《东北往事:黑道风云20年系列(共7册)》 第1章 自序:我想探讨的是社会与人性 曾经看过一篇英国人所写的文章,文章的题目是“中国是由上千个雷同的城市构成”,本人深以为然。的确,由于中国的城市多是新中国成立后在战乱的废墟中建起的一座座新城,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及特定的政策影响下,中国不同的城市建设与发展有颇多雷同之处,而与这上千个雷同的城市相匹配的,是这些城市的黑社会发展历程。相信这上千个城市在20世纪80年代都出现过类似“菜刀队”之类的犯罪团伙,也出现过以某个大型国有工厂子弟为主的地痞流氓团伙。到了90年代,则出现了许多背景不明的“讨债公司”。 本人出生在市区人口不足百万的中国北方某市,现在混迹于上海,做个小白领,勉强温饱。虽然从没混过黑社会,但我的家庭却与某位20年来的公认“大哥”有着很深的渊源,二十几年来的风风雨雨我着实见过不少。 写作本书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教唆朋友们学坏,我相信,80%的朋友,看了这本书都会下定决心一辈子不混黑社会!同时,我希望正在混黑社会的或者正在当“大哥”的朋友看到这部小说,能少一些暴戾。可能这部小说会写得很长,甚至上百万字。虽然书里基本上全是二十几年来我家乡之地痞流氓和黑社会的事儿,但是我希望大家看到的并不仅仅是这些。我希望大家看到的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在过去二十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什么,人们的精神和物质生活又有怎样的变化。 我想探讨的是:社会与人性。 去年春节,在本文主人公家中玩的时候,无意间翻开了他家那本堪称“黑社会形成之活字典”的影集,感慨颇多。不变的东西有两样:1.这位大哥一直坐在最中间。2.拍照片时,这在座的大哥都笑得像朵花,灿烂极了。改变的东西有三样:1.照片上每年的人都不一样,擦掉的人或者是因为消失了,或者是因为被正法了,或者是因为跑路了,或者是因为正躺在医院里,或者是因为在服刑,或者是因为残疾了。2.越往后翻,我觉得里面的人眼神越来越复杂,尽管他们都笑得很开心。3.从的确良中山装到毛料中山装到白色中山装,然后再从白衬衣大红领带到最后的黑西装黑领带,衣服越来越讲究,简直就是一部我国男性正装的演变史。 相册里大多数的人我都认识,他们的人和事我都了解个大概。看到有些人我想落泪,看到有些人我觉得惋惜,看到有些人我觉得不齿。从那天起,我决定写点东西。 我准备把这部小说分成四部分,依照二十几年的时间推进。第一部分写1990年以前的事情,因为我觉得那时候的流氓很纯真,很古典,他们打架是出于骨气与义气,不求名利。第二部分写1990—1996年之间的事情,因为我觉得从那一阶段,很多流氓的人生观改变了,都成了拜金主义者。第三部分写1997—2000年的事情,这时的流氓已经具备了黑社会性质。第四部分写2000年至今的一些事。 在接下来的文字中,我将以几个20世纪80年代的年轻人为主线讲述这个故事。这个故事中,有欢欣也有哀伤,有相聚亦有分离……但正是因为有这些,才构成了我们的生活,不是吗? 接下来的故事里,二狗就是我,我就是二狗。 第2章 引子:一个少年的非正常死亡(1) 讲一件和本文毫不相关的故事作为引子,以祭奠一位12年前离世的同学。 2007年的圣诞节,二狗在去淮海路的时代广场和几个朋友吃饭时,看到门口立着一个足有五层楼高的紫色圣诞树,顿时,二狗的心为之一颤,因为这棵树似曾相识。十几年前,曾有一位憨厚耿直的同学,在送了二狗一张画有与这棵圣诞树颜色和外形极其相似的圣诞贺卡后,闯下了弥天大祸。至今,在二狗的老家里,依然珍藏着这张贺卡。 那年二狗上初三,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兼英语课代表。 初三上学期刚开学,班里就转来了一个姓氏很奇怪的新同学——同学们都不认识那个姓到底读什么,甚至很多老师都不认识这个姓。所以为了方便起见,都直呼其名叫他光辉。光辉是从农村转来的,刚刚搬到城里,他的父亲在建筑队打工,妈妈则在家里给人干些织毛衣之类的零活,生活很困难;他是家中的独子,年龄比同班同学都大上两三岁,那年有17岁了。为了能让他进市区的中学,他的父母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 光辉为人憨厚、朴实,乐于助人,看到他的长相就不由得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少年闰土”。由于他刚从农村转学而来,所以衣服比较破旧,也比较邋遢。他学习极为刻苦,但成绩始终在中游,尤其是英语水平更差,他说的英文,基本上只有他自己能听懂。所以,班主任让他与班里英文水平最好的女生同桌,之前那女生是二狗的同桌。但是那个女生嫌光辉邋遢,很不愿意和他说话,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个同桌。所以当有问题时,光辉通常都回过头来请教二狗。由于二狗从小就被父母放到乡下的奶奶家,所以对光辉一点偏见都没有,而且觉得他人很好,很愿意为他解答问题。 一来二去,二狗和光辉就成了好朋友,上学、放学时,二狗经常骑自行车送光辉回家。送他回家的原因是,光辉根本买不起自行车——在1994年到1995年那会儿,自行车对于一些穷人来说,依然是奢侈品。而二狗由于家庭条件还可以,上初二时家里就给二狗买了一辆“赛车”,说是赛车,其实就是自行车上有了变速之类的功能。现在二狗还记得那辆自行车,红色的,1100元买的,是初中时全校第一辆“赛车”。 二狗和光辉家顺路,所以总是载光辉一段。由于班里很多同学瞧不起光辉,所以光辉对二狗更是感激不尽。当他知道二狗的父母由于工作忙,没时间给二狗做早饭之后,每天早上都带一张他妈妈烙的饼给二狗吃。 现在二狗还记得光辉妈妈做的烙饼的味道,里面松软外面酥脆,非常好吃。 事情发生在光辉转学来的那个冬天。 冬天的体育活动课一般都是自由活动,而当时最流行的运动是羽毛球。 那天,一个女生把羽毛球打在了体育器械室的房檐上。体育器械室是学校外面的一间小平房,大约2.5米左右的高度,同班的男生谁也上不去,当时又只有这一个羽毛球,大家都很着急。 这时光辉站出来了,说:“我试试吧!”乐于助人是光辉的天性。 同学们都很振奋,有人说要帮光辉“打肩”(就是说让光辉站在他的肩膀上),光辉笑着说不用。 只见光辉倒退十几步,然后极快地助跑,第一脚踩上了窗台,然后借助跑之势向上一跃,左手抓住平房顶下面的一个很宽的棱,一用力,右手就搭上了房顶,右手再用力,左手就摘下了落在房顶的羽毛球。摘下以后又按原来的套路稳稳当当下地。 身手太好了!光辉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同学们当时都看呆了。简直像是电影里的飞贼!被惊呆的不仅仅是同学们,还有路过的一个王姓的年级组长和二狗的班主任——一位冯姓女英语老师。“道行不浅啊。”王姓的年级组长发话了,也不知道是在夸光辉还是在讽刺光辉。“多危险!以后不许再上去了!”冯老师认为,王组长是在骂光辉。“再这样上去我要找你家长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淘,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冯老师继续说。光辉低着头,说:“冯老师,我以后再也不上了。”冯老师和王组长点点头走了。事情就发生在冯老师和王组长走后不到5分钟——班里一位叫韩千的同学又把羽毛球打到了器械室的房顶上。活动课还有十几分钟才结束,韩千还想继续打羽毛球,但他上不去房顶。这个韩千矮矮胖胖,学习成绩不错,但平时在学校里嚣张得很,因为他堂哥韩炳堪称初中的一霸。 这时,韩千想到了光辉。“光辉,帮我把羽毛球拿下来,谢谢。”韩千笑着说。“冯老师不让我上,你们也听见了。”光辉说。“没事儿,冯老师现在也不在。”韩千说。“不上!上又要挨训。”光辉拒绝了。二狗知道,他太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来市区念书的机会,最怕的就是老师。“你他妈的上不上?”一向瞧不起光辉的韩千有点火了。“不上!”光辉再次拒绝了。“好!你不上,你不上我打死你!”韩千火更大了。“打死我也不上!”光辉脾气很倔。 话刚落地,韩千冲上去就对着光辉脸上打了一拳。 光辉人很老实,没敢还手。 “你上不上?”韩千见光辉没敢还手,更嚣张了。 “你凭什么打我?我就不上!”光辉更倔。 韩千又朝光辉踹去。这下光辉躲了过去,并且伸手抓住韩千的腿用力向后一拽,韩千摔在了地上。那天地上全是雪,韩千摔得极狼狈。同学们“哄”地一下笑开了。 韩千恼羞成怒,从地上爬起来就和光辉厮打在一起。光辉也被惹恼了,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同学们多数都在看热闹,没几个人劝架,即使有人劝架,也是帮着韩千拉“偏架”。二狗也冲上去拉架,可两人打得火热,根本拉不开。 这时,冯老师冲了过来,扯着她那特有的高八度的嗓门喊:“别打了!” 上初中的孩子都很怕老师,一听见班主任在喊,两人都停下了。 停下来才看清,虽然有人帮韩千拉偏架,但他还是吃了亏,鼻子被打破了,脸上全是血;而光辉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都来我的办公室!”冯老师又扯着她那大嗓门喊。 光辉和韩千都低着头跟着冯老师走了。 10分钟后,活动课结束,二狗作为英语课代表去冯老师的办公室拿家庭作业。一进办公室的门,二狗看见只有光辉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韩千由于鼻子流血不止,去学校的医务室处置了。“光辉,为什么打架?”冯老师第一句就问。 “韩千打我!”光辉说。 “打你!他为什么不打别人?”冯老师恶狠狠地说。 “……”光辉一向木讷,被冯老师这句泼妇似的怒喝问得说不出话来。 二狗在初中三年里,曾无数次听过该老师如此“断案”,仿佛这句“他为什么不打别人”是她认为最经典、最有道理并且还是最能把学生问得说不出道理的话。在二狗小学、初中、高中的这11年岁月里,经历过多个像冯老师这样蛮不讲理的老师。 如果冯老师能认真地听光辉解释,而不是把光辉和韩千同罪论处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事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当天下午,在“葫芦官乱判葫芦案”之后,两人刚出冯老师办公室的门,韩千就对光辉撂下一句:“你等着!” 下午放学,二狗像往常一样骑车载着光辉回家。离开校门还不到200米,他们就被韩千等五个人拦住了,其中有韩千的堂哥韩炳。很明显,韩千是找堂哥替他报仇来了。 “二狗,你下来,没你事儿。”韩千说。 “你要打光辉?都是同班同学,打什么啊?”二狗想打圆场。“二狗你别管,今天我就是要收拾他。”韩千恶狠狠地说。 “今天我在这里,咱们都是同学,你们谁也别动手!”二狗说。 第3章 引子:一个少年的非正常死亡(2) 二狗知道,韩千有欺负光辉的胆子,但绝对没有欺负自己的胆子。虽然二狗很老实从不打架,但是大家都知道,二狗的干哥是赵晓波。赵晓波不但是黑道一哥赵红兵的亲侄子,而且他本人也已经是鼎鼎有名的混子。赵红兵把二狗从小带到大,两人感情至深。借韩千和韩炳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动二狗一指头。 “二狗,闪开。今天我非得废了他!”看来韩千是恼了,二狗怎么劝也不起作用。 韩炳先动的手,把光辉从自行车上拽下来就是一脚,紧接着其他人一哄而上,朝着光辉的头部乱踢。他们穿的全是当时流行的军勾皮鞋,踢一下不好受。 二狗扔下自行车冲上去拉架,但是打光辉的至少三个人,凭二狗一人之力根本没办法拉开,他心急如焚。 这时,七八个放学路过的同学赶了过来,其中有几个女生,看见光辉在这边挨打,也放下自行车跑来拉架。韩千他们看见有女生拉架,也不好意思再打,就放开了光辉。 被放开的光辉满脸是血,像一头猛虎一样冲向了韩炳,冲上去就是一拳。这一拳,打掉了韩炳的一颗门牙。 这个憨厚的农村孩子彻底被韩千和韩炳几个人激怒了。 剧痛中的韩炳火冒三丈,又要伸手抓光辉的头发。 这时,二狗和同学们挡在了光辉的身前。 “要打他,先打我吧。要不我把晓波找来评评理?你要是觉得晓波不行,我找红兵给你评评理!”二狗说。虽然二狗极少跟别人提及他与社会青年们的关系,但是同学们都知道赵晓波经常来学校找二狗,赵红兵也开车来学校接过二狗几次。 “这事儿没完!”韩炳捂着嘴,带着韩千等人走了。光辉是那种脾气倔犟的农村孩子,受了欺负还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于是没敢直接回家,而是在二狗家洗了又洗。“韩千他们也太狠了,怎么这么打?”二狗说。 “我觉得他们还会找我。”光辉担心地说。“不会的。实在不行,过几天我带赵晓波去找韩炳他们,没事儿。”二狗没太当回事。这件事也就成了二狗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如果二狗当天晚上就去隔壁找赵晓波或者赵红兵,后面的事儿也就不会发生了。 二狗并不是因为懒才没去找,而是因为:1.二狗认为韩炳不会再去找光辉报复,当时他说那句“这事儿没完”只不过是在吓唬人。2.虽然赵晓波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而且还是爸爸的干儿子,但二狗不大愿意和他这样的人过多接触。3.赵晓波心狠手辣,出手太重。如果把他找了去,他非把韩炳毒打一顿不可。到时候韩炳要是告诉了学校,二狗还要被处分。二狗一向怕事,非常怕事。 挨打的第二天一早,二狗发现光辉身上带了一把水果刀。那把水果刀是黄色的柄,刀刃很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很是锋利。光辉就把这把刀别在腰间的皮带上。 “你怎么带刀来学校?”在两节课后的课间操时,二狗忍不住问。 “防身。”光辉说完还憨厚地笑着。 “在哪弄的?还是放书包里吧。”二狗说。 “跟家里撒谎要了5块钱,花了两块6买了这把水果刀,还给你买了这个。”光辉说着,递给了二狗一张很大的贺卡。 当时的贺卡都很小,大概只有64开纸那么大,而光辉给二狗的这张,足有16开纸那么大,上面画着一棵紫色的、很大的圣诞树。而且,不同于其他平面贺卡的是,这张贺卡表面贴着很多亮晶晶的小星星,很是高档。二狗当时已经收到了二十几张贺卡,但没一张有这张高档,这张贺卡至少得两块钱。平时连1毛钱买个棉花糖都舍不得的光辉,却给二狗买了这么好的一张贺卡,二狗很激动。至今,二狗还记得贺卡里写的一句话:是鸿鹄总能飞翔,愿你成为搏击长空的鸿鹄。 “谢谢你,光辉。”二狗说。 “呵呵,不客气。”光辉说。 “你去吧,我今天留教室值日,不上操了。”二狗说。 “真幸福,我走了。”光辉说。 这是二狗听光辉说的最后一句话。 由于没有去上操,所以事情的具体经过二狗没看见,以下的内容都是一名目击者的描述:上午的课间操结束后,韩炳和他的几个同学就找到了光辉,把他拉到教学楼的后面一阵拳打脚踢。在他们殴打的过程中,光辉拔出了那把黄柄水果刀。由于头发被抓住并且头被按了下来,弯着腰的光辉根本看不清面前是谁,被打得失去理智的他拔出刀,直接朝面前的人连捅了几刀。 光辉捅到的人就是韩炳。 连捅了6刀,刀刀致命。其他围着光辉殴打的人吓得四散而逃。 随后,光辉被校警带走了。二十分钟后就得到了消息:韩炳在送往医院的途中身亡。二狗印象最深刻的是韩炳的妈妈,那是个头发花白、看起来年龄远大于实际年龄的中年妇女。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始终萦绕在二狗的耳边。“还我儿子!”韩炳的妈妈那双满是老茧、被冻裂的双手抓住了刚刚走进教室的冯老师的领口。 “你儿子是学生杀的,又不是我杀的。”冯老师依然是那种泼妇的表情。 “还我儿子!”已经失去理智的韩炳的妈妈依然用嘶哑的嗓音重复着这一句。 “你再抓我,我就找校警了!”冯老师怒气冲冲地说。 “还——我——儿——子!”韩炳的妈妈已经没力气再喊了,身子瘫了下去。 “松开!”冯老师看样子火气很大,拉开韩炳妈妈的双手,气冲冲地走出教室。韩炳的妈妈则趴在讲台上抽泣,班里的几个女生把她扶起来,送了出去。 韩炳的妈妈刚进教室,二狗就认出她是在铁路工人文化宫前卖瓜子的老太太,以前一直以为她至少有50岁,没想到她的儿子才15岁。事后知道,韩炳的爸爸去世得早,韩炳的妈妈又没什么文化,只能在铁路工人文化宫前摆一个卖瓜子的小摊,三毛五毛地赚钱供韩炳读书。韩炳就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如今,韩炳死了。 从那以后,二狗再也没有见到韩炳的妈妈在铁路工人文化宫前卖瓜子。直到三年以后的一个端午节,正在上高三的二狗骑自行车路过另一个电影院——东风剧场时又看见了这个老太太:她坐在马路边,头发已经全白了,很凌乱,脸上布满皱纹,虚弱得很,看起来有六十几岁的样子。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木棍上挂着几个纸做的葫芦。当地的风俗就是端午节在家中的窗户上挂个葫芦。 “阿姨,多少钱?”二狗停下自行车问。 “一块钱一个。”韩炳的妈妈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抬起双眼。 “我全买了。”二狗拿出早上妈妈给的10块午饭钱买下了7个葫芦。 “孩子,找你的钱。”韩炳的妈妈找了3块钱给二狗。二狗看见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二狗拿了葫芦骑上自行车,心里沉沉的、酸酸的。韩炳欺负人的确不对,但他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吗?因为这点小事而死在最美好的时光里,值得吗?而光辉呢?这个总是憨笑的农村孩子,由于杀人时已满16周岁而成了少年犯,7个月后被其他犯人打死了。他只比韩炳多活了7个月,同样为此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有的流氓打打杀杀一辈子,到了四五十岁还活得好好的。而有的人,一辈子只打了一架却死了。 两个如花的生命就此凋谢,其中的一个就是被下届、下下届的同学们称为“学校建校百年以来最大的流氓”的、“臭名昭著”的光辉,那个憨厚朴实、总是对二狗说“二狗,吃饼吗?我妈妈烙的饼”的光辉。 心酸,泪下。 和本文内容无关的事情到这里就讲完了。二狗之所以讲这个故事是想说:1.该死的人总是不死,不该死的人却早早死去,这是天意吗?2.人在犯了错以后,受到更大惩罚的可能是他的父母和那些爱他的人。3.或许善良或曾经善良的人,由于种种原因却成为人们眼中十恶不赦的恶棍。4.在某些人变为恶棍的过程中,一些看似正派的人士本应该为此承担责任。 接下来的文字中,将出现几个曾在祖国南疆的老山前线上为保卫祖国领土和人民安全而浴血奋战、在潮湿的猫耳洞中度过自己战斗的青春、在越南鬼子的隆隆炮声中奋勇杀敌的退伍兵。在退伍几年后,他们的三棱刮刀和双管猎枪却转向自己曾愿为之付出鲜血和生命保卫的同胞,这又是为什么? 这几个人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或许还有光辉的影子。 第4章 复员(1) 上世纪80年代初的流氓,由于刚刚在1983年被全国集中严打了一把,已经基本打光。新生代的流氓,大多是以大工厂的宿舍区、家属院的子弟构成的团伙,严格地说,他们只是小混混,战斗力并不怎么强。直到赵红兵他们横空出世,才改变了这个现状。 一、赵红兵和他的战友们 1985年临近春节的某天,孔二狗终于结束长达3年的“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生活,被一辆212小吉普接回了城里。 孔二狗人生第一次记事儿,好像就始自那天。多年以后才知道,由于以前二狗爸爸单位分的房子冬天漏风、夏天漏雨,不适合幼儿成长,所以,二狗在断奶后,就被送到乡下的奶奶家生活。直到1985年底,二狗爸爸的单位科级以上职工分了新房子,每家都是带院子的二层独楼,一共分了七家,由于二狗爸爸刚当上科长,正好分到一套,就把二狗接了回来。正是这里的邻居,让二狗见到了许多像二狗这样本本分分的人可能一辈子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的腥风血雨。 二狗回城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赵爷爷。那天进了城再七拐八拐之后,车终于停到一排小二楼前。二狗爸爸打开第一道门进了院子,兴冲冲地去开第二道门也就是房间的门,却好久都打不开,急得满头是汗。 由于天气太冷再加上想奶奶,孔二狗这时大哭了起来。他刚干号没几声,就听隔壁院子里一句声如洪钟的吼:“小孔!怎么啦?”二狗从来没听过如此中气十足的吼声,直到二十多年后,他依然认为这是他人生中所听见的最爷们儿的一嗓子。二狗顿时就被吓得不敢哭了。这时,二狗爸爸说:“赵局长,我家门锁坏了。” 隔壁院子里又发话了:“哈哈哈!我来看看!”连笑都笑得这么中气十足。 门响了,进来一个穿深蓝色毛料中山装的五十几岁的老人。这老人的腰板就像枪杆一样笔直,长着一张坚毅的脸,脸上没什么皱纹,两侧的脸颊上却有两道极深的竖纹,目光炯炯,十分精神,眼睛上面是两道又黑又重的英雄眉。老人进来后没跟二狗爸爸说话,直奔二狗而去,掐住二狗的腮帮子又吼了一句:“让你哭!哭巴精!”他脸上没一丝笑意,这六个字说得斩钉截铁。二狗顿时被这个威严的老人吓得呆住了,再也不敢哭了。 (题外话:二狗虽然成年以后老老实实、小心本分,但小时候可不是善茬,其顽皮的主要表现形式是能号。两三年后的某个周末,他在妈妈办公室里和一群小朋友一起看电视,由于妈妈的同事换了一个台,把《黑猫警长》调没了,二狗连号了四声“我——要——看——黑——猫——警——长”——据江湖传言,当时一栋楼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这几声怒吼,几乎所有人的心都为之惊悸。而后多年,当天和二狗同时看《黑猫警长》的小朋友在恐吓其父母时,最常说的一句就是:“小心我像二狗那样号!”二狗当时之所以没号第五声,是因为他妈妈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赵爷爷来了。”二狗当时就吓得呆住了,老实了。) 那个老人接过二狗爸爸手中的钥匙,拧了几下也没拧开,老人拧着眉头没说话,转身走了。5分钟后老人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支铅笔、一把小刀和一张纸。只见他拿起小刀开始削铅笔的铅芯,不一会儿铅芯的粉末就在纸上堆成一小堆了;他拿起纸,包着铅芯的粉末开始往锁孔里慢慢倒,倒了一些以后又拿起钥匙,轻轻一转。嘿!锁还真开了! “哈哈哈!开了!这就是润滑剂!”老人爽朗地大笑着说。 “赵局长,进来坐坐,呵呵。”二狗爸爸说。 “好!”老人爽朗地答应了。 老人进了二狗家,二狗妈妈去烧水,二狗跑来跑去。在这个新家里,二狗感到十分新鲜,楼上楼下跑了好几圈。这天,他第一次见到了楼房,第一次看到了电灯,第一次…… “听说红兵复员回来啦?”二狗爸爸问。 “哈哈,是啊。”老人说。 “听说红兵在战斗中立了个人三等功?”二狗爸爸又问。“哈哈哈哈,是啊,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老人又大笑着说。 “好几年没见过红兵了,春节休息时可得好好聊聊。”二狗爸爸说。 “不耽误你们了,我走了。”说完老人转头就走了,行动如风。二狗爸爸居然也没挽留。 在开门时,老人又说了句:“小孔,你家也就三口人,现在咱们又是邻居了,今年春节就在我家过吧!”这句话既像是邀请,又像是命令。 二狗爸爸也没客气:“好!就这样定了。” 在这简短的对话中二狗发现,这个老头爱爽朗地大笑,说话斩钉截铁,废话不多,还有点爱讲粗话,威风得很。一直到他去世,他都是二狗最敬畏的人。 二狗后来才知道,这个老人姓赵,是市里的组织部部长,年底刚刚调动工作,春节以后去新单位。在这之前他是二狗爸爸单位的局长,而二狗爸爸就是他的秘书。单位里有很多“文革”前的大学生,而赵局长最器重二狗的爸爸,两人既是同事又情同父子。二狗爸爸从毕业到现在,一直追随着他。 而他们所说的红兵是赵局长的二儿子,他作为一名侦察兵刚刚从老山前线回来。红兵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由于家教颇严,兄弟几个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市民。而他们的妈妈则由于成分不好死于“文革”之中,赵局长丧妻之后没有再娶,有什么事儿就去妻子的遗像前说说,老两口感情极深。赵红兵已经成年的哥哥姐姐都在市里安家落户,所以,这座小二楼只住着赵红兵和赵局长两个人。 二狗在第二天早上就看见了赵红兵。一大早,他戴着大棉手套,头上戴着棉军帽在扫雪。都说是各扫门前雪,而赵红兵却一早上就把一排七栋的门前雪全扫完了,就剩自家门口的雪没扫。扫得那叫一个干净,就连扫出的雪堆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几个雪堆的距离也几乎相同。他看见二狗爸爸骑着自行车带二狗出来,愣了一下就扔下大扫把,大喊了一声:“孔哥!”接着冲到二狗爸爸面前就是一个熊抱,把二狗爸爸的自行车差点没撞倒。 然后他摘下一只手套,掐了二狗的脸一把问:“你叫什么名字?” “二狗!”二狗也扯着嗓门说。 “哈哈,好听。”赵红兵说。 这时二狗仔细地端详了赵红兵:大眼睛,高鼻梁,有着和他爸爸一样的英雄眉,和他爸爸长得很像,但比他爸爸帅许多,他爸爸是国字脸,而赵红兵的脸则较为瘦削。这样介绍还是太抽象,其实他长得比较像黄晓明——如果说黄晓明长得可以打95分的话,那他可以打96分,因为他比黄晓明的眉宇间多了一股英气。那种英气,仿佛只有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年轻人才有。 小孩子总是对长得顺眼的人喜欢一些,二狗觉得,以后跟着这个叔叔玩肯定不错。 “红兵,你壮了。”二狗爸爸说。 “孔哥,你胖了。”赵红兵说。 “这几年挺辛苦吧。”二狗爸爸说。 “为人民服务!”赵红兵吼了一声,并摆了一个正规的军姿,“啪”地一下行了个礼。 “哈哈。”他把二狗爸爸和二狗都逗笑了。 “我带二狗去剃个头。快春节了,正月不能剃头,现在早点去,省得排队。咱们回来聊。”二狗爸爸说。“好嘞!”赵红兵笑着说。二狗爸爸带着二狗骑车离开了二三十米,赵红兵在后面喊了一句:“孔哥,我爸说你们家春节来我们家过!热闹!”“知道啦。”二狗爸爸笑着回答说。 这是二狗第一次见赵红兵,英俊爽朗的赵红兵给二狗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奶奶他们全生产队,乃至全村、全乡,也没一个看着这么精神的小伙子。 大年三十的下午,二狗全家就去了赵局长家过年人多果然热闹,赵爷爷的儿女中除了赵红兵以外都结婚了,而且都有了孩子,孩子基本上都是1980或1981年出生的,和二狗差不多大。二狗很快就忘了离开奶奶的痛苦,和赵爷爷的孙子、孙女玩成一团。二狗和几个小孩在一楼玩,大人们找到自己的位子挨个坐好。赵爷爷众星捧月似的坐在最里面,外面是他的几个儿女和二狗的爸妈,好热闹的家庭聚会!一向严肃的赵爷爷那天显得十分开心,话也格外多。赵爷爷当领导当习惯了,吃饭前总爱说几句。看见他要说话,儿女们都自觉地肃静了,把筷子放在桌上,几个小孩子也安静了下来。 赵爷爷说:“今年我市粮食大丰收!”“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市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农民今年能过个好年!”“可喜啊!”现在回想起来,当年赵爷爷的家宴只要超过六个人,一准儿变成“党代会”。老革命就是老革命,不服不行。 说完这些,赵爷爷顿了顿,说:“对于我们家来说也有好消息,那就是红兵光荣复员。来!我们为红兵干杯!红兵,从今天起,爸爸允许你在家里喝酒,因为你是大人了,但除了过年你不许喝多。”大家一起举起酒杯,喝着辛辣的五粮液,场面十分温馨。 不一会儿,大人们喝得都有点多了,小孩子们也开始吃饭了。二狗由于刚从农村回城,不大懂规矩,坐在妈妈的身上就伸手去抓桌子上的点心吃。还没等抓到东西,随着一声脆响,就感觉手背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二狗的手被赵爷爷用筷子狠狠地抽了一下。 从那天起二狗知道,吃饭必须用筷子,千万不能用手,尤其是在人多的时候。这也让二狗养成了一个习惯,甚至是恶习,那就是:无论任何东西,都必须用筷子塞到嘴里才敢吃,用手抓的不敢吃。上大学时被同学嘲笑吃馒头用筷子夹却不用手抓,上班以后被同事嘲笑吃手抓小龙虾的时候非跟服务员要筷子。当年那一筷子的功效长达22年之久,可能赵爷爷也没想到。 大人们的酒越喝越热闹,舌头也慢慢短了。赵红兵酒量不行,没喝多少就已经醉了,兴奋地讲着和越南人打仗的事儿,边说边伸出双手比画。 这时二狗爸爸和二狗同时发现,赵红兵的右手有三根手指都只剩下最后一节指节,其他的全没了,而断的指节已经长好了肉,显然是老伤。 “红兵,你的手……”二狗爸爸惊问。 “在战场上被溅起的石头砸的。”赵红兵故作轻松地回答。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凝固了。事后才知道,赵红兵复员以后,很不愿意让人提起他的残手。冬天的时候,他总带着一副大棉手套;回到家里就把手攥起来,由于断的三根手指还剩下最长的那一节,所以攥起来还真看不出来;更多的时候,他把右手放在衣服口袋里。虽然手指头已经断了5个月,但他还很难接受右手残疾这个事实,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这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聪明能干并且心地善良。从他十六七岁起,几乎全市同龄人都认识他。他篮球和乒乓球打得都很好,他家又可以算是高干家庭(赵爷爷是副厅级干部),所以,赵红兵是十足的少女偶像。退伍以后,军旅的磨炼让他又平添了几分英气,这更让全城的待嫁少女为之着迷。 就是这样的一个青年,如今却成了半个残疾!他才22岁啊! 或许,上帝真的是嫉妒世界上有这样的男孩子存在。 他那极强的自尊心和断指给他带来的自卑心理,注定了他悲惨的后半生。 二狗在成年后的某次春节聚会时听到他说:“二狗,二叔我后悔选择了这条路。” 二狗说:“二叔,你复员以后的状态和你的性格注定了你要走这条路。” 他说:“或许还可以不走。” 二狗问:“为什么?” 他缓缓地说:“医疗条件只要稍微好一点点,或者医生只要用心一点点,我的手指根本不需要截。” 二狗无语。那天也是大年三十的下午,距前面提到的那次聚会,已经整整20年。窗外,同样飘着鹅毛大雪。这20年,二狗从一个刚记事儿的傻孩子变成了一个精壮的小伙子;赵红兵由一个身背战功与荣誉的退伍军人变成了全市最恶名昭著的黑道大哥。如今的二狗,应该和20年前的赵红兵同岁。不同的是,二狗在22岁时对人生充满了憧憬与希望,而赵红兵当年则因为断指,心里满是悲观和绝望。 这年的大年初一,赵红兵介绍二狗认识了和自己同时复员的三个战友——费四、小纪和李四。说是战友,并不是在同一个连队的战友,而是在这座城市同一年入伍,然后在同一个集团军里参军。由于市区里当兵的名额有限,所以即使不在同一个连队也倍感亲切,而且,这几个人在高中时就是同学,来往一直比较多。 李四和赵红兵一样是侦察兵,费四和小纪都是炮兵,虽然这四个人都不在同一个连队,但是都参与了老山的轮战。 费四高大强壮,个头足有一米八五,长得虽然不帅气但非常有男人味。他嗓门极大,浑身上下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一看就是忠厚朴实的人。他复员后分配在工商局开车,春节前已上班。 李四转业后在市政府做勤务员。他黑黑瘦瘦,高鼻梁,有点儿驼背,眼皮比正常人长很多,一双眼睛总像是睡不醒似的耷拉着,有几分像大烟鬼,没事儿总打哈欠。李四话不是很多,但每句话都能切中要害。 小纪复员后被安置到离市区近30公里的一个小镇上工作。他不愿意去,就在离赵红兵家不远的地方开了个废品回收站,不仅收废铜烂铁,也收一些从工厂机器上偷下来的零部件和文物什么的。此人总是一脸坏笑,嘴角斜着,让人觉得他总是不怀好意。 说实话,二狗虽然从小和他们一起玩,但基本都是只知道昵称。他们的大名,二狗还是多年以后看到市法院门口贴出的“XXX因为XX罪被判有期徒刑XX年”的告示才知道的。 正所谓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春节时,二狗终于见识了赵红兵的这几个战友究竟有多能折腾。 第5章 复员(2) 大年初一那天,费四和小纪先到赵红兵家拜年。赵爷爷由于是领导干部,大清早就去市宾馆参加团拜去了,家里就剩赵红兵自己。上世纪80年代中期,能玩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不像今天这样令人眼花缭乱,所以,春节时的烟花炮仗是当时最受年轻人欢迎的东西。二狗所在的城市大年初一讲究“迎财神”,就是一早上放鞭炮和双响。费四、小纪和李四的到来,让二狗所在的家属院里的所有人都大开眼界。 说到这里,必须说说费四是怎么放“双响”的。平时大家放双响,是把双响立在地上,点燃引线,转头就跑。但二狗所在的这座城市,民风自古以来都比较彪悍,大人小孩都把双响拿在手里,轻轻捏住双响的上方,点燃引线,在手里炸响一次后,双响自动弹上天,在天上炸响第二次——这也是火箭的原理。这样干虽然安全系数不高,但是一般情况没什么大问题,除非双响炸底。 可姓费的这位爷怎么放双响呢?他右手牢牢攥住双响,左手点燃引线,双响第一响在手里爆炸,他依然不让双响飞出去,还是用力牢牢地攥住,直到第二响的前两秒左右,才像扔手榴弹一样把剩下的半截双响扔出去,基本上每次都会在他5米之内爆炸,响声极大。别人吓得看都不敢看,费四却哈哈大笑,仿佛只有这样玩才算过瘾。可能在费四这样的炮兵眼里,那根细细短短的双响实在不足为惧。 二狗爸爸给了他一句简短的评语:牲口。 费四这样干顶多就是胆子大、不遵循规律,而小纪的做法则异常血腥。那时赵红兵家新养了一只黑背狼狗,小纪一进门就对这只狼狗产生了兴趣,只等赵红兵说了句“放鞭炮去”,小纪便一个箭步蹿过去,把一挂500响的大地红钢鞭,牢牢地系在狼狗的尾巴上。还没等狼狗明白是怎么回事,小纪已经把这挂鞭给点燃了。那挂钢鞭特别响,狼狗受了惊,开始狂吠乱窜,先在院子里跑了大概十几秒,然后慌不择路地上了墙,接着从墙上又跳上了二楼的楼顶,继续在二楼的楼顶上惊吠着狂奔。这只可怜的狼狗无论怎么跑,也脱离不了绑在尾巴后的那挂500响的钢鞭。狼狗足足在二楼的楼顶上来回逃窜了两三圈,鞭炮总算炸完了。鞭炮虽然停了,狼狗却依然吓得两腿哆嗦。 鞭炮的巨响、狼狗在房顶上狂奔的凄惨号叫、小纪的狂笑,这组镜头给二狗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正在这时,参加完团拜的赵爷爷回来了。推开门时,他正好看见自己的爱犬尾巴上绑着一挂鞭炮在楼顶狂奔的那一幕,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朝小纪走了过去,上去就是一脚。二狗不得不佩服赵爷爷,因为他根本没看见是谁系的鞭炮,但他准确无误地踢了小纪一脚。看来赵爷爷对赵红兵这几个朋友是了如指掌。 在那天来拜年的赵红兵的三个战友中,只有李四一人没在鞭炮上玩什么花活儿。二狗当时认为这个叔叔比较老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但是没过五天,二狗就彻底改变了印象。 那天是初六,赵红兵带二狗和晓波去李四的单位玩。按当地的风俗,秧歌队该出来了,先是在大街上吹吹打打,然后挨个单位去拜年,说是拜年,其实就是变相地要钱。那年好像有五六支秧歌队,他们挨个要钱,的确能烦死人。而当时,李四则负责给这些秧歌队发钱。 李四也特烦这些简直是逼着人家给钱的秧歌队,虽然领导给了李四钱让他打发这些秧歌队,但李四就是不想给。不给怎么办呢?人家当然有高招。他先拿出一个装复写纸的圆桶,这个圆桶大概有七八十厘米长,直径30厘米左右。他用这个做芯,外面用牛皮纸糊了一层又一层,糊成直径、长度的比例大概和普通双响差不多的样子;外面用春节写对联剩下的红纸包着,又在这个东西下面钻了个孔,塞上了用废牛皮纸做的假引线。这样,一个人类历史上最大号的双响诞生了,但这是伪造的,怎么点都不会响。 就是这个假双响,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大年初六上午十一点半左右,也就是李四刚把这个特大号的假双响做完的时候,一支秧歌队进了市政府大院,进来就敲锣打鼓地开始扭秧歌,扭个没完,看样子是要一直扭到这个单位出来给钱为止。可是这次,他们等来的根本不是钱,而是一个特大号的伪造双响。 只见李四搂着这个半人高的大双响,从单位的楼门里冲出来后直接撞向了秧歌队,冲的姿势极其像是尖刀班在突击,而抱着那个特大号假双响的姿势则像是英雄王成抱着爆破筒。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几乎每天都有新生的事物,秧歌队里的人看见这个特大号双响都很好奇,边扭秧歌边盯着这个双响看。 哪知李四一直冲进了他们的秧歌队里,把这个假双响戳在队伍当中,扯出引线,然后点燃自己嘴里的那根香烟,作势要拿香烟点这个双响。 试问:谁见到一个半人高、比人的大腿还粗的双响会不害怕? 李四作势要点的一刹那,秧歌队的队员们发出齐声的惊呼和哀号,队伍马上乱了。由于秧歌队里人人都踩着“高跷”,走路十分不便,于是有的摔倒,有的往院外冲,一时间人仰马翻。而李四则始终扶着那个特大号的假双响,一次又一次地作势要点,而且每次都做出点了但是没点着的架势。李四眯着他那特有的睡眼,咧着嘴猫着腰点双响的架势,的确够逼真的,也够吓人的。 等他第七次作势要点这个双响的时候,秧歌队全体队员已经冲出院外,而且看起来还是心悸不已,个个捂着耳朵,惊恐地看着院内,再没一个人敢进去了。因为,他们都知道院里有个大号炸药包。 这招屡试不爽,初六那天,市政府一分钱都没付给任何一支秧歌队。 二狗现在分析:赵红兵、费四、李四和小纪这群衣食无忧、游手好闲、一个比一个鬼点子多的退伍兵成天聚在一起,不惹事那才是怪事儿呢。但二狗没想到的是,他们会犯下如此之多震惊全市的罪行,这之中活下来的人,都成了拥有独立“码头”的黑道大佬。 二、你别侮辱军人 春节过后不久,赵红兵就被安排转业了。赵爷爷全家和二狗家都为这件事高兴,唯独二狗和侄子赵晓波高兴不起来,因为成天带着他俩到处拿弹弓打麻雀和堆雪人的叔叔要去上班了,只能周末陪二狗和晓波玩了。赵红兵的弹弓准极了,用土制的弹弓打麻雀,三发必有一只麻雀落地。小时候玩过弹弓的应该知道,这个成功率相当高了,因为有很多麻雀被弹弓打中以后不一定落地,落地以后再飞走也极有可能,只有打麻雀的头才可以一击落地。二狗玩了9年弹弓,玻璃不知道打碎了多少,但是一只麻雀都没打下来过。 赵红兵被分配到某银行的办公室工作。所谓办公室就是负责招待客人,帮领导安排安排活动的地方,是个肥差。赵红兵长得精神,穿得利索,虽然当了几年的大头兵,但看起来还是温文尔雅,身上没有经历过战火之后特有的匪气。银行的行长一眼就看中了他,心想:把这小伙子放在办公室,肯定提高银行的形象啊! 可接下来的事情可能是任何人都没想到的。 发生在赵红兵身上的这件事,放在现在肯定不算什么,如果有人现在去纪检委或反贪局去说谁谁谁因为这事儿腐败,那大家肯定会说这告状的人有病。 赵红兵就是这么个“有病”的人。 赵红兵所在的办公室,经常需要招待一下其他银行来的客人。几天下来,赵红兵已经十分看不过眼了。这些人号称视察工作,其实来这里就是吃吃喝喝,烧鸡什么的人家根本不愿意动,只爱吃当时流行的“焦熘里脊”、“糖醋鱼”之类的,喝酒只喝茅台和五粮液。上午来视察工作,中午就喝得烂醉,下午连班都不上,直接睡在银行的招待所里。但是到了晚上,又生龙活虎地大吃大喝,一桌子十几个菜基本没人动,90%都是废品。 这个叫赵红兵的“病人”有点受不了,他心疼了,心疼国家的粮食和肉。 这个“病人”开始琢磨:我才当兵出去几年?走的时候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才这几年,咱们国家啥时候富到这地步了——整盘子整盘子的肉都倒掉?一个领导下来就要十几个人陪?这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病人”可能没想到,他去当兵这几年,国家是比以前富裕了,但是也没富裕多少。他所看到的现象,不是富裕所致,而是因为腐败了。 赵红兵上班第12天的中午,又一个省里的领导下来开会。半小时后便开始山吃海喝,他们喝了3个小时,一直折腾到下午3点赵红兵才回到办公室。主要负责接待的办公室主任姓李,他是赵红兵的直接上司,回到办公室时醉意正浓;而赵红兵作为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也去陪着喝了点,没喝多。当然,据赵红兵自己说没喝多,但根据二狗对他的了解,二狗认为他那天肯定喝多了,因为他这人不喝酒还好,一喝就多,二十几年来无一例外。没人知道他的酒量究竟有多少,有人说是8两,有人说是一斤,还有人说是两斤。因为他很少和外人喝酒,但只要喝酒就只喝白的,少则一斤,多则三斤,唯一不变的是他每次都喝多。 赵红兵这个自称没喝多的“病人”踉跄地走进办公室,一进办公室,他就看见办公室的李主任正在拿着“绕把子”打电话。当时咱们国家还没有普及程控电话,所有电话都是“绕把子”,先接邮电局话房,告诉它转哪里,然后人家再给转。赵红兵一听,李主任正在跟话务员说转市宾馆,赵红兵心想:这才刚吃完回来又要订桌了?晚上又要腐败了?又要浪费国家的钱和粮食了? 他借着点酒劲抓住李主任的手,挂掉了电话。 李主任笑嘻嘻地喷着酒气说:“小赵,别闹,李叔办事呢,给领导晚上订桌呢。” 赵红兵说:“没跟你闹。怎么,中午刚吃完,菜都剩下了,这晚上又要吃?” 李主任说:“是啊,怎么?不吃怎么办?” 赵红兵说:“你们就这么糟践国家的钱?” 李主任终于从赵红兵的语气中听出来这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了,说:“小赵,你今天中午就没去喝酒吗?难道你就没糟践国家的钱吗?”赵红兵一时有点语塞,说:“中午我是去了,但我下次不会去。”“你爱去不去,别挡着我打电话。”李主任拨开赵红兵的手,终于不耐烦了。被拨开手的赵红兵火气上来了,操着他们赵家独有的大嗓门吼了一嗓子:“你们这帮蛀虫,你们这帮蛆!”请注意,他喊的是“你们这帮蛆”,而不是“你这个蛆”,他这是连行长一起骂了。 “去你妈的,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你说谁呢!”李主任也不是善茬。 “我们在老山前线流血,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这帮蛆吗?” “你个臭当兵的,别以为当了几天兵就可以来教训我了,谁他妈的用你保护!” “你别侮辱军人!” “你这个残废不就是靠你爹才……” 这句话李主任没能说完,这也是李主任在之后的半个月里最后的半句话。这半句话之后,整层楼都听到了山崩地裂的一声巨响,然后又听见“哗啦”一声。 在医院里,医生问李主任的银行同事:“他这是被什么重物砸的胸部,肋骨折了这么多根?” “被人打的。” “被多少人打的打成这样?” “一个人打的。” “用什么打的?” “用脚踹的。” “踹了多少脚?” “一脚。” “被什么人踹的?” “……” 据说,医生听完以后愣了半天。这可能是他所接诊过的病人中被踢得最惨的一脚,以至他在警察来问话的时候,坚信这不是一个人打的,更不相信只踹了一脚。医生可能不知道,在这一脚里,有着赵红兵对社会现状的惊诧与愤怒,有着赵红兵对断指造成的自卑的发泄,有着赵红兵对那些无耻嘴脸的愤懑,更有着他对现实巨大落差的恐慌。 12年后,赵红兵口中的这只蛆终于被“公正”了。那年二狗上高三,放学时赶上公审大会,看见旁边有一张告示,第5行写着:原工商银行副行长李XX在担任市工商银行副行长期间,挪用公款XXXX万元用于赌博,现一审判决有期徒刑11年。 二狗回家后兴高采烈地告诉了赵红兵,没想到,当时已经是黑道大哥的赵红兵听后只是淡淡地说:“二狗,他只是一只蛆。你记住,那天我说的是‘你们这帮蛆’。”是啊,一只蛆可以被正法,可全中国那么多只蛆能正法得完吗?二狗直到那天才明白,赵红兵那一脚踹的不止是一个人。 在这之后的14年里,不知道为什么,赵红兵再也没在任何场合中主动提到自己曾经是个当兵的,起码二狗再也没听说过。即使战友聚会,在一起回忆当年一起当兵的事,赵红兵也避而不言,从不参与讨论。 直到1999年夏天,已经在外面读大学的二狗回家后,听到一个高中同学讲了一个自认为好笑的笑话。虽然已经过去了8年多,但当时的对话二狗一句都没敢忘,以下是原文实录: “二狗啊,炸大使馆的时候你们去游行了吗?” “游了,我嗓子都喊哑了。” “我们也游了,不过特搞笑。” “被炸大使馆又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搞笑的?” “游行那天基本上全是市里几个高校和中专的学生,可是你知道不,那天游行在最前面、口号喊得最响、别人只游半天他却游行了一整天的是谁?” “谁?” 第6章 复员(3) “红兵,哈哈!知道不?红兵大哥!他在最前面,身后带着费四等几个大流氓,还扯着一面条幅。游得真欢,从城南走到城北,从城北走到河西,然后又走到棉纺厂。一路上,那些小流氓、地癞子一看红兵在游行,全他妈的加入了,从早上走到晚上,身前身后聚集了二百多号流氓,染着黄毛的、剃着光头的、文着身的、光膀子穿拖鞋的什么都有。走到中午,我们这些学生就都不行了,走到学校附近,人全散了,冲食堂去了。红兵领着那群流氓战斗力倒是真强,走了大半天,水都没喝一口。红兵还跟学生说,他当过兵,费四也当过兵,小纪也当过兵,都打过仗,现在国家有难,只要需要他们,他们还去当兵,他们不怕死。太他妈的搞笑了,他们这群奔40的老流氓,居然还想当兵?谁要啊?即使去了也都是大兵痞,靠他们打仗国家早完了。同学都说,现在才知道黑社会也爱国啊。二狗你说他们这是出哪门子洋相,平时少犯点事少砍俩人什么都有了。” “你他妈的说话真操蛋,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别瞎说!” “二狗,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滚!” “……” 看来,赵红兵还是没忘了自己曾经是个“臭当兵的”。 三、流氓世家 一向与人为善的二狗,之所以罕见地对高中同学说出了“滚”字,是因为,在他的言语中,二狗没有听出一点点对美国炸我驻南联盟大使馆的愤慨,从他的眼神中,二狗也没有读到一丝对客死他乡的三名同胞的同情,更没有从他手舞足蹈的谈吐中,看出哪怕一分一厘对此事的悲哀。 就这样的一个人,他凭什么举着国旗去游行?或许,他只是想去凑热闹吧。 6年以后的2005年,在上海人民广场临近延安东路的天桥上,加了一宿夜班准备回家的二狗,又亲眼所见一群嬉皮笑脸地举着“抵制日货”的大横幅游街的学生。看到他们洋溢着兴奋与激动的脸庞上那空洞的眼睛,听着他们喊着仿佛中国已经征服了全世界一样欢快的“抵制日货”的口号声,二狗实在无法跟着兴奋起来,反而心中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凄凉。 当时二狗还拉住一个笑得最欢、喊得最响的男孩子问:“同学,这次是因为什么游行啊?是因为有人又去参拜靖国神社了还是……”该同学支吾半天,竟无法回答二狗的问题。二狗的心沉到了谷底。二狗相信游行的人群中有许多爱国且有思想的同学,并且钦佩他们。但从心底,二狗鄙视那些在游行队伍中打着爱国的旗号以参加这盛大的集会为目的的人。或许,他们只是想“赶集”而已。 赵红兵去游行却被嘲笑,那是因为他是流氓,他是黑道大佬,他是几进几出监狱的人。但二狗相信,经历过战火并为此付出了三根手指的赵红兵,爱国程度未必比那些在街上游行的人低。 人一旦被定义为流氓,连爱国都变成了笑料。 由于重伤办公室李主任,赵红兵蹲了半个月的小号。这位李主任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后又去上班了,不过气焰相比以前差了很多。 从小号出来后,赵红兵像是变了个人,成天沉默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凭着他爸爸的关系,他完全可以再去银行上班,但他没有,姐姐们怎么劝,他都不去。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偶尔出门转转。一向严肃的赵爷爷,这次也没有过多地批评赵红兵,因为赵爷爷虽然严肃得很,却个讲道理的人。他明白,除了踢那一脚外,儿子做得都没错,说得都有道理;而踢出那一脚,更多的是因为被那句“你这个残废”戳到了痛处,一时冲动才做出傻事。 其实,赵红兵在想失去工作以后究竟要做些什么,他想了很多。比如想过和小纪一起去经营废品回收站,也想过承包一辆大巴跑运输,还想过自己经营一个小杂货店。总之,只要当时能够想到的职业,赵红兵基本上全考虑了,唯独没有考虑混黑社会。 二狗的爸爸和妈妈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道义上,都站在赵红兵这一边,他们在愤怒的同时也替赵红兵出谋划策。当时,二狗爸爸建议赵红兵在火车站前承包一家旅馆,二狗爸爸和这家国营旅馆的负责人以及上面的领导都很熟,希望赵红兵能在1987年年初把这家旅馆承包下来。经过不怎么艰难的谈判,基本敲定了这件事。在确定未来的发展方向以后,赵红兵明显开朗了很多。 在两三个月后,春暖花开的一天,赵红兵骑着自行车,前面带着二狗,后面带着侄子晓波去买自行车的辐条,准备帮姐夫修自行车。正骑着,忽然后面有人大喊:“红兵!红兵!” 赵红兵回头一看,惊喜地喊:“张岳!” 张岳下了自行车:“红兵,什么时候复员的?怎么不去我家找我。” “唉,别提了。你呢?毕业了?”赵红兵说。 “是啊,分配回来了,在粮食局上班。”张岳说。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大学不是要四年吗?我还以为你现在没毕业呢,所以没去找你。”赵红兵说。 “我只上了专科线,3年就毕业了。”张岳笑着说。 说着两个人到了跟前,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谁都不会想到,这次久别重逢的握手彻底改变了这两个年轻人的命运。 两人紧接着好一通叙旧。听了聊天二狗才知道,他俩是高中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张岳是个清瘦秀气、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谈吐文雅且举止斯文,一双大眼睛透着一股精明劲,一双手细细长长,像是个弹钢琴的。几个月后二狗就知道了,这个浑身透着书卷气的年轻人的斯文外表全是假象,他发起狠来恐怕十头牛也拦不住。 后来二狗又知道,张岳家堪称“流氓世家”。张岳的爷爷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是纵横当地及周边几市的著名土匪,匪号“镇东洋”,意思就是压住小日本。当年他打着抗日救国的旗号到处抢夺,手下常年百十来号人,见到日本鬼子就抢日本鬼子,见到地主就抢地主,见到土匪就抢土匪,完全没规矩没章法。虽然见谁抢谁,但还是有特别对待的——对同胞他们基本是只抢不杀,对日本鬼子是抢完再杀,之后还把鬼子的头割下来示众。当时,我们这里属于伪满洲国的地盘,每个乡镇都会有几个日本兵把守,但通常不会超过10个,几个日本鬼子怎么会是百十来号如狼似虎的土匪的对手?日本鬼子是真怕他,“镇东洋”这绰号来得一点都不含糊。“镇东洋”行踪飘忽不定,谁也奈何不了他。 二狗听过他的一个确切事迹。有一年,他勇闯伪满警察公署,并且打死打残了三个持枪警察。据说,他当年去警察公署要人,要一个月前被抓的两个兄弟。进了警察公署大院以后,他站在门口大喊一声:“我就是镇东洋,赶紧把我兄弟放了,否则我烧了你们警署。” 这时警署值班的只有三名警察,一听见他这声吼,全拿着枪出门了。出门一看,镇东洋正站在警署的院子门口耀武扬威,这三个警察上去就要抓他。镇东洋以为凭自己的匪号完全可以震住这三个小警察,哪知道这三个警察胆子也不小。镇东洋手里拿着两把匣子炮,先是鸣枪示警,目的是让警察别过来。当时还没有电视机,有了电视机,镇东洋多看看电视剧就应该知道,鸣枪示警应该朝天上打,而不是朝地上打。 镇东洋当时鸣枪示警就朝地上打了一枪,结果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还是枪管没矫正,他这一枪竟然打在自己脚上了!这三个警察一愣:嗬!敢情这镇东洋到我们警署自残来了!“抓!” 镇东洋一枪打在自己脚上,气正没地方撒,拿起匣子炮就和警察开打,这几个警察也开枪还击。他们四个人互射了十几枪,结果,三个警察两死一重伤,镇东洋除了“自残”那一枪外居然毫发无损。 据说,在四个人对射的时候,那三个警察全是边开枪边躲,而镇东洋则站着纹丝不动,只管开枪,根本不躲。这股狠劲,天生就是土匪头子的气质!不躲的人毫发无损,东躲西藏的三个警察却两死一伤,这不是传奇是什么? 枪战过后,镇东洋从容地救出那两个兄弟,扬长而去。 按理说,既然你镇东洋是抗日救国,日本鬼子投降以后你也该收山了不是?他不收山,没日本鬼子那就抢地主。后来人们都说,镇东洋这人好啊,不但杀日本鬼子,还杀富济贫。二狗爸爸却不这么认为,他说:镇东洋杀富的确是杀富,因为他杀穷人也抢不到什么。他的确也济贫,那就是他们土匪在谁家留宿,看谁家实在揭不开锅了就扔几块大洋,算是住宿费和伙食费。他眼中就一个字——钱。没传说中那么高尚的精神。 镇东洋就是这么个传奇,日本鬼子、伪满政府、国民政府拿他都没什么辙。但是1947年,他便折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手里了。不久,镇东洋就被押到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边上,和其他几个土匪一起执行枪决。结果,在马上就要开枪执行死刑的时候,镇东洋突然跳进大河中。从此,他是死是活无人知晓。但可以确定的是,没人看到过他的尸体,他也再没出现过。 镇东洋没挨这一枪,但他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四十几年后,他的孙子却挨了这一枪。 镇东洋留下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张岳的爸爸。 人们都夸镇东洋的儿子仁义、明白事理,一点也不野蛮。直到1966年红卫兵去抄家时大家才知道,镇东洋的儿子的确仁义,但是疯劲上来恐怕镇东洋也比不了。 张岳家是土匪出身,红卫兵自然要去抄他们家。一大早,十几个红卫兵闯入张岳的家准备抄家。但是,还没等这群红卫兵进屋,张岳的爸爸就冲了出来。 根据当年闯入他家的一名红卫兵,也就是赵红兵的表姐回忆说:当时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手持一根扁担冲了出来,只见这汉子浑身赤条条,只穿一条红色的三角裤衩,这个三角裤衩根本遮不住他那胯下之物,十分性感。 据说,当时很多女红卫兵第一次看见那东西,都羞愧地转过头去。看样子,他还没起床,不知道是不是正晨勃呢。二狗不禁感叹他真是聪明啊,几乎全裸地跑出来,基本上就消灭了对方的一半有生力量——在那个年代,女红卫兵看见这阵势,谁还好意思上? “你要干什么?我们是来抄家的。”红卫兵喊道。“操你妈!小逼崽子们,谁上前一步我就打死谁!”张岳的爸爸吼道。赤手空拳的红卫兵们已经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抄了太多的家,他们哪知道,这次遇上硬茬子了。“打!”领头的红卫兵解下腰上的武装带抽了过来。只见张岳的爸爸不慌不忙,武装带抽下来他根本不躲,而是迎武装带而上,同时挥起了手中的扁担。“啪!”武装带的铁头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张岳爸爸的头上,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同时,张岳爸爸的扁担也砸在了那个红卫兵的头上,红卫兵顿时倒地。 满脸是血的张岳爸爸嘶吼着继续挥舞扁担,有如下山猛虎一般,在他家狭小的院子里把这群连武装带都来不及解的红卫兵打得狼哭鬼嚎。但是,女红卫兵他一个都没打。 头上的那一武装带,也是张岳爸爸唯一挨的一下。 “滚!”张岳爸爸吼。 “你等着。”那个领头的红卫兵被人扶着爬起来,晃晃悠悠地说。 一个小时后,一百多个红卫兵骑着自行车,风尘滚滚地冲进张岳家的胡同,气势汹汹,各自手里都拿着家伙。这次,一个女红卫兵都没来。 而张岳的爸爸正坐在自家院子前的门房顶上等他们。身上,穿的还是那条红色三角战裤;手里,拿的是一把锋利的砍柴刀。他的身后站着14岁的大儿子张飞,手里拿的同样是把砍柴刀,只不过穿得要比他老爸整齐多了。看来,那时候老一辈的人更加开放。 当地50岁以上的人,全知道这一仗。那年,张岳的爸爸一定是本命年,否则一个大男人穿什么红色三角裤衩? 这一百多号红卫兵见此场景,愣了一愣,没想到张家父子已经在这里等他们了。 “崽子们,怎么来的怎么滚回去!”张岳爸爸在屋顶上说。 “今天就是要抄你的家!”这回领头的红卫兵年龄更大,气势也更盛。 说着,领头的红卫兵解下了腰上的武装带,身后的红卫兵们也下了自行车,举起手中的角钢、板凳腿、菜刀。“操你妈!”张家父子先后跳下房,和这群红卫兵相距不到一米。 这时,红卫兵们才发现,张岳的爸爸连鞋都没穿。 “让开!”领头的红卫兵喊。 “儿子,他那条武装带不错,给我抢过来。”张岳的爸爸没答话,淡淡地跟他儿子说了一句。张飞一刀砍向领头的红卫兵,然后只听见“啊”的一声,武装带落在地上,张飞顺手捡了起来。红卫兵们呆住了,他们100多号人本来是来抄家的,居然在一瞬间变成了弱者,领头的竟在转眼间被人缴了械。半分钟过去了,没一个人敢动手。“儿子,给我砍!”张岳的爸爸吼道。 只见这父子二人杀入红卫兵中,如入无人之境。红卫兵们什么时候见过这阵势,个个都手软,拼命想往后退,但胡同比较窄,在前面的想往后跑是跑不掉了。这父子二人冲向红卫兵后,红卫兵们没一个人敢还手,全被这气势和杀气所压倒。 三分钟后,胡同里的角钢和板凳腿满地都是。人,只剩下毫发无损的张家父子。 朝阳升起,一缕阳光照在张岳爸爸那只穿着一条红色三角裤衩的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暖暖的。 人的尊严和家的尊严,在张岳爸爸的心中可能远比生命重要。 据事后不完全统计,起码有四十多个红卫兵在这仗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但致命的没有。从那以后,当地的抄家和武斗少了很多。有人说,这是红卫兵们被张家吓破胆了。在那个荒唐的年代,或许只有真正的斗士,才能抵挡那群根本不知道“革命”为何物却被“革命”冲昏了头脑的红卫兵小将。 第7章 复员(4) 四、国庆节闹灯会 张岳和赵红兵见面以后,相谈甚欢,约定了再见面的日子。 1986年,城里的幼儿园正在重建,因此二狗回城以后一直没上幼儿园。到1987年初,幼儿园重建完成时,二狗直接上了大班,而且只上了半年就上育红班(学前班)了,小班和中班都没上过。所以,二狗的童年不是跟着漂亮的幼儿园阿姨度过的,而是和一群成天打架斗殴的社会流氓一起度过的。因为父母工作忙,城里的亲戚又少,父母就把二狗交给赵红兵去哄,反正赵红兵无业在家,要哄同样没幼儿园可上的侄子晓波。“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俩孩子一起哄吧。”二狗妈妈说。 所以,哄孩子成了赵红兵在1986年初到1987年的最主要的任务,虽然后来成了副业。但不可否认的是,赵红兵喜欢哄孩子,这是他的爱好,而他的那些兄弟显然也有这爱好。当时,二狗的爸爸被省里调用一段时间搞统计,而二狗妈妈则由于当时搞全国土地普查,结束后又去管理另一个城市的化验室,所以也不在市里。二狗就吃在赵爷爷家,住在赵爷爷家,俨然是其中的一员。 在赵红兵和张岳那次在街上见面的一个礼拜后,张岳带着他的邻居孙大伟,到赵爷爷家找赵红兵玩。 孙大伟高高胖胖,面皮白净,梳个大分头,是个无业游民。他平时话特别多,大家都叫他孙大嘴巴。孙大伟显然十分怕张岳,张岳只要眼睛一瞪,孙大伟就不敢说话了。 二狗记得那天孙大伟还带了一把吉他,从那以后,赵红兵就彻底爱上了吉他。赵红兵有着极高的音乐天赋,从完全不会弹奏到熟练掌握各种和弦,顶多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以后的十几年里,他还收了俩徒弟——二狗和晓波。他这俩徒弟都完全不爱音乐尤其不爱吉他,但没办法,被强行收了。他这俩徒弟弹琴还都有个缺陷,那就是只会用拨片弹奏,因为赵红兵右手是残疾,只能用两个手指拿着拨片弹奏。 由于吉他的原因,赵红兵和孙大伟越走越近,借吉他玩一个礼拜,刚还回去一天就又去借,直到几个月后,赵红兵跟他几个姐姐要钱自己买了一把吉他,才不再去借了。在这个过程中,赵红兵和孙大伟、张岳三个人几乎每个周末都在一起。 由于赵红兵的关系,孙大伟和张岳也与赵红兵的战友费四、小纪、李四熟悉了起来,这六个年轻人经常在赵爷爷家的二楼说说闹闹,有时候也凑钱去饭店喝顿酒。三四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打成帮连成块了。孙大伟的话痨,小纪的鬼点子,赵红兵的沉稳,张岳的博学多才,费四的实在,李四的厚道,都给二狗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 1986年9月,赵红兵的一个北京战友来找他玩,赵红兵跟赵爷爷要了200元钱,在当时市里最有名的紫月亮饭店吃饭。当天吃饭的共10个人,除了平时总在一起玩的赵红兵和他的三个战友以及张岳和孙大伟外,还有张岳带来的邻居李武,以及赵红兵的北京战友、二狗和晓波。 赵红兵的北京战友虽然很瘦,但看起来很结实的样子。高鼻梁,大眼睛,腰板特直,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举手投足间完全是一副北京顽主的范儿。 张岳的邻居李武烫了卷发,穿着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喇叭裤、白皮鞋,这在当时挺时尚。但是当年市里以此装束示人的基本上全是小混子,李武当然也不例外。 席间主要聊的是他们当兵时的一些事儿,没当过兵的几个人也饶有兴味地听着。他们越聊越开心,越喝越激动,好几个人醉得哭了起来。最后,一桌人全喝多了,只剩下俩明白人——二狗和晓波还在抢酱牛肉吃。 孙大伟提议,八人结拜兄弟。正处于感情汹涌澎湃、勃发状态中的其他七人全部同意,当场跪地拜了把子。其中赵红兵年龄最大,小纪第二,张岳第三,费四第四,孙大伟第五,李武第六,赵红兵的北京战友第七,李四第八。结义拜把子,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就流行这个。 这顿极其偶然的聚会,把这八个人的一生全部改变了。 从此,当地有史以来危害社会时间最长、名气最响亮的黑社会团伙诞生了。这个团伙的组织并不严密,比较松散。在这八个人中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哥,都只是朋友、兄弟而已。赵红兵之所以后来被其他人认为是这个团伙的领袖,是因为他沉着稳重、思路清晰,很少主动生事,兄弟们都愿意听他的话。但他并不是这八个人里面绝对的老大、绝对的权威。 正是这样的组织形式,使他们这些人几乎同时成名,而松散的结构又便于每个人拉拢一大批小弟开展自己的“事业”。成名以后,这些人虽然来往密切而且互相帮助,但所涉足的行业并没什么相关性。 当然,后来演变成流氓团伙,在他们结拜之初肯定任何人都没有想到。 那天,他们还用赵红兵的北京战友带来的相机拍了一张黑白照片,晓波按的快门,拍得歪歪斜斜,赵红兵坐在最中间。这是这个组织的第一张相片。 赵红兵的北京战友在他家一住就是半个月,他俩关系相当密切,在当兵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朋友。为了方便起见,下面我们就把赵红兵的北京战友叫“小北京”吧,大家都这么叫他。 1986年10月1日,刚刚拜了把子的八个人决定一起去广场看花灯、猜灯谜。国庆后小北京就要回北京了,所以,在去广场之前大家先到饭店喝了一顿酒,喝得都很兴奋,但没一个人喝多。晚上七八点钟,他们带上二狗和晓波一起去看灯。上世纪80年代初,国庆节十分热闹,几乎每个单位都要放鞭炮。当时全市在两个地方放花灯,一处是体委前面的体育广场,一红旗公园。赵红兵等兄弟八人去的是离家比较近的体育广场。 国庆放灯三天,10月1号是第一天。几乎全市的人都出来了,老人、妇女、小孩和成群的学生,好不热闹。人多拥挤,磕磕碰碰是难免的。 “你他妈的踩我脚了,长眼睛了没?”一个长头发、长着一脸横肉的年轻人朝赵红兵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赵红兵赔礼说。 “你他妈的以后看着点!”那个长头发年轻人看见赵红兵挺老实,也没再怎么说,骂了一句转头要走。 “你丫说话干净点,别出口就是脏话!”小北京一口浓重的北京口音骂了一句。 “我就骂了,怎么着?”本来转身要走的长头发年轻人又回来了,气势汹汹。 “怎么着,想开练不是?你毛长齐了吗?你长了多少个牙,够让小爷敲吗……”(后面还说了很多,连着十几个疑问句,二狗实在是记不起来了,反正二狗从此对北京人的贫嘴功夫彻底叹服。此人语速极快,连着说了十几句却一点都没停顿而且一点没重复,骂得极具趣味性,听的人全都乐不可支。在二狗那幼小的心灵中,小北京骂人的境界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是珠穆朗玛。直到十几年后,二狗读大学时不小心骑车撞倒了小北京的一个同乡大妈,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是后话。) 这个长发年轻人终于被激怒了,冲上去就是一拳。小北京不愧是侦察兵,嘴上功夫过人,手底下也不含糊,只见他伸手抓住这个长发年轻人的手腕顺势一扭,脚下再一绊,就把这年轻人摔在了地上,然后朝他头上就是一脚。 小纪和费四也冲了上来,开始朝这个长发年轻人头上、身上乱踩。听说参过战的退伍兵都有个共同点——打架有瘾。但赵红兵一直没动手,动手的是小北京、费四和小纪。三个打一个,够了。 这时,倒在地上的年轻人捂着脸狂喊:“二虎,二虎!二哥,我挨打了,二哥!快过来!” 听他喊出这几句话后二狗就发现,除了小北京外,其他七个人的脸色全变了。他们都知道,二虎是东边毛纺厂一带有名的大流氓,弟兄几十个,基本全是毛纺厂职工的子弟,从小玩到大的。由于他们住的地方属于郊区,所以这些人只要来市区,一出来就是三四十个,从不落单。当时全国的严打刚刚结束不久,全市成名的流氓大都还没放出来,敢惹他们的也只有铁南的路伟一帮和张大嘎子一帮。他们之间成天掐架,谁都不服谁。 “哗”一声,围观的人全散开了,冲过来二十几个年轻人,发型全和躺在地上的年轻人一样,领头的正是二虎。二狗记得很清楚,当时二虎留着长发,而且烫过,男不男女不女。去年春节,二狗在家时又老远看到了二虎,当时这爷们儿坐在轮椅上正要过红绿灯,留的发型还是烫过的长发,和20年前完全一样,真是念旧。 “谁打我兄弟?操你妈的!”二虎拔出了一把军匕。他身后也有几个人拔出了军匕和三棱刮刀,其他十几个人看样子没带刀。 “我打的。”赵红兵也没含糊,笑嘻嘻地看着他。在这些经历过炮火的退伍兵面前,这几把军匕和三棱刮刀跟玩具差不多。 “你知道我是谁吗?”二虎挺横地问。 “知道!”小北京假装很胆怯地低头小声接话说。 二虎挺受用。 “当然知道,你是长毛大傻逼啊!”小北京突然提高嗓门,来了这么一嗓子。 围观的人们顿时笑炸了! 二虎气疯了,拿刀就冲小北京捅去。 此后,二狗见到了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生猛的一幕…… 还没等小北京动手,赵红兵身后的费四就蹿了出来,出手极快,伸手就抓住了二虎手中军匕的刀刃。费四用空手握住了二虎手中的刀刃!是刀刃!血当时就顺着费四手腕淌了下来,但费四毫无惧色,抓住刀刃的手还要夺刀,用力一掰,“啪”,军匕断了。费四手里抓着刀刃,二虎手里拿着刀把。 当时二虎也愣住了,估计他拿了这么多年刀,第一次见有如此猛人直接上来用手抓刀刃。费四拿起手中的刀刃照着二虎头上就是一下,小北京飞起一脚踢在二虎的下巴上,二虎粗壮的身躯被这一脚踢得轰然倒地。 二虎身后的兄弟们一愣神,也拿刀冲了上来。赵红兵这边,冲在最前面的是费四、赵红兵和小北京三个人。这两群人马上混战在了一起,双方战斗力都极强。一方是以训练有素的退伍兵为主体的赵家军,一方是在东郊称霸多年的流氓团伙;一方8个人,另一方二十几个人而且六七个人手里有刀。 虽然对方有刀,但是赵红兵他们毫无惧色,除了孙大伟看样子有点胆怯外,其他的几个全是谁有刀冲谁去,极生猛。 在这场混战中,二狗的记忆中留下了几个片段: 1.打架打得最漂亮的是赵红兵和小北京两个人,基本上是对方没近身就已经被他们打倒在地。换句话说,看他俩打架更像是看武打片,就是那种好人打坏人像打木头一样,而好人则是一拳一刀也挨不着的那种。打架结束后,赵红兵手中多了一把军匕,小北京手中多了一把大号三棱刮刀。 2.打架最生猛的当属张岳、小纪和李武。他们三个看样子手上没什么功夫,打得鲜血淋淋。如果说赵红兵和小北京打架像武打片的话,那么他们三个打架就是黑市拳里的生死搏击。 3.费四不知道追着谁打,开战不久就追人去了,没影了。 4.李四也是侦察兵出身,动作虽然不是很漂亮,但出手极为凶狠。挨了他一下很少有还能站着的,基本上是一下一个。 5.孙大伟上来腿上就被捅了一刀,躺在地上起不来,也没人去打他。真是奇怪,那些不怕刀的冲上去没一个挨刀的,最怕刀这个上来就被捅了。由于赵红兵阵中有三个高手,还有三个不要命的,大概五分钟左右,胜负已经分出来了。二虎他们的人开始逃窜,赵红兵他们也没追。 这架打得酣畅淋漓,虽然孙大伟受了伤,李武和小纪整得比较狼狈,但是毫无疑问,这是次胜仗。而且是在上万只眼睛之下把东郊这群流氓打跑的,很是露脸。这哥儿八个挺兴奋。 结束后,赵红兵决定带孙大伟和费四去医院包扎,让张岳和李四先把二狗和晓波送回去,主要是他俩身上、脸上没伤,送我们不会被赵爷爷骂。 他们根本没想到,还有更惨烈的一架在那里等着他们。二狗当天回去就睡着了,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又醒了,蒙眬着睡眼看见身边又多了六个浑身是血的人。 在他们的讨论中,二狗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赵红兵他们六个到了医院之后,由于费四和孙大伟伤得都不重,在一楼很快就包扎好了。刚出急诊室的门,他们迎头遇上了二虎一帮,原来对方伤得更惨,也来市第三人民医院包扎。不是冤家不聚头,两帮人马又在医院碰上了。 这次两帮人都没废话,上来就开打。 狭窄的医院走廊成了双方的战场。局势对赵红兵等六人不利,因为对方到医院的起码有三十几个人,比刚才还多了十几个。堵在走廊外面他们根本没法跑,只能硬突。 据说是李武第一个动的手,冲在最前面打了二虎一拳。二虎还了一拳,把李武打倒,李武再也没机会站起来,一直被人踩在脚下。赵红兵开始往前冲,但狭小的空间里,即使有点功夫也施展不出来。赵红兵他们都知道,只要从这狭小的空间里冲出去,鹿死谁手就难说了,但在这里打,他们必死无疑。半分钟的时间里,赵红兵已经挨了不少拳脚,但他身体素质好,没被打倒。 正在混战阶段,改变他们命运、让他们突围的人出现了,这个人就是小北京。 在混战开始时,小北京和费四正在急诊室门口,看见开战他就冲回急诊室拿了两个灌满开水的暖壶——相信大家还记得上世纪80年代的暖壶是什么样子的,铁皮带花的那种。费四则拿了个输液用的架子。 第8章 复员(5) 小北京从急诊室出来后,把这两个暖壶像扔手榴弹一样重重地向墙侧面摔去,两边各摔一个。暖壶破碎,开水全淋了下来,直烫得混战中的人狼嚎鬼叫,当然了,把赵红兵和孙大伟也给烫了。趁着混乱,费四拿着输液的架子朝二虎戳去。二虎一退,后面的人就散了,赵红兵趁势拉起李武,六个人杀出重围,冲出了医院的楼门。 六个人边打边跑,后面就小北京一个人断后,其他的全往医院的院门外跑。因为大家都了解小北京的身手,只要空间拉开了,他肯定不会被抓住。 这五个人跑出很远,见没人追上,才想起小北京还在后面。赵红兵回头就去找,结果发现这时候警车来了,把二虎他们一帮按住好几个。赵红兵赶紧往回跑,不一会儿小北京也追上来了,还笑嘻嘻的。 原来,小北京边战边退,一直打到街对面,这时他看见有个通宵营业的殡仪馆,便钻了进去,在里面把铁门一插,从后窗户就跳了出去,完美脱逃。而在殡仪馆前砸门的二虎他们,却被警察逮个正着。 到家才发现,六个人里五个人都挂了彩,但伤得都不重;唯一没挂彩的是小北京,但他也浑身是血,别人的血。 那天赵爷爷不在家,他们八个人当晚居然还开了个非正式的“群殴总结会”,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退伍兵的习惯,好事儿坏事儿都总结总结。虽然会议没有记录员,但还是挺像回事儿的。 会议由赵红兵主持,参战的其他七个人发言都很踊跃。会议先是成功地预测出本次打架绝对不算完,日后二虎他们放出来肯定要复仇;并且总结出此战的几大成功之处和败笔。二狗记得总结的成功之处有: 1.费四骁勇善战,一下把军匕掰断,极大地挫伤了对方的士气。夫战,勇气也。(张岳说) 2.小北京擒贼擒王,一脚踢倒二虎,使对方群龙无首。(小纪说) 3.小纪、李四等人战斗勇猛,不畏强敌。(大家互相吹捧) 4.赵红兵在医院走廊里以一当十,给小北京换来了拿暖壶的时间。 5.小北京战术不拘一格,使用的武器有新意、有创意,就地取材,值得赞赏。同时费四拿输液架子打人,以长击短也属于战术创新。(孙大伟说) 失败之处有: 1.孙大伟身体有点虚胖,身手一般,上来就被打倒,战斗力差,再打群架他必须带家伙。 2.费四打架有组织无纪律,一时打得兴起就去追别人,这样容易落单,以后再打架不能散开队形。 3.张岳招数、套路过于简单,容易被人识破,以后必须打出花样。 4.李武过于莽撞,所以才会在医院走廊里被二虎打倒。如果换作赵红兵打第一拳,则肯定不会被打倒。 最后得出的结论可以用四句话概括:以后打架要团结一致,绝不散开队形;继续发扬本次体育广场之战中骁勇善战的精神;勤练武艺,出门最好带家伙;以后打架要充分发挥就地取材的战术思想。 二狗认为,这帮人之所以在后来的两三年里打遍全市无敌手,主要与他们善于总结归纳、善于批评和自我批评有关。会后,赵红兵把抢来的那把军匕交给了小纪,三棱刮刀给了张岳。 五、血战市六中 话说回来,虽然赵红兵等人召开了“群殴总结会”,但这个“群殴总结会”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再与别人斗殴,而是为了防备二虎报仇。因为二虎一帮是出了名的死缠烂打,1983年严打风刚过去他们就开始在东郊“戳”出去了,由于人多势众,从来没吃过什么亏。这次在市区里他们人丢大了,报仇那是肯定的事儿。 孙大伟在“群殴总结会”中捂着受伤的大腿,提了无数次要和二虎等人和谈,又无数次被大家驳回。“他们吃了大亏,还有人进了局子,和谈肯定不可能。”李武说。出身市井的无业游民李武,天生就是个地癞子,在加入这个团伙前就已经是老江湖了,尽管没混出什么名气。“大伟啊,人吧,尽量别惹事,但惹了事就别怕事。”费四说。费四那抓过刀刃的手还在不断往外渗血。“都别说了,该回家的回家。一人一条命,谁怕谁呢?呵呵。”赵红兵说话总是那么和和气气,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很平静,很少看见他激动。相信很多混过社会的朋友都能感觉到,一个由朋友构成的小团伙,如果总在街头惹事却一直不怎么吃亏,那么这个团伙就一定具备以下几类人: 1.爱挑事儿的人。有些人无论加入哪个团伙,那么这个团伙打架就格外多,因为这类人特能滋事。赵红兵团伙中就有三个这样的人:小北京、张岳和费四。小北京是嘴损,张岳和费四是脾气暴躁。比如在体育广场看花灯的时候,如果小北京不站出来骂那几句的话,那么以赵红兵的性格也就算了,但是由于小北京的存在就演变成了一场群殴。 2.喜欢先动手的人。先动手的总能在气势上和战术上占有一些先机,被动还手的多数要吃亏。可以说赵红兵的这个团伙,除了赵红兵和孙大伟,其他人都喜欢先动手。 3.打架不要命,无论对方有多少人都敢打的人。如果说打架时胆子最大,从不怕对方人多的话,那么除了孙大伟以外基本上都有这胆子。尤其是赵红兵、张岳、小北京三个人,就算是对方千军万马冲过来,他们也能大气不喘、手不哆嗦地迎头而上。二狗记得上高中时看过一部《古惑仔》,其中有一部结尾的时候,男主角陈浩南说:“是不是要比人多啊?”然后一声口哨,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数百人。对方看到这数百人就怕了,服软了。事实上,真正的狠角绝对不怕人多,对方人越多他就越兴奋。但这样的狠角毕竟是少数。 4.有实战经验的高手。练过功夫的人,反应速度、出手力度与精确度,和普通人绝对不同。赵红兵、李四和小北京三个退伍侦察兵在之后的无数次斗殴中,几乎从来没被人抓住过头发、领口、手腕等,这不得不归结于他们出色的身手。而且,他们在打架时显然手下留情,在部队里他们练的可都是一击毙命。 5.能谈判的人。上世纪80年代,当地的流氓通常很少打完一架就完事,而且很少有人主动报官。通常情况下要打三五次乃至更多次,直到一方伤残惨重开始服软,然后再谈和。谈和的结果通常是:输的一方拿点医药费,然后把输的一方中的主要肇事人抓出来扇两个耳光,打完、谈完以后就是朋友。这边的谈判专家就是孙大伟,这是他的爱好。尤其是,他总代表胜利的一方去谈判,怎一个“爽”字了得。 虽然跟二虎大干了一架,但毕竟在这八个人中有三个人还有公职,还得正经八百地上班,和二虎他们那群职业流氓可没法比。从那以后,只要是晚上出去,这几个人从来都在一起,极少有人单独行动,因为怕二虎复仇;而且,他们也不敢去东边,怕被二虎他们抓住。 唯一总单独行动的就是孙大伟,因为孙大伟在追市六中高三年级的一个女孩子。说起追女孩子,二狗认为追女孩子要分几种品,而孙大伟追女孩子的方式和方法绝对是下品中的下品。孙大伟和这个女孩子是街坊邻居,据孙大伟说,他从六七岁时就开始喜欢这个女孩子,已经喜欢十几年了,而且也已经死缠烂打人家十几年了,同时这个女孩子也已经拒绝他十几年了。 二狗现在已经忘了这个女孩子究竟长什么样,虽然当年这个小姑娘还抱过二狗。二狗只记得,小北京国庆后回北京,在火车站对孙大伟说了一句:“大伟,你丫脑袋是不是被驴踢过,怎么抓住一个猪八戒的二姨不放手。”“我喜欢猪八戒的二姨,只要是猪八戒家的亲戚我全喜欢。”孙大伟笑笑说。 孙大伟追的那个小姑娘学习成绩很好,孙大伟每到放学时间都会在六中校门口接她,但她很少和孙大伟说话。孙大伟也不在乎,依然不管风吹日晒,每天到放学的时候就去学校门口接她。国庆节后不久,孙大伟又找到了机会接近她。原来,这个小姑娘的母亲得阑尾炎进了医院,正好被去医院换腿药的孙大伟发现。这被孙大伟认为是个赢得“丈母娘”赏识的好机会,便拿着水果和罐头去医院看望“丈母娘”;“丈母娘”从小就认识孙大伟,觉得这孩子嘴甜、会说话,对他并不反感。而孙大伟的这一举动,却让当时在场的这个小姑娘十分不爽,非要把他赶出去,让他别打扰“丈母娘”的休息。 孙大伟的赖皮劲上来了:“你要我出去可以,但是今天你们上第二节晚自习时,必须来学校的操场听我给你弹吉他。”这是孙大伟的“丈母娘”战略。 “只要你现在出去,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小姑娘烦得不行,只能答应他了。 二狗当年还没有形成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幼稚地认为孙大伟真行——只要脸皮厚,就能追到女孩子。在这件事发生后几个月,幼儿园重建完毕,二狗在幼儿园里认识了一个张姓女同学,该女生非常漂亮,是幼儿园的园花。二狗当时吸取了孙大伟的成功经验,脸皮比谁都厚。 二狗清楚地记得,当天在幼儿园里,老师排了一圈绿色的小椅子,让同学们说出自己未来的理想。当这位张姓女同学站起来说自己的理想是当护士时,她的橡皮泥掉在了地上,二狗看见了,就钻到椅子底下帮她捡;她回答完这个问题也钻到椅子底下捡橡皮泥,却发现同在椅子底下的二狗正拿着这块黄色橡皮泥。 “二狗,给我橡皮泥。”张姓女同学可怜巴巴地看看二狗。 “张XX,我爱你!”二狗深情地看着张姓女同学,眼神坚定而温柔。 “二狗你说什么?快给我橡皮泥!”张姓女同学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爱”,没理会二狗的深情表白,只想快点要回橡皮泥。 “你说你爱我,我就把橡皮泥给你。”二狗这一套完全是跟孙大伟学的。 “哇……”张姓女同学在椅子底下放声大哭起来。 接下去的事情可想而知,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幼儿园,全幼儿园大、中、小班上千号学生和他们的家长都知道了这件事,二狗被罚站三天。从此,在老师和家长面前,二狗成了一个早恋的代名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在二狗以后的小学、初中乃至高中一直广为流传,每每被同学拿出来揶揄二狗。更加让人痛心的是,这位张姓女同学从小学到高中都和二狗在同一个学校,她一见到二狗就脸红,二狗一见她更加脸红。此事在二狗心中留下了极其严重的阴影,在以后的20年里,二狗再没敢跟任何一个女孩子说过“我爱你”,哪怕再喜欢对方也绝口不提。 话说孙大伟当天终于约到了那个小姑娘,十分开心,和所有的兄弟都显摆了一番,然后带着赵红兵等兄弟六个浩浩荡荡地去了六中的操场,准备一起开个“吉他演奏会”。在上世纪80年代,晚上通常没什么娱乐,而年轻人又爱凑热闹,所以兄弟七个当天晚上全去了六中的操场,还带着二狗和晓波两个孩子去看热闹。六中这所学校很有意思,操场和教学楼是分开的,操场在马路的西面,教学楼在马路的东面。操场上还有看台,比较空旷,周围没什么人。 到第二个晚自习结束时,孙大伟追的小姑娘果然来赴约了,而且还带了她的同桌,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叫高欢。二狗当时就认为高欢是天仙下凡,直到后来在电影《喜剧之王》中看到张柏芝,才觉得原来不是天仙也可以长成这样——张柏芝和高欢像是孪生姐妹。 兄弟几个边弹吉他边唱歌,声音不小。有心上人在侧,孙大伟弹唱极为卖力。但说实话,孙大伟的琴弹得还没二狗好,感觉总是手比嘴慢半拍,切换和弦显得很生硬。倒是坐在看台最高处的李四比较出彩,那天李四带了个口琴,他的口琴吹得悠扬、清亮,还有些哀伤,和他本人那昏昏欲睡的感觉完全不同。在以后的20年里,二狗没听过谁比李四的口琴吹得更好。当然了,口琴这东西在民间可能已经绝迹了。 上世纪80年代的混子和现在只会去迪厅的小流氓不同,前者多少都会点乐器。 这天,看台的对面也有一群人,也在唱歌,不仅有吉他,还有人吹笛子。 由于距离不到100米,周围又很寂静,双方开始比谁的嗓门大,越喊越起劲。喊着喊着不对劲了,对面开始有人骂了。 “牛逼什么,给我肃静!” “操你妈,有种给我过来!”张岳喊。有女孩子在旁边,尤其是有高欢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在旁边,张岳的脾气更加控制不住。 对面没答话,黑暗中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走了过来,起码十几个。 “下来!”对面的那群人走到这边看台底下,朝赵红兵他们喊。 “呵呵,还怕你们?”赵红兵带着几个兄弟走了下来,把吉他交给了高欢。高欢和二狗等四个人留在看台上,没下去。双方剑拔弩张,对峙着。“刚才你们这里哪个兄弟骂我们来着,还让我们过来?”黑暗中看不大清说话这人,但听得出来说话的声音沉稳有力。 “我骂的,呵呵。”赵红兵说。 “哦,你骂的,你叫什么名字?”对面的这个人说话还是不紧不慢,好像是在谈事情,而不是要打架。 “赵—红—兵。”赵红兵一字一顿地说。 “哦,我认识你。我弟弟和你是同学,我叫路伟。”对面的声音还是客客气气的。 这个名字报出来,这边哥儿几个心里一沉,都琢磨:靠,我们真是霉,一个月不到,刚惹完东郊的二虎,事情还没结,这下又惹上另一尊瘟神——路伟!这尊瘟神的凶悍程度比二虎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9章 复员(6) 路伟在上世纪80年代是出名的混子,他不是本地人,家里都是铁路上的。他的爸爸是军人,妈妈是文工团的,市里有名的一枝花,吹拉弹唱样样行。他的妈妈漂亮且温柔,他爸爸却粗鲁得可以,他妈妈也是组织上“安排”给他爸爸的。路伟这个人继承了她妈妈在文艺上的天赋,吹得一手好笛子——长笛,据说水准相当不一般。在继承了他妈妈音乐细胞的同时,他也继承了他爸爸的凶悍残暴。 路伟这帮人基本上全是从小玩到大的,从铁路子弟小学、铁路子弟中学一起走向社会。从小学一年级起,路伟就是这群孩子的大哥,长大以后,这群铁路职工的子弟要么被安排在铁路上班,要么就跟着路伟混社会。在20世纪80年代初,流氓所能涉及的领域比较狭窄,基本上以偷为主,而路伟他们这些铁路职工的子弟便靠山吃山,专偷铁路沿线——铁路上从乘务员到乘警他们全认识,偷起来格外方便。路伟这帮人有两个特点:一是相对来讲比较有钱;二是穿得比较好,尤其是上衣和鞋子,这些衣服和鞋子基本上全是在火车上“干活儿”时不小心“穿错”的。打架对于他们来讲纯属业余爱好,不是主营业务。但是这群人打起架来心狠手辣,从不服软,而且人多势众、凝聚力较强。 “路伟大哥,久仰久仰。”赵红兵看见对方比较客气,也跟着客气了一句。 “兄弟,听声音刚才骂人的不是你。你告诉是谁,我不为难你。”路伟依然客客气气,好像是在谈生意。 “路伟大哥,那我要是不告诉你是谁呢?”赵红兵笑着说。 事后在开“群殴总结会”的时候,大家都对赵红兵赞赏有加,一致认为赵红兵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那就是无论遇到多么凶悍的敌人和多么可怕的场面,赵红兵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绝对有着高人一等的气质。这气质与其家庭背景和从军经历有关,家庭背景让他见到什么人都不打怵,从军的经历让他见到什么场面都不哆嗦。如果换了别人和路伟谈,即使他根本不怕路伟,但也很难表现出那种高人一等的气质。有了赵红兵这样的气质,在气势上自然就更胜一筹,也让身后的兄弟平添几分胆色。 “告诉我吧,没事,我不会把他怎么样,我只想把他门牙掰下两个来。”路伟的语气依然那么平缓。 “姓赵的!别给你脸你不要,再你妈的装逼连你一起干了!”路伟身后的那个显然脾气比路伟大很多,按捺不住骂了起来。 这么一来,这架就打定了。 果不其然,只听见“砰砰”几声,紧接着路伟那边好几个人疼得叫了起来。赵红兵左右一看,自己这边没人动手啊,这是怎么了?他再一细看,原来,身后的费四和小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离他们大概十几米远的一个砖头堆旁,正守着那砖头堆拼命地往这边扔砖头。小纪他俩是炮兵出身,臂力极大。看来,上次的“群殴总结会”开得十分及时,当时确定的“发扬就地取材的战术风格”马上就付诸了实践。而且这战术队形和解放军陆军阵形的战术差不多,侦察兵在最前、炮兵在后面发炮掩护。这俩炮兵的砖头功夫看样子是继承了中国炮兵的优良传统,又狠又准,一个砖头也不浪费,而且频率非常高。 路伟那边也不含糊,看见这边动了手,他们马上拥了上来,打头的正是刚才在路伟身后骂赵红兵的那个。这小子刚冲上来,就被一把冰凉的三棱刮刀抵住了脖子,拿刀的正是张岳,他手里拿的是小北京从二虎他们那里抢来的那把大号三棱刮刀。看来,上次会议中确定的“出门最好带家伙”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谁再上来我扎了他!”张岳吼道。“兄弟别冲动,放了他。”路伟的语气有点急,同时示意身后的兄弟们都别动。“去你妈的,刚才就你要掰我牙是吗?今天我要捅的就是你!”张岳怒了,他已经强忍半天了。“呵呵,兄弟,你要捅就捅。来,朝这儿捅!”说着路伟就把脑袋伸了过来,想将张岳一军。路伟以为眼前这个小子没胆子拿刮刀捅人,更别说敢捅他路伟。他这辈子势必要为他当时的“勇敢”后悔,如果他知道张岳的爷爷是谁,爸爸和哥哥又是谁,可能借他100个胆子他也不敢干这“虎”事。 “我操你妈!”张岳放开刚才手中抓的那个小子,一刀扎向路伟。路伟本能地向侧面一躲,这刀扎在了右脸! 这刀应该把路伟吓破胆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刀力量有多大——他要是不躲,非被扎死不可,这刀就是要他命来的。虽然路伟这群人平时打架也动刀,但很少用三棱刮刀,而且即使动了,也就是往对方大腿、胳膊等地方扎。像张岳这样一上来就拿三棱刮刀往脖子上扎的亡命徒,他还真没见过。 张岳没有就此罢手,而是又一刀扎来。但是这刀没等扎下,他就被赵红兵抓住了胳膊。 赵红兵一只手抓住张岳那条拿着三棱刮刀的胳膊,顺势踹出一脚,踢中路伟的膝盖,一脚把他放倒。 路伟倒下之后,赵红兵和李四开始冲向路伟身后这帮兄弟开打。这也是吸取上次李武冲在前面被人一拳打倒的经验教训,这次是身手最好的赵红兵和李四冲锋在前。路伟这帮虽然人多,但没体现出丝毫的优势,尤其是张岳那把三棱刮刀所到之处,众人纷纷散开。 这时路伟站了起来,捂着脸托着下巴含糊地大喊一声:“别他妈的打了,都住手!”原来路伟也会扯着大嗓门喊。赵红兵这边也打够了,停下了。 “赵红兵,明天晚上8点,我在南山顶上挖好坑等你。”路伟忍着剧痛,捂着脸含糊不清地说。他话已经说不清了——三棱刮刀扎到哪里,哪里就是个血窟窿。 “呵呵,你挖坑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我到时候会去找你的。”赵红兵说。刚打完架,运动量这么大,赵红兵说话居然气都不喘。 二狗知道,可能赵红兵等几个人没怎么害怕,但是看台上那两个女孩子是真被吓坏了。二狗感觉高欢搂着自己的胳膊不停地颤抖,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得。这两个女孩子只知道孙大伟不务正业,哪知道他有这么多亡命徒朋友,又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惨烈的群殴! 上世纪80年代初的流氓就是这样,打架完全是为了面子,为了斗狠,为了立威,单纯得很。这次南山之约,用他们流氓的话来说就是“会一会”,颇有点中国古代侠客的意思。 二狗清楚,赵红兵是真的不怕路伟,因为他知道路伟没有杀人的胆子。 第二天一早,赵爷爷上班走了之后,“群殴总结会暨南山之战动员会”在赵红兵家如期召开。最初参与会议的只有小纪和李武等几个无业游民,中午之后,张岳等下了班也赶了过来。会议严厉批评了张岳出手就要杀人的莽撞作风,高度赞扬了小纪、费四二人就地取材的灵活多变战术风格。 会议的核心问题在于当晚如何面对路伟团伙。 “路伟已经被张岳扎得吓破胆了。”李四说。 “路伟没有杀人的胆子,但他有把人打残的胆子。”赵红兵沉吟着说。 “今天晚上每个人都带上家伙。”张岳说。 “把跟路伟他们会会的消息说给更多的人听,这样他们便不敢对我们下狠手。”孙大伟说。 “只要他们不下死手,我们必胜。”费四说。 “要不咱们还是和他们谈谈吧,任何问题,都可以通过谈判解决。”孙大伟说。“别磨叽了,都准备家伙去。”赵红兵一声令下,人全散去找家伙了。10月底的中国北方,已经寒风刺骨。荒凉的南山上,枯黄的荒草在寒风中摇曳,一片肃杀之气。 赵红兵和他的六个兄弟先上的山,19点45分就到了,人人手里不止一把刀。其中李四的武器最特别,一根暖气钢管被斜着锯开,头是尖的,既可以捅人,也可以打人,李四把这东西叫管叉。平时打架最懦弱的孙大伟今天的武器是最先进的——一把沙喷子。这把喷子究竟从何而来没人知道,反正从这天之后,孙大伟基本上是枪不离手,直到两年后换了一把双管猎枪,才把这把沙喷子换掉。 山上没有人,更没有路伟所说的坑。 张岳爬上人民英雄纪念碑的第一级,手里还攥着那把大号三棱刮刀。寒风中,张岳喊:“路伟,你他妈的人呢?今天晚上老子一定剁了你!” 空旷的山上,没有回音。 深秋的夜格外寒冷,尤其是在这个周围以平原为主的城市。 20点15分,路伟他们的人还没有来。赵红兵他们哥儿七个已经冻得哆哆嗦嗦了。 这时,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来到了山顶。 “我是路伟的邻居。”那个男孩子在黑暗中看不清人,但他应该能感觉到对方的杀气,声音有点颤抖地说。 “哦,路伟呢?呵呵。”赵红兵永远那么镇静,那么温文尔雅。 “在医院里。脸上被扎了一刀,下巴被打断了。下巴打断了要封闭,把嘴封了起来,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吃饭;嘴封着也不能说话,今天不能来了。” 男孩子声音颤抖地说。 “嗯,不来就算了,后会有期。反正我知道他是谁,我会去找他的。”赵红兵说。 二狗不得不佩服赵红兵的胆略。虽然二狗没有跟着他们上山,却听到了他们“开会”,二狗知道,其实赵红兵也不愿意打这一架,对于上山来打这一架,赵红兵多半是为了面子。如今对方没来,他正好有了个台阶下,但他没有马上就着这个台阶,而是说还要去找路伟算账。 “这里有个纸条,路伟让我给你。”说着,那个男孩子递过一张纸条。 “嗯,你走吧,要么我们一起下去吧。”赵红兵说。 “谢谢了,大哥,我自己先下去。”男孩子转过身,赶紧远离了这帮他眼中的凶神恶煞。 纸条上写着“此仇不报非君子”。 好像当时特别流行这句话和这样的形式,真不知道他路伟算哪门子君子。 “路伟他们全被张岳那两刀吓破胆了,他们再也不敢找咱们麻烦了。”赵红兵说。 事实再一次证明,赵红兵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 从此以后,路伟很少在市区露面,更很少打架,这一下他算是栽了。但他也没有报案,遵守着江湖规矩。有人栽了就有人崛起,赵红兵这群人以寡敌众、以弱胜强,率先上了山而路伟却没敢来,很快就传遍了“黑道”——之所以把“黑道”二字加了引号,是因为在20世纪80年代,正像是葛优在《大腕》里说的:“中国根本就没有黑社会。” 上世纪80年代初的流氓,由于刚刚在1983年被全国集中严打了一把,已经基本打光。新生代的流氓,大多是以大工厂的宿舍区、家属院的子弟构成的团伙,严格地说,他们只是小混混,战斗力并不怎么强。直到赵红兵他们横空出世,才改变了这个现状。 路伟也是第一次栽得这么惨,不仅他认了栽,他手下的兄弟也认了栽。他们都怕死,都怕张岳这个出手就要杀人的活阎王。赵红兵团伙一战成名,成名就成在张岳那要置人于死地的两刀上。路伟这群以小偷为主体的流氓团伙注定是当地黑道上的流星,注定不是赵红兵他们的对手,无论他们有多少人。 人多有什么用?只能欺负弱者,在弱者面前耍耍威风。而赵红兵他们只欺负强者,欺负成名已久的老流氓。欺负强者,是他们选择并且坚持的一贯路线。事实证明,在江湖中混,这样干是捷径。 15年后,已经成了铁南餐饮娱乐业大老板的路伟,在一次生意场合和赵红兵邂逅,两人握手一笑泯恩仇。几杯酒下肚,眼花耳热之际,两人话多了起来。 “红兵,我想知道当年捅我的究竟是谁。黑暗中我实在没看清楚,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我路伟活了40年,没说过熊话,但是那次,我是真的怕了。他是想要我的命。” “你想报仇?” “不想报仇,你也知道,从那以后我已经很少参与社会上的事儿了,专心做生意。” “想报仇你也报不了了。” “为什么?” “前年折进去了,去年春天执行的枪决,是张岳。” “是他!我真的要感谢他。” “为什么?” “没有他,或许我这一辈子都是小混混。他那一刀扎下来,我才知道我根本不适合混社会,我没那胆子。” 在二狗看来,塞翁失马这句成语适用于任何人、任何事。 路伟确实没有杀人的胆子,但是这不代表当时的流氓都没有这胆子。有这胆子的,二虎就是一个。 第10章 复员(7) 六、东郊流氓们的复仇 自从那天从南山上下来,二狗忽然发现,赵红兵开始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了,每天不停地照他家的那个大衣柜镜子,拿着一个自制的“拔胡子器”不停地拔自己本来就不多的胡子。虽然赵红兵一向干净利索,但是从不自恋,最近他这是怎么了?而且他把赵爷爷的深蓝色的毛料中山装穿上了脱下来,再穿上再脱下来,每天照着镜子反复这么几次,好像总觉得不满意。最后,他拿了一支他当兵时姐姐送的钢笔,插在中山装上衣的右侧口袋里,才对着镜子点了点头。 几个月后二狗才知道,赵红兵喜欢上了在六中操场认识的那个看起来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高欢。但赵红兵可没孙大伟那么厚的脸皮,他想找机会接触高欢,又不好意思说。那几天,不知道孙大伟怎么软磨硬泡,又约好了周日到六中他追的小姑娘班级继续弹吉他唱歌,而且确定高欢也会去。赵红兵因此很兴奋,每天不停地练吉他。 赵红兵练的第一首歌就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至于他练了多少遍,二狗不记得了。总之,二狗在后来十几年一听见这首歌就赶紧逃,胃里还一阵一阵地抽搐。主要原因是赵红兵不爱唱歌,只爱哼哼,总让二狗或者晓波唱,他来伴奏。 赵红兵练了这一首之后,怕是不够表演,便让孙大伟带着他家的录音机来一起练。毫不夸张地说,孙大伟家的单卡录音机,可能全市上百万人口都知道。因为孙大伟从来都引领当地“二流子界”的潮流。 1986年,孙大伟总骑着张岳那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他那银色方盒的单卡录音机。装着干电池的录音机从来都放到最大的音量,录音机里主要放两首歌:一首是《上海滩》;另外一首是《陈真》的主题曲,具体叫什么名字二狗忘了,只记得歌词好像是“好小子,这是你的家,庭院高雅……把鲜血洒”。他还穿着一件跟费四要的旧军棉袄,背着他那把破吉他,后头跟着赵红兵家的狼狗,每天在市里的主要干道上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上到老头老太太,下到三岁顽童,基本上没人不认识这个“热爱音乐”的大胖子。当时孙大伟的那辆85款飞鸽自行车加上那个单卡录音机,比十几年后的踏板摩托车可牛多了。 孙大伟的这套装束,很快就为其他待业青年所争相模仿。“飞鸽自行车”、“黑背狼狗”、“单卡录音机”、“旧军棉袄”、“吉他”这几大件是当年青年们最时髦的行头。到了1987年,已经满大街都是“孙大伟”了。 孙大伟和李武来到赵红兵家时,赵红兵正穿着赵爷爷那件深蓝色毛料中山装照镜子。孙大伟走上前去,哀求赵红兵说:“红兵哥哥,别照了,镜子都要被照碎了。” “别磨叽,《军港之夜》的磁带带来了没?” “带来了……” 这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二狗,去开门。”孙大伟总是欺负二狗。 二狗无奈地跑出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血人。二狗胆子一向很大,但是见到一个浑身都在淌血的人,也不禁吓得喊了起来。二狗定下神来一看,是小纪,军棉袄上全是血。 “二叔(二狗一直管赵红兵叫二叔)、李叔快出来!纪叔受伤啦!”二狗哭着喊。 赵红兵、李武等三个人冲了出来。 “谁干的?!”赵红兵的眼睛在冒火。 “快去医院!”孙大伟说。 “二虎!操他妈的!”被捅了这么多刀,小纪居然还中气十足。 孙大伟出门拦了一个倒骑驴的三轮板车,把小纪送到了医院。这个胸口和腹部被捅了七刀的人为什么看起来还活蹦乱跳,医生们十分费解,都认为要么是个奇迹,要么就是回光返照。在后来的治疗中,医生才知道为什么小纪没死,因为小纪身上的七处刀口,没有一刀伤及内脏,真是奇迹。 原来,小纪在他的废品回收站收废品时,遇见了国庆节在体育广场和他打在一起的那个人去卖刚偷来的钢管,虽然他没认出对方,但对方认出了他。下午二虎一帮人就来了,他们伤了小纪之后扬长而去。小纪的废品回收站离赵红兵家很近,也就是六七十米的距离,他开始以为自己肯定死了,结果躺了两分钟觉得好像没什么事,他怕对方再回来,就瘸着腿跑到了赵红兵家。 晚上8点左右,赵红兵的兄弟们都得到消息到了医院。医院里,赵红兵又开了一次会。和以往的两次遭遇战不同,这次是要复仇,是要主动出击。“晚上,我们要抄二虎的家。谁知道他的家在哪里?”赵红兵说要抄家时的语气依然平静,好像是要给谁家送礼一样。 “不知道,我可以去打听。”孙大伟说。 “他把小纪弄什么样,我就要他今晚变成什么样。”和小纪关系最好的费四说。 “大伟,你去查一下他的地址,其他的兄弟准备家伙。” 21点左右,人已经都带着家伙在医院楼下集合了,各自带上了自己擅用的武器。孙大伟却没有查到二虎家的地址。 “没找到那就到了再找。”赵红兵说。 “上车!”费四开来了单位的白色面包车。 六个人上了车,直奔东郊毛纺厂宿舍而去。到地点之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明确地指出了二虎家所在的位置,看来,二虎在该地区的确出名得很。 二虎家的门是铁门,没有门铃。费四上去就开始砸门,砸得震天响。 “谁呀?”二虎的声音。 “你大爷!”费四回道。 里面没了动静。费四继续砸门,5分钟后,里面的门闩“哗”地一下打开了,但门还是没有开。费四一脚把门踢开了,门是开了,但还没等往里冲,他就停住了。 因为,一把冰冷的双管猎枪顶住了他的脑门。 “你还想活吗?”拿枪的是二虎的一个兄弟,他恶狠狠地问。看来二虎早有防备,那天在二虎家起码有十几个人。 “有种你现在开枪打死我!”费四挺硬。 “别以为我不敢!”二虎的兄弟说。 “打呀,你打呀!”费四喊。 这时赵红兵飞起一脚踢到拿枪那人的手腕上,同时猎枪打响,这枪打到了天上。赵红兵上去就想夺枪,手刚抓到枪管,另一把猎枪顶在了他的头上!这次拿枪的是二虎。 “别动,动一动就打死你!”二虎吼道。“你敢吗?”赵红兵没动,语气还是挺平缓。 “你叫什么名字?”二虎问。 “赵—红—兵!”赵红兵每次报自己名字的时候都是缓慢而有力,一字一顿,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哦,你就是zao红兵啊!”二虎是绝对的土流氓,连普通话都说不好,他发音不准,把“赵”读成了“zao”。这时,第三把猎枪出现了,顶在了李四的头上。二虎他们居然有三把枪!“兄弟们,给我砍,有一个还手的就把他们三个都打死!”二虎说。 混过社会的朋友应该知道,砍人这东西其实是吓唬人的,砍人只能伤人却不能杀人,如果说谁被砍死了,要么是挨的刀太多了,要么就是倒霉到家了。砍人,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震慑。 六个人挨了一些刀后闷声转头走了,肉体上的伤痛远不如精神上的挫败更令他们难过。他们挫败铁南路伟一伙时的豪气,如今全被二虎打消了。这是他们出道以来的第一次挫折,而且是一败涂地。 上门准备抄家,结果自己却被人灭了,一向心高气傲的赵红兵火大得很,一路上沉默不语。他那套赵爷爷的深蓝色毛料中山装也被砍开了几个口子,去见高欢时肯定是没法穿了。 他们又回到了医院,这回是包扎他们自己。由于赵爷爷家没人,二狗也在医院里,于是第一次看到他们集体受伤。冬天他们穿得比较多,有棉袄和皮夹克等,因此,虽然都挨了几刀,但是伤得都不重,只是皮肉之伤。尤其是孙大伟,挨的那几刀连他那件旧军棉袄都没砍破。 二狗从他们的沉默中已经读出:他们必定受挫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受挫以后,他们没有开会。“这事儿不算完!”沉默中赵红兵来了一句。这句话说得恶狠狠的,完全不是他平时说话的风格。 “我不信抓不到二虎落单的时候!”费四说。 “没想到二虎他妈的有那么多枪。”孙大伟说。 “枪,没打响以前就是一块废铁,但打响一声以后,拿枪的人就会有杀人的胆子。”赵红兵说。 “我踢了他手腕以后他的枪走火了,这一枪过后绝对有人敢开第二枪。这枪如果没响,他们的枪就是废铁。”赵红兵继续说。 当天晚上,赵红兵和孙大伟留下来陪床,李武由于刀伤稍重,留在了医院的观察室。而张岳也被赵红兵安排留下来陪李武。为什么留下张岳在医院,二狗很清楚。赵红兵知道张岳今天这亏吃大了,以张岳的胆子和脾气,他今天晚上肯定还会再去二虎家玩命,因此将他留下了。 赵红兵让李四和费四回家,明天早上过来替他们陪床。 赵红兵万万没想到,他再也没在医院里等到这二位爷,再见到这二位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 其实,费四和李四的脾气和胆量不在张岳之下,尤其在今天受此奇耻大辱之后。李四和费四从医院出去后根本就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毛纺厂宿舍二虎的家。李四拿的是他那把惯用的头被削尖的钢管,而费四拿的是一把剔骨钢刀。 李四和费四两人与张岳最大的区别就是:如果张岳去找二虎,肯定是直接去敲门,门敲开了就直接上去拼命。而他俩则不同,足足在二虎家胡同外面的柴垛旁守了一夜。他们在等,在等二虎落单的时候动手,这就是李四这样的老侦察兵和亡命徒的区别。据说,等到最后动手的时候,他们俩的手已经全冻肿了,手指都不听使唤了。 那天的夜空格外晴朗,星星微弱的光芒洒在柴堆旁那两个快冻僵了的退伍军人身上。这两个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眼睛死死地盯着二虎家的门口。 “今晚‘做’了二虎,我们以后怎么办?”费四小声问。 “亡命天涯。”李四回答。 “我们要亡命天涯一辈子吗?那我们的家人怎么办?”费四虽然极其莽撞,但他格外孝顺,很惦记家中的老爸老妈。 “也许不用亡命天涯一辈子。”李四说。 “怎么……”费四问。 “被公安抓住就不用逃了。”李四说。 “这……”费四可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沦为阶下囚。 “你挨的刀能白挨吗?你不想废了二虎吗?”李四问。 “嘘,小点声,今天咱们一定废了他。”费四说。 据费四后来说,是李四的那句“你挨的刀能白挨吗”,把他心中的火彻底点燃了,才铸成后来的血案。 凌晨4点多,天完全还是黑的,二虎带着十四五个人从家里出去了。他们没有发现胡同口紧紧盯着他们的那两双狼一样的眼睛,径直去了东郊每日营业最早的“抻面大骨头馆”喝酒,庆祝前夜的完胜。费四看他们人多,忍住没动手。约一个半小时后,二虎回来了,只带着一个人回来的,就是在前天晚上第一个拿着枪顶住费四的那个——事后知道,那是二虎的亲弟弟,大家都叫他三虎子。 当二虎和三虎子走到胡同口时,天刚蒙蒙亮。二人显然刚喝完酒,走路摇摇晃晃,再次忽视了在胡同口柴堆前的费四和李四。当二虎和三虎子要去开门的时候,已经在冰天雪地中足足等了五个小时的李四和费四从他们背后冲上去,将三虎子扎倒…… 接着,费四废了二虎的手和脚。后来,二虎的手筋在医院里接上了,脚却变成了踮脚。10年后,又有人把二虎的两个膝盖骨砸碎,他便彻底成了个残废,每天以轮椅为伴。 李四和费四事后都没有回家,而是直接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第11章 恋爱(1) 一首优美的《军港之夜》唱完,浪漫满屋。高三(四)班的教室里静悄悄的,大家甚至都忘了鼓掌。在那个纯真的年代,男女间的感情没有过多世俗杂事的干扰,合作一首歌就可以捕获一颗芳心,让这颗心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直到现在。 七、才女的梦想都是压寨夫人 “我昨天梦见二虎拿着一把条刀到处走,说要找李四。这一晚上梦做得,哎,看把我吓得。”这是孙大伟在医院陪床醒来后,对赵红兵说的第一句话。 这也是大家第一次觉得孙大伟这人真的很邪,因为他的话在一个月后就神奇应验了。一个月后,胳膊上打着绷带的三虎子,真的每天提着一把条刀带着十几个人满市乱转,就找李四和费四两个人。后来实在找不到了,又去找了赵红兵。孙大伟虽然把找人的三虎子说成了二虎,但使用的武器和要找的人他全说准了。 而李四和费四这哥俩,总共带着100多块钱就跑路了。由于这两个人战友多,而且和战友在炮火中建立起的感情比较牢固,所以,这哥俩乘火车一路南下,开始了“探访战友喝酒之旅”,从东北一直喝到广东,又从广东喝到四川,最后从四川又喝到了北京。每天山吃海喝、大鱼大肉,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到热情款待,等到后来“跑路”回来时,这哥俩均容光焕发,胖了很多。在这期间,他们饱览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基本忘了这边兄弟的死活。张岳在火车站接到神采奕奕的“跑路者”时,气得朝他俩每人屁股都踢了一脚。因为,在他俩“跑路”期间,又发生了多起恶战,而且他俩也因为这莫名的“跑路”失去了公职。 在李四和费四废了二虎后的第二天,赵红兵就听说,躺在病床上的二虎放出话来说,迟早要杀了费四。赵红兵倒没太在意,因为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像二虎这样的人,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赵红兵虽然相信二虎有杀人的胆子,但也知道他未必真的会去杀了费四。 “我真希望二虎伤好了以后能来找我,呵呵。”赵红兵说。 “为什么啊?”孙大伟问。 “那天在他家门前那口恶气还没出呢!”赵红兵和张岳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 “费四和李四不是收拾过二虎了吗?”孙大伟不解。 “我还是想再收拾二虎一顿!”张岳说。 在这个团伙中,张岳只听赵红兵一个人的话,也只有赵红兵敢骂张岳。张岳自恃勇猛,文化程度也比较高,一向比较狂妄,但他一直佩服赵红兵。赵红兵沉稳、思路清晰、讲义气,从不欺软怕硬,是个天生的领袖,而且文化程度也不比张岳低多少。以前他俩高中同学时学习成绩也都差不多,高中时代张岳就听赵红兵的话。 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莽撞的土匪后代遇上沉稳的赵红兵,总是不由自主地对后者言听计从,奇怪得很。看来,流氓也要看出身。后来,张岳是这个团伙里第一个拉出去单干的,在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干了很多震惊全市的大事,当时名头已经盖过了赵红兵。当有人说:“张岳,你是我们市里无可争议的老大。”这时,张岳每次都会回一句:“不能这样讲,红兵是我大哥。”张岳把事儿惹大了,还总是习惯性地找赵红兵商量或由赵红兵出面帮他解决。 赵红兵其实不爱出风头,甚至有点腼腆,但他总是干一些让自己迅速出名的事儿。复员以后近一年的时间,他只打了两架,却是跟全市最有名的两伙流氓火并,而且还都取得了胜利,这让他在当地流氓的圈子里迅速蹿红。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他又干了一件当地妇孺皆知的悍事,那就是他的传奇恋爱故事。 在费四和李四跑路后没几天,孙大伟在六中高三(四)班的吉他演奏会还是如期举行了。连还在每天挂吊瓶的小纪也一瘸一拐地去参加了,心中惦记着高欢的赵红兵就更不用提了。 星期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赵红兵就骑自行车带着二狗去了他哥哥家,也就是晓波家。赵红兵去他哥哥家,名义上说是接晓波去六中玩,实际上是想去向哥哥借毛料中山装。他那天穿的那件赵爷爷的毛料中山装被二虎他们砍坏了,虽然瞒住了赵爷爷,但是今天去见高欢却没有好衣服穿了。这时,他想起了他哥哥也有一套毛料中山装,于是星期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去接晓波玩儿。 赵红兵比较仁义而且沉稳,但他哥哥赵红军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当时在市北郊的玻璃厂当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绰号赵疯子。赵疯子平时和正常人无异,但疯起来着实了得。二狗妈妈和赵疯子是高中同学,据她说,有一次赵疯子正在上课时和同学打起来了,然后踩着桌子追着这个同学打,踩翻了无数个桌子后终于抓到了这个同学,一位女老师去拉架,结果他把这位老师也顺便打了。从此,赵疯子声名远播。但他成年后明显节制了很多,基本上再没发过什么疯。二狗妈妈每次见到他,都跟他开玩笑说:“赵疯子,干吗呢?”赵红军听到这个绰号后总是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像很为小时候干过的事儿后悔。几年后大家都发现,赵晓波和他爸爸小时候的性格几乎完全一样。青出于蓝的是,他爸爸只混出了疯的名气,而赵晓波则混出了混子的名气。 “红兵,你还让人睡觉吗?你再敲门我出去敲你!”赵疯子在里面吼。 “哥,开门!我要接晓波出去玩。”赵红兵挨了骂也不走,继续敲门。 “这么早玩什么玩?红兵啊,我以后管你叫哥,你别敲了。”赵疯子几乎是在哀求。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谁愿意天不亮就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啊。 “哥,我找你也有事,开门啊!”赵红兵继续猛敲。以赵红兵的性格,平时绝对不会这么赖皮,但今天为了能在见意中人时穿件像样的衣服,只能豁出去耍无赖了。 “真服你了。”赵疯子看样子是无奈了,只好出来开门。 过了大概三分钟,赵疯子把门打开了,怒气冲冲地朝赵红兵的后脑就是一巴掌。赵红兵讪笑着带着二狗进了他家。 “找我有什么事儿,快说!”赵疯子看样子气还没消。 “我、我想跟你借中山装。”赵红兵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嗯?借中山装干吗?你要相亲啊!”赵疯子问。 “……嗯,就算是吧!”赵红兵吭哧了半天,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说完脸都红了。 “哈哈,你小子!自己去拿,在大衣柜里,我去睡觉了。”赵疯子回头又走回卧室里了。 二狗看得出,借到了衣服的赵红兵格外兴奋,他拉起迷迷糊糊的晓波,然后带着二狗和晓波骑车径直回家换衣服。在回家的路上,赵红兵一直美滋滋地哼哼着: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到了家以后,他又是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二狗还学着孙大伟的口吻说:“哗!镜子被照碎了!” 上午10点钟,赵红兵和二狗、晓波三人背着吉他准时到了六中高三(四)班,进去的时候发现人已经到齐了。男孩子有五个,分别是赵红兵、张岳、孙大伟、李武、缠着绷带的小纪,女孩子有孙大伟的“女友”、高欢和另外一个叫李洋的同学,一共八个人外加俩孩子。由于是周日,教室里也没有其他人,这八个人玩得十分开心。在这八个人中,男孩子里就数赵红兵最帅,而且那天他穿得也格外精神。女孩子则肯定是高欢最漂亮。二狗还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黄色的高领毛衣,留着《上海滩》里冯程程那样的长发,青春逼人。 脸皮最厚的孙大伟,上来就弹唱了《铁血丹心》和《霍元甲》两首歌,实在唱得不怎么样,不但唱歌走调而且咬字不准,刚唱完就被轰了下去。 “赶快通知郊区的农民伯伯,让他们把猪圈门都关上,否则听见孙大在这里狼嚎,猪非冲过来不可!”孙大伟的“女友”挖苦他说。 “不用怕,听见我的狼嚎,南山上的猎人也会拿着枪过来的,不要怕嘛。”孙大伟嘴上一向不吃亏。 “别贫了,听赵红兵的。”孙大伟的“女友”说。 接着赵红兵边弹边唱了《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由于歌曲比较欢快,大家也跟着唱了起来。二狗这时发现,在赵红兵弹唱的过程中,高欢一直手托着下巴痴痴地盯着他看,直到赵红兵唱完,她才大声地鼓起掌来。当年只有六岁但情商颇高的二狗当时就认定:赵红兵费尽心思去借衣服和辛苦地练琴绝对没白忙活——高欢爱上赵红兵了。 大家都让赵红兵继续,赵红兵就又来了个《军港之夜》。这个歌是女声的,大家建议让赵红兵伴奏,由高欢唱。高欢唱歌很是好听,高亢清脆又充满柔情。 高欢边唱边看着赵红兵,两人四目相对,露出会心的微笑。 一首优美的《军港之夜》唱完,浪漫满屋。高三(四)班的教室里静悄悄的,大家甚至都忘了鼓掌。在那个纯真的年代,男女间的感情没有过多世俗杂事的干扰,合作一首歌就可以捕获一颗芳心,让这颗心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直到现在。虽然这期间两个人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离别、无数白眼与嘲笑,更有近十年的时间是天各一方,但始终情比金坚、无怨无悔、至死不渝。 正在这时,教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个男孩子。这个男孩子个子很高,气宇轩昂,颇有几分吕良伟版的丁力的风采。他是回教室拿书的,正好撞见大家在开“演奏会”。“高欢,他们是?”这个男孩子问。 “我们的朋友,今天来咱们教室里玩玩琴。”高欢回答说。 “哦,呵呵。你们好。”这个男孩子彬彬有礼地跟赵红兵几个人打着招呼。 “你好。”赵红兵也微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这个男孩子拿完书没在教室逗留,打完招呼就出去了。 他叫严春秋,是公安局政委的儿子,同学们都知道他一直喜欢高欢。赵红兵等人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男孩子,在未来的20年里,成了他们无法摆脱的噩梦。 在这次“演奏会”之后,赵红兵和高欢基本上确立了恋爱关系。原来,高欢在六中操场第一次见到赵红兵时就喜欢他了,那段和路伟斗殴前的对话,使高欢认定这个帅气的男孩子是个讲义气、沉着稳重的男子汉,一定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所以听孙大伟说要在教室里继续开“演奏会”,她就认定赵红兵一定会来,所以特地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见他。 高欢这样的一个美女加才女,为什么会喜欢赵红兵这样没有正当职业、总在街头打架斗殴的混子呢?二狗一直困惑不解。直到有一天,二狗的一个朋友说了一句:“才女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压寨夫人。”二狗认真体会了一下,得出结论:1.山大王肯定是男人中的男人,所以很受女人欢迎。2.正所谓缺啥补啥,才女一定极为细腻温柔,而山大王则多数粗鲁且刚强,两者能在一定程度上互相弥补。3.女人总希望能改变男人,所以,自以为是的才女就会去挑战极限,试图去把山大王改变成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因为才女的梦想都是成为压寨夫人,所以高欢喜欢赵红兵。 而且,喜欢得死去活来。 八、医院遭遇三虎子 二狗不大同意老祖宗的“人之初,性本善”的看法,二狗更同意“人之初,性本恶”的主张。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家长、老师的教育,人性里的戾气会逐渐减少,而戾气减少的程度则完全取决于受教育的环境。 有很多暴戾的人正是因为没有受到更好的教育,才对社会产生了极大的危害,二虎和三虎子都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三虎子的暴戾程度与二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狗知道三虎子干过的一件事就是“三虎子杀牛”事件。三虎子家在东郊,属于城乡结合部。那里不但有毛纺厂、啤酒厂等大型工厂,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农户。这些农户有一些还养了耕牛,但是到了上世纪80年代,农业机械化开始普及,耕牛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于是,一些农户开始宰杀自家的耕牛。 据说那年三虎子还不到15岁,正在上初中。他路过一家农户时,看见有很多人在围观,便走上前去凑热闹。原来,一家农户在宰杀自家的老黄牛。那个农户用的是一把杀猪刀,这把杀猪刀又窄又长,宽度大概只有三四厘米,而长度则有近30厘米。老黄牛已经被绑在了院子前面的树下,但老黄牛的主人——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拿着刀却迟迟下不了手。因为,他面前的这头老黄牛还没等蒙上黑布,就已经知道,为其辛苦耕耘十几年的主人,今天是要拿着刀杀自己,老黄牛默默地跪在地上,浑浊的双眼里全是泪水。 围观的人无不不为之动容,这个中年男人眼眶也有点红了,他对他的老伙计下不去手。随着老黄牛泪水的涌出,围观的村民多数都劝这个中年男人不要杀这头老黄牛了,毕竟自从建村以来,还没有人宰过自己家的耕牛,都是让耕牛自然死亡。中年男人也心软了,想去给老黄牛解开绳子。 三虎子觉得挺没劲,他是来看杀牛的,结果却什么都没看到。三虎子认识这个中年男人,他走上前去“雷锋”了一把,说:“叔,你把刀给我,我帮你杀!”中年男人看着还是个半大孩子的三虎子,半信半疑地把刀交给了他。三虎子接过刀根本没废话,径直冲到老黄牛的面前,抓住短小的牛角,对着脖子就捅了一刀。老黄牛被捅了一刀后并没有立刻咽气,于是三虎子又连续捅了十几刀,直到老黄牛气绝身亡…… 李四用钢管把三虎子捅了的时候,三虎子已经20岁了。在东郊,二虎之所以能成为老大,自然也有三虎子的功劳。这哥俩是纯粹的混世魔王,在外面和别人打,回家哥俩也打。在被赵红兵一伙收拾的前三四天,三虎子还刚刚和二虎在家闲着没事打了一架,二虎居然徒手把三虎子的耳朵撕下来一半! 1986年,敢主动招惹这俩混世魔王的,恐怕也只有赵红兵一伙了。 第12章 恋爱(2) 在六中高三(四)班的“吉他演奏会”过后的三四天,伤得不怎么重的三虎子肩膀上缠着绷带来到了市区。他带着大概十几个人每天在街上转,为的就是找那天把二虎和他都收拾了的李四和费四。三虎子刀不离手,手里总提着那把杀猪条刀,这把刀外面用报纸包着。三虎子这群人虽然在东郊名头甚响,但是在市区他们并不认识几个人。他们只知道那天到他家的那伙人其中一个叫赵红兵,还有一个在离红旗公园不远的地方开了个废品回收站。但三虎子再去小纪的废品回收站的时候,小纪还在医院里住院,所以门是关着的。他们只好专心找赵红兵。 其实三虎子这人思想简单得很,谁把他伤了他找谁。他最恨的根本就不是赵红兵也不是小纪,而是那天出手伤他俩的李四和费四。他找赵红兵的目的,就是想知道那天伤他哥俩的人到底是谁。 据说三虎子打听到了赵红兵是谁,还知道了赵红兵的家在哪里,但同时他也知道了赵红兵的爸爸是市委常委、市组织部部长。三虎子敢在路上截住赵红兵开战,但他肯定不敢去市委常委家中找碴。 费四和二虎、李四和三虎子是两对前世的冤家,他们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打打停停、停停打打,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末二虎双腿残疾、三虎子横尸街头为止。而他们之所以打打停停而不是打个不停,正是因为赵红兵的存在。 如果说混世魔王三虎子在这个世界上还怕一个人的话,那这个人就是赵红兵。 那天已接近元旦,三虎子他们十几个人在多次寻找费四和李四未果之后,提着刀漫无目的地在市区闲逛,准备抓赵红兵。由于找赵红兵主要是以问话为目的,所以他们没带刮刀和双管猎枪。一直到了中午,这群东郊流氓饿了,看见有一家饺子馆,就走了进去。那家饺子馆规模不小,是老字号,起码有三十几张桌子。 赵红兵还没找到,三虎子却遇上了另一个冤家——张大嘎子。 据说三虎子一进门,就看见了张大嘎子正在饺子馆里,三虎子还朝后者龇牙一笑:“嘎子,请你三哥喝酒!” 三虎子这帮东郊流氓和张大嘎子率领的混混以前没少掐架,一直打到1986年的夏天,张大嘎子这帮算是勉强服软了,摆了几桌和气酒算是停战。 “呵呵,小三子,没钱喝酒了?”张大嘎子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你三哥我钱多了,今天就是想让你请喝酒!”三虎子的嘴又臭又硬。 “小三子,今天张哥请你,坐下来喝吧!”张大嘎子并不想因为吃顿饭再起争端,过去的事儿毕竟已经过去了,过去再怎么打,如今总归勉强算是半个朋友。 张大嘎子那边大概有六七个人,三虎子这边大概十几个人,坐了两桌开始吃饭。 刚开始喝酒的时候气氛还不错,互相开着玩笑并且频频碰杯,但是几杯酒一下肚,这两帮混混的本色便显露了出来。三虎子开始大话连篇了。 “嘎子,这几天我来市区是找个人。你看我这肩膀。”三虎子火气挺大。 “听说是赵红兵他们干的?我前几天看见你们在市区转,问卫东你们干吗呢,他说你们在找赵红兵。”张大嘎子说。 “你认识赵红兵?”三虎子问。 “知道有这么个人,前段时间不是把铁南的傻伟(就是路伟)给捅了嘛。”张大嘎子说。 “他们还捅了路伟?”三虎子问。 “你没看现在路伟不来市区了吗?现在下巴还缝着呢。赵红兵这帮够狠的。”张大嘎子说。 “其实我和我二哥倒不是赵红兵给伤的,是他们里面另外两个小子干的。”三虎子说。 “你和你哥也真他妈的衰,在自己家门口让人家给干了。”张大嘎子也有点喝多了,口不择言。 “嘎子,你他妈的怎么说话呢?我们是被暗算的!”看样子,三虎子那疯劲要上来。 “操,要不怎么说你俩衰呢!两个打两个被人打成这操行。”张大嘎子嘴更损。 “去你妈的!不他妈的跟你喝了,以后你他妈的说话注意点!”三虎子站起身来就要叫兄弟们走。 “你骂谁呢?”张大嘎子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老板,今天我把这里盘子和碗都砸了啊!张大嘎子付钱!”三虎子说完,把桌上的盘子全摔在了地上。 “三虎子我操你妈!”张大嘎子虽然之前向二虎、三虎子一伙服软了,但他总归是这一片混混的头目,手头硬得很。 两伙人随后就混战在了一起,两张桌子掀翻了,饭店里的其他客人也吓得跑了出去。刚才还在呼着酒气、搂着脖子像亲兄弟一样说“知心话”的两帮人,转眼就成了死对头。 三虎子明显喝多了,他那把被报纸包着的刀还没抽出来就被张大嘎子夺了去,他胳膊有伤又行动不便,被张大嘎子摁在地上狠狠地踢了几脚。坐在三虎子旁边的一个兄弟拔出一把枪刺,一下就扎在了张大嘎子的腿上。张大嘎子倒地后,在剧痛之下随手拿起摆在地上的花盆砸在了三虎子的头上。 这时,饺子馆的几个厨师拿着擀面杖和菜刀也冲出来帮张大嘎子。虽然张大嘎子他们六七个人本来没带刀,但有了冲出来的厨师相助,很快占得了上风。 打了大概两三分钟后,饺子馆的几位老服务员终于把架拉开了。流氓毕竟也是人,有五六十岁的老阿姨苦口婆心地拉架,也不好意思再动手了。张大嘎子这边有三个人腿上和胳膊被扎了,而三虎子那边则是三虎子头上挨了一花盆,另外一个人后脑挨了厨师一擀面杖。 挨擀面杖的那个被打晕了,三虎子他们骂骂咧咧地搀着他出了饺子馆,叫了车直奔市第三人民医院。第三人民医院正是小纪住院的地方,当三虎子他们在饺子馆开战的时候,赵红兵正在给小纪办出院手续。全市大大小小二十几家医院,真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都爱去第三人民医院。 挨了擀面杖的那小子被打得不轻,到了医院还是神智不清。三虎子等十几个人把他送到急诊室,出来时正赶上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在电梯口指着赵红兵骂。被骂的赵红兵低头不语,身边还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赵红兵认出了三虎子,三虎子却没认出赵红兵。 赵红兵被骂,是因为赵红兵和高欢两个人大白天在医院“见鬼”了。 那天临近元旦节,作为班里文艺委员的高欢借口上街买纸花和瓜子准备班里的元旦晚会,那天下午就没去上课,而是出来找赵红兵玩,这也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赵红兵本来想把小纪出院的手续办好就和高欢去东风剧场看马戏,结果,他们在医院的三楼遇见“鬼”了。 赵红兵和高欢约好一点半在住院部的三楼见,可是高欢不知道市三医院有两栋楼,前面的那幢楼是各个科室的门诊和手术室,而后面的那栋楼才是住院部——她去了前面那幢手术室的三楼去等赵红兵。 左等右等不见高欢来,赵红兵想到可能高欢是去了前面那幢楼,于是他急匆匆地冲上了手术楼的三楼,出了电梯,正看见高欢在那里焦急地等待。“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以为你知道住院部的楼呢。”赵红兵气喘吁吁地说。 “没事,没事,都怪我,是我没听清楚。”高欢一向善解人意。 “那咱们走吧,去找小纪。”赵红兵说。 “好的。”高欢微笑着说。 正在这时,电梯的门开了,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推着一个看上去三十几岁、身穿红色大衣的女人冲向手术室。这个女人出了车祸,被撞得面目全非,已经看不清楚长什么样,满脸是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是不是已经停止了呼吸了?” “嗯,可能已经死亡了。”那几个医生边走边讨论着。 “啊……”高欢看见这个女人的惨状,吓得惊叫起来。 “别怕,没事儿,咱们下楼。”赵红兵边摁电梯边安慰高欢。 很快,电梯从四楼上下来了。受了惊吓的高欢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电梯门一开,她就冲了进去。赵红兵随后也跟了进去。 进了电梯,他们俩几乎同时发现:刚才那个死于车祸的穿红大衣的女人,正背对着他们蹲在电梯的角落里! 由于电梯要盛放一些担架之类的紧急大型用具,所以第三医院的电梯空间极大,是普通电梯的好几倍。这个“鬼”在角落里蹲着,头也不回,极为恐怖!当他俩想从这个电梯里退出去时,电梯门已经再次关上了。 “啊!”高欢吓得肝胆俱裂,一下扑到了赵红兵怀里。这也是赵红兵生平第一次抱女孩子。赵红兵的确胆力过人,高欢的惨叫还没结束,他一手抱着高欢,一脚踹向了“鬼”。“啊……”这下是那个红衣女“鬼”惨叫了。赵红兵看着有效果,放开高欢,冲上去又是一脚。刚才那一脚只是试探性的,第二脚是真狠,一脚把这个刚才还蹲着的女“鬼”踢倒在地。“你打我干吗?”这个女“鬼”哭着喊。赵红兵随后说出了他一生中最经典的一句话,也是被高欢讽刺至今的一句话——“你是鬼你牛逼啥?我他妈的死了以后也是鬼!别他妈的以为你是鬼我就怕你!”赵红兵吼道。“你才是鬼呢!你凭什么打我!”红衣女鬼被赵红兵这凶悍绝伦的两脚踢得快要断气了。 “你还装人!”赵红兵上去又要踢。 “红兵,她可能真的不是鬼,她好像是人!”缓过神来的高欢拉住了赵红兵。赵红兵也回过神来——他刚才那两脚下去,踢到的的确是人的感觉,可能对方真的不是鬼。这时,电梯门开了,赵红兵和高欢走了出去。“小王八蛋,你凭什么打我!你站住!”三十多岁的红衣女“鬼”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追出了电梯。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鬼。”赵红兵终于认识到,这个“鬼”只是和死于车祸的女人穿着同样的红色大衣,她是个实实在在的女人,绝对不是女鬼。他愧疚万分。 “你才是鬼呢!走,跟我去派出所!给我治病!” 二狗从那天才知道,原来“撞衫”可以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不好意思,如果刚才把你打坏了,我一定负责。”赵红兵小声说。赵红兵有个优点,那就是他绅士得很。 这个穿红大衣的女人不依不饶,骂起了一套又一套全市最难听的脏话。自知理亏的赵红兵低头不语。高欢是个女孩子,脸上挂不住,小声抽泣了起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赵红兵的脸也越来越红,他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无意间一抬头,正好看见了在人丛中看热闹的满头是血的三虎子。 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九、以二敌十三 赵红兵看到了三虎子,三虎子也正在看赵红兵。四目相对,赵红兵的大眼睛透着机灵与睿智,三虎子的小三角眼透着无知与奸诈。赵红兵记忆力显然比三虎子好,他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满头是血的人,正是那天在二虎家门口拿着双管猎枪顶在费四头上的那个人。而三虎子只是觉得眼前这个正被骂得狗血喷头的帅哥比较眼熟,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尽管他正在满大街地找赵红兵,但赵红兵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认不出来了。 “我来解决这个女人的问题,你先去东风剧场等我,我20分钟以后到。你快走。”赵红兵小声对高欢说。 其实赵红兵是想把高欢支开,自己好去揍三虎子,他怕高欢知道他又惹事,只好跟她撒了个谎。尴尬中的高欢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听到赵红兵让她走,忙不迭地出了医院。 “你等一下,我跟你的问题一会儿再说。”赵红兵对红衣女人说完,走向了三虎子。 “兄弟,你认识二虎吗?”赵红兵压住火,笑吟吟地问三虎子。赵红兵绝对不是爱主动生事的人,但今天他胸中有两团怒火:一是见到了让他在二虎家门口遭遇奇耻大辱的三虎子;二是被眼前这个泼妇骂了五六分钟还没法还口。他赵红兵总不至于去打女人,吵架也不在行,而且,“踢鬼”这件事,也的确是他不对。所以,赵红兵只好把怒火全都撒到三虎子身上。 “二虎是我哥啊,你是?”估计是因为上次见到赵红兵的时候是晚上,没看清楚,三虎子的确没认出来。据说,那天三虎子在赵红兵揍他之前已经惨不忍睹了,不但被张大嘎子用花盆砸得满头是血,而且之前被李四用钢管扎的肩膀也在淌血,身上不但全是土,还沾满了菜汤,老远就能闻到一股牛肉大葱味。 “赵—红—兵。”赵红兵像那天在二虎家门口一样,缓慢而有力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正找你呢,操你妈!”三虎子一听这名字就想了起来,但他没有冲上去打。因为他手里的刀已经被张大嘎子抢了去,而且他的兄弟也全在急诊室门口,这边只有他一个人。 “呵呵,你还敢骂我?”赵红兵家教很好,极少说脏话,刚才在电梯里骂女“鬼”完全是一时激动。 “骂你?我还要打你呢!”三虎子说着就向前冲。 赵红兵正盼着三虎子先动手呢。二狗了解赵红兵,这个人聪明得很,他打架基本上全是后动手,因为他知道,一旦进了局子,先动手的总是理亏。而且,他即使后动手,也有必胜的把握,参加过实战的中国侦察兵的拳脚功夫毋庸置疑。 三虎子这人也真是没记性,忘了赵红兵长什么样不要紧,难道他连赵红兵当时一脚踢到他手腕上,差点把他手中的枪踢飞的事都忘了?那一脚的精度、速度与力度是普通人能踢得出来的吗?他一个赤手空拳的土流氓,怎么可能会是赵红兵的对手? 三虎子冲上来就是一拳。赵红兵躲都没躲,身子向后微微一退,迅速出左手抓住了拳头,然后出右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三虎子的胳膊上,接着又一脚踢在三虎子的膝盖上。三虎子当场倒地。 第13章 恋爱(3) 这两招是赵红兵惯用的套路,打架他总是抓拳头、抓手腕、踢关节。他很少用拳去打人,总是出左手去抓住对方身体的某个部分,然后用脚狠踹对方的膝关节或脚腕,一击之下对方必然倒地。二狗后来发现,小北京的套路和赵红兵完全一样,只不过小北京总是用右手抓,赵红兵则由于右手残疾,只用左手抓。赵红兵抓住对方拳头后出另外一只拳头痛击胳膊这一招,二狗后来在电影《霍元甲》中看到李连杰也用了。 三虎子倒地之后,赵红兵上去就用脚踹他。三虎子在地上打着滚,刚要起来就又被一脚踢倒。 这时,三虎子在急诊室的兄弟看到这边三虎子被打,都冲了过来,大概有三四个人。领头的拿着一把枪刺扎向赵红兵,被赵红兵向后躲过。这次又是在医院走廊里,赵红兵边退边打,胳膊上被枪刺划了一个口子。 赵红兵总是命不该绝,这时,三虎子他们身后出现了小纪!他左手又拿着一个暖壶!小纪从三虎子他们身后上来,一暖壶砸在了手持枪刺的那个人的头上。拿枪刺那小子被这开水烫得一声惨叫,眼睛都睁不开了。赵红兵抓住战机,一脚把他手中的枪刺踢飞,紧接着一个箭步捡起枪刺,作势就要扎三虎子。三虎子他们转身就跑,小纪侧身让开,放他们跑回了急诊室。 原来,小纪在住院部等得不耐烦了就下楼来找,刚进走廊,就看见赵红兵在和三虎子他们恶战。小纪一看右手边儿科门诊室门口放着一个暖壶,想起上次在医院恶战时,小北京就用这个击退了二虎他们,他灵机一动,拿起暖壶冲上来,一下砸在拿枪刺的人的头上,解了赵红兵之围。 赵红兵虽然手里有了枪刺,而且还作势要捅三虎子,但也只是作势而已,他只是想毒打三虎子一顿解解恨,并不想打得太惨。 赵红兵追到了急诊室,小纪则在医院一楼的长椅子上拆下了一块足有两米长的厚木板子,跟着追了过去。 赵红兵追到急诊室门口却不进去,只在门口站着,后面站着小纪。赵红兵不进去自然有他的原因:急诊室门口狭窄,大概只能过两个人,他站在这里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人想跟他打只能一对一,而一对一很显然谁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枪刺。如果他进了急诊室或者在走廊外面,则十分容易陷入围攻,赵红兵聪明得很。 小纪和赵红兵这二人组合牢牢地站在门口,像“谷子地”一样死守阵地,一步也不向前,一步也不后退。由于小纪手中拥有此战中最长的武器,再加上赵红兵出脚极为凶狠,对方虽然有13个人,却结结实实地吃了大亏。一个大长木板被小纪抡得虎虎生风,一直没被对方夺去。 总开“群殴总结会”的退伍兵,战术素养自然和这群土流氓不可同日而语,两人组合就打得对方13个人落花流水。 混战了大约三分钟,三虎子那边顶不住了。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架,从没见过两个人可以打13个人的,更没见过赵红兵这么好的身手,也没见过打架配合得如此默契的组合。 “砰!”急诊室的门被关上了,接着又被锁上了。看来,三虎子他们的确顶不住了。 “姓赵的,你他妈的打够了没?”三虎子是真被赵红兵打怕了。赵红兵虽然没想杀了他,但是出手极重,三虎子从头到脚都被赵红兵乱踢乱踩过,疼得撕心裂肺。 “我今天非打死你!”赵红兵吓唬三虎子。 说完,赵红兵后退几步,飞起一脚踹在了急诊室的门上。没想到,急诊室的门是用空心双层三合板做的,非常不结实,赵红兵这一脚没把门踹开,却把门踹了个窟窿,他的脚卡在了里面。赵红兵急忙缩脚,脚是拔出来了,大头皮鞋却掉在了急诊室里。 “把鞋还我!我今天不打你了。”赵红兵气出得差不多了,乐了。 “扯淡,一开门你肯定还他妈的动手。”里面有人说。 “我说不动手就不动手,当然你们愿意动手我肯定奉陪。”赵红兵说。 “不打了不打了,今天我们有人住院,改天再找你算账!”三虎子说。 “别介,还是今天把账算完吧。你开门,咱们继续打。”赵红兵单腿在走廊里蹦蹦跶跶地说。 “行了,不打了,把鞋给你!”门开了个小缝,扔出来赵红兵的鞋,又迅速地关上了。 赵红兵穿上鞋,和小纪准备走出医院,在医院门口正好遇见那个“红衣女鬼”。赵红兵说:“姐,无论怎么说,是我不对。如果你需要治病或住院,费用我肯定承担,但是你不应该那样骂我。”赵红兵说得挺诚恳。 “误会,小兄弟。姐没事,不用住院,你忙你的去吧。”刚才还凶悍无比的泼妇,看到这场真刀真枪的恶战后被吓坏了。 随后赵红兵去东风剧场找高欢,并且让小纪通知张岳、孙大伟和李武,晚上一起去“万鹤来”吃饭,提前庆祝他几天后就要当老板了。因为当时已经接近元旦,过了元旦,赵红兵就是火车站前一个三层旅店的老板了。 看完马戏,送高欢回学校后天已经黑了。赵红兵来到“万鹤来”饭店的时候,发现小纪、孙大伟和张岳已经到了,当然二狗和晓波也到了,这两个馋孩子绝对不会缺席这样的场合。只有李武还没到。 四个人的小型“第三届群殴总结会”胜利召开了,会议照例由赵红兵主持,与会代表积极发言。会议明确指出了最近这几场群殴中的三项不足,并提出了五个注意事项。 三项不足有: 1.由于轻敌导致在二虎家门口惨败。“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赵红兵说。 2.信息来源渠道少,不明白对手的动向和实力,二虎的人明明在满街找赵红兵,这边却没人知道。“不打无把握之仗!不打无准备之仗。”小纪说。 3.费四和李四过于莽撞,主动找上门去跟人家死磕,直接导致现在跑路。如此硬拼不可取,是前车之鉴。“上兵伐谋,应不战而屈人之兵。”最有文化的张岳说。 五个注意事项有(基本上全是赵红兵总结的): 1.必须随身带家伙,以防备三虎子的复仇。 2.张岳随身带的三棱刮刀太危险,杀伤力太大,而张岳出手又没轻没重,所以张岳应该和小纪换一下武器。 3.晚上不要单独出来,以免被二虎的人撞上。 4.小纪的废品回收站还是要经营下去,但必须有人去陪着他,好有个照应,以免再次被二虎的人袭击。建议待业在家的李武和孙大伟没事就待在小纪那里。 5.随时注意敌人的动向,多收集二虎等人的消息,同时也要防一防铁南的路伟,因为路伟快出院了。会议快结束时,李武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说:“三虎子他们被公安抓起来了,估计一年半载是出不来了。” “三虎子是谁?”赵红兵问。 “就是你今天下午揍的那个,二虎的弟弟。”李武说。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叫三虎子。“怎么被抓起来了?因为和我们打架?”小纪问。“不是因为你们,是张大嘎子。”李武说。 原来,当时三虎子一伙从饺子馆出来的时候,由于他们有一人处在半昏迷状态,张大嘎子认定他们一定会去医院,就纠集了二十几号人挨家医院去搜。赵红兵和小纪前脚刚从市三院出去,混混们就找到了三虎子,用行话说就是“去医院补刀了”。 刚刚被赵红兵毒打了的三虎子,刚打开急诊室的门就被张大嘎子一伙看见了,他们一哄而上,进了急诊室。混战中,三虎子自己被扎伤了,另外还有三人被扎伤,三虎子也亲手拿军匕捅了一个,而且把对方捅成了重伤。 随后公安局赶到,鸣了枪他们才停手,这群人一起被逮进了派出所。后来才知道,本来公安局是接到报案前去抓赵红兵和三虎子的,结果赶到的时候正看见张大嘎子一伙和三虎子恶战,就把这两帮给抓住了。 二狗认为,在同一个地点面对同一帮悍匪,张大嘎子一伙去了几十人却还有人挨了刀,而赵红兵和小纪两个人竟毫发无损,这足以证明,赵红兵和小纪的智商和战术素养明显高于其他混混。张大嘎子一群混混没头没脑地一哄而上,虽然足够勇猛但欠缺理智;而赵红兵和小纪则根据地形判断该如何因地制宜地进行攻防,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以弱胜强。 智商,在任何领域、任何行业、任何年代都是第一硬件。 “这个三虎子今天够背的,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得不成人样了,我又毒打了他一顿。再被张大嘎子他们捅两刀,他还能活吗?呵呵。”赵红兵说。 “不说了,喝酒!”赵红兵又说。 就这样,“第三届群殴总结会”圆满地落下了帷幕。 赵红兵他们没想到的是,1986年的霉运,他们还没走完。 十、张岳其人其事 在市三院痛打三虎子之后不久,也就是1986年12月31日晚6点左右,赵爷爷去省里开会不在家,孙大伟和小纪、李武三人又凑在了赵红兵二楼的卧室里。 六中在元旦结束后,整晚教学楼不熄灯,允许全校的同学在夜间12点新年联欢过后继续打扑克、下象棋。赵红兵已经和高欢约好,12点以后去六中高三(四)班一起打扑克。孙大伟也惦记他的“女友”,要跟着去,小纪、李武和张岳也起哄非要去,没办法,赵红兵只能答应了。那天张岳下乡收国库粮还没回来,大家边聊天边等张岳。 赵红兵听着他们聊天,不怎么搭话,美滋滋地玩着吉他,看样子,他晚上去六中玩扑克的时候还想带着吉他。 “红兵啊,你去了以后只能下象棋,不能玩扑克。”孙大伟表情凝重地说。 “我凭什么不能玩扑克?”赵红兵不解。 “你看看你那手指头,如果和高欢的同学一起玩牌,你的右手肯定要摸牌,人家看到你手指头肯定想:哎,大美女高欢怎么找了个残废呐!”孙大伟又故做替赵红兵着想的样子说。 “嗯……”赵红兵停了下来,沉思着,“嗯,那晚上我就只用左手下象棋,不用右手。如果没人下象棋我就看热闹。”赵红兵说。孙大伟这句玩笑话赵红兵还当真了,他总是为高欢着想,唯恐心上人为他受哪怕一丁点委屈。 这时,门响了,狗却没叫。大家都知道,这肯定是张岳来了。如果不是张岳,这狼狗一定得叫。这狼狗最怕张岳,只要张岳一出现,它立马钻到狗窝里不出来,并且吓得浑身哆嗦。 起因是1986年11月的一天,张岳来赵红兵家时,这狼狗冲了上去,狂吠着要咬张岳。张岳一见狗冲上来,怒不可遏,顺手抄起架在院子里花池旁的一把铁锨,直接拿铁锨砸向狗的脑袋。这狼狗一向被赵爷爷惯得威风得很,还没被人打过,被这一铁锨打翻在地,马上爬起来又冲上去,这下咬到了张岳。但张岳那天衣服穿得比较厚,还没被狗咬透,他又一铁锨砸在了狼狗的头上。狼狗这下怕了,转身就跑。张岳不肯善罢甘休,拿着铁锨紧追不舍,打得狼狗满院子乱窜。最后,狼狗钻进了狗窝。张岳没辙,站在狗窝前开始用铁锨戳狼狗,狼狗痛得发出一阵阵的哀号。 张岳与狼狗的激战,被赵红兵和当时还没跑路的李四全程看在了眼里。 “你说张岳和狼狗谁厉害?”赵红兵问李四。 “肯定是张岳厉害。狼狗才一半狼的血统,张岳却完全是个狼崽子。”李四说。二狗认为,李四对张岳的这句评价极为中肯。 “咱们别拦着,看看张岳今天能不能把狗给打死。”赵红兵说。赵红兵最烦他家这条狼狗,因为赵爷爷总不在家,这狗总是由他来喂。一个大男人成天喂狗,换了谁不烦?赵红兵天天盼着狼狗死,这下张岳可算为他报仇了。 “狗的命大了,张岳这几铁锨没什么效果,肯定打不死。”李四遗憾地说。 “完了,狗进洞了。狗洞修得太小了,大一点的话,张岳肯定扔了铁锨钻进去,和狼狗贴身肉搏。”赵红兵后悔没把狗洞修得大一点。二狗认为,最了解张岳的永远是赵红兵。张岳眼睛一红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不管是人是狗,把他惹恼了他都去玩命,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计后果。如果狗洞修得大一点,张岳肯定钻进去跟狗对掐。 “我操,你看张岳在干吗?”李四惊叫。原来,张岳见狗进了洞他打不到了,就开始动手拆狗窝。“张岳,你住手!你拆了狗窝,等我爸回来还得让我修!”看了半天热闹的赵红兵看见张岳要拆狗窝,实在忍不住了。张岳正在跟狼狗玩命,听到赵红兵喊只好停下了。真不知道,这个狼崽子为什么就那么听赵红兵的话。从那天开始,那只狼狗一见张岳就哆嗦,只要听张岳一敲门,这狗立马钻回狗窝。且说12月31日那天,二狗跑下去给张岳开门以后,发现张岳怒气冲冲,一把把二狗抱起架在脖子上,话也不多说就上了二楼。上了二楼二狗才发现,张岳脸上和脖子上的几处血印子,显然是被人挠的。 “呦!张岳,你强奸谁了?被人挠成这德行。”孙大伟笑问。 “我他妈的被人强奸了!”张岳怒气冲冲。 “张叔叔你被谁强奸了?”二狗当时还不懂强奸是怎么回事,以为强奸和殴打差不多,便问了张岳这么一句。 “一个败家老娘们儿!”张岳说。 原来,张岳那天下乡到了一个村里,村长招待他,在村委会宰了一只鸡请张岳吃午饭。结果张岳刚坐下来,该村常年在外盲流的无赖陈益就进了村委会。看见村长在请张岳吃饭,陈益根本没客气,也坐在了炕上准备开吃。 “他是谁?”张岳问村长。 “哎,陈益,市里的领导问你是谁呢。”村长见到县城里来的干部都叫领导,更何况张岳是从市里来的。 “哦,我叫陈益,今年32岁,兄弟有事儿吗?”陈益的流氓相露了出来。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吃?”张岳有点烦了。 “我凭什么不能坐在这里吃?这是我们村,又不是你们村。”陈益耍开了无赖,看样子他是真不知道面前的这位是个活阎王。 “你他妈的给我下去,我不打你。”张岳怒了。 第14章 恋爱(4) “你敢打我?你哥哥我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什么世面没见过?你敢打我,我他妈的讹死你!”陈益说。 “我操你妈!”张岳从炕上站起来,一脚就踹到了陈益的头上。陈益被这一脚从炕上踢到了地上。 倒在地上的陈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张岳已经光着脚丫子从炕上跳下去了。张岳拿起地上的火钩子(北方农村生炉子用的一种工具,掏煤灰的)就朝陈益头上凿。陈益抱着头站起来就跑,张岳在后面追。 陈益是光着脚丫子跑,张岳也是光着脚丫子追,这两个人连鞋都没穿。 陈益边跑边说:“我他妈的讹死你!”张岳边追边说:“我打死你,让你讹!”这俩人光着脚丫子在雪地里起码跑了500米,张岳觉得追不上了,才光着脚走回了村委会。 “领导,你这是……”村长接待的领导也不少了,可像张岳这般凶悍的领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要是我爷爷在,早就一枪打死他了!”张岳还不解气,上了炕说。 “你爷爷是……”村长问。 “我爷爷叫镇东洋。”张岳说。 “啊……”估计这村长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大人拿“镇东洋来了”吓唬过。 村长和张岳坐在炕上又继续吃,几杯酒刚下肚,就见窗外来了不少人。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满脸横肉的女人,后面的人手里都拿着镰刀、斧头、镐头等农具。 “把我家男人鞋还我,要不今天你就别想回城了!”这个泼妇在外面喊。 “这傻娘们儿谁啊?”张岳问村长。 “陈益的老婆。”村长战战兢兢地回答。他以为张岳这下子算完了,到时候市里怪罪下来,他这个村长也逃脱不了干系。村长低估了张岳,镇东洋不是浪得虚名,他的亲孙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今天看看究竟是谁回不了家!”张岳下地穿了鞋,拿起陈益的鞋走了出去。 “你男人的鞋在这里!”张岳出了门,用手提着鞋说。 “给我,操你妈的!”这女人果然凶悍,出口就是脏话。 据张岳说,他本来是想把鞋还给这个女人的,结果一听这个女人开骂,他火气往上涌,回头就把这双鞋扔到了村委会的水井里。“我操你妈!”这个女人看见张岳把鞋扔到了井里,冲上来就挠。张岳猝不及防,脸上着实被这个女人挠了好几把。张岳被挠得火起,一把就把这个女人推倒在地,跟着还踢了一脚。他可没赵红兵那么绅士,他急了和狗都能血拼,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身后的乡亲看见她被张岳打倒,全冲了上来,这个女人也拿起镰刀冲了上来。张岳回头就跑。 张岳可不是逃跑,刚才他出村委会门时就看见门口放着一把农村专门叉草用的三股钢叉。三股钢叉到手以后,张岳转身杀了回来。前文提过,张岳总是一出手就想要人命,这次也不例外,他拿起钢叉直奔女人而去。 那个女人看见钢叉到了面前,吓得呆住了,连躲都不敢躲。还好她身边有个小伙子手里拿着一把很长的耪锄(一种用来耪地的农具),架住了张岳的三股钢叉,但还是有一股扎到了那个女人的胳膊。 张岳又想来第二叉,被老村长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用张岳的话说就是——被老村长“黄龙缠腰”了。 “孩子,别打了。”村长对张岳说。 “老乡们别打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镇东洋的孙子!镇东洋!” 村长以前当过几年乡里的民兵排长,在村民间还是有点威信的。村民们一听到“镇东洋”三个字,再没一个人往前冲了。看来镇东洋虽然失踪了40年,但余威尚在。“你提我爷爷干吗?谁冲上来我就杀了谁!”张岳还有点不情愿,他觉得他自己完全可以对付这些村民,不用提他爷爷。张岳回到村委会,慢慢腾腾地把那只鸡吃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村委会,在村子里赤手空拳地转了一圈,没一个村民敢拦他。而后,他就上了回城的班车。就这样,脸上和脖子上都见了红的张岳就出现在了赵红兵他们面前。“张岳你真行,自己一个人跑到农村立威去了?”大家听完张岳的叙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你们还笑,我要是再看见那个老娘们儿,非得挠她几下不可!”张岳恶狠狠地说。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张岳就是这样一个人,外表看起来白白净净、斯文秀气,小帅哥一个,血管中却始终流淌着那狂野的血液。他出身于土匪世家,但读书极为刻苦。他家出了两个大学生(他和他哥哥张飞),一时被传为当地的佳话。在张岳没成为黑社会头子之前,还有人拿他家来论证“老子反动儿浑蛋”这句话是绝对的谬论。 由于自幼家庭成分不好、家境贫寒,张岳希望成为受人尊敬的人上人的心情比谁都迫切,他学习时有一股狠劲,工作中有一股狠劲,打架更有一股狠劲。“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是张岳做事情的准则。只可惜后来他把狠劲用错了地方。 在上世纪90年代末张岳被枪决前,赵红兵前去探望,两人曾有如下的对话:“张岳,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你自己做出的事就要自己负责。别多想,安心上路吧!”“红兵,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你曾多次劝我,我嘴上答应,实际上都没听进去,我真后悔。”“别后悔了,再怎么说你也在咱们市风光了十几年,谁一提张岳不翘大拇指?” “红兵,我们从高中就是同学,你知道吗,我从小最恨土匪和黑社会。就因为我家出身不好,从小我就饥寒交迫,我真的希望自己会是个好人,让自己的儿孙能抬起头做人。” “虽然你被判了死刑,但你也没干什么太伤天害理的事儿,不必太自责。你的儿子以后就是我的儿子,放心吧,兄弟。” “谢谢了,红兵,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从我真正成为黑道大哥的那天起,就在不停地自责,我不知道何时才能解脱。我从来没为自己是黑道大哥而觉得光荣过,相反,我一直觉得黑道大哥是耻辱的代名词。” “呵呵,我现在不也被称为黑道大哥吗?我不也活得很好吗?”赵红兵插话说。 “上了这条船就没法回头。我刚才说一直没法解脱,今天,是彻底解脱了。”张岳没理会赵红兵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嗯,你解脱了,安心上路吧!” “嗯!”张岳惨白的脸露出了一丝真诚的微笑。 十一、施比受有福 终于熬到了晚上十一点半,赵红兵一声令下,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五个人都穿戴整齐,带上二狗和晓波直奔六中。二狗和晓波胆子太小,不敢在家睡,只能跟着他们去六中玩。 进了高三(四)班后,赵红兵他们发现班级里只剩下不到20人,除了高欢、孙大伟的“女友”和李洋三个女孩子以外,其他的全是男生,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扑克。 赵红兵果然没去打牌,而是和高欢坐在窗边小声聊天。李武和小纪则在下象棋,无趣得很,已经后悔了来这里。孙大伟则在他“女友”旁边看打扑克,边看边没完了没了地贫嘴。而张岳则在和李洋下跳棋,大家这时候才知道为什么张岳总是起哄要来这里玩牌,很显然,他是喜欢上了李洋。 “呦,张岳,你的脸怎么了。”李洋笑嘻嘻地问。 “嗯……咳,家里刚养了只猫。”张岳含糊其辞,想蒙混过关。 “哦,这样啊,你家那猫不小吧。”是个人就能看出张岳那脸是被人挠的,李洋舌尖嘴利地继续坏笑着追问。 “嗯……9斤重,快30岁的一只老猫。”张岳被问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已经不知所云了,竟然说出他养了只30岁的老猫。谁见过30岁的老猫? “哈哈,30岁啊,公的母的?”李洋笑得花枝乱颤。 “……母的。”张岳的汗终于流了下来。“难怪,难怪,哈哈哈哈,一定是修炼成精了吧。”李洋笑得眼泪已经快流出来了。“哈哈,我赢了!张岳,摆棋。”李洋特别爱笑,而且特别爱说话,长得虽然不如高欢漂亮,但也是上人之姿。赵红兵和高欢似乎已经忘了身边这些吵吵闹闹的年轻人,两个人傻傻地看着窗外的星星,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一些在别人眼中毫无意义的废话。 “你说哪颗星星是我?”高欢问。 “那个!”赵红兵说。 “哪个?” “最亮的那个!” “哪个是最亮的?那你是哪颗?” “那个。” “哪个?” “和你是同一个。” “呵呵……” 这时,赵红兵突然觉得后脑一阵剧痛,随即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赵红兵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前站着几个警察,左手边蹲着双手抱头的小纪,旁边站着已经哭成了泪人的高欢;张岳、孙大伟和李武三人已经不知去向,教室里外都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赵红兵想站起来,刚一挣扎,感觉后脑又一阵灼热的疼痛,再次晕了过去。再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在六中的校警办公室。不到10分钟,他和小纪又被带到了局子里。 这次事件,二狗目睹了全过程:打赵红兵的,正是一直喜欢高欢的市公安局政委的儿子严春秋。 赵红兵来到高三(四)班时,严春秋正在隔壁班和七八个男生喝酒。回教室时,他发现赵红兵和高欢在窗台旁边聊天。喝了酒的严春秋妒火中烧,他沉默不语地回了隔壁班,借着酒劲对正在喝酒的几个同学说: “我看见有个小子在和高欢聊天,我今天要废了他!” “谁呀?搞对象搞到我们班里!走,削他!”醉酒的几个同学也是酒壮人胆。 “他们有五六个人,咱们得准备点家伙。”严春秋说。 “今天非把他们留在六中!” 10分钟后,这七八个人手里拿着凳子腿和砖头,走进了高三(四)班教室。正玩得高兴的张岳等人根本没意识到惨剧即将发生,当时二狗也在和晓波玩跳棋,根本没注意走进来的几个人。 严春秋走到赵红兵身后,用力朝他的头上拍了一砖头,毫无防备的赵红兵当场倒地。严春秋看着已经倒地的赵红兵,还想动手。“你想打他,就先打死我!”高欢扑到赵红兵身上说。这时,张岳看见赵红兵被打,便抓起自己坐的椅子向严春秋扔了过来。严春秋伸手一挡,这把椅子砸在了趴在赵红兵身上的高欢身上。 张岳扔椅子的同时,人也赤手空拳地冲了过来,抓住严春秋的头发开始踢严春秋的头部。张岳的身后的小纪、孙大伟和李武,每人抓了一把木头椅子也跟着张岳冲了上来,双方旋即混战在一起。 张岳的身上、头上挨了不少凳腿和砖头,但他根本不理会,硬生生地挨着,始终没放开严春秋的头发,死死地抓住,一脚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严春秋的身上和头上。显然,张岳的眼又红了,又想弄死严春秋了。 孙大伟这次打架表现得较为勇猛,可能是有“女友”在旁边的原因,他手里的椅子架住了不少朝张岳打来的棍子。力气比较大的小纪和李武把椅子抡得虎虎生风,没几下椅子就被抡碎了,小纪手里拿着一截带钉子的凳子腿,而李武手里拿着一块带钉子的凳子板。开始的时候,几个高中生借着酒劲还能抵挡几下,但两分钟过后就已抵挡不住了。他们只敢欺负一些软弱的同学,什么时候跟这些在社会上成天动刀子的流氓较量过?这些学生一个又一个地从门口逃了出去。孙大伟和李武追了出去,小纪则跑过来帮张岳打严春秋。 “操你妈你敢打我,你知道我爸是谁吗?”严春秋嘴还挺硬。 “我管他妈的你爸是谁,今天我就打死你!”张岳的吼声十分恐怖,嘴上说话,脚却一刻没停。 “你别打我了,我给你钱,我家有的是钱。”严春秋看恐吓没用,开始哀求了。 “谁要你那俩逼钱!”小纪从后面上来,朝严春秋脑袋又是一凳子腿。 “小纪,你收拾他,我出去找刚才拿凳子腿打我那俩小子。”张岳把严春秋放倒又踩了一脚,也追出了教室。 小纪举起凳子腿又准备打严春秋,被高三(四)班正在玩牌的几个同学拉住了。严春秋躺在地上打滚,虽然小纪没打他几下,但张岳刚才出手极狠,把严春秋打得站不起来了。 三分钟后,听到消息的五个校警赶了过来,小纪跑都没地方跑。 “春秋,谁把你打成这样?”一个年龄比较大的校警问。 “李叔,他们打我!”严春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二狗一直认为这个人真没刚,先出手偷袭别人,被张岳痛打以后却恶人先告状。一个近20岁的男人居然还被打哭了!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春秋,别哭,告诉李叔谁打你?”校警问。校警和公安局都是一个系统的,校警也一样是在编警察,归公安局管。 “他打我!”严春秋指向小纪和躺在地上的赵红兵。其实,真正打他的张岳早就跑出去打别人了。 “蹲下!”校警一警棍就打在了小纪的头上。小纪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别装死!”校警又踢了赵红兵一脚。赵红兵刚悠悠地醒过来,又昏死了过去。 随后,这几个校警把赵红兵连拉带拖弄到了校警室,当然也把小纪带了过去,小纪几次想跑都没能逃脱。校警用冷水拍赵红兵的脑门,赵红兵才真正醒了过来,刚醒来不久,就和小纪被市局的面包车带走了。 教室里,晓波和二狗被吓得不轻。听说赵红兵去了公安局,高欢就带着二狗和晓波也去了公安局,在一楼等着。那天没供暖,在一楼不是一般的冷。 局子里,赵红兵正在接受审问。 “姓名。” “赵红兵。” “年龄。” “23。” “这个名字最近好像很耳熟嘛!你这次为什么打人?” “我没打人!我是被打。” “为什么去六中闹事?据说你不是六中的学生!” “我没闹事,我是去六中玩!” “去干什么玩?学校是你玩的地方吗?说!为什么打人?” “我说了,我没打人,我是被打的!” “好,就算你是被打的,我相信你。那你告诉我你是被谁打的?” “……不知道,我醒来就已经在校警室了。” “不知道?那人家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我在和朋友聊天就被打了。” 第15章 恋爱(5) “呵呵,你还真是一问三不知!这样跟你说吧,即使你没打人,你的朋友也打人了。说,你的朋友都是哪些?” “小纪,他不是也被你们带来了吗?” “还有吗?” “没了。” “没了?你这样说的话,你前面说的话我可一句都不信了。在现场的人都说你们一起去了五个人,但是跑了三个。其他三个人都是谁?” “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你们一起去六中玩?”这位警官低估了赵红兵。赵红兵这样的退伍兵,怎么会被轻易地问出口供?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老山前线打了好几年,拉响光荣弹的解放军战士不计其数,被越军俘虏的却没几个。就算眼前这警察给赵红兵上了老虎凳再灌辣椒水,赵红兵也一样不会说的。 “真不认识。我和他们是在大街上认识的,他们问我去哪玩,我说去六中打扑克,他们就一起跟着去了。”时间太短,赵红兵没编出太好的借口。 “你结交朋友倒是很快嘛,你再上街马上帮我认识几个能帮你打架的朋友去?” “好呀,你把我放了我现在就上街认识去!” “放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年轻的警察怒了。 这时,一个领导模样的老警察走了进来,见到被审讯的赵红兵,顿时一愣!“哎,这不是红兵吗?复员回来了?” “是啊,严叔,回来一年了。我被打了,他们不抓打我的人,却在这里审问我!”赵红兵打了一辈子人,这次可算是被打一次,理直气壮得很。 “这……”来的人正是严春秋的爸爸,他听说儿子被打了,就过来看看究竟是谁打的。赵红兵虽然不认识严春秋,却认识严春秋的爸爸。严春秋的爸爸也是位老领导了,和赵红兵的爸爸关系不错,以前经常去赵红兵家下象棋。 “红兵,你是怎么被打的?”严政委问。 “我在和朋友聊天,不知道被谁从后面砸了一砖头……”听完赵红兵的叙述,严政委这时才明白,是儿子去打别人没打成,反而被别人打了。 “你的伤没事儿吧?” “还是疼,得去医院看看。你看,还在淌血。” “这是赵部长的儿子,这孩子从小我就认识。让他先去医院吧,以后有事再找他吧。”严政委对这个年轻警察说。 这个年轻的警察一听赵部长的名字,着实吓了一跳,赶紧说:“好呀,让他先回去吧!” 其实赵红兵很少以高干子弟为荣到处炫耀,也从不因为自己是高干子弟就去欺负别人,高欢和他恋爱好几个月以后,才知道他爸爸是干什么的。而这位严政委也是个老革命,廉正得很,虽然心疼儿子,但他非常讲道理,即使面前的不是赵红兵,只要他弄清楚了情况,一样会把人放走的,只不过过程麻烦一些。 严政委回家后又打了一顿严春秋,这下严春秋更是恨死了赵红兵。 赵红兵比较幸运,碰上了好警察严政委。小纪却没那么幸运了,由于他出手打了人,而且拒不说出张岳等人,被警察上了手段,从局子里出来的时候已是鼻青脸肿。 赵红兵和小纪从局子里一出来,就看到了冻得哆哆嗦嗦的高欢、二狗和晓波。高欢见到赵红兵,眼泪终于忍不住淌了下来。“傻瓜!我们要是不出来,你们要冻死在这里吗?”赵红兵脱下军棉袄披在高欢身上,自己只穿着一件毛绒衫。 “我不管,我就是要等你。”高欢小声抽泣着说,也不知道在哭还是在笑。 “你呀!”赵红兵说。虽然高欢和赵红兵认识才一个多月,也没见几次,但他们都已经把对方当成了可以白头偕老的人。恋人间的那种感情,外人是很难体会的。 “究竟是谁打我?”赵红兵问高欢,他已经隐约感觉到这事和高欢有关。 “我的同学,叫严春秋。”高欢小声说。 “严春秋?他爸爸是不是公安局的严政委?”赵红兵一下想明白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 “哦,没事儿,他为什么打我?”赵红兵问。 “……因为他……好像……很喜欢我。”高欢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呵呵,我想就是这么回事儿。”赵红兵说。 “红兵,求你件事儿你答应我,可以吗?” “你说的事儿我一定答应。” “你去教训严春秋的时候,能轻一点吗?我怕你再打出事,毕竟他爸爸是公安局政委。” “我不会再打严春秋,你放心。” 听赵红兵说完这句话,高欢一愣,她以为赵红兵出来一定会去收拾严春秋。小纪在那边听到这句也跳了起来:“操!他差点把你打死,你就这么算了?” “我和严春秋的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是可调和的矛盾。他还是个孩子,不打了。” “你追着三虎子打的狠劲哪去了?”小纪不解地问。 “咱们和二虎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他是地痞,是我们的阶级敌人。”赵红兵笑着说。 “再说,高欢还要和严春秋同学半年,高欢的男朋友把自己班里的同学打了,高欢还怎么在这个班里待?”赵红兵接着说。 “红兵,你真好!”高欢听到这句,终于明白为什么赵红兵不再去找严春秋的麻烦了。赵红兵总是处处为她着想,在以后的20年里一直这样。 这时,他们走到了高欢的家门口,高欢伸手摸赵红兵的后脑:“还疼吗?” 这一摸,差点把赵红兵又疼得晕过去:“哎呦,本来不怎么疼了……” “都是我不好。”高欢眼泪汪汪。“没事,快回家吧,我们走了。” 在回赵红兵家的路上,小纪还是一肚子气。 “红兵你他妈的今天真窝囊!你要是不收拾那小子,我和张岳去!” “算了,打架我是吃亏了,但我赢了。” “你赢了?你怎么赢了?” “我赢了高欢的心,高欢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啥?” “苏轼有一篇文章好像是这样写的: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红兵你说什么呢?我他妈的不懂!” “严春秋只是匹夫而已。女孩子喜欢真正勇敢、有思想、能够在恰当的时机忍耐的男人。而我,就是这样的男人。咳……”赵红兵虽然挨了打,但心情格外好,话格外多。他知道,今天高欢是死心塌地地爱上了自己。 “真不要脸,有这么夸自己的吗?”小纪笑骂着说。 “我说了,你不懂,我要教你。”赵红兵笑着说。 严春秋是把赵红兵打晕了,表面上看是占了便宜,但是在其后的20年里,高欢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四年半以后,市公安局通过“公安调干”的形式,从省城某高校里选来了一名本科应届毕业生,由于工作出色,这名本科生还成为市里唯一非警校毕业的刑警队副大队长。这个人在刑警队期间总和赵红兵、张岳两人为难,他就是当年被张岳打得在地上滚着哭的严春秋。 当年逞匹夫之勇的坏孩子成了一个隐忍的公安干警,可能这是任何人都未曾料到的。 十二、小北京的武、禅与毛泽东思想 元旦过后,赵红兵就开始接手了火车站前的那家国营旅馆。赵红兵这个人特爱干净,在承包前他就发现,这个三层楼的国营旅馆实在太脏,墙上全是脚印,被褥好像从来没洗干净过。因此他接手后没有直接营业,而是准备停业装修——所谓装修,也无非是粉刷墙面和暖气而已。由于刷暖气后,水银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全消除味道,所以赵红兵早就想好了,春节以后正式营业。 赵爷爷说:“你的狐朋狗友成天聚在咱们家七八个,我看他们也没什么正式的工作,这次粉刷墙面、暖气,修补墙面之类的,你也别找别人了,就让你的这些狐朋狗友帮忙吧。留下一个人在家哄这俩孩子和做饭,每天你们干完就回家喝酒吃饭,但是别喝多。” 虽然赵红兵在国庆以后打了很多架,但赵爷爷一直不知情,他以为儿子只是无聊才和这些朋友混在一起玩,根本没想到他们已经惹出了那么多的事,更不知道儿子的两个好朋友已经“跑路”去了。张岳要上班,小纪要经营废品回收站,现在有时间帮赵红兵干活的就只有孙大伟和李武两人。 赵爷爷在家里一向具有很高的权威,说出的话不容反驳,赵红兵无奈之下只好找来了孙大伟和李武。 李武一听,说:“这事好办!我最近有了几个小兄弟,让他们来帮你干,咱们监工就行了!” “你还有小兄弟?”赵红兵愣了。 原来,李武在和赵红兵认识前就是个小混混,但一直没混出什么名堂,也没干过什么大事。自从和赵红兵等人混在一起以后,经过和二虎、路伟的几场硬仗,他也算是出了点小名,开始有一些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跟着他混,对他崇拜得不得了。而这些小混子平时的生活就是以偷为主,主要是偷自行车和去一些大的国营厂偷铜铁零部件,小纪的废品回收站是他们销赃的主要途径。 虽然李武这些“小弟”实在不怎么样,但李武也算是这个团伙里最早有“小弟”的人。赵红兵从一开始就觉得李武这人心术不正,那天酒后碍于张岳的面子也和李武拜了把子,但他始终不愿意和李武过多沟通。不过,毕竟李武一直对自己毕恭毕敬,在打架的时候也从没犯,赵红兵也不烦他。 “哦,你那些小兄弟都不上学了?”赵红兵问。 “初中毕业基本都不上了,现在也没什么正式工作,闲着也是闲着,过来帮帮你吧。”李武说。 “嗯,那就让他们来吧。不过让他们手脚干净点,别在旅馆附近偷东西。”赵红兵最瞧不起小偷小摸的人。 “他们哪敢在你这里偷东西啊?”李武笑着说。 “我没说偷我旅馆的东西,我是说别在旅馆周围偷东西。要是都知道我的旅馆里有小偷,我这不成黑店了?谁还敢来?”赵红兵说。 “知道了!” 二狗至今还觉得赵红兵的一些行为有趣极了。他极其热衷公益事业,比如邻居家暖气或自行车坏了,只要在他家门口喊一声,赵红兵保准立马穿衣服下地,冲出去帮忙,从不计回报,不畏艰难。大冬天的,连修自行车的师傅都已经被冻得回家了,赵红兵却能在零下30度帮人用半个小时的时间补胎,并且他手有残疾,比别人慢。 但他对于自己家的事却懒得出奇。二狗小时候无数次看到,因为喂狗之类的小事,直到赵爷爷举起了鸡毛掸子赵红兵才下楼去干。这次他自己经营旅馆也是如此,如果这活儿是别人家的,那他早就帮忙去干了。但就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活儿,他宁愿找一些自己鄙视的小偷来干,也懒得自己动手。 过了元旦没几天,工程就开始了。孙大伟在家做饭哄孩子,李武和赵红兵在工地监工。据说在监工的过程中,赵红兵表现出了在工程、装修方面极高的天赋,经他手刷的墙令专业人士都为之叹服。赵红兵的这个天赋的确没浪费,20年后,他终于成了全市知名的房地产开发商,他开发的楼盘,无论外观还是质量都是一流的。 第16章 恋爱(6) 孙大伟的饭做得不错,当时张岳把他称为“御膳房首领大太监”,可见他饭菜做得有多好。孙大伟哄孩子哄得也很好,从早到晚都是《西游记》里的故事,把二狗和晓波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二狗后来读书识字了,才开始怀疑孙大嘴巴是不是真的看过《西游记》原著——虽然唐僧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可遇上的妖精并没有81个那么多,有时候一个妖精就是三四难;但当年孙大伟给二狗讲的可是足足81个妖精!天知道那些妖精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临近春节的某一天,装修基本上结束了,只剩下打扫卫生之类的工作。那天早上,孙大伟很早就来到赵红兵家对他说:“昨天晚上我梦见小北京了,梦见他又和我们一起喝酒吹牛。哎,看来我真是想他了。”这是二狗知道的孙大伟第二次做了个预言式的梦。 “小北京前些天还给我打过电话,说老连长重伤了,他要去看看。反正他也没正式的工作,成天到处乱跑。”赵红兵说。当天下午,基本装修已经完成,赵红兵等人准备收工回家好好喝一顿,庆祝工程结束。这时,张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明天李四和费四回来,孙大嘴巴说的。”张岳说。 “他们还记得有个家啊?”赵红兵一想起李四和费四,就感到哭笑不得。 “是啊,他俩在北京呢,和小北京在一起。山南海北地玩了一圈,现在落脚在了北京。他们打电话到你家问有没有被通缉,听说没被通缉,他俩当场决定回家过春节,现在估计已经上车了,明天中午就能到。” “你怎么知道的?” “大伟在家做饭出不来,打电话到我们单位,让我下班来告诉你们。” “这俩小子,咱们打架干活的时候他俩不见人,架也打完了,活也干完了,他们回来了。也不知道回来以后单位还要不要他们。”赵红兵有点替他俩担心。 “要什么要!人跑了俩月,连个信儿都没有,哪个单位要这样的人!我早就听说他们被开除公职了,他们回来签个字,就彻底成无业游民了。”当时有个正经的工作可不容易,张岳一提他俩就生气。 “行了,明天是小年,你们也该放假了,你和李武去火车站接人,我和大伟在‘万鹤来’订桌,给他们接风。而且,这些天李武这些小兄弟也没少受累,一起好好吃一顿。”赵红兵笑着说。 第二天是腊月23,小年。赵红兵和孙大伟在“万鹤来”早早地订了一个单间,一张足足可以坐15个人的大桌子。“大伟你梦见的不是小北京吗,怎么这次回来的是李四和费四?”赵红兵说。“可能是早上一起床记错了,反正我的梦不会错!”孙大伟说。这时,单间的门打开了,门口站着的正是满面红光、白白胖胖的李四和费四,他俩身后站着的,是小北京! “红兵,大伟!想死你们啦!”费四硕大的身躯扑了过来。 “滚远点,我可不想你!”赵红兵故意装做不爱理他俩。 “小北京,你怎么也来啦?我昨天真梦见你来了!不信你问红兵!”孙大伟说。 “操!谁想来这里?昨天我送他们进站上车,结果上了车发现回家过年的人太多,我又喝多了点,上了车就再也没能下去;等到车厢松了点,都他妈的已经过长城了。我想,得!我也不下车了,干脆跟他俩一起来吧!”小北京愤愤不平地说。 “既来之,则安之。吃完饭给家打个电话,就在这里过年吧,哈哈!”赵红兵和小北京感情最深,看见小北京也来了,他高兴得不得了。 “过就过,反正在北京过年也没什么意思!” 这一顿,大家喝得非常开心,一直吃到下午四五点才离开饭店。大家过去几个月的烦事、愁事基本上已经过去了。虽然费四和李四都丢了公职,但这也早在他们意料之中,知道自己没被通缉已经很开心了。离开饭店后,大家一起去了赵红兵家继续聊天喝酒。 天已经蒙蒙黑了,窗外寒风呼啸,不知道雪花究竟是天上飘落的还是被北风刮起的,漫天飞舞着,在银装素裹的北国冬天煞是好看。 二楼,在赵红兵暖烘烘的卧室内,12个年轻人围坐在电炉旁聊天。电炉子上面放着一个茶缸,茶缸里烫的是直接从酒厂打来的70多度的原浆白酒,下酒菜是花生米。他们谈论的是理想、未来和以前打架的事。 谁也没想到,这一晚的煮酒夜话影响了在场的所有人!它直接给张岳、小纪、李武、李四日后组织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提供了行动纲领和理论基础,促使这四个人成为上世纪90年代市里名头最响的四位江湖大佬;并且还让在座诸人打架斗殴的理念和战斗力上了一个层次,影响极其深远。 这次夜话的主持人是小北京,负责补充说明的是赵红兵。 对话的开始,是谈论武与禅。 “李武,你第一次砍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小北京一口地道的北京话。二狗日后的北京同学和同事极多,二狗认为,北京话分为北京普通话和北京胡同话。而小北京说的是标准的北京胡同话,土语多。他爱拉着语调说话,像唱歌一样,咬字清晰,很是好听。 “第一次砍人时,我吓得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只知道拿着菜刀乱抡。”李武说。 “嗯,你这是最低等的一个层次。小纪你说说你第一次拿刀砍人的感觉。”小北京继续说。 “我比李武强多了。我第一次拿着刀砍人的同时,不但知道自己砍的是谁,还知道要砍他哪里;同时我还能注意周围,看有没有人在打我。”小纪说。 “我拿刀砍人时,只想弄死眼前这个人。”没等小北京问,张岳主动说。 “红兵,还是你来说说连长怎么教我们格斗的吧!”小北京说。 “在与对方格斗时,应高度集中注意力,胸中荡然无物,忘记一切杂事;眼前能看见的,只是对方攻击过来的点和能把对方击毙的点。”赵红兵躺在床上,手拿酒杯微笑着说。 “对,红兵说得对。李武、小纪、张岳、红兵你们四个人分别代表格斗的四个层次。李武是最低的层次,他在格斗时心脏跳动速度加快、手脚颤抖,怕对方攻击到自己又怕自己杀了人,所以神智已经在刹那间混乱,这样的情况无疑使对方有机可乘。张岳比李武稍高一个层次,在他的眼前只有他要击打的人,不在乎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这样能使你集中注意力灭掉一个敌人,但你身边的敌人却有机可乘。而小纪又要比李武和张岳再要高一个层次,已经属于格斗中的上乘,他不但要击败眼前的敌人,而且还能注意到身边其他的人。但小纪这样做容易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使自己受到不必要的损伤。红兵所说的层次是格斗中最高的,他已经忘记了心中所有的杂事,心不跳、手不抖,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可能向自己进攻的几个点和自己所要攻击的几个点上,心无旁骛。在多人混战中,他不赢谁赢?比如刚才说的红兵和三虎子打斗时,在他眼里,冲过来的不是三虎子,而是三虎子的拳头和膝关节,他只需要集中注意力抓住三虎子的拳头然后狠踹对方膝关节。而三虎子眼中则是红兵一个人,只能没头没脑地冲上来乱打,一介勇夫三虎子怎么会是红兵的对手?” “有道理,以后再打架的确要注意。”大家纷纷称是。 “我刚才说的这只是第一个层级,只要是练过生死格斗的人都知道。”小北京说。 “那第二个层级是什么?” “是看破了生死玄关。”小北京说,“红兵、李四和我都与越南鬼子近身格斗过。越南鬼子的身手与凶悍根本不亚于我们,和他们格斗过的人,其实已经死了一次。” “死过一次的人对生死不会看得那么重了,所以在之后的斗殴中,心理上的优势是别人无法比拟的。怕死的最后一定会死,不怕死的却多数能活下来。”小北京继续说。 “但,这还不是更高的层级。”小北京在众人听得瞠目结舌之后,又说。 “更高的层次是什么?” “是武与禅。”小北京喝了一口白酒,“禅分顿悟和渐悟,在生死格斗中需要的就是在那一刻顿悟,达到真正的空灵与无意识,心忘乎手,手忘乎心。日本剑圣宫本武藏在400年前连败日本66位高手后,剑术突遇瓶颈,大师大愚为其画圆解惑,宫本武藏从而在岩流岛击败小次郎成为日本剑圣,就是禅的真谛。” “我操,这么复杂!不懂!还有更高级的吗?” “有!是毛泽东思想。”小北京说。 刚才还听得入神的众人,听完这句话哄笑不已。 “是毛泽东思想,是实践论。”小北京没理会听众的哄笑,继续说下去,“毛主席说过,认识存在两个飞跃的过程,先是经过感性实践才能有理性认识,有了理性认识之后才能指导感性实践。我刚才所说的关于武的一切,你们都需要以这两个飞跃来证实。” “毛主席那套早过时了,现在还管用吗?”孙大伟问。 “很管用!任何事情用毛泽东思想都可以解决!”小北京神情略显凝重地说。 “那你说,红兵脑袋被削了一砖头差点被打死,受这窝囊气怎么用毛泽东思想解决?”小纪还是没忘赵红兵挨的那一砖头。 “红兵当时不是已经跟你讲了吗?这就是毛主席的矛盾论。毛主席说矛盾分为可调和矛盾和不可调和矛盾,而这两种矛盾在一定条件下可以互相转化。红兵说这事就算完了,这就是没有把可调和矛盾激化为不可调和矛盾,这是正确的处理矛盾的方法。明白了吗?” “毛主席的那一套真的这么管用?”李武问。这群生在“文革”之前两三年的年轻人从刚会说话就听毛主席语录,对毛主席的东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当然管用。我们以后再和二虎、路伟打架时,也要经常用到毛主席的军事理论。比如毛主席说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就是我们能和他们抗衡的根本原因。对于二虎,我们现在所处的也是毛主席所说的战略防御阶段。再比如,那次在医院,我们6个人对他们三十多个人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在前面跑,等待追兵;我们跑上两公里,三十多个人也就只有五六个人能追上来,我们先揍这五六个人;然后我们再跑,后面再上来几个人,我们再打。这招就是毛主席教陈毅的:要分而击之。我们先攻击弱的再攻击强的,等到把对方弱的消灭了,强的也变得弱了……” 小北京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了半小时,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折服。“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张岳鼓起掌来。“毛主席由开始的两三万人发展壮大并改变中国,我们运用他老人家的理论还收拾不了二虎他们?”李四颇有感慨。 “我怎么就没听出来小北京哪说得好。”半文盲孙大伟不服。 “毛主席说过:内因是根本,外因是条件。母鸡能把鸡蛋孵成小鸡,却不能把石头孵成小鸡。你这就叫朽木不可雕也。”小北京嘴损得很,又扔下一句毛主席语录。 这次煮酒夜话的效果极其显著。从那天开始,张岳、李四等人还真的学习起了毛泽东思想和军事理论,虽然这群共和国的新一代没把毛主席的理论用到正道,但事实证明的确是卓有成效,收拾那些流氓团伙已经足够了。 第17章 成名(1) 从1987年春节到1987年6月,赵红兵兄弟几个基本上没和其他人发生太大的冲突。最主要的原因是,春节前的四五个月里他们打的硬仗太多,已经有了相当的名气,普通小混混基本上没人敢招惹他们。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春节以后都安心做自己的生意,生意刚刚起步,都比较投入,也没太多的时间聚在一起滋事。 十三、未来的世界是我们的 前一年,刚刚复员的赵红兵带着断指带来的自卑和烦闷,度过了一个极其郁闷的春节。翌年春节,赵红兵却格外的开心,因为他有了高欢。虽然高欢还在读书,这只能是地下情,但两人爱得火热且甜蜜,都沉浸在初恋的幸福中。而且春节过后,赵红兵就要开展自己的事业了,要当老板了,真是意气风发。 小北京也真没客气,留在了赵红兵家过春节。赵爷爷十分欣赏小北京,说他爱读书、爱动脑、有思想、热爱祖国,而且特懂礼貌。赵爷爷这样一个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老头,居然经常拉着小北京聊天,别人都感觉不可思议。每天来赵红兵家找赵红兵玩的年轻人那么多,赵爷爷只喜欢小北京一个。 “红兵一个人忙不过来,总得有个人帮忙,白天一班晚上一班。如果你回北京暂时没什么更好的出路,还不如留在我们这里和红兵一起做生意。”赵爷爷对小北京说。 “这不大好吧,承包旅馆都是红兵张罗的钱,我又没出钱。” “红兵做事比你稳,但你比红兵有想法。你俩又是生死之交的战友,如果一起做生意,肯定能配合默契。你就不用出钱了,你出人就可以了。现在不都讲入股吗?具体分你多少股,你和红兵小哥俩商量,我不管。” “嗯,我得跟我爸妈打个招呼,只要他们同意,我肯定没问题!” “跟你的父母说,不要瞧不起商人,现在国家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跟他们讲国家的政策,他们就会同意。” “赵伯伯,我就直接跟我爸妈说,不当上万元户我就不回北京!成吗?” “好小子!哈哈。” 开心的有赵红兵,但也有犯愁的,那就是李四和费四这“跑路双雄”。李四回家后,他爸爸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李四从来都是等家里人吃完饭自己再去厨房找剩饭吃,也不大好意思出门。毕竟,在那个年代,丢了公职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和李四相比,费四更惨。费四在家排行第四,父亲已经去世了,三个哥哥都是国家干部。他刚到家就被这三个哥哥狠狠揍了一顿,揍得他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要不是赵红兵和小纪上门说情,他非被逐出家门不可。 大年初一,这哥儿几个又聚在了一起。和去年的疯玩不同,今年他们更多的是探讨将来如何发展。 “红兵,我看我们旅馆的一楼不如分出一大半开个饭店。火车站前的饭店没几家,饭菜质量也不好。开旅馆赚的钱都是有数的钱,开个饭店能赚得多点。”小北京说。 “嗯,不错。可以考虑考虑,咱们先看看旅馆的经营情况再说吧。我承包旅馆已经跟我爸、我哥、我几个姐姐要了不少钱,实在不好意思再向他们化缘了。等咱们赚了点钱,有点资本了再说。”赵红兵对小北京提出的建议一向很重视。 “嗯,那就先开半年旅馆再说吧。”小北京说。 “唉,红兵你有旅馆,现在我和李四工作也没了,我们将来可怎么办啊!”费四说。 “费四你愁什么!我和大伟从初中毕业就没工作,现在不也活着吗?”李武说。 “那总不能靠父母养我们一辈子吧!”李四说。 “我妈不是在图书馆工作吗?她的意思是让我在他们单位楼下开个专租武侠言情的租书室,就是十中、师院、艺校门口的那种,租一本书每天两毛钱,押金10块。这样也好,我孙大伟也能算是个文化人了。”孙大伟得意地说。 “别恶心我了,你还文化人?书名上的字你能认全吗?上次你和我说你在看《射雕英雄传》,‘九指神丐’你都能读成‘九指神亏’,你还租书?别给我们丢人了。对了,你还认识‘雕’字,真他妈的不容易。”张岳最瞧不起孙大伟的一点,就是孙大伟实在太没文化。 “我把‘丐’认成了‘亏’那是我小时候读书太用功了,我近视!‘丐’这个字连你张岳都认识,我能不认识吗?”虽然孙大伟最没文化,但他最怕别人说他没文化。 “大伟,你是大学漏子,你最有文化行了吧!别打岔,我们正愁呢。”李四说。在上世纪80年代,“大学漏子”绝对是褒义词。 “要不你俩跟我一起收废品吧!”小纪倒是挺想帮他俩的。 “和你一起当破烂王,成天被公安局调查这个线索那个赃物什么的?别扯淡了。”费四说。 “知道警察为什么找我吗?这叫军警一家。你去西宫、红旗、南山这几个派出所问问,哪个警察不认识我小纪?我经常和他们聊我在老山打仗的事,他们都特别崇拜我。我和他们都是哥们儿、朋友。”小纪说。 “嗯,哪个警察要是不认识你,那他也当不了警察了。这么大个销赃窝点,谁不得每天来关照关照。”李四挖苦小纪说。 “不管怎么说,兄弟我在派出所、公安局有人!以后你们谁犯了事儿进去,就跟他们提我,说是小纪的兄弟,肯定没人为难你。”小纪牛着呢。 “小纪,那次咱俩在六中惹完事,从公安局出来你怎么鼻青脸肿的,是不是那天晚上你和你那些公安朋友闹着玩儿碰的?”赵红兵挖苦小纪。 “妈的,那天审我的是个实习生、小警察,我和他提了很多领导他都不认识,还把我一顿胖揍。再说,我挨揍他妈的还不是因为你?那么冷的天,大半夜地跑六中挂‘马子’。” “还别说,我倒是觉得小纪那里真不错。现在小纪坐等着收废品,已经赚很多钱了。咱们以后再去收,就开车去各个县和乡镇收废品,应该赚得更多。”李武说。 “李武说得没错,去下面收废品应该能赚很多钱,说不定还能收上点文物什么的。”小北京说。 “小纪不是也收文物吗?”李四问。 “收!但是认不太好,不大敢收。”小纪终于谦虚了一次。 “认不好?这太简单了!我叔叔就是师范学院历史系的老师,咱们市出土文物,每次去鉴定的都有他。以后让他教你啊!”李武说。 “好呀,那我就拜师学艺了!”小纪说。 “其实我觉得小纪说得很好,反正费四和李四都会开车,你们俩就弄辆小破车去乡下收废品,肯定收入不错。你们再跟李武的叔叔学学鉴定文物,咱们市的文物可不少,收上一个大件你们就发了。你俩也没别的事儿干,我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赵红兵考虑了一下说。 “嗯,我考虑考虑吧。的确,现在也没别的事儿可干。”李四说。 “大年初六我拜师怎么样?李武,你叔叔有空吗?”小纪问。 “应该没问题吧。拜什么拜,请他吃顿饭认识认识就行了!又不是外人。”李武说。 经过几天的考虑,费四和李四决定去收废品了,而且他俩还准备跟家里要点钱,买一辆二手130小货车。李武没事儿做,也非要和他俩一起去收废品。这样,废品三人组就这样成立了。 大年初六那天,小纪出钱在“紫月亮”摆了一桌拜师宴。紫月亮是市里最早的几家大型个体饭店,无论装修还是厨师的水平都非常高,就餐环境也非常好。 虽然拜师宴二狗没参与,但后来二狗还是见到了小纪他们的师傅,也就是李武的叔叔——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骨格清奇的神仙般的人物。据说那天在席间,大家都拘谨得很,只有学识相对渊博的小北京和张岳能偶尔插上几句话,因为李老先生的学问太高且健谈。此老天文地理、风水星象无所不通,所谈及的历史与墓藏、文物断代和风水玄学博大精深,无一人能够领会,一顿饭吃下来大家连皮毛都不懂。 而且还听说,当天李老先生在场的时候,最贫嘴的孙大伟居然一个多小时没说一句话。真是难以想象!在留下几本书让小纪等人学习,并撂下一句“不懂随时问我,记得看完把书还我”之后,李老先生飘然而去。李老先生走后,这哥儿几个才恢复了流氓本色,动筷夹菜大口喝酒。“你叔叔真有文化,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没文化的侄子呢?”张岳很是感慨地对李武说。 “唉,我是被‘文化大革命’耽误了!”李武更加感慨。 “那人家张岳就没经历过‘文化大革命’?人家怎么考上大学了?”孙大伟很是不屑。 “李叔说的那些实在是太有趣、太神秘了,咱们真得好好学学。”小纪说。 “我看啊,咱们也别收文物了,干脆挖古墓算啦!”费四无论干什么,永远都是那么直接。 “别介,那可是违法的,抓住要判刑的!”赵红兵说。 “红兵你成天和流氓打架斗殴就合法啦?”费四说。 “红兵他自以为是除暴安良呢!你有辙吗?”小北京说。 “说起打架我就上火,等二虎出院,我非再打他一顿不可!”一提打架,张岳就想起了他有生以来唯一吃的那次亏。 “紫月亮”的单间是三扇两米高的木板拦成的那种,不隔音。当张岳说还要打架的时候,就听见隔壁一个男人说:“谁说打架呢?” “我说呢!怎么了?”张岳喊了一句。 隔壁的人没说话,只听见椅子“叮当”响,看样子是从隔壁过来了。 赵红兵他们所在单间的帘子被拉开了,走进来一个粗粗壮壮的男人,个子不高但很是彪悍,一嘴酒气,看样子有点喝多了。 “刚才是谁在这边喊?”这个男人挺横。 “我喊的,怎么了?”张岳说。 “你们这群小逼崽子,在这里吹什么牛?”这个男人出口就是脏话。 “你说谁是小逼崽子?”张岳看样子火气又上来了。 这时,赵红兵等人都强忍住笑,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醉鬼要倒霉了。以张岳的性格,肯定要揍眼前这个出口伤人的家伙了。这个醉鬼怎么这么倒霉,“紫月亮”吃饭的人这么多,他得罪谁不好,非得罪最不能得罪的张岳。 “你们这群小逼崽子!”这个男人确实是喝多了,根本没听见张岳这句话。 “你说谁是小逼崽子?!”看样子张岳的确有进步,居然被骂了两句还没动手,只是嗓门大了点,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们这群小逼崽子!”这个男人绝对是醉了,连续三次重复这一句话,而张岳问了两句他一句都没回答。 事后大家才知道张岳没动手的原因。原来,张岳觉得自己这边这么多人,而且对方是个醉鬼,如果动手打他吧,有欺负人之嫌,不是好汉所为,所以一直忍着。 “大哥你醉了,早点回家吧!”赵红兵说。 “你们这群小逼崽子!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认识我吗?”这个男人说。 “我他妈的不知道你是谁,你再不滚出去我打死你!”张岳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我告诉你们,我是张浩然!”这个男人边说边指指点点,一副恐吓诸人的劲头。张岳总共跟他说了三句话,他好像一句都没听见。 在座的人这下都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男人这么嚣张,原来他的确有点来头。张浩然是1983年严打前的市区大流氓。1983年严打,张浩然被定义为当地“流氓团伙二号头目”,判的是死缓,判完以后还挂着牌子游了街。1986年底,放回了一大批1983严打被判刑过重的流氓,张浩然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且是其中名气最响的人物之一。 “张浩然多个JB?你他妈的再不滚我打死你!”张岳怒了。别说是张浩然,就算是东方不败,张岳也照打不误。“老子混社会的时候,你们……”张浩然还是不走,仿佛没听见张岳说的话。“未来的世界是我们的!”张岳边说边抄起手边的一个空酒瓶子,直接朝张浩然的脑袋砸了过去。随着“哗”的一声脆响,张浩然的头淌了血。张岳指着他没再说话,但是张岳表达的意思他应该能看懂:赶紧走,我张岳就不再打你。 清醒了一大半的张浩然看着眼前这群气定神闲、微笑着看他被打的年轻人,终于知道自己这回是碰上硬茬子了。他清楚地知道,普通小混混听到张浩然的名字,没几个人敢动手;一旦有人敢率先动手了,其他小混混肯定是一拥而上,痛打落水狗。但他眼前的这群年轻人没有,除了张岳以外,其他人根本连动手的意思都没有。张浩然明白了,这群年轻人是有必胜的把握。他们一定认为,有一个张岳对付他足够了。他们或许还认为,几个人打一个人不是英雄好汉,是在欺负人。 遇上这样气度的一群年轻人,酒醒了一大半的张浩然认栽了。 “这几位小兄弟,刚才老哥喝多了点,不好意思。来,咱们一起喝一个吧,刚才的事都是误会。”张浩然拿起酒瓶,象征性地给在座的每个人都倒了一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赵红兵等人没搭话,也象征性地举了举杯,抿了一口酒。只有张岳看样子怒气还没消,没喝酒,眼睛瞪着张浩然。“好了,几个小兄弟,老哥先走了!以后如果有事需要老哥照顾……”张浩然话还没说完,张岳已经把酒泼在他的脸上。“谁他妈的用你照顾!”张岳泼完酒,正眼都没看对方一眼,蔑视至极。 张浩然看了张岳一眼,然后脸也没擦头也没回地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张浩然出去后,大家都说张岳泼酒的这一举动有点过了。虽然张浩然喝多了来这边骂人不对,但是张岳把人也打了,人家也赔了礼,张岳却还这么不依不饶,确实有点过分。再说,张浩然也不是好惹的,这纯属闲着没事惹事上身。 “张岳你呀,肯定是嫌咱们的仇人还不够多,呵呵。”赵红兵和张岳一向关系最好,也没太责备他。 十四、我们这里不加“褥子” 据说那天赵红兵等人从“紫月亮”走了不久,张浩然拿着一把三棱刮刀回去找过他们。赵红兵等人艺高人胆大,听说后没把这太当回事。“见他一次我打他一次。”张岳说。 第18章 成名(2) 春节过后,费四、李四和李武等人真买了一辆二手130小货车去乡下收废品了,小北京则留下来和赵红兵一起经营旅馆。赵红兵的旅馆生意很红火,主要是因为地段比较好、规模比较大,而且赵红兵这人特爱干净。二狗每次打开房间的门都感觉是进了军营,赵红兵把服务员训练得比军人还军人,一尘不染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虽然当时市里已经有了很多私营的旅馆,但规模普遍不如赵红兵这边大,客房也比较少,而且管理不规范。所以,当时在火车站附近,赵红兵这边是除了铁路宾馆这个三星级酒店外生意最好的。 赵红兵旅馆的客源主要有两类。主要的一类是过路的旅客,大概占总收入的70—80%;另一类就是本地的一些小混混带着他们的“小马子”来开房。对于后一类客人,赵红兵极度厌烦,嫌他们太脏。 在这个时期,赵红兵倒是真的认识了一大批小混子。这些小混子都是20岁左右,跟着“老大”在街上瞎混,以偷、抢和讹诈为生,也混不出什么名堂。他们都比较怕赵红兵,因为虽然赵红兵从没想过要出名也没想过加入黑道,但是赵红兵等人捅了路伟、废了二虎、两个人打了三虎子十几个人、还揍了刚出狱的张浩然等事迹,这些小混子也有所耳闻。他们见到赵红兵都叫“红兵大哥”,从那时起,这个称谓就流传开来,一直到现在。 这些小混子带的“小马子”,多是当地一些初中毕业就辍学在家的女孩子。“小马子”在当时是绝对的贬义词,其实按现在的眼光看,可能她们干的也根本不算什么坏事儿。她们绝对不是卖淫,只不过是对性的态度有些放纵,有点随便。 在赵红兵经营旅馆期间,二狗没少见到这样的“小马子”。她们多数不到20岁,穿着在当时显得比较前卫,大冬天的经常只穿个很短的裙子,走在街上很是显眼。虽然对性的态度相对比较放纵,但毕竟是女孩子,她们多数看起来都还很腼腆、羞涩,她们也希望找到真正的爱情。 赵红兵就没少遭到这些女孩子的纠缠。二狗印象最深的,是一位个子高高、眼睛大大、皮肤白白的长相很卡通的女孩子。后来看动画片《机器猫》的时候,二狗每次看到里面的那个“小静”就会想起她,因为她总爱穿“小静”那样的裙子,颜色总换,但裙子的样子总是那样的。 小静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比较温柔,也比较腼腆,干干净净,那时顶多十八九岁。以前她和一个文着身的小流氓来赵红兵这里开过房,那个小混混以认识“红兵大哥”为荣,在退房的时候和赵红兵说了几句话。就在说这几句话的工夫,服务员走过来了。 “赵经理,他们房间的床单上有血迹,是不是要他们赔偿?”服务员问。 “这个按规定当然是要赔偿的!”没等赵红兵说话,旁边站着的领班先回答了。 这时,赵红兵发现小静的头深深地低下,白白净净的脸红得像一块红布,手紧紧地抓住那个小流氓的手摩挲着。赵红兵看出来了,这个女孩子太害羞了,要是再耽搁一会儿,她非在这里哭出来不可。 “行了,小李,把床单扔了,赔什么赔!”赵红兵跟领班说。他最怕女孩子哭。“你们快走吧,没事儿。”赵红兵赶紧给了小静一个台阶下。小静走到门口,回头看了赵红兵一眼。据二狗分析,就是赵红兵这一句话和她回头看的这一眼,小静就爱上了赵红兵,爱得还不是一般的深。 几天后,小静就跟那个小流氓分手了,而且给赵红兵写了封信,是情书。二狗还清楚地记得,那封信是通过邮局寄的,收信人一栏写的是“红兵大哥”。 赵红兵收到信后不以为然,哪想到小静是铁了心要跟他搞对象,过了不几天,又邮来用一个大玻璃瓶装的她亲手叠的1000个小星星。赵红兵收到后,怕高欢看见,居然没过几天就转手送给了张岳,当做张岳23岁的生日礼物,太有才了!而且,赵红兵还对张岳说,这是他赵红兵亲手叠的,张岳当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总之,小静是两天一封信,三天一个礼物,疯狂轰炸赵红兵。与此同时,她还给高欢写信,信里说一定要从高欢手里抢来赵红兵。赵红兵挠头不已,他没想到,小静还有更狠的。 1987年春天的一个晚上,小静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来到了赵红兵的旅馆。“小静,你来啦!”赵红兵笑吟吟地说。虽然赵红兵真是怕死了小静,但他对女孩子从来都拉不下脸来。 “嗯,红兵,我跟爸妈吵架了,他们不让我回家。”小静说。 “那怎么办呢?实在不行让小北京在三楼给你开个房间,你在这里先住几天吧!吃饭就跟服务员一起吃,怎么样?”赵红兵说完汗流浃背。他总不能看着小静流浪街头吧,实在没办法。 “红兵,我不愿意去楼上睡,我只想去你床上睡!你的床干净。”小静毕竟是个女孩子,说完这句话脸又是通红。 “这里的床都干净!”赵红兵吓得拿着小说的手都哆嗦了,颤抖着说。“你的床是单人床,我喜欢睡单人床,我在家里就是睡单人床。”小静说。 “那你睡红兵的床,红兵睡哪?难不成和你睡一张床?”小北京笑嘻嘻地说。 “嗯,那也好……”小静低着头,玩着手指说。 赵红兵差点当场倒地。 小静还真的睡在了赵红兵房间里的那张单人床上,一睡就是一个多星期。在这一个多星期中,赵红兵只要脱下一件衣服,小静看见后马上就给洗掉;赵红兵房间里的枕头套、被褥也被小静洗了两三次。每天晚上到睡觉的时候,小静准时脱衣服上床睡觉,她离家出走还带了件当时看起来比较性感的睡衣,和在自己家一样。赵红兵每次一看到她脱衣服,马上转身关上门就走到吧台,小静晚上自己就在那里睡。幸亏有孙大伟的小说顶着,赵红兵活活在吧台坐着边看边睡,一个星期折腾下来,人都瘦了好几圈。 每到晚上十一二点钟,小静肯定喊:“红兵,该休息了,进来睡吧!” “我……我还不太困!我在看小说。”赵红兵哭笑不得。 “别看了,进来吧!” “不行,床太小。” “咱们俩挤挤。” “唉,你就先睡你的吧!” 高欢虽然相信赵红兵肯定不会和小静干什么出格的事,但她也很吃醋,每次见到赵红兵,都让他把小静赶走。 “你赶不赶?你不赶我赶了!”高欢说。 “她跟她父母吵架了,身上也没钱,你把她赶走了她去哪?” “你给她200块钱,让她赶紧走,爱去哪睡去哪睡,反正不许睡在你床上。你的床我还没睡过呢。”高欢说完这句话,脸“刷”地红了。 “我跟她这样讲过,但她非要留在我这里当服务员。” “就她还当服务员?红兵,你必须把她赶走。” “别赶了,人家毕竟是个姑娘,我怎么好意思赶人家。” “姑娘怎么了?我也是姑娘,你怎么就不考虑我的感受。” “……人家毕竟是个姑娘。” 据二狗了解,赵红兵肯定没和小静发生过关系。而直到现在,小静已经结婚并且有了小孩,仍没放弃勾引赵红兵。在赵红兵劳教时,小静基本上每个月都去探望,每次都花掉她至少大半个月的工资给赵红兵买东西;她去的次数,比赵红兵这些兄弟去的次数加在一起还多。至今,小静虽然看起来比较年轻,但毕竟也快40岁了,经营的整容美容连锁店生意很红火,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但每次知道有赵红兵出现的场合,她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每隔三四天必然要给赵红兵打个电话。她嘴里说已经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只是把赵红兵当成个好朋友,但二狗了解她,她肯定还想和赵红兵发生点风花雪月的事儿。而高欢,则早就对她这20年来的骚扰麻木了,习以为常了。 “红兵,你干脆把她办了算了。”每次小静勾引赵红兵,小北京都这么坏笑着说。 “我有高欢了。”赵红兵说。 “不让高欢知道不就结了?” “没高欢我也不喜欢她,我觉得她有点埋汰。” “埋汰?多干净、多水灵的一个姑娘啊。” “别烦我,你喜欢你上!” “人家可看不上我。” 赵红兵这人就这样,对女孩子从来都是一句狠话也不好意思说。他没想到,小静这一住还真住出了麻烦。 周六晚上,下班后张岳请吃饭,嘴上说的是想请几位兄弟和高欢等人,但大家都知道,其实他是想见李洋——高欢、李洋和孙大伟的“女友”三人是死党,走到哪里都在一起。赵红兵和小北京成天在旅馆里无聊得很,听说张岳要请客,都叫嚷着一定要去,谁也不肯留在旅馆里。赵红兵没办法,只好叫来了他的三姐帮忙看一下旅馆,他俩则去和张岳喝酒。 正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赵红兵的大哥长得看起来比较粗鲁,大姐和二姐长得也一般,但三姐和赵红兵一样,长得特别标致,是电影明星级别的。赵红兵的三姐当时年龄也不大,只有二十五六岁,刚刚结婚,看起来还像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那天是第一次帮赵红兵去管理旅馆,她也觉得新鲜得很。 “老板娘,你们这里夜里‘加褥子’吗?”外面进来了四个小年轻。“加褥子”这个词,在上世纪80年代是当地嫖娼专用术语。 “晚上要加褥子?那好吧,加就加呗!”赵红兵的三姐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她怎么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以为是让晚上再送一床褥子进去。 “嘿嘿,那我们住了!”这几个年轻人是省城的,看见有这么漂亮的老板娘,还听说可以“加褥子”,很高兴。而且,他们还看见了住在赵红兵房间里的漂亮的小静。 赵红兵的三姐高高兴兴地给他们登了记。 到了晚上10点钟左右,赵红兵的三姐还真让服务员给他们每人都送去了一床褥子! 10分钟后,这几个年轻人全出来了。 “我们的‘褥子’呢?” “褥子?刚才服务员不是给你们送去了吗?” “我们要的不是那种‘褥子’!” “那你们要哪种?” “我们要的是女人!” “我们这里没有!”赵红兵的三姐这时才明白这几个人要干吗。 “胡扯!我进来时看见吧台后面的房间里就有个姑娘,她肯定不是服务员!” “那是我弟弟的朋友!” “你弟弟的朋友?” “是啊。” “老板娘,其实我们几个都看上你了,要不你陪陪我们吧。” “滚远点,等我弟弟回来打死你们!” “我一见你就硬了!” “……” 旅馆的门“咣”地一下被推开了,门口站着的是已经喝醉的赵红兵和小北京。“红兵,他们欺负我!”赵红兵三姐的眼泪流了下来。接下来的事情二狗没亲眼看见,也就不叙述了,反正后来这四个人被小北京和赵红兵打得都躺在地上起不来了。“红兵,咱们还能继续打。”小北京说。 “他们都没反应了,还怎么打?” “咱俩的手都很有准,这几个人肯定谁也死不了,也不会有什么重伤。咱们俩叫费四把130开过来,带这四个人去医院,每人打上一针杜冷丁。这几个人没重伤,打了杜冷丁以后肯定都能站起来,咱俩还能再打打。”小北京的馊主意真不少。 “好办法!你出去找费四吧,给他们注射完杜冷丁再继续打。” “三姐反正你在医院上班,帮我找个大夫,打个电话让帮忙打几针杜冷丁。”小北京说。 “杜冷丁是红药方,普通大夫可没权力签四支。”从小出身高干家庭的赵红兵的三姐第一次被男人这么欺负,气还没消。 “姐姐,姐姐,是我们错了。你人好,心好,你求求你的两个弟弟,让他们别再打了。”有一个年轻人听到赵红兵和小北京的对话,吓得快尿了。 “红兵,饶了他们吧!”女人到底心软,看到这几个小流氓被打成这样,赵红兵的三姐还真帮着求情了。 “今天是三姐放过你们,知道吗?”小北京说。 “你们这几个小流氓,要不是三姐求情,即使我不打残你们,也把你们带到南山派出所。”赵红兵说。 的确,赵红兵和小北京经营旅馆期间,从来都没有养过暗娼,干干净净。而火车站旁的其他二十几家旅馆,几乎家家都有。 这件事过去之后高欢比较开心,因为小静知道这件事也有自己的责任,没等有人赶,她就知趣地走了。当然,走了并不代表不再纠缠赵红兵了。 十五、防卫过当致人死亡 从1987年春节到1987年6月,赵红兵兄弟几个基本上没和其他人发生太大的冲突。最主要的原因是,春节前的四五个月里他们打的硬仗太多,已经有了相当的名气,普通小混混基本上没人敢招惹他们。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春节以后都安心做自己的生意,生意刚刚起步,都比较投入,也没太多的时间聚在一起滋事。 在短短的几个月中,当地的黑道格局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在春节以前全市大的团伙只有五六帮,基本上全在郊区,比如张大嘎子、路伟、二虎等人。这些人成名在1983年的严打之后,1983年,全市知名的流氓头子全没躲过严打。1983年后是世无英雄竖子得以成名,连路伟这样挨了一刀不敢报仇的混子都可以当上老大。到了1986年底至1987年初,一大批严打折进去的流氓被释放或提前释放,这些真正的狠角出来后,很快在市区拉起了几个流氓团伙,比如李老棍子、刘海柱、陈卫东、张浩然等。 赵红兵他们不招惹别人,并不代表别人不来招惹他们。想招惹他们的主要是两个人:二虎和张浩然。 二虎出院后变成了踮脚,走路一瘸一拐,外号也由二虎变成了二瘸子。 他总想找到费四,但费四总在乡下,二虎始终没能抓到。 张浩然虽然从上到下没有一丁点儿的幽默感,但此人的所作所为极具幽默色彩。 第19章 成名(3) 他折进去的罪名是组织流氓团伙及敲诈勒索等,虽然他心狠手辣,但的确没犯过什么大案,只是组织流氓团伙而已。等他从监狱里“转业”出来,很多监狱里的“战友”都希望跟着他干。但他这次还真是吃一堑长一智,“我再也不组织流氓团伙了。”张浩然总这样痛心疾首地说。大家当时都以为,他这个大粗人、大恶霸,居然也在政府的教育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大家这么评论他。 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这哥们儿倒是真不组织流氓团伙了,但是他改单干了!他单干的“项目”也是所有流氓中最独特的。别的流氓都是偷、抢、敲诈、勒索等,张浩然嫌这些都太没技术含量,他要干就干“砸杠子”。“砸杠子”也是20世纪80年代当地黑道术语,专指劫道抢钱。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张浩然才不会傻到直接拿刀子去抢钱,他只勒索从市区到各个县以及各个县到下面各个乡的大巴司机! 据说,他这个“商业计划”在监狱中就已经成型了。 张浩然的方式是,在大巴班车或货车必然要经过的土路上挖沟。通常是由于某一路段在修桥或修路,大巴或货车需要绕路才会走这些土路,这些路并不是国道,只不过是人和车过得多了形成的路。这样的路国家当时没有任何政策条文保护,于是张浩然就抓住了这个漏洞,认为这是个商机。他当时对周边地区的路况比交通局长还熟悉,哪里有这样的土路哪里就有他张浩然。 张浩然经常会雇佣两三个当地农民在这些路上挖沟,沟不深不浅不宽不窄刚刚好,反正车肯定没法通过这个沟!每当货车和班车从这里经过,看见这个沟就会停下,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张浩然和几个憨厚的当地农民。 “兄弟,这怎么多出来个沟啊?我们没法过了。”司机肯定会问。 “我们正在挖水渠,这可怎么办?”张浩然肯定会故做为难的样子。 “哎呀,那我这一车人(或一车货)怎么办啊?我总得过去啊!”司机肯定很挠头。 “司机大哥,我看你也挺实在的,我们把这个沟填上让你先过吧!但是我们不能白忙活啊!我们帮你填上这个坑的话,你出50块;如果是你自己填这个坑的话,我们借给你铁锨,你出30块。怎么样?”张浩然还装做很为司机着想的样子。 “唉,算了,还是给你50块,快把这个沟帮我填上吧。” 每天这个沟就这样挖挖填填十几次,除了付给农民的钱,张浩然每天剩个500块一点问题都没有。张浩然就这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今天在A县挖,明天在B县挖,以免总占着一条线把司机给讹火了。时间久了,全市由于修路经常要走一段土路的十几条线的司机都明白了张浩然是干什么的。但是没办法,张浩然这样干没犯法,他挖的路又不是公路,这些司机如果动粗,又不是张浩然的对手,只好乖乖给钱。后来张浩然和班车司机谈填坑的时候,还推出了“套餐价”这样的促销活动——班车总是要往返的,一来一去就是100块,张浩然遇上班车就说:“这样吧,反正你还是要回来的,你们也不容易,给我80吧,来回我都帮你填上。”嗬!他张浩然也知道人家司机不容易。 看来,美国经济学家在上世纪90年代说的“挖一个坑,再填上一个坑就创造了双份的GDP”这一理论,早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就已经有人熟练运用了。而且,运用这一理论的这个人连初中都没毕业。要是这些美国经济学家知道张浩然,看他们谁敢说中国人经济理论差!他们是在剽窃张浩然的学术成果! 同时,张浩然这样干了,别人就不许这样干。如果张浩然知道谁学他在某一路段挖坑,肯定抡铁锨和对方玩命。张浩然这样的亡命徒,有几个敢惹啊? 所以从春节以后,张浩然勒索了不少钱,没两个月就成万元户了。手里有了钱的张浩然“下乡”也没那么频繁了,没事的时候总想找那天砸了他一酒瓶子又泼了他一脸酒的张岳报仇。 张浩然不“下乡”的时候,每天都带着一把三棱刮刀,他希望遇上张岳。 1987年6月中旬的一个礼拜天,天气已经很热了。中午的时候,张岳、孙大伟和赵红兵三人约了高欢、李洋和孙大伟的“女友”,去市中心的解放广场放风筝。别人的风筝都是一些龙、鸟、鱼什么的,他们的风筝则是赵红兵做的一个解放军战士,在风筝堆里格外显眼。 开始放了他们才发现,张岳根本就不会放风筝,他拿着风筝猛跑,跑了半天风筝还是没上天。在张岳身后举着风筝的孙大伟由于太胖,没一会儿就跑不动了,怎么说也不陪张岳放了,和赵红兵、高欢等人坐在广场的主席台上聊起了天。广场里只剩下依然兴致勃勃的张岳,抱着那个解放军战士的风筝一圈一圈地猛跑。虽然风筝一直没放起来,但张岳一直没有放弃努力。 由于张岳是边回头看着风筝边向前跑,所以他跑着跑着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张岳回头刚想说对不起,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是张浩然。 紧接着,张岳觉得大腿上一凉,一把三棱刮刀扎到了他的大腿上。 根据张岳后来说,当时他真的达到了小北京所说的“禅的顿悟”的境界,心中空灵一片,没有任何牵挂,腿上也没感到任何的疼痛,心中只是想着如何能抢来那把三棱刮刀。 刀还没从张岳的腿里拔出来,张岳就抓住了张浩然拿刀的手腕,身子向后一退,用力将张浩然的手腕向下一扭。三棱刮刀“叮”的一声,掉在了广场的地上。这招,是小北京在半个月前,和张岳喝酒以后“练跤”时教给他的。张岳没经过任何的练习,在这生死关头因为“顿悟”就用上了。 张岳随手捡起刮刀,想都没想就向张浩然扎去。 张浩然和张岳的区别就是:张浩然拿起刮刀扎的是张岳的大腿,而张岳则扎的是他心口,就是想要他的命! 三棱刮刀最大的特点就是放血快、创口难缝,而且很容易从人的体内拔出。接着,张岳又一刀扎向张浩然的腹部。 据说,张浩然倒地后并没有马上死,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些什么,但他说的是什么谁都没有听清。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并不是很狰狞。 可能,躺在地上的张浩然看见了蔚蓝的天空、一朵一朵海绵般的白云和天上欢快飞翔的白鸽。或许,他会想起5岁那年,疼他的奶奶为了哄他,卖了5斤小米给他买了江米糖;会想起10岁的时候,他立志成为一名好学生,正在为老师的小红花奋斗着;会想起15岁那年,第一次和邻居家哥哥偷到了10块钱,激动且兴奋着;会想起20岁那年,第一次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他那善良的父母正拿着热乎乎的饭盒,里面装满了他最爱吃的菜,希望他能重新做人;会想起25岁那年,在监狱里刚遭受一顿毒打的他,发誓再也不进监狱了。 如今,他再也不用进监狱了。听说,濒临死亡的人会回忆起出生时的场景,此刻,张浩然一定还看见了一个身上带血的婴儿呱呱落地时,他的父母和亲人那温馨、激动与幸福交织的画面。 一阵暖风吹过,那个解放军战士的风筝落在了张浩然的身上。这个风筝上面也沾满了血迹。 他也曾经雄霸一方,如今,他死在了比他更狠的人的手里。或许,真是改朝换代的时候到了。 “去医院!高欢快去报案。”赵红兵说。 “怎么抬啊?”孙大伟很为难。 “不用抬了,他已经死了。”曾经目睹无数战友牺牲在自己身边的赵红兵面无表情地说。 “我是说让你送张岳去医院!”赵红兵继续说。 验尸报告显示,张岳第一刀就直接要了张浩然的命。 虽然在公安局没有任何前科案底的张岳属于正当防卫,而且他刺死的还是全市知名的大流氓张浩然,但张岳毕竟是在解放广场的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因此,他还是被象征性地判了两年劳教。 张岳杀人这件事改变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命运,也改变了赵红兵和高欢的命运。因为,这次事情以后,高欢的父母知道了高欢“早恋”的事情。 十六、红拂夜奔 由于张岳杀张浩然时,赵红兵、高欢等人都距离不远,而且是高欢报的案,所以他们两人都被公安局留了笔录,很晚才放回家。 高欢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父母。 “今天你出去干什么了?”高欢的妈妈扯着嗓门喊。 “我……和同学出去玩了。”高欢小声回答,同时示意她的父母回家,有什么事回了家再说。 “去哪玩了?” “解放广场。” “真的是你!”高欢的妈妈忽然哭了起来。 “你们在一起杀人了?”高欢的爸爸问。 “是我同学的朋友杀了人。”高欢解释说。 “牵你手的那个男孩子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高欢很勉强地说出了这句话。 “朋友?男朋友吧!”高欢的妈妈问。 “妈,别在这里说,咱们回家说。” “就在这里说完!否则别进家门!”高欢的妈妈嗓门越来越大,还带着哭腔。 “妈……” 那天,高欢他们一家三口至少在小区门口吵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家。原来,高欢的一个邻居在解放广场目睹了凶案的全过程,回到家就告诉了高欢的父母。当晚,高欢一家三口彻夜未眠。高欢的父母想不通,这个从小就被视为骄傲的乖乖女为何早恋?而且,早恋的对象还是个和杀人凶手混在一起的人。一夜之间,高欢的父母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第二天早上六七点钟,高欢的父母决定去找高欢的老师和赵红兵的家长。因为此时已经临近高考,他们容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受到外界杂事的影响。 他们不曾料到,这过度的“关心”反而害了女儿。 高欢的爸爸当时是市政协副秘书长,当时正担任《市志》的主笔,是市里比较有名的文人。上世纪80年代的文人,多数清高、执拗又不通事理。他不愿意去找高欢的老师,决定让高欢的妈妈去学校,到晚上他们两个人再一起去赵红兵家里找赵爷爷。 当天上午,高欢的妈妈就来到了高欢班主任的办公室。 “高欢恋爱了,是吗?”高欢的妈妈说。 “啊,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恋爱?我不知道啊。”高欢的老师说。 “不但恋爱了,而且这是和社会上的一个混混。” “啊,我不知道啊!” “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高欢这个孩子成绩挺好的,就算考不上清华也能上北京邮电学院之类的,我没发现她有什么变化啊!”“我把这么好的孩子交给了你,你都管不住,连她恋爱了你都不知道,你说说你这个老师怎么当的!”“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只管高欢在学校的事儿,高欢出了学校的事儿我可管不着。”“……”高欢的妈妈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大吵了一架,最后拍桌子走人,不欢而散。 第一节课结束后正是高欢班主任的课,怒气未消的班主任连课都没上,把火全撒在了高欢的身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老师可以说出的底线语言侮辱了高欢长达20分钟。 从小就被老师表扬的好学生高欢,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辱骂?高欢从上午第二节课开始就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一直到下午放学。委屈的泪水把衣袖湿透了一次又一次,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子彻底被班主任老师伤害了。 当天晚上,高欢的父母又来到赵爷爷家。二狗目睹了整个谈话过程。“赵部长,您的儿子在和我的女儿恋爱。”高欢的爸爸——那个斯文秀气、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说。“高秘书长,孩子们恋爱不是好事吗?哈哈,我看你怎么怒气冲冲的?我家红兵也24了。”赵爷爷气度不是一般的好。 “可是我的女儿还小,还在读书。” “十八九岁的姑娘也不小了。我15岁就已经结婚了,那时候红兵的妈妈才14岁。” “现在和您那时候不一样,再说我女儿马上要高考了。” “孩子们谈谈恋爱,也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不会太影响成绩吧。” “现在是关键时刻,希望您的儿子能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高秘书长,您……” “赵部长,您是市里的主要领导,对于您家,我们也不敢高攀。” “这是哪来的话?高秘书长的才华谁不知道,是我家高攀你家才对。哈哈。” “赵部长,您知道您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您知道他干了什么吗?您是不是工作太忙没时间管他?”沉默了半天的高欢的妈妈终于忍不住了。 “我当然了解我儿子啊!我儿子在部队立过个人三等功,为国家捐出了三根手指头,就算不是英雄肯定也不是狗熊。”赵爷爷有五个子女,最喜欢的就是赵红兵。 “但是你知道你儿子现在在干什么吗?”高欢的妈妈问。 “在经营旅馆啊。他可没干什么违法的勾当。” “他的朋友昨天在解放广场杀了人!”高欢的妈妈说。 “昨天晚上红兵和我说了这件事。首先,红兵没参与这件事;而且,事情发生后是他主动联系的公安机关,并且是他带着他的那个朋友去投案自首的;再说,他的那个朋友也是正当防卫啊!有什么问题吗?” “您当然认为您的儿子没问题!” “我的儿子当然不会有问题!” 赵爷爷这个人倔犟得很,怎么会听高欢妈妈的话?这次对话不欢而散,但赵爷爷的宽容大度给二狗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高欢的妈妈把话说得很难听,但是赵爷爷总能不卑不亢地给予解释。 虽然高欢的妈妈始终处于十分激动的状态,但赵爷爷还是把他们送到了门口。“老高啊,咱们说不定以后就是儿女亲家,你别火那么大,回去和孩子好好说。我也跟红兵讲一下,高考前让他们暂时先别约会了。”赵爷爷在门口这样对高欢的爸爸说。“唉,赵部长……” 高欢的父母回家以后,没见到高欢。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在哭了整整一个白天和一个晚自习后,终于爬了起来,提笔写下了一封信,是写给赵红兵的: 第20章 成名(4) 红兵,我想和你去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村庄。那里没有城市的熙熙攘攘,只有成群的牛羊。我们甜蜜地生活在,你亲手搭建的茅草房。我能依靠的,是你的肩膀。你弹着吉他,我轻轻地为你伴唱;天上的鸟儿,也会快乐地挥动它的翅膀。在晚上,我们可以偎依在村边的小溪旁。我把头埋在你那结实的胸膛。红兵,我想和你去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或许不会有我们的爹娘,出现在我们俩的婚礼上;只有两个人的婚礼,熊熊的篝火会温暖我们幸福的脸庞。早上打开窗户,是清新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我们有了孩子,他或许还有一点儿胖。从宝宝的脸上,能清楚地看出你我的模样。50年后,你和我都已经白发苍苍,但我们还是甜蜜地偎依在那村边的池塘。红兵,我今天就想和你去这个地方,这个地图上找不到的村庄。 信写满了一页,泪水打湿了一页,有些字已经模糊不清了。晚上九点半下自习以后,高欢直接去了赵红兵的旅馆,没有说话,把这封信交给赵红兵,就径直进了吧台后的房间。五分钟后,门打开了,进来的是赵红兵。 “走!”赵红兵说。 “去哪里?” “去那个地图上找不到的村庄。” 10年后,在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一起的高欢和赵红兵在婚礼上,高欢又重新背诵了这封信。 十七、中国北方墓葬研究所第三考古队 高欢的妈妈不曾想到,她在高欢班主任办公室里那痛快淋漓的发泄,导致的直接恶果就是彻底伤害了女儿柔弱的自尊心。那是一颗极其脆弱的18岁女孩子的心,那天,这颗心在滴血。这颗心的主人没有勇气面对投来或鄙夷、或嘲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的同学们,没有勇气面对曾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如今却又把她当成十恶不赦的小荡女的父母。这颗在滴血的心现在只有一个归宿:赵红兵。除此再无其他可选项。 当天晚上,赵红兵怕高欢的父母找来,没有和高欢留宿在自己的旅馆,而是去了铁路宾馆。二狗猜测,他俩的第一次肯定发生在那夜,在这之前,赵红兵肯定是处男,高欢也肯定是处女。但那夜具体是怎么发生的,二狗遗憾地没有看到现场直播。 高欢父母过度的“关心”,终究促成了两人的好事。天下的父母,考虑更多的是孩子的未来,他们都很少在意孩子的自尊心。如果没有高欢妈妈在六中的大吵大闹,或许,高欢的人生会快乐很多。如果天下的父母都对孩子少一点“关心”,多一点信任和理解,这个世界是否会和谐很多? 第二天早上,赵红兵和高欢两个人真的走了。走之前,赵红兵先找了小北京。 “咱们还有多少钱?” “22500元。” “流动资金至少需要多少?” “还好刚发完工资,有2500元应该就够了。” “把2万给我,我走。” “去哪里?” “不知道。” “和高欢一起走吗?” “是。” “你走吧,现在我去给你取钱。这里有我,放心吧。” “嗯,不多说了,兄弟。” 小北京虽然贫嘴且馊主意不少,但他是个“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人——他从不轻易承诺别人,但只要承诺,一定会恪守诺言。他和赵红兵是在枪林弹雨中一起活下来的战友,两人之间虽然经常调侃并开一些夸张的玩笑,但感情胜似亲兄弟。二十多年来,他俩从没红过脸,钱也没怎么分开过,更没人计较过,负责管钱的总是小北京。 在高欢和赵红兵拿上钱走之前,他们还见了李洋。 “我们走以后,你告诉我的父母,说我走了,我很安全,和红兵在一起。” “你们要去哪里?” “不知道。” “决心不参加高考了?” “高考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高欢,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 “那只血风筝和张岳。” 李洋是那天最后见到他俩的人。 赵红兵和高欢私奔的传闻,在这个百万人口、不大不小的城市引发了轩然大波。主要的原因是赵爷爷和高欢爸爸的知名度,当然了,赵红兵和高欢在同龄人中知名度也比较高。如果当地有八卦报纸的话,那么这则新闻至少要占据头条一个礼拜的时间。当时的传闻有很多,二狗曾经听到的版本有: “赵部长的儿子复员以后就直接当了大流氓,他说要玩100个姑娘,高欢就是第100个。” “高欢就是个‘小马子’,六中的男生上过她的不少。” “高欢怀孕了,赵红兵带她去生孩子了。” ……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某些自诩为正派的人,从来都用最龌龊的心理、最富有视觉冲击力的淫乱想象,加上最毒辣的语言去编织一个又一个超级成人故事,然后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其痛加批驳。在唾沫横飞的传述中,既满足了其阴暗的心理又获得了相互间“道德”上的认同。二狗虽然不知道究竟谁才是真的龌龊,谁的想法才是真正的淫荡,但二狗敢肯定,第一个编瞎话说赵红兵玩100个女人的人,心理一定不健康。赵红兵如今已经40出头了,可能也只有过高欢一个女人。 很不幸,这次轮到的是赵红兵和高欢。像二狗这样了解赵红兵和高欢的人又有几个呢?当时他们是多么纯洁善良的两个年轻人!赵红兵以前只是在混子中出名,如今,他也成了阿婆阿姨们的饭后谈资。 所以说,赵红兵这人专干出名的事儿。 两三天内,赵红兵这个团伙骤然减员:最能服众的赵红兵走了;下手最狠的张岳进去了,还不知道要判几年;身手最好的小北京要每天留在旅馆里出不来;手里有把沙喷子的孙大嘴巴每天守着那租书室。他们这个团伙的核心成员只剩下了四个,而这四个人中,李四、费四、李武三个人还常年在乡下和县城收废品;如果这个时候二虎找上门来,小纪恐怕非吃亏不可。其实小纪也真高估了二虎他们,毕竟张岳刚刚杀了张浩然,他人虽然进去了,却为自己和这个团伙打出了相当的名声。二虎他们现在知道了赵红兵这帮人里有人敢杀人,尚不敢轻举妄动。 但毕竟小纪曾在废品回收站里被二虎等人抓住过,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安。赵红兵走的当天,小纪决定暂时离开废品回收站,让李武的两个小兄弟看着,是赔是赚无所谓。他和李武等人一起去乡下收废品,等赵红兵回来以后再继续经营。当时小纪自己已经开了一年半的回收站,由于胆子比较大什么都收,所以他手头已经有了几个钱。 他们以前成天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觉得相互之间都是兄弟,不存在谁是老大的问题。直到赵红兵走了以后,小纪等人才意识到赵红兵的重要性——他们在心理上都一定程度地依赖赵红兵,一旦出了事,没有赵红兵做决定,这兄弟几个还真是有点手足无措。 赵红兵走了,李四、费四和李武就听小纪的。在赵红兵这个团伙中,馊主意、鬼点子最多的就是小纪和小北京,这两个人不相上下。小纪这个人有个优点,就是如果对某件事情有了兴趣,还真是能下苦功夫、大力气去学。 自从大年初六拜李老先生为师以后,小纪是真的学了很多文物知识,而且进步神速。费四等人在乡下看到文物,都找小纪来鉴定。小纪鉴定几次之后,拿着收来的文物去找李老先生让他再评价评价。李老先生对小纪鉴定文物的眼光总是赞叹不已:“我李老头教书这么多年,每年师院历史系毕业的本科学生就有六十多名,没有一个比你更出色、学东西更快。但是,你别把这本事用到不正当的地方上去。”李老先生不但是个知识分子,还是个十分正直的知识分子。 小纪就是对这个东西感兴趣,他不但学了文物鉴定,而且,在经营废品回收站的空余时间,他还学了“阴宅风水”等知识。二狗想:小纪学这个东西的时候肯定不是想去挖古墓,只是对这些看起来有些神秘的东西好奇而已。 一辆130小货车可以坐四个人,小纪在赵红兵走的第二天,就和李武等人去了乡下。由于在这之前的几个月收上了十几件文物,使他们尝到了不小的甜头,所以,当时这几个人的主要精力已经不是收一些废铜铁,而是以收文物为主。当然了,如果有废铜铁他们也收,赚点零花钱。 当天,他们开车到了一个叫“红旗乡”的地方,他们曾经在这个乡的某个村子里收到过两件金代的文物。小纪以前很少和费四等人一起来乡下,非要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收获。 在村口小纪就下了车,把村子周边的地形地貌仔细端详了一番。等费四等人进村收了一圈废品以后,小纪又上了车。 “收到什么没有?”小纪问。 “就收了几斤铜线和几件废的铁农具,还有个铁栅栏的大门,没什么意思。”费四性格比较急,总想赚快钱,早就厌倦了这么一分一毛地赚。 “呵呵,那你还想收点什么?”李四这个人倒是个勤勤恳恳做事、踏踏实实赚钱的人。 “文物呗!收一吨废铜也不如收一件像样的文物来钱。”费四边启动车边说。 “哪来那么多文物让你收啊!呵呵,现在农民也不傻!”小纪笑着说。 “知道李老棍子吗?他从监狱里放出来以后也带着一群兄弟搞文物。”李武在社会上认识不少混子。 “哈哈,他还搞文物?他也下来收?”小纪问。 “人家才不像咱们这么实实在在地收。收能收来几件?他们是直接挖古墓。你现在看看人家李老棍子他们,活得比咱们滋润多了,每天晚上都在‘万鹤来’、‘贵宾楼’摆酒,喝完了就去嫖。”看样子李武很羡慕李老棍子他们。 “咱们干脆也直接去挖古墓算了。”费四拍着方向盘说。 “操!费四你想去你去,那事儿太缺德,我他妈的不去!”李四这人憨厚着呢。在他和费四跑路期间,费四没少想干违法的事儿,全被李四拦住了。 “李四你别装,你以为你收上来的文物就不是从死人骨头旁拿出来的?” 费四说。 “那我也不能自己下手去挖人家的坟!” “你还别说,我看这个村,村口的东梁冈附近风水不错,是个阴宅的好地方,说不定就有古墓。”小纪在村口观察了半个多小时,根据从书上学来的东西,他觉得这个地方可能真的有古墓。 其实小纪判断哪里有没有古墓的方法很简单,就根据两点:1.在这个村子及附近是否曾经收上来过文物,如果的确收上来过文物,那么说明千百年前一定有人在这里生活过。2.这个村子附近的风水怎么样,如果自己是风水先生,会选哪片儿当墓地。 毕竟小纪不是专业的,他不知道还有洛阳铲这样的工具,可以一铲子打到地下十几米,看铲子上带的土就知道下面究竟有没有古墓,李老先生也不可能教他这些东西。小纪看见这个村子背倚巍巍的高山,周边小溪环绕,就断定这里肯定是块好墓地。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这个村子虽然现在的名字已经改成了汉语的地名,但是历史上这个村子附近被称为“百音布拉”(音译,二狗不知道这是不是满语,但据说是“有小溪环绕的地方”的意思),早在辽金时代就有人居住。 “小纪,那咱们要不试试?”李武还真动心了。 “你们别扯淡,要是红兵在,肯定不让你们干这事儿。”李四还想阻拦。 “要干就干吧!李四你不爱干可以不干,兄弟几个挖出来东西,一样分你钱。”费四说。 “谁稀罕那俩钱,你们这么干是他妈的违法的!抓住要判的!张岳刚进去,你也想进去?”李四说。 “抓住违法,不抓住就不违法。”几句话过后,李武是真动心了。 “咱们说干就干吧!”费四不理会李四了。“要么明天咱们来试试?”小纪说。小纪可能并不是像费四那样想赚快钱,他只是对这东西感兴趣,也想看一下自己的眼光究竟怎么样。这哥儿几个在回城的路上就商量好了,明天晚上过来挖古墓。李四不愿意去就在家待着,反正他们三个是铁了心要去挖挖看有没有古墓。第二天,李四果然没来,他去了赵红兵的旅馆找小北京玩,也去打听张岳的事儿会不会重判。 而李武、小纪和费四等人却去准备了铁锨等工具。正所谓无知者无畏,人家正儿八经的盗墓贼都是打盗洞什么的,这哥儿几个可好,直接想拿着铁锨开挖,挖出什么算什么。 “你说我们挖古墓的时候遇上鬼怎么办?”费四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有点怕鬼。 “鬼怕恶人。”小纪说。 “咱们也不是恶人啊,鬼还怕什么?”费四问。 “我听我爸说,鬼还怕枪。”李武说。 “咱们也没枪啊。”费四又想发财又怕鬼。 “大伟不是有把火药枪么,就是那个沙喷子。差是差了点,可总是把枪啊!”小纪说,看来他也有点怕鬼。 “那就跟大伟把那把枪借来。”费四说。 当天下午3点多,这三个人就开着那辆破130货车去了东风乡的那个百音布拉村。 据说,他们那天在路上遇见了一件邪事。 当时天刚刚擦黑,但还能模糊地看见人,因为已经快到了,他们便把车停在离村子大概五公里的路边,准备下车抽根烟,商量一下把车停在哪里。费四先下的车,他刚下车,就看见公路旁边的大沟对面有两个人在向他们招手。模糊中,依稀可以看出其中一个是老头,手里还拿着一个东北特有的烟袋锅子。 二狗在南方已经生活了很多年,但很少见到在东北经常见到的那种约30~100米宽、5米左右深的由山洪冲刷形成的大沟,或许是南方山比较少的原因吧。那天费四等三人停车的公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那条大沟约有200米远,而公路旁那条大沟的宽度大概有五六十米,沟对岸的那两个人离沟沿大概100米左右,也就是说那两个人离他们大概有350米左右,而他们之间,有一条起码四五米深的大沟。费四他们看看周围,发现这条沟附近根本没有路,只有一条比较险陡的路在沟的东边大概400米的地方。 第21章 成名(5) 费四也向沟对面的老头招了招手。当时是20世纪80年代,人都比较淳朴而且乐于助人。费四以为,大沟对面这两个人是天黑了不愿意走夜路,想搭他的顺风车。 “老乡,搭车是吧?”费四这人挺热心,平时收废品的时候看见路上的老人或者抱着小孩的妇女在赶路,他总是主动让人家搭他的顺风车。今天在这荒郊野岭的看见有个老头,以费四的性格,不可能不帮忙。 对面的那个老头没说话,挥了挥手中的烟袋,意思是想搭顺风车。 “老乡,你往东边走,那里有条路,你从那条路过来,我们在这边等你。”费四这人真不是一般的热心。 对面的老头又挥了挥烟袋锅子。 这时,李武和小纪两个人也下了车。 “咱们晚上去挖的时候,把车停在哪呢?”小纪边说边点燃了手中的香烟。 在小纪刚把自己的烟点燃,拿火柴要点李武的烟时,他们三人赫然发现,刚才还离他们有300多米并且隔着一条大沟的两个人,仿佛身子一晃就到了他们这边,现在离他们只有三四十米的距离!而其中之一,分明就是刚才一直在挥着烟袋的那个老头!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他们就已经到了这边? 他们是怎么过来的?这么宽这么深的大沟,他们俩是飞过来的? “我的妈呀!”小纪喊了一嗓子,拉起已经吓得傻在那里的费四,飞奔上了车,等李武蹿上车后马上开车就跑。三人惊魂未定,车启动后胆子最大的李武还回头看了一眼:路上连一个人都没有,刚才那两个人也不知道到哪去了。 后来,二狗曾无数次听到这三个人不厌其烦地重复此事、讨论此事,但是他们三人始终没能想明白,那两个人怎么能在半分钟的时间里跨过那条好几米深、几十米宽的大沟;三个人明明同时看见人过来了,再回头看的时候为什么又消失了…… 总之,那天这三个人吓得不轻。 “今天撞邪了,晚上别去挖了,咱们都回去吧!”费四最怕鬼。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或许是咱们眼花了。”李武说。 “难道咱们三个眼睛全花啦!操!”费四吓死了。 “这地方太邪,咱们回去。绕路回去,说什么也不走那条路了。”小纪也被吓坏了。 “你们俩就这点胆?咱们不是有枪吗?!你们人都不怕,怕鬼干什么?”李武胆子真不小。 “那我可要拿着这把枪。”费四说。 “行了,咱们先别去挖了,现在还早着呢,过了晚上10点钟咱们再去。咱们先找个地方喝点酒。”李武说。 这几个人开车到了离“百音布拉”村约30公里的一个小镇,坐在那里喝酒,一直喝到晚上10点钟。 三个人都喝了点酒,也就没刚才那么怕了,再次把车开到了离村口约一公里的地方,停了下来,那时候大概11点多。20世纪80年代的东北农村很多还没通电,即使通了电供电也极不正常,晚上11点以后人基本都已经睡着了。那块地离村子不远,怕被村民发现,他们特选了这个时间来。 小纪像模像样地拿着罗盘指着一片玉米地说:“咱们在这里挖,或许能挖出点东西来。” 说着,小纪和李武两个人拿着铁锨就钻进了玉米地,而费四则拿着那把沙喷子死不撒手,给他们望风。6月份的玉米长得已经很高了,小纪和李武两人钻进玉米地就不见了踪影,只听见穿来穿去、衣服划到玉米叶子的声音。 据费四回忆,那天无风有月,月亮非常亮。费四见他们钻进玉米地就不见了踪影,觉得有点害怕,他一害怕就想撒尿,于是也猫腰进了玉米地。他模糊地看见,小纪和李武在离他20米左右的地方,正在猫着腰拿着铁锨挖土,他还能听见挖土的声音。 费四手里还攥着那把沙喷子,解开裤子就想撒尿。他刚解开裤子,忽然觉得身后好像站着一个人,他的脊背一阵一阵地发凉。他回头一看,月亮下,就在他身后五米左右的地方,果然站着一个人!而且不是别人,正是黄昏的时候在大沟边看到的那个拿着烟袋锅子的老头! “有鬼!”费四感到头皮一麻,喊了一嗓子,扔下沙喷子就朝小纪他们的方向冲了过去。费四又高又壮,被吓得慌不择路,连冲带撞撞倒了不少玉米秆,几步就跑到了李武和小纪跟前。 “咋了?”小纪也被费四这一嗓子吓坏了。 “别问了!快走!”费四拉起小纪就跑,小纪也扔下铁锨和费四往玉米地外面跑。李武胆子虽然大,但也禁不住这样吓唬,也跟着冲出了玉米地。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车前,赶紧上了车开车就跑,沙喷子和两把铁锨都扔在了玉米地里。 事后费四说:当他们冲出玉米地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老头。而和他一起冲出玉米地的小纪和李武则坚称没看见。李武直到死,也一口咬定,那天晚上玉米地里绝对没有什么老头,肯定是费四看花眼了。 无论如何,费四这次是被吓破胆了。 “不如听李四的算了。这他妈的伤天害理的事儿不能干,以后再也不干了。一辈子没见过鬼,今天见到了三次!”回到市里,费四这样说。 “我也不干了,太吓人了,我差点被费四吓尿了。”小纪说。 “小纪,那里到底有没有古墓?”李武还在惦记着那块玉米地。 “我他妈的哪知道,我刚挖了两铁锨土就被费四拽了出来。” “那你估计那里到底有没有古墓?”李武还真是锲而不舍。 “看风水的话,在那玉米地附近,很可能是有的。”小纪说。 “你们不去,我去!”李武说。 “你疯啦?还敢去!”费四说。 “我白天去挖,总不能白天见到鬼吧!”李武说。 “白天去?不怕被人家看见啊?”小纪问。 “我有办法!”李武说。 第二天,李武找到他一个开货车的小兄弟,跟他讲明了这件事。他的这个小兄弟在开货车之前是个职业小偷,听到李武这样介绍,很感兴趣。李武就把这辆车当成作案的交通工具,并且在这辆货车的车厢上端端正正地喷上了几个大字:中国北方墓葬研究所第三考古队。 太有才了! 第三天,他就带着他收的那几个小兄弟去了那块玉米地。据说,他们到的时候,沙喷子和铁锨都还在。看来这块地的主人已经准备收玉米了,这两天没去打理这块地。李武找到这块地的主人,并且给了他500块钱,告诉他:“我们是国家考古队的,现在要在你的这块地里进行考古,这500块钱是国家赔偿你们的损失。”这块地的主人高高兴兴地收了钱,任由他们去发掘。当天晚上,李武就把那把沙喷子还给了孙大伟。 从这天开始,李武就带着三个小弟每天在这里“考古”,光明正大地盗墓,而那辆“中国北方墓葬研究所第三考古队”的车就放在国道旁边,很是扎眼。这个村子里的妇女小孩也来看热闹。 李武他们四个还真是倒霉。挖了两天半,坑挖了很深,却什么都没挖到,除了土就是土,用李武出狱后的话说就是:“不能再挖了,再挖就打出地下水来了。”就在他们想放弃的时候,出事了。 那天,该县的刑警队正下乡办案,看见该村的村民聚集着看热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两个刑警就下车准备盘问一下。走到跟前,他们看见有几个人在挖大坑,觉得不对劲,紧接着他们又看到了那辆“中国北方墓葬研究所第三考古队”的货车。 刑警的嗅觉就是强,即使看见了那辆车他们也没放弃盘问。 “同志,你们是哪里的?”警察打着招呼。 “北京的,我们来这里考古。”李武说。 “哦,听口音怎么像东北的?”警察问。 “我家是长春的,现在在北京工作,咱东北口音都差不多。”李武面不改色。 “车牌怎么是本地的?”警察又问,边问边走上前去。 “最近我们就在你们市考古,借的本地的车,方便。我们考古队现在的车都在哈尔滨那边,也没车了。”李武有点理屈词穷。“呵呵,同志,真是辛苦了,有问题可以找我们。”警察边说边走到李武跟前要和李武握手。“你们警察更辛苦!”李武也微笑着伸出了手。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同时,李武的手腕上多了一个亮晃晃的手铐。“真逗,考古队我见多了,但像你们这样拿着几把铁锨就来考古的我真是第一次见到,真是开了眼。”把李武带上警车的警察说,“你们胆子不小,就是太业余了。” 几天后,市博物馆的人真在离李武挖坑的地方30多米处挖出了一座金代墓葬。虽然不是什么大墓,但是出土的文物不少,现在都放在市博物馆里。 李武虽然贪财,但也是条汉子,没有咬出小纪等人,只说这古墓是自己找的。 因为是盗墓的主犯,李武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十八、小北京版的“和平饭店” 从那片玉米地回来,费四这个平时胆大包天的流氓吓得高烧了好几天。看来,任何人都有弱点。李四不认为他们那天真是撞邪了,“费四根本没遇见鬼,他那是心里有鬼!”李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是在安慰费四还是挖苦费四。 自从李武被抓起来以后,再也没人提过盗墓的事儿。过了一个礼拜,费四和小纪确定李武在局子里面没咬出他们,于是又开着那辆破130下乡收废品了。 在这期间,赵红兵的旅馆也多少出了点事儿。前文提到过,赵红兵在经营旅馆期间认识了一批小混混,这批小混混非常崇拜赵红兵和小北京二人,尤其是小北京那副正宗北京顽主的派头,让这群小混混佩服得五体投地。 每天下午四五点以后,小北京就搬出一把太师椅放在旅馆的门口,左手边放一杯绿茶,右手拿一把折扇,旁边放着赵红兵的吉他。每天他往这里一坐,总有几个小混混围上来听他论道,每次都是人越围越多,等快聚到100个人时,小北京一合纸扇,一口京片子“小爷我累了,休息了,明天再聊”,然后翩然而去。 二狗和小北京认识二十几年,极其佩服此人。二狗认为此人有四绝:第一绝是口才,当然也可以说他是贫嘴,但是小北京绝对超越了贫嘴的境界,他言谈中刹那间闪耀出的思想光辉足以令人叹服,而且语言组织能力极强;第二绝是表现能力,他总是爱边说边比画,表演什么像什么,都说表演有三大体系:梅派、斯派、布派,此人是将这三大表演体系融于一体;第三绝是身手过人,简单地说,他打的架无数,凶险场面经历无数,但打架从不吃亏;第四绝是讲义气,他不但对赵红兵讲义气二十几年一直没变,而且对一些刚认识的朋友也愿意拔刀相助。 1987年6月的某一天临近黄昏时,小北京又搬着太师椅出来了。他左右一端详,嗬!周围没人。没人那就吸引点人!于是,他拿起赵红兵的吉他弹唱起了当时的流行歌曲《血染的风采》。赵红兵只教了他弹这一首歌,他也只会唱这一首,而且还弹唱得特别好,特别动情。毕竟这是歌颂他们战斗在老山的战友们的。 “申哥,出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流氓过来打了招呼。 “小爷我晒晒太阳。”小北京懒洋洋地向后一倚,把吉他扔到一边,太师椅晃悠了起来。 “申哥,是你们北京的混子厉害还是我们这里的混子厉害?” “各有千秋。我们北京那叫顽主。顽主,懂吗?”小北京“哗”地一下甩开折扇,眼睛半睁半闭,那叫一个悠闲。 “顽主?顽主是什么意思?” “顽主,可以分为具体的,也可以分为抽象的,这是哲学。”小北京喝上一口茶水,慢慢悠悠地说。 “申哥,我们真不懂,你给我们讲讲。”周围聚起了四五个小混子。 “具体地说,顽主就是一群年轻人,他们对社会的现状不满又无从发泄,只好以‘顽’的形式表现在社会中,以‘顽’来冲击这个社会中的丑恶现象。他们通过这样的行为,获得心灵上的充实与满足。”小北京讲话太有水平了。 “那抽象的呢?”小混混们文化水平和小北京没法比,根本听不懂小北京在说什么。 “抽象地说,顽主是一种精神,是一种行为艺术;是以个体来对抗整体,抗争是其核心的力量。这类似于朋克,不多说了,说多了你们也不懂。”小北京说完轻摇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这群小流氓。 “呵呵,申哥,你说的我们真是不太懂。我们想知道北京的混子打架厉害还是我们这里的厉害。” “再纠正丫一次,那叫顽主!”小北京晃悠着脑袋说。 “对,对,顽主。” “北京的顽主呢,厉害的也不少。你们这里呢,也不少,这个不好比。我那把兄弟张岳不就很厉害么?不是宰了张浩然嘛!” “张哥的确是厉害!” “小爷我18岁就当兵了,19岁就上了老山前线,在北京还真没打过几次架。不过要说打架呢,我还真没怎么吃过亏。”小北京这句倒真没吹牛,二狗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小北京打架吃过亏。 “那申哥就跟我们说说你们在老山前线的事儿吧。” “1985年春,我和你们红兵大哥几个人去执行任务,山势极其陡峭……只见你们红兵大哥……”说着,小北京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指着旅馆的墙说:“那悬崖已经接近90度。”然后他把扇子撂到了太师椅上,这意思是评书结束了,开始形体表演了。 说着说着,只见小北京助跑几步,开始朝旅馆墙的外立面跑。旅馆的外立面贴的是沙石子,摩擦力较大,他居然在绝对90度的旅馆墙的外立面上连蹬三步,手搭上了二楼的窗台,一用力,人轻飘飘地已经坐在了旅馆二楼的窗台上。 “哗!”围观的小混混和过路的群众看到小北京的身手,无人不为之叹服,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人更是越聚越多。只见小北京坐在二楼窗台上微微一笑,两只手“啪”“啪”有节奏地给自己鼓了鼓掌,然后双手抱拳,“献丑了!” 他轻飘飘地又从二楼窗台上跳下,“这就是你们在小说里看到的梯云纵。”小北京又躺回太师椅上,喝了一口茶水。飞檐走壁这是真功夫,抱拳谢好这是程式化表演,这是表演流派中的梅派。 第22章 成名(6) “申哥!你快继续说啊,你们上去以后怎么打的越南鬼子?” “当时我们班能上去的只有我和你们红兵大哥两个人。班长不让我们用枪,怕被敌人听见,所以我和你们的红兵大哥就准备扭断那两个越南鬼子的脖子……”说到扭断脖子的时候,小北京表情很凝重、很深沉,完全进入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说的“规定情景”,这是表演流派中的斯派。 “啊!怎么扭断啊,你们被敌人发现了没?”小北京表演得太传神了,小混混们都为他担心。 “你把脑袋伸过来,我告诉你怎么扭断。”小北京示意一个小混混把脑袋伸过来。 只见小北京一只手搭在他头顶上,另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左手向左,右手向右,同时用力,咔嚓!”这时小北京的表情极其狰狞,这是表演流派中的布派。 围观的人都惊呼一声,以为小北京真要扭断那个小混混的脖子,这时小北京却轻轻地放开了他。 “你们到底扭没扭断那两个越南鬼子的脖子啊?” “今天累了,明天这个时候,你们过来,我继续给你们讲。”小北京眯着双眼晒起了太阳,完全不顾围着他要听故事的几十号听众。 围观的群众很无奈。 “唉……” “到底扭断了没啊?” “怎么又是只讲到了一半啊。” “唉……明天谁知道他还讲不讲啊。” 小北京也不管围观的人怎么评论,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躺在太师椅上仿佛睡着了。 有一段时间,二狗一直以为小北京的祖上肯定是在北京天桥打把式卖艺的,否则他怎么这么热衷于表演、又表演得那么好呢?而且双手抱拳之类的范儿,又完全是卖艺的架势!当时如果小北京在旅馆前养只猴子拿个铁盒,一个小时下来,这个盒子里肯定全是人民币。后来二狗才知道,小北京这是闲得,赵红兵走了以后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他又那么好动,当时才二十二三岁,实在是太寂寞。 小北京还爱跟赵红兵的三姐贫,二狗就见过。可能是家里的老公总不说话,所以赵红兵的三姐一点儿也不烦小北京的贫。 “三姐,听说你要离婚了?” “我才刚刚结婚,你就咒我离婚?”赵红兵的三姐是个出名的美人,发怒生气的样子都很好看。二狗上大学时,有一年暑假在街上,一个同学说快看美女啊!天仙下凡啊!二狗定睛一看,正是赵红兵三姐——那时她就算没有40岁也差不多了,但还是漂亮得一塌糊涂。 “唉,原来是谣言啊,害我白开心一场。”小北京故做忧伤。 “我离婚你开心什么?”赵红兵的三姐瞪起那双远近闻名的大眼睛问。 “咳,我琢磨着你离婚哥们儿不就有机会了嘛。我天天跟门口坐着,全市的女孩子我基本都见过了,和你差不多好看的就高欢一个,还跟红兵跑了。我跟红兵是兄弟,我的老婆总不能比他差是不是?我别无选择啊!” “你这破孩子,红兵比我小两岁,你比红兵还小,我可懒得搭理小孩子。” “女大三,抱金砖。我找火车站门口那算命瞎子给咱们俩算过了,说咱俩特般配……” “你再贫我撕烂你那张破嘴!”三姐故做嗔怒。 “三姐,我给你撕。宁教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小北京说着闭起眼睛张开嘴,把脑袋伸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没动静,小北京觉得嘴里好像还多了个东西。他睁眼一看,赵红兵的三姐人影儿都没了,闭上嘴一嚼,原来嘴里被她放了块大白兔奶糖。 他天天盼着赵红兵的三姐无聊时能过来坐坐,可是人家十天半个月也不来一次。毕竟人家刚刚结婚,平时也要上班,下班了愿意和老公在家里腻着。以前赵红兵在的时候,小北京还能上街走走,现在赵红兵带着高欢去逍遥快活了,只剩他一个,连出都不能出去了。小北京真是闲得无聊极了,每天坐在旅馆门口长吁短叹。 1987年6月底的一个中午,一个常来的叫潘大庆的小混混带着一个姑娘来这里开房了。对于这样的客人,小北京是举双手欢迎的,因为这样的客人不但可以给旅馆增加收入,等事儿办完了还能留在门口听他的评书。虽然他总把故事讲一半就放人家鸽子,但他是十分在意那些热心听众的。 那天又是四五点钟,小北京刚刚拖了太师椅到门口,准备开始评书连播,忽然看见迎面冲过来四个大汉,手里都拿着钢管,看样子是要拿着家伙进旅馆找人。 “嗬!哥儿几个,这是要来干吗啊?”小北京躺在太师椅上喊住了他们。 “我们来找人,没你的事儿。” “怎么不关我的事儿啊,你们要找谁啊?”小北京还是躺在太师椅上没动。 “潘大庆,有人看见他进了你们旅馆,他带着我女朋友来的,我就是要找他。” “怎么着?要打他啊?” “嗯哪,他住哪?几零几?” “你们别在这里惹事,你们知道这是谁开的旅馆吗?” “不就是赵红兵吗?赵红兵又怎么样?现在不是跑了吗?就算赵红兵在,我们也进去照打不误!” “哎,哎,哎,你们还牛大了。我告诉你们,潘大庆我认识,他今天住进了我们店,我就要对他的安全负责。今天我在这儿,你们谁也别想动他一指头。他出了我们这个店,你们随便,我不管!” “你他妈的是谁啊?一个外地人来我们这里牛逼什么?你知道我们大哥是谁吗?” “不知道啊。”小北京假装诚惶诚恐地坐了起来。 “刘海柱!” “啊,什么柱?那柱子粗吗?”小北京一脸天真地问。 “我操你妈!我今天连你一起干!” 说着,这四个人拿着暖气管子就朝坐在太师椅上的小北京砸来。小北京灵巧地一翻,就从太师椅上翻了下去,随手抓住一条刚刚砸在太师椅上的钢管,另一只手朝那人胳膊上就是一拳,随后又狠踹他膝盖一脚。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对方一秒钟倒地,小北京手里多了根钢管,这套动作和赵红兵打三虎子如出一辙。 其他三个人挥起钢管,向小北京没头没脑地砸来。小北京或者轻巧地闪过,或者用自己手中的钢管挡开,同时他还向对方还击,真是艺高人胆大。他不打头也不不打后脑,专打对方拿着钢管的胳膊,还狠踹对方的膝盖或小腿。这几个人连遭重击,先后倒地,小北京却一下都没挨着。 “你们这些暖气管子我拿去我兄弟那里卖钱了啊,不给你们了,这几根钢管起码能卖一块五。你们快走吧。” “我操你妈!这事算没完!” “呵呵,行了,我知道没完。告诉你,小爷我姓申,每天都在这里。你们随时来找我吧!” 从此,真的有很多小流氓在外面惹了事怕被人砍,就跑到小北京的旅馆来避难。小北京从来没让住在自己旅馆里的人在旅馆里挨过一次打,但只要出去旅馆一步他就概不负责。当然了,进来住一样是要交房钱的,如果实在是熟悉的,没钱可以欠着,一个礼拜内还。 小北京就是这么“罩”得住。 但那个刘海柱也不是好惹的,没过几天就来找了小北京的麻烦。 小北京的这套做法很“江湖”。后来二狗看过一部周润发主演的片子,叫《和平饭店》,完全是小北京做法的翻版。后来和其他地方的朋友聊起,有很多朋友提到,他们家乡那里在20世纪80年代也有这样的人和事,但现在旅馆的管理都标准化、流程化了,再也没有这样“罩”得住的老板了。即使有,可能也不愿意管这样的闲事了。 看来,20世纪80年代那时候的“江湖”真的很古典。 十九、大侠刘海柱 要找小北京麻烦的刘海柱究竟是什么人?因为刘海柱在接下来的故事中是个重要的人物,所以必须要对他作一番介绍。 暂且不说刘海柱的那些事迹,光刘海柱的造型就够让人景仰的了。先从身材五官介绍此人—— 当时他约三十三四岁,但看起来像是四十几岁,不是一般的沧桑;一米七八左右的身高,体重顶多110斤,这还是“毛重”。他究竟有多瘦呢?二狗记得上初中一年级第一次打电子游戏“名将”的时候,选中了那个拿着双刀的木乃伊,二狗身边的一个同学惊呼:“这他妈的不是刘海柱吗?”可见刘海柱有多瘦。 此人的脸是长条的,根本没有什么肉,鼻子又高又挺、嘴唇薄薄、下巴尖尖。他的眉眼究竟是什么样的,全市也没几个人见过,因为此人无论春夏秋冬,都戴着一个斗笠!二狗活了26年,唯一见过一个活的戴着斗笠的人就是他。他戴的斗笠极大,完全遮住了眼睛和眉毛,看起来十分阴冷:他能看见别人的眼睛,别人却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的这个斗笠,二狗曾经在当时热播的电视剧《天涯明月刀》中见过,那个叫燕南飞的人总戴这样一个斗笠。二狗至今不知他这个斗笠是从哪弄来的,反正全东北应该仅此一顶。 他还与众不同地留了山羊胡子,虽然不是刻意修剪,但是十分有型。要知道,在20世纪80年代,全中国的男人都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 他每天蹬着一双黄胶鞋,穿着一条蓝色帆布的七分裤或者说是九分裤。具体是几分裤二狗不清楚,反正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流行的七分裤,人家刘海柱在80年代中期就已经开始穿了,绝对领先潮流。他夏天通常不穿上衣,光着个膀子露出一身排骨,冬天的时候里面穿一件军棉袄,外面披一件披风。 他的坐骑也是一辆二八大卡自行车,但是这个“二八大卡”已经简化到不能再简化的地步:没有车踢子、没有瓦盖、没有后架、没有链盒子、没有车闸,连脚蹬子都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棒子。他骑在胯下,就像是骑着两个光秃秃的车轱辘。 可以想象,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头戴斗笠,光着膀子,肋条根根清晰可见,穿着一条七分裤,脸上唯一清晰可见的部分就是那些稀疏的山羊胡子,骑着一辆几乎只剩下两个车轱辘的“二八大卡”从你身边飞驰,你能不牢牢记住他?他肯定不是全市最有名、最厉害的混子,但他一定是全市最有型的混子。记得二狗上初中时,美术老师要求用“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作画,基本上全班同学都是以刘海柱的形象为原型画出了那个“蓑笠翁”,可见此人在当地百姓心中的印象的确相当深刻。 二狗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刘海柱的情景。那时赵红兵尚未携高欢私奔,偶尔还带二狗去看电影,那天看的电影是《南北少林》。 那天二狗去的是市中心的文化影院,文化影院前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这个广场的一个作用就是法院经常来这里开公审大会,因此,还竖着一根旗杆。这根旗杆就在这个广场的正中央。 当时市里比较出名的有四个疯子和两个傻子,在两个傻子中有一个傻子非常有名,他姓白,大家都叫他白傻子。这个傻子什么都不懂,但是唱歌唱得非常好。他唱歌时的台风像杨坤,表情像孙楠,穿着像庞龙,嗓音像刀郎。一唱起来中气十足,从不跑调。白傻子的特点是表演欲特别强,哪里人多他去哪。20世纪80年代,人的精神生活极度匮乏,18英寸的彩电没几家有,而且即使有了也没几个台可看。因此,有了新电影,几乎全市的人都会去看。白傻子一听说“彩色宽银幕武打故事片”——《南北少林》即将在文化影院上映,第一时间就去了那里“走穴赶场”。那里真是人山人海,有点现在春运的样子。上世纪80年代时,咱中国遍地都是彩旗,这个广场更不例外,广场内外彩旗飘飘,再配上6幅《南北少林》的宣传画和大红的仿宋体字介绍,真有点节日的气氛。 “白兄弟,唱一个!”有小混混起哄。 “唱什么?”白傻子乐了。 “《霍元甲》!”大家都喜欢听这歌。 “昏睡百年……”白傻子陶醉地开唱了。 “好!”他的“粉丝”们鼓起掌来。 “国人渐已醒……”白傻子唱得真不错。 “……岂能让国土再糟践踏,这睡狮渐已醒!”二狗从来没听过哪个东北人把粤语歌唱得如此标准——正因为白傻子不识字,才不受字幕干扰,只是学着歌里面的发音。看来,有时候正常人容易受其他因素的影响,学起东西来反倒不如傻子。 “好!”掌声经久不息。 “白兄弟,还会唱什么?” “《海灯法师》,范无病那个。” “这样吧,你唱得这么好,干脆爬旗杆上去唱。你爬旗杆上去唱,下来我给你买三毛钱的瓜子。”几个小混混存心耍白傻子。 第23章 成名(7) “大哥,真的?” “真的!” 那天二狗才知道,白傻子不但唱歌不错,而且爬杆子也不比猴子差! 只见白傻子“刷刷”几下就爬到了旗杆的顶上,开始唱。一曲唱罢,下面又是掌声一片。 “大哥,给我买瓜子。”白傻子下来以后,傻了吧唧地跟人家要瓜子。 “谁说给你买瓜子了?我没说啊。”那几个小混混开始耍赖了。 “你说的呀。” “谁听见了?” 这时那个小混混听见“啪”的一声,然后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阵剧痛——他被人扇了一耳光。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刘海柱。 “柱子哥,怎么了?”小混混被吓得不轻。 “给白傻子买瓜子去!”刘海柱瘦归瘦,打人的力气可不小,这一耳光把小混混扇得眼冒金星。 “我逗白傻子玩呢!”那个小混混说。 “人家本来就傻,你还逗人家!”刘海柱力气不小,嗓门也够吓人的。 “傻子不就是被人逗着玩的吗?”那个小混混觉得很冤枉。 “操你妈!傻子就不是人?傻子就不是爹妈养的?傻子就活该让你们逗着玩?”刘海柱真是讲理。 “柱子哥,我们错了!” “麻利点,快点给白傻子买瓜子去,给他买6毛钱的!”刘海柱一声令下,那个小混混赶紧去给白傻子买了6毛钱的瓜子。 “什么玩意儿!抠皮子,挂‘马子’,追疯子,操傻子。你们这帮小逼崽子还有啥不能干?再欺负白傻子,我把你们全给剁喽!”刘海柱人很仗义,绝对是大侠的派头。 从那天开始,二狗崇拜死了刘海柱,而且后来听说,刘海柱打架,10次有8次是因为打抱不平。 如果当地历史上有一个大侠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刘海柱。 因为他人仗义,爱打抱不平,所以有很多兄弟跟着他。上世纪80年代的混子没那么功利,打架都是谁下手狠谁说了算,图的都是个名声。所以在80年代中后期,刘海柱的名字绝对是响当当的。直到现在,认识他的人也不少。 刘海柱并不是职业混子,他不偷不抢,当时的职业是修自行车。他修车又快又好,很少有返修的,在他那修自行车的用户对他都是交口称赞。有的时候他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了,还真的有老主顾宁愿不骑自行车,也要等他放出来再修。当时修自行车的旁边都放一个气管子,别的修自行车的每打一次气,都收5分钱,但刘海柱当年一分钱都没收过。 就是这个大侠刘海柱,现在要去找小北京的麻烦。 据说刘海柱被兄弟找去收拾小北京的那天,颇有小说中众多高手决战的意味:天正下着雷阵雨,轰隆隆的雷声伴着瓢泼大雨,虽然只是下午五六点,但是天已经黑了,什么都看不见。电闪雷鸣中,光着膀子戴着斗笠的刘海柱孤身一人站在那里,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手里提着的,是一把豁了刃的破菜刀。 “谁姓申?出来!” “找小爷什么事儿?”小北京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你打了我兄弟!你凭什么打我兄弟?”刘海柱一向讲理。 “他们要去我的旅馆里面找人。” “住在你们旅馆的人骗走了我兄弟的女朋友!” “他们的事儿我不知道,也管不了。但只要住在我的旅馆,谁也别想动他一根汗毛。” “你怎么就那么牛逼?” “我去你家里打人你乐意啊?” “我当然也不乐意。但那潘大庆就是该打!凭什么勾引人家的对象?” “打,可以。走出我旅馆的门一步,你就可以打。有耐心,你就可以在这里等着。” “好,这件事算你有理,但你把我几个兄弟都打进医院了,怎么说?” “他们违反了规矩,我就是要打,再来一次我还打。” “嗯……你小子挺牛逼啊。”刘海柱最讲理,听了小北京这番话觉得没什么不妥,确实人家说得有道理。 “呵呵,我牛逼习惯了!”小北京已经跃跃欲试想动手了,以为说完这句话刘海柱会动手。 “你小子还算是条汉子!我走了,姓潘那小子什么时候从你们旅馆出来,你告诉我一声,我在十四中门口修自行车,我非废了他不可!”刘海柱居然转身走了。他肯定不是怕小北京,只是他的确讲道理,他觉得小北京说的话在理,而且人也不像是那些路边普通的小混子。 “呵呵,您走好!” 后来,小北京和刘海柱成了好朋友,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二十、赵爷爷的计策 且说赵红兵和高欢私奔以后,高欢的父母气得几天不出家门。高欢的爸爸一向自命清高,没想到一向被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却做出了这样的丑事,从那以后就变得更加孤僻。根据二狗爸爸的了解,当时高欢爸爸主编的《市志》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下最后“军事—剿匪”这一节。愤懑中的他浓墨重彩地把“镇东洋”描绘成了一个杀人如麻、强抢民女、打家劫舍的无恶不作的土匪头子,俨然就是坐山雕和胡司令的混合体,完全扭曲了“镇东洋”以前在一些老百姓心目中那杀富济贫、抗日救国的英雄形象。 他把他对赵红兵的怒火全倾泻在了笔下,倾泻在了此事的导火索——张岳的爷爷身上。他固执地认为:如果没有张岳,那么他们就不会知道女儿恋爱;如果他们不知道女儿恋爱,高欢的妈妈就不会去学校;如果不去学校,女儿就不会伤心地离家出走;如果女儿不离家出走,他这个清高了一辈子的读书人就不会面对整个社会投来的鄙夷、同情、不屑的目光。他恨死了张岳,然后恨乌及屋秧及“镇东洋”。他根本就不曾考虑到,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正是他本人。 二狗看来,高欢的爸爸还不是真的清高。真正有骨气、有气节的读书人,不会为了自己的私仇去刻意丑化那些形象本不应如此丑陋的人物。 他没有资格瞧不起赵红兵,因为他只是个心胸狭隘的刀笔小吏而已。 总之,高欢的父母很生气。高欢的妈妈还有精神分裂的前兆,成天神神叨叨,逢人就说就当没这个女儿。 赵爷爷年龄要比高欢的父母大几岁,而且阅历和思想都要比他们老道,虽然他也有点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但思想相对较为开明。他认为这是两个孩子被逼无奈之举,没必要过多地追究。 赵爷爷想出一个办法,他找来了赵红兵的三姐。 “红燕,最近红兵给你打电话了吗?”赵爷爷知道赵红燕跟赵红兵年龄最接近,在兄弟姐妹间他俩关系也最好。他猜赵红兵一定会往家里打电话,而且一定会打给他三姐。 “没打,唉,也不知道这个小兔崽子跑哪去了。”赵红兵的三姐挺惆怅。 “如果他打电话给你,你就告诉他,高欢的妈妈气得脑血栓了,现在病危,十分想见高欢。”赵爷爷老谋深算,他认为这是唯一可以让高欢回来的办法。而且他认为,只要能回来,就有谈判的余地。 “这样不太好吧,如果高欢打电话给家里……”三姐一向不会撒谎。 “高欢的父母那边我来跟他们谈。”赵爷爷永远都那么胸有成竹。 “高欢这孩子也是的,十几年来成绩那么好,现在却连高考都不参加了。” “让他们回来,主要就是想让高欢参加高考,不考太可惜了。” “她要是考上大学,还会要咱家红兵吗?”三姐见过高欢,特别喜欢高欢,总担心她读了大学就不要赵红兵了。 “高欢要不要红兵这个先不考虑,总之,红兵不能耽误了人家的前途。你现在就去告诉红兵的那些朋友,让他们统一口径。” 接到赵爷爷的命令后,赵红兵的三姐就对赵红兵布下了天罗地网。她准备找赵红兵可能联系的朋友挨个谈。由于当时雷阵雨刚停,二狗也要看彩虹,便和赵红兵的三姐一起去了。找到小北京的时候,刘海柱刚刚离开,小北京正拎着个鸟笼子逗鸟,鸟笼子里装的是一只随处可见的小麻雀。 “三姐,您来啦!哎……看茶!”小北京一见到三姐就两眼冒绿光。 “呵呵,我来是告诉你件事儿。如果红兵打电话来,告诉他高欢的妈妈得脑血栓了,让他们马上回来。”赵红兵的三姐看见了小北京眼睛里发出的绿光,她赶紧左顾右盼远离小北京的目光。 “真栓了?” “没栓,不这么说他俩能回来吗?” “嗯,社会属性,自然属性,孰轻?孰重?”小北京看问题的角度和正常人不一样。 “什么意思?”赵红兵的三姐虽然是中国医科大学的毕业生,但显然没小北京脑筋转得快。 “三姐你是读书人,我一说你就能懂。自然属性是指他俩的食欲、性欲和自我保护等,而社会属性是说在这个社会中他俩所要面对的亲情、友情等组成的社会因素。”小北京说话从不拖泥带水,而且语速极快。 “不明白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赵红兵的三姐一旦有什么不懂,就瞪起她那特大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人家。也就是小北京一向沉着且自信,换了其他人,被她这双大眼一瞪,或许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是说这要看他俩的性欲能不能战胜亲情。”小北京说。 “你怎么说得那么难听,你就不会说是爱情战胜亲情?高欢知道她妈妈生病,一定会回来的。”赵红兵的三姐虽然结婚了,但是听到小北京嘴里直接说出“性欲”二字,还是脸红了。 “未必,我认为人首先是自然的,然后才是社会的。爱情是上天赋予个人的权利,别人无法更无权剥夺。三姐,要是换了你,你怎么办?你认为爱情重要还是亲情重要?”小北京说。 “嗯……都重要。”赵红兵的三姐沉思着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对爱情比较看重,性欲比较强……”小北京一脸坏笑。 “滚!”赵红兵的三姐羞红了脸,抬手重重地打了小北京后脑勺一下,转身出了旅馆。“你别忘了,红兵打电话的时候你一定要这样说!”赵红兵的三姐走出十几步,回头又对小北京嘱咐了一句。“知道了……”小北京摸着刚被赵红兵三姐打过的后脑,恋恋不舍地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无奈地说。小北京总是这样,总希望赵红兵的三姐能过来和他说几句话,但是,不超过10句,他肯定就会把人家气走。赵红兵的三姐找到孙大伟的时候,孙大伟正在和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学生谈租书的价钱。“孙哥,你就不能便宜点?人家租书按天算,你怎么租书按小时算?”学生说。“兄弟,实在不行啊,你借的这几本书要借的人实在太多,天天在这排队呢。”孙大伟说。 “那你按小时算也太离谱了吧?”借书的学生挺不满意。 “兄弟,这样,你借一天,一块钱一天,算大伟哥给你的优惠,怎么样?”孙大伟假装挺豪爽。 原来,孙大伟不但租一些武侠言情小说,他还弄了十几本黄色小说。当时没有网络、没有光碟、没有录像带,学生只能看一些黄色小说解闷,他这十几本黄色小说总被抢着借。这时孙大伟显示出了他非同一般的经济头脑,他针对不同产品,采用了不同的营销手段和定价策略,普通的书两毛钱一天,而这几本黄色小说五毛钱四个小时,不但提高收入,而且加快其流通的速度。 “大伟,你借什么书呢?那么贵!”几个学生走了以后,赵红兵三姐问。 “几本小说,现在这帮孩子,不学好,就爱看这个。”孙大伟还假装挺正经。 “嗯?什么书这么好看?嗯?《春梦》?”赵红兵的三姐拿起了其中的一本。二狗清楚地记得那本书的名字,因为二狗还问过她什么是春梦,她告诉二狗是春天的梦。 “咳,三姐,要是喜欢的话你就拿去看。”孙大伟看三姐把这本书翻个没完,说了一句。 “嗯……那我就拿回家看看,后天你路过我们医院的时候去我办公室拿吧。”赵红兵的三姐说。二狗从小就知道,美女也爱看黄色小说。 “三姐,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如果红兵给你家打电话,你骗他说高欢的妈妈病危了,让他们赶紧回来!” “三姐,这不合适吧!我没骗过红兵,如果他知道我撒谎骗他,他回来非宰了我不可!” “红兵要宰你的时候你就告诉他是我说的,让这小兔崽子来找我吧!” “这……好吧!” 赵红兵的三姐随后去废品回收站找小纪,小纪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又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挺郁闷,准备回单位拿点东西然后回家,她的单位也就是医学院附属医院。刚回到医院,赵红兵的三姐就看到了小纪,不过,她看到小纪的时候小纪已经不能说话了,正在往手术室里送。 小纪,再次被捅了。这次倒霉的又是他,但这次捅他的人可没像二虎那样手下留情。 第24章 报仇(1) 当年在老山前线,他们冲向高地时,之所以无畏,是因为他们身后站着的是共和国10亿人民,所以他们都胸怀正义,视死如归。今天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劣迹斑斑的老流氓,他们当然完全可以像当年杀越南鬼子一样杀了他。但现在站在他们身后的,已不再是那共和国的10亿人民,而是拿着手铐的警察。这片土地,依然是他们深爱的共和国。而他俩,正在遭受由正义走向邪恶过程中那无与伦比的内心折磨。 二十一、10年后,我杀你全家 小纪是在雷阵雨过后锁废品回收站大门的时候被扎伤的,扎他的人是李老棍子。小纪挨的这一刀至今在当地黑道上还广为流传,因为这是接下来无数次斗殴的导火索。李老棍子的团伙和赵红兵的团伙在接下来的无数次斗殴中,都收获了相当的名气,壮大了队伍。尤其是赵红兵,更是实现了从业余混子向职业混子的飞跃。 而且,小纪这一刀不是被捅的,而是被飞刀扎伤的。飞刀!老李飞刀!社会上的混子那么多,被捅的每天都有,但有几个是被飞刀扎伤的? 关于事情的原因,二狗记得很清楚:由于1987年6月连续下了好多天的暴雨,市里某乡被山洪冲开了几个古墓,几个农民路过的时候捡到了几件陪葬品。具体都捡到了什么二狗实在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有一个六十几岁的老头捡到了一块玉(具体是玉蛤蟆还是玉什么,实在想不起来了)。 当时市里搞文物的人就那么几个,圈子不大,很快大家都知道了。小纪和李老棍子都去了那里,不同的是:小纪是去收文物,而李老棍子是去盗墓。 小纪、费四和李四三个人进村收文物的时候李老棍子还没到。小纪一眼就看出村边有个小孩手里玩的那块玉是个宝贝,他想买点糖给这个小孩,把这块玉换过来,但被李四拦住了。李四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占人家便宜。 “孩子,叫你家大人出来,说外面有叔叔找。”李四说。 “我家大人都下地干活儿了,只有我奶奶在家。”小孩说。 “那就叫你奶奶出来。” “老太太您好。”小纪总那么有礼貌。 “干啥啊?找我有事儿啊?”小孩的奶奶拿着个烟袋。 “老太太,把您孙子的玉卖给我们吧,我想送给我女朋友,怎么样?”小纪问。 “这玩意儿也不值钱,你准备出多少钱买啊?”老太太说。 “老太太,您给个价。”李四说。 “10块,爱要不要!”老太太说。看样子,老太太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报了这么个“天价”。 “5块行吗?10块太贵了。”小纪狂喜之下还不忘继续砍价。 “5块就5块吧!” 就这样,小纪花了5块钱就把这东西收来了。这块玉,至少卖3万!3万在上世纪80年代是个什么概念? 小纪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大嘴巴。回到市里,高度兴奋之下的他忍不住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几个同道中人,而这几个同道中人里面就有李老棍子的手下。 看来,人,还是低调些好。 第二天晚上,李老棍子他们又去了那个村子。他们晚上去“清理”了被水冲过的残墓,结果什么都没挖到,但是他们在邻村又收到一块和小纪那块一模一样的玉!他们都是专搞文物的,一看就明白,这块玉和小纪的那一块是一对。 根据他们估计,如果这一对玉拿到一起在黑市卖的话,起码能卖20万,而如果单卖的话,最多也只能卖4万。 所以李老棍子就希望能把小纪的这块玉买过来,凑成一对去卖。前文提到过,张浩然在1983年严打时被定的罪名是“流氓团伙二号头目”,而当时的“流氓团伙一号头目”就是李老棍子。和张浩然被放出来以后改单干不一样,李老棍子出来以后又拉起了一票人马,专攻文物! 前文提到过,路伟是胆小鬼,二虎和三虎子是土流氓,张浩然是有勇无谋,他们都不可能成为当时名头最响的流氓,即使赵红兵不收拾他们,刘海柱等人一样能收拾他们。李老棍子则不同,他刑满释放后成了当地的黑道一哥。因为他在进去以前就是当地最有名的流氓之一,从“老棍子”这个绰号就可以看出他混的时间有多长。他入狱前号称“西霸天”,称霸城西,是全市妇孺皆知的流氓头子,还和张浩然等人共同开办了一个“黑猫公司”。在上世纪80年代初,李老棍子就把流氓团伙给公司化了。 据说,上世纪80年代初,偷盗自行车的现象极其严重,李老棍子的自行车就曾被盗窃过。盗窃自行车的小混子是李老棍子不屑于结识的。这李老棍子连找都没找,就在丢车子的地方用粉笔写了一行大字“我是李老棍子,谁偷了我自行车赶紧还回来”,连“后果自负”之类的恐吓词都没写。结果,当天晚上,就有人偷偷地把李老棍子的自行车还了回去。李老棍子当年的名气可见一斑。他率领的流氓多数来自西郊,该地区的混子素以心狠手辣著称。 李老棍子出狱以后一直在盗墓、倒卖文物,是当时混子中最有钱的人物,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全市最有名的饭店摆几桌,风头一时无两。可以说,在严打前,刘海柱是可以与其齐名的人物,但刘海柱出狱后做起了正经的小本生意,修了几年自行车。虽然他还有很多小兄弟,但这些小兄弟也都是敬佩刘海柱的为人才跟着他混,他们也都有着自己的小本生意,并不是跟着刘海柱混饭吃。 和刘海柱的侠义之风不同的是,李老棍子心狠手辣,极为阴险,为了利益连自己的兄弟都可以杀。后来二狗才知道,他连警察都敢杀! 李老棍子又高又瘦,是个近视眼,戴着一个特大号能遮住半边脸的大黑框近视眼镜,出狱后还是总留着光头。二狗见过此人多次,每次都发现他的左手总在不停地抖,左侧的嘴角也不停地向上抽搐,看起来既诡异又恐怖。 李老棍子的所作所为,绝对代表了当时黑社会的萌芽状态。当年全市大人吓唬小孩都用李老棍子来吓唬,直到两年以后张岳出狱,市民们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比李老棍子更狠、更黑的人。 李老棍子想凭借自己的名气,半讹半买,从小纪手中弄来这块玉。据说,李老棍子在来之前,很多兄弟还劝他不用亲自出马。“李老大,不就是找小纪去买玉吗?让黄老邪去就够了,他还敢不给?”一个兄弟劝他说。黄老邪是李老棍子手下的几员猛将之一,在社会上也有相当的名气。 “不行,听说小纪他们这两年也干了不少硬仗,老邪过去要是挨了顿打咱们可就丢人了。”李老棍子说。 李老棍子在雷阵雨过后就去找了小纪,他只带了三个小兄弟。在东北,暴雨过后天空常常会出现一道七色的大彩虹,空气中散发着清新的泥土芬芳,真是美不胜收。当时市里的马路还没有扩,在马路边上都有花池子,种着一种红色的、鲜艳的花,那红色的、鲜艳的花在雨后也显得格外水灵、挺拔。 这一切,在夕阳的映衬下,很美。 “纪老板,忙着呢?”李老棍子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去。 “呵呵,李老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我正在这锁门准备回家呢。”小纪笑着说。 “这不是听说你发财了,才找你蹭口饭吃嘛。” “哈哈,我发财?李老哥你真会说笑,谁不知道你腰缠万贯啊!不过请吃饭是应该的,走吧,咱们现在就去。文物方面也有些不懂的东西得请教请教你,你是前辈啊!” “呵呵,废话也不多说了。纪老板,我跟你谈个事,事儿谈成了老哥请你吃饭。” “老哥有什么事儿,说吧!” “听说前几天你收到了块玉?” “是啊,花5块钱收的,真是赚大了!” “嗯,老哥对你这块玉感兴趣,能不能把这玉卖给我?” “呵呵,好说好说,李老哥想出什么价钱?” “5000块,够给你面子了吧!” “李老哥你真会开玩笑,这块玉我随便也能卖上3万块!” “谁他妈的跟你开玩笑,我老李是他妈的闲着没事找你逗乐子的人吗?”李老棍子的口气变了。 “李老哥,这个价钱我没法卖。我这生意是和我其他两个兄弟合伙的,我只占4成,他们要是知道我5000块就把这块玉卖了,肯定跟我翻脸。”小纪赶紧找借口。 “知道吗?今天你李老哥我带了两份钱,两沓子大团结。一沓50张,另一沓100张,你要哪份?”李老棍子语气变得恶狠狠的。 “那加起来就是15000了?李老哥,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再加点,我就把这玉卖给你,大不了我不赚钱。这玉的钱分我那俩兄弟,他们都是我战友,复员以后也没赚到几个钱,还想用这玉发财呢!”小纪有点怕李老棍子,想息事宁人。 “这15000是两份,你只能选择其中的一份。”李老棍子说。 “老哥这话怎么讲?” “你如果拿5000这份,玉,我拿走,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如果你拿10000这份,玉,我拿走,但我要扎了你,那剩下的5000做你的医药费,而且,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你选哪个?”李老棍子说。 “那我要是都不选呢?”小纪虽然有点怕李老棍子,但是也硬得很,从来没服过软。他现在明白,李老棍子是要来讹这块玉了。 “都不选就扎了你,给你5000医药费。你那块玉,我早晚抢过来!”李老棍子说。 “我姓纪的就是从小被吓大的,我敬你是个前辈叫你一声李老哥,你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你知道你那兄弟张浩然是怎么死的吗?”小纪倔脾气一上来,和张岳区别不大。 “姓纪的你真牛逼!要不是你们领头的那个姓赵的跑了,我他妈的还想扎了他呢!反正他现在人不在,我今天就扎了你,也算是替浩然报仇!”李老棍子拔出了一把刀。这把刀是木头柄,刀锋很利,一看就是自制的。 “有种你今天就整死我!”小纪手中没刀,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操你妈,我今天就要整死你!”李老棍子说着就攥着刀向前冲。他身后的几个兄弟怕他真杀人,抱住了他的腰。 只见这时两眼冒火的李老棍子甩手把手中的刀向小纪扎了过去!飞刀!由于当时小纪和李老棍子最多只有两米的距离,小纪根本没办法躲闪。这一刀,结结实实地扎在了他的腹部。据说,李老棍子闲着没事时成天练飞刀,每天都拿着他那把自制的刀扎木头,这一刀距离这么近,扎得极狠。 剧痛中的小纪带着腹部上扎着的刀转身就跑,跑了大概100米,撞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然后轰然倒在一片泥泞的花池中,再也爬不起来。 事后大家说,这就是张岳和小纪的区别。如果是张岳腹部被扎了一刀,他一定会不管自己的死活,拔出这把刀以后回手就给李老棍子一刀。但张岳这样的狼崽子毕竟少之又少。 小纪被一个骑“倒骑驴”的送到了附近的诊所,诊所简单地处理后就把他送到了最近的医学院附属医院。 赵红兵的三姐和二狗见到小纪时,小纪浑身都是泥和血,脸色惨白,失血太多,已处于昏迷状态。 二狗当时就被吓哭了,问赵红兵的三姐说:“三姑,纪叔不会死吧?” 赵红兵的三姐没有答话。 据说,小纪如果不是身强体壮,流血就会流死。他究竟流了多少血呢?具体多少毫升二狗不知道,但是赵红兵的三姐说:“二狗你知道咱们家每次去粮油站打油的那个桶吗?你纪叔的血流了至少有半桶。” 后来,小纪还是被抢救了过来。醒来后,小纪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李老棍子,10年后,我杀你全家!” 二狗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小纪要在10年之后杀他全家而不是当时就去杀他全家。 即使小纪不去杀李老棍子全家,李老棍子也还是要找他,因为玉还在他的手中。 小纪住院以后第三天,李老棍子的人真来送了5000块钱,并且留下一句话:“你挨这刀,是替你的兄弟张岳挨的。今天李哥给你医药费,是给足了你面子。不交出玉,下次要的就是你的命。” 毕竟小纪倒卖文物也是违法行为,他如果报案连自己也会被搭上,所以,他和李老棍子的仇只能通过黑道的规矩解决。“想尽一切办法,找到红兵,让他快回来。”李老棍子的人走后,小纪对孙大伟说。 二十二、倦鸟知归 赵红兵是1987年7月5日回来的,离小纪被捅已有一个多礼拜。这次,赵爷爷又猜对了,赵红兵果然给他的三姐打了电话。赵爷爷不愿意高欢耽误了高考和升学,赵红兵同样不愿意。由于高欢在和他离家出走前已经报考并已体检,所以即使赵爷爷不想办法让他们回来,赵红兵一样要带高欢偷偷回来考试,准考证都已经让李洋拿好了。 赵爷爷和赵红兵身上都有男人最应该具有的优点:责任心。 “三姐,我想带高欢回家考试。”电话中赵红兵说。 “红兵,回来吧,家里这边出事了!”赵红兵的三姐说。 “出了什么事?”赵红兵问。 “高欢的妈妈被气得脑血栓,病危。你的朋友小纪也差点被人捅死。” “真的吗?” “别问了,回来吧!你在哪里?”赵红兵的三姐最不擅长说谎,赶紧岔开话题。 “别问我在哪里了,我明天下午3点回来,他们在哪里住院?” “就在我们医院,你先来我办公室找我吧!” 赵爷爷料事如神,他猜赵红兵回来以后一定没脸见自己,所以让赵红兵直接去找他三姐,姐弟之间好沟通一些。 7月5日下午,赵红兵推开三姐办公室的门时,发现三个人等在那里:赵红兵的三姐、赵爷爷和赵爷爷的司机。 根据后来赵红兵的三姐说:当赵红兵和高欢推开门时,她眼中的赵红兵仿佛在几十天里老了许多,而高欢则头都不抬,双手紧紧地抱着赵红兵的胳膊,两个人的样子像是死也不分开。他们风尘仆仆的身上,还穿着离家时的衣服。 第25章 报仇(2) “高欢,三姐对不起你,三姐跟你撒了谎。你的妈妈很好,我只是想让你们回来。”赵红兵的三姐心肠最软,看到弟弟和弟弟的女朋友饱经风霜的样子,别人没哭她倒是先哭了。 “三姐,别哭,你不说我也知道。”高欢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毫不吃惊,反过来安慰赵红兵的三姐。看来经过这次的事情,她也坚强了许多。 “孩子,我是红兵的爸爸。”一直没有发话的赵爷爷轻声地说了一句。 “嗯……您好。”高欢低着头说了一句,依然紧紧地抱着赵红兵的胳膊。 “受罪了,孩子。”赵爷爷走上前去,摸着高欢的头发说。 听到这句话,高欢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几十天来的磨难和委屈,终于在赵爷爷这句慈父般的安慰下爆发出来。这声痛哭,在这个敏感且脆弱的女孩子的心中已压抑了太久。 “孩子,回家吧,我带你回家。一切的事情,我来和你的父母谈。孩子犯了任何错误,父母都能原谅,天下的父母都一样。好吗?”赵爷爷叹息着说。 高欢哭着不住地点头。“走吧,你的父母在家等你。我和你一起回家,明天你该上考场了。”赵爷爷身上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让别人听他话的魔力。赵爷爷说完叫上司机,拉起了高欢的胳膊。高欢也松开了一直紧紧抱着赵红兵的双手。赵爷爷带着高欢走到门口,回过身来狠狠地踹了赵红兵一脚,“没有下一次!”赵爷爷这一脚踹得极狠,把当过侦察兵的赵红兵踢了一个趔趄。“爸,我错了。”赵红兵低着头说了一句。 赵红兵知道,父亲在踢出这一脚后就原谅了他。这就是他们父子的沟通方式,两个极其刚强的男人的沟通方式。在这一脚过后,这件事赵爷爷绝不会再提,但相同的错误绝对不允许赵红兵再犯。 “三姐,小纪是真的被人捅了吗?”赵爷爷走后,赵红兵赶紧问。 “嗯……” “他现在怎么样?住在哪里?” “脱离生命危险了,住在住院部205的单人病房,我给他安排的……” 没等三姐说完,赵红兵转身就往外跑。 “红兵!你给我回来!你别惹事!”赵红兵的三姐急得直跳脚。她最了解赵红兵,她知道,如果赵红兵看见了小纪的样子,一定会去为小纪报仇。赵红兵看见小纪时,小纪不但在输液,身上还插了好几根管子。赵红兵抓住小纪的手,低声说:“兄弟,好好休息!”“红兵,给我报仇!”小纪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咬着牙说出了这几个字。赵红兵点了点头,轻轻地拍了他两下。小纪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再不说话。他知道,虽然赵红兵没亲口答应他,但赵红兵一定会替他报仇,轻轻地拍的他这两下就是告诉他“放心吧”。 这兄弟几个是典型的上世纪80年代的混子团伙,他们没有明确的老大,成天在一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都是平起平坐。但是这次发生了事情,大家才发现赵红兵的重要性,这样的大事,还是要赵红兵做主才行。 看来,一个人的重要性,只有遇上大事时才能体现出来。 赵红兵一定会为小纪报仇,这在现在人的眼中或许很难理解,但在20世纪80年代是再正常不过的。 20年后的今天,赵红兵的这种侠义行为,已经被人们称之为“傻逼”。 当晚,“第四届群殴讨论会暨对李老棍子作战动员会”在极其悲怆、压抑的气氛下,在小纪的病房内召开。在这之前的一个月里,张岳刚刚因为防卫过当锒铛入狱,目前尚未宣判,李武也由于盗墓被捕,小纪又被重伤。兄弟八人,在一个月间,尚有战斗力的只剩下五人,其中还包括一打架就犯怂的孙大伟。 会议由赵红兵主持,会议的主题是如何复仇,会议的内容及分析方法类似于现在企业中常用的SWOT分析法,从优势、劣势、机会、威胁四个方面分析当前处境。会议短暂而卓有成效。会议主要由赵红兵等五人发言,小纪、晓波和二狗等人旁听。 会议结论如下—— 优势: 1.赵红兵、小北京、李四三人身手出色,保守估计可以以一敌三。费四虽身手稍逊,但胆量过人。 2.兄弟五人极为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并且曾多次携手作战,配合娴熟。 3.事情的起因是李老棍子要抢东西,就算最后闹出人命惊动了公安局,我方也有道理。 劣势: 1.减员过于严重,八人只剩下五人,人手过于单薄。 2.武器较为落后,除了孙大伟有一把从未开过火的破沙喷子以外,全是冷兵器。 3.如果被公安局知道,小纪等人都有坐牢的可能。 4.赵红兵和小北京有旅馆,小纪有废品回收站,孙大伟有租书室。目标过于明显,很容易被李老棍子袭击。 机会: 1.小北京在开旅馆期间比较仗义,近期有一批小混子想跟着小北京混社会,其中不乏可利用的外部资源。 2.李武和他的几个小兄弟虽然被捕,但他还有一批小兄弟在外边,可拉拢过来,此事由李四负责。 3.李老棍子一定还会主动来找小纪,选择这个时间打是最有利的,无论将对方打成什么样,对方也只能把牙往肚子里吞。 威胁: 1.李老棍子心黑手毒,如果说他不敢杀人,那么全市就没人敢杀人。 2.李老棍子手下众多且猛将如云。 3.李老棍子的堂哥是市区的刑警队大队长。 4.李老棍子夺玉志在必得。 在分析了优势、劣势、机会、威胁之后,会议作出了以下战斗部署: 1.李老棍子势必卷土重来,而且一定不会带太多的人,应抓住这个时机对其迎头痛击。 2.组织一切可以组织的力量,以防范李老棍子在遭受痛击之后的凶猛反扑。 3.重点保卫孙大伟的租书店和赵红兵的旅馆。 4.小北京和费四一组,赵红兵和李四一组,轮流为小纪陪床。孙大伟作为机动力量。 会议结束后,大家都沉默良久。可能大家都意识到,要出大事了。 赵红兵他们没等到李老棍子,却在几天后等到了李老棍子手下的头号战将——黄老邪。 二十三、赵红兵与黄老邪 高欢真的去参加了高考,而且考得很开心。谁都不知道赵红兵和高欢在那段时间去了哪里,又干了些什么,反正可以确定的是,高欢的学习貌似没落下。因为一个月以后,高欢就以高分被第一志愿中国人民大学录取。从那以后,高欢的父母又可以抬起头做人了。这是后话。 黄老邪来找小纪“买”玉是在高欢结束高考的第二天,那天,赵红兵和李四在给小纪陪床。 黄老邪姓黄,在电视剧《射雕英雄传》播出之前他的绰号是黄鼠狼,但是自从大家听到有黄老邪这么一个名字以后,就都叫他黄老邪了。因为他的确很邪。 光从黄老邪走路的姿势就可以看出此人必定是个流氓,他走一步晃三下,慢慢悠悠。而且又高又瘦,一双眼睛贼溜溜,从外表上看,还是叫黄鼠狼更贴切些,总感觉他长得比黄鼠狼还像黄鼠狼。 虽然此人贼眉鼠眼,但他最大的特点是故作斯文、优雅。他从不说脏话,讲话慢慢吞吞,轻声细语。如果只听他讲话不看他本人,一定会以为他是个小知识分子。据说,他装斯文的行为在他们团伙内部也引起了很大的不满,大家都看不惯他一个没文化的流氓总装斯文。据流传,曾有如下经典对话—— “黄老邪,你不装逼能死啊?!”李老棍子有次实在看不惯了,骂了一句。 “不会!”黄老邪轻声细语地回答,优雅而坚定。 “那你还总装逼干什么?”李老棍子实在不耐烦了。 “死是不会,但是只要允许我继续这么装逼,我会长寿的。”黄老邪微笑着回答。 集体晕倒。 据说黄老邪虽然狠,但也有怕的人。他最怕的人就是大侠刘海柱。黄老邪刚刚开始混的时候,刘海柱曾经提着一把豁了刃的破菜刀追了黄老邪三条街,把黄老邪的上衣砍成了碎布条子。最后黄老邪跪在地上说:“亲爷爷,活祖宗,放过我吧!”刘海柱才饶了他。直到1987年,刘海柱处于半隐退状态,在十四中门口搞了个修自行车的摊儿,但黄老邪仍然不敢从那条路上走。 黄老邪总希望自己能够与众不同,同伙们用的武器都是枪刺、双管猎枪,他却经常腰缠一柄软剑,也就是皮带剑。当前中国没这个东西了,但在20世纪80年代很流行,虽然软剑的杀伤力连普通匕首都不如,但他认为带刀带枪上街太粗鲁、太没层次,这不是他的性格。他还曾经梦想有一把铁的折扇作为武器来匹配他那优雅的风度,但遗憾的是,他按照《故事会》上面卖武器的地址邮了三次钱购买——他第一次邮了28块钱买铁扇,后来两次都是邮了78块钱购买能发飞镖的铁扇——但货一次都没发过来。盛怒之下,黄老邪奔赴他汇款的地址——浙江温州去找那个骗子,还真被他抓住了,但对方是个女人,他没动手,最后那个女人退还他180块钱了事,他大胜而归。忘了说,他往返温州的路费就是1000多。 别的流氓都是以打几次大的胜仗成名,而黄老邪当年却是以挨打成名。社会上的混子一提到黄老邪就说,“这小子真是命大,刘海柱砍了他三十多菜刀,这小子都成了个血人还能跑。”“在红旗公园门口,他被二十多个人拿着钢管和棒子打了起码5分钟,挨完打他居然还自己去了医院。” 总之,黄老邪在很久以前就享有体格好、抗击打能力强的盛名,但真正变得凶悍起来,还是跟了李老棍子之后。他刚跟李老棍子的时候还没有软剑,当时打架总拿双节棍,带着几个兄弟专门帮李老棍子平事儿,被他打过的人基本上都要在医院住上两三个月。在李老棍子手下的几员战将中,老五、土豆两人下手最狠;黄老邪肯定不是胆子最大的,也肯定不是最能打的,但他的确是最有名的。 黄老邪去医院的那天穿着一双拖鞋,裤子是大杠烫绒的,上身穿了件白衬衣,还系了条鲜红鲜红的领带,衬衣也没有塞到裤子里,不伦不类。他身后带着三个小兄弟,这三个小兄弟手里还提着水果罐头和麦乳精,他双手揣兜,一步三晃进了小纪的病房。 “小纪兄弟,你好。”黄老邪文质彬彬地说。 “嗯……你是谁?”小纪问。虽然赵红兵等人已经打了多场硬仗,但社会上的流氓他们当时认识的的确不多。 “我姓黄,你就叫我小黄吧!大家都这么叫我。”黄老邪看来对自己的绰号很不满意。 “嗯,小黄兄弟,我好像以前见过你嘛。”小纪没想到他是李老棍子的人。 “四海之内皆兄弟。”黄老邪开始装了,他一共就会这么几句词,每天翻来覆去地说。“那谢谢你了!你看你,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小纪说。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李老哥吧!”黄老邪这才说明了来意。 “哦……”小纪没答话,回头看了看坐在他旁边床上的赵红兵和李四。赵红兵和李四心领神会。 “李老哥呢,让我来,就是想替他赔个不是。他也就是一时冲动,以后大家都是朋友。”黄老邪说得诚恳极了。 “赔个不是?”小纪问。 “是啊,而且李老哥说,还希望继续和你做生意,只要你把玉拿出来,价钱还可以商量。”原来黄老邪来还是为了那块玉。 “那他希望出多少钱啊?”小纪躺在床上,说话有点费力。 “8000块,怎么样?如果可以,我现在就带着钱呢。” “我不卖。”小纪说完这句就闭上了眼睛。 “小纪兄弟,别给你脸你不要啊。”黄老邪虽然火了,但说话还是很温柔。 “小纪累了,要休息一下,这玉的问题,我来和你谈吧!咱们去走廊谈,别影响小纪休息。”赵红兵站起来说。 “和你谈,你配吗?”黄老邪斜着眼睛看着赵红兵。 “呵呵,谈完你就知道配不配了。”赵红兵才是真正的优雅,对黄老邪的这句挑衅仿佛一点儿都没生气。 “我哪来那么多闲工夫,你一边儿凉快去。”黄老邪说。 “玉在我手里呢,呵呵,咱们出去吧!”赵红兵说。 没等黄老邪答话,赵红兵和李四先走出了病房。他们相信,黄老邪一定会跟着出来的。 果然,黄老邪带着那几个小兄弟跟了出来。 “玉要是不在你手里,今天我把脑袋给你拧下来。”黄老邪细声细语地说。 “玉呢,是在我手里,但是我不想卖给你,呵呵。”赵红兵和李四都笑嘻嘻地看着黄老邪。他俩都不是爱主动生事的人,但是今天,他俩就是想把黄老邪惹火了,然后“合情合理”地毒打黄老邪一顿,给小纪出出气。 “你黄大哥我的名气你们听说过吧!我的脾气可不大好。”黄老邪火气上来了。 “哎呀,不好意思黄大哥,我这个兄弟的脾气更差,还有精神病,你可别把他惹了啊。精神病杀人可不偿命,他都好几天没杀人了,刚才还和我说要整死两个呢。你可小心点。”赵红兵故做担心地指了指李四说。“哈哈,你他妈的才有精神病呢!”李四大笑着推了赵红兵一把。黄老邪这下算看出来了,赵红兵和李四这是消遣他呢。“肉皮子发紧了吧!”黄老邪倒退一步,伸手向腰间摸去,他是摸他白衬衫下面那把软剑去了。 他这个动作倒是把赵红兵和李四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腰间有枪呢,俩人几乎同时蹿出去抓黄老邪要“掏枪”的那只手。这都是他们侦察兵的习惯性动作,已经是条件反射了。不过,由于赵红兵距离黄老邪稍远,还是李四快了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李四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黄老邪的手,另一只胳膊化作肘拳狠击黄老邪的下巴,一击之下,黄老邪马上倒地。李四扭过胳膊才发现,黄老邪腰间缠着的原来是一把破软剑。 赵红兵又一脚踢倒了一名冲在前面的黄老邪的小兄弟。 第26章 报仇(3) 二狗认为,武侠小说里总写斗上几百个回合不大现实,在实战中,那些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打倒那些小混子基本上就是一两下的事儿。李四和赵红兵对付这群小混子,基本上就是一两下打倒一个,而且招数非常简单,什么“回旋踢”之类的花招根本没有,只是简单的一抓一踹或是一肘拳一电炮,但对方就是避不开。两分钟之后,黄老邪和他带的三个小兄弟全倒在地上哼哼。黄老邪这个耀武扬威了好一阵子的混子,今天再次尝到了被打的滋味。 他没想到跟了李老棍子以后,居然还有人敢把他打成这样。黄老邪可能已经忘了,今天他是讹人家来了。赵红兵想起躺在病榻上的小纪无缘无故被扎了一刀,不由得怒火中烧。“姓黄的,你是个男人就站起来,你怎么走进医院的再怎么走出去!”黄老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晃了晃手,看样子的确走不动了。“好,你不走,我拖你出去。”赵红兵抓起黄老邪的头发就开始拖着走。赵红兵的原则一向是:尽量不动手,一旦动了手就一定要把对方打“服”了,否则他以后还会找麻烦。赵红兵拖着黄老邪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一瘸一拐朝他跑过来的三姐。原来,赵红兵在这里打得太热闹了,值班护士不敢拉架,便把他三姐找来了。他三姐穿着高跟鞋,没跑几步就把脚给扭了。 据赵红兵三姐回忆说:从来不知道红兵有那么大的力气,拖着黄老邪在水磨石地面上走就像是手里提着个公文包似的。 “红兵,别打了,你这是要把人打死!” “他们欺人太甚!”赵红兵一向听三姐的话,松开了黄老邪的头发。 “快把他送到门诊!” “好吧。”赵红兵挺不情愿,又抓起了黄老邪的头发,想把他拖过去。 “你还抓他头发!放开!和小四你俩把他架过去!”在赵红兵的三姐眼中,黄老邪已经不是来讹诈的流氓,而是她们医院的病人了。 在赵红兵眼中,黄老邪是个无恶不作的流氓,正在对自己的战友进行讹诈。但在赵红兵三姐眼中,黄老邪只是个可怜的病人。 李四和赵红兵两人不情愿地架着黄老邪下楼,赵红兵的三姐走在前面。 当时是夏天,赵红兵的三姐跑过来时没穿白大褂,穿的是个比较薄的裙子。 赵红兵和李四没架出几步,就发现黄老邪竟然在色迷迷、直勾勾地看着赵红兵三姐那凹凸有致的背影。 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有闲心看美女! “你还敢看我姐!”赵红兵把黄老邪扔在地上,又是连续的猛踢。 “我……没……”黄老邪又被打得说不出话了。 “唉,红兵……”三姐也拿赵红兵没办法了。 当天晚上,赵红兵他们又开了个不怎么正规的小型会议。会议得出的主要结论是:李老棍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继续落实防范措施并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二十四、惺惺相惜 黄老邪这顿打挨得可够重的,躺在病床上起不来。李老棍子放出话来:让赵红兵等人多蹦跶几天,等老邪伤养好了,带着老邪去新账旧账一起算。 据说黄老邪在养伤期间,每天长吁短叹,心中充满了哀怨;更常常顾镜自怜,叹息他那如花的容颜,如今已经被赵红兵和李四踢得满目疮痍,狼藉一片。他也曾在夏日的院子里,双手托着下巴仰望浩瀚又深邃的星空,感慨他那几年来的英名,竟毁在了赵红兵的手上。夏日的晚风吹过,吹乱了黄老邪梳理整齐的“秀发”,也吹乱了黄老邪的心。 当晚他赋诗一首,是七绝,无题。此诗是后来小北京朗诵过的,不知是不是出自黄老邪之手。赵红兵疑是黄老邪托“枪手”所作,因为赵红兵认为,即便这么烂的打油诗,他黄老邪也没能力写出: 我是城西黄老邪, 轻敌遭到生死劫。 有朝一日伤好后, 让他满身都是血。 一首诗吟罢,黄老邪紊乱的心绪平静了许多。这个仇,一定要报。李老棍子去看望黄老邪的时候,黄老邪正坐在自家的院墙上静静地看着盛开的向日葵发呆。“老邪,干什么呢?”李老棍子问。“赏花。”黄老邪轻声回答,头都没回。“装逼犯,早晚挨干!”李老棍子骂。 是的,倘若“装逼”的行为是一种罪的话,那么黄老邪一定会被判1亿年。随便他怎么上诉,都不会减刑。“你什么时候能出门?”李老棍子继续问。“两三个礼拜以后。”黄老邪还在静静地赏花。“我查出了打你的那个人,叫赵红兵,在火车站那边开旅馆。老五你们俩多带一些人去,带上枪,先砸了他的旅馆,然后再废了他。”李老棍子说。 “嗯,这个仇,一定要报。”黄老邪幽幽地说。在李老棍子和黄老邪这边准备报仇的同时,赵红兵他们也没闲着。在赵红兵这个团伙中,虽然是兄弟八人,但关系的密切程度不同,内部还可分为三个小团伙。 第一个团伙是:赵红兵、小纪、费四、李四四人。这四个人多年前关系已经很好,虽然不在一个连队,但也算是一起上过老山前线的战友,有共同语言,复员后就每天黏在一起。 第二个团伙是:赵红兵和小北京。赵红兵和小北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两个人好得像是一个人,而且这两个人中不存在谁听谁的问题,打架斗殴小北京听赵红兵的,做生意赵红兵听小北京的。因为小北京对赵红兵特讲义气,所以小北京也就对赵红兵的这几个兄弟特讲义气,其他的兄弟都很喜欢并钦佩小北京的为人和智慧。 第三个团伙是:张岳、孙大伟、李武。他们三个都是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孙大伟和李武从小就怕张岳,而张岳则最佩服赵红兵,而且在很多方面也挺佩服小北京。张岳和小纪等人的关系都很好。孙大伟人很善良,没什么心眼,成天嘻嘻哈哈,虽然打架怂了点,但是大家都喜欢他。李武在这个团伙中有点另类,因为他在加入这个团伙前和大家都不熟悉,而且总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赵红兵和小北京都有点瞧不起他,但毕竟他是张岳的兄弟,也不好表现出来。 总之,赵红兵是连接这个团伙的核心,整个团伙总体而言是亲密无间的。唯一有点不招人待见的就是李武,但是李武对其他兄弟也算够意思,大家也不烦他。 李四身手好、讲义气、性格耿直,是个典型的东北男人。在李武被捕、小纪出事以后,以前李武那些小弟都跟着李四混。李武的这几个小兄弟成天小偷小摸,李四很看不惯,由于已经收了几个月的废品,手里也有几个钱,所以他想买几张台球案子摆在街边,让这几个小兄弟看着,每个人每月发100元的工资,这样既能给自己创造点收入,也可以让他们不再继续小偷小摸。这几个小兄弟听了兴奋极了,“可算有个营生了”“谁愿意去偷啊”。这几个小兄弟在以后的十几年里,一直跟在李四身边,后来都成了李四黑社会团伙的主要干将。这些小兄弟,当然也算在赵红兵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里。 而费四在被鬼吓了以后开始盲目地信仰宗教,变得神神道道,从佛教、道教、喇嘛教到基督教他信了一个遍,记得当年费四脖子上拴了个十字架,手腕上绑了一串开过光的佛珠,上衣口袋里还装着一把小号桃木剑。看这意思,就算他费四遇上古今中外的厉鬼集体开年会也不怕了,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基督耶稣在他身上来了个大融合。当然了,费四也就是形式上信,虽然他以居士自居,但还是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该打架打架。 小北京和赵红兵两个人琢磨着自己的人手还是太单薄,每天都在商量如何应对李老棍子他们的复仇。“咱们几个加上李四的那几个小兄弟,怎么能对付李老棍子他们?”小北京问。“当然不能。对了,你每天在旅馆门口吹得天花乱坠,不是也有很多人愿意跟着你混吗?”赵红兵说。“嗯,但是真能打架的也没几个。哪天我们请他们吃顿饭吧!”小北京说。“唉,请归请,拉拢归拉拢,但常来咱们旅馆的那些小兄弟我看也是战斗力太差,没几个是打架的料子。”赵红兵说。“呵呵,你嫌战斗力差,要么你把咱们侦察连一个连的战友都叫过来?那战斗力肯定强。”小北京又开始贫了。 “呵呵,你要造反啊!你认不认识社会上的混子呢?”赵红兵问。 “你丫就出生在这里,你都不认识,你现在来问我?”小北京说。 “我什么时候和那些地痞流氓打过交道啊?他们那样的人,我见一个打一个。”赵红兵说。 “呵呵,现在该用上人家了,就不提打人家的时候了?当时你要是和路伟、二虎他们好好商量,不就是朋友了?现在也能帮帮咱们。”小北京说。 “宁可被李老棍子打死,也不跟那群浑蛋交朋友。”赵红兵笑笑说。 “红兵,我还真认识一个大混子,而且还挺仗义,但是和他不太熟悉,一面之缘。” “谁呀?” “刘海柱。” “你认识他?早说啊,呵呵,这老小子和别的混子不一样,人很仗义。上次在电影院门口,我看见他打了几个欺负白傻子的小混子。” “那就找时间和他认识认识吧,他上次说他在十四中门口修自行车。”“嗯,我知道,赶明儿个咱们俩去找他聊聊。” “别赶明儿个了,就今儿吧!”小北京说。 赵红兵和小北京找到刘海柱的时候,刘海柱正在给一个小姑娘修自行车。 “刘海柱,忙着呢?”小北京走上前去打招呼。 “你这是带着人来找我麻烦了?”刘海柱说着,抓起一把大号五花扳子站了起来,硕大的斗笠下,看不到他的表情。这回轮到赵红兵愣了:敢情小北京这样就叫认识啊!认识还一见面就要动手?他算是服了小北京。 “呵呵,您息怒,我来找您有事儿,找您帮忙。”小北京笑嘻嘻地说。 “你能有什么事儿啊,一个人把我四个兄弟都给打了。”刘海柱说着又蹲下去修自行车了,看样子还记着小北京打了他兄弟的仇呢。 “没事儿请您喝酒还不行吗?” “请我喝酒?我和你又不熟。”刘海柱专心致志地修着他的自行车,连头都不抬。 “他太牛了,求他干吗,咱俩走吧。”赵红兵一向心高气傲,他以为小北京和刘海柱很熟,实在无奈才想找刘海柱帮帮忙,现在看见刘海柱这带搭不理的样子火就大,于是拉起小北京就要走。 “就知道你们找我有事儿。什么事儿,说吧!别请喝酒请吃饭的,我刘海柱又不是没饭吃。”刘海柱此时也正好修完了自行车,站了起来。 “我们打了黄老邪,李老棍子要收拾我们。我们倒是想和李老棍子好好干上一架,但是觉得人手有点不够。”小北京说。 “这黄老邪和李老棍子太欺负人,非要强买我们朋友手中的玉。”赵红兵忍不住插了一句。 “操,就李老棍子?我们当年在一个号里,他成天欺负人,我他妈的就不怕他。”刘海柱的确是谁都不怕。 “是啊,李老棍子他们太欺负人。我们这次就想好好修理修理他,这不是来找您帮忙吗?”小北京说。 “按理说这个忙我是不该帮的,你姓申的打了我兄弟,我没找你算账就算给你面子了,再说我和你又不熟。不过今天你有事能找到我姓刘的,说明你看得起我,我也敬你姓申的是条汉子。如果你实在怕,就躲我家来吧!看他们谁敢来我家!”刘海柱边说边收拾,准备回去。 “刘哥你这是说什么话?我们能怕到躲出去吗?我们是想收拾李老棍子,想找你帮忙,如果你不愿意帮忙,那也就算了。至于躲,我们是绝对不会的。”赵红兵说话不紧不慢,语气沉着镇定有力。 “呵呵,你们俩胆子可真不小,现在全市谁敢和李老棍子打啊?”刘海柱也开始佩服小北京和赵红兵的硬骨头了,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欺负了我的战友,我就是要打。我和小申都不是怕死的人,在战场上我们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赵红兵说。 “你们还当过兵?我也当过兵。走吧,去喝酒,我请你们小哥儿俩。”刘海柱收拾完修车工具,把那摊东西往十四中门卫那一放,推起了他那辆只剩下两个轱辘的战车。 二十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刘海柱把他们请到了一家小酒馆。看样子刘海柱经常来这里,他一进来大家都打招呼。 “你们怎么得罪了李老棍子?”刘海柱问。 “我的战友收到了一块玉,李老棍子非要低价强行买去。”赵红兵说。 “李老棍子整天就靠这个发财,我他妈的最瞧不起他。”刘海柱喝了一口酒说。喝酒的时候他也不摘斗笠。 “那天李老棍子又派黄老邪去讹我的战友,我和另一个战友打了他们一顿。”赵红兵说。 “哈哈,打得好,黄老邪就该打。你的身手也不错吧?这位小申兄弟也不错,一个人把我四个兄弟给打了。你们在部队是什么兵种?”刘海柱人很厚道。 “侦察兵。”“70年代,我也当过兵,汽车兵。复员转业到玻璃厂,我把我们领导给打了,就没工作了。”都是当过兵的人,又都是性情中人,三人聊得格外开心。 “刘哥,你怎么成天戴个斗笠啊?”小北京问。 “1981年的时候和人家打架,脑门上挨了两刀又被镐头砸了一下,伤好后出门怕被雨淋着,就弄了这么个斗笠。戴着戴着就习惯了,不愿意摘了。再说现在在外面修自行车成天日晒雨淋,有这个东西不错。”刘海柱说。 “刘哥,当年和你齐名的那些人,比如李老棍子什么的,人家现在都发了,你为什么就弄这么个修自行车的活儿?”赵红兵始终不解。 第27章 报仇(4) “昧着良心的事儿你刘哥绝对不会干!李老棍子那样是要遭报应的,那个张浩然不是在体育广场让人扎死了吗?这就是报应!从里面出来以后,我跟我姐要了100块钱,买了点工具就开始修自行车了。修自行车也是技术活儿,我以前在部队就会修汽车,我想开个修汽车的店,现在本钱还不够,就先修自行车攒着。我的回头客挺多的,赚得比别的修自行车的都多,比普通上班的也多。攒几年,我就开个修汽车和摩托车的店。我现在自己骑的这个自行车,都是拿人家报废了的车组装的,但是很好骑。”刘海柱虽然外形较为独特,但是心地善良,做事踏踏实实。 刘海柱就这样一毛钱一块钱地攒着,到了1990年前后,真的开了个修汽车的店,同时在边上还开了个卖汽配的门市。凭着一把好手艺和辛勤的汗水,刘海柱赚大了,后来连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司机都专门在他这里修车!据说只要发动机一响,他就知道车哪里出了问题。他是市里第一个开上奔驰的,可能谁也想不到,那奔驰车里坐着的,竟然是当年那个骑着俩车轱辘的刘海柱。他的每一分钱都是用汗水换来的。后来斗笠换成了礼帽,他又成了全市唯一一个春夏秋冬都戴礼帽的人。据说刘海柱在修车期间,正是出租车行业最不景气的时候,但是只要来修车的人说一句:“柱子哥,现在手头没钱,我几个月后给你。”刘海柱总是二话不说立马给修,多贵的零件都给赊。但是如果到了期限不还,刘海柱可是要找他的。当然了,也没几个人敢欠刘海柱的钱。到了现在,刘海柱早就不自己亲手修车了,可如果赵红兵这样的老哥们儿的车坏了,已经50多岁的刘海柱一样二话不说,脱了衣服就钻车底下修。他现在还经常打抱不平,不过人老了,虽然侠义精神尚在,但体力已经不如小年轻了。靠着自己十几年前的名气和与赵红兵、小纪、费四等人的关系,一样没有小混子敢惹他;如果真惹急了他,二狗相信,他肯定还会下了奔驰光了膀子拎一把破菜刀追着人家去砍。据说他现在还要开汽车4S店,而且声明只经营国产车。 看来,踏踏实实赚钱,勤勤恳恳做人,结果总是不错的。 “刘哥,你怎么也是个大哥,就不觉得在街上修自行车……”小北京问。 “操!我他妈的凭手艺赚钱,有啥丢人的?”刘海柱一激动,山羊胡子上沾了不少酒。 “来,刘哥,你说得对,咱们哥俩喝一个!”赵红兵由衷地佩服刘海柱。 “……” “以后李老棍子找你们麻烦,你们兄弟的事儿,就是你刘哥的事儿!”刘海柱豪气干云。 “……” 这三个人那天喝了五瓶白的,全醉了,唯一能明白点事儿的就是小北京,他还要背着已经不会走路的赵红兵。 刘海柱骑着他的自行车没出五米,就摔进了马路边的花池子里。 小北京赶紧扔下赵红兵去扶他。 “你刘哥我没事儿,躺这睡会儿,等醒了我自己回去。”躺在花池子里的刘海柱摆摆手。已经过去了足足20年,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三人依然是最好的朋友,谁都不会忘记第一次见面喝的那顿酒。 生死之交一碗酒。 第二天酒醒后,赵红兵感慨了两句。第一句是:“小申,你以后别把你见过一面的人就说成自己认识,我刚看见刘哥拿扳子的时候,以为他要削你呢!”第二句是:“刘哥这人真不错,值得交!” 正是人算不如天算,黄老邪和老五带人拿着沙喷子和枪刺来找赵红兵的那天下午,旅馆里只有小北京和孙大伟两个人。 据说那天孙大伟刚刚关了租书室的门,按时来给小北京和赵红兵送武侠小说。他进来时,小北京正在眉飞色舞地给两个女服务员讲当兵时他抓到赵红兵手淫的事。他的情节描写太生动,把两个服务员羞得面红耳赤,但又舍不得不听。 “小北京,你就看你那破嘴,谁在你那嘴下也讨不着好,也不知道你说那些是真的假的。”孙大伟笑着说。 “大伟啊,我这不是无聊嘛。”小北京还挺无奈。 “无聊你把太师椅搬出去,出去给人家讲故事,跟别人聊天啊。” “还没到时间呢,我一般都是太阳要落山的时候出去。要不这样,你先出去弹奏一曲吧,我把红兵‘撸管子’的事儿讲完再出去。” “好吧,我也好久没献唱了!”孙大伟说着,就拖着太师椅和吉他到了旅馆门口。 孙大伟坐在旅馆门口,抱着吉他开唱《冬天里的一把火》。二狗最忍受不了孙大伟唱《冬天里的一把火》,主要是受不了他那表情。每当他唱到“你就像那一把火”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好像日本AV里的男主角似的,非常陶醉,非常高潮,但在别人眼中,是非常恶心。 在孙大伟正要High的时候,黄老邪和老五带着七八个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一看就是来打架的。 “你这死胖子,别在这儿烦了!”老五上去一脚,把孙大伟连人带太师椅都踹到了旅馆的台阶下。李老棍子手下的老五是出了名的下手黑,这次他们就是来砸店和打人的。 小北京听见外面有动静,起身出门看。刚走到门口,就被老五和黄老邪拦住了。 “谁叫赵红兵?”老五问。老五长着一双无知的眼睛,标准的愣头青。 “赵红兵不在,有什么事儿?” “你是谁?” “我是他朋友,你们叫我申爷就行了。” “兄弟们给我砸!打的就是赵红兵的朋友!”黄老邪说着,拿起手中的枪刺就朝小北京的头上砍去。看来黄老邪为了报仇是不顾风度了,连枪刺这样的超级凶器都带上了。后来大家说,黄老邪这人虽然在社会上名气不小,但是胆子真不大,手里拿着一把枪刺居然只敢朝小北京头上砍却不敢捅。枪刺用来砍人,恐怕连菜刀都不如。 “我看你们谁敢砸!”小北京灵巧地躲了过去,并顺势抓住了黄老邪的手腕。 “你他妈的别动!”老五掏出沙喷子朝小北京慢慢走近,枪口顶在了小北京的脑门上。 “好,不动就不动。”小北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兄弟们,给我砍了他!”老五喊。看来老五也不敢说开枪就开枪。 老五的判断,错误有三:1.电视剧看得太多了,都以为拿枪一指脑袋对方肯定就老老实实不敢动了;2.电视里人家拿的都是手枪,他拿的是把枪管很长的沙喷子;3.他眼前的对手是从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根本就不怕他手中的那把沙喷子。 小北京用脑袋向前一顶,老五在这一顶之下有点手足无措,小北京趁势双手抓住枪管用力向背后一拽。 “轰!”沙喷子打响。 谁都没打到。 但小北京拽的力气太大了,枪响之后他和老五两人同时倒地。 黄老邪见状,拿着枪刺朝小北京捅去。小北京躲闪不及,胳膊被扎了一下。小北京大怒,再次抓住黄老邪的手腕,扭过手腕又是一个兔子蹬鹰,抢过了枪刺,黄老邪也被蹬飞了。挨了一刀的小北京红了眼,回过头就扎了老五一枪刺,扎在大腿上。接着,又冲上去扎了黄老邪大腿一枪刺。这两下扎得结结实实。“我看你们谁再敢动!”小北京拿着枪刺指着他们说。枪刺上滴着三个人的血。 对方没一个人敢动,而且,对方另外一个人手里还拿着沙喷子。 根据孙大伟回忆,小北京当时的动作和表情特别像董存瑞,霸道极了,光这气势就把对方镇住了。 小北京后来说,当时他疼得红了眼,开始时还保持理智只扎了老五和黄老邪的大腿,但是他只要再挨一下,非杀人不可。 小北京还是手下留情了,毕竟他受过党和军队的教育,和张岳这样的亡命徒还是有区别的。 “大伟!进来,关门!” 孙大伟也摔得不轻,瘸着跑进来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就看见外面的人扶着黄老邪和老五走了。 看到他们走了,小北京才龇牙咧嘴地开始喊起了疼,这时小北京衣袖的左半边已经全是血了。 这也是小北京为数不多的挂彩之一。 两个小时以后,赵红兵到了医院,看见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小北京,他咬牙切齿地说:“李老棍子,这事儿没完!” 二十六、小静版芍药使者 小北京被枪刺扎这一下可真不轻,成天绑着个绷带哼哼唧唧。 赵红兵一见他,总不忘嘲讽一句:“申爷,最近不说评书改唱歌了?你唱得也太单调了点吧。哼哼唧唧的太没劲,你唱的这是叫‘哎呀歌’吗?”“你申爷我从小到大还没挨过刀呢,我当时就应该多扎他们几下。”小北京愤愤不平。 “呵呵,你想扎他们?他们还想扎你呢!听说李老棍子这几天还要找咱们。”赵红兵说。 “好呀,他们再动刀动枪我非宰几个不可。张岳不是要判了吗?听三姐夫说最多判三年。张岳那叫防卫过当,我也防卫过当宰了几个陪张岳去,省着他寂寞。”小北京恨不得李老棍子他们立刻找上门来,他小北京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啊。 “行了,别学张岳。”赵红兵可不愿意搞出人命,“不管怎么说,你那天也太悬了。要是老五那天拿着沙喷子轰了你,我现在就该在医院数从你体内取出的铁砂呢。” “哎,毁容就毁容吧,反正你三姐也不离婚,我长得这么精神又有什么用。”小北京挺幽怨。 “你再打我三姐的主意我阉了你。” “你有高欢了,饱汉不知饿汉饥。” “高欢要去北京读书了,马上就开学了,今天晚上就走。” “那你又得自己解决了?你都磨得满手是老茧了,撸起来还有快感吗?对了,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让高欢周末去我家吃吧!” “别扯没用的了,琢磨怎么对付李老棍子吧。”赵红兵说。 “刘哥这人真不错,咱们应该再请请人家。上次咱们找人家帮忙,结果还是人家请的咱们,而当时和咱们都不熟,多不好意思。咱们俩大小也算是个老板,不请人家太不合适了。”小北京能佩服的人没几个,刘海柱就是其中之一。 “嗯,让刘哥也带几个兄弟过来,咱们也认识认识;你也把你认识的那几个小兄弟叫上;再叫上李四他们,咱们摆他个三四桌,好好乐和乐和。去贵宾楼订桌、点菜什么的让大伟去操办。我一会儿就去找刘哥。”赵红兵也想认识认识刘海柱的那些兄弟。 当天晚上,赵红兵在贵宾楼的二楼摆了三桌,大宴宾客30人。可是大家都到齐了,唯有刘海柱不到,大家都有点急。“我下去看看。”赵红兵下去了。 原来,刘海柱早就到了,但是一楼的服务生看他的样子实在太过邋遢,说什么也不让他进,结果他和三四个服务生打起来了。服务生虽然人手众多,但哪里是刘海柱的对手。赵红兵下楼时,正看见刘海柱举着把椅子乱抡。 “住手!他是我朋友。”赵红兵赶紧喊停。 “赵老板,他是你朋友?”饭店老板也出来了。 “是我哥哥,你们怎么谁都敢打?”赵红兵是真怒了。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老板不认识刘海柱,但他可真怕赵红兵。 “你们几个,给我哥哥道歉。”赵红兵气还没消。这也就是赵红兵脾气好,换了小北京,早就动手帮刘海柱打了。 刘海柱“嘿嘿”一笑,没多说话,上楼了。 半分钟后,头戴斗笠、身穿七分裤、脚踏黄胶鞋、光着膀子、身上流着汗、满手油污的刘海柱出现在大家面前。 众人纷纷起立。 当晚,30多人大醉而归。赵红兵完成了对刘海柱团伙和李四团伙以及小北京团伙的整合,黑道组织已初具规模。大家一致同意,这个团伙内,赵红兵和刘海柱是大哥。 未来的某一天,这个团伙将同仇敌忾,对付李老棍子。 又有人拿相机给他们照了张集体相,赵红兵坐在最中间,刘海柱站在他身后,大家都笑得很开心。这张相片上的人明显比去年国庆前那张相片的人多了很多,只是,少了张岳,少了李武,少了小纪。 那天晚上,小北京独自一人回到了旅馆。他发现,小静等在那里。 “听说高欢要去北京读书了?”小静还是很腼腆。 “嗯,明天就走。”小北京微醉。 “你说,高欢走了,红兵会不会喜欢我?”自从那次事情以后,小静已经很久没来骚扰赵红兵了。 “这要看你的策略和手段了。”小北京每次喝多了,讲话都特别有哲理。 “我能用什么策略和手段呢?”小静不解。 “需要我教你吗?再说,每个男人的喜好不同。”小北京懒洋洋地躺在太师椅上。 “你教教我。男人都有什么喜好?”小静好奇地问。 “比如红兵喜欢清纯的女孩子,我喜欢成熟一些的女人。”小北京这句话,换种说法就是“红兵喜欢幼齿,我喜欢熟女”。 “嗯,红兵肯定觉得我不够清纯了,那怎么办呢?”小静悔不该当初轻易地失身给那些小混混。 “你眼前的鸿沟,并不是红兵,而是高欢;想夺得红兵的心,必须先击败高欢。”小北京又开始琢磨馊主意了。 “我怎么能击败高欢呢?”小静真的不明白。 “400年前,日本剑圣宫本武藏与柳生剑圣决斗之前,柳生剑圣曾剑削芍药花赠与宫本武藏,让其知难而退,这个禅机你懂吗?”宫本武藏绝对是小北京的精神导师。 “不懂。”尚且青涩的小静怎么能明白如此禅理? “关键在于,令其知难而退。”小北京不愿意多说了,他觉得小静很难理解他所说的话。 “嗯……”小静似懂非懂。 “你是否知道你的优势在哪?”小北京说完这句再也不多说,躺在太师椅上睡着了。 “嗯……”小静貌似懂了。 10天后,小静又来找小北京。 “申哥,可以告诉我高欢的地址吗?” “可以,中关村大街59号87级XX系,高欢。” “嗯,谢谢。” “小静,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明白了你所说的禅机。” 据小北京说,在开学两个礼拜后,高欢收到了具有傲人三围的小静邮寄过来的一件特大号胸罩,36F的。据说,胸部平坦的高欢接到这个胸罩后,认为小静要与她化干戈为玉帛,试了试,觉得不大合适,就放在了一边。 小北京听说这件事后头撞南墙500下,并说了两句话—— “小静,你能不能不要不懂装懂?” “我是不是应该送给三姐夫一个特大号的避孕套呢?” 小北京又想起了三姐。 的确,三姐的那双大眼睛,杀人于无形,夺人魂魄于无影。 第28章 报仇(5) 二十七、海枯石头烂 李老棍子能主动找上门来,这是赵红兵和小北京最期盼的事情。1987年的整个9月,赵红兵和小北京都在焦急等待的不安中度过。他们太期盼李老棍子能找上门来,好与其痛痛快快地恶战一场。尤其是小北京,他每天黄昏时分再也不出去讲评书了,而是在旅馆的吧台前不停地走来走去。在那吧台前十几平米的水泥地上,他每天都走上几千圈,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外。 那时,二狗真的不知道,这两个已经在战场上死过一次的人为什么会对即将到来的斗殴感到如此不安。“申爷,你不走了行不行?看得心烦。”赵红兵或许也有一些焦虑不安,但他可从来没表现出来过,比小北京沉稳多了。“红兵,快一个月了,你说李老棍子怎么还不来?”小北京还是没停下脚步,一圈一圈地走来走去。 “呵呵,我又不是李老棍子,我怎么知道?”无论赵红兵内心是否也同样不安,但他总能表现出举重若轻的轻松。别人看了他的态度后都会觉得心里很有底。 “红兵,当年我们都写过遗书,连长说让冲我们就冲了,是生是死就在一晚。当时我们都是坦然面对,没一个人犯,怎么这次我感觉这么心慌呢?”小北京还是在不停地转。“当年我们面对的是越南鬼子,我们都想多杀几个。可现在面对的是同胞,是不是你觉得下不去手啊?哈哈。”赵红兵还是不忘调侃小北京。“李老棍子这样的同胞算什么同胞?比越南鬼子还他妈的不是人!”小北京终于停下来,在他眼中,赵红兵就是最好的镇静剂。现在,二狗终于明白身怀绝技且不惧生死的赵红兵和小北京为什么会那么不安了。 当年在老山前线,他们冲向高地时,之所以无畏,是因为他们身后站着的是共和国10亿人民,所以他们都胸怀正义,视死如归。他们深爱着共和国南疆的那座不知名的高山,那座高山上,留有他们班三个战友的鲜血。现在,那座高山上已郁郁葱葱,他们三个战友的身躯,已与那山融为一体,化作高山。 今天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劣迹斑斑的老流氓,他们当然完全可以像当年杀越南鬼子一样杀了他。但现在站在他们身后的,已不再是那共和国的10亿人民,而是拿着手铐的警察。 这片土地,依然是他们深爱的共和国。而他俩,正在遭受由正义走向邪恶过程中那无与伦比的内心折磨。 “申爷,你现在越来越像张岳了,这不像你啊。”赵红兵说。的确,小北京这些天的确火大。虽然,在和黄老邪等人交手中没吃亏而且立足了威风,但是毕竟挨了一刀。他在枪林弹雨中都没吃过这样的亏。 “红兵,你说李老棍子会不会不来找我们了?他不来找我们,我们怎么给小纪报仇?” “我们去找他。”赵红兵凝视着门外,幽幽地说。 二狗多年以后曾经看过一个故事,故事讲的是美国一个家庭的事:有一个很传统的美国家庭住在海边。这是个三口之家,成员是和蔼可亲的父母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生活得其乐融融。但是这个三口之家的平静被新进驻附近的一队美国士兵打破了,因为这队美国士兵个个英俊高大,气宇不凡。女孩子的父母每天都在担心正值青春期的女儿会被这些英俊的男孩子勾引,他们焦虑又不安,每天都在关心自己的女儿是否怀孕。终于有一天,女儿的妈妈冲回家哭着对丈夫说:“我们的孩子怀孕了。”满脸泪痕的妈妈没有想到,爸爸听到这个消息后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天终于来了,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她怀孕了。” 迟早会到来的事,还是来得更早一些好。 无休止的等待,是一种折磨。 1987年国庆节,赵红兵再次邀请刘海柱等人吃了一顿饭。这次饭的议题是如何主动出击约战李老棍子。吃饭的人除了赵红兵兄弟六人以外,还有李四带的五个人,刘海柱带的七个人,小北京带的七个人,一共是26个人。坐了三桌。 当晚,“第五届群殴讨论会扩大会议”在贵宾楼隆重召开。之所以称之为“扩大会议”,是因为主要发言的是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小纪、费四、李四等六个曾参过军的人,与会的多数人都只有听的份儿。会议的主题是具体地分析李老棍子团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由于李老棍子团伙规模庞大,有经济利益在其中,并且还有保护伞,已具备黑社会雏形的一些特征,所以赵红兵等人从相互影响的七个方面进行了具体分析—— 1.风格:李老棍子对黄老邪等人的管理可以用“恩威并施”这个词形容。主要原因是李老棍子的手下都很怕成名已久的李老棍子,而且李老棍子又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2.结构:李老棍子手下有黄老邪、土豆、老五等人,而老五等人各有10个左右的小弟。由下至上绝对服从,组织严密,垂直管理,整个团伙约有40人。 3.成员: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以两劳释放人员为主,手中均持有枪刺、三棱刮刀、沙喷子等杀人凶器。他们终日与古墓打交道,老远就感觉阴气森森,邪气得很。 4.制度:根据为其团伙创造的利润不同而分红。盗墓立功、出货立功、讹诈立功、打架立功等都有物质奖励;为团伙坐牢的也有安家费,住院有医药费。虽然不是按月发工资,但是这个团伙的所有成员都有较为稳定的收入。 5.技能:尽皆白丁之辈,个个身无长技。但正是如此,他们才异常凶悍。 6.战略:李老棍子团伙一直定位为当地的第一流氓团伙,并希望利用此名气获得财富。 7.共同的价值:A.不惜一切手段获得财富;B.在社会上扬名立万。以上素材皆由刘海柱的兄弟提供,由赵红兵、小北京、小纪进行分析整理。 通过以上分析,得出了以下结论和计划—— 第一步,约战:如果约战李老棍子,李老棍子必将前来应战。如果不来应战,李老棍子在江湖中的地位必将不保,这是他最不愿意失去的东西。最好约在市区西郊的江边,江边人烟稀少。 第二步,斗殴过程中:李老棍子手下心狠手辣且个个持有杀人的凶器,再基于其奖励制度,其手下必定在斗殴中凶悍绝伦,真正打起来有胆子的不在少数。约战的时间在我方准备一个礼拜以后,不给他们过多的时间准备。今天是10月1号,准备一个礼拜,到8号开战。 第三步,斗殴结束后:如有兄弟负伤住院,其他兄弟多多保护,提防李老棍子去医院补刀。同时,打听李老棍子的人在哪里住院,如时机恰当,我方也应去医院对其补刀。 一个小时的会开完,刘海柱等人对赵红兵、小北京、小纪三人在会议中表现出来的高超的分析能力和判断能力叹为观止,并对其制定的作战策略完全赞同。如果说是侠义的精神让刘海柱、小北京、赵红兵三人产生了一定共鸣的话,那么这次分析讨论会中,赵红兵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和缜密思维,让刘海柱更加认为赵红兵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第29章 报仇(6) 在大家举起酒杯要喝下最后一杯准备离开的时候,楼下传来两个人怒骂和厮打的声音。大家听出来了,这是潘大庆和三扁瓜这对情敌打起来了。 小北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带上了潘大庆,就是那个曾经泡了刘海柱兄弟的女人后躲在旅馆内避难的小兄弟。潘大庆是个小帅哥,但在打架时通常表现得较为懦弱,那次被刘海柱的兄弟吓得躲在小北京和赵红兵的旅馆里半个月不敢出来,足以说明此人胆小。虽然胆小,但是他始终认为小北京对他有恩,这次知道小北京被人扎了,他非要帮小北京报仇不可,死活也要来参加这次聚会。小北京本不愿带他这样一打架手就哆嗦的人过来,但是拗不过他,只得把他带来了贵宾楼。 打了半辈子光棍的刘海柱并不认为潘大庆抢走了三扁瓜的女朋友是什么大事儿,他在吃饭之前还让潘大庆和三扁瓜握了握手,并且把他们安排在一桌坐着,意思是让他俩好好聊聊。 碍于刘海柱和小北京的面子,三扁瓜开始时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辞,但几杯酒下肚,眼花耳热之后,三扁瓜的话开始不中听了。“刘歌在床上的活儿不错吧?我可是深有体会。”三扁瓜酒喝多了,还记着这茬子呢。 “三哥你喝多了吧?”潘大庆低声说。 “没喝多,她17那年我就把她开了,她活儿怎么样我能不清楚?”三扁瓜这是故意斗气呢。 “三哥,她现在是我女朋友,我们不聊她行吗?”潘大庆被三扁瓜这两句话说得很不自在。 “什么女朋友啊,她不就是个‘马子’吗?我他妈的玩腻了。”三扁瓜未必真是玩腻了,只是上次去揍潘大庆反而被小北京打了一顿,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他怎么也不敢再去惹小北京,这次碰上了潘大庆,借着酒劲发作了。 “你们慢慢喝,我去厕所。”潘大庆十分尴尬,但还不敢发作,只好借口去上厕所。潘大庆前脚去了楼下的洗手间,三扁瓜后脚就跟了过去。在潘大庆上厕所的时候,三扁瓜去后厨拿了把锋利的菜刀。潘大庆上完厕所裤子还没系好,三扁瓜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姓潘的,是不是刚才三哥说的话,你不爱听啊。”三扁瓜背着手,拿着菜刀在挑衅。 “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刘歌。” “谁侮辱刘歌了?她本来就是个骚货。你这个小白脸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注意?我今天就花了你这张小白脸。” 三扁瓜冷不防一刀朝潘大庆砍过来,正砍在潘大庆的脸上。“操你妈!”早就被三扁瓜说得怒火中烧的潘大庆被这一刀彻底点燃了,朝三扁瓜扑了过去,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小便池里。三扁瓜虽然手中有刀,但在近距离也施展不开,两人在小便池里厮打起来,滚来滚去。在厮打的过程中,潘大庆的身上又挨了几刀。“都他妈的给我住手!”刘海柱赶到后一声怒吼。 两个人都停了下来。随后,赵红兵等人也赶了过来。“谁先动的手?”刘海柱的山羊胡子在抖,看得出,他怒了。“柱子哥,是我。”一身臭味的三扁瓜低头说。“三扁瓜,长能耐了是吗?”刘海柱怒不可遏。他本来以为,凭他的面子,他们两个人已经说和了,万万没想到又在厕所里打了起来,还动了刀子。“柱子哥……”三扁瓜跟了刘海柱多年,知道刘海柱脾气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弄不好,刘海柱今天就会在这里剁了他。“把刀给我!”谁都看得出来,刘海柱这是要砍三扁瓜。三扁瓜没说话,低着头把刀递给了刘海柱。 “三扁瓜你记住,我和小申、红兵是兄弟,他们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今天让你们坐在一起喝酒,你们就是兄弟。你对兄弟下死手,这也太不够道了吧!”刘海柱声色俱厉。 “我错了。” “今天你怎么砍的这位小兄弟,我就怎么给你砍回来。” 刘海柱说着,拿刀就朝三扁瓜砍去。 小北京和李四同时出手拽住了刘海柱,一个抱腰,一个抓胳膊。 “刘哥,小潘也有不对的地方,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赵红兵沉声说了一句。赵红兵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以后,轻轻地拍了拍刘海柱,挽着刘海柱的胳膊就出了厕所。刘海柱居然没再发作。二狗一直怀疑赵红兵是不是会催眠术。为什么无论张岳那样的狼崽子,还是火药桶刘海柱,都能被他一句话就熄了火?看来,一个沉稳的人所具有的魅力和影响力是无穷的。一个沉稳的人,能把好事变得好上加好,也能把坏事变得不那么糟糕。随后,潘大庆被送到了医学院附属医院。不一会儿,他的女朋友——三扁瓜口中的那个破鞋刘歌也到了。 “医生,大庆他没事儿吧?”刘歌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没有生命危险,但是……” “但是什么?” “估计会毁容了。” “那就好,毁容无所谓。” “无所谓?”医生纳闷了。 “嗯。” 在这之后,潘大庆和刘歌曾有一段对话。当天,赵红兵的三姐带二狗到附属医院洗澡,正好目睹了这一幕。而且当天二狗的外婆也在,二狗的外婆说的一句话使二狗对这件事印象极为深刻—— “我对不起你,如果没有我,你不会挨这一刀。”刘歌趴在潘大庆身上说。 “刘歌,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大庆,是我不好。我知道你对我好,跟了你以后,我才知道世界上有男人会对女人这样好。就算是三扁瓜杀了我,我也不会离开你。就算是你变成了丑八怪,我也不会离开你。” “嗯……我也一样。” “我不能把我的第一次给你,但我愿意把我的最后一次给你。” 在回家的路上,二狗曾经问过外婆和赵红兵的三姐他们俩究竟在说什么。“海枯石头烂。”二狗的外婆操着一口浓重的天津口音回答说。二狗的外婆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十几年以后,二狗才明白,外婆这句“海枯石头烂”在男女的感情中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种完全脱离了肉体的感情,这是刻骨铭心的相思,这是不惧流言飞语的勇敢,这是不计回报的付出,这是超越了世俗的超然物外的高尚情操。 而这“海枯石头烂”的感情,居然就这样产生在了世人眼中的一个小混子和一个“破鞋”中间。按常理度之,这样的感情貌似应该发生在柳永和李清照这样的才子和才女之间才是。 “幸好,是刘哥的人砍伤了潘大庆,而不是潘大庆砍伤了刘哥的人。”赵红兵在回到旅馆以后,对小北京说。 “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没法再和李老棍子决战了。”的确,想要驾驭好这个三十多人的团伙,正确处理好他们的矛盾,赵红兵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1987年10月9日,李老棍子接到赵红兵的口信:“明晚7点,西郊河边的大桥下,做个了断。” “好。”李老棍子说。 第30章 激战(1) 在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无论谁被扣上全市黑道一哥的高帽,都注定了他每天将在不安中度过,有太多的人都在盯着这个实际上毫无意义且能惹来杀身之祸的名号。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这个位子上稳坐两年。无论是谁,当他被戴上这顶高帽的同时,基本上已经被判了死刑,只是缓期几年执行而已。 二十八、告诉三姐,我爱她 1987年10月10号,晴,黄昏,天边有彩霞。 这条江水,已流过千年,她哺育了江边世世代代的子孙,无怨无悔。今天,她依然在孤独地流淌着。 这川流不息的江水边上,坐着两个孤单的身影,天上,飞过一群南归的大雁。夕阳下,波光粼粼。 “红兵,东北的夕阳,很美,比北京的夕阳要美上许多。” “想家了?” “这里就是我的家。” “呵呵。” “红兵,你活着为了什么?” “实现共产主义,解放全世界的劳苦大众。” “能说点现实的吗?” “为了我的亲人、高欢,我眷恋这滔滔的江水,还有我们眼前那巍巍的南山。” “红兵,你拥有了高欢,饮过了这清澈的江水,踏遍了那座青山。你活着还为了什么?” “一辈子拥有这些。”“你是个幸福的人。我知道我活着为了什么,但我还没有得到。” “呵呵,申爷,你活着为了什么?” “嗯……我不想说。” “你是不是怕死了?” “是。” “为什么?” “我还没有和三姐上过床。” “扑通!”小北京被赵红兵一脚踹到了江里。 一分钟后,湿淋淋的小北京默默地爬到了岸边,但没有上岸。“红兵,如果今天我被打死了,告诉三姐,我爱她。”小北京低声说。赵红兵看了他一眼,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地甩向江里,在江里打出了3个水漂,沉默良久……“嗯,我会告诉她的。”赵红兵和小北京这对生死兄弟,在赵红兵这句话后归于沉寂,再没一人发言。 五分钟后,身后嘹亮的军歌传来,唱的是《打靶归来》,赵红兵和小北京都听了出来,嗓门最大的就是刚刚伤愈的小纪。回头一看,果然,小纪提着一把沙喷子正唱着军歌朝他们走过来,身后跟着的是李四、费四及李四的小弟、小北京的小弟等十几个人,也在跟着唱呢。他们个个手里都有三棱刮刀、枪刺这样的家伙,这都是在过去的几天里四处找来的。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小纪,毛主席要是看见你拿着把破火药枪跟人家打架,他老人家还不得气死?还心欢喜?”小北京在红着脸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后,完全放下了包袱,又恢复了往日那玩世不恭的顽主风范。 “嘿,那你和红兵什么都不拿就来打架,毛主席就不生气?毛主席怎么教导我们的?不打无把握之仗,不打无准备之仗。”小纪最爱和小北京贫。 “我和红兵都蔑视武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和红兵早在几年前就已磨好了我们的武器。我们的武器就是意志。”小北京一旦开始贫,十个也说不过他一个。 “哎哟,申爷,你怎么湿淋淋的?这是刚磨炼完意志?” “小爷我热了,下去冲了一下,凉快凉快。” “李老棍子来了我就轰了他。”每次打架之前,孙大伟都威风凛凛,今天又拿着他那把从没开过火的沙喷子说出了豪言壮语。 “大伟啊,放过枪吗?你手别哆嗦就行了。”小北京还不忘嘲讽孙大伟。 “大伟,你朝李老棍子裆下打,听说他可没少糟践姑娘。”李四一向嫉恶如仇。 “哎哟,刘哥他们来了,今天刘哥真帅!”小北京看到了正走过来的刘海柱。 刘海柱的确格外有型:依然黄胶鞋、九分裤、大斗笠,但光膀子的外面多了一件黑色的披风。这件披风据说是拿十四中幻灯片教室的窗帘子改装的。他手里拿着一把宽背大砍刀,至于像三棱刮刀那样阴险的武器,刘海柱这样的大侠是不可能用的。7年之后,二狗在电影《双旗镇刀客》中见过和他那天一模一样的造型。 那天刘海柱带来的七个兄弟最大的特点就是:手中的武器都用医院用的绷带牢牢地绑在手上。 大侠就是大侠,老混子就是老混子,经验的确有过人之处。把武器牢牢缠在手上,对方无论怎样也夺不过去,除非是把手腕砍断,把手砍下来。 “李老棍子还没到呢?”刘海柱杀气腾腾。 “呵呵,一会儿就会到吧。”赵红兵看起来很轻松。 “快到吧!我那边还有几个自行车没修好呢。”刘海柱不但是敬业爱岗的好典范,而且还始终都有必胜的信念,他坚信自己还能回去修他的自行车。 “他们来了。”一直盯着桥的赵红兵慢慢地说。赵红兵他们离桥约500米,从桥的一侧下来有一个陡坡,车是没法下来的。赵红兵远远地看见,李老棍子他们一行人把车停在桥上,从陡坡上走了下来。 赵红兵扔下烟头,身后的各位也都跟了过去。这时,天已经擦黑了。 赵红兵、小北京、李四走在最前面,脚步都是沉稳有力。大敌当前,有几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人踏实得很。队伍中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老棍子他们约有三十余人,也朝赵红兵等人走了过来。他们同样步伐缓慢而有力。当相距50米时,双方都亮出了手中的武器。越走越近。忽然,一阵刺耳的警笛响起!警察来啦!大家都看见三百多米外的大桥上急速驶过来一辆警用面包车,并停在了陡坡的旁边。“回头,跑!”小北京大喊一声,众人纷纷扭头就跑。“把手里的家伙都扔到江里!”赵红兵边跑边喊。 大家边跑边把手里的刮刀和军刺都扔进了江里,以防被警察抓到携带凶器。可笑的是孙大伟被警察吓得忘了扔枪,拿着一把沙喷子舍命狂奔。这下可苦了把武器绑在手上的刘海柱的几位兄弟,他们出来前绑得结结实实,在狂奔中怎么能解下? “散开!分开跑!”小北京又喊。 大家四散跑开,消失在夜幕中。 一个小时后,小北京和小纪先回到了旅馆。 “咱们有人被抓住吗?”小北京问。“我可没向后边看,你小子跑得也太快了吧!”小纪还气喘吁吁。“我跑得还快?我看见李四和费四他俩比咱们跑得更快。”“呵呵,跑得最快的就是大伟了,这死胖子身体素质也行啊。”赵红兵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红兵,你也没被抓住?”“我和刘哥都没怎么跑,跑了一会儿,回头看见警车上根本就没下来警察,我俩就慢慢悠悠地回来了。看见你们在亡命狂奔,我和刘哥这个乐啊。”“没下来人?那警车打着警笛停在那里干吗?”小纪问。“我也纳闷,看样子是看见我们跑了,他们就没下车来。”“那李老棍子他们的人也没抓到?”“咱们沿着江跑,李老棍子他们冲进了江西边的小树林。警察都没下来,抓什么抓?”赵红兵说。“可惜了我那把沙喷子,要是知道警察不下来,我就不扔进江里了。那是我他妈的跟人家借的。”小纪说。 “李四和费四呢?我可是看见他们跑在我们前面,现在人呢?不会是又跑路了吧?”小北京挺担心这当年的“跑路双雄”。 “你才又跑路了呢!”费四、李四、孙大伟等带着十几个兄弟也出现在了旅馆门口,大部队回来了。 “呵呵,这下人齐了,刘哥呢?”小北京问。 “去他那修自行车的摊了,有几个自行车还没修完。我让他们过去把自行车推过来,半小时后,‘紫月亮’见。虽然架没打成,但大家都弄得担惊受怕的,咱们过去吃口饭喝点酒吧。”赵红兵说。 这一仗虽然没有打成,但是在当地黑道流传很广。流传广的原因不是因为接下来的恶战连连,而是因为都不明白为什么警察会得到消息。为什么警车赶到的时间那么巧?又为什么警察赶到后不下来? 这件事没人能弄清楚,但大家的猜测基本上都是一致的,那就是:一定是李老棍子报的案。 因为赵红兵等人找李老棍子是为了报仇,为了义气主动约的李老棍子,他们不可能报警。而李老棍子则不同,他眼中没什么义气,只有一个字——钱。如果他当时和赵红兵硬拼,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搞不好把自己也搭了进去,这对他来说可就不值得了,打这一架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但如果不敢来,那他就栽大了,以后没法在社会上混了——20世纪80年代的流氓,只要干过一次这样的事,以后就没脸再混了。 李老棍子来参战,然后报案让警察来冲散这次斗殴,这样既又不失面子又避开了恶战。这样的行为符合李老棍子阴险的性格。当然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如今李老棍子早已化作黄土,更无法考证。但后来可以确定的是,那天出警的的确是李老棍子的堂哥。上天注定赵红兵和李老棍子今天必有恶战,李老棍子他是躲不过的。当天晚上8点多,赵红兵等人刚刚走进“紫月亮”,就看到了正在一楼吧台点菜的黄老邪。 二十九、那天我的血,已不再是为共和国而流 黄老邪这辈子算是栽在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这三个人手里了,他成名以后所遭到的毒打全是这三个人所赐,而且,每个人都不止一次毒打过他。无论怎么说,黄老邪在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也算是个狠角,伤人无数,但是他一见到这三个人就双腿打哆嗦,连跑都不会。从1987年7月赵红兵和李四差点把他打成植物人开始,整整一年多的时间,他几乎每次都是养好伤不到10天,就会再次被这三人中的某一位打入医院。 赵红兵和小北京推开门的时候,黄老邪正好回头,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对上了四只炯炯有神的大眼。这次,黄老邪的三大克星一下来了两个。据说,赵红兵和小北京看见黄老邪回头,两个人还齐齐地朝他微笑了一下。他俩都在想:找你黄老邪找不到,现在遇上了,看你往哪里跑!而黄老邪一见到这二位朝他微笑,他居然也咧着嘴勉强笑了一下。黄老邪笑的时候,估计已经吓得肝胆俱裂了。“红兵,他怎么笑得这么难看?”小北京和赵红兵一边向他走去,一边对话。他俩身后还站着同样笑眯眯的李四等人。“他这就叫皮笑肉不笑。”赵红兵和小北京边说着边走到了黄老邪跟前。 小北京和赵红兵这次没直接打,而是上去一把抓住黄老邪的头发按了下来,不知道是他俩出手太快还是黄老邪被吓破了胆,黄老邪居然连伸手挡都没挡,完全放弃了抵抗。他俩每人抓住一侧的头发,又像是提着个大兜子一样把黄老邪拖了出去。黄老邪像是一只驯服的小狗,被赵红兵和小北京提着头发,猫着腰,连声都不出。 小北京打了一辈子胜仗,从没挂过彩,没想到一个多月前胳膊被黄老邪这样的鼠辈扎了一枪刺,现在都还没好利索,着实恼火。这次被小北京抓到,黄老邪是在劫难逃了。 把黄老邪抓出饭店,小北京抓着他的头发一抡,黄老邪就地摔倒。 那天,小北京由于被赵红兵踹下河把鞋弄湿了,所以晚上出来吃饭前换了一双冬天穿的军勾。 黄老邪倒地之后,小北京根本就没踢他,而是用军勾的鞋跟朝他身上、头上乱跺。狠跺了起码30下,黄老邪倒在地上双手抱头,蜷缩着像个虾米。 赵红兵、李四等人都没上手,他们都想让小北京一个人好好出这口恶气。十几年后,由于总是组织、容留卖淫嫖娼,绰号已经改为“黄老破鞋”的黄老邪在回忆小北京的这次毒打时,心有余悸地说:“开始他每跺我一下,我都感觉是被汽车撞了一下;后来越来越重,每跺一下,像是被火车撞了一下。我已经喘不过气来了,真希望他能拿刀快点杀了我。终于,他跺在我的太阳穴上,我晕了,解脱了。”“我还被一脚跺在了脸上,把我的鼻梁骨跺断了,我以前要比现在帅很多。”黄老破鞋还加了一句。 看来无论岁月如何流转,绰号怎么改变,黄老邪装逼的情怀依旧。 在打架中,小北京就是喜欢用气势取胜。可能在打架时,没有比用鞋跟“跺”人更能击溃对方心理防线的方式了,而此种方式,最适用于对付黄老邪这样无恶不作的流氓。 “挨打的是老邪!” “那个人就是赵红兵!” 小北京刚刚把黄老邪跺晕,耳边就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昏黄的路灯下,冲过来30余人,领头的,是李老棍子。原来,黄老邪是来这里为李老棍子等人订桌点菜的。他腿上挨了小北京的一枪刺,伤还没好,所以今天没去河边赴战,先过来这边点菜,没想到却遭遇了这飞来的横祸。 “谁是李老棍子?”赵红兵也朝对方走了过去。他身后,李四等十几个兄弟紧紧跟随。 “我是。”一个戴着能遮住半边脸的大黑框眼镜、看起来阴森森的人回答说。 “我是赵红兵,我在找你。”赵红兵说得平平淡淡。 “刚才在河边让你跑了,现在我就废了你。”李老棍子说着就拔出了一把三棱刮刀,他身后的兄弟也亮出了武器。 赵红兵等人一看到对方都亮出武器,心里齐声暗叫:坏了! 他们的武器都在奔跑中扔到了江里!现在他们全是赤手空拳,面对着这群手持凶器的狼,今天非吃大亏不可! 第31章 激战(2) 二狗这时想起了2007年春节回老家过年时,二狗爸爸说要养一只藏獒,二狗就上网查关于藏獒的资料,却误入百度的“老虎吧”,掉进了“老虎和狮子谁厉害”的一个“大水坑”里。那个“水坑”至少有上万个回帖,已经吵了好几年,全是在争论究竟是老虎厉害还是狮子厉害。在感叹国人的确有闲情逸致的同时,二狗也困惑了,究竟是老虎厉害还是狮子厉害呢?第二天是大年初一,赵红兵一大早来二狗家拜年。二狗问:“二叔,狮子厉害还是老虎厉害?”赵红兵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弄清楚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老虎和狮子放在一个大坑里都饿上三天,再扔下一只山羊,看老虎和狮子谁活着出来那么谁就最厉害。无论怎么样争论,都不如做一些实际的实验来得准确。” 这就是赵红兵式的思维和解决问题的方式:从不去做无谓的争吵,只愿意去做一些能证明问题的实践。赵红兵和李老棍子,一个是老虎,一个是狮子,他俩谁更厉害,今天就要见分晓了。但,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决斗,因为赵红兵这只老虎已经被拔了牙,他的兄弟们已经全部把武器扔到了江里。“李老棍子,今天我一定宰了你!”小纪今天见到扎了他一刀的李老棍子,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咆哮着喊。 “操你妈,我崩了你!”李老棍子身后的一个兄弟举起沙喷子,对准了刚刚说要宰了李老棍子的小纪。后来知道,这个拿着沙喷子的人,就是李老棍子手下下手最狠的土豆。 “就他妈的你有枪?”费四站了出来,手中拿着孙大伟的沙喷子,对准了土豆。在两个小时前奔跑时唯一没扔掉武器的孙大伟终于将这把沙喷子派上了用场,这把沙喷子也是赵红兵他们当时唯一可用的武器。 当时两伙人的距离大概是三米左右。沙喷子三米以外把人打死的可能性不大,但其威力不可小视,挨上一枪就是几十颗铁砂,打到身上或许有些一辈子都取不出来了。 “你崩一个试试?”费四继续喊。 “操你妈!别激我!”土豆喊。 费四双眼一瞪,咬牙就要开枪。 和费四相识多年的赵红兵看到费四这架势,就知道他肯定会开枪!费四这个敢用手去抓军匕刀刃的人什么不敢干?赵红兵和李四齐齐蹿上去抓土豆的枪管。 “轰!”“轰!”费四和土豆的枪先后打响。 费四先开的枪,这一枪打在土豆的脸和脖子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土豆这一枪也打响,多数铁砂都打在了要去抓枪管的赵红兵的右手掌上。赵红兵那已经断了三根手指的右手,几乎被打烂。 冲在最前面的赵红兵右手挨了这一枪以后,小腹也挨了一刀。赵红兵左手抓住那只拿着军匕的手,一脚踢中了对方的下阴。同时,赵红兵的大腿又被冲过来的李老棍子用三棱刮刀扎了一刀。 小北京一脚踹飞李老棍子,双方混战了起来。 李老棍子的人都有刀,赵红兵等人顿时处于下风,胆子小的已经四散跑开。但小北京、李四、费四等人不能跑,因为赵红兵已经重伤跑不动了。他们如果跑了,赵红兵今天非被李老棍子扎死不可。 除了李四抢过来一把刀外,其他人全是赤手空拳。只打了不到30秒,小纪的腿上和胳膊上已经各挨了一刀。 再这样下去,不用三分钟,今天这哥儿几个肯定全死在这里。 正在这时,一辆只剩下两个轱辘的自行车向人群连冲带撞杀了进来。 骑自行车的人头戴斗笠,脚踩黄胶鞋,身披黑色披风,手持宽背大砍刀。 赶来赴宴的刘海柱和他的几个兄弟到了。他们手中可是个个有家伙,两个小时前在河边跑时绑在手中都没扔掉。 自行车倒地,刘海柱的宽背大砍刀第一刀就砍向李老棍子的脑袋,李老棍子躲闪不及,只好抬左手一架;紧接着刘海柱又是一刀,这刀砍在了转身向后跑的李老棍子的后背上。 宽背砍刀可不同于西瓜刀和菜刀这些轻型武器,这可是能要人命的。 “都他妈的住手!谁再动我崩了谁!”三扁瓜也赶到了,手里拿着一把五连发猎枪。 这东西可比沙喷子威力大多了。 没有一个人再动。 二狗听说,自从原子弹问世以后,世界上的大规模战争少了很多。看来,原子弹这种第一杀人凶器,才真是真正救世的菩萨。 三扁瓜手中的五连发猎枪,此刻就是原子弹。 三扁瓜不是费四,他也不敢贸然开枪,只是想震慑住对方。 刘海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赵红兵。 “快送红兵和小纪去医院!”刘海柱喊。 “你们快点滚!”看到重伤的赵红兵,刘海柱没心情再和李老棍子打了。 小北京拦下一辆出租车,抱着赵红兵上了车。几个月以后,小北京和赵红兵曾有一次对话——“其实你抱着我上车的那一刹那我还是有意识的,我清楚地看到那辆出租车是蓝鸟,但这以后的事情,我就全不知道了。”赵红兵说。“上车以后,车里录音机放的歌是《十五的月亮》和《血染的风采》,司机要关掉录音机,我没让他关。”小北京说。 “为什么不让他关?” “我想,听到这样的歌,你就不会死。因为你虽然失去了意识,但是听着这两首歌,会让你想起老山前线。当录音机里唱到‘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时,我对你说:‘红兵,你记着,班长让我们好好活着。’” “可那天我的血,已不再是为共和国而流。”赵红兵幽幽地说。 小北京没再答话,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据那天同车的李四说,在送赵红兵去医院的路上,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小北京落泪,而且哭相很难看。虽然小北京忍着一声都没哭出来,但眼泪和鼻涕全流了下来,浑身颤抖着的小北京也不知道擦。 三十、瓷器碰玉器 与李老棍子街战之后,由于双方各打了一喷子,而且赵红兵和李老棍子都身受重伤,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对于李老棍子来说,真正意义上的挑战者终于出现了。他不能不慌,不能不报复。他不能失去的东西只有两样:1.钱;2.江湖地位。 在这一战中,李老棍子被刘海柱砍伤;土豆被费四一枪击中了脸和脖子,虽然没有致命,但完全毁容了,虽然他以前长得也不好看,但毕竟还像个人,现在已经不像人了;黄老邪被小北京打得多处骨折,浑身上下没一个好地方;扎赵红兵一刀的那个人,也就是被赵红兵踢到下阴的那个人,几年后去了啤酒厂上班,据后来他的同事说:他那东西再也无法勃起了,赵红兵当年那一脚,把他的两个睾丸踢得粉碎。 据说,从住院的那天起,李老棍子就开始计划如何去医院给赵红兵补刀了。 在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无论谁被扣上全市黑道一哥的高帽,都注定了他每天将在不安中度过,有太多的人都在盯着这个实际上毫无意义且能惹来杀身之祸的名号。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这个位子上稳坐两年。无论是谁,当他被戴上这顶高帽的同时,基本上已经被判了死刑,只是缓期几年执行而已。李老棍子之后的张岳、李四、李武、三虎子、勾疯子、老古等人莫不如此,只有最低调也是最少插手江湖事的赵红兵活到了现在。 他们的结局可分为两类:1.被仇杀;2.被正法。如果仅仅是被打残或者被捕入狱,那只能说是他们的幸运了。二狗曾经不解为什么赵红兵能活到现在,而且还能活得这么好。“二叔,当年四叔、张叔等人和你一起成名,如今全没了。而你是他们公认的大哥,名声比他们还响,为什么你如今日子过得这么舒坦?” “二狗,我从小把你带大,你应该了解我做人的两条原则:1.绝不干缺德的事儿,40年来我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儿都没干过,在这条道上,能坚持这条原则的没几个;2.绝不让自己毁在鼠辈手里。我的这两条原则是我能活到今天的原因。” “二叔,第一条我当然懂,第二条我不大明白。难道只要你不想毁在鼠辈手里,就一定能不毁在鼠辈手里?这是你能决定的吗?” “我是玉器,从不与瓷器碰。我想碰的,那一定也是玉器,如果有瓷器非要找我来碰,那我就躲着;如果躲都躲不开,我就去找愿意和他碰的瓷器去碰他。” “二叔,那我不懂,为什么我七八岁的时候,你和李老棍子那两年打翻了天?难道你那时候就不怕你这玉器碎了吗?” “那时候,我是瓷器,李老棍子是玉器。”赵红兵笑了,扔给二狗一个苹果。 “嗯,就算你那时候是瓷器,也是景德镇的瓷器。”二狗也笑了。近些年来,二狗每年和二叔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多,但每次和他的对话都感觉受益匪浅,他总是一针见血且极具哲理和人生感悟。 “不是景德镇的,那时候我就是咱们北郊土产日杂门市当年卖的两毛钱一个的瓷器。我和李老棍子打了两年,我就变成玉器了。当然了,当时我和你四叔、申叔他们和李老棍子打架时,我们没想到要扬名立万,只是看这个败类太不顺眼。”赵红兵又笑了。 听完这一席话,二狗才明白江湖大哥为什么是江湖大哥;为什么赵红兵已经10年没动过手打架了,而且做的生意也和黑道无关,到现在全市江湖中人聚会的时候还一定要把他请去坐在最中间,最当红的黑社会头子还要敬酒点烟道一声“红兵大哥”。这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赵红兵从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儿,显然,他做人的哲学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李老棍子显然没有赵红兵这智慧。当时他是玉器,却在紫月亮饭店门口之战结束后,天天琢磨着要来碰赵红兵这个瓷器。 赵红兵被送到市一院后,经过紧急抢救,第二天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住在四楼的病房,这是赵爷爷安排的单间。小纪的伤无大碍,但也需要住院治疗,住在二楼的病房。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小纪已经是第三次住进医院。小纪在医院住得时间太长了,见过的病友太多了,已经成了半个大夫,对所有的外伤都有所了解,经常和大夫讨论治疗方法。 小北京担心李老棍子等来医院补刀,借来了三扁瓜那把五连发猎枪,日夜守在赵红兵的身边。记得在赵红兵住院第三天,二狗去探望时,摸过赵红兵的头,滚烫。而小北京则看起来十分憔悴,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沉默得很。 “如果李老棍子找来,我一定要干了他!”在陪床这几天,小北京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 “小申,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但怎么报也要看情况。”李四劝小北京。 “如果他不找来,那就等红兵伤好以后,留给红兵亲手解决!”小北京说。 “小申,你回旅馆吧,旅馆那边这几天都没人打理,一团糟。这边我来看着,怎么样?你总信得过我吧?”李四说。的确,李四的身手不在小北京之下。 “那你那边生意怎么办?”小北京问。 “天也冷了,我那几张台球案子也不摆出去了,废品回收那边有费四一个人也就行了,我最近没什么事。”李四说。 在这兄弟八人中,李四和赵红兵性格最为接近,都是话不多、讲义气、比较正直、做事情比较沉稳。和赵红兵相比,李四打架下手更黑,更是有仇必报。当年在二虎家门外,在零下几十度的气温下足足等了一夜,就足以说明他身上的确有股隐忍的狠劲。 上世纪90年代,江湖上曾有句话说:宁可得罪红兵大哥,也别得罪了四哥。可见李四的确惹不起。 李四和赵红兵最相似的一点是:除了打架以外,其他违法的事儿绝对不干。小纪、费四和孙大伟则不同,他们只要是不太伤天害理,都会去干的。比如那次小纪等人要去挖古墓,李四就是宁可得罪了兄弟,也不去跟着干。 李老棍子的人来找赵红兵时,小北京刚刚走了不到一个小时,二狗也刚刚走了不到一个小时。 他们没先找到赵红兵,而是先找到了住在二楼的小纪。 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途径知道赵红兵和小纪是在市一院住院的,但可以确认的是,他们只知道小纪和赵红兵在这里住院,却不知道住在哪里,而且不知道这两人没住在同一个病房。他们问了二楼值班室的护士,才知道小纪住在二楼的某个病房。 他们是四个人到的医院,领头的老五一瘸一拐,他被小北京扎了一枪刺,腿还没好利索。老五拿着一把五连发猎枪,他带的三个兄弟,其中有一个带着一把沙喷子,另两个都拿着三棱刮刀。虽然带了枪,但他们绝对不是抱着杀人的目的来这里的,而是想再捅赵红兵几刀给李老棍子报仇。他们手中的枪是用来吓唬人的,真正要用的还是管叉和刮刀。只有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开枪。 据说,老五等人推开小纪病房门的时候,伤得不怎么重的小纪正在和临床的病友下象棋。由于小纪伤得不重,所以没有专门的人来给他陪床。而且大家也知道,李老棍子的人主要是想找赵红兵的麻烦,所以也没安排人去特意保护小纪。 “谁是纪东海?”老五问。 小纪连头都没抬,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有人补刀来了。 “纪东海在隔壁。”小纪向左一指,还是头都没抬,继续下象棋。 “谢谢啊兄弟。”老五没参与紫月亮饭店门口那一战,他不认识小纪,听到小纪这句话,转身出了病房。 病房门刚关上,小纪忍着腿伤的剧痛,跑到病房的窗边,打开窗户就从二楼的病房跳了下去! 小纪这下虽然摔得不轻,但还没有摔得腿折筋断,打个滚就站了起来。 “红兵!李老棍子的人来了!”小纪边喊边向医院住院部后面的传染病房方向跑。小纪熟悉地形,他知道只要跑几步,就从医院的后门出去了,谁也追不上他。 尚在半昏迷状态的赵红兵肯定是没听到小纪这一嗓子,却被老五听见了。“妈的,上当了!”老五恼怒至极。老五冲到小纪的病房,推开窗户,拿着五连发猎枪就朝小纪刚才喊的方向开了一枪。当然了,黑夜中,这一枪什么都没打到。 第32章 激战(3) 这一声枪响,正在陪床的李四听得清清楚楚。普通老百姓听到这一声枪响,或许会认为是双响之类的,但曾上过前线的李四听到这低沉的“轰”的一声,一下就听出了这绝对是枪响。李四拿起小北京留下的五连发猎枪就走出了病房,开始向二楼跑去,他知道,小纪可能出事了。 “上三楼,赵红兵肯定在这儿住院!”老五带着兄弟就冲上了三楼。 李四刚跑到三楼,就听到了几个人急匆匆上楼的脚步声。他心里清楚得很:就是这几个人了。他们是要找赵红兵,现在带赵红兵跑肯定是来不及了,而且也没地方跑,只能和他们硬拼了,先下手为强。 出乎李四意料的是,这些人根本就没上赵红兵所在的四楼,而是到了三楼的护士值班室,问三楼有没有叫赵红兵的病人。 李四看见他们去了三楼值班室,决定不去追,留在三楼的楼梯口。这个地方不但有墙做掩体,而且还有逃生的路,可攻、可守、可逃,他们几人想上四楼,必经此楼梯。 果然,一分钟后,这几个人从三楼的值班室出来了,朝三楼的楼梯口走来。“赵红兵肯定在四楼了。”他们中间有人说。 看来,这群连野兔子都打不到的土流氓不得不和这位身经百战的退伍解放军战士比比枪法了。 李四通过脚步声来判断他们与楼梯口的距离,当他们走到离三楼的楼梯口15米左右时,李四端起枪探出了头。他知道,猎枪这个东西毕竟不是军队里的步枪,超过20米,枪法再好也很难打得准,五连发的有效精准射程就在20米之内。毕竟李四只是想伤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主动杀人,他可不想因为失去准头失手把人打死。 “轰!”李四的五连发在老五等人猝不及防时骤然打响。 这一枪打在了老五身边那个拿着沙喷子的兄弟的腿上,被枪击中那位惊得把手中的沙喷子都给扔了。在15米左右的距离,李四可以拿五连发指哪儿打哪儿。 “操,中埋伏了!”老五一声惊叫,拖起受伤倒地的兄弟就进了右手边的一个病房。后来知道,这个病房里只住着一个老头。李四后来开玩笑说,老五这句“中埋伏了”让他想到了《乌龙山剿匪记》,令他真动了剿匪的念头。 李四双手持枪,低着身子迅速向刚才老五等人躲进去的病房冲去。 倚到病房门口,他开始冷静地听病房里面的脚步声。他准备根据脚步声音作出判断,隔门透射! 约五秒后,李四隔门朝里面就是一枪,这次又是朝着人腿打的,他可不想杀人。李四的枪法和耳朵都很准,这一枪又打中了一个人,后来知道,是擦着老五的小腿过去的。 这一枪打完,里面也打来了一枪,这是老五隔着门朝外开了一枪。 这样胡乱打的一枪怎么可能打到一直倚靠在墙边的李四? 李四朝里面又是一枪,这次李四是胡乱打的。他知道,他再打一枪,里面的人精神非崩溃不可。 事后,小北京和赵红兵对李四冲下四楼、以三楼楼梯为掩体、偷袭成功、低姿快速奔近、隔门透射等一系列动作赞不绝口。“如果让我去,我或许也能把他们都打跑,但是肯定没四儿干得这么漂亮。”一向骄傲的小北京如是说。 果然,在李四最后这一枪过后,老五等人都推开窗户跳了下去。小纪刚才跳的是二楼,而老五等人跳的是三楼,幸好,这个病房的正下方是自行车棚。 这一次,李四打出了威风,一战成名。 在确定对手逃跑了以后,李四把枪藏在怀里,去了二楼小纪的病房。 “小纪呢?”李四故作没发生任何事情,微笑着问。 “刚才跳楼跑了!”小纪的病友说。 “他没事吧!” “没事!那小子腿有伤,跑得却比谁都快。” “呵呵,那我走了。” 李四故做镇定地走出了小纪的病房,然后撒丫子就跑! 他知道,今天在医院里,两帮人一共开了五枪,警察非来不可。 三十一、不讲道义的混子,那叫下三烂 李四逃跑后约一个小时,警察找到了赵红兵。是三楼的一个值班护士报的案。 根据后来警察的问话,可以判断这个护士应该是这样对警察说的:“他们开始冲进来四个人,问我有没有叫赵红兵的病人住在三楼,我查了一下资料没有这个人,他们就转身走了。刚走不到半分钟,我就听到一声枪声,我出去一看,只见一个人双手端枪,猫腰屈腿,快速冲到308号病房外面,然后朝里面打了一枪,我就吓得躲了回去。我没有看见开枪那人的样子,但他身手极其敏捷,持枪和奔跑的姿势比电视上看到的还专业,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你叫什么名字?”警察问。 “赵红兵。”赵红兵昏昏沉沉,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再度晕过去。 “刚才楼下发生了枪战,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听医生说你挨了两刀还被火药枪打了一枪。”“被打的。” “被谁打的?” “不认识。” “不认识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 “你别总说不知道,我们这是对你的安全负责。” “真不知道。”赵红兵说了这些话,很费力。 “你不要以为说不知道我们就没法破案了。” “我真不知道。” 警察也没法对这个已经重伤的人再继续问下去了。 警察正对赵红兵这一问三不知极度恼火时,一个更让他们恼火的人出现了——小北京又回来了。小北京一回到旅馆,就看到了高欢给赵红兵寄来的一封信,他想让赵红兵高兴高兴,就忍着疲倦把信送了过来。 “哎哟!警察叔叔好!”小北京边问好,边行了个少先队员的队礼。 “你是谁?”警察也乐了。 “赵红兵的战友。”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北京人。” “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和赵红兵在这里做生意啊,我们在火车站旁边开了个旅馆,你们不知道吗?我们那里可没有卖淫嫖娼的啊!不过我可以告诉您哪家有卖淫嫖娼的。”小北京说完,一脸坏笑地坐在了赵红兵的旁边。 “我们是刑警队的。我们是来调查刚才的枪战的,你卖不卖淫不归我管。” “呵呵,看您说的,我去卖淫,谁买啊?”小北京听到刚才有枪战,心里一惊。不过他看起来还是很镇定,和警察调侃了起来。 “呵呵,你别贫。刚才你说赵红兵是你的战友?你们当过兵?” “是啊,82年的兵,85年复员的。您当过兵没?” “当过。”问话的警察听到小北京这么回答,朝身边一个警察点了点头。 “我和赵红兵都是侦察兵,您呢?”小北京最爱跟人套近乎。 “我和你一样,也是侦察兵。你们还有没有别的战友在这里?” “唉,没有了。我们班的战友牺牲了几个,留部队的有几个,只有我和赵红兵复员了。”小北京虽然玩世不恭,但是一说起牺牲的几个战友,总是特别不舒服。 “刚才在三楼的枪战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怎么啦?有枪战?死人了没?坏人抓到了吗?用不用我帮你们去抓?”小北京虽然继续耍着贫嘴,但他确实十分想知道刚才的枪战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已经明白,肯定是李四跟李老棍子的人打起来了。 “谢谢,不用。不过据我们了解,他们其中的一帮人是在找赵红兵。” “啊!是吗?警察叔叔,那您可得保护好赵红兵。” “嗯,我们怀疑枪战的另一方和你们有关。赵红兵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怀疑我们?冤枉啊!我刚才回旅馆去了,然后收到了这封信。我是给赵红兵送信来了,我们旅馆的服务员可以证明!冤枉啊!”小北京看起来冤枉死了。 “我们也没说是你,我在问你赵红兵的伤是怎么回事!” “被坏人打的。警察叔叔,你可一定要抓到他们啊!”小北京从警察的言语中基本确定李四肯定没被抓住,踏实了许多。 “被谁打的?打成了这个样子。” “不知道。”小北京故做良民状。他的良民形象的确能欺骗大部分群众,但是他骗不过这些目光如炬的刑警。 “被打成这样为什么不报案?” “哎哟,我还真把报案这茬儿给忘了!这不赵红兵才脱离危险嘛!我也准备这几天就去派出所报案,明天早上一上班,我就去,成不?上次我们旅馆有客人丢了钱,我报了案,你们来了以后问我问了两个小时,然后又做笔录又按手印的,小偷到现在不也是没抓到?还有一次,我们旅馆的客人丢了手表,我又报了案……” “行了,等过几天赵红兵的伤好一些了,我们会再来的。明天早上你来我们刑警队吧!我们也不打扰病人休息了。” “哎,您这就走了?上次我们客人的手表……”小北京看样子还没说够。 “那不归我们管。明天早上别忘了!我们走了。” “警察叔叔再见。” “别抬举我了,我可没你这么大的侄子。”警察甚是恼火,哭笑不得。 警察前脚走,后脚赵红兵的三姐进了病房。 “三姐,来啦!我正和红兵念叨你呢,我说呀……”小北京又要开始贫。 “你这破孩子,刚才是不是跟那两个警察又耍贫嘴了?”赵红兵三姐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北京。 “三姐,敢情您刚才一直趴在门外听我们聊天啊!” “谁有空听你们聊天!我刚才进来时听见那俩警察说:‘刚才那小子怎么那么贫啊!’我一想,除了你还能有谁?” “是这样,那俩警察遇到点儿麻烦,想咨询咨询我,听听我的意见。我也是想协助他们破案,人民警察也不容易。” “你少给警察添点乱就什么都有了!算三姐求你,以后你们别出去惹事了行吗?这次多悬啊。”赵红兵的三姐这几天看起来也有点憔悴。 “可以,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亲你一口。”每次看见赵红兵三姐白里透红的脸蛋,小北京就心神荡漾。 “你实在想亲的话,三姐给你买头母猪,你亲它去吧。”赵红兵三姐的嘴厉害着呢。 “不干,你比母猪好看多了。”小北京认真地说。 “你说什么?”赵红兵三姐微愠。 “我说错话了,三姐你没母猪好看!”小北京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你……” 第二天,小北京就去了刑警队“报案”。结果可想而知,他又是胡说八道了一通,耽误了警察不少办案时间。 警察没有找到受害人,且枪战中无人死亡,警察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的确和赵红兵有关,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高欢给赵红兵寄来的信纸叠成了一个“心连心”的造型,赵红兵收到后苦恼不已——他以前右手虽然断了三根手指头,但是折纸和拆纸没有任何问题;如今右手又被火药枪打了一枪,只剩下一只手能用,连拆信纸都不行了。高欢每次给赵红兵写信,赵红兵都珍藏着。“心连心”的造型虽然简单,但是折起来很复杂,他怕把信撕坏,舍不得用一只手拆。几次努力尝试未果,无奈之下,他只好在收到信的第二天晚上,让小北京帮他拆开。当天,二狗也在旁边。 小北京拆开后大声朗诵了起来: “一别已月余,甚念。前日,我登上了香山。看那秋风起,北雁南归,不知,你是否也看到了天边的那同一只大雁?在这关山千里外、万里他乡中的香山,秋风秋雨秋木秋花秋意甚浓。幸好,你我还可以看到同一轮秋月……”小北京声情并茂地朗诵完,感叹不已:“太他妈的肉麻了。”赵红兵羞得满脸通红,但他没法下地,只得任由小北京读下去。 赵红兵收到这封信就开始愁了——现在只有一只手好用的他,怎么折一个“心连心”给高欢回信呢?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斗殴受伤了吧! 赵红兵让小北京按着高欢的样子叠一个“心连心”,可小北京虽然聪明绝顶,却对折纸这种女孩子干的活儿一窍不通,他琢磨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学会叠“心连心”,但是,有一道工序叠得不对,“心连心”中间的那段显得特别窄。 第33章 激战(4) “红兵,学会了叠‘心连心’,我也要给三姐写信。”小北京挺兴奋。 “哦,就你那破字,还是别写了吧。”躺在床上的赵红兵还忘不了冷嘲热讽。 “我可以把字练好再写,我得和三姐讨论国家大事,讨论哲学。” “滚远点!”赵红兵笑骂了一句。 小北京后来有没有给赵红兵三姐写信二狗不知道,可以确认的是,从那以后,小北京的确经常拿着一本“庞中华”字帖练字,而且后来还练了毛笔书法。到了现在,他写的毛笔字已经龙飞凤舞,属于专业级水平了。 这次枪战之后,李老棍子手下的三员大将都受了伤,他一时也没法组织力量对赵红兵反扑。而赵红兵伤得不轻,只能在床上老老实实地躺着,也无力找李老棍子报仇。 他们休战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这平静又被李老棍子的手下老五打破了。这次他不但打破了平静,而且坏了混子的规矩。据说这次是老五自己想报仇,并不是李老棍子让他去的。 大概是1994年的夏天,赵红兵的三姐带着二狗去市体委新开的露天游泳馆游泳。那天赵红兵的三姐穿了件黑色的比基尼,当年全市的女人没有几个敢穿这么暴露的泳装,但是一向比较时尚且受过高等教育的赵红兵的三姐敢于和国际接轨,她看见挂历上的女孩子这样穿,就买了一件穿了。赵红兵的三姐一到游泳馆,就吸引了几乎所有男人的目光。 但五分钟后,再也没有一个人看赵红兵的三姐了。因为老五来了。 已经混得十分落魄的老五在1994年前后的职业是蹬“板的”,他是趁着露天游泳馆的人不注意,逃票进来的。只见他进来以后,把衣服一脱,里面只剩下个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三角裤衩,“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大家赫然发现,他手里竟然还拿着一条毛巾! 老五是到游泳池洗澡来啦! 只见他用毛巾在身上,一搓就是一堆泥卷子!看得前来游泳的人瞠目结舌,在目瞪口呆几分钟之后纷纷上岸。于是偌大的游泳池,成了老五的澡堂子。 而老五面不红心不跳,视其他人为无物,继续用力地搓着他身上的泥卷子。 从那以后,赵红兵的三姐再也没去过那个露天游泳馆。 由“游泳馆搓澡”那件事儿可以看出,老五这个人不但粗鲁无知,而且连起码的道德都没有!他一个人把澡洗了,别人还怎么游? 黄老邪虽然的确不怎么样,但是人家最起码还装装,老五是连装都不装。 他这样的人,干出坏了规矩的事儿,一点儿都不奇怪。但他一定为他干的这事儿后悔。 在枪战后的一个月,伤得不重的老五打听到,那天开枪的人是李四。他对李四的枪法很打怵,但又非常想报仇,怎么办?他想出了个阴损的办法——去找李四家人的麻烦。 在老五找李四家人的麻烦之前,当地的混子没有一个因为斗殴去找对方亲人麻烦的,这样的事儿为当时的混子所不齿。但人家老五不考虑这个。 老五去李四家的时候,只有李四的大哥在家。那天是中午,李四的大哥早上上班没带饭,回家来吃了。 李四的大哥刚把饭做好,就听见自己家玻璃“哗”的一声,碎了。 “谁家的孩子?”李四的大哥以为是哪家的顽童干的,边说边走出院子,推开了门。“我干的!”老五瞪着那双无知且无畏的眼睛,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小混子。“你为什么打碎我家玻璃?”“打你家玻璃?我还想打你呢!你是李四什么人?“我是他大哥。”“打的就是李四的大哥。” 老五上去就抽了李四的大哥一耳光。李四的大哥也不是好惹的,上去就还了一耳光。随后,几个人围攻上来。李四的大哥可没有李四那样的身手,几下就被打倒在地,门牙也被打掉了。下午李四就知道了这件事。看到门牙被打掉的大哥他沉默不语,回头就去医院找了赵红兵。“老五去了我家,把我大哥打了。”李四双眼在冒火。“这叫什么玩意儿!他还是个男人吗?这叫下三烂!”赵红兵也怒了。“嗯,没见过这么混的。”“四儿,等我出院,咱们去找他。”赵红兵基本上快痊愈了,但还是需要在床上躺一段。“红兵,不用了,我自己能解决。我过来只是和你打个招呼。”“四儿,别急,等我出院,咱们一定好好修理他。”“不用了,红兵。”李四说完就走了出去“你小心点!”赵红兵看李四这个样子,知道老五是没好了。“我有分寸。”李四远远地回了一句。 老五可能不知道,他这次绝对踩过了李四的红线。就算老五把李四打一顿,可能也没有他打李四的大哥一顿后果严重。亲人因为自己而遭到一顿毒打,又有几个人能够承受?人,都是有底线的。一旦被人踩过了这个底线,就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三十二、以牙还牙 李四这次谁都没想找,他认为自己就能解决这件事。费四非要跟他一起去,李四说什么都不同意,他可知道费四这人的凶悍本性,一旦打起架来,说不定得惹出多大的麻烦。帮李四看台球案子的那几个小兄弟也都义愤填膺,嚷嚷着要跟李四去报仇,全被李四拒绝了。李四给他们的任务是:查一下老五的行踪。 李四只想亲手为大哥报仇。 李四是二狗见过的最能忍耐、报复心理最强的人。为了报仇,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而且心思缜密,做事极少有漏洞。 这事儿,如果换了是张岳,他会一刀把老五给解决了;如果换了是费四,他一定会冲到老五家去跟老五血拼;如果换了是赵红兵,他一定会光明正大地再和老五约一架;如果换了是孙大伟,他一定会哭着喊着来找这几位哥哥给他报仇;如果换了是李武,他一定会用更卑劣的手段进行报复;如果换了小纪和小北京……二狗不知道这两个满脑子馊主意的人究竟会想出什么办法收拾老五,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像李四这样忍耐好几天,然后耐心地等待机会偷袭老五。 一个星期后,李四手下的一个小兄弟告诉他,老五这些天一直在招待所和一个暗娼混在一起。 李四点点头,没说话。 二狗认为,“乱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乱叫”这句话绝对是个真理。一只狗真想去咬人的话,它一定全神贯注地准备咬人,哪有心情乱叫?二狗小时候见过太多出言恐吓、耀武扬威的流氓,一旦打起来,最衰的就是这样的人,比如黄老邪、路伟。而像张岳、李四、费四这样的人,打架前话都不多,甚至有点沉默,从不去恐吓谁,但是一出手就让人胆寒。 李四虽然有信心一个人击败老五和他手下的那几个小混混,但他不想做无谓的冒险。他想抓到老五落单的时候动手,这样他有100%的把握拿下老五。用当年江湖上的话说,“四哥就喜欢玩阴的!”后来还有人怀疑,是不是李四当侦察兵时在前线因为急躁吃过大亏,被领导批评过,给他心里留下了阴影,所以后来这么能忍。 李四有点顾忌老五手中的那把五连发,所以,他要从背后下手。 那天,李四确定老五又和那个暗娼进了招待所。于是,他从第二天早上7点,就在招待所对面的一个小饭馆靠门口的位置坐了下来,点了一桌子冷菜,他知道,这次等老五出来,不知道究竟要等多久,再热的菜也会凉的,不如干脆点一桌冷菜。点完菜,他又要了一瓶白酒,随后就把账结了。 老板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客人,一大早来了就点上一桌冷菜和一瓶白酒,然后把账结了慢慢喝。 李四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小口小口地抿着酒,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招待所的门口。 老五和那个暗娼出来时,已经是下午3点钟。这时,酒量极好的李四居然在这6个小时中只喝了二两白酒! 李四一跃而起,抄起了早就看好的放在桌子上的特大号且极厚的玻璃烟灰缸。 “老板,借你的烟灰缸用一下!”说着,李四拿着烟灰缸就走了出去。 “哎,好呀!拿去用吧。”老板一头雾水:这个奇怪的客人借烟灰缸干吗? 这个老板哪里知道,李四是要拿这个烟灰缸去敲老五的牙! 老五打掉了李四哥哥的一颗牙,李四要去敲掉他满嘴的牙! 老五和那个暗娼朝北边走去,看样子是饿了,要去吃饭。李四快步走到老五身后,抓着烟灰缸朝老五的后脑和脖子处就是重重的一击,同时又向老五的脚踝狠狠踹了一脚。老五当场倒地。后来二狗曾经问过李四:“为什么你总是朝后脑和脖子的连接处打?” “以前当兵的时候,教官告诉我们,那里是人中枢神经最密集的地方,如果想把人制服又不想杀人的话,重击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你们又爱向脚腕子和膝盖猛踹?” “打架的目的不是为了花哨,而是要重伤对方或者将对方击倒。而膝盖和脚腕是人支撑点中最脆弱的地方,所以这是最好的选择。”老五被击倒后,李四迅速上前,单膝压住他的左侧肩膀,“啪啪”两下,把老五的两条胳膊关节都扭脱了。老五在一秒钟之内,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你知道我是谁吗?”李四抓起了老五的头发。 “不知道。”老五还挺硬。 “告诉你,今天是李四敲的你的牙。今天敲掉的是你的牙,下次你再这么狂,我要的是你的命!”李四说完这句,再没废话,举起烟灰缸就朝老五的嘴砸去。 事后得知,老五下巴被打断,鼻梁骨被打断,还被打掉了九颗牙。 老五彻底被李四打服了。他虽然无知且无畏,但是李四一下接一下地铆足了力气去敲他的牙齿,他是真怕了。从那以后,老五很少在社会斗殴中出现,也慢慢脱离了李老棍子的团伙。 李四这次也算是救了他,否则老五按照以前的轨迹发展下去,现在要想见到他,是不是必须到南山公墓呢?谁也不知道…… 这次敲了老五的牙以后,李四的名气更大了,成了当时这个团伙里名气仅次于赵红兵的人物。日后人们再提起赵红兵他们时,已经不再说“红兵他们”,而是“红兵、李四他们”。 在赵红兵养伤期间,张岳判了,两年。在李四打完老五以后没几天,李洋来看赵红兵了。那时,赵红兵也快出院了。“红兵,最近和高欢联系了吗?”李洋问。她们三个整天在一起的女孩子,只有她没有考上大学。 “联系了啊,她最近过得很好!”赵红兵说。 “嗯,我也和她联系了。张岳判了,知道吗?”虽然李洋只和张岳出来吃过一次饭,玩过一次,但她很喜欢张岳,这辈子非张岳不嫁了。 “知道。才两年,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了,在看守所里也算刑期的,再过一年半也就出来了。” “嗯,我前几天去六监看他了,他现在过得很好。”李洋说。 “我出院后也去看看他,我真的很想他。那天还是我硬要他去自首,也不知道这是对是错。” “你没错,让他投案就对了。” “嗯,我出院了就去看他。” 10天之后,赵红兵出院,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六监看了张岳。据说,张岳本来皮肤就白,在看守所的那段时间,他的皮肤又白了许多,没有血色。 “红兵,你来了。”看样子,张岳在监狱里过得很舒服。 “呵呵,来看看你,你现在怎么样?” “前几天李洋来看我时说你出事儿了。红兵,等我出去!” “我们的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你在里面还好吧?没人欺负你吧?” “我被欺负?哈哈哈哈。”张岳笑了。 “哈哈。”赵红兵也大笑了起来。他也知道,能欺负张岳的人可能还没生出来呢。 “你在里面也别再惹别的事儿,好好改造。”赵红兵劝他。虽然赵红兵也不是什么善茬,但他显然比张岳理智多了,总是苦口婆心地劝张岳别惹事。 “我不惹事,绝对服从党和政府的教育。过段时间,或许我还能弄个中队长当当。”“祝你升官。”探监回来的赵红兵对小北京说了一句话:“现在我怎么看张岳的眼睛那么阴鸷啊?”“以前张岳的眼睛就不阴鸷吗?”正在认真练书法描红的小北京头都没抬,说了一句。 第34章 谈判(1) 总之,1988年的上半年是赵红兵过得最安逸的半年。在这半年里,他主要的两个仇人都和他在表面上谈和了。他不用担心被人暗算,成天喝得晕晕乎乎,只等着高欢放暑假。 要是生活永远这样安逸,就好了。 三十三、停战 据说老五住进医院时,黄老邪垫在鼻子下的石膏刚刚拆掉。 老五和黄老邪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这要是再继续打下去,非出几条人命不可。”李老棍子在老五的病房里说。 “那大哥你说怎么办?”黄老邪确实是被打服帖了,巴不得快点停战。 “和他们谈谈吧,不打了。再打下去两败俱伤,公安局还得找上门来。”李老棍子说。李老棍子这个人绝对有杀人的胆子,但他只愿意为钱去杀人,他觉得和赵红兵他们这样打下去,实在是没有必要。自从医院枪战以后,李老棍子就觉得赵红兵他们的确不好对付,现在老五又被打成这样,李老棍子也有点怕了。 “唉,也只有这样了。”黄老邪很无奈。 “那这样,老邪。你找个时间约他们谈谈吧?” “我?”黄老邪一听让他去谈,吓都吓死了。他一想到要见赵红兵和小北京,两腿就打哆嗦。 “咱们这些人里就你最有文化了,你不去谁去?”李老棍子还给黄老邪戴了顶高帽。 “哎……”黄老邪被说得挺高兴。 “真的,就你最有文化了。”李老棍子重复了一次。 “你说得也是,我倒是有点文化。我去就我去吧。”黄老邪最喜欢听别人说他有文化,一顶高帽被戴上,连小北京和赵红兵他都不怕了。 赵红兵听到李老棍子要来找他和谈的消息也挺高兴,毕竟,近半年来成天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感觉实在不怎么样。而且,他们也算是在这连续多次的斗殴中占足了便宜,该报的仇也报了,该打的人也打了。 停战,赵红兵现在求之不得。 当天晚上,“第六届群殴讨论会”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召开。在20世纪80年代,赵红兵这兄弟几人绝对算是有钱人:赵红兵和小北京经营的旅馆生意非常好;小纪、费四、李四经营的废品回收生意也相当红火;孙大伟的租书店收入也还可以。所以,当时这哥儿几个一吃饭就是去当时全市最好的饭店。会议的主题是:1.讨论当前敌我形势;2.选出谈判代表并确定谈判大方向;3.总结对李老棍子的作战经验。刘海柱、三扁瓜等人也应邀列席会议并发言。 一、对当前敌我形势的判断 1.李老棍子方已经伤残严重:土豆被送到省城治疗,黄老邪现在出门还需要拄拐杖,老五刚刚入院不久。李老棍子虽然已经基本伤愈,但由于手下的大将重伤太多,目前已经无力组织反扑。 2.李老棍子方已经打得身心疲惫:毕竟已经连续打了小半年,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李老棍子恐怕也过够了,而且,他手下的黄老邪和老五也已经被我方彻底打服。 3.我方的伤残情况:目前,在紫月亮饭店门前受伤的赵红兵和小纪已经基本痊愈,如果再次发生斗殴,我方可全员出战。 4.我方斗志昂扬:尤其是李四的医院阻击战和招待所前对老五的偷袭,极大地鼓舞了我方的士气。总之,目前的形势对我方极其有利。虽然在开战之前我方处于劣势,但由于作战方针得当及刘海柱大哥的支援,我方目前已处于上风。 二、选举谈判代表 选举谈判代表的要求是:能说会道,脸皮厚,一定不能是我方曾和对方发生过激烈冲突的人,以免在谈判中再次发生冲突。 谈判原则是:绝不赔偿对方的医药费,而且要李老棍子向小纪道歉。 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孙大伟最合适。“大伟,咱们这些人里,就你最能说了。”赵红兵说。“嗨……我说说还可以,但是申爷更能说啊!”孙大伟还挺谦虚。“大伟,小申曾经毒打过黄老邪,还捅过老五,他不大合适。”李四说。“那实在不行,我就去吧。”孙大伟其实最爱干这事,就是假装谦让一下。 那天,是冬至日。孙大伟把黄老邪约到了一家饺子馆。据说谈判的那个夜晚,天公十分作美,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给这场“世纪之战”平添了几分悲凉的色彩。 雪夜中,一个孤单的背影走向一家破旧的小饺子馆。路灯下,依稀可以看到这是一个壮硕身躯的背影,他身穿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烟色风衣,足踏军勾靴。仅仅从背影看,这不是孙大伟,这分明是许文强!强哥! “吱——”出租车刹住车,车门开了,从车厢里先伸出来一根残疾人用的拐杖。黄老邪,到了。 “黄老邪?” “嗯,您是?” “孙大伟。” 爱装逼的人之间都有心灵感应,他俩见面后相视一笑,一起走进了那家饺子馆。 雪花,落在了孙大伟的身上。 孙大伟轻轻地吹了吹。 孙大伟吹的不是血,是雪。 三十四、和解 窗外,雪停了,北风呼啸。破旧的饺子馆内,熊熊的炉火燃烧着。“你好。”黄老邪轻轻地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微笑地看着孙大伟,眼神很迷离。 “久仰,老邪。”孙大伟报以同样迷人的微笑。其实,孙大伟一直想来两句文词,但一时实在想不起来,只能说出了干瘪的“久仰”二字。 “蒜泥要吗?”服务员问。 “不要。”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吃蒜会有异味的。”黄老邪轻声说。 “对!”孙大伟说。 “要喝什么酒?”服务员又问。 “酒厂里打的没勾兑过的原浆白酒。” “好!好酒!真正会喝酒的人都只喝这个。” 1987年的70度原浆白酒,爱装逼的人都爱喝这个。 “酒是好酒,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喝多少。”黄老邪沉思着,看着杯里浓稠的原浆说。 “我给你讲个典故吧!” “请说!” “有一匹小马,驮着一袋子食盐去赶集,路过一条大河。于是它问正在河边的一条老水牛水有多深,老牛告诉它水很浅,才没过膝盖。小马信以为真,正准备过河的时候,一只松鼠拦住了它。松鼠告诉小马说河水很深,前几天就有一个伙伴被淹死了。小马不知该信谁才好,于是决定回家问妈妈。回到家中,小马把在河边的经历跟妈妈讲了。妈妈对小马说:‘孩子,河水有多深,你自己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小马依言,又来到河边。这回,它既不听老牛的忽悠,也不听松鼠的劝,而是小心翼翼地趟过了河。结果,它发现河水既不像老牛说的那么浅,也不像松鼠说的那么深。”孙大伟微笑着讲完了他的典故,也就是小学课文《小马过河》。 “哈哈,好故事,这个故事我好像在哪儿也听过。大伟你说得对,我能喝多少不能听别人说,我要自己喝!” “……”孙大伟微笑着颔首不语。 “我是李老棍子的朋友,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交个朋友。” “多一条朋友多一条路。” “大伟你说得对,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刚刚讲完那个《小马过河》的故事以后,我也想起了一个故事: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乌鸦看见了一个瓶子,瓶子里有水。可是瓶子很高,瓶口又小,里边的水不多,它喝不着。怎么办呢?乌鸦看见旁边有许多小石子,它想出办法来了。乌鸦把小石子一个一个地衔来,放到瓶子里。瓶子的水渐渐升高了,乌鸦就喝着水了。”看来黄老邪小学一年级时学习成绩也不错,见孙大伟引经据典讲了《小马过河》,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他所知不多的几个故事之一——《乌鸦喝水》。 “哦,你的意思是?” “当乌鸦喝不到水的时候就想到了石子。假如你是乌鸦,多一个朋友你就多一个石子。”尽管有些牵强,但黄老邪还是灵活运用了《乌鸦喝水》这个“典故”。 “哈哈,对!” “以前我们之间的确有一些误会,但这没什么,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你说得不错,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但是你大哥开始扎了小纪一刀,这个……” “土豆现在在北京住院,老五的嘴也被砸碎了,李老哥也被砍了两刀,你黄大哥我现在还拄着拐呢。大伟你看,这仇报得是不是差不多了?” “黄大哥,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李老哥扎了小纪一刀,事情总归由他而起。” “那你的意思是?” “好吧,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小山羊和小鸡做朋友。小鸡请小山羊吃虫子。小山羊说:‘谢谢你!我不吃虫子。’小山羊和小猫做朋友。小猫请小山羊吃鱼。小山羊说:‘谢谢你!我不吃鱼。’小山羊和小狗做朋友。小狗请小山羊吃骨头。小山羊说:‘谢谢你!我不吃骨头。’小山羊和小牛做朋友。 小牛请小山羊吃青草。小山羊说:‘谢谢你!’小山羊和小牛一同吃起了青草。”孙大伟小学一年级时肯定比黄老邪学习要好。 “大伟,你的意思是?” “我们想要什么可能你并不知道,我们想吃草你们却给我们虫子、小鱼和骨头。” “那你究竟是想怎么样?” “让李老哥给小纪赔个不是。既然我们以后都是朋友,赔个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 “如果不想给小纪赔不是也可以。” “怎么讲?” “那就继续打。”孙大伟微笑着说。 “这个……我回去和李老哥商量一下吧!” “最后奉劝你一句,这也是一个典故:一只小猫和一只老猫一起去河边钓鱼。小猫在钓鱼时总是三心二意,一会儿去捕蜻蜓,一会儿去扑蝴蝶,结果一条鱼也没钓上来。老猫告诉它,做事情要一心一意,三心二意不会钓到鱼的!后来小猫一心一意,果然钓上了鱼。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你们应该安心去做你们的古董生意,别总掺和打架什么的破事儿,否则将一事无成!”看到没?孙大伟还会总结中心思想! 虽然二人皆胸无点墨,但是孙大伟连着说出了《小马过河》、《小山羊》和《小猫钓鱼》三个典故,而黄老邪使了半天劲,只说出了个《乌鸦喝水》。这就是差距。 孙大伟走了,微笑着。街上行人已不多,走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的内心忽然泛起一阵凄凉与孤寂。 高手,总是寂寞的。独孤求败心中的寂寥,又有几人能解? 在孙大伟和黄老邪谈判过后的一个星期,李老棍子去了小纪的废品回收站,向小纪赔了个不是。 为了“小纪兄弟对不起了,当时李老哥也是一时冲动”这句话,双方共付出九人重伤的代价。 这,值得吗? 这件事情过去以后,大家又可以安心做生意了。赵红兵和小北京的旅馆经过一年的良性运转,当时至少有了8万元的积蓄。继续承包旅馆是必然的,而且,赵红兵已经和这家国营旅馆的负责人打好了招呼,他准备把一楼改成饭店,在下次签合同时,把这条写进去。 小北京已经开始准备装修的事儿了,等续签完承包合同,他就开始装修。 临近元旦的某天,李四来到赵红兵的旅馆。 “红兵,现在事情终于解决了,咱们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做生意了。”李四说。 “呵呵,是啊。”赵红兵的话不多,总是微笑着。 “你们这是准备装修饭店了?”李四问。 “是啊,这几天小申就在张罗装修这事儿呢。以后咱们就在自己家吃了,呵呵。” “你们这生意做得真不错。”李四说。 “你的生意也不错啊,又有台球,还收废品。” “呵呵,我那台球案子,现在天冷了早不摆出去了,也就是夏天的时候能赚点钱。” “那你开个台球室不就行了?现在全市也没几家。” “倒是想开,没钱啊。大伟问他妈妈了,图书馆楼下的那个大厅出租,一年的租金要两万块,我手头也没那么多钱,所以还是不开了。” “图书馆一楼的大厅是个好地段,两万一年真不贵。”赵红兵说。 “可是我哪来那么多钱啊?” “你真的很想在那儿开台球室吗?” “当然了,开在那里肯定赚。5毛钱一‘杆’,一张台球案子每天至少可以收入30块,我要是摆八张台球案子,稳赚啊。”李四其实也很有生意头脑。 “这样吧,等会儿小申回来,我问问他我们交完承包费用再装修完饭店还剩多少钱。如果钱够的话,那就先借给你。我想两万块应该是拿得出的吧。”赵红兵说。赵红兵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懒得管钱,他也从来不清楚自己有多少钱,幸好他有小北京这样一个算账精细的铁哥们儿。 “呵呵,要不干脆这样,你和小申也入股吧。这台球室算你们的股份。” “这倒无所谓,只要你生意撑起来就行,我和小申这边收入也可以。” “就这么说定了,算你和小申的股份。”李四也不好意思向赵红兵借那么大一笔钱。 “呵呵,你呀。”赵红兵笑了。 1988年春节以后,李四终于有了自己的“码头”——台球室。 营业的第三天,他的台球室就来了个仇人兼顾客——二虎。 三十五、我只是想找你来要点医药费 1988年农历大年初八,这天是高欢的生日,她自从放寒假回家就和赵红兵成天腻在一起,这天过生日,当然更要在一起过。赵红兵也邀请了李四、孙大伟等人一起去他的饭店喝酒,庆祝高欢的生日。东北的春节多数人都吃两顿饭,也就是早上10点左右一顿,下午3点左右一顿。那天下午,大家又都喝多了。 当天下午李四离开后不久,他的台球室里来了一个小混混,要和台主打台球。 在上世纪80年代,通常打台球的都是两个朋友一起来,对打,但是也有少数的人一时找不到朋友只能独自去打。一个人怎么打?台球室的老板通常都备有一两个专门陪打的人,陪打的通常台球技术都较为精湛,称为“台主”。李四这里的台主是一个叫王宇的小兄弟,李四不在的时候,他同时还负责收银。王宇的台球技术精湛,是全市有名的台球高手,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经能打出“梭杆”等高难度的球。 这个小混混和王宇打台球的时候不停地骂骂咧咧,也不知道是在骂球还是在骂人。王宇虽然火气很大,但这毕竟是他大哥李四的生意,他也不好发作。两人连挑五杆,王宇全胜。 第35章 谈判(2) 当王宇把最后一颗决胜球——黑八打进底洞时,那个小混混发话了。 “黑八是我的球,你凭啥把我的黑八打进去了?” “黑八是你的球?会玩吗?”王宇已经忍耐半天了,现在有点按捺不住了。他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来找碴儿的。 “你他妈的说什么呢?”小混混拿着台球杆子朝王宇走了过来。 “你知道这是谁开的台球室吗?”王宇还是不好发作。毕竟,如果他在台球室里打了人,李四回来肯定要骂他。 “我不管是谁开的,你把我的黑八打进去了,这钱我不付。我走了!”小混混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想白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王宇怒了。 “我操你妈!”小混混拿着球杆冷不防朝王宇戳了过来。王宇躲闪不及,被台球杆把嘴给戳破了,伤得不重,但是看起来挺吓人。王宇盛怒之下抡起台球杆朝小混混打了过去,台球杆砸在了小混混的头上,这下砸得不轻。 王宇不仅台球打得好,单打独斗也很厉害,虽然他没练过什么功夫,但是出手快,下手狠,常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知道在近距离交手中长长的台球杆很难发挥真正的作用,便顺手抓起一颗台球,朝小混混砸了过去,出手极快,砸中了小混混的面颊。小混混被这一台球砸得头昏眼花。 王宇抓起小混混的头发,抓着台球向他连续乱砸几下,把小混混打得满头是血。 “滚!”王宇说。 “你他妈的等着!”小混混捂着脸走了出去。 “等着就等着,我看你有多大本事。” 两个小时后,天擦黑的时候,王宇等来了二虎和他的六七个兄弟。绰号已经改为“二瘸子”的二虎穿了一件旧军大衣,双手对插揣在军大衣的衣袖里,走路慢慢悠悠的,一瘸一拐,胡子拉碴,整个人看起来很颓废,只有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 这下王宇明白了,这个小混混就是二虎派来找碴儿闹事的。 “二哥,就是他!”小混混指着王宇说。 “他拿台球砸的你,是吗?”二虎问那个小混混。 “是。” “那好,他拿哪颗台球砸的你,那你再拿哪颗台球去砸他。他要是敢还手,今天我就废了他。” 小混混抄起一颗台球就朝王宇走了过去。 王宇的眼神依旧桀骜不驯,身后有李四等人撑腰,他根本不怕二虎。他顺手也抓起了一颗台球,看着那个拿着台球的小混混一步一步地走近。 距离一米时,两人同时出手抓起台球砸向对方。 这次,又是王宇出手更快,他手里抓的台球砸在了小混混的眼眶上,而那个小混混的台球砸在了灵巧闪过的王宇的肩膀上。 小混混“嗷”的一声惨叫。 “上!”二虎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二虎身后的几个兄弟一哄而上。 王宇寡不敌众,很快被打倒在地。他双手抱头蜷在地上,这是李四教他的——被打的时候双手抱头,双腿并紧,把脸蜷在双腿之间,保持婴儿在母体中的姿势,这样,可以在挨打时受到最小的伤害。“住手!”刚刚在赵红兵饭店喝完酒的李四站在了台球室的门口。李四聪明得很,他看见对方人多,不愿意正面和二虎他们发生冲突,好汉不吃眼前亏。 “还认识我吗?”二虎叼着烟,眯着小眼睛看着李四。 “二瘸子,筋都接好了?”李四说。 “你知道我今天来是干什么吗?”二虎把双手对插在袖管里,懒洋洋地说。 “不就是专门来找碴儿惹事吗?” “不,我是想找你来要点医药费。” “医药费?” “你们把我和我弟弟伤成那样,我也没报案,还算够意思吧?” “嗯,是。” “我在床上躺了小半年,现在腿也落下了残疾,今天来跟你要点医药费不过分吧?” “要医药费就要,你打我兄弟干吗?” “如果你不给医药费,我的兄弟就天天来你这里打台球,直到凑够了医药费为止。” “那我要是不给你医药费也不让你的兄弟来这里打台球呢?” “兄弟们,把这几张案子都给我划开!”二虎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兄弟拔出匕首作势要划台球案子的桌布。 “住手!二瘸子,你要多少医药费?” “5万。听说你们最近生意都不错,这点小钱没问题吧?你把医药费拿出来,咱们的旧账就一笔勾销了。” “5万?” “少一分都不行。” “呵呵,你先走吧,我考虑考虑。” “嗯,给你几天时间筹钱,过了正月十五我再过来。” “行啊。”李四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其实恨得牙根都痒痒。 二虎走了之后,李四回到旅馆去找赵红兵。小北京、赵红兵、高欢三个人都在,赵红兵又喝多了,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小申,刚才二瘸子来找我了。” “二瘸子是谁?” “记得那次闹花灯吗?被你一脚踢翻的那个,后来我和费四不是废了他嘛。” “他不是叫二虎吗?” “呵呵,被费四把脚废了,没好,现在改名叫二瘸子了。” “他来找你干吗?” “说是要医药费,其实就是看我最近手头有了几个钱,讹钱来了。” “四儿,这人怎么这么不开眼啊,怎么谁都敢惹?再来要钱咱们再收拾他一顿。” “我也是这么想的。申爷,把红兵叫起来。” 小北京走到门外,掰下一大块冰凌子,塞到了赵红兵的被窝里:“红兵,你抱着,我给你弄的暖水袋。” 赵红兵一声惨叫,被冰醒了。 旁边站着的高欢笑得花枝乱颤。 “红兵,二虎今天来找我了,说是要医药费,还打伤了王宇。” “要医药费就要医药费,打人干吗?”赵红兵被彻底冰醒了。 “看他那意思是,如果我不给钱,他就要天天到我那台球室闹去。他这么闹,我以后的生意怎么做啊?” “按道理说,他被你们给废了也没报案,咱们出点医药费也是应该的。” “嗯,你说得对。但是他这要钱的方式太操蛋了,这简直是来讹钱。而且,他一开口就是5万,咱们哪来的那么多钱!” “呵呵,这钱咱们不能给。如果说他来和咱们好说好商量,给他一些医药费也是正常的。但是他这么闹,如果我们给了钱,那我们以后也没法混了。” “那你说怎么办?” “甭管他在东郊有多大的势力,他要是再来,咱们就和他继续打。”赵红兵伸了个懒腰,轻轻松松地说。 李四就等赵红兵这句话呢。的确如李四所说,二虎要医药费本身并没有错,但是要钱的方式让人难以接受。二虎对赵红兵等人缺乏足够的认识,他或许以为做生意的人都为求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他们每天去闹,李四一定会乖乖给钱。但赵红兵、李四等人都是把名声和面子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怎么会屈服于他这样的无赖?同一件事,通过不同的方式去做,结果很有可能是不同的。如果二虎不去台球室捣乱,而是直接向李四要医药费的话,可能李四还真能拿些钱给他。 “我看他们今天好像带了枪。”李四说。 “毛主席怎么说的来着?决定战争的绝对不是一两件先进的武器。朝鲜战争的时候,‘美帝’不是有原子弹吗?他们打赢了吗?所以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小北京插话。 “他下次什么时候来?”赵红兵问。 “他说过了正月十五再来找我。” “在正月十五之前,我们去找他。告诉他一声,让他先准备点医药费吧,他又要住院了。”赵红兵说。 “红兵,你们又要去打架啊。”高欢看样子很不高兴。 “不是要打架,是有人欺负我们。”小北京笑嘻嘻地说。 “申哥,还有人敢欺负你呢?我怎么成天看见你欺负别人。” “这话说得可不对,虽然架没少打,但我可真没欺负过人。”小北京说。 “高欢,现在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赵红兵说。 雪夜,空旷无人的大街上,昏黄的路灯下雪花在飞舞,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鞭炮响。凄厉的北风呼啸着,刮在人的脸上像刀子一样。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两个人偎依着慢慢地走着。 “红兵,这架非打不可吗?”高欢轻声地问。 “非打不可,因为这件事因我而起。”赵红兵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很坚定。 “红兵,打架究竟是充实了你的精神生活,还是丰富了你的物质生活? 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想从打架中得到些什么。”高欢很是不解男人为什么要打架。 “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从打架中得到些什么。” “你们都曾经有令人羡慕的工作,却个个不务正业。现在呢?都失去了公职。”高欢很是担心赵红兵再闯什么祸。 “现在过得不也很好嘛,呵呵。” “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你就在打架。到了现在,右手已经伤成了这个样子,还在打。我想让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被打死了,也就结束了。”赵红兵笑笑说。 “可能有一天,你真的会被打死,到时候我就得守寡了。” “在我心中,兄弟情义和爱情同样重要。” “在我心中,只有爱情。” “也有很多女孩子喜欢金钱。” “红兵,你不了解女人。每个女孩子都希望拥有真挚的爱情,能和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她们可以为这爱情抛弃一切,奋不顾身。而恋爱的对象未必要很有钱,甚至可以很潦倒。真爱,是每个女孩子心中最大的梦想。当她们无法得到真挚的爱情时,才会退而求其次去追求物质生活,通过变本加厉地追求物质生活来消除那逝去的爱情所带来的幽怨。追求爱情的女孩子,是幸福的;而一心追求物质的女孩子,是痛苦的。因为,疯狂地追求物质,是她们在已经无法得到爱情后的无奈宣泄。” “或许吧。” “我有爱情,我很幸福。每个有爱情的女孩子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真爱,或许只有一次。红兵,答应我,当心点。我真的很担心你,我不愿意失去我的幸福。” “我不会有事的。”赵红兵幽幽地说。 一阵猛烈的北风吹过,两个人偎依得更紧了。 三十六、农村黑社会 在20世纪80年代,东北的农历春节极其热闹,正月十五以前很少有商铺营业,这段时间大家都很闲,亲朋好友们整天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大年初九,兄弟几人聚在了李四的台球室,讨论如何对付二虎,准备讨论完后就去饭店喝酒。那天,二狗和晓波也跟着去了。当天大概有十几个人在李四那里打台球,他们兄弟围着李四的收银台说话。 “咱们去年打了一年架,想不到过个年还得打架。”去年重伤过两次的小纪抱怨。 “这就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小北京坐在李四的桌子上,笑眯眯地说。 “呵呵,说这些都没用,反正这次架我们必须打。”赵红兵说。二狗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赵红兵和小北京关系那么好,他俩一个是一句废话都不愿意多说,另外一个是多数情况下只说废话。 “不就是个二虎吗?”费四根本不怕曾经是他手下败将的二虎。 “费四,二虎肯定怕你,因为你是大虎啊。”小纪说。“虎”是东北方言,翻译成标准汉语就是“莽撞、无所畏惧、做事只图一时痛快、不计后果”。这个词的词性是形容词,通常和“逼”连用,“虎逼”这个名词既是褒义,也是贬义。因为无论谁被称做虎逼,都足以证明此人打架勇猛,但同时,也说明此人无头脑。 “嗯,也是,张岳进去以后,费四就是咱们兄弟里的头号虎将了。”孙大伟一本正经地调侃费四。 “别瞎扯,我肯定还废了他!”费四又瞪起了他那双大眼。 赵红兵生平从不怕任何人,但是他说过,他一怕张岳瞪着眼睛撇着嘴咬牙,二怕费四瞪着眼睛喘粗气。这两位有了这个表情的时候,就算是赵红兵,也拦不住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一会儿该吃饭了,咱们说说为什么二虎今天才找上门来要医药费。”赵红兵说。大家也都有这疑惑,因此,一提到这事儿,大家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小北京说话了。“我认为有五个原因。”小北京这话一出口,大家都知道,小北京又要长篇大论了,于是都静静地听着没插话。小北京继续说了下去。 “第一、二虎被费四废了以后在医院里躺了小半年,在这小半年里他没办法报仇;等他出院以后,咱们已经开始与李老棍子连续恶战,他也乐于坐山观虎斗。 “第二、他最得力的助手,也就是他的弟弟三虎子,在医院那次折了进去,所以二虎那边也是元气大伤,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和我们抗衡。 “第三、他是无赖,成天靠讹人家的钱活着,而现在咱们手头也算有几个小钱了,他又有要医药费的借口,不讹咱们他讹谁? “第四、现在四儿在江湖中的地位和一年以前大不一样,一年以前你只是个出手狠辣的毛头小子,但经过和李老棍子的几次恶战,现在已经是响当当的人物。二虎可以败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但是他不能败在和他齐名的人的手里。败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他可以说是遭了暗算;但如果败在一个和他齐名的大哥手里,他以后就要矮上三分。在四儿成名的同时,二虎的心理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所以,他就算是豁出老命,也得把这面子赚回来。 “还有第五点,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四儿现在安安分分地经营台球室,如果他总派人来闹,那肯定是无法继续经营下去。商人,都是求财的。他抓住了四儿这个心理弱点,所以敢来讹钱。 “综合以上五点,我们就可以分析出,二虎为什么过了一年多才来找我们了。”小北京总结道。 “精辟!”李四由衷地赞叹。 “那我们就让二虎看看,我们是不是做了生意以后就怕他了。”小纪被二虎扎过,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 “找人,约二虎明天晚上出来。就约到你的台球室,跟他会一会。”赵红兵说完,捻灭了烟头。 “用不用把柱子哥再找来?”孙大伟有点胆怯。 “不用了,我们自己解决。刘哥已经帮我们够多了,现在他也有自己的小生意,别去烦他了。”赵红兵说。 “走吧,喝酒去!”小北京说。 李四随后找了个小兄弟去通知二虎,让他明天晚上过来“拿钱”。然后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饭店喝酒。 第36章 谈判(3) 席间,赵红兵又喝多了。小北京和小纪轮流背着他回旅馆。 费四和李四带着二狗和晓波回到台球室,说是有烟花放。孙大伟过了一会儿也跟了上来,他说好像是忘了锁租书室的门。 接下来这场血战是二狗亲眼目睹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20年,但二狗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血战的每一个细节。 二狗同时还记得,那天血战的时候,天空上有很多绚丽的烟花。这些烟花在记忆中只有图像,没有声音。一如记忆中血战的场面,只剩下一个个仿佛黑白电影一样的片段,没有厮杀声,只有汩汩的鲜血。每一个场面,都足以将常人吓得肝胆俱裂。那天,在图书馆门前那条一向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没人围观这次群殴,没人敢围观这次群殴。 李四回到台球室以后,拿出了一大把“钻天猴”,让满头裹着绷带的王宇带二狗和晓波出去放。晓波放第一个“钻天猴”的时候就伤到了,“钻天猴”上天的时候,烧到了眼睛和鼻梁之间的那个部位。晓波是个坚强的孩子,连哭都没哭。不过这可吓坏了李四等人。毕竟是刚把赵红兵的侄子带出来就伤到了,回头没法面对赵红兵。“大过年的,不吉利,有血光之灾。”孙大伟打趣说。孙大伟又说中了,他简直就是中国当代的诺查丹玛斯。孙大伟话音刚落,王宇就冲了进来:“二虎他们来了,来了两车人。”二狗先冲了出去,看看究竟有多少人。一出去发现的确是两车人。 一辆农用三轮车上,起码坐了20个人,挤得七扭八歪,像是杂技团一样,人正纷纷往车下跳。另外一辆是三轮摩托,就是东北常见的那种用摩托车改装的三轮车,前面是摩托,后面是一个小棚子,从后面开门。通常里面可以坐三四个人,但是那天那辆三轮摩托的后门开了以后,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跳了出来。二狗现在回忆,那天从那辆三轮摩托上跳下的人起码有9个!天知道他们在里面是用什么姿势挤的。总之,二狗每当回忆起那天那个三轮摩托上跳下来的人,就想起电子游戏《名将》里,第六关那些从一个个暗门中走出的小兵,仿佛无穷无尽。 郊区的流氓团伙就是有城乡结合部的特色,不但交通工具比较农村,而且使用的武器除了枪刺、管插以外,还有镰刀、镐头等农具。那天,二虎等人没带枪,全是冷兵器。可能,他们来市区也只是想立威,不是想杀人。一分钟后,二虎等人站在了门口。从三轮摩托上出来的人个个拼命地抖手和腿,估计是麻了。“你们还要命吗?”费四根本没废话,边吼边举着一把铁锨冲了出去。这把铁锨,也是那天孙大伟、李四、费四、王宇四人唯一的武器。费四这一冲加上冲着人群没头没脑拍的这一铁锨,不但极具气势,而且打得二虎等人措手不及。李四等人跟着这一铁锨冲了出去,他们想跑。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被堵在台球室里,这就是个死局。 费四这一铁锨拍在了二虎的肩上。二虎双手抓住了铁锨的把,奋力要夺。紧跟在费四身后的李四奋起一脚,踹在了二虎的胸口。本就是腿跛的二虎撒开了抓住铁锨的双手。 费四又拿起铁锨乱抡起来。二狗看得清楚,费四疯了一般挥舞着铁锨,他眼前已经分不清是敌是我,他有好几下砸在了孙大伟和王宇的身上。 对方人太多而且手里都有家伙,他们无法突围。 最先挨扎的是走在最后面刚出图书馆的孙大伟,他被一管叉扎倒在地,然后被围拢过来的人猛踩。孙大伟双手抱头,根本没有机会再站起来。二狗猜测,当时踩孙大伟最狠的那个,肯定是个农民,因为他踩的姿势一点都不像是在打架,而是像农民在刨地。 李四看见孙大伟倒下,回头去救孙大伟,离开了费四。四个人一开始保持得很好的队形散了。 李四抢过一支管叉,连砸带捅,打跑了围在孙大伟周围的几个人。他伸手去拉孙大伟的胳膊,一拉之下,李四觉得软绵绵的,好像孙大伟已经没什么反应了。原来,孙大伟的胳膊已经被钢管打得断了几处。李四单手抱起了孙大伟的腰,一把推回台球室:“快回去!”李四把孙大伟推进台球室后,站在了门口。同时,他的肩膀被枪刺狠扎了一下。 李四身负重伤还在奋战的时候,失去了李四保护的费四在拍倒了几个人后也被夺去了铁锨,身中四刀倒地。刚才他抡的铁锨,现在被二虎等人拿来拍他了。费四在七八个人的刀和钢管的围攻下,再也没机会站起来。 王宇夺过了一把锋利的镰刀,闭着眼睛一通乱抡,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他是那天他们四人中唯一冲出去的人。 一分钟后,李四倒地。双手抱头,蜷得像个虾米。 暴打两分钟之后,二虎等人终于停了。 地上躺的是李四和费四,这两个当年废了二虎的人。那天,积雪很厚,台球室里的灯光照在外面洁白的雪地上,可以看见有十几块大黑斑,那是血。有费四的,有李四的,也有二虎他们的。 二狗现在想:之所以记不起当年所有的声音,是因为声音太惨烈,二狗不敢回忆,故意从记忆中将其抹去。而血腥的场面虽然二狗更加不愿意回忆,但是场面太血腥,在记忆中挥之不去,反而增强了记忆。 人越想刻意去忘的东西越忘不掉。半小时后,李四和费四被送到医院。一小时后,赵红兵等人赶到医院。“我还记得二虎家,现在我去三扁瓜家借他那把五连发。”刚刚酒醒的赵红兵只说了这一句话。大家当天还都纳闷孙大伟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整整一夜都不见人。二狗和晓波找遍了图书馆,也找不到他。 第二天,大家都看到了孙大伟。孙大伟自己一个人走到了医院,一瘸一拐,手臂耷拉着、晃荡着。原来,他在图书馆三楼的女厕所里躲了一夜。他不敢出来,他怕了,真怕了。 他见到躺在病床上的李四之后,“哇”地哭了出来,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大伟,我知道你讲义气,但是以后咱们打架,你还是少参与吧。”第二天赵红兵见了孙大伟以后,对他低声说。孙大伟还是没说话,点了点头,眼睛里全是泪水。 三十七、男儿有泪不轻弹 赵红兵心里万分愧疚。如果不是闹花灯时他和二虎等人发生冲突,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李四和费四与二虎结仇,他俩或许到现在还在安安分分地上班;如果不是他坚持不给二虎医药费,要与二虎火拼,也许二虎就不会在今晚动手重伤李四等三人。看着眼前这个半昏迷的、曾经冒死在医院里开了三枪保护他的李四,赵红兵心都碎了。 越遇上大事,赵红兵就越沉默。在医院里,他只说了一句话,说完以后静静地站了大概半个小时,转身走了。小北京紧紧地跟了出去,他知道赵红兵要去干什么。 赵红兵和小北京二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后来曾经有人开玩笑说,他俩除了在和各自的老婆上床时不在一起,其他的时间都是在一起的,连上厕所都是一起去。二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 从医院出来以后,赵红兵和小北京直接去找三扁瓜借枪,小纪留下来陪费四他们。 这次,赵红兵这个团伙的战斗力降到了最低点,曾经的兄弟八人中,两人入狱,三人重伤,能动的只有赵红兵、小北京、小纪三人,已经无力再组织力量反扑了。这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怎么报?只能玩阴的——奇袭! “红兵,借枪干什么?不会又是打架吧?”三扁瓜从他家的煤堆里拿出了那把五连发。由于李四几个月前在医院开了三枪,三扁瓜现在还担惊受怕,生怕哪天公安局找到这把枪。 “不打架,明天我们去南山上打点野味。我们饭店现在要吃野鸡、野兔子的比较多,市场也没卖这东西的。”小北京接过话说。他知道赵红兵撒不了谎,替赵红兵说了。 “打打兔子什么的还好,可别再拿它打人了。要是你们再拿它打人,我就把这把枪送给你们哥儿俩了,省得以后犯事儿还把我咬出来。我现在可算知道了,你们几个是真敢开枪啊!”三扁瓜这把枪拿了好几年,还真一枪也没开过,但是这枪到了赵红兵等人的手中,没几天就打响了。 “呵呵,送我?那我就笑纳了,明天叫我们服务员把钱给你送来。我缺个枪玩儿呢,我以前当兵就是因为喜欢枪。”小北京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和人贫几句。 “唉,两个小祖宗,只要你们别拿这枪再去打人,我送给你们还倒贴钱。”三扁瓜愁眉苦脸。其实,三扁瓜的性格和他的大哥刘海柱差不多,都是性情中人。虽然小北京打伤过他,但是一杯酒喝完,三扁瓜再也不记这个仇了,把赵红兵等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兄弟。他现在是真知道赵红兵这帮人胆子太大,没他们干不出来的事儿。“呵呵,三儿,我们走了。”小北京再没答话,和赵红兵转身走了。赵红兵和小北京从三扁瓜家出来,直接叫车去了东郊毛纺厂宿舍。赵红兵记忆力很好,他清楚地记得二虎家的方位。 晚上10点左右,赵红兵和小北京来到了二虎家门口。 一年多以前,赵红兵他们曾经一行7人来到这个门前。那时他们个个意气风发,多数都有正经的职业,视打架为生活中的调剂品。结果就是在这个门前,他们遭受了出道以来的第一次重挫。从那以后,他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恶战,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打架已经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如今,那天来这里的7人中,只有赵红兵和小纪两人还是活蹦乱跳的。但即使是赵红兵和小纪,在1987年也差点被扎死,而且赵红兵的右手,被土豆轰了一喷子后也接近报废。 赵红兵站在二虎家的门口,欷歔不已。吃一堑,长一智,这次,赵红兵不会再敲二虎家的门了。 赵红兵对小北京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蹿上了二虎家门房那两米多高的房顶。 是的,二狗曾经在旅馆前听小北京说评书连播时说过,他们班身手最敏捷的就是他俩,当时执行任务时一个接近90度的绝壁,只有他俩能攀上去。小北京所言非虚,纵然赵红兵右手已经接近完全残废,但他依然连抓带蹬,两下就到了房顶。 二虎家是典型的中国上世纪80年代的东北民居,一个两进的房子:前面的一排是仓房,也叫门房,也就是仓库和地窖的所在地,通常比较矮;后面是主房,也就是主人休息吃饭的地方。门房和主房之间,是一个长约十几米的院子,用来停放自行车之类的。二虎家的房子是一排七家的尖脊大瓦房,每一家中间都由一个院墙隔开。 赵红兵和小北京上了门房顶,往正房里看究竟房间里有几个人。他俩担心又像上次一样,这里聚着十几号人,拿着三支枪。如果再是这样,他俩今天晚上的事儿就不好办了。经过观察,他俩发现,二虎家三间房间里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但窗户上钉着塑料布,无法看清里面究竟有多少人。 小北京手一挥,沿着墙头跑向了主房。赵红兵随后跟了过去。他俩都可以在宽不到15厘米的墙头上快速奔跑!而且还是猫着腰!两三秒钟后,他俩就蹿到了主房的房顶。他俩的脚步极其轻盈。据说,连邻居家的狗都没叫。 赵红兵和小北京在主房的房顶上待了不到五分钟,房间的灯灭了,但没有一个人出来。赵红兵和小北京心里明白,电视转播结束了。 灯熄了却没人出来,这说明二虎的那些兄弟肯定不在这里,否则不可能这么早睡。 为了印证他俩的判断,小北京掀起了房顶上的一块瓦,用膝盖一顶,瓦片碎成两半,他抄起一块朝二虎家门房的大铁门掷去。“当”的一声脆响,邻居家的狗叫了起来;小北京紧接着又扔了一块,又是“当”的一声脆响,方圆半里的狗都叫了起来。 “谁呀?”房间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了一句。 外面当然没人答话。 小北京又掰碎了一块瓦。“当当”两下又掷在了二虎家的大铁门上。 “谁呀?”伴随着这个苍老的声音,刚才漆黑的房间打开了灯,紧接着门灯也打开了(门灯也叫天灯,通常在每家正房门的正上方,靠近房檐的位置)。二虎家的门灯是个足有200瓦的大灯泡,赵红兵和小北京就趴在这个灯的正上方。他俩都知道,这个高强度的灯是个盲点,正常人看到这盏灯的时候,都需要一小段时间来适应光的强度,而再看清这灯后面那黑压压的一片,又需要一小段的时间。而这段时间,他们瞄准、射击都够了。 正房的门打开,一个佝偻的背影走出,下身穿着一条毛裤,外面披着一件军大衣。显然,这是二虎的爸爸。他不是赵红兵和小北京要攻击的对象。“谁呀,这么晚敲门?”这个佝偻的背影走向了门房的大门。当二虎的爸爸临近大门时,赵红兵和小北京齐齐从近三米高的房顶跃下,掀开二虎家主房的门帘子就钻了进去。赵红兵在前,小北京在后。 这时,他俩已经对二虎家有了初步的判断。扔了四块瓦片都没人有反应,足以说明二虎家今天晚上没有任何准备。而二虎可能在的房间,一定是西面大两间之一。因为刚才亮灯的东面的房间,显然是二虎爸爸所住的房间。 赵红兵快速撞开了西面房间的门,顺势一个前滚翻蹿到了炕前。小北京紧随其后,顺手拉开了房间的灯,然后单膝跪地,一只手托枪,一只手扣着扳机瞄着炕。两个人的动作极其连贯,一气呵成,毫无纰漏。 炕上空无一人。 他们紧接着又以同样的方式撞进西边第二个门,炕上同样空无一人。从他们进入第一个房间到发现第二个房间也没有人,前后加起来不超过10秒。 后来小北京说,赵红兵一个前滚翻蹿到炕前,是为防备他拉灯的一刹那有人从炕上翻起——如有人在那一刹那起来,赵红兵将一击将其制服;而自己单膝跪地持枪瞄准,是为防备炕上睡着两个及更多的人。别说那天炕上没人,就算是有五六个持枪的人,也会败在赵红兵和小北京的手下。 第37章 谈判(4) 赵红兵和小北京随后快速蹿到刚才亮灯的东边那间房,以同样的方式进入了那个房间。 这次他们发现,床上半躺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小北京一挥手,和赵红兵一起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里。他俩都明白,二虎今天没回家。 据说,从他俩到二虎家门口的那一刻起,两人就没有一句语言上的沟通和交流,全是靠眼神和手势。 在院子里,他们迎面遇上了走路颤巍巍的二虎的爸爸。 “你们是谁?”二虎的爸爸还顺手抄起了顶门的门杠。 “市刑警队的。”小北京从容地回答。 “来我家干什么?” “你养了个好儿子!” 说完,赵红兵和小北京打开门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院子里留下目瞪口呆的二虎的爸爸。二虎的爸爸还真相信了赵红兵和小北京俩人是刑警队的,因为,自己的三个儿子究竟啥样他最清楚。现在,二虎是他三个儿子中唯一一个没有蹲监狱的。 后来,曾经有人因为在二虎家扑空这件事儿揶揄过赵红兵和小北京:“二位向来冷静,怎么这次没看好就下手?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赵红兵和小北京各回答了一句。 “当时我的酒还没彻底醒,我实在等不及了。”赵红兵说。 “奇袭就在于一个‘奇’字。再者说,就算抓不到二虎本人,也要给他精神上极大的摧残,让他知道,我们想去他家要他的命,是探囊取物。”小北京得意地说。 两人出了二虎家门,还很有礼貌地把铁门关上了。曾经的解放军战士,和土流氓的素质就是不一样。“四儿和费四他俩也打伤了二虎的不少小弟,他们一定去了医院,咱们挨家去医院找人。今天晚上找不到二虎,以后就难办了。”赵红兵说。赵红兵和小北京刚刚离开胡同口约30米,准备走上正路叫车,一辆打着刺眼强光的三轮摩托迎面驶了过来,速度还不慢。“丫真操蛋,打什么大灯啊。”三轮摩托迎面开过,小北京忍不住骂了一句。“小申,你看!”赵红兵低声对小北京说。这辆三轮摩托停在了二虎家的胡同口。摩托车后门打开,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一瘸一拐,根据走路的姿势判断,一定是二虎。 赵红兵和小北京回头快步朝三轮摩托车走过去,距离约15米的距离,两人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俩知道,15米的距离,已经进入了小北京猎枪的有效射程。但如果走得太近,一旦二虎等人也有枪,小北京的枪法优势就无从体现了。 “二虎!”赵红兵喊了一嗓子。他喊这嗓子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提醒二虎,而是为了确定眼前的这个瘸子究竟是不是二虎。与此同时,小北京已经做好了射击的准备,就等二虎答应。 “哎,谁呀?”二虎转过身来。几乎是在二虎回答的同时,“轰!”小北京手中的猎枪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二虎“嗷”的一声惨叫,这枪打在了他的大腿上。 “二哥,上车!”二虎身边的兄弟拉起二虎就向三轮摩托的后门冲去。二虎本来就行动不便,这次又挨了一枪,行动更是不便。还好,当时他们距离三轮摩托只有两三米的距离,连拉带拖,几步就到了三轮摩托的后门口。 二虎的兄弟先蹿上了车,拼命往上拉二虎。 “轰!”小北京第二枪打响。 这一枪正中二虎的屁股。 随后,二虎被他的兄弟拉上三轮摩托,关上了后门。三轮摩托踩下油门,向远处驶去。 小北京和赵红兵都没追。整个过程他俩甚至连一步都没动,只有小北京悠闲打鸟似的不紧不慢地开了两枪。尤其是第二枪,正开在二虎他们最慌乱的时候,和第一枪有个明显的时间差。 赵红兵这边越是冷静,二虎那边越是慌张。心理上的战术,没有人比小北京运用得更好。 等三轮摩托大约开出10米,小北京又冷笑着朝天上漫无目标地开了一枪。这也是当天小北京打的最后一枪。这一枪,是小北京学李四去年在医院里开的第三枪,纯粹是吓唬人玩儿的。 这一枪,果然引起了正在加速的三轮摩托上的一片惊呼。因为,小北京的前两枪实在太准了,弹无虚发,这第三枪自然让他们人人自危。三轮摩托上的人,在黑暗中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多少支枪,就已经转身上车逃命了。 “二虎不会报案的,他伤费四不比咱们伤他轻。如果进去,他和咱们同罪。”在回去的路上,赵红兵说。 “他也不敢报案。”小北京说。小北京从来都这么自信。 晚上12点左右,小北京和赵红兵回到了医院。费四的麻烦是大了一些,刚刚手术完,做的全麻,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神智还不清醒。李四情况好一些,已经躺在了住院部。 “四儿,事儿小申已经替你办好了。”赵红兵抓着李四的手,趴在李四的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 李四下巴刚刚被接上,打了封闭,还说不出话。 李四紧紧地攥着赵红兵的左手,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赵红兵,眼泪随后淌了下来,嘴角和脸部的肌肉不停地抽搐。 这个爷们儿动了情。 这是男儿泪,英雄泪,只为兄弟之情而流。 三十八、封神榜 正月十五,赵红兵得知,二虎不但没报案,而且他受伤以后根本都没敢在市里住院。因为怕赵红兵去医院补刀,二虎在一家医院简单处置了一下,就被送到了省城治疗。 赵红兵知道,这次,他是把二虎给打服了,彻底打服了。 一个月后,刘海柱找到了赵红兵。 “昨天二虎的一个朋友来找我了,他的那个朋友和我以前是‘战友’(狱友)。他知道咱们俩的关系,来找我是想让我帮忙和你谈和的。呵呵。”刘海柱说。 “谈和?”赵红兵没想到二虎主动来谈和。 “是啊,他还让我给你带来了3万块钱,算是费四他们三个人的医药费。”刘海柱说。 “呵呵,刘哥你既然都说话了,那这事儿也就这样算了吧。”赵红兵一向尊敬刘海柱。 “哈哈,你不要管我。如果你还想继续打,那你就继续,就当我没来过。如果你觉得医药费不够,我再去帮你要。”刘海柱挺实在。 “不打了,现在已经打到这地步了,再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赵红兵说。 反正仇也报了,他也厌倦了这样打打杀杀、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活。 “那你把钱收下吧。” “嗯。” 三个兄弟重伤,这本来是出悲剧,但硬让小纪等人给搞成了喜剧。因为,重伤的三人加上总去陪床的小纪,四个人中有三个人在这次长达数月的治疗中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 第一个成功泡上护士的是小纪。 小纪最大的优点就是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从他拜李老先生为师学考古,就可以看出他的确是个爱学习的人。而且他极聪明,学什么都特别快。在过去的一年中,他不但学习了有关文物的很多知识,而且由于曾三次重伤住院,接触了不少病友,认识了不少市里的外伤名医,对外伤的治疗方法已经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成了半个大夫。而小护士多数都是卫校或医学院高护班毕业,只会护理,对于治疗一知半解。 小纪陪床无聊时经常找漂亮的小护士聊天,跟她们大谈外伤的治疗方法。小纪专业的理论能力加上非常能忽悠,使这些小护士折服不已。其中有一位很漂亮的小护士对小纪非常崇拜,这个小护士当时大概只有十八九岁,青春可人,叫斌斌。小纪看准苗头后果断下手,连废品回收站的生意都不去照顾了,交给了李四的一个小兄弟去打理,自己每天泡在医院里。在开始的半个月,他每天在医院的目的肯定是为了给李四等三人陪床,但到了后来,他的目的已经是泡斌斌了。 到了三月中旬,小纪成功地约了斌斌出来吃饭,两人基本上确立了恋爱关系。 “小纪你每天泡在医院里干吗?”小北京也看出来小纪是想泡小护士了。 “我?陪床啊。”小纪一脸无辜。 “有你这么陪床的吗?成天在人家护士值班室里。”小北京一脸坏笑。 “我这陪床,是陪医院的小护士上床。”小纪笑得很淫荡。 “把床都上啦?这样陪床好啊,我也来陪床。”小北京挺嫉妒。 “还没,不过快了。我想快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她只能非我不嫁。你来陪床,也好,你陪四儿上床吧!”小纪是真喜欢上了斌斌,一心一意地想和人家结婚。 “别介,我对四儿没兴趣。不过我支持你和小护士搞对象。” “为什么?” “你身手那么差,以后打架肯定总挨揍,再受伤就不用住院了,直接回家就行了,反正家里有护士。” “嘿嘿,还是你想得周到。要不我让斌斌也给你介绍一个小护士?”小纪说。 “我不喜欢护士,我喜欢医生。” “喜欢医生?哪个医生?” “三姐啊!三姐不是医生吗?儿科大夫。”小北京一提起三姐,俩眼睛就放光。 “别瞎扯,人家都结婚了。” “我可以等她离婚。”“人家两口子关系好着呢。” “唉,我会耐心等待的。我今年24,三姐夫已经28了。你看看我的手相,我生命线特别长,起码能活到90岁。三姐夫的手相我看过,他使个大劲也就活到70。我等到三姐夫老死了以后再和三姐结婚。”小北京目光挺坚定。 “嗯,你能活1000岁,千年王八万年龟。” 看样子,这辈子小北京是非三姐不娶了。 第二个泡上护士的是孙大伟。小纪凭着满腹经纶和油嘴滑舌征服了斌斌,而孙大伟则是因为“胆小得可爱”被护士小姐喜欢上的。自从孙大伟的“女友”去年考上大连工学院,就彻底和他断绝了联系,连春节回来都没有找过孙大伟。孙大伟很是伤心,那时的他正处在爱情的空巢期。爱情来的方式多种多样,很少有雷同的爱情。但因为“胆小得可爱”被人爱上,恐怕世界上仅孙大伟一例。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由于孙大伟手臂多处骨折,在接骨的时候有一处没有接好,但直到两个多月以后拍片子的时候才发现。没有接好只能重新接,医生提出的解决方案是拆掉插在骨头里的钢钉,砸断已经长错的骨头,重新接!虽然医生的解决方案极其恐怖,但孙大伟无奈之下只好接受。 据说,孙大伟刚上手术台,看见医生手里的剪子和锤子以后就吓得晕了过去,但孙大伟坚称自己没被吓晕,还听见了砸自己骨头的声音。 在二次手术后的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刚睡醒的孙大伟看见有一个小护士手里端着个盘子向他走了过来。孙大伟睁大眼睛一看,笑容可掬的小护士边走边从盘子里拿出了一把剪刀! 这把剪刀和昨天手术时医生手里拿的一模一样! “嗷!”孙大伟一声凄厉的惨叫,晕了过去。 一分钟后,孙大伟悠悠醒来,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又是这把剪刀! “嗷!”孙大伟再次晕了过去。 第38章 谈判(5) 孙大伟彻底患上了“锤子、剪子恐惧综合征”,至今,他家里依然把锤子和剪子都锁在抽屉里,绝对不许放在明面上。 这个小护士感觉孙大伟实在胆小得太可爱了,太好玩了。从那以后,她有事没事就找孙大伟聊天。孙大伟比较贫而且擅装逼,很快就与这个小护士打得火热。不久,他们就开始谈婚论嫁了。 “当装逼犯遭遇爱情,爱情也变得很装逼。”小北京评价孙大伟说。 李四恋爱的对象是费四的亲妹妹。费四的妹妹长得很漂亮,和她哥哥一样有一双大眼睛,脾气也像她哥哥一样暴躁。李四的性格比较沉稳,两人正好互补。 费四的妹妹很欣赏李四的正直和勇敢,属于女追男,一拍即合。 “四儿,你这是蔫坏,居然打起了兄弟妹妹的主意,不像话。”小北京说。 “你难道就没打三姐的主意?”李四说。 “我只是打主意,我没下手啊!”小北京辩解。 “你倒是想下手,人家三姐让你下手吗?”李四也是一脸坏笑。 “唉……不提了。”一提到三姐,小北京就很惆怅。 平时这兄弟几个生意都很忙,即使空下来也是聚在一起喝酒,很少和女孩子联系。这次重伤住院,这哥儿几个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在医院里躺着,有了和女孩子沟通的时间。二狗始终认为,其实这几个人应该感谢二虎才是。 等到这哥儿几个出院以后,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江湖中人人景仰的人物。因为,与二虎这一战,又极大地增加了他们的声势。江湖人都知道,赵红兵他们不但个个敢动枪,而且还个个都是玩枪的行家。 1988年春夏之交,有无聊人士按照《射雕英雄传》中“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天下五绝的方式,给当时市里战斗力最强的几个混子团伙排了名。 记得当时的排名是“东二虎、西老棍、南疯子、北卫东、中红兵”,另有一说是“东李四”,而不是“东二虎”。因为赵红兵家住市中心,所以是“中红兵”。由这个排名可见,赵红兵等人的名气已经足够大了。而且,大家都对“中红兵”印象深刻,认为他是最厉害的,因为在《射雕英雄传》中,中神通是天下第一高手。 这个排名里没有刘海柱,是因为当时刘海柱已很少插手江湖事,只是凭借独树一帜的造型颇具名气。其当时的江湖地位,有点像没有参加华山论剑的铁掌水上飘裘千仞——虽然没有进排名,但是依然很厉害。 三十九、1988年的上半年是安逸的半年 1988年的整个上半年,赵红兵等人基本上没有与其他团伙发生冲突,打了近两年的架,可算是休息了半年。二狗认为主要原因有如下几点: 1.最爱挑起事端的费四等人长期住院,小纪也长期混在医院。赵红兵和小北京把饭店和旅馆经营得红红火火,广迎八方客,没空去打架。 2.赵红兵等人已经闯出了名号,借给小混子几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赵红兵等人。而以前和他们发生过激烈冲突的李老棍子、二虎等势力较大的团伙,也从心里怕了这几个永不服输的退伍兵。李老棍子和二虎等人都是混子,混子毕竟不是黑社会。那时候中国还没有黑社会。 3.毕竟赵红兵等人当时都不是以打架为生的人,他们打的架多数是被人欺负以后的反击。而且在当时,打架绝对不是赚钱的买卖,绝对是赔钱甚至赔命的买卖。他们打架的精神支柱是义气和侠气。 4.赵红兵从不为兄弟及刘海柱以外的其他人出头。当时赵红兵名气已经相当大了,经常有一些混子受了欺负找到赵红兵,想让赵红兵为其报仇。遇上这样的情况,赵红兵总是帮忙调解,从不会出手相助。这是赵红兵做人的哲学,他从不欺负人,也不和与自己人没矛盾的人动手。 5.最重要的是,赵红兵从不主动生事。 赵红兵的饭店生意相当不错。虽然店面不是很大,但是小北京经营有方,饭菜质量一流,很快就成了火车站一带最红火的饭店。虽然他们的饭店和市区里面的大饭店比还是有相当的差距,但收入还是很可观的。 赵红兵的朋友其实并不是很多,当时除了这些兄弟以外,和他走得比较近的只有刘海柱。赵红兵成天无所事事,而当时的兄弟多数又在医院里躺着,因此他总琢磨着找刘海柱拼酒。 二狗认为,赵红兵在那段时间特别爱喝酒有如下几个原因: 1.小北京实在太能干,把该赵红兵干的活儿都干了。 2.高欢不在身边。 3.他自从看了孙大伟借给他的《名剑风流》以后,认为自己比较像书中的俞佩玉,然后喜欢上了古龙。古龙小说中的大侠通常都爱酒如命,所以赵红兵深受影响。 酒品如人品,赵红兵和刘海柱两人其实酒量都极差,但是酒胆和酒品都极好。只要两人一见面,肯定全喝多,倒霉的必然是小北京,他总要照顾两个醉鬼。赵红兵有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逢酒必醉。虽然他酒后从不闹事,但是有三个致命的恶习。一是醉酒以后喜欢展示自己惊人的弹跳能力;二是醉酒以后走到哪儿睡到哪儿;三是醉酒后喜欢随便在街上找一条彪形大汉进行秘密跟踪,只跟踪盯梢,其他的赵红兵不干。 每个人醉酒后都有毛病,有人爱哭,有人爱笑,有人爱唱,有人爱冲动,有人爱睡,但是像赵红兵醉酒后有如此奇怪的毛病,二狗见到的还真不多。前两条毛病尚可以理解,但第三条毛病着实令人费解,而且十分瘆人。试想,如果是你半夜在街上走,忽然发现后面有个人在跟踪,你能不怕? 当然了,赵红兵自己回忆说,他酒后的第三条毛病极少发作,印象中只发作过三次。 至于前两条,二狗从小到大没少目睹过,尤其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末,赵红兵特爱喝酒的那段时间,二狗基本上每个周末都会目睹一次,而且这俩毛病还总并发。 二狗依稀记得,有一天下午,赵红兵带二狗去铁路二中看打篮球。之所以是“看打篮球”而不是“打篮球”,那是因为赵红兵的右手已经连球都拍不成了,但赵红兵非常热爱篮球运动,高中时打得特别好。所以,虽然那时候已经打不成了,但他还是希望看别人打,过过眼瘾。 去看篮球的时候,赵红兵已经醉得连路都不认识了,还是二狗给带的路。 那天,铁路二中的篮球场上有六个高中生在打半场,水平确实是衰了点。赵红兵拽了把椅子坐在篮球场边,眯着眼睛半睡半醒地看着这群高中生冷笑。 “你他妈的笑啥,要么你上来试试?”有个学生被赵红兵的冷笑激怒了,嘴里不干不净。当然了,这个学生肯定不知道他眼前这位就是赵红兵。“拿来!”赵红兵没计较那个学生嘴里的不干不净,伸左手要来了篮球。只见赵红兵单手运球,从场边带球几步就跑到了篮下,借助跑之势腾空跃起,单手灌篮!成功!在场的学生都惊呆了。赵红兵的个头也就是1米8左右,这个身高他们全校应该没一个可以扣篮的! 不过,他们更惊的还是在后面。 “咔嚓”一声,赵红兵由于酒后没掌握好火候,加之篮筐质量差,他居然把篮筐给拽了下来。赵红兵撒手后,那个篮筐和固定篮筐的板子都耷拉了下来…… 学生们都很景仰。“谁把篮扣成这样?真厉害!”有学生问。 “他,在椅子上睡着了的那个!” “他怎么睡成那样?” 赵红兵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刚刚塑造起来的灌篮英雄的形象,马上被其极难看的睡姿给破坏了。 二狗还记得有一次,又是某个夏天的周末的晚上,赵红兵和刘海柱又喝多了。小北京想扶赵红兵去旅馆的三楼睡觉,结果一转身的工夫,赵红兵不见了。 10分钟后,赵红兵不知道从哪里登上了三楼的楼顶。“刘哥,我能从这个三楼的楼顶跳到对面那个二楼的楼顶!”三楼顶上的醉猫赵红兵,笑嘻嘻地朝正走出他们饭店的刘海柱喊。刘海柱抬头一看,旅馆这个三层楼距离对面的二层楼至少有15米,就算是世界跳远冠军,也未必能跳那么远!刘海柱吓得酒醒了一半,这要是真跳了,赵红兵还不得非死即残? “红兵,我知道你肯定能跳得过去。我叫小申也过来看你跳,好吗?等我把他叫出来。”刘海柱了解赵红兵的性格。赵红兵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惦记着小北京。 “刘哥你快点。” 刘海柱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饭店:“快上三楼顶上把红兵抓下来,他要跳楼!” 小北京转身就往楼上跑。 当走出饭店的刘海柱再抬头看三楼的楼顶时,已经看不见了赵红兵。 半分钟后,映入刘海柱眼帘的是气喘吁吁地站在三楼楼顶的小北京。 “红兵呢?”刘海柱真是着急了。 “他躺在楼顶上睡着了。”小北京无奈到了极点。 “红兵,你以后再喝多我就拿根绳子把你捆起来,省得你到处乱蹦。早晚有一天,我得被你吓死。”每次赵红兵酒醒后,小北京总是怒气冲冲。“嘿嘿……下次不这样了。”一向稳重的赵红兵,每当被别人提到他喝多了乱跳乱蹦,总是脸红着讪笑。二狗想:可能就是因为赵红兵平时太沉稳了,不爱说话又不爱动,所以喝多了以后才这么“热爱运动”。至于赵红兵酒后跟踪路上行人的事,次数虽然不多,但有一次还被人家报了案—— 赵红兵在一条彪形大汉身后无声无息地跟踪,把人家吓了个半死。等派出所找到跟踪人家到了门口,并继续坚持在人家门口盯梢的赵红兵时,赵红兵酒还没醒。 “你为什么跟踪人家?” “我是侦察兵!”赵红兵在醒酒室里醒完酒被提审,但酒还没完全醒。 “你都复员多少年了,还侦察什么?” “就算是普通公民,也有保卫祖国的义务!” “这和你跟踪人家有什么关系?” “他可能是特务!” “啥?特务?哪来的特务?这年头还有特务?你凭啥说人家是特务?如果真有特务,我应该把你送到国家安全局吧!” “不知道,反正我听见了发电报的声音,我不会听错。我听到电报声以后就看见他了,然后我就跟踪他。” “电报?” “是的,电报声,没错。” 当晚赵红兵就被放了,派出所认为他是酒后出现了幻听、臆想。小北京去保他的时候,酒已经醒了一大半的赵红兵还在坚持说他听到了电报声:“我们怎么会听错电报声?”“嗯,你不会听错,快回去睡觉吧!”小北京郁闷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另外两次赵红兵跟踪人家,也都是在1988年上半年,他都说是听见了电报的声音,但是不知道从哪发出的,所以他只能看到可疑的人就去跟踪。而且每次赵红兵就算是酒醒以后,也坚称自己听到了电报声。 总之,1988年的上半年是赵红兵过得最安逸的半年。在这半年里,他主要的两个仇人都和他在表面上谈和了。他不用担心被人暗算,成天喝得晕晕乎乎,只等着高欢放暑假。 要是生活永远这样安逸,就好了。 第39章 入狱(1) 多年以后,赵红兵曾无数次在酒后提到那天去公安局自首的路上他听到的这首歌。他说,那时他想到家乡的风,望着家乡的云,听到“归来吧,归来哟”这句歌词,更加坚定了他回到“党和人民这边来”的信念。 四十、陈卫东、赵山河 当赵红兵在1988年上半年每天醉生梦死时,市区北面的陈卫东一伙迅速壮大了起来。陈卫东团伙当年的主营业务是地下色情业。“1988年,我学会了迷踪拳,打败了霍元甲,抢走了赵倩男……”从这首当年的童谣就可以读出,当时人们对于男女关系的态度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保守。 陈卫东是老流氓,1983年严打前是与李老棍子、刘海柱、张浩然等人齐名的大混子。此人又小又瘦、形容猥琐、一肚子坏水,但他至死都认为自己是个帅哥——市里的第一帅哥。据说,长得歪瓜裂枣的陈卫东不但自认是个帅哥,而且还有偶像,他的偶像就是《水浒传》中的浪子燕青。他也学着浪子燕青的样子给自己文了身。二狗当年就曾经见过一次:文的是几条龇牙咧嘴的龙,不但画功极差,而且颜色深深浅浅,完全是粗制滥造,乡镇级水平。 如果说赵红兵和刘海柱等人尚有几分侠义精神的话,那陈卫东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1988年前后,陈卫东年约35岁,但已经有些驼背了,外号陈罗锅。据说,当年他性病缠身,而且他的几个小兄弟也是,医学上这叫交叉感染。 陈卫东几乎和刘海柱、李老棍子、张浩然等人在1987年同时出狱,他们在号子里就相互认识,但是关系都不怎么样。据说在狱中刘海柱就经常收拾陈卫东,而陈卫东也最怕刘海柱。出狱以后,刘海柱去修自行车,李老棍子盗古墓和贩卖文物,张浩然先是砸杠子后来被张岳捅死了。可以说,他们三人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好是坏,和普通民众的关系都不大。但陈卫东的所作所为却是臭名昭著,因为他所从事的行业是组织卖淫。 上世纪80年代,在当地,组织卖淫的人是极度被鄙视的。即使是街上的小混子,也瞧不起这样的人。那为什么陈卫东还能混得出去?二狗认为有三个原因: 1.陈卫东在1983年前就已经成名,是名副其实的老混子,以前打过不少恶仗,名气不小。 2.虽然从事色情业为人所不齿,但是他通过组织卖淫的确赚了不少钱,有钱人办事总是容易一些。 3.他的表弟当年看完电影《少林寺》以后就离家出走,说是要去少林寺学武术。虽然少林寺肯定没去成,但是的确学了一身武艺回来,号称当年全市单挑第一,有不少小兄弟跟着他混。陈卫东的表弟总带着人帮他打架。 陈卫东的这个表弟当年不到20岁,真正成名是在陈卫东死后,也就是1996—1997年。那时候《古惑仔》正在热播,大家发现,陈卫东的这个表弟无论外形和气质,都和“山鸡”极为相似。所以,在这里,二狗就把他称之为赵山河。 陈卫东和赵山河的关系,是“狼狈为奸”这个成语的最好注解。 据说,狼虽然凶恶,但是智商不怎么样,真正坏的其实是“狈”,这个动物前腿比较短,经常趴在狼的背上,专给狼出馊主意。狼的凶狠加上狈的阴险,这还得了? 陈卫东是狈,赵山河是狼。虽然狼更加凶残,但他还是要听狈的。而且陈卫东这只狈,要比赵山河这匹狼大上十五六岁。 陈卫东的饭店开在市区北面的钢窗厂附近,约有20几张桌子,饭店里的妓女通常还兼服务员。饭店刚开张时,生意并不好,主要是附近的人不知道这个饭店是个地下妓院。 很是恼火的陈卫东,想出了个极度香艳的办法吸引顾客。他的办法是:让他店里所有的妓女,在给客人上菜时要刻意地走走光;上午或者下午不忙的时候轮流去饭店外站着,没事儿更要有意无意地走走光。 这一招虽然有伤风化,但是极其奏效。很快,他的饭店就已经门庭若市了。他开的饭店,名字叫“青原鹿”。很快,市里就出现了一句顺口溜——要想家庭不睦,请到城北青原鹿。可见他这个饭店有多么的伤风败俗。1988年6月的某一天下午,中午喝了不少酒的三扁瓜和两个朋友路过陈卫东的饭店,看见了正在陈卫东饭店门口搔首弄姿的几个女孩子。“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三扁瓜的一个朋友喷着酒气,冲着饭店门口的几个妓女唱着当时热播的《红高粱》的插曲。“风啊,刮啊,刮啊,把她的裙子刮起来!”三扁瓜希望来一阵风,把她们的裙子吹起来。三扁瓜等人虽然总和刘海柱在一起,但是他们没有过刘海柱那样的苦行僧生活,他们还是很好女色的,喝醉酒了,见到妓女,当然要调戏一下。 “东哥,那几个人在那穷得瑟,看见了没?”一个妓女向坐在饭店门口台阶上的陈卫东诉苦。“得瑟”这个词也是东北话,其他的中文词汇很难准确诠释这个词,大概是有嚣张、飞扬跋扈、招人烦等几层意思。 陈卫东放下手中的小镜子和木梳,站了起来。小镜子和木梳是陈卫东的必备家什儿,基本上是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据说,他经常对着镜子唱费翔的《读你》。“读你千遍也不厌倦”,照着小镜子的他每每唱到这一句,就会严重和这歌词产生共鸣。 “兄弟几个,进来吃饭不?”陈卫东说。 “吃什么吃?没看我们都喝完了?”三扁瓜最爱酒后惹事,上次和潘大庆酒后在厕所里打了一架就是明证。 “那你在这里撩哧我们的服务员干吗?”陈卫东说。(“撩哧”就是东北话中骚扰的意思) “服务员?是小姐吧?”三扁瓜笑嘻嘻地说。 “兄弟,说话注意点!”陈卫东说。据说,当天只有陈卫东一人在饭店,他也不敢和三个人打。 “你让谁注意?你是谁啊?”三扁瓜不认识陈卫东,跃跃欲试想上去动手。 “我叫陈卫东,去打听打听去,这片儿谁不认识我姓陈的?”陈卫东不但对自己的容貌自恋,而且对自己的名气十分自信。 “我叫三扁瓜,去市区打听打听去,谁不认识我姓张的。”三扁瓜学着陈卫东的语气说。 “行啊,你也把号留下了。改天我找你会会。”陈卫东知道,凭自己肯定打不过他们三个。 “不敢来找你三爷,你他妈的是孙子!”三扁瓜嚣张地说。 “对,谁他妈的,谁是孙子。”陈卫东一看今天打不起来了,高兴着呢。 三扁瓜等人大摇大摆地走了。“不敢来找你三爷你是犊子。”三扁瓜临走时又重复了一遍,可能他在心里认定陈卫东不敢再去找他。 三扁瓜等人刚刚离开,陈卫东就对服务员说:“把赵山河找来!” 四十一、太极梅花螳螂拳 当天晚上,赵山河就开始带着几个兄弟在全市的主要娱乐场所瞎溜达,目的是找到三扁瓜毒打一顿,给他的表哥陈卫东出口恶气。 在陈卫东眼中,他手下妓女的权利不容侵犯,这是他的根本利益。虽然可以来这里嫖娼,但绝对没有免费调戏他手下妓女的权利。如果有人侵犯了他这个根本利益,他就要进行武装镇压,绝不能让三扁瓜开了这个先河。 二狗依稀记得,当年赵山河的发型是“圆寸”,也就是把头发剃得只留下很短很短,紧贴着头皮,他这个发型,酷似美剧《越狱II》中的那个华裔FBI手机男。赵山河不但发型一直引领当地混子的潮流,穿着打扮也时尚得很,当年他喜欢穿一条喇叭裤,上身是一件全是纽扣的黑色夹克衫。当年,他这件全是纽扣的夹克衫全市只有一件,绝版。总而言之,赵山河的这个造型,乍一看,很摇滚。 虽然赵山河造型出众,但这不是他成名的主要原因。他的成名还是基于其武艺高强,“单挑”挑遍全市无敌手。 据考证,赵山河离家出走四处拜师学艺的几年中,学到了一套叫“太极梅花螳螂拳”的拳法。 赵红兵和小北京曾经说,赵山河的这路拳法顾名思义,是集中华武术之大成之作。拳法是螳螂拳的精髓,重意不重形;出手是太极劲,借力打力;梅花是说拳脚如梅花般纷至沓来,让对手防不胜防。因此,称之为“太极梅花螳螂拳”。赵山河当年每次打架前的口头禅就是:“单挑还是群殴?”赵山河之所以有自信给对手出选择题而不是必答题,缘于他对自己拳脚的自信。据说有一次,赵山河自己一个人和当地的三个小混子发生了冲突。赵山河又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口头禅:“单挑还是群殴?”那三个小混子一听,靠,他自己一个人,谁傻逼啊跟他去单挑?趁着人多势众快把他拿下!“谁他妈的跟你单挑?上!”说罢,三个小混子一哄而上,看样子是要围歼赵山河。结果恰恰相反,这三个小混子被赵山河一个人给歼灭了。赵山河虽然很客气地给他们出了道选择题,但是,无论这三个小混子怎么选择,都会把这道题做错。当年,学武术的人通常都认为自己是个大侠,讲义气。赵山河也讲义气,但只对陈卫东一个人讲义气。当天晚上,赵山河就找到了正在铁路工人文化宫打台球的三扁瓜。“谁是三扁瓜?”赵山河带着三个人,走路大步流星,带着一股风就进了铁路工人文化宫。“我就是!”三扁瓜放下了台球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你得罪谁了吗?”赵山河气焰十分嚣张。“我管你是谁!”三扁瓜挺不屑。“告诉你,我叫赵山河,陈卫东是我表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有事儿说事儿,别他妈的磨叽!”“别装,容易受伤。”“小逼崽子,不就是来找我的吗?别他妈磨叽了!”三扁瓜说着走了过来。三扁瓜虽然身手不怎么样,但是生平最不怕打架。 “单挑还是群殴?”赵山河又很绅士地习惯性问了一句。 “单挑?挑飞你!”三扁瓜说着一脚就踹了过去。 赵山河轻轻向后一闪,抓起三扁瓜的脚腕子向后一拉,三扁瓜当场倒地。赵山河紧接着朝三扁瓜身上乱踢,踢得极重。 看样子,赵山河是真想让三扁瓜住几个月院。 赵山河的三个小兄弟成天跟着赵山河混,也有些拳脚,三扁瓜的兄弟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两分钟以后,台球室里一片狼藉,地上躺着不住呻吟的三扁瓜和他的几个兄弟。 “记住!我打你就是个玩儿,划你就是个船儿。以后没钱别他妈的去我哥那儿穷得瑟!”赵山河扔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约9点左右,浑身是伤的三扁瓜去找正在赵红兵饭店喝酒的刘海柱。这天,刘海柱和赵红兵两个人又喝多了,躺在旅馆的三楼睡得很死,无论怎么叫也叫不醒,只有小北京还相对清醒。 “三儿,怎么弄的?” “申爷,下午我去钢窗厂那边溜达,和陈卫东骂了几句,晚上他就让他表弟来找我了。” “陈卫东,就是开‘青原鹿’的那个?”小北京虽然没彻底醉倒,但也有七八分醉意了。 “就是他。” “他怎么就那么牛逼?”小北京一向有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爷气。 “叫醒柱子哥吧。” “不用了,你看他俩还能起来吗?我去吧!”小北京说。在二狗的记忆里,这貌似是小北京唯一一次为赵红兵以外的人出头。小北京谁都不服,从来没把哪个混子放在眼里,但他到现在都不曾承认自己是个混子或曾经是个混子。因为,他虽然极擅长打架,但从来就没想过要混黑社会,他打架只是为了保证自己和赵红兵不受欺负。他这次帮三扁瓜,最重要的是他有着一颗感恩的心。毕竟,在和李老棍子打架时,刘海柱和三扁瓜等人二话没说抄起家伙就来帮他们;在和二虎打架时,三扁瓜又冒着风险把枪借给了他们。如今三扁瓜被打成这样,他再不出手,也枉被大家尊称一声“申爷”了。尽管“申爷”二字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带有开玩笑的意味,但小北京每次听到都觉得十分受用。“我让厨师热热菜,三儿你们在这慢慢吃,我一会儿就回来。”小北京说完就走了出去。“申爷,行吗?我们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们先吃口饭吧。”小北京拎起头盔走了出去。 在打这次架之前的一个多月,小北京和赵红兵刚刚买了台红色的幸福牌摩托车。这摩托车噪音极大、车身很重、马力很足,骑在马路上很是拉风。小北京喜欢高速飙车,每天骑着这摩托车招摇过市。通常是,马路上的人刚刚听到摩托车发出的轰轰的噪音,转身去看时,却只能看见小北京摩托车后面冒出的白烟了,可见小北京的车开得有多快。 唯一敢坐小北京摩托的就是赵红兵,尽管赵红兵不敢开得那么快,但是他敢若无其事地坐在小北京的摩托上。他对小北京的为人和骑摩托车的技术有着同样的高度信任,这是他俩无数次把性命交到对方手上才铸成的无可比拟的彼此信任。甚至有可能,赵红兵对小北京技术的信任要超过小北京对自己技术的信任。 小北京和赵红兵第一天把摩托车买来时,赵红兵的三姐也在,小北京嚷嚷着要送三姐回家。三姐从小没少坐过轿车,但从没坐过摩托车,感觉很新鲜,就上了小北京的摩托。不必说,肯定是一路风驰电掣。据说,那天小北京把赵红兵的三姐送到她家楼下时,赵红兵的三姐已经吓得不会下摩托车了,呆呆地在摩托上坐了一分钟后,放声哭了起来,哭得花容失色。为此事,赵爷爷严厉地批评了小北京。 忘说了,小北京送赵红兵三姐那次,不但是三姐第一次坐摩托车,也是小北京人生中第一次骑摩托车。上车之前,小北京认真地看了一遍说明书,刚刚知道了哪个是离合、哪个是油门、怎么挂挡。 “你早晚得骑摩托上树!以后别开那么快了。”第二天,缓过神来的三姐对小北京说。 “三姐,我还没和你结婚呢,我能死吗?”小北京痴痴地看着三姐那圆睁的杏目。 “要想死得快,就骑两脚踹。”赵红兵笑吟吟地评价说。 第40章 入狱(2) 根据当地交通部门统计,截止2000年,在当地,20世纪90年代购买摩托车的近900名消费者中,幸存至今而且身体没残疾的只剩下不到200人。当然了,小北京就是其中之一。 小北京一阵风似的孤身一人杀到陈卫东的饭店时,陈卫东的饭店依然门庭若市。毕竟,陈卫东的饭店和普通饭店不一样,虽然其他的饭店这时间已经打烊了,但人家陈卫东这边才刚刚开始。小北京到了青原鹿门口,摘下头盔挂在摩托车的车把上,摩托车火都没熄。“陈老板在吗?”小北京进去后,微笑着问服务员。“在呀,你是?”服务员听小北京一口地道的北京话,还以为是陈卫东生意上的朋友呢。“我是他朋友,找他有点事儿,麻烦您帮我叫一下。”北京人是出了名的礼貌,对服务员说话都称呼“您”而不是“你”。“好呀,你等一下。”“谢谢。” 几分钟后,獐头鼠目的陈卫东东张西望地走了过来。“谁找我?”“陈老板,您好,是我找您。”小北京边客气地说着,边伸出手走了过去,貌似要和陈卫东握手。“你是?”陈卫东虽然也伸出了手,但他满腹狐疑。“呵呵,您不认识我了?”小北京离陈卫东越来越近。 当两人的手就要握在一起时,小北京突然一拳重重地打在了陈卫东的小肚子上,随后抓起陈卫东的头发就是一电炮。还没等陈卫东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已经被小北京打倒在地了。原来,小北京听三扁瓜说赵山河会武术,以为陈卫东也会点武术,他所以笑里藏刀,打了陈卫东一个措手不及。 小北京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个白酒瓶子,抓着陈卫东的头发开始朝陈卫东猛砸。小北京抓人家头发的手形和普通人不一样——他抓住人家的头发后,手指向右扭上90度再用力向上一扳,抓得是结结实实。 陈卫东再怎么说也是称霸一方的枭雄,混了这么多年还真没挨过几次打。这次,不但被打而且还是被抓着头发打,这可能是他最狼狈的一次——被偷袭了,没办法。 后来小北京说,虽然地痞流氓打架时爱抓头发,但是如果抓到一个多少会点武术的人的头发,绝对不是件好事。因为抓头发这样的低级擒拿,破绽太多,最少有7种方法可以破解。他之所以敢抓着陈卫东的头发连踢带打,是因为他艺高人胆大,陈卫东随便怎么样也逃脱不了他的手掌心。 “三扁瓜是我的朋友,还是刘海柱的兄弟,以后你再敢欺负他,我废了你!”小北京对着满脸是血躺在地上的陈卫东吓唬道。 说完,小北京转身快步离去。 这时,赵山河出现在了饭店的门口。据说当天他喝多了,刚出去吐,吐完正好看见小北京打完陈卫东转身要走。 “把他给我拦住!”陈卫东踉跄地站了起来,对着赵山河喊道。 “单挑还是群殴?”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赵山河又给小北京出选择题了。 “单挑!”小北京斜着眼睛,冷笑地看着赵山河,声音洪亮且干脆地说。 四十二、天女散花 “那就出去比画比画吧!”赵山河怕弄坏了饭店里的东西。 “出去吧!”小北京琢磨着,出了门以后跑起来更加方便。 小北京单挑绝对不怕赵山河。赵山河虽然身手出众,但和小北京相比顶多半斤八两,而小北京却比赵山河多了一股机灵劲儿。如果单挑,小北京应该不会输给赵山河,他有这自信。但小北京怕的是赵山河身后的那三匹狼——即使小北京把赵山河打败,刚才扶着赵山河出去吐的三匹狼一定会一哄而上;再加上店里的服务生,今天晚上小北京非被留在饭店门口不可。 小北京就是小北京,当年枪林弹雨都毫发无伤,今天岂会在这些土流氓面前吃亏? 高手过招,决定胜负的通常是一两下。这两个人,一个是每日勤练武术并深谙太极梅花螳螂拳精髓的功夫小子,另一个是经历过战火并经常思索武与禅的退伍侦察兵。 饭店外的众人寂静无声,个个屏住呼吸。 赵山河屈膝提腰,做寒鸡步,凝神备战。据小北京后来回忆说,凭借他多年对人的感觉,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对方精气充盈,含而不露,绝对是个打架的好手。 小北京最具智慧的一幕出现了! 小北京当即摆出了八卦游身掌的架势! 这一下,可把赵山河等人震住了!他们都想:我靠,拍电影啊?当时混子们成天打架,但还真没人在打架之前先亮出招式,基本都是冲上去乱打一通,即使是赵山河的太极梅花螳螂拳,也没有固定的招式。当时武侠片正大行其道,大家都对中国传统武术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当赵山河看到小北京的掌势、淡定的气质、似是而非的步伐,一时也愣了愣神。 其实,二狗知道,小北京根本就不会什么八卦游身掌,他在部队里学的都是生死搏击,根本就没什么花架势。他之所以能标准地做出“八卦游身掌”的架势,是因为他看过一本在上世纪80年代十分流行的叫《武林》的杂志,上面有介绍这路掌法的一篇文章。在这生死关头,小北京用上了。 正如庄子所言,“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小北京之所以能做出这架势并且把对方吓得一愣神,关键还是在于他基本功扎实、身手过人、打架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如果换了二狗,打架时摆出这架势,非被人嘲笑终生不可。 八卦游身掌,顾名思义是以步伐移动为精髓。趁着赵山河等人愣神,小北京边“八卦游身”边往摩托车附近靠。 紧张的场面令人窒息。 小北京突然抓起挂在摩托旁边的头盔,向离他约两米远的赵山河的头部重重地掷了过去! 赵山河等人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一代宗师风范的小北京,会突然对赵山河下手,而且用的还是“暗器”!精神正高度集中的赵山河顿时手忙脚乱,下意识地伸手架开了砸来的头盔,门户大开。 小北京掷头盔是虚招,实际上他是想分散赵山河的注意力。当赵山河胡乱招架迎来的头盔时,小北京朝着赵山河的小腹一脚踹了过去。小北京这一脚是“踹”的,不是“踢”的——他知道,如果踢的话,很难一脚把多年习武的赵山河踢倒;而“踹”虽然很难把赵山河击伤,却可以将其击倒。 果然,小北京这一脚狠狠地踹在了赵山河的小腹上,把赵山河蹬飞出去两三米。 一脚踹完,小北京回头转身推起摩托车就跑,助跑几步飞身上车加满油门,在“轰轰”的发动机轰鸣声中绝尘而去。小北京一开始就知道,进了饭店以后可能有危险,所以他连摩托车的火都没熄。 饭店门口只留下了捂着肚子的赵山河、鼻青脸肿的陈卫东,以及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刚才是怎么回事儿的赵山河的三个小兄弟。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看见小北京的摩托车冒出的白烟了。 事后有人调侃小北京说:“申爷,踢一脚就跑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和他单挑前,又没约定几局决胜负或者不准用什么其他的家伙。我只一脚就把他踹飞了,我赢了。赢了我当然就走了。” 等小北京风驰电掣般骑摩托车回到旅馆时,厨师还没把三扁瓜等人的饭菜热好。他从去青原鹿到回饭店,也就用了15分钟。路上大概用了8分钟,连说带打用了7分钟。 第二天,酒醒以后的赵红兵和刘海柱知道了前天晚上的事。“我看,陈卫东等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未必知道小申是谁,但是他肯定知道三扁瓜是你的兄弟。”赵红兵说。“嗯,估计这架还得继续打下去。这事儿没你们哥俩的事儿,我自己就能收拾陈卫东。”刘海柱说。 “刘哥,你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小北京说得很诚恳。 “以前在号子里的时候,我成天收拾陈卫东,他最怕的就是我。”刘海柱说话的时候依然冷峻。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以前了。现在没听三扁瓜说吗,陈卫东的表弟带着几个小混子,成天帮着陈卫东打架。你不得不防。” “那你说我怎么防?我修车的摊儿是不是也不用出了?听‘蝲蝲蛄’叫唤我还不种庄稼了?”刘海柱无论对谁说话都是那么强横,赵红兵等人都知道他这人面冷心热,早就习惯了。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总之,如果到时候你遇上了什么事儿,别忘了通知我们一声。”赵红兵说。刘海柱没说话,轻轻地拍了拍赵红兵的肩膀,走了出去。刘海柱那被山羊胡子遮住的嘴角,还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个微笑,是他对赵红兵和小北京所表现出来的义气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刘海柱说得没错,陈卫东的确是怕他。但是有人不怕他,那就是赵山河。 今天的赵山河等人,恰如两三年前的赵红兵等人,初出茅庐,不知畏惧为何物,鹰隼试翼,风尘吸张。 赵山河和赵红兵的不同之处在于:赵红兵是因为不畏其他混子的欺负而在不经意间成名,赵山河则是一心想灭掉市区所有大混子,然后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两人的出发点不一样。 据说,在小北京从青原鹿离开的几天后,赵山河曾经和陈卫东有如下对话: “哥,你能不能查出那天晚上是谁踹了我?这仇我非报不可。”赵山河说。 “是谁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刘海柱的兄弟或者是朋友!”陈卫东说。 “那咱们就去找刘海柱!”赵山河初生牛犊。 “慎重点。上了点岁数的混子,谁不知道刘海柱是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 “打架不要命怎么了?我们也打架不要命,怕他干吗?” “兄弟,刘海柱混社会那会儿你还小,他以前那些事儿你都不知道。” “哥,你把他说得那么牛逼,他现在不就是个修自行车的吗?他如果真那么牛逼,他还能去修自行车?” “那你是什么意思?” “找刘海柱去!收拾他!不把他收拾了以后怎么混?我就不信我打不过他!”赵山河是下定决心要和刘海柱斗上一斗。 “你当然能打得过他。但是很多事儿,不是打架就能解决的。”陈卫东到底是老江湖。 “我以前上学时总被人欺负,那时候你还在里面,不能给我报仇。现在我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学了这么长时间武术,不就是为了成名吗?” “成名?成名以后的事儿呢?你能应付得了吗?” “哥,那你成名也这么久了,不也活得好好的?” “我要是像你这样见谁跟谁斗,早就被人打死了。” “哥,你别忘了,那天他来咱们饭店,先打的可是你。”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找刘海柱,干他一顿!” “干完呢?” “干完就完了啊,还能有什么事儿?” “你说没事儿就没事儿啦?人家刘海柱这十多年都是白混的?他不但自己兄弟不少,而且跟赵红兵他们关系很好。赵红兵他们可个个都是拿枪就敢朝你轰的人物。” “赵红兵他们算个JB?你让他朝我来一枪试试。” “跟你说不明白,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非干了刘海柱!” “我说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和我无关。”陈卫东和他这个表弟显然有点代沟。赵山河的想法和说法,在当时很多人都难以理解。人们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为了成名连死都不怕;他想在江湖中成名,究竟是为了什么。人要有点理想,这没错。只是,有的理想是严重扭曲的。赵山河的理想,形成在他没有形成正确的是非之前。他眼中只有名气没有是非,更没有一点点侠义。当流氓不再古典,流氓就会变得很名利。还好,现在写的是20世纪80年代,还是古典流氓的天下。 四十三、破鞋 据说,如果不是赵山河的红颜知己拦着他,他肯定第二天就去找刘海柱算账了。赵山河的红颜知己姓毛,叫毛琴,是个相当有故事的人。毛琴有着姣好的面容和性感的身材,一双勾魂的丹凤眼总是四处朝着男人瞟,但当男人色迷迷地看她时,她又故做羞涩地低下头。这招,最让男人受不了。毛琴太了解男人的心理了——没一个男人喜欢过于豪放的女子,每个男人都喜欢表面上清纯羞涩,到了床上却如狼似虎的女子。而她,就是个中极品,让男人欲罢不能。她是个妖精,能看透男人心事的小妖精。 根据小道消息,毛琴17岁那年就被陈卫东拖到郊区的高粱地里给办了,陈卫东是他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深爱的两个男人之一。陈卫东让她体验到了性的快乐与美好。从此,她一发不可收拾,基本上睡遍了全市除赵红兵等人以外的所有大混子。当时的她,真的很傻很天真。二狗知道,她也一直想睡帅哥赵红兵,但赵红兵一直没有让她得逞。 那时候毛琴多次被人带到赵红兵的旅馆开房,基本上每次都会换人,堪称夜夜当新娘。二狗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毛琴调戏赵红兵的全过程。那天,毛琴来赵红兵的饭店吃饭,可能她也喝了点酒。 “赵老板,你那漂亮的女朋友呢?”毛琴抿着嘴笑着对赵红兵说,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吧台里的赵红兵。 “开学了,在北京呢。”赵红兵比较腼腆,每次被女人盯着看,都自己先把头先低下。当然,赵红兵这腼腆的动作,可能更加激发了毛琴的挑逗热情。 “什么时候回来啊?”毛琴还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赵红兵说。 “7月份暑假回来。”赵红兵出于礼貌,抬头看了毛琴一眼,迎来了毛琴那直勾勾的眼睛,赶紧又低下了头,假装看账本。 “呵呵,赵老板不找个临时的女朋友啊?”毛琴轻佻地看着赵红兵,继续调戏。 “我……我找不到。”是个人就有弱点,赵红兵从来都对调戏他的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这个人比较绅士,一辈子也不肯对任何一个女人说出粗话。 “赵老板这小伙子这么精神,哪个姑娘不喜欢啊?”毛琴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像是要吃了赵红兵一样。 “我真找不到。”赵红兵显然有点烦了,但依然表现得很有风度。 “你看我怎么样?配得上你赵老板吗?”毛琴看赵红兵怎么也不上钩,有点急了。平时她勾引男人,哪有这么难。 第41章 入狱(3) “我配不上你。”赵红兵虽然烦得不行,但说完这句话以后还是礼貌性地笑了一下。 “看你说的,姐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毛琴真急了,直接来赤裸裸的挑逗了。 “我……”赵红兵无可奈何。 “哈哈,赵老板你是不是还是童男啊?”毛琴笑得很放肆。 赵红兵这下真恼了,不再答话,低头翻起了账本。 “我是童男!”忍了半天没说话的小北京笑嘻嘻地举手了。 “是真的吗?让姐姐验验?” “咳,不敢让你验啊。”小北京故做思考状惋惜地说。 “为什么呢?” “我怕得病。” “怕得什么病?” “某传染病。” “你……”毛琴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离去。 “小申你说话太过分了,怎么说毛琴也是跟我们开玩笑呢。你看你,把她惹恼了吧?”赵红兵对小北京说。虽然赵红兵心里想的是欢天喜地送瘟神,但他还是觉得小北京说话有点过分。 “红兵,我要是不在这儿,她今天非在这里把你强奸了不可。我这是给你解围呢!”小北京得意扬扬地说。 “呵呵,你就看看你那破嘴,把你认识的女人全得罪了,你说说你哪个没得罪。”赵红兵也知道,小北京这嘴是改不了了。 “三姐我就没得罪,她可喜欢我了。” “滚犊子!” 就这样,毛琴想勾引赵红兵但总是无法得手。 上文提到过,毛琴生命中深爱着两个男人,其中之一是陈卫东,另外一个就是赵山河。虽然毛琴阅男无数,而且在认识赵山河以后继续放浪形骸,但这并不影响毛琴与赵山河间那炽热的爱情。可能,身强体壮、年纪轻轻的赵山河可以让她在肉体上得到莫大的欢愉。毛琴和赵山河的关系亦师亦友亦亲人。开始时毛琴是作为赵山河的“准嫂子”出现在赵山河面前的,这是亲人;后来又和赵山河上了床,成了赵山河在床上的老师;平时,她又和赵山河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同时,她还和陈卫东长期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总之,关系很混乱。 当毛琴和她的亲密“战友”赵山河在那天晚上激情过后,赵山河提起了要和刘海柱打架的事儿。 “明天我非去收拾刘海柱不可!”赵山河说。 “刘海柱?你知道他是谁吗?知道李老棍子吗?刘海柱砍了他两刀,他后来都没敢再去找刘海柱。” “那是李老棍子没刚儿。”“老棍子没刚儿?全市有几个敢惹他们的?” “我不管那个,他刘海柱不是出名吗?我专打出名的。” “你还是和你哥商量商量吧,别轻举妄动。” “我跟我哥商量了,他也真他妈的没刚儿,亏我那么崇拜他。” “我认识你哥哥10年了,你认识你哥20年了,你说说你哥是胆小的人吗?” “嗯,我哥倒不是胆小的人,但这次他真了。” “不是你哥,实在是刘海柱不好斗。刘海柱是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 那一年,他一把镐头平了全市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混子。那时候你还小,不知道。” “那你说怎么办?” “刚才我说了,李老棍子和他也有矛盾,要不我问问李老棍子愿不愿意帮你?” “就收拾个修自行车的,还需要找人帮?” “刘海柱兄弟不少,朋友也不少。赵红兵他们你知道不?他们和刘海柱是铁哥们儿。我去赵红兵的饭店,经常看见他们几个聚在一起喝酒,关系铁着呢。” “我哥也是这么说的。要不你明天先去跟李老棍子打个招呼?” “你哥现在在做生意,有些事儿他想帮你也不方便。如果你真把事儿惹大了,姐帮你找点社会上的人吧。”毛琴和赵山河虽然上过无数次床,但依然以姐弟相称。 “事儿真惹大了,我哥肯定也帮我。” “那肯定。” 毛琴真的很爱赵山河,她可以为了帮助赵山河,去和自己不感兴趣的男人睡觉。 之所以说毛琴和“不感兴趣的人睡觉”,是因为她在第二天找李老棍子时认识了黄老邪,并且,当晚黄老邪就睡了毛琴,当然,也可以说是毛琴睡了黄老邪。 二狗认为:黄老邪这样的男人,很难让女人提起兴致。当然,也不排除毛琴的口味的确很重、很独到。 根据后来事情的发展,以及二狗对黄老邪和毛琴二人的了解,二狗揣测了一下当夜两人一夜激情后是怎么对话的: “我弟弟要去收拾刘海柱。”毛琴温柔地说。 “刘海柱?”黄老邪一听这名字,吓得快尿了。他当然还记得,刘海柱就是那个当年掐着一把破菜刀追了自己好几条街的人。 “怎么?你怕啦?亏我还以为你是条汉子。”毛琴略带鄙夷。 “我黄老邪怕过谁?”黄老邪深深地吸了口烟,悠然地吐了个烟圈,“我和他以前有仇,早就想收拾他了。” 黄老邪打架不行,但是装逼很行。这次,阅男无数的毛琴真看走了眼。 四十四、有多少爱可以乱来 黄老邪吐出的烟圈缓缓升起,凝结在空气中的烟圈慢慢散开,消散在空气中。 的确,只有2.5元一包的大生产牌香烟,才能吐出如此厚重又如此曼妙的烟圈。黄老邪喜欢大生产香烟,挚爱大生产香烟。他认为,大生产香烟那呛人的烟味中,有一种常人难以体会的落魄贵族的气息。这和他的身份很配。他的前世,应该是纳兰容若,那个身材轻盈柔弱,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的悱恻缠绵的江南才子。 但这个前世是纳兰容若的黄老邪要与前世是张翼德的刘海柱再战一场,他那羸弱的身躯是否能再抵挡一顿乱菜刀?黄老邪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想,这或许就叫暴殄天物吧。 黄老邪轻轻地推开了怀中的毛琴。他的心绪很乱,一如那已经化作缕缕烟雾丝的烟圈。毕竟,因为装逼导致死亡的案例不在少数。 “我办事,你放心。”黄老邪柔声说。 “嗯。”毛琴的眼中满是景仰。 黄老邪穿上他的黄军裤和军靴,推门走了出去。是的,黄老邪的格调就是与众不同,总是那么的别致。在1988年的时尚男女都已经开始穿牛仔裤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怀旧了。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20世纪80年代当地夏天清晨特有的气息,那是重工业城市每天早上从烟囱里冒出的滚滚浓烟的煤烟味和路边盛开的夏花香味的混合气味。黄老邪出门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他是个感性的人,他觉察到这气味中有一种淡淡的哀伤,淡淡的离别。他回头望了一眼已经被他随手关上的门——那扇门内,美人仍在,香衾中,仍有他黄老邪的余温。 黄老邪发现,他好像已经悄悄地爱上了毛琴这个妖精般的女子。 黄老邪想到的第一个能帮助自己消除对刘海柱畏惧的人,就是土豆——那个已经被费四毁容的混子。 毁容后刚刚“整形”的土豆,格外的乖张暴戾。土豆和老五、黄老邪,同为李老棍子手下的三员大将,但老五在被李四敲掉了一嘴牙之后已经基本上退出江湖,土豆在伤好以后却是变本加厉。虽然李老棍子不同意他们去惹刘海柱,但土豆一心想为曾经被刘海柱砍了两刀的李老棍子报仇。 有共同敌人的人,就是朋友。赵山河、黄老邪、土豆三人的共同敌人就是刘海柱,所以,他们三人一拍即合。 据说,是黄老邪和土豆主动找的赵山河。他们谈定的战术是:如果只有刘海柱一个人或两三个人,就由赵山河自己和自己的兄弟搞定。如果事态发展严重,刘海柱叫来其他的帮手,那么黄老邪和土豆将出面。 事实证明,赵红兵等人能够成为大哥是偶然中的必然,他们的智商比黄老邪等人要高上不止一个档次。黄老邪、赵山河等人在预测未来事态的发展时,居然还心怀侥幸地认为事情可能不会闹大。他们真忘了,刘海柱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忘了这个人有着什么样的朋友。 1988年7月的一天中午,烈日炎炎,东北的七月像是要下火一样,柏油路已经被太阳晒得有些化了。就是那个下火的中午,赵山河等人来到十四中的门口找到了刘海柱。刘海柱正独自一人专心地拿着五花扳子修自行车。 这天,也是黄老邪在几年里第一次踏上十四中的这条大街。以前,由于畏惧刘海柱,黄老邪已经几年不敢在这条街上走。今天,他冲冠一怒为毛琴。土豆和黄老邪距离赵山河和刘海柱约50米,远远地看着。 “你是刘海柱吗?”赵山河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杀气,身后站着三匹狼。 “找我什么事儿?”刘海柱继续专心地修着自行车,头都没抬。 “我是陈卫东的弟弟。” “我问你找我什么事儿。”刘海柱依然没抬头。身经百战的老混子气质就是与众不同,面对气势汹汹的来犯者,很难有人做到这份从容与淡定。 “你的朋友打了我哥哥,还踹了我一脚。”打架不仅仅是打架技巧的较量,更是心理层面的较量。赵山河与刘海柱相比无疑要逊上一筹,刘海柱头不抬眼不睁地问话,赵山河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回答了,气势已经弱了几分。 “我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刘海柱第三次重复了同一句话。 “是你的朋友打的,我来跟你要人。”赵山河给自己壮了壮气势。 “要人”这个词是黑道的常用术语,通常指当A团伙老大的手下得罪了B团伙后,B团伙的老大来逼A团伙的老大交出那个犯错的小弟的一种行为。通常,要人的一方势力相对较大,有仗势欺人之嫌。 “要人?”刘海柱终于放下手中的活儿,拿着大号五花扳子站了起来。赵山河依然看不见刘海柱的眼睛,只能看见他的胡子。 “嗯,那个人北京口音。如果你交人的话什么事儿都好商量,否则,被我们查到这个人,肯定有他好看!” “你来跟我要人?”刘海柱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你交还是不交?”赵山河的口气越来越硬。 “你那哥哥陈罗锅可比你聪明多了,他没教教你怎么做人?”在刘海柱眼中,赵山河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你交不交?”赵山河的嗓门越来越大了。 “混了这么多年,我就不知道什么叫交人!”刘海柱终于不耐烦了,提着五花扳子朝赵山河走去。 赵山河肯定能明显地感觉到,眼中这个装束怪异的人杀气腾腾,这一战在所难免。 “单挑还是群殴?”赵山河又发问了。 “挑你妈!”刘海柱发话的同时,手中的五花扳子朝赵山河砸了过去。 赵山河轻轻一闪,躲过了这劈头盖脸的一扳子,随后,他一拳打在了刘海柱的鼻子上。刘海柱鼻血直流。 10年前的刘海柱,是全市的单挑之王;10年后的赵山河,是全市现在的单挑之王。 老的单挑王虽没有系统地学过武术,但生平经历恶战无数,实战中的经验常人难以匹敌;新的单挑王每日勤练武艺,单挑极少失手,虽然经验稍逊,但身强体壮。 刘海柱极其聪明,他看见赵山河灵活地一闪,已经知道对方肯定是个练家子。 怎么对付练家子?贴身肉搏!扭打在一起,练家子就没任何优势了! 刘海柱出手也极快,鼻子上挨了一拳后,闪电般抓住了赵山河的脖领子,随后脚下一绊,赵山河一踉跄。 赵山河出手抓住刘海柱的手顺势一拉,刘海柱又顺势一推,两人全倒在了那已经被晒得化了的油漆马路上,扭打起来。 双方的一只手都在死死地抓住对方,滚打在一起的他俩只能用另一只手和膝盖击打对方。 刘海柱将手里的扳子砸向赵山河,而赵山河的拳头也雨点般地落在了刘海柱的脸上和身上。两分钟后,他们俩都气喘吁吁、满脸是血了。 赵山河身后的三只狼动都没动,不知道是他们畏惧刘海柱的威名,还是认为赵山河必将取得胜利。 这一架打了足足有七八分钟!刘海柱确实是一只猛虎,但如今,这只猛虎也已经三十五六岁了。而赵山河这个20出头的小子,正像是当天打架时那灼热的太阳,正值正午。 终于,烈日下的刘海柱体力先支撑不住了,没有了还手之力。 此时的赵山河也被刘海柱打得头昏眼花,挥拳也是有气无力。 战斗停止,被扳子砸得头昏眼花并且满头是血的赵山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烈日下的刘海柱那消瘦的身躯蜷曲着,已经站不起来了。 “刘海柱,你再不交人,以后就别想在这里干了!”赵山河丢下一句话。“操你妈!”刚刚从地上坐起来的刘海柱端正了一下斗笠,冷冷地回了一句。 赵山河没再答话,挥了挥手,带着三只狼走了。 四十五、Fight and die is death destroying death 浑身剧痛的刘海柱挣扎着坐在了马路牙子上。他的左眼角被打裂了,左眼里全是血水,一时间看不大清东西。 “柱子哥,没事儿吧?吃口西瓜,水分大,漱漱口。”自行车摊旁边一个西瓜摊的小贩,递给了刘海柱一个西瓜。刘海柱为人一向仗义,这个小贩虽然是夏天才到这里卖西瓜的,和刘海柱接触时间不长,但对刘海柱的侠义之风很是敬佩。 “没事儿。”刘海柱吃了一口西瓜,多少缓过来一点。毕竟,他虽然狼狈,但身上的伤都是皮肉之伤。 “柱子哥,我刚才看见你们俩在地上滚着打,真想拿西瓜刀砍那小子,但是我怕一动手,他后面的几个人就全上了。柱子哥,我带你去医院吧。” “等会儿。”其实现在刘海柱依然是浑身剧痛,但他始终连哼都没哼一声。他想休息十几分钟再去医院,现在他的头还是晕晕乎乎的。 “那先进我这瓜棚凉快一会儿。” “嗯。” 就在刘海柱休息的这十几分钟,等来了黄老邪。 原来,黄老邪和土豆带着几个兄弟,一直远远地看着赵山河和刘海柱的这场世纪之战,看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等路都走不稳的赵山河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们才缓过神来,赶紧把赵山河送往医院。 走到半路,黄老邪忽然想起来,似乎有一件重要的事儿还没做。 第42章 入狱(4) 是的,的确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儿没做。那就是,今天,黄老邪还没有装逼。他这样视装逼为生命的人,在今天这样的大场面中,不装装就走,他对得起谁?人生能装几回逼,此时不装何时装!如果错过了今天,以后很难再有面对鼎鼎大名的刘海柱的装逼机会,这有如世界杯决赛上射失必进球!先不说他不装逼是不是对得起自己,他首先就对不起毛琴,那个性感漂亮的女人,那个被他炉火纯青的装逼技巧俘虏的女人。 黄老邪决定,回头!回头去找刘海柱,装装逼。装完以后,无论是面对毛琴,还是对江湖中人,都可以有点吹牛逼的本钱。 毕竟,装逼和吹牛逼二者之间相辅相成,不可分割。 “土豆,你们送赵山河去医院吧!”黄老邪停下了脚步,对土豆等人说。 “老邪,干吗去?” “我还有点事儿要办。”黄老邪微微一笑。其实他应该说的是,“我还有点儿逼要装。” “嗯,你先走吧!” 黄老邪转身走向了刘海柱的自行车摊。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今天这逼可装大了。他装了一辈子逼,就数这天教训最惨痛了。“刘海柱,你还认识我吗?”得意扬扬的黄老邪来到西瓜棚前,走到了刘海柱的面前。 “黄鼠狼,滚你妈远点!”刘海柱最烦黄老邪。 “都被人干成这逼色了,你还得瑟呢?”黄老邪今天感觉特轻松。 “滚!”如果不是刘海柱一抬胳膊一抬腿都会引发全身剧痛,刘海柱早就起身揍黄老邪了。 “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来吗?”意气风发的黄老邪今天一副老大的派头,还给刘海柱来了个疑问句。 “你挨打没挨够啊?”刘海柱一说话嘴巴都疼。 “告诉你,赵山河是我弟弟。你要是明白,快把人交出来!我知道那天打人的是谁,不就是那姓申的嘛。”甭管人家赵山河愿意不愿意,黄老邪已经认赵山河当弟弟了。“你是个JB?”刘海柱火冒三丈。黄老邪烦他他还能忍受,但他忍受不了的是黄老邪居然还威胁小北京。“操,你现在还敢装逼!”黄老邪这样的装逼犯最爱贼喊捉贼。黄老邪话还没等说完,忽然觉得头皮一麻。他被刘海柱钢叉般的五指抓住了头发。刘海柱另一只手抄起的,是放在他面前方桌上的一把西瓜刀。“嗷嗷”两声杀猪般的号叫后,黄老邪肩膀和后脑已经各中一刀。 挨了两刀的黄老邪,双手奋力抓住刘海柱抓他头发的手腕,猛地将头一抬,顺势一脚,踹在了刘海柱的肚子上。刘海柱剧痛之下,松开了抓住黄老邪的手。 黄老邪转身就跑。他有“畏柱症”,生平最怕刘海柱。本来刚才看到刘海柱伤成这样,他已经不怎么怕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刘海柱这只病虎忽然又振作起来发了威。黄老邪吓得可不轻。 黄老邪玩命地跑。被黄老邪踹了一脚的刘海柱怒火中烧,已经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穷追不舍。 时隔多年,当地的人们再次看到如下情景:一个浑身是血的猥琐男在前面亡命狂奔,不时发出“嗷嗷”的嘶吼,后面追着一个光着膀子、戴着斗笠、拿着西瓜刀的男人。 据说,那天黄老邪被追了近两公里,一共被西瓜刀切了29刀。而且还听说,黄老邪其实爆发力很强,百米速度不慢,但是没什么长劲;而刘海柱则恰恰相反,爆发力一般但是耐力惊人。当两个人大概跑到300米的时候,刘海柱追了上来,给黄老邪背部来了一刀。黄老邪惨叫一声,加快了步伐,拉开了几步;但再跑70米左右,刘海柱就又追了上来,又是一刀。就这样,一直给了黄老邪二十几刀,刘海柱才罢手。 这时的黄老邪,后背基本上已经被砍烂了,没一处好地方。他那件夏威夷风格的花衬衫,已经成了拖布头一样的红色条子。 不得不佩服黄老邪的抗击打能力,换了别人,即使不被砍倒在地,也会被自己流的血吓晕。 更不得不佩服刘海柱,换作别人,谁有这耐心和耐力,跑上两公里去追一个已经被吓破胆的对手? 此事过后,小北京还曾效仿黄老邪的笔法作七绝一首: 老邪独闯江湖路 谁都不惧也不怵 被追两次名声败 全是因为刘海柱 当天下午,三扁瓜得知刘海柱因为他的事儿而挂彩,便拿起他那把五连发,去了赵红兵的旅馆。 三扁瓜已经跟随刘海柱闯荡江湖多年,对亲如兄长的刘海柱有着极深的感情。这次事情因他而起,而且刘海柱又受如此重伤,三扁瓜这仇是非报不可了。虽然三扁瓜好色,又爱酒后闹事,但他绝对也是一条能豁得出去的汉子。否则,大侠刘海柱也不会和他相交这么久。 今天他来找赵红兵,就是想借摩托车,找到赵山河,废了他。 他手中的那把五连发,从未在他手中打响过。这次,他是铁了心地要打响。 “红兵,柱子哥今天和赵山河打起来了,柱子哥挂花了。”三扁瓜说。 “啥?刘哥有事儿吗?”一向沉稳的赵红兵也坐不住了。 “没啥大事儿。”三扁瓜。 “咱们找赵山河去!”赵红兵说着站了起来。 “不用了,咱们改天再去。”三扁瓜说。 “改天再去?” “嗯,改天咱们准备一下再去。我今天来是跟你借摩托车,我去给柱子哥买点红花油去。” “刘哥在哪儿住院呢?”赵红兵边问,边把摩托车钥匙扔给了三扁瓜。 “没住院,在医院处置了一下,回家了。”三扁瓜说。 “那一会儿等小申回来,我和他一起去看看刘哥吧。什么时候再找赵山河,听刘哥的。” “嗯,那我先走了,晚上柱子哥家见。” “嗯!” 三扁瓜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这也是赵红兵最后一次见到三扁瓜。 “刚才三儿来干吗来了?”三扁瓜前脚出门,小北京后脚就回到了旅馆。 “三儿来借摩托,说是给刘哥买药去。刘哥今天和赵山河打起来了,受了点小伤。”赵红兵说。 “买药拿着枪干吗?”小北京进来时,看见正在启动摩托的三扁瓜在摩托车后面夹着个化纤袋子,里面明显就是枪。小北京心比较细,一下子就看了出来。 “他还带了枪?”赵红兵还真没看见三扁瓜拿了枪。 “是啊。” “糟了,三扁瓜肯定是自己去找赵山河去了。咱们赶紧追他。” 赵红兵和小北京冲出旅馆时,三扁瓜已经没影了。 三扁瓜骑着摩托直接去了青原鹿,他断定赵山河一定在那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没在青愿鹿找到赵山河,却遇到了正在这里跟陈卫东要黄老邪和赵山河住院押金的土豆。赵山河其实伤得比刘海柱还要重一些,而且需要住院,所以,只能让土豆来向他表哥要住院押金了。这时陈卫东还没有回来,土豆正在饭店的一楼焦急地等待着。 三扁瓜没有像小北京一样没有熄火就把摩托停在饭店的门口,而是习惯性地熄了火拔下了钥匙。事实证明,此举是个败笔。三扁瓜拿起装着五连发猎枪的化纤袋子就进了青愿鹿。进去的时候,他的右手伸进了化纤袋子里,手指扣着枪的扳机。“赵山河在吗?”三扁瓜进去就是一声怒喝。在吧台边上坐着的土豆回过头来。四目相对,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他俩都想起了去年在“紫月亮”门口的那场血战。 土豆马上站了起来,掏出他的沙喷子,并指向了三扁瓜。土豆知道,三扁瓜这就是来报仇的,他如果掏枪晚了肯定得挨崩。虽然三扁瓜没有拆下化纤袋子,但土豆知道里面肯定是一把枪。 同时,三扁瓜也把装在化纤袋子里的五连发猎枪指向了土豆。 两人端着枪越走越近,直至相距一米,双方的枪都指着对方的面门。 “操你妈,你还认识我吗?”土豆说。据说,土豆其实一直想找赵红兵和费四等人报仇,但是李老棍子一直拦着。今天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傻逼滚远点,今天没你事儿!”三扁瓜说。 “拿着个破枪牛逼啥,谁没枪?”土豆毁容后,有点活腻了的意思。 “再说我崩了你!”三扁瓜说。 “我数三个数,咱们一起崩吧,你他妈的敢吗?”土豆想用这个吓唬住三扁瓜。“犊子才不敢,你数吧!”三扁瓜。两个人的手心都出汗了,双目都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都喘着粗气。如果两个人中有一个懦夫,扔下枪,那么两个人肯定都可以不死。但遗憾的是,他俩都不是软蛋。——其实,人偶尔软蛋一下未必不是智慧的选择。“3——”土豆喊完“3”,喉结咕噜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三扁瓜的喉结也跟着咕噜了一下。 “2——”二人的头上都滴下了豆大的汗珠,神经已经快绷断了。 “1——” “轰”,两支枪只打响了一声,响的是三扁瓜的枪。土豆的枪,没能打响。 一枪正中头部,土豆倒下。 四十六、谢谢你们,终于抓到我了 时间在那一刻定格。 土豆死了,死相非常难看。据说他死的时候表情很错愕,至死还紧紧地抓着他的那把没能打响的喷子。 几秒钟前,这还是个鲜活的生命,叫嚣着与三扁瓜斗狠。如今,作茧自缚,这个鲜活的生命已经变成了一具僵硬的躯壳。 手里依然端着猎枪的三扁瓜,表情和土豆一样,满脸错愕。他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他是来废了赵山河的啊!可现在发生了什么?他枪杀了和他素无仇怨的土豆!他杀人了! 三扁瓜端着枪的手开始颤抖。据说,这是他拿了几年枪以来第一次开枪,就是这一枪,就杀了一个人。 可能,他俩都认为自己是条汉子,是个敢做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汉子。可在这件事过去以后的20年中,了解此事的混子每每提到这次枪战,对他俩的评价多数情况下都是三个字:俩虎逼! 关于“虎逼”这个词汇,二狗在前文中已经作过解释:虎逼虽然做事不考虑后果,但多数情况下也是讲义气、敢作敢为的。虎逼和汉子有一些不同,汉子是讲义气、有担当,又懂得适当的忍耐。虎逼多一点耐心、多一点头脑,就会成为一条汉子。如果三扁瓜懂得忍耐,杀的是赵山河或者陈卫东而不是土豆,那么他也会被人称之为“汉子”,而不是“虎逼”。 三扁瓜呆呆地站了六七秒后,拿起枪转身就向饭店外面跑。他知道,他不得不跑路了。 等他想开摩托车跑的时候,发现惊慌失措之下钥匙已经丢了。他扔下摩托开始跑,很快就消失在街的尽头。他开始了亡命天涯的生活。 这辆扔在青原鹿门口的摩托车,成了公安局破案的第一线索。这个摩托车在车管所登记的车主,是赵红兵。 据说,三扁瓜在亡命天涯期间,曾在长白山上吃野草、树根度日,还曾上过大兴安岭过着野人般的生活,也曾到过呼伦贝尔草原为当地的牧民打草,食不果腹,尝受了人世间最痛苦的折磨。 两年以后,在霍林河煤矿的一个小工地打杂的三扁瓜被捕。当警察给他戴上锃亮的手铐时,三扁瓜长长地舒了口气,表情前所未有的轻松,一脸微笑。 “谢谢你们,终于抓到我了。”三扁瓜对抓他的警察说,眼睛里流露出感激之情。他过够了这样的日子。出现在他面前的三个穿着绿色警服的人民公安,对于他来说,是阎王爷,更是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 这就是生不如死。 共和国有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却没他的容身之所,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安稳地睡上哪怕10分钟。或许他曾经希望,那天在青原鹿被打死的是他,而不是土豆。 事发当天晚上,赵红兵被刑警队带走。原因有二:一是凶犯停在饭店门口的摩托车是他的;二是赵红兵与上次在医院的枪案有关。公安局不找他找谁? 几天后,刑警队锁定了凶犯,并且确认赵红兵与此事无关,将赵红兵释放。赵红兵出来后的第二天,他的饭店里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高欢的妈妈。“阿姨您来啦,小申去泡茶。”赵红兵赶紧招呼。只见高欢的妈妈径直朝赵红兵走过来,“扑通”一下,给赵红兵跪了下去,双手抓住了赵红兵的腿。 “求求你,放过我女儿。”高欢的妈妈满脸是泪。 “您怎么了?”赵红兵被惊得不知所措,赶紧连拉带拽地将高欢的妈妈扶了起来。 “求求你,放过我女儿。我不想让我女儿将来守寡。”高欢的妈妈继续说,依然抽泣不止。 “阿姨您这是怎么了?我和高欢很好啊。”赵红兵依然不解。 “我知道你在外面的名声,我也知道你现在又和一起杀人案有关。你这样下去,我女儿肯定得守寡啊!我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吧。”高欢的妈妈说着又要下跪。赵红兵明白了,高欢的妈妈是知道了他的一些劣迹,想逼他和高欢分手。“……我和高欢现在很好啊。”赵红兵从来没想过要与高欢分手,他一直以为,他们一定会白头偕老。 “你知道吗?你这样会害死我的女儿!”高欢的妈妈带着哭腔喊。 “那您说怎么办?” “和我女儿分手,永远不要再和她联系。” “那您为什么不问问高欢的意见?您也可以去说服她啊。” “她不听我的话。如果你不和她分开,那我今天就死在这里。”高欢的妈妈已经泣不成声了。 “阿姨您冷静一下,休息一会儿。”赵红兵也动容了。他他能够理解高欢妈妈的所作所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源自母亲对女儿真挚的爱。 “求求你了……”高欢的妈妈呜咽着,说不出别的话,只会说这句话。 “……我晚上就和高欢说分手的事儿,阿姨您放心吧。”赵红兵思考良久,轻声地说出了这句话。赵红兵此时心乱如麻,他真的放不下高欢,但又不得不同情眼前这个他的至爱的母亲。“谢谢你了。”高欢的妈妈又跪了下去。赵红兵再次扶起了高欢的妈妈:“阿姨您放心吧,晚上我给高欢打电话。” “谢谢你了……”高欢的妈妈浑身颤抖着。 赵红兵和小北京两个人把高欢的妈妈送回了家。 可能在高欢妈妈的心中,赵红兵是个恶魔。 “你真的要和高欢分手?”在回来的路上,小北京轻声地问。 “嗯……” “你舍得和高欢分手?”小北京有点急了。 “……或许我和高欢分手,对高欢真的有好处。”半晌,赵红兵说,“也许,高欢的妈妈说得对。” 第43章 入狱(5) 小北京不再说话,递给了赵红兵一支烟。 当天,赵红兵给高欢的宿舍打了电话。 “什么时候放假?”赵红兵故做轻松。 “还有一个星期,很快就能见到你了。”电话那边的高欢兴高采烈。 “嗯,高欢,有件事儿想跟你说。” “什么事儿?” “……我们分手吧!”赵红兵鼓足勇气,憋出这一句话。 “你怎么开这样的玩笑?呵呵。”高欢仿佛听出赵红兵语气有点不对,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但也故做轻松。 “我没开玩笑,真的。”赵红兵狠下心又说了一句。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高欢的声音很轻。这个女孩子就是这样,越激动的时候表现得越冷静。 “我喜欢上了别人。” “这不可能!”高欢说。 “我们分手吧,现在我不喜欢你了。”赵红兵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我不相信!刚才你说的是骗我的,对吗?”高欢的声音颤抖了。 “没有,我不喜欢你了。你回来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联系了。” “你……” 没等高欢说完,赵红兵挂掉了电话。他怕再听高欢说一句话,自己就会改变主意。 电话挂掉后,赵红兵肝肠寸断。 当晚,赵红兵和小北京二人喝了四瓶白酒,小北京人生中第一次醉酒。赵红兵当晚被送到医院——饮酒过量导致胃出血。 赵红兵和高欢再次见面时,已是6年之后。那时的高欢,已为人母。 赵红兵几天后从医院出院,回到饭店。他收到了高欢的一封信,信封上的字体依然隽秀。赵红兵没有拆开,把它放了起来。 他不敢看。 他什么大事儿都敢干,但他看不得心爱的女子心碎。这封信,分明就是高欢那颗碎了的心。 四十七、墨者红兵 赵红兵出院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李老棍子去找刘海柱麻烦了。 原来,李老棍子手下的三名得力干将老五、土豆、黄老邪,在过去的一年中被赵红兵和刘海柱等人逐个消灭,或者退隐或者重伤或者死亡,李老棍子的团伙已经接近崩溃。李老棍子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如果再不动手,江湖中将再也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生财之路会就此断掉。 李老棍子别无选择,只得以他在江湖中十余年的威望作为赌注,孤注一掷,与刘海柱拼死一战。此战如果得胜,江湖中,李老棍子的名气将会继续响当当。 李老棍子在修车摊找到了刘海柱。刘海柱极其敬业,伤还没好利索,就已经开始在十四中门口修车了。“柱子,干活儿呢?”李老棍子双手揣兜,近视眼镜下的眼睛闪着寒光,但好像没有要打架的意思。 “嗯,啥事儿?”刘海柱放下手中的修车工具,站了起来。 “柱子,咱们俩认识有十来年了吧!恩恩怨怨也不少。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曾是在一个号子里的‘战友’。上次在‘紫月亮’门口打架,你砍了我两刀,我后来找你麻烦了吗?我一直敬你是条汉子,换了别人,我早就去抄他的家了。但砍我的是你,这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听说谁砍我两刀就白砍了?也就是你。”李老棍子还说得挺真诚。 “老李,有事说事儿,别净整没用的。”刘海柱知道,李老棍子肯定不是来和他叙旧的。 “这么多年了,你那JB脾气还是没变,好好说两句话你就不会啊?”李老棍子被刘海柱抢白了一句,觉得很没面子。 “我说你有事儿说事儿,你想干啥直接说呗!” “三扁瓜打死了土豆,你肯定知道吧。” “知道,咋了?你还想也整死我是咋的?” “人家土豆的妈这两天成天来找我,人家就这一个儿子,还被三扁瓜打死了,你说人家怎么活?现在三扁瓜也跑了,找谁说理去?” “三扁瓜杀了人,那归警察管,你找我来说啥?” “柱子,别扯淡,三扁瓜是你的兄弟,谁不知道?” “那你到底啥JB意思,你倒是说啊,扯这半天犊子干啥玩意儿?”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小生意不错,手头也有几个钱儿,你的兄弟手头也有几个钱儿,你们一起凑5万块钱,给土豆他妈送去。咱们都是混社会的,这规矩你比我懂吧!” “你是来‘扎’钱的啊,老李。”刘海柱一听,火气上来了。 “那你说这事儿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那我要是不给呢?” “那你就去给土豆偿命吧!”李老棍子虽然语气还挺平缓,但能听出明显火了。 “你他妈的一张口就是5万,让人活吗?”其实,刘海柱觉得应该给土豆他妈妈点补偿,但是李老棍子讹诈一样张口就是5万,刘海柱绝对不能给。刘海柱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反正5万,一分钱也不能少。明天下午我在附属医院给黄老邪陪床,你把钱拿过来,顺便也跟老邪聊几句。你说说老邪怎么你了?又被你砍成那样!打狗也得看主人吧!”李老棍子的意思是,让刘海柱去医院送钱的同时,给黄老邪道个歉。 “滚远点!”刘海柱一听李老棍子提到黄老邪,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自己掂量着办吧。”李老棍子说完,转身就走了。 “滚!” 第二天上午,赵红兵自己一个人去找了刘海柱,小北京被赵红兵留在旅馆看门。 “刘哥,李老棍子找你来了?” “嗯,跟我‘扎’钱。” “他怎么说?” “让我下午去附属医院给他送钱去。” “那你的意思是?” “我手头倒是有几个钱,现在基本攒够了开汽修店的钱。但是李老棍子这么讹钱,我凭什么给他?”刘海柱凭着几年的辛苦,此时手头已经有了不少钱。 “嗯,他说没说你要是不给怎么样啊?” “他说,我不给,他就让我偿命。” “呵呵,真有意思,他们住在附属医院哪里啊?” “309。” “哦,知道了。” 赵红兵问完刘海柱,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刘海柱也觉得很奇怪,以他对赵红兵的了解,赵红兵应该留下来陪他才是啊,怎么这次赵红兵就这么走了? 平时赵红兵都是住在旅馆的,很少回家。但那天他没有回旅馆,直接回了家。到家后,赵红兵从床下翻出了一把五六军刺。这把枪刺是当年在医院里和三虎子恶战时抢来的,他一直没有用过。即使是准备与李老棍子在河边恶战时,他也没掏出来过。 这天,赵红兵终于把这把枪刺拿了出来。作为一个老兵,赵红兵深知这件历史上堪称最恶毒的冷兵器的威力。只要他想杀人,这东西一定能一击致命。在某种条件下,它的威力要超过手枪。 打架从不抄家伙的赵红兵,那天为什么拿起了五六军刺?二狗想,或许在那几天,赵红兵有一些自暴自弃。赵红兵最大的缺点,就是把所有的东西都闷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他的内心世界有多复杂,可能没有一个人能了解。就算是对小北京,赵红兵也不愿意吐露心事,尤其是说出让别人替他窝心的事。他不曾想象也不敢想象,没有高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的委屈与愤懑需要宣泄。 二狗想,宣泄或许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赵红兵是墨者,是上世纪80年代的墨者。墨者,侠也,上世纪80年代,墨者精神尚存,赵红兵这样的任侠之士不在少数,小北京、李四、刘海柱等都可以称为当代墨者。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就已经是张岳、李武这样匪气十足的江湖大哥的天下了。 墨家的本质就是以暴易暴。李老棍子是人中败类,赵红兵愿以暴易暴,除之而后快。“除天下之害”,是墨家的立足之本。 赵红兵和刘海柱等人并不像儒家学说所倡导的“君子之交淡如水”,而是兄弟之情烈如火,恰似当地20世纪80年代出产的70度原浆白酒。烈,烧喉,辣,但暖心。这就是墨者,这就是墨者间的友谊。 “死不还踵”、“以自苦为极”是墨家精神的真实写照,赵红兵等人尽皆重义气、轻生死之辈。“治乱世当用墨子,治盛世当用孟子”,上世纪80年代当地的乱世江湖,非墨者不可。 赵红兵知道,刘海柱现在是非常时期。刘海柱凭借其辛勤的汗水,已经即将浇灌出成功的花朵,而在这时,李老棍子却要巧取豪夺。赵红兵作为朋友,绝对不能袖手旁观。再者说,和李老棍子的恩怨,也有他赵红兵一份。 右手又被土豆打了一喷子的赵红兵,只剩下两个手指头可用,所以,他那天穿了件黑色的长袖衬衫,把枪刺塞进了左手的袖管里。 东北夏天的烈日十分毒辣,总能晒得人接近窒息。但那天,天公作美,下了一整天的细雨。中午,赵红兵缓步走在马路上,呼吸着细雨带来的清新空气,看着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熟悉的一砖一瓦,他面无表情,步伐极慢,一步一步地接近附属医院——那里也是他三姐工作的地方。 或许他的心中,早已全都乱了,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的是高欢还是刘海柱。 中午十二点半,赵红兵走到了附属医院的三楼。从他家到附属医院大概有两公里,他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 据说,那天李老棍子带了七八个兄弟,就等着刘海柱上门大战一场。但李老棍子约的是下午,赵红兵中午就过来了。赵红兵到时,病房内只有李老棍子、黄老邪和一个小兄弟。“在敌人没能完成集结之前给予痛击”,这样的战术,赵红兵懂,李老棍子却似乎不懂。 309的门响了,是赵红兵用右手仅剩的两根手指头敲的。 “谁呀?” 没人搭话。 黄老邪的小兄弟走上前去,拉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的门刚刚打开,一把锈迹斑斑的枪刺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持刀者是个帅哥,一个左手持刀、一脸倦容、面色苍白且毫无表情的帅哥。“你是李老棍子的人吗?” “是。” “很好。” “嗷……”小兄弟的腿上被赵红兵扎了一刀。 第44章 入狱(6) 李老棍子见状冲了上来,手里攥着一把亮晃晃的军匕。 “嗷……”李老棍子的腿上也挨了一刀。 这时听见“嗵”的一声,黄老邪自己拔下输液器,跳楼了。 一个照面下来,李老棍子已自知不敌,再有几个回合,自己光流血也得流死,他也转身上了窗台。赵红兵几步跟上,又从后面刺了他的大腿根一刀。 李老棍子一阵剧痛,也跳了下去。 这时,挨刀的小兄弟站在了另一个窗台上,想向下跳,又好像不敢。 “你不用跳了,我不杀你。”面无表情的赵红兵幽幽地朝他说了一句,转身走了,左手提着那把滴血的五六军刺。事后得知,跳楼的李老棍子摔断了双腿和手腕,而奇人黄老邪却毫发无损。 半小时后,警笛响起,警车赶到。 据说是一个护士报的案,这个护士认识赵红兵的三姐,也认识赵红兵。上世纪80年代,当地混子去医院补刀的事件太多,医院已经成了混子斗殴的主要场所。院长规定,一旦有斗殴,护士必须马上报案,对于警察的问话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将给予处分。 一个小时后,警察去了赵红兵的家和他所经营的旅馆,没能找到人。 这时的赵红兵,正坐在当时市里的最高建筑——14层的市宾馆楼顶上,呆呆地看着从他眼皮下经过的一辆又一辆警车。 他抬起头,呼了口气,看见了远方那座郁郁葱葱的南山,还有那条汹涌澎湃的大江。天下之大,已难有赵红兵容身之所。很快,他将被通缉。 对,赵红兵曾经说过,他活着是为了他的家人、高欢,他眷恋那滔滔的江水和那巍巍的南山。 如今,他已没有了高欢,不再敢去那滔滔的江水边嬉戏,也不再敢踏上那巍巍的南山。 他的一切,都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内失去了。 四十八、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了胸中万千罪恶 赵红兵没有像三扁瓜一样逃进深山老林,他离开市区以后,径直去了距离市区十几公里的一座古寺。他知道,公安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来。这座古寺在新中国成立前香火极盛,但“破四旧”时遭到了破坏,“文革”后虽然重修了,但20世纪80年代很少有市民信仰佛教,所以仍然冷清得很。 他去这座古寺,并不是想出家,而是想清静一下。 赵红兵迈入正殿,一眼望见法相庄严的佛像,他不由自主地在佛像前拜倒,在蒲团之上跪拜良久。 “南无阿弥陀佛。”据说赵红兵一句诵毕,竟泪流满面。赵红兵后来说,他上次流泪,还是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从那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没哭过。 此刻,赵红兵胸中思绪如潮,复员后两年多来的一幕一幕,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 两年多以前的那个冬天,那个胸戴大红花的英俊的退伍解放军战士,带着一个三等功荣归故里,几个月后,因一时冲动失去工作;随后,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与二虎、三虎子、路伟等人连番恶斗闯出了名气;认识高欢后和她私奔;为了战友小纪和李老棍子大打出手,确立了江湖地位……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两年多的时间里。 今天,他终于要被通缉了。 以前的他,是这样的乖张暴戾吗?军队培养他学习克敌之术,是让他用来打架斗殴的吗?他对得起父亲的谆谆教诲和复员时胸口的那朵大红花吗?他对得起牺牲在老山的三个同班战友吗?他的三个战友可是为了人民的安定与幸福牺牲的。当然,当年的赵红兵也和他们一样。如今,手中枪刺依然熟悉,但枪刺的刀尖,对准的已经不再是战场上的敌人。 这还是当年在老山前线那个愿为国捐躯,置生死于度外的赵红兵吗? “去自首!”一个声音在赵红兵胸中呼喊。 赵红兵叩了三个头,转身离去。 赵红兵后来说,那一天,他重获新生。 当天晚上,赵红兵三姐走进自己家小区门口时,看到小区的暗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招手,她看到这个身影,禁不住流下泪来。她了解赵红兵,她知道,她的弟弟是个勇敢的人,是个敢正视现实的人,一定不会逃避的。逃避,只会让人在罪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三姐。” “……”赵红兵的三姐小声呜咽着,说不出话。 “姐,我决定去自首。” “……”赵红兵的三姐还是说不出话,抚摩着赵红兵的脸颊。 “爸还好吧?” “还好,你回家让爸带你去自首吧!”赵红兵的三姐抽泣着,看着赵红兵的眼睛说。 “我明天晚上回去,明天我还有件事儿要办。” “快去自首吧,你还有什么事儿要办?”赵红兵的三姐稳定下了自己的情绪。 “高欢放暑假了,明天早上就应该到家了。我想再看她一眼。” “你去吧,红兵,我问过你三姐夫了,他说你立过军功,过往也无案底劣迹,量刑时能减刑。再说李老棍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会被重判的。” “被重判我也要去自首,做了错事总要承担。三姐,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 “如果高欢来问你,你就说我已经不喜欢她了。你也告诉小申、大伟他们,如果高欢问他们,你让他们也这样回答。” “你要和高欢分手?” “难道要让高欢等我出狱?要让人家一个大学生嫁给一个劳改犯?” “你是好孩子,不是劳改犯。”抚摩着赵红兵脸颊的三姐说完这句话,眼泪又流了下来。“姐,答应我,我走了。”赵红兵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赵红兵的三姐木立良久,她还很难接受弟弟即将成为劳改犯这一事实。就在三年前,弟弟还是她的骄傲,他们全家的骄傲。 第二天清晨,赵红兵出现在高欢家门外约30米的一棵树下,他头戴草帽,遮住了脸。他在静静地等着高欢。他只想再看她一眼,别无奢求。从北京发往这座城市的火车,清晨就该到了。 终于,他远远地看到了高欢。远远望去,以往神采飞扬的高欢似乎有些憔悴,下了7路公交车后,背着书包慢慢地走向家门。她依然清瘦纤弱。一向昂首走路的她,这次低着头踢着小石子,若有所思。赵红兵的一句“欢欢”在嗓子眼儿里打转了无数次,但始终没能喊出。他不敢喊出,他想:如果喊了这一声,或许会耽误高欢一生的幸福。他希望高欢能忘掉自己,甚至能恨他。只有彻底地忘掉他,高欢才会幸福。终于,高欢敲开门进了家,留给了赵红兵一个孤单的背影。据赵红兵后来说,他永远也忘不了高欢的那个背影。那个背影,他曾在未来的4年多中回忆过无数次。随后,赵红兵回家了。全家人都在等着他。他的爸爸、哥哥、三个姐姐,都彻夜未眠,等他回家。赵红兵刚进门,他的哥哥就冲上来给了他一通耳光,至少打了十七八下,才被赵红兵的三个姐姐拉住。“哥,我错了。”赵红兵小声说。赵红兵的哥哥哭了,泪水流过了满是胡楂儿的脸。“红兵,跟我走吧!”一直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的赵爷爷说话了,嗓子有点儿沙哑。 赵红兵没有流泪,跟着他的爸爸和哥哥去了公安局。赵红兵发现,他的爸爸已经老了,步履有些蹒跚。爸爸在他心中,一直是个铁骨铮铮的壮年汉子,那天他发现,其实他的爸爸早已老了。 赵红兵还回忆说,去派出所那天的路上,他还记得街边的收音机里放着《故乡的云》这首歌: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地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漂泊 踏着沉重的脚步 归乡路是那么漫长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我已厌倦漂泊 我已是满怀疲惫 眼里是酸楚的泪 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 为我抹去创痕 我曾经豪情万丈 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 为我抚平创伤 多年以后,赵红兵曾无数次在酒后提到那天去公安局自首的路上他听到的这首歌。他说,那时他想到家乡的风,望着家乡的云,听到“归来吧,归来哟”这句歌词,更加坚定了他回到“党和人民这边来”的信念。大家都评价说:红兵的觉悟就是不一样,难怪能成为大哥。次年,赵红兵被判有期徒刑4年零6个月。二狗记得,赵爷爷曾在赵红兵入狱期间探望过他一次,并且给赵红兵带去了一本书,书的名字是《道德经》。赵爷爷可能希望,赵红兵通过看这本书,消除一些暴戾之气。据说,父子二人对坐了15分钟,两个人加在一起只说了两句话。 “红兵,好自为之。”当时的赵爷爷已经患上了肝癌,但赵红兵尚不知情。“爸,回去让二狗把我的吉他弦松一松,总绷着琴就坏了。”赵红兵故做轻松。赵爷爷笑笑,没有答话。他明白儿子这句话的意思。他明白,这是儿子对他说:“爸,我出去一定好好做人。我热爱生活,我要好好生活。” 赵爷爷的这本《道德经》,最终成了赵红兵受用终生的财富,使其后来每每处于江湖的风口浪尖时,都胜似闲庭信步。关公有半部《春秋》,赵红兵有一部《道德经》。 1990年北京亚运会开幕那天,赵爷爷辞世。葬礼很隆重,但葬礼上没有赵红兵。社会上有人议论说,赵爷爷是被赵红兵气死的。 古典流氓时代就此终结。你可以说那个时代是美好的,你更可以说那个时代是血腥的,但你不得不承认,那个年代有值得怀念的东西。 那个年代太多美好的东西今天已不再有。 有谁还记得1988年的那个由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李四、三扁瓜、黄老邪、李老棍子、陈卫东、赵山河、二虎等一干人组成的江湖吗? 1988年的江湖,是早已被大家遗忘的江湖。为了这个已被市民逐渐遗忘的江湖,二狗写下了篇文章,以纪念那个江湖,纪念那个20年前的别样的江湖。 第45章 出狱(1) 20世纪80年代赵红兵等人虽然经常打架,但还是讲规矩的。他们绝对不欺负老实人,打架仅在混子之间进行;即使混子间打了架,谈和以后还都是朋友,这是江湖规矩。但20世纪90年代的混子就完全不同了,谁狠谁说了算,就靠欺负人赚钱。 一、又是秋风吹过时 1992年春天,一位年近九十的老人拖着瘦弱且疲惫的身躯踏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车。这位老人要为共和国奉献出自己的最后一丝热量,他要为改革呐喊,他要为改革助威,他要将当时已经接近停滞的改革再奋力推上一把。很快,这位老人浓重的川音激荡在大江南北的每个角落。 1992年,共和国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1992年秋,赵红兵出狱。二狗清楚地记得,那天秋雨绵绵,天气有些阴冷,全市的人都忙着储藏大白菜。这一阵秋风吹过时,赵红兵已经28岁了。他在狱中度过了人生中本该最美好的四年。 赵红兵的容貌和四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改变,依然年轻,英气逼人,走路时腰杆笔直。 赵红兵出来后先是仰望了一下天,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天是灰蒙蒙的,但是空气很好,不但是清新的空气,还是自由的空气。赵红兵没有回头。据说,走出监狱后回头看的人,很有可能会再次入狱。 狱外,赵红兵的兄弟们早已等候多时。大哥出狱,那是大事儿。 第一个映入赵红兵眼帘的,是一个身穿黑色欧版西装和白色衬衣的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瘦削秀气的青年,正倚在一部崭新的黑色轿车旁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张岳!”赵红兵喊了一声。赵红兵后来回忆说,那天他第一次感觉到,可以痛痛快快地喊一个人的名字是件快事。的确,过去的四年多,他太压抑了。 “红兵!”张岳声音不大,大大的眼睛里却是泪花在打转。 第二个映入赵红兵眼帘的是小北京。小北京正坐在一部破旧的林肯车的车尾上,呆呆地看着赵红兵,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要帮赵红兵提东西的意思。小北京实在太想赵红兵了,这几年赵红兵不在,小北京的语言天赋退步了不少。 “上车,喝酒去!”说话的是刘海柱,他抓起赵红兵手里的包就往自己的那部破车上拉。那天刘海柱戴了个黑色礼帽,山羊胡子依旧,开着一部绿色的“半截子”组装小货车。 赵红兵被刘海柱抓着胳膊,疼得直咧嘴。“红兵,你没看见我啊!”留着“郭富城式”发型的孙大伟骑着一部黑色的摩托车,朝赵红兵喊。看样子孙大伟有些得意扬扬。 “大伟,你那头发真他妈的难看!”赵红兵已经完全和社会脱节了,他根本不知道当时社会中正在流行四大天王,更不知道孙大伟的发型是当时年轻人中最流行的发型。 “这叫坎头,你在监狱里待傻了吧!这都不懂。”孙大伟调侃着赵红兵。 “……”赵红兵笑笑不说话。 “你会说话吗?”张岳斜了孙大伟一眼。 孙大伟顿时不敢说话了。他从小就怕张岳,他敢和赵红兵开玩笑,但是不敢和张岳开玩笑,张岳一瞪眼睛他就哆嗦。“红兵你快上刘哥的车吧。咱们喝酒去,正下雨呢!”坐在小北京车里的费四探出头来,憨厚地笑着朝赵红兵喊。赵红兵刚拉开刘海柱的车门,就被一双手抓住衣服领子拽了进去。拽他的是小纪,早就等着赵红兵拉车门呢。 “你怎么他妈的一点儿都没变样?”小纪朝赵红兵胸口重重地捶了一拳。 “你不也没变样嘛,你都是结了婚的人了,就不能稳重点儿?”赵红兵笑着说。看到这些当年出生入死的兄弟,赵红兵心里暖极了。这天,赵红兵兄弟们早早地都到了,就在外面等着他出来。 三台车加一个摩托,浩浩荡荡回家了。在20世纪90年代初,这绝对算有排场的。 “四儿呢?怎么没看见他?”赵红兵发现李四不在,上了车就问。 “在饭店点菜呢。” “咱们这是要去哪个饭店?” “最好的饭店,最牛逼的饭店!”小纪说。 “现在咱们全市哪家饭店最好?”赵红兵入狱前,总去最好的那两三家饭店吃饭。 “当然是亚运饭店!” “在哪儿?谁开的?”赵红兵现在对什么都好奇。 “哈哈,你开的啊!” “我开的?”赵红兵一头雾水。 “当然是你开的!不过现在老板暂时姓申。”刘海柱把话接了过来。 “他开的饭店叫亚运饭店啊?哈哈,怎么这么俗?”赵红兵一听就乐了。他知道他入狱以后,小北京没有续租火车站前的招待所,反而在市区里开了一家饭店,但他还真不知道小北京开的饭店叫亚运饭店。 “别管名字俗不俗,肯定是咱们全市最上档次的。小申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亚运会时候开的……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刘海柱居然罕见地唱了两句。看见赵红兵,他是真高兴。 “小申上次探监时跟我说新买了一辆车,等我出狱了就给我开。他新买的车呢?刚才我没来得及跟他说话。” “你刚才没看见他坐在那个车上边啊?那就是他新买的车。” “刚才那车?那是个旧车啊?” “就是那个。” “那个破车是新买的?十多万块钱买了个那么破的车?不是说新买的车吗?”赵红兵在狱中一直在幻想小北京买的新车是什么样子,现在他听说那个破林肯就是小北京新买的车,几近崩溃。“的确是新买的,新买的旧车。”小纪说。赵红兵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原来小北京还跟他玩文字游戏呢。虽然早就知道小北京这人的想法和普通人不大一样,但他万万没想到小北京花十几万买了个五成新的林肯。赵红兵现在掐死小北京的心都有。 到了饭店,大家把赵红兵让到了主位上。除了尚在服刑的李武,刘海柱和另外兄弟六人都到齐了,还多了张岳的三个兄弟。赵红兵看着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属于自己的饭店,坐在足有三十平米的大包间中,看着这些几年没见的兄弟,十分开心。 赵爷爷果然没看错人,小北京是个有能力且重然诺的汉子。赵红兵入狱四年多,小北京没有回北京,不但在赵爷爷病危期间像亲儿子一样照顾他,而且给自己和赵红兵赚了座金山。当然了,也有人说,小北京之所以赖在当地不走,除了赵红兵的原因,还有三姐的原因。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小北京做的事儿是谁听见都竖大拇指的。 “你跟我说你花十几万买的车,就是你开的那个破林肯?”小北京刚进包间的门,就听见赵红兵朝他吼。 “这叫品位,懂吗?”小北京提着车钥匙笑吟吟地说。 “申爷,你那品位我不敢苟同,你花了十几万买那么个破车我都替你觉得不好意思。你拿你那车跟我这比比,你好意思比吗?”张岳接过话来。 “张岳,有句话我必须得告诉你。再旧的林肯它也是林肯,再新的桑塔纳它还是桑塔纳!懂了没?你怎么着也是个大学生,我这么一说你肯定懂了,是不?”小北京心情格外的好,开始和张岳贫上了。 “我他妈的不懂!新的怎么也比旧的好!”张岳不服。 “所以我说你品位不行……” 这就是小北京一贯的哲学,他宁可要旧一些的高档货也不肯勉强接受便宜的低档货。比如赵红兵的三姐虽然已经结了婚,前两年又生了小孩,而且年龄也不小了,但毫无疑问依然是高档女人。小北京宁愿傻傻地等着赵红兵的三姐这样的高档女人,也不肯屈就于中低档的女人。 “红兵,给你介绍几个兄弟,都是我的好哥们儿。”张岳说。 “好呀。”赵红兵和张岳的三个兄弟一一握手。 “富贵,蒋门神,表哥。”张岳一一介绍他的三个兄弟。 “红兵大哥好!”张岳的三个兄弟都久仰赵红兵的大名,个个毕恭毕敬。 那天大家都喝得不是很多,因为大家都知道,赵红兵该回家了,他已经四年多没回家了,家中的哥哥姐姐都在等着他。 “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明天,还在这个房间,咱们继续喝!”酒只喝了半个小时,小北京就劝大家散伙。 “好吧,你俩先回去,我们继续在这里喝酒。咱们明天再喝。”张岳说。大家都很理解赵红兵,没再多做挽留。 “照张相再走吧!”孙大伟掏出了傻瓜相机。 “咔嚓”一声,拍了下来。赵红兵和刘海柱坐在中间,其他的兄弟坐在旁边,张岳的三个兄弟站在后面,大家笑得都很开心。 这张相片至今还被保留着,现在看时,我发现这张毫不起眼的照片中藏着当地20世纪90年代名动江湖的团伙的骨干力量,那就是张岳和他手下四员猛将中的三位——富贵、蒋门神、表哥。另外,这相片里还有另一位当时声名远播的社会大哥,那就是李四,只不过他的兄弟王宇、王亮等人当天都不在场,所以他在相片里不怎么起眼。 相片拍完以后,赵红兵和小北京二人告辞。赵红兵上了林肯车,和小北京一起回家。 赵红兵四年多以前在被哥哥十几个耳光抽得晕头转向之后和赵爷爷一起去自首,离开这个家门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如今再次站在这个熟悉的门前,赵红兵准备开门的手有些颤抖,他知道,这扇门打开以后,他不可能再见到他的爸爸——那个面冷心热铮铮铁骨的老人了。 小北京最了解赵红兵,锁上车,他几步走上前去,推开了门。“进去吧,红兵。”“狗呢?”赵红兵进了院子,发现家里的狼狗不见了,狗窝上长满了草,草已经枯黄了。 “赵伯伯去世后,狗几天不吃东西,跟着伯伯一起去了。”小北京轻声说。 “哦……”赵红兵有点儿哽咽,眼眶有点儿发红。以前赵红兵养这只狗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火气上来了还经常揍这只狗,但他没想到这只狗对他的爸爸如此忠诚。赵红兵在多年以后曾多次提到,这只狗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好好养,非常愧疚。其实二狗知道,赵红兵想说的是赵爷爷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好好地孝顺,整日在外面给赵爷爷惹事,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在。 赵红兵就是这样,爱面子,明知道自己错了,也绝对不会承认。 赵红兵走进房间,发现哥哥嫂子姐姐姐夫都在一楼赵爷爷的卧室里等着他。 “红兵,回来啦!”赵红兵的大姐先发话了。她仔细地端详着赵红兵,略带哭腔,又面带微笑。 “大姐,红兵没变样,是吧?”赵红兵的二姐说。 “嗯……”赵红兵含糊地答了一句。自从进了房间,他的头一直没敢抬起来过。他是真的愧疚,他知道他的入狱使全家人为之蒙羞。“来根烟,阿诗玛。”赵红兵的哥哥递过来一根烟,摸了摸赵红兵的头。哥哥比赵红兵大十几岁,在他眼中,赵红兵还是个孩子。赵红兵还是没敢抬头看他的哥哥姐姐们,低着头接过烟,默默地点着了。“在里面,罪没少受吧?吃饭了吗?”赵红兵的大姐说。赵红兵年龄最小,全家人都很疼他。“大姐,你说这个干啥?”赵红兵的二姐赶紧给大姐使了个眼色,怕提起这个赵红兵会不开心。“没受罪,我在里面是队长,也不用干什么活。”赵红兵勉强笑笑,还是没敢抬头。 “红兵,这是你的吉他。爸上次看完你回来,自己给你松了琴弦,他还在的时候,没事儿就摸摸这吉他。临终前还嘱咐我,一定要把这吉他交到你手里。爸还说,吉他是陶冶情操的东西,你出来以后一定多弹弹。”赵红兵的三姐眼眶通红,略带颤抖地把吉他交到了赵红兵的手里。 赵红兵再也忍不住,抱着吉他放声哭了起来。他,再也见不到他那可敬的爸爸了。赵红兵这一哭,几个姐姐也跟着抽泣了起来。“咱们先走吧,让红兵好好休息,改天再聊吧!”赵红兵的大哥不愿意赵红兵出来第一天就哭成这个样子,赶紧撵赵红兵的几个姐姐回家。“红兵,乖,别哭了。”赵红兵的大姐说,但她自己抽泣得却最厉害。 赵红兵把头埋在吉他上,继续放声痛哭,痛痛快快地哭。他知道,这把吉他,就是爸爸对他的谆谆教诲,就是爸爸一点儿也没有对他放弃希望的真实例证,就是爸爸对他那无私的爱。 “唉,咱们走吧!”赵红兵的大哥伸手拽起了赵红兵的几个姐姐。 哥哥姐姐们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赵红兵终于平静了下来,呼吸也渐渐地均匀了。小北京递给他一支烟。 “红兵,我很奇怪,为什么有件事儿你一直没问我?”小北京说。 “什么事儿?” “你怎么没问问高欢现在怎么样了?” “人家要么出国要么留北京了,问你你也不知道。”赵红兵认为高欢这样的名校学生,毕业了肯定不会回到当地。 “都没有。她回来了,就在六中教书,教语文。” “教书?六中?”赵红兵万万没想到,高欢居然回来了,而且还做了老师。当时就算是当地师范学院的学生,毕业以后也不愿意做老师,都谋求其他的出路。 “而且档案上写着:建议不要重用此人。” “为什么?”赵红兵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为什么?你说还能为什么?游行时闹事儿了呗!高欢这孩子,有时候脑子就是不转弯儿,容易被人利用。” “哦……高欢现在有对象了吗?”赵红兵假装很随便地问了这么一句。 “有了,再过一个多月该结婚了。” “哦,是谁呀?”赵红兵故做若无其事。 “你不认识,也是六中的一个老师,好像是教体育的。听说高欢开始时死活不同意,但是她妈妈相中了那小子,说是人老实,高欢要是再不同意,她就拿菜刀抹脖子了,高欢只能同意了。” “嗯……林肯车就是和其他的车不一样,舒服。”赵红兵故做无所谓,赶紧叉开了话题。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高欢要嫁人了,心里还是十分酸楚。 “还用你说?”小北京一提这车就高兴。 “张岳那车也不错,新车。” “扯淡,张岳那车和我这一比,明显档次就下来了。我成天损张岳,他自己还觉得挺美呢。”小北京得意着呢。 “张岳现在干什么呢?我刚才忘问了。他哪儿来那么多钱买新车?他那车少说也得小二十万吧?” “人家张岳还用买车?你太小瞧他了吧!他这车是人家送的。” 第46章 出狱(2) “谁这么大方?”赵红兵完全不信。 “还记得当年咱们经常去的那个紫月亮吗?后来有个外地老板把那个饭店兑下来了,前些日子还买了个新车,就是张岳现在开的那个。张岳开始的时候说借来开几天,这一借就不还了。那个饭店老板哪敢得罪张岳啊,就干脆送给了张岳。张岳也没客气,就收下了。反正这老板以后遇上什么事儿,还得找张岳帮忙。” “我在里面的时候就听新进去的说张岳在外面混得不错,没想到混得这么好。但他这么干不是讹人吗?” “也不算讹,在紫月亮吃饭记账的多,账收不回来还得人家张岳替他去要。张岳只要一开口,欠钱的早就吓得筛糠似的了,立马给钱。这两年,张岳至少帮那个紫月亮的老板要回来五十万的死账,他只开走一部车,也算是劳动所得。人家饭店老板都没说张岳讹他,你在这较什么劲啊。” 赵红兵听得目瞪口呆。在监狱中度过了四年光阴的赵红兵还秉承着古典流氓的习性,却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如此不同,张岳等人靠着心狠手辣早已经发了大财。 “那张岳不成了饭店老板的打手吗?”赵红兵追问。 “打手?哪个饭店请得起张岳当打手?人家张岳现在是公司老板,讨债公司的!你没看他今天又穿了套新的西装?人家张老板可注重形象了。现在全市解决不了的死账、三角债,都去找他。去法院起诉都要不回来的钱,张岳全能要回来。再说张岳也讲信用,合理收费,从不多拿债主的钱。现在人家张岳混得……” 赵红兵没再答话。他可能觉得,自己已经和这个社会完全脱轨了。并且,他也没想到他最好的兄弟张岳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里,居然靠着暴力手段发了大财。以前赵红兵虽然也没少参与打架斗殴,但也就是想争一口恶气,真没想过要靠这个赚什么钱。 “现在全市,也就是咱们兄弟几个能跟张岳平起平坐了,这得说是人家张岳讲义气,不忘本,发达了也没忘了咱们。其他人一见到张岳都是点头哈腰,张口闭口就叫大哥。红兵,咱们是张岳的兄弟,荣幸不?” “呵呵。”赵红兵觉得张岳这样的做法还是有点儿不妥。 “张岳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前几天为费四出头,又毒打了三虎子一顿。现在三虎子还在医院躺着呢。” “张岳又杀过人了?” “呵呵,我可不知道,应该是没吧,不过经过他的手重伤害的,没一百也有八十了。咱们这饭店为什么这么赚?全靠你过去的名声和现在的张岳罩着。人家一听这饭店是红兵大哥开的,现在的老板我申东子还是张岳的铁哥们儿,谁敢闹事,谁敢欠账?” 赵红兵感觉没话说。或者说,他有很多话但说不出来。 二、“不服者,上!” 20世纪80年代社会中颇具墨家侠义之风的混子道德体系已经被摧毁,新的混子道德体系却还没建立。 破旧并未立新,这很可怕。 20世纪90年代是当地最为暴力、血腥的年代,失去了传统道德约束的各路“豪杰”终日大打出手,狠角层出不穷。去年二狗春节回家时曾经听一位同乡评价说:20世纪90年代,当地年龄在16~25岁之间的男孩子,个个都是古惑仔,几乎个个都提刀砍过人。 这句话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也十分能说明当时的混乱。20世纪80年代的年轻人所具有的一些纯净的崇高理想在90年代物欲的冲击之下已荡然无存,那些失去了理想与追求的年轻人,都把斗殴比狠在社会上扬名立万当做人生最大的追求。 20世纪80年代赵红兵等人虽然经常打架,但还是讲规矩的。他们绝对不欺负老实人,打架仅在混子之间进行;即使混子间打了架,谈和以后还都是朋友,这是江湖规矩。但20世纪90年代的混子就完全不同了,谁狠谁说了算,就靠欺负人赚钱。 二狗想,虽然赵红兵在20世纪80年代可以凭着胆色和义气在仅仅两年多的时间里迅速成名,但是如果把他放到20世纪90年代,或许就有点儿不合时宜了。90年代,适合的是张岳、三虎子这样一身匪气的人,并不适合像赵红兵、小北京这样颇具侠义之风的人。幸好,赵红兵已经在90年代之前成名。更加幸运的是,90年代,当地的几位江湖大哥多是赵红兵的兄弟。 社会的沧海桑田和人性的日渐贪婪并不足以使出狱后的赵红兵震惊,真正使他震惊的是他的侄子——晓波。 赵红兵发现,他已经不认识他的侄子晓波了。 1992年,晓波14岁,是市中心十余所初中高中的学生混混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他心狠手黑的程度和社会上的混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是当时社会上20岁出头的混子,也要让他三分。 那年晓波的身高已经至少有一米七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和赵红兵颇有几分相似,只是脸上仍略带稚气,是个小帅哥。但他虽然形似赵红兵,眼神却像极了张岳。 当时社会上的人都评价说:赵晓波和赵红兵一个样,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一家人算是完了。二狗和晓波一起长大,清楚地知道晓波那些年的所作所为。二狗心里明白,赵晓波和赵红兵绝对不一样。 晓波只继承了赵红兵打架斗殴和领导混子的本事,却没有学到赵红兵做人的精髓。 徒具躯壳,却没有灵魂。 二狗记得,晓波那时候干的坏事可以分为三类:一、打架斗殴;二、抢钱,讹钱或讹烟;三、逃学出去搞对象。 晓波打架的本领根本不次于他的二叔,纯属无师自通。或许因为从小就看到叔叔们视打架为儿戏,他也是从不怕打恶仗,而且善打恶仗,每逢恶仗必胜。 让二狗印象深刻的是赵晓波被学校开除那次,也就是赵红兵出狱前几天。那年晓波上初二,他嚣张跋扈,在学校外面已经树强敌无数,但晓波从不畏惧,堪称浑身是胆。二狗认为晓波的心理优势基于以下两点:一、二叔在江湖中的名气使他确认自己身上的确带有“社会大哥”的优秀遗传基因,自信必将成为新一代的社会大哥;二、惹到了谁都不必担心打击报复,急了他就去离学校不远的电子游戏厅找李四,找不到李四他就去找张岳,这二位叔叔一出面,全市哪个混子敢对自己动手?不过话说回来,晓波还真没去校外找过几次人。因为,根本没必要。在同龄人中的大哥地位是他真刀真枪打出来的,虽然也不排除有些社会上的混子畏惧他那群叔叔的名号不敢对他下手的因素。总之,20世纪90年代初晓波之骄横在当地的学生中一时无两。 二狗和晓波在同一所中学,只不过二狗要比晓波低一届。有一天晚上放学,二狗目睹了晓波的作风。 那时二狗所在的学校禁止师生在校内骑车。那天放学后晓波和几个平时要好的同学推着自行车向校外走。这时,他们发现,一周前和他们结仇的第三职高的十几个学生正在校门口外抽着烟倚在自行车上等他们。那些人个个都把手伸到书包里,显然有备而来,个别比较长的管叉还露在外面。 晓波继续推着车往校门外走,他才不怕那些比他大了几岁的学生呢。晓波的几个同学看样子倒是有点儿怕,但有晓波走在前面,他们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走了出去。 晓波等人刚刚出了校门,就听见那十几个三职高的学生喊:“就是他们!” 这时那些高中生已经个个掏出了匕首和管叉,朝晓波等人冲了过来,气势如虹。 刚才跟在晓波身后的几个同学全都扔下自行车,转头就往校内跑。 只有晓波一人掏出挂在腰间的军匕,迎面冲了上去,气势更盛,毫不畏惧! 晓波和对方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高大男生一相遇,就扬起手抓住了彼此的领口对刺。对方手里的管叉刺中了晓波,但显然没有什么杀伤力;而他却被晓波连刺两刀后,松开了手,捂着肚子坐在了地上。 晓波刺倒一人后觉得左胳膊一凉——他的肩膀被人扎了一刀。晓波回头又是一刀,扎中了那人。那人转头就跑。 三职高的学生这下是见识到晓波的狠劲了。他们本来想凭着年龄优势欺负晓波,哪想到眼前的晓波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孩子! “不服者,上!”晓波手持带血的匕首,着眼睛挑衅地朝着三职高的学生喊。这句半文半白的话是晓波的口头禅,意思就是:谁不服就再上来和我打,我奉陪到底。晓波着眼睛的表情像极了一个人——张岳。 三职高的学生没一个敢动手,甚至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晓波冷笑一声,扶起自行车跨上:“还有谁不服?” 晓波的胳膊上渗着血,可他连捂都不捂一下。 此等狠角,三职高的那些高中生何曾见识过? 晓波蹬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被晓波连捅两刀的那位命大,抢救了一日一夜后活了过来。随后,晓波被学校开除。在赵红兵出狱前的几天,晓波终于成了一个职业混子。 晓波除了热衷于打架,还热衷于抢钱。 当时年仅14岁的晓波当然不敢去抢成年人的钱,他只去抢同龄人的零花钱。放学的路上、台球室、游戏厅是晓波主要抢钱的三种地方。 那时当地的大型街机游戏厅不下20家,赵晓波终日游荡其间。他从不去李四的游戏厅闹事儿,一是不敢,二是因为李四的游戏厅里多数都是连线扑克机,在那里玩的多数是成年人。 二狗曾亲眼看到晓波在游戏厅里抢钱。“兄弟,我今天还没吃饭呢,给我点儿钱我买俩面包去。”趁游戏厅老板不注意,晓波掏出刀子对正在打游戏的孩子说。“大哥,我没钱。”被勒索的孩子看起来很紧张,手哆嗦得连操纵杆都拿不稳了。 “没钱?”晓波边说边去搜这小孩子的身。晓波经常对二狗说:搜身这活儿比较专业,又快又好且无遗漏地搜身一般人根本做不到。而他,无论小孩子把钱藏在哪里,他都能找得到。 “操,没钱,这是啥!”晓波搜出了五块钱和几个游戏币后,打了那个小孩子一耳光。小孩子不敢说话,眼巴巴地看着晓波。 “敢骗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告诉老板,今天我就杀了你!”晓波抢了钱,再恐吓一句。即便晓波很厉害,但他还是比较怕游戏厅老板的,毕竟,游戏厅老板是“大人”,惹不起。 晓波还抢游戏币,他自己虽然不打游戏但他卖游戏币。老板一块钱卖四个,他一块钱五个。反正游戏币是抢来的,不卖白不卖。 其实游戏厅的老板也知道晓波经常来抢钱,但是没办法,都知道他是赵红兵的亲侄子。虽然赵红兵还在狱中,但张岳等人可都在外面,如果真收拾了晓波,后患无穷。 二狗认为,虽然晓波的这一系列行为和张岳类似,都是通过暴力手段赚钱,但晓波的确不如张岳。毕竟张岳是帮人家要账,得到的报酬是劳动所得。晓波则是赤裸裸地抢。 赵红兵听到晓波的所作所为后挠头不已,总想找机会和晓波谈谈。但是晓波现在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和生活圈子,不再粘着二叔了。别说赵红兵找不到机会跟他谈,就连他爸爸平时都见不到他的踪影。 三、当代土匪 赵红兵出狱一个多月后,借口过生日,请了三桌朋友,又请了二狗等侄子侄女们,就是为了能够见到晓波。 赵红兵当时肯定心想:你二叔过生日,还特地找人请了你,你总该来吧? 晓波来是来了,但是比谁来得都晚,看样子迷迷糊糊,头发乱七八糟,衣服皱巴巴,一看就是前一天肯定没回家,不知道又在哪里过的夜。 “晓波,你过来坐。”坐在赵红兵旁边的张岳朝晓波招手。 “张叔。”晓波睡眼蒙胧地走了过来。 “你昨天晚上又没回家吧!”赵红兵强压着怒火。 “昨天晚上在同学家住的。” “谁家?为啥不回自己家住?” “我不愿意回家。”晓波头都没抬,随口回了一句。 “是谁把你从小养到大?你有种你别姓赵!永远都别回家!”赵红兵本来想坐下来好好和晓波谈谈,但是看到晓波这一身痞气,实在忍不住了。 晓波看见二叔真生气了,也不敢答话,但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赵红兵彻底被晓波这“无所谓”的样子激怒了。 只听见“啪”的一声。从来没动过晓波一指头的赵红兵居然抽了晓波一个耳光,这下打得可真狠。 “你给我说话!”那段时间总听到哥哥的诉苦,再看到晓波这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赵红兵盛怒。 “哇……”晓波居然哭了。 “二叔,我是不敢回家……我一回家我爸爸就打我……现在连你也打我。”晓波哭得很伤心。刚才在气头上的赵红兵也觉得出手太重了,看见晓波哭得很伤心,他也心软了。“晓波,别哭了,晚上我带你回家。我跟你爸爸说,让他不打你,好吗?”“嗯……”晓波哭着点了点头。 赵红兵的哥哥脾气极其暴躁,一看到孩子犯了错误就大打出手:绑在树上抽、吊起来打,都是家常便饭。他可能认为,只有下狠手才能让孩子不敢再犯。他哪里知道,他这是在给儿子传达一个信息:只有暴力才能解决问题。在赵红兵哥哥的暴力手段之下,晓波也日趋乖张暴戾,而且一犯了错就不敢回家,只有在外面瞎混,过着半流浪的生活。这样的教育方式,让晓波在黑道上是越走越远。 “晓波,今天二叔只跟你说一句话,这是你爷爷送我的一本书上写的。意思就是说:用兵逞强就会遭到灭亡,树木强大了就会遭到砍伐;强大的总是在下边,而柔弱的却总在上面。你懂吗?”赵红兵引用了《道德经》里的内容: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其实赵红兵这句话不但是说给晓波听,也是说给在座的张岳等人听。毕竟大家都是兄弟,没有尊卑之分,赵红兵也不好意思去教育张岳等人该如何行事。 “嗯……”晓波似懂非懂。 “红兵,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倒不那么认为……”张岳想和赵红兵讨论讨论。 第47章 出狱(3) “呵呵,不说了,咱们吃饭喝酒吧!来,祝我们的好大哥红兵生日快乐!”小北京打断了张岳,他怕赵红兵教育侄子却变成张岳和赵红兵二人的争论。 “生日快乐!”大家举起酒杯,开怀畅饮起来。 饭吃了大概半个小时,张岳的传呼“嘀嘀嘀”地响了。 “不好意思,我有点儿事儿,先走了。”张岳看完留言就起身说。 “呵呵,什么事儿那么急?不会是李洋急着要你回家交作业吧!”小纪坏笑着说。 “别瞎说,这是我们公司的事儿。”张岳边说边穿上了西装外套。 “张岳,需要帮忙的话我带几个人过去?”李四清楚,有可能是张岳的哪个手下在讨账时遇到了麻烦。 “四儿,不用,这点儿事儿我自己就能办,你们继续喝酒吧!”张岳说得轻轻松松,转身往外走。 “张岳!”赵红兵叫住了张岳。 “啥事儿?”张岳回过头来。 “小心点儿,有事儿给小申打传呼。我们大家都在这里,等你回来咱们继续喝,你不回来我们谁也不走。”赵红兵其实很担心张岳,但毕竟他是主人,大家刚刚坐在一起吃上饭,他也不好意思先离开。 张岳朝赵红兵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了。 “张岳现在业务挺忙嘛,呵呵。”赵红兵看着张岳的背影说。 “呵呵,忙?那你是没见到他刚放出来那会儿。”李四说。 “那会儿怎么样?”赵红兵问。 “张岳刚放出来那时候,工作没了,连口饭都没的吃。他也不好意思回家,就靠着咱们兄弟几个接济活着。那时候你们的旅馆也不开了,他连睡觉都没个地方,就睡在我的录像厅里,录像厅里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他盖着个军大衣在我录像厅里睡了足足三个月。张岳这人平时干净不?那几个月他是真埋汰。除了被咱们兄弟几个叫出去喝几顿酒,其他的时间就在那沙发的最后一排躺着,那叫一个惨!而且张岳这人你也知道,自尊心特强,我们给过他多少次钱他都不要。请他吃饭可以,但给钱他绝对不要。他总说,他过段时间就上班了,能赚到钱了。”费四被二虎复仇后多少落下点儿残疾,不能开车了,就开了一家比较大的录像厅。 “那他上班了吗?” “上什么班,他这样劳教过的去哪儿找工作?他在费四的录像厅睡了大概三个月,就在录像厅里碰上了那个蒋门神,就是那天你出来时咱们一起喝酒的那个,他俩是狱友。蒋门神见到张岳后,说他姨夫有笔钱收不回来,问张岳能不能出面帮他要一下。在监狱时,蒋门神见识过张岳的霸道,所以想找张岳去帮他要账。”小北京说。 “那张岳就去啦?” “张岳听完蒋门神的话,二话没说,直奔咱们饭店,拿起一把剔骨钢刀就走了。我问他干吗去,他说去帮费四剔猪骨头做菜。我还琢磨呢,敢情张岳是想向厨师方向发展?哪知道,他第二天就把那刀还回来了。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一身新的毛料中山装,皮鞋锃亮,头发也理了,看起来特精神。”小北京说。 “他拿那把剔骨钢刀干吗去了?”赵红兵知道,张岳拿这把刀肯定没干好事儿。 “他把欠蒋门神姨夫钱的那个人给绑了,两条胳膊两条腿各捅一刀。然后给欠钱的家里人打电话说:下午不还钱,他就杀人;如果报案,等他出狱后就杀他们全家。” “然后呢?” “下午欠钱的家人乖乖地把九万多块钱拿来了。蒋门神的姨夫二话没说,当场拍给了张岳三万,张岳一下就发了。蒋门神的姨夫是做建材的,欠他钱的不少,张岳又帮他连着要了几次。很快,张岳也出名了,全市这些死账、三角债什么的都去找他,他干脆办了个讨债公司。富贵、表哥也是张岳的狱友,后来也跟着张岳干。现在全市就数张岳最牛逼了,连李老棍子他们见到张岳都绕着走。” “他没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帮帮他?让他这么铤而走险!”赵红兵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费四不是说了吗?大家都要给钱或者借钱让他去做小本生意,他就是不要啊!他这人你还不了解吗?”李四说。赵红兵没话说了。 “张岳这人真的是没得说。别管现在在社会上混得多好,咱们兄弟几个无论谁随便一个传呼,他事儿再多也能放下跑过来。他一喝多,就念叨他刚放出来那会儿咱们兄弟都怎么照顾他了,把我都他妈的听烦了。不就是我们几个请他吃了几个月饭吗?至于把他这么个纯爷们儿感动成阿庆嫂吗?他一提这事儿我就骂他,别说管他几个月饭,管他一辈子饭又能怎么样?他这点可不如他爷爷。听我爷爷说,以前他爷爷专吃大户,到了哪个大户家里,带着一群人,一吃就是俩月。”费四挺不理解,为什么他照顾了张岳三个月就把张岳感动成那样。 两年的监狱生活,让本来就脾气倔犟的张岳更加暴躁。憋在费四阴暗潮湿甚至有些霉味的录像厅里的三个月,张岳又尝受到了没钱的痛苦。由于从小家庭成分不好,张岳自尊心极强,他急切地想成为人上人。那三个月,张岳可能每时每刻都在想如何发达。“我要富贵!”应该是张岳在那段时间里对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所以当蒋门神不经意间给他一个机会时,张岳毫不犹豫地牢牢抓住了。“无论做什么,我都要做得最好。”这是张岳最常说的一句话。 张岳不算是黑社会,他是现代的土匪,20世纪90年代市区里的山大王。因为黑社会也要讲究策略,通常不会轻易动手,而且总是官匪勾结。而张岳则完全是混世魔王一个,谁把他惹火了他就对谁下手,下手从不留情。 “费四,那你是没落魄过。”张岳和赵红兵从上高中就是最铁的哥们儿,赵红兵非常了解他。 “我怎么没落魄过,四儿我俩当年不是也跑过路吗?” “你俩那他妈的也叫跑路?当年你们俩到北京的时候酒还没醒呢!一个个红光满面,有你俩那么跑路的吗?”小北京还记得当年费四二人跑路时的情景。 “我俩要不是跑路去了北京,你能上火车送我们下不去吗?能在我们这里过年吗?谁想到你他妈的一个北京人,借口下不去车,赖在我们这里不走了,还一赖就赖上了六年。”费四说。 “哈哈,我还要在你们这里赖一辈子呢。昨天我还跟我爸打电话说,要把户口迁到咱们这里呢。”小北京生活习惯已经完全东北化了,只是口音还是一口地道的京腔。 “晓波,你现在不上学了,想干什么去?”赵红兵开始担心晓波将来也走张岳的路。 “不知道呢。” “刘哥那个汽车维修厂招学徒呢,干脆让晓波去吧!”小北京说。 “晓波,去吗?” “是刘海柱大爷那里吗?”晓波问。 “对!” “我去,刘大爷最疼我,肯定不打我。”晓波怕挨打,真怕。 “呵呵。”赵红兵用力地摸了摸晓波的头。 “那个蒋门神人怎么样啊?”赵红兵挺关心张岳现在的这些朋友为人如何。 “人倒是不错,不过我可知道他当年进去是因为什么。他把他家隔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娘们儿强奸了。现在他放出来了,还非缠着那个老娘们儿和他结婚。我操!”费四说这事儿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很痛苦,很崩溃。 大家好像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表情都很崩溃,个个瞠目结舌,一时间没人说话了。 正在这时,张岳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富贵。 富贵的衬衣袖口上有血迹,他一进来大家就都看见了。 “你还真是快啊!没事儿吧?!”赵红兵说。 “没事!”张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你的朋友蒋门神今年多大了?”小北京迫不及待地问。这个小北京是格外的八卦,这次他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一句话。大家虽然和蒋门神都挺熟,但还真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年龄。 “二十七。”张岳顺口回答。 “哦。”大家若有所思地齐声回答。他们这时都在算,今年蒋门神才27岁,他四年前出狱时才23岁,强奸怎么说也得判三年,也就是说他不到20岁就强奸了50来岁的女人,现在那女人至少快60岁了。大家都是越想越崩溃,越想越倒吸冷气。 寒,真寒。 “问这个干什么?”张岳感觉大家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哦,哦,没什么,四儿刚才说要给他介绍个对象。”小北京胡诌的本事的确是强。 据二狗所知,蒋门神此人的确不同凡响,不但在性取向上口味极重,在其他方面也极其与众不同。中国有句古话叫“不撞南墙不回头”,蒋门神则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要继续撞下去。他的绰号来缘于某年春节前购买年画。在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的现代化小区还不多,民居多数是尖脊大瓦房带着一个院子,典型的东北民居。那时候过年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贴着“秦琼、敬德”两位门神。当然现在这样的年画门神已经很少见到,但在当年很是流行。春节前一天,蒋门神和几个朋友去新华书店买门神年画,结果门神都已经卖完了。 “姑娘,秦琼和尉迟敬德的那个门神真的没啦?”蒋门神挺郁闷。 “没啦!卖光了!” “那咋整啊?我家过年没门神咋整?”那时候只有新华书店卖年画。蒋门神犯愁了,在那自言自语。 “大哥,你家还用买门神?”小姑娘笑着看着蒋门神说。 “咋不用呢?” “大哥,我看你长得就挺像那个尉迟敬德。你给自己拍张照片‘咔嚓’往门上一贴,啥鬼敢进你家啊?”小姑娘捂着嘴笑。蒋门神长得的确和尉迟敬德有几分相似。 “哎呀妈呀,妹子你说得真对,我咋忘了呢!”蒋门神乐了。 “老蒋,你真敢把自己照片贴上去当门神?”从书店出来以后,蒋门神的朋友问。 “我操!有啥不敢的?”蒋门神刚才其实也没想真弄张照片贴在自己家门上,但是他这人最怕别人激他,一激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儿白呀?”儿白是东北话,做疑问句的意思就是:真的吗?你要是骗我你就是我儿子。 “儿白!”蒋门神坚定地回答。儿白做陈述句的意思就是:我要是骗你我就是你儿子。 自拍肯定来不及,所以只能找旧照片了。据说当天晚上,蒋门神就翻箱倒柜找相片,找到一张小学五年级毕业时的单人照。那是一张蒋门神系着红领巾流着大鼻涕的相片,蒋门神如获至宝,在照片上用钢笔端端正正地写了两个大字“门神”,然后真的用透明胶布贴在了自己家的大铁门上…… 他这自制门神从大年初一一直贴到了正月十五,凡是从他家门口经过的行人无不为之折服、叹服、抓狂。还有好事者听说此事后,骑半个小时自行车专程来欣赏这全球独一无二的绝版门神,并在他家门口拍照留念。那几天,他家门口就是当地的一个新增景点儿。后来张岳听说后觉得跟他丢不起人,正月十五去他家就把相片给扯了下来,否则这相片说不定真要贴上一年。无论蒋门神此举是否丢人,但的确是一举成名。蒋门神的大名在当地可以说是一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二狗还曾经听说过蒋门神的另一件悍事,那就是他和一位蹬“板的”的司机间的两头犟驴之争。后来有人考证,那个蹬“板的”的师傅就是当年李老棍子麾下的战将老五,那时的老五是一头已经洗心革面的犟驴。“板的”好像也是东北特色的东西,也就是人力三轮车,在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满大街都是。通常“板的”都是拉一些一至三公里距离的客人,起步费两块,路途远点儿就三块。 1992年炎炎夏日的某天清晨,蒋门神和老五这两头犟驴相遇了。据说那天是张岳找蒋门神有正事儿,在蒋门神已经走到张岳家门口的时候,老五蹬着“板的”从后面赶了上来。 “大哥,你去哪儿?坐车不?”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的三轮车夫都这样,看见在路上的行人都主动搭话,揽生意。 “坐啊,不过我去那地方你这车不行啊!”蒋门神头都没回,顺口说了一句。20世纪90年代初的混子就这样,有事没事都喜欢在街上逗逗乐子,蒋门神更爱干这个。 “大哥,我这车咋不行?你就说吧,不管你去哪,我肯定给你拉去!”老五有点儿急头败脸。他老五毕竟曾经是江湖中人,受不了蒋门神这语气。 “我去ZJ县。”蒋门神坏笑着故意逗人玩儿。ZJ县是当地下属的一个县,距离当地八十公里,当年乘大巴还要两个小时,无论谁就算脑子进水了也不会乘三轮人力车去那么远的地方。 “上车!”老五居然把车停了下来。他明知道蒋门神是故意逗他但倔脾气上来了,居然让蒋门神上车。 “啥?”蒋门神愣住了,他真没想到老五真要拉他去。 “上车!不就是ZJ县吗?我拉你去!多大个事儿啊!”老五那倔脾气根本不比蒋门神差多少。 “我操,你还真牛逼,上车就上车!我告诉你啊,你把我送到了ZJ县,我给你一百块;你送不到,你赔我一百!”蒋门神还真不相信老五能蹬着三轮车把他拉到ZJ县去。 “别磨叽了,上车!”老五火不小。 “上就上!操!”蒋门神被老五一激,早就忘了张岳还找他有事儿呢。 蔚为奇观的一幕出现了,一辆从市区驶出的人力三轮车沿国道缓缓向ZJ县驶去。三轮车里坐着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彪形大汉,蹬“板的”的那位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但是脸上依然挂着不服且倔犟的表情,虽然越蹬越费力,但的确是一刻也没休息过。 就这样,这个人力三轮车从清晨蹬到上午,从上午蹬到中午,从中午蹬到下午,从下午蹬到黄昏,晚八点居然真蹬到了ZJ县城!二狗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类历史上蹬“板的”的最长距离,但在当地,这绝对应该算是最长的。据说,当时老五就已基本虚脱。蒋门神十分后悔当时没说去沈阳或者长春,八十公里的确有点儿太近了。不过还好,蒋门神比较聪明,又心生一计。 “一百块,拿着。我现在又想回市里了,你还能把我送回去吗?”蒋门神又将了老五一军。 “……啥?”老五累得气还没顺过来。 第48章 出狱(4) “回市里!你把我送回去我给你二百,你要是送不回去你给我二百,行吗?”蒋门神第一阵败了下来,但他还是想吓唬吓唬老五,挽回点儿面子。 “上车!”桀骜不逊的老五又说出了这简短有力的两个字。 这部人力车在ZJ县停了不到二十分钟,又回市区了。第二天中午,老五把蒋门神送到了昨天早上上车的地方。据说这时的老五,停下以后就趴在了车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吐了一地酸水。 “你他妈的真有刚儿!二百块,拿着!”蒋门神愿赌服输,由衷地敬佩犟驴老五。 已经没力气说话的老五接过了二百块钱。 “兄弟,我还想去趟广州,你还能去吗?”蒋门神还不忘再将老五一军。 “……上车!”趴在车把上的老五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虽然已经没力气了,但这俩字说得还是坚定而决绝。“……我过几天再去,到时候再联系你!”蒋门神吓死了,昨天张岳找他办事他还没办呢,非挨骂不可。他算是知道了,老五可是真敢去广州。这可能是犟驴蒋门神唯一的一次承认有人比他还倔。据说后来老五蹬着“板的”在大街上又看见了蒋门神好几次,每次见到蒋门神总不忘调侃上几句。“哎呀,大哥,还认识我不?”老五每次都是一脸坏笑。 “啊……认识认识。” “那你啥时候去广州啊?” “过几天!过几天去!”蒋门神一见到老五就低着头赶紧走。 “那你还去ZJ县吗?”老五蹬着板车追着问。 “啊……最近……暂时不去了。”蒋门神灰溜溜。 “那你去的时候千万别忘了联系兄弟啊!”老五扬扬得意地蹬着车远去了,看那架势像是一个凯旋的将军。 四、人在旅途 “张岳,你们刚才干什么去了?”小北京八卦完蒋门神的年龄后,赵红兵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也看到了富贵袖口上的血。 “公司的事儿,有笔钱富贵和表哥他俩收不回来,欠钱那小子太气人。” “还有人敢气你呢?”李四笑着说。的确,张岳近两三年收账用武力的时候已经不多了,欠钱的人一听到张岳的名头就已经怕了。 “他以为他是勾疯子的小舅子,我们就不敢动他了。” 勾疯子跟赵红兵差不多年龄,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成名,当时和赵红兵、李老棍子等人齐名。他最大的本钱就是经鉴定他有精神病证,在别人看来,那张精神病鉴定证明就是个杀人不偿命的执照。大家都觉得这人平时挺正常,只是一到真的犯了事儿他就会说他有精神病。坊间都流传他的精神病证其实是花钱买来的。勾疯子是否真的有精神病无法考证,但他打架时的确是很疯,这毋庸置疑。勾疯子当时给离火车站约一公里的卖淫一条街看场子,手下还有十来个兄弟,全跟着他混饭吃,而且个个都以他们的老大是精神病为荣。 “那你动他没有?”赵红兵追问。 “我刚才见到他的时候,他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说气人不?他还找来了勾疯子的几个小兄弟,拿着几把破刀,刀都拿不稳还想吓唬富贵和表哥。他们这么欺负人,那我只能动手了。” “……你不会真要了他命吧!”小北京可知道张岳是个什么人,听张岳说完吓得够戗。 “要了他的命,谁给我钱啊?我只是让富贵戳了他的嘴两刀。他那破嘴说出来的话太不中听。”张岳轻描淡写地说。 张岳这句话,别人都认为没什么,大家早就习惯了张岳这样的生活,但却把赵红兵吓了一跳。赵红兵想不到张岳如今已是如此的嗜血,而且完全是为了钱而嗜血。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赵红兵对张岳说,他是真怕张岳越走越远。赵红兵在狱中看了四年《道德经》,出来后张口闭口就是这一套,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听得懂。 “我懂,呵呵。喝酒啊!”张岳应该没能了解赵红兵这句话的含义,但他就是想快点儿岔开话题。 “喝酒吧!”赵红兵也没法深说。 当晚大家都喝得大醉。张岳提议再像六年前一样兄弟几人拿着吉他去六中操场边弹边唱,找一下旧日的感觉,大家欣然应允。二狗帮忙回家拿了吉他来到六中操场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聚齐,正在大声地聊着天。 “张岳,你小子什么时候结婚啊?以前你说你没钱,后来你有钱了你又说等红兵出狱。现在红兵出狱了,你总该结婚了吧!人家李洋也二十四了。”费四说。 “结,马上结还不行吗?我真纳闷你急什么。我和李洋就是在六中认识的,还是通过红兵和高欢认识的呢……”张岳也有点儿喝多了。别人酒喝得越多脸越红,张岳却是越喝脸越白。据说,越喝酒脸越白的人,都有几分杀气。 “二狗把吉他拿来了,咱们唱几首歌吧!”小北京怕张岳说下去触动赵红兵的伤心事。 “大伟先来一个吧!”赵红兵说。 “好呀,那我就来个《人在旅途》。”孙大伟表演能力显然一般,但是表演欲特强。 孙大伟开始唱歌的时候,二狗望了望天空,依然像六年前一样无风有月,繁星满天。空气中,也弥漫着六年前那个深秋的气息。家乡的苍穹亘古不变,但苍穹下的赵红兵他们,在过去的六年中,已变得太多。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 人生本来苦恼已多/再多一次又如何/若没有分别痛苦时刻/你就不会珍惜我! 千山万水脚下过/一缕情丝挣不脱/纵然此时候情如火/心里话儿向谁说? 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 孙大伟唱得不怎么样,但大家却都十分投入,可能真正触动大家的是歌词。 六年前的这个季节,就在这片操场的看台之上,这群青春年少的人肆意挥洒着他们激扬的青春,以玩闹的心态和铁南的路伟在这里大战了一场。可如今,曾经的天之骄子张岳出狱后以暴力手段为生,李四经营着赌场性质的电子游戏厅,费四左手因为残疾只能提起一杯啤酒,曾荣立战功的赵红兵在监狱中苦苦熬过了四年刚刚出狱,李武依然在服刑。那天和路伟打架的七个人中,只有小纪和孙大伟目前未留下残疾未曾入狱或从事黑道活动。想起这些,他们怎么能不欷歔不已。赵红兵一定想起了六年前,他在这里认识了他一生的最爱高欢,如今已即将嫁作他人妇。张岳也一定想起了六年前他在这里第一次拿刮刀捅人,到了今天,刀却已成了张岳吃饭的家伙。 《人在旅途》歌词中唱的“错了我也不悔过”,谈何容易?他们怎能青春无悔?他们现在都在生命的旅途中,已经走错的路不能重走一次。旅途的终点尚且未知,这群已经二十七八岁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男人都到了该有心事的年纪了。 孙大伟唱完,大家都很安静,一时没人说话。 “我来唱一首吧!刚刚学会的,《水手》。”赵红兵打破了沉寂。赵红兵这些天里为了赶上潮流,在最短的时间内认识了四大天王,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弹吉他。二狗记得他那时还学会了《来生缘》、《潇洒走一回》等流行歌曲。他不但唱得不错而且吉他弹得极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总爱窜改歌词。 “我用口哨帮你吹前奏。”费四说。20世纪90年代的混子口哨吹得都特别好,费四的口哨吹得最是清亮。“好!”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多年以后,二狗依然难以忘记赵红兵那夜唱的《水手》。赵红兵的嗓音略带沙哑而且咬字不清略带东北口音,但是配上《水手》的旋律很是动听。最关键的是赵红兵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投入了极大的感情,他当时的心境与这首歌的歌词和旋律很是匹配,在唱那句“长大以后……渐渐地忽略了父亲母亲和故乡的消息”的时候显然有些呜咽。 即使不懂音律的人,只要投入感情去唱歌,也肯定能打动听众。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的确,赵红兵出狱后,没有沉沦,没有走向更黑暗的境地。回家以后他擦干了眼泪,真的忘了过去四年多在狱中的痛,振作起来重新做人。他当时唯一难以割舍的,可能就是高欢。 “红兵,你在狱中是不是每天都弹吉他?”孙大伟说话总是没轻没重。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岳训斥了孙大伟一句。“红兵,李洋说,明天高欢结婚办酒席,在市宾馆,邀请我也去。”张岳继续说。 “就他妈的你会说话!你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费四骂张岳。 “嗯,知道了,那你去呗。”赵红兵的喜怒哀乐别人很难看出。 “我跟李洋说了,我不去。高欢跟了别人,我怕我酒后闹事儿。” “你今年是八岁啊还是六岁啊,这么大的人还管不住你自己。”赵红兵说。 晚上回家的路上,赵红兵对小北京说:“明天中午咱们俩开车去市宾馆?”“嗯。”小北京拍了拍赵红兵的肩膀。小北京知道,赵红兵是不会去闹事的,他肯定只是想看一看高欢现在的样子。 第二天中午,小北京开着那部林肯很早就到了市宾馆的对面。据小北京后来讲,他那天看到一夜没怎么睡的赵红兵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时候,他才深刻理解“望眼欲穿”这个成语。 当地的习俗是,中午12点新郎新娘准时到酒店,燃放鞭炮。 林肯车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红兵,你是烟囱啊?咱们把车窗打开会儿行吗?” “别开!” “操!” 二狗真不知道赵红兵希望见到高欢还是不希望见到高欢。他脑中的高欢还是四年多以前那个纤细袅娜的背影,那个背影是他记忆中唯一存留下来的影像。据说赵红兵早已忘了高欢究竟长的什么样。 “有些时候,一个人过度地想念另外一个人,就算拼命地想也想不清对方的容颜。开始时是模糊,后来干脆一点儿都想不起来。白天想不起,但是在梦中却会清晰地梦到,等早上醒来再回忆,就又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二狗曾偷看赵红兵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二狗当时觉得怎么二叔也变得这么矫情,十分不解为什么每天都在想一个曾经那么熟悉的人的容颜却想不起来。直到二狗22岁以后,才能真正体会这样的感觉。 的确是,清晰地回忆一个自己深爱的女子的容颜,太难,尽管二狗现在仍然能清晰地记起学校里几个食堂里所有打饭的大妈的容颜,但…… 12点,花车准时开到了。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英俊男青年和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纤弱女子。 据说赵红兵当时手里拿的那支烟,已经烧到了手指头他还浑然不觉。他或许在想,今天他就不该来,这个魂牵梦绕了四年多的女子出现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时,是和另外一个人走进结婚的礼堂,他这纯属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红兵,你那烟头!掐了吧!” “哦。”赵红兵捻灭了烟头。 “这小子怎么长得这么难看。”小北京是想给赵红兵长长志气。 “挺精神的小伙子。”赵红兵比较客观,实事求是。 “我看你比他好看多了。”小北京总想让赵红兵心里多少舒坦一些。 “你说这个有劲吗?”赵红兵嘴上说着话,眼睛一直在盯着高欢的背影看。 这时,已经快走到市宾馆门口的高欢忽然回头看了看停在马路对面的那部林肯车。 高欢的目光停在那部林肯车上不动了,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可以确定的是,她根本就看不见车里的人。 “高欢看见咱们了?”小北京问赵红兵。 “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但她可能认识这车是咱俩的。毕竟这林肯全市就是咱这一部。”小北京只要一提起这林肯车,就美滋滋的。 “你就会穷得瑟。” 这时,赵红兵看见有人拉了拉高欢,把她拉进了酒店。走进酒店门口时,高欢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消失在人群中。 “走吧,红兵。” “等会儿。”赵红兵还是希望多留一会儿,这里离高欢更近一些。 “你要是想捣乱,咱们俩现在就下车。我知道这酒店里有消防栓,我一会儿拿下来全喷那小子身上。” “扯淡。” “那你非留这不走干吗?”小北京知道,赵红兵多留一会儿,就会多难过一会儿。“……走吧。”赵红兵说。临走时,赵红兵又看见了高欢的妈妈,那个曾跪下求他放过她女儿的女人。那天,高欢的妈妈穿了一身红,兴高采烈。看得出,她是真高兴。据说,婚礼的那天,高欢在给客人敬酒时不住地落泪。客人都说:看把这孩子幸福得,激动成这样。 从那天起,赵红兵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每天都醉,到了一年多以后再次见到高欢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喝酒手就哆嗦的重度酒精成瘾的地步。赵红兵在那两年,被小北京、张岳等人戏称为“赵酒颠”,二狗认为十分贴切。因为那时的他不喝酒连觉都睡不着,而且,只喝酒,不吃菜。这样的生活,令赵红兵的性格有些乖张,他会莫名其妙地动怒,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戾气倒有点儿像张岳。但多数时候,他还是比较正常的。 几年后,赵红兵终于和高欢再次走到一起的时候,赵红兵才知道,那天高欢真的知道他就在酒店对面的车里。 “我知道那天那部车里一定是你。” “为什么?” “我通知了你最好的朋友张岳,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你得到这个消息就一定会来。再说,我认识那林肯车。沈公子天天开着那车招摇过市,他总不能闲着没事儿来看我结婚吧。”小北京那时的绰号已经改成了《家有仙妻》中的沈公子。 “那你为什么看我们的车看了那么久?” 第49章 出狱(5) “我以为你会下车来,跑到我面前,抱住我说:她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走,谁敢抢她我就杀了谁。” “抢走以后呢?” “抢走以后,再像那年一样,你带我走。我们还去那年我们去的那个地方,在那里终老。” “……我那天没有下车是不是很让你失望。” “有点儿……呵呵,不过我清楚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想打乱我的生活,你希望我能平平静静地活着。” “那你为什么不向我的车跑过来呢?如果你跑过来,我一定会带你走的。我当时已经几次动过念头想下车了。” “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上高中时跟你私奔,上大学时上街游行,惹的事儿够多了。如果结婚的当天当着上百人的面我再主动悔婚,我妈一定没有脸面再活下去。” “别说这些了,现在你是我的,你永远都是我的。你是我最宝贵的财产,只是在别人家暂时保管了两年。现在我这是收回了属于我的财产,不是吗?” 五、老板,给我上一盘菜刀 赵红兵和小北京回到饭店时,大概是下午一点。他俩刚一进饭店,就看见饭店的经理潘大庆正在和客人吵架。小北京觉得潘大庆干净利索是个人才,所以在饭店开业时就请他做了饭店的营业经理。 “小潘,怎么和人家客人吵起来了?”小北京快步走上前去问了一句。 “申经理,他们是来找碴儿的。” “找碴儿?”小北京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饭店开业三年多,来这里找碴儿的他还真没见过,认识他的客人都叫他申爷。先不说这饭店是他和赵红兵合开的,就凭他和张岳、李四这两个江湖大哥的关系,在赵红兵入狱的这段时间里也没人敢来这里闹过事。更何况,如今赵红兵还出狱了。 小北京认真地端详了这一桌客人。这一桌有六个人,个个看起来都是20岁出头的样子,嘴唇上还是一抹绒毛,连胡子还没刮过呢,而且这六个人中有三个还戴着眼镜。 “这几位小兄弟,请问有什么事儿吗?”小北京挺客气。 “我们要找老板,你是老板吗?” “我是。” “我们是菜刀队的,我姓袁,大家都叫我袁老三。”说话的这个人也戴着一副眼镜,而且是高度近视镜,讲话文质彬彬。 二狗几年以后第一次见到袁老三是在电视上,全市第一届卡拉OK大赛。那时的袁老三已经不戴眼镜,改戴隐形了,他摘了眼镜以后特像台湾歌星张宇,当时他唱了一首《用心良苦》,二狗还以为是张宇来当地开演唱会了呢。他还有个弟弟,袁老四,长得更帅,跟港星吴彦祖似的,只是袁老四不像他这么得瑟。 在20世纪90年代初,袁老三所率领的菜刀队是当地年轻一代的混子中最有名气的几个团伙之一。他们这个菜刀队队员的家庭条件都不错,要么有钱要么有势。他们出来混社会不是为钱,而是为了混个名声,20世纪80年代流行文学小青年,20世纪90年代流行古惑仔。据说袁老三初中时学习成绩非常好,是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市一中。但高一时在电影院因为抢座位被赵山河毒打一顿后,家境甚好、眼高于顶的袁老三就立志要成为全市最有名的混子。从此,袁老三荒废学业,纠集同校另外九位不爱学习的同学组成菜刀队,专门和社会上成名已久的混子对着干,把事儿惹大了就让家长出面摆平。他们这个团伙自称为菜刀队,其实不过是当地20世纪90年代的太子党。社会上的混子多数家庭条件一般,知道了他们家庭背景后,都不愿意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三年下来,家里有钱有势且智商较高的他们也算是闯出了点儿名头。 “……啊,菜刀队?啊,久仰,几位小兄弟有什么事儿吗?”小北京看着这几个小毛孩子气不打一处来,但是还是很客气,毕竟小北京是生意人。 “今天我们几个来这里吃饭,都没带钱。我说要赊账,你们店的经理不同意。” “您看那儿。”小北京指了指吧台后面写的“本店概不赊欠”六个字。 “我看见了,我跟你们服务员说了,让我们付现钱也行,但是必须给我上一道菜。” “什么菜?” “我想让你给我上一盘菜刀!” “看菜谱,我们这饭店没这道菜。”小北京还是笑吟吟的。小北京早就看出了这几个人就是来找碴儿的,他怎么会怕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就是想和这几个小子贫几句,气气他们。 “我知道菜谱上没这道菜,但是我就点了这道菜。菜刀你们饭店总该有吧,你是不敢上吧!”据说,菜刀队这几个人每次去饭店找碴儿时都用这招。 “小兄弟,您这话是怎么说的,不存在敢和不敢的问题。但是这菜可贵啊!”小北京继续贫,找乐子。 “多少钱?”菜刀队的人还没遇上过这样的硬茬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盘六个,一共1500块。”小北京脑子转得不慢,他想平均每个人是250,乘以6就是1500元,他说1500块是在骂他们六个是250。 “不贵,你上吧。”菜刀队这些人还没见过真敢给他们上菜刀的。 “那你得先把钱给我,我们饭店菜刀一共也没几把。”小北京挺贪财,还先要见钱。 “把钱给他,看他上不上。”袁老三的一个兄弟点出1500块钱,这几个人还真是不差钱。 “清蒸还是红烧啊?”小北京继续贫。他身后站着的一直心情沉郁的赵红兵都被他逗乐了。 “随便你!快点儿上。” “得,那就凉拌吧!又快又省事,这菜我自己给你做去,你们等着啊。”小北京抓起了桌子的钱,扔到了吧台上,转身就进了后厨,“你们哥儿几个不是有钱吗?” 两分钟后,小北京端着一个最大的盆走了出来,可能是大面盆。那大面盆里歪歪斜斜地放了六把长短不一的菜刀,菜刀上还被浇了点儿酱油,放了点儿蒜末。 “您哥儿几个的菜来喽!”小北京说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几乎是唱着说。他别提多开心了,好久没这样的机会让他打架了。 “这饭店是不是赵红兵开的?”袁老三看到这盆沾满了酱油和蒜末的菜刀愣了愣神,忽然问起了赵红兵。 “是啊。” “赵红兵呢?” “我就是。”一直倚着柱子站着的赵红兵说话了。他今天心情不好,懒得搭理眼前这群毛孩子。 “你就是?我们找的就是你。” “嗯?”赵红兵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碴儿,挺纳闷。 “不是都说你混得牛逼吗?我们今天就是来撅棍的。”袁老三说。撅棍是当地20世纪90年代混子的常用语,是指一个团伙或个人把一位成名已久的混子打败,然后一举成名的一种混社会的方式。 “远点儿走!”赵红兵向门外一指,懒得看他们。赵红兵今天心情实在糟糕,不想与这群毛孩子过多纠缠。这么多年,赵红兵还真没见过这样赤裸裸地找碴儿的人呢。以前的混子打架无论如何也有个借口,多少都有点儿仇怨。他才入狱四年,外面的孩子就已经开始在毫无仇隙的前提下找碴儿打架了。 “走?行啊,你让他把我们那钱拿回来,今天的饭算你请我。”袁老三说。他们今天就是来找赵红兵的碴儿的,不重挫赵红兵一次他们不罢休。“那不可能。”小北京斩钉截铁地说。事后赵红兵说,其实按他的意思是把刚才那1500块钱还给这群孩子,让他们快点儿走算了,看着就心烦。“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袁老三他们说着就站了起来,每个人都从那个沾满了酱油和蒜末的盆子里拿起了一把菜刀。 “你们要干吗?”赵红兵双手插在袖管里,面无表情地说。 “干吗?干你!”袁老三拿起菜刀就冲了上来。 这几把破菜刀能吓唬住谁? 没等赵红兵动手,小北京已经抓住了袁老三持刀的手腕,脚下一绊,手一扭,“嘎巴”一声轻响,袁老三的胳膊被扭脱臼了。 另外一个戴眼镜的也冲了上来,没头没脑地朝小北京砍了下去。小北京又是一抓一绊一扭,把“眼镜”的胳膊也给扭脱臼了。 几乎在“眼镜”上来的同时,菜刀队的第三个人冲了上来,颤抖的手抡着菜刀朝小北京砍了下去。赵红兵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个孩子砍人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小北京抓起“眼镜”的胳膊一挡,随后顺势一脚把他踹飞出去两三米。 胳膊脱臼的两个人痛苦地蹲坐在了地上,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不停地掉。另外三个人看到小北京三下五除二就打倒了三个,自知不敌,居然抛下同伴转身就跑! 这时潘大庆也冲了上来,抄起擀面杖朝蹲坐在地上的袁老三和“眼镜”连续猛击。潘大庆也就是打了三五下,眼镜居然求饶了:“大哥,别打了!大哥,别打了!”“大庆,别打了。”一直没动手的赵红兵喊停了,他觉得和这些小孩子打的确没什么意思。 “你们走吧!”赵红兵说完转身就随便找个位子坐了下来。 “哎,哥儿几个,有空过来吃饭啊!”小北京说。 事后,二狗曾经听到过赵红兵和李四的一段对话。“现在的混子怎么这么不经打,小潘打了他两下就求饶了,那个戴眼镜的走的时候还居然哭了。”赵红兵说。“红兵,你看看现在是什么社会。现在已经不是谁狠谁猛就能‘戳’得出去的时代了,现在的混子都是谁家有钱有势谁‘戳’得出去。”李四说。“四儿,当年和咱们打架的那些,土豆、老五、二虎、路伟什么的,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谁打架服软了?就算是黄老邪,被我和小申打成那样也没说过一句软话啊。” “那些小混子都以为出名很容易,自己没什么本事却学人家打架,其实就是给家里糟践钱呗。” “他们想成名总得是那块料儿啊。” “现在满大街的小混子都想能像你一样成为江湖大哥。如果说前些年,每十个人中有一个混子,那么现在十个人中就有四五个是混子,什么样儿的都敢出来混了。现在的混子和咱们那时候的想法不一样,咱们小时候最大的理想都是当兵,有当兵的机会连大学不上都可以,甚至那时候咱们最大理想就是荣立军功后壮烈牺牲。咱们打架从没为过钱,全是为了斗气。你看看现在那些混子,成天就想打架出名,欺软怕硬,打完人还要再敲诈勒索人家。我开游戏厅,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开始的时候捣乱的也不少,王宇王亮他们小哥俩儿带着几个兄弟和那些混子动过几次手,你看现在还有谁敢去我那捣乱?”李四说。 “王宇王亮他们哥儿俩真是不错的小兄弟,耿直,仗义。但是我看你那游戏厅里基本全是扑克机了,都不值钱了。我要是还继续开台球室,现在都该饿死了。我饿死倒没什么,我老婆,我上次去你游戏厅看见有人一夜就输上万,人家输急了不会……” “现在钱毛孩子呢?王宇这样的从十八九岁就跟着我吃饭的小兄弟呢?以前我一个月给王宇一百块钱让他帮我看着台球室,现在再给他一百块还行吗?现在一百块在你那饭店两个人吃顿饭都不够。现在我为什么能混得还可以?不就因为我有俩钱儿嘛!” “嗯……”赵红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赵红兵这时应该感觉到,他入狱四年,短时间内的确很难和当今社会接轨。他开始时觉得李四和张岳的生意都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希望他们早早停手。但是当他听了他们的道理时,他又觉得他们的行为可以理解。 这就是20多年来日新月异的中国,四年的时间在欧洲、美国这样的发达国家可能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在中国,四年的时间早已经翻天覆地,沧海桑田。这样的变迁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更是精神层面的。 在小北京赶走菜刀队的那天晚上,蒋门神风风火火地来到了亚运饭店。 “张岳进去了,勾疯子的小舅子报案了。” “他们不是拿刀吓唬你们吗?怎么被捅了两刀以后又去报案了?”赵红兵没想到现在的混子打完架还去报案。 “快去拿点儿钱把张岳保出来啊!我现在找不到李洋,只能来找你了。听刑警队的朋友说,张岳现在正在挨打呢!” “小申,拿钱,走。” 六、刀疤 张岳是被赵红兵和小北京从刑警队抬出来的。 “我要杀了勾疯子和他小舅子!”这是张岳说的第一句话。 “我宁可死也不要再见到严春秋。再见到他,不是他死,就是我死!”这是张岳说的第二句话。 打张岳的人是严春秋。1992年严春秋刚转入刑警队,是个疾恶如仇的小警察。按理说,他这样由高校毕业被公安调干进入公安局的基本不会调入刑警队,但是严春秋就是一门心思想当别人都不愿意干的刑警。他托他爸找了不少关系,才进入刑警队。他在学生时代不算是个好学生,更不是个好混子,但是他工作以后绝对是个好刑警。没当过兵也没上过警校的严春秋后来居然练就一副好身手,而且枪法是出名的准。 有人说,严春秋当警察的最大目的就是收拾赵红兵、张岳这个团伙。二狗觉得,这或许是严春秋的初衷,严春秋也的确一直这么做。但是呢,严春秋绝不仅仅对张岳和赵红兵下手狠,他对当地的其他混子同样从不留情。 在其后的10年里,栽在严春秋手里的暴徒不计其数。10年后,在严春秋的追悼会上,市刑警队的所有刑警都落泪了。大家都说:严春秋这一辈子,绝对能对得起他头顶的国徽和胸口的警徽,自己拍拍胸口,谁敢说自己比严春秋还耿直? 此事最终不了了之。理由很简单,是勾疯子的兄弟先掏出的刀,勾疯子的小舅子也的确欠债,而且勾疯子的小舅子是被富贵捅的,张岳根本没动手。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持械斗殴案件极多,赵红兵他们象征性地交了点儿罚金也就过去了。 张岳,在病床上躺了足足100天。这100天,江湖显得十分安静,令人窒息的安静。 1993年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寒冬的最后一场雪。 第50章 出狱(6) 夜色中,张岳、蒋门神、富贵、表哥、马三一行五人行色匆匆地走在卖淫一条街上,每人手里都提着一卷或长或短的报纸。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都有爱读报的好习惯。报纸里面,全是枪刺、藏刀等管制刀具。他们刚刚得到消息,勾疯子他们在卖淫一条街尽头的一家杀猪菜饭店吃猪头肉,不仅勾疯子的兄弟们在,勾疯子的小舅子也在。 路灯下白雪反射的光照在张岳的脸上,使张岳的脸更显惨白而毫无血色。跟在张岳身后的四个人是张岳手下的四位核心人物,个个都服过大刑,个个都有拿起刀就杀人的胆子。虽然他们四人各自也都有小弟,但是张岳都没叫。他只给他们四个人打了传呼。 张岳知道,这一仗必是恶战,如果己方有一个人犯了,就会影响整个战局。他对他手下的这四个人都很有信心,坚信他们四个都绝对不会犯。 兵在精而不在多。这场血战,是张岳三年来第一次亲自参与的一战,也是张岳真正奠定江湖地位的一战。“服务员,叫里面的勾疯子出来,外面有人找。”富贵自己一个人走到了饭店的吧台,对服务员说了一句以后转身出了饭店。3分钟后,勾疯子带着十一二个兄弟走出了饭店,手里也个个都拿着军匕、管叉等家伙。 “我是张岳,你小舅子欠的钱什么时候还?” “现在手头没钱。” “那好,我要你小舅子的人。” “扯淡。” 勾疯子说着就脱下了棉袄,用力地摔在了雪地上。棉袄里,连件背心都没有,完全光着膀子,在路灯和饭店照出来的灯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上起码有十处刀疤,长的刀疤痕迹有三条,看起来像蜈蚣一样。 据说,打架前先脱光膀子是勾疯子的习惯性动作,无论春夏秋冬。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曾有很多勾疯子的粉丝学着勾疯子的样子,在每次打架前都脱光膀子赤膊上阵以显示其气势。但自从这次勾疯子被张岳彻底打垮以后,混子再打架时已很少有人再做同一动作。 张岳看着脱光了膀子的勾疯子,笑了笑。 的确,张岳有他笑的道理,他打的架肯定不比勾疯子少,但是身上只有张浩然当年捅在他大腿上的一道刀疤;而当年捅他的那个人,已经被他杀了。 张岳没有说话,慢慢地拉下裹在枪刺上的报纸,扔在了地上。他身后的富贵、蒋门神等人也拉下了裹在武器上的报纸,富贵拿的是一把军匕、蒋门神拿的是一把管叉,表哥和马三拿的都是砍刀。 1993年前后,由于国家公安部和当地公安局的管制,猎枪那两年在当地多数被缴。而枪刺和三棱刮刀也越来越少,除了张岳、勾疯子这样的专业混子以外,已经很少有人再能拿出这样的致命武器。据说张岳他们当时也有枪,都是从黑市上购得,但威力并不十分大。1993年前后枪案极少,不再像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猎枪泛滥。公安局逢枪案必破,所以那天大家都没带枪。最歹毒的武器就是张岳手中的那把枪刺。 张岳眯着眼睛挑衅地扬了扬手中的枪刺。张岳眯着眼睛时一点也儿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撇着嘴咬着下嘴唇磨牙睖眼的时候。每当张岳的表情变成这样时,那他肯定就是想杀人了。 勾疯子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的确没人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张岳动起手来肯定是个真疯子。那天,张岳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皮夹克,离对面的勾疯子约有四米,勾疯子手里攥的是一把警匕。一阵北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积雪,吹进了所有人的眼睛。“上!”张岳一声令下,伴随着这阵狂风,张岳身后的四人跟着张岳齐齐挺着刀掩杀过去。 张岳这边,张岳冲在最前面。勾疯子这边,勾疯子冲在最前面。这两个成名多年的大混子,都已经多年没亲手打过架了。但这次两个团伙间的血战,依然又是这两位大哥都冲在了最前面。 勾疯子几年前就能和李老棍子、赵红兵等人齐名,足以说明他也不是易与之辈,他的身手敏捷程度应该远远超过张岳。 勾疯子和张岳短兵相接,勾疯子一刀捅在了张岳的大腿上。后来知道,这一刀,距离张岳的私处仅几厘米。勾疯子随手抓住了张岳的皮夹克的领子;同时,张岳也抓住了勾疯子的头发,一枪刺扎在了勾疯子肋骨上。张岳刺出这一枪刺时大腿刚刚中刀,剧痛之下加上手有些失准,并没有扎到勾疯子的要害。 惊心动魄的一幕出现了,黑色皮衣抓住光膀子的头发,光膀子抓住黑色皮衣的领口。两个人在呼啸的北风中、漫天的雪花下对捅。 这已不再是武力上的对抗,而是精神上的较量。 谁先手软谁将倒下。 根据张岳回忆说,勾疯子的确是他见过的下手最狠最黑的对手。 张岳第一刀没有刺中勾疯子的要害,第二刀却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勾疯子的肚子上。这时的勾疯子气势也极盛,他的第二刀也扎在了张岳的肚子上,只不过张岳的皮衣又大又厚灌足了风,勾疯子的警匕刀刃又不长,只伤及了张岳的皮肉,没有伤到张岳的内脏。 两人对刺第二刀时士气相当。只是勾疯子主动解去了盔甲,而张岳则穿着厚实的皮衣,勾疯子吃了主动解甲的亏。 据说,对刺第三刀时,胜负已分。勾疯子的手明显软了,他怕了眼前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秀气年轻人。因为,对刺第三刀时勾疯子拼命躲闪,而张岳根本连看都不看,只顾奋力朝对方的要害扎去。 张岳这完全不顾自己死活就是要与对手同归于尽的劲头,只要对手是个正常人,谁能不怕眼前这个着眼睛的恶魔?拼命时从不躲闪是张岳他家独有的血统,这是天生的。 张岳的第三刀又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勾疯子的肚子上,而被他这不要命的气势压倒的勾疯子,手颤抖着送出了第三刀。这一刀,连张岳的皮衣都没能扎破。 据说张岳捅出第四刀时,勾疯子已经放弃了进攻。两条胳膊护在胸前,只求张岳下一刀不捅在他的心脏和肺叶上。 勾疯子和张岳都有杀掉对手的胆子,但是勾疯子却没有不顾自己死活的勇气。 张岳的第四刀扎在了勾疯子挡在胸口的胳膊上,就是勾疯子这放弃进攻只求不死的防守,使张岳没能杀死他。 在张岳刺出第四刀的同时,他的头部被钢管重重一击,当场倒地。倒地的张岳依然死死地抓着勾疯子的头发,胡乱地又刺出第五刀,扎在了勾疯子的大腿上。被张岳吓破了胆的勾疯子依然把双臂拦在胸前,他再无还手的勇气。 群龙无首的勾疯子的十来个兄弟四散逃去,他们亲眼目睹了张岳的疯劲,谁都不愿意当第二个勾疯子。他们今天才真正见到比他们老大勾疯子还要疯的人。 这一战,张岳惨胜,胜得血腥,胜得悲壮。此战过后,江湖中再也无人敢和张岳动刀子,因为大家都知道,跟张岳拼刀子的下场就是勾疯子的下场,又有几个人能像勾疯子那样命大,肚子被扎了两枪刺还不死? 恶人多长命,勾疯子被送到医院后抢救一天一夜活了过来。勾疯子那满是刀疤的身上,又多了五处刀疤。 张岳大腿被扎了一刀,并无大碍。但是留下了个后遗症,就是头部被钢管砸的那一下,从那以后,张岳经常头晕,莫名其妙地呕吐。 七、嫁给他是我今生最大的梦想 当时张岳已经在市中心买了两套房子,装修得很是气派,一套给父母住,另一套准备做自己和李洋结婚的婚房,两套房子是同一个单元的门对门。张岳的伤并无大碍,但是毕竟手腕缠着绷带而且腿上有伤,不愿意被家里人看见,索性就住在了赵红兵的家中。 赵红兵出狱以后一直独自一人住在家中,很是冷清,每日都在自己的饭店里喝得伶酊大醉后被小北京开车送回来往床上一扔,早晨起床口干舌燥头疼如裂。如今张岳终于过来小住一段时间,令赵红兵很是开心。这两个无话不谈的朋友,一起住的这三个月里,每天晚上都在家喝酒聊天,有时还要加上从饭店赶过来的小北京。他们谈论的内容涉及理想、人生、文化、信仰等,可谓无所不包。 二狗曾无数次听到过张岳与赵红兵的对话。这两个极其刚强倔犟且有思想的男人的对话对日后二狗的世界观影响甚深。至今,这两个人在那几个月的对话仍仿佛萦绕在二狗耳边。 第51章 出狱(7) 赵红兵和张岳,绝对是当地混子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两人。20世纪80年代初的高中生的质量足可以抵得上扩招后的大学生,而赵红兵和张岳在高中同班时,张岳是第一名,赵红兵是第二名。 现在二狗节选较有代表性的三段: 1.关于张岳与混子之间的冲突 “你和勾疯子那一仗,非打不可吗?” “是!” “为什么?” “与天斗争其乐无穷,与地斗争其乐无穷,与人斗争其乐无穷。” “这句话里的斗争的意思不是说打架吧?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 “打架也是斗争的一种方式。红兵你也出狱半年了,你看看我们现在的社会,现在谁有钱谁是老大。人们更看重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我用我的方式赚我的钱,我认为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我和你想问题的角度不一样,苏联武力如此强大,足可以和美国抗衡,不一样解体了吗?这是因为什么?因为它外强而中干,整体缺乏持之以衡的正确的理想和信念。你的武力是强大,全市现在敢和你火拼的人可能一个都没有,但是你想过苏联的下场吗?” “武力解决问题,简单直接且有效。你看看现在伊拉克欺负科威特,谁劝萨达姆他都不听,美国一动手,萨达姆不就老实了?是不是这么个道理?还有,你知道我在监狱里自己脑中不断重复的一首词是哪一首吗?” “张岳,你说说看。”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反诗啊!” “我们是同学,你了解我。我在咱们班学习成绩考过第二名吗?哪次不是第一名?咱们的老师和同学哪个会想到我会坐牢?我就是那潜伏爪牙忍受的老虎。两年的牢狱生活我已经受够了,现在我出来了,我要快意恩仇。” 2.关于张岳不断地触犯法律 “你想过这次再被那姓严的抓到吗?” “想过。” “那你怎么还敢接连地惹事儿?” “姓严的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他。” “非要把这事儿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吗?” “是那姓严的先惹我。” “那姓严的打你的确是他的不对,但是你也的确是触犯了法律才让他有打你的借口。你难道想以一人之力与我们国家的司法体系对抗吗?杀了严春秋以后你不是也得死吗?” “姓严的太他妈的嚣张,此仇不能不报。” “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夫天道无亲,恒与善人。张岳,你别忘了当年你也打过严春秋。” “你说的我不大懂,解释一下。” “意思是说大的恩怨结束了或许还会有新的恩怨,怎么样才能妥善处理呢?真正有道德的人决不把事情的责任全部归咎于对方,而是友善地待人并诚恳地自责。而没有道德的人总是记得对方的过错,从不检讨自己的过错。所以人应该向有道德的方向去努力,有道德的人总会得到好报。这是《道德经》上的话,当年我爸爸探监时,送给了我这本书。” “红兵,你现在张口闭口就《道德经》,这都是老掉牙的东西,几千年了已经。” “正是因为已经几千年它还存在,还有人信奉,就足以说明它是有一定道理的。” “现在谁信仰那玩意啊?就连咱们国家现在不也是信仰马克思主义吗?那不也是人家西方的东西吗?” “即使是马克思主义,那也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中国的传统文化几千年历史,你要对咱们的文化有自信。你对自己国家的文化都没自信,怎么对抗西方文化的糟粕啊。再说,你现在是在中国,在和中国人打交道,你不用中国人的处世哲学怎么行?” “红兵你还对抗西方的腐朽文化呢?你又回到咱们上小学那会儿了?又红又专的。” “扯远了,总之,我觉得你总要选择一个更好的处理问题的办法。” “那你告诉我怎么才是更好的处理问题的办法。” “我不是说了嘛,《道德经》。这本书我已经背下来了,现在送你。20多年来我爸就送过我这一本书。” “呵呵,那我翻翻看看,不过我觉得这东西没啥大用。” “呵呵,耐心点儿,看看吧。” 3.关于张岳的生意 “张岳,听说你刚出狱时帮人家要账,拿起一把剔骨钢刀就把欠债的人给绑了,然后又捅了人家?” “是。” “是不是有点儿过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可是被你捅的人都没得罪你啊?” “欠人家的钱不还就是我的敌人。” “我看欠钱的未必都是阶级敌人吧!劳苦大众也不在少数吧!” “呵呵,我可没想过要与人民为敌。” “那就好,刚出狱时你没钱,干这个我可以理解。但你现在已经够有钱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干这样的事儿?” “我现在是有钱了,生活是没问题了,但是我还不是全市最有钱的。我还不如你和小申有钱,四儿可能现在也比我有钱。你知道我的性格吧!我干什么都要干成最好的。再说,我停手不干了,跟了我这么多年的兄弟们怎么办?让他们喝西北风去?” “好,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儿。” “你说说看。” “以后你再要账能不能不动刀动枪?你手下的兄弟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我希望你能不去亲手动刀动枪。”“那如果有人欺负到我头上呢?” “欺负你?呵呵,别开玩笑了。如果真的有人敢欺负你,我一定第一个站出来帮你。” “好,那我也答应你,我再也不在讨债时动刀了。” 赵红兵和张岳在几个月中类似的对话太多,二狗仅列出比较有代表性的三段。其他的对话结构大多类此。都是赵红兵以朋友交谈的方式希望能拉回已经走在悬崖边上的张岳。 这时的赵红兵,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纯粹的墨者了,他的脑中已经融入了许多道家的思想。20世纪90年代的赵红兵,对待朋友是一如从前的墨者风格,但在处理具体的问题时,更多的是采用老子的思维方式和理念。中华传统思想的宝库已在赵红兵面前打开,他仅仅管中窥豹背下了一本《道德经》,就已足使他在当地20世纪90年代初的那个血雨腥风的江湖中胜似闲庭信步。 一生清廉的赵爷爷没给赵红兵留下几个钱,但是在去世前教会了赵红兵做人的方式,这才是赵爷爷留给赵红兵的最大遗产。 赵红兵总希望能够消除张岳的戾气与匪气,但是他只做到了一半。正像前面的对话一样,张岳听进去的大概只有一半。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小北京曾评价说:没有红兵那几个月的苦劝,张岳肯定连1995年都活不过去。小北京对张岳也没少劝过,但张岳可能连5%都听不进去。因为他心里总认为,只有赵红兵才是他的大哥,小北京只是和他平起平坐的好兄弟。 在那段时间里,二狗经常能看到李洋去赵红兵家找张岳。 二狗发现,每次在赵红兵和张岳两人谈话或者开玩笑时,李洋总是一言不发,抱着张岳的胳膊痴痴地看着他。二狗依稀记得,十八九岁时的李洋,贫嘴功夫根本不亚于小北京。 当一个女人真的爱上一个男人时,总会变得很小鸟依人,无论她之前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李洋对张岳的爱,坚定而执著。 据说,10个月以后,李洋在和张岳结婚前曾与她的闺蜜高欢有过如下对话: “你知道张岳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吗?”“当然知道,男人中的男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知道张岳现在在干些什么吗?反正我们学校里,从学生到老师到校长没一个人不知道张岳大名的。”“我当然知道他在做什么。如果一个女人不让她的男人去做他喜欢做的事,那这个女人一定不爱这个男人。”“你真的嫁给他?你想过嫁给他的后果吗?”“想过,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已经想过了。”“那你还决定嫁给他?”“嫁给他是我一生最大的梦想。我一定要圆了这个梦想,就算我穿上了婚纱以后第二天他就死了,我也心甘情愿为他守寡。”“你怎么这么傻呢?唉,其实女人都一样。对了,你是不是能经常见到红兵?他还好吗?”“嗯,他不太好,总是醉酒。”“他现在怎么这样呢?”“……因为你吧。” 李洋终于把这句谁都不敢说出的话说了出来。 “你和张岳结婚,红兵会来吗?” “当然来,这还用问!你会来吗?” “……我会。” 李洋和张岳结婚六年后,张岳被枪决,留下了李洋和一个儿子。李洋守寡至今。“能和张岳结婚一年,我已经死而无憾了。我们结婚六年,我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我这辈子,太满足了。”李洋现在经常这样说。 第52章 讹诈(1) 鲜血、红旗、倒在红旗上的美艳女模特、绚烂的灯光、鸦雀无声的人们。这些,就是那夜的巴黎夜总会。 据赵红兵后来说,他从入伍到后来混社会,见过的凶残场面已经太多,从没有一次为之动容,早已司空见惯。只是,除了那夜的巴黎夜总会。 八、碧云天,黄花地 小北京每次看到张岳和李洋腻在一起,都非常羡慕。 1993年,小北京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玩世不恭的小顽主了,已经是个28岁的成年男人了。 他又想起了三姐。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1993年春夏之交的一个周日,赵红兵的三姐来到了“亚运饭店”。 “小申东子,红兵呢?”美女就是美女,岁月根本就没在三姐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比之几年前,更是多了一些成熟的韵味。三姐喜欢把小北京称为小申东子,因为这样听起来比较像日本名字,读法是“小申——东子”,子不是轻声,是三声。 “昨天晚上张岳我们三个人喝多了,他俩现在还在家睡着呢。就我命苦,一大早就来了。三姐你干吗来了?是不是想我了?”小北京笑嘻嘻地说,他知道三姐不可能没事来找他聊天。 “嗯,想你了。”三姐美目盼兮,笑吟吟地说。 小北京早就琢磨好了三姐骂他以后他该说的词,但他万万没想到三姐居然说想他了。他和三姐认识了六七年,三姐可是从来都没对他说过一句绵绵的情话。几乎每次对话都是以三姐抽小北京一下结束。小北京听到三姐这句“嗯,想你了”时浑身骨头都酥了,一向贫嘴的他居然不会说话了。 “……三姐,你……”二狗发现小北京不仅忽然结巴了,而且脸还有点儿泛红。认识小北京这么久,二狗头一次知道他也会脸红。 “嗯,我真的想你了。”三姐说得一本正经。 “三姐,你现在看中央三套的《新白娘子传奇》吗?我特爱看,我觉得你长得特像白娘子,就是你眼睛比她大,也比她年轻。”幸福来得太突然,小北京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赶紧岔开话题。 “呵呵,是吧,医院里的同事也这么说。”三姐依然笑吟吟地看着小北京。 “三姐,那你觉得我长得像许仙吗?”小北京痴痴地看着三姐。 “嗯,像……像……法海。” “我哪儿长得像法海啊?”小北京觉得挺冤枉,他一直自认为自己是帅哥,而且他认为他在当地长相第二,仅次于赵红兵,那是因为赵红兵和他是兄弟,他就不争了,第二也就第二了。 “长得是不怎么像,但是你行为挺像。”三姐咬着嘴唇笑着说。 “我怎么像了?” “法海不就是爱拆散人家婚姻吗?你不就成天琢磨着我离婚吗?” “我也就是想想,我又没采取什么实际行动。对了三姐,我还特喜欢白娘子那歌词,有缘千里来相会。三姐你看我家在北京,离你不止千里,这咱们俩不也相会了吗?”小北京觉得三姐语气有点儿不对,刚才还在说想他呢,这一会儿工夫三姐又说他是法海了。他这个郁闷啊。 “咱们俩是无缘对面手难牵吧。” “三姐,我就是要牵你的手。”他伸出了手作势要抓三姐的手。 “去!”三姐轻笑着打了他的手一下。“你们这里的包间还有没定到的吗?我晚上要请同事吃饭,我这不是要走了嘛。”三姐继续说。 “三姐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小北京这一惊可不轻,他之所以在这里赖了六七年不回北京,有很大的原因是隔上十天半个月的就能见到一次三姐。他现在早已不奢求别的了,只求能经常见见三姐再贫上几句。 “你三姐夫要调动工作到省高法了,我也得跟着去啊。”三姐说得挺轻松。“要不怎么说想你了呢?以后再见你的机会不多喽,再也听不到你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了。”三姐说完这句,似乎也有点儿小伤感。小北京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坐在吧台上木然良久。 “三姐,那我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好半天小北京才缓过神来。 “瞎说什么呢?我又不是死了,逢年过节我当然还会回来的。” “我也要去省城,反正这里有红兵。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小北京认真地说,可能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你是真想让我离婚啊!你是真想当法海啊!”三姐故做嗔怒。 “我和法海不一样,法海不爱白娘子,但是我……”小北京话说到一半,没继续说下去。小北京一直没恋爱过,没恋爱过的男人想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不是一般的艰难。 “……我毕竟是结婚的人了,有丈夫,有家庭,我爱我的丈夫也爱我的孩子。”三姐同样很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尽管这句话她早在七年前就想说,但是毕竟小北京没对她正式表白过什么,有些话她也说不出口。她觉得小北京现在年龄也不算小了,该成家立业了,总这样单恋着她也不是回事。 “我不管。” “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小北京一改往日的趾高气扬,有点儿委靡不振。 “如果一个女人背叛了她爱的并且爱她的丈夫和孩子和别人在一起了,那这个女人还值得爱吗?” “……不值得。”小北京沉思了一下说。 “明白了吧!既然她可以背叛今天的丈夫,也可能会背叛明天的老公,是吧!”三姐就是想和小北京讲明白这个道理,想让小北京彻底死心。 “……嗯,你说得对。三姐你说人这东西有来生吗?” “或许有吧。” “那你下辈子嫁给我好吗?”小北京恨不相逢三姐未嫁时,说得挺真诚。 “嗯,会考虑的。但不一定,更有可能的是我还会选择这辈子的丈夫。” 三姐这人一向特诚实,从不说谎敷衍别人。“三姐,晚上带同事过来吃吧!最大的单间留给你。”听完三姐这席话,小北京虽然心里很难过,但是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呵呵,那我晚上过来。”当天晚上,三姐和她医院的同事来到了亚运饭店。 三姐点的菜中,又有她最喜欢吃的地三鲜,虽然地三鲜这菜在东北任何一家饭店都会做,但是没有一家比亚运饭店的厨师做得更好。地三鲜这道最简单的菜是那天晚上最后上的。“这菜怎么这么难吃啊!”三姐所有的同事都把这地三鲜吐了出来。的确,这地三鲜的土豆和茄子都煳了,而且一盘子菜里有半盘子都是油。 只有三姐柔声说:“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说完这句话,三姐把头转了过去,瓜子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眼眶有些发红。她知道,这地三鲜一定是从来不下厨房的小北京做的,否则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厨师能做得这么难吃。小北京知道她最喜欢吃的就是地三鲜。 小北京对她六年多的单恋,全在这盘难吃至极的地三鲜里,很苦,极苦。那晚,三姐在同事惊诧的目光下,自己一个人吃光了这盘地三鲜。 三姐有着美好的爱情并且爱吃地三鲜,但遗憾的是,并不是来自小北京的爱情和小北京做的地三鲜。尽管,那也是美好的。 三姐,懂得爱,也懂得拒绝。 经过几年的锤炼,书法已经练得有一定造诣的小北京在三姐走后的某天很忧伤很黯然地在宣纸上写下了“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燕南归。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一副行书大字,挂在了一个包间里。 “申爷这字写得真不错。”张岳赞叹。张岳那时候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但还是没敢回家,整日和赵红兵混在一起。 “字还行,就是意境差了点儿。现在是春天,他写这词明显描写的是秋天。”赵红兵始终对小北京惦记他姐姐耿耿于怀,还不忘挖苦小北京。 “就你有文化!”小北京正郁闷着呢,回头嚷了一句。 “呵呵,别朝我吼。你要是朝我吼能吼出老婆来,我让你吼一辈子都没事儿。”赵红兵笑着说。 “就你有老婆!就你赵酒颠有老婆!”小北京像吃了枪药,哒哒哒,喷火苗子。 “……唉,喝酒去吧!”赵红兵一想也是,他嘲笑小北京无非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不比谁强。他也就是在一段时间内有过女朋友,现在还跟别人结婚了。 其实赵红兵出狱后绯闻女友也是好几个,比如当年那个穷追不舍的小静。虽然据小北京等人说赵红兵早已和这几个绯闻女友发生过超友谊的关系,但是赵红兵始终矢口否认。被赵红兵承认的女朋友,就高欢一个。 小北京酒量不小,但是那天也喝多了。平时都是赵红兵喝多,可那天赵红兵还能勉强明白点儿事儿,小北京和张岳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再喝点儿!”小北京说。 “你看看几点了,咱们饭店的服务员都下班了,再喝下去谁收拾桌子谁扫地?”赵红兵难得那天没喝多。 “去巴黎夜总会继续喝吧,那里现在才开场。我给富贵打传呼,让他开车来接咱们过去。”张岳说。巴黎夜总会是当地第一家夜总会,张岳那时是江湖中人,所以经常去那边玩。 “张岳你给富贵打传呼,让他开你车过来。”赵红兵说。 当晚九点多,张岳、富贵、表哥、赵红兵、小北京五人去了巴黎夜总会。 巴黎夜总会,一个多么洋气的名字,光听这名字,就让人感觉是时尚之都。 但是二狗不得不佩服1993年当地人民的改良能力。二狗总以为夜总会是灯红酒绿的较为高档次高消费的场所,没想到夜总会这东西一到了当地,马上变味,成了大众消费的地方。变成了集演艺吧、迪厅、酒吧、妓院为一体的场所。更为独到的是,如果是晚上10点左右去了那,肯定会认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因为每晚10点,这里居然还表演一场二人转!你绝对会认为你是进了当地的二人转小剧场,而不是夜总会! 尽管每次进去都会给人进了农贸市场的感觉,但不可否认的是该夜总会即使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其装修也是十分豪华的,不但灯光音响一流,而且角落里还放了几个涂满了fuckyou之类英文字母的大汽油桶子,看起来很狂野。 该夜总会的名字虽然叫“巴黎”,但是极具乡土气息,因为老板就是当地乡下的一个铁矿矿长。“巴黎”不但有二人转等东北特色,而且里面销量最大的酒水就是当地生产的一块五一瓶的啤酒!当然了,这啤酒在这里卖三块钱一瓶。有超过80%的人来这里一不喝红酒二不喝洋酒三不喝鸡尾酒,专喝当地这外面卖一块五一瓶的啤酒,十分接近大众消费。总之,这里就差没卖当地七毛钱一斤的原浆白酒了。 这足以证明当地人民在1993年不喜欢装逼,竟整实在的。二狗又想起八年后当地第一家肯德基开业的时候,二狗亲眼见到了黄老破鞋(黄老邪)和另外两个30多岁的老爷们儿,迈着欢快的步伐兴高采烈地边走边聊进了这家肯德基,二狗还听见了他们聊天的内容。 “这家饭店咋样啊?” “不知道啊,没来过,这不是新开的嘛。” “这是饭店吗?” “咋不是呢?肯定是!你没看人家正在那吃着呢吗?”黄老破鞋见多识广。 “不像!真不像!” “服务员!点菜!”这三位刚刚坐下,就听见其中的一个胡子拉碴的人喊服务员。 “服务员!快点儿!点菜!”黄老破鞋不耐烦了。 “先生您请到这里来点。”一个KFC服务员站在柜台后朝他们招手。 “你们这饭店菜也太少了,唉,将就一下吧!你这有啥酒水啊?”黄老破鞋点完三个鸡腿汉堡后问服务员。 “先生不好意思,没有。” “啥玩意?没酒?没酒你们开啥饭店啊!”黄老破鞋有点儿恼火了,挺不情愿。 “先生不好意思,这个真没有。” “唉,那拉倒吧!”黄老破鞋拿着汉堡悻悻地离去了。 十几分钟后,肯德基里面的人都听见了“哥俩好!八匹马!六个六”的划拳的声音。 众人惊愕之下转身望去,赫然发现黄老破鞋等三人每人左手抓着一个鸡腿汉堡,右手边各放着一瓶五十二度白酒边划拳边对瓶吹呢! “先生,不好意思,您能安静一下吧!”店长说。 “你这里写着禁止划拳行令了吗?”黄老破鞋义正词严。 “……没有。”店长被黄老破鞋给问愣住了。估计全中国第一拨来肯德基喝酒的就是黄老破鞋他们了。 “那我们划划拳咋的了?不行啊?”黄老破鞋更加理直气壮了。“……” “我们肯德基这里没有自带酒水来吃的。”店长是个小姑娘,被黄老破鞋问了一愣以后又想出了点儿新词来撵黄老破鞋他们。 “谁想自带酒水啊?你们这里没卖酒的呀!这酒我跑了大老远才买回来的,你以为我愿意啊!”黄老破鞋看起来挺悲愤。 “……” “你们这是饭店吗?”黄老破鞋不依不饶。 “当然是。” “全中国有不卖酒的饭店吗?” “我们这不是中国的,我们这快餐店是美国的。” “爱哪国就哪国,在中国开就得遵照着中国的规矩!我就在你这喝了,你爱去哪儿告就去哪儿告!法院是你家开的吗?”黄老破鞋说完这句,再也不看店长一眼,表情凝重地抡着拳头开始划拳了。 “八匹马……” 店长无言以对。 两小时后,黄老破鞋等三人搭着肩膀醉醺醺地离去,光荣地成为了人类历史上在肯德基喝多的第一人。当二狗听完黄老破鞋最后那句“在中国开饭店就得按照中国的规矩”时,对黄老破鞋景仰不已,过去十几年对他的恶劣印象一扫而光。 二狗举以上黄老破鞋与肯德基之战这个例子的目的是想论证两件事儿: 1.当地人民向来都不在吃喝玩乐这几个方面装逼,连黄老破鞋都不装还有谁装? 2.“巴黎夜总会”的确十分迎合当地人民的口味,本土化战略十分成功,营销方面远比肯德基灵活,生意也更为火爆。 正是这次张岳、赵红兵等人去这家“巴黎夜总会”引发的一系列血腥残杀,使张岳真正拥有了实业。 第53章 讹诈(2) 九、富贵出手必伤人 张岳等五人到了巴黎夜总会的时候,小北京已经路都走不稳了,满口胡话。印象中小北京上次喝多还是赵红兵和高欢分手那次。 据说他们进夜总会大门时煞是风光,来自全市各行各业的小混子不停地跟这几位大哥打招呼。 “张哥,来啦。”和张岳打招呼的最多,混子们都以认识张岳为荣。 “富贵哥最近去哪了?”认识富贵的也相当不少。 “红兵大哥来玩儿了?”跟赵红兵打招呼的混子并不多,因为年轻一代的混子根本没机会认识赵红兵。1993年当地的青少年混子对赵红兵这个名字已经有了接近图腾崇拜式的膜拜,枪击二虎及逼李老棍子跳楼等一系列事迹已经作为传奇传颂。全市的人都认为,赵红兵家里肯定有个小型弹药库,他和他那兄弟几个个个都是拿起枪就敢开的硬茬。其实二狗知道,那时的赵红兵最厉害的武器恐怕就是他饭店后厨的那几把菜刀了。 “申爷,今天有空了?”和小北京打招呼的多数都是一些他饭店的常客。 几个人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夜总会二楼的一个小包间,既可以避免被人打扰又可以看见二人转等节目。刚进了包间,小北京就呕吐起来。 “富贵,表哥,扶申爷去洗手间。”张岳吩咐。 “张岳,怎么是个人就认识你啊。”赵红兵很是纳闷。 “和我打招呼那些我多数都不认识。他们认识我,我不认识他们,没几个能叫出名字的。” “呵呵,早就听说你混得不错。这里怎么这么吵啊?”赵红兵一时不大习惯这个气氛。他入狱前全市连一家迪厅都没有。 “咱们那申爷呢?还没吐完呢?”张岳想起了刚去洗手间的小北京。 这时,雄壮的军乐响起,夜总会的节目开始了。赵红兵听到军乐特别有感觉,俯下身向一楼中心的舞池望去。只见军乐声中四个一身银灰色短裤束胸的衣着暴露的模特托着一面鲜艳的红旗,迈着正步走进了舞池。这几个模特的正步踢得极为规范,如果不是穿的这么少再换上一身军装,说不定还真有人会以为这是仪仗队呢。 当地人民就爱搞这些土不土洋不洋的东西,夜总会演出之前出旗,奏歌,也就是当地人民能想得出来。赵红兵看得津津有味,他也觉得这四个青春靓丽的女模特手托一面红旗很有趣。 当赵红兵煞有兴味地看着几个模特时,忽然听见全场“哄”的一声笑炸了。赵红兵定睛一看,这几个模特身后,跟着一个消瘦但结实的身影。这个人光着膀子,面带微笑,腰杆笔直,趾高气扬,踢着比这几个模特还规范的正步,意气风发、有板有眼地向场中心走去。 这人,正是已经醉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小北京。事后小北京回忆说,好久没听到军乐了,酒后一听到军乐就按捺不住兴奋,激发了表演欲,刚吐完的他借着酒劲就跟着这几个模特走上了台。 “申爷,好样的!”“申爷!牛逼!走得好!”认识小北京的人都开始起哄了,因为他们都觉得小北京这正步走得实在是太有板眼了。“实在……是……太牛逼了!哈哈!”不认识小北京的也开始起哄了。 受到大家鼓励的小北京依然面带微笑,继续跟在这四个模特身后一丝不苟地踢着正步。他一向热衷于表演,但是他一直忙于饭店的经营,很少有机会出来玩。这次来到了如此热闹的场合,不登台表演表演他也就不是小北京了。就算把他放到国家大剧院,他肯定也敢表演,他一向自认老子天下第一。 “那不是小申吗?”赵红兵看见一本正经踢着正步的小北京,实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张岳一看也乐坏了。 这时,军乐结束,小北京以军人最标准的立正姿势站在几位模特身后。 这时全场的观众都已经被小北京逗得笑岔气了,一团乱哄哄。但无论是正步还是立正,小北京始终一丝不苟,十分认真。他越是认真观众笑得就越厉害。 可是夜总会的主持人弄糊涂了,这算是哪出啊?没安排这样的节目啊!怎么办?继续吧!这个主持人显然不认识小北京,也不知道小北京是跟谁一起来的。 “奏歌!”主持人按程序喊完以后,示意夜总会看场子的人把小北京拉下台去。 雄壮的进行曲响起,小北京微笑的表情转为严肃、庄重,“啪”的一下敬了个正宗的军礼,目光凝视远方,若有所思。台下的观众笑得更欢,都被小北京出众的表演能力和认真劲儿折服了。“申爷……”大家都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夸奖小北京了。 这时,看场子的人有点儿不识趣,缺乏娱乐精神,当时就冲上去了两个拉小北京。小北京的上衣不知道脱到了哪里,这两条大汉就抓住小北京正在敬军礼的胳膊,拼命地往台下拉。 小北京正在表演的兴头上,被这两个大汉拼命地拽,火气有点儿按捺不住了。赵红兵、小北京、张岳、李四等人早已经在当地大名鼎鼎,无论走到哪都被人叫一声哥。小北京什么时候受过这气?这两个看场子的认识张岳,但肯定不知道小北京是谁,如果他们知道了,肯定打死也不敢。 “你放开我,奏歌呢。”小北京回头喊了一句。 “你给我下来!”那俩大汉还都不放手。 激昂的歌声中,夹杂了凄厉的两声惨叫。 小北京踹飞了一个,又扭脱臼了抓他手的那条大汉的胳膊。 夜总会里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下沉寂了下来。 看场子的十几个人看到两个同伙被打,齐齐冲向了站在台上的小北京。 看着这十几条汉子,小北京微微一笑,拉开了架势,迈出弓步,双手一摊。“我操!佛山黄飞鸿!”台下有人惊叫。小北京摆出了黄飞鸿的经典开场招式。小北京这招就是跟他刚刚看过的电影《黄飞鸿之狮王争霸》中的李连杰学到的,这姿势之正宗不亚于他走的正步。 20世纪90年代当地娱乐场所看场子的人是由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社会闲散青年组成,其实就是一群打手。当然,现在当地的娱乐场所看场子的都已经穿上了制服,让人感觉正规了许多,但还是换汤不换药,地痞本色不改。 二狗暂且把看场子领头的人叫做范进。看到同伙被打以后,范进带着十几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一拥而上,挟着一股风。 恶战在即! 尽管眼前这十几个小伙子个个赤手空拳,已经喝得晕头转向的小北京虽然身手极其出众,以一人之力也绝对难以应付,此刻已危如累卵。当地人民向来酷爱争勇斗狠,尤其是在巴黎夜总会这样的场所更是几乎夜夜有恶战。所以能在巴黎夜总会看场的人,都是如狼似虎。 在这十几头豹子即将冲到小北京面前时,小北京的智商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是的,再凶险的场面,申爷从没栽过。这次,也不例外。“住手!都别动!”小北京舌绽春雷,字正腔圆地怒吼了一声。黄飞鸿的标牌招式变成了交警拦车的标准架势,手型转换之快,动作之标准令人折服。 小北京这一声怒吼把大家都吓得呆住了,都停住了脚步。怎么回事儿?怎么有人在打架前喊别动?难道眼前这位光着膀子醉得一塌糊涂的人就是传说中的警察?这十几个毛头小伙子毕竟阅历少,江湖经验不足。他们只知道该动手时一哄而上制伏肇事者,却想不到小北京来了这么一出。他们可不知道这是小北京打架时惯用的伎俩,就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你……”领头的范进停下了手,刚要开口说话。话没说完,范进的面门被小北京端端正正地打了一拳。小北京虽然已经醉酒,但依然出手又快又狠,就这一拳已打得范进眼冒金星,鼻血直流。 “红兵!张岳!下来!”小北京这一拳打出的同时,张口喊了援兵。其实这时候赵红兵和张岳已经从二楼上跳到了一楼的沙发上,只是一时没有赶到小北京旁边。 刚缓过神来的十几个看场子的小伙子,看见小北京一拳把范进打翻在地后刚想动手,又听见小北京在激昂的歌声中喊出了“红兵,张岳”这两个名字。 一时间没人再敢动手了。 那是因为,没听过赵红兵的人肯定听说过张岳,没听说过张岳的人肯定听过赵红兵。如果这两个人的名字他一个都没听说过,那他肯定是个聋子。因为这二人的名字20世纪90年代在当地无人不晓。 正在这些看场子的人进退两难时,他们后面忽然阵脚大乱,几声惨叫传出。 他们回头一看,身后有两个人挺着两把大号卡簧扑了过来。冲在前面的那位面无表情,衣服袖子很长,基本遮住了手中的卡簧,但出刀极快。一两秒内已连捅三人,杀出一条血路,马上就要和小北京会合。 从他们身后扑上来的正是富贵和表哥,出刀的是富贵。他们在洗手间里扶着小北京吐完,一转眼不见了小北京的踪影。出来时发现小北京正在和范进等人对峙。富贵和表哥二话没说,掏出卡簧就从打手后面扑了上来。富贵一出手就捅了三个。 据说富贵极少出手,但出手必见血。在张岳手下的四员大将中,就数富贵话最少而且最不爱出风头,但江湖中人都知道,富贵才是张岳手下的头号战将。 刚刚站起来的范进眼前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卡簧,这把卡簧那时距离他只有一米左右。 这时范进干了一件最缺德的事儿。 此事堪称当地20世纪90年代初混子的奇耻大辱。 他见到富贵的刀子逼近他的面前时,心惊胆战的他居然劈手拉过了一位举着国旗、被眼前这血战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的模特挡在了自己的前面!他拉来了女人做挡箭牌! 富贵捅向范进的那一刀,着着实实地扎在了那位年轻漂亮的女模特的肩胛骨上。 据说那刻,全场再无一丝声响。尚未反应过来的女模特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富贵,一向面无表情的富贵也以同样错愕的表情看着这位青春靓丽的女模特。 刀,慢慢地从女模特裸露的肩膀上拔出。 富贵,默默地转头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富贵手中的卡簧,已经扎在了很多人的身上,但他肯定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一个如此漂亮的女人的身上。 歌声终止。 鲜血,从女模特的肩膀涌出。据说,那女模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口。 女模特倒地,就倒在那面鲜艳的红旗上。 鲜血、红旗、倒在红旗上的美艳女模特、绚烂的灯光、鸦雀无声的人们。这些,就是那夜的巴黎夜总会。据赵红兵后来说,他从入伍到后来混社会,见过的凶残场面已经太多,从没有一次为之动容,早已司空见惯。只是,除了那夜的巴黎夜总会。鲜艳的红旗上面是鲜花般的女模特,女模特身上又绽开了一朵鲜花,这朵鲜花上方,又是艳如鲜花的灯光。“你们都别动!”走到了舞池中间的张岳指了指那些打手,着眼睛说了一句。没一个人敢动。“你他妈的是男人吗?”小北京朝范进怒吼,声音嘶哑。小北京从未如此冲动,他这是被范进的无耻和歹毒惊的。 “你他妈的是男人吗?”据说,那夜醉了酒的小北京重复嘶吼了二十几次这一句话,每喊一次都重重地踹向范进一脚。范进不但不敢还手,而且连看都不敢看小北京,他是在为他的无耻感到愧疚吗?小北京踹了二十几脚以后,范进已经不能动了,软得像滩泥。 “小申,别打了,咱们快送这个女孩子去医院吧!”赵红兵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小北京失控,发了狂,伸手拉住了小北京。赵红兵伸手一拉,小北京立马老实,历来都是如此。 十、我不是范进 经检查,女模特伤无大碍。范进和其他三个被捅的打手也无性命之忧。 据说,巴黎夜总会的老板也并没有报案,他希望把这件事私了。毕竟,富贵是张岳的人,张岳是个什么人所有人都知道。开夜总会和气生财,那个老板绝对不愿意惹上张岳这个活阎王。按江湖规矩,私了就必须要有另外一名江湖大哥出面,和张岳谈条件。这次是富贵先出凶器伤人,按道理,张岳应该赔钱。 巴黎夜总会老板找的是陈卫东,他是通过在他夜总会里当老鸨子的毛琴找到的。这个巴黎夜总会的老板天真地认为,陈卫东毕竟是当地江湖中化石级的老混子,无论是张岳还是赵红兵,都该给陈卫东一点儿面子。 巴黎夜总会的老板错了,他错误地判断了他的对手张岳的性格。张岳这样的江湖大哥可以接受入狱,但未必能接受赔钱:如果张岳赔钱给巴黎夜总会,就说明张岳服软了,心高气傲的张岳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了结方式。同时,巴黎夜总会的老板也错误地判断了陈卫东的能力。陈卫东虽然实力不错,但主要依靠的是他的表弟赵山河,而赵山河自恃勇猛,一直以来都希望能在江湖中扬名立万,这次有借口直接面对张岳,他是不会放弃这样一战成名的机会的。 除了跃跃欲试想挫一挫张岳威风的赵山河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想和张岳团伙拼死一搏,那就是当天在巴黎夜总会失尽了面子且吃尽了苦头的范进。 范进既不姓范,也不叫进,他的绰号的典故来自于《范进中举》这篇中学文章。范进只比赵红兵低两届,但他1992年才从当地的一中退学——他一共高考了九次,补习了八年。据说范进初中时成绩相当不错,但是到了高中以后成绩略有下降,第一次高考时差了一分没能考上专科。他那望子成龙的父母认为自己的儿子只要再补习一年,一定能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但遗憾的是,第二年范进的高考成绩距离专科线差了三分。从此,范进开始了漫长的八年补习之路,他每次的高考成绩距离专科线不是差三分就是差五分,再也没有达到应届那一年只差一分的水平,但也从没有差过十分以上。 八年的匆匆岁月,范进都在牢狱般的补习班教室中度过,每天都被高考无穷的压力折磨,痛不欲生。八年,他已经由一个青春年少的风流少年变成一个冷暖自知的胡子拉碴的成年男子,越来越沉默。范进“誓要把这牢底坐穿”的劲头征服了全校无数少男少女,大家都以他为偶像,只要有他在,高考补习两年三年的人会觉得一点儿都不丢人。据说到后来,范进当年的学弟学妹已经大学毕业回到学校给他当老师了! 第54章 讹诈(3) 当时范进的绰号还不是“范进”,而是“老补”。他“范进”的绰号来自于他的第九次高考。 在1992年那个流火的七月,范进第九次迈进了考场。那时候全国理科高考要考七门,总分好像是710分。范进的前六门发挥相当好,已经考过八次的他知道,这次一定能考上了,而且十有八九还能考上本科一批的高校!据说,一向沉默寡言的范进那几天无论见谁都是微笑着说话。大家都替他高兴:“这孩子可算是熬出头了。” 造化弄人,悲剧还是降临到了范进身上。在考最后一门时,过度兴奋的范进在开考四十五分钟后忽然抽搐倒地,口吐白沫,人生中第一次抽起了羊角风。他被紧急送往医院,而他的第九次高考就此结束。 监考老师把他只做了一半题目的试卷写上名字交了上去。十几天后,高考成绩下来,范进再次达到了应届时的高度——只差一分。只要抽风前他再多做一个选择题,就能考上了。如果他能把试卷全做完,保守估计他能考上一所类似于哈尔滨建工这样的高校。 从此,范进有了现在的绰号。 据说,当年他的父母还建议他再考一次。 “再考一次吧,就最后一次。”范进的父母几乎哀求着对他说。 “你们让我高考是为了什么?”此时的范进很冷静,他已对高考心灰意冷。 “出人头地,赚大钱。” “你们说的这些,未必需要通过高考来实现。” “那你希望通过什么方式实现?” “这,你们不用管了。” 当晚,范进就去理发店理掉了他那蓬乱的长发。第二天,江湖中就多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混子。这个混子戴着高达800度的黑框近视眼镜,留着光头,手持一把上高三时他爸爸送的一把没开刃的宝剑,绰号范进。 三个月后,范进被新开业的巴黎夜总会招入麾下看场子。六个月后,他成为看场子的打手的带头大哥。范进要找回他那失去的八年青春,他不能忍受慢慢赚钱的折磨,他要速成,他要急功近利,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你为什么干了这一行?你这样干下去要进监狱的!”白发苍苍的父母含泪哀求。“我已经被高考判了八年刑,还会在乎再在监狱中度过几年吗?”范进说。 据说,范进最讨厌别人叫他范进。 十一年后的那年元旦,似乎是梅艳芳辞世那天,在上海新天地太平湖畔,二狗第一次听到了那时尚未成名的王蓉唱了一首《我不是黄蓉》,当时二狗首先联想到的,竟然是十一年前的那个范进。 是的,如果范进真能活到2004年的元旦,他一定会喜欢这首歌的,而且他一定会窜改歌词“我不是范——啊——进,我没有中举,我抽了羊角风,没考上大学”。 他的确不是范进,毕竟范进考上了,而他,没考上。 据说,被小北京打得多处骨折的范进,在病榻上就下决心要杀了表哥和小北京这两个人。从范进剃了光头走向社会的那一天起,他已经不怎么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了。 想杀表哥和小北京的范进毕竟还在病榻上,但赵山河可是活蹦乱跳的。据说,那几天赵山河很兴奋,每天都在打听富贵在哪出现。 富贵在捅了模特以后,心情也有点儿不好。富贵虽然冷血,但他只对男人冷血。他始终觉得很愧疚,他忘不了巴黎夜总会那一夜,忘不了那个漂亮的女模特那双惊愕的、睁得大大的眼睛。 富贵是个孤儿,长着黑漆漆的眼睛和笔挺的鼻梁,个子高高瘦瘦。曾经有人说,富贵这人太不会打扮自己了,如果他会打扮,肯定是个帅哥。富贵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在一次大火中死去,他自幼跟着姑姑生活。他在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还连名字都没有呢,语文老师便随口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富贵。 富贵的忍耐力极其惊人,虽然他在学校和家里每天都被欺负,但他从来都是默默忍受,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直到他十七岁。 十七岁那年,一向学习成绩不错的富贵上高二。学校电影包场,电影的名字是《世上只有妈妈好》,这是一部用眼泪赚取眼泪的电影。从没体会过父母的爱的富贵,看了这部电影以后被感动得哭出了声,直到电影结束还抽泣不止。 “富贵你这个傻逼,你连妈都没有在这儿穷哭什么?”班里的一个男同学挖苦富贵。富贵这时尚未擦干眼泪,他回头望了望眼前这位男同学,咬了咬牙,没有说话。男同学的话刺到了富贵心中的最痛处。当天晚自习,富贵拿着一把卡簧进了教室,以空洞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在电影院嘲笑他的男同学。 “傻逼,看我干吗?” 富贵依然面无表情,拿起卡簧对着那个男同学连捅三刀。捅完以后,富贵转身慢悠悠地走出了教室。这是富贵第一次出手伤人,而这第一次,就已经把人捅了个半死。 几天后,富贵被捕,被判入狱。在狱中,富贵结识了表哥。出狱的第一天,富贵又通过表哥认识了义薄云天的江湖大哥张岳。 见面的第二天,一向同情弱者的张岳就花了700块钱给富贵买了一套新西装,又花了150块钱给富贵买了双新皮鞋。据说,这是富贵20年来第一次穿新衣服和新鞋,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把富贵当成一个人,包括他的姑姑和姑父。以前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和鞋子,都是他姑姑家的哥哥穿剩下的。 “大哥!”富贵实在想不到传说中的江湖大哥张岳竟然对他这么好,让他第一次有了做人的尊严。当场,富贵眼含热泪给张岳跪了下来:“大哥,我这条命,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 富贵并不是为了这不到千元的衣服和鞋子就把命卖了,而是为了张岳对他的尊重。 “富贵,快起来,试试看合适不。”张岳被富贵这一跪吓了一跳。张岳给他买衣服,也是因为觉得富贵这小伙子不错,又刚出狱如此潦倒,想帮他一把,并没有想过把富贵收了当兄弟。张岳自己尝过刚出狱时的落魄感觉,十分理解富贵的处境。 富贵试了试衣服,“是不是袖子有点儿短?”富贵问表哥。“我看正合适啊。”表哥说。表哥的确觉得这套西装非常合适,富贵穿在身上显得十分精神。“我总觉得袖子有点儿短。”富贵笑着说。 富贵总穿他姑姑家哥哥的衣服,他哥哥的手臂比他的长,所以他习惯了穿袖子特长能盖住半个手的衣服,如今,穿了正好合体的衣服,富贵颇觉不适。后来富贵给自己买的衣服,也全是袖子特别长的。总穿着能遮住手的袖子的衣服,是富贵的标志。 “张岳是我的大哥,谁动他一指,我就要了谁的命。”富贵当天就对表哥说。 富贵还是像当年那样不爱说话,但出手极狠从不留情面。在张岳成名后不再亲自动手的日子里,富贵就成了另一个张岳。 富贵跟了张岳以后,又认识了李四、小北京、赵红兵这几位张岳的生死兄弟。由于张岳极其尊重赵红兵,所以富贵同时也把赵红兵当成大哥看待,他没想到自己在读中学时就已经如雷贯耳的“红兵大哥”竟然是如此的容易接触。富贵极重义气,他认为他应该像对待张岳一样对待张岳的兄弟。 所以当他那天看到小北京处境凶险时,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卡簧。但没想到的是,他的最后一刀竟然扎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 事后,富贵和小北京曾有如下对话—— “申哥,那个女孩子没事吧!” “那个女孩子叫兰兰,人品不错又乖巧,刚刚高中毕业没工作,就去那当了几天兼职模特,就遇到了这事儿。唉,不过你别担心,医生说了,保养得好点儿,连疤瘌都留不下。再说,你又不是故意的。”小北京倒是从那以后一直跟那女模特打得火热,没事儿经常在一起聊聊天。 “代我对她说声对不起。” “一定。谢谢你那天出手相助,否则说不定我就栽在了巴黎夜总会。”小北京说得挺诚恳。小北京虽然从来没混过黑社会也没必要去混黑社会,但他还是十分在乎自己的名声。 “申哥,看你说的,我是你的兄弟。”富贵认为,他出手帮助小北京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赵山河虽然一心想和张岳交手,但他还是对张岳有点打憷。毕竟张岳捅死了张浩然以及和勾疯子对捅等事迹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山河是凭武艺高强闯荡江湖,但他打架时的疯劲别说和张岳没法比,就算是和勾疯子相比也要略逊一筹。所以,赵山河决定先找当晚的肇事者富贵“谈谈”。 富贵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并且告诉了张岳。“红兵,巴黎夜总会的宋老板找了陈卫东,陈卫东的人要找富贵先谈谈。”张岳找到赵红兵商量这件事儿。“谈就谈吧,总比报官好。真的报了官,富贵非进去不可。”赵红兵说。 “他敢报官吗?他还想继续把夜总会开下去吗?”张岳说这句话时又起了眼睛。“这件事儿无论怎么说,是我们伤了人,该赔点儿钱就赔点儿钱吧。咱们现在谁手头缺那几个钱啊?”赵红兵想息事宁人。“绝对不能赔钱,把钱赔给了他们,咱们哥儿几个还怎么混?”张岳说得斩钉截铁。“你怎么总想混呢……”赵红兵毕竟不是唐僧,他从不絮絮叨叨地说张岳说个没完,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你别管了,这事儿我处理。”当晚,张岳又叫来了富贵。“去跟陈卫东谈。告诉他,赔钱,那不可能。如果不服,削他。”张岳说。 十一、右手 第二天下午,富贵带着几个小兄弟去了紫月亮的一个包间,这是黄老邪和他约定的见面地点。与其同行的,还有犟驴蒋门神。张岳怕富贵吃亏,特地叮嘱蒋门神与其同去。 紫月亮是张岳罩着的场子,在这里,富贵可以算是主场作战。 那天赵山河带着几个兄弟过来的时候,富贵和蒋门神早已沏好茶在那里等着了。 “富贵,来了有一会儿了吧!”一向莽撞的赵山河今天还挺客气。 “来啦!我也刚过来。”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富贵也挺客气。 “咱们聊聊上次在巴黎夜总会的事儿吧。是宋老板找到了我哥陈卫东,我哥让我来和你谈谈。虽然说事情是一场误会,但宋老板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说,你们也伤了人,总得意思意思,是吧?”赵山河倒是个痛快人,没多废话,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哦,那你们是什么意思?”富贵的话向来不多。 “宋老板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是道上的朋友,你们拿出点儿钱来,这事儿也就这么算了。”赵山河还是很会说话的。 “嗯,你继续说。” “你们捅了三个保安,又伤了一个模特。还有你们那个姓申的,又是他吧!他也太狠了点儿吧!人家拉了拉他,他就把人家打成那德行,现在人家还在医院里躺着呢。”赵山河一直对小北京当年在饭店外一脚把他蹬飞的事耿耿于怀,只是后来闹出了人命,他才没找小北京报复。 “姓赵的,你会好好说话吗?有事儿说事儿,别整那些没用的。”犟驴蒋门神这几年跟着张岳嚣张惯了,现在听到赵山河这不敬的口气,火气有点儿按捺不住。 “老蒋,听人家把话说完。”富贵打断了蒋门神的话。“你继续说。”富贵对赵山河说。 “宋老板的意思是,你们拿出10万块钱来,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们张老板家大业大,这点儿钱不算什么吧。”赵山河被蒋门神顶了几句,有点儿不舒服,语气硬了起来。 “嗯,还有吗?”富贵很沉着。 “没了。”赵山河话说完了,觉得很轻松。他看富贵的态度,好像并不反对拿10万块钱出来的提议。 “钱,我们是不会给的。”富贵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啥?”赵山河愣住了。他没想到,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富贵,说出来的话如此强硬。 “钱,我们是不会给的。”富贵以同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那你们打人就白打了?” “白打了。”富贵头不抬,眼不睁。张岳昨天就是这么交代给他的。 “你们有点儿太欺负人了吧!不准备赔钱找我来谈个鸡巴?”赵山河终于忍无可忍,怒了。 “我和你只是谈谈,什么时候说过要赔你们钱?再说,是巴黎夜总会的人先动手拉的申哥,申哥才动的手。后来我看见范进他们要打申哥,我才动的刀。双方都有错,凭什么我们赔钱。”富贵轻声说完,喝了一口茶,“还有,你说话注意点儿,别满嘴脏话,我们兄弟几个脾气都不太好。”富贵清楚地记得张岳的吩咐:“如果不服,削他。” “富贵,你他妈的别太得瑟了!别人怕你,我就不他妈的鸟你!”赵山河“霍”地站了起来。 “我操你妈!”蒋门神挥起茶碗,一杯滚烫的热茶泼在了赵山河的脸上。 赵山河被这杯热茶泼得满脸都是,一时睁不开眼睛。同时,他感觉右腿一凉——富贵出刀就是快,一秒之内,拔出卡簧,用两根手指弹开,捅人,一气呵成。 这次,赵山河还没来得及咨询清楚究竟是“单挑还是群殴”,就已经被捅了。看来,20世纪90年代的混子和80年代就是不一样,只要能打赢,不择手段,而且连选择题都懒得做了。 这样不讲道理且不爱动脑的人,让赵山河这个命题者很头疼。不但头疼,而且腿疼。 富贵虽然一出手必然见血,但他和张岳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换作张岳的话,不可能是朝赵山河的腿上捅,肯定一刀就刺向赵山河的胸口。 赵山河虽然被富贵和蒋门神偷袭,但他终归是当地的单挑之王,盛名之下,还是有两下子的。刚被富贵刺中,他就闭着眼睛抓住了富贵抓刀的手腕,用力一扭,就把富贵的手臂掰了过来。同时,他也夺过了富贵手中的刀,随手架在富贵的脖子上。 第55章 讹诈(4) “谁再上来我就扎了他!”赵山河闭着眼睛,忍住腿上的剧痛吼了一句。蒋门神虽然掏出了刮刀,但是看到富贵被赵山河制住,也不敢上前,怕赵山河暴怒之下真一刀杀了富贵。“老蒋,捅这傻逼!”自幼父母双亡的富贵绝对是个亡命之徒,如今他虽然被赵山河扭住了手腕一动都不能动,但是依然不服。蒋门神看了看富贵,没说话,也没上前。他虽然是头犟驴,但是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捅死。“操你妈!反正你们不给钱,今天我就带他走!”赵山河说着就推着富贵走了出去。“操你妈!你敢动富贵一指头,我就放火烧了你家!”蒋门神拿着刮刀指着赵山河说。 “不烧了我们家你他妈的是孙子!”赵山河抓着富贵走了出去。 “你他妈的动动试试!”蒋门神咆哮。 赵山河没答话,推着富贵上了车。赵山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激蒋门神这头犟驴。蒋门神可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 一小时后,张岳带十几个人到了陈卫东的饭店。在饭店里,张岳没有看到陈卫东也没看到赵山河,担心富贵安危的他当时并没有砸了陈卫东的饭店。 两个小时后,张岳见到了脸色惨白、说几句话就会疼得晕过去的富贵。 富贵的右手连手腕被赵山河用全是棱子的石头块子砸了至少50下,完全粉碎,血肉模糊,再也没有恢复的希望。 据说,赵山河当时给富贵出了一道废话般的问题:“你用哪只手捅的我和其他几个人?” “右手。”富贵丝毫没含糊。 “好!新账旧账一起算,看你以后拿哪只手捅人!”赵山河说完就拿起石头砸了下去。 当晚,陈卫东饭店的门上多了两个枪眼。赵山河家失火,但很快被扑灭。 轰了陈卫东饭店门的是表哥。他明知道陈卫东和赵山河不在,但还是骑着摩托车到了“青原鹿”饭店,连摩托车都没下,对着饭店的门口就是两枪。青原鹿里的喧嚣,被这两声枪响吓得鸦雀无声。 枪,是银灰色外壳的仿制五四手枪。黑道上的混子用的枪是白色的壳,白道上的警察用的枪是黑色的壳。 两声沉闷的枪响,不但击碎了饭店的玻璃和木制的大门,也击碎了当地三四年以来的宁静。由于当地公安系统在1990年前后大规模地收缴猎枪,继当年赵红兵团伙与李老棍子和二虎团伙的连续几次枪战过后,已经多年没有发生恶性枪战了。 这一次,挑起这新一轮腥风血雨的是张岳。 表哥这两枪,是给陈卫东、赵山河的生死状。生死状,顾名思义,是生是死,凭自己的本事,莫怨天,更莫怨命。 表哥为何如此嚣张敢在闹市中开枪?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正式转入黑道程序,绝对不可能再通过白道程序解决,除非真的闹出了人命。废掉富贵一只手的赵山河不可能主动报案,请赵山河去谈判的巴黎夜总会的宋老板也不可能去报案。他们无论谁报案,都会吃官司。因为在这件事中,富贵和范进等人的冲突只能算作斗殴,而赵山河对富贵的所作所为倒是真能判上个重刑。 张岳更不可能去报案,他一向认为江湖恩怨就应该以江湖手段解决。而且,张岳有自信,如果比江湖手段,他张岳可能在当地百多年的历史上,仅次于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爷爷镇东洋。 烧赵山河家房子的是蒋门神。 那天蒋门神跟着张岳一起见到富贵后,只看了富贵一眼,二话没说转头就走,张岳怎么叫都没能叫回来。谁都不知道蒋门神去干吗了。 “老蒋呢?”悠悠醒转的富贵问。 “刚才见到你,他就走了。”张岳说。 “他去烧赵山河家的房子了。”富贵特别了解犟驴蒋门神,他知道蒋门神一定说到做到,尤其是被赵山河激了一句后。 “去吧。”张岳面无表情。 据说,蒋门神没能真把赵山河家烧成平地,是因为他放火的经验不足。他当然知道点火需要汽油,所以打听到赵山河家住在哪里之后,他直接带了10升汽油就赶了过去。 蒋门神赶到赵山河家的时候,发现赵山河家里没有人。他和他的一个小兄弟提着汽油翻墙进了院子,发现赵山河家的木头屋门紧锁。 此时,蒋门神犯了个形而上学的错误,他天真且幼稚地认为,这个门好像是个鞭炮的引子,只要点着了一切都搞定。他以为只要把赵山河家的屋门给点着了,那么赵山河家就自然而然地全被烧了。蒋门神这是电视剧看多了造成的错误认识,其实烧房子,绝对是个技术活。 好钢没能用到刀刃上,蒋门神把汽油全泼在了木头门上。划起一根火柴,“呼”,门上的火一下蹿了起来。离门过近且正在全神贯注烧房子的蒋门神,眉毛、胡子、睫毛、头发全被燎了。“操!”虽然蒋门神被火燎了一下,但是看到火真的烧了起来,他还是十分开心的。 “走吧!点着了。”蒋门神的小兄弟可没蒋门神的胆子,纵火罪可是不轻。 “嗯,走吧!”蒋门神和他的小兄弟翻墙出去了。 走出了十几米的蒋门神回头望了望从赵山河家冒出的青烟,得意地笑了。跟蒋门神较劲,开玩笑呢? 蒋门神离开几分钟后,火就被赵山河的邻居扑灭了。据说,只用了十几桶水。 当晚,赵红兵、小北京、李四、费四等人赶到医院看望富贵。虽然富贵和他们的交情都不深,但富贵毕竟是张岳的兄弟。富贵躺在床上,张岳坐在旁边,都一言不发。 心里最难过的是小北京,他看着面色惨白的富贵,眼睛在冒火。他知道,富贵的手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完全是他酒后闹事所致。但小北京没说话,他心里想的,就是抓到赵山河和陈卫东。小北京是顽主,顽主虽然不是黑社会,但顽主一样重义气,爱憎分明。事情由他起,他就要负责。 “富贵。”赵红兵伸出自己的右手,向富贵扬了扬,意思是,右手废了,没什么。赵红兵平时从来都蜷曲着右手,极少给外人看到,今天居然主动把手伸了出来给大家看。 这下,富贵和赵红兵的残疾一样了。只不过,赵红兵的手指捐给了共和国,富贵的手指,捐给了黑社会。 “红兵大哥。”富贵勉强笑笑。 “你好好休息吧。”赵红兵看着张岳说,“张岳,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抓三个人:陈卫东,赵山河,宋老板。”张岳说这三个人的名字时,又起了眼睛。 “抓得到吗?” “陈卫东和赵山河跑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宋老板应该还在,今天晚上,我就要去他家找他。” “当心点儿,需要帮忙,说一声。”这次,赵红兵没有劝张岳。虽然一向主张与人为善,但是看到富贵成了这个样子,赵红兵也认为此仇不得不报。毕竟,赵红兵只是相对张岳、李四沉稳一些,但也绝对不是善男信女。 “张岳,我和你一起去。”小北京说。 “不用,我自己就能解决。”张岳咬了咬牙。 赵山河与赵红兵截然相反:赵山河是敢惹事儿,但是真的惹火上身了自己先怕了;而赵红兵则是从不主动惹事儿,但是真的把事儿闹大了,他比谁胆子都大。赵山河废了富贵以后自知性命难保,不见了踪影。 据说,巴黎夜总会的宋老板根本没想到事情搞成了这个样子,也是心急如焚,到处花钱找人找帮手,希望能找到人制伏张岳或者平息此事。宋老板找谁都没用了,此刻的张岳,已经红了眼。 十二、女中豪杰 张岳只带了马三一个人去宋老板的家。因为张岳去他家的目的,是杀人或者绑人,而不是打群架。两个人就够了。 在狱中马三就是张岳的兄弟,张岳觉得他是块要账的好材料,就收下了他。 虽然马三对张岳一直忠心耿耿,但是赵红兵、李四等人都极其讨厌他。因为他们都觉得马三这个人妖里妖气,一点儿也不像个男人。马三总爱穿紧身的衣服和裤子,凸显他那“曼妙”的身材,他走路时扭扭搭搭,还经常对男人抛媚眼,笑的时候要么捂着嘴要么抿着嘴。据说他每天都至少化一个小时的妆才出门,并且由于留着一头被他自己称为“立刷”的长发总被人误认成女人。他本人长得不怎么样,却自认为国色天香,他还是当地第一个涂唇膏、纹眼线的男人。都怪马三生错了时候,如果生在今天,一定会有很多女粉丝的,现在的女孩子就喜欢这样男不男女不女性别并不是十分明显的。 二狗曾听过小北京恐吓张岳:“张岳,咱们喝酒的时候你再鸡巴把那个马三带出来,我就把你也弄成马三那样。我怎么看他怎么像个娘们儿。” 赵红兵他们烦归烦,但也不得不承认马三打架的确是把好手。除富贵外,张岳手下最勇悍的就是马三了。 宋老板家其实并不在市区,而是在乡下,他在市区的家是和他的姘头同居的住所。张岳先找到的,就是宋老板在市区的家。 “谁呀?”马三敲过门后,里面传来了娇滴滴的问话。 “我呀!我是宋老板的朋友。”马三的回答和宋老板的姘头差不多同样的娇滴滴。 “老宋不在啊,这几天他都没过来。” “刚才和他联系过了,他说让我们先在家里等着,一会儿他就回来。”马三的话说得温柔着呢。 二狗想:张岳一定暗自庆幸,幸亏带了马三来而不是蒋门神来。除了马三,他们这些人真未必能把门叫开。“吱”,门开了,伸出个年仅20岁左右的女孩子的脑袋。一把仿制五四手枪在第一时间就顶在了她的头上。“别说话,进去!”张岳沉声说。 宋老板的姘头是女人中的极品,居然没尖叫也没反抗,腿都不打哆嗦地转身就往房间里走去,表情平静而且动作利索,看样子一点儿也不害怕。极少夸人的张岳事后曾经评价她:“真是个好娘们儿!” 进了房间,关上门,张岳示意宋老板的姘头坐在沙发上。 “姓宋的什么时候回来?”张岳语气也很温和。 “不知道。” “呼他,说你想他了,让他回来。”马三说。这是马三惯用的讨债伎俩,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马三这样骗回了家。“马三,你来呼。”张岳怕这个女孩子打电话报案,或者跟传讯台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马三拨了126人工服务台:“请呼××××××××,留言是:宋哥,我想你了!你快回来!小姐,麻烦您连呼三遍。” 据说,张岳听到马三用嗲过林志玲的腔调对126人工台说出那句“宋哥,我想你了”的时候,当场就打了一个寒战,枪差点儿没掉在地上。连一直不动声色的宋老板的姘头也情不自禁地做寒冷状。她没被张岳的枪吓到,却被马三那句“宋哥,我想你了”深深地雷倒了。 “等一会儿吧!等那姓宋的回电话。”张岳定了定神。他虽然一直知道马三娘娘腔,但是当他真的听到马三深情投入地说出“我想你了”四个字的时候还是有点儿接受不了。 “你好像不怕嘛?”马三温柔地对宋老板的姘头说。 “你们男人的事儿,我怕什么,我又没得罪你们。”宋老板的姘头拿起了遥控器,换了个台,又剥起了茶几上的橘子。 张岳是叹服了,这胆识,这气魄,就算是男人,又有几个人能有!张岳看她是个女人,本来就没想为难她,现在看到她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魄,更不想难为她了。好汉对女中豪杰,总是惺惺相惜的。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宋老板既没回电也没回家。 后来才知道,宋老板下午听说赵山河把富贵给废了就吓破了胆,他知道张岳肯定在满世界地找他,早就躲起来了,哪敢回家啊。 “看样子,这姓宋的是不会回来了。”张岳说。“他会回老家吗?”张岳问宋老板的姘头。 “不知道,他今天晚上肯定不知道又去哪儿搞破鞋了吧!”宋老板的姘头依然镇定自若。 “你不就是破鞋吗?”马三说。 “我不是。” “那你还……”看样子,马三还要和宋老板的姘头就她是不是破鞋的问题争论几句。但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张岳打断了。 “马三,别说了,咱们走吧!” “再坐一会儿吧!再等等!”宋老板的姘头居然还挽留张岳等人。 “不了,等那姓宋的回来,你告诉他,我叫张岳,今天晚上来找过他。” “呵呵,我认识你。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你,但是你不认识我。”宋老板的姘头居然还笑了。 “是吧。我们走了。”张岳一心想找宋老板等人报仇,他可没心思和宋老板的姘头闲扯。 “嗯!”宋老板的姘头微笑着看着张岳。 张岳和马三出了宋老板家的单元,“大哥,怎么不绑了她?”马三问。 “绑她干吗?又没她的事儿。” “那她要是报案怎么办?” “她不会。” “那咱们现在干吗去?” “先回医院看看富贵怎么样了,明天早上跟红兵商量一下该怎么办。看样子,赵山河、陈卫东、姓宋的他们三个全躲起来了。” 富贵,是张岳的兄弟,一辈子的兄弟,赶都赶不跑的兄弟。张岳是个有担当的汉子,敢想敢干敢当的汉子。他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他是当地20世纪90年代的那个已带有铜臭味的江湖中无可争议的大哥。因为,在任何社会、任何时代、任何人群中真正能够打动人的内心、深深触及人的灵魂、令热血男儿热泪盈眶可以发自肺腑景仰的东西绝不是金钱,而是精神、情义。 张岳在富贵受伤后的第二天中午,去了赵红兵的饭店。为了给张岳出谋划策,赵红兵又叫来李四、费四、小纪等人。 的确,群殴讨论会已经太久没有开过了。20世纪90年代的拜金流氓们,已不大爱以群殴的方式出风头了。通常是,几个狠角几把刀,直接解决问题。像是当年李老棍子和赵红兵两伙各带30余人去江边会战的情景,已经多年没有出现了。 会议依然由赵红兵主持,足足持续了两三个小时,气氛压抑但讨论激烈。会议中,性格暴躁的费四主张光明正大地把陈卫东的饭店和巴黎夜总会全砸了,而李四则建议下黑手。这性格截然相反的兄弟俩还吵了起来,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李四和费四一向关系最好。 第56章 讹诈(5) 气氛压抑且紧张的原因不是因为富贵被废,这兄弟几个凶残的场面早就司空见惯了,并没觉得富贵的伤有什么大不了的,而是因为大家都隐约感觉到,这次讨论结束后,可能要出人命了,大家都怕张岳弄出人命来。看着一直默不做声双手揣兜倚在椅子上磨着牙的张岳,大家都知道,他是想杀人了。以前的讨论是为打架而讨论,而这次,很可能是为杀人而讨论。 这兄弟七个那时早已经多年不在街头和混子斗殴,倚靠着20世纪80年代末打下的名气,也没有混子敢和他们打。他们都有自己或大或小的生意,日子过得都不错。除了赵红兵、小北京、张岳等三人没有成家外,其他的都有了老婆孩子。再亲手帮张岳打架是不大可能了,大家顶多也就是帮他想想办法,如果需要人的话,给张岳介绍一些下手狠的小兄弟。除非张岳吃了亏以一己之力难以应付,否则李四等人无论和他关系多好也绝不会亲手帮忙。现在张岳是自己拉出去单干,有了自己的码头,如果当年的兄弟们还不停地帮他,那张岳也会被江湖中人瞧不起。 再说,江湖中的事,张岳也一直搞得很定。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头绪,赵红兵无奈终止了会议,自己作了总结陈词。赵红兵终止会议的方式很简单:“大家别吵了,听我说几句,说完咱们就吃饭,我饿了。”大家听到他这样说话,都习惯性地安静了下来。 赵红兵的总结陈词是针对张岳要找的赵山河、陈卫东、宋老板三个人的个性特点进行分析,并对他们三个可能采取的下一步行动进行判断。最后根据以上两点,做出“我方”将采取何种出击策略的建议。 1.赵山河性格特点:嗜勇斗狠,争强好胜,有勇无谋 赵山河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他肯定怕张岳报复,必定惶惶不可终日。他光棍儿一个,跑路的可能性极大,十年八年不回来都有可能。应对赵山河的策略:暗地里找熟悉他的人查找他的行踪。他是首犯,一定要抓到他。 2.陈卫东性格特点:阴险狡诈,嗜财如命 陈卫东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他是标准的土流氓,离开当地就失去了生存的空间,而他的年龄也不小了,不大可能跑路。现在他应该只是出去避避风头,早晚会回来。他虽然名气不小,但是肯定没有和张岳硬拼的胆子。当年小北京毒打了他一顿,他也没敢报复。 应对陈卫东的策略:1.随时紧盯他的动向;2.派人每天去骚扰他的饭店,让其不能正常经营,逼他出来;3.如果在饭店里遭遇他,当场拿下。 3.宋老板性格特点:胆小怕事 宋老板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1.宋老板不但有夜总会,还有矿,绝对不会跑路;2.宋老板极有可能现在在找人想与张岳谈和;3.也有可能张岳把宋老板逼得狗急跳墙,真的找人来做了张岳。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应对宋老板的策略:先从砸他的夜总会开始,每次不多砸,砸得差不多把客人都吓跑就可以了。这样,宋老板总会忍不住出来的。最后赵红兵又嘱咐张岳说:“最好别让表哥、蒋门神他们几个带人去砸巴黎夜总会和陈卫东的饭店,全市的人都知道他们是你公司的。”大家听完赵红兵的建议,纷纷表示赞同。赵红兵分析得有道理,而且赵红兵提出的绑人而不是杀人,大家也都觉得能够接受。“张岳,赵山河、陈卫东、宋老板他们昨天全跑了,他们是真的怕你。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怕你吗?”赵红兵问。“你说说看。” “因为他们都怕死,而你敢杀人。” “这还用说!” “你知道咱们市马路边上的花池子里的那些蜜蜂吗?二狗他们总想去抓但又不敢,是因为那蜜蜂有针,都怕被蛰到。但是呢,每个蜜蜂只有一根针,它蛰完了二狗这样的顽童,它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赵红兵说。 “你继续说。” “张岳,杀人是要偿命的,你的命只有一条。你是只有一根针的蜜蜂,不是那有九条命的猫。你的那根针要好好地留着……” “红兵,我懂!”张岳认真地点了点头。 “呵呵,吃饭吧!喝酒!”赵红兵一提喝酒就高兴。 当天晚上,两大“色情圣地”青原鹿和巴黎夜总会几乎同时被砸。 砸青原鹿的是李四手下的王宇,砸巴黎夜总会的是李四手下的王亮。 反正,此事进入了黑道流程,这是张岳最喜欢的流程。 十三、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据说,当天晚上王宇、王亮兄弟分别带人去砸巴黎夜总会、青原鹿的时候,根本就没遇到任何抵抗,更没有人报案。 全市的混子都知道,张岳这回毛了,彻底毛了。和陈卫东、赵山河认识的混子,个个逢人就说他们和这件事儿没一点儿瓜葛,恨不得对天发誓。 王宇、王亮兄弟俩从1987、1988年开始就跟着李四摆台球案子,到现在帮李四看游戏厅,一直是李四的左膀右臂。他俩受李四的影响颇多,继承了李四爱背后下黑手这一作风。这哥俩长得都清清秀秀,都爱穿着洗得一尘不染的白衬衣,干干净净,平时无论见着谁都笑着打招呼,看起来完全是良好市民形象。但如果真动起手来,他俩可是个顶个的好手,下手重,不胆怯,不服软。李四那时已是个名气响当当的混子,再和一些小混子动手打架怎么说也有点儿折身份,所以游戏厅刚开始营业时有人来惹事儿,他总是叫王宇、王亮兄弟带人出头摆平。这哥儿俩还真从没让李四失望过。 赵红兵、张岳等人都十分喜欢王宇、王亮,每次给李四打传呼叫他来喝酒时总不忘多留一句言——“把王家那小哥儿俩也带上”。 “每次看见王宇、王亮,我就想起五六年前的四儿了,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赵红兵经常这样说。 “别把四儿说得跟死了似的。再说,我看王宇比四儿强,前些年和二虎打架那次,四儿我们几个全被留在台球室门口了,一个也没能跑得了,不也就是王宇抡着把镰刀冲出去了吗?”孙大伟对他生命中打过的最后那次架记忆十分深刻,从那以后,再打架赵红兵就再也不让他参与了。 “四儿还不是因为救你才被留下的。再说,人家四儿挨打也就挨了,起码没像你一样在女厕所里待上一夜,嘿嘿。”小北京最喜欢挖苦孙大伟。 “谁他妈的在女厕所?孙子才在女厕所!我是在男厕所里躲的。”孙大伟每当被人提到他在厕所里躲一夜的事儿就急,尤其是小北京还总污蔑他是在女厕所里躲的。 这次王宇、王亮去砸巴黎夜总会和青原鹿,干得极其漂亮。据说砸得错落有致、参差不齐,一件贵重的物品也没损坏,但是肯定无法正常营业了。 这次叫他俩去砸场子是赵红兵的主意。赵红兵的意思是:张岳这事儿搞到现在,虽然已经动了两次枪,但是毕竟还没伤人,而且也没留下证据。如果这次去砸的再是张岳的人,那么这事儿将来闹大了,张岳就得被定义成是黑社会性质。王宇、王亮和张岳没有直接关系,就算将来这事儿犯了,只要咬定和张岳没关系,顶多也就是个酒后闹事,赔点儿钱拘留几天也算了。 果然,第二天,青原鹿和巴黎夜总会齐齐挂出了“停业整顿”的牌子。 据说,服务员和小姐吓得都再也不敢去那里上班了。 到了第三天,陈卫东和赵山河依然不见踪影,但是替宋老板找张岳说情的可是一拨又一拨了。其实张岳心里清楚,宋老板虽然是这件事情的参与者之一,但毕竟没有参与行凶;废了富贵也不是宋老板的初衷,砸碎富贵手的赵山河才是最大的仇人;其次是赵山河那“戳傻狗上墙”的表哥陈卫东。 即使是这样,张岳也不愿意轻易放过宋老板。对那些上门说情的人,张岳一概没有表态。终于,在砸了巴黎夜总会后的第三天,孙大伟上门了。“张岳,今天有朋友找我,说是宋老板想和你谈谈,你看……”孙大伟说句话的时候直打憷,虽然和张岳从小一起玩儿到大,但他是真怕张岳。 “继续说啊!”张岳说。张岳极重情义,虽然他总训斥孙大伟,甚至偶尔骂孙大伟,但他绝不会跟兄弟真的翻脸。 “宋老板的意思是,他本来是想找陈卫东他们跟你谈和,但却没想到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他现在是悔青了肠子……”孙大伟词儿不少,全是为宋老板说话。 “大伟你别扯淡了,宋老板怎么想的你怎么会知道!你快说吧!他到底是啥意思?”张岳已经连着两天听了几乎同样的话,这时他是彻底不耐烦了。 “他的意思是,该赔多少钱就赔多少钱,只要你说出个数儿来,他就认掏。而且,他也想跟你交个朋友。”孙大伟看见张岳不耐烦了,赶紧把话说完了。 “谁他妈的跟他交朋友!” 据说孙大伟在和张岳求情之前,已经对求他帮忙的人打好了包票,吹足了牛逼。如今看到张岳依然不依不饶,心里十分没底。 第57章 讹诈(6) “大伟,你说实话,谁让你来的?”张岳平静了一下,对孙大伟说。 “……毛琴……”孙大伟吭吭哧哧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操!”张岳一听是毛琴又火了。 “张岳……”孙大伟几近哀求的语气。一向牙尖嘴利的装逼犯孙大伟在张岳面前从不敢装逼,也装不起来。“听说就是她帮忙找的陈卫东他们!”张岳怒不可遏。孙大伟低着头,没话说了。“大伟,你已经答应人家了,是吧?”张岳最了解孙大伟,他知道孙大伟肯定是先把牛吹出去了,现在没法收场了。“嗯,张岳……”孙大伟听出来了,张岳虽然怒火中烧,不过还是准备给他这个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一个面子。 “你跟他约个时间吧。” “张岳,你不会动手伤人吧!”孙大伟满脸感激之情。是张岳,能让他继续把逼装下去。但他还是担心张岳会动手。“大伟,没有下一次!”张岳没回答孙大伟的问题,说完穿上衣服,出门了。张岳出门是想找蒋门神和表哥问问陈卫东和赵山河的情况,他们约好了在紫月亮见面。据说张岳到了紫月亮的时候,蒋门神和表哥的闷酒已经喝得有点儿多了。“有陈卫东和赵山河的消息吗?”自从富贵出事儿以后,张岳已经好多天没笑过了,一直耷拉着脸。“赵山河和陈卫东都跑了。据说赵山河去了南方,而陈卫东应该没跑太远,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表哥有点儿垂头丧气。 “宋老板托人找我了,说是要和我谈谈。”张岳说。 “你准备和他谈?”表哥问。 “嗯……”其实张岳心里一直认为宋老板不是罪魁祸首,但在找不到赵山河和陈卫东的情况下,张岳倒是真想找宋老板出出气。只不过答应了孙大伟和宋老板谈,没办法。 “大哥,富贵跟你,是我介绍的。富贵走这条路,是我带入的。如今,富贵的手彻底废了。他是个孤儿,他这仇我非为他报不可!”表哥说。 表哥和富贵关系最好,他永远忘不了几年前刚把富贵介绍给张岳时,富贵对他那感激涕零的样子,永远忘不了张岳第一次给富贵买衣服时富贵扑通跪地的情景,永远忘不了富贵在之后的一次又一次斗殴中总是冲在最前面的那瘦弱的身影。 “富贵的仇,一定要报。抓到赵山河,我要砸烂了他的双手双脚。”张岳磨了磨牙。 张岳对富贵的感情甚至要超过表哥。这几天,每当看到富贵那只还在渗血的右手和那双黑漆漆的无助的眼睛时,张岳都心如刀绞。“这孩子也太命苦了。”张岳不止一次对赵红兵等人说过。 “等一下,我出去回个传呼。”张岳的传呼响了。十分钟后,张岳回来了。“大伟的电话,他刚跟那姓宋的打了电话。我跟他说,让那姓宋的现在就过来。”张岳面无表情地把话说完。“服务员!再来两瓶白酒!”表哥大声朝着包间外嚷着,已经刚刚各喝完了一瓶白酒的蒋门神和表哥还在继续张罗着喝酒,喝闷酒。一小时后,穿着一身名贵西服的宋老板到了。名贵西服穿在他身上极不合身,像是借的一样。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孙大伟,宋老板自己一个人根本不敢来。据说,那天宋老板穿的是土黄色的西服,里面是一件鲜红的衬衣,打着一条黑色的领带,脚踏一双白色运动鞋,耐克的。 “张岳,这是宋老板,认识一下。”孙大伟一进门赶紧介绍。 “张老板,早就到了?”宋老板赔着笑跟张岳打招呼。 “嗯……”张岳头都没抬,轻轻哼了一声,继续拿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白酒。 “实在不好意思,其实富贵那事儿完全是个误会。我本来是找赵山河和你们谈和的……”宋老板边赔笑边给张岳递烟。 “有他妈的这样谈和的吗?”性格暴躁的蒋门神声如洪钟地怒吼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既然这事儿已经出了,也有我的责任,富贵的医药费啊什么的我都愿意出,张老板你就说个数吧……”被蒋门神吓了一跳的宋老板赶紧说好话。 “姓宋的,富贵是个孤儿,一直跟着我干活儿。现在你找人把他的手给弄残了,他下半辈子怎么办?”张岳依然没抬头,声音不大。 “张老板,我的确是想找赵山河他们和你们谈和的……”宋老板总想为自己做无罪辩护。 “操你妈别扯那些没用的!人不是你找的吗?”宋老板的话刚说到一半,蒋门神又是一声怒吼。 “张老板,那你的意思是……”宋老板胆怯地说。 “富贵这下是残了,不能再跟着我干活儿了,我总得给他找个营生。这样吧,姓宋的,你把你那夜总会兑给富贵吧!”张岳缓缓地说,说完玩弄着手中的酒杯,还是没有看宋老板一眼。 “张老板,这……有点儿过分了吧。”巴黎夜总会是宋老板投资了一百多万建起来的,这是宋老板的命根子。当他听到张岳居然是要他的夜总会时,的确有点儿接受不了。 “哦……”张岳再也不说话了。“你他妈的别动!”蒋门神“霍”地站了起来,拿起三棱刮刀对准了宋老板的脖子。前来帮忙谈判的孙大伟冲上去抱住了蒋门神的腰。“张岳……”抱着蒋门神腰的孙大伟近乎哀求地看着张岳。 张岳没有理会,仿佛眼前什么都没发生,玩弄着自己手里的酒杯。 蒋门神的刀子已经刺进了宋老板脖子的肉里。 宋老板的手被表哥按在了桌子上,手慢慢摊开。 “别砍了,我答应,我全都答应!”这时的宋老板满头是汗,平时红彤彤的脸已经疼得变成了酱紫色。张岳听到这句话,举起在手中玩弄已久的酒杯,扬头一口把酒喝了下去。张岳挥了挥手,示意表哥停下。 “何苦呢?”张岳淡淡地说。 “明天我给你五万块钱,你的夜总会,就兑给富贵吧。”张岳继续说。他终于正眼看了宋老板一眼。“嗯……”宋老板勉强挤出了个“嗯”。宋老板走后,孙大伟留了下来,他给赵红兵打了个传呼,想让赵红兵过来评评理。“张岳,你不是答应我要和他谈吗!”孙大伟虽然一向怕张岳,但是今天实在忍不住了。 “大伟,我没动手。再说,那姓宋的也没什么诚意。”张岳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为自己开脱了几句。的确,如果蒋门神和表哥他俩不动手,张岳今天绝对不会去动宋老板,但是红了眼的表哥真的动起了手来,张岳也是听之任之,没有阻拦。 “什么叫诚意?人家说了多少钱都掏!你还想怎么样!我不说了!等一会儿红兵过来,让他评评理!”这么多年,孙大伟第一次跟张岳弄得面红耳赤。 “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我已经动了,你叫红兵来有什么用?大伟你别里外不分啊。这事儿咱别说了,坐下来咱们喝酒吧!”张岳安抚孙大伟。 “孙哥,刚才是兄弟一时冲动,你别怪大哥了。一想到富贵的下半辈子,我就想哭。富贵就这么残疾了,他连老婆还没有呢。他是个孤儿,我们兄弟不帮他,谁能帮他?不给他置份家业,他以后怎么活?谁养活他?”表哥说得很动情,眼眶都红了。 虽然孙大伟打架没什么天赋,但是人很讲义气。张岳一直把他当兄弟看,张岳的这几个手下也都很给孙大伟面子。 “唉……”孙大伟低下头闭着眼睛,双手摩挲着自己圆嘟嘟的脸,无话可说。的确,表哥说得也不无道理。赵红兵此时溜溜达达地走了进来。“你们几个怎么又想起找我喝酒了?我昨天又喝多了。”刚进来的赵红兵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还像平常一样跟大家打着招呼。“你有不喝多的时候吗?”孙大伟低声回了一句。 赵红兵这时才发现,气氛有点儿不对。 “张岳,怎么了,什么事儿?”赵红兵问。 “让大伟跟你说吧。”张岳也是低声说。 孙大伟如实地把事情的经过对赵红兵说了一遍。赵红兵沉默半晌不语。“张岳,你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赵红兵慢慢地说了一句。说完,赵红兵举起了酒杯,和张岳碰了一杯。据说,张岳没答话,只是仰起头来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和赵红兵碰了下杯子,一饮而尽。 “大伟,对不起了!”张岳说了一句。 “唉……”孙大伟也一口把三两一杯的白酒喝光了。 二狗想,张岳在抬头深呼吸的时候,可能是想起了已经残疾的富贵下半辈子有了着落,很欣慰。也可能想起了七年前,就在这个饭店,他挥起了酒瓶子砸了张浩然后又泼了张浩然一脸酒水,大家都说他过分,只有一向和他关系最好的赵红兵没有这样说他。今天,赵红兵也说他过分了。七年前,他被大家说了过分以后终于酿成惨剧,他锒铛入狱。今天,一向宽宏的赵红兵也说出了过分这两个字,他将来又该怎样呢? 据说那天,张岳喝多了,而且哭了,抱着孙大伟放声大哭,赵红兵拉都拉不开。 谁也不知道他哭究竟是为什么。 这次酒后的第三天,陈卫东托人给张岳送来了20万块钱。 “滚!”张岳只说了这一个字。的确,宋老板是可以商量并可以用钱解决的。而陈卫东和赵山河,没商量。 第58章 摇滚(1) 20世纪80年代的赵红兵和孙大伟等这些混子们,喜欢弹唱的是“三月里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海风轻轻地吹海浪轻轻摇”这样的乡村民谣或者军旅歌曲,而新一代的混子们如晓波和丁小虎等人爱唱的是“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我是曾经问个不休”等摇滚歌曲。而且,他们连吉他也不愿意去学了,直接开号。 十四、谁说混社会容易 在陈卫东和赵山河跑路,张岳等人满世界地找他们的时候,晓波在刘海柱那儿又发生了一件事儿。事儿不大,但是对于后来事态的发展,影响还真不小。 据说赵红兵和刘海柱曾有如下对话: “红兵,这孩子,就这样混,他还能活几年?”刘海柱说这句话时气得浑身发抖。 “晓波又怎么了?”赵红兵知道晓波肯定又惹出了什么娄子。 “就算他想混社会,也没这么混的啊!”古典流氓刘海柱对晓波混社会的方式十分不齿。“究竟怎么了?”通过接下来的对话赵红兵才知道,他的侄子赵晓波是讹诈人家的数字传呼机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赵晓波知道张岳巧取豪夺了全市最大的夜总会后,一向自认为武力不逊于张岳的赵晓波觉得,自己也应该凭自己的本事“多赚点儿钱”了。有赖宁大哥哥作为榜样他不去学,他非要去学张岳。而且,他学张岳也没学像。张岳,是兄弟被害,为兄弟出头。而晓波,则是毫无来由,只是靠武力硬抢。 他靠着叔叔们的威名和自己的武力抢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的数字传呼机,他说的是借来玩玩儿,但是一借不还。 这个被抢传呼机的孩子怕回家被爸爸妈妈训,让他的弟弟出头帮他要回这个传呼机。这个孩子的弟弟叫丁小虎,1993年前后,是当地最新一代混子中唯一可以与晓波抗衡的人物。 1993年的丁小虎,只有15岁,但是在江湖中已颇具名气。如今,他的绰号已经成了丁老虎。丁小虎那时就已经长到一米八一,一双大眼,两道英雄眉,鼻直口阔,绝对是个小帅哥。 据刘海柱说,丁小虎带着两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来到修车店找赵晓波要数字传呼机时,他正在修车的坑里修车,对外面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外面的赵晓波和丁小虎没谈上几句话,就动起手来。丁小虎掏出了卡簧朝晓波刺去。赵晓波虽然勇猛过人,但赤手空拳毕竟不能和卡簧肉搏,转身跑进了修车行,准备抄家伙。晓波手里没家伙就不会打架,但丁小虎极其凶悍,根本就没给赵晓波任何抄家伙的机会。 “刘大爷,救我!”赵晓波边跑边喊。 “住手!”满身油腻的刘海柱从坑下爬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个铁绕把子。 刘海柱虽然已经多年不曾动手打架,但拿起绕把子依然威风凛凛。 丁小虎再勇悍,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他也认识大侠刘海柱。当时,丁小虎就停手不追了。 刘海柱在听完事情的原委后,勒令晓波把数字传呼机还给了丁小虎,然后就给赵红兵打了电话。 赵红兵听完刘海柱的讲述,半晌无言。 当晚,赵红兵叫来了张岳、李四等人到他的饭店。赵红兵希望这些当地的江湖大哥能现身说法和晓波谈谈混社会有多难,或者,即使晓波非要混社会不可又应该怎么混。 “晓波,你为什么要抢人家的传呼机?”赵红兵问。 “我没抢,我只是借来玩几天。”晓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就不相信你想过要还!”赵红兵嗓门突然加大,吼了一句。赵红兵吼的时候极少,但是吼起来嗓门却是极大。 晓波看见二叔发火,不敢回话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反正不想修车,刘大爷管我管得太厉害,什么都不让我玩儿。再说,修车我看也赚不到什么钱。”看样子,晓波是铁了心不再回去学修车了。 “你刘大爷难道不赚钱?现在人家都至少有几十万了!人家为什么管你?不都是为了你好吗?”赵红兵又有点儿激动。 “赚钱也是辛苦钱,太慢。同学现在都知道我在学修车,每天都弄得一身油,人家都不愿意答理我了。”晓波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早已混成了江湖大哥的刘海柱当年愿意在烈日下修自行车一分一毛地赚钱,凭自己的汗水开起了修车铺和零配件门市,从来都没觉得自己丢人,每一分钱都堂堂正正,花得舒服。而尚未在江湖中闯荡出名气的晓波,却已觉得修汽车丢人了。 这两代流氓,差距忒大了点儿。 赵红兵自从酗酒以后,反应明显有点儿慢,说话的节奏总比别人慢半拍:“那你觉得什么来钱快?” “张叔、四叔他们现在赚钱不就很容易吗?他们每天也不用上班更不用干活儿,三天两头就来找你喝酒,一样好车开着,好房住着。”晓波非常羡慕张岳和李四的江湖大哥地位和他们现在的生活。 晓波不懂,高利润可能同时伴有高风险。贩毒利润最高,但是面临的风险是掉脑袋。 赵红兵本来是把李四和张岳找来给晓波现身说法的,却没想到晓波心中却早已把这二位当成了榜样。 “他们赚钱容易?四儿,你跟他说说你赚钱容易不!”赵红兵说。 “晓波,干什么都不容易。先别说我刚开始开游戏厅时有多少人来捣乱,就说昨天晚上,兴业集团的老板的儿子来我们这里拍连线扑克机,几台一块儿拍。他只带了两万块钱,把两万块输光了以后他把他那桑塔纳押在了那里。由于是熟客,王亮也给他上了分。一晚上,他输了19万。今天早上才走。到了今天中午,他爸派人来要走了车,还说要拿回他儿子在这里输的所有的钱。否则,他就要找公安局抄了我这游戏厅。你说我这钱是给他还是不给他?给了他,别的在这里输钱的难道我也要给?不给他,我这游戏厅是开还是不开?我跟局子里的人是有点儿关系,但是能和人家兴业集团的老板比?”李四开游戏厅的愁事儿不少,黑白两道都得打点。兴业集团是当地第一个民营房地产开发企业,当时当地所有的大工程项目都是这家企业运作的,老板势力不小。 “四儿,扯淡!他输不起就别玩儿,敢来你这里要钱?他长了几个脑袋?明天我叫表哥带人去找他,他输多少我跟他要多少!我可不管他是谁儿子。”张岳这土匪可真不管他是谁。 张岳和李四虽然都是江湖大哥,但二人行事作风迥异。张岳是纯粹的土匪性格,每天都想吃大户。李四则是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如果真得罪了,多数情况下也就是背后下黑手。李四,总是玩儿阴的。 “张岳!”赵红兵是来找张岳等人给晓波上课的,不是来找张岳告诉晓波该如何讹人的。 “哦。”张岳也反应过来了,实在不应该当着晓波的面说这些。“晓波啊,走上这条路就没法回头。你看我是混得还行,但是你知道吗?我已经多久不敢一个人上街了?现在在街上,我只要看见有人朝我跑过来,我就赶紧摸自己包里的枪。只要看见有人把手揣在兜里,我心就哆嗦。这样的生活,你觉得有劲?” 张岳说的是实话。张岳出狱以后,得罪的黑道白道的人已经太多了,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二狗曾亲眼见过一次。1994年的某天,张岳在当地某商城门前站着等人,忽然对面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朝着他跑来,这两个孩子手都揣在上衣的口袋里,跑的方向和速度把张岳吓得够戗。张岳马上一动不动,屏住呼吸,面部表情极为紧张,手摸进了包里,包里,是他的手枪。直到这两个孩子从他的身边跑过,跑进了对面的冷饮店,张岳才一口气松下来。 二狗当时觉得,张岳不是一口气松了下来,而是全身都软了下来。二狗当时看到张岳这个样子,都没好意思走上前去打招呼。这就是张岳每天的生活状态。“张岳,你也知道不容易,那咱们不干了不行吗?”赵红兵本来是找张岳来训诫晓波的,但是听到张岳说得这么可怜,开始劝上张岳了。“现在我已经停不下了,停下来,兄弟们怎么办,怎么活?他们都是靠着我吃饭的。该得罪的人都已经得罪过了,我是不是混下去,人家该找我麻烦还是要找我麻烦,就这样了。”张岳说得很无奈。 “张岳,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三个人,都做了很多坏事,就叫坏人甲、坏人乙和坏人丙吧。有一天,上帝看他们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决定劝他们三个洗心革面。上帝劝了坏人甲一个礼拜,坏人甲就同意再也不做坏事了,上帝告诉坏人甲他可以进天堂了。上帝又开始劝坏人乙,坏人乙开始时不愿意听,又干了很多坏事,直到一个月后,才认真地听上帝的话,再也不做坏事了。这时,上帝也对他说,你可以上天堂了。上帝劝坏人丙用的时间最多,花费的力气最大,足足用了一年的时间,其间,坏人丙做了太多太多的坏事,但最终还是被上帝给感动,决定再也不做坏事。上帝也同样告诉他说,你可以上天堂了。就这样,这三个人都上了天堂。这时坏人甲和坏人乙都不高兴了,问上帝说,为什么我们那么早洗心革面上天堂,他又干了那么多坏事你还让他上天堂?这不公平。上帝笑着说:这很公平,如果你坏人甲当时做了八天的坏事,你将下地狱;如果你坏人乙做了三十一天的坏事,那么你也将下地狱;如果坏人丙今天还不醒悟,那么他明天也将下地狱。每个人具体的情况都不同,所以,对你们没有任何不公平。幸运的是,你们都悬崖勒马了,所以都上了天堂。” 至今二狗从未听任何人说过这个故事,所以二狗认为赵红兵这个故事是他自己编的。 “红兵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张岳没太明白赵红兵说这件事儿的道理。 “我的意思是成仙得道不分先后。只要及早醒悟,事情总是要好办一些。因为,你不知道你究竟哪天会真的下地狱。或许,就在明天。”20世纪90年代中期,赵红兵对张岳的劝导,有点儿像唐僧对孙悟空,磨磨叽叽,没完没了。赵红兵虽然有时候邪劲儿上来也不比张岳差多少,但是他绝不认同张岳当前的所作所为。 赵红兵认为,这时的张岳,就像是一只明显处在下跌通道的股票,任何时候割掉都是正确的,都会减小损失。“别说这个了,晓波,那你想干什么去?”李四见赵红兵又开始劝张岳了,岔开了话题。“找个营生呗,赚点儿钱。”晓波说。 “来我这里吧,跟着王亮学修游戏机,这也算门手艺。”李四说。 “好呀四叔。”晓波很是高兴。 “四儿,他去合适吗?”赵红兵问。 “合适。” “那你好好看着他。”赵红兵对李四还是很放心的。他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安排晓波。据说他也琢磨了直接让晓波来他的饭店学做厨师,但是还是觉得不大合适,想着实在不行再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管着。 从那天起,晓波就开始在李四那里打工了。在李四那里晓波没学到李四混社会的交际本领,却学会了李四的阴狠。 张岳般暴躁的脾气和李四般阴狠的个性,集于晓波这个15岁的孩子之一身。试问,这将会是个什么人? 十五、蝴蝶效应 陈卫东和赵山河跑了,李老棍子和勾疯子两个团伙却大打出手了,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正是因为陈卫东跑路。陈卫东跑路后青原鹿关门,陈卫东手下的妓女光荣地成为了当地首批下岗女工。陈卫东经营多年,手下当红的妓女不少,这些妓女不愁没出路,而且还很犯抢。 勾疯子一直在为火车站前的卖淫一条街看场子,基本每个场子都有股份,所以十分希望能得到陈卫东旗下的那些当红妓女。而当时的李老棍子已经开始多元化经营,他手下的黄老邪已经转攻色情业。20世纪90年代初的当地,色情业的从业者无论是规模还是数量,与现在相比都相去甚远。在市场竞争并不十分激烈的前提下,陈卫东、勾疯子、黄老邪、毛琴四人堪称色情业四大巨子。陈卫东跑路,巴黎夜总会的毛琴失业后,带着队伍投奔了黄老邪。 有了毛琴协助的黄老邪风头一时无二,而勾疯子方面则相形见绌。勾疯子不希望当地的色情业市场成为黄老邪的绝对独占型市场,而是希望能成为勾疯子与黄老邪的两大寡占型市场。这样陈卫东手下的当红待业妓女就成为了勾疯子手中最重要的筹码。这个筹码,勾疯子志在必得。 矛盾由此产生。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一个陈卫东跑路了,这边两大流氓团伙干起来了。 勾疯子和黄老邪以前认识,但并不是很熟。黄老邪虽然怕刘海柱和赵红兵,但他真不怕勾疯子,因为他在江湖上的名气也不小。而且,最关键的是,他那深入骨髓的装逼行为已经欺骗并蒙蔽了他自己。他错误地认为勾疯子是他的晚辈,总得给他黄老邪几分面子。 勾疯子主动找的黄老邪,那时勾疯子被张岳捅了以后刚刚痊愈。据传二人曾有如下对话:“黄老破鞋,卫东出事了,知道吗?”勾疯子明知故问。勾疯子知道陈卫东跑路以后有点儿幸灾乐祸。他可是尝过张岳的苦头,知道张岳的厉害。 “别叫我黄老破鞋行吗?叫我黄哥。我当然知道卫东出事了,你说他得罪谁不好,非去得罪张岳去,这不是活腻了嘛!”每次有人叫他“黄老破鞋”,黄老邪都会耐心地纠正一下。 “卫东走了,青原鹿那些小姐怎么办,以后她们吃什么?黄老破鞋你说呢?”勾疯子故做忧心忡忡的样子。 “叫我黄哥!”黄老邪又耐心地纠正了一下,“疯子,她们爱怎么办你操什么心啊?和你有啥关系呀?”黄老邪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我在火车站那边不是有几个店嘛。我琢磨着把她们都招过去。”兜了一大圈,勾疯子终于说明来意了。 “那你来跟我说这个干啥?你有能耐你就招去呗,我又没拦着你。”黄老邪自信有能力把陈卫东那里的当红妓女都招入麾下,剩下的再留给勾疯子。毕竟,勾疯子在火车站前的那些小店虽然数量不少,但是毕竟店面小,属于粗放式经营。 第59章 摇滚(2) “我的意思是,现在巴黎夜总会的毛琴都已经带着那些小姐来了你这里,你这里也不缺小姐。卫东那里的小姐,我就都招了去我那里吧,你没意见吧!”勾疯子说得挺客气。 “人家爱去哪儿去哪儿,这个我可管不着。要是非要来我这里,我也不能把人家轰出去是吧!”黄老邪说得貌似在理。 “你这里已经有这么多漂亮的小姐了,你咋也得给兄弟留口饭吃对不?” 勾疯子一向脾气暴躁,看到黄老邪在那里优哉游哉地抽着烟,火气有点儿上来了。 “谁不让你吃饭了?你爱吃啥吃啥!”黄老邪说完眯上了眼睛。他自认勾疯子不敢对他怎么样。 “跟你说正经事儿呢!”看到黄老邪这个态度,勾疯子的火彻底上来了。 “说就说呗。”黄老邪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吐了个烟圈。 “黄老破鞋!”勾疯子怒吼了一声。 “叫黄……” 黄老邪这句“叫黄哥”还没说完,眼前就出现了一把雪亮的大号卡簧,黄老邪根本来不及躲闪,被这一卡簧端端正正地抡在了嘴唇上,上嘴唇和下嘴唇全被砍裂了。 勾疯子这是被黄老邪给气急了,犯了疯病,他掰开卡簧想都没想就朝黄老邪砍了过去。他都已经忘了,卡簧是用来捅人的,不是用来砍人的。“黄老破鞋,你还装吗?你再装我砸了你这儿!”勾疯子一刀砍完,看黄老邪没还手,也就没再捅。 黄老邪的上嘴唇和下嘴唇全被这凌厉绝伦的一刀砍豁了,满嘴是血,用手捂着说不出话。自从被赵红兵吓得跳楼之后,黄老邪已经多年不打架了,近年来专心做生意,身上再也不带刀了。看着拿着卡簧的勾疯子,黄老邪真的不敢还手。 “卫东那儿的小姐我全要了,你找谁来也不好使!”勾疯子说完这一句,转头走了。 兔子三瓣嘴。1993年的黄老邪,四瓣嘴。 嘴上被砍了一刀的黄老邪随后就去找了李老棍子。 李老棍子本人还是以倒腾文物为主,但黄老邪那儿也有他的股份。他听说此事后非常恼火。他自认为一直是当地最大的流氓头子,这么多年来,除了在赵红兵手里折过以外,还真没有人敢在他的太岁头上动土。而且,李老棍子和同时代的其他混子真不太一样,20世纪80年代当别的混子都成天在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打打杀杀的时候,李老棍子就已经专心赚钱了。和钱无关的架,李老棍子从来都不打。 李老棍子视力一直不是太好,近视散光加斜视,到了1993年的时候,一只眼睛已经接近失明,好多年都没亲自动手打架了。但是如今勾疯子不但威胁到了他的江湖地位,而且还直接侵犯了他的利益,他怎么能忍? 李老棍子决定,先派当时他手下的头号悍将志刚去砸几个勾疯子的场子。志刚是在土豆被崩、老五洗手后李老棍子手下的头号猛将。二狗曾见过志刚几次,个子高高略显肥胖,和李老棍子一样,也戴个眼镜。在20世纪90年代,全市戴眼镜的混子极少,出名的只有李老棍子和志刚,他俩那是真近视。现在则不同,现在当地的黑社会头目多数都戴着眼镜,就算不近视也戴个平光镜,以显示其斯文。 志刚此人颇具传奇色彩,战国末年秦舞阳十三岁时敢在闹市中手刃仇人一举成名,而志刚则是十四岁时在闹市中用一把三棱刮刀捅死了总是欺负他父母的亲叔叔。据说他杀人之时刚上初中二年级,全校的黑板报上有年级组学习成绩排名,他的大名从未下过年级前三名,学习成绩极好。他入狱后,老师乃至校长无一不扼腕叹息。 作为少年犯的志刚在服刑数年之后出狱。据说志刚当时曾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是出狱后无任何工厂或者单位愿意接收他,而他又是少年入狱身无一技之长,生活根本无法维持。无奈,志刚做了职业混子。经人介绍他跟了李老棍子,志刚看着那些当年学习成绩远不及他的同学们一个个或者读了大学或者发了大财,心理极不平衡,总想报复社会,所以他打架时下手比谁都黑。 很快,由于智商高,下手黑,志刚成了李老棍子手下的头号战将,每逢大事,李老棍子必派他去解决。 这次,李老棍子又找了他。 志刚当天至少带了二十个人去砸勾疯子在火车站前的场子。 这二十个人中,有混子,有学生,有志刚的朋友,形形色色,相互之间也并不是很熟。但较为整齐划一的是,这些人全都身穿烟色夹克衫,手持型号完全相同的宽背大砍刀。据传,他们穿的夹克衫是从城北的服装批发市场三十五元一件买来的,而经营服装的人也参与了此次砸场子的行动。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本次砸场子依然在当地的流氓界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因为这是当地的混子们第一次穿上同一款服装集体走上街头恶战。李老棍子活着的时候永远都走在当地流氓界的最前沿,十分莱卡,这不得不服。自从这一战过后,当地的其他大大小小的流氓团伙在打架时也开始统一着装,紧跟这一潮流。1993年以前,当地混子们打架都是有什么穿什么,有什么家伙拿什么家伙,但在1993年—2001年前后,统一着装成为风尚。只要是有组织有计划地去斗殴,基本都会统一着装。2001年以后,有组织的大规模群殴少了很多,而真正的黑社会,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杀人,杀人用不了几个人,更不必统一着装。 而且还听说,志刚他们全用宽背大砍刀也是有讲究的。用宽背大砍刀可以对敌人的心理有极大的震慑。虽然宽背大砍刀的威力远不及黑黑短短外形丑陋的三棱刮刀,但是它又长又亮还发着寒光,的确令人心惊胆战。 志刚在每次恶战前都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那就是摘掉眼镜并且扔出去。1993年当地尚无树脂镜片,所有的眼镜都是大玻璃片。恶战时眼镜如果被砸碎极容易刺到眼睛,志刚是个十分具有实战经验的选手,每打一次架就扔掉一个眼镜。时间久了,志刚经常去的那家浙江人开的眼镜店的老板已经成了当地半个黑社会通。当年二狗不像现在戴隐形眼镜,而是戴框架眼镜,去配眼镜时没少听那个老板讲志刚的逸事,可见志刚在那几年里打了多少次架,扔了多少次眼镜。志刚近视近900度,每次打架眼镜扔掉后都分不清眼前谁是谁,总是拿起砍刀乱抡一气,经常误伤友军。 当天晚上,志刚就带着这二十多个身着烟色夹克衫、手持大砍刀的人去挨个地砸勾疯子的场子。据说自从他们下了出租车,就引起围观者无数。“你们都别动!”据说在砸每家店的时候,志刚都拿着他那把宽背大砍刀指着已经吓得筛糠的小姐们说。 他们连砸了三家店,只要是能砸的就全砸碎,玻璃和饰物无一完好。 当他们砸到第四家店的时候,终于遇上了勾疯子。 第四家店,是个灯光阴暗且暧昧的发廊,这是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典型的的卖淫场所,挂着理发店的牌子行苟且的行当。“你们都别动!”志刚第一个走进门,还没看清里面是怎么回事儿,推开门就习惯性地喊了一句。志刚的话刚说到一半,一阵风扑面而来,志刚想伸出手去遮挡已来不及。“哗啦”,志刚的眼镜碎了,被勾疯子手里攥的烟灰缸砸碎了。这次,志刚根本就没有机会摘下眼镜。“嗷”的一声惨叫,玻璃镜片扎在了志刚的右眼里。当天和勾疯子一起在这个发廊里的还有他的小舅子和其他三个兄弟,个个手持枪刺和刮刀。他们的职业就是看场子,手边必备凶器。当志刚被勾疯子砸了一烟灰缸以后,他身后那些统一着装的兄弟们还在习惯性地不断地向前拥,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冲!”勾疯子大喊一声,向前冲去,他身后的四个人也紧紧跟在他身后冲了出去。 志刚带领的人虽然多,但是心却不齐,他们是仗着人多势众来欺负人的,而不是来搏命的。当他们看见志刚倒地后已经开始琢磨是不是要开跑,这时看见勾疯子势如疯虎般冲了出来,个个都保自己的小命,纷纷让开。勾疯子没费什么力气就杀出了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当勾疯子和其他四个人冲出门外五六米时,志刚的人才发现原来勾疯子他们只有五个人。“追!”志刚的人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在敌寡我众的情况下,如果有人振臂一呼,那么其他人也就来了精神。志刚带的这20来个统一着装的人挥起手中的砍刀追了上去。刚才那群纷纷给勾疯子让路的懦夫们又成了追砍勾疯子的勇士。 勾疯子等五人拼命地在前面跑,连头都不敢回。 据说在被追砍的过程中,勾疯子他们全都挂彩了,勾疯子后背被砍两刀,裂开了两道足足有十厘米长的大口子。被砍刀砍完的人伤势就是这么恐怖。 最惨的是勾疯子的小舅子,据说他在高速奔跑过程中,身后不知道谁舌绽春雷怒喝了一声“操你妈!”行话这叫“喊喝”,一向胆小的他听到这一嗓子后吓得腿一软,当场倒地。倒地后,身中20刀,但所幸这20刀并未伤及要害,但也的确被砍得皮开肉绽,大量失血。 柿子专拣软的掐。刚才勾疯子向外冲的时候没人敢阻拦,但是跑的时候却有人敢追,终于抓到了一个被吓得瘫倒在地的胆小鬼,人人都来上一刀过过瘾。 事后得知,勾疯子等人虽然跑得狼狈,但其实伤得最重的是志刚,他右眼彻底失明。从此,他开始戴着一个近似于墨镜的近视镜,更加凶狠暴戾。 “李老棍子和勾疯子他们这事儿没完,以后他们肯定还得继续掐。呵呵。早晚他们得掐死几个。”赵红兵听说此事后曾这样评价说。 十六、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 流氓,流氓,你拿着卡簧 赵红兵说勾疯子和李老棍子还得继续掐,一点儿都没说错。但继续掐的不仅仅是勾疯子和李老棍子,还包括张岳与陈卫东和赵山河的对掐,以及无数想一战成名的小混子之间的混战。 1993年当地的江湖,极其像中国19世纪袁世凯死后的军阀混战。旧的统治体系倒塌已经成为必然,在新一轮洗牌中,李四团伙、张岳团伙、李老棍子团伙、勾疯子团伙、陈卫东团伙、范进团伙、菜刀队、二虎和三虎子团伙、出狱后的李武团伙以及后来加入战团的赵红兵都是这一轮洗牌中的主要参与者。如果这些当年的参战者哪个不死不残不入狱,那就可以称之为最终的胜利者,成为20世纪90年代后期全市闻名的大混子,然后成为具有黑社会性质的流氓团伙头目。 而这次大规模混战的导火索就是发生在1993年春夏之交的张岳与陈卫东、李老棍子与勾疯子之间的结仇。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几番恶战极其残酷且血腥,而且由于这些恶战极其具有传奇色彩,传到那些正被荷尔蒙剧烈燃烧着的十八九岁的男孩子耳中时,他们都把这些人和事当成自己效仿的对象。1993年当地那些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腰里别着一把军匕或者兜里揣着把卡簧走在街上是最时髦的行头,就像今日之中国的少男少女脖子上都挂着MP3一样,是必备的。二狗还记得当年很多男孩子都把军匕挂在腰后,故意把衬衣塞在裤子里,露出军匕的绿色外壳,晓波和丁小虎就是这年轻一代混子的杰出代表。 20世纪80年代的赵红兵和孙大伟等这些混子们,喜欢弹唱的是“三月里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海风轻轻地吹海浪轻轻摇”这样的乡村民谣或者军旅歌曲,而新一代的混子们如晓波和丁小虎等人爱唱的是“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我是曾经问个不休”等摇滚歌曲。而且,他们连吉他也不愿意去学了,直接开号。二狗曾清晰地记得丁小虎当年最爱唱的就是“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流氓,流氓,你拿着卡簧”,的确,1993—1996年的当地,身边如果想有漂亮的姑娘,那么口袋里必须装一把卡簧,否则既不会有漂亮的姑娘青睐,也保护不了身边漂亮的姑娘。 1993年的混子们不再民谣了,开始摇滚了。不再侠骨柔肠了,开始声嘶力竭了。 第一个开始摇滚的混子是表哥,他摇滚的对象是陈卫东。 自从陈卫东和赵山河跑路以后,张岳等人一刻也没放松打听陈卫东和赵山河的消息。终于有一天,表哥无意间在铁南的一家饭店门口看见了正走进饭店的陈卫东。 要说陈卫东非常点儿背。自从他犯了事儿以后他一直躲在铁南的一个老混子家中,没敢露面。但是那天实在待不住了,出去喝了一顿酒。但是就这一顿酒,就喝出了事儿。 表哥这个绰号是真实的,他在江湖中的绰号其实是二锤子,但张岳等人都叫他表哥。他这个绰号来源于富贵的一次醉酒。他和富贵在狱中关系极好,待富贵出狱后,二锤子把富贵介绍给了张岳,张岳也对富贵很好,所以富贵对二锤子感激涕零。有一次喝酒,醉得开始说胡话的富贵握住二锤子的手哭着说:“表哥,你对我太好了。我这一辈子没爸没妈,在我二十岁以前,只有你把我当人看,我富贵才有了今天。” 富贵他错误地把二锤子当成了那个从小就照顾他的表哥,他心中的表哥和二锤子已经混为一体。当时张岳等人看到富贵这个样子,都以为二锤子真是富贵的表哥,直到第二天,才知道是富贵喝得太多,连人都不认识了。从那以后,张岳团伙内部都戏称二锤子为“表哥”,虽然表面上是在开二锤子的玩笑,其实是在揶揄富贵酒后乱认表哥。 表哥虽然不是富贵的亲表哥,但是这两个人比亲兄弟还亲,买的房子也是一个单元的门对门。富贵的右手被废以后,情绪最激动的就是表哥,他发誓要把陈卫东和赵山河全废掉。 第60章 摇滚(3) 据说表哥在入狱前也是个大好青年,只是偶尔在街上打打架。他入狱时仅十七岁,入狱的原因也极其可悲。他的一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因盗窃罪被捕,在审讯时,诬陷表哥曾与其共同盗窃。表哥随后被捕,继而被强判劳教三年。 出狱后,表哥跟了张岳,成了称霸一方的大混子。 据说那天表哥看到陈卫东时,表哥也只是和一个朋友在一起。他骑着摩托车看到了陈卫东的背影以后,掉头回来,确认是陈卫东后,随后跟了过去。 表哥和张岳一样,出来时从来都是随身带枪。 机不可失,表哥根本就来不及去找张岳等人商量。表哥尾随着陈卫东进了饭店的包间,饭店的包间里只有陈卫东一个人。 “姓陈的,你认识我是谁吗?”表哥说,手伸向了黑色的夹包里。 “不认识。”陈卫东是老江湖,他看见表哥这架势就知道夹包里肯定有枪。 “我是富贵的朋友。”表哥说,表情很平静,但是枪已经掏了出来。 “富贵的事儿,和我无关。”陈卫东觉得眼前这人是想杀人。 “扯淡!那你说说和谁有关?” “我表弟,赵山河。兄弟好好说话,如果需要钱,你说个数。” “这事儿,和钱无关。”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今天我不杀你,我就废了你。你要了富贵的一只手,我只要你一条腿。你要是不老实,我就杀了你。” “按住他!”表哥对他的兄弟喊。 表哥走上前去,用枪顶住了陈卫东的膝盖骨。 “以后买个轮椅吧!”表哥说。 “砰、砰、砰”,表哥连开三枪,三枪打的是同一个地方,都是陈卫东的膝盖骨。表哥有废人经验,朝膝盖连开两枪,那么这条腿肯定是废了;如果开了三枪,那么这条腿肯定是得截肢了,再高明的医术也保不住了。 据说,第一声枪响过后,陈卫东就干咳一声晕了过去,没受什么罪。 果然,陈卫东被送往医院后截肢。 当日,江湖中第一个摇滚的表哥跑路了。摇完了,他滚了。 后来,服满十几年大刑出狱的表哥有一次曾对赵红兵说:“再大的混子也无非是人,挨了枪都是一个样。我崩陈卫东的腿没感觉有什么不同。混得再牛逼,一枪也就了事儿了。我现在就不信谁真是不要命!” “不要命的人肯定有。”赵红兵说。 “谁?” “张岳。” “嗯,是。” 的确,如果把当年第一个摇滚的表哥比做崔健的话,那么张岳就是猫王,比谁都摇滚。 十七、The Beatles 1993年当地第二个摇滚的是赵红兵,他是被逼摇滚的。当地1993年的混子中最不摇滚的赵红兵被逼摇滚了,可见其他混子有多摇滚。 赵红兵是被范进逼摇滚的。赵红兵要么不摇滚,但要是摇滚起来肯定比谁都凶。 范进在巴黎夜总会被小北京毒打出院以后,他就发誓一定要找富贵和小北京二人报仇。据说,范进第一次发毒誓是在他第一次高考落榜以后。他那时立下毒誓,六个字,“就是考!考大学!” 这次,范进又立下毒誓。看样子,他是要拿出考大学的劲头来对付小北京和富贵了。 范进和别的混子的想法不大一样,他比任何人都迫切希望成名。既然文不成,那就来武的吧!但写到这里,二狗忽然想起某人的墓志铭——“初从文,八年不中;遂习武,发一矢,校场中鼓吏,逐之出。后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的确,范进文不进大学,武不如红兵。考大学好在是只差一分,但是混社会和红兵相比,差的绝对不是一个档次。 范进像在补习班里班主任每年520后动员他们考大学一样,激情澎湃地给他在夜总会看场子的兄弟开了个战前动员会。据说,范进战前开动员会那套词和带了他八年的补习班班主任王老师常年讲的那套词一模一样。那个老头总说这几句,年年高考前都动员一下,复习了八年的范进已经能背下来了。只不过范进把“考大学”几个字替换成了“和申东子他们打”。据传,当年范进的动员语录如下: “兄弟们。”范进的开场白。王老师的话是“同学们”。 “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王老师原话。 “我们现在即将面临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斗殴。”范进把王老师的“考试”二字replace成了“斗殴”。 “毛主席说,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又是王老师原话。 “无论是申东子,还是富贵,他们虽然名气不小,但是都不足为惧。因为他们,我们连看的场子都丢了,我们以后找谁要饭吃去?这仇能不报吗?”范进说这句时终于跳出了王老师高考动员会的框框。 “我们人生的成败在此一举!只要我们成功了,人生将因此而改变!拼了!”据说这又是王老师的原话。 “拼了!”范进的兄弟们沸腾了。 毕竟,王老师这个老头教了几十年的高中,凝聚下来的这几句词,还是很管用的。作为曾被王老师执教了整整八个赛季的范进虽然没考上大学,但还是学会了这套词,还活学活用了,他这八年高四没白读。 范进动员完以后,定下目标,先灭小北京,再灭富贵。绝对一副要拳打华南虎,脚踩混江龙,灭武当,平少林的架势。 范进他们采取的策略是伏击。他们都知道小北京身手极其出色,如果小北京不醉酒,恐怕很难将小北京制伏。伏击的地点就定在小北京和赵红兵的亚运饭店。 伏击的那个夜晚,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等三人在一起,都是大醉。小北京酒量稍大,当时还比另外二位明白点儿。自从赵红兵出狱后,亚运饭店二楼最里面的一个单间基本没对外营业过,赵红兵把这间豪华包间当成了自己的食堂,每天在这里宴请张岳、刘海柱、费四、小纪等兄弟,夜夜大醉。遭伏击的那个夜晚,也不例外。 刘海柱当时非要开车回家,小北京怕刘海柱不能开车,执意要送刘海柱,而酒颠赵红兵也非要凑热闹跟着一起去。已经醉得话都说不清楚的三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地走到了饭店的门口。这三个年龄加在一起总和已经接近100岁的光棍实在无聊,都没有老婆,只能以喝酒为乐。这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饭店的服务员都已经下班。 据赵红兵后来说,本来他已经醉得失去了记忆,但是走到饭店门口时,他忽然觉察情况不对。小北京也说,当时他也觉得气氛好像有些反常。可能经过实战的退伍兵,对身边凶险的情况都有一种常人不具备的敏锐嗅觉。 走在最前面的是拿着刘海柱车钥匙的小北京。他刚走出了饭店门口一步,左手边就冒出一个黑影。路灯下,雪亮的刀光划过,一把大砍刀朝他的头重重砍了过来。 小北京虽然醉酒,但是反应仍然很灵敏,一侧身就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刀。但是,小北京没有躲过从他右手边砸过来的一个砖头子。这一砖头,砸在了小北京的肩膀上。 在小北京挨了一砖头的同时,漫天的砖头子雨点般地飞了过来。砖头子密度之大,令当时在场的某位目击者赞叹不已。目击者事后曾跟二狗描述说:“当时,我离亚运饭店约一百米。路灯下,我看见漫天的砖头子朝亚运饭店飞舞,像蝗虫一样。”这位目击者比较浪漫,描述砖头子都用了“飞舞”二字。而不怎么浪漫的是赵红兵,据说在几年后的狮子座流星雨时,陪高欢看流星雨的赵红兵感慨地对高欢说:“这很像那次饭店门口打架时的砖头子啊!”赵红兵,很杀风景。 赵红兵看见有人埋伏,一下就醒了酒,抓住小北京的后脖领子把他一把拉了回来。同时,赵红兵连出两脚,踹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哗!”赵红兵和刘海柱同时用力,拉下了饭店门口的卷帘铁门。范进等近二十人在饭店外,赵红兵等三人在饭店内。“叮咣叮咣叮咣……”饭店的铁卷帘门被饭店外密集的砖头子砸得响声不断。饭店内,赵红兵、刘海柱、小北京等三人对视了几秒钟,没有说话,反倒同时,这三个人会心地笑了。他们都好久没有打过大架了,好久没有过被人欺负上门的感觉了。他们眼前的这些小混子们再怎么摇滚,能斗过里面这三位身经百战的古典流氓?如果说眼前的这些新生代混子是花儿乐队的话,那么赵红兵、刘海柱、小北京等三人加起来就是披头士。花儿乐队再怎么“洗刷刷”能刷过他们?一分钟后,刘海柱递给赵红兵和小北京各一把菜刀,这是他从后厨拿来的。 “啪!”饭店里的灯被赵红兵关了,里面黑压压的一片。这是战术。“哗啦!”饭店里的卷帘门又被赵红兵和小北京拉了上去。门拉开了,但是赵红兵等三人没一个出去。这,还是战术。范进等人在外面砸门砸得正欢,哪想到门忽然又开了!据说范进当时一愣神以后说:“继续撇砖头子!”“叮咣叮咣叮咣……”又是一阵砖头子朝黑漆漆的饭店里屋砸了过去。漆黑的饭店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里面的人像是都被砸死了一样,毫无声息。这,还是战术。 一阵砖头子过后,看见里面还是没动静,范进有些按捺不住了:“冲!”范进的江湖经验还是太少,以为赵红兵等人不敢应战,率队身先士卒冲了进去。 “嗷!”范进一声惨叫。他被侧身躲在饭店门口的刘海柱抓住了头发,刘海柱朝范进没头没脑的就是一刀。抓头发然后砍一刀,这是刘海柱的经典招式。 范进一声惨叫过后,三条猛虎从饭店里冲了出去。饭店门口外面,正堵着20来个手持凶器但毫无防备的小混子。在三条猛虎一冲之下,顿时乱了阵脚,半分钟内,鬼哭狼嚎不绝于耳。二狗曾经就此事请教过赵红兵:“二叔,为什么关了灯先自己拉开了卷帘门,直到对方冲进来才出手?”“二狗,我问你。如果我明确地告诉你,明天中午12点,有两个人手持钢管来你家揍你,你怕不怕?” “当然不怕,我可以多找几个人对付他们啊!” “如果我告诉你,未来的不确定时间有不知道数量的人并且不知道拿着什么家伙来揍你,你怕不怕?” “我怕。” “对,人最怕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开战。无论是谁,当遭到突袭的时候都会处于下风。我把饭店的灯关了,是让他们摸不清虚实。他们扔了砖头子我们还不出去,这是让他们轻敌。我们三人忽然冲出去,是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猝然一击。本来他们是设埋伏袭击我们,但是后来,却成了我们袭击他们。别说是那些小混子,就算眼前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在我们三人突然杀出的情况下,也必然乱了营。” “嗯,我明白了。” “看了前些日子电影频道演的那个《方世玉》了吗?里面有句台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被人欺负上门还不还手,那是熊包。当天我们三个都合计好了,反正是他们持刀上门,就算是我们真砍死了一个两个的,也绝对是正当防卫。你说我这样做有错吗?” “没错!” 当天,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三个人真的借着酒劲放开了手去干。两个优秀的退伍侦察兵加上十年前的单挑王,在人群中保持好了紧密联结的队形,三个人背靠背做铁三角状快速向前移动。 一分钟后,赵红兵等三人就杀出了重围。 随后,三人又掉头杀了回去。在突围的过程中,刘海柱和赵红兵身上都挂了彩,虽然只是皮肉之伤,但绝不可善罢甘休。尤其是刘海柱,一旦自己身上见了血,立马发疯。 赵红兵等人和勾疯子最大的区别就是,勾疯子以寡敌众时,只要杀出了重围就跑,给别人以追的机会。而赵红兵等三人这辈子除了被警察追以外基本没被其他人追过。从来都是他们追着别人砍,无论己方有多少人。 他们三人连续冲了两个来回后,范进的队伍便彻底散了。 这些涉世未深的小混子积累的感性经验是,只要自己人多,一定可以把对方打败或者打跑,形成了错误的理性认识。当再用这错误的理性认识去指导感性实践时,他们发现,自己错了。他们何曾见过像刘海柱这样打架不要命的老混子?更何曾见过小北京、赵红兵这样一脚可以把人踹得在医院躺上半个月的凶悍退伍兵? 看见刘海柱拿着菜刀没头没脑地乱抡,这些小混子的胆都怯了,四散跑开。 刘海柱一见别人跑就来了劲头,他是非追不可。 就这样,由长跑冠军刘海柱带队,赵红兵和小北京紧随其后,对着一拨一拨四散跑开的小混子追杀了过去。 一路惨叫。去袭击小北京的二十来人里,事后统计,有至少15个人先后被三人砍伤。 最后,赵红兵实在追不动了,累了,停了。刘海柱的意思是还要继续打,但小北京也追不动了。“行了,刘哥,你那身体素质也太好点儿了吧。我可跑不动了。”小北京耍熊了。 “哎,继续打啊!”多年没动手打架的刘海柱精神很是亢奋,意犹未尽。 “你已经四十了?”赵红兵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说刘海柱了。 “哎,那就让前面那几个小子就这么跑了?” “行了,别打了,你们俩也去医院包包吧!”如此混战,小北京居然又没受伤,倒是赵红兵和刘海柱各被砍了两刀。 此战在市民和混子中被越传越虚幻。开始时还比较真实,他们三人把二十来人砍了;后来就传成了他们三个砍了五十多个;到现在,有人提起这一战时,已经变成了他们三人赤手空拳打跑了一百多个。 总之,这一战过后,混子们都知道了,红兵大哥还是红兵大哥,虽然现在老实了,但还是像正当红的张岳一样,谁也惹不起。 在赵红兵他们激战过后的几天,第三个摇滚的出现了,那就是勾疯子。严格地说,勾疯子不能算摇滚,他得算朋克。 疯子嘛,就是朋克了。 第61章 摇滚(4) 十八、我也要开始摇滚了 赵红兵和范进一战过后,赵红兵居然要去报案,此举引发了李四、小纪等人的嘲笑。“哎哟,红兵大哥现在知道有事儿去找警察叔叔了?”小纪总是一肚子坏水,听到赵红兵居然要去报案,赶紧嘲讽。“大半夜的,一群人拿刀差点儿杀了我们,要不是我们三个身手好点儿,还不得让他们给剁了?”赵红兵觉得报案没什么不妥。 “哈哈哈哈,你成受害者了,不容易啊不容易啊。”小纪继续嘲讽。 “我这饭店整整收拾了一天砖头子,加上饭店门口的砖头子,快半吨了。真纳闷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多砖头子,我肯定得让他们赔钱!”赵红兵很是郁闷。 “呵呵,那也别去报案啊,你们又没什么大事儿。我听说了,也不知道你们中的谁,一脚把那个范进的脾给踢裂了,脾这个内脏虽然不怎么重要,但是听说治疗也得花上个小十万。他们比你们亏多了。” “大半夜的一群人拿着刀把我们堵在饭店,踢碎他一个脾,真是便宜他们,打死他们也白打!”其实范进的脾,就是赵红兵一脚踢裂的。 “哈哈,行啦!当年四儿你们掐着把五连发到处崩人那会儿你怎么没想起报案啊?我看,毕竟他也是在社会上玩儿的,还是私了吧。”小纪虽然那几年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也建议赵红兵私了。因为赵红兵无论如何也是市民眼中的江湖大哥,没闹出人命就去主动报案,的确有点儿说不过去。 “那你给大伟打个传呼,让大伟去跟范进他们谈谈吧!”只要一说谈和,赵红兵肯定在第一时间想到孙大伟。 “过瘾啊过瘾,过瘾啊过瘾。”小北京摩拳擦掌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小北京生平最爱打架,虽然年龄增长,但是对打架的热情丝毫没有降低。小北京不像张岳一样混社会,他只是觉得打架是一项他热衷的体育运动,只要有机会打架,小北京一定不会错过。 “嗯,听说了,是很过瘾。红兵呢?多少年没打过架了?”李四插嘴。 “上次打架还是刚进监狱的时候,我和李武在里面打服了那几个狱霸,也打服了三虎子。后来再也没打过,也不用打了。怎么说在里面我也是个中队长。”赵红兵在监狱里把当时尚在服刑的狱霸三虎子又收拾了几顿,彻底让三虎子怕了。 “这次打过瘾了吧!”李四说。 “我可不像小申似的,打架有瘾。不过这次打架,我再也不用担心别人说:赵老爷子那个小儿子又给他爹惹事儿了。”赵红兵又想起了他那刚强倔犟的父亲。 “呵呵,老爷子在的时候好像也不怎么太反对你打架。”小北京说。 “嗯,他只是教育我别欺负人,可真没教育过我不打架。我爸要是还活着,昨天晚上他也会支持我去和那群混子干的。”赵红兵说得的确有理。赵爷爷从来都没因为赵红兵替朋友出头惹事儿过多地批评他。 “叫张岳过来喝酒啊,兄弟们都齐了。”李四张罗着要找张岳。 “别找了,张岳这几天又忙又烦。表哥崩完陈卫东跑了,警察抓不着表哥,却把张岳抓进去了。不过张岳也没犯什么事儿,和这件事儿又没什么太大关系,昨天就花钱保出来了。听说,当年咱们在六中打的那个姓严的,又抽了张岳俩耳光。张岳昨天出来的时候,跟我发狠说非要杀了那个姓严的。”小纪说。 “那小子从小就不是个东西。”赵红兵虽然胸襟比较开阔,但是想起他后脑被拍那一板砖,还是有点儿耿耿于怀。直到现在,只要阴天,赵红兵后脑必疼痛不止。 “那姓严的和张岳说了,一旦让他抓到张岳犯了什么事儿,张岳肯定没好。” “听说那姓严的现在在刑警队干得不错?立了好几次功了?”李四问。 “别提他了,喝酒!” 此事过后两三天,孙大伟就谈判回来了。 “红兵,还是别朝范进他们要钱了。”孙大伟说。 “呵呵,怎么了?”赵红兵很纳闷。 “他在医院躺着呢,现在他家连医药费都掏不起。我去的时候他爸他妈正在医院哭呢;他那些所谓的兄弟没人愿意拿钱出来给他垫医药费。现在再让他拿钱是不是有点儿……”孙大伟这人虽然打架差点儿,爱装点儿逼,但是心肠还是挺不错的。 “……那算了,不要就不要了吧。不过你让他以后老实点儿。”赵红兵沉思了一下,回答说。赵红兵一听到范进他爸他妈在医院里哭,也不想要这钱了。毕竟,1993年的赵红兵已经是个小款爷,不缺那点儿钱,他朝范进要钱其实是想要面子。 “红兵,要么你借他点儿医药费?”孙大伟吭吭哧哧半天,说出了这么一句。 “啥?”赵红兵彻底晕了。 “……红兵,他家确实挺困难。”孙大伟看样子是彻底被范进的父母打动了。 赵红兵沉默了半天。“你去和小申拿钱吧,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说明,这钱是我借给范进的,他必须得还!” “红兵,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同意的。”孙大伟说。 “以后再谈和你别去了,呵呵。你他妈的是一天不如一天,当年跟黄老邪谈判那劲头哪儿去了?现在你不但要不到钱,倒开始帮我花钱了。”赵红兵笑骂。 其实赵红兵一直和孙大伟关系很好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他觉得孙大伟这人本质不坏,心肠好。 在表哥崩了陈卫东、赵红兵踢残了范进的这些天里,勾疯子和李老棍子也连续谈判了好几次,但是始终没谈拢。勾疯子认为李老棍子砸了他的店又伤了他,应该赔他钱。而李老棍子认为,勾疯子先把本来就不怎么帅的黄老邪破了相,后来又弄瞎了志刚,应该是他拿钱出来才对。 总之,这两位社会大哥根本就没办法谈拢。在最后一次谈崩之后,勾疯子带了七八个人去了李老棍子的家。“李老棍子今天不拿钱,我就宰了他。”据说当日勾疯子临行前是这样对他的兄弟们说的。 勾疯子和李老棍子的成名方式不大一样。勾疯子是总打架,总打一些不怎么出名的小架慢慢成的名;而李老棍子是很少打架,但是每战都是经典之作。勾疯子好比是香港导演王晶,拍了几百部片子成了点儿小名,而李老棍子则像是香港导演王家卫,一共拍了不到十部电影,却部部都是经典。在当地的江湖中,李老棍子除了败给了赵红兵,还真没输给过其他人。如果那次赵红兵不是随后被捕入狱,相信李老棍子也会继续报仇的。 李老棍子住在一栋二层的独栋楼里,作为当地最早发起来的一批,李老棍子的家堪称豪宅。 勾疯子按了李老棍子家的音乐门铃,1993年前后,当地十分流行音乐门铃,门铃的音乐声一个比一个动听,十分悠扬。 据说,当天李老棍子站在家的二楼上,看见了在楼下狂按门铃的是七八个杀气腾腾的彪形大汉。他当时没有下楼,而是给黄老邪打了个传呼。留言的内容是:“带人,马上到我家。”随后黄老邪回了电话:20分钟后到。 勾疯子知道李老棍子肯定在家,按门铃无效后,开始砸门,踹门。把门当成了发泄的工具。并且,怒骂不止:“操你妈,李老棍子你给我出来!” 看样子,勾疯子是真朋克,真想杀了李老棍子。 李老棍子当时也已年届四十,但是火气依然不小。本来他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等黄老邪带人过来了再说,但是勾疯子在下面又砸门又骂,挑起了李老棍子胸中的怒火。在楼上忍了将近20分钟的李老棍子,再也坐不住了。 他抄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就下了楼。老棍子就是老棍子,懂法。如果有人杀入门来,自己拿起水果刀进行防卫,杀了人也不犯法。“咣!”李老棍子自己打开了他家的大门。水果刀,藏在了袖子里。 他那厚厚的能遮住半边脸的玻璃镜片,使人根本就看不到他的眼神。据说,大家都看见他的嘴角不停地抽,手也在不停地抖。这是李老棍子的习惯性动作,并不能证明李老棍子当时害怕了;只不过,李老棍子火气越大时,嘴角抽得就越厉害,手抖得就越有节奏。 李老棍子,是真火了。他眼中的勾疯子,是个晚辈中的晚辈。而这个晚辈,居然敢冲到他家来叫板!“李老棍子,我还以为你不敢出来了呢!我有话和你说!”勾疯子走上前去,揽住了李老棍子的脖子。勾疯子是真疯了,他真忘了李老棍子这20年是怎么混过来的,他更没想到,李老棍子杀人的胆子绝对不在张岳之下!李老棍子的嘴角继续剧烈抽搐着,任由勾疯子搂着他的脖子向前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 “今天,你就说,是给钱还是不给钱?”勾疯子威胁李老棍子。 “不给!”李老棍子的嘴角继续抽着,斩钉截铁地说。 “那好。”勾疯子从口袋中掏出了卡簧…… “哧……”一把黑柄的水果刀扎在了勾疯子的心脏上。 李老棍子这一刀扎得端端正正,像外科手术医生一样精准。 据当时刚刚带人开着面包车,赶到李老棍子家门口的黄老破鞋事后无数次跟别人回忆说:“当时我看到了勾疯子的背影。忽然间,他一哆嗦,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瘫软了下去,死了。” “就那么一哆嗦,就死了。”黄老破鞋一遍一遍地跟别人重复这句话。每次重复这句话的时候,黄老破鞋还煞有介事地自己哆嗦一下,总把别人看得心惊肉跳。 据说,勾疯子死得真的就是这么简单,连号都没号一声,留给人们的回忆,就是“一哆嗦”而已。 杀人,只需要一刀;杀一个全市名头响当当的大混子,也只需要一刀。 勾疯子每天都因为自己有杀人的执照耀武扬威,他却没想到,今天他自己被杀以后,杀他的人同样不需要偿命。李老棍子,属于正当防卫。 李老棍子究竟是不是正当防卫,二狗不懂法,难以判断。但二狗可以确定的是,李老棍子的堂哥当时已经是市区公安局副局长,而且,李老棍子很有钱。有钱有势,总能摆平很多事,李老棍子仅在看守所待了几天,就被释放了。 前去助拳的黄老邪,那天根本就没有下车。看到勾疯子“一哆嗦”以后,黄老邪怕了。他怕的不是亲眼见到了杀人,而是,他怕了那个当时杀完人仍然不动声色的李老棍子。据黄老邪说,李老棍子杀完了人冷冷地看着勾疯子的兄弟,手中的水果刀滴着血,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勾疯子的兄弟们没一人再敢上前。 什么叫做杀人不眨眼? 黄老邪跟了李老棍子七八年,那天终于知道了。跟着这样的人混,早晚得玩儿完。 黄老邪从车窗内伸出手向李老棍子挥了挥,意思是:“你没事儿了,他们肯定不敢和你动手了。但是你杀人了,如果我再下车,恐怕你更麻烦,我先走了。” 李老棍子也挥了挥手中的水果刀,意思是:“你走吧!” “开车!走!”黄老邪说。据说,黄老邪说完这句话,才觉得自己还没拆线的嘴有点儿疼。他是被惊得张大了嘴,如果不是没拆线,恐怕又会裂开。 从那天过后直到今天,黄老邪再也没参与过江湖的争斗,洗手了。 多年以后,二狗曾认识几位自许朋克的人,他们和二狗谈论的话题多数是颠覆与死亡。 勾疯子这个朋克诠释了朋克精神的真谛:折腾,得瑟,颠覆,直至死亡。 一个勾疯子死了,一个黄老邪退出了。但是1993年当地的混子们还在继续摇滚着。 1993年当地那拨混子们突然间集体爆发的躁动的摇滚行为中,第四个摇滚的是晓波。如果只论场面,晓波这次的摇滚堪比魔岩三杰在香港红勘体育馆的演唱会。此战,是二狗亲眼所见。 十九、忍 这几位数得着的大混子在一个月内的连续血战,彻底撩动起了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小混子的神经。他们彻底亢奋了。 比如晓波。 晓波自从去了李四的游戏厅以后,认识的社会上的人更多了。1993—1994年流行拍扑克机,李四的游戏厅不小,所以全市大大小小的混子都爱来他这里玩儿。与其说是游戏厅,倒不如说是个半公开的赌场。 当晓波听到这些社会上的混子津津乐道包括他二叔在内的那几场恶战后,很是热血沸腾。他也希望自己做出一些能作为传奇被人称颂的事情来。记得惹事儿的前几天,他刚刚在自己的左胳膊上刺了个“忍”字,然后又涂上了“纯蓝”钢笔水。他对二狗说,这就叫文身了。忍字上面,又被他用烟头烫了个烟花。 “你知道为什么刺忍字吗?”晓波问二狗。“……不知道。为什么啊?”二狗当时根本无法理解“忍”字的含义,但是二狗认识的很多小混混身上都刺了个“忍”字,二狗看着都觉得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二狗还发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那就是那些手臂上刺着个“忍”字的小混混通常都极其不能忍,一点火就着。“忍就是忍耐的意思吧!”晓波也不确定,他给自己文了个“忍”字就是为了追随潮流。“哦……”二狗似懂非懂。 晓波惹的那次事儿也并不全是晓波的错。当时离李四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民族中学,这个学校的学生经常来李四这里拍扑克机。赌博机这东西十赌九输,总来这里玩的几个学生早已输得一塌糊涂了。 据说那天,该民族中学的三个学生是一起来拍扑克机的。很快,他们带的600多块钱就输光了。 “老板,再给我上五十块钱的分。我让我同学回去拿钱去,马上给你送来,行不?”其中一个学生对晓波说。 “我们这里都是交钱然后上分,没先上分再交钱的。”当天王宇王亮等人不在,晓波负责上分和收银。据说平时,遇上这样的情况,如果是老主顾,那么也就给上分了。但是晓波毕竟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不敢给不怎么认识的人上分。 “平时王哥他们在的时候,这样都可以啊!” “不行,我可不敢,我又不是老板,呵呵。”晓波说得很客气。 “那要不这样吧!我们一起回去拿钱,你帮我留机行不行?” “这扑克机不是单版游戏,是连线版游戏,留机也没用啊。你们一会儿再来吧。”晓波还是很耐心地和他们解释。晓波主要是看正等着机子的人不少,不愿意留机给他们。 第62章 摇滚(5) “……你新来的吧!怎么说什么都不行呢!” “我也没办法,我也不是老板。” “小兄弟,他们如果不玩,这机子我上了啊。”一个等了好久的成年人对晓波说。 “好吧。”晓波拿出钥匙给这个成年人上了分。 这三个民族中学的学生很是无奈。 让他们更无奈的事情发生在他们退下机子后的一分钟。 随着一声脆响,刚刚坐在机子上的成年人第一把就拉下了连线彩金! “哈哈!你们真背。”晓波随口和那三个民族中学的学生开着玩笑。 “你他妈的会说话吗?!”输了钱正在恼火的一个学生伸手就打了晓波一个耳光。这三个学生比晓波要大上一些。 晓波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捂着脸走向了收银台。晓波可不是“忍”了,他是去游戏厅门口的收银台拿螺丝刀了。这螺丝刀,是他平时修游戏机用的。从小长到大,晓波就没有过挨打不还手的经历。但是晓波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手里如果没点儿什么家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打。 这三个民族中学的学生正往游戏厅门外走。他们也知道今天打了李四游戏厅里的人,得抓紧走,否则被李四知道了肯定没好果子吃。在他们就要走到游戏厅门口时,晓波正好拿完螺丝刀走了过去。双方迎面相遇。 晓波当时是面带微笑走过去的,这三个学生无一防备。 晓波忽然间把手中的螺丝刀捅向了刚才抽他耳光的那个学生。那个学生猝不及防,被晓波一螺丝刀捅在了大腿上!这一螺丝刀,至少扎进去了有10公分。当时是夏天,都穿得很薄,螺丝刀虽然不是很锋利,但是晓波手劲却不小,实实在在地扎了进去。“嗷!”被扎的学生一声惨叫之后,就死死抓住了晓波拿着螺丝刀的手腕。 他的两个同学见状冲上前去,抓住了晓波的头发。三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打十五岁的已经缴了械的晓波,还是绰绰有余的。很快,晓波就被踢倒,蜷曲在地上任由这三个学生猛踢。 等这三个学生打完,晓波再起来时,他已经像个土驴,嘴角眼角全是血。“小逼崽子!”这三个学生匆匆地丢下一句转身走了。他们知道今天闯祸了,是个人就知道这游戏厅是李四开的,这事儿肯定没完。晓波没答话,用手擦了擦嘴上的血,冷冷地看了他们三个一眼,转身去洗手间洗脸去了。这是晓波的优点,在打架吃亏后,晓波很少说“你等着”、“我非废了你”这样的话。他只动手,不动嘴。究竟是骡子是马,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晓波洗完脸,拿着吧台的电话给王宇打了个传呼,“哥,我挨打了”。 半个多小时后,王宇和王亮一起回来了。这哥俩年纪只差一岁,长得也比较像,都是高高瘦瘦清清秀秀。那天,他俩都穿了件洗得一尘不染的雪白衬衣,衬衣都塞在裤子里,看起来格外精神利索。 听完晓波的描述,王宇一共说了两句话。 “晓波,你还能认出他们吗?” “能!” “老亮,吹哨子!”王宇叫王亮为“老亮”,大家都这么叫他。吹哨子是1993年当地小混子们的流行语,就是“喊人,叫帮手”的意思。无论是赵红兵还是李四,肯定不能和一些学生去打架,太失身份。这样的事儿,凭着王宇和王亮的名气和身手,他们自认完全能搞得定。 下午5点左右,王亮大约喊来了15个人,加上常年在游戏厅里驻守的七八个小兄弟,一共二十四五个人。这二十四五个人中,除了王宇和王亮年龄稍大一些以外,其他的都是20岁以下,正是最冲动、最爱打架的年纪。 “平了民族中学!”王亮说。王宇和王亮跟着李四这几年,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在社会上比较有名气,根本就没把民族中学的那几个人放在眼里。 他们先简单地吃了点儿饭,喝了点儿酒,但都没喝多。王亮叫来的那些小兄弟都以能被王宇和王亮“赏识”而备感自豪,他们根本就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晚上7点,民族中学要上晚自习的时候,微醺的王宇、王亮、晓波等三人率着二十几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杀向了民族中学。他们的武器是用报纸包着的西瓜刀和钢管,他们认为,和学生打架,没必要动真刀真枪的,带点儿西瓜刀和钢管,足够了。 当时正值黄昏,民族中学的篮球场上还有十几个人在打篮球,十几个人在看热闹。 “哥,有他!”晓波指着正在热火朝天地打篮球的一个学生说。 “哦,知道了。”王宇径直朝那个学生走了过去,二十多人紧随其后。 “你知道你今天干什么了吗?”王宇上去就抓住了正在抱着球的那个学生。 “大哥……”那个学生看见王宇出现在了他眼前,连话都不会说了,他知道王宇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打了晓波以后知道肯定要遭到报复,却没想到报复来得如此的快,而且还是上门报复。 王宇没答话,拿着还没拆开报纸的西瓜刀重重地砸了他脑袋一下。随后,王宇身后的那些小兄弟一哄而上。 该民族中学的学生一向团结,只要与校外人士发生冲突,必然集体出动。这次,面对王宇等二十几个如狼似虎的混子,民族中学的学生居然毫不退缩,当时有七八个学生捡起砖头子就冲了上去,和王宇等人厮打了起来。 两分钟后,这第一拨战斗结束,以民族中学的学生惨败告终。 民族中学的学生毕竟只有七八个,手里又没有家伙,几下就被打散,其中曾经在游戏厅中殴打过晓波的那个学生被晓波将鼻梁骨打断。经常打架的人都知道,鼻梁骨被打断属于轻伤,但是看起来极其恐怖,不但血会流得满脸满身都是,而且极难止住。这个学生跑的时候,血沿着下巴滴在了前襟和地上。他跑一路,血滴一路。 “还有两个。”晓波说。 “翻!”王亮说。翻的意思就是,翻遍民族中学的全校,也要找出这两个人。 这二十几人上了教学楼,挨个教室地踹门。 “有吗?” “没有。” 教室里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的学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群凶神恶煞。半个多小时后,几乎所有教室的门都被他们踹了一遍。终于,在一间教室里发现了另外的一个学生。“他!”晓波挺起手中的西瓜刀指了一下。 据说那个学生都没来得及站起,就被踩着课桌冲上来的十多个人用雨点般的钢管和西瓜刀砸蒙了。他两条胳膊护住后脑,一动不动伏在桌子上,任由钢管和西瓜刀砸下。 教室里的女生吓得惊叫不止,个个花容失色。 “行了!”王宇叫停了,他可不想真闹出人命。 “你认识我吗?”晓波抓起了那个学生的头发。 那个学生惊恐地看着晓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晓波抽了他十个耳光,个个清脆响亮。 “还有一个呢,他在哪儿呢?就是抽我耳光的那个。” “他还没到,他下午包扎去了,可能一会儿来。”那个学生已经被打糊涂了。 “走吧,咱们去校门口等。”王宇说。 晓波很听王宇的话,跟着王宇走出了教室。第二轮打架也以晓波等人的圆满胜利而结束。据说,民族中学建校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如此嚣张地来惹事。在王宇等人挨个教室踹门过后,那些学生觉得十分恼火,大家都聚在了一起。“刚才是谁啊,那么嚣张?” “好像是学校旁边游戏厅的那些人吧。” 这时,刚才在篮球场上挨打的七八个人也回来了,个个鼻青脸肿,有三四个身上还有轻重不一的刀伤。 “他们刚才把我们给打了!” “他们怎么这么牛逼?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听说刚才他们进了个教室,把一个同学给打了。” 随后,几十个人拥进了那个被打的学生的教室,见到他的惨状,无一不咬牙切齿。 “他们人呢?走了吗?” “好像没走,听说还要在学校门口等人。”在教室里刚被毒打的那个学生说。 “先送他去医院。”该校一个所谓的老大说。 “全校只要是个带把的都给我出来!咱们的同学被外面的人打了!” 民族中学的学生“吹哨子”了。 几层的教学楼里很快就发出了“轰、轰”的巨响,大家都在踹碎凳子,拿凳子腿。他们“吹哨子”更方便,全校的学生根本不用一个一个地去找。而且,几乎是所有的学生都被刚才晓波等人的嚣张气焰激得怒火中烧,很容易被煽动。 这次,晓波他们真把事儿惹大了。 二十、你的声音我听不见,现在太吵太乱 那天二狗恰巧去民族中学找自己的表哥,目睹了这场已经可以称为战争的斗殴。 那天黄昏,忽然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天已经擦黑,二狗从正门走进了民族中学。事后二狗得知,二狗进民族中学的校门时,晓波、王宇等人正在学校门口对面的商店里喝汽水。打了一个多小时的架,他们也累了,渴了,补充一下体力。 二狗走进民族中学不到10米,就听见“轰轰隆隆”的声音。这样的声音,二狗以前只在电影院里听过,这是千军万马的铁蹄的声音。在寂静的校园里,格外刺耳。 又向前走了几步,夜色中,二狗看见眼前黑压压一片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个个手里都拖着一个长长的椅子腿或者桌子腿。那千军万马般的轰轰铁蹄声,就是这几百条凳子腿和地面碰撞的声音。 就这动静,已经够让人觉得心惊肉跳了。二狗想赶紧让开,不过已经晚了。“你是我们学校的吗?”有人问二狗。这时的他们已经红了眼,见到生人就打。黑暗中,他们也看不清二狗长的是什么样子。“我……不是。”二狗赶紧摇首否认。现在二狗承认,看到这阵仗,又被人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二狗腿有点儿打哆嗦了。 “那你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我是吴海的弟弟,我来还书。”二狗仍记得那天二狗要还的书是《天龙八部》第四册。 “哦,这不是二狗吗?这是老吴的表弟。”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二狗。虽然至今也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究竟是谁,不过二狗真的十分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或许当场二狗就要身遭横祸。这几百个人,就算每人戳一手指,也够把二狗戳进医院住上几个月的了。 “哦。”没人再理会二狗,继续向学校大门走去。 二狗侧身让过大部队,惊出了一身冷汗。 人走出十几米后,二狗镇定了下来,决定看看他们究竟要干吗。二狗从小就爱看打架,怎么能错过如此气势恢弘的大场面?反正这些学生已经知道二狗是“看热闹”的了,不用担心。 二狗从小看过的群殴无数,自己也亲身参与群殴无数,深知在什么地方看热闹又安全又可纵览全局。各位看官可能要问,究竟在什么地方看打架最好?二狗敢肯定地告诉你:上墙,然后骑在墙头上看热闹,最好!在墙头上看热闹,二狗总结有如下几大优势: 1.不必担心被人误伤。如果是站在打群架的周围看热闹,极容易被人当成敌人误伤。二狗亲眼见过打群架时被误伤甚至误伤致死的案例。 2.不用担心被流矢击中。打群架时通常砖头子乱飞,但是砖头子的飞行高度通常都在一米六以下。骑在墙头上看热闹基本不用操这个心,只要是个墙就有两米多高,足可以保证安全。 3.证明立场。骑在墙头上抽着烟,肯定能证明自己是看热闹的。否则防暴大队赶到,不分青红皂白,见到年轻人就往警车上推,进了局子以后,不定得关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为自己洗刷冤屈。 4.逃跑方便。就算是有其中的一个团伙打红了眼,连看热闹的都要打,那也不怕。如果他从墙的北侧向二狗追杀过来,二狗就翻身跳到墙的南侧;如果他从墙的南侧向二狗追杀过来,那么二狗就翻身跳到墙的北侧。追杀二狗的人上墙总是需要六七秒的时间,有这几秒的时间,二狗早撒丫子跑出五六十米了,累死他也追不上。如果是爬到树上看热闹恐怕就没这个效果了,因此只有在没有墙的情况下,二狗才会选择上树。 5.可以纵览全局。这也是最关键的,历史上哪个元帅不是站在高地上指挥战斗?站得越高,局势看得越清楚。二狗看见民族中学的人都走出校门后,翻身上墙,骑在了墙头上。这时民族中学的学生并没有马上发现目标。在二狗上墙一分钟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二狗身后响起。 “二狗,来啦!晚上吃了没?”二狗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二狗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上了墙,就在二狗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面包。二狗再向后一看,就这一分钟的工夫,墙上已经骑了十几个人,还有十几个人在上墙。看来,和二狗有相同看群架经验的人实在不在少数。 “你也来啦!哈哈!我还没吃呢,我这不是给你送书来了嘛。” “拿着,边看边吃!”二狗表哥掰下了一块面包递给二狗。看来,民族中学也不是全体出动。像二狗表哥这样一向学习成绩良好且比较老实的学生只看热闹,并没有参与群殴。 当时二狗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和表哥看电影前,表哥在买瓜子时也经常说这句话。看群架,可比看电影真实刺激多了。 二狗在接过表哥的面包时发现,两帮对接上了。王宇等二十几人已经从商店里走出来,看见了学校门口黑压压的一片人。他们清楚,这是民族中学的学生出来报仇了。他们当时没有选择转身就跑的原因,后来二狗听说是:他们根本就没把这些学生放在眼中,他们认为,这些学生的战斗力再强也不强不过他们这些职业混子。 由于路灯比较暗,距离相对比较远,而且人太多太杂,二狗自始至终没有发现眼前这些恶战的人里居然有晓波。倒是王宇和王亮雪白的衬衣在人群中比较扎眼,二狗一眼就看见了,但是也没敢确定就是他们两个人。 双方的对接以及开始斗殴的过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挺牛逼呗?”人群中可能是王宇带有挑衅地问了一句。 “操你妈!”民族中学的学生无数人吼着这句就冲了上去。 王宇、王亮、晓波等人自恃手中有刀,而对方只有凳子腿,武器不是一个级别的,也冲了上去。 混战开始。 第63章 摇滚(6) 客观地说,民族中学的学生如果单个拿出来,战斗力与王宇等人相比差得不止一个档次,但是民族中学的学生打起来以后根本就不怕刀,无一人退缩。王宇等人和民族中学的人数比大概是1:10。 半分钟后,王宇等人已经陷入学生的包围中。 骑在墙头上的二狗看得真切,人群中两个穿着白衬衣中的一个被一凳子腿击中后脑后率先倒下,顿时淹没在人群中,再也没有看见他站起。 王宇团伙的人多数拿着西瓜刀和钢管乱抡,雪白的刀光在路灯下很是刺眼,但民族中学的学生却毫不畏惧。 从恶战一开始,王宇团伙就已经开始有人跑路,但是只跑出了七八个,其中有两个居然慌不择路,跑到了刚才喝汽水的商店里。他们进了死胡同,被二十几个学生追了进去,后果可想而知。 二狗当时只能听见民族中学学生的厮杀声音震天,骂声中夹杂着几声沉闷的惨叫。 开始时,还能看见王宇等人抡起的西瓜刀和钢管;后来,只能看见学生扬起来的凳子腿。王宇等人被淹没在了学生的棍棒中。 他们是在马路中间开战,交通彻底瘫痪,汽车想掉头也掉不了,只能停在那儿,连喇叭都不敢按。他们知道,按了喇叭惹了眼前这群已经红了眼的人,他这车肯定是要被砸了。 二狗记得,王宇团伙中一个手持钢管身穿花半袖的人本已杀出了重围,但是由于路已经被车堵住,他的奔跑速度只能减慢,结果被两个学生追上。粗如儿臂的凳子腿砸在了后脑上,他当场摔倒在地,不过他比较聪明,顺势就滚在了东风车下。后来追来的十几个人拿着凳子腿怎么也打不到他。 通常打群架两三分钟就胜负已分,输的该跑就跑了。这次不同,参战的人数实在太多,打了两三分钟后,民族中学的学生至少还有一半没动上手,攻势一拨又一拨。 二狗还记得在混战中,王宇团伙中有一个身穿红色半袖的人的确很猛,只有他没有人敢近身。他右手一把西瓜刀,左手一把短刀(后来知道是把卡簧),左右开弓,一时间没人敢上前。看来,此人情急之下连小龙女的左圆右方都已经无师自通了。 可能是人太多的缘故,二狗在人群中始终没看见晓波。但据晓波后来说,他一直站在王宇身边,王亮被砸中后脑后再没机会站起,王宇守着倒地的弟弟根本不肯跑。晓波无奈抡起西瓜刀冲上去救王亮,结果被一个带着个钩子似的大洋钉子的凳子板楔在了脸上,脸被扎透以后豁了个大口子。他伸手一拉王亮,王亮根本没反应。这时他的胳膊和后脑也各挨了一下,他拿起西瓜刀连续乱抡几下冲出几步。他回头一看,王宇此时也被打倒在地,就倒在王亮的身上。晓波又冲了回来,一把拉起了王宇。 可能是王宇穿的白色衬衣过于显眼,所以王宇被打倒后站起那一幕,二狗记忆犹新。王宇当时发出一阵极其类似于狼嚎的凄厉长啸,这一声在嘈杂的人群中极是响亮,差点儿没把骑在墙头上的二狗吓得栽了下去。只见王宇吼完,随手抓起一个学生的头发,拿住西瓜刀开始朝这个学生猛抡。这个学生当时就吓得扔掉了手中的凳子腿,双手护住脖子和脸。而王宇完全是一副临死前要找个垫背的架势,根本不顾其他人袭向其头部和身上的棍棒,“专心致志”地要砍死眼前这个倒霉蛋。 王宇砍了十五六刀以后,手一松,这个学生软软地瘫在了地上。凭着二狗多年的经验,二狗当时就认为这学生非死不可了。后来才得知,这小子根本就没受什么大伤,是被王宇这疯劲给吓晕过去了。 这时,那个作风勇敢的红衬衫也冲到了王宇和晓波跟前,三个人舍命合力乱抡了几下手中的刀。 民族中学的学生终于散开,离开了王宇等三人和倒地的王亮两三米远。他们的确是不怕刀,但是真怕不要命的。他们惊愕地看着被王宇砍倒在地的同学。他们都看出来了,王宇是想杀了几个,然后自己再死。谁不怕死?现在这情况,谁冲上来谁先死。谁愿意第一个去送死?“想活的,给我让开!”王宇嘶吼。二狗至今不知道一个人激动到了什么地步,声音可以如此恐怖。低沉,嘶哑,震人心魄。这时的王宇和晓波等人,身上和脸上全是土和血,王宇那件白得晃眼的衬衫早已经看不出是件白色的衬衫。 那些学生无一人应声,纷纷让路。 王宇背起王亮,缓步走了出去。此时王宇团伙中,留下来继续打的已经不到十个。其他的或者成功逃跑,或者在逃跑的过程中被追到毒打。即使是剩下来这不到十人,也全都挂了彩,多数都是被打倒在地,乱棍狠打,滚得像土驴一样。 看完这惊心动魄的一战,二狗竟然捏碎了手中的面包,一口都没吃。 这一仗,王宇、晓波等人惨败。没被民族中学的学生拿下几条命,已是万幸。 幸亏,关键时刻,王宇、晓波、红衬衫等三人齐齐爆发出不要命的架势,否则,他们很可能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当他们自己怕死并且怕杀死别人的时候,惨败。当他们真正不畏死的时候,反而渡过了难关。所以说,当灾难真正降临到自己头上,“怕事”绝不是一个好的心态。与其束手束脚,倒不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据说在将王亮送到医院的路上,王宇他们都以为王亮活下的希望极其渺茫。当时的王亮,已经大小便失禁,呼吸微弱,完全是死亡的前兆。后脑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遭一下重击就有可能身亡。王宇当时痛哭失声。 幸好,王亮在医院抢救了两天两夜后活了过来。 晓波,英俊的脸被铁钉子豁开了一道大口子。从此,他由一个帅哥变成了谁看见他都会被吓一跳的人。 其他同去的二十几人中,有五人手臂骨折,一人像王亮一样被袭中后脑后生命垂危,后被抢救了过来,还有一人两只睾丸全被踢碎。 虽然没出人命,但是这事儿已经搞得很大了。 恶战的当天晚上,李四的游戏厅正式停业,但仍被砸。 晓波、王宇、王亮真真正正摇滚了一把,而且,还没摇完。 二十一、东波 第二天,王宇和李四收到消息,东波,要跟他们谈谈。 三年前,张大噶子已在一次酒后驾驶摩托车时撞上了树,据说死相极惨,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几颗牙了。后来张大噶子的弟弟又回到事发现场,才发现他哥哥的牙齿都深深地“镶”在了撞死他的那棵树上。可见当时他摩托骑得有多快。 东波当时二十三四岁,已经成为张大噶子地盘上的头号人物,其手段根本不次于李老棍子,直追张岳。 李四收到消息以后说:“找红兵谈谈吧!” 二狗从小就认识东波,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此人的经典形象。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那几个夏天里,他总是光着膀子,穿个蓝色的短裤,瘦瘦高高的身材,高鼻深目,留着寸头。他的长相十分特别,尤其是在一群纯种汉族人中间更显得极其与众不同。在1997年秋天大连金州足球场进行的那场令国人无比窝火的比赛结果为2:4的中伊之战中,二狗第一次看到伊朗的头号球星阿里代伊。此人长得和东波完全一样,只不过东波比阿里代伊黑一些,并且没有蓄上唇的胡子。 其实这些形象都不能称之为经典,真正经典的是:他的短裤左手边塞着一个大哥大,右手边塞着一个斧头!每天上街一分钱不带,只带这两件家物什,终日以讹钱为生。看样子,见到谁不顺眼就掏出斧子来和人家干,打不过的话立马掏出大哥大吹哨子。 千万不要以为东波像晓波一样是个初中都没毕业的辍学者,人家东波是搞艺术的!艺术!他初中毕业后就上了当地的艺校。那个艺校是中专,中专毕业当时国家包分配。进了艺校只要不太差,只要不被开除,基本都能拿到毕业证,但是人家东波就愣是没拿到!据说,他是近十年内没拿到毕业证的唯一一人。这一切,只因他的毕业作品实在太彪悍。 东波在艺校的专业是器乐——钢琴。 据传毕业那天,在艺校的礼堂里,东波上演了令在场近两千名观众终生难忘的一幕。或许,他这才叫艺术,但即使是艺术也是行为艺术,绝不是钢琴艺术。 每年毕业时艺校都会让学生表演一下毕业作品,学长笛的吹一曲长笛,学钢琴的弹一首钢琴曲,学舞蹈的上台表演一段舞蹈,然后由评委老师评分,决定该生是否能够毕业。在艺校建校历史上,尚无人卡在这一环节。直到东波出现,创造了历史。 东波是学钢琴的,当然要表演钢琴独奏,他选的曲目是《致爱丽丝》。据说,报幕的女同学刚把这曲目报上来,就引起了观众席的一阵骚乱。“我靠,居然弹《致爱丽丝》?我六岁的女儿都会弹!”观众们多数都郁闷了,少数不郁闷的还以为这是东波“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呢。 一身燕尾服的东波上台了。那个年代,当地穿燕尾服的人很少,他这身行头把大家震了。他上台后深深地给大家鞠了个躬,十分符合国际礼节。观众和评委都鼓掌致意,平添了几分期许。 半分钟后,观众和评委们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弹的这曲子是什么?”一位年近六十的评委和身边的评委交头接耳,他愣是没听出来东波弹的就是《致爱丽丝》。 “没听出来。” “那刚才报幕的怎么说的?” “《致爱丽丝》吧?” “不像!”年近60岁的老评委摇摇头,他实在没听出来东波弹的究竟哪儿像《致爱丽丝》。台下的观众和评委议论纷纷,艺校的礼堂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是东波依然面带微笑,从容淡定地弹完了这首曲子。“这位同学,请问你弹的曲子是什么?”老评委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在东波一曲弹罢时问了一句。“《致爱丽丝》啊!”东波的普通话不标准,说的是“致爱丽诗”,还挺有诗意。“哦,那你还会弹些其他的曲子吗?”老评委擦了擦头上的汗,想再给东波一个机会。“不会了。”东波依然面带着微笑回答,再次深鞠躬,飘然下场。三年学习钢琴的艺校生涯,居然只能弹奏一曲谁都听不出来的《致爱丽丝》。 东波成了艺校历史上唯一卡在毕业表演环节上的学生。但这,还不是东波在艺校干过的最彪悍最出名的事儿。他干过的最彪悍的事是他在二年级时有一次在宿舍里和同学们打赌。 据说东波这个人很讲信用,无论赌什么,只要输了,一定愿赌服输。那天他和他的同学在宿舍里下象棋,约定好,谁输了,就脱光站在宿舍窗台上大喊三声:“我是傻逼!”很遗憾,东波输了。“我可以拿着本书挡着脸站上窗台喊吗?”东波虽然脸皮比较厚,但是还没厚到敢光明正大地站在窗台上脱光了喊的境界。“可以!但是你必须隔一分钟喊一声。”他的同学说。“好!”东波想了想,答应了。 随后东波脱光了站上宿舍窗台,用一本16开的大书遮住了脸。 “我是傻逼!”东波大声喊。 “我是傻逼!”东波隔了一分钟又喊了一声。 在东波就要喊第三声的时候,他的同学轻声地告诉他:“东波,你把书拿开吧。楼下一个人都没有,没事儿。”东波听完这句就拿开了书,定睛向楼下一看……楼下聚集着上百号人,有男有女,黑压压一片,都在仰着脖子对着他指指点点……东波一举成名。由以上两个事例可以看出,东波此人脸皮厚,胆大不害臊。丁小虎曾在多年以后对二狗评价过此人:“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东波!”“为什么?”二狗十分不解。“正所谓人至贱则无敌,东波真是无敌了。他自己先把自己的脸不要了,他还能怕啥?” 话说回来,虽然东波脸皮厚了点儿,但是打架还是非常厉害的。随身携带杀人利器斧子,看谁不顺眼就剁。艺校肄业后东波无事可做,成了职业混子,很快就“戳”了出去。张大噶子死后,他成了理所当然的领袖级人物。 东波虽然出手毒辣,但他绝对称不上是黑社会,只是地痞而已。但是即使他只是个地痞,也够让江湖大哥李四感觉棘手的了。令李四感到棘手的原因是: 1.东波这人没家没业没工作,绝对是个亡命徒。 2.此人终日以讹钱为生,全市没谁比他再能讹钱。他烂命一条,讹不到钱真杀人了怎么办? 所以,李四必须要找赵红兵商量一下应对之策。 这时赵红兵、小北京正准备去医院,他们也是刚刚听说此事。 “红兵,先别去医院了,东波说要找我谈谈,咱们在这里先谈谈怎么办吧。” “四儿,这事儿是晓波惹的,给你添麻烦了。”此时的赵红兵有些焦躁。 “红兵,咱们之间就别说这些了。再说晓波也是因为游戏厅的事儿和别人打起来的,是别人先欺负的他。”李四说。 “你弟弟没什么大事儿吧?”赵红兵问王宇。 “医生说抢救回来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现在还没脱离危险。现在我爸妈在医院呢。”王宇说。 “四儿,其他人伤得怎么样?”赵红兵问。 “有几个比较重的,都在医院躺着呢。” 第64章 摇滚(7) “他们的医药费、营养费,你可别差了事儿,先垫着吧。没钱来我这儿拿,事儿是我侄子惹的,我也该出一部分。” “红兵,混了这么多年社会,这事儿我怎么能差得了呢?这点儿小钱我还是有的,你别操心了。”李四的游戏厅日进斗金,这些钱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 “昨天你的游戏厅被砸了?” “嗯,估计不是民族中学的学生干的,就是东波干的。” “报案了吗?” “报案?呵呵,怎么可能报案。是咱们先拿着刀去人家学校闹事儿的。” “那你说民族中学的学生会不会报案啊?事儿闹得这么大,不报案公安局肯定也知道了。”赵红兵挺担心。“这事儿的确有点儿大,这得叫群体性事件了。要是继续搞下去,弄不好国安局都得找上门来。”小北京说。 “听说东波这人挺难斗的。我早就听说他成天拿把斧子讹人家钱,就是个亡命徒。”赵红兵出狱后由于开饭店,认识了不少混子,对东波也有耳闻。 “难斗能难斗过李老棍子和二虎?我倒是不怕他跟我来狠的,我就是怕他教唆那些学生去报案。那些学生虽然下手也挺黑,但人家毕竟是学生,而且人又多,法不责众。咱们那些人可多数都在公安局留着号,现在又在医院里躺着,公安局一抓就是一个准。要是公安局再从根上追究起来,又得把我开赌博性质的游戏厅这事儿翻出来。得,我这游戏厅也别想开下去了。当年二虎、李老棍子等人起码还讲点儿江湖规矩,但东波这人可没什么江湖道义可讲,完全就是个无赖。报案,下黑手,没他干不出来的事儿。” “呵呵,那看来,只有张岳能收拾他了。我看张岳对付这样的无赖最有经验,要么你和张岳一起过去和他谈吧!”小北京说。的确,1993年当地的混子中,敢招惹赵红兵的有,敢招惹李四的也有,但还真没听说谁敢去招惹张岳。 “别找张岳了,他再有一个多月就结婚了,把他找去要是真出了事儿,我看李洋肯定承受不了。”李四总惦记张岳要结婚的事儿,不愿意麻烦张岳。再说李四了解张岳,张岳要是去了即使不动枪肯定也会动刀,不惹出大事来基本不可能。 “四儿,我和你一起去吧!”赵红兵沉吟了一下说。 “你不能去!”李四说得很坚决。 “为什么?” “你是大哥,是王牌,哪有上去就出王牌的?你得留着最后再用,呵呵。”李四半开玩笑地说。 “四儿说得有道理。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小北京说。 “行了吧你,让谁去也不能让你去!”赵红兵说。他太了解小北京了,小北京就是个“架秧子”,没架打他都能挑出事儿来,更何况是这剑拔弩张的谈判?就他那损嘴,几句话非把东波等人惹恼了不可。 “红兵,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早就想好了,你们谁去都不合适,就我和王宇去。人是王宇找的,事儿也是我游戏厅的事儿。你们要是去了这事儿就复杂了。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如果东波跟我讹钱,你说给还是不给。这事儿我的确是没想好。”李四说。 李四这人就这样,从不愿意给兄弟们添麻烦,当年砸烂老五一嘴牙,也是单枪匹马去干的。 “讹钱?他凭什么讹钱?”赵红兵想不到把人打成这样,居然还想讹钱。 “呵呵,肯定就是想讹钱啊,要么找我去谈什么?他讹钱的理由简单呀,王宇他们几个在校内、校外都砍伤了人,医药费呗!”李四说:“你说他要是真讹钱咱们给还是不给?我估计,如果不给钱,他们要么报案,要么就和咱们继续打。”李四继续说。 “你媳妇怀孕几个月了?”赵红兵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李四的问题,而是问了李四这么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六个月了。”李四回答说。半晌没人说话。“红兵,我懂了。”李四明白了赵红兵这句话的意思。这时的李四,不再是孤家寡人了,不能再像几年前那样可劲折腾了。 “他们如果要钱,说个数,这钱我出,事儿是我侄子惹的。”赵红兵说。虽然赵红兵心疼侄子,但是他也觉得晓波找人去人家学校惹事不对在先,受到这样一个教训没什么。此时的赵红兵,脾气和当年比,已经柔和了太多。 “呵呵……”李四没说什么。可能李四认为,这事儿的关键不是由谁来出钱,谁都不缺这些钱,主要是面子上挂不住。 在这兄弟几个人里,就数李四最爱面子,而且,他是近似于偏执地爱面子。在这兄弟几个人里,最“小心眼”的也是李四,睚眦必报。得罪了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赵红兵能做到出狱后和李老棍子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李四绝对做不到。 赵红兵和张岳混社会一部分是靠当年那些硬仗积攒下的名气,另一部分是靠交游广泛,朋友多,大流氓小混子无论谁见到他俩都得点头哈腰,他俩也都笑脸相对。朋友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这些大流氓小混子也在外面替他俩吹捧,想不出名都难。 李四则不同,李四不怎么爱交人,有点儿独,平时总沉着个脸不苟言笑。在他眼中,要么是朋友,要么就不是朋友,绝对不存在其他关系。是朋友,他肯两肋插刀;不是朋友,他理都不理,连话都懒得说。 他这一辈子交下的朋友也就是赵红兵、张岳、费四、小纪等寥寥数人而已,即使是把兄弟,他也有点儿瞧不起李武和孙大伟,见到他俩也是爱答不理。 李四能成为江湖大哥,靠的就是又黑又狠有仇必报的劲头,再加上王宇、王亮这哥俩。这哥俩可能没李四手黑,但是混社会关系可比李四强多了。据说李四开游戏厅时在公安局找人办证之类的,全是这哥俩帮他办的。 最爱面子的李四将要遇上最不要面子的东波,将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二十二、预订一副棺材板儿 李四和王宇当天就去了当年张大噶子和三虎子开战的饺子馆。这家饭店绝对是当地的老字号,据说这个饭店开到今天开了30年,厨师没换过,服务员没换过,招牌没换过,菜单也没换过;只是隔几年涨涨价,堪称中国国营饭店的活化石,依然有着中国20世纪80年代的中型城市里“大众食堂”的感觉。这家饭店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下班,无论有多少客人,保准全都准时撵走。而且,服务态度极差,无论点了什么菜,必须自己去窗口拿,服务员绝不会给任何人上菜。 尽管如此,这家饺子馆依然生意火爆,当地人都对这家饭店有着极深的感情。别的饭店的服务态度一家比一家好,但是这家,服务员叫客人去拿菜,客人拿得慢了点儿,都要被服务员骂。而且,客人们也乐于享受被骂的感觉。就算是张大噶子、东波等大混子来这里吃饭,一样要被服务员骂,他们也从不还口。毕竟,他们都是从小就吃着这家饭店的饺子长大的,从小就是被这家饭店的服务员骂大的。二狗看到这家饭店,心里也觉得暖烘烘的,二狗觉得这个饺子馆不像是个饭店,倒像是个大家庭。在当今社会中,这家饭店依然以这样的方式固执地经营着,而且,又在继续哺育着新一代。至今,当年杂乱无章的街道上已经建起了一栋一栋的现代化小区,但这家饭店依然巍然不动,据说附近的人都不同意拆掉这家饭店。 30年,外面的社会早已日新月异,唯有这家饭店,依然只卖一种六毛五分钱一壶的散装白酒——据说这个价格,是15年前涨的,到现在还没变过。只不过,饭店里那些30年前青春年少、靓丽可人的服务员都已满面沧桑垂垂老矣。外面世界的剧变没能在心理上给这十几个女服务员留下太多的烙印,只是岁月在她们的脸上刻下了痕迹。 每次谈判,东波都喜欢定在这里。因为在这里,他能找到主场作战的感觉,就像是马尔蒂尼在圣西罗大球场一样,总会感觉身后有数以万计的人在支持他。当年张大噶子也是这样,在别的地方他打不过三虎子,但是回到饺子馆,他就能把三虎子打得落花流水。 据说,李四和王宇到饺子馆的时候,东波正在被服务员骂。那天,东波是单枪匹马去的,他认为,在家门口,李四胆子再大也不敢招惹他。 “东波,你就不能学点儿好?你看你现在像个人吗?” “韩姨,我这不是替你儿子他们出头吗?我不这样,能给你儿子他们要到医药费吗?”“要就要,那你穿件上衣行吗?你多大了?成天光个膀子不觉得丢人?你不觉得丢人,我替你觉得丢人。”服务员骂起东波来是一点儿情面都不讲。“韩姨……”东波还没等说完,李四就打断了他。东波不认识李四,但李四认识东波。 “你是东波吧?我是李四。”李四说。那天李四穿了件白衬衣,胳膊下面夹了个黑色的夹包,再配上“青楂”的发型,是20世纪90年代典型的东北江湖大哥的造型。 “你就是李四啊?你挺牛逼呗?”东波挑衅地看着李四,斜着眼睛,还朝李四吐了口烟。 一向不善言辞的李四,一上来就被嚣张跋扈的东波弄了一肚子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本来李四想,该赔钱赔钱,好好谈和,却没想到东波上来就是挑衅。如果这次和东波谈判的是张岳,张岳肯定就是一句话——“我牛逼习惯了,改不了”,然后掏出枪或者刮刀给东波几下,直接放倒。但李四毕竟不是张岳,他即使想放倒东波,也绝不会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东波,有事儿说事儿,你找我们不是来谈事儿的吗?”王宇强压住火对东波说。 “你也挺牛逼呗?”东波根本不讲理,转头又对王宇挑衅。说完,东波还把腿搭在了饭店的圆桌上。 “呵呵。”王宇没说什么,笑了一声。事后王宇说,如果不是来谈和之前赵红兵再三嘱咐他别惹事,他当时就会掏出卡簧捅了东波。 “东波,你把腿给我放下!”刚才教训东波的老阿姨喝了一声。 “哦……”东波把腿放下了。 “李四,外面都说你挺牛逼,可是我不怕你,你知道吗?”东波还是不说正经的,继续挑衅。 李四挤出一丝笑,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知道你的游戏厅昨天是谁砸的吗?”看到李四和王宇没说什么,东波更狂妄了。 “谁砸的?”王宇明知故问回了一句,其实他恨得牙痒痒。 “我砸的!你知道为什么砸你们游戏厅吗?”东波就是在挑气呢。 李四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东波。 “因为你们实在太牛逼了。欺负我们没人是吗?告诉你,不把医药费拿出来,你那游戏厅别想开了!”看见李四等人没回音,东波自问自答了。虽然东波没什么文化,但是他还弄了个设问句,气人不气人! “说个数吧。”李四终于开口了。他早就知道东波想讹钱,不愿意和眼前这人再废话一句。 “你们在学校的教室里,差点儿把那学生砍死;在校外,你们也砍伤了七八个。我不多要,就15万,钱给了,这事儿就这么结了。不给钱,你知道啥后果不?” 王宇刚想开口,被李四拦住了。 “明天下午,来我游戏厅拿钱。”李四说。 “那可说好了,你要是到时候不给钱……”东波没想到传说中的江湖大哥李四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15万的要求,他还真以为李四是被他吓到了。 “你以为四哥像你似的?”憋了半天的王宇终于忍不住了。 “我操……”东波看样子要发火。 “明天下午过来拿钱吧,我们先走了。”李四打断东波,站起身来和王宇一起走了。 “你看你,人家好好地过来和你谈,你看你说的都是啥?”在李四等人站起身来向外面走时,饭店里的老阿姨都看不过去了,说了东波一句。“孩子,吃几个饺子再走吧。”老阿姨对李四和王宇说。 “不了,改天吧。”王宇笑了,对老阿姨笑得挺真诚。世上还是好人多,讲道理的人多。 据王宇转述,在回去的路上,李四和他曾有如下对话: “四哥,看他那逼样,我刚才真想一刀扎翻了他!” “老亮是生是死现在还不知道,你想让你父母没人送终是吗?还记得红兵大哥那句话吗,我媳妇也怀孕六个月了。” “他也太能装了,四哥,明天真给他15万啊?” “嗯,给他。” “凭啥给他那么多?” “这是给他买棺材板儿的钱。” “啊?” “他要得少点儿,就给他买个轮椅。他要这么多,只能给他买副棺材板儿了。” “我们明天就动手收拾他吗?” “不,最早也是半年以后。” “嗯。” “记住,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不许跟任何人说,包括老亮。” “知道了。” 的确,王宇在李四的有生之年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番对话。 但据说,赵红兵听完李四和东波的谈判过程后,曾经对费四说:“混了这么多年,四儿吃过亏吗?以我对四儿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早晚得收拾东波。他只不过是要等这事儿被社会上的人都忘了再动手,那时候,东波再出什么事儿,就没人怀疑到四儿了。” “必须的!”喝得晕晕忽忽的费四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三个字。小北京和赵红兵看着费四,不约而同地笑了:这老小子,快三十了,性格还是没变,依旧火爆。 第65章 结婚(1) 混子,讲的就是个面子,讲的就是个排场。这不但是张岳的婚礼,还是当地江湖中人的盛会,那天,全市大小混子头子基本全来了。20世纪90年代的张岳,由于讲义气,讲信誉,交际广,而且赵红兵、李四这样的闻人是他的铁杆朋友,绝对是全市妇孺皆知的江湖大哥。 二十三、我看见了幸福 在表哥跑路、李四赔钱、晓波毁容这三件烦心事过后,赵红兵等人终于迎来了一件开心事——张岳马上就要结婚了。 李洋,那个痴情的女子,马上就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当时特别流行的一首崔健的歌,歌名叫《一块红布》。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自从李洋认识张岳那天起,张岳就用一块红布蒙住了李洋的眼睛,也蒙住了天。认识八年了,李洋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幸福。不管是张岳入狱、一次又一次的受伤,还是他每天的提心吊胆,李洋的眼前始终都是一片幸福。因为她知道,张岳这个看似豪放不羁的男人的心里,始终没有别的女人。这样的男人如果认准了一个女人,那就是,一辈子。 张岳究竟用怎么样的一块红布蒙住了李洋的眼睛,谁也不知道。或许,李洋自己也不知道,但她一定知道什么是爱情。 对,爱情就是这样,就是张岳对她这样,这就是爱情。 前几天,二狗在不经意间听见有人的手机中传出一首熟悉的歌,当二狗听到“人说北方的狼族,会在寒风起站在城门外,穿着不锈的铁衣,呼唤城门开,眼中含着泪”、“人说地安门里面,有位老妇人,犹在痴痴等,安详的老人,依旧等着那,出征的归人”这几句歌词时,竟潸然泪下。 那是因为,二狗想起了传说中的多年前的一个镜头。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敲开了张岳的家门。“等着我,过几天我就回来。”张岳最后环视了一下李洋亲手布置的温馨的家,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李洋和她怀中的孩子。 “嗯!”李洋朝张岳微笑了一下。 张岳再也没能回来。 后来有人对李洋说,张岳出不来了,判了死刑。在张岳临刑前,大家都叫李洋去看看他,但李洋说什么都不去。“他不会死的,他那天走的时候对我说了,他会回来的。”无论别人怎么劝说,李洋都坚持不去看张岳最后一眼。直到张岳被执行了死刑,电视上也播了,李洋也交了五块钱的子弹费,她才相信,张岳再也回不来这个家了。“人早晚会死的,他只不过比我早去了几年。等我把孩子养大了,我就找他去。”据说,李洋没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奇怪的是,虽然李洋没有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但是在张岳刚被执行死刑的那几天里,去探望李洋的人没有一个不落泪,包括赵红兵。事后赵红兵曾经在一次酒后说:“我见到李洋时,她的脸上,竟然还是幸福。” “看到她那坚定的眼神,我也真的以为张岳还能再回来。看到她那痴痴的表情,没有人能忍住不落泪。”赵红兵补充了一句。李洋曾经说过,只要能和张岳结婚一天,那么她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和张岳结婚六年,她今生无悔且无憾。李洋至今仍然未再婚,全身心地教育儿子。张岳的这块红布,依然在蒙着她的眼睛。张岳结婚,是一向比较悠闲的赵红兵和小北京的头号大事,他俩忙里忙外,所有的事儿都给张岳张罗得妥妥当当。二狗至今仍然记得张岳的婚礼,那绝对是当地20世纪90年代最气派的一场婚礼,比市长儿子的婚礼还气派。酒宴,摆了上百桌。几十台花车没有一台是50万元以下的,也不知道小北京等人是怎么张罗来的。小北京和赵红兵的破林肯,张岳根本就不让加入到车队中去。但是据说黄老邪的破夏利在变道的时候一不小心混入那几十台花车中,而且,一进去还出不来了。也就是黄老邪脸皮厚点儿,换了别人的破夏利混在那几十台名车中,早就没脸活了。 混子,讲的就是个面子,讲的就是个排场。这不但是张岳的婚礼,还是当地江湖中人的盛会,那天,全市大小混子头子基本全来了。20世纪90年代的张岳,由于讲义气,讲信誉,交际广,而且赵红兵、李四这样的闻人是他的铁杆朋友,绝对是全市妇孺皆知的江湖大哥。 小北京是张岳的伴郎。本来赵红兵说死说活也要当伴郎,但是被张岳一句“必须是童男才能当伴郎”给否决了。赵红兵1987年就不是童男了,全市人民都知道。所以,赵红兵只好负责为张岳接待客人,也就是说,负责为每个客人安排座位等杂务。这也是赵红兵生平仅有的一次“伺候人”,没办法,为了朋友,咬牙干了。 张岳婚礼那天,有几个细节赵红兵终生难忘。这一天,改变了赵红兵的一生。 第一个就是,他又看见了严春秋。据说,虽然李洋和严春秋在高中时是很好的朋友,但由于严春秋和张岳的关系,也恨死了严春秋,所以根本没邀请他。没想到,严春秋不请自到,而且还随了礼。 站在门口接待客人的赵红兵看到了严春秋。连续一年多酗酒的赵红兵记忆力有些下降,已经想不起来眼前这个一身警服的人是谁,只是觉得有些眼熟而已。而严春秋看见赵红兵,居然点头笑了笑。 “你最近没犯什么事儿吧?听说你现在挺老实?”严春秋居然微笑着说了这么难听的一句。 “……呵呵……没有。”赵红兵还没想起来他是谁,以为是他在监狱时的管教之类的呢。 “那就好,你老实点儿啊,现在又要严打了。” “哦?”赵红兵被严春秋莫名其妙地问出了一肚子火。但毕竟这天是张岳的婚礼,赵红兵也不好发作,含糊地答了一句就去接待别的客人了。 “你最近也没犯什么事儿吧?”严春秋居然又向和赵红兵在一起接待客人的小纪问了同样的一句。 “呵呵,你别以为你穿了身绿皮、戴了个大盖帽就谁都能管。你纪爷爷现在是良民,你们公安还能管天管地?连良民也抓?”小纪根本就没给严春秋任何面子,上来就开骂。小纪可记得严春秋是谁,当年小纪也暴打过他。那时候公安的警服还不像现在一身黑,是绿色的,所以小纪说他一身绿皮。 “没惹事儿最好了,你继续当良民吧!”严春秋居然没回击小纪的挑衅。 严春秋走远后,赵红兵问小纪:“他谁啊?” “严春秋。” “他来这里干吗?张岳看见他还不得出事儿?你想办法把他撵走。” “撵能撵得走?你看看他……”小纪指了指严春秋。 严春秋的一身警服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只见他走到一桌,刚坐下,这一桌的人就全散了,十个人的桌子,只坐了严春秋孤零零的一个人。江湖中人聚会,来了个刑警队的,谁不烦? 赵红兵见状赶紧走了过去:“呵呵,你和你的同学坐一桌吧。今天你们同学基本都来了,你去那边。”赵红兵指了指。 “哦,我刚才没看见我的同学,我这就过去!” “嗯!” 赵红兵安顿好严春秋,转头又走去门外迎接宾客。刚走到门口,赵红兵的身子就是一颤。因为他看见了高欢。穿着孕妇装、大腹便便的高欢正向他迎面走来,他想避也来不及了。“嗯……你也来了。”实在躲不过去了,赵红兵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朝思暮想的人赫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赵红兵竟无话可说。“嗯……”高欢也像是被电击一样,木然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红兵早就有在当天的婚礼上见到高欢的心理准备,他知道高欢一定会来。他一直琢磨着,见到高欢他就躲。这么大的婚礼现场,他随便躲哪儿都不会和高欢面对面地碰到。哪想到有严春秋这一捣乱,赵红兵忙乱之下,竟然和高欢走了个面对面。 两个人傻傻地对视了五六秒钟,都觉得这样实在太尴尬。“我去随礼。”还是高欢先缓过神来。 “……哦。”赵红兵还是有儿点手足无措。 高欢随后进了门,在入口处,随了礼。随完礼后,高欢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回来后又跟写礼的马三要了支笔,扯过一张红纸,写下了几个字,然后离去,径直走向她同学那桌。 不一会儿,赵红兵招待客人又走到了马三写礼的地方。 “红兵大哥,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孕妇,在这里写了几个字。啧,啧,你看这字写得。”马三的表情,像是女人看见了一个限量版的LV的包一样。 “呵呵,是吗?”赵红兵拿过那张被高欢写着字的纸。 纸上写着: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红兵大哥,那个字念什么啊?”马三竖起兰花指,指着“蟾”字嗲嗲地说。 赵红兵仿似没听见马三的问话,他的思绪回到了1987年那段他和高欢私奔的日子。那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最美好的时光。他记得有一天,他和高欢到了一个开满牡丹的地方。 “红兵,我给你讲个故事,讲一个和牡丹相关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叫《牡丹亭》。” “好,你说来听听。” “宋代,有一个女子名叫杜丽娘,她是一个太守的女儿,温柔贤淑、美丽大方。有一日,她在梦中梦见了一个柳姓的公子。在梦中,她与他缠绵并私订终身。她梦醒后始终忘不了梦中的那位公子,不吃不喝,形销骨立,不久就因为过度相思而死去。她临终前,让她的妈妈把她埋在了花园的梅树下。而她梦中的这个柳姓的公子也总是梦见一个女子站在梅树下,他也对这个女子倾慕非常,而后,他改名为柳梦梅。三年后,柳梦梅赴京赶考,借宿在了梅花庵,拾到了杜丽娘的画像。他认定,画中的女子就是他梦中的那个姑娘。杜丽娘魂游故园,再次与柳梦梅幽会。随后,柳梦梅掘开了丽娘的坟墓,丽娘死而复生,两人随后结为夫妇,一起赴京赶考。结果,杜丽娘的老师发现了柳梦梅掘墓的事,告发了柳梦梅。柳梦梅应试后,去给丽娘的爸爸报喜,结果却被丽娘的爸爸当做盗墓贼囚禁。发榜后,柳梦梅高中状元,但丽娘的爸爸始终不同意这桩婚事,绝不相信丽娘死而复生的事实。后来,事情闹到了皇帝那里。经皇帝裁决,柳梦梅和杜丽娘终于走到了一起,白头偕老。” “虽然很凄婉,但是很像一个神话故事啊。”赵红兵说。 “是,这个故事讲的就是: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包括生死。而且,里面的几首诗我也很喜欢。”高欢说。 “说来听听。” “丽娘临死前写: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柳梦梅看了心想:无论是柳还是梅,都有我的份儿,因为我就叫柳梦梅,他就回了一首:丹青妙处欲天然,不是天仙即地仙;欲傍蟾宫人近远,恰似春在柳梅边。” “很好,我背下来了。”那时的赵红兵还没酗酒,记忆力不是一般的好。 “真的?” “真的,因为很上口。”赵红兵随后就背了一遍。 “我们比他们幸福多了,我们都是活着的时候就认识了。” “嗯,是。” 赵红兵回忆到这里,回头看了看走路已经不怎么方便了的高欢,恍如隔世。 多年前与高欢的私奔,恰如柳梦梅和杜丽娘的梦。或许,那仅仅是一梦而已,只能当做美梦留在自己的记忆里。 高欢的妈妈又像是那个封建卫道士丽娘的爸爸,千方百计阻止二人走到一起。 这时,赵红兵又想起了高欢那句“我们比他们幸福多了”。 丽娘还可以还魂,但已经嫁作他人妇的高欢呢?爱情能战胜生死,但是能战胜婚姻吗?能战胜这个被伦理纲常束缚着的社会吗?“哎,你怎么来了,有人请你吗?”马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尖着嗓子惊叫了一声。马三看见了宋老板的二奶,用2008年流行的话说就是——小三。 “没人请我我就不能来?”宋老板的小情妇笑吟吟地说。极少夸人的张岳曾经夸过她“真是个好娘们儿”,张岳绝没看错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真的不寻常。“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啊?”赵红兵很烦马三。 “我……”马三话还没说完。 “走吧,我帮你找个地方坐下吧!”赵红兵对宋老板的小情妇说。 “你是张岳的好朋友吧?我认识你。”宋老板的小情妇对赵红兵说。 “哦,你是张岳的朋友还是李洋的朋友?”赵红兵已经招待了上百位客人,麻木了,顺口问了一句。 “这封信,你交给张岳,一定要记得给他!”宋老板的小情妇没回答赵红兵的问题,而是交给了赵红兵一封信。 “你是张岳的朋友啊?”赵红兵收下信,塞进了口袋里。 “嗯,算是吧!” “富贵,这姑娘坐你旁边吧。你照顾一下,她是张岳的朋友。”赵红兵对刚出院的富贵说。“嗯,红兵大哥,你放心吧!”宋老板的小情妇坐在了富贵旁边。后来在聊天中富贵知道了,宋老板这个漂亮的小情妇,才二十一岁,叫小梅。赵红兵刚安顿下小梅,走到门口,他就又看见了一个熟人——毛琴。“哎呀,红兵老弟,好久不见了,你还是那么帅。”毛琴当时已经30岁出头了,但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呵呵,来了!”赵红兵见到毛琴一次,肯定就会被毛琴调戏一次。 “张老板结婚,我能不来吗?我还想跟张老板要口饭吃呢!再说,就算张老板不赏我口饭吃,为了能见到你,我也得来啊!”毛琴笑得很妩媚。毛琴说着,走到了马三写礼的地方。 “两份,一份是我的,一份是我弟弟的。我弟弟的这个是存折,20万,密码就是今天的日子。”毛琴对马三说。 “你等等!”赵红兵拉住了毛琴,“你替谁随礼?” “我弟弟呀!” “你弟弟是谁呀?” “赵山河。” “……这钱我们不能收。张岳没赵山河这个朋友。” “哎呀,红兵老弟,不就是那点儿过节吗?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帮姐去说个情不行吗?人们都知道,张岳就听你一个人的。” 第66章 结婚(2) “这情,我说不了。如果实在想说情,那你让赵山河找张岳和富贵说去。”赵红兵说这句话时目光冷峻。赵红兵板起了脸,那这事儿肯定谁来了也没辙。 “红兵老弟,你别这样啊!”毛琴娇嗔着说,居然对赵红兵发起了嗲。 “你把这存折拿走吧!”这样的原则性问题,赵红兵怎会吃毛琴这一套。 “我不拿!”毛琴耍起了赖。 “三儿,把这存折撕了。”赵红兵转头对马三说。 “好嘞!”马三没几下就撕烂了存折。 “你……”毛琴没想到,一向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赵红兵居然如此不给她面子。 “拿身份证,去银行再补办一张吧!”赵红兵对毛琴说了一句,出门了,因为他看见张岳的爸爸和妈妈都已经来了。 那天二狗记得清楚,张岳的爸爸——那个当年曾在家门口横扫上百个红卫兵的传奇人物,当天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老头的腰杆笔直,像是个军官,走路大步流星。他五官和张岳很像,是个老帅哥。 “张叔,来啦!”赵红兵笑着打招呼。 “操!”张岳的爸爸只回了这么一句。同时,用手重重地拍了赵红兵后脑一下。可能,这就是张岳家这样的土匪世家表达亲切的方式。但是张岳的爸爸忘了,赵红兵后脑有伤,他这重重的一拍,差点儿把赵红兵拍晕了。 “哎哟!”赵红兵脑子“嗡”的一下,险些跌倒。 “操!”张岳的爸爸看赵红兵这么不禁打,有点儿生气。赵红兵刚把捂住后脑的手松开,张岳的爸爸又是一巴掌抡了上去。 “啊!”还在眼冒金星的赵红兵后脑又被抡了一巴掌,再次险些跌倒。 “操!”张岳的爸爸一直认为赵红兵是个不错的小爷们儿,没想到打了两巴掌就疼成这样,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 “你打人家孩子干啥?”张岳的妈妈拉住了张岳的爸爸。 “操!”张岳的爸爸没回话,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自己的桌子,留下了险些被他两巴掌打得呕吐的赵红兵。 张岳的爸爸一共和赵红兵说了四句话,但是仅有四个字,而且这四个字还完全相同。 当然那天张岳的爸爸并没有穿着他那条被当地流氓当做图腾崇拜的红色三角战裤;或者是他也穿了,但是穿在了里面,大家都没有看到。总之,那天婚礼刚开场时,并没有多少人认出他就是“镇东洋”的儿子。 这就好像是马拉多纳不穿阿根廷队的队服而是穿一身西装时,他在大家眼中就是个肉嘟嘟的死胖子,但是一旦穿上了阿根廷队的队服,他就是球王。张岳的爸爸不穿红色三角战裤,他在大家的眼中也只是个比较帅的老头而已。 张岳这样的顶级江湖大哥的婚礼,必将是群英会。 赵红兵刚揉了揉后脑缓过神来,就看见了东波。二狗记得,那天东波很有出息,居然没光膀子,穿了件跨栏背心。 “随礼!”东波一副流氓相,从大裤衩子兜里掏出了皱皱巴巴的30块钱。 “什么名字?”马三没想到,张岳的婚礼上还有人敢捣乱,他还以为东波是张岳的哪个乡下亲戚呢。 “我叫东波,还有这俩,我兄弟。我们每人十块。”东波那天腰里没别着斧子。 “哦?东波?”马三抬头看了看。 “让你写你就写呗!”东波呵斥。 “我操?!”马三站起来了。20世纪90年代,敢和马三这样说话的人不多。马三这句“我操”是疑问句加感叹句,他想不出有谁敢在今天来张岳这里惹事。“给他写上!”赵红兵看了看时间,张岳的婚车快到了,他不想让马三再惹事。马三没说话,低头坐下了。马三听张岳的,张岳听赵红兵的,所以马三也很听赵红兵的话。“还是红兵大哥有面子啊!”东波也认识赵红兵,这句话也不知道他是在恭维赵红兵还是在挖苦赵红兵。“呵呵……”赵红兵恨东波恨得牙痒痒。如果当天不是张岳结婚的日子,已经老实了很久的赵红兵说不定当时就会出手给东波一耳光。“四儿!放鞭炮呢?”东波对在酒店门外指挥放鞭炮的李四喊。 “呵呵……”李四居然也抬头朝东波笑了笑。李四想阴谁,绝对不会在表面上让对方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事后大家才知道,东波那天来这里,就是想用闹事来出名的。自从李四乖乖地给了他15万以后,东波更是嚣张跋扈,他认为传说中的张岳、李四等人不过如此。他刚刚“成功”挑战完李四,如今,他又来挑战极限了,他要挑战张岳。 鞭炮声响起,张岳的迎亲车队到了,几十台名车,十分壮观。即使是现在,二狗在上海的延安高架上站一个小时,也不能见到那么多名车。 张岳和小北京先走下车来,随后李洋和她的伴娘也下了车。 “张岳今天真帅!”小纪感叹。 “其实小申穿西装也挺像回事儿的。认识他十多年,第一次看他穿西装。”赵红兵说。 二十四、化石级限量版老混子 二狗认识李洋20年,一直认为那天的李洋是最漂亮的。恋爱中的女人最美,婚礼上的女人最最美。那天李洋眼中的世界,已经仅有张岳一人。李洋说过,能和张岳结婚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梦想。如今,她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一半,她怎能不幸福? 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李洋和张岳,在轰轰隆隆的鞭炮声中缓步走进了酒店。“……无论贫穷与富贵,你愿意与他不离不弃吗……”从省城请来的司仪问着这千篇一律的问题。 “我愿意!”“我愿意!”“我们都愿意!”还没等李洋回答,小纪已经带头起哄了。江湖中人就是与众不同,混子们云集于此,一个比一个擅长起哄。 李洋也不回答,只是朝着张岳傻笑。 本来当地的婚宴上,人们通常最多逗留一个小时,简单地把饭吃完就纷纷离席了,但是张岳的婚宴绝对与众不同。由于参加婚宴的多数都是江湖中人,这些混子们坐在一起,大呼小叫,划拳行令,好不热闹! 张岳按照流程开始带着李洋敬酒。走到第二桌,也就是李洋同学的那桌时,张岳看见了正阴着脸的严春秋。据说严春秋一开始不愿意去同学那桌,就是因为那里有高欢。这么多年过去了,高欢没嫁给赵红兵,但她还记得严春秋当年砸赵红兵后脑那一下,只要见到严春秋,她还是不说话。严春秋每次见到高欢,都不是一般的郁闷。 “有人请你吗?”张岳拿着酒杯,斜着眼睛看着严春秋。 “没有,李洋是我同学。”本来心情就不好的严春秋,虽然被张岳这句话问得很郁闷,但也没什么过激的言辞。 “把他给我赶出去!”张岳虎着脸对身边的小北京说。 “张岳……”李洋拉了拉张岳。 张岳看了看严春秋,酒也没喝,径直走向了下一桌。如果说张岳这辈子还能听一个人劝的话,那只有李洋一个人了。张岳真犯起浑来,赵红兵也拦不住。 酒席开始不到15分钟,已经有人喝多了,喝多的是蒋门神。当天,蒋门神和东波等三人坐在一桌。蒋门神是张岳的嫡系兄弟,所以蒋门神有个责任,那就是陪在座的人好好喝点儿。北方人一向错误地把喝酒等同于感情,认为二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这天,蒋门神一定要喝多,必须喝多。 酒席一开始,东波他们三个就掏出了三个特大号玻璃杯,喝白酒。东波等人敢在喝白酒时拿出如此大号的杯子,足以证明他们几个的确是有点儿酒量。“来吧,咱们为了庆祝张岳的婚礼,共同喝一个!”蒋门神提议,大家共同喝了一大口。“来,东波,咱们干一个吧!”蒋门神知道一些东波和李四的过节,但是他觉得既然李四和东波谈和了,他也没必要对东波怎么样。 “呵呵,蒋门神啊,你那杯子也太小了吧?我这一个能装你三个。”东波笑着说,略带鄙夷。在当地,如果哪个男人被讥讽不能喝酒或者不敢喝酒,那基本等同于说这个男人阳痿。 “杯子小我多喝几个,总行了吧!”蒋门神怎能怕东波激?蒋门神因为比谁都有刚儿,已经因为喝酒喝得胃出血住了好几次院了。 “不行,我看我这杯子起码半斤。我喝两杯,你喝一瓶,你敢吗?”东波居然问蒋门神敢不敢。要知道,这世界上基本上没啥蒋门神不敢干的事儿。 “我不敢?东波我告诉你,你喝一杯,我就能喝一瓶!”蒋门神又上来虎劲儿了。 “我告诉你啊蒋门神,吹牛逼比搞破鞋还招人烦呢,你知道不?”东波把吹牛逼和搞破鞋这两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相提并论了。 “知道!”蒋门神毛下腰就拿起了一瓶白酒。 “你知道吹牛逼比搞破鞋还烦人就行!”东波继续激蒋门神。 “破鞋,我搞过,但牛逼,我就没吹过!”蒋门神说着拧开了一斤装的白酒的瓶子,“整呗?”这回轮到蒋门神挑衅东波了。东北话中的“整”字相当于英文单词中的do,可替代无数动词。 “整!”东波喝酒也不含糊。 “咣!”蒋门神的瓶子和东波的杯子重重地撞到了一起。 东波一仰脖,喝光了杯中的酒。 只见蒋门神咕噜了几下喉结,喝掉了整瓶的白酒! “还敢继续整吗?”东波挑衅着说。 “整呗!”蒋门神这辈子除了老五就没服过别人,伸手又从身后拿了瓶一斤装的白酒。 “倒酒!”东波说。东波这一杯至少也有半斤,喝下去以后看样子也不怎么好受。 “你们俩别这么喝了,这还不得喝死啊!”有人劝蒋门神和东波。 “没事儿。”蒋门神说。 “吃两口菜,压压酒。”又有人劝他俩。 “嗯?我不吃。”东波说。 “那我也不吃了。”蒋门神说。 “来吧,继续整!”第一瓶酒喝完大概五分钟,蒋门神的酒劲有点儿上来了。 “咣!”酒瓶和酒杯又是重重地一撞。 东波一仰脖像是倒酒一样,半斤多白酒又喝了下去。 蒋门神喝第二瓶的时候显然有点儿费劲,半分钟,连一半还没能喝下去。但是,倔犟的蒋门神依然没有把嘴离开酒瓶子。 “你还行吗?”东波坏笑着问。 听到东波这句话,蒋门神一仰脖一皱眉,把剩下的半瓶白酒一口全干了! “快吃几口菜,压压酒。”同桌的人没见过这么拼酒的,纷纷来劝。 “不吃!”蒋门神咳嗽了几声,挥挥手。 只要是正常人,无论酒量多大,身体多好,两斤白酒下去非倒不可。喝多的不仅仅是蒋门神,东波那一斤多的白酒也够受的。 “还整吗?”休息了七八分钟,东波又问。 “整!”红着眼睛的蒋门神又回头拿酒了。 这时大家都听到“轰隆”一声,蒋门神顺着椅子滑到了桌子底下。紧接着,仰面倒地的蒋门神“哇”地又吐了一口,彻底醉了。 几分钟后,蒋门神被人背出了酒店。张岳的婚礼,蒋门神一共只参加了20多分钟。 蒋门神被人弄走了,东波更是得意非常。 “来,还有人喝吗?”已经半醉的东波喘着酒气,又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同桌的人看东波这架势,谁愿意惹他? 过了一会儿,东波一转头,看见了正坐在他身后的邻桌的小梅。 “妹子,他们都不敢和我喝了,咱们俩喝点儿呗?”东波借着酒劲拉了拉小梅的胳膊。 “呵呵,和我喝,你配吗?”小梅不认识东波是谁,但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醉酒的流氓,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嗯,配,我们交配。” “你自己去交配吧,呵呵。”小梅依然面带微笑,话说得不冷不热。 “我就要和你交配。”东波嬉皮笑脸地说。 “一边儿凉快着去。”小梅打了一下东波抓着他胳膊的手。 “哎,你还打我?”东波火气上来了。 “兄弟,你喝多了吧!”小梅身边的一个人说。 东波眯着醉眼,看了看说话的这个人,只见一个两只手都缩在袖子里的人正在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单看这淡定的气质,醉了酒的东波也能感觉到对方绝对不是一般的混子。说话的这个人,是富贵。虽然富贵一直没和小梅说话,但是他记得赵红兵让小梅坐在他旁边时嘱咐的那句:“这是张岳的朋友,照顾一下。”凭这一句话,富贵就要照顾小梅。“扯淡,你看我像是喝多了吗?”东波扯着嗓子喊,引来了很多人的目光。喝多了的东波已经根本忘掉张岳是谁了,忘掉今天是什么场合了。一只小猫,有啥可怕?老鼠怕猫,那是谣传,壮起鼠胆,把猫推翻。 “兄弟,你真喝多了。”富贵又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句。 “你认识我是谁吗?”东波仰着脖子问了一句。 “我不认识。”富贵说着还摇了摇头。根据二狗观察,富贵当时还没有动手的意思,毕竟,这是张岳的婚礼。而且,富贵的手伤刚刚好,来参加婚礼也没带卡簧。在大哥的婚礼上,富贵怎么能携带凶器呢? “我叫东波!”东波说这句话时一字一顿,以为凭自己的名字就能吓唬住富贵。 “哦。”富贵笑了笑,很是不以为然。 “你是谁呀?”东波看着富贵无所谓的表情,火气上来了。 “富贵。”富贵轻声说。 “哦,你就是富贵啊?你别以为你跟着张岳混就牛逼了,你问问张岳去他认识我不?装鸡巴毛黑社会,今天我在这儿,我看你们谁敢杀我?你们那个李四不也挺能装吗?你问问他,知道我谁不?”东波的地痞无赖本色毕露。 “你现在走,我不打你。你再不走,我打死你。”富贵伸出左手,指了指东波。 “操你妈……”东波张口开骂了。 “轰”一声,东波连人带椅子一起倒地。 富贵虽然没带卡簧,但出手仍是极快,左手顺手抄起大号玻璃烟灰缸,重重地砸在了东波的头上。已经醉酒的东波躲闪不及,当场栽倒在地。 东波带来的两个兄弟见状站起来冲向富贵,但被同桌的人死死地抱住,动弹不得。 其实,那天大家都不想动手伤人,毕竟是张岳的大喜日子,否则东波等三人非被留在那里不可。 “你现在走,我还不打你。”左手攥着烟灰缸的富贵再次重申。 第67章 结婚(3) “我操你妈,今天我看你们谁敢整死我。今天你们不整死我,我明天把你们全整死。”被人扶起后又被两个人死死抱住的东波声嘶力竭地喊。此时的张岳、小北京等人都在二楼为宾客敬酒,根本不知道楼下发生的事情。被人死死拉住的富贵,也没法动手。“我看你们谁敢整死我,我看你们谁敢整死我……”东波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喊。东波不醉的时候虽然很张狂,但也绝对没这么歇斯底里。 这时,一身西装笔挺的张岳的爸爸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空啤酒瓶子,走到富贵这边,“哗”的一声把空啤酒瓶子砸碎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个带着碴子的啤酒瓶嘴儿。 “小逼崽子,我敢整死你。”张岳的爸爸用啤酒瓶子嘴儿指着被人牢牢按住的东波的咽喉。二狗清楚地记得,张岳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和张岳要杀人时一模一样,着眼睛,撇着嘴。东波在被张岳爸爸吼了一声后,居然再也不挣扎,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呆呆地这个已经60多岁的老头。 “滚!”张岳的爸爸拿着酒瓶嘴儿向门外一指。 “放开他,让他滚。”张岳的爸爸继续说。 众人放开了东波。东波甩了甩被人抓得发麻的胳膊,不敢再看张岳的爸爸一眼,一言不发,转头就向门外走去。 “我带你回队里醒醒酒吧!”被高欢和张岳弄得郁闷了半天的严春秋走了过来,拉住东波带走了。据说,严春秋早就知道东波在社会上的劣迹,只是当时他职位尚低,一直没机会真正抓到东波。这次,东波被嫉恶如仇的严春秋找到了借口。 看见张岳的爸爸如此生猛,宾客们个个目瞪口呆。 “那老头是谁啊?” “张岳的爸爸,镇东洋的亲儿子。” 那天并未穿红色三角战裤的张岳的爸爸,再次给到场的上千个宾客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大家都纳闷,为什么刚才还在歇斯底里的东波在一瞬间忽然乖得像一只驯服的小猫。 二狗却不纳闷。二狗认为:只要是个人,看见张岳父子俩那睖着眼睛撇着嘴的表情,都看得出来是要杀人了。老鼠只要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还是怕猫的。 东波这个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不可一世的混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徒,栽在了一个60多岁的老头手里。 东波事后曾经和很多人说过:“别管是赵红兵、李老棍子,还是张岳、李四,我都没怕过。我就怕过一个人,那就是张岳他爹。” 张岳、小北京、小纪等人听见吵闹下楼后,听别人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儿。 “东波是真活腻了。”张岳说。 “留给我吧,呵呵。”李四笑笑,小声说。 “呵呵。”张岳笑了笑,拍了拍李四的肩膀,又上楼敬酒去了。 二十五、我想念你那白花花的大腿 酒宴过了半个小时的时候,张岳和小北京俩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小北京胸口伴郎的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撕掉了,领带也被扯歪了。 敬完一圈以后,张岳和小北京晃晃荡荡地走到了高欢那一桌,竟然坐下来喝酒。他们从20出头的时候就和高欢认识,没什么拘束的。刚才他们看见严春秋在这里,所以没和高欢等人喝酒,现在严春秋走了,张岳和小北京过来开喝了。 “妹妹,什么时候生啊?”小北京笑嘻嘻地说,他一直把高欢称为妹妹。 “再一个多月吧。”高欢笑笑。 “是姑娘还是儿子?”小北京问。 “我哪知道啊?” “哎,你这当妈的都不知道?”小北京极度贫嘴,总是没话找话。 “高欢,红兵成天惦记着你呢,虽然他没和我说过,但是我知道……” 已经喝醉的张岳开始胡言乱语了。 “张岳……”李洋觉得有点儿尴尬,拉了拉张岳。 “拉我干吗?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儿嘛。”醉酒的张岳一副要说下去的架势,开始替赵红兵真情表白了。 “走,走,走……”和张岳相比,小北京还算明白,连拉带拽拉走了张岳。 “你不知道红兵有多喜欢你……”已经被小北京拉出好几米远的张岳回头又补充了一句。 高欢没有答话。 的确,很多时候,人酒后说出的话,才是最真实的。 张岳的婚礼持续了足足两个多小时,虽然中间有东波不和谐的插曲,但总体而言还是十分圆满的。 高欢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没人看见。 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小纪和赵红兵等人才坐下来吃东西,喝酒。他们属于帮忙的,把宾客送走了他们才可以吃。 偌大的酒店里,只剩下赵红兵等十几个人,要么是张岳的手下,要么是张岳的兄弟,都是自己人。张岳喝多了,被小北京弄回去睡觉了。赵红兵他们新上了一桌菜,开始喝了。 “到今天,我算是知道张岳为什么混得这么牛逼了。”李四由衷地感叹。 “张叔不是一般的牛逼,我从小就知道。张叔要是混社会,两年之内,一定统一咱们这儿的黑道。”孙大伟从小就听过张家父子收拾红卫兵的事儿。 “张岳也一点儿都不差啊,呵呵。”小纪说。 “刚才为什么打了起来?”赵红兵问富贵。赵红兵刚才赶过来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东波喝多了,调戏你刚才带来的那个姑娘,我说了他几句,他张口就骂我。”富贵说。 “该打。刚才那个姑娘是谁啊?是张岳的朋友吗?”赵红兵虽然在刚才接待了太多的客人,但是还记得那个交给了他一封信的小梅。 “张岳的朋友?张岳的仇人吧!她就是宋老板的姘头。”马三轻声说。 “你怎么不早说?”赵红兵问马三。 “我倒是想说,你不让我说啊。”马三特无辜。大家都无语了。富贵居然为仇人的姘头打了一架。“我还把我传呼号留给她了。散席时她问我要,我就告诉她了。”富贵欲哭无泪。“哈哈,她肯定是看上你了!”孙大伟说。“别扯!”富贵被孙大伟说得很不好意思。“她还让我给张岳一封信,在这儿呢。”赵红兵掏出刚才小梅给他的那封信。“看看,看看,啥内容。”小纪说着就要抢赵红兵手中的信。“别看人家的信。想知道什么内容,过几天你问张岳去。”赵红兵说。“今天看见高欢,有什么想法吗?”小纪还真不是一般的八卦。 赵红兵没说话。 “就算你没想法,我还有想法呢。当年咱们在六中打那一架,咱们俩都进了局子,我进了局子又挨了胖揍。到了现在,你就没想法啦?当年你那私奔的劲头呢?”小纪继续说。 二狗想起了昨天一个朋友对二狗说的一句话:年轻时拼命捍卫的女孩,往往最终是别人的老婆。二狗想: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即使最终成了别人的老婆,也无悔无憾。“为人家打了几架人家就要嫁给你?我们几个为了你和李老棍子打了一年多,你嫁给我们谁了?”李四跟小纪开玩笑说。 “哎,你们谁想操我就来呗!咱们都是兄弟,我让你们可劲整。”小纪已经快30岁了,也是当爹的人了,但是贫嘴功夫不减当年。小纪说着,还叉开了双腿,一副赤诚的样子。“可猫被比!”小纪还说了句英文。 “……谁他妈的要你?!”“要不问问刘哥要不要你吧?!哈哈……”大家显然都被小纪恶心到了。“不谈女人,更别谈小纪,我们喝酒。”费四说。“我怎么啦?今天那个姓严的还可以啊,把东波带走了,估计得收拾东波一顿。”小纪转移了话题。“嗯,听说那个姓严的挺狠,抓到个地癞子就狠揍一顿。”“别提咱们烦的人,喝酒。”费四又张罗喝酒。当晚,众人大醉而归。张岳的婚礼就这样热热闹闹地结束了。这次婚礼,给赵红兵又平添了几分烦恼。他本以为,在他的生命中,不再会和高欢有交集。婚礼结束后几天,富贵的夜总会开业了,苦孩子富贵终于成了老板。又过了几天,王亮也出院了,李四的游戏厅也又开始照常营业。大家的生活,暂时地归于平静。当时有小道消息说:马三在婚礼上认识了王宇,他爱上了王宇。后来每次见到王宇,马三都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火辣辣的,把王宇盯得直迷糊。“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阻止我爱你。”据说那段时间,马三经常对王宇说这句话。但王宇的性取向极为正常,一见马三就赶紧躲开。蓝天白云小花猫,爱情究竟是什么?马三认为他懂什么是爱情。他认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情,才是最纯粹、最真挚、最热烈的爱,那是一种抛却了肉体的依恋和性别的界限的爱。他爱王宇,爱无悔。开始时大家也认为,马三对王宇的爱尽管难以接受,但还是比较纯真的,直到有一天,孙大伟无意中看到了马三写给王宇的情书:“王宇,我想念你那白花花的大腿……”据说,当时孙大伟就连打了三个寒战,撕心裂肺地颤抖着大喊一声:“实在是太他妈的肉麻啦!”然后捶胸顿足地跑了出去。论对恶心的心理承受能力,孙大伟肯定是这些人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连孙大伟都忍受不了,别人又怎么能忍受? 为此事,李四曾经和张岳聊过。“张岳,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那几个手下,有正常的吗?”“怎么不正常了?我觉得很正常啊!”“蒋门神非要跟那个60岁的老太太结婚,马三又追王宇,你还说正常?”传统人士李四很抓狂。“……这事儿我也不太好说对吧!再说,表哥和富贵不都很正常吗?”“嗯,表哥是正常,但是还跑路了。现在你手下那几个人,也就富贵还算正常了。” “富贵最近好像恋爱了。” “和谁呀?” “不知道,但我看样子是。”张岳说。 “听大伟说,你的那个马三还说想念王宇白花花的大腿,这也太恶心了吧!” “哈哈,王宇腿白吗?”张岳也实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我没注意过,但肯定比你腿白!”李四哭笑不得,“人家王宇还没搞对象呢,马三就成天这么恶心人家,还让不让人家找女朋友了?” “嗯,我跟马三说说。” “马三,就是一个长着鸡巴的女人。”小北京感慨。 自从张岳和马三说了以后,马三果然很少去纠缠王宇了,但是每次见到王宇,他的眼神火辣依旧。 在张岳的婚礼过后十几天,赵红兵的经理办公室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范进。 “红兵大哥,还认识我吗?” “认识,你来干吗了?” “我没想到你会借我医药费,谢谢。” “别谢我,谢大伟去吧!”看到范进的态度这么诚恳,赵红兵也没再提前些日子在饭店门口的事。 “钱是你借我的,我应该谢你。” “那你是还钱来了?” “……不是,我暂时没钱。” “那你干吗来了?” “我想跟你混,大哥。” “混?我是生意人,跟我混什么?”的确,赵红兵之前从来就没有过小弟。 “如果你不带我混,那我来你饭店给你打工,总行吧?” “你为什么非赖上我?”赵红兵怕了这个高考连考九次的选手。 “我给你打工,还我欠你的钱。”范进说得一本正经。 “那些钱,你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我没逼过你吧?你10年以后还都行。”其实赵红兵借出这笔钱就没怎么指望范进还过。 “不行,我就想跟着你干。” “你会干啥?做菜你会吗?”赵红兵也发现,其实范进人品不坏,挺实在。 “不会。” “那你能干啥?” “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赵红兵彻底无语了。“就算是我能收留你在我饭店干,我的兄弟也不同意。小申你知道吧!现在他一喝酒就骂你。你千不该万不该那次把那模特拿来当挡箭牌,这是男人吗?” “那事儿是我不对,你带我去跟申爷解释解释行吗?那次我实在是没地方躲,下意识地拉过一个人挡在身前。这样的事儿我不会再做了。” “那我还问你,你来我饭店究竟能干啥?” “刷盘子、洗碗、扫地,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范进被赵红兵不计前嫌并且还借他医药费一事感动得一塌糊涂。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非跟赵红兵混不可。红兵大哥,才真正有大哥的范儿。 “……操,你让我怎么跟小申说啊。就算我跟小申说了,富贵呢?他是我兄弟张岳的手下,我成天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你留在了我的饭店,我怎么跟他去说?”通常情况下,赵红兵比较好说话,但是范进非跟着他干,他的确是有点儿犯难。 “红兵大哥……”范进说着就要哭了出来。 “唉……我把小申叫过来。”赵红兵很无奈。 赵红兵随后就叫来了小北京。 “你丫干吗来了?还想挨打是吗?”小北京一见范进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说,他想在咱们饭店干,还欠咱们的钱。” “来咱们饭店干吗?看场子?咱们饭店需要看场子的吗?” “小申……”赵红兵看了看小北京。 小北京和赵红兵之间从来不需要太多的话,一个眼神,小北京已经知道,赵红兵是真的想留下范进了。 “你想留下,可以。但是你必须给那个模特道歉。我叫上富贵,咱们三个一起去。”小北京说。大家都说,小北京跟那模特兰兰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小北京从来没承认过。 二十六、广岛之恋 小北京、富贵、范进三人前脚刚走,孙大伟就来了,还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对于当地的混子来说,这个消息的爆炸程度绝不亚于广岛原子弹爆炸。 “黄老破鞋要结婚了,你猜是和谁?”孙大伟说。 “我管他和谁结婚呢!”赵红兵自己的事儿还顾不过来呢,哪有闲心关心黄老邪和谁结婚。 “这个人你认识。” “谁呀?”赵红兵还是没怎么当回事,顺口问了一句,喝了口茶水。 “毛琴!” “咳……”赵红兵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真的呀?”赵红兵咳嗽着问,边咳嗽边擦嘴。 “真的!”孙大伟说。 赵红兵看着孙大伟,无语了。 赵红兵知道,孙大伟这人平时不吹牛逼就胃疼,而且还掉头发。但他倒是的确很少忽悠赵红兵。 “他俩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他俩不是早就搞到一起了吗?刘哥砍黄老邪那次,黄老邪不就是毛琴找来的吗?你当年怎么进去的你忘了?” “哦,对……”赵红兵想起来了,“对了,上次张岳说你也和毛琴……” 第68章 结婚(4) “咳……”孙大伟一时语塞。 二狗认为,黄老邪这个小资男人和毛琴之间的爱情,很像是杜拉斯笔下的《广岛之恋》。 “广岛的夜难道没有尽头吗?” “广岛的夜永远没有尽头。” “我喜欢这样……喜欢无论白天黑夜都有人醒着的城市。有时不该去想世上的种种困难,否则,人就会感到窒息……你走吧,离开我吧!” “天还没有亮呢……” “没有亮吗?广岛的夜是没有尽头的,可是我们即将走到了尽头。” 当年黄老邪和毛琴那一夜过后,黄老邪极其痛苦地发现:那不是一夜情,那是爱情。 黄老邪被刘海柱砍伤后,一直优雅地悲伤着。他想念毛琴,虽然他们只有一夜,但是,这并不能阻碍他对毛琴的爱蔓延与滋生。那一年,是1988年。那年,黄老邪的伤痊愈以后,出院时沙尘暴和重工业城市的灰尘迷蒙了黄老邪的眼睛,他已无法再看到毛琴。 黄老邪,毕竟是当地小资男人的鼻祖,他当时很可能在他家门前的树上挖了个洞,对着那个洞吐露了他心中的秘密,然后用泥土把他的秘密封在了树里,永远。 “如果我不是一个作家,那我就是一个荡女。”杜拉斯曾经这样说。毛琴则恰恰相反,如果毛琴不是一个荡女,那她将是个作家、左岸派的电影人、诗人。是的,其实骨子里,毛琴是个极其浪漫的人。“发生一次爱情远比上四十五次床更重要,更有意义。”杜拉斯还曾这样说。毛琴懂这个道理。 破鞋往往都是感性的,毛琴更是如此。无论艺术家还是诗人,都需要毛琴这份感性与童真。 “都道是,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在黄老邪心中,不可能有人能够取代毛琴的地位。毛琴和黄老邪之间,毫无疑问,的确是爱情。 五年后,又一阵沙尘暴刮进黄老邪的眼睛时,毛琴和黄老邪又邂逅了,漫天的黄沙中,他们又相遇了。当然,这得益于巴黎夜总会的暂时性停业。 据说,毛琴和黄老邪再次重逢的那一夜,他们喝了很多酒。十年后,曾经有一个叫刀郎的新疆帅哥唱了一首歌,歌名叫《冲动的惩罚》,这首歌,应该就是专门为黄老邪和毛琴所作。歌词是这样的:“如果那天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你就不会明白你究竟有多美;我也不会相信第一次看见你,就爱你爱得那么干脆……” 二狗每次去K歌,都不忘首先点这首歌。这不仅仅因为二狗对这首悱恻缠绵、凄胜柳永哀似纳兰的字字珠玑辞藻华美的歌词的热爱,更是对黄老邪和毛琴这份始自搞破鞋的爱情的深情祭奠。 毕竟,黄老邪当时要面对的,是铺天盖地的流言与飞语。 “黄老破鞋,你真的要和毛琴结婚?” “叫我黄哥,谢谢。” “黄哥,你真的要和毛琴结婚?你知道……” “我知道。”黄老邪打断了对方的话,“爱一个人,不是爱她的过去,而是,现在。”黄老邪,永远,那么坚定。 黄老邪结婚那天,高朋满座,在座的人很多都是黄老邪的连襟。为了连襟之谊,他们还集体起立,共同干了一杯。据说,当天站起来黑压压的一片,起码有200人。 江湖中,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关于毛琴的新故事。毛琴和黄老邪一起,携手专攻色情业。 二十七、赌场 过了好久,小北京、富贵、范进三人才从小模特家中回来。据说,在和范进一起出去的几个小时中,小北京也接受了范进这个人。范进这人,真的不坏。 “把张岳他们叫过来,咱们一起吃顿饭吧!也都认识认识范进。”赵红兵说。当晚,赵红兵的几个兄弟费四、小纪等人都来了;张岳带着富贵、蒋门神、马三等人来了;李四也带着王宇和刚伤愈的王亮来了。 这又是一次改变当地黑道格局的盛会。 当张岳等人发现当地的混子正由古典流氓向拜金流氓转型时,他们要与时俱进。 “开个赌场吧!”席间,费四说。 “好!”小纪说。 “呵呵,真要开赌场啊?”赵红兵还以为费四在开玩笑。 “不算赌场,就是开个局,租两间不错的房子,给愿意赌博的人凑个局。咱们也不参与赌博,就抽水,不撑船。”费四说。 “费四这想法不错,整呗,反正费四你朋友多。”小纪说。 林语堂曾经这样评价过国人:中华民族是世界上赌性最重的一个民族,经常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态度去赌上一把,反正是50%的机会;即使输了,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所以,中国人杀身成仁的特别多。而且国外也有研究机构研究表明,华人对赌博的热衷程度远远超过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民族,这是因为华人有嗜赌的血统。 而且,二狗还要加上一句,只要没输得倾家荡产的爱赌博的国人都认为自己是赌神。恨不得在别人给他照相时都要拦住,说一声:“我从不拍照。” “小纪,的确是这样。我那录像厅虽然生意还可以,但是赚的钱也就够我糊口的。我朋友还多,今天吃顿饭,明天喝顿酒,钱就没了。这么多年,我是一点儿钱都没攒下。”费四说。 “费四,你的确不太适合开录像厅。”赵红兵说。 “嗯,红兵你说得对。你也知道,我这脾气不好,虽然说社会上的人来我这里都给我几分面子,但是也的确有些十八九岁的小崽子喝了点儿酒来我这里闹事的。我这么大的人总不能去和他们打架吧?再说我现在也多少有点儿残疾,手和脚都不大利索,但是那些小崽子就是看我有点儿名气,非来我这里闹事不可,恨不得一刀把我扎了然后他出名。我自己找兄弟收拾过他们,也找过四儿、张岳他们手下的兄弟帮我收拾过那些小崽子几次。但是就和割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出来一茬,隔三差五地就来闹一次。你说烦不烦?” 费四说的是实话。在1993年时,当地尚无KTV、保龄球等休闲娱乐活动,小混子们的生活极其单调,除了游戏厅、台球厅,就是录像厅了。费四的录像厅内每日鱼龙混杂,乌烟瘴气,什么人都有,整天都因为挑片儿等事大打出手。 1993年,二狗在费四的录像厅里曾亲眼见到了一次因为一点儿小事引发的血案。 “老板,换个片儿呗?”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男孩子喊。 “呵呵,换啥片儿啊?”费四悠然地抽着烟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明白这个男孩子的意思。 “换点儿带色儿的呗!”男孩子嬉皮笑脸地说。 “呵呵,你毛长齐了吗就要看带色儿的?”费四和这个男孩子开着玩笑。 “那你就别管了。哈哈,费老板,是不是你这里没带色儿的片子?”这男孩子还在激费四。 “扯淡,全市我这儿没好片儿,别的地方更没好片儿了!儿白!”费四说。 “那就看看呗。” “等会儿天黑了,咱关上门看。”费四笑笑说。 天黑以后,费四关上门,开始放他昨天刚刚从沈阳进来的新黄片儿。这片儿,费四还没来得及看呢。 那是二狗第一次看黄片,但十分遗憾的是,那个黄片一点儿都不黄。说这个录像是绿片、蓝片、黑片什么片都行,但它肯定不是黄片。 几年后,我们的CCTV—6套节目上映,那时候有一档电影节目叫《流金岁月》,专门演一些五六十年代的老电影,偶尔也有国外的。某日,二狗在CCTV—6的《流金岁月》中看到一个20世纪60年代的外国电影,感觉似曾相识,仔细一回味:哦,这电影的确是看过,那次在费四那儿看到的“黄片”就是这个。显然,费四在沈阳上当了。后来据费四说,他买这片儿时街头的小贩神神秘秘地小声对他说:“这带子黄,嗷嗷黄,刚刚的!”费四刚开始放这片子时,大家还在耐心地等待“黄”的镜头出现,15分钟过后,大家有点儿按捺不住了。 “老板,这片子哪儿黄啊?快20分钟了,连个女的都没有,黄啥啊?” “女的马上就来了!你等着,一会儿就出来女的了!”费四对沈阳那个小贩当时以极其神秘的眼神小声对他说的“这带子黄,嗷嗷黄,刚刚的”深信不疑,谁让费四是实在人呢? 又过了大概5分钟。 “这咋还没女的呀?就看见一群傻爷们儿在这儿瞎吵吵,哪来的女的啊?” “哎,你看。那不是女的吗?”录像中终于出现了个50来岁的女人,费四如获至宝。 “我操,就看她这岁数,能黄到哪儿去?” “别着急,一会儿就来年轻的了。再说,50多岁的老娘们儿也许更猛!” 费四还在那儿解释。费四也看出来这片子可能的确不黄,溜了。“老板,那年轻的女人咋还没出来呢?换片儿啊!”这个男孩子很是聒噪。“别他妈的磨叽,别吵,我都在这儿躺下睡着了!”这男孩子身后的长椅上睡着的一个混子骂了这男孩子一句。“我操……” 俩人很快就扭打到了一起……两分钟后,这俩人胜负已分,被大家拉开了。要看黄片的男孩子显然没吃亏,那个睡在男孩子后面的混子转头走了出去。 半小时后,这个混子带来了两个人,个个手持卡簧,进来后二话没说就朝这个男孩子一通乱捅,坐在旁”费四大喝一声。 “不用了,捅完了边的二狗吓得心惊肉跳。 “要打就出去打。” “操!”费四说,“滚!” 费四对这样的斗殴早已司空见惯了,连看都懒得看。 这样的事情,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在费四的录像厅发生。开了四年多的录像厅,死了两个,重伤无数,公安局几乎每周都要来这里做笔录。费四真是腻了。 “你去弄赌局,你看范进怎么样?要不让他去帮你吧!”赵红兵说。“兄弟,那以后要多辛苦你了。”费四用他那只仅仅能端起酒杯的手端起酒杯,敬了范进一杯。赵红兵的各位兄弟有一个共同的优点:对任何人都有必要的尊重。范进的确曾经是小北京和富贵的仇家,但是既然能一笑泯恩仇,以后就是兄弟。 二狗认为:无论是朋友之间、同事之间、男女之间,都需要必要的尊重;就算不尊重,也不能伤害对方的自尊心。即使是再真挚的友谊和再坚定的爱情,也经受不住几次对自尊心的伤害。 “能跟四爷干活儿,是我的荣幸。”范进一口干了杯中酒。当时热播《戏说乾隆》,有满族血统的费四被大家戏称为“四爷”,和乾隆一个名字。这个绰号一直流传至今。 从那天起,范进就带着几个兄弟跟了费四。 “现在这社会不一样喽。”小纪感慨。 “是。”赵红兵说。 接着,小北京总结了当今社会混子的变迁现象,并且,透过现象看本质,深度剖析。 现象有四: 1.以前是小弟给大哥赚钱,现在是大哥要带小弟赚钱。以前是小弟抠皮子养大哥,现在是大哥找事儿给小弟干。 2.以前混社会的混子都以混出名气为终极目标,现在多数的混子都把混出名气当成过程,以名气赚钱才是终极目标。 3.以前的混子都是以义为先,现在的混子只是标榜义气,而实际上却未必真的是以义气为先。 4.现在那些17~22岁的孩子比较可怕,懵懂的年纪睁着懵懂的眼睛去看这个巨变中的社会,道德观价值观全部扭曲。以前像刘海柱这样的大混子混了大半辈子也没杀过一个人,现在的孩子混上半年即使不死不残也要被判重伤害入狱了。 透过以上现象可以发现以下本质:社会的经济基础和结构正在发生巨变,全国人民每个月工资都是几十块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开始有了贫富差距,只要有钱,是不是吃国库粮已经不再重要。所以混子们个个都削尖脑袋想去赚钱,但有能力赚钱的混子却少之又少,混子们普遍没有生财之路。越缺钱的人越想赚钱,在努力赚钱的过程中,他们抛却了古典流氓所具有的优点。 小北京总结完黑道的宏观变迁后,赵红兵发言总结分析竞争对手。赵红兵分析的方式和方法比较独特,二狗暂且把它称为“红兵黑社会分析矩阵”。赵红兵并没有采用“矩阵”这个术语,但是赵红兵的分析方法的确就是矩阵式的分析。虽然目前在全球顶级名校的MBA教材中,都没有将“红兵黑社会分析矩阵”纳入教材中去教学生们如何分析黑社会,但这不代表赵红兵的分析理论不通用,只不过是因为赵红兵一向比较低调。 在这个矩阵中,纵坐标是对手的实力,由下至上逐次升高。比如李老棍子,就在最上方;比如已经被赵红兵和张岳打得彻底没了动静的二虎和三虎子,就在比较靠下的位置。同样,在评价对手实力的时候,也要把财务情况、凶悍程度、小弟数量等多个因素加权评分。 横坐标是和赵红兵等人冤仇的程度,由左至右逐次升高。比如赵山河,仇最大,就在最右边;比如菜刀队,没什么大仇,就在最左边。在评价仇的大小时也采取了多项指标加权评分的方式。 这样,这个矩阵的模型就形成了,有了理论依据。 在这个矩阵的对角线右上方的,就是仇最大而且对手实力最强的,这样的人必须率先灭掉,必须报仇,否则在社会上就没法混了。排在矩阵对角线右上方的是赵山河。赵山河,肯定是张岳负责。 在这个矩阵对角线右下方的,是仇很大但是对手实力一般的,这样的人可以考虑择机灭掉,并不着急。排在矩阵对角线右下方的是东波、二虎和三虎子。东波由李四灭掉,二虎和三虎子是大家集体的仇人,以后无论惹着谁,都坚决将其灭掉。 第69章 结婚(5) 在这个矩阵对角线左上方的,是实力很强但仇不是很大的,这样的人可拉可围,能不冲突就不冲突;如果真的结仇,那么他就自动进入对角线的右上方,是必须灭掉的。排在对角线左上方的是李老棍子。自从赵红兵出狱后,李老棍子和赵红兵见过几次,但是都知道对方绝对不是善茬,俩人谁都不愿轻举妄动。每次一见面,还彼此点点头,表示认识。毕竟五六年已经过去了,仇怨在心中也消得差不多了。而且那段时间,李老棍子还经常来赵红兵的饭店吃饭,没少照顾赵红兵的生意。像李老棍子这样的人,旧怨消得差不多了,能没有新怨就尽量不结仇。 在这个矩阵对角线左下方的,是实力不强而且也没什么仇的,这样的人只要不答理就足够了,比如菜刀队。 酒桌上,赵红兵观点鲜明、言简意赅地阐明了他的观点。大家纷纷赞同。 这顿饭吃了足足一下午加一晚上。到了10点多,张岳说:“去巴黎夜总会吧,那里现在是咱们自己家的后园子了,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好。”大家都说。 二十八、华山论“贱” 赵红兵等人分析了当前的形式又确定了对竞争对手的策略,个个都喝得五迷三道,去了巴黎夜总会。 进了巴黎夜总会后,他们在烟雾缭绕的镁光灯下、嘈杂的音乐声中看到了一个神定气闲的年轻女子——小梅,宋老板曾经的小三。 二狗曾经看到有人这样评价“足球皇帝”贝肯鲍尔:即使当他身着短袖短裤,浑身泥泞地在足球场上踢足球时,那优雅的气度也会让人感觉他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在踢球。 小梅就是这么一个优雅的人。即使曾经做过宋老板的小三,即使是在如此嘈杂混乱的夜场,小梅看起来仍然像是个穿着旗袍参加上流社会晚宴的淑女。她走路的姿势倨傲而高贵,像一只天鹅。恰如庄子所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小梅和宋老板的确是云泥之别。见过小梅的人都说:她怎么会成为宋老板的姘头?她怎么会看上宋老板?“好×都让狗日了。”多数人都会这样粗俗地感叹一句。 他们都不了解小梅当初的苦衷。 “富贵,你回来了?”嘈杂的音乐声中,小梅用不大的声音对富贵说。 “嗯,这几位你不认识,都是我哥哥。你好好地给他们安排个地方坐下,上最好的酒。”富贵指着身后的赵红兵和张岳说。“嗯!”小梅笑吟吟地把赵红兵等人带到二楼,还朝张岳笑了笑。赵红兵虽然思想越来越成熟,但记忆力却越来越差,这是酒精重度侵蚀的后果——他又忘了小梅是谁。“刚才和富贵说话的那姑娘是谁啊?我怎么看着那么眼熟?”赵红兵这脑子是彻底完了。 “红兵,那不就是那天张岳婚礼时交给你一封信的那个姑娘吗?富贵不就是因为她和东波打了起来吗?你现在怎么跟半个弱智似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小纪嘲笑赵红兵。小纪和赵红兵从小就认识,整日互相挖苦。 “哎,对,就是她!张岳,那天那封信就是她给你的!”赵红兵才想起来小梅是谁,转头对张岳说。 “哦,哦……我知道。”张岳有点儿要顾左右而言他的架势。 “她那信里是什么内容啊?”小纪继续八卦。 “没什么……”张岳说,“哎,你看,下面又打起来了。”张岳终于找到了个借口。 张岳当时虽然没有说小梅给他写信的内容,但是后来大家都知道了小梅那封信的梗概—— 小梅从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张岳,尽管张岳并不认识她。她对张岳发怒时的样子一直以来都是特别着迷,她认为张岳才是真正的男人。后来张岳到她家去找宋老板,她对张岳又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那天在她家,张岳也并没有为难她。她认为,这个男人,不但在需要展现男人勇气的时候凶悍绝伦,而且在其他的场合又能表现得足够绅士。后来,她听说张岳要结婚了,就想看看张岳的老婆到底是什么样子,而且想让张岳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个女孩子在默默地喜欢他,祝福他。所以她就去参加了婚礼。 在婚礼上,小梅认识了富贵。在富贵为了她拿起烟灰缸砸东波的那一刹那,小梅从富贵的脸上似乎又看到了张岳那似曾相识的表情。她肯定是得不到张岳了,但富贵就是个小一号的张岳。没有张岳,富贵也不错。她在婚礼结束后,跟富贵要了传呼。很快,他们就在一起了。那时候的宋老板早已经不再在市区出现了,和小梅的关系也早已告终了。 后来有人说:“其实小梅喜欢的并不是富贵,而是张岳。她和富贵在一起,是想和张岳离得近一点儿。” 二狗倒不这样认为,二狗觉得或许开始小梅和富贵在一起有张岳的原因,但是到了后来,肯定就是他们二人间纯粹且真挚的爱了。 富贵打架扎人很在行,但经营夜总会却不是很在行。所以夜总会刚开始营业时,一直是小梅在打理。 “现在这些小孩子打架还真是敢下手啊!”赵红兵沿着张岳手指的方向看去,感叹了一句。 的确,舞池里十来个混战在一起的年轻人个个手持利刃互相追砍,一副不砍死一两个人绝不罢休的架势。舞池里的人早就散开了,躲得远远地看热闹。有两三个人杀得兴起,踩着小圆桌追来追去,踩翻桌子无数。 “张岳,他们这么打,你得帮富贵管管吧。成天这样打架,这还有法儿经营下去吗?”赵红兵说。 “没事,让他们打去吧。他们愿意打,别人也愿意看热闹。等他们打完,简单收拾一下,十分钟后,这里肯定继续歌舞升平。明天让蒋门神找今天晚上在这里闹事的人赔钱,就结了。”张岳跷着二郎腿,在二楼上优哉游哉地看热闹。 “成天这么打架,谁还敢来这里玩儿?”赵红兵说。 “呵呵,越打架来玩儿的人就越多。富贵不是说了嘛,光昨天晚上,这里就躺下了五个,你看今天这里人少吗?架照打,舞照跳。营业第三天,这里就扎死了一个。人刚抬走,大家又该蹦迪蹦迪,该喝酒喝酒了。”张岳说。 “现在这些人,都他妈的疯了。”赵红兵说了一句。 “你收拾几个在这里闹事的,看谁还敢在这里闹事!”费四说。 “没用,来这里肯定都不是喝第一顿酒了,基本都是第二顿酒甚至第三顿酒。喝成这样天王老子他们也不怕了,还能怕我?我要是去,说不定他们连我都敢捅。等到第二天,我们去找他们赔钱的时候,他们又该找人跟我或者富贵说情了。人家找了和我关系不错的人说情又愿意赔钱,你说我收拾他干啥?”看着这些整日厮杀的醉鬼,张岳也有点儿无可奈何。 “他们是为了什么打架呢?”赵红兵很是不解。 “你20岁出头的时候成天打架又是为什么呢?你那时候打架可比他们还狠。”小纪笑笑说。 “……呵呵,也是啊!”赵红兵想了想,的确,他20岁出头的时候成天打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二狗对1993年的巴黎夜总会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就是,该夜总会入口处贴着一张大幅顾客须知:本夜总会禁止携带砍刀、军刺及匕首等凶器入内,一经发现,立即交由公安机关处理。 这是二狗见过的最具幽默感的顾客须知。二狗去过中国各地夜场无数,只见过顾客须知上写着“禁止自带酒水”的,没见过“禁止携带砍刀”的。这颇有点儿去年看到某校校规中有“禁止本校男性教师猥亵女学生”那样的黑色幽默。 但是这告示显然一点儿用都没有。二狗当年在那里经常看见,很多看似并未携带任何凶器的人,在斗殴一开始就抽出一把特大号砍刀,这把砍刀在斗殴之前究竟被他藏在何处,对二狗来说至今还是个谜。 当年,当地大型娱乐场所并不多,巴黎夜总会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夜场。这里,被那些以“待业青年”为主体的混子们当成了扬名立万的场所,在这里打上几场胜仗,如果很幸运地没被抓进去,多少都会有点儿名气。 每天晚上9点过后,巴黎夜总会就成了全市各路混子聚集的场所。曾有人评价说:“巴黎夜总会每天都在斗殴,有点儿像华山论剑,都想争天下第一,看到最后谁厉害。” 二狗认为:这些混子当年在巴黎夜总会根本就不是华山论剑,而是华山论“贱”。 真的华山论剑,就算是王重阳打伤了欧阳锋,欧阳锋肯定不会跟王重阳要医药费,而且衙门也不会把王重阳抓进临安大牢。而当年那些在巴黎夜总会华山论“贱”的混子们,不但要被人追讨医药费,担心被警察抓,而且还要赔夜总会的损失。他们多数身无分文,去夜总会喝顿酒的钱都是几个人凑出来的,打架过后赔偿的钱多数是向父母要;父母如果不给,他们就去偷和抢。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殴斗中都没能成名,有的赔了钱,有的进了监狱,有的落下了残疾,还有的直接没了命,留下每日以泪洗面的老父母。 这不是贱是什么? 他们就是在比谁更贱。 当然,在这些人中也有真的成名了的人物,那就是曾经和晓波打过架的丁小虎。 当时很多人都觉得难以理解,一个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能在那么混乱的夜总会中屡战屡胜?十几岁的孩子和二十几岁的人打,怎么可能打得过? 二狗第一次见到丁小虎的时候,他在拿着一把野营用的开了刃的大号开山刀,聚精会神地刮着指甲中的灰垢,边刮边吹着,悠闲得很。 几年以后,二狗在《古惑仔》中看到了用大拇指挖耳朵的陈浩南,当时一起看录像的同学普遍表示,陈浩南这个动作酷毙了。二狗当时想:他们是没见过丁小虎用开山刀刮自己的手指甲,如果看了丁小虎的那个架势,他们肯定再也不会觉得陈浩南的那个动作很痞很酷很帅。 丁小虎当时还有个绰号叫半疯,丁半疯。二狗和他多年接触下来,不大同意这个绰号——他打起架来根本不是半疯,是全疯。 他最大的特点就是爱连续作战,无论和谁发生了冲突,他一定会战斗到底,直到把对方彻底打服为止。这也就铸就了他的标签:经常一打架就是一通宵,从晚上一直打到第二天天亮。这样的事儿,二狗知道他起码干过四五次。 二狗听说过上网上通宵的,听说过喝酒喝通宵的,还听说过唱歌唱通宵的,但是二狗认识打架能打一通宵的,仅丁小虎一例。 现在举个丁小虎打架打通宵的例子: 2002年夏某晚八点半,丁小虎等四人和某社会大哥在饭店内发生冲突,恶战一场,丁小虎惨胜。丁小虎为了面子,留在饭店内不走,就等着该社会大哥寻仇;同时,丁小虎也给朋友和兄弟打了电话,吹了哨子。 晚九点半,该社会大哥带二十余人手持砍刀杀向该饭店,丁小虎的朋友们却还没到几个。丁小虎说:要打出去打。出去饭店以后,好汉不吃眼前亏,丁小虎等人胡乱应付了几下转头就跑。注意,这不是逃跑,属于战略撤退。当然,在撤退的过程中,丁小虎等人不免会被砍几刀。 晚十一点,背后被砍了几刀的丁小虎带着十几个人终于在这位社会大哥开的某个歌厅找到了他。丁小虎等人将不包括这位社会大哥在内的三人砍进医院,这位社会大哥仓皇逃窜,歌厅被丁小虎砸烂。 零点三十分,正在当地著名的烧烤一条街露天吃烧烤喝啤酒庆祝胜利的光着膀子的丁小虎忽然一声惨叫,他被那位社会大哥从背后结结实实地砍了一刀。丁小虎和一起吃饭的几个朋友下意识地抄起坐着的塑料凳子挡了几下大砍刀,转瞬间塑料凳子被砍碎。丁小虎手腕再中一刀,再次率队战略撤退。 凌晨两点,恶战由冷兵器作战升级为热兵器作战。丁小虎拿着一把仿六四手枪(也就是江湖人称“化隆造”的枪支),在该社会大哥开的另一家歌厅内找到了他。丁小虎没想到的是,和这位社会大哥在一起的,还有小纪。“老虎,都是朋友,来,握握手,这事儿算了。”小纪就是这位社会大哥找来谈和的。“这手我握不了。”丁小虎说完转头走了。 凌晨三点半,丁小虎又接到了赵红兵的电话。“老虎啊,小纪现在和我在一起喝酒呢,听说你和人家打起来了,还不依不饶?”赵红兵的意思是让丁小虎别再打了。“红兵大哥,这架不能不打……”丁小虎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呵呵,那你实在要打也可以,别动枪了。听小纪说你是拿了枪去的,你动枪出了事儿我可帮不了。”赵红兵说。 凌晨四点五十,丁小虎带着两个兄弟再次去了那家歌厅,终于把那位社会大哥给砍了,据说那位社会大哥的小臂都被砍得耷拉了。 据丁小虎说,他砍完那位社会大哥出门时,天亮了,卖油条的出摊了,扫大街的上马路了,打太极的老头老太也出来了。 这时,丁小虎才想起,自己的手腕还没包扎呢,被砍伤的地方还没缝针呢。迎着朝阳,丁小虎去了医院。 虽然丁小虎的勇猛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的赵红兵及费四等人,但是丁小虎的战术和赵红兵等人完全不一样。赵红兵和张岳等人在20岁出头的时候,和人打架无论是优势还是劣势都从来不跑,总是以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和对方死战到底。丁小虎则是从来不吃眼前亏,打不过就跑,跑了召集人马再战;再打不过再跑,再召集人马再战,直到把对方打服为止。 所以,20世纪80年代,赵红兵、李四等人打完一架要么是输了,要么是赢了,总归是要有一方重伤才罢手,经常打一架就停了。丁小虎则不同,打打跑跑,跑跑打打,经常一打架就是一通宵。 那天赵红兵等人在巴黎夜总会喝酒时,在一楼舞池里打架的那些年轻人里就有丁小虎。 “看见没,那个拿着卡簧踩着桌子追着人家捅的,就叫丁小虎。”王宇说。 “哦,他就是啊,就是和晓波打架的那个?”赵红兵问。 “嗯,对,就是那个大个子的。” “这小子有点儿当年四爷的意思,呵呵。”张岳对费四笑着说。 “扯淡,四爷长得那么砢碜,怎么能跟那孩子比?”小纪说。 第70章 复仇(1)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战,赵红兵、张岳、李四等人终于彻底收拾了北郊的混子,名声达到了出道以来的最高值,毫无争议地成为全市黑道第一团伙。除了已经基本和解的李老棍子外,再无任何一个团伙可与他们抗衡。 名,就成在这狼烟四起的北郊钢窗厂院内。 二十九、有赵山河没我,有我没赵山河 张岳和赵红兵等人说着话,看得却是清楚,丁小虎等四五个人明显占了上风,双方的战斗力根本就不是一个层级的。两分钟后对方开始溃败,一个接一个地逃出了夜总会。 “你家有的是钱,让你在外面这样打,是吗?”打架结束后,小梅莺莺燕燕地走了过来。 “是他们先惹我的,是我弄坏的东西,我赔你不就结了?”丁小虎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告诉小梅,让那孩子快走,赔钱什么的明天再说。他留在这里,一会儿非再打起来不可。”张岳对富贵说。张岳是老江湖,凭着嗅觉就知道这事儿肯定没完。 据说此战中,丁小虎鼻子被钢管砸破,虽然伤得不怎么重,但是鲜血横流,很是狼狈。大家都认为,他鼻梁被砸了一钢管却没砸断简直就是个奇迹。 “你快走吧,这里的账,明天再算。”小梅说。 “我说了弄坏东西我赔,你凭什么让我走?”丁小虎说。丁小虎从没在女人面前跌过份儿。 “过一会儿他们找人来了,你想跑都跑不了。” “你问问去,我怕过谁?”丁小虎说完就去了洗手间洗脸上的血。 丁小虎小时候住在西郊,14岁的时候才搬进市区。他小时候所在的西郊,绝对是流氓高产地,盛产流氓。不但高产,而且质量过硬,堪称当地黑社会成员的摇篮。李老棍子、张浩然、老五、黄老邪等老混子均来自于西郊,张岳小时候也住在西郊。就算到了今天,如果说当地最有名的黑社会头子有10个人的话,那么来自于西郊那个黑社会摇篮的流氓起码有4个。荷兰有球星加工厂阿贾克斯,这里有流氓加工厂西郊。从西郊走出来的混子个个心黑手毒,在人数相近的前提下,市区里的混子通常不是西郊流氓的对手。大家都说,“城西黄老邪”就是因为比别人早一步来了市区而且跟了李老棍子才有了相当的名气。如果黄老邪不进市区而是留在西郊,早就被西郊的流氓打得后半生不能自理了。日后由于丁小虎的关系,二狗认识了很多来自于河西的流氓。大家对黄老邪的评价,二狗很是认同。 写到这里,二狗想起了分析不同人群相似性和差异性的一种基本分析方法——先验分类。所谓先验分类就是根据收入、职业、年龄、所在区域等人口统计特征进行分析,从而判断某一群体所表现出来的一些共性。为了能更好地阐述当地混子的构成情况及特征,二狗认为以区域判断最为合理。根据区域,二狗把当地的混子分为五类。 西郊流氓:西郊是农业区,家中大多从事第一产业,混子们多数无正当职业,民风最是彪悍,全市由斗殴引起的命案超过一半都是西郊流氓干的。20世纪90年代,市区的流氓都已不偷不摸不抢了,但是西郊流氓还在干,不够与时俱进。他们来市区需要乘公交车,从市区开往西郊的那路公交车,当地的市民只要是脑子没被驴踢过就绝对不会上,上了车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出。他们来市区,通常是从小就在一起玩的三五个人,却普遍敢和市区内十来个人的流氓团伙火拼,而且胜出的多数都是西郊的流氓。这个流氓生产线,生产出来的最新一代优质产品就是丁小虎。 东波所在区流氓:其实这个区流氓人数并不多,而且可以说至今也没有黑社会组织。但是他们比较团结,每当和外人发生了冲突,连老人和小孩都会抄家伙出来帮忙。所以,虽然该区流氓不多,但是外人仍然不敢轻易去惹。代表人物是东波,东波可以说是该区的败类,黑社会他肯定算不上,他只能算是流氓。即使他是败类,如果他被欺负了,手下的人也会一拥而上帮忙的。 东郊和城北的流氓:这两个区域以国营大中型工厂为主,属于第二产业。他们通常是以某个工厂宿舍集中区为单位,每个工厂宿舍都会有一个比较有向心力的流氓团伙,人数或多或少。20世纪90年代,这个区域的待业青年最多,终日无事可做,折腾得最欢,全市在90年代险些让他们闹翻了天。代表人物就是二虎和陈卫东,他们俩是当地两家最大的国营工厂宿舍区的头目,在本厂的混子中说一不二,是绝对的领袖,吼一嗓子至少能叫出来50个小兄弟,但是他们在市区就未必能呼风唤雨了。 铁南的流氓:这个区域的流氓始终不成气候,打架最衰。二狗认为,他们之所以打架衰,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普遍富足,就算是20世纪90年代全东北的青年都在待业,作为铁路职工家属的铁南子弟们多数也有工作;即使没工作,家里的父母也有相对较高的收入。生活富足的人打架通常要衰一些。通常情况下,他们不大敢来市区折腾。当年被张岳一记刮刀破了相的路伟是其代表人物,碰上不要命的撒丫子就跑。 市区的流氓:市区的流氓最大的特点就是敢惹事、穿得好、敢泡妞、爱凑热闹,但如果说打起架来,可能和西郊的流氓有一定差距。在外面敢惹事的通常家境都不错,要么是某局局长的儿子,要么是大款的儿子。菜刀队就是市区流氓的代表,敢惹事但是还挺怕事。所以说,市区出了几个像赵红兵、张岳、李四这样敢惹事又不怕事的混子,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很快就成名了。 那天,和丁小虎在一起的,就是几个和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西郊流氓。别看人少,战斗力可真是一点儿不差。丁小虎从洗手间洗完脸回来的时候,夜总会里又歌舞升平了,好像刚才的斗殴根本没发生过。“现在的人还真是不怕崩一身血。”赵红兵看着一楼那些又开始群魔乱舞的人说。“呵呵,我就说吧!”张岳说。正在这时,“吭!”一声闷响。“我操!”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赵红兵等人都吓了一大跳,齐声喊出了“我操”,都习惯性地踹翻椅子蹲在了地上,最敏感的张岳还从包里掏出了枪。 这些老江湖都听出来了,刚才那动静是枪响。 蹲在了地上的赵红兵等人向楼下枪响的地方望去,他们看见了袁老三,菜刀队的袁老三。 赵红兵和小北京俩人一看是菜刀队,都乐了:敢情这菜刀队不玩菜刀改玩枪了,菜刀队变洋枪队了。 赵红兵等人赶紧站起,拖过刚被踢倒的椅子坐了上去,确定没危险了。江湖大哥,总要注意一下形象。在舞池里群魔乱舞的青年男女们大多没听过枪响,普遍不怎么怕,没什么反应;倒是吓到了赵红兵这样的老江湖,他们都以为是张岳或者李四的哪个仇家搞暗杀来了呢。 “张岳,你把你那东西收起来,吓人不?”赵红兵说。 “打死人了吗?”张岳边收枪边向下望去。 “没死,那一枪打顶棚上了,估计是想鸣枪示警。”小北京说。 据说,菜刀队的人自从被小北京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后十分郁闷,他们开始觉得,如果拼冷兵器拼拳脚,他们差得实在太远,得动点儿真家伙了。菜刀队这些小子家里都有点儿来头,袁老三居然弄到个合法持有猎枪的枪证,拿着把双管猎枪“持证上岗”了。 而且还听说,袁老三等人还咨询过很多人关于赵红兵、张岳、李四等人成名的事。 “赵红兵怎么成名的?” “崩了二虎又扎了李老棍子,你说他能不出名?人家现在开饭店,有钱,朋友多。” “张岳怎么出名的?” “杀了张浩然,又差点儿捅死勾疯子,当然就成名了。再说,人家天天包里装把枪,手下猛将如云,纯土匪。” “李四怎么成名的?” “废了二虎,崩了老五,后来又拿烟灰缸砸烂了老五的嘴,出名了。现在开游戏厅,你看谁敢去他那儿闹事,这人净玩儿阴的。” 菜刀队的人听到以上答案,很满意。他们分析后认为,想成名必须要像赵红兵等人一样开两枪,再干点儿大事。 据说那天,菜刀队的几个人显然都喝了点儿酒,是在酒桌上被人叫来找丁小虎寻仇的。但是即使他们喝了酒,也没拿枪直接对着人轰的胆子,居然第一枪是朝天上开了一枪。估计是警匪片看多了,把自己当警察了,还鸣枪示警。 “你不是挺牛逼吗?你再牛逼啊!”袁老三把枪顶对准了丁小虎的头。 “操,我牛逼习惯了!来,你崩啊,朝这里崩!”丁小虎不愧是西郊混子生产线上最新下线的优质产品,根本就不怕袁老三咋呼,反而把头顶在了枪管上。 “大哥,要不你也崩我一枪呗?”丁小虎身后的几个西郊混子,个个也不是善茬,都在激袁老三。没人再蹦迪了,都远远地站着看热闹,都希望这一枪快点儿打响。看热闹的人就怕不热闹。“别他妈的以为我不敢。我整死你也不用偿命,你知道不?”袁老三说得还挺牛逼。“来吧,朝这儿!”这时,一楼战局风云突变,原因是小梅加入了。 “别打了,走吧。”小梅拉了拉袁老三的胳膊。小梅看这局面实在是太尴尬,想把双方拉开。毕竟,小梅不愿意有人在她这里开枪,如果真的伤了人,明天她还要再被刑警带去问话。 “滚!”醉酒的袁老三看都没看她是谁,一抬胳膊就把娇弱的小梅推倒在地。丁小虎趁袁老三分神的一刹那,抓起双管猎枪的枪管向上一抬,一脚踹在了袁老三的小肚子上。丁小虎这一下想夺枪,却没想到袁老三根本不撒手。西郊混子们旋即和菜刀队混战在了一起。丁小虎后来对二狗说:他夺枪这一下,琢磨着无论如何袁老三也该把枪搂响了,但是实在没想到即使这样,袁老三还是不开枪。 看来,赵红兵在“红兵黑社会矩阵”中将菜刀队列在左下方的判断完全正确,他们是忒不成气候了,混战在了一起居然还不开枪。二狗认为,就算是给他们每人发个洲际导弹也没事,反正他们一样不敢用。 小梅倒地后双方即混战在了一起,可怜小梅一个女子,竟然在这群酣斗中的混子中间,再也站不起来。 小北京见状,率先从二楼直接跳到一楼的沙发上,几步就加入了战团。小北京最见不得女人受欺负,尤其是小梅还得算是张岳的朋友。借着点酒儿劲,小北京打架的瘾又上来了。 小北京当时手里抓着一个他三天前刚买的大哥大,据说他这部是全市第十台。当时的大哥大那是相当贵重。为什么说是贵重呢?因为它又贵又重,贵就不用说了,重也是相当的重。赵红兵当时拿过这个大哥大一掂量,第一反应就是:“这玩意儿和板砖一样重,打架肯定正好。”小北京听到,马上对赵红兵投以赞许的目光。小北京买的时候,说是赵红兵手有残疾打电话不方便,专为赵红兵买的,但买了以后倒是一直自己用。反正赵红兵和小北京每天都在一起,究竟是谁拿着倒无所谓。 冲入战圈的小北京,拿着这个和板砖一样重的大哥大手机第一下就砸在了袁老三的后脑上,随手拉起了一直躺在地上的小梅。小北京虽然24岁以后已经很少打架了,但是身手依旧出色,一下就把袁老三砸倒了,根本没用第二下。“我操你妈!”刚刚小肚子被丁小虎踢了好几脚的袁老三,倒地后半躺着抱着双管猎枪朝小北京怒吼。 剧痛中的袁老三双眼喷火,看样子马上就要扣动扳机。 看到袁老三这个样子,小北京心里也有点儿没底,摸不准袁老三究竟敢不敢真的把枪搂响。毕竟他和袁老三的距离不到两米,这么近距离被打中,肯定非死即残。 情急智生,小北京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武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小北京使用出了他人生中最贵重的武器——大哥大。 小北京居然把手中的大哥大朝袁老三甩砸了过去。 随着飞出去的大哥大,小北京也扑向了半躺在地的袁老三,一只手按住袁老三的枪管,另一只手按住了袁老三抓枪的手。几乎是同时,又多出了一只手扳过了袁老三的胳膊,赵红兵的。小北京跳下楼后,赵红兵也跟着跳了下来,只比小北京慢了一两秒。“都他妈的别动了!”喊话的是张岳,手里拿着一支仿六四,指着西郊的混子们和菜刀队说。 “我表哥回来了,你知道我表哥是谁吗?” “嗯,你表哥是谁呀?”张岳之所以问这一句,是因为他在江湖上认识的人很多,如果他是朋友的表弟,那张岳怎么也得放他一马。 “我表哥,赵山河。” “有赵山河没我!有我没赵山河!”张岳说。 三十、沈公子,有钱!款式! “电话给你,你现在就给你表哥打电话,让他过来!”张岳说。 “你打他传呼吧!告诉他,张岳在这里等着他!”马三捡起刚被小北京扔出去的大哥大,细心地吹了吹,对菜刀队的人说。 “打就打!”菜刀队的人拿起电话,给赵山河打了个传呼。 “你这破枪,我没收了。”小北京对袁老三说。袁老三两次栽在小北京手里,完全没脾气。 “范进,拿去玩儿打野兔子去。”小北京顺手把枪给了范进。 “这东西得有枪证吧!”范进对小北京说。 “让你拿去玩你就拿去玩。”费四笑着说。 “你们都上来!”富贵指了指菜刀队和丁小虎他们。 富贵带着他们上了楼上的大包房。富贵等人前脚刚上楼,楼下没到一分钟就又歌舞升平了。 第71章 复仇(2) 赵红兵团伙的人那天出奇的齐整,不但兄弟几个都在,而且张岳的兄弟和李四的兄弟也都在,十几条好汉汇集一堂,除了孙大伟以外,其他个个都是江湖中拿得出手的大混子。赵红兵兄弟几个关系虽然有远有近、有亲有疏,但总体而言始终保持着较好的关系,基本相互间都没真红过脸。二狗认为,他们始终保持着较好关系的原因有如下几点: 1.该团伙中的五人都曾经是经历过战争的战友。上过战场的男人多数都是真正的男人,不会因为小事儿唧唧歪歪。 2.相互之间没什么经济纠葛。二狗认为,在他们现在这个年纪,钱对于他们而言很重要,但他们都是各干各的,经济上没什么太大的往来,偶尔有人一时倒不开了借点儿钱也是有借有还;唯一有经济往来的就是赵红兵和小北京,但是他俩直到现在钱也没分开过,除了老婆不共享,其他一切资源都共享。 3.赵红兵虽然不是他们实际意义上的大哥,但是有相当的凝聚力。在大家都有家有业的情况下,由于赵红兵的存在,还能隔三差五地聚在一起大醉一场,来往十分密切。 4.团伙中有两个贫嘴小北京和小纪,再加一个受气包孙大伟,聚在一起不愁没乐子。当时他们也都二十八九岁了,但聚在一起还是像二十二三岁时那样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 “申爷,两万块钱的大哥大当砖头子用!”小纪进了二楼的包间,对小北京感慨了一句。 “不能再叫申爷了,得叫沈公子了。”正在看《家有仙妻》的孙大伟说。 “沈公子,你真有钱!款式!”小纪说:“大伟,快给沈公子叫来咱们这里最当红的姑娘。”小纪细着嗓子喊。 “哎,来啦!”孙大伟随声附和着。 小北京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小纪一言不发。小北京手里摆弄着大哥大的姿势,还真有点儿解放前满清落魄贵族玩鸟笼子的范儿。 “沈公子,嗯,沈公子,沈公子。”赵红兵看着小北京,连连点头。认识了10年,赵红兵终于找到了一个最适合小北京的绰号。 自那一个月以后,当地认识小北京的人全都适应并习惯了小北京的新绰号。“小北京”、“小申”、“申爷”、“申哥”,再也没人叫了,全部统一口径——沈公子。 “表哥有事,不来了。”菜刀队的人传呼响了。 “他回来了,是吧!”张岳面无表情。 “嗯!” 张岳没再说什么。“今天你们这么闹,还开了枪,你们自己说说,怎么办吧?”马三扯着娘娘腔对菜刀队的人说。“弄坏了东西,赔钱呗。”袁老三看大家都没有继续打他的意思,胆气壮了不少。 “这是谁的地方你知道吗?还敢在这里开枪?我看我得报案了。”马三虽然娘娘腔,但是吓唬人很在行,居然还要报案。 “报案还是别了,赔多少钱,你们说吧!”袁老三说。 “3万!”马三使了个大劲,说了个3万。 “行啊,两天内给你攒齐。”菜刀队的人居然没怎么含糊就答应了下来。 “操!”张岳斜了一眼马三,转身出去了。张岳觉得,今天他们在这里开了枪,要多少钱他们也得给,马三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居然一张口才3万。 “嗯,行啊。”马三说。“你呢?你的确是挺牛逼啊!”马三又朝丁小虎说。 “呵呵。”丁小虎看了看马三,笑笑。据丁小虎后来说,他第一眼看到马三就觉得冷,马三和他说了一句话,他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早就忘了该如何回话,彻底被雷了。 “问你话呢,你也得赔钱,知道不?”马三跃跃欲试,要上去抽丁小虎耳光。 “马三!”一直没说话的赵红兵喝住了马三。 “你就是丁小虎?你认识赵晓波吗?”赵红兵问。 “不算认识,打过架。”丁小虎终于不用和马三说话了。只要是个人就会觉得,和赵红兵说话远比和马三说话舒服得多。 “嗯,他是我侄子。”赵红兵说得和和气气。他不可能为难一个和他侄子年龄相当的孩子,只是想和丁小虎聊聊。 “哦,那你是赵红兵了?”丁小虎打量了赵红兵两眼,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全市的混子敢直呼赵红兵名字的还真没几个,就连曾和赵红兵结仇的李老棍子见到赵红兵也会说一句:“红兵,吃了吗?”省去赵字以表亲切。 “嗯,我就是。你挺能打架啊,呵呵!” “嘿嘿,还行吧!”天不怕地不怕的丁小虎觉得和赵红兵说话挺舒服,也不再表现出不服的样子,笑得挺憨厚。 “以后别在这里再惹事儿了啊!”赵红兵说。虽然丁小虎和赵晓波打过架,但是赵红兵挺喜欢这孩子,他觉得丁小虎很像年轻时的费四,但还比费四多股子机灵劲儿。 “嗯!” “别跟这孩子要钱了。”赵红兵对马三说。 赵红兵说完也转身走了出去,他去找张岳了。既然赵山河回来了,他就得和张岳聊聊该怎么办。 “咱们出去聊聊吧!这里太吵。”赵红兵说。 “走吧!”张岳说完和赵红兵走了出去。 这两个年近30岁的男人,市民眼中市区的两位江湖大哥,在这个普通的夏夜里,居然像情侣一样去轧马路了。 他俩已经相识了近20年,在这20年中,至少有十几年都是无话不谈的。 二狗之所以知道那天张岳和赵红兵这俩大男人居然在马路上整整聊了一夜,是因为那时候二狗正值暑假,天还没亮就跑出去打篮球,正好在马路上看见依然聊得兴致勃勃的他俩。 二狗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张岳穿了件白衬衣,黑色的西裤,皮鞋锃亮,胳膊下夹着个黑色的皮包,头发剃了个青楂,像是刚从里面放出来的。虽然他和赵红兵已经在外面游荡了一夜,但毫无倦色。张岳的那身行头绝对是超前的,而且不是一般超前。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的混子就没有一个像张岳这样,每天都穿着干干净净、烫得板板正正的西裤衬衣的。直到20世纪90年代后期,当地的混子们终于有一部分演变成实际意义上的黑社会,才有江湖大哥开始这么穿了,而且完全是当年张岳的样子。当时张岳每天穿成这样,混子们都特不解,经常背后评论:“你看看那张岳,有钱了这通得瑟,每天比市长穿得还正式,比市长穿得还好,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社会大哥。”张岳听到类似的评价后颇不以为然:“我从小就爱干净,我这衣服又不贵。”的确,张岳是出了名的爱干净。当年,社会上的混子们最崇尚的是李四的装束,张岳有点儿超前,但李四当年是引导潮流的。一条休闲裤,一双皮鞋,一件三四百元的T恤衫,同样夹个黑皮夹包,头发剃个青楂。 总之,那天早上二狗看见的,就是穿得比市长还正式的张岳,和赵红兵在兴高采烈地聊着天。 “二叔,张叔,这么早就起来锻炼身体了?”二狗问。 “没睡呢,呵呵。你快去玩儿球吧。” 当天他俩究竟在聊什么二狗不知道,但是根据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以及二狗对他们二人的了解,二狗完全可以猜到当晚他俩聊天的内容。 “高欢生了,昨天,儿子。” “嗯,是吗?” “红兵,你别装做无动于衷的样子。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我想什么?” “懒得说你。” “呵呵,咱们俩有啥不能说的。” “你对高欢怎么就没你当年打架时那股狠劲?你眼睁睁地看着她结婚,看着她怀孕,看着她生孩子。和你认识十几年,真不知道你怎么什么事儿都敢干,但是一碰见高欢的事儿,怎么就这么。” “结婚的事儿,不是两个人的事儿。张岳,我们能不说这些吗?” 的确,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儿,至少,是两个家庭的事儿。 “张岳,你现在挺爱讹钱啊?呵呵,你现在应该不缺那几个钱了吧?” “怎么不缺?我缺。不讹钱不要账,钱从哪儿来?老婆和兄弟靠什么养活?” “现在你不是有夜总会嘛。” “夜总会是富贵的,我没多少股份。今天我让马三跟菜刀队那几个小子要钱,也是帮富贵要的。他是残疾,以后总得有个生活。我不罩着他,他怎么活。” “跟那几个孩子要钱,有点儿过了吧。” “菜刀队那几个小子,就是癞蛤蟆上脚面子,不咬人但是它烦人。” 菜刀队的那些人,有点儿像那谁谁谁谁。虽然他们不能对张岳、富贵等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的确是招人烦。对付这样的人,必须得收拾,必须得削,必须的。 “菜刀队的人说赵山河回来了?” “肯定回来了。” “你打算怎么办?” “就算不弄死他,也让他下半生不能自理。” “呵呵,他的确该被收拾。这事其实还是沈公子那天惹起来的,沈公子总觉得欠富贵个情。如果需要收拾赵山河,算上沈公子一个。有沈公子,当然就有我。而且刘海柱刘哥也说了,收拾赵山河也算他一个。” “别扯了,收拾那小崽子用你们出手吗?” “收拾他的时候,你不找我,我和你急。” “根本就不用你。” 沈公子就没欠过别人的人情,富贵这算第一次。这人情,沈公子不还不踏实。 “张岳,你现在和别人打架,多数都是因为钱的事儿吧!” “这社会你看没钱行吗?” “不行。” “红兵你就是命好,从来没穷过,你不知道穷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你说说。” “从我们上中学时认识,到你高中毕业当兵走,你见我穿过一件新衣服吗?” “……没有。” “嗯,我穿的衣服都是我哥穿剩下的。我大学毕业上班,才穿了人生中第一件新衣服。” “呵呵,你现在不是穿得很好吗?” “红兵,那你是没去过南方。你知道现在的南方是什么样吗?你没去过深圳。你去深圳,就知道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了。” “有多精彩我不知道,反正我入狱到出狱,这么多年,我没发现咱们这里有什么变化。你看看,这些厂房,这些烟囱,不还是十年前咱们上高中时的那些吗?” “咱们这里是没变化,但是人家南方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三十一、“海归”混子 赵红兵仅仅觉察到了社会上的混子的确在发生变化,对当时整个中国经济正在剧变的理解却没有张岳透彻,他还没有意识到,以后没钱万万不行。 在五年以后的一个夏日的夜里,赵红兵和张岳二人最后一次溜达在马路上聊天时,他们发现,马路边的那些工厂还是那些工厂,厂房还是那些厂房。工厂虽然在,但曾经几千人熙熙攘攘的工厂,却只剩下风烛残年、瘦小枯干的看门老头,在杂草丛生的工厂大院里抽着烟袋追忆当年国营工厂的辉煌。 聊了一夜的张岳和赵红兵都认为,必须要收拾赵山河。虽然赵红兵出狱后多数时候都是与人为善,从不主动生事,但在对赵山河和东波这样的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赵红兵依然是当年的那个赵红兵,本色不改。 既然赵山河回来了,那好,在当地,以张岳当时的势力,不可能有找不到的人。 恶战一触即发。 前文说过,赵山河讲义气,并且只对他表哥陈卫东一人讲义气。 这边张岳在找赵山河,那边赵山河也在期待着与张岳一战,他已做好了准备。赵山河当时要躲的不是张岳,而是公安局。张岳的手下表哥开枪废了陈卫东,动静搞得太大了,被公安局通缉。公安局在审问的过程中,也了解到了赵山河重伤害富贵致残一事。所以赵山河也是公安局的抓捕对象。 那几天,赵山河刚刚潜回当地,他是在陈卫东被重伤致残后的一个多月回来的。他回来的目的就是为陈卫东报仇。 据说赵山河当时跑路跑了很远,跑到了广东某市,被当年习武时的师兄推荐给一个当地的黑社会大哥当保镖。凭借出色的身手和过人的胆色,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赵山河就已在当地扬名立万,并且取得了该黑社会大哥充分的信任。 正所谓“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赵山河跑路到广东一趟,就像是小白领出国留学镀金一样,回来后,最起码他自己觉得和当地的普通混子不一样了。当时东北的混子还没大规模地南下,赵山河堪称当地混子中的第一个“海归”。事实证明,赵山河这个海龟尚不如张岳这个土鳖。可能是因为,张岳不是一般的土鳖,他是中华鳖精。赵山河在外面究竟混得怎么样谁都不知道,但是听他的语气,仿佛混得相当不错。以下是他当年和他小弟的对话摘录: “在广东,曾有人出十万让我去杀澳门的驹哥,我当时已经准备去了,可是听说我表哥出事了,我只能回来。否则现在我说不定已经杀了驹哥,十万元到手了。” “驹哥是谁呀?” “操,驹哥都不知道?崩牙驹,澳门的老大。” “啥驹?” “崩牙驹,操!” “啥破名字啊,估计肯定混得不怎么牛逼。” “你懂个鸡巴?人家是澳门的老大。” “……” 起码在当时,赵山河的这些话大家都不怎么信。但几年以后,看了《濠江风云》的混子们忽然想起多年前赵山河曾经提起过这个人,对赵山河当年说的话又有点儿相信了。 究竟是否有人花十万块雇赵山河去杀崩牙驹,二狗无法考证,但是二狗坚信一点,那就是:就算给一千万,赵山河也肯定杀不了崩牙驹。被十万块雇的杀手就能杀掉的老大,那还叫老大吗? 赵山河“海归”后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找到他的表哥陈卫东。 陈卫东被表哥崩了三枪截肢后二狗曾见到过他一次,在市一百货前面。当时感觉坐在轮椅上的陈卫东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落魄,穿得也算是干净利索,看来截肢对于他这样的老混子而言,并不是十分难以接受的事。只不过,当时陈卫东看起来很是形销骨立,看起来他最多也就是100斤,身上剩下的基本上全是骨头。后来二狗才听说,那是因为陈卫东注射杜冷丁重度成瘾。 总之,二狗那次见到在轮椅上的陈卫东,着实打了个激灵,相信任何一个路人见到他都会心里一寒。因为眼前这人少了条小腿,而且枯瘦得可怜,但是那双小三角眼中却流露出那种不服且似在挑衅的眼神,盯着他眼前那一个又一个双腿健全的路人。他那双小三角眼中冒出的寒光,足以让任何人觉得阴冷。 陈卫东如果能活到今天,一定会改编《不怕不怕》:“Hello,看我!你在害怕什么?是我错,没能够啊,防备好那个表哥。小腿,已经折,已经不怕再痛。赵山河,回来以后,他有一身绝世武功。断一条腿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经比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 第72章 复仇(3) 陈卫东的确神经比较大,而且能够做到不怕不怕。当年他能和李老棍子、赵红兵等并列为全市的五大混子,足以说明他不是易与之辈。虽然他以前对赵红兵、张岳等人较为忌惮,但事到如今,经营多年的饭店无法继续营业,自己也彻底被废,这次,他真是豁出去了。为了报仇,他不但在钱上下了血本,准备拿出经营青原鹿多年的积蓄,而且,他也动用了他在当地混了十几年的人际关系,召集了一大批社会上闲散的混子,足有七八十人,就等赵山河回来替他报仇。 这老流氓,急了,拼了。 “表哥,张岳这条扑街,我一定不会放过!” 赵山河“海归”后带回了很多新词汇,就像是工作中很多海归操着满口半生不熟的英文一样。英文实在听不懂还可以去查词典,但是赵山河那半生不熟的粤语词汇,总让人摸不清头脑。 “啥玩意?”陈卫东不懂。 “我说张岳这王八蛋!”赵山河翻译了一下。 “我找了不少人,有七八十个吧,多数是我们厂子宿舍区的,也有朋友介绍的。这些小兄弟到时候你带着。见人打人,见场子砸场子。需要花多少钱,跟我说一声就行。”陈卫东开了多年妓院,手头还真有不少钱。 二狗之所以将既有经济实力又和公安内部的腐败分子有勾结的陈卫东界定为混子而不是黑社会,原因就是:真的黑社会要杀人一定是找俩枪手,三下五除二干掉对方,然后迅速闪人,连证据都不会留。绝对不会像陈卫东这样故意弄个大场面,恨不得让全市的人都知道他要报仇了。 如果说陈卫东真要玩暗杀,恐怕张岳、富贵等人还真有可能被他给杀了。但陈卫东非要让赵山河玩场面。 赵山河一向很听陈卫东的话,这次也一样。他回来这几天,一直和陈卫东召集来的混子在一起。他知道,当今社会已经没人再玩单挑了,能群殴都群殴,所以要尽量组织足够多的人。 而且据说,赵山河在广东的确学会了一些先进的混子管理经验,他给那70多个混子中的五六个头目都配备了对讲机。当时大哥大尚不普及,全市也没几个人用,而且价格也太贵,所以赵山河为了行动方便,给大家配备了对讲机。对讲机相对于手机的优势就是可以一对多,他一个人发号施令,其他的几个混子头目都能听见他的命令。 在日后这么多年里,二狗从未听说过当地的任何一个混子团伙配备对讲机。赵山河当时带领的混子团伙,堪称最早完成信息化建设的。 可见,赵山河的准备工作的确做得很足,十分认真地对待张岳这个他人生中最大的对手。 那天,赵山河的表弟打传呼告诉他张岳在找他,赵山河没敢赴约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赵山河这边时刻准备着与张岳决一死战,张岳那边也没闲着。 张岳显然比陈卫东出手更毒更辣。以他当时的江湖地位,他早就不需要什么场面。他只想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兄弟,好好收拾赵山河一顿。据后来赵红兵说,张岳曾经和富贵有以下对话——“富贵,你也知道,赵山河回来了,咱们怎么报仇?”张岳很尊重富贵的意见,毕竟富贵是受害者。“我知道,大哥,你想怎么办?”富贵一向最敬重张岳。张岳说出的话,在他耳中就是圣旨。 “他废了你的手,究竟怎么办,看你的意思。呵呵。” “大哥,表哥已经废了陈卫东,这事我看……要不就算了。” “啥?算了?”张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富贵不说话了。 “这事不可能这样算了!”张岳说得斩钉截铁。 “嗯……”富贵还是不表态。 “富贵,怕了?这不像你啊!” “大哥,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只要你说句话,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富贵说得很赤诚。“呵呵……”张岳拍了拍富贵的肩膀,走了。张岳随后就去找了赵红兵。虽然张岳当年是全市最有名的混子,但是遇见这样的大事,他还是愿意去找赵红兵商量。 “红兵,我看富贵怎么好像不大愿意去找赵山河报仇。” “嗯,是吧,我想也应该是。” “为什么?”张岳很不解。 “你连这都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红兵,你别卖关子了。” “第一,富贵从小就是个穷孩子,一辈子没有过什么钱,就算前几年跟着你每天要账,他无非也就是弄个糊口的钱。但今天,他是夜总会的老板了。第二,富贵从小就没人疼没人爱,在这世界上没什么牵挂,烂命一条,所以他以前一直不拿自己的死活当回事。但今天,他有小梅了。” “嗯……” “他的父母没能给他一点儿财产也没能给他一点儿爱就去世了,但是现在,他用他父母给他的右手,换来了他一辈子都从来没有得到过的财富和爱。呵呵,你说他还会像以前一样玩命吗?”赵红兵继续说。 “唉,富贵前20多年是够可怜的。” “所以说,你也别让富贵去跟赵山河拼了。他到今天,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他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让他舒服几天吧!” “红兵,你说得对。” 张岳和赵红兵都是对兄弟讲义气的男人。一开始,张岳有点儿想不通为什么富贵不愿意去报仇,但是听到赵红兵的解释后,他完全能够理解富贵的处境。现在就算是富贵非要去找赵山河报仇,张岳也会拦着他。 “富贵不去,但我还是不能放过赵山河。”张岳继续说。 “嗯,那肯定。我也听说了,赵山河还想找你麻烦呢。呵呵。” “在他找我麻烦之前,我先干残他。”张岳咬了咬牙。 赵红兵点了点头,抽了一口烟,没再说话。 三十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带有纯正土匪头子血统的张岳,在江湖中从不知畏惧为何物。张岳从来都是蔑视王法,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只要江湖中有人想找张岳的麻烦,那么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如果有人想通过和张岳斗上几场然后成名,那真是想都不要想。和张岳斗过的人,非死即残。 赵红兵始终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尽量不和江湖中人发生冲突,但一旦真的有强敌来犯,赵红兵所迸发出来的勇气和能量总是令众人惊叹,甚至在张岳之上。对手越强,赵红兵越强。李老棍子在赵红兵等人横空出世之前,一直被认为是当地江湖中一道不可逾越的巅峰,不可击败,但赵红兵就是不信邪,连续酣斗数次后终于让李老棍子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再凶能凶过越南人?”二狗记得那次与赵山河恶战前,赵红兵惺忪着眼睛,轻松地说了这么一句。在号称一对一比拼天下第一的越南陆军的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赵红兵,又怎么会怕带着几十号乌合之众的赵山河? 可能很多人都不解,为什么张岳和赵红兵在当时已经名成利就的情况下还要与陈卫东、赵山河决战,而最主要的受害人富贵却对此战避之唯恐不及?二狗当年也不明白,但是现在,二狗明白了。 二狗认为,人需求的层级和境界不同,也就造就了其社会地位的不同。 赵红兵和张岳等人之所以能够成为市民眼中的江湖大哥,而富贵等人永远生活在他们的光芒之下的最大原因,归根结底,就是人性。 美国人Maslow曾经在《need-hierarchytheory》中提出,人的需求共分为由下至上的五个层级,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以上五个层级中,只有满足了上一个层级,才会产生接下一个层级的需求,也就是说,生理需求是最低层次的需求,而自我实现需求是最高级的需求。 从小受苦的富贵一直挣扎在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之间,吃饭、穿衣等人类最低等的需求是他一直以来拼命争取的。忽然之间,富贵的这些需求都满足了。而且,当富贵的主要需求上升为社交需求时,他又有了爱情,有了地位。此时的富贵,已经安于现状,无欲无求。 而张岳和赵红兵则完全不同,他们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等三个层级的需求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满足,而且尊重需求也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满足,他们需求的层级都已经是自我实现。 江湖大哥的自我实现,就是在强大的对手的淫威之下决不妥协,决不退缩,以更大的勇气和力量对强横的挑衅者迎头痛击。 中国现代东北著名老中医药匣子李宝库曾经说过一句名言:人站的高度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肯定不一样。 二狗还要再加上一句:人站的高度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肯定不一样,达到的人生高度肯定更不一样。 富贵想达到赵红兵和张岳的高度,还需要好多年。甚至,一辈子。 可能有朋友会说:“快跟赵山河干啊!二狗你写东西怎么这么磨叽?絮絮叨叨说这么多没用的干吗?你孔二狗写的是黑社会,不打架不杀人还是黑社会吗?快开战啊!”二狗想说:二狗写的的确是黑社会,但,更是社会。二狗的确写的多数是黑社会中的人,但二狗更想写的是面对剧烈矛盾冲突和金钱诱惑下的人性。如果不让二狗写这些,那么二狗认为自己写这个故事毫无意义,早已辍笔。 20世纪80年代当地最经典的连环恶战,由赵红兵、李四、刘海柱等人与李老棍子、黄老邪、老五等人共同缔造。而20世纪90年代最经典的恶战则是由赵红兵、小北京、张岳与陈卫东、赵山河完成。 赵红兵和李老棍子断断续续打了两年,前后大小十余战。而这次与赵山河,只打了两个礼拜,但是规模与血腥程度,比之与李老棍子之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战过后,张岳成为当地不可撼动的江湖第一大哥。赵红兵也成为象征性的图腾式人物为混子们所崇拜。 赵红兵和张岳的对话,经常出现两个人同时沉默两三分钟的情况。通常在这时,两人都在沉思。 “张岳,这样的事,不适合你自己亲自出面。”赵红兵掐灭了烟头。 “嗯,赵山河,他还不配让我亲自动手。” “你准备让谁去?” “蒋门神。” “不行,蒋门神有勇无谋,未必真的能办好这件事。” “红兵,那你说谁合适?” “表哥。” “表哥在跑路,不方便回来。” “不方便回来也得回来,没比他更合适的人。他已经背上一起重伤害了,再加一起重伤害也没什么。最关键的是,表哥做事果断、有主见,你手下的其他人,都不如他。让他回来,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兄弟,好好收拾一下赵山河。” “如果表哥不成功怎么办?” “他不成功,还有我、沈公子、四儿呢。呵呵。”赵红兵笑了,拍了拍张岳的肩膀。 张岳也笑了。他看了看赵红兵那张依然英气勃勃但挂了些许沧桑与疲倦的脸,觉得,赵红兵还是以前那个赵红兵,赵红兵并不是像唐僧没完没了地说孙悟空一样每天劝他不要惹事。当他真的遇上麻烦的时候,赵红兵还是像当年一样坚决地站在他这边,依然是他最可信赖的朋友、兄弟。 看着赵红兵的坚定的眼神,张岳觉得特别踏实。表面上看起来再强大的男人,也需要依靠。 两天后,表哥回来了。 据说,表哥回来后,张岳和李洋曾有一段对话,现二狗摘录如下: “晚上干吗去?” “出去喝酒。” “和谁?” “表哥。” “他回来干什么?你们又有事情了吧。” “嗯,有些事情,需要表哥去办。” “呵呵,你们男人的事情,我是个女人,不懂,也不会管。但是,我想,如果你是让表哥去伤人,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表哥人挺好,跑在外面不容易,你别把他再拖下水。张岳,你说呢?” “李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爱听你讲故事。” “本世纪30年代初,日本鬼子进驻东北,奉军撤入关内,东北沦陷。那时候,我的爷爷兄弟三人,我爷爷排行老大,他和我的三爷爷当时都是军人。我爷爷驻守在辽阳,官职相当于现在的排长。奉军入关时,我的爷爷舍不得脚下这片黑土和头上这片蓝天,当了逃兵,而我的三爷爷随奉军大部队入了关。” “继续讲。” “我爷爷回来后不久,日本人来抓壮丁。据说开始日本人抓壮丁时是许诺以高工钱,但是去帮日本人干活的乡亲们没一个人能回来。乡亲们再也不相信日本人的话,日本人开始赤裸裸地抓人了。那天,日本人来到了我爷爷的家里。当时,我二爷爷听见外面的狗叫和乡亲的哭声,对我爷爷说,日本人来抓壮丁了,咱们家肯定要出一个人。你要好好照顾嫂子和侄子,延续我们张家的香火,咱们弟弟现在生死不明,以后家里就靠你了。据说,我爷爷当时没说话,流下了两行泪。那也是我爷爷最后一次见到我二爷爷。” “然后呢,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二爷爷?” “日本鬼子投降前一个月,我爷爷才知道我二爷爷被抓去了北票,挖煤。我爷爷骑着马几天几夜到了北票,没有找到我的二爷爷,只看见了一个万人坑。” “万人坑?” “对,死的全是我们的同胞,成千上万具尸骨,根本找不出哪具尸骨是我二爷爷的。” “……” “我二爷爷当时是死是活其实已经不重要。反正,从我二爷爷被抓走的那一天起,我爷爷就拉起了个十几个人的队伍,参加了当时东北抗日救国的队伍,他对日本人,是国恨家仇。但是当时没有统一的管理,所以在大家眼中,他就是个土匪。所以我爷爷也干脆给自己起了号——镇东洋。其实在这之前,我家世代给地主耪青,从来就没出过土匪。日本人投降后,我爷爷曾经解散了队伍,而且联系上了我三爷爷。但一年多以后,仍在国军当兵的我三爷爷回到了东北,随后在和解放军作战时战死在松花江畔,就死在我们这白山黑水旁,仍然找不到他的遗体。我爷爷再次扯杆子,与解放军为敌。1947年,被解放军俘虏。” “那个动荡的年代……” “李洋,你懂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嗯,你说来听听。” 第73章 复仇(4) “第一,当我们东北沦陷以后,所有在东北的中国人都谈不上有任何尊严和权利,都是亡国奴。如果我们输给了陈卫东、赵山河,那就好像奉军撤进了山海关,我以后也没法再在咱们这里混了。所以,必须要打。 “第二,我二爷爷为什么主动去给日本鬼子当劳工?那是为了留下我家的顶梁柱,也就是我爷爷。在我们公司里,我现在就是顶梁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上。 “第三,为什么我二爷爷被抓走以后,我爷爷半辈子与日本鬼子为敌?那是因为,仇恨。如果表哥这次出事了,没成功,那么最起码还有我在,我会为他报仇。” “张岳,我明白了。晚上少喝点儿。” 张岳的这席话论证了为什么要打、为什么要让表哥去办这件事、如果表哥出了事怎么办,他说服了李洋。 据说,表哥回来那天已经是夜里12点,大家整整喝了一夜,喝到了天亮,都喝多了,是在沈公子和赵红兵的饭店里喝的。那天晚上,一起喝酒的有张岳、马三、表哥、富贵、蒋门神、赵红兵、沈公子七个人。 七个人,喝了12瓶白酒,80瓶啤酒,到了凌晨5点时,赵红兵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再也起不来,只剩下了其他六个人还在折腾。 三十三、做贼心虚 表哥回来后的第二天晚上,马三就了解到了赵山河的行踪。黑道上的人想找一个黑道上的人,远比警察找黑道上的人容易得多。 “赵山河和七八个人在肥肥烧烤店喝酒,二楼,上楼梯后第一个包间。”马三说。 “我带两个人过去。”昨夜的一场大酒,表哥才刚刚醒来,惺忪着睡眼。 “当心点儿……”马三温柔地看着表哥,握了握表哥的胳膊。 “嗯……”表哥被马三这一抓,抓得一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宿醉也醒了。 一小时后,表哥带着两个人上了出租车。表哥带了枪还带了把卡簧,其他的两个人拿的全是枪刺。今天他们去找赵山河,目的肯定不是杀了他,只是想废了赵山河而已。 据说那天在出租车上,表哥就不停地东张西望。 “表哥,你看什么呢?” “习惯,习惯,这是我的习惯。”在外飘零了几个月的表哥,总是有事没事地注意身边有没有穿绿色警服的人。 据说,当时表哥不仅仅是对警服抵触,甚至对绿色衣服也已经有了极强的抵触情绪,只要看见绿色的衣服,他双腿就打哆嗦。一物降一物,在江湖中所向披靡的表哥连死都不怕,但就是怕警察。这有点儿像二狗怕老鼠。就算是一只饿急了的华南虎出现在二狗面前,二狗也不会太害怕;但是二狗一见到老鼠(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就哆嗦、呕吐,甚至还会抽搐,怕死了那东西。二狗曾经住过老洋房,该老洋房什么都好,就是有鼠患,二狗无奈之下养了两只猫充当保镖。 二狗怕老鼠还可以养猫当保镖,怕警察的表哥用什么当保镖?现在二狗仍然记得,当时二狗妈妈听说表哥其人其事后对二狗说:“千万别当坏人,当坏人心里太不踏实了。还是要做好人,哪怕是穷点儿的好人,活着踏实。”东张西望的表哥终于熬到了肥肥烧烤店。一路上,他一个穿绿衣服的都没看见。 到了肥肥烧烤店,表哥带头走了上去。到了二楼,表哥把手塞进了夹克衫的外侧兜里。表哥的习惯是把枪揣在外侧的兜里,拔起来方便,而且急了在兜里就可以开枪。 “赵山河在里面吗?”表哥问服务员。 “刚才好像在,现在可能走了。” “哦。” 表哥带着两个人轻步走近赵山河的包间,猛地拉开了门。 包间内空空如也。显然,赵山河已经不在了。 “走!”表哥带着人下了楼。 算是赵山河走运,据说那天表哥到时,赵山河他们刚刚走了不到5分钟。赵山河前脚刚从烧烤店出去,表哥后脚就进来了。 当三人走到烧烤店门口时,表哥看到了他最怕见到的警察,几个穿着一身绿的警察,娇绿娇绿的。 表哥那天遇见的,正是刚刚当上市区公安局刑警队第三分队队长的严春秋。注意,严春秋不是市刑警队的,他是市区刑警队的。市刑警队的队长是副处级,市区的刑警队大队长才是副科级,而严春秋还不是大队长,只是个分队长,官职可谓极低。究竟有多低呢?可以说是中国最低的官职,没法再低了,级别大概和副村长差不多,但是中国好像还没副村长这个官职。 虽然这个官职极低,但是手中权力可不小,当时全市的中心商业区都在市区刑警队第三分队的管辖范围之内。赵红兵的饭店、富贵的夜总会、费四的录像厅、李四的游戏厅,全在严春秋的管辖范围之内。有人说严春秋是因为他爸爸曾是市公安局的政委,他才年纪轻轻就得到了这个肥差,但是事实证明,严春秋天生就是个干刑警的料,更是当刑警队队长的料。当年市区有名的这些大混子,张岳、东波、三虎子等人基本全被他收拾过,就连有当市区公安局副局长的堂哥的李老棍子,见到严春秋也怕。 那几年的严春秋,比任何一个混子出手都狠,不管哪个混子跟他叫板,他那大号电棍一抖,捅着谁一下谁立即就被电成一团蜷曲在地。20世纪90年代初期和中期,电棍这个警具貌似十分流行。到现在,很少看见有警察用这个东西了。据说严春秋当时由于滥用电棍,在公安局内部没少受到批评,后来严春秋用得也少了一些。但是他用电棍用上了瘾,因此在90年代末期,他闲着没事就电他家的那只狗。到严春秋死的时候,他家那狗已经无论怎么电都没反应了。二狗估计,他家那只狗就算是摸了裸露的高压电线也没事。 “当刑警就得像严春秋那样,否则怎么能制住那些混子和流氓!”当时,当地的市民都是这么评价。 据说,那天严春秋和几个刑警队的同事根本就不是去抓表哥的,而是去吃羊肉串的。但在表哥眼中,只要是个警察就是可怕的,何况,又是那么多警察。表哥可不知道他们干吗来了。 贼眉鼠眼的表哥心惊胆战地硬着头皮,朝站在门口说说笑笑的严春秋等人走了过去。没办法,走了个对脸,这时候再跑,也来不及了。 心虚的表哥低着头颤抖着朝严春秋走过去,距离还剩两三米的时候,表哥实在忍不住,抬头看了严春秋他们一眼。同时,严春秋也正好转头看了表哥一眼,他虽然不认识表哥,但是看出来眼前这人好像有点儿慌张。表哥看见严春秋也在看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又低下了头,继续走。走了两步,马上就要走到严春秋身前的时候,表哥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严春秋一眼。他发现,严春秋在盯着他看!四目相对,心虚的表哥险些瘫成一团。表哥赶紧再次低下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从严春秋身边走过。 “站住!”严春秋忽然吼了一声。 表哥如同被雷击了一样,浑身一激灵,站着一动不动。“你叫什么名字?”“我……我……”表哥的神经马上就要绷断了,呼吸急促,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什么我?身份证,拿出来!”严春秋大声说。“哦……”表哥慢慢地把手伸进衣服兜里。 表哥不是在掏身份证,他是在掏枪。他,拼了。一直盯着表哥的严春秋总觉得他不大对劲,看到表哥掏兜的姿势,严春秋霍然明白了,他是在掏枪!“操!”严春秋霍地扑了上去。腿正在打哆嗦的表哥被严春秋一下扑倒,严春秋的左手按住了表哥掏枪的右手。 “砰!”紧张过度的表哥在夹克衫口袋里把枪打响了。表哥这枪,打在了自己腿上。严春秋也没想到,随便拦了一个看似可疑的人,这人就真的有枪。听到枪响,严春秋据说也被吓得不轻。严春秋本能地死死按着表哥的右手。忽然,他感觉右肋一阵冰凉。那是表哥从裤子兜里掏出了卡簧,大拇指弹开卡簧以后直接扎了他的右肋一刀。严春秋只防备着表哥夹克衫里的手枪,却没想到表哥还有一把卡簧。据说严春秋当天也极其凶悍,右肋中刀后右手又死死地抓住了表哥的左手腕。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不到两秒的时间内。 这时,严春秋的同事扑上,制住了表哥,并且控制住了和表哥在一起的两个兄弟。 表哥被捕,半年后,被判有期徒刑20年。严春秋重伤,立功。 虽然表哥始终未供出当晚去烧烤店是去找赵山河寻仇,但在当晚,与表哥关系密切的张岳和富贵二人还是被刑警队叫去协助调查。 第二天,李四找人花钱将张岳和富贵保出。 据说,从刑警队出来的时候,富贵哭了。富贵平时都是喝多了才哭,这次,没喝也哭了。 富贵知道,表哥这下是完了。 张岳和富贵从刑警队出来后,直接去了赵红兵家。那天,二狗也在。 “表哥折了。”张岳说。 “知道了。”赵红兵没什么表情。 两个人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站在一旁的富贵也不敢说话,看着他俩沉默。 “表哥至少得判15年……”赵红兵点着了一根香烟,用力地甩了甩手中的打火机。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中,二狗根本看不出他有一丝阴霾。越是有事,赵红兵越是镇定。 张岳没答话,自己也点着了赵红兵扔过来的一根香烟。 听到赵红兵这句话,富贵又流下了眼泪。 “富贵,有点儿男人的样儿!”看着富贵又哭了,张岳有点儿心烦。 “大哥,表哥他不会判死刑吧……”富贵知道,表哥一切罪名都是由他而起,他又一向和表哥关系最好,所以格外的难过。 “肯定不会!富贵,你先回去吧!一会儿你的夜总会又要开始营业了。”赵红兵说。赵红兵想单独和张岳聊聊以后怎么办。 “嗯,那我先走了。”富贵这点儿眼色还是有的,他知道赵红兵要和张岳单独谈。 “以后再办事,富贵这人不能用了,就让他把夜总会管好就行了。”富贵走了以后,赵红兵捏灭了烟头。 “不管怎么说,富贵对我还是没得说的。”张岳就是能让富贵上刀山,下火海。张岳的确有这本事,这本事与生俱来,不是谁想学就能学会的。 “嗯,我知道。我是说以后你再去办大事的时候,别带着他了。”“为什么?”“如果换了以前,表哥出了这事,富贵会怎么样?”赵红兵朝张岳笑了笑。张岳没说话,倚在沙发上长长地呼了口气。他明白赵红兵的意思。古典流氓的代表是刘海柱,拜金流氓的代表就是富贵。 “红兵,那你说赵山河那边怎么办?是缓缓再干还是……” “我刚出来的时候,你手下最能干的就是富贵和表哥,现在他俩一个软了,一个进去了,你能用的人就是马三和蒋门神了,他俩都不是赵山河的对手。听说现在赵山河纠集了不少人,一副不报仇不罢休的样子。呵呵,我看实在不行,咱们真得和他们火拼了。” “呵呵……”张岳笑了。他可不怕火拼。赵红兵和张岳俩人都笑了。他俩上一次联手打架,还是七八年前呢。的确,能让赵红兵和张岳两个江湖大哥亲自带人群殴一场的,也就是陈卫东、赵山河一伙了。李老棍子虽然有这个实力,但是李老棍子和赵红兵已经基本和解,虽然远远算不上朋友但也绝对不算仇人,不大可能再次翻脸。除了陈卫东和李老棍子这两个团伙,就算是赵红兵和张岳其中的一个亲自去打一个人,那么那个被打的人也会出名。 “把四儿也找来吧!”赵红兵对张岳说。 “呵呵,用得着那么兴师动众吗?” “有备无患。” 赵红兵和张岳大概聊了两个小时以后,张岳的传呼响了。 “富贵出事了。”张岳看了看传呼说。 三十四、上兵伐谋 接到传呼后,赵红兵和张岳赶到了巴黎夜总会。赵红兵和张岳到巴黎夜总会的时候,是北京时间晚上10点半,这是平时巴黎夜总会最热闹的时候。他俩一进这夜总会的门,就知道,今天这事儿大了。 因为平时的夜总会到了这个时候,早已是人声鼎沸;而现在,他们一句话也听不见,一点儿音乐也听不见。 偌大的巴黎夜总会里,只剩下几个服务生在默默地打扫着满地的碎酒瓶子,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一片狼藉。霓虹灯早已关掉,开的全都是日光灯。 “富贵呢?” “去医院了,刚走。”服务生回答。 “怎么了?” “被捅了六七刀。” 赵红兵和张岳随后去了医院。 手术室外,赵红兵和张岳看到了虽然看起来比较紧张但还是显得很优雅的小梅。 “富贵被谁捅的?” “赵山河。” “医生怎么说?” “医生没说,现在抢救呢。” 从小梅的口中,赵红兵和张岳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 赵山河是在富贵回到巴黎夜总会后大概一个小时到的。 赵山河先叫了10个人堵在门口,任何人都不让进,更不让出。另外足足有50多人,全进了夜总会。领头的赵山河,手持开山大砍刀,身后的人有人拿斧子,有人拿锤子。见人就拿刀背抡,见桌子就用锤子砸。可怜的巴黎夜总会,几个月内连续被砸两次。这次赵山河砸场子距离上次王宇砸场子还不到4个月。两分钟后,夜总会的客人全被赶到了二楼。“告诉你们,我是赵山河。今天我不砍你们,从今以后,谁来这里玩,我卸谁一条胳膊。”海归混子赵山河普通话不错,喊得声音洪亮。“富贵呢?”赵山河继续喊。赵山河没听见回音,但他看见了一双冰冷的眼睛,这双冰冷的眼睛正离他越来越近。“富贵,你还认识我吗?” “操你妈!”随着富贵这声怒吼,富贵连人带刀扑了过去。看到自己用右手换来的夜总会被砸,富贵不要命了。 富贵出手极快,即使是只有左手,依然势如闪电。赵山河没想到富贵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只能用手臂挡住了已经刺到眼前的卡簧。赵山河手臂中刀。 同时,赵山河抡起开山刀朝富贵也是一刀。 “操你妈,老实点儿,把刀放下!”赵山河身后的两个兄弟都举起了枪。“蹲下!”赵山河的兄弟继续喊,还学起了公安。 富贵扔了刀站住不动了,但也没蹲下。 第74章 复仇(5)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时的富贵,就是鱼肉。再动,肯定是死。不动,或许还有可能活下去。 富贵毕竟不是张岳也不是赵红兵——如果是张岳或者赵红兵遇到这样的情况,肯定殊死一搏。 “攮他!”赵山河捂着胳膊,朝身后的一个兄弟说。 富贵捂着肚子蜷曲着倒在了地上,血从指缝中流出。富贵,真是个苦命的人。 “你要是不死,你就告诉张岳,下一个就是他。”赵山河说完扬长而去,几十个人,浩浩荡荡。 据说,救护车来的时候,富贵已经休克。 “赵山河,你就折腾吧!”听完小梅的话,张岳咬着牙说了一句。 “一会儿把四儿也叫来吧!”赵红兵又想组织会议了。 当天晚上,张岳被医生告知:富贵的肝要被切下去一小块。 深夜,赵红兵、李四、小北京、张岳四人开了一个小规模的会。会议的具体内容二狗不得而知,但根据后来事态的发展,二狗可以判断,会议的核心内容应有如下几点: 1.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人数上,一定要比赵山河多。这事由王宇、王亮、马三、范进等人负责,多找一些外围的兄弟。 2.制造舆论,大张旗鼓地找,让全市的混子都知道,就是要动赵山河。 3.任何人都不许独自上街,如果出门至少要带五人。 4.有了赵山河的消息,任何人都不许擅自行动,必须通知其他兄弟。 5.巴黎夜总会继续营业。以后每天晚上,大家就在巴黎夜总会集合,看看赵山河敢不敢来第二次。如果来了,那最好,往死里干。 这件事赵红兵并没有找费四和小纪,因为20世纪90年代的小纪,基本属于洗心革面了。他干的是正经生意,虽然倒腾文物也属于违法行为,但是那时候的小纪极少参与混子间的争斗,一心赚钱。而费四虽然依然称得上是江湖中人,但是被二虎打残废后,已经不方便出手斗殴,也属于半隐退的状态。 当时赵红兵兄弟几人中,实力最强的当属李四和张岳,他们二人也是当时全市最有名的江湖大哥,手下都有些得力的兄弟,一吹哨子,叫来几十个兄弟不是问题。当时全市的小混子,都以认识张岳、李四为荣。如果有小混子说曾经跟着张岳办过事或者是跟李四喝过酒,就好像是祖宗坟上冒了青烟似的,甭提多荣耀了。所以说,张岳和李四想找点儿混子帮忙打架,那是真容易。名头更响的赵红兵如果想找些兄弟帮忙,可能更加容易,但是赵红兵不大愿意去找人助拳,一直都是。 20世纪80年代的赵红兵、小纪、李四等人都以上战场和敌人血战为荣,复员后几乎从不显示自己身上的伤疤以表现自己的勇猛。 20世纪90年代的小混子们都以能跟随张岳、李四等人在街头打架斗殴为荣,闲着没事就撩起衬衫让别人看自己斗殴留下的刀疤,以显示自己的沧桑。 只差10年,年轻人的世界观却已大大的不同。 总之,这次事件,赵红兵团伙中的几位江湖大哥,一起吹了哨子,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他们几人再次走到一起与陈卫东、赵山河一战,不仅仅是由于兄弟义气,而且也和利益有关。因为,虽然他们都是自己在做自己的生意,表面上互不相干,但是他们红火的生意都和他们在社会上的知名度有关,社会上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几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山河这小子还真是有面子,一下惹火了这么多江湖大哥。”江湖中人都说,“估计这下赵山河非死即残了。”二狗认为:一向低调的赵红兵这次大张旗鼓地要收拾赵山河,原因有二。第一,打击赵山河的信心。赵山河初次袭击富贵,得手后肯定气焰嚣张。大张旗鼓地满市找赵山河,就是要告诉他:甭管你多少人,我们肯定不怕你,而且我们就是要抓到你。第二,赵山河这次砸了巴黎夜总会,张岳这人丢大了,现在绝对有必要让社会上的混子都知道:张岳就是张岳,绝对不是好惹的。 赵红兵等四人开会后的第二天,以王宇、范进、蒋门神为首的几个小团伙就都上街了,到处寻觅赵山河的行踪。 二狗对那几天的王宇印象深刻:黑色牛仔裤,锃亮的黑皮鞋,梳着当时流行的张学友式板寸,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衣塞进了腰里,本田400的摩托车后座带着一个兄弟,这个兄弟手里拿着用报纸包着的两把开山刀。他的本田400后面,还总跟着五六部其他型号的摩托车,每部摩托车上都有俩人,后座的人同样拿着用报纸包好的刀。 那几天,这个摩托车队整日在市区里呼啸而过。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他们这是要砍人去。 和王宇的招摇相比,蒋门神低调了许多。据说他那些天带着十几个人,开着三部车,见到混子就打听赵山河。 两三天,全市的混子都知道了,张岳要弄死赵山河。 而那两三天,赵山河也仿佛人间蒸发了,谁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后来才知道,赵山河那几天消失并不是因为对张岳的恐慌,而是担心富贵被他捅死,所以躲了起来。 几天后,赵山河得到消息,确定富贵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后,终于又浮出了水面。 一个黄昏,王宇在一家叫“透明食府”的饭店,看见了赵山河。当时,赵山河正在和十几个人一起喝酒。 这个饭店之所以叫做“透明食府”,是因为,整个饭店的外立面都是玻璃的,全透明,从外面过的人可以看到里面吃饭的人。当时,这个饭店也是当地最高档的几家饭店之一。 王宇办事老练,没有贸然动手,给张岳、李四、蒋门神等人都打了传呼。“赵山河在透明食府。”王宇在传呼中这样留言。自这个传呼始,20世纪90年代当地最经典且场面最恢弘的连环械斗爆发了,血流成河。 三十五、偷袭 王宇的传呼打完15分钟后,两拨人到了,几乎同时到的。 第一拨只有3个人——赵红兵、沈公子、潘大庆三人开着破林肯到了,停在了马路对面。他们全空着手,没带任何家伙。走在前面的赵红兵穿着他那条绿色军裤,脚下一双八块钱的黑布面板鞋,上身穿着件黑色的毛衣,双手揣兜,神定气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来透明食府吃饭的呢。20世纪90年代初,赵红兵那条总是干干净净的绿色军裤是其标签性的服饰,很多他的崇拜者模仿他穿绿色军裤,但是无论谁都穿不出赵红兵的范儿来。第二拨有4个人,是李四带着王亮和另外的两个兄弟。李四依然是懒洋洋的表情,黑休闲裤黑皮鞋,夹克衫,胳膊下还夹个他每天夹着的黑色夹包。当年江湖中人曾传言,李四每天都夹着个包,包里有且只有三大件:钥匙串,一支手枪,一盒红塔山烟。赵红兵听到这传言,乐了:“四儿包里哪能有手枪?他开了个游戏厅,几乎每天都要请派出所、工商局、文化局的人吃饭喝酒,他敢往包里放手枪?他那包里全是人民币,一百一张的,每天出来都至少两万。”究竟李四成天带没带手枪,二狗认为还是赵红兵更有发言权。 “四儿。”赵红兵扬了扬手。 “张岳呢?”李四也朝赵红兵扬了扬手,转头问守在饭店附近的王宇。 “打了传呼,刚回了,说再过20分钟到。” “等张岳吗?”李四问赵红兵。 “不等了。”赵红兵和沈公子异口同声。 “进去,收拾他。”沈公子把收拾赵山河说得比出去吃顿饭还轻松。 李四看着赵红兵和沈公子,笑了。 这兄弟几个,虽然还是隔三差五地聚在一起吃饭喝酒,但是太多年没携手作战了。现在恶战来临,李四心潮有点儿澎湃。 几年后,尤其是2000年以后,当地的混子间曾流传这样一句话:“如果真想和谁拼一把,千万别惊动赵红兵。只要有他参与进来,那这架十有八九是打不成了。”的确是这样,绝大多数情况下,赵红兵都会选择息事宁人的处理办法,能把事压下去就把事压下去。 但这次,赵红兵却如此迫切地希望收拾赵山河一顿。除了赵红兵认为和赵山河的仇怨不可通过其他的形式化解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赵山河当时身背两起重伤害,只要不弄死赵山河,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会去主动报官。本次血战,只是在比狠,不出意外,和公安局基本无关。赵红兵刚刚出狱一年,他可不想再次进去。 赵红兵愿意在多数情况下与人为善。但在赵山河这样的人面前,赵红兵肯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当时是初秋。初秋的夜,空气总是很清新,沁人心脾。透明食府里灯火通明,一楼超过300平米的用餐大厅里,当天起码有三四百人在这里聚餐,赵山河坐在最靠里面的位子,背朝着门。后来李四曾评价说:海归混子赵山河还是江湖经验不足,有经验的江湖大哥无论走到哪里从来都是背倚靠着墙,眼睛对着门口;而赵山河在明知道最近有无数人找他的前提下,居然还背对着门,这不是找残呢吗? 赵红兵、小北京、李四等人推门进了透明食府,他们三个走在最前面。他们三人都当过兵,走路时腰板都笔直,显得十分精神。跟在他们三个身后的,是王宇、王亮等十几个兄弟。 进了饭店后,赵红兵顺手在吧台拿了个扎啤杯。透明食府是当地第一家供应扎啤的饭店,吧台上放了无数个扎啤杯。 赵红兵等不到20人在这人声鼎沸的饭店中并不是十分显眼,并没引起赵山河等人的注意。走在最前面的赵红兵,还不时地和认识人微笑着打招呼。 赵红兵等人离赵山河越来越近。据说当距离还有两三米时,都已经喝得微醉的赵山河桌上终于有人看见了赵红兵。“红兵大哥!”一个人指着赵红兵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他是在和赵红兵打招呼,还是在告诉赵山河,赵红兵来了。 听到这句话,赵山河蓦地回了头。 在赵山河刚把脸转过去的一刹那,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亮晶晶的扎啤杯子。紧接着,这个扎啤杯子带着风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脸上。 动手的当然是赵红兵,这一下砸得极是凌厉。后来得知,赵红兵不但把赵山河的鼻梁骨砸得粉碎,还把右侧的脸颊骨砸碎了,就这一下,根本没用第二下。 赵红兵就是赵红兵,要么不动手,动手就没轻的。 其实,赵红兵对赵山河的身手和他们团伙的火力还是很忌惮的,他一进饭店就是要擒贼擒王偷这一扎啤杯砸下去后,只听山崩地裂的一声响,赵山河连人带椅子仰面栽倒。在栽倒的时袭击倒赵山河。 赵红兵候,赵山河本能地用胳膊架了一下桌子,结果,桌子也翻了。 可见赵红兵这一扎啤杯砸得多有力。 赵山河倒地后,他那帮目瞪口呆的同桌兄弟又迎来了连续三四个暗器,沈公子发的暗器——这是他顺手从别的桌子上拿过的几盆冒着热汤的东北大炖菜,连菜带汤再加盆子都甩了过去。 沈公子打群架始终秉承着一个原则,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有多少人,拿着什么家伙,总归是先把他们搞得心烦意乱再说,他连下象棋也是如此。赵红兵下象棋始终下不过和他棋艺相当的沈公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下棋时沈公子始终在喋喋不休地说话,把赵红兵说得心烦意乱。 为什么沈公子和赵红兵打架时几乎从不带家伙?原因就是他俩就地取材的能力都忒强,任何一件东西到了他俩手中,都会成为极其厉害的武器。二狗相信,赵红兵就算是没有那个扎啤杯子,也会顺手抄起其他有效的武器。 有预谋的打群架却不带武器,显然更加让人感觉大哥风范十足。 伴随着沈公子甩出的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牛肉木耳柿子,十来把亮晃晃的开山刀掩杀了过去,这是王宇、王亮兄弟带的队。 和赵山河在一起喝酒的十几个兄弟猝不及防,接连中刀,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一时间鬼哭狼嚎。 而此时的赵红兵、沈公子、李四三人根本不参与与其他人的斗殴,三个人专心致志地踢赵山河一个。据说,当时赵红兵和李四是用脚踢,而沈公子则是跳起来用脚跟连踩带跺。赵山河虽然身手出色,但是被经过专业训练的赵红兵等三人连续狠踢,根本就没有站起来的机会,只能双手抱头蜷曲在地。 架打到这份儿上,透明食府里几百号人已经没人再吃饭了,纷纷放下筷子看热闹。即便是当地20世纪90年代几乎每天都有砍人的事件发生,但毕竟几十人拿着大片刀群殴的场面还不是总有机会看见的。 赵红兵他们要的就是这效果,要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赵山河完了。 而据当时正好路过并驻足在透明食府饭店外面,隔着玻璃赏析那次群殴的丁小虎后来对二狗介绍说:“当时我隔着玻璃看红兵大哥他们砍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看宽荧幕的电影大片。透明食府的玻璃不是一般的结实,赵山河的人全被逼得贴在玻璃上,开山刀也没少抡在透明食府的玻璃上,但玻璃就是不碎。而当时的群殴中最与众不同的就是沈公子,手里攥着一个大哥大,总是跳起两三尺高再重重地跺下,在人群中极是扎眼。” 丁小虎本人也经历恶战无数,但是他介绍完本次斗殴的场景以后,说:“我以前只觉得张岳比较瘆人,红兵大哥和和气气,沈公子没个正形,李四每天懒洋洋总是没睡醒的架势,他们三人一点儿都不可怕。但是这次以后,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社会上的人都说红兵大哥和李四比张岳还狠了,他们踢人是真往死里踢,看他们踢人,会觉得比王宇他们几个砍人还可怕。” 一分钟过后,赵山河的人已经是一片狼藉,而踢人的赵红兵三人和砍人的王宇等人根本就没停下的意思。虽然赵山河的人有人拔出了刀,但基本都是短刀,刚掏出来就被王宇等人的开山刀压制了下去。 这时,赵山河方面改变战局的人出现了。 第75章 复仇(6) 根据沈公子的回忆,这个改变战局的人,耳朵上挂着一根粗粗的东北大宽粉,头上顶着一块蘑菇,浑身都是菜汤,脏,真脏。脸上还刚刚被砍了一刀。而根据丁小虎的回忆,此人耳朵上的确是挂着一根宽粉,但头上顶着的是一片西红柿。 二狗认为,头上具体顶的是什么植物都不重要,总之,此人肯定刚刚被沈公子的暗器袭中,然后又被王宇等人的砍刀砍倒,还没机会去顾及自己的形象。为了方便,根据此人当时独到的外形,下文中将此人称为“猪肉炖粉条”。 据说当时,刚刚被砍翻在地并窝在墙角的猪肉炖粉条霍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仿六四手枪! “操你妈,都别打了!”猪肉炖粉条双手握着仿六四,指着王宇。据说此时的猪肉炖粉条情绪十分激动,耳边挂着的东北大宽粉随着他这声怒吼剧烈地晃动,然后又简谐振动,但是始终没掉在地上。 王宇等人都停下了手,赵红兵也停了下来。 偌大的饭店内一片寂静,目光都投向了猪肉炖粉条。 “哎,孙子!你那破玩意最容易炸子儿!”沈公子打破了沉默,拿着大哥大的天线指了指猪肉炖粉条。机枪大炮的枪林弹雨都经历过的沈公子,当然不怕猪肉炖粉条手中的仿六四。“炸子儿”是当时的仿制手枪经常出现的产品故障,就是一开枪子弹打不出去,直接爆管了。仿制手枪这东西,即使是出现了“炸子儿”问题,也只能自己承受,谁也不敢去3·15投诉,所以主流媒体一直没有曝光劣质仿制式手枪。 “爱炸不炸,我今天就是要崩了他!”猪肉炖粉条情绪依然激动。 “你崩了他,我就崩了你!”李四发话了。李四右手塞进了夹包里,左手托着夹包,把包的一端指向了猪肉炖粉条。 李四夹包里那天究竟有没有枪谁都不知道,至今还是个谜。据江湖中人说:李四每天都带着枪,那天夹包里肯定放着枪。而当二狗问到赵红兵等人时,他们总是微笑不答。 李四包里那天有没有枪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相信他包里有枪,这就足够了。 因为他是李四,当地当时最大的电子赌场经营者,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哥。 如果是二狗这样拿着包去吓唬人,恐怕早被一拳干倒了。 即使是空城计,也得看是谁在用。 李四把夹包对准猪肉炖粉条的一刹那,空气凝固了,但时间还在流逝。 五秒。 十秒。 “看得揪心啊!”丁小虎评价说。“你们走吧。账,以后再算!”凝固的空气中,赵红兵发话了,语调轻松,声音低沉。这样的僵持,谁也不愿意再继续。 三十六、追杀 其实,赵红兵、沈公子等人根本就不怕猪肉炖粉条手中那把仿制六四式手枪,他们都觉得猪肉炖粉条没有拿枪就敢开的胆子。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张岳、费四,眼睛一红什么都干得出来。但他们还是选择了沉默,原因是,这把枪的枪口对准的是王宇。 赵红兵、李四都有拿自己的命去冒险的勇气,却没拿王宇这样好兄弟的命去冒险的勇气。 或许,这样的性格也是他们之所以成为大哥的原因,爱兄弟更胜过爱自己。这件事以后,江湖中人没一个人说赵红兵等人懦弱、见枪就怕,而是说:红兵大哥这人真讲究。 遇上大事,赵红兵和李四从来都是“兄弟们,跟着我冲”,而不是“兄弟们,给我冲!”“听了没,让你们走!”沈公子脆声喊。 被王宇等人砍得一片狼藉的赵山河的小兄弟扶起赵山河,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赵山河的兄弟虽然被砍得十分狼狈,几乎个个都浑身是血,却没有人被砍死或者重伤。看来,开山刀看起来再漂亮再吓人,实际的杀伤力也远远不如不起眼的三棱刮刀。 这也是古典流氓和拜金流氓的区别。古典流氓爱用三棱刮刀和枪刺,目的就是想置人于死地;而拜金流氓则更喜欢用砍刀或者卡簧,目的就是想吓唬人或者扬名立万。 噤若寒蝉的赵山河的兄弟,从赵红兵等人身前鱼贯而过。后来小北京说,当时两个人架着赵山河,但是赵山河右腿根本就不敢着地,估计是被沈公子跺得太狠了。但后来得知,赵山河的抗击打能力和黄老邪有一拼,虽然被赵红兵等人当场踢了个半死,但愣是连根肋条都没断,真是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他身上主要的伤,就是被赵红兵砸的那一扎啤杯了。 据说,已经被踢得半死的赵山河,在被架出去的时候还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了赵红兵和沈公子一眼。“谁再回头,我崩了谁!”李四还是手插在夹包里,慢慢腾腾地说了这么一句。 再没一个人敢回头,包括赵山河。这仗,显然是赵山河等人完败。只不过,由于他们有把枪,没有一败涂地。 这,只是这场连环恶战的揭幕战,远远还不是决战。 据说赵红兵、沈公子等人走出饭店时,居然还和饭店里看起来眼熟的人微笑着热情地打着招呼。他俩开饭店,认识的人多,没办法。 他俩打招呼时,多数人还没从刚才那场恶战中缓过味来,表情僵硬地朝他们笑着打了个招呼,极不自然。可能他们都在想:亚运饭店这俩老板,平时一个看起来和和气气,另一个总是一脸坏笑,怎么看也不像是打架如此凶悍且身手如此出众的人啊!他们以前只是听说赵红兵在五年前打架最凶,凶过李老棍子,但是有机会见到赵红兵打架的人还是太少,毕竟,这只是赵红兵出狱一年内第二次动手打架。他们中多数人印象中的赵红兵,都是一个动辄就说“兄弟几个,今天的账不用算了,算我请”的豪爽大方的醉猫般的饭店老板。 今天他们知道了,赵红兵的凶悍绝不是传说,那是事实。毫发无损的赵红兵、王宇等人当时没走,而是留在了饭店门口,他们想等一会儿张岳。5分钟后,张岳带着马三和其他十几个兄弟到了,开了三部车。张岳先下了车。“走,进去!今天非做了赵山河!”张岳下车后,风风火火就往饭店里冲。 “呵呵,你来晚了!架都打完了!”小北京笑着说。 “打完了?”张岳停下了脚步。 “嗯,完了,砍了赵山河他们一顿。” “砍完一顿就这么放他走了?”张岳可不想这么简单就结束。 没人回话。 半晌,李四说:“他们有把枪,我怕他们搂不住火,伤了咱们的人。” “有枪多个鸡巴毛?”看样子,张岳绝不肯善罢甘休。 “呵呵,那咱们就继续收拾他呗!”赵红兵说。 “嗯,他们去哪了?”张岳转身问骑在本田400上的王宇。 “不知道,不过我看见他们开着个白色面包车朝北边去了。”王宇回答。 “你下来!沈公子,你骑这摩托!咱追他们去!”张岳知道沈公子开车最快,本田400又是所有车中速度最快的车型。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本田400堪称东北城市中所有机动车里的速度之王。 “好嘞!”刚才跺人还没跺过瘾的小北京推开王宇,上了摩托车:“张岳,抱紧我!” 张岳翻身上车,还没等坐稳,摩托车已似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20秒后,赵红兵等人已经只能听见本田400轰隆隆的马达声,再也看不见摩托车了。 “怎么办?”李四问赵红兵。 “咱们也开车追他俩呗!” 赵红兵倒是不怕张岳和小北京出什么事。他知道,凭借小北京的身手加上张岳的胆量,赵山河他们未必是他俩的对手。赵红兵怕的是张岳盛怒之下失手杀人。 循着摩托车的马达声,赵红兵他们的七部轿车,也追赶了过去。 人都是有克星的。刘海柱克黄老邪,赵山河克富贵,赵红兵克李老棍子,李老棍子克勾疯子,这些人都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但落败的一方总是不止一次败在对方手下,而且每次都是一败涂地。这次追杀结束后,大家发现,最能克赵山河的,显然是沈公子。但是此战成名的不是沈公子,是张岳。那是因为,沈公子自始至终就不混黑道,他打架完全是因为热爱打架这项运动,为张岳友情出场。 沈公子和张岳当天骑的本田400,就是20世纪90年代的赤兔马。 据说,仅用了十几秒就消失在了大家视野之外的沈公子和张岳,直接向城北杀去。城北是陈卫东、赵山河的传统领地,当年全市五绝中“北卫东”的绰号可不是白来的。在这片大工厂的集中区里,小路比较多,比较窄,纵横阡陌,想找个白色面包车可真不容易。但据沈公子说,他潜意识里,直接向以前陈卫东经营的青原鹿方向开,总是没错的。 这次,该赵山河等人倒霉,真被沈公子蒙对了。 轰隆隆的马达声中,在飞驰的本田400激起的尘土里,朦胧的月色下,高速行驶的沈公子和张岳同时看见了这部在城北的小路上缓慢行驶的白色面包车。 “沈公子,慢点儿,是这部吗?” “就是它!”沈公子说。张岳不认识这部车,但沈公子可认识,他是亲眼看见赵山河等人上的这部车。 沈公子话音未落,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张岳开枪了。 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沈公子都被张岳这一枪吓了一激灵,他完全没料到张岳说开枪就开枪。他后来曾对张岳这一行为做过评价:土匪就是土匪,一点儿战术都不讲,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倒是下手比谁都狠。距离十几米就开枪,而且还是在高速移动的摩托车上射击移动的面包车,也不知道张岳自以为是王义夫还是许海峰。 玩过枪的都知道,手枪这东西精确度极差,最大的威力也就是在10米之内,超过20米想要伤人,就算是神枪手也没把握。电视上看的那些离了二三十米还能一枪击中的情况,全是扯淡。 张岳这第一枪究竟打到哪儿去了谁都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枪肯定没打到白色面包车上。 张岳胆子比谁都大,但是枪法实在不敢恭维。 张岳用的手枪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当地江湖中流行的“化隆造”仿六四,六发子弹,六枪打完了就是废铁一块,想装子弹也装不进去。张岳把这枪称之为“六响”。 “操,你丫等会儿再打!”被张岳这一枪吓了一大跳的沈公子骂了张岳一句。沈公子车开得太快了,灌了一嘴风,话都说不清楚了。 沈公子和赵红兵这样的参加过实战的退伍兵,即使是平时打架斗殴,也十分讲究战前布置的战术,并且会在斗殴中严格遵守战术纪律。但张岳不同,火一上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看到张岳有组织无纪律,沈公子着实恼火。沈公子虽然只是友情客串黑社会,但是他始终希望把事情做得完美。 摩托车终于靠近了面包车,平行了,面包车内的人对刚才张岳放这一枪浑然不觉。沈公子把摩托车和赵山河的面包车保持同一速度。 “打!”沈公子喊。 “砰!”左手搂着沈公子腰的张岳右手持枪朝着距离他两三米的面包车又开了一枪。 又什么也没打到。 如果说张岳那第一枪打不到是情理之中,那张岳第二枪还是打不中就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了。用沈公子的话说就是:不可原谅。 张岳开的这两枪,实在是忒糙了点儿,和他的江湖地位严重不成正比。可以说,如果后来不是有神枪手沈公子出场解围,张岳人丢大了。 当沈公子还在看张岳第二枪究竟打到了什么的时候,张岳的第三枪又响了。 这次,伴随着“砰”的一声,还有“哗啦”一声脆响。张岳的第三枪,终于打中了面包车的玻璃。两三米的距离,射击面包车那样的庞然大物,两枪都打不中,概率忒低了点儿。 “操!”据说面包车里的人一起惊呼了一声。 同时,面包车也加快了速度。 但面包车的速度肯定没本田400快,如果说本田400的速度是赤兔马,那个破白面包车的速度也只能算是一个小毛驴驹子。沈公子一搂油门,就冲到了面包车前面,很快,超出面包车20几米。这时,“吱”摩托车一个急停,后轮甩尾,横在了马路中间,险些没把坐在后面的张岳甩了出去。 “枪给我!快!”沈公子快速接过了张岳手中的枪。他对张岳的枪法彻底失去了信心,这枪一共才六响,张岳一个人没打到,就已经放了三枪。必须要沈公子动手了。 此时的面包车已经看见沈公子和张岳的摩托车停在了他们前面,但是他们的面包车开得也不慢,停下来肯定不可取,掉头更不可能,只能硬冲了!面包车向沈公子和张岳的方向直接撞了过来。 此时,猪肉炖粉条从被张岳打碎的车窗中伸出了握着枪的手,还有半个脑袋。 “砰!”沈公子的枪率先打响。 车窗里伸出的手垂了下去,然后,缩了回去。 沈公子和张岳毫发无损。 后来知道,沈公子只一枪就打到了猪肉炖粉条的手腕,神枪! “其实,我还是擅长用步枪,手枪这东西我用着也没什么准。”日后,每当兄弟们称赞沈公子神枪时,他总这么罕见地谦虚一下。当然,这也可能是沈公子已经达到了吹牛的更高一层境界——谦虚。 说时迟,那时快,面包车已经冲到了沈公子和张岳面前,距离仅五六米。沈公子紧接着第一枪把第二枪打响。这一枪,打在了面包车司机的左臂上。沈公子可不想杀人。沈公子根本就没瞄,也没时间瞄,完全凭手感。沈公子打完第二枪,和张岳一起把摩托车摔倒在地,俩人本能地躲过呼啸而过的面包车。面包车轧着本田400的前车轮胎冲过了沈公子和张岳的阻截。面包车呼啸而过后,沈公子又开了第三枪。这一枪,打在了面包车的后轮胎上。 张岳的三枪,什么都没打到。沈公子的三枪,枪枪命中目标。 “追吧!”张岳扶起摩托车还要追。 “追什么啊,你就这么空手去追了?”沈公子说。 这几枪打完,沈公子舒了口恶气。富贵之事由他而起,今天,他终于解恨了。 第76章 复仇(7) 三十七、抓人 “不废了赵山河我不姓张!”张岳又咬了咬牙。“推柱子哥那儿修修吧,这车可是王宇的命根子。”沈公子扶起摩托。摩托车的前车圈都被轧拢了。 20几分钟后,赵红兵和沈公子会合了。“没事吧!”看着沈公子和张岳没什么大事,赵红兵多少放了点儿心。“没事,开了几枪。”张岳说得轻松。“打死人了没?”赵红兵知道,只要不打死人,赵山河就不会报案。“肯定没有,但估计打伤了几个。”沈公子说。“没打到赵山河,继续找他!”张岳说。“找!抓!”赵红兵说。 赵红兵一向秉承一个原则,那就是要么不打,要么就彻底打服对方。既然这次赵红兵破例出手帮助张岳收拾赵山河,那么不把赵山河弄服,赵红兵也绝不肯罢休。赵红兵这样的混子在当今社会中已经很少见,当今社会中的混子打架多数浅尝辄止,没打怎么样就已经服软了;而胜利的一方也是乐于保持胜利的果实,不会赶尽杀绝。这样的结果就是谁也不服谁,两个团伙间斗殴持续不断。 “二叔,当时赵山河已经被你们打得很惨了,为什么还要全市找他,继续收拾他?”二狗曾这样问过赵红兵。 “二狗,如果你生病住进了医院,医生让你输三天的液,结果你输了第一天就觉得好得差不多了。你第二天、第三天是不是就不会继续输液了?”赵红兵问。 “当然不会,我要根治我的病,一定要继续输液,巩固一下疗效。” “对,是这样。赵山河这小子当时有点儿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对付他,就要根治。一定要让他彻底服帖为止。” 赵红兵,就是要根治赵山河。 赵红兵和张岳、李四不同,张岳和李四手下都有如王宇、富贵这样核心的兄弟,同时还有外围的兄弟,都是十足的流氓团伙。而赵红兵则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小弟,可能赵红兵也认为实在没必要有小弟。总之,在这次抓赵山河的行动中,赵红兵并没有招来帮忙的人手,但是大家还都认为他作用极大。二狗认为主要原因是:虽然这是赵红兵出狱一年后第一次参与群殴,但是经历了20世纪80年代一系列的恶仗,大家都对赵红兵在心理上存在一定的依赖,有赵红兵在,他们心里就格外的有底。 江湖中名气最响的,可能并不是手头最硬的。就好像是比尔·盖茨的计算机技术放在美国一抓一大把,但是美国造就的IT第一成功人士毫无疑问是比尔·盖茨。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比尔·盖茨具备当年其他IT人士所不具备的商业意识。 论身手,手有残疾的赵红兵可能不如李四;论勇猛,赵红兵可能不如费四;论机灵,赵红兵可能不如沈公子;论口才,赵红兵肯定不如孙大伟;论手黑,赵红兵肯定不如张岳。但是论沉稳,27年中,二狗从来就没见过有人能超越赵红兵。沉稳,应该就是赵红兵能做领导的最大原因。 就这样,全市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抓人行动”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在枪战之前,到处找人的还是王宇、马三这样的小兄弟;在枪战之后,赵红兵、张岳等人也亲自加入了抓人的战团,上街了。 张岳与赵山河的枪战当时市民了解得倒是不多,而且也无人报案,公安局也并没有过问。这个事迹是在发生后的一两年内,才在市民间慢慢传开的。但是赵红兵、张岳等江湖大哥一起要抓赵山河,那几天几乎全市的混子都知道,甚至,连普通市民都知道。 当年赵红兵、张岳、李四等人是如何抓人的呢?二狗可以简单地介绍一下: 他们抓人的手段有两种。第一种较为常规,就是让小兄弟去找赵山河的熟人打听,这样抓人的方式虽然比较有效,但是很难真正对赵山河形成心理上的威慑。 赵红兵他们当时真正吓到了赵山河,而且使他们在全市名声更震的方式是第二种。浩浩荡荡的车队,见到餐饮或者娱乐场所就停车,通常是由李四或者张岳带着个小弟下车。他们下车后径直走进店面,夹着包先环视一下,然后发话: “老板,赵山河在吗?”李四长着东北江湖大哥最典型的一张脸,理着东北江湖大哥最常见的发型,举手投足间又绝对是个东北社会大哥风范。就算是不认识李四的人,一见到他,肯定知道他是个社会上混的。 “不在,四哥,有事吗?” “那他最近几天过来了吗?”通常,李四都不会理会老板的问题。 “没有,四哥,什么事儿呀?” “他得罪我们了。见到他,给我打电话。”李四通常这样简单地回答一句,转头就走。李四和他的小弟上车以后,老板往外一看:霍,十来辆车,车窗都开着,可以看见车里坐着赵红兵、张岳……“赵红兵、张岳他们开着十几辆车,提着枪到处找赵山河。”类似这样的话,一传十,十传百…… 赵山河的确是被这阵势吓到了,以前当地混子斗殴,从来都没这阵势。 彻底白热化了。 事实证明,上街抓人还是有效果的。起码人们都知道,赵红兵等人在抓赵山河,平时和赵红兵关系不错的人有了消息或许会通知赵红兵。但也有人即使知道赵山河的行踪也不敢透露给赵红兵,因为大家都知道,赵红兵等人说不定会干出多大的事来。 在枪战过后的第四天,赵红兵终于得到了赵山河的消息,又是马三打听出来的。 “赵山河今天聚了一群人,在钢窗厂厂部四楼,现在还在!” “叫人,走!”赵红兵一声令下,车队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钢窗厂。 那天去的人基本集中了赵红兵团伙的骨干力量,赵红兵、张岳、李四、王宇、王亮、范进、蒋门神、马三,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外围兄弟,有50人左右,声势颇为浩大。 那天最立功心切的当属范进。据说,范进自从和赵红兵等人混在一起以后,深感自己身手不行,比较自卑。所以他拜小北京为师,想学个三拳两脚,可是沈公子这人一向很懒,不愿意去教范进。每当范进说想学两下子的时候,沈公子就让他去练基本功,比如“金鸡独立”、“鲤鱼打挺”、“鹞子翻身”等基本招式。可范进这人比较笨,八年考不上大学绝不是偶然,虽然“金鸡独立”一下就练成了,但是光一个“鲤鱼打挺”,就练了足足两个月,还需要至少打三次挺才能站起来,更不要说“鹞子翻身”这样的进阶动作了。沈公子曾评价范进的“鲤鱼打挺”是“死鱼翻白”,可见范进的“武功”有多差。尽管范进身手依然不行,但他的确是想报答赵红兵借给他医药费和收留他的恩情。所以,那天范进听到已经找到了赵山河的这个消息时,十分兴奋,抄起一把开山刀就上了沈公子的车。 而王宇和王亮兄弟是年轻一代混子中的佼佼者,更是李四手下的金牌打手,这样的场面,他俩必须要参与。而且,在这次去找赵山河的50余人中,至少有30人是王宇和王亮带来的兄弟,所以他俩坐的是头车。在与赵山河等人正面交锋时,他俩也必须冲在最前面。 据说,当天和赵山河在一起的,起码也有40多人。他们那天是集中在钢窗厂厂部四楼的会议室里,准备对赵红兵、张岳等人复仇。 钢窗厂在北郊,20世纪八、九十年代当地流行家家安装钢窗,所以这个厂家生意一直不错,有500~800名员工。厂区面积不小,一进大门就是一大块约两千平米的大空地,这块空地后面就是厂部的办公楼,共四层。 这就是1993年的秋天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在钢窗厂的这片空地和办公楼里,血战开始了。 那天是周日,偌大的厂子里,空空荡荡。 据说,赵红兵等人的车开到门卫处时,还曾被门卫拦了一下。钢窗厂虽然规模尚可,但还没有警卫室,只有两个门卫。周日,大门关着,但是大铁门边上还有个小门,开着。就从这小门里,赵红兵、张岳等人鱼贯而入。 “哎,哎,哎,站住!”两个门卫都走了出来,指着已经走了进来的赵红兵、张岳等人喊。 门卫也注意到了,还不断地有车开来,人不断地下。开始是十来辆黑色轿车和面包车,后来又跟过来几个红色出租车,下了车的人个个气势汹汹,快步向院内走去。 只要是个人就能感觉到杀气。两个门卫一老一少,老的大概60岁,年轻的大概20岁。二狗后来从其他途径听到过那个老门卫对那天赵红兵等人的评价,他是这样说的:“伪满时期,我还在农村老家。那时候在我的农村老家经常可以看见狼群。我就看到过两次,两次看到时,虽然我都是站在村子的炮楼上,比较安全,但我还是觉得冷,从心里发毛。新中国成立后,我再也见不到狼群了,也再没那样的感觉了。但那天,进我们厂部的那几十人,让我又有了小时候看见狼群时那浑身冷、打哆嗦、心里发毛的感觉。他们就是狼,一群狼。” 那天张岳的眼神应该是像狼一样,狼要吃人,张岳要杀人。狼的眼睛是绿的,张岳的眼睛是黑的,但冒出的寒光都是一样的,否则也不会让那个已年近古稀的老人有那种彻骨的战栗。 “你们是干什么的,站住!”年轻的门卫不知深浅地指着张岳说,并且快步走到张岳跟前。张岳居然真的顿住了脚步。张岳停下后,侧过头去用他那双特有的阴森的眼睛直直地看了那个门卫两三秒,转过头继续向前走,面无表情。 张岳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嘶号,年轻门卫发出的。 赵红兵看了看张岳,没说话。 50多人全进了院子,直奔厂部大楼。门口,只留下跌坐在地上捂着手的年轻门卫、同样默默无言地跌坐在地上抱着年轻门卫的老门卫、拿着一把枪死盯着这俩门卫防备他们报案的马三。 赵红兵等人从厂门口走到厂部大楼的门口,再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但赵红兵等人进院这个过程,却被赵山河等人在四楼看得清清楚楚。当时是初秋,窗子还都打开着,门卫那撕心裂肺的号叫,赵山河等人听不到才怪。 当地的混子向来对自己的地盘极其看重。张岳、李四虽然名头极响,但也多是在市区一带横行,在北郊,依然是陈卫东和赵山河的领地,在这片工厂区里,他们依然说一不二。而且,那天和赵山河在一起的混子中,很多就是钢窗厂的子弟,甚至就是钢窗厂的职工。 张岳等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杀进了钢窗厂,北郊的混子们都眼红了,他们要捍卫自己的领地,捍卫北郊混子的尊严。 据二狗考证,在1993年以前,无论是当地流氓的编年体通史还是纪传体通史,都没有文献记载曾经有其他地区的大批混子在北郊这个工厂聚集区里惹是生非。因为这个地区的流氓虽然单个拿出去未必是好手,但是在北郊这几个工厂中的人互相都认识,有人挨了欺负,喊一声真能叫出几百号人来。即使是武艺超群足智多谋的沈公子,当年和赵山河单挑时也是踹了一脚占了便宜骑摩托就跑,不敢久留。 所以,那天在钢窗厂四楼的北郊混子们,集体上了火,根本就没用赵山河动员。 赵山河并不是最先冲下楼的,在赵山河之前,已经有20几个混子冲下了楼,个个手持钢管、角钢和管制道具。 无论平时北郊的混子们到了市区再怎么不济,但那天,北郊的混子的确个个是下山猛虎。 这个工厂的厂部是老式的机关建筑。半楼一个长排的楼梯,从半楼上到一楼则是需转弯从左侧或者右侧的两侧楼梯上。然后从一楼再上一楼半的时候又是一个长排的楼梯,然后再从一楼半上到二楼又需要走两侧的楼梯,以此类推。 冲下楼梯的下山猛虎和冲上楼梯的一群恶狼在二楼半遭遇。 这里,是当天血战的第一个主战场。 三十八、浑身是胆 在赵红兵和张岳等人上了二楼时,已经听见了从四楼上冲下来的人的脚步声。 据说,本来冲在最前面的王宇和范进听见脚步声后都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看张岳和赵红兵,没说话。张岳又看了看赵红兵,也没说话。 王宇等人等张岳和赵红兵的意见,张岳在等赵红兵的意见。 赵红兵也是一言不发,但他第一个快步冲上了去二楼半的楼梯。张岳、王宇等人紧随其后。他现在就是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刚才张岳在门口滥伤无辜时,赵红兵就没有阻止,他是怕影响士气。现在,如果停下脚步,或者下楼,必将使本方士气大衰,赵山河方则士气大振。毕竟现在赵红兵身后站着的,已经不再是五六年前那群训练有素且极少畏惧退缩的退伍兵了,而是一群以市井流氓为主体的乌合之众。如果赵红兵现在退缩,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身后这群乌合之众一哄而散,仅剩下赵红兵、张岳、李四、王宇等有限几个一身是胆的汉子。 如果真是这样,此战未战,赵红兵就已经败了。乌合之众的战斗力可强可弱,关键看首领的战斗力与意志力。人一生可拼的机会就那么几次,该冲的时候,赵红兵从不退缩。看到赵红兵沉稳有力的步伐,大家都觉得心里特别的塌实。 当赵红兵和张岳冲到二楼半时,他们已经听见脚步声就在耳边。赵红兵的速度依然没变,继续前行,向左转上了左侧的楼梯。和他一起上左侧楼梯的,是范进和李四以及身后的一些兄弟。张岳从右面上楼梯,和他一起上右侧楼梯的,是王宇和蒋门神。 最先和赵山河的人接触的,是从左侧冲上楼梯的赵红兵等人。两队人马面对面时,赵红兵只登上了四五级台阶。 据说,双方根本没废话,从上面冲下来的人直接就朝赵红兵飞来一脚。紧接着,两把砍刀和一个角钢抡了下来。该楼的楼梯非常窄,只能容纳三人并行,就在这不到两米宽的空间里,双方展开了血腥的厮杀。 第77章 复仇(8) 赵山河的人居高临下,占尽了地利。可怕的是,冲在最前面的赵红兵和李四,手里还都没家伙!而此时想后退都退不了,他们身后挤满了正在向上拥的兄弟。 那天第一个被砍的就是赵红兵。赵红兵虽然身手出色,但是面对先后砍来的两把刀,他无路可退,更无处可躲,硬生生地挨了一刀。但是这一刀没白挨,他迎刀而上,左手抓住了抡来第二把刀的人的手腕,抬腿照对方的膝盖就是一脚,这是赵红兵的老套路。 这时,李四也冲了上去,出手比赵红兵更猛更快,抓住第一个砍了赵红兵的人的手腕后用力向下一拉。此人想抓住楼梯扶手但没能抓牢,在李四的猛拉之下失去平衡,迎面朝李四栽了下来。李四顺势一个背包,就把他扔到了正在向上拥来的人群里。 被李四扔到后面人堆里的第一个人算是废了,后来得知,他身上被切了30多刀,从头到脚没一处好地方。 赵红兵和李四在短兵相接中都凭借着拳脚取得了优势,而一向笨手笨脚的范进却吃了大亏。他的开山刀还没等抡起来,头上就被砸了一角钢,他还没等缓过神来,就已经被对方抓住了头发。 范进被抓到头发以后,又被对方用角钢连续击了后脑三下。身经百战的赵红兵回忆说:“当时,以为范进不被打死也得被打成植物人。”但奇怪的是,事后大家把后脑被角钢砸得直淌血的范进送到医院后,经检查居然什么事都没有,最后只花了四块五毛钱的包扎费!当天晚上,沈公子曾在医院的急诊室和划价取药的地方楼上楼下地跑,付了足足十几份医药费,但是沈公子只记得范进这一份医药费的价格。多年以后他依然记得,印象极其深刻。这是因为,范进的脑袋,的确太与众不同了。后来沈公子曾评价说,范进这八年大学真没白考,考得后脑勺比常人硬了很多。他这脑袋的确与众不同,换了别人挨这三下,早被打得大小便失禁了。 上帝总是公平的,智商高且读书很好的女人通常长相要差一些;长相漂亮的女人却普遍读书不怎么好且智商不怎么高。范进身手差点儿,但是脑壳挺硬。 当时,李四在冲在最前面的三人的中间,赵红兵在他右边,范进在他左边。他把砍赵红兵的人扔到身后以后,顺手从后面的兄弟手中拿过一把砍刀,朝着抓住范进头发的人就抡了过去,连剁两刀。 被剁的人松手,放开了范进。被连砸了三下的范进抬起头来恼火非常,抡圆了劲,朝对方的肚子就砍了一刀。被范进砍了一刀的这个人也一样无路可退,硬生生地挨了一刀。 此时的赵红兵也已踹倒了对方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和李四一起踩着对方的身体冲了上去,气势如虹。 想当个好混子,当个出色的混子,身手还是挺重要的。 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在赵红兵、李四和范进等在左侧楼梯冲在最前面的三人逆转劣势连战连捷时,从楼梯右侧冲上去的张岳等人,却吃了大亏。 张岳遭遇的,是赵山河,太极梅花螳螂拳赵山河。 张岳、王宇等人只差几步就冲上三楼时,赵山河手里提着一把大卡簧迎面直冲了下来。赵山河已经身背两起重伤害,根本就不怕再多一起,这时刚被赵红兵的扎啤杯砸完没几天的他,鼻子和脸都还在剧痛,走路也是一瘸一拐,心里窝着一股火。 手里攥着卡簧的赵山河连人带刀扑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张岳这边冲在最前面的王宇。 第一刀就扎在了王宇的身上…… 一刀就扎出了个血气胸。 王宇被赵山河一扎一撞之下仰面倒下,走在王宇身后的张岳左手一搂,抱住了王宇。这天的张岳并没有带枪,他手里那把六响的手枪已经打完,成了一块废铁。 王宇身边的蒋门神拿着一把喷子,看都没看,仰面朝台阶上的赵山河就是一枪。 根据目击的张岳和蒋门神后来说,这一枪打到赵山河身上后,火星四溅。为什么说是火星四溅呢?赵山河真的练成了护体神功吗?肯定不是!那是因为,赵山河那天穿了件老式特种钢防弹背心!据说这种防弹背心,目前军人和警察已经不多用,因为实在太重,足足有20多斤。但就是这件特种钢为主要材料的防弹背心,在这关键时刻又救了赵山河一命。至于说这一枪打在赵山河身上后火星四溅是否存在夸张的成分,二狗无法考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枪没对赵山河造成任何伤害。 据二狗所知,当地混子打架,第一个穿上防弹背心的就是赵山河。在赵山河被轰这一枪之前,当地任何混子在开战之前都没有这样先进的防具。海归混子,的确给当地的黑社会带来了一丝新鲜的空气。 但这也提醒了赵红兵和张岳等人,以后当赵红兵和张岳团伙再与其他团伙群殴时,财大气粗的赵红兵等人不但给兄弟们都配上了防弹背心,还配上了钢盔,极大地增强了战斗力。 赵山河虽然没被这枪击伤,但也着实吓了一跳。 在赵山河这一愣神的工夫,左手搂着王宇的张岳右手挥刀拼尽全力朝赵山河一刀抡去。又是“铛”的一声,据说又冒出了一溜火星子。张岳这一刀下去才知道,赵山河穿了防弹背心。 赵山河在挨这一刀的同时,朝半瘫在张岳身前的王宇胸口蹬了一脚。王宇和搂着王宇的张岳同时仰面朝楼梯下倒去。同时,赵山河的兄弟也从上面冲下来,居高临下,连朝蒋门神砍了两刀。蒋门神抬手挡了两刀后被砍翻。 从右侧冲上楼梯的张岳等人全线溃败!他们直接面对的是从小和赵山河一起玩到大一起练武的几个兄弟,也是赵山河团伙的骨干力量。 当时,被赵山河一刀扎得已经呼吸困难的王宇头朝下躺在楼梯上,雪白的衬衣上盛开了一朵大红花。而赵山河手里的卡簧又扎在了刚刚倒地的张岳的胳膊上,眼看,张岳等人今天就要在这里被灭。 赵山河又是一刀,扎向了张岳的脖子。尚未起身的张岳,狼嚎着抓向了赵山河的手腕。 但,张岳就是命不该绝,用讲评书的话说就是:“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 一把黑油油的莫辛纳甘苏式四棱枪刺扎在了赵山河的腿上——沈公子到了。 开战时沈公子走在队伍的最后,当张岳和赵山河等人交手时,他尚在二楼和二楼半之间。眼见赵山河和张岳接上了火,在前面的楼梯里却塞满了自己人,沈公子根本无法从楼梯上去。当沈公子看到张岳等人仰面从楼梯上倒下后,情急生智,顺手从王亮手中接过那把莫辛纳甘四棱枪刺后向上一跃,抓住二楼半到三楼之间楼梯扶手的铁栅栏,脚踩上了二楼到二楼半之间的楼梯扶手,把枪刺从二楼半到三楼之间的楼梯扶手的铁栅栏间递了出去,狠狠地扎在赵山河的腿上。 赵山河吃痛,腿一软,卡簧也扎偏了。 沈公子身手极是敏捷,翻身上了楼梯,朝赵山河身边的兄弟又是一刺。 赵山河的兄弟对有如神兵天降的沈公子毫无防备,肩膀又被刺中。 “张岳,下楼!和他们出去打!”沈公子边刺边喊。他清楚,他是靠突袭勉强支撑住局面,等赵山河等人缓过神来,己方仍然不是对手。 “谁下来!我就扎了谁!”沈公子站在张岳和赵山河之间,手持起码有70厘米的枪刺,颇有点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下楼!都下楼!”赵红兵听见沈公子喊,也招呼自己左侧楼梯的兄弟快点儿下楼。 张岳和蒋门神连拉带拽着王宇,快步冲下了楼。 沈公子敏捷的身手和那把骇人的四棱枪刺,的确震住了赵山河和他的那些兄弟,给张岳等人起码赢得了半分钟的下楼时间。 据说,沈公子和赵山河僵持了约半分钟后,当张岳和赵红兵等人马上就要下到一楼时,赵山河旁边的一个兄弟突然抡起战刀朝沈公子迎面砍了下来。沈公子当时站在台阶上,左手扶着楼梯,右手抬起枪刺,奋力隔住了这把开山刀。 这时,赵山河又是一刀朝沈公子捅来。 赵山河这一刀,刺出了当地混子斗殴中至今为止最具观赏性的一个动作。 当赵山河这一刀刺来时,身手极佳的沈公子居然一个后空翻,从楼梯翻到了二楼半的平地上,转身就下了楼! 后空翻! 一刀刺出,对方居然一个后空翻跑了!这在人类斗殴历史上也是极其罕见的! 这样的逃跑方式,是不是有点儿太经典了?沈公子就是沈公子,连逃跑都跑得这么潇洒,这么与众不同,这么脍炙人口! 沈公子以后空翻的方式躲了一刀转身逃跑这件事,至今依然为人所称颂,而且越传越玄。后来已经有人这样说了:“赵山河一刀刺出,沈公子一个后空翻翻下了楼梯,紧接着又是两个拉拉提……”总之,就差没说沈公子后来又来了几个托马斯大回旋了。 毕竟,沈公子这属于斗殴中的急中生智,并不是体操表演。如果是体操表演,那么当地的体委必须把这个动作命名为“沈公子后空翻”之类的。而且还有人说,沈公子这是学当时流行的小虎队中的吴奇隆——吴奇隆当时在某个MV里,曾经在歌曲的结束阶段来了个后空翻,沈公子这后空翻就是跟他学的,和他一样潇洒。 赵红兵等人撤出楼道后,赵山河等人也追了出来。 钢窗厂的大院,成了当天血战的第二战场。 沈公子是赵红兵等人中最后一个从钢窗厂厂部的主楼冲出的。 到了厂部主楼外面的空旷厂区,赵红兵等人就不存在任何劣势了。 从主楼冲出的第一个,就是腿刚刚被扎了个对穿,还在淌着血的赵山河。此时的赵山河已经忘了腿上的疼痛,红了眼睛去追又扎了他一枪刺的沈公子。据说他速度极快地从门口冲出,跑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腿上有伤。 虽然赵山河自认为是海归混子,高人一等,但是他愣头青的本色始终难改。与打起架来有着惊人冷静的赵红兵、沈公子、李四等人相比,赵山河可能身手更好,但是真的杀红了眼,他肯定不是以上三人中任何一人的对手。 这不,他刚冲出来,就被埋伏在门外的赵红兵一脚放倒!这一脚,又是狠踹在了他左膝侧面的膝关节处,又准又狠。以赵山河平时的身体素质和武术功底,根本不至于被一脚放倒,但他根本就没料想到会有埋伏,突遭袭击,一下摔到了埋伏在楼门另一侧的张岳身边。 张岳根本没废话,毛下腰连砍了他三刀。 第一刀砍在了他的脸上。 第二刀砍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三刀砍在了他挡在头前的胳膊上。 张岳每一刀都是想要他的命。当张岳砍第四刀时,被从主楼里冲出的赵山河的弟兄连砍带撞,摔倒在了主楼的台阶下。 赵山河免于一死,他实在命太大了。 二狗依然记得,当时大家都说有这样一个细节:当赵山河被几个跟随多年的兄弟掩护着冲向门外时,一瘸一拐的他居然左手捂着受伤的脖子,右手端端正正地扶着天灵盖向前跑! 赵红兵等人当时都不理解,为什么赵山河以如此奇怪的姿势逃跑。在半年多以后,赵山河伤痊愈以后的一次酒局中才对他自己的兄弟说:“我当时捂着脖子扶着头跑,是因为我以为张岳已经把我的头砍下来了,我怕不扶着,我的头随时会和我身体分家。”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如果脑袋马上就要掉了的话,那人早就死了。可见,当时赵山河被张岳砍蒙了,吓蒙了,彻底糊涂了。赵山河的几个跟随他多年的兄弟都会点儿功夫,边扶着一瘸一拐的赵山河向厂子大门外跑,边抡着刀防卫。但即使是这样,仍然被追上来的范进和李四等人砍得个个血淋淋。赵山河完了,北郊的混子群龙无首了。二狗曾经在第一部中提到过,赵山河领导的北郊混子品牌战略都太失败。在他们的团伙中,只有赵山河是江湖大哥,只有赵山河有号召力,赵山河一旦被拿下,其他的混子多数都作鸟兽散,完全失去战斗力。而赵红兵等人则不同,张岳是江湖大哥,赵红兵是江湖大哥,李四是江湖大哥,就算是范进之流,也具有一定的领导能力,折了一个根本就不怕。 张岳、李四等人都是已经成了精的混子,都知道只要拿下了赵山河,其他人虽然多,但是根本不足为虑,刀和枪刺都朝赵山河一个人身上招呼。血战的第二场开始一分钟后,赵山河的人已经被切成了三截。第一截是已经冲到厂区大门口的浑身是血的赵山河等五六个人。第二截是被堵在厂区大院里的十几个人。他们已经回不去办公楼,也出不去大门,被蒋门神等人逼在厂区大院里的一个角落里,全被归拢,最惨。第三截是被堵在办公楼里的20几个人。他们还好,死死地守住办公楼不出去,损伤不大。 赵山河等人冲到厂区门口时,守在那里的马三又迎面来了一枪刺,扎在了赵山河的防弹背心上。马三一愣,马上被赵山河的兄弟甩了一刀。这一刀,甩到了马三的脸上,旋掉了他的半个鼻子。 马三捂着脸一侧身,赵山河等五六个人从厂区的大门冲了出去。赵山河又跑了,尽管跑得很仓皇,但他的确是跑了。这次侥幸跑出去的赵山河,在1995年赵红兵和张岳陆续落网和李四跑路前,再也没有在当地出现过。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战,赵红兵、张岳、李四等人终于彻底收拾了北郊的混子,名声达到了出道以来的最高值,毫无争议地成为全市黑道第一团伙。除了已经基本和解的李老棍子外,再无任何一个团伙可与他们抗衡。名,就成在这狼烟四起的北郊钢窗厂院内。付出的,是马三的半个鼻子和险些折磨死王宇的血气胸。还有,钢窗厂那十几个混子上万毫升的鲜血。从此,北郊的混子一蹶不振,直到1995年夏赵红兵等人再次入狱、赵山河回归之后。混子间的恩怨永远是以斗殴开始,并以斗殴结束。这就是宿命,混子的宿命。 第78章 缘分(1) 后来二狗还知道,高欢的老公一直对高欢依然惦记着赵红兵耿耿于怀,高欢过得并不幸福。他俩的偶遇,即使不在1993年,也会出现在1994年,如果不出现在1994年,也会出现在1995年。总之,只要给他俩单独见面的机会,根本不需要任何催化剂,只需要几句话,就可以燃起一如七年前的爱火。 三十九、中国的村上春树 赵红兵这边,伤最重的就是王宇,有生命危险,血气胸,呼吸困难、急促。斗殴结束后,王宇已经半昏迷。 刚刚在地上拾起自己半个鼻子的马三,看着病情危急的王宇,心急如焚。毕竟,这是他一生中最爱的人。 在将王宇送到医院的车上,马三一直小声抽泣着,紧紧地抱着王宇。 当王宇昏迷以后,马三献上了深情的一吻。一滴泪花和从鼻子上滴下的一滴血,一起落在了王宇秀气的脸上,慢慢从王宇的脸颊滑落。多少柔情多少泪……像是王子吻醒睡美人一样,马三吻了王宇一下以后,王宇醒了。“留住你一吻于心,在我心中,你是我的娘们儿,来深深的一吻。”刘德华唱的。马三这种超越了肉体与性别的纯粹的爱,纯粹的柏拉图式的感情,又有谁能懂,几人能懂。任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不知道是马三那真挚且热烈的爱感动了王宇,还是已经濒临死亡的王宇被马三恶心得回了魂,总之,王子吻醒了睡美人。王宇没死,尽管到医院的时候,他的肺叶已经被气压得只有正常时的三分之一大了。 马三的鼻子被缝上了,脸上蒙着纱布,说话哼哼唧唧,只有两只眼睛,总是两泓秋水般深情地望着王宇。 据说,开始的几天,王宇无法说话,每每被马三那炙热的眼神盯得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禁得住马三这样火辣辣的眼神? 在王宇伤好了点儿能说话以后,马三经常去找他聊天。那时的马三,梳着一个立刷,穿着一件白色高领衫,外面套着一件火红火红的毛衣,身穿一条女式紧身牛仔裤,尖头皮鞋。 当年二狗曾听见过他们的对话,苍白无力,毫无意义。多年以后,二狗看了号称重新构建日本文学美学且被无数中国小资一族追捧的村上春树的作品,才豁然开朗。原来,村上春树咱们中国也有,而且从小就生活在二狗身边,他就是马三。 村上春树和马三有无数的共同点:反反复复,磨磨叽叽,要多矫情有多矫情,总是刻意表现自己的无奈与消极。以下是马三当年与王宇对话的摘录,绝对村上春树风格。 “哎……王宇,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马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宇说话,眼神很迷离。“呃……这个……”毕竟马三是张岳的人,王宇也不太好意思直接骂他。“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你对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马三微笑着,双手抱着腿。“哦,你这人不错……”王宇拼命躲开马三的目光。“是吗?我的意思是,你对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呢?”“……呃,说实话吗?”“当然要你说实话。”马三笑得很灿烂,更加深情地凝视着王宇。“……”王宇望了望输液的架子。“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王宇说。“一点儿特别的感觉都没有吗?”“嗯,没有。”王宇干脆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乱。“那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吗?”“呃,我对你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半睡半醒的王宇嘟囔着。“……可是,我对你的感觉很特别。”“……哦,我对你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马三那灿烂的表情一下变得很低落。 “或许,王宇对我很有感觉,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马三在心里自言自语。 马三失落,马三轻轻地推门,马三离去。 1993年的清秋时节,昏黄的路灯下,城西的大江旁,多了一个娉婷男人的孤单背影。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怎一个凄凉了得。这就是马三,要多村上春树有多村上春树。 投入了爱,却不能被爱。 与赵山河一战后,除了东波外,全市的大小流氓团伙,已被赵红兵、张岳、李四全部归拢。二狗之所以使用归拢这个典型的东北词汇,是因为,标准汉语里很难有词能达到“归拢”这个词的境界。 (名词解释)归拢:是指把人收拾了一通以后让其彻底折服,死心塌地为其效力。也包括虽然未曾收拾过,但也像是被收拾过的人一样心悦诚服地服从。 (造句)归拢:张岳在1993年把全市的大小混子全部归拢。 所以,赵红兵等人在那段日子里格外轻松,赵红兵有事没事就把新老兄弟聚在一起喝酒。 此时已经不同于20世纪80年代,80年代时,穷得叮当乱响的刘海柱可以是江湖大哥,一吹哨子几十号人。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这已经不可能了。没点儿钱不可能当社会大哥。当时,除了即将出狱的李武外,在外面的七个兄弟混得都相当不错。 赵红兵和沈公子开着全市最大、最豪华、菜价最贵的饭店,每日顾客盈门,这当然和赵红兵的江湖地位有关。在1993年,赵红兵和沈公子每年的收入起码有七八十万。这在当时,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李四开着个赌博性质的游戏厅,收入虽然不稳定而且烦事特多,但无疑也是高收入一族,不但自己每天出门都带着个两三万,就算是手下的王宇、王亮等小兄弟,也是个个挥金如土。 张岳来钱的路子比较野,他不但明面上有夜总会和讨债公司,实际还有其他的生意。 费四以前开录像厅没赚几个钱,但是自从开赌场抽水以后,腰包一天比一天鼓了起来,俨然要比这哥儿几个更有钱的架势。连跟着费四混的范进,也是整日名牌夹克衫穿着,名品的包夹着,一副准江湖大哥的架势。 小纪当时神神道道,谁都不知道他成天在干什么,只知道他在干和文物有关的事。但是具体搞什么文物,怎么搞,小纪自己不细说,别人谁都不太清楚。他经常是喝酒喝到一半,就借口上厕所,尿遁了。 1993年下半年至1994年上半年的这段日子,也是赵红兵等人最风光、最惬意的日子。 那时的赵红兵,事情不是很多,饭店的事有沈公子在打理。他经常来医院里看看这些受伤的兄弟。 1993年10月的一天,张岳和赵红兵去医院里看望即将出院的王宇和富贵。 在医院,赵红兵遇见了高欢。 赵红兵和高欢的第二次偶遇,二狗并未亲见,所知的一切都由当时也去探望王宇的马三转述。当然了,由马三那种的特有的村上春树风格的、让人感觉前言不搭后语的絮絮叨叨的转述,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失恋,总能让一个俗人变成半个诗人甚至整个诗人。面对王宇无数次的婉言拒绝,马三已经彻底村上春树了。可惜,马三不会拼音更不会五笔,汉字也认识不超过一千个,否则也像二狗一样来天涯发发帖子,说不定会成为中国小资一族的新崇拜者。村上春树写《挪威的森林》,马三写个描写同性爱情的《东北的高粱地》,一定能火。 二狗听见马三叙述这个故事时,尚且青涩、懵懂,只有十二三岁,但仍能从马三看似平淡的语气中读到一丝淡淡的哀伤。谁规定流氓就不许风花雪月?谁规定同性恋人就不许有真挚的爱情?谁规定只有文化人才有矫情的权利? “你二叔和高欢再相遇的那天,那个地点、那些对话,虽然已经过去多时,但我仍然觉得历历在目。那是个黄昏,那天,外面的树叶已经黄了,落在了地上,踩在脚下嘎吱嘎吱的。天上的大雁成群结队地向南飞,很欢快的喔,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呦。空气凉飕飕的,全是秋天的味道。红兵大哥和大哥(张岳)走到住院部一楼时,我正在一楼可以吸烟的一把坐椅上抽烟。医院的白炽灯亮晃晃的,我的眼前全是乱哄哄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推着病人,忙忙碌碌。香烟味夹杂着药气的味道,那个味道,在王宇住院的日子里,我经常闻到……我挺想念那个味道的。”像是《挪威的森林》的开头,马三先是絮絮叨叨地来了段当时场景的描述。看得出,他有些忧伤。 “你没事吧?”二狗看见马三这个样子,觉得他特心碎。 “不要紧,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而已。”马三轻轻地笑着说,笑得有点儿苦涩。 “……”二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有些事,还是没有发生过的好。有些人,还是从来就不认识的好。因为,认识了以后,会增加很多烦恼。”马三轻轻地吐出一个烟圈说。 “嗯,是这样。”二狗勉强应付了一句,不知道马三究竟要说些什么。 “哦,那天,红兵大哥和大哥慢步走进了住院部,边走边聊着天。这时,高欢抱着孩子向门外冲呢,险些撞了个满怀哦。‘高欢,你怎么这么急?’红兵大哥先说的话。‘没什么事,孩子发烧了。’高欢停了下来,用手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哦,你还好吗?’红兵大哥也有点儿局促。‘我还好,你呢?’高欢抬起头看着红兵大哥,眼睛大大的。‘我还好……’红兵大哥的喉结轻轻地抽动,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这时,大哥(张岳)说:‘我先去病房了。’大哥(张岳)知趣地走了……” “二叔都说了些什么?” “这些,应该都不重要。因为在我认识红兵大哥的这段日子里,他从来都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任何女人。……这个,二狗你相信我,我对这个很敏感的呢。对于我而言,我一直期盼着能有这样一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这样深情的眼神。可是,一直没有哦……”马三掸了掸烟灰,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想红兵大哥在没有高欢的那段时间里,或许也和别的女人上过床,或许吧,又有谁能知道呢。但是,我想,他肯定除了高欢以外,没有爱上过其他任何女人呢。他这样的眼神,只对高欢有过。” “二叔他们究竟聊了什么话题?”二狗对赵红兵是否有过其他女人这样的问题并不关心,只关心他和高欢究竟说了什么。 “我也没听见太多的东西。我觉得,看两个人的沟通,或许并不需要听见太多的对话吧!只要看他俩对话时的表情就可以明白了,你说呢二狗?我说了……我对这个很敏感的。在那时,你二叔的眼中只有高欢一个人。他俩找了把长椅坐下,我坐在他俩旁边,他居然没看见我。可能那时所有除高欢以外的东西在你二叔眼中,都已是没有任何意义了吧。”马三特细腻,比女人都细腻,绝对是个感性的动物,不服不行。 “就在你旁边,说什么你也没听见?” “我说了,他俩究竟说什么,这个不重要……或许,他俩也根本没有说任何有意义的话吧。我只看见他俩坐在一起,保持一定的距离。红兵大哥用手轻抚着高欢儿子的头,轻轻地,像是在抚摸自己最珍贵的宝贝,在轻声地和高欢说着些什么。”马三说得很投入。 二狗不忍心打断他。“爱过的人都是幸福的,即使后来痛了。”马三怅然,歪歪斜斜地半躺在沙发上。“我却连爱过的机会都没有。”晶莹的泪花在马三的眼眶中打转。“你没事吧?”二狗挺受不了大男人的矫情,更受不了黑社会成员矫情。马三似乎鼻子酸了,喉结连续咕噜了几下,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只听见红兵大哥说:‘还记得七年前我们来这里看望小纪吗?后来还和三虎子在这里打起来了。’高欢听了红兵大哥这句话,捂着嘴咯咯地笑个不停。”马三继续说:“可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他们却因为这句话笑个不停,真奇怪。” 二狗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两个当年并不情愿分手的人迫于压力无奈分开,再次在故地偶遇,几句当年事,旧情复燃。 后来二狗还知道,高欢的老公一直对高欢依然惦记着赵红兵耿耿于怀,高欢过得并不幸福。他俩的偶遇,即使不在1993年,也会出现在1994年,如果不出现在1994年,也会出现在1995年。总之,只要给他俩单独见面的机会,根本不需要任何催化剂,只需要几句话,就可以燃起一如七年前的爱火。 他们的再重逢,一点儿都不轰轰烈烈,并不是伴随着重大的事件发生的。 上天注定这两个人在一起,只是早和晚的事。当这两人已经由青涩莽撞的半大孩子,到了今天都已饱经沧桑、历经坎坷、冷暖自知的成年人,他们都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究竟想得到什么,究竟希望自己的伴侣是什么样的。 人在每个年龄段眼中的爱,价值是不同的,愿意为之付出的程度,也是不同的。 当年,高欢妈妈的几番苦劝,就可以使赵红兵和高欢放弃。但现在,任何东西都已不是阻力。一纸结婚证书,一个孩子,在火热胜于七年前私奔时的爱情面前,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高欢的老公虽然也很帅,不比赵红兵差多少,而且人品相当不错,但始终无法与高欢真正地沟通。高欢想什么,想要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但赵红兵懂高欢,高欢也懂赵红兵。二狗的朋友Helyanwe曾经说过:“以前错误的选择可能并不是什么错事,这只是让我更加清楚地知道了我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人,会让我以后的选择更加正确。” 在赵红兵和高欢重新走到一起直到现在,他俩始终情比金坚。二狗想:这可能与他俩曾经分开过,曾经做出“错误”的选择后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有关。经历了那段分开的时光,他们更懂得珍惜对方。 塞翁失马。选一个自己懂而且懂自己的人,总是没错的。据二狗所知,那次重逢后,赵红兵和高欢日渐联系紧密,经常幽会。高欢身边的人说:“放着好好的老公和儿子不要,好好的家庭不要,非跟那个全市妇孺皆知的大混子赵红兵再混到一起干吗?这不是有病吗?这赵红兵真不是个东西,人家好好的家庭就这样被他破坏了。”赵红兵身边的人说:“红兵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凭他的名气和钱,找什么样的找不到?非要找个二婚的,还带着个孩子!”赵红兵和高欢对此都置若罔闻。他俩都是特有主意的人,很难受其他人的意见干扰。从他俩年纪不大时就敢去私奔的行为就知道了。赵红兵就是赵红兵,高欢就是高欢,活自己的,和别人没关系。赵红兵以前也不明白,快到30岁了,终于明白了。30岁才明白,总比一辈子也不明白要好得多。 第79章 缘分(2) 四十、他快骑不成摩托了,得骑鹤了 赵红兵和高欢开始地下情之后,他就很少和大家混在一起了,每天独来独往,神神秘秘。 赵红兵脱离大部队总是单独行动,引起了很多人不满。当然了,最不满的是和赵红兵焦不离孟的沈公子。已经习惯了每天和赵红兵泡在一起的沈公子感觉十分孤单,半年前再也看不见了最喜欢的女人,现在连最好的朋友他也总找不到了。 “红兵,你丫成天在干什么?神神道道的,人影都见不到。”沈公子一见到赵红兵,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去干什么告诉你干啥?”赵红兵心里挺没底,担心一旦沈公子知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会大力阻止。 “反正你的大哥大费用每个月都是我去交,下次我就去邮电局拉账单,看看你成天给谁打电话。”沈公子斜着眼睛看赵红兵,似笑非笑。 “下个月我自己去交。”赵红兵还真有点儿怕了。 “那我想查也能查得到。”沈公子太了解赵红兵了,几句话就知道赵红兵肯定有什么隐私。 “你要是敢去查,咱俩就绝交!”赵红兵赶紧转移话题。 “绝交就绝交!”沈公子和赵红兵成天这样开玩笑。 “啥意思?拼一把呗?”赵红兵伸手去掐沈公子的脖子。 “你是对手吗……” 赵红兵和沈公子近身肉搏了起来。 这两个已经二十八九岁的男人,在别人眼中,总是成熟稳重的形象。但在私下,他俩和七八岁的顽童无异,动辄就近身肉搏一次——类似于柔道,但又没柔道那么多的限制,每次都是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再也撕不动了为止。他俩身手差不多,赵红兵吃亏在一只手少了手指,不能擒拿。据二狗所知,他俩肉搏不但是健身运动,而且还创造了很多擒拿的招式。经常是赵红兵发明一招能把沈公子按在地上的招式,然后沈公子再苦思冥想几天去破解。这俩人成天闹得还挺有劲。“住手,你丫把我新买的西装的扣子都撕掉了。”处于下风被按在沙发上的沈公子愤愤不平地喊停。 “你说你服了我就住手。服不服?说!”赵红兵可不管那些。 “我不服!”沈公子喊,左手又出了阴招。 “……服不服?” “不服!” 再次和高欢走到一起,赵红兵一点儿都不怕社会上人的目光,但他好像挺怕沈公子这样的好兄弟反对,一直没想好怎么和沈公子等人开口说这事。 在赵山河等北郊混子被灭之后,赵红兵、张岳等人在社会上的声望都达到了顶点。社会上的混子,这下都知道了得罪赵红兵、张岳、李四这样的人是什么后果。虽然在赵红兵出狱前,张岳团伙和李四团伙在社会上已经很有名气了,但也都是以狠闻名,始终不成大的气候。赵红兵出狱后,这个团伙的凝聚力更强,也有了主心骨,在1993—1994年,纵横全市,无人敢惹。 1993年农历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东北把这天叫小年。不知道其他地区的混子团伙都是哪天聚集,但二狗知道,当地的这些混子团伙总是在农历腊月二十三啸聚一堂,大宴一场,个个都是不醉不归,而且还会合影留念。 在1993年之前,赵红兵等人虽然经常合影,但始终不怎么正规,而且在赵红兵入狱的日子里,有时过年连合影都不留了。自1993年这次起,赵红兵团伙留下了合影的习惯。即使赵红兵入狱,那么也会把最中间的那把椅子空着,其他人每年腊月二十三一样会留张影。 赵红兵等人20世纪80年代的合影,基本都是无心之作,几个人醉得糊里糊涂,面红耳赤地乱坐一气随便拍上一张,总是兄弟七八个人,偶尔多个刘海柱。而1993年以后的合影则完全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谁站着谁坐着,谁站在中间谁站在两侧,都井然有序,尊卑分明。 20世纪80年代的合影是赵红兵等志趣相投的八兄弟,1993年以后的合影是以这几兄弟为首的以经济利益为基础的有组织的团伙。这个团伙的初衷可能并不是危害社会,但他们从事的行业多数都需要武力来保驾护航。比如李四的游戏厅、张岳的夜总会、费四的赌场,甚至赵红兵的饭店、小纪的文物生意。 二狗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当时大侠刘海柱每年都参加腊月二十三的聚会,却从来不进入合影。直到最近几年,二狗才明白。 1993年的那张合影上,赵红兵理着很精神的板寸,穿着一套十分像周星驰在《龙过鸡年》里的白色中山装,坐在椅子的正中间,跷着二郎腿,自信地微笑着,手里还掐着个陶瓷的烟嘴。现在看起来,那套白色中山装真是要多土有多土,但在当年,那套白色中山装绝对前卫到了一定程度。赵红兵人长得比较精神,而且原本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爱打扮,但是自从酗酒以后不修边幅,总是穿条黄军裤。现在又和高欢重逢,又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而且有点儿矫枉过正。他那套白色中山装,全市就那么一套,但赵红兵,就是敢穿。 坐在赵红兵左手边的是小纪。在当天合影的40多人中,最不像“社会人”的就是小纪。小纪穿了件深蓝色鸡心领羊毛衫,还戴了个眼镜,一副学者风范。其实他一点儿都不近视,戴的眼镜就是平光镜,没度数。但他搞文物,要装文化人,必须要戴眼镜。 坐在赵红兵右手边的是张岳。当时的张岳依然身材消瘦,面色惨白,咬着嘴唇,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没什么表情。他穿了件熨得板板正正的黑色西服,里面一件白衬衣,没系领带。他的头发比费四和李四的接近光头的发型都要略长,但也长不到哪里去。整个人感觉斯斯文文,在这相片里面,除了赵红兵就是他帅了。 坐在小纪左手边上的是费四。当时费四的形象放在今天,还是典型的东北社会大哥形象。那时费四开赌场虽然时间不长,但是钱着实赚了不少。他和李四关系最好,用同一个理发师,头发是青茬,留了点儿胡茬子。费四身上最耀眼的,就是脖子上拴着的一根巨粗无比的金链子,忒沉。 坐在张岳右手边的是孙大伟。他胖乎乎的脖子上也挂着一根金链子,只不过比费四那根细多了,一双小眼倒是目光炯炯,眉开眼笑,挺富态,挺喜气。 坐在费四左手边上的是沈公子。沈公子和赵红兵同一个发型,穿着件白色羊毛衫,腰杆笔直,目光炯炯。以纯粹的五官来说,沈公子不能算是个帅哥,但是把五官综合在一起,再加上他那副天下老子最大的骄傲表情,沈公子足可吸引80%的青年女性。当然了,前提是他不能张嘴说话,他一张嘴,女人全跑了,一半是被他吓跑,一半是被他气跑。或许也能剩下一两个,那是聋子。 坐在孙大伟右手边的是李四,蒙眬着睡眼,总是没睡醒的样子,病恹恹的,拍照时居然还打了半个哈欠。其实李四从不吸毒,但社会上的人总是以为他在吸毒,因为他平时眯缝着眼睛还有点儿驼背,瘦小枯干。那时他才二十七八岁,回看起来倒像是三十七八岁。在相片中,最不起眼的就是他了。像很多武侠小说一样,武功最高的,下手最狠的,往往都是些看起来不起眼的角色。 站在赵红兵等七人身后的,是王宇、王亮、范进、富贵、蒋门神、马三等该团伙的核心兄弟。他们在社会上都有一定的名气,在团伙中,地位仅次于赵红兵等兄弟几人。在相片中,他们能露出个半身。 站在这些核心兄弟身后的,是20几个外围的兄弟。他们多数都是王宇、范进等人的小弟,在相片中,他们只能露出个脑袋。 究竟是以这张照片宣告了以赵红兵、张岳、李四、费四为首的团伙正式成立,还是这张照片仅仅记载了赵红兵团伙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瞬间,二狗也没法界定。赵红兵从不得瑟,由于其出身高干家庭,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感觉。对于他来说,有钱没钱日子他都一样过,有名还是没名他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沈公子一向都很得瑟,很摇摆,一直是全市最招风的年轻人之一,但他始终是很适度的得瑟,从不出格。 真正得瑟出了格的并不是赵红兵的兄弟几人,而是赵红兵等人的那几个核心兄弟。其中,最得瑟的就是范进。 有些人,是天生赚大钱干大事的料,有了一百万他能赚一千万,有了一千万他能赚一亿,比如沈公子和赵红兵。 而有些人,天生就是贫贱的骨子,有了一百万,他无福消受,开始得瑟,直至把这一百万弄光,最后赔钱甚至赔命,比如范进。 范进像是一个装水的袋子,水装多了,袋子就会破裂,炸了。钱和名气对于他来说,还是越少越好,多了以后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个好事。 与其相比,赵红兵则像是大海,即使不是大海,也是洞庭湖、太湖这样的大湖,水越积越多。钱和名气对于他来说,多多益善。 范进在跟着费四开赌场赚了十几万块钱以后,就开始得瑟了,那劲头二狗记忆犹新。 当然了,这也不能完全怪范进,毕竟他憋屈太久了。高考八年不中,受尽了人们的白眼与冷遇。后来去混社会,又只是个看场子的打手,没什么靠山,混得着实不怎么样。现在范进腰板直了,他身后不但站着费四,还站着赵红兵,口袋里又有了几个钱,他怎能不长舒胸中的一口恶气。 1993年那年快到春节的时候,范进的高中同学和历届补习班的同学,在外地或读书或工作的大都回到了当地过春节。范进每天在赵红兵的饭店里宴请他以前的这些同学。 在临近春节的几天,范进基本每天都是大醉。他宴请同学的目的有二:第一,让他的同学都知道他现在有钱了;第二,让他的同学都知道知道,他现在在跟谁混。 二狗曾在赵红兵的饭店里,听到过范进在酒后和同学一起上厕所回包房时说的那些醉话。“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我没考上大学,没出息。”范进搂着同学的肩膀晃晃当当地说。“没人瞧不起你,你现在不也混得挺好嘛。”范进的同学碍于情面,还恭维了范进几句。“那倒是。你一个月工资多少钱啊?你拼死拼活能赚几个钱啊?”范进的话开始不上路了,开始显摆自己了。“八百多块钱吧,呵呵。”范进的同学挺实在,扶着范进。在1993年,八百多块钱的工资已经相当不低了。 “操,就这点儿钱你干着有啥意思?好汉不挣有数的钱!你看看我,每天啥也不干,往那一坐,一个月,至少两万块钱。”范进吹嘘上了,一副瞧不起同学的架势。 “我哪有你那本事?”范进的同学虽然实在,但是听见范进这么说话,也有点儿不高兴了。 “你知道咱们今天晚上这一顿饭得多少钱吗?你那一个月的工资够吗……”酒醉的范进说话越来越不好听。 范进的同学没搭话。但看得出,很不耐烦。 这时,赵红兵和沈公子从另一个包房走了出来,迎面碰上了范进和他的同学。“来,来,帮你引荐一下,你知道这是谁吗?”范进一副得意的表情对他的同学说。“呵呵,我不认识。请问这是……”范进的同学怎么可能认识这些江湖中人。“你好,我是……”赵红兵笑着伸出了手,刚要与范进的同学握手,就被范进打断了。“这就是红兵大哥,我大哥。你知道不?红兵大哥!”范进很是激动,唾沫横飞,还伸手揽过了赵红兵的脖子。“红兵大哥,久仰了。”范进的同学虽然不认识赵红兵,但是肯定听过赵红兵的名字,不卑不亢地和赵红兵握了握手。“呵呵,好好照顾一下范进。我看他今天又喝多了。”赵红兵微笑着对范进的同学说。“红兵大哥吩咐了,那兄弟只能照办了。”范进的同学说。看得出,他有点儿无奈。“兄弟你客气了,我有事先走了。”赵红兵说着抬起范进搂着他脖子的胳膊,想走。“红兵大哥,你不许走。你进去,和我的同学喝一杯……”醉得一塌糊涂的范进,死死地搂着赵红兵的脖子。“我有事儿呢……”赵红兵这人就这样,即使他很烦一个人,肯定也得在面子上过得去,不大会跟熟人翻脸。“不许走……”范进搂着赵红兵就往他的包房里走。赵红兵很无奈。“范进,我们有事呢!你把红兵放开,你不放开我踢你了啊!”沈公子吓唬范进。沈公子可不像赵红兵,给谁都留个面子。范进看看沈公子,没敢说话。他挨过沈公子的胖揍,他可知道,沈公子虽然不混社会,但是下手可比谁都狠,说打可真打。 “放开,回去喝你的酒。”沈公子推开范进,把赵红兵拽走了。 范进悻悻地和他的同学走进了包房。 在范进的这番闹剧过后,二狗曾亲耳听到过赵红兵和沈公子的对话。 “这小子,现在有点儿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沈公子对赵红兵说。 “做人哪!大盈若冲,其用无穷。”赵红兵感叹了一句。 “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公子问。 “冲就是空虚的样子。整句话的意思就是,里面再充盈,也应该表现出空虚的样子,这样,才能其用无穷。《道德经》上说的。” 第80章 缘分(3) “嗯,有道理,你应该在范进没醉的时候多说说他。”沈公子说。 “没用,他自己在外面混,吃点儿苦头自己就知道了。”赵红兵点上了根烟,抽了一口,边走边说。赵红兵教育张岳未果,失去了教育别人的兴趣与耐心。 二狗记得,当时范进还花了两万七买了一辆无极变速的踏板摩托,音箱特别好,雅马哈的。每当范进骑上它时,总是把音量开到最大,飞扬跋扈,看见他的行人,无人不暗骂一句:“得瑟。”范进此举,极像当年骑着个二八大链盒挂着双卡录音机招摇过市的孙大伟。只不过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现在范进的踏板摩托比孙大伟的二八大卡速度更快,雅马哈的音箱也比孙大伟的双卡录音机音质和音量都高出许多。 显然,范进比当年的孙大伟还得瑟。 得瑟的不仅仅是范进,还有和范进同时长舒了一口恶气的范进的妈妈。 “我儿子读书是不行,但是能读书的那些孩子现在谁比我家范进赚钱多?书读多了人就傻了,根本就不行。我儿子那些考上大学的同学,谁拿两万块钱的一个大哥大了?那么多孩子,也就是我儿子现在在用大哥大。我儿子一个月赚的钱,够他那些同学赚两年的。”范进的妈妈逢人就说。 “嗯,他再这样下去,他就骑不成摩托了,他得骑鹤了。”沈公子评价说。 范进在不远的将来,还真骑鹤了,已经没有机会再听赵红兵的教诲。 四十一、走了一步眼泪掉下来 暂且先按下过度得瑟的范进不表,这年春节时,已经离家大半年的赵红兵的三姐回来过年了。沈公子心潮十分澎湃。如果这么容易就忘记,也不会单恋七年了。忘掉一个人谈何容易,忘掉一个单恋了七年之久的人,更谈何容易。“咱三姐什么时候来咱们饭店啊?”自从知道赵红兵的三姐回来了,沈公子每天都这么追问赵红兵。“我三姐说过要来咱们饭店吗?”赵红兵始终对沈公子打他三姐主意的事耿耿于怀。“她春节回来,你是她亲弟弟,她怎么可能不来你的饭店呢?”如果三姐不来饭店,沈公子还真没机会见到她。“我姐回来一共就待那么五六天,过了初五就回去上班了,闲着没事来咱们饭店干吗?”赵红兵看着小说,带答不理。“春节期间,咱们全市营业的饭店也没几家。你说三姐会不会来这里吃饭呢?” “我姐爱在家里吃,很少出来吃饭,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开的饭店难道就不是她家了?” “我看书呢,你别这么烦行不行?” “我想三姐肯定会来咱们饭店。”沈公子也看出了赵红兵的不耐烦,但他还是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人在希望一件事发生时,总希望身边的人也认为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任何人都这样,即使潇洒如沈公子,也不能免俗。“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赵红兵被沈公子烦得乐了,扔下小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就算她不来看你的饭店,那总也应该来看看我吧?”沈公子声音不大,居然还有点儿腼腆。 “你和她啥关系啊她要来看你?” “没关系。” “那就对了!知道就好。”赵红兵又拿起小说开始看了。 “最起码算朋友吧!”沈公子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关系。赵红兵不再理他,自顾自看小说了。“三姐一定会来的。”沈公子自言自语,眼神很憧憬。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五,沈公子哪都不去,成天在饭店里待着。兄弟们聚会他也从来都不去,就怕错过见到三姐。 其实他早已知道,和三姐长相厮守不太可能,他只是想再见到三姐而已。虽然在三姐去省城以后,沈公子和那个被富贵捅了一刀的小模特走得比较近,但他心中始终有个三姐情结。说得好听点儿是对三姐一往情深,说得难听点儿是贼心不死。 五天的时间一点点流逝,沈公子的希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小。 大年初五晚上,刚在外面应酬完的赵红兵回到饭店,看到了坐在吧台里发呆的沈公子。平时,沈公子是坐在经理办公室的。只有在这五天,沈公子怕错过三姐,每天都坐在吧台里。单恋的人有多么希望见到意中人,只有曾经单恋过的人才知道。只要看一眼,哪怕不说话,也是开心的。 “红兵,回来了。”沈公子目光有点儿涣散,心不在焉地和赵红兵打了个招呼。“今天费四我们九个人喝了十三瓶白酒,都喝多了。对了,你怎么不去?”走路摇摇晃晃的赵红兵责备沈公子。沈公子继续坐在吧台里发呆,没说话。“你想什么呢?”赵红兵手里拿着大哥大,用大哥大的天线去戳沈公子的脸。沈公子用手拨开赵红兵的天线,继续发呆。如果换在平时,面对赵红兵的“挑衅”,沈公子早该出手和赵红兵肉搏了。 “三姐走了吧!”沉默了良久,沈公子问了一句。 “下午就走了,蒋门神开车把她们一家三口送回省城的。现在蒋门神都快回来了。”赵红兵说。 “蒋门神送的?你怎么不让我送?怎么说咱们的车也是林肯!”沈公子瞪着眼睛问赵红兵。 “我姐说了,谁送都行,就是不许你开车送。” “为什么?” “你说呢?” “……哦。”沈公子脸上全是失望。 其实,三姐不来赵红兵和沈公子的饭店又不让沈公子开车送她,最大的原因就是怕见到沈公子比较尴尬。毕竟,她知道沈公子对她的感情,而她又是有夫之妇,有着和谐美满的家庭。 沈公子聪明绝顶,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别人的身上,他一定能很清楚地猜到三姐究竟是怎么想的。但这事发生在沈公子自己身上,沈公子当局者迷,心中满是失望,甚至认为三姐早已忘了他是谁。 “咱们俩再喝点儿?喝完回去睡觉吧。”赵红兵说。赵红兵看得出,沈公子心情很不好,他俩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互相都了解得不能再了解。 “不喝了,这几天胃不太舒服。” 沈公子说完,走到饭店门外,站在了料峭的寒风中。 沈公子是该醒醒了,该被寒风吹醒了。他是个理智的人,有着过人的智慧,骄傲自负。但事实证明,越是沈公子这样出类拔萃的人,越容易走向偏执,越容易头脑发热。 沈公子头脑这一热,已经热了七年,时间忒长了点儿。从22岁到29岁,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赵红兵眯着眼睛望着饭店门外霓虹灯下沈公子的身影,没说话,抽了口烟,转身上楼了。 当天晚上12点多,赵红兵接到了沈公子的电话。 “红兵,这几天我出去散散心,有事打我电话吧。” “你去吧,家里没事。” 从这天起,沈公子人间蒸发。 沈公子这一蒸发,足足消失了十来天。开始时赵红兵没太放在心上,他知道沈公子心情不大好,需要出去散散心。后来十来天不见人,赵红兵也急了,天天给沈公子打电话,但沈公子总是关机。 正月十五下午,赵红兵终于打通了沈公子的电话。“你还活着呢?再找不到你我就去派出所报案了!”赵红兵胸口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我活得还好呢!”电话那边,沈公子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不羁。 “你在哪儿呢?我让张岳开车接你去!” “不用,我一会儿就回去!” “快回来吧,李四和费四都在我身边呢。快回来喝酒,喝完咱们看花灯去!” “知道了,马上!” 这兄弟几个,上次看花灯还是1986年的国庆节。自从1986年国庆节和东郊的二虎一战过后,这兄弟几人要么入狱,要么在和其他团伙发生冲突,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看花灯。如今,强敌已灭,除了即将出狱的李武,大家已经聚齐了。 费四和李四已经都带着老婆提前到了,在等着张岳等人。“沈公子去哪儿玩了?过个年也见不到他个人影,见到他我非掐死他!”费四走路有点儿跛,但是豪气不减当年。“我也不知道,估计是会姘头去了吧!”赵红兵笑着说。小纪带着他的护士老婆走了进来:“我可知道沈公子的姘头是谁,但是我不说!”小纪的嘴和几年前一样损。 “谁呀?”费四问。 “别鸡巴瞎打听,谁是他姘头和你有关系啊!”李四最烦八卦的人。 这时,沈公子瘦削且挺得笔直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手里居然还真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 “哈哈,他还真带着姘头来了!”费四嗓门不小。 “来啦,沈公子。给纪哥哥磕头拜年啊,给你压岁钱!”离了很远,小纪就开始喊了。 “磕头当然可以,就怕你给不起压岁钱啊!”沈公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嘴上绝不肯吃亏。 “你要多少压岁钱,你就说个数吧……” 小纪的话说到一半,停下了。 大家同时发现,沈公子文身了,而且,文的部位十分与众不同。 沈公子文身在脸上,左侧脸颊上。沈公子左侧的脸颊上,文了一只轻盈的、乖巧的、正在飞翔的燕子。看来,已经文了好多天,皮肤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这只深蓝色的燕子约霸占了沈公子左侧脸颊三分之一的面积,要多显眼有多显眼,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文得很精致,而且设计很巧妙,每当沈公子微微一笑,瘦削的脸颊上,那只燕子就好像摆动翅膀在飞翔。 二狗见过无数文身的人,但文在脸上的,仅沈公子一个。 这样极端的事儿,只有沈公子能做得出来。极度自负的沈公子,终于栽了一把。他不但把这份长达七年的单恋刻在了心上,而且,还刻在了脸上。 “沈公子,你……”费四上手去摸沈公子的脸。 沈公子轻轻地拨开了费四的手。看来,还是有点儿疼。 “你他妈的傻啊!”半晌,缓过神来的小纪对沈公子说。 “小爷我自己觉得好看!”沈公子说。 赵红兵和李四都没说话,呆呆地看着沈公子。 赵红兵知道,三姐的名字中,有个“燕”字。虽然赵红兵一直很反感沈公子打他三姐的主意,但在这一刻,赵红兵的心,也被刺痛了。 沈公子上过战场,参加过无数群殴,都没有在身体上留下任何疤痕。但在今天,他为了过去七年的单恋,在自己的脸上刺了青——今世无法磨灭的疤痕。小爱怡情,大爱伤身、伤心。大爱猛于虎也,猛于越南人,猛于二虎,猛于赵山河。 “走,上楼等张岳去!”赵红兵用力捻灭手中还剩下大半支的烟头,转身上了楼。他不愿意看到十几年来朝夕相对的那张英气勃勃玩世不恭的脸上多了只燕子。 大家上了楼,张岳和孙大伟也到了。 “这姑娘是谁啊,介绍一下呗!”孙大伟说。 “兰兰,我老婆。”沈公子笑着说,脸上的燕子像是在舞动着翅膀。 其实不用沈公子介绍,大家也都认识,这姑娘就是曾被富贵捅了一刀的小模特。 “你啥时候多了个老婆?我操!你娶老婆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小纪骂。 “这不是给大家带来了嘛。明天,我和她去领证,下个月就回北京去办婚礼!”沈公子说。 “你还真是总能给我们惊喜。”张岳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公子。 “来,为沈公子和兰兰,干一杯!”赵红兵一口干了一杯三两半的52度白酒。 大家也都干了。 第81章 缘分(4) 这天,大家都喝多了。赵红兵是真的高兴,他为沈公子终于摆脱了三姐情结而高兴。席间,已经喝醉了的赵红兵眼眶红红的,抓住兰兰的手一遍一遍地说:“谢谢你,兰兰。有了你,以后我终于不用每天被沈公子烦了,我真高兴。”其实赵红兵的潜台词是:“谢谢你,兰兰。有了你,沈公子再也不用每天惦记我三姐了,他终于找到理想的归宿了。我真高兴。” “兰兰,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沈公子那嘴,要多贫有多贫,基本上24小时都不停,连睡觉时梦话都是一套一套的。以后有的你烦。”小纪说。“我知道,我就喜欢他贫。”兰兰笑得很甜,很开心。沈公子和兰兰是般配的一对,更是幸福的一对,虽然他们的幸福对于大家来说很突然。 二狗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沈公子在彻底放弃对三姐的单恋后要在脸上文了个燕子,而且又在十天内决定要和兰兰结婚。后来,二狗逐渐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四十二、咱们结婚吧 大年初五晚上,沈公子去了兰兰的家,当天,在她家过夜。沈公子和兰兰认识了半年,但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那天,是沈公子第一次在她家过夜。那时,兰兰已经不再当模特走台,而是在一个美容院学美容。当年疯狂追求赵红兵的小静开的美容院,沈公子介绍她去的。当时,美容行业在当地刚刚兴起,小静开了第一家,生意不错,兰兰在这里边打工边学习美容经验。那时候当地的美容院,据说也承接文身业务。沈公子去小静的美容院找兰兰的时候,兰兰正在学习如何文身。“呦,什么风把沈大公子给吹来了?”兰兰一直比较喜欢沈公子,一见到他就眉开眼笑。“你怎么说话跟个老鸨子似的?”沈公子虽然心情十分不好,但贫嘴本性不改。 “这不是看见你来了高兴嘛。” “呵呵。”沈公子勉强笑笑。 “怎么了?心情不好?”兰兰问。熟悉沈公子的人都习惯了沈公子趾高气扬的样子,忽然看到沈公子有点儿垂头丧气,都知道他肯定是有什么心事。 “嗯。”沈公子勉强回答了一句。 “为什么心情不好啊?”兰兰想问清楚了,乘虚而入。 “……我不想说。”沈公子难得吭吭哧哧一次。 “嗯,那我不问了。”兰兰其实心里很高兴,觉得机会来了。她早就知道,沈公子对她若即若离,一定是喜欢别的什么人,虽然具体喜欢的是什么人兰兰并不知道,但她看今天沈公子这个样子,也猜到了十之八九。 沈公子沉默了,不再说话。 “你在做什么?”沉默半晌,沈公子问了一句。 “在学文身。” “嗯,文得怎么样?” “还可以。” “给我文一个,燕子。” “真文啊?!” “真文!” “好啊,脱衣服!说,文哪里?” “小姑娘家家的,上来就让男人脱衣服,你还真放得开。” “你不脱衣服我怎么文?” “我文脸上。” “……”兰兰睁大了眼睛。她文过也不下几十个了,但真没见过谁要文到脸上的。 “……真文?”兰兰不相信。 “真的,你文吧。我考虑好了。我做事从不后悔。”沈公子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表情。 “文了就破相了,沈公子。” “我当然知道。” 兰兰还是不相信:“你喝酒了吧?” “一点儿都没喝,让你文你就文!”沈公子以命令的口吻说。 “……可以,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文。说清楚了,我会给你文!” “……我想忘掉一个女人。” “忘掉就忘掉,为什么要文在脸上?文了不是更忘不掉了?” “文在脸上,心就不会痛了。” “你这是什么逻辑?!” “我没逻辑。” “没逻辑我就不文!” “其实,我是想为我过去七年的单恋画个句号,留念。” “有你这么留念的吗?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极端的事儿?” “不极端就不是我了。” “……” “文吧!”沈公子抓住了兰兰的手,手指坚定而有力。 “……好,文就文!不许后悔!” 沈公子没说话,笑了,沈公子做事从没后悔过。用脸上的伤痛去减小滴血的心的痛楚,这样极端的方式,只有沈公子想得出,并且,他做得到。当天晚上,沈公子的脸上多了只翩翩的燕子,火辣辣的。“完喽,沈公子破相喽,找不到老婆喽!”兰兰惋惜地看着沈公子说。兰兰,沈公子命中真正的老婆,亲手为沈公子刻下了结束长达七年暗恋的记号。“该找得到就是找得到,该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我之前脸好好的,不也找不到老婆吗?”沈公子说得轻轻松松。 “以前都找不到,现在你就更找不到了。”兰兰说。 “……或许吧!” “或许有人不在乎你脸上是否有文身呢。”兰兰说。 “谁?” “我。”兰兰小声说。沈公子这样的男人,又有几个女人可以抗拒? 沈公子认真地看了看兰兰。兰兰和三姐不是一样的美。三姐是有着成熟风韵的那种勾魂的美,像赵雅芝和李嘉欣的结合体;兰兰是充满青春活力的那种美,像全智贤。沈公子自从陪范进去兰兰那里道歉那天开始,就有点儿喜欢上了兰兰。但是,那时他自己也发现,他心中始终有个三姐难以释怀,很难真正喜欢上兰兰。 但今天不一样了,随着脸上多了个燕子,沈公子真的忘掉了三姐。重新来过。沈公子绝对是个男人,下了决心不再想,就真的不会再想。“都几点了?你还不快回家!”兰兰看着沈公子那直勾勾的眼神,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 “不能回去了。红兵看见我这样,肯定会骂我。” “我得关门了。你爱去哪去哪,总不能就赖我们美容院吧。” “我跟你回家吧!”沈公子很认真地说。 “别不要脸!”兰兰俊脸通红。 “我就给你赖上了,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 “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这么赖皮?”兰兰笑骂沈公子。 “我就是这么不要脸,我就是这么赖皮。”沈公子像是个赖皮的孩子抓住妈妈的衣角一样,死死地拉住兰兰的毛衣。 “滚……” “我不滚……” “滚远点儿!” “我满地打滚,成不?” 沈公子在兰兰家一赖就是10天。沈公子在斩掉胸中那缠绕了七年的情结后,终于发现原来人生可以如此精彩,爱情可以如此甜蜜。真爱,原来就在身边。三姐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当梦想熄灭之后,开始的才是真正的人生,真正的生活。 “我们结婚吧?”正月十五那天下午,还赖在床上的沈公子对兰兰说。 “这么快?”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的兰兰,万万没想到沈公子如此快地提出结婚。 “麻溜儿的吧,趁着我现在喜欢你。”沈公子一脸坏笑说。 “切,你会变心是吗?” “保不齐。” “那咱们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不快,咱们认识大半年了。” “可是咱们在一起才几天。” “时间无所谓,你爱我,我爱你,这就够了。” “那我得跟我爸妈打个招呼,你也得去我家。哎,你脸上有个燕子,我爸不同意怎么办?” “那咱俩就私奔,学红兵。” “你怎么不和他学点儿好?” “你就跟你爸说,你拿我的脸练活儿来着。我多有奉献精神啊。” “呸,你总这么不要脸。” “得回去看看红兵了,这小子肯定找我找疯了。”沈公子说着开了大哥大。 沈公子电话刚一开机,赵红兵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你现在就回去啊?”兰兰听了沈公子和赵红兵的通话,有点儿恋恋不舍。 “是啊,总躲着红兵也不是回事,他早晚能看见我脸上这燕子。”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兰兰挺黏人。 “不回来了。” “啊?你……”兰兰吓了一跳。 “你已经是我老婆了,你就要跟我回家了,我还回你这里干吗?” “你吓死我了。”兰兰险些被沈公子吓哭了。 “别抻着了,走吧!跟我喝酒去!” 兰兰欢天喜地地跟着沈公子去了沈公子的饭店喝酒。 有如此专一且绝顶聪明的男人可以依靠,应该是每个女人的梦想。挽着沈公子的胳膊,兰兰幸福极了。 酒桌上,赵红兵拉着兰兰的一只手不停地说话,引起了沈公子极大的不满。 “红兵,你撒开,这是我老婆。”沈公子详作发怒。 “我跟弟妹说几句话,有什么不妥吗?” “说话就说话,你总抓我老婆手干吗?”沈公子看样子醋意甚浓,拉开了赵红兵的胳膊。 “你使这么大劲干啥?掐死我了!”沈公子险些捏断了赵红兵的胳膊。“嘿嘿,你抓你自己老婆手去!”沈公子乐了。 “……我没老婆。”赵红兵说。 赵红兵说完,大家都不做声了。这兄弟七人,恋爱最早的就是赵红兵,但直到现在唯一没老婆的居然还是赵红兵。以前沈公子也没老婆,和赵红兵还有个伴儿,现在赵红兵连个伴儿都没了。 “走吧,别喝了,看灯去!再喝一会儿看不成了。”张岳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我一会儿去找柱子哥,你们走了我继续和他喝酒。”看见人家都是双双对对,赵红兵不愿意参与了。“红兵,走吧,别喝了。你不去,我们都觉得没意思。”一向话不多的李四拉起了赵红兵。就这样,这群社会大哥带着自己的老婆,浩浩荡荡地开向了灯会。今天属于家庭聚会,没那么多小弟参与,就是这哥儿几个。一路上,和他们打招呼的人还真不少。 “你们怎么就认识那么多人呢?开名车的你们认识,国家干部你们认识,蹬三轮的你们认识,修鞋的你们认识,混子你们认识,连高中生你们也认识。真他妈的不懂!你们在哪儿认识那么多人!”当时并不是江湖中人的小纪,看到赵红兵、张岳、李四、费四等人频频和路上的行人打招呼,颇为不解。 “不懂了吧,大哥就是这样,认识人多那是必须的。三教九流,必须都认识点儿人,好办事。”张岳笑着说。 “大哥?你是地痞才对吧?”李洋捂着嘴笑着嘲笑张岳。 “李洋,你说得忒好了,地痞就得突出个‘地’字。张岳就是大地痞,大流氓。离了你们市,他根本耍不出去。你看看我,打架水平远比张岳强,这个大家都公认。我虽然没上过大学,但文化水平也不比他张岳差。为啥我就不是大哥呢?因为我是北京人,外地人。外地人永远也成不了你们这里的大哥,这是定律。所以,张岳是地痞。”沈公子心情不错,开始贫了。 “嗯,我也觉得你比我家张岳强多了。”李洋被沈公子逗乐了。 “别介,别这么夸我,我怕张岳揍我。” “我不揍你。”张岳也乐了。 “那我家兰兰也会挠你。”沈公子坏笑着对李洋说。 赵红兵、李四等人,都饶有兴味地边走边听沈公子和李洋耍贫嘴。 当赵红兵等人刚要走到灯会时,大哥大响了。 “红兵……”电话那边只传来这两个字。 “范进,怎么了?”赵红兵听出是范进。 电话那边一片嘈杂声,什么都听不见。 赵红兵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范进又喝多了吧?”沈公子在旁边说。 “不知道,找笔去。”赵红兵说。 10分钟后,当赵红兵刚刚挤在前面准备拿着答案兑换奖品时,大哥大又响了。 “你是谁?”电话那边不再是范进,声音很是威严。 “赵红兵。”“过来认尸。” 第82章 宿命(1) 赵红兵说过不要毁在鼠辈手里,这次,虽然他没彻底“毁”在鼠辈手里,他还是“栽”在了鼠辈东波手里。即使他没自己去和东波这个“瓷器”碰,但最后却把他给牵扯了进来。 赵红兵当时心里肯定在苦笑:跟赵山河打翻了天都没人去管,这次仅仅过问了一下黑东波的事儿,就被判了四年,去哪说理去? 四十三、鲤鱼打挺 手里拿着粉红色灯谜纸的赵红兵和费四,拦了辆车赶到事发点红旗小区门口时,发现已有几部警车赶到,并且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赵红兵第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范进时,不由得一激灵。能把见过无数死人的赵红兵看得一哆嗦,可见范进死得有多惨。赵红兵后来曾不止一次在酒后说:“见过死得惨的,没见过像范进死得这么惨的。范进这人那段时间是得瑟了点儿,但其实人还是不错的,对我忠心耿耿。他死之后,我好几天没吃下饭,心里特别不舒服。”二狗认为,赵红兵不但心里不舒服,胃肯定也不舒服。 范进浑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就伤在后脑。 人死有很多种方式,死的地方更是有很多可能,死在病床上、死在自己家里……但二狗认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横尸街头。死人没有一个好看的,但是横尸街头后还要被展览起码半小时,任路人围观、参观、评论。 范进就这样趴着,毫无生气,脸紧紧地贴在小区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碎掉的眼镜就掉在离他不到一米处。就在昨天,他还是活生生的,生龙活虎的,还在和赵红兵、费四等人喝酒,喝得大醉,骑着踏板摩托到处得瑟。今天,他死了。 这是宿命,谁也没办法。 “赵红兵,过来下。”官阶极低但恰好管这片的市区刑警队支队长严春秋看见了赵红兵。 “嗯,他是怎么死的?”赵红兵语气还算平静。 “认识他吗?” “认识,他叫范进。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砍死的。” “谁?” “志刚,已经抓住了。” “被砍死的?” “嗯,被砍死的,就一刀。” 赵红兵无语了。范进居然被一刀砍死了!当地混子斗殴,每天砍刀菜刀都朝对方招呼,但还真没听说谁只被砍了一刀,就被砍死了。范进,不是一般的背。 赵红兵一回头,费四落泪了。费四知道,范进死的这地方,就是他地下赌场所在小区的门口,范进一定是为了他的赌场出的事儿。 当天晚上,赵红兵就知道了范进死的全过程。 由于正月十五费四和老婆去赵红兵的饭店喝酒,所以地下赌场里只留下了范进和两个小兄弟看场子。来费四这里赌钱的,有不少江湖中人。那天,李老棍子手下的战将志刚也在这里赌钱。那天志刚挺背,玩的诈金花,一下午,输了八万五。 “范进,给我拿一万块钱。”志刚对范进说。志刚经常来这里赌钱,所以和范进认识,他的大哥李老棍子和范进的大哥赵红兵也算是认识,都是江湖中人。输红了眼的志刚想跟范进借一万块钱翻本。 “志刚,我们这不抬钱,你也不是不知道。”抬钱的意思就是借高利贷。 “没要跟你抬钱,就是跟四哥借点儿。明天我就还,这点儿小钱算什么。” “那我可做不了主。四哥去和红兵大哥他们喝酒了,等他回来吧。”范进说得还算客气。 “四哥什么时候回来?” “那就没准了。” “范进,那我跟你个人借一万块钱行不行?今天你这水抽了起码有三四万吧,一万块现金总该有吧?” “志刚啊,你看看你,就剩下一个眼睛了,眼神还不好使。别鸡巴赌了,快回家吧。” 最近过于嚣张的范进说的话又不上道了。其实他是不想借给志刚钱,但他却拿志刚被勾疯子打瞎了的眼睛说事。范进这不是得瑟吗?志刚是好惹的吗? “不借就不借,磨叽那么多干啥?操!”志刚不高兴了。 “你别在这得瑟,你知道这是啥地方吗?”范进牛着呢。 “不就是费四开的场子吗?你吓唬谁呢?你动我下试试?” 刚刚输了钱的志刚又被范进挖苦了眼睛的残疾,火气上来了,带着一股火朝范进走了过去。两人越离越近。“削他!”范进掏出了把抢,朝身后的两个兄弟说了一声。那几年总有些流窜犯爱持枪去抢赌局,所以当地地下赌场看场子的都带着枪。范进身后的兄弟冲上去就是两耳光。“别在我们这装逼,爱他妈的玩不玩。再装崩了你!”范进挺得意。自从加入赵红兵这一帮之后,范进算是鸡犬升天了。志刚没说话,转头就出了门。志刚是个什么人?十几岁就敢在街头杀人!李四或者张岳这样的人或许能对付他,但他范进肯定不是志刚的对手。 志刚回去找了李老棍子。 “大哥,这事你管不管?” “算了吧,都是朋友,这些都是误会。我和红兵现在关系不错,明天我给红兵打个电话,让那个看场子的给你道个歉,摆几桌酒,这点儿面子红兵还是会给我的。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李老棍子才不愿意再因为这些手下的小摩擦再跟赵红兵发生冲突呢。 “大哥你不管可以,借我把枪。” “不借。”李老棍子也是为志刚好。 “那我自己解决。”志刚说着就走了出去。 “你回来!”李老棍子喊了一嗓子,但志刚没听,走了。 志刚回家拿了把开山刀,又到了红旗小区。他没贸然进赌场找范进算账,而是守在了红旗小区的门口,躲在门楼后的阴影里。这是范进出来的必经之路,他就在这里等着范进出来。志刚这阴损忍耐的劲儿颇有几分李四的意思。 该范进倒霉,据说志刚刚到了不到五分钟,范进就出来了,自己一个人。他是下楼买烟来了,不但没带枪,连把刀都没带。 手里掐着大哥大走路风尘吸张的范进走到小区门口时,根本就没注意到小区的门楼阴影处,有个独眼龙正在死死地盯着他。 当范进刚走出小区门口时,志刚从他身后拼尽全力抡了一刀。 这一刀,正中范进的后脑。 刀太快,志刚的力气也太足,就一下。 范进当场倒地。 据说,倒地后,范进居然没死。他翻了下身,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手里还攥着大哥大。 范进鲤鱼打挺起身后,没去转身看究竟是谁袭击他,却拨了俩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拨给他妈妈的:“妈,我死了,我对不起你。”说完,挂了电话。 第二个电话是拨给赵红兵的:“红兵……”说到一半,扑倒在地,死了。 抡完一刀的志刚看着范进打电话的背影,傻眼了。 后脑被猛砍一刀,按理已经死了,居然还能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而且还连打了两个电话。这死法,忒悲惨了点儿。如果没有父母,没有赵红兵,或许范进直接就倒地不起,死了。但是他心中还有父母,还有红兵大哥,临走之前,他要打个招呼。 范进得瑟是得瑟了点儿,但他无愧江湖中人的称号,为母尽孝,为大哥尽忠,到了临死的时候,还记得和扶持他、保护他、让他赚了钱的大哥赵红兵道个别。只可惜,话没说完。 赵红兵是帮了范进还是害了范进?没人能说清楚。 吓傻了眼的志刚沿着马路夺路狂奔,没跑多远,就被迎面过来的巡逻警车当场按住了,20世纪90年代初期,年年的灯会之类的节日,当地流氓的斗殴都会死几个人。所以每当这时候,几乎所有的警车都会出动,满大街巡逻,随时待命。志刚选了个好日子,否则也不会这么快被逮到。 范进自己为自己报了仇。如果他不是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打了两个电话,志刚也不会被吓得居然沿着马路狂奔,或许早就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当天晚上,费四被拘留。 “费四这回是扔进去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李四说。 “事儿弄得忒大了,费四弄不好得定罪,组织经营赌局弄出了人命。四儿你快想办法找人把费四捞出来啊。”孙大伟说。 “费四的事儿以后再说,他没啥大罪,无非就是组织赌博,最多也就是判几年。捞费四的事儿过几天再说,现在找人也没用。”张岳不愧是大哥,遇事不慌,分得清主次。 “现在要找的人是,李老棍子和范进的父母。”一直沉默的赵红兵说。 “走吧!”李四说。他的很多想法和赵红兵完全一样。 “大家一起去!”孙大伟说。 “不用了,四儿和张岳我们三个去。又不是要去打架,去那么多人干吗?”说完,赵红兵起身走了。张岳和李四跟了出去。 赵红兵就有这魅力,遇上大事,他说出的话,虽然并不是以命令的语气,但是却没有兄弟反驳,大家都习惯性地听他的话。 深夜,赵红兵、张岳、李四三人去了李老棍子的别墅。李老棍子安排三人坐下,沏茶倒水,挺客气。 “老李,志刚砍死了范进。”沉默了一会儿,赵红兵说。 “我没拦住他,我更没想到事儿惹了这么大。”李老棍子为自己开脱。 “嗯,我知道这事和你无关。但是,范进是我的兄弟,他被你的兄弟砍死了,将来他父母跟我来要儿子,我怎么办?”赵红兵说。 “……要不这样,我拿点儿钱出来吧。”这事本来和李老棍子无关,李老棍子之所以拿钱出来,是因为他忒怕赵红兵。当年赵红兵拿着五六枪刺把他吓得跳了楼,他记忆犹新。 “我也是这意思。这钱是给范进父母的。老李,你想拿多少?” “红兵,5万行吗?”李老棍子问赵红兵。 “不行。老李,来之前我想好了,你拿15万,我们哥儿几个拿25万,凑40万给范进的父母养老。”李老棍子抽了几口烟,没说话。“明天一早,我叫我儿子把钱给你送去。”沉默了半晌的李老棍子说。 “老李,那谢谢你了。” “红兵,求你件事儿。” “说吧。现在这时候了,你就别说求了。” “听说,志刚是一刀把范进砍死的,但他并不一定是奔着要范进的命去的。我学过法律,我知道这样的情况,可能会判死刑,也有可能会判死缓……红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但志刚,必须崩。我得给范进一个交代,也是给所有兄弟一个交代。” “如果志刚不死,我再出10万,凑齐50万给范进的父母,行吗?” “不行,这事和钱没关系,你出15万就行了。”赵红兵说完,站了起来。 李老棍子没说话。 “老李,我们走了,明天早上几点侄子送钱过来?” “……九点吧。”李老棍子躺在沙发上,一声叹息。 这可能是赵红兵唯一的一次欺负人,也可能是李老棍子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挨欺负。赵红兵这次去李老棍子家要钱,完全属于硬讹,李老棍子是老江湖,看到赵红兵带着张岳和李四来就明白了。李老棍子叱咤风云二十几年,如果说他真的怕一个人的话,那他就怕赵红兵;如果没有赵红兵的话,全市的混子都会被李老棍子全部归拢。赵红兵不是一个人,身后还站着张岳、李四、暂时入狱的费四。这些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有实力和李老棍子火拼一把。李老棍子再牛,总不能把这些人全杀光了。李老棍子出来混是求财的,不是和张岳这样的全市闻名的亡命徒拼命的。 李老棍子知道,赵红兵这次是红眼了。赵红兵红眼的后果,李老棍子很清楚,他尝过。 赵红兵这次讹钱,可以说不得不讹,必须讹。目的有二:其一,必须给死去的范进一个交代,给范进的父母弄点养老钱,杀人的志刚进去了找不到,那该李老棍子倒霉,就得去找他了;其二,如果他不从李老棍子这里把钱拿到,或许社会上的人就会说:“红兵其实没李老棍子厉害,李老棍子手下的志刚砍死了范进,红兵也不敢说什么。”这舆论,就足以让一向爱面子的赵红兵受不了。 第二天一早,李老棍子的儿子把钱送到,加上沈公子从银行取出来的钱,一共40万。早上10点,赵红兵和李四去了范进的家。赵红兵之所以带李四去,是因为李四是费四的亲妹夫。范进家的大门开着,赵红兵和李四径直走了进去。范进的家很破败。在1994年,当地多少有点儿钱的人都住了楼房,范进他家却还是两间尖脊大瓦房。据说,刚刚赚了钱的范进已经为他父母订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楼房,但是还没交房。范进的父母在春节这些天,每天都在欢天喜地地联系装修公司。 赵红兵进去时,范进的父母正端坐在两个扶手已经磨破的破旧沙发上。“爸,妈,以后我就是你们儿子。”赵红兵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李四跟着跪下,也磕了个头。范进的爸爸面无表情地看着赵红兵和李四,目光呆滞,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像是个木雕。眼泪,在昨天的一夜里应该已经流尽。 范进的妈妈白发苍苍,看着跪在地上的赵红兵和李四,干哭着,只流泪,却没哭出声。泪水沿着苍老的脸颊向下流着,流到了脖子上,嗓子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看来,嗓子早已在昨天的一夜里哭破。 “爸,妈,兄弟几个给你们凑了40万块钱,你们先拿着。”赵红兵跪着挪向前去,双手举起报纸包着的重重的一个大包。范进的爸爸还是像木雕一样坐在那里没有表情。范进的妈妈也没有接钱,任凭赵红兵双手举着。半晌,范进的妈妈“……”地哭出了声。这是发自喉管的声音,嘶哑着:“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赵红兵和李四跪在地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范进的妈妈只在嘶哑地重复着这句话,一句比一句凄厉。 一向以心狠手辣闻名的李四落下了泪,抽泣起来。 跪了十几分钟,赵红兵放下了钱。 “爸,妈,我们走了。放心吧,范进的仇一定要报。无论我们花多少钱,一定要崩了志刚。” 说完,起身拉起了李四,两人默默地走了出去。 走到范进家的大门口,赵红兵这个坚强无比的男人也落泪了。他可能想起了他自己的爸爸。还好,赵红兵挺幸运,还活着。 3天后,范进的爸爸去世,脑血栓。 10个月后,志刚被枪决。 第83章 宿命(2) 半年后,范进家的大门外多了个白发苍苍、整日絮絮叨叨的眼睛已经快哭瞎了的老太太,她每天坐在家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对路边的行人和邻居讲他的儿子。 “我儿子,学习成绩一直挺好,第一年高考只差了一分。” “我儿子如果不是考试时抽了风,现在大学已经快毕业了,马上就要上班了。” “我儿子虽然没上大学,但是钱赚得比谁都多,还给我们买了房子。” “我儿子孝顺啊,临死之前还给我打了电话……” 没有一个人听到这些不落泪。 范进给他父母买的楼房,至今空着,没人去住。 每当逢年过节,总有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到这个老太太家去看望。这三个人中,有一个少了好几根手指头,有一个是瘸子,还有一个总像是没睡醒的大烟鬼。这三个人总是隔段时间就莫名其妙地少一两个人。到了最近两年,只剩下了少手指头的和瘸子两个人,那个看着像大烟鬼的人,也死了。 “看了没,那三个人就是老太太的干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人,黑社会。”邻居总是这样品头论足。 “老太太的儿子就是黑社会,死了。黑社会就是这下场,知道不?”邻居总是拿范进当反面教材,教育那些七八岁的、并不认识范进的孩子。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费四进去后的第二天,和范进与费四走得比较近的赵红兵也被传讯。据说,市区刑警队以严春秋为首的那些刑警对赵红兵还算客气。但是临走的时候,警察也给赵红兵扔下了一句:“我们知道你事儿也不少,悠着点儿吧。要是你犯事儿进来,我们可不就这么客气了。都知道你现在活得不错,自己掂量掂量吧。”赵红兵笑笑,笑得挺诚恳,没说话。赵红兵也不愿意总给公安局添乱。人民警察,有时候也挺苦口婆心的,也挺不容易的。 范进死后,赵红兵心情特别不好,特沉闷。沈公子恋爱了,不能每天和他混在一起了。和赵红兵喝酒有得一拼的费四也进去了,还没定罪。虽然偶尔和高欢幽会,但毕竟是地下情,不能每天在一起。 四十四、滚刀肉 赵红兵还得混下去,还得随时准备横尸街头。准备着,时刻准备着。因为,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了兄弟也好,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好,都必须走下去。上贼船了。上什么船都行,千万别上贼船,上去再想下来,忒难了。他还必须归拢东波,这个得罪完李四又得罪了张岳的滚刀肉不得不收拾。赵红兵要收拾东波,是有催化剂的,这催化剂就是东波那滚刀肉式的烂嘴。 什么叫催化剂?初中化学就学过,催化剂是不影响化学平衡,只影响化学反应速度的东西。也就是说,虽然赵红兵、李四早就想好好收拾一下东波,但是如果没有他那烂嘴催化剂,东波肯定还能再蹦跶几天。 据说,东波惹恼了赵红兵,是一次他在赵红兵饭店里,喝多了。那天,范进刚刚烧完头七,赵红兵和沈公子刚刚回来。“红兵大哥,忙不?”醉醺醺的滚刀肉东波迎面见到赵红兵,打了个招呼。“有点儿,东波,喝多了吧?少喝点儿酒。”赵红兵拍了拍东波的肩膀。“我就这点儿爱好了,人活着就那么回事儿,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哥,你说对不?”东波搂住了赵红兵的脖子,一嘴的酒气。当地的江湖中人喝点儿酒,都爱搂脖子表示亲切。“呵呵,那你就喝呗。” “大哥,咱们俩还没喝过呢!啥时候咱们俩喝点儿?”东波的嘴都快贴到赵红兵脸上了,赵红兵差点儿没烦死。 “改天,改天吧,这几天处理范进的事儿。范进刚烧完头七,他爸爸又该烧了,我总得帮着张罗张罗。”赵红兵边说边推东波。 “范进死得真惨。我知道他是你的兄弟,我也难过啊!”东波彻底醉了,搂着赵红兵的脖子,眼眶红红的,仿佛是要为根本就不怎么认识的范进哭上一场似的。 “呵呵,是吧!”赵红兵快被烦死了。“是啊。不过大哥,范进也是有点儿太得瑟了。你说志刚跟他借一万块钱,大家都认识,他不借就不借吧,还扇了人家俩嘴巴子。他也太得瑟了。”赵红兵没说话。“范进这就是该死,他不死谁死?都是在社会上玩儿的,范进装啥呀?” 东波边说边伸出食指,恶狠狠地边说边在空气中乱点。 “你说什么呢?”沈公子忍不住了,说了一句。 “我说,范进就是该死!他不该死吗?” 赵红兵虽然涵养不错,但是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了东波:“你喝多了,早点儿回去吧。” “大哥……你别不高兴,范进就是该死。”东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 “把他弄回去。”沈公子对和东波一起来吃饭的人说。 东波被一同来吃饭的几个朋友扶走了,边走边说:“大哥,你别不高兴,你说范进是不是该死?” “他快被归拢了。”赵红兵看着东波踉踉跄跄的背影,说。 “嗯,快了。”沈公子说。 范进人都已经死了,东波还一遍一遍地说范进该死,他这不是找被归拢呢吗?就算赵红兵和东波见面会打招呼,平时东波对赵红兵也客客气气,赵红兵确实不好意思自己动手收拾他,但赵红兵还不会找别人收拾他? 晚上,赵红兵找来了李四。“四儿,你准备啥时候收拾东波?”赵红兵问。收拾东波早在李四的计划内了,就是个时间问题。“一两个月内。怎么了?” “今天碰见他了,他说范进该死,磨磨叽叽地说了半天。” “范进和咱俩一个妈,他骂范进和骂咱俩没区别。人都死了,东波还说这些干啥?操!”看得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四,这次也火了。 “你准备怎么收拾他?” “我早跟王宇说了,让王宇找两三个身手好、下手黑的小兄弟,生面孔,趁他不注意,黑了他。”李四说这些轻轻松松,喜欢背后阴人的李四干这些事驾轻就熟。 “好,你准备把他弄到什么地步?” “他讹了我15万块钱,我就让王宇照着大概15万左右的医药费打。如果东波不死,在医院里的住院费用就要超过15万。超过多少,我奖励王宇多少,如果东波住院的费用到时候少于15万,那王宇就再找人去打一次,打足为止,呵呵。”李四这一笑,也就是赵红兵能顶得住,换了谁听到他这笑声,都会觉得凉飕飕的。 李四这奖惩制度是如此的特别。 “呵呵,那要是把东波打死了呢?” “死就死了呗。我不早就跟你说,我给东波的那15万是给他买棺材板儿的钱吗?呵呵。”李四又笑了,笑得还挺开心。 “小心点儿吧,弄出了人命,不好办。”赵红兵说。 “东波他快完了。放心吧,一个月内。” “嗯。” 李四说完站了起来,夹着夹包,用手摸了摸自己只留了几毫米青茬的头发,踱着小方步,悠悠哉哉地走了。 李四这样的人,最适合混黑社会,甚至比张岳还适合。 四十五、过把瘾 东波早晚要被收拾,赵红兵和李四简单地谈了一次以后,就没再怎么当回事儿。他十分头疼他现在和高欢的关系。 在赵红兵和高欢医院重逢的几个月后,也就是1994年2月底,高欢决定离婚了。据说高欢的老公也挺通情达理,没给什么阻力。“离就离吧,反正你也没真爱过我。我只有一个要求,等孩子过了哺乳期,孩子归我。我不可能让我的孩子和赵红兵那样的人一起长大。” 的确,在1993年和1994年,归拢了赵山河又欺负了李老棍子的赵红兵、张岳等人,在普通市民心中已经是超级大坏蛋的代名词。不了解他们的人,每当听到这几个名字时,脑中浮现的通常是武侠小说中的大反派,魔教教主、金轮法王之类的形象。 “赵红兵抢人家老婆,人家肯定敢怒不敢言,谁敢惹他啊?”社会上的人都这么评价。 赵红兵苦笑,无可奈何。 “高欢离婚了,我要和她结婚。”考虑了好久,赵红兵还是跟沈公子说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早晚得走到这一步。”虽然赵红兵从来没和沈公子说过,但是沈公子早已心知肚明。 “你可考虑好了,高欢人家的家庭被你拆散了,现在她还有个孩子。这些你都想过吗?”沈公子问。 “我不是头脑发热,我早就想好了。” “那就行,只不过……” “说。” “我昨天看电视,新片子,《过把瘾》,有句台词的印象挺深。里面的方言和杜梅领了结婚证以后,方言对杜梅说:‘咱们俩从今天以后就不算是通奸了吧?’杜梅回答说:‘是不是觉得不是通奸就没劲了?’” “你说这些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这人就喜欢搞点儿私奔、通奸什么的。你20出头的时候跟人家高欢私奔,等私奔回来她成你女朋友了,你又放弃了。等你出狱以后,她成了人家老婆了,你又开始和她通奸。你说说你这人像话吗?我真怕等通奸结束以后,你和她真结婚了,你又觉得没劲了。”沉浸在爱情甜蜜中的沈公子话格外的多,损起赵红兵来一套一套的。 “别说得那么难听!”赵红兵对被定义为通奸,有点儿不满。 “那你这不是通奸是什么?” “话说回来,我也挺佩服你的。虽然你又私奔又通奸的,但对象始终是一个人。”沈公子说。 “滚远点儿。” 赵红兵和沈公子两人之所以是最好的朋友,不但是由于互相欣赏,而且在对待感情问题上,也颇多共同之处,都比较专一。 “那你和高欢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年底,你呢?” “最近一两个月。过几天我回北京待段时间,带兰兰见见我的爸妈,还有我姐和我弟弟。娶老婆是大事儿,我得回北京结婚去,结完了再回来。” “没事儿,饭店这里有我,你就去吧。” 沈公子带着兰兰回了北京,在北京一待就是两个月。 沈公子没想到,等他回来以后,赵红兵又进了班房。 1994年4月初,李四来找了赵红兵。 “收拾东波,就这几天了。”李四说。 “人找好了?” “找好了,王宇找的人,三个小伙儿,二十来岁,生面孔。这三个人里有两个是哥俩,家里都挺困难,缺钱。” “准备给他们三个多少钱?” “三千块。” “每个人才给三千块?”赵红兵从没雇过打手,根本不了解行情。 “一共给了三千块,三个人一共……” “……啥?” “怎么了?” “办这么大的事儿,就给这点儿钱啊?” “红兵你没穷过,你不知道三千块钱意味着什么。” “你说说,三千块钱能干啥?分到每个人手里才一千块钱。一千块钱,来我饭店吃顿饭都未必够。”“你这饭店都是什么人来的?是他们来的地方吗?”据二狗所知,当地的混子间冲突,最早并且最爱雇佣打手(甚至杀手)的就是李四。“红兵,我告诉你三千块钱可以干什么。你知道我游戏厅旁边的那个大骨头抻面馆吗?那里的抻面,大碗的一块五一碗,小碗的一块。三千块钱,就是两千碗大碗抻面,够他们吃一年的了。” “四儿,你这是扯淡。他们不至于连抻面都吃不起吧?”赵红兵从小生活在高干家庭,从没为温饱发过愁,而且他常年接触的李四、费四等人,也都是从小就衣食无忧。他不知道真正的底层群众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吃不起。” “……” “真就吃不起。” 李四给了三个人3000块钱,那是1994年的价格。到了1998年,虽然经历了通胀,但是价格又低了。没办法,下岗工人太多,打起了价格战,恶性竞争。1998年的价格是800块钱废一条胳膊,1200块钱废一条腿,要一条命3000块。 李四给这3000块钱,到了1998年已经够要东波的命了。李四毕竟是社会大哥,手里有的是钱,出手阔绰,张口就给了3000块。 后来二狗知道,这三个被雇佣的打手中有哥俩姓张,二狗暂且将其称为张大、张二,另一个人姓季。 四十六、人民币三千元整 王宇性情刚烈,不似李四般阴柔。上次被东波欺负了一把,王宇早就想报仇,只是李四一直压着,要不王宇早就提着把大卡簧捅了东波。 “四哥,咱们就应该直接带人去抄了东波的家。找人收拾他,不解恨。”王宇认为,这样的方式才是江湖中人的解决方式,不太同意也不习惯李四的方式。 “你今天抄了他家,明天你就进了笆篱子(监狱)。这样就有劲了?最近可又严打呢,严打一百天。犯了事儿,罪就不轻。”李四说。 李四这样说了几次,王宇终于愿意雇人去归拢东波了。 “你找的是谁?” “我的邻居,哥俩儿,张大和张二,还有这哥俩儿的一个朋友。这哥俩人都挺老实,但是下手肯定也够黑,我从小就认识。他俩家都挺困难,我简单和他们聊了聊,他们俩就都愿意帮我办这件事儿了。” “他们嘴够严吗?” “这哥俩都不爱说话,嘴挺严。而且我跟他们说了:‘你们这是给红兵大哥和四哥办事,说出去是什么后果,你们自己考虑。’”王宇说。 王宇想不到,就是他这句无心的话,给日后强判赵红兵提供了证据。 “你说这些干吗?”李四觉得不妥。 “没事儿,他俩肯定不敢说出去。”王宇挺自信。 1994年清明前后的一个夜里,东波在自己家门口的胡同里被伏击,三个人抡着大片刀砍的。 东波倒在胡同的角落里,身中37刀,浑身是血,没一处好地方。 邻居报案时说:东波被砍了上百刀,已经死了。 恶人长命。刑警队的人来了以后才发现,不用拉尸体,东波还没死彻底呢。 头骨都被砍塌了的东波活了下来,顽强地活了下来。半年后,东波又开始在街上到处得瑟了,只是脸极其恐怖,见了的人没一个不怕的。日后,东波靠着自己这张脸,讹钱更容易了。只是,治疗时过度的疼痛,使他不得不扎杜冷丁,扎得多了,成瘾了。东波又成了个瘾君子。 都说扎杜冷丁其实是吸毒的最低级阶段,但就是这最低级的阶段,人也很难戒掉。 第84章 宿命(3) 如果是斗殴时把东波砍成这样,这样的事儿在当地经常发生,公安局可能并不会过多地关注。但是有预谋地砍人,性质和斗殴就完全不同了。而且,这次伏击手段过于凶残,严打期间顶风作案,刑警队的人都憋着一口气要抓到凶手。 如果不是张家兄弟酒后胡言,恐怕刑警队还真破不了案。因为,东波在社会上得罪的人太多了,刑警队很难把目标定在近期没与东波发生任何冲突的李四身上,更别提赵红兵了。 张家兄弟等三人把事情办妥以后,如愿拿到了3000块钱。这是他们人生中见到的最大的一笔钱,大到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花。 拿到钱的第二天的中午,几乎从没下过馆子的张家兄弟终于下了馆子,还真是李四说的抻面大骨头馆,应该是当地最便宜的饭店。 只吃大骨头,不吃抻面,这哥俩要了四份大骨头,猪骨头。当地的大骨头馆卖的大骨头12块钱一大份,8块钱半份。二狗自认为食量相当不错,但也只能啃半份大骨头,一份肯定吃不完。结果,这哥俩吃了四份。 可能,这哥俩从来就没这么痛快地啃过大骨头。这个赵红兵从小就不屑于去吃的馆子,是张家兄弟每天路过都要咽几口唾沫的地方。而且,他俩还每人喝了一斤多散装白酒。在那个被烟熏火燎得肮脏至极的抻面骨头馆里,在那个满是油腻的长方形四角桌旁,这哥俩儿全喝多了。 喝点儿酒就瞎得瑟,爱显摆,这几乎是所有刚学会喝酒的人的通病,尤其对于穷人乍富的张家兄弟来说,更是希望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哥俩有钱了。“师傅,再来一份大骨头!”醉了酒的张二意气风发。人和人炫富的方式不同,这哥俩,在用可劲啃大骨头的形式炫富。可笑?可悲?“于二子,过来,喝点儿!”张大看见了以前的同学于二子。张大和于二子关系一般,但是既然在这骨头馆遇上了,就打个招呼。“你们俩喝多了吧?”于二子刚进抻面骨头馆。“扯淡,你看我俩像喝多了吗?老板,再上一斤散白酒!”张大惺忪着醉眼,满脸通红,唾沫横飞,拉过了于二子。“别鸡巴拽我,我自己坐下。”于二子被醉鬼张大拽得挺烦。“挺牛逼呗?请你喝酒你还不乐意?”“你俩肯定喝多了,儿白。”于二子挺不乐意地坐在了这哥俩儿的身边。“让你喝你就喝,哪来那么多事儿?”张二不认识于二子,看于二子挺不情愿,睖了于二子一眼。三人坐在一起又喝了起来。那70度的散白酒,就算是二狗的酒量,半斤下去也该失去记忆了。张大和张二酒已经喝得太多了,舌头都伸不直了。“我知道,上学时你一直瞧不起我。”张大说。“我没瞧不起你过,都是同学,你说这些干啥?”于二子可能的确有点儿瞧不起张大。嫌贫爱富是全世界人的通病,谁也别说谁。 “你肯定瞧不起我。”张大开始胡言乱语了。 “儿白,没有。”于二子虽然烦得不行,但是还没喝太多,面子上总归能过得去。 “不管你以前是不是瞧得起我,但以后,我行了。”张大一脸骄傲。他应该骄傲,因为家里穷,他自卑太久了,活了多少年就已经自卑了多少年。 “呵呵,为啥?”于二子饶有兴味。 “现在我有钱了。再说,我也算是半个社会人了。”社会人就是江湖中人的意思。 “你是社会人?”于二子乐了。 “东波知道不?”张大小声对于二子说。 “知道,他不是混得挺牛逼的吗?” “昨天晚上他被砍了知道不……”张大继续说。 “哥!”张二挺紧张,赶紧叫停他哥哥。 “没鸡巴事,这是我同学!”张大对张二的谨慎态度不以为然,“东波就是我们哥俩办的。” “真的呀?” “真的。” “吹牛逼呢吧?”于二子不是江湖中人,但他听过东波的名头,打死他都不信,从小就挺老实的张家兄弟能把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东波给砍了。 “我啥时候吹过牛逼?”张大有点儿急,刚刚办了件大事,说出去还没人信。 “你他妈的从小就爱吹牛逼。”于二子认为张大喝多了。 “谁吹牛逼谁是儿子!” “你当儿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学时挨了欺负,你就找你那邻居王宇帮你报仇。你不是认了王宇当干爹吗?咱们同学谁不知道?你说说你,挨了欺负不敢还手就不敢还手呗,到处乱认爹干啥?操,你真他妈的……” 张大小时候挨了欺负确实找邻居王宇和王亮帮过忙,但是绝对没认只比他大几岁的王宇当干爹。于二子说的这话纯属谣言。 张家哥俩听了这话,全恼了。 “我操你妈!”张二一拳就把于二子连人带椅子打倒了。随后,张家哥俩把于二子一通毒打。于二子满脸是血地走出了抻面骨头馆:“你们等着!”于二子被从小就瞧不起的张大打了,很是不服。“等着就等着!”张家兄弟挺不服,真就等在了抻面骨头馆里,而且还给王宇打了电话:“宇哥,带几个人过来。”据说,于二子憋着一口恶气去找人帮他打架,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于是,于二子恶从胆边生,想起张大刚才说的砍东波的事,他到路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给公安局打了个电话!“东波被人砍了,是吗?”“是。”“我知道是谁砍的,他们在抻面骨头馆里……”“我们马上就到。” 警察到的时候,这哥俩还在抻面大骨头馆里继续喝,被当场摁住。喝得太多了,摁住的时候这哥俩儿都没什么反应。正好带人赶来抻面骨头馆的王宇,亲眼看见警察把张家兄弟带上了车,老远看见的。 “四哥,我得走了。张家那哥俩儿折了,我肯定得被咬出去。”王宇给李四打了个电话。张家那哥俩儿不是江湖中人,平时都挺老实,被警察一吓唬,肯定得招,王宇清楚得很。 “我也得走。”李四说。 “为什么?” “谁不知道你是跟我玩儿的?你走了警察不找我找谁?” 打完电话以后,王宇就跑了。 李四接到电话以后,马上又给赵红兵打了个电话。“红兵,东波那事儿犯了,我得走了。现在东波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嗯,避避风头吧。你准备去哪里?”“广州吧。”“好!” 赵红兵做梦也没想到,这事到最后还能再牵扯上他!赵红兵从来都没有想过因为这件事跑路。的确,对于这件事,赵红兵其实只是个知情者,并非策划者。 赵红兵够沉稳,但不够细心。事实和历史都无数次证明,这是英雄主义的通病。关羽不是死在比他武力强的吕布的手里,却是败走麦城,死在了无名之辈手下。张飞也没死在长坂坡,却死在了自己手下的手里。 阴沟里翻船应该是常态,起码对于赵红兵这样有些过于自负的男人来说。 据说,张大和张二被警察带到局子以后,先被带到了醒酒室。在醒酒室那冰冷的铁桌子铁椅子旁,这哥俩儿全吐了,把吃的那五份大骨头吐得干干净净。 20年来,这哥俩儿吃得最痛快的一顿大骨头,全吐了,胃里一点儿都没剩。 警察从张二身上,翻出了1900元的存折;在张大的兜里,翻出了100块钱。2000块钱,一分钱都没动。 20年来,这哥俩儿赚的最大的一笔钱,全被收缴了。 “东波是被你们砍的?” “是。” “还有谁?” “季×。” “谁让你们去砍的?” “王宇。” “跟开游戏厅的李四在一起的那个王宇?”王宇和李四早就在公安局挂号了。 “是。” “他们怎么和东波结的仇?” “不知道。我只听王宇说,这是帮李四和赵红兵在办事。” “赵红兵?” “嗯,赵红兵。” 张家兄弟抖了个干干净净。 事隔多年,张家兄弟即将刑满出狱时,李四和王宇曾有如下对话。 “那张家哥俩是不是快出来了?真该收拾他俩一顿。” “别了,这哥俩儿也不容易,挺老实的。”虽然王宇也被出卖了,但他还是劝李四。 “老实能把咱们都咬出去?还把红兵也咬出去了?”李四说。 “他俩从小家穷,胆子小,特别苦,我从小就觉得他俩可怜。从1986年那年的端午节一次事情过后,我就决定,只要我活着,再也不让这哥俩儿挨欺负。” “什么事情?” “他俩从小就没爹。1986年的端午节,他妈妈给他们哥俩煮了一个鸡蛋。哥俩儿,就这一个鸡蛋,早上就煮好了。但是他俩谁也舍不得吃。他俩约定好,每人拿着这个鸡蛋一个小时,轮流握着,到晚上太阳落山以后再吃。” “嗯,然后呢?” “他俩真的把这只鸡蛋从早上握到了晚上,都忍住了。虽然很馋,但谁都没吃。” “嗯……” “到了黄昏,这哥俩儿站在胡同口,正想吃的时候,张大班里总是欺负他的几个同学从这里路过,不知道怎么又发生了口角,和张家这哥俩打了起来。我到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我看见这哥俩儿全哭了,张大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个已经捏碎了的鸡蛋。鸡蛋清和鸡蛋黄都分不清了,这个鸡蛋,这哥俩谁也没吃成。太阳落山了,鸡蛋没了。” “……” “我和我弟弟老亮第二天去了他们学校,把欺负张大的那几个学生全给打了。我告诉他们,只要我王宇活着,就不会让这哥俩受欺负。四哥,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没求过你事儿,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算了,他俩这事就算了吧。” “谢谢四哥,喝一杯!” “要是他们现在太困难,做个小本生意缺钱什么的,你多帮帮他们。”李四对王宇说。 四十七、跑路 当天晚上,王宇跑路。王宇再回到当地已是7年以后。 王宇跑路的时候,具体做的是什么,到现在还是个谜,反正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连李四都找不到他。 王宇自己说,开始时自己在深圳的夜总会做驻唱歌手,后来又去了成都做歌手,风靡万千少女,现在带回的成都老婆就是他的粉丝。 但是根据有些也在广东跑路的混子说,王宇在深圳根本就不是做歌手,而是做鸭子,是卖的。风靡万千少女估计是假的,风靡万千富婆倒还差不多。 更有些人说,王宇根本就没在深圳,而是和李四一样一直在广州,只是李四一直没有见到他而已。有人称,曾亲眼见到王宇在广州的“鱼吧”里做男公关,出台只要300块。行话来说,就是干男活儿的,根本就不是干女活儿的。鱼吧据说是20世纪90年代广州著名的同性恋酒吧。二狗工作以后曾多次出差去广州,但是一直不知道传说中的鱼吧在哪里。当然了,二狗对这样的酒吧也不感兴趣。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王宇每当听见别人这样说时,总是一笑了之。二狗曾向他求证,已年过而立的王宇说:“男活儿我肯定没干过,或许我跟几个香港有钱的女人睡过吧,但我没收过钱。呵呵。” “那别人乱说的时候你怎么不削他?”二狗问。 “嘴长在人家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吧。话说回来,我是没被逼到那份儿上,如果真到了穷得吃不上饭的地步,我或许真有可能做鸭子去。”王宇说完,笑了笑。 二狗无语。 和众说纷纭的王宇相比,几乎和王宇同时跑路的李四则透明多了,那是因为,李四在广州混得忒好了,忒牛逼了,忒尿兴了。无数在当地犯了事儿的混子,纷纷南下投奔他。 据说李四的成名之作,是在广州的一个小型工厂的仓库里以一敌四十。当然,这是江湖中人的传说。 李四去广州时最早找的是他的一个战友,他战友在一个小工厂里当保安。李四当时走的时候带了点儿钱,并不是太缺钱,所以在广州也没找赚钱的路子,经常在他的那个战友那里下下象棋什么的。凑巧,他的那个战友工厂的老板,得罪了广州当地的黑社会。 晚上8点多,40多人手持钢管、砍刀等,来到了李四战友的工厂。李四的战友不在,但李四睡在这个工厂仓库里。据说人来的时候,刚点着一根烟躺着看书的李四连烟都没掐,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枪刺就拉开了仓库的门。 “你们来干啥?有事儿好好说。”李四嚣张习惯了,一向就这么说话,一副老大的派头,改不掉,没办法。 “砸你们工厂。闪开,否则连你一起剁了!”来砸场子的人看着面前这个睡眼惺忪微驼着背的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谁砸我捅了谁!”李四把烟嘴咬在了嘴上,有点儿含糊不清地说。 四十人对一人,绝对优势,领头的人冷哼一声就带人冲到了仓库里。 李四咬着烟卷根本没费话,提起枪刺迎面冲了上去。 两分钟后,厂子院里只剩下了李四一个人,手提着一把滴着血的枪刺。 “真他妈的。”传说中,李四从嘴上拿下还没熄灭的香烟,抽了一口,摸了摸短得只剩下青茬的头发,优哉游哉地说。 二狗也曾求证过:“四叔,打成那样你还叼着烟卷跟人家干?” “我当时叼着烟卷了吗?我忘了。要是叼了,那也是没时间拿下来,呵呵。” “听说你一个人两分钟捅了四十个?” “扯淡,就算是给我四十只小鸡崽子,我两分钟也杀不完啊!” “大家都这么说。” “我一共捅了四个。我第一下就捅了领头的那个,随手又扎了他身后那个。这时候,他们的人开始逃跑,我追上了两个,各来了一下。我再追的时候,工厂的院里已经没人了,连被扎的都跑了。” 所以,二狗说:江湖传言,信三成即可。 李四这个“东北仔”一战成名,很快被一位有香港黑社会组织背景的老大纳入麾下。极短的时间内,李四又成了这个团伙里的金牌打手,到回来时,已经是该团伙的二号头目。 广州毕竟是个大都市,有着海纳百川的气魄,能让李四这样的外地人有一席之地。但二狗的家乡,就算是到了今天,依然没有任何一位来自外地的社会大哥。 话说回来,无论王宇和李四在广东混得是好还是差,和本文都无关了,他们都消失在了故事之外。再次听到他俩的名字时,已经是六年之后。 李四和王宇分头跑路的当天晚上,赵红兵在饭店内被捕。被捕时,赵红兵、高欢、小纪、孙大伟等人正在一起吃饭。 第85章 宿命(4) 赵红兵被捕时就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因为刑警队是把他铐走的。 “照顾好你们嫂子,陪她吃好喝好。”赵红兵只说了这一句,对小纪和孙大伟说的。说完,被警察戴上手铐,走了。这个世界,最值得赵红兵牵挂的,就是高欢了。和上次不同,这次,赵红兵是在高欢面前被铐走的。 这天,距离赵红兵和高欢重逢,正好半年。 以严春秋为首的刑警队的一批人,都从心里恨赵红兵,早就下了决心:只要找到机会,一定判了赵红兵。 有赵红兵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存在,对于他们警察的权威,是极大的挑战。 1994年,我国法律还没有黑社会犯罪一说,赵红兵最终被定了指使他人故意伤害罪,而且定的是故意伤害致残,理由是东波被砍以后左手活动不怎么利索了。东波没死,是赵红兵的万幸。 有期徒刑四年,尽管判得有些勉强,但最终只判四年,还是沈公子等人拼命活动的结果。 赵红兵说过不要毁在鼠辈手里,这次,虽然他没彻底“毁”在鼠辈手里,他还是“栽”在了鼠辈东波手里。即使他没自己去和东波这个“瓷器”碰,但最后还是把他给牵扯了进来。 赵红兵当时心里肯定在苦笑:跟赵山河打翻了天都没人去管,这次仅仅过问了一下黑东波的事儿,就被判了四年,上哪说理去?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赵红兵是有前科的人呢?谁让他赵红兵是全市男女老少都知道的江湖大哥呢?谁让刑警队的人恨他恨得牙痒痒呢?据说,当时刑警队已经不是严春秋一个人恨他,而是全刑警队都恨他。这是因为,社会上的混子打架把事儿弄大了,都不愿意去找警察,都去找赵红兵等人解决。赵红兵、张岳等人在社会上比警察说话管用得多,哪个警察接受得了?这下,可算有机会判赵红兵了。 当然,这次入狱对于赵红兵来说,可能并不算是坏事。他起码从这次入狱明白了俩道理: 1.在中国,社会上混得再好,早晚也有一天得把自己扔进去。 2.不涉及自己和自己兄弟利益的江湖恩怨,能不参与就不参与。说不定再有个芝麻大的小事儿,就又把自己毁了。 中国人讲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是二狗认为,成大事者通常都毁在了小节上。通过这次,赵红兵应该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李四肯定不是第一次找人背地里黑别人,但是这次就犯事儿了。可能有人会说:“李四找的人也太不专业了,这算什么社会大哥啊!就找这哥俩儿,都是废物。” 可能是各位香港电影看得太多了,一想到打手杀手,就想起一身黑衣黑裤、戴个墨镜,手里掐着一把AK47一通乱突突,干完以后从上百层的高楼哧溜一下就没影了。张家兄弟的形象和这相差也太远了,穿着五块钱的脏兮兮的T桖衫,坐着两块钱的三轮车流着大鼻涕去埋伏,去砍人,砍完还喝九毛钱一斤的原浆散白酒。这是不是有点儿太衰了? 二狗想说,其实,这才是打手或者杀手的真实形象。最起码,是当时二狗家乡打手或者杀手的真实形象。张家哥俩满足作为打手或者杀手的最基本的四个条件:1.缺钱;2.手黑;3.生面孔;4.不是当地的江湖中人。 赵红兵再次进去,倒没受什么罪。而且,这次再进去,对其他犯人根本连归拢都不用归拢了。 这时赵红兵的江湖地位,和1988年那次入狱已是大大的不同了。 赵红兵再次入狱,倒是真把高欢给坑了。高欢这边离了婚,那边赵红兵却又进了笆篱子,孩子没过哺乳期,高欢不是一般的苦。“要不,你再复婚吧。你孤零零的一个女人,怎么过啊?”别人都这么劝高欢。高欢的老公很爱高欢,如果高欢回去,她的老公一定不会拒绝。“不可能,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我宁可一个人过,也不会和一个我自己不爱的人过。对我前夫,我只能说句对不起了。”高欢的主意特正,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你别再上班了,每个月工资连一千块都没有,又当班主任,又带着孩子,太苦了。你要是实在闲着没事,来饭店当会计吧。这饭店是我和红兵的,当然也是你的。”沈公子劝高欢别再上班了。的确,饭店每天的营业额就要上万,高欢那点儿工资和饭店的利润比起来,九牛一毛。“当老师,总归是有点儿正事,日子一忙碌,时间过得就快了。不就是四年吗?没多久。等他出狱了,我就不上班了。”高欢微笑着说。高欢希望用日子的忙碌来打发时间,等赵红兵出狱。“你一个女人自己住不安全,干脆住在我家吧。我家有空的房间,人多点儿,热闹。”李洋让高欢住她家。“好吧。”高欢也没客气。赵红兵和张岳是过命的交情,李洋和高欢是最好的朋友,高欢真就住在了张岳家。日后,曾有江湖中人偶尔开玩笑说:“张岳,你真行啊,家里养着俩老婆,长得都那么漂亮,而且俩老婆关系还特好。”“别你妈的扯淡,高欢是我嫂子!”张岳每次听到这样的玩笑就上火骂人。张岳就是这样,严格恪守着中国江湖的传统。高欢是赵红兵的老婆,张岳绝不多看一眼。 一年多以后,张岳家里就剩下高欢和李洋了。张岳又进去了,两年劳教。如果说赵红兵进去还有点儿原因的话,那张岳被判劳教可能连原因都没有。张岳这次被劳教,二狗到现在也不知道张岳被定的是什么罪。或许根本就没什么罪,就因为他是社会大哥,组织流氓团伙,曾指使或参与过流氓斗殴。 当然,也有可能,张岳的确是在那时候干了点儿坏事才被抓起来的。但可以肯定,他肯定没干什么太大的坏事,否则也不可能是“两年劳教”。 1995年、1996年,张岳、赵红兵、表哥、费四四个人都在服刑,但服刑的地点颇有不同。张岳和费四是在劳教所,赵红兵是在当地的监狱,表哥是在本省的重刑犯监狱。 赵红兵在看守所还没被宣判,李武出狱了。 四十八、赵山河之死 正所谓:五百年自有王者兴。 没了赵红兵、张岳、李四、费四的江湖,群龙无首,一样的热闹,一样会有新的江湖大哥出现。 但是没了赵红兵、张岳、李四、费四这样豪气干云、义薄云天的江湖大哥的江湖,只剩下了东波、赵山河等人的江湖,总是让人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赵山河生得并不是十分的伟大,死得是十分的憋屈。 让我们把时间暂时推进四年,到1997年。在1995年,陈卫东由于吸毒过量已死亡。不久,赵山河回归,继承了北郊流氓大哥的地位。 1997年的赵山河是最嚣张的一年,这是赵山河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最横行无忌的时候,最得瑟的时候。那时的赵红兵、张岳等人都在里面关着,李四在跑路,根本没人能制得住他。 赵红兵、张岳等人有了名气后,或者开饭店或者开夜总会,总归是有点儿实业,有点儿营生。但赵山河却是依然故我,还是以讹钱活着。而且,他凭着自己的名气还真讹到了不少钱。 他讹钱的方式二狗略知一二。 例一:第十中学的两伙高中生起了冲突,其中被打的一方通过关系找到了赵山河。然后赵山河就会派小弟去找打人的一方索要“医药费”,通常情况下医药费在5000~20000元之间。如果给了赵山河钱,赵山河就拿出1000~3000元给被打的一方,其他的钱自己留下。如果不给钱,那么赵山河就把打人的一方打到给钱为止,堪称恶贯满盈。赵山河当时没30岁也差不多了,但还总是欺负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很为江湖中人所不齿。但赵山河武力超强,被他讹钱的通常是敢怒不敢言。 例二:那时候正是当地国企改制的时候,政府下辖的一些矿的工程开始需要外包,一些拥有几辆铲车、挖掘机的车主开始出现。这时候赵山河就去找挖掘机的车主“租挖掘机用几天”,然后在不付租金的前提下一“租”就是2~3年,等快把挖掘机用坏的时候再还人家车主。 例三:…… 总之,赵山河从来都不事劳作,一直就是以武力为基础的连讹带骗为生。 所以二狗认为,一个人究竟能有什么成就,当然与机遇有关。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他就注定是个小打小闹的混子,机遇再好,也绝不可能达到很高的成就,比如赵山河。 赵红兵与沈公子、刘海柱、李老棍子,天生就是赚大钱的料,在社会上的知名度,更让他们迅速积累财富。 而东波和赵山河等人,则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山中无老虎的大好形势下,不去认认真真地做自己的事业,依然只是靠着自己在社会上的知名度以坑蒙拐骗为生。所以,他们注定就是个小混混。 但就是这个小混混赵山河,在1996年、1997年,却是当地怀春少女心中的偶像。和平年代,世无英雄,竖子赵山河居然成为大众的梦中情人。当然,这也得益于十几年前,《古惑仔》系列港片的热映,彻底摧毁了那个年代青少年的价值观。一部《古惑仔》对社会的危害,可能远甚于一百部三级片,或许,它本来就是三级片,暴力三级。 人需要有偶像,需要有正确的偶像。当身边没有正确且有血有肉的偶像时,年轻人就会自然地彷徨,从身边寻找偶像。 当时,就有这样一个怀春少女喜欢赵山河,而且很是痴狂。 第86章 宿命(5) 这个女孩,二狗暂且把她称之为阿娇。在20世纪90年代,她是当地有名的美女,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下巴微翘,身高约170cm,身材很是火爆,而且着装很前卫,当地最早穿超短裙的就是她,双腿修长,走到哪里都是男孩子的目光的焦点。当年,追求她的狂蜂浪蝶公子哥儿无数,但阿娇视所有人为无物,只钟情于赵山河。 阿娇,一心想当压寨夫人。 她是在1995年认识的赵山河,两人很快就同居了。他们是1996年结的婚。据说她和赵山河结婚证都没有开,因为赵山河是通缉犯。尽管没有警察真去抓他,但他也不能大摇大摆地去起结婚证。 但即使是这样,阿娇也愿意。 赵山河出事是在1997年,出事时,阿娇临产。 事情的起因又是赵山河向某中专学校的三名农村穷学生讹钱,讹得不多,6000块。但就是6000块,也是这些穷学生一年的生活费了。据说当时这三个穷学生曾苦苦哀求他,少给一点儿。但赵山河根本理都不理,而且放出话来:“三天之内不给钱,动人。” 到了第三天上午,这三个学生凑了3000块,给赵山河送了去。赵山河把钱收下后,给了他们每个人一记耳光,说:“今天晚上不把钱给齐,我砍了你们。” 这三个穷学生一合计,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凑不齐3000块了。与其被赵山河砍死,不如直接弄死赵山河。 做人千万不能把事做绝,差不多就行了。放人家一条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赵山河把三个老实的农村穷学生逼上了绝路,更把自己也逼上了绝路。 赵山河中午拿着这3000块钱开始喝酒,喝到下午四五点钟,又开始到黄老破鞋经营的一家当时本地最大的洗浴中心去嫖娼。 这三个穷学生找到赵山河时,据说赵山河刚嫖完,正自己趴在包房里睡觉,光着膀子,穿个大裤衩子。 有两个学生进了包房以后二话没说,手持锤子等钝器连续击打赵山河的脑和背部多下。赵山河的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睡梦中突被砸了多下后,还翻身下床,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了门外。 二狗姑姑曾经说过,赵山河可能的确是会武术,会运气。据说会运气的人,即使是在睡觉时被人砸到后脑也砸不死。在洗浴中心门外,已经身负重伤的醉鬼赵山河力敌三个农村穷学生。“单挑还是群殴?”赵山河又问了一句。据在场的黄老破鞋后来回忆说,虽然赵山河当时已经被打得十分狼狈,但他光个膀子,穿个洗浴中心的短裤,依然十分威风。三个农村穷学生舍命一齐扑上,醉鬼赵山河最终不敌,被打瘫在地,后又被无数次狠击。穿着洗浴中心的肥大白色短裤,浑身是血,身上全是被钝器击伤的痕迹。这些,成为赵山河在当地混子斗殴中的谢幕演出。 赵山河在嫖娼时,没有穿防弹背心。 一代大混子,没毁在张岳这样的江湖大哥手中,却毁在了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手里。 这次,赵山河又没死,但,高位截瘫。 赵山河毕竟在社会上名气不小,在他瘫痪的第一年,有很多社会上的朋友来看望他,每次看望,都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这一伤,倒是一下收入了二三十万。虽然,这和赵红兵在2004年再次入狱时饭卡上收到的钱有数量级的差距,但在当时还是相当可观的。 同年,阿娇生了孩子。是儿子,长得特像妈妈,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虎头虎脑,人见人爱。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二年,只要逢年过节有一些朋友来看望他,还是会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就凭这点儿钱活着。阿娇虽然还是不事劳作,但是对赵山河始终不离不弃。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三年,只有当年和他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几个兄弟来看望他,还是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虽然已经入不敷出,但是靠着老本,还能勉力支撑。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四年,当年和他一起从小玩到大的那些兄弟还是来看望他,还是扔下千八百块钱。但是赵山河的积蓄已经花光,开始四处借钱。 开始,那些兄弟还愿意借给他,但是后来,都知道这就是个无底洞,每当阿娇开口借钱时,都避之唯恐不及。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五年,他家的经济已经彻底崩溃,吃了上顿没下顿。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六年,阿娇工作了,职业是蹬三轮车,也就是“板的”,和当年的老五是同一个职业。但是人家老五这时候凭着自己的汗水已经开了三家小超市,俨然一个小老板。 在当地几百个三轮车夫中,女人蹬三轮加起来不超过十个。而在2003年,这不到十个女性人力车夫中,有阿娇一个。在八年前,她还是全市出名的美女。阿娇以前绝对是个懒人,让她干活简直比登天还难。据说在1996年的时候,她阅读的刊物就是《瑞丽》,那在当年,绝对是前卫的杂志,绝对的“败家老娘们儿培训手册”,当时全市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有这么本杂志。 但当家里揭不开锅,她跪借无门的时候,看着自己那虎头虎脑聪明伶俐的孩子,和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当年她心中的偶像赵山河,她上街了,蹬三轮车了。据说,她不去做售货员而去蹬三轮车的原因是:蹬三轮车每个月大概能够收入900~1000块钱,而当售货员每个月大概只能收入600块钱。二者之间,差距是300块钱,没了这300块钱,她儿子连学都上不起。1000元,或许还买不了她当年的半条裙子。 二狗认为她还是可敬的。如果她选择去当妓女,那肯定要比这收入高,她肯定会是头牌。但她没去。究竟是因为对赵山河忠贞还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被人说三道四,二狗不得而知。总之,她选择了靠自己的体力和汗水吃饭,最原始的。 阿娇在蹬三轮车时,头上总是蒙着个红纱巾,蒙着脸,怕别人认出是她。即使是夏天当地中午达35度的高温,阿娇也从不摘下脸上的红纱巾,但还是有人能从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和长长的睫毛认出是她。后来,她又剪掉了长发,戴了顶帽子。 “你是阿娇吗?”认出她的乘客有时会问一句。大家都不敢相信,当年的那个绝色美女,就是今天眼前的这个脏兮兮的女人力车夫。 “你认错了,我不是。”每当这样回答时,阿娇总是下意识地向上拉拉红纱巾。 这就是阿娇,无论严寒酷暑,用她那双当年被几乎全市男孩子垂涎的修长的双腿,勉力地支撑这个已经败落的家,勉力地。每当看到儿子那双充满渴望与希望的眼睛,阿娇就会充满动力,从铁南蹬到北郊,从东郊蹬到城西。任凭雨水冲刷,任凭尘土扑面,任凭风霜刺骨…… 可以说,一年后,即使阿娇不带丝巾,也没人能认出她了。她那时30岁的年纪,看起来已经至少40岁。 这个家,在阿娇的努力下,还勉强能算是个家。 2003年春的一天,阿娇因为违章,三轮车被罚没,罚款500元。据说,阿娇当时口袋里只剩下40多块钱,根本不够交罚款。 那天晚上,阿娇步行回家。 走到家门口,她看见了浑身血淋淋、脸上挂满了土的儿子。 “你和谁打架了?”阿娇很生气。虽然当年她是因为赵山河能打架才喜欢赵山河,但她现在太怕儿子再走上这条路。 “我没打架。”赵山河的儿子看起来挺委屈。 “那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阿娇很了解儿子。儿子是个好孩子,很少和别人打架。 “是别人打我!”赵山河的儿子哭了。 “谁打你?”阿娇问。 “隔壁的饺子馆的那个大孩子。” “为什么打你?” “……” “说啊,为什么打你?” “妈……我看见他家饭店有人在吃饺子,我在盘子里抓了一个吃。” “你怎么能拿人家东西吃?咱们家不是有东西吃吗?”阿娇打了一下儿子。 “妈,我饿……” “饿也不许拿人家东西吃。” “……妈,我想吃饺子,我没吃过饺子……”赵山河的儿子哭着说。 阿娇哭了。是啊,儿子自从记事以后,还没吃过饺子呢。连春节的时候,她都要上街蹬三轮,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包饺子啊!以她家的经济情况,更不可能去饭店吃了。 “……儿子,先回家,妈妈现在上街。咱们今天晚上吃饺子。”阿娇流着泪,抚摸着儿子的头说。 “妈,你真好!”儿子蹦蹦跳跳欢天喜地地走了。 “今天晚上要吃饺子喽!”走了老远,阿娇还能听见儿子的欢呼声。 阿娇去了农贸市场,花光了口袋中的40多块钱。买了两斤白面,两斤猪肉,一斤芹菜,还有,一包耗子药。 阿娇唯一的生存本钱被没收,看着躺在床上的赵山河和受人欺负的儿子,再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女人所能忍耐的极限。 晚上赵山河家吃了饺子,究竟吃得有多幸福多饱,无人知晓。大家都知道的是,当夜,赵山河一家三口暴毙,个个七窍流血。阿娇和赵山河躺在床上,儿子躺在地上。 赵山河折腾了半辈子,没被张岳杀死也没被赵红兵打死,却死在了最爱他的人的手下。在他临死时,是否想到了当年他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逢人就欺的时光? 阿娇,青春年少时风光无限,选择了赵山河。虽然她得瑟过,但她后来的行为无疑是值得尊敬的。在她临死时,是否想到了自己当年娉娉婷婷笑颜如花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心满意足地嫁给了赵山河的时光? 儿子吃了记忆中的第一顿饺子,也是最后一顿饺子。这朵花,还未盛开即已凋谢了。或许,他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九泉之下的赵山河肯定不知道,和他当年名气差不多但是不怎么得瑟的社会大哥们,都已住上了别墅,开上了奔驰。 九泉之下的阿娇肯定不知道,当年的“败家老娘们培训手册”《瑞丽》,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一本书,服饰家居应有尽有。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第87章 东北(1) 一、瀑布,江湖 大约3年前,二狗曾与赵红兵有如下对话—— “二叔,当年已经进去两次了,想过不再混社会吗?” “第二次出来时我已经34岁了,我半辈子都在和张岳、李四、费四这样的人打交道。复员回来以后,13年的时间,在里面8年,在外面却只有5年,和我熟悉的人基本都是些劳改犯。我能彻底摆脱这些人吗?可能吗?再者说,我也没有必要摆脱他们。” “二叔,为什么这么说?” “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是我第二次入狱期间,在狱中读到的。” “就爱听你讲故事。” “有一次,孔子带他的弟子到了一个大瀑布下面。这个瀑布非常大,落差足足有几十丈;水的冲击力当然也是特别的大,水花都会溅出几十里,鱼和乌龟等水族动物都不敢去这个瀑布下面戏水,怕被这大浪击晕。但是有一个人例外,他闲着没事儿就去这瀑布下面戏水、洗澡,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浪一点儿也不畏惧。他就是喜欢这样玩儿,换成别人早就被水冲跑了。” “那他为什么这么厉害?” “对,孔子也奇怪,问他为什么这么厉害,结果这个人笑笑说:‘我从小就生长在这瀑布附近,我了解水流的方向和力度,我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哪里是危险的,并且我懂如何沿着水流的方向运动。这样,我就不会受到伤害。’” “哦……”二狗已经大概懂了赵红兵讲这个故事的意思。 “我看了这个故事以后,明白了几件事。第一,永远不要和自己无法抗衡的力量去对抗,就好像人的肉体永远无法和湍急的瀑布去抗衡一样。对于我而言,绝不能以一己之力同强大的国家机器抗衡。第二,如果想成为众人眼中的英雄,就要想他人之不敢想,为他人所不能为——是男人,就要站在风口浪尖上。第三,一定要清楚,怎么做是安全的,怎么做是危险的,看清了形势,再去做。第四,要懂得如何去顺其自然,既然自己适应这样的生活,那么无论在外人眼中我处于什么样的险境,都不重要。只要我认为我适应这样的生活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像别人那样畏惧那‘瀑布’。” 江湖险恶,荆棘密布。 1998年的江湖看似平静,可能并没有1993年的江湖看起来那么混乱。但,杀气可能更浓。 赵红兵没有选择退出江湖,而是要在湍急的“瀑布”下玩水。 赵红兵入狱了,又出狱了。上次出狱时,他曾想远离江湖。但这次,他明白了,他的生活已经和江湖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有江湖他才有生命力,他离不开江湖。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赵红兵、张岳、费四入狱了,李四跑路了。这一切,对于江湖中人来说都再正常不过了,这是江湖中最正常的新陈代谢方式。在过去几年中,当地的江湖没了他们,自然又有新的势力崛起。尽管赵红兵和张岳一前一后出狱,但江湖中,是否还能继续有他们的位置,或者说他们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呼风唤雨,还很难说。 赵红兵这次在狱中,读了很多书,都是高欢给他送去的。 “别的东西我也看不懂,我就喜欢看看中国传统文化的那些东西和那些有趣的小故事。我再不济,汉字总认识。”赵红兵经常这样自嘲。 柏杨曾经说过:“监狱是读书最好的地方。” 在赵红兵出狱前,当地曾发生了以下几件事情。二狗认为,讲清这几件事,就足以把当地在1998年前后的社会情况说个大概。现在,二狗就以流水账的形式将其记录下来。 第一件事:曾经洗心革面的三虎子重出江湖。 几年前,赵红兵、张岳、李四等人和赵山河、东波等人打翻了天的时候,三虎子却在一心一意地经营着自己的小厂。他这个小厂也是给毛纺厂做配套的,是个洗毛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从小就在毛纺厂宿舍长大的三虎子利用自己的人脉优势开的这个小厂生意挺红火,日子过得虽然不如赵红兵、张岳等人,但也是相当的不错。 有人说,三虎子是被赵红兵和张岳给收拾服了,没法再混社会了才退出的。不管怎么说,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是真的洗心革面了,甚至被当做“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型登上了当地的晚报。 当年嗜血如命的街头混子,如今成了自办企业的活跃分子。三虎子在那几年的改变,的确很让人刮目相看。 只可惜,三虎子依托的这家毛纺厂是家国营老厂子,长期入不敷出,资不抵债。 毛纺厂两万多名职工,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下岗,其他的职工,每个月拿300元左右的工资;工厂基本无“工”可开,外面欠该毛纺厂的债,几乎全部成为烂账。毛纺厂是三虎子唯一的客户,他的账也跟着全都成为烂账。 三虎子所有的钱都砸在了自己的这个厂子里,而且还有外债。 半年后,机器全部低价甩卖,工人全部辞退,厂子黄了。 三虎子不是没钱了,是欠账了。他曾经是江湖中人,东北的江湖中人都爱面子,特别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没钱。虽然他每天被债主追债,被他辞退的工人催讨工资,但三虎子还是勉强撑着。 “别急,别急,过段时间我把厂子的地租出去,就有钱还你了。” “你那厂子猴年马月能租出去?” “我三虎子能差钱吗?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欠过账吗?” 三虎子每天这样对债主敷衍。他不但得对债主敷衍,还得对他的那些员工敷衍:“兄弟,我知道你现在困难,但是你三哥我也不容易啊,我现在真没钱。你的工资也没多少钱,等我把厂子的地租出去,就马上把工资开给你!” “三哥,不是兄弟催你,我也跟着你干了那么多年了,我实在是穷得吃不上饭了。现在我连家都不敢回,你说这可咋整?现在咱们这儿经济这样,我啥工作都找不到,唉。” “兄弟,今天晚上来我家吃吧,带着弟妹和孩子,一起过来。” 三虎子家吃饭还没有太大的问题。 据说,三虎子重出江湖就始自那天。那晚,三虎子把曾经的员工带到家中吃饭,俩人喝了很多酒。 “三哥,你为人啥样兄弟清楚,兄弟也佩服。你现在什么情况,我们都能理解。” “唉,我也不知道将来咋整。毛纺厂现在这个样子,咱们也没办法。” “三哥,你说咱们这日子以后能变好吗?” “……不知道。” “……” 这时候,三虎子手机响了。 “三哥,过来吃饭,请你喝酒,亚运饭店。” 三虎子以前生意上的朋友喝多了,想起找三虎子喝酒了,地点就在沈公子当时已经转兑出去的饭店。 “走吧,跟我一起喝酒吧。”三虎子对他的员工说。 “走吧!” 三虎子他们,醉醺醺地去了饭店,那时,这俩人已经有点喝高了。 三虎子还没等走到包房,就看见了正在另一间包房里的毛纺厂副厂长冯某。 三虎子看到桌子上那六个五粮液空瓶子就知道,这顿饭,没4000块根本下不来。毛纺厂的工人都已经揭不开锅了,还欠那么多外债,毛纺厂的副厂长居然还在这里山吃海喝! 这样的情况其实每天都在毛纺厂的领导身上发生,无论员工和厂子处境多么艰难,毛纺厂领导的吃喝玩乐的确是一直没停过。只是这次,被心情郁闷至极的三虎子撞个正着。 据说三虎子看见已经喝得面红耳赤而且还在大喝的冯某以后,没进自己的包房,而是转身下了楼,去后厨拿起了专门剁排骨用的斧头。 然后,他自己去了洗手间。 他在洗手间里等着,等着冯某进来。 十分钟后,冯某果然摇摇晃晃地进了洗手间。 刚解开裤子,冯某惊愕地发现,自己脖子上架了把斧头,亮晃晃的。那斧子的主人,正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操,三虎子,你要干啥?”冯某是看着三虎子长大的,他可知道三虎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干啥,还钱!”三虎子在磨牙。 “没钱!哪儿来的钱?” “有钱来这里吃,没钱还我?” “我在这里吃也是记账,现在厂子里一点现钱都没有。三虎子,你把你那破斧子拿开,吓人不?”冯某挺惜命,怕三虎子,真怕。 “我厂子以前的工人都揭不开锅了,跟我干了这么多年,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说?人家老婆孩子还活不活?” “三虎子,他们活不活和你有啥关系啊?现在我们厂子一下岗就是1万多人,我要是挨个儿去管,管得过来吗?你那厂子才几个人?再说,现在厂子是真没钱给你,是真没钱,你咋就不信呢?” “姓冯的,我操你妈,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今天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还我钱,我就剁了你!”三虎子气得哆嗦了。 “你敢!”也不知道是冯某吓得胡言乱语了,还是肯定三虎子今天不敢剁他,他居然将了三虎子一军。 “我他妈的……” 咬着嘴唇的三虎子手软了,手臂虽然挺了挺,想剁,但还是没剁下去。 七八年前的三虎子是个亡命徒,绝对的亡命徒,换到那时候的他肯定敢剁。除了赵红兵和张岳,他还真没怕过别人。但今天的三虎子已经当了几年的良民,有老婆,有孩子,还有自己已经倒闭的工厂和那群下岗的兄弟。 想起这些,他那斧子是真剁不下去。 “三虎子,你把斧子拿开,咱们好说好商量。”尽管三虎子没敢剁,但冯某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又来软的了。 三虎子依然红着眼,不说话。 “三虎子,你再这样我报案了!”冯某掏出了手机。 三虎子还是红着眼,没说话。 冯某就在三虎子的斧子下,拿起电话报了案。 当时很多江湖中人都费解:为什么三虎子举着斧子,冯某还敢报案? 二狗想得明白:拿着斧子红着眼不说话的三虎子是在抉择人生,他在思索,他的良知在和他与生俱来的野性做斗争;他以后的人生,究竟是继续做良民,还是去走那条不归路?是生存,还是死亡?如何生存?如何死亡? 这一斧子,他始终没能剁下去。 已荣升市区刑警队大队长的严春秋带人赶到的时候,三虎子的这把斧头,居然还架在冯某的脖子上。 “三虎子,放下斧子!” 三虎子那刚才还充满血丝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手中的斧子缓缓放下。 据说,严队了解完情况以后,居然没当场逮捕三虎子,只是扔下一句话:“三虎子,今天你喝多了,我放过你。你以后好自为之,别总扯这淡。” 人心都是肉长的,严春秋虽然应该秉公执法,但是这事究竟孰是孰非,他也清楚得很。从心里,严春秋同情三虎子。 饭没吃成,三虎子回家了。 此事发生过后一个礼拜,三虎子遭到埋伏。深夜,四个人,手持大片刀抡向了正在回家的三虎子,他侥幸逃脱。 三虎子当然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 两个礼拜后,毛纺厂副厂长冯某遭到埋伏,左胳膊被歹徒“掰”折,硬生生地“掰”的。 以上两个案件都是无头案。 随后,江湖中又多了已经消失六七年的三虎子团伙。 团伙成员结构很简单,全部是三虎子以前工厂的职工和毛纺厂的下岗职工。 二、孙大伟奇遇记 对,三虎子就这么重出江湖了。下面,二狗的流水账又将进入下一个故事:孙大伟嫖娼奇遇记。 “我识字不多,一读书就头疼。但每个女人都是一本书,我喜欢读她们;读懂了她们,胜过读一万本书。”孙大伟经常微笑着,故作矜持状对二狗这样说。 那夜,孙大伟嫖娼的第一场在一个洗头房。 “孙哥,来啦!” “呵呵,有新来的小妹没?” “有啊,孙哥来了怎么能没有呢?” 不一会儿,一个长相大概可以打80分的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孙哥,我给你洗头行不?” “行!”孙大伟看着这个小姐,挺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 洗头时,孙大伟发现,这个小姐手法非常生疏,肯定是刚入行的。 “出来做多久了?” “今天刚来。”这女孩子挺羞涩。 “出台吗?” “嗯……”镜子里面,这女孩子脸红了。 当地洗头非常便宜,10块钱洗60分钟,洗头根本不赚钱,必须要靠小姐出台才能赚钱。 洗了没几分钟,根本就不是来洗头的孙大伟给了老板50块钱,就把这小姐带到外面开房去了。 “妹子,怎么着,不开心?”孙大伟看这女孩子挺矜持,所以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没,没,大哥我没。” “那就开始吧。”孙大伟开始扯这女孩子衣服了。 这女孩子虽然很害羞,但还是被孙大伟给脱光了。 色迷迷的孙大伟发现这女孩子胸部发育得很不错,他动手去捏,捏得还挺用力。 这一捏可好,奶水从这女孩子的乳头里流了出来。 嫖了十来年的孙大伟,还真是第一次嫖到在哺乳期的小姐。孙大伟着着实实吓了一跳。 “你……这是咋回事儿?” “我……刚生完孩子,俩月。” “……刚生完孩子俩月咋就出来干这个啊?”孙大伟心里很不舒服。 “……大哥,你是不是嫌弃我啊?”这女人怕孙大伟不嫖她了。 “不是,不是。妹子,你刚生完孩子咋就出来干这个啊?” “我是外地的,我老公是本地的。他家庭条件本来就不好,没爹没妈。 他以前在矿上有工作,我跟他结婚以后,我也在矿上有了工作。但是去年,矿上说现在不需要这么多人了,我和我老公就都下岗了。那时候我还怀孕了,没法和我老公一起出去,他就自己去珠海打工,赚钱养我。我老公对我可好了,每个月他都省吃俭用,给我汇回500块钱。前两个月,我生了。孩子刚生下来,我老公说好了要回来看儿子,但是在回来的路上,我老公被铁路公安抓起来了,说是他在火车上偷钱。我老公人可好了,怎么会去偷人家钱呢?他肯定是把钱全汇给我了,自己没钱回来了。” “那你也不应该干这个啊?”孙大伟听完,觉得挺心酸。 “我和儿子活不下去了,一分钱都没有了。为了儿子,我……等我老公出来,我干过什么我一定跟我老公说……他应该能原谅我。我这是为了我们的儿子。” 孙大伟落泪了。 “大哥,你不是嫌弃我了吧?”这女人还是怕孙大伟不嫖她了。 “不是。” 第88章 东北(2) 孙大伟扔下200块钱,什么都没干,自己穿上衣服走了。 长太息以掩泣兮,哀民生之多艰。 听到刚才洗头女的讲述后,孙大伟胸中有说不出的烦闷。虽然孙大伟不是屈原,也不读《离骚》,但是他很风骚,很骚。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他叹息一声,就又去了一家洗浴中心,继续嫖。 这家洗浴中心当时刚刚开业,里面的人并不认识当地著名嫖客孙大伟。 具体是怎么个过程二狗也不清楚,总之,这个洗浴中心比较正规,并没有色情服务。 一个瘦小的女人给孙大伟按摩,当然服务仅仅是按摩而已。孙大伟无奈,只能接受。 孙大伟当天酒喝得有点多,被按着按着就睡着了。 “哎呀妈呀,你掐死我了!”孙大伟突然杀猪似的喊了一嗓子。孙大伟肉太松,该按摩女手劲忒大,居然把他给掐醒了。 “大哥,我没用啥劲啊!”按摩女被他喊了这一嗓子,挺不乐意。 “你这力气也太大了,你是真想把我往死里掐啊?” “我说了,我没用啥劲。”按摩女很犟,边说边继续按。 “你他妈的会按摩吗?停!停!快停!”他被这按摩女弄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你说话干净点!”这按摩女不但手劲大,脾气也不小。 “你他妈的不会按摩就别按!操!”孙大伟这一晚上不是一般的憋屈。 “你再说一句!” “你他妈的不会按摩就别按!” “啪……”按摩女重重地抽了孙大伟一个耳光。 “你打我?”孙大伟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怎么着?多少年我孙大伟都没挨过揍了,今天居然被个女的给打了? 他下意识地双手抓住了按摩女的胳膊。 在1997年当地三大奇案中排名第二位的“孙大伟大战按摩女”的血战隆重上演了。 孙大伟至少有200斤,身高约183厘米,穿着洗浴中心的绿色大半袖和大短裤;该按摩女大概80斤左右,身高约160厘米,穿着旗袍。 据说当孙大伟抓住按摩女的胳膊时,按摩女手臂一翻,就抓住了他的胳膊,顺势下地,奋力一抡,就像是扔个包一样把他扔了出去,他硕大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后,山崩地裂的一声巨响掉在了地上。 旋即,按摩女骑到了孙大伟肥硕的身躯上,俩人一通厮打,场面据说十分惨烈,叫声也十分凄惨。 此案之所以被称为当地1997年三大奇案之一,奇就奇在孙大伟和这个按摩女在按摩包房里打翻了天,外面的人却似乎都不知道。没人拉架,这两人肆意翻滚厮打。 打过架的人都知道,要是俩人打起来没人拉着,那架得打成什么样儿。 当双方交手约二十回合时,孙大伟自知不敌,奋力把骑在他身上的按摩女推倒,自己一骨碌,滚到了按摩床下。 “你出来!”按摩女颇有几分当年张岳打狼狗的风范,有点不打出人命不罢休的意思。 “你进来!”看见没,都被打成这样了,孙大伟还装呢。 “好,你不出来是吧?” “我就不出来!” “好!” 按摩女自己钻到床下,拽住孙大伟的左脚脚腕子,就使劲往外拽。 孙大伟一惊之下,死命地抓住按摩床的床腿,右脚玩儿命地乱蹬。他知道,自己被拖出去肯定还得挨削。 按摩女站了起来,双手抓住孙大伟的脚腕子,闪转腾挪避开他乱蹬的右腿。 “哗啦”一声巨响,按摩床被孙大伟给拽塌了。 床都塌了,外面还没人进来拉架。 孙大伟趁乱站了起来,拉开门夺路狂奔。 “经理,经理,救命啊,她要杀我!她要杀我啊!妈呀!”孙大伟呼哧呼哧地边跑边喊。 “别跑了,她又没追你。”迎面走过来的经理看见孙大伟的狼狈样子,乐了。 孙大伟一回头,按摩女果然没有追来。 事后,据医生诊断,孙大伟身上的伤势远比按摩女重十倍!显然,孙大伟吃了大亏,但是他爱装逼,不承认。 “大伟,你也忒惨了。”沈公子看见孙大伟的惨样,直咧嘴。 “我轻敌了,唉……”孙大伟叹息一声,摇摇头。 “求你了,别吹了行吗?被一个小姑娘打成这样,你真是啥也不用说了。”小纪也是直咧嘴。 “我真的是轻敌了。而且,我看她是个小姑娘,没忍心下死手。”鼻青脸肿的孙大伟轻声说。 “哈哈,啥叫死手?你还会下死手呢?”沈公子实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我能跟一个姑娘下死手吗?”孙大伟愤愤不平地看着沈公子。 “我们都知道你武功比那姑娘高多了,你武功咱们全市第一……”沈公子觉得孙大伟太丢人了,忍不住嘲讽起来。 当时赵红兵、张岳都在监狱里,李四在跑路,李武在外地做生意,费四又嫌孙大伟这事儿太丢人,没人愿意去帮他谈判。无奈,小纪自己一个人找洗浴中心的老板要钱去了。 谈判的地点,在一间茶坊。对方出席两人,分别是洗浴中心老板和按摩女;己方只出席一人,就是小纪。 社会在进步,谈判的地点也在不断地升级。 20世纪80年代,孙大伟和黄老邪在破旧的饺子馆谈判。 20世纪90年代,混子们都在茶坊谈判。 2000年以后,黑社会谈判都在上岛咖啡或者迪欧咖啡开个包房。 “纪老板,你看这事应该怎么解决?” “大伟是我的兄弟,和张岳、红兵我们这些人在一起玩儿了十几年了。” 小纪当时不算是江湖中人,自己没什么名气,一谈判就得拿尚在狱中的赵红兵和张岳吓唬人。 “……这个我知道。”洗浴中心老板肯定听过张岳和赵红兵的名字。 “嗯,呵呵。”小纪笑了。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笑的潜台词就是“知道就好,快给钱吧”。 “我们这儿的按摩技师刚刚上班,也没几个钱。要不这样,这钱我出,两万块,行不?”洗浴中心老板可怕得罪了张岳这样的人。 “没钱还把人打成那样?”小纪看着眼前这个瘦小枯干的按摩女,打死他都不信她一个人就把身高体胖的孙大伟打成那熊样。 “人是我打的!你们不就是黑社会嘛!黑社会牛逼啥?你打我试试!” 按摩女火气忒足,又朝小纪开炮了。 “……行了,你先出去吧。”洗浴中心的老板看这架势,害怕一会儿又得打起来,把按摩女撵了出去。 “她是谁啊?怎么这么牛逼?黑社会家属啊?”小纪半天才缓过神来问老板。的确,虽然那时候小纪已经不混了,但是凭着和赵红兵、张岳等江湖大哥铁打的关系,已经起码十年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了。 “她以前是练柔道的,咱们省队的。现在咱们这儿经济也不好,她已经一年半没拿到工资了,挺苦。除了柔道她啥也不会,你说她能干啥?没办法,回来在我们这里当了按摩技师。她是我一个亲戚的小姨子,出了这事,我也没办法。” “练柔道的啊?难怪这么厉害。” “她从小脾气就暴。纪老板,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其实那天是你那兄弟骂人在先,她才动的手。她说了:我按摩是靠自己的力气赚钱,但是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尊严;按摩女也是人,谁不把我当人看我就削谁。” “那她这脾气,还不得天天打架啊?” “来了一个多礼拜,算你那兄弟,跟人打了两次了。这几天我就把她辞退。没办法,亲戚也没办法。” “……那这事,就按你说的办吧!” “谢谢纪老板了。” 事后孙大伟问小纪:“给两万块钱你就把事儿给结了?” “那你还想怎么办?” “我住院就花了快1万!” “那你啥意思?让我带人跟人家拼一把啊?告诉你啊,人家是练柔道的,省队的,我去,说不定也得被归拢。沈公子或许还能和她比画比画。” “那你让沈公子和你一起去啊!” “你以为谁都像我脸皮这么厚呢?沈公子可跟你丢不起那人。跟老娘们儿干仗,本来已经很可耻了,你他妈的还打输了,被打成这样!太他妈的可耻了。” “那她打我就这么拉倒了?” “当然就这么拉倒了!谁让你先骂人家了?人家说了:按摩女也是有尊严的。人家把这话一说,我能说啥啊?”小纪越说嗓门越大,气不打一处来。 “……拉倒就拉倒呗,我听你的。小纪,你这么激动干啥?” “太丢人了,以后你跟谁都别说认识我。”小纪摔门而去。 孙大伟那夜读的第二本书为其日后的装逼行为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他日后每次装逼的时候又多了句格言。 “二狗,记住,人都是有尊严的。就算是按摩女、蹬三轮的也不例外。” 孙大伟经常微笑着,摇摇手指,这样对二狗说。 三、BuyFutures 1997年当地三大奇案排名第二的“孙大伟血战按摩女”就此结束,流水账进入第三件事。 沈公子的饭店从1995年开始,就有了麻烦。麻烦很简单:吃饭签字的忒多,但是账到了年底却要不回来。 沈公子的饭店,目标客户群相对较为高端,他的饭店根本不是一般小老百姓去得起的地方,主要是靠当地的一些企事业单位公款吃喝赢利。当地企事业单位的领导从来就没有带钱吃饭的习惯,向来是签单,一支笔吃遍全市。以往,当地经济条件尚可,沈公子也乐于顾客签单,企事业单位的这些领导前脚签完,沈公子后脚就派人去拿钱,根本就不愁钱要不回来。但到了1995年,问题逐渐出现,要钱越来越麻烦:企业单位的欠款干脆就要不回来,因为企业连工人工资都发不起;事业单位的欠款或许能要得回来,但需要常年派人在各单位等着,拿着各局办公室主任的签字,苦苦地等着该事业单位的钱。 而这些企事业单位的领导沈公子也不能得罪,还得任由他们“签”下去,毕竟这是他最主要的目标客户群,没了这些人,他的饭店生意肯定会一落千丈。 沈公子真是左右为难。 据说,1995年和1996年,沈公子的饭店根本就没赢利——账面上倒是赢利了一百多万,但是其中的一部分已经彻底成为坏账,根本没有可能要得回来,另外一部分,天知道什么时候能要得回来。 沈公子虽然从小就经常打架,但打架只是他的爱好,他绝对不是一个想靠黑社会手段来赚钱的人。对于张岳开讨债公司、费四开赌场等行为,沈公子虽然不反对,但也绝对不支持。他还是希望自己的钱赚得干干净净。 虽然当时张岳被劳教,但是蒋门神、富贵、马三还在外面。沈公子并不太愿意和他们这些江湖中人来往,但这几个人倒是都很敬佩胆色和身手均过人的性情中人沈公子。虽然沈公子从来没去找他们帮忙讨债,但是他们都乐于主动帮沈公子要债。 “沈公子,是不是最近‘钱’出了点问题?”蒋门神问。 “没事儿。” “我帮你去要钱吧!” “哈哈,算了吧,你去要钱肯定把人全得罪了。你全得罪了我怎么开饭店啊?” “不会,不会。” “算了吧!” “沈公子,你是大哥(张岳)的把兄弟,需要的时候,只要你说句话,我肯定尽力帮你办事。” 开始的时候,沈公子总是拒绝蒋门神、马三帮他要账。到了1996年年底的时候,沈公子的饭店已经入不敷出了,手中的欠条按斤算,起码有好几斤。 “沈公子,我帮你去要钱吧!”蒋门神对沈公子极是敬佩,隔2~3个月就和沈公子说一次。 “唉,去吧!”沈公子无奈。 1996年年底,临近春节时,蒋门神开始大规模地帮沈公子讨债了。 在1996年的时候,蒋门神讨债的手段早已经升级,早就不打架了。他采用的方式比较特别:从乡下找一群40~50岁农民,而且挑最脏最邋遢的,干净利落长相好看的农民他绝对不要。他每次派出两三个这样脏兮兮的人去各单位,每个人负责盯着一个人,分别是局长、办公室主任、会计,因为这三个人是要债的重点环节。无论这三个人走到哪里,后面肯定有个脏兮兮的人跟着,不但开会时跟着,连上厕所都跟着。 被讨债的人也是有苦难言: 报案吧?不行!毕竟欠人家钱,警察来了还说不定帮谁呢。 打人吧?更不行!人家要债的都没动手自己先动手算什么事儿?谁不知道蒋门神他们是黑社会啊,打完人后患无穷。 不理吧?更加不行!后面总是跟着个像乞丐似的人,连吃饭回家都跟着,根本啥都没法干。 蒋门神就是这么恶心人。而且,还真有效果,四五天的时间,就帮沈公子要回了十几万。 沈公子开始并不知道蒋门神如何操作,蒋门神把要回的第一笔钱给他的时候,沈公子终于忍不住问了。 “蒋门神,这钱你是怎么要回来的?我怎么就要不回来?”沈公子特费解。 “我每天找个跟要饭的似的人跟着他们,他们能不给?烦也烦死他们。哈哈。”蒋门神挺得意。 沈公子这下才明白,彻底无语了。 沈公子是个极其爱面子的人,下三烂的事儿绝对不干。 平时沈公子对欠账的连张口催账都不好意思,这下可好,蒋门神居然直接用上了这手段!沈公子无地自容,挠头不已。 “蒋门神,算了,你别帮我要账了。你要帮我忙我知道,我心领了。账的事,我自己解决吧。”沈公子虽然挺上火,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沈公子,别介啊。现在外面欠你一百来万呢,你去要根本要不回来!他们就是想赖账,你咋就不明白呢?” “兄弟,这是我的事儿,我自己解决吧!” “沈公子,我一定帮你全要回来!” “听话!不许再去要了!”沈公子平时总是嬉皮笑脸,偶尔横一次眼睛,也挺吓人。 “嗯,知道了。” 据说,当晚,一向洒脱的沈公子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沈公子把欠账比较多的人都叫来了饭店,请吃饭。沈公子亲自挨个打电话。 “马上就过年了,各位都是老顾客,今天晚上,我小申请客,大家务必到!” 这些人里有局长,有厂长,还有些私营业主,一共七桌,其中有不少是在过去的几天被蒋门神催过债的。菜上的是最好的菜,酒上的是最好的酒。 沈公子挨桌敬酒,跟每个人都喝了一杯,他身后跟着蒋门神。 “我兄弟帮我要钱,有点过分了。今天,我带他跟大家赔个礼。”沈公子说得很诚恳。 第89章 东北(3) 欠债的人也被沈公子弄得不好意思了。 “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 “申老板,等有钱我马上把钱还你……” “其实这事儿也是我不好,但是我现在真没钱……” “申老弟,这杯我必须跟你干了……” 大家都知道沈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公子坦诚、率真、开朗、幽默、大方的性格,早已为大家所熟知。 沈公子这次请客,基本消弭了蒋门神带来的负面影响。而且,让大家更加了解了他沈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各位,我今天喝了不少酒,但是,绝对没喝多。欠我们饭店的钱,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实在困难的跟我说一声,这账就算了!” 当天喝了两斤多五粮液的沈公子,在饭局散后不到五分钟便意识模糊浑身发软,被两个女服务员搀扶着走了。 二狗唯一一次见到沈公子喝得连走路都不会走的就是那次,他是真的喝多了。以往的沈公子,喝得越多越得瑟,越好动,但是那次,他却连路都不会走了。据她老婆说,他回家以后还说了一晚上胡话。 第二天,腊月二十九。二狗依然记得那天是冰天雪地,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至少零下25度。 “二狗,帮我去饭店贴对联,服务员今天都放假回家了。”住在赵红兵家的沈公子在墙那边喊,嗓门不小,字正腔圆,正宗京腔。 “好嘞。” 东北春节在室外贴对联是件很麻烦的事,需要把面做的糨糊在零下多度的情况下刷在墙上,没有两个人根本无法完成。 二狗负责刷糨糊,沈公子负责贴。 沈公子干什么都是有板有眼,大红的对联,贴得一丝不苟。对联是他自己刚写的,写得龙飞凤舞。二狗依然还记得,对联的内容是“座上觞飞三爵酒,楼前客驻五云车”。 贴横批的时候,二狗犯了难,沈公子的饭店门框太高,二狗根本就刷不到。 “我进去拿个凳子,等下。”二狗说。 “不用!” 沈公子言毕,拿过刷子。他“嗖”“嗖”两下就蹿了上去,把左手搭在了饭店一楼的沿上,右手拿着刷子开始刷。他整个身躯挂在空中,消瘦的身材被寒风吹得摇摇摆摆。 沈公子那时已经三十出头,但风采和身手实在不减当年,让二狗又见识了他的梯云纵。 很快,上下联和横批都贴完了。 沈公子从车中又拿出了“招财进宝”的字,贴在了饭店门上。 “走吧!忒冷了,冻死我了。”二狗有点忍受不了。 “等下。” 沈公子又从车中拿出了一幅字,竖条的,二狗没看清楚。 “还要贴什么?”二狗很纳闷,问沈公子。 “你先进车里吧。” 沈公子又有板有眼地用糨糊刷门了,刷每一下都很用力,起码刷了有一分钟。 刷完以后,用手认认真真地把那幅竖条的字按在了门上。 按完以后,他拍拍自己的手,舒了一口气,认真地看了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车的方向走过来。 这时二狗才看清,他刚才贴的是“本店出兑”四个同样龙飞凤舞的大字。 回家的路上,二狗与沈公子都没说话。 二狗知道:这个饭店简直就是沈公子的命根子。每天起早贪黑地经营,在过去的五六年中,倾注了自己几乎全部的心血,他对饭店里的每张桌椅都有感情。今天,这个饭店要被沈公子出兑了。 二狗想起“本店出兑”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有点想哭。或许,沈公子也哭过,只是没被别人看见而已。 在家门口,沈公子朝二狗笑笑,下车了。 那天,二狗看着沈公子一向潇洒、笔直且瘦削的背影,觉得多了些孤寂与落寞,有点心酸。 据说,几乎从不生病的沈公子回去就发烧了,将近40度,又说了一晚上胡话。 看起来潇洒至极的人,心中的苦楚又有几个人能知道? 二狗年少时始终不解,为什么沈公子已经决定了出兑饭店,却不但不催账,还请欠他钱的人吃了一顿最后的晚宴。 几年以后,二狗在学习金融知识时看了一本英文书,书中有一个词组“buyfutures”,二狗豁然开朗。尽管这个词组的实际意思是“购买期货”,但是二狗的第一反应却是“购买未来”。原来,沈公子是在用欠款和最后的晚宴,购买未来。 欠沈公子钱的人虽然暂时都处于困境,但是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当地的风云人物。这些人里面说不定哪个人将来帮沈公子一把,沈公子就飞黄腾达了。 毕竟,沈公子还有百万的积蓄,并不是没那些欠款就活不下去了。钱他可以不要,但是人脉,他绝不能丢。 鼠目寸光、小肚鸡肠的人只看眼前的蝇头小利。 目光长远的人会去选择购买未来。 这就是能赚100万的人和能赚几个亿的人的最大区别。 四、我就喜欢动物 写了以上三件事,大家应该都明白这个故事发生的背景了。 说点开心的事儿:赵红兵出狱了。 曾经有人对二狗说过:判断一个男人的年龄,要看他脸两侧的胡子。如果胡子还是绒毛,那说明这个男人年纪不是很大,应该不会超过30岁;如果他脸两侧的胡子露出了青楂,那么可以说明这个男人不再年轻了。 赵红兵入狱时胡子还是绒毛,出来时,已经是青楂了。虚岁34岁,的确,青春已经不再了。 赵红兵23岁时,无论和谁有了冲突都马上开战,不打到有人终身残疾或者死亡不罢休,比如跟李老棍子;赵红兵28岁时,不再主动和人发生冲突,但是真的有人惹恼了他,他一样要把对方打服,比如赵山河;现在,赵红兵33岁了,下定决心就在瀑布的激流下戏水了,他该如何面对江湖? 赵红兵这次出狱的排场显然比上次大很多,不但兄弟们都到了,而且,社会上的一些朋友也都开车来迎接。只是人群中少了沈公子。 “高欢,沈公子呢?”赵红兵四处张望着。 “他昨天刚回北京。他爸爸身体不太好,他带着老婆回去了。这个是他给你的,让你出来马上打电话给他。”高欢拿出了一部当时价值18000元的摩托罗拉328C模拟手机,掌中宝。 “这是什么东西?”赵红兵在里面待了几年,没想到手机已经进化成手掌大小了。 “手机。” “手机?” “就是大哥大,现在改名了。” “那我给沈公子打个电话。” 还没等赵红兵打电话,新剃了个光头的张岳一把搂过赵红兵的脖子:“上车再说!” 席间,高欢静静地坐在赵红兵的旁边,一直紧紧地拉着赵红兵那只已经残疾的手。俩人基本没有说话,都是赵红兵在和别人说话。 或许,他俩之间已经不用说过多的话。 席间,赵红兵一直在和张岳、孙大伟、费四、富贵等人聊着天。 “张岳,你这光头造型也太招摇了吧!” “光头省事,醒目。”张岳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大伟,你最近这两年在干吗?” “大伟现在除了军火和毒品不倒卖以外,基本上有啥就倒卖啥。”张岳接过话说。 “我是瞎折腾。”孙大伟难得谦虚了一句,在赵红兵和张岳面前,他不敢太装。 “富贵,现在你夜总会的生意还好吧?” “不太好,太乱,不怎么赚钱。我都不太想经营了,准备兑出去。” “那你准备干吗去?” “和我老婆一起,带着夜总会的五十多个小姐,去广东,投奔四哥(李四)去,干两年,然后再回来。那边赚钱可比咱们这里容易多了。” 赵红兵没说话,看了看张岳。张岳朝赵红兵笑了笑。 “张岳,那你出来以后做什么生意呢?” “我比你早出来没几天,现在没事儿干,待着呢。” “张岳,你干脆和富贵一起去广东算了!” 赵红兵看见张岳纵容富贵去广东当鸡头,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无论到了什么年代,组织卖淫嫖娼的人都会被人鄙视。赵红兵虽然也承认自己是个混子,但是他绝对不会干这种事。听富贵说了以后,他把火全撒到张岳身上了。 “红兵,这活儿我干不了。富贵也不容易,在咱们这儿,现在根本就赚不到钱,他如果不带着这些小姐去广东,这些小姐早晚自己也得去广东。有富贵带着她们,她们还能少受点罪,起码不受欺负。到了广东,让四儿帮忙找个场子。”张岳说。 赵红兵看了看张岳,没话说。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费四,你出来以后干吗呢?” “和以前一样,开个小盘子,几张牌桌,抽点水。一天抽个三千五千的,还凑合。”费四说。 “嗯……”赵红兵虽然鄙夷富贵带小姐去广东卖淫,但是对费四开赌场还勉强能接受。 “沈公子说了,就等你出来呢,你出来以后跟你商量商量干什么去。他最近这大半年都快闲死了,每个月都回五六次北京,就等你呢。” “行,明天我就去北京,找他玩儿去,也看看他爸去。刚才我给他打电话了,他爸身体没啥大事儿。” “那你今天快回去休息吧!收拾一下。”小纪拍了拍赵红兵。大家都知道,赵红兵这几年在里面肯定憋坏了,想出去转转。 “干了,走了!等我回来再喝。”赵红兵一口把酒喝了,牵着高欢的手,转头就走了。 赵红兵除了和几位兄弟喝了几杯、聊了几句以外,其他来监狱门口接他的百十来号江湖中人,赵红兵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可见,虽然在里面待了三四年,但赵红兵的江湖地位依然很高。而且赵红兵在和江湖中人交往的时候,火候拿捏得很好,总是和和气气,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但除了张岳、费四这样多年的无话不谈的兄弟外,赵红兵和别的江湖中人交往,总是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什么叫恰到好处? 就是说喝喝酒、聊聊天可以,一两个礼拜见一次可以,如果有小事儿帮忙也可以,如果需要赵红兵出面说句话就能解决问题那也可以。但是,绝对不会像和沈公子、李四一样每天都混在一起,更不会在一起办大事儿。 社会上的很多人都以和赵红兵“很熟”为荣,赵红兵在和他们交往时也表现得有理有节有度。认识赵红兵的人,对他的评价都相当不错。 “红兵,再喝点再走!”张岳说。 “想喝到北京找我喝去吧!”赵红兵回头笑笑。 高欢牵着赵红兵的手走了,紧紧地牵着。十年了,千辛万苦,到了今天,他俩终于能名正言顺地把手牵在一起了。高欢可不愿意轻易地撒开。 当晚,高欢订了两张去北京的火车软卧票。赵红兵后脑受过伤,乘飞机头疼,只能坐火车。 第二天一早,赵红兵去小纪的店里待着,和小纪一直喝到火车快开的时候,才想起来还要出门。 当小纪开车带着赵红兵风驰电掣般赶到火车站时,火车已经开了。高欢早就在火车上等着,差点没气死。没办法,高欢先去了北京,赵红兵第二天才去。 在北京,沈公子偕其夫人兰兰热情迎接了高欢。 “你爸爸没事儿吧?”高欢问沈公子。 “没事儿,明天就出院了,昨天我还带兰兰去了趟动物园。兰兰来了这么多次北京,昨天才第一次去了动物园。” “我老公认识很多动物,介绍得可好了,昨天真长见识。高欢,要不今天让我老公带你也去转转吧,反正明天红兵才过来。”兰兰说。 “哈哈,好呀。动物园离我以前学校近,几站路,但我毕业以后就没再去过。沈公子开车带我去转转吧,再去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看看。” “好啊,我带你去。我这人就喜欢动物,一看见动物我就开心。”沈公子万万没想到这句话后来成了名言、警句,“还有啊,高欢,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衣服档次太低,不适合你。我就带你逛一天动物园吧!” “好!” 当天,沈公子真的带着高欢去游了动物园,一游就是一天。据说,沈公子的确学识渊博,从动物园的历史到动物的纲目种类,说得头头是道,比动物园的介绍还全,让名校毕业的高欢折服不已。 “沈公子,认识你十多年,还真不知道你有这本事。” “我说了,我这人就喜欢动物,一见到动物我就开心。”被表扬了的沈公子更加得意了。 “的确是!”高欢点点头。高欢这人极少真正夸人,显然,这次她是发自肺腑的。 第二天,赵红兵也到了,和张岳、李洋三个人一起到的。张岳也是刚出狱没事儿干,看见赵红兵来北京转,带着老婆也跟来了。据说,赵红兵和张岳在卧铺车厢喝了一夜酒,俩人都喝多了,张岳下了车酒还没醒呢。 “红兵,今天咱们玩儿什么去?”沈公子问。 “问高欢吧!”赵红兵说。 “我和兰兰、李洋我们三个刚才商量了,去趟燕莎。” “那我留在酒店睡觉了。”赵红兵一听说要逛街购物就发憷。 “那我也留在这儿了。”沈公子一听要逛街,比赵红兵还憷。 “呵呵,那我们三个去了,你们三个留在这里吧。对了,红兵,昨天沈公子带我去动物园了。沈公子解说得可好了,比任何导游都好!”高欢说。 “那是,我这人就喜欢动物,一见到动物我就开心。” “要不这样,张岳你们三个今天去动物园吧!” “好呀,沈公子,今天咱们三个去动物园吧。我起码有十年没去过动物园了。”赵红兵刚从里面放出来,就想瞎逛。 “这个……”沈公子两天内去了两次动物园,再喜欢动物也实在是腻了。 “怎么了?”赵红兵看沈公子好像不大愿意去。 “红兵啊,现在我们北京动物园里那些动物都已经老了,还是我小时候看的那些动物,实在没啥看头。”沈公子一时没想出什么好借口,拿动物老了来敷衍赵红兵。 “扯淡,我非看年轻的动物干啥?我管动物老还是年轻呢!北京动物园的动物再老能有几个比你老?你都三十多了,我不还成天看你呢吗?”赵红兵看见沈公子搪塞他,开始说不好听的了。 “得,我陪你和张岳去还不成吗?” “我不去。我喝酒喝得难受,今天在酒店里睡。”张岳说。 “沈公子,咱们俩去吧!”赵红兵说。 “去就去,谁怕谁!” 当天,沈公子又陪赵红兵逛了一天动物园,把赵红兵也给折服了。 “这些动物你都怎么认识的?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 第90章 东北(4) “红兵,你知道,我这人从小就喜欢动物,一见动物我就开心。”沈公子说这句话时稍显苦涩,没了跟高欢说的时候的底气。毕竟,三天内去了三次动物园,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回去以后,赵红兵很是兴奋。 “张岳,今天真遗憾,你咋没去呢?沈公子带我去了动物园,解说实在太精彩了,我长了不少知识。明天让沈公子带你和李洋去动物园,必须去。”赵红兵说。 “你他妈的说啥?”沈公子一听这话,眼睛都绿了。 “红兵不就是让你带我和我老婆去趟动物园嘛,你急啥?”张岳似笑非笑。 “我……”伶牙俐齿的沈公子说不出理由拒绝。毕竟,不管怎么着,他是北京人,张岳提出要他陪着去动物园,也没法拒绝。 “沈公子从小就喜欢动物,一看见动物他就开心,他喜欢去动物园,是吧沈公子!既然你喜欢,就多去几次吧。”赵红兵坏笑。 “对!是!我喜欢动物!我喜欢去动物园!”沈公子恶狠狠地看着赵红兵。 第二天,沈公子又带着张岳和李洋去了动物园。 “哎,沈公子,那个狗熊是不是认识你啊?怎么你一来它就朝这边扑过来?”张岳问沈公子。 “不认识我才怪呢!算今天,我四天喂它四次了!” “沈公子就是人缘好,连动物一看见你都特亲近。”李洋说。 “嗯,我马上也要成动物园的动物了。张岳,实在不行了,咱们走吧,我现在一闻动物园这味儿就想吐。”沈公子一脸痛苦,汗水淋漓。 “不行,我还没看蛇馆呢。”张岳说。 “那看完蛇咱们走吗?”沈公子用祈求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张岳。 “看完蛇咱们再去看看斑马吧。对了,沈公子,今天咱们又看了动物,你开心吗?” “我……开心,我开心死了。” 沈公子算是看出来了,赵红兵和张岳在监狱里面待的时间太长了,太憋屈,出来以后就想找乐子,他们这是故意逗他玩儿呢。表面上是要看动物,实际上是想恶心他、折腾他。 没办法,谁让沈公子是赵红兵最好的朋友呢。赵红兵出狱以后,不找他玩儿找谁玩儿?不折腾他折腾谁? 故事的高潮发生在张岳和沈公子去了动物园的那天晚上,孙大伟乘飞机飞来了,是赵红兵打电话把他叫来的,据说什么都不为,就为了让沈公子带他去趟动物园。 “沈公子,听说你很喜欢动物?一见动物就开心?解说得还特别得好?这不,红兵给我打电话,说让我见识见识。” “是啊!我就喜欢动物!我一见动物就开心!”沈公子彻底明白了,不琢磨出点坏招来,说不定明天一大清早,小纪又飞过来了。 “那你今天带我去动物园吧!”孙大伟说。 “好呀,我开车带你去!”已经在过去四天逛了四次动物园的沈公子看起来貌似依然饶有兴致的样子。 第二天一大清早,沈公子和孙大伟就去了动物园。 “北京动物园的历史可追溯到清朝光绪年间,当时叫万牲园……”解说得轻车熟路的沈公子开始了。 孙大伟听得饶有兴致。 “印度象,又名亚洲象,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大象有两个种,即非洲象与亚洲象。中国的大象仅见于云南的西双版纳等地,在云南呢,咱们这儿没有……大伟你看,它那牙……” 沈公子越说越起劲,每个动物他至少要介绍15分钟。 “沈公子,咱们快点吧!照这样下去,到天黑也逛不完啊!” “逛不完那就明天接着逛!” “那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我饿死了。” “吃什么呀?吃就更逛不完了。” “非洲狮子是猫科动物,号称林中之王。非洲狮颜色多样,但以浅黄棕色为多……”沈公子滔滔不绝。 “饿死我了,你说快点吧,行吗?我走不动了!” “哎呀,咱们连五分之一还没逛完呢,你就不行了?走,咱们看孔雀去。”沈公子斗志昂扬,他横下了一条心:你孙大伟敢乘飞机来专程折腾我,那我肯定要先折腾死你再说。 “真不行了。” “必须继续逛!好不容易来一次。” “袋鼠产于澳大利亚,是食草动物,吃多种植物,有的还吃真菌类。这东西,只会跳,不会跑……”沈公子果然知识渊博。 “沈公子,你爱逛你逛吧。我走不动了,我得吃东西去。” “别呀!”沈公子抓住了孙大伟的胳膊。 “真不行了,真不行了。”孙大伟央求沈公子,用力掰开沈公子抓住他胳膊的手。 “走,咱们看蛇去!张岳就爱看蛇。”沈公子窃喜,孙大伟是真不行了。 “求你了,沈公子,咱们回去吧!” “别呀,好看的在后面呢,连熊猫馆咱们都没去呢!”沈公子假装挺诚恳的样子。 “沈公子,求你,等咱们回去,我请你吃饭,你说吃啥咱就吃啥。” “咱们兄弟说那个干吗?谁请谁不一样,今天咱们接着逛。” “求求你了。”孙大伟虽然高大,但身体虚,逛了大半天,浑身虚汗淋漓。他这身体和沈公子当然是没法比。 “别求我啊,咱们再逛三个小时就走!”沈公子看了看表。 “沈公子,申哥,申爷,我真的走不动了,咱们回去吧!” “唉,那就回去吧。那咱们明天再来逛剩下的,好不?”沈公子问。 “不逛了,说啥也不逛了,再逛我非死在这里不可。” “大伟,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就喜欢动物,一看见动物我就开心。”沈公子扬扬得意。 “我看出来了,咱们走吧!” 五、无奈 赵红兵、张岳等人玩归玩,闹归闹,其实聚在北京,更多的还是想谈谈将来的生意。 当时赵红兵和沈公子大概有一百多万现金外加一百来万的欠条,张岳具体有多少钱二狗不清楚,总之应该不会比赵红兵和沈公子少。但这个时候,他们手头都没有合适的生意。 虽然他们是在谈生意,但是在别人眼中,他们几个在北京是纸醉金迷。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具体他们在北京每天吃什么玩什么,赵红兵可能早就忘了。但多年以后,赵红兵仍然记得,有一天晚上,他们去亚运村那边的饭店吃海鲜时,和一个出租车司机的对话。 由于沈公子只有一台车,而人却有七个;沈公子的车是好车,好车就要给女人乘。所以,每次出去吃饭时赵红兵和张岳都叫出租车。习惯了私车的赵红兵和张岳虽然不适应乘破旧的夏利,但没办法,谁让他们是男人呢。 “师傅,这车是一公里一块六的。”出租车司机提醒坐在前排的赵红兵。 “哦,看见了。”赵红兵心不在焉地回答。赵红兵这样从没愁过钱的人,就算是一公里16块他也不大会在乎。 “师傅,去哪儿?” “我忘了,我再问问。”赵红兵掏出摩托罗拉328C给沈公子打了个电话。 “呵呵,看起来你俩都是有钱人啊!拿这么贵的电话。”赵红兵放下电话后,出租车司机说。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就是爱聊,比东北人还爱聊。 “不算,呵呵。”赵红兵说。 “去那儿吃饭的都是有钱人。您是哪儿人?” “东北人。”赵红兵浓重的东北口音早就暴露了自己东北人的身份。赵红兵也从来都乐于承认自己是东北人。他很少离开当地,以前在部队当兵的时候,东北人得到的评价都相当不错:实在、勇敢、豪爽、幽默、胆壮心齐……多数都是褒义词。 赵红兵作为一个东北人,觉得挺骄傲,到了首都来也不丢人。 “呵呵,听您的口音就知道您是东北人。” “我们东北人在北京的多吗?”赵红兵问。 “最近这两年,真不少。干什么的都有。”出租车司机师傅说。 “都是干什么的?” “兄弟啊,看你挺实在,不瞒你说,现在你们东北的女人在北京当鸡的挺多。” 赵红兵没说话。相信任何一个东北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会选择沉默。 沉默的原因是: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无法反驳。但,任何一个东北人都没法说服自己去主动承认这个事实。就在几天前,赵红兵还亲耳听到张岳的小弟富贵要带着几十个女孩子去南方卖淫。 “那天我去理发,一个你们东北的女孩子,长得挺好看的,说话也挺好,说是先帮我洗头。洗着洗着她说:‘大哥,咱们去里面洗吧!’我说‘行啊’,就跟着进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进去,她就把衣服脱光了……你说说,这姑娘……” 赵红兵还是没说话,点了根烟。 “干点什么不好,那么年轻漂亮,非出来干这个……”出租车司机没注意赵红兵不愿意听他说这些,还在喋喋不休。 赵红兵还是一言不发。 “有些……可能是被逼的。”沉默了半天,张岳说了这么一句。第二次入狱以后,张岳的脾气明显克制了许多。换在几年前张岳听到这些,就算不动手那也得开骂了。 “哎,这位先生,您还真别不愿意听……” “要是我说你身边的邻居姐妹出去卖淫,你乐意听啊?”张岳显然是在克制,但嗓门还是大了一些。 “现在你们东北男的在北京混黑社会的也不少。火车站前的黑社会、桑拿里当鸡头的、迪厅里看场子的,你们东北人居多。”出租车司机根本不在乎张岳和赵红兵的情绪,还在继续说个没完没了。 这回,赵红兵和张岳都选择了沉默。 但出租车司机接下来的一句话,把刚刚被说得挺害臊的赵红兵和张岳都逗笑了。 司机师傅当时是这样说的:“当然了,东北人也不是都这样,东北男人也不是都混黑社会,东北人好的也不少。比如看你们哥儿俩,一看就是有文化有素质的人,像你们这样的人,肯定不可能去混黑社会。像你们这样的人,我们首都人民还是热烈欢迎的!” 张岳和赵红兵都笑了,或许是苦笑。 “唉,说实话,我们开出租车的也不容易啊!上个月,我生了五天病,五天没出车。结果,一算下来,我还赔了500块钱。一个月30天,我有25天是在挣份儿钱,剩下5天,才是给自己赚钱。我是真不敢生病啊。”这出租车司机真是个话痨,话题一个接一个,转变得忒快。 “是挺不容易的。”赵红兵说。 “你说我多累?我多忙?我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看见了没?这儿有个瓶子,要是没时间找厕所,我就直接尿这里了。有找厕所的空,说不定又错过一个活儿……” 下了车,赵红兵还曾和张岳有过一段简短对话。 “这司机师傅话是多点,不过说的那些东西也挺在理的。”赵红兵说。 “嗯,看样子,他也挺不容易,一肚子话就想和别人说,呵呵。” “哪里都有穷人啊!北京也有这么多穷人。”赵红兵很是感叹。 “嗯,他不是说他也下岗了吗?他也是没办法生活了才开的出租车。”张岳说。 “下岗?啥叫下岗?”赵红兵在监狱里待的时间忒长了,连下岗这么流行的词汇都不懂。 “就是失业,没工作。” “哦。”赵红兵若有所思,“那咱们俩算下岗吗?” 赵红兵这句话把张岳给问乐了。 “你上过岗吗?是有工作的突然没工作了才叫下岗呢。” “我怎么没上过岗?我在银行上过班!还有你,你不也在粮食局上了好几年班吗?”赵红兵说。 张岳和赵红兵今天第二次同时选择沉默了。他们都想起,在十年前,他们的确都有着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好工作”。但是,都被自己给折腾没了。现在,他们在当地已经成了混子、黑社会的代名词。如果不是斗嘴提起,他们早就忘了自己还曾有过一份“正式工作”。 “咱们都是自己犯了事儿然后不去上班的,那得怪咱们自己,不能怪别人。现在说的下岗,那是国家的政策。咱们是主动的,他们是被动的。”张岳说。 “咱们比他们幸福。” “对,咱们是比他们幸福。你坐满了八年牢,我差不多坐了四年。咱们俩人都进去了两次,他们根本比不了。” “哈哈。” 据赵红兵说,刚出狱时,他和张岳、沈公子、孙大伟这几个人在北京没心没肺地玩儿了十来天,直到那天,他才想起来,的确得干点正事了。第一,他听见出租车司机评价东北人的话觉得挺不舒服,凭啥说东北人都是混黑社会的啊?我赵红兵虽然已经从监狱里几进几出了,但是我赵红兵非做点合法的生意不可。第二,赵红兵也被这出租车司机的生活窘境震撼了,从小衣食无忧的他多少有点儿危机意识了。 “沈公子,你说咱们干点儿什么呢?总不能这么干待着吧。钱再多,也有用光那一天。”赵红兵征求沈公子的意见。 “你觉得你会干什么呢?”沈公子说。 “我的确是啥都不会干。但是我知道干什么可行,而且我知道应该找什么人来干什么样的事儿。”赵红兵说。 的确是这样,赵红兵虽然自己身无长技,但是具备领导最需要具备的素质:眼光独到,统筹能力强,善于协调各种人际关系。 “前段时间,有个省城的在咱们那儿做房地产的老板打电话给我,问我认识不认识做防水防漏的小建筑队,他在四中后面开发了个小区。看样子,他是想把这活儿包出去。我琢磨着,要不咱们把这活儿揽下来吧。他以前总带政府的人来咱们这儿吃饭,我和他挺熟的。” “你是让红兵当建筑工人去?”张岳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每当提起小建筑队,张岳就会想起那些浑身泥泞一身汗臭的建筑工人。 张岳和赵红兵经商的思想有质的不同。张岳认为,自己是社会大哥,社会大哥一定要经营第三产业,比如经营经营夜总会、放放高利贷什么的。已经有了这样的江湖地位,再去干那些苦力的活儿,容易被社会上的人瞧不起。赵红兵则不一样,混到了现在,赵红兵也很在意自己的江湖地位,毕竟上了这条贼船,想下来挺难。但他不认为从事第二产业会对他的社会大哥形象产生什么负面影响。他认为,只要是能赚钱的活儿,就可以去做,反正又不需要自己动手。 二狗觉得,这或许跟他们二人的出身有关。抛开赵红兵和张岳的父辈不谈,张岳的爷爷是土匪,自己不事劳作,靠打家劫舍活着;而赵红兵的爷爷那是世代赤贫,闯到关东后就是给地主耪青,靠自己的汗水吃饭。 出身不同,理念上多少就会有些差距。 第91章 东北(5) “红兵当然不干活儿,他也就是管理、监督。看到建筑队那些戴红帽子的了没?红兵到时候就是戴红帽子的,管人管工程的,自己不干活儿。”沈公子说。 “就算是紫帽子,我也不戴!”张岳实在是不愿意去搞建筑。 “那给你绿帽子,你肯定就愿意戴了吧?”沈公子笑嘻嘻地说。 “滚远点!”李洋开骂了。 “李洋,闹着玩儿不带急眼的啊!好了,不谈了,张岳不愿意干咱们不勉强。沈公子,等回去咱们联系联系小建筑队,然后再和你认识的那个老板谈谈。反正现在我们闲着也是闲着。”赵红兵说。 “什么时候回去?” “喝完这顿酒,回去睡一觉,明天回家!” 赵红兵做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赵红兵和高欢乘火车先到的家。沈公子、张岳等五人开车回去,所以慢一些。 赵红兵刚下火车,手机就响了。 “红兵大哥,听说你今天从北京回来,现在到家了吗?”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极其熟悉,但赵红兵一时还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呵呵,是啊,刚下车!”赵红兵实在想不起是谁,但他还不好意思问对方是谁。 “我是三虎子,毛纺厂的三虎子。哈哈,想起来没有?”原来,打电话的是三虎子。 “哈哈,三儿啊,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虽然赵红兵在市里收拾过三虎子,而且赵红兵第一次入狱时在号子里也没少和李武一起收拾三虎子。但是毕竟后来在号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也算是半个朋友,偶尔遇见还点点头,打打招呼。 “就是想给你洗洗尘。红兵大哥,什么时候有空?兄弟请你好好喝顿酒。” 赵红兵刚刚放出来,不知道最近一年来三虎子都干了些什么。但他清楚,三虎子请他吃饭,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好啊,今天我就有空,喝呗!”赵红兵笑笑回答。赵红兵太了解三虎子了,他自信归拢三虎子不成问题,就算是鸿门宴,赵红兵也不怕。 “那就定下来了,今天晚上,一定过来喝酒啊!”三虎子说。 “一定。” 放下电话,赵红兵给费四打了个电话。费四是赵红兵团伙中和二虎、三虎子发生冲突最多的人,对三虎子很了解。 “三虎子说要请我吃饭。” “呵呵,今年三虎子做得挺凶的,替人要债,收钱打人,卖杜冷丁,手下小弟上百号,全市现在他折腾得最凶了。” “他不是开了个洗毛厂吗?” “早黄了。” “呵呵,那他找我吃饭啥意思?” “这段时间你和张岳一前一后出来了,他一直就怕你们俩,估计是怕你们出来抢他生意吧。” “嗯,我看也是。” “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不用,你和他们哥儿几个仇不小,你去了打起来怎么办?我给王亮打电话,我俩过去。” “当心点。” “没事儿。” 当晚,赵红兵和王亮准时去赴宴了。王亮夹克衫里揣了把枪。 “揣枪干吗?” “万一打起来怎么办?”王亮很谨慎。 “三虎子敢吗?”赵红兵笑笑。 “有备无患。” 赵红兵乐了,没说话。王亮是李四的小兄弟,对赵红兵没得说。 一大桌十多个人,三虎子在,但二虎没到。其实经过几年在号子里的接触,赵红兵一直认为三虎子这人还可以,有点侠义之风。赵红兵主要是看不惯二虎。 宴席上,三虎子频频举杯。 “红兵大哥,几年没见,兄弟真挺想你的。”三虎子说出这话,让赵红兵觉得有点儿肉麻。 “三儿啊,咱们认识有十年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有啥话你就直说吧。” 喝着喝着,赵红兵就有点不耐烦了,他觉得和三虎子喝酒真没劲。但这顿酒赵红兵是不得不来——如果赵红兵不来,三虎子该说了:“我请赵红兵喝酒,他根本不敢来,就怕我把他怎么样。”这话要是传出去,赵红兵这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肯定受不了。 “没啥话,就是时间太长不见了,想和你聊聊。” 赵红兵笑笑没说话。 “红兵大哥,出来以后想做什么生意?” “没想好呢,现在钱比以前还不好赚。” “我现在也没啥生意可做,偶尔帮人讨讨债什么的,混个糊口钱,不容易啊。”三虎子说。 “嗯,不错,不错。”赵红兵敷衍了两句。 “要是我们办事儿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红兵大哥的朋友,红兵大哥多多担待啊。” “那得看你得罪谁了,你要是得罪我兄弟我还是得让你练倒立,像在号子里一样,哈哈。”赵红兵半开玩笑地说。 虽然三虎子在社会上最近挺嚣张,但是赵红兵对他还是该损就损,该骂就骂。 “哈哈,红兵大哥还记得过去的事儿啊。” “说吧,三儿,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怎么越来越磨叽呢?” “红兵大哥,你也知道,咱们这圈子就这么小,在社会上能说了算的大哥就那么有数几个。假如有个老板欠我朋友二十万块钱,我朋友找我去帮着要。回头这老板找你兄弟张岳了,让张岳跟我说,给十万这账就算结了,你说我怎么办?” “给十万那不是很给你面子啦?”赵红兵继续半开玩笑着说。 “红兵大哥,这有点……” “你要是觉得你能拼过张岳,那你就跟张岳拼一把呗。我和张岳的确是兄弟,但他干什么我可管不着。” “红兵大哥你这话说的,都是社会上玩儿的,我没事儿和张岳拼一把干啥?” “你就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吧?” “我的意思是,要是以后我和你的兄弟或者朋友有了冲突,你该说句话就说句话,别不给我们兄弟留活路。兄弟这边也不容易,你看看在座的这些兄弟,就靠着这个活着呢。要是连让我们兄弟活命的钱都不让赚了,我们也真没法儿活了,只能豁出去干了。是吧,红兵大哥?” 喝了一晚上,三虎子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他的意思就是:以后如果和你赵红兵狭路相逢,你赵红兵如果欺人太甚,我非把你一起给做了。拦我三虎子财路的,不管是谁,我三虎子肯定和他拼了。 赵红兵饶有兴味地盯着三虎子看了半天。 三虎子被赵红兵看得直发毛。 “三儿啊,给你讲个故事。” 三虎子没答话。 “这世界上有一种鸟,从南海飞到北海,不是梧桐树它不会停下来休息;泉水不甜它不喝;不是竹的食物它不吃。有一天它在天上飞的时候,看见下面有只猫头鹰,这只猫头鹰刚刚弄到了一只死老鼠。这鸟飞过的时候,这猫头鹰死死地抓住死老鼠恶狠狠地朝它叫,吓唬它,以为它要抢那只死老鼠呢。三虎子,你说这猫头鹰可笑不?” “呵呵。来,咱们喝一杯。”三虎子讪笑了几声,转移了话题。三虎子再没文化,也听出来了,赵红兵这是损他呢。 “喝吧。” 换了别人说话这么损,三虎子早就翻脸甚至动手了。但是这次损他的是赵红兵,曾经归拢了他无数次的赵红兵,三虎子实在不敢翻脸。赵红兵和三虎子的区别,的确也有如庄子给惠施讲的故事里的神鸟与猫头鹰的区别一样,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赵红兵从来就没想过要抢三虎子的饭碗,也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赚钱,倒是三虎子挺紧张。 或许三虎子真是想摆一桌鸿门宴,但是就凭着赵红兵这气度、胆量,三虎子他们是真不敢动手。当然,如果赵红兵被三虎子那句“我们兄弟也豁出去干了”这句话吓得软了,说不定三虎子还真就敢动手了。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遇强则弱,遇弱则强。人类有这通病,谁也别说谁。 “敌愈强,我则愈强”的人比较少见,具备这种性格的人通常会成大事,无论从事什么行业。 当晚,赵红兵又接到了一个请他喝酒为他洗尘的电话。是丁小虎打来的。 六、两口酒 丁小虎请赵红兵喝酒是有原因的。因为,赵红兵曾经请他喝过两口酒。 这两口酒,是丁小虎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两口酒。 丁小虎和赵红兵的交情始自号子里——他俩关在一起。那年,丁小虎在斗殴中手持枪刺扎翻了两个人,入狱。 春节,赵红兵弄到了满满一大茶缸白酒,原浆,70多度。在监狱里能喝上这么一大茶缸白酒,忒不容易了。沈公子究竟花了多少钱让赵红兵在号子里面喝上酒,这个二狗也不清楚。但是二狗多年以前在天涯那个著名的“周公子大战易烨卿”帖中看到,周公子提到价值一万三千美元的拉菲受到易烨卿的质疑时,周公子说:我说的是价值,不是价格,这个酒是不卖的。 第92章 东北(6) 二狗笑了,二狗想起了赵红兵那年春节在号子里喝的那一茶缸白酒。就是号子里的这一缸70多度的散白酒,可能价格和价值都超过周公子过年喝的那瓶拉菲。同样,这个酒在号子里也是不卖的。 尽管,这个酒只是当地1994年出品的价格七毛多一斤的原浆白酒,不是法国1986年的拉菲。 谁过年不吃顿饺子?谁过年不喝两口酒? 赵红兵盘腿坐在铺上,身体倚着墙,怀里抱着这个大茶缸。监狱生活枯燥乏味,赵红兵总用喝酒打发时间。 “过年了,兄弟们,每人来一口!”赵红兵对号子里的几个兄弟说。虽然平时赵红兵偶尔也能喝上酒,但赵红兵多数都是自己喝——自己喝都不够,怎么能给别人喝呢?这天是春节,赵红兵想让号子里的每个兄弟都能喝上一口酒。 如果是在外面,赵红兵绝对不和别人同用一个杯子。 监舍里的每个兄弟都喝了一口,满眼都是感激。 丁小虎是最后一个。 “红兵大哥,我能在监狱里喝上一口酒,这是我的荣幸,能认识你,更是我的荣幸!”丁小虎喝了一大口,对赵红兵说。 赵红兵始终觉得丁小虎这孩子比较可爱,听丁小虎假装成人说这些话,赵红兵觉得挺有趣。 “小虎,没喝够吧?没喝够就再多喝一口。”赵红兵笑着看着丁小虎说。 “谢谢红兵大哥。今天我喝你一口酒,等我出去天天请你喝酒!”丁小虎比赵红兵还好酒,纯粹的酒篓子一个。 “哈哈!”赵红兵乐了。赵红兵在外面什么时候缺过酒喝? “出去以后,我跟你混吧,红兵大哥!”丁小虎端着杯子,说得一本正经。 “混啥混,跟我有啥混的。你快喝吧!”赵红兵急着想把杯子要过来喝,催丁小虎。 “反正我以后就跟你混了!” “行啊,你快喝吧!” “那我干了!”丁小虎一大口把一大茶缸原浆全喝了。 包括赵红兵在内的监舍的人全看傻眼了:我操!这酒赵红兵还一口没喝呢,就被你丁小虎喝光了! 丁小虎一口把这酒喝光后,自己也觉得不妥:对不起,红兵大哥,忘了给你留了。 赵红兵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赵红兵日后曾对丁小虎说:如果不是当时看你太小,早一脚把你踹飞了。 “红兵大哥……等咱们都出去了,我请你喝酒。” 倚在墙上的赵红兵看着那个被丁小虎喝得一滴不剩的茶缸,一肚子火,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啊……” “没事儿!”赵红兵气得说不出话,倒头蒙上被子睡了。 后来,在赵红兵和丁小虎在号子相处的日子里,俩人关系相当好。只要赵红兵对别的犯人说一声“你别得瑟”,丁小虎肯定冲上去就是一通组合拳。 “操,我没让你打他啊,我只是让他别得瑟!” “他在你面前得瑟那他就是找打呢!” “操!你快歇会儿吧!”看着丁小虎,赵红兵头疼死了。 赵红兵算是明白了,又一个小号的张岳出现了,纯粹浑人,浑不吝。虽然他对赵红兵是绝对的赤胆忠心,但是犯了浑,赵红兵也劝不住。 几年后,赵红兵和丁小虎先后出狱,丁小虎早出来几个月。 丁小虎始终记得那两句话:“今天我在监狱里能喝上酒,那是我的荣幸,能认识你,更是我的荣幸;等出去以后,我请你喝酒。”“红兵大哥,出去以后我跟你混了。” 虽然赵红兵和丁小虎的交情已经很深厚了,早就不需要喝几顿酒来加深感情了。但是丁小虎还是要履行诺言。 “红兵大哥,还记得那年过年,我一口把你一茶缸白酒喝光的事吗?” “操,我当时气得差点没踹你,你还好意思提?”赵红兵也没忘这事儿呢。 “那时我就说了,等你出来我要请你喝酒。结果,你一出来我还没等见到你,你就去北京了。咱们今天一定得多喝点。” “少喝点吧。我老婆回来了,我喝多了回家肯定要被她归拢。” “谁敢归拢你我削死谁!”丁小虎没听清楚赵红兵说要被谁归拢,瞪着眼睛敲着酒杯咬着牙说。 “我老婆要归拢我!” “哦,那……” “咱们都少喝点吧!”赵红兵总是这样,在没喝酒之前总是挺矜持,推说不能喝或者是建议少喝。但是二两酒下肚以后,谁不让他喝他跟谁急。 “红兵大哥,给你介绍我的两个朋友,从小跟我一起玩儿到大的,这是先儿哥,这是大耳朵,都是我们西郊的。”西郊混子的质量全市闻名,丁小虎和他的这两个朋友更是西郊混子中的极品。 “红兵大哥,你不认识我们,但是我们认识你。我们兄弟俩敬你一杯!” 先儿哥和大耳朵站了起来。 “呵呵,坐下吧!别那么拘束,肩膀齐,为兄弟,别那么客气!”赵红兵说。 “好,肩膀齐为兄弟,听你的!”这俩小子一口干了三两三的白酒。 赵红兵一咬牙,也把酒干了。 “你出来了,我们就跟着你混了。” “跟我混啥?有啥混的?要不你们跟张岳玩儿去吧,我给你们介绍。张岳在社会上比我玩儿得好,真的。你看他的那几个兄弟,个个开着车挂着粗金链子。要么跟费四玩儿去,他混得也不错。你们跟我玩儿也玩儿不出来什么。” “张岳混得是好,费四也挺有名,但是社会上谁不知道,他们都是你的兄弟。” “不算是我兄弟,我们都是朋友。”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就跟你混了!我绝对不去做别人的小弟,就给你当小弟心甘情愿。”“红兵大哥,出来以后,想做什么生意?” “没谱呢。沈公子说包个小区防水防漏的工程,我也不认识做这个东西的……” “先儿哥的表哥就是做这个的,正好啊!” “是吗?有时间介绍出来认识认识,吃顿饭。” “好!” 就这样,赵红兵混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小弟,三个小弟,被逼无奈收的。 士为知己者死。士为知己者死中的“死”未必是悲剧,而是“士”的理想。知遇之恩,就是以死相报的。 二狗清楚,丁小虎愿为赵红兵去死,只愿意为赵红兵一个人去死。 在以后的十年里,丁小虎对赵红兵的做法,就充分诠释了“士”品格的精髓。毕竟丁小虎是个江湖中人,不像二狗一样靠忽悠吃饭。如果当时把丁小虎换成二狗,二狗一定跟赵红兵转上几句,必须转: “弟,丁小虎,塞外布衣。生于改革开放之盛世,却混迹于草莽之中。”注意语句抑扬顿挫。 “虎本聪颖,文采斐然,洋文术数无所不通,初有志于学,欲考取功名以兼济天下。然天不从人愿,西元一九九三年,虎年方十五,忿师极尽偏袒之能事,乃辍学,入江湖。”悲恸些,再悲恸些,略带忏悔,对,就是这样。 “虎虽弃圣贤之书于学堂,束诗词歌赋于高阁,但仍不敢忘《春秋》大义也!”慷慨激愤些。 “虎年十六,已名动江湖,怀七寸之利器,凭满腔之热血,快意恩仇,快哉!”目光炯炯忆往昔。 “然善恶终有报,西元一九九五年,虎锒铛入狱。古人有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虎南冠之日,幸逢红兵大哥谆谆教诲虎处事之道,消虎一身之戾气,虎甚为感激,遂有心愿:红兵大哥出狱之日,虎必当以美酒相待,虎必当效犬马之劳。” “江湖中人何止千万?红兵大哥可用之人何止万千?虎今效三千宾客中毛遂一荐,偕先儿哥、大耳朵兄弟二人,愿追随红兵大哥。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愿红兵大哥不弃!”热泪盈眶,掷地有声。 且说丁小虎请赵红兵喝了这一顿酒以后,还真的和先儿哥一起帮赵红兵联系做防水防漏的小建筑队去了。 赵红兵当时关于承包工程的事儿也就这么一说,自己倒没太当回事儿,看见丁小虎忙活得这么热闹,赵红兵也开始着急了。 “沈公子,你上次说的那个工程的事儿,现在还有没有信儿啊?” “有啊!今天早上还打电话了呢。” “怎么说?” “我跟他说了咱们想把这个工程揽下来的事儿,他好像没什么意见,说是要和咱们好好谈谈。他挺信任我的。” “那就谈呗!” “只是……” “沈公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话吭吭哧哧了?有啥话快说!” “最近我听说这个老板社会关系挺复杂的,省城的那些黑社会,他认识不少。” “认识黑社会又怎么了?咱们还怕黑社会?干好咱们的活儿不就得了?” “嗯,是……” “再说,他认识再多的省城黑社会有什么用?别忘了,他这工程是在咱们这里,不是在省城。” “那我就约他了。” “约吧,没事儿。现在做生意的,谁跟社会人没点关系?” 第93章 生存(1) 七、李武的生意 沈公子认识的这个开发商在当地已经开发了两个比较大的小区。虽然他是省城的,但是和当地的一些主要领导关系相当不错,总能拿到好地,我们就称之为吴老板吧。 二狗后来见过吴老板,个子不高,身材偏瘦,脸上没什么肉,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透着一股精明劲。虽然吴老板是腰缠万贯的开发商,但是从言谈举止到衣着打扮却是一身的江湖味。吴老板脖子上挂着根金链子,和李四同样只留一层青楂的发型,夹着个黑色夹包,夹包里一盒软中华,一个一次性打火机,一个烟嘴,一个手机,还有一大沓子钱。典型的东北“社会人”打扮。 前段时间,二狗和同事一起出差到东北做项目。同事是个从小没怎么出过上海的好孩子,别说黑社会了,就连地痞流氓他也一个都不认识。某天晚上,二狗和他在沈阳太原街附近的一个饭店吃饭,饭店档次还不错。路过一个包间的时候,包间的门开着,里面坐着六七个三十多岁上述造型的人。 “看见了没?里面坐着那几个,都是江湖中人。”二狗说。 “我怎么没看出来?” “俺们东北社会人都这造型。” “啥造型?说来听听。” 二狗开始为同事讲解东北江湖中人的造型及举止——千万不要认为文个身就是黑社会,二狗认识的黑社会没一个文身的。 1.抽烟用烟嘴。虽然正常人不知道为啥,但东北社会人普遍认为有烟嘴才能体现地位。就算是没烟嘴,那也要注意拿烟的姿势。正常人抽烟是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东北的社会大哥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烟,而且只抽软中华。软中华是身份的象征,别的烟再好抽也不抽。 2.头发剃得只留一层青楂,青楂下还隐隐可见几道又粗又长的疤瘌。注意:绝对不是光头但比光头头发也长不了多少。二狗曾就东北社会大哥的发型问题请教过李四。 “为什么你们社会人都留这发型?” “告诉你,二狗,怎么说我也算是成名人物,我可以在外面被人砍死,但绝对不能让别人抓住头发踢!懂了没?” “懂了。” 3.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必须要跷二郎腿,一只胳膊搭在椅子后。坐姿必须懒洋洋的,另一只手必须要拿个三星伯爵手机玩弄。为什么东北的社会人现在都拿三星伯爵手机?这个二狗也不清楚。总之,这两年,二狗认识的和见过的东北社会大哥都用三星伯爵,奇怪得很。坐在椅子上看人的时候绝不转眼珠,而是转头,眼神都是直勾勾的。 4.吃饭买单的时候总是这样: “小姐,结账。” “先生,您消费2480元。” “噢……” 这时,社会大哥拿出夹包,拉开拉链,连看都不看从包里随便拽出一沓子钱,扔在柜台上,然后和刚才一起吃饭的人谈笑风生。 “先生,这是您的找零。”服务员点完那一沓子钱,发现是2900元,找回了420块。 “嗯!”社会大哥还是连看都不看,拿起找零,拉开夹包的拉锁,随便往里面一扔,微笑离去。 这两下子虽然简单,但这里面有两个关键点。一是买单时绝对不能数钱,一张一张地数钱那还是社会大哥吗?二是拽出的钱,数额必须恰到好处,必须要比买单的花费要多,但又不能多得太多,这就需要训练手感。 像二狗这样出去吃饭一买单就掏出一大沓子什么上海银行、浦发银行、兴业银行、招商银行、深圳发展银行信用卡的,怎么看也不像社会大哥。动辄一刷就是余额不足,要多丢人有多丢人。社会大哥普遍藐视银行卡,爱用现金。 听完二狗的叙述后,同事颇有些不服。 “那我要是也弄了那个造型,我也是黑社会大哥,是吧?” “呵呵,你要是弄了那个造型,到了东北,早被打飞了。” “这么彪悍?” “就这么彪悍!” 二狗同事说的这样的行为在东北被定义为“装社会大哥”或者“装黑社会”,这也是装逼行为的一种,属于装逼行为中独辟蹊径的一种方式,很另类。虽然不是很可耻,但是危险系数极高,容易被毒打。和赵红兵交往的江湖中人忒多,看到吴老板这黑社会造型一点也不意外。 “我和沈公子认识两三年了,经常听沈公子说起你。”吴老板挺客气。 “吴老板您以前总来照顾我们生意,敬你一杯。”赵红兵说。 “我现在心脏不太好,喝不了酒。”吴老板婉言拒绝了。 沈公子听到这话有点不高兴,以前吴老板和市里的领导在他饭店里吃饭的时候,吴老板每顿至少一斤酒。 “呵呵,那不勉强,我先喝了。”赵红兵一口把酒喝了。 “吴老板,以后您可真就是我们哥俩儿的老板了!”沈公子说。 “小事儿,小事儿,包给谁包不是包啊。你办事,我放心。” “多谢吴老板了。” “红兵你是大哥,我早就听说过,你们全市谁不知道你赵红兵啊。呵呵,以后我有事儿还真得麻烦你。” “吴老板,以后有事儿尽管说。” 一个小区十四幢楼的防水防漏的工程就这么轻易地被毫无工程经验的沈公子和赵红兵接下了,天下真有这么好的事情?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吴老板走后,赵红兵对沈公子说。 “他是看中了你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名气,说不定以后有什么拆迁之类的事儿要找你。”沈公子说。 “我也没必要非答应他吧?事情一码归一码。” “那倒是。” 从那天起,赵红兵和沈公子开始着手工程的事儿了。赵红兵出狱大概一个月后,李武从省城回来了。 李武在进监狱前没什么名气,纯属小混子。赵红兵、张岳、李四等人在外面连番恶战时,李武在监狱里服刑。但李武出狱以后,却马上成了江湖大哥。 为什么李武能一出狱就成为江湖大哥?二狗认为其原因有三: 一、李武起点忒高:江湖中人都知道,李武是赵红兵、张岳这两位江湖大哥的把兄弟,十多年前这些人是一起出来混的。 二、李武打架未必是个好手,但混社会绝对是个好手,他十分懂得利用好自己和张岳、赵红兵的关系。 三、在把社会知名度转化成金钱这一点上,李武比赵红兵和张岳都强。李武出狱以后马上网罗了一批小兄弟,时而混在当地,时而混在省城。他和省城的一些黑社会大哥也有不错的关系。 李武这次回来,就是和省城的一个社会大哥一起做“生意”。做这个生意,李武没有足够的把握,他需要找张岳。李武虽然也是社会大哥,但是他毕竟生活在张岳的阴影下。张岳手下猛将如云,个个都是抄起刀就敢杀人的主儿。李武的手下多数是些小混子,一群乌合之众,装装门面还可以,但真要是办事儿,多数都是窝囊废。 李武要做的生意是买车,花大价钱买从当地开往省城的大巴。 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交通线。当时,当地开往省城的大巴大概有三十几辆,每个大巴都需要交“线费”,也就是交给交通部门一定数额的钱,获得在这条线上载客的权利。这个线费的价格年年都不一样,以前买的通常比较便宜,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已经被炒到了几十万。但即使是愿意交几十万,也很难获得交通部门的批准。 李武要做的生意就是:和省城的大哥一起,花高价买下所有从当地到省城的大巴和线路,垄断从当地到省城的公路交通。垄断后,每张票价格上涨一倍。李武没多少钱,“合伙”做生意的本钱就是要把当地这些车主全搞定。 比如:车主A当年花了60万买了车和线,李武花75万买。 但即使是李武愿意花这么多钱,人家车主也不愿意卖。一家老小就靠着这车吃饭呢,卖了这车去哪儿找这么好的生意去?再者说,你李武出75万虽然很多了,但是车加线100万也能卖出去,凭什么非得卖给你?当年什么生意都是赔的多,搞运输还算是好的。 千万别小看这些大巴的车主,更别以为这些大巴的车主个个都是善男信女。这几十个大巴的车主,可以说个个都不是善茬。常年跑客运的,和社会上的人多少都有些来往。 李武真的没本事让这些车主乖乖地把车卖了。 虽然李武没这本事,但是张岳有。 李武认识的省城的大哥叫九哥,据说在省城相当有势力。按势力排行肯定是前五,光奔驰轿车就好几辆,他手下的几员干将几乎个个手上都有人命官司。 李武给九哥引荐了张岳。这样的事儿,全市也就张岳能搞得定,赵红兵都不行。再说,赵红兵也不能干这事儿。 九哥看到新剃了个光头、白净消瘦、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张岳后点了点头。 张岳不像别的江湖中人一样爱穿夹克衫和T恤衫,他最爱穿西装,黑西装加上李洋熨得板板正正的白衬衣,看起来格外精神。 “兄弟,这事儿得麻烦你了。”九哥捏着烟嘴,饶有兴味地看着张岳。九哥当时起码40岁了。 “九哥客气了。李武和我是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兄弟,这么久了没求我办过事儿。这次既然他张口求我了,那我肯定得尽力。”确实,如果不是李武求张岳,张岳肯定不干这事儿。摆在眼前的绝对是块硬骨头,张岳比谁都清楚。 “以后这事儿成了,算你一成的股份,怎么样?” “呵呵。”张岳笑了,张岳生财的路子很多,而且很野,还真不缺每年多赚这几十万块钱,“这事儿很麻烦。” “兄弟,有把握吗?” “不敢说。” “有多大把握?” “不知道。” 九哥以为张岳不愿意尽力。 “九哥,这样说吧,如果这事儿我干不成,那你也就不用再找其他人了。”张岳笑了。 “哈哈哈哈哈,兄弟,你真是好样的。” “我尽力就是了。” 据说,九哥十分欣赏张岳。虽然张岳是江湖大哥,但却没有江湖中人那些爱说大话爱承诺的缺点,反而有礼有节,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 而且,张岳后来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出来的狠劲儿和气魄,实在是让已经在江湖中闯荡了20年的九哥折服。 九哥可以把李武当成自己的小弟,但却从来不敢把张岳当成他的小弟。 尽管九哥的财力可能是张岳的几十倍,而且年龄也比张岳大了很多。对张岳,九哥只敢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合作伙伴,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后来,九哥和张岳成了好朋友,几年以后张岳被捕,九哥曾经花大钱去捞他,但是张岳犯的事儿忒多忒大,是省公安厅督办的大案,九哥也是爱莫能助。 从那天起,李武就开始进行大巴“收购”工作了。 “摆不平了找我,没事儿别找我。”张岳对李武说。 李武从小就怕张岳,张岳对他说什么都像是圣旨一样。赵红兵经常说李武小时候的一个笑话:张岳大概11岁左右的时候和李武、孙大伟等人藏猫猫,藏猫猫的规则是不抓到最后一个不算完,孙大伟是抓的,张岳和李武等六七个人是藏的。张岳对李武说:你藏到女厕所去,大伟肯定抓不到你,我不叫你出来你别出来。李武真就躲到女厕所去了。孙大伟找翻了天,把所有人都抓到了就是没抓到李武。找了一个多小时,实在找不到了,大家也都困了,就都回家睡觉去了,张岳也忘了还躲在厕所里的李武。结果,李武没有听到张岳让他出来的命令,在厕所里一直待到了晚上十一点,直到李武的姐姐上厕所,才在厕所里找到冻得瑟瑟发抖、已经蹲着睡着了的李武。 李武怕张岳归怕张岳,但他在外人面前还是很嚣张的。 半个月的时间,三十几台大巴,李武就已经“谈”妥了二十几辆。 剩下这十几辆,李武搞不定了。 这十几辆车中,有四台是同一个车主,还有三台是同一个车主,其他的几台都是零星的个人车主。剩下的这些,都是硬茬子,大概有五六个。 三四台大巴,身价至少有二三百万,在当地,可以算是有钱人了。尽管这些钱现在拿到上海买不了一个普通的100平米的公寓,但在当地已经可以呼风唤雨了。 第一个明确表示绝对不卖大巴的人是老古的亲弟弟,他们家有四台大巴。 老古是谁?老古是在张岳和赵红兵第二次入狱时在当地崛起的一个大混子。正所谓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成也忽焉,其亡也忽焉。老古虽然是“新”崛起的,但是他却是个老混子。按年龄来说,老古应该是和刘海柱、李老棍子这些人是平辈的,但是在20世纪80年代,老古却始终没混出头,他成名是在1995年出狱以后。 二狗从小就认识他,当然了,他不认识二狗。二狗认为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知深浅,不知自己有多少斤两。二狗在五六岁时,经常可以看见老古在当地的东风影剧院门口跟人打架。那时候的老古梳着和李小龙一样的发型,但是后脑勺的头发还比李小龙的长一点,据说这发型叫狼尾。老古身高至少有180厘米,皮肤的颜色是古铜色,眉宇之间还真有点李小龙的意思,看起来挺结实的。 二狗记得很清楚的一次是在东风影剧院看《少林寺》,那天老古又在影剧院门口跟黄老邪等人打起来了。 人山人海的电影院门口,老古等三四个人被手持软剑的黄老邪带着四五个人追打。黄老邪的软剑虽然杀伤力很小,但是黄老邪把软剑舞得密不透风,手无寸铁的老古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几个照面过去,老古和他那三四个兄弟招架不住,跑了,一直跑到电影院门口的主席台上。 只见老古冲上主席台后,顺手抄起一面插在主席台上的红旗,高举过顶,双手挥舞着红旗,十分有气势,大声喊:“我是老古,我挨打了。兄弟们,帮我干啊!” 20世纪80年代咱中国就这样,遍地都插满彩旗,想找一面红旗太容易了。当时把二狗给震了。我靠,我孔二狗听说过过去战争中有旗手,怎么现在混子打架也开始举红旗了?眼前这个老古得多牛逼啊?打架都摇上红旗了,是不是马上就开始擂鼓了?二狗对老古膜拜的念头持续了不足30秒,就被事实无情地粉碎了。 因为这时,二狗听见黄老邪在人群中大喊:“对,老五,就是那个举红旗的。削死他!” 第94章 生存(2) 老五和黄老邪一起冲到了主席台上。 刚刚抡着红旗,喊人牛逼得不可一世的老古又被黄老邪和老五好一通毒打,满脸是血,惨不忍睹。 他摇旗呐喊没招来人帮他打架,却招来了老五。 二狗印象深刻的是黄老邪在削完老古以后对老古说的几句话,这几句话是递进关系:“你是不是认为你很牛逼?你是不是认为你举着红旗就很牛逼?你是不是认为你举着红旗我就不敢削你?” 说完以后,黄老邪一步三晃,飘然而去。 而黄老邪那嗓子“对,老五,就是那个举红旗的。削死他”,仿佛仍然萦绕在二狗耳边。 大家说说,老古这人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斤两? 就是当年那个“举红旗的”,就是那个当年被黄老邪一通猛削的,就是那个留着狼尾的老古,十年以后,终于成名了。 大概在1985~1986年,老古因为重伤害被判入狱十年,1995年前后出狱。赵红兵、张岳、李武等人虽然都坐过牢,但是都没和老古当过狱友,因为老古属于重刑犯,像表哥一样关在专门关押重刑犯的大牢里。 1995年老古出狱以后,干上了拆迁的活儿。 那几年,坏事儿被老古干绝了。大半夜的人家还在睡觉呢,老古就带着人开着推土机把人家院墙推倒了,直接把推土机开进了院子。人家衣服都来不及穿,跳窗户就跑,老古看见人跑了,大手一挥,推土机又去推房子了。 靠着强行拆迁,老古终于发家了。 他虽然打架不行,狠劲儿也不够,但是他的确胆子比谁都大,就没他不敢干的事儿。 据说他听说李武要强行买他弟弟的车以后,是这样说的:“李武算个啥?收拾他像玩儿一样。你让他把张岳找来试试?别人怕张岳,我老古可不怕。我就不信张岳敢杀了我!” 八、你敢吗? 李武去找老古的弟弟“谈”了几次,没任何结果。在买别的车的时候李武连恐吓带利诱,根本就没费什么事,而老古的弟弟是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据说老古的弟弟最后不耐烦了,是这样说的:“别鸡巴装黑社会,我就是不卖,你敢整死我吗?你动我一下试试?” 李武确实没动老古弟弟的勇气,无奈之下,找了张岳。 “老古的弟弟不卖车,还骂我。” “跟他提我了吗?” “提了……他总觉得他是老古的弟弟,咱们不敢动他。” “操!老古牛逼啥?”张岳是绝对的天不怕地不怕。老古虽然年龄比张岳大不少,但是张岳在社会上的名气远比他大,而且张岳成名也远在老古之前。 “最近老古搞拆迁赚了点钱,收了不少小弟,得瑟着呢。” “操!”张岳很是蔑视老古。 根据二狗对张岳的了解,张岳这人确实是目高于顶,尽管当年拜把子时有兄弟八人,但张岳当时真正瞧得起的就赵红兵一个。后来经过了无数次事儿,张岳对沈公子和李四也比较瞧得起,但是对其他的几个人始终不冷不热。赵红兵把孙大伟和李武都当成自己平起平坐的兄弟,但是张岳却始终把李武和孙大伟当成自己的小弟,动辄就骂孙大伟和李武,有时候赵红兵都有点儿看不过去。 “大伟、李武咱们都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你别张口就骂。” “他俩是从小就被我骂大的,早就习惯了,没事儿。”张岳说。 李武和孙大伟也乐于被张岳当成小弟,乐于被张岳骂。当小弟有个好处就是,自己真惹了麻烦去找张岳说一声,张岳肯定得为“小弟”出头啊。 张岳果然信守对九哥的诺言,也是对“小弟”李武负责,当时就让蒋门神带着六七个人抄着家伙找了老古的弟弟。 “挺牛逼啊?”蒋门神对老古的弟弟说。 “别鸡巴装黑社会!”老古的弟弟有哥哥壮胆,根本就不怕蒋门神。 张岳、蒋门神一伙那可不是装黑社会,那是真黑社会。 “打!”蒋门神来这里的目的就不是想跟老古的弟弟谈卖车的事儿,就是打他来了。 老古弟弟的肋条被打折了三根,嘴巴子被蒋门神捅了两刀。 张岳一伙都爱拿刀往人家嘴巴子上捅,这是他们以前开要债公司时养成的习惯:谁出言不逊就捅谁嘴巴子。 打完人,蒋门神等人又去公路客运站门口砸了一台老古弟弟的大巴。 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张岳如此嚣张,敢光天化日之下打人砸车?没王法了吗? 王法肯定是有,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上有对策,下有计策。蒋门神砸完车打完人就躲起来,看老古的弟弟报不报案:如果不报案,那么蒋门神就继续大摇大摆地混;如果报案,蒋门神就继续躲着,等着张岳把这件事儿摆平。总之,肯定没人家张岳的事儿。我张岳又没砸车又没打人,公安局你凭什么抓我?尽管江湖中人都知道蒋门神是张岳的手下,但是蒋门神又没抓到,公安局怎么能认定这事儿是张岳指使干的?再者说,即使抓到了蒋门神,他也不能咬出张岳。 老古也清楚得很,报案根本没用,别说抓不到蒋门神,就算抓到了蒋门神又怎么样?真正的凶手张岳永远逍遥法外,说不定哪天就会为蒋门神报仇。 老古出狱以后赚到了点钱,手下又有些兄弟,有点不可一世的架势。 最关键的是老古这人不知深浅,二狗五岁那年在电影院门口看他摇红旗时就知道了。 据说老古当时扔了句话:“我还真想知道,惹了张岳有什么后果。”另据江湖传闻,老古还提出了个口号:崩了张岳,灭了赵红兵,以后在咱们市就是我们的天下。 嗬!老古还想借他弟弟挨削这个事儿大干一番,扬名立万。 老古没报案,提着把锯了管子的双管猎枪,带着五六个小兄弟到处找张岳。 张岳也知道老古在找他,“我等着,我等着他来崩我。”张岳没刻意地躲,该出去吃饭就出去吃饭,该出去打保龄就出去打保龄,该出去桑拿就出去桑拿。 张岳不躲有张岳的道理。 张岳知道老古或许敢对他下手,但是绝对不敢杀了他。老古不敢杀张岳,但是张岳肯定敢干死老古。 躲一个像老古这样张岳根本就看不上眼的人,实在有损张岳江湖大哥的形象。 当然,张岳也不适合主动出击。都知道老古手里有枪,一旦张岳的人栽在他手里,那肯定是哑巴吃黄连。 自从和赵山河一伙在钢窗厂一战过后,张岳已经太久没亲自和人动手了,起码四五年了。张岳捅勾疯子、砍赵山河这些巅峰对决都已经成为传奇。 老古虽然口口声声说要找张岳,但二狗认为老古对张岳还是有些忌惮,甚至有些打憷。因为当地的夜店虽然不少,但张岳总是在有数的几个高档场所出没,就算是普通人想看到张岳都很容易,更何况老古? 1998年前后的张岳混得确实很牛,无论走到哪里,身后至少跟着二十来个人,这二十来个人个个都管张岳叫大哥。当时社会上有很多仨一群俩一伙的十八九岁的孩子,都怀揣着一把卡簧满大街地找张岳、东波、三虎子、老古这四个人。尽管他们多数和张岳、东波、三虎子、老古都无怨无仇,但是他们都希望能抓到他们落单的时候,扑上去就是一枪刺,然后一战成名。 这些孩子多数也就是敢想想,当他们看到张岳等人带着二三十个人从歌厅里走出来时,基本吓得腿都哆嗦了,没人敢冲上去扎一刀。如果把1998年前后当地江湖的格局比作是同时代的香港歌坛的话,那么李老棍子和赵红兵分别是张国荣和谭咏麟,都属于20世纪80年代名动江湖,但现在基本已退出江湖的天皇巨星级人物,天皇明显要比天王高一级。而张岳、三虎子等四人则是正在当红的四大天王,张岳无疑是四大天王之首刘德华。 东波凭着他那张被张家兄弟砍了多刀的刀疤脸,每年起码赚个百十来万,不但垄断了所在区的牛皮牛蹄子生意,还动辄讹诈一些良民;三虎子虽然重出江湖不久,但是凭着他大哥二哥的名气替人要债,并且卖杜冷丁和摇头丸,也比较有势力;老古搞拆迁,有钱有势,并且和一些上层官员关系比较好,混得也比较开。 和20世纪80年代末至20世纪90年代初相比,尽管张岳在社会上依然很牛,赵红兵也像当年一样在社会上有面子,但赵红兵、张岳这一伙实力其实是有所下降了。二狗认为原因有三:一是赵红兵这一伙里面最瘆人、最让江湖中人害怕的李四跑路到了广州,还没回来。李四不在了,赵红兵这一伙对东波这样的滚刀肉威慑力自然就下降了。二是赵红兵、张岳、费四都刚刚服完刑,都没什么正经生意或者生意刚刚起步,根本就不比其他的江湖中人更有钱。在以往,赵红兵和张岳这一伙的财力是仅次于李老棍子的;但是现在,在财力方面,赵红兵他们已经没什么优势了。三是社会在进步,混子们的生财途径也随之改变。赵红兵和张岳刚刚出来,还没跟上这社会的发展节奏——没办法,咱中国过去几十年的发展实在是太快了。 即使是赵红兵、张岳这一伙实力下降了,但是也够让不知道深浅的老古打憷的。 就这样,老古每天提着把锯了管的双管猎到处找张岳,身后的几个小兄弟也都带着仿六四等枪支。带枪上街不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成名,开枪把张岳崩了肯定比拿刀把张岳捅了有名。 张岳也不躲,每天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就等着老古找到他。 四大天王中的两大天王的风云对决,肯定会出大事儿。 据说老古和张岳遭遇的那天在下雨,但不是暴雨,是绵绵细雨。他俩就遭遇在当地当时最大的歌厅的一楼大厅里。 1998年时当地的歌厅并不像是现在一样基本全是包房,而是一楼大厅里有大概七八张桌大家轮流唱,二楼才是包房。那天张岳就带着十几个人在二楼的包房里唱歌,而老古恰巧找到了这里。 或许,老古也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遭遇在一起。 当被十几个人簇拥着的张岳唱完歌走到一楼大厅的门口时,老古带着几个小兄弟正好进门。 依然留着狼尾发型的老古四十出头,一双眼睛已经浑浊了。 光头新造型的张岳正值壮年,神采奕奕,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 四目相对。 张岳用他那一贯的斜着脑袋睖着眼睛的标签式表情蔑视地看着老古,老古报以同样的眼神。不同的是,张岳是真的蔑视老古,老古则是装做蔑视张岳。 “看我干啥?”张岳冷笑着说了一句。 “看你犯法吗?”老古说。 张岳是老江湖,就这一问一答,张岳就判断清楚了:老古是在穷咋呼,他根本就不敢出手;如果老古敢出手,根本就不会费话。 “你不是找我呢吗?”张岳斜着眼睛问。 老古没答话,拽出猎枪,指向张岳的脑袋。 老古的兄弟们拔枪,张岳的兄弟们也齐刷地拔出了枪。张岳倒是稳如泰山,连枪都没掏。 “你敢吗?操!” 张岳走上前去,睖着眼睛撇着嘴,食指用力地戳了戳老古的脸。 被盛气凌人的张岳手指头戳了脸的老古一言不发且一动不动,恶狠狠地看着张岳。 戳完老古的脸,张岳又走向了老古身后那几个手里端着枪的小兄弟。 “你敢吗?” “你敢吗?” …… 张岳把老古的小兄弟的脸挨个用手指头戳了一遍。并且,对每个人都睖着眼睛咬着牙问了一句“你敢吗?” 张岳就是这么狂。 据说,老古情绪还算稳定,但是他身后的那几个小兄弟有两个当时就哆嗦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张岳这气势吓的。 但还真就没人敢开枪。毕竟如果老古这边一开枪,张岳手下的兄弟们肯定乱枪齐发。 张岳是亡命徒,不怕老古和老古的手下开枪,但是老古和他那几个手下显然没有一个是敢拿自己的命玩儿的主儿。 “真他妈的没刚!滚吧!操!”张岳说完抬手打了老古一耳光。 这事儿没多久就在社会上传开了。 “全市,还是张岳最猛!最有实力!别人谁也不行。”社会上人都这么说。 这场遭遇战过去不到一礼拜,张岳就出事儿了——谁还不在阴沟里翻几次船啊。 这也是张岳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为数不多的受伤之一,而且是枪伤。 老古手下的小兄弟有两个当地体校刚刚毕业的学生,这俩人当年在体校时就号称体校的龙头老大,一向嚣张跋扈。毕业以后都没工作,直接跟了老古混社会,平日搞拆迁欺压老百姓已经成为习惯。这次被张岳凌辱,受了窝囊气憋了一肚子火,尽管老古忍气吞声,但是他俩却想找机会雪耻。当然了,雪耻的同时,也意味着成名。毕竟,张岳混了这么久的社会,还没被谁崩过呢。 他俩都知道,平日里想崩总被十几个人簇拥着的张岳那是活腻了。张岳落单的时候不多,但张岳每天中午出门的时候,通常都是一个人。 机会就在这里。 他俩一个拿了把口径,另一个拿了把猎枪。用了几天的时间摸清了张岳的作息规律以后,开始埋伏在了张岳家的门口。 二狗暂且把这二位称为大海和小黑子。 那天中午,刚刚起床的张岳惺忪着睡眼下楼去开车库的门。 “嘭”的一声爆破响,刚走出单元门的张岳腿部中枪。 是小黑子手中的口径打出的。 “操你妈!”据说张岳中枪后没倒,斜倚在门上,从包里掏出手枪,朝十几米外的大海和小黑子胡乱开了三枪。 大海和小黑子虽然都没中枪,但吓得很快跑开了。 张岳第一次挨了一枪。 九、兄弟 据说,当天最先接到李洋电话的是赵红兵。在李洋眼中,张岳最好的两个朋友就是赵红兵和沈公子。虽然蒋门神等小兄弟一直把张岳奉为大哥,对张岳毕恭毕敬,简直像对待干爹一样,但李洋是真瞧不起他们。李洋看见在楼下受伤的张岳后,只给赵红兵和沈公子打了电话。赵红兵被李洋找到了,但沈公子当时在处理一起做工程时的工伤事故,根本就没听见李洋的电话。 “张岳挨了一枪。”李洋语气很平静。 “没事儿吧?”赵红兵声音都变了,“事儿”这个词不是说出来的,是从喉咙里嘶哑地吼出来的。张岳和赵红兵的感情,根本无法用文字来描述。赵红兵这句“没事儿吧”,其实是在问李洋:“张岳没死吧?” 第95章 生存(3) “没事儿,让张岳跟你说一句。” “没事儿!来中医院吧!”张岳中气十足地对着手机喊了一声,电话挂了。 中医院是张岳的“点儿”。在这里,无论受了枪伤还是刀伤,张岳都有把握搞定医生,让医生不报案。 赵红兵心放下了一半。在赵红兵34岁这个年纪,能让赵红兵再亲自动手和人家火磕的,恐怕只有张岳、沈公子、李四三人的事情。根据二狗对赵红兵的了解,就算是孙大伟,赵红兵也未必会亲自为他动手。 赵红兵能为张岳眼红去打架,那是因为赵红兵和张岳有近20年的交情,是最铁的朋友。 赵红兵能为沈公子拼命,那是因为这二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根本就是一个人。 赵红兵还能为李四去搏一把,那是因为李四曾为了保护他,在医院里舍命和多人枪战。 里是里,外是外,赵红兵分得很清楚。 赵红兵马上驱车赶去中医院,此时的赵红兵,虽然身份只是个“工程三包”(这工程包到赵红兵这儿已经是第三包了)的包工头,却已经有了专职的司机,气派不?当然,这个司机不是沈公子,而是一个一心想混黑社会,就想跟赵红兵混的一个以前赵红兵三姐的同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居然还有一心想混黑社会,连自己工作都不要了的人。据说这个司机为了能“混”进黑社会,每天给赵红兵的三姐打电话,目的就一个:给赵红兵开车。 至于工资多少,这人也根本不在乎,反正人家就是想跟黑社会扯上关系,就想当“黑社会”!有趣不?在下文中,二狗将此人称之为“老火”。 老火把车停在了中医院的门口,赵红兵拉开车门快步冲上了医院的台阶。 在医院的正门口,赵红兵撞见了李武。 在赵红兵当年拜了把子的这兄弟八人中,李武绝对是个另类。说李武另类有如下几点原因:第一,赵红兵、张岳、李四等人在江湖中扬名立万恶战连连时,李武尚在狱中,并没参与,但李武出狱后却真真正正地分享到了赵红兵、张岳等人拼了命换来的名气所带来的果实。李武在外面混时,总是先提张岳,再提赵红兵,然后再唠唠当年兄弟八人一起结拜的事儿。社会上的人谁不给张岳和赵红兵几分薄面?第二,在这兄弟八人结拜前,李武和赵红兵、沈公子、李四等人几乎无任何交情。只是因为他和张岳是发小,张岳那天吃饭又带上了他,所以他很“偶然”地和赵红兵等人结拜为兄弟。而且在结拜时,赵红兵、张岳等人没有一个是街头流氓,但李武是。第三,别人是否瞧得起李武二狗不清楚,但二狗清楚赵红兵和沈公子二人始终打心底瞧不起李武,尤其是沈公子。每当提起李武时,沈公子总说“我和他不是很熟,别在我面前提他,谢谢”。沈公子刻意地和李武这样的“鸡鸣狗盗”之徒划清界限,但碍于张岳的面子,沈公子一直也没和李武翻脸。 和沈公子相比,赵红兵和李武还多了一份交情。那就是当年在号子里时,李武对赵红兵言听计从,心甘情愿地听赵红兵的话,所以赵红兵一直对李武还算客气。 客气归客气。在张岳出事儿的前提下,赵红兵的情绪有点不稳定,脾气有点暴。这次,李武挺不幸,撞在了赵红兵的枪口上。 “张岳在哪个病房呢?”赵红兵问李武。 “张岳没事儿。” “我问你张岳在哪个病房呢?”赵红兵语气有点急。 “302。大哥你别急,张岳没事儿。” 赵红兵看了看李武,没说话,继续快步向前走。 “大哥你说这是谁干的?”李武本来想从医院里离开,但是看见赵红兵来了,又转身跟着赵红兵向张岳的病房走去。 李武在社会中混得可能是这兄弟八人中仅强于孙大伟的人,但是人家李武派头十足,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四五个小弟。 “不知道。”赵红兵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李武的话,继续快步向前走。 “大哥,你说说,我正找张岳帮我办事儿呢,他现在却挨了一下子……” 李武紧紧地追着赵红兵说。 听到李武这句话,赵红兵蓦地停下了脚步。 赵红兵停下了,李武也停下了。 据说,赵红兵认真地看了李武几眼,没说话。根据二狗对赵红兵的了解,二狗认为赵红兵当时想的是:张岳现在都让人家打了一枪了,你李武居然不去想为张岳报仇,居然还在想自己的那点破事儿!张岳这枪就是因为你挨的! 李武看了看赵红兵,没想明白赵红兵为什么忽然停下来看他。 赵红兵停顿了一下以后继续快步向前走。 李武还是真不知趣,又在后面赶上了赵红兵。 “你说我买大巴那事儿现在已经到这时候了,张岳却挨了一枪。这事儿怎么继续办啊?”李武真没看出来赵红兵已经很不耐烦了。 “别说这些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赵红兵咬着牙说了这一句。 “那你说,我那事儿怎么办?” “嗷”的一声惨叫,李武被赵红兵回身一脚蹬飞。赵红兵不是踢的,是蹬的,赵红兵这一脚可不是普通人的一脚,一脚就把李武蹬出了三四米。 那天赵红兵真的有点儿失态。这事儿当时在社会上传的时候,社会上很多认识赵红兵的人根本就不信:赵红兵踏实稳重,怎么可能干出一脚蹬飞自己把兄弟的事儿? 的确是没人相信,但这事儿就这么发生了。 社会上的人不能理解,赵红兵为什么在张岳已经挨了枪的前提下还自己制造内讧,一脚踹飞了自己的把兄弟?但二狗了解。 正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赵红兵和张岳显然都算不上什么君子,但这二人起码懂得一点:朋友间的感情和朋友的生命挺贵,贵到什么地步呢?贵到多少钱都买不来。李武显然不懂这一点,在他眼中,可能就剩下了钱。当张岳受伤时,李武想到的根本就不是为张岳报仇,而是自己的那点儿生意。殊不知,张岳挨这枪就是因他而起。 在赵红兵心烦意乱的时候,李武却在赵红兵身边聒噪个没完。 赵红兵一脚把李武蹬飞后,头都没回,继续上楼。 据说,李武被蹬以后倒没说什么,但李武手下的那群小兄弟却显得个个不服。 “大哥,我不管他是谁,今天他踹了你,我就要他的命。” “大哥,今天我非崩了赵红兵!” “武哥,你就说怎么干吧?” 李武这些小兄弟说的这些话,赵红兵都听见了,但赵红兵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别他妈的瞎说,红兵是我大哥!”李武喊了这么一句。 李武的兄弟们总算是消停了。 李武这句话是喊给赵红兵听的。李武知道,自己挨了一脚没什么,但要是和赵红兵掰了,他以后再做“生意”恐怕就没那么方便了。 “没事儿吧?”赵红兵掐了下张岳的头。 “没事儿!你他妈的轻点儿。”张岳虽然已经是全市最有名的江湖大哥了,但是他始终对赵红兵有一种心理依赖。没赵红兵在场,他经常拿不定主意。 “谁干的?” “不知道!”张岳挨的这一枪,只是皮里肉外的伤,没伤筋动骨。 “老古吧?”赵红兵也知道张岳和老古结仇的事儿。 “应该是。” “等着,我找老古去!”赵红兵今天是铁了心要亲自动手帮张岳报仇。 “红兵,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你说什么呢?” “和你没关系!” “扯淡!” “一会儿蒋门神他们就过来了!” 张岳刚说完蒋门神,马三却进来了。 赵红兵一看见马三,心里先是一哆嗦,然后浑身一激灵,接着差点儿没吐出来。 此时的马三,已经根本看不出是个男人了。留了波浪的长发,脸上涂满了胭脂,身上全是女性的香水味,穿了条特瘦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白衬衣,那叫一干净! 废话不多说,且说马三进了张岳的病房。“大哥,我知道你嫌弃我,但今天你被人用枪打了,我一定要给你报仇!” 张岳看了看马三,没说什么。 “你歇会儿吧,啊!”赵红兵忍不住了。 十、马三哥 “张岳是我大哥,我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大哥。谁动了他一指头,我跟谁玩儿命!”马三扯着嗓子说。 马三对张岳的确够义气。 马三的性取向的确是越来越不像话,以前还仅仅停留在口头和行动上,在张岳第二次劳教出来以后,马三的打扮已经比女人还女人了。张岳有点受不了,刻意地疏远马三。 马三当然知道张岳在刻意地疏远他,马三也知道张岳为什么刻意疏远他,但马三却始终死心塌地地听张岳的每一句话。 那是因为,张岳对马三也绝对够义气。 就一件事儿,马三就能记张岳一辈子。 在张岳1987年第一次被劳教时,马三刚刚18岁,因为屡屡在街头斗殴被判劳教三年,当时他和张岳在同一个号子里。据说那时候马三性取向极为正常,是清清爽爽的一个男孩子。 马三是正常,但号子里有人不正常。在劳教所那个闭塞、高强度劳作、时时防备被人暗算的高压环境中,什么样的变态人不会出现?马三的中队长就是个同性恋者。当时在当地劳教所的所有犯人中,马三年龄是最小的,也是最清秀的。 当时张岳、马三他们劳教的内容是烧砖,恐怕天下最艰苦的工作就是在三十四五度的高温下烧砖。在烧砖、运砖的这个过程中,无数人劳累加中暑昏厥,浑身湿漉漉地连人带小推车倒在了运砖的途中。 据说,马三第一天在运砖的途中就中了暑,倒地不起,就趴在那满是石头棱子的“路”边。能趴在那种满是尖棱的石头上一动不动的,二狗认为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一种是劳教所的犯人。 马三咬着牙干完了第一天。当天晚上,马三哭了。马三想自残,想把自己的腿弄断,这样就可以不用干活了。 就在马三想自残的时候,犯人中队长进来了。 “兄弟,出来跟你谈谈!” 马三顺从地跟着中队长走了出去,马三发现:原来中队长在不是“工作”的时候,还是挺和蔼可亲的。 中队长把马三带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兄弟,驮砖挺辛苦吧?” “嗯……”听到这句话,马三眼泪流了下来。毕竟,当时马三只有十八岁,虽然顽劣成性,但他的确还只是个孩子。这次被劳教也是马三第一次离开家,马三终于过上了没妈妈在身边唠叨的日子。但没妈妈唠叨的日子,马三是那么的无助。 “哥以后帮你想想办法,换个轻松点的工种,好吗?” “真的吗?什么工种?”马三涉世未深,他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免费的午餐。 “数砖。” “啊,那就轻松多了!”马三喜上眉梢。 “嗯,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中队长脱下了裤子,亮出了那三寸不良之物…… 从那天起,马三就成了中队长的“女人”。而且,马三还经常遭到中队长的威胁:“知道去告密是什么后果不?知道不?你自己知道你干了什么不?” “知道。” “知道就好,再陪我兄弟去玩玩儿吧……” 张岳进了劳教所以后,这个中队长已经接近刑满。当时张岳在狱中表现出来的霸气和领导能力使这个中队长也要让他三分。张岳只要把眼睛一睖,这个中队长连张岳的眼睛都不敢看,更别提欺负张岳了。 几个月以后,该中队长刑满出狱,张岳很自然地当上了中队长。 在张岳当中队长的初期,马三屡献殷勤,张岳十分不解,而且十分讨厌。 “你他妈的有病啊?”每当马三给张岳“献殷勤”的时候,张岳总是大骂。 “嗯,我知道了,大哥!”马三这时候才明白,不是每个中队长都有那样另类的要求,不是每个中队长都那么伤风败俗,不是每个中队长都那么缺德。那时的马三,被强暴被凌辱已经成为习惯,当张岳对他多少有些尊重的时候,他却有点不知所措了。 张岳看马三年纪小,在号子里一直对马三很照顾,马三感激不尽。 马三虽然比张岳早进去几个月,但他比张岳还晚出来几个月。马三出来以后无事可做,找到了刚刚开办起“讨债公司”的张岳,非要跟着张岳混社会。张岳觉得马三这人虽然有点不对劲,但是打架要债不失为一把好手,就收留下了马三。 二人关系一直不错,在马三大概帮了张岳四五个月以后,张岳团伙虽然小有所成,但是还没什么大钱入账。一天,在酒桌上,马三终于对张岳说出了他和以前中队长的那个秘密。 “大哥,我想阉了我自己。我现在真的再也喜欢不上女人了!”马三在入狱的时候还只是个孩子,被中队长蹂躏了两年多以后,马三真的只能对男人感兴趣了。 “别他妈的扯淡,告诉我,那人现在在哪儿呢?”张岳震怒。 “开了一家出租车公司,他上班的地方在银城商厦的七楼。” “我找他去!” “大哥……” “别废话了。” “大哥……” “你是我兄弟。” 第二天晚上,当年那个蹂躏马三的中队长左眼被打瞎,左侧耳膜被重击至穿孔,肋条断了七根,左手五根手指全被折断。 马三听到这件事以后给张岳跪下了:“大哥!你就是我大哥!”马三又哭了。 张岳在20世纪90年代初收的四个江湖大哥级别的小弟中,马三和富贵都曾给张岳跪下,都是心悦诚服地一拜——人家土匪头子张岳就有这本事。 这次张岳挨了一枪,马三疯了,真疯了。 “马三你少喊两句行吗?”赵红兵又朝马三吼了一句。 “红兵大哥,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张岳是我大哥,我一定要为他报仇!”马三说完,转头走了。 马三前脚刚出门,李武进来了,自己进来的。 “红兵,没事儿吧?”李武朝赵红兵笑了笑,笑得挺轻松,像是刚才的事儿根本没发生过。 “没事儿。你没事儿吧?”赵红兵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李武的胳膊。 赵红兵的表情有点尴尬。 第96章 生存(4) 赵红兵没想到自己一时火大踹了李武,李武居然还主动跟自己说话。尽管此时赵红兵也意识到自己踹李武一脚有点过分,再怎么说李武也是自己多年的兄弟,而且对自己一直毕恭毕敬。但赵红兵是个极爱面子的人,类似于“不好意思,刚才我有点急”这样的话赵红兵是肯定不会说出口的。他这样拍拍李武的肩,已经表示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过火了。 张岳尚不知赵红兵和李武在医院走廊里发生不愉快的那一幕。 “你们俩说什么呢?”张岳对赵红兵和李武说。 “没说什么,琢磨怎么收拾老古呢!” “哦!” 这时,张岳病房里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挤到了走廊里。 江湖中人听到张岳受伤的消息,都来看望张岳了。走廊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大小混子,起码百十来号。 赵红兵算是看出来了,张岳在这里根本就没法安心养伤。 赵红兵和司机老火干脆就站在门口,把来看望张岳的人一一支开。但即使是这样,还有一些“非要看看大哥现在怎么样儿”的兄弟硬往里闯。江湖中人,遵守规矩的本来就不多。赵红兵又碍于一些熟人的面子,不得不放进去一两个,放进了一个,肯定就还会进第二个。让谁进不让谁进啊? 晚上十点多以后,人终于散得差不多了。病房里,只剩下赵红兵和带着几个小兄弟保护张岳的蒋门神。 “张岳,你不是在这医院里挺熟吗?换个房间吧。你在这里根本没法休息!”赵红兵说。 “嗯,红兵大哥说得对。”蒋门神随声附和。 “换就换吧!” 当晚,张岳换了个病房。张岳换完病房后,赵红兵被沈公子打电话叫回去处理工伤事故了。沈公子已经和那些人纠缠了一整天,没赵红兵出面根本摆不平了,赵红兵只得回去。 这次为了避免被人打扰换的这个病房,很有可能救了张岳和蒋门神一命。 据说,不知深浅的老古知道这次是彻底得罪了张岳,与其被张岳打死打残,不如先下手为强,先把张岳打死打残再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派多个手持枪械的人去了张岳以前的病房。但发现张岳的病房没人后,老古的人迅速撤离了。如果真的遭遇到了张岳和蒋门神,枪战过后,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当然,老古当晚是否真的曾派人去再次对张岳下手已经无法考证,老古肯定不承认他自己干过这事儿。也或许,这就是张岳等人编造的故事。 二狗认为这事儿纯属子虚乌有也有可能,因为,张岳对老古动手似乎当时借口还不是十分充分。为什么说不充分呢?因为张岳虽然明知道当时对他开枪的是老古的人,但毕竟不认识究竟是谁,没法把这账算到老古头上。但如果说有人亲眼看见了老古的人又带枪来医院找张岳了,那么这借口就充分了,就有充足的理由去找老古算账了。 即使是黑社会,想动手也得有借口有理由的。绝对的横行霸道蛮不讲理,起码在当地是行不通的。 老江湖张岳懂这一点,而且懂得利用这一点。 反正这次是老古的人先开了枪,他老古总不能报案吧? 既然老古不能报案,那张岳就开心了。张岳最烦警察,严春秋成天盯着张岳在干什么。 还没等张岳具体安排下一步行动时,马三已经带着人开始行动了。 十一、九宝莲灯 马三这次是铁了心要帮张岳复仇。二狗认为马三此举目的有二:一是现在张岳在刻意地疏远他,而且张岳现在手下也有很多新的心狠手辣的兄弟,多马三一个不多,少马三一个不少。但马三就要证明给张岳看,虽然你现在有那么多兄弟,但是对你最忠诚而且办事儿能力最强的依然是我这样的老弟兄。二是张岳对马三有恩,有收留之恩,也有帮其报仇之恩,马三这次就是要报恩。 当时,当地的讨债生意并不好做,由于经济极其不景气,死账的概率比以前多了很多。如果说几年前张岳带领富贵、马三等人靠要债起家时,当地的死账概率在20%左右的话,那么到了1997、1998年,死账的概率起码有60%,根本就没法做了,总不能把欠债的人全逼跳楼。在1996、1997年,张岳尚在狱中,马三也没有更多的“大生意”可做,无奈之下,马三转行了。1998年,马三开了个半赌博、半娱乐性质的游戏厅。那时当地遍地都是这样的游戏厅,大大小小有上百家,经营的游戏机只有一种叫幸运满贯的麻将游戏。相信在1998年前后,东北17~22岁的男孩子都玩过这东西。 这个“幸运满贯”对社会的危害远比当年李四开的扑克机赌博危害要小,就算是故意要去输,每天最多输个三四百块钱。在1997年前后,由于因扑克机连续造成两桩命案,当地彻底取缔了扑克机。在取缔扑克机之后,经营幸运满贯的游戏厅就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了当地的大街小巷。 当时马三经营的游戏厅开在市中心商业区,算是好地段,而且马三的游戏厅起码有八十多台游戏机,规模不小,马三的收入也相当不错。其实当时马三已经算半脱离了张岳的组织,而且自己也有一份相当不错的收入,如以常理度之,马三应该安分地过日子才对。但马三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的思维模式肯定和正常人有所不同。 人一旦入了江湖,就很难再抛下江湖的恩恩怨怨。社会上只要是个人就知道张岳是马三的大哥,而张岳又对马三有恩。这些,马三都不能抛却。 二狗曾经总结过:混子想在社会上玩儿得开,必须要认识人多,三教九流各行各业都得有熟人。跟了张岳混了多年社会的马三懂这点,他认识的人就相当不少。 从张岳的病房出来,马三第一个找的人是大恒。 大恒不是混子,是正经八百在电信局上班的员工(当时好像电信和移动还没分家),但他不好好上班,常年泡在马三的游戏厅里玩大满贯。当时,在当地,就连市直各局都连续几个月不发工资,电信和银行几乎是仅有的能全额发放工资的两个单位。即使是这样,大恒也不太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工资发下来不到一个礼拜,大恒肯定全额交给马三。 马三是见过世面的混子,不太在意千儿八百的小钱,而且马三对大恒的做法也挺江湖的。每当大恒把工资输光以后,马三总是会扔给他20块钱打车钱。每当大恒马上要拍爆机却没钱的时候,马三总是让小兄弟给他上分,账以后再算,如果大恒近期实在没钱那也就算了。每当大恒口袋里一分钱没有,来游戏厅看热闹的时候,马三就会把他拉出去吃点烧烤,喝点酒什么的。 所以全市上百家游戏厅大恒都不去,只来马三这儿,而且和马三称兄道弟,关系不错。 马三更加认为要和大恒搞好关系是在一天深夜,大恒在游戏厅里看热闹被马三拉出去吃烧烤时,大恒说了一句话以后。大恒当时是这样说的:“现在咱们市的手机越来越多了。但是我大恒就有这本事,无论是138的号还是139的号,只要他开机,我就知道他大概在哪儿!” 马三知道,像张岳、马三这样的人,需要找人的时候实在太多了。像大恒这样的人,忒有用了。 这次,马三该用上这个关系了。当天晚上,马三把大恒约到了自己的游戏厅。 “大恒,你上次不是说只要对方手机开机,你就能知道他大概在哪儿吗?” “三儿,我大恒是吹牛逼的人吗?在我们机房就能看到!” “那好,帮我查个人,我告诉你他手机号。” “操,这是他妈的违法的事情。要是被知道了我工作肯定没了,说不定还得进去!” “扯淡,我马三是什么人你知道不?”的确,马三跟了张岳这么久,现在也已经30来岁了,在当地也算是成名已久的大混子。大混子有个优点:一旦折进去肯定不乱咬人。 “三儿,你的为人我知道,但是……” “这是一万块,你先拿着。等事情办妥,我再给你一万。” “三儿,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你咋还这么磨叽呢?不就这点事儿吗?我现在把手机号码告诉你!” “三儿……” “别磨叽了,把钱快装好!” 月月输得精光而且欠了一屁股账的大恒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钱。大恒想了想,还是把这一万块钱装到了口袋里。 马三办的这事儿张岳根本就不知道,张岳也没想到马三还有这本事。马三第一步找人的工作做好了。第二步的工作就是召集人马。 马三在游戏厅里有几个小兄弟,这几个小兄弟都是19~23岁,纯粹的混子。以前马三四处帮人讨债的时候,这些小兄弟就是跟着他混的,现在马三开了游戏厅,这些小混子还是追随着他,在游戏厅里收收钱、上上分,偶尔还会和前来闹事儿的人动手打上几架。 对于马三的那几个小兄弟,二狗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九宝莲灯”的。 此人长得还算清秀,大概175厘米左右的样子,谈吐也算是文质彬彬,但是比较容易激动,一有点小事儿就大喊大叫。他骇人的是脸上有道刀疤,刀疤在左脸上,连眼皮上都有这道刀疤的延伸痕迹,但很奇怪,此人的眼睛居然没任何问题。二狗还知道他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家里住的房子就在当地的垃圾场旁边,夏天下雨的时候天天漏雨,不下雨的时候全是垃圾场的恶臭味,所以他宁可睡在马三的游戏厅里也不回家去睡,天天泡在马三的游戏厅里。 他堪称马三手下第一悍将。二狗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那是因为他是和张岳一起处决的。被处决的原因是,他为他的亲姐姐杀了人。九宝莲灯的姐姐在一次卖淫时遭遇当地的一个老混子,这个老混子不但不给钱,还把他姐姐打得鼻青脸肿。姐姐找到了九宝莲灯之后,九宝莲灯一怒之下把这个老混子和这个老混子的儿子全杀了,弄了个半灭门惨案,当时很是轰动。 这姐儿俩活得真不容易。姐姐去卖淫,弟弟在街头砍人。九宝莲灯被处决了也好,少在社会上受点罪,也少造点孽,倒是可怜了他的姐姐,这是后话。 “九宝莲灯”这个绰号也是有来历的。玩儿过电子麻将的人都知道,麻将牌中最大的牌“役满”中有一副牌叫“九莲宝灯”,各位看官看好,是“九莲宝灯”不是“九宝莲灯”。当马三刚把当地第一台“幸运满贯”的机器进到游戏厅后还没正常营业时,九宝莲灯负责试玩儿、试机器。幸运满贯这游戏经常会出现“大满贯”,也就是说忽然出现几把大牌,故意让玩家和牌,虽然牌很大,但和了也只有13点。九宝莲灯在试机器后没几分钟他就在大满贯里和了一把“九莲宝灯”,这是在以前当地流行多年的“天开眼”“电子基盘”等麻将游戏机中从未出现过的大牌! 容易激动的九宝莲灯这下彻底激动了,大喊大叫,唾沫横飞,一蹦好几尺高:“哎呀我操,我和了,九宝莲灯!九宝莲灯!太牛×了,九宝莲灯!” “三哥,快来看啊!九宝莲灯,九宝莲灯!” 看见九宝莲灯这激动的表情,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笑的,更有冷静者在大笑之余还不忘挖苦九宝莲灯:“你他妈的识字不?那是九莲宝灯,不是九宝莲灯!” “哎呀,对,对,九莲宝灯,九莲宝灯。”九宝莲灯才从激动中缓过神来。 尽管九宝莲灯后来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而且把牌名都叫错了。但是“九宝莲灯”这个绰号不胫而走,后来来马三游戏厅玩大满贯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典故,而且都把他称为“九宝莲灯”。 发展到后来,如果有人在牌中和了一把“九莲宝灯”,也会大喊一声“哎呀我操,九宝莲灯”。似乎“九宝莲灯”的确比“九莲宝灯”顺口,慢慢地,全市玩电子麻将的人都把“九莲宝灯”说成“九宝莲灯”了。 多年以后,二狗在法院门口看到九宝莲灯被处决的判决书时,还听到俩人讨论: “这杀人的史××是谁啊?这么狠!” “他就是九宝莲灯。” “哦,他呀!” 九宝莲灯死了,但还是给当地留下了特有的“文化遗产”:只要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会玩电子麻将的人,都知道应该把“九莲宝灯”称之为“九宝莲灯”。 在张岳被枪击的当天夜里,马三就召集了以九宝莲灯为首的五六个小兄弟。 “这次帮我办事儿,愿意干的来我这里领安家费!”马三说。 没有一个人退缩,全愿意跟着马三干。这些穷人家的孩子,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么多钱? 第二天,马三就接到了大恒的电话。 “你给我的那个号,大概在市区东边。以前老的六门市的三层楼附近,方圆100~200米。”说完,大恒就挂了电话。 十二、狗熊原理 马三听到这个消息,二话没说就带着九宝莲灯等人去了老的六门市三层楼附近。据说,当天他们拿了三把枪。 “六门市”这个词在二狗印象中还是当地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称谓,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当地的居民还是喜欢这样称呼。二狗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门市”“二门市”等都已经成了大型的商场,而一门市、二门市的名词也早已随之消失。但在20世纪80年代最具规模的三层楼高的六门市,却改造成了一些分散的店铺,二楼、三楼经营服装,一楼多数是一些中档的饭店。 马三接到电话以后马上判断出:老古一定在六门市一楼的几家饭店中的一家吃饭。因为,在六门市附近100米,并没有其他的饭店。而且,马三接到电话时,正值晚饭要结束的时间,老古应该正在吃饭。 自以为躲得谁都找不到的老古做梦也想不到,噩梦就这样降临在了他的头上,毁就毁在他那部手机上。据说那天,老古是跟几个小兄弟商量,下一步和张岳谈和还是继续干。但马三突然出现后,老古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当留着别致发型“狼尾”的四十多岁的老流氓老古带着大海、黑子和另一个小兄弟从饭店里出来时,马三等人刚刚下车。 刚走出饭店门口的老古正在左顾右盼,被马三看个正着。 第97章 生存(5) 20世纪90年代末轰动当地的“闹市枪战”就此上演了。以前赵红兵、李四、张岳等人也曾和人枪战过,但都是在医院、郊区等地方。在闹市中枪战的,马三这是头一份儿。马三的胆子真是不小。 当天街上本来像往常一样十分平静,街头有摆烤羊肉串摊子的,有穿着拖鞋正在带着小孩散步的,有泼妇正在骂街的,有情侣正在聊天的,还有仨一群俩一伙的半大小子骑着自行车追逐嬉戏的。总之,这只是当地1998年一个很普通的仲夏之夜。 平静被马三手中的枪声所打破。 对,马三开的第一枪。这一枪过后,街上的人们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四散而逃是在老古那声撕心裂肺的“快跑”之后。 马三下了车几乎没做任何准备就放了第一枪,这第一枪就打在了老古的肩窝处。马三虽然极少动枪,但枪法明显比张岳强了太多。 老古的兄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但中枪的老古明白了,这是张岳人来报仇了! 有人开了第一枪,就有人敢开第二枪。据说是九宝莲灯开的第二枪,尽管什么都没打到。老古和他手下的几个练体育出身的小兄弟和赵红兵、沈公子、李四等人的差距在这一刻显露无遗。如果是赵红兵、李四等上过战场的人遭到埋伏,一定会下意识地在第一时间掏出枪果断还击,但这次换做老古和他的几个练体育的小兄弟,却个个手忙脚乱,没一个人掏出枪应战。 老古吃饭的地方在六门市最右边的一个饭店,六门市右边当年有一个小胡同,现在已经没了,这胡同又黑又长。老古忍着剧痛一扭身钻进了这个小胡同,身后的几个兄弟也跟着钻了进去。 这时马三和九宝莲灯等人全下了车,朝那个小胡同追了过去。 此战中最经典的镜头出现了:老古跑在最前,当老古等人跑入胡同约15米左右时,马三等人赶到了胡同口,两帮人相距15~20米。据说老古是边回头边跑,而马三则是跑到了胡同口止住了脚步,端起“口径”开始朝老古瞄,老古回头时正是马三扣扳机的瞬间。此时,在狭窄的胡同里奔跑的老古向后一伸手抓住了黑子,奋力一抡,让黑子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几乎在同时,马三的“口径”打响。 一枪正中黑子的胸腔,击穿了肺叶。 黑子当场倒地。 老古继续向前跑,消失在漆黑的胡同中。本来和黑子并肩跑的海子亲眼看到黑子中枪倒地后,不知道脚下被胡同的石头绊了一下还是自己吓得腿软,摔倒在地。 老古跑了。 被马三击穿肺叶的黑子当场倒地不起,海子被追上来的马三的兄弟切了二十多刀。 马三和他的兄弟们干完之后,顺着胡同跑了。 “大哥,我把老古给干了!”马三给张岳打了电话。 “死人了吗?” “不知道!” “老古怎么样?” “跑了!” “先去××家躲着!” “知道了。” 两小时后,李武从省城找来的九哥赶到了,他来看望张岳。在路上,九哥已经听李武说了张岳和老古冲突的全过程,而且,九哥也从李武的口中知道老古已经被崩了。据说九哥在听到张岳派蒋门神去砸老古弟弟的大巴的时候,九哥说:“就该这么干!”当九哥听到张岳在歌厅里用手指头戳着老古等人的脸挨个骂的时候,九哥说:“真他妈的有种!”当九哥听到还没等张岳动手,他手下的兄弟就已经把老古给干了时,九哥感慨了:“狼行天下吃肉,狗行天下吃屎。张岳就算到了省城早晚也得成大哥。手下有这样的兄弟,这就叫实力!他在你们这里不是大哥,那还有谁敢称为大哥?” 可能有很多人费解,二狗你的文中为什么这么多仇杀啊?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哪个团伙没事儿就跟人火拼?脑子有毛病吗?二狗想说的是:在混子的团伙发展的这个阶段,最需要的就是几个团伙间的火拼,大浪淘沙,优胜劣汰。在全世界都是这样。 举例论证:前段时间二狗在北京,曾十分有闲情逸致地逛了一圈北京动物园。在动物园里的狗熊坑里,二狗发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狗熊坑里现在只剩下三只熊了,两只熊又高又壮,而另一只熊又小又瘦。二狗去的时候这三只熊正排列成一个队形给游客们作揖,请求游客们喂它们食物吃。这三只熊排列的队形是这样的,两只又高又壮的熊在前面,而那只又小又瘦的熊则站在其中一只又高又壮的熊的身后。游客们不断投下食物,二狗简单地统计了一下,起码有95%的食物落在了前面两只又高又壮的熊的口中,而后面那只又小又瘦的熊只能吃到一些前面那两只又高又壮的熊不屑于吃的食物,十分可怜。 这种情况是怎么形成的呢?为什么这只又小又瘦的熊就挨欺负呢?它怎么就这么倒霉?二狗畅想一下,可能是这样的:三年前,北京动物园这三只熊体型和战斗力都差不多,但是为了争夺食物,这三只熊进行了一番争斗。 争斗中,那只后来变得又小又瘦的熊落败。在游客扔食物的时候它只能站在另外两只熊的身后,它不敢向前去,向前去就会被前面的那两只熊归拢。或许,当时它如果奋起一搏,还有和那两只熊一决雌雄的机会,但它胆怯了,没有去搏。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前面的那两只熊由于吃的东西多,越来越壮,而后面那只熊,却越来越瘦。前面的那两只体型相近的熊由于战斗力接近,达到了一种默契和平衡,不再争斗。 后面的那只又小又瘦的熊长期营养不良,再也没有和前面那两只熊拼死一搏的机会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差距不是越来越小,而是越来越大。 就在这2008年7月初的北京动物园,二狗仿佛又看到了一个江湖,小型的江湖,属于动物的江湖。 张岳和老古就像是动物园里三只熊中的两只,张岳只有击败了老古,彻底归拢了老古,才有东西吃。而落败的一方,即使还有生存的机会,也只有去吃人家不爱吃的东西的份儿。毕竟,在经济不景气,兄弟们衣食无着的前提下,全市黑道能涉足的领域就那么多,有你的,就没我的。 张岳是狼,只有吃肉才能活着;老古是狗,吃屎也能活着。他俩不一样。 老古这只营养不良的狗熊想要再次崛起,除非等前面的熊死去才有机会。 到了1998年,当地大大小小几十帮混子就是这样开始了大规模的洗牌。 这次洗牌剩下的江湖大哥,到了今天只要活着就还是江湖大哥。而且,这些江湖大哥互相之间多数达到了一种接近恐怖的平衡,井水不犯河水,而且互相给面子。这次洗牌中不曾出现的江湖人物,没有一人成为当地现在的江湖大哥之一。 这是因为,这次洗牌剩下的“狗熊”已经越来越肥,肥到一巴掌就能把小狗熊打晕。小狗熊没机会了。 话说回来,二狗曾经说过,虽然当时张岳、赵红兵依然是当地名头最响的混子,但他们和其他团伙的实力对比起来其实是下降了,想要继续吃肉,就得先击败几只狗熊。 不知深浅的老古,这次是知道惹张岳的后果了。 十三、一物降一物 老古被崩的消息传到赵红兵耳中时,赵红兵和沈公子都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他俩没合眼不仅仅是由于愁张岳的事儿,还有工地的事儿。“事儿”这东西挺有意思,要么总也不来,但要是来了,就肯定赶到一起。 这事儿证明了:赵红兵能领导一群桀骜不驯的混子,能团结多个呼风唤雨的江湖大哥,但是他在1998年却管理不了几十个民工。 开始二狗也觉得纳闷,赵红兵能在那么险恶的江湖中玩儿得很转,为什么却栽在了这帮民工手里?直到最近,二狗才明白,西门庆能勾搭上潘金莲却肯定勾搭不上林黛玉,贾宝玉能泡到林黛玉却未必能搞定潘金莲。让政府官员去管理外企肯定难以服众,让外企高管去管理政府机构肯定下面会造反。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事情的经过二狗大概还记得:赵红兵、沈公子等人带着建筑队做防水防漏之初,工程的进度和质量都可以保证,当时赵红兵和沈公子自认为这钱赚得已经十拿九稳了。但这次他俩真错了。错就错在赵红兵不但自己爱面子,而且爱给人面子,尽管对方只是个不怎么起眼的民工。在开工大概一个多月以后,有一个工人在中午吃饭时自己拿了个暖瓶打水,结果走在路上这暖瓶却一下炸了。这下可好,这工人腿和脚都烫伤了,烫得这工人不能穿鞋,走路一瘸一拐,每天只能穿双人字拖鞋,坚持干活。 在他被烫伤的第二天,赵红兵和沈公子俩人戴着红帽子,领着丁小虎等几个小兄弟,优哉游哉地叼着烟去工地溜达的时候看见了那受伤的工人。 “胡队长,这工人都烫成这样了,咋还干活儿呢?” “我们这里是按日记工,他这不算工伤,如果不坚持干活就不给他记工了。 他家挺困难,他干一天就是40块钱,他不干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操,他这样你也忍心让他继续干活儿?”沈公子不乐意了。 “那咋办,要是申老板你出钱,那他肯定啥也不用干了!好好休息。”胡队长嬉皮笑脸地说。 还没等沈公子说话,心情舒畅的赵红兵发话了。 “别说了,什么工伤不工伤的,都是给我们干活儿弄伤的。小虎、大耳朵,你俩带他去医院,医药费咱们出。你看看他那脚,都快化脓了!胡队长,这工人让他养好伤,工资照发。钱的事儿你跟沈公子说去!” 赵红兵以和江湖中人交往的方式和这些建筑工人沟通。 按道理说,当工人的遇上这么容易说话的一个老板该高兴了不是? 事情的发展方向和赵红兵预料的恰恰相反。江湖中人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多数情况下都知道感恩戴德。但赵红兵和沈公子十分倒霉,他们这个队中有些建筑工人却认为赵红兵这样的行为是傻逼,容易骗。 因为什么啊?因为从来没人对他们这么好过! 他们中间有很多人都不能理解赵红兵、沈公子那从当兵时就养成的习惯性地为人着想、宽容大度的团队精神,他们多数都只计算着自己的得失和蝇头小利。当他们已经习惯了精明的包工头的苛刻后,忽然遇上赵红兵和沈公子,他们不认为赵红兵和沈公子是傻逼,还能认为是什么? 好戏在后头。 烫伤事件没过两天,又有一个工人手指头被砸骨折。同理,这工人也休息去了,而且他这真是工伤。赵红兵和沈公子出了医药费、营养费等一切该出的费用,而且还另外出了2000块钱让他安心养病。 以上两个民工的伤都属实,都是真受伤了。 赵红兵千不该万不该在第二个工人受伤后对胡队长说了一句:“以后你看谁病了、伤了,不用跟我和沈公子一个一个地说了,你看他不行就让他休息去,工资照发。这活儿这么辛苦,都是一家老小的,都不容易。你就看着办吧!” 起初工程的顺利进行让赵红兵和沈公子二人心情都很愉悦,对胡队长也比较放心。到了中后期,连沈公子这等精明的人都很少去工地了,毕竟做防水防漏这活儿是个简单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赵红兵和沈公子忒大意了。 直到有一天,沈公子接到了工程监理的电话。 “申老板,这工程还剩下不到半个月了,能如期交工吗?” “能啊,没问题!” “呵呵,我看悬,你们抓紧点进度吧!” “怎么悬?有什么问题吗?” “你多长时间没去工地了,申老板?” “我媳妇快生了,最近一个多礼拜一直没去,胡队长不是在那儿呢吗?” “这十来天,你们那活儿根本就没啥进展!” 沈公子一听这话,立马开车去了工地。 到那儿一看,果然如监理所说,过去的一个多礼拜根本就没进度。 “胡队长,这怎么回事儿?” “流感。工人们都病了,个个发高烧,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顶班,我也急啊!” “这事儿你咋不跟我说?”沈公子火了。 “我也不知道工人会病多长时间。没想到那么多工人都病倒了,一病那么长时间……” “那工程能如期交工吗?” “难说。”胡队长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沈公子肺都气炸了。胡队长说是队长,其实并不是承包者,只是这群工人中领头的,也是按天拿工资的。沈公子急,人家可不急。 “我去看看他们都病成什么样儿了!”沈公子去了工人住的临时搭建的简易工棚。 一进工棚,眼前的一幕险些让沈公子气得跳起来。 只见,工人们仨一群、俩一伙地在工棚的大长铺上边打牌边嚼着花生米大喊大叫地喝白酒呢! 这叫生病?这叫高烧? 聚精会神地玩牌喝酒的工人们根本就没注意到沈公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真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沈公子一看全明白了,顺手抄起门口一个没用过的铁的痰盂就扔了过去。 “咣”的一声响,工人们一下肃静了,满脸愕然地看着怒气冲冲的沈公子。 “都给我下地干活儿去!”沈公子难得失态地大吼大叫一次。 工人们没人答话。 有些人想下地穿鞋,但是看看旁边纹丝不动的工友,又停下来了。几十双眼睛盯着沈公子。 “看什么看?下地干活去!听见没?”沈公子说。 “申老板,我们都生病了,流感!”沉默的工人中有人发言了,说话这人是个三角眼,一看就是难惹的主儿。 “好,你有流感是吧?你发烧是吧?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要是查不出来有病,你知道什么后果吗?”沈公子极少恐吓谁,但是那天他的确火大了。一向骄傲自负的沈公子忽然有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而且愚弄他的是这群看似老实的工人,沈公子实在受不了了。 “我病得下不去地了,去不了医院了,咋办?”这三角眼用一种近似嘲弄的目光看着沈公子。 沈公子气得笑了。 “好,你下不来地是吧?我找人背你去医院!” 沈公子再没跟他废话,转身出了工棚,马上就给丁小虎打了个电话:“小虎,多带俩兄弟过来!这里有工人病得走不动路了,你们背他们去医院。” 第98章 生存(6) 沈公子算是明白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还真把沈公子和赵红兵都当傻逼了。 半小时不到,丁小虎带着二十多号人过来了。 “小虎,问问他们去,谁下不来地?谁下不来地你和你的兄弟们把谁背医院去!”沈公子说。 丁小虎带着西郊这群战斗力极强的混子就进了工棚。 沈公子蹲在外面抽烟,看着蓝天白云想事儿,没进去。 沈公子刚把烟点着的时候就听见里面几声大喊大叫,一听就是丁小虎的嗓门。然后工棚里一通叮当乱响,再加上鬼哭狼嚎。 沈公子还是蹲在工棚门外,安安静静地抽烟,一动没动。 当沈公子快把这根烟抽完的时候,以那个三角眼为首的六七个工人满脸是血跑了出来。 “你们是黑社会!没有王法了?我们告你们去!”三角眼等人边跑边喊。 沈公子睁着他那双大眼睛看着他们眨巴了几下,然后笑笑,蹲着一动没动,在地上捻灭了烟头。 两小时后,劳动局的人来了,找沈公子谈话。 在丁小虎知道劳动局的人找沈公子谈话以后,丁小虎带着人二话没说叫了出租车就去了劳动局,在劳动局的办公室里又削了三角眼等人一顿。 事儿是越弄越大了。 赵红兵正向工地赶的时候,接到了张岳被枪击的电话。赵红兵给沈公子打电话让沈公子去医院时,沈公子又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 丁小虎等人这下被扔进去了,沈公子也得协助调查。如果不是公安局的领导当年总在沈公子的饭店吃饭,和沈公子混得挺熟的话,沈公子也得进去,而且还得被当成主谋审。 赵红兵在这边想着给张岳报仇的事儿。 沈公子在那边愁去看守所捞人和工程的事儿。 他俩的事儿又都是共同的事儿。换了谁,谁还能睡得着啊。 意外一个接一个,老古被崩了,而且他那俩手下生死不知。赵红兵和沈公子又到了张岳的病房。 “马三要是打死了人,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打死了人他就跑呗,去广州找四儿去。”张岳说得轻松。 “少给四儿找麻烦了。马三本事不小啊,隔一天就抓到了老古,还把丫给崩了。”沈公子认识马三多年,真不知道马三还有这本事。 “沈公子,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我烦的人天天来看我,我这么想你,你他妈的就是不来。”张岳说。 “我倒是想来,可是人家公安局不放我出来。” “咋了?到底咋回事儿?” “几个工人闹事儿,小虎过去收拾了他们一顿。现在可好,小虎他们被抓起来了,那些工人都在医院躺着。说是要住上个三五年院,讹死我们。” “还有人敢讹你呢?”在一边听着的蒋门神怒了。 蒋门神这犟驴轻易不佩服谁,但是一旦佩服谁那真是死心塌地。他除了张岳就佩服沈公子,每次沈公子一说有事儿,蒋门神总是第一个跳出来要帮忙。要是沈公子拒绝他帮忙,他一定挺伤心,认为沈公子瞧不起他。 “把人打了,人家报了官,那你说怎么办?”沈公子说。 “沈公子,你就告诉我他们在哪儿住院就行。” “市三医院。”沈公子说。 赵红兵示意沈公子别说,可沈公子嘴快。 “行了,你就等着吧。”蒋门神系好了衬衣的扣就站了起来。“走!抄家伙走!”蒋门神召集兄弟们出门了。家伙和人都是现成的,蒋门神带着人就是在这儿保护张岳呢。 沈公子和赵红兵都伸手要拦蒋门神。 躺在床上的张岳乐了。 “红兵、沈公子,你俩白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儿都摆不平。对付那些大混子你们都挺有办法,怎么对付这几个民工你们就没主意了?你就让蒋门神去吧,他肯定能把这事儿办妥!” 据说蒋门神当时带了人直奔了第三人民医院。 三角眼等六七人遭受了两天以来第三次毒打,具体过程二狗不表,但是蒋门神在削完他们以后有几句经典台词二狗必须要复述一下。 “你们还讹吗?” “不讹了。” “你们还感冒发烧吗?” “不感冒发烧了。” “今天是谁打的你们?” “没人打我们。” “那我们走了你们再继续去报官怎么办?” “肯定不报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嗯,你们想去报就报,我不怕。反正等你们报了官以后我们肯定有兄弟去接你家孩子放学去,没孩子的我们还有兄弟送你们家老人去医院看病去!你们就在这儿放心地养伤吧。” 说完,蒋门神潇洒地走了。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颠扑不破的真理。 当沈公子听到蒋门神回来后复述的那句“接你家孩子放学去”以后,沈公子乐了:“老蒋,你真卑鄙!你真龌龊!” “但真管用。”张岳接过了话茬儿。 十四、社会,不是这样混的 在马三崩了老古以后两天,张岳就得到了消息,老古手下的大海和黑子一个都没死。 这下好了,马三也不用跑路了。毕竟,先开枪打张岳的是老古的人,带着枪到处找张岳的也是老古。老古他总不能报案去。 体育生就是有体育生的优势,一个被打穿了肺叶抢救了过来,另一个被砍了二十多刀活了下来。写到这里,二狗忽然发现一件极其有趣的事儿:当地流氓团伙间连续的刀枪拼杀、大规模的械斗,简直除了手榴弹外其他所有轻型武器都用上了,却很少真的打死人,反而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打架下手没轻没重,动辄就出人命。大规模的枪战、械斗中都不死的各个团伙的大哥活下来的概率却又很小。这更加有趣,这些大哥要么毁在鼠辈手里,要么以一种极其意外的方式死亡。 想起这些,二狗不能不欷歔不已。 三天后,老古找人来说情了,说辞大概的意思是:都是在社会上玩儿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老古并没有派人去开枪打张岳,是手下的几个小兄弟没控制住。如今,老古也被崩了,当时开枪的两个小兄弟也差点没被打死,这仇也了得差不多了。大巴的事儿,愿意卖给省城的九哥,合60万一台,保本儿不亏就行了。 老古割了自己的肉喂了张岳吃。 现在的张岳和十年前的张岳不大一样。十年前的张岳,有人敢向他开一枪,只要活着,他非崩人家十枪不可;现在的张岳,毕竟老婆孩子都有了,仇报了,气出得差不多了,面子也找回来了,九哥的事儿也办妥了,他也就不深究了。 张岳只跟说客撂了一句:这事儿就算结了,但是老古以后别在我面前得瑟,否则我非干死他。 这一切,自张岳受伤后一直留在当地的省城的九哥都看在眼里。 李武这人混社会的能力相当强,他有混社会的天赋,不但在当地和赵红兵、张岳等人混在了一起称兄道弟,而且和省城的多个大哥都有联系。在认识李武之初,九哥以为李武是当地最有实力的江湖大哥之一。后来发现李武虽然有点实力,但他显然做不到呼风唤雨的地步,张岳才是当地江湖一哥。 在陪张岳住院的这几天里,九哥又发现张岳在大事上对赵红兵言听计从,赵红兵俨然还是张岳的大哥。九哥算明白了:无论是张岳、李武还是赵红兵,单独拿出来一个都未必能把全市的混子都归拢了,或许张岳有这实力,但也没验证过。这哥儿几个虽然各自为政,但是出事儿以后总是绑在一起,几个团伙力量加在一起,那肯定能归拢全市的大小混子。 尽管张岳的武力如此强大,手下一个已经不怎么联系的小弟马三,就敢于带人在闹市中开枪归拢了老古。但张岳在九哥眼中,距离真正的江湖大哥还有一定的差距,还欠火候。这火候,肯定和武力无关。因为九哥在老古服软后的一次饭局中,曾经对他很赏识的张岳和赵红兵说过一句话:社会,不是你们这样混的。 那社会是怎么混的?九哥是怎么混的? 九哥这人的身世颇为神秘,据传是省城一个高官的小儿子。二狗曾见过九哥一次,九哥其貌不扬,塌鼻子、小眼睛、薄嘴唇,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两道浓眉。普通人的眉毛都是顺着长,很柔软,而九哥的眉毛却是立着长的,根根直立。九哥穿得也很朴素,说得难听点,又瘦又驼背的九哥老远看有点像只老猴子。但是就这其貌不扬的老猴子的智商不是一般的高,在省城黑白两道都搞得定,从后来见诸报端的省城黑社会大哥到省里、市里的领导,都和他称兄道弟,交情匪浅。 而且更为传奇的是:九哥这人从小到大根本就没跟任何人动过一次手! 同样是江湖大哥,张岳、赵红兵等人有了今天的名气,他们自己都数不清跟人家打了多少架,开了多少枪,名气是一架一架地磕出来的。九哥从小到大就没跟人打过架,但人家就是省城最有名的江湖大哥之一,看出差距来了没? 据说省城黑道里流传一句话:“要不是活腻歪了,就别跟九哥玩儿脑子。” 九哥的智商和影响力通过这句话可略见一斑。 他这句经典的“社会,不是你们这样混的”是经过二狗升华过的,二狗仿了周星驰的台词:“球,不是这样踢的。”尽管九哥没这样说,但是九哥的确表达了这层意思。 据说那顿饭,参加的有赵红兵、张岳、李武、马三四人。张岳伤得不重,入院十来天就一瘸一拐地出去得瑟了。 “马三,九哥敬你一杯。你是条汉子!有胆量!” “谢谢九哥!”马三站起来干了。 看到省城的九哥夸奖自己的兄弟,张岳面有悦色。 “李武是我小兄弟,我就不跟他客气了。我最高兴的是通过李武认识了红兵、张岳你们哥儿俩。你们俩是这里的名人,以后一定要多多照顾老哥!” 赵红兵不卑不亢地和九哥喝了一杯。张岳更有得色。 “张岳,以你们的火力和胆子,拿到省城也肯定很快就戳出去。但是,恐怕……” “恐怕怎么?”听到前半句,张岳挺高兴,他想知道九哥的后半句是什么。 “恐怕很容易就被当典型给抓起来了,弄不好就崩了。” 张岳没说话。 “据我所知,你们哥俩儿在里面也没少受罪吧?” “嗯……”累计在监狱里待了8年出头的赵红兵点头了。 “你老哥我就不知道省城的看守所门朝哪边开!”九哥说。九哥确实不是在吹牛,他连看守所都没进过,更别提监狱了。 赵红兵和张岳都有点惊讶了。尤其是张岳,有事儿没事儿就在看守所待上两三个礼拜。 “如果你不能做到黑白两道都混得开,那你干脆就别混社会。这样下去,早晚得折!” “你们兄弟狠是狠,绝对够狠,但是你们那是在玩儿命,不是在混社会!你们兄弟都有几条命可以玩儿?”九哥又补充了一句。 第99章 生存(7) 听完这席话,赵红兵他们都明白了,九哥和当时的赵红兵、张岳等人的确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物。人家九哥那叫黑社会,在经济发展程度相对较高的省城已经具备一定的规模。而此时的赵红兵和张岳,无非还只是心狠手辣的混子,或许能靠名气和手段赚一些钱,但他们遇上事儿不是跑路就是坐牢,跟人家九哥根本没法比! “红兵你刚才不是说你有几个小兄弟因为打了几个民工关到了看守所吗?你等着,我打个电话!” 九哥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说了最多一分钟。 “红兵,你那几个小兄弟一会儿就放出来了!”打完电话,九哥说。 “谢谢九哥!” 赵红兵、张岳终于也有了奋斗目标了,也有了偶像式的人物了。谁呀?九哥呀! 十五、小鹿乱撞 二狗跟那些江湖中的女人都不是很熟,所以很难写出什么火花。但二狗对一对姐妹印象却极其深刻,在接下来的故事中,这对姐妹花也是重要人物。 九哥请李武、张岳、赵红兵、马三吃饭以后,这几个人都有很大的感触,都觉得,自己混了这十来年,真是白混了。将来,必须要像九哥那样战斗。 但光这样想不行啊,赵红兵那工程快该交工了,可是如期交工现在看来已经基本不可能了。别琢磨怎么混社会了,还是先把手头的活儿干好吧。赵红兵挺愁,他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别的建筑队帮忙干完剩下的活,只能让胡队长继续带着人干,只能拖延了,没别的办法了。 且说在这工程交工的前几天,沈公子到当地的一家比较高档的饭店吃饭,在买单时赫然发现九宝莲灯正在和两个女孩子在那儿吃饭聊天呢。 九宝莲灯在崩老古的时候从马三那儿拿了三万块钱,手头有了点钱,正请他从上初中时就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吃饭呢。这俩女孩子是姐儿俩,表姐表妹,九宝莲灯喜欢的是表妹,这天请吃饭,九宝莲灯把她表姐也请来了。 据说这女孩子根本就不喜欢九宝莲灯,主要原因就是九宝莲灯脸上有疤瘌,而且家里太穷。嫌贫爱富这习惯人人都有,这妞也不例外。即使最近这段时间九宝莲灯拿自己的命换来了点钱,这妞对九宝莲灯也是带答不理。但这天碍于面子,还是和九宝莲灯一起出来吃饭了。 沈公子和九宝莲灯谈不上什么交情,仅仅几面之缘。偶尔沈公子开车从马三的游戏厅前路过,会停下来跟马三聊上几句,就这样,沈公子和九宝莲灯勉强算认识。 沈公子买完单,走到九宝莲灯旁边,从后面拍了九宝莲灯一下。 “丫干吗呢?泡妞呢?”沈公子脸上总是习惯性的坏笑。 沈公子本来想打个招呼就走,可是九宝莲灯一看见沈公子主动来跟他说话特别激动,他这人本来就特爱激动。 “申哥,坐下,坐下吃!”马三是九宝莲灯的大哥,马三的大哥张岳和沈公子是铁哥们儿。九宝莲灯虽然只比沈公子小十来岁,但是要比沈公子低两辈。 “刚吃完,不耽误你泡妞了。”沈公子脸上文了燕子以后有个习惯,每当坏笑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去摸摸脸上的燕子。 “不行,今天你必须坐下吃。”九宝莲灯连拉带拽,把沈公子按在了椅子上。 沈公子无奈,只好坐下来吃了。两男两女坐在那儿聊了起来。 沈公子本来就刚吃完,一点儿都不饿,坐在那儿端着一听雪碧就开始贫。沈公子这贫嘴功夫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丝毫弱化,反倒有日渐增强的趋势。据他老婆兰兰当时反映,沈公子那时候每天回家后都对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说上一个小时,一句词都不重复,还总能把兰兰说得忍俊不禁,沈公子美其名曰胎教。但兰兰说:要是个儿子还成,要是个姑娘学成他那嘴,那还能嫁得出去吗? 三十岁出头的沈公子显然比二十多岁时更具魅力,一副满清落魄贵族的派,略显倨傲的表情,腰杆笔直,再加上他那油嘴滑舌,实在是忒受女人欢迎了。虽然他长相不如赵红兵甚至不如张岳,而且脸上还破了相,但是即使是赵红兵、张岳、沈公子他们三个和一群女孩子吃饭,这一群女孩子的眼睛肯定全朝着沈公子一个人瞄。 沈公子贫归贫,但从来不和除兰兰以外的任何女人过多接触,挺专一。 九宝莲灯把沈公子留下来吃饭实在是忒失策了。沈公子往那儿一坐,这俩姑娘全盯着沈公子看,听沈公子说话,时不时地被沈公子逗得大笑,根本就没人看九宝莲灯了。 这一顿饭吃完,就听沈公子一个人在那儿说了。沈公子就有这本事,就算十个八个的30多岁老爷们儿,沈公子也能一个人把一桌人给聊晕了,更何况他面前是俩涉世未深的20刚出头的姑娘。据说这一顿饭吃完,沈公子那一听雪碧还没喝完呢——嘴光顾着说了,没空喝。 这姐俩中的表姐对沈公子一见倾心,临走时,要了沈公子的电话。沈公子碍于面子给她留了电话。 从此,沈公子几乎每天都会接到一个电话:“申哥,什么时候请我吃饭啊?” “啊?过两天吧。我老婆要生了,工地这边事儿也多。”喜欢沈公子的姑娘不少,沈公子早就学会了这一套含糊其辞的推脱方式。再过一段时间沈公子该说了:我孩子刚生下来,我得伺候我老婆孩子。反正沈公子想躲谁肯定有借口。 在吃那顿饭大概5天以后,沈公子领着丁小虎和大耳朵正在工地上催工,又接到了她的电话。 “申哥,你媳妇儿还没生呢?” “是啊,说不定哪天,就最近了。” “你是不是不想请我吃饭啊?” “啊……这不是最近没空嘛,等我空出来,我马上请!”沈公子总是给女孩子留几分面子。 “我就不信你真连吃顿饭的工夫都没有!” “真没有……” 这时,沈公子瞄了一眼身边的丁小虎,忽然灵机一动。 “哎,这样吧,我最近的确是没空。我让我兄弟代表我请你吃饭,好不?” “你兄弟谁啊?” “丁小虎,认识不?帅哥,你不信打听打听去,我兄弟那长相,绝对帅哥!”丁小虎鼻直口方大眼睛,一米八几的大个儿,长得确实挺精神。 “我又不认识他!” “谁和谁从一开始就认识啊?他管我叫哥,是我兄弟,没事儿,他先代表我请你吃,等我忙完以后再请你吃!” “说话算话啊!” “放心吧!明天就先叫丁小虎和你吃饭去。” 沈公子放下电话,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小虎啊,你申哥我知道你没女朋友,你看,我给你介绍一个!”沈公子说得很认真。 “真的呀?太谢谢申哥了!”丁小虎打了好几年架,一直没女朋友呢,一听到沈公子给他介绍女朋友,特激动。 “嗯,你明天去,好好和人家聊。挺好的姑娘,我见过。” “你见过,长得咋样?”丁小虎急切地问。 “这样说吧,那姑娘长得跟歌星似的!”沈公子说得挺真诚。 “真像歌星啊?”丁小虎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嗯,不但她像,她妹妹也像,有个什么组合来着?现在挺火的,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什么组合?” “想不起来了,但真像。” “真的呀?” “真的!你到时候给她打电话约地方的时候,你让她把她妹妹也带上,你看中哪个就要哪个。” “申哥……”丁小虎激动死了。 “拿着,这是2000块钱,请她俩吃饭。吃完饭你直接把她俩带去开房吧,双飞!那俩妞我看都挺爱玩儿,开放着呢!” 沈公子说完转头一脸坏笑,拉开车门上车了。 丁小虎手里握着2000块钱,略带颤抖地以憧憬的眼神遥望远方,似乎已经看到了他和那姐儿俩双飞的场景…… 丁小虎胸口小鹿乱撞:我丁小虎活了20年没碰过女人,今天,哥们儿我发达了,一下搞了个大的,俩长得歌星似的美女任我挑,弄不好还双飞! 丁小虎就差没朝天空高喊一声:哈,哈,哈,老天你真是开眼啊! 谁说只有少女才善于怀春?丁小虎怀起春来更猛!在请那姐儿俩吃饭前,丁小虎不但去理了个发买了套新衣服,还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身边所有的朋友,把大耳朵等人弄得特眼馋。 “你整完了以后把她电话号也告诉我啊!”大耳朵说。 “不给,不给。”丁小虎扬扬得意。丁小虎又想起件事儿,回头去药房买了盒避孕套。 “够用吗?”大耳朵问。 “难说,难说。” 当晚,心潮澎湃的丁小虎成功地约到了姐妹二人吃饭…… 丁小虎一见这姐儿俩,呆了、愣了。 不是因为这姐儿俩太好看了,是她们长得实在忒砢碜了。 她们好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鹰钩鼻,薄嘴唇,小眼睛,细眉毛,又黑又瘦。 丁小虎胸中那“通”“通”乱撞的小鹿消停了,彻底消停了。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六点吃饭,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程略去不谈。丁小虎咬着牙赔着笑把这顿饭吃完。毕竟,这俩姑娘是沈公子的朋友。 晚上十点整,丁小虎终于在沈公子家小区门口等到了沈公子。丁小虎要跟沈公子拼了。 “申哥,下车!” “呀,小虎啊,这么快双飞就结束了?你也不行吗?”沈公子摇开车窗。 站在车外的丁小虎怒视沈公子不语。 “是不是那俩姑娘都没看中你啊?” 丁小虎继续不语。 “你一个也没办?” “申哥,你不是说那俩姑娘长得像歌星吗?”丁小虎咬牙切齿地问了这一句。 “是啊,不像吗?” “有她俩那长相的歌星吗?” “有啊,不是有个什么组合吗?一模一样,我能逗你吗?” “你告诉我,是啥组合?” “哎呀,我现在才想起来那组合叫啥!昨天真没想起来。” “叫啥?” “我想想,叫什么来着?” “你说!” “对,想起来了!”沈公子一拍脑袋。 “啥?” “叫动力火车!对,就是动力火车。你看那大辫子,那长相,那皮肤,多像!” “小虎啊,我又没跟你说长得像女歌星。你看你可真是的,瞎想什么啊?再说你这品味不行,人家那是台湾原住民风情,高山族的,懂不?在你们东北去哪儿找去……” “我操……”丁小虎作势要打。 “如果你没勇气陪我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倒不如就忘了就算了……” 沈公子一加油门,绝尘而去,留下了小区门口胸中小鹿已经一点都不撞了的丁小虎。 丁小虎从裤袋中掏出那盒没开封的安全套,远远地朝沈公子的车抛了过去。 沈公子就这样,三十啷当岁了,还成天跟丁小虎这样二十出头的孩子混在一起打成一片,而且乐此不疲。 第二天,沈公子又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对沈公子来说是好消息,对丁小虎来说是坏消息。电话内容是:“申哥,你不用请我吃饭了。你那个兄弟丁小虎有女朋友了没?” 在下文中,二狗把姐妹花中的表姐称之为动力大火车,把表妹称之为动力小火车。打电话的是动力大火车。 沈公子刚刚开始想要出馊主意,又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赵红兵打来的:“来工地吧,事儿麻烦了。” 第100章 经典(1) 十六、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沈公子到工地时,看见了省城的开发商吴老板、监理、赵红兵、丁小虎四个人。四个人两两一伙,面对面站着,看样子都不是很开心。 “呵呵,这是怎么了?”沈公子下了车,手里甩着车钥匙问了一句。 这四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话。 沉寂了半天。沈公子看这架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站在那里。 半晌,赵红兵说了一句:“吴老板,这事儿还有的谈吗?” “你们把事情做成了这样,我有什么办法?”一副江湖中人模样的吴老板看样子也很生气。 “到底怎么啦?”沈公子实在忍不住问了赵红兵一句。 “吴老板说,咱们拖延了工期,而且工程质量也不好,工程的款,他只能付一半。”赵红兵是在对沈公子说话,眼睛却盯着吴老板。 “啥?”沈公子一听愣了。 “吴老板,我们这工期是拖延了几天,但是我们工程质量绝对没问题啊。 拖延几天您罚我们点钱这是应该的,但您说只给一半,这……”沈公子有点急。 “你们耽误我的事儿忒多了,沈公子。给你们一半钱很给你们面子了,要是换了别人,我说不定一分钱都不给。” “吴老板,您这是怎么说话?”这次沈公子和赵红兵投入忒大,沈公子是真急了。 “申老板,我以前真的很信任你,你从来没搞过这个,我也把活儿给了你,但你们也太让我失望了!” “吴老板,再问你一次,只给一半是吗?”赵红兵看样子是比较烦沈公子和吴老板的聒噪,很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对!”吴老板回答得很干脆。 赵红兵随即说出了让沈公子和丁小虎都惊愕万分的一句话,也是让吴老板万万都没想到的一句话。 这句话的内容是:“小虎,找胡队长去,叫十个工人带上镐头,把咱们做的地面全刨了!咱们一分钱都不要了。” 众人皆愕然。“老火,走!”赵红兵喊了声司机,转头向自己的车走去。 “不用全刨,隔半米,刨半米。”临了,赵红兵又回头朝丁小虎喊了一句。 “大哥……”丁小虎傻站在那儿,不动。 “让你刨你就刨!愣在那儿干啥?”赵红兵以罕见的大嗓门喊了一句。 随后上车,关了车门。 丁小虎走了,去找工人了。他一向把赵红兵说出的话当成圣旨,不管是对是错。 沈公子也上车,跟着赵红兵的车走了。那即将被刨的地面是沈公子多年以来苦心经营的积蓄,沈公子肯定心疼,但是他和赵红兵的关系是:无论一方做出了什么决定,另一方都不会反对,而且会全力支持,别说是钱的事儿,就算是杀人,也跟着去了。 工地上只留下来愣住无语的省城的吴老板和监理。 “他俩还真牛逼啊!”吴老板评价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挖苦。 据说,吴老板这么做的最主要原因是:赵红兵没有去帮他搞定一个新工程的钉子户。 赵红兵大脑看似又短路了。赵红兵这人奇怪得很,在兄弟们都在暴怒的状态下,他一定比谁都冷静,比谁都有条理。但在一些看似平淡的场合,赵红兵却经常做出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极其冲动的举动:当年因为办公室主任一个订餐电话就一脚踹飞了自己的工作;因为李老棍子想讹刘海柱点钱就手持枪刺去医院扎了人,换来了自己4年多的徒刑;因为李武几句聒噪,就一脚踹趴下了自己多年的兄弟。今天,在这常人都可以控制情绪的工地谈判中,赵红兵又做出了刨自己做的防水防漏地面的决定。 这次短路,是用镐头刨了自己和沈公子多年的心血。 二狗认为:这,或许就是赵红兵真正的魅力所在。平时和总是成熟稳重的赵红兵接触多日以后,很多人都会觉得赵红兵这人其实没什么可怕,至少没江湖中传说的那么可怕。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了解赵红兵。赵红兵做事有自己的底线,而且一旦有人越过了他的底线,赵红兵说不定做出什么事儿来,过激的程度可能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根据二狗对赵红兵的理解,二狗认为赵红兵的底线主要就是两点:一是自己的尊严(或称面子);二是对朋友的义气。 赵红兵的每次暴怒都是由以上两者引起的,无一例外。 这次也一样,如果赵红兵收下了吴老板给的一半的工程款,那赵红兵以后在社会上还有法混吗?面子往哪儿搁?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赵红兵不是对所有人都是仁义大哥,更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吴老板对赵红兵忒不了解了,被赵红兵看似和和气气的表象给迷惑了。 吴老板需要付出代价。 半小时后,丁小虎真的带人去刨了地面。赵红兵的人,谁敢拦?吴老板在省城再怎么有实力,但在当地他终究是个外地人。 第二天一早,吴老板就又联系了个做防水防漏的小建筑队。 “这活儿,你们接不?” “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赵红兵开始做的这个工程,我们出现了点误会……” “啊?赵红兵?吴老板,最近我们活儿也很多,这个活儿,我们接不了。以后有什么其他的工程,我们再联系吧。” 吴老板无语。 “对不起啊吴老板,我有事儿先走了。” 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接下了赵红兵刨烂的地面,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吴老板发现了这个问题,第三天又请来了个小建筑队。 “我和你们西郊的一个小建筑队闹了点不愉快,你看,这活儿你能接吗?”吴老板聪明了,不提赵红兵了。 “没问题啊!” 旋即,双方谈妥了价格和交工时间。 几个小时后,小建筑队的工头就接到个电话,同行打来的。 “你知道这个活儿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吗?” “不知道啊!” “这地是被赵红兵刨的!” “啊?” “你想钱想疯了?不要命了?” “我不知道啊。” “现在知道了吧!” “嗯……” 随后,这个小建筑队的包工头给吴老板去了电话。 “这活儿我不接了。” “为什么?” “你不是说是西郊的小建筑队吗?我听说是赵红兵,是吗?” “是。”吴老板知道瞒不住。 “你去全市打听打听,赵红兵刨的地,谁敢接?有人敢的话你告诉我。” “那你不做了?” “做不了,这活儿做不了。吴老板你和赵红兵做生意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第四天、第五天,吴老板又找了几个建筑队,结果都是一样的,根本就没人敢接。 吴老板后悔了。 吴老板心急如焚。 吴老板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赵红兵的这着险棋,把吴老板将得晕头转向。 赵红兵那点工程款是小,整个小区的工程不能如期交工是大。吴老板终于为他的“精明”付出了代价。 据说,在赵红兵把地刨了约一个礼拜过后,这个工程的防水防漏工程才开始进行,施工队是吴老板从省城糊弄来的一个小建筑队。 没办法,在当地没有人敢接。 开工的当晚,由于一些小“摩擦”,工地的工棚遭遇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的伏击,工头和工人都被打。肇事者被抓到了两个。 “为什么去工地打人?” “那些工人我看着不顺眼,跟我穷得瑟。” “是不是有人派你们去故意生事的?” “没有,是那群工人得罪我了。” …… 第二天晚上,省城来的建筑队又和当地的一群小混子发生了“摩擦”,多名工人再次被打。 这回,一个人都没抓到。是个人就该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吴老板,这活儿我不干了,再干下去,我非连命都留在这儿。”省城来的施工队工头说死也不干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吴老板也怒了。 “赵红兵欺人太甚,一个地癞子敢欺负我老吴?真当我是吃素的!” 吴老板自恃在省城的黑白两道混得都很熟,还真想跟赵红兵拼一把。吴老板是否曾经是江湖中人二狗不清楚,但此人的行事作风和脾气却是十足的江湖中人。 吴老板给赵红兵打电话,打一次,赵红兵挂一次。吴老板找不到赵红兵,在那个时候,手机又普遍没有中文短信,吴老板只能找人给赵红兵带话。 “吴老板说,最近发生的事儿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希望能再跟你们继续做朋友,过去的事儿,都是误会。你们过去也挺辛苦,虽然把地刨了,但是毕竟也出过不少力,吴老板的意思是给你们三十万,这事儿,也就这么算了。”给吴老板带话的人说。 “三十万?离我们的投入差得忒多点儿了吧!”沈公子搭话。 “告诉吴老板,我不是要饭的,我也没他那样的朋友。”赵红兵说。 “这……吴老板还说,你们别欺人太甚,要是执意不肯,以后可得小心点儿。” “谢谢,以后我一定多加小心!”赵红兵乐了,他太久没被别人威胁过了。听到赵红兵的回音,吴老板肺都要气炸了。 吴老板是铁了心要跟赵红兵磕一把了。 在张岳、李四、费四、丁小虎等人心中,赵红兵是好大哥、好朋友,是值得拿命去交的;在其他的江湖中人心中,赵红兵是和气大哥,没多好但也没多坏,记住千万别得罪就是了;在普通市民心中,赵红兵是名气最大的混子之一,但和自己的生活没什么交集;在想混的小孩子心中,赵红兵是他们奋斗的目标。 在吴老板心中,赵红兵无疑是最可恶的地癞子,吴老板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吴老板跟当地最大的流氓团伙的主要头目耍流氓,结果却被更加流氓的手段制住了,很有趣。 但吴老板也不是善茬儿,他还想找更大的流氓来制住赵红兵。 比赵红兵更大的流氓,那就是黑社会了。 据说,在听到赵红兵回话的当天,吴老板就给省城三四个江湖大哥打了电话,目的就一个:归拢赵红兵。 十七、约战南山 吴老板找了四五个江湖大哥的原因只有一点:吴老板以后还要在当地做生意,如果这次被赵红兵给弄服了,那将来肯定有越来越多的混子来他这里寻衅滋事,他以后在这儿的生意,肯定就没法再做了。 吴老板想的是一战安天下,拼了血本收拾了赵红兵,看以后谁还敢跟他得瑟?搞就搞大场面,把人全弄服!搞暗杀绑架影响忒小,说不定哪天再出来一群混子招惹他。 吴老板有钱归有钱,但他根本就找不到像九哥那样的黑社会大哥,九哥那样的人,或许会为自己的生意杀人放火,怎么会因为几个小钱去跟别人拼命?吴老板找到的人,基本都是省城第二档次的江湖大哥。这一档次的江湖大哥,还处在血腥的原始积累阶段,敢干,需要钱。论实力,肯定跟人家九哥没法比,但是肯定比九哥更敢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都需要钱。 据说那几天经常混迹于省城和当地之间的李武没少接到省城江湖大哥的电话。 李武挺圆滑,而且吹牛的本事不小,在省城的那些江湖中人,认识李武的都以为他是当地最牛逼的人物。 “有人找我去你们市帮忙做一个人。” “还用你出马,我李武在这儿帮你办就行了。” “听说他在当地很有势力,叫赵红兵,你认识不?” “认识。” “他在你们那儿怎么样?” “很牛逼。” “认识他吗?” “很熟。” “哦,那你就当我这电话没打过。明白不?” “知道了,放心吧!” 李武刚说完让对方放心,回头就去找了赵红兵。李武嘛,就是谁都不得罪,希望自己在谁面前都是老好人。 “红兵,跟你说个事儿。”李武神神秘秘地说。 “说吧,啥事儿?”赵红兵踹了一脚李武以后,总觉得挺对不起李武,但他还不好意思跟李武道歉。 “省城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有人出钱要办你!” “早就知道有这天,肯定是吴老板找的人。”赵红兵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 “我想也是。”李武说。 “来吧,我等着他们!” “红兵,我和他们也挺熟的,我不太好帮你……” “红兵说让你帮了吗?”沈公子一半开玩笑一半认真地说。 “要不我跟他们说说咱们的关系,让他们别来了?”李武说什么话都小心翼翼,滴水不漏。 “来吧!没了他们,那姓吴的还得找别人,不会罢休的。” “红兵,那你小心点。他们我可知道,那手黑着呢……” “我知道了,没事儿。” “你可别跟别人说我跟你说的这事儿啊,说出去,他们非宰了我不可。” “要么你别说,你说了就别怕红兵说给别人听,对不?”沈公子笑着说,但笑得有点冷。 “哎,那我怎么做人啊?” “我现在就出去嚷去……”沈公子故意气李武。 “哎,别介,申爷,求求你了,我们一家老小呢!” “没事儿,你先走吧!”赵红兵看沈公子在那儿戏弄李武,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走了,红兵你当心点啊!” 李武走后,赵红兵和沈公子还真有点担心。 “沈公子啊,你可真是的,人家李武给咱们报信,你拿话挤对人家干啥?” “我就是瞧不起他,行不?” “行,行,行,那你下次别当我面挤对他行不?” “不行,我见到他一次就挤对他一次。” 赵红兵没说话,看着沈公子乐了。 “我就纳闷,他究竟是哪一伙的?是不是跟咱们是一伙的?咱们把他当兄弟,这时候人家李武可没拿咱们当兄弟,人家说不方便帮忙,我真纳闷他能帮上什么?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他分不清啊?” “人家不是给咱们报信来了吗?当然拿咱们当自己人!” “扯淡,我看他是两面光。” 两天后,李武又来报信了,他能确定有一群省城的人肯定要来,起码三十多个,个个都带着枪。 赵红兵听到消息后做了三件事: 1.吩咐了王亮和丁小虎,搞来了二十几套钢盔和防弹背心。这也是当地混子历史上第一次如此全副武装的准备。 2.跟张岳打了招呼,告诉张岳多召集点人。 3.打电话问了九哥,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第一件事赵红兵自从刨了地面以后就开始准备了,所以很快就办成了。 “当年在前线,咱们也没这么好的装备。”沈公子对赵红兵说。 第101章 经典(2) 第二件事张岳办得绝对出色,张岳不但召集了自己手下的弟兄,而且还和当地的其他一些团伙的大哥打了招呼,“红兵大哥最近可能有事儿,他和我什么关系你们知道吧?再说,这次是省城的人来找咱们麻烦,咱们要是输了,我可丢不起那人!”张岳说话了,当地的多数流氓团伙的头子都得给面子,硬着头皮也得上,否则说不定这事儿过后张岳怎么收拾他。张岳也没希望他们能帮多大的忙,就希望他们能凑个人数,壮壮声势。张岳知道,这样的场合,真正能冲在前面的,还是像王亮、丁小虎、蒋门神这样的多年的兄弟,其他人,用处不大。但是大混子就得有大场面,场面不能输。 第三件事赵红兵亲自给九哥打的电话。 “九哥,要来归拢我那人,你认识不?” “听过,不熟。” “他混得怎么样?” “还行吧!” “听说,他们好几十人都带枪来找我。呵呵。” “哈哈,红兵,不管他们是谁,你信他们敢干吗?全中国,你听说过几十人的团伙开枪火拼吗?” “哈哈哈,我不信,没听过。” “哈哈,那就对了!” 赵红兵这个电话不是要找九哥帮忙,他只是在求证自己的想法是否和九哥一致。对于九哥的智商,赵红兵是十分钦佩的。 赵红兵就是要在湍急的瀑布下戏水,要在烈火中取栗。 赵红兵就有这胆略。 二狗的一个女性朋友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别吓唬我,老娘我见过世面!” 吴老板是想欺负赵红兵没见过世面。 问题简单了:赵红兵认定省城来的这些江湖中人没那展开大规模枪战的胆子,但省城的人对于赵红兵的实力却摸不清。 这就好像是赌百家乐,省城的黑社会是庄家,赵红兵是闲家。这副牌,庄家抓完第三张牌后合计是0点,此时赵红兵需要补牌,但无论补到什么牌,这局牌肯定是不输了,最不济也是个平局。 在这期间,赵红兵和张岳曾经有过一次对话。 “张岳,还记得咱们十几年前跟人家第一次约战的时候,人家把咱们约到哪儿了吗?” “南山,跟铁南的路伟,当然记得。” “咱们来了,他没敢来。你还记得他当年怎么说的吗?” “记得。他说,南山,挖好了坑等咱们。” “当时我听到这话他妈的吓得一激灵。” “没有吧?我看你当时挺镇定的。” “不是,我就是觉得挖坑埋尸体这事儿乍一说出来,是有点吓人。” “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给吴老板带话,南山上,咱们已经挖好了坑,等他们,随时随地,我们奉陪。” “好!坑真挖吗?” “当然挖,真挖。” 当天,吴老板就听到了赵红兵的传话:“听说你找了不少人要跟我拼一把,没问题,我奉陪。时间你定,随便哪天,地点我定,南山,挖好了坑,等你。” 吴老板听到挖坑这事儿是不是吓了一激灵二狗不得而知,但二狗想:这句能把赵红兵吓得一激灵的话,肯定也能把吴老板吓得够戗。但吴老板还真没服软:“告诉赵红兵,他得瑟不了几天了!” 传话的第二天,省城的黑社会来了,来的不是三十多个人,是三十多台桑塔纳。 1998年,桑塔纳还算好车,起码在东北算好车。 到这份儿上,玩儿的就是心理战,看谁玩儿得起,看谁更敢玩儿。 赵红兵听到这消息有喜有忧。 喜的是:场面越大越打不起来,这是定律。 忧的是:对方来的人太多,里面肯定有张岳这样不计后果的人物,一旦有一个被激怒,后果不堪设想。 在东北,无数老板像吴老板一样,放着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不用,为了出一口气就找来黑道的朋友帮忙,仿佛认识江湖中人多而且管用是国家颁发给他的十大杰出青年的奖章似的,见谁跟谁说。 很多东北人就这性格:爱面子,不服输,不计后果。性格这东西无所谓究竟是好还是坏,但东北人这性格用在做生意上,那是肯定十分容易身败名裂的。 省城的人来了,吴老板这下把事儿搞大了,他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了,骑虎难下。 吴老板的本意肯定也不是要干死赵红兵和沈公子,他只是想借大场面来恐吓一下他眼中的“土流氓”。 他没想过,这俩人迫击炮火箭弹都见过,能怕他组织这大场面? 十八、土匪头子 那天是1998年世界杯决赛后的大概一个礼拜,赵红兵收到了吴老板的信儿:下午6:00,就在你说的南山见! 吹哨子,集合,干! 赵红兵这次组织的人大概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赵红兵、沈公子及丁小虎、大耳朵等人带领的二十多个西郊混子。这属于赵红兵的嫡系,战斗力极强,防弹防砍装备先进,只不过枪支弹药少了些,冷兵器居多。另外,王亮自从李四跑路以后和赵红兵走得也比较近,他也带着十来个人参与了。 第二类是张岳的手下,也有二十几个人。这些都是职业的混子,手头都挺硬,要枪有枪,要胆有胆。他们都希望自己也能像张岳一样成名,一听说现在有了这大场面,个个摩拳擦掌,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扬名的好机会,也是见证历史的机会,要是不让他们参与,他们肯定挺失落。 第三类是张岳召集的各路豪杰。这些英雄好汉都是来自于当地不同行业的混子,老大都或多或少和张岳有些交情,大概有一百多人,这些人多数都是被张岳赶鸭子上架的,真正开起火来他们肯定作鸟兽散。但是这些人毕竟人数众多,站在赵红兵和张岳的小弟身后,能壮壮声势,最起码也能起到个粉丝团的作用。 这“三军总指挥”当然是赵红兵,有趣的是,在这次战斗中,张岳有了个新绰号。 领导能力可能是遗传的,而且领导这东西最关键的不是自己去干,而是要向下属灌输理念,鼓励士气,这才是领导该干的活儿。此次战斗,张岳这方面的能力就尽显无遗。 据说张岳的爷爷镇东洋在这方面就特别强,特别具有煽动力。每次无论是抢日本鬼子还是抢地主,张岳的爷爷在动员前肯定把国恨家仇什么的渲染一番,把手下的兄弟搞得热血沸腾、胆壮心齐,干起来个个不含糊。对于镇东洋的这些优点,张岳毫无疑问是继承并且发扬了。 那天中午,穿着板板正正的西裤和白衬衫,腿上枪伤还没好利索的张岳在饭店包房里打了一中午电话,这是给参战的各路大哥打的。电话打得那真叫激情澎湃,把赵红兵和沈公子听得心服口服。以下是张岳的经典原话摘录: “省城那帮逼也太牛逼了!得瑟啥?欺负咱们市没人是吗?” “敢来咱们这儿装,我告诉你,今天咱非把他们留在这儿不可!” “咱们要不把他们拿下,以后咱们他妈的还有法儿混吗?咱们还有脸混吗?” “省城来的多个鸡巴?我张岳就不信了!” “有他妈的他们这么欺负人的吗?这是咱的地盘还是他们的地盘?” “今天,非让他们见识见识……我操他妈的!” 沈公子看着张岳激情四射地打电话,频频点头。 “以前咱们当兵时,李政委也没张岳这两下子!”沈公子对赵红兵说。 “李政委那是不说脏话,要是允许李政委说脏话,估计气势也能和张岳差不多。” “即使让李政委说脏话,也没张岳这土匪头子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嗯,张岳这劲儿一般人没有。” 张岳一通电话打完了,把自己也给感染了,胸口尚且起伏不定,看样子是心绪难平,本来就极其苍白的脸更无血色。张岳有点像战国时代的秦舞阳,是骨勇之人,一怒之下脸色白得瘆人。据说秦舞阳在杀人时被杀的人不敢正视秦舞阳,张岳肯定也能做到这一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俩在那儿磨叽什么呢?”张岳说。 “我们说,你应该去当政委。”沈公子说。 “扯淡!你知道刚才谁给我打电话了吗?” “张政委,你给谁打电话我哪儿知道啊?” “李老棍子!” “你给他打电话干啥?” “是他给我打的!” “他啥意思啊?” “他说只要需要,跟他说一声,这忙肯定帮!” “我操,张政委,你还是让丫歇了吧!” 不论李老棍子是否真心想帮,但连赵红兵的夙敌李老棍子都要帮忙了,由此可见张岳的煽动力有多大。 全市只要是和赵红兵、张岳没仇的能数得上的江湖大哥都出面了,全来了。张岳已经把这次战斗上升到“保家卫国”的层面了。他十分巧妙地把赵红兵等人和省城黑社会的矛盾转化成了当地所有流氓和省城黑社会的矛盾,这是本事,不服不行。 经他这一号召,当地的三十六路响马、七十二处烟尘,齐了。 沈公子话音刚落,孙大伟进来了。 “哎呀,咱军师来了!”沈公子说。 “谁是军师啊?” “大伟啊!”俩人一唱一和。 “他咋是军师呢?他没啥文化啊,没文化也能当军师吗?” “能啊,咋不能啊?咱们从十几年前说起,哪次打架大伟不是躲在最后面啊?” “每次打架躲在后面的就是军师啊?” “未必啊,关键是每次打架前大伟总是出谋划策。” “他那计策管用吗?” “基本上没用。但是他打架不行,怎么办呢?只能当军师啊!” “那也顶多就是个狗头军师呀!” “不管怎么说,狗头军师也是军师,大伟只能干这个了。” “重在参与,重在参与。” 赵红兵和沈公子一个正宗的低沉的东北话,另一个是纯正的油嘴滑舌的京片儿,一个捧,一个逗,说得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孙大伟假装没听见,朝饭店包房里四处看,左顾右盼。 张岳被沈公子和赵红兵逗乐了,本来已经白得发青的脸有了点儿血色。 张岳是由衷地佩服赵红兵和沈公子,在这个关头,这两个人还有说有笑逗闷子玩儿呢。换了别人,早就紧张死了,包括他张岳在内也是紧张得要命。 估摸着赵红兵和沈公子埋汰他埋汰得差不多了,孙大伟才说话。 “你们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叫我?”孙大伟看样子有点生气。 “怎么着?军师要出手了吗?”沈公子笑吟吟地说。 “你们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拼了命也得去!”孙大伟看样子对沈公子的不屑很愤懑。 “大伟,算了吧,这事儿你去了也没用,上次你嫖娼都让人家按摩女郎打了一顿。这次是跟黑社会码架,你不适合,你还是继续倒腾你那甜草去吧。” “你们俩的事儿,就是我的事!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说我不能打架。对,我是不能打架,但是有人敢动你俩,我跟他拼命。打架我是不行,但谁都是一条命,谁玩儿不过谁啊!”孙大伟越说越激动,都快扑到沈公子身上了。 赵红兵、沈公子、张岳都看出来了,孙大伟衰是衰了点,但是的确是真兄弟,真讲义气,他是真想帮忙,真想拼命。能让胆子最小的孙大伟去玩儿命的,也就是赵红兵、沈公子、张岳等寥寥几人。 沈公子还没等再说什么,费四和小纪出现在了包房的门口。 肯定是孙大伟听到消息后通知的他俩。 此时的费四,算是半个江湖大哥,开着赌场,手下还有几个看场子的小弟,在江湖上的名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枪肯定有几把,但是开赌场讲究结交朋友,和气生财。费四近些年在江湖上也没干过什么事儿,但社会人都知道有费四这么一号,知道这人当年是和张岳、赵红兵、李四等人一起出来“玩儿”的。 而此时的小纪则完全和江湖没有关系,起码有十年没和人发生过冲突了。到了1998年,小纪已经不再倒卖文物,而是开始烧制文物了!倒腾文物赚钱太慢,还是自己“做”文物来钱快。什么元青花之类的瓷器,小纪烧啥像啥,一蒙一个准,钱像流水一样进账。 赵红兵和费四、小纪平时基本每个礼拜都会在一起聚上一两次,但是这次,赵红兵根本就没通知他俩。 二狗认为,赵红兵没通知他俩是有原因的: 1.小纪基本没有实力,找了也白找。费四虽然名气不小,但是实力也有限。即使他俩都参与了,对整个战局影响也不大。 2.因为赵红兵视小纪和费四为手足,所以不找。这次恶战,前景未卜,要是因为这个把两个手足兄弟搭上,赵红兵得内疚一辈子。赵红兵找张岳那是不得不找,没有张岳,赵红兵这边的实力和场面就要下来一大截。这饭店的包房里,除了跑路的李四和老油条李武,当年拜把子的八个人,到齐了。 十九、上山 “红兵,12年前我们拜把子,你岁数最大,我没叫过你一声大哥,但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兄弟看。今天,你有事儿了,不管你通知不通知我,我现在叫你一声大哥,我必须要跟你一起去。”一向没什么正形的小纪今天一本正经。 “纪老师,你还会打架吗?”沈公子笑着说。小纪和沈公子是这个团伙中的两大贫嘴,三十多岁了还成天斗嘴。由于小纪成天神神道道地弄些文物什么的,所以那时候大家都把小纪叫纪老师。 “对,我是很多年没跟人打架了,有十来年了。但是我记得上一次和李老棍子拼,红兵为我受了多重的伤,后来红兵又在里面关了4年半。这些事儿,我没说出来过,但我记在心里。咱们隔三差五就喝酒,就我这点小酒量,红兵说要跟我干一杯的时候,我有一次没干过吗?”小纪有点动容。 “孩子都上小学了,别跟我们一起扯淡了。”赵红兵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岳就没老婆孩子?就张岳是你兄弟,我就不是你兄弟?对,我是没张岳那本事,没张岳那实力。但是,我是个三十多岁老爷们儿,我没觉得我欠过谁,我就觉得欠你的!今天你不让我去,你们也都他妈的别去了!” 容易动感情的孙大伟眼眶有点湿了。 第102章 经典(3) 张岳、赵红兵、沈公子三个人都没说话,看着小纪,估计想法都差不多:老哥们儿了,这真是老哥们儿!小纪这么多年搞文物,即使有张岳、赵红兵、李四这样的大哥罩着,但其实真没少遇上一些外地不讲道理的混子,但小纪都忍了,即使在外面有点什么窝囊事儿,小纪也没跟这几个人说过。他也知道一旦告诉这几个人,那事儿非搞大不可。小纪忍了十多年了,如今孩子都上小学了,已经胡子拉碴的他却来帮老哥们儿拼命来了。 这是真感情,这是真哥们儿,这是真兄弟! 费四走上前去,重重地捶了沈公子一拳:“操!” 这么多年过去了,费四的外号早就变成了费瘸子,但是他性格真没变过,火暴依旧,勇猛依旧。他在社会上很少打架的原因很简单:一是有实力;二是实在勇猛,没人敢惹;三是和赵红兵等人都是一帮的,谁敢惹?李四还是他亲妹夫;四是他也很少主动招惹别人。 赵红兵看出来了,费四和小纪,赶都赶不走,肯定是要跟他上山了。 气氛有点压抑,跟生离死别似的。 沈公子想缓解一下压抑的气氛:“就咱们这几个人,当年还成,到了今天,可能就剩下小纪咱俩还能打架了!”沈公子的嘴又开始损了。 “为什么啊?”孙大伟问。 “咱们六个,有仨残疾,还有一个军师。可不就剩下我和小纪了吗?” “怎么还仨残疾啊?” “俩瘸子。费四是一个吧?张岳现在也是瘸子,他那腿伤还没好呢,走路比他妈的费四还瘸。红兵那手就更别提了,再加上你军师孙大伟,还有几个人能打架。” “操!”费四不愿意听了。 “唉,虽然咱们现在手底下人不少,但咱们也不能太差,是不?对了,小纪,当年打架你就不怎么样,现在你还行吗你?”沈公子嘴忒损。 “我行不行你别问我,你回家问你老婆兰兰去。”小纪说。 赵红兵、张岳、费四都乐了。他们乐的不是这俩人谈话的内容,而是觉得这俩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成天没完没了地斗嘴,挺有趣。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今天中午就别喝了,再吃两口饭。一会儿收拾收拾,叫上人,咱们先上山,等他们去。”赵红兵说。 刚说完,赵红兵又接到了亲侄子赵晓波的电话。 “二叔,今天你有事儿是吧?” “咋了?” “我和袁老三他们都说好了,我们一起过去!” “别扯淡!” 赵红兵对他亲侄子很是挠头,成天在外面惹事儿不说,自从李四跑路后就跟当年菜刀队的袁老三等人混在了一起。此时的袁老三等人的那菜刀队早就不叫菜刀队了,改称太子党了。全由一些当地官宦人家的不学无术的孩子组成,要胆量没胆量,要义气没义气,只知道在外面惹事儿,给自己家里添堵。 “二叔,我肯定过去!”赵晓波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红兵气不打一处来。也怪自己,给赵晓波树立了一个“好榜样”。 还好,这一下午,刘海柱没打电话过来。可能是刘海柱淡出江湖太久了,所以社会上发生的事儿他都不知道。赵红兵这还算踏实点儿,一个已经退出江湖十年的小纪过来,赵红兵已经够不安的了。 下午,丁小虎、大耳朵、先儿哥带着西郊的混子们到了,张岳的人也到了,蒋门神、马三带着人也到了,全市的各路好汉们也到了。足足一百五十多人,把整个饭店二楼的包间全挤满了。 在以后的十年间,市民们在传诵这一战时,多数已经忘了事情的起因,全都将此战作为维护当地混子荣誉的一战,都知道这一战的领导者就是赵红兵、张岳。 这一百五十多人中,基本集中了当地除老古、三虎子、李老棍子外所有的多少有点名气的江湖中人。 很多朋友肯定都在想:我操!两帮黑社会决战了。黑社会,黑西服黑皮鞋黑墨镜,个个都面无表情,跟终结者似的,“嗖”的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把小手枪,二话不说叮当地开干。而事实可能不是这样的,也许是二狗没见过世面,也或许东北风情的黑社会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反正二狗是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一群穿西装戴墨镜的人开战,甚至在当地大街上都看不见这样的群体。 映入赵红兵眼帘的是这么一群人:有染着黄毛的,有染着红毛的,有剃了光头的,还有留着郑伊健那样的飘飘长发的。除了大哥以外,普遍穿着50块钱以下的T-shirt,当然还有穿个背心的,牛仔裤多数都脏兮兮的,好像一个礼拜没洗过似的。嘴里都叼个烟卷,说话大呼小叫满口脏话。总之,五花八门,无奇不有。见到赵红兵、张岳这样的传说中的江湖大哥出场,纷纷起立,离座握手。 挨个招呼完,吩咐落座。上菜,但不上酒。张岳和赵红兵俩人出去了。 “张政委,这就你找的人啊?”赵红兵嫌这些人素质太低。 “哈哈,你嫌他们太邋遢了?” “看来看去,还是小虎他们和你那些小兄弟看着最像回事儿。” “呵呵,要不他们怎么混不出名头呢?你总不能以你当兵的时候那些战友的素质要求他们。他们是混子,又不是军人。” “那是,那是。” 赵红兵当年复员转业,没能实现当连长的理想。这回终于有机会领导这么多小弟兄,实现连长梦,但赵红兵却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这群鱼龙混杂的小混子,赵红兵领导不了,也不愿意领导。毕竟,在这一百五十多人中,属于赵红兵和张岳嫡系兄弟的起码有六十多个,有这些中坚力量,赵红兵心里就有底了。 下午五点,人都到齐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走,上山!”和以往总开战前讨论会不同,在这次大战前,赵红兵等人根本没做任何讨论。因为他们知道,在这场已经可以称之为“战争”的恶战前,制定任何战术都是扯淡。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只能随机应变。 车队浩浩荡荡向南山进发。 和省城黑社会一水儿的黑色桑塔纳相比,当地混子的车队五花八门。高档的有沈公子的凯迪拉克,低档的有快报废的夏利;车队中不但掺杂着几辆挤满了人的白色面包车,还跟着七八台出租车。红车、白车、黑车、绿车,什么颜色的都有,好不热闹。 据说当天当地混子的各式枪支一共约50把,双管猎枪、口径、手枪、喷子,要什么有什么,简直就是个武器展览会。 当地郊区的南山有两大特色:一是高耸的白色人民英雄纪念碑,二是常年绿的松树。除了偶尔被积雪覆盖,远眺南山总是郁郁葱葱的景象。 南山的正面(也就是面向市区的这一面)游人比较多,夏天的黄昏三四百人总是有的,尤其是热恋中的男女经常去南山公园搞对象。而南山的背面搞破鞋打“野战”的比较多,每晚十几对总是有的。虽然不排除在南山正面搞对象的男女一时情难自禁直接奔向后山“野战”的可能,但是毕竟不是谁都有气魄有胆量去“野战”的。所以,南山的正面人多,南山背面的人少。南山的正面有石头的台阶上山,南山的背面只有搞破鞋的人踩出来的土路。据擅野战的二狗的朋友“野战”军司令员二龙讲:这地方,冬天都有人“野战”,也不怕冻掉了。 坑,挖在南山后山的半山腰处。 也就是说,张岳叫人把坑挖在了搞破鞋的胜地。这个地方,以前一直很黄,当天将会很暴力。 这天下着绵绵细雨,南山上全是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虽然才五点多,但是天已经灰蒙蒙的了。 赵红兵等人把车停好后,从正面上了山。尽管赵红兵年轻的时候可能也没在这里野战过,但毫无疑问,生于斯、长于斯的赵红兵对这南山上的一草一木非常熟悉。 游人看见这些气势汹汹而且一看就是地痞的浩浩荡荡的大部队,纷纷让开。 很快,到了山顶,他们又走到了被雨水冲刷得雪白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前。 二十几年前,赵红兵、张岳、小纪、费四等人都曾在这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系着红领巾庄严宣誓:准备着,为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而奋斗!时刻准备着!朝气蓬勃的他们在呼喊这句口号时,胸口都有一团呼之欲出的火焰。如今,纪念碑上“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这几个大字仍在,并没有因为过去二十几年风雨的洗礼有任何更改,但他们的人生却似乎越来越没方向。 16年前,高中毕业光荣应征入伍的赵红兵、小纪等人,又在离这人民英雄纪念碑不远的军分区穿上了绿色的军装,成了最可爱的人,他们都曾有理想,都曾希望自己不朽,哪怕不朽在那关山千里外的南疆。 12年前,理想已基本被现实无情地碾碎的他们,第一次约人来这里械斗,幸运的是,对方没敢来。很快,他们扬名了,做了太多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恶事。做这些事时,他们也颇意气风发。 看着带领着一百多个各色混子的赵红兵等人,又有谁能想起,他们也曾经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好青年? 他们的理想,都已抛却在这苍翠的路上,都丢在了那过去十几年的时光里。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失去了理想? 时至今日,他们基本都真的成了人民民主专政的对象,而且,身体上和精神上都已伤痕累累。 坐牢、致残、伤人,家常便饭。 据说赵红兵、小纪、费四三人,都在这纪念碑前驻足良久。 倘若他们回头看看那些叼着烟张牙舞爪的二十出头的小混子们,恐怕只有苦笑。他们起码还曾经有过理想,而那些孩子,根本就不曾知道理想为何物。 “走吧!”张岳拍拍赵红兵肩膀说。 下山,到了山的背面。 半山腰的一条泥泞的小路旁,有一个长五米、宽五米、深两米的大坑。 坑里是流进去的雨水,看不见底,能看见的,只是泥浆。 坑是挖好了,可谁将在这个满是泥浆的土坑里被埋葬呢? 或许,半个小时后答案就有了。可能是赵红兵,可能是沈公子,可能是吴老板,也有可能是他们身后那一个个与此事本无关系的鲜活的生命。 只要有生路,谁愿入江湖?入了江湖,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坐在山下的探马兼军师孙大伟来电:人上去了,几十辆车。 二十、风云决 松树半人高,种得密密麻麻,根本没有空地,一百多号人就站在那半人高的松树中间。 树枝上挂着雨水,弄得人身上都湿漉漉的。 赵红兵站在泥泞的小路上,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小兄弟们。那些二十出头的孩子虽然刚才一个个都在豪言壮语,现在却全安静了。那些孩子们的面部表情都很僵硬,喉结紧张得不停地上下抽搐,手不断地哆嗦,腿也在抖,没人说话。 参加过此战的丁小虎后来回忆说:在等待省城的黑社会上山时,几乎所有人的神经都快崩断了。 这世上,即使混黑社会的,又有几个人经历过这样的阵势?在这场即将开始的接近战争的斗殴开始前,又有谁能不紧张?看着眼前这个象征着“生死状”的大泥坑,谁的心都会一哆嗦。 “过来了!”赵红兵说得很轻松。 省城的黑社会也是从正面上山,然后从山顶的小路走下来。 看着那一百多人从山顶走下来,大家反而不紧张了。只见吴老板也在人丛中,而且走在最前面。他们这些人多数也都是廉价T恤,牛仔裤。看来,无论哪里,混黑社会的小弟都没几个钱。 路滑,而且是下坡,吴老板他们走得并不快。天又下起来小雨,看不见太阳,天是灰白色的。 吴老板看见了站在松树林里的赵红兵、张岳,看见了他们身后头戴钢盔的二十几个兄弟和松林里站着的数不清的人。 看到这些,吴老板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滑倒在地,跌坐在了泥泞的小路上,十分狼狈。 据说赵红兵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吴老板是怕了,吓得腿软了。 只见身后有人扶起吴老板,继续向下走。 路很窄,只能容纳三个人并排站着,赵红兵、费四、沈公子三人站在路的中间,身后站着几个头戴钢盔、身穿钢制防弹背心的兄弟。其他人都站在小路两侧的松林里。 满身泥泞的吴老板走到了赵红兵面前,相距不足3米,停下脚步。 吴老板身边也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光头胖子,还有一个是个罗锅儿。后来知道,这是吴老板找到的两帮人马里的带头大哥。 吴老板找这些人来是吓唬赵红兵,震慑赵红兵的。找来的这些人也不是个个都是杀人魔王,上来就敢开枪。雇佣兵的责任就是:把事儿办妥,拿钱走人。这些人也不愿意发生枪战,肯定是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黑社会都通过开枪来解决问题,那黑社会头子就是再手眼通天,有八百个头也不够杀。 吴老板就是想展示一下实力,挫一下赵红兵的锐气。 结果,吴老板和他身后的那些“黑社会”成员,全被赵红兵身边那些头顶钢盔、身穿钢制防弹背心的兄弟们给震了!就算是省城,也没见过这阵仗!赵红兵和沈公子真得感谢当年第一个穿钢制防弹背心的赵山河带给他们的灵感。 赵红兵这边有钢盔防弹衣各式枪支,吴老板那边也不孬,来的人多数手夹着包,包里肯定都是手枪。 这是实力展示,展示实力不是目的,谈才是目的。 谈不拢,再开战。 两军对峙。赵红兵的人是横向排,从山路上下来的省城黑社会是纵向的,多数都在小路上挤着,零星的二十几个散在松树林里。 “看见了吗?”赵红兵指了指吴老板侧面那个大泥坑。 这大坑,忒瘆人。赵红兵在玩儿心理战。赵红兵和吴老板对话,两百多人没人说话。有人在吸烟,有人在左顾右盼,有人在紧张地看着他俩对话。 “你带的那些人干啥啊?想整死我啊?”赵红兵咄咄逼人,根本就没要谈的意思,上来就挑衅。挑衅的一方肯定更有心理优势,尤其是身后还有一百多号兄弟。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别的胆子我姓吴的没有,整死你赵红兵,我敢!” “来吧,我就在这儿呢,你来整死我!”赵红兵磨着牙向前走了一步,指着吴老板说。 “操!别你妈装!” 第103章 经典(4) “我操你妈!”赵红兵舌绽春雷,喊了个“喝”。喊“喝”挺重要,而且有讲究,必须以丹田之气吼出,才有效果,而且,东北话显然更有效果。赵红兵的“操”字发的是“chao”音,而不是“cao”音。 赵红兵、费四、沈公子三人又上前一步,距离吴老板只有一米,伸手可及。吴老板和身边的两个黑社会大哥一动都没动。 赵红兵这一声吼之后,二百多人鸦雀无声。 这时候紧张的该轮到省城的“黑社会”了。黑社会也是人,是人就都怕死,或许有张岳那样一红眼连命都不要的混子,那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还是像普通人一样怕死。 省城来的黑社会老大本来心理上有绝对的优势,以为凭借自己的阵势肯定能把当地的这些“土流氓”吓瘫,教训教训赵红兵等人,然后山吃海喝一顿回省城。结果上山以后发现势均力敌,心理优势几乎荡然无存。 在赵红兵简单的咄咄逼人的两句话加一声吼过后,他们怕了。他们忽然发现:虽然自己是来吓唬人准备谈判的,但人家赵红兵看样子根本就没想谈,人家就想干! 赵红兵等人前进了两步,吴老板等人还是一动未动。虽然他们没往后退,但是在心理上,他们已经退缩了。 “你装啥?”省城的黑社会大哥也不白给,小个子的罗锅儿微抬着头,斜着眼看着赵红兵,也是一副根本不服的架势。 “滚你妈远点,没你事儿啊!”赵红兵的手指头快指到那小个子的鼻子了。赵红兵平时很少说粗话,但是在这场合,必须要这样说才能有气势。 “我操你妈!”这小个子罗锅儿真不白给,根本没被赵红兵吓到,张口就骂。个子虽小,但中气十足。 没等赵红兵有反应,只听伴随着又一句“操你妈”之后“啪”的清脆的一声响,这小个子罗锅儿居然被费四结结实实地抽了一耳光! 双方加在一起带来上百支枪,居然第一个动手的是去扇人家耳光!胆子大吗?这就是费四!就费四这胆子,这牛逼劲儿,这虎劲儿,和当年空手去抓二虎军匕的刀刃时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费四,总是第一个动手。 小个子罗锅儿和一直没说话的光头胖子同时往外掏枪。他们本以为,根本就没必要动枪。 电光火石间,改变战局的人出现了。 “你们都他妈的别动,啊!”说话的是张岳,声音不大,语气平静。 根据大家回忆说,张岳就是这么不紧不慢抑扬顿挫地说出了这句话。 要掏枪的人都停下了手。 因为,站在赵红兵侧面松树林里的张岳,手里端着一把微型冲锋枪——黑油油的79式“微冲”——距离吴老板等人最多7米。 张岳身后站着的,是手指头扣着保险环握着手榴弹的马三和九宝莲灯。 张岳这土匪头子的气场,只要是个人就能感觉得到。 “微冲”、手榴弹,齐了。 省城的黑社会或许带着手枪、猎枪,但根本就没想到,张岳居然拿着一把微型冲锋枪!玩儿过枪的朋友知道,“微冲”和只能吓唬人的手枪的威力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档次! 只要张岳一搂火,眼前这些人都得被他“突突”了。 比张岳这冲锋枪更可怕的,是马三和九宝莲灯他俩手里攥着的手榴弹。在人挤人的泥泞小土路上,这手榴弹要是扔进了人群是什么后果?肯定得血肉横飞。 省城的黑社会虽然人多枪多,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没什么大用,精确度差的手枪和猎枪远距离没什么用场,而且人太多,开一枪说不定就招呼到自己人的身上了。省城的这些黑社会,估计在人生中也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手榴弹。 看着张岳醒目的光头,让人一看就脊背发凉的眼神,省城的黑社会没一个人敢动。 “你还牛逼吗?”费四又给了小个子罗锅儿一耳光。 这回,小个子罗锅儿没脾气了。 “听着,今天没你们的事儿,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管你们在省城混得多牛逼,到我们这里来,不好使。”张岳又不紧不慢地说,面无表情。 对方没人说话。 “有人想进这坑吗?不想进,就快点走,趁着明白快点走!知道不?以后有事儿没事儿别他妈的来我们这儿得瑟。你们是我对手吗?”张岳又以他那标签式的撇着嘴、睖着眼睛的经典表情训话了。 省城的一百多个“黑社会”显然都没什么脾气了,他们大老远来一次也拿不了几个钱,犯不上把命都搭上。 “你不能走,吴老板。你留下。”赵红兵说。 “绑了他!”张岳说。 “绑了他”的意思不是要把吴老板捆起来,更不是SM什么的,而是说:“把吴老板带走!” 丁小虎一把扯过了吴老板说:“走吧!” 矮个子罗锅儿睖了费四一眼:“行,今天你牛逼,我走!但我告诉你,你动吴老板一指头,我整死你!”矮个子罗锅儿是想找回点面子,毕竟,这次人丢大了。 “都啥鸡巴时候了,你还牛逼呢?快点走,没你事儿。再你妈磨叽,崩了你。”张岳眯着眼睛说。 显然,即使是张岳,也不愿意贸然开枪。 省城的黑社会上山,当地的混子下山。张岳掐着微冲,马三和九宝莲灯握着手榴弹,原地不动,一直盯着省城的黑社会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外。 小雨停了,泥泞的南山小土路上,全是散乱的脚印,而且,还留了个大坑。 就在刚才,这里还聚集着两三百人,大战曾一触即发。 当然,吴老板被赵红兵等人带走了。 这一战,没有出现真正的大规模枪战。事实上,这样大规模的约战,也很难真正出现枪战。尽管如此,但二狗却认为南山之战在以赵红兵、张岳等人为首的黑社会团伙形成进程中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其主要意义有以下四点: 1.武力的巅峰:此战是赵红兵、张岳等人武力的巅峰之作。微冲、手榴弹等武器第一次真正走上了前台,此类巨无霸武器在张岳手中出现,标志着张岳等人的武力已凌驾于全市所有团伙之上。这样的场面,在当地至今为止的几十年中,只出现过一次。 2.领袖地位的确立:不但组织了一百多人的队伍,而且其中还有多位江湖大哥,作为本次战斗的组织者和战斗的决定性人物,赵红兵和张岳奠定了在当地江湖中的领袖地位。注意:是领袖地位。以前赵红兵、张岳团伙只是知名度最高,但却不具有对非本团伙成员的号召力。此战过后,赵红兵、张岳在当地一呼百应。 3.一扫颓势:赵红兵、张岳此时刚刚出狱不久,虽然名声尚在,但相对于其他团伙的财力等方面并无绝对优势,此战过后,赵红兵、张岳再次确定了当地第一团伙的地位,无可撼动,再无团伙可抗衡。 4.树立英雄形象:此战被认为是捍卫当地混子荣誉的一战,就连从当地考到省城去的大学生都经常跟省城的同学吹嘘这一战。可见,赵红兵、张岳、费四等人的形象不是负面的,而是英雄式的。 基于以上四点,赵红兵等人以后的“生意”也好做多了。 当然,吴老板这事儿还没完,远远没完。 能找来上百号黑社会千里迢迢来干一仗的吴老板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是说被绑了就白绑了的。 二十一、社会老油条 如果是一通枪战,敌伤一千、己伤八百的胜利,那只能叫惨胜。惨胜过后,要么入土为安,要么跑路,被通缉一辈子,直到被抓住为止。两个耳光加几句话就彻底挫败了对手的胜利,那才是全方位的胜利。而且,还“绑”来了吴老板。 赵红兵、张岳等人凯旋而归,带着一群兄弟去吃饭,各式车辆组成的车队从市中心呼啸而过。小雨后的大街上没有尘埃,空气格外清新。 夕阳,彩虹。 这,绝对是当地江湖中人的一次盛会。这等盛况,在一呼百应的土匪式混子头子张岳被处决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也不可能有人有张岳这样的号召力了。或许江湖中以赵红兵一己之力也能号召起全市有名的混子,再集合在一起奋起一搏,但已经没有足够的外辱需要动用这么多人。而且,此战过后,也没有人再敢惹赵红兵了。 一战安天下的不是吴老板,是赵红兵,是张岳。他们几个,是真的露了脸。 这一战,终究成为经典,铭刻在了当地黑社会发展的历史上。这是里程碑式的一战。南山上的那个大坑虽然在以后十年的岁月里逐渐被泥沙所填埋,但它却始终留在当地市民的记忆里。那个大坑,也代表了当地流氓史上斗殴的最高水平、最高境界。 荡气回肠的南山之战,后人已无法超越。 第104章 经典(5) 南山之战颇有点像武侠小说中的武林大会,而武林大会通常会选出武林盟主,这次也不例外。但是此次的武林盟主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伙。赵红兵、张岳、费四等人构成的关系极为牢固但经济上又保持松散关系的团伙,成为一个完全凌驾于当地其他任何混子团伙之上的一个团伙。 这个团伙将来不成为黑社会,哪个会成为黑社会? 平日和和气气但在大场面中绝对盛气凌人的赵红兵,面对对方无数枪支却上手就抽对手老大耳光的半个残疾人费四,手持微冲一句话镇住所有在场对手的张岳,还有并没有被人忘记的在广州混得如鱼得水的李四,甚至是已经退出江湖但怀揣一把枪刺就站在费四身后随时准备扎人的小纪…… 这些人,随便拿出哪一个来,都是绝对的江湖大哥。更何况,这些人一遇上大事从来都是绑在一起,打都打不散。 赵红兵等退伍兵秉承优待“战俘”的传统,吴老板一样上桌,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即使是发生了冲突,对吴老板还是尊重一些。赵红兵,的确不是小毛贼。 而且,出一口恶气也绝对不是赵红兵的目的。谈,才是目的。 酒过三巡,人散得差不多了。 “吴老板,你看这个事儿应该怎么解决?”赵红兵发话了。 “赵老板,地面是你刨的,不是我让你刨的,对吧?” “对!” “那我应该给你什么钱呢?” “车马费!” “车马费?” “你从省城找来了那么多黑社会来吓唬我,我只能找来我的兄弟帮我卖命了。今天来到这些人,你说我不该打点打点吗?人家也是有家有业,凭什么为我拼命?” 江湖中人要钱也需要借口,也需要理由。虽然吴老板说只付一半工钱不对,但刨地面这事儿是赵红兵自己做的,没理由找吴老板要钱。但吴老板找来一群省城的黑社会想来教训赵红兵,那就显然是吴老板的不对了。 “嗯,你要多少?” “按人头计算,一人一万。” “这样吧,我给你100万。”此时的吴老板,还没忘记讲价呢。 “不行!” “赵老板,这个工程,我亏大了。” “一分也不能少!” “我打个电话吧!” “随便。” 赵红兵知道,吴老板这是要找江湖中人出面说情了。 吴老板这个电话打给了那个和他一起上南山的光头胖子。 “胖哥,麻烦你找一下大哥吧!” “嗯,只能这样了。”胖哥的大哥在省城绝对是和九哥同一级别的江湖大哥,肯定也是实力位列前五的大哥。在这里,把胖哥的大哥称为“老水”。 据说胖哥回头又给“不好露面”的李武打了电话。“省城里或者你们市,谁能跟赵红兵他们这些人说上话?”胖哥问李武。 “说上话”的意思就是“谁对他们说话管用的意思”。 “省城的九哥,我们市没有。” “好,知道了。” 胖哥打电话给了老水。 老水和九哥有交情,但交情不深。江湖中人,互相给面子。 “听说你有几个小兄弟把咱们这儿的吴老板给绑了?” “我的小兄弟?谁呀?”九哥装傻。 “有个叫赵红兵的,还有个叫张岳的。” “那不是我小兄弟,那是我朋友。” “能说上话不?他们狮子大开口,一张口就是一百多万。吴老板的意思是只想付100万。” “钱又不是很多,吴老板又不缺这点,要就给呗。”九哥太欣赏张岳了,这是帮张岳说话呢。 “呵呵,九哥,我老水的面子还不值那几十万啊?” “值。我一会儿打电话问问吧。不过丑话说到前头,我肯定给你老水的面子,但我和他们只是朋友,他们是不是给我面子我可不知道。”九哥这样的人精,才不会轻易答应什么事儿呢。 “九哥的本事,我老水也不是不知道。这赵红兵、张岳都是什么人啊? 在他们那儿,我只知道以前西霸天是社会大哥。怎么了?现在西霸天也不管用了?改朝换代了?”西霸天就是李老棍子。 “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行了,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吧!” 九哥电话又打给了赵红兵。 赵红兵一看电话号码,就知道是吴老板那个电话起作用了。 “能量不小啊?认识社会人不少啊?”赵红兵笑笑,对吴老板说。 此时的赵红兵,是铁了心了,谁说话也不管用了。 “九哥,你来说情来了吧?哈哈!”赵红兵也是个人精,故意拿这话搪塞九哥呢。 “哈哈,这你都知道了。” “一猜就是!” “有人给我打电话了,让我给他个面子,跟你求求情,少要点。”九哥坦诚着呢。 “呵呵,九哥你给他面子,那人家吴老板从省城叫人来归拢我,可没给我面子。” “那你就是不给我面子了?”九哥这话说笑着说的,他本来就没想给水哥求情,就是例行公事打个电话。 “不给,这面子不能给。该要多少钱就要多少钱,你九哥说了话也没用。”赵红兵听懂了九哥的意思。 “既然你不给我面子,那咱们俩就掰了吧!”九哥说。“掰”是东北社会人经常说的话,意思就是绝交。 “掰就掰呗!” 俩聪明人在这里演戏呢。老水给九哥打电话,九哥只能给赵红兵打电话,打电话不成功总该有个结果吧?“掰”就是个结果。 事实上,以后九哥和赵红兵不但没掰,而且关系相当好。 九哥又给老水打了电话。 “打了电话,人家根本没给我面子。”九哥说。 “不是吧?九哥的面子都没给?” “嗯,不给我面子。赵红兵看样子是谁的面子也不给。后来我和他在电话里吵起来了,掰了,唉。” “九哥,这事儿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这事儿我自己想办法吧!” “老水……” “九哥,真谢谢你了。” 据说老水无奈又给李老棍子打了电话。 “老李,赵红兵、张岳你认识吗?” “认识。”李老棍子这一辈子就折在赵红兵手里过,而且折了两次,一听这名字就头大。 “绑了我一个朋友,你能帮忙要人吗?” “绑人无非也是要钱吧?拿了钱我去赎人,这没问题。你说这俩人我都打过交道。” “钱认掏,就是想少出点,这不是让你老李帮忙说句话吗?” “我估计不行。现在他们这伙人都刚放出来没几天,手里都缺钱呢。而且,他们现在嚣张得很……如果说拿钱我去赎人,那赵红兵还是应该给我这面子的。” “老李啊,不就是想少拿点吗?要是全数地拿,那还用你吗?” “那我就没办法了。这忙我帮不上。” 完了,老水心中的当地一哥西霸天也不管用了。 怎么办呢?社会大哥谁都镇不住赵红兵、张岳了,水哥也不管用了。胖哥琢磨从内部解决了。 据说胖哥的电话又打给了李武。 “你和赵红兵、张岳都很熟,是吧?” “对,把兄弟。” “商量商量,让他们少要点钱,他们能给你这面子不?” “试试吧!”李武这是想拼面子,在省城大哥面前买好。 当晚九点多,李武去了饭店,李武到的时候,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费四、小纪都斜着眼睛看李武,没人跟他说话。 唯一跟李武说话的是沈公子:“李武,你来了?才来?菜都凉了你还来干吗?要么我让服务员给你热热菜去?就怕是厨师都下班了!” 沈公子的嘴,那是真损。 李武听到这话也有点挂不住,他明白沈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是李武还是得拼面子,跟赵红兵说这事儿。 “红兵,省城的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了,意思是能不能让你少要点钱?” 这话说出来,赵红兵一愣。再怎么说,李武和自己也是结拜兄弟,拼命的时候不帮忙也就算了,这时候怎么又帮人家来说情了?赵红兵万万没想到李武居然会帮人家说话! 李武这句话说完,沈公子说出去透透气,小纪和费四摔门走了。同样是结拜兄弟,小纪、费四去跟着一起玩儿命,李武不但没去,还帮着人家说话! 包房里只剩下来赵红兵、张岳、李武、吴老板四个人。 “嗯,那你说怎么办?” “100万,你看行不,红兵?”李武真张得开这口。 赵红兵沉思不语。两分钟后,他拍了拍李武的肩膀,说:“100万不行。少给10万吧,既然你说话了。” 说完,赵红兵也出去透气了。这十万,买断了兄弟十几年的情谊,也为弥补一下那天赵红兵暴怒踹了李武一脚的过失。但以后李武再张口,应该是不管用了。 “你他妈的以后别扯这淡!”张岳吼了李武一句。 赵红兵走出饭店听见楼下很吵。从饭店二楼的窗户往下一看,楼下又打起来了。丁小虎、大耳朵等一群西郊的混子和袁老三、赵晓波这群太子党正在楼下掐着板砖、抓着头发大打出手呢。 这两伙人本来就是夙敌,袁老三、赵晓波等人没赶上南山大战,却赶上了战后的饭局。都喝多了,丁小虎等人也喝多了,几句不和,就打了起来。 赵红兵气不打一处来,看样子要是不制止,一会儿刀枪都得上来。 还没等赵红兵制止,就听见楼下的沈公子喊了:都他妈的别打了。 沈公子的话还是很有效的,都停下来,不打了。 第105章 梦想(1) 二十二、城里的流氓,把梦照亮 赵红兵看见停了,不打了,就没下楼。 他也没法下楼,一个是亲侄子,一个是最好的小兄弟,他下去也没法说什么。赵红兵关上窗户,还是能听见楼下沈公子的喝骂。赵红兵知道,沈公子对李武那点气,都撒到这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孩子身上了。平时沈公子贫归贫,但嗓门可真不大。今天的沈公子显然是在那儿撒火呢。 按战斗力来说,袁老三、赵晓波等由市中心干部子弟组成的太子党远不及丁小虎、大耳朵等西郊的混子,但是袁老三等人显然更敢下手、更不怕事儿,因为毕竟他们身后站着他们的父母。 袁老三等人打架完全是给家糟践钱,而丁小虎等人打架是为了生存。丁小虎和赵晓波是绝对的夙敌,天生的冤家。而且他俩分别是当地年青一代最有名气的两个团伙的代表人物,如果没有赵红兵的关系,他们两帮早该打出人命来了。 李武从包房里出来了:“红兵,谢谢啊!”李武还走上前去拍了拍站在窗户边上抽烟的赵红兵。 “你先走吧!”赵红兵礼貌性地笑笑,也拍了拍李武。 李武下了楼,沈公子假装没看见,继续对赵晓波和丁小虎训话。李武走上前去拍了拍沈公子:“我走了。” 沈公子勉强点了点头,看都没看李武一眼。 看见李武走了,沈公子随后就上了楼。 “红兵,我说什么来着?李武就是个两面光,谁都想不得罪!在谁那儿都想当个好人!今天给咱们报信,明天向省城的人讨好,他算个什么东西? 现在开始拿咱们的钱去做人情了,咱们在南山的时候他在哪儿?”沈公子一肚子火。 赵红兵看着沈公子,没说话,实在是无话可说。 当一个脸皮厚的人以感情来胁迫另一个脸皮薄的人的时候,这脸皮薄的人十有八九是输了,而且输得窝窝囊囊。与其说输在感情上,倒不如说输在脸皮上。赵红兵就是拉不下面子,怎么办? “唉……”沈公子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过火了。他太了解赵红兵了,他知道李武一说赵红兵肯定得给面子,所以李武说完沈公子就自己走出去透气了,他就是不想窝囊。 “没有下一次了……”赵红兵说。 “红兵,我不是说那点钱的事儿,那点钱算什么啊?我就是瞧不起李武这人!” “我明白。”赵红兵啥不明白啊?他啥都明白。但是即使他明白,也得输给李武,这世界上总归是脸皮厚的人吃香。 “经过这样一次,红兵你说,还有人敢和咱们合伙做生意吗?以后咱这生意怎么做?谁敢把活儿给咱们?”沈公子愁啊。这次生意算是没赔本,但是对于正经做生意的人来说,以后有胆量去和赵红兵合作的肯定不多了。 对于江湖中人来讲,赵红兵是英名大震;对于生意人来讲,赵红兵是恶名远扬。 “天无绝人之路。这世界上,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看人家张岳,那钱赚得不是比印钞机还快吗?”赵红兵说。 “咱们怎么能跟张岳比?咱们是希望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赚钱的。” “人家张岳也不偷不抢啊?” “呵呵,让你去干张岳那样的事儿,你能干吗?” “我干不了。”赵红兵也乐了。 可能有人会问,张岳出狱以后都干什么呢?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恐怕张岳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因为这世界上有多少行业,人家就“涉足”多少行业。来钱的路子不是野,是忒野。反正人家张岳不偷不抢,甚至连讹都懒得讹,就靠名片上“张岳”那俩字吃饭。 1998~1999年,是张岳折腾得最凶、赚钱最多的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张岳名下的公司至少10个,连蒋门神都兼着好几个公司的总经理!现在二狗举例来说说据二狗所知张岳都干些什么。 例一:电梯代理 黑社会头子张岳咋还成渠道商了呢? 1998年当地的高层建筑开始多了起来,有了高层建筑就应该有电梯。 当时当地还有个电梯代理商,代理日本三×牌电梯的,赚了不少钱。张岳就在吃饭时偶尔听别人说了一句:“那×××代理三×牌电梯,真赚啊!”张岳听了以后,马上安排蒋门神问哪儿有需求,然后又让手下人去联系取得某本土电梯代理权。1998年的时候电梯的利润那是相当高,本土牌子更是返点高,利润高。 几个大的电梯工程项目招标即将开始时,张岳开始请那个“日本三×牌电梯代理商”吃饭了。 江湖上最有名的社会大哥请吃饭,他敢不来吗?他必须来。 张岳请完他这竞争对手吃饭,然后就请他唱歌,请完唱歌再请他去打保龄球,请完保龄球再去请桑拿。吃饭、喝酒、唱歌、打球、洗桑拿一条龙。 一请就是一个礼拜,一玩就一通宵。天天请。人家身体都顶不住了。 这一个礼拜中的某天,张岳只是偶然“不经意”地说了一句:现在我也代理了个××电梯的牌子,现在不是××工程要招标嘛。这三×牌电梯代理商也不傻,他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 一个礼拜后,工程招标开始,就张岳一个人去的,连个竞争对手都没有,他不中标谁中标? 例二:酒水饮料推销员 黑社会头子张岳怎么还卖啤酒饮料了呢? 且说当地有个啤酒厂,这个啤酒不是难喝,那是非常难喝。在当地曾有一个流传久远的故事,这个故事可能很多城市也都有: 一个刑警审讯嫌疑犯:“你说还是不说?” 嫌疑犯不说话。 “好,那你在这儿坐着吧,别睡了!” 嫌疑犯还是不说话。 “你有刚!”一天一夜过后,嫌疑犯还是什么都没说。 “报告政府!我想喝水!” “现在我们队里没水,你要是招了,我出去给你弄点水去。” 嫌疑犯还是什么都不说。 这时,刑警队队长进来了,很淡定地看了嫌疑犯一眼,然后缓慢而有力地说:“小张,给他弄点××啤酒去,他不是渴吗?让他喝!灌他喝!” “政府!我全说了,我认罪,我啥都说,千万别让我喝××啤酒啊!” 所以说,这啤酒忒难喝,难喝的程度有如满清十大酷刑。因为太难喝了,所以卖不出去。 啤酒厂要倒闭了怎么办啊?厂长得想办法啊?厂长就找到张岳了。 “现在咱们市的啤酒市场都让外地啤酒占了,啤酒厂都快倒闭了,工人也快下岗了。张总是咱们市的社会名人,也照顾照顾咱们市的企业,想想办法吧。” “行啊,我想想办法去,给我个独家代理吧?” “谢谢张总了!” “客气,有多少力出多少力。” 没出俩月,价格在1块5到3块之间的其他品牌啤酒在当地基本绝迹了,要么啤酒是6块钱以上的外地啤酒,要么是本地啤酒,再或者就是罐啤。当年当地消费能力比较低,市民们只能咬牙喝张岳代理的当地的啤酒,所以饭店里,啤酒总就存这么一种。 沈公子一喝啤酒就骂张岳。 张岳每次喝这啤酒时也是皱着眉头,龇牙咧嘴,看起来挺难受,说:“真他妈的难喝!再也不喝了!咱们整点白的吧!” 光啤酒这一项,张岳1998~1999年至少赚了几百万。 话说回来,当地这啤酒一旦喝习惯了,还真适应不了其他品牌的啤酒。 二狗后来读大学时再喝别的啤酒感觉那都不是啤酒,因为当地这啤酒根本就不是啤酒的味儿。 终于有一次二狗在上海喝多了,小半杯黄酒没喝完,然后又倒上了大半杯啤酒,一口干了下去后,忽然间热泪盈眶:我操,我想家了,我喝出了家乡的味道,家乡啤酒的味道,那浓浓的乡情,都在这半杯黄酒加半杯啤酒里。 例三:…… 总之,张岳赚钱的途径万万千,数钱数到手发软。 赵红兵虽然名声不比张岳小,但赵红兵还真就没张岳那股土匪劲儿。别看张岳又卖电梯又卖啤酒的,这些事儿赵红兵真未必做得来。 在吴老板这事儿解决以后,赵红兵和沈公子短时间内没事儿可做,成天发呆。 赵红兵发呆归发呆,但是真的有人崇拜他。二狗知道有个人崇拜他,由于这个人在后来的故事发展中也算是个重要人物,所以二狗简单介绍他,在下文中,把他称为大志。 大志是农村人,上数100代都是农村人,包括大志也是农村户口,刚刚进城一两年,举家从农村搬进了城里。中国在20世纪90年代末农村城市化进程加快,羡慕城市人生活的农村人经常漫无目的地有点积蓄就举家进城,希望过上城市人的生活。这是历史的潮流,谁都无法逆转。当农村人进城以后,才发现城市生活的艰难。尤其是在当地,城里人的生活多数根本不如农村人。 大志的爸爸在农村的时候就开了个商店,赚了点钱,然后把乡下的地承包出去,带着钱搬进了城里,又在城里开了个商店。这个小商店生意不太好,但全家就得靠这个活着。生活挺困难。 困难归困难,但是大志的爸爸还是要供大志读书。大志是家中的独子,学习成绩并不好,考高中落榜以后,被大志的爸爸送进了当地一所财经中专学校。据说能就近伺候大志,让大志安心读书,这也是他父母决心进城的重要原因之一。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中专已经不需要努力地去“考”了,基本上花钱就能上。望子成龙的大志爸爸每年至少要拿出一万元供大志上学。 但大志真不是块读书的料。尽管家已经搬到了市里,但大志还是坚持不在家住,一定要住校。为什么啊?因为住校自由啊!大志爸爸拗不过他,只能同意。 1998年春,开学伊始,大志拿着爸爸给的2000多块学杂费和生活费去了学校。上午在学校里转了一圈,排队没交上钱,下午大志就钻进了马三的游戏厅。 大志三天三夜没出来。 三天三夜过后,他身上据说只剩下三毛钱了。他爸爸妈妈一毛一毛攒的2000多块钱,全输在了马三的游戏厅里。 大志趴在游戏机上开始哭。学杂费和生活费都输光了,怎么办? 九宝莲灯走了过来,拍了拍他:“兄弟,输光了没钱吃饭了吧?给你块钱,吃点东西,回家吧!”出身城市贫民窟的九宝莲灯人不错,看着农村孩子打扮的大志,挺同情。 大志哭得更厉害了,趴在桌子上就是不走。 这时,改变大志一生命运的人出现了,蒋门神来了。 蒋门神一进门就大喊:走,兄弟们,跟我吃饭去,吃死他们! 蒋门神这是要吃死谁?原来,在这之前的一天中午,蒋门神来找马三谈事儿,谈到一半,饿了,他俩就去游戏厅隔壁的一个规模不小的自助餐厅吃饭。这个自助餐厅有个规矩,只收菜钱,饭钱只收一块,按人头算。无论你吃多少碗,都只收一块,但是不能浪费,浪费就罚一块。 蒋门神吃到半碗的时候,饱了,不吃了。把那个剩下半碗饭的碗当烟灰缸,马三和蒋门神一人在里面捻灭了一个烟头。据说,蒋门神还往这个碗里吐了一口痰。 “买单!”蒋门神叫服务员。 “先生,您浪费了米饭,需要加收一元!”这服务员话真多,其实直接多收蒋门神一块钱也就算了,蒋门神才不知道这顿饭需要多少钱呢。 “凭什么多收我钱?我花钱买的,自己不吃不行啊?”蒋门神火大了。 “你花了一块钱,只要不浪费,吃多少都可以!但是只要浪费,我们就要加收一块钱。” “你们饭店这是什么规矩!” “先生,你抬头看,那儿写着呢!” 蒋门神抬头一看,确实写着呢:拒绝浪费,浪费米饭罚款一元。 “先生,您看见了吧?”服务员洋洋得意。 蒋门神没话说。 “我们这里是明文规定的,这钱你必须得交。”服务员更是得意。 “扯淡!”犟驴蒋门神就是不服输。 “先生……” “我把它吃了你还罚不?”蒋门神那倔劲儿又上来了。 “当然不罚了!”服务员看着那满是烟灰烟头的半碗饭,才不信蒋门神真能把这碗饭吃了呢。 这服务员错了,她不知道她眼前这条大汉是蒋门神,曾经一天一夜啥事儿没有乘坐三轮160公里的蒋门神。 据现场目击的马三说:蒋门神二话没说只拿筷子一扒拉,一仰头就一口把这满是烟灰烟头的半碗饭给吃下去了! 面不改色,一口吃下去的!嚼都没嚼,一口咽下去的。 一向只负责雷人的马三这下遭雷击了,被雷死了! “你还罚钱吗?”蒋门神一口咽下去了以后,稳定了一下呼吸,得意洋洋地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已经被九雷轰顶了,哪还说得出话。 蒋门神点了根烟,神态自若地买单,走人。 马三香汗淋漓。 蒋门神是能吃亏的人吗?虽然昨天表面上他是在饭店取得了胜利,但是实际上吞下那口脏饭肯定还有口恶气! 不行,蒋门神得报仇! 据说当天晚上蒋门神啥也没吃,谁请客也不去,而且通知了游戏厅里九宝莲灯等人:晚上谁也不许吃饭,明天等我安排! 这不,中午,蒋门神带着一箱榨菜来了。 “都谁饿,跟我一起去吃!我请吃饭!”蒋门神站在门口喊。 “走吧,一起去吃吧,蒋哥请吃饭!”九宝莲灯拉上了大志。 大志跟着就去了。他实在太饿了,三天只顾着赌钱,根本就没吃东西。 蒋门神带着九宝莲灯、大志等五个人去了隔壁的自助餐厅。 只点了一个菜,青椒土豆片,三块,最便宜的。 每个人口袋里都塞了5包榨菜,特咸,又辣又咸,下饭。 “米饭一块,随便吃是吗?”蒋门神略带挑衅地看着昨天的那个服务员。 “先生,是!” “嗯,好!” 蒋门神发话了:你们五个听清楚了,每个人必须至少吃10碗,菜是少了点,就一个。菜吃光了就吃榨菜,吃死他们。10碗以上,谁多吃一碗,我奖励20块。兄弟们,吃吧! 在饭店吃饭的客人和服务员无比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这六个人右手筷子,左手榨菜,开吃了。 吃得那叫一个痛快。 蒋门神吃了17碗,九宝莲灯13碗,大志居然吃了22碗! 大志面前的碗最高!一摞已经摆不稳了,高高的两大摞。 数碗,94个!满桌子都是碗!!就一个空盘子。 这六个人都吃不动了,路都走不动了。 “服务员,买单!”蒋门神撑得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先生,一共九块!” 第106章 梦想(2) “收着。我喜欢你们这儿,我明天还来。”蒋门神得意地笑着说。 “兄弟们,走!” “你小子不错,真能吃!”蒋门神夸了大志一句。 这样一来二去,大志和九宝莲灯等人混熟了。大志也不去好好上课,成天就泡在马三的游戏厅里,偶尔帮忙上上分,收收钱什么的,俨然也成了马三的小弟。 上南山,马三也带上了大志。在南山上,大志算是见识了赵红兵、张岳等人的威风。 当个社会大哥多好,当个城里的社会大哥多好!名车开着,豪宅住着,走到哪里身后都是一群小弟跟着。 大志也立志要成名,成为社会大哥!当时1998年有个流行的歌儿,叫《城里的月光》,用在大志身上不错。 照亮大志的不是城里的月光,而是城里的流氓。 城里的流氓,把梦照亮…… 二十三、宿命 大志和九宝莲灯,一个是城市贫民子弟,一个是农村贫民子弟。俩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愿意回那个贫寒简陋的家,宁愿睡在马三这个游戏厅。他们睡就是睡在几张椅子拼成的“床”上,还要时不时地被“上分”声吵醒,想洗个澡都得去公共浴池。但他俩还真就俩月仨月地不回一次家。 二狗每次骑自行车路过马三的游戏厅,都能看见这二位。而且看见这二位的时候,他俩总是惺忪着睡眼,一副没睡醒的架势。这两个当时年仅20岁的孩子,总让二狗感觉已经垂垂老矣、暮气沉沉,颓废得很。也难怪,成天就这休息条件,怎么可能让人有精神。 黑社会成员的小弟,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俩如果想翻身,除非等马三混到张岳那地步。可全市混到张岳那份儿上的,无非也就张岳一个而已。 马三可没逼着他俩,这是他俩甘愿没日没夜地泡在游戏厅里的。在马三这里,总是能有口饭吃,而且吃得还不错。马三按月给他们发工资,工资也不低。而且马三还不定期地甩给他们几百,让他们出去好好吃两顿。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听说大志的爸爸曾经来游戏厅找过几次,连打带踢,把大志强拽回家。 但过不了三天,大志就又来了。大志的妈妈来游戏厅连哭带闹,拉大志回去上学,大志嫌他农村的妈妈丢人,不愿意让他妈妈在这里闹,只能跟着回家。但不出一礼拜,大志又回来了。 像张岳这样的流氓,已经把大志的梦照亮了。这倔犟的农村孩子,下了决心要混社会,混出个名堂。在他们农村,混子都是被全村人瞧不起的,但是在城里,像张岳、赵红兵这样的大混子是很受人敬仰的。大志就想成为像他俩这样的人。 大志烦自己的父母,嫌自己的父母又磨叽又给自己丢人,但九宝莲灯倒还挺羡慕大志,羡慕大志有个完整的家庭和爱他的父母。 九宝莲灯由于在上初三时偷了自己贫寒的家里仅有的4000块钱,而且在半个月内全部花光,被父母暴打一顿后逐出家门。虽然没有正式断绝父子及母子关系,但是也和断绝差不多了。九宝莲灯的姐姐只比他大两岁,学习成绩一向不错,但是在上高一的时候和同班的一个男同学恋爱,一不小心怀了孕。怀孕以后她又不跟任何人说,也没去做人流。直到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七个月,被很多同学都发现了,风言风语传到老师和父母耳中时,九宝莲灯的姐姐才承认。此事,曾在当地×中轰动一时。九宝莲灯的姐姐,也成了知名人物。 当时九宝莲灯的姐姐自杀过,但自杀未遂。随后,流产、退学,在九宝莲灯被逐出家门一年以后,九宝莲灯的姐姐也被性格暴躁的父母逐出了家门。一个年仅17岁的女孩那纤弱的肩膀怎么能承受这些?被逐出家门后又怎样去生活?从此,九宝莲灯的姐姐成了妓女,这个清清秀秀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就在当地距离火车站约100米的洗头按摩一条街的低矮的洗头房里卖淫,一卖就是四年。 据说,九宝莲灯在收拾老古后领到第一笔安家费三万元的时候,曾经找过他姐姐。 “姐,这三万块钱你拿去开个店吧,现在租个店面也没几个钱。”九宝莲灯说。 谁愿意让自己的亲姐姐去卖淫?受人欺凌? “你先拿着吧,三万块钱可能不够。我想代理个二线服装品牌,我现在也有点积蓄,等我再干一年,最多一年,咱们就合伙开个专卖店。这钱你先留着,要不,姐姐帮你存起来吧。”九宝莲灯的姐姐知道,九宝莲灯这三万块钱是拿命换回来的,拿命换回来的钱,不能随便花了。 人的生命的价值很难用数字估量,但九宝莲灯当时的生命价格是确定的:三万块。 那时的九宝莲灯已经20岁了,多少懂些事儿了,再也不像上初三时那样有钱到手就花了,他真把那三万块钱存了下来。开个二线品牌服装专卖店,是那段时间九宝莲灯总挂在嘴边的话。 二狗还记得九宝莲灯的一件事儿,这件事儿足以反映其姐弟情深。1998年夏天的某个黄昏,九宝莲灯等人坐在游戏厅门口抽着烟吹牛,二狗也在。 这时,大耳朵骑着摩托从旁边路过,看见九宝莲灯等人在门口,就停下了车。 “喂!大耳朵,干吗去?”九宝莲灯和大耳朵认识。 “找你姐姐玩儿去!”大耳朵随口开了句玩笑。 只见九宝莲灯“霍”地站起。 “操你妈!你说啥?”九宝莲灯看样子是想动手。 “你骂谁呢?我就说找你姐姐玩,我说要把你姐姐怎么样了吗?”大耳朵还是笑嘻嘻。 “操你妈!以后你他妈的说话注意点!”九宝莲灯怒气未平。 “我操你妈,你姐姐不就是个卖×的吗?”大耳朵当时跟着赵红兵混,大场面见多了,此时被马三的小弟连骂了两句,也火了,连出恶语。 九宝莲灯不再答话,顺手抄起一块砖头冲了上去。挥臂一抡就把大耳朵连人带摩托车一起放倒了。 九宝莲灯的铁哥们儿大志随后也捡起来一块砖头子,俩人开始削倒在地上的大耳朵。 拉架的众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九宝莲灯和大志拉开。大耳朵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过了半天才被人扶起来,一脑袋包,脸上没一处好地方。 大耳朵刺到了九宝莲灯心底的最痛处。尽管九宝莲灯很清楚,他姐姐就是个卖淫的,但他还是不愿意被人说出来,而且,还是被当众说出来。任何人都有自尊心,即使是混在社会最底层的九宝莲灯也不例外。 事后,马三给张岳打了电话,张岳又给赵红兵打了电话,才把这事儿平息,否则大耳朵非把丁小虎等人都找来报仇不可。 “都是自家兄弟,一语不和,打起来很正常,但别再去找九宝莲灯了。你要是去找他,以后我就当不认识你。”赵红兵是这么对大耳朵说的。赵红兵的确也没法处理,赵红兵和张岳情同手足,但他们俩的几十个手下,关系未必那么融洽。而且这事儿也很难说孰是孰非,大耳朵恶语伤人肯定不对,但是九宝莲灯出手就把自家兄弟打个半死也说不过去。这时候,做大哥的只能息事宁人。 头上缠满绷带的大耳朵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当晚就真的去嫖了九宝莲灯的姐姐! 九宝莲灯想维护姐姐的尊严,他做到了,削了大耳朵,而且干得痛快。 但是他把本来没有真想去糟践他姐姐的大耳朵彻底激怒了。这能怪谁呢? 想要从宿命中突围,只能努力奋斗。 九宝莲灯和他的姐姐当时应该都在想:快了,再过一年,我们就有自己的生意了,不用再受人家的欺负。 九宝莲灯不知道她姐姐连着被大耳朵嫖了一个月的事儿,他姐姐不敢告诉他,他身边的朋友更不敢告诉他。包括大耳朵,肯定也没胆子去跟九宝莲灯说这事儿。他知道,说了以后九宝莲灯说不定真会杀了他。 此时,九宝莲灯还在追求动力小火车。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九宝莲灯就是喜欢小火车。 二十四、穷人的玫瑰 九宝莲灯打架还不错,但是泡妞的水平却实在不敢恭维。而且动力小火车也不是很愿意和他交往,他只能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地请动力小火车吃饭唱歌。 1998年的时候,当地的歌厅还全是用光碟放映的,并不像现在的歌厅一样全是自动用点唱机点歌的。那时候想要唱个歌得让服务员找,至少得等个10分钟,弄不好还卡碟。除了包房以外,歌厅大厅起码有五六桌人,桌桌都在喝酒,一桌一桌地轮着唱。去歌厅唱歌的,通常都已经是喝了第二顿酒的人,酒后闹事砸歌厅,几桌之间互相打架,动刀动枪是经常有的事儿。 九宝莲灯和大志倒是不怎么怕去那种场合。毕竟,九宝莲灯和大志也算半个“社会人”,如果真遇上硬茬子了,提提张岳、赵红兵什么的,肯定没人敢怎么着他们。而且,九宝莲灯还很喜欢歌厅,因为他唱歌唱得非常不错,尤其是张学友的歌,几可乱真。 所以,当马三每个月给九宝莲灯和大志开了“工资”以后,九宝莲灯总是喜欢请动力小火车去唱歌;而动力小火车很少单独行动,总是叫上她的表姐动力大火车。动力大火车现在在暗恋丁小虎,但丁小虎显然不喜欢她,她虽然比较惆怅,但也总跟着表妹和九宝莲灯去玩儿。 九宝莲灯也觉得自己总带着动力火车姐妹,这样俩女一男不大合适,所以每次出去玩儿都叫上大志,两男两女。 这两男两女的组合其实造型十分经典,抛开惊世骇俗冠绝全城的动力火车姐妹组合不谈,光九宝莲灯和大志也够引人注目的。 九宝莲灯脸上那道直贯眼皮的刀疤是血红色的,无论谁看到都觉得眼前这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大志虽然身上、脸上没什么疤瘌,但是穿着打扮有点儿特别,其审美观绝对和常人迥异。大志的发型是1998年时流行的郑伊健式的长发,但是人家郑伊健那发型是经过精心打理的,而大志的发型是直接从寸头留起来的!也就是说,他看录像《古惑仔》时是寸头,他也想留成那样的长发,然后他就留着,一直不剪,一直留到郑伊健那么长!那头发,真是又长又厚,跟毡子似的!而且据说他两个礼拜也不洗一次头,头上全是头皮屑,传说还有虱子,那叫一埋汰。二狗在五六年前,大概是二十一二岁以前,也曾经脑残过,有好几年都是染着黄毛,留着像当时走红的HOT一样的长发,当时正副两个系主任一见到二狗就怒吼一声:“孔××,你小子还不去剃头!”所以二狗知道男人留长发那得精心打理。当时二狗不但做了离子烫,而且基本10天就会去理发店修修边,否则长了那发型就变了。但人家大志这哥们儿省事儿,干脆一年多不理发,直接弄出个郑伊健发型来。当然了,只有他自己认为他这是郑伊健发型,别人都劝他去理,但他自己却固执地认为这发型不错,很潮流,别人不懂得欣赏。大志这发型放在一边不提,他那身装束也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大志当时总穿一条黑色的又肥又大的西裤;脚踏一双白色旅游鞋;腰带是一条像是铁链子似的东西;上衣穿件没领的T恤衫,他还总把那T恤系在裤子里,露出他那像铁链子一样的白晃晃的腰带。 就大志那发型、那腰带、那后现代主义造型,当年不知道吓着了多少孩子。但大志不管,依然我行我素。或许,大志这个造型,是1998年他们屯子最牛逼的造型。 总之,这四个人在一起,真是囧囧有神。 他们基本每个礼拜都聚一两次,时间久了,大志喜欢上了动力大火车。 尽管大火车的年龄比大志要大二三岁。 大志是个农村孩子,进城以后多少有点自卑,而且有着农村孩子多数都的腼腆和羞涩。虽然大火车长得不怎么好看,而且和大志也已经很熟了,但大志真不好意思对她表白,一直把她藏在心底。 就说大志这造型大火车也肯定不喜欢。当时大志有个绰号,叫“农民朋克”。的确,在正常人眼中,他的造型实在是太朋克了,太难以接受了。 大志有点像20世纪90年代末的中国,那时候的中国经过十几年的改革开放积累,正由农业国向工业国过渡,开始向世贸组织发起最后的冲击。在几百年前工业革命开始之前,中国毫无疑问是世界上第一强的农业国家,但是全球其他国家工业化一展开,中国就落伍了。等到改革开放,中国人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差距,有那么一部分国人开始盲目崇洋媚外了。这些人在崇洋媚外的过程中多数都失去了起码的判断能力,普遍认为只要是外国的,那就一定是好的,不管是精华还是糟粕。结果这些人和大志差不多,都学了个土不土,洋不洋。二狗依稀记得那时候当地几乎所有的商店牌子或者红色大横幅下面都有英文字母标志,看起来十分美观,但是仔细一看没一个词是英文,全是汉语拼音。二狗至今难以理解那些汉语拼音究竟是给谁看的,莫非是给在上小学一二年级的只认识拼音、字却认不全的8~10岁的孩子看的? 记得二狗的一个学心理学的朋友说过:“留遮住眼睛的长发的男孩子普遍有两个特点,一是内心可能有些阴暗,二是不够自信。”然后二狗的朋友又补充了一句:“你看看日本动画片就知道了。” 大志内心是否阴暗二狗不得而知,但是大志不够自信是显而易见的。就像是有些国人见到了洋人有些紧张似的,大志见到城里人也紧张,见到大火车更紧张。 据说,大火车曾经和大志有以下对话—— “农民朋克,你怎么不找个女朋友?”动力大火车笑嘻嘻地问。 “没……没有合适的。”大志显然有点局促。 “我倒是想找个男朋友呢。”大火车说这句话,就是想让大志接她话茬。 “嗯……你想找什么样的?”大志还是很矜持、很紧张,还摸了摸毡子似的长发。换了别人早接过话茬了:“你看我行不?” “嗯,我想好了,谁给我买一部诺基亚的8110,我就嫁给谁!”大火车说得很坚决。 “诺基亚8110是什么?” “手机啊!” “手机?” “是啊,马三、张岳他们用的都是这部手机啊!你没看见吗?” 第107章 梦想(3) “哦,是这样。那这8110要多少钱?” “别问了,你买不起。”大火车咯咯笑了。 的确,在当年,诺基亚8110全市1000人里或许有一个人有这么一部。 大火车说的“谁给我买一部诺基亚8110,我就嫁给谁”这句话究竟是否是戏言谁也不知道,但是,大志却当真了。 大志记得这句话,始终记得,一直到死。 大志总希望能在大火车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魅力,但是据二狗所知,好像大志在大火车面前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跌份儿。二狗知道一件事儿,这事儿二狗听当事双方都说过。 应该是在1998年深秋的某一天晚上,大志、九宝莲灯、动力火车等四人组合去了当地民族中学附近的一家歌厅唱歌,这个歌厅在当地上百家歌厅中算是比较豪华的。 当九宝莲灯四人组到的时候,袁老三、赵晓波等太子党已经到了。 歌厅大厅里八张桌子,那天只坐了三桌,太子党两桌,九宝莲灯等一桌。 九宝莲灯等人进去的时候,袁老三正在和他的“女朋友”对唱张学友的《你最珍贵》。前文提过,袁老三不但长得像张宇,而且歌唱得确实不错,所以袁老三总带着太子党的人去歌厅。 但是,还有比袁老三唱得更好的,那就是九宝莲灯。当他听到袁老三唱这首《你最珍贵》时,颇不服气。九宝莲灯自诩半个“社会人”,想唱就唱,根本就没注意到另外两桌坐的是有来头的人。 “服务员,重放一次!”九宝莲灯说了一句。 “好嘞!” 袁老三刚唱完,九宝莲灯就又开始唱了。 (九宝莲灯)明年这个时间,约在这个地点 (小火车)记得带着玫瑰,打上领带系上思念 (九宝莲灯)动情时刻最美,真心的给不累 (小火车)太多的爱怕醉,没人疼爱再美的人也会憔悴 九宝莲灯唱得确实好,唱功不次于张学友,而且比张学友唱得投入、深情。当然,小火车唱得也不错。 (九宝莲灯)我会送你红色玫瑰 (小火车)你知道我爱流泪 (九宝莲灯)你别拿一生眼泪相对 (合)未来的日子有你美梦才会真一点 (小火车)我学着在你爱里沉醉 (九宝莲灯)我不撤退 (小火车)你守护着我穿过黑夜 (合)我愿意这条情路相守相随 你最珍贵…… 当九宝莲灯唱完最后一句“你最珍贵”时,一个啤酒瓶子飞了过来,夹着风声“咣当”一声砸在了茶几上,砸到了九宝莲灯桌子上。啤酒瓶子、瓜子盘全被砸翻了,把正在动情地唱歌的九宝莲灯等人吓了一大跳。 “操你妈,谁啊?”九宝莲灯抄起一个啤酒瓶子,怒吼一声,站了起来。 “我!”袁老三和赵晓波等七八个太子党都站了起来。 九宝莲灯一看是袁老三、赵晓波等人,气势立马就弱了三分。是个人就知道,这群人的父母都是市里的领导或大款,而且,赵晓波又是赵红兵的亲侄子。 “你刚才骂谁呢?我操你妈!”袁老三等人朝九宝莲灯四人走了过来。 九宝莲灯没说话——他不敢说话。 面对凶悍如大耳朵的人,九宝莲灯敢掐砖头子上去就砸,而面对打架出了名的孬种——袁老三,九宝莲灯却不敢动手了。 九宝莲灯的爸爸是卖猪肉的,袁老三的爸爸是市里的高官。 袁老三把九宝莲灯打残了,顶多赔点钱了事;但如果九宝莲灯把袁老三打残了,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九宝莲灯不敢动,不敢说话。 “你唱歌唱得挺好是吧?挺牛逼是吧?”袁老三等人走到了九宝莲灯面前。 “晓波,认识我吧?我是九宝莲灯啊!”歌厅光线比较暗,九宝莲灯认出了赵晓波。 九宝莲灯话还没说完,“啪”的一个耳光落在了脸上,袁老三抽的。 袁老三还要踹九宝莲灯,被赵晓波拉住了。 九宝莲灯没说话。 “他是跟马三玩儿的,我认识。你别打了,再打被张叔知道又该骂我了。”赵晓波在这个团伙里,说话还是很管用的。 “你他妈的以后注意点!”袁老三骂了一句想走。 这时,谁也想不到大志站了起来,掰开了卡簧。 “你他妈的别走!”大志和九宝莲灯情同手足,看见九宝莲灯被欺负,他坐不住了。 大志这个农村孩子,还不知道袁老三的背景,更不知道这背景究竟意味着什么。 已经准备走了的袁老三一伙,转身又回来了。 “你是谁呀?”赵晓波挺不耐烦,他刚把架拉开,大志又开始闹事儿了。 “操,打完我兄弟就这么白打了?”大志甩了甩郑伊健式的长发。 “那你还想怎么着?” 赵晓波是真不耐烦,他是看在张岳、马三的面子上给了九宝莲灯面子,但他是真不认识大志是谁。看大志这么不懂事儿,赵晓波也上火了。 “操!打人就这么白打了?”大志气势汹汹,说话还不干不净。 大志这句话说完,包括赵晓波在内的七八个太子党全扑上来削他了。 赵晓波抓住了大志攥着卡簧的手,袁老三等人抓住大志的长发,朝着他的脸和身上狠踢。 歌厅空间比较小,坐在沙发最里面的大志被四五个人抓着打,毫无还手的余地。拉架的动力大小火车也挨了不少拳脚。桌子、沙发全翻了,大志倒在了地上。 九宝莲灯扑在大志身上,为大志挡了不少拳脚和啤酒瓶子。雨点般的拳脚和啤酒瓶子让大志和九宝莲灯根本就没有抬头的机会。 每一秒,大志和九宝莲灯都是那么的难熬,他们不知道太子党的拳脚何时才能结束。 终于,暴风雨般的拳脚停了。 大志那飘飘长发被抓得乱如鸟巢,鼻子嘴角都在淌血,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呼”“呼”地喘着粗气。九宝莲灯抱着大志的双手,全是皮鞋的印子。 “以后别他妈的跟我们装!”袁老三说完这一句,走了。 据说被打以后九宝莲灯和大志当时有如下对话。 “咱们去找三哥去。让三哥找人,收拾他们!”大志说。 “三哥?别开玩笑了。就算是张岳,也未必敢把他们这群人怎么样,顶多也就是跟他们要点钱。” “为什么?” “他们的家里都有实力,动了他们,那离死就不远了。张岳的确是社会大哥,是老板。但是人家的父母是市里的领导,谁厉害?” “那打咱们就白打了?” “白打了。就算三哥把张岳找出来给咱们说话,那赵晓波也能找红兵大哥跟张岳说话。红兵大哥和张岳的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 此事过后,大志算是明白了。城里的流氓再牛逼,也牛逼不过太子党。 大志这辈子当太子党是没戏了,所以还是当个最大的流氓吧。当上最大的流氓,就能给大火车买诺基亚8110了。 在电视上、电影上,二狗总能看见帅气的千金公子给自己的漂亮女友送上一束娇艳的玫瑰,打动了漂亮女友的心。 但是二狗从来就没看见过电视上出现穷人的玫瑰。 谁说爱情只属于帅哥美女?谁说爱情只属于贵族? 穷人,一样有玫瑰,一样有爱情,而且,来得更真挚、更踏实、更坚定。 大志早已有了奋斗目标:张岳。 大志近期还有了更具体的一个奋斗目标:诺基亚8110。 诺基亚8110,是大志这个穷人为大火车准备的一束奢侈的玫瑰。 二十五、装逼犯不可战胜 但在当时,诺基亚8110对于大志来说还是个梦想。直到有一天,大志发现赚钱是那么的容易。 那天是赵红兵结婚的前一天。 且说当地有个风俗习惯,就是在结婚的前一天宴请最好的朋友、哥们儿,大吃大喝一顿以后再豪赌一把。连派出所都知道哪个“社会人”结婚了,去抓赌肯定有收获。 赵红兵结婚更不能例外,在赵红兵结婚的前一夜,当地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基本上到齐了。这些人不但包括张岳、费四这样多年的兄弟,还包括李老棍子、三虎子这样曾经的仇人,当然了,还有本文中没有提到过的一些小号的社会大哥,总共大约有70~80人。 可能有人会质疑:为什么你孔二狗写的江湖大哥就那么几个?一个接近百万人口的城市怎么可能就这么几个团伙? 二狗的回答是:当地的混子团伙数不胜数,但是既有经济能力而且手头又硬的团伙,的确就这么几个。 这次婚前的聚餐本来平淡无奇,江湖中人啸聚一堂,其乐融融。但是二狗听说这次酒局散后的赌局,却是经典中的经典。 据说那天酒局未散时,就有人建议:“四爷,安排个局呗!” 四爷是在说费四。古有薛仁贵三箭定天山,今有费四俩耳光定南山。自从南山之战过后,四爷已经不再仅仅是赵红兵、张岳等人内部对费四的昵称,而是成了所有江湖中人对费四的共有称谓。费四那次忒露脸了,一向在当地横行霸道以阴险歹毒著称的李四才被人称为四哥,而费四却被称为四爷,可见费四南山一战过后,名声的确大震。社会人都知道这费瘸子的胆略实非常人所能及,不愧是当年和赵红兵、张岳、李四一起出来混社会的。 话说回来,开赌局这生意看似简单:只要把人找来让他们对赌,然后自己抽水钱。其实很不简单:一是必须罩得住,得让赢钱的把钱拿走,得让输钱的人把钱拿出来;二是不能让赌徒在自己的场子里打起来;三是防备警察抄场子,防备亡命徒抢场子。 所以说,赌局这东西不是谁都能开的,但毫无疑问费四有这本事,罩得住。朋友们也都给面子,费四组织的局大家都爱去。 “行啊,散了席咱们就去我那儿玩儿两把吧!今天红兵结婚你们都打了礼,去玩儿吧。今天我一分水钱不抽。”费四的赌场每隔十天八天地就换个地方,据说这次换到了一个接近200平米的复式住宅里。 “现在就散了吧,咱们都过去!” 至少四十多人去了费四的场子,从不赌博的张岳、孙大伟等人也被拉了过去。在这四十多人中,属于赵红兵、张岳等人团伙的约十来个,其他人都是一些别的团伙的。 据说当天费四摆了四张台子,只能有十几个人玩儿,其他人在旁边干瞪眼。在旁边飞苍蝇总是不过瘾,所以,大家建议玩儿点新的。 “四爷,你不是也开球盘吗?今天不是有球吗?咱们赌场球吧!” 1998年,赌球刚刚传入当地。 1998年世界杯时,当地的赌徒刚刚知道足球也可以赌。那时候的赌球还极不规范,不像现在,随便拿个皇冠的网址就可以赌外围,盘口随时变化,赔率也随时变化。 1998年时,当地的赌徒赌球还都是以用手机打电话的方式下注,赔率相当的低,且保持不变。那时候赌亚洲盘也就是让球盘,经常上盘80,下盘80。也就是说,下一万块,输了全输,赢了却只有8000块,上下盘水位加起来才160,不像现在赔付率这么高。现在五大联赛的比赛C网的外围上下盘加在一起有192,深盘还能开到193或者194,在1998年,那是不可能的。 但即使赔率是如此的低,当地的赌徒对赌球还是趋之若鹜。毕竟,这东西是新东西,以前没玩儿过。 “嗯,今天有场比赛,一会儿就开始了。甲B联赛,辽宁队对成都队。”费四说。 当地的江湖中人文化程度普遍比较低,根本不懂欧洲足球,他们只认识一些甲A、甲B的队伍,所以那时候赌甲A和甲B的比较多。 费四当时也开球盘,他那时赢利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对缝球:比如甲买了A队1万块,80的水,那么他赢就赢8000块;而乙买了A队的对手B队1万块,也是80的水。甲和乙都把球报到费四这里来,费四上下一对缝,不管谁赢,费四肯定能赚2000块。当然了这事儿放在现在是不可能的,早没人电话报球了。二是赚水钱:当多数人投注倾向于某一队时,费四就把多余的这一部分报给省城的庄家,能赚取一些水钱。水钱虽然比对缝球赚的钱少很多,但是毕竟也是钱。 费四当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球盘,收入还真不少,每逢周六日经常赚个五万六万的。 “盘口怎么开啊?” “我刚才电话问过了,成都队让辽宁队半球,上下盘都是83的水。”让半球的意思是成都队必须要赢了辽宁队才算赢,而辽宁队打平或者赢球都可以赢钱。 “啥?成都队让辽宁队半球?成都都快降级的队了能赢辽宁队?扯淡!” 曾经十连冠的辽宁队是随着东北的经济一起没落的,1998年时已经降入了甲B。但是那年辽宁队在甲B踢得相当不错,连续胜利,已经冲击甲A成功,而那天它的对手却是濒临降级且多次被辽宁队横扫的成都五牛。 只要是个神智清楚的人都会认为:成都五牛拼尽全力最多能踢平辽宁队,而只要平他就可以赢钱了。 1998年时,甲B联赛不像是世界杯或者欧洲联赛,由国外或者澳门的操盘手开盘,而是“土庄”开盘。“土庄”就是咱们国内的庄家,这些庄家的水平肯定远不如国外的操盘手,但他们开出的盘很“鬼”,经常开一些莫名其妙的“鬼盘”,诱人上钩。 “我下两万辽宁队!” “我下一万辽宁队!” 大家都选择了下辽宁队,短短时间,费四的桌子上多了十几万块钱。 “等一下,先别下了,我打个电话!”费四说。 辽宁队太热,费四根本没法对缝了。他打电话是怕在庄家那里辽宁队也太热,不接受他的投注,这在1998年是常有的事儿。 “辽宁队现在还受注吗?”费四问省城的上家。 第108章 梦想(4) “不受了,辽宁一分钱也不接了!我现在这里上百万买辽宁队的,辽宁队要是真平或者赢了,我非倾家荡产不可!”费四省城的上家不算土庄,他只是根据土庄的盘口开盘。看样子,费四的上家也被这盘口害惨了,再也不敢接受新投注了。 费四撂下了电话。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场面出现了,那就是:他的上家不接投注了,他必须要跟刚才已经下注的人对赌! “不好意思啊,我的上家现在不受注了。辽宁队太热,没办法!刚才下了注的就算下了,刚才没下的就算了。”费四只能硬着头皮和刚才已经下注的人对赌。 “四爷,这可不像你啊。你刚刚说了辽宁队受让半球的,怎么现在又不接了?” “四爷,我刚想下呢你就打了电话,凭啥接别人的投注却不接我的注啊?” …… 众人嚷嚷开了,很是聒噪。 当天在场的人都以为下辽宁队就是捡钱,没下注的开始不满了。 “现在我上家也不接了,没办法!”费四重复这句话。 “四爷,都在你这儿输10来万了,今天有这场好球,你还不让我下……” 复式房里的人都挤在了客厅里,几十个人一起吵,声势很浩大。 这些人很多都是费四的老主顾。费四虽然在社会上混得不错,但是总不能对他这些老主顾发火,只能在那儿无奈地解释。 “真不好意思,人家不接了……” “四爷……” 正在众人围着费四大吵大闹时,只听一个低沉厚重的男中音说了一句话。 只说了一句。 就这句话,让大家就都肃静了。 这句话的内容是:“你们下多少,我接多少!” 大家朝这声音的发源地望去…… 大家看到了一个穿黑色西装白衬衣系着红色领结的微笑着的大胖子,笑得略带矜持。 赫然是:孙大伟! 有人说那天孙大伟是喝多了,还有人说那天孙大伟是实在看不下去这些外人“围攻”费四了。二狗认为,或许这二者兼而有之。总之,孙大伟那天就张了这么一嘴。 “行啊,你说的是吧?你带着钱呢吗?”有人问。 “啪!”孙大伟像是赌神Show Hand一样,轻轻松松地扔到了桌子上一把车钥匙。 “现金今天没多少。谁赢了,把我这车开走。”孙大伟,依然夹着烟微笑着。 大家都被孙大伟这一下弄得有点晕,孙大伟忒有赌神的风范了。 一时间没人下注了,大家都被孙大伟这一嗓子和Show Hand的架势镇住了。 沉默了大约20秒钟。人群中又出现了一个低沉且有些嘶哑的男中音。 “操,就你那破夏利,能值几个钱?”说话的是三虎子。 众人先是沉寂,然后一阵哄笑。 这句话让赌神风范的孙大伟神情有点慌张。 但很快,装逼之神孙大伟就镇定了下来,依然微笑着——装逼之神就是装逼之神。 “我的夏利是破了点,但是你有车吗?”孙大伟转移了话题。 “我没车,你那破车给我我都不要。”三虎子对孙大伟不屑一顾。 “小三子,我告诉你一个人生道理。我的夏利可能跟奔驰要差100倍,甚至1000倍。但是你必须要知道,有车和没车的差距,那是无穷倍。”孙大伟轻声说。当说到“无穷倍”的时候,孙大伟还张开了双臂,摆出“无穷”的姿势。 “操!”三虎子被孙大伟这几句话说得无话可说。他和费四的仇结自十年前,到现在还是没完没了,虽然说是暂时和解了,但还是面和心不和。今天三虎子就是想在众人面前折费四的面子。 “孙大伟,你有钱没钱啊?” “大伟啊,你又倒腾甜草又倒腾羊皮的,这几年赚那点钱够今天输吗?” “你输了明天不给钱怎么办?” 三虎子说完以后,大家开始纷纷质疑孙大伟了。 如果说刚才大家还有点怕费四不敢说什么重话,那么现在对孙大伟,大家可真是有什么说什么了。甚是聒噪。 三虎子“啪”地扔在了桌子上3万块钱:“敢接吗?” “接。”孙大伟很淡定。 三虎子之后,大家纷纷往桌子上扔钱,边扔边说:“你要是没钱,明天我就住你家……” 正在众人对孙大伟唇枪舌剑加扔钱的时候,桌子上空又掉下一把车钥匙。 众人再次寂静,再次回头。 车钥匙是一直没说话,坐在旁边嗑瓜子的张岳扔的。 众人看张岳,张岳还是一语不发。起身,开门,走人,关门。 大家都明白了张岳的意思:不管孙大伟输多少,账记在我张岳身上。你们信不过孙大伟还信不过我?今天,我这车就押在这里了。 孙大伟的车2万块,张岳的车可是至少80万。虽然没一个人敢开走张岳的车,但是张岳是当地头号江湖大哥,肯定不会少了他们一分钱的。 孙大伟为费四出头,现在张岳又为孙大伟出头。这就是赵红兵这个团伙长盛不衰的魅力。当自己的兄弟在外人面前有状况时,绝对不惜代价不计后果帮忙。这样的几个兄弟,问世间有多少?别看张岳成天对孙大伟呼来喝去连损带骂,但别人绝对不可以侮辱孙大伟。这就是张岳的原则。 “看见了吗?下!” 众人知道如果赢了钱肯定能拿到,都开始大肆往桌子上扔钱了。 “孙哥,你不能这样啊!”马三看见桌子上迅速堆积起来的50多万块钱,心都哆嗦了。他对张岳最是赤胆忠心,看见张岳走了,开始劝孙大伟了。 “没事儿,你帮我叫俩小兄弟过来,带个麻袋。”孙大伟又点燃了一支香烟。 “干吗?” “装钱啊。” “孙哥,我有个朋友,以前是操盘手,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了,他说辽宁队必然赢盘!”马三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操盘手?操盘手算什么?你知道我是操什么的吗?” “干什么的?” “我是操庄的。专门操庄。” “啥?操庄?你操他干啥?” “我不像你,我不是同性恋,但是我就是要操庄,操他,操死他!”一直温文尔雅平和淡定的孙大伟忽然加重了声音。 据说马三都被孙大伟誓要操庄的豪言壮语弄冷了,太冷了,简直是寒。 马三没话说了。 “好了,你叫来俩小兄弟,带着麻袋过来。” “嗯……” “嗯,也许不用麻袋,他们都不敢下注,也没什么钱,弄个化纤袋子就行了。” “嗯……” 孙大伟这席话过后,爱面子的当地江湖中人又往桌子上扔了十几万。 孙大伟很淡定,喝了口绿茶。 球赛开始了。房间里四十多人,有三十多人和孙大伟、费四两人对赌。 这简直就是在赌命,倘若孙大伟输了,他可能过去的几年生意全是白干,说不定还要负债! 令人癫狂的九十分钟,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赛。 结果是:成都五牛4:2赢了辽宁队! 孙大伟和费四全赢! 据说,整个球赛进行过程中,孙大伟一直没怎么关注电视,一直在跟他的姘头打电话调情,很淡定,很自如。 球赛结束。 孙大伟只说了一句:“麻袋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大志和九宝莲灯马上就到了!” 孙大伟放下了电话,微笑颔首不语。 这正印证了江湖上的那句调侃:装逼犯不可战胜。 二十六、曹杨路 大志和九宝莲灯真拿来了个麻袋。 “装钱!”马三说了一句。 费四斜着眼睛看着刚才玩儿命扔钱的那些赌徒笑;孙大伟用指甲刀细心地剪着手指甲,头也不抬。 已经深秋了,赌徒们却满头都是汗。他们依然不相信球赛已经结束,依然不相信朝气蓬勃的辽小虎会输给濒临降级的成都队,依然不相信刚才还是属于自己的几万块钱现在却已经装到了别人的麻袋里。 “散了吧!”费四笑着对大家说了一句。据费四说其实那天他自己也紧张,他倒不是紧张自己那10多万块钱,毕竟他拿出那十几万没什么问题。 他主要是紧张孙大伟那几十万,他知道,孙大伟那几十万要是输了,那对孙大伟来说可真是伤筋动骨了。 “哼……”三虎子冷哼了一声。 “怎么,还不服?”费四心情不错,笑着说。 三虎子横了费四一眼,没说话,转身出门走了。 人散了以后,数了数钱,六十七万。 “大伟,想没想过,输了怎么办?”费四还是有点后怕。 “输了?输了就把货都兑出去,输给谁钱给谁呗?”孙大伟继续剪着自己的手指甲。 “你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 “我不懂足球,但是我知道,庄家肯定不是傻逼,他既然那样开盘,肯定有他的道理。那么多人都下辽宁队,如果他们真赢了,庄家还不得被打爆?” “那你要是输了以后你还有机会翻身吗?” “人生,有时候就需要博一把。”孙大伟放下了指甲刀,很恬淡地看着费四。 多年以后,已经是当地最大的赌球外围代理的费四,经常被人家这样说:“其实,开盘子的才是赌王。你看,澳门的赌王称号不就是被开赌场的人占据着吗?四爷,你下面每天几千万的水钱,咱们市的赌王你当之无愧!” “嗯,我不是赌王,但我跟赌王一起并肩战斗过。”每当被人提及此事,费四总是凝视前方,若有所思,嘴角抽动着。 他是在回忆孙大伟与全市四十来个大混子对赌的经典决战,可能有时候会想起这一战和《天龙八部》里乔峰在游家庄力敌百位武林高手有极其相似的地方。 不同的是:乔峰的武功独步天下,孙大伟装逼的功夫罕有其匹。即使是黄老邪和孙大伟比起来,那也是慕容复和乔峰的差距。在武侠小说中,武功高可以搞定一切;在现实社会中,装逼者经常最后成为成功人士。 当然了,前提是,装逼要装得足够好。面对几十万都能眼不红,心不跳,这本事并不是谁都有的。 费四之所以说出了类似《兄弟连》的经典台词,那是因为,孙大伟和他的那次胜利,完全是一群无畏的战士组成的团队的胜利。如果孙大伟不帮费四出头,那么孙大伟也不可能赢到这些钱;如果张岳不替孙大伟出头,那些混子也未必和孙大伟对赌。 这就是十几年的兄弟感情。没有这,孙大伟还成不了赌王。 二狗那天没有追问孙大伟为什么要操庄,但是,多年以后,在上海二狗明白了。 话说有一天,二狗正在曹杨路、铜川路路口的新九龙塘吃海鲜,接到了孙大伟的电话。 “二狗,我两个小时后到上海。我是从北京来,虹桥机场降落,航班号是刺阿1549。” “刺阿1549?” “对……” 二狗没懂。两个半小时以后见到孙大伟,看了机票才明白,是CA1549。 孙大伟初中没怎么读过,但还是认识英文字母的,之所以把CA读成刺阿,是因为他更喜欢用自己擅长的拼音。 “嗯,航班你就不用管了,我也不用让你接,下了飞机,我自己打车过去。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曹杨路这边吃海鲜,你直接来这里找我吧!” “什么路?” “曹杨路。你跟出租车司机师傅说曹杨路这边吃海鲜的地方,司机都知道。” “嗯,我找个笔记一下。” 两个小时后,二狗看到了孙大伟手中的那张记地址的纸。 纸上赫然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操羊路!” 二狗算是明白了,著名嫖客孙大伟当时说操庄不是偶然的,曹杨路他都能写成操羊路,真行! 据说,那天孙大伟、费四等人在和那些江湖豪客对赌时,沈公子的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小静。 由于沈公子的老婆刚刚生了个儿子,所以沈公子喝完酒就回家看儿子去了。 在过去的很多年中,甚至包括现在,当地的很多人都认为:小静是赵红兵的姘头之一。 小静和赵红兵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个二狗也不敢确定。二狗只知道,在赵红兵日后的建筑生意中,小静的确帮了很大的忙。 小静和赵红兵的具体关系二狗虽然说不清,但二狗能确定的是:小静和当地的一位局长的确是关系暧昧,属于那种半公开的关系。这也是小静总能帮上赵红兵的忙的原因。 男人通过自己的奋斗来统治这个世界,而女人则通过统治男人来统治这个世界。 1998年,小静也就二十七八岁,本来长相甜美的她更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风韵,很是迷人。那时的小静在当地开了3家连锁美容院,生意都不错。她自己开了部男性化的别克君威,有点女强人的意思。 小静曾经当过沈公子老婆兰兰的老板,而且和沈公子也很熟。她听说赵红兵要结婚了,来到了沈公子的家中。 “红兵明天就要结婚了。”小静看起来很惆怅。 “怎么了?你不开心啊?”沈公子摸着脸上的燕子,一脸坏笑。 “你拐了我们的兰兰,现在儿子都帮你生好了,你当然开心了。” “我说了多少次了,是你们的兰兰勾引的我。” “滚远点!”兰兰开骂了。 “我不明白,红兵为什么要跟一个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结婚。”小静说。 “那他不跟她结还跟你结啊?” “呵呵,没这么想过。” “为什么?” “我配不上红兵,但,那个高欢更配不上红兵。红兵和别人结婚我都能接受,我都替他高兴。但就是这个高欢,我就是看不上她!”小静越说越气。 “你看,你看,你这陈年老醋坛子又翻了吧!”沈公子真怕明天小静去赵红兵婚礼上捣乱去。 “自从我认识红兵,红兵多数的时间都在蹲监狱。我真不明白,怎么他一出来就能跟高欢勾搭上。那么多好姑娘赵红兵都不要,非去找那个高欢干吗?”小静越说越气。 “那咋办?人家明天结婚,你也拦不住!” “我没要拦,我就是有点不开心。这是我给红兵的彩礼,你替他收下吧。”小静扔下了个红包。 沈公子望着小静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看起来再风光再能干的女人,心里也总是要依赖男人的。 第109章 喜宴(1) 二十七、幸福 赵红兵和高欢结婚那天,天公很不作美地下了场秋雨,挺冷。 这场本来应该早就举行的婚礼,一直拖到了1998年。高欢当时28岁,风姿依然绰约;赵红兵却已略显苍老了,而且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许多。人在江湖本来就容易老,赵红兵经历的风雨坎坷忒多了点。还好,这份爱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分毫的削弱,反而愈加炙热。 社会上的人普遍对他俩的婚姻很不理解。江湖中人普遍认为赵红兵有点儿亏,主流正派人士普遍认为高欢有点儿亏。 认为赵红兵亏的原因是:高欢已经结过一次婚了,还有了个孩子,以赵红兵的身份和财力,在当地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为什么却要找个二婚的?亏。 认为高欢亏的原因是:高欢堂堂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有着爱他的老公和可爱的孩子,却全都不要了,去跟一个劳改过两次的全市最大的混子结婚,亏。 赵红兵和高欢肯定认为都不亏。因为,世人看重的那些,他俩都不怎么看重。他俩都曾经看重过,但结果是两个人都不幸福,都为太注重世俗的眼光付出了代价。在这份爱面前,他俩都曾经懦弱过。但是,一次懦弱已经够了,够惨痛了。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赵红兵,还会在乎这些冷语流言吗? 二狗认为,赵红兵和高欢最后走到一起的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两个人的生活态度和思维方式有着惊人的默契和相似之处。人的一生中,能够遇见这样的人不容易,能够走到一起更不容易。 二狗的一个朋友曾经说过:我相信,一对夫妻能够幸福的前提是一定要有共同语言,一定要是最好的朋友,否则,两个人连心灵上的沟通都没有,就失去了夫妻真正的意义。美女、帅哥看够了终归要腻,金钱超过了一定数量也就失去了意义,只有灵魂的沟通才是永恒的。 维系婚姻和感情的关键,就在于此。 如马三所说,赵红兵在没有高欢的日子,或许身边也有一些女人,但是这些女人没人能替代高欢在赵红兵心中的位置。并不是因为这些女人没有高欢的美貌,而是因为赵红兵和她们实在没话说。 不管外人怎么说,赵红兵和高欢还是兴高采烈地操办婚礼。尤其是高欢,里里外外忙个不停,从筹办酒席到购买杂物,都是她一个人操办,就连布置新房这样烦琐的事儿,高欢也不愿意找外人来帮忙。结婚前几天房间就打扫得一尘不染,而且每天擦拭。喜字、窗花、鞭炮早就买好了,别人想帮忙,高欢也不让插手。 与张岳结婚时的大操大办相比,赵红兵和高欢的婚礼的确简单了许多。 赵红兵是尽量少地通知人,毕竟,他和高欢这事儿实在太出名了,太大的操办,赵红兵也有点不好意思。 结婚的那天早上,看着喜气洋洋的高欢和一直微笑不语的赵红兵,沈公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评价说:别管别人怎么看,他俩挺幸福。 小时候,二狗曾经跟父母争执过究竟什么是幸福。二狗当时认为,每个人对于幸福的感觉和定义都是不同的,而且,能让甲感觉到幸福的东西未必能让乙也感觉幸福。对于东波来说,每天能弄来两支杜冷丁很幸福;对于九宝莲灯来说,能赚到几万块钱和姐姐一起开个门店很幸福;对于大志来说,能和动力大火车成为男女朋友很幸福。但是如果把无论是动力大火车、杜冷丁还是几万块钱,给了赵红兵和沈公子,可能他俩谁都没有幸福的感觉。 这是二狗20岁前的幸福观。 到了今天,经历了27年风雨沧桑的二狗对幸福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幸福,对于多数人来说只是一刹那,而且,幸福更多的是存在于畅想和回忆中。 也就是说,幸福源于畅想和回忆。 比如今天凌晨二狗饿醒了,一看表,3点半。向楼下放眼望去,一片黑暗,附近的饭店全关了。这时,二狗就畅想:如果有一碗豆腐花,撒点辣椒油,然后再来两根油条,好好地吃上一顿那该有多幸福。然后二狗就忍着,打开电视看球赛,一直看到比赛结束。天亮了,二狗下楼去吃早饭了。当二狗吃第一口豆腐花的一刹那,幸福感袭来,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的感觉……当二狗咬了两口油条以后,却再也没有了吃第一口豆腐花时那幸福的滋味。仅仅感觉,这只不过是一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早餐而已。 二狗之所以在那一刹那曾感觉到幸福,是因为二狗对这份早餐憧憬过、畅想过。 再比如说,大概五年以前,二狗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当时两个人由于某种特定的原因基本每天白天都在一起,想不在一起都不行,时间长达五个月。当年两个人总在一起时,二狗虽然确定自己喜欢她,但是当时却总觉得她太骄傲而且任性,所以二狗当时对她表现出来的更多是不耐烦。五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二狗再也没机会每天和她在一起共事,而且,也鲜有机会再见到她了。这时,二狗忽然发现自己是那么喜欢她,却再也没机会在一起了。那过去的五个月中二狗并不曾感觉到幸福,但那五个月却成了二狗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二狗是多么想再回到那五个月,能再看到她的一颦一笑,能耍贫嘴逗她开心,也能在自己烦的时候把她气得摔电话和鼠标…… 二狗当时不曾感觉到的幸福,后来却成为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而且,这幸福,只能存在于回忆当中。 所以说,能够时时感觉到自己当时就很幸福,而且幸福的感觉能够维持长久的,真不多。多数人在幸福的时候都感觉不到幸福,却都在失去幸福以后去追忆幸福。 赵红兵和高欢感觉挺幸福。当天的婚礼,他俩早在十年前就憧憬过、畅想过。他俩对这始自十年前的爱情,也都在分开的几年中追忆过。 经历过沧桑,才能懂得幸福的真谛,才能懂得去珍惜幸福。 如果把高欢比做一首歌,二狗认为是《喀秋莎》,高欢身上的气质,是那种优雅却不失欢快的旋律。每当看到高欢,二狗总能想起白雪皑皑的西伯利亚、布良斯克高大茂密的森林、唐努乌梁海的涓涓细流……宁静、高贵,还有点淡淡的怀旧。 如果把赵红兵比做一首歌,那么应该是张学友的《楚歌》。慷慨击缶壮志悲歌冷对世事风霜雪雨,一身铁骨浑身是胆,铠甲上是深红色的血迹,铠甲里面,是一颗憔悴的心。豪迈悲怆,侠骨柔情。 赵红兵和高欢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挺般配。男人像男人,女人像女人。 李洋挽着张岳的胳膊,脸摩挲着张岳的肩膀,一语不发,一个劲儿地看着赵红兵和高欢两个人傻笑。 看得出,李洋也很幸福。而且,她也懂什么是幸福。李洋多年来一向很痴迷张岳,尽管当地痴迷张岳的人很多,但是能长时间拥有张岳的,肯定就李洋一个。 虽然那天赵红兵没有通知太多的人,但人还是来了不少。来的人中,有很多人赵红兵根本都不认识。这些多是因为“景仰”赵红兵才来的。 赵红兵是当地最知名的混子之一,自然有很多崇拜者。当然,那天赵红兵的婚礼上,来的并不全是崇拜者,也有赵红兵不怎么喜欢的人,比如大虎。 听大虎这名字,大家就应该知道他是谁了。 大虎,自然是二虎和三虎子的哥哥,大哥。 在第一部中二狗曾经提到,三虎子家“满门英烈”,一家全是混子。之所以前两部中没有提及大虎,那是因为大虎一直在监狱里,20世纪80年代初就进去了,1998年才出来。可见这哥们儿在里面待了多久——人家坐牢都减刑,可这大虎是不断地加刑。 大虎、二虎、三虎子绝对是一奶同胞,但是这哥儿仨长得一点儿都不一样。二虎又高又壮,自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直留着烫的披肩卷发,塌鼻梁,一看就是老流氓;三虎子又瘦又小,脸上没什么肉,高颧骨,眼睛向外凸出,看起来挺瘆人;而大虎的长相集中了二虎和三虎子所有的缺点,并且还有二虎和三虎子都没有的缺点,那就是:大虎是个红脸蛋。 20世纪80年代,东北文艺汇演时总爱把男女主持人的脸蛋打上腮红,这在那时比较流行,但是到了20世纪90年代基本上就没人这么干了,要多土有多土。大虎在20世纪80年代根本不用打腮红,直接就可以登台了。 听说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吃什么都香,很多人都是从监狱里出来后两三个月体重就增加了三十来斤。大虎也不例外,刚从监狱里放出来时体型和三虎子差不多,结果放出来四五个月以后体重就已经超越二虎了。 在大虎坐牢的十几年中,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大,以致于大虎刚放出来时,看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城市惊叹不已,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见着什么东西都觉得稀奇。 外面的社会如此精彩,更坚定了大虎继续混社会的决心。当然了,大虎如果不混社会,他这个四十多岁的老混子靠什么吃饭?他必须得混社会。 奔50岁的老混子混社会,通常情况下都没什么前途,但大虎不同,他起点高。他的两个弟弟二虎和三虎子都是社会知名人物,有二虎和三虎子这两个弟弟,大虎混社会就轻松多了。而且,大虎有着他这两个弟弟都不具备的东西:高智商。 大虎出狱以后在社会上“办”了不少事,据说件件干净利落。虽然偶尔也动用他这两个弟弟的关系,但是手段和狠毒的程度却又远超二虎和三虎子——二虎和三虎子已经够毒的了。 其实二虎和三虎子也不同——第一部里就曾经提过——虽然二虎是绝对的城里人,但二虎是农村黑社会,专门在农村发展,连打架都是以农具为主。当时二虎搞了几台收割机,每到收割季节就强迫农民租赁他的收割机,不租就打。慢慢地,二虎又认识了一些村长,到了播种季节,二虎再倒腾点化肥、种子什么的,一心一意在农村经营他的黑社会网络。三虎子则是混在市区的混子,放高利贷、要账、卖杜冷丁摇头丸,完全是市区流氓团伙的路数。 尽管二虎和三虎子是社会知名人物,但是在大虎出狱之前他们完全没实力和赵红兵、张岳等人抗衡。大虎出狱以后,对二虎和三虎子的优势资源进行了重组,整合成了一个更大更强的流氓团伙。按照前两年股市行情,那肯定是要连拉几个涨停的。 美国BCG咨询公司曾经提出了一个“三四规则”的准定律,在任何行业,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三四规则”。在每个行业中最有影响力的公司都不会超过三个,这三个公司都具有12%以上的市场占有率,而这三个公司中最大的公司的市场份额又不会超过其他两个公司中任何一个的四倍。这三个公司,被称为市场中的“领先者”。除这三个公司以外,还通常有几家公司的市场份额在5%~10%之间,这些公司能有效地参与市场竞争,但不会对市场有太大的影响,这些公司被称为市场中的“生存者”。另外,还有一些填补细分市场的公司,市场份额通常在5%以下,被称为“挣扎者”。当地在20世纪90年代末的“准黑社会阶段”也遵循着“三四规则”。当时,当地准黑社会的“领先者”就是赵红兵团伙、李老棍子团伙、整合后的大虎三兄弟团伙。赵红兵团伙虽然在南山之战过后成为当地的第一团伙,但是他们的实力也不会超过李老棍子团伙和大虎三兄弟团伙四倍。 东波、老古等人是“生存者”。虽然他们也是社会大哥,但是实力和以上几位比起来差距不小。其他的“挣扎者”就不赘述了。 二虎、三虎子团伙和赵红兵团伙有世仇。二虎的残疾和费四的残疾都是被对方留下的。但是据二狗所知,虽然三虎子在监狱的时候总被赵红兵归拢,但是三虎子不怎么恨赵红兵。原因可能就是当年总在号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时间久了就没什么仇恨了,而且三虎子还自认为他和赵红兵“关系不错”。二虎虽然被沈公子开枪打过,但是也不怎么恨沈公子。 这哥俩儿共同恨的人是费四和李四,问题的关键不是费四和李四当年跟他们结的仇,而是在结仇过后的多年里,费四和李四见到二虎和三虎子时还是没好脸色。费四性格暴躁自恃勇猛,李四阴险毒辣又不爱结交社会上的朋友,他俩都不会像赵红兵一样给人留几分面子。所以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们的仇不是淡了,而是越来越激烈,一见面就“犯照”。 二虎、三虎子和费四、李四一直没搞出大事儿,那是因为这哥俩儿又共同怕一个人:张岳。他俩可能真的不怕赵红兵,但是他俩一见张岳就打憷。 当时费四弄了张百家乐的台子,三虎子爱赌百家乐,尽管看费四不顺眼,但还是常年泡在费四这里赌。因为当地别的百家乐的台子注码都有上限,而费四这里接近没上限。在一起赌的时候,三虎子时不时地就会跟费四吵起来。 每次三虎子和费四即将大打出手的时候,费四根本都不用吹哨子,给张岳打个电话把张岳叫来就行。 只要张岳出面,睖着眼睛说一句:“那咱们就拼一把呗!” 三虎子肯定二话不敢说,灰溜溜地说一句:“你出面了,那这事儿就算了。” 张岳肯定还得说一句:“小三子,你现在是不是以为你自己行了?” “呵呵,我没说我行啊。” “操,那就别得瑟。” 看见了没?张岳在当地就是这么嚣张。 话题扯远了,继续赵红兵的婚事。 赵红兵的婚宴来了很多人,大虎、二虎、三虎子这哥儿仨一起来的。 二十八、旋转木马 来参加赵红兵婚礼的人共分为三类:一是赵红兵家中的亲属;二是赵红兵和张岳等人的嫡系兄弟;三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江湖大哥。张岳结婚时,来宾三教九流都有,赵红兵结婚的排场就小多了,而且来宾中大多数都是自家兄弟。 江湖中人讲究要面子、给面子。尤其是赵红兵这样的江湖大哥结婚,有些江湖中人是必须要来的,比如三虎子、李老棍子。 在赵红兵的婚宴上,很多故人重逢了。 首先重逢的是刘海柱和大虎,大虎那红脸蛋子忒显眼、忒好认。 “大虎,你还活着呢?”刘海柱说。 第110章 喜宴(2) 大虎看了半天刘海柱,愣没认出来是谁。也难怪,刘海柱的变化忒大,多年来一直戴在头上的斗笠早就不戴了,20世纪90年代末常年戴个礼帽。 以前他天天戴斗笠,别人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睛和眉毛,就凭他那斗笠认他,现在摘下了斗笠,反而没人认识他了。他那部山羊胡子虽然还在,但是比十几年前短了许多。 “哈哈,我活得好着呢。”大虎没认出来刘海柱是谁,但还是回了一句。 “你还认识我是谁吗?”刘海柱看着大虎那眼神,就觉得大虎肯定不认识他了。 “哎呀,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是刘海柱!” 大虎的嘴巴张得老大,端详了半天,又看了半天停在刘海柱身边崭新的奔驰。 “柱子哥,柱子哥,真是你!” “哈哈,操!” “你现在发财了啊,柱子哥。” “没有,没有,卖点汽车配件再修修车,赚点儿辛苦钱。” “哎呀,我这十多年算是耽误了。” “出来就好,弄点钱做点生意,别再扯淡了。” “哈哈,扯淡我也扯不过你啊。” “我早就不扯淡了。” 大虎说当年他扯淡扯不过刘海柱是实情。二狗曾经听说过他们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经典一战,虽然至今二狗对他们那一战中的很多细节都难以置信,但是二狗却不止一次地听人讲起过。 话说20世纪80年代初,刘海柱刚刚在当地的市区立棍时,以大虎为首的东郊流氓颇为不服。当时虽然二虎和三虎子尚且年少,不能帮大虎出来打架,但是当时大虎手下也有不少兄弟,没事儿就来市区找刘海柱、李老棍子、张浩然这些成名的大混子火拼。 据说那是在冬季的一个雪夜里,大虎等人终于在当地邮电局家属院门口看到了穿着件黄色军大衣已经醉得踉踉跄跄的刘海柱。看样子,刘海柱刚在兄弟家喝酒回来。 昏黄的路灯下,大虎等人看见刘海柱孤身一人,而且,显然,身上没带什么家伙。 当时大虎判断,这绝对是灭掉刘海柱威风的好时机。 “刘海柱!” “嗬哈?你是谁?”戴着斗笠的刘海柱喝多了,而且他根本不认识大虎。 “我叫大虎,东郊的,你听过没?听说你挺牛逼?” 刘海柱喝得再多也听出来了,这是找碴儿打架的。 “我他妈的不知道你是谁。对,我就是牛逼,你服吗?我牛逼犯法吗?” “不犯法,但是我看不惯。” “看不惯是吧?呵呵,你爱去哪儿告就去哪儿告去,别他妈的烦我。”刘海柱边说边走,根本就没在乎大虎这些人。 刘海柱这蔑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大虎。 “操!” 大虎等五六个人都拔出了三棱刮刀,朝刘海柱慢慢围了过来。 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楚刘海柱的眼睛,但是看见他的山羊胡子抖了抖,显然是在冷笑。 大虎等人越走越近,刘海柱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此时,经典镜头出现了:据说当大虎等人走到距离刘海柱约两米时,刘海柱忽然一低头,伸手往脖子后面一摸,然后奋力一拽,居然从自己脖子后面的军大衣里面拔出来一把长约一米五的铁锨! 乌黑锃亮的大铁锨! 敢情刘海柱每天都带着把铁锨上街! 大虎等人都以为刘海柱喝多了肯定没带什么家伙,万万想不到刘海柱居然变魔术一样从身后的军大衣里拔出来一把大铁锨! 大虎等人都惊得木了! 刘海柱二话没说,抡起铁锨劈头盖脸地朝大虎等人抡去。一寸长一寸强,大虎等人的三棱刮刀在刘海柱这抡得虎虎生风的铁锨的凌厉攻势下,片刻之间就成了废物。 刘海柱抡着铁锨追着大虎从邮电局宿舍一直拍到了西沙坨子,把大虎拍成了个脑震荡。 此战也是刘海柱奠定20世纪80年代初单挑之王地位的经典一战。 虽然刘海柱削了大虎这事儿肯定是真事儿,但二狗还是认为此战有诸多疑点: 1.刘海柱打架爱拿铁锨这不假,尤其是以一敌多的时候铁锨肯定是有优势的,但是他至于每天上街都带着一把铁锨吗? 2.二狗小时候见过腰里系着个草绳、背后背着一把宝剑的混子,但还真不知道背后背着把一米五的铁锨是啥效果。再笨也能想出来,那肯定影响走路啊! 3.铁锨头子的宽度至少25公分,怎么可能奋力一拔就从窄小的后领口拔出来? 所以,二狗觉得不甚可信。但是传奇这东西就是这样,越是让人难以置信,流传就越广,也就越让人记忆深刻。 刘海柱是单挑的传奇。在赵红兵的婚宴上,第二对重逢的是单恋的传奇。已经生了儿子的沈公子又见到了风采不减当年的三姐。 沈公子和三姐两个人的故事,二狗认为有点像每个公园里都有的旋转木马,一前一后两个木马距离不超过半米,离得很近,但是,后面的那个木马永远也追不上前面的那个。 沈公子是后面的那个木马,三姐是前面的那个木马,他们的距离一直很近,沈公子曾经一圈又一圈不厌其烦地追逐,但是,却又永久地保持着那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公子和三姐的生命中本就没有交集。 公园的木马即使变成了活马也不可能有机会交配。 这就是命运。 二狗近年来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发呆,经常自己一个人目光呆滞地走到某个地方,然后愣神半小时。最爱去逛的地方就是虹口公园。秋日的黄昏,夕阳下,堆积着一些落叶。虹口公园那个破旧得少说有20年历史的似乎从不停止的旋转木马经常令二狗驻足愣神,偶尔木马上会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骑在上面,清朗地笑着,很是欢快。 看到孩子在笑,二狗也会跟着傻笑,但是也会想:这孩子大了以后,心里肯定会像现在的二狗一样装了很多事儿。那时候的他,还会愿意玩这世界上最残酷最折磨的游戏吗?还会发出如此清朗的笑声吗? 三姐和沈公子的旋转木马游戏结束了,他们俩在几年前就关掉了电闸。 二狗认为真正睿智的人需要懂得两点:一是拒绝,二是放弃。 学会拒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学会拒绝让自己有点动心的人或者事儿更不容易,但是赵红兵的三姐懂得拒绝,她顶住诱惑,拒绝了万人迷的沈公子。结果是,到了今天她生活得很幸福,沈公子生活得也很幸福。 沈公子也是聪明人,被三姐无数次拒绝以后,他最终选择了放弃,施慧剑,断情丝。因为,他猜到了事情的结果。这有点儿像股市,二狗身边很多人都已判断出股市进入了下跌通道,但是真正勇于割肉出局者少之又少,即使是割肉出局了,过一两个月还是忍不住进来抄底,结果再次被深度套牢。 沈公子不同,割了,就真割了。敢于放弃,需要莫大的勇气,更需要智慧。 “三姐,你是越长越好看了。”沈公子由衷地赞美。 “你老婆不在你就又出来胡言乱语了?”三姐抿着嘴笑。 “我说真的呢。” “你老婆不也是大美女吗?” “那是,那是。”沈公子得意扬扬。 “听说你有孩子啦?” “是啊,我老婆这不没来嘛,在家坐月子呢。” “儿子还是姑娘?” “儿——匝!”沈公子的“儿子”读的不是“儿zi”,是“儿za”,特得意。 “长大了肯定跟你一样!”也不知道三姐这话是骂沈公子呢还是夸沈公子。 “三姐,我有个想法。” “你说!” “以后让你姑娘和我儿子搞对象吧,咱们订个娃娃亲,好不?”沈公子又坏笑着摸自己脸上的那只燕子了。 “嗯?好呀,不过我姑娘可比你儿子大几岁。” “没事儿,没事儿。” 两个聪明人把可能发生的爱情留给了自己生命的延续。或许多年以后,他们的孩子都长大成人,他们今天这些话都已经成为了空话。但是,毕竟他们俩可能成为儿女亲家,很值得期待。 吃饭时,三姐还拉着沈公子和她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没人议论他俩的绯闻,因为大家都知道,十年前二人都没发生什么,到了今天,就更不可能了。 那天过后,沈公子洗掉了脸上文的燕子。他终于,真的放下了。 重逢的不全是故人,还有仇家。 在外面放鞭炮的九宝莲灯和大志,又与袁老三、赵晓波相遇了。 “看见了没?那俩傻逼!”袁老三指着九宝莲灯和大志对赵晓波说。 袁老三说这话的时候离九宝莲灯和大志最远不超过3米,他说什么,大志他俩全听得到。 大志站了起来,盯着袁老三看,眼神中虽然没有畏惧,但也没敢说话。 “看啥?”袁老三朝大志走了过去。 九宝莲灯拉了拉大志,示意让大志蹲下继续摆烟花。 “袁老三,今天我二叔结婚,你别扯淡!”赵晓波说。 “那俩傻逼!算什么玩意儿!”袁老三对赵晓波说。 袁老三蔑视地看了大志和九宝莲灯一眼,转身走了。 大志咬牙切齿。 二狗明白,大志和九宝莲灯在几个月以后和太子党发生的血案,不应归为普通的混子斗殴。 那是一场社会最底层的人和权势阶层的对抗。 二十九、东波也无奈 大志和九宝莲灯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太子党”,因为大志和九宝莲灯的爸爸分别是农民和下岗工人。 他们共同的理想是成为张岳这样的人,黑社会大哥。 尽管张岳这样已经具备一定社会地位的江湖大哥在当地的历史上并没有几个,但这并不妨碍大志和九宝莲灯把张岳作为奋斗目标。 一个多月前,大志刚刚被“太子党”毒打。今日,大志身上和脸上的伤还在,太子党又在众人面前羞辱他。这口气,大志咽不下。 大志不明白该如何开这个赔率,他以为是每人一条命,当然该五五开。 当他明白这绝对不是一场五五开的PK时,已经晚了。 由于二狗和赵晓波走得毕竟近,所以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袁老三等太子党那几年一时无两的嚣张气焰。 比如说,打架奇衰的袁老三居然敢教训东波。 东波虽然说是个无赖加滚刀肉,但怎么说也是个大哥,成名多年,当年是敢和赵红兵、李四等人拼一把的大混子。而且近几年,也凭着无赖手段和那张被李四找人砍得满是刀疤的脸赚了不少钱,早已跨入百万富翁行列。 即使是这样,袁老三等人教训起东波来也毫不含糊,当然了,也仅限于口头教训。他们教训东波没别的目的,就是为了彰显他们与众不同的身份与地位。 那时候东波扎杜冷丁成瘾,但是当地公安局扫毒人员毫不含糊,多数杜冷丁的来源都被掐断,平时黑市里150元一支的杜冷丁就算是花个500块、800块也买不到。所以,1998年前后东波的杜冷丁是经常性地断顿。实在没杜冷丁扎了,东波无奈之下也有办法,那就是喝止咳糖浆。据说东波喝止咳糖浆能一天喝光两个药店的存货。而且东波这人经常半夜喝止咳糖浆,每喝完一小瓶,就顺手把小瓶从家中的窗口扔到外面,十分没有公德。 东波和袁老三都住在当时全市最好的一个小区,新建的复式楼房,而袁老三就住在东波家的楼下。 1998年秋天,袁老三和东波都刚刚搬进那个小区。袁老三睡到半夜,就听见自己家的窗外隔十来分钟就“啪”的一声。 整整一夜,“啪”“啪”的止咳糖浆瓶摔在小区水泥地上的声音不断,袁老三彻夜没睡。 当时,袁老三并不知道楼上住的就是东波。第二天一早,袁老三纠集了赵晓波等十来个人去了东波家。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过后,门被拉开了。 据赵晓波回忆说:房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横肉的脸和客厅里散落了一地的凌乱的止咳糖浆纸盒。 都认识,那张脸的主人是东波。因为当地20世纪90年代曾经有人给东波这张脸估价,价格是100万元人民币每年。也就是说,东波凭借着这张恐怖至极的脸,每多活一年,就多收入至少100万元,他是干什么都赚钱。 是个人就知道,全市有这张脸的就一个,东波。一个脸上被砍了十多刀还在继续混的滚刀肉,谁敢惹? 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当地人人都认识的混子是造型别致的大侠刘海柱,那20世纪90年代当地人人都认识的混子就是东波。尽管这二人的品行有天壤之别,但他们的确是当地两个时代混子的典型代表。 “东波,这是你家啊?”袁老三虽然和东波不熟,但两人也算认识。 “嘿嘿,咋了?带这么多人?进来吧!”东波还是光着膀子,穿着大短裤,拖鞋。 袁老三、赵晓波等人进了东波家。一个二百多平米的豪华装修的房子,让东波糟践得连狗窝都不如。 “昨天半夜是你吧?隔几分钟就扔楼下一个瓶子,我他妈的一宿没睡着!”尽管和东波认识,但是袁老三气还没消,说话时带着不干不净的话。 “我不就是好这口嘛。”东波笑了笑。他一笑,那刀疤脸更加恐怖。 东波怎么说也是个小社会大哥,平时敢和他说话带着“他妈的”这样字眼的还真不多。但今天站在他眼前的是一群当地高官和大款家的儿子,东波分得清轻重。他掂量掂量自己,和太子党相比,实力相差太悬殊。 袁老三看一向很得瑟的东波被他说了一句也没什么反应,开始教训起东波了。 “东波,你说说你,也三十多岁了的人了,成天还是这么没正事儿,除了扎杜冷丁就是喝止咳糖浆……” 袁老三自己才二十多岁,开始教训起三十多岁的东波了,而且还说东波整天“没正事儿”,就好像他袁老三自己每天有正事儿似的。再怎么说人家东波也是靠着自己的命出去赚钱,他袁老三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寄生虫。 东波脸色不太好,但还是给袁老三等人发了烟。 “你说说你,喝就喝吧,半夜扔什么瓶子啊?他妈的我就知道西郊那边的农民拆迁以后住上了住宅楼成天往楼下扔东西,你怎么说也是个城市人,咋和那些农民一样呢?” 东波还是没说话,刀疤脸青一阵红一阵。 如果袁老三不是有个当官的爸爸,估计这时候东波早就抄起菜刀把他们砍跑了。 “我今天跟你说了啊,以后你别往楼下乱扔东西了。你这么大岁数了,别成天没个逼数!” 第111章 喜宴(3) “我不扔不就行了吗!”东波强压怒火,终于回了一句。 “你这样吸杜冷丁,早晚得玩儿完,我这样说是为你好……” 袁老三这句话实在是太过分,连赵晓波都听不下去了,拉了拉袁老三,示意要走。 袁老三又扔了一句话才走:“东波咱们俩认识,今天也就算了。今天我说这些你也别记在心上,我是为你好!” 据赵晓波说,袁老三他们刚刚把门关上,就听见东波的家里一阵玻璃杯、烟灰缸等东西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稀里哗啦。 东波真是气炸了。 据说那次,袁老三把滚刀肉东波从一个地痞给气成了一个愤青。 可能是当愤青的感觉比较好,而且容易受到周围人的认可,东波屡屡发表他对社会一些其他事件的看法。虽然受自身文化水平所限,难以总结成文,但还是有些话颇具哲理,对社会问题不乏一针见血之语。 话说回来,东波浑归浑,但他算是个明白人,大事儿他都明白。他知道斗不过赵红兵等人就不再继续斗下去,他知道无法和太子党抗衡,还就真的忍气吞声了。 所以说看起来最浑的滚刀肉东波在他们那代的混子中寿命相对较长,还是有一定原因的。 其实真的浑人是看起来并不怎么浑的张岳,还有后来的农民朋克大志和九宝莲灯。和东波相比,他们几个是真浑。 赵红兵的婚礼来的人虽然不多,但就是这么热闹:有退隐江湖的大侠刘海柱,有重出江湖的三虎子;有还在混的老流氓大虎,有飞扬跋扈的太子党袁老三;有忠心耿耿的小兄弟丁小虎,有当红的江湖大哥张岳;有洗心革面的小纪,还有想混出名堂来的大志和九宝莲灯。 老中青几代混子,汇聚一堂。混得好的,混得差的,嚣张的,落魄的,各类混子的代表人物,这里全有。 当然,更不能少了省城的江湖大哥九哥。 二狗觉得九哥最欣赏的应该是张岳,他不但看好张岳在当地的名气与地位,也看好张岳未来能在当地一统天下,成为真正的黑社会大哥。和张岳在一起做事,九哥很放心。九哥身上没有的悍匪劲儿,张岳身上有;九哥爱动脑子、爱拉关系,张岳却懒得搞这一套。九哥的优点和张岳的优点很互补。 而九哥和赵红兵的关系,更像是所谓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尽管没什么利益纠葛,但是两个人很谈得来,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九哥应该认为赵红兵和他很像,至少在思考问题的方式上很像。 三十、是你来适应社会,还是社会来适应你? 九哥出身军人世家,按理来说应该是个家教极严的读了不少书的人,但九哥绝对不是个读书人。 九哥不读书并不意味着九哥不明白事理,相反,九哥对于社会和人生的看法远超一些饱读诗书的人。 这是九哥在江湖中历练出的本事,这本事是他历经无数风雨依然能闲庭信步的根本原因。二狗认为,人在社会中体现出的智慧和读书的多寡无关,而且人的道德水平也与读书的多寡无关。 驼着背、背着手像个小老头的九哥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他是赵红兵的某个远房亲戚。九哥提前一天就从省城赶来了,他这么早赶来没别的目的,就是想跟赵红兵聊聊。 九哥知道赵红兵最近有些消沉。 赵红兵消沉的主要原因就是:没事儿可做。 赵红兵和沈公子两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自从和吴老板一战过后在当地恶名远扬,再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们一起做生意。赵红兵讹钱的确有苦衷,可是社会上的人并不这么看,都认为赵红兵凭借自己在社会上的实力,去硬讹了给他项目做的吴老板。 赵红兵以怨报德,谁还愿意和他合作?赵红兵当时距离主流社会越来越远。一旦在社会上的朋友中失去信任,再想成就事业就难了。 在孙大伟等人在费四的赌场对赌时,九哥和赵红兵、沈公子两人聊了聊。聊天没什么主题,随便唠唠,气氛很轻松。 “最近挺闲吧?”九哥问赵红兵。 “嗯,没事儿干。”沈公子替赵红兵回答了。 “怎么了?”九哥明知故问。 “不就上次吴老板那事儿吗,弄得风风雨雨,满城皆知。现在想做点什么生意都没人和我们做。”赵红兵说。 “嗯,上次那事儿肯定对你们做生意有影响。不过也未必是坏事儿。” “不是坏事儿?” “嗯,红兵,我问你,你现在在社会上的朋友都是什么人?” “呵呵,我不说九哥你也知道,我认识的人除了混子就是混子。或许沈公子认识些老板或者当官的,但我可真不认识。” “每天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那你就会不知不觉地变成什么样的人。这个道理红兵你应该懂吧?” “哈哈,是啊。我成天和一群混子在一起,我也成了混子。”赵红兵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总是喜欢和一些江湖中人混在一起,或许他仅仅是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的感觉而已。 “嗯,你还是混子头子,哈哈。” “我估计我这辈子也就是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了,呵呵。”赵红兵挺无奈。的确,赵红兵当兵复员以来十多年,还真没和什么正经人在一起过。 “未必,关键看你怎么想,怎么去做。现在你身边的人都觉得和你合作有风险不是坏事,你可以去认识一些新朋友。和那些新的朋友在一起,或许你会有新的机会。” “人家那些人不愿意和我交朋友怎么办?”赵红兵也知道九哥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的确,主流社会中的人对于赵红兵这样的人,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 “结交新朋友的方式肯定和你现在结交朋友的方式和手段都有所不同,你不能像跟张岳一样和他们交往,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像张岳那样对你掏心掏肺。” “嗯。”赵红兵若有所思。 “我觉得,男人在30岁以后很难再结交到新的真正的朋友。男人真正的朋友,都是在30岁以前结交下的。男人30岁以后要养家糊口,一家老小在那儿张着嘴等着,不养家行吗?男人30岁以后结交的朋友,多数都是出于利益目的。如果一个男人在30岁以前结交的朋友都是出于利益目的,那说明他人品有问题;如果一个男人在30岁以后结交朋友还不是出于利益目的,那说明他智商有问题。男人在30岁之前的朋友和30岁之后的朋友是两类人,这两类人在一个男人的人生中,都必不可少。红兵你在30岁之前结交下了张岳这样的生死兄弟,很不错,很让人羡慕,但是现在你三十多岁了,该认识一些新朋友了。”九哥不紧不慢地说。 赵红兵没说话,在思考九哥说的话。几个月前九哥随便一个电话,一分钱没花就把丁小虎等人从号子里捞了出来,让赵红兵很受触动。 “红兵,我比你大几岁,你现在的处境我比你看得清楚。你现在到了该转变的时候了。多结交一些官场上的朋友,随便签个字,说句话,就够你和你的这些兄弟吃上三年的。这比你怎么混都有用。” “人家哪愿意答理我啊?”赵红兵也不是没想过要结交一些官场上的朋友,但总是有点抵触情绪。他觉得官场上的人肯定瞧不起他赵红兵,既然这样,他也犯不上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对,他们是不愿意答理你,但是他们愿意答理钱吗?你见过几个不愿意答理钱的人?好,就算是他不愿意答理钱,那他愿意答理女人吗?当官的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既不喜欢钱又不喜欢女人的人或许这世界上有,但我不认识,从没见过。哈哈。” 据说九哥总爱说一些看似“武断”的结论。类似这样“武断”的结论,通常情况下读过很多书思维缜密的人是不会说出的。但是九哥敢于说出这样“武断”的结论,并且总能给人醍醐灌顶的感觉。 “哈哈。”赵红兵也笑了。 他笑的原因和九哥不太一样。他忽然想起了市里的某位高官。该官员看似一身正气,并且以清廉著称;不但相貌堂堂,而且口才文采都出众,管理协调能力也极强;不但在当地叱咤风云,而且还很受省里领导的器重,前途无量。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某次陪老婆去了一次小静的美容院之后,居然疯狂迷恋上了小静,且一发不可收。最近一两年,他已经不怎么回家了,和小静的关系变成半公开了。一个如此出类拔萃的人却对一个身上有不少江湖气的女人迷恋成这样,外面对他的指手画脚他根本不在乎,连自己的前途都不顾了,的确让人匪夷所思。 看来九哥说得没错,只要是人,都是有弱点的。 “虽然咱们接触时间不长,但是我了解你。你不愿意以那样的方式交朋友。但是你别忘了,如果你不和一些官员搞好关系,那你永远都是下三烂。 你要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让这个社会来适应你。”九哥语重心长。 赵红兵继续沉默。 一向贫嘴的沈公子据说那天也不说话,一直静静地听九哥说话。 九哥说的道理很浅显,很多人都懂,但是有很多人虽然懂却不去这样操作,比如赵红兵。今天,九哥的话中有很多话不大好听,而且有些教训的口吻。赵红兵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确是不大受用,但又不啻于当头棒喝。 和袁老三“教训”东波不一样,九哥说这些话,是真心真意地希望赵红兵的事业能更上层楼。 “呵呵,今天我说得有点多。我再说一句吧:你和小申都三十多了,再不努力赚钱,成功就离你们越来越远了。” “九哥,谢谢你。你说得对。”赵红兵只说了这几个字,熟悉赵红兵的人都应该知道他说这几个字的分量。 “当然了,我也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些朋友……” “嗯!” 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和黑社会,真的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小瘪三和成功人士的区别,或许也只是刹那间思想的转变。 赵红兵的婚礼热热闹闹。 据说开席之前九哥还对张岳说了句:这些人里,就你看起来最像那么回事儿。 张岳当时笑笑,没说话,转身走了,到别的桌敬酒去了。 这是九哥和张岳当面说的最后一句话。 二狗始终觉得,赵红兵结婚那天是个分水岭。 赵红兵结婚这天,除了跑路在外的李四,人聚得还是很齐的,这也是这些兄弟最后一次这么齐地聚在一起。 那天过后,赵红兵这个团伙中很多人发生了太多的大事儿。 第112章 喜宴(4) 三十一、回想那一天,喧闹的喜宴 到今天二狗虽然才活了27年,人生的路还很漫长,但是已经历过颇多的事情,浮浮沉沉很多次。和同龄人相比,或许二狗的心要老一些。因为有人说过:如果一个人经常回忆往事,那说明这个人已经老了。二狗只有27岁,但真的已经老了。这绝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二狗早就过了那个岁数。 当二狗回首往事,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如某年某月某日曾发生了一件当时让二狗挠头不已、悔恨交加、痛不欲生的事情,二狗在当时认为已经无路可走,但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忽然觉得那天的磨难颇具喜剧色彩,不但值得回味,而且自己想想也会觉得好笑。又如某年某月某日曾发生了一件当时让二狗欢欣鼓舞、兴高采烈地沉浸在幸福与欢乐中的事情,二狗当时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却觉得那天是一个悲剧,阴仄仄的,甚至连想都不愿意去想,不敢去想。 这就叫悲喜两重天吗? 比如2004年的某个冬日,二狗的老板给二狗用电子邮件发来了一个运作了已有50个工作日的项目汇总,并且用PPT列好了报告框架,告诉二狗要按这个格式在PPT上把报告完成。某国际著名软件供应商是当时二狗公司的一个重要客户。老板说:“客户明天早上九点一定要这份报告,他们要用我们的报告做一项重大决议,Alex,你一定要写好。”二狗信心百倍地满口答应,然后开始写。 16个小时,二狗没离开办公桌,终于在凌晨五点,完成了一份80页的PPT报告。二狗对自己写的报告很自恋,写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伸了个懒腰,结果一脚踢掉了脚下的电脑主机电源……等再打开电脑时发现,自己16个小时的劳动成果全不见了——自己居然是在OUTLOOK上直接打开PPT做的报告!像二狗这样靠office吃饭的人居然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二狗清楚地知道这个报告的重要性,当时就眼前一黑,觉得到了世界末日,想去跳楼…… 事情解决的方式不提了,二狗只想说多年以后再回想起那个冬日的清晨时,只会会心地一笑。的确,世上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啊? 再比如2004年的某个冬日,踢掉电源的事情刚刚过去三四天,那是2004年的最后一天的夜里。十二点,二狗和一个女孩子走在喧闹的淮海路上,虽然已经十二点了,但是淮海路上依然人山人海。太多太多的少男少女挥舞着手中的烟花,映红了他们的笑颜,他们大声欢呼着倒计时:10、9、8、7……二狗和她也被身边的人感染了,和他们一起挥舞着手中的烟花数着苹果灯大声地喊着。新年的鞭炮声响起,鞭炮声中她瞪大了黑漆漆的眼睛对二狗说:“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要和你一起过,都要在这里过,答应我……”那天她还戴了两只粉色的兔子耳朵…… 多年以后,二狗再回想起那天时,只有心碎。不敢去想,但越是不敢去想印象反而越深,没办法。 写了这么多废话,其实只想说一句:当二狗回忆起那天赵红兵喧闹的喜宴时,却感觉只有秋风、枯草、落叶、夕阳,那种没一丝暖意的夕阳…… 是婚宴,也是离别宴。 这场宴会过后的两个月,参加宴会的很多人,已人鬼殊途。 此时,刚刚结束南山之战的赵红兵、张岳团伙的战斗力与在社会中的声望正值顶峰。一个当地从未有过的战斗力超强的团伙,后人也很难超越。 任何事情都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不是吗? 外国研究机构有一项研究成果:女人在28岁时最漂亮。赵红兵和高欢结婚那年,高欢正好28岁。婚宴上,莺莺燕燕的高欢格外妩媚动人。 每次看到高欢,二狗总想起《红楼梦》上的那句“世外仙姝寂寞林”。 的确,高欢身上就是这个劲儿。 高欢的父母都没参加她的婚礼。但此时的高欢,早就不再在乎那些。 把自己写的情书朗诵出来总归让人有点肉麻,但婚宴开始之前,当高欢含情脉脉地看着赵红兵,轻声地再次读出“红兵,我想和你去一个地方……”时,没一个人觉得肉麻,全都被深深地感动了,偌大的大厅里,鸦雀无声。 感情脆弱的三姐等人还轻声地抽泣了起来。这就叫有情人终成眷属。《沉思录》中有句话:“请看看那些所谓的伟大的人物,他们现在都到哪里去了?都烟消云散了。有的成为故事,有的甚至连半个故事都算不上。” 赵红兵和高欢都不是所谓的伟大人物,但他们成为故事了。对,是这样,平凡人的真挚与厚重的爱情故事才最能打动人心。 在高欢轻声地读完以后,二狗也被她所打动。 或许社会中曾有太多对赵红兵和高欢二人的非议,但如果他们参加了这次的婚宴,二狗相信他们会改变最初的看法,然后去深深地祝福赵红兵和高欢。 或许赵红兵和高欢之间的事情曾是很多无聊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二狗相信这天以后,人们说得更多的是这二人情比金坚。 或许二狗也曾怀疑赵红兵和高欢二人是否能够最终走到一起,但那天,看到赵红兵和高欢二人对视的眼神,二狗坚信,他俩不再会分开。 沈公子带头鼓起了掌,大家才如梦初醒般跟着鼓掌。 婚礼一片喧闹与祥和的气象,喜气洋洋。 通常情况下婚礼的酒席都只会持续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大多和赵红兵不大熟悉的人比如大虎、袁老三等人都已离场,只剩下张岳、刘海柱、丁小虎等二十几个铁杆兄弟。这些人凑成了两大桌,关上饭店的大门,大呼小叫地喝了起来。 对于别人来说,婚宴已经结束;对于张岳等人来说,婚宴才刚刚开始。 都是自家兄弟,酒喝得格外多,格外痛快。 刘海柱最先喝多的,拿个麦克风高唱:“大老爷们儿爱唱歌,唱起歌来乐呵呵。” 费四抓着小纪的手,磨磨叽叽说个没完。 孙大伟呕吐了一次又一次。 沈公子喝得两只眼睛通红,坐得远远的,看着这群醉鬼傻笑。 丁小虎喝得脱了衣服光着膀子,还要抓着蒋门神继续喝。 地上的啤酒瓶子和白酒瓶子扔了一地。 二狗依然记得张岳少有地大醉了,抓着赵红兵的胳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赵红兵不断地“嗯”“嗯”地答应着。或许赵红兵也没有认真听已经醉酒的张岳究竟在对他说些什么。 时隔多年,二狗依然记得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的张岳抓住同样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的赵红兵的胳膊说个没完的情景,那天张岳的脸惨白。张岳酒喝得越多,本来就白皙的脸就会更白。 两个人的友情已经持续了十几年,或许曾经为一些小事儿争执过,但从来都没真正红过脸。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那天那顿酒一直喝到晚上九点,都多了。 赵红兵是当年这些人拜把子时候的大哥,却是最后一个结婚的,怎么能不好好热闹一下? 酒后,小纪等人去了KTV唱歌,继续喝。 张岳拉住赵红兵说要聊聊,而且不让赵红兵回家,要一起去马路上走走。张岳和赵红兵不大一样,赵红兵有很多亲如兄弟的朋友,但张岳却只有赵红兵一个亲如兄弟的朋友。张岳心里有话,只想对赵红兵说。 人在出大事儿之前是有预感的,总要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跟最亲密的人说完,然后再走。就好像是汶川大地震中压在水泥板之下的那个牵动了无数国人的心的小伙子,几天过去了他都没有死,救援人员到了以后他还很精神地对着镜头对他的老婆和孩子说了很多话,想让他休息一下,他却还要继续说。但当救援人员马上就要把他解救出来时,他走了…… 这两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白色衬衣的三十多岁的英俊男人,最后一次一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夜。 他俩是当时当地最有名的两个江湖大哥;他俩是无话不谈的兄弟;他俩曾是高中同学,在一起经历了无数次生死的考验;他俩的童年都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度过的,毛主席语录张口就来,又在成年之际接受了改革开放的思想冲击;他俩又都在监狱里度过了多年本应是最美好的时光;他俩本来都应体面地坐在办公室里,今天却成为市民口中的恶棍;甚至他俩的老婆都是高中同学,并且是最好的朋友…… 这两个人有太多的共同之处,有太多的话说。 据说他俩从六中走到了二中,从市一百货走到了市六百货。最后,在江边,他俩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天亮了,回家了。 这一夜,本是赵红兵的新婚之夜。 这一夜,他俩究竟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这一夜,是他俩人生中最后一次长谈。 因为在赵红兵结婚两三天以后,张岳接到了远在广东的小梅打来的一个电话。 “大哥,富贵被害了……” “刚才去认的尸体,穿的衣服,手指、肚子上的伤疤,都是富贵的。” “大哥,你没事儿吧?”小梅真是个坚强的女人。 “知道是被谁害的吗?报案了吗?” “我知道可能是谁干的,但是他们在这里势力很大,估计报案也没用……警察把人传来审了两句就放走了……” “你等我,我明天过去。” 据说接完电话,张岳哭了。 那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张岳这个人还会哭,以前大家都以为他这个人根本就没长泪腺。 在珠海当鸡头的富贵身上绑了两块巨石被活着扔进了大海,溺水而死。 捞上来时,已经没了人样,如果不是那只残手,尸体还真不好辨认。 当天晚上,张岳给李四、蒋门神和马三各打了一个电话。 “富贵没了,我去珠海看看,让财务给我准备100万。”这是张岳打给蒋门神的。 “给我找三四个小兄弟,三四个不要命的小兄弟。”这是张岳打给马三的。 “四儿,我空手去广东,你在广州给我准备点家伙。”这是张岳打给李四的。 第113章 土匪(1) 三十二、替天行道 张岳不会忘记,九年前他给刚出狱的富贵买了一套西装和一双皮鞋以后,孤儿富贵扑通一下跪下叫了他一声“大哥”的情景。富贵那真诚又略带可怜的眼神,张岳今生都不会忘掉。 叫了一声大哥,这一辈子,就是他的大哥。 富贵没有父母,张岳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张岳不为他做主,谁能为他做主? 张岳在江湖中混得太久了,他明白,在1998年的南方,早就有了真正的黑社会组织,也有了职业的杀手。那些杀手都是身背多条人命,被黑社会大哥养着,轻易不用,只要一用就是杀人。对方敢对富贵这样下手,足以说明他们有搞定黑白两道的本事。对付这样的人,想报仇就只有一个办法:暗杀。 张岳让马三找几个不要命的小兄弟,是因为马三跟了张岳多年,是最值得信任的兄弟,而且马三前段时间在街头与老古一战,让张岳确信马三手下的那几个兄弟是真不要命。在南山之战中,张岳也见到了脸上一条鲜红刀疤的拿着手榴弹的九宝莲灯。 干这样的事儿,就得找这样的小兄弟干。这样的小兄弟没家没业,需要钱,忠诚,不要命,渴望成名。张岳手下其他猛将其实也不少,但他们在社会上多少有了些名气,手里也有了点钱,这样的人,如果明确告诉他们要去杀人,他们多数都有可能会畏首畏尾。 接到张岳的电话后,马三找来了大志和九宝莲灯。 “你俩跟着我这么久了,三哥我也没给你们太多的好处。现在我大哥(张岳)有点事儿要办,缺人手,愿意帮忙吗?” “愿意!”俩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而且都挺兴奋。能够跟张岳一起做事,是他俩的梦想。 “呵呵,先别说愿意。你俩知道是要去干什么吗?” “不知道。” “可能是要去做人……你们俩还愿意帮忙吗?当然了,事儿办完了,大哥不可能亏待你们。” 大志和九宝莲灯都沉默了。毕竟,杀人对于他们来说,是从未干过的事儿。 “不愿意去就别去,大哥再找别人也是一样的。”马三说。二狗始终认为马三这人人品不错。 “我愿意……”沉默了一会儿,九宝莲灯说。九宝莲灯应该想起了姐姐,想起了爸爸妈妈,虽然他们把他赶出了家,但他们毕竟是他的亲生父母。 “我也愿意……”大志说。大志应该想起了动力大火车,那个虽然长得很一般但是大志却喜欢得要命的女孩子,那个曾经嘲笑他根本买不起诺基亚8110的女孩子。 “嗯,想好了吗?想好了的话,现在你们就去大哥的公司。” “想好了。”哥俩儿这回又是异口同声。 “去吧,大哥在等你们。” 如果大志和九宝莲灯把事儿干得干净漂亮,他们获得的不仅仅是一笔数额不小的钱,而且还将获得张岳的赏识。在当地能够获得张岳的赏识,那离飞黄腾达就很近了。连蒋门神现在在社会上都被称为蒋总了,他俩如果帮张岳办成了大事儿,那在社会上的地位肯定不会比蒋门神差太多。 在张岳那个七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里,大志和九宝莲灯见到了张岳和蒋门神。 “就是你前段时间把大耳朵给收拾了吧?”张岳认识九宝莲灯。 “嗯,我们俩一起干的。”九宝莲灯指了指大志。 张岳看了看大志,乐了。张岳也见过大志多次,每次看见大志,大志那造型都能让张岳哑然失笑。张岳不太在乎大志造型有多土。毕竟,张岳是要带人去做人,不是带人去参加选秀。长成什么样、穿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嗯,马三跟你们说清楚了吗?” “说清楚了。” “知道要去干什么了吗?” “知道了。” “嗯,那好,把东西先给他们。”张岳转身对蒋门神说。张岳除了跟赵红兵话不少以外,平时还真没几句废话。 蒋门神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用报纸包着的两个包,分别给了大志和九宝莲灯。 “别客气,先拿着。其他的回来再说!”蒋门神分别把两个纸包放在了他们的手里。 两张报纸里包着钱,各五万。 大志和九宝莲灯这辈子见过十万块钱吗?应该是没见过吧。 “走吧!出去吃口饭,一会儿乘火车去广州。”张岳起身站了起来。 乘火车而不是乘飞机,为的是不留下姓名。 当晚,张岳、蒋门神、大志、九宝莲灯四人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目的地是广州。 张岳没有直接去珠海找小梅,那是因为他要去李四那儿拿点“东西”。 据说,那天凌晨,张岳自己一个人在天河一个又脏又破的大排档里见了李四。而且听说,这两个身价千万的社会大哥见面以后一句话也没说,没有叙旧也没有寒暄,每人点了一份八块钱的烧鹅饭埋头开吃,吃完,李四掏出十六块钱埋了单。 李四埋单后,递给了张岳一个书包。 张岳接过书包,伸手拦出租车。此时他听见身后的李四用他特有的嘶哑嗓音说了一句:“需要帮忙,说一声。” 张岳回头,笑了:“四儿,我知道。” 张岳上车走了,或许他还回头看了看依然站在那里,叼着烟、眯着眼、瘦削并且驼背的李四。 广州的霓虹灯的确是比老家的要亮一些,但李四还是那个永远值得信赖的“四儿”。 这就是兄弟,无论多少年没见,无论多长时间没联系,都还是一样:你说一句话,我的命,你拿去。 当夜,张岳等四人乘坐出租车到了珠海。 在珠海,张岳见到了小梅。 富贵死后,这些小姐一个都没走,都要留下跟着小梅继续干。 “是谁害了富贵?”张岳问。 “是一个夜总会的老板,也是东北人,但是已经在珠海很多年了。前段时间,富贵和他发生了冲突,我早就听说他扬言要做了富贵。除了他,富贵在这里根本没得罪过别的人。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干的?富贵被害以后,我还听有人说这就是得罪他们的下场……” “你不是报案了吗?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 “报了,没用。他进去被审问了几句,就被人保出来了。” 《水浒》中扯起的那面杏黄旗上写着:替天行道。 今天的张岳,就是要替天行道。 临别时,张岳跟小梅说了两句话—— “1.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和住址。” “2.跟谁都别说我来过珠海。” 三十三、事了拂衣去 埋伏、暗杀本来是李四擅长的活儿,今天,张岳也干上这个了,被逼无奈干上的。毕竟这是在珠海,张岳在这里可不像在当地一样呼风唤雨一呼百应。 在老家再大的名气,拿到珠海一点儿用都没有,张岳在这里能倚仗的只有三个小弟。如果张岳想让在广州拥有多个码头的李四帮忙,那他早在那个又脏又破的大排档里吃八块钱的烧鹅饭的时候就对李四说了。张岳面对这样的事情,是不会让李四这样的兄弟帮忙的,因为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找谁帮忙就是在害谁。 张岳相信自己。这样的事儿,既然李四能干得来,那他张岳更能干得来。 张岳从小梅那里拿到了富贵仇家的姓名和地址。我们暂且把富贵的仇家叫做周老大。 周老大20世纪80年代末就在东北犯了事儿跑到珠海,从保镖干起,一步一步当上了大哥,还开了两家夜总会。沿海经济发达,黑社会的形成也要比内地早上一步。此时的周老大,已经完全可以被称之为黑社会大哥。 张岳租了台车,由蒋门神开着,开始盯上了周老大的梢,伺机下手。张岳的确是冲动起来做事不计后果,但他平时还算是个理智的人,绝不会蠢到去和地头蛇周老大火拼的地步。 据说,张岳在拱北第一次远远见到周老大的时候说了句:“这老小子活得挺滋润啊!” 周老大活得的确滋润,下车都有人给拉车门,身前身后总是站着三四个保镖,三四个身穿黑衣西裤戴墨镜的保镖。这镜头,通常只有在电影中才能看到。张岳虽然平时出行也是前簇后拥一大群人,但多数都是他的朋友和兄弟,还真没职业保镖。 虽然周老大保镖不少,但张岳也不怎么在乎,毕竟保镖这东西总不能24小时跟在身边。 经过一个礼拜盯梢,张岳等人发现了周老大的活动规律:每晚,周老大应酬以后都会在保镖的陪同下去他的姘妇家,然后在楼门口和保镖分开,独自上楼。 张岳决定,立即下手,就在楼道里动手。 据说动手的前夜,张岳四人去了寂静无人的海边乱石滩。这也是大志和九宝莲灯第一次看到大海。到了海边他们才知道,原来珠海的大海远远没有电视中看到的大海那样蔚蓝和清澈,反而有些浑浊,还有些脏。 海风轻轻吹过,带着腥味。天上繁星点点,星光洒在张岳白皙的脸上,让张岳的脸多了几分阴森。 “明天,我们就去做了周老大,就在他家的楼道里。大志、九宝莲灯咱们三个上去把他绑下来,蒋门神开车,我们就把他带到这里来。”张岳说。 “如果他反抗怎么办?” “那就直接在楼道里做了他。” 蒋门神从车里拿出了准备好的酒和菜,四个人席地而坐,边讨论第二天的方案边喝酒,一直喝到了天亮。 张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二天夜里,醉醺醺的周老大果然又去了他的姘妇家。 在楼道里,两把枪指在了周老大的头上。 “我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我姓张,有事需要跟你了解一下。”说话的是张岳。 “了解情况?等一下,我打个电话。”周老大对张岳说的话将信将疑。 “别动,跟我们走一趟!”张岳劈手抢过了电话。 周老大明白,眼前这些人不一定是什么人,自己动一动,对方说不定直接就一枪崩了他。 周老大被带到租来的车上,车开向了海边。蒋门神开车,张岳坐在前面,大志和九宝莲灯拿枪指着周老大坐在后面。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周老大有些慌。 没人答话。 “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是公安局的!”周老大明白,自己被绑架了。 还是没人答话。 “兄弟你们是要钱吗?要多少,说个数。”周老大更慌了。 半晌,张岳说话了:“这事儿,和钱没关系。富贵你认识吗?” 这回轮到周老大不说话了。 张岳这回更加确定了,富贵就是周老大杀的。 海边的乱石滩上,张岳等人下了车。 “我是富贵的大哥,今天我来,是为他报仇!” “别杀我。我有的是钱,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我说了,这事儿和钱没关系。今天,你要被千刀万剐!” “听口音,你也是东北人,咱们都是老乡,有话好好说……” “富贵难道就不是老乡?”张岳怒了。 被五花大绑放倒在地上的周老大不说话了。 一块抹布塞进了周老大的嘴里。 “扎!”张岳一声令下。 张岳不想动枪,因为动枪可能会留下线索。而且,他也不想让周老大死得那么痛快。 大志扑上去捅了第一刀。这一刀扎在了周老大的大腿根子上,直接戳破了周老大的大动脉,据说血一下就喷了出来,大志的手上和袖口上全是血。 这一刀已经可以要周老大的命了。 九宝莲灯也扑上去开捅。 大志和九宝莲灯二人难以想象的残忍,杀人毫不手软,天生就是当杀手的料。 一分钟后,周老大已经不再挣扎。张岳和蒋门神也上去补了几刀。 这有点像梁山好汉纳的投名状,人人有份。人人都动了手,以后谁折进去了说出来自己都是个死。 事后,周老大的尸体被埋在了乱石滩上。 看来,如果一个人处心积虑地想杀人而且有胆量杀人的话,那么他成功的概率应该挺高。 第二天一早,小梅和张岳等人同时从珠海消失。 三天后,张岳回到了当地,手里抱着富贵的骨灰盒。 几个月前,憧憬着赚大钱的富贵南下广东,希望有一天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今天,他回来了。 杀人是容易上瘾的一项运动,一旦破了戒,就容易上瘾。 周老大是张岳刻意杀的第一个人,以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张岳回来的同一天,动力大火车手里多了部诺基亚8110的手机。她可能不知道,她手里那部诺基亚8110,是带血的,鲜血。 三十四、百家乐?百家哭! 张岳回来第一天就听说一件事儿:费四的赌场被省公安厅查封了,费四现在还在号子里关着,至少损失200万。 张岳挺纳闷,除了上次范进被杀事件费四被关了几年以外,费四的场子从未被查封过。这次,究竟是怎么了? 张岳毕竟是江湖大哥,江湖大哥弄清楚一件事儿不是很难。过了一两天张岳就知道了,这次费四的赌局被冲源于几天前的一场赌博。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在张岳离开当地后没几天,刚刚跟孙大伟赌球输了三万块的三虎子又去费四那里玩百家乐了。 三虎子是个老赌棍,几天不赌浑身不舒服。而且三虎子就愿意去费四那里赌,即使他看费四再不顺眼也喜欢去费四那里赌,因为在费四那里赌得通常都比较大。费四定了每局牌不超过50万的上限已经接近于没有上限,而别人开的百家乐台子通常都是2~5万的上限。 三虎子当时靠替人收账、放高利贷、卖杜冷丁着实赚了几个钱,据说那阵子三虎子手头现钱已经有了一两百万。三虎子倒真是当大哥的料,赚了钱还不忘当年那些和他一起开工厂受罪的老哥们儿,当时三虎子正要整体租用当地市中心的一个服装市场,让他的那些老哥们儿在那儿做生意。 听说三虎子赌术了得,赌博时下手狠、稳,平时赢个三五万就走,输个五万也走,从不恋战。 费四那个百家乐就像是台印钞机,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张桌子,但是每天收入10万块很正常。毕竟,无论多高的赌术都会败在数学面前,输给概率。 百家乐押庄0.95的赔率就确定了庄家相对于闲家的优势,这个优势绝对不是赌术能弥补的。但三虎子还真就是少数几个在费四这里赢钱的人之一。 但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 据说三虎子赌博时的胆子相当大,比他小时候杀牛打架什么的还大。那天那局牌在连开两手闲以后三虎子就认定是一条闲龙,每手两万块,均注闲。 第三手,开了闲,三虎子赢两万;第四手,又开了闲,三虎子又赢了两万;第五手,又开了闲,三虎子又赢了两万。 第114章 土匪(2) 而且那天闲杀庄全是8点和9点,闲的盘路极强。 三虎子不但在社会上是大哥,而且在费四的那个赌局里论赌博技术也是大哥。他大叫一声“闲的龙来了”以后,大家都跟着他下闲。 到了第六手的时候,三虎子还在继续跟闲,但有几个人已经不敢再跟了,毕竟连开六把闲的概率不大。结果第六手开出来,三虎子又赢了两万。 众人欷歔不已,都在为自己没跟着三虎子下闲捶胸顿足。 到了第七手,三虎子又下了两万的闲,此时,跟他的已经只有两三个人了。其他的人都在看着,没有跟着下。第七手,开出来的又是闲,三虎子又赢了。 众人对三虎子佩服不已。 “三哥,你还敢跟吗?” “跟!”三虎子的小三角眼在放光。 第八手,三虎子又下了两万。到了第八手,已经没人敢再跟了,全场,只有三虎子一个人在下注。结果,开出来,又是闲。三虎子又赢了两万。 “三哥,行了吧!赢了这么多了,该回家了吧!” “不行!至少还有两手闲!” “你还要下闲啊?” “嗯!” 第九手,三虎子又下了闲,又赢了两万。 “三哥,太牛逼了!” “呵呵,还有闲!” 跟着三虎子下闲的人是一个都没有了,第九手时开始有几个人打1.2.4.8.16式直缆反龙了,开始押庄了。“直式缆”是赌博术语,就是说第一把押1000,输了的话第二把押2000,再输押4000,直到赢为止。 第十手,多数人都在打缆押庄反龙了,全场下闲的就三虎子一个人。 那一手开出来,又是闲。 “让你们跟我,你们不跟。我早就说过,有龙就要跟龙!千万别反,你们得懂得什么叫规律。”三虎子志得意满。 “三哥,那你下一手下什么?” “闲!继续闲!” 三虎子真是狠!不服不行,出了十手闲他还敢再来一手闲。 第十一手,几乎全场的人都下了庄,都在反龙,只有三虎子一个人下了闲。 开出来,又是闲,赢的只有三虎子一人。九把牌,三虎子赢了18万! 全场都沸腾了。 “这他妈的是什么路?连开十一手闲连个和局都没有!” “这路太牛逼了!” “三哥,下一把你下什么?” “该是庄了吧!”三虎子是个老赌棍,经验告诉他,十一连闲的情况基本已经到了极限。他赌了这么多年,见过十五连庄,可真没见过十连闲以上的。 第十二手,三虎子表情轻松地下了一手庄,两万块。 牌开出来,又是闲。 此时从第九手开始反龙打缆的人已经多数没钱继续打下去了,毕竟1、2、4、8这样下输钱太快。 “我还真就不信这邪!” 第十三手,三虎子下了四万的庄。 牌开出来,又是闲。 “太牛逼了,十三手闲,连个和局都没有!”众人都被眼前这副奇牌惊呆了。 三虎子此时的表情还是很轻松,毕竟,他刚刚赢了18万。 第十四手,三虎子下了八万的庄。 此时,全场下注的又只剩下了两三个人,其他人打的缆由于资金不足已经断了,只剩下几个有钱的人在继续赌,全下的庄。 三虎子下的最大,八万。这样的大注,在费四的赌局里是很少见的。 据说三虎子在反龙的第三手下八万时脸红扑扑的,喉结不断地抽动,看得出,三虎子十分兴奋。 牌开出来,又是闲。 赌徒们炸窝了:“我操,这是什么牌!” 此时的三虎子,表情没那么轻松了,看见又开出了闲,小声骂了一声。 第十五手,全场只剩下三虎子一个人下注了,三虎子下注,16万!纯现金下注! 据说三虎子虽然嗜赌,但是16万也是他人生中下得最大的几注之一。 那天三虎子身上是带了十几万来赌的,刚刚又赢了钱,所以有钱一把下了16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听说那把牌极是奇怪,当闲家抓到第三张牌时,闲家是1点,而此时的庄家是3点。按照规则庄家补了第三张牌,只要庄家不抓到7,就不会输,但是庄家的第三张牌真的补了个7! 1杀0! 就是这么邪! 据说此时的三虎子一声不发,汗如雨下。的确,就在几分钟前,他还赢了18万,现在他却倒输10多万。 “等一下,先别开牌,叫你们老板来!”三虎子对服务生说。 一会儿,费四来了:“小三子,你又怎么了?” “先封牌,我打电话叫人拿钱,行不行?我今天在这里已经输了10多万了!” “你封牌了,别人怎么玩儿?” “半小时,一定把钱拿来。在这里的都是老朋友,等一小会儿,这面子他们总是要给我吧!”当时三虎子放高利贷,手下兄弟手里现钱不少。 “呵呵,那你们同意吗?”费四转身问其他的赌徒。 其他的赌徒在反这条长龙的时候都已经输光了,都在郁闷呢,都想看看这一局的结果。看样子,三虎子是还要再下重注,大家都乐意看这热闹。 “没事儿,我们都是经常在这里玩儿的,等会儿三哥没啥问题。”赌徒们还都挺帮三虎子说话。 “行啊,那就半小时,破例等你半小时。不过小三子,今天我劝你一句,我这里天天营业,你没必要非下这一把牌,以后机会多的是,你再输了,可别怪我。” “我输的是我自己的钱,和你没关系!”三虎子根本不领情。 三虎子打了电话:“拿32万来,急用!” 果然,半小时后,32万送到。 第16手,三虎子又下了庄! 所有人都为三虎子捏了把汗,一把牌三十几万,通常大家都只在电视中的赌片里看过,现实中又有几个人见过? 此时的三虎子据说十分兴奋,大喊一声:“开牌!” 这局牌庄家和闲家根本都不用再拿第三张牌,结束得十分简单,闲家九点杀庄家八点,天杀! 三虎子一下瘫软在了椅子上,虚脱了。连开16把闲! “我操!”连看热闹的人汗都流了下来。 “再等等!”三虎子又喊停了,喊得有气无力。 “小三子,你还想封牌?” “对。” “今天已经给了你一次面子了。不是我说你,你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下局还是个输。”费四说。 “我说了,输赢是我的事。” “随你!还是半小时!”费四说完转身走了。 “三哥,别赌了,这局牌太邪!”其他的赌徒开始劝三虎子了。 “都他妈的给我滚远点!”三虎子彻底输红了眼,根本听不进去劝。 别的赌徒慑于三虎子的霸道,没人敢再说话。 三虎子打电话给了他大哥,大虎。 “大哥,现在你手里有多少钱?” “30万,什么事?” “全借我,马上!” “都在存折上,取这么多钱得预约。” “拿存折过来!” 半小时后,大虎拿着存折来了。 三虎子是要拼了!他要下64万! 三虎子是个半文盲,他没读过大学,没学过高数,不懂什么叫“独立事件”。 一张25万的存折加上两部车的车钥匙,放在了赌桌上。 “费四,这是25万的存折,密码我现在告诉你。我和我大哥的两部车,加在一起算39万。一共64万,行不行!” “小三子,我这里全是现金下注,你也不是不知道!多少年规矩都没变过!” “扯淡,前几天孙大伟跟我们赌球的时候,不是把张岳那车押上了?” 费四无话可说了。那天张岳和孙大伟两个不懂规矩的人把这规矩坏了。 “那就说好了啊,64万!”三虎子说话时咬牙切齿。 “我这百家乐桌子的上限是50万!”费四说。的确,这么久以来,很多人都忘了费四这张赌桌是有上限的,因为从没有人挑战过这个上限。 “我在这里已经输了40多万了,我就赌这一把,你有这胆子吗?你敢接吗?” 费四性格中有个弱点,就是极其暴躁,最怕别人激他。 “操!连你都敢下64万,我还不敢接?”费四果然上钩了。 “不过小三子,我可说好了,不管你的存折还是你的车,你要是输了可别赖账,今天这么多人都听见你刚才说的话了。”费四继续说。 “谁赖账谁是孙子!”三虎子迫不及待地要开牌。 第17手,三虎子又押了庄。 开牌! 闲家8,庄家0。 又是一手天杀。 十七连闲! 三十五、知恩不报那还是男人吗? 据说此局结束后,全场一片哗然。 最安静的就是三虎子,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大虎是个老混子,经历的赌局无数,但这样接近赌命的赌局,大虎也没经历过。看着桌子上静静放着的8∶0的天杀,他也说不出话。 费四也没废话,伸手拿起了存折和两把车钥匙,转身走了。 三虎子没再喊封牌,因为他已经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再凑128万。 这时有人小注1000块下了庄,牌开了,庄家7杀6,庄赢!十七连闲,终于结束了。 三虎子绝对是个狠人,够有胆。在赌博时下手够狠,而且看百家乐的珠路也有一套,敢跟11手闲。但即使是这样的狠人,也败在了数学面前,败在了概率面前。二狗曾经在无聊时看过一本叫《Beat The Dealer》的书,讲的就是用数学方法赌21点。二狗研究了一下,自己也用一些软件算了算,发现:庄家的确是可以被击败的,在玩儿21点时闲家的确可以通过数学方法使自己占有一定的优势。这本书已经出版多年,但直到今天,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还在照常营业,还在日进斗金,赌徒们多数还是血本无归,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人是有七情六欲的动物,有时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在赌博时。所以,赢的依然是庄家。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在赌场里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那二狗相信,这个人根本就不需要靠赌博来赢钱,做任何事,他都可以赚到大钱。 在那场赌局过后的第二天一早,费四就接到了无数个电话,甚至包括赵红兵的。三虎子和赵红兵曾经在一个号子里待了几年,他厚着脸皮连赵红兵都找了。 电话内容基本是一致的:“存折那25万你就拿去吧,但是三虎子和大虎的车你就别要了,你要那么多车有什么用,别赶尽杀绝啊。三虎子都输了那么多了,咱们都是社会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费四的回话也基本是一致的:“他最后下了64万的时候,如果他赢了,我是不是必须得给他?既然我必须给他,他输了也必须给我。今天,谁说话也没用,这两台车,我要定了。” 说完费四就挂掉了电话。费四还真是霸道,愣是谁的面子都没给! 据说此后大虎给三虎子出了馊主意:“费四这小子做事太不上路,赢了你那么多钱最后还把咱们的车给开走了。谁跟他说话都不管用,真他妈的欺负人!你就应该去报案,举报他开这个赌场,咱们市的公安局他不是打点好了吗?那咱们就直接报案到省公安厅!” 和大虎在省重刑犯监狱一起服过刑的表哥在多年以后曾经这样评价大虎:“大虎这人在监狱里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戳傻狗上墙。” “戳傻狗上墙”是二狗家乡的一句土话,意思就是:想对某人使坏但不自己动手,而是去找一个和这人有过节的莽撞的人去动手。 大虎这招不但爱对别人用,连对他亲弟弟都用。 三虎子这只傻狗还真被大虎戳上了墙,当天三虎子就托人去省公安厅报了案。 第二天,费四的赌场就被查封了。据说警察进来直接开的冰箱门,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百多万,这是费四当庄用的本钱,这钱放的地方只有常年在这里赌的老赌徒才知道。三虎子这案报得好,连费四的钱放哪儿都告诉公安局了。 同一天,费四被拘留。 费四被拘留以后,三虎子乐得喝多了,喝醉以后对别人说:“费四这赌场以后别想开了,他开一次我报一次,以后他就喝西北风去吧!” 张岳听到的消息,就是三虎子说的这句话。 张岳七窍生烟。 在黑道上,报案是最让人不齿的行为。 刚从珠海回来的张岳是真怒了,给赵红兵打了个电话:“三虎子这样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赵红兵说了句:“张岳,今天你捧着的是富贵的骨灰盒,我不想明天去捧着你的骨灰盒。” “扯淡!”张岳挂了电话。 张岳如此动怒,除了三虎子干出了不道义的事儿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张岳始终认为费四对他有恩。 为什么张岳认为费四对他有恩呢?那是因为,张岳第一次出狱时,单位已经开除了他,这在20世纪90年代前后,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奇耻大辱。张岳又爱面子,不愿意回家,连李洋都不找。当时没地方住,张岳就每天睡在费四那个又脏又破的录像厅的最后一张沙发上。 张岳在那张沙发上一躺就是几个月,连录像厅门都不出。那是冬天,张岳每天晚上在那破沙发上盖着件军大衣睡觉。 当时费四也没几个钱,开录像厅一张票一块钱,费四能有多少钱?但是当时费四看张岳快得自闭症了,没办法,隔两天就花个百八十块钱拉张岳去小馆子喝顿酒。花钱不多,但是以当时费四的经济条件也是够受的了。张岳在费四那儿躺了几个月,费四至少请他喝了50顿酒,而且,没有一丝不耐烦。有时候,费四在外面和朋友喝酒,有什么好吃的费四都记得打包回来给张岳吃。 这个人情,张岳记一辈子。据说张岳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男人,知恩不报,那还叫男人吗? 在张岳最落魄,一文不值的时候,费四像亲兄弟一样对待他。 直到张岳翻身。 的确如此,每个人对自己在最落魄的时候得到的帮助总是终生难忘的,会感激一辈子。比如二狗,曾经身边朋友不少,对二狗也不错,但二狗现在总是想不起那时候究竟谁对自己这么好了。反倒是去年在二狗最落魄的时候,二狗身边有几个朋友竭尽全力帮助二狗,现在重新站起来的二狗回想起那几个朋友时,眼眶总是湿湿的。 二狗爸爸也曾经对二狗说过:“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朋友,有富贵的,有贫寒的。但你必须记住一点:对富贵的朋友奉承谄媚远不如对贫寒的朋友多些关心。富贵的人平时获得的恭维与关注已经太多了,他未必会记得你;但如果你对贫寒的朋友多些关心与帮助的话,他们会感激,会记得的。” 第115章 土匪(3) 张岳这样的人,怎么会忘记往日费四对他的情与义? 张岳叫来了大志和九宝莲灯。 “你们还需要帮我教训一个人。” “谁?” “三虎子。” “怎么教训他?” “你们看着办,至少让他在床上躺几个月吧!” “嗯,知道了!” 九宝莲灯和大志这哥儿俩在接到张岳的命令以后,商量了一下,决定弄两把刨锛,抓到三虎子就开砸。 拿刨锛干三虎子是九宝莲灯和大志的小聪明。因为1998年底,正是当地“刨锛帮”犯罪最猖獗的时候,拿刨锛打人,足以转移警察的视线。 后来三虎子和九宝莲灯做三虎子这件案子确实嫁祸给了“刨锛帮”,直到几年之后“刨锛帮”案件告破,警察才发现。所有的案件都能对得上号,但就三虎子这案件对不上号。再直到几年之后,警察才发现,原来这件案子是张岳干的。当时的三个主要当事人张岳、九宝莲灯、大志都早已被正法。 而且在破案后才知道:所谓的“刨锛帮”只有一个人,一个又矮又瘦的中年男人。在1998年的时候,他刚刚下岗,同时,他的妻子也下岗了,一家人衣食无着,又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1998年某个夏日的夜里,孩子哭醒了,饿醒了。 他的妻子说:“我不想活了。现在咱们家只剩下两块钱了,可怎么办?” “你不活,那我也不活了。” “你还是个男人吗?老婆孩子都养不活!” “你等等,我出去弄钱。” 此人家中有个刨锛,他拿着刨锛就走了出去。夜里街上没什么人,他坐在马路牙子上等了足足20分钟,终于前面走过来了一个中年女人。当这个中年女人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霍地一下站起,拿起刨锛对着这个中年女人的后脑就是一下。这个中年女人当场死亡。他从尸体上搜出来36块5毛钱,当晚就给了他老婆。 “钱怎么来的?” “别管了,明天的饭有着落了。” 第二天晚上,他又怀揣刨锛上街了。这次,有了昨天晚上的经验,他瞄准了一个年轻时尚的女性,又是两刨锛干死。不但从尸体上翻出了600块钱,还得到了一条金项链。 从此,他一发而不可收拾。几年时间,他刨死6人,刨伤十几人。案发后,经警方确认,他打死打伤这么多人,累计抢的钱居然还不到1万块!被抓时还像第一次作案的那个夜里一样一贫如洗! 这是个罪恶滔天的穷人。他的命,真够不值钱的;在他眼中别人的命也挺不值钱的。 他的心早在他老婆要自杀的那个夜里就已经死了,什么时候吃到那粒枪子儿,他早就不在乎了。 在1998年底,这个贫困的“刨锛帮”还没有被抓,他还是市民眼中的超级强大的恶势力。 大志和九宝莲灯就是要像他一样用刨锛,去干三虎子。 三十六、三虎子之死 九宝莲灯和大志开始盯上了三虎子的梢。 有了上次绑周老大的经验,这次盯三虎子的梢容易多了,轻车熟路。 三虎子是个讲义气的人,身边朋友不少,所以他几乎夜夜都是大醉。那些日子,三虎子的车输给了费四,还没买新车,所以三虎子每晚喝醉了都叫出租车回去,有时候车子叫不到了,就走着回家。 九宝莲灯和大志每人刚从张岳手中拿到了10万块钱,都还没来得及花,只有大志给动力大火车买了一部诺基亚8110。 去了次珠海,神不知鬼不觉地办了个人,不但得到了江湖大哥张岳的赏识,而且还淘到了人生中第一桶金。这让他们觉得:混社会其实很容易,而且,赚钱也不是太难的事儿。 大志是个淳朴的农村小伙子,对女人的话总是信以为真。他居然真的相信动力大火车说的“谁给我买个诺基亚8110,我就嫁给谁”那句话。 从珠海回来以后,大志下了火车就去电信营业厅买了一部诺基亚8110给动力大火车。据说,动力大火车当时还亲了他一口。 大志可能还认为他为女人付出了全部,女人就应该被感动。大志还是太单纯,在二狗眼中,有时候实际情况可能正好和大志的想法相反。二狗认为,每个女人可能都希望男人能对她全心投入,为她献出所有。但当某个男人真的对其毫无保留全心投入的时候,可能有些女人又会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但很贱,而且很烦。慢慢地,这个女人就会对这个男人毫无兴趣。 两年以后,2000年冬天,二狗寒假时在当地体委门前又看到了动力大火车。此时的她挽着另外一个男人,另一只手里拿的是摩托罗拉V998。 摩托罗拉V998在当时也要卖4000多块,二狗知道无业游民动力大火车根本没有经济能力购买这个型号的手机。 二狗不知道,是不是她也对那个她正在挽着的男人说了一句:“如果你给我卖一部摩托罗拉V998,我就嫁给你。” 二狗只知道,她没有嫁给那个当年给她买诺基亚8110的男人。当年那个给她买诺基亚8110的男人,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了。或许那个男人,就是为这个诺基亚8110送的命。 1998年冬日当地的第一场雪是一场大雪。 东北冬天的大雪有点恐怖,雪落在马路上不化,然后很快被汽车和自行车轧成冰,终日不化,冰封马路。 大志和九宝莲灯动手那天,就是那场大雪过后的第二天,就在那条冰封的马路上。 那天,三虎子又是大醉,把身边所有的人都一一送上出租车后,自己一个人在路边拦车。 那时候三虎子三十多岁了,但身材还是像多年以前和赵红兵、小纪两个人打架时那么消瘦。 路灯下,三虎子惺忪着醉眼看见了马路对面两个身穿黑色羽绒服叼着烟的人朝他走了过来。三虎子没太当回事,继续伸手拦车。 九宝莲灯和大志没掌握刨锛帮真正的作案手法。刨锛帮都是从后面下手,照准后脑勺就是一下,一刨锛下去,对方不死也得晕倒在地。大志和九宝莲灯是从正面下的手。 当大志和九宝莲灯与三虎子的距离只剩下三米时,三虎子忽然警觉了,伸手向腰间掏东西。 九宝莲灯和大志看见三虎子要掏东西,都从怀里拿出了刨锛。 大志一个箭步上去,抡起刨锛没头没脑地朝三虎子砸了过去,三虎子当时还没来得及掏腰间的东西,伸手一把抓住了大志的手腕。大志这一刨锛,没砸到三虎子。 醉酒的三虎子力气还不小,抓住大志的手腕用力一扯,两个人在冰封的路面上脚下都打了滑,一起摔倒在地。 走在大志后面的九宝莲灯眼见形势危急,抡起手中的刨锛,对准刚刚倒地的三虎子的太阳穴就是一下。 纯钢的钝器砸在人的太阳穴上是什么后果? 三虎子当时惨叫一声就松开了抓住大志的手,大志腾出手来对准三虎子的后脑又是一下…… 三虎子以最难看的方式横尸街头。本来,他已经退出了江湖…… 这曾经是个地痞,终日打架斗殴惹是生非;这也曾经是个洗心革面的“回头浪子”、青年企业家,养活了一个工厂。他在多年以后无奈地又踏入江湖,今天,他倒在了血泊中。 他也曾是个嗜血的人,当年杀牛时把牛的脖子捅成了马蜂窝,自己满身是血;今日,他又死在了更加嗜血的人的手里,头被砸得稀烂。 张岳让九宝莲灯和大志去教训一下三虎子,结果九宝莲灯和大志却直接打死了他。这哥俩儿的狠劲,足以让当地以往包括张岳在内的所有混子都望尘莫及。 三虎子横尸街头,目击证人也不少,还画了像,但很奇怪,公安局根本没有怀疑到张岳头上,更没有找到九宝莲灯和大志。 当时公安局给三虎子的定义是:刨锛帮作案受害对象。 这个案子当时成了悬案。张岳、大志等人犯事没犯在这个案子上。 张岳挺紧张倒是真的。 “你俩也太敢干了,在街头杀人?”张岳挺无奈。 “我们也是失手……” “别说了,我给你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嗯,我还得去找找我姐姐。”九宝莲灯说。 九宝莲灯从珠海回来以后还一直没有见到姐姐。他有了钱,第一件事儿就是想帮姐姐脱离苦海。但是姐姐的“职业”毕竟特别,总换场子,而且姐姐也没有手机。 三十七、杀顺手了 二狗始终认为,大志和九宝莲灯在一个月内两次杀人得手后那段时间绝对处于不太正常的亢奋状态,他们的神经已被彻底撩动起来。 那几天,杀个人在他们眼中跟宰只鸡差不多。 九宝莲灯之所以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帮张岳去杀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和他姐姐的共同理想:走上正路,在当地开一个二线服装品牌的代理专卖店。 想想姐姐再也不用遭人凌辱了,九宝莲灯就特别高兴。九宝莲灯的姐姐绝对算是个美女,如果不是做了妓女,恐怕追她的人也不少。九宝莲灯长得也不差,就是被脸上那道刀疤破了相。 九宝莲灯对生活有了憧憬,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姐姐笑着接过他递过去的十几万块钱说:“咱们终于有钱了,开个店吧!” 他仿佛也看见了动力小火车对他说:“你终于有钱了,咱们俩结婚吧,我们要生两个孩子。” 他仿佛还看见了他的父母对他说:“以前一直以为你不争气,爸妈真是错怪你了。回家吧,你是爸妈的好儿子。” 可惜九宝莲灯这憧憬只持续了几天,在见到她姐姐那天终止了。 九宝莲灯见到了姐姐,发现她的眼角、嘴角全是淤青,显然是被人打了。 “姐,谁把你打了?” “我自己碰的。” “我是问谁把你打的?” “真是我自己碰的。” 从小在市井中长大的九宝莲灯当然看得出,他姐姐这是被人打了。九宝莲灯回头就走。他想找人去问,究竟是谁打的他姐姐。 “你回来,你干吗去?”九宝莲灯的姐姐急了,一把拉住了九宝莲灯。 姐姐太了解他了,九宝莲灯从小和姐姐感情最好,谁打了她,九宝莲灯肯定得找那人拼命。 “你不告诉我,我找人问去。” “你别这么不听话,我没事儿……” 九宝莲灯不再跟姐姐废话了,转身就走。 当天下午,九宝莲灯就弄清楚了。当地东郊的一个快50岁的老流氓酒后去九宝莲灯姐姐所在的按摩房嫖娼,一眼就看中了九宝莲灯的姐姐。满嘴酒气的老流氓把九宝莲灯的姐姐拉进了按摩间,行为尤其粗暴,九宝莲灯的姐姐不从。 九宝莲灯的姐姐开始反抗,结果这个醉酒的老流氓一拳就打在了九宝莲灯姐姐的眼睛上。九宝莲灯的姐姐又反抗,又被一拳打在了嘴角上。 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弄得过一个酒后的老流氓? 九宝莲灯的姐姐被这个老流氓强行拿下。 九宝莲灯听说这件事儿以后,本来就容易激动的他更是暴跳如雷。他回到马三的游戏厅拿了把枪刺,天天揣在身上。 而且据说他还和大志说:“只要让我知道那老流氓住哪儿,我一定把他碎尸万段!” 大志也不含糊,兜里揣着一把大卡簧,说:“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找到他以后跟我说一声。” 张岳让这哥儿俩躲躲,怕三虎子的事发。可这哥儿俩倒好,每天在大街上溜达,就想找到那个老流氓。 在三虎子的事儿大概过去一个礼拜后,张岳开车在街上又看见了这哥儿俩。张岳是真急,拉开车窗喊他俩上了车。 “操,不是给你们找了地方让你们躲吗?你们怎么还是每天在街上瞎逛?那天晚上一旦有人看见了你们,公安局肯定给你们画了像。就大志你那头发,还不一眼就让人认出来?” “大哥,我们是在找人。” “找人?告诉我你们要找谁,我帮你们找。你们俩别在街上瞎晃了!” “大哥……” “别说了,我带你们去个地方,我得把事儿跟你们说清楚!” 张岳又急又气,把九宝莲灯和大志带到了蒋门神经营的一间比较大的歌厅的二楼包间里。 “记住,半年之内,千万别在街上出现了,等风头过了再说。” “大哥,知道了。” “你们要找谁?告诉我。” “东郊的×××。” “嗯,我打个电话问问。” 张岳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这哥儿俩,千万别再露面了。 这哥俩儿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最后张岳说了一句:“今天我说的话,你们给我记在心上。要是再让我在街上看见你俩,我非把你俩的皮扒下来。” 说完,张岳觉得自己说得有点重了,就笑了。 大志和九宝莲灯也笑了。 张岳就有这本事,就有这霸气。两个近期已经嗜血如命的杀手,也能被张岳教训得低头认错,像是刚刚犯了错的小学生。 不管怎么说,经过过去一段时间的两件事儿,张岳从心底认下了这两个小兄弟。 “走吧!我开车送你们走!”张岳站起身。 九宝莲灯和大志拉开KTV的门向外走,刚出KTV门口,九宝莲灯就看见了袁老三和袁老四。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据说,那天是袁老三和袁老四请太子党的那些成员吃饭,但是其他人还没到,就这哥儿俩先到了。 袁老四是袁老三的亲弟弟,平时袁老四很少和袁老三在一起,但袁老四败家的本事一点不比袁老三差。 二狗清楚地记得,在1998年夏天的某个下午,二狗和赵晓波一起骑着摩托车去袁老三家拿麻将牌,袁老三给了赵晓波一把他家车库的钥匙,麻将就在袁老三家的车库里。 走到车库门前时,二狗就听见了车库里强劲的音乐声。 二狗和赵晓波打开车库的门,用力向上一拉…… 两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两男三女,全都一丝不挂,显然都吃了药,随着车库里汽车播放器放出的音乐声在摇头裸high呢! 二狗和赵晓波都自恃“见过世面”,但这样的场面还真没见过。眼前这五个人摇头摇得正high,根本对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二狗和赵晓波视而不见。 赵晓波默不做声地拉下了车库的卷帘门,麻将牌也不拿了,回头上了摩托车,带着二狗回去了。 “麻将拿到了吗?”袁老三问。 “你弟弟挺能折腾。”赵晓波没回答袁老三的问题,却说了这么一句。 “哈哈,他又在我家车库里玩儿了吧?”袁老三还真了解他弟弟。 “操!”赵晓波没再说话。 袁老四就是这么能折腾。他和他哥哥一起,把他爹的人都丢尽了。 第116章 土匪(4) 袁老四倒的的确确是个帅哥,个头起码183厘米,长得极像香港影星吴彦祖。虽然他以不务正业而著称,但由于太帅还挺受女孩子欢迎。平时他总混在胭脂堆里,对和他哥哥那群太子党在一起没什么兴趣。 但这天,还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和他哥哥在一起去参加太子党聚会了。 该他倒霉,躲也躲不过。 九宝莲灯和大志从包房走出,正好袁老三和袁老四从他们包房的门口路过。 四个人的距离连两米都没有。 “看了没,那是个傻逼!”袁老三指着大志对袁老四说。 “哪个?”袁老四明知顾问。 “长头发那个。对,就是那个,傻逼一个!” “哈哈!”袁老四开怀大笑。 三十八、打狗也要看主人 “你他妈的说谁呢?”大志近期已经杀人杀红了眼,而且,今天张岳就在包房里,就在他们身后。 “说你呢,你不服?” 袁老三还认为大志和九宝莲灯是一如既往地好欺负。他不知道,大志早已非当日任他欺凌的“吴下阿蒙”了。 “我不他妈的服!”大志瞪着眼睛看着袁老三。大志和张岳一起出去了几天,把张岳发怒时的样子学了个淋漓尽致。偶像的习惯总是那么容易感染粉丝。 “哎呀我操……”袁老三有点惊诧于大志的强硬了。 这时,袁老三和袁老四都看见了坐在包房里身穿黑色西装、白色衬衣,面无表情冷眼看着他们吵架的张岳。 袁老三和张岳勉强算是认识,所以袁老三抬手跟张岳打了个招呼:“大哥,你也在啊?” 张岳冷眼看着袁老三,没说话。张岳是从心底瞧不起这群太子党。 和张岳打完招呼,袁老三又朝大志走过去,还伸手推了大志一把,说:“和社会大哥在一起,以为我就怕你了?” 据说袁老三这句话刚说完,就看见张岳“霍”地一下站起,用手指着袁老三一字一顿地说:“打狗,你也要看主人!” 张岳的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而且“霍”地站起的气势完全压倒了全场所有人。袁老三和袁老四的气势立马就弱了三分,他们以往都只是听闻张岳的一些悍事,但绝对没和张岳正面交锋过。今天,张岳就这样站起来说了一句话,他们的手就开始哆嗦了。 “张总,你的面子我肯定要给,但是这俩傻逼……” “我再说一遍!打狗,你也要看主人!”没等袁老三把话说完,张岳就指着袁老三再次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 “对,你是社会大哥,我们怕你还不行吗?但这俩傻逼,以后可别让我再见到!”袁老三虽然被张岳的盛气压倒,很无奈,但是他还是很不忿地又多说了一句话。 张岳本人很少说废话,而且他最烦的就是聒噪的人。据说袁老三说完这句话以后,只听哐当一声,张岳一脚蹬翻了KTV里的茶几。 张岳蹬翻茶几以后,指着大志和九宝莲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最后让他被判了死刑的六个字:“给我打,打死他!” 早已忍无可忍的九宝莲灯和大志就等着张岳这句话。 据说时刻准备着为姐姐报仇的九宝莲灯的羽绒服左侧袖口里一直装着一把用报纸层层包裹的枪刺,张岳这句话一出口,九宝莲灯就从羽绒服左侧的袖口里拔出了这把枪刺。 九宝莲灯愤怒至极,连包着枪刺的报纸都没拆下就没头没脑地朝袁老三抡了过去。在九宝莲灯抡枪刺的同时,大志掰开了手中的那把大卡簧。 袁老三的头被用报纸包着的枪刺砸了一下以后转身就跑,袁老四也跟着他跑。这哥儿俩不知道九宝莲灯手里的报纸包里包着的是什么,但是都看见了大志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大卡簧。 张岳和九宝莲灯所在的包房在二楼的楼梯口,所以袁老三和袁老四直接转身就下了楼,九宝莲灯在前,大志在后,开始追袁老三和袁老四。 据说在追的过程中九宝莲灯一直没来得及拆下枪刺上的报纸,虽然从后面结结实实地戳了袁老三好几下,但是没对袁老三形成致命的伤害。 真正的血案,发生在歌厅的门外。 袁老三和袁老四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这哥儿俩一个向东逃,一个向西逃。 手里攥着一把大卡簧的大志朝西去追袁老四,九宝莲灯朝东去追袁老三。 已经积压了几个月怒火的大志今天不捅了袁老四是不肯罢休了,大志在去一个多月里没少见到血,捅袁老四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袁老四身高腿长,跑得不慢,但大志是穷追不舍,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九宝莲灯追袁老三有点费事,但是也没被袁老三彻底甩开。 那天,这四个人上演了当地官宦子弟与平民百姓家的孩子间的决战。 平民百姓子弟积累的怨气已经突破极限,有如火山爆发。不出人命,已经不可能了。 据说那天大志边追边发出阵阵类似于狼嚎的吼声,跑在前面的袁老四,被这狼嚎似的吼声吓得胆战心惊。 据说,袁老四如果不是被大志这狼嚎似的嘶吼吓破了胆,那天或许还真能逃脱。 在大志和袁老四二人冲到当地医学院门口的一个花池子旁边时,大志又发出了一阵狼嚎似的嘶吼。袁老四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声嘶吼发出之时回了下头。 袁老四回头时究竟看见了什么没人知道,或许他看见了大志那双正在喷火的眼睛,或许他看见了大志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卡簧,或许他看见了大志那张由于愤怒而狰狞的脸。 总之,袁老四回头之后忽然腿一软。 据目击了全过程的二狗的一个高中同学说:袁老四当时或许是腿软,或许是想来一个足球运动员式的急停转身,或许是想回头打大志一拳,反正,袁老四的速度忽然减慢,仿佛是要跌倒…… 就在袁老四忽然莫名其妙地减速时,嘶吼着的大志的卡簧刀扎了上来。 从袁老四的背后,直接扎进了袁老四的心脏,卡簧刀直没入根。 目睹了此凶案全过程的那位二狗的高中同学后来学的是医学,他在回忆那件凶案的时候经常说:人的心脏从后面是很难伤到的,因为有肋骨保护,可是那天追袁老四的那个长头发的小子怎么就能在那么高速奔跑的情况下一刀正好就从肋骨的缝中扎进去而且恰巧扎在心脏上呢?这概率恐怕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不管概率究竟有多大,只要事件发生了,那就是百分之百。 袁老四也发出了一声嘶吼,摔出了很远,趴在了医学院路边的花池子里。 据说,袁老四摔倒时左脚下留下了一道弧线。或许这条弧线能告诉有经验的警察他当时究竟是想转身还是腿软,但是二狗就不清楚了。 袁老四死了。 死时手里抓着一把花池子里的泥土,嘴里啃了满嘴的雪和土的混合物,脸是青的,甚至发紫。 当地一代知名帅哥袁老四死得很难看,面目狰狞,背上插着一把黄色柄的大卡簧。 据说大志看到袁老四一倒地,就立刻意识到自己又杀人了。 大志转头就往回跑,逃离现场。但奇怪的是大志没有向没人的地方跑,而是朝刚才发生口角的歌厅跑了回去。他应该是想去找张岳问怎么办。 大志跑到歌厅门口时,正好看见站在歌厅门口的张岳。 大志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张岳说:“大哥,那小子……死了!” “你他妈的还不赶快跑?”张岳大吼了一声。 一看大志的表情,张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大志这回没再废话,消失在了夜色中。 大志杀了袁老四的时候,九宝莲灯还在穷追袁老三。这时的九宝莲灯,已经拆掉了枪刺上的报纸。如果九宝莲灯追上了袁老三,估计袁老三活下来的可能性也极小。 据说袁老三跑的过程中身边开过了一辆出租车,袁老三边跑边去拉出租车的车门,但是出租车司机看到这情况根本没敢停,一加油门,跑了。 在九宝莲灯追袁老三追了大概七八分钟时,袁老三终于跑到了当地南门派出所的门口,连冲带撞地冲进了南门派出所。 九宝莲灯没敢追进去,转身也消失在了夜色中,袁老三保住了一条命。 而此时的张岳,却根本没有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 当时张岳认为:大志的确是失手杀了袁老四,但是这事儿跟他张岳关系不大,又不是他张岳教唆杀人。只要大志不被公安局抓住,把以前的事儿全抖出来,那他张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最多也就是判几年。 张岳,有点忒大意了,他真忘了大志杀的究竟是谁。 袁老四的爸爸,原来是市里的一位高官,如今虽然退居二线,但他和当地某些高层的关系,又岂是张岳可比的? 三十九、看看,我儿子这么精神,就这么死了 大志在街头杀了袁老四的当天晚上,张岳及歌厅的经营者蒋门神都被刑警队传讯了。据说公安局当晚就有意刑拘张岳,但被沈公子托人保出。 袁老四的爸爸当晚听到这件事儿后,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 张岳被保出之后,赵红兵和张岳曾有过简短的对话—— “张岳,跑吧!” “我跑?我跑哪儿去?我为什么要跑?我干什么了?” “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事件的参与者。袁老四的爸爸在咱们这里的势力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不抓紧跑什么时候跑?” “是大志失手杀了袁老四,我又没参与,有我什么事儿啊?” “难说,抓不到大志估计你就得成了主要目标。” “没事儿,反正我不跑。” 以后发生的事儿说明,那天是张岳最好的出逃机会。 很多人都不懂为什么张岳不跑,二狗明白:张岳是舍不得跑。他舍不得他拼了命在当地打下的江山,他舍不得自己在当地用无数次血战换来的名气。如果张岳跑了,那么这一切都将随之远去,永远不再属于他。所以张岳宁可拼着坐几年牢也不愿意跑。 人性都是贪婪的,都有自己放不下的利益。张岳虽然智商和胆略过人,但他显然还没有放弃如此丰厚利润与声望的智慧和勇气。 而且,张岳也自恃财力超群,有信心搞定公检法。 但此时,大志和九宝莲灯都像已从人间蒸发,本案中公安局只能找到张岳,张岳的处境的确很危险。 戏剧性的变化出现在三天之后,在袁老四的爸爸还未出院之际,又一血案发生了。 在逃的九宝莲灯又杀人了,而且,一下杀了两个。 九宝莲灯这次是杀了欺负他姐姐的老流氓和那个老流氓的儿子。九宝莲灯此次杀人的手段之残忍,令当地市民至今仍谈之变色。 当时的九宝莲灯杀人已经杀出了惯性,那天大志在街头杀了袁老四以后,九宝莲灯就和大志失散了。或许九宝莲灯已经知道了自己时日无多,终将伏法,所以,上演了最后的疯狂。 没人知道九宝莲灯是怎么找到那个老流氓家中的,都只知道,在1998年岁末的某个下午,住在某小区六楼的老流氓的家中门铃响了。 “谁啊?” “收水费的。” “哦。” 老流氓打开门的同时,一把冰冷的枪刺扎进了他的肚子。当老流氓抬头看究竟是谁扎了自己时,枪刺已经拔出,第二下又扎进了他的肚子。 九宝莲灯推倒了老流氓已经软掉的身体后“砰”地关上了门。 第三刀…… 第四刀…… 据说九宝莲灯扎到老流氓的身体已经不流血了以后,还在继续一刀一刀地扎…… 干完这一切之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准备要走。 正在九宝莲灯要走时,老流氓的儿子放学回来了,敲门。门开了,但是看不见人。 “爸?” 老流氓的儿子没社会经验,看见走廊里满地是血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继续往里面走。那把刚刚杀死他爸爸的枪刺又从他的后背扎入,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 三刀致命。 九宝莲灯把老流氓的儿子抱在床上端端正正地放好,然后给他盖上了被子。 远远一看,老流氓的儿子跟睡着了似的。 九宝莲灯刚穿上的休闲装又脏了,无奈,九宝莲灯换了一套老流氓儿子的一套校服,又穿上了老流氓儿子的阿迪达斯球鞋。 此时,老流氓的女儿和女婿回来了,拿着钥匙开了门。 “爸?” 老流氓的女儿和她弟弟一样要往里面走,结果老流氓的女婿一把把她拉了出来,“咣”的一声锁上了门,然后迅速把防盗门反锁。据说那个防盗门叫“天犬”牌防盗门,质量相当过硬。平时有钥匙打开都费劲,更何况九宝莲灯这个没钥匙的了。 马上,老流氓的女婿就打电话报了警。 此时的九宝莲灯再想从房间里出去已经不可能了,房门被反锁。他转身望了望窗外,六楼,没法跳,跳下去也是个死。 九宝莲灯穿着老流氓儿子干干净净的校服,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老流氓家中的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点燃了一根香烟。 十五分钟后,刑警大队的人到了,九宝莲灯还坐在沙发上悠闲地抽着烟。 随后,九宝莲灯被带走。 审讯室里,九宝莲灯对自己干了半个灭门案的事件供认不讳,其冷静和泰然让公安局审讯他的人说:“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都疯了?” 但九宝莲灯对在珠海杀死周老大和打死三虎子的事儿却只字未提。 第117章 土匪(5) 二狗认为原因有二:一是他和大志情同手足,又把张岳作为自己的大哥,他反正肯定是死刑,再交代别的事情立了功也绝对难逃一死;二是如果他不交代出张岳,张岳肯定会给他的父母和姐姐一个好的交代,如果他交代了,那么张岳的手下究竟能对他的家人干出什么事儿,他自己也不敢想。 九宝莲灯是抓住了,但是九宝莲灯并不是袁老四案件的主犯,只是参与者。真正的杀人者大志依然逍遥法外。 九宝莲灯犯事儿后没几天,市委召开了一次扩大会议。这次扩大会议的具体内容二狗不知,但是二狗知道这会议肯定跟近期发生的多起凶杀案无关。 但在会议进行中途,袁老四的爸爸忽然失声痛哭,引来了市里其他领导的关注,会议被迫中断。 “老袁,怎么了?” 袁老四的爸爸不说话,哭的声音更大了,号啕大哭。 “老袁……” “看看,我儿子长得这么精神,就这么死了……”袁老四的爸爸随身带着袁老四的照片,痛哭着掏了出来。 据说袁老四的爸爸和他的两个儿子不大一样,平日在市里的领导中人缘极好,朋友众多。 “老袁……” “我儿子是被黑社会害死的……” “唉!”市里别的领导看到袁老三的爸爸60多岁的年纪哭成这样,也不禁感慨白发人送黑发人,十分同情。 “就是黑社会害死我儿子的。张岳是咱们市最大的黑社会头子,张岳不死,咱们市永无宁日……” 市里的领导听了以后不但同情袁老四的爸爸,而且,也下定了整治张岳团伙的决心。 “那个叫张岳的,给我查!”市里相关的领导下令了。 而此时的张岳,居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 四十、人能活着,已经算幸福了 二狗曾经看到一篇美国人写的文章,翻译过来大概意思就是:中国之所以迅速强大是因为政府的执行力强大,基本上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而印度、巴西之所以发展缓慢是因为政府的执行力太差,基本上想干什么都干不好。 的确是这样,在中国修条路,可能仅需要主要领导一个人签个字就定了;但是巴西、印度要是修条路,恐怕没个三年五载的讨论不完。 张岳这事儿也一样,市里的主要负责领导一拍桌子“查,给我查”,就注定了张岳的命运。 袁老四的爸爸在市委扩大会议上哭这几声,可真是给他儿子报了仇。袁老四的爸爸混迹官场多年,生了两个败家儿子却依然不倒,足以证明袁老头的智商和本事。说不定,袁老头哭这几声,哭的时间和方式,早已在心中无数次预演,只是找到最恰当的时机表演了出来。 据说就在这天下午,九哥还曾经给张岳打了电话。 “听李武说你的小弟把你们市的一个高干子弟捅死了?” “嗯,没我什么事儿。” “没你什么事儿?未必吧!你要知道你现在的名声,你们全市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这次别让公安局抓到你的把柄。” “九哥你看你多虑了不是?公安局已经传讯过我了,问完我就把我放出来了,我没事儿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外面吗?” “你现在没事儿不代表你以后没事儿……” “九哥,真没事儿,该打点的我已经打点好了。” “怎么说你都不听是吧?”九哥知道这个事情的严重性。 “哎,你看你……”张岳开始嫌九哥唠叨了。 “对了,张岳,有件事跟你说一下。我军区有个朋友,我爸的老部下,现在要在你们那儿做点生意,想跟你合作,你马上来省城一趟吧,咱们谈谈这事儿。” “行啊。” 九哥是想把张岳藏在军区大院里。九哥很欣赏张岳,他可是真怕张岳折在这事儿上。 “那你什么时候到省城?” “嗯……后天吧。” “能不能早点?” “我这边真的有事儿,怎么也得后天。” “后天就后天吧,你当心点。” “我知道了……”张岳又不耐烦了。 有些男人只相信自己,从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看法,从不愿听取别人的意见。张岳就是这样的男人。二狗认为这样的男人或许靠着自己的偏执会取得成果,但一旦跌倒,会很惨。 九哥根本就没等到张岳到省城。 在九哥和张岳通电话的当天,张岳家的门就被警察敲开了。说来也巧,那天张岳罕见地没出去吃饭,而是留在家里和老婆孩子一起进餐。 “张岳,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些事儿需要找你了解一下。”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张岳回头朝正在沙发上边织毛衣边看电视的老婆轻声说:“有事出去一下,等我回来。” 李洋看着张岳微笑了一下,低头继续织毛衣。这是李洋最后一次看到张岳。 张岳又回头看了看正在地毯上摆积木的儿子。这是张岳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 张岳转身和警察一起走了。 据说,审查张岳时,张岳团伙十年来所犯大小案件的卷宗摞起来足足有一米多高。 马三和蒋门神当时都幸运逃脱,但其他张岳团伙的成员共被逮捕了二十余人。 这个案件已经不仅仅是调查张岳指使他人伤人致死,而是清查黑社会性质团伙犯罪了。 张岳这个时候也没意识到自己会被处以极刑。 放下张岳的话题不说,单说九宝莲灯。 九宝莲灯事发后第二天,他的爸爸妈妈就见到了已经多年未见的九宝莲灯的姐姐。九宝莲灯的姐姐和父母的对话二狗虽然没听见,但根据后来发生的事情,二狗倒是可以猜想到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 “你前几年上学时怀孕,给我们丢人现眼;后来又去当了小姐,人人对我们指手画脚。我们没有你这个女儿。你还有脸回来?滚!” “妈……” “你害死了你弟弟,你害死了你亲弟弟,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妈……我……” “我们两个以后可怎么活啊?” “妈,爸,我养你们。” “我们不用你养,我们没你这个女儿,我们不用你赚的脏钱……你给我滚出去!” “我走了……” “滚!滚远点……我们是上辈子缺了德……” 九宝莲灯的姐姐没再说话,看了看白发苍苍的父母,转身走了。 九宝莲灯的父母悲痛欲绝,一共两个孩子,儿子成了杀人犯,女儿当了妓女。对于两个对未来已经没有任何憧憬的老下岗工人来讲,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吗? 九宝莲灯的姐姐一共就回了这一次家,被父母赶出了门,然后,再也没回去过。 据说,九宝莲灯的姐姐再也没有去做小姐,而是在当地艺术学校后面的棚户区那边租了个房子,每天哪儿都不去,门一关,自己在里面做什么谁都不知道。反正,她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之外。 但二狗听说,九宝莲灯的姐姐在被父母再次逐出家门到九宝莲灯被枪决的这段日子里,曾经去当地的保险公司投了一份自己的人身意外保险,受益人写的是她的父母。在九宝莲灯被审判之后,临刑之前,九宝莲灯的姐姐去看望了九宝莲灯。 “姐,我要走了,照顾好咱爸妈。” “嗯,你放心,咱爸妈一定会生活得很好的,你安心地走吧。” “姐,我相信你。” “嗯!” 九宝莲灯在当地那个著名的行刑沟里被枪决后,是一个清秀的年轻女孩子帮他收的尸。收尸、整容、火化,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对,那女孩就是他的姐姐。 九宝莲灯是和张岳一起行刑的。 在九宝莲灯行刑后的半个月,当地艺校门口那条八车道的宽阔马路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肇事案。 一辆飞驰而来的平头柴油大货车撞飞了一个清秀纤弱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的身躯飞出了七八米。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又一条如花的生命就此凋谢。 肇事司机对交警队的人说:“真不是我的错,是她自己故意撞上来的……” 交警队的人说:“这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姑娘,会往你的车上去撞?她疯了?” 几个月后,九宝莲灯的父母收到了一笔赔偿,又收到了一笔保金。 九宝莲灯的姐姐实现了对自己弟弟的承诺:“我会照顾好父母。” 九宝莲灯的姐姐这次通过别人的手交给父母的钱,一点都不脏。 她的生命是她父母给的。今天,她还给他们了。 四十一、却是琉璃火,未央天 张岳有千万家产,而且很多财产是光明正大的,够家里花上两辈子的,他完全没必要像九宝莲灯一家那样悲壮。 据说张岳受审期间胆气极壮,根本就不在意审讯他的那些警察。 “张岳,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 “我没杀人,没放火,你说我犯的是什么罪!” “你这是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 “呵呵,你非说我是,那我就是了。我就承认了,行了不?” “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就是我的朋友捅死了那姓袁的吗?如果姓袁的不是有个当官的爹,你们会抓我?就算你们说我组织黑社会性质的团伙,那按你们说的,我也组织很久了,你们怎么今天才想起来抓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是你指使人杀死的袁老四。” “我怎么指使了?” “你说的:给我打,打死他。” “那就是我一句口头语!” 张岳在里面的确是挺硬,但在外面的赵红兵、沈公子、九哥等人都急坏了,因为他们都已经听到了确切的消息:这次,当地要把处理张岳定为扫黑的“典型”。 赵红兵究竟为张岳花了多少钱去打点关系,谁都不知道。大家知道的结果是:这是省厅督办的当地1998年第一大案,花多少钱都是在打水漂。尽管赵红兵已经急得满嘴泡,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但是完全无济于事。 九哥究竟托了多少关系为张岳说情,谁也不知道。大家都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 张岳的哥哥也在帮张岳斡旋,到处找人。但是毕竟张岳的哥哥不在本省工作,关系扯得太远,也是干着急不管用。 1999年秋,张岳被判处死刑。 张岳在被处决前,曾要求见一见李洋。但是李洋不见,不想见,不敢见。 从小和张岳一起长大的孙大伟去见了张岳。临刑前的张岳依然从容镇定,眼神依旧桀骜不驯。 “大伟,咱们和红兵不一样。你爸爸是烧锅炉的,我爸爸是普通工人,我爷爷更是土匪。” “对,咱们不是从小就知道吗?你说这个干吗?” “咱们不是富家子弟,和权势根本不沾边。咱们能混到今天,都是靠自己打拼。人间的荣华富贵,众人的尊敬,我都享受得差不多了。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知足了……” “张岳……” “我在费四的录像厅躺的那几个月,我已经想好了。反正我工作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就去拿命拼吧。我除了拿命拼,我还能拿什么拼?” “张岳,别说了。” “不,我要说!你们当时都不了解为什么我有了钱之后三四年却还不跟李洋结婚。那么好,我现在告诉你。自从我走出费四录像厅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再活五年,我这样一个连五年都没想活的人,配结婚吗?后来实在是不结婚不行了,我才结的婚。我又活了十年,没想到啊没想到。” 看着脸色苍白娓娓道来的张岳,想起张岳从小到大对他的照顾,孙大伟泪如雨下。 虽然张岳见到孙大伟总是张口就骂,但是孙大伟一旦在外面受到别人的欺负,张岳肯定像维护亲兄弟一样拼命维护他,从小就是这样。 看着孙大伟痛哭流涕,张岳笑了:“大伟,走吧!” “张岳,走好!” “嗯,呵呵。” 虽然张岳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很镇定,但是张岳的内心还是很愤懑。他还是不懂为什么他暗杀了周老大,街头打死三虎子这样恶劣的案件都没事儿,反而是大志失手杀了袁老四却让他送了命。 枪决张岳那天,是当地历史上公审大会开得最壮观的一次,因为要枪决的人是张岳。武警战士、警察来了几百个,围观的群众更是数以万计,像是赶集一样,人山人海。 人们都想看看传说中的黑社会头子张岳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张岳依然以他那不变的桀骜表情睖着眼睛看着围观的人们。 那天,他仍然穿着白衬衣、黑西装,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50年前,张岳的爷爷在行刑前纵身一跃跳进了大江,少挨了一枪。今天,轮到张岳了。 张岳的死刑同样在当地那条被山洪冲刷而成的著名的行刑沟里执行。即使做土匪头子,也需要天分。 和他爷爷一样,张岳也成了传奇。这只孤傲、任性的狼崽子死了,建国后当地历史上最大的黑社会头子死了。社会依然平静,城市依然熙熙攘攘,公路上依然嘈杂,南山上的草木依然枝繁叶茂,西边大江依然滔滔向前。 南山的公墓上,又多了一处坟茔,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坟茔。如果不是墓碑上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又有谁会想起这里埋葬着当地的一代枭雄、一个传奇? 二狗只知道,多年以后,已功成名就的赵红兵曾多次醉酒后独自开车到南山上,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 或许,他是想张岳了。或许,赵红兵结婚那夜和张岳的彻夜长谈依然未结束,还有话要说。他俩总有说不完的话。 他俩究竟在一起说什么,没人知道。 对,赵红兵是最悲痛的人之一,孙大伟也是最悲痛的人之一,甚至李武也哭到晕厥。 但还有比他们更难过的:李洋。 李洋从未在众人面前哭过。 或许,她已经在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把眼泪流光。 或许,她能够在梦里和张岳相会。 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却是琉璃火,未央天。 第118章 工程(1) 四十二、蓼儿洼 赵红兵从李洋家回来以后,哭了,这个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儿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哭了一夜。 据说,当夜,赵红兵和高欢曾有如下对话—— “红兵,听我说句话?” “你说。” “张岳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这我知道。张岳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第二次入狱,我在他家足足住了四年多,他对我的照顾就像对亲妹一样。我和你一样难过,但是我要说的是:我早就知道张岳会有这一天,所以当这一天来的时候,我比你平静。” “嗯。” “而且我想,你一定不会成为第二个张岳。” “为什么?” “你和他虽然是最好的朋友,但是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你的出身就注定了你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那你也听我说句话。”赵红兵打断了高欢的话。 “红兵,你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结婚吗?” “你说。” “因为如果你是个男人,那你就是张岳。你是我认识的女人里,最有主见最不肯屈服的人。” “为什么这么讲?” “你想想,为什么你一个名校毕业生,现在却在咱们这儿的一个破高中当老师?到现在连个教导主任都当不上,每个月拿着950块的工资。你真的忘了你是怎么到今天这个境地的吗?你想想你的大学同学现在都在干什么? 从政的现在有副司级了吧?经商的资产千万的也不少了吧?出国的现在也有常青藤高校的副教授了吧?而你,又在干什么?” “呵呵。”高欢笑了。 “红兵你明白这一点,就说明你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张岳。或许有一天我倒是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张岳。” 的确,高欢和张岳是同一类人。 高欢身上流淌的热血,或许比张岳还要沸腾。 张岳被处决一个月后,李四也回来了。 李四的背更驼了,眼皮也更长了,依然又黑又瘦,更像个大烟鬼了。 李四回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了赵红兵。 “我想看看张岳去。” “嗯,走,去南山,我带你去。” 深秋的黄昏,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上了南山。一个腰杆笔直,却满脸风霜;另一个驼着背眯着眼睛,但脚步坚实有力。 张岳的墓前,驼着背的汉子掏出了一个绿色的口琴。 一曲《送战友》的口琴独奏飘荡在秋风中,悠扬而悲凄,音符仿佛凝固在了空气里。 口琴声音响过良久,都没人说话,只有萧萧的秋风。两个中年男人坐在了墓碑前。 半晌,两个人说话了,轻声细语的,仿佛怕吵到了张岳。 “四儿,好久没有听你吹口琴了。” “我也好多年都没有吹了。” “吹得还像当年一样好。” “当年我们所在的猫耳洞里,除了能听到炮声就只能听到口琴声。那时候,没事儿干。” “现在的孩子没人会吹口琴了。” “张岳以前最爱听我吹口琴了,但是他没有听过我吹《送战友》。” 赵红兵不说话了。 “一年以前,我还见过张岳。看到张岳那双眼睛,我就知道,张岳要出大事儿了。” “张岳还去了广州?”赵红兵都不知道张岳曾去过广州。 “嗯……” “你俩在一起玩儿什么了?” “吃了一顿烧鹅饭。我当时就知道,这可能是这辈子和张岳吃的最后一顿饭。” “他去广州找你干什么?” “他没说,我问他需要帮忙吗,他笑笑说不用。但我万万没想到,张岳最后会折在别的事儿上。” 赵红兵又不说话了,目光凝视远方。 李四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又沉默了半晌。 “红兵,你说说我回来以后做什么生意呢?钱是不缺,但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我现在也没什么太好的项目做。” “那你准备做什么?” “还记得十几年前我开旅馆时认识的那个小静吗?她说要给我介绍个工程做。” “她?以前她不是开美容院的吗?沈公子的老婆不就是从她的美容院里泡来的吗?” “她现在也是开美容院的。” “那她能给你介绍什么工程?难道是装修她的美容连锁店不成?” “她的确没工程,但是她认识能给我工程的人。” “我明白了。” “呵呵。张岳出了事儿以后,我算是更明白了,以前咱们混,都是他妈的瞎混。咱们的名声是不小,但是那顶什么用?” “嗯!”李四拍了拍赵红兵,笑了。 赵红兵看着李四也笑了,也拍了拍李四。 “你要做什么工程,我也入股吧。”李四已身家千万。 “好,等这事定下来再说。” “现在张岳的老婆孩子怎么样?” “还可以。前些天,我又见到了张岳的儿子,现在他是我干儿子。” “张岳的儿子怎么样?我几年没回来了,都没见过。” “长得和张岳很像。挺争气,咱们全市幼儿英语竞赛第一名,特别要强。每天连家门都不出,除了看连环画就是在家画画,挺乖。” “太要强也不是件好事儿,你看看张岳……”李四回了回头,看了看张岳的墓碑。 “呵呵,不是坏事儿。” 这两个中年汉子在张岳的墓前聊到了天黑。 “兄弟,我们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两个汉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们俩的人生轨迹在这一天过后将会发生转变,迎接他们俩的究竟将会是什么? 是前程似锦,还是蓼儿洼? 四十三、人无完人 那段时间,赵红兵没钱了,他和沈公子两个人都没钱了。过去他俩赚的钱还有讹吴老板的钱多数都花在了张岳这件事儿上,再不赚钱,没两年他俩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赵红兵和沈公子当时曾有如下对话: “张岳没保住,咱们也快没钱了,可得想想该干什么了。”沈公子说。 “现在还是搞工程赚钱,咱们应该搞点大的工程。”赵红兵这人就没想干过小事儿,就没想过做小生意。 “呵呵,你净想大的。搞工程,哪儿来的活儿?即使有活儿来了,你有搞工程的资质吗?即使有资质,你有那么多钱去运作吗?” “只要活儿来了,资质我可以找别人一起合作。钱,更是小事儿。”赵红兵说话的语气好像全世界都踩在他脚下,而且他手中已经掌握了中国四大银行的大部分流动资金。 沈公子看着赵红兵这副仿佛已经赚了几千万的架势,乐了:“红兵,你也三十多了,还做梦呢?从咱们当兵的时候,你丫就成天做梦。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你那梦想就实现过一个,就是成天盼着你家那黑背狼狗不吃不喝自杀身亡。结果你家那狼狗它还真他妈的不吃不喝自杀身亡了,真他妈的邪。其他的梦想,你实现过哪个?” 赵红兵想起他家那狼狗不吃不喝自杀的原因,有点沉默。 “沈公子,我有句话必须要再对你说一次。” “你说呗。” “人必须要有梦想。因为有了梦想才有实现的可能,如果连梦想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实现?如果我说我要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画家,那么好,我今天就去练画画,我努力我流汗,那样我才有可能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画家。但是,如果我连当世界上最好的画家的梦想都没有,我又怎么可能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画家?” “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人有梦想可以,但你不能空想。” “我没空想。” “那你怎么去实施你的揽大工程的梦想?” “我想去和小静好好谈谈,她不是和韦局长关系不错么……” “谈什么?” “拿块地。” 沈公子一听就跳了起来:“你说啥?你要拿地?你拿地要干吗?” “你要咬我啊?”赵红兵看沈公子如此激动,用手挡住了脖子。 “谁咬你?我是问你,拿地干吗?”沈公子还是挺激动。 “盖楼。” “啥?” “盖楼。” “操!”沈公子被赵红兵气得乐了。当时他和赵红兵剩下的钱也就够买几套百十来平米的公寓的,可赵红兵居然说要盖楼,这不是做青天白日梦吗? “我说真的呢。” “你知道建个小区,像吴老板建的那样的,得花多少钱吗?” “我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你还在这儿说什么。” “我只知道,只要地拿下来,项目批下来,其他的问题都不大。” “为啥钱不是问题啊?就因为你在银行工作过几个月,然后银行就可以借无息贷款给你?你想借多少就借多少?” “扯淡!” “你还知道你在扯淡啊?” “别烦我,我去找小静。” “找她干吗?” “跟她谈谈。” “真谈啊?” “真谈!” “得!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沈公子彻底无语了。 赵红兵真去和小静谈这事儿了。 “土地、城建这块是韦局长负责吧?”赵红兵出身官宦世家,对这位领导的职能,了解得相当透彻。 “我哪儿知道啊,明天我问问他。”小静真不知道,而且小静也不关心这个。 “你不用问了,是他负责,我知道。” “你知道还问我?你找我说这事儿干吗?” “你对他不是挺了解吗?我就想问你点事儿。” “说吧!” “想给他送点钱,求他办点事儿,麻烦让你帮忙介绍一下。但我还不知道送他多少钱合适……” “送钱你就别想了,他不怎么喜欢钱。给他送钱的,当天晚上他收了,第二天全叫秘书给送回去。” “他喜欢什么?字画?古玩?” “都不喜欢。” “那他喜欢什么?” “他喜欢我。” 赵红兵无语了。 “红兵,你混了这么久社会,当了这么久的大哥,还不明白这件事儿?” “什么事儿?” “能用钱搞定的事儿那都不算事儿,用钱搞不定的事儿那才是大事。对吗?” “对!” “但是用钱搞不定的大事儿有时候一个人出来说句话,靠人情就能搞定。对吗?” “对!” “知道就好。以后你对我好点,没事儿多给我打几个电话,知道了吗?” “我……” “你什么你,说吧,什么事儿?我帮你说话。” “过段时间,有土地招标什么的,我想拿块地,便宜点。” “等哪天我见到他,我跟他说说吧。” “谢谢了。” “谢什么谢?你以后对我好点,别总是用我的时候才想起我……” “嗯,啊,我……” 四十四、借钱 赵红兵从小静那里回来后志得意满,他显然达到了他的目的。其实小静所说的道理,赵红兵肯定比谁都懂。而且,这道理他从小就懂。 “你真去找小静了?”沈公子到现在还不大信赵红兵真的去找了小静。 “对。” “她怎么说?” “我的空想已经实现了第一步,她答应帮我问问。”赵红兵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公子。 “红兵,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今天才发现,你脸皮可是够厚的。以前我记得你脸皮挺薄啊?” “我脸皮怎么厚了?” “你居然能觍着脸去求小静,而且还让小静去求她那姘头,你现在可以啊你!” “哎,我什么时候说我去求小静了?” “那你去干什么了?那你怎么说的?” “我只是跟小静说,我想给韦局长送点钱,问问她多少钱合适。我只是咨询了一下她这个问题。” “然后呢?” “没然后了,我这样一问她,她就说要帮我……” “你挺有手段啊你!” “那是!” “不过你这么做有点过分了吧?你这是利用小静喜欢你的心理,然后让她主动提出帮你办事儿。” “什么利用不利用的,别说那么难听。我就没觉得哪儿过分,她是主动愿意帮,而且对于她来说只要说几句话就成。虽然在咱们眼中是天大的事儿,但对于她来说那就是举手之劳。” “那你这个人情可欠大了。” “没多大。沈公子,我觉得你好像不明白一件事儿。” “你说!” “如果有朋友主动希望帮助你,你尽可坦然受之。因为你的朋友在帮助你的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快乐。他快乐,又解决了你的问题,这何乐而不为呢?比如说半年前那次,小纪缺20万周转一个月,你听说以后回头就给他转了20万。随后他赚钱了,不但还了你钱,还请咱们吃了一个礼拜的饭,你开心吗?” “当然开心啊,小纪是咱们的好兄弟,他赚钱咱们也开心啊。当时那点钱我放银行也没用,借他就借了呗!” “这就对了。我找小静帮忙也是一个道理。她能帮上我,她也很开心,而且也解决了我的大问题。所以说,有好朋友希望能帮上你,你泰然受之就可以了,别想那么多。当然了,我绝对不会去勉强好朋友帮助我,再好的朋友我也不会让他因为帮助我而为难。” “呵呵,我还是觉得你使了点小手段。” “你说我无耻都行,反正我就无耻这一次。就这一次,我要翻身!” “真要拿地?”沈公子还是有点不信。 “真要拿地。”赵红兵斩钉截铁。 “好!干就干!” 赵红兵和沈公子的组合无论是打架还是经商,都是绝配。二狗认为这二人是绝配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赵红兵和沈公子二人步调绝对一致,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决定了去做某件事,另一个肯定赴汤蹈火也要跟着,这两个人从来没因为某个决定闹过矛盾。就算是沈公子做出了要上天摘个星星的荒谬决定,赵红兵也肯定马上就去找铁匠研究怎么打造一个神舟八号。二是赵红兵善于把握方向,决断大事儿,但却不精于细节。沈公子恰恰精于细节,做事儿滴水不漏。 这两个人合在一起,真是干什么像什么。几天以后,小静给赵红兵打了电话:“下个月我过生日,我不请别人了。老韦、我、你、沈公子,就咱们四个人,吃顿饭吧。” 赵红兵明白,能和韦局长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一顿家常饭,这事儿八字就有了一撇。 赵红兵有点急。因为那时候赵红兵还是个无业游民,一个无业游民凭什么拿地啊?此时的赵红兵,急着找一家房产开发公司合作。那些天里,赵红兵每天就在家里给朋友打电话,四处打听有没有可靠的搞房产开发的公司,让朋友推荐一下。 这时,被劳教一年刚刚出狱的费四给赵红兵推荐了一个人:紫玉集团的老板陈生。 陈生是20世纪90年代的知名企业家,他本来不是当地人,而是距离当地约100公里的某个乡镇企业的老板。但此人在改革开放初期就意识到了机会,带领着他们乡的二十几个农民到市里开始搞建筑。开始的时候也就是砌个墙什么的,到了后来越搞越大,工程越揽越大,干脆脱离了乡镇企业的关系,直接自己干。比如东波以前住的地区改造的楼盘,都是陈生开发的。 第119章 工程(2) 此人虽然颇具经济头脑,却有个致命的缺点:爱赌。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陈生自从发了财以后就沉迷赌博,不但经常去费四那里扎金花、百家乐,还经常跑到澳门去赌。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样赌。 到了1999年,陈生已经入不敷出了。虽然旗下资产还有不少,但是赌债也有了几百万。 费四介绍给赵红兵的,就是这个人。 陈生应该算是一个打工皇帝,他身上既有中国农民传统的勤劳与忍耐的优点,又有国人常有的小人乍富的缺点。有句典故叫韩信用兵,多多益善。 这典故虽然适用于韩信,但显然不适用于所有人。有的人可能只能掌控10万块钱,超过了10万块,他就无法掌握,多余的钱,反而成了他的噩梦。 赵红兵和已经快输成瘪三的陈生的谈判过程很顺利,毕竟陈生急需现金还赌债。具体过程二狗不知,而且二狗对房地产行业也并不了解,二狗只知道最终结果大概有如下几点: 1.由沈公子出面担任该公司的副总经理。 2.赵红兵和沈公子近期出现金1000万买断该公司部分股权(多数都是用来归还陈生的赌债,其余部分用于土地招标等)。 3.由赵红兵和沈公子所承接的业务的大部分利润归他二人所有。 大致情况就是如此。 这样的事情,赵红兵由于名声在外,不好直接出面参与。由沈公子出面则不同,起码沈公子在社会上没赵红兵那么大的恶名。而且沈公子是北京人,对外可以宣称是北京的老板。 事儿是很快就定下来了,但接下来赵红兵可是犯了难。虽然赵红兵一直不大担心钱的问题,但如果短期想要筹到1000万,那就得张口借钱了。 一个男人最犯难的事儿,可能就是张口跟别人借钱了。而且这次借的钱,说不定要多长时间才能还上。 赵红兵在社会上的朋友不少,但是能拿出一大笔钱的并不太多。而且以赵红兵的身份,不能随便跟别人借钱。 原因有二: 其一,赵红兵只要张嘴借钱,不是太熟悉赵红兵的人多数会以为赵红兵是要讹钱、讹大户。 比如赵红兵和不太熟悉的富商张三借钱:“三哥,借我200万。” “哎呀,红兵,我现在没那么多钱,资金都压在货上。这样吧,我手头有30万,你先拿去应应急,什么时候还都行,没事儿。”张三还得装得很仗义。 赵红兵张口了,张三肯定得给面子,但是十有八九不会拿出那么多钱借给赵红兵这样的黑社会大哥。因为就算是赵红兵一定会还,但说不定哪天赵红兵就被暗杀了或被正法了,到时候他找谁要钱去?借赵红兵30万,不但面子给了,而且还不伤筋骨,爱还不还吧。 其二,赵红兵毕竟是个社会大哥,社会大哥张口借钱,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 所以,赵红兵虽然朋友不少,但不到万不得已还真不能张口跟外人借钱。 赵红兵第一个找到的人是李四。 “四儿,上次跟你说那事儿,有点眉目了。” “嗯,我说了,我也入一股。” “这次你可能得先多出点儿钱。” “大概要多少?” “总共需要1000万,我有点钱但是根本不够解决问题。” “我大概有500多万。给我留几十万,其他你全拿走。” 李四虽然刚回来时间不久,但是他却在当地开了一家洗浴中心和一家海鲜酒店,投入了不少钱,能拿出的现金大概也只有500万。 “这钱你拿出来,说不定得个几年才能看到效益。” “我知道。”李四拍了拍赵红兵,打了个哈欠走了。 他们兄弟之间是过命的交情,没必要太多的废话。 据说赵红兵和沈公子在拿到了李四的钱后,然后加上自己本来有的钱,又东拼西凑之后,还缺二百多万。 这时候,赵红兵和沈公子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刘海柱。 赵红兵、沈公子、刘海柱三人关系最好,十多年来常常在一起喝酒聊天,但却始终没有任何经济来往。 一向看不惯邋里邋遢的刘海柱的高欢,曾经这样评价刘海柱:“我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他。那时候他就是个混子,常年在转盘街跟人家打架,次次打得满地是血。春夏秋冬他就一套衣服,没见他换过,也没见他洗过。现在你赵红兵居然和他成天在一起喝酒,我就纳闷,你们俩究竟成天聊些什么?你们俩的关系不就是酒肉朋友吗?一个酒肉朋友,至于让你总醉成那样吗?” 男人之间的关系,女人很难理解,即使聪明如高欢。 这次,刘海柱和赵红兵让高欢见识到了什么叫“酒肉朋友”。 赵红兵在借钱的时候刘海柱说的那句话,直到今天,赵红兵酒后还经常一次又一次地跟别人重复。 “刘哥,借点钱。” “借啥啊,去我侄女那儿拿去。”刘海柱的侄女是他配件门市的出纳,刘海柱还以为赵红兵要用个几万块周转一下。 “要借很多钱。” “多少啊?”刘海柱靠着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劳动,也的确算是个大款了。但是在1999年的时候,刘海柱还不像现在这么有钱,二狗记得那时候他还经常钻到车底下修车。 “二百多万。” 刘海柱被吓着了。 “红兵,你要做什么?” “开发房地产。” “嗯。” “刘哥,如果没这么多就少借点。” 刘海柱沉吟了一下。 “红兵,我有。多长时间要?” “越快越好,就这几天。” “三天行吗?” “行。” “三天后来我这里拿吧!” “刘哥,这钱说不定什么时候能还,而且,也有风险……” 刘海柱笑了,笑的时候消瘦的脸颊全是褶子,满是机油油污的脸上露出了两排白牙。他说了一句话:“红兵,我他妈的活了快50岁,我明白一件事儿。如果我想借钱给你,那我一定做好了你还不上的准备才借给你的。但是呢,我琢磨着就算你还不上我,这辈子你还是我的兄弟,咱们这关系还是和现在一样。这200万就算是给你,也值。”刘海柱说完,拿板子重重地敲了两下车的保险杠。 刘海柱看似粗鲁且邋遢,但是大事儿真的比谁都明白:借钱给别人的时候,一定要觉得即使对方还不上也值得的时候再借。如果没做好对方不还钱的心理准备,就干脆别借钱给对方。二狗不大认同一句看似名言的话:“如果你想失去一个朋友,那就借钱给他吧!”二狗觉得和这句名言相比,刘海柱看待借钱这件事儿的态度更值得欣赏和学习。 看着刘海柱转身钻进修车坑的消瘦的背影,赵红兵眼睛有点湿:这200万,是老哥辛辛苦苦半辈子,一个螺丝一个螺丝地拧出来的钱,血汗钱。 四十五、两只小海豹 五年前,二狗的第一任领导曾经教育二狗说:“当今社会中人和人坐在一起能互相沟通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能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说上两个小时话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了。如果两个小时的沟通都很顺畅,那么,你们很可能成为朋友。所以,你在见客户时一定要和客户多聊聊天,未必是要聊工作上的事儿,只要客户不表现出厌烦的情绪,你就继续和他聊就成。聊着聊着,说不定你们就成了朋友。这样,你不但多了个客户,还多了个朋友。成了朋友,事情就好办多了。” 仔细想想,这五年来,曾经和二狗安安静静地聊上两个小时的人,真的都成了二狗的朋友。 赵红兵和沈公子肯定懂这个道理,他们明白两件事儿:一是既然韦局长要和小静一起过生日,那么晚上肯定不会安排其他的事儿,他们肯定有大把的时间和韦局长聊天,有机会聊天,就有机会成为朋友;二是初次见面,肯定一句正事儿都不能谈,最多介绍一下自己是做什么的。 吃饭的地方在李四新开的海鲜酒店的一个小包房里,挺安静。 这天,沈公子和赵红兵都是西装革履,很正统的商务人士打扮。在上海西装笔挺的人到处可见,可在当年的东北,很少有人总是西装笔挺。沈公子和赵红兵都当过兵,腰杆笔直而且肩膀也宽,穿着西装都显得格外的精神。而且据说他俩还都提着公文包,尽管二狗猜测他俩的公文包里顶多也就是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来,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家老韦,在市政府上班。”小静热情地刚刚走进门的沈公子和赵红兵说。 “你好,你好!”赵红兵和沈公子都上前几步,和韦局长握了握手。 “这是赵红兵。和我从小玩儿到大的,就我经常跟你提起的,现在在紫玉集团上班,负责采购……” “小采购员,呵呵。”赵红兵做梦也没想到小静顺口说他是做采购的。但既然小静这么说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这么接下去了。 “赵经理,人家都说采购是个肥差啊。”韦局长善意地朝赵红兵笑笑。 “混口饭吃呗,嗨!”普通人见到平日威风八面的领导通常都很拘束,但赵红兵绝不。赵红兵从小见到的官忒多了,他爸爸当年也是市委常委,手中的权力不比韦局长小。 小学的思想品德课总教育我们要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但是真正能做到不卑不亢的人的确不多。多数人在见到比自己强势的人的时候,总会有些露怯,而当见到远不如自己的人的时候,却又多了几分自得。所以说,多数人都是又卑又亢。真正能做到不卑不亢的人,通常会成大事,赵红兵和沈公子如此,韦局长也是如此。而且,人只喜欢和与自己能力相仿的人做朋友,在别人面前表现得过于自卑和过于自大,都很难结交到真正的朋友。 “这是申总。北京人,赵红兵的战友,现在投资入股了紫玉集团,是紫玉集团的副总。” “申总,你好。”韦局长又起身,礼貌地和沈公子握了握手。 “你好,韦局长。” “别局长局长的,烦不?和我一样,叫他老韦就行了!”小静插话。 韦局长笑吟吟地看着小静,没说话。 “那……不合适吧。我今年才三十四,您肯定比我大,我就叫您韦哥吧!”沈公子笑着看着韦局长说。 “好!”韦局长说话一向干脆,从不拖泥带水。 这时,赵红兵和沈公子都落座了。他俩做出了相同的动作:解掉了领带,尽管这领带是他俩十分钟前在车里刚系上的。他们这个动作是要传达两个信息:一是这是家庭聚餐,要轻松愉快,打着领带有些拘束,有些太式;二是之所以还要系领带,是要告诉韦局长,他俩也是体面人,有正事儿的人。 “你看看红兵那手,那是当兵留下的残疾。你看看,基本都不能用了。” 在赵红兵和沈公子解完领带后,小静对韦局长说。 “保家卫国,好!来,喝一杯!我不会喝酒,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韦局长举起了茶水杯。韦局长绝对是个体面人,他和小静属于不合法的两口子,赵红兵和沈公子是小静的朋友,他一定要给足小静的朋友面子,这样,小静才有面子。 赵红兵也举起了茶水杯:“来吧,共同喝一杯,也祝小静生日快乐!” 其乐融融。 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赵红兵、沈公子和韦局长聊了一些当时的社会话题,聊了国计民生,甚至聊了喜欢的体育明星,聊得很开心,但是一句正事儿都没提。 赵红兵和沈公子自身的文化素养和修养都不低,虽然和韦局长存在一定的差距,但是,他们毕竟来自于社会,他们了解到的东西给关注国计民生的韦局长很大的触动。有些东西,韦局长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是没法知道的。在聊天的过程中,小静也在不断地插科打诨,给聊天平添了几分轻松。 “我们家老韦就一个爱好,打网球。每天早上五点就去单位,只要没什么大事儿,肯定就在政府下面的那个网球场打网球。真不知道那个东西有什么好玩儿。” “啊,我也爱打网球!”沈公子说。 “是吗?打得怎么样?”韦局长饶有兴味。 “还凑合,但是爱打!” “哪天咱们俩切磋切磋!”韦局长发出了挑战帖。 “一定领教一下!” “好!” 其实沈公子根本就不会打网球,但是沈公子不怕,他可以现学,他的运动神经之发达常人难以想象。他有点像以前墨西哥足球队的门将花蝴蝶坎波斯。据说坎波斯踢足球当年只是个业余爱好,高尔夫球、网球、台球、帆板、板球、乒乓球、篮球,任何一样坎波斯都可以进国家队。他当守门员的原因是他踢前锋时进了不少球,结果本队守门员却总丢球,他说:“你不行,看我的。”然后坎波斯戴上手套就当了门将,结果就成了全世界20世纪90年代最有名的门将之一。沈公子就是咱中国的坎波斯,只要是运动,沈公子一上手就会超过身边90%的人。 赵红兵和沈公子就是希望有这样的机会能和韦局长多多沟通,网球外交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小静的生日宴就这样圆满地结束了。 沈公子和赵红兵直到今天还记得,那是他们第一次吃了一晚上饭但一口酒都没喝的晚宴。赵红兵和沈公子喝了一晚上茶水,对于整日和一群江湖中人大吵大闹喝酒的赵红兵和沈公子来说,忒不习惯了。 不习惯归不习惯,但是他们的目的却都达到了,那就是:以后能经常有机会接触到韦局长,而且,有可能和韦局长成为朋友。 十天后,沈公子带着网球拍去找韦局长切磋了。 两个月后,沈公子称韦局长为“大哥”了,“哥”前面少了个“韦”字,多了个“大”字。 沈公子和赵红兵的策略很妥当,很得体。 即使是张岳案没有最后牵扯进赵红兵,但是赵红兵的事儿韦局长也应该有所耳闻。不管怎么说,以韦局长的身份和其洁身自好的本性,是不可能过多地和赵红兵这样的人来往的。但沈公子不同,沈公子是在派出所没有任何案底的从北京来的申总,是企业家,绝对的体面人。和沈公子这样的人做朋友,没任何问题。 1999年夏,赵红兵曾经请人吃了一顿饭,这顿饭也是经典中的经典。 他请这顿饭的原因是沈公子告诉他:东郊有块土地要招标,咱们的机会来了。 赵红兵要请的,就是可能参与这次土地招标的开发商。赵红兵请他的竞争对手吃饭。 第120章 工程(3) 吃饭的地点,依然在李四的海鲜酒店。李四的海鲜酒店在20世纪90年代末,是当地最奢华的饭店。当然,赵红兵和沈公子在这儿吃饭从没付过钱,总把李四的海鲜酒店当自家食堂。 赵红兵这次请吃饭,只带了一个人——李四,连沈公子都没带。 腰杆笔直的赵红兵和眯着眼睛驼着背的李四站在酒店门口迎宾,他们请了五个大的房地产开发商,五个老总! 尽管张岳没了,但赵红兵毕竟也是社会大哥,社会大哥请吃饭,面子必须得给,而且,现在赵红兵还是他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行。 都挺准时,晚上六点,陆续地都到了,赵红兵逐个寒暄…… 李四的海鲜酒店入口处养了两只小海豹,供人观赏的,是李四花了三千多块钱从大连买的。 5块钱一包饲料,买了就可以喂。这两只小海豹很是活泼,人见人爱,每个来李四酒店用餐的人都会驻足看看这两只小海豹,多数的人都会买包饲料喂喂。 两个开发商也站在门口看小海豹,而且,还在聊着天,说笑着。 “王总,这两只小海豹真有趣。” “是啊,我来一次喂它们一次。” “呵呵,它俩也吃了我不少东西,可是还是不认识我。” “唉,这海豹真没良心,吃咱的还不认识咱们。” “嗯,哪天我非把它俩吃了。” “你吃过海豹肉吗?” “没吃过。这东西能吃吗?” “不知道,哈哈,估计不能吧?” 人齐了,落座。 “感谢各位赏光,我先敬大家一杯!”赵红兵举起酒杯。 大家干了一杯。 “大家还不认识吧,这是我的战友,从小玩儿到大的,四儿。大家叫他四儿就行,也是这饭店的老板。”赵红兵说。 “认识,认识。怎么会不认识?” 这群开发商应该都在想:李四谁不认识啊?谁不知道李四的阴损啊?你请我们吃饭带上李四干吗? 李四眯着眼睛笑了:“在座的各位老板我都见过,都是我这里的常客,但是以前都不太熟。这下好了,你们都是红兵的朋友,我和红兵是把兄弟,成天在一起玩儿,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那是,那是。”几个老板都随声附和。 “现在我也在搞房地产,请大家来没别的目的,就是想以后多请你们指点指点。毕竟在这行我是新手,以后还得多多请教大家。”赵红兵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不敢,不敢,以后多多交流吧!” “四儿,咱们的酒都喝了好几杯了,菜咋还没上呢?”赵红兵责怪起了身边的李四。 “哎,红兵,不急,不急。”几个老板纷纷说。 “对,别急,有好吃的!”李四笑了。 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大家又寒暄着喝了几杯酒,第一个菜才上来。 “好吃的来喽!”李四说。 “是什么东西啊?”包括赵红兵在内的所有人都在问。 “你们都没吃过的!” “什么?” “海豹肉!” “哪儿来的海豹?” “门口养的那两只,清蒸了。” “啊?那……” “刚才王总你们聊天时说没吃过海豹肉,我听见了。宰了给你们尝尝,我也不知道咋做,就让厨师清蒸了。” “那海豹是让人观赏的呀……” “哎呀,王总,你别管了,这是咱们自己家的东西,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李老板,这面子你可给大了。”这几个刚才说想吃海豹肉的老总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怎么这么客气,吃吧!我也没吃过。” 据赵红兵说,海豹肉很粗糙,很难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都喝得有点多了…… “听说过段时间东郊有块土地要招标了,我想去试一试,大家看怎么样?那块地行不?指点指点兄弟。” “那地不错……” “那地要是建小区肯定有前途……” “红兵,你肯定行……” 话说到这份儿上,赵红兵和李四的事儿办到这份儿上,这些开发商都是明白人,心里都十分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不用再多说一句话了。 1.赵红兵为什么要带李四来吃饭?这是个问题。肯定不是因为李四是这个饭店的老板,而是因为李四是当地最有名的爱背后捅刀子的社会大哥。这些身价上亿的开发商,谁不怕自己的妻儿老小哪天莫名其妙地出点麻烦? 2.李四为什么要连在门口的那两只宝贝海豹都杀了给他们吃?这也是个问题。这肯定不是李四豪爽大方,而是赵红兵和李四有求于他们。求他们什么?求他们别在那块地上抬价。 什么叫混社会?这就是混社会的。 先把面子给足你,然后该怎么办你就掂量着办去吧。 如果赵红兵和李四上来就是威胁恐吓,那恐怕是最没档次的方式方法,而且,也未必能解决问题。这些开发商哪个和政府没点关系?你赵红兵敢威胁我?我明天就去找人把你抓起来,给你定个黑社会团伙犯罪的罪名! 四十六、机会,总是留给脸皮厚的人 如果说当地的那几个开发商真的跟赵红兵在土地招标时竞争,赵红兵和李四真的敢去动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二狗认为未必。如果赵红兵和李四真的被逼上绝路,他们肯定会这样做,但是在没被逼上绝路的前提下,他俩十有八九不会这样去干。 赵红兵这样做,就是为了震慑。 这有点儿像法律。法律的出现不是为了杜绝犯罪,因为犯罪根本无法杜绝。法律的根本用途在于减少犯罪,震慑那些想犯罪但是还没下决心的人,让他们不去犯罪。当地的那些开发商无论是谁,少拿一块地、少做一个工程对自己而言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如果为了这个关系不到生存的项目去得罪“恶名昭著”的赵红兵和李四,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在赵红兵请完这顿饭的三个月后,赵红兵所在的紫玉集团以低于市场价的起拍价拿到了当地东郊那块地。 这块地,几年以后被证明的确是赵红兵、沈公子发财的风水宝地。 混了这么多年,赵红兵和李四的“品牌价值”终于真真正正地转换成了金钱。 “要干就干大事儿,小事儿从来不干,不屑于干”,是赵红兵一向的行为准则。在张岳代理啤酒、代理电梯时,赵红兵没有用类似的手段去做事,但这次,赵红兵用了和张岳同样的方式。就这一次,就做了件大事儿;就这一次,收入就比张岳卖十年啤酒赚得还多。 二狗周围更多的是“大事儿干不来,小事儿不愿意干”的人,赵红兵绝对属于特例,赵红兵不但敢想,而且敢干。不但能拉下脸皮靠女人去结识有用的人,而且还罕见地去威胁了一些没有损害自己利益的人。 这事儿放在赵红兵身上,忒不正常了。因为赵红兵的脸皮不但非常之薄,而且也很少去干类似于威胁别人之类的事儿,他一向认为这样的事有点下三烂。 可是,为什么赵红兵这次就这样干了呢?为什么呢? 二狗想起前年春节和赵红兵的一次对话,对话内容大致如下—— “二狗,你不是跟人家合伙开咨询公司了吗?怎么春节回个家还得请假?当老板还用请假吗?” “我……不做了,现在又回去打工了。”二狗有点不好意思。二狗24岁时就和朋友合伙开了公司。不怎么成功,也不怎么失败,钱是赚了点,但是辛苦搭上了不少。 “这样……怎么不做了?” 第121章 工程(4) “有两个原因吧。第一是项目做完了,但是钱忒难要。不是客户不付,是客户付款的周期忒长。我也不好意思总是跟客户要账,但是几十万块钱一拖就是几个月。如果一家拖欠了还可以,但是总是三四家客户在拖,那么多钱在外面,头大得要命。想跟负责人要钱,但还不知道该如何张口。在打工的时候没必要去考虑这些。第二个原因是钱是赚了点,但是我所在的公司忽然从大公司变成了本土小公司,客户总是对我们持怀疑态度,这个感觉很不好。竞标时也经常输给一些能力远不如我们,但是公司名字很响亮的竞争对手,我觉得憋屈。” 赵红兵点上一根烟,半天没说话。 二狗点了一根烟,也没说话。 许久,赵红兵说了一句话:“二狗,记住一句话,机会,永远都是留给脸皮厚的人。” 二狗呆呆地看了赵红兵良久,不语,二狗不相信这话是从脸皮最薄的赵红兵的口中说出来的。 “对,二狗,我知道你肯定听说过很多格言。比如说:‘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之类的话。我不能说这句话是错的,但是我要告诉你,最大的机会,总是留给脸皮厚的人。脸皮厚的人,就是在咱们这个社会中有优势。” “二叔,谁不烦脸皮厚的人?难道你不烦吗?这样的人,会有机会吗?” “会!” “真正脸皮厚的人不多,人多少都会要点面子。但脸皮厚的人,肯定会比脸皮薄的人多一些机会。就是因为他脸皮厚,敢于去争取。你的缺点就是脸皮还不够厚,客户欠你钱,你就天天打电话厚着脸皮去要债就成了……” “呵呵,二叔,照你这么说,脸皮厚是一种通往成功的捷径了?做到脸皮厚是一种崇高的人生境界了?” “能做到总是脸皮很厚,境界已经很高了,但还不是最高。” “什么是最高?” “总是脸皮薄的人,在机会面前偶尔狠心厚一次,很偶尔地厚一次,下定决心厚一次。”说完,赵红兵笑了。二狗也笑了。二狗懂了。 “正是因为你在别人面前表现得一向脸皮很薄,所以,你偶尔厚一次,别人更加没法拒绝。”赵红兵又补充了一句。 即使赵红兵不补充最后那一句,二狗也懂了。二狗还懂了为什么赵红兵能去求小静。 虽然很“沧桑”的二狗早已体会到了赵红兵这句话的真谛,但是二狗在该狠下心来去厚脸皮的时候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所以,二狗到今天依然活得很失败。毕竟,懂得一件事和去做一件事完全是两码事儿。 拿到地后,赵红兵和沈公子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赵红兵手下的那些小弟都成了这个项目中的“骨干”力量。 文化程度最高的先儿哥负责采购,丁小虎负责杂务……二狗印象中最搞笑的大耳朵曾经有一次跟二狗哭诉:“红兵大哥让我去考什么鸡巴安全员。我他妈的多少年没写过字了,我也不会写字,去考试啥也不会。我抄,监考老师不让,我把监考老师打了。被沈公子骂了一顿,还说要解雇我。解雇就解雇呗,反正我跟红兵大哥混饭吃,红兵大哥有饭吃,那我就有一口饭吃……” 赵红兵的团伙终于形成了公司。虽然赵红兵的公司组建远在张岳之后,但是赵红兵这个公司,已经可以称之为“黑社会”了。 在赵红兵工程动工后的大约四五个月,在逃的大志被捕了。 对于大志来说,这是一种解脱;对于社会来说,少了个丧心病狂的恶魔。 大志在逃期间,衣食无着,只能继续靠犯罪维持生活。杀人已经杀得顺手了的大志不大把杀人当回事儿。在逃期间,大志又杀了两个人,都是出租车司机。大志跑得不是很远,就在当地下辖的县城。 大志杀出租车司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抢车,因为他也不会开车。他的目的很简单:抢钱。杀一个出租车司机,翻遍司机的口袋,翻出几百块钱。他拿这几百块钱吃饭,吃完以后,再杀,再抢。 多活一天,大志就“赚”一天,他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如果说大志失手杀了袁老四是出于“阶级仇恨”,虽然过分,但是尚在情理之中的话,那么大志后来在逃时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称作是社会的败类,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农民朋克大志,终于不再朋克了。 大志那一头乌黑的、厚得像毡子一样的郑伊健式的长发终于被剃了。监狱帮他剃的。二狗不知道在行刑时大志是否曾四处张望,看看那个让他下决心杀人赚钱买诺基亚手机的女孩子是否来看他最后一眼。二狗只知道,动力大火车的手机已经换成了摩托罗拉998。 大志,可能就是“当代中国”小混子的缩影。他这一辈子,没有过真正的爱情,没有过几天真正有钱的日子,进城以后,大志也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但是大志,有善良的父母。 很多认识大志父母的人都说:大志的父母是最善良的人,尤其是大志的爸爸。当年,大志的父母在农村开商店时也收粮食,有一次收粮食时发现装粮食的袋子里放着500块钱。不知道是哪个村民把钱藏在了粮食袋子里,卖粮食时忘了拿。大志的父母拿着粮食袋子到处找失主,找了两天才找到。在平时,如果有过路的借自行车打气筒之类的,大志的爸爸不但会主动借给人家,还会从家里拿出一瓢水给人家喝…… 的的确确,大志的父母是一对淳朴善良的老人。 但是这对善良的老人,却有个恶魔般的儿子。善有善报,谁说的? 在大志被捕后,受不了精神打击和社会舆论的大志妈妈疯了,成了全市为数不多的女疯子之一。每天在马路上抓到一个人就说:“城里的人都是坏蛋,是城里的人害死了我的儿子……” 在大志被枪决的两个月后,大志那已经疯癫的妈妈冻死在了他的坟前。 大志的爸爸不但是个善良的人,而且还是个坚强的人。处理完大志妈妈的丧事后,他典当掉商店,回到了农村的老家。 返乡了。 进城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被村民们羡慕。 返乡时,只剩下了一个老头,一个形容枯槁有如行尸走肉的老头。 进城时大志的爸爸希望城市里优越的学习条件可以让儿子好好学习,希望儿子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哪想到,儿子学成了杀人犯。 如今,儿子没了,在城市里,还有意义吗? 这次进城,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年多,但对于大志的爸爸来讲,完完全全是一场噩梦,一场让人痛不欲生的噩梦。 几年以后,大志当年的兄弟曾经去过大志农村的老家去看望他的爸爸。 据他回来说:大志家院子里全是杂草。邻居都说大志的爸爸自从从城里回来后,基本什么都不干,从不出家门,就靠着租出去的十亩庄稼地的租金活着。十天半个月的才能见到大志家里生一次火、冒一次烟,也不知道大志的爸爸冬天是怎么过的。 大志的兄弟见到了大志的爸爸。 大志的爸爸眼睛是浑浊的,仿佛已经看不见东西;胡子是灰白的,已经好久没有刮;身上披着一件破旧的羊皮棉袄。他盘着腿坐在家里的炕上抽着烟袋,呆呆地看着自己家里那只在窗台上晒太阳睡懒觉的大黄猫,一言不发。 二狗不知道,大志的爸爸在看着家里养的那只温顺的大黄猫时,是否在想当年他的儿子也是如此的温顺,在没进城之前也是如此的乖巧? 大志的邻居都说:“这老头,抽着烟袋看着自己家的那只大黄猫,一看就能看一天,一动不动。” 死去的人并不痛苦,死了还知道什么痛苦? 真正痛苦的,是活着但心已经死了的人。 是苟活着但心已经死了的人。 第122章 警匪(1) 四十七、我的疗程不多,就一个 撇下“回首乡关归路难”的大志父亲不谈,很有必要谈一下李老棍子。 李老棍子在20世纪80年代是当地一哥,但是到了90年代,被崛起的赵红兵、张岳团伙压制,蜷在西边专心地倒腾文物,不敢再来市中心干什么大事儿。到了90年代末不同了,张岳被正法后,赵红兵团伙的实力至少削减了一半,而且赵红兵在张岳被处决后也是一副开始洗心革面正经八百经商的架势,基本不怎么参与江湖中的事儿。 这些,李老棍子都看在眼里。虎老雄心在,当时李老棍子已经快50岁了,他认为重新夺回当地一哥地位的机会到了。因为即使赵红兵还在继续混社会,也不大会再和他发生冲突了。毕竟,现在李老棍子和赵红兵已经可以算做是半个朋友了。 从1999年下半年起,已经沉寂多年的李老棍子活跃起来,开始在市区折腾。 第一个撞在李老棍子枪口上的,就是东波。东波混起来时,李老棍子的名声已经不比当年了。在市区里,东波以前怕赵红兵、李四这一伙儿,但从没尝试过李老棍子的厉害。 当地的江湖中人都说,东波在1999年算是混败了。他“混败了”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得罪了李老棍子。 李老棍子收拾东波一事,堪称是当地千禧年前的年度收官大戏。 东波的名气在普通市民眼中并不小,跟赵红兵、李老棍子等人相比差别不大,但只有道上的人才知道此人究竟有多少斤两。 李老棍子和东波的冲突,源自一批杜冷丁。东波用杜冷丁是深度成瘾的,这当然也是被李四砍的后遗症,基本上一天不扎上一支就满床打滚。李老棍子本人并不贩卖杜冷丁,因为李老棍子根本就不缺那几个钱,但是李老棍子当时有一个小兄弟在贩卖杜冷丁。 李老棍子的那个小兄弟叫房三,当时不知道他从哪儿低价弄了1000支杜冷丁。据说是50块一支搞的,当时的黑市价是500元左右一支。房三后来还真靠这500支杜冷丁起了家,这是后话。 当时当地“扎针儿”的瘾君子没多少,房三有1000支杜冷丁的事儿很快就被东波知道了。 东波向来是有便宜就占,没便宜也要找便宜占。 “房三儿,听说你这次进了不少杜冷丁?” “对,东波大哥,你要多少?” “我全要了,价格能便宜不?” “你要那肯定是能便宜啊,那还用说吗?” “多少钱能卖给我?” “你真全要啊?” “真的!” “这样吧,东波大哥,300块一支,行不?” “啥?300块一支?你当我刚从村儿里出来啊……” “哎,东波大哥,看你说的,我哪儿敢啊!” “那你还卖我300块?” “这价格够便宜的了吧?” “你50块钱一支拿的货,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样吧,我80一支买,你这些我全买了!” “东波大哥,你这不是开玩笑呢吧?” “谁他妈的有空跟你开玩笑!” “这价格,真卖不了。” “卖不了?我操!” “东波大哥……” “卖不了是吧?我还真想买!” 东波转过头招呼手下的小弟:“把他给我绑了,带我家去。我看他卖还是不卖。” “东波大哥,李老棍子是我大哥……” “我知道,不就李老棍子吗?你问问他认识我不?” 不由得房三多说,东波的小弟没收了房三的手机和卡簧,把房三带到了东波家中。 “东波大哥,咱们都是道儿上混的,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合适吗?”在东波那狗窝似的家中,房三自恃是李老棍子的亲信,也没怎么服软。 “别他妈的不服。我也不是不让你挣钱,80块钱一支,你这批货一下就赚了3万,你房三儿还嫌少啊?”东波好像还挺有理。 “我是做这生意的,这价格我就不想卖。你把我带你家来,究竟啥意思?我可不怕吓唬。” “谁他妈的有空吓唬你!你就说吧,卖还是不卖?” “不卖!” “好,不卖是吧?那好,我现在给你准备了三个‘疗程’,每个小时换一个,看你卖还是不卖。”东波咬着牙齿说。 三个“疗程”听起来跟大夫治病似的,其实这是东波常用的欺负人的手段。据说他这三个“疗程”第一阶段是一通拳脚,第二个“疗程”是用卡簧在身上乱划,第三个“疗程”是老虎凳。 正常的人,根本就顶不到第二个“疗程”,房三也不例外,第一“疗程”刚结束,就服软了。 “东波大哥,行了,我服了。电话给我,我打电话,让我朋友拿货来。” “电话给他!” 房三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李老棍子:“大哥,我在东波这儿。他非要80块钱买我一支杜冷丁,我不卖,他把我抓到他家里来了……” “把电话给东波,我跟他说说!”李老棍子还真不信东波敢对他有什么不敬。 东波早就知道房三会打电话给李老棍子,但是东波不怕,他认为他自己才是市里当红的大哥,而李老棍子已经过时了。 “东波,你啥意思?那是我小兄弟,跟我好几年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就这么说抓到你家去就抓到你家去?” “李老哥,你是不知道这小子这几年赚了我多少钱了。我以前急着用的时候,这小子1000块一支卖给我,卖别人300块。你说他做事儿地道不?” “有人逼着你买吗?” “你也不是不知道没这玩意儿的时候多难受。这次我听说他一下弄了1000支,我就想一下都给他买过来。80块一支,他一下就赚3万,做什么生意能一下赚这么多啊!” “人家不想卖!你快把人给我放了!” “李老哥你激动啥?他不把药拿来,我肯定不放他!” 电话这边儿看不到李老棍子的表情,要是东波能看见李老棍子那嘴角抽搐的恐怖表情,估计也得吓个够戗。惹急了李老棍子,李老棍子可是敢杀人的。 “行了,该说的我也说了。药拿来,我当场付钱,放人。我是要买,又不是抢!”其实东波就是在抢。 李老棍子还是不说话。 “李老哥,咋不说话了?” “好,我亲自把药给你送过去!” “那谢谢了,李老哥。” 这么多年,在当地,也就是东波敢这么不把李老棍子当个人物。就算是曾经重挫了李老棍子的赵红兵,也从来不敢如此不把李老棍子放在眼里。东波也知道,李老棍子来肯定不会带着杜冷丁来,肯定是上门来跟他要人。不过东波不怕,滚刀肉怕过啥啊? 没过半小时,李老棍子就上门了,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当时李老棍子已经快50岁了,换了一般人,都抱孙子准备颐养天年了,可李老棍子真就不是一般人。 东波家里,至少有七八个他的小兄弟,可李老棍子就是敢自己一个人上门。李老棍子的名声不是白来的,那是在20世纪80年代一次又一次的血战中磕出来的,什么样儿的场面李老棍子年轻时没见过?东波不拿李老棍子当事儿,那后果比得罪了李四还严重。 “那啥,那药呢?” “药的事儿,改天再谈。人,先给我放了!今天,我肯定是要把房三带走。” “你这不是扯吗?”东波那无赖的表情又出来了。 “谁他妈的有空跟你扯!” 东波终于见到了李老棍子那经典的愤怒表情。 “我操!”东波站了起来。 东波还没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就觉得自己肚子一凉,李老棍子那成天揣在身上的自制匕首已经插进了东波的肚子。 冷兵器时代,李老棍子那是江湖中第一号的快刀手。虽说是多年不动刀了,但是猝不及防之下还是一刀就捅了东波。 “都他妈的别动!”李老棍子一只手抓着东波的衣领,另一只手拿着刀顶着东波的脖子。 捂着肚子的东波万万没想到李老棍子敢自己一个人来他家动刀,更没想到的是李老棍子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就动了刀,而且这一刀就扎在了他肚子上。挨了刀的东波自己清楚,这一刀,扎得可真不轻。 “放人!”李老棍子一声怒吼。 东波手下的那些生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小孩儿,什么时候见过出手如此之快下手如此之狠的人?看着李老棍子大眼镜后面那双让人脊背发凉的眼睛,他都吓得麻木了。 “走!” 李老棍子一把拉起刚接受完东波“一个疗程”的房三,头都没回,转身走了。无论是挨了一刀的东波,还是东波的那群小兄弟,没一个敢拦,没一个敢动,甚至没一个人敢说话。 这次,当年的“西霸天”李老棍子孤身入虎穴救房三,又威风了一把。 二狗曾听有人就李老棍子孤身一人在东波家捅了东波一事评价说:“玩儿刀子,李老棍子肯定是咱们市第一,老流氓哪个不会点拳脚?但人家李老棍子是在这群老流氓中打出来的!当年的确是赵红兵捅了李老棍子,但是那时候赵红兵是刚从前线下来没几年,年轻,身手好,而且手里有枪刺,李老棍子吃了空手的亏,否则他俩谁捅了谁还不一定呢。就说那勾疯子,去李老棍子家中跟李老棍子得瑟,李老棍子扎死他用第二刀了吗?李老棍子当时那一刀就是奔着要勾疯子的命去的,勾疯子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儿就死了。就东波那两下子,还敢跟李老棍子玩儿?就算东波手下的那群小兄弟一起操刀上来,个个都得被李老棍子扎!谁也跑不了!” 还没等挨了一刀的东波说要报仇,李老棍子就放话出来了:“东波敢对我的兄弟下手,还他妈的什么三个‘疗程’。哪天我要是抓到东波,我也让他尝尝我的‘疗程’,我的‘疗程’不多,就一个。” 二十多年来,无论李老棍子收拾谁,肯定都会到彻底收拾服了为止,浅尝辄止从来就不是他的风格。在自认是当地第一江湖大哥的李老棍子眼中,东波就是个小泼皮。江湖大哥收拾不了小泼皮?笑话!李老棍子放出这话的时候,大家都在猜测:李老棍子这一个疗程究竟是啥? 光猜,是猜不出的,得看李老棍子干了才知道。 得罪了李老棍子的东波算是混臭了。先是在外地住院,把伤养好回来以后也不敢回家,成天领着几个小兄弟东躲西藏,不知道他是被李老棍子那一刀捅怕了,还是害怕李老棍子的那一个“疗程”。 但东波这人有点不见棺材不掉泪。他的确是怕李老棍子,而且也知道自己远不是李老棍子的对手,但他就是不服软,而且还放出话来:“李老棍子要抓我?行啊!抓呗!但别让我抓住他,抓到他,我往死里整!” 往死里整李老棍子,东波也就是说说,还真的不敢动手。他显然是忌惮李老棍子的快刀,更忌惮李老棍子敢弄死他的胆量。但东波的确是有抓住李老棍子的手下往死里整的胆量。 总而言之,1999年冬天,李老棍子收拾东波的过程,就好像是一群手持钢管的人在满大街追一条丧家之犬。这条丧家之犬亡命狂奔之余,还总是趁着人不注意回头狠咬几口,被它咬到的人,还真伤得不轻。 在李老棍子没抓到东波的时候,刚刚养好伤的东波倒是先抓到了房三。 东波不敢整李老棍子,但他是真敢整房三。 据说东波抓到房三时,房三正在当地一家很有名的快餐店用餐。还没等房三明白怎么回事儿,几个啤酒瓶子就朝坐在角落里的房三飞了过去,房三一抬眼,看见了站在他面前满脸刀疤的东波。 “给我扎!” 东波一声令下,身后三四个小兄弟齐齐冲了上去,按住房三就是一通乱捅。 “今天留你条命,告诉李老棍子,下一个就是他!”东波说完出了快餐店,留下了浑身是血的房三。 东波在暗处,李老棍子在明处。刚开始,李老棍子的人还真吃了不少亏。 在东波捅了房三几天之后,李老棍子的人抓到了东波的一个小弟。 “东波住在哪儿?” “不知道!” 李老棍子没那么大的耐心,一刀就扎进了东波小弟的嘴里,扎进去以后上下左右一通乱剜。 “说,东波在哪儿?” 东波的小弟已经说不出话,眼泪掉了下来,他是真不知道。 大家都以为把刀捅进人的嘴里乱剜就是李老棍子的那个“疗程”,后来才知道,这还真不算是李老棍子的“疗程”。李老棍子对东波真正的“疗程”还没开始呢。 四十八、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东波的那个小弟被李老棍子放了以后,在家人的带领下报了案。 当天,涉嫌非法拘禁和重伤害的李老棍子被缉拿归案,审他的人,正是严春秋。严春秋混到现在,也算是个老公安了,他太了解当地的这些流氓头子了:一个巨无霸张岳倒下了,赵红兵也暂时从良了,肯定会有新的流氓头子顶出来,占据这个头号江湖大哥的位置。而有能力当头号江湖大哥的人屈指可数,李老棍子无疑就是其中一个。 显然,现在李老棍子是拿收拾东波为自己铺路呢。 严春秋当时是当地刑警队大队长,业务能力一流,办案能力超强。此时的严春秋早已不再依靠他爸爸的余荫了,完全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在侦破张岳等大案要案时严春秋的功绩也不小,马上就要兼任市局的副局长了。 据说20世纪90年代末的严春秋不但疾恶如仇,而且暴力倾向和年轻时相比有增无减。据说当时他的女儿只有6岁,因为偷了妈妈两块钱被严春秋吊起来足足打了3个小时,他的老婆拉他也被他打,直到严春秋的爸爸到场揍了他一顿,严春秋才把自己的女儿放下。 而且听说严春秋的女儿求饶时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完全是从小耳濡目染,说的都是被他爸爸处理的犯罪分子那一套:“我保证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希望爸爸能对我宽大处理……” 6岁的女孩居然把这一套都学会了,也难怪严春秋生那么大的气。 对自己的女儿都能下这样的手,更何况对待犯罪分子? 市民们当时这样评价:咱们市的混子太多,一个比一个生猛,如果不是严春秋这样使用霹雳手段的人当刑警队大队长,咱们市肯定更乱套了。严春秋越暴力,咱们这儿的治安肯定就越好。 不管怎么说,严春秋的确是当地大小混子的噩梦,让当地包括张岳在内的大小混子闻风丧胆。 第123章 警匪(2) 严春秋的确是个好警察,起码对于市民来说,他就是正义的代名词。此时刚刚粉碎张岳团伙的严春秋,也有点儿志得意满。他真的希望,在他任职期间能打掉当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流氓头子。 同事经常问严春秋:“你对那些犯罪分子下手也忒狠了吧?” “不用霹雳手段,哪能显出菩萨心肠?” “就你还菩萨心肠?” “我就是菩萨心肠!” “操!看不出!” “我每端掉一个犯罪团伙,就是一次菩萨心肠。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我端掉了十几个了。我不是菩萨,谁是菩萨?” “没见过你这样心狠手辣的菩萨!” “霹雳手段,那是除魔。” “你就是菩萨。” “呵呵。我就是。” 严春秋的同事是真的敬佩严春秋这个人,他刚直不阿,从不欺上瞒下。 尽管他对犯罪分子的手段让他那些刑警同事看了都哆嗦,但他就是公认的公安局最有能力、最清白的领导。 都说严春秋这人自从当了公安以后,长相有了变化。以前严春秋斯文秀气,一看就是个白面书生。但现在的严春秋眼眉一皱,眼睛一瞪,当地的那些小流氓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1999年末的严春秋看出来了,这李老棍子如果不收拾,他以后肯定得干出更大的事儿来。 “老李头儿,你多大岁数了?还扯呢!” “我扯啥了?怎么扯了?”尽管落在了严春秋手里,李老棍子还是不怕。 在李老棍子眼中,严春秋还嫩。 “别你妈的装傻,你捅那孩子才多大?比你儿子都小吧?”严春秋脾气又上来了。 “对,你认识我儿子。”李老棍子开始套近乎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 严春秋话音还没落,手机就响了,领导打来的。 “李××在你那儿?” “对,在我这儿,还没开始审呢。” “这案子移交给张队处理。” “局长……” “有别的工作等着你。” “这个案子是我负责啊!” “这是命令!” “知道了!” 面对这些,严春秋愤怒,但又无能为力。 果然,李老棍子被转交给张队处理两三天后,就大摇大摆地上街了。看到严春秋的警车,李老棍子还按了按喇叭,不知道是在向严春秋示威还是在打招呼。 严春秋火了,跟身边的同事说:“这李老棍子,太他妈的嚣张!操!” “严队,他和咱们李政委的关系你知道吧?” “知道,那又怎么了?” “咱们都是同事,你别把关系弄得太僵了,是吧?” “下次如果他们在街头斗殴,你们出警时直接崩了李老棍子!现场治暴!”严春秋开始说气话了。 “抓得到吗?” “操,我就不信扳不倒他一个李老棍子。”严春秋那劲儿又上来了。 “严队,歇歇吧!” “滚你妈的远点儿!”严春秋对自己的下属也是动辄破口大骂。 没人再劝严春秋了,大家都清楚,再劝还是要遭到一顿骂。 严春秋下定决心要办李老棍子。李老棍子还依然故我,在收拾东波这事儿上,他还更加肆无忌惮。 据说东波在小弟被李老棍子收拾了以后,又开始了一轮血腥的报复,他这次的报复对象是开桑拿房的黄老破鞋。 此时的黄老破鞋虽然不大参与李老棍子在江湖中的事儿,但毕竟还算是李老棍子的人。尽管来往比以前少了很多,但李老棍子对黄老破鞋还是十分照顾,他俩没事儿还经常聚在一起喝喝酒什么的,黄老破鞋本人对李老棍子也还一样,十分敬重。 黄老破鞋平时并不总在他那桑拿房里待着,但那天赶上黄老破鞋倒霉,正好站在他那桑拿大厅里边迎客。黄老破鞋没能迎到几个嫖客,却迎来了满脸刀疤的东波。黄老破鞋当然知道这东波正在和李老棍子火磕呢,肯定不是来他这儿嫖娼的。 据说西装革履端着杯热茶,优哉游哉在大堂里转悠的黄老破鞋,看见满脸刀疤的东波以后一捂眼睛:“哎呀妈呀,我咋看见他了,长这么砢碜!” “你说说这人啊,他咋好意思长成这样。”黄老破鞋挤眉弄眼地跟收银员说。 “黄老破鞋,你还得瑟呢?”东波那一脸刀疤确实有点吓人。 “小兔崽子,别跟我装!”黄老破鞋眼中的东波,那绝对是他晚辈中的晚辈。 “今天我来,就是收拾你的。” “你是对手吗?” “谁跟李老棍子在一起玩儿,我就收拾谁。”东波带着几个小弟迎面朝黄老破鞋走了过去。 端着一杯热茶的黄老破鞋稳如山岳站在那,以傲视天下的眼神斜睨着东波。 东波越走越近,黄老破鞋那桀骜的眼神依旧。 猝不及防间,黄老破鞋一杯热茶全泼在了东波脸上。 “我操!”东波一下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趁东波一愣神的空,黄老破鞋哧溜一下钻进了桑拿二楼的包房区。纵使黄老破鞋一向以抗击打能力强而闻名,但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该跑的时候就得跑,不能硬抗着。众所周知,只要是色情的桑拿房普遍九曲十八弯,进去以后四通八达,这么设计是为了躲避公安突击检查,说不定哪个小门进去就别有洞天。 黄老破鞋钻进一个不显眼的小包间里打起了求助热线:“李老哥,快来救我啊,东波他们把我堵到我这桑拿房里了!” “我马上到!” “多找几个人啊!”黄老破鞋压低了嗓子喊。 “等着,10分钟,我自己过来!”李老棍子把电话摁了。 李老棍子家离黄老破鞋的桑拿房起码4公里,李老棍子居然说10分钟到。黄老破鞋现在做的只能是求神拜佛了,求东波这恶煞晚点找到他。黄老破鞋还把窗户打开了,随时准备跳下去。 但黄老破鞋这桑拿房还是小了点儿,也就是过了六七分钟,黄老破鞋藏身的包间的门就被东波踹开了。 东波一踹开门,就被黄老破鞋手持红色铁筒泡沫灭火器喷了一脸石灰粉。 东波一怔,黄老破鞋的灭火器又砸在了他头上。 黄老破鞋是典型的占了便宜就跑,泡沫灭火器朝东波的人一扔,转头就从二楼窗户跳了下去。 “追!”东波等人也鱼贯跳下了楼。东波真觉得自己窝囊,这么多人还抓不住一个黄老破鞋。 黄老破鞋又开始他的亡命狂奔了。他也算是当地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也只是在20世纪80年代被刘海柱追过。现在,他竟然被晚辈东波追了,他也憋屈啊。 前文说过,黄老破鞋胜就胜在爆发力好,几步就把东波等人甩开了。别说东波等人比黄老破鞋晚跳楼几秒钟,就是同时跳,黄老破鞋也能很快把东波等人甩开好几个身位。 据说黄老破鞋的速度还没完全体现出来时,迎面就冲过来一辆摩托车。 只见摩托车上那人头戴头盔,脚踩大拖鞋,身后背着一把黑色的双管猎枪。注意:是背着。 “吱”的一声急刹车,那摩托车横在了马路中间。 且问来者何人?正是西霸天李老棍子! “快!站我身后!”李老棍子冲黄老破鞋喊了一句,从背后拽过双管猎枪端了起来。 局势突变,刚才还在狂追黄老破鞋的东波等人立马减速,看样子想转头跑。 “哐!”李老棍子根本就没废话,上来就是一枪。 东波等人四散而逃。 “哐!”又是一枪。 东波等人全没影了。 “你们知道报案是什么后果吗?”李老棍子指着路边的群众说。没人敢答话,没人敢抬头看李老棍子。 “上车!” 一阵旋风过后,摩托车就没影了。 为什么有好几部车的李老棍子要骑他儿子的摩托车来?因为,救人如救火,摩托车的速度显然更快。 为什么李老棍子头戴头盔,而且一直没摘下来?因为,一来戴头盔驾车比较安全;二来这样干有点蒙面大盗的意思,能给东波等人足够的震慑:我都不露脸,我崩了你你能找到我啊? 为什么李老棍子是身背双管猎枪,而不是把猎枪藏在怀里?因为,据说李老棍子在20世纪70年代末刚开始混的时候,就是成天身背一把自制的长刀,这是他的习惯。而且,背着枪,肯定用起来更加方便。 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期,当地的混子普遍都学精了,虽然几乎每个团伙手中都有枪,但也几乎没人敢动枪。多数时候,冷兵器就能解决问题。既然冷兵器能解决又何必动用热兵器?无论什么事儿,一旦涉及枪,那小罪就得变大罪,大罪就得变死罪。动刀捅死了人还能打打官司,说不定能弄个死缓什么的,要是动枪打死了人,那就必死无疑了。 李老棍子快50岁了,居然还在街头动“热兵器”,的确太嚣张了点儿。 此次枪战过后,江湖中人都说:张岳以后,咱们市的头号江湖大哥,还得说是人家李老棍子。现在的赵红兵,呵呵…… 的确如此,古典老流氓李老棍子一出手,东波等人只有被归拢的份儿。 李老棍子两次战东波,全是为兄弟出头,而且全是孤身一人,这哪儿像是当地混子间的斗殴啊!完全就是好莱坞大片儿的范儿! 此次街头枪战过后,李老棍子又扔下一句话:“哪个宾馆敢让东波去住,我就平了哪个宾馆;谁家敢让东波去住,我就平了谁家。”这句话放完,李老棍子又补充了一句:“谁和东波在一起吃饭喝酒,甭管我认识你还是不认识你,都与东波同罪。” 还“与东波同罪”,这李老棍子完全是审判长的口吻啊。 而且李老棍子还吹了哨子,西郊的混子几乎全体出动了。丁晓虎等人要是不被赵红兵拦着,都得加入到李老棍子团伙中去。而且当地那些35岁以上的老混子,或多或少都跟李老棍子有点儿关系,纷纷表示:只要李老棍子说句话,肯定出力,没说的。 既然李老棍子发话了,金盆洗手多年的黄老破鞋出动了,退隐江湖多年经营着好几家超市的老五也出动了…… 东波这下可彻底成了过街老鼠,在1999年的那个冬天惶惶不可终日,哪儿都不敢去,成天在郊区的几个小弟家轮流住,而且哪家都不敢长住,住几天就换个地方。 据说,李老棍子没用几天就摸清了东波的住处,但是李老棍子只是派人盯着。开始时大家都不明白李老棍子为什么一直没动手,都以为李老棍子是为了在精神上折磨东波。后来大家都知道为什么了:李老棍子在等一个日子,腊月初七。因为只有在这天,李老棍子的“疗程”才最有效。 为什么是腊月初七呢?因为当地有一句民谚:腊七腊八,冻死俩仨。也就是说,腊月初七和腊月初八这两天最冷,冷到能把人冻死。这民谚是有依据的,基本上当地每年的最低气温都在这两天。只要是腊月初七和腊月初八,气温基本就没高于零下30度的时候。 1999年农历腊月初七深夜,李老棍子撒网了。三十多个老混子,聚在了东波在东郊某个寄宿处的墙外。这三十多人,个个都有点本事,不但包括了黄老破鞋、老五等当年李老棍子的手下,还包括了当地20世纪80年代第一神偷二东子等人。这不太像是一次普通的寻仇,倒像是当地老流氓的一次盛会。 这是东波一个小弟的朋友的家,典型的城乡结合部民居,一个大院里面几间大瓦房。东波混得挺惨,家里200平方米的豪宅没法住,大冬天的却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二东子把一块沾满了“三步倒”的猪肉扔进了院子,大约10分钟过后,这家的狗就一命呜呼了。 那天天气不错,是大月亮地儿,虽然是深夜,但是还是挺亮堂的。三十多个老混子,轻手轻脚地全跳进了院子里。 李老棍子趴在窗户上一看:嗬!一张大炕上,躺了四个人,东波肯定就在其中。 二东子刀片儿一划,门闩落了。 李老棍子带着十几个人冲了进去,黄老破鞋等十几个人守在窗外。 “都他妈的别动!”李老棍子进了卧室就拉了灯绳。 房间顿时大亮。还没等东波的三个小弟明白怎么回事儿,雪亮的片儿刀就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数东波反应最快,从枕头底下摸出刀,蹿起来就打碎了灯泡。 但东波的反应还是没李老棍子的刀快。“你他妈的老实点儿!”李老棍子的刀比画在了东波的大腿根子处。 东波也不敢动了。 “都给我绑上!” “我说了,谁收留东波过夜,我就平了谁家。给我砸!”李老棍子实现了他的诺言。 “那天我回去以后才听房三儿说,你要给房三儿来三个‘疗程’,是不?” “是!咋地?” “我当时就说了,我没那么多花样儿,我就一个疗程。” “我他妈的怕你吓唬?”被绑了的东波嘴还挺硬。 “反正就这么一个疗程,治你应该是够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李老棍子诡异地笑笑,“走吧,都带走!” “李老哥,去哪儿?”黄老破鞋也不知道李老棍子这个“疗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江边儿。” “天这么冷,去江边儿?” “对,去江边儿。上车,都上车,跟上!” 半小时后,几辆面包车开到了当地的江边。当地的那条大江,是西郊和城区的分割线,江的一边儿,是繁华的市区;江的另一边儿,是郊区农村。 江面儿是冰封的,冻得挺结实。 “老黄,老五,我那车里面有两把镐头,拿出来。” “拿镐头干啥?” “刨个冰窟窿。” 黄老破鞋明白李老棍子的“疗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这样的事儿,他以前一直以为是传说,听说过,但真没见过。 取了镐头的老五和黄老破鞋等人开始凿冰面。 “二东子,去捡点儿干柴火去。今天咱们在这开个篝火晚会!”李老棍子兴致不小。 江的对面有农田,秫秸不少,二东子等人捡柴火去了。 “东波啊,我先让你暖和暖和。” “你想干啥?” “都啥时候了,你嘴还这么硬。” “你想干啥?” “我说了,让你先暖和暖和。因为,一会儿你可能会感觉有点冷。” “我操你妈,你想干啥?” “还骂我,罪加一等!一会儿让你多凉快一会儿,要是你顶不住了,凉快死了,别怪我。” 东波不敢说话了,他也明白李老棍子想干啥了。 李老棍子也不说话了。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零下三十多度的夜里,在这冰封的江面儿上,就算是少穿几件衣服,都有可能冻死,更何况…… 第124章 警匪(3) 李老棍子也有点冷,不停地跺脚。月光下,东波看到李老棍子大玻璃镜片后面的那两只眼睛格外阴森恐怖,就连从李老棍子口中呼出的热气都那么诡异。 很快,篝火点着了。 “熊熊的篝火点燃了,圆圆的月亮爬上树梢……”李老棍子就是前卫,还会唱点流行歌曲。 “大家一起来,烤烤火!”李老棍子今天看起来很开心。 “老黄,老黄,你那冰窟窿凿开了吗?” “快了,快了!” “兄弟们,我给东波准备的疗程就要开始了。我这个‘疗程’虽然只有一个,但是有两步。这‘疗程’是有名字的,叫‘冰火两重天’。” 听李老棍子兴高采烈地说完这句话,大家都噤若寒蝉,没一个敢答话。 李老棍子是个快抱孙子的老头,可不是顽童;东波是个人,可不是实验动物。 黄老破鞋拖着镐头走了过来:“老哥,窟窿凿好了。” “好!把东波的两只脚绑上绳子,头朝下,从那冰窟窿里放进去。” “头朝下?”黄老破鞋早就猜到了李老棍子要把东波放进这冰窟窿下面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去,但万万没想到李老棍子要把他头朝下放进去。 “对,头朝下!两个人不够,四个人拉着。” 呼啸的北风卷起冰封的江面上的积雪,三十多人鸦雀无声,只有站在火堆旁的李老棍子格外亢奋。当天,显然李老棍子不太正常,平时的李老棍子挺阴郁的。 老五、黄老破鞋等人去拖东波了。 “东波,一会儿你下去,别挣扎。你一挣扎,上面的人绳子一松,你只能下去抓鱼了。”李老棍子嘱咐东波。 “别,别,我错了……”东波终于服软了。 “晚喽!”李老棍子挺惋惜地叹了口气。 黄老破鞋等人把东波的头按进了冰窟窿。据黄老破鞋回忆说,把东波的头按进冰窟窿那一刹那,东波哭了,不再挣扎也不再骂。月光下,黄老破鞋看到了东波的眼睛里淌下的泪水。 老五用力一按,东波整个身子都进了冰窟窿。 一分钟过去了。 “老哥,把他拉上来吧。就算不冻死,他也快憋死了。”黄老破鞋害怕了。 “不可能,这才多长时间!” “一分钟了。” “一分钟?一分钟太短了。”李老棍子兴致真高,开始吟诗了。 黄老破鞋抓着绳子的手哆嗦个不停。他知道,要是东波死在这里,他黄老破鞋作为主要从犯最最起码也得被判个死缓。 两分钟过去了。 “老哥,他可能真不行了……” “怎么不行啊?才这么会儿的时间。” “真不行了。” “咱这疗程这点儿时间根本不够。” 李老棍子看到此情此景饶有兴味。他可能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一个冬天,他就是徒步从大江的西边过了这冰封的江面,到了大江的东边儿。这条大江,就是他人生的分界线。过江的前一夜,他也曾受了今夜东波这样的一个疗程。然后,他带着一群和他一样从西郊走出去的混子,灭了当时的东霸天、卢松,收服了张浩然、二东子,得到了西霸天的称号。如今,东波这个小毛贼也居然敢跟他西霸天叫板。这,怎么行? 三分钟过去了。 “继续……” 黄老破鞋和老五不再听李老棍子的了,七手八脚把东波拉了上来,扔在了冰面上。 冰面上的东波像是一条死鱼,究竟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哎,这才几分钟啊?” “他真不行了。” “把他拖过来,咱们这疗程还有第二步呢!” 黄老破鞋不敢再拖东波了:被冷水激了几分钟的人再被火一烤,非死不可。 “拖啊!”李老棍子不耐烦了。 只见东波一骨碌,跪在了冰封的江面上,确切地说,东波是趴在了冰封的江面上。头重重地一下又一下磕在面前的冰碴子上。 满脸横肉的东波额头上磕的全是血,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爹,亲爹,饶了我吧!” 李老棍子没表情,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 “爹,我错了。” 李老棍子走上前去,踩得冰碴子“咯嘣”“咯嘣”响。 “我没你这样的傻逼儿子。” “我错了,我赔房三钱,我赔老黄钱……” “房三儿,过来!有人认你当爹了。” “爹,房爹,我错了。” 房三把东波那血葫芦似的脑袋踩在了脚下:“烤烤火呗。” “爹……”东波这样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儿,居然号啕大哭。 “真他妈的没刚!”老五骂了一句。 “爹……” “我这一个疗程的第一步没完事儿,你就不行了。” 呼啸的北风中,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东波号啕大哭。 李老棍子平静的表情和东波那狰狞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李老棍子这边儿的三十多人,还是没有一个敢说话的。可能大家看到了月光下李老棍子大厚玻璃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都觉得冷,和东波一样冷。 这些三十多岁的老混子,谁没折磨过人?都见过折磨人的,但就没见过李老棍子这么折磨人的。 李老棍子这不但是折磨人,而且是把人往死了折磨。要是黄老破鞋晚一分钟把东波拉上来,东波就算命再硬也得死了。 “今天你命大,没死,欢迎你来报仇。” “爹,我不敢了……” 腊月初八,天快亮的时候,东波被扔在了当地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里。 据说那天去和李老棍子一起办事儿的30多人,事后都不大愿意提这“光辉”的胜利。偶尔有人深度醉酒了以后提几句:要想多活两天,就离李老棍子远点儿。 李老棍子收拾东波手段之残忍,把同伙都吓到了,而且吓得不轻。 那个北风呼啸的篝火之夜,应该挺有诗意的,但是黄老破鞋却没有吟诗。据说他曾在他开的窑子里提起笔来多次,但每次都是刚写几个字就摇摇头,叹息一声,放下了笔。 事情到现在,已经快10年了。 2009年夏日,黄老破鞋偶然看到了一本叫《小团圆》的书,这书的作者是黄老破鞋最钟爱的作家,他总觉得他和张爱玲神交已久。这本名叫《小团圆》的书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过30岁生日那天,夜里在床上看见阳台上的月光,水泥阑干像倒塌了的石碑横卧在那里,浴在晚唐的蓝色的月光中。一千多年前的月色,但是在她30年已经太多了,墓碑一样沉重地压在心上。”还有一段是这样写的:“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看到这本书,黄老破鞋终于静下心来仿照上面那两段,写下了一篇札记。这篇札记就是描写10年前腊月初七那个夜里:“10年前的腊月初七那天,夜里在江面上看见那寒冷的月光,东波像杀猪一样嘶叫,满脸是血趴在冰封的河面上,浴在东北腊月雪亮的月光中。 10年前的月色,在我过去的四十多年里已经太多,但那夜的月光却像墓碑一样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 然后黄老破鞋还补充了一句:“夏日炎炎,像是住在赤道。宁愿天天都过夏天,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10年前的那个冬天。” 写下了这些文字以后,黄老破鞋轻轻地舒了口气。他这天终于敞开了自己的心扉。的确,那夜,给他留下了太沉重的心理阴影。 连赵红兵都说:“李老棍子确实牛逼,能把东波这么一个滚刀肉给收拾成那样。”当年赵红兵和李四也没彻底降伏东波。 “我看李老棍子他是做得紧,死得快。”李四说。 东波算是混败了,彻底混败了。一段时间过后,东波又出现在了街头,而且有了新绰号,叫“呼呼噜噜”,为什么叫“呼呼噜噜”呢?因为东波用了新型毒品:冰。无论走到哪儿,只要坐定,穿着20块钱大花裤衩子的他就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个小玻璃壶,然后再掏出个特制的打火机,嘴里叼着个塑料管,烤着,开始吸溜“冰”。开始时一吸就是“呼呼噜噜”的水泡声,他总是不说话,先呼呼噜噜吸溜几口。所以,他的绰号就变成了“呼呼噜噜”。后来他的外号又加长了,叫“呼呼噜噜,哎呀我操”,这也是当地历史上最长的绰号。原因是他呼噜完几口以后总是用力一闭眼、一甩头,很是陶醉地自言自语一句“哎呀我操”。或许,只有吸毒才能让他从那夜的噩梦中解脱。据说他还经常呼噜几口兴奋后,和一些小地痞动手打一两架,混败了的他连跟小流氓打架都打不赢了。 过了一两年,据说东波的豪宅为了吸毒已经卖了。到了现在,已经好几年没人再在街头见到过他了。有人说,他快死了;还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四十九、信仰 收拾东波,只是李老棍子重振雄风计划的第一步。这是李老棍子的手段,绝不是李老棍子的目的。他李老棍子这么多年几乎就从来没为和钱无关的事儿打过一次架。 赵红兵开始搞起了建筑,当年他连正眼都懒得瞧一眼的大虎如今也开始垄断了物流。李老棍子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跟上时代,搞点儿大生意,肯定会被时代所淘汰。李老棍子集团这么多年在当地屹立不倒,主要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其强横的武力,更重要的是李老棍子这与时俱进的意识。 很快,当地的建材市场一条街就被李老棍子盯上了。上个世纪末当地的建筑领域开始蓬勃发展,大的工程项目不断上马。这建材领域,的确是利润丰厚。 当时,当地的建材市场中不少老板是外地人。李老棍子霸占建材市场的方式很简单,找一个合理的碴儿打人、砸店;打一次打不走就打第二次,打第二次不走就打第三次;打了三次,基本就没有不走的了。 自从李老棍子开始盯上建材市场一条街,这条街基本没安宁过。不是这个店被砸,就是那个店的老板被打。这些案件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刑警队大队长严春秋看不过眼了,找来了负责建材一条街辖区的派出所刘所长。 “刘所长,以前建材市场的治安挺好啊,最近是怎么了?” “怎么了?呵呵,你是真不明白怎么了?” “我不明白。” “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谁?” “李老棍子吧!” “又是李老棍子?” “应该是。” “那你为什么不抓他?就你这么干下去,再考核你的工作,你这个所长的位置也保不住了吧?” “我也是有苦难言啊。我能抓得住吗?李老棍子又不自己亲自来,总是从西郊农村找来一群小流氓,有点借口就对那些建材市场的老板下手。我们也抓过一些,可是抓了有什么用呢?现在那些小流氓都学聪明了,他们都知道,要是他们咬出了李老棍子,肯定下场很惨;要是他们没咬出李老棍子,那肯定会有人来保他。” “那你就这么看着……” “老严啊,我也有苦衷啊。这李老棍子和李政委的关系……” 严春秋又是气得半天没说出话。“行了,这几天我去那儿蹲点儿。” 据说严春秋只在建材市场蹲了两天,就现场抓住了一群去一个钢材店打人的小混子。从那群小混子开去的车里,严春秋居然还翻出了四只电警棍。 这可是严春秋的成名武器啊,居然也被这些小混子堂而皇之地拿在手上行凶了。 “为什么打人?” “这钢材店的老板跟我舅舅家的采购员合伙骗我舅舅。我舅舅以前挺信任他们,但这老板最近总是缺斤少两,一车钢材拉过去,至少少了2000块的货。” “是吗?”严春秋倒是知道点儿卖建材这些人的猫腻。这小混子说的话,说不定是真的。 “是。” “听说你成天跟李老棍子在一起?” “我可没有!” 还没审几句,又有电话找严春秋了。 “严队长,你在干吗?” “我在审讯一起建材一条街的恶性斗殴案件。” “建材市场?恶性斗殴?” “对。” “有人死了吗?有人重伤吗?” “没有,但是性质恶劣。” “什么性质恶劣?这就是起治安案件。这样的斗殴,是该你负责的吗? 你是刑警队大队长,你负责的那几起命案,哪一件有进展?现在上面天天催我,让我们限期破案。我们这边都急死了,你却在那儿扯淡!” “那些案件我也在办……” “限期破案的命案和你这个什么治安案件,哪个重要啊?你也当了这么多年刑警队大队长,连这都分不清!这就不该是你管的事儿,要是你连这点儿小事儿都管,那命案谁来办?快把这人转交给刘所长处理,你跟我下乡!” “李政委……” “这是命令!” 不过,跟张岳、赵红兵等人已经斗了十来年的严春秋可不是随便认输的,他私下不停地搜集李老棍子的犯罪证据。毕竟严春秋干了十来年的刑警,在社会上认识的大流氓、小混子不计其数,想搜集点李老棍子犯罪的信息,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儿。 很快,严春秋手里就有了不少的口供。这些口供,都直指李老棍子就是建材市场这一系列恶性案件的主使人。 公安局内部例行会议上,严春秋提出要传讯李老棍子。 “根据一些被害人的口供和其他的可靠情报,近期我手头掌握了一些情况,建材市场的那一系列案件大多是李老棍子所指使,我准备传讯李老棍子。” “传李××?你有证据吗?” “我就传讯一下李老棍子,需要什么证据?” “现在咱们的政策你也是清楚的,从上到下都要求我们重证据、轻口供,你没证据……” 严春秋终于按捺不住,跟政委吵了起来。 “李老棍子是谁?是咱们全市最大的流氓头子,这二十几年都是,在座的谁不知道。在街上随便抓个人问问李老棍子是干吗的,看看有人说他是好人吗?就这么一个地痞流氓,我传讯他还要瞻前顾后?” 李政委被严春秋呛得说不出话。 “还有,李政委,鉴于你和李老棍子的亲属关系,希望你能回避本案。” “好,我回避。你查不出来我也回避!”李政委看样子也火了。 李政委的态度更加激怒了严春秋:“我回去就查,不把李老棍子揪出来我绝不罢休。或许,到时候,被抓的就不仅仅是一个李老棍子了!”严春秋扔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从那天起,严春秋就开始清查李老棍子,不但查了李老棍子近期所犯的刑事案件,而且还查李老棍子的文物走私案。 这次,害怕的不仅仅只是李老棍子一人,李老棍子的堂哥也开始害怕了。 第125章 警匪(4) 严春秋每天开始接到无数的电话,多数都是求情的。但是严春秋岂是常人所能打动的? 有人给严春秋送钱,严春秋把人撵了出去后又把钱扔了出去。 有人给严春秋打电话求情,严春秋只接第一个,然后再怎么打严春秋都绝对不接。 严春秋就像一只好斗且倔犟的公鸡,显得与其他人都格格不入。显然,在公安局里,需要这样一只好斗的公鸡。如果都像刘所长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可能没有和李老棍子混在一起,但是对于一个警察来说,“不作为”就是渎职。 据说,严春秋在审讯李老棍子时,特别重视审讯方式,绝对没给李老棍子上什么“手段”。 李老棍子就是李老棍子,这个年近50岁的老混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进了看守所第三天,李老棍子的眼睛被“扎”坏了。 进了看守所第五天,李老棍子的眼睛流脓了。 李老棍子这是要用自残换得保外就医的时间。要是再连续被严春秋审讯个几天,可能李老棍子真的就顶不住了。 保外就医就保外就医呗,严春秋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而且也真不怕:你还能让自己的眼睛流脓一辈子? 但就在李老棍子保外就医期间,事情发生了转折。严春秋多年前曾涉嫌刑讯逼供,致使一杀人嫌疑犯自杀一事,被杀人嫌疑犯的家属翻供了。这起事件其实早有定论,那嫌犯的自杀和严春秋的审问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就在此时,这个尘封已久的陈年旧账又被翻了出来,而且就在严春秋要办李老棍子的当口,奇怪不奇怪? 随后,严春秋被莫名其妙地停职三个月。 又过了没几天,李老棍子就被人保了出去。 严春秋是真火大了,开始到处告状。而且,严春秋那曾经任公安局政委的父亲也坚决支持严春秋。严春秋的父亲是个有良知的白发苍苍的退休老公安,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太明白其中的猫腻了。 严春秋父子这一通告状,把李政委等人吓得够戗。他们都明白:严春秋现在是被强加上的罪名,就照严春秋父子现在的决心,过不了几天,上面就得查明,严春秋官复原职是早晚的事儿。 在这期间,有人安慰严春秋:“没事儿,你早晚官复原职。” “等着吧,天就快亮了。”严春秋这么回答。还有人打击严春秋告状的决心:“你这么告下去,只能对你越来越不利。” “等着吧,天就快亮了。”严春秋还是这么回答。 无论别人是安慰也好,打击也好,严春秋永远是这铿锵有力的几个字。 纵使严春秋有性格暴躁等缺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多年的刑警生涯和父亲持之以恒的教诲,让他变成了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遗憾的是这条汉子并没能等到天亮那一天。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严春秋忽然失踪,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了。 当时社会上的流言有多个版本:版本1,严春秋犯了事儿,收了犯罪分子很多钱,如今开始查他了,他只能跑了;版本2,严春秋虽然身为刑警队大队长,但是此人爱赌博,输掉了上百万,只能跑路了;版本3,严春秋几年前曾经刑讯逼供逼死了个罪犯,现在犯事儿了…… 坊间的版本无数,基本除了严春秋被外星人抓走以外,所有的版本都出现了,但就是没有“严春秋被人雇人杀了”这种说法。 可能,在当地市民的心中,严春秋是正义与强权的象征,这样刚烈至极的人,只可能行使手中的权力去抓捕罪犯,怎么可能被杀呢? 当地的市民可能没有去想:警察也是人,警察也是血肉之躯,严春秋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警察只是他的职业而已。 当地的警察开始到处找严春秋,但就是没什么线索。 直到半年后,在距离当地约10公里的东北电力某分公司的一根电线杆子下,严春秋的遗骨被发现了。 这时,市民才相信,严春秋被杀了。但关于严春秋究竟为什么被杀和被谁杀的众人依然议论纷纷。当时社会上传言最多的是,一年多以前刚刚被处决的张岳的某个兄弟对严春秋下的毒手。 过了半年,当地破获了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在审讯劫匪的过程中,警察意外得到了严春秋被杀的重要线索:严春秋是被李老棍子雇人杀的。 警察们曾无数次怀疑李老棍子,但是却又没有任何证据。 混了二十几年的李老棍子,终于混到了头。虽然严春秋没能亲手把李老棍子送进监狱,但严春秋用自己的鲜血和灵魂,把他正了法。而且,严春秋还把包庇李老棍子多年的李政委也送进了监狱。 那杀了严春秋的凶犯是这样回忆的:“当时我在严春秋背后,拿斧子一下砸在了严春秋的后脑上。严春秋当时没晕,大喊一声后回头朝我瞪眼。我从来没见过让我那么害怕的一双眼睛,我一害怕,又朝他面门来了一下,他倒下了,眼睛还瞪着。那天半夜,我开着车把他的尸体拉得远远的,找了个地方埋了下来。他就在车的后面,我总觉得他那双眼睛瞪着我。我把他埋下以后,开车走出十几里,还是觉得那双眼睛在瞪着我。我觉得害怕……直到今天,我还……” 严春秋追悼会当天,几乎所有的同事都哭了,包括那个人浮于事的刘所长。严春秋这些同事的泪水中,可能有惋惜,可能还有惭愧……但,更可能的,是他们被严春秋那坚定的信仰所深深打动。 当今社会中,有信仰的人不多,有坚定信仰的更是少之又少。毫无疑问,严春秋有自己的信仰,那就是: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而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严春秋一直倔犟地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不为金钱美色所动。他头上的那颗警徽,就是他坚守自己信仰的动力;他死后盖在身上的那面国旗,就是他坚守信仰所得到的荣誉。 无论是警徽还是国旗,他都配得上。 严春秋那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在追悼会上一滴泪都没落:我生了个好儿子。 至今,当地市民仍怀念那个性格有些暴戾,但能让所有犯罪分子闻之胆寒的严队长。 有人说,严队长的墓地应该在张岳和李老棍子中间,镇住他们这股邪气。 但还有人说,怎么可以把严队长埋在张岳和李老棍子旁边呢?和严队长做邻居,他们配吗? 五十、忧郁的萨克斯 二狗曾经无数次地想:成名远在赵红兵以前、利用知名度赚钱也在赵红兵以前、并且有做公安局政委的堂哥,李老棍子为什么最后没有形成真正的黑社会团伙就被枪决,而赵红兵却最终成了当地的黑社会大哥? 这个问题,肯定不仅仅是武力那么简单。 思考良久,二狗得出一个结论:赵红兵和李老棍子的最大区别在于,赵红兵勇于接受失败,勇敢地面对包括牢狱之灾在内的所有灾难,遇上再大的事儿都不逃避;但李老棍子不同,他不能接受失败。当严春秋开始查他的时候他就怕被送入班房,不敢接受这个事实,结果是走得更远,直到被枪决。 所以二狗说:勇于接受失败,再大的事儿都去面对,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是成功者必备的心理素质之一。 不是吗? 李老棍子庭审结束时,赵红兵和沈公子正好开车路过当地的中级人民法院,在法院门口,他们看到了衣着光鲜,但是眼神有些迷离的黄老破鞋。赵红兵让司机老火停下车,拉开了车窗。 “老黄,瞎转悠啥呢?”赵红兵在车里喊了一声。赵红兵和黄老邪十几年前打得很热闹,但也没什么血海深仇,现在大家都已经是中年人,已经基本上都忘了当年的事儿,见面总是要打个招呼。 “嗯,红兵啊,我,我,我,我……”黄老破鞋欲言又止。 “你,你,你,你什么你?”沈公子看见黄老破鞋就想笑。 “申爷,李老哥这下是真完了……”黄老破鞋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 李老棍子平时对黄老破鞋很照顾,否则黄老破鞋的洗浴中心生意也不可能那么好。黄老破鞋对李老棍子还是很有感情的。 “你也别太难过了,老李这事儿早就确定了,肯定得这么判。你别太难过了。”赵红兵安慰黄老破鞋。 “唉……”黄老破鞋叹息一声。 “怎么了?” “唉……知我者为我忧,不知我者为我愁。”黄老破鞋很哀伤地说出了一句貌似《诗经》诗句的话,特押韵。说完,黄老破鞋转身走了。 赵红兵和沈公子当时一愣神,都没听出来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忧愁,真忧愁。黄老破鞋,太他妈的忧愁了。”沈公子望着黄老破鞋远去的瘦小枯干的背影,感叹了一句。 “嗯。” 这时,司机老火说了一句话,让赵红兵和沈公子都惭愧不已。 “黄老破鞋那句话说得不对吧?” “怎么不对?” “应该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样才对吧?”司机老火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 “啊……对呀,是这么说的!”沈公子不好意思了。 “黄老破鞋很有才,随口说一句错的诗句,就把你俩都给蒙住了,都给感染了。这老小子挺有才。”司机老火又说了一句。 “谁说黄老破鞋没才我跟谁拼命。”沈公子乐了。 装逼犯的最高境界就是:由于没文化说了错的东西,一样能把人感染,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当然,装逼犯也不能因循守旧,也需要与时俱进地找到新的平台来展示自己。经二狗研究发现:装逼行为网络化,是装逼犯这个群体在2000年后体现出的一项重要特征。有了网络这个平台,装逼犯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尽情装逼了;不会利用网络进行装逼的装逼犯,已经落伍了。 就在2000年前后,二狗在当地的聊天室中曾经发现一个很深邃、很高雅、很动听的名字:忧郁的萨克斯。 多年以后,二狗才知道,“忧郁的萨克斯”就是黄老破鞋。 2000年网络刚刚在中国开始普及时,聊天室是个特时髦的东西,人人都爱去网络聊天室凑热闹,也不知到了2009年的今天,还是否有人去聊天室。 二狗曾经看到过黄老破鞋在当地的聊天室中和一个小姑娘聊天,公开聊的,那个小姑娘的网名是“情已逝”。内容大概如下—— 情已逝:“你好,你是学萨克斯的吗?” 忧郁的萨克斯:“你好,我不是。” 情已逝:“那你会吹萨克斯吗?” 忧郁的萨克斯:“当然。” 情已逝:“那你现在还经常吹萨克斯吗?” 忧郁的萨克斯:“很久不吹了。” 情已逝:“为什么很久不吹了?” 忧郁的萨克斯:“因为,从前有一个女孩子爱听萨克斯,所以,我学会了吹给她听。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愿意听我为她吹萨克斯了……” 情已逝:“对不起,说到了你的伤心事……那你现在不吹萨克斯了?” 忧郁的萨克斯:“嗯,我摔碎了我的萨克斯,再也不吹了。” 情已逝:“啊?” 忧郁的萨克斯:“嗯。” 情已逝:“你真是个痴情的人,那你现在的爱好是什么?” 忧郁的萨克斯:“文学。” 情已逝:“文学?” 忧郁的萨克斯:“嗯,对,地下文学。” 情已逝:“可以把你写的东西给我看看吗?” 忧郁的萨克斯:“我写的东西,多数都不能发表。” 情已逝:“那你还写?” 忧郁的萨克斯:“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地下文学的热情。” 情已逝:“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忧郁的萨克斯:“呵呵。” 情已逝:“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你。” 忧郁的萨克斯:“这……” 情已逝:“怎么了?” 忧郁的萨克斯:“其实,我很少和网友见面的。” 情已逝:“为什么?” 忧郁的萨克斯:“不想说。” 情已逝:“不可以考虑为我破一次例吗?” 忧郁的萨克斯:“嗯……我考虑一下吧。” 情已逝:“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你想见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好吗?” 忧郁的萨克斯:“好吧!” 装逼犯在网络上的优势尽显无遗。 如果“情已逝”知道“忧郁的萨克斯”就是当地最大的鸡头,现在正在他开的桑拿房旁边的网吧上网和她聊天,她得头撞南墙痛哭致死。 网络给了黄老邪自由飞翔、尽情展示其装逼才华的天空。 其实装逼犯黄老破鞋的小日子过得还挺惬意。 2000年时的黄老破鞋,成了当年李老棍子率领的城西混子中硕果仅存的一位。虽然他顶多算是半个社会人,平时不大参与社会上的纷争,但在江湖中人眼中,他也得算个前辈了。他开着当地最大的桑拿房,坐迎八方客,生意红火,自己也没什么事儿。每天黄老破鞋就是数数钱,和朋友喝喝酒,没事再上网冒充一下文学青年骗骗小姑娘。 据说,黄老破鞋不大写文章,但是总写诗,爱在网上写诗,经常去当时流行的搜狐、新浪等论坛发表。他比较怀旧,不写新体诗,写的全是七绝、五律。而且二狗还听说:他写诗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押韵,特别有东北二人转的味道,但就是没诗的味道。 自然,他上网写诗招来臭鸡蛋、烂番茄一大片,但他不以为然,他认为是网友们不识货。 “悲哀啊,现在的人,对咱们中国古典文化不认同了!”黄老破鞋总是在喝酒时痛心疾首。 黄老破鞋就是这样,虽然他接触的全是些粗鲁的江湖中人,但是他出淤泥而不染,接近偏执地追求自己读书人的梦想。黄老破鞋就是一只优雅的鸵鸟,在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高贵着、执拗着,不明方向地奔跑。 2000年,迈入到信息时代后,黄老破鞋不管怎么说都得算是在网络上混得很成功的;但肯定也有在网络上比较失败的、被人鄙夷的,比如沈公子。 二狗记得在2000年春节时,沈公子看见别人都上网,他自己也买了一台电脑,在家六块多钱一个小时拨号上网。经别人推荐,沈公子也进了当地的聊天室。 沈公子不大会用电脑打字,在注册聊天室用户名时不知道怎么注册了一个叫“邮电局”的匪夷所思的用户名。 聊天室里的人一见到这个奇怪的网名都很感兴趣,纷纷跟沈公子说话。 “喂,你是在邮电局上班的吗?” 沈公子不大会打字,笨手笨脚地用右手食指戳了半天,满头是汗。 “我不是。”沈公子起码用右手戳了3分钟,才戳出这三个字来。 第126章 警匪(5) 这时,聊天室的人都觉得“邮电局”这个名字挺有趣。 “你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傻啊?”有网友开始嘲笑沈公子了。 伶牙俐齿、嘴上功夫堪称一绝的沈公子有满肚子话,但是说不出,因为他不大会打字。 “我不沙。”沈公子吭吭哧哧了起码3分钟,又戳出了三个字,“傻”还写错了,写成了“沙”。 此时,“邮电局”已经吸引了几十个网友的注意。 “你弱智啊?” “你会不会打字啊?” “你怎么这么笨啊?” 大家一拥而上,开始嘲笑沈公子了。 “我不本。”沈公子急得脖子都红了,又笨手笨脚地戳出了三个字。一着急,又把笨打成了本。 “你还不笨?” “笨死了!” 沈公子绝望地望着满屏幕嘲笑他的话,不知道该回哪句好,急得小脸发绿。 忽然,沈公子镇定了,不再恼火了。沈公子就是沈公子,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当然不怕几十个网友的口诛笔伐。 沈公子静下心来,用了20分钟的时间耐心地在聊天室里打出了一段话:“我承认我在网上不是很能说,但是,在网下还可以。今天晚上,我在市公安局对面的海鲜酒店请大家吃海鲜,来的我都请。我的手机号码是138××××××××,我姓申,我今年36了,也算是你们老大哥了。咱们聊聊,看谁能说。不服的,晚上来吧!” 沈公子略带挑衅地在聊天室写出了这番话。一个小时内,沈公子接到了起码10个要来赴宴的电话。 沈公子怕自己一个人不行,又拉上了同样伶牙俐齿的小纪助阵。 当天,沈公子和小纪在李四的海鲜酒楼真的宴请了十几个网友。 据说,这一晚,90%的话都是沈公子一个人说的。 据说,这一晚,一大桌子人全被沈公子一个人聊晕了。 据说,这些网友回去以后都说:这“邮电局”也忒能说了,就没见过那么能说那么能贫的人。 据小纪说:还拉上我干吗?再来10个,沈公子一样能把他们一起聊晕了! 沈公子,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据说,此事发生后的3年间,当地的聊天室中盛传着一个故事:曾经有个网友,网名“邮电局”,还曾经请网友吃过饭,那是真的聊神,自己一个人和十几个人聊,结果把所有人都聊迷糊了。这“邮电局”好像是在紫玉集团上班,好像还是红兵大哥和李四的好朋友。 总之,“邮电局”成了传说。当地的聊天室中,再也见不到“邮电局”的踪影。这不是因为“邮电局”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是因为“邮电局”从此再也不进聊天室了。 一向紧跟时尚脉搏的沈公子忽然感觉自己有点老了,有点跟不上时代的节奏了。 虽然沈公子最终挽回了面子,但是,那还是用传统方式挽回的。如果想像新新人类一样在网上纵横驰骋,沈公子有点力所不逮了。 连沈公子都觉得自己老了,那赵红兵呢? 明天的江湖,还是他们的吗? 五十一、明天的江湖 风头正劲的张岳、李老棍子先后被处决了。 那明天的江湖,又会属于谁呢?好吧,二狗来扳着手指头数一下: 20世纪80年代末被当地市民编为顺口溜的五大混子,仅过去了10年的时间,如今硕果仅存的只有赵红兵和二虎两人。 在2000年前后,当地约有混子团伙30~40帮。这个数字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相比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有的混子实在混不下去上岸了,有的团伙被端掉了,剩下这30~40帮,多数都是能混上口饭吃的。 在这30~40帮中,被普通市民所熟知的约有七八个团伙,这七八个团伙间实力差距又委实不小。但如果说这领先的七八个团伙出现了大的矛盾,火拼一把的话,那么鹿死谁手还真的不一定。即使是赵红兵、大虎,也没有绝对把握能打沉其他团伙。毕竟人家能混到这个地步,肯定具备一定的实力。如果破釜沉舟地一战,一人一条命,谁又怕谁呢? 张岳、李老棍子死后,当地混子团伙间的相互恶斗明显减少了,大家都互相给面子,都一起奔着钱努力。混了这么多年,知名度终于转换成了金钱,谁都挺珍惜。 即使是这些社会大哥和人家起了冲突,多数自己也不会出面,甚至自己最嫡系的小弟都不会出面,只是派几个人带着20~30个人,或谈或打。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当地这些有名的社会大哥,已经开始逐步进入主流社会,他们交往的,动辄就是某局局长、某集团的老总。这些已成名的社会大哥别说动手打架,他们现在连脏话都不说,连酒都不多喝。身边要是安排个女秘书,非得被人当成儒商不可。 在第三部的结尾,二狗介绍一下当地各主要团伙的实力和经营范围。 首先,还是介绍赵红兵的这个团伙。赵红兵这个团伙最大的特点就是,这不是只有一两个社会大哥的团伙,这是个航空母舰战斗群似的团伙。张岳没了,这个团伙的实力至少下降了一半,但是,其实力依然令其他团伙难以望其项背。赵红兵、李四、费四等人都堪称社会大哥,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实力拉出去都能自立门户。在社会上的人看来,这几个人中,如果仅论武力,已经逐渐洗白的赵红兵实力绝对不是最强的,实力最强的应该属李四。 从广州回来的李四此时在当地的知名度达到了顶峰,当时社会上的人连玩笑都不敢跟李四开。因为,谁都不知道哪句话会得罪了李四。得罪了李四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一出门,眼前冒出两个乡下人,朝自己头上一闷棍,胳膊上再来一斧子,自己在医院躺上两三个月,还不敢找李四说理去。连人都找不到,冤不冤?但说句公道话,李四从广东回来以后老实了不少,毕竟他的身份还是通缉犯,背后下黑手之类的事儿李四少干了许多。 赵红兵毫无疑问,是一只猛虎。当年和李老棍子、二虎、赵山河等人血战,以及南山之战都足以证明他绝对是一只猛虎。但是,如今,这只猛虎犹豫了,也有些老了。毕竟,赵红兵如今的房产开发事业刚刚开始,社会地位正蒸蒸日上。赵红兵以现在的社会地位还能去和人家火拼吗?正所谓“猛虎犹豫,不如蜜蜂一蛰”,此时的赵红兵,战斗力真的不如一个小的混子团伙吗?二狗也曾如此怀疑过。但两年以后,一切谜底揭晓。赵红兵能成为这个团伙的大哥、成为当地的一哥,绝对不是偶然。赵红兵实际的实力远不是众人所能看到的那点儿,他手中有别人看不见的底牌,而且,底牌还远不止一张。他的智商与心机,实在非其他人所能及。 再谈谈费四。费四如果不是和赵红兵曾经在一个集团军当兵,后来又混在一起成为好兄弟,那么他可能也能混得不错,但是应该没有现在的知名度。他的赌场生意越做越大,钱不少,手下的兄弟也不缺,但他一直生活在赵红兵、李四、张岳等人的光环之下。换句话说:费四够有胆,也不缺实力,但是,混社会的本事差了点。 好了,赵红兵的团伙介绍完了,下面再介绍一下大虎、二虎的团伙。 大虎、二虎团伙的实力绝对没随着三虎子横尸街头而有丝毫的减弱,相反,由于大虎的苦心经营,大虎团伙在21世纪初的实力直逼赵红兵团伙。 第127章 警匪(6) 大虎与三虎子的残暴、二虎的莽撞截然不同,此人极富心机,不但擅长对社会上的人又打又拉,还擅长和集团老总搞关系。在2000年前后,他垄断了当地最大的四家企业中三家的物流,有钱,有实力。 虽然二虎、三虎子和赵红兵、李四等人断断续续地火拼了十来年,显然都不是赵红兵等人的对手,但大虎绝对是赵红兵等人的对手。 在大志落网之后,大虎和二虎都知道了自己的亲弟弟是被张岳干掉的,而且事情的缘由又是赵红兵团伙中费四的赌场,所以,大虎、二虎对赵红兵等人恨得牙痒痒。 这样的血海深仇,肯定是要报的。他们只是在等待机会,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说,后来赵红兵团伙与大虎团伙间的恶战,是不可避免的。 现在再介绍另一个有实力的江湖大哥:老古。老古虽然一直没有过什么经典战役,但是他的实力和知名度却随着他财富的积累一直稳步提高。 老古是怕极了赵红兵、李四这帮人,一提这几个名字他就打憷,见面都绕着走。赵红兵他们这帮上过战场的人,是出了名的爱动枪,而且,他们是出了名的敢在任何场合动枪的人。医院里、对方家门口、荒郊野外的南山上、闹市街头,他们是说开枪就开枪。别人拿枪是吓唬人的,赵红兵他们拿枪可是真敢开。当年老古手里攥着把锯了管子的双管猎被空着手的张岳指着鼻子骂都不敢开,但人家张岳手下的小弟马三就敢带人拿着把“口径”满大街地追着他打。他老古能不怕?肯定心有余悸。怕归怕,但人家老古还是很有名的。 为什么啊?因为老古曾经跟张岳这个传奇人物火拼过。而且,他手下的小弟还真开枪打伤了张岳。尽管后来老古一败涂地,但是与张岳拼了一把,而且活了下来,想不出名都难。 老古一直搞拆迁,后来也进入了房产开发领域。钱是不缺的。所以说,老古也该归纳为实力超群一族。 在张岳、李老棍子被先后处决以后,赵红兵团伙、大虎团伙、老古团伙是二狗眼中当地在2000年前后顶尖的三个团伙。这三个团伙有如下四个共同特点: 1.成名多年; 2.和一些官员的关系不错; 3.有经济实力、有实体; 4.手下有一大群不要命的小兄弟。 至于其他的团伙,但二狗认为多数都有或这样或那样的缺点,难以与以上三个团伙比肩,尽管他们在社会上的知名度可能不比以上三个团伙差。除了以上三个团伙,还有另外一个不得不注意的人物——李武。李武在张岳死后跟赵红兵等人越走越远,越来越不招赵红兵等人待见。但即使是2000年前后的李武,也绝对堪称当地最当红的社会大哥之一。 为什么说李武是当地当年最当红的社会大哥之一呢?因为李武和张岳的关系是个人都知道:李武是跟张岳从小玩儿到大的兄弟。而在张岳案发时,牵扯到李武的大事儿基本没有,所以李武安然无恙。而且最重要的是,当时在赵红兵的这个团伙中,李武是最爱参与社会上纷争的人。此时的赵红兵、李四早已不大理会社会上的事儿,一心赚钱。但李武不同,经常派手下的小弟,甚至自己出面去恶战或者调停恶战。时间久了,李武的实力更强,知名度也更高。 李武还在张岳死后接手了不少张岳的生意。前面曾经说过,张岳的生意大多是正当的,只不过是凭借其名气与暴力手段,赚取比其他生意人更多的利润。贩毒贩黄贩卖枪支这样的事儿,人家张岳可绝对没干过。张岳死后给孤儿寡母留下了不少钱,即使张岳被枪决,这些钱也没有被罚没,足以使这娘儿俩衣食无忧。李洋一个弱女子不可能像张岳一样,一个人管理手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公司和那么多江湖中人。所以,李武接手了部分张岳的生意,而且,李武还按时给这娘儿俩分红。 尽管李武有点儿滑头,一直挺不受赵红兵、沈公子等人待见,但是二狗认为此人还是有一些优点。 优点一:对张岳绝对忠心耿耿。张岳就有这本事,他活着的时候成天对李武张口就骂,但是李武却从不还口。张岳说向东,李武绝对不敢向西。张岳死了以后,他对张岳留下的孤儿寡母也绝对够意思,因为李武给张岳的老婆和儿子当年的分红,是当地某中心广场旁边的四间门面房,每间价值约35万。他不但给了分红,而且考虑还挺周到。有了门面房出租,李洋和儿子就有了固定的收入——这东西是不动产。 优点二:社交能力极强。在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迅速和当地的江湖中人混到一起。李武毫无疑问就是这种人。就连对赵红兵人生的转型具有指导意义的九哥,其实也是李武在省城认识的。可以这样说,李武在当地和省城,和所有有名气的江湖大哥都有交情,都能称兄道弟。李四没这本事,赵红兵也没这本事。 优点三:在不伤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对朋友还过得去。比如说现在的李武,手里有钱,手下有不要命的小弟,就势力而言,或许只有李四能跟他抗衡。他完全可以脱离赵红兵这群人自立门户,但李武还是不管赵红兵等人是不是讨厌他,一直对赵红兵等人尊重有加。 二狗一直认为:一个人真的很难用好坏善恶去简单定义,更多的人是善与恶的综合体。 李武能在江湖中有着社会大哥的地位,又有很多有能量的朋友,足以说明此人还是有很多点的。 所以,李武混得很开。 但下一部中,赵红兵、李四等人和李武之间爆发的改变当地黑道格局的血战,却似乎不可避免。 好像所有的黑社会团伙到最后都免不了背叛、自相残杀。 这很俗,但很真实。 二狗是一个愿意去探寻事物发生及发展规律的人,经常思索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在当年没名气而且没钱的情况下是铁板一块,到了现在,大家都又有名气又有钱,却开始自相残杀了。 前几天,二狗看了一个叫钱德勒的美国人写的一本书。从书中,二狗似乎明白了。 书是介绍“组织结构生命周期”的。书中说,一个组织必然要经过四个阶段。 一、起步期:这一般都是初级组织,以领导的个人能力为主。通过领导的个人能力,团结一批人进行创业。 二、增长期:这个阶段或许内部有一些危机,但是都被高增长所掩盖。 三、成熟期:创造组织新秩序,整合资源。 四、衰退期:组织失去活力,必须要进行重组。 看完这个,二狗豁然开朗。 在第一部里,显然就是第一阶段起步期。赵红兵带领的退伍兵团伙和张岳带领的市井流氓团伙走到了一起。这两个人的领导能力都足够强,而且二人关系足够铁,所以短时间内在当地的圈子里声名鹊起。 在第二部里,显然就是第二阶段增长期。那时候,张岳、李四、赵红兵等人都有了足够多的赚钱方式和手段,而且,他们也都有了自己的手下,团伙的实力迅速膨胀。 在本部中,这个团伙达到了成熟期,至今在当地市民中流传的南山之战就是这个时候。在张岳没死之前,这个团伙的知名度和武力都达到了顶峰。 而且,赵红兵和李四都实现了转型,有效地整合了身边的优质资源。 在下一部中,衰退期到了,组织必然要进行重组。 所以说,反目与仇杀,简直就是自然规律,不发生那才奇怪。 第128章 破茧(1) 赵红兵、沈公子两个人终于破茧成蝶了,混到了快40岁终于成蝶了。所谓破茧成蝶肯定不是说这两人变成了蝴蝶扑棱扑棱飞起来,或者羽化成仙了,而是说这两个人终于成了主流社会乃至上流社会的一员,终于可以和一些达官显贵称兄道弟了。以前他们的名头虽然不小,但只是茧,不是蝶。 一、破茧成蝶 二狗曾拜读过未来学大师托夫勒著名的《权力的转移》一书,书中认为:暴力、金钱、知识三种力量是构成社会权力的基石。在这三种力量中,暴力是低等权力,金钱是中等权力,而知识是高等权力。社会越进步,主宰社会的权力就越高等。 那么,黑社会是否也有构成其权力基石的三种力量呢?如果有,又是哪三种力量呢?它们和托夫勒所叙述的三种力量的异同在哪里?是否可以“借鉴”托夫勒所描述的三种力量的关系来分析黑社会呢? 二狗认为,我国的黑社会也有构成其权力基石的三种力量。这三种力量分别是:暴力、金钱、腐败官员手中的职权。这三者,缺一不可。而且,暴力是低等权力,金钱是中等权力,腐败官员手中的职权是高等权力。随着社会的进步,黑社会团伙发展得越强大,所借助的主要力量就越高等。 也就是说,黑社会团伙借助暴力起家,以暴力扬名后获得金钱,通过金钱获得腐败官员手中职权的支持。在这个过程中,这个团伙在不断地壮大。到最后,借助的暴力手段越来越少,而腐败官员手中的职权成了黑社会团伙手中最主要的权力。 现在,二狗来举例分析当地黑社会这三种力量的转移。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刘海柱号称“单挑之王”。八十年代初在当地,他手持一柄铁锹,率领一群好汉东征西讨,所向披靡,好不威风。但他一直在使用最低等的权力——暴力。暴力只能用来威胁和惩罚。所以,刘海柱除了得到一个“大侠”的名头外,什么都没得到,还经常被关进局子。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张岳,尽管名头最响,武力之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他也只用暴力手段获得了金钱,却基本没有获得腐败官员手中职权的支持。所以,他不但遭到了严春秋的毒打,而且最终被正法了。其原因就是,金钱只是中等权力。 迈入二十一世纪,赵红兵、李武等人已懂得了如何运用“高等权力”,懂得了如何去拉拢腐败官员,并利用他们手中的职权。所以,尽管李武的名头远没有刘海柱、张岳般如雷贯耳,但不可否认的是:李武的团伙,不但比刘海柱当年的团伙高等,而且比张岳的团伙也要高等。 李武是黑社会,真正的黑社会,他代表着黑社会的最高阶段。在本书的第四部中,折腾得最欢的不是赵红兵、李四、沈公子,而是李武。因为,赵红兵等人都曾无数次被鲜血浇灌,所以此时的他们根本无需再用血腥来证明自己。 三种力量的转移过程,也反映了从古典流氓、拜金流氓到黑社会转变的全过程。三种力量的转移,二狗却写了四部小说。因为,第三部体现了当地拜金流氓向黑社会转型的一个巨变。在这个巨变中,张岳倒下了,赵红兵活了下来。 光阴荏苒,一晃2003年就到了。整个市里似乎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到处都在开工。步行五分钟,肯定能看见一个新工地。一条条新的道路开通,一处处新的楼盘拔地而起。对于二狗这样不经常回家的人来说,经常有种找不着北的感觉。 赵红兵、沈公子两个人终于破茧成蝶了,混到了快40岁终于成蝶了。所谓破茧成蝶肯定不是说这两人变成了蝴蝶扑棱扑棱飞起来,或者羽化成仙了,而是说这两个人终于成了主流社会乃至上流社会的一员,终于可以和一些达官显贵称兄道弟了。以前他们的名头虽然不小,但只是茧,不是蝶。 “一将功成万骨枯”。混社会的,更多的是茧,不是蝶。 大家都说:“沈公子这人真是生性不变,岁数多大嘴也闲不下来。”和沈公子截然相反,赵红兵平时说话是越来越少了,也就是跟沈公子、李四、刘海柱这样的老友还能聊聊。甚至还有人说:“赵红兵越来越像他爸了,不但行事作风越来越像,而且长得也越来越像了。” 赵红兵有点儿少白头,刚刚40岁的年纪,鬓角的头发全白了。究竟赵红兵的头发是哪一天变白的没人知道,反正大家都记得张岳刚没的时候他还是一头乌发。就这么两三年的工夫,怎么他这头发就刷刷地白了呢? 沈公子说:“以前红兵天天跟张岳混在一起,省心,现在红兵成天跟官员在一起吃饭喝酒,费心。” 赵红兵的回答是:“操!我这是被你烦的。” 公司里的大事小事几乎都被沈公子一个人包了,赵红兵就负责拍拍板,再就是陪人吃饭聊天打打球,至于把头发都愁白了吗? 2003年大年初一凌晨五点,天灰蒙蒙的,还没亮。被清洁工清扫过的黑黢黢的马路旁边白雪皑皑,雪上还有夜里放过的鞭炮留下的红色纸屑,耳边还能听到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零星鞭炮声。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大年初一凌晨五点,谁出来逛街啊? 别说,还真有!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沿马路右侧疾步快行,嘴里不断地呼出白色的热气。看他疾走的样子似乎有急事儿,但看他的表情又似乎没什么大事儿。这个男人的鬓角几乎全白了,脸上也出现了上了点儿年纪的男人特有的那种竖条皱纹,但是从他的一双眼睛中,还可以看到无尽的活力。 东北人冬天必穿羽绒服,但这个男人却穿了一件很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黄色军棉袄。 这个男人快步走时,左手插在右臂的袖管里,右手插在左臂的袖管里。这个姿势被国人称为东北农民的标志性动作,但这个男人却不是农民。他不但不是农民,而且还是这个城市最有名的社会大哥。他的这个姿势,应该是从他的农民爷爷那里学来的。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为了遮挡他那已经几乎完全残废了的右手。 在这个男人身后处五米,有一辆和他步速完全一致的缓缓行驶的黑色沃尔沃轿车。是个人就看得出,后面的那辆黑色沃尔沃是这个身穿黄色旧军棉袄的男人的跟班儿。 对,这个男人就是赵红兵。几年了,每天早上4:30,赵红兵一定会起床锻炼身体,风雨无阻。他锻炼身体的方式也很奇特:快步走。他不跑步,只快步走。当然,他快步走的步速完全抵得上常人的慢跑,但他却一步都不跑。 每天,赵红兵都会从位于市中心的家中出发,先走到西沙坨子,然后走到市六百货,再走到火车站附近,然后回家,总是如此。赵红兵每天步行超过10公里,简直要绕半个城市。 同样是大年初一凌晨5:00,二狗的表弟和二狗喝了一夜酒,两个人骑着摩托车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飞驰。迎面,二狗看到了赵红兵。 二狗让表弟停车。 “二叔,又起床锻炼身体了?我还没睡呢,和我表弟喝了一夜酒。”二狗在凌晨时已经给赵红兵电话拜年了,所以就没再问好。 “嗯,今天快锻炼完了!”赵红兵说着话,脚下一步没停。 “真他妈的冷!”二狗说,他的手指头都快冻僵了。东北春节时的清晨,起码零下25度。 “冷吧?怕冷你毕业以后去南方,那地方暖和。” “暖和?去海南岛工作或许暖和吧。”二狗说。 “呵呵,沈公子不是在三亚买了两套别墅嘛,他说他老了以后就去那儿养老。” “他买了,你为什么不买?” “他说那两套里有一套是我的,但是我从来没去看过。” “为什么不去看看自己在三亚的房子?” “故土难离啊,我还是喜欢咱这儿的一亩三分地。故土难离。沈公子漂泊惯了,或许他喜欢那样的生活。” “可咱这儿太他妈的冷了。”二狗又说,他觉得耳朵都快冻掉了。 “冷,不好吗?”赵红兵问二狗。 “冷有什么好?” “来,我给你讲个道理!”赵红兵笑着停下了脚步,身后的那辆黑色沃尔沃同时也停下了。 “什么道理?” “我喜欢生活在四季分明的地方,你呢,二狗?” “我喜欢四季如春的地方。” “嗯,这就是我们人生观的不同。” “为什么这么说?” “现在是隆冬,的确是冷,但是你只要想想,马上就要到暖春了,就会觉得有盼头。春天过了几个月,又到了夏天,你又觉得天太热了,但是想想马上又到凉爽的秋天了,又会觉得有盼头。这有点儿像人生,春夏秋冬都要经历经历,冷冷暖暖都得尝试尝试。人生的挫折与成功有谁没遇到过呢?这都是人必须经历的。假如春天是成功、冬天是失败,那么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总在过春天。” “嗯……” “人生有成功与失败,就像是季节有春夏秋冬一样正常,关键看你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在你失败时,只要你不气馁,以积极的心态坚信成功即将到来,那么,成功或许真的像春天必将到来一样接踵而至;在你成功时,你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冬天、还有失败,那么真正到了冬天,或许你就没了那过冬的棉衣。” “二叔你说的有道理!”二狗由衷地赞叹——二狗就没见过哪个混子能把话说得像赵红兵一样有逻辑、有水平。 “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这才是人生嘛!不折腾折腾哪叫人生啊。咱这里,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挺好。”赵红兵又开始了快步走。 二狗有点儿跟不上赵红兵的脚步。 赵红兵不经意说的这番话,无数次激励了低谷中的二狗,也无数次敲醒了沉浸在成功喜悦中的二狗。 “今天几点到我家拜年?”赵红兵回头问了一句。 “十点。” “好!” 二狗知道,每年的大年初一早上10:00到下午3:00,赵红兵家可能是全市最热闹的地方。因为,赵红兵的结拜兄弟、小弟、社会上的朋友、公司里的直系下属都会去赵红兵家拜年。下午三点,大家吃顿团圆饭,大醉一场。 黑社会成员讲究这个。 而且,在近两三年,大年初一又有了让各位兄弟不得不去赵红兵家的新内容:张岳的儿子,也就是赵红兵的干儿子,会在大年初一去磕头、拜年。 张岳没了,但是张岳留下了儿子。张岳活着的时候对待任何兄弟都不薄,现在,到了大家对张岳儿子不薄的时候了。 二狗十点到赵红兵家中时,一楼的客厅里起码已经坐了20几个人。人已经坐不下了,有的坐在沙发的沿上,还有的干脆坐在客厅中间的地毯上。客厅的角落,坐着四个大呼小叫打麻将的人。 打麻将的四个人是小纪、孙大伟、沈公子和李四。平时这哥儿四个都挺忙,根本没时间聚在一起打麻将,但今天是大年初一,这哥儿四个一大早就来到了赵红兵家,没什么事儿干,就摆了桌麻将。 小纪虽然早已脱离了江湖,但是还常年和赵红兵等人混在一起,被大家认为依然在混社会。此时的小纪依然在神神道道地搞文物生意,他经常在某段时间忽然发大财,也会在某段时间挺落魄。就算是赵红兵、李四这样跟小纪多年的战友和朋友,也不知道小纪究竟在干什么。大家都只知道,远离了江湖恩怨的小纪日子过得很开心。有趣的是,小纪始终留着当地江湖中人标签似的、像是刚被劳教完的犯人那样的青茬发型。 以往打架最衰、最不成气候的孙大伟生意做得倒还不错,虽然被赵红兵等人认为是最不适合混社会的人,但孙大伟一向以“社会大哥”自居。赵红兵等人在场时,孙大伟从来不敢多说话,但在外人面前,孙大伟凭借其已经接近“羽化成仙”的装逼功力,总能糊弄倒一群人。 李四在回当地以后名声大震,主要原因是当地流窜在广州的、曾有求于李四的大小混子对李四在广州的“能量”大加吹捧。江湖中人普遍认为李四是当地有史以来最成功的“海归混子”,在南方打出了家乡人的威风。而且还有人说:李四虽然犯了大事跑回来了,但是他其实在广州还有生意。他之所以在当地开了洗浴中心和海鲜酒店,是为了洗钱而已。二狗不大认同这个观点,李四是个通缉犯,通缉犯还有必要洗钱吗? 沈公子不但本色不变,而且完全把能说会道的基因遗传给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活脱脱的就是个沈公子的翻版,虚岁才三四岁,普通的十来岁孩子根本说不过他。奇怪的是,他从小生活在一群东北人中,居然说着一口和他爸爸一样的北京话。现在,由于那口地道的北京话,他在小伙伴中的绰号叫“小北京”——沈公子连他的绰号都传给儿子了。 这哥儿四个坐在一起打麻将,忒有特色了。孙大伟、小纪、沈公子三个人边打牌边大呼小叫地斗嘴,别人连话都插不上,而李四则始终一言不发,驼着背像是要睡着了一样眯着眼睛看麻将牌。李四这人忒不爱说话,就连和牌了也懒得说一声,只是推倒牌表示自己和了。沈公子等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嘴上了,根本不注意牌局,所以,总是看起来要睡着了的李四和牌。一会儿工夫,李四的面前已经摆了两万多块钱。 “四儿,你也太狠了,都是亲兄弟打麻将,你下什么死手啊!”沈公子输得龇牙咧嘴,开始用自己那嘴转移李四的注意力了。 李四看着沈公子笑笑,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继续眯着眼睛专心致志地打牌。 “四儿这人从小就狠。我听他战友说,以前在老山前线时,四儿和班长起了冲突,结果四儿一脚把班长的小腿骨给踹折了,那时候四儿入伍还没几天。你说说,这四儿得有多狠,对战友下手跟对越南人一样……有没有这事儿啊,四儿?”小纪看沈公子一个人分散不了李四的注意力,也开始骚扰了。 李四也不理会小纪那一套,根本没回话,把牌一推,又自摸了。 “哎呀我操!没法玩儿了,四儿你太狠了!我去厕所。”小纪跑去上厕所了。 第129章 破茧(2) 趁小纪上厕所这空儿,李四眯着眼睛一张一张地慢慢数着自己面前的那一摞百元大钞。李四数钱的动作极慢,大概两秒才能数一张。看似是在数钱,其实是在气孙大伟和沈公子。 “四儿,你别数钱,打麻将就忌讳数钱,数完肯定输!”沈公子说。 李四继续保持脸上的微笑,还是不说话,以两秒一张的速度慢慢地数钱。 孙大伟和沈公子发现对李四的骚扰无效,开始八卦了。 “昨天和小纪我俩去黄老破鞋那儿了。”孙大伟说。 “你俩去那儿干吗?”沈公子问。 “去黄老破鞋那儿还能干吗啊?” “嫖娼啊?” “别说那么难听!” “操!现在小纪也被你带去那种地方了?” “切,小纪现在自己也去!” “不信!” “真的,昨天我俩去了,然后找黄老破鞋给我们安排了两个小姐。一个小姐一看小纪那发型就害怕,问小纪:‘大哥,你是黑社会吗?’” “小纪怎么说?” “小纪说:‘我不是黑社会,但是我刚从山上下来。’”刚从山上下来的意思就是刚从监狱里出来。 “然后呢?” “那小姐说:‘大哥,我就喜欢从山上刚下来的,猛,特别猛。’” “然后呢?” “过了一会儿,我完事儿出来时看到了那个陪小纪的小姐,我问她:‘我那个刚从山上下来的兄弟猛吗?’” “她怎么说?” “她说:‘你那刚从山上下来的兄弟温柔,真温柔,连那东西都特温柔……’” “哈哈……”连李四都笑了。 这时候,高欢走过来了。 “你们几个男人注意点儿吧!大人小孩在这里一屋子,你们却在这里聊嫖娼!”高欢说。 “不聊嫖娼聊什么?难道我们聊卖淫啊?”沈公子一脸无辜地说。 “你卖去,有人买吗?”孙大伟说。 “有!”沈公子说得斩钉截铁。 “谁啊?” “我老婆。” “她还用买啊?” “我每天在外面忙工程,家里的大事儿小事儿全是她一个人,对家里贡献最大的就是她。我没别的办法报答她,只能用我的肉体……” “操!”孙大伟被沈公子说得有点儿抓狂了。 这时小纪从洗手间出来了。 “纪东海,快!”沈公子喊。 “急什么!” “该你上钟!”沈公子说。 洗牌,大家坐定,又开始新的一圈麻将,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这时,门铃又响了。 李武来了。 看到李武进来了,刚才有说有笑、大吵大闹的四个人都不说话了,都低头打着麻将,没人跟李武打招呼。 大家都烦李武。尽管李武在张岳死后混得风生水起,不过这哥儿几个是真不待见他。 烦归烦,李武是来拜年,赵红兵总得跟李武打招呼。 “大哥,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赵红兵再烦李武,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大家都在啊!”李武看到了在客厅里打麻将的沈公子等四个人。 “沈公子,过年好啊!”李武走过去拍了拍沈公子的肩。 “你光给我拜年,也不给我磕头,那可不成啊!”沈公子头都没回,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磕头?可以啊,就怕你给不起我压岁钱……呵呵!”李武被沈公子说了一句,有点儿不好意思,只想随口开个玩笑混过去。 “四儿,给他压岁钱,让他磕!”沈公子向对面的李四说,还是头也不回。 李四头也不抬,继续笑,还是不说话,专心打牌。 这时,沈公子的上家孙大伟打了个“八万”,沈公子激动地拿出个“七万”和“九万”大吼一声:“吃!” 沈公子忒激动了,两只手一起用上了:左手攥着一个“七万”,右手抓一个“九万”。 就在沈公子刚把“七万”和“九万”放倒在桌子上时,一声低沉的男中音传来,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力:“杠!” 李四杠了“八万”。 沈公子手里攥着“七万”和“九万”往桌子上用力一摔,指着李四说:“你们姓李的,就没一个好人!” 李四伸出手来从沈公子面前拿过那张“八万”,眯着眼睛看着沈公子大笑。李四的笑很有特点,即使是大笑,也不出声,只是浑身上下抖。 沈公子这指桑骂槐忒明显了,是个人都听出来了:沈公子肯定不是在说李四,而是在说,李武不是好人。 二、你敢打我?! 听了那句“姓李的没一个好人”后,李武笑笑,没搭话。 这时,赵红兵家的门铃又响了。 李洋带着张岳的儿子来了。 赵红兵家中那群刚才还在大喊大叫的江湖中人都停了下来,连打麻将的沈公子等四个人也停下了手头的麻将。 赵红兵拉开门,就看见了依然幸福的李洋。张岳的儿子从李洋的背后走出来,几步走到赵红兵跟前,下跪,磕头。 “干爹,给你拜年了。” “好儿子!”赵红兵笑着拿出了红包,红包里包着存折。 “谢谢干爹!”张岳的儿子站了起来。 张岳的儿子和张岳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张岳的儿子和张岳一样白白净净,长着和张岳一模一样的一双大眼睛。只不过,这孩子的眼中是纯净的,没张岳眼睛中那摄人心魄的寒气。 “怎么样?学习好吗?”赵红兵觉得张岳的儿子学习差不了。 “还行,还没上学呢,就已经认识1000多个字了,英语也不错。”李洋替儿子回答。 “好,好,好!”看着干儿子,赵红兵格外开心,连说了几个“好”。 这时,对张岳感情最深的孙大伟放下了手中的麻将牌,也走了过来。 孙大伟蹲下捏着张岳儿子的脸蛋说:“这孩子长得真精神,真像张岳,将来长大了,一定和他爹一样!” 众人皆被孙大伟这句话雷倒。大过年的,孙大伟这是说什么呢?和张岳一样?张岳被他妈的枪决了。 孙大伟说完这句话也觉得颇为不妥,抬头看了看赵红兵。 赵红兵正对他怒目而视。 “我,我不是那意思……”孙大伟说话吭吭哧哧。 “行了,行了,人齐了,吃饭去吧!”赵红兵赶紧转移话题。 “不行,不行,你们先去,我还要再捞捞,我输惨了!”小纪在麻将桌上大喊。 “捞?”李四看着小纪笑笑。 只见李四抓起摆在自己面前的两万多块钱,站起身走向了李洋。 “拿着,这是小纪、大伟、沈公子他们三个给你们家孩子的压岁钱。”李四说。 李洋笑着接过了钱,根本没客气——跟这几个人,不用客气。 沈公子感慨了一句:“这钱输得舒坦,四儿你真是会做人!” 李四无论是做事儿还是做人,总会让自己的朋友觉得很舒服,让自己的仇人连觉都睡不好。 沈公子夸完李四,转头看着李武说:“一会儿去吃饭,你也去吗?” 沈公子这话简直就是废话,李武来就是为了和大家一起吃饭喝酒的。沈公子问这话的目的就是让李武不舒服,就是告诉李武:我烦你,你去干吗? 接连被沈公子挤对的李武听到这句话,显然也火了,说:“嗯,我一会儿得去我哥家看看。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赵红兵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伸手拽了拽李武的胳膊说:“别呀,吃完再走,吃完再走。” “嗯!那就去吧。”李武说。 沈公子没再说话,拿起车钥匙第一个开门下了楼。看得出,他火大。沈公子头脚走,李四后脚就跟上。李四虽然没说话,但是用行动表示他支持沈公子,他俩是一伙儿的。 赵红兵、李洋等人都乐了。就沈公子这脾气,就算到了五十岁还得这样。沈公子这人的确是人中龙凤,比谁都聪明,但是有时候他的行为和七八岁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赵红兵、沈公子等人开着车一起去了李四的海鲜酒店。高欢和李洋没去。这是男人的聚会,是一群雄性激素过剩的男人间的聚会,女人和孩子去,有点儿不合时宜。 曾经有人评价李四开的海鲜酒店是当地的黑社会分子聚集地,二狗觉得这话一点儿没错。先别说经常来这里吃饭的其他社会大哥,光赵红兵、李四、李武、费四他们几个和他们的小兄弟,就常年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的餐厅。 尽管这样,李四的海鲜酒店生意还是一样的火。因为黑社会和普通小混混不同,黑社会一般情况下基本不会对和自己无冤无仇的圈子外的人动手——来这里吃饭,安全得很。而且,酒店的老板是李四,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李四的酒店闹事儿? 赵红兵等人奔赴饭店的车队里,有沃尔沃,有凌志,还有刘海柱那醒目的奔驰…… 十几年前,他们这群人,他们这哥儿几个,在干什么?在骑着自行车,你十块我二十块地凑钱去喝一顿酒,动辄最后结账时就还差几十块钱,需要挂账。 现在,大大不同了。当然,这得益于他们的“奋斗”,但,更得益于社会的发展。正是社会的发展和进步,给了赵红兵、沈公子这样的人发财的机会。即使是赵红兵、沈公子这样的人不去混社会,二狗相信生活也一定不会比现在差多少。 2003年的中国是什么样的?是个手机普及、电脑普及,信息已经高度发达的中国;是个女孩子的裙子已经短得不能再短了的中国;是个只要努力拼命,就肯定能有口饭吃的中国。四个字:生机勃勃。 此时的东北,经历了改革的阵痛后,形势已经略有好转。成千上万的下岗工人多数都找到了出路——即使所谓的出路也就是在自己家门口开个小商店、小饭店,但温饱总是能保证了。当然也有些有技术的工程师、技术员,南下去了苏州、无锡、宁波,在那里的工厂里找到了自己新的岗位,而且,工资比在东北时起码高出了三四倍。 李四的酒店里很是热闹。大年初一,两层楼几乎所有的桌子都满了。 “今天,我们欢聚一堂……”赵红兵起身端起酒杯,例行公事开始说祝酒辞了。 “能不能换点儿新词啊?”小纪起哄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好同事、好兄弟,在过去的一年里为公司出了不少力……”赵红兵不理会起哄的小纪,继续不紧不慢地说。 “操,怎么净说这些客套话!”小纪继续起哄。 “大家都叫我一声大哥,我这大哥当得惭愧得很,在过去的一年里没让大家赚更多的钱……” “红兵大哥你这是说什么呢?我们有今天全靠你啊!”赵红兵公司的那些同事兼小弟开始说话了。 “不过没关系,毕竟大家还年轻,只要继续这样干,相信一年更比一年好!今年一定财源滚滚!” 大家开始鼓掌。 赵红兵把正经话说完了,开始揶揄坐在他身边的刘海柱了:“你们看这位,柱子哥,大家都认识吧?过了年,他已经虚岁65了。你看看人家这身体,人家这精气神儿。他50岁那年还在十四中门口修自行车,你们谁没在他那儿修过车?你现在再看看人家柱子哥,看见外面那黑色奔驰了没?咱们得向柱子哥学习!”其实刘海柱也就是四十七八岁,赵红兵这是拿他长得老开玩笑呢。 刘海柱没想到赵红兵忽然开始拿他开涮了。“操!”刘海柱拿起筷子重重地捅了一下赵红兵的腰。刘海柱近些年干净利索了许多,恢复了年轻时的本色。据说,在第一次入狱之前,刘海柱是出了名地注重形象。 “咱今天为了新的一年,也为了庆祝柱子哥65岁大寿,来,干一杯!”赵红兵端起酒,一口干了。 包间里的三十四个人,全部端起酒,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把酒干了。 今天的这群人,可以真真正正称之为黑社会了。因为:1.他们有经济实体,比如赵红兵的房产开发公司,比如李四的海鲜酒店和浴场,比如李武旗下一个个形形色色的小公司;2.他们和政府官员及司法人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3.他们都有着心狠手辣的小弟,在必要时,他们也能动用这些小弟去为他们做事;4.他们几乎个个都有案底,都有过坐牢的经历。 今天这酒局中,有两个特别的人:一个是当年张岳手下的悍将——表哥,比赵红兵少白头还严重的表哥是在春节前放出来的,减刑了这么多年,可以想象赵红兵为他花了多少钱;还有个叫魏倭瓜,这个人是当年李四在广东时手下的第一打手,身背重伤害案件无数,属于被通缉的人,春节回家过个节,过完还回广东去。这两个人不但在酒桌上跟大家一起喝酒,而且还是坐上座。 这群江湖中人聚在一起喝酒,自然不像知识分子或者公务员一样有礼有节地细嚼慢饮、举止斯文,而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声说话。 半小时过后,大家体内的酒精就都开始起作用了。 沈公子忽然想起了中午打麻将时,孙大伟说的小纪去嫖娼时“特温柔”的事,就开始问小纪。 “小纪,听大伟说前天你和他去黄老破鞋那儿了?” “嗯,大伟喝多了,非拽我去,我不去他就跟我急。我没办法,只能跟着他去了。” “你现在也去那种地方了?” “我说了,大伟非拉我去,我不去不行!” “你去就去呗,干吗还嫖?” “我没嫖!” “大伟说那小姐说你特温柔……” “操,谁说的!我进去什么都没干,和她聊了几句我就出去了!” “扯淡!” “真的,我是什么人,我能去那种地方吗?我老婆知道还不得削死我!” “那你跟她说什么了,说来听听。”沈公子总是那么八卦。 “我进去以后,只说了几句话,就把那小姐吓坏了,不敢接我这活儿了。” “你怎么说的?” “她问我:‘大哥,你真是从山上刚下来的?’我说:‘嗯。’” “然后呢?”沈公子对这话题特感兴趣。 “她又问我:‘山上的日子苦吗?’我说:‘挺苦。’” “再然后呢?” “她又问我:‘你是犯了什么罪进去的?’” “你怎么说?” “我说……” “说什么?” “‘奸淫幼女’……” “……” 一桌人哄笑。他们这些人在一起,什么埋汰聊什么。 第130章 破茧(3) 这时候,赵红兵掏出手机开始接电话。赵红兵当时用的手机是三星800,折叠的那种。在普遍崇尚时尚的社会大哥中,赵红兵用的手机实在是有点儿落伍。而且赵红兵的那三星800的折叠处好像出了问题,不能自动合拢了。但是人家赵红兵有办法而且能将就——他拿了根皮筋儿绑在了手机上,每次接电话或者打电话之前要先把那皮筋儿解下来,然后才能接打电话——他真是不嫌麻烦。据说到春节时,他那手机已经坏了快一个月了,但是他宁可那么将就着,也懒得去买一个新手机,更懒得去修那手机,就那么一直将就着。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做大事儿的人通常都不怎么注意细节;细节做得很出色的人通常很难做大事儿。 不大一会儿,赵红兵打完了电话。 “红兵,把你手机借我用用!”沈公子说。沈公子看见那破手机火大得不得了。 “我这手机不好用,只有我能用。”赵红兵说。 “扯淡,你会用我肯定会用!” “你肯定用不了,你一用就坏了。你的手机呢?用我的干吗?”赵红兵开始警惕了,他知道沈公子早就看不惯他这手机了。 “我手机没电了。让你借我就借我,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赵红兵挺不情愿地把手机递到了沈公子手上。交给沈公子以后,赵红兵还盯着那手机。他太了解沈公子了,沈公子是那种真敢把他的手机在地上摔碎,逼他换新手机的人。 “你看我干吗?你看得我发毛。”沈公子看到赵红兵盯着那手机,知道他怎么想。 “你别弄坏了!弄坏了这大过年的我去哪儿买新的?” “你这手机早就坏了,还用等我弄坏?我就是给兰兰打个电话,你别那么紧张。去,去,去,你喝酒去。”沈公子边说边解下了绑在手机上的皮筋儿。 “啊……你轻点儿。”赵红兵很不放心地又看了那手机一眼。 沈公子看赵红兵转身离去,打开了那乳白色的三星800,轻轻一掰,“啪!”,彻底断了。 一桌人都在坏笑,没一个人说话。 沈公子又小心翼翼地用皮筋儿把那已经断成两半的手机绑在了一起。 “我电话呢?”赵红兵喝了两口酒,不放心他那手机,又走了回来。 “这儿呢!”沈公子把那手机又送回到了赵红兵手里。 赵红兵人生中有一半的时间是和沈公子一起度过的,他一看沈公子那眼神就觉得不对。 赵红兵慢慢地解开了皮筋儿,轻轻地打开了那“三星800”手机…… 赵红兵左手一半、右手一半。 众人哄笑。 赵红兵用那坏了的手机盖指着沈公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说也是个老板,也是个大哥,手机破成这样还不换,我们跟你丢不起那人。我们刚才商量了,你不是不买新的吗?我们每人掏200块钱,帮你买一个还不成吗?”沈公子倒是先说话了。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绝望地看着沈公子。他明明知道沈公子要弄碎他的手机,逼他换新的,但是他还是把手机给了沈公子。他心存侥幸,想着沈公子这次能手下留情,结果沈公子还真就那么干了。 “是啊,那手机也忒破了,真该换了!”大家都说。 “今天是大年初一,起码过了初五才有手机卖,你们让我去哪儿买新的去!这几天我用什么?”赵红兵有点儿急。 “别人找不到你,肯定给我打电话。我不是有手机吗?咱俩成天在一起,找到我就找到你了。”沈公子笑吟吟地说。 “你……”赵红兵哭笑不得。 “别吵了,照张相,照张相,照完了继续喝!”孙大伟喊。 大家摆出了八把椅子,开始照相。 八把椅子上,坐了七个人,有一把空着——那是张岳的。 谁也想不到,下一个春节,这八把椅子上,只剩下五个人了。 赵红兵和往常一样坐在最中间,身边坐着的是费四等人。在他们身后,是这个团伙中最核心的兄弟,比如刚刚跑路回来的王宇,已经在赵红兵公司任职的丁小虎等人…… 这张照片上,和以往相比,已经少了太多的人。没了那个文质彬彬一身书生气的张岳,没了那个戴着高度近视镜的范进,没了袖子长长的富贵,没了不男不女的马三,没了满脸胡渣子的蒋门神……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没了谁,春节都一样热闹。或许在场的每个人在这一天都会想起那些在照片上已经消失了的人,但,没有一个人会说出来。 喝醉酒趴在桌子上哭的孙大伟或许就是在想念照片上消失的某个人。没有人会问他究竟为什么哭,在哭什么。 一顿酒热热闹闹地喝完了,赵红兵的车早就让司机开回去了。刘海柱也不敢开车了。赵红兵、沈公子、刘海柱仨人溜达着回家。现在的赵红兵和沈公子两个人平时喝酒喝得都不多,今天是和兄弟们在一起,比较开心,所以都喝得迷迷糊糊的。俩40来岁的人勾肩搭背磨磨叽叽不知道在说啥。也喝多了的刘海柱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们三家住得都不远,顺路。 这老哥仨在街上走着走着看到了一帮也喝多了的二十来岁的孩子,七八个人站成一排,在马路边儿的路灯下撒尿。 “操!在马路边撒尿!”刘海柱嘟囔了一句。 刘海柱向来比较有公德心,每次看见没素质的人都挺火。他现在老了,要是年轻个十岁二十岁,非指着骂这群孩子不可。 “你说啥?操!我撒尿怎么了?”这帮孩子中有个领头的,耳朵挺好使,听见刘海柱这句嘟囔了。这帮孩子显然不认识赵红兵这仨人,要是认识的话,吓死他们也不敢跟这仨人吵。 “你撒尿也不看看地方!”刘海柱说。 “你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这帮孩子都提上裤子了,醉眼朦胧地看着赵红兵他们三个。 “我们就管了,怎么着吧?”沈公子跃跃欲试了,站在了刘海柱的前面。沈公子这人打架有瘾,碍于身份,已经太多年没跟人动过手了。今天他喝了点儿酒比较兴奋,好不容易捞到了送上门找打的,沈公子觉得自己中奖了。 “别跟我们装!”这帮孩子提好了裤子,气势汹汹地瞪着赵红兵他们三个。 “大街上撒尿你们还有理了?”沈公子得理不饶人。 “操!那你说怎么着吧?”这帮孩子也跃跃欲试了。他们七八个人,对方只有仨人,显然具有优势。 “你还要打我?”沈公子说。 “就打你了!” “你敢打我?” “操!” “你真敢打我?” “就打你了!” “你要是敢打我……” “咋地吧?” “你要是敢打我,我肯定哭!”沈公子假装挺委屈。 “哈哈!”一直袖着手看热闹的赵红兵憋不住笑了。就沈公子这嘴,那几个孩子再过十年也不是对手。 被沈公子戏弄的这些孩子显然急了,一股脑儿地朝沈公子冲了过来:“我让你哭!” 七八个人围住了三个人,抡拳头就打。 据说这场斗殴就跟电影《黑客帝国》里的经典镜头似的。赵红兵他们这三个人一动手,也就是一二秒钟的时间,那帮孩子就被摔出去了四五个。剩下没摔倒的转身就跑,摔在了地上的爬起来也跑。 一转眼,人都不见了,就剩下了赵红兵他们仨。这些孩子打不过赵红兵他们,但是跑起来肯定比这老哥仨快。 “你多大岁数了,还找架打,丢人不?要是有人知道咱们今天跟这帮孩子打架,我可没脸见人了。”赵红兵看着沈公子直乐。 “这帮孩子太不经打了……”沈公子有点儿懊恼。本来他想借着酒劲儿好好打一架,哪儿想到这群孩子跟纸扎的似的,一碰就倒。 刘海柱也直摇头:“仅就街头斗殴而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但是,似乎一代比一代更爱惹事儿。 三、二龙 比如二龙。 二龙是第四部中的重要人物,他不但代表着当地那些一心想要加入黑社会的小青年,而且,他还是日后一系列血战的导火索。他比第二部中的富贵、第三部中的大志和九宝莲灯还重要,是当地80后混社会的代表人物。 认识二龙那年,二狗八岁,二龙九岁。在认识二龙的当天,二狗就认定:这小子长大后肯定要干出一些大事儿,因为他身上具备常人所不具备的特质。日后二龙的发展轨迹果然印证了二狗当年的判断。 二狗记得认识二龙那天,是冬天的一个礼拜六的下午。那时候礼拜六下午小学生都放假,但是大人都上班。那天是阴天,看样子好像是要下雪。二狗和二龙邂逅的地点一点儿都不浪漫,是在二狗爸爸单位锅炉房后面的煤堆上。二狗当时正在自己玩儿一种十分枯燥的游戏,就是从两层楼高的锅炉房上跳到煤堆上,然后再转身爬上二楼的锅炉房,再跳到煤堆上。 可以想象,当时二狗是个什么样子。 正在二狗热火朝天地玩跳煤堆的游戏的时候,二龙出现了。 “好玩吗?”二龙问二狗。 映入二狗眼帘的,是一个流着鼻涕、光穿着一条20世纪80年代东北孩子流行的棉裤的瘦小的小男孩儿。 二狗和他简单地对比了一下个人卫生情况,发现他好像比已经连续跳了20几次煤堆的二狗个人卫生还要差。 “好玩儿,我已经玩儿了一下午了。” “嗯,我也玩儿。”二龙跟着二狗爬上了锅炉房。 二狗和二龙又连续地跳了20几次煤堆,在跳煤堆的过程中初步建立了友谊。而且,在跳完煤堆后,二狗和二龙的个人卫生情况终于差不多了——反正都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就算二狗爸爸看到二狗也认不出来眼前这黑孩子就是他儿子。 二狗跳得累了,坐下来休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大大”泡泡糖,剥开一块,嚼了嚼,吹了个泡泡。那时候,当地刚有“大大”泡泡糖出售,很多孩子还没见过。 “你吃的是什么?”二龙惊奇地看着二狗吹出来的泡泡。 “泡泡糖。” “什么?” “泡泡糖!” “什么是泡泡糖?” “就是吹泡泡的,笨!”二狗生平最恨智商不达标的人,都说了是泡泡糖,他又看见了二狗吹泡泡,居然还在问什么是泡泡糖。这不是弱智是什么? “能给我吃一块吗?”二龙看见二狗兜里有一盒,开始跟二狗厚着脸皮要了。 “嗯……这个……”二狗有点儿舍不得。 “给我一块吧!”二龙锲而不舍。 “跟你说啊,这东西一般人吃不了。我妈单位有个同事的孩子,前些日子就是吃了这泡泡糖以后出去跑,结果一下摔倒了,把这泡泡糖咽下去了,然后就死了!”二狗不是吓唬他,二狗说的事儿是真事儿,但不是二狗妈妈同事的孩子,是二狗一个同学的爸爸的同事的孩子。估计那孩子是跑着跑着被泡泡糖糊住了呼吸道,然后无法呼吸,死了。 “真的吗?我不信!”二龙提出了质疑。 “真的!”二狗在八岁时对把泡泡糖吞下就会死这一事实坚信不疑。 “不信!”二龙依然质疑。 “你不信,你敢咽下去吗?”二狗蔑视地看着二龙。打死二狗,二狗也不相信二龙敢吃这要人命的泡泡糖。 “你给我,我就敢咽。”二龙瞪着二狗说。 二狗从小最怕别人激,一怒之下递给了二龙一块“大大”泡泡糖。 “给你,你吃!你咽!” 二龙接过泡泡糖,三下五除二地剥开糖纸,拿出“大大”泡泡糖,二话不说就塞进嘴里,三嚼两嚼后,眼睛一瞪,喉咙一咕噜…… 他真咽下去了…… 二狗吓死了:完了,他要死了,二狗成杀人犯了。 “感觉咋样?”二狗颤抖着问。 “……没事儿……”二龙闭着眼睛开始等死。 “真的没事儿?” “好像是没事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个小时过去了……二龙还没死,聚在二龙和二狗身边的小孩子越来越多了。 “他吞下了泡泡糖!”每当身边走过一个小孩子,二狗就大声宣布一下这件事儿。 大概所有的小孩子都听说过前段时间一个小孩儿咽下泡泡糖死了的事儿,纷纷驻足观看,等待二龙气绝身亡。 一个小时过去了,等待死亡的二龙还没死。这时,二龙自己也认为自己好像真死不了…… “我说死不了吧,你不信。好了,我回家了!”二龙自己不再顾虑,准备回家了。 “你现在不死,你明天未必不死!”二狗还不认输。 “反正我该回家了。”二龙不理会二狗,拍了拍手,径直回家。 二龙在前面走着,二狗和一群小男孩在后面跟着,等着二龙走着走着倒下死掉,横尸街头。 一群小朋友一直跟着二龙到了家门口,二龙还活着…… 而且,二狗惊奇地发现,自己也到家了。 原来,二龙的爸爸因为工作调动,刚到二狗爸爸的单位,他家也刚刚搬到二狗家隔壁! 二狗和二龙成邻居了! 第二天,二狗在自己家门口又看到了二龙。 “你真没死……”二狗挺失望。 “嗯。” “你是不是知道咽下泡泡糖死不了?”二狗问。从昨天开始,二狗心中一直有此疑问。 二龙语出惊人,当场把二狗“雷”得呆若木鸡:“我当然不知道。我也觉得咽下去可能会死,但是,我就想尝尝泡泡糖的滋味。” 我操!为了尝块泡泡糖,连死都不怕!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长大了要干些什么事?! 当时,二狗就有此感叹。 在二狗的印象中,二龙小时候还没体现出混社会的天赋,或者说他自始至终根本也没混社会的天赋。 二龙是典型的东北80后一代年轻人,具备东北80后年轻人的一切特征。 为了表达对童年玩伴二龙的想念,也为了纪念当地及全东北80后男孩子的战斗的青春,二狗现在摘录当地著名诗人黄老破鞋的七绝三首。虽然黄老破鞋这三首诗始终没能正式发表于平面媒体,但不能因此否认这三首诗的写实意义。看了这三首诗,大家就知道百分之八十的东北男孩子的青春过得究竟有多得瑟了。 其一 政府门口放过鞭,派出所里发过烟。 兜里没有十块钱,哥们就是闹得欢。 其二 夜总会里嗨过舞,打群架时犯过虎。 也曾被逼去跑路,没地儿去就睡公墓。 其三 干仗也拿过菜刀,还是难免会挨削。 总是一拳被搂倒,谁说无招胜有招。 注:东北话“搂”读lou。 二龙的青春恰如黄老破鞋的诗中所描述的那样:得瑟,多姿多彩,虽然不怎么成功,但却不失激情。 第131章 破茧(4) 当然了,二狗的青春和二龙过得也差不多,或许比二龙活得还得瑟。这是题外话,不谈了。 二龙在初中毕业以后就成了当地的一个无业小游民,成了当地治安的一个不安定因素。二龙的爸爸觉得这样不行,就送二龙去当了兵。 二龙是在河北当的炮兵,当了三年兵一炮没放,却给连长哄了三年孩子。据说他在连里还是文书。 1999年前后二龙复员了。复员以后他没正式工作,但却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了一技之长:修手机。 修手机在2000年前后绝对不像现在这样。现在修个手机百八十块钱,而且也没多少人去修。在2000年前后,一般修手机动辄就上千,随便换个零件,蒙人蒙个五百八百的一般没什么大问题。 所以当时在市中心某电信营业厅旁边修手机的二龙简直是一夜暴富。但二龙根本就不满足于这种一夜暴富,在他胸中始终燃烧着一团火焰:混黑社会! 混黑社会才是二龙最大的梦想! 前文中讲过的富贵、马三、九宝莲灯、大志等人都是迫于生计,无奈才去混社会的,但人家二龙不一样,人家是想撇下手中修手机这个金饭碗去混黑社会! 难以理解吧? 二狗告诉你:一点儿也不难以理解!最起码,这在东北,一点儿也不难以理解。在2000年前后,东北年轻人的世界观多少都有些扭曲,多数人都动过混黑社会的念头,仿佛在黑社会上混得好那才是真的好。 二龙混社会有个先天的有利因素:他和当地名头最响的社会大哥赵红兵是邻居,赵红兵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虽然二龙总想混进赵红兵团伙,却始终混不进去。原因有如下几点: 1.赵红兵已经很少理会江湖上的是非,所以要那么多小弟没用。 2.二龙文不能文,武又不能武。 3.如果赵红兵和别人发生了小的冲突,需要搞点儿场面,那随便花点儿钱去雇几十个刚进城的乡下人就行了,根本用不上二龙。 4.如果赵红兵和别人发生了大的冲突,需要将对方打死或打残,二龙更没什么用。他下不去那狠手,他没九宝莲灯那心狠手辣的劲儿。 想混进黑社会但始终混不进去的二龙急了,找了他爸爸。 “爸,二叔现在在搞房地产开发,我想去他那儿……” “你现在修手机赚得不是挺多的嘛,干吗非要去他那儿?” “修手机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再过两年肯定赚不到钱了,总得找份安定的工作。” “你就好好地修你的手机吧!” “爸,修手机真修不了多长时间,你就帮我跟二叔说一声!” 二龙的爸爸拗不过二龙,拉下脸跟赵红兵去说这事儿了。 老邻居的面子必须得给,赵红兵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大概在2002年,二龙真就加入了赵红兵的公司。在二龙心中,他已经混进了“黑社会”。 某年春节时,在二狗的一个高中同学的生日宴会上,二狗又看到了二龙。 “介绍认识一下,这是二龙,社会人儿。”二狗的同学这样介绍二龙。东北话中的“社会人”的意思大概就是“江湖中人”。 二狗和二龙都笑了——不用介绍,十几年的邻居了,忒熟了。 “社会人儿呗,二龙?”二狗笑问。 “呵呵,不算。不过现在我跟咱二叔玩儿呢!” “你跟二叔玩儿呢?”二狗做梦也想不到赵红兵居然收了二龙这样的小弟。 “是啊!”二龙一定、确定、以及肯定地说。 二狗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二龙。 的确,眼前的这个二龙,再也不是那个在五年前还被二狗拿着一节长甘蔗追着打,打得他满头是包也不敢还手的二龙了。要知道,二狗十六岁之后基本没打过胜仗,但在十六岁之前基本每战必胜。 的确,眼前的这个二龙,再也不是十年前在大街上捡了只冻得硬邦邦的死鸡,然后拿回家用火烤,据说是想吃烧鸡的二龙了。 眼前的这个二龙是个什么样子? 大冬天的剃了个青茬发型,皮鞋锃亮,西裤烫得板板正正,上身穿件“七匹狼”夹克衫,胳膊下夹着一个夹包。 绝对的社会人儿,一看就是!而且人家二龙唠的,全是社会上的嗑儿,把二狗唠得直迷糊。 临走时,二龙还说了一句:“孔二愣子,咱俩从小玩儿到大,虽然小时候打打闹闹,但是咱俩感情那是没的说。你现在是个穷学生,和我比不了,要是缺个钱什么的,记着给我打电话。万儿八千的只要你说句话。” “孔二愣子”是二狗在16岁前的绰号。小时候,二龙可不敢这么叫。如果他这么叫二狗,二狗非把他脑袋揍开瓢不可。但现在不同了,人家二龙现在是社会人儿,二狗是个穷学生,确实没法比。 那顿饭彻底把二狗给吃得伤自尊了,回家以后二狗懊恼了半天:“我他妈的上大学干吗?我要是混黑社会,不比那二龙强一百倍?!” 混社会的二龙现在似乎也比前几年帅了不少,干净了不少,不但干净了,而且青春痘也不见了,走到马路上估计大姑娘小媳妇都要多瞄这小伙子几眼。 快了,二龙快成二狗的偶像了。 二龙进入赵红兵公司基本什么事也没干,唯一干的事就是装社会人儿。如果装社会人儿也算一个工作的话,那这就是二龙的工作。 这和二龙印象中腥风血雨的江湖不大一样,小半年过来,别说和人打架,连吵架都没吵过,二龙有点儿小失落。南山之战、钢窗厂之战这样的在当地脍炙人口的经典之战二龙是没机会参加了,但二龙还是不断地在寻找机会。 机会,总留给有梦想的人。 2003年的春夏之交,二龙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机会。这机会完全是他自己争取的,是一次不是机会的机会。也就是说,没有二龙,这架基本打不起来。这完全是靠二龙“争”来的。 话说赵红兵在拿到一块地以后,在拆迁过程中遭遇了一个超级钉子户。这个钉子户有多“钉子”呢?据说是当地历史上最强横、最黑心、最牛逼的钉子户。 钉子户应该算是中国20世纪90年代出现的一个新生事物。以前在中国没有,因为以前的国人都倍儿听话,你想怎么拆就怎么拆,你给我多少钱我就收多少钱。但是20世纪90年代后就有所不同了,老百姓显然不如以前听话了,开始出现了钉子户。 其实钉子户的出现,也得算我们社会进步的表现之一,起码老百姓有了争取自己利益的意识。 但二狗认为钉子户可以分为两类:1.为了争取自己的合理利益变成了钉子户;2.为了让自己发财,然后才变成钉子户。 对于前者,二狗持支持和肯定态度。 对于后者,二狗认为这完全是一群欲壑难平之徒,就想着靠拆迁的机会讹诈一把,然后一举翻身成富人,他们是城市建设及社会进步的绊脚石。当然了,后者是极少数。 但这极少数赵红兵就遇到了。 当时赵红兵拿的那块地位于当地东郊城乡结合部,大概就是当年三虎子杀牛的地方。这地方在1995年之前完全可以称做农村,现在已经变成了城市副中心之一。这地方的农民多数淳朴善良,而且很好说话。但就是这个民风淳朴的城郊小镇却诞生了当地有史以来的最牛钉子户。 且说这钉子户有哥儿俩,大哥开了家饭店,弟弟开了家理发店。听说这弟弟从发型到衣着都极像当时走红的谢霆峰。后来二狗在天涯论坛娱乐八卦版看到有人评价谢霆峰,说他就像个在城乡结合部理发店工作的小流氓,二狗拍案认同,因为当地就有一个。据说这弟弟总在夏天的晚上弄个影碟机和电视,在村里做卡拉ok生意,5毛钱一首歌。虽然没几个人去唱,但这个弟弟成天自己在他们村唱《谢谢你的爱1999》,有无数女粉丝,当时在他们村的号召力跟二狗在天涯社区差不多。 当时全村的人都基本谈妥了,就剩这哥儿俩,无论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他们都不同意。那长得像谢霆峰的弟弟曾拿着麦克风口出狂言:不给50万绝对不搬!而且号召其他村民也不搬。 当然这哥儿俩也不是白狂的,他们还算有点儿本钱:他家在村上算个富农,而且他们还认识“农村黑社会”二虎。 当时赵红兵公司负责拆迁工作的潘大庆嘴皮子都磨破了,又请这哥儿俩吃饭,又请这哥儿俩唱歌。虽然他们逢请必到,但从没松口。 估计再这样下去潘大庆就快要给他们跪下了。 二龙听说这事不乐意了,你长得像谢霆峰你就牛逼了? 四、萨拉热窝 二龙也跟着潘大庆和那哥儿俩吃过两次饭,每吃一次二龙的火就更大一些。终于有一天,二龙忍不住了。 对于二龙,二狗是十分了解的。虽然他小时候一直打不过二狗,但是二龙的身手还可以。他打不过二狗完全是因为,二狗小时候打架不但自己不要命,而且敢要别人的命。他怕二狗这样玩儿命的。 人家二龙会劈腿,也就是劈叉,这个二狗就不行。二龙会劈叉这事儿不仅仅二狗一个人知道,所有认识二龙的人都知道。为什么这么说呢?话说二龙每当喝了点儿酒以后,出门见风都有点儿晕,然而这时二龙却开始劈腿了。他把那小黑皮夹包往马路牙子上一放,脱下“七匹狼”夹克,然后就在马路边上开练。练腿功:直着劈,横着劈,各三四下,嘴里还发出类似武林高手的“嘿”“嘿”的嘶吼。劈完以后,那熨得板板正正的西裤基本上是脏得不成样子了。不过二龙的表情就跟刚练完一套降龙十八掌似的,爽快极了。 路上的行人看见二龙,没一个不笑的。 二狗还记得当年丁小虎的哥哥在市宾馆对面开了家网吧,生意很是一般。在二龙进入赵红兵的公司后,有天中午,丁小虎和二龙从那个网吧门口路过,丁小虎正好看见他哥哥在门口晒太阳。 “哥,生意咋样?” “操!没他妈的几个人!” “实在不行就关了吧!” “关了我干啥去——这兄弟是谁啊?”丁小虎的哥哥不认识二龙。 “二龙,我们公司的,都是好兄弟!”丁小虎介绍道,“二龙,这是我哥。我家就我们哥儿俩。” “二龙,有空来我这玩儿啊,都是咱自己家。”丁小虎的哥哥挺热情。 “哥,我这兄弟挺牛的,以前他就在铁路影剧院对面那儿修手机。他修手机那是真的很牛!”丁小虎还向他哥哥推销二龙修手机的技术。 “哎呀,我好像是在你那儿修过手机。”丁小虎哥哥挺闲,没什么生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二龙瞎闹。 “是吧?咱好像见过!”二龙也挺客气。 “我这兄弟不但会修手机,身手也不错。腿功好,会劈腿!”丁小虎总是习惯帮朋友说话,朋友有什么本事他都要显摆显摆。二龙实在是没什么可显摆的了,丁小虎就显摆他会劈腿。 “是吗?”丁小虎的哥哥笑着看着二龙。 “来,二龙,劈个腿给我哥看看!”丁小虎也闲得蛋疼。 “好呀!” 二龙最喜欢劈腿,最喜欢跟别人显摆他会劈腿。因为他刚混社会没几天,他要树立起武林高手的形象。 据说那天只见二龙把那黑色的夹包往台阶上一放,把“七匹狼”夹克往丁小虎胳膊上一搭,就开始劈腿了。 横劈,竖劈,侧劈,一条龙表演。 “哥,我这兄弟劈得好吗?腿功咋样?” “啊……好!好!”丁小虎的哥哥做梦也没想到这么一个20多岁的成年人,居然大白天的在网吧门口真练起了劈叉,“雷”得他虚汗直流。 “二龙,练绝活!” 二龙的绝活有二:其一是朝天一字马;其二是单脚站立,然后把另一条腿搭在墙上或树上,俩腿间的角度至少180度。 二龙真没客气,又开练了。而且二龙还练上了瘾,停不下来了! 前前后后二龙练了起码十分钟,那时候六中的学生正好中午放学。一群高中生看见二龙在网吧门口练腿,纷纷驻足观看。这些大孩子可能觉得一直盯着二龙看有点儿不好意思,都假装去网吧上网,实则是透过玻璃窗看二龙劈腿。 丁小虎哥哥的网吧里20几台机器,没5分钟就坐满了。 “哥,你看看,我兄弟练得咋样?”丁小虎看着二龙的腿功,挺兴奋。 但丁小虎一回头,他哥人没了。原来忽然之间网吧里来的人太多,服务员忙不过来,他哥进去帮忙登记了。 “哥,我和二龙走了啊!”丁小虎跟他哥打了个招呼,和二龙一起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丁小虎就接到了他哥电话。 “你和二龙今天中午有事儿吗?” “干啥?” “来我这儿呗,练练劈腿!” “练劈腿去你那儿干啥啊?” “昨天中午你们在这儿练劈腿,我网吧一下就满了!你们走了没多大会儿,人就又走光了,操!” “那你啥意思啊?” “你带二龙来,多练会儿劈腿,晚上我请你俩吃烧烤!” “操!” “来不来啊?” “操!”丁小虎把电话挂了。 丁小虎被他哥“雷”得够呛。这主意,也就是他哥能想得出来。当然了,这也得益于二龙的倾情表演。 二龙跟了红兵大哥,又身怀绝技——腿功,怕那谢霆锋哥儿俩,可能吗? 赵红兵也知道那哥儿俩的事儿,也挺愁。他觉得他给的条件够优厚了,想不大明白为什么那哥儿俩就是不同意。赵红兵一直想和平解决,因为赵红兵这样的人,一旦暴力拆迁,那事儿就大了。赵红兵毕竟不同于其他开发商,他是恶名在外。他要是对拆迁户恐吓或动手,人家肯定告他黑社会,一告一个准!赵红兵宁可多花点儿钱,让潘大庆多说点儿好话,也不愿意诉诸武力。他可不愿意因为这点事儿惹上一身骚。赵红兵太注重社会舆论了,说什么也不敢干暴力拆迁的事儿。 那几天,二龙火一天比一天大。终于有一天,他去找赵红兵了。 “二叔,我看那哥儿俩就是欠收拾!” “咋了?你想收拾他们啊!” “不收拾不行!咱们给他的房子加上拆迁费加起来20多万了,别人都高高兴兴接受,他凭啥就不干?就他那两间破房子,五万都卖不出去!他还想咋样?” “我也上火,咋整呢?”赵红兵可能火比二龙还大,也挺愁。他一点儿也不怕混子赖皮,但是就怕老百姓赖皮。 第132章 破茧(5) “咋就没办法呢?我小时候,二叔你们跟李老棍子干、跟赵山河干,把他们个个都打服了,难道这哥儿俩还能比李老棍子他们还牛逼?” “他们不一样,这个没法比。” “二叔,这事儿你就交给我办吧!” “你要干啥?”赵红兵看着二龙长大,基于他对二龙的了解,他估摸着二龙干不出什么太大的事儿来。 “那你就别管了!” “你说你要干啥?”赵红兵实在不知道二龙究竟要做什么。 “你别管了,反正我把这事儿办成就行了!” “你先告诉你想咋干?”赵红兵纳闷:潘大庆跟着他混了十几年了,对潘大庆办事儿的能力,赵红兵是相当认可的。他想不明白,什么事儿潘大庆解决不了二龙却能解决。 “我就是找他们哥儿俩唠唠。” “唠啥啊?潘大庆不都跟那哥儿俩唠了快俩月了吗?有用吗?” “那你就别管了。这事儿你就交给我办吧!”二龙说着就转身出了赵红兵的办公室。 “二龙!唠归唠,你别对那哥儿俩动手!”赵红兵对着二龙的背影喊了一句。 也不知道二龙究竟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根据后来事态的发展,二狗认定:二龙是没听见。 话说二龙和赵红兵谈话的当天下午,二龙叫上丁小虎,带了20几个人,开着两台面包车,就去了“谢霆锋”哥儿俩的家里。 为了方便起见,下文就把谢家兄弟称之为谢老大、谢老二。 “二龙,你叫我带这么多人去干吗啊?” “这你别管!” “你要打架吗?跟那哥儿俩打架?” “我说了,你别管。一会儿,我下车去跟他们谈,你们就在车里坐着,车窗打开,不用下车就行了!” “你要去吓唬那哥儿俩?” “这你别管!” 二龙成竹在胸,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到了谢家门口,二龙没敲门,却掏出手机,拨了谢老二的电话。 “我是二龙,你干啥呢?” “没干啥啊,在家待着呢。找我啥事儿?” “谈谈补贴的事儿啊。” “不都谈了很多次了吗?” “嗯,今天呢,我找你是想跟你唠唠,好好唠唠!” “唠唠?” “嗯,唠唠。” “唠就唠呗!”谢老二估计听出了二龙的语气有点儿不对,但人家谢老二也不是善茬,他认定对方不敢对他这样的动迁户下手。 铁门开了。 出来一个梳着溜光小分头的人,尖下颌,嘴唇上面留着几根稀疏的胡子。下身穿紧身裤子,上身穿着一件西服不是西服、休闲服不是休闲服的外套——此人从长相到衣着品味都极像谢霆锋。 没错,是谢老二出场了,一个人出来的。 站在谢老二面前的,是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皮鞋锃亮,上身穿着“七匹狼”夹克,夹个夹包,理着个青茬发型的帅小伙。当然了,是二龙。二龙也是一个人,但离他十米处,停着两辆面包车。 据一直在车里的丁小虎说:谢老二出来后,二龙和谢老二俩人相距不超过20厘米,大概就是电影《赤壁》中诸葛亮和周瑜面对面的那种距离。 虽然二狗没有目击当天的现场,但二狗可以认定:二龙和谢老二虽然距离够近,但是他俩之间交换的眼神肯定没《赤壁》中诸葛亮和周瑜的那么暧昧。因为当二狗看《赤壁》时,总担心诸葛亮和周瑜随时会亲一下。二龙和谢老二距离虽然近,但肯定不会让人有此想象。 “啥意思啊?两车人,吓唬我呢呗?”谢老二说。 “谁吓唬你了?吓唬你用那么多人吗?我是路过这里,就想跟你唠唠。” “唠啥啊?我和你有啥好唠的?潘经理说的都不算,你说的更不算了。” “人呐,不能给脸不要脸。”二龙转移了话题,斜了谢老二一眼。 二狗就烦二龙这点,有时候跟人吵架都不如个好老娘儿们,动辄就翻白眼。 “你说谁给脸不要呢?”谢老二是真不怕二龙。人家谢老二也算是村里一霸。 “说谁谁知道!”二龙说。 二龙混了小半年社会白混了,说的还是小时候跟二狗等人斗嘴那一套。 “有事你说事儿,没事儿我回屋了。”拥有半个村粉丝的谢老二还是克制了一下。 “再跟你说一次,别给脸不要!” “你谁啊?你说谁呢?” 谢老二比二龙先火了。 据说,两车人都在谢老二这句话后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二龙“扇”的耳光。 不是用手,是用脚。 谢老二满脸鞋油。 谢老二还没明白咋回事,忽然脸上火辣辣地挨了一脚,一时手足无措。 此时的二龙,却早已收回了脚,依然夹着夹包,稳如山岳般站在谢老二面前,一动不动。气宇轩昂,英姿飒爽,那是相当的牛逼——这么多年的劈叉真不是白练的。 谢老二实在没想到二龙居然真敢动手打他——这年头有几个人敢动手打动迁户的?除了二龙这样的摸着石头过河一样混社会的。 前文说了,谢老二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在一愣之后他迅速挥出一拳,直接打向二龙的眼睛。 这两个人距离实在太近,英姿飒爽的二龙根本来不及防御,眼睛即被一拳击中。这一拳学名叫“眼蓝”。“眼蓝”是当地混子打架术语,是指眼睛被一拳击中后眼眶周围迅速淤青,老远一看,挺蓝,所以称之为“眼蓝”。 气宇轩昂的二龙刚展示完腿功,即被来了个“眼蓝”。 二龙一怒之下顾不得风度,扔了夹包,一把抓住谢老二的头发,抡起小飞脚开踢。据说谢老二也曾试图去抓二龙的头发,但是一抓之下只抓到了二龙的头皮,虽然挠出了几道血印子,但是真没抓到二龙的头发。二龙那青茬头发最多也就3毫米,他怎么可能抓得住? 虽然二龙占了优势,但是在车里的丁小虎等人看见打起来了,怎么也得下去拉架啊!丁小虎等人还是识大体的,知道不能随便跟动迁户打架。 还没等丁小虎等人冲下车,只听得谢家大铁门“咣”的一声巨响,谢老大冲出来了。 手里赫然攥着一把足有50厘米的超长杀猪钢刀。 伴随着谢老大一声浑厚的“操”字,刚才还气宇轩昂,正在抓着谢老二头发开踢的二龙发出了一声闷哼,应声倒地。 谢老大一刀就扎翻了二龙——腿功再高,也怕杀猪刀啊。 已经冲出了车的丁小虎、大耳朵等人本来是想出来拉架的,手里什么家伙都没拿。但眼前风云突变,谢老大手持杀猪钢刀冲了出来,怎么办? 毕竟丁小虎、大耳朵等西郊混子都经历过大大小小百余战,绝对不是白混的。他们顺手从地上捡起砖头子,根本不畏惧谢老大手中的杀猪钢刀,迎面朝谢老大拍了过去。 据说刚扎完二龙的谢老大当时有点儿呆滞,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刀就扎死了二龙,所以愣了二三秒。 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丁小虎的砖头子已经拍到了谢老大的脸上。 剧痛中的谢老大胡乱刺出一刀,一把拉起谢老二,两步就进了自己家门。 “你们有种进我家来打!”谢老大脸上被砖头拍得鲜血淋漓,他虽然手中有刀,但面对这么多人,他也怕。 丁小虎没说话,拉起了二龙。 此时的二龙,脸上开始变了颜色,呼吸开始急促、费力。丁小虎和大耳朵知道,此时不救,再救晚矣。 他们无暇和谢老大理论争斗,赶忙把二龙架上了面包车,送到了医院。 二龙被扎成了血气胸,再耽误10到20分钟,非死不可。 这样的殴斗在民风彪悍的当地,每个月都会发生至少五起。按理来说,这应该算是小事儿,但这次不同。这次在谢家门口的斗殴,最后不但改变了当地江湖的格局,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导火索就是正在摸着石头过河般混社会的二龙。谢家的门口,就是萨拉热窝。 五、一个城市一根棍 放下医院里脱离生命危险的二龙不谈,且说此后事情的发展。 按东北人的习惯:只要不出人命基本不找公检法,直接找社会大哥解决。 普通市民尚且如此,更何况此次交战的双方都是和全市顶级社会大哥有相当联系的混子。 二龙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1.不该和拆迁户打架;2.更不该在东郊打架。 东郊这地方,那是人家大虎几兄弟的传统势力范围。赵红兵虽说在市区呼风唤雨,但是东郊这地方的事儿他很少参与。这并不是因为赵红兵怕大虎他们,而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都是混社会的,总得给人家口饭吃。 据说还没等丁小虎等人在医院把二龙安顿好,赵红兵倒先接到了大虎的电话。 “刚才我外甥找我了,说你们的人去他家打人了。”大虎说。 其实谢家兄弟和大虎、二虎等人肯定没什么实在亲戚关系,但大虎就这样讲。 “谁?你外甥是谁?” “东郊的谢家那哥儿俩啊,那是我外甥。” “哦?我们的人打人了?打成什么样了?” 赵红兵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二龙去动手打人了。赵红兵有点儿头大,遇上这样的事儿,人家讹你多少钱就得给多少钱。 “我那俩外甥被打得够呛。你们的人也太欺负人了,到人家家门口打人!拆迁也没这么拆的啊?我外甥说你们的人把他们打急了,他们捅了一个。” “啥?他们把谁捅了?” “不认识啊,听我外甥说好像是叫什么二龙的。” 第133章 破茧(6) 赵红兵没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赵红兵虚汗直流。 这要是丁小虎、大耳朵这样跟着他多年的兄弟被捅了,他还能够做到镇定,毕竟他们都是混社会的。可这次被捅的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二龙,该如何给他父母交代? “小虎,二龙被捅了?”赵红兵马上给丁小虎打电话。 “嗯。” “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说危险不大。不过捅得也够狠的,晚送来一会儿就悬了。” “你们在哪儿呢?我过去!” “三院。” “……”赵红兵又把电话挂了。 挂下电话,赵红兵边下楼边给大虎打电话。 “你外甥把我们的人给捅了,他人呢?” “是你们的人先去人家门口欺负人的。你们的人都把我外甥打糊涂了,再不还手就被你们的人打死了。” “我问你外甥现在人在哪儿呢?” “你什么意思?” “交人!” “凭什么交人?不行就报官!你到哪儿也说不出理来。” “交不交人?” …… 赵红兵和大虎,这两个当地最顶级的江湖大哥在电话里吵起来了。 据说最后,赵红兵在电话里骂了一句:“操你妈!” 电话那边回了一句:“操你妈!” 两人各骂一句,骂完以后,没一个人再废话。同时关机。 看好,是关机。二狗没写错,是关机,不是挂电话。 谁手机开着,谁先死。 这两个团伙积怨太深,二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红兵初出江湖的第一仗就是跟二虎打的。后来赵红兵在二虎家门口受辱,费四又使二虎伤残;赵红兵和小纪在医院把三虎子打了个半死;再后来二虎又用同样的手段报复了费四,沈公子又开枪伤了二虎。这仇,实在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直到后来赵红兵和三虎子在一起劳改了好几年,才算是多少有了点儿交情。再加上赵红兵团伙中出现了张岳这个前无古人的江湖大哥,使两帮实力完全失衡,这两帮才暂时面和心不和地停止殴斗。此后好景不长,三虎子在费四的赌场和费四发生了矛盾,张岳直接派人杀了三虎子。 这仇,更大了。 二虎的残疾是赵红兵团伙的人给留下来的,三虎子更是让赵红兵团伙的人杀的。大虎、二虎能不恨赵红兵他们这帮人? 杀了他亲弟弟的张岳已被正法,他们想报仇也没地方报去,只能把气撒到赵红兵等人身上。 如果仅仅为了谢家兄弟,大虎绝不可能跟赵红兵翻脸。 他这次跟赵红兵翻脸,那是因为他认为,张岳死后,他已经有能力和赵红兵决一死战了。 谢家兄弟这事儿,不过是个借口。 已经半退隐江湖的赵红兵和大虎翻脸,那也是有原因的,二狗认为原因有二: 1、赵红兵肯定知道,他和大虎终将有一战。在这个城市里,只能允许一个真正的江湖大哥存在,不是赵红兵,就是大虎。一个城市一根棍,今天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谁退缩谁以后在江湖中就要矮半截。 2、他必须要给老邻居一个交代。人家是信任他,才把儿子交给了他。如今,二龙出事了,他必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江湖中人,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好,那就别再自称江湖大哥了。 起码在两人翻脸之时,当地的江湖中人都认为:自张岳死了以后,已经沉寂多年的赵红兵,远非当红的大虎、二虎的对手。 因为除去常规的实力外,当时大虎的手下,至少有着七八个“死士”。这七八个“死士”从何而来?全是大虎当年的狱友。 二狗说过:大虎坐牢时所在的监狱是全省最大的重刑犯监狱。在那儿坐牢的人,十年左右的刑期算短的,全是犯过大案的重刑犯! 大虎在出狱以后靠着两个弟弟混了起来,他的狱友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们出狱时多数都已经三四十岁,身无一技之长,生存都是问题。 大虎就把当年的这些狱友纳入麾下,留在自己的“公司”,给他们一碗饭吃,再给他们一份不算繁重的工作。据说工资也不高,每月1000多块钱。大虎时不时地把他们都叫出去喝点酒、唱唱歌。 但就这样,这些当年的狱友已经够感激他的了。没有大虎,他们根本活不下去。他们现在活着而且还活得不错,那是因为有大虎。 如果有一天大虎让他们去做杀人越货的勾当,相信他们大多数都会毫不犹豫。 这些人,可怕吗? 进入21世纪,当地的这些真正的黑社会,不会再在街头打打杀杀了。那过时了!玩儿的是暗杀了。 从赵红兵和大虎在电话里对骂的那天起,赵红兵关了手机,不但早上再也看不见他去街上“快步走”锻炼身体了,而且在他的公司里再也见不到他本人了。 同时,大虎也消失了。 赵红兵怕了吗? 据说当时知道此事的混子都认为赵红兵怕了,二狗听说此事也这么认为。 毕竟,今天的赵红兵,已经是身价千万、事业蒸蒸日上、和市里的某些领导称兄道弟的企业家了。他还能像当年一样拎着脑袋和人家拼命吗? 多年以后,在上海新天地的一家叫“彩蝶轩”的饭店里,二狗曾和沈公子有过如下对话。 “当时,我也认为二叔是真的怕了。” “二狗,你虽然从小和我们一起玩到大,但是你真的不了解你二叔。你还是不了解你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我不了解他?一桌子菜,我都能知道他先夹哪个菜,我能算不了解他?” “呵呵,你不了解。如果我不说,那么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了解。” “你说说看!” “二狗我问你,张岳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普通人一看张岳的眼神都赶紧避开。他这辈子服过谁吗?他听过谁的话吗?” “偶尔听听二叔的话。” “对,除了你二叔,你见他听过别人的话吗?” “可能没有……” “不是可能没有,是绝对没有!” “嗯……” “你有没有想过,张岳为什么会听你二叔的话?” “……”二狗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我再问你,李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见过比他还阴的人吗?你见过他有几个真正的朋友?你见过谁能使唤他?能说一句‘四儿,帮我开瓶啤酒’,你四叔立马颠颠儿地去?你见过谁有这本事?就算是张岳当年那么牛逼,他支使过李四吗?” “我只见过二叔支使过他。那是因为二叔和四叔从小就认识,而且他们是战友……” “扯淡!这不是原因,我和四儿也算是战友,但是我什么时候敢劳人家的大驾?我支使得动吗?” “那是什么原因?” “这个我先不说。我再问你,李武当年混得好不好?混社会的本事强不强?又是谁一脚把他踹飞,李武还笑着去给人家点烟、赔不是?谁有这个本事?” “这事儿,不是当年张叔被枪击伤的时候,二叔踹的吗?” “对,换一个人踹李武一脚试试?只要不是你二叔和张岳,换了任何人,李武都敢当天拿枪崩了他!” “或许不是不敢,是因为多年的兄弟感情。” “你错了,他不敢!他不对张岳下手,那是因为他把张岳当亲哥一样的大哥,那才是兄弟感情,和你二叔的关系不大一样。他不敢对你二叔下手,那是因为他怕你二叔。他不敢!” “不敢?” “绝对不敢!” “为什么?”二狗纳闷,开枪崩人这事儿基本就是个死罪。死都不怕,还会分人? “我说了这么多事儿,你还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这些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二叔骨子里比张岳还霸道、比李四还阴、比李武还能把握人家的心理……只是,你二叔从来不把这些表现出来……”沈公子吐了一口烟,缓缓地说。 二狗听到沈公子最后这句话的感受,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震惊! 敢情这20多年来,二狗居然不知道赵红兵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狗无语了。其实二狗也纳闷,为什么看起来和和气气不怎么嚣张的赵红兵,能被那么多江湖大哥称为大哥。虽然这个“大哥”是因为拜把子时年龄最大,但十几二十年地一直叫下来,的确也不容易。 “这世界上了解你二叔的不多,也就是我、张岳、李四、李武、李老棍子、吴老板等有限的几个人而已。李老棍子和吴老板都算是聪明人,交手两次,自知远非敌手,认栽了。但是,这世界上,蠢人远比聪明人多。” “大虎?” “对!他就不够聪明。他要是有李老棍子的智商,早就认栽了,认栽不是很好吗?” “那在你眼中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简单说说吗?” 沈公子笑了,大概半分钟没说话。 “二狗,你还记得十几年前,我和你二叔在开旅店的时候,我曾经在外面放了张太师椅,给火车站前的那些小混子、小佛爷讲当年在老山执行任务的事儿吗?” “记得啊。那个段子你讲过几次,但你总是讲到你和二叔要扭断越南人的脖子的时候就停了。每次都是讲到那里停,每次都放几十个人的鸽子。” “二狗,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把这个事儿跟你讲完——这个事儿我跟我老婆都没讲过——讲完以后,你就应该知道你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为什么?” 沈公子没搭话,夹起了一块烧鹅,悠然地蘸了点儿酱,放到了嘴里。 “我先吃一口,吃完我跟你讲。要不,讲的时候,我怕我呕吐出来。” 第134章 天地(1) 从省城回到当地以后,赵红兵马上就打出了他手中的第一张牌。赵红兵在打出这张牌时,可能脑中浮现过九哥这只老狐狸那狡黠的笑容。 这张牌,在他手中已经握了10年。过去的10年中,他一直苦心经营着这张牌。此时,牌即将打出。 六、新天地彩蝶轩,那20年后的和平饭店 那天沈公子讲这个故事时,距离二狗当年听他在火车站前的“和平饭店”讲这个故事,已经足足二十年了。 沈公子,潇洒依旧。 二狗,已冷暖自知。 那天夜里,窗外明月高悬,秋风习习。 二十年了,沈公子终于讲了这个故事的结尾,二狗也终于听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尾。 2007年的上海,秋日的夜里,新天地,彩蝶轩。 沈公子用力地咀嚼着口中的那块烧鹅,嚼了两下,一口红酒喝下,然后一咬牙,咽下了那块还没怎么嚼烂的烧鹅。 看样子,说出这事儿沈公子挺痛苦。 “二狗,我之所以从没讲完那个故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亲叔啊!你怎么就那么多为什么,我哪儿知道为什么!” “别不耐烦。今天我告诉你,那天夜里,我衰了。” “衰了?你还衰过?”二狗相当惊诧,沈公子居然也衰过?而且还自己承认自己衰了? “谁还不衰一次啊,我这辈子,就衰那么一次!” 二狗没插话。二狗知道,沈公子要继续说下去了。 “我们那次执行任务,是我和红兵参军以后第二次执行任务。我们这次的任务很简单:抢回战友小花的尸体。小花是青岛人,人长得秀气,像个大姑娘,所以我们叫他‘小花’。他和我、红兵不是一个班的,但是我们三个成天在一起打扑克牌,关系很好。他在上一次执行任务时牺牲了,连长下令:不惜任何代价,抢回小花的遗体。” 二狗给沈公子倒了半杯红酒。 “其实在老山时,越南人和咱们一样,一旦有人战死,总是拼命抢尸体。为了抢尸体,越南人也不惜搭上几条人命。这时候我军就想出了个办法:围尸打援,这和解放战争时围点打援一样。也就是说,把敌军的尸体扔在那儿,等着敌军来抢尸体,然后咱们放冷枪打抢尸体的越南人。这一招,十分奏效。但越南人也聪明着呢,很快他们也学会了这一招。我们那次在抢小花遗体的时候就很清楚:越南人在围尸打援。” 沈公子一口干了眼前的红酒,二狗赶紧又倒上一杯。 “那天晚上和今天差不多,月亮高高的、圆圆的、亮亮的,虽然是夜里,但是依然可以看清楚很多东西。那天的空气也挺清新。经过几天的侦察,我们已经知道了在那悬崖上趴着两个随时准备打冷枪的越南人。班长决定,就在那夜行动,就从后面的悬崖包抄上去,然后不出声地搞掉那两个埋伏的越南人。那悬崖十分的陡峭,真的接近90度。我们侦察兵的身手都不错,但只有我和红兵有把握上去。最后,班长决定让我和红兵上。” “那天,我和红兵都一丝不挂……” 二狗实在忍不住了,问了一句:“你俩去老山是裸奔去了,还是杀敌去了?” “妈的,越南人把只要他们不走的地方全撒了雷,悬崖也不例外,穿着衣服说不定哪儿就挂到雷上。全裸,靠身体触觉,安全多了。再说,当年在前线,咱们解放军就没几个人穿衣服的,基本个个一丝不挂。穿着衣服不得皮肤病就烂蛋,谁穿衣服谁傻逼。团长来了我们都光着身子迎接。” “啊?啊。继续,继续。” “复员后我买了辆摩托车,成天在你们市里开到一百多码。全市的人都说我在玩儿命,一听到这话我就乐。这也算玩命?那天夜里,我和红兵那才是真的玩儿命。那样开的时候,我真的就想找回那天夜里的感觉,那种濒于生死之间的感觉,实在是美妙。” 沈公子又干了眼前的那杯酒。 “但是那种感觉,人一生体验一次,也就够了。”沈公子继续说。 “这一路九死一生,心理素质差点儿的人,手一哆嗦就会摔下去。就算摔不死,也会被地雷炸得粉身碎骨。那崖上,不仅仅有雷,还他妈的全是蛇。我俩爬的时候,那些蛇就在我俩身边、身上滋溜溜窜。我不怕蛇,但红兵直到今天还怕蛇,可那天他居然从我身上摘了三条蛇扔了下去。就算是蛇已经缠住了脖子,我俩也一点儿动静没出。两个小时,我和红兵终于爬了上去。” “崖顶上面积不大。那天是大月亮地,地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越南人做梦也没想到我们能从崖背面那么陡峭的绝壁爬上来。月光下,我和红兵看得清清楚楚,俩越南人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地趴在狙击位上,真的一动不动。越南人在和咱们开战之前已经打了100年的仗,素养绝不在中国军人之下,或许比中国军人还能隐忍。当时大约距离50多米,我和红兵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俩越南人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他们知道咱们中国军人肯定要抢尸体,就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趴着,确实牛逼。” “这时,红兵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后面。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告诉我,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人最疲倦的时候。指了指后面,意思是听班长的话,别开枪惊动了敌军,否则咱们一个也跑不了。我向红兵示意,问该怎么办,红兵给我打手势,告诉我爬过去,扭断那俩越南人的脖子。其实扭断脖子这招,教官教了我们无数次,但是我们当时从没真的扭断过谁的脖子。” 沈公子的酒有点儿上头,嗓音大了点儿,清脆的北京话吸引了邻桌多人的注意。 “我和红兵开始爬,悄无声息地在满是石头棱子的崖顶草丛里爬,我们俩早就成了血人。这50米,我俩又爬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简直是一厘米一厘米地爬,绝对没发出任何声响。这种折磨,又有几个人可以忍受?爬到离那俩越南人快5米的地方时,我和红兵同时发现,他们都他妈的醒着呢!5米!多近的距离!” “我和红兵在距离他俩5米的地方,停了足足半小时,几乎完全不敢呼吸。草里的各种虫子和蛇在我俩的身上不断爬过,奇痒难忍,但我们只能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我忍不住了——看样子红兵还忍得住——给红兵递了个眼色:干吧!红兵点头。” 沈公子说得激动了,嗓音更大了。 “我和红兵一跃而起,一步跃出三米,然后扑到越南人身上。我早就看准了,左手抓住越南人的下颌,右手按住越南人的头顶,用力一扭……” 沈公子在说的时候按捺不住激动心情,两只手活动起来,就像是当年的同一个动作。 沈公子那表情、那手势没吓到邻桌的中国人,因为中国人听得懂他在讲故事,倒是把旁边的一桌外国人吓了一大跳。那些外国人神色惶恐地看着这个退伍多年的中国军人。看沈公子的表情和手势,就看得出他在表演徒手杀人的动作,这些老外怎么知道他要杀谁。 沈公子最不怕有听众了,而且最喜欢有听众了。 “我奋力一扭,没扭断……” 二狗听见邻桌发出一阵小声的哄笑,赶紧又给沈公子倒了一杯酒。 “这时,红兵倒是真的扭断了另一个越南人的脖子。而我抓住的那个越南人的左手和右手都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力气和他差不多大,根本就没法扭。眼见这个越南人就要叫出声,此时红兵放开手中那个被他扭断了脖子的越南人,抄起越南人的步枪,一枪托就砸在了我扭住的那个越南人的咽喉处,那越南人当场毙命!” 沈公子的评书配上肢体语言的烘托,那是相当的好。 沈公子学赵红兵拿枪托猛地一击的架势,再配上他脸上那凶狠的表情,又把邻桌的老外吓了一跳。二狗一回头,那群老外在示意买单,估计是被吓着了。 “那你也没衰啊,只不过是你下手的那个越南人有了防备,所以你才没能一击致命。要是二叔去杀那个越南人,和你的结果是一样的,或许还不如你。你俩的身手公认差不多。” “我不是因为这事儿衰了。这,只是个开头。” “啊?” “我是因为……因为后来的事儿衰了。” 沈公子好像有点儿激动,又干了一杯酒。 二狗知道,即使自己不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儿,沈公子也会说下去的。因为那天,他就是想说出心里的秘密。 “在几分钟内把这两个越南人干掉之后,我们开始执行这次真正的任务——运回小花的遗体。我是在这事儿上衰了。” “红兵当时示意,由他来背遗体,由我把小花搭到他背上。其实运到崖下就好了,崖下我们不但准备了担架,而且还准备了尸袋。只要把小花背下去,一切就好办多了。当时呢,我是没多想,也没怕。毕竟那时候我们已经上前线大半年了,敌人的尸体、我军的遗体都见得多了,再说我也不怕死人。可是……” “怎么?” “当我一看到十几天前还和我们一起打牌的小花的遗体时,我的手就开始颤抖。虽然我早知道他牺牲了,但是真的看到他遗体的那一刹那,我还是有点儿接受不了。我看见,他手腕上还戴着第一次执行任务前我给他编的一个小草链,那是我打牌输给他的,那么个活生生的人,当时却躺在那儿……” “月光下,我看见了小花那张已经变了形的脸。忽然,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这时,我一抬头,看见了红兵的脸。他面无表情,但眼中,好像有泪花。二狗我告诉你,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月光下红兵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多年以后,我知道了,那是一个男人在那个时候该有的表情,而我,在那天,还只能算一个孩子。” “红兵面无表情地向我示意,让我把小花搭在他的背上。我伸手去拉小花的胳膊……” 沈公子有点儿哽咽。 “我一拉小花的胳膊,没有拽动他的人。他的手臂从我手中滑过,我的手里,多了一堆肉和皮,小花的血肉!尸体放的时间太长了,一拉就散架。我忍受不住了,眼泪和胃里的酸水一起涌了出来。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几乎要哭出声来,呕出声来。足足十几分钟,我手里抓着小花的血肉,就这样……” “当我多少恢复一些理智的时候,我再次抬头看了看红兵。红兵仍然静静地蹲在我旁边,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看着他那眼神,我多少镇定了一些。这时,红兵示意我转过头去,我转过了头。” “转过头以后,我不知道红兵做了什么。只听见红兵小声说:‘我弄好了,咱们下去,你别回头。’” “我下去了,真的没回头。我怕回头看见在红兵背上的小花。下去的路要比上来好走多了,但是我也纳闷红兵为什么背着具尸体,还能以那个速度跟着我走。” “结果下去以后,我发现我们的战友都不见了,担架和尸袋都在他们手里。原来,在战友们等我们的时候,又有一个人被眼镜蛇咬了,大家紧急把他抬了回去,所以没留人在这里等我们。” “我边回头边问红兵,人都走了,咱们要把小花这样背回去吗?红兵淡淡地回答:‘没事儿,不用。’” “此时回过头去的我,看见了人生中最难忘的一个瞬间。” “怎么了?”二狗问。 “明亮的月光下,赤身裸体的红兵,胳膊下夹着小花的头颅!他根本没背小花!” “怎么只有头颅?”二狗问。 “在我背过身去的时候,红兵居然卸下了小花的头颅!的确,后来想想,这是当时最佳的选择,当时小花的遗体已经散架,就算是三五个人上来,也不可能把小花完整地运回去……但,我真想不到,红兵他真就狠心、真就狠心亲手把小花的头颅卸下来,然后自己夹着战友的头颅走上一夜。” “红兵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在月光下可以看到他的眼里有泪花。我当时觉得不能接受,我小声地颤抖着吼:‘你把小花留在崖上了?’” “红兵平静地说:‘没,我要把他带回家,这是带他回家的唯一办法。小申,你冷静一些,前面几十米就是雷区,要按工兵排过雷的原路返回。你一哆嗦,就可能碰上一颗雷。’” “一个军人,看到自己战友胳膊下夹着另一个战友的脑袋壳子走路的惨相,还能冷静?我没法冷静,我腿抖。” “那是全世界地雷最密集的雷区。我们走的路不是路,而是一个个脚印。那是工兵用探雷针一寸一寸探出来的,必须小心翼翼地走。只要脚一抖,就可能碰到一颗雷。” “这一路,我几次要跌倒。我的心和腿都不听我使唤了,但在我每次感觉自己再也站不住的时候,红兵那只有力的大手就会落在我的肩上。这只手只要一搭在我的肩上,我的腿就不抖了,心也不慌了。好几次,我真的马上就要跌倒,跌进雷区,多亏我身后那只手,我才又站正身体,走了起来。” “红兵左手护着小花的头颅,右手照顾着我,而他自己,一步都没走错,一点儿都没晃。” “第二天上午,我和红兵回到了营地。到了营地,我再也按捺不住,拿起冲锋枪朝天狂扫了好久。大家都认为我要疯了。只有我知道,我还没疯,而且,这一辈子再也不会疯。这一夜过后,我也成了男人。” “而红兵,把小花的头交给了军工,自己去睡了。睡得很踏实,一睡就睡了十几个小时。” “小花火化时,我们都在。整容整得不错,四肢的假肢也跟真的差不多,拍照拍出来看起来也很好。红兵说得对,他把小花带回家了,他做到了。” 那年,赵红兵21岁,沈公子19岁半。 二狗被沈公子这席话惊呆了。 二狗脑中浮现出这样一个景象:南疆,红土地上,月光和星光下,两个腰杆笔直的北方男人,赤身裸体,满身是石头棱子划出的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在全世界最密集的雷区。走在前面的男人,腿有点儿抖,还冒些虚汗;走在后面的男人,胳膊下夹着一个自己战友的人头,跟着前面的男人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当前面的男人腿有些抖时,后面的男人伸手扶稳他。两人静静地走,没有对话。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 这两个男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情谊? 第135章 天地(2)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战争更残酷。可能,也没什么能比战争更能让男人变成真正的男人。 “本来我和红兵就是最好的战友,那天过后,我觉得,不论我做什么,不论是对的还是错的,只要有红兵在我后面,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想起那天在我身后的红兵的那只大手,就算前面有多少地雷,我也能放心地走下去。腿,不会再抖。” “开始的时候,很多人纳闷,你沈公子怎么就那么傻?开饭店赚那么多钱,都是自己一个人赚的,却要和赵红兵两个人花。我总是一笑了之。首先,我和红兵有过命的交情,多少钱能买到?其次,我做生意也好、办事也好,之所以有信心,是因为我始终能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搭着红兵的那只手。一切,都和那一夜一样。” 那一天,二狗终于明白赵红兵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那是一个敢于自作主张亲手卸下战友遗体头颅的人。 那是一个曾赤身裸体夹着战友头颅在雷区走上一夜的人。 那是一个在以上情况下,还能照顾别人的人。 完成以上三点,还不够可怕。可怕的是在沈公子的描述中:这个人在做以上事情的整个过程中,情绪没出现一丝丝的波动。 或许他的情绪也出现了波动,只是别人看不出来。 那天以后二狗也明白了,能和赵红兵做对手的人,在当地,可能真的没有。赵红兵这统帅群雄的气质跟张岳领导混子的能力是一样的,天生的。 假使张岳不是赵红兵最好的朋友,而是仇敌。他俩如果火拼一次的话,谁会胜呢? 相信大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据说大虎远比赵红兵消失得彻底。从那次赵红兵挂掉电话后,大虎就开着车消失了。后来虽然大虎团伙的成员基本每天都能接到他的电话,但即使是大虎最亲密的兄弟,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儿。 大虎当时怕的可能并不是赵红兵,而是赵红兵的兄弟——李四。 大虎清楚得很,一旦让李四抓到他,他或许不用死,但是下半辈子肯定要在轮椅上过了。李四有多毒,大家都知道。 赵红兵在南山之战后再也没参与过江湖上的是非。而大虎也认为,即使是南山之战,真正起决定作用的也是张岳,而不是赵红兵。 大虎,根本就没意识到赵红兵的可怕。在大虎的眼中,虽然赵红兵当年也挺生猛,但毕竟是当年了。如果拿现在的赵红兵跟张岳和李四比,赵红兵简直就是善男信女。张岳现在折了,只要防备着李四,赵红兵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何况,人家大虎的手下养着一群曾经的重刑犯。这些重刑犯,犹如一群困在笼中的猛虎,只要放出笼,一定会伤人。 大虎手下的七八个刚释放没几年的重刑犯中,有个首领,绰号“迷愣”。“迷愣”是东北话,意思大概就是:迷迷糊糊,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架势。大虎就是想让他带人去对付赵红兵。 迷愣虽然绰号叫“迷愣”,但只是外形比较迷愣,人可真不迷愣。据说在省属重刑犯监狱中,他是公认的两个大哥之一,在狱中的地位远比大虎要高。大虎当时只是个中队勤杂,一直对迷愣溜须拍马的。 迷愣当时约三十七八岁,从17岁开始,他的人生经历只需要两个词就可以总结:1.跑路;2.坐牢。也就是说,如果迷愣没在跑路,那么他一定在坐牢;如果迷愣没在坐牢,那么他一定在跑路。 由于迷愣不是在跑路就是在坐牢,在外面混的时间实在太短,不仅二狗没见过他,就连赵红兵团伙中的主要成员也没几个人见过他。但据说,此人的外型及性格都酷似李四,都是又黑又瘦,面颊骨很高,又都是每天一副睡不醒的架势,又都不爱说话。 这样的人是挺可怕。 虽然迷愣的人生可以简单到用四个字形容,但迷愣的一些经历也称得上传奇。 1980年,迷愣17岁,在省体校读书。据说他足球技术高超,早晚会是省队的队员,甚至有可能入选国家队。1980年夏,暑假回家时,他和当时在当地已扬名立万的张浩然一伙在市体委足球场看台下发生了冲突。迷愣在遭到张浩然毒打之后,去西郊的三姨家拿了个镐头,骑自行车回头去找张浩然拼命。 而后,就是一场血战。迷愣一人力战张浩然等七人。20世纪80年代初,正是张浩然一伙在当地最嚣张的时候,迷愣敢于一人和张浩然等人火拼,足可见其胆略。 那一场恶战,迷愣被打了个半死;迷愣也把张浩然手下的一个兄弟一镐把抡成了植物人。 后来官司打得不错,迷愣只在看守所里待了一年多就给放了出来,根本没进监狱。 从看守所出来以后,迷愣没球可踢,又身无长技,也开始混社会。20世纪80年代混社会不像是2000年后,那时候混社会的人经济来源就两样:偷和抢。 偷,迷愣是不屑干的,但他却收服了当地的十来个小偷,由这些小偷养着他。当时在当地小偷界名声最响的大民、二民哥儿俩,都是他的手下。迷愣出狱后不久,还不到20岁的他居然结婚了,据说老婆还挺漂亮。1983年他老婆还给他生下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是二狗的下下届校友。她继承了他爸爸的运动天赋,也继承了她妈妈的美貌,但学习成绩极差,是二狗所在高中特招的每级仅有的两个体育生之一。 这父女二人性格挺像,女儿的性格也很暴躁。由于此女每天下午都在学校操场练体育,常年穿着一条紧身的运动短裤,露出两条雪白浑圆的大长腿,再加上如花的容颜,基本上吸引了全校男生的关注。全校男生都将其戏称为“大白腿”。二狗和此女不熟,只知道她爸爸是迷愣,她真名叫“徐X”,仅此而已。 放下“大白腿”徐X不表,话题还是回到她爸爸迷愣。 在生下大白腿后不久,迷愣由于重伤害他人再次被列入通缉犯行列,只不过罪名不是很严重,他在当地的市内继续跑路。据说,迷愣在市内跑路的二三年中,连续犯了13起重伤害案。根据某些江湖中人讲:这13次重伤害,加在一起够判个死刑了,但是迷愣基本每次都不是主犯。尽管下手时他最狠最黑,但最后量刑的时候轻了不少。 二狗讲一下1985年底迷愣被捕时的那次事件,帮助大家了解一下迷愣这个人。 在市内跑路的迷愣,日子过得相当惨。1985年年底,有人出200块钱让他去修理东郊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兽医。 “修理”这个词可轻可重:可以是痛殴兽医一顿;可以是吓唬吓唬这个兽医;也有可能是把这个兽医打残。 迷愣拿到200块钱想都没想,直接选择了把这个兽医打残。 据说他拿到这200块钱后,先是去当地最好的一家饭店里,请几个朋友饱餐痛饮了一顿,花了100块出头。然后自己买了双棉鞋,花了几十块。穿着新棉鞋,兜里装着剩下的几十块钱,怀揣一把宽背大砍刀,带着醉意直接去了东郊那个兽医店。 那个兽医也不是什么善茬,而且还会三拳两脚。虽然刚开始就被迷愣狠狠地迎面砍了一刀,但镇定下来以后,居然和迷愣徒手撕扯了起来。这个兽医不愧是成天和驴马打交道的,力气极大,在撕扯的过程中居然还把迷愣手中的宽背大砍刀夺了过来。迷愣手中的刀被抢过去以后,自己身中几刀,酒醒过来不少,回身拿起个气管子,和这兽医拼了起来。 此时,正好有一个警察路过。在20世纪80年代初,当地的警察有手枪,这警察看见两人在血战时距离他俩七八米,当时就鸣枪示警。他这一鸣枪吓到了那兽医,那兽医住手了,但人家迷愣却不住手,拿着气管子还朝兽医的头上猛砸。警察一看这“悍匪”连鸣枪都不怕,也恼了,当场又开一枪,直接命中迷愣大腿,迷愣当场倒地。 迷愣被捕,被以多起重伤害罪名起诉,判刑15年。迷愣入狱后约3个月,他老婆失踪。在当地,再也没有人见过他老婆。他的女儿大白腿由她爷爷奶奶抚养。也就是说:大白腿在没记事儿的时候,迷愣就已经进去了;在大白腿上高中以后,迷愣才被放出来。 从迷愣受雇伤人这件事儿的整个过程来看,迷愣这样的人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分子:不但凶狠暴戾,更可怕的是他好像根本就没打算活几天,每多活一天他都觉得自己赚到了。 拿半条命换来的200块钱不是攒着,不是好好去花,而是很轻易就花出去了——他可能觉得自己活不过明天,所以就先把它花了。正常人的生活计划是按年过,迷愣却是按天过、按小时过。 活完今天算今天,明天的事儿就不去考虑了。 入狱后,犯了14起重伤害案的迷愣开始了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日子——监狱生活。 由于迷愣早就活腻了,所以他在监狱里是人见人怕,毕竟像他这样活腻了的人不是很多。很快,他在狱中成了大哥,吃香的、喝辣的,谁见到他都得递烟、叫大哥。 迷愣出狱以后还经常怀念自己在监狱里的日子:“要不是我有个姑娘,我肯定还回去。在里面的日子比在外面舒坦多了。现在我爸我妈没了,我得照顾我家姑娘,要不我早回去了!” 听见没?啥人都有,还有怀念在监狱里的日子的。 迷愣出狱以后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大虎安排他做他的物流公司客户经理,工资还不低。说是客户经理,但迷愣基本上啥事儿也不干,每天只是带着其他几个释放的重刑犯,吃吃喝喝,再拿着吃饭喝酒的发票找大虎报销,到了月底领工资。 大虎每次都是乐乐呵呵地给他报销,三万两万连眼都不眨。大虎知道:想在当地占据一席之地,迷愣这样的人必不可少。 迷愣也知道,大虎这么可劲儿地养活着他,早晚有一天要用到他。所以,迷愣也坦然受之。 出狱以后的迷愣不缺吃,不少穿,日子过得还不错。迷愣不管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除了女儿让自己牵挂外,迷愣在这世界上什么都不留恋——他早在十几年前就不留恋了。 二狗还听说过迷愣出狱后干的一件悍事,这事儿和大白腿有关。 当时大白腿依然住在她奶奶家,也就是当地第五人民医院的宿舍楼。那六层楼房在20世纪80年代初绝对算是当地最好的住宅,但到了2000年前后,绝对算是最破的住宅了。当年的红墙已经斑驳,楼门还是木制的,楼道里全是灰尘,没人打扫。大白腿的奶奶和爷爷已经去世了,所以,大白腿独自一人住在那儿。 迷愣出狱以后也在家住,但大白腿总赶他走,说他总半夜醉酒回家打扰她学习。她其实是想一个人住。她经常带男孩子回家,而且还是不同的男孩子。 迷愣觉得自己在世上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了,就这么一个牵挂了,她说什么就什么吧!迷愣也没多问,让大虎送了他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自己住,让女儿继续一个人住在爷爷奶奶家。 大白腿这孩子二狗也算是认识,据二狗了解,此女虽然性格暴躁,但品质还算不错,在同学中人缘还可以。唯一的缺点就是比较风流,喜欢帅哥,而且喜欢上谁一定要搞到手,两三个月就换一个男朋友。由于她人长得漂亮,身材好,硬件条件出众,俘获帅哥基本没什么难度。二狗估计学校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帅哥不下十个。 据说有一天晚上八点多,在学生上晚自习的时候,迷愣忽然回五医院的家中去拿东西,结果他一开门正好看见自己的女儿和一个男孩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XXOO。 迷愣十分平静,随手关门,然后下楼。 半小时后,迷愣上楼,敲门:“完事了没?开门!” 大白腿和那个男孩子吓死了,谁也不敢开门。都琢磨着:这下他还不得杀人啊? 此事中的那个男孩子二狗不认识,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个人。但据二狗身边喜欢八卦同学说,此男绝对是个帅哥,是他们那个年级的“校草”。后来《流星花园》热播时,此男被我校女生称为“花泽类”。这花泽类平时很腼腆,一说话就脸红,学习成绩也一向不错,就是不知道那时候怎么被大白腿勾搭上了。那段时间,大白腿几乎成了全校女生的公敌。 “没事,开门。”迷愣语气很温和。 门终于被打开了,大白腿开的门。据说那花泽类当时就坐在她家四楼的窗台上,只等迷愣一动手,他就跳楼。 “孩子,下来啊。”迷愣罕见的温柔。 “我……”花泽类本身就很腼腆,见到了江湖中传说的迷愣,更是连眼皮都不敢抬。 “下来啊!坐那干吗?下来,坐!” “我……”花泽类从窗台上下来了,双腿颤抖,不敢说话。 “坐!” 虽然迷愣表现得很温柔,但是大白腿和花泽类还是大气都不敢出。 迷愣端详了花泽类半天,笑了。 “你小子长得不错,难怪我女儿会喜欢你。” 花泽类和大白腿还是不敢说话。 “你今年多大了?” “17……” “哦,和我女儿同岁。你怎么这么老实?”迷愣看出眼前这孩子被他吓傻了。 “叔叔……” “你叫我啥?”迷愣吼了一嗓子。 花泽类和大白腿都吓坏了。 “叔……”花泽类颤抖着说。 “爸……”大白腿以为迷愣要动手了。 “你要和我姑娘一样,叫我爸!” “啊,叔……”花泽类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你叫我啥?让你叫爸,没听见啊?” “爸……” “这还差不多,你得对我姑娘负责啊。” “是,爸……”花泽类汗如雨下。他琢磨着如果和他女儿上次床就要负责的话,那迷愣至少得认十个女婿。 迷愣是一眼就看中了花泽类这孩子。 这孩子不但满足他择婿的首要条件:老实。而且这孩子长得百里挑一,可比迷愣强太多了。 迷愣是真喜欢。 第二天晚上,迷愣就带着大白腿去了花泽类家,具体过程和其中的纠结不谈,况且二狗也不清楚。只说说最后的结果:两人的婚事暂定,暂时由花泽类认迷愣当干爹,等两个人结了婚再改口。这也是当地的习俗。 腼腆的花泽类忽然多了个爹,而且还是混黑社会的爹。 第136章 天地(3) 话说回来,花泽类这爹对他真不错,中午有事儿没事儿就去校门口最好的饭店点上七八个菜,什么菜好点什么,然后请自己的女儿和“姑爷”吃一顿。 他听说花泽类喜欢打篮球,就花了2000多块买了篮球、运动衣、运动鞋一整套的送给花泽类。 花泽类的同学都跟花泽类开玩笑:“哎呀,成黑社会家属了?” “……”花泽类有苦难言,才17,居然就订婚了,而且对象还是大白腿,他或许只是想和大白腿玩玩。 后来大白腿和花泽类在一起腻了,甩了花泽类,但迷愣还是经常请他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从此事中可以看出迷愣这个人有如下几个特点: 1.本性还算善良,虽然坏事儿没少干,但还不是丧尽天良那种。从他女儿和花泽类分手后,他还对花泽类那么好就可以看出来。 2.对自己女儿溺爱到了极点,到了黑白不分的地步。女儿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他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 3.他可能知道自己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做好了准备,在女儿17岁的时候就急吼吼地给女儿定下个女婿,尽管最后没成功。 大虎和赵红兵起了冲突,当然要去找迷愣。 迷愣知道:大虎用他的时候到了,既然接受了大虎那么多钱,被他养了那么久,就该为大虎卖命。 大虎手下的这群猛虎即将出笼了。 出笼,咬赵红兵去。 和大虎相比,赵红兵消失得并不彻底,还有人能在市区里看到他。只是他行踪极其飘忽,说不见人影立马就不见人影。 大虎派出了一群饿虎,赵红兵知道,当然知道。 据说,赵红兵在某个下午到了省城。赵红兵当然不是去省城跑路去了,他是要见一个人,他希望这个人能给他一些做事的方法。 这个人,可能是他的一生中除了赵爷爷之外对他人生影响最大的一个。2000年后的赵红兵能破茧成蝶也得归功于他。 这个人当然是九哥。他好像从来都没给赵红兵的生意帮过什么忙,也好像从来没给赵红兵的生意提过什么好的建议。 他和赵红兵只谈做人、做事的方式和方法。 偌大一个城市,赵红兵似乎真的找不到一个和自己同样“段位”的人沟通,连沈公子都不行。 九哥的“段位”或许不能说比赵红兵高,但肯定不比赵红兵低。这是个老江湖。当赵红兵、张岳等人在街头喋血时,九哥已经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里跟社会名流把酒言欢了。 赵红兵和九哥是在省城的一家茶馆里见的面。九哥穿着一件黑色的唐装,佝偻着腰笑咪咪地走了进来,拍了拍赵红兵的肩膀。 “红兵,有事了吧?”好像什么事都瞒不住九哥。 一壶绿茶喝完,赵红兵把事情讲明白了。 九哥静静地听赵红兵讲完后,没回话,抬头朝服务员说了句:“两份炒饭,两份蘸酱海蜇头。” 两人开始狼吞虎咽。耕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有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这两个身价千万乃至上亿的江湖大哥,最经常吃的,无非就是一碗炒饭而已。 九哥虽然又瘦又小,但是吃得可比赵红兵快多了,好像一扒拉就把一盘子炒饭吃光了。九哥慢悠悠地擦嘴,认真地看着赵红兵吃。 通常被人看着吃饭都挺不舒服,可赵红兵还是慢慢悠悠地吃。这两人的心理素质,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终于,细嚼慢咽的赵红兵也吃完了,抖起餐巾纸一丝不苟地擦。 “红兵,多久没打过猎了?” “十几年没开过枪了。” “今天咱俩去打打猎。” “去哪儿?” “蒙古国边境。” “打什么?” “黄羊。” “好!” 赵红兵真是有心情,居然真的跟九哥打猎去了。一辆大越野车开了十几个小时,第二天早上,终于到了阿尔山。 时值初春,阿尔山的草还是枯黄的,直没过膝。这片孕育了无数草原英雄儿女的沃野,今天又迎来了两位枭雄。一个腰杆笔直,另一个是半个罗锅。 这两个人都是一脸沧桑,手里都提着一把猎枪,漫步在这齐膝的草地上。 呼吸着草原清新的空气,望着草原上高高的蓝天和白云,赵红兵的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今年这里的黄羊不是很多了,去年要比今年多。”九哥极目远眺。 “为什么呢?” “因为今年蒙古国没雪灾,黄羊过境的不多。” 赵红兵也在远眺,没搭话。 “前两年蒙古国大雪灾,上万只黄羊跨过国境线,来到了这里。再有几次这样的雪灾,估计黄羊该绝迹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赵红兵看得挺透。 尽管九哥已经洞悉了这个社会,但是他不像赵红兵这么有文化。他把赵红兵拉上了车,丰田大越野在草原上飞驰了起来。 草原深处,像是海洋;一辆车开进去,就像是海里的孤舟。 “现在这里的黄羊,都是雪灾后回不去蒙古的幼崽长大的。它们的父母都已经回到了蒙古,可它们只能留下来,别无选择。这就是黄羊和人的区别,呵呵。你见过哪个父母扔下孩子自己跑吗?人是有感情的,羊,不一样。” “要是带上羊羔,估计大的黄羊也回不去了。”赵红兵说。 “对,所以人的最大弱点就是割不断亲情。你得会利用这个弱点。”九哥狡黠地朝赵红兵眨了眨眼睛。 赵红兵笑了,他懂了九哥在说什么。九哥,就是只善良的老狐狸。 “那是不是有点儿过于卑鄙了?”赵红兵明知故问。 “没什么卑鄙的。就好像今天咱们都提着枪,到现在却一只黄羊都没打。咱就是来散散心,哈哈。” “哈哈!”赵红兵已经明白该怎么对付迷愣了。 “这群黄羊,到了蒙古国就会遇上狼群。我也去蒙古国打过猎,你知道不?狼群一直就和黄羊群保持3~5公里的距离,死死地盯着,不太远,也不太近。” “那这些黄羊还不知道狼群就在眼前吧?” “对,不知道。所以,你也要小心啊,呵呵。说不定你和你老婆忽的一下就遇上只狼,它们离你不近,但也不会远。” “哈哈。”赵红兵乐了,“狼有啥可怕的呢?我手里有枪。”赵红兵掂了掂手中的枪。 “哈哈,那也不能非法狩猎啊!” “哈哈,我是守法公民。”话音没落,只听“砰”的一声,赵红兵朝窗外放了一枪。 “打什么呢?” “打只野兔。” “你枪法也不行嘛!就你,还侦察兵呢?” “太多年没动这玩意儿了……” 打了两天猎,赵红兵和九哥提着三只兔子回省城了。当然,赵红兵收获的,根本就不只是这三只兔子。 从省城回到当地以后,赵红兵马上就打出了他手中的第一张牌。赵红兵在打出这张牌时,可能脑中浮现过九哥这只老狐狸那狡黠的笑容。 这张牌,在他手中已经握了10年。过去的10年中,他一直苦心经营着这张牌。此时,牌即将打出。 在赵红兵和大虎电话对骂后的第六天。当地的某四星级酒店二楼的咖啡厅里,坐着两个人。其中的一个,鬓角斑白;另一个,满头白发。 老远一看,好像是俩老头子在喝咖啡。 仔细一看,这俩老头子都不超过40岁,看起来沧桑而已。 鬓角斑白的,是赵红兵。 满头白发的,是表哥。 没错,赵红兵的第一张牌就是表哥,曾经开枪废了陈卫东一条腿的表哥,曾经捅了严春秋一刀的表哥,曾经在省属重刑犯监狱坐牢近10年的表哥,曾经被赵红兵认为张岳团伙中唯一可成大器的表哥。 那所重刑犯监狱里,有两个大哥级人物。其一:迷愣;其二:表哥。 表哥30多岁头发就全白了。 那天,这两个头发都已经白了的人在一起谈话。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只能从后面发生的事件去判断。 显而易见的是:这已经不再是一群青春少年的街头喋血,而是一群老谋深算的真正的江湖大哥间的较量。并且这是一场看不见对手的较量。虽然双方无时不刻都在算计对方,但在决出胜负之前,绝不会见面。 那段时间,表哥刚刚出狱不久。他身材相比以前更加瘦削,也略有些驼背了,深陷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再加上那满头白发,倒有几分像欧洲人。表哥总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色风衣。这行头,在当地也堪称独树一帜。 表哥之所以能够成为狱中的江湖大哥有如下几点原因: 1.表哥入狱的原因是开枪要了陈卫东一条腿,又捅了严春秋。以这样的罪名进去,是能受到其他犯人“尊敬”的。 2.表哥轻易不出手,只要出手,就有人留下终生残疾。这样的人,有几个人敢惹? 3.表哥重义气,向来一诺千金。 4.最重要的:自从表哥入狱以后,张岳、赵红兵为其花钱无数。 这样的人,在监狱里怎么能不是大哥? 据说,表哥在和赵红兵谈话后去找了一个人。表哥说:“我只要有一个人帮忙,应该就够了。迷愣的人是不少,但全是无能之辈。” 赵红兵说:“迷愣无牵无挂,早就活腻了。但是听说,他有个女儿。” 对,九哥对他说过:人的最大弱点就是割不断亲情,你得会利用这个弱点…… 在和表哥对话以后,行踪飘忽的赵红兵忽然又出现在了二龙的病床前。据说,赵红兵看见二龙时,躺在病床上的二龙还戴着副墨镜。 当然,二龙戴墨镜不是为了装酷、装社会人儿,当地的江湖中人就没常年戴墨镜的。他戴墨镜的原因是:被谢老二打了个眼蓝。像二龙这样自恃会劈叉的高手,肯定羞于让人知道他被打了个眼蓝。 但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戴副墨镜,也的确够滑稽的。 “二叔,来了。”二龙气息微弱。 “嗯,好点了吗?” “好多了。” “那就好。” “二叔……” “二龙,现在安排你转院去省城。现在就走,车我安排。” “那……” “别多说话了,这边的事儿,我来解决。” “……” “到你该回来的时候,我肯定通知你。” 赵红兵是要把自己队伍中最弱的环节暂时剥离出去,解除后顾之忧。在当地保护二龙这样的人,难度大了点儿。 跟二龙简单聊了几句以后,赵红兵再次消失了。 赵红兵团伙的几个核心成员,除了赵红兵消失以外,其他人一切正常。沈公子该有的社会交际继续打理,李四该在外面玩儿就在外面玩儿,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沈公子心里有底:他虽然年轻时候没少参与斗殴,但他实在不算是一个江湖中人。现在沈公子绝对算是个来当地投资的外地企业家。他交往的都是些处级甚至厅级干部,他大虎敢对沈公子这样的红人下手?沈公子的名片,就是沈公子的护身符。大虎如果动了沈公子,那他就惨了。 和沈公子相比,李四心里就更有底了。上过战场,混过广东,什么阵势他李四没见过?迷愣再凶,还能凶过他李四?所以,李四依然每天下午两点起床,驼着背,夹个包,眯着眼睛先去自己的酒店转一圈,查查账;三四点钟再去自己的洗浴中心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儿;到了五点多开始叫朋友一起吃饭;山吃海喝一通以后,九点左右再去位于市中心的一个演艺酒吧去看节目,继续喝酒。李四的行踪很固定,每天就这么几样。 八、小费 这次较量,已不是赵红兵和大虎两个人的简单较量,更不是迷愣和表哥的较量,而是两个团伙的财力、武力、社会活动能力的综合较量。 就在赵红兵去看二龙晚上十点左右,李四在位于市中心的那个演艺吧遇上了二虎。 如果说赵红兵和三虎子还能算半个朋友的话,那么李四和二虎从来就是仇人。他俩间的仇恨,像是一座活火山,在最近的十年中一直保持着随时喷发的状态。 李四忘不了过去三十多年人生中仅有的一次马失前蹄,他在自己的游戏厅门口险些被二虎打死。 二虎也忘不了十几年前那个雪天的清晨,他在自己家门口落下了终身残疾。 二虎和李四从没和好过,偶尔碰面连招呼都不打。 那天晚上,二虎和李四再次冲突的导火索,至今还是一个在当地流传的乐子。而且,至今在当地江湖中人的口中还留下了一个典故:你的眼神儿别跟二虎似的。 李四这人有个习惯:1.无论在哪里,他都会选择坐在较偏的角落里;2.总是坐在最昏暗的地方。 这不是他比较低调,而是他的习惯。 那个演艺吧每天十点左右有个固定的节目:拍卖一个超级大的足足有两米长的“龙头”果盘,谁出价高谁得。拍卖这个果盘的收入,全部捐助希望工程。然后,歌手会为得到这个果盘的人唱一首歌。 在当地最喜欢拍得这个果盘的人,就是李四。可能是李四觉得自己的钱多数来路不正,要多行善事才有好报。所以,几乎每次来这里,李四都要拍到这个果盘。 本来拍卖果盘捐助希望工程这事儿是个好事儿,但是在这个演艺吧里有点儿变味,那个足足两米长的果盘,经常变成当地富人斗富的工具。 二虎和李四发生冲突的那天也是如此。 晚上十点,DJ带着四个姑娘抬着果盘准时出来,宣布:无底价,拍卖!全部所得捐献希望工程! “1000!” “2000!” “2500!” 底下有人开始叫开了。 李四一直没发话,他总是等大家叫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让王宇喊一嗓子,一锤定音。 “8000!”坐在演艺吧舞台正对面第一排沙发上的二虎来了一嗓子。二虎在整个舞台的聚光灯下显得有些兴奋,而且看起来有点儿志得意满。 二虎这一嗓子过后,没人再张嘴竞价了:1.没人愿意花上5位数去买个破果盘,也没几个人真有那捐助希望工程的善心,只不过是起起哄而已;2.很多人都认识眼前这刚刚叫了8000元的瘸子——二虎。 “8000元第一次!” “8000元第二次!” “10000!”偏僻昏暗的角落里,有个人喊了这么一嗓子。 李四愿意花5位数去买整个果盘,而且,他根本就不怕二虎。李四也清楚:现在赵红兵和大虎掐起来了,虽然到现在还没把他牵扯进来,但是他必须要给大虎他们这个团伙找点儿不自在,灭灭他们的威风。 二虎转过头,想看看究竟是谁在跟自己竞价,但在十多个铂灯下的他看不清角落里坐的究竟是谁。 第137章 天地(4) 二虎看不见李四,李四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二虎。 虽没看见角落里究竟是谁,但二虎为了面子又来了一嗓子:“一万二!” “一万二第一次。” “一万二第二次。” “两万!”王宇又喊了一嗓子。 李四根本没废话,直接两万。 “两万第一次!” “两万第二次!” “还有没有……”DJ看着离自己三米都不到的二虎。 “……”二虎没再应价。 “两万第三次!” “感谢这位大哥,您的两万元将全部捐献给希望工程!下面,请您点歌!” 二虎又回头认真看了看那个偏僻的角落,还是没看清楚跟他较劲的人究竟是谁。 服务生颠颠儿地跑到李四旁边:“大哥,点啥歌啊?” “点《我没有钱我不要脸》,跟你们主持人说,送给刚才那瘸子。”李四说。 “这不合适吧?”服务生觉得不妥。 “不合适那就算了。” 说完,李四又开始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地大笑,笑得浑身颤抖。 “这位大哥点了《我没有钱我不要脸》,再次感谢这位大哥!”DJ没敢说这歌要送给二虎。 二虎有点儿怒了,这不就是要让他没面子吗?这不是在找架打吗?二虎站了起来,盯着李四所在的角落看了半天,但他还是没看清那儿坐的究竟是谁。 点的歌还没开始唱,李四就起身去洗手间了。在李四身后,跟着王宇。 二虎随后起身,带着几个人一瘸一拐地跟着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门口,二虎终于看清了刚才跟他较劲的是李四。 这时,有服务生给李四开了洗手间的门,李四顺手从夹包里拿出了当时刚刚上市没多久的一张红彤彤的新版一百元,作为小费。 随后李四进了洗手间。 服务生又给站在洗手间门口的二虎开了门。 二虎急着进去找李四,但他还没忘给服务生小费…… 可能是灯光有点儿暗,也可能是二虎的酒喝得有点儿多,也可能是二虎要进去找李四比较急…… 二虎居然从夹包里拿出了一张一块钱纸币交到了服务生手里! 一块钱?! 为啥是一块钱呢?因为2003年的时候纸版的一元人民币是红色的,还不是现在市场上流通的那种绿色版一元。那旧版一元的颜色和新版一百元极其相近。二虎眼神儿不好,没看清楚,显然是把一块和一百块给弄混了。 一块! 服务生站在门口,拿着一块钱,彻底懵了,还认真端详了半天。估计他十块、五十块、一百块小费都收到过,但一块钱,的确还是人生中的第一次。 进了洗手间的二虎再定睛一看,李四和王宇进了洗手间后根本就没上厕所,而是站在了门口,就等着他进来呢! 此时的李四和王宇,正看着那个手里拿着一块钱小费的服务生大笑。 “人啊,没钱吧你就别装。你给那孩子一块钱啥意思啊?让他给你买串糖葫芦啊?”王宇看着二虎大笑。 “李四!你啥意思?”二虎是真恼了,没理会王宇的调侃,直接朝李四走去。 “我没意思。”李四恢复了他一向冷冰冰的语调。 “操!”二虎彻底火了。 二虎这个“操”字刚说出口,李四五指如闪电般迎面捏住了二虎的脸。 只一推,身有残疾重心不稳的二虎就被推倒在地。别看李四瘦小枯干,真动起手来,似乎就没吃过什么亏。 “都别动!”王宇掏出了手枪。 二虎的人一个都没敢动。 李四和王宇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洗手间。 李四知道,二虎以后肯定要找他。不过,他当然不怕。 九、快雪时晴 李四在演艺吧厕所一把推倒了二虎以后,当地江湖多年来的平衡彻底被推倒了。 李四依然故我,赵红兵则愈加飘忽。 双方进行实际意义上的交锋那天,当地下了2003年的最后一场雪。东北的春雪天其实很暖和。 就在一个刚下完春雪的周末的黄昏,迷愣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来到了赵红兵的公司。迷愣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有人说迷愣是实在摸不到赵红兵的人影,来赵红兵的公司探探底;还有人说迷愣被大虎硬逼着,去折赵红兵的面子;也有人说,迷愣实在无法继续忍受这种看不见敌人的折磨。 总之,迷愣来了。 据说,在迷愣去赵红兵公司的时候,赵红兵正孤身一人在夕阳下木然立在张岳的墓前。残雪黄土中,一个已经半老了的汉子腰杆笔直地站在自己最好的兄弟的墓前,究竟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迷愣是带着五个人来的。当迷愣到赵红兵公司的时候,赵红兵公司所有的人几乎都已经下班,只剩下几个办公室的门还开着。 迷愣当然没有找到赵红兵,但他却在副总办公室里看见了沈公子。沈公子刚打开办公室的灯,在同事们都下班以后,他开始在办公室练书法。沈公子从当年要给三姐写情书开始练字,如今,已经成为习惯。而且,凭其实力,进入中国书法协会应该问题不大。沈公子练习书法是有原因的,虽然沈公子聪明透顶,但他却缺乏赵红兵那种沉淀在血液中的与生俱来的沉稳,练习书法,可以让沈公子的性格中多一些沉稳与镇静。所以,每天下午员工下班后,沈公子都要练半小时书法才会出去应酬。 迷愣敲了敲沈公子的门。 “进!”沈公子头都没抬。 迷愣带着五个人到了沈公子的办公室,沈公子正在临摩《快雪时晴帖》。 “赵老板在吗?”迷愣虽然不懂什么是《快雪时晴帖》,但他看沈公子在那儿认认真真地练字,就认定眼前这个人是个文化人。即使是迷愣这样的混子,对文化人多少也是尊重一些的。 “不在,最近他很忙,一直没来公司。找他有什么事儿?找我也一样。”沈公子抬了抬眼,看了看迷愣。 “那你是?” “我姓申。” “哦,你就是申……”迷愣当然听过沈公子的名号。不过迷愣能在省级重刑犯监狱中成为大哥,自然也非等闲之辈。沈公子这份淡定自若没把他镇住。 “嗯,我就是。坐,坐,都坐啊。”沈公子心里已经明白了迷愣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大虎公司的客户经理。大虎说让我来和赵老板谈谈上次你们公司拆迁的事儿……”迷愣没坐,继续对沈公子说。 “这事儿,恐怕轮不到你和赵老板谈吧!”沈公子的笔还是没停,那一向很损的嘴又开始不说好话了。 “呵呵,看你说的,我就是来和他谈谈这事儿该如何解决。总这样,对你们也不利。” “非找赵老板不可?” “那是,赵老板不会是不敢见我们吧?” “哈哈哈哈!”沈公子放下笔,大笑。 “咋了?” “那这样吧,我告诉你赵红兵在哪儿,你敢去找他吗?” “在哪儿?” “半个小时前,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在体育广场斜对面,陆羽茶坊的二楼第三个包间和朋友喝茶,让我过去。我这不正练字呢?所以没去。现在你去,应该能找到他。” “哦,那谢谢你。”迷愣还挺有礼貌。 沈公子不再说话,提起笔,写下了“佳想安善”中的“善”字。 半小时后,迷愣到了陆羽茶坊。陆羽茶坊是当地最好的几家茶坊之一,也是赵红兵最爱光顾的茶坊之一。赵红兵其实不爱喝茶,但是他经常把这里当成他醒酒的场所。通常赵红兵中午会和朋友或者供应商痛饮一场,喝完酒如果觉得有点儿晕,不能去公司,他就在茶坊喝茶醒酒。 迷愣在去陆羽茶坊之前是否和大虎联系过,二狗不得而知,但二狗敢肯定:迷愣在进入陆羽茶坊之前,肯定忐忑不安。因为: 1.行踪飘忽的赵红兵会被他如此容易地找到吗?难道沈公子真的是被他的激将法激怒了? 2.即使找到了赵红兵,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当地名头最响的江湖大哥?是恐吓?是直接动手?还是…… 但迷愣还不得不去,因为,沈公子已经告诉了他赵红兵在哪里,如果迷愣不去,那就是迷愣不敢。迷愣是个比较传统的江湖中人,面子上肯定过不去。 迷愣心里犯嘀咕是对的,因为,他正在走进一个圈套。 从迈入陆羽茶坊的那一刹那起,就注定了迷愣再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沈公子肯定没中迷愣的激将计,迷愣倒是中了沈公子的激将计。 “赵老板在包房里吗?我是他的朋友。”迷愣问服务员。 “在。” “几个人?” “两个。” “哦。” 迷愣敲了敲第三间茶室的门。 “进!” 迷愣拉开了茶室的门…… 包房里,只有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却没有赵红兵。 满头白发的人正盘腿坐在茶桌旁,耐心地用开水烫杯子。他,当然是表哥。 “表哥?”迷愣和表哥在监狱里认识。他们都是大哥级别的,相互敬重。 “呵呵,迷愣,来,坐。”表哥微笑着,满脸都是皱纹。可以看得出,表哥身上没带任何家伙。 “看见赵红兵了吗?刚才服务员说他在这个房间。” “嗯,他刚走。” “是你俩在这里喝茶?”迷愣觉得很费解。 “对,你找他有事儿吗?” “有事儿……他一会儿还回来吗?” “他?不知道。” “那你慢慢喝,我先走了。” “迷愣,先别急着走。是赵红兵让我在这里等你的,我在这儿已经等你几天了。” “什么?” “赵红兵说,你会来的。” “什么意思?” 迷愣紧张了。迷愣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表哥。表哥只穿一件衬衣,黑色的大衣挂在衣架上。盘腿坐在茶桌前的表哥,身上的确看不出藏有任何家伙。 迷愣放心了——他自己身上带着一把双管猎枪。 “咱俩叙叙旧。能不能让这几位兄弟回避一下?” “好吧。” 迷愣手下的那些兄弟都认识表哥,也都敬重表哥,表哥和迷愣一说话,这兄弟几个全出去了。 迷愣盘腿坐在了表哥的对面…… 十分钟后,一声枪响,一声惨叫…… 迷愣手下的兄弟赶紧拉开门,都被眼前的这一景象惊呆了…… 迷愣手里拿着双管猎枪,自己却倒在茶桌旁,脸色刷白,膝盖上方,已经被鲜血染红。 表哥神态宁静地沏着茶。 五把长短不一的各式枪支对准了表哥。 表哥没说话,继续沏茶。 “你们都别动……”迷愣咬着牙、紧闭着眼睛说。 “大哥……”迷愣手下的小兄弟都迷糊了,实在弄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送他去医院吧。”说完,表哥喝了一口茶。 “我崩了你!”迷愣手下的一个兄弟端起枪对准了表哥。 “别动……送我去医院。”迷愣说出这几个字都挺费力。 “用我帮忙吗?”表哥对迷愣说。 “不用……”迷愣费力地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睛。 此时的赵红兵依然木然地站在张岳的墓前。天,已经彻底黑了,料峭的春风吹在赵红兵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 宁静的南山公墓中,“嘀嘀”的短信声响起。赵红兵拿出手机,三个字:“事,妥了。” 二十分钟前,陆羽茶室内,曾有这样一段简短的对话。在这段对话过后,有人开枪打断了自己的腿。 “你在为赵红兵办事儿?” “对!” “如果让我找到赵红兵,我会对他下手的。” “你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你没机会。” “嗯?” “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嗯?” “迷愣,咱们认识十几年了,咱们都是敞亮人,有些事儿,我不想跟你废话了。” “你想说什么?” “你有个姑娘吧,在读高中?” “我操你妈,表哥你什么意思?”迷愣一下就明白了。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想告诉你,我的一个朋友,马三回来了。昨天,他还跟我念叨了你姑娘。” “我操你妈,表哥!你他妈的还算人吗?大家都不容易,在江湖上讨口饭吃,你居然对家人下手,你算人吗?”迷愣算是个古典流氓,没太沾染新混子的恶习,不伤及家人是迷愣这样的古典流氓间不成文的约定。 “你别激动。我没对你那宝贝姑娘下手啊,你激动什么?” “表哥,以前我敬重你是条汉子!现在你这么干,还算人吗?我现在就崩了你!我操你妈!” “好啊,我烂命一条,崩啊。你现在就崩了我,以后呢?你还拿着你这条破枪在你姑娘身边站一辈子?” 迷愣知道表哥是什么人,也知道马三是什么人。这些人,说干什么可真敢干。迷愣手里拿着枪,不敢动。 “迷愣,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别让自己的孩子也跟咱一样。” “我操你妈!”迷愣继续吼,但还是不敢开枪。 “坐下吧,迷愣。咱们都是为别人办事儿的,你别对我发火,要发火,你对大虎发去,对赵红兵发去。你想想,即便没有我,难道赵红兵就找不到别人对付你和你姑娘了吗?现在这社会,找一两个这样的人,太容易了。” “你要是对我姑娘下手,我杀你全家!” “呵呵,我全家都在这儿呢,就我一个!再说,你姑娘现在好好地上学呢,没人动她一分一毫。” 迷愣是个聪明人,他明白,表哥这样做,就是让他别插手这件事。只要他不插手这件事儿,他姑娘肯定不会少了一根汗毛。 “你跟着大虎那傻逼,早晚得玩儿完。以前在监狱的时候,他算什么?给你打洗脚水你都嫌他埋汰。现在,轮到你去帮他办事儿了?迷愣你自己说,你瞧得起他吗?” “表哥,你别扯那些没用的。我迷愣自从出了监狱,身上穿的,家里用的,都是人家大虎给的。现在大虎找我办事儿,我不帮忙,以后我还有脸混吗?”迷愣平静了一些。 “你不帮忙,他大虎能把你怎么样?是大虎重要,还是……”表哥的话只说了一半,但迷愣心里明白,表哥想说的是:“你是选择报答大虎的恩情,还是选择你姑娘的安全?” 迷愣沉默不语? “别干了,以后咱们老哥儿俩开个酒店,投他个几十万。那日子,多舒服。” “我欠大虎的……” “等有了钱,再还他呗!实在不行,现在我就出这钱。他给过你多少钱,我给你多少。” “表哥,你们太卑鄙,实在太卑鄙,我没你们卑鄙,这件事儿,我认栽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 “我认栽了,但我要给大虎一个交代。” “怎么交代?” “砰!”一声枪响。 “下半辈子,有我表哥一口饭吃,也有你迷愣一口。” 赵红兵接到“事,妥了!”这条短信的同时,沈公子也应该摹完了《快雪时晴帖》。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 迷愣,不是黄羊,是人。他抛不下一些东西。 第138章 天地(5) 黑社会,为什么叫“黑”社会?就是在比谁更黑,谁更狡诈,谁更阴险。腿上挨了一枪的如果不是迷愣,那么,就会是赵红兵。赵红兵活得不容易,真不容易。 而本次交易的筹码大白腿,依然在开心快乐地上学,没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赵红兵、表哥,真的想过要伤害她吗?可能想都没想过。 瓦解大虎和迷愣同盟的第一战,其实是赢在心理。这,是智慧的胜利! 当然了,这只是第一战。 十、斗鸡博弈 迷愣衰了。 英雄了一辈子的迷愣,为了自己的姑娘,终于衰了。没有把一家老小都不放在心上的准备,就不能混社会。 据说大虎做事儿也很“上道”,不但没为难迷愣,而且还甩给了迷愣15万。迷愣虽然没能帮他办成事儿,但是,给了他交代。 插一句:2006年春节前后,位于当地市中心的一家最大的酒吧开业。开业当天,经常能在电视上见到的东北某著名笑星也前来捧场。大家都知道,这家酒吧的老板就是迷愣。但也有人说,这家酒吧是迷愣和表哥这两个人的……具体这酒吧是谁的二狗不得而知,但二狗十分想知道:迷愣开这间酒吧的钱从何而来? 显然,当年赵红兵用的手段不仅仅有威逼,还有利诱。难不成迷愣这样秉承着古典流氓侠义之风的老混子,也干起了吃里爬外的事儿? 抛开几年以后发生的事儿不谈,二狗还得说一个理论:斗鸡博弈。 首先,什么是斗鸡博弈? 顾名思义,斗鸡博弈就是两只好斗的公鸡,狭路相逢,然后开始掐起来了。你咬我一口,我蹬你一脚。俩鸡的武功啊内力啊什么的都差不多,干得不可开交,那叫一热闹。 可能有人会问:这俩鸡掐架,最后,一只鸡的腿被掐折了,另一只鸡的毛被对方咬光了,两败俱伤,谁得益了? 好了,问题出来了。现在二狗进行第二步,分析这两只公鸡可能的选项。 假如赵红兵是公鸡A,大虎是公鸡B,他俩面临的选项有几种? 这里面存在着两个纳什均衡点,某一方胜利,另一方退缩。两败俱伤绝对是最差的选项。最好是,一方强硬小胜,而另一方则妥协小败。这两者此时会自觉地遵守纳什均衡,最后达到一胜一败的最优策略。 问题是:赵红兵和大虎都想成为赢的一方,究竟谁会一直强硬下去,谁又会妥协? 二狗再分析三个问题:1.斗鸡博弈在什么情况下产生?2.博弈的过程如何?3.结果又是怎样? 1.斗鸡博弈的产生:斗鸡博弈总是在两个阶级地位接近的群体(或个体)中产生,两者都具侵略性。赵红兵团伙和大虎团伙实力相差无几,两者都希望获得胜利。两者都是侵略型,没有和平型。 2.博弈的过程:两者不停地试探,试探对方究竟有多强硬。试探过程代价惨痛。这个博弈是个动态博弈。如果赵红兵表现出了强硬到底的态度,那么大虎最好的选择必然是妥协,以小输避免两败俱伤,也算值。同理,如果赵红兵知道大虎将不要命血战到底,那么赵红兵最好赶紧认输。可见:表现出强横到底的态度最重要。所以二狗说:这是心理的较量,是意志力的较量。 3.博弈的结果:这一博弈当然也有可能维持下去,前提是上一次妥协退让的一方在下次主动攻击时,上次胜利的一方选择妥协退让。这就变成了两巨头心照不宣的游戏,输输赢赢,做戏给别人看:在地球很危险,还是回火星去吧。黑社会不是你们能玩儿得起的,我们交战中付出的金钱和鲜血,你们这些小混子,付得出吗? 但赵红兵会接受这样的博弈结果吗? 现在二狗再拿迷愣和表哥茶馆一事做为例子。迷愣和表哥就是在斗鸡博弈中遵循了纳什均衡。那个纳什均衡点就是迷愣自残一枪,然后退出,表哥小胜。 迷愣当时的选项有二:继续干或者退缩;表哥同样选项有二:继续干或者退缩。 表哥坐过十几年大牢,在监狱里一言九鼎。他在入狱前手段之凶残,迷愣也知道。现在表哥还找回了该挨枪子儿的马三。这像是退缩的样子吗? 假如让孙大伟去和迷愣说表哥说过的几句话,迷愣会自残吗?二狗认为:不会。因为,迷愣不信孙大伟有这胆子。 假如让沈公子去和迷愣说表哥说过的几句话,迷愣会自残一枪吗?二狗认为:也不会。因为,迷愣不信沈公子能干出那事儿。 可能,在赵红兵团伙中,说出同样的话,和表哥有同等效力的只有李四。迷愣当然相信李四有那胆子,也干得出那样的事儿。 已经确定表哥不退缩,强横到底,那迷愣该怎么办?和表哥、赵红兵火拼?崩表哥一枪?那结果很确定:马三一定会绑了大白腿,大白腿一定死无葬身之地。表哥和马三是什么人,迷愣再清楚不过。假如把马三和表哥换成很多读者想象中的那些冷血的蒙面杀手,能有表哥和马三的效果?二狗认为肯定不会。因为:迷愣清楚表哥和马三是什么人,对他俩的凶残有概念。但他却对“蒙面冷血杀手”没啥概念,说不定那“蒙面杀手”就是在街头斗殴中成天吃败仗的孔二狗把脸一蒙,拿把仿真小手枪吓唬他。 所以“继续干”这个选项,迷愣当然不会选。他虽然活腻了,但是他太在乎他那宝贝姑娘了。 迷愣选择妥协退让。 老江湖迷愣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就做出了最佳选择:把自己干到医院去,远离这场纷争,不再蹚这浑水。 第一次斗鸡博弈中,表哥胜。 再次重申:斗鸡博弈中,双方实力相差无几,更多的,是意志力的比拼,是心理的较量。 赵红兵是个有什么样意志力的人?沈公子曾在2007年秋上海新天地彩蝶轩里说过…… 先出手的是大虎,下面,出手的该是赵红兵了。 赵红兵的手段,不但毒,而且,出人意料。 在迷愣自残后的第二天,行踪飘忽的赵红兵又翻出了他的第二张牌。 如果赵红兵的第一张牌(表哥)能说明他是个有实力、有头脑的涉黑团伙领袖的话,那么赵红兵的第二张牌足以证明,赵红兵团伙就是不折不扣的黑社会组织。 在大虎面前,赵红兵从来都不是仁义大哥。 十一、惶犯 赵红兵的第二张牌,是沈公子多年经营的结果。 多年来,沈公子一直苦心经营其在当地的关系网,和某些无耻的腐败官员关系相当不错。即使在沈公子经营的亚运饭店破产前,沈公子也咬牙顶着,不但没因为要账之类的事儿得罪那些相关负责人员,而且事事都给足了面子。在饭店停业之后,沈公子也没有中止和他们的交往,动辄请这些人吃上一顿,联络感情。 沈公子不奢求这些人都能够帮上他的忙。但沈公子知道,这些人中肯定有人在未来会帮上他的忙。或许沈公子在当地的朋友中,最后能帮上他的只有5%,但这5%的人起的作用可能就是决定性的。 一个男人无论是贫穷或者是富裕,朋友和交际圈子永远都是他最大的财富。在他贫穷时,身边的朋友或许能把他拉出困境;当他富裕时,身边的朋友或许能再助其一臂之力,让他从成功走向更成功。截至目前,二狗还不知道有谁能仅凭一己之力即能获得成功。 韦局长这样的大人物当然要交往,而且这样的大人物要用到刀刃上,不能事事都求人家。再者,韦局长也绝对不是当地一言九鼎的土皇帝。 一些看似无关轻重的小人物,却成了赵红兵手中的关键棋子。 当大虎还没弄明白迷愣究竟怎么进的医院时,另一个灾难性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他的物流公司被停业整顿了。 据说先开刀的是工商税务,查大虎的偷税漏税。大虎认为他的偷税漏税根本就不算事儿,可查可不查,但他还真就被查了,他倒霉不? 工商税务查查还不至于停业整顿,问题的关键在于,在工商税务开查的同时,当地的交警队又在路上拦下了大虎物流公司旗下多辆“超载”的车辆。大虎的物流公司的车辆超载了好几年了,但就在这天全被查了,大虎倒霉不? 这么多倒霉的事儿几乎同时发生,大虎的公司就这么被停业整顿了。 玩儿黑的,大虎虽然差点儿火候但还能拼一拼。玩儿白的,大虎差得忒多了。 大虎万万没想到赵红兵会这么干。 因为赵红兵毕竟算得上江湖中人。江湖中人发生了冲突,历来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自行解决,寻求白道力量帮忙向来为江湖中人所不齿。赵红兵作为一个江湖大哥,怎么好意思这么干? 二狗只能说:和赵红兵比,大虎太单纯了。 这个社会早就不再是那个20年前的社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谁讲规则谁傻逼。和性命比起来,规则又算什么? 现在这个社会,讲规则的宋襄公只能被人称为妇人之仁;不讲规则的诸葛亮才被人称为大智大勇。赵红兵就算把大虎吃下,都绝不会吐骨头。 赵红兵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断了你大虎的财路,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根据后来的事态发展分析,大虎是被赵红兵彻底激怒了,被这个毫不讲“江湖道义”的赵红兵激怒了。 赵红兵毁了以往当地江湖中人约定俗成的两条规则:1.体面的混子绝对不会对敌人的家人下手,也绝对不会威胁敌人的家人;2.江湖中人火拼,绝不主动寻求白道的帮助。即使寻求白道的帮助,也得偷偷摸摸的。 赵红兵这么干算卑鄙吗? 二狗认为不算。赵红兵如果不采取这样的手段,那他连三年都活不过去。 全市的混子都知道赵红兵是最大的社会大哥,也都知道只要干倒赵红兵就能取而代之。甚至不用干倒赵红兵,只需要和赵红兵大战一把,只要不死,无论输赢都能成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全市那么多渴望成名的混子团伙,如果隔三两个月赵红兵就要和这些人严格按照江湖规矩火拼一把,就算赵红兵团伙运气好,不被干倒,那肯定也会今天打出一起重伤害,明天打出一个植物人,后天再失手打出条人命。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有谁能保得住赵红兵?谁有这本事? 赵红兵就算不被人打死打残,也得伏法。 赵红兵现在已经是真真正正的玉器了,绝不会再去和那些瓷器碰了。实在非碰一把不可时,他也会让表哥这样的瓷器代他去碰。 在成名之前,他素以遵守江湖规矩而闻名;在功成名就之后,破坏江湖规矩最彻底的就是他。 赵红兵的确比李四还阴,比李四还毒。因为现在的他非毒不可,他有他的苦衷。 多年以后,赵红兵和朋友聊天时无意中说:“大虎、二虎他们都是纯混子,想用那些江湖手段吓唬我,我能被他们吓唬吗?” 从赵红兵这句话中,我们可以分析出:赵红兵把大虎、二虎定义为纯混子,否认了自己是纯混子。那他赵红兵不是混子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合法商人?黑社会? 能够盘踞在当地东郊近二十年不倒的大虎几兄弟可也不是省油的灯,没那么容易服软。折了迷愣,公司暂时停业整顿,这些虽然对大虎团伙打击不小,但一时还没动摇大虎团伙的根本。 既然赵红兵率先不讲规矩,那大虎就没有讲规矩的必要了。 据说大虎首先盯上的,是高欢。此时的高欢已经怀孕近七个月。 第139章 天地(6) 大虎能想到的,赵红兵应该也能料到。对于一个年近四十膝下无子的中年汉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的吗?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虎想干什么,赵红兵总能打探到点儿风声。 这事儿上,赵红兵输不起。 高欢始终坚持上班。尽管这份工作被她的大学同学所鄙视,尽管身边的人都对千万身价的她居然还每天认认真真上班表示费解,尽管这份工作和她少女时的理想相距甚远。但,她热爱她的这份工作。 她这样执拗的女子,绝不会为别人的任何劝告和意见所左右,她只相信她自己。 赵红兵肯定不能告诉她:有人可能要对她下手。 这样直接告诉她,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孕妇都怕情绪波动。 此时的赵红兵,翻出了他的第三张牌。 九哥曾经说过:小心狼群啊。赵红兵的回答是:我手中有枪。 赵红兵手中的第三张牌,就是他的枪。他的这支枪,是一个人。 这个人,连二十年来几乎每天都和赵红兵生活在一起的沈公子都不认识,都叫不出名字,只是见过几次。当然二狗更不曾见过,只能从沈公子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这个人的一些情况。 据说他看起来比赵红兵还苍老。 据说他抽烟抽得很厉害,一根接一根,但从不喝酒。 据说他皮肤白皙,眼睛特别怕强光。 据说他鼻梁高高,头发短短。 据说他身上总穿着一身劣质运动服,很光滑的那种。 据说他脚下总踏着一双和运动服同样劣质的运动鞋,破旧,但干干净净。 据说把他扔到人堆里,肯定没人能认出他。 据说他不大爱说话。 据说他的口音南腔北调,谁也不能听出他究竟是哪里人。 可以确定他参过军,上过前线。 可以确定他在香港生活过。 可以确定他和赵红兵认识的地方是野战二所,他们曾躺在相邻的病床上。 据说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寒冷和忍耐,但笑起来让人感觉很温暖。 据说他虽然衣着寒酸,但在李四的海鲜馆吃海鲜时表现出来的娴熟与优雅,让沈公子都自叹不如。 据说他虽然极瘦,但他的腰杆却像赵红兵、沈公子一样笔直。 据说他很多年都没和赵红兵见过面了。 不知,他是否也有妻儿。 不知,他依靠什么生活。 更不知,他之前漂泊在何方。 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没法再普通的中年男人。 就是他!对,他就是赵红兵的第三张牌。 这是保护高欢和孩子生命安全的一张牌,更是在这场暗战中,最终让大虎服输的一张牌。 二狗不知,这张牌,赵红兵究竟经营了多少年。 好吧,给他取个名字:无名。 无名是否究竟有名这不重要,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沈公子两个字就可以说得一清二楚:惶犯。 二狗必须给“惶犯”一个定义,否则大家又该说二狗古龙了,玄幻了。 惶犯中的“惶”字,顾名思义,即仓惶,居无定所,四处逃窜,被警察追得惶惶不可终日,别人不知其姓甚名谁,更不知其家在何方。“犯”字不能仅仅从字面上理解,因为这个“犯”绝不是普通的抢劫犯、盗窃犯,而是:杀人犯。 好了,有了惶犯的定义:一个身背至少一起命案的被通缉的职业杀手。 二狗认为:养惶犯是黑社会团伙区别于普通流氓团伙的最显著特征之一。惶犯轻易不会用,但只要用,一般情况下就会要人命。黑社会组织里的主要成员,通常在社会上都有头有脸,不会轻易出手。他们手下的小弟,砍砍人打打架还行,要是让他们去杀人,恐怕没几个有这样的胆子。而且,真杀了人被捕了,恐怕大哥也要被牵扯进去。 所以,一个黑社会团伙要对其他团伙有震慑力的话,有惶犯是必须的。迷愣和表哥算惶犯吗?他们不算,他们顶多算狠角,因为他们手上都没命案,没那破釜沉舟的劲儿。 惶犯通常来源有二:1.失手杀人的混子;2.因生活窘迫而职业杀人的退伍兵。无名和其他二狗听说的惶犯有一些相同之处:1.运动服,运动鞋。2.随时准备变现的金链子。3.参过军。4.扔进人堆里认不出来…… 赵红兵并不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翩翩周公瑾。 无名也并不是白衣胜雪一剑光寒十四州的顶级剑客。 他们都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是已经不再年轻的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满脸都是风霜。他们上过战场,坐过牢;胸口戴过大红花,手上脚上也曾戴过枷锁。从云南的红地、烈日到山海关外的寒风,他们都曾经历过。这世间至极的痛苦与幸福,他们都曾体验过。 赵红兵、无名和大虎一样,也在走钢丝。谁心理素质差,动作不稳,谁就掉下万丈深渊。谁一时大意,也将掉下万丈深渊。 赵红兵、无名这两个中年汉子,将如何在2003年那个春寒料峭的季节再次慷慨高歌一曲? 在黑社会团伙里,谁都不愿意动用惶犯,惶犯轻易不会用。养着一个惶犯十年八年不做事都有可能。一旦动用,必将是生死存亡的关头,show hand。谁在街头打架斗殴还弄个惶犯出去震慑?丁小虎、大耳朵等人出面就够了。 二狗不知赵红兵手中是否还有其他的牌在保护家人,但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惶犯无名。 十二、狮子 无名的任务就是保护已经怀孕的高欢。 高欢自从怀孕后,上下班都由赵红兵的那个一心想加入黑社会组织的司机老火接送。老火虽然一心想混黑社会,但他绝对没混黑社会的本事,只能算是个称职的司机。老火肯定不是大虎那群如狼似虎的手下的对手。 高欢每天晚上都在约十点左右,学生晚自习放学以后回家。 无名究竟跟了高欢多久,保护了高欢多久,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保护高欢的,没人知道。需要无名出现时,无名就出现,这就够了。 在大虎的公司被停业整顿的四五天后的某个晚上,夜里十点,行人已经稀少的二中门口的大街上,一辆黑色沃尔沃被一辆车牌上蒙了块布的白色面包车迎面截下。 面包车上窜下了四条汉子。 “下车!” 司机老火懵了,跟着赵红兵混了这么多年黑社会,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事儿。 “下车!” 此时的高欢和老火已经无路可退,在几条枪的威逼下,又能有什么选择? 据说,老火当时就呆滞了。两手紧握着方向盘,一声不吭。 人勇敢与否并不在于平时吵吵嚷嚷有多大能耐、多大本事。而在于,当真正有大事来临时,是否能表现出泰然临之而不惊的态度。 “下车!”又是一声喝。 老火手抖了,哆哆嗦嗦地去开车门。 “老火,别动。”高欢说。她很镇定。 老火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老火以求助的眼神望着高欢。老火比高欢高了足足有一头,体重足足有高欢的两倍。但老火知道,眼前这个略显瘦弱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强者。弱者在此时只能寄望于强者。 强大的人,只强大于内心,和身高、体重、性别、年龄都没有关系。 “下车!”又是一声怒喝。显然大虎的人已经不耐烦了,枪管戳到了车窗玻璃上。 当时的高欢留着棕色的长发、齐眉的头发帘儿。 高欢轻轻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帘儿,朝着车外轻声说了两个字:“不下。”眼神自信而坚定。 车外的人未必听见了高欢说的话,但从高欢的口型和表情,他们看到的是:绝不服从。 “不下车就崩了你!”车外的人咬牙切齿地喊。 “那你崩吧。”高欢语气很轻松。 高欢的眼神充满了轻蔑与不屑。 赵红兵说过:如果高欢是男人,那她就是张岳。 赵红兵的女人,能是俗物吗? “下车!”车外的人有点儿声嘶力竭,空洞且无用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如果说,大虎的这些手下一直自认为强大的话,那么今天,他们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强大。 在高欢的眼神中,他们看到了鄙夷。 在高欢的嘴角边,他们看到了倔强。 在高欢的头发帘儿中若隐若现的眉梢上,他们看到的是绝不屈服。 这是一个绝不会向暴力屈服的女人,这是一个内心无比强大的女人。 很多男人、很多枪,面对这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竟无计可施。这个女人表现出来的无畏,竟让这些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汉子望而生畏。 他们的任务是绑了高欢,不是杀了高欢。他们本以为,几条枪一指,高欢肯定马上就会跟他们走。他们万万没想到,高欢竟然如此不“配合”。而且,在他们以开枪威胁高欢后,高欢竟然还是依然故我,不配合。 现在难题留给了大虎的手下: 走?没法向大虎交代。 开枪杀人?大虎只让他们绑了高欢,可没让他们杀了高欢。再说,在街头杀人,他们真的敢吗? 想绑了高欢的大虎手下,现在倒好像是被高欢挟持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下车!”大虎的手下几乎是绝望地喊。 “……”高欢不说话,已经不再看他们了,只是平静地看着车窗外。 高欢的态度让大虎的手下接近癫狂了。 “我崩了你!” “那你崩吧。”高欢还是这句话。 “哗啦”,沃尔沃的车窗并不结实,被恼羞成怒的大虎手下砸碎了。 高欢下意识地躲了躲。 枪管伸进了车里,“我崩了你!” 同时,还有手伸进车里去抓高欢的头发。 此时,刚才还战战兢兢的老火忽然勇敢了起来,从驾驶位上扑到了高欢身上,左手抓住枪管,右手抓住伸进车窗的手。 “我操你妈,你们敢!”一米八多的老火一声怒吼。 一只狮子领导的绵羊,终于也变成了狮子。 狮子是看起来像绵羊的高欢,绵羊是看起来像狮子的老火。究竟谁曾经是狮子谁曾经是绵羊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此时的高欢和老火,都是狮子。 僵持了不足十秒钟。 一声闷哼,一人倒地。 又一声闷哼,另一人倒地。 咔嚓一声,一人发出惨号。 又一声闷哼,一人倒地。 两秒钟之内,大虎的手下几乎同时全部被击倒。 随后出现在高欢面前的,是一张让人觉得很温暖的脸,和一双空洞的眼睛。 穿着一身旧且整洁的运动服的他怀里抱着几条长短不一的枪,还朝高欢笑了笑。 一个曾经被战火洗礼过的顶级特种兵,从背后袭击几个土流氓并缴他们的械,很容易。 据说,他从后面悄无声息地出现后,第一下重击了一人的后脑,一击致晕;第二下故技重施,又重击了一人的后脑;第三下掰断了一人的胳膊。经典镜头是第四下,当时,第四人已经察觉,正端着枪回头,却被无名无比凌厉地一拳重击在小腹上,又是一击倒地。 第四下的这一拳,打断了那人的肠子。 一拳打断了肠子。 二狗看小说,知道有“七伤拳”,但听说一拳打断人家肠子的,这倒是唯一的一次。好吧,既然从武侠小说中找不到这一拳打断肠子的拳法,那么二狗就给无名的这种拳法起一个很忧伤的“zhuangbility”的名字:断肠拳。 “下车!”无名对面包车上的司机说。无名手里,握着把枪。 那个司机可不是高欢,也不是老火。 “把他们都拖上车去。” “……” “拖!不拖我崩了你!” “好……” 后来,无名也上了车。 “大哥,咱们去哪儿?” “你们要把那个女人带到哪儿,就带我去哪儿。” “大哥,这个……” “不去我崩了你。还有你们,都别动!谁动我崩了谁!” “嗯……” 大虎的手下,不但都不是高欢,而且他们所面对的,是惶犯。 无名要去的地方很简单,就是大虎那儿。 无名要对大虎做什么? 第140章 脑残(1) 通常,这场不大不小的纷争该按照程序结束了。 但是,这两个江湖大哥犯了一个相同的错误:高估了前去谈判的两位。 前去谈判的是二龙和谢老二。这哥儿俩,大脑可能都经常性短路,把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儿再次搞复杂。 十三、谈判专家 那辆车牌蒙着白布的白色面包车停在了一个已接近废弃的物流仓库门口,车门“哗”地拉开,只下来了一个人:无名。 那个司机刚才也被无名绑在了面包车上。 卷帘门往上一拉,无名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大虎。这仓库里也只有大虎一个人,他在等着弟兄们凯旋归来。 据说那天大虎坐在一个木头箱子上,眼前放了两个木头箱子:一个木头箱子上放着一瓶已经喝掉了半瓶的五粮液;另一个木头箱子上放着一堆熟食。 大虎那本来就已经红彤彤的脸蛋在喝了酒以后更红了,眼神也有点儿迷离,表情多少有些呆滞。半瓶五粮液下去,谁不迷糊啊? 一个烟头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掉在了大虎面前。 当大虎发觉眼前忽然出现了个提着枪的陌生人后,微醺的他显然一愣:这人好像不是自己手下,他是谁? “大虎,我要跟你谈谈。” 大虎听见这南腔北调的声音后又是一愣:“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谈?” “赵红兵你认识吧?” 大虎明白了。 “走吧!” “去哪儿?” “南山。” “我不去!” “好,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大虎悻悻地跟着无名走着。大虎也是个老江湖,听到无名的口音,看到无名的表情,他就知道无名肯定敢在这里一枪杀了他。但大虎不懂无名为什么要带他上南山去谈。 南山上,积雪还未融化,枯草还未变绿。微弱的星光下,大虎可以看到无名那双空洞的眼睛,无名也可以看到大虎的红脸蛋。 “到了,你想谈什么,快他妈的说!”大虎真不是善茬,落到了这田地还嘴硬。 “谈你要死还是要活。”无名表情挺平静,尽管大虎没说什么好听的。 “操!我大虎像是怕死的人吗?”大虎看样子挺不耐烦。 “不像……” “十几年大刑下来,我还怕什么?从跟赵红兵磕的那天开始,我就忘了死字怎么写。”大虎倒真是条汉子。 “你的家人也都像你一样不怕死吗?” “……”长时间的沉默。 “你什么意思?” “人命,我手上已经有多条了,再多几条也没什么。” “……”又是沉默。 “赵红兵敢让你杀人?我不信!” “我杀人很有可能就是一场车祸。你可以放心,肯定和赵红兵无关。我是个干什么的,你应该清楚吧。”无名笑了,但是笑得一点儿都不温暖。 “赵红兵想怎么样?” “他们小孩子的事儿,就该让小孩子们自己去解决,对吗?” “……” “捅了人的,该道歉就道歉,该赔钱就赔钱。是不是?” “……” 黑社会团伙间的恶战往往都由小事儿引发。 “你们东北有句话叫: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和赵红兵也认识了有些年头了,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开始你找人去找赵红兵麻烦,我们没对你怎么样。现在你又去绑赵红兵的老婆,有点儿过份了吧?” “赵红兵难道就不过分?他想把我的生意都搅黄。我生意黄了,那些兄弟到哪儿吃饭去?” “有事儿好说好商量,先让你那捅人的外甥出来谈谈。事儿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等他们的事儿谈清楚了,你和赵红兵再坐下来谈谈。” “我要是不答应呢?” “杀你全家。” “……”大虎不说话了。 “大虎啊,今天我带你来南山你知道为什么吗?” “……” “因为我想让你往下看看,你们这城市多繁华、多灯红酒绿。你又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大哥,珍惜点儿吧!” “你劝我这个干啥?”大虎还在犟嘴,但是气势显然已经弱了。 “我是觉得跟你讲道理能讲得通,才劝你。”无名居然笑了笑。 “三天内,等我电话吧。”大虎叹了口气。 “呵呵!”无名拍了拍大虎的肩膀。 大虎苦笑。他明白了:无论是玩黑道还是玩白道,自己都比赵红兵差一点儿。 “天挺冷的,下山吧!” 大虎还真是个聪明人。在这场斗鸡博弈中,大虎先退了一步,就退了一小步,常人都难以发觉的一小步。 第二天,沈公子就接到了大虎公司的人打来的电话:“申总,上次谢家那俩孩子把你们的人捅了的那事儿,咱们谈谈吧!都是小孩子的事儿,别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咱约个时间,让那几个孩子坐下来谈谈,该赔钱肯定赔钱,到时候说个数吧!” “好!”沈公子明白了,这事基本结束了,大虎怕了。 本来,大虎稍微向后退的这一步,使这场两个黑社会团伙间看不见对手的较量接近了尾声。 通常,这场不大不小的纷争该按照程序结束了。 但是,这两个江湖大哥犯了一个相同的错误:高估了前去谈判的两位。 前去谈判的是二龙和谢老二。这哥儿俩,大脑可能都经常性短路,把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儿再次搞复杂。 二狗虽然不认识谢老二,但二狗却熟悉二龙。 对于二龙的谈判能力,二狗持怀疑态度。 二狗记得自己十三四岁时发生的一件事情,此事二狗记忆犹新。现在把这件事儿说出来,让大家评估一下二龙的谈判能力。 话说有一日黄昏,二狗和几个少年玩伴坐在马路牙子上聊天,其中就有二龙。 当时,二龙说自己腮帮子疼。当时二狗特别坏,一张嘴就没好话。 “哎呀妈呀,二龙,你是不是染上了淋病梅毒?”二狗大声惊呼了一句。 在那时,当地几乎所有的电线杆子和公共厕所上,都贴着治疗性病的小广告,就是“一针见效,三天痊愈,为患者保密”那种。 二狗说完,看了看二龙,二龙面不改色,冷眼看着二狗。 “哎呀妈呀,二龙,你是不是得了尖锐湿疣?”玩伴A跟着二狗也朝二龙喊了一嗓子。 “哎呀妈呀,二龙,你是不是阳痿早泄?”玩伴B也开始起哄了,一起调戏二龙。 “哎呀妈呀,二龙,你是不是手淫劳倦?”玩伴C也大声跟着起哄。 二狗那个年代的孩子,都能把电线杆子上贴的那些小广告倒背如流。因为天天能看到,想不背下来都不成。 二龙不回话反击,看样子是对二狗等人的起哄不以为然,脸上,还带着点儿自信的微笑。 “哎呀妈呀,二龙,你昨天还流了口水,是不是白带过多呢?”看二龙没什么反应,二狗越说越不上道。 “哎呀妈呀,二龙,你不会是月经不调了吧?” …… 二狗等人把电线杆子上小广告里的病统统说了一遍,有点儿黔驴技穷了。 可人家二龙依然微笑且自信地看着二狗等人,不急不恼,也不说话。 在二龙确定二狗等人把性病小广告上的病都说完了,的确没什么新词儿了以后,二龙才开始发言…… 只见二龙轻松地站了起来,微笑地,自信地,跋扈地伸出食指,指着二狗等人,缓慢而有力地说出了一句当时“雷”晕了二狗等人的话: “你们几个,都得癌症了!” 说完,二龙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转身,他胜利,他微笑,他离去…… 马路牙子上留下了瞠目结舌的二狗等人…… 啥?我们都得癌症了? 癌症,的确是比什么手淫劳倦之类的病都猛许多…… 可……可我们是在说下三烂的疾病啊! 二狗至今不知道,二龙那天的大脑究竟算是对路还是短路。 总之,二龙总能在关键时刻,一句话“雷”倒一片。 这是二龙的本事。 且说那天,在省城继续治疗的二龙接到了赵红兵的电话。 “二龙,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二叔,能下地了。” “嗯,过几天你回来吧。” “干吗?收拾谢家那哥儿俩吗?” “那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你回来吧!这边事儿解决得差不多了。”听到二龙的话,赵红兵愁死了。 几天以后二龙回来了,虽然伤还没有完全好,但依然英姿飒爽,依然风尘吸张。小青茬头发虽然已经长到了1厘米左右,但依然很有型。只是面色有些惨白。 “二叔,你叫我回来,是要做了那哥儿俩吗?” 见到赵红兵以后,二龙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个赵红兵在电话里没有回答的问题。二龙是真不知道他去省城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儿。 “……”赵红兵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无助。 向来自信的赵红兵在面对二龙时,根本没法掩饰自己的无助。赵红兵人生中最幸福的事儿是啥?是能有沈公子这样的朋友,能有高欢这样的老婆。面对这些人,赵红兵只要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懂他在想什么。赵红兵人生中最痛苦的事儿是啥?是有二龙、丁小虎这样的小兄弟。有时候,根本没法跟他们沟通。 “二叔,只要你说句话,我立马叫人收拾那哥儿俩!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人!”二龙说着就掏出了电话。 “二龙啊,大虎他们交人了,把谢老二交出来了。这事儿呢,也有你的不对,你怎么能上门随便就动手打人呢?我找人带你去跟谢家那哥儿俩谈谈,你该让他赔钱就赔钱,该让他道歉就道歉。你要是还觉得不过瘾,你骂他几句也没事儿。但你可别再动手了,人家是动迁户。” “我操!不收拾他们了?”二龙挺激动。 赵红兵喉结一抽动,咽了口唾沫。看得出,赵红兵挺痛苦。 “二叔,我收拾谢家那哥儿俩就是个玩儿。他们就这么白捅我一刀?” “行了吧,二龙,差不多就行了。检察院对面新开的那个四星级酒店,二楼有个咖啡厅。明天我叫人带你过去,你和那哥儿俩谈谈。要赔偿你尽管张口。只要你说得出,他们就不敢不给。这钱要到多少都是你的。二龙,你看咋样?” “二叔你说我缺钱吗?我家缺钱吗?我要他们这点儿钱干啥?”二龙挺不忿。 “听话!让你要钱你就去要钱,让你干啥你就去干啥!听见了没?”赵红兵陡然增大了音量,嗓门极大。 几年都不大嗓门喊的赵红兵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脖子上青筋都暴出来了。跟没法沟通的人去沟通,实在是痛苦至极的事儿。 “二叔,我……”二龙看见一向和气的二叔忽然暴怒,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二龙,听话。”赵红兵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儿失态。 “嗯,我知道了,二叔。”二龙被赵红兵吓哆嗦了。 “我一会儿让我的几个朋友过来,你先认识一下,明天带你过去。” “谁呀?我叫丁小虎、大耳朵他们几个跟我过去就行啊!” 赵红兵强忍着没再次发怒。赵红兵肯定心想:要是二龙和丁小虎等人去谈判,还不得再打起来?这哥儿几个,惹事儿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大。 “我给丁小虎打电话,现在……” “二龙,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我找人带你过去。” “谁呀?” “你不认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赵红兵叫来了表哥和马三。赵红兵的意思是,找老江湖压阵,把这事儿完美解决。 “这是马三。” “马……” 二龙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有点儿眼熟…… “嗯?怎么,你们认识?” “嗯……啊,不,不认识。” “明天,表哥和马哥带你过去。你该要钱就要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别动手打架。听话啊,二龙。” “二叔,我要多少钱合适呢?” “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果说,十几年前,孙大伟与黄老邪在饺子馆里谈判时的“巅峰对决”是古典流氓中装逼犯的经典。 那么,今天,二龙和谢老二在当地那家四星级酒店二楼咖啡厅的谈判,绝对是当代“极品脑残”间对话的代表作。 在二龙和谢老二之前,曾有过两次著名的谈判。 20世纪80年代后期,某破旧的饺子馆,孙大伟与黄老邪曾进行过装逼犯之间的王者之战。这是属于六十年代生人的一场谈判,他们成长于革命年代,刚刚被市场经济洗礼,古典流氓的精神尚存,还多少还有点儿“侠士”间相互敬重的意思。虽然当时赵红兵和李老棍子打得不可开交,但孙大伟和黄老邪两人见面时还十分克制,抱拳握手一样不少。 20世纪90年代中期,滚刀肉东波曾跟当时年少气盛的王宇在某饭店对谈。这是属于七十年代生人的一场谈判。他们成长于改革开放伊始,深知金钱的重要性,见面谈判时就围绕着个“钱”字。双方都剑拔弩张,毫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渴望和吝惜。 千禧年后,80后二龙和谢老二终于迈上了舞台,开始了属于他们的谈判。这一代人在他们出生十年之后就被人称做温室中的花朵,生在蜜罐中,没吃过苦,没经过磨炼,是“垮掉的一代”。虽然二狗认为以上论调有失偏颇,但显而易见的是:无论是二龙还是谢老二,都是依靠着背后强大的靠山来谈判的,而当年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赵红兵、东波等人却都是靠自己和自己手中的枪刺去谈判。 二狗从不用个案、特例来论证某一现象。 谈到自立,八十年代生人的确是比六、七十年代生人差了点儿。二龙和谢老二依靠着靠山来谈判绝不是个偶然现象。时至今日,当地80后的狠角也不少,按理说完全有能力有本事自立山头,但他们都习惯于依附某个势力强大的团伙,一依附就是几年,结局基本就是炮灰。要知道,赵红兵、张岳、赵山河、东波、李四等人像他们现在这岁数时,早已称霸一方。 当今接受良好教育的80后中,有能力的人恐怕不比六、七十年代生人少,但目前能挑起大梁的却寥寥无几。 将才不少,帅才却寥寥。这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80后生人相对于六、七十年代生人,缺少了点儿主见呢?二狗不得而知。 再过几年,90后走到黑社会的谈判桌前会怎样?是不是谈判时还要先伸手剪指甲、涂个腮红、照张大头照? 赵红兵为了这次谈判,显然颇费心机,不但把谈判的地点安排在了检察院正对面的酒店,而且还让表哥和马三两个成名已久的老江湖一起跟着去。 但二龙,似乎并不懂赵红兵的良苦用心。 第141章 脑残(2) 大虎为了这次谈判,显然也用了心思。据说虽然他没直接叫什么猛将去陪谢老二谈判,但是,在当地那家新营业的四星级酒店一楼的沙发上,坐着六、七个看似闲坐,但怀揣着各式枪支的汉子,这其中,有二虎。 酒店的二楼是中空的,他们坐在一楼,直接可以看到二楼的谈判情况。上面谈不拢或者出现了其他状况,他们立马就可以端起枪上去就轰。 大虎这么做显然不是为了保护他的“外甥”谢老二,而是为了避免输得一败涂地。而且我们从中可以看出,无名的忽然出现,只是让本次赵红兵与大虎间的斗鸡博弈出现了一个纳什均衡点,也就是赵红兵前进一步,大虎退缩一步。 如果是高欢被绑,那么结果可能是赵红兵后退一步,大虎前进一步,达到另一个纳什均衡点。 这次赵红兵绝未全胜,大虎也绝未全败。大虎可以接受小的让步,比如让谢老二给二龙赔钱、道歉之类,但肯定不接受全盘失败。 对大虎来讲,小的利益可以失去,但如果在赵红兵面前一败涂地,那他以后在江湖中无法立足。这对于坐过十几年大牢的大虎来讲,和要了他的命差不多,他肯定不干。 赵红兵自然知道大虎肯定不会让谢老二一个人去,所以让表哥和马三一起陪二龙去。 大虎也怕二龙等人把谢老二暴打一顿,甚至直接把他带走,让他彻底颜面扫地,所以大虎派了二虎等人强火力掩护。 这是一场两位江湖大哥间心照不宣,想尽快结束这次谁都不愿意继续下去的恶战的谈判。 但不懂的不仅仅是二龙,还有谢老二。赵红兵和大虎显然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怎么做,但他俩都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高估了谢老二和二龙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智商。 人家二龙来谈判的目的根本不是要钱,也不是要让谢老二赔礼道歉,更不是要顺利拆迁。而是想收拾谢老二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人家谢老二来谈判,也没觉得自己理应受欺负,琢磨着也就是赔点儿钱,赔个礼道个谦,谁让他兄弟捅了人家一刀呢?要是二龙再冒犯咋办?肯定再给二龙来一刀,再给二龙来个血气胸呗。 二龙怕啥啊?他身后有赵红兵那么强大的靠山,收拾他谢老二一顿怎么了?谢老二怕啥啊?他身后有大虎那么强大的靠山,再给二龙来一刀又怎么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让复杂的问题更复杂。这些不仅仅是二龙的本事,也是谢老二的本事。 十四、冬雷震震,夏雨雪 谢老二那天是以21世纪初当地偶像派小混混的形象出场的,下身穿着一条橘黄色又肥又长的韩式喇叭裤,上身穿一件同样又肥又大的红毛衣,头发收拾得像谢霆锋,但更像N.R.G和HOT。更有趣的是,他居然光脚穿着双木屐。当地四月份最高温度15度,谢老二下身是真不怕冷。不过话说回来,谢老二是帅哥,人家怎么穿怎么有道理,怎么穿怎么有回头率。 小时候看《说岳》和《水浒传》,每当有大将出场就“有诗为证”。二狗也效仿一下,谢老二出场,有诗为证: 脚踏小木屐 发型似HOT 下有喇叭裤 上穿红毛衣 头发电得丝丝立 眼神故作很迷离 且问来者何人 东郊帅哥谢老二 谢老二闪亮登场!谢老二他们是先到的。和谢老二在一起的是他大哥,也就是一刀把二龙捅成血气胸的谢老大。虽然谢老大在家门口一刀捅翻了二龙略显鲁莽,但经过此次谈判大家发现,其实谢老大比谢老二仁义多了、懂事儿多了。 表哥、二龙、马三三人走进酒店大堂时,二虎等人已经在酒店一楼大堂的沙发上“闲坐”着了。二虎带的人多数都是迷愣的手下,一看见陪二龙来的人是表哥,都纷纷抬手打招呼,表哥也点头还礼,还朝二虎抬手打了个招呼。 表哥也算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几年大刑下来,江湖地位也算不低。而且,确切地说,他不算赵红兵的小弟,只能说是和赵红兵“一伙儿”的。 二虎也抬手微笑还礼。毕竟,二虎等人也是为了和解,不是为了打架来的。 气氛很和谐,很融洽。按照程序,简单地聊一下赔偿问题,该道歉的道个歉,这个事情基本就结束了。结束以后说不定表哥、马三还会和二虎及当年表哥的狱友去吃顿饭、喝顿酒、叙叙旧。 表哥和马三两人都已经是中年人,背都有点儿驼。常年的牢狱和跑路生涯让这俩人的眼神儿都有点儿飘忽不定,都喜欢低着头斜着眼睛看人。这和走在前面意气风发的小帅哥二龙成了鲜明的对比。夹着个小黑夹包的二龙,走路的步伐很大、很急。因为,他不仅仅是来谈判的,还来打架、来报仇的。 乍一看,表哥和马三倒有点儿像二龙的跟班。 带着一股疾风的二龙率先上了楼。到了二楼咖啡厅,就看见了倚在沙发上抽烟的谢家兄弟。 据二龙回忆,当时,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毕竟,二龙摸着石头过河混黑社会的处女之战就被人扎了个血气胸,郁闷得很。 表哥、马三、二龙三个人坐到了谢家兄弟的对面。 二龙睖着眼睛看谢家兄弟,今天二龙的底气相当的足。谢老二对二龙的挑衅眼神报以轻蔑一笑,扭头不看他。 这三个主角,没一个人说话。 “你们,都认识吧?”看见没人说话,表哥发话了。 “嗯。”谢老二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看都不看表哥一眼。 也对,二龙底气足,人家谢老二底气凭啥不足?二龙有表哥和马三跟着,人家谢老二有楼下那群攥着各式枪支的人撑腰。 表哥是老江湖,自然不能跟谢老二这样的小孩子一般见识,但二龙却气得憋红了脸。 “今天大虎让你过来,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吧?”表哥不急不恼。 “知道,赔钱呗!看病呗!道歉呗!谁让我们把人捅了呢?”谢老二还真气人,拉着长声说话。说完他还伸个懒腰,把双手搭在后脑上,懒洋洋地躺在了沙发上。 “你别装!”看着谢老二那态度,一直没说话的二龙勃然大怒,指着谢老二大吼了一声,唾沫星子都崩到谢老二脸上了。 眼看局面就要僵化,马三赶紧拉了拉二龙。 二龙咽了口唾沫,继续睖着眼睛盯着谢老二。 看着气势汹汹的二龙,谢老二没搭话,再次报以轻蔑的一笑,还伸手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 “这位大哥,你看,我们的确是把人捅了,这事儿闹得也挺大的。我弟弟年纪小,还不懂事儿,你别怪罪他。我们来的时候,我大舅(大虎)也嘱咐我们了,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听听你们的意思,好好谈谈。”谢老大显然比谢老二懂事儿,开始跟表哥唠了。 “对,啥事儿说开了就好唠了。你们那边怎么打算的?打算咋样儿呢?”表哥说。 黑社会关于赔偿的谈判和法律程序截然相反。通常不是受害一方提出索赔,然后由另一方来根据索赔的数额进行赔偿。而是,由伤人的一方提出一个方案,然后受害一方看这个方案是否合理。 假如受害一方觉得合理,那么这事儿就妥了。假如受害一方觉得不合理,那么就会说:“我们再考虑考虑吧。”这时候,这谈判就算暂时结束。伤人的一方就需要通过别人来打听打听对方的态度,然后再提出赔偿的数额。 可能有人要问,那会不会有人漫天要价,把人讹上?二狗说:绝对不会。原因有二:1.既然两伙人能坐下来谈判,都是想把事情解决,不是想把事情谈崩;2.赔偿的数额通常有个“合理”的价格。 什么叫合理的价格?二狗大概就当地黑社会斗殴中常见的几种伤害简单列个价目清单。这些清单都来自真实案例: 1.大哥级人物留下终生残疾。大腿截肢:200万,同时需要肇事者坐牢。 2.大哥级人物受枪伤,虽当时有生命危险,但没终生残疾:60万,不需要肇事者坐牢。 3.大哥级别人物被砍,有疤无伤:28万,不需要肇事者坐牢。 4.小弟级人物留下终生残疾:50万,肇事者跑路。 (以上四例都属个案) 5.小弟级人物被砍成重伤:10万,无需肇事者坐牢或跑路(此类常见,总在发生,价格大概在5~15万间波动)。 6.小弟级人物被砍成轻伤:2~5万。 以上价格大概是当地黑道中约定俗成的协议价。尽管没有一张价目清单,也没有行业标准,但混社会的人都对这个价格心里大概有个数。 综上所述,二龙大概属于小弟级别人物被捅成重伤的,赔偿10万左右应该是合理的。但二龙身份略有不同,二龙是赵红兵的人,那么这个价格就需要上浮一些。总之,15万左右应该比较合理了。 “该赔多少就赔多少。我们哥儿俩呢,家里也不富裕,就拿出15万来给他看看病。你们要是觉得需要多一点儿也没事儿,我大舅说了,钱的事儿好商量。他呢,和红兵大哥有点儿小误会,但是都知道,红兵大哥肯定不缺钱。我大舅说他们公司有部车,本田雅阁,去年秋天新接的,有点儿小毛病一直没人开,刚修好,还得算是新车呢。这车二龙要是喜欢就开着玩儿去吧。”谢老大说话显然好听多了。 大虎和赵红兵经过几番暗地里的较量,又被无名吓唬了一把,真是有点儿怕了。这样的赔偿,真是给足了赵红兵面子。15万块钱加上一部20万出头的车,加起来近40万了。 大虎做事儿也挺上道,他和赵红兵骂归骂、打归打,但是要他大虎去跟赵红兵赔礼道歉显然不可能。赵红兵又不缺几个钱,送什么给赵红兵人家也看不上眼。现在大虎选择送部车给二龙,既给足了赵红兵的面子,也没丢自己的面子。既体现了他的大度和大方,又显得他在和赵红兵的较量中并没怎么输。因为,车是送给二龙的。 要是所有人都像大虎和赵红兵这么善于处理矛盾就好了。 “嗯,嗯!”这条件够可以的了,表哥听完连连点头。 表哥转头看了看二龙:“二龙,你看咋样?” 一腔怒火的二龙根本不说话,还在眼都不眨地睖着谢老二,直勾勾地。 “二龙!”表哥有点儿不高兴了。 “表哥,我不要钱行吗?”二龙说出了震惊四座的一句话。 我操!你不要钱你来谈啥来啦? 四个人全被二龙这句话“雷”翻了。 “二龙……你想……”表哥不知道说啥好了。 “判他!我就要判了他!”二龙咬着牙指着谢家兄弟说,唾沫星子再次喷到了谢家兄弟脸上。谢家兄弟应该从唾沫星子中感受到了二龙的气势。 二龙这话一出再次震惊四座。 啥?黑社会谈判你二龙要判人家? 再说,是你先上门暴力拆迁的,打了官司谁赢还真不一定呢。说不定赵红兵都得跟着吃挂彩儿。 二龙这句足以让全场崩溃的话刚说完,更加脑残的谢老二发言了。 如果二龙只是“雷人”的话,那么谢老二的那句话称得上“雷鸣电闪,电闪雷鸣”。 “你以为你是谁呀,说判我就能判我?你知道我老叔是谁吗?”谢老二唾沫星子也出来了。 没人搭话。谢老二这叫设问句,显然是要自问自答。 “看对面,检察院!我老叔就是逮捕科科长!” 二狗听过检察院有“批捕科”,但还真没听过有“逮捕科”。 “逮捕科牛逼啥?有能耐让他逮捕我!”二龙有点儿歇斯底里。 “人家不希的逮捕你!”谢老二说完又是轻蔑地一笑。“不希的”是东北话,意思大概就是“不屑于”的意思。 “冬雷震震,夏雨雪。” 这对话,忒意识流了…… 表哥用手肘重重地捶了二龙肋条一下,二龙疼得龇牙咧嘴。 这样的对话进行下去,还不得打起来? “表哥,你啥意思?”二龙居然跟表哥火了。 “有事好好唠,你喊什么喊?”表哥也恼了,急得汗都出来了。 “我不缺那俩钱儿!” “听话!”表哥开始睖眼睛了。 二龙有点儿怕,不说话了,但显然还是浑身是火。 表哥也看出来了,这谢老二有点儿“二”,不能跟他说话,有事儿得跟谢老大说。 “这事儿,我拍板了。刚才二龙不说了吗,他也不缺钱。就按你们说的来吧。毕竟咱们都是出来玩儿,你们也差点儿没把人家捅死,该赔个礼就赔个礼。你们都是年轻人,哪个年轻人没点儿火呢?这次认识了,以后说不定你们还是朋友。”表哥流着汗打圆场。 刚才被二龙和谢老二的无厘头对话弄得颇为紧张的场面被表哥暂时压制了。 “是,是,大哥你说得对!”谢老大显然比较容易沟通。 “二龙兄弟,以前的事儿,对不起了。”谢老大还算诚恳。 二龙没接话,冷“哼”了一声。 “对—不—起!”谢老二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是个人就能感觉到谢老二的不屑。 “你说句‘对不起’就行了?”二龙强压怒火。 “那你还想咋地?” “我想整死你!我操你妈!”二龙终于再也忍不住,骂了起来。 “你有那本事吗?要不是赵红兵,你算个啥?” “我操你妈!”二龙右手抓起桌上的烟灰缸,“霍”地起身一窜,左手就抓住了谢老二的头发,朝谢老二后脑就是一下。 谢老二吃了头发太长的亏,慌乱之下伸手乱抓乱挠,在二龙脸上脖子上连挠了几把。二龙已势如疯虎,根本不理会谢老二挠他,攥着大玻璃烟灰缸连续砸谢老二的后脑。 咖啡茶座的空间本来就比较小,谢老大看见自己弟弟吃亏,伸手去拉二龙。当然,也可能是伸手去打二龙。只是形势比较混乱,没人看得清谢老大是在拉二龙还是在打二龙。 表哥和马三眼见形势突变,都扑上去拉架。 五个大男人在那个长不足两米的沙发上拉扯了起来,不知道是三个人拉架两个人打还是三个人打架两个人拉,也根本看不清谁吃亏谁占了便宜。只能听见谢老二的惨叫、二龙的怒骂以及表哥“别打了”的大喊,当然,还时不时传出马三那尖着嗓子喊“停!停!”的声音。 “轰隆”一声,沙发翻了。 一个小沙发,哪儿能经得起那么多人折腾。 第142章 脑残(3) 场面更混乱了。这五个人全滚在了地上,互相抓着头发、衣领、手腕,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打谁,谁在拉谁。据说,谢老二的木屐早在扭打中掉了,但躺在地上的他还边用手挠二龙,边用光脚丫子踹二龙。二龙的羊毛衫早已被扯碎,脸上脖子上全是血印子,但越战越勇,抓着谢老二头发毫不手软,不过烟灰缸被人抢了去。 据说两人都不出拳了,因为躺在地上拳很难发力。 两人就滚在地上对挠,都往脸上挠,谁指甲长谁赢。二龙事后曾很得意地说:“幸亏我两礼拜没剪指甲! 拉架的人也都被他俩挠到了。 再打下去,翻滚在地上的二龙和谢老二估计该张嘴咬人了。 手脚都用完了,不用嘴用啥? “别打了,都别打了!”二虎等人冲了上来。 十五、另类亡命徒 二龙和谢老二终于住手了。俩帅哥都被对方挠成了大花脸。 二狗一向认为,俩男人打架打到挠人的地步,挺磕碜。 当然了,二龙和谢老二都不怕磕碜。谈判谈到这份儿上算是彻底谈崩了。 据说人家谢老二站起来后第一件事,是用手整理自己的发型。谢老二肯定这么想:你二龙可以打我,但你不能弄乱我的发型,更不能挠我给我破相,你挠我还不如捅我一刀呢。 马三和表哥两个大哥级的人物也颇显狼狈,他们都开枪崩过人,也拿刀捅过人,但是这种近身互挠混战,估计他们也没经历过。最关键的是:他俩总不能对谢家那俩半大小子动手吧?忒丢身份了。 “你啥意思?”二虎直接朝二龙走了过去。 “他不跟我装吗?见他一次,我打他一次!” 二龙嘴还挺硬,自己被挠得这么狼狈,居然还说见人家一次打人家一次。 “你是不是给脸不要脸啊?”二虎在下面吼了一声。他知道谢老二纵然有不对的地方,但二龙显然更不对。 “你说谁呢?”二龙彻底疯了,居然朝二虎走了过去。 从二龙小时候咽泡泡糖的事件就可以发现,二龙此人从小就是个另类亡命徒。为啥说他是另类亡命徒呢?因为他肯定不同于张岳那种只有真的遇上了大事,才眼睛一红什么都敢干的亡命徒。二龙是属于闲着没事儿就的那种。 莫名其妙地亡命,敢于为泡泡糖送死,二龙不是另类亡命徒谁是? 表哥拽着二龙的胳膊,二龙还气势汹汹地向前冲。咋了?看了没?二龙多不要命?二龙要对二虎动手!二虎成名的时候,二龙还穿开裆裤呢。 “表哥,你别拉着他,让他过来!”二虎真是气坏。 虎家三兄弟这么多年总栽在赵红兵他们这帮人手里。栽给赵红兵、张岳、李四也就算了,现在连20出头的二龙都敢跟他较劲了。 “我操你妈!”被表哥拽着胳膊的另类亡命徒二龙大吼,居然指着二虎又骂了一声。 看来,二龙今天来这里,就没想活着走出去。 二虎掏出了手枪,指着二龙:“你再骂一句!” “崩!你崩!朝这儿崩!我—操—你—妈!”二龙指着自己的脑门一字一顿。 亡命徒二龙开始玩儿死亡游戏了。 局面彻底失控了。 二虎还真被二龙将住了,开枪也不是,不开枪也不是。 “我操你妈!”另类亡命徒二龙更加兴奋了,接着怒骂。 二虎骑虎难下了,他刚才就应该上去扇二龙两耳光而不是掏出枪,现在咋办?真崩了二龙?崩完以后咋办?看来,在大虎出狱之前,二虎和三虎子始终没什么大的作为在情理之中,他们都是有勇无谋之辈。 还好,二虎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大脑骤然间短路没关系,他身后还有一群老江湖。 这群老江湖从二虎身后齐齐冲上,直奔二龙。 “别动手,你们认识我是谁吧?”表哥赶紧抢在二龙身前,大吼了一声。 表哥毕竟以前在监狱里是江湖大哥级人物,对这些当年监狱中的小弟,还是相当有威慑力的。 “表哥,你让开。这小子不收拾不行!” “想动他,你们先动我!” 一头白发的表哥死死挡在二龙身前。 看着二虎身后那群穷凶极恶的兄弟,刚刚在兴头上的二龙也多少老实了一些。 “表哥,今天你在这儿,我肯定给你面子。但是你今天护住这小瘪犊子,改天我还是要收拾他!” “我怕你啊?”二龙又从表哥身后伸出手指着二虎说。看得出来,二龙那几管子鸡血还在起作用呢。 二虎看看二龙,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对二龙,表哥和马三彻底无语了。你说他不勇敢吧?不对,刚才那亡命徒的劲儿把二虎都给将住了。 只能说:这孩子忒不懂事儿了。 此战战罢,刚刚经历了混社会后第二战的二龙,虽然脸上脖子上都被挠伤,有点儿狼狈,但还处在亢奋的状态,心情十分激动。有诗为证: 闯荡江湖第二遭, 脸上脖子都被挠。 只能怪那谢老二, 不是因为养了猫。 满脸血痕的二龙夹起了他的小黑夹包,气喘吁吁,毕竟,刚才互挠耗费的体力太大。 “表哥,我先走了。” “……”表哥继续无语。 “我走了啊!” “给你二叔打个电话吧!” “嗯,啊,等一会儿我就打。” 混了这么多年黑社会,表哥连蒋门神那样的浑人都能忍受,但实在受不了二龙了。蒋门神浑归浑,但大事儿懂。这二龙,专门在大事儿上犯浑。 人家二龙根本没想给赵红兵打电话,他也知道给赵红兵打电话肯定得换来一顿臭骂。 二龙自己一个人走出了酒店,立马给丁小虎打了电话。 “小虎,在哪儿?” “谈完了?” “你在哪儿?” “我在我姐夫这里打麻将呢,干啥?” “刚才我跟那谢老二又打起来了,你赶快找几个兄弟!” “我操!又打起来了?” “快帮我找两个人!” “跟红兵大哥说吧,让他想办法。” “操,不能跟他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你快找两个人!” “咱们的人都去WY镇那边儿了,大耳朵都过去了,估计都得明天回来。” “那你就不能找找别人?” “你急成这样,我找谁去?” “操,那你自己过来!” “我自己过去帮你打?” “你不敢?!” “操!你听说过我丁小虎不敢干的事儿吗?” “过来,我等你!” 下午三四点钟,二龙和丁小虎见面了。 “哎呀,二龙,你……”丁小虎见到二龙满脸都是血道子,没一处好地方,闭着眼睛回过头去,不忍心多看。 “都是他妈的谢老二挠的!”二龙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没好意思说:其实吧,我也把谢老二挠得够呛。 “这谢老二怎么跟娘们儿似的,打架还挠人?” “……”二龙也把人家给挠了,不好意思回丁小虎这句话。 “你叫我过来,去哪儿找谢老二去?” “不知道啊,他能跑哪儿去,咱们就找呗!” “我操,你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就叫我过来?” “找呗!” 这时,二龙电话响了,赵红兵打来的。二龙想了想,没接。 “谁呀?”丁小虎问。 “二叔。” “咋不接呢?” “接了肯定骂我。” 随后,丁小虎电话也响了,还是赵红兵打来的。 “接……还是不接啊?” “接,别说和我在一起。” “小虎,看见二龙了吗?” “啊……没呀!” “看见他你让他快回公司来见我!” “啊,有什么事儿吗?” “别问了!”赵红兵挂电话了。 二龙和丁小虎开始找谢老二了。 经过一个小时不间断地打电话,二龙和丁小虎终于摸清了谢老二的位置:东郊某网吧。 “走吧,过去啊!”刚刚拿自己的命将了二虎一军的二龙闯荡江湖的胆子显然更大了。 “就咱俩?别扯淡了。” “刚才电话里不都说了吗?就谢老二自己在那网吧呢!” “毕竟是东郊……就咱俩过去,行吗?” “我的身手你还不知道吗?你也不差,咱俩肯定够了!” “你身手好还被人挠成那样?” “不是有人拉偏仗吗?” “好吧……” 二龙这个另类亡命徒,拉着丁小虎上路了。 根据二狗对二龙的了解,二龙小时候身手的确还可以。虽然他小时候还不会劈腿什么的,但他欺负赵红兵家的那只拴着铁链子的大狼狗时,就显露出了天赋。他的天赋不仅仅是身手好,还颇具智慧。 当年,赵红兵家的那只狼狗白天被小纪、沈公子等人欺负,晚上被二狗等人欺负,还曾被张岳毒打过。基本上除了赵爷爷以外,它谁都不信任,谁都不让接近。但是呢,人家二龙就能接近它,还有机会近距离欺负它。 二狗记得有一次——那时候二狗和二龙大概都八九岁——二龙手里拿了半截东北人常吃的那种血肠,双手捧着,很诚恳地蹲在狗窝前约三米处。那拴狗的链子大概就三米左右,这个二龙很清楚。 那狼狗看见有人要喂它血肠,想出来吃,但仔细一看要喂它的人是二龙,就没劲——这人劣迹斑斑,狼狗不大信任他。 不出来没关系,二龙继续耐心地叫狼狗的名字,十分认真地双手捧着血肠。二龙那小眼神儿,老真诚了。 过了一会儿,这狼狗也觉得二龙可能是真要喂它,开始从狗窝中往外走,虽然它眼中对二龙还保持着警惕,但是看二龙手中没拿什么钢管铁锨之类的东西,觉得挺放心,开始慢慢地接近二龙…… 二龙一动不动,继续以真诚的小眼神儿看着那只狗,嘴里还念念有词:吃血肠喽,吃血肠喽。 狼狗终于放心了,离二龙越来越近,慢慢地凑过了嘴,要叼走二龙手中的那半截香肠。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二龙右手攥住香肠,迅速向后一缩,左手快如疾风,“啪!”结结实实扇了狼狗一耳光。 上了当,挨了一嘴巴子的狼狗暴怒,朝二龙扑来,但是人家二龙轻轻向后一躲……暴怒中的狼狗不但没咬到二龙,还被脖子上的铁链子重勒了一下——铁链子到头了! 狼狗很悲愤,二龙很欢愉…… 二狗始终认为,能近距离欺负到赵红兵家那只狼狗的人绝对是人才。 二狗还认为,大冷天能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挖空心思去欺负一只狗的人绝对是人才。 二狗更认为,能去扇一只狗的耳光还不被狗咬到的人绝对是人才。 而且,能想到去打狗的耳光的人,那更是人才中的人才。 二龙不是人才,谁是? 今天,难道另类亡命徒二龙和丁小虎要用当年扇狗耳光的办法去对付谢老二? 十六、谢老二脖子上,没拴铁链子! 通过二龙扇赵红兵家狼狗耳光这事可知,二龙这另类亡命徒在某个方面还具备一定的另类智商。 正是因为二龙具备这样的“谋略”,所以,他运筹帷幄,跟丁小虎定下了一条锦囊妙计。这个妙计基本拷贝了二龙8岁那年打赵红兵家狼狗的策略。 这锦囊妙计的具体内容是:到了网吧门口,二龙在玻璃门外面“PIAPIA”地走。然后呢,谢老二只要一看见二龙在外面“PIAPIA”走,肯定急眼,肯定出来跟二龙干。这时,丁小虎埋伏在网吧门口,等谢老二一出网吧门,趁他不注意,上去一板砖把他抡倒。这时,二龙也杀上前去,两人开始削他。 这计划看似挺完美,而且跟当年打狼狗如出一辙:二龙就是那逗引狗的血肠子,丁小虎那板砖就是一嘴巴,谢老二就是赵红兵家那只狼狗。 计划不错,开整。 下午四五点钟,二龙和丁小虎到了东郊那网吧的门口。丁小虎往里面一看,谢老二果然在那儿上网,满脸都是抓伤,比二龙还惨。 “二龙,你也把他给挠了?” “别问那没用的,拿个砖头子,倚着墙,等着去!” 当时东郊正在大动迁,遍地都是砖头子。而且丁小虎这人由于常年在外打架,养成个习惯,至今他还有这习惯。那就是无论走到哪儿,先东张西望,看看地上是不是有砖头子。砖头子的大小方位他总是记得很清楚,一旦和谁打起来,他立马就能捡起砖头子开抡。前段时间二狗在北京遇见他,喝了几口酒以后,丁小虎还感叹了一句:北京这地上咋没砖头子呢? “行啊。”丁小虎说。 丁小虎打架心理素质极好,面不改色心不跳,拿了块砖头子站在网吧的玻璃门旁边,倚着墙等谢老二出来。根本不用问丁小虎“准备好了吗?”丁小虎打架不用准备。 丁小虎就绪了,现在就看二龙了。二狗说了,二龙就是那打狗策略中的血肠子。 血肠子二龙也没含糊,开始“PIAPIA”地在网吧门口走来走去,时不时还往里面看两眼。 据说狼狗谢老二一直专心地在QQ上聊天泡妞,开始还真没注意到血肠子二龙在外面。 血肠子二龙有点儿不耐烦了,“PIAPIA”走了五分钟,狼狗谢老二还没发现他就在玻璃门外。 “大爷,你们这网吧有红塔山烟吗?”血肠子二龙推开门,假装问坐在网吧收银台旁边那老头。 “没有,只有红河!”这老头嗓门还挺大。 此时,血肠子二龙送到谢老二嘴边儿了。 果然狼狗谢老二发现了血肠子二龙,猛一回头……四目相对,那目光一接触,直冒火星子、火苗子。 据说狼狗谢老二当时就控制不住了,霍地蹦了起来就往外冲,一激动还带倒了一把椅子。 血肠子二龙假装回头就跑,谢老二龇牙咧嘴就冲了出来。对,该血肠子向后收了。 狼狗谢老二刚出玻璃门,右侧脸颊就被抡上了一砖头,抡得结结实实。对,狼狗按计划该挨一嘴巴了。 但狼狗谢老二没被丁小虎这一砖头子抡倒,根本没理会丁小虎,只是晃了晃,继续朝血肠子二龙追去。 血肠子二龙看见丁小虎得手,杀了个回马枪,转身朝狼狗谢老二跑了回去。兵法上这叫前后夹击。 但这时候丁小虎忽然一声惨号,二龙眼见从网吧窜出了七八条彪形大汉,一半朝丁小虎冲去,一半朝二龙冲来。 “跑啊!”刚才被椅子腿抡了一下后脑勺的丁小虎一声大喊。 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撒丫子就跑,狼狗谢老二率领七八条彪形大汉穷追不舍。 人家谢老二脖子上,没拴铁链子,真没拴铁链子! 二龙和丁小虎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 现在的狼狗谢老二,应该被称之为疯狗谢老二才对!谁让二龙把他给毁容了? 血肠子二龙跑起来相当快,两条小腿一倒腾,跟小风车似的。本来二龙的速度不是很快,但是后面有疯狗追赶,二龙身体里的潜能被激发了,张着嘴玩儿命跑。 第143章 脑残(4) 丁小虎跟二龙比速度差了点儿,但是一急眼跑得也不慢。 后面的追兵边追边从地上捡砖头子,砖头子在他们身后呼呼地乱飞。 黑社会大哥间的血腥残杀,愣让血肠子二龙给演变成街头小混混斗殴了。 据说,二龙和丁小虎还边跑边商量,气喘吁吁。一般人被追着跑的时候都只顾跑,一说话就泄了气,速度就会下降,但是血肠子二龙天赋异禀,边跑还能边和丁小虎商量。 “跑……跑还是打啊?” “打不过啊,跑啊!” “哎呀妈呀,咱俩往哪儿跑?” “东郊派出所,就在前面了。” “投案自首啊?” “操,进了派出所谁敢打你?”这是丁小虎的习惯,一旦在街头斗殴中打不过了,他立马就往派出所里窜,寻求警察帮助。 “哎呀妈呀,跑不动了。” “前面就到啦!” 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虽然挨了不少飞过来的砖头,但没受什么伤害。事后二龙又扬扬得意地解释说:“我跑的速度很快。后面的砖头子飞来的速度虽然也很快,但砖头子相对于我的速度就不怎么快了。比如我的时速是80公里每小时,砖头子的时速是100公里每小时,那么砖头子就是以20公里每小时的相对速度向我砸来,所以,砸到身上并不怎么疼。”看来,二龙虽然没考上高中,但初中物理学得还是挺好的。 反正二龙打了胜仗牛逼,吃了败仗还牛逼,谁都无法阻挡二龙牛逼。鞋都快跑丢了还自称奔跑速度80码。 东郊派出所距离那网吧最多一公里,二龙和丁小虎前后脚进了派出所。 疯狗谢老二做梦也没想到二龙和丁小虎居然找了个派出所钻了进去,恨得牙根直痒痒。 “操你妈的谢老二,有种你进来!”血肠子二龙进了保险箱以后,又开始得瑟了。 “你等着你!”谢老二还没胆子来派出所打架,转身走了。 血肠子二龙觉得很火大,自己怎么也是个“社会人”,谢老二个东郊乡下土流氓,先是捅了他一刀,然后又把他挠了。现在呢,又被谢老二撵到派出所来了。 确定谢老二等人走远了,二龙和丁小虎才从东郊派出所出来。二龙和张岳亡命的胆量或许接近,但亡命的方式截然不同:换作张岳,管他对方有多少人,绝对不跑,回头眼睛一睖,掐着块砖头子上去就拼。管他对方有多少人,有本事你打残我,你要是没本事打残我,我肯定就打残你。张岳是这么股劲儿。二龙呢,纯粹是一股邪劲儿,该拼命的时候他退缩,该好好谈的时候他玩儿命,不一般啊不一般。 当年赵红兵、李四、张岳等人20岁出头在街头跟人斗殴时,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掉头跑,就连孙大伟都不跑。不管形势多恶劣,绝对死战到底,就是靠着这拼死的劲头吓跑了一拨又一拨对手,成就了四个江湖大哥的霸业。当然这劲头也有缺点,当年,他们几乎是轮流重伤住院,没被人捅死已经是万幸了。 他们新一代的小弟丁小虎、二龙等人就圆滑得多了。他们不争一时之长短,打不过就跑。跑当然并不意味着退缩和逃跑,而是暂时的战略防御,跑完以后再纠集力量报仇。尤其是丁小虎,从来不吃眼前亏,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跑。 “小虎,吹哨子,集人啊!” “咱们的人都去乡下办事儿了,你让我找谁去?” “你他妈混了这么多年,十个八个人都拉不来?” “操,人肯定是能拉来,但是拉20个你这样的,有用吗?上去就得被人家打散!” “操,我这样的怎么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就找不来几个能打的?” “想想……” “想啥?快打电话!” “我他妈在想给谁打电话呢!” 丁小虎和二龙肯定不能找赵红兵,也不能找李四。因为找了他们,这架肯定打不成了,根本没法报仇。本来丁小虎纯粹是为二龙助拳,但是现在丁小虎自己也挨了一顿砖头子,也是满肚子火。 “王宇,你在哪儿呢?”丁小虎想起找王宇来了。当年的王宇绝对是一员虎将。 “海鲜酒店呢,啥事儿?” “刚才我被一帮小子给打了,你过来帮帮我。” “还有人敢打你呢?”王宇乐了。 “操,刚才可被打惨了,快来帮帮我!”赵红兵的这个团伙有点儿像联合舰队,一出事儿总是互相帮助。 “我都他妈多少年没跟人打过架了,你还叫我去帮你打?”的确,王宇自从跑路以后基本就没打过架。跑路回来以后,由于他是李四手下的第一亲信,更是没人敢和他打架。和王宇打架跟打李四的脸基本没区别,必死无疑。 “哎呀,你过来不过来?是兄弟不?”丁小虎开始动之以情了。 “我说了,我都多少年没跟人动过手了!要么我问问四哥,让四哥派几个人跟你过去?” “别跟四哥说,千万别跟四哥说。我再问你一次,是兄弟不?” “是……” “那你过来不?” “过去!你们在哪儿呢?” “东郊派出所门口。” “你看我要找几个人过去不?他们多少人啊?” “没几个人,都是些小孩儿……”丁小虎还给王宇吃定心丸。 “我问你呢,需要我带几个人过去不?” “那最好了,把老亮也带上啊!”丁小虎知道王宇弟弟也不比他哥哥差多少。 “老亮昨天去北京了。那我打电话找人了,你们等着我。” 多年没打架的王宇被丁小虎拉来了。 王宇毕竟是混过的,虽然说过去很多年没动过手了,但其根本原因是没必要动手。真的需要出面打架,王宇肯定还是个好手。 不一会儿,王宇开车到了。 王宇是出了名的干净。笔直的西裤,一尘不染的白衬衣,外面套一件浅色的夹克衫,瘦而清秀,白白净净的脸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和二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此时的二龙脸上脖子上全是血道子,羊毛衫被撕破了,背后还有砖头印子,滚得跟个土驴似的。 “哎呀,二龙。”王宇看见二龙的样子,也不忍心看了。 丁小虎没太注意下了车的王宇究竟跟二龙说了些什么,就往王宇车里瞅,他想看看王宇带了几个人来。 “小虎,看啥呢?” “看你带了几个人来……”丁小虎琢磨着就一小轿车,里面算上王宇最多也就是五个人。 “我?我带了三个人来啊!” “车里都有谁啊?让他们下来啊?” “车里?你都见过,都是海鲜酒店的服务生。” “啥?”丁小虎汗都下来了。 “咋了?” “他们能打架吗?” “那你让我找谁去?你不是说就几个小孩吗?我过去吓唬吓唬他们,你们上去揍他们一顿,就行了呗。” “他们倒是一群小孩……但是……” “但是什么?怕打不过?我说跟四哥说,让四哥找人去修理他们,你又不让我说。” “那你就不会找几个人?” “我找人四哥肯定就知道了啊,到时候问我,我咋说?” “唉……” 丁小虎的汗彻底滴答下来了,本来他说对方就几个小孩的目的,是让王宇别怕,放宽心了帮他来打架。哪儿想到,王宇真是放宽心了,干脆就叫了几个服务生来。那时候王宇是李四海鲜酒楼的总经理,负责酒店的所有业务,每天都挺忙的,基本不掺和社会上的事儿了。此次被丁小虎拼着面子喊,也是硬着头皮来的。 “走吧!” “去哪儿?”丁小虎愁死了。 “不是说去收拾那帮小孩吗?” “咱们几个人行吗?” “咋不行啊?”多年没打架的王宇也有点儿小兴奋,有点儿蠢蠢欲动。 “走!削死他们!”血肠子二龙看见助拳的来了,又激动了,另类亡命徒的劲头又上来了。 十七、湾仔一向我大晒,我玩晒! 丁小虎连激带请,终于把多年没有在街头打架的王宇给彻底拉下了水。 王宇虽然现在不惹事儿了,但是他当年血战民族中学、怒砸巴黎夜总会、钢窗厂血战赵山河,20世纪80年代末就在李四台球室跟东郊的流氓火拼过。他是善茬吗?王宇那已冷却多年的热血,今天,又被丁小虎和二龙彻底撩拨得沸腾了起来。丁小虎和二龙这俩混世魔王,确实挺败家。 六个人挤在王宇那辆帕萨特上。王宇开车,丁小虎坐前边,二龙坐在人家服务员大腿上,两只手各扶着一个座。虽然挺挤,但是挺有激情。这车径直向东郊那网吧开去。 “刚才他们有七八个人呢。” 上了车以后,丁小虎还是说实话了。二龙虽然很兴奋,但是丁小虎心却直打鼓,冷汗直流:就王宇带这几个服务员,能有啥战斗力? “七八个人,很多吗?小虎,你咋还越活越‘回旋’了呢?我记得你十七八那会儿,就在夜总会跟人家拿着枪的人干。咋到了今天,几个小孩就把你给削了?你怕啥啊你!”王宇也很兴奋。 “操,我怕啥啊,我不是怕二龙挨打吗?……王宇啊,咱们真不用回去拿点儿家伙去?就这么去干?” “收拾那几个小孩儿,需要吗?”王宇豪气干云。毕竟,人家王宇是见过世面的。 据说王宇当时一摁车的音响: 湾仔一向我大晒,我玩晒! 洪兴掌管一带! 波楼鸡窦与大档,都睇晒! “拖”地至高境界! 这歌曲老奔放了,是古惑仔的插曲,好像叫什么《刀光剑影》。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生的混子,都喜欢这一口。跑路广东,自称多年在夜总会做过驻唱歌手的王宇,用接近纯熟的粤语跟着唱,虽然说带点儿东北口音,但着实有气势。 跟壮士出征擂鼓助威似的,丁小虎一听这歌儿,也不哆嗦了,也不出冷汗了,心里也不打鼓了:“刀光剑影……一心振家声……” 听见没,这哥儿几个要为这个以赵红兵、李四为首的“社团”争光添彩呢。 当这哥儿几个刚用东北味粤语唱下一首古惑仔歌曲,什么“世上无情人在变,义气本色不太易,但我知,今天到此,生死与你创造名字”时,就已经到了网吧门口了。太近,没办法。这哥儿几个还没唱过瘾呢,但咋也不能唱完歌再打,下车吧。 “岁月无情仍愿意,为你闯开新故事,情和义今天我知,是我不需一再怀疑。”这哥几个哼哼着直奔网吧而去。 看似很轻松,很惬意。 哼哼着小调的王宇把车停在了网吧后面的小区里,下了车。整了整夹克衫,又整了整衬衣的领子,夹着个小黑包,踩着锃亮的小皮鞋,踱着小方步朝网吧走去。 血肠子二龙也想跟着整理整理夹克衫、羊毛衫,但是,咋整也没用了。脸都被挠成了大花脸,羊毛衫也被撕碎了,咋收拾也是那瘪犊子样。二龙那一脸怨气和王宇的神清气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丁小虎显然也不怎么怕了:“跟上,跟上。没事,别怕!”丁小虎开始给那仨服务员打气了。这仨服务员显然也为能得到王宇的信任,出来“办事儿”,感到兴奋。 王宇第一个进了网吧。 丁小虎和二龙紧随其后气势汹汹地进了网吧…… “二龙,这里面谁打你了?”王宇稳如山岳,站在网吧一楼的中间,气定神闲地转过头问二龙。 没等二龙回话,王宇就发现了一个和二龙脸上脖子上伤痕差不多、脸上怨气也差不多的一个小子,坐在电脑前斜着眼睛看他……谢老二真的挺有刚儿,明知道血肠子二龙会来复仇,但就是待在网吧不走。 “你看啥?”王宇知道,这小子肯定不是善茬。 “是我打的,咋地吧?” “是你打的是吧?你出来。”王宇依然气定神闲,走上前去要抓谢老二的领子。 没等王宇走过去,谢老二就站了起来…… 和谢老二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十多条彪形大汉。而且,这十多条大汉一站起来,叮当直响,显然,他们边站起来边提起早已准备好的家伙。 “出来谈!”王宇一看这阵势,也不敢拉谢老二了。 丁小虎、二龙等人先走了出去,王宇在最后面。 丁小虎、二龙走出门口,一回头……看见王宇忽然站在网吧门口不动了,而且转过了身去。 “你认识我是谁吗?”王宇回头朝离他不足半米的谢老二说。 “我管你是谁呢?”谢老二桀骜不驯。 “就是你打的二龙吧?” 还没等谢老二回话,只听“咚”一声,谢老二被王宇重重一拳正中面门。 一看王宇动手了,早就跃跃欲试的丁小虎和二龙开始向网吧门口冲去。还没等丁小虎和二龙冲到门口,只见王宇那一拳打完已经转过了身,大喊一声:“跑啊!” 丁小虎和血肠子二龙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只见王宇已经撒丫子开始跑了。“跑啊!”高速跑动中的王宇又大喊了一声。 “啊?” “跑啊!” 丁小虎和二龙这才明白过来,王宇打人家一拳的目的是让对方一愣。自从看见那十几条拿着家伙的大汉,王宇就知道不是对手,早就准备占了便宜就跑了。 第144章 脑残(5) 丁小虎等五人缓过神来,赶紧跟着王宇开始跑。别看王宇穿着双锃亮的小皮鞋,但那跑动速度比穿了运动鞋的还快。 跟两小时前一样,区别在于刚才是两个人跑,七八个人拿着砖头子追。现在是六个人跑,十多个人拿着大片儿刀追。 “咱们……咋又跑了?” “打不过啊!” “往哪儿跑啊?” “东郊……派出所……” 这六个人又跑到派出所去了。还好,一个都没被谢老二等人抓住。 “湾仔一向我大晒,我玩晒!” 据说,谢老二追了几步就知道他们要往派出所跑,就不追了,追人追到派出所去实在是憋屈。 王宇、丁小虎等六人看到追兵不追了,就在东郊派出所门口停下来了。 血肠子二龙他们几个也挺憋屈,被人撵了两次。但二狗认为,谢老二肯定更憋屈,那网吧门口绝对是他的伤心地。先是挨了丁小虎一记大板砖,然后又挨了王宇一记重拳。这帮人太不讲究,打完就跑,还往派出所跑。 王宇和丁小虎确实不厚道,他们的行为就像是一桌人打麻将,这俩小子刚打一把赢了十块钱,立马装兜里就走。拦都拦不住,撵都撵不上,连翻本的机会都不给谢老二,气人不? 要是狼狗谢老二熟读三国,那他肯定知道,以后要在网吧和东郊派出所之间安插一路伏兵,截断血肠子二龙等人的退路。 王宇等人跑到东郊派出所以后,也挺郁闷,都被追得这么狼狈了,肯定谈不上“洪兴掌管一带”了…… “王宇,我们还想跟着你上呢,你咋打完一拳就跑了?这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啊!”丁小虎郁闷得很。 “操,他们个个拿大片儿刀,咱们赤手空拳打得过他们吗?” “那你出门就喊跑呗!要不是我掉头及时,非让谢老二摁在那儿不可!” “我不是想揍那小子一下给二龙报仇吗?” “你那一拳就给二龙报仇了?你看二龙现在都啥熊色了?你要报仇你继续打啊!” “能打得过吗?你没看他们都拿着大片儿刀?” “我刚才还问你要带家伙不,你说不用!” “你不是跟我说一帮小孩儿吗?你见过长得那么壮实的小孩儿吗?还个个拿大片儿刀。” “现在的小孩儿……都狠……”丁小虎也没什么话说了。毕竟他当时为了给王宇吃定心丸,说对手是一群小孩儿。 “哎呀,我都三十了,还帮你们出来打架……这跑的,累死我了,多少年没这么跑过了。” “行了,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怎么办?等着。等会儿我弟弟回来,我俩叫上几个人,好好收拾收拾那帮小子!” 王宇刚才跑这几步是彻底活动开了。怎么说王宇也是成名人物,李四手下的第一亲信,大小混子都得叫他声哥,今天实在是太坍台了。王宇现在对谢老二等人的火,根本不比血肠子二龙小多少。 “你弟弟啥时候回来?” “一会儿。” “你现在干吗去?” “我先回酒店,等我弟弟回来。” “那你不去那网吧后面的小区把车开回来了?” “我他妈敢吗?” “……” “那帮小孩儿他妈认识谁啊?就算是四哥去,他们肯定也不认识四哥是谁,四哥也得扔到那儿。那帮虎玩意儿!哎呀妈呀,累死我了。” 王宇和二龙、丁小虎几乎一样郁闷,带着三个服务员叫了辆出租车走了。 开着帕萨特放着古惑仔歌曲来,坐着四面漏风的夏利出租车回去。 什么叫做铩羽而归? 王宇就这么落寞地轻轻走了,没带走血肠子二龙哪怕一丁点儿哀伤。 东郊派出所门口,又只剩下了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两人。 或许,这俩人还在轻轻哼哼着《古惑仔》: 心痛像碎片 埋在漫长夜里面 路中飘过的云烟 未可掩盖你尊严 谁此刻可走出战圈 现在就要天空反转 火已再点终需要一战 算这一段恨怨 这歌儿有点小哀伤,有点小忧郁,比较能体现他们两人此时的心境。 “小虎,咋整?”血肠子二龙彻底没主意了。 “咋整?继续整呗!” “等王宇吗?” “妈的,谢老二他们不就是有刀吗?” “咋的?你啥意思?” “去我家车库拿刀去!” “干啥?” “去跟他们干呗!” “等王宇他们吗?” “等啥?等王亮回来,说不定谢老二他们早从网吧走了!” “就咱们俩?” “嗯那!” 十八、三打谢老二 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真是屡败屡战,越挫越勇。他俩第三次去网吧找狼狗谢老二寻仇,依然打出了新意、创意,而且,还出其不意。可贵的是,其效果令他们自己都惊异。 尽管找来当年的金牌打手王宇助拳都没能实现“洪兴掌管一带”,但经过了简单的反思之后,二龙和丁小虎一致认为: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手头家伙没对方硬,只要自己有了刀,必将横扫谢老二一干人等。 拼了! 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这一龙一虎豪气顿生:两人灭掉东郊流氓一伙儿,一战镇东郊!有点儿孤胆英雄的意思。还有诗为证: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何等豪迈呀! 据说,二龙和丁小虎二人打了个车就去了丁小虎家的车库,拿了宽背大砍刀。丁小虎家的刀二狗见过,带着皮鞘,刀柄上还有两条龙,沉甸甸的。这是丁小虎96块钱一把买的,看似很威武锋利。这几把刀成天在车库里放着,一旦跟谁打起来了就回去拿。 到了现在,血肠子二龙终于找到点儿“社会人”的感觉了。二龙觉得拿一把刀不过瘾,他还拿了双刀。 二狗始终认为:在冷静的前提下,丁小虎的智商和处事能力远比二龙高,一旦急眼了,这两人都差不多,都有那么股不计后果的邪劲儿。前文也提到过,丁小虎通常不打架,但一打架就打通宵。 前两次都是下午,这第三次,已经是黄昏了。一龙一虎三把刀,在夕阳西下之际又沿着“撤退”的轨迹第三次杀回了网吧。 前两次,二龙和丁小虎是打架去了。这第三次,是搏命去了。 据二龙后来说,在路上,他想起了一段电影台词,《新上海滩》的:“明天起,我俩的名字会在上海滩响当当的。” 夕阳下,料峭的春寒中,壮志满怀、热血沸腾的丁小虎和二龙再次来到了网吧…… 然而,丁小虎和二龙扑了个空…… 网吧的铁折页门已经拉了下来。才六点多,网吧怎么已经关门了?原来,网吧的老板看见架越打越凶,知道这场架肯定还会有第三场,怕自己被崩一身血,在谢老二等人撵跑了王宇等人后,好说好劝赶走了谢老二等人。老板知道,这场架再打下去,他这网吧说不定都得被砸,干脆提前关了门。 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这个郁闷,好像是重击一拳打到了空气中。 想来搏命都没博成。 “咋办?” “抓谢老二去!” “去哪儿抓?” “他家!” 丁小虎说完,就转身走到马路边儿上伸手拦车,据说丁小虎刚一伸手,就听见二龙一声暴喝:“他们在这里呢!” 丁小虎回头一看,谢老二等人就在和网吧一墙之隔的一家重庆鸳鸯火锅店吃火锅呢。一大桌子十几个人,正热气腾腾地吃呢! 不能白麻烦人家,谢老二这是在请人家吃晚饭呢。 还没等丁小虎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手里提着两把刀的亡命徒二龙已经冲到了饭店门口,伸手就拉饭店那铝合金大门。 据说那天十分奇怪,正值“饭口”的重庆鸳鸯火锅店那天居然插上了门。而且,这门应该不是谢老二等人插的。 二龙拉门时浑身都是火,力气不小,“嘭”的一声,动静极大。二龙没拉开门,却惊到了里面吃火锅的谢老二等人。 谢老二等人齐齐看门外。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根本看不见外面有几个人。 二龙一拉门没拉开,一怒之下把刀往胳膊下一夹又用力一推,只听见“咣”的一声,门还没推开。 此时,只见谢老二等人齐齐起身,谢老二带头朝饭店二楼跑,后面的人也跟着谢老二朝二楼跑。 丁小虎看二龙两下没把那铝合金玻璃门推开,上去狠踹了铝合金玻璃门一脚。 “哐!”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此时,饭店的一楼,谢老二等人一个都没了。 丁小虎和二龙进了饭店直接冲上二楼,发现二楼的后窗户开着好几扇,谢老二等人全从后窗跳下去了。 事后得知: 1.谢老二找的人中,有人认识王宇,知道王宇是李四的亲信。他们以为这次是李四直接带人寻仇来了。 2.二龙“咣”“哐”那几下推门踹门的声音,被谢老二等人误以为是枪声。 跳二楼窗户的结果是:谢老二和另外一人腿骨骨折。 谢老二穿着木屐跳二楼,腿不折才怪。 毕竟,谢老二带的这群人都是东郊的小混混,虽然不少膀大腰圆,看似虎狼之辈,但却没个主心骨。谢老二一跑,大家齐齐跟着跑,根本没有一个稳住吼一声“别怕,跟他们干”的人。 二狗终于懂了为什么《三国演义》里那些大将一被斩首,手下的小兵立马作鸟兽散。 狼狗谢老二领导的一群手持利刃的虎狼之辈听见两声响就变成了小绵羊,连楼都敢跳,但不敢面对传说中的李四。再想想高欢,一个看似绵羊的弱女子却有着坚不可摧的意志,把孬种老火都带成了一头狮子。 这就是差距。 丁小虎和二龙本来想搏命,结果兵不血刃,莫名其妙让谢老二跳了楼。这也是血肠子二龙混社会以来的第一次胜仗,尽管这胜利来得莫名其妙。 见好就收吧!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看了看跳了楼的谢老二等人,转身就下楼跑了,一跑就是好几天,不见踪影。 他们俩跑了,省心了。但,这事儿却更大了。 据说,一个小时后,谢老二就给二虎打了电话,谈话内容大概如下: “我在医院,刚才跳楼,腿折了。” “怎么弄的?” “今天,二龙他们来找了我三次!” “又找你了?有什么事他们跟我谈啊,找你干什么?”二虎做梦也没想到二龙单独去找谢老二报仇去了。 “打我呗!第一次跟丁小虎来的。丁小虎是赵红兵的人,他俩被我们打跑了。过了一小会儿,他们又把王宇找来了,又被我们打跑了。” “那你腿怎么折的?” “刚才,他们把李四找来了,带枪来的。” “李四?” “嗯!” 直到2009年的今天,东郊的混子们依然一口咬定那天是李四带人去的,而且是带枪去的。他们是见李四带了几把枪,所以才跳的楼。但这仅仅是东郊混子们的一面之词,二狗对这件事儿再了解不过。为什么李四没去,东郊混子至今仍坚持咬住李四不放呢?二狗认为原因有三: 1.可能开始时,他们的确认为是李四带人去了,所以才跳的楼。 2.后来他们肯定知道李四没去,但实在不好意思承认。被李四吓得跳了楼还有情可原,不算丢人。但要是被血肠子二龙拿着两把片儿刀吓得跳了楼,那面子可丢大了。 3.为二虎在那晚的行为开脱。 整件事儿,当时赵红兵和李四都蒙在鼓里。他们哪儿想到,就这一下午的时间,出了这么多事儿!本来没谈拢已经够头疼的了,结果李四头上又莫名被扣上了个屎盆子。 “又是李四!”二虎快气疯了,他和李四的恩怨那可是源远流长,得从十几年前说起。 “对!” “太他妈欺负人了!”二虎挂电话了。 十多年来,二虎和李四交锋过无数次,虽互有胜负,但总体上是李四占了上风。就在前几天,李四还在夜店的洗手间里一把推倒了他。 今天,该有个了断了。 据说当时二虎就决定,直奔李四的海鲜酒店,和李四决一死战。 仅仅为了谢老二,二虎绝对不可能跟李四这样的江湖大哥一战。二狗认为,那夜,二虎之所以决心和李四拼命有如下两个原因: 1.二虎认为是李四动手在先,不讲理在先。李四作为一个江湖大哥,有事儿不对他二虎说,直接干残小兄弟,道义上讲得过去吗?所以,他有充足的理由找李四报复,黑道上肯定说得过去。就算是打到后来再谈判,他二虎也有理。 2.谢老二的老叔是检察院批捕科科长,真是!今天侄子腿折了,他能坐视不管吗?李四现在的身份还是通缉犯,就算是被赵红兵暂时搞定了,但如果真的把事情搞大,白道上李四也绝对难以应付。 黑白两道,二虎这边都有优势。 今晚,他二虎绝对不是为了谢老二出头,而是二虎千载难逢的机会。借着谢老二的事儿,彻底扳倒李四,扳倒这个他十几年来的心腹大患。 二虎和大虎不同,大虎有智慧,二虎就是“虎”。他出动根本没跟他大哥说。他知道,跟他大哥说了以后,可能他大哥会千方百计阻挠他。 二虎和谢老二更不同,谢老二归根到底是个软瓜蛋,但二虎,是十几年前就私藏枪支敢崩人的主儿。 三辆车,十几个人,直奔李四海鲜酒店而去。 第145章 大哥(1) 二龙和谢老二可以把一场和平谈判激化为两大集团的厮杀;赵红兵和大虎可以把一场大家都认为肯定要弄出人命的厮杀和平解决。 差距,不是一点点儿,大哥就是大哥。 十九、我的四哥我的哥 二虎这次和李四对决,肯定比以往任何一次心里都有底。而且,二狗也相信,他此时也已决定放手一搏,就像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第三次去网吧搏命一样。 这次,二虎要找回过去这些年来所有在赵红兵、李四等人面前栽的面子。 而且,对于李四等人,二虎根本不缺胜利的案例。当年在李四的台球室,二虎不是找上门去把李四等人都打了个半死吗? 两个团伙十几年的恩怨,就要在今夜了断。江湖格局,今夜过后必然会发生改变。 晚上八点多,三辆车齐齐停在了李四海鲜酒店门口。李四的海鲜酒店就开在市公安局的对面,那里也是当地的主要商业区。二虎敢于在和市公安局一路之隔的闹市区的海鲜酒店动手,足以说明他的决心。 李四的海鲜酒店是当地最高档的酒店之一,来此就餐的多数都是当地的社会名流,八点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二虎就是要在这些当地的社会名流面前,灭掉李四的威风。 二虎等人开的三辆车,车牌号上都蒙上了白布——“办事儿”时在车牌上蒙白布是虎家兄弟的习惯。他们这习惯绝不仅仅是为了安全,还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嚣张:我车牌上蒙了白布,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 十几个人,从三辆车上下来,冲进了李四的海鲜酒店。他们是奔进去的,酒店的玻璃门是被撞开的,不是推开的。 酒店一层大厅内用餐的客人们顿时鸦雀无声。是个人就看得出来,这些手持开山刀,或许还持有枪支的人进来是干什么的。 “李四呢?” “我操你妈的,李四呢?” 瘸着腿的二虎嗓门极大。 大厅内没一个人敢吭声,客人们纷纷低头“专心”用餐,表示自己和他们要找的人无关,而且也不敢多看他们一眼,怕“犯照”挨一顿砍。 “李四呢?操你妈!”二虎继续喊。 “你们啥意思?出去!”正在吧台旁边站着的王宇高喊一声,迎面走了上去。 据说正在此时,王宇的手机响了,王宇边向二虎等人走,边接。 “四哥,啥事儿?” “在酒店吗?” “在!” “赶紧跑!赶紧地!” “怎么了?” “我看见二虎带着人刚进咱们酒店,看样子是来找事儿的,赶紧跑!” “我看见他们了……” 王宇在接到李四电话时,已经和二虎等人照上面儿了。 此时,李四就在酒店外,而且,他和赵红兵在一起。他的车只比二虎的车晚到了半分钟,亲眼看见了二虎等人拿着家伙冲进了自己的酒店。李四清楚,二虎等人进酒店的目的肯定是寻仇。如果王宇在酒店里,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王宇按掉了手中的电话。 “二虎,啥意思?” “李四呢?” “不在,有事儿出去说!我跟你出去,别在这儿磨叽。”王宇根本不怕二虎。这些年来,赵红兵、李四团伙一直压制着虎家兄弟,王宇不大相信二虎敢在这海鲜酒店里做什么。 “出去?”二虎带人向王宇迎了上来。 “我操!”二虎骤然一刀就朝王宇抡了上来。 开山刀一刀砍中了王宇——二虎出手根本没什么征兆。 王宇事后回忆说,只感觉“嗡”的一声,眼前一片白,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但生存的本能告诉他:必须跑! 被一刀砍懵了的王宇只知道转头就跑。 二虎一把拉住了王宇的夹克衫,王宇奋力一挣,二虎手里多了件夹克衫,王宇继续向前跑。王宇想跑回二楼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枪。 当王宇刚迈上第一个台阶时,背后又中一刀。 这一刀砍得极狠,王宇衬衫被砍破,背上被砍了一道长约30厘米的大口子,鲜血立刻染红了雪白的衬衣。 王宇脚下一软,趴在了楼梯上。 乱刀砍来,王宇抱着头蜷曲在楼梯上。 雨点一样的刀片儿砍在王宇的胳膊上、腿上、背上。 雪白的衬衣,变成了血衣。 后来据目击的人说:王宇是条汉子!挨了那么多刀,一声都没吭,一句都没求饶。被砍了十多刀的时候,抱着头蜷曲在楼梯上的王宇兀自怒骂“操你妈”不止。 十几年前,二虎在李四台球室门口差点儿砍死李四那次,只跑了个王宇。今天,二虎终于抓到了王宇。 砍得差不多了。 “砸!”二虎一声令下。 砸海鲜酒店别有一番情境:海鲜酒店内,鱼缸无数,砸碎了一个,“哗啦”一声巨响,连鱼带水一并洒出。 可能,砸什么店也不如砸海鲜酒店过瘾,那是真有的砸。 “你们认识我是谁吗?”砸得差不多了,二虎提着刀大声问了用餐的客人和服务员一句。 海鲜酒店内继续鸦雀无声,用餐的客人们都在这腥臭的空气中继续低头吃,没一个人抬头。服务员们也都低头呆立,一动都不敢动。 “对,不认识我就对了!”二虎霸道地说。 “走!”二虎又是一声令下,瘸着腿带人走出了海鲜酒店。 二狗不知道二虎出门的时候是会不会感觉到有点儿冷。 因为,在距离海鲜酒店正门不到十米的阴暗处,有一个站着一动不动的驼着背的人,正在眯着眼盯着他。 这眼神足以让这世界上的任何人感觉到冷。 曾经被这个人用这种眼神盯过的人,非死即残。 这双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睛一向没什么神,而且,还有些空洞,那是种一眼望不到底的空洞。 在这双空洞的眼睛后面约一米处,还有一双永远镇定从容的眼睛。即使是天塌下来,这双眼睛也绝对不会流出一丝丝的恐慌与惊惧。 就在几分钟前,这两双眼睛隔着酒店的玻璃窗,看着一个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生死兄弟,被仇人一刀又一刀地砍倒在地,生死未知。 他们眼中看到的惨景,常人即使在电影中看到,恐怕都会情不自禁地睁大眼睛失声轻叫。但当时这两个人都呼吸均匀,表情平静,一动不动,亲眼目睹了王宇被砍的全过程。 他俩一动不动肯定不是因为被吓呆了。这两个全市最有名的江湖大哥怎么会被砍人吓得呆若木鸡? 他们“呆”的原因只有一个:沉着。 赵红兵不用拉着李四,李四也不用拉着赵红兵。看到酒店内的王宇被砍,这两个人肯定没有一个会冲进去。就算是他们手里有一把微冲都不会,更何况此时他俩手无寸铁。 赵红兵和李四变得冷血了吗?薄情了吗? 肯定不是。 此时,江湖大哥又算得了什么?如果这个时候赵红兵和李四冲进去,下场应该和王宇差不多。即使赵红兵和李四身手出众,在已经砍红了眼的二虎等人的乱刀和枪管下,恐怕也在劫难逃。 冲进去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逞匹夫之勇,从来就不是李四的作风,更非赵红兵的作风。玩儿命是张岳一家几代人一直在干的事儿。 要留得青山在。 二狗绝不会因为李四没有冲进去救王宇而对李四的人品产生怀疑。相反,二狗认为,李四此时的做法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事实也证明,李四绝非薄情之人。 三辆车牌上蒙着白布的轿车转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浑身是血的王宇被服务员背了出来。此时王宇的意识已经模糊,但据他后来回忆,他还记得在海鲜酒店门口,他见到了四哥,那个背部微驼眯着眼睛的枯瘦的中年汉子。这条汉子,是王宇一生中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 “四哥……” 李四那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到悲恸,看不到怜悯,更看不到愤怒。 李四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去轻轻地捏了下王宇的手。 王宇明白,只要四哥活着,一定能为他报仇。 李四没说话,伸手递给了赵红兵他的车钥匙。 赵红兵也没说话。 “有事儿你打电话给我。”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王宇如果死了,告诉我。 赵红兵依然没说话,转头带着背王宇的服务员走向了李四的车。 遇到事时两个人都不说话,都面无表情。通过外人根本感觉不到的眼神变化和细小的动作,他们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是赵红兵和李四之间特有的沟通方式。 这与赵红兵和张岳的沟通方式不同。张岳嚣张且外向,心里有了事儿,藏不住,必须要向赵红兵抖个干净。 这与赵红兵和沈公子的沟通方式也不同。沈公子虽然急了的时候也不说话,但其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太丰富,是个人就能看出沈公子究竟想干什么。 只有李四,像是一条闷声不响,悄然走到某人身侧,然后张口就咬人的狗。 赵红兵太了解李四了,他太清楚李四要干什么了。 刚才李四一动不动。现在,到了李四该动的时候了。 医院里,2000cc的血输进了王宇体内,王宇才逐渐恢复神智。 而此时的二虎在砸了李四的海鲜酒店后,又直奔李四经营的洗浴中心。 一不做,二不休。 二虎又砸了李四的洗浴中心。 “怎么着,你李四一个通缉犯,还敢去报案,告我砸了你的酒店和洗浴中心不成?”此时的二虎肯定这么想。 据说,在二虎砸了李四的洗浴中心之后,居然还去了赵红兵的公司。 很晚了,赵红兵的公司当然没人。二虎当然谁都没找到,可能二虎根本也没想找到谁。二虎也没有砸赵红兵公司一块玻璃,但是他给赵红兵公司几个在打扑克的保安留了话: “你们老板暴力拆迁,打了我亲戚一次又一次。现在,我亲戚的腿都断了。告诉你们老板,我要找他,我要告他!” 留下这几句话后,意气风发的二虎绝尘而去。 这一天,是二虎混社会近二十年来最疯狂也是最风光的一天。他肯定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骄傲与满足。 二虎一吐闷气。压了他们兄弟近20年的赵红兵、李四等人,今天,终于被他踩在了脚下。二虎实在是受够了赵红兵、李四等人的霸道。二虎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大哥对赵红兵服软。今日一搏,他消了大哥的怨气,也间接报了三弟的仇。有山东作协副主席王兆山之词为证: 纵做鬼 也幸福 二虎不但志得意满,而且他心中有底,认定此次李四和赵红兵只能吞下这颗苦果。我二虎出门身边有兄弟,家里有超强的防盗门,白道你奈何不了我,下黑手我也有防备。你赵红兵和李四能奈我何? 二虎肯定恨不得站在南山的顶上,拿着大喇叭朝全市人民喊:从今天起,咱们市,我和我大哥说了算! …… 二虎不曾料到,这天晚上,既是20年来他最风光的一天,也是他20年来风光的终止日。 那个眼神空洞闷声不响咬人的驼背精瘦汉子,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二十、悬案 二虎砍了王宇的当天晚上,躺在家里就被人黑了。究竟是谁黑的他,到现在还是个悬案,虽然当地的江湖中人甚至市民都知道是谁干的。 当然这怪事是有原因的:二虎被吓破胆了,清醒以后警察无论如何问,他都不说,坚决不说。 据说,二虎是在当地那个最著名的垃圾场被一个拾荒的老太婆发现的。那垃圾场就是九宝莲灯家旁边的那个。 那天清晨,这老太婆在垃圾场中发现了一个东北常用的能装200斤大米的黄色大麻袋。大麻袋不但轻轻地蠕动,而且还带着血,老太婆就报了案。 麻袋里装的人是二虎。据说二虎从麻袋里被拉出来时,就是个血葫芦,身上没一处完好,全是紫红色的血痂。他浑身几十处刀伤,但普遍不深。他身上还有无数处被钝器击伤的痕迹,而且,被钝器击中的部位也全都不致命。其中,膝盖被钝器砸得粉碎。据说,那是被貌似锤子的东西砸了无数下的结果。 警察往外拉二虎的时候,拽的是胳膊。结果警察一拽,发现跟拽着根面条似的,绵软无力。原来他胳膊粉碎性骨折了好几处——二虎算是废了。 这悬案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其中有个情节连二虎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咋回事儿。后来,这情节就越传越玄。 据说当夜,二虎在赵红兵的公司“嚣张”了一圈以后,和同伙们在离家不远的一个粥城简单地吃了点儿消夜。他的同伙都怕他出事儿,一直把他送到了家门口,他家在五楼。大家都亲眼看见二虎进了家门,而且还把防盗门给反锁了。 问题出来了,门都反锁了,人是怎么进去的? 公安局的人说:就二虎家这反锁的防盗门,全市历史上能把它无痕迹打开的只有二东子,连当年的大民二民都没那能耐。但是人家二东子早就“洗手”了,而且二东子是李老棍子的手下,怎么可能帮李四干活呢? 难道是从窗户飞进来的?二虎家小区的房子在东北也得算是最土的了——外立面贴了光溜溜白晃晃的锃亮的瓷砖,就这光溜溜的瓷砖墙,有人能从窗户外爬进去? 所以有人开玩笑说:二虎是被蜘蛛侠给黑了。 这笑话以讹传讹,最后传得好像二虎真的是被蜘蛛侠给黑了一样。 据说,多年以后,只能以轮椅代步的二虎曾在一次酒后跟别人说:“你们谁死过?哥们儿我就死过一次。就我腿断的那次,锤子砸完就是一刀,一刀完了再一锤子,真想自己快点死了。我以为咬断舌头就能死了,结果咬舌根本没法死,操!” “你是怎么被人绑出去的?” “不知道……”二虎一脸茫然。 “怎么可能?” “真不知道!” 没人敢再问了,再问二虎该恼了。大家也看出来了,二虎是真不知道。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就在王宇被砍、二虎被黑的第二天早上,赵红兵带着先儿哥见到了李四。 据先儿哥说,那天,是他终生难忘的一天。这句话乍一听有点儿像小学生作文,但从先儿哥这样一个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男人口中说出,却一点儿也不像小学生作文。 据说,赵红兵见李四的地方,是在医学院后面的一家歌厅。那家歌厅又破又小还有些脏,就是个小妓院,只有两三个包房,基本没人去那儿唱歌。去那里的人,应该都是去嫖娼的。但李四居然一大早在那儿一个人弄了个包间唱歌。 歌厅包间的门一打开,烟把人的眼睛呛得睁不开。李四一个人抽了多少烟? 第146章 大哥(2) 整个包间一片漆黑,又重又厚的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所有光线都来自于包房里的那个不大的电视。桌子上是数不清的啤酒瓶子,“菜”是一盘瓜子,但这盘瓜子,显然没被动过。 李四对进了包房的赵红兵和先儿哥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坐在破沙发上自己唱自己的,他唱的是《灰色轨迹》: 酒一再沉溺 何时麻醉我郁抑 过去了的一切会平息 冲不破墙壁 前路没法看得清 再有那些挣扎与被迫 踏着灰色的轨迹 尽是深渊的水影 我已背上一身苦困后悔与欷歔 你眼里却此刻充满泪 这个世界已不知不觉地空虚 不想你别去…… 李四又枯干又瘦小,平时说话声音跟蚊子似的,但唱起歌来却底气十足。虽有些嘶哑,但很有韵味。左手麦克风,右手啤酒瓶,盯着屏幕,唱得投入且认真。 二狗觉得,虽然每个人的性格外在表现都有所不同,但内心的情感与需求却是相近的。平日看起来永远开心且开朗的人,或许,会在暗夜里一个人闷在被窝里抽泣。他想要发泄,但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所以把所有的痛都悄悄地自己扛。而平日看起来沉默阴暗的人,或许会一个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大醉,然后放肆、狂野得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惊诧——他也需要表现,也需要发泄。 这个世界,有几个人不是戴着面具活着? 在城市中找一个偏僻的角落,喝醉,放声大唱,或许就是李四经常的发泄方式。 这个体重不足120斤,蜷曲在阴暗的歌厅的破旧沙发上,两眼发直,提着啤酒瓶子拿着麦克风大声唱歌的人,是谁? 他是这个城市中最有名的江湖大哥之一,以阴险著称。 他是曾经在广东拎着一把枪刺击退了几十人的悍将。 他是敢用扎啤杯和手枪直接对抗的亡命徒。 他是当地在广东玩儿得最开的的混子。 他二十岁出头就把这个城市中最大的犟驴老五打得退出江湖。 他还是当年在前线六个人执行一次危险任务后,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但,就看现在李四的样子,说他有以上经历,谁信?那天的李四,完全就是个落魄酒鬼的样子。 赵红兵和先儿哥都没打扰他。先儿哥下去抬了一箱啤酒,啤酒是最劣质的,在歌厅才卖两块五一瓶,在这档次的歌厅也只能买到这种啤酒。先儿哥抬进来,插上门。 此时的李四,还是没说话,又继续唱下一首:《谁伴我闯荡》。当时当地的歌厅普遍还不是自动点唱,所以,李四可能嘱咐了老板把一张碟从头放到尾,这样省事儿。 前路是那方 谁伴我闯荡 沿路没有指引 若我走上又是窄巷 寻梦像扑火 谁共我疯狂 长夜渐觉冰冻 但我只有尽量去躲 几多天真的理想 几多找到是颓丧 沉默去迎失望 几多心中创伤…… 唱到一半时,赵红兵提着一瓶刚打开的啤酒主动和李四撞了一下:“四儿……” 用心唱歌的李四没看赵红兵,撞完就一大口把一瓶啤酒干了。 赵红兵也干了,然后又递给李四了一瓶:“四儿……” 简单地一撞,李四还是不看赵红兵,但俩人又干了。先儿哥在一旁,也跟着喝。 赵红兵再递给李四一瓶:“四儿……” 又干了…… 碟放完了,音乐没了,房间里最后的光线也没了。黑暗的包房里,就剩下了三个男人撞啤酒瓶的声音和咽下啤酒的咕噜声。 半个小时过去了,三个人说的话,一共只有俩字:“四儿……”还是不断重复的。而且还全是赵红兵递啤酒时说的。房间太暗,赵红兵得给个动静,让李四知道自己的方位,好伸手过来拿啤酒。 “啤酒没了吧?”李四终于嘶哑地说了第一句话。 “没了,我下去再搬一箱。”先儿哥说。 十分钟后,先儿哥把啤酒搬上了楼。借着开门一刹那的光亮,先儿哥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赵红兵和李四正在抱着头哭。 这两个中年汉子紧紧地抱在一起,泪水滴在对方的脖子上。 瘦小的李四被赵红兵抱着,像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张着嘴,大口地呼气,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但没有发出声音。 先儿哥不知道他俩在哭什么,但看到他俩痛哭不止,也被其情绪感染,禁不住流下泪来,又不好进去打扰,于是掩门退了出来。 二十一、布施 赵红兵和李四这两个年近四十饱经沧桑的男人,绝不是为了王宇而哭。 他们为自己而哭:表面上是风光的众人敬仰的大哥,但实际上却是惶惶不可终日,每日提心吊胆。黑道有仇家,白道有司法,都想要他们的命。他们是在悬崖上走钢丝。而且,他们都不只是自己在走。四十岁的男人,妻儿老小却都在陪他们走钢丝。今天宝马香车,明天可能就是阶下囚;今天纸醉金迷,明天可能就是另外一个二虎。 他们都努力了很久,付出了太多,但在四十岁时还要承受这些…… 他们还为对方而哭:自己最好的兄弟,也像自己一样承受着相同的折磨。赵红兵能从李四身上看到自己,李四看赵红兵也像是在照镜子。他们都不知道,今天,是否就是两个人的最后一顿酒。 人都需要宣泄,可赵红兵和李四跟谁去宣泄? 去跟自己的家人宣泄?吓到家里人怎么办? 去跟兄弟去宣泄?宣泄以后还有兄弟瞧得起他们吗? 去跟外人宣泄?传出去还不被笑掉大牙? 这两个在外人眼中沉稳至极的男人,这两个兄弟,抱在一起,像是两个七八岁的受了欺负的孩子。 他们真的很无助。 就像是一艘漂泊在大洋中的豪华游轮,虽豪华,但长时间的行驶早已让它千疮百孔。一个巨浪袭来,它就有可能翻掉。然后,万劫不复。 他们能挡住一次大虎这样的巨浪,能勉强抵挡住二虎这座冰山,但还能挡住下一次吗?下一次巨浪袭来是在什么时候?谁知道?或许,就在今天呢? 落泪,再落泪,泪如雨下。 忍耐了两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的泪水,都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痛哭过后是沉寂。 漆黑的小屋中,长时间的沉寂。 气氛极度压抑。 或许,有人睡着了,或许,有人又醒了。 或许是一小时,或许是三小时,或许是五小时。没有一丝光线的小黑屋里,谁都没有时间概念。 据说,好久之后,一片黑暗中的赵红兵打破了沉寂。明显听得出,赵红兵的酒醒了大半了。 “不管咋说,二虎只能咬人,只能把你咬伤,未必敢把你咬死。他不能置你于死地。”赵红兵说话还有点儿颠三倒四。 “我怕他吗?”听李四的说话口气,他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对,你不怕他,但是,有些人是要吃人的。吃了你,他们还不吐骨头。” “嗯?” “没忘张岳是怎么折的吧?就一个已经退居二线的曾经的司法机关领导,就能用一件和张岳有牵连的命案把张岳连根端掉,对吧?” “对!” “张岳要是被社会上的人打死,恐怕不光你我,就是张岳手下的那些兄弟,也能让这人死100个来回了。但是,你我有想过去找那袁老头报仇吗?有人想过去找袁老头报仇吗?” “……”李四沉默了。 的确,没人想过要去找袁老头报仇,虽然,谁都知道,是袁老头一手把张岳送上了断头台。自古,邪不压正,尽管有些不怎么正直的人坐在了本该正直的位置上,但还是让人感觉那是“正义”的力量,令人望而生畏。 “他们这样的人,吃了你会吐骨头吗?他们会在喝彩声中吃了你,然后让你彻底完蛋。咱们钱多有什么用?抓的就是有钱的。在他们面前,我们永远都是下三烂。” “对。” “就那些人,随便拿出一个,甭管官阶高低,只要实权在手,要是下了决心整你,保证你永世不得翻身。” “……”李四继续沉默。 “二虎不是因为你前段时间和他掐架才来寻仇的,他是谢家兄弟找来的。谢家兄弟的老叔,是咱们检察院批捕科的科长。官的确不是很大,但他有什么样人脉和权力,你应该懂吧。” “……” “想整你,人家绰绰有余。” “红兵,你说怎么办?” 赵红兵之所以能被这些江湖大哥当成大哥,很大的原因就是,在关键时刻他能给人依靠,能给人希望。就像是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中,那个给了大家活着回国希望的假团长,大家都很信赖他。 “花钱。” “嗯?” “有多少花多少。和命相比,钱算啥?” “咋花?” “布施。” “布施给谁?” “先别问我布施给谁。四儿,咱谈谈理想吧。” “好。” 两个头发都已经花白了的人,忽然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开始谈理想。房间里,有呛人的烟味,浓浓的酒气。 “说吧,小时候你的理想是什么?”赵红兵发问了。 “小时候?当八路军啊,打反动派啊。咱们这代人,又有谁不是啊?” “嗯,对,我小时候也是。当兵,消灭阶级,消灭压迫,把那红旗插遍全世界,解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做牛做马的劳苦大众。做什么事儿都跟马恩列斯毛五大伟人保证保证。” “呵呵……”李四居然难得地笑了。可能,他想起了他那并不阴暗且充满阳光与憧憬的童年。 “那我再问你个问题,你三十岁的理想是什么?” “赚钱。”李四沉思了一下,给了赵红兵这个答案。 “那让你三十岁时再参军,你还会去吗?” “……” “会吗?”赵红兵追问。 “如果到了国家危急存亡的时候,我肯定会。但如果没到那地步,我的理想还是赚钱。” “那就对了,你小时候的理想并不是你真正的理想,是被强行灌输给你的理想。你三十岁时具备了独立思考的能力,那时的理想,才是你真正的理想。” “对……”承认这个,挺难,但李四还是承认了。 “那我再问你,你的目标达到了没?” “达到了。” “我觉得你也达到了,你的钱可能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今天咱们三个人在这里喝了这么多酒,醉成这样,可能花的钱还不够在你海鲜酒店里点一个菜。” “红兵,你说这个干吗?” “四儿,你是怎么有的钱,钱从哪儿来,我从来没问过你,也没想知道。但我知道,你的钱肯定不是在广州打工攒下的吧?” “呵呵。”李四没回答,但又笑了。 “你的钱,归根到底还是来自老百姓,对吧?” “对。” “早晚有一天,你要还给老百姓。”赵红兵的话有点儿耸人听闻。 “……”李四沉默。 “你如果不还,会有人让你还的。让你家产充公,多少家产都全部归零。” “……”李四继续沉默。 “但你还有一种选择。” “什么选择?” “自己把钱主动还给老百姓。” “怎么还?” “咱们这儿的几个敬老院的房子都该修了,孤寡老人的伙食也该改善改善了。咱们这儿的乡下,还有很多孩子读不起书,上不起学。咱们这儿的医院里,还有看不起病的人,活活病死在医院里。” “我也没少捐款,上次跟二虎掐起来就是因为我在夜总会里捐钱。” “你捐的不是地方,你的钱花的不是地方。再说,你那叫斗气,不叫捐款。钱,要花在刀刃上。钱送到敬老院去,送到读不起书的孩子家里,送到医院里去。那才管用。” “全市那么多穷人,我帮得过来吗?” “当然帮不过来,尽你所能吧。以你现在的能力,已经可以帮很多人了。” “这就是你说的布施吗?” “对,这和咱们小时候的理想不是很接近吗?你不是在帮助劳苦大众吗?这些劳苦大众,今天就在你的面前。” “那目的何在呢?” “帮助人肯定是目的之一,但不是最终的目的。” “最终目的是什么?” “救你。” “……”李四沉默半晌。 “这些人,能救我?”过了一会儿,李四还是发问了。 “能!” “……” “相信我,能!” 古时,富人总爱布施,他们布施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大发慈悲,更多的是,他们都迷信,他们为了给自己积德。让自己的钱流出一些,保自己平安,也让自己赚更多的钱。 现在,赵红兵要李四布施,首要目的也不是大发慈悲,泽被苍生。今天的他们已经不再迷信,不再相信积德行善能有好报。赵红兵让李四布施,目的是保住李四的命。 当然,赵红兵、李四也好,古时的富人也罢,无论他们的初衷究竟如何,归根到底,他们做了好事。 “但,这些还不够。” “还需要什么?” “需要对领导布施。” “那能叫布施吗?” “随便叫什么。但是,能要你的命的人,太多。你非但一个都不能得罪,而且,关键人物你得个个‘布施’。” “红兵,给穷人捐款也好,捐物也罢,我都心甘情愿。而且我之前也一直在做,广东人挺讲究这个的。但是,你说给领导‘布施’,这事儿,我……” “我知道你不愿意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别急,会有人帮你做。” “谁呀?” “沈公子呗!” 说起沈公子,两人都会心地笑了。 的确,拥有沈公子这样的朋友,谁想起来,心都会暖暖的。 “这些事儿,沈公子一直在帮我做。”赵红兵继续说。 “也算我一股。钱咱是不缺的,但和领导沟通这样的事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帮助些穷人,我愿意亲自去,不敢劳人家沈公子大驾。” “我就知道你乐于做这样的事儿。而且,这样的事儿,最好你自己去做。” “嗯。” 黑暗中,两人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显然,两人都轻松了。 今天的对话,拨云见日了。 “几点了?到晚饭时间了吗?”在小黑屋里,根本就不知道时间了。 “不知道,快了吧。问这个干吗?” “沈公子晚上请人吃饭,他让我也去。” “请谁吃饭?” “检察院的刘检、冯检。也许,还有谢科长。” 李四没说话,捏了捏赵红兵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个江湖大哥,两个兄弟,前后脚走出了那间小黑屋。 夕阳的余辉对这两个在小黑屋里待了十来个小时的人来说,还有点儿刺眼。 夕阳下,他俩衣着光鲜,宝马香车。 赵红兵显得自信满满,英气勃勃,神采奕奕。他又变成了当地江湖中人人敬仰的老大。 李四又恢复了懒洋洋没精打采大烟鬼的样子,又变成了谁一见心都一哆嗦的社会大哥。 第147章 大哥(3) 又有谁能想象得到,几个小时前,他俩曾像受了欺负的孩子一样,蜷曲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抱头痛哭。 又有谁能知道,两颗看似坚不可摧的心,其实,早已伤痕无数。不知,还能经受多少风浪? 或许,摧毁它们,只需要一个小风浪。 二十二、制服诱惑 赵红兵回到公司,路过沈公子的办公室时,沈公子正开着门坐在办公桌上,操着一口正宗的北京腔大声打电话。 “哎呀冯检,我想死你啦……我小申啊!” “……” “冯检,咱俩多久没喝酒了?” “……” “那是,那是,晚上,能赏光来吃顿饭吗?” “……” “没事儿,啥事儿都没有。就是想请你吃饭!这不是想你了吗?” “……” “我咋不想你呢,我一想起你那检察官的制服,我就受不了。” “……” “嗯那,老冲动了,根本抵制不住你那身制服的诱惑。”沈公子还来了两句东北口音。 “……” “不行了,我控制不住了,你快来……” “……” “我真控制不住了!” “……” “你就说你来不来吧?” “……” “哈哈,那好,就知道你肯定来。要么,把刘检和谢科也叫上?” “……” “我真没事儿,我一守法良民,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想你了,就是想跟你喝酒了。” “……” “好嘞,那一会儿见!” 赵红兵看着沈公子在那儿挤眉弄眼打电话,乐了。 “你他妈的现在是真骚啊!跟个老爷们儿打电话你也能骚成这样?” “我现在老骚了。”沈公子坐在桌子上,学着赵红兵的口音,还对赵红兵抛了个媚眼。 “操!”赵红兵肯定起了鸡皮疙瘩。 “操啥?不是你要我请人家吃饭吗?” “对,是我让你请吃饭,但我让你这么骚了吗?” “我不骚能请到人家吗?这不就是跟人家拼面子吗?”沈公子有点儿愤愤不平。 “跟个老爷们儿打电话这么骚,恶心人嘛!” “我要是跟老娘们儿这么骚,我媳妇不得扒我的皮啊?” “问题是,你不能总这么骚啊。上次你给税务局的打电话,你也说什么税务局的制服,你一看就控制不住,太冲动了,你太想人家了,你必须要看到,让人家过来。” “我就这一套说辞啊,要么你教我点儿新的?” “我不会,我请人家吃饭从来没像你这么骚过。还有,检察院和税务局的制服真能诱惑你啊?你咋说得那么逼真呢?” “真的,真能诱惑我。” “认识你这么多年,以前咋不知道你有这癖好呢?” “红兵我告诉你,现在城管的制服都能诱惑我。只要穿制服的,都能诱惑我。” “操!”赵红兵不跟沈公子说话了。 “真的,只要穿身制服,就能管到咱们,就能诱惑我。红兵你说说,税务管咱们吗?工商管咱们吗?消防队管咱们吗?就连城管,都管咱们,说咱们建筑垃圾乱扔。你看,哪座庙不拜行啊?” “那你至于这样吗?” “哎呀,红兵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只要是个穿制服的,肯定就能找到借口处理你。我现在一见穿制服的就哆嗦。” “然后穿制服的就能诱惑你?” “是啊,我从小就对能管住我的穿制服的人心存敬畏。然后,我对穿制服的就特别地感兴趣。”沈公子还故作羞涩地低下了头。 “你小时候都有什么样穿制服的管你?” “我小时候……那什么啊,我小时候,最敬畏的啊,就是……哎呀,我不自幼体弱多病吗?小时候,我去南礼士路那边儿的一个医院的次数比较多,成天有大夫护士拿大针管儿欺负我。” “然后呢?” “然后我就对穿白大褂的特别敬畏,特别有兴趣。长大了以后,就想……”沈公子笑得有点儿不怀好意。 “就想什么?” “那什么,长大了以后就想欺负她们呗。要么我以前怎么喜欢你三姐呢?白大褂嘛。” “滚远点儿。” “你看看,是你问我的,现在又不让我说。”沈公子看样子挺委屈。 “那你也不应该请人吃顿饭还那么不正经。” “不正经是我的特点啊,是个人就知道我没正经。你说说,俩人儿坐一起正襟危坐,谈论国家大事人生理想,能成为朋友吗?不可能啊!必须得不正经,两个人必须得说点儿不正经的,才能真正成为朋友。” “人家冯检是个副地级干部。我真纳闷儿,你没一句正经的怎么就把人请来了。” “副地级干部怎么了?副地级干部就不是人啊,检察长就不是人啊?说不定人家比我流氓多了。再说,你把他当副地级干部,我可没有。当年,咱们开亚运饭店时,冯检就是个研究生毕业没几年的小伙儿,没少在咱们饭店赊账。你不管钱当然不知道,我要是把以前开饭店那堆欠条儿找出来,说不定里面还有他签的条子呢。” “人家现在是检察长了,身份不一样了,你就不能那样跟人家说话了。” “红兵,问你件事儿呗。” “说!” “咱刚复员那会儿,你爸的官儿比冯检大吗?” “权力大一点点吧,级别一样的。” “好,就算是一样。那我问你一句,为什么你爸除了我骑摩托太快以外从来没批评过我,但一见到小纪就习惯性地抬腿就踢。四儿啊什么的,一见你爸就哆嗦。这是为什么?” “小纪、四儿,他们几个从小我爸就认识,收拾他们收拾习惯了。你不同,我爸认识你的时候,你至少23岁了。” “21。” “就算21,那也不小了。我爸那是不好意思训你。” “扯。” “那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就没怕过你爸,从来就没因为你爸的地位而对他有什么畏惧。我和他聊天的时候,我俩地位平等,我把他当成朋友。你爸爸在我眼中,不是市委常委,只是个和我比较谈得来,而且懂得比较多的慈祥老人。久而久之,你爸爸也把我当朋友了。小纪他们一见到你爸爸就是一副要挨踢的熊样儿,换了我,我也踢他们。” “你是要教育我?这道理我能不懂?” “你懂,你最懂。” “我是说你别那么不正经,操!” “我不正经三十多年了,你第一天知道吗?” “我第一天知道你这么骚。” “我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谁能把你怎么着?” “不服比划比划呗。” “你是对手吗?” “……” 沈公子说得对,只要是穿制服的就能诱惑他。 无论沈公子有多少钱,见到这些管事儿的人,都得恭敬着点儿。自古以来,社会的各阶层无论怎么划分,官都在商之上。经商的想做大,没“官”的支持挺难。尤其对于赵红兵、沈公子这样的从事房产开发的来讲,没有官员的支持,想成功简直是天方夜谭。 九哥说过:“你要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让社会来适应你。” 赵红兵、沈公子当然懂,他俩在当地有点儿厚积薄发的意思,多年开饭店积累下的人脉,现在都派上了用场。这也是赵红兵团伙始终能在当地能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原因。 20世纪80年代没钱没地位的刘海柱等人每天晚上和一群混子吃饭,是个警察就能管他们,是个警察就能收拾他们,因为他们是地痞流氓。 20世纪90年代的有点儿钱但在主流社会中没什么地位的张岳、李老棍子等人每天晚上跟一群有钱人吃饭,有钱有底气,敢于跟警察叫板,但都败了,所以他们只能称得上是黑社会性质的团伙。 2000年以后,赵红兵等人有钱有地位,每天晚上和政府腐败官员吃饭,和司法部门的腐败领导称兄道弟,所以,他们是——黑社会。 如果赵红兵等人现在再去拿片儿刀砍人、拿喷子轰人,那他们的确是太不长进了,越活越抽抽儿了。街头打架斗殴,不可能再是赵红兵等人做的事儿了。 赵红兵和沈公子开始肉搏了,他俩之间肉搏,从来都不是闹着玩儿,从来都是下“死手”。肉搏的结果通常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那下手是真狠。 两人刚进入对战状态,赵红兵的手机响了。 赵红兵看了手机屏幕至少10秒,接了电话。 “下楼吧。”打电话的是大虎。 “你在哪儿?” “你公司楼下!” “等着!” 赵红兵和沈公子都松开了对方。 “大虎吧?” “对!” “走!下去!”沈公子又跃跃欲试了。 “等下,我打个电话。” “快打!” 沈公子太多年没打过架了,如今有人找上门来,真是求之不得。 赵红兵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一句:“过来吧,有点儿事儿。” “给谁打电话呢?”沈公子问。 “没事儿。” “叫些人跟咱们下去吧?” “不用,我自己下去。” “我跟你一起下去。” “不用。” “我肯定要跟你一起下去。”沈公子有点儿急。 “……”赵红兵看看沈公子,没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下了三楼。赵红兵也许在想:或许今天,他也会变成第二个二虎。 楼门口,停着一辆车,车前站着一个人,大虎。 大虎一个人来的。 “啥事儿?”没等赵红兵说话,沈公子先斜着眼睛朝大虎来了一嗓子。 大虎没说话,也没看沈公子。他看起来有些消沉。或许,他的内心比赵红兵还要痛苦。 赵红兵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大虎。 今天,终于到了这两个江湖大哥面对面的时候。或许,他俩早就该见,这一刻如果早点儿到来,事情远不会如此糟糕。 两人见面的情景,一点儿都不剑拔弩张,反而很平静。尽管,他们上一次通话是以“操你妈”结束。 看到这个局面,沈公子也平静了下来。 “赵红兵,有些事儿想跟你谈谈。”半晌,大虎说话了。 “谈吧。” “只想和你一个人谈。” “可以。” “来我的车里吧,安静点儿。” “好。” 沈公子没说话,转身上了楼。沈公子明白了,大虎来,不是来打架的,是来谈的。架打到这份儿上,下一步肯定就是杀人了。黑社会杀人也是暗杀,谁还敢明杀?刚才沈公子跟赵红兵一起下来,是怕赵红兵被大虎绑走。但显然,大虎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大虎和赵红兵上了车。大虎坐在驾驶位上,赵红兵坐在副驾驶位上,两人都很沉得住气,都不看对方,只是静静地目视前方。根据后来事情的发展,那天的对话应该如下: “我弟弟昨天夜里被人黑了,你肯定知道吧?” “……”赵红兵不置可否。 “你知道我现在想怎么样吗?”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继续目视前方。 “我现在想杀了你。”大虎说这句话时,也目视前方。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恶狠狠的。 “……”赵红兵继续沉默。 “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你不敢。”赵红兵终于说出了三个字,坚定有力。 “对,我不敢,但你也不敢杀了我。”大虎的语气中带着嘲讽。 “你不是我的对手。”赵红兵没有回答是否敢的问题。 摧毁对方的信心和心理防线,是赵红兵常用的策略。 “别人怕你那是因为不了解你,但我大虎可没怕过你。我从来就不信你真敢杀了谁!” “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赵红兵不理会大虎说些什么,自言自语重复着同一句话。 车里没有开灯,车窗外,天已经黑了。 两个江湖大哥长时间地沉默。 “事情到了现在,咱们也别讨论谁对谁错了。我就想问你,你究竟想怎么着?” “随便你。” “赵红兵,以前我们算得上半个朋友吧?我今天自己一个人来找你,就是想和你谈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究竟想怎么办?如果你像现在这个态度,那你下车吧。” “我说‘随便’的意思是:打还是谈,随便你,我奉陪。”赵红兵肯定不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你觉得今天我来找你,是要找你打下去?” “那你来找我是干吗?”赵红兵明知故问。 “找你要钱。” “找我要钱?要多少?” “200万。” “我为什么要给你200万?” “我弟弟两条腿都折了,下半辈子得坐轮椅了。我弟的两条脚值不值200万?” “你弟弟的腿折了,你凭什么找我要钱?!”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行吗?” “……”赵红兵没说话。 赵红兵明白了,大虎是找他来私了这件事儿了。 “就算不是你,那也是李四。是个人就知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我该跟你要钱吗?”大虎虽然语气还算平静,但眼睛已经红了。 “……”赵红兵还是没说话。 二十三、迟来的谈判 大虎也不再说话,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赵红兵平静地看着车外忙忙碌碌下班的人们。 “你们这群人有点儿太霸道了吧?霸道了这么多年,你们没够啊?”大虎说这话时语气也很平静,听起来倒不太像在指责赵红兵。 “……”赵红兵不说话。 “你们这群人真就一点儿亏都不能吃?我真没听说过你们这群人吃过什么亏。难道吃点儿亏你赵红兵就没面子了?你赵红兵就不是社会大哥了?”大虎并不是咄咄逼人,倒是有点儿语重心长。 “……”赵红兵继续不说话。 赵红兵有个很好的习惯:聆听。平心静气地聆听,无论对方有多冲动。 无论是和朋友还是和对头,赵红兵都愿意聆听。他能聆听朋友的抱怨,也能聆听对头的质问。 “聆听”两个字虽然听起来很简单,只要忍住不说话就行了,但在生活中普通人却很难做到。比如一对恋人其中的一个对另外一个不满,发泄了几句,对方多半都不是耐心地把“不满”听完,而是反唇相讥,结果肯定就是吵架。吵架绝对不会使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只能加深两个人之间的裂痕。再比如有人跟“对头”谈话,两句话说完,对方多数情况下就开始忍不住了,接着两个人开始对骂,说不定还会大打出手,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事情越搞越糟。 所以说,“聆听”听起来很简单,但真的做起来,需要极高的修养和极大的耐心。 赵红兵可以做到。只要赵红兵觉得对方是可以说得通道理的,而且是真诚的,他就能耐心地聆听下去。一直听到连对方都觉得该说的说完了,再说下去不好意思了为止。 在“聆听”的过程中,赵红兵不但从不动怒,而且,会分析对方究竟对什么不满,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然后,再根据自身的情况作答。 第148章 大哥(4) 简而言之,“聆听“的作用有三:1.让对方尽情发泄;2.让自己知道对方究竟有哪些不满,想要怎么样,然后采取相应对策;3.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镇定——镇定是一种力量。 在对话中,赵红兵总喜欢后发制人。赵红兵认为大虎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他开始说了。 “大虎,你觉得这事儿我占了便宜了?” “没有,咱俩谁都没占着便宜,但更亏的肯定是我。” “你家亲戚把我公司的人差点儿没捅死。那是我家邻居的儿子,我怎么跟他爸交代?我让你带他们来找我,你却说是我叫人上门打人……” “别说那些破事儿了行吗?你觉得这事儿到现在还和那几个孩子有关系吗?”大虎控制不住,打断了赵红兵的话,说话的声音有些激动。 “……”见大虎又要发泄,赵红兵又停下来不说了。 “对,就你家邻居的儿子是人,我家亲戚就不是人?我的两个弟弟就不是人?我的小弟弟死在街头,对,那是张岳干的,和你没什么关系,但张岳是你们一伙的吧?你和张岳什么关系谁不知道?我就不信张岳对我弟弟动手的时候你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小弟弟自从和你进了一个号子以后,他也把你当成大哥。他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过好多次:赵红兵这人是个人物,值得一交。你知道不?你在号子里欺负他,出来以后还总拿话挤对他,但你看我小弟弟对你说过什么过火的话吗?哪次见到你,我家三儿不是给足了你面子。凭他的名声,他至于这么让着你吗?我小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吧?他除了受你和张岳的欺负,还受过谁的欺负?他是受欺负的人吗?他八岁那年就敢拿刀来砍我!他是觉得你有个大哥的样子,所以被你挤对几句也就算了。你真以为我弟弟不敢动你了?他是觉得你是个人物,是可以当朋友交的。你明白吗?赵红兵!你就这么看着我家的三儿被张岳的人打死在街头,你就这么狠心?你真他妈的毒!我就问你一句,我家三儿做了啥亏欠你的事儿?你对他这样!他真把你当成他的朋友,你呢?” 大虎终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脸转向了赵红兵,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赵红兵继续默不作声,只是喉结抽动了一下。 “然后,我二弟弟又因为你手下的事儿,去砍了王宇,砸了李四的饭店。对,他做得是不对,但那也是李四提着枪跑到我们东郊在先。就这样,你们至于要了我二弟弟大半条命吗?你告诉我他下半辈子咋过?我知道,你也好李四也罢,都绝对不会承认我二弟弟的事儿是你们干的,但是你能告诉我是谁干的吗?你告诉我,我现在就杀了他!你说得对,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承认,我是没你有手段。你的手段我清楚得很,假如我二弟弟去告了你们说是你们干的,你们肯定打死也不会承认。花钱找人摆平关系以后,再反咬一口,把我二弟弟告了。告他去李四的酒店砍人砸店,再把我二弟弟扔进监狱几年去。你们几个,的确太有手段了。” 大虎越说越激动,眼眶完全红了。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掏出烟,点着了两根,递给大虎一根。 “我们哥儿仨吃亏就吃在没手段啊。我二弟弟咋就那么傻呢?他怎么就不会像你一样,找人去砍人讹人吓唬人自己却不动手呢?”大虎说话有点儿哽咽了。 “……”赵红兵抽了口烟,不说话。 “你他妈说话!”看着赵红兵这么沉默,大虎火更大了。 “大虎,你的话说完了吧?” “对,说完了!” “那你也听我说,别打断我,行吗?” “你说。” “第一件事:你家三儿的事儿。你家三儿敬我,我知道。他比我要小好几岁。我承认我经常拿话挤对他,那我是在跟他开玩笑。你家三儿看起来又凶又愣,但是心肠挺好。你们哥仨儿,就三虎子最单纯,心肠最好。讲义气,对人不使坏,该咋样儿咋样儿。他比你和二虎都强多了。我对三虎子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他早就不把我当朋友了。你还以为他傻啊?我和你家三儿在年轻的时候的确掐过几次,但那时候才几岁啊?自从进了一个号子,我和你家三儿关系一直不错。” “那你还……” “听我说完。” “……” “三虎子出事儿,我是真不知道。不但我不知道,连张岳都不知道最后三虎子会死在街头。张岳是因为三虎子报案冲了费四的局子,想收拾三虎子一顿,结果张岳找的那俩二愣子打死了三虎子。后来,我听说,是你让三虎子去举报的。这么说来,该收拾的倒应该是你。我也觉得三虎子干不出那事儿来。” “扯淡……” “听我说完。” “……” “我对天发誓,我当时真不知道张岳要动三虎子。我说的话,你相信吗?” “相信。”大虎也知道,到了这份儿上,赵红兵已经没必要抵赖。 “然后再说你二弟弟的事儿。你说四儿昨天拿着枪去了东郊?你也太能扯了吧?昨天一整天,四儿都和我在一起,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开发区管委会的王X和孙X。我们四个在李四的洗浴中心从11点一直待到晚上7点多,如果需要,我找人来跟你对质。昨天四儿根本就没去东郊,除非他有分身术。” “好,我相信你。那我问你,昨天晚上我二弟弟的事儿是不是李四干的?不是李四干的也是你干的!对吗?你敢否认吗?” “……”赵红兵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说话对吧?不说话就当你承认了。你就说说我二弟弟的事儿应该怎么解决吧?” “你说来听听吧。” “200万。” “呵呵。”赵红兵笑了,不置可否。 “这钱,不管你也好,李四也好,必须得出。200万拿出了以后,我弟弟的事儿,谢家兄弟的事儿,拆迁的事儿,都一笔勾销。”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前方。 “你肯定是在想,这钱你不出我能把你怎么样吧?” “……” “我也近50岁了,早活够了。我家一共哥儿仨,小弟弟死在你们手里,二弟弟残在你们手里,值200万不值?你说和你没关系,但真的和你没关系吗?我小弟弟的死和你没关系,那你和张岳有关系吗?我二弟弟的残和你有关系吗?就算和你没关系,和李四有关系吗?我也不管什么张岳李四了,我今天就讹上你了。今天来之前我就想好了,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也不活了,咱们一起去死吧。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但是告诉你,有人会拿我的全部身家财产去找人杀你全家,杀李四全家,连那什么费四的全家,还有你那干儿子——就那张岳的儿子,全杀!你相信吗?” 大虎的声音又颤抖了。 “相信。”赵红兵居然说相信。 大虎是真急了,真要拼命了。 虽然这场谈判没有硝烟,没有剑拔弩张,但却实在是凶险。一旦谈崩,接下去的日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于非命。 “200万。” “我考虑一下。” “说行还是不行?” “我也不是印钞厂,哪儿来那么多钱给你?” “你现在告诉我,行还是不行?你要说你拿不出这些钱,我不相信。” “那王宇的事情怎么办?” “王宇的医药费我出。你别打岔!现在告诉我行还是不行!” 赵红兵看了看大虎,不说话。 大虎也看着赵红兵,也不说话。 “大虎,我这辈子没被人逼过,而且,最他妈烦有人逼我。”赵红兵说话了。 “我今天就逼你了。”大虎的眼睛在冒火。 “晚上等我电话吧。” “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让你晚上等我电话。你啥意思?还逼我给你写张欠条吗?” “……” “200万给不了,给150万,我和四儿各75万。你记住,我给的75万是看在你家三儿的面子上,不是看你的面子,更不是给那二虎的。这钱你必须交到三虎子家的孤儿寡母手里。你家哥仨,就数那二虎最不是玩意儿。”聊了快一个小时,赵红兵终于也说了句不好听的话。 大虎居然没说什么。 “你不是说我们这帮人太霸道吗?你不是说我们这帮人从来不吃亏吗?今天我吃亏不吃亏?操!你拿三虎子说事儿,你拿二虎说事儿,你还拿谢家那哥俩说事儿,和我他妈有什么关系?你就没让迷愣来我公司找我?你就没连我怀孕的老婆都想动?” “……” “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反正,事儿就到今天为止。你该怎么做,心里有数吧?” “……” 大虎没搭话,他又看到了离车4~5米的一个穿着一身整洁的破旧运动服、运动鞋的老朋友。那个老朋友坐在赵红兵公司的台阶上,不紧不慢地嗑着瓜子儿。 “大虎,我相信你现在敢不要命来杀我全家。但是,你觉得我怕吗?告诉你,我怕的肯定不是你,我怕的是麻烦,懂吗?” 说完,赵红兵拉开车门,甩手关门,走了。 赵红兵真的吃亏了。混了这么多年,赵红兵他们这伙儿人真的第一次吃了亏。这次是赵红兵第一次拿出钱来给对头,平事儿。 而且,这是发生在赵红兵等人已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前提下。 就在两三年前,因为不到100万块钱,赵红兵可以不讲任何情理,拦都拦不住,非和实力雄厚的吴老板玩儿命。 原因是:那已是赵红兵的全部身家,赵红兵真的可能会因此一蹶不振。 今天,在已经基本打垮了大虎团伙的时候,赵红兵居然不可思议地出钱了,而且还出了那么多。赵红兵疯了?赵红兵服软了?赵红兵怕了? 肯定都不是。 原因是:防止狗急跳墙。钱的数额虽然不小,但赵红兵今天却出得起了。这些钱出了以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可以让李四不再次被通缉,可以使自己在东郊的工程顺利进行……尽管,损失了钱,还丢了点儿面子。但孰轻孰重,赵红兵当然拎得清。 二十四、风往哪儿吹 二龙和谢老二可以把一场和平谈判激化为两大集团的厮杀;赵红兵和大虎可以把一场大家都认为肯定要弄出人命的厮杀和平解决。 差距,不是一点点儿,大哥就是大哥。 沈公子在那段时间曾评价说:这么多年来,真正可以称得上赵红兵对手的一共就俩人,一个是李老棍子,一个是大虎。其他的比如东波、赵山河什么的,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对手。 李老棍子看起来有点儿鲁莽,其实他的心机可能还要略胜赵红兵一筹,但他却没赵红兵生猛,至少没当年的赵红兵生猛。开始时李老棍子还能跟赵红兵打个平手,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李老棍子在武力方面肯定不是赵红兵的对手了,但他在赵红兵的阴影下依然呼风唤雨,守住了半壁江山,依然是江湖大哥。他懂得忍,足见其智商。 虽然大家都说大虎这人心眼多,可大虎的心机跟赵红兵比还真差了一截。但是呢,大虎急眼了以后真有股玉石俱焚的劲儿。这劲头一般人不具备,成了名的江湖大哥更没几个愿意去这么做,但大虎真就敢。 甩手关了车门的赵红兵快步上了楼,头也没回。 台阶上,那个嗑瓜子的人也优哉游哉地溜达着远去了。 “红兵,回来了,晚上一起去吃饭吧,人差不多该到了。” 沈公子根本没问赵红兵谈的内容,他看赵红兵那一脸的疲倦就知道,肯定赵红兵又在闹心了。他在赵红兵闹心的时候,从来就不给赵红兵添堵。 “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好好招待下。对了,准备75万。” “嗯,知道了。”沈公子心跟明镜似的,根本没多问。 “有二龙和小虎的消息吗?” “没有……他俩都不接电话。” “嗯……你给他俩发条短信,我不会发那玩意儿,告诉他们明天不回来的话以后也别回来了。” “哈哈。”沈公子见到赵红兵扔狠话,乐了。 “笑啥?”赵红兵又开始对沈公子“龇牙”了。 “看你发火,觉得好玩儿。” “有啥好玩儿的?” “就算他俩不回来,你还真能一辈子不答理他们?” “我真就一辈子不答理他们……” “红兵,我说你呀,也别生气了,现在的孩子都这样。” “咱俩像他们俩那岁数的时候,在火车站门前开旅馆了吧?挣多少钱不说,但咱们俩起码自己能养活自己吧。他俩呢?除了惹事儿就是惹事儿。” “说实话,小虎和二龙这次的事儿做得的确是不怎么样。但是吧,他俩在现在这些孩子里,已经算不错的了。” 第149章 大哥(5) “他俩还算不错的?操!”一向镇静的赵红兵,居然被气得有点儿哆嗦了。 “嗯,真算不错的。不信你听我说。”沈公子始终笑吟吟的,倒是看得挺开。 “你说!” “你就没觉得,现在你们市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嗯……是,的确比前些年少了很多,这是因为计划生育吧,很多人家都只有一个孩子。” “嗯,或许计划生育是原因之一,但这不是最大的原因……” “你啥时候学会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跟你说吧,我发现了,你们这里现在只要有点儿本事的人,过了18岁,基本就全到北京、上海、浙江、江苏、广东等地谋生去了,对不?” “……” “你看啊,在你们这里,能考上大学的,18岁左右就考上了大学。考上了大学以后——甭管什么破烂大学——你见过有几个回来找工作的?都他妈远走高飞了。你也甭说应试教育什么的,人家能考上大学的孩子,总得说是精英吧。一次高考就带走一批精英,这些孩子再也不回来了。你说这年轻人是不是少了一部分?不但少了一部分,而且少的还全是精英。” “你话不能这么说,考不上大学的孩子里也有不少精英啊?” “对,我也是这意思。但是你看啊,剩下的这些里面,但凡自己有点儿本事,能在外面找到点儿营生的,也基本全出去了。会唱歌的在咱们这儿的夜总会唱一晚上50元,去南方唱可能就是200元。能说会道的在咱们这里卖日用品,顶多就是个糊口,但是人家出去卖点儿工程机械什么的,可能一年光提成就是几十万。对吧?” “嗯……” “所以就说啊,现在你们这里,优秀的年轻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为什么呢?因为在你们这儿没用武之地啊!人家在外面一个月赚5000块,谁还回家来赚500块?” “倒也是。” “或许还留下点儿精英吧,但那也全在政府机关里供职,不可能来你这儿打工,对不?所以我说啊,二龙和小虎这俩孩子,在现在咱们全市剩下的这些年轻人里,还真算不错的,你看他们平时办事儿不也还可以吗?这次也就是偶尔出出格。别气了,红兵。” 写到这里,二狗又想起了个世人皆知的故事:据说,二战过后,美国军队和苏联军队都开进了德国。苏联人那时候强横啊,把德国人好的机器什么的都拆了下来,拆完急匆匆就打包运回国。但是人家美国人看着苏联人抢机器根本不着急,根本不眼馋。人家美国人只抢人,抢德国的科学家。 所以几十年后,美国成了美国,苏联成了苏联。 倒是没人用武力去东北抢人才,但是东北的人才却全被经济发达地区吸引走了。如此恶性循环,优秀人才永远只出不进,那东北的未来在哪里呢? 假如二狗在上海想找人帮忙建个回归分析的模型,二狗就在自己家所在的小区随便选一栋,逐层挨个敲门,敲一晚上肯定有人会做。但要是在家乡,恐怕二狗把手都敲折了,也找不到一个会做的。或许敲了一个星期的门,到最后还真找到一个会的,一看那大叔已经奔50岁了。咋回事儿啊?一问,是1990年以前毕业的大学生,岁数大了,折腾不动了,就在东北这儿继续混下去了。 这样下去的结果肯定是:几十年后,上海会更加“上海”,东北只能无奈地更加“东北”。 二狗一回老家看电视就看到当地政府官员招商引资的“政绩”。吸引来的“资”要么是房地产开发商,要么是来挖矿的,就没一种和高科技沾点儿边儿的。除了盖房子的就是修路的,除了修路的就是挖矿的,除了挖矿的还是盖房子的。真不知道他们500年后是不是能把英特尔这样的公司给吸引来。对了,就算500年后他们真吸引来了英特尔,难道还能靠二龙这样的人去设计半导体去?还别说,二狗真没见过家乡的哪个政府官员在制订人才引进战略。可能人家真不着急吧,咱中国啥时候缺过人啊? 虽然“敲门”的事儿纯属二狗的个人臆想,但二狗的“臆想”也是有根据的。谁不信谁随便找个东北的地级市去试试!可能还有狗友说:“那你孔二狗怎么不回去建设东北去?”这个二狗爸爸早就给二狗定论了:“你如果回来,那你两年肯定就得变成个混子。为什么啊?因为你没事儿可做啊。” “那你不北京人吗?不大城市人吗?你咋还非赖我们这儿?撵都撵不走!”赵红兵听沈公子批评自己的家乡,有点儿不乐意。 “我不是所有的事业都在这儿吗?我不是十几年前就上了你的贼船吗?我现在还下得来吗?” “呵呵。” “真的,咱就说说三姐。” “别拿我三姐说事儿!” “你说说啊,你三姐她可是从全国最有名的医科大学毕业的。当年,她一毕业,首选就是回老家,只不过后来三姐夫工作调动她才去了省城。假如现在她毕业,还可能回来吗?” “嗯……” “别说你三姐,就算是张岳,他毕业了以后可能回来吗?肯定出去找事儿做了。再比如说四儿,他当年是跑路跑到了广州,但如果他在广州不犯大事儿,他还能回来吗?” “四儿的情况比较特殊……” “以前四儿是犯了事儿才跑,现在你们市里那些手头硬的孩子都主动跑到广东去当打仔了,哪儿赚钱往哪儿跑。别看他们在你们这儿混不出名头,但是到了外地,凭着那不要命的劲儿,还真说不定能闯出来。” “他们那是混社会吗?有那么混社会的吗?他们要么当打手,要么捞偏门。这哪叫混社会啊?” “甭管人家是干吗,你不得不承认,现在留在咱们这里的混子质量都下降了。你再从年轻人中发掘出个李老棍子来?不可能了。红兵,要是你年轻20岁,你也未必会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对不?” “……”赵红兵没说话。 “你看看,最近这些年新冒出哪个社会大哥了?现在在社会上玩儿得出去的,还是前些年那帮人。所以说吧,别生气,你得接受现实。现在的孩子都是二龙和小虎那样,他俩真不错了。” “别磨叽了,你快给他俩发短信啊!” “这就发。哎,对了,晓波还真不错,有几分当年你的风范,无论是打架的劲头儿还是谈事儿的能力。但是吧,他被你和他爹管得太死了,否则他也许能混得出来。” “别扯淡,发你的短信。” “……” “今天晚上我不去了,你顺便跟冯检说说晓波工作的事儿。晓波现在在‘电大’也毕业了,总得找个正经工作。要么他也要往外跑了。” “他能干啥?” “勤杂,开车,干啥不行啊?那么大个活人还没点儿用处啊?你问问冯检吧。” “你干脆让他来咱们公司呗!” “扯淡,能让他来咱们公司吗?” 赵晓波初中都没毕业,然后再也没读过书。家里先给他买了个“技校”的文凭,又给他报名上了当地的“电视大学”。在“电大”读书期间,赵晓波肯定是一天课也没上过,只是每年考试的时候,去“考”一下。 混到了二十一二岁,他电大也“毕业”了。在这期间他找人代考,参加了“成人高考”。二狗还没大学毕业,人家赵晓波已经是本科毕业了。 到赵晓波“本科毕业”时,家里就该花钱给他找工作了。 赵晓波的“职场之路”,也是当地那些家里有门路的孩子的典型职场路。农村的大学生即使想回到当地也很难找到好的工作,因为,好的工作机会都被赵晓波这样的“本科毕业生”抢走了。那些农村大学生如果回到当地,也就只能在中学当当老师。这样谁还愿意回去? “我估计进检察院这样的单位,起码得15万。没15万根本进不了。” “该花钱就得花呗。” “进去以后一个月800块,15年赚回来,呵呵。” “呵呵,让你办你就去办呗。总是有个营生,比他一年打架打出去15万强。”赵红兵看了看沈公子,乐了。 “你晚上就跟我一起过去呗?” “不去,我还要再去找一下四儿。谈完以后,我回家去休息,累。”赵红兵的确太累了,心累。 赵红兵找到李四,这是一天中两个人第二次见面。 “四儿,大虎来找我了,你出75万。” “谈好了?你做主了?呵呵,75万就75万吧。”李四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他也得为赵红兵考虑。 “我来找你,目的不是说这事儿,主要是捐赠的事儿。” “嗯,你说来听听。” “明天,咱们俩先去敬老院走走。我安排一下,就咱俩去。” “没问题啊。” “嗯,那你准备下吧。” “红兵,还有件事儿,我跟你说你别生气啊。” “你说吧,你今天咋跟个娘们儿似的?你说啥我能生气啊?” “当年,供出咱们俩的哥儿俩,你还记得不?就是让你稀里糊涂进去待了四年那哥儿俩,就是收拾东波那哥你俩!记得不?” “能不记得吗?怎么了?你要动他们?” “不是。” “那你要怎么着?” “那哥儿俩是王宇的邻居,王宇和他俩感情挺深。就前天,王宇说要跟我拿5万块钱。我问王宇干什么,王宇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我逼问才知道,那哥儿俩的妈生病了。他们刚出来,一分钱没有。他们家本来就困难,又不认识什么人,只能找王宇了。王宇刚买了房子手头也没什么钱,就来找我了。” “你不会是要帮助他俩吧?”赵红兵眼睛都瞪圆了。 “嗯,是。” “……” 赵红兵看着李四,说不出话。那个一向毒如蛇蝎有仇必报的四儿,一天之间变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换在以往,知道这哥儿俩出狱,李四非找人办了他俩不可,肯定得给这两个人留下终生残疾。今天这四儿是怎么了? “本来吧,我也没想帮他们。就是因为他们嘴不牢靠,我现在还是他妈的通缉犯呢。你也在里面扔了四年,这苦,咱俩自己心里清楚。”李四继续说。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 “但是吧,你说,王宇是不是咱们的好兄弟?跟了咱们这么多年,啥事儿人家王宇退缩过?昨天晚上,王宇又挨了刀。这么多年,王宇天天叫我哥,但真就没求过我一件事儿。所以,我琢磨着,一定得答应他。不为别的,就为王宇,就为他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四哥。” “嗯?” “还有啊,今天白天咱俩在歌厅,你说的一句话,我回来以后自己琢磨了下,你说得有道理。” “哪句?” “咱们的钱是从老百姓那儿来的,也早晚得回到老百姓那儿去,倒不如咱们自己主动还。” “哦,这句啊,然后你就决定帮那个把咱们俩咬出去的哥儿俩了?” “帮谁不是帮啊,帮近在眼前的不是帮吗?红兵你也别太怪那哥儿俩。他们又不是混社会的,当时年纪又不大,进去三下两下就被警察给吓糊涂了,供出咱们真的情有可原。” “你就别开导我了,我又没说要怎么着那哥儿俩。” “那就说好了,明天先去他们家。” “你自己去,我不去了。” “你怎么不去呢?” “我不去,又不是我要帮他们,你自己去吧!” 赵红兵拍了拍李四的肩膀,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赵红兵肯定在想:“四儿还是四儿吗?怎么有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感觉呢?今天小黑屋里的痛哭和对话,对他影响就这么大?” 是的,李四真的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转变就是这么大。 那天过后,李四那双阴森森的眼睛,据说变得多少有了点儿人气儿,人们再看到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时,心里都不怎么激灵了。而且还听说,大家偶尔还能听到李四笑出声。 李四真的变了。 虽然变得不多,但是身边的人能感觉到。 从那以后,李四去过无数家敬老院,帮助了无数的孤寡老人。李四还去过多家学校,帮了五十多个学生,并且还全额资助了5个来自农村的大学生。 那些被李四帮助过的人,应该都不知道,眼前这个枯瘦的、眯着眼的、笑起来有些温暖的大恩人,就是江湖中人见人怵的四哥。 实在对不上号。 夹着个小黑包的李四,把里面的手枪换成了一沓子一沓子的现金,亲手递到一双双需要他帮助的颤抖的手里。 无论谁做好事,心里都有幸福与满足感。混了20年江湖的李四,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善良,以前居然都不知道。 但,后来也有人说:如果李四继续阴毒下去,那么,很可能他就不会死了…… 第150章 李武(1) 从张岳被处决以后,李武和赵红兵等人的关系变得疏远了些。这绝不是李武故意疏远,而是沈公子和李四俩人忒不待见李武。沈公子嘴损,见李武一次就损他一次,说的话总让李武挂不住脸。李四虽然不说话,但他却从来都不拿正眼看李武。 二十五、家法 第二天一早,李四叫来了王亮:“五万块钱,给那哥儿俩拿去吧。” “哪哥儿俩?” “就你那邻居,收拾东波那哥儿俩啊。” “四哥,这是……” “前两天你哥跟我说了,他们挺困难的。” “这个……” “人家也是为咱们办事儿坐的牢嘛。” “四哥……” “你哥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儿,但得养俩月……” “嗯,好好照顾他吧,我就不去看他了。” 李四就是这么个人,有时让人觉得不近人情,冷血至极,有时又让人觉得特别温暖。他不擅于表达内心情感,他只会去为亲近的人做一件又一件的事儿。对人嘘寒问暖的事儿,他一辈子都没干过。但是,不嘘寒问暖并不代表李四不关心,或许在他心里比那些表面上嘘寒问暖的人还关心得多。 李四的老婆当年带着孩子在他跑路半年以后去广州找他,听说李四都没去机场接,只是静静地在家等着。唯一不同的是,李四在广州的家里笨手笨脚地做了人生中的第一顿饭。开了门见到老婆孩子以后只淡淡地说了句:“来了。”老婆孩子见到他以后哭得不成样子,但李四回头就去厨房端菜了。 王宇受了这么重的伤,李四居然连看都不去看,放在别人眼中这是不可理解的事儿,但在王宇眼中,这才是李四的一贯作风。二狗也清楚,李四不去看王宇,那是因为他怕看见王宇那重伤的样子,会心痛。听说王宇没生命危险了,李四就不去了。王宇的事儿李四全给办了,肯定不用王宇操心。 李四的胸中始终有团火,虽然外面罩着一层厚厚的铠甲,但是,他亲近的人一样会被他胸中的那团火所温暖。 有些人是说了不做,有些人是只做不说,李四显然是后者。 李四在当地的朋友不多,交际也不广。他在社会上的朋友基本全是通过赵红兵、沈公子、费四等人认识的。他有个原则:既然赵红兵、沈公子是他最好的朋友,那么他最好的朋友认可的朋友,也就是他的朋友。 人们都说:李四这样性格的人在东北混社会远没在广东混社会有前途。在东北,社会大哥通常都张扬、霸道、朋友多、能说能唠,或许还懂点儿幽默,这样才混得开。但是在广东,江湖大哥可能需要的就是内敛、冷静,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 二狗也认为是这样,如果李四不是这么沉默冷静,也不会短时间内在广州成为黑社会大哥的左膀右臂,继而飞黄腾达。 张岳敢于在做命案时,给李四打个电话就空手去广州,那是他太了解李四了:1.李四能在短时间内给他所有想要的东西。只要李四承诺了,就算是李四死了,他都会找人把东西交到他手里;2.那顿街头大排档里的烧鹅饭,吃过以后,李四就会把所有记忆咽在肚子里,无论被谁严刑拷打,都绝不会吐露一个字。 都说张岳在东北是混黑社会的天才,那李四又何尝不是混黑社会的天才呢?只是,两个人的表现形式不同、性格迥异罢了。 一般人都不爱跟李四聊天,因为聊几句就变成了独角戏。变成了一个人说,然后李四在那儿静静地听,只是时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时间长了没人愿意和李四在一起说话,但沈公子总是挑战极限,没事儿周末就开车过去找李四喝点儿酒去。沈公子本来就是话唠,连比划带说,但李四就是不搭话,偶尔点点头。有时候沈公子被李四急得脸皮发青,站起来指着李四骂一句:“你丫说句话!” 李四笑笑不说话。 “你说话啊!”沈公子真急了。 “你让我说啥啊?我这不听你说呢吗?” “好,那我也不说了。我喝还不行吗?” 沈公子就算是急赤白脸,也拿李四没辙。 据说唯一能让李四多说几句话的话题就是聊小孩。李四每次聊起他的女儿来话会多一些。李四爱吹口琴,而且吹得特别好。口琴是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乐器,现在早就没人玩儿了,但李四没事儿的时候就吹口琴。他不但自己吹,他还教他女儿吹。据说,那耐性不是一般的好。 李四的媳妇,也就是费四的妹妹,暂且把她称之为五妹。五妹长相一点儿也不像他的几个哥哥,长得很“妩媚”,也算是个美女。但是呢,她的性格却和她哥哥基本一样,耿直、火气大、暴躁,但心肠挺好。 据说有一年过年,兄妹几人聚在一起打扑克,费四偷看了一眼五妹的牌,被五妹回手就扇了一耳光,然后五妹和费四两人就吵起来了。这兄妹俩越吵越凶,最后五妹急了,上去就挠费四,费四舍不得打自己妹妹就没还手,结果五妹还挠起来没完了。他们三哥去拉架,结果五妹把三哥也给挠了。在社会上呼风唤雨的费四对他这个妹妹无可奈何,开门就想跑。打不了还躲不起吗?费四一开门,发现李四正站在门口。 李四看见五妹在那儿追着费四连骂带打,只哑着嗓子对五妹说了一句:“你消停会儿行吗?” 据说五妹当场就“消停”了,不打了也不骂了,完全没脾气了,像个刚被家长训过的小学生。 没过五分钟,刚才还打得天翻地覆的五妹和费四俩人又和好了,又说又笑,好像刚才那事儿根本没发生过。看来,脾气暴躁的人通常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费四喝酒时经常跟赵红兵说:“咱们哥儿几个,包括沈公子在内,都吓唬不住自己家的老娘们儿。就比如高欢,你敢训她吗?她不训你就不错了。还得说是四儿,那是真厉害,把我妹妹归拢得服服帖帖。我从小就琢磨,谁娶了我妹妹这辈子肯定得遭不少罪,但一物降一物,我妹妹是真听四儿的。我还问过我妹妹,我问她四儿是不是在家总打她,如果四儿打她,那我就给她报仇去。结果我妹妹说,结婚以来四儿就没动过她一指头。红兵你说邪不邪,你就看四儿那干巴样儿,我得比他高多少?得比他重多少?但是我妹妹从小就修理我。有时候她就拿着擀面杖站在我家胡同口等我,我被她吓得放学都不敢回家。” 赵红兵大笑不语。 五妹是团火,李四是冰水。火遇到冰水会怎么样? 五妹虽然脾气暴躁,但心肠确实是好,热心,乐于助人,人缘挺好。李四家所在小区的邻居都称赞五妹。 李四布施,五妹相当支持。而且,她和李四不一样,李四有什么事儿都不愿意表现出来,但五妹想对谁好那是真好,热情如火。从2003年春天开始,不知道多少孤寡老人、贫困学生被这一个像冰一个像火的两口子感动了。 李四他们夫妻俩做得最多的就是帮助身边的人和身边人的朋友,而不是向中华慈善总会那样的机构大肆捐款。他们不是在走流程,是真心实意地帮助别人。被帮助的人在得到他们的帮助时,应该会感受到他们真诚的心。 帮助人还分真诚的不真诚的?对,肯定分。什么是真诚的?比如在汶川地震时捐款1.1亿的天津钢铁大王张祥青先生,那就是真诚的。什么是不真诚的?就比如小学时每到三月份,学校就勒令学生们去学雷锋。二狗和同学们也不知道该咋学,一群人系个红领巾,跑到郊区,挨家挨户敲门,只要见到个岁数大的老头就问:“大爷,你是孤寡老人吗?你要是孤寡老人,我们帮你擦玻璃。”结果,一个孤寡老人也没见过,一次玻璃也没擦成,还挨过不少骂。 李四他们两口子和二狗等人不一样,他们绝对是真诚的。 放下李四两口子不谈,说说丁小虎和二龙。 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其实没跑多远,就跑到了郊区避风头。他们根本就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沈公子给他俩发的短信不是:“你们明天再不回来,那以后也别回来了。”而是:“回来吧,听说要对你俩执行家法了。”沈公子是在跟丁小虎和二龙开玩笑,但他俩当真了,第二天一早,就出现在了沈公子的办公室。 通常黑社会都有家法的,但他俩还真不知道,赵红兵居然也有。 那天,在沈公子的办公室,他们领教了赵红兵的家法。 赵红兵的“家法”不是对肉体的摧残,而是声色俱厉的“家训”。 赵红兵这人一向和和气气,除了多年以来养成的和沈公子动辄张口对骂的习惯以外,无论对下属还是对晚辈都有礼有节。二龙和丁小虎那天,第一次见到赵红兵真动怒。 多年以后,二龙和丁小虎回忆起那天赵红兵的话还欷歔不已:活了20多年,很多事儿,那天才明白。 据二龙和丁小虎回忆说,那天赵红兵在说话时一直站着,嗓门罕见的大,整栋楼都听得见。坐在沈公子办公室沙发上的二龙和丁小虎被赵红兵的声音震得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过了十几分钟,赵红兵训斥完离开以后,二龙和丁小虎依然被吓得发抖。 “你们为什么敢去惹那么大的事儿?是因为我肯定要帮你们吗?是因为我是社会大哥吗?那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是社会大哥吗?你以为人人都怕我啊?我告诉你俩,没人怕我!一人一条命,谁怕我啊?叫我大哥那是给我面子,没人给我面子我他妈什么都不是!为什么给我面子啊?那是因为我这人讲道理!在社会上人们都觉得我讲道理,才叫我声大哥,你们明白吗?混社会有混社会的规矩,既然那天说好了坐下来谈,就别再扯些其他的!这是规矩!告诉你们,最能打的未必是大哥,最讲道理的才是大哥。明白吗?” “你们打起来找谁不行?你们去找王宇?王宇是什么人?王宇到今天还是通缉犯!自从广州回来后,你们看人家王宇多老实?王宇的性格你们都知道吧?他现在自己被骂了都不还口,换在以前那俩小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为啥啊?因为人家王宇不想惹事儿!你们俩真有本事,把人家王宇都能找来!人家不想惹事儿,不想惹事儿,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你俩呢?混社会你们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别连累朋友!懂吗?张岳为什么到现在谁说起来都竖大拇指?人家张岳就是懂这个,所有的罪自己一个人扛,自己的朋友一个都没咬出来。要是张岳多说点儿事儿立功,或许他还能不死。但是他宁可自己死,也没连累任何一个朋友!你俩懂吗?你俩不但连累了,你俩连累的还是王宇!” “跑啊!你俩倒是跑啊!你俩不是能跑吗?还回来干啥?什么是男人?男人做了错事,就要承担!敢做,就要敢承担!要是你俩决定一辈子不回来了,那你俩跑吧!你俩不还是回来了吗?当年我两次都能跑,但我两次都没跑,加起来一共坐了八年牢。我就知道,我早晚要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就是承担了,我坐了八年牢。但现在,我清清白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我付出了!逃避这一时的惩罚,有意思吗?你们俩跑,害的只能是你俩自己,明白吗?” “我知道,你们都想出名,也都想将来成个社会大哥什么的。但我今天告诉你们,你俩没戏!你们就这样靠着我,一辈子你俩也出不了头。对,李四、费四都是我兄弟,都混得挺好,都是社会大哥。李武混得也不赖。但是,你看人家混社会的时候,靠我了吗?我有事儿说不定还得去找他们去。人家是自己混社会,自己做生意,靠自己的本事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就你俩这样,跟着我瞎混,就以为自己会混出名堂?告诉你们:这样下去,你们俩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该怎么做,你们自己琢磨去吧!” 赵红兵吼完,摔门走了。 这次家训,是赵红兵对二龙和丁小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家训。 家训的效果在几年以后显现了出来,二龙和丁小虎,谁都没再让赵红兵失望。 二十六、鸡贼 赵红兵和大虎的事儿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了,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也不再琢磨找狼狗谢老二报仇了。 赵红兵和大虎在这场旷日持久的闷战中,谁也没真正占到便宜。简单地说就是:双输。大虎折了弟弟,如断一翼;赵红兵和李四也赔了150万。谢老二的腿折了,王宇也被砍得满身刀疤。谁赢了?谁也没赢,双方实力都受损。 只不过相比而言赵红兵的名声好点儿,毕竟二虎被废了。 但是有一个人,虽然在闷战中没赢,但在生活中却赢了,这个人就是迷愣。 据说当时王宇的病房离迷愣的不远,去探视王宇的人经常可以看到一个皮肤白白个子高高的姑娘提着保温饭盒去看迷愣。人们都问:这姑娘是谁啊?一打听就知道了,原来是大白腿。“哎呀真想不到,迷愣居然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见到大白腿的人无不感慨。 而且,还有人听到过迷愣和大白腿之间的对话。 “你都四十多了,还这么成天没正事儿!”大白腿对迷愣还挺凶。 “……”迷愣不说话,低头喝粥。 “你再这样我也不认你这个爸爸了!” “有些事儿……你们小孩子不懂。”迷愣不敢跟他姑娘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怕吓到他姑娘。 “你就告诉我,究竟是谁把你打伤的?为什么把你打伤?凭什么把你打伤?”大白腿越说越激动。 “这是大人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我凭啥不管?你是我爸!我现在就去报案去,你别拦我!今天他们打伤了你腿,明天就会要你命!” “别报案……” “那你告诉我你腿是怎么伤的?” “我说了好几次了,是我自己玩枪,一不小心走火弄伤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真是我自己弄的啊。” “你说出这话谁能相信?” “真的!真是自己……”迷愣一激动,被粥给呛了,趴在床上剧烈地咳嗽。 “哎,爸……你当心点儿,烫。” 大白腿一看迷愣被呛了,马上心就软了,开始给迷愣捶背了。 “爸,你答应我以后别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行不?” 第151章 李武(2) “……”迷愣被呛了一口还没缓过来。 “我高中马上也要毕业了,我毕业以后就找个班儿上,以后我养你。” “你给我考大学去!”迷愣气儿还没顺过来,一听大白腿要辍学,气得够呛。 “我考不上。” “你们体育生录取分数线那么低,你都考不上?我白供你读书了!” “你供我了吗?” “……”迷愣不说话了,的确,他也就供女儿读了一两年书。 “我真考不上。” “考不上也得考!一年考不上考两年,两年考不上考三年。前几天我看电视,电视上都说了,体育生那录取分数线比正常的大学低好几百分。” “哪儿有好几百分,顶多低一百多分。” “那你也得给我考!” “你要是答应我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我就考大学。” “好,这是你说的。” “那你能做到吗?” “我怎么做不到?” “拉钩。” “……” “跟我拉钩。” “好。” 迷愣满脸都是幸福。 迷愣这幸福跟大白腿最终决定考大学无关,跟自己能脱离生活了几十年的圈子也无关。 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牵挂的是女儿。女儿虽然和他接触时间不长,却那么关心他爱护他。他当年走上这条路,多少跟缺少关爱有关。如今有了爱,有了责任,迷迷糊糊混了二十多年的迷愣,终于活得不迷糊了。 腿上挨了一枪算啥?离开大虎他们少赚点儿钱算啥?和女儿能幸福平安地活着相比,和这个虽然有些缺憾,但终于父女团聚的家相比,什么都不算。 迷愣出院以后,虽然还是整天流里流气一副睡不醒的架势,看起来什么都没变。但是,他离大虎等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几个月后,迷愣开了家体育用品商店。几年后,迷愣又开了家全市最大的酒吧。 迷愣直到现在看起来还是个老流氓,绝对的老流氓,走在哪儿都像是暗夜的萤火虫一样,一眼就被人看出是个老流氓。但这老流氓现在有几句挂在嘴边的话:“找我喝酒那没问题,但谁也别来找我整些干仗什么的扯犊子事儿了。我老了,我都快有外孙子了。我扯不动了,也扯不起了。要是谁看我不顺眼,那就揍我一顿,我肯定不还手。”每当说这几句话时,迷愣这老流氓脸上总是带着点儿得意的神色。 这场闷战,迷愣打了自己一枪,但是他赢了。谁活明白了,谁就赢了。 父爱这东西,可能只有当上了爹的人才能体会。 比迷愣小不了几岁的赵红兵,也快要体会当爹的感觉了——高欢马上就要生了。 从赵红兵和大虎的闷战结束到赵红兵的小孩出世,这段短短的时间里,李武连干了几件大事儿,混得风生水起。 这几件大事儿,让本已经在当地玩儿得不错的李武名声大震。 有人说:李武这人终究不是池中之物,在屡屡被李四、沈公子等人蔑视后,终于忍不住要脱离这个团伙自立山头了。 有人说:能镇得住李武的人只有张岳一个。张岳现在没了,赵红兵根本镇不住他,他当然要自己闯点儿威风出来。 有人说:在那段时间里李武在街头恶战连连,是赵红兵他们不帮他,怎么能说是李武自立山头呢?赵红兵他们和李武再怎么着都是把兄弟,凭什么不帮人家? 还有人说:张岳死后,当地黑道头把交椅一直没人坐。赵红兵在安心做房产;大虎在专心做物流;东波不成大器,已经混得看不见人了。而且,大虎和赵红兵一场闷战互有损伤,都偃旗息鼓埋头做生意。李武就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想达到以前张岳的高度。那种荣耀的诱惑,又有几个人抵挡得住? 不管怎么说,从2003年春夏之交起,李武这个沈公子口中的“鸡贼”,真的混出头了。 “鸡贼”是北京土话,沈公子极少拿“鸡贼”这词来形容谁。“鸡贼”这词儿翻译成标准现代汉语的意思大概就是:小气、抠门、吝啬,还爱耍点儿小聪明。 沈公子还真不是在南山之战后,因李武给吴老板说情才说李武这人有点儿“鸡贼”的。而是从年轻的时候,沈公子就这么评论他。当年二狗还不大明白“鸡贼”这词儿的真正含义,后来二狗明白了这词,觉得沈公子的评价还真挺中肯。 李武这人本质不坏,但有时候的行为还真有点儿“鸡贼”。 张岳被处决以后,李武接手了张岳不少生意,比如到省城的交通线什么的。手里的钱是不缺,在当地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商人”,也算是比赵红兵、李四等人小一号的社会大哥。他的江湖地位大概跟费四差不多,但可比费四有排场多了。 李武个子不高,白白净净,长得绝对不算难看。他最大的特点就是鼻梁特高,而且鼻头挺大,当时他还有个外号叫“李大鼻子”。他也像费四那样在脖子上挂了条大粗金链子,但他却没有像李四、费四那样剃个青茬,而是留着溜儿光的小分头。那发型的样子大概就跟小沈阳春晚时候的发型差不多。李武不管走到哪里,身后起码都跟着四五个小兄弟。这排场别说费四比不了,就算是赵红兵、李四、大虎也没有。 当地江湖中人的车基本全是黑色的小轿车,只是财力水平不同车的档次不一样。但人家李武却别出心裁,开了辆蓝色的别克商务车。有专职的兄弟当司机,他成天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兄弟多,朋友多,车小了坐不开。”李武这样解释。 从张岳被处决以后,李武和赵红兵等人的关系变得疏远了些。这绝不是李武故意疏远,而是沈公子和李四俩人忒不待见李武。沈公子嘴损,见李武一次就损他一次,说的话总让李武挂不住脸。李四虽然不说话,但他却从来都不拿正眼看李武。 人家李武也有自己的生意,也有自己的圈子,虽然说财力跟赵红兵、李四等人有些差距,但他也实在没必要非往赵红兵他们这个圈子里挤。当年拜把子时,张岳带来的孙大伟完全融入了赵红兵他们这个以退伍兵为主体的圈子,但是同时带来的李武却始终没真正进入这个圈子。 李武混社会的本事有一套,平时在社会上玩儿也并不把赵红兵、李四等人挂在自己嘴边儿上。因为即使不提他们,社会上的人也知道他们是把兄弟。而且,李武也算是小有名气。 李武自己玩儿自己的,一般不遇到年啊节啊婚丧嫁娶什么的,基本不去找赵红兵等人。他和赵红兵在面子上还算过得去,跟费四和小纪也算有些交情。总之,不是特别疏远也不是特别亲近,肯定和成天混在一起的赵红兵、李四、沈公子、小纪等人没法比,但肯定要比普通朋友关系近。有时候一旦逢年过节什么的大家看不到李武,嘴里还得念叨念叨。 总之,李武如果真想在当地出头,真正走上一哥的位置,即使赵红兵等人不帮助他,也绝对不会压制他。毕竟,这么多年的关系在那儿摆着呢。即使在这十几年里有点儿小矛盾,但那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说也有张岳的面子在那儿呢,不能说张岳人一没了,马上就跟李武绝交或反目吧。 大虎和赵红兵和解没几天,李武就迈出了第一步。 李武迈出这第一步时,得到了包括赵红兵在内的几乎所有人的称赞:对,干他!李武干得好! 二狗在前文中说过,当地在2003年初最大的三个集团就是赵红兵、李四团伙,大虎团伙,老古团伙。曾经有人批评二狗说:“黑社会都是黄赌毒,没有黄赌毒叫什么黑社会?以上的这三个团伙没一个是干黄赌毒的,算什么黑社会?”在二狗眼中:干黄赌毒的团伙只能称之为犯罪团伙,或者只能说是黑社会团伙的初级阶段。真正的黑社会团伙都是以暴力手段为依托,以政府腐败官员为背景,从事的多是正规生意,而且还都是大生意。他们和普通商人的区别不在于他们所从事的行业,而在于他们的暴力手段。 老古搞拆迁多年,其财力和跟上层的关系根本不比赵红兵、大虎差。只是老古被张岳、马三等人在几年前打得灰头土脸,彻底坍了台,所以社会上的人通常认为他们比赵红兵团伙、大虎兄弟要差一些。其实,老古的实力是无需置疑的。 李武这第一战的对手,正是老古手下的得力干将黑子。 这一战,得算是遭遇战。 当地深夜时营业的饭店有两类:1、粥城;2、烧烤店。 李武与黑子的这一战,就在当地2000年新开发的粥城一条街上,凌晨三点多。开战的原因居然是已经被处决了几年的张岳。 二十七、凡夫之人不摄五根 粥城好就好在通宵营业,对于习惯了夜生活的江湖中人来说,是个吃消夜的好去处。 按东北江湖中人2000年后的习惯,先在饭店吃饭,再去唱歌,最后去吃烧烤或者去迪厅。来粥城吃消夜的人,通常都已经喝了第四次乃至更多次的酒了。深夜里安安静静的粥城只要进来一两桌客人,立马就变得喧嚣非常,因为酒后的人,通常嗓门极大。已经喝了四次酒的人,那嗓门能掀了粥城的房顶。 那天凌晨三点多,黑子和他的一群社会上的朋友不知道已经喝了几次酒,正在粥城一条街喝粥。几碗粥、几瓶啤酒、几个下酒的凉菜,这些人又开喝了。而且,据说那天黑子还带了自己的老婆,五男二女大呼小叫在粥城畅饮。 “黑子,听说了没?赵红兵、李四最近和大虎他们干起来了。” “听说了,不是说二虎前段时间被人黑了吗?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黑子说。 “赵红兵他们够牛逼的。” “操!他们牛逼啥?他们这些人就会下黑手。” 黑子估计是想起了马三那直穿他肺叶的一枪。那一枪黑子算是白挨了,别说没报仇,连医药费都没拿到。 “对了,你以前不是跟赵红兵他们干过仗吗?” “跟我们干的是张岳,我没跟赵红兵干过。” “他们不都是一伙的吗?” “他们那伙人,也就是张岳还行。别看现在他们那伙儿人混得这么嚣张,个个都好车开着,身前身后围一帮人。没了张岳,他们也就会下黑手了。甭管什么赵红兵、李四、费四,你让他们跟谁拼一把,看他们现在还敢吗?操!” 黑子对张岳心有余悸,但还不忘吹吹牛。 “你不是跟张岳干过吗?” “张岳也他妈的下黑手!我最后是被张岳给黑了。” “不都说你开枪打过张岳吗?” “对!” 黑子面有得色。黑子是当地唯一枪击过张岳的人,这是黑子混社会的最大荣耀。熟悉黑子的人都知道,黑子每逢喝酒必说开枪打张岳的事儿,据说听得最多的已经听黑子说过三十多次了,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是黑子每次谈到这件事,都眉飞色舞。即使在座的有一个没听过他开枪打张岳的事儿,他也要从头到尾说一遍。他身边的朋友也知道他酒后爱说这件事儿,总是在他喝多的时候故意提这事儿,让他得意得意,得瑟得瑟。 “给我们讲讲呗!” “前两年张岳不是混得牛逼吗?我们就不服他,那时候他把我们大哥的弟弟给打了,我和我大哥提着枪到处抓他。后来在逼逼歌厅找到他了。那时候张岳确实牛逼,身后跟着一群小弟,个个都有枪。张岳真他妈的嚣张,用手指头戳着我们的脸挨个骂。当时大哥给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都明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回头抓他落单的时候再收拾他。” “然后呢?” “那大海你们认识吧?我朋友,体校同学。” “是都管他叫‘海哥’‘海哥’的那个吗?” 对话就跟说相声似的,大家都捧着黑子一个人说。 “对,就是他。回去以后我俩越想越他妈来气,张岳牛逼啥?操!我这辈子还没被人戳着脸骂过呢!当天我俩都没跟大哥说,揣着枪就找到张岳他们家了。本来我们想去他家收拾他,结果他家那鸡巴防盗门我们进不去。我们就在外面等着。” “然后呢?” “我们俩一直等到中午,就不信等不到张岳。果然,把张岳等出来了。我和大海看见张岳出来,二话没说,开枪就打!我第一枪就干在张岳腿上。张岳拔出枪跟我们对轰,一枪都没打到我们。” “然后呢?” “然后张岳住院了呗!” “黑子,牛逼!” “操,其实现在想想,他张岳算个鸡巴,不就是不要命吗……” 正在黑子人生中约第1000次唾沫纷飞地讲述此事结束时,黑子忽然觉得后脑勺被抡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抡得真狠,抡得黑子的后脑勺和脖子筋都火燎般剧痛。 “我操你妈!你算个鸡巴!”伴随着这一巴掌,还有一声怒骂。 “谁呀?”黑子捂着后脑就转头站了起来。 还没等黑子反应过来,一碗滚烫的皮蛋瘦肉粥又泼在了黑子的脸上。 站在黑子面前的,是两眼通红,看起来酒喝得比黑子还多的李武。 黑子是体校出身,身手好,反应迅速。虽然被皮蛋瘦肉粥浇了一脸,但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李武的头发,奋力一抡,就抡倒了已经醉得踉踉跄跄的李武。 李武出狱以后这么多年就没打过架,他刚进粥城的门,就听见了黑子的那句“张岳算个鸡巴”。李武从小和张岳一起长大,张岳对他事事照顾,他是把张岳当成亲哥一样对待,又敬又畏。此时听见黑子这句话,喝了点儿酒的李武实在控制不住了,身后的小弟们还在锁车没进来,他自己眼睛一红就跟黑子打起来了。 和黑子同桌吃饭的几个人同时起身,朝被黑子抡倒在地的李武连踢带踩。 李武被踢得满地滚,深度醉酒的李武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黑子的优势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只见从粥城门口撞进来的李武的几个小弟,抡着几把雪亮的大片儿刀就冲了过来。李武的这几个小兄弟看见李武在里面挨打,从别克商用车的后面抽出刀就冲了进来。 “跑!”黑子喊了声。 粥城一共就那么六七十平方米,李武的小弟又是从门口杀了过来,他们往哪儿跑? 黑子他们这五个早已喝醉且赤手空拳的男人慌不择路,直接冲向了粥城的后厨,一路撞翻了五六张桌子。 后厨,那是死路。 第152章 李武(3) 李武这几个小弟抡着刀就进了后厨,在后厨这二十余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朝这五个人一通乱砍。据说,黑子挨的刀最多,至少八九刀,但没一刀砍中要害。 刚刚被黑子抡倒在地的李武也晃晃悠悠站起来进了后厨,从一个小弟手里接过一把大片儿刀朝黑子抡了过去。 据说,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子手里忽然多了一把厨师用的菜刀。 还没等醉得刀都抓不稳的李武砍到黑子,黑子一菜刀就切在了李武脸上。 随后黑子一推,李武再次倒地。 据说这一刀砍得一点儿都不重,只是李武之前酒喝得太多了,忽然又挨了一刀,又被黑子推了一把,糊里糊涂就又摔倒了。 黑子趁乱跑出了后厨,冲出了粥城。 李武的小弟转身就追,李武也爬起来提着刀转身就追。 追了一二百米,实在追不上了。黑子当年是练体育的,那身体素质真不是装的。此时亡命奔逃,李武等人又怎么能追得上? “回去!”李武想起来后厨那里还有四个黑子的朋友。 等李武等人回到粥城时,黑子的那四个朋友早跑了,就剩下了刚才和黑子一起吃饭的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吓得直哆嗦。 “你他妈的是黑子的什么人?” “老婆……” “我操你妈!”李武一肚子火没地方撒,抡起刀就朝黑子的老婆砍去。 “大哥!”李武的小弟拽住了李武的胳膊。 李武可能当时酒也醒了点儿,也明白过味儿来了:怎么也不能砍女人。 李武顿了顿,撂下刀,扇了黑子老婆俩耳光:“操你妈!告诉黑子,他早晚得死!” 说完,李武带着人走了。 据说那天晚上李武真喝多了,打了这么激烈的一场架,居然自己后来都忘了很多细节。 不管怎么说,李武的这第一场架打得在情在理,而且还得算个小胜仗。如果这一架打完以后,李武和老古团伙以和平的方式结束,那么说明李武那天的确是一时醉酒,其行为也无可厚非:谁让那黑子酒后无德,去说已经作古的张岳? 但事情的发展方向却证明:李武在酒醒之后,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平解决这次冲突。这次事件虽然是李武无意中撞上,但却正是他想要的事端,他就是想以这样的事端坐上全市头号江湖大哥的位子。 可能有人会问:已经小有名气、衣食富足的李武为什么还要在街头厮杀,非要玩命去成就霸业呢? 为什么呢? 二狗来分析下。《大般若涅槃经》有云:“凡夫之人不摄五根,常在诸有,多受苦恼。善男子。菩萨摩诃萨修大涅槃行圣行时。常能善调,守摄五根。怖畏贪欲、嗔恚、愚痴、骄慢、嫉妒。” 1.贪欲:虽然李武已经家产颇丰,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李武现在开辆别克商用车,他肯定更想开辆悍马。 2.嗔恚:听见黑子在说已经作古的张岳,李武立马怒不可遏,抬手就打人。尽管李武的行为可以理解,甚至值得尊敬,但这样的暴怒,肯定要挑起事端。 3.愚痴:黑子跑了,挥刀就要去砍黑子的老婆,这不是愚痴是什么? 4.骄慢:在日后与老古等人的“沟通”中,李武的骄慢尽显无遗。 5.嫉妒:赵红兵踹过李武,沈公子和李四都轻视李武,李武虽然没表现出太大的不满,但李武心里肯定嫉妒以上三人。他肯定希望自己的江湖地位和财力能胜过他们。 李武毫无疑问是凡夫俗子,包括张岳也是。只要是凡夫俗子,都免不了有以上弱点,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现在,李武机会来了。 二十八、老房子失火 李武等人凌晨三点多从粥城出来,没回家,更没去医院,带着脸上的刀伤就被手下的小弟送到了宾馆,连衣服都没脱就睡着了。 在打架之前,李武已经喝了五次酒了,根本就感觉不到脸上和身上疼。 李武这人绝对是一员悍将。当年和赵红兵、张岳等人一起在街头斗殴时从来就没手软过。虽然他身手是差了点儿,可那玩儿命的劲头和张岳也差不了多少。毕竟,他跟张岳是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怎么着也沾染上了一些匪气。 李武二十出头就因为盗墓进监狱服了七年刑,有点儿被监狱吓“萎”了。据说他曾经说过一句话:“出来后,我就再也没想进去过!” 李武这句话的意思可能有两层:1.我再也不犯事儿了;2.我要犯就犯死罪吧! 的确,以现在李武的交际圈子和财力,可能真得死罪才能进去吧。李武这人自制能力也的确强,这么多年,他硬是从来没主动挑起过一次事端。他掺和社会上打架斗殴的事儿,一次案底都没留下过,这不得不说是个小小的奇迹。 李武没睡几个小时,一大清早就被脸上和头上的伤给疼醒了。他一摸,脸上是血痂,再一摸头,全是包,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疼的。虽然李武就被踢了半分钟左右,但被五个大男人一起踢半分钟,的确也够他受的。 “我昨天晚上跟谁打起来了?”李武摸出手机就给小弟打电话。李武只记得打架时的一些片段,具体跟谁打,为什么打起来他全忘了。 “黑子他们。” “哦……对,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打起来时我们在外面,都没看清楚,后来送你去宾馆时听你念叨了两句,好像是黑子说张岳的事儿了?” “哦……对,对。” “你没事儿吧?要不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没事儿。你们都过来,叫上兄弟们都来我这里。” “大哥,知道了。” 李武真记不清楚把人家砍什么样儿了。但他现在一照镜子可以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儿:脸上一道刀痕,满身都是土,还粘着些米粒子,那叫一个埋汰。 李武怎么也是个社会大哥,这样的事儿能善罢甘休吗? 还没等李武的小弟过来,李武就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 “李武啊,你昨天跟黑子他们打起来了吧?” 打电话这人明显是老古找来说和的。以老古现在的财力和地位,他实在没必要为了小兄弟与李武大打出手。混到老古这份儿上,谁还愿意打架?当地混子酒后滋事的事儿实在太多了,抡刀动枪的也相当多。这样的事儿,只要大哥出面找个人说和,该赔钱的赔点儿钱,该道歉的道个歉,也就算了。 “哦,对,昨天是和他打起来了。” “你们把人家砍了十多刀,现在人家还在附属医院躺着呢,昨天晚上流血差点儿流死。” “嗯?那你打电话是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不是老古的人吗?要不我叫老古出来,你们谈谈……” “嗯,哦,啊,好呀……我现在还没醒酒呢,脑袋跟要炸了似的。要不这样,我再睡会儿,你过两个钟头再打电话过来,行不?” “好吧……” 人家李武还真就没想谈,他在刚才的通话中就记住了一句话:“现在人家还在附属医院躺着呢。” 20世纪90年代末期以来,当地混子冲到医院补刀的事儿越来越少了,但说和的那人也的确缺心眼儿,还没和谈呢,就把黑子在哪儿告诉李武了。 据说李武当年在赵红兵没入狱之前,在狱中不参与任何一个团伙儿帮派。尽管那时候没人敢欺负他,但他也从来没睡过头铺。可见,李武这人远不像张岳那般爱出风头。 通常在街头打架的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过了三十岁,已经很少有混子再在街头打架了。当然了,东波除外。即使东波活到七十岁,他还会跟十八九的孩子在街头打架。 这样看来李武就更有趣了,年轻的时候从来不出风头,到了快四十岁的时候,忽然开始提着刀枪打架了。 这有点儿像什么呢?有点儿像东北形容“黄昏恋”的一句话:“老房子失火,那可了不得。” 这话的意思就是:上了岁数的人,要是真对谁动了感情,就像老房子着火一样,烧起来比新房子火势还大,比年轻人还厉害。 前十多年都没打过架的李武,这次,显然是对黑子等人“动了感情”。 老房子失火,那可了不得。 一个小时后,李武带着七八个人,提着刀和枪就到了附属医院住院部,打听好了黑子的病房直接冲了过去。 据说,那天黑子他们五个人共有三个人住院。黑子自己住一间,其他两个人住在隔壁一间。李武直奔黑子的病房。 病房里,只有黑子和他老婆两人。房门一脚被踹开。 “操你妈,你还认识我吗?” 说着李武手里的宽背大砍刀就朝黑子的脑袋抡了过去。 黑子下意识地用胳膊一挡…… 胳膊折了。 此时的黑子借势一翻下了床,冲到窗前就想跳,结果被李武一把抓住了后脖领子,又是一刀。 李武的兄弟们齐齐冲上,手无寸铁且胳膊被砍折的黑子蜷曲在地,一只胳膊抱头,任由片儿刀雨点般落下。 李武等人又砍了七八刀,黑子的老婆冲了过来,扑在了黑子身上…… 李武抓住黑子老婆的头发说:“滚开!没你的事儿!” “求求你们,别砍了……”黑子的老婆哆嗦着哭起来。 “滚开!” 无论李武怎么拽黑子老婆的头发,黑子的老婆就是不松手,死死抱着黑子。 “求求你们,别砍了……” “操!你再不滚我砍死你!” “求求你们,别砍了……” 黑子的老婆早已筛糠了,但就是护着黑子不放。 “放开我!让他们砍!”黑子倒是真硬,“有种你们砍死我!” 黑子的上半身和头都被老婆护住。 李武朝黑子的腿又砍了几刀。 “操你妈!砍啊!砍死我啊!” “我操你妈……”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李武一转头,门口的两人其中之一正是当年和黑子一起伏击张岳的大海。 李武这老房子失火的火势是真旺。反正已经干了,一不做,二不休,这把火又朝大海烧了过去。 “把他也给我砍了!” 李武这七八个人抡着刀又朝大海扑了过去。 大海等两人见势不妙,转头就跑。 这下可热闹了,两个人跑,七八个人追。附属医院一向安静的住院部楼道里杀气顿起。 和大海在一起的那个人倒是逃脱了,但大海却被李武等人追至楼道的死角无路可逃。 大片儿刀,又落在了大海的身上。 据说,大海被李武等人砍了四十多刀,但大海没被砍死。多年以后,被砍了四十多刀没死又成了大海混社会吹嘘的本钱,这是后话。 为什么砍了四十多刀就停了呢?因为此时大家都听到了警笛。原来,早在李武等人砍黑子时,隔壁黑子的两个朋友就已经报了警。 “走,下楼。” 浑身血迹的李武等人提着刀,不紧不慢地下楼离开。 当李武下到二楼的时候,迎面冲上来了三四个警察。据说,这三四个警察连枪都没有。 李武看着这几个警察笑笑,然后提着带血的刀带着人继续不紧不慢地下楼。 这几个警察眼睁睁看着刚行完凶的李武等人从自己的身边走过,他们居然连一句话都没说!据说这几个警察还侧身给李武等人让路。 这些警察是吃干饭的?这是怎么了? 二狗认为,原因有三: 1.他们都认识李武是谁。李武经常在他们那儿捞人。 2.看李武等人那一身血迹,就知道他们是来要人命的,要是阻拦,说不定连自己也得搭进去。 3.据说这些110警察中有些是在社会上招聘的,连警编都没有,真和李武这样有钱有势的人干起来,说不定得吃多大的亏。 综上所述:反正又不是现场暴力犯罪,走了个对面假装没看见,那不就啥事儿都没了? 这些人就是那几年当地街头斗殴混战时出警的主要力量。就凭他们,能抓住谁?也就是抓几个挨打的人录录笔供,根本无法维持社会稳定。 难怪当地的市民到现在还怀念严春秋。 从几个警察旁边从容走过的李武当然知道:事儿既然已经干到了这一步,那就得干绝了。 第153章 李武(4) 二十九、澡堂子 虽然说李武混了这么多年一直混得一般,但李武见过太多成功的先例了。李武明白:只要把老古给办了,那他必然上位。 只要老古栽在李武的手里,不出一个月,社会上的人就全都知道了:老古栽在李武手里了,还是李武更牛逼。 李武在医院里砍了黑子、大海之后,没跟赵红兵等人中的任何一人联系,只是给他的“大哥”打了个电话。他清楚得很,在这个时候,他最需要谁的帮助,谁能帮助他。 “大哥,今天我在附属医院砍了几个人……” “嗯?你砍人?人被砍得怎么样?” “应该不会闹出人命吧。” “嗯,知道了……” 撂下电话,李武吩咐了他的兄弟三件事儿。 “找几个人,在附属医院盯着,看那俩倒霉蛋死没死。” “找几个人,去盯着老古,发现他马上给我打电话。” “准备好家伙,都等我电话。” 吩咐完,李武就消失了。 前文说过,老古这人以前是个“不知深浅”的人,但自从和张岳一战过后,老古对自己的认识显然上了一个层次。据二狗所知,那次事儿过后,老古在社会上只归拢一些不可能有力量反抗他的人,绝对不跟和他实力接近的人发生正面对抗。 老古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黑子、大海这两人被砍的消息。老古做出的第一反应不是马上召集人马跟李武火拼一场,而是让黑子和大海两人的家属报案。 “报案吧。你们放心,肯定有他受的。”老古宽慰黑子的老婆。 随后,老古又给刑警队的陈队长打了电话:“李武在医院砍伤了我们公司的两个人,现在他俩生死未卜。你一定要帮忙啊陈队长……” “那肯定……” 当天中午,也就是李武砍伤了黑子和大海约两个小时后。李武又接到了他“大哥”的电话。 “你砍的是老古的人吧?他们报案了。” “那大哥你说怎么办呢?” “那你就去刑警队呗。” “去刑警队?” “当然了,难道让他们去抓你啊?去吧,录个笔供。” “那……” “别问了,录完笔供你就回家呗!到时候我给刑警队打电话,没事儿。” “大哥,明白了。” 放下电话,李武就又打了几个电话给他的小弟。 “那俩倒霉蛋的情况咋样?” “都没死,看样子都没啥大事儿。那个大海后来是被人扶下楼的,连担架都没用。” “知道了,真结实。” “找到老古了吗?” “他在医院,现在在医院里盯着呢。” “嗯,知道了。” 两个电话打完,李武就去“自首”了。 根据后来的事态发展,二狗分析,见到李武主动来自首后,陈队长给老古又去了电话。 “李武现在在我这里。” “拜托了,陈队长。” 老古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得知李武“落入法网”后麻痹大意,据说他在医院里待了一会儿就走了。老古那天好像觉得在医院里待了一会儿挺晦气,出来直接去了一家洗浴中心。他可能是想洗洗身上的晦气,哪儿想到,非但没洗下去,而且“洗”出了一身的晦气。 且说李武“落入法网”后,十分“配合”地录了笔供。 一个小时后,笔供录完,李武潇洒地走了。 什么?李武潇洒地走了?如此恶性案件,作为主犯的李武说走就能走了?这可能吗? 当然可能:1.有人保李武出去;2.最重要的,李武的“大哥”打了电话。 李武的“大哥”是谁?是什么人?打个电话警察就能把李武放走? 这个,不言自明。 从刑警队出来以后,李武立马就给他小弟打了电话:“老古呢?还在XX洗浴中心吗?”。 “嗯,还在。” “好!” 当地的老流氓都爱泡澡。浴池边儿上放一个烟灰缸,再加一台电视,愣是能在澡池子里泡上几个小时。 老古在洗浴中心里悠闲地泡澡,他想等一会儿泡舒服了,给陈队长打个电话,问问李武的事儿怎么样了。他不知道陈队长已经连续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他李武已经被保出去了。 老古那锁在柜子里的手机连响铃带振动,老古却眯着眼睛优哉游哉地泡在浴池里,抽着烟看着电视。殊不知,他已经大难临头了。 李武从刑警队出来直奔洗浴中心。到了洗浴中心门口,见到了已经赶到的五六个提着砍刀、猎枪的兄弟,二话没说,手一挥,带着一帮人进去了。 门口那些换衣服换鞋的服务生,看到这伙儿人的架势,根本拦都不敢拦。 李武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浴池里老古那露在水面上的后脑勺。为啥啊?因为老古还留着狼尾发型呢!21世纪全国留那狼尾发型的,估计就剩老古一个了。 据当天也在那儿洗澡的刘海柱说,李武进去时老古在哼哼歌:“……熙熙攘攘为名利,何不开开心心交朋友,时时刻刻忙算计,谁知算来算去算自己,卿卿我我难长久,何不……” “老古!”李武一声暴喝。 正惬意地哼哼歌的老古一见李武,这一惊可不小,“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想跑。 李武哪容老古从眼前跑掉!据说赤手空拳的李武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抓住了老古的头发,用力往水池子外面拽。老古当年近身肉搏的次数也不少,那是真有经验,抓住了李武的手腕就往浴池里拽。此时在边上的老古的司机也伺机抓住了李武的头发,和老古一起奋力把李武往水池子里拽。 李武这人本来就身手不佳,再加上这么多年来一直纵情酒色,那身体是真虚。被老古和老古的司机奋力一拽,再加上浴池的地本来就滑,李武“扑通”一声被拽进了浴池。 老古和他司机这两个一丝不挂的人抓着李武的头发就往水里按。这架打得真热闹。再有实战经验的混子,也不习水战啊! 但此战还真就成了李武的成名一战,是江湖中有名的“李武水中战老古”! 李武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老古和他的司机拖进了水里,连呛了几口水,想起但起不来。李武带的那六七个小兄弟也不是白带的,看见李武被拖进了浴池,抡着刀连蹦带跳都扑通扑通进了浴池。 浴池里其他泡澡的人,看见这阵势,都光着身子爬上了池子沿儿。那池子里就剩下了老古、李武等人。 四五个穿着整齐但浑身已经湿透了的人,抡着大片儿刀向赤条条光溜溜的老古和他的司机砍了过去。 一刀、两刀…… 老古和他的司机那光溜溜的身上顿时开了花,松开了抓在李武头上的手,转身想跑。 水中的阻力本来就大,哪儿那么容易跑? 被呛了两口水的浑身湿漉漉的李武爬起来,连脸都没擦,奋力向前一扑,又抓住了老古的头发。 “操你妈!” 身上已经多处刀伤的老古和他的司机都不动了,也不还手了。他们知道,跑是跑不了了,要是再还手,说不定得被砍死在浴池里。 “操你妈,李武,你想干啥?”老古还挺硬。 “我操你妈,让你报案!” 李武猛地一下把老古的头按在了水里。 “今天我就是要整死你!”李武是真用上狠劲了。 李武的小兄弟怕李武一个人按不住,帮着李武一齐向下按。据刘海柱说,李武等人把老古的头按在水下至少两分钟。 当时裹着条白浴巾正准备出去的刘海柱在池子边儿说了句:“你们还按呢?差不多行了,再他妈按,他该淹死了。”老古的司机在旁边早就吓得筛糠了。 要不是刘海柱这句话,那天红了眼的李武说不定真把老古给淹死在那儿。 李武一把把老古从水里拽了出来。 “操你妈,你还整我吗?你还报案吗?” 在水里憋得快昏厥的老古出了水面就大口喘气,根本无暇回话。 “操你妈不说话是吗?”李武一把又把老古按到了水下。 “差不多行了啊,李武!”刘海柱又说了一句。刘海柱和李武也算认识,虽然不是很熟,但知道李武和赵红兵的关系。刘海柱这老江湖看出来了,李武是真的疯了,真不怕搞出人命来。 李武又抓着老古的头发把他从水里提了出来:“整我?今天我就整死你!” 老古脸憋得通红,还是说不出话,闭着眼睛大口喘气,同时不停地摆手:“别……别……”喘不过气的老古已经不能组织语言了。 “你不是报案吗?我让你再报案!” 李武抓起老古的头发又要往水池子按。 “别……别……不报了……”老古服软了。刚才他真是差一点儿没被李武给淹死。 “你别不报案!我等着你报案!我等着你找人抓我!操!你现在就去报!” “不报了……” “报!你现在就给我报!” “真不报了……” “行,让你报你不报,等你再报案,后果自负!” 李武抓着老古的头发,抬手又是两耳光。 赤身裸体站在浴池中间的老古,一言不发。 这次老古是真栽了。这么一个江湖大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丝不挂地被李武等人如此羞辱,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服软。从此,老古的江湖地位肯定要在李武之下了,即使现在老古比李武财力和势力都大。 “拿刀来!”李武接过了一把刀。 “今天我先劁了你。”李武作势要割老古那胯下三寸不良之物。 “别……别……”老古捂着。现在他只会说这一个字了。每说一个“别”字,嘴里就往外喷水星子。 李武抬头看了看池子边儿裹着块大白浴巾的刘海柱,说:“今天柱子哥在这儿,看在柱子哥的面子上,给你留两天。” 李武现在显然冷静了,至少比刚才要淹死老古时冷静多了,开始卖人情了。刘海柱和老古有什么关系啊?老古年轻时就成天被刘海柱归拢,只不过现在这两个人都五十来岁了,打不动了。他们只算是老相识,交情肯定没有,见面顶多就点点头。 刘海柱笑笑没说话,裹着浴巾走了。 湿漉漉的李武等人爬出池子,扬长而去。池子里,留下了伤口还在冒血的老古和他的司机。 这下,李武算是出气了,完胜。 很快,江湖中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儿。 “李武还算干了件人事儿。”连沈公子也在背后表扬了李武一句。沈公子和张岳关系一向很铁,听说李武是因为张岳的事儿跟人家打起来的,也有点儿小感动。 “李武干得不错。这老古早就该收拾。”赵红兵说。 的确,李武干得比赵红兵还漂亮,漂亮多了。老古和大虎都是一个级别的江湖大哥,李武把老古收拾得那叫个服帖。赵红兵、李四跟大虎等人闷战了那么久,最后虽然说废了二虎,但也拿出了钱,还付出了王宇重伤的代价,惨胜。 李武比赵红兵还厉害?应该不是。久居人下的李武终于憋不住了,他在玩儿命。谁不怕玩儿命的?而赵红兵显然早就没必要去玩儿命了。 混子都是20多岁打打杀杀成名,但人家李武,是快40岁了才成名。成名这一把,他就干了个大的。 接下去的事儿,就是李武该如何把乘火箭般上升的知名度转化为财富了。 混过这么多年社会的李武当然懂。 此事过后,李武也躲了几天,几天后李武发现老古的确没脾气了,就开始得瑟了起来。 在李武归拢完老古约半个月后,又发生了一件事儿。这事儿相对于“水战老古”显得没什么劲儿,而且江湖中人知道这件事儿的也不多,但却是李武发家的根本。 这事儿的起因是和袁老三等人在一起玩儿的一个太子党。此人和二狗年龄差不多。 如果拿此人跟二龙比,那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二龙被拍在沙滩上……” 第154章 恩怨(1) 不管怎么着,李武和赵红兵也算是一伙儿的。赵红兵不但邀请了他,而且还邀请他带着老婆和自己坐一张桌。当年的那几个兄弟加上刘海柱,几个人坐在一张桌上。这桌儿是大堂里靠近舞台的的第一桌,是个人就知道在这桌上坐的全是赵红兵的生死弟兄。但李武的位置始终空着。 三十、二龙被拍在了沙滩上 且说,以袁老三为首的太子党团伙中有一纨绔子弟,是市交通局局长的儿子,二狗暂且把他称之为小坤。虽然此人和二狗同龄,但二狗不认识他,因为他小时候一直在当地下辖的县城。其父以前历任该县的县长和县委书记,在20世纪90年代末,因工作调动才来到了市里。所以,在此事之前,二狗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据认识小坤的人说,此人有三大特点:1.走到哪儿都不忘了提他爸爸;2.做事冲动,间歇性狂躁,就没他不敢干的事儿;3.不知道从哪儿办了个假文凭,被安置到当地某单位后,基本上从来不去单位上班,却总是显摆他那假文凭。 小坤平时的爱好也不多,就是总和袁老三等人混在一起。大的坏事儿倒也没干过,顶多也就是游手好闲,偶尔酒后滋事。 但是在2003年的初夏,小坤在费四的赌场做了件奇案。此案之奇绝对堪比“孙大伟血战按摩女”,而且毫无争议当选当地2003年的奇案之首。 在2003年,费四的赌场更稳定了。当时他买下了一个小区里的一个单元的六套房子,也就是说,从一楼到六楼的六套房子,全是他的。以前的小区一个六层楼的单元有12套房子,在2003年的时候当地流行了大户型,每层楼就一套房子。费四这六套房子的一楼放一些杂物,二、三、四层是赌场,六楼是费四自己家。五楼的作用有两个:1.为赌徒们做饭;2.有些赌徒太疲倦了,就上去休息会儿。 从上次被三虎子报案冲了到现在,费四的场子再也没被警察冲过。此时的他,早已不用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了。此时的费四开着场子,还做着球盘,收入相当丰厚。 小坤这件奇案,不是发生在费四的赌场里,而是发生在五楼的赌徒休息室里。据说小坤虽然经常去费四那儿赌几把,但那天晚上他没赌,他是喝多了和朋友一起去的。他的朋友在楼下赌,他自己去楼上睡觉。 小坤上了楼,看见了同样喝多了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大耳朵。小坤是太子党,太子党当然瞧不起小混子。大耳朵是名头比较响的小混子,又瞧不起靠爸爸吃饭的太子党小坤。这两人在费四的场子里见过,但不熟。 这两人一对眼,就不太对劲。 “喝多了?”躺在沙发上的大耳朵懒洋洋地斜了小坤一眼,然后继续眯着眼睛看电视。 “操!我能喝多吗?” “呵呵。”大耳朵没说话,继续懒洋洋地在沙发上看电视。大耳朵看出来了,这小坤肯定是喝多了。 “笑鸡巴啥?” 太子党小坤从心底里瞧不起西郊混子大耳朵,他这么说话不就是找架打呢吗? “你老实点儿睡觉去得了。”大耳朵还表现得挺有涵养,没和小坤较真,继续认真看电视。 “你是叫大耳朵吧?”小坤纯属没事儿找事儿呢。 “对!咋了?”大耳朵有点儿不耐烦了。 “以后你注意点儿!” “哎呀我操,我怎么你了?”大耳朵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你他妈以后注意点儿!” “我注意啥我?”大耳朵的脾气也是相当暴躁,刚才看到小坤喝多了没计较,现在小坤莫名其妙不依不饶,大耳朵的火也上来了。 “你注意啥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大耳朵鞋都没穿,瞪着眼睛站了起来。 “你别以为你多牛逼!你不就是混社会的吗?混社会的牛逼啥?动我下试试?” “你就是找茬对吧?”大耳朵实在忍不住了,也开始犯浑了。 大耳朵这人一向很浑,比丁小虎还浑,换在以往早就跟小坤动手了,只是他最近几年被赵红兵教训得收敛了很多,所以一忍再忍。 “我就是找茬,咋地?你牛逼你动我下试试?” “我操你妈!”大耳朵作势要向前冲。 “对,来,打我!”小坤伸过了脑袋让大耳朵打。 “……我操你妈!” 大耳朵伸手想打,但又忍住了。 “你敢吗?”小坤看样子火也不小。 “我……我操你妈!”大耳朵知道小坤家的势力,也知道自己如果跟小坤冲突起来要被赵红兵骂,几番伸手想打,都忍住了。 “我操你妈!打啊?你打啊!”小坤也开骂了。 “不他妈和你一般见识!”大耳朵都快气死了。 “你敢吗?” “……” 大耳朵又忍住了,气鼓鼓地躺到沙发上,睡觉去了。 “以后你他妈注意点儿!”小坤眯着醉眼,摇摇晃晃指着大耳朵说。 “……”大耳朵不再说话,躺在沙发上假装认真看电视,其实是在生气呢。 小坤看大耳朵不答理他了,也进房间随便找了张床睡去了。 据说此案有五奇,第一就奇在刚才两人针尖对麦芒都没打起来,却在一个小时后爆发了。 大耳朵跟小坤吵了几句之后躺沙发上生闷气,生着生着睡着了。 而小坤却在里面的房间翻滚了几遭睡不着:自己堂堂太子党,被大耳朵这个小混子指着鼻子一通骂,虽然没被大耳朵打,但也够丢人的了。 小坤越想越气。 完了,彻底完了,在床上翻滚了一个多小时的小坤间歇性狂躁爆发了,他起身就去厨房拿了把锋利的菜刀…… 正在沙发上躺着睡觉的大耳朵忽然觉得耳根子冰凉,睁开醉眼一看,只见小坤左手刚捏住他的一只耳朵,右手拿把菜刀正在旁边比画呢! “操!你要干啥?”大耳朵这一惊可不小,但他不敢动,只能躺着。 “你不是叫大耳朵吗?我今天就要让你没耳朵!” “你敢?”大耳朵伸手就要去抓小坤的右手腕。 “别他妈的动!动,我真割了你耳朵!” “你把刀放下!” “你服不服?” “我他妈不服!” …… 大耳朵一声惨号,捂住了耳根子。 小坤右手持刀,左手里多了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剧痛中的大耳朵伸手朝小坤胡乱抓了几把,小坤手里的菜刀又朝他抡了过去。赤手空拳的大耳朵只好捂着耳朵转身就跑…… 大耳朵打开门夺路而逃后,重伤害了大耳朵的小坤居然不跟着逃跑,而是顺手把刚刚“斩获”的耳朵扔在茶几上,把防盗门从里面一反锁,进房间睡觉了! 解恨了不跑,还踏踏实实睡着了,此为本案中的第二奇。 剧痛的大耳朵酒醒了一大半,捂着淌血的耳朵根,下楼打的就往医院跑。 “大夫,你看,你看,我耳朵……”大耳朵气喘吁吁地说。 “你耳朵呢?”值班的大夫也愣了。当地民风彪悍,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发生重伤害。值班大夫多惨重的伤势应该都见过,但光掉个耳朵,其他部位完好的估计还没见过。 “被人割下来了。”大耳朵也懵了。 “我的意思是,你耳朵在哪儿呢?” “不在我这儿……” “那在哪儿?” “在……我朋友家里……” “那你拿过来啊,咋不把耳朵带来呢?” “着急忘了……大夫,你能给我简单处置一下吗?” “当然可以啊。不过处置了以后,你那耳朵可能就没法再接上了。”大夫说。 “啊?” “处置吗?” “不处置,不处置!” “那你快去取耳朵吧。” 大耳朵这才想起来,这次的伤和以往被捅了或被打了不一样。这次是少了个零件,得把零件要回来才能治。 大耳朵风风火火跑到医院不带耳朵,这是本案中的第三奇。 大耳朵从医院出来,立马找来丁小虎和二龙。大家都说大耳朵这人虽然没文化而且粗鲁,但情商极高,很会揣度别人的心理。赵红兵、沈公子每天见着丁小虎和二龙等人就想骂,但这么多年还真就没怎么大骂过大耳朵,因为大耳朵总能猜中他们的真实想法。能把赵红兵、沈公子两人忽悠得团团转的人,这世界上肯定不多。但是小学文化的大耳朵就有这本事。大耳朵不但能把握赵红兵这样的大哥的心理,而且能把握丁小虎、二龙等人的心理。像丁小虎、二龙这样遇到点儿火星立马就熊熊燃烧的小伙儿,只要大耳朵一诉苦,他俩肯定忍不住拔出大片儿刀帮大耳朵打架。据二狗所知,在成天跟着赵红兵玩儿的这十几个小兄弟里,也就是先儿哥能收拾大耳朵,其他人玩儿智商都不是大耳朵的对手。 “你们快带人来啊!我在费叔这里,耳朵被他妈的小坤割下来了!”大耳朵捂着耳朵给丁小虎打电话。 “啥?操!等着!” 丁小虎果然一点就着火,带着二龙在内的十来个人就赶到了费四楼下。 “小坤在哪儿呢?操!”丁小虎看样子也刚喝完酒。 “好像还在楼上呢……” “敲门去,废了他!” “小虎,给二叔打个电话吧……”血肠子二龙自从被骂以后沉稳多了。 “打电话他也得过来!这也太他妈欺负人了吧!” “打电话!” 大耳朵掏出电话打给了赵红兵:“哎呀,刚才我和小坤在费叔这儿吵儿了几句,他趁我睡着把我耳朵割了!现在他还在房里呢。我跟小虎我们去跟他要耳朵去,跟你打个招呼。” “啥?割了你耳朵?你等着,我先给费四打个电话,让他跟你们一起上去!我和四儿在一起呢,我们马上就到!”赵红兵一听手下爱将的耳朵被割了,也急眼了。 两分钟后,费四、大耳朵等十来个人聚在了五楼门口。丁小虎等人手持开山刀,气势汹汹。 费四在前面掏出钥匙开门,结果咋开都开不开。 丁小虎开始砸门:“操你妈!开门!” “操你妈!我就不开!”有铁将军把门,小坤还真横。 “你不开门我给你撬开!”二龙也上来浑劲儿了。 “能撬开你就撬!” 双方僵持了没几分钟,费四楼下又多了一部车。赵红兵、李四、王亮、先儿哥他们几个也到了。“我先上去,你们几个在楼下。”赵红兵自己先上了楼,李四等三人坐在了费四单元门口的台阶上。赵红兵这么安排本来是为了防止小坤跑下来,没想到后来却收到了奇效。 赵红兵也站在了五楼的门口:“我是赵红兵,你开门。你把耳朵先拿出来,其他的事儿以后再说。”赵红兵肯定明白现在拿回耳朵比什么都重要。 “赵红兵,别以为我怕你。你要是敢逼我,我现在就把耳朵扔马桶里冲下去!” “你他妈敢!”赵红兵有点儿急,嗓门不小。 赵红兵这一嗓子把小坤吓着了,小坤在里面不说话了,没动静了。小坤太知道江湖传说中的赵红兵是个什么人了,也知道得罪了赵红兵是个什么后果。和赵红兵对骂他肯定不敢,当然,他更不敢开门。他知道,只要一开门,门外的那群狼非冲进来把他砍死不可。 怎么办呢?打求助热线吧! 小坤有两条求助热线。第一条是他妈妈,因为他不敢给他爸打电话;第二条是袁老三。据说他先给袁老三打了个求助电话。 “我在费四这边儿把大耳朵的耳朵给割下来了,现在他们在门口堵着,不让我出去。” “谁在那儿堵着你呢?” “赵红兵他们……” “啊……那,你等一下,我现在打电话。” 袁老三一听,又是赵红兵他们这帮人,他真怕了。不但他被赵红兵等人归拢过,而且他的亲弟弟就是被张岳所杀。这样的事儿,袁老三自己肯定不敢去,他只能找人去说情。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赵晓波,他给赵晓波打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赵晓波到了。赵晓波在费四楼下没看见赵红兵,倒是看见了正坐在台阶上抽烟的李四。“四叔,二叔是不是在上面呢?”李四这样的人,人人见到都觉得有点儿害怕。即使是从小就认识他的赵晓波,也从来都不敢跟他开玩笑。 “晓波来了啊?呵呵,你是来求情吧?那你给你二叔打个电话吧。”李四坐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一副一夫当关谁也不让进的架势。 “二叔,我在楼下呢,那小坤是我朋友……” 晓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红兵打断了:“这儿没你的事儿,别添乱,赶紧回家!”说完赵红兵就把电话挂了。赵晓波表情很尴尬。 李四看着赵晓波直乐:“咋了?不让你上去吧?” “四叔……”赵晓波的意思是让李四让开路,他上去求他二叔去。 李四一点儿动的意思都没有,还是瞅着赵晓波笑,不说话。 “四叔……” “听你二叔的话,回家吧。” “哎……四叔……”赵晓波也知道求李四没啥用。在李四眼中,他就是个小孩子,根本说不上话。 赵晓波悻悻地走了,给袁老三打了个电话:“找别人吧。四叔在那门口坐着呢,我他妈进不去。”袁老三一听赵晓波这话也急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坤被赵红兵等人给办了吧。小坤虽然暂时安全,但是门被撬开那是早晚的事儿。 据说此时小坤在里面又拨通了第二个求助热线,直接打到了他妈妈那儿。他妈一听也急了。因为小坤被黑社会恐吓,那他妈妈肯定让他爸爸一个电话打给公安局局长,局长直接领队,带人来把赵红兵等人全端了。但此事不同啊,现在是小坤先把人家耳朵给割了,但人家还没把小坤怎么样呢。公安来了抓谁?是抓小坤还是抓赵红兵?如果抓赵红兵那肯定说不过去,即使人家手里拎了刀,但也没实施犯罪,倒是小坤先重伤害了人家。 看来,白道这边有点儿行不通。得,那就找黑道的帮忙解决吧!小坤的爸爸也急了,给小坤打电话说:“找些社会上的朋友帮帮忙,钱咱家是不缺的!” 再怎么说袁老三也是小坤的大哥,袁老三虽然打架差了点儿,但毕竟在当地混了那么多年了,社会大哥级人物他还真是认识不少。在接到了小坤的电话“我爸爸说找些社会上的朋友帮忙……”以后,袁老三挨个给社会大哥打电话求助:“帮帮忙吧,能跟赵红兵说上话不?他现在把我兄弟堵住了,能把我兄弟接下来不?跟赵红兵他们说说,花点儿钱什么的都无所谓。我那兄弟他爸是交通局局长,出来以后肯定……” 第155章 恩怨(2) 2003年前后,当地独立的且在社会上有名号的团伙,包括赵红兵在内大概也就十几个。赵红兵、大虎、老古这三帮算一流,其他的那八九帮人都只能算二流。这二流和一流的区别绝对不是谁手头更硬,而是二流的团伙在和上层的关系、自身财富这两方面较一流团伙要差很多。 袁老三这一通电话打过去,有一半人听说是得罪了赵红兵、李四等人,直接就挂了电话。倒是有四帮人答应过去试试,说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当然了,他们根本就不是在帮袁老三的忙,而是听说小坤的爸爸是交通局局长动心了。 本案第四奇开始了,全市一半的黑社会大哥聚集在费四楼下,就为了抢一只耳朵。 这样的大场面因小坤而形成,那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二龙被拍在了沙滩上。 三十一、我叫李四 五楼上的赵红兵、丁小虎等人还在继续和小坤纠缠,其实他们也怕小坤一冲动把耳朵直接扔进马桶里冲下去。好说歹说,小坤就是不开门。人家都挟持人质进行谈判,可人家小坤挟持着一只耳朵进行谈判。“挟耳朵以令诸侯”,有趣不? 楼上僵持着,楼下可就热闹了。 最先被袁老三找来说情的那位也是当地一位成名多年的人物,外号“大老周”。这人也是个张岳式的土匪。单就其土匪作风来讲,在当地或许仅在张岳之下,混得虽然没张岳那么好,但也算是成名多年。他和张岳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认为在自己辖区范围内“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大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始终有这样奇怪的想法,难道他的祖上是当地的城隍?不过他还真就能用这奇怪的想法赚到了钱。近年也不知道他怎么承包下了周边的几座小矿,资产正在膨胀阶段。按当时的情形发展下去,过几年他应该就能跻身到当地一流社会大哥的行列。 此人尤其崇拜张岳,虽然他没管赵红兵叫过大哥,但当他遇上张岳,总是张口就叫大哥。可能是他觉得人家张岳是大土匪头子、山寨大王,而他只能算是小头子。当年赵红兵、张岳组织南山一战时,大老周也组织了人马跟着张岳上了南山,可以说大老周和赵红兵等人尽管不是一伙的,但也得说有着不错的交情。 大老周也学张岳穿黑西装、白衬衣。他虽然外号叫“大老周”,听起来挺粗俗,但他长得文质彬彬,还戴了副眼镜。当地真正的土匪,看起来都挺斯文的。但二狗认为,模仿者永远也无法超越被模仿对象,模仿者通常只能学到被模仿者的皮毛,很难复制其精髓。或许模仿者还能混得不错,但绝对无法成为像被模仿者一样的霸主。要想真正成为某方面的霸主,必须要独辟蹊径,必须要独树一帜。真的汉子理应具备自己的特点,学人家的套路,没前途。 比如张岳,曾被当地无数人模仿,但却从未被任何人超越。再给大老周十年的时间,他也达不到人家张岳那高度。当然了,不管怎么说,大老周还是相当有实力的。 大老周带着几个小兄弟,开着辆凌志到了费四的楼下。据说当时晚上挺黑的,本来就近视的大老周根本就没看清门口坐着的是李四等人。 “这是费四的场子吗?”大老周的小兄弟问坐在台阶上抽烟的李四。李四从来都是烟不离手。 “是,啥事儿?”李四没说话,王亮代答。 “麻烦哥们儿让一下,我们要上去办点儿事儿。”大老周说话了。 “我大哥在上面,他嘱咐我们了,谁也不让进。”先儿哥搭话。 “你大哥是谁呀?红兵吗?红兵是我朋友,我上去找他有点事儿。”由于和赵红兵等人都是老交情,大老周说话也挺客气。 “红兵说了,谁也不让进。”李四终于以他那特有的嘶哑嗓音说话了。 “你他妈是谁啊?你知道我大哥是谁吗?”“土匪”大老周手下的小喽啰看样子是当“土匪”当习惯了,张口就骂。 李四当时没搭话,低着头挽起裤管,慢慢站了起来。 指着那小喽啰再次用那特有的嘶哑嗓音说了几个字:“操你妈,我叫李四。” 据先儿哥后来说,那小喽啰听完这几个字,居然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半个身子躲在了大老周身后。 “哎呀,是四儿啊,真是四儿啊,没看出来。哎呀四儿,不好意思,刚才真没看出来。” “没事,大老周吧?”李四那眼睛贼着呢,大老周没看出是李四,但李四可一眼就认出了大老周。 “是啊,是啊。听说你们把我的朋友堵在上面了,他就是个小孩儿……” “老周啊,红兵不让上。”李四说话从来就没有缓冲的余地,而且,一句废话没有。 “四儿,你看……” “回去吧,红兵不让上。” “四儿……” “回去吧,改天我请你喝酒。”李四说话绝归绝,但还是给大老周留了面子。 “小坤那孩子平时其实挺好的……” “回去吧,明天晚上来我酒店,我做东。”李四说完,又慢慢坐在了单元门口,慢慢放下了裤管。 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李四是什么意思:想进去?那好,从我身上踩过去吧,只要你敢。 “先回去吧,老周。”李四还朝大老周笑了笑。 “四儿,那……” “说好了,明天晚上见,来我酒店喝酒。” “那……那回见吧,四儿。”大老周是来说情的,不是来跟赵红兵、李四火拼的,说不了情趁着面子没折赶紧走。他没胆量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人跟赵红兵、李四火拼。 据说大老周正和李四握手告别,袁老三找的第二拨说情的人就到了。 这第二拨人在当地的名头略逊于大老周,但实力也相当可以。他们领头的跟赵红兵有点儿交情,却不认识李四。 “红兵在上面吗?找他有点事儿。” “在上面,但红兵说了,谁也不让进。” 李四这套话说溜了。他连老相识大老周都没放进去,还能放个陌生人进去? “兄弟,我虽然不认识你是谁,我和红兵关系真不错,现在红兵手机关了,我找他真有事儿。” “我叫李四,既然你和红兵是朋友,那我实话跟你说吧,今天这事儿小不了,能躲远点儿就躲远点儿,别崩一身血!” “别崩一身血”,这句话就是赤裸裸的恐吓,再加上李四那瘆人的气场,谁听谁心哆嗦。 “是四哥啊!我是XXX。”在当地,不认识李四的可能很多,但没听过李四这名字的应该没有。 “嗯……兄弟,回去吧!” “可是……” 五楼的小坤趴在阳台上清楚地看到了李四在门口拦人这一幕。这下小坤可真急了,两条求助热线一起开打了。 “妈,快找人来帮我吧,找警察救我出去!” “大哥,你找的人都被李四拦在楼下了,进不来,咋整?” 小坤这求助热线还真管用。第一条求助热线“妈妈热线”直接让公安局的领导带队来了。第二条求助热线“袁老三热线”更是找来了本次“挟持耳朵绑架事件”的决定性人物——李武。 这两条求助热线找来的人虽然一白道一黑道,但是其本质是相同的: 公安局领导:多大的案件能让公安局的二号领导直接带队来现场?要是一起普通的割耳朵案件,估计顶多也就是派出所出警。显然,人家公安局的领导是在给小坤爸爸的面子。同朝为官,谁求不着谁啊?相互给面子,这是必须的! 李武:他李武和袁老三能有什么交情?按道理说他是张岳的兄弟,那他和袁老三一家人有血海深仇才对吧?连孙大伟喝多了都成天叫嚣着要收拾袁老三,现在李武居然被袁老三找来说情?显然,李武也是听了袁老三的叙述后,觉得这实在是个不能错过的机会,这机会把握好了,他一定能名成利就。 就在公安局的领导和李武准备赶赴“耳朵绑架现场”时,袁老三找的第三拨人和第四拨人一起到了。 这第三拨人和第四拨人是前后脚到。而此时,李四和大老周、第二拨人还在寒暄。小小的小区院子里,已经聚了十几个人,这两车人再下来,二十几个了。 且说这第三拨人一下车,气氛立马就不对了。因为,前两拨人都清楚李四和赵红兵的关系以及李四的本性,不论说情是否成功,整个气氛还是和平友好的。 但这第三拨人,却好像有点儿浑不吝。现在,二狗介绍一下这第三拨人的首脑——段锋。 二狗之前曾说过,东郊的二虎是农村黑社会,但这段锋,绝对比东郊的二虎还农村黑社会。段锋出生在距离当地约30公里的一个小镇上,是个名副其实的老流氓,纯粹地癞子。据说,此人在20世纪90年代初,在他们那小镇上是老大。但在一个小镇也的确没什么发展空间,他的收入来源几乎全部来自于镇上农贸市场的猪肉摊:其一,抠猪腰子;其二,割血脖子。 据说他是个勤奋的地癞子,每天早上4:30就起床,到了农贸市场就直奔旁边儿的小型屠宰场。这小屠宰场就俩杀猪匠,一个一万人左右的小镇,每天才能杀几头猪啊? “兄弟,现在杀这猪是你收来的吗?” “是啊,段哥。”猪肉摊贩知道,他又来抠猪腰子了。这猪腰子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农贸市场上每个可以卖到一块五毛钱。 “今天这猪不错啊?”段锋说着说着就开始伸手去抠猪腰子。 “不错,不错……” “这猪腰子我拿走了啊!今天中午家里来客人。”说着段锋已经把猪腰子抠在自己手里了。 “段哥你拿去吧,别跟我客气。” 这是开始的时候,到了后来,段锋也懒得“寒暄”了,直接伸手就抠,跟猪肉贩点下头就走。他家里几乎天天“来客人”,天天的下酒菜都是猪腰子,每天抠个二十来个猪腰子,卖个三四十块钱。在他们屯子,也算是小康了。而且据说这段锋也算讲义气,如果有顾客之类的欺负猪肉摊贩,他肯定为猪肉摊贩出头。 也就是说:段锋每天抠的猪腰子,就是小贩给他的保护费,这保护费一点儿都不贵,而且管用。逢年过节或者手头紧张时,他就直接提着刀和一个大塑料袋去农贸市场,看见谁的猪肉的血脖子比较肥,立马手起刀落切下一片,大概也就是两三斤的样子。 “兄弟,今天我岳父来家,我切块肉,你称下多少钱?”段锋还作势掏钱。 “段哥,你这是哪儿的话,就算是兄弟孝敬你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段锋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是靠这手段来钱,平时抠猪腰子,偶尔切块血脖子,作恶多端肯定算不上,但也的确称的上是个地癞子。也就在那个时候,段锋在一次为猪肉摊贩出头的时候捅了人,被判了七年刑。 服刑期间,段锋认识了很多当地市区的混子,也使他清醒地认识到:想当一个好混子,有成就的混子,就必须进市区! 市区的猪腰子,很多!多得让他眼花缭乱,数都数不过来! 大志是被城里的流氓照亮梦想的,而段锋是被城里的猪腰子吸引进城的。 出狱当天,穿着一身赵本山式“人民服”的段锋就买了一把刀,去了位于市教育学院旁边最大的一个农贸市场。 “兄弟,我刚从山上下来,没工作,借你个猪腰子吃,要不就饿死了。” 段锋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是诚恳的,目光是凶残的。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段锋这是来抢猪腰子了。但报案说抢劫吧,人家民警肯定拒绝受理。再说人家段锋说是饿急了“借”一个,难道还能因为一个猪腰子再把他弄进去不成?如果跟段锋翻脸不给猪腰子吧,眼前这丧心病狂的刚出狱的劳改犯给自己一刀咋办? 得,一个猪腰子没多少钱,有人要“借”就借去吧。 这样,段锋天天去“借”猪腰子,时不时割块血脖子。 时间久了,段锋还真就成了这农贸市场的老大。因为:1.他不要命;2.他的确真保护摊贩;3.他开始时的保护费实在很低,就一个猪腰子;4.后来不知道他是从动检部门还是防疫部门认了个远房亲戚,具体这亲戚是干啥的二狗也不知道,反正是能把蓝戳的猪肉换成红戳的。 据说有人见过他在教育学院旁边那农贸市场的大哥风范。他在前面走,这一路下来,所有的小商小贩都放下手中的菜刀叫一声“段哥”。他也不挨个回话,但挨个跟人家微笑点头。他那点头的样子,老远看跟刚嗑完摇头丸似的。没办法,左面的商贩刚打完招呼,右面的商贩又跟他打招呼,必须左右摆动。伴随着农贸市场清晨的“抱一抱,那个抱一抱,抱着我的妹妹上花轿”这样的通俗流行音乐,他那头摇得非常嗨,特别嗨。 大家可以想象这个镜头:一个身穿人民服的四十多岁的老爷们儿,沐浴着清晨的阳光,惬意地踱步在农贸市场,伴着嗨曲儿,咔咔地摇头。这是多么牛逼的事情啊!要是二狗在当地那个农贸市场有这样的地位,还跑上海来当个寒酸的白领干啥?天天早上在农贸市场一溜达,所有的虚荣心都满足了,多有成就感! 当地的小混子中间有句玩笑话:“我在XX街绝对牛逼,我一进XX街,就跟段锋进农贸市场似的!” 看了没?“段锋进农贸市场”已经成为典故了。就算大虎、赵红兵、张岳等人混得再开,也绝对没有过段锋在农贸市场的待遇。 后来段锋慢慢手头有了积蓄,在当地的歌厅一条街盘下了3个店面,开始组织卖淫嫖娼。段锋实现了从第一产业向第三产业的跨跃。 但人家段锋不忘本,每天早上依然去农贸市场嗨一圈儿。而且,他好像有十分严重的“猪腰子情结”。 他早就不缺几个猪腰子了,但还习惯性去摊贩那儿弄上两个猪腰子,也不知道他弄来干啥?自己吃?过去十来年吃猪腰子上瘾了?这个二狗不清楚。 在江湖上好像没几个人记得段锋还开了歌厅,总是认为他是在农贸市场混的,总认为他那手上沾满了猪腰子那紫黑色的血。 大老周如果算二流的社会大哥的话,那段锋也就算三流。俗话说,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曾经在那小镇上当过老大的段锋手里有了几个钱、手下有了几个人以后,有点儿膨胀,又开始觊觎当地一流社会大哥的地位了。 他和赵红兵顶多也就是几面之交,跟大老周和赵红兵的关系根本比不了。袁老三也是病急乱投医,一着急找了段锋。 这段锋,还真就来了! 但费四家的小区,可不是当地的那个农贸市场。 第156章 恩怨(3) 三十二、别用你那抠猪腰子的手碰我 据说那天段锋车里放着歌——《热情的沙漠》。音量开得很高,一开车门那声音嗡嗡的: “我的热情,嘿,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沙漠有了我,嘿……” 下了车以后,一看院子里聚着这么多人,段锋夹个包,很嗨的样子。他微笑着挨个点头致意,甭管认识不认识,先把头点了,这是段锋逛农贸市场的习惯。再配合着《热情的沙漠》的音乐,段锋这是又来费四的小区领迪来了。 段锋跟李四也点头了,但李四依然端坐在费四的单元门口,惺忪着那双睡眼,冷冷地看着摇头晃脑的段锋,没任何反应。 “哎呀,大老周你也来了!”段锋微笑点头之余还不忘跟大老周打个招呼。 “啊,是啊……”大老周也挥了挥手。大老周应该瞧不起这段锋,但是都在一个城市里混,多少算有点儿交情。 “那费四家是不是就在这儿啊?” “对,就这儿!” “赵红兵在上面吗?” 大老周没说话,回头看了看李四。 此时段锋也看见了坐在单元门口、冷冷看着他的李四。李四并不认识段锋,李四就是觉得这人有点儿得瑟,一看就是找赵红兵说情的,懒得答理。 “兄弟,你是?对了,赵红兵在上面吗?” “在。”李四没回答自己是谁,就简单地说了个“在”字。 “麻烦你让一下,我是赵红兵的朋友。” “红兵说了,谁也不能上去。” “我是赵红兵的朋友,我找他有事儿!”看着李四这爱答不理的语气,段锋大哥有点儿不耐烦。 “说了,红兵不让。”李四连看都懒得看段锋了。 “你也是赵红兵的朋友吧?” “对。”李四还是头不抬眼不睁,点着了一根烟。 “那就不能借个道儿?让我上去?”段锋看李四这瞧不起人的架势,火是相当的大。只是鉴于李四是赵红兵的朋友,段锋才没张口骂人。 “说了,不让!”李四也烦了。 “这是你家的门口?你说不让就不让?”段锋话里的火药味出来了。 李四乐了:“这还真是我家门口,这单元的所有房子,都是我亲大舅哥的。”李四的笑总是那么让人不寒而栗。 “那你就是费四亲戚了?”段锋强压住火,他虽然不认识费四,但他也听过费四的名字。 “对!”李四看都不看段锋,就是看着大老周笑。谁也不知道李四在那儿笑什么,大老周无奈也得跟着李四笑。 “笑啥啊?让开好不?”段锋是真火了,有点儿要硬往里闯的架势。 这时,段锋的后背被人拍了拍,随后,他听到了一个慢慢腾腾的声音,那声音,真叫个温柔:“段锋啊,我说啊,这场合真不适合你掺和。” “哎呀!老破鞋!你咋也来了?” 没错,第四拨人就是黄老破鞋。虽然从亲眼看到李老棍子捅死了勾疯子后,黄老破鞋就淡出了江湖,不再参与江湖的纷争,但黄老破鞋毕竟还开个桑拿,怎么说也是半个社会人。而且他还是当年和李老棍子等人一起从西郊出来的硕果仅存的一位,也算是前辈了。由于他和赵红兵也是老相识,总是称兄道弟的,没事儿还开开玩笑,所以他也被袁老三找来说情了。究竟能不能成功黄老破鞋肯定不在意,他只是友情出场。他也好长时间没看见赵红兵了,挺想赵红兵的,顺便来看看。段锋那几个歌厅离黄老破鞋的桑拿不远,所以黄老破鞋也认识段锋。仅仅是认识而已,没什么交情。 “你都能来,我咋不能来呢?”黄老破鞋矜持地微笑着。 “赵红兵在楼上呢,这兄弟不让我上去……”段锋指指坐在门口的李四。 “哎呀段锋啊,我刚不说了吗,你真不适合参与这样的事儿。”黄老破鞋语重心长。 黄老破鞋是老江湖,一看这阵仗,门口坐着李四,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能让李四这样的社会大哥坐在单元门口守着,这事儿肯定小不了。要是小事儿,或者赵红兵不怎么在意的事儿,赵红兵能亲自出面吗?亲自出面还不算完,还让李四坐门口守着?这帮人的厉害,段锋还不知道,但他黄老破鞋十几年前早就领教过了。 “我咋就不适合呢?”段锋回头跟黄老破鞋嚷嚷了一句,作势要往前冲。 “哎,哎,别介,你要干啥?”黄老破鞋怕酿成血案,想当老好人,开始拉段锋的胳膊。 “你别他妈拉我!”段锋开始朝黄老破鞋发火了。有些人就这样,人越拉他他越来劲。本来段锋还没想好是不是要硬闯,结果黄老破鞋一拉,段锋还真要硬闯了。 “你说话干净点儿,我这是为你好。”黄老破鞋永远那么温柔。 “扯淡!” “你吧,还是抠你的猪腰子去吧。这样的事儿,你别参与!”黄老破鞋也开始不说好听的了。但人家黄老破鞋就是有素质,就是不爆粗口。 “你说啥?” “我说你啊,还是回家抠你那猪腰子去吧。你家那儿我知道,从咱们火车站买票上车,一站地就到你家。就是那绿皮儿的火车,多少号我不知道,反正四块钱就到你家。你不是在家那儿混得挺不错的吗?”黄老破鞋松开了抓着段锋的手,斜着眼睛看着段锋说。 当时市里火车站开出的火车和过路的火车绝大多数都是红皮的,好像提过速的火车都是红皮的或者其他颜色的。绿皮的火车是那种专门在当地周边开,见站就停的车,一般只有去当地乡下的人才会乘。黄老破鞋嘴挺损,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段锋你就一土流氓,别来市里咋呼。这儿不适合你,你快点儿乘那绿皮火车回乡下吧。 段锋被黄老破鞋损得肺都要气炸了,但还没法跟黄老破鞋动手。他知道黄老破鞋虽然现在不在江湖中混了,但当年也是李老棍子手下的金牌打手。到现在西郊的那群混子见到黄老破鞋还都恭恭敬敬,他段锋真得罪不起。 李四和大老周看到黄老破鞋损段锋,都在那儿坏笑。 段锋不再跟黄老破鞋磨叽,伸手就去推李四的肩膀,他想从李四旁边闯出条路来上楼。 段锋那手刚伸出去,就被李四拨到了一边。 “别用你那抠猪腰子的手碰我。”李四说。 据说李四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他肯定还在想黄老破鞋那“绿皮火车”呢。 “哎呀,你拨拉我?”段锋虎着脸伸手用力朝李四的胳膊推去。 “完喽……”黄老破鞋一声惊呼。 黄老破鞋太知道了,段锋这下算是完了。而且据说黄老破鞋这声“完喽”是在李四动手之前,可见黄老破鞋对李四等人有多了解。 黄老破鞋这声“完喽……”还没落地,整个院子、整个小区里的人都听见了一声惨叫。 李四硬生生捏断了段锋的两根手指头——谁都没看清李四是怎么出的手。 坐在台阶上的李四抓着段锋那刚刚被撅断手指头的手顺势站了起来,朝段锋小腿的迎面骨就是一脚。又是一声惨叫,段锋倒地。 瘦得跟个猴子似的李四蹦起来,朝段锋的脸又跺了一脚。 多少年都不动手的四哥都出手了,王亮和先儿哥能闲着吗?他们冲上去就开踢,把段锋踢得满地打滚。 王亮几人还没踢几脚,几把大片儿刀就朝他们抡了过来。这是段锋的小弟看见段锋挨打,从车上抽出了刀来砍李四等人了。 李四怎么可能被这样的土流氓砍到?李四毛腰躲了刀,又朝段锋手下兄弟的小腿骨踢出一脚,一脚就将其踢翻在地。 此时,李四的身后也冲出了很多把大片儿刀。这是谁啊?丁小虎、二龙他们听见楼下打起来了,从楼道里冲下来了呗! 段锋只带了四个人来,丁小虎他们有十几个人正有劲儿没处使呢,冲出来就开剁。这群下楼的猛虎秋风扫落叶般冲散了段锋带的人,把这四个人追得满小区跑。 这时,李武的车也赶到了。他一出车门看到李四和王亮正在那儿踢滚在地上的段锋,丁小虎等人正在追段锋的手下。 “帮小虎他们砍!”别克商务车的车门“哗啦”一拉,从李武车里又冲出四条大汉,帮着丁小虎等人追满小区乱窜的段锋手下。 “我操你妈!”李武也冲下车,帮李四踢段锋。 虽然李武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虽然李四平时有点儿不待见李武,但毕竟是兄弟,毕竟是一伙儿,此时不帮李四等人,实在是说不过去。 李武踢得比李四还狠呢。 这边李武、李四、王亮踢滚在地上的段锋,那边丁小虎等20几个人追着段锋的兄弟砍,旁边还有大老周、黄老破鞋这样十几个看热闹的,场面那叫一混乱。 此时,“砰!”的一声枪响。 “都给我住手!” 都住手了,肃静了。 公安局的人到了,鸣枪示警了。 “大哥……”李武走上前去轻声说。没错,他就是李武的“大哥”。 “哦,是你们啊……” “都给我住手!”公安局的领导不再看李武,伸手指着小区里的四十来号人说。 据说,在鸣枪和喊话过后,大家都回头想看看李四啥意思。但李四居然消失了,消失在了这片混乱的黑暗中。 谁也不知道李四是什么时候走的,谁也没看见李四是怎么走的。毕竟,李四还是个通缉犯,见到公安出现,不跑还等什么呢? 黄老破鞋惋惜地拉起滚在地上的段锋,小声说:“让你乘绿皮火车回家抠猪腰子去,你不听,你看看……” 段锋站都站不起来了,黄老破鞋还好心好意一个劲儿地“扶”他,大家看得哭笑不得。 段锋的那些手下几乎个个挨了刀,但伤得都不重,致命伤更是没有。因为丁小虎等人都是老江湖,知道和段锋等人没什么血海深仇,哪儿会往死里砍啊?都是把段锋的这些手下逼到角落,等他们放弃抵抗后抡刀背朝他们身上磕。刀背肯定砍不死人,但是挨一下也够呛。段锋这几个手下被磕得背上全是血印子。 刚才在砍人的丁小虎等人开始悄悄走向小区的黑暗角落,随时准备跳墙跑。如果这现场行凶被逮住,就算上面再有人,那至少也得去公安局录个笔供。留下案底,实在不大好。 丁小虎他们哪儿知道,这公安局领导不是来抓人的,人家是被小坤的爸爸请来调解的。偶然碰上了小区里的群殴,不得不出手制止而已。丁小虎等人即使不跑,公安局的人也未必会抓他们。因为抓了他们赵红兵肯定得造反:你们公安局凭啥不抓割了人家耳朵的小坤? 赵红兵这个团伙的势力在当地盘根错节,公安局的领导也知道不能轻易得罪。如果纯粹是赵红兵等人在行凶,那当然敢将其拿下。就算是进去就被放出来,那也绝对有的说。但如果偏袒小坤一方,被赵红兵等人抓到了把柄,那说不定真就被赵红兵等人咬住,一下把他扳倒。赵红兵是善茬吗? 丁小虎等人慌里慌张想跑,堵在小区门口的公安局领导也挺尴尬,抓还是不抓?进退维谷。 即使不抓丁小虎等人,公安局的领导也不大好直接调停纠纷,要是现在就上去把小坤安全带走,肯定没问题。但要是赵红兵咬住小坤割耳朵这事儿不放,要判了小坤,到时候司法鉴定结果肯定是重伤害,他过来帮忙恐怕是帮了倒忙。 当了这么多年公安局领导的他当然知道:社会上的事儿最好还是依靠社会人解决。他那头脑也不是白给的,当时就做出了最佳选择,大喊一声:“那个李武吧!是李武吧?你过来,跟我说说这边是怎么回事?” 公安局的领导口气很严厉——没办法,当着身后那些警员的面,当着几乎整栋小区的居民的面,他就得装装。 “姜局,哎呀,真不好意思,其实我们都是朋友,刚才因为点儿小矛盾闹了起来。一会儿说说唠唠就好了,都是老朋友了,就是酒喝得有点多。” “喝点儿酒就闹事儿?你们都多大的人了!” “姜局,你看看,我一会儿去谈谈,没事儿。” “真没事儿啊?” “真没事儿!” “你有能力摆平这边儿的纠纷对吗?”其实这姜局的意思是:你有能力保护好小坤对吗? “肯定没问题!” “好,这是你说的,我们就在这附近继续巡查。我告诉你,我不许你们谁再惹是生非,这里再出一点儿乱子,我第一个抓的就是你!懂吗?” “懂,懂。” “别喝点儿酒就到处闹事儿!你们不但是闹事儿,还是扰民!你快让这些人散了!人家居民还睡不睡了?聚这么多人干吗?都给我散了!” “姜局,没问题,你忙你的去吧!” “让这些人都给我散了!” 说完,姜局上车了,车最多开出20米,就停在马路边儿上了。这叫静观其变。有公安局的领导在,看你们敢干啥! 公安局的人“走”了,丁小虎、王亮等人还真挺感谢李武的。而且当时在场的大老周、黄老破鞋等人也觉得李武有点儿本事:公安局的领导搞得很定嘛。 刚才李武和姜局那一问一答,谈吐之间俨然是在场的这些人里的老大。其他人还真别不服,换成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能有这本事吗?要是黄老破鞋走上前去说情,人家姜局说不定一不耐烦直接把他铐走:即使你黄老破鞋没参与斗殴,那我抓你组织卖淫嫖娼行不?黄老破鞋这样的人顶多也就是搞定派出所的所长,想搞定公安局的高层领导,他还差点儿道行。 的确,按辈分来说,李武也的确是王亮、丁小虎等人的前辈,绝对有代言权。 “红兵还在上面吧?”李武问丁小虎。 “是啊,还和大耳朵他们在门口堵着呢!”丁小虎说。 赵红兵他们还真沉得住气,下面已经打翻了天,可他们就是在上面不下来。 “那我上去看看……” “嗯……” 丁小虎、先儿哥等人不敢拦李武,再说李武也算是自家兄弟,咋拦啊?没法拦。即使是最不待见李武的李四在,也未必好意思拦住李武。毕竟,就在刚才,李武还带人帮着打架,还劝走了公安局的人。 李武上了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赵红兵和费四:“红兵,刚才公安局的人来了。” 第157章 恩怨(4) “我刚听见了。”赵红兵是什么人,他一看就知道李武是来讲和的。其实赵红兵现在也真不想把小坤怎么样,他就是想快点把耳朵要回来。 “里面那孩子我认识,要不先把他放出来吧。” “我也想让他出来,耳朵还在他手里,我说了,他出来以后我们保证不碰他,事儿以后再说,可这孩子不信,说啥也不开门。”赵红兵说。 “这样吧,我去跟他说说,好不?” “先把耳朵要出来吧!”赵红兵也急,时间过去这么久了,那耳朵还能缝上吗? 李武开始敲门了。 “小坤,我是李武。刚才袁老三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带你出去!” 一听这话,赵红兵等人脸皮全变了:袁老三是谁啊?袁家和赵红兵这个团伙有血海深仇!这么多年来,赵红兵这个团伙的人除了栽在袁家的手上,还栽在谁的手上了?张岳的血债,谁来还?即使现在没人真的敢动袁老头和袁老三,但是这血仇在那儿摆着呢! “李武啊,你和他们都是一伙儿的,我知道!我不开门!” “你给袁老三打电话,我保证把你安全带回家!” 赵红兵等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前些日子听说李武因为张岳砍了老古,大家都觉得李武这人还讲点儿义气,还是可交的。但没过多长时间,你李武居然替张岳的最大仇家来出头了,可气不可气?! “好,我打!”小坤在里面又开始给袁老三打电话了。 电话打完,确定了李武是来帮他的以后,小坤在里面又发话了:“但是你和他们都是一伙的,我还是不太放心你!” “那你放心谁?你再不把耳朵拿出来我报案了啊!你知道报案是啥后果吗?”赵红兵有点儿按捺不住了。如果这里不是费四的赌场,赵红兵可能早就报案了。赵红兵怕报了案以后费四这场子又得被冲。 “是不是黄老破鞋也在楼下呢?让他也上来!”小坤经常去黄老破鞋那儿嫖娼,认识黄老破鞋,比较放心他。 “行!”赵红兵说。 黄老破鞋随后上了楼。 “老黄,一定把耳朵拿出来!”赵红兵嘱咐黄老破鞋。 “红兵,没事儿!”黄老破鞋自信满满。 “小坤,开门吧。” “不开,赵红兵他们还在,我不开!” “那你先把耳朵给我!你黄哥我也混了小二十年了,赵红兵是我的朋友,只要你把耳朵给我,我肯定能带你出去。谁敢动你一指头,就先动你黄哥我!你开门!”黄老破鞋豪迈着呢。 “赵红兵他们还在,我不开门!” “那你咋把耳朵给我?” “我从门缝底下塞出去行吗?” “行啊!”黄老破鞋答应得挺爽快。 “操!不行!”费四急了,门缝那么窄,把一个已经僵硬了的耳朵塞出来,那耳朵得变成什么样儿。 “小坤,要么你从五楼把那耳朵扔下来吧!我下去接着。”黄老破鞋的主意更馊。 “操,那更不行!你接不到咋办?”费四脾气本来就暴躁,听到黄老破鞋和小坤的弱智对话,急得眼睛都绿了。 “那咋整?”黄老破鞋回头看费四,眼神挺无辜。 “我们几个都下去,就留你和小坤在这儿。这下他开门还不行吗?”费四说完,拉着赵红兵、李武等人一起下楼了。 楼上就剩下了黄老破鞋。 “小坤,开门吧,相信你黄哥。谁敢动你一指头,你黄哥跟他玩儿命!别说赵红兵他们是我的好朋友,就算不是好朋友,十几年前我们干仗时,你问问去,你黄哥我怕赵红兵他们吗?”黄老破鞋趁赵红兵等人下了楼,赶紧装装逼。 “行啊!出去行啊!我先在这耳朵上洒点儿汽油,要是谁动我,我就把这耳朵烧了!”小坤说。 谁说小坤智商不够啊?他啥馊主意都有!凭这智商就能把二龙拍在沙滩上。这主意二龙能想得出来吗? “别介,别介,别往上浇汽油。我把你送上出租车还不行吗?”黄老破鞋可算是说了句人话。 “行,我上了出租车,再把耳朵给你!” “行,行,开门吧!” 小坤开了门,右手是菜刀,左手是耳朵。 黄老破鞋搂着小坤的肩膀走出了楼道,朝着小区里的几十个人大声说:“看清楚了,是黄哥我!我送他上出租车,谁敢动他一下,后果自负!” 黄老破鞋绝不放过任何装逼的机会。他当然知道,现在这些人都急着要耳朵,谁会跟小坤动手啊!他嚷嚷这几句,既是给小坤壮胆,也是在众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威风。 “快他妈送他上车吧!别磨叽了!”费四烦了。 黄老破鞋不在意费四朝他嚷嚷,继续趾高气扬地搂着小坤的肩膀出了小区的门。 十分钟后,黄老破鞋回来了,慢慢悠悠,不慌不忙,手里捏着一只耳朵。 “黄老破鞋,你他妈走快点!”赵红兵等人朝黄老破鞋冲了过来。 “别动,别动!都别动!” “咋了?” “红兵你看,这耳朵上的汗毛全立着呢!” “操!” “你看,真的!哎呀,红兵你看!这耳朵上的汗毛咋还都立着呢?” “操!” 黄老破鞋像是递名片儿一样双手把耳朵递给了赵红兵,赵红兵接过耳朵,和丁小虎、大耳朵开车就往医院赶。 “哎呀,那耳朵汗毛都竖着呢!”黄老破鞋边咧着嘴说,边伸出食指朝天上一指:“汗毛都竖着。”黄老破鞋表演能力真不弱,手指头一比划,大家都摸了摸自己还在的耳朵。 “别磨叽了!”费四也不知道是该夸黄老破鞋还是该骂黄老破鞋。这事儿没黄老破鞋还真难办,但是黄老破鞋办完了后没完没了地说,这就比较招人烦了。 黄老破鞋一转身,看见段锋和他的那些小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趁乱走了。 “哎,这段锋,这回真回去抠猪腰子了吧。他就是不听我的话……” 没人愿意答理黄老破鞋,黄老破鞋继续站在小区中间炫耀。 “哎,李武,你过来。你现在混得可以啊!” “呵呵……”李武笑笑,不说话,抬手跟黄老破鞋打了个招呼,上车,走人。 今天晚上最大的赢家就是李武了。先在一群江湖中人面前显示了他在白道的活动能力,然后又说动赵红兵放了小坤。不但救了小坤也救了大耳朵。李武这叫三赢:江湖中人面前争了光,赵红兵他们也得感谢他,小坤家那边以后肯定也得卖他人情。 起码在表面上看来,李武真的是三赢。 李武这人精处理事情的手段够高超了。所有人都希望像李武这样面面俱到,尽量做到都不得罪,尽量让大家都记着自己的好。可是,这可能吗?即使是李武,真的做到了吗? 李武走了,王宇、先儿哥也带着那群小兄弟吃饭去了,院子里就剩下了黄老破鞋、大老周、费四、二龙这些人。二龙是被赵红兵留下请大老周和黄老破鞋这些人吃饭的。赵红兵是个懂礼数的人,知道今天让李四把这些社会上的朋友拦住不让上楼有点儿不妥,但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在送大耳朵去医院的路上,赵红兵还不忘嘱咐二龙请这些前辈好好吃好好玩,也算赔个不是。 “黄叔、周叔,你们先别走。刚才我二叔说了,今天晚上你们谁也不许走。咱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出去玩儿去。我二叔说你们谁走他跟谁急,他把大耳朵那边的事儿处理好马上就过来。” “红兵这是客气啥啊!都是自家兄弟……”大老周说。 “不行,我二叔说了,你们谁今天不去喝酒他明天就不认识谁!”二龙留客人有一套。赵红兵也还真是从来不差事儿。 “现在这点儿也没什么可吃的了。要么这样吧,都去我那玩儿。今天黄哥我请,大家都免单!”黄老破鞋明显挺兴奋,要请大家去他那儿嫖娼。 “操!我们能去你那儿吗?”大老周乐了。 “我那儿咋的了?” “我那车往你那桑拿的门口一停,明天还不都得传开我去你那儿了?谁不知道你那儿是干啥的?” “你把车停我桑拿后面那小区!”黄老破鞋嚷嚷,看样子他还真想请。 “不去!去你那儿的就没一个好人,碰上认识的我还混不混了?” “这样吧,咱们市六百货那儿新开了个KTV,里面姑娘不少。而且那地方干净,虽然有陪唱歌的,但一般不出台。除非碰上人家姑娘十分中意喜欢的。咱今天晚上就去那儿!这没啥丢人的吧?咱就是去唱歌、喝酒、玩儿,这总行吧?”二龙倒是轻车熟路。 “这个……”大老周看样子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二龙大侄子啊,你黄叔我其实最他妈烦去找小姐什么的了……” “啊……咋的呢?”二龙还琢磨这全市最大的鸡头立地成佛了? “别看我是开那啥的,但我觉得干那事儿吧,总得有点儿感情。有点儿感情才有意思,对不?这事儿一旦把钱掺和在里面……”黄老破鞋又开始了。 “行了,行了,咱们去吧!”大老周实在怕黄老破鞋说个没完。 “大侄子,上我车!” 二龙和黄老破鞋同车前往当地六百货后面的那个KTV,大老周的车在后面。 路过一家成人用品商店时,黄老破鞋把车停下来了。 “大侄子,帮个忙呗?”黄老破鞋微笑着对二龙说。 “黄叔,你说,啥事儿吧?” “帮我下车去买盒安全套去……” “这个……我不刚说人家那儿的姑娘不出台吗?” “嗯,对,你不还说人家那的姑娘一旦特别喜欢谁,也能领走么?”黄老破鞋依然微笑着。 “嗯……啊……是……”二龙心里犯嘀咕了:人家姑娘要是喜欢也是喜欢有钱的帅哥,你这么个猥琐的半老头子,还有人喜欢你? “那就行了。去帮我买一盒,要六只装的。”黄老破鞋望着二龙的眼神很温柔。 “好吧……”二龙起身要下车。 “大侄子,等等,等等!” “咋了,黄叔?” “一定记得,给我买黑色的安全套啊。” “啊?”二龙的小眼神儿挺困惑。 “对,一定要黑色的!我一般只用黑色的。” “为啥啊?” “黑的,显瘦。” “……”二龙差点儿没从车上栽下去。 “我……有点儿粗,怕吓着人家。” “……”二龙赶快下去了。 二十分钟后,二龙手里拿着安全套和黄老破鞋到了KTV。一屋子姑娘,二龙给每人都安排了个配唱的。 “大侄子,你肯定给自己买的白色的吧?” “啊?我没给自己买……” KTV里,大家众星捧月似的围着黄老破鞋。二龙肯定得给黄老破鞋面子,大老周也给黄老破鞋面子,黄老破鞋手下的那几个在桑拿看场子的小弟更不用说。黄老破鞋坐在那儿一副大哥风范。据说他不唱歌,也不跟陪他唱歌的聊天,就坐在那儿不停地打电话。 “红兵,你还来不来?你不来我不唱了啊……” “红兵,你说你几点到,你不到我去拆你家房子了……” “大哥,你的这个朋友红兵是赵红兵吗?”陪黄老破鞋唱歌的那姑娘终于忍不住发问了。赵红兵在当地,没一个人不知道的。 “对啊!咋了?”黄老破鞋连头都不回,专心致志玩儿着自己的手机。 “他是你的朋友?他一会儿真来?” “嗯……”黄老破鞋继续爱答不理。 “他真是你的朋友?” “他是我小兄弟。” “真是你的朋友?” “是我的小兄弟。” “真的吗?” “问他,他是跟红兵玩儿的。”黄老破鞋头都不抬,伸手指了指二龙。 “是……”二龙只能说“是”。 一屋子姑娘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这个中年猥琐男。 “那……那你认识李四吗?” “李四?呵呵,你问问他认识我吗?”黄老破鞋终于流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转头看了一眼陪他唱歌的姑娘。 刚才一屋子唧唧喳喳的姑娘没一个敢说话了。 敢情这就是传说中的少林寺扫地神僧?真正的天下第一?而且,看这样子,真不像是装的啊! “那……那张岳你肯定也认识吧?”那姑娘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你黄老破鞋不说话,一仰脖,痛饮了一杯酒。 “你……认识吗?” 黄老破鞋不再说话,喉结抽动了几下,抬头看着顶灯,好像是要把泪水忍回去的样子,要多痛苦有多痛苦。 “不该问的别问!”大老周说。说起张岳,大老周倒可能是真难过,土匪惜土匪嘛。 这一屋子姑娘对黄老破鞋何止是仰慕啊,简直是崇拜! 正在这时,赵红兵推门进来了。赵红兵那长相,那气度,再加上那手指头,他说自己不是赵红兵都没人相信。 “老黄,今天真的多亏你了!”赵红兵向来有礼貌,而且今天黄老破鞋应该被感谢。 “小事儿,小事儿。”黄老破鞋举起了杯子。 “真谢谢了,刚才我在上面也是……”赵红兵想赔个礼,毕竟他和黄老破鞋近十来年处得还不错。黄老破鞋装是装了点儿,但没什么坏心眼儿。 “红兵,你看你说的,打小你就这样,有点儿小事就没完没了。”黄老破鞋说得挺真诚。 这一屋子姑娘都快控制不住了,就差扑上去了:哎呀妈呀,我今天咋还遇上一个这么神秘的江湖第一大佬呢?这一屋子江湖中人对他毕恭毕敬不说,连赵红兵都对他这么客气。 “呵呵……” “刚才她们还讨论你呢……”黄老破鞋指了指那一屋子姑娘。 “讨论我啥了?” “我说你是我兄弟。”黄老破鞋就知道赵红兵肯定不能撅他面子。 “是啊!咋了?这还有啥说的吗?” “呵呵,没咋……”黄老破鞋笑笑不说话了。 赵红兵过去跟大老周喝了杯酒,客套了两句,找个借口走了,前后也就待了20分钟。 “大哥,唱首歌呗?”这一屋子陪唱的姑娘都有点儿犯花痴了。 “我一般不来这场合……” “唱一首,唱一首。” “好吧!来一首《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据说黄老破鞋就会唱这一首歌,走到哪儿都是这一首。唱得那是真好,挺有沧桑感的。 姑娘们齐声鼓掌:敢情这江湖大哥还有点儿行吟诗人的意思! 黄老破鞋笑了笑,他知道,他今天已经征服了全场的姑娘。但人家黄老破鞋还是矜持着,绝不主动出击,等待姑娘去崇拜他。 别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哥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中还有哥的传说。 据说,那天晚上,黄老破鞋带走了陪唱里面最漂亮的那个姑娘。半个月后,黄老破鞋还能接到那个姑娘的电话。 此事过去半个月后,李武的行为就引起了赵红兵等人的不满:李武,和袁老三等人越走越近了。 第158章 恩怨(5) 三十三、满月酒 李武和袁老三等人交往肯定是有目的的,他是想借着上次要耳朵的事儿,真正走进这个太子党的圈子里。 其实张岳如果活到今天,或许也就是个二流的江湖大哥。肯定有人会问:那谁会是一流的江湖大哥? 二狗的答案是四个人:赵红兵、大虎、李武、老古(排名分先后)。事实上李武在2003年时已由二流跻身一流。而且,李武的前景在2003年看,甚至要好过赵红兵。其转折有二:1.把老古彻底归拢:老古被李武归拢了,尽管以其财力和上层关系仍然堪称一流,但实际江湖地位已在李武之下;2.和上层关系的密切让李武的财富发生了质的飞跃:尽管之前李武和当地的一些领导关系不错,但真真正正给李武带来巨大收益的,是小坤的爸爸。 据说李武在小坤事件过去以后,曾毕恭毕敬去见了小坤的爸爸,保证了以后赵红兵等人肯定不会找小坤的麻烦。对大耳朵的赔偿由他来协调,赔偿的金额也肯定不会出格。并且听说李武这个为小坤办事儿的人,居然还送给了小坤的爸爸妈妈各一块手表当见面礼。 小坤的爸爸混迹官场多年,还曾在县里当过一把手,太明白李武想得到什么了。话也不用多说,不着边际地客套了一大通,临了小坤的爸爸说了一句:这事儿你就多费心了,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也别客气,能帮上的我就试试。 李武想听到的就是这么句话。 小坤的爸爸也真不含糊,在其后的几个月里,硬是给了李武两个工程做,真是“硬”给的。 在2003年,李武那风头,真是一时无二。 李武团伙和赵红兵团伙的彻底反目,也是在这段时间。 当地的市民或者江湖中人评价李武和赵红兵等人的反目之事,至今还是这么说:赵红兵这人不但毒,而且独,虽然这人看起来有礼有节,而且不惹是生非,但他比谁都毒辣。他绝不会允许当地有哪个团伙比他更强大,更不允许自己团伙中有人的江湖地位和实力超过他。当年张岳的江湖地位和实力的确超过了他,但张岳从来都听赵红兵的话,和赵红兵情同手足。赵红兵不可能对他下手,而且赵红兵还要利用他。 而李武这人显然不懂事儿,自立山头有了点儿资本后志得意满,敢不把赵红兵当回事儿,所以赵红兵才跟他翻脸。赵红兵不但善于跟别的帮派斗争,而且还擅长团伙内的斗争,知道怎么拉拢一批人去打击另一批人。谁混出头了不听话了,赵红兵就要打压谁。 当地市民的评价虽然听起来有点儿道理,但事实却绝非如此。 二狗清楚,赵红兵等人和李武的矛盾就激化于赵红兵儿子2003年8月份的那顿满月酒上。而激化这矛盾的,不是江湖中人赵红兵、李四,而是沈公子。 社会大哥儿子的满月酒,从来都和婚礼一样热闹。赵红兵儿子的满月酒,更不用提。高朋满座,还请来了一位后来上了春晚的东北二人转明星当表演嘉宾。 东北人讲究排场,讲究面子。赵红兵的朋友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的都有。有身居高位的政府官员,有著名企业家,当然更少不了江湖大哥。想配得上这样的客人,肯定就得找点表演嘉宾撑撑场子。 那天赵红兵包下的饭店有包间,有大堂。市里的领导肯定是坐在几个包间里,像黄老破鞋这样的江湖中人肯定是在大堂。 来的人不多,不到二十桌,但绝对都是当地的“闻人”。对于有些人来说,能被赵红兵邀请来吃这顿满月酒,那是他的荣幸。这与其说是一次满月酒,倒不如说是一次东北特色的上流社会party。花钱请二人转“巨星”,也是这么个目的。就算你不奔着赵红兵、沈公子来,你还不奔着那“巨星”来?一下来了那么多市里的领导和企业家,赵红兵的社会地位肯定是有了提升。 花五万块钱邀请来的东北二人转“巨星”一出场,市里的那些领导也从包间出来了。客观地说,这“巨星”应该是东北唱二人转的人里面五官最端正的了。但他是以表演非正常人成名,此人的谈吐和当天的表现,挺招人烦。 “恭喜红兵大哥喜得贵子……”这二人转巨星说话一套一套的,看样子这样的场合没少参加。 “今天高朋满座,祝各位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此人说个没完没了,足足有10分钟,一句词都没重复,可就是不表演节目。坐得离他最近的赵红兵还在纳闷儿,这咋干说不练啊? 没等赵红兵明白咋回事儿,沈公子从桌下递给了赵红兵一万块钱的红包,看样子是沈公子急急忙忙包的:“快给他吧,要么他没完没了。” 赵红兵当时脸就一黑,有点儿不悦。 沈公子当然明白赵红兵的意思,赵红兵的意思肯定是:你来这儿得瑟来了?几个胆子?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给他吧……”沈公子又递了递。 赵红兵脸继续黑着,挺不情愿接钱。赵红兵这人,最受不了这个。但今天毕竟这么多人在场,而且老来得子,给儿子请满月酒,实在不好发作。 这“巨星”也看准了赵红兵的心理弱点,所以他还真就没完没了了。嘴上抹着蜜似的,跟你说了这么多好话,你还真能打我一顿? “红兵大哥打赏喽!”沈公子大声说。 赵红兵勉强笑了笑,抬了抬手中的红包,那“巨星”根本没客气,接过红包朝赵红兵鞠了个超过90度的躬。 “谢谢红兵大哥,谢谢红兵大哥,祝红兵大哥……”说完,他终于开始表演他那成名剧目了。 赵红兵在那儿烦,但人家沈公子心态就好,看着这巨星笑。 “操!” “红兵啊,咱再给他两万,他能给你磕一个,你信不?” “我用他磕头?” “要是再给他两万,他还能认你儿子当干爹,你信不?” “我要他这样的干孙子?”赵红兵气乐了。 “啥鸡巴玩意儿?”坐在赵红兵另一边的刘海柱不看了,转头出了饭店。看样子是要等这“巨星”表演完再回来。 “刘哥这人心态不好,现在这社会,全是这样。”沈公子说。 沈公子刚说完,高欢也抱着孩子走了。看样子,高欢和刘海柱的心态是一样的,比赵红兵还不好。 二狗估计台上那“巨星”都能听见沈公子和赵红兵说什么,但人家真不在乎,依然在那儿投入地表演着。的确是专业,令人佩服。 “就你他妈心态好!”赵红兵骂沈公子。 “对,我心态好,我心态最好。咱哥俩把钱都花了,人都请来了,人家又给你说了那么多好话,又给你表演节目,就差给你磕头了,你还不舒舒坦坦看,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你还真缺那点儿钱是怎么着?人家不就多要了俩钱儿嘛。” “……”赵红兵说不过沈公子。 “你快乐乐呵呵看吧!你再走了,这一屋子人都不好意思看下去了。” “那谁,李武呢?来了没?”赵红兵不理会台上那“巨星”的表演,忽然问起了李武。 不管怎么着,李武和赵红兵也算是一伙儿的。赵红兵不但邀请了他,而且还邀请他带着老婆和自己坐一张桌。当年的那几个兄弟加上刘海柱,几个人坐在一张桌上。这桌儿是大堂里靠近舞台的的第一桌,是个人就知道在这桌上坐的全是赵红兵的生死弟兄。但李武的位置始终空着。 “李武?李武早来了,比你来得都早!”沈公子说。 “人呢?” “一直在包间里给人敬酒呢吧?” 赵红兵看着桌子上李武和他老婆那位置上根本没动过的碗和筷子,火气显然上涌了。 “去,叫他过来!” “红兵,你是我亲哥,我也快四十岁了,你怎么就那么不拿支使我当事儿?我今天还真就不去了。我看这李武什么时候来咱们桌!” 沈公子其实比赵红兵更不满,只是始终没表现出来。包间里的那些客人,那可都是沈公子和赵红兵在当地这么多年结交下的官场的朋友,沈公子还没跑过去敬酒呢,他李武就自己先赖那儿不出来了。 就算你李武想靠着赵红兵和沈公子的关系去打通上层关系,那你也不应该把赵红兵和沈公子这两个人忘了吧?今天是什么日子? “想和他李武喝口酒,现在还挺难呗?”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四发话了,眼皮都没抬。 三十四、厕所 李四总不说话,尤其从广州回来后话更少了。但每次他一说话,一桌子人都会安静下来。敢接李四话茬,并且还能长篇大论一番的,通常就沈公子一个。 “四儿,人家李武在包间里肯定喝多了。现在他生意大了,就靠这些兄弟哪儿行啊……”沈公子又开始没完没了。 李四不说话,只抽烟。以往沈公子说话时,李四总是看着他笑,今天连笑都不笑了。 赵红兵也不说话。 孙大伟插不上话,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儿。 20世纪80年代,赵红兵团伙和刘海柱在一起聚会那顿酒象征着赵红兵等人真正踏入了江湖。 20世纪90年代,张岳的婚礼那顿酒确立了赵红兵、张岳团伙在当地的江湖地位。 南山之战后的那顿酒让赵红兵等人成了当地江湖的盟主。 这顿满月酒,足以证明赵红兵等人就是黑社会,而且是当地混得最开的黑社会。 全市除了市领导家里的喜事,还有谁能召集到这样的场面? 赵红兵开始时一直在门口迎接这些贵宾,他还真没注意李武是什么时候到的。他本来想等那“巨星”表演完了再进去敬酒,因为在他表演时有些领导会出来看两眼。结果人家李武先去了,赵红兵火是真大。李武显然是想自立门户!今天来的这些领导,肯定都是赵红兵的朋友,如果李武认赵红兵当大哥,有事儿找赵红兵帮忙办不就行了?还用自己去拉关系?拉关系就拉关系吧,那也得和赵红兵一起去拉关系啊,毕竟这些人是赵红兵的朋友。太目中无人了吧? 用东北话来说:“你李武是啥鸡巴意思?” 沈公子的话,显然给赵红兵添了不小的火儿。赵红兵等人对李武有意见始自张岳遭枪击,意见越来越大是因为李武在最近几个月和袁老三走得太近。到了今天,该爆发了。 在沈公子一个人的絮絮叨叨中,二人转“巨星”下台了。赵红兵一拍桌子,“霍”地起身向厕所走去。去厕所时,赵红兵朝李四、沈公子、费四等人招了招手。赵红兵前脚走,李四等人全跟上了。一转眼,这一桌子的男人全没了。 “大伟,站门口,谁也别让进来,我们就说一分钟的话。” 就在酒店不足20平方米的那个厕所里,赵红兵再次组织这些当年的把兄弟开了个会。 为什么很多年都没开会?因为与赵山河一战过后,无论是赵红兵加上张岳还是赵红兵加上李四,足以抗衡当地的任何一个团伙,根本没必要再劳烦这些往日的兄弟。 为什么今天要开会?因为,今天要和李武彻底反目。虽然已经貌合神离了多年,但真正反目之前,还是跟大家打个招呼,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据说这次厕所会议全程不到一分钟,连半分钟都没有。而且,只有赵红兵一个人在说话,无一人插嘴。无一人插嘴代表着什么?代表着赵红兵的权威。赵红兵从来没想要在这几个情同手足的兄弟面前树立任何权威,但他的确就有这权威。 据说这次厕所会议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进行敌我形势分析,而是赵红兵一个人在告诉大家他要干什么。这不是讨论,是通知。 “李武现在装得有点儿大了。今天他实在太不给面儿了,得收拾。” “李武最后肯定会回到我们这桌喝酒。就他这人,肯定的。” “他回来以后,沈公子你拿话儿损他。可劲儿磕碜他,指着他鼻子磕碜。磕碜完就骂他,骂到他火为止。” “无论是李武火了,还是李武摔桌子走了,沈公子咱俩打他,往死里打。你们三个,劝架可以,但别动手帮忙,也别动手拉架。” “给他留口气,让他打电话。他现在在闯名,肯定得打电话找人跟咱们拼。” “我一会儿打电话找人,刑警队的,就埋伏在门口,他的人一到就打。别以为他认识几个人就行了,那又算个啥?最起码,在我这儿,他不行。” “走吧,回去。” 走到门口,赵红兵拍了拍孙大伟:“今天你喝得有点儿多了吧?早点儿回去。” “嗯,胃难受,我先回家了。” 守在门口的孙大伟当然听见了赵红兵在厕所里说的话,他也太知道赵红兵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更知道一会儿将要发生些什么。 他也知道赵红兵让他走,是怕他难堪。无论现在赵红兵等人和孙大伟的交情到了什么地步,毕竟孙大伟是和李武从小玩儿到大的。当着孙大伟的面儿磕碜李武或者打李武,孙大伟不打打圆场说不过去。 这个以五个退伍兵和三个市井混子组成的团伙,十几年后,最终还是在张岳死后两年分崩离析了。 回去以后,赵红兵和沈公子到个个包间里简单寒暄了一下,敬了杯酒。 在某个包间里,赵红兵还看到了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李武。 “红兵,喝咋样儿了?等我啊,我这就过去喝。” 赵红兵看着李武笑笑,没说话。 市里的领导肯定不能像混子一样在酒桌上恋战,酒席12点开始,到了1点,包间里的领导基本都走光了。当然李武也知道领导都是这习惯,所以他一进来就赶紧跟了个半生不熟的领导进了包间,然后再就没出来。平时哪儿有机会一下认识这么多手握实权的领导? 赵红兵和沈公子寒暄了一圈儿,又把一些主要领导送到了门口。回来时,发现二十几桌人现在就剩下三桌了,包括高欢在内的女人已经全走了,不太熟悉的客人也都走了,就剩下一些恋酒的丁小虎之类还在酒桌上酣战。 李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赵红兵那桌儿,刘海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俩正在大声聊天。看得出,今天李武酒没少喝。 “那天,要不是柱子哥你在,我非整死老古。” “操!整死他你不用偿命啊?” “我就是想整死他!” “为啥?”以刘海柱当年的威风,也没说一动手就想整死谁。 “那天他那手下在那儿说张岳……” 李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正走回来的沈公子打断了。 第159章 恩怨(6) “那袁老三呢?我问你,张岳是栽在了谁手里?” 时候到了。沈公子根本都没坐下,站在那儿指着李武的鼻子问。 “……”李武有点儿语塞。 “你现在不是他妈的成天跟袁老三他们混在一起吗?你要是真有那志气,你把袁老三也摁水池子淹死啊!” “我和……” “别你妈的吹牛逼!你知道不?你就跟刚才那唱二人转的一个逼样儿!谁有钱谁是你爹!” 沈公子嘴是真损,这一骂,三桌人没一桌喝酒的了,全安静下来了。李四等人是心里有数的,可丁小虎、王亮等人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这沈公子是怎么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哪有这样骂的?这样骂还不得打起来? 都知道赵红兵等人和李武早有些不对劲,但咋忽然发展到这地步了呢?沈公子以前是不待见李武,但也从来没到指鼻子就骂的份儿上。 别说李武是江湖大哥,就算李武不是江湖大哥,一个快40岁的男人被这样骂,哪有不急眼的? 场面极其尴尬。 沈公子最后一句“谁有钱谁是你爹”骂完,全场至少静了10秒钟。李四继续头不抬眼不睁,费四自己一个人喝酒,小纪递给了赵红兵一根烟。那两桌小兄弟没一个人敢插话——这是大哥之间的事儿。 大家当时都认为,李武肯定得翻脸。即使不动手,肯定也得顶撞。 可被沈公子骂得脸通红的李武居然一言不发。 李武不说话,大家也不说话。 “你今天酒喝多了吧?”沉默了一会儿的李武居然说了这么句话。 “谁他妈的喝多了?小爷我喝多过吗?我就是看不惯你那逼样!”沈公子指着李武说。 “你真喝多了,坐下呗,呵呵。”李武居然还笑笑,据说笑得还挺真诚。 伶牙俐齿的沈公子居然没话说了。 事后大家都说,李武这人真厉害!难怪能在那么多团伙中间混得如鱼得水,今天大家真领教了。沈公子几句骂完,他就全明白了,他已经明白赵红兵等人要干什么了。 这气场,已经喝了很多酒的李武感觉到了。 什么人叫厉害?有精神病执照的勾疯子厉害吗?一身武术的赵山河厉害吗?和赵红兵等人叫板了十几年的二虎厉害吗? 他们都不算厉害,都是匹夫之勇。李武是真厉害。就今天这场面,换了任何一个人,谁能忍住不爆发?谁能忍住?就算沉着如赵红兵,肯定得为了面子拼,即使知道了后果也会拼。 二狗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或许当地的江湖大哥中只有一个人能做到李武这点:李老棍子。其他谁都没这本事。 “操你妈李武,今天你是啥意思?你是喝我儿子的满月酒来了,还是来结交领导来了?” 在沈公子一时语塞的当儿,赵红兵张口骂“操你妈”了。据二狗对赵红兵的了解,赵红兵这人一辈子也没这样骂过几次。骂完,肯定是彻底翻脸了。 “红兵,今天是我不对。”李武低头道歉。 赵红兵“咣”地一声拍了下桌子。 “这位子是给你留的,你知道吗?” “红兵,你打我一顿吧,今天我的确是不对。” “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行了?” “红兵,你打我一顿吧。”李武说得特诚恳。 “……”赵红兵也没话说了。 如果李武不说:“你们打我一顿吧!”今天李武就算不中赵红兵的圈套,一顿毒打也躲不过。 但李武说了这句:“今天你们打我一顿吧!”有且仅有这句话,能避免一顿毒打。 李武说了这句话,赵红兵还怎么好意思真去动手打李武?李武太能把握人的心理弱点了。 “兄弟我是做了挺多不对的事,今天给大家赔个不是。这杯酒,我干了!咱们都是10多年的兄弟,咋说呢,有啥不对的地方大家就说。要么,真就打我一顿吧。”李武一仰脖,一口把一杯酒干了。 赵红兵没提杯子,一桌人没一个人动。 “今天侄子过满月,大家一起喝一杯吧!”刘海柱早就看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也看出赵红兵和沈公子被李武那几句话弄得不好意思动手了。得,不打了那总不能就这样坐着吧? “侄子呢?”李武接着刘海柱的话茬问。 “今天你随了多少钱的礼?”赵红兵问。 “五万。”李武回答。 “沈公子,一会儿给他带回去。” 李武很牛逼,他懂社会,懂得在社会中如何生存,懂得在步步荆棘的江湖中如何保护好自己。 但赵红兵比他还牛逼,赵红兵懂政治! 赵红兵懂政治,并且把政治智慧运用到了混社会当中。 或许他刚开始时并没想混黑社会,但当他真正上了贼船以后,他那得自遗传的政治天赋尽显无遗。 什么叫政治?标准的说法是:上层建筑领域中各种权力主体维护自身利益的特定行为以及由此结成的特定关系。 打击竞争对手,团结一大批人打击另一小批人,这些当地市民口中的赵红兵的做法正是政治手段。这样的手段或许18岁以上的人都懂,但是又有多少人能熟练运用?尤其在这险恶的江湖中,有几个人会用? 赵红兵不但懂,并且会用。他还懂得更细化的东西:一旦和有实力成为自己对手的人真正反目,千万不能轻易和解。否则在一次又一次的拉锯对抗中会降低自己的威信,使对方的声望得到加强。主动出击,趁其羽翼未丰之际将其端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强硬,是对对手最大的威慑。 赵红兵没那么好说话。 三十五、非常六加七 赵红兵摔了杯子走了。 大家都说,跟赵红兵喝了这么多年酒,第一次看见赵红兵摔杯子。 这是彻底掰了。赵红兵走了,李武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也走了。 “小心点儿李武吧。他为了钱,连鬼都不怕;他为了出名,连老古都敢往死了整。”费四提起了当年李武盗墓的事儿。 “动咱们?他有那胆量吗?”沈公子挺不屑。 “我是说红兵要当心。”费四说。 沈公子看着费四笑了。 太多年没人敢主动对赵红兵下手了,都知道那后果真的很严重。 “以后咱们谁见到李武,就可劲儿拿话呛他。他不是想有面子吗?咱就让他没面子!”沈公子也站了起来,准备走了。 “王宇、丁小虎,你们听见了没?”沈公子又朝被刚才那通骂惊得目瞪口呆的两桌人喊了一句。 丁小虎等人没人敢搭话。 无论是赵红兵骂李武,还是沈公子骂李武,李武在今天这形势下,忍了。那要是丁小虎这样的人骂李武,那李武还不得翻脸?李武的确是怕赵红兵,但他还能怕丁小虎他们?怎么说李武也是个社会大哥,走路前呼后拥一大帮。或许沈公子和赵红兵见到他敢骂,丁小虎等人肯定不敢。 第二天,李武家的门被敲开,有人送还了李武五万块钱。 李武心里更有数了。 据说,在这顿满月酒过去了大概一个礼拜时,赵红兵和沈公子被市公安局的几个人请去吃饭。这顿饭当然是李武的“大哥”牵头。同时,还有刑警队的人坐陪。赵红兵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但是还不得不去。 二狗认为这顿饭也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据二狗所知,当地公安局出面调停帮派间的仇杀,尚属首次。 而且,出面的不只李武的“大哥”一人,更有刑警队的人。这就说明:赵红兵和李武的矛盾,已经引起了公安局的重视,他们如果真的起了冲突,全市至少一半的江湖中人都得参与进去,甚至省城的社会大哥都会参与其中,必然会有多起刑事案件发生。李武“大哥”请的这顿饭,于公于私都绝对说得过去。 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前1小时50分钟,都在心照不宣地寒暄和扯淡。最后10分钟,散席了走到了酒店门口,才是谈话的主要内容。 “赵老弟,那个车是你的吧?” “呵呵,是啊。你咋知道的?” “我咋不知道啊?你这车牌号是我们交警队前几天拍出去的。我当时就琢磨谁能把这车牌号拍到手。前几天听说了,这车牌号一出来,你的一个小兄弟就喊了个价。然后当时就有人抬价,你知道你那小兄弟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赵红兵是让丁小虎去拍的车牌。 “听说,你那小兄弟站起来指着那抬价的就说了一句话:操你妈,我是帮赵红兵拍的。” “那孩子就那样,不懂事儿。他说那话可不是我嘱咐的,我回去说说他。” “也不能说是那孩子不懂事儿。他说完这句,就没人敢应价了。就你这车牌就用那点儿钱就拍来了,你这是自己挂上了,要是你不挂,转手一卖,估计比你这车值钱!” “我就是拍来自己用的,卖什么啊!” “嗯,反正这车牌号你动了心思,别人肯定是不敢拍了,更别说挂了。毕竟这号全市就这么一个,什么人有胆子挂这号……”李武的“大哥”开始唠“正事”之前,恭维了赵红兵两句。作为一个公安局领导,能说出这样的话,真不容易。 第160章 恩怨(7) “哪儿的话,我就是图个吉利。我真不知道丁小虎他们怎么拍的这号,我也不差那几个钱。你要是觉得好,这号你拿去。” “哈哈,别扯。我要是挂上这号,明天就得有人调查我。赵老弟啊,我的意思是,现在你混得真够可以的了。这车牌号挂你车上行,要是挂别人车上,肯定有一帮人惦记。你现在是不缺名声也不差钱儿,对不?” 赵红兵笑笑,没搭话,他也没法搭话。 “我就说啊,混到你这步真不容易,该有的你都有了。听说你又有了个大胖小子,你现在真是啥也不缺了。以你赵老弟的身份,要是再去社会上扯淡,那有点儿掉价了吧?” 赵红兵明白了,进入正题了。 “看你说的,我多少年没扯过淡了。你看我这岁数,还扯得动吗?” “呵呵,是吧?听说你和李武这些天闹了点儿小矛盾?” “就吵了几句。咋了?我们吵几句你都知道了?你们这本事真不小啊,呵呵。” “你们之前关系不都挺好吗?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都老大不小了,当年在一起的穷哥们儿,还有啥可吵的啊?要么改天,我把李武也叫出来,你们哥儿俩唠唠?” “我和他也没啥大事儿。以前关系是不错,但是现在,真不是一路人了,一起喝酒还是算了吧。”赵红兵在大是大非问题上,谁都说不进去话。 “赵老弟啊,你这么说,那我也不能说啥了。反正,你自己把握个度吧,吵两句也就算了,别把事儿整大了。咱们俩朋友归朋友,但别让朋友犯难,对不?你说你要是把事儿整大了,我该咋办?是办还是不办?要是把事儿弄到我也压不下来了,你说咋整?” 赵红兵乐了:“大哥你看你,我就和李武吵吵了几句,你怎么说得跟我和李武拼起来了似的?不至于,真不至于。” “那最好了。老哥我岁数大了,磨叽点儿,别在意。我这活儿就不是人干的,你理解就行了。” “理解,咋不理解。” 在这顿饭后,李武更是加强了戒备,抓紧招兵买马。他明白:赵红兵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不肯跟他喝上一杯和气酒,那就说明这事儿肯定没完。赵红兵的手段李武太了解了,自己不防着点儿,说不定哪天自己家里也进来个蜘蛛侠。 据说李武还联系了九哥——那时候九哥还没死。 “九哥,红兵这段时间和我有点儿不对劲。” “你们还能不对劲?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九哥是通过李武认识赵红兵的。 “有点儿小误会。九哥,我觉得红兵现在真是看不上我。听说他跟别人喝酒时,还不忘磕碜我两句。” “你们咋还整成这样啊?红兵不是那样的人啊!” “九哥,我知道你和红兵的关系。我也知道,我给你打完电话,你肯定马上就给红兵打电话。反正,你要是给红兵打电话,麻烦你告诉他:兄弟我的确是差了点儿事,但是对他赵红兵,我从来都把他当大哥,到今天也是。” “呵呵,我跟他说说。” 李武黑白两道是没少下工夫,能打电话的打电话,能请吃饭的请吃饭。他目的不是想让这些人都帮助他,而是为了跟赵红兵真的起了冲突时,这些人能够袖手旁观,不帮赵红兵。 李武,始终为和平努力着。 当时的赵红兵其实也未必想要把李武整成什么样儿。他的根本目的就是:压住李武,逮着机会就折李武面子。 李武也尽量少跟赵红兵、沈公子等人打照面儿。无论去哪儿吃饭,看见赵红兵、沈公子等人的车在门口停着,肯定立马掉头就走。 但是有些事儿,光靠躲,肯定是躲不开的。 满月酒过去了小两个月,终于,李武还是很不巧地遇见了李四。 更不巧的是,当时李武和袁老三、小坤等太子党在一起。 他们碰面是在当地的一家比较大的歌厅里。李四、王宇两人在和几个社会上的朋友唱歌喝酒。当时,是晚上11点左右,李四和李武等人碰面的具体地点,是在那个歌厅的厕所门口——厕所,又是厕所——低着头、夹着包,自己往洗手间走的李四,迎面遇见了李武、袁老三两人。据说,李武正提着裤子跟袁老三吹牛逼。 迎面儿遇上的,躲都躲不开。 李四一抬头,看见面前站着的是李武,没说话,横了一眼。 “四儿……” “混得挺牛逼呗?”李四抬了抬他那大眼皮。 “……” “操!”李四低着头、夹着包进了厕所。 对话虽这么简短,但李四对李武的不满和不屑却表达得淋漓尽致。 李武那本来就白净的脸顿时尴尬得通红,和袁老三两人木立当场,无话可说。想发作,又不敢。 李四上完厕所就自己先回了家,但几分钟后李武的包房里却炸了窝。 “李四牛逼啥?武哥你怕他干啥?” “都说李四牛逼,他还真敢把咱们咋地?” “武哥你太给他面子了。你给他面子他是个人,你不给他面子他又是啥?” “今天晚上咱们就收拾他,太欺负人了!” 虽然袁老三始终没做声,但这群不知道李四厉害的太子党,却个个借着点儿酒劲儿“义愤填膺”。 “拉倒吧,都是兄弟。他们几个不把我当兄弟,我可把他们当兄弟。”李武自己也觉得挺憋屈。 “凭啥?武哥,今天你不动手,我们几个也过去把那李四做了!” 人这东西都是人来疯。几瓶酒下去,几个人一嚷嚷,平时不敢干的事儿也就敢干了。再说这群太子党一向都是目中无人的。 “拉倒吧,都早点儿回家吧!”李武始终都是难得的理智。 “找他去!” “别扯淡,赶紧回家!” 拉都拉不住,小坤等几个人掐着啤酒瓶子就去了李四的包房。 李武一声叹息:这下完了。 李武没出去。 小坤等人出去没超过两分钟,李武就听见外面叮叮当当打了起来。啤酒瓶子破碎声、惨叫声、怒骂声…… 这是咋了?李四不是走了吗? 原来,这帮人没找到李四,倒是找到了王宇。都知道王宇是跟李四玩儿的,两句话说完就打了起来。王宇酒喝得有点多,一出门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小坤等人摁在了地上,啤酒瓶子、大皮鞋,全朝王宇身上招呼了过去。 “都他妈的别打了,那是我兄弟!”李武还是冲了出去。 当年王宇是跟李武玩儿的,虽然后来跟了李四,但跟李武的关系也还一直可以。 小坤等人停手了。 “操你妈!刚才谁打我?”站起了身的王宇灰头土脸。 “我他妈的打你!” 得,又打起来了。 “别他妈的打了!”李武又冲进人群,把这两帮人拉开了。 王宇什么时候挨过这样的欺负?刚被李武拉开,王宇就又冲了上去。 “王宇,看清楚了,是我。别他妈的打了!”李武是真急。 “武哥,你闪开,今天我非整死这帮小崽子!” “王宇你别动!” 看见王宇一副不打出人命不罢休的架势,李武也恼了。毕竟,这帮太子党是为李武出头的。李武拦了两次,让王宇少挨了不少揍,但是王宇居然还要打。 “武哥,这儿没你事儿,你让开!” “这些全是我朋友,你要是想打,先打我吧!” “这儿没你事儿!”王宇红眼了。 “你他妈的跟谁说话呢?”李武终于爆发了。 一忍,再忍,在这个当年的小弟面前,李武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再忍下去,实在是颜面无存了。 “没你的事儿!”王宇还要冲。 “你别他妈的动!”李武推了王宇一把。 王宇伸手就拨开了李武推过来的手。 “你老实点儿!”李武火更大了。 “你让开!” “你跟谁说话呢?” “这儿没你的事儿!” “我操你妈!”李武抬手就是一耳光。 李武两个月来所受到的羞辱,终于转化成了这一耳光。 王宇挨了这耳光一下没反应过来,他真没想到李武能动手打他。 “你老实点儿!别给脸不要!” “你他妈的打我!” “打你又咋了?跟李四混了就不认识我了是吧?” “我操你妈!” 还没等王宇骂完,一把雪亮的片儿刀砍了下来。 王宇下意识地用左手一挡。 左手的四根手指头齐刷刷儿地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又一刀砍在了王宇身上。 王宇转头就跑…… 半小时后,有人给医院里的王宇送去了两根手指头。大夫认识,那是中指和小指。 “武哥让我送来的。” “两根?他少了四根手指头。”大夫说。 电话再打过去,那边说:“掉了四根?在地上只找到了两根。可能是人太多,太混乱,现在都打扫干净了,找不到了。” “……” “我不要了。”王宇说。 王宇的中指和小指都接上了。很离奇,一只左手,只剩下拇指、中指、小指,没有了食指和无名指。 某年春晚,范伟嘲笑假装脑血栓病人的赵本山说:“你那手形是啥意思啊?非常六加七啊?”第二天,大年初一,王宇就有了新外号——非常六加七。因为,王宇的手形和赵本山那“非常六加七”一模一样。 第161章 相残(1) 今天是大年夜,在这里没饺子吃。如果动起手来,这必将是当地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次火拼。因为,当时当地其他的任何一伙儿,都绝没有赵红兵这个团伙的火力。这样的热武器火拼,只会发生在赵红兵这个团伙分裂之时。 三十六、必以国士报之 李四还没接到王宇的电话时,就已经接到了李武的电话。 任何人都不得不佩服李武,他这人就是有一句话堵住别人所有话的本事。即使李四刚呛完他,他也敢于拉下脸主动给李四打电话。而且,话说得还挺圆。 “我的朋友刚才和王宇起了点儿冲突,我拦住了。后来他们又吵吵起来了,我酒也喝了不少,就说了王宇几句,结果我朋友动手了……” 电话那边儿没声音,不知道李四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几秒钟后,电话忙音了。 王宇从十八九开始跟着李四混,十多年了,为李四付出了很多。病房里,李四看见了王宇,看样子王宇酒还没彻底醒。 “四哥,没鸡巴事儿,不就缺俩手指头吗?”王宇挺乐观。 李四笑笑,不说话。 据夜班大夫说,大半夜来接被砍掉的手指头的几乎每个月都有。混了这么多年社会的王宇可能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他还承受得了。 半夜,李武托人送来了几万块现金。 “武哥给宇哥拿的医药费,也不知道够不够。这大半夜的也没地方取钱去,先拿着花,明早再送钱过来。武哥说了,明天带向宇哥抡刀的那小子过来赔不是……” 李四抽烟,不说话,连看都不看他。 “滚他妈的远点儿!你今天不他妈的滚,连你一起打!”王亮说。 “老亮,收下。”赵红兵挺平静。 李四不说话时,王亮就听赵红兵的。 李武的人被打发走了,病房走廊外的灯阴森森地照在雪白的墙上。墙上靠着李四和赵红兵,这两个人的表情,在这灯光下看起来都有点儿瘆人。 “红兵,我有话跟你说。”李四终于说话了。 赵红兵没说话,拿着车钥匙直接下楼了。据说在赵红兵的车里,李四和赵红兵大概谈了半个小时。绝大部分时间两个人都在沉默,加在一起也就说了不到十句话。 “废了李武。”李四说。 “一起办。想好怎么干了吗?” “还没想好。” 两个人长时间的沉默。 “让他多蹦跶几天,半年后,制造一起车祸。”赵红兵说。 “车祸?” “对,制造一起车祸。车祸无死罪,找人撞死李武,进去最多也就判个七年。等他出来,咱们给他个百八十万。人,我负责来找。” “我找也一样。” “嗯。” 虽然和李四最亲近的只有王宇、王亮兄弟两人,但李四手下的狠角相当不少。尤其是在广州时,南下的东北帮中的那些亡命徒、独脚大盗都投奔他。这些人,平时都不太用,而且极少联系,多数也都不在当地。李四一旦动用这些人,那李武的日子的确是快到头了。 赵红兵和李四商量完,告诉了王亮。这样的事儿,赵红兵和李四必须要告诉王亮,而且,也仅告诉了王亮一人。 第二天上午,李武果然带着人去王宇的病房赔礼道歉。而且,带来了30万。 按照赵红兵的嘱咐,王宇没客气,收了。 在王宇被砍的第二天晚上,王亮带了两个人去见李四。 “四哥,这哥儿俩,认识吗?” “不认识,谁?” “张大、张二。”王亮带来的,正是当年砍了东波以后,供出赵红兵、李四等人的张家兄弟。 “你妈的病好点儿了吗?”李四问。 “好不了,绝症,就那样了。大夫说我家老太太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哦……”李四居然流露出了难得的失望表情。 “四哥,今天他俩听说我哥被砍了,非要去捅李武。我拦也拦不住,没办法,就拦到你这儿来了。”王亮说。 王亮的话音还没落地,张家兄弟齐齐跪在了地上。 “四哥,你不认识我们,但我们哥儿俩早就认识你。对,当年,就是我俩供出了你们。在监狱里,狱友们都说,我们哥儿俩得罪的是你,出来以后非死即残。我们哥儿俩也想好了,就算是出来就被你废了,也没什么怨言。我们的事儿做得就是不讲究。” “别这么说,你们和王宇从小玩到大,我能下手吗?快起来!”李四伸手拉这哥儿俩,怎么拉都拉不动。 “四哥,我们出来以后,你不但没动我们哥儿俩,还给我们拿来了五万块钱。我妈全靠这五万块钱多活了几个月。虽然我妈是救不活了,这钱也快花光了,但我们哥儿俩就是用这五万块钱在我妈最后这几个月尽了点儿孝道。我们哥儿俩还能说啥呢?”张二哭了,不知道是想起了即将去世的妈,还是的确被李四感动。 李四拙于言辞,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哥儿俩从小就被王宇‘罩’着,没饭吃就去蹭王宇的。这么多年来,王宇他哥俩帮了我们不知道多少次,可我们当年还是干了不地道的事儿。刚才我俩听老亮说了,你要收拾李武。你别怪老亮跟我们说这事儿,他要是不跟我们说,我们刚才就直接去捅李武了。我们哥儿俩啥都没有,就有两条贱命。等我们送完我妈,我和我哥中肯定有一个要出一条命。豁出一条命去,不为别的,就为这么多年王宇对我们哥儿俩的照顾,就为在我妈临走的时候我们还能尽孝道。” “……”李四看出来了,这哥儿俩是铁了心要当他的死士了。 有几个江湖大哥手下能有此等死士?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以国士待之,必有人以国士报之。 张家哥儿俩年少时做事是差了点儿,他们的命,也是贱了点儿。但他们现在大义都不差。他们知恩图报,远比那些高居庙堂人面兽心的人高尚得多,心地纯净得多。 “兄弟,不用,真不用你们。”李四的嗓音虽嘶哑,但温柔。 “四哥,我们绝对不会再……” “不用说了……我已经找好人了。”李四笑了,挺温暖。李四不找他们原因有二:1.他俩手生;2.最重要的,他俩都不是混的,不能再拖他们下水了。 李四手下,死士如云,多这兄弟俩不多,少这兄弟俩不少。 大家都说,这世界上,只有李四这样的人,才可能手下死士如云。 赵红兵、张岳、李四等三人毫无疑问都是当地一流的江湖大哥,但他们的手下却完全不一样。 张岳手下是猛将如云:表哥、蒋门神、富贵、马三,这些人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拼掉一个团伙。 赵红兵手下是奇才如云:丁小虎、大耳朵、先儿哥,等等。这些人都各具优点,堪称奇才。彪悍的丁小虎,情商高的大耳朵,智商高的先儿哥。这些人在生意场上都从不同的方面帮助了赵红兵。 但只有李四的手下,才真的是死士。肯为李四送命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 有什么样的大哥,就有什么样的小弟。一点都没有错。 包着手的王宇没几天就出院了。 李武没再给李四打电话,也没再给王宇送钱。 江湖上,风平浪静。 但李武的心情可真一点儿都不平静,他觉得静得可怕,他觉得静得心慌。他觉得李四那双眼睛,说不定就在哪个角落里盯着他。 越静,李武心里就越慌。他心虚。 为什么说李武他慌了呢?这是有证据的。 据说在王宇手指头被剁大概一个礼拜后,赵红兵接到了一个电话。 “红兵吧,听说李武的人把王宇给砍了?” “嗯。” “我知道王宇跟李四的关系,李四这回是不是要……” “……”赵红兵也不说话了。 “红兵你也知道,这几年,李武对我们娘儿俩挺照顾的。” “……” “红兵,你看,要么你和李四说说?” “我说说。” 赵红兵接电话时,李四和王亮就在他旁边儿。 “刚才是李洋吧?”李四的心比谁都细。 “嗯,让我跟你求情。” 赵红兵的话还没说完,王亮急了:“红兵大哥,我哥刚出院,今天李武就他妈跟袁老三他们在一起!大哥你跟她说!让她知道李武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红兵和李四都默不作声。 李洋的话的分量,赵红兵和李四当然懂,但王亮显然不太理解。当年情同手足的兄弟的遗孀的一句话,不能不听。李武再不招人待见,但他的确是干了件人事儿,打理了张岳的生意以后,总是主动不断拿钱给李洋。尽管说李武接手了张岳的部分生意以后肯定要给李洋分钱,但人家李武拿出的钱的数目,绝对是跟谁都说得过去。李武跟谁都差事儿,就对张岳的老婆从来不差事儿。 李武厉害到了一定的地步,他这回,抓住了赵红兵和李四的七寸。 三十七、他不会相信 “张岳的忌日快到了吧?”半晌,赵红兵问了李四一句。 李四没搭话。 此时,李四在广东时手下的第一狠角“魏倭瓜”早已回了当地,就是为了等李四随时一声令下,马上安排人撞死李武。“肇事车辆”准备好了。“肇事车主”也早就安排好了,肯定是个跟赵红兵、李四等人都能撇清关系的死士。 李四做事儿极其缜密:既然撞了,就一定要撞死,肯定不会撞个半死不活。“撞”是第一方案,倘若李武躲了过去,那么,第二套方案启动。一定会有人把李武按在车轮下,让车轮碾烂李武的脑袋。 赵红兵团伙最大的敌人,不是大虎,不是老古,而是李武。现在李武的实力还没超越赵红兵等人呢,就已经不把赵红兵等人放在眼里了。要是有朝一日得志了,那还了得?李武近两年和赵红兵、李四等人越走越远,一见面他那些口是心非的恭维和客套,也让赵红兵和李四明显感觉到:李武绝非池中之物,等李武真的发达了,早晚有一天,会因为沈公子等人多年以来对他的讥讽和鄙夷而与他们反目。与其等李武翅膀硬了,还不如及早动手。 赵红兵、李四要收拾李武,绝不是一时意气。 以前的李四做事儿极少犹豫,以前的赵红兵也从不优柔寡断,但今天这事儿,的确不能不让他俩纠结。张岳活着的时候,一直对李武照顾有加。如今张岳没了,李洋又叮嘱了几句,这还能动手吗?赵红兵和李四挺挠头。 赵红兵和李四现在心里真是乱。据说,接了李洋的电话之后,他们两个人曾有如下对话。 “四儿,我有点儿担心。” “担心什么?你说。” “如果这样下去,我们不动李武,李武一定会动你我两人。” “……” “因为李武太了解我了,也太了解你了。他知道,以你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他找李洋给我打电话。” “你的意思是:李武即使知道李洋给你打了电话,他也不相信我们真的就罢手?” “对,因为他还了解你和王宇的关系。” “那他为什么还给李洋打电话?” “可能是想以折中的方式解决这事儿吧。他现在是惊弓之鸟,咱们越不动他,他心里越慌。等到他实在承受不了这折磨的时候,他就会来动我们。这是肯定的。” “那你现在怎么想?” “四儿,李洋电话来了,保李武。认识李洋这么多年,李洋什么时候求过我们?要是有一天,我们真的把李武碾在了车轮下,还有脸再见李洋吗?” 李四没说话。其实自从李四听见了李洋的求情,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动李武了。 李四还记得几年前,在广州天河的那个又脏又破的大排档里最后一次见张岳。只要当时张岳说一句话,李四肯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张岳就是没说,就是把所有的事儿都自己扛了下来,甚至李四给他的枪他最后都没用。他就是怕出了事儿连累李四。或许李四动动嘴皮就能解决的事儿,张岳宁可自己孤身一人去珠海冒险。这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能自己扛就自己扛。有张岳这样的爷们儿做兄弟,是赵红兵、李四的幸事。李洋也绝对配做江湖大哥的女人。虽然赵红兵等人一向对她敬重有加,但人家李洋从来都是恪守妇道,不该说话不该插嘴的时候从来都不多说一句。今天李洋说了这句话,李四能不听吗? “刚才老亮说了李武和袁老三在一起的事儿。我想,这样的事儿,李洋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洋可从来都不是个糊涂的人。李洋今天能这样跟我们说,肯定她权衡过结果。对吧?” “对,李武这事儿,咱们必须要给李洋面子。” “四儿,既然我们都已经决定不动李武了。咱们要安抚住李武,否则,肯定对我们不利。” “嗯。” 赵红兵和李四这两个从不曾手软的江湖大哥,今天,被李洋一个电话给缴了械。看来,表面上看起来再强大的男人,也有弱点。 但他们的对手李武,还在露着利齿。 “安抚他,绝对不能直接跟他谈和。因为他现在是惊弓之鸟,我们就这么跟他谈和,他绝不会相信。他会继续防备着咱们,说不定哪天就向咱们下手了。” “那你什么意思?” “带着点儿条件去跟他谈判,或许他才能相信。” “你想带什么条件?” “起码要让李武交出那个砍掉王宇手指头的人。” “交出来你能把他怎么样?” “砸烂他的手指头。” “红兵,这事儿,其实跟那个砍王宇的人关系不大。李武不扇王宇那个耳光,他的小弟敢对王宇下手?” “我当然明白,但这个砍王宇的人必须要办。” “……” “不忍心了?这不像你啊。你不这么干,李武是不会相信我们真的能放过他的。” “红兵,我们已经决定不动李武了对吗?” “对!” “那我们就去和李武认真地谈。事儿谈明白了,咱们和他彻底掰了,这事儿也就算了。” “四儿,我再说一次,咱们不把李武的那个小弟给办了,李武是不会相信咱们就这样放过他的!”赵红兵有点儿急了。 “别办了,这事儿谈完就算了。” “绝对不行!四儿,你什么时候变得心肠这么好了?”赵红兵真急了。 “……”李四不说话,只是看着赵红兵。 好像,李四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赵红兵。 半晌,李四叹了口气:“红兵,你别问我心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我只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心肠变得这么狠?”这么多年来,李四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质问赵红兵。 第162章 相残(2) 赵红兵被李四问得一怔,是啊,自己的心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赵红兵自己也不知道,的确不知道。赵红兵当兵时的确是杀人不眨眼,但那是面对敌人。赵红兵刚复员时的确生猛,几乎打遍了当时全市所有的大混子,但那是在以暴制暴。赵红兵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毒的?赵红兵自己真想不清楚。第一次入狱以后?第二次入狱以后?张岳被正法以后?赵红兵心中没有答案,反正他知道:砸烂人家一只手是为了让谈判的对方相信自己的诚意。 其实赵红兵狠毒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从他20岁起他就明显比别人狠毒,不过那时候只是针对敌人和对手。但为了自己的利益狠毒,肯定是近几年的事儿。 男人的正常成长轨迹,难道就是年龄越大越狠毒吗?江湖中的男人,难道不狠毒就无法生存吗? 虽然每个人都不希望上面两个疑问句的答案是“YES”,但是,真正的答案可能就是“YES”。 “四儿,可能我这么做的确是过了点儿。但是,我们绝对应该这么干!要他一只手,换平安,或许是换我们的命。你说,你愿不愿意换?” “我不信我们主动和李武谈和,李武还能对我们下手?我们都放过他了,他还能找我们麻烦?” “我再说一次,李武不会相信的!”赵红兵的眼睛都红了。 “我会让他相信!” “他不会相信!” “红兵,我问你,你非得要那个砍了王宇的小弟的手吗?” “对,必须要!首先,我们要让李武相信;其次,我们也得帮王宇找回点儿公道。所以,必须要!” “这样吧,你打电话问问沈公子。他如果同意你说的,那我也听你的。” “别问沈公子。沈公子不是混社会的人,别把他牵扯进来。再说,你问他也白问,他听我的。我说什么他听什么。” “红兵,我以前也听你的,以后也听你的,你说什么我也听什么。但这次,我不听你的。” “……” “这事儿,就是李武干的,和他那小弟关系真不大。既然咱俩已经决定要放过李武,就干脆全放过吧!” “不是那么回事儿!你怎么不懂我的意思呢?” “我懂你的意思。这次,听我的,行吗?” “……” “就听我这一次!” “行……” 赵红兵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狠毒的,的确挺难说清楚,但李四的确就是最近开始越来越心软的——尤其在张大、张二跪在他面前之后。 李洋接到了赵红兵的电话:“跟李武说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我们不找他的麻烦。” 是赵红兵、李四等人主动跟李武掰的,他们不可能去和李武当面谈和,只能让李洋当传声筒。 挂了电话,赵红兵对李四说:“以后出门,记得和魏倭瓜在一起,少自己一个人出门。” 李四看着赵红兵笑了,他笑赵红兵多虑。这么多年来,他李四黑过的人无数,自己倒是从来没被黑过。 “别笑,我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出门。” 李四接着笑。 事实再一次证明:赵红兵是对的! 只是,李武的报复方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王宇被砍后约二十天,也就是那年的国庆节期间,李四的家门被两个中年男人敲开了,都是便装。 “是李XX吗?”来者说话显然带有北京口音。 “是。” “我是XXX刑侦三处的,走吧。” 李四被李武“点”了。当然,李武绝不承认是他“点”的。但谁都知道,只要李四在外面一天,他李武就觉得如坐针毡。 两天后赵红兵才弄明白:这次抓捕李四的行动,连当地的公安局都没通知。人家XXX刑侦三处的人,下了飞机直扑李四而来,难怪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三十八、被迫害妄想症 李四被抓了,赵红兵倒是放心了不少:李四这下暂时安全了。李武暂时肯定还没能力渗透到看守所里。在看守所里,难道还有人敢动李四不成?以李四的知名度和本事,谁敢动? 李四被带走的第二天,赵红兵就接到了李洋的电话。 “红兵,李四是不是被抓进去了?” “是。” “是不是和李武有关?” “不知道……”当时赵红兵确实还不能确定。 “红兵,李武的事儿,我只管一次。要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兄弟的事儿,你们怎么处理,我绝对不再管了。我上次打电话说情,主要因为他和张岳是从小玩儿到大的朋友,有时候他来我们家,偶尔跟我聊聊张岳小时候的事儿,我挺开心的。但要是他做事儿不上道,我绝不勉强你们。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赵红兵笑笑,没搭话。 赵红兵暂时还真没时间顾及李武,他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把李四搞出来。赵红兵知道,李四这次进去可能就是由于他多年之前被通缉。李四虽然在广州犯过大案,但已经有人顶了罪,案子已经结了。尽管李四回来以后也办过二虎,但和二虎的事儿已经私了,二虎连司法鉴定都没做。 虽然这次是上面下来的人直接办案,有点儿麻烦,但想把李四搞出来,难度还不是很大。 赵红兵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网,开始想办法保李四出来。 赵红兵当时尚不能确定是李武“点”的李四,所以只能按兵不动。但李武却表现得异常焦躁。 李武,是被吓的。 因为,李武在李四入狱之后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据说,现代人中,有10%~20%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妄想心理,而被迫害妄想症则是最常发的。常人的表现比如站在阳台上,总担心被别人推下去,等等。李武的被迫害妄想症显然比谁都严重。据说李四进去10天之后,李武就把自己家的防盗门全换了,又在自己家的钢窗外面焊了铁栏杆,弄得跟个监狱似的。李四入狱20天过后,李武的老婆把住在一楼的那户人家养的狗买来,然后给杀了。原因是,只要那家的狗半夜叫一声,李武就立马翻身起床,抓着被他焊得跟笼子似的窗户向楼下看,紧紧盯着,一盯就是两个小时。夜里楼下那狗要是叫上三次,李武这一夜都不睡了。 李武越不睡,情绪就越不对,被迫害妄想症就越严重。他是被二虎在家莫名其妙成了废人给吓坏的。 有时候,李武不得不去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他完全是硬着头皮去的。有一次,他在桌上和别人吃饭,他的一个小弟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下,据说李武“嗷”的一嗓子蹦了起来,一张大圆桌都被李武给撞翻了。当李武回过头来看到是自己的小弟时,当场就虚脱了。众皆愕然:怎么一拍就把李武吓成这样?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无论是和李武说话还是打招呼,一定要从正面。从李武的身侧或者身后跟李武打招呼,说不定李武当场就拔出枪来杀人了。 据说李四进去一个月后,李武就已经没人样了。形销骨立,两眼无神,看上去至少瘦了二十斤,老了五六岁,头发一把一把掉。 真正进了看守所的,看来不是李四,而是李武——李武把自己的灵魂囚禁了。 后来有人评价说:照这样下去,根本就不用赵红兵、李四去收拾李武。就李武这精神状态,他最多再顶半年,如果不进精神病院,那他肯定得靠吸毒缓解精神压力了。如果李武吸了毒,就照他这妄想症的严重程度,很快就得对毒品重度依赖,那他离死也不远了。 李武当然惦记着黑赵红兵,但他连赵红兵的影儿都摸不着。 李武的社交能力和把握别人心理弱点的能力确实比赵红兵、李四强,但他还没等开战,就输在了神经上。 赵红兵的每一根神经都是铁打的。李四的每一根神经,也都是铁打的。就算是再高度紧张,他们也能自我调节,并表现出冷静与镇定。这就是上过战场的人和地痞的区别。 什么是惶惶不可终日?李武这样就是。他就快死在自己手里了。 在李四刚进去的时候,李四手下那群死士集体来找过赵红兵两次,其中有几个人是专程从广州、佛山回来的。 “红兵大哥,肯定是李武干的。现在四哥进去了,我们听你的。你发句话,我们就弄死李武,弄死他就是白弄。反正现在四哥在里面,怀疑也怀疑不上四哥。” “等等,别急。这事儿急什么啊?”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很快。” “很快四哥就能出来?”李四的这些手下不明白,这李四刚被上面的人弄进去,都没经当地公安局的手,赵红兵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 “嗯,很快。” “多久?还有两个多月就过年了,四哥能出来过年吗?” “别问了,很快。” 赵红兵心里有谱,他早就打探到了:李四没什么大罪。不是什么涉黑大案,无非还是当年砍东波那点儿破事儿。很快就得移交当地公安机关处理。 此时的赵红兵在想别的事儿。李四这次进去,肯定是得判了,判轻判重是个问题。把李四搞出来当然重要,但让李四少判两年,甚至获得缓刑更重要。 “沈公子,这大半年来,我和四儿资助的那些学生、孤寡老人,你那儿有记录吧?” “有。” “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给我。” “你要用这个帮四儿。” “对。” 赵红兵还打电话给了五妹。 “四儿资助外地学生的银行转账记录,你还有吗?帮我弄一份儿。” “有,我可以去拉。” “好,准备一份。” 几天后,赵红兵请了一顿饭,来了三十多个人。这些人全是李四资助过的对象:学生、军烈属、孤寡老人。 “李四现在进去了。就因为前些年收拾了东波一顿,现在被抓起来了。” “东波我们知道,那是流氓。收拾他这样的人,是替天行道。” “对,都知道东波就是流氓,但没办法,现在这案子被翻出来了。” “他那么好的人现在被抓起来了,还有天理吗?” “所以,我厚着脸皮请各位帮个忙。” “李四是我们的恩人,我们能帮得上他啥忙肯定帮,那还用说吗?我们怎么帮,你快说吧!” “这事儿也不难,李四不是资助过你们吗?你们就把李四帮你们的这些事儿如实写出来,不用夸张。写完以后,再联名写封信。” “这有啥难的?他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们写出来那是应该的。” “就算让我去法院门口下跪请愿,我也干。没有他,我儿子今年根本就上不了大学。小李这么好的人收拾了个流氓还被抓,真是冤枉啊!”一个老头情绪激动地说。 “老大哥你别激动。李四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战友,他是个好人。大家帮忙写点儿东西,这对以后李四打官司肯定有帮助。” “应该的!” 赵红兵明白“民意”的重要性。这东西可以说非常有用,也可以说完全没用。就算是他赵红兵疏通了关系,能让李四轻判,但总得给人家个轻判的理由吧?总不能“强行”轻判吧? 赵红兵这边进展挺顺利,他和沈公子几乎天天都请人吃饭,想早点儿把李四捞出来。赵红兵还嘱咐丁小虎、二龙、王亮等一向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这节骨眼上,千万别跟李武的小弟和那些太子党再起冲突,先把李四捞出来再说。 赵红兵这事儿办得可以说滴水不漏。 五妹隔几天就给赵红兵打电话:“四哥春节时能放出来不?出来待几天也行,等过完年再回看守所。”尽管五妹是李四的老婆,但她还是习惯管李四叫四哥。 “努把力,有戏。” “我们家姑娘想他了,开始时我糊弄我姑娘说:‘你爸出门去广州了,春节时候差不多能回来。’我姑娘可当真了,现在天天数日历,倒计时呢……” “我努力。” 赵红兵也听到了李四在里面传出来的话:“跟红兵说说,早点儿把我弄出去,最好春节之前我能回去,我想我姑娘了。实在不行,我就大年三十回去过个年,过完年我就回来。”李四的想法和五妹是一样的。在当地看守所里那些有钱有势而且罪名又不大的嫌犯,逢年过节“请假”回家,挺正常。这些人多数都没什么重罪,有家有业,不可能为了躲避几年的徒刑跑路。 赵红兵这边办得越顺利,李武就越心惊。他怕李四收拾他,所以想办法把李四搞了进去。如今李四真的进去了,李武更心惊了。这李四出来还不得要他的命? 据说李武太后悔当时把李四弄进去了,现在他更加骑虎难下了。 过了2004年元旦,赵红兵把事儿都办得差不多了,该疏通的关系也疏通了。基本可以确定:李四肯定不会判重刑,而且,春节期间可以“请假”回来。 在赵红兵“办事儿”的时候,李武根本不敢从中作梗。虽然他已经得了被迫害妄想症,但他现在还存有侥幸心理,希望赵红兵和李四能放过他。他当然知道,要是他从中作梗,一旦被赵红兵知道了,那他肯定彻底完了。 他在考虑:李四大年三十早上放出来之前,是不是要跑。 跑?不大好,总不能一跑就不回来了,再说,一跑就显得自己心虚了。 不跑?这更加可怕,要是李四出来把他也弄成二虎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怎么办? 李武的被迫害妄想症日趋严重,据说过了腊月二十,已经水米不进了,家门都不出,天天盯着窗外。据说那时候李武的手机白天几乎总占线,因为他在打电话。打给谁不知道,但他这电话一共就两句话。这两句话,李武每天都重复地说: “你说李四不会真把我怎么样吧?”“李四不会把你怎么样。”他自问自答。他需要这样的安慰,十分需要。 “春节这几天来我家过吧,一直跟家人过也没啥意思。今年,你大哥我带你们过年,咱们好好喝喝。”李武不敢跟别人说他不敢一个人待着,只能这样说。 过了腊月二十五,李武把老婆孩子都撵回娘家了。家里,聚着十多个小兄弟。据说,那几天他家成了个小军火库,长枪短枪好几把,枪刺斧头一大堆。没这些玩意儿,李武根本睡不着。 赵红兵当然知道李武现在的情况,他也担心神经快要崩断了的李武在李四出来之前真干出什么事儿来。他嘱咐了魏倭瓜:“一定要把你四哥的老婆孩子照顾好,防止李武狗急跳墙。也得找人盯着李武,看李武有没有什么动作。” 第163章 相残(3) 三十九、车祸 据说魏倭瓜这人向来冷血,手里可能没命案,但他犯下的重伤害案子,起码有三十起。就这些案子加起来,也够判他个无期的了。魏倭瓜向来只服李四一人,因为,当年的李四比魏倭瓜还冷血。 离春节还有几天时,魏倭瓜亲自保护李四的老婆孩子,并派小兄弟去摸李武的底。 摸来的底,让魏倭瓜胆战心惊:李武聚集了二十来个人,成天在自己家里。他们究竟在干什么,不知道。而且,可以确定的是,李武还打发走了老婆孩子。李武这是要干啥? 魏倭瓜的心狂跳不止,他给赵红兵打了电话。 “红兵大哥,李武聚了二十来个人在家里,还打发走了老婆孩子。你说他这是想干啥?” “是吗?”赵红兵也一惊。 “绝对没错。” “你过来,咱们商量商量。” “别商量了,红兵大哥。找个机会把李武办了吧,就按咱们那方案。离春节还有好几天呢,我就不信李武他们不出来。” “这是小事儿吗?四儿又不在,等四儿出来再说。” “谁知道他们要对四哥做什么……” “你来,咱们商量一下。” “红兵大哥,甭商量了。虽然我这些年一直在广东,但我知道你在咱们这儿的威望。我是四哥的小兄弟,四哥是你的兄弟。你找我商量,目的肯定是让我别动手。以前在广州,成天听四哥说你,知道你遇到这样的大事儿,从来都慎重。四哥敬你,我肯定也敬你,如果你当面跟我唠,我肯定就不能干了。但红兵大哥,我想跟你说件事:四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年我在广州混得身无分文,被人到处追杀,是李四大哥保住了我。我的命,不是我的,是四哥的。再过几天,四哥就要回来过年了。或许未来几年,四哥不能回来过年了,我就是想让四哥过个好年。要是四哥或者四哥的家人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怎么面对四哥?红兵大哥,你不用说了,你说了也没用。这事儿和你无关,和四哥也无关,我就是想让四哥一家能安安静静过个好年。今天,我给四哥家买了对联和福字,还办了不少年货,四哥这次回来,肯定开心。” 电话那边的赵红兵没说话,他也在考虑这事儿怎么办最合适。李武那个弹药库要是真响了,是个什么后果,赵红兵当然清楚。 “行了,红兵大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也别给我打电话了。给你拜个早年,我挂了。” 赵红兵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了。 毫无疑问,魏倭瓜绝对是李四手下的死士之一。 魏倭瓜找到了五妹:“四嫂,这几天带着孩子去宾馆住几天行吗?等四哥回来,咱们一起回家。” “宾馆?不太好吧。”做了这么久江湖大哥的女人,还曾跟着李四跑路广州,五妹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 “那四嫂你想去哪儿住?” “实在不行,我去我四哥家。我四哥家房子多,有空地方。” “……”魏倭瓜在考虑,费四是否有能力保护好五妹。 这时,五妹的电话响了。 “五妹,我是高欢,来我家打麻将。我,李洋,兰兰,现在三缺一,快过来。” “现在都几点了?” “带孩子过来,晚上打完,咱姐儿俩睡一张床。” “那红兵呢?” “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你快过来,多带点儿钱啊。” 五妹明白,这是赵红兵要把她保护起来。认识高欢这么久,就没见过高欢打一次麻将。这样的事儿五妹得去,不仅仅是让自己安心,也是让赵红兵安心。五妹蛮归蛮,但大事儿都懂。 “跟你打麻将还用带钱?你忘了我们家是干什么的?你忘了我哥是干什么的?” “过来吧,三缺一,急!” 赵红兵还是不太了解五妹,怕直接说吓着五妹。生性霸道的五妹从小就有费四这么个哥哥,长大了又嫁了李四,什么场面没见过?或许她的胆识跟赵红兵、李四比有点儿差距,但肯定不逊色于普通的老爷们儿。 果然,五妹一进赵红兵的家,就看见赵红兵家那超大的客厅角落里,王亮、丁小虎等人也摆了一桌麻将,在那儿嚷嚷着打牌呢。明摆着,这些人是赵红兵找来保护她的。 五妹进了书房,果然,高欢、兰兰、李洋都在。 “坐,坐,都等你呢!” 五妹没搭话,抄起了电话:“喂!是赵红兵吗?”五妹那嗓门是真不小,语气极其霸道。 “……”赵红兵一向挺怵五妹。 “这年还没过呢,你的那群小兄弟怎么都已经凑你家来打麻将了?” “你也想学我哥开场子是咋的?还弄了两桌。你也不缺那几个钱儿啊?”五妹除了怕李四,其他人她一概不惯着,忒彪悍,沈公子看见她都打怵。 “我们四个老娘们儿在你家这儿打牌,外面坐着四个小伙儿,你觉得合适吗?”五妹说得也对,四个风韵犹存的美貌少妇在这儿打牌,这屋外面再有四个小伙儿,让邻居看到的确有点儿不伦不类。五妹是话糙理不糙。 估计电话那边儿赵红兵肯定说:“那你说咋整?” “让那帮小子出去打去。你不让他们走,我出去把他们全打跑。你问问王亮,你问他怕我不?你问他我打过他没?” 估计电话那边儿赵红兵又说了:“他肯定怕你,他们一会儿就走了。” “一会儿他们不走,我就把他们都打走。” “……”赵红兵拿五妹一点儿辙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五妹是在赵红兵家住下了。安顿下五妹,赵红兵放心多了。毕竟,这是赵红兵的家。李武或许有可能一急,趁着李四不在家去绑五妹和孩子。但借给李武几个胆子,李武也不敢来赵红兵家发难。赵红兵之所以安排了几个人在外面,主要还是怕五妹害怕。 而此时的魏倭瓜,已经开始执行计划了。 肇事车辆,肇事车主,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李武出门。 现在的李武,再出去肯定不可能是自己一个人。想撞死李武,风险不小。一下撞不死,或许死的就是自己。李四以前的计划——即使一下撞不死,按在车轮下碾一遍——基本不太现实了。 但毫无疑问,开车撞依然是最好的选择。动刀肯定无法近被二十几人簇拥着的李武的身;如果动了枪,那后患无穷。 首选,还是车祸。 四十、吃素 据说,制造车祸这事儿,魏倭瓜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如果事情由魏倭瓜来干,肯定轻车熟路。但这次不能由魏倭瓜来干,因为追查起来,肯定能查到魏倭瓜和李四的关系。 “肇事车主”叫小五,23岁,无案底,家境贫寒。 腊月二十九晚上,李武居然真的出来了,十五六个人一起出来的。为什么在家都觉得不安全的李武居然出来了?据说是事出有因。 当地“居士”不少,而且,混社会的里面,居然也有不少“居士”,可能是他们觉得自己作恶太多,才皈依佛门的吧。李武的手下,也有几位“居士”,这些“居士”平时大鱼大肉,但是从大年三十到大年初三这四天,一点儿油腻的东西都不沾。 “武哥,明天是大年三十,我们几个就不沾油腻了,得吃素了。” “是吧,那今天好好吃。” “嗯,我们一般都是把过年的东西在腊月二十九吃了。那这样,武哥,今天晚上咱们出去好好吃一顿吧,今天晚上吃完,明天咱们一起吃素,成不?” “吃素……”李武真不想出去。 “吃素好,吃素积德,明天咱们这些人都吃素吧。” 混了这么久社会,李武即使不算罪孽深重,也沾了不少血。 “武哥,今天咱们出去吃顿荤的。明天,咱们在你家包素馅儿的饺子,行不?” “吃素积德?呵呵。”李武动心了。 现在的李武,要寻找个精神寄托。他需要一个强大的精神寄托来帮他度过李四出看守所这几天。 “走吧,武哥。”大家都在李武家憋得难受。 “出去?” “对,明天咱们就吃素了。” “对,对,吃素积德……”李武喃喃地说。 尽管李武不说,但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李武的神经再崩紧一点儿就要崩断了,他的精神早已恍惚了。大家拼命拉李武出去,也是想让他散散心,安安神。十几个兄弟在场,难道还能有人把李武黑了不成? “去新港大酒店,好好吃一顿!走吧,武哥。” “好,好,走,吃素积德,今天吃顿好的。”李武精神振作了不少。 腊月二十九,晚六点,李武一行十五六个人一起出来了。魏倭瓜的人盯着他们一直到新港大酒店。 “小五,到新港大酒店,今天晚上动手。” “嗯。”小五咽了口唾沫。这样的事儿,谁不紧张? 小五的“肇事车辆”起速快,动静小,适合从后面或侧面把人撞飞。 新港大酒店有两层,李武的车停在一楼的停车位上。小五的机会就是在李武从大堂出来后到停车位的这十多米的距离。这段距离,小五要发动,撞,撞完逃逸。 魏倭瓜观察了一下地形:小五如果把握好时机,起了速,李武连躲都没地方躲。因为小五的车从酒店门的右边撞来,而酒店门的左侧,是墙。 算好时间,李武一出酒店门,就会被这车顶死在墙上,哪儿有跑的机会?但这地形,小五撞完如果想跑,是不大可能了。因为,李武有那么多兄弟在,撞完了人,小五就得被留下。前面,是条死路。 “兄弟,今天这事儿办完,你未必走得了。” “我知道。” “但你放心,他的那群兄弟不敢当场打死你,绝对不敢。你想一点儿罪名不担就逃逸不可能了。挨一顿打是难免的,坐两年牢也有可能。还要干吗?” “干。” “想干,就干得干脆点儿。” “明白!” “那好,就这样,盯着我的手势。” “好。”小五是死士。 在酒店门口假装打电话的魏倭瓜时刻盯着酒店里的动静。算好时间,李武即将出来时一挥手,小五的车就启动。等李武到了门口,小五的车就该正好撞上他。 七点、八点…… 据说当天晚上,一桌子人都吃荤的,就李武吃素的。别人都喝酒,就李武喝茶水。 “武哥,你怎么只吃黄瓜啊?” “吃素积德。” “今天咋不喝了呢?” “过了大年初三再喝。” “武哥你这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哈哈。” “嘿嘿。”面对兄弟们的玩笑,李武只能讪笑。 的确,李武是在参加“成佛”速成班。 2003年农历腊月二十九,晚八点半。上天再给李武个机会,李武还会踏入江湖吗?上天再给李武个机会,李武还会为了名利忘了兄弟情谊吗?上天再给李武个机会,李武还会争勇斗狠,导致手下的小弟斩断王宇的手指吗? 凡夫之人不摄五根。 当凡夫悔青了肠子想摄五根之时,通常,大错已经铸成。 腊月二十九,节日的气氛已经很浓了。新港大酒店内灯火通明,门上,那天刚挂了两只灯笼,通红通红的大红灯笼,挺喜庆。 据说,那天小五盯那俩大红灯笼盯了整整两个小时。如果不是魏倭瓜发现他走神了,给他打了个电话,或许他已经忘了要看魏倭瓜的手势。无论结果如何,未来几年的这个时候,他肯定再也看不到这大红灯笼了。 据说,那天,站在马路边儿路灯下的魏倭瓜,其实也看着那大红灯笼走了神。大红灯笼是什么?是团圆。魏倭瓜,起码有10年,春节没和家人在一起过了。 当魏倭瓜的手都已经快被冻掉了的时候,李武终于出来了。十五六个人,仨一群、俩一伙分成几拨出来的。看得出,他们今天喝得都很尽兴。 刚刚自认为已经“立地成佛”的李武,看起来精神也可以,和一个小弟并排,走在第二拨——可能李武不敢走在第一拨。但李武万万没想到,无论走在第几拨,都是一样危险。 魏倭瓜手一挥,早已是发动状态的小五的车加足了油门朝饭店门口的李武冲了过去。 据说刚出门时的李武根本就没意识到危险,居然还有说有笑。 魏倭瓜没选错人,小五的心理素质极佳,搂足了速度眼都不眨朝李武冲了过去。 就算车快开到李武跟前时,李武听见了动静,给他的反应时间最多也就半秒。就这半秒时间,他能躲到哪儿去? 必死。 但“吃素而且不喝酒”的李武那天还真积了德。也许他最近养成了习惯,在说笑之余居然左顾右盼了一下:那连灯都没开的小五的车正以高速向他驶来!离他的距离不到8米! 多日来精神高度紧张的李武真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躲了,而且,他还推了和他在一起的同伴一把。 小五冷静过人,拼命地打了方向盘。 李武还是躲了过去。只差半米不到,车憋熄火了。 车顶在了墙上。 “操你妈,想死啊!”在李武后面,跟着出来的好几个小弟掏出了枪,指着车里的小五。 小五向前看了看,眼前只有乌黑冰冷的墙,没了大红灯笼。 小五趴在了方向盘上。 “拉他下来!” 小五被拉了下来,被几支枪指着。 “是李四让你来的吧?”李武在哆嗦,胸口起伏不定。 据那天在场目击的人说:李武问这句话的时候,居然眼泪哗哗直流。是吓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没人知道。 小五不回话。 “大哥,砍残他!” “带他走,带他去我家,把他车也开走。” 没人注意的魏倭瓜,偷偷上了自己的车。他跟着,一直跟到了李武家。 “红兵大哥,李武没撞死,小五被李武带走了。” “你过来,我跟你商量商量。” “……” 一直坚持“不商量,自己解决”的魏倭瓜到最后,还是要找赵红兵商量。 “李武把小五带走干吗?”魏倭瓜问。 “不知道。” “他们会弄死小五吗?” “不知道。” “应该不会吧?” “不知道……” “这回小五肯定有罪受了。” 赵红兵没说话,点了点头。 四十一、爆竹 赵红兵是大年三十中午从看守所把李四接回来的,直接接到了赵红兵自己家。李四和他的孩子都在那儿。 赵红兵一夜都没怎么睡。尽管小五在李武手里,但他肯定不能给李武打电话。给李武打电话等于承认了这事儿是自己干的。而且,他相信,李武肯定不敢杀了小五。 李武也没给赵红兵打电话,赵红兵不知道李武抓着小五究竟想干些什么。 上午去接李四时,赵红兵就嘱咐了魏倭瓜:这事儿别跟别人说,更别跟四儿说。四儿回来就是过年来了,两天后,四儿就回去了,让他过个好年。 第164章 相残(4) “姑娘!你爸出门回来了!”五妹大声对女儿说。看见走在赵红兵身后的又干又瘦的李四,五妹哭了。 李四看着自己的姑娘笑,不说话。 李四的姑娘扑在了他怀里,五妹看着他们笑了哭,哭了笑。 凶悍的五妹,只有见到李四的时候,眼神才温柔。 “四儿,你白了,皮肤好了。”沈公子说着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能他觉得自己的皮肤现在还不如一向以皮肤黑著称的李四。李四在里面待了几个月,确实白了不少。 李四看了看沈公子,没说话。 “回家吧。对联什么的贴了吗?”李四问五妹。 “早贴好了。别回去了,红兵没跟你说啊,今年春节,咱们全在他家过。沈公子全家、李洋全家、我四哥、小纪全家,咱家,都在红兵家过年,他家地方大。要不李洋他们娘儿俩觉得孤单。晚上6点,魏倭瓜、王宇他们也过来。” “好啊。”李四没太多想。 几兄弟聚在了一起,话格外多,一晃,下午六点了。 东北的春节,外面冰天雪地,屋里却是暖烘烘的。 王宇、王亮、魏倭瓜等人都来了,他们肯定要来看四哥的。丁小虎、先儿哥等人也来了,他们是赵红兵找来的。谁知道,今天晚上会发生些什么呢? 客厅里摆了三桌,好几个孩子在桌子旁边打闹。 沈公子、费四等人猛喝,还不停劝李四酒:“四儿,你今天必须得喝倒。”太久没一起喝了,他们实在太想李四了。 “少喝点儿。”赵红兵拦着。他怕晚上真出了什么事儿,这些人全喝多了怎么办? “干吗少喝啊?” “晚上不是要看晚会吗?我花了四万多买的进口等离子,就为了今天晚上看晚会。”赵红兵只能敷衍。 “不行,必须喝多。” “少喝!” 魏倭瓜来到李四这桌:“四哥,咱俩也喝一个。” 李四一仰脖子就干了。李四喝酒像是用酒杯往胃里倒一样,半秒一杯。 “倭瓜,坐我旁边。” “好。”魏倭瓜坐在了李四的旁边。 “最近咋样儿?” “挺好,在红兵大哥的公司干呢。” “你能干啥啊?” “采购。” 李四和魏倭瓜聊了起来。 “倭瓜,你怎么了?”李四忽然察觉到魏倭瓜情绪有点儿不对。 “没怎么啊。”魏倭瓜故作轻松。 “你肯定有事儿。”李四那双小眼睛,什么都能看透。 “真没事。” “肯定有。 “没有,真没有。” “你要是不说,这酒不喝了。”李四撂下了杯子。 “四哥……”魏倭瓜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四儿,你来我房间,我跟你说点儿事儿。”赵红兵插了一句。 李四站起来就去了赵红兵的房间,比赵红兵走得还快。 “红兵,说吧。李武那边出事了,对吧?” “对。”赵红兵佩服李四,从魏倭瓜的表情居然就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说吧,现在是什么情况?” “昨天魏倭瓜叫那个小五去办李武。结果,人没办成,小五被扣了。” “你没拦着魏倭瓜?” “拦了,拦不住,他说想让你过个好年。” “现在小五呢?” “在李武那儿扣着呢。” “这样的大事儿你都不跟我说?” “李武不敢动小五。我琢磨等你回去了,我就想办法。我怕你……” “你怕我一激动就动了李武是吗?” “是……” “那你就不担心小五的安全?你怎么就知道李武不敢动小五?” “肯定不敢。” “那要是李武敢呢?” “四儿,好,那现在我告诉你了,你就说你准备怎么办?” “给李武打电话。” “现在?小五不是我们兄弟,甚至连你的兄弟都不算,他就是魏倭瓜的兄弟。你要去冒这险,值得吗?” “魏倭瓜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为我办事儿的,就是我的兄弟。” “扯淡,每个兄弟你都这么照顾,你能活到现在?” 李四不说话了,冷眼看赵红兵。 “四儿,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红兵你现在他妈的真冷血。对吗?” 李四不置可否。 “我承认我冷血,但那是因为你。你明白吗?” “红兵,我明白。假如被扣住的人是我或者沈公子,你早去拼命了。” “对。” “但如果换做以前的你,也会去救他,最起码不会瞒着我,对不?” “对!” “……” “现在我们不一样了。当年我们什么都没有,就一条命,拼了就拼了。现在我们什么都有,我的命可以是你的,可以是我老婆孩子的,但不可能是每个和我们有关系的人的,对吗?你看看你的老婆,你再看看你孩子,你愿意离开他们吗?” “红兵,你说得有道理。我承认你永远比我理智。” “走吧,回去喝酒。小五的事儿,我负责。” “不行。” “你要干吗?” 李四不再搭话,拿出了手机。 赵红兵看了看李四,转身出了门:“工地那看堆儿的说去了小偷,跟看堆儿的打起来了,咱们都过去看看。男的都去,女人还留在家看晚会儿。” 5分钟后,二十几个男人聚在了赵红兵家楼下。 “李武怎么说?” “11点,好歌KTV见,谈谈。” “好!” 这时,赵红兵电话响了,是一个当地的小号江湖大哥的,叫青红。 “李四跟李武闹矛盾了?” “你怎么知道?” “李武打电话给我了,让我去好歌KTV。说要让我去评评理,你说这大过年的……” “嗯,知道了。”赵红兵挂了电话。 赵红兵电话还没断,二龙电话又响了。 “二龙啊,我是你黄叔。” “啊,黄叔,什么事儿?” “刚才给红兵打电话他没接到,那个李武说有事儿要跟李四谈谈,让我去评评理。” “啊,这样啊。” “其实我这人公正大家都是知道的,大家都想让我评个理,这也是正常的。不过这事儿我难做啊,我肯定是跟红兵关系好……哎,让红兵接我电话。” 二龙把电话给了赵红兵。 “红兵,那李武让我去主持公道。你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你们究竟有啥事儿?不都是兄弟吗?” “嗯,啊,没啥事儿,你没空就别去了。” “那怎么行啊……” “我有事儿,先挂了,过会儿打给你。” 第三个电话、第四个电话…… 十分钟后,大家都知道了:李武要把全市几乎所有有点儿头脸的江湖大哥都找去,给他评理。 李武的手段根本不次于赵红兵,他这样做是在给自己“上保险”。我找来了这么多人,让这么多人知道你们要黑我,你们还敢动我?你们以后还敢动我? “四哥,就先别说李武再找谁了。最近几天,李武家里每天都二十来人,刀枪棍棒一堆,你这要是去了……”魏倭瓜说。 “别说了,上楼。10:30,咱们出发。”赵红兵发话了。 没人再说什么了。 此时,费四的儿子、李四的姑娘、小纪的儿子、沈公子的儿子全下了楼。 费四的儿子和小纪的儿子相对年龄大一点,是下来放鞭炮的,李四的姑娘和沈公子的儿子是看热闹的,手里各抓着几个从“大地红”上拆下来的小鞭炮。 孩子们都愿意过年,巴不得年早点儿到来,没到八点,就开始下楼放爆竹来了。 费四儿子放鞭炮的方式很特别,几个绑在一起,放在雪堆上点燃,一响炸得残雪到处飞。 李四的姑娘紧紧捂着耳朵。 小纪的儿子点燃了手中的小鞭炮后,忽然朝这群大人扔了过来,大人们都躲,没一个人骂小纪的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 大家都想起来了,十几年前,也是在赵红兵家,也是在赵红兵家的院子里,小纪绑了一串鞭炮在赵红兵家狼狗的尾巴上……费四手里抓着个双响…… 那时的他们,有多单纯,快乐来得多简单…… 这么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看着这几双天真的眼睛,看着这些被鞭炮映红的如花的笑脸,这几个社会大哥都笑了。 这几个社会大哥,心中肯定都有一句话,但都没说出来:孩子,将来别入江湖。 四十二、是兄弟吗? 大年三十,夜里11点,当地开发于2000年的某小区前的好歌KTV里,聚集了超过60个江湖中人。合家团圆的时间,这些人却挤在这个KTV里,虽然是坐了几个包房唱歌,但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唱下去。这些人里,除了李武自己的二十来个人,其他四十个全是李武找来评理的。人数虽然没有南山之战多,但质量其实还要胜于南山之战。因为,来的人,有快60岁的成名已久的老混子,有正在闯名、风头正劲的江湖大哥,甚至还有下海经商的。基本上,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而且,都是在道上混的。 李四和李武谈判,这些人都给李武面子。李武在社会上混得比李四好多了。但是赵红兵和沈公子都来了,这些人多数都两边儿倒了,谁也不帮了。 夜里11点,已经有人开始放鞭炮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让人互相说话都得喊着才能听见。 赵红兵等二十余人也下了车。爆竹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赵红兵等人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据说那天,赵红兵、李四、沈公子等人都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款式不一样,但颜色都是黑的。 门口停了很多车,但却只有一个人。可能都怕冷,都上了二楼。 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又高又胖,穿了件黑色的风衣。老远,赵红兵他们就认出来了,是孙大伟。 本来今天赵红兵叫了孙大伟一起过年,但孙大伟却莫名其妙地推辞了。被沈公子骂了一顿还不来,大家都觉得不正常。现在看到孙大伟站在了门口,赵红兵等人全明白了。孙大伟一定是接到了李武的电话:“咱们和张岳是从小玩儿到大的,现在张岳不在了,你是跟赵红兵一伙儿,还是跟我一伙儿,你必须选择。” 所以,孙大伟没去。但现在,孙大伟站在了好歌KTV的门口,他的立场也摆明了:中立。 “大伟,让开。”走在最前面的赵红兵推了一下孙大伟。 孙大伟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也不看赵红兵。 “大伟,我们要进去谈事儿。” 孙大伟一动不动,嘴角仿佛有些抽搐。 “闪开下,大伟。”李四伸手推孙大伟了。 孙大伟用一只手拨开了李四的手。 李四愣了,大家都愣了。要知道,孙大伟是当年赵红兵团伙里唯一衰的一个,也是最衰的一个。平时,大家无论怎么取笑他,甚至动手戏弄他,他从来都是哈哈大笑,连口都不还,脾气要多好有多好。但今天,他居然不正眼看人,而且还拨开了李四的手。 这也就是老好人孙大伟干的事儿,换了任何一个人,即使赵红兵不翻脸,李四也肯定翻脸了。孙大伟起码比李四高大半头,站在李四身前,像是一堵墙一样。 “大伟,怎么了?”李四问。 平时最爱说话的孙大伟一言不发,盯着李四。 “你怎么了你?”沈公子忍不住了。 孙大伟不理会沈公子,但终于发话了,对李四说:“四儿,你想整死李武,是吗?”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儿颤抖。 “……”李四不说话,也没点头。但从李四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承认了。 “四儿,你真的要整死李武?”孙大伟说话的声音有点儿哆嗦。 “大伟,你让开。”李四在转移话题。 “四儿,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要整死李武?你不回答这个问题,我不会躲开。”孙大伟越说越激动。 “大伟,我们和李武之间,有太多的事儿。这些事儿,一时跟你解释不清,你让开。” “你是不是想整死李武?”孙大伟一共说了四句话,内容差不多都一样。 “对,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好,好,好,你们真厉害。刚才李武跟我说,我说什么都不信。我一直以为你们只要再多谈几次话就好了,甚至也想过你们要打几架。但没想到,现在的结果,现在的你们……到了这个地步了。” “那你说吧,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我该问你们吧!” 李四沉默了,大家也都沉默了。 “红兵,是不是你也参与了?” 赵红兵看看孙大伟没说话。快二十年了,这是孙大伟第一次跟赵红兵这样说话。 “红兵,四儿,难道这事儿非得干死一个才结束吗?到了有人非死不可的地步了吗?” “没有,今天我们是来谈和的。”赵红兵说。 孙大伟那硕大的身躯蹲了下去,满脸都是泪水。他是个善良的人,他希望挽回局势,但是,他无能为力。 当年的大胖小子孙大伟,现在也已经是个中年人了,胡子至少白了一半儿。 看蹲在门口痛哭的孙大伟,赵红兵忽然有点儿心酸。 “大伟,让开吧,我们真的是来谈事儿的。” “咱们是兄弟吗?”孙大伟瞪着眼睛问李四,不看赵红兵。 “大伟,那还用说吗?三个头磕在了地上,一辈子的兄弟。” “那你和李武三个头磕在地上了吗?” “磕了。” “既然磕了,是兄弟,你还要整死他,对吗?”孙大伟带着哭腔,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 “是他扣了我的兄弟,现在要我来和他谈,不是我找他。” “我知道,你们几个都看不惯李武。李武是狡猾了点儿,他从小就是这样。但是李武其实人品不坏啊!这个你们都知道啊!” “……” “而且我还知道,李武就算手下有再多的人,也不会是你们的对手。我求你们,你们今天晚上,别对他动手行吗?今天是大年夜,算我求你们了。”孙大伟涕泪交流。 一个快40岁的老爷们儿哭成这样,谁看了不动容?而且,还是自己多年的兄弟。 “小时候,张岳、李武我们三个人最好。现在,张岳没了。过了今天晚上,李武是不是也要没了或者残了?” “不会,我们是来和谈的。” “不会?你们一定会!我太了解你们了。四儿,我不想让李武出事儿,可我更不想你出事,你明白吗你?咱们都是兄弟,又没什么血海深仇,咋就走到了这一步啊?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呢?”孙大伟话都快说不成句了。 “我答应你,不动手。你闪开。” 这个歌厅里就没有别人,全是一群江湖中人。谁没事儿大年三十跑出来唱歌啊?这歌厅今天是黑社会包场了。 人都在二楼。 “红兵大哥,武哥在里面等你们。”有小弟跟赵红兵说了一句,挺客气。 李武所在的那个超大的包房里,起码坐了二十个人,还有十几个是站着的。 第165章 相残(5) 映入赵红兵眼帘的李武,吓了赵红兵一跳:半年不见,这李武一脸的憔悴,像老了好几岁,都瘦得不成形了。本来眼睛挺大,现在那眼皮耷拉着,老远一看跟李四似的。 “红兵大哥,大伟,你们都来了。”李武站了起来。 “坐,都坐下。”李武好像是在热情款待去他家的客人,一点儿都不像在跟仇人对话。 “李武,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李武也问好。“大家都认识吧?”李武又问。 “认识”,“认识”,“当然认识”。 赵红兵、李四等人坐定了。赵红兵挥了挥手,丁小虎等人都出去了。李武挥挥手,他的小弟也基本都出去了。据说当时的情景是,丁小虎等人坐在李武所在包房左面的包房,李武的小弟坐在右边的包房。这两帮人虽然有的互相也认识,但是各坐在一个包房里,都不打招呼。个个都手持长短不一的枪支和刀具。大家都知道,一会儿如果大哥们谈不拢,他们就得抄起家伙,该崩的崩,该捅的捅。以前的那点儿交情,算什么? 今天是大年夜,在这里没饺子吃。如果动起手来,这必将是当地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次火拼。因为,当时当地其他的任何一伙儿,都绝没有赵红兵这个团伙的火力。这样的热武器火拼,只会发生在赵红兵这个团伙分裂之时。 “红兵,四儿,小纪,今天过年,咱们兄弟几个喝一杯。今天这么多老朋友都在这里看着咱们,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咱们之间有点儿误会,喝完这杯酒,还是兄弟。”李武这几句话,不知道准备了多久,现在说出来,让人挺难拒绝。 没人回话,没人提杯子。 附和着李武举起杯子的,只有孙大伟。 李武挺尴尬,他早就想到了会尴尬。 “兄弟我的确有做得不太对的地方,我先把这杯酒喝了。”李武一口把酒喝了,胸口有些起伏。可能,他也觉得自己委屈。 还是没人说话。 “四儿,红兵,你们不是说来谈和的吗?你们说话啊!”孙大伟急了。 “李武,小五呢?”李四终于说话了。 “在隔壁的包房里,我的兄弟在陪他喝酒。” “让他过来吧。” “可以。但是,四儿,你得答应我件事儿。” “说。” “咱们是兄弟,就算你不把我当兄弟,我一样把你当兄弟。刚才我说了,咱俩是误会,真是误会。你要是想听我解释,那我就解释;如果你不想听我解释,那也无所谓。今天这么多社会上的朋友在这儿,我现在就让小五过来,我绝对没动他一指头。我就想问问你,我们以前的一切恩怨,全都一笔勾销,行不行?今天过大年,过了这年,咱们还是兄弟,行不行?” 没等李四说话,来“主持公道”的黄老破鞋发话了:“四儿啊,李武啊,亲兄弟也打架,你看有几个亲哥儿俩从小到大没红过脸的?真没几个!但是你们看有亲哥儿俩打完一架,然后就一辈子不来往的吗?绝对没有!都是打完就和好。你们就像是亲兄弟一样,闹点儿矛盾是正常的。你看我和红兵,以前不也打架吗?你看现在我们……”黄老破鞋说着说着还搂住了赵红兵的脖子。不管怎么说,装了四十多年的黄老破鞋今天算是说了句有用的话。 “不行。”李四一仰脖,“倒”下了一杯啤酒。 “四儿,咱是来谈的,你就说说为什么不行吧?要么,你说个条件……” “王宇的手指头怎么办?” “王宇没跟你说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吗?我是动手打了他,但是是我的兄弟一时没控制住砍了他,砍的时候也没想到他用手去挡……” “我没问你他是怎么伤的,我是问你他手指头怎么办!” “我给钱了。” “给钱他手指头就能长出来了?” “四儿,话不能这么说。那你想怎么办?因为他这两根手指头就要我的命?昨天晚上,要不是我躲得快点儿,我活不到今天了。因为王宇两根手指头,你就想要我命。今天这么多人,你随便让谁评评理,你看谁能说你四儿这事做得对。” “昨天的事儿,你算在我身上也可以,我承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我承认。那我问你,我这次进笆篱子,是你‘点’的吗?” “……” “是还是不是?”李四那眯着的小眼睛冒出了寒光,一直低沉的嗓音骤然拔高。 “是。”江湖中人最鄙视背后“点”人的,不过到了今天,李武也算条汉子,没抵赖,承认了。 “你不‘点’我,王宇这事儿也真就这么算了。但你‘点’了我,我找人黑你一次,说得过去吗?” “说得过去。但是一报还一报,你进几天笆篱子,我在鬼门关上溜达了一圈,勾销吗?” “勾销。” “那喝杯酒,我们还是兄弟。” “等下,王宇的手指头呢?他是我亲兄弟,本来我真不想跟你要说法了,但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要说法。” “四儿,说个数。” “这事儿,和钱没关系。” “你要怎么样?” “我要你手指头!” “四儿,你太不讲理。你问问王宇,那天是王宇不对还是我不对?”李武说得不能说不真诚。 其实,李四那句“要你手指头”的话也就是一句气话。莫名其妙进了看守所,换谁谁不火啊?看着眼前个个零件都完整的李武,再想想跟了自己十几年的王宇,李四是真想让他掉两个零件。但李四也就是想想,不会去真干。李四也知道,那件事儿也不能完全赖到李武身上。 “我手指头在这儿,你拿去,我绝不吭一声。我要是吭一声,你就再剁我一根手指头!”李武把手拍在了桌子上,眼眶子通红。眼眶子里,全是泪。 “四儿!”赵红兵急了,怕李四真动手,给李四使了个眼色。 “四儿,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呢?” “四儿!” 大家都劝李四。 李四看着眼前这个眼眶子通红的李武,想起了当年。这哥儿几个都穷得叮当响,一起坐在那辆小破130货车上,放着“霍元甲”的磁带去乡下收废品。车上,抽着烟吹着牛逼,每天能多赚10块钱,晚上吃饭就多了两瓶白酒。多赚20块钱,晚上就多两个菜,何等快乐。今天,都已经身家千万,却到了现在这步田地。 想起这些,李四下不去手。 “你手指头我不要了,你把砍了王宇的那个兄弟交出来。”李四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他去新疆了。他的账算我身上,我手指头就在这儿。”李武眼泪流了出来。 李四拿起一整瓶啤酒,仰脖倒了下去。今天,李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能,李四那小眼睛的眼眶子,也红了。 “李四,你装得也太大了吧!”说话这人嗓门不小。 说这话的人,是袁老三。多年的毒品浸淫,让袁老三的性格格外乖张。据说那天袁老三是玩完麻古又吸K粉,神经极不正常。换在其他时候,袁老三根本不敢跟李四这样说话。而且李武根本没叫他来,他是听说李武要和李四谈判,跟着别人来的,李武也不能撵他走。 一瓶啤酒刚倒下肚的李四正有气没处撒呢,听完这句话,猴子似的“噌”一下跳上了不锈钢玻璃茶几。“我操你妈!”李四手中的空酒瓶子抡在了袁老三的头上。啤酒瓶“哗”的一下碎了。“操你妈,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李四拿着啤酒瓶子的嘴子指着袁老三。 袁老三抄起一瓶啤酒刚想站起来,就被三只大手按着脖子,给牢牢按在了沙发上。“别你妈的动!”按他的人是费四和小纪。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 站在茶几上的李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茶几上一排空啤酒瓶子,李四每说一句“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就在袁老三头上敲碎一个。 袁老三被费四和小纪两个人按着,动弹不得,满脑袋都是被啤酒瓶茬子扎出的血,血流满面。 “四儿,别打了,他是我找来谈和的。” 李四砸了七八个啤酒瓶子后,李武拉住了李四的胳膊。 今天,李武是这里的主人,他不能看李四这么打下去。 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赵红兵、李四的小弟和李武的小弟,都聚在了包房的门口,他们真的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四十三、醉生梦死 李四想收拾袁老三,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李武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把事做到这份儿上,李四肯定没法对李武下手。那气该朝哪儿撒?袁老三呗!无论是王宇断指的新仇,还是张岳被处决的旧怨,都够李四在他头上砸一箱啤酒瓶子的。袁老三被李四打蒙了,血都淌进了眼睛。 李四砸起来没完没了。 据说,站在茶几上的瘦小枯干的李四抡酒瓶子的气势,让赵红兵等人看着都心惊肉跳。每抡一下,让在场的这些江湖大哥都觉得窒息,连按着袁老三的费四和小纪都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气势。 多少年没人看见过李四动手了?五年?十年?上次看见好像还是归拢赵山河的时候。虽然在收拾段峰的时候李四出手了,但那天是晚上,大家都看不见他怎么动的手,而且,在场的江湖大哥也不多。今天,在场的那些社会大哥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李四可以在20世纪90年代的广东号称“X帮三虎之首”、“X山第一打仔”。李四这体形,怎么看都和老虎没关系。但今天李四动起手来,大家都知道了,眼前这瘦小枯干的李四,就是一只猛虎。 百兽之王。 拿着长短不一的枪支挤在门口的那些小弟,和这百兽之王比起来,那就是獐、獾子、刺猬…… 认识袁老三的人不少,但除了李武,没一个人敢拉架。 李武站在地上,李四站在茶几上。李武大概1米80,李四最多也就1米72,但李四站得比李武高。 “四儿,你要打就打我吧!他是我朋友。”李武看明白了,再打下去,袁老三非被打死在这里不可。 李武站在茶几下拉着李四的左胳膊。尽管李四抡啤酒瓶子用的是右手,但李四还是停手了,手里还攥了一个空啤酒瓶子。 李四停手后只说了一句话,据说这句话极其幼稚。10岁以上的儿童说出来,都会被人嘲笑。但是今天,这句话被李四用他那特有的嘶哑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说出来,没有一个人笑。 “李武,你究竟是跟他一伙儿,还是跟我们一伙儿?” 这句话就像是二龙小时候被人欺负了,拉拢二狗去帮他打架时经常说的:“你跟我一伙儿,咱们俩去削他们去,你别跟他们一伙儿。”这是童真,也是正常人的感情。但是成年以后,再也没有人好意思直接说这句话了。但今天,李四就说了,就说得这么直接,儿童般纯真,问出了赵红兵、费四、沈公子等人一直以来的心声:“你李武,究竟跟谁一伙儿,你告诉我你的立场!” 无论是王宇被砍,李四被“点”,还是赵红兵儿子满月酒上发生的事儿,其实在这些混江湖的人看来,都不算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儿,一顿酒喝下去,事儿就没了。只有李武和袁老三成天混在一起这事,才是真真正正让赵红兵、李四等人不能接受的。这是道义问题。赵红兵等人对李武所有的不满,几乎都源于此。李四这句话还可以翻译一下:“你是不是为了钱和前程,就跟从小照顾你的张岳的最直接的仇人在一起?现在我问你,钱和兄弟情,你选哪个?” 第166章 相残(6) 以李武的智商,当然明白李四问这句话的目的。他也知道,只要他说一句:“我和你们一伙儿,一辈子的兄弟。他算个鸡巴。”今天,在这个大年夜,十几年的兄弟就还是兄弟。 但李武,踌躇了。 “四儿,你要打,就打我吧。”李武没回答李四的问题,模棱两可地转移了话题。 李四看出了李武的踌躇,他把他的问题又问了一遍。第一遍,李武还可以转移话题。这第二遍,是李武的必答题,而且显然是单选题。 “李武,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是跟他一伙儿,还是跟我们一伙儿?” “你们都是我朋友,都是我兄弟……” 李武题做错了——李四给他出的是单选题,可是他做了双项选择。他已经看清了题意,是单选,但他还是双选了。 这是李武的本性。 听完这句话,本来对着袁老三站着的李四回了头,转向了站在他侧面的李武。 “李武,我们曾经是兄弟。今天,我不要你手指头了,但你得挨我几啤酒瓶子,行吗?” “……” “李武,我操你妈!” 李四一啤酒瓶子抡下去,酒瓶子碎了,李武的头上,也开了花。 “操你妈,别动我大哥!”李武的几个小弟掐着双管猎枪冲进了包房,枪指着李四。 这两年李武的这些小弟混得够嚣张,手头也够硬。 王宇等人也冲了进来。包房不大,涌进了至少三十个人,人挤着人。至少有十把枪互相指着,一片混乱。 李四手里攥个带着玻璃棱子的啤酒瓶嘴子,转过了身。“刚才,是你骂我?”的确,李四太多年没被人骂过了。 “你再动我大哥一下?” “这儿没你事儿……”李武赶紧拉那小弟。 一切都晚了。 李四左手一把抓住指着他的枪管向左一掰,从茶几上向前一跃,跳下的同时,手里的啤酒瓶嘴子捅进了李武小弟的肚子。 李四出手太快,几乎所有的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据说李四曾经无数次空手夺过枪,从没失手过。 “你别动他!”李武看见李四捅了自己的小弟,眼睛也红了,一把抓过了李四的领子。 “滚!”李四一肘把李武打到了一边。 小弟被捅,自己又被李四打了一肘的李武顺手就从小弟手里拿了把枪:“四儿,你再动!” “你动动试试!”王宇的双管猎枪也指向了李武。 全场这下都安静了。 “都把枪放下!”赵红兵冲在了几个人中间。 “我操你妈!”李四伸手就去夺李武手中的枪。 赵红兵也去按李武的手。 一辈子就没开过一枪的李武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手足无措,竟然扣了扳机! 李四倒下了。 李武也倒下了,王宇开的枪。 就在此时,歌厅外的鞭炮几乎是齐声地响了。午夜12点到了,在全市鞭炮齐鸣的时候,两声枪响,几乎没什么动静。 赵红兵的手,还按在已经倒地的李武的手上。已经被爆头的李武,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枪。 那把枪,要了李四的命,也要了他自己的命。 李四的手,还攥着李武的枪管。 李武倒在了李四的身上。这两个生前貌合神离的兄弟,死在了一起。 据说,那天,倒在地上的李四,是赵红兵有史以来见到的眼睛睁得最大的。 眯了一辈子的眼睛,临死,睁开了。 十分钟后,警车来了,拉走了尸体,也带走了包房里的很多人,包括赵红兵,包括袁老三,包括费四…… 六个小时后,有一个人在落泪,只是他不在赵红兵的家中。他已经喝了一夜的酒,从除夕夜凌晨12点,一直喝到了现在。 他身材又高又大,但是,也已经有些驼背。他自己一个人霸占了歌厅一个包间喝酒。这个歌厅隔壁的歌厅,昨夜,发生了全市有史以来最大的枪击案。死的那两个人他都认识,都曾和他称兄道弟。而且,那些当年和他称兄道弟的朋友,昨夜,也几乎全被警察带走了。 他面前的桌子上,至少摆了二十多个空啤酒瓶子。那些,都是他一个人喝的。 在过去的这一夜中,他想起了当年。他骑着一辆二八大卡,上面挂着一个录音机,后面跟只狼狗,何等快活…… 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国庆节,一群血气方刚尽情挥洒着青春的年轻人,酒后跪在饭店桌子旁边,三个响头磕了下去…… 他想起了,他儿时最好的那两个玩伴…… 那些凌乱但让人心暖的往事,那些当年的兄弟情…… 这些,他都不想忆起,他都想彻底忘记,但是人越想忘记一件事儿,就越记得清楚。 大醉中的他,忽然想起了曾看过的一部电影。那电影上说,传说中有一种酒,喝了以后可以忘记一切。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都会忘记。 电影上说,那种酒,叫醉生梦死。 四十四、男人四十 每年大年初一,赵红兵家都是全市最热闹的家。但今年,不一样。 直到早上9点,赵红兵家楼下才来了第一辆车。那车是奔驰。奔驰上就下来了一个人,步履有些蹒跚。他真的已经老了,五十多岁了。他本来还没这么老,15分钟前还没这么老,只是他在兴致勃勃赶来赵红兵家拜年的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让他老了,让他每迈出一步,都觉得脚下有千斤重。 敲开了赵红兵家的门,这个老头没看见高欢,没看见五妹,更没看见赵红兵,只看见了李洋,还有那群在赵红兵家客厅嬉戏的孩子。 “刘大爷来喽!刘大爷过年好。”张岳的儿子喊。 刘海柱想掐掐张岳儿子的脸,伸出了手,又缩了回去。 “刘大爷,我爸什么时候回来?”李四姑娘乌黑乌黑的眼睛盯着刘海柱。 看着这双黑亮的眼睛,刘海柱喉头有些哽咽。 “我爸什么时候回来?我妈呢?” “你爸爸出差了。”刘海柱强忍着悲痛说。 “刘大爷你撒谎,我爸爸说好了回来要教我吹口琴。” “刘大爷也会……刘大爷教你吧。”刘海柱极力控制着情绪,呼吸有些急促。 “我不要你教,我要爸爸教。” “刘大爷教你,听话,刘大爷教你。”刘海柱抱起了李四的姑娘,鼻子一酸,两行浊泪终于淌了下来。 刘海柱听见有人敲门,赶紧擦干泪水,拉开了门。 刘海柱看见了一个和他一样的红着眼睛的人。这双眼睛的主人同样步履蹒跚,脸上挂满了疲倦。他的眼睛在过去小四十年里几乎整日都炯炯有神,但今天,黯淡得没有一丝生气。 “小申,一夜没睡吧?”刘海柱问。 沈公子木然地点了点头。 虽然沈公子也被警察带走了,但他是最早被放出来的人之一。没案底,没参与,有关系,自然很快就被放出来了。 沈公子抬头看见了李洋,心中又是一阵悲凉:从今天起,这世界上,寡妇又多了俩。 昨天热热闹闹聚在一起的四个最好的兄弟的女人,现在只有一个人的男人在外面了。沈公子肩上的担子忒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沈公子确实有点儿脆弱。或许他本来没这么脆弱,但到了四十岁忽然变得脆弱了。他都不敢看刘海柱怀里的李四的姑娘。据说,他之后好久都不敢去看李四的女儿和五妹。 沈公子要努力活动,争取把赵红兵等人早点儿弄出来。现在不比当年,这么一大摊子事业,这么大一个公司,这么多兄弟的遗孀和幼子,沈公子心力交瘁。 那些日子里,沈公子每日都大醉而归。不知道是捞人办事儿必须得喝那么多,还是他就想把自己灌醉。 那些日子里,沈公子晚上喝酒,白天发呆。他那油嘴滑舌好像生锈了。 十几天后,丁小虎、袁老三等人都被放了出来,可赵红兵还在里面关着,费四和小纪也没能出来。 有人放出风来了:这次赵红兵肯定要在里面蹲几年了。虽然他没直接开枪,但他始终在参与这件事儿,谁也救不了他。 据说,看守所里的赵红兵比沈公子还消沉。沈公子不但给他卡上打了很多钱,而且连看守所的厨师都疏通了。赵红兵在里面吃26块一盒的盒饭,总是满满的大肥肉片子,那肥肉片子都溢出饭盒了。 可赵红兵多数时候都不吃,即使是吃,也总是吃几口就放下,然后开始长时间发呆。李四的死对赵红兵的打击远比张岳的死大得多。因为赵红兵对张岳的死,早有心理准备。 看守所的负责人开始以为赵红兵要绝食自杀,还派人问赵红兵。 “老赵,有啥要求吗?” 赵红兵摇摇头,不说话。 “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你又没犯多大的事儿。” “……” “能判你几年啊,不至于这样……”看守所的人宽慰赵红兵。 “……” “你看你,社会上都说你这人心宽,你现在咋这样呢?” “我那卡上有多少钱?”赵红兵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呵呵,你的卡破记录了,快200万了。这钱都是谁给你打的啊?你得怎么花啊?” “社会上的朋友呗,我想洗热水澡。” “这……” “我说我想洗热水澡。” “你的意思是?” “拿这些钱给咱们看守所都安上热水器吧!反正钱也花不完。” “啊,哈哈,那敢情好!我跟领导说说。” 还别说,没多长时间,赵红兵还真洗上了热水澡。 沈公子听说赵红兵在看守所里洗上了热水澡,脸上多少有了点儿笑的模样。 两个月后,再次跑路到广东的王宇被逮捕。 三个月后,跑路在北京的马三被逮捕。 几乎在马三被捕同时,沈公子听到一个消息:袁老三在家自杀了。而且死法很蹊跷:把衬衣拴在了自己家二楼窗户的铁栏杆上,自己吊死了。据说是嗑药嗑多了。 用绳子上吊的听说过很多,但用衬衣上吊的基本没听说过。 十几天后,沈公子又听到了袁老三之死的另一个版本:袁老三多年吸毒,精神严重不正常,只要一回家就打爹骂娘。那天,在袁老头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拿着袁老三的衣服和袁老三的妈妈一起,亲手勒死了这个儿子,然后对外声称是自杀。 当然,这只是坊间的传言,袁老头当然没被逮捕。袁老头活得究竟怎么样,可能只有袁老头自己心里清楚了。 四十五、江湖路,无尽头 半年后,沈公子的公司又在一次土地竞标中失利。 沈公子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半年中的第几次失利了。这次的主要对手,又是一家叫“百榕”的公司。这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简直是春节后从平地里冒出来的。 这个公司的老板叫陈博,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还戴个金丝边儿的眼镜。他居然连三十岁都不到,据说还是个澳大利亚海归,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家庭背景相当强悍。 这么多年来,敢这么折赵红兵面子的,除了他,没第二个人。 沈公子在一次和领导的饭局中遇到了陈博。 喝得有点儿大了的陈博搭着沈公子的肩膀说:“申哥啊,现在真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赚钱的时代了。” “……”沈公子没说话。 “申哥啊,别人都说你们是黑社会,让我别跟你竞争。我操,我还真就不信了。” “……”沈公子斜着眼睛看陈博,还是不说话。 “真的,我真不信。我操,你们敢整死我还是咋的?” 沈公子居然笑了。 “我还真就不信了!” “兄弟,你喝多了。”沈公子拍了拍他肩膀,起身走了。 第二天,沈公子接到了陈博的道歉电话:“不好意思啊申哥,昨天喝大了,说了些不该说的……” “没事,你说得对,呵呵。” 沈公子撂下电话以后,在他办公室里的丁小虎和二龙都站了起来。 “收拾他吗?” “等红兵回来。” “咱们能忍这口气?” “等红兵回来。” “那咱们今年没啥活干了,咋办?” “等红兵回来。” “红兵大哥啥时候能回来?现在还没判呢!” “不知道,我等他。” 第167章 引子:二狗故事 想续写《黑道风云20年》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之前始终没有动笔,是因为二狗觉得自己的沉淀还不够。毕竟,如果在两年前续写,只能是在前四本的惯性下不断地重复自己。重复自己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二狗永远不会去做。 而在最近,二狗忽然觉得火候到了。因为,二狗又想到了新的表现手法和侧重点。所以,这个故事会依然精彩,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精彩。 像以前一样,二狗还是习惯性地要讲一个与正文毫不相关的故事作为引子。这个引子有些血腥,特别暴力。当然了,这个故事最大的功能,是暗喻全文。 这个故事发生在黄老破鞋身上。在2004年前后,黄老破鞋有段时间很哀伤,险些得了抑郁症。当然抑郁症也算是一种小贵族病,不是谁想得就能得的。你看那些干体力活儿的,谁得抑郁症了?谁有空抑郁?得抑郁症的人多数都有点文化,有文化考虑的事情才多,才容易抑郁。 黄老破鞋天马行空的装逼生涯,不能说了无牵挂。 黄老破鞋抑郁的主要原因来自于三个方面:一是他当年的朋友和对手,要么死要么入狱,还能在外面蹦跶的没几个了,他有点兔死狐悲的小悲伤;二是他前几天去医院做了一次体检,发现自己的血压和心脏都有问题,年轻时太折腾了,人到中年,病全找上来了;三是自从他不幸参与了春节时李四和李武在KTV的决战之后,他又再次被列为“重点人口”了。 不过黄老破鞋不但抗击打能力强,而且心理的自我调节能力也不差,他从宗教信仰、调整饮食结构、培养高尚的道德情操等三个方面对自己进行了调节。 他先是有了信仰。不知道哪个朋友给他介绍了青海、西藏那边的一个法王,黄老破鞋还特地去拜访了几次。自此黄老破鞋就皈依了神秘的藏传佛教,据说还是密宗。黄老破鞋是否每天念经不知道,但是每天出来的确是经常拿着一串念珠,表情总做拈花微笑状,精神状态确实好了很多。的确,在当今社会中,谁要是有了点信仰,尤其是和西藏、尼泊尔那边的佛教有了什么关系,那是格调!那是社会地位的象征!黄老破鞋最重视格调和社会地位了,如今信了个教,格调和社会地位一起蹭蹭地上去了,他能不开心吗? 后来他又调整了饮食结构,他的前四十多年酒喝得太多了,二十来岁的时候喝原浆,三十来岁的时候喝劣质白酒,四十来岁又开始喝茅台。虽然酒的品质始终在提高,但是度数始终没下来。长期的酗酒使他的血压极不正常。所以他开始吃素了,出去应酬的时候一口荤腥不动,据他自己说在家也是每天吃黄瓜、番茄、蔬菜,喝汤也全是南瓜汤什么的,但也有人说黄老破鞋是在装逼,其实他天天在家炖肉吃。除了吃素以外,他还学会了茶道,甭管他品茶的段位如何,他的茶具肯定是最好的。毕竟开了那么多年洗浴中心了,他有的是力气折腾。 再后来他就提高自己的修养,读一些哲学、政治类书籍,虽然他关于哲学思想的书从来都没真正翻过,但是从地摊上买来的那些政治八卦书,倒是他睡前的读物。他读这些,主要还是想培养自己的政治觉悟,因为他发现虽然重点中学、重点培养之类的“重点”都是褒义词,可唯有重点人口是贬义词。他又查阅了“重点人口”的定义,发现重点人口分两类,一类是危害国家安全的,另一类是危害社会治安的。黄老破鞋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莫非……我是危害国家安全的?想到这里,黄老破鞋有点沾沾自喜。 这一天,黄老破鞋觉得自己被列为重点人口可能还真不是危害国家安全,因为他怎么想自己都没危害国家安全的能力,想到这里,黄老破鞋有些黯然。加上又喝了很多茶,肚子里始终咕噜咕噜地响,所以他决定下楼在小区里溜达一圈,与民同乐。 这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小暖风扑面而来,黄老破鞋心情不错,他仰望苍穹,看着满天的繁星,本想吟哦几句,可一时想不起来具体的诗句,只能作罢。 此时,从他身边走过了两个女孩,一个穿裙子的走着,一个穿牛仔裤的骑着自行车。这两个女孩的对话引起了黄老破鞋的注意。 穿裙子的女孩说:“那个男人实在是太讨厌了,见面第二次就问我喜欢什么车。” “怎么,要给你买车啊!” “是啊!太讨厌了!还真以为我能看上他,也不照照镜子。” “我也遇上过这样一个,问我喜欢什么包。”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喜欢面包!真是的,把我当什么人了!” “……” 两个女孩的说话声伴随着自行车轮的噪音,远去了。黄老破鞋仰天长叹,悠悠地摇了摇头。女孩总挂在嘴边哪个男人对她有兴趣令她多么讨厌的时候,其实是有一定炫耀的成分在里面,如果这个男人是老板、公子哥之类的,那么百分之百就是在炫耀。因为如果她不把这些当回事儿,肯定就不会挂在嘴边说。这也可以说是装逼的一种,但在黄老破鞋眼中,这无疑是比较低级的一种装逼方式。 黄老破鞋绕着小区转了一圈,最终,坐在了花园边上,静静地点上了一根烟,脸上挂着清冷的笑,开始饶有兴趣地看起了眼前玩耍的这群小孩。其实,黄老破鞋很羡慕这群玩耍的小孩。这些小孩都有美好的童年,不愁吃,不愁穿。哪像他小时候,一年到头或许都吃不上一顿肉…… 正在黄老破鞋畅想自己的苦难童年时,忽然一只穿着红色小马甲、脖子上戴着项圈的小狗闯入了玩耍的孩子中间。 这只小狗顶多也就算是中型犬,可却是嚣张跋扈至极,一看就是主人给惯的。它冷不丁地冲进孩子堆里,开始狂吠。这些孩子们从小娇生惯养,哪见过这样的恶犬?几声狂吠之后,孩子们吓得四散而逃。 黄老破鞋本来想出手相救了,可是后来转念一想,这些城里长大的孩子太没见过风浪,被这么一条小狗吓成这样,实在不应该。让这些孩子练练胆也不错,当年黄老破鞋家附近的狗,见到黄老破鞋都是避之不及。一旦狗被黄老破鞋等顽童捉住,那是非杀了打了牙祭不可。 没出手归没出手,黄老破鞋还是挺烦那只小狗,觉得这狗有点太装逼了。 这时,黄老破鞋发现,这只小狗对面,又溜溜达达走来了一只一身白毛的大狗。这只大狗的身高体重起码是刚才那只小狗的一倍,但是这大狗看起来干干净净,很低调,不吵不闹,自顾自地走,一看素质就比较高。 这个高素质的大狗本来走得好好的,可刚才吓跑了一群孩子的那小狗却又跑了过来,朝着大狗又是一通狂吠,看样子,它还想勇追穷寇,把大狗也赶跑,自己独占这个小区花园。 但据黄老破鞋说,这只大狗素质的确是高,小狗在它面前足足狂吠了3分钟,可这大狗一直慈祥且淡定地看着小狗,不叫不闹。可这小狗却不依不饶,用更大的声音狂吠。其嚣张跋扈的态度加上刺耳的狂吠,让黄老破鞋恨不得把它剁了。 此时大狗也开始不淡定了,但是表情还是很温和。它踱着小方步绕到了小狗背后,蹲下对着小狗的屁股闻了闻,忽然,大狗一下把俩前爪搭在了小狗的背上,一下就插了进去。 大狗把小狗给干了!强奸了!不知道是不是小狗的红色背心激起了大狗的欲望,还是这小狗真是把大狗惹急眼了。总之这小狗这下可惨了,且不说尺寸合适不合适,频率是不是太快,就说这大狗的生猛有力,也够小狗受的。据说小狗不断发出“呜”“嗷”的悲鸣,但是,一切都晚了,它再后悔自己不应该跟大狗装逼,也晚了…… 大狗越干越有劲,足足干了20多分钟,小狗已经被干得要没气了,大狗才罢手。 大狗得意扬扬地从小狗身上下来,小狗躺在地上呼呼地直喘气,还伴随着几声哀号。不知道它究竟是舒服还是疼痛,因为是夜里,看不见小狗的眼中是否有泪花。 看到此情此景,黄老破鞋哈哈大笑。这小狗装逼装大发了,终于被这大狗干了。他又想起了李老棍子当年说的至理名言:“装逼犯,早晚挨干。” 黄老破鞋的笑声忽然凝固了,因为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大狗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而且,还用刚才那慈祥且淡定的眼光看着他。 它要干吗? 黄老破鞋看这眼神觉得有点熟悉,心里一惊菊花一紧,站起来转身就走。 哪知道,这下他给大狗留下了空门。这大狗也走到了他的身后,对着他的臀部,闻了闻…… 为了使本文能顺利出版,所以必须写到此就为止了。 现在,二狗承认在开篇语中涉嫌欺骗了读者,这个大狗和小狗的“二狗故事”或许并不足够的血腥和暴力,还有些粗鄙。但是,这个故事却蕴涵着两层深意,两层深奥的哲理。 1.得饶人处且饶人。千万不能太嘚瑟,去跟远远比自己实力强大的对手较劲。到最后,结果很可能就像是那只小狗一样,被对方给干得服服帖帖。 2.千万不要只看热闹。围观不是一个正确的态度,说不定,下一个挨干的人,就是你。 好了,废话不多说,马上进入正文。在《黑道风云20年》中,二狗以黑社会为载体,讲了一个社会和人性变迁的故事。这次,二狗依然会以黑社会为载体,讲一个当代残酷社会的故事。请注意:虽然残酷是本文的主题,可这个残酷并非仅仅是血腥的肤浅的痛,而是当今社会矛盾中那无声且深刻的痛。 本文特别长,如果说《黑道风云20年》是《射雕英雄传》,那么本文大概就是《神雕侠侣》,大概,就是这么个传承的关系。 第168章 兄弟相斗双双喋血,江湖一哥锒铛入狱(1) 一、人死仇灭,不失义气 为了能让赵红兵早点出来,沈公子没少求人。很多人都对沈公子含糊其辞,倒是有一天,一个检察院的领导跟沈公子说了实话。 这领导说:“沈公子啊,我知道你跟赵红兵的关系,我也了解你的心情。但是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这个赵红兵啊,江湖气太重!他不是一星半点的重,他举止仪表谈吐,都带着江湖气。按说,赵红兵也挺有文化,素质也不差,为啥他就那么愿意往江湖中人身上靠呢?像他这样的人,各个都把自己打扮成文明人的样儿,哪个不是西装笔挺啊?你再看看他,成天穿得跟个刚退伍的散兵游勇似的。再说,像他这样已经开始做正经生意的老板,谁愿意去掺和那些江湖中人的纷争啊?躲还躲不及呢,你再看看他,不但不躲,还非上前凑合。这下凑合好了吧?枪案!两条人命!我真是不知道他是咋想的。我就跟你说吧,这事要是发生在一个成天正经八本做生意的人身上,没几天就出来了。可他赵红兵是谁?谁都知道他是江湖大哥!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谁敢保他啊?先不说保他得费多大的事,就说谁能保证他出来以后不再犯事?如果是你沈公子,那我敢保你。至于赵红兵,我真没那胆子。我就问你,你拍着胸脯说,他出来你能保证他不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吗?” 这领导的话说得挺实诚,沈公子思考了一下说:“我的确也不敢保证。毕竟他不用听我的,他是我大哥。” “你看看,你看看。你大哥!三言两语,你这江湖气也露出来了。看来就算是你进去,我也得考虑考虑了。总之我就告诉你两句话。第一,赵红兵这名声太大,参与这案件也太大,没人敢保他;第二,案件虽然大,可是他的事儿却不大,最多三年五载就出来了。” “三年五载?” “嫌短啊?” 沈公子苦笑,他知道,这领导虽然话不中听,但是说的倒是句句在理。赵红兵,最大的问题,还真就是他身上那江湖气。 可是赵红兵,却似乎从来没想过改变身上的江湖气。 别看赵红兵跟领导、老板之类的打交道的能力一般,可他对付社会上各式各样的混子,却似乎有自己的独门秘籍。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混子,有多少在赵红兵面前俯首称臣!张岳、李四这样的枭雄级人物能服谁?偌大一个城市,他们也只可能听命于赵红兵一人。对付江湖中人,赵红兵身上的确有着独到的霸气。 这种霸气,在看守所里无比有用。 且说在民风彪悍的我市看守所里,哪年都至少得横着出去俩仨的。甭管你在外面多横,只要进了这看守所,谁都是服服帖帖的。当然了,像是赵红兵、张岳、李老棍子这样有限的几个江湖大哥例外,他们即使进了看守所,也肯定是号子里的老大。因为他们的名气实在是太大。 但也有例外的,比如张岳在1996年那次进看守所,小小的一个号房里二十多个人,居然有十一个是因为杀人或者重伤害进来的,而且,全是二十来岁的小生荒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岁数。可张岳是什么人?不管走到哪,都是老子天下最大。他能怕谁? 张岳一进看守所,连看都没看,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走到头铺那儿。把睡在头铺上的手上脚上已经砸了镣子的光头往边上一推,然后把头铺的被子枕头往地上一扔,再把自己的被子一铺,直接躺那儿了!眼睛一闭,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全号房的人都愣了:这人是谁啊?自从这看守所成立以来还没这么嚣张的呢! 张岳也的确是有点过分,他虽然在社会上有名,可毕竟不是毛主席相片。毛主席相片在人民币上印着、天安门挂着,人人都认识。可他张岳毕竟不是人人都认识。再说,张岳以前也进来过,应该知道头铺是已经被砸了二十来斤的手铐脚镣,肯定是已经判了死刑等枪决呢,这样的人谁敢得罪啊!人家把你给干死了,就是临死前赚了!这二十来斤的手铐脚镣放在今天都快成文物了,现在看守所里明文规定:脚镣不准超过5千克,也就是10斤。那二十来斤的脚镣挂在脚腕子上,不像是刑具,倒像是有震慑力的核武器。 还别说,这睡头铺的死刑犯还真认识张岳,这人叫三楞子。以前在外面的时候,他还挺怕张岳,刚才张岳进来的时候,他也一愣,被张岳连推带搡,他还真没敢吱声。可后来一琢磨:不对啊!我他妈的已经死刑了,我还怕啥?他张岳最多不也就干死我吗? 三楞子说:“你起来!在外面你牛逼,在里面你还有啥牛逼的?” 张岳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他刚在刑警队被打了三个小时,浑身疼,身子动一动就疼。 三愣子更加恼火:“你起来!” 张岳终于睁开了眼睛:“哦?三楞子啊!我睡这,你不服?” “看见了没?”三楞子示意让张岳看看自己手铐脚镣。 “哦,出息了啊,判死刑了!这还真是你最好的归宿。” 三楞子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打!给我打! 张岳这么破马张飞地进来,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了,都在等三楞子发话,三楞子一发话,三四个人一拥而上开打。 张岳最不怕打架了,甭管别人怎么拳打脚踢他,他就在铺上按着三楞子一个人开打,三楞子手脚活动不灵便,被张岳打得七荤八素。当然了,张岳也被打得够戗,不过,张岳根本不怕。这架打得太凶,直到管教来了,这几个人才停手。 管教骂了一通走了以后。三楞子和张岳都倚在墙上呼呼地喘。 三楞子说:“张岳,我告诉你,我这条命肯定是没了,我走前,肯定把你捎上!” 张岳笑了,嘴里全是血,笑得格外瘆人。张岳说:“有这本事你就捎呗!共产党要判你死刑,没判你那俩哥死刑吧!你那俩哥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带走我,肯定我有朋友带走他俩,要是我朋友心情不好,说不定把你全家都带走,祖坟都给你刨了。” 张岳说完,又笑笑。 号子里所有人听完这对话,都惊着了。 因为的确多数都不认识张岳这个人,但都听过他的名,他的事迹谁都略知一二。谁都知道张岳在外面有一群争勇斗狠的朋友,手下更是有一群亡命徒小弟。而且,看张岳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在吹牛。 没过两天,张岳就彻底统一了这个号,那些曾经打过他的人,不知者不罪,所以既往不咎。可这三楞子,张岳可真没让他好过,三天两头揪斗一通。据说他临行刑前两天,还被张岳打断了眉弓。 几年后赵红兵知道了三楞子的事,跟张岳说:“人家都要死了,你还这么折磨人家,也不怕人家变鬼后来找你?” 张岳说:“这你就不懂了,对付这样的人就得用这办法。什么叫做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三楞子就是这样的人。我要是不隔三差五地收拾收拾他,他还真以为我怕他了呢,早该反了。” 赵红兵一琢磨,的确张岳说得也在理,但是呢,如果换了赵红兵,肯定不会这么做。赵红兵是能不结仇就不结仇,但是如果真的结了仇,那可能还真的和张岳殊途同归了,都是收拾服了为止。 本来赵红兵认为自己不可能再进监狱了,这次进来纯属意外。赵红兵进了看守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悲恸中。李四的意外死亡,使他不但失去了最值得信赖的兄弟,更是如断一臂。赵红兵这么多年来被称之为江湖大哥,有张岳和李四这俩人的支持实在是太重要了。张岳和李四,一只是最凶猛的猛虎,一只是最毒辣的蝎子,绝对是赵红兵的左膀右臂。张岳折了,有李四也能撑着。如今李四又折了,谁来撑着?沈公子吗?他是一个大脑。 赵红兵现在睡的这个头铺,就是李四在几天前刚刚睡过的,赵红兵总感觉,这铺上还有李四的体温。只要赵红兵一闭上眼,眼前就能出现李四那张又黑又瘦的脸。 一想到这,赵红兵心都碎了:自己干吗非把李四保出去过年啊?在这安安生生地躺着,何至于死于非命啊! 这就是命,这就是李四的命,赵红兵总这么安慰自己。 赵红兵一直消沉了一个多月才差不多缓了过来。这天,他在号子里看见刚被提审完的费四拖着一条残腿从他门前走过。赵红兵看着费四笑,费四也看着赵红兵笑。两人本来有机会说话,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二十多年的交情,不用说什么,一对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其实这些天,赵红兵也已经被提审了好几次,每次他说的内容都完全一样,而且赵红兵也坚信,虽然自己没跟同案费四怎么勾兑,相信费四说的也跟他差不多。 赵红兵和费四都承认参与了李四和李武的谈判,并且在谈判的过程中的确是有所偏向,但对于李四和李武之间的恩怨,俩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因为尽管李四和李武都死了,尽管李武和大家离心离德,但毕竟李武曾经是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兄弟的事,说多了让人笑话。 “人死仇灭,不失义气”,是道上的规矩,就算这人再差,死了以后也不能再帮忙鞭尸去,尤其是不能帮着警察鞭尸去。这样的事,赵红兵、费四都干不出来。 赵红兵只能去认真回忆20年前在老山前线猫耳洞时的苦难。那时候肯定比现在更苦,可是毕竟那是保家卫国的光荣事,而且,面对的都是像沈公子这样有趣的人。赵红兵看着眼前号子里这帮嫌犯就来气,各个外形窝窝囊囊不说,就连犯那罪,都让人瞧不上眼。 这二十来个人里,光“花案”就四个。赵红兵确实没亲手揍过这四个人,因为赵红兵觉得看一眼这些人都恶心。他真不知道李四之前是怎么跟这帮人共处的。 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长得还算周正,说话也客客气气的,可犯那案子让赵红兵实在无法理解:这哥们儿和两个朋友一起去嫖娼,结果找了半天就找到一个长得挺难看的小姐。把这小姐找到以后,这哥仨谁都瞧不上眼,非逼着这小姐帮忙给找几个姐们来。这小姐打了俩小时电话,一个姐们也没叫来。这哥仨郁闷了,火上来了,三个人轮流把这小姐睡了以后,不但不给钱,还骂了这小姐。这小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怒之下打电话报案:轮奸! 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又黑又瘦的农村小学的老师,奸淫女童十几个。案发后他认为没什么事,别人说这是重罪他还不信。他刚进来时还问赵红兵:“我估计我这快,三五年就出去了。”赵红兵头都没抬:“嗯,你快,你的确是快了。”后来这老师被判死刑后还问赵红兵:“你不是说我快吗?”赵红兵又是头都没抬:“我是说你快死了。刷你的厕所去,别烦我。” 其他两个分别是强奸自己干女儿的和杀自己当小姐的女朋友谋财的。 本来赵红兵对这些犯了花案的不怎么歧视,可眼前这四个人实在是让他恨得牙根痒痒,不但把这四个人撵到最下面睡,而且还把所有的脏活累活都交给他们。 当然了,其他的人也没什么好样的。有过年喝酒喝大了把老丈人杀了的,有酒驾出车祸后逃逸的。反正,各个素质都不高,犯的罪一个比一个弱智。本来赵红兵以为现在犯案这些人都是高智商犯罪了呢,可现在一看,完全和10年前没区别。 终于,大概是正月十五前后,进来了一个高素质的,是个国家公务员,某个市辖单位的科长,挪用公款进来的,和赵红兵还有过点头之交。赵红兵二话没说让他睡了二铺。结果这哥们儿实在是忒令赵红兵失望了。 提审的第一轮,这哥们儿就把犯的事全招了,而且把关照他的领导也给卖了。 提审的第二轮,这哥们儿把自己跟单位女同事搞破鞋都招了。 提审的第三轮,这哥们儿开始揭发检举了,又开始检举跟自己搞过破鞋的女同事还跟别人搞过破鞋…… 估计检察院的人对这些搞破鞋的事也不怎么感兴趣,好久没提审他。这回这哥们儿慌了,开始每天认真写检举材料,把自己知道的事全写上,一笔一画,分门别类,文采出众,写得特别有激情。 赵红兵更来气了:“你就忍住不说他们能把你怎么着?” “不让我睡觉啊!二十多个小时不让我睡,轮流审我。” “那你就不睡!” “哎呀,我渴了他们还不让我喝白水,拿上来的水全是盐水。” “甫志高!”赵红兵恨恨地骂了一句。 “这也不能怪我,如果我不招,我那领导要倒招了,我的罪不是更重?” “你领导能像你似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们让你坦白搞破鞋的事了?现在这事还算是个事儿吗?” “我承认这事,就是个态度。你看,我连这事儿都坦白了,我还有什么不坦白的?” 赵红兵气得没话说,蒙被子就睡。他这个后悔啊,让这么个人睡在自己旁边,自己哪天要是说梦话说出了点实话,这孙子还不得立马报告政府?要是换了张岳,早就把这孙子撵走了,可是赵红兵毕竟脸皮薄,再烦他,也给他个面子,想把他弄一边去,得等机会。 又过了半个多月,赵红兵终于等来机会了,号子里进来了新人。这新人,是个老头儿,长得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个老干部,据说是在民政局工作的,他进来时,管教还嘱咐赵红兵:本来他不应该来这号子,但是现在那边没地方,在这暂住几天。多照顾照顾他,让他就睡在你身边,但是,千万要记住,别让他跟别的嫌犯接触。一定得看好他。 赵红兵是一头雾水,琢磨着难道这老头儿是个市里的领导?不过,赵红兵挺高兴的,这回赵红兵可算是有机会把那个“甫志高”给从身边撵走了。 半夜,赵红兵睡不着。奸淫幼女的打呼噜,“甫志高”磨牙,酒驾的睡觉一惊一乍,杀老丈人的大臭脚,再加上赵红兵心里也惦记着外面的人和事,怎么都睡不着,翻来翻去,还叹气。他想起了沈公子,要是沈公子在就好了,即使是在如此的艰苦条件下,沈公子肯定也能找出自己的乐子。要么,让沈公子也犯点小事进来陪自己几天? 第169章 兄弟相斗双双喋血,江湖一哥锒铛入狱(2) 这时,躺在赵红兵身边的老头儿悄声说话了:“咋了?睡不着啊?” “嗯呐,咱们这号子跟个装修队似的,动静忒大,咋睡啊!”赵红兵压低了嗓门说。 “没办法,来了这地方,就得忍忍。谁愿意来这地方啊!不过既然来了,就逆来顺受吧。” 赵红兵觉得这老头儿说话挺中听的,看样是能沟通,比其他的嫌犯强。就说:“大叔说得对,忍吧,不忍咋办啊。” “咱们这号里味太大,打呼噜磨牙的还特别多,不过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我特理解他们。” 赵红兵翻过身,看了看老头儿慈祥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特不宽容。赵红兵由衷地说:“你真是个好人。” “是啊,他们来了这里,都是他们的业!” “业?”赵红兵听这话觉得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说过了。 “其实,他们真应该学学我们,我们没别的,就是三个字:真、善、忍。” 赵红兵嘴里喃喃地体会“真、善、忍”这三个字,不断地点头。赵红兵觉得,能在这个地方,遇上这么一个有素质、有同情心的老头儿,实在太不容易了。 赵红兵体会着这三个字的精髓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哎呀我操,真善忍!我可算是知道这老头儿是因为什么进来的了,敢情你是个练功的啊!难怪管教说不让他跟别人沟通啊!赵红兵哭的心都有了,送走一个“甫志高”,迎来了一个老轮。要知道这样,还是把“甫志高”换回来吧! 老头儿似乎也看出了赵红兵的表情变化,说:“怎么了?你觉得不对吗?” “没,没,没。”赵红兵愁死了。 “你也读过李老师的东西?” “没有,真没有。” “以后读读吧,现在社会上对我们的误解有很多,不过,我们的大法是正法,不是歪门邪道的。” 老头儿快把赵红兵给聊哭了。 “这个……我有点困了,咱们先睡吧。”赵红兵说。 “等着吧!有些人,会被全球公审……” 赵红兵假装打起了呼噜,他内心中响起了一声悲鸣:苍天啊!大地啊! 各种风中凌乱…… 二、精神病小李子 尽管现在赵红兵不算是什么好人,可赵红兵毕竟当过兵,接受了那么多年唯物主义教育,也有着相当的判断能力,他对轮子功这样的东西,向来是嗤之以鼻。当年练功最兴盛的时候,赵红兵也翻过几页《转轮子》,一看就是个骗子胡吹,看了几眼就扔了。而且他的一个大表姐也练过这玩意儿,本来他大表姐这人就不怎么样,练了以后就更加差劲了。从多少年前,赵红兵就烦这个,如今身边还真就躺了这么一个顽固分子,赵红兵能不愁吗? 第二天起床以后,赵红兵还观察了这老头儿半天。发现这老头儿的确是听管教的话,不跟任何人沟通。而且,这老头儿看样也不是一进宫了,对看守所的规矩比谁都明白。赵红兵尽量避免和这老头儿产生眼神上的沟通交流,见到这样的人,迷糊。 到了盘腿打坐的时间,一屋子二十多人,人挨人坐着,赵红兵发现这老头儿比谁盘得都好,眼睛闭着,脸上还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赵红兵明白,他这是练功呢。 赵红兵正在观察中,发现老头儿忽然睁开了眼,直勾地看着赵红兵,把赵红兵看得心里直突突。 赵红兵想躲闪眼神,已经来不及了,毕竟对眼了。 老头儿压低了嗓子说:“我觉得我天眼开了。” “开了好啊!” “我看见向日葵了,在生长。你看见什么了?”老头儿又问。 “我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的天眼还没开。” “是的,我的暂时开不了。” “多看看李老师的书和碟,你也能开,我看你有悟性。” “哦……”赵红兵实在是没法再搭茬儿了。 “开天眼都在其次,主要是消你的业。你坐在这里,就说明你有业。” 赵红兵现在恨不得把这老头儿按在铺上,朝他脸胡乱挠上几把。不过这老头儿的确岁数太大了,赵红兵实在下不去手。 赵红兵说:“这一屋子人,都有业,你帮他们消消去吧。我这先不用,我的业太大,一时半会儿消不了。” “不行,管教不让我跟他们说话。”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话啊?”赵红兵说话时虽然压低了嗓子,但是声音显然非常激动。 “管教没说不让我跟你说话啊!” “管教还不让你练功呢,你不是也在练?” “呵呵,说实话,我不信任他们,比如我旁边那个,写了一上午检举材料,我要是跟他说话,他肯定揭发检举我。”老头儿说得十分自信。 “那你为什么不怕我检举你?” “你的人品我相信,你们江湖中人肯定不干这事。” “我……”赵红兵的人生中,被赏识过很多次,就属这次最欲哭无泪。 “难道不是吗?”老头儿温柔地看着赵红兵,眼神中还带着赞许。 “真的,那个奸淫幼女的老师嘴也特严,而且业也很大,你去消消他去吧。他需要你。” “他都已经要死了,消也没用了,我关注的,是活人。” “你再这么磨叽,我也要死了!”赵红兵压低的嗓子又因为激动变声了。 “你?不会的!” “我会!” “你不会!”老头儿的目光很坚毅。 赵红兵实在怕自己一下控制不住揍这老头儿一拳,一下把这老头儿给打死,所以赵红兵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一下。 老头儿说:“这就对了。” 赵红兵干笑几声,一句话也不说了。 终于,吃午饭了。那个参与轮奸的哥们儿偷摸走到赵红兵跟前,偷摸地跟赵红兵说,那个老师半夜睡觉总拿鸡巴顶他屁股。 赵红兵听完,二话没说,摔下饭盆,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老师跟前儿,一记左直拳,一记右勾拳,再加一记侧踹,直接把老师蹬飞了。这三下加在一起也就是一秒钟,老师轰然倒在墙角,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人都看愣了,这是咋了?连那参与轮奸的哥们儿都愣了,至于打成这样吗? 赵红兵在的号向来是最文明的号,自从赵红兵进来,一次打架都没发生过,连吵架的都少。再说就算是动手打架,轮得到赵红兵亲自动手吗?只要赵红兵一声令下,有的是人帮忙打。赵红兵向来不欺负人,这次是咋了? 不仅大家都愣了,赵红兵自己也愣了愣神,多少年没动手打人了,这次怎么这么冲动?赵红兵自己也缓过了味:是被老头儿气的,没法动手打老头儿,把这气撒到老师身上了。 赵红兵头也不回:“扶他起来!” 老师被扶了起来,看来他还没从刚才的惊骇中缓过味来,要么就是脑子被赵红兵打糊涂了,傻愣愣地看着赵红兵的背影。 “知道哪儿错了吗?”赵红兵喝道。 老师连连点头。 “还敢不?” 老师连连摇头。 赵红兵根本连头都没回,哪能看到老师的表情。赵红兵此时走到了自己饭盒旁边,又是一脚,把饭盒踢飞了,上了铺,盘腿坐下,紧闭双目,深呼吸…… 整个号子里鸦雀无声,连个敢吃饭的都没有。 老头儿把饭盒捡了起来,递到了赵红兵的手边:“拿着,唉,要忍啊!” 赵红兵眼睛一瞪,把老头儿吓得“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赵红兵这气场实在太强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赵红兵躺下了,被子蒙住了头,挥挥手:“都吃饭吧!” 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有人敢动筷子。赵红兵的确不需要用打人来立威。但是动这一次手,就把所有人都惊着了。 到了下午,管教来找赵红兵,跟赵红兵说了两件事。 1.看守所负责人前些日子换了,一会儿要来巡视; 2.听说是要大规模地调整一下号,做好调号的心理准备。 当管教这几句话说完,赵红兵心里乐开了花:马上就不跟这帮逼人关在一起了,老天真长眼啊! 果然,到了下午,赵红兵要卷着铺盖换号了。 号子里的人也的确换了几个,但是多数都没动。练功的老头儿依依惜别地拉着赵红兵的手,说:“其实你是个好人,有悟性……” “甫志高”说:“我争取宽大,我要是出去得早,我肯定来看你……” 赵红兵从铺盖里拿出两包软中华,发了一圈,还剩下大半盒。赵红兵想了想,扔给了老师。老师看到眼前大半盒软中华,不知所措。 赵红兵说:“给你的,拿着吧!” 老师把软中华捡了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红兵走了两步又回过了头,又从铺盖里掏出两包软中华,扔给了老师:“别鸡巴干操蛋事了。” 老师拿着烟,眼泪流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哭什么。 赵红兵走了,没再回头,这个号子里的缺德玩意儿,没什么可留恋的。他也知道新号子里的缺德玩意儿可能更多,不过毕竟是换了个环境,或许有惊喜出现。不管怎么说,他不再睡李四曾经睡过的这张铺了。此时的赵红兵宁愿当只鸵鸟,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子堆里,以为别人看不见。他总觉得,不睡这张铺,内疚、悔恨、追思就会少一点,自己的痛苦就会减轻一些。 赵红兵已经很多天没出来放风了,现在外面居然已经是春天了,他已经闻到了杏花的味道。赵红兵使劲地想看杏花林在哪个方向,可除了一个一个火柴盒似的号子,什么都看不见。不过赵红兵还是感受到了点生机,心情不错。 赵红兵就这样带着憧憬来到新的号子,新的管教在门口喊了一声:“把头铺收拾出来!” 号子里的嫌犯在里面收拾,新的管教又嘱咐了赵红兵一句:“这号子的情况挺复杂的,有要自杀的杀人犯,有暴力狂,有个可能还是精神病,进去以后要好好管理。” 赵红兵一听就蒙了:“操,我不进了。” 管教立马板起了脸:“你当你还在外面呢?当这是大车店呢?你不喜欢哪个房间就换一个?在这儿,你可做不了主了。” 赵红兵没说话,斜着眼睛看着管教。 管教可能也觉着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赶紧找补:“让你来这个号,是都觉得你有能力。这个号天天闹号,再这么下去,早晚得横着出去一个。这才几月份啊?咱们看守所都出一次事了,领导都换了,新领导可不愿意再出事。他看了半天名单,点名让你来这个号。” “把这号里的人分到别的号不行啊?” “肯定不行啊,现在是一个号乱,要是把这帮闹号的分出去,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呢。” “那你就让我去?” “对,外面都知道,别看这帮孙子浑,可他们就服你这样的人!” “我不进!” “你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管教又板起了脸。 “操!”赵红兵骂了一句,仰头就进去了。 赵红兵只是觉得又平白多了不少烦恼,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赵红兵的确有点大意了,他在这个城市的一亩三分地混得实在是太明白了,二十多年来,敢跟他叫板的也就是那么三五个人,早就被他逐一收拾了。方方面面的领导,也都多少有了点交情,赵红兵是真不把一个看守所的小管教放在眼里。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看守所新换了领导,打点了吗?沈公子在外面跑的事多,恐怕是早就忘了。像是赵红兵这样有油水的嫌犯不抓紧给领导打上小进步,人家领导能高兴吗?再大的江湖大哥,到了这里,也得归人家管。 不能说是因为没打点领导,赵红兵才被故意分进了这么闹腾的一个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打点了领导,他肯定不至于被分配到这里。 不管怎么说,赵红兵是摆脱老轮和“甫志高”了,进了新的号子,一样的二十多平米的小监舍,一样的二十来个人肉挨着肉。赵红兵跟大家简单地点点头,报了下自己的名字,简单跟大家打个招呼,然后顺手扯过来一本《刑法》看。其实,赵红兵是在观察号里的形势,他想知道这个管教口中的灾难似的看守所究竟是什么样的。赵红兵故意没跟大家多沟通,在未来几天他都不会跟大家沟通。因为,他暂时还不愿意跟谁走得太近。 赵红兵太了解对付这些嫌犯的流程了。这流程无非就是发现刺头,打压刺头,改造刺头,收为己用的过程。 这个小小的二十多平米的监室,就是一个小社会,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但是大体可以分为四类: 1.暴力型:这类嫌犯通常在外面也是大混子,多是因为杀人、抢劫、贩毒、重伤害等罪入狱,入狱以后继续着外面的横行霸道,在号子里面拉帮结派、作威作福。通常所说的牢头狱霸,就是这样的人。 2.马仔型:这类嫌犯通常年龄不大,家庭背景也不太好。他们心甘情愿地为牢头充当打手,有时一包烟就能把他们收买。这些狐假虎威的人动起手来,没轻没重。 3.打酱油型:这类嫌犯通常是经济犯、贪污犯,他们都不是江湖中人,进了号子很偶然,他们多数都具备一定的经济条件,是牢头狱霸的榨取对象。他们对在号子里称王称霸不感兴趣,只想破财免灾。 4.冤大头型:这类嫌犯通常是强奸、盗窃案之类的,没什么背景,做人又不会左右逢源,只能干最重的活,挨最毒的打。 以上这四类人,在任何一个号子里都有,而且,缺一不可。因为这些人构成了一种生态平衡,没有牢头狱霸不行,没有挨欺负的冤大头也不行,牢头狱霸没打手也不行。这是中国看守所的传统文化,据说自古至今都这样。 已经是第三次进看守所的赵红兵当然深谙其中之道,既然这个号总发生冲突,那么就说明这个号子的“生态平衡”乱套了,而乱套的原因,一定是牢头狱霸太多了,暴力型的嫌犯间发生了冲突。而且,这个号里的人总体来说比较年轻,二十多岁的占了一大半。 手里拿着一本《刑法》的赵红兵明显感觉得出大家对他也很好奇。因为这些嫌犯肯定也多少听过赵红兵的名字,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而且,赵红兵有点太沉默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赵红兵昨天一夜都没怎么睡,有点疲倦,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大概睡了半个小时,就被吵醒了。 赵红兵睁眼一看,发现一个精瘦精瘦的30岁左右男人在骂一个20岁出头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男孩。听对话,这个30岁左右的男人好像叫“老七”,而这个男孩叫“小李子”。 老七说:“把水弄得到处都是,说你多少次了?” 第170章 兄弟相斗双双喋血,江湖一哥锒铛入狱(3) 小李子扭扭捏捏,一言不发,拿着脸盆直挺挺地站着,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有点不服。 “怎么着,说你你还不高兴了?” “没有。”小李子说话时不看人,羞羞答答的,像是个小媳妇。 “你能不能抬起头来说话?” “我看不清。” “瞎子!” “我就是近视,我不是瞎子。” “说你瞎你就瞎!” “我不瞎,我进来时眼镜被没收了。”小李子好像有点不满。 这小李子不但有点娘娘腔,而且还有点磨叽,老七说一句,他就顶一句,毫无意义。赵红兵听得很心烦。不过,赵红兵眯着眼睛,没说话。 老七恼了:“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不是一直好好说话呢吗?是你不好好说话。” “你挨打没够是吧?” “你凭什么要打我?” “我……我是看你年纪小不愿意打你!” “我小怎么了?我也是个人!” 小李子这通穷对付彻底把老七给惹恼了。 老七从铺上站了起来,怒吼一声:“傻逼!别他妈的说话了,我烦你!” “又不是我想跟你说话。是你找我搭话!”小李子挺不高兴。 “谁找你搭话了,你这个精神病!” “你说谁是精神病?我只是抑郁症。” “你就是精神病!” “我是抑郁症!” “操你妈!” 老七彻底恼了。不但老七恼了,连赵红兵听着小李子的无聊对话,也觉得心烦意乱。 小李子被骂以后,站在地上拿着脸盆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居然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精神病,别哭了!”老七接着骂。 “我不是精神病。”小李子哭哭啼啼。 这时,一个长得很敦实的中年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别哭了,行了,小李子,快收拾收拾东西吧!” 这中年男人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小李子哭得更大声了。 这中年男人看起来心地不错,下了地,拍了拍小李子,说:“老七也没啥别的意思,他那人就是性子急。” “那他为什么骂我?” “谁急了不骂句人啊?”中年男人的耐心实在是太好了。 “他骂我没什么,可他为什么骂我的母亲?我母亲是个慈祥、善良、可敬的女性,她是一个那么好的人,还生我养我。他凭什么骂我的母亲?” 赵红兵被这小李子气得乐了,号子里很多人都乐了。 “你们笑什么?”小李子擦了一下鼻涕,装作恶狠狠的样子。 一个和小李子岁数差不多的痞里痞气的男孩说:“没笑你,你是我的亲哥,我哪敢笑你。” “你就是在笑我!”小李子说。 “别,别,别,别朝我来!我怕死你了。在这号里,我最怕的人就是你。” “你怕我干什么?我又不打人。” “你要是打人我还真就不怕你了。” “那你怕我什么?” “我怕你精神病!” “我是抑郁症,还不算精神病。” “操!” “怎么?你凭什么说我是精神病。” “你没精神病,我有精神病行不?” “你好像确实是有。” “我操你……”小痞子的“操你妈”到了嘴边上,想了想,又生生给吞了回去,但是口型已经做出来了。 “你也想骂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慈祥、善良、可敬……” 小痞子没敢搭茬儿,朝老七喊:“你招惹他干吗?” 老七嘿嘿直乐:“你嘴贱,非跟他搭茬儿,有你什么事啊?” 小痞子恨恨地说:“这下算是完了。” 中年男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别说了。按我看啊,小李子犯这案子没啥大事儿,只要一鉴定,肯定能鉴定成精神病,马上就给放了……” 中年男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小李子悲愤地说:“张叔,你也说我有精神病!” “没,我不是这意思!我真不是这意思!” “连你也瞧不起我!”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传来:“都别吵了!该干嘛干嘛去!” 赵红兵自己心里都为这声断喝叫好了,要是这人不喊这一嗓子,小李子说不定还得磨叽到什么时候。再磨叽下去,赵红兵都要张口骂人了。 小李子又想接话,中年男人示意他别说话。 这次,小李子终于忍住了。 赵红兵循着声看过去,原来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魁梧汉子,睡在离自己不远的铺位,浑身肌肉疙瘩,左手上还有文身,一脸凶相。 赵红兵一看就明白了,这人就是个暴力分子,而且还是个头子。 三、撞死伤者的救护车 这个头子喊完以后,朝赵红兵点了点头,看样子是想跟赵红兵搭话。赵红兵笑了笑,没跟他搭话。赵红兵前几天被“甫志高”和老头儿给彻底弄拧巴了,现在连两三句话都不愿意跟人说。赵红兵早就想好了,先当几天甩手掌柜试一下,看这个号能乱到什么程度。如果不乱到把人打残或者出人命的份上,那赵红兵肯定不会插手去管,干脆永久做甩手掌柜。 赵红兵又观察了一天,对眼前这些人又多了一些认识。这号子里的人大概可以粗分成两帮:以那个二十六七岁的身上有文身的魁梧汉子为首,是全部来自于市区的嫌犯,包括老七和那个小痞子都是他的手下,这个汉子叫钱三,赵红兵似乎是听过他的名字,但是从没见过人。 而以一个三十多岁的抢劫杀人犯为首的,则是全部来自于外地和郊县的,这个抢劫杀人犯叫老曾,这个老曾就睡在赵红兵旁边,是二铺。赵红兵有识人的能力,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老曾是个老江湖,而且是个混得不怎么样的老江湖,但肯定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因为一般抢劫杀人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小生荒子,到了三十多岁谁还干这事儿啊?而且,这人已经是五进宫了,杀人抢劫的对象还是出租车司机,才抢了区区几百块钱而已。 这号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有派别,不管他们是情愿还是被胁迫,总之,不是钱三这一帮,就是老曾这一帮。就连那个得了抑郁症的小李子,也隶属于钱三那一帮。但,这个号子只有两个毒贩子例外,谁也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是哪儿的人,他们也不太跟人沟通,而且他俩似乎关系也不怎么样。其中的一个毒贩已经被砸上了18斤的手铐脚镣,看来一审已经被判了死刑。 钱三这一帮和老曾这一帮应该是过去有过几次大的冲突,相互间连话都不说,连眼神的沟通都没有。看守所的铺位都是从头铺到尾铺,睡在哪个位置就代表着这个人在号子里的地位。头铺地位最高,也最宽敞,到了尾铺地位就最低了,四五个人睡着两个人的铺位,连翻身都翻不了,想要翻身,得几个人一起翻。而且相互间呼吸的节奏都得一样,否则根本无法入睡。 而这个号子显然不一样,除了赵红兵之外,还有老曾和钱三这两个“小头铺”,他们两帮,由两个毒贩隔开。即,老曾这一帮外地嫌犯是2铺至11铺,两个毒贩是12铺至13铺,而钱三等本地嫌犯则是14至25铺。 赵红兵看到这样的格局特别满意:这两帮实力实在是太接近了,只要脑子不犯病,基本就没什么大问题。但如果是老曾和钱三两个头头中的某个被宣判了,那么剩下的这些人可能就会被另一拨人归拢。只要这两个大哥都在,那么这个号子里就会维持现在的恐怖平衡。这两帮人,赵红兵肯定是偏向钱三这一帮,毕竟这帮人都是本乡本土的,有天然的亲切感。但赵红兵不想表现出来要跟他们走得更近。 现在让赵红兵觉得心烦的是小李子,虽然暂时不知道小李子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但是小李子这人似乎有极强的抑郁症,而且还有暴力倾向。就在今天早上,老七从他被窝里翻出了一根已经磨出了尖的筷子。在没有任何铁器的看守所里,这筷子就是杀人的工具。要是谁白天得罪了小李子,晚上睡觉时小李子要是拿着这根筷子扎进他的心口,那可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小李子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磨的筷子?这小李子拿这筷子是想杀人还是自杀?没人知道。如果是别人在号子里磨了一支筷子,那么这个人肯定要被暴打一顿。可小李子不同,谁都不愿意惹火上身。 这整整一上午,睡在小李子旁边的嫌犯人人自危,虽然钱三撅断了那支筷子,但是老七似乎还是心神不宁,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小李子。他昨天刚刚得罪完小李子,说不定小李子磨的这支筷子,就是为了扎他的。 赵红兵看到老七那担惊受怕的样就想笑,他知道老七肯定是想搬离小李子,但是为了面子,肯定不好意思说出口。 午饭的时候,钱三溜达过来跟赵红兵套磁。 “红兵大哥,我叫钱三。”钱三说。 赵红兵继续翻着那本快被翻烂了的《刑法》,头都不抬:“听过你。” “我家住在西边,小时候,跟李老棍子李老哥玩儿。”钱三继续盘道。 赵红兵终于抬起了头:“哦?李老哥?” “是啊!十七八的时候,整天和他们混在一起。” “你这岁数,和李老哥的儿子差不多吧!” “……我和李老哥的儿子是发小,我主要是跟李老哥的儿子李默一起玩儿……” 赵红兵乐了,这小子还真是爱乱提人。李老棍子虽然后来已经算不上是自己的仇家,而且时不时地还能喝上一顿,但毕竟不是一个系统的。如果这钱三要是提了张岳、李四什么的,那肯定是要多加照顾,可是提来提去,提出来个李老棍子,而且还从李老棍子儿子那算起,这叫怎么回事? 钱三看赵红兵笑了,虽然不知道赵红兵在笑什么,也陪着笑起来了。 钱三继续说:“黄叔我也特别熟,总去他那儿玩。” “黄老破鞋?”赵红兵问。 “是啊,他说跟你也特熟。” 赵红兵又乐了,心想:你看看你提这几个人!李老棍子再怎么着,也是条汉子,可提来提去,提出来个黄老破鞋,忒让人无语。 钱三又跟着赵红兵笑,说:“你们是挺熟吧。” “熟倒是熟,认识二十来年了,你去哪玩?他的洗浴中心吗?” “对,常去,常去!” 赵红兵说:“给你个任务呗!” 钱三说:“啥啊?” 赵红兵说:“那有水,每天早上晚上各洗一次再睡觉。” “啊!” “反正你爱洗澡,你不好好洗洗我怕你身上不干净,一旦有点病,咋办?” 号子里的人都大笑了起来,钱三愁眉苦脸。他本来想跟赵红兵攀攀道,哪知道赵红兵分配给他这么个任务。赵红兵本来不想跟钱三多说话,可是当钱三来找他盘道的时候,已经很久没见到过江湖中人的赵红兵没能hold住,一下跟钱三说了这么多话。 赵红兵跟钱三贫的时候,老曾始终斜着眼睛看赵红兵,老曾的铺位跟赵红兵挨着,整整一天都没说几句话,可赵红兵跟这钱三似乎聊得很开。他知道赵红兵跟钱三开的玩笑没什么恶意,而且他也肯定感觉得出,这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的赵红兵肯定是这个城市里的大哥。如果赵红兵和这钱三联合起来对付自己,恐怕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还没等赵红兵对付老曾呢,老曾就先把赵红兵当成自己的敌人了。 赵红兵跟钱三贫完,一回头就看见了老曾斜着眼看他的眼神。赵红兵心中一寒:这眼神,怎么那么像李四。 赵红兵和老曾开始了眼神的战争。赵红兵眯着眼睛不屑地盯着老曾看,老曾也斜着眼睛看着赵红兵。三秒钟后,老曾的眼神败了,不过败得很坦然。他把目光很自然地转移了,而且行动自若地收拾起了枕头。 他从赵红兵眼中看出了镇定和霸气,而赵红兵从他的眼中看出了阴损和暴戾。 赵红兵还真没把老曾放在眼里,他是江湖大哥们的大哥,难道还在乎眼前这个小毛贼?赵红兵没当回事,又翻起了那本《刑法》。 这一天都很闷,直到晚上7点多《新闻联播》刚刚结束后,管教放进来一个新嫌犯,号子里才热闹了起来。 这个新嫌犯二十三四岁,穿得还算干净,一看就是城市里的小伙儿。他长得也不错,大眼睛高鼻梁,1米82左右的个头,但就是两眼无神,浑身上下透着愣头青的劲儿。号子里的人都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还有人打赌。 “你猜他是因为什么进来的?”老七说。 “抢劫,这小子看起来就愣。”小痞子说。 “不像,我看像是重伤害。” “敢赌不?一包烟!” “赌就赌。” 赵红兵懒得去问他,钱三先发话了。 “哪儿的人啊?” “我还能是哪儿的啊!就本地的。”这小子说话也特愣。 “叫什么名字?” “姚千里。” “我操!很像武侠高手嘛。” “也不行,我就是个开车的。”姚千里跟谁都自来熟,几句话说完,开始跟钱三有说有笑了。 钱三一句,姚千里一句,俩人有问有答。一席话问完,把包括赵红兵在内的所有人都听得哭笑不得。 据这姚千里说,他不但是个司机,而且是个好司机,是个开120的救死扶伤的好司机,是个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的好司机。而且,是市第一人民医院连续两年的优秀员工。他之所以能进医院开120救护车,主要原因是以前开120的司机都太磨蹭,开车不够猛,即使患者在家中得了心脏病,他们也慢慢悠悠地去抢救,经常耽误最佳治疗时间,经常是:车没到,人已经死了。还有时,郊区乡镇的农户报了120迟迟不到,农户无奈只能把病人抬上农用三轮车送往医院,连三轮农用车都到了,可救护车还没赶到。就这抢救速度,病人家庭肯定怨声载道,医院的院长自然也成了众矢之的。 院长为了缓解医患纠纷,决定为120提速。他对新招聘的司机要求只有一个:猛!开车猛!这次招聘不走后门,完全得靠本事。这次招的不是普通司机,是司机中的战斗机! 曾经当过兵的姚千里凭借其娴熟的车技,玩命的速度,愣头青的本色,从几十位候选者中成功地脱颖而出,获得了医院领导的交口称赞。 院长对他的评价是:这小子愣!开车猛!如果说他的速度再不行,那也不是咱们医院的事了,那就纯属病人无事生非了。 第171章 兄弟相斗双双喋血,江湖一哥锒铛入狱(4) 从此,一辆飞驰的120救护车开始出现在我市的大街小巷,它虽然是个面包车,但是在闹市中的速度堪比跑车。并且他充分利用可以闯红绿灯等规则,屡屡以一百四十五迈的速度在光天化日下闯红灯,救了一个又一个危重病人,战功赫赫。据说,别看是个小破面包车,但当出去救病人时,这面包车“漂移”、“甩尾”等动作全有!吓人不?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120救护车速度开成这样,连着两三年,居然一起交通事故也没出,这让人不得不佩服。 不过,中国有句古话叫“上得山多终遇虎”,终于,这120救护车还是出事了。 据说那是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春风拂面,夜色撩人。 在这个撩人的夜色中,医院的急救电话又响了。 “大夫,救我。”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哭腔。 “你怎么了?”接线员问。 “我摔倒了,两条腿好像都骨折了。” “怎么摔的?”接线员再问。 “……刚才我骑摩托车,骑着骑着看见天空中划过一颗流星,当时我想对着流星许个心愿,可是我闭上眼睛不到3秒钟,摩托车就撞到树上了。” “啊,那你许完愿了吗?哦,不是,不是,你现在在哪里?”接线员崩溃了。 “就在出市区大概3公里的XXX国道上。” “你等着!我们救护车马上就到!” 接线员马上通知了姚千里,姚千里二话不说,披上衣服就跑。 姚千里跑得太快,接线员忘了问他,那个浪漫的伤员究竟许了什么愿。接线员接了这么多年电话,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浪漫的病患。听声音,他似乎很年轻,如果他很帅,那么……接线员春心萌动了,小鹿乱撞。 但是,这小伙子究竟许的什么愿,还是个谜。 姚千里根本不考虑那些,他只对自己的工作负责。他开上自己的烈火战车,“咔、咔、咔”几个甩尾加几个漂移就在群众的惊叹声中出了城。 据姚千里说,那天可能是某个星座的流星雨,出城的路上,“刷刷刷”的全是流星,可姚千里特别靠谱,一个心愿都没许。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救人。 出了城,车速直接150迈,车开得嗡嗡的。 忽然,姚千里发现马路上横卧着一物,车速实在太快了,姚千里来不及刹车,就给撞上了。 以姚千里一贯的性格,在出车的路上如果撞上了什么东西,根本不会停下车。可这次不同,姚千里似乎听到了一声惨叫。姚千里赶紧刹车,下车一看:哇!自己居然撞死了一个人! 姚千里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工作责任心太强,他已经撞死了一个人,可他心中还牢记着他的工作职责:他这次出车是要去救人的!脑子虽然蒙了,但还是继续向前开,足足开了二十多公里,他居然还没发现伤员…… 此时的姚千里才幡然醒悟:原来,刚才自己撞死的,就是那个骑摩托车对着流星许愿的浪漫爷们儿。 姚千里再往回赶时,已经有人报案了。本来是开120出城救伤员,结果,把伤员直接撞死了,一步到位了。 而这个骑摩托车撞树的浪漫男人究竟许了什么愿,也成了千古之谜,无人能知。但大家都相信,此人许的愿一定不是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之类的。可能,是和爱情有关…… 而芳心暗许的接线员,犹在痴痴地等着,想看这个骑摩托对着流星许愿然后撞树的浪漫爷们儿究竟长什么样,结果,她只等来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浪漫死了,浪漫死了,死了,了……(回音) 四、“虎”人姚千里 这个被撞死的浪漫爷们儿家里有钱有势,为了给冤死的儿子报仇,告了姚千里肇事逃逸。姚千里因此就进了看守所。 听完姚千里的描述,看守所的众人都唏嘘不已。 钱三安慰姚千里:“你这没啥事,只要把材料写好再花点钱,至少是个缓刑。” “我家没钱,就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养活。” “哎,你可真够倒霉的。”钱三看起来还挺有同情心的。 姚千里恨恨地说:“我是倒霉,那个被我撞死的更倒霉!” “行了,收拾一下,睡小李子旁边吧!”钱三说。 赵红兵心想:这下老七可算是解脱了。 可过了一会儿,赵红兵发现情况不对。因为这姚千里实在是太“虎”,不但外表虎,谈吐虎,就连动作都虎。如果说丁小虎只是小虎的话,那么这姚千里就是猛虎,虎中之虎。 “虎”在东北话中很多时候不是名词,而是形容词。这个形容词取义于名词的“虎”,主要是形容某人做事鲁莽、勇猛、不计后果,还带着点傻气。 赵红兵阅人无数,见过“虎”人也无数,但是像姚千里这样的“虎”人,还真是从没见过。 这姚千里干什么都叮咣的,让他干点活,他比谁都勤快,虎虎生风,但是毛手毛脚,肯定是越帮越忙。他说话办事从来都是五马长枪的,扯着个大嗓门跟谁说话都不见外。而且这小子看来是从来没进过看守所,也不懂任何号子里的规矩。他还以为这里是大学生宿舍呢,有事没事还开开玩笑打打岔。 遇见这么个活宝,钱三只能自认倒霉。本来姚千里进来以后,由于他是本市的,钱三自然把他划入到自己的阵营,而且钱三觉得姚千里这小子够虎,假以时日,一定是自己手下的金牌打手。可姚千里这虎玩意哪看得出这看守所的二十多个人里面还分帮派呢?他是见谁都不见外,跟谁都乱说话、瞎打听。 平时号子里的人对赵红兵都毕恭毕敬的,不太敢直视赵红兵的眼神,可姚千里根本不管那个,跟年龄可以当他叔叔的赵红兵称兄道弟。比如下午放风的时候,赵红兵独自在角落里背着身抽烟,没人敢跟他搭话。当然了,姚千里例外。当时赵红兵正抽着烟,忽然觉得背后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肩膀,赵红兵一回头,看见了姚千里那两排洁白的大牙。 “红兵大哥,是不?”姚千里问。 赵红兵点点头,没搭话,认真地端详着这个愣头青,他就想明白,这姚千里怎么就这么胆大,敢从后面拍他肩膀。 “我从小就知道你,那时候你开了个饭店,我老舅结婚时就在那。”姚千里这盘道本事还不如钱三呢。 “是吗?你老舅是谁啊?”赵红兵还是挺有礼貌的。 “估计你也不认识我老舅,后来你那饭店咋不开了呢?干黄了?”姚千里说得一本正经的。 赵红兵心想有这么说话的吗?饭店关了小十年了,还真是头一回有人这么问。不过既然已经搭上话了,总不能不回答。 赵红兵就说:“嗯,黄了,不干了。” “哎呀,经营不善是吧?” 赵红兵抽了口烟,说:“的确是经营不善,欠账太多。” “是你欠别人,还是别人欠你啊?” “别人欠我。” “那你就去要呗!你去要,谁敢不给你啊!” 赵红兵彻底被聊晕了,苦笑两声:“后来我不是去搞房地产了吗?” “对,对,对,你搞房地产去了。我老舅就住你开发的房子,哎呀,墙上那墙皮掉了,马桶还总堵。说是应该用12公分的管,你们用的是8公分的。” 赵红兵还真不懂什么12公分的管8公分的管,但是他就懂一点:眼前这姚千里实在是太烦人了。赵红兵再也懒得答理他,又点着了一根烟。 “软中华,牛逼啊!” 赵红兵没接茬儿,递给了他一根烟。 “谢谢,谢谢,谢谢红兵大哥。” “呵呵。”赵红兵笑笑。他实在不愿意和这快乐小傻逼聊天了。 “红兵大哥,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朋友犯了点事儿。”赵红兵觉得这问题不能不答,想含糊其辞地混过去。 “哎呀,朋友出事儿,那你这次进来,还能出去不?” 赵红兵差点没被烟呛死,咳嗽了两声:“应该是能吧!” “能出去就好,就怕出不去。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就是李四大哥那次事吧!那次我也出车了,只是我到那的时候,该死的已经都死了。大过年的,你说……” 赵红兵彻底恼了,掐灭了烟头,转身就走。哪知道这姚千里又追上去接着聊。 “红兵大哥,等你出去以后,能让我当你司机不?我的车开得出名的好。” 赵红兵停下脚步,回过身,眯着眼睛看他,说:“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你肯定出名,开救护车去救人,结果路上把病人撞死了,这事一般人干不出来。能不出名吗?” “我……我其实……”姚千里结巴了。 “再说,我肯定是能出去,你能不能出去还不知道呢。”赵红兵说。 “这……” 姚千里的年龄和社会阅历,在赵红兵眼中还是个孩子。赵红兵总不能去揍一个孩子,而且,这孩子除了脑子缺根弦,似乎也没什么大的坏心眼。不过,在赵红兵心中,还是希望有人能够替天行道,修理姚千里一顿。按赵红兵对号子里规则的理解,这姚千里离挨揍不远了。谁要是揍了姚千里,赵红兵肯定不拉着。 这不,姚千里又朝毒贩去了,这俩毒贩都不爱说话。像是任何行业一样,最瞧不起对方的永远是同行。卖海洛因的瞧不起卖K粉摇头丸的那个,认为这样的药太没劲。卖K粉摇头丸的瞧不起卖海洛因的,他认为卖海洛因的实在是太没智商,卖海洛因那是掉脑袋的事。 第172章 兄弟相斗双双喋血,江湖一哥锒铛入狱(5) 姚千里去搭讪的,就是卖K粉的这个高高瘦瘦的三十多岁的男人,叫老桂。吸毒的人都挂相,从眼神中就能看得出来。赵红兵看得出来,姚千里可看不出来。 “大哥,你是咋进来的?” “卖药。” “卖假药了?缺德啊!我们医院从没卖假药的。” 老桂冷笑:“你们医院没卖我这样的药的,我是贩毒的。” “啊!贩毒的!那你吸吗?” “吸。”老桂脸上似乎带着得意的微笑。 姚千里开始在老桂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把老桂看得直发毛。 “你看我干吗啊?”老桂忍不住问。 “我看你身上的针眼啊!” “操,我玩谷子的,用不着扎!” “谷子不是吃的吗?现在卖谷子都违法了!?” “操,麻姑!” “麻姑啊!我就觉得吧,成天抽点生烟喝点生啤,就挺嗨,成天麻姑K粉什么的,干吗呀?” 老桂也懒得答理姚千里了,转身走了。 此时放风结束,大家又回到了号子里。姚千里的目光又转向别人,别人也懒得答理他,都避开他的目光。敢于直视姚千里目光的,只有小李子一人。俩人这目光一对上,赵红兵就知道,这下热闹了。 “喂,你因为什么进来的?”姚千里问。因为姚千里可能觉得这号子里只有小李子比他岁数小,所以他问起话来很有底气。 “我啊,杀人。”小李子说。 “我操,杀人!刮目相看啊!”姚千里一惊一乍的。 “才杀了一个,没什么,人家老曾杀了两个。” “你杀的是谁啊?” “我同学。” “你为什么杀他?” “她总是嘲笑我,一见着我就冷笑。自从她开始嘲笑我,基本上所有的同学都开始笑我。很多时候,他们不是当着我的面嘲笑我,都是背后,不过,我都看见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嘲笑你?” “肯定是,不嘲笑我他们嘲笑谁?” “我操,然后你就杀人?”姚千里崩溃了。 其实如果换了多少有点眼力的人,就能发现,这小李子就是个精神病。可姚千里的确没这本事。 小李子恶狠狠地说:“对,别以为她是女的,我就不杀她了!” “你还杀了个女的!”姚千里抓狂了。 “对,她笑了我多少次,我就扎她多少刀。” 听到这,姚千里恍然大悟,因为一中杀女生的当天就是他出的救护车。当天他开着他的炮弹飞车赶到的时候,那女生的血已经流干,根本没法救活。姚千里这个见过无数惨案的救护车司机看到当时的场景眼泪就掉了下来。而今天,居然在这里见到了凶手。 姚千里指着小李子说:“原来你就是杀那姑娘的啊!你也太他妈的狠了,人家怎么得罪你了,你扎了人家17刀?” “她嘲笑我。” “她为什么嘲笑你?” “我考大学考了3年都没考上,每次模拟考的成绩我都考得很好,一到正式考试我就不行,亲戚朋友嘲笑我,他们也嘲笑我。他们说我认识印模拟题卷子的人。”小李子忽然特别激动。 “你也太狠了,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你扎了人家17刀!” “我还没扎完,要不是我们补习班里的那个姓孙的抡椅子把我拍蒙,我还要继续扎!”小李子的眼神变得十分瘆人。 “你就是个精神病!”姚千里愤怒了。 “你说谁是精神病?医生说了,我就是抑郁症。” “我操你妈,你这个精神病!” “我不是!”小李子哭了。 姚千里再虎,也发现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小李子是个精神病了。一般人对精神病通常敬而远之,可姚千里却选择死磕到底,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本来号子里有个精神病小李子已经够让人挠头的了,可现在又来了个虎逼姚千里,能不犯冲吗? 刚才姚千里骂小李子这几句,倒是让赵红兵对他刮目相看:这姚千里虽然有些讨厌,不过的确是具有一定的正义感。现在社会上的人,像姚千里这样的人的确不多了。赵红兵又看了看前几天一直跟小李子拌嘴的老七,看到老七一脸幸灾乐祸的样,赵红兵像吃了只苍蝇似的厌恶。 赵红兵没判断错,这姚千里的确是有正义感。姚千里和小李子几句话说下来,姚千里已经想为那只见过尸体的姑娘报仇了。 “小李子,我今天也嘲笑你了,你就是个精神病,你来杀我啊!” “没刀,有刀我非扎了你。” “精神病我见多了,文疯子武疯子我都见过,拿刀比画我的,我也见过,但是你这逼样的,我就没见过!” 本来姚千里跃跃欲试,想揍小李子一顿出出气。哪知道,小李子居然又哭了起来,他这眼泪说来就来,比演员都快,一哭起来就梨花带雨的。 “你们都瞧不起我,我知道。” “……”姚千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我家穷,你们瞧不起我。我考不上大学,你们瞧不起我。我喜欢的女孩瞧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 姚千里一身鸡皮疙瘩,自己怎么就跟他喜欢那女孩相提并论了?看小李子哭成这样,姚千里虽然窝了一肚子火,但实在是不好发泄。“噌”的一下蹦上了大通铺,坐在铺上继续生气。 中年男人叹息道:“唉,没办法啊!都是被社会逼的。” 本来大家希望小李子和姚千里这俩讨人厌的人能干一架解解闷呢,哪知道没能干起来。不过,除了姚千里以外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小李子那泪水背后仇恨的眼睛。 到了晚上,《新闻联播》前,劳动号给打了开水,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有开水,这是看守所里的稀缺资源。小李子接过热水,头都不抬,慢慢地向前走,走到姚千里跟前时,“哗”的一下把一塑料桶热水都泼到了姚千里的身上。 这小李子报复得好快!号子里的所有人都蒙了。 一直盯着小李子的赵红兵眼疾手快,顺手抄起一盆冷水,两步跃到姚千里跟前,“哗”的一下又泼了姚千里一身冷水。 此时姚千里才缓过味来,伸手就抓住了小李子的衣领。 赵红兵又抓起另外一盆冷水,“哗”的一下又泼了姚千里一身。赵红兵又抄起第三盆冷水,又泼了姚千里一身。 别看姚千里是医院里开车的,可他的急救常识还真没有赵红兵足。赵红兵知道,当人被开水烫了以后,如果在两三秒钟内马上跳进冷水里,被烫伤的程度可以大幅度降低。小李子这接近100度的水如果不马上用冷水冷却,那姚千里很有可能会被烫伤,甚至会毁容。其实赵红兵早就看出来小李子要报复了,自从小李子把水拿在手中,赵红兵就一直盯着他,而且,赵红兵也在一直盯着凉水水盆的位置。尽管小李子下手前毫无征兆,可赵红兵却早有准备。 缓过味来的姚千里怒不可遏,把小李子摁在地上一通毒打,小李子被打得狼嚎鬼叫。 没一个人拉架,连那一向维护小李子的中年男人都没拉架,他肯定也觉得小李子这事干得实在太过了。而老曾他们那帮外地嫌犯,更是没人拉架,都愿意看到这些本地人起内讧。 姚千里揍了小李子足足3分钟才罢手。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小李子恶毒地盯着姚千里,姚千里却满不在乎。 号子里的人也有点真的佩服赵红兵了。尽管这个人是个江湖大哥,尽管可能干了不少坏事,尽管他不太愿意跟别人沟通,尽管他始终高高在上地拿着劲儿。可是骨子里,还真就有那现在社会中已经越来越少了的侠肝义胆。 在这残酷社会中,赵红兵身上,还带着点人味。 此时,《新闻联播》已经快开始了,大家都盘腿坐在铺上准备看电视。姚千里一看自己的胳膊,尽管被泼上了冷水,可还是被烫得通红,再摸摸脸,虽然被烫得很疼,但显然并无大碍。此时,姚千里才想起来,怎么也要感谢一下赵红兵。主要感谢两点:1.没有赵红兵,他可能真就毁容了;2.他如此毒打小李子,得到了赵红兵的姑息纵容。 赵红兵在铺上端端正正地盘腿坐着,姚千里像是个落汤鸡似的蹲在铺下边,仰着脖跟赵红兵说话。 “红兵大哥,真的谢谢你!” 赵红兵哼了一声,没太答理他。赵红兵并不是非要装大哥装深沉,而是他确实很烦这口无遮拦的姚千里,出手帮忙纯粹是出于人道主义。 “要是没你,我这脸说不定就毁了。” “以后注意点吧!把衣服脱了。”赵红兵说。 “出去以后,我一定给你当司机,一定好好报答你。” “哦。”赵红兵盯着电视看。 “以后要是有人要杀你,我肯定开车带你跑,谁也追不上你,谁也杀不了你。” 赵红兵这么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听到这话脸色也有点变了。 不过姚千里根本没观察赵红兵的脸色,继续说:“就算是没人杀你,你要是被砍了,我能马上给你送到医院,医院急救室的人我都熟,肯定能马上给你输血……” “滚!” 赵红兵舌绽春雷,姚千里猝不及防,被吓瘫倒在了地上。 整个号子里的人都使劲憋住笑,没一个敢笑出声,一个个都像是手机被调了震动模式似的,浑身都在抖。 这时,管教出现在了窗口:“呦,老赵,这是谁招你惹你了,管儿里全听见你这大嗓门了。” 赵红兵瞥了管教一眼:“没事儿。” “没事最好了,来,给你们号加个人。” “还加啊!睡不下了。” “呵呵,就数你们号最松快了。这个我可做不了主。” “咣”,铁门打开。 “咣”,铁门又关上。 大通铺的过道上,多了一个人。 第173章 老混子腾越狱中被收买,串通死囚欲杀赵红兵(1) 一、父爱如山 大家一看进来的这个人,都比较失望。 因为这人五十来岁的年纪,花白的头发,皮肤黝黑,老实巴交的样子,背部微驼。长得跟刚从庄稼地里扒拉出来的土豆似的。老头儿站在地上,很是拘束。 问都不用问,这老头儿肯定没有姚千里那样牛逼的经历,也就不可能给大家带来什么乐子。 不过,例行公事总要走一下。钱三又开始懒洋洋地发问了:“哪的人啊!” “本地人。” “叫什么名字?” “张国庆。” “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这个……” 钱三一拍大腿:“不会是猥亵妇女吧!” 大家都乐了,纷纷说:“还别说,他看着还真像。” “我,我,我,我,我怎么能猥亵妇女呢?”老头儿一着急,有点口吃。 “你什么你,你不是猥亵妇女,为什么还吞吞吐吐的?” “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太复杂。” “给你多长时间能说清楚?” “总得十分钟。” “那就给你十分钟。” 这个老头儿张国庆虽然口吃,但思路还算清晰,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案子。 张国庆今年才44岁,只是年龄看起来比较大,据他自己说,当年也是个帅哥。而且,当他高中毕业的时候,被分到了当时最好的国营单位肉联厂上班。在20世纪80年代初,肉联厂可是最好的单位,因为那时候肉食品紧张,都是限量供应。谁要是家里有亲人在肉联厂上班,那家里的肉自然就不用愁了。 凭借“出众”的长相和好工作,张国庆娶到了一个漂亮的老婆,老婆在第三百货大楼当营业员,人人都垂涎三尺。张国庆很爱他的老婆,一点恶习都没有,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过日子,俩人结婚没多久,就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人见人羡。 可张国庆衣食无忧的生活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就结束了,那时候,肉联厂改制,张国庆成了下岗工人。而且,国营的百货大楼也开始了改制,他老婆也下岗了。 张国庆优哉游哉的一帆风顺的生活就此结束,从这天起,想学着别人做生意的张国庆喝口凉水都塞牙。养猪的时候牛涨价,养牛的时候猪升值,从来没有一步走对过,倒霉到了家。没出两年,把家也赔了个底儿掉。 老婆在家里闹得张国庆不胜其烦,尤其是张国庆忍受不了老婆总当着儿子的面骂他。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怎么能在自己最亲爱的儿子面前丧失尊严?张国庆无奈只能出去打工,在北京的一个肉食品加工厂找到了工作,结果,他那风韵犹存的老婆难耐寂寞,终于红杏出墙了。 愤怒的张国庆某日得到准确消息后,从北京连夜杀回本市,挥刀连伤老婆和奸夫两人。气是出了,可是挥刀伤人是违法的。张国庆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五年的刑期。 在这五年中,张国庆的老婆一天也没忘记跟儿子说张国庆有多败类,有多禽兽不如。而且还让儿子做了选择题:跟妈妈在一起就别跟爸爸在一起,跟爸爸在一起就别跟妈妈在一起。儿子权衡了之后,选择了妈妈。 张国庆出来以后,发现外面早已物是人非。老婆已经改嫁,寄住在姥爷姥姥家的儿子也不认他了。而且,他还发现,从小学习成绩就优良的儿子,上了高中以后开始学坏,学习成绩也下来了,他在学校门口拦住儿子认真地谈,他儿子虽然还跟他说话,但是就是不肯叫他“爸爸”。 “你现在学习怎么这么差?” “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儿,我怎么学习?你知道同学们怎么说我吗?” “还能怎么说?” “都说你是劳改犯,我妈是……” “她本来就是!” 儿子愤恨地看了张国庆一眼,推自行车就走。 “你敢走!”张国庆还想用一下父亲的权威。 结果儿子连头都没回,骑上了车。 张国庆拼了老命追了上去,坐上了儿子自行车的后衣架。 儿子说:“你让我学习,我拿什么学习?别的同学都买参考书,上学习班,可我呢?每年交学费的钱都是姥爷出。我姥爷那点工资,全花在我身上了。” “爸爸出狱了,爸爸给你赚。” “呵。”儿子冷笑。 “爸爸一定让你上学习班,一定给你买参考书。” “是吗?”儿子不信。 “相信爸爸一次,最后相信爸爸一次。” 张国庆下自行车了,儿子蹬车远去,连头都没回。 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张国庆的心都碎了。他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不是亲爹亲妈,也不是那骚娘们儿,而是自己的亲儿子!要不是当年自己没本事,也就不会远去北京打工。如果不是去北京打工,那老婆就不会外遇。如果老婆不外遇,自己就不会冲动伤人。现在,儿子的心理负担多重啊!爸爸是个劳改犯,妈妈又乱搞。这对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来说,精神压力实在过重了点。 张国庆不再埋怨儿子学习不好了,他能怨的,只有自己。从那天,他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让儿子过好,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买最多的参考书,上最好的补习班!不管儿子学习怎么样,肯定让他过上好生活! 可张国庆身无长技,总不能去偷去抢,考虑良久,终于张国庆决定低下头来去求当年肉联厂的一个同事。这个同事和张国庆几乎同时下岗,以前张国庆十分瞧不起他,可是这个同事在下岗之后却摸对了门路:养藏獒。 他的藏獒园是全东北最大的藏獒园之一,有几十条上好的藏獒,据说贵的能值几百万。这当年的同事可发家了,开着上百万的车招摇过市,牛着呢。 张国庆几乎给这个前同事跪了下来才求得了这份工作。 张国庆至今还记得这个前同事当时说的话:“每个月给你1200块钱的工资,再管你吃住,行了不?就我这待遇,纯粹是看在咱们当年同事的面子上。养着你,一年起码得2万块钱。不过现在我也不缺这点钱,我就跟你说吧,你知道咱们獒园里的那只红毛,配一次种多少钱不?实话跟你讲吧,那红毛出去操一下,够养你五年的!跟你说这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好养这些狗,知道它们是什么身价!” 听了没?一只狗出去操一下,挣回的钱够养张国庆五年的。 换了张国庆以前的脾气,听到这话早就大耳光子抡上去了。可现在张国庆连口饭吃都没有,这同事就是给了他活路。话说得难听点又怎么样? 在饭碗面前,自尊能值几个钱? 在当今社会,穷人,你也配谈自尊? 进了藏獒园,张国庆越来越认同前同事暨现老板的那句“红毛出去操一下,够养你五年的”这句话。因为,这些藏獒每天吃啥啊?最精的牛肉和鸡肉。鸡肉只喂鸡胸脯和鸡腿,别的地方根本不吃。一只藏獒,每天吃肉就得几百块钱。 自己的儿子每天能吃上一只鸡腿吗?张国庆觉得很难。 反正獒园管吃管住,张国庆就把一些剩下的鸡腿什么的偷偷攒下放冰柜角落里,定期给儿子炖好了送去。看到儿子那张开心的脸,张国庆心满意足。以前农村为了儿子好养活,动辄起个名叫“狗剩”什么的,其实也没谁家孩子真吃狗的剩饭。可到了新时代,自己的儿子真成了狗剩。 还好,儿子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狗剩。 张国庆抽烟只抽一包两块五的,从来不跟其他饲养员一起斗地主。把自己那点微薄的工资,都给了儿子。他觉得他以前欠儿子的。看到儿子穿上了新的羽绒服,骑上了新的自行车,张国庆心里乐开了花。尽管儿子还没说出“爸爸”两个字,可张国庆觉得,儿子已经几次把“爸爸”叫到了嘴边。 这天,张国庆又去学校门口给儿子送鸡腿,他儿子说:“爸,还记得下礼拜一是什么日子吗?” 张国庆说:“记得啊,你生日嘛。怎么,要跟老爸一起过?” “……不是,我想跟同学一起过,想请同学吃饭。” “是这样啊,请呗,要多少钱?” “600块,行吗?” 张国庆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口袋:“行。” 张国庆的钱都给儿子了,下次开工资还要等俩礼拜,他哪来的钱?难道要去偷去抢? 他有他自己的办法,因为,上个月工友老孙被獒园里最凶悍的藏獒“小乖”给咬了,老板大笔一挥,报销了医药费还给了老孙1000块钱营养费。 只要张国庆被藏獒咬,老板一定也得给这营养费。只要老板给营养费,儿子就能过一个体面的生日…… 当天回去后,张国庆喝了三两原浆白酒,晕晕乎乎地独自进了獒园。整个獒园的藏獒多数都认识张国庆,一见张国庆都欢呼雀跃的。只有两三条狗似乎对张国庆不太热情,张国庆从这两三条狗中挑准了小乖。因为小乖尚属小狗,只有咬张国庆的能力,没有咬死张国庆的能力。张国庆有控制它的能力。 张国庆开了笼子,踢了小乖一脚。小乖呜呜一声,没咬。张国庆急了,又踢了小乖一脚,小乖还不反抗,张国庆又狠狠踢了小乖一脚。小乖怒了,一口咬到了张国庆的腿肚子上…… 据张国庆说,不被藏獒咬不知道,藏獒那牙忒锋利,差点没从张国庆的腿肚子上扯下一块肉。而且,似乎还带着一定的毒,张国庆挤了足足五分钟,才挤出红血。之前挤出来的,都是黑血。 一瘸一拐的张国庆腿疼着,心里却甜蜜着,因为他拿到了1000块钱的营养费。能让儿子瞧得起自己了,也能给儿子过一个体面的生日了。亏着谁,也不能亏着儿子。 在学校门口,张国庆像是个不瘸的人一样站着,迎来了儿子。 “拿着,这是1000块。” “这么多?” “吃完饭后,再去唱唱歌,到时候缺钱了,再跟爸爸要。”张国庆说出“爸爸”这两个字时,格外地自豪。 “嗯,谢谢……”儿子又险些说出了爸爸俩字。 张国庆当然也看出来了,用力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傻儿子!快去上自习吧!” “嗯!”儿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张国庆看着儿子远去,才敢挪步。他之前一直没敢动,怕儿子看到自己一瘸一拐的腿。 他儿子过了一个非常完美的生日,吃了一个特别大的生日蛋糕。只是他儿子并不知道,他的生日蛋糕上,沾着他爸爸的血,黑血。 从此以后,每当张国庆的儿子急用钱的时候,“小乖”就成了张国庆的取款机。今年春节时儿子的压岁钱,也是从小乖那儿取的。 两三次以后,老板也发现不对味了:“那个小乖怎么总咬你?你以后自己小心点吧,再被咬,我可不负责了。” 张国庆心里暗暗叫苦,以后这可咋办呢?“小乖牌”提款机已经不好用了,要是以后儿子考上大学,自己怎么供他读书啊? 还没等儿子下一次急用钱,就出了事。 那是两天前的晚上,张国庆又像以前一样炖了很多鸡腿给儿子送去。可在学校门口,张国庆等到了灰头土脸浑身是伤的儿子。 “儿子,你这是怎么了?” “被同学打了。”儿子一见到爸爸,哭了。 “谁敢打你?报案去!没王法了?” “报也没用,打我的是市政法委书记和副检察长的儿子。” “那……” “因为我还了两下手,他们说这事没完,明天还要来找我,还要找更多的人来打我。” “没王法了!”张国庆愤愤不平。 “明天晚上上自习的时候,他们要是再来找我,怎么办?”儿子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张国庆。 “没事!有爸爸!你安心来上自习吧!” “爸。”儿子哭了,终于叫了声爸。 张国庆听到这声“爸”,也落了泪:“儿子,咱们家穷,可是咱们不能受人欺负,爸肯定让他们知道,咱们老张家不是好惹的。” 父子俩落泪,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有了儿子叫了这声爸爸,张国庆就算是马上就死,也知足了。张国庆决定拼了。 可毕竟人家人多势众,张国庆一个糟老头儿子,怎么对付这些小流氓呢?想拼,拿什么拼呢? 张国庆也早就想好了对付的办法。当天傍晚,张国庆开出了獒园里拉藏獒专用的小面包车。面包车里,藏着他的杀手锏:三只獒园里最训练有素的藏獒。 果然,第二天晚上上自习前,张国庆和儿子在面包车旁等来了二十多个寻仇的小痞子。 领头的小痞子说:“呦,能不能出息点啊!怎么把爹都找来了?别以为你爹在,我们就不敢打你了。” “你们凭什么打人?”张国庆想讲讲理。 “他泡我兄弟的女朋友,不是找打吗?” “那也不能动手就打啊!” “打他怎么了?要不是看你岁数大,连你一起打!” “你敢!”张国庆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 “滚边上去!” 小痞子一把推开了张国庆。儿子急了:“你敢动我爸!” 儿子玩命似的冲上去了,马上被人海所淹没。 张国庆拉开了面包车的车门,三条藏獒冲了出来。 张国庆咬着后槽牙指着这群小痞子说:“咬!给我往死里咬!” 这三条藏獒都是巨型犬,长得简直是狮子一样。狮子来到了人类世界,能有人类的好吗? 这群小痞子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哭爹喊娘地跑,可他们哪跑得过藏獒?一阵狼烟过后,藏獒咬伤了十来个小痞子。小痞子们四散逃去,有捂着大腿的,有捂着屁股的,伤的地方都不一样,可伤得都不轻。尤其是领头的小痞子,屁股被藏獒咬掉了一块肉。 张国庆吹响了口哨,两只藏獒回到了车中,可一只却不知所踪…… 原来,这只藏獒杀得兴起,追着几个小痞子直接跑了。这只藏獒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张国庆上了面包车,开始到处找那只藏獒。 可这藏獒的野性一发,任凭张国庆怎么吹口哨,都不听了。还好,这只藏獒并没有咬伤路人。最终,这只藏獒在一家民宅里,被赶到的民警射杀。 獒园的老板心疼得直跳脚:“你那儿子能值几个钱?我这藏獒起码能值200万!再说,咬伤别人也就算了,咬伤的,是检察长的儿子!是政法委书记的儿子!” 急也没用了,第二天,张国庆就被逮捕了。同日,獒园也被关了,狗也被带走了,连人带狗一起逮捕。獒园老板有钱有什么用?在执法者面前,能保住自己不被逮捕就已经不错了。所以,张国庆就来到了看守所。具体张国庆会是什么罪名,不但张国庆自己不知道,就连读熟了《刑法》的赵红兵也不知道。 第174章 老混子腾越狱中被收买,串通死囚欲杀赵红兵(2) 张国庆自己把案子讲完了,号子里鸦雀无声。 赵红兵一直在观察着张国庆。他在说自己儿子的时候,始终眉飞色舞。他说到儿子叫了他爸爸的时候,眼眶的泪水始终在打转。说到给儿子报仇的时候,他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只是最终,他开始了忧心忡忡:自己进来了,以后儿子的生活费怎么办呢?会不会再受到打击报复呢? 赵红兵听完张国庆说完的这件事,觉得心里堵得慌。究竟哪儿堵,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赵红兵抬头看了一眼《新闻联播》,《新闻联播》里播的是一个小康的农民家庭,这个小康家庭中的男主人,脸上正流露着刚才张国庆脸上流露着的同样自豪的表情。 赵红兵长叹一声,闭上了眼。 这个世界,他越来越不懂了。 二、造梦师 第二天,赵红兵中午吃饭时叫了个溜肉段。吃着吃着抬头看了一眼,看见张国庆正端着看守所提供的炖白菜看着他的溜肉段咽唾沫。赵红兵当时没说话,到了晚上,给张国庆也点了一份溜肉段。 张国庆有点受宠若惊。 “赵哥,这怎么好意思?” “别客气,我也有儿子,咱们俩都是当爹的。”赵红兵说。 赵红兵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同情张国庆,可能是自己也是当爹的,觉得挺对不起尚在襁褓中的儿子。 赵红兵再一回头,看见姚千里也在盯着他的溜肉段。赵红兵一见到姚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放下了筷子,盯着姚千里看。 姚千里看到赵红兵在盯着他看,吓得手足无措,想埋头吃饭,还不太敢,不知如何是好。赵红兵冷哼一声,扔下了饭盒,到铺上坐着去了。姚千里浑身哆嗦,看样子是想说话,还不敢。 赵红兵的气场的确够强大的,昨天吼了姚千里一嗓子,就把姚千里这虎玩意吓得瘫倒在地上。整整一天,姚千里这大嗓门都没敢大声说话。今天横了姚千里一眼,姚千里就吓得筛糠。看来没有制不服的人,只有没本事的人。姚千里那么虎,见到赵红兵,还是服服帖帖的。赵红兵并不是成心想收拾姚千里,甚至还对姚千里印象不错。他就是想把姚千里那贱嘴给缝上,只要听不见姚千里说话,赵红兵就觉得心情顺畅。看守所里没针线,否则赵红兵还真动手就缝了。 老曾看着姚千里冷笑。虽然没说话,但是赵红兵感觉得出老曾的意思:姚千里你这玩意,见到个赵红兵就吓成这样,我老曾就不怕。 赵红兵这几天越看这老曾越不顺眼,虽然没到想找茬儿揍他一顿的地步,但是也觉得,要是老曾和钱三犯了葛,那自己肯定立场坚定地站在钱三那一边。 一直劝小李子的那个中年男人走过,赵红兵顺手给了他一支烟。赵红兵觉得这个中年男人心肠不错,而且看起来也比较有素质,如果不是两个人的铺位离得比较远,赵红兵早就跟他搭话了。 “老疙瘩,不认识我了吧?”中年男人微笑着说。 赵红兵一听“老疙瘩”这词实在是太亲切了,这是家人叫他的小名,一直和“红兵”一样通用着,不过自从他成年以后,已经没有人这样叫他了,他起码已经快20年没听到有人这样叫他了。这人既然知道他的小名,那肯定是和他家有渊源。 赵红兵马上直起了身子,认真地端详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你是……我看你也面熟。” “面熟是肯定的,我和你大姐一个单位上了30年班,你参军前我就认识你。” “哎呀!”赵红兵一拍脑袋,还真想起了这个人,“你是我姐单位的出纳!” “会计!”中年男人继续微笑着,“以前的确是出纳,现在早当会计了,还是科长。” “你咋不早说啊!”赵红兵有点不好意思了。赵红兵以前大脑特别灵光,见过的人读过的书过目不忘,可是30岁以后酒喝得有点太多,脑子显然没以前好使了。 “早说干啥啊,好像跟你攀关系似的。我就琢磨着,等你哪天要收拾我的时候,我再说。”中年男人哈哈大笑。 “可别这么说,我一直觉得你心地好。”赵红兵说的是真心话。 “来了这儿的,都不容易,又要被判刑,又要挂念家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互间还折磨什么啊。”中年男人说。 “中国人不就是爱内斗嘛,不互相斗斗都痒痒。” “我一见你进来就放心了,要不是你进来,这号子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儿呢,成天干!” “都怎么干啊?”赵红兵其实也一直想知道。自从他进来以后,这号里的确太平了,他真没法了解这号里的历史。 中年男人下意识地看了眼老曾,说:“这你就别管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赵红兵何等精明,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那倒是,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啊,买彩票。”中年男人有点不好意思。 “买彩票不是国家允许的吗?” “我挪用公款了。” “嗨!买两张彩票,娱乐一下,挪用公款干什么啊?” “我哪是娱乐啊,我是玩命,先是个人贷款30万,然后又挪用公款60万。” “我操,彩票是福利彩票啊!是捐款性质的啊!你……” “我疯了,别说了。” “嗯,这个错,真是不应该。” “我出去以后,再买彩票就小买了,不图别的,只要把我以前输的赢回来了就行了。”中年男人喃喃自语。 一听这话,赵红兵晕了,心说:出去还想买彩票?被痰蒙住心了?看起来这么明白的一个人,怎么这么傻呢? 赵红兵说:“出去快好好找个工作,认真还钱吧。彩票的事儿,不靠谱。” “呵呵,都这么说,不打扰你了。” 赵红兵掏出两包烟递了过去:“拿着。” 中年男人接过来掂量掂量,也没客气:“我叫李晓强。” “对,对,对,想起来了。”赵红兵是真想起来了。 李晓强挥挥手,走了。 赵红兵平时喜欢足球和篮球,平时公司里大事小事的都是沈公子解决,赵红兵从来不关心,所以他闲暇的时间不少。他无聊的时候经常上网浏览一下体育新闻,他现在想起来了,那些主流的网站上,几乎每期都有中了特大奖的“福彩”新闻,标题全是在最前面,全是大红字,也不知道这些缺德彩票机构花了多少钱打的广告,动辄就是谁连买十注中了几千万什么的,谁看了都心动。 赵红兵从来没点进去过,也从来没羡慕过,因为他有本事赚钱,而且身家也早就上亿了。但李晓强不一样,他平平庸庸一辈子,没本事赚大钱,也没本事出人头地,可他又不甘于平庸。他选择以买福利彩票的方式结束自己的平庸生活,哪知道越陷越深,最后,连平淡的生活都不能保证了。 赵红兵其实离开监狱的时间并不久,没几年。可是他却觉得,就在这过去的几年中,社会实在是瞬息万变,犯罪也是越来越新鲜。今天在这铺上躺着的这些,起码有一半是以前闻所未闻的嫌犯:比如拿女网友裸照勒索的,比如盗取银行卡密码的,比如放藏獒咬人的,比如贩卖海洛因的。以前赵红兵在监狱里时,几乎所有的狱友都是“盗”、“抢”、“花”、“杀”、“斗殴”这几个罪名,如今这些罪名,似乎已经都OUT了,即使没OUT,犯罪手段也更潮了。 赵红兵又开始忧国忧民了。 看守所一向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停地有人被宣判,要么执行死刑,要么被下放到劳改队,要么当庭释放。隔段时间,就会集中宣判一批。 这几天连续宣判,赵红兵号子里,这次要走七个人。 卖海洛因的“老海”死刑。 卖K粉摇头丸的十年。 重伤害的钱三判六年。 李晓强被判五年。 诈骗罪老七被判四年。 盗窃罪的一个连赵红兵都叫不上名字的外地人被判三年。 钱三的马仔那个小痞子被判一年,看来应该是要留在看守所服刑了,不必下放劳改队了。 看到这些宣判,赵红兵比较纳闷:为什么杀人抢劫的老曾这次没被宣判死刑?而且,让赵红兵觉得闹心的是,小李子和姚千里这俩人,一个也没判。 按赵红兵的想法,这俩人都该释放,一个直接关精神病院里,一个就该立即释放。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这俩人实在太烦人。 正在赵红兵烦闷的时候,管教敲门,把赵红兵叫出去了。 “你们号子里有个被判死刑的,那个毒贩。”管教递了根烟。 “对,看见砸了镣子了。” “呵呵,老规矩,别让他闹出什么乱子。” “行倒是行,你得帮我打听个事儿。” “呵,你还跟我谈条件!” 赵红兵一脸不耐烦:“就跟你谈条件了,怎么了?” 像是赵红兵这样的人,的确在号子里属于特殊人物,但是这管教还从没见过这么霸道的特殊人物。 管教说:“说吧说吧,想吃啥喝啥?” “吃啥喝啥我用得着找你啊?”赵红兵最看不起这种手里有点权力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管教了。平时虽然管教不跟赵红兵作威作福,可赵红兵就是看他不顺眼。 管教也被噎住了:“那你说干啥吧!” “王宇、马三他们归案了吗?” “操,这违反纪律!” “不违反纪律我用得着找你啊?” “马三是谁啊?就叫马三啊!” “他叫马……”赵红兵还真不知道他叫马什么。 “你就看看你们这帮人,成天混在一起,连大名叫什么都不知道。”管教说得有些轻蔑。 “我们怎么了啊?”赵红兵又烦了。 “好好干吧!”管教没答应,也没拒绝。 赵红兵回到号子里,跟大家说:“不服的,可以上诉,刚才管教说了,好好写材料,都有机会。” 出乎赵红兵意料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表示不写,只有那卖K粉的老桂觉得自己判得重,必须要写。 钱三说:“写啥啊,我这已经是最轻的了,再上诉一把,说不定给我加几年。” 李晓强说:“家人都活动过了,我早就知道大概是这么个结果,早下劳改队,早点得分,早点减刑。” 老七说:“家里没人没钱的,上诉有什么用?那些上诉改判的,哪个不是家里有钱有势的。” 赵红兵倒真不关心这些人是否上诉,他最关心的就是那贩卖海洛因的死刑犯“老海”。 赵红兵发现这个老海的确和别人不一样,也和别的毒贩子不一样。他几乎从来不主动跟任何人说话,也从来没有任何人给他卡上打过钱,他一直连烟都没有。而且,看样子他也不吸毒,看守所里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他吃得津津有味。 赵红兵知道,越是像这样的蔫人,被判死刑以后越容易犯事,自杀和报复仇人都有可能。 赵红兵故意溜达到了老海跟前:“上诉不?”说完话赵红兵才想起来,这可能是他进了这个看守所这么多天来,跟老海说的第一句话。 “不上诉,哪有钱去请律师。”老海的眼中没有任何光彩,拿着判决书发呆。 “刚才不是说了吗?有法律援助。” “法律能援助我?法律是援助你们这些有钱人的,那些律师,也都是给你们这些有钱人打官司的。” 赵红兵被这句话给噎住了,想了想,说:“把你的案子说来听听呗,或许有得缓,你这样的罪,有时候可判可不判。” “是吗?”老海的眼神中多了点光亮。 “是。” 几句话聊完,赵红兵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老海,绝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毒贩。无论是谈吐还是眼神。赵红兵见过的坏人太多了,谁好谁坏,一眼就分得清。 接下去,赵红兵跟老海的聊天,证实了这一点。 这老海就是本市人,但他是农村的,他和那侵犯幼女的一样,是农村的民办老师。虽然说民办老师收入很低,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收入都不足100元,但是毕竟在农村里很受人尊重,人人都高看一眼。整个村子里的年轻人,几乎都是他的学生。谁家婚丧嫁娶,上台说几句话写几个字的,都是老海。 不过,老海最骄傲的,还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虽然不是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却是唯一考上重点大学并且读了研究生的。儿子从小到大没让人操过心,上了大学都是半工半读,毕业以后,在外企里工作,月薪上万。每次过年回家,都给家里扔个万儿八千的。老海从来不花这钱,给儿子攒着。但是,可没少跟乡亲们炫耀。 老海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该知足了,虽然为国家贡献了这么多年青春去教书育人没得到应有的报酬,可毕竟自己把儿子培养出来了,这就是最大的报酬。 可是,去年连续发生了三件事,把老海平静的生活完全打乱。 第一件:前年春节,老海的儿子带着女朋友回家。回到城里之后,俩人就分手了。虽然老海的儿子什么都没说,但老海十分清楚为什么分手。人家女孩知道老海家穷,可万万没想到有这么穷。这么穷的人家怎么在北京买房子?儿子虽然在北京挣钱不少,可攒出个首付来得猴年马月?没房子怎么结婚?不结婚怎么耗得起青春?老海打听了一下北京的房价,一声长叹:就算是把自己的骨头渣子都卖了,也不可能买得起。 第二件事:去年夏天,由于现在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村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少,所以老海所在的小学被撤销,国家一次性买断工龄,给了几万块钱补助,这是老海干了一辈子换的钱。老海挺不情愿地放下了教鞭,可毕竟手里多了几万块钱,老海满心欢喜地想去汇给儿子,让儿子在北京买房子。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大事来了,也就是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老海的老婆忽然查出得了乳腺癌。现在城市里上班的得病都没钱治,何况老海这样一个农村家庭?在北京做个手术,还没等化疗呢,老海补助的几万块钱就花没了。还好,老海有个争气的儿子,一直让老妈在北京住了三个月院。这三个月院住完,儿子毕业后几年的积蓄也花光了。此时,又发现,老妈的癌症扩散了。 儿子出去借钱的时候,老妈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自杀了。她明白,再治,结果也是个死,只能让老公和儿子背上更沉重的债务。自己已经没法再给家里创造价值了,那就少给家里糟践点钱吧。 第175章 老混子腾越狱中被收买,串通死囚欲杀赵红兵(3) 爷俩儿给她送完葬,又欠了乡亲一大笔钱,儿子回到了北京继续工作还债,老海回到家看着荒芜的农田望洋兴叹。老海除了能认识几个字教点小学生外,几乎什么农活都干不了,以前家里的农活全是老婆一个人干,如今老婆没了,这地也没法种了。老海干脆把地全包了出去,一个人跑到了北京。 这次到北京,老海连儿子都没通知,他觉得家里已经够拖累儿子的了,自己不应该给儿子再添麻烦了。结果,找了一个礼拜的工作,啥工作也没找到,连看大门,人家都嫌他老。老海明白,自己要是再在北京待下去,纯粹浪费钱呢。所以,就买了张火车票,黯然回家了。 在火车站,老海遇见了两个老乡,确切地说,是他两个曾经的学生。这俩人是表兄弟,以前在学校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可现在,居然衣着光鲜,精神抖擞,看样子混得不错。 在火车上,这表兄弟对老海的遭遇深表同情,在市里的火车站下车以后,这表兄弟俩给老海留了电话:你是我们的老师,你儿子又是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你现在处境这么差,有事儿就给我们兄弟俩打电话,我们怎么也得给你个活路。 其实,他们要给老海一条死路。 几天以后,老海打了电话,表弟来见的他。先是云山雾绕地说了一通当今社会不违法很难赚钱,又说了一通现在这社会,警察就爱抓吸毒的,不爱抓贩毒的,因为把贩毒的都抓了,那以后警察抓什么啊? 老海虽然在农村活了五十多年,可人还真不傻,听来听去听明白了:“你们,是想让我帮忙贩毒吧?” 表弟回答得很干脆:“对!你现在外面一大笔饥荒,书也教不成了,地也不会种,出去打工岁数也大了。干这个还有可能翻身,要是干别的,你等着饿死吧!干这个别的我不能保证,一个月三千五千的,总没问题。干上一年,你的债全还了,再干几年搞大了,一年千八百万都有可能。我们信任你,才给你这个机会。换了别人,我们能信得过吗?干还是不干,一句话!” 老海一口把满杯白酒干了:“干!” 老海明知道这事违法,可还真是不得不干。用表弟的话来说:不干违法的事,他这辈子是没法翻身了。他不翻身倒不要紧,他只是希望儿子能过得好一点,能过得幸福。起码,要给儿子在北京买个房子…… 贩毒,来钱肯定快。这没得说。老海也分不清海洛因、摇头丸的区别,他大概认为是同一样东西。他认为,即使被抓了,也就是判个7年左右。 老海去年的确是流年不利,才刚干了不到俩月,就被警察给逮住了,人赃俱获。表弟更惨,开枪拒捕,被当场击毙。老海进了看守所才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 赵红兵问:“你一共卖了几次毒品?” “三次。” “赚了多少钱?” “2700块。” “查获了多少?” “4两。” “200克?” “嗯。” “加在一起卖了多少?” “不到1斤。” 赵红兵心一沉。50克海洛因就能判死刑,200克算得上是数量非常巨大了。老海显然又没有对付公安的经验,肯定一问全都招了。本市毒品控制得一直不错,即使是吸毒,也多数吸点K粉什么的,扎针的确实不多,贩卖海洛因一下这么多的,那得算是大案了,要是老海没有重大立功表现,枪毙是必然的了。 老海问赵红兵:“是不是肯定得死了?我就说上诉也没用吧?” “真不一定,你想想,有什么重要线索没有,你要是立了功,活的可能还是非常大的。” “没了,都招了。” “那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之前没有任何前科,只要你翻供,坚持自己并不知道包里放的就是海洛因,那么很有可能改判。” “真的吗?”老海的眼中泛起了光。 “真的,你试着写一下。不为别的,你还想不想见到你儿子?” “想!” “那你就写!”赵红兵扔过了那本快被翻烂了的《刑法》。 老海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又有了光彩。 赵红兵背过身,不忍看这个老海。赵红兵知道,自己现在干的事如果说得不好听,就是在骗这个老头儿,如果说得好听点,那就是“造梦师”。 这个“造梦师”不同于电影《盗梦空间》里那些给昏睡中的人植入想法的造梦,而是,要给活生生的即将赴死的人去造梦。造梦的目的没有别的,就是为了能让死刑犯在生命中的最后这些天,依然带有希望去活着。 开始时,赵红兵的确是怕这老海犯事儿,聊到后来,赵红兵也明白了:老海不可能干出格的事。现在赵红兵要做的,就是用希望去欺骗老海,让老海充满憧憬地度过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光。 这是人道主义精神。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又一个用希望编织的梦想中,正是这些梦想,激励我们前进,活着。 读小学、初中、高中时,家长总教育我:如果你考上了大学,那么你这辈子就有着落了。似乎考上大学,人生的奋斗就该结束了。当我千辛万苦考上大学准备放手大玩一场的时候,却发现,人生的奋斗还远远没有开始。先不说别的,各个等着抓我补考的老师就是横亘在面前的一座座高山。这些高山,都得一个一个地去翻。 读完大学,进入了工作岗位,在繁忙的工作中,很难找到自我。亲朋好友又会鼓励我说:好好工作吧,只要是在工作中站稳脚跟,那以后的日子更多的就是享受。当我终于在工作中站稳脚跟后,却发现高昂的房价让人难以企及,仅凭努力工作,不但无法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连套房子都买不起。 但是,身边的亲朋好友又会编织另外一个梦想,让你继续前行。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给自己造梦。没梦想,没未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赵红兵所做的事,就是让老海在最后的日子里,有个梦去做。 在这乱七八糟的世界上,如果没个梦去做,还让人怎么活? 三、刀哥怕疼 赵红兵的目的达到了,老海每天都伏案奋笔疾书,一笔一画,写得可认真了。赵红兵不太敢看他那认真的样子。 这几天,赵红兵明显感觉气氛不太对。钱三等人开始收拾,准备下队了。但钱三和老曾,却似乎越来越紧张。 很多事,赵红兵虽然看出来了,但是没法说。他在等着钱三找他,他知道,虽然他和钱三没怎么接触,但是钱三毕竟是在外面混的,懂规矩。如果哪天钱三想跟老曾大干一场,一定会跟他打招呼。 果然,这天下午放风的时候,钱三有意无意地走到了赵红兵身边。 “红兵大哥,我马上就要下队了。” “少惹事儿,少拉帮结伙。”赵红兵知道钱三要说什么,想先堵住钱三的嘴。 钱三左右张望了一下,看见身边没有老曾的人,说:“现在不是我拉帮结派,是有人欺负咱们,不得不抱团啊。” “是吗?别咱、咱的,你就说你自己。这看守所我来过多少次,还没见过敢欺负我的人呢。” 钱三说:“可不是嘛,谁敢欺负你啊?可你是不知道,在你来之前,咱们这些老乡受了多少欺负?” “是吗?谁啊?” “还能有谁啊,老曾啊!你之前的头铺,也是我们西郊的,硬是被这老曾欺负走了,往人家铺上泼屎泼尿,这谁受得了?我们天天挨他欺负,要不是我领着咱这些老乡跟他抗衡,他不定把咱们欺负成什么样呢。” “抗衡?”赵红兵乐了。从钱三口中说出这俩文绉绉的字,挺有喜感。 “是啊,我领着老七他们跟他干!怕他干吗?我还真不信,他一个外地人能在咱们的号子里戳出去。” “抗衡以后呢?” “他们那帮全他妈的是抢劫犯、盗窃犯,各个都是几进宫的惯犯。咱们这手头硬的没几个,像李晓强那样的,我们都打翻天了,他还在那劝架当老好人。再就像小李子那样的,不搞出点内讧来就不错了。我也进过几次看守所了,咱们本地人让外地人欺负的,就这么一次。”钱三越说越激动。 赵红兵也有点被钱三说动了:“那你的意思是……” “干他!”钱三恶狠狠地说,“宁可加两年刑,我也要收拾他。” “能有啥深仇大恨啊?至于吗?” “不瞒你说,那个被老曾欺负走的头铺,是我大哥。红兵大哥,社会上的人都叫你大哥,你也的确是值得尊敬的大哥。你知道兄弟我佩服你啥吗?最佩服的就是在南山上你干那一仗!的确是给咱们长脸了,走到哪儿,说出去都有面!” 钱三这番话应该是准备了好久了,这下彻底把赵红兵给架上去了。把赵红兵说得跟个英雄似的,赵红兵还怎么反对他要死磕老曾啊。 钱三看着火候快到了,抓紧再添一把柴:“当然了,以你的身份,肯定不能去跟人动手打架去,我来跟你说,也不希望你能帮我。就是希望等我们打起来的时候别拦着我。等管教来的时候,多说我们几句好话。” 如果这事放在赵红兵刚进来的时候,赵红兵肯定阻止钱三去找茬儿。可是经过了这段时间接触,赵红兵的确发现这老曾有点讨厌。他睡在赵红兵的旁边,却一句话也不跟赵红兵说。赵红兵本来不想跟他闹什么矛盾,可他却从赵红兵一进号子就把赵红兵当成自己的假想敌,可能是因为赵红兵抢了本该属于他的头铺。 当然了,赵红兵也有自己的问题。一向霸道习惯了,想什么时候抽烟就什么时候抽,想什么时候躺着就什么时候躺着。在看守所里,每天抽中华,吃大鱼大肉的,动不动再喝二两。老曾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偶尔赵红兵和老曾目光相接,老曾总是耷拉个脸,他可能是觉得,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赵红兵在外面混得再开,总要畏上自己几分。赵红兵也觉得来气:我也没怎么针对你,你干吗对我这样?平时在外面,谁敢跟我来这个?而且和老曾在一起的那几个嫌犯,平时对赵红兵毕恭毕敬,可是总觉得疏远。 过去的日子里,有时候赵红兵也很想试探试探老曾究竟是怎么个“量”,睡觉时,赵红兵故意翻身,把腿伸到老曾那去,还故意蹬两下,说不定哪下就蹬到老曾的腿上。每次,老曾都是安静地避让开。赵红兵的腿再蹬,老曾再让。第二天赵红兵起来伸个懒腰,说:缺钙啊,晚上腿肚子老转筋。此时赵红兵再斜眼瞄老曾,发现老曾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 赵红兵基本把老曾的“量”探得差不多了。老曾虽然面上不说怎么怕赵红兵,其实对赵红兵还是心存畏惧。 现在钱三来跟赵红兵谈对付老曾的事儿,赵红兵心里多少也有点纠结。这老曾可是个死刑犯,你们干一把然后爽了,走了,我可还是得留在这呢,他就睡在我旁边,这可是个雷,谁知道哪天炸了啊!不过赵红兵再想想钱三的话,又觉得总不能让外地人在自己所在的号子里戳出去。 赵红兵一咬牙,跟钱三说:“事情别弄大了。” 钱三喜上眉梢:“大哥,是,你放心!” 赵红兵点点头:“你他妈的小声点。” “是,是。” “你那边除了老七和那小痞子,还有谁啊?”赵红兵问。 “刀哥,他来打头阵,他猛。”钱三指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爷们儿说。 “那刀哥是谁啊?你们怎么总管他叫刀哥?”赵红兵也知道这刀哥,但是从没跟刀哥说过话。 “你没看见吗?他手臂上有文身,文着一个刀字。” 赵红兵的目光瞄向了刀哥。赵红兵之所以以前一直没注意刀哥,是因为赵红兵认为此人是个玩意儿,连姚千里吼他两嗓子,他都不敢吱声。赵红兵还知道这个刀哥进来的原因是打架斗殴,而斗殴的结果是刀哥一方有人被打死,事情闹大了,本来没什么事的刀哥也被牵扯进来了。 这样的小毛贼满大街都是,要是在外面,赵红兵多一眼都不看他。但这人最大的特点是胳膊上文了个“刀”字,赵红兵这半辈子认识混子无数,身上文龙的画凤的见得多了,甚至绣个观音菩萨的也见过。但确实没见过胳膊上只文了一个“刀”字的,不得不承认,这个刀字曾经吸引了赵红兵的眼球。难道这个“刀”字是某个神秘的帮派?这个念头始终在赵红兵脑海中萦绕着,只是赵红兵这人不愿意乱打听,所以一直没问。 今天,赵红兵也忍不住了,就问:“他文个身干吗?奇怪。” “他也是在外面混的,混得也还可以,文身很正常。” 赵红兵说:“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文了个‘刀’字。” “他刚出来混社会的时候,想在胳膊上文个“忍”字,可是他太怕疼,刚文了个“忍”的上半部分,也就是刀字的时候,就忍不住疼,跑了!不文了!” “我去!”赵红兵觉得天旋地转。 “怎么?” “他打头阵?” “嗯!”钱三坚毅地看着赵红兵。 赵红兵没说话,勉强地点了点头。他的心,一下就凉了大半截。他严重不看好钱三等人与老曾一战。只不过,看着钱三那张跃跃欲试的脸和不报仇誓不罢休的劲头,赵红兵实在是不愿意打击他。 放风结束了,赵红兵回到铺上盘腿坐着,就开始比较老曾和钱三双方的实力了。尽管在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赵红兵面前,钱三这次有预谋的斗殴就像是个小游戏,可赵红兵一样很关注。他分析了一下,钱三必败无疑。因为人数上虽然钱三有一定的优势,可是到时候能动手的没几个,比如养藏獒的张国庆,比如会计李晓强,他们基本上没可能去帮钱三。另外,钱三等人的战斗力也要稍逊一筹,老曾那一帮人各个都是职业罪犯,各个看起来一脸凶相,一看就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的,可钱三那边,最具流氓外形的刀哥,怕疼…… 怕疼的男人伤不起啊伤不起。赵红兵基本分析清楚了,如果姚千里这愣头青不参与进来,那么钱三等人必败无疑。赵红兵想到这儿,长叹一声。 赵红兵叹息这会儿,姚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样子想搭话又不太敢。自从被赵红兵上次呵斥了一句后,姚千里还一直没敢跟赵红兵说话呢。这次来,看来有点事。 “红兵大哥。”姚千里像以前一样蹲在地上,仰着脖看着赵红兵说话。 第176章 老混子腾越狱中被收买,串通死囚欲杀赵红兵(4) “有事就说。” “你能给我签个名吗?”姚千里问得很虔诚。 “啥?” 赵红兵眼睛一瞪,姚千里又吓得够戗。 赵红兵说:“我是影星还是球星啊?你找我签名。” “是这样,钱三他们不是要下劳改队了吗?他们跟我说,下了劳改队,狱霸多了,规矩多了。像是我这样的,早晚得挨揍。” 赵红兵没接茬儿,心说:“你不挨揍没天理。” “我就琢磨啊,估计再过三两个月我也该判了,去了劳改队,要是被人欺负,我提你行不?” 赵红兵“哼”了一声,又没接茬儿。 姚千里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估计我说了人家也不能信,人家肯定说就凭你个医院开车的,还能认识赵红兵?所以……” 姚千里看了一眼赵红兵的脸色,似乎看不出明显的反感和不悦,就继续说:“所以我就想啊,你给我签个名,以后谁要是欺负我,我就拿你的签名给他看。” 看着姚千里那真诚的小眼神,赵红兵气乐了。 姚千里拿出笔和纸,虔诚地说:“红兵大哥,签个呗。” 赵红兵居然接过了笔,但是没拿纸。 “红兵大哥,纸啊!”姚千里说。 “不用,你站起来。”赵红兵说。 姚千里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赵红兵让他站。 “脱衣服!”赵红兵说。 “脱衣服干啥啊?”姚千里一脸苦相。 “让你脱衣服,又没让你脱裤子。让你脱你就脱!”赵红兵瞪眼了。 姚千里羞涩地低下了头,慢慢地脱掉了上衣。 “转过来!”赵红兵说。 姚千里一惊,但是慢慢地转了过去,但还时不时下意识地回头看,心想:“红兵大哥……不会是……变态了吧!” 还没等姚千里想明白,他觉得背上一凉,还有点小疼痛。原来,赵红兵给他身上写字呢。 “好了,转过来吧!”赵红兵说。 “好了?”姚千里不知道赵红兵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是啊!”赵红兵点着头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你签我背上,那我咋洗澡啊?” “就不洗呗!”赵红兵强忍着笑。 “那……那……” “那什么那!” “为什么不签到纸上呢?” “小生荒子,你问问去,谁有本事从这把一页有字的纸带到劳改队去?” 姚千里转头看大家,大家都在摇头,表示绝无可能。姚千里目瞪口呆。 刀哥走了过来,拍了拍姚千里的肩膀:“跟你讲个真实的故事,以前毛主席跟有个人握了下手,那个人回去以后就戴了手套,再也不洗了……” “那你的意思啊……”姚千里蒙了。 “人家红兵大哥都给你签名了,你要来得容易吗?你还能洗吗?” “那我……不洗了?”姚千里快愁死了。 赵红兵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进来了这么久,赵红兵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这样的事,本来赵红兵干不出来,只是赵红兵比较思念沈公子,在这一刻,被沈公子灵魂附体了。 大笑着的赵红兵向门外一看,看见了被两个狱警押着的王宇。可王宇却没有看见赵红兵。赵红兵的心一沉:王宇还是折进来了。 王宇的神情显然很疲倦,一向干干净净的脸上,多了些胡茬儿。脖子上,还有淤青,一向干干净净的白衬衣上有很多土。王宇从赵红兵的铁窗前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了赵红兵的视线里。赵红兵使劲想听到王宇进了哪间号子,可是根本听不到。 赵红兵这些天总在看《刑法》,其实他不是给自己看,他知道自己没多大事。他是在给王宇看,他知道王宇跑不了,涉枪还出了人命的案子,能不被抓吗?他就琢磨着,王宇这犯罪情节,能不能判个死缓或者无期什么的。 赵红兵刚刚好一点的心情,马上又沉郁了。王宇被抓了,离结案不远了。 果然,第二天,赵红兵又被审讯。检察官例行公事地问,赵红兵例行公事地答,没任何建设性的东西。赵红兵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审讯了。 赵红兵刚回到号子里,就发现钱三他们开始行动了。 这时晚饭刚开始,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吃饭呢。怕疼的刀哥就凑合上去了,也不知道是钱三还是谁,在刀哥身后猛推了一把,刀哥一下就撞到了老曾的身上。老曾猝不及防,饭全洒了。 老曾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剩下的半盒饭,缓缓地站了起来。老曾的所有兄弟也放下了饭盒,跟着老曾站了起来。 赵红兵点着了一根烟,深深地抽了一口,他知道,大战就要上演了,这老曾,气定神闲,气度远非咋咋呼呼的钱三能比。 老曾站起来以后,不慌不忙地回头看了赵红兵一眼,看见赵红兵正盘在铺上抽烟,老曾又慢慢地回过了头。 刀哥一个三十来岁的老爷们儿,表情倒像是个闯了祸的孩子。他看到老曾那阴沉的眼神,想要闪躲,但是回头一看,钱三和老七已经站在了他身后。顿时,刀哥又有了点底气。 甭管怕不怕,刀哥的表情很狰狞:“看我干啥!对——不——起!” 老曾还是看着他,没说话。 “我说了,对——不——起!”刀哥的表情更加狰狞。 老曾说话了:“找茬儿是吧!” 钱三说:“对,就找茬儿,新仇旧账一起算!” 老曾说:“何必找茬儿呢,还弄翻我半盒饭。你们值我那半盒饭吗?” 赵红兵有点佩服这老曾了。就打架的境界来讲,这老曾是个大哥级的。难怪这么多人愿意跟着他。跟在这样的大哥后面,踏实。 钱三说:“今天,咱们俩总得有一个横着出去。” 老曾淡淡地说:“是吗?” 钱三刚想答话,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原来是老曾猝不及防地打出了一拳,正中钱三的右眼。钱三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 老曾这一动手,他身后那群人一拥而上。钱三等四个人被连撞带推,全部栽翻在地。 赵红兵想到钱三等人弱,可还真没想到这么弱。出来混社会的人,怎么能被一推一撞就都倒了呢?下盘也忒不稳了。要是赵红兵等人出来混社会时是这身手,早被人打死了。 老曾等人的拳头、脚都雨点般地上去了,局势一团糟,赵红兵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只听见刀哥的狼嚎鬼叫。 赵红兵一抬头,看见姚千里拿着个饭盆在傻愣愣地看着。 赵红兵一声断喝:“老乡都被打了,你还不上去帮忙!” 姚千里如梦初醒,抓着饭盆冲了上去,一饭盆就扣在了老曾的脑袋上。老曾回手一拳打在了姚千里的脖子上,姚千里挥拳再朝老曾打去,老曾灵活地一躲,右手掐住了姚千里的脖子,脚下一绊,姚千里也被放倒了。老曾一脚踢在了姚千里的太阳穴上。姚千里哼哼了一声,好像是被踢晕了。 赵红兵从铺上下来了,手里的烟头一摔,径直朝老曾走了过去。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老曾早就料想到赵红兵会出手,赵红兵现在才出手,倒是远远出乎老曾的意料。因为此时,钱三等人早已溃败,他赵红兵再强,独木能支吗? 老曾的兄弟们还在对钱三等人连踢带打,老曾已经停手了,冷冷地看着迎面走来的赵红兵。 号子里的过道一共还不到两米宽,现在十多个人都在过道上,局面一片混乱。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么窄的过道上,比的就是一对一的对抗,最多就是二对一。赵红兵看了这些人的身手,即使是二对一,也绝不会有人是自己的对手。 赵红兵眯着眼睛说:“你在我们这一亩三分地上,混得太猖了吧!” 老曾说:“孬种才不猖呢。” “那你得有这本事。” “我操你妈!”老曾一拳就抡了过来。 赵红兵轻轻巧巧地一闪,同时双手迅速搂住了老曾的头,奋力向下一扳,然后整个身子跃起,膝盖重重地顶在了老曾的头上。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这一招是赵红兵当年在街头斗殴时常用的腿法,这腿法源于泰国,但是在中国部队里很多军人都会。赵红兵知道就这一下,起码能让老曾的大脑蒙上十秒钟。 老曾果然被赵红兵这一下弄得眼冒金星,还没等缓过味来,赵红兵又是一脚标准的侧踹,踹在了老曾的肚子上,老曾胃里、肠子里的东西都要翻出来了,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要是老曾不是在看守所里时间太久导致营养不良,或许还能顶住这一脚。可这是连环脚,如果老曾能挺住这一脚,那赵红兵回身又是一脚回踹,更惨。 赵红兵还要向前冲去揍老曾,可身后有人抱住了他的腰,连双臂都抱住了。赵红兵想都没想,下意识地用后脑猛撞后面那人的面部,赵红兵再次得手,这一下就把后面的人给撞“酸鼻”了。后面那人吃痛,手松了一松。赵红兵趁机抽出双臂,向脑后一探,正好抓住对方的衣领。赵红兵头一低,一个背摔,就把身后这人抡了起来,抡到半空时,赵红兵又腾起身,用膝盖一顶…… 一声惨叫,赵红兵手下留情了,否则他的肋条非断两三根。 此时前面又来了一拳,赵红兵又是灵巧地一躲,躲的同时一拳打在了对方的腋窝上。又是一声惨叫,对方胳膊马上耷拉了下来。赵红兵紧接着又是一掌,砍在了对方的后脑上,对方应声倒地。 老曾的人哪见过如此勇悍的对手,再没有一个敢上前,纷纷向后躲。 赵红兵没有追穷寇,指着他们一声怒吼:“都给我蹲下!” 老曾的人面面相觑,一个人蹲了下来,两个人蹲了下来……姚千里也蹲了下去。 “我他妈的没说你!”赵红兵说。 姚千里又慢慢地站了起来。 “双手抱头!”赵红兵又是一声怒吼。 老曾的人,双手都抱在了头上。 只有老曾,倚着墙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 赵红兵两步走到了老曾跟前:“让你蹲下,耳朵聋吗?” 可能是过于疼痛,老曾脸憋得通红,可是一句话都不说。 赵红兵没再废话,猫下腰一记重勾拳砸在了老曾的左侧耳朵上,老曾的头重重地撞到了墙上。 这是赵红兵的原则,只要撕破脸了,必须把对方收拾服了为止。 只见老曾再次坐直后,不停地用力摇头,不停地用力眨眼。 大家都不知道老曾为何做出这样的动作和表情。但赵红兵知道,赵红兵这一拳打在老曾的耳朵上,震到了影响老曾的身体平衡的器官,老曾不停地摇头,是在找平衡。老曾之所以不停地眨眼,是他被击晕了的表现。 正在老曾摇头晃脑的时候,赵红兵同样的一记重勾拳,以同样的方式砸在了老曾的耳朵上,老曾的头,又重重地撞在了墙上……还没等老曾缓过味来,赵红兵朝老曾的脸上就是一脚,老曾轰然倒地,再也起不来了。 这身手,这重拳,哪个还敢再抬头?老曾的人连看的勇气都没了,生怕自己跟赵红兵对上眼,招来一通毒打。今天赵红兵的手段,大家算是都见识了。 “刚才哪个抱我腰了?”赵红兵问。 没人答话,但赵红兵自己找到了。赵红兵一脚踹出去,那人坐在地上滑出了三四米。 “刚才哪个朝我抡拳头了?”赵红兵又问。 有人抱着头举手了,赵红兵又是一脚。 赵红兵开始发号施令了:“都给我站直了!靠着墙!站不起来的,给我扶着!” 老曾等九个人,倚着墙,站成了一排。老曾和那个被赵红兵背摔的似乎站不稳,但还是勉力站着。 “立正!” 赵红兵一声标准的口令,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直了直身。 赵红兵说:“一个个的,给脸不要。这看守所,我进来四次了,看你们都跟个人似的,没让你们服服我们这的水土,你们还真是踩着鼻子上脸了。有我姓赵的在一天,这就轮不到你们扎刺!” 老曾等人都老老实实地站着,没一个敢搭言。 “服了吗?”赵红兵喝道。 没人应声。 赵红兵说:“好,看样是都还不服。钱三!给他们服服咱们这的水土。朝肚子打,谁服了谁求饶。要是不求饶,从现在开始,打俩小时。” 钱三等人可算是有了报仇的机会,一拳接一拳地捶向了老曾等人。 一声声闷响,一声声闷哼。 “我服了。”“我服了。”“我服了。”“服了。”“真服了。”…… 十来拳打下去,绝大多数都服了。 赵红兵此时已经盘在了铺上:“服哪行啊?要求饶,说:我错了,饶了我吧!” ……“我错了,饶了我吧。”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 赵红兵说:“求饶了的,现在都上床,拿笔,写检讨!” 老曾的人大眼瞪小眼:怎么还带写检讨的? 赵红兵说:“听到了吗?会写字的,给我写检讨!不会写字的,找人代笔!” “是,是。” 钱三等人乐开了花,他们以前在号子里也见过折磨人的,但是像赵红兵这样花样繁多的,的确是头一次见。这其实是赵红兵当年在劳改队里收拾三虎子的手段,只要三虎子一露头,赵红兵就会这么收拾他。三虎子骨头也挺硬,但后来还是让赵红兵硬给收拾服了。三虎子挨打还真不太怕,最怕的是赵红兵让他写检查。因为赵红兵对检查的文学性要求太高,大字不识几个的三虎子愁都愁死了:要么你多打我几下,这个检查我实在是写不出来了。赵红兵却从来都是,写不出来就别睡觉,什么时候通过了,什么时候再睡。 所有的人都求饶了,除了老曾。 刀哥还在一拳一拳地打老曾,几次老曾要倒下了,又被老七给扶了起来。但老曾就是不求饶,被打了连哼都不哼。 刀哥开始的时候打得挺狠,可后来拳头却越来越无力。可能是打累了。他不但怕疼,而且打人都不行。 赵红兵知道,这老曾还没被收拾服帖。如果这次不让他彻底跪下,以后再收拾起来,就难了。 “不服是吧!”赵红兵下了地。 老曾没说话,眼睛里全是怒火。 赵红兵猛地一拳打在了老曾的肚子上。这回老七扶都扶不住了,老曾倚着墙缓缓地瘫倒在了地上。 管教此时才姗姗来迟,用钥匙敲着门:“老赵,差不多就行了。”管教也希望赵红兵在号子里树立起权威,这样才好管理。 赵红兵朝管教点点头,说:“把他扔到马桶边上去!反省!今天晚上,他就睡那儿吧!” 赵红兵还真有点佩服老曾了,这样的硬骨头,不多见。 钱三走了过来,使劲地抓着赵红兵的手,泪水都快夺眶而出了:“大哥。” 不知道为什么,赵红兵觉得这俩字很受用。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被依靠的感觉。 这感觉,不错。 第177章 老混子腾越狱中被收买,串通死囚欲杀赵红兵(5) 四、大哥文化 几乎每个中国男人心中,大概都有个大哥情结。这情结说不清,道不明。反正,有本事的人自己当大哥,没本事的人自己去找合适的大哥。不仅仅混社会的有这大哥情结,几乎各行各业都有这大哥情结。 比如说你在单位里想混好,必须得找个大哥,拜个山头,等哪天自己混出来了,自己再当大哥。比如说你在社会上混,也需要有个大哥给你指点迷津。就像二狗这样的闲散人员,出来混,也得拜个大哥。这大哥不是白拜的,拜个大哥说明自己有立场。如果出了问题大哥会帮忙,大哥有责任让小兄弟们过得更好,而当大哥需要帮助时,小兄弟们更是义不容辞。 这种大哥文化在全球也就是中国有,说难听点是相互利用,说好听点是有情有义。你什么时候见过英国人、美国人互相称兄道弟,终日混在一起拉帮结派?就连跟中国文化接近的日本男人间,都是有限度的交往。像是中国这种讲兄弟情义的,欧美人根本读不懂。十个欧美人看《英雄本色》,起码得有八九个人认为这是一部隐晦的同性恋电影,剩下那一两个不认为是同性恋电影的,肯定是因为本人就是同性恋。 而且这种大哥文化,中国古已有之。战国四君子,不就是手下那些门客的大哥吗?关羽,不就是始终纠结在究竟该拜曹操当大哥还是该拜刘备当大哥吗?拜了一个,就意味着舍弃另一个。谁要是做了三姓家奴,得被全社会鄙视。 尽管在当今社会中,这种大哥文化已经越来越不明显了,可国人心中的这种大哥情结,哪能是一天两天的就能磨灭的? 而且,当大哥的人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气质,这和家庭、生活环境密切相关。比如赵红兵,几乎从懂事的那天,就是孩子们的大哥。到了后来,更是江湖大哥的大哥。这样的人,一旦没了当大哥的感觉,肯定会无比失落。以前号子里的这些人敬着他,是因为他在外面名气大,是因为他比别人都有钱。现在这些人再敬着他,可真是觉得他是个大哥了。这两种感觉,对于赵红兵来说,很不一样。虽然赵红兵和钱三等人以前没什么交情,但是这次事件以后,赵红兵就是钱三的大哥。以后赵红兵让钱三去赴汤蹈火,钱三也得去。当然了,赵红兵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他。 老曾被扔到马桶旁边,过了一会儿,自己也缓过来了,倚着墙直喘粗气。 姚千里又贱兮兮地凑了过来,朝赵红兵伸大拇指:“哎呀,哎呀。” “有事说事。”赵红兵虽然再次帮了他,但还是烦他。 “厉害,厉害,我以后真不洗澡了,沾沾你的仙气。” “操!”赵红兵又开始翻那本破《刑法》了。 赵红兵自己知道,今天是威风了,以后不定有多大的麻烦呢。过几天,钱三等人都下了劳改队,自己还得继续面对已经结了仇的老曾。看老曾这架势,是要跟自己死磕到底了。自己肯定是不怕老曾,可老虎也得打盹,你能保证他不半夜把一根钉子钉到你心脏里边?老曾可是犯了死刑的!手上再多条人命,还是死刑。 第二天,钱三、老七、小痞子、李晓强等人都下劳改队了。 钱三眼泪汪汪地跟赵红兵道别,赵红兵也微笑着挥挥手:“走吧!争取减刑。” 钱三看样子是想拥抱一下赵红兵,可想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 赵红兵瞄了老曾一眼,看见老曾倚在马桶边的墙上,连头都不抬。是睡着还是醒了,不知道。 这时,李晓强走了过来,握了握赵红兵的手:“老疙瘩,一句话,当心吧!” 赵红兵笑笑,拍了拍李晓强的肩。 老七已经快到门口了,一回头,看见小李子正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老七快步走到小李子面前,伸手要抡小李子耳光,抡到一半,又把手放下了。 小李子“哇”的一声,又哭了。 赵红兵被小李子哭得心情烦躁:走吧,走吧,都走吧! 钱三等人依依不舍地走了。一下走了五个人,号子里空了。 赵红兵环顾监舍一周,以后要是再跟老曾冲突,能帮助自己的,恐怕只有姚千里和刀哥。姚千里是个愣头青,刀哥又是个窝囊废,谁都不堪重用。即使赵红兵是头狮子,领导着这俩玩意儿,也够费劲的。 老海在写材料,一笔一画认认真真,时不时地还问问别人。 张国庆在看一本足有1000页厚的玄幻小说,边看边落泪,赵红兵几次想抢过来看看这玄幻穿越的小说究竟写了什么,让他一个见惯了人间冷暖的老头儿感动成这样。 小李子躲在角落里抽泣,不知道是不是幼小的心灵刚才又被老七给伤害到了。 老曾好像是倚在墙上睡着了,半天都一动没动。 虽然赵红兵对老海和张国庆挺好的,可赵红兵从来都不指望他们能帮上他什么。这就好像是你对我说一句“我爱你”,未必会换回我的一句“我爱你”,但是如果你对我说一句“操你大爷”,那么一定会换回一句“操你大爷”,并且,可能还会换来更多…… 当然,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很正常。只有赵红兵知道这平静水面下的暗流。老曾报复,是早晚的事。赵红兵操了老曾的大爷,老曾也一定会操赵红兵的大爷。 现在,赵红兵就希望号子里能够补充进来点新鲜血液。赵红兵知道惯例,用不了两天,肯定得进来新人。他准备晚上重新排一下铺,让老海或者张国庆睡在自己身边,然后再让老曾睡到最下面。 赵红兵没想到,中午钱三他们刚走,下午号里就调来了三个。而且这三个中,有两个都是重犯。除了一个溜门撬锁的小毛贼,其他的两个可能都是死刑。 其中一个是二十多岁的郊区小伙子,叫三林,他干了一件有些弱智的绑架杀人案。他犯案的动机是弄到笔钱,然后做点小买卖。结果他绑架了自己的亲表弟。绑架到手以后两个小时觉得事情肯定会败露,干脆先把人质杀了。如此业余的绑架流程,不被抓简直是不可能。三林长了一双三棱眼,相书上说这样的人奸诈、凶残。 另一个可有些来头了,赵红兵早就听过他的名字。他叫腾越,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最早的一批混子,和他同时代的东霸天、李老棍子、陈卫东、张浩然等人早已作古,他本人也混得一直都不怎么样,可是这个人的一生就是一部传奇。他的传奇之处在于他引领着我市一切犯罪的潮流,什么犯罪是新型的,他就犯什么。 他1983年严打入狱后,被判无期,1990年的时候,他在监狱中硬是主动“传染”上肺结核,得以保外就医。 1990年出狱后,腾越以其敏锐的嗅觉,发现了目前社会中三角债问题太多,所以腾越就开了全市第一家讨债公司,可刚刚把这家讨债公司的名声打出去,腾越就因为重伤害又进去了。像是张岳后来开讨债公司,那也是借鉴了腾越的经验。 几年后腾越出狱,出狱后他又开了全市第一家KTV,当时全市人还不知道KTV是何物,每天腾越的歌厅开个喇叭在那叫叫嚷嚷的也没人去,后来腾越招几个小姐进来,生意才火了起来,可是没火太久,就和前去光顾生意的赵山河等人掐了起来,再次因为重伤害锒铛入狱。在他入狱之后,他的KTV那条街上雨后春笋般地开起了20来家,形成了相当大的规模,家家都赚翻了,唯有腾越无法享受胜利的果实。 这次腾越入狱时间不长,一两年就出来了,出来以后他又发现了当时刚刚出现的毒品摇头丸,他又成了全市第一个卖摇头丸的。他当时主要卖药的地点就在富贵的夜总会。那时候张岳正是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此事被张岳知道之后,把他连打带赶撵走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究竟在没在本地,是死是活,没人关心。 腾越有着像张浩然一样出众的商业头脑,当年也有着比较强的势力,只怪他的意识太超前,更多的工作用在了辛辛苦苦地培育市场和引导消费者上,这是乔布斯这样的商业领袖才该干的活,真不该让他去干。 所谓枪打出头鸟,他干的事全和犯罪相关,公安不抓他抓谁? 在十几二十年前,腾越的确还算是个大哥,按辈分来说,还要比赵红兵高上一辈。但是,腾越在残酷的竞争中混败了。在当今社会,手里没钱,怎么当大哥? 赵红兵早就知道这么个人,可是赵红兵很少出去瞎混,所以不认识他。现在赵红兵好好地端详了一下他:中等个,长相还算清秀,但眼神却是桀骜不驯,头发和胡子有些花白,指节非常大,像是老鸹爪似的。举手投足间,一看就是个老混子。 赵红兵听张岳说过曾经毒打过腾越,但是赵红兵不太了解具体的细节。都是出来混的,赵红兵对腾越这样的老混子还是挺给面子的。毕竟,人家腾越是从东霸天、刘海柱、李老棍子那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混出来的,即使现在混得差了点,可人家当年肯定也是一条好汉。赵红兵二话没说,就让腾越睡在了二铺,让三林睡在三铺。 赵红兵认为,让腾越这样成名已久的江湖人物睡在二铺,是给自己上个保险。只要自己善待他,他还能去和老曾同流合污不成?赵红兵向来对自己跟江湖人物的沟通能力有信心。 事实证明,赵红兵也有错的时候。 从晚上开始,赵红兵就觉得此人不善。其实他对赵红兵言语上倒没什么不敬,只是赵红兵的直觉告诉自己,此人对自己有敌意,至于是不是因为张岳的关系,赵红兵不太清楚。 比如下午的时候,赵红兵问他:“吃点什么?一起点了吧。” 腾越说:“呵呵,心领了,我是不富裕,但是还吃得起。再说,哪能随便吃人家的饭呢。吃了你的,不就成了你小弟了吗?你小弟那么多,也不差我一个了。” 第178章 老混子腾越狱中被收买,串通死囚欲杀赵红兵(6) 话掉地上了,赵红兵没法接茬儿。不过赵红兵是场面上的人,不差事儿,又递过根烟:“抽根烟总行吧?” “你那烟我享受不了,我抽外烟。”腾越说着,自己掏出包三五,边点边说,“烟是没你烟好,可我就好这口。” 话彻底掉地上了,赵红兵该给面子给面子,人家不领情,赵红兵再这样,就是犯贱了。其实人和人之间的沟通很微妙,只要是情商不太低的人,基本不用说“我喜欢你”、“我讨厌你”之类的话,互相就能感觉是不是能够对眼。赵红兵的情商肯定没低到一定份上,他知道,这辈子,他不可能和腾越交上朋友。 回头吃完晚饭看电视的时候,赵红兵发现:这腾越别看不愿意跟自己沟通,但还是特别愿意和号子里的别人沟通的。尤其是跟一起进来的这两个人,腾越更是当小弟照顾着。他不吃赵红兵的,倒是让那两个小弟吃他的。 刀哥闲着没事,看着腾越他们都吃好吃的,主动溜达过去搭话。 “伙食不错啊!”刀哥一看就是个小毛贼,看见人家吃口好的,都凑上去分杯羹。 “太他妈的难吃了。”腾越把饭盆扔在了一边。 刀哥看着自己饭盆的白菜帮子说:“不错了,就我这白菜帮子,猪都不吃。猪不理,我还得理。” “也不是坏事儿,就你那一身膘。该减减了。”腾越说。 “我这还一身膘呢?我进来都瘦了10多斤了,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多胖,伙食多好。” 腾越说:“还能有多好?” “我饭做得好啊!” “你?厨师?” “不是厨师,我饭做得好的主要原因是我爸高瞻远瞩,我20岁那年,他看电视看着有厨艺学校招生,我爸立马把我送了去。我妈问为啥,你猜我爸咋说?” “咋说?” “我爸说,咱儿子早晚得进监狱去,到了监狱你会天文地理都没用,就数厨师最有用。进了看守所就当劳动号,进了监狱里就继续当厨师,干活少,减刑快……” 腾越乐了:“你爸真是这么说的?” “真的。” “那你爸还真是高瞻远瞩。”腾越不住地点头。 “唉,我爸给我弄了一败家媳妇儿,就不太高瞻远瞩了。” “她给你戴绿帽子了?”腾越可能是觉得刀哥比较好玩,愿意跟他唠。 “她敢!她就是成天跟我吵架,我能跟老娘们儿吵吵吗?我就离家出走了。” “然后就来看守所了?” “可不嘛。” “去哪不好,来看守所干吗?” “我也不想啊!我跟我家那娘们儿吵吵完,就找我朋友玩去,那时候已经是10点多了,我朋友在歌厅唱歌呢,我就过去了。哪知道,我刚进了歌厅的过道,就看见前边打起来了。我再一看,是我朋友在那打架呢。我这么仗义,能不上去帮忙吗?我帮着踹了几脚,这架也就散了,我们也各回各家了。我在洗浴中心住了一宿,到了第二天,警察给我打电话,说找我了解一下昨天打架的情况。我去了才知道,我那朋友昨天后脑挨了一下,当时觉得没什么事,到了凌晨,死了!这下可好,我们打架的两帮人都被关到这了。这警察也太不讲理了,是我的朋友被打死了,我已经够倒霉的了,还把我抓进来干吗?” 腾越点点头:“关键你不像好人,你看看你那胳膊上,还刺着青。” “嘿嘿……”刀哥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胳膊上的“刀”字。 “你怎么还刺了个刀?”腾越也觉得刀哥的刺青比较奇怪。 “玩呗!”刀哥觉得这个话题十分不利于自己,赶紧转移话题,“我问了,像我这样的,最多判个一年半载的,我觉得我能当上劳动号,到时候,腾哥你尝尝兄弟的手艺。” “那你可快点,我怕我等不到那时候了。” “你肯定长命百岁。”刀哥的话把赵红兵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操,我倒是想!” 腾越嘴里虽然在骂,可是的确是聊高兴了,伸手摸出包烟,扔给了刀哥:“拿去抽去!” “谢谢腾哥。”刀哥喜出望外,表情跟旧社会的大茶壶收到了打赏似的。 腾越不但跟刀哥聊天,整个号子里他逮谁跟谁聊,这和他对赵红兵的冷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红兵听腾越跟别人聊,也大概知道了腾越这些年过得不怎么如意,但是生活肯定没什么问题。 腾越在被张岳打跑之后,当然没有洗心革面。他跑到了福建,干起了强拆,本来干得好好的,可是后来他的老大因为别的事儿进了监狱。腾越去年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本市,回来以后,腾越瞄准了电子游戏的赌博市场,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电子赌场。这种电子游戏的赌博,不同于当年李四的扑克机和马三的大满贯之类的小打小闹,而是真真正正的赌博。有狮子王国、电子百家乐、奔驰宝马这样的吃钱机器。 一个小小的游戏厅,一年收入百十来万不成问题,一旦遇上个冤大头,说不定三五天就在这扔上几十万。腾越在开了游戏厅半年后,终于遇上了个大主顾:一个我市最大的民营企业家老牛的儿子。据说这小子在来腾越游戏厅前,已经输了几百万,次次都是他爸派人来还钱。这小子屡败屡战,却越战越勇,又来到了腾越的场子玩。 腾越早就对他的背景了解得一清二楚,在他输了十几万现金以后,开始记账了,只要肯打欠条,腾越怎么给他上分都成,腾越有过开讨债公司的经验,十分确信自己能拿回这笔钱。 半个月过去了,腾越看了看手中的欠条,已经100万了。腾越知道,再欠下去就不保险了。所以,开始跟这小子要账了。结果自从腾越第一次张口要账之后,这小子居然消失了,再也没来过游戏厅。腾越打电话,他也根本不接。 腾越恼了,这么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居然还敢玩自己!腾越一怒之下,开着车到处去找他,结果,在另一个游戏厅里找到了他,他又在另一个游戏厅里欠了不少钱。腾越二话没说,直接把这小子绑走,就绑到了自己家里。自己拿着欠条去找他爸老牛。老牛可能是每天为儿子还债也还得焦头烂额了,就跟腾越说:“给你50万你放人,要是你觉得50万还不够,那我就报案了。这个儿子我也不想要了。” 腾越说:“有种你就报案吧,100万,少一个子都不行。欠条在我手上,警察来了我也有理。” 老牛说:“就50万。行的话现在就拿走。” 腾越说:“三天内,100万。” 老牛说:“100万没有。” 腾越说:“好吧,那就走着瞧。我倒要看看你要钱还是要儿子。” 腾越用的还是十几年前要账的老一套,哪知道现在这一套早就过时了。现在有几个人还像以前一样讲规矩啊。 老牛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他知道腾越是求财的,肯定没胆子把他儿子怎么样,也想让儿子接受接受教训,所以还真就撒手不管了。 三天后腾越再去找老牛,老牛干脆连见他都不见了,这可完全激怒了腾越,拿着电话就骂:“我操你妈,别以为有俩骚钱就牛逼。是你儿子欠了我的钱,你一天不给钱,我一天就不会放人。今天你再给我100万我都不要了,告诉你,多一天就多10万。你不是牛逼吗?你不是不见我吗?好,我回去就给你儿子放点血。” 腾越说完,就把电话关了。本来腾越是想关上电话,吓吓老牛,装装逼。哪知道老牛确实害怕了,可再拨腾越电话时拨不通了。这下老牛可急了,一个电话打到了公安局…… 腾越打开手机的同时,家楼下响起了警笛。 小牛一脸不屑地跟腾越说:“我就说你别绑我,有劲吗?这下你折腾大了吧!我看你怎么收场。” 腾越说:“你欠我钱还有理了?” 小牛更加不屑:“看你穷成这个逼样儿,100万,至于吗?那两个逼钱算什么啊!” “我操你妈,你再说!” “再说也是这么回事儿,痛快的把我放了,给你个十万八万的。你要是不放我,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小牛洋洋得意。 腾越回身去厨房里拿出了菜刀:“我想知道知道后果是啥。” “你碰我一下,你就倒霉了。” “我操你妈!” 腾越一菜刀朝小牛抡了下去…… 腾越多年来的郁郁不得志,腾越仇恨现在的人不讲道义,腾越这些年在外面受的有钱人的气,都在这一刀上。 可以想象这一刀有多重。 腾越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抡了这么一刀。菜刀抡下去以后,腾越自己都惊了。这一刀,端端正正地砍在了小牛的太阳穴上,小牛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小牛居然被腾越一菜刀给干死了!腾越混了二十多年社会,第一次看到被菜刀一下就砍死的人,而且,就是出自自己的手。 被抓起来以后,腾越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老牛一定会动用一切关系把自己给判了。 现在看守所里腾越的心态很正常,聊到最后,说:“别他妈的以为有钱就了不起,老牛家是有钱,那又怎么样?小牛还不一样被我干死了?我一条老命换他一条小命,值!我这条烂命折腾够了,早死八个来回了。我现在死,也他妈的算为民除害了。有钱能怎么样?有钱有几条命?别他妈的得罪我,得罪我就是个死!”腾越那个年代的老流氓,甭管自己是干什么的,总希望给自己贴上正义、拔刀相助、为民除害的标签。 腾越说完这句话,还看了赵红兵一眼。赵红兵眯着眼睛看着腾越冷哼了一声。赵红兵当然懂腾越的意思,最后一句话,就是说给赵红兵听的。赵红兵的确不知道为什么腾越对自己有那么大的仇恨。难道是因为张岳多年前收拾过他?难道是因为腾越仇富? 赵红兵也懒得想腾越究竟是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敌视,赵红兵只知道两点: 1.腾越早晚有一天得闹号,闹的对象就是自己; 2.等着腾越闹那一天,毫不犹豫把他归拢,归拢到像是老曾那样服了为止。甭管他是死刑犯还是什么犯,在我赵红兵这,都不管用。 第179章 半夜监室遭袭,赵红兵命悬一线(1) 一、打架是种天赋 赵红兵谁都没怕过,又怎么会怕腾越?腾越自己说自己死过八个来回是吹牛逼,赵红兵可真是死过十个来回了。 不过,在战术上,赵红兵还是很重视敌人。他注意腾越的一举一动。又过了几天,腾越依然对赵红兵不冷不热,赵红兵也不答理他。赵红兵发现,腾越很喜欢维人,只要是他看着顺眼的人,他就拿吃的和烟维着,和号子里的一大半人打成一片,一副要架空赵红兵的架势。 赵红兵还真想看看腾越要怎么折腾。不过,在维人的这一点上,赵红兵确实不如腾越。以前在外面的时候,赵红兵就不太喜欢交人,成天和自己混了二十来年的兄弟混在一起。现在进了号子,赵红兵更不交人,每天除了必要说的几句话,别的话都不说。 这是赵红兵的缺陷,他从小就有点瞧不起人,成天只跟自己瞧得起的人在一起。而且,他瞧不起谁会表现得很明显,让人感觉得出。 现在这号子里二十来个人,人数上挺像是江苏卫视的《非诚勿扰》。如果让赵红兵上台,选择让他心动的人,他被逼无奈选一个,或许选择姚千里。如果姚千里摁灭了灯,那赵红兵应该按灭所有人的灯,他最后应该走到老曾那,低头一看,老曾早就灭了他的灯。 就现在这个号子里,赵红兵顶多就瞧得起老曾,他一向佩服硬骨头。可老曾,还是他的仇人。至于姚千里,那是赵红兵多少有点喜欢的人,因为他觉得姚千里这孩子虽然烦人,但是善良。 可腾越不一样,短短几天的时间,腾越在看守所里至少交了五个朋友,而且还收了一个徒弟。 第一个是和腾越一起进来的三林。虽然他俩都是绑架杀人案,可是按理说他俩在以前的生活中应该没什么交集。可他俩似乎有着相当的默契。 第二个是养藏獒的张国庆。腾越从知道了张国庆入狱的原因后,就对张国庆特别的好,可能是他从张国庆身上找到了仇富的共同点。每天,腾越都给张国庆弄好吃的,而且还跟张国庆说:“咬死他们才好呢,没咬死他们算他们命大。你儿子的事你放心,我姓腾的也有儿子,就算是我死了,我家也能剩俩钱,我让我儿子照顾他!” 第三个是老曾。腾越和老曾越走越近,尤其是在放风的时候,赵红兵经常会看见他们在嘀咕什么。这让赵红兵多少有些不安,如果这两个死刑犯一起联合起来对付自己,那自己可能的确有些麻烦。 第四个是刀哥。自从刀哥抽了腾越几包烟后,就已经完全把自己定位成了腾越的小弟,每天鞍前马后的,一副马仔的样子。 第五个是跟腾越一起进来的那个溜门撬锁的盗窃犯小毕,也成了腾越的小弟。和刀哥一起,是成天给腾越溜须拍马的左膀右臂。 另外,那个贩卖摇头丸的改口称腾越师父了,他认为腾越的确是他的祖师爷。 赵红兵倒是很欣赏腾越一点,他很同情小李子,小李子那么个人见人厌的人,腾越倒是有足够的耐心。小李子天天哭,却从没见到腾越对他发火,甚至还去哄他。 看守所是一个微型的、矛盾冲突更加激烈的小社会。其实在外面,我们为生计奔波的时候,谁还没说过几次违心的话?谁没干过几件自己都觉得脸红的事?为了一口饭吃,无可厚非。只是没有看守所这么赤裸裸罢了。 随着腾越在看守所里混得越来越开,他和赵红兵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差。刀哥似乎是在外面的时候总给人当小弟,特别能看得出来眉眼高低,这是他生存的法宝。他发现了赵红兵和腾越似乎有一定的隔阂。刀哥应该清楚,别看自己得了不少好处。可腾越和赵红兵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大哥。赵红兵的财力和势力,比腾越强百倍。 当小弟也不容易啊,得看大哥脸色,讨好着腾越能有好吃的,可赵红兵更加得罪不起啊。而且,刀哥也是亲眼见过赵红兵的手段,别看赵红兵平时跟老僧入定似的枯坐着,一旦动了怒,那可是雷鸣闪电风雨交加。所以,刀哥还得给赵红兵打小进步。 放风时,赵红兵刚掏出烟,刀哥就摸出打火机点烟。赵红兵拿着烟的手躲开了,还轻轻地吹了口气,把火苗吹灭了。 刀哥讪笑:“红兵大哥……” “别大哥大哥地叫,谁是你大哥啊?”赵红兵自己点着了烟。 “我出去以后,想跟你混呢。跟你混,你就是我大哥了呗。”刀哥还真不要脸。 “是吗?你能干啥呢?工程管理?项目规划?项目营销?” “我……我不太行。” “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赵红兵看都懒得看刀哥了。 “这……”尴尬的气氛中,刀哥还是坚持着站在赵红兵身边,把烟抽完,表情还强做优美。 赵红兵其实在看腾越和老曾又在嘀咕什么。赵红兵知道,他俩嘀咕得越多,离闹号的时间就越近了。就看守所里这些人,赵红兵太了解了,这些人谁都不是傻子,腾越想闹号,无非也就是联络联络三林和老曾这两个肯定要判死刑的犯人,其他人谁敢跟着他干?还要命不要命了? 腾越那个年代的老流氓,多少都会三拳两脚,究竟腾越的拳脚怎么样,赵红兵心里没什么底。如果是20年前赵红兵刚复员的时候,他完全有自信能在30秒内把这三个人打倒,可毕竟这些年来赵红兵常年在酒里泡着,疏于锻炼,完全还是靠当年的老底子。那天赵红兵在30秒内连续击倒了老曾等三个人,主要还是打了个猝不及防,大家都没想到江湖大哥赵红兵还是个高手。如果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那可能是另外一个结果。就那天,赵红兵打完以后还是气喘心跳不止,如果赵红兵不是在最近几年坚持每天早上快步走,可能那天就栽了。 跟三林这样壮得像头牦牛似的年轻小伙子比力气,赵红兵不一定输给他,但也未必会比他强。如果说出拳出腿的速度,赵红兵也不比以前了。现在赵红兵最大的优势就是两点:1.超乎寻常的冷静;2.知道击打哪里可以迅速击倒对方。 赵红兵一直在考虑如果有了矛盾,自己应该先出手制住谁,如何以一敌三。 这时,姚千里过来了。近几天赵红兵比较欣赏姚千里的一点是,他不爱答理腾越,只认赵红兵。 姚千里压低嗓子说:“他们在说你坏话。” 即使姚千里不说,赵红兵也能猜得到。赵红兵点点头:“说我什么了?” “说你装逼,还说自己烂命一条了,怎么死都是个死。要是你哪天惹着他了,他……” 姚千里的话说到一半,发现腾越、老曾他们正在看着他。放风室太小,保不齐刚才姚千里说的话,已经被腾越听见了。 赵红兵当然看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就说:“这几天风沙怎么这么大。早上一起床,床上全是土,真他妈的烦。” 姚千里愣了一愣,说:“床上有土也就算了,中午吃饭,还吃到沙子了,崩牙。” 赵红兵看着姚千里笑了,心想这愣头青也有不愣的时候嘛。赵红兵知道和腾越他们冲突是早晚的事,他这么说话,是为了保护姚千里。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老海总在吧嗒嘴。他这习惯由来已久,只是今天刚刚写好了材料递上去,可能心情比较好,所以吧嗒嘴的声音大了点。其实赵红兵也烦他吧嗒嘴,只是从来没开口。这次,腾越替赵红兵骂了。 “你再吧嗒嘴,我他妈的就把你那口烂牙都给你掰下来。”腾越放下饭盆骂。 “谁吃饭不吧嗒嘴,我怎么了我?”老海继续吃,嘴里继续吧嗒吧嗒的,连眼都不抬。 “让你别吧嗒嘴,你听见了吗?”腾越恼了。 “你吃饭一点动静没有?我听见你也吧嗒。” “我操你妈!” 腾越恼了,霍地站起,随手就把自己的饭盆摔向了老海。老海岁数虽然大,可是身手却很敏捷,一侧身就躲开了这饭盆。号子太小,老海身边却有七八个人沾上了菜汤。 腾越指着老海说:“看你岁数大,我不打你。你这老逼灯吃饭再吧嗒嘴,我把你那一嘴牙给掰烂了。” 老海愤愤不平,但还端着那碗饭:“我这么吃饭五十多年了,从来没人说过我。” “今天我就说你了,虽然你也活不了几天了,那我也得给你纠正纠正。” “你是谁啊!”老海不屑一顾。 腾越没再废话,快步上前,撞翻了三五个人手里的饭盆,冲上前去就给了老海一嘴巴。 老海戴着手铐脚镣行动不便,抡起双手想拿手铐砸腾越,被腾越手上一推脚下一绊,就摔倒在地。 腾越朝老海头上就是一脚,刀哥和小毕这两个腾越的马仔,放下饭盆,冲上去就踹。老海倒在地上想捂着头,可拷着的双手却抬不起来。 赵红兵怒了。腾越说打就打,连死刑犯都打,还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究竟谁是头铺? 赵红兵冲上前去,朝刀哥就是一耳光,回手,又给了小毕一耳光。赵红兵出手太重,刀哥和小毕差点被耳光抽倒,他俩显然被打晕了,不住地用力眨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东西。赵红兵没打腾越,是看在腾越是个老江湖的份上,给腾越个面子。 不过,腾越可不领情:“牛逼啊!来啊!连我一起打呗!” 赵红兵冷笑:“朝哪打?” 腾越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朝赵红兵走过来:“朝这,打死我,有种就打死我。” 老曾和三林都站了起来,慢慢地踱到了腾越的身后,四只眼睛盯着赵红兵的脸。 赵红兵继续冷笑:“你那条贱命,配让我打吗?” “我这可是让你打,是你不敢的?” 赵红兵说:“我哪敢打你啊!” 赵红兵转过身要走。腾越说:“真识相……” 腾越的话说到一半,就觉得肚子被重重地一击,身子一下飞了出去,幸亏被身后的老曾和三林抱住,否则非摔出去三五米不可。 赵红兵这招后踹窝心腿已经二十多年没用过了,这是沈公子教他的绝技,出腿前毫无征兆,但势大力沉。他早就盘算好了怎么对付腾越。腾越看样子也会些拳脚,硬打硬拼有风险,就这么猝不及防来一下,几分钟之内,腾越肯定没有还手之力。 腾越被这一脚剜得喘不上气,太阳穴又被赵红兵的回手拳重重地一击,彻底地瘫软了。 赵红兵说:“讨钱的讨饭的我都见过,讨打的,你是第一个。” 老曾和三林都想冲上前去,被腾越拉住了。 老曾和三林搀扶着腾越勉强站直。腾越说:“姓赵的,这事没完。” 赵红兵又是同样毫无征兆地一记后踹窝心脚,又踹在了腾越的肚子上,腾越又瘫软了。 赵红兵轻轻松松地说:“我觉得也没完。” 赵红兵回到床上,又老僧入定似的盘腿坐着。他不时地用余光看着腾越他们。腾越身体素质的确不是盖的,吐了几口酸水以后,似乎能直起腰了。这要是换了别人,恐怕得在床上躺个一天半天的。 赵红兵想起了张岳收拾三愣子时候说的话:“有些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还真以为你怕了他。”赵红兵越想这句话越正确。要是腾越刚进来的时候,赵红兵就采取强硬手段,恐怕腾越不会像现在这么扎刺。这次赵红兵胜在了出其不意,沈公子教他这一招已经二十多年了,可赵红兵却从没用过。因为赵红兵以前从来没必要以这种半偷袭的方式取胜。 不过赵红兵也看出了腾越的身手,就打架而言,腾越最多也就是个三流高手。可能有人会问,你写武侠小说呢?混子打架还能分出几流?答案是肯定的:无论干任何事,都有天才,都有庸才。 比如说踢足球,很多球员身体素质、技术都差不多,可是有些人就是有天分,总能在最需要的地方出现,例如前锋因扎吉。再比如说画画,有些人画一辈子画,无比努力,到老了也只能在街头作画,可有些人三十来岁,已经是享誉全球的大画家了。再比如说厨师,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工具,可就是有人能烧出让人回味无穷的美味,有些人做出的菜让人难以下咽。再比如写小说,有些人写的文章虽然文字优美,却无法读得下去,可是孔二狗的文章却…… 总之,每个行业真正的杰出者,几乎都是天才,这不是后天努力就能达到的。我们经常能读到一句话:“天才就是99%的汗水加上1%的灵感。”其实这句话还有后半句,只是很多人不知道,“如果没了那1%的灵感,就什么都不是。” 赵红兵认识的人里,能称之为打架天才的,只有沈公子,连赵山河和刘海柱都只能算二流。沈公子总是能把部队里学到的三拳两脚给无穷地演绎,并且充分运用到实战中去,如果是一对一的对打,沈公子不可能输给任何一个人。沈公子如果不去做生意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开创一套拳法,成为像叶问似的一代宗师。赵山河其实是所有人中最接近天才的,可是他过于莽撞而且匪气外露,使他不能称之为天才。打架是体力、耐力、注意力、意志力等高度综合的运动,有一项是短板,那么就不能称之为绝顶高手。比如说历史上的名将,身经百战杀敌上千,刀枪剑雨中混一生,最后还能颐养天年,他们不是天才,谁是天才?赵红兵打架也绝对是个高手,但他自认稍逊沈公子一筹,因为他在实战中缺乏灵感,比沈公子少点机灵劲。或许,赵红兵和赵山河是同一级别的选手。 腾越一出手,赵红兵就明了,腾越是个会些拳脚的庸才,跟自己完全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但确实还不能小视。因为看守所里的空间实在太局促,如果几个人一起围上来,那么很有可能自己施展不开拳脚。赵红兵对号子里的地形早已了如指掌,从第一次出手揍老曾到第二次出手揍腾越,赵红兵全都巧妙地利用了地形。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只要在狭窄的过道上正面开战,那么必胜无疑。因为过道只有不到两米宽,对方最多并排站两个人,而且并排站两个人打架已经束手束脚相互制约了,所以,在过道上多数时候只能一对一。而一对一,赵红兵必胜无疑。 想到这,赵红兵忽然觉得激情澎湃。自己确实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当年青春年少闯荡社会时意气风发,屡挫强敌。可近些年的生活太安逸,挑战太少,自己已经活得索然无味。 在这小小的看守所里,终于,又遇上了对手,人生,就应该时不时地来点刺激;生活,才能重新变得激情四射。 第180章 半夜监室遭袭,赵红兵命悬一线(2) 二、装死,强势反击 这天,又湿又闷,赵红兵觉得自己的后脑隐隐作痛。赵红兵知道,可能一会儿,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就要下了。这么多年来,每逢下雨阴天,赵红兵的脑袋必疼。只要这雨下来,赵红兵的头疼就会明显减轻。 虽然还是春天,可看守所里通风太差,特别闷热。赵红兵的脑子昏昏沉沉。近些天来,赵红兵一直没太睡好,始终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因为他时刻防着腾越、老曾等人的袭击,他知道他们的袭击很可能是在晚上,趁自己睡着的时候下手。所以,赵红兵每天都等腾越睡着了以后再休息。赵红兵已经总结出了腾越的规律,腾越大概是每天躺下后半小时入睡,他睡觉时总是打着微酣。这微酣,对于赵红兵来说,就是安全的信号。 赵红兵知道,这样的事,根本马虎不得,在腾越被判死刑砸上手铐脚镣前,必须得慎之又慎。腾越绝对不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但是绝对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因为他手上已经有了一条人命,再多一条人命,也不会被处决两次。 按规矩,号子里每天都安排两个人值班,以防意外发生,可是赵红兵却一点都不放心。就值班的这些人,或许两包方便面就能收买。指望着他们当警卫,完全不靠谱。 这天放风的时候,姚千里走了过来。现在赵红兵并不像以前那么烦姚千里了,因为他觉得整个号子里,真正值得信任的,似乎只有姚千里一人。 姚千里走过来时扭扭捏捏的,看样子欲言又止。 赵红兵给他塞了根烟:“想说啥,说。” “红兵大哥,你给我的签名……没了。” “不是不让你洗澡吗?”赵红兵说。 “我是个挺爱干净的人,但是你也看见了,过去的十多天,我真没洗澡,我已经忍不了啦。但我还是坚持着没洗。” “坚持着吧,多好,一直留到下劳改队的时候。”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确实是没了。” “咋没的?” “今天下午天太热,我情不自禁地搓了搓后背!我忘了背后有字。” “搓掉了?” “嗯……不过,还剩点,那个赵字基本还看得出来,可是红兵看不出来了。” 赵红兵乐了:“赵字既然还有,那就留着。哪天赵也没了,再洗吧!” “这……”姚千里也看出来赵红兵在跟他开玩笑呢,可是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哈哈哈哈。” 赵红兵笑得很开心,姚千里也跟着笑。赵红兵在过去这些年里总跟一些心机特重、特别复杂的人在一起,遇上了姚千里这么个像纯净水一样的小伙儿,还是觉得很有趣的。 张国庆看见赵红兵和姚千里俩人聊得很开心,也凑了过来。在张国庆刚进来的时候,赵红兵对他很照顾,赵红兵也看得出来,张国庆对他很感激。可是后来腾越进来以后,他和张国庆俩人在仇富这一问题上找到了共同语言,基本接手了赵红兵对张国庆的照顾。所以,赵红兵和张国庆多少疏远了点。 张国庆看见赵红兵不住地用手指捏自己的头,就问:“怎么了?头疼啊?” 赵红兵苦笑:“快20年了,一下雨阴天的就这样。” “注意身体啊!”张国庆说。 “嗯,不过这是老毛病了。” “保重身体啊!”张国庆继续说。 “嗯?”赵红兵有点蒙,同样一句话说这么久干吗? “你还年轻,注意身体啊!”张国庆朝赵红兵点了点头。 “也不年轻了。” “保重啊!”张国庆又唠叨了一句。 姚千里笑骂:“老张你今天没喝吧?怎么这么磨叽?” 姚千里是个愣头青,没懂张国庆的意思。赵红兵现在可是明明白白了:腾越等人要对自己下手了,毫无疑问,张国庆得到了消息。 赵红兵低声说:“放心吧老张,我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那就好,那就好。”张国庆步履蹒跚地走了。 赵红兵很感动。张国庆能递这么句话,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姚千里说:“今天老张怎么了?怎么跟小李子似的了,磨磨叽叽,神神叨叨。” 赵红兵说:“他是个好人。” 回去以后,赵红兵也在观察腾越等人,倒是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赵红兵不担心别的,就担心腾越像小李子似的弄根磨尖了的筷子、牙刷什么的,趁自己睡着插到心脏里。自从上次动完手以后,赵红兵跟腾越再也没说过话。只要俩人一对眼,赵红兵就拿眼睛睖他,而腾越也从不表现出特别不服,总是低眉顺眼的。号子里看似风平浪静。 晚上,赵红兵采取了新的睡姿,他的背靠在墙上侧卧着,双手护着胸口,眼睛看着下面的二十来个人。他这样睡,是为了不把自己背后的空门露给敌人,是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式。 半小时,腾越睡着了。 又过了一小时,值班的人换成了刀哥和张国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赵红兵实在顶不住了,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多天来的浅睡眠。 赵红兵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虽然睡得不是特别踏实,但是他似乎梦见自己未满周岁的儿子居然会叫爸爸了。 赵红兵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忽然,赵红兵觉得自己的头部一阵剧痛。赵红兵连眼睛都没睁,下意识地打了个滚。结果,后脑又是一阵剧痛。紧接着,赵红兵感觉有人骑在了自己身上,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赵红兵一睁眼,骑在自己身上的人正是腾越。 腾越似乎是练过鹰爪之类的功夫,双手掐住赵红兵的脖子,掐得牢牢的。赵红兵双手搭住了腾越的手腕,以图奋力一扯甩开腾越。以赵红兵的力气和身手,甩开腾越是分分钟的事。哪知就在此时,赵红兵的大脑又被重重地一击,这一下,赵红兵险些昏死了过去,松开了抓住腾越手腕的双手。 此时,赵红兵的左手和右手分别被老曾和三林牢牢按住,动弹不得。赵红兵半口气都顺不上来,眼前漆黑。赵红兵此时明白了:腾越等人迟迟没动手,就是在等这样的机会。他们不是想收拾自己,而是想杀了自己。 赵红兵奋力挣扎,但越挣扎,力气越小了…… 赵红兵的舌头伸了出来…… 赵红兵翻了白眼…… 赵红兵不动了…… 此时,号子里的其他人才从睡梦中惊醒,纷纷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腾越缓缓地松开了掐在赵红兵脖子上的手,说:“赵红兵抽羊痫风了,我们得按住他。” 腾越说完,慢慢地从赵红兵身上下来了,赵红兵已死,他需要等待的,是再一次提审,他早已准备好了。老曾和三林也松开了赵红兵那早已不再挣扎的手。 腾越说:“赵红兵好像抽羊痫风抽过去了,按铃找管教吧。” 腾越忽然感觉后心被重重一击,紧接着,双耳嗡的一声。腾越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瘫倒在地。 躺下去的是腾越,站起来的却是赵红兵,是两眼布满血丝喘着粗气的赵红兵。 老曾看着眼前死而复生的赵红兵,不知所措。赵红兵似乎刚才对腾越的一击也用光了最后的力气,不停地在喘粗气,似乎无力向老曾进攻。 老曾看到如此这般的赵红兵,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倚在了过道的墙上。赵红兵的手段他知道,让他去贸然主动上前跟赵红兵动手,他没这胆子。 三林知道进攻还可能会赢,退缩一定会输。他想在铺上和赵红兵决一死战,朝铺上就跳了上去。三林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对手,居然还想像打擂台似的跳上台去。 当三林还跳在半空时,赵红兵一脚已经抡出。附近几个号子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似乎还有人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三林重重地摔在了地下。他的肋骨一定断了,究竟是几根还不知道。 赵红兵跳下铺,一脚侧踹踹到了老曾的肚子上,老曾倚着墙再次缓缓倒地,赵红兵连环三脚,脚脚都踹在了老曾的头上。老曾连抱头都来不及抱了。 此时赵红兵再回头,看到了腾越那张恐惧的脸。赵红兵抓起他的衣领,一拳一拳地打在他的脸上。腾越知道自己的牙肯定掉了很多。 附近的几个管教都来了,打开了监室的大门:住手!住手! 赵红兵刚刚遭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生命威胁,险些死在这群鼠辈手下,怎肯轻易罢休?赵红兵已经完全打红了眼,根本没理会管教,继续一拳接一拳地抡在腾越头上。三个管教冲了过来,扳住了赵红兵的肩膀。赵红兵已经忘了身后就是管教,他以为还是老曾等人。赵红兵肩膀一抖,一个背摔,就把管教摔倒在地。 一根电棍插在了赵红兵的腰上,赵红兵回头怒视。 又一根电棍插在了赵红兵的腰上,赵红兵瘫软在地。 被赵红兵摔翻在地的管教起身,气急败坏:“没有王法了!都给我带出去!” 刚才参与打架的四个人,全部被带了出去。或者说,全部被拖了出去。腾越等三人被赵红兵打得无法独立行走,赵红兵是被电棍电的。 赵红兵很幸运,如果刚才腾越等人再掐他半分钟,恐怕就算是他不死,也得变成植物人。不过,赵红兵的伪装也的确够出色。赵红兵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介绍了一种叫负鼠的动物,当它遇到危险时,总是用装死去规避。今天,赵红兵只能祭出了这败中求胜的险招,而且,腾越等人还真是中了招。其实赵红兵一拳打在腾越后心的时候,双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完全是凭直觉。如果此时三林和老曾一起动手,恐怕赵红兵也难招架。只可惜,老曾对赵红兵过于畏惧,没敢直接拼死一搏。 腾越的确低估了赵红兵,像赵红兵这样的人,根本不能给他机会。一旦被他抓住不是机会的机会,那腾越就再也没有了翻盘的机会。天才就是这样,马拉多纳总能把一个又一个看似无法打进的球打进,所以,他是球王。 赵红兵、腾越等人全部被拖到了外面,全都被拷住,像是凤凰亮翅一样铐在栏杆上。赵红兵他们四人身边站了十来个管教。此时,看守所的领导也来了,他斯斯文文白白净净戴着金丝边眼镜,和各个凶神恶煞般长相的管教气质完全不同,看起来倒是很像一个在大城市上班的白领。不过很快,赵红兵就领教到了这个领导的厉害。 老曾挨了一电棍,一声惨叫。 “还敢打架吗?”管教问。 “不敢了!” 又是一电棍,老曾又是一声惨叫。 “声音不够大,还敢打架吗?” “不敢了!” “好!”管教走向了三林。 “还敢打架吗?”管教上去又是一电棍。 肋条刚才被打断了好几根的三林被这一电棍戳在了肋条上,当场惨叫一声晕倒。 管教似乎没想到三林这么不禁电,一下就给干晕了。 管教又转向了腾越:“还闹吗?” 腾越不搭话。 一电棍戳上去,腾越哼了一声,不说话。 再一根电棍戳上去,腾越又哼了一声,还是不说话。 管教急了,两根电棍一起电! 腾越长长地哼了一声,瘫软了。 腾越就是没告饶。不管怎么说,是条汉子。 管教走向了赵红兵:“赵红兵是吧?名头不小嘛。把三个人都给打了,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他们三个想杀我。” “他们三个想杀你?别逗了,你看看他们仨现在那样儿。是你想杀他们仨吧?”管教说。 另一个管教搭话了:“都知道你在外面混得很开,你进来以后都给你几分面子,可你也不能胡来啊,你长本事了是吧?连管教都敢打!我告诉你,这个看守所从成立到现在,还没一个敢打管教的!你是第一个!” “他们要杀我!我没想要打管教。” “还他妈的嘴硬。” 一根电棍插上去,赵红兵晃了晃。 第二根电棍插上去,赵红兵腿软了。 第三根电棍再插上去,赵红兵似乎闻见了自己的肉味。 再一根电棍插上去,赵红兵忽然有了疼痛的快感。 再一根电棍插上去,赵红兵的眼前,看到了几条闪电。 又一根电棍插上去…… 赵红兵两只手挂在镣铐上,整个人瘫倒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挨了几下,别人给赵红兵数着呢,一共挨了7下,但就是没告饶,脸憋得通红,牙花子都咬出血了,就是连哼都没哼。 不但监区里嫌犯们佩服赵红兵,连管教也有点佩服赵红兵了。这样的硬汉听说过,没见过。但是管教总不能输给赵红兵这样的嫌犯,输给了赵红兵,以后还怎么管犯人?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被电倒却一直没有任何表情的领导阴着脸,轻轻巧巧地说了一句:“这个赵红兵不服啊,关禁闭,戴镣铐,对付这样的暴力分子,必须戴镣铐,到他服了为止。” 这轻轻巧巧的一句话,险些又要了赵红兵的命。 赵红兵的骨头当然很硬,当然是从不服软。不过更重要的是:赵红兵是江湖大哥,江湖大哥得有江湖大哥的面子。像是赵红兵这样的江湖大哥进了看守所,已经很没面子了。再被管教打,就更加没面子了。如果打的时候再服软,那以后就很难再在社会上混了。 赵红兵用连哼都没哼的硬气,为自己赢得了尊严。不过,迎接他的,将是禁闭室。每个看守所的禁闭室都有所不同,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但总体来说都是一样的:坐不能坐,躺不能躺,根本无法睡觉,像赵红兵这样1米8多的身高蜷在里面,真是生不如死。赵红兵第一次进禁闭室,还是20年前,就是那次,赵红兵丢了工作。那年,赵红兵刚刚二十二三岁,在这小号里卧了一天一夜,还腰酸腿疼了好几天,更何况如今这个岁数! 远远地看,赵红兵像是死狗一样蜷在小号里,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被差点掐死了之后再挨上几电棍。他蜷着身子一动不动,只要动一下,浑身都像是撕裂了一样疼痛。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 除了给赵红兵送饭的劳动号,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赵红兵的存在。每次劳动号一来,就是一盆像是狗食一样的饭扔在赵红兵面前,赵红兵一次也没动过。 赵红兵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他眼前似乎出现了张岳的那张白皙清秀的脸睖着眼睛的样子、李四那黑黑瘦瘦的脸无声大笑的样子、李武那老实巴交的脸仓皇失措的样子…… 第181章 半夜监室遭袭,赵红兵命悬一线(3) 这些人,都已经死了。难道,赵红兵也要死了吗?赵红兵也被人遗忘了吗? 那不可能,因为这世界上,还有他的战友沈公子。沈公子不是他的朋友,不是他的兄弟,是他的战友。 在赵红兵被打的第二天下午,沈公子就得知了赵红兵在看守所里面的遭遇。这是费四托一位和他同在一个号子里的农村老头儿告诉沈公子的,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头儿很幸运,或者说赵红兵很幸运。这个老头儿在赵红兵出事的第二天就出狱了。在他临走前,费四让他硬背下了沈公子的电话号码,并且,告诉他,找到这个人,告诉他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会重重地酬谢你。 老头儿在赵红兵的公司找到了沈公子。 沈公子问他:“究竟是谁,敢在号子里跟赵红兵较劲。” 老头儿哼哼唧唧地说:“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看,一起抓起来的有四个人。” “另外三个人是跟赵红兵一伙的还是对手?” “应该是对手吧!”老头儿都不太敢抬头看沈公子那激动得扭曲的脸。 “什么叫应该是?究竟是不是?” 老头儿被沈公子吓得不敢说话了。 沈公子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平静了一下,说:“你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天他们四个人被拖了出来,我听见那个人嚷:他们三个要杀我!” “是谁说的啊?” “就是那个你们的朋友啊!” “有人要杀他?” “他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你怎么这样啊?我好心好意地来给你报信,你……”老头儿不乐意了。 “他还说什么了?” “再就没说什么了,我就听见管教说:是你要杀他们三个吧!然后你们的那个朋友不服,咬定是他们三个要杀他。” “再然后呢?” “再然后那些管教就拿电棍电你的那个朋友,可他就是不服,连电了十来下,把他电晕了,才给拖走……” “啥?电他了?” “对,电得老惨了,你那朋友也真是,服个软不就行了吗?非跟政府硬抗,这下可好,关小号里去了。” 沈公子蒙了,他先是没想到有人敢跟赵红兵扎刺,再是没想到居然有管教用电棍电赵红兵。他认为,看守所里早就打点好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老头儿看着沈公子蒙了,说:“我就是个传话的,我也就看到这些。你要是有路子,就嘱咐嘱咐你那朋友吧,没事跟政府对抗干啥,能对抗得过吗?” 沈公子还是一言不发。 老头儿又说:“我也就知道这些了,我觉得,那三个人可能真是要杀你那朋友。” “为什么?” “我老头儿子虽然是农村的,可起码活了六十来岁,我听你朋友说话那调,就觉得是真的。” 沈公子又沉默了。 老头儿说:“我的话说完了,我走了。” “好吧,你走吧。” 沈公子继续发呆,过了一分钟,发现老头儿还没走。 沈公子问:“你这是……” 老头儿说:“费总说,有重谢!” 沈公子最近这些日子真是急糊涂了,他这人从来就不差人情更不差事儿,老头儿告诉了他这么重要的消息,换到以前,他早该重谢了。 沈公子一摸兜,就摸出了两百块钱。赶紧找财务支出了一万块钱,给了这老头儿,说:“拿着,别嫌少,当个路费吧。” 老头儿想到重谢,却没想到有这么多,居然给沈公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送走了报信的老头儿以后,沈公子开始活动了,拿起电话就打给了看守所的负责人。 沈公子上来就质问:“红兵在你们那被人欺负,还被管教的电棍电了,又被关进了禁闭室,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吧!谁去惹他啊?” “怎么不可能?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我现在已经调到司法局了。” “啥?你调到司法局怎么不跟我说啊!” “喂,申总,你又不是我领导,我需要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向你汇报吗?” “不用倒是不用,但是打个招呼总是应该的吧。” “忙,忘了。”电话那边态度显然不怎么好。 “那你跟新的负责人能说上话吗?”毕竟是求人,沈公子赶紧转换一下态度。 “我不认识他啊,从外地调来的。” “那红兵可怎么办?” “你能量那么大,这么点小事儿还办不了?再说,你说谁挨欺负我都信,我还真不信老赵在里面有谁敢欺负他。” “真挨欺负了。”沈公子很无奈。 “你们这些人,明明欺负别人,嘴里总是自己挨欺负了。在看守所待了这么多年,我早就明白了一件事,90%的犯罪分子进来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剩下那10%,说自己是被逼的……” 电话那边喋喋不休,沈公子早就没了听的兴趣。 挂上电话,沈公子又连着找了很多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跟新的看守所负责人不熟,被沈公子逼着打电话过去求情,十个得有八个被挂电话,剩下那两个没挂电话的,得到了完全一样的答复:“我刚上任,就遇上赵红兵这样的一个刺头,殴打同舍犯人不说,居然还殴打管教,这样的人不收拾,以后我这官还怎么当?还有哪个管教服我?再说,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又不是想整死他。” 这样的话说出来,谁都没法再求情了。一般来说在号子里闹事已经要被关禁闭了,赵红兵可是罪加一等,居然还殴打管教。这还了得?这样的事,几十年都不发生一次。 沈公子几次想亲自去谈谈,可是连领导的人影都摸不着。求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到了赵红兵出事的第三天,沈公子找到了刘海柱。他找刘海柱不是想让刘海柱出什么力,只是想和刘海柱喝上几杯,聊聊心烦的事。 俩人在一家干干净净的小餐馆包房里,点了四个菜。沈公子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一杯接一杯地干喝,可刘海柱却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沈公子说:“吃!你就吃吧!天天吃!天天喝!认识你20年了,认识你的时候你110斤,到现在连110斤都没有了吧!你是不是得甲亢了?” 刘海柱边嚼边说:“人是铁,饭是钢,想干事,不吃饱喝足怎么行?” “红兵现在在里面又出事了,你不着急啊!” “急啊!” “急你还吃?” 刘海柱放下了筷子,慢吞吞地说:“你要是说我绝食三天,红兵马上就能出来,那我就绝食三天,绝食七天都行,关键是没用啊!” “那你说吧!怎么办?” “没事儿。”刘海柱抄起了筷子又开始吃。 “我操,你又开始吃。什么没事啊?红兵都关进小号了,他说有人要杀他!” “红兵就那么容易被杀?我怎么就不信呢?他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能混到今天?你比我还了解他,他本事大着呢!”刘海柱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 “可是如今,虎落平阳啊!” “那你打算怎么救他?炸监狱?”刘海柱说。 “操!” “你鸡巴别瞎激动,他那么大一个人,能有啥事?”刘海柱的嗓门终于大了点。 “我都打听到了,真有人要杀他,那个人叫什么腾越!” “腾越?”刘海柱一惊。 “对啊,你认识啊?” “太熟了,他怎么可能对红兵下手呢?” “他是谁啊?我就是耳熟,想不起来这个人。” “他还真是个硬手,要说是他要杀红兵,那红兵还真挺危险。不过,他为什么要杀红兵呢?按理说,他俩应该挺对脾气的啊?”刘海柱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这腾越是谁啊?” “以前回民区的张大嘎子记得不?” “记得啊!” “二十多年前他们两帮总是掐,起码死了俩。还有,陈卫东记得不?” “我操,我也不是脑瘫,怎么不记得?当年咱们跟他们已经打翻天了。” “腾越他俩都是北边钢窗厂一带的混子,本来他俩的势力差不多,可陈卫东这逼点子正,在严打前就被抓起来了,腾越点子背,严打的时候被抓起来的,当时判的好像是死缓,后来改成了无期。后来,陈卫东出来以后,势力当然比他大了。在1990年前后,他成天跟一个肺结核病人睡在一起……” “我操,他是同性恋啊,是不是因为他想搞红兵……”沈公子十分崩溃。 “你鸡巴脑子最近确实是烧坏了,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他跟这肺结核的在一起睡,不是为了要干那个肺结核!” “那他就是想被干?他要求红兵干他?那红兵指定不能啊!” 刘海柱气得胡子都抖起来了:“你听我说完话中不?你能少欠几句嘴吗?腾越是为了自己能传染上肺结核!当时国家规定,传染病人什么的可以保外就医,据说他当时急着出来,就想被传染上肺结核,结果天天抱着那肺结核亲嘴!” “我操!这不还是同性恋吗?” “不是!他就是为了出来,你能不能不打岔?” 沈公子还想强辩几句,忍了忍,夹了块西红柿,终于把嘴闭上了。 “这腾越还真没白亲肺结核,他终于还是滚出来了。出来那段时间,正是陈卫东、赵山河他们混得最好的时候,所以他也没什么作为,不过,他的确是不好惹。” “柱子哥,我不是想听这个腾越混得有多牛逼,我就是想知道,他对红兵有没有威胁!” 刘海柱沉思了一下,说:“如果只是他一个人,那他肯定不是红兵的对手,但是你说他们有三个人,那红兵还真危险。” “你才知道危险啊!” “你之前也没说是腾越要杀他啊!” “腾越就这么厉害?我之前真的不认识他,不知道有这么号人,就是好像听张岳要么就是李四提过这么个人。” “再厉害也没红兵厉害,不过,我就纳闷,这腾越非要杀红兵干吗?吃饱了撑的?” 沈公子说:“我还真没兴趣去研究他为什么要杀红兵,但我就知道他一定是要杀红兵。你也说腾越危险,咋办?” “没事儿。” 沈公子说:“还没事儿呢?你不用给我吃宽心丸,我这心无论如何也宽不了!” 刘海柱沉吟了一下,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沈公子激动死了。 刘海柱说:“咱们俩把这瓶酒先干了,干完我告诉你。” 沈公子举起酒瓶,二话没说,一口把酒全干了。尽管茅台酒比较柔和,可毕竟度数在那呢,沈公子一口喝了六两酒,剧烈地咳嗽,眼珠子都红了,拿着陶瓷的酒瓶子指着刘海柱说:“说!” 刘海柱慢慢地摘下了礼帽,放在了桌子上,说:“我说咱们俩喝完,你现在自己喝完了,我喝什么?” 沈公子都快哭了,说:“你到底是有办法还是没办法啊?” “有。”刘海柱说。 “服务员,再来一瓶!”沈公子扯着嗓子喊。 “你别激动。”刘海柱说。 “咱们是几十年的老哥们儿,你忽悠我没意思吧!再说,这还是红兵的事。” “别鸡巴扯淡了!柱子哥我忽悠过人吗?” “没有!” “那你就坐下!喝!” “为什么非要喝?” “因为这顿酒过后,咱们再喝,起码得一两年了。” 沈公子愣住了。 三、监室杀机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小号待了5天还是6天,赵红兵终于被人想起来了,终于被提出了小号。不过,他的身上挂了18斤的手铐和脚镣。 领导说:“你是特殊人物啊!特殊人物就得有特殊人物的待遇,我都得来亲自关照你。有句话我得告诉你,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根据看守所的规定,我有权给你戴上这东西,这是政府对付你这种暴力分子的手段,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先戴7天,到时候再看你表现,你再闹号,再给你来几天小号,再给你挂上这东西!” 赵红兵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个斯文人,一言不发。 领导也是冷笑一声:“看样子你还不服,告诉你,别以为有俩钱就啥事都能摆平。在中国,钱还大不过法律!” 赵红兵没说话。这世界上,有些人被强权压制以后,就会变得像是海绵一样服帖;可还有些人,压力越大,反弹就越大,就像是弹簧,越压越强。毫无疑问,赵红兵是弹簧。 出了小号,赵红兵看着刺眼的阳光,险些没晕倒,幸亏管教扶了扶他。他想昂首挺胸地走回号子,可是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像是灌了铅一样。赵红兵知道,这就是在小号的后遗症,没一两天,根本缓不过来,不坐下病就不错了。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脚镣声,赵红兵又回到了号子。回到号子,赵红兵第一眼就看到了腾越那双阴冷的眼睛和红肿的脸。同时,赵红兵也发现了,腾越,没戴手铐,也没带镣子。 管教把门“咣”的一声关上。 赵红兵盯着腾越的眼睛,从嘴里崩出了三个字:“操你妈。” 腾越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赵红兵,也从嘴里崩出了三个字:“操你妈。” 赵红兵看了看手上的手铐和脚镣,说:“你要是有种,等我把这玩意摘了,再玩一把。” 腾越说:“你这就怕了?熊玩意,怕的话换号子啊!你不是有钱吗?换个号子,屁大点事儿。”腾越这是在激赵红兵,他真怕赵红兵换了号子让自己以后摸不着影,他知道只要自己这话一说出口,以赵红兵这么爱面子的人,肯定不会换走。 “我怕你?你先把你那口牙补好吧。”赵红兵说。 “不补了,我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有种你来打我啊,我把嘴张开让你打!” 赵红兵抡起双手的铐子,朝腾越的嘴砸了过去。腾越轻轻一闪就躲了过去,赵红兵抡起双手又要砸,被张国庆拦腰抱住了。 张国庆说:“老赵,咱们太平点吧!” 第182章 半夜监室遭袭,赵红兵命悬一线(4) 腾越说:“老张你别拦着!你让他砸!我等着他砸!他砸完我,我再弄死他,说出去也有道理。” 赵红兵没搭茬儿,坐在了铺上。 腾越接着说:“多给你面子啊,还让你睡头铺,管教说让你去下面睡,我说不行!让他睡我旁边!晚上他要是再抽了羊角风,还得我来救他!” 腾越说完,呲着掉了好几颗门牙的嘴笑了起来。 赵红兵还是没搭茬儿,开始了闭目养神。 赵红兵虽然刚回来几分钟,但他发现三林已经不在号子里了,这不出乎赵红兵的意料,因为赵红兵知道自己那一脚的力度,三林肯定是被踹断了肋条进医院了。但是老曾和腾越两个人,赵红兵也难以对付,因为,赵红兵戴上了手铐和脚镣,就算是身手再好,也不会是手脚灵活的老曾和腾越的对手。 赵红兵不太担心白天,他知道白天腾越和老曾不太会下手,因为只要他们下死手,一定会被号子里的其他人拦住。尽管号子里的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受过腾越的恩惠,可是如果能制止一起凶杀,那就是立功!立功减刑的机会,谁会错过?怕的就是到了晚上,大家都在熟睡。 下午放风抽烟的时候,姚千里又走到了赵红兵身边。 “红兵大哥,没事吧?”姚千里悄声说。 “没事。” “你武功真高,以后能教我几招吗?” “差点没死了,还高呢!” “当然了,又是一个打三个。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刚想上去帮你,管教就进来了。” “你就别掺和了,这里没你事儿。” “三个打一个,还下黑手,算什么能耐?” 赵红兵长叹一声,说:“小姚,以后要是遇上这样的事,你甭帮我,你斗不过他们那些人。到时候,你就记得按警铃就是帮我了。” “嗯!”姚千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是被锁住了手脚的赵红兵唯一能做的事。至于其他的,赵红兵只能是听天由命了。赵红兵知道,腾越和老曾不会等太久,肯定会在他手铐脚镣解掉前下手。号子里这么多人,赵红兵也只能信任姚千里了。这孩子愣归愣,但是善良、热心,办事靠谱,无论什么工作交到他手里,只要他答应了,肯定会尽心尽力完成。 回到铺上,赵红兵昏昏沉沉地睡了起来,在小号里的这些天,赵红兵始终没有睡好。 在迷迷糊糊中,赵红兵听见铁门“咣”的一声开了。看来是又进了新人,这个人,会不会又和腾越他们是一伙的呢?想到这,赵红兵马上清醒了,闭着眼睛去听他们究竟说些啥。 最近几年,我市的看守所的确文明了许多。换在前些年,甭管谁进来,肯定免不了一通暴打,就像是古已有之的杀威棒似的。这几年打人的少了,只打一些犯了花案的嫌犯,其他的只要不太招人烦,基本上就不会被打。但是,问话是免不了的。 腾越虽然现在一说话牙齿漏风,但是还摆出老大的样子。 腾越:“哪的人啊?” “本地人!” “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 “重伤害。” “我操,这么大岁数了还重伤害!”腾越说。 “你岁数小啊?” “你跟谁说话呢,注点意!” “姓腾的,你现在混明白了,不认识我了是吧?”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新来的这个人身上,没有人注意满脸是泪的赵红兵。赵红兵的眼泪在止不住地淌。由于手脚不便,赵红兵回过头,用枕头蹭自己的眼泪,可是胸口,还在不住地起伏。 赵红兵从来都是一个有着钢铁般神经的男人,眼泪对于他来说极为稀有。今天流下英雄泪,只因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已经听了20年的无比熟悉的声音,一个已经有些苍老沙哑的声音,一个让他浑身上下无比温暖的声音。 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刘海柱。 是喜欢吃最辣的菜,喜欢喝最烈的酒,喜欢交生死朋友的刘海柱。 赵红兵何等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刘海柱知道自己在里面有难,冒着被判刑的风险故意犯案,进来和自己喝同一碗汤、遭一样的罪,来救自己了。 刘海柱可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大侠了,他可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子了啊!试问全市的江湖中人,能有几人像刘海柱这样为朋友做事? 场景切到前天晚上的沈公子和刘海柱的饭局上,两个人喝光了两瓶茅台之后。 沈公子说:“柱子哥,酒喝完了,说吧。” “办法很简单,我去救红兵,只要我进去了,红兵就安全了。” “你疯了!你进去?你都这岁数了你进去?” “我决定了。而且,只有我进去才能救红兵。如果我进去,你能安排我和红兵一个号子吗?” “这个容易,你和红兵又不是同案,找个管教打个招呼就行了。你怎么能进去?干脆我进去!我身手比你好!”沈公子忽然想到,这真的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行,你要在外面主持大局。你要负责捞红兵、捞费四,有公司的生意,还要照顾张岳、李四的家人,你要是进去,一切就都凉了。” “那我让外面的那个战友进去,职业杀手,玩死他们。” “不行,他身上的案子太多,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你不用废话了,除了我,没有别人能干这样的事。我的生意你帮忙照料着,明天,我进去!” 沈公子哽咽了:“服务员,再来一瓶酒!” 两条汉子,几口就喝下了这一斤白酒。 沈公子抱住刘海柱瘦得都是骨头的肩膀,眼泪流了下来。 “你鸡巴现在越来越像娘们儿了,越活越回旋了。”刘海柱没什么表情。 “你要保重!” “我还需要告诉你一个电话号码。” “谁的?” “一个朋友的,你记住,如果你知道我和红兵都被人戴了手铐脚镣。你给他打电话,他会来救我们。” “他也能为了红兵进监狱?” “为了红兵不能,为了我能。” “他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他是谁,他是我过命的朋友。到时候,你还需要把他安排到和我们同一个号里。” 沈公子特别奇怪:“究竟是谁?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个朋友?” “我们是二十多年的朋友。” “能为你入狱?” “对,但是在世界上,他只可能为两个人做这样的事。” “除你以外,那另一个是谁?” “你认识,可是已经死了。” “谁?” “李老棍子。” 话说完,刘海柱戴上礼帽,走了。走得腰杆笔直,走得坦坦荡荡。留下了瞠目结舌的沈公子。沈公子如此聪明,却没想到刘海柱想的笨办法。或许沈公子也曾想过,可是这念头却肯定在脑中转瞬即逝,因为这方法虽然可行,但是找不到愿意如此为朋友付出的人。如今,刘海柱站出来了,而且,刘海柱居然还有个神秘的朋友,也愿意为刘海柱入狱。 第二天,刘海柱痛痛快快地收拾了修车店旁那个成天糟蹋农村来的女服务员的饭店胖老板一顿。刘海柱是抡扳子打的,胖老板的鼻梁和下巴都被刘海柱打断了。刘海柱想揍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赶上这胖老板倒霉,成了刘海柱的道具。 刘海柱顺利地进了派出所,可是他在派出所却耽误了一夜。 派出所的民警纳闷:“你老刘大小也是个老板,花点钱先把自己保出去,然后再私了呗!” 刘海柱说:“我钱都输光了,连我那奔驰车都抵给申总了,没钱了现在。” “那不好意思了,要是明天再没人保你,老刘你得进去了。” “进去就进去呗!” 刘海柱开始还担心自己犯的事太小,不足以进去。听到民警现在这么说,刘海柱放心了。果然第二天下午,刘海柱顺利地进了看守所,顺利地进了赵红兵的号子。 刘海柱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赵红兵,却没有跟赵红兵打招呼。赵红兵也是老江湖,自然懂得刘海柱的意思:先试试腾越的水,别让人看出来俩人的关系。 腾越盯着刘海柱看了半天,说:“你是柱子?” “操,你还认识我啊!” “哎呀,多少年没见了!”腾越激动得蹦下了床。 “操,你现在挺牛逼呗!连人都敢杀!” “杀的少了!反正我烂命一条!你就睡老曾旁边呗!” 三林走后,老曾睡上了三铺。腾越让刘海柱睡的地方,是四铺。赵红兵一听腾越这安排,一块石头落了地。刘海柱嘴上不说,心里乐开了花。腾越万万没想到,他自己给自己弄了个小包围圈。 很快,晚饭时间到了。腾越二话没说,把自己定的肉菜分给了刘海柱一半,刘海柱也没客气,拿过来就吃,而且还吃得津津有味。张国庆走了过来,要把腾越给自己定的肉菜分给刘海柱,腾越挥挥手:“不用,明天我给柱子订,来,老张,咱们老哥仨一起吃。” 腾越指着张国庆说:“这是老张,今年54,以前肉联厂的,柱子你今年多大?” “我53了。”刘海柱好像是好久没吃过肉了,连头都不抬。 “那咱们俩同岁。对了,听说你不是开了个汽配公司吗?” “黄了,都输了。”刘海柱说。 腾越很惋惜地说:“干啥不行啊,赌博干吗?” “上当了,碰上老千了。” 腾越大发感慨:“老喽,都老喽!当年,我说二十多年前啊,全市最有名的大哥就数你跟李老棍子了,当然了,我也不差。可是1983年大逮捕,咱们是谁都没躲过去。再出来,也就是李老哥还算是一个人物,咱们都消停喽。对了,不都说你出来以后老老实实做生意了吗?怎么又犯事了?把出老千的给捅了?” “没有,我家旁边有个饭店,那老板忒缺德,成天从农村招黄花姑娘,都是十六七的,招来以后就祸害,糟践了七八个了,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腾越看样子也是义愤填膺的:“操!这要是当年,他早被咱们这些人给打死了。现在这鸡巴社会,谁能搞得着姑娘是谁有本事!你管这闲事太多余,说不定人家姑娘乐意往上凑呢!这个鸡巴社会。” 刘海柱乐了:“你还挺愤怒呗?” 腾越说:“你不愤怒啊?你就说说咱们这批人,出生以后刚记事,就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各个都营养不良。好不容易活下来想念书吧,又遇上了‘文革’!天天家人被批斗不说,连学都没法上了。熬啊熬啊‘文革’结束了,好不容易改革开放了,咱们刚刚有点活路,又被严打抓起来了!” 腾越说得十分激动,头发都快立起来了。 刘海柱说:“哎哎哎,吃饭呢,吃饭的时候不能生气。再说,谁让咱们折腾了呢?咱们这代人不也没被全逮捕吗不是?抓起来的还是少数。” 腾越更激动了,说:“没被抓又怎么样?你看看老张,他就没被抓,结果呢?下岗!操!咱们这些人身体不行,人也老了,又没文化,怎么跟那些小青年竞争?咱们这辈子,就这么完蛋了,咱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再说说你,柱子,你看你那狼吞虎咽样,估计你在外面吃得也不怎么样。” 刘海柱又乐了:“操,扯淡,我在外面天天大鱼大肉,我这人就是爱吃,不挑食,就算是吃这水煮白菜帮子,我也能一样下饭。” 刘海柱把那肉菜吃光了,还真吃起了看守所里提供的白菜帮子,吃得还真是津津有味。 腾越看着刘海柱那吃相乐了:“柱子,我真他妈的服你,吃白菜帮子都跟吃鱼翅似的。” 刘海柱说:“鱼翅有啥吃头?跟他妈粉丝似的。我这辈子好的吃过,赖的尝过。人就没有受不了的罪,以苦为乐,到哪儿都没错。” 刘海柱说着,吐了一颗白菜帮子里的沙子,然后继续吃。 腾越说:“真他妈的能吃,我明天给你订两份!” “不用,今天刚进来,没来得及订,明天我请你。” “你请我?” “当然了,我怎么能白吃你的。我钱是输了不少,但是吃两口饭的钱还有。” “呵呵,这……” “操,几十块钱的饭我柱子再吃不起,也他妈的白混了。” 刘海柱嘴里说着话,嘴可没闲着,又把白菜帮子给吃完了。吃完了长舒了一口气:“好吃!” 号子里的人都看愣了,这人怎么跟十年八年没吃过饭似的?所有人进来以后,都是起码一个礼拜吃不下看守所里提供的饭菜,可这刘海柱,却像是品尝美味佳肴一样吃这白菜帮子,而且还大赞好吃。大家都暗骂:“好吃你就多吃点,祝你一辈子吃这破牢饭。” 刘海柱却不以为意,用力地拍了拍腾越的肩膀:“别看着了,吃吧!” 说完,刘海柱上铺了,在铺上盘得特标准。 赵红兵用眼神跟刘海柱沟通了一下,刘海柱微微一笑,然后再也没任何表情。 刘海柱这一笑过后,赵红兵居然睡着了,睡得无比踏实,这可能是赵红兵近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甚至,还打起了呼噜。因为,他有朋友在身边。 腾越也盘在了铺上,跟刘海柱使眼色,悄声问:“你认识他不?” “谁呀?”刘海柱嗓门不小。 “嘘!”腾越示意刘海柱小点声,用眼神瞥了瞥赵红兵。 “他?他是谁啊!不认识。” “哦,也是,你混社会那会儿,还没他呢。赵红兵,听过没?” “当然听过!不认识,懒得认识。”刘海柱说。 “就是,咱们混的时候,他算个屁啊!”腾越又开始了愤愤不平。 这一晚上,腾越一直在跟刘海柱聊天。聊的内容无非就两点。第一是回忆二十多年前大家的辉煌,第二是痛骂当今社会的物欲横流。 刘海柱听了一晚上,也听得心烦了,说:“腾越啊,你说你都是个快判死刑的人了,咋就这么激进呢?一个社会,你不看他好的方面,专看他坏的方面,这哪行啊?你在外面的时候,有车吧?住楼房吧?天天下馆子吧?这在当年你敢想吗?差不多就行了,睡吧!” 第183章 单挑之王自愿入狱,兄弟联手共退强敌(1) 一、兄弟情,江湖义 第二天一大早,腾越又给刘海柱拿来了咸鸭蛋、大米饭。刘海柱摆摆手,大早上的,吃不下那些东西。 吃完早饭,腾越还是盯着刘海柱唠。 刘海柱心里跟明镜似的: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又是二十多年没见面,腾越对自己这么热情,那肯定是有目的,目的就是在跟赵红兵冲突的时候,让自己站在他这一边。 中午的时候,赵红兵嫌脚镣太磨脚腕子了,让姚千里给他在脚腕上绑几层布。 腾越冷笑,指桑骂槐地说:“绑得越紧,死得越快。” 赵红兵假装没听见,继续优哉游哉地指导姚千里该怎么绑。 腾越又说:“都听说死刑犯戴上脚镣才绑脚腕呢,头一次见到犯这点小破事也要绑脚腕子的。” 姚千里抬头说:“你不就是死刑犯吗?等你判决下来,我给你绑!我这是先练练活儿,到时候都是给你用的,肯定好好送你上路。” “我操你妈,你个小逼崽子,会说句人话不?” 腾越说着,从铺上下来就要踹姚千里。姚千里更横,霍地站起来,朝着腾越就走了过去。 老好人张国庆赶紧夹在俩人中间:“别闹了,别闹了,一会儿该开饭了。” 赵红兵说话了:“操你妈,有种你朝我来。” 腾越不但没发作,反而笑了:“咱们俩啊,谁死在谁前面还不一定呢。” “是吗?”赵红兵抖了抖手中明晃晃的手铐。 “我真就纳闷了,昨天你怎么就睡得那么踏实?你看来还真有种,不过,你要是真有种,你就天天晚上都睡那么踏实。” 赵红兵说:“爱你妈的说啥说啥,爱你妈的干啥干啥,说了不算,干了才算。我姓赵的啥都干过,就是没跟老娘们儿骂过街。来,小姚,继续给我绑!” 腾越也没再纠缠,毕竟这么光说不练不是大流氓本色。打又不是好时机,干脆还是别说了。再说下去,的确有点像泼妇骂街。 中午吃饭,刘海柱果然没吃腾越的饭。 腾越还觉得挺不得劲:“这么见外干吗?” 刘海柱说:“我又不是你农村亲戚,这么照顾我干啥?” 刘海柱饭吃得差不多了,刀哥凑了过来,狗腿子样还是一点都没变:“你就是柱子哥吧,我听过你以前的事。” “听过我以前啥事?” “听过你以前跟人干仗的事呗!都说你一把铁锨平了一条街。” “我又不是干清洁工的,平什么平啊?”刘海柱说。 “你看,你可太谦虚了。”刀哥说。 腾越递给了刘海柱一根烟,三五牌的。 刘海柱说:“抽不了你这烟,我抽烤烟。” 腾越觉得这话耳熟,想了想:哦,原来自己前些日子刚进来时对赵红兵说过这话。 刘海柱掏出根苏烟来,点着了。 “苏烟,牛逼啊,我都没抽过。”刀哥说。 “是吗?”刘海柱待答不理的。 “弄根尝尝呗!” 刘海柱烦死了这刀哥,他这辈子最见不得这样低三下四的人:“想抽啊!管我叫大爷。” “大爷。”刀哥喊得可亲了。 刘海柱还真被这刀哥给弄不会了,把整包烟都递给了刀哥,说:“侄子,我是你唯一的大爷,你以后别他妈的出去乱认大爷,要是让我知道你乱认大爷,我非把你卵子给打折了。” “你就是我亲大爷,我唯一的大爷。”刀哥说。 刘海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再搭话了,彻底被刀哥的无耻给惊呆了。 刀哥拿着烟走了,刘海柱跟腾越说:“我现在有点赞同你的话了。” “赞同我哪句?” “这个鸡巴社会,谁有钱谁是爹。我爹没当成,大爷当成了。” 腾越哈哈大笑。 下午放风的时候,赵红兵躺在床上没出去。 腾越溜达到刘海柱旁边,跟刘海柱搭话。刘海柱早就知道,腾越今天不来,明天也得来。他肯定是想说收拾赵红兵的事。 腾越说:“柱子,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想问你句话。” “问呗!” “我要是跟别人有了冲突,你帮谁啊?” “你要跟谁冲突啊?赵红兵啊?” “对,赵红兵太不是人,成天以为有俩钱就了不得,看谁都没个正眼。就说你吧,怎么也是个前辈,起码是他的前辈,他见到你总该打个招呼吧,可他连招呼都没打,连正眼都没看你一眼。”腾越的挑拨虽然赤裸裸,但不得不说,很有作用。 “那也不能因为他不跟我打招呼我就去收拾他吧?” “看见我这几颗门牙了吗?都是被他打的。” “我记得你身手不错啊,怎么被打成这个逼样儿?” “那小子手黑着呢。我一个朋友,三林,被他踹断了三根肋条。”腾越愤愤不平。 “腾越啊,有句话我得跟你说。你说你这么大岁数了,咋还跟二十来岁的小伙儿似的呢?你估计都得被判死刑了,就不能太平点?” “就是因为快被判了我才不怕。趁着铐子镣子没砸上,我非整死他。” “啥?你要整死他?”刘海柱看起来很惊讶。 “对,老曾也吃过他的亏,肯定也帮我。” “我操,多大的仇啊,非要整死一个?” “我当你是自家兄弟才跟你说的,你别鸡巴跟管教把我说的话给点出去。” “你要是不信我,你就别说。”刘海柱说。 “信你肯定是信你,柱子哥是什么样的人,二十多年前大家就都知道了。现在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就给你交个底吧,今天晚上我们就动手,动手就是没轻的,就是要他命。再不动手,他那镣子该摘了。” “是不是有人出钱让你杀他啊?” 刘海柱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这也是刘海柱一直想问的一句话。因为刘海柱太了解赵红兵了,赵红兵这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绝不会主动去跟别人过不去。尤其像是腾越这样的江湖人物,赵红兵的气质和他们太接近,对腾越这样的人有着相当强的引力,一般情况下都会马上打成一片,这次怎么会居然发展到以死相搏的境地?而且刘海柱发现,腾越完全是不杀了赵红兵就不罢休的劲头,有多大的仇啊?至于吗?肯定不仅仅是腾越仇富那么简单。所以,刘海柱猜测,很有可能是有人给了腾越什么承诺,让腾越做了赵红兵。 刘海柱的这句话问得猝不及防,腾越着实愣了一下。腾越笑笑说:“这你就甭管了,我杀他,我偿命。咱们俩虽然说惺惺相惜,可毕竟是交情还薄,我不指望你今天晚上帮我,我就是跟你打个招呼,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到时候你别来拉架求立功求减刑就行了。都知道你是当年的单挑之王,你要是动手拉了架,我可不是你的对手。” 刘海柱含糊其词地说了一句:“我一共也没多大的罪,减个鸡巴减。” 腾越拍了拍刘海柱的肩膀:“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说完,腾越就走了。 经过这番对话,刘海柱收获有二。 一、今天晚上,腾越和老曾就要动手。 二、刘海柱更加确定:腾越要杀赵红兵,绝不是在号子里一点冲突那么简单,一定是有人借他的手,去杀赵红兵。 究竟是谁要杀赵红兵?刘海柱脑子飞快地转,很快圈定了一个人:大虎。这个人,跟赵红兵有着血海深仇,两伙人明里暗里掐了20年,他想杀了赵红兵,合情合理。 但刘海柱仔细一琢磨却觉得有点不对。大虎虽然和腾越是一个年代的老流氓,可是大虎好像跟腾越没什么交情。而且,似乎当年腾越比大虎混得还好。老流氓都是有点心气的,就算是大虎出的钱再多,腾越也不一定愿意去当他的杀手。 刘海柱来不及再多想了,他需要的是,尽早告诉赵红兵晚上腾越他们要动手的消息。 可整个监室一共就这么二十来平米,屁大点动静全号子里都听得见,究竟怎么告诉赵红兵呢?刘海柱心生一计。 晚上吃完晚饭,又到了看《新闻联播》的时间。 刘海柱忽然说:“腾越,你知道王罗锅不?” “哪个啊?以前跟张浩然混的那个?” “对,就是他。” “听说他死在了你手里?” “操,别鸡巴瞎说。他是被车撞死的。” “听说他可是够猛的啊!你咋还想起说这事了?” “今天,他死了22年了,是他的祭日。” “这样啊,那跟我们讲讲你这英雄事迹呗?” “不讲,这么多年了,还说啥啊!” 老僧入定般盘腿打坐的赵红兵听完,懂了。 这场大战,他曾听刘海柱说过。22年前,刘海柱和大洋子摸到了王罗锅的住所,当时恰逢王罗锅的眼睛瞎了,但是还是一番激战,刘海柱和大洋子把他赶到了马路上,正逢一辆军车驶过,撞飞了王罗锅。由于是军车撞人,而且王罗锅是挂了号的通缉犯,所以此事莫名其妙地不了了之。这样的事儿,刘海柱通常不说,更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今天刘海柱说出这番话,目的只有一个:今天的赵红兵,就好似当年的王罗锅。王罗锅的眼睛瞎了,赵红兵的双手双脚被锁。而且,对方都是两个人,都想在夜里下手。并且,刘海柱的这番话有一个重要的提示:赵红兵分明记得刘海柱曾经说过,那是个盛夏的夜晚,而今天,最多只能算是晚春。 所以,赵红兵一下就破译了刘海柱的密码。赵红兵长舒了一口气,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只要知道是什么时候来,那就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在今天晚上,静静地等着腾越跟老曾的到来,就行了。 有刘海柱在,赵红兵相信对付他俩没问题。 赵红兵不怕腾越他们再来掐他的脖子,他怕的是腾越等人在他进小号这些天从秘密渠道得到了些致命的武器。比如说,看守所里不可能出现木制的筷子,为了防止嫌犯杀人或自杀,连牙刷都是半截的。可那天在小李子褥子下就翻出了一支筷子,天知道小李子的筷子是从哪来的。连小李子都能搞到这样的东西,腾越就更有可能搞到了。 晚上睡觉时,赵红兵背靠着墙,以防被腾越从背后偷袭后脑,同时,赵红兵两条胳膊护在胸前,以防被腾越攻击到心脏。赵红兵护住了这两个要害后,心定了许多。 腾越和老曾的呼吸平缓,似乎都睡着了。刘海柱似乎也睡着了,睡梦中还在剧烈地咳嗽。赵红兵眯起眼睛,看着号子里两个值班的小弟也是昏昏欲睡。看来,今天晚上最清醒的就是赵红兵了。 凌晨两点时,赵红兵决定了,如果今天夜里腾越再不动手,那么明天早饭过后,先发制人。因为这样随时等待着被袭击,实在是种折磨。 毕竟曾经当过侦察兵,赵红兵的警惕性相当地高,只要神经一绷紧,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发现。 大概在凌晨三点半前后,赵红兵终于听到了腾越和老曾的动静。 赵红兵先是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老曾在轻轻地踢腾越,然后,腾越和老曾的翻身频繁了起来,短短的10分钟,腾越翻了三四次身,虽然是二铺和三铺,可毕竟空间还不是很大,翻个身挺费事的。然后,赵红兵听见了老曾下地的声音。尽管老曾蹑手蹑脚,可架不住赵红兵耳聪目明。 赵红兵的呼吸还是很平缓。他的确是感觉到了杀气,他的直觉告诉他,老曾,已经走到了他头顶的正前方。 是时候了,赵红兵猛地一睁眼一抬头,赫然看见老曾正在他的头顶处,已经抬起了双手,正要对他下手。 赵红兵这猛地一抬头,把老曾也着实吓了一跳。老曾下意识地向后一躲,赵红兵马上坐了起来。 缓过味来的老曾扑上去抓住了赵红兵戴着手铐的双手,赵红兵虽然力气比老曾大得太多,可毕竟戴着手铐,被老曾锁住了双手后毫无办法。 赵红兵和老曾刚撕扯起来,腾越扑了过来。赵红兵下意识地一躲,手臂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像是被金属划伤的剧痛。赵红兵双手猛抡,把老曾抡到了铺上,腾越的手又朝赵红兵的脖子抡了过来。 这次赵红兵看清楚了,腾越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锐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不知道。 赵红兵拼尽了浑身的力气躲开了这一下,老曾趁机扳住了赵红兵的双臂,腾越手持锐物又朝赵红兵的心口扎了过来。 眼看赵红兵躲无可躲,忽然听见一声浑厚的“操你妈”,又伴随着一声惨叫,腾越栽在了铺上。这是刘海柱出手了。 刘海柱出手要是再晚一点,赵红兵非被腾越要了命。刘海柱岁数大了,两点的时候还能挺着呢,后来却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听见动静后一睁眼,三个人已经掐起来了。刘海柱一记重拳打在了腾越的腮帮子上,腾越应声而倒。 而此时,老曾还在扳着赵红兵的胳膊。刘海柱又是一记窝心脚,踹在了老曾的胸口,老曾胸口一闷,又是应声而倒,摔到了铺的下面。 腾越被打倒之后回头发现打他的居然是刘海柱,不由得一愣。就在腾越一愣神的工夫,赵红兵抡起双手,手铐又重重地砸在了腾越的脖子上。 腾越下意识地去捂脖子,刘海柱起身又是一脚,踢到了腾越的太阳穴上。赵红兵眼疾手快,趁着腾越被前后夹击打得晕头转向,用自己的前额猛顶腾越的鼻梁,腾越鼻子一酸的空当,赵红兵戴着手铐的双手套住了腾越的脖子,死死地勒住了腾越。看到赵红兵制住了腾越,刘海柱飞身下地,一个绊子就绊倒了还没喘过气来的老曾,朝老曾的太阳穴就踢了过去,老曾身体蜷曲双手抱头,刘海柱连抡几脚,都没踢到他的要害。 此时,刚刚醒来惊慌失措的姚千里按响了警铃。 刺耳的警铃声旋即回荡在夜空…… 警铃响了,刘海柱想住手,可一看赵红兵还在死死地勒住腾越的脖子。刘海柱迟疑了一下,又开始踹满地打滚的老曾。俩人之前没沟通过。赵红兵的目的是:这次动手以后,一定要把腾越和老曾干残,送出这个号子,否则永无宁日。刘海柱的目的则是:保护赵红兵,好好教训一下腾越和老曾。 赵红兵完全有信心一拳或一脚把腾越给干个腿断筋折,可现在毕竟束手束脚。不过机不可失,赵红兵这次要是不能干倒腾越,后患依旧无穷。 赵红兵朝刘海柱大喊:“废了他!” 赵红兵话音没落,“咣”的一声巨响,三个管教冲了进来:“住手!” 刘海柱住手了,赵红兵却还没住手,腾越躺在赵红兵怀里玩命地挣扎,赵红兵死死地扼住他的脖子。 赵红兵眼前一黑,又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第184章 单挑之王自愿入狱,兄弟联手共退强敌(2) 这次,被管教拖出去的只有赵红兵和刘海柱两人,又像凤凰亮翅一样被挂在了管道里。 管教说:“你这本事太大了,挂上了手铐脚镣还能伤人。” “是他们想杀我!”赵红兵说。 “别扯了,我再去晚点,那个姓腾的非死不可。” 赵红兵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是腾越想杀我。” “好,你告诉我,他想怎么杀你。” “你去搜,他手里好像是有螺丝刀,我胳膊就是被那东西划的。” “螺丝刀?谁有本事把螺丝刀给带进这来?我现在就去搜,搜不出来你知道什么后果吗?” “是不是螺丝刀没看清,但他手里肯定有东西!” “好!你等着!” 管教走了,其他号子里的人也被折腾醒了,纷纷使劲往窗外看发生了什么事。赵红兵素质挺高,挺想跟他们喊一句“不好意思啊,天天半夜打架吵醒你们”的。可转头一看挂在自己旁边的五十多岁的精瘦枯干的刘海柱,赵红兵心口一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可刘海柱好像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对被挂在这毫不意外,更无惧色。 刘海柱说:“你看到腾越手里有螺丝刀?” “有。” “我倒是真没看见。”刘海柱说得轻轻松松,跟唠家常似的。 “柱子哥,受累了。” “操!”刘海柱笑了笑。 十多分钟后,管教回来了。 管教说:“还螺丝刀!连跟针都没有!” “绝对有,你没找到。” “你不相信我?” 赵红兵不说话,冷笑一声。 “好!我让你信!”管教拎着电棍走了过来。 一电棍戳在了赵红兵身上,又一电棍戳在了赵红兵身上…… 赵红兵最近这段时间身体被糟践得厉害,顶了四电棍,就瘫了。不过,赵红兵还是一哼都没哼。 刘海柱嚷嚷:“你们能不能抓点坏人!是他们想杀他!” 管教说:“最近这些日子我真长见识了,不但见识了你们这两个大刺头,还见识了什么叫恶人先告状。你不用急,他躺下了,下一个就是你。” “你们讲理不讲理?”刘海柱喊。 一电棍戳在刘海柱的肋条上,刘海柱浑身一抖。 “还真是硬!我最不怕硬的了。” 两电棍、三电棍、四电棍、五电棍、六电棍、七电棍、八电棍…… 刘海柱终于也瘫了,像赵红兵一样,刘海柱也是一声没哼。不知不觉间,刘海柱又破了我市看守所的新纪录,挨了八电棍才躺下,而且一哼都没哼。上一个纪录保持者是赵红兵,连着挨了七下。 看守所最近算是来了“贵人”,闹号一次比一次响,纪录不断地被刷新。 二、神秘大盗二东子 赵红兵和刘海柱都被扔进了小号。 赵红兵心在滴血:自己受罪也就罢了,还要牵扯老哥们儿刘海柱。从赵红兵认识刘海柱以来,无论是打架还是做生意,从来都是刘海柱帮赵红兵,赵红兵却从来没机会帮过刘海柱。朋友间都是相互帮助,可刘海柱向来只有付出,不求回报。当赵红兵受困时,第一个伸出手来帮助赵红兵玩命的是刘海柱。当赵红兵做生意受阻时,拿出毕生的积蓄帮助赵红兵的还是刘海柱。如今赵红兵入狱了,敢于陪着坐牢深入龙潭虎穴的,还是刘海柱。当赵红兵成功时,刘海柱为他喝彩。当赵红兵前呼后拥时,刘海柱也没求赵红兵为他做哪怕一点点事。 这样的恩情,这辈子咋报? 不用报!这就是叫朋友! 赵红兵这次被扔进小号,心态比以前积极了许多,原因有三: 一、必须得多吃东西,不管那白菜帮子有多难吃,必须要吃,吃了东西才有体力。 二、赵红兵惦记刘海柱,多少缓解了自己的愤懑。 三、赵红兵认为,已经连续闹了两次号了,无论如何看守所也该把腾越和他分开了。 想着以上几点,赵红兵过得就没那么消极。 其实刘海柱过得不错,虽然也是每天白菜帮子,可是刘海柱还真能吃得津津有味。号子虽然小,可刘海柱瘦,睡得特别踏实。 五天后,浑身骨头架子都要碎了的赵红兵出了小号。这次,所长又亲自来找赵红兵谈话。 所长依然是面无表情:“这次待够了吗?” 赵红兵说:“差不多了。” “那个腾越真想杀你?” “对,两次,都是他要杀我。”赵红兵说得斩钉截铁。 “你说说,他是怎么想杀你的。”所长说。 “第一次,想掐死我;第二次,想扎死我。” “我知道的情况是:第一次,你打断了一个人的三根肋条,还打落了腾越的三颗门牙;第二次,你差一点没把腾越给勒死。你所说的螺丝刀,根本没有。怎么看都是你想收拾他,而不是他想收拾你。” 赵红兵长叹一声,没说话。 所长继续说:“我从警校毕业到现在,管监狱管了16年了,像你这样的牢头狱霸,我实在见得太多了。其实我从来都不主张打犯人,我是希望用犯人去管理犯人。本来,你这样几进宫的,应该会很配合我们管理。可你却在号子里仗势欺人。我来了你们这儿没多长时间,可对你是相当了解,社会大哥嘛,我懂。” “社会大哥就不能自卫了?”赵红兵说。 “当然可以自卫,关键你是自卫吗?” “是!”赵红兵说。 “我不信。”所长摇摇头说,“我知道,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把你和腾越他们分开了,可我不一样,我知道要是换到了别的号子,你还会继续闹下去。把你留在这号子里,会给你些教训。” 赵红兵横了所长一眼,说:“我不怕。” “就知道你不怕。你别总这么看着我,我是国家公务人员,能怕你这流氓吗?总有人能收拾你。” 赵红兵盯着所长的脸看,他想看出来眼前这个镇定、平和、不怒自威的所长究竟是自作聪明还是别有用心。 戴着手铐和脚镣,赵红兵再一次回到了号子里。 “咣”的一声,铁门关上。一屋子二十来个人,又出现在了赵红兵面前。 赵红兵第一眼就看到了刘海柱,看起来无比虚弱的刘海柱。刘海柱也被铐上了和赵红兵一样型号的手铐和脚镣,眯着眼睛躺在铺上,不知道是睡是醒。再仔细看,嘴角似乎有些青紫。 腾越伤口愈合能力的确很强,现在看起来,除了牙少了几颗,别的地方似乎并无大碍。 腾越边抠脚丫子边说:“我现在有点佩服你了,居然在号子里还能找到帮手。” “你挨打没够对吧?”赵红兵说。 腾越呲着一嘴残缺不全的牙笑了:“我更佩服你的是,都到现在这份上了,你他妈的还敢跟我叫板。有本事你再找个帮手呗! 赵红兵慢慢朝腾越踱了过去:“收拾你,需要帮手吗?” 腾越说:“你看看柱子吧,就知道你的下场了。” 赵红兵的眼睛瞟向了刘海柱,腾越冷笑。 忽然,赵红兵扑向了腾越,一肘砸在了腾越的胸口,前额又是一顶,顶在了腾越的下巴上。腾越应声而倒。 其实赵红兵回到号子时就知道刘海柱遭到了腾越的毒手,为了能找机会报复腾越,赵红兵一直没表现出来。以前赵红兵在斗殴时很少用头,用头是现在手脚被锁住的无奈之举。日常生活中的斗殴也很少有人用到头,原因并不是头顶的威力小,而是大家普遍不会用。赵红兵当然会用头,而且用得还很好。 用头去撞人,那当然是玉石俱焚的劲头。 赵红兵的确是想玉石俱焚了,这是他对形势判断的结果。他知道这次回号子,就再也难逃出厄运,与其被腾越殴打和羞辱,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就算是被打了,也不失面子。赵红兵做人的哲学就是坚信自己是玉器,坚决不跟瓷器碰。可现在的情况是,自己不去碰那瓷器,那瓷器一定会来主动碰他。等着晚上被腾越杀了,不如现在就打一架,幸运的话,就会又被关进小号里。那个让人无法安眠的小号,现在是赵红兵和刘海柱最后的避风港。 腾越险些被赵红兵击晕。腾越没想到被锁住了双手双脚的赵红兵还敢主动出击,而且,在小号里困了这么多天,赵红兵的出手还能这么重。不过,腾越毕竟是街头斗殴滚出来的老流氓,胸口一闷后马上恢复了还击的能力,一把搂住了赵红兵的脖子:“给我打!” 老曾自己一个人扑了过来,朝赵红兵的腮帮子上就是一拳。 刘海柱“霍”地坐起,抡起手铐砸在了老曾的后脑,老曾回头就是一肘。 老曾喊:“都给我上!” 老曾手下那些曾经被赵红兵收拾过的小弟,出于对赵红兵的畏惧,前两次夜里的斗殴都没有参与。这次看见双方又打了起来,还是没敢动手。直到老曾喊了第二声,有一个不怕死的冲上去了之后,大家才放开手脚冲了上去。 真正的混战开始了。 赵红兵在扳腾越的胳膊时俩人摔到了地上,滚了起来,虽然身上挨了不少拳脚,可却和腾越牢牢地纠斗在了一起,不落下风。刘海柱可就惨了,由于没能擒住老曾反被老曾擒住,被老曾的小弟按住一通毒打。老曾的这些小弟,多数都吃过赵红兵的苦头,都知道赵红兵的厉害。虽然现在赵红兵也处于下风,但是还真没几个不要命的敢去打赵红兵。倒是乍一看就是个糟老头儿的刘海柱,成为了他们发泄的对象。但是刀哥似乎很明白,这样的混战绝不参与,只是大声呼喊着劝架。 老海也想加入战团帮赵红兵一把,可是他戴着死刑犯的刑具,被老曾的小弟一脚绊倒。张国庆想去拉住腾越,可是号子里空间太小,张国庆根本冲不到前去。另一个想冲上前去帮忙的是姚千里,可是姚千里毕竟没有斗殴的经验,虽然年轻力壮,可看见眼前的混战竟无从下手。那天赵红兵和刘海柱进了小号以后,跟赵红兵走得很近的姚千里也遭到了腾越的毒打。现在的姚千里,对腾越恨之入骨。 姚千里情急之下,再次按响了警铃。 警铃响了,号子里的斗殴可没停下来。 这次,警铃响了足足两分钟,管教才到。管教到的时候,人脑袋都打成狗脑袋了。 管教不耐烦地说:“都给我住手!再发现你们打架,全给你们戴上镣子!”管教嚷嚷完这几句话,居然走了。 不知道管教对这个号子彻底不耐烦了还是有所长的授意,反正管教就象征性地来呵斥了这么一句,就走了。换在平时,肯定有几个闹号的要受到惩戒,可这次,管教居然连管都懒得管了。 这不是管理,这是纵容。 赵红兵和刘海柱俩人满脸都是血,刘海柱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铺上坐起来。 腾越气喘吁吁坐在了铺上,擦了擦脸上的血:“行!你行!再说一次,有种你就别换号,你要是能活着从这儿出去,我不姓腾!” “呸!”赵红兵带着鲜血的一口唾沫吐向了腾越。腾越根本连躲都不用躲,因为赵红兵打架还行,吐唾沫不怎么准。 腾越没理会赵红兵,径直下地去洗脸了。边洗边说:“我这脸上沾的是谁的血?真他妈的脏。” 看着刘海柱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不停地颤抖,赵红兵心都碎了,他知道,刘海柱这是气的,刘海柱多少年也没受过这样的气,只要刘海柱双手双脚不被锁住,谁敢这么欺负他?不过,看刘海柱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赵红兵就知道,虽然是暂时处于下风,可是刘海柱没趴下!当年的一代大哥,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趴下? 此时,刚刚离去的管教居然又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带进来了一个大概介于30至50岁的男人。为什么说年龄大概在30至50岁呢?因为这个男人的确看不出年纪。他滴溜溜转的眼睛,像是一个顽童;他那白白净净的脸,像是一个高中生;他个子不高,背还有点微驼。表面看,年龄的确不大;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却有点老气横秋,而且,似乎还有些神秘。 刚刚洗干净了脸的腾越擦了擦脸,努力地端详着这个男人,他应该是觉得这个男人的脸似乎在哪见过,可是一时还想不起来。现在腾越的警惕性非常之高,自从上次号子里进来个刘海柱之后,腾越觉得任何一个新进来的嫌犯都不靠谱,都要用自己的“火眼金睛”去仔细审视一番。 这个男人被腾越上上下下地打量,好像并不是特别不舒服,甚至,脸上还似笑非笑的。 腾越说:“我好像见过你。” “是吗?你也是大发镇的?”神秘男人说。大发镇是临近市区的一个小镇,距离市区几十里,大概有一两万人口。 “不是,我就是市区的。” “那你经常去大发镇?” “很少去。” “那咱们应该不认识。” 腾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依不饶地问:“你们大发镇那个饭店叫什么楼来着?” “星源楼吧。” “对,对,对!”腾越看样子放心了,“你叫什么名字?” “胡向东。” “胡向东,胡向东……”腾越喃喃自语,“这个名字我好像也听过。” “不可能吧!”胡向东笑了。 “嗯,可能是记错了,你是犯什么事进来的?” “酒后滋事,把一个老板给打了。” “哪个老板啊?”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我也很少来市区,前几天我妹夫生病了,我在医院下面的小馆喝多了,结果在医院里就跟人打起来了。” “打什么人不好,非打老板。”腾越说。 “我哪知道他是老板啊!这城里人也太不禁打了。”胡向东说。 “打坏了吗?” “听说是打得挺严重。” “唉……行吧,你去下面,找个地方睡吧。对了,你今年多大?” “51。” 腾越摇摇头:“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三十多岁呢。以前进来过吗?” “没有。” “有空背背监规吧!”腾越指了指墙上。 “嗯。” 腾越对哪个新进来的嫌犯都不错,他要干大事,所以要笼络人心。只要是对他没威胁的,他都要维着,留为己用。 虽然赵红兵的脑子还在嗡嗡响,可他却觉得这个胡向东似乎有哪不对劲。究竟是哪不对呢?赵红兵开始苦思冥想。赵红兵的警惕性远比腾越要强,如果还是赵红兵管这个号子,那赵红兵肯定会盘问他至少100句,直到他露出马脚。 而刘海柱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他知道,报仇的时间已经要到了,因为,他已经等到了他要等的人。这个叫做胡向东的神秘男人,就是他让沈公子找的那个过命的朋友。尽管来得晚一些,但他还是来了。 胡向东,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第185章 单挑之王自愿入狱,兄弟联手共退强敌(3) 三、赵红兵要越狱 胡向东,确实是一个传说。除了传说,他什么都不是。我市40岁以下的人,知道他名字的的确不多。 沈公子得知赵红兵和刘海柱再次关进禁闭室之后,就知道在号子里面肯定又出大事了。赵红兵和刘海柱两人戴上镣子是早晚的事。沈公子找出了刘海柱临走那天留下的那个电话。沈公子平时从不愿求人,更不愿意求陌生人。不过现在,沈公子越来越觉得自己无法控制整个事件。 沈公子连打了两天,拨了不下20次电话,可手机始终都没开机,就当第三天中午沈公子准备放弃时,电话却忽然接通了。 电话那边是个懒洋洋的声音:“谁呀?” “……我姓申。”沈公子没想到电话居然接通了。 “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但是我的朋友刘海柱你应该认识。” “柱子的朋友啊,幸会幸会。”电话那边的声音没那么懒洋洋了。 “对,柱子现在有难了,需要你帮忙。” “出了什么事?” “为了救我们的一个朋友,他进了看守所。现在他在看守所里很危险。” “我知道了,你在哪里?” “就在本市。” “听你的口音,是北京人?” “对,但是现在在这里做生意。” “好吧,来我家。” 按着地址,沈公子自己一个人开车去了他的家。他的家实在太远了,沈公子在这城市生活了20年,都没去过这地方。而且,现在的柏油公路修得遍地都是,可去他家,却还要走黄土的羊肠小道。以沈公子开车的速度,这几十公里足足开了一小时。 开车的路上,沈公子心里这通嘀咕:要见的这个人究竟是谁啊?住在这么个犄角旮旯里,神神秘秘的,莫非是个江洋大盗? 沈公子再开车的时候,发现路都没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又一座荒山。这些荒山上,种了很多松树,远看都是一样。沈公子实在是再也找不到了,只能再次拿起了电话。电话那边告诉他,干脆别开车了,步行吧! 沈公子出发时大概下午4点,开车开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又开始在绵绵的春雨中步行了一个小时,终于在一座荒山前,停住了脚步。 疲惫不堪的沈公子看到了一座房子,和电话中那人描述的一模一样的房子。这房子虽然不算富丽堂皇,却是古雅有致。 沈公子跺了跺脚下的泥,伸手想敲门时,门却自己开了。 夕阳下,沈公子看见了一张白净的脸,这张白净的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这张白净的脸的主人,是一个瘦小枯干的男人。 “是申总吗?我,胡向东。”胡向东伸出了手。 “叫我小申就行了。”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进屋说吧。” 沈公子进了屋,彻底惊着了:这三十来平米的客厅里,居然挂着张大千、徐悲鸿、祝枝山的字画!沈公子是识货的人,知道这样的东西,都是要锁在保险柜里的。要知道这样的画,必是每年全球各大拍卖会上的顶级货,拍出个几千万甚至一两个亿轻轻松松。巨富之家有这么一两幅,已经是镇宅之宝了,可也没听说谁真的挂出来。可就在这乡间的民居,居然一下就看到了三幅! 正在沈公子发呆的时候,胡向东轻轻地拍了拍沈公子的肩膀:“走累了吧!坐下喝壶茶。” 一壶绿茶泡上,胡向东坐在了沈公子对面。 “这么大一个房间,就你一个人住着?”沈公子问。 “对,我年年春夏回来住上一两个月,孩子老婆都在浙江。” “真远啊!” “在浙江,也是在农村住着,岁数大了,不愿意折腾了,就愿意在这青山绿水待着。” “你今年多大了?” “五十多了。” “嗬,我还以为咱们俩岁数差不多呢。” “我和柱子岁数倒是差不多,你可小多喽。好好说说,柱子怎么了?” 沈公子把过去这些天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沈公子充分发挥口才好的优势,说得绘声绘色,把胡向东听得胆战心惊。 最后,沈公子说了一句:“柱子叫你进去帮他。” 胡向东说:“帮他越狱?” 沈公子吓了一跳:“越狱?” 胡向东说:“不越狱找我干吗?” “你能帮他越狱?” “试试吧!” 沈公子目瞪口呆,心想难道刘海柱真要找胡向东越狱?沈公子从小认识的违法乱纪的人不计其数,从打架斗殴到坑蒙拐骗偷,要啥有啥,胆子多大的都有。可今天听到胡向东说要越狱,沈公子还是吓了一大跳。 正当沈公子沉思的时候,胡向东又发话了:“走吧!” “现在?” “对!”胡向东起身了。 沈公子看着屋里的这些名画,心想:你走了,这些画呢? 胡向东仿佛看出了沈公子的心思,说:“这些值点钱的东西,我一会儿送我哥家去。” “保险吗?” “我肯定有防贼的本事。” “那就好。” “柱子没跟你说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吧?” “的确不知道。” “以前我混社会的时候,叫二东子。” 沈公子当然听说过二东子这个名字!这个人是贼!飞贼!据说行窃上千次,只在二十多年前失手过一次,而且那一次,是他中了圈套。警察为了抓他,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身怀绝技,是我市有史以来的第一神偷,更是20世纪80、90年代全市所有扒手的偶像。只是在他出狱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了他的身影和故事,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有人说,在李老棍子收拾东波的那个冬天,曾经见过这个飞贼,可他出现那一次以后,又再次人间蒸发了。 今天,二东子就活生生地站在沈公子面前。现在,沈公子也有点相信刘海柱要越狱了。把这么大一个腕给找来了,不越狱干吗? 二东子笑笑说:“我也知道我名声不怎么样。” “如雷贯耳啊!”沈公子的话发自肺腑。 “柱子找我,肯定没小事儿。不过他好像从来没求过我,这次,说什么我也得帮他。” 说着话,二东子就简单地收拾好了字画,准备出门了。 二东子说:“一看你就是行家,一进屋就盯着这几幅画。” “我爸喜欢这些东西,我不是太懂。这些画……”沈公子的话问到了一半,他很想知道这些画是从哪来的,后来转念一想:还能是哪来的啊! 二东子似乎是会读心术:“这都是当年摸来的。以前我师傅跟我说过,钱都是纸片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毛了,一斤钱都未必能买来一斤米。只有这些字画,才是真正的宝贝。这不,当年我就是留了个心眼,多攒了点。那个年代,大家都吃不饱穿不暖的,谁在乎这些东西啊。换在今天,恨不得十来个保安每天看着,我想摸也摸不来喽。” “现在这些东西太值钱了。” “值钱我也不卖!看着心里高兴。” 说着话,二东子和沈公子就出了院门。 二东子指着院子后面的大山说:“我师父师母都埋在那儿,年年清明我都回来扫墓。年轻的时候,我总在这山上待不住,一个礼拜都待不住。40岁以后,让我去热闹的地方我也不去了。对了,当年柱子也曾经在这山上住过几个月。” “柱子哥在这儿住过?” “对,后来,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在那里,他遇见一个老头儿,那个老头儿也是他的精神导师。他回来以后,就变了一个人。” 二东子谈兴很浓,跟沈公子走的一路上,谈了很多年轻时跟刘海柱在一起激情岁月的故事。天已经完全黑了,沈公子基本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跟着二东子走。二东子的腿脚实在太灵便了,走路跟竞走似的,沈公子都有点跟不上了。这些年,沈公子终日在商场上应酬,疏于锻炼,今天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这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实在是有点吃不消。 二东子似笑非笑地说:“你看看,喘成这样。” “当年我就算跑俩小时也跑得动啊!现在他妈的真不如以前了。”沈公子气喘吁吁。 “以后跟我爬山吧!看见那山了吗?我每天爬两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 “这黑灯瞎火的,深一脚浅一脚的,你怎么找到的路啊?要我看,这山上的路都差不多。” “你还别说,我有个本事,夜眼!跟猫似的。甭管多黑,我都看得见。” “你跟猫差不多,走路都没声,这也就是我认识你,否则我要是在这儿遇见你,非把你当鬼不可。” 二东子笑了:“那是最高境界!” 终于走到了沈公子停车的地方,沈公子坐到车上,可算是喘了口气。 沈公子说:“你这么喜欢这儿,又那么有钱,干脆投点钱修修路呗。” “还真不能修,现在无论是怎么安静的地方,只要是一修路,立马就不安生了。比如说丽江,十几年前我第一次到的时候,多安静多美啊!你现在再去看看,全是人,每天都跟赶集似的,别的地方塞车,那地方塞人!我是再也不去了。这要是再一修路,开矿的养牛的都来了,到时候不定多闹腾呢。我还想给自己弄个自留地。” 沈公子没搭话,他琢磨着你要是真去帮刘海柱和赵红兵越狱去,那你的这块自留地可就有用了,谁能找到这来啊? 这一路上,二东子一直在说,沈公子一直在听。开到了市区已经晚上9点了,二东子把东西放在了哥哥家,然后就拽着沈公子去喝酒。 二东子说:“柱子的确能喝,你应该也不错。” 沈公子和二东子不熟,不好意思催他,只能跟他去喝酒。 几杯酒下肚,二东子说:“差不多是时候了,你报案吧,说我把你打了。” “把我打了?” “对,就说把你打坏了,以你的本事,想把我弄进去不难吧。听你说柱子收拾了个败类进去的,我也想收拾一个,可是这全市我也没仇人啊,只能让你去报案了。” “我这辈子还没报过案呢!” “那最好了,我是第一个。” “……你要越狱,不带点家伙吗?” “你没报过案还没进过看守所啊?” “真没进过。” “操,看守所里你带什么都得给你扣下,就连你穿这皮鞋的鞋弓子,都得给你掏出去,你想带什么进去?” “那……”沈公子对二东子他们这行的确不了解。 “我要带的东西,已经在我身上了。”二东子神秘地笑笑。 “当时柱子哥进去的时候,说他一旦在里面有难就让我联系你。要是你进去了以后也有难,那我联系谁帮你呢?” “唉……”二东子长叹一声。 “怎么了,叹什么气呢?” “我只能靠你了!”二东子说得一本正经。 “我靠,我怎么救你啊!我又没你那能越狱的本事。” “你这人一脸聪明相,怎么说起话来这么糊涂呢?我是打你进的看守所,你只要不追究我,我的罪名不就起码小了一半吗?要是再不行,你再花俩钱,就这样就救了呗。”二东子一脸坏笑。 沈公子说:“行,这本事,我有。但你要是在里面真越狱了,我估计我也没啥用了……” 就这样,沈公子一个电话把二东子送进了派出所,两夜一天后,二东子就成功地进了刘海柱和赵红兵所在的号子。 自从把二东子送进看守所以后,沈公子是天天提心吊胆:看这架势,弄不好二东子他们真要越狱,这要是越狱了,武警绝对有权力将其一枪爆头…… 沈公子想想就不敢想了,自从赵红兵入狱以后,沈公子就没了主心骨。沈公子虽然是个最优秀的将才,但还不是帅才。在大的方向上,他需要赵红兵,但他的确不需要越狱出来的赵红兵。 可赵红兵、刘海柱、二东子三个人在号子里究竟干什么呢?沈公子很想知道。 四、兄弟狱中三人行 在号子里,二东子成功地瞒过了腾越。当年二东子混的时候,其实和腾越打过照面,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腾越即使看着二东子觉得眼熟,也绝不会想起眼前这人就是当年名震江湖的神偷二东子。 二东子老实巴交地背监规,像是小学生一样虔诚,还念念有词的。老实得让腾越都觉得这人不堪大用,还不如以前在号子里跟着老曾的那些小弟管用。 坐在二东子旁边的姚千里先不耐烦了:“背就背吧,嘟囔什么啊?” 二东子说:“哎呀,你这么一打扰,我又忘了。” “你就不会默记?” “磨叽?我背监规你都嫌我烦,你还让我磨叽?我当然会磨叽啊!你让吗?”二东子愤愤不平的。 “我是让你默记!默背!默默地背!不出声地背!不是磨叽!”姚千里急得脸都红了。 “小伙子啊!我岁数大了,你要是让我像你们年轻人似的看几遍就背下来,我做不到。说实话吧,认这些字我都费劲。”二东子还说得语重心长的。 二东子说话的时候,刘海柱不停地翻身,弄得手铐和脚镣的声音叮当的。别人没人当回事,可二东子懂。二东子连看都没看刘海柱一眼,继续跟姚千里打岔。 姚千里说:“哪个字不认识你问我,但你就是不许出声!我心脏不好。” “你心脏不好?我还高血压呢!要么给你请个先生来给你扎古扎古病?可能给你扎古吗?这是看守所,你都来了这了,就别挑那么多了。”二东子说的话的确是农村里最经常说的土话,像是“先生”、“扎古病”这些词汇,城里人很少说。 “我想要看病那容易啊,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姚千里洋洋得意。 “看你长的就看得出来。”二东子若有所思。 “我是干什么的?” “兽医先生吧!”二东子说。 东北农村,通常都把敲寡妇门的爷们儿称之为“兽医先生”,近些年,似乎很少听见有人这么说了。听得懂的人都在哈哈大笑,姚千里当然不懂是什么意思。 “算你猜对了一半,是医,但不是兽医。” “不像,不像,就像兽医先生。”二东子一本正经,连连摇头。 “我是人医!医院里开救护车的!” “犯啥错误了?” “你甭管我犯啥错误了,反正我会开车,你会吗?” “我会赶车!我不太跟人说话,就爱跟牲口说话。” 二东子演得特别认真,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刘海柱借机慢慢坐了起来,趁着腾越等人被二东子的话吸引过去的空当,朝赵红兵使了个眼色。 赵红兵显然没看懂,瞪着眼睛看着刘海柱。 刘海柱嘴角朝二东子撇了撇,抖了抖腕上的手铐,然后又缓缓地点点头。赵红兵似乎是懂了。眯上了眼,静静地躺在床上。 第186章 单挑之王自愿入狱,兄弟联手共退强敌(4)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下午刚刚打架获胜的腾越显然非常开心,跟刚才出力帮忙的兄弟们大吃特吃。就连刚刚进来的二东子也被腾越邀请。 二东子也不知道刘海柱是否已经告诉了赵红兵救兵来了的消息,继续分散着腾越的注意力。干二东子这行的,就好像是魔术师一样,通常都要分散观众的注意力,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于这个,二东子自然是行家里手。 别人都在吃饭,二东子又开始了。 二东子神秘兮兮地说:“你们听说了没?我们那修公路的事儿?” “发生了什么事儿啊?”刀哥赶紧问。 “就是前几天,你们连这都不知道?” “靠,我们天天在号子里,谁能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啊!”刀哥说。 “难道没人进来跟你们说这事儿?现在外面都传开了!”二东子的表情越来越神秘,可是就是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人都急了:“究竟啥事,你倒是说啊!” 二东子悠悠地说:“神秘现象,国家来了不少专家,根本没法解释!” “快说,说来听听。” 二东子开始胡诌了:“前些日子我们那不是修路吗?就来了很多大挖掘机,挖着挖着,忽然,挖不动了……” 二东子在胡侃,姚千里则在照顾手脚活动不便的赵红兵吃饭。 姚千里小声说:“红兵大哥,没事儿吧!” 赵红兵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以后我们要是打输了,你按警铃。要是我们正占便宜呢,你别瞎按,你还得挡着别让别人按了。” 姚千里看着赵红兵,用力地点了点头。 赵红兵笑了笑,又看了看在胡诌的神秘莫测的二东子,有点摸不着头脑。自从赵红兵闯荡江湖以来,一向觉得所有的事都尽在掌握,可如今在本市的一个小小的看守所中,竟然像是一列脱轨的高速列车一样,随时可能毁灭。前方究竟会撞到什么,赵红兵也不知道。 日复一日的《新闻联播》又开始了,赵红兵闭目养神。赵红兵当然感觉得到身边腾越和老曾等人的杀气,他们像是一群盗猎者,想杀掉一只被铁链牢牢拴住的猛虎,只要灯一熄,就是他们动手的时候。现在赵红兵闭目养神,就是为了晚上能有生的希望。 任何的逆境中,赵红兵从没放弃过求生的欲望。而且,他从来没想过依靠别人求生,只想依靠自己求生。 临熄灯前,腾越又开始了高谈阔论。他高谈阔论的内容无非就是两个方面:一、像是伟人一样,临死前缅怀一下自己的英雄事迹;二、发泄自己对社会的不满。 今天,腾越显然是要缅怀自己的英雄事迹,他说起了当年坐牢时的经历。 “当年,我们在监狱里一个房间8个人,我是第4个死的。”腾越摇头晃脑,仿佛无限唏嘘。 “那3个都怎么死的?”刀哥知道,现在必须得有人接话,否则腾越自言自语,肯定会很无趣。 “呵呵,你知道管子队不?”腾越摇头晃脑。 二东子插话:“难道全是撸管子的?一群人,成天啥也不干,成天撸管子,就比谁撸的次数更多,射得更远……” 二东子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哈哈大笑,除了气得鼻歪眼斜的腾越。腾越本来想描述一件十分牛逼的事情,哪知道二东子这一打岔,把气氛全搞坏了。 “我知道菜刀队、扎枪队,还真不知道管子队,难道是枪管?”刀哥赶紧说。 “操,枪管牛逼啥?我们那时候的管子才叫真牛逼!那时候,社会上牛逼的都是管子!胸前挂着根塑料管子的最牛逼!” “胸前挂根管子?这是啥帮派啊?” “不是说了么,就是管子队!”腾越说。 刀哥一脸迷惘,腾越越发得意,说:“就你们这群小崽子,谁有当管子队的胆量啊?各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挂管子……怎么了?” “你知道管子队从哪儿出来的吗?全是从监狱和看守所出来的!十多年前,国家有了保外就医的政策,监狱里治不好的病人,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罪名,就全都放出去就医。这个政策可真是好政策,我们这些判了几十年大刑的人,全都有了方向。可是问题来了,腿断筋折的病监狱里都能治,想传染上个肝炎什么的,又没途径,这时候,就有人想出了新办法。当时监狱里搞卫生的时候经常能用到火碱,火碱这东西实在是厉害,只要遇见水再到了肉上,那肉是立马乌黑一片。要是吞下去,食道立马就烂了。我们监室就有一个人,偷着藏了一小块火碱,然后,偷偷地吞了下去。” “我操!”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惊叹。 “吞下去以后,这人马上就捂着胸前疼得满地打滚,嘴里酿着血沫子,呜呜地喊,也听不见他说啥。这下管教也不知道是出了啥事,监狱的大夫也不敢给看,没办法了,只能送到医院救治。到了医院一看,完了,食道被烧坏了,再也接不上了。只能在食道上切个口,然后再在食道上接个管,管上面再放个塑料漏斗,平时的营养液什么的都从里面灌进去。还有牛逼人物,馋酒了就往里面灌酒!这些胸前挂着管子的人,就叫管子队!” “哎呀我操。”所有人都听得汗毛直竖。 刀哥咧着嘴问:“那食道什么时候能好啊?得多长时间?” “好?一辈子都好不了,管子挂一辈子!走到哪儿就挂到哪儿!” “这人能活吗?”张国庆问。 “活得好不可能,活得不好还不可能吗?再说,就这样出去的人,哪个还想要自己的命?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和正常人似的吃饭了。”腾越说。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刀哥说。 “出去了,就有自由!懂不?”腾越说。 腾越这句话说完,整个看守所都鸦雀无声了。没有失去过自由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自由的可贵。而看守所里这群已经失去了自由,又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自由的人,自然明白自由的意义。可能所有人都在盘算着:如果给我自由,让我失去终生吃饭的权利而且脖子上还挂着一根管子,我愿不愿意。 腾越当然也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长叹了一口气说:“吞火碱也没那么容易,就算是你下定了决心,可你分量掌握不好,还是白扯。当时我们监狱里有个哥们儿,特别实在,一口气吃了一大块火碱,结果,监狱里的大夫来了的时候,人都死了。再说,现在有人造食道了,就算是你又吞了火碱,也出不去喽!” 这故事有点吓人,几乎号子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还健全的食管,并且咽了口唾沫。 看到自己讲的江湖往事收到了意想中的效果,腾越颇有些得意,继续说:“这些插着管子出去的人,活到现在的,可能一个都没有。平时无论是走在大街上还是在饭店里,在外面混得再好的混子,只要是见到胸前挂了管子的人,全都躲着走。这些戴管子的人,各个都是亡命徒中的亡命徒!他就算是打残了你也是白打,哪个看守所敢收啊?哪个监狱敢留啊?除非他们真犯了命案,否则啥事儿都没有。这些人,你怕不怕?躲不躲?” 在腾越侃侃而谈的时候,刘海柱看到快熄灯了,就朝二东子喊了声:“新来的,给我脚腕子上缠布条!” 二东子嘟嘟囔囔地走了过来:“啥年代了,还有人往脚上缠布条,学小脚老太婆啊?” 腾越说得兴起,根本就没注意二东子。刘海柱坐小号的时间太长了,小腿上的水肿还没消,不缠布条什么都干不了。 二东子默不作声地给刘海柱缠,刘海柱嘴里絮絮叨叨地骂:“这帮瘪犊子,除了给他爹戴这玩意没别的本事,等我哪天出去,我非把他们一个个的都掐死!”说着,刘海柱还在不停地抖自己的手铐。 二东子看了一眼刘海柱,刘海柱轻轻地端了一下手铐,又轻轻地眨了眨眼。二东子何等聪明,看到刘海柱的表情,就懂了。 刘海柱说:“老弟绑得不错啊!” “在农村干活,谁还不会绑个绑腿?” “熄灯前能绑完不?” “差不多。” 话说着,灯熄了。腾越依然在高谈阔论,谁都没听见“嗒”的一声轻响。刘海柱的手铐开了。 “绑好了,我就说熄灯前能绑好吧!”二东子说。 “你再给我那个睡在头铺的兄弟绑绑。”刘海柱说。 “得嘞!” 二东子拿着剩下的布条开始给赵红兵绑了,这次二东子绑得更快。 腾越催二东子:“熄灯必须上铺睡觉!快点快点。” “是啊,监规上就这么写的,记得记得。想不到,我这脑子还这么管用,唉,没摊上好时候啊,要是赶上现在这时候,我怎么也考上个北大什么的。” “哈哈哈哈,操!你还考北大?” “当然了。” 二东子一边跟腾越聊着天,一边给赵红兵绑着绑腿。 二东子站了起来,高喊了一声:“绑完了!” 二东子说这句“绑完了”的声音实在太大,连赵红兵都没听见“嗒”的一声。二东子在赵红兵的手上连掐了两下,又摸了一下赵红兵的手铐,说:“还不赶快谢谢我?” “谢谢老哥。”这两下掐完,赵红兵自然懂了。 二东子回铺睡觉了,赵红兵也睡下了,两只手,塞进了被窝里。在被窝里,赵红兵确定:自己的手铐确实是开了。赵红兵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他的脚镣还没开,但是只要双手能活动,他就确定能制住腾越。而且,刘海柱的手铐自然也开了,凭刘海柱的本事,收拾老曾也是不在话下。 至此,性命无忧矣!接下去,就要看腾越和老曾怎么表演了。这次,赵红兵一定要把他俩打个腿断筋折,彻底了掉后患。 赵红兵想好了,今夜如果他俩不动手,那么在天快亮时,自己将动手解决掉他俩。无论如何,这将是腾越这颗炸弹躺在自己身边的最后一夜。前两次没能把他俩干残,纯属战略失误,这样的失误,绝不允许犯第三次了。 和性命相比,加刑算什么? 赵红兵的双手放在被窝里,眯着眼睛看着腾越。腾越虽然背对着赵红兵,但赵红兵明显感觉到他还没睡着。 漫漫长夜,赵红兵绷紧的神经,一秒钟都未曾松过。腾越和老曾已经两次在夜里对他下手,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到了凌晨3点多,就当赵红兵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想直接对腾越动手的时候,腾越终于行动了。 腾越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这两声咳嗽极不自然,传到了赵红兵耳朵里,就知道,这是暗号。赵红兵轻轻地舒了口气,他知道,来了。 腾越翻了个身,慢慢地睁开了眼。腾越蓦地浑身一抖,在看守所夜里清冷且微弱的灯光下,他看见赵红兵那双大眼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腾越马上就恢复了冷静,他的嘴撇了撇,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赵红兵还以阴险的笑容。 腾越左手一挥,手中那件明晃晃的利器直接扎向了赵红兵的脖子。赵红兵眼疾手快,用右手一把就抓住了腾越的手腕,还没等腾越想明白为什么赵红兵的手铐开了的时候,赵红兵还挂着手铐的左拳直拳打在了腾越的面门上。腾越眼前一黑,一声惨叫。 凭手感,赵红兵就知道腾越的鼻梁肯定是断了。打断腾越的鼻梁当然不是赵红兵的目的。赵红兵用最简单的擒敌拳将腾越的胳膊扭到了背后,骑在了腾越的身上。随后又是一记直拳,打在了腾越的下巴上,这一拳下去,赵红兵知道,腾越的下巴又断了。 腾越的第一声惨叫过后,老曾就坐了起来,腾越的第二声惨叫过后,老曾也是一声惨叫,又趴了下去。他被刘海柱一拳击中了后脑。憋了两天气的刘海柱出手也不轻,连续三拳的组合拳,拳拳击中老曾的头部。老曾顿时眼冒金星,蒙了。 第187章 单挑之王自愿入狱,兄弟联手共退强敌(5) 此时赵红兵用自己的大拇指关节狠力一按腾越的虎口,腾越手中那件东西终于脱手了。赵红兵来不及看他手中究竟是什么东西,用尽浑身的力气朝腾越的背后就是一拳。腾越一声闷哼,疼晕了。赵红兵朝着腾越相同的部位又是一拳,腾越这次连哼都没哼,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像是一摊烂肉一样,趴在了铺上,一动不动。 刺耳的警铃又响起了,赵红兵抬头一看,是张国庆按的警报。 赵红兵闭上了眼,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一分钟后,几个管教手持电棍冲了进来。 赵红兵和刘海柱安安静静地在铺上盘着,手铐脚镣都戴得好好的。而腾越和老曾都趴在了铺上,一动不动。尤其是腾越,满脸都是鲜血,趴在那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管教看到眼前这番景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又是你们两个!戴上手铐脚镣都能把人打坏,道行不浅啊!” “他要杀我,只能防卫了。”赵红兵说得慢条斯理。 管教探了探腾越的鼻息,还有气。管教也松了口气:“又要杀你?又拿螺丝刀?” “不是螺丝刀,是眼镜腿。”赵红兵用戴着镣铐的双手指了指落在了铺上的眼镜腿。 管教捡起了眼镜腿。这是一根磨得无比锋利的塑料眼镜腿,其锋利程度堪比刮刀,如果这个东西直接扎在了心脏上,那是非死不可。看守所里明文规定着,金属框的眼镜必须要没收,连皮鞋里的铁鞋弓子也要给拆出去,可是对塑料框的眼镜却没有明文限制。天知道腾越从哪弄来了这么一根眼镜腿,居然还磨得如此锋利。 这次,管教没有再把赵红兵和刘海柱拖出去打,倒是把腾越和老曾都拖了出去。拖出去干吗?抢救呗! 管教出去以后,赵红兵和刘海柱四目相对,对视了足足10秒钟,刘海柱忽然开始放声大笑,赵红兵也开始放声大笑。两人都好久没这么大笑过了,多日淤积在胸口的郁闷,需要这样的大笑来宣泄。 看着鼻青脸肿的刘海柱,赵红兵笑着笑着,眼眶湿了。 这么一阵折腾,号子里所有的人都起来了,只有二东子似乎刚刚被这阵大笑吵醒。刚才那痛彻心扉的几声惨叫和管教的呵斥都没吵醒他,可现在,他却醒了。 二东子梦呓似的大声嘟囔:“俩傻老爷们儿傻笑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号子里的人都惊恐地看着二东子。赵红兵和刘海柱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两个魔头,这人敢说他们,难道不想活了? 可赵红兵和刘海柱看了看装聋卖傻的二东子,忍不住再次放声大笑。俩人的笑声被管教的呵斥再次打断了。伴随着管教的呵斥,铁门开了。 赵红兵看见了看守所所长金丝眼镜后那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显然,所长是在值班,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尽管所长内心肯定无比愤怒,可所长依然表情平静。赵红兵有点佩服这个所长了。他不像别的管教一样虚张声势,但却不怒自威。 赵红兵和刘海柱被所长连夜提审。 所长盯着赵红兵的眼睛,一语不发。赵红兵也盯着所长的眼睛,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两个男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对视着,足足两分钟。 终于,所长发话了,满声慢语地。所长问:“戴着手铐脚镣还能把人给打成那样,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早有防备,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学过些拳脚。我说了他要杀我,你不信,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你的手够毒的了,要是你真杀了他,我这代所长也不用当了。”所长语气依然平静。 “他更毒,想用眼镜腿扎死我。眼镜腿你看见了吧?我上次胳膊上被划的口子,就是用这东西扎的,你们不是有痕迹专家吗?给我鉴定啊。还有,那眼镜腿,我可从来没动过,上面肯定有腾越的指纹。” 所长继续直视着赵红兵的眼睛,半晌不语。所长不说话,赵红兵也就盯着所长的眼睛看。这两个男人,似乎并不是警察和犯人间的关系,却像是生意场上的对手。 所长再次打破了沉寂:“我现在有点信他是想杀你了。你告诉我,他为什么想杀你?” “我不知道。我觉得你们该去讯问腾越。”赵红兵说得斩钉截铁。 “你们以前在外面有仇吗?”所长问。 “根本不认识。” “你们在里面结的仇?” 赵红兵沉吟了一下,说:“应该算是,不过,好像他一进来就跟我不对付,似乎是在找茬儿。” “他敢跟你找茬儿?” “对!”赵红兵说得斩钉截铁,“人证物证都有,你确实是冤枉我了,我的确是在自卫,麻烦一会你把我的刑具给卸了。” 所长又盯着赵红兵的眼睛看了半天,然后摇了摇头,说:“你是我这么多年来,见到的最奇怪的犯人,也是最神通广大的犯人。你的身上,有太多我不明白的事。刑具绝不能摘,摘了刑具,你说不定得犯多大的事。” “我哪里奇怪了?” “太多奇怪的地方了,深夜里,你说三个人想杀你,这三个人都是死囚,可结果是三个人都被你打了,还有一个断了三根肋条,这说明你身手绝不一般。然后你被关完小号再进去时,半夜又闹起了号,明明戴上了手铐脚镣,可却忽然冒出个精瘦的汉子救了你,这个汉子刚刚进来两天,你怎么会跟他有这么好的关系?难道他是专程进来救你的?这说明你的势力太大了,大到我无法想象。更离奇的是,今天夜里,两个手脚灵便的人,被你们两个戴着重刑具的人给打了个半死,这样的事,我一辈子也没遇见过。你说你有防备而且会些拳脚,我还是不信。这说明什么?嗯……我暂时还想不到。” 赵红兵笑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儿。 所长继续说:“因为你,我现在已经把手机给调成振动了,否则,连个会都没法开,全被给你求情的电话给打断了。我真不知道,你一个社会渣滓,哪来的这么大的能量。” “我不是社会渣滓。”赵红兵盯着所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你是。” “我不是。” “你是!”所长突然抬高了音量。这是赵红兵第一次听见所长这么大声地说话。 赵红兵笑笑,没再说话。 所长也笑了笑,继续轻声细语:“甭管你在社会上是大哥还是二哥,都是渣滓,只不过你是大一号的渣滓。我这里,是专门收拾渣滓的地方。我今天叫你来,跟你说话,不是把你当渣滓看,是把你当人看。不管是谁来了我这儿,都是人。你是人,腾越也是人,那个被你踹断了三根肋骨的,叫什么来着……” “三林。”赵红兵接茬儿。 “对,就是他,他虽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死刑犯,但在我面前,他还是个人。只要是人,我就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给他们说实话的机会。但是,如果在我面前总说假话,我就不会再把他当人看了。懂了吗?” “不懂。”赵红兵厌倦了这样说教式的谈话方式。 “不懂啊?那我告诉你。你知道你这两次把人打坏,加在一起,能加判几年刑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在正当防卫,正当防卫不判刑。” 所长笑了:“呵呵,我也希望你是正当防卫,但是你,要跟我说实话。跟我说实话,我自然会给你个公道。但是如果你总有隐瞒,我恐怕也帮不了你了。” “我说的就是实话。” “我也希望如此。好了,今天跟你也说了这么多,你回去吧。今天不关你进小号了,明天上班以后,会有人找你来录笔供。” 赵红兵回去了。所长没有再用电棍,也没刑讯逼供。这几番下来,所长已经基本明白了赵红兵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硬的嘛,赵红兵肯定不吃。软的嘛……还不知道。接下去,所长要讯问的是刘海柱。刘海柱身上,同样有着太多的疑点。所长要在第一时间讯问这两个人,从这两个人的谈话中寻找疑点,绝不给他们串供的机会。 所长像盯着赵红兵一样,盯着刘海柱看。 刘海柱没有赵红兵那么好的耐心,被所长给盯烦了。 刘海柱说:“你别这么看我,我害臊。” 所长笑了:“害臊?知道害臊你还进看守所。” “那是因为这社会上有太多的人不知道害臊了。” “什么人啊?” “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吧。” “知道,打了饭店的老板。” “对,因为他祸害了好几个从农村来的黄花闺女,这些姑娘敢怒不敢言,我老刘头只能为社会除害了。你们不抓他也就罢了,居然还抓我!你们应该送我面锦旗!他这样的社会败类,你说他该不该打?该不该被抓?” 所长沉思了一会,说:“首先,该不该被抓不是我的事,是刑警队的事。其次,正常的程序是:你让那些姑娘去告他诱奸、强奸,立案后逮捕他,而不是由你这样冒充大侠行侠仗义,你这样的行为,要是换在五六十年前,或许还行得通。可现在是法制社会,一切要依法办事……” 所长似乎还没说完,刘海柱就很不礼貌地打断了他:“我也要跟你说两件事。首先,那些姑娘都是从农村来的,很多都不懂法,被那老板连哄带骗再吓唬,谁敢报案啊?谁好意思报案啊?其次,我不是冒充大侠,我就是大侠。” “大侠?”所长乐不可支。 “没错。”刘海柱说得镇定自若。 “的确是大侠,能为了朋友进看守所,这样的胆量和气魄,能算得上大侠。” “为了朋友?没,没,没,我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刚才赵红兵在我这,我说他是社会渣滓,他很愤怒。这个词,我暂时不准备用在你身上了。” “真正的社会渣滓在逍遥法外。” “你和赵红兵以前认识吗?”所长问到了正题。 “认识,不熟。” “怎么就这么巧呢?他自己刚说有人要杀他,你就犯了事进了看守所。然后,你们居然还在同一个号子里,再然后,你俩就联手伤人。”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呵,怎么不平了?” “有人花钱雇腾越要杀了赵红兵。” 所长沉默了半晌,没说话。刘海柱看得出来,所长虽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显然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趁热打铁,刘海柱继续说:“我早就知道腾越是被人雇来杀赵红兵的,也跟管教说过,但是没人信。” 所长沉默良久,问:“证据呢?” “他亲口跟我说的。”刘海柱这句话说得有点连蒙带骗。尽管腾越在刘海柱面前曾经表现过似乎是有人雇他杀赵红兵,可从来没说过。 “他怎么说的?” “我说是不是有人想要你杀了赵红兵,他说是。” “他说是?” “对,我和他以前也认识,所以他跟我直说了。” “他为什么跟你说?” “他希望我到时候别插手。所长,我制止犯罪,算见义勇为不?算立功不?能减刑不?” 所长半天没言语,他的脑子里一片糊涂。他想到了这会是个复杂的故事,却没想到如此复杂。 刘海柱被关进了小号。虽然刘海柱这回又进了小号,却没被固定在椅子上。所长只是想分隔开赵红兵和刘海柱而已。现在的赵红兵和刘海柱,算同案了。这回轮到所长一夜不睡了,他想了一夜,决定明天要办几件事。 一、彻查赵红兵、刘海柱、腾越等人的社会关系。审问赵红兵、腾越、老曾等人。 二、要知道分别是哪几个管教先后把赵红兵、腾越、刘海柱等人安排到同一间号子里的。如果真是有人想杀赵红兵,那么,说不定看守所里就有内鬼,否则怎么可能把这么多“贵人”安排到同一间号子里? 三、一定尽快把监控给装上,此时全国95%的看守所里已经有了监控,在我市这个大事不断的看守所里居然还没有监控,这还了得! 第188章 东霸天之子陈总,为报父仇横扫江湖(1) 一、杀人游戏 第二天一早,赵红兵和刘海柱分别被正式提审。提审也了无新意,无非就是追问和腾越几次冲突的经过,并没有过多地追问赵红兵和刘海柱的关系。赵红兵前几天打断三林的肋骨时,并没有兴师动众地马上被问罪。这可能是看守所有意把这样的事给压下去,也有可能是看守所的人太忙,觉得这样的事不算是太大的事,尚无精力去关照此事。 可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只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似乎远远还未曾结束。就算现在再给所长几个胆子,所长也不敢让这几个人再住在一起了。 赵红兵所在的号子里一下就少了仨人,而且是少了三个最能折腾的人,一下号子里空空荡荡的。早上起床后,赵红兵冷眼看着老曾的那些小弟,一语不发。老曾的这些小弟没一个敢正视赵红兵的眼睛,他们知道,不是不算账,是算账的时机还没到。赵红兵的手段,他们都已经见识过了。正所谓树倒猢狲散,老曾这棵大树一倒,这帮猢狲们,各个想怎么保全自己的性命,没人再敢跟赵红兵较劲了。 此时看守所里最扬眉吐气的,就是姚千里。引用李毅大帝的一句话说就是:天亮了。 姚千里自认自己站队坚决准确,从一进来就坚决地站在了赵红兵这一边,甭管赵红兵对他呵斥怒骂时,还是赵红兵失势时,他都毫不动摇,坚决跟恶势力作战。现在,终于赢了。当早餐的时候,赵红兵让他过来睡二铺时,姚千里是昂首挺胸抱着铺盖踢着正步走过来的。看到他这得意样,赵红兵也忍不住笑了。 现在赵红兵有点心动了:这小子有着当今社会中难得的忠诚,要么等出去以后,真让他当自己的司机…… 正在赵红兵琢磨的时候,张国庆走了过来。看得出来,张国庆有些不好意思。张国庆的确应该不好意思,正当赵红兵大获全胜在收拾腾越等人时,自己却按响了警铃。如果说姚千里是在秋收起义时加入的红军,理所当然地享受革命成果的话,那么自己就是在1949年9月30日加入了国民党。此时再投诚,还来得及吗? 张国庆说:“老赵,昨天是我按的铃。” “知道。”赵红兵知道张国庆是个好人,如果张国庆当时没有按警铃,那自己也差不多该住手了。 “其实……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再打下去可能两败俱伤,你出手,忒重。” “没事儿,该按。”赵红兵和颜悦色。 张国庆没想到赵红兵如此大度,哼哼唧唧了半天,说:“你能理解,就好了。从我进来那天,你就照顾我,我应该报答你。可腾越呢,其实也对我不错……” 赵红兵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越来越发现张国庆真是个厚道人,换了别人在此时,绝不会说腾越一句好话,而张国庆却是有一说一。腾越的确对张国庆很照顾,如果张国庆此时破口大骂腾越,那赵红兵反而不会认为张国庆这人可交了。 赵红兵递给了张国庆一根烟,张国庆眼眶红了。赵红兵挥挥手:“快回去吃饭吧!” 此时看守所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悲鸣,这悲鸣,跟哭丧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角落里。 角落里,是二东子在悲鸣。地上,泼着看守所里提供的早餐:粥。 二东子用哭丧的语调说:“瞅瞅,瞅瞅,都数数,都数数,这一碗粥里,究竟有几粒米!” 大家都苦笑,这早餐与其说是粥,倒不如说是米汤,这米粒的确是能数得过来。多数人都凑合着吃,可这二东子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味蕾的敏感度远超常人,怎么能吃得下这东西?而且,二东子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轮到他闹了。 姚千里说:“怎么,你们村吃的比这好啊?” “我家天天炖排骨吃啊!”二东子的表情极度崩溃。 “真的假的?”姚千里说。 二东子不再理会姚千里,用勺子敲打着饭盆,用唱戏的语调唱了起来:“悲啊!我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烂的东西啊!姓申的,你是禽兽不如啊!你把我送进了监狱,就让我吃这东西啊!你他妈的有没有良心啊?你是真没良心啊,你的良心都喂猪了啊!” 别人不知道二东子在骂谁。赵红兵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二东子唱给自己听呢,这姓申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公子。敢情这沈公子把这尊佛请进了看守所之后,忘了供奉,忘了给他卡上打钱。赵红兵是哭笑不得,想给二东子订饭,可却又怕让看守所发现俩人的关系。 赵红兵只能盘着腿坐着,眯着眼睛,看着这个神秘的高人究竟在闹什么把戏。 二东子的京剧唱腔骂人终于结束了,大家都松了口气。正当大家想吃饭时,二东子把饭盆往地上重重地一摔。腔调一转,改成流行歌曲了。 “一不该呀二不该,你不该偷偷摸摸把我爱,偷偷摸摸爱我也没关系啊,你不该,跑到我的家中来,三不该呀四不该……” 二东子的歌词唱得似乎不太准确,但是腔调拿捏得却特别好,唱得特别悲凉。这是曾经在20世纪90年代初风靡全国的迟志强唱的《铁窗泪》系列里的《十三不该》,上了点岁数的人,都应该听过。二东子这么一唱,很多人跟着哼哼了起来。还有人越唱越动情,眼眶都湿润了。 一曲唱罢,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掌声中,二东子又是一声悲鸣:“姓申的,我操你大爷,我操你二大爷,我操你三大爷,你这个为富不仁的孙子啊!” 大家都在想这姓申的究竟是谁的时候,二东子又开唱了。 “手里呀捧着窝窝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二尺八的牌子我脖子上挂啊……” 这还是迟志强的《铁窗泪》系列,敢情二东子这是要开个人专场演唱会啊!没人吃饭了,都跟着二东子唱了起来。 不得不说,在所有人中,二东子唱得最好,不但歌声悲凉,而且表情投入。一曲唱罢,所有人都鼓起了掌,甚至还有人叫起了好。 掌声中,二东子又是一声悲鸣:“姓申的,我操你八辈祖宗啊!你……” 此时管教重重地砸了几下铁门:肃静!都给我肃静!谁他妈的再唱,关禁闭! 号子里一下就肃静了。 管教走了以后,赵红兵说:“胡向东过来,有事跟你聊聊。” “啥事啊?要归拢我啊!” 赵红兵笑笑说:“看你岁数也不小了,说吧,想吃啥。” “我就要吃那大肥肉片子。” “管够!”赵红兵说。 二东子看样子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原来,牢头狱霸里也有好人啊!不都跟那姓申的似的是个牲口啊!” 赵红兵看着二东子哈哈大笑,二东子也看着赵红兵大笑。这俩爷们儿,不用沟通,就是最好的朋友。 通过二东子这通骂,赵红兵更加想念在外面的沈公子。他觉得以前事无巨细都会面面俱到的沈公子,最近办事有点忒不靠谱,像是把二东子送进来以后没给二东子打钱的这件事,换在以前,沈公子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最近,沈公子究竟是怎么了? 其实,沈公子的确在忙一件大事。他什么事都可以放下,但唯独这件事,他不得不忙。他必须要找出究竟是谁要杀了赵红兵。 腾越被拿下了,并不意味着危机彻底消除。相反,这可能只是危机的信号。腾越只是杀人的枪,谁知道他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能够在看守所里找到硬手杀人的人,这手段绝非常人可比。 沈公子夜夜不能寐,想想这些事就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以前面对的敌人就算再强大,起码都在明处。可如今,赵红兵几次三番险些被杀,又搭进了刘海柱和二东子,可依然还不知道对手究竟是谁。这样的事,沈公子从来没遇到过。 沈公子必须圈定要杀赵红兵的究竟是谁。想想赵红兵混江湖这么多年来的仇家,沈公子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排除仇人。 首先,沈公子排除了李老棍子团伙。李老棍子团伙虽然树大根深盘踞在市西多年,可是自从李老棍子被正法以后却是树倒猢狲散,后继无人。西边的那些混子们依然心狠手辣,依然是全市暴力犯罪的主体,但是群龙无首,再也没有出现一个像是李老棍子那样有权威、有号召力的大哥。所以这帮人不足为惧。而且,赵红兵和李老棍子后来已经完全和解。所以,西郊的这帮人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然后,沈公子排除了陈卫东、赵山河等人残部报仇的可能性。因为当年跟赵山河一起的那些混子,各个都跟赵山河一样有勇无谋,不可能有雇佣死刑犯杀人的头脑。而且,这些人几乎各个都混败了,没钱也没精力更没必要去杀赵红兵。 再然后,沈公子又排除了老古。老古虽然在江湖上混得不怎么样,但生意做得可不错,相当的不差钱,有实力在监狱里干掉赵红兵,但是老古肯定没这胆子。虽然从外表来看,老古无比鲁莽,但沈公子却深知此人胆小怕事。张岳甚至李武都能收拾他,他又怎么敢去主动招惹赵红兵?再说,赵红兵和老古并无直接冲突。 随后,沈公子又排除了几个仇家。最终,剩下了几个,沈公子实在是没法排除。如果把这几个仇家按照可能性大小排序,那么沈公子必将如此排序。 1.大虎团伙:大虎有实力有胆量,而且和赵红兵的仇怨又足够大,三弟弟死在张岳的手里,二弟弟又残在了李四手里。这些事,都跟赵红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此时赵红兵团伙元气大伤,如果此时趁机再灭了赵红兵,那么江湖一哥的地位必将属于大虎。大虎想杀赵红兵,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就算是公安局破案,相信也会把大虎列为头号嫌犯。 2.李武团伙:李武死了,可是手下那群小弟却完全没消停的意思。尤其是跟随李武多年的小焦,完全是一副李武合法继任者的架势,比李武混得还嘚瑟。出去以后还跟沈公子照过几次面,虽然还很给沈公子面子,可沈公子却看出了小焦的野心。而且,沈公子也明白,小焦对他毕恭毕敬,那纯粹是面子上的事。 3.省城的开发商吴总:吴总这样涉足黑白两道手眼通天的商人,能量万万不能低估。当年被赵红兵重重地羞辱了一番之后,灰头土脸地败出了这个城市的房地产开发市场。在房地产高速发展的阶段,被赵红兵吞掉了一块大大的肥肉。如此之深仇,相信吴总必然铭记于心。以前赵红兵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吴总没机会下手。现如今赵红兵眼看已现败相,吴总只要再轻轻推上一把,赵红兵必然永世不得翻身。这样,吴总不但报了仇,还可以重返我市房地产开发市场,可谓一举两得。所以此人,绝对也是重点怀疑的对象。 4.太子党:全市的市民都鄙视太子党,可沈公子却从没低估过这些太子党。因为沈公子深知,在中国,上一代最精英的人物几乎都在从政。中国自古以来,从政的人各个都是心深似井,深不可测。每个群体中都会有败类,最光鲜的从政者中也不缺败类。这些精英中的败类,心之狠手之黑,完全不逊于所谓的黑社会。这些太子党生在这样的家庭,自然耳闻目睹了一些类似的故事。他们父辈的人脉,就是他们混社会的基础。做生意的聪明人,都不会小瞧了这样的基础。和太子党交朋友当兄弟处着,可能没什么大用,可是一旦得罪了他们,那后患可谓无穷。袁老三、小坤等人,都对赵红兵恨之入骨。之前赵红兵呼风唤雨,无可撼动。可如今赵红兵身陷囹圄,袁老三、小坤等人想干掉赵红兵并非没有可能。 在最后,沈公子还想到了一个人:陈总,那个刚刚进入我市的年轻的外来的老板。在赵红兵入狱的几个月里,沈公子连一块地都没拿到过。沈公子忙于奔波赵红兵的事,无心经营当然是原因之一。可最大的原因,还是骤然间冒出了陈总这么一个强劲的对手。以前的一些项目基本上是赵红兵的囊中之物,可陈总如今却一一收入自己的囊中。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究竟哪来的资本?究竟是哪来的社会关系?沈公子不知道,也无从知晓。如果让沈公子用一个词形容陈总,那么就是:水很深。如果让沈公子用第二个词来形容陈总,那就是:邪气。沈公子闲暇时看过几本相术的书,觉得这个陈总虽然年轻帅气相貌非凡,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气,他的笑容透着邪气,眼神透着邪气,甚至连点烟的动作都透着邪气。这种邪气在常人眼中可能很难发现。可是见多识广的沈公子却极为敏感,一眼就看出来此人绝非善类。 黄老破鞋以前被称之为黄老邪,的确也很邪,他是柔软的邪。可这陈总的邪气,却是极具侵略性的邪,让人不寒而栗。 陈总和赵红兵自然无旧怨,也无新仇。可赵红兵却显然是陈总未来可能的对手。陈总再牛,终究是个外来客。赵红兵即使出狱后大不如前,可毕竟是在本市抱山抱水地混了20年,绝对是地头蛇中的地头蛇。即使陈总是一条强龙,他就一定能压住赵红兵这条地头蛇吗?未必。 沈公子和陈总照过几次面,虽然陈总多数时候都有礼有节,可沈公子绝对能从陈总的眼中读出敌意。所以最后,沈公子把陈总也圈定成了可能会对赵红兵下手的人之一。 沈公子确信,想在看守所里做掉赵红兵的,肯定是逃不出这五拨人。 现在,沈公子需要做的迫在眉睫的事情,并不是找出谁是要杀赵红兵的凶手。而是,必须要解除赵红兵在看守所里的警报,而新来的看守所所长则是重要的一环。沈公子很是怀疑这个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看守所所长,他会不会是收了黑钱后,协助别人黑掉赵红兵呢? 沈公子开始暗中调查所长了,不但调查了所长以前在外地的工作情况,还调查了他现在的交际圈子。 在沈公子的多日调查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所长,应该不会有问题。因为在沈公子的调查过程中发现,这个所长简直是个另类中的另类。这样的狱警,简直闻所未闻,绝对是公安队伍中的楷模。 第189章 东霸天之子陈总,为报父仇横扫江湖(2) 狱警的工作压力太大,所以终日跟犯罪分子打交道,他们的思维方式通常迥异于常人。而且,他们几乎时时都要遭到犯罪分子的威胁,因为在工作中,他们必然会得罪看守所里那些或者凶残或者有势力的嫌犯,这些人出狱以后进行报复是很正常的事。在如此的重压之下,狱警多数会喝酒减压,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可是这所长,却是滴酒不沾。不但滴酒不沾,而且连烟都不抽。还有,看守所的狱警多少都有点灰色收入。中国是个讲究关系的社会,嫌犯的亲属总会托关系要求狱警照顾嫌犯,可这所长却是向来两袖清风,无论谁托关系,一概不照办,即使是上级领导压下来的关系,所长也是阳奉阴违,表面上唯唯诺诺,却从来不认真帮忙。不但如此,他还从来不去参加任何饭局,上班从来没迟到过一分钟,下班就回家,从不在外面耽搁,就喜欢老婆孩子热炕头。 调查到这里,沈公子犯了嘀咕:水至清则无鱼,这样的官员怎么能当上看守所里的一把手?因为通常这样不近人情的官员,都只能做到副手。 沈公子得到的答案是这样的:第一,他的管理水平的确很高,再刺头的嫌犯到了他手下,都会收拾得服服帖帖,而且他管理的看守所,总会是出事最少的;第二,他的学历高、理论水平高,通过做看守所里嫌犯的工作,协助公安破了很多大案要案,立功无数;第三,他在外地,也是得罪了权贵,没法再混下去了,才平级调动来了本市。 调查到最后,沈公子明白了:这个所长,是个没有任何欲望的人,对男人所追逐的权力、金钱、女人都没有欲望。正所谓无欲则刚,对于这样难对付的人,究竟该如何渗透?沈公子一时还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不过沈公子还是没放弃调查,他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个管教把腾越这个雷埋在了看守所里。 沈公子和所长几乎是在同时调查出了把腾越安排进赵红兵所在号子的人:梅管教。 而这个梅管教,不但是把腾越安排进赵红兵号子里的人,居然还是把刘海柱和二东子安排进赵红兵号子里的人。所长和沈公子都蒙了:这梅管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双面间谍? 这个梅管教是个酒鬼,终日醉醺醺,不贪财不好色,就是嗜酒如命,清醒的时候不多,他外号梅大迷糊,已经四十多岁了,职务还是管教。据说此人年轻时能力也不差,当时的看守所领导几次想提拔他,可是此人实在是太不争气,几年内被上级领导连续考察三次,次次被考核准备提干时,他都喝了大酒,连话都说不明白。领导再想帮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据说在第三次考核他时领导长了个心眼:在上午考核!上午考核总不能喝吧?可这梅大迷糊居然早上自己在家也喝了八两白酒!比前两次考核时还要迷糊!所有人都放弃了这个扶不起的阿斗。梅管教也就成了看守所里最大的笑话。自此,梅管教也自暴自弃了,终日做一个酒中仙,上班也全是瞎混。所幸他虽然寸功未立,但也没给领导惹什么麻烦,而且在同事中人缘也不错。这么多年来,一直浑浑噩噩地度日。沈公子之所以能找到他帮忙,也是因为请他喝过几次大酒,而且,喝的都是好酒。梅管教感恩戴德,沈公子一句话,他就把刘海柱给帮忙弄进了赵红兵的号子。 沈公子向来有识人之明,绝不信这个梅大迷糊是个双面间谍,更不信他有害死赵红兵的心。因为如果这梅大迷糊想害赵红兵,他绝对不会再把刘海柱跟二东子弄进去。 沈公子把梅大迷糊约了出来。 “你是真他妈的迷糊啊!弄了半天,是你把腾越给弄进红兵号子里的啊!”沈公子有点气急败坏。 梅大迷糊这些年来在酒精里泡着,神经的反射弧比正常人长很多。沈公子问一句话,梅大迷糊哼哼唧唧唯唯诺诺半天,才吭哧出一句:“我哪知道他想干什么啊?所长当时的意思是,把现在看守所里所有的牢头狱霸都弄到一个号子里去,让一个茬子最硬的头子管着他们。我就照办了。”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沈公子更恼了。 “你也没问我啊!你要求我办的事儿,我都办了。你跟我恼什么啊?”梅大迷糊不急不恼,小口嘬着杯里的白酒,手就没离开过白酒杯子。 沈公子气得没话说,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醉鬼。 临走前,嘱咐了梅大迷糊一句:“要是你们所长问你,你也按刚才说的回答吧,千万别把我也给扯进去。” “没问题!来,咱们俩喝一个!”梅大迷糊端着四两杯子,一口干了。 沈公子没有审问梅大迷糊的权力,可所长却有审问梅大迷糊的权力。就在沈公子和梅大迷糊见面的那天下午,所长也找了梅大迷糊谈话。 “老梅,中午又喝了?”所长态度不错。 “喝了点,但是不多,我这酒量还凑合。同事们都知道,我酒喝的是多了点,但是基本不耽误工作。”梅大迷糊一嘴酒气,把从不喝酒的所长熏得够戗。 所长虽然对梅大迷糊极其厌恶,但还是和颜悦色:“不耽误工作就行。有件事想问你,腾越是你安排进赵红兵的号子的?” “对啊!当时你说把这些有暴力倾向的嫌犯都关在同一个号子里,让赵红兵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所长一琢磨,自己还确实这么说过。所长问:“那刘海柱呢?也是你安排去的?” “对啊!他也是重伤害。他以前也是个混子,大混子,他不进这号子,谁进啊?这都是你的要求啊!” 所长点点头:“别看你成天喝成这样,还挺认真的啊。” “那是,我老梅虽然爱喝两口,但是从来不耽误工作,所有同事都知道。所长啊,哪天咱们俩也喝一顿,我请。”梅大迷糊咧着嘴看着所长傻笑。 二东子隐藏得太好,还没被所长怀疑。所长问到刘海柱就打住了,没再接下追问。看着醉醺醺的梅大迷糊,所长长叹一声,心想:这个梅大迷糊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所长此前还提审了被刘海柱打得轻微脑震荡的老曾。已经基本确定就是死刑的老曾完全是滚刀肉一块,只承认的确想干死赵红兵,不过原因就是看赵红兵不顺眼,完全是旧怨,跟腾越的煽动没关系。而腾越被赵红兵打得鼻梁骨、下颌骨全部骨折,肋条也断了好几根,腾越的下巴打了封闭说不出话,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这样的嫌犯,究竟该怎么审?所长一筹莫展。 二、毒贩老海的故事 在把腾越打残的第七天,赵红兵被除了铐子和镣子。可赵红兵却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自从赵红兵和腾越闹出了事以后,赵红兵所在的号子里久久不进新人。因为所长再也不敢把新收的嫌犯放在赵红兵的号子里了,谁知道这个新收的嫌犯会不会又是个腾越似的雷? 赵红兵有点寂寞,毕竟每个新进来的嫌犯都会给号子里带来点新鲜空气,都能带来外面的新鲜事。赵红兵感觉现在的号子里暮气沉沉,一点都不生动活泼。赵红兵只能自己找乐子。 1.好好跟二东子勾兑勾兑。二东子肯定是个义士,而且赵红兵能感觉得出来,二东子身上有着一股魔力,这种魔力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养成的。当一个人总去干一些神秘的事时,久而久之,身上就会莫名其妙地散发出魔力。比如说大卫·科波菲尔,几十年如一日地对观众表演自己的魔术。时至今日,即使科波菲尔不表演魔术时,大家也会从他身上感受到魔力。二东子的身上,就有着如同科波菲尔般的神秘魅力。而且,赵红兵觉得二东子和沈公子俩人的某些特质很像,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2.赵红兵把老曾以前的那群小弟,全部赶到了10铺以后,而且有事没事地折磨折磨他们。赵红兵本来不是记仇的人,更不是寻衅滋事的人,可他现在却深信了张岳的那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对付这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的确需要些手段。愣头青姚千里现在睡在二铺,对赵红兵言听计从,成了赵红兵的主力打手。赵红兵有事没事地再教育教育姚千里,他发现,姚千里虽然愣,但还算是孺子可教。而刀哥可就惨了,在最关键的时候他没有一个坚定的立场,现在在号子里完全失势,连扭扭捏捏的小李子都能呵斥他几句。 正当赵红兵闲得五饥六瘦的时候,事终于来了。只是这次事不是自己的,是老海的。老海的二审判决下来了,死刑。 这是赵红兵早就知道的必然的结果,而对于老海来说,则是最后梦想的肥皂泡破灭。看着判决书,老海面如死灰。 赵红兵问:“老海,你和老伴关系不错吧?” 老海长叹一声,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爷们儿,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农村里当个小学教师,挺光荣的。可等我老伴一死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老伴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别看我老婆就是个农村妇女,可是啥大事都懂。家里的活都是她干,大事小事都是她拿主意。都说她是病死的,我就知道她是累死的。你们城里像她这岁数的老娘们儿,各个看起来也就是四十来岁,可说我老伴70岁都有人信。下次投胎,我们老两口说啥也要投胎当城里人。老赵,农活你没干过,挺多时候跟牛马没两样。我老伴早上起来喂猪做饭,天还没亮就上山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珠摔成八瓣,累死累活干一年赚那点钱,还不够城里人在豪华饭店吃顿饭呢。碰上好年景还行,要是碰上个旱年涝年,还得赔种子钱、化肥钱。”老海说着,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张国庆插话说:“你儿子行啊,现在进城了,以后你的孙子孙女都是城里人了。我那儿子……哎!” “那是,那是!我这辈子是不行了,就看下辈子了。我以前就想,我老了就算是不能帮上儿子的忙,也一定别给儿子添乱。我老伴已经让我儿子欠饥荒了,我说啥也不能再让儿子添乱了。我这样死也挺好,要是得一场大病死,那又得糟践儿子不少钱。”老海的表情有了点笑模样。 “总得见儿子最后一眼。”赵红兵说。 老海说:“见!刚才我就想好了,说啥也要见!本来我不想见他,可我现在一想,我给他上了人生的第一课,现在快死了,给他上人生的最后一课!用血的教训给他当反面教材!我就负责给他当反面教材了,正面教材我老伴已经当了。我儿子就要学习他妈勤劳朴实善良,别学我,好逸恶劳图快钱。” 赵红兵和张国庆连连点头。张国庆说:“不愧是当老师的。” 老海惨淡地笑了,说:“我老伴要是活着,我肯定不能犯这事。现在也好,我要去找我老伴了,她都在阴间了,我下去以后,她好好管我!” 说完,老海盘在铺上闭上眼睛,再也一语不发。 赵红兵怔怔地看着老海,不知道安慰什么好。老海虽然犯了罪被判了死刑,但他自己看开了,或许已经不需要任何安慰了。赵红兵自幼生活优越,一直远离劳苦大众,尤其是这些年,赵红兵的生活更加奢靡,再也难接触到劳苦大众。这次入狱,赵红兵不但遭的罪比较大,而且,这些狱友对他的触动也足够震撼。 后来,老海如愿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见完儿子回来后,老海先是沉默,然后开始落泪,最后,微笑。随后,老海被执行死刑。 老海的离去,似乎带动了整个号子里人的离开。 就在老海处决后的第二天,精神病小李子也被带走了。带走的原因是要带小李子去上海做精神病鉴定。由于本市有好几个大混子持有精神病证了,这精神病证简直就是一张斗殴甚至杀人的合法执照。前两年,有一个号称“精神病院院长”的混子的案底摞起来起码有一人高,可还是逍遥法外。那次他终于犯了大事,在斗殴中打死了一个官员的儿子。这回,他那张精神病鉴定证书再也不是他的护身符了,被直接送到了上海鉴定,鉴定结果是完全没有精神病。后来此人被枪决。他太倒霉,杀错了人。 不过自此以后,各个号称精神病的嫌犯,全会被送到天津或者上海鉴定,小李子更是难以免俗。得知小李子要去做精神病鉴定的消息后,整个号子里的人简直是在欢送小李子。如果不是前段时间赵红兵和腾越等人打得太凶,那小李子一定会成为这个故事的主角。因为他和号子里所有人都发生过冲突,尤其是跟姚千里起码打了七八次架。他那幽怨的小眼神,简直是直击所有狱友心脏的利器。看谁一眼,谁心里都直突突。如今他要走了,大家纷纷要弹冠相庆。 小李子虽然有精神病,但是人并不傻,他也看出来了,大家普遍挺讨厌他的。 临出门前,小李子恨恨地说:“我就是抑郁症,不是精神病!” 此时管教喝令小李子快点走。小李子回头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话:“我还会回来的!” 这句话杀伤力实在太大,谁还愿意和这精神病同床共枕啊?小李子走后良久,号子里还是鸦雀无声。 过了半晌,二东子说:“我还会回来的,我还会回来的,这是哪部外国电影的台词来着?” 赵红兵乐了:“别说,还真是有这么一部电影,我想不起来了。” “你还挺热爱文艺呗?”二东子似笑非笑。 “那叫商业电影,跟文艺没关系。”赵红兵说。 第190章 东霸天之子陈总,为报父仇横扫江湖(3) “热爱文艺的没好人,世界上那些号称大师的,基本上德行都特别差。我揍的那个姓申的,据他自己说也热爱艺术,还热爱中国古典艺术。可是呢?卑鄙啊!咱这号子里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出去了,我还得在这把牢底坐穿。” 二东子成天指桑骂槐地骂沈公子,其实是骂给赵红兵听。其实二东子的嘴比沈公子还损,一天不挖苦人就觉得少了点什么。自从二东子进来以后,每天骂骂“姓申的”成了每天必须做的功课,跟和尚念经似的。整个号子里的人都对这个“姓申的”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当然赵红兵除外。 赵红兵赶紧说:“那个姓申的说不定哪天良心发现,还真就不起诉你了呢!” “那个王八蛋早他妈的把我忘了,我操他大爷!”二东子气得说话时唾沫星子都迸出来了。 姚千里说:“你那唾沫星子弄我一脸,你天天在这操那姓申的大爷,他大爷能有感觉吗?” “肯定有,我这叫意念力。我在这一念叨,他大爷马上感觉后门别棍,这就叫玉树后庭花。” 姚千里问:“啥叫玉树后庭花啊?” 二东子说:“你们这帮年轻人,国学素养太差。别看我是个农村老头儿,可比你懂的多多了。” “别鸡巴卖关子了,到底啥意思?”姚千里的治学态度还真挺严谨。 二东子坏笑:“你把裤子脱了,我给你现场演示。” 姚千里再迷糊,也知道又着了二东子的道。嘟囔着骂了一句以后,不再跟二东子搭茬儿。他也知道以自己的智商和口才绝非二东子的对手,三绕两绕就会被二东子绕进去,不跟他搭茬儿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姚千里总忍不住要跟二东子对话。 二东子要对姚千里玉树后庭花是假的,可刚刚被缉拿归案的马三在另外一个号子里玉树后庭花是真的。一般发生这种同性恋行为的都是在监狱里,看守所里鲜有发生,可是马三这人实在太骚,情烈如火,正好分在了那个奸淫幼女的民办老师所在的号子,也就是以前赵红兵所在的号子,这下干柴烈火,一下就烧着了。马三的身上自然散发着不凡的调调,那天当民办老师按捺不住用下体顶了顶马三的屁股一下之后,民办老师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双火辣、炽热、妩媚的眼睛。四目相接,炽热到冒烟了。根本无须再多一句话,当晚俩人就搞上了。从此号子里的肥皂使用量与日俱增,民办老师也是日渐形销骨损。两人在号子里这么胡整,肯定引起了大批传统人士的不满。很快,马三和民办老师就被举报了,那天民办老师正在往弟弟上抹肥皂的时候被捉了个正着。当天晚上,马三和民办老师俩人就被分开了。 民办老师被调走了,马三独自一人在以前的号子里饱尝相思之苦,也是日渐消瘦。可让人抓狂的是,这民办老师居然分到了赵红兵所在的号子里。作为传统直男的赵红兵差点没骂出来:这不他妈的成心恶心我呢吗? 其实看守所也是有苦难言:嫌犯太多,号子太少,现在怕赵红兵有危险,所以不安排新人。可是别的号子里实在太满了,没法再塞人了。这民办老师虽然生活作风糜烂,但是肯定没杀赵红兵的胆量,而且性侵犯赵红兵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干脆还是安排到这个号子里吧。 赵红兵眼巴巴望等新人,结果却等来了这么一个故人。这民办老师和马三在看守所里搞同性恋的故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这一进来,号子里所有人都蒙了。 民办老师一进来就跟赵红兵点头哈腰地打招呼:“红兵大哥!” 还没等赵红兵答话,二东子先乐了:“呀,老赵,认识人不少啊!以前你们俩有事吧!” 赵红兵朝二东子怒目而视,不搭话。 民办老师接茬儿了,扭扭捏捏地说:“以前是有点事儿……不过,那都过去了。” 二东子哈哈大笑:“别过去啊!现在又关在一起了,你俩重修旧好啊!” 民办老师赶紧说:“那肯定得好,肯定得好!” 二东子说:“我就说嘛,小姚,让开。” 姚千里说:“干吗啊?凭啥让他睡二铺。” 二东子挤眉弄眼:“你看不出来老赵和他的关系啊?” “看不出来啊!”姚千里一脸茫然。 二东子假意呵斥:“你刚才没听说啊?他俩有事儿!” “啥事啊?”姚千里还是没懂。 “重修旧好。” 赵红兵再也搂不住了:“操!” 二东子一脸无辜:“老赵,我是好心。你成天管我吃好的,喝好的,我总得报答你吧?我成全你。” 赵红兵看着二东子,气乐了。 二东子一脸严肃:“小姚,卷铺盖!” “我……”姚千里不知道二东子说的话是真是假,转过头来看赵红兵的意思。 赵红兵指着民办老师说:“你睡刀哥旁边吧!”赵红兵太烦刀哥,想恶心恶心刀哥是真的。 二东子扯着嗓门喊:“别介啊!别不好意思啊!” “这样吧,让他睡你旁边吧!”赵红兵朝二东子坏笑。 二东子赶紧摆手:“还是刀哥适合他,还是刀哥适合他。” 赵红兵转头看刀哥,刀哥流下了两行清泪。 二东子长叹一声,摇摇头,轻声唱:“朋友别哭,我送你上路。” 姚千里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还是没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正在此时,管教又来了:“姚千里,准备准备吧,你要自由了!” 姚千里先是愣了半晌,而后竟然像是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二东子笑着摇头:“这孩子乐傻了。” 原来,自从姚千里进了看守所之后,医院救护车的速度大大地下降了。像是姚千里这样虎虎生风的司机,上哪儿找去?就算是还有下一个姚千里,谁还愿意来这医院开车?像是消防车救护车之类的车辆,撞死人就应该酌情从轻处理,姚千里只不过是撞死人之后尽职尽责地去救病人去了,情有可原。在这样的情况下,院方理应担保。医院院长在活动多日之后,终于把姚千里保了出去。 姚千里看着赵红兵和二东子,恋恋不舍。 赵红兵说:“快走,快走,这鸡巴地方有啥留恋的?” “我舍不得你。”姚千里的这句话说得很暧昧。 “操!” “我真舍不得你,我走以后,要是有人还想害你怎么办?” “你觉得谁有害死我的本事?” “那很难说。” “操!” “红兵大哥,我真担心你不能活着出去。” 赵红兵张口想骂,转念一想姚千里对他的忠心耿耿,忍住了,说:“放心吧兄弟,你死了我都不一定死。” 二东子直乐:“小姚啊,你要是实在不想走,那就留下。” 姚千里把包裹往地上一放:“我还真不走了。” 二东子说:“哎!” 赵红兵缓过了口气,说:“小姚,出去吧,咱们以后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呢。” 姚千里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紧紧地拥抱着赵红兵,说:“记得我们的约定啊!” 号子里所有人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民办老师除外。姚千里这话说得太暧昧,除了赵红兵没人能懂。其实姚千里和赵红兵早就约定好了:等到都出狱以后,姚千里放弃在医院的工作,专职给赵红兵当司机——兼保镖。谁保护谁不知道,反正姚千里就这么死皮赖脸要求的,赵红兵还真答应了。 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二东子也叹息了一声,这个号子里少了愣头青姚千里,二东子也少了一个戏弄的对象。二东子喃喃自语:“都走了,我啥时候能走。姓申的,你就是个混蛋。” 看守所就是社会的一个缩写版,在这里,总会进来新人,也总会有人离去。总会迎来新朋友,也会送走旧朋友。试想我们现在身边的十个朋友中,能有几个是十年前的老朋友?如果能有一两个,就算不错了。 赵红兵看了看二东子,忽然产生了想把他留在这里的想法。不过赵红兵最惦记的,还是刘海柱。 自从赵红兵和腾越几次闹号之后,赵红兵和管教的关系就极差,他本来想从管教那打听刘海柱的消息,可看管教对他都是冷眼冷面的,赵红兵也没法开口。不过,赵红兵还是从劳动号的口中得知了刘海柱的近况:虽然关在小号里,但是没戴任何刑具,而且没坐在那铁椅子上,生活过得不错,精神也相当不错。住的地方虽然是小号,可简直就是看守所中的高级房,单间。听到这些,赵红兵长舒了一口气。只要想起刘海柱的吃相,赵红兵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二东子又开始唱了:“一不该啊二不该,我不该……” 二东子天天骂沈公子,弄得赵红兵心里也开始埋怨沈公子了:沈公子,你在忙什么呢?怎么能把二东子给扔在这不管了呢?他是刘海柱的生死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更是我的恩人,你怎么可以扔下他不管了呢? 三、幕后元凶 赵红兵刚进去的那些日子,沈公子的确有点犯蒙。可沈公子毕竟是人中龙凤,这几个月下来,沈公子已经恢复了往日镇定自若潇洒的风姿。其实他早就把二东子的事打点好了,想让二东子出来,是分分钟的事。可沈公子不太知道里面的情况究竟怎样,不知道赵红兵在里面是否还有危险。把二东子这样的高人留在赵红兵身边,总会给赵红兵增加一份保险。 现在的沈公子,主要在干两件事。 第一件,找出要杀害赵红兵的幕后元凶。 开始时沈公子圈定了五拨人,可很快沈公子就排除了三拨。沈公子先是排除了省城吴总的嫌疑,因为沈公子打听到,省城的吴总近两年彻底混败了,他在澳门输得倾家荡产,现在成了专门组织省城有钱人去澳门赌博的水线,房地产生意完全不做了,肯定没有闲心去杀赵红兵。 紧接着,沈公子又排除了袁老三、小坤等人杀人的可能性。因为就在这段时间,袁老三在家中用自己的衣服上吊自杀,而小坤等太子党主力成员中的几个核心人物,又都卷入了一宗传销式的诈骗案中,各个自身难保,肯定没有精力去杀赵红兵。 最后,沈公子又排除了李武手下小焦的可能性。因为沈公子发现,这个小焦想要继承李武的江湖地位,需要在外面经常性地吹吹牛逼,而他在吹牛逼的过程中,又常常扯过赵红兵这张虎皮当大旗。他经常说:“现在红兵大哥就是进去了,要是他在外面,肯定也认可我。以前我和他见面的机会不多,但只要一见面,他肯定跟我喝多,就算是红兵大哥和武哥哥俩有了点矛盾,那也是他们兄弟的事,和我也没关系。”沈公子听到这些也就明白了,这个小焦是个不成大器的人,他想上位的方式不会是踩着别人的尸体,而是踩着别人的名气。 可大虎和那个年轻的陈总,确实是暂时无法排除。 第二件,拔掉藏在看守所里的那颗毒牙。 姚千里出来以后告诉沈公子说,腾越自从进了赵红兵所在的号子里就想找茬儿,显然是进来之前就有了杀赵红兵的准备。 沈公子开始琢磨了:腾越肯定是激情杀人,在杀人之前他都不会知道自己会是一个死刑犯。可想而知,腾越一定是进了看守所以后才得到要杀赵红兵的指令的,而看守所又是一个近似于封闭的空间,腾越进去没多久就换到了赵红兵所在的号子里,肯定连律师都没来得及见。那么,腾越能接触到的人只有两类。1.管教;2.狱友。那个终日迷迷糊糊的梅管教,应该不会是事件的主谋,那么,腾越在别的号子里的狱友,成为了最有可能的指使者,如果找到了这颗毒牙,不但会暂时消除赵红兵受到的威胁,而且还能顺藤摸瓜找出整件事情的主谋。 沈公子的心里越来越有底了。不过,沈公子觉得那个年轻且神秘的陈总的嫌疑越来越大,因为这个人的胃口似乎是无限大,几乎所有黑社会涉及的产业他都要插一脚,不但进入了房地产领域,而且连色情产业也涉及了。 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当然就是黄老破鞋。 众所周知,黄老破鞋自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一直是我市色情业的超级巨子,他所经营的两家超大型洗浴中心,犹如游弋在我市色情业的两艘巨型航空母舰,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牢牢地占据着我市卖淫嫖娼业的高端市场,地位之牢固无可撼动。加上黄老破鞋和毛琴经营有方,真可谓是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二狗自从大学毕业后曾在几个行业工作过,感同身受的一点就是:如果你想成为这个行业的佼佼者,那你必须对这个行业无比热爱,只有发自心底的热爱,才能让你超越他人,成为领袖。毫无疑问,黄老破鞋和毛琴干这个行业确实很嗨,他们都愿穷尽毕生的精力去融入这个行业,无怨无悔,乐在其中。 可就在2004年,他们遭到了入行以来的最大挑战。就在黄老破鞋洗浴中心的隔壁,开了一家更加大型的洗浴中心,这家洗浴中心的规模,是黄老破鞋洗浴中心的三倍!而小姐的数量,是黄老破鞋洗浴中心的四倍!至于消费,也是远远高于黄老破鞋。 不得不说,黄老破鞋行业领导者的地位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岌岌可危。黄老破鞋此时抑郁症刚好,却又遭遇了生意上的瓶颈,可谓是流年不利。坦言之,现在黄老破鞋早已不缺钱了,只是有梦想的引导,他才坚持奋斗着。竞争对手的出现,让黄老破鞋精神为之一振。毕竟,真正的高手,从来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相反,他们需要神一样的对手,因为,独孤求败的感觉很差。空虚寂寞冷,这五个字就是黄老破鞋以前的感觉,但不是现在的感觉。 经过一番“钻研”,黄老破鞋在洗浴中心最忠实的顾客老高的帮助下,远赴东莞,从当地的桑拿里挖到了5个风尘老手,并让她们言传身教,充当其他小姐的“培训老师”。 第191章 “打、砸、判”一条龙,黄老破鞋被整入狱(1) 一、因情而伤的唐浚 黄老破鞋洗浴中心的五个“培训老师”每日都会将先进的技术传授给小姐们,小姐们的功力大涨,更重要的是,在鲶鱼效应下,小姐们的士气高昂。在肉林中巡视的黄老破鞋十分满意,他甚至还学习自己家小区门口理发店那些喊口号的服务员,给小姐们制定了口号,力图在气势上完全压倒竞争对手。黄老破鞋甚至还想学习传销组织,让小姐们每天上班前唱点《飞的更高》、《奔跑》之类的歌曲什么的,只是后来在小姐们的强烈反对下,只能作罢。 然后,黄老破鞋又高薪聘请了老高当了洗浴中心小姐们的最高管理者。因为老高实在是专业、敬业、爱岗、爱小姐。 在黄老破鞋和老高的强强联手之下,黄老破鞋的洗浴中心可谓风生水起,风头一时无两。 可花无百日红,在黄老破鞋正要大展拳脚的时候,打击却接踵而来。他从东莞找来的五个小姐,有三个已经明确表态要走。黄老破鞋和老高问其原因,答案是统一的:已经习惯了南方的气候,回到东北来以后不适应。 黄老破鞋抓耳挠腮:这究竟该怎么办? 黄老破鞋毕竟是老江湖,一生中阅小姐无数。他从小姐们的闪烁其词和飘忽不定的眼神中,隐约觉得此事远没那么简单。 果然在几天后,老高的发现印证了黄老破鞋的想法。 这些小姐,全被隔壁洗浴中心的巨额“转会费”给挖走了。隔壁洗浴中心的背景神秘,的确是大气魄、大手笔,简直就是色情界的皇家马德里。他们似乎背后有着取之不尽的金矿,挥舞着手中的巨额支票,把一个又一个巨星挖过去。这几个黄老破鞋从东莞请来的“外援”,尽管身价不菲,可人家隔壁的出得起钱,以打造“银河战舰”的雄心把这些色情业的巨星给拢到一起。 西方的现代商业社会中,以支付“转会费”的形式从竞争对手处挖人很正常。可是在中国的三线城市,更多的时候遵从的不是现代商业社会的通行规则。老板和优秀员工间关系的维系通常是靠人情。 可人情毕竟不能总战胜金钱。这次,黄老破鞋就败了。 老高告诉黄老破鞋说:“隔壁的洗浴中心挖人的方式很无耻,他们让嫖客来这里嫖,只要遇见长得好看的和活好的,马上就会许以重金挖走。” 黄老破鞋问:“他们找谁来挖人?给我抓!” “唐浚。”老高回答。 唐浚!听到这两个字,黄老破鞋顿时脸色一变,虎躯一震。唐浚究竟是谁?能让黄老破鞋如此惊诧? 相对于老高,唐浚的成名要晚上许多,可他近来的风头直追老高,俨然一副后来居上的架势。2004年时,他大概只有二十六七岁,白白胖胖戴个眼镜,面相相当不错,像是个小佛爷。据说他在22岁之前从不嫖娼,是个热爱音乐的摇滚好青年,是全市有名的歌手,在有小姐的KTV里唱上几首,足以使小姐不要台费跟他走,足可见此人魅力。可他却不喜欢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姐,只喜欢四十来岁的熟女,就喜欢老娘们儿,有恋母情结。在22岁的时候,他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后,彻底堕落,混迹于风月场中,夜夜大醉,夜夜笙歌,但他喜欢熟女的本性还是没变。 严格地说,唐浚和老高分别隶属于嫖娼的两大流派。老高是洗浴中心派,而唐浚则是KTV派。正所谓“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尽管两人完全不是同一流派,可毕竟都是各自流派的一代宗师,万流归宗,都是一个字:嫖。他俩相互间早有耳闻,就好像是画国画的高人也会了解油画的大师一样。俩人在没见面的时候,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据说这两大流派的一代宗师第一次相见,大概是2002年世界杯时,就在黄老破鞋的洗浴中心。 有人会问,唐浚不是KTV派吗?怎么会出现在洗浴中心?前文说过,唐浚最大的特点就是嗜好与众不同。唐浚在喜欢了几年老娘们儿之后,忽然改变了口味,开始喜欢丝足,开始恋足了!当年,全市有丝足服务的仅有黄老破鞋一家。所以,他别无选择。 老高和唐浚是在洗浴中心换衣服时遇见的,那天,老高和唐浚俩人还不认识。当唐浚脱下衣服后,老高忽然发现,唐浚的背后文着四个大字:精忠报国。 精!忠!报!国! 岳飞转世?岳母刺字?老高虽然在风月场中醉生梦死,可他像黄老破鞋一样,也很爱国。当他看到“精忠报国”四个大字时,不由得心口一热。 当时,老高就向唐浚缓缓地伸出了大拇指。老高的脸上,当然全是景仰之情。 唐浚报以微微一笑,笑容中,还带着点羞涩。他背后的这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并不是他岳母刺的,而是他那次惊天地泣鬼神的姐弟恋后留下的,这也是他的初恋。当年,他就是在KTV里以屠洪刚的那首《精忠报国》征服了那个老娘们儿,而后开始了甜蜜的姐弟恋。老娘们儿走的那夜,对唐浚说,再给我唱一次《精忠报国》吧,唐浚就又唱了一次。 一曲唱罢,老娘们儿走了,摇曳生姿地走了,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自此,俩人再也没有重逢过。 为了祭奠这份爱,唐浚把“精忠报国”四个字文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几乎所有的小姐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都不禁肃然起敬。可唐浚总是笑笑,不做任何评价。他的苦涩,她们不懂。 老高和唐浚的那次初见,唐浚给老高留下的印象相当不错。尽管互相没留电话,但是那种嫖客间天然的亲近感,使俩人心领神会地成了半个朋友。可如今,唐浚已然投奔了竞争对手公司,还亲自来挖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再见面不会再是朋友,只会是敌人。 黄老破鞋对老高说:“如果再在洗浴中心看见唐浚,见一次打一次,甭给面子!” 老高点头称是。 很快,老高在洗浴中心里用守株待兔的方式等到了猎头唐浚。 这次再见面,又是在洗浴中心的换衣间。不同的是,这次唐浚是在穿衣服,而不是在脱衣服。一丝不挂的唐浚背后的“精忠报国”四个大字格外夺目,老高一眼就看到了他。 老高怒喝一声:“唐浚!” 唐浚回过了头:“咦,老高!” 老高和唐浚第一次见面时,老高对他缓缓伸出了大拇指。而这次老高对他缓缓伸出的,是中指。众所周知,大拇指的意思是:牛逼;中指的意思是:操你。 这两大嫖客的第二次相遇,就以老高伸出的中指而开始。嫖客毕竟不是混子,混子如果在此情此景相遇,肯定冲上去抡拳头就打。嫖客该怎么干呢?以这两个流派宗师的身份,应该是掏出自己的小弟弟一较短长,或者杠一杠,看谁的硬,谁的小弟弟断了谁就自认倒霉,主动认输。 这只是理想状态下嫖客间的决斗,绝无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发生。 事情的发生是这样的,当老高伸出中指以后,这两大宗师开始长时间的凝视。尽管唐浚还光着腚,可毕竟是某个领域的宗师,上来就打就挠,有伤风雅。 老高缓缓地说:“你胆子真不小,敢来我们这儿撬行。” 唐浚一脸不屑:“什么时代了,还说撬行这个词?弃暗投明,懂吗?” “有你们这么玩的吗?”老高上前几步。 “什么事都讲究个你情我愿,我勉强谁了?都是她们主动的。她们有吃干饭的本事,你们凭什么让她们喝稀粥?”唐浚眼镜后面的小眼睛,闪着寒光。 老高不再废话了,冲上去就是一拳。唐浚灵巧地躲开,回手就是一拳打在了老高的腮帮子上,老高下意识地想去抓唐浚的衣领却什么也没抓到,他忘了唐浚现在是一丝不挂。唐浚没穿衣服,老高穿得可是齐整。唐浚一把抓住了老高的衣领,上去又是一拳。 老高和唐浚俩人身子骨现在都有点虚,打出的拳头都绵软无力。打在对方身上都跟挠痒痒似的。要是换了赵红兵和沈公子等人来这么几下,早该断骨头折筋了。这俩人的特长都是嫖,不是打。老高情急之下,冲上去一下扑倒了光着腚的唐浚,俩人翻滚在了洗浴中心的更衣室里。 尽管看场面是老高搂着一个光腚男人在地上翻滚,可这的确不是gay片,而是武打片。这两大嫖客的巅峰对决,就是以这样接近gay片的一幕开始的。 俩人在地上滚了足足半分钟,洗浴中心的服务员才缓过神来,一起涌上,对着唐浚拳打脚踢。在众人的围攻之下,唐浚毫无还手之力。 老高气喘吁吁地爬起,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指着已经被打服的唐浚说:“你再敢来我们这撬行,肯定干死你!” 唐浚跌坐在地上倚着衣柜,一语不发。 猎头唐浚黯然地走了,嘴角带着鲜血走了。老高志得意满,直接给黄老破鞋打通了电话:“唐浚果然来了,我已经把他打跑了。” “好!看他还敢不敢再来!”黄老破鞋十分高兴。 谁说成天混在风月场温柔乡的嫖客武力指数一定低?老高就是专业嫖客,又具有如此的战斗力,这样的人才,实在难得!可黄老破鞋和嫖客老高不曾想到,两个小时过后,形势就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鼻青脸肿的唐浚出现在了洗浴中心的门口,这次,唐浚不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还有至少30个人。 唐浚进来只有一句话:“老高,给我滚出来!” 刚刚得胜的老高士气正旺,怎能怕刚才的手下败将唐浚?老高没加思索就走了出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唐浚看到老高走了出来,二话没说就脱下了衬衣,摔在了地上。一副光着膀子要玩命的架势。 老高再次看到了唐浚“精忠报国”的文身,这次,老高朝着唐浚又缓缓地伸出了一根手指。这次伸出的,不是大拇指,也不是中指,而是小指。 小指的意思是:鄙视你! 光着膀子的唐浚虽然气势汹汹,但是看起来还是心有余悸,毕竟刚才那顿打挨得实在太重了。 唐浚向前冲了两步,停下了脚步,愤怒地一摆手:“给我上!” 唐浚身后的人一拥而上。据说,唐浚那天带来的人绝对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打手,完全是海豹突击队的巷战水平,别说带了30个人,就算是只带5个,平了这个洗浴中心也没任何问题。 老高马上被淹没在了人海中…… 惨烈啊!老高那早已经嫖虚了的身子骨,怎么能经受得住如此的铁脚钢拳?连想都不用想,老高的职业嫖客生涯很可能就此结束,甚至下半生性生活都不能自理。胳膊肯定断了,撸都没法撸了。 三十来人的海豹突击队像是一辆战车,碾碎老高就像是碾碎一只蚂蚁一样。看到这阵势,洗浴中心的保安和服务员没人敢上了,全都躲进了洗浴中心里。 可这三十多人却根本没有罢手的意思,打不到人了开始砸东西。东北的洗浴中心的内部装修通常是最奢华的,全是玻璃、仿水晶之类的易碎物品。这可给了海豹突击队机会。“哗啦”、“哗啦”一声声巨响过后,整个洗浴中心一块玻璃都没落下,全砸碎,连大厅的水晶吊灯都砸了。 终于在砸无可砸以后,海豹突击队旋风似的撤了,留下了一地玻璃碴子。惊魂未定的服务员们甚至忘了报警,只打电话给了黄老破鞋。 黄老破鞋闻讯赶到时,海豹突击队早已经撤退了,看着这一地玻璃碴子,黄老破鞋的心也碎了一地,这都是他的心血啊!当愤怒且悲伤的黄老破鞋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报警时,门外却传来了警车的声音。 黄老破鞋眼含热泪刚要喊“青天大老爷”时,警察却告诉他:他们之所以来,是有人举报他这里容留卖淫嫖娼。砸场子的事当然也要调查,不过不能因为黄老破鞋是受害者所以就不调查他容留卖淫嫖娼了。 瞠目结舌的黄老破鞋被警察带走了。分明是个受害者,却被带走了!黄老破鞋在市里抱山抱水这么多年,人脉关系也是相当可以,第一次被警察因为这样的事带走。事情太突然,黄老破鞋连句“冤枉”都没来得及喊。 二、干你!判你! 敢砸黄老破鞋场子的有吗?有。但是这些敢砸黄老破鞋场子的人,基本全是黄老破鞋的朋友。黄老破鞋虽然早已淡出了江湖,可毕竟辈分在那摆着呢。再怎么说也是西郊那群混子的精神领袖。只要黄老破鞋一声令下,肯定还是应者如云。究竟是谁,敢如此跟黄老破鞋正面挑战? 黄老破鞋场子被砸的事,很快就在社会上传开了。被砸还算可以理解,可场子被警察冲了,实在是损失太大了。场子已经不安全了,谁还敢再来这儿? 所有人都猜到了:挖人的、砸场子的、报警的,肯定都是一帮人。 这种做事的方式,当然是黑社会做事的方式。按老一辈的规矩,砸场子已经够过分的了,怎么也不该再去报案,跟警察在一起,绝对是坏了规矩的。可现在这些真正的黑社会,就是要干了你然后再判了你! 干你!判你!一套流程,一点也不能落下。黄老破鞋这样的老流氓,早就过时了。 当黄老破鞋路过赵红兵所在的号房的窗户时,看到赵红兵在里面盘着,不由得对着赵红兵苦笑了一下,笑得跟哭似的。赵红兵也笑了,不过笑得很灿烂:“你也来了,住我们号呗!” 管教呵斥:“肃静!” 黄老破鞋再次苦笑,垂首而去。黄老破鞋去的,是王宇所在的号儿。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些今生注定要相遇的人,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偶遇。这种小概率事件,通常就叫缘分。 管教和黄老破鞋走远了以后,二东子问赵红兵:“刚才那人怎么那么眼熟?” “黄老破鞋。” “以前有个叫黄鼠狼的,和他长得真像。” “就是他。”赵红兵说。 “哎呀我操!快让他来咱们号,好好玩玩他,无聊啊现在。”二东子捶胸抱怨。 “哈哈,我要是所长,我就让他来这儿。” “争取争取呗!”二东子眨着眼睛说。 “你也想戴大镣铐子?”赵红兵说。 “扯淡,我跟他好着呢!怎么能跟他打架呢?” “你跟他好?哈哈哈哈哈。” 黄老破鞋一进门,就见到了王宇。 第192章 “打、砸、判”一条龙,黄老破鞋被整入狱(2) 王宇在号子里也早就睡上了头铺,一看见黄老破鞋,忍不住哈哈大笑:“哎呀,你可算来了,我昨天还跟号里的兄弟们念叨你呢。” “我他妈的就是被你念叨来的。” “咋了?外面现在扫黄呢?”王宇问。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黄老破鞋急头败脸。 “那你是因为啥进来的?”王宇继续追问。 “我啊……见义勇为!”黄老破鞋顺口胡诌。 “得,不问了,睡三铺吧!”王宇说。 “我操,我凭啥不睡二铺睡三铺?我老黄跟你差人情啊?” “咱们俩还真不差人情,我不是担心这号子里的卫生嘛。要么这样,你睡头铺,我睡三铺。这面子给的够大了吧……” 还没等王宇说完,黄老破鞋就嚷嚷了:“你担心啥卫生啊?我他妈的每半年就定期体检一次!别说我了!我们那的小姐都是经常体检!” 黄老破鞋跟王宇咆哮完,忽然发现号子里所有人都在以异样的眼光看着他。黄老破鞋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他瞎说了一句实话,这一句实话就把他鸡头的身份暴露无遗。 黄老破鞋干笑几声,说:“哎呀,我睡三铺就睡三铺,没啥,我不就是想跟你离得近点嘛!” 王宇乐了:“行,上来盘着吧。” 黄老破鞋上铺了,二铺和四铺的两位大哥表情都极不自然,下意识地向旁边躲了躲。黄老破鞋却不以为意。 黄老破鞋问王宇:“你这次有得缓吗?” 王宇说:“看官司打得怎么样了,官司打得好,估计会判个死缓,打得不好,就是死刑。死刑就死刑呗,早有心理准备了。当时我要是自首,或许死缓的可能性还大一点,可我不是跑了么,哎,估计就是个死刑了。” “要么黄哥给你找个律师?” “兄弟我领情了,你自己留着用吧。我看你比我愁。你到底因为啥进来的?” 黄老破鞋哼唧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还能因为啥啊?” 王宇实在没搂住,笑出了声,说:“哎呀,你也不容易啊。” “容易?谁活得容易啊?虽然说我富可敌国,可这生意难做啊!”黄老破鞋会的成语不多,说出个富可敌国也不容易了。 “对,富可敌国。不过你没定菜,一会儿分你点菜吧。” 黄老破鞋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用不用,我现在成天就是清汤寡水的,平时在家也是白菜萝卜。好多年也没吃这牢饭了,尝尝,今天尝尝。” 王宇将信将疑地看着黄老破鞋。 过了一会儿,饭菜来了。王宇吃肉段,黄老破鞋吃白菜。黄老破鞋还自言自语地念叨:“百菜不如白菜!” 王宇倒是蒙了:这黄老破鞋还真的如此淡雅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黄老破鞋吃白菜的时候表情一点都不美好,还偷偷地看王宇等人吃的肉菜咽口水。 到了晚上,黄老破鞋给自己第二天订了扣肉、熘肥肠……就算是黄老破鞋吃了卤煮火烧,也不能烘干他那颗潮湿的心。 在黄老破鞋被抓的第二天,唐浚也被抓了起来。唐浚是以寻衅滋事打架斗殴抓起来的,而且,唐浚居然还是隔壁洗浴中心的老板!说唐浚是老板肯定没人相信,他一个落魄嫖客,怎么可能花这么多钱开这么大一个洗浴中心?没办法,法人代表分明写的就是唐浚。唐浚抓起来了,可他的洗浴中心像是任何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门庭若市,继续日进斗金。 毫无疑问,唐浚身后有着极为庞大的势力,在支持他。黄老破鞋开了十几年的洗浴中心被砸不是小事,几乎所有的江湖中人都在议论:这事儿究竟是谁干的?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所谓“上流社会”,一共就是那么些人。不是张三就是李四,而唐浚身后究竟是谁?唐浚带着的那三十个海豹突击队队员究竟是哪来的?这些人全是生面孔。 大概十来天后,这群海豹突击队员的真实身份露出了些端倪。在陈总新拿的一个东郊改造项目中,又遇到了几家强硬的钉子户。当包括沈公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准备看陈总的笑话时,强拆开始了…… 据说某天深夜,那手持防暴警棍的三十来个海豹突击队员聚集在了四家钉子户门外。为首的那位一挥手,三十来人分成四队,分别在深夜中闯进了钉子户的民宅!冲进去以后,先是一通暴打,然后连扯带拽,把四户居民全部强行拖上面包车带走。人被带走5分钟后,大铲车轰轰烈烈地上阵了,一律夷为平地!整个过程,最多半个小时。 在我市以前也有过强拆,可是如此这般强拆的确是闻所未闻!赵红兵、沈公子手下的人,一向以纪律严明著称,也从来没有过如此的举动。这三十来人,简直就是个小军队! 显然,这三十多人跟那个年轻的陈总有着极其紧密的关系。而那家洗浴中心背后的老板,很有可能是陈总。 如果说之前的几个月陈总还算是比较低调,那么现在陈总完全浮出了水面。现在的陈总像是旋风一样,几乎席卷了全市黑道所能触及的领域。 黄老破鞋不幸成为了第一个被打击的对象,可肯定不是最后一个。就在黄老破鞋进去的半个月后,大老周又遭到了陈总的毒手。 大老周从出道混到现在,完全是土匪一个,他不但行事作风像土匪,长得像土匪,就连他干的事也完全是土匪行径。当年他霸占距离市区几十公里的石矿时,就是完全用抢的方式夺来的。他唯一的偶像就是张岳,张岳死了以后,他自认是全市的第一土匪。虽然他的江湖地位跟赵红兵、大虎、老古之类的还有差距,但也确实是个没人敢惹的人物。他是能在饭桌上吃饭吵几句就掏出枪崩人的,绝对的亡命徒,连赵红兵都要让他三分。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也被陈总收拾了,收拾他的,依然是那三十多个海豹突击队队员。 要说这事也得先怪大老周。自从大老周抢来了这片的几个石矿之后,甚至连这条路都给垄断了。“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这条路上运别的货他不管,但要是运砂石,必须要留下买路财。买路财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了增加外地砂石的成本,让外地砂石的价格失去竞争优势,从而达到他控制砂石价格的垄断优势。 大老周这么干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起码有小十年了,全市绝大多数开发商都得接受他的砂石价格。像是赵红兵,用的其实也是大老周的砂石。由于赵红兵的实力在那摆着,又是他偶像张岳的大哥,所以大老周给赵红兵的价格是友情价、协议价。当然,这秘不外宣,对外都声称是统一价。这么多年下来,全市几乎所有的开发商都默认了大老周制定的价格标准,极少和大老周因为砂石发生冲突,甚至和大老周关系都不错。 第一个不接受大老周这价格的,就是陈总。陈总公司做了核算,就算是从100多公里外运砂石,价格也远比大老周的便宜。 大老周牛逼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马路上几十辆砂石车浩浩荡荡地开过。这还得了!大老周二话没说,直接派人带了砍刀、双管猎枪过去收费。砂石车的司机什么时候见过这等阵势?都乖乖地交了过路费。 大老周还真没太当回事儿,他可不知道,这回,他可算是撞到碴锛上了。 三天过后,又是三十辆砂石车开过。大老周都乐了:这帮孙子难道是被欺负没够吗!这回,我也会会他们去!看看这帮傻逼究竟是什么人! 大老周再次在公路上拦下了他们,可这回,三十来个司机旁边副驾驶坐着的,正是那三十来个海豹突击队队员。 这三十来个海豹突击队队员静静地听完大老周的恐吓,一语不发。当大老周志得意满地准备收钱时。领头的海豹突击队队长突然平静地说了一番话:法制社会,光天化日之下,明抢明夺,还有王法吗?咱们都是合法经营的老百姓,必须要跟这黑恶势力对抗。兄弟们,上! 这话说得义正词严,滴水不漏。一声令下后,三十多个海豹突击队队员一拥而上,摧枯拉朽般冲散了大老周手下的乌合之众。大老周手下的二十来人,全没躲过毒打。最惨的还是大老周,两条腿全部被打断。 打断了腿当然不算完,等待大老周的,可能还有十几年的牢狱之灾。为什么啊?像是大老周这种行为,绝对是黑社会性质犯罪,一打一个准。以前大老周没被抓,那是因为他还没得罪陈总。 干你!判你!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这是陈总的套路,极其狠毒的套路。这样的手段,以前的确是没见过。 大老周的遭遇,着实让江湖中人都惊了。即使大老周不算是市里顶级的江湖大哥,可他毕竟也是雄踞一方十来年的霸主。如今就这么被打残又给搞了进去,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过了几天,沈公子又听说了关于这三十几个海豹突击队队员的恐怖传说。 据说这三十来人虽然在江湖中算是生面孔,可户籍却全是本市郊区农村的,在此之前,他们所有人都没任何案底。 他们平时居住在郊区的三个别墅里,这三个别墅全是独门独院的,他们每天就在这别墅里“上班”。他们的生活内容有二: 一、被洗脑:有专人没事儿就跟他们洗脑,跟传销组织似的。给他们增强斗志,给他们描绘未来的美好蓝图,给他们灌输忠于大哥的思想。 二、练武:他们别墅的院挺大,院里全是各种练武的器材,练臂力的,练器械的,练武器的,简直就是个武馆。这些人每天至少有6个小时练武! 这种战斗力,谁能匹敌?这个年轻的陈总,组建这样一支敢死队,完全是要一统江湖的架势!陈总越看越不像是一个合法的商人。 现在沈公子越来越怀疑陈总是指使人杀掉赵红兵的凶手了,从他和陈总的几次见面中就可以感觉得出陈总对他的敌意。尽管赵红兵和陈总并无仇隙,但陈总要想在这个城市里坐上头把交椅。第一个要干掉的,一定是赵红兵! 三、城管小郭 外面的世界无比喧嚣,可赵红兵在号子里却一无所知。因为他这号里的人始终在减少,到了6月底,整间号子里就剩下了六个人。赵红兵、二东子、张国庆、刀哥、民办老师,还有一个溜门撬锁的小毛贼。这六个人每天面面相觑,除了赵红兵和二东子两人相互间还有点话以外,别人连句话说都没有。 二十来人的号子,现在只剩下六个人,虽然说是宽绰了,却冷清了许多。赵红兵是个安静的人,可他这么安静的人已经受不了这寂寞了。有时候管教从赵红兵这儿路过,赵红兵逮住管教就唠。 赵红兵问:“外面最近都发生啥事了?” 管教故意跟赵红兵逗闷子:“自从你们几个进来以后,外面啥事都没有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甭提多太平了。” “我操,我以前在外面干啥坏事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老赵你咋不信呢?前段时间我们所长去开会,回来说会上领导都说了,像是赵红兵这样的人,就应该多关一段时间。他在里面多关一段时间,外面就太平很多。” “操,我怎么就不信领导能这么说呢!”赵红兵也听出来了管教在跟他开玩笑。 “你还别不信,起码我是这么想的。” “操,你又不是领导。” “呵呵,你别把村长不当干部。我虽然是个小管教,可我是你的领导吧!”管教笑吟吟地说。 “不是!” “行,我不是你领导。以后你还想抽烟不?” “想抽,到时候跟你领导要去。你能不能给我们号里放进几个新犯人来?无聊啊!”赵红兵说。 “呵,你还想要新犯人,怎么?你又要打要杀啊?这才太平几天啊!自从你这号一清净,整个看守所都清净了。我们可想过几天省心的日子。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别的号子都二十多人,这天越来越热,全都挤出热痱子了。咱们新修那个看守所知道不?新的里面有高级房,想住不?那高级房无非也就你们现在这号子这样,就几个人。” “我要求住人多的。” “得了吧你,跟我说没用,我又不是所长,我没那权力,所长说了你这号子里尽量不要加人,要加的话得他同意。你快在这老实眯着吧!”管教说完走了。 二东子说:“老赵,你跟我在一起住腻了?” “有点吧!”赵红兵说。 “是有点吗?我看就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住了吧!”由于号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所以二东子和赵红兵俩人的对话越来越没有顾忌。 “也不是……” “住腻了就说!就换!”二东子恼了。 “我不是说了换吗?” “你换就换!我支持你换!但是先把我放出去!我操!我操操操!我要出去!”二东子太悲愤了。 赵红兵哈哈大笑:“我看你得陪我待个一年半载的。” “姓申的!”二东子又开始破口大骂了。 不知道是赵红兵求管教加人起了作用,还是的确别的号实在安排不下了,不几天,赵红兵所在的号子里还真就进来了一个新人。 赵红兵、二东子等六个人看着新来的这个年轻人,眼睛里都冒着绿光,看着他一直走到一块空铺附近,二东子才想起来还没跟他问话呢。 二东子暴吼一声:“站住!” 那人的确吓了一跳:“干吗?” “你怎么就这么不懂规矩,以前进来过吗?”好不容易来了新人了,二东子怎么也得逗逗。 “没进来过,怎么了?”这人说话还挺霸道。 “呵,孙子,还挺横,你,干什么进来的?” “我?我也算是执法者,有编制的,我进来纯属误会,过几天就得出去,你甭跟我来那套。在外面,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哎呀,执法者!你可别吓唬我了,我还真就不怕你吓唬。你是警察啊?” “不是。” “那你是干什么的?” “……城管。”这人吞吞吐吐。 “哎呀我操,我最恨城管了,你们这些人没一个好人,成天就知道欺负弱者!我操,说什么也得让你服服水土!”二东子义愤填膺。 “我没欺负过人。” “你再说说你没欺负过人!要是不欺负人,还要你们城管干啥?你是因为啥进来的?是不是粗暴执法?”二东子的手指头都快指到他脸上了。 “不是,真不是。”这城管看样子有些怕二东子,说得挺真诚。 第193章 “打、砸、判”一条龙,黄老破鞋被整入狱(3) 二东子认真地看了看他,点了点头:“你说说吧,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听听。说得好,我就饶你一次。说得不好,知道后果吗?还有,不许胡编乱造!听见了吗?” “听见了。”这城管的确是怕了。 这城管虽然是城管,可是文化水平却还不低,条理清楚,逻辑清晰。 他说他姓郭,虽然今年才29岁,可是已经有了长达7年的城管生涯。而他当城管的真正原因居然是:他崇拜城管!他无比羡慕城管这个看似并不怎么崇高的职业。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问别的同学长大后想当什么时,有同学说想当科学家,有同学说想当博士,有同学说想当八路军。只有这位小郭同学语出惊人:我想当市场管理员。老师和同学全傻眼了。这理想,忒实际了。 事实证明当时所有同学儿时的梦想都没实现,想当科学家的那个后来成了小贩,想当博士的后来连高中都没考上,想当八路军的后来成了公务员。只有他,持之以恒地追求自己的理想,终成大器,成为了一个人民的城管。 有歌为证:城管的汉子你威武雄壮,掀小贩的摊子像疾风一样。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他成功了。所谓市场管理员大概就是城管的前身,在小郭小时候,主要负责维护市里几个大市场的秩序。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开始有了城管这个职业,慢慢取代了部分市场管理员的职责。 而小郭的理想源自他的父母。他的父母就是当年在大市场里卖肉的小贩,虽然就是个卖肉的,可是只要手臂上戴个胳膊箍的,就能管他们。防疫、工商、税务……不过他们最怕的,还是戴红胳膊箍的市场管理员。其他人的执法还算文明,只有市场管理员无比粗鲁,说把摊子掀了就掀了,根本不跟你讲理。 虽然家里就是卖肉的,可小郭一个礼拜也吃不上一顿猪肉。而市场管理员则不同,虽然不是卖肉的,但是每天都吃得上猪肉,而且吃的还是猪肘子!不用问,这些猪肉,全是小郭的父母等商户孝敬的。 看着那些膘肥体壮的市场管理员,小郭幼小的心灵中萌生了一个想法:长大后,我要成了你! 这个想法是小郭最大的前进动力。他高中毕业后差几分没考上大学,按说复习一年怎么也能考上。可小郭没复习,直接入伍当上了武警。因为他对城管这个职业特别关注,知道城管队伍中很多人都是退伍兵,所以他才要当兵。在参军期间,小郭表现十分出色,退伍后家里又花了几万块钱,他终于成就了梦想,成为了一个城管,其待遇参照全市公务员执行。 可当他成为城管以后却发现,这个职业并非是他想象般光鲜。首先,城管这个职业已成为了社会各界口诛笔伐的对象;其次,现在粗暴执法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已没了当年他所目睹的风姿;再次,现在的小商小贩已不像当年他父母那般好欺负,暴力抗法的越来越多。 总而言之,虽然小郭梦想达成,但终日如履薄冰。小郭说他从不暴力执法,只是偶尔收点小贩的百八十块钱的小恩小惠。如果遇到那些暴力抗法的,小郭也会好言相劝。 小郭说到这的时候,二东子表示不信:“城管要是你说得这么好,哪还有那么多暴力执法的事情发生?” 小郭说:“我父母就是小摊贩,我看那些小贩都跟我父母差不多,我怎么忍心去掀他们摊子?就是有时候有些小贩实在太不遵守规定,怎么劝都不走的时候,我才没收他们的东西。” 小郭继续说。他说他面对的都是些卖矿泉水、茶叶蛋、烤地瓜的,就这些人,能有什么油水?城管的工资不高,危险系数可不低。小郭在三年前结婚了,对象是个无比败家的娘们儿。每天逼着小郭给她买貂。东北人流行穿貂,所谓貂就是貂皮大衣。可一个貂好几万,小郭那点微薄的工资加上少得可怜的灰色收入,哪儿来的钱给她买貂? 小郭就跟她说:“你非穿貂干啥?” “人家都穿!我凭啥不穿?我们学校的老师都有貂,就我没有。” “我看你长得就像个貂。”小郭忍不住骂。 “你才像个貂呢!我把你打成个貂样。”媳妇动手挠了。 所以小郭经常被他媳妇挠成个貂样去上班,单位的同事也大多同病相怜,每天大家都在长吁短叹。 本来是个挺可悲的群体吧,可是他们还的确挺可恨。用小郭的话说就是:没法不可恨,要是没城管,小贩们非都挤到天安门卖东西去,而这些小贩,又是生活的最底层,弱势群体,谁欺负弱势群体谁就没道理。可城管也是弱势群体啊!有时候上面领导来了,他们要赶紧去整治,整治不好就要挨骂。可想整治好了又谈何容易!有些小贩是能劝走的,可有些劝都劝不走,只能动手。只要一动手,就等着挨老百姓骂吧! 小郭说他在之前从来都没动过手,可就动手这一次,就被扔进看守所来了。这次,又是上级领导视察。城管局局长得到命令,火车站的站前那片管理实在混乱,必须要下大力度整顿。 小郭等人就是管火车站那片的,他们奉命后赶紧赶到火车站整顿。一个小时的时间,小郭等人连劝带吓唬,基本撵走了所有的小贩。只有一群卖刀的少数民族,似乎听不懂汉语,怎么说都不走。 要是换在以前,小郭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是局长说马上就来视察,这还得了!小郭看怎么说都说不通,急了,居然冲上去开始收摊了!这些少数民族是好惹的吗?看到有人抢刀,马上就有人拔出刀来对抗。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看到这阵势,还是保命要紧吧!几乎所有的城管都往后退,就把小郭一个人晾在前面。小郭在前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其实小郭在当武警时学过一些功夫,而且功夫还相当不错,这几个拿刀的,未必能怎么着他,可他总不能冒险去跟这些拿刀的对抗吧? 正在小郭踌躇的时候,有一个居然主动走上前来,拿着刀在小郭面前比画,一副要扎了小郭的架势。小郭心头无明业火燃起,指着他大喝一声:把刀放下! 可这卖刀的的确没能听懂汉语,看到小郭突然挥手以为小郭是要抢刀,直接一刀就朝小郭扎了过来。这要是换了别的城管可能就真被扎了,可小郭毕竟身上有功夫,轻巧地一躲后擒住他的手臂,奋力一掰就夺过了刀。此时,卖刀的两个同伴拿着刀一哄冲上,小郭一着急把他们三个全给捅了。 小郭自己也说,虽然自己的确会那么两下子,但是完全没有夺刀再连伤三人的本事。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肾上腺素怎么一下就分泌过剩变身为超人,半分钟内完成这一切,自己却毫发无损。 小郭最后说:“要是知道自己得进来,还不如当时就挨一刀呢。挨一刀说不定还能立个功,升个队长什么的。估计这次进来就算放出去,工作也丢了。这工作,是我爸妈一斤一斤猪肉卖了十来年买来的。” 本来二东子听说小郭是城管以后对小郭没什么好印象,可听完小郭说完自己的这些事以后,二东子又觉得小郭挺可怜。 二东子对小郭说:“上铺吧。” 刀哥说:“他这样的人就该倒霉,谁让他们总去欺负人。” 二东子说:“怎么什么地方都少不了你?这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除了上厕所不许说话!说话要喊报告!肉皮子又发紧了吧?” 张国庆叹了口气,说:“以前我刚从北京打工回来时也摆过小摊,也被城管抄过,当时我也想拿刀捅了城管,可今天听完这孩子一说,我又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唉,都不容易,都不容易,谁容易啊?” 二东子说:“养狗容易,伺候好几条狗就行了,省心。” “你别说还真是,我现在越来越不愿意跟人打交道。”张国庆笑了。 二东子也笑了,指着刀哥说:“跟这样的玩意儿打交道,还真不如养条藏獒。” 在小郭说话的时候,赵红兵一直静静地听着,但是一语不发。赵红兵看着老实巴交却又一身肌肉疙瘩的小郭,越看越觉得拧巴:这个人的存在简直就是个悲哀。他的父母是粗暴执法的受害者,而他的理想却又是成为一个粗暴执法的执法者去面对那些像他父母一样的人。当他成为了一名执法者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了粗暴执法的空间,而在一次不怎么粗暴执法的过程中又成为了牺牲品。这拧巴又悲剧的人生,找谁说理去? 赵红兵当然看得出来,小郭这小子确实不是个恶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好人。但若说要去同情他,赵红兵还真同情不起来。 赵红兵扔给了小郭一根烟:“抽着吧,刚进来压压惊,都睡在这儿,就是兄弟,抽烟时小心点,别让管教看见。” 赵红兵只能做这些了,想去安慰安慰他,从哪安慰呢?如此拧巴的人生。 四、“喷子”郑大牙 赵红兵的号虽然进了一个新人,但还是冷清,可黄老破鞋和王宇所在的号,是一天比一天热闹,主要原因,还是黄老破鞋进来了。 自从黄老破鞋进来以后,基本取代了王宇在号里的位置,成了睡在三铺的头铺。并不是他比王宇有个人魅力,而是王宇实在没心情在这号子里立棍,有黄老破鞋去管理这些嫌犯,王宇省心了好多。 黄老破鞋在这穷人云集的号子里简直是超级大富豪,几十块钱点个菜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只要是谁把他恭维好了,肯定能吃上好的。黄老破鞋每天都在听好话,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现在就算是放黄老破鞋出去,他也未必愿意出去了。 而且,黄老破鞋的谈吐也越来越有大哥样。 黄老破鞋对盗窃犯小刘说:“小刘,以后你出去跟我干。” “哎呀黄哥,三生有幸啊,我打架绝不!” “我不让你打架,我让你看衣柜,锻炼你的意志力!别看你是犯了盗窃罪进来的,但我可相信你,我就是让你看洗浴中心的衣柜!” 盗窃犯小刘听完做感激涕零状。 然后,黄老破鞋再拍拍犯了重伤害罪的小张的肩膀:“小张,你也出去跟我干吧。” “黄哥,那太谢谢了,你让我去看衣柜,我肯定看好!我从小到大就没偷过东西!” “我不是要你看衣帽柜,我是让你管保安。你的性子暴,但是我相信你在我手下干,肯定不会犯事儿。人嘛,就要量才适用。” “那你觉得我能干好吗?” “能!”黄老破鞋的回答坚定而果决。 此时,黄老破鞋发现强奸案主犯小李在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说:“黄哥,你看我能干啥啊?” “你?”黄老破鞋沉吟了一下:“你,嗯,你去管小姐!” “我操,他去?还不把小姐全强奸了!”号子里的人都不懂黄老破鞋的用意。 “他不会,只要在我这儿干,他肯定能战胜自己,战胜心魔!”黄老破鞋说话掷地有声。 听到黄老破鞋这番话,号子里的人开始鼓掌了。 王宇插了句话:“老黄,你觉得我能干啥?” 黄老破鞋上下打量着王宇不说话,把王宇看得直发毛。 王宇说:“操,你倒是说话啊,你觉得我去你那儿能干吗?” 黄老破鞋继续打量,似乎以前从来不认识王宇一样。 王宇说:“你再看我,我抠你眼睛了。你快说我能干啥啊!” 黄老破鞋的唇缝里,蹦出了两个字:“鸭子。” 号子里笑炸锅了。 王宇笑骂:“我操你大爷。” 黄老破鞋正色说:“真的,我早就想在洗浴中心里上这个项目了,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你,合适!嗯,你就是岁数有点大。” 王宇说:“估计第一个来嫖我的就是你老婆毛琴。” 黄老破鞋淡淡地笑了笑:“没事,我对这样的事看得很开,这都不算事。对了,以前我听说你在广东跑路时当过鸭子,有人在广州的白天鹅饭店见过你和一个香港老娘们儿在一起,真的假的?” “我操你!”王宇甩过了一个烟头。 黄老破鞋嘿嘿一笑,躲了过去。 总之,只要有黄老破鞋在,号子里永远也不缺话题,不缺笑声。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混子进来,三句话就把黄老破鞋聊没电了。 这小混子一进来就说:“呦,这不是黄哥吗?你的洗浴中心被砸了,你怎么还进来了?” 号子里的人都知道黄老破鞋是因为扫黄被抓,却不知黄老破鞋的洗浴中心被人砸了。 黄老破鞋支支吾吾,说:“我也犯了点小事儿。” 小混子又说:“我知道你的两家洗浴中心被冲了,可你咋还进来了呢?” 黄老破鞋惊了:“啥?我的两家洗浴中心都被冲了?” “可不嘛,现在全关门了。” 听完这一席话,黄老破鞋心拔凉拔凉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家洗浴中心被公安冲了。不但黄老破鞋的心拔凉拔凉的,就连号子里的兄弟们的心都是拔凉拔凉的,都心想:本来以为在看守所里把出去以后的工作问题都给解决了呢,哪知道原来你黄老破鞋的洗浴中心已经完蛋了啊! 别人没人敢说话,只有王宇说:“黄哥,那我这鸭子这事……” 黄老破鞋强作欢颜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这都不算事。” “这还不算事啊?”王宇说。 “这真都不算事,要是连关我十家,或许算事吧。” 黄老破鞋这句话还真没有吹牛逼,尽管他的两个场子被砸了,可他这些年积累下来的现金特别充足,只要允许,他还真能开十家。不过从这天起,黄老破鞋说话不再像以前腰杆那么直了,也不再轻易给人安排工作了。黄老破鞋多少有些消沉,号子里的欢声笑语也少了很多。 几天后,一个人的到来,让号子里的欢声笑语又少了很多。 这个人是老曾,刚刚养好伤的老曾。 有的人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会带来笑声带来快乐,比如沈公子,比如黄老破鞋,他们都是正能量,这样的人身边不会缺少朋友,总会成功。可有的人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总会给大家带来不快和烦闷,这样的人都是负能量,他们不但自己成功很难,而且谁跟他们在一起谁倒霉。 老曾就是负能量,自从他进来之后,每天眼睛耷拉着往那一盘,也不爱说话。看着他那消瘦的腮帮子和青胡茬子再加上他那即将到来的死刑,大家都觉得有点瘆人。 第194章 “打、砸、判”一条龙,黄老破鞋被整入狱(4) 由于王宇和赵红兵所在的号子离得太远,王宇开始时并不知道老曾和赵红兵发生的冲突,他觉得老曾这人最终命运可能和自己有点相似,有点同命相怜的意思,俩人走得还算很近。后来,王宇知道了老曾和赵红兵的冲突,本来按理说王宇该收拾他一顿,王宇也的确想过,可王宇觉得这个人也是个可怜人,而且已经受到了该受的惩罚。等着他的,就是死刑,这人已经到这份上了,王宇有点下不去手。 王宇下不去手,可黄老破鞋却下得去手。 黄老破鞋说:“你怎么谁都敢动呢?你胆子也忒大了吧?红兵那是我多年的兄弟!今天算你倒霉,落在我手里!兄弟们,给我打!” 小刘、小张、小李等人一拥而上,把老曾按在铺上开始毒打。 王宇说:“行了吧,差不多就行了。” 黄老破鞋说:“他敢跟红兵犯冲!你不动他我动他!甭拦我!” 说完,黄老破鞋亲自上了,打得比谁都欢实。后来,还是王宇上去把他们都拉开了。老曾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嘴角又渗出了血丝,看样子是受了内伤,蜷在铺上一动不动。 黄老破鞋看样子有些恼:“你拉我干什么?红兵是你大哥,也是我兄弟!” “他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跟他较什么劲啊?再说,打也打了,差不多行了。”王宇说。 黄老破鞋看样子兀自怒气未平:“行行行,我给你面子。但他别跟我犯冲,别的胆子我没有,整死他的胆子我有!” 王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打老曾还帮忙拉架。后来几天王宇自己明白了:老曾的眼神太像李四了。王宇不但帮老曾拉架,而且还特许老曾躺在铺上休息。第二天,王宇给老曾定了饭。 过了几天,老曾主动找到了王宇。 老曾说:“谢谢你帮我,我是烂命一条了,真没指望着还有人能帮我。” “啥帮不帮的,咱们俩命差不多。”王宇说。 老曾沉默了半晌,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是好人,你不会死。” 王宇惨淡地笑笑:“谢谢你,现在我看开了。” 老曾说:“好人是要长命百岁的。” 老曾说完走了。 王宇曾经也是个暴力分子,可他一直唯李四马首是瞻。自从李四在前两年性格开始变化,王宇的性格也跟着变了许多,不再那么睚眦必报,甚至还有点以德报怨的意思。老曾自从得知了王宇和赵红兵的关系以后,就以为自己肯定是完蛋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王宇不但没打他,而且居然还照顾他。老曾这辈子,遇上的全是有仇必报的人,真没遇到过王宇这样的人。 此后,黄老破鞋有事没事地还要找老曾麻烦,每次王宇都是好言相劝。黄老破鞋气得指着王宇鼻子骂:“你他妈的还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呢?” 王宇笑笑:“现在发现了,那咱们俩绝交吧!” 话聊到这儿,黄老破鞋就不接招了。黄老破鞋揍老曾,首先是想出去以后跟赵红兵邀功,其次是想在号子里立威。至于他所自称的是出于对赵红兵的感情和义愤,应该是没有。要是因为这事跟王宇绝交,那肯定是不至于。 老曾被放到王宇号子里了,那腾越呢? 赵红兵憋了太久,出手实在太重,此时的腾越,才刚刚恢复说话的能力。而所长对腾越的询问也开始了。如果说开始时所长认为是赵红兵挑起事端的话,那么现在,所长也开始相信赵红兵的话了。所长也知道,腾越和赵红兵身上有着一个相同的特质:硬的肯定不吃,软的或许吃。 在病床前,所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多大的仇啊,你弄死他。” “就看不惯他这种为富不仁的,瞎牛逼什么啊!”腾越说话有气无力,可言语间还是霸气十足。 “那你现在被打成这样,觉得值么?” “啥值不值的,栽了就是栽了。”腾越说得坦坦荡荡。 想从腾越这找到线索,基本上,很难。 所长在找线索,沈公子也没停下。他现在想找到的,就是在去赵红兵号子之前,腾越究竟是和谁接触最多。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查之后,沈公子圈定了一个人:郑大牙。 据说腾越在以前的号子里,每天和这个郑大牙在一起,俩人睡觉时挨在一块,总是在商量什么,而且明显还特别怕别人听见。更巧的是,腾越被转号没几天,郑大牙也被保出去了。 沈公子不但早就听闻过郑大牙,而且以前见过郑大牙这个人,虽然不熟但是印象绝对深刻。顾名思义,郑大牙的那一口牙如犬牙差互,尤其是两颗大门牙特别的长,像是两把大铲子一样突出在外,特点实在鲜明,让人过目不忘。而且,此人说话时总是唾沫横飞,他一说话,旁边两米之内的人都会遭到他唾沫的袭击,所以平时一起吃饭时,从来没人敢坐在他旁边。绝对的喷子,小喷壶一个。 有些人爱说话,可每天说的都是废话,叫叫嚷嚷半天,别人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有些人爱说话,每句话都极具煽动性,能把人说得热血沸腾,欲罢不能。比如希特勒就有这样的本事,别看长得不起眼,可只要给他机会一演讲,整个世界都变得天翻地覆。 这种本事和年龄关系不大,和学历关系不大,和阅历关系不大,完全是天生的。郑大牙就具有这种煽动力。这煽动力远比所谓的“忽悠”高上好几个境界。 郑大牙现在四十多岁,早在十几年前就下岗了。别人下岗通常会经历一段惨痛的生活,可这郑大牙则不然,以前上班时他被工作束缚着,只能在厂子里胡喷一通,可国营的工厂里哪能容得下这样的喷子?所以他虽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却无处施展,反而屡屡被领导批评。下岗之后,郑大牙发现了外面的世界才是他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从此之后,他就开始了靠嘴活着的传奇生涯。 比如说在我市西边有个饭店,这饭店开始营业时是全市最豪华的饭店,迄今为止也是最豪华的饭店之一。可邪门的是,七年中换了八个老板,谁干谁黄,不但赔钱还总吃官司,七年中在这打架斗殴死的人起码有三个。这样的饭店,谁还敢经营?位置太差,店面格局也太差,风水更差。到了现在,很多人觉得去那吃饭都会沾染上一身的晦气。 第八个老板想把饭店兑出去,可是谁敢接手呢?此时,郑大牙就该出场喷了,他从第八个老板那先是得到了一个承诺:只要把饭店带着租约以60万的价格转兑出去就行,就算是下家愿意出80万,那这20万多得的部分也全部归郑大牙,有本事卖90万,那也全归郑大牙!其实老板自己心里也没底,对郑大牙也没抱什么期望,就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心态去跟郑大牙谈的这事儿。老板真正的心理底线也就是40万,能兑出去就心满意足了。 郑大牙不管老板的心理底线是多少,他自己有个心理底线:100万! 虽然郑大牙能喷,可他社会地位并不高,全市所谓的有钱人他根本就不认识几个。可不认识不要紧,可以去饭局上现认识。郑大牙从此就奔波于各个酒局之间。终于,郑大牙遇见一个猎物。这猎物当然也不是白痴,他叫王平,开始时是全市最早一批炒股的,后来做了钢材生意,做得不算太大,但是手里至少有那么两三千万。 东北的酒局很有特点,经常是酒酣耳热之后,每两个爷们儿凑成一对然后握着手倾诉衷肠。一桌十个人,肯定得凑成五对。这次王平挺不幸,握住的是郑大牙的手…… 郑大牙表情真挚而热烈地握住王平的手说:“王总,真是久仰了,今天能跟你一起吃饭,是我的荣幸。” “哪里哪里,我就是做点小生意。” “呦,你要是做小生意,那我们不就成了要饭的了?” 一番客套之后,王平被郑大牙捧上了天。而且在酒精的作用下,王平也觉得郑大牙那不怎么英俊而且有缺陷的脸似乎并没那么可憎。此时,郑大牙也觉得时机到了,准备下碴子了。 “王总,你以后就准备做钢材生意了?” “别的我也不会干啊!干这个比较顺手,这两年行情也还不错。” 郑大牙沉思了一下,略带担忧地说:“最近两年是赚到钱了,可将来……” “将来怎么了?” “你看看现在的国际形势,主要用钢材的国家就是中国,供应钢材的国家主要就是巴西和澳大利亚,近段时间钢材商都在囤积钢材,这价格才涨上去。我也研究过,就澳大利亚那铁矿石储存量,供应咱们这一个中国几百年都没问题,更何况还有巴西!现在中国的这钢材价格猛涨,人家肯定增加产量。你这么大一个老板肯定明白:供需关系决定价格。人家加大了供应,然后咱们这需求就这么多,我看……嗯,悬!” 王平一听,这人似乎还真懂行情懂经济啊!自己虽然有点钱,可终归是个土老板,这人的话值得借鉴! 王平赶紧问:“那你的意思是,钢材价格要跌?” “也不能这么说,我只能大概判断个市场规律,哪有知道啥时候涨价掉价的本事啊。我的意思是,有时候得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对了,十六大的报告你研究过吗?” “十六大……现在开到十几大了?” 郑大牙叹息了一声,连连摇头:“你得关心国家政策啊!” 王平觉得挺不好意思:“嗨,我一个做小买卖的,关心那些国家大事干吗?” “小买卖?你这买卖还小!我跟你说,跟着国家政策走,肯定没错!” “十六大报告说要控制钢材价格?”王平再没文化,也觉得完全不可能。 “靠,报告怎么能提这些事儿!我的意思是,国家现在大力发展第三产业!”郑大牙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啥是第三产业?” “最典型的就是餐饮业!王总,想过干餐饮吗?” “想过啊!可咱们不懂啊!” 郑大牙竖起了大拇指:“不错,现在做餐饮是个最好的时机,在大城市里做餐饮最赚钱了,很快咱们这经济发展上去了,咱们这餐饮业也要迎来大发展。你不懂餐饮不要紧,你只要雇懂餐饮的人就行了。” “嗯……”王平被说动了,若有所思。 “干餐饮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现金流!你们做钢材的需要压的钱太多,进钢材需要钱,囤钢材还需要钱,客户还要压你们的钱。干餐饮就不一样了,每天就哗哗地等着收现金吧!天天都是现钱,都是真金白银!” 郑大牙的激情澎湃完全感染了王平。郑大牙也的确不是完全白给,他每天都看看报纸,大事小情的都懂一些。和王平比起来,他算是有文化的。或许郑大牙也没认真读过十六大报告,可他确实对国家政策略知一二。 不过更关键的是,郑大牙的逻辑清晰,先谈国际形势再谈国际经济走势,最后再聊到本国的国家政策。这一条龙谈下来,谁听谁都得竖大拇指。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远不是最绝的。这次谈话后,郑大牙有事没事就约王总吃饭,顿顿都是郑大牙买单。这饭可不是白吃的,每次赴约前郑大牙都会准备好谈话的腹稿,不断地跟王总渗透做餐饮有前途和做钢材生意前景黯淡的理念。 到后来,可能连郑大牙自己都认为做餐饮生意是全人类有史以来少见的好买卖了。他的确是达到了喷的最高境界:在喷别人的同时,自己已经相信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终于在某次大醉之后,郑大牙祭出了必杀技。 郑大牙神秘兮兮地说:“王总,现在有个好生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我手头的资金不多,要是多,我就自己干了!” “啥事啊?”现在的王平对郑大牙有点崇拜,也有点依赖。 “你知道西边那酒楼不?就在区地税局对面那个。” “当然知道啊!不过那酒楼可够顺人的,谁干谁黄。”王平说。 郑大牙打了个冷哼,连连摇头,不说话。 “怎么,你想盘那个酒楼?” “对!谁干谁黄!不过,那是以前了,你知道区政府现在怎么规划那附近那块地的吗?” “咋规划的?” “上万人的居民区!你那么多做房产的客户,你问问区政府是怎么规划的去!最重要的是:那地方就这一个像样的酒楼,要是把那酒楼盘下来,那前景,没的说。” 王平沉思了一下,说:“我这人有点迷信啊,我真觉得那风水不好,有的时候我去吃饭都觉得瘆得慌。” “哈哈哈哈,王总,你迷信?说实话我更迷信!不过,这事你就不懂了!你知道那死过人不?” 王平直咧嘴:“可不嘛,死了好几个,都是横死的。” “哈哈哈哈哈哈!”郑大牙笑得极其夸张。 “笑啥?” “你真是不懂,你知道祭祀吗?” “知道啊!逢年过节的,咱们谁不祭祭祖宗神灵啊!”王平被问得一头雾水。 “好,我问你,你用什么祭祀?” 王平琢磨了一下,说:“还能用啥啊,黄表纸,瓜果梨桃啥的,有时候也买点冥币。” 郑大牙收起了大笑,微笑摇头不语。 王平急了:“你用啥祭祀啊?不都用这玩意儿吗?咱们这么好的哥们儿,你有话就说呗!” “你知道最高的祭祀是什么吗?” “不知道!” 郑大牙霍地站了起来,手指上天,高喊一声:“人命!” 王平被这一惊一乍的吓了一大跳:“啥玩意儿?” 郑大牙语调更高地强调了一句:“人命!” “人命咋还成祭祀的了呢?”王平不懂。 郑大牙的表情相当无奈,指着王平说:“王总啊,你再不读书可真被时代淘汰了。我问你,以前皇帝下葬都用啥殉葬?” “金银珠宝呗!”王平说。 第195章 “打、砸、判”一条龙,黄老破鞋被整入狱(5) “错!那都不是最高的祭祀!最高的祭祀就是拿人命来殉葬!你知道以前奴隶制社会时那些王侯将相墓中挖出来那些殉葬者不?夏朝、商朝、周朝哪个不是用人命来祭祀?古今中外,哪个民族哪个种族的最高祭祀方式不是人命?”郑大牙的唾沫星子迸到王平脸上了。 王平下意识地擦了擦唾沫星子:“那啥意思啊?让他们殉葬?” “操!何止是殉葬!中国、埃及、巴比伦、印度、玛雅,任何一个文明中,只要遇上大事就要杀人!求雨要杀人!开坛要杀人!过节还要杀人!” “那你的意思是?” “跟你直说吧!就那酒楼,现在已经殉葬进了三个人,这三条人命,就是最好的祭祀!” “啥……”王平听蒙了。 “以后这酒楼要火!要大火!三条人命的祭祀啊!这是一般的事儿吗?我早就从北京找来风水先生看了,就这三条人命,已经够了!再接下去谁再经营这酒楼,那必然是大富大贵!大富大贵!大富大贵!” 王平彻底被喷晕了,傻愣愣地看着郑大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几天,郑大牙又找到了王平,又是一顿大酒。 “王总,这酒楼我谈了,100万就能带着租约转过来,这确实是最低价了。你相信我的谈判水平不?100万,老板真是割肉了。要是让这老板知道咱们区这规划,300万他也不带转兑的。” “那你准备干了?”王平太羡慕了。 “对!但我手头资金不太够。” 王平说:“差多少啊?要么也让我小参一股?” “咱们是哥们儿,我跟你交个实底吧,我手头现在现金就30万。我现在也想借钱呢,不过王总你放心,咱们是好哥们儿,该喝酒喝酒该聊天聊天,我肯定不能跟你借钱。” “哪儿的话啊!我相信你的眼光,既然你干了,那算我一股行不行?”王平主动往上凑了。 “我认你是大哥,别人我也不太相信,这事就咱们俩合干了行不行?让别人卷进来,我不放心,也不忍心把这么好的一个项目给外人。”郑大牙说得特真诚。 “兄弟,你信任我,我更信任你!我老王没什么钱,但是几十万还拿得出来!” 又经过几次类似的运作,这事儿郑大牙算是彻底晕成了,没出一个月,王平和郑大牙“一起”把这饭店给兑下来了,大股东王平70%,小股东郑大牙30%。郑大牙就凭着一张嘴,挣了20万现金又得了小半个酒楼。这叫忽悠吗?这叫本事!纯粹的没本买卖!这是仅仅依靠谈吐、手势表情就能达到的吗?这需要知识!需要大智慧!需要对人性的了解! 郑大牙可真坑了王平。这酒楼谁干谁赔钱,更别说毫无经营酒楼经验的王平。一年下来,要不是王平的家底厚,王平本人也得成了这个酒楼的人命祭祀。饭店里除了服务员以外,鬼比客人还多。郑大牙没事儿还去找王平哭去,说自己马上就要赔不起了,可王平去找哪个爹哭去? 就当郑大牙说服了王平准备把这个坑爹的酒楼再次喷给别人的时候,这酒楼的风水还真转过来了。是不是那三条人命起了作用不知道,可区政府的规划的确是让这个酒楼人气十足。再过了一年,不但回本了,而且还盈利了。 这是郑大牙经典的案例之一,不过,这还不是最经典的。最经典的,发生在了2004年春天。沈公子这么能说会道的一个人,也是因为耳闻了这件事,开始真的佩服郑大牙了。 当时我市和邻市之间要修一条高速公路,这个项目中的一段被陈总拿了下来。在这修路的过程中,遇上了一个村里的超级钉子户,这户人家姓吴,是该村多年的一霸,是在监狱里几进几出的人物,曾经拿着菜刀逼着村里每家每户都选他当村长,无比蛮横霸道。 这高速公路不偏不巧必须要经过这里,否则改道就要多绕起码三公里。高速公路,那是用一沓子又一沓子人民币铺就的啊!这下可给了老吴坐地起价的本钱,老吴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自己家这位置的重要性,他当时就喊出了让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天价。 陈总当然也不是好惹的,怎么会受这样人的威胁?当时就下令强拆,可这老吴还真敢玩命,率领着两个儿子以性命相搏,陈总手下那三十个视死如归忠肝义胆的小弟居然也没太多的办法。陈总勒令强拆,可没勒令杀人,而且还告诉他们千万别出人命。可这父子三人的劲头,完全是玩命的态度。拆这一间房子要是死了三个人,那得赔多少钱才能摆平?这工程还怎么干?几轮攻守下来,父子三人面对这三十来个如狼似虎的壮汉毫无惧色,双方你来我往,互有胜负。陈总纵有通天的本事,也被这老吴给折腾得够戗。 绕道?不可能! 杀了他们一家三口?不明智! 答应他的条件?扯淡! 此时,有人给陈总推荐了郑大牙。推荐人说,此人有把死人说活的本事。 当其貌不扬的郑大牙龇着两颗大板牙站在温文尔雅的陈总面前时,俩人的形象和气质实在是判若云泥。不过,陈总还是以礼待之,俩人的对话极其简单。 “求你办个事儿,能不能把那老吴家的人给搞定?” “你想出多少钱?” 陈总略加思索:“100万。” “希望多长时间让他们走?” 陈总又略加思索:“两个月内。” “没问题。” “需要付你定金吗?” “不多,先收三成。” “没问题。” “不过你得配合我干一件事儿,跟这老吴家说,已经决定了,路不从他家过了,绕道,从他家房后过,而且假装动工开修。修不修的不要紧,样子得做足。” “没问题!”陈总永远这么爽快。 按理说郑大牙喷了这么多年,如果攒下钱的话,那么也算是个小富豪了。可这郑大牙生来爱赌,而且逢赌必输,混到现在,还是一穷二白。要不是他有那张嘴,恐怕腿得被债主打折八次了。他的嘴就是他的本钱。 就好像是战国时期的张仪似的,就靠着一张嘴说遍各国君主,改变天下局势。当年张仪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抬回家时,他的老婆心痛不已,可他却说:“你看,我的舌头还在吗?我的舌头要是还没被人割下去,那就有希望!” 郑大牙的嘴,不次于张仪。嘴在人在,嘴亡人亡。 一个礼拜过后,老吴的二儿子在村子里被一辆小轿车给碾断了两条腿。这车祸事件究竟是偶然还是人为的不得而知,但二狗却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三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老吴家院子外30米处停下了一台奥迪A6,这A6的牌子,是另一个城市的车牌号,而这个城市,正是要和我市连接高速公路的另一端。 车停下以后10分钟,从A6上下来了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人,此人长相平庸,可是一双大板牙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不用说,郑大牙到了。 郑大牙站在阳光下,盯着院子看了好久,手中拿着一个罗盘,比画半天,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老吴其实早就看到了郑大牙。他们全家的警惕性都非常高,只要外面有汽车声,马上就全副武装。可这次来的不是面包车,而是一辆奥迪A6,而且,这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人似乎没什么恶意,只是站在院外不停地摇头,不停地叹息,看样子心事重重。直到这戴金丝边眼镜的人上车要走的时候,老吴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充满警惕地走了上去。 老吴问话挺霸道:“你在我家门口比画啥?” “没有,没有,我就是路过,过来看看。” “你看啥?” “啥也没看,我就是觉得这地势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老吴问。 “真的啥事儿没有,我急着回市里参加饭局。” 老吴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了:“有啥你就说呗!” 郑大牙俩眼直勾地看着老吴,看了足足一分钟,把老吴看得直发毛。 老吴说:“你看我干啥玩意儿,有话说话!” “煞!”郑大牙从俩大门牙的牙缝中蹦出了这么一个字。 “啥?” “煞!” “啥?” “煞!”郑大牙的表情变得很严峻。 “煞?” “煞!”郑大牙斩钉截铁。 “啥?哎呀妈呀,啥玩意啊,你说啊?啥煞?” “煞气!”惜语如金的郑大牙这次说出了两个字。 “啥?” “剪刀煞!”郑大牙说了三个字。 “啥叫剪刀煞?” “你家所处的位置,早晚会成剪刀煞!” “……啥意思?” “你家门口这有条路,对吗?”郑大牙指着脚下的路说。 “对啊,你站着的不就是吗?” “可你们这房后也在修路,从你家院子这分叉,对吗?” 老吴哼哼唧唧:“也不一定!” “啥不一定啊!你看你家后面都开始动工了。你家这一条路,你家房后再一条路,从你家这分叉,这是不是人字的路口?” “对啊,这又怎么了?” 郑大牙摇了摇头:“怎么了?这犯了剪刀煞!这两条路的形状就像是一把剪子,把你家所有的好风水都得给你剪去。说得难听点,近期你们家要出事儿,出大事!” 老吴琢磨着,啥要出事啊?已经出事了!眼前这位,真是高人啊!一眼就看出来了。 平时再理智的人,当亲人出事的时候脑子也会迷糊,更何况没什么文化的老吴!所谓病急乱投医就是如此。老吴听到这,二话没说,连拉带拽就把郑大牙请进了家门。郑大牙几番推脱,可架不住老吴的盛情,只能“勉强”进了老吴家。 在老吴家里,老吴把过去几个月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郑大牙讲了。郑大牙听了以后,冥思了足足十分钟,一句话不说,毫无表情。 老吴急了:“郑师傅,我知道你是高人,你帮我们破破这煞呗!” 郑大牙继续沉默,足足一分钟,然后,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郑大牙缓缓地说:“吴师傅啊,有些事儿我本不当说,但是看你这么真诚,我也只能说了。自古以来,修路架桥都是善事,挡着做善事的,哪有一个有好下场?这剪刀煞虽然厉害,但其实也不是啥太大的事儿,房子盖在人字路口的也不少,可你们碍着架桥修路了,这就是大事了。你看看现在结果是啥?你们没捞着钱,家里又出了事儿。” 老吴更急了:“郑师傅那你说咋办啊?” “咋办?搬!你儿子现在腿折了,还真不算是啥大事儿,别嫌我嘴损,真正的事儿,在后面呢!” “还有啥事儿啊?” 郑大牙沉思半晌后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除了搬家没别的办法了吗?” “我没有,但别人也许有。你去问问别人吧。”郑大牙做要告辞状。 老吴哭的心都有了:“我去哪找高人啊?” “不是我说你,当时人家给你钱你就搬呗,再看看现在,人财两空。你也是个仗义的人,拦着架桥修路,应该吗?你现在就算是再想搬,人家还不给钱了呢。” 郑大牙语气温和地教训起了老吴,一向蛮横霸道的老吴居然唯唯诺诺。最后,郑大牙答应了老吴,三天后再来。这三天的时间,郑大牙要去找“师傅”给这剪刀煞破一破。能不能破不保证,但肯定尽力。老吴要供奉点香火钱,郑大牙谢绝了。 郑大牙从来不希望事一天办完,他知道所有成年人都需要有个思考的过程。这三天的时间,是给老吴思考的时间。他相信自己已经说动了老吴。 三天的期限很快就到了,老吴在煎熬了三天之后无比期盼郑大牙出现,可从早等到晚,郑大牙也没有出现。老吴急了,直接拨通了郑大牙的电话。 “郑师傅,事儿怎么样了?” “难。” “那我们怎么办啊?”老吴又急了。 “我在想别的办法。” “那太好了,大概要多久啊?” “再过三天吧!” “你在想什么办法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老吴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也没敢再多问,又开始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起了郑大牙。又是三天过后,老吴终于等到了救星郑大牙。 老吴火急火燎地问:“有办法了吗?” 郑大牙微笑:“有了。” “要做法事用钱啥的,你尽管张口。”老吴说。 “不用钱,还给你钱,20万!” 老吴张大了嘴,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郑大牙话锋一转:“你这样的煞,没法破,你随便去找谁问问去,谁有这本事,我老郑就拜谁为师。” 老吴又不明白了:“可……可你不说有办法了吗?” “对,是有办法了。我老郑在这周边几个城市还算有点虚名,尤其是那些大老板,都给我老郑几分薄面,现在谁盖楼不看看风水啊?也就巧了,修这条路的老板,我认识!” 老吴脱口而出:“缘分啊!” “缘分,就是缘分!我说了,别的事我不管,可架桥修路这样的善事,我必须管。咱们素昧平生的,我没必要掺和你们家的事。可这架桥修路可不是你们一家的事,这是善事!大善事!这事我必须管,我管了以后我积德!我跟这老板说了,该给多少钱给多少钱,甭管以前动工修了多长的路,都停下!路还从这过!否则即使从你家后面绕过去,这条路也不会太平!” “哎呀,太好了,那他怎么说?” “别人的面子他不给,他总得给我面子。再说,这不是给我的面子,这是老天的面子。老天,他得罪得起吗?你得罪得起吗?谁得罪得起?” 老吴快被感动哭了:“你看,我之前真是不懂事儿。” “没事儿!20万收好!搬!马上搬!” “那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感谢我?不用,你感谢老天吧!感谢老天让咱们认识!你要是实在想掏出点钱来,那就掏个两万三万的,咱们做场法事!行不?” “行!” 十来天后,老吴搬家了,在老吴家的原址上,老吴掏钱做了场法事。看着这法事做起来了,袅袅升起的青烟再加上安静祥和的诵经声音,老吴心里那个踏实…… 郑大牙那两颗大门牙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在老吴眼中,那两颗门牙哪还是门牙啊?简直就是舍利! 第196章 陈总大摆鸿门宴,沈公子孤身赴约(1) 一、鸿门宴传奇 了解到这里,沈公子心里就有数了:要杀赵红兵的,就是陈总。而郑大牙,就是陈总安插在监狱里的獠牙。郑大牙有把死人说活的本事,自然也有把活人说死的本事。以他那张嘴,去说服早已破罐子破摔的腾越,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腾越的心理始终有些扭曲,对于赵红兵这样的富人有着天然的敌意,自然一拍即合。 尽管沈公子早就知道郑大牙这个人,可这人着实不入沈公子的法眼。沈公子这般人物,又怎么屑于和这样的人为伍?如今,如此一个人,居然敢在赵红兵头上动土。沈公子怎能忍?沈公子决定要抓到郑大牙问个究竟。 不得不承认,沈公子现在干起这样的事来有点力不从心了。说起抓人,我市最轰轰烈烈明火执仗的抓人有两次。一次是李老棍子抓东波,那次简直是出动了全市所有的老混子,最终抓到东波后,不但狠狠地收拾了东波一顿,还把东波彻底地赶出了江湖。另一次就是赵红兵、张岳等人抓赵山河,这次抓人气势堪称恢弘,大街小巷路人皆知,这一仗不但把赵山河的气焰彻底打压了下去,而且也奠定了赵红兵等人的江湖地位。 赵红兵等人收拾赵山河的时候,正是其团伙武力最强盛的时候,旗下猛将如云、死士如云。不但有张岳等大哥级的人物撑场面,而且即使是王宇等小弟,也各个都是狠角色。 张岳被判死刑后,赵红兵团伙已经伤了元气。而在大年夜李四和李武在KTV的决战,简直使赵红兵团伙的重要成员被一网打尽。赵红兵等人在江湖中二十年的呼风唤雨,如今确实得告一段落了。现在在外主持大局的沈公子,虽然本人风采依旧,但他身边的人,却再无李四、张岳这样的大哥级人物了,而且小弟丁小虎、二龙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远不及当年的富贵、王宇等人手段毒辣。 前些天二狗曾经听过一个十分让人尊重的老演员说的话,他说,现在的剧组总是敢花大钱请大腕,却在配角上总找一些五流、六流演员,这些五流、六流演员一出场,剧的档次马上就下来一截,连大腕的气场都跟着下来了。当年的《群英会》为什么出彩?除了主角是腕儿,配角也各个都是腕儿,只有小角色,没有小演员。再比如说当年的话剧《茶馆》,舞台上那喝茶的各个身上都有戏,这才能叫戏。有这些好演员的衬托,整个戏就好看了,腕儿的气场也马上就达到了。 这位老演员说的是戏,可在二狗耳中听到的却是人生。再厉害的人,身边没人给你衬托着,没人捧着你,那档次也要大大地下来一截。真正成功的人物,不但自己要厉害,而且身边要围着一群有本事的人。单个人能量再大能大到哪去? 沈公子当然是腕儿,大腕儿。可他当年身边是赵红兵、张岳、李四,如今身边却是二龙、丁小虎。再想像当年一样呼风唤雨,难了。 沈公子以往很少和江湖中人较深地打交道,如今身边无人可用。想去抓郑大牙,还只能是丁小虎、二龙、大耳朵等人。沈公子何等精明,他也知道这几位的办事能力。可蜀中实在无大将,只能廖化为先锋。 二龙等人已经出去两天了,连郑大牙的影都没摸着。 沈公子心情不佳,独自一个人驱车到了江边。望着这平静的江水和远处郁郁葱葱的南山,沈公子心绪难平。他已经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放在了这座城市,他永难忘记过去二十年里在这座城市里的血色青春,更难忘记那一个个曾并肩作战但已化作枯骨的兄弟。 这默然无声的江水,已经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的充满雄性激素的激战,已经记录了一代又一代江湖中人的纷争。但它流去,不带一丝搏杀声,不带一丝血色。而那巍巍的南山,埋葬了一个又一个曾是鲜活生命的枯骨。这些枯骨,已经化作了南山。 沈公子四十多岁了,已经不再年轻,而且在近几个月中,打击接踵而来。他的身形更加消瘦了,皮肤也黑了许多。他的脸上,颇有风霜之色,他的眼睛里,似乎失去了以往那流光溢彩的光芒。只有他那嘴角,依然是玩世不恭的倨傲之情。 猛虎有落平阳之日,但挫折和打击,绝难坠沈公子青云之志,更难撼动他那一身傲骨。 徐徐的江风中,落日的余晖下,沈公子在沉思。他所要面对的对手,不再是莽汉赵山河,不再是滚刀肉东波,不再是咋咋呼呼的大虎二虎三虎三兄弟,而是一个看似斯斯文文,但手段极其毒辣的深不可测的陈总。 这样的对手,在这座城市里,沈公子从未遇到过。如果说让沈公子非要找到一个跟陈总相近的人,那么就是赵红兵。不可否认,赵红兵有些时候尽管手段毒辣而且心深似井,可终究是个有底线的人。而从陈总近期的行为来看,他为了利益,为了成功,可以放弃任何底线。他和赵红兵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为了避免赵红兵出狱后与其争锋,竟不惜借刀而杀之。 当有底线的赵红兵遇到没有底线的陈总,谁能胜之?恐怕是后者。 夕阳就要落山时,沈公子的手机响了。不是丁小虎等人抓到了郑大牙的喜讯,而是陈总的电话。沈公子的手机上存着陈总的电话,存的名字是“二逼”。 二逼来电了,沈公子略作思索,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了陈总礼貌的声音:“申总,好久不见,忙什么呢?” “现在外面坏人太多,我忙着抓坏人。”沈公子拉着长声说。 “哈哈,坏人都被你抓了,警察干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抓呢,就是准备抓。” “抓谁啊?”陈总早就听出了沈公子话里有话,可陈总就是厉害,不但不躲避沈公子话里的锋芒,还迎面而上。 “你每天都忙成那样了,还关心我抓谁?只要是坏人,我就抓。我要是发现你是坏人,也照抓不误。”沈公子的嘴,肯定永远不落下风。 “公安队伍应该吸纳你啊!申总。” “为民除害,是我分内的事儿,没必要非加入什么队伍,你申哥我当过几年兵,受过几年党的教育,这点觉悟总还有。我问你呢!你是不是坏人啊?”沈公子突然发难。 “我?还行吧,不算太坏。好了,不扯淡了,今晚你有空吗?我请吃饭。”陈总说。 “呦,请我吃饭?你真给面儿。不过,你看现在都几点了?这个点儿才请吃饭,合适吗?一般请吃饭都得提前个一两天吧!你现在这个点请吃饭,用我们北京话就叫现提溜。你现提溜别人也就算了,你现在要提溜我,你提溜得起吗?”沈公子的话开始夹枪带棒了。 “哪敢提溜你,就是想跟你商量点事儿。”陈总依然礼貌有加。 “商量啥事儿啊?你丫不会是想害我吧!我越看你小子越不像是好人。”沈公子话里的刺儿越来越多。 “哈哈哈哈哈。”陈总忽然大笑。 沈公子不耐烦了:“你丫没病吧!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我挂了。” “你说我想害你?你怕了?这可不像你啊!”陈总就着话茬儿,开始激将了。 “我怕你?操!大爷我今年四十整,怕过老虎怕过蛇,还真没怕过人。” “那你怎么就不敢来呢?” “你在哪儿,我找你去!” “六百这里,会宾楼,不见不散。”说完,陈总把电话挂了。 沈公子说出“我找你去”这句话以后,着实有点后悔。他知道,陈总的确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而且也是个什么都敢做的人。今天他忽然请自己去吃饭,指不定有什么花花肠子,说不定就是一桌鸿门宴!沈公子一向自傲,从不愿在任何人面前低头。一旦被人将了军,龙潭虎穴他敢闯。这陈总更是厉害,他就知道沈公子虽然聪明无比,可他的弱点就是过于骄傲。打蛇打七寸,请沈公子请不来,但激他,却一定能把他激来。 沈公子放下电话后,给丁小虎和二龙打了电话。沈公子只告诉他俩一件事儿:带嫂子和侄子走,出去玩去,离开本市,就现在,马上。 一会儿将要发生什么,沈公子也不能掌控。对付像是陈总这样的没底线的对手,一切都得防着。 沈公子开着车到了公司,从办公桌里摸出了一把卡簧。这玩意儿,沈公子已经多年没玩过了,而且从心底,他也蔑视这东西。但他知道,今天这鸿门宴,说不定双方就得开战,开战后,手里拿着家伙,自然就有震慑力。 偶尔冲动是沈公子的性格,可在沈公子的头脑中,却从不缺深谋远虑。比如二东子天天在看守所里骂沈公子,他真以为沈公子把他给忘了。沈公子哪有那么健忘?他早就意识到,赵红兵、刘海柱、二东子三个人只要出了看守所就有危险。对手有本事在看守所里杀人,自然更能在外面杀人。现在赵红兵、刘海柱两个人都被看守所所长给重点关照了,其实对于这三个人来说都是一种保护。就在一个月以前,看守所里还是最危险的地方,而在今天,看守所却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沈公子已经焦头烂额了,如果此时刘海柱和二东子再出来,沈公子也的确无法分身去保护他们。刘海柱在看守所里已经暴露了,如果继续追查下去赵红兵和刘海柱的手铐是怎么开的,那么二东子肯定也会暴露。基于以上考虑,沈公子宁愿让刘海柱和二东子再在里面受罪。 走进酒楼,沈公子就感觉到气氛明显不对。尤其是一楼大堂里的两桌客人引起了沈公子的警觉。这两桌人全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点了一桌子菜,一瓶酒都没有。而且沈公子进来以后,他们都有意无意地瞟了沈公子一眼。沈公子一眼就判定,这些膘肥体壮的人绝非善类。沈公子明显感觉这些人的气场和常人不一样,都有练武人那外露的霸气。 沈公子知道这一定是陈总的安排,把这些人放在大堂里,就是为了震慑沈公子。沈公子电话里说话始终夹枪带棒的,也许来赴宴就是为了翻车。沈公子虽然不怎么参与江湖的纷争,可谁都知道,赵红兵他们这伙人就没不敢干的事儿。不管沈公子是不是想翻车,先亮亮阵势总没错。 沈公子边向楼梯口走边直勾勾地盯着这两桌子人看,眼神中都是蔑视。在短短几秒钟的对视中,那群壮汉都败了,他们有的低下了头吃东西,有的假装看别的地方。即使现在沈公子过得不如意,可多年来睥睨天下的气场依旧,这群打手的气场又怎么能跟沈公子抗衡? 沈公子冷笑着上了三楼,到了包房,门都没敲,猛地把门给推开了。沈公子这一推门,把整个房间的人都吓了一跳,齐齐抬起头来看沈公子。沈公子不是那么没礼貌的人,只是为了气势而已。推门进来以后,沈公子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首先映入沈公子眼帘的,不是陈总,而是郑大牙那两颗火铲子似的大门牙。沈公子顿时心头火起,却未形于色。整个包间里一共只坐了六个人,陈总坐在主位上,左手边的空位给沈公子留着。沈公子的旁边,是郑大牙。 沈公子当然没客气,大剌剌地坐在了椅子上,一句话不说,直勾勾地看着陈总。在和沈公子的这次眼神交战中,陈总没败。陈总略带微笑地看着沈公子,沈公子冷冷地看着陈总。气氛稍有些尴尬。沈公子和陈总不说话,别人也不敢出声。一桌人,鸦雀无声。 僵持了起码半分钟后,沈公子说话了:“有事儿就说。” “没事儿就不能请你吃饭了?”陈总收起了笑容。 “操。”沈公子确实是来码逼翻车的。 “别不耐烦啊。怎么了?申总你今天不太高兴吗?” “没不高兴,就是刚才上楼时,被一群傻逼吓了一跳。”沈公子说着,拿起筷子就夹菜。 “真会开玩笑。”陈总脸色也开始不好看了。 沈公子边吃边说:“可不么,楼下一群傻逼,谁知道是哪来的山炮,各个剃个炮子头,装啥社会人,谁要是带了这么一群傻逼小弟,肯定活不了几天。” 陈总干笑两声,说:“那几个小哥们儿,是一直跟着我玩的。” 沈公子放下筷子,乐了:“是不是每天有特别多的人杀你啊?” “没啊!我正经八本做生意的,谁杀我?” 沈公子用餐巾抹着嘴,说:“那你弄那么一群傻逼在那干吗?当人肉盾牌还是人肉炸弹啊?” 陈总涵养再好,听到这也有点挂不住了,咳嗽了一声:“来,给申爷倒酒。” 沈公子说:“等会儿等会儿!” 大家都怔住了,不知道沈公子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沈公子把鼻子凑到酒瓶前,用力地闻了闻,说:“这茅台还行,不是假酒。” 大家可算是听见沈公子说句不带刺的话了,哪知道沈公子又接着说了:“你给我倒酒让我跟谁喝啊?他吗?”沈公子指了指郑大牙。 陈总说:“对,在座的这几个,都是自家兄弟。郑大牙,认识吧!” 沈公子斜着眼睛看了看郑大牙,冷哼了一声,没搭茬儿。 郑大牙对着陈总说:“我和申爷见过。” 沈公子说:“我怎么就不记着我在哪见过你呢?” “咱们见过好几次了,第一次见面,是1996年,那一天,我记得太清楚了,你穿着牛仔裤、烟色高领毛衣,对了,还穿着双军勾……”郑大牙又开始喷了。套近乎,他太擅长了。 郑大牙说话的时候,沈公子又是直勾勾地盯着郑大牙看,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到郑大牙说完。 直到郑大牙说完了,沈公子才接茬儿:“你说的那次见面,我都忘了,可你这俩大板牙,我似乎有点印象。” 郑大牙哈哈大笑:“我外号就是郑大牙么……” 沈公子不再看郑大牙,转过头跟陈总说:“他现在也跟着你混呢?” “嗯,在公司里上班呢。”陈总说。 “上班?他这形象忒差了点吧。” “能干活儿就行了呗。” “他都帮你干什么坏事了?”沈公子坏笑着问。 “都是为公司干活儿,公司哪来的坏事儿?” “那可保不齐,我越看你越不像好人。” 听完这句,陈总终于恼了,放下了筷子:“申爷,能唠不?” “不能!”沈公子拉着长声。 陈总金丝边眼镜框后的眼睛里,终于冒出了寒光:“我说几句话,行不?” 沈公子盯着陈总的眼睛,说:“你说吧,我听着。” 第197章 陈总大摆鸿门宴,沈公子孤身赴约(2) “今天我找你来,确实是有事儿。本来我想和你好好唠唠,可是今天申爷你似乎心情不太好,也不太给我面子,那我就直说了吧!你申爷是大买卖人,这些年也赚了不少的钱,我琢磨着,差不多也就行了吧!我也知道,你们今年生意不太好。要么这样,干脆,你们把公司盘给我算了,价格你出,只要不离谱,我接着。”陈总虽然恼了,但是语气还算平静。 “想收购我们公司,哦,气魄不小。可是,你吃得下吗?” “我说了,价格你们出,吃不下,算我没本事。” 沈公子夹了块肉段,放在嘴里,慢慢地嚼:“那我要是不出价呢?” “据我所知,今年你们似乎也没拿到什么项目。死扛的话,我估计你们也扛不了多久。” “就算是穷死,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儿,和你关系不大。” “那你们可能真要穷死了。”陈总冷笑。 “操!”沈公子把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陈总霍地站了起来:“姓申的,我是真的给你脸了是吧?” 陈总这一站起身,其他五个人也站了起来。剑拔弩张地怒视着沈公子,尤其是陈总手下两个年轻的,似乎已经跃跃欲试,要动手了。 沈公子慢慢地嚼完了肉段,慢慢地咽了下去。端起酒杯,缓缓地站起了身。陈总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知道,沈公子了,来给他敬酒了。 沈公子直起身后,拿起酒杯,猛然“哗”的一下把酒泼到了陈总的脸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公子还敢率先发难。 沈公子一字一顿地说:“傻逼,跟我玩这个,你还嫩。” 陈总摘下了眼镜,轻轻地甩了甩眼镜上的酒水,也是一字一顿地说:“开始玩了是吧,今天,你别想走出这了。” 陈总把话说完,转身就向外走。 沈公子抓起酒杯,跃前一步,朝陈总的后脑重重地砸了下去。 陈总下意识地回头用胳膊一挡……一声惨叫……陈总的胳膊应该是折了。陈总虽然是个城府极深的江湖中人,可是论街头斗殴生死搏斗,他又怎么可能是沈公子的对手? 距离沈公子最近的郑大牙飞身向沈公子扑了过来,想抱住沈公子的腰。沈公子轻轻地一躲,然后顺手就是一肘,重重地砸在了郑大牙的嘴上,郑大牙惨叫一声捂着嘴蹲了下去。沈公子这看似不经意的一肘,实则早已蓄谋良久。沈公子从一进这包房开始,就想把郑大牙那俩大牙给打掉了。而实际上,沈公子只成功了一半——他只打落了郑大牙一颗门牙。 沈公子抓着手中的酒杯再向陈总的后脑砸去时,桌上其他的四个人已冲了上来。 沈公子的确是打架的天才,他仅从这四个人扑上来的动作就判定此四人必是练家子,不可不防。沈公子从兜里摸出了卡簧,单手弹开后,朝着眼前冲来的四个人画了一条半圆形的弧线。沈公子当然不是想刺伤谁,只是想阻住对方的攻势。 正在此时,包房的门被撞开,几条壮汉又冲了进来。沈公子的卡簧又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半圆,顶在前面的四条壮汉又是一缩。沈公子快速后退一步,退到窗前头也没回,一脚就踹碎了窗上的玻璃。 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嘴角带着冷笑的沈公子已轻轻一跃到了窗台上。又是轻轻的一跃,从三楼的窗台上跳了下去…… 当陈总的手下涌到窗台边向下望去时,楼下一片漆黑……连人影都没有…… 他们在请沈公子来之前,三十几个人已经撒下了天罗地网,就算沈公子身手出众,也万万不会逃脱。可他们却万万没想到,沈公子居然能从三楼的窗台上跳了下去,而且就此消失。 让这些人从这三层楼上跳下去,谁敢?即使敢跳,十有八九也会腿断筋折的。 沈公子这一跳过后,似乎是人间蒸发了。不但沈公子人间蒸发了,而且连沈公子的家人乃至丁小虎和二龙,也就此人间蒸发了。 二、断腿流血,份不能跌 赵红兵在近似于封闭的看守所里,完全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在见律师后,律师那不同寻常的言谈,让他感觉到了什么。 开始时,律师只是正常地询问案情,可后来律师的一句话,让赵红兵汗毛都立了起来。 律师很有经验地、“不经意”地说:“本来是申总找的我,现在申总也跑了,我去找谁要律师费去。” 听完这句话,赵红兵顿时觉得眼前一黑。但他明白这利害关系,和律师的对话都有录像监控,万万不能多问。 律师凝视了赵红兵一眼,点了点头,说:“嗯,你抽根烟吧!” 赵红兵点着了烟,他的手有些抖,他没法不抖。首先他关心沈公子的安危,其次,他已经意识到了对手的强大。能让沈公子跑路的人,究竟是谁? 赵红兵想问,但是肯定又不能问,他抬起头盯着律师的眼睛,想从律师的眼睛中找到答案。 律师的动作的确给了赵红兵答案。律师点了点头,说:“嗯,继续抽烟吧,抽完烟再谈。” 赵红兵明白了:没错,沈公子就是跑路了。 回到号子后,赵红兵一语不发。二东子又开始哼哼唧唧地骂沈公子了,这次,赵红兵打断了他。 赵红兵说:“别骂了,他现在也跑了。” 二东子惊了:“啥?他跑了,为啥啊?” “别问了,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肯定是跑了。” 二东子知道赵红兵和沈公子的关系,他从赵红兵的表情中,也看出了赵红兵的焦虑。二东子轻轻地拍了拍赵红兵的肩膀:“认识他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他是个机灵人,没事儿。” 赵红兵很惨淡地笑了。沈公子的本事,他最清楚。可正是因为他清楚沈公子的本事,才更加觉得大事不妙。赵红兵很想知道外面的事情,可一切却又无从得知。不过,赵红兵知道自己快判了,因为所有的同案都已归案,该审的也审得差不多了,下一次集中宣判,应该就会判了。只要被判刑后,就可以会见家人和朋友了,到时候,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自己总该清楚了。 可是,清楚了又能怎样?自己身陷牢狱之中,又怎能帮得上忙?几夜之间,赵红兵的头上,再也没有了一根黑头发。 而在另一间监舍里,王宇过得更加煎熬。因为王宇到此时还不知,自己究竟会被判死刑还是死缓。经常安慰王宇的,不是黄老破鞋,反而是老曾。 这世界上很多的事情似乎都按照剧情、情理、逻辑发生着。按照所谓的经典的情理、逻辑,王宇应该狠狠地收拾老曾一顿,而孤僻的老曾,也应该始终仇视着王宇。可自从王宇一见到老曾,就莫名其妙地不想再去伤害这个眼神和身形很像李四的人。而老曾,似乎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体会了世间无数的冷眼,从未得到过任何来自于别人的关照,如今有人对他不计前嫌地照顾,他感激涕零。 王宇感觉老曾总有话想对自己说,可老曾却屡屡欲言又止。在放风时,老曾就经常说:“你这次应该属于激情杀人,可判死刑也可判死缓,不是非死不可。” 类似这样的话,王宇已经听过了太多,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多少有了个小九九:如果自己是个没案底的普通百姓,那么倒是很符合激情杀人的条件,或许真会从轻处理。可自己的身份是逃犯,又过多地裹挟进了帮派的冲突,后来又出了轰动全市的枪案,最后又没有自首的情节。情节如此恶劣,想活命,似乎有点难。 王宇说:“老曾,我坏事确实没少干。前些日子我在外面跑路的时候也想明白了,判我死刑,我也算是罪有应得。反正我还有弟弟,爹妈有人养。想开了。” 老曾抽口烟,缓缓地说:“我说你不会死,你就不会死。” 王宇当然明白老曾的好意,说:“借你吉言!” 此时,放风室里响起了一阵哄堂大笑声,原来,又是黄老破鞋在那胡说八道。 有人问:“黄哥,我们出去以后真的可以去你那白玩啊!” 黄老破鞋正色说:“我什么时候说可以白玩了?我是靠这个赚钱的,怎么可以让你们白玩!我是说,可以给你们机会,让你们不花钱。是这样,等我出去以后,我准备举办一个按摩技师大赛,让这些小姐们好好比试一下,你们,就去当评委!你们这一个个的在这待着,弹药都足,你们不当评委谁当评委!咱们这个,就办成跟奥运会似的,每两年一次!都是运动么,呵呵。” 有人怯生生地插话了:“奥运会是四年一次吧!” “……甭管奥运会几年办一次,反正我这儿,每两年一次,不管你们什么时候出去,只要等上个一年半载的,肯定能等到。” 大家纷纷说:“哎呀,黄哥太敞亮了……” 王宇接茬儿:“那黄哥是不是得先把被砸了的洗浴中心修一修啊!” 黄老破鞋的表情尴尬了一下,随即流露出了淫荡的笑容:“非在洗浴中心干吗,没地方咱们就去野战,黄哥我什么都缺,手下就是不缺姑娘!” 放风室里传出了雷鸣般的掌声,黄老破鞋志得意满。 黄老破鞋转过头来,看了看王宇,说:“你放心吧,你是鸭子,可以来我这持外卡参赛。至于谁跟你上床,你看咱们这爷们儿这么多,你挑一个吧!” 王宇说:“我挑你。” “我觉得你也得挑我。”黄老破鞋笑吟吟地说。 看守所的生活就是如此,虽然无比枯燥度日如年,但是日子却过得飞快。而且,外面的世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变化,里面的人很难得知。 陈总设下鸿门宴,却被沈公子砸断了胳膊,沈公子占了便宜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吃了大亏的陈总又怎肯善罢甘休? 斯文只是陈总的外表,凶残才是陈总的本质。就在陈总这一肚子邪火实在无处可发时,他找到了个突破口:孙大伟。 孙大伟虽然常跟赵红兵等人在一起,可他根本没胆子参与一些纷争。他本不起眼,也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按理说不会引起陈总的注意。可是谁让陈总根本找不到发泄的途径呢?于是,孙大伟就成了陈总复仇的垫脚石。 正在养伤中的陈总偶然听到唐浚说有个赵红兵和沈公子当年的兄弟叫孙大伟的经常去他那嫖娼,陈总顿时来了精神。 陈总咬着牙问:“你说的这个孙大伟真是赵红兵和那姓申的兄弟?” “把兄弟!当年拜把子的八个人。张岳、李四、李武都死了。赵红兵和费四在监狱里,还有个叫小纪的跟上次火拼也有点关系,现在跑出去避风头了。现在在外面的,就剩这一个了。”唐浚了解得还挺清楚。 “可是我一直没听人提过这名字啊!”陈总问。 “这人在他们这帮人里,算是的,一般不太参与他们的事儿,但是,他们关系一直非常好。这些大哥们总罩着他。他平时不算嚣张,不过也挺装。” 陈总捻灭了烟头,说:“关系好是吧!下次他再来的时候,把他给我留下!” 孙大伟还真够不争气的,就在陈总布置任务的第二天,他就又来到了唐浚的洗浴中心。孙大伟的体重,跟二十年前没什么区别,依然是个胖子。年轻的胖子在同龄人中看起来总是年龄要偏大一些,中年的胖子在同龄人中看起来年龄总是小一些。和满头白发的赵红兵、近来一脸憔悴的沈公子比,孙大伟的确还略显年轻。不过,孙大伟身上的肉也松弛了不少,还胡子拉碴的,看起来多少有点落魄。 孙大伟从来就不是个志向远大的人,总是小富即安。虽然他没什么大本事,可是赵红兵等人一直对他很关照,有时候会给他一些赚钱的事干。可是孙大伟对于钱似乎兴趣也不是特别的大,小打小闹什么生意都做,一年赚个几十万,日子过得不错,但是也没什么大钱。其实孙大伟这么小富即安也不是什么坏事。赵红兵入狱后,公司一直也没什么项目,如果孙大伟跟赵红兵公司的关系过于紧密的话,那么可能他现在得被拖破产了。 尽管孙大伟的生意跟赵红兵等人的关系不大,可毕竟受到李四、李武去世以及赵红兵、费四入狱的打击不小,气势消沉了许多。本来他有事没事的还能跟沈公子喝喝酒聊聊天,可沈公子居然也跑了,这几天打了几个电话,孙大伟知道沈公子已经回到了北京,很安全。孙大伟每天实在是无聊,只能来洗浴中心消遣了。他也知道,自己跟着赵红兵等人在这城市里嚣张跋扈了二十来年,如今算是到头了。遇上些老江湖,或许还能给他两分面子,要是遇上那些新冒头的小生荒子,谁会管他孙大伟是谁。 孙大伟隔三岔五的就去洗浴中心,本来他经常去黄老破鞋那,可近来黄老破鞋那也被砸了关门了,孙大伟只能来唐浚这儿了。有时候孙大伟看着眼前这座城市,会忽然觉得很茫然:这还是我熟悉的那城市吗?我那些熟悉的人呢?我那些常去的地方呢? 朋友都没了,城市又在日新月异地建设着,孙大伟越来越找不到归属感。不过还好,孙大伟自己的小生意做得还算凑合,衣食无忧,只是以嫖娼来解寂寞之忧。 这天,孙大伟像以往一样,哼着有些哀伤的小曲来到了唐浚的洗浴中心,洗了澡换了衣服,溜溜达达走到VIP包房,点了老相好的钟,开始云雨了起来。 这几年,孙大伟确实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就动作频率来说,他已经很难持续高强度高频率了。但毕竟孙大伟曾是嫖客的一代宗师,即使体力下降,还可以用技术来弥补。就好像是罗纳尔多,虽然退役前体力已大不如昨,可他毕竟技术还在,依然还能突破,射…… 正当孙大伟和那小姐激情缠绵之际,房门忽然被撞开了,门外冲进了几个壮汉。还没等孙大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咔咔的闪光灯就咔嚓了过来。 正在动作中的孙大伟毕竟不是名人明星,一下见到这么多闪光灯,确实有了短时间的局促和不安。可孙大伟是何许人也?毕竟当年是超越黄老破鞋的装逼之王,而临危不乱又恰恰是装逼人士必须具备的素质。 第198章 陈总大摆鸿门宴,沈公子孤身赴约(3) 孙大伟此时怎能乱?转瞬间,孙大伟脑中出现了三种可能:1.自己老婆派来私家侦探抓奸;2.公安局检查,捉奸在床拍照留念;3.有人企图用此勒索。这三种可能不论是哪种,反正已经成为既成事实,倒不如坦荡荡些。 只见孙大伟稍作停顿后,马上加快了节奏,更加体现出了雄性动物的威猛,而且,孙大伟镜头感还颇强,微笑着面对着镜头。 这几条壮汉顿时蒙了,心想:我们几个是来绑架你的!不是来给你拍AV的! 为首的一条壮汉缓过了神,本来想脱口而出一句“CUT”,后来又一想的确不是在拍AV,而且眼前这胖子也未必懂英文,所以改口说:“停!停下!” 孙大伟缓缓地停了下来,面带微笑看着眼前这几条壮汉,一丝不挂地坐在了床上,神态自若。虽然喘着粗气,可那并不是紧张所致,而是刚才的兴奋所致。 自信差的人,即使穿上西装礼服,站在别人面前也觉得自卑。 自信一般的人,穿上西装礼服,才能有自信地站在别人面前。 自信心强的人,即使穿着短裤拖鞋,站在别人面前也充满自信。 当然,这都不是自信心至极强大的人。真正自信心至极强大的人,即使光腚站在别人面前,也会自信满满!即便是光腚! 孙大伟现在就光腚坐在几条壮汉面前,面不改色!这是何等的自信!此人不是装逼之王,谁是?谁敢自称是?比如那刚才跟孙大伟缠绵的风月场中的那位小姐,早已吓得退到床脚,用浴巾遮羞。 孙大伟的淡定从容显然大大出乎这几条壮汉所料。他们本来肯定是想趁着孙大伟的慌乱一举将其拿下,哪知,现在慌乱的,却成了这几位业余摄影师。 为首的壮汉定了定神,呵斥了一声:“穿上衣服,跟我们走!” 孙大伟微笑着说:“证件!” “啥证件?”壮汉不知道绑架人还需要证件。 “不出示证件,我不会跟你们走。”孙大伟面带微笑。 “你当我们是警察呢?” “难道不是吗?” “操!把他给我带走!”为首的壮汉掏出了短刀。 确实不是警察,警察没带短刀的。孙大伟一看这阵势,不跟着这几个人走麻烦就大了,只能悻悻地配合。一群壮汉三下五除二给孙大伟穿上了浴服,连拉带拽把孙大伟给带走了。而孙大伟十分具有嫖客的专业精神,如此之遭遇,走到门口还不忘把单买了。 这些人没把孙大伟带到别的地方,把他带到了会宾楼。陈总每天晚上都在这吃饭,现在才是下午,可陈总已经到了。 壮汉们把孙大伟推搡进了包房,孙大伟抬眼就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他的左胳膊还用白绷带缠着。孙大伟知道,这一定就是被沈公子打的陈总。这陈总的年龄很难说,看面相,不过20岁出头,可看那成熟稳重的劲儿,起码又有30岁。他皮肤极其白净,长得极其秀气,可是他那薄薄的嘴唇和有些邪气的眼神,却又让人觉得此人极其冷酷且难以接近。 孙大伟觉得此人的气质有点像张岳,可此人显然长得比张岳俊秀了许多,而且,张岳的眼神是霸道,他的眼神却是阴邪。 孙大伟进去的时候,他正在饭桌上放了个小香炉,认认真真地在烧沉香。沉香是极其贵重的东西,随便一烧,可能就是上万块。这烧的哪是香啊,简直就是钱。这东西日本人玩得挺多的,但在中国玩这东西的还不算太多。毕竟,想玩这玩意,得有一定的经济实力。 陈总对房间里多了一个胖子似乎熟视无睹,用仅有的一只手轻轻地扇着香炉里飘出的香,闭上眼睛静静地闻,表情无比沉醉。 看着陈总如此的沉醉,孙大伟也忍不住想用力地闻一闻。可是任凭孙大伟如何努力,也闻不到熏香的一丝一毫。 陈总终于闻完了,抖开了白手绢,轻轻地擦了擦手,抬起头盯着孙大伟的脸看。 孙大伟自信何等强大,眼神自然不输给陈总。不过,被陈总那阴森森的眼睛盯着,终究不舒服,孙大伟只能先说话了:“你身上没汗腺啊,这大夏天的,外面三十五六度,你穿着西装不热啊!” 陈总没接孙大伟的话茬儿,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弄来吗?” “我不知道啊!你知道吗?”孙大伟说话还是很有底气,这是他二十来年养成的习惯。 “那姓申的,在哪呢?”陈总根本没理会孙大伟带着的挑衅,直接切入正题。 “哪个姓申的?姓申的我认识多了。” 陈总没说话,示意了一下手下。两条壮汉把孙大伟给摁在了椅子上。 孙大伟尽管内心极度紧张,可表情却依然淡定:“我不管你是谁,我只想告诉你,我大哥是谁。” 陈总冷笑:“赵红兵对吗?” 孙大伟倨傲地回答:“没错。” “你去把他找来吧,你今天晚上把他找来,我就放了你。”陈总的嘴角露出了坏笑。 孙大伟顿了一顿,说:“早晚他会出来。” 陈总又笑了笑:“那就等他出来你再让他找我算账吧!我等着。” 一向滔滔不绝的孙大伟,居然被陈总这句话给噎住了。 陈总说:“你要是不告诉我那姓申的在哪儿,我现在就把你嫖娼这照片发给你老婆。” 孙大伟笑了:“我的裸体,我老婆已经看腻了,你发给她,她也不会看。你愿意发给她就发给她吧,我看你们是用数码相机拍的,要么,我把我老婆的信箱发给你?” 陈总盯着孙大伟看了半天,然后吩咐手下:“把他电话给我掏出来。” 听到这句话,孙大伟哈哈大笑。 陈总很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孙大伟说:“弄了半天,你们就是想抢我电话啊!” 陈总笑了,连陈总手下那帮打手都笑了,都是发自肺腑的笑。都琢磨:这四十多岁的又高又胖的傻老爷们儿,怎么说起话来这么萌呢? 孙大伟手机上的号码,一个来电记录都没有,这是孙大伟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打完电话就删除通讯记录。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个习惯。 陈总翻开了孙大伟手机上的电话号码本,开始一个又一个认真地看。孙大伟手机上的人名基本没一个是全名,除了红兵、小纪等还像人名外,其他的人名不堪入目。比如说:按摩小翠、洗脚微微、桑拿小娟、歌厅露露等。这些还算是正常的,最不正常的是连着13个号码,分别是骚货1、骚货2、一直到骚货13…… 陈总越翻孙大伟的电话越觉得孙大伟有才,居然还给小姐编了号,这得多好的记性能记得哪个是哪个啊! 陈总翻了个一溜十三遭,根本没发现有沈公子的电话号码。 陈总问:“你这手机上怎么没那姓申的电话?” “我和他过年的时候就掰了,把他电话删了,不联系了。”孙大伟说。 “真的?为什么掰啊?” “这小子太装,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根本不听我劝。” “你手机上真没他电话了?” “真没了。” 陈总笑笑,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看了看自己手机上沈公子的电话号码。然后拿着孙大伟的手机拨了出去。 号码拨出去以后,孙大伟的手机上显示了沈公子在他手机电话本上的名字:破鞋篓子。 破鞋篓子当然没接电话,破鞋篓子打残了陈总后手机就关了跑了。拿谁的手机打都是忙音。 陈总饶有兴致地问:“破鞋篓子是谁啊!” “哦,哦,哦,对,破鞋篓子就是沈公子。你看我这记性!”孙大伟直拍自己脑门。 “你记性是不太好,你们俩最近联系了吗。就这几天的事,你总该记得吧!” “没联系!你听听,破鞋篓子!多么侮辱的称谓!我都已经把他的名字设置成破鞋篓子了,我能接他电话吗?” “真没接?” “没接!”孙大伟斩钉截铁。 陈总拉着长声叹息说:“那么,好吧!” 陈总一挥手,两条壮汉开始拿绳子在椅子上绑孙大伟了。 “你们要干吗?”孙大伟虽然强作镇定,可语气中难免有慌乱。 “你听说过老虎凳吗?”陈总笑吟吟地说。 “听说过,电视上看过。” “那么,好吧!今天就给你来老虎凳。不过我这老虎凳不太正规,有些山寨,电视上的老虎凳都是垫砖,我这没砖,只能垫书了。” “我真没联系沈公子。”孙大伟有点急了。 “你现在告诉我那姓申的现在在哪,我立马放了你。” “我真不知道!” “我已经发现了,你的记性的确是不太好,可能确实容易忘事儿。据说疼痛能让人恢复记忆,我们帮你恢复恢复。” “我真没跟他联系!” 陈总摇摇头:“我不相信你的话,我先走了,我可烦一会儿你跟杀猪似的叫。” 陈总示意秘书把玩香的那套东西给收了起来,站起身,叮嘱了手下:“一本书一本书地垫,什么时候他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就放了他。要是他的确不知道,那也没什么,谁让他是那姓申的朋友,活该他倒霉。” 此时,孙大伟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椅子上,而且,他的两条腿被架在了另外一把椅子上,双腿双脚被捆牢。 陈总说完,出门走了,临出门前,还给了孙大伟一个迷人且邪气的微笑。 孙大伟想还以一个迷人的微笑,可是他却怎么使劲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已经有人开始在他脚跟下垫书了。 两本书垫下去,孙大伟开始觉得膝盖剧痛,不过尚能忍受。 五本书垫下去,孙大伟觉得小腿要断了,疼得撕心裂肺,孙大伟强忍着痛,一声没吭。 “现在告诉我们那姓申的在哪,我们现在就放了你。” “我不知道。” 又加垫了两本书,孙大伟疼得大汗淋漓,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嚎了起来。 “说吧,再垫下去,疼死都有可能。” “我不说。” “呵,看来你是知道啊!知道不说,好,来,再加两本书!” 又是两本书垫在脚后跟上,孙大伟胸口一闷,险些晕了过去。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 “呦,哭了,说吧!在哪?” 孙大伟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拼命地摇头。 “你还真像个烈士,来吧,再加两本!” 又是两本书垫了下去,孙大伟仿佛听见了自己小腿骨“咯嘣”一声折断的声音。旋即,晕了过去。 等孙大伟悠悠醒转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救护车里,而自己身边,居然还坐着两个陈总的打手。开救护车的人正是姚千里。不过此时,孙大伟还不认识姚千里,而姚千里,也不认识孙大伟。 后来,沈公子曾经就此事问过孙大伟。沈公子说:“大伟,我还真小看你了,二十来年,我一直认为你最,真没想到老虎凳都挺过来了,你知道多少人毁在这老虎凳上吗?当时你就告诉他们我在哪儿,又能怎么样?他们就一定能弄死我?” 孙大伟说:“操,谁在乎你这破鞋篓子的烂命。” “那你是为了啥?” “我就琢磨着,当年咱们拜把子的兄弟,当时能落在那姓陈的手里的,就剩下我一个了。我说啥也不能给咱们兄弟跌了份!咱们兄弟混了二十来年,我孙大伟没帮上过你们什么忙,可绝不能让那姓陈的小瞧了咱们!腿可以折,命可以丢,份,绝不能跌!” 三、送你一条命 炎热的夏天即将过去了,但看守所里,还要顶过最后一波热浪。在这波热浪中,刘海柱和赵红兵过得还算滋润,因为他俩所在的号子里人少,不怎么热。而费四、马三、黄老破鞋、王宇等人可就遭罪了。这空间局促的号子里,简直就是个高温桑拿房,就算是睡头铺的空间还算很大,可一个监舍二十多个人的体温和呼出的热气总无法阻挡。蒸着,只能蒸着。 这波热浪过后,这些人都将被宣判。像是刘海柱、黄老破鞋、二东子这样没什么大罪的,估计近期也该放了。就连已经在看守所里安营扎寨多时的老曾,也快被判了。之前老曾没被判,是因为他始终没有供出同案。无论怎么审讯,老曾都坚称抢劫杀人是自己一人所为。可刑警却觉得疑点多多,此案不太像一人所为,所以迟迟没有结案。可老曾只求速死,近几次把案子说圆了。所以,应该是逃不过这次了。 老曾对这个世界完全不贪恋,但似乎心事重重。王宇和老曾处得不错,看出了老曾的心事。可每次,王宇问老曾是不是有什么后顾之忧时,老曾都摇摇头,说不需要。 在即将宣判的前两天下午,老曾主动找了王宇。显然,老曾找王宇是有事儿,他把王宇拉到放风场的一个角落里聊,而且还让王宇把别人都撵到边上去。 王宇说:“老曾,早就知道你有事儿,咱们相识一场,说不定咱们俩还得一起上路,黄泉路上搭个伴。别的事我帮不上,混了这么多年,钱还是不缺,要是你家人朋友需要照顾,就说一声吧!” 老曾看着王宇,半晌,才说出了一句:“你是个好人,难得的好人。你的大哥赵红兵不算好人,倒不是我跟他有什么仇,就是我觉得他这人表面和气,其实内心极其霸道,挡着他路的,他肯定要赶尽杀绝。他比谁心都狠!这样的人,能算好人吗?” 王宇说:“你找我就是聊这事儿啊!红兵是我大哥的大哥,这么多年,起码对我没说的。再说,红兵大哥又不在,就别背后议论他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老曾恨恨地说:“现在社会上,就是他这种人最吃得开。表面上是个仁义大哥,其实手段比谁都毒!临死前,我最想干的事儿就是干死他!” 王宇显然不爱听了,说:“你们有啥仇,跟我没关系,但你别当着我面说他坏话!” 老曾也看出了王宇的不悦,又顿了顿,说:“跟你在一个号里,吃香的喝辣的,谢谢你。” “这都不算事。” “嗯,你觉得不算事,我觉得算事。你送了我很多东西,今天,我也要送你一个东西。” 王宇乐了:“我啥也不缺,你要送我啥?” “送你一条命!” “把谁的命送给我?” “把你的命还给你,让你继续活下去!” 王宇惊了:“你有这本事?” “对!我拿别人的命,来换你的命!” “谁的?” “我女人的。” “这……” 老曾叹了口气:“你的罪可死可活,如果立功了,那么一定不会判死刑。今天,我就让你立功!我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该把这机会给你。到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 王宇听得瞠目结舌。 第199章 陈总大摆鸿门宴,沈公子孤身赴约(4) 老曾小声说:“我的确有个同案,这个同案,不是别人,就是我女人。她是我女人,但不是我老婆。我和她是初中同桌,后来她嫁到了你们这儿,本来她日子过得好好的,可她赌博把家输了个精光,老公也跟她离婚了。几十年没联系,可三年前,我跟她在火车上又见到了。然后,我们俩就在一块了。我老曾这几十年进进出出监狱多少次,也没个女人。除去偶尔弄个小姐,我从来没有过女人。我一直觉得要是有个女人看着我,我或许就不犯事儿了。而且,我岁数也大了,有个老伴,挺好。哪知道这女人不但赌博,还溜冰。我哪养得起她啊!跟她在一起半年后,她开始天天挤兑我,说我没能耐没本事。而且,她还出去搞破鞋,你说说,都五十来岁的人了,还出去搞破鞋。” 王宇插了一句:“那你为啥还跟她在一块啊?” 老曾说:“鬼迷心窍了呗!再说,我就希望过个安定的生活。唉,安定啥啊!我做点小买卖哪够她输的呀!她天天挤兑我没能耐,终于有一天,把我挤兑急了,我就说,你再挤兑我我就出去杀人抢劫了啊!她就说,你有那胆子吗?你那卵子白长了。我急了,说:我要是敢呢?她就说,你要是敢,我帮你!我一时糊涂,真就干了……我俩就一起杀人抢了个黑出租。销赃的时候,我被抓了。但我死活没供出她来。我琢磨着:不管她对我咋样,毕竟夫妻一场。” 王宇长叹:“那你现在怎么想供出她来了呢?” 老曾说:“现在想想,她也太不是人了。我是为她犯的法,我又没供出她来。可她到现在,这么久,一共就给我卡上打过两次钱,一次200,一次500。这700块钱,她就买了我一条命。” 王宇说:“那或许她就真没钱呢!” 老曾冷笑:“她?这娘们路子野着呢!别看一穷二白,她日子可不错。今天勾搭个老头儿,明天骗个街坊的。赌博溜冰的钱肯定她都有,可就是看我的钱没有!” 王宇长叹。 老曾继续说:“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我护着她干啥?话聊到这了,我也跟你说了实话吧!那个腾越,答应了给我五万块钱让我帮他干死赵红兵。先付了我两万,这两万块钱就交到这娘们儿手里了,结果这娘们儿两万块钱拿到手以后,就给我卡上打了五百块!五百!操!” 王宇忍不住问:“腾越想杀赵红兵干啥?” 老曾说:“我不知道,反正我也看不上那赵红兵,我又是必死的罪,给我钱我就杀呗!该问的我问,不该问的我从来不问!问了人家腾越也不会告诉我。你说说,我都快死的人了,她就给我打了五百块钱,你说这娘们是什么心肠?她不知道我在里面吃糠咽菜吗?她知道!可她宁可拿这两万块钱去赌博溜冰去,也不愿意多给我几百,这样的贱娘们,我护着她干啥?” 王宇说:“我明白了。但是要是你在被判决之后再自己主动交代这事儿,能多活几个月。” 老曾惨淡地一笑:“我早他妈的活腻了,多活几个月干啥?那娘们儿是恶人!该死!你是好人!该活!” 听完“该活”这俩字后,王宇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脸居然一下红了,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谁不惜命?谁不想多活几天?王宇还年轻,日子远远没过够呢!一年前,李四性情大变,开始带着王宇行善积德,虽然自己没保住命,但是最后,保住了自己最好的兄弟王宇的命。如果李四生命中的最后一年还像以往一样阴损乖张睚眦必报的话,那么王宇也不会受到他向善的影响,很可能在看守所见到老曾后就暴打老曾一顿。如果暴打了老曾,那王宇还有活路吗? 这也是因果报应。可惜,这因果报应来得太晚了一些。李四的命,回不来了。 几天后,判决一个接一个地下来了。 老曾:死刑。 腾越:死刑。 民办老师:死刑。 赵红兵:一年有期徒刑,由于残刑不足一年,直接在看守所内服刑。 费四:一年有期徒刑,由于残刑不足一年,直接在看守所内服刑。 黄老破鞋:三年有期徒刑,缓期两年执行,释放。 刘海柱:两年有期徒刑,缓刑一年执行,释放。 马三:三年有期徒刑,立即执行。 张国庆:三年有期徒刑,立即执行。 二东子、城管小郭暂未宣判。 而本轮该判刑的王宇没有宣判,显然,王宇立功后不会被判死刑了。 宣判后,看守所所长找到了赵红兵。 所长的脸上,居然还带着点笑模样:“你的那些仇人,该判的判,该走的走,这回,你总不会再闹事了吧!” 赵红兵说:“你觉得我是闹事的人吗?” 所长拍了拍赵红兵的肩膀:“你剩下那几个月的残刑要在我这服,别再闹事了啊!有些事吧,我都明白,但我不愿意去深究。我的职位是看守所所长,不是刑警队队长。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让看守所里不出事,不是去破一个一个的案子。” “呵呵,你说你全明白,你都明白什么?”赵红兵说。 “你就当我什么都不明白就行。还有啊,你既然在看守所里劳动改造,那么你真得干点活儿。我琢磨着,你肯定当不了厨师,也不愿意去给人送饭。所以吧,我就给你找了个好活儿。咱们看守所院里有块菜园子,菜园子不大,你一个人就能拾掇得过来。这样你每天都见见阳光,呼吸呼吸自由的空气,怎么样?” 赵红兵乐了:“操,我也不会种菜啊!” “慢慢学吧,这活儿适合你,种点菜,挺修身养性的。你都多大岁数了,哪来的那么多暴力情绪。” 赵红兵盯着所长看,他觉得所长似乎不像以前那么端着架子了,多少变得可爱了一点。其实所长也了解了赵红兵。对付赵红兵这样的人,顺着毛去摸,啥问题都没有。戗着毛去摸,肯定炸锅。 “别盯着我看了,种还是不种,一句话。” “种!” “行,明天开始!” 所长又拍了拍赵红兵的肩膀:“好好干吧!” 赵红兵笑笑,没答话。 所长走了几步转过头来说:“你那朋友刘海柱今天放了,你放心吧!” “呵呵。”赵红兵笑笑。 “二东子咋还在里面呢,你外面的朋友还得运作啊!你们这样的刺头,每滚蛋一个,我就省心一些。” 说完,所长带着神秘的微笑走了,留下了瞠目结舌的赵红兵。赵红兵听到“二东子”这三个字后,着实吓了一跳:敢情这所长,知道二东子啊! 过了一会儿,管教给赵红兵送来了劳动号才穿的蓝色小马甲时,赵红兵才缓过神来:这所长,还真是个人精子,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无能。经过了几番调查后,这所长现在的确什么都明白,真的只是怕麻烦,所以不追究了。所长要的,只是个和平稳定的局面,仅此而已。 刘海柱出狱了。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刘海柱伸了个懒腰。脸上,多少还带着点笑意。他的这次看守所之旅,虽然遭了点罪,但是完成了使命。这种破地方,刘海柱再也不想来了。 看守所门口停着一辆宝马7系轿车,司机看到刘海柱出来以后,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 “是柱子哥吧!”司机问。 “你是……” “我是申总的朋友,他让我来接你。” “操,他人呢?他自己怎么不来接我?” “嗯……他现在人在北京。” “给他打电话,让他给我滚回来。” “柱子哥,是这样,申总嘱咐我来接你,是想直接开车把你接到北京去。他说,现在外面的形势挺乱,不安全,他暂时也不方便回来。他想让你去北京,和他一起商量点事儿。” “我操,怎么听着跟他跑路了似的?” 司机看着刘海柱,一句话没说。 看这司机的表情,刘海柱明白了:沈公子真跑路了。 刘海柱问:“究竟出啥事了?” “柱子哥,我只是公司的一个司机,太多的事我也不知道。申总就是这么嘱咐的我,勒令我一定把你带到北京,我只能照办了。” “你给他打电话,让他接电话。” “柱子哥,现在申总不方便用手机……” 刘海柱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刘海柱说:“这样,我总得回趟家,换件衣服,洗个澡,拿上点衣物再去,行不?” 司机踌躇了一下:“行!” 在刘海柱家小区门口,车停了下来。刘海柱独自进了小区。刘海柱走到自己家所在的10号楼附近时,直觉告诉他,他身后有人在跟踪。正当刘海柱想猛回头看一眼时,迎面又来了两条壮汉,两个都拿着垒球棒,显然是奔着刘海柱来的。此时,刘海柱身后的脚步声骤然快速密集了起来。 刘海柱自知不妙,迎面向对面的两条壮汉冲了过去。 第200章 陈总大摆鸿门宴,沈公子孤身赴约(5) 两条壮汉齐齐地抡起了垒球棒,刘海柱灵巧地一躲,不但躲开了垒球棒,还重重地一拳打在了一条壮汉的腮帮子上。几乎与此同时,刘海柱的后脑被垒球棒重重地一击,刘海柱眼前一黑,颓然倒地。几条垒球棒雨点般地朝刘海柱的身上砸了下来,可怜刘海柱已完全失去了知觉…… 刘海柱悠悠醒转时,觉得浑身剧痛无比,根据他多年街战的经验,他知道:自己的肋条起码断了三根,左胳膊是否断了还不知道。 刘海柱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在一间豪华的酒店里,当刘海柱试图坐起时,眼前出现了一张年轻、斯文、秀气、英俊的脸。 刘海柱恍惚了,这张脸好熟悉,一定在哪见过,一定见过。可是究竟在哪见过呢? 刘海柱用力地想,可就是想不起来。 年轻人当然就是陈总,他看到刘海柱睁眼之后,又走回到沙发上坐下了。 陈总悠悠地说:“你就是刘海柱?赵红兵、沈公子的朋友?” 刘海柱忍住剧痛,说:“没错。” “你本事不小啊,能在看守所里保住那姓赵的命。” 先是沈公子,后是孙大伟。陈总完全跟赵红兵团伙撕破了脸,看来再也不会藏着掖着了,再也不暗战了,明战! 刘海柱说:“你是谁?” “我是你的仇人,虽然我们以前不认识,但我就是你的仇人。”陈总说话轻声细语的。 “操!”刘海柱一说话,肋条就剧痛。 “能够见到我,就说明你是个人物,本来我没必要见你,可是我的确对你很有兴趣,我特想知道,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怎么就那么有钢,怎么就那么有本事?今天见到你,嗯,说实话,有点失望。” 刘海柱没说话,他闭上眼睛,拼命地想这个年轻人是谁,总感觉马上就要想起来了,可偏偏又想不起来。 坐在沙发上的陈总继续懒洋洋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弄死你。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你。只要是那姓申的朋友,谁都躲不过这一遭。你都是半个糟老头儿子了,我不弄死你,你能活几年啊!” 陈总好像忽然觉得自己很幽默,“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刘海柱愈加觉得,这神经质的笑声,实在是太熟悉了!究竟是谁?马上,马上就会想起来了。 陈总大笑过后,站了起来,溜达到了刘海柱身边,认真地端详着躺在地毯上的刘海柱,不住地摇头。 陈总似乎觉得戴着眼镜端详刘海柱看不太清,就摘下了金丝边眼镜,认真端详。 端详了一会儿,陈总悠悠地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一定给你报仇的机会,告诉你,我姓陈。” 看着摘下了眼镜的陈总这张清秀且邪气的脸,听着这略带神经质的谈话。刘海柱脑中豁然开朗:对,就是他!太像了!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这张脸刘海柱的确是见过,但是是在二十多年前见到的,而且这张脸的主人,曾是纵横江湖所向披靡的一个大豪杰,这张邪气英俊的脸,是让当年所有江湖大哥望而生畏的脸。 可这张脸的主人,早已经死了。 这张脸的主人,有着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东霸天!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和东霸天的相似度起码有90%,他究竟是谁? 刘海柱摇摇头,说:“你不姓陈,你姓冯!” 听到这句话后,一直镇定自若的陈总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脸上的表情全是惊愕,竟然说不出话。 刘海柱知道自己完全猜对了,继续忍着剧痛说:“你妈妈姓陈,你爸爸姓冯!冯子文!” 陈总瞠目结舌,一语不发,完全失去了以往的骄矜。 刘海柱长叹:“东霸天,你有个好儿子!” 陈总沉默了良久,蹲了下来,说:“你认识我爸爸?” “是好朋友。” 刘海柱没有想跟陈总拉近乎的意思。他跟东霸天的确是好朋友。虽然接触不多,但英雄惜英雄,说是好朋友,一点都不过分。 刘海柱又是一声长叹,闭上了眼。 陈总蹲着端详着刘海柱的脸,又沉默了半晌,然后说:“没错,我就是东霸天的儿子,遗腹子,我没见过我爸爸,但我妈妈每天都会讲我爸爸的故事。” 说着说着,陈总有些哽咽:“我知道,我爸是个大英雄,大豪杰,是这城市的霸王,可他,却死在了鼠辈的手里。你知道我妈前些年带着我在外面有多难吗?含辛茹苦……” 陈总情绪比较激动,他努力地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你认识我妈吗?” 刘海柱当然知道这位当年全市的第一大破鞋陈白鸽,他折服于这个女人的勇气。 刘海柱点点头。 陈总终于平静了一些,脸上的表情由悲伤转瞬变成了激愤。他这精神病似的情绪转变,跟他爸爸、叔叔如出一辙。 陈总激动地说:“认识就好!认识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这城市的霸王,曾经姓冯!以后,也一定会姓冯!” 刘海柱闭着眼睛摇摇头,一语不发。 陈总忽然抓住了刘海柱的衣领:“你说,这城市是不是会姓冯?我告诉你,为了这个,我什么都敢做!” 刘海柱没说话,闭着眼,老僧入定一般。刘海柱明白了,不仅仅长相会遗传,气质会遗传,精神病会遗传,就连丧心病狂,也会遗传。 现在站在刘海柱眼前的,不是陈总,简直就是东霸天。 陈总的一滴泪,落在了刘海柱的脸上。 陈总一言不发,刘海柱一言不发。两个人足足沉默了五分钟后,陈总站了起来,说:“我不知道你是我爸爸妈妈的朋友,今天伤了你,我向你道歉,一会儿,会有人送你去医院。” 说完,陈总走了。 陈总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忽然回头咆哮了一声:“但你别跟我作对!谁跟我作对,都得死!” 四、猛虎终将出笼 在赵红兵宣判的第二天,也就是刘海柱出狱的第二天,赵红兵迎来了进看守所以后的第一次会见亲友。 赵红兵本以为第一个来见他的,会是带着孩子的高欢,可结果,赵红兵等来了姚千里,而且,是神情极度消沉的姚千里。 隔着一扇玻璃,赵红兵看着对面依然愣头愣脑的姚千里,着实郁闷。 赵红兵拿着电话,说:“小姚啊,这才几天不见啊,你怎么就来了。你想我了是吧,我可真不想你啊!” 姚千里沉默了一会儿,说:“柱子哥出事了。” “什么事儿?” “被人打断了六根肋条和左胳膊,脑充血,现在,就躺在我们医院,没生命危险,但很严重。” 赵红兵声音在颤抖,但努力压低着声调:“谁干的?” “柱子哥说,是个姓陈的,这个姓陈的,也是收买腾越杀你的人。” “他是谁?” “不知道。还有,和柱子哥在同一个病房的,有一个叫孙大伟的,听柱子哥说,他也是你的朋友。他也是被这个姓陈的给伤了,两条腿的小腿骨全部骨折。” “孙大伟?”赵红兵实在压不下音量了。 “对,老虎凳。” “那你知道沈公子在哪吗?” “柱子哥说,他跑了,在北京,具体在哪不知道,但很安全。” 赵红兵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监舍的,他只记得,回去以后看见了二东子那笑嘻嘻的脸。已经失魂落魄了的赵红兵没忍心告诉二东子关于刘海柱的坏消息。 二东子也觉察到了赵红兵似乎有些不对,但无论怎么问赵红兵,赵红兵都说没事儿。 赵红兵从来都没像这天一样在铺上盘得这么好,他望着监舍小窗外的天空,足足望了一下午,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晚上的时候,城管小郭开始用火碱刷马桶了。赵红兵假装不经意路过,轻轻地用烟盒的锡纸夹起了一小块火碱。 熄灯以后,赵红兵缓缓地爬起,剥开锡纸,凝视着那一小块火碱。 赵红兵闭上眼,张开嘴,慢慢地抬起手…… 可当赵红兵把火碱放在嘴里时,却发现嘴里空无一物。赵红兵猛地睁眼,看见了二东子那双大眼。 今天,二东子的大眼没再骨碌骨碌乱转,而是凝视着赵红兵:“红兵,外面出什么事儿了?” “柱子出事了。” “死了吗?” “没死。” “那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二东子说完,把自己手里的火碱抛得远远的。赵红兵搂住了二东子的脖子。俩爷们儿,抱头痛哭。 此时的沈公子,正缓步踱在北京的亮马河畔,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凛冽的秋风吹在他消瘦的脸上,他却面无表情,可他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可以告诉所有人:他要报仇! 在之后的几个月里,所有进出我市看守所的嫌犯,都可以看到菜园子里有一个头发全白、穿着蓝色马甲的腰杆笔直的人,他终日不怎么干活,长时间地凝视着高压的铁丝网。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猛虎,终将会出笼。 猛虎出笼后,才能知道这个城市的霸王究竟是姓冯,还是姓赵。 第201章 引子 2009年7月,二狗曾目睹了一次日全食。据说,这是500年一次的。 尽管二狗真的还想再活500年,但是二狗现在真不确定还能不能再活到下一次日全食。所以,二狗还很认真地用肉眼观测了一下。当时,二狗站在上海浦西某大厦的窗边儿,窗外一直在下雨,时而暴雨,时而淅淅沥沥,天一直不是很晴,但是,传说中的白昼变黑夜的日全食始终没出现。 二狗当时以为被月亮放了一次鸽子,挺自责,以为这是恶有恶报,自己成天放读者的鸽子,终于也被月亮放了一次。但二狗只自责了不到5分钟。因为月亮很讲究,最终还是没放鸽子。 只见,忽然间,上海这个不夜城一片漆黑,似乎是从未曾有过的黑暗。在高楼上往下看,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微弱车灯发出的光亮。黑暗大概持续了5分钟,5分钟后,天又亮了。 二狗忽然觉得很没劲,因为二狗在日全食之前就知道了即将日全食,也早就知道了5分钟以后日全食将会结束。 这就没有了忽然进入世界末日的惊讶与惶恐,更没有重见天日再获新生的喜悦和兴奋。早就知道了开始和结果,这过程,显得就没那么重要了,就好像是自己在看电视一样。 在这个时候,一向有点儿文艺青年情结的二狗忽然想回到蛮荒时代,那是一个根本无法预测何时日全食而且也没文字记载日全食现象的时代。 设想一下:蛮荒时代的二狗因为没衣服穿而且天也太热,所以只能一丝不挂。他浑身都是肌肉,所以有些性感。他眼睛里偶尔还有些野性,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站在黄浦江边的绵绵细雨中拿一个破叉子捕鱼,虽然一条都没捕到,但是捕得很认真,很投入。忽然,天空一片漆黑,二狗惊慌失措,跌坐在黄埔江边儿。1分钟、2分钟……5分钟,天又亮了,二狗发现居然世界末日没有来临,自己居然还活着,二狗先是愣了几分钟,然后二狗欢呼雀跃,然后二狗仰天长啸,然后二狗扔了鱼叉绕着黄浦江跑…… 二狗充分享受了这个过程,二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神奇的几分钟。 这才是人生。 跑题跑得太远了?不是。 在这个小说里,会出现那么一群像二狗一样来自蛮荒时代的人,他们刚刚在蒙昧中不知所措地经历了一次一片漆黑的日全食。这时候,太阳刚刚出现了一点儿光亮,但是,还在偏食着。 那一年,是1982年,距离“文化大革命”结束6年,改革开放刚刚4年。 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都曾有过接近狂热的政治信仰,但在1982年,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待业青年。 下文中,二狗就是我,我就是二狗。这个故事,全非我亲见,但都来自于相当相当相当真实的传说。 第202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据说1982年的元旦前后的那个冬天是我市百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气温直逼零下40度,我市西边那条大江的江面上冻起了一个又一个大包。这个景象,山海关内的国人肯定是不曾见过,因为这即使在东北也不常见。 就在1982年的元旦那天下午,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匆匆地向火车站走去。 事后大家知道了,他之所以这么急,那是因为他要去打架,那把黑色的雨伞就是他那天后来横扫千军的武器。那时候并没有电影《黄飞鸿》,大家并不知道远在万里之外曾有一位武学宗师一把铁伞横扫了广东。可是这人,为什么就这么有创意呢?这是为什么呢?当然,多年以后大家发现了,此人无论是穿着、打扮、坐骑乃至性生活都极具创造力。但此时,大家显然还没发现他有这天赋。 据知情人士说,他那天打着一把黑色钢骨伞去打架,完全是出于无奈,因为天上下着鹅毛大雪,他却穿着一条新的蓝色“的确良”裤子和一件新的军大衣。如果不打伞,那么这军大衣上的雪化了以后能在衣服上面结出冰碴子,这天寒地冻的,得冷死。而他只带伞没带武器的原因是那天他喝多了,忘了,忘带了。 他很酷,在赶往火车站的路上没露出过一丝笑容,这可能是因为他天生就酷,可能是因为他喝多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被冻得面部表情僵化了。他身高约178cm,但体重却不到110斤,高挺鼻梁薄嘴唇,眉清目秀,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留着小分头,油光铮亮。以当前的眼光看,此人绝对是个帅哥,充满了骨感美。要是他也像二狗一样写书,然后再染个黄头发,肯定超越郭敬明成为女粉丝追逐的对象。但他不会写书,只会开汽车、修汽车、打架。而且,以1982年中国人的正常审美取向来看,他也不算帅哥,因为那时候都是以胖为美,胖说明富裕、家庭条件好,就他这身材,一看就是五保户家庭里出来的。其实他并不是五保户,不但家庭条件挺好而且还是个复员军人,据说他当兵时表现还挺优异,但是自从复员以后就不怎么靠谱。 他复员以后当了我市东北郊某工厂的一名普通工人,但由于屡屡在街头打架被工厂除名,现在是纯粹的无业游民。有一个并不十分常用的词:“浑人”,这个词就形容他的。因为此人虽然心地还算是善良,但是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他的家人和朋友都没少因为他的莽撞跟着他吃苦受罪,但他还一如既往的“浑”。通常人们心中莽汉的形象都是又粗又壮胡子拉碴的人,可这人的存在就充分地确定了这是个思想误区。因为他虽然瘦,但绝对是我市的第一莽汉。 他叫刘海柱,今天要赶往距离我市约30公里的段家屯。据说,那个屯子盛产惯偷,近期在市里经常盗窃自行车,当地派出所也知道这件事儿,但是和这群惯偷蛇鼠一窝,根本不管。 在半小时前,刘海柱在酒桌上听一个朋友说起了这件事儿。他的这个朋友在半个月前也丢了自行车,10天前去段家屯找到了那辆车把上刻着自己名字的永久自行车,找到的同时也遭遇了当地村民的毒打,车子没要回来,但门牙却掉了两个,现在一说话就嗖嗖地漏风。 刘海柱听说以后,看了看那个朋友四处漏风的牙,没多说一句话,穿起了新的军大衣,拿起了黑伞,径直走了出去。 “柱子哥,你去哪儿?” “我去找点东西。” 说完,刘海柱就消失在了冬日下午的鹅毛大雪中。据当事人回忆,那个冬日的下午,太阳只有盘子大小,挂在天上像是一个不怎么亮的黄车灯。 1982年的我市,是一个由灰色的楼、灰色的街道、穿着灰色衣服的人群和工厂烟囱里冒出的滚滚灰色烟雾构成的一个灰色的城市。当然,可能那个年代,全中国都是这个颜色。身穿绿色军大衣的刘海柱是这万灰丛中一点绿。通常情况下,刘海柱都是独往独来,绝对的独行大侠。他匆匆赶路是因为每天下午只有一班开往段家屯的火车,绿皮的火车。 刘海柱在那个灰色的火车站上了火车后一样很酷,因为这火车上没空调、没暖气,根本就不比外面暖和多少,那根本关不严的火车窗户呼呼地进风,刀子似地刺进火车上每个人的身上。他那已经冻得僵硬的面部肌肉一点儿都没融化,反而更加僵硬。那时候大洋彼岸的美国已经流行了所谓的酷男,但在中国当时显然还没流行,刘海柱这样手里抓着把铁伞不苟言笑的男人显得卓尔不群,身边的乘客都在打量他。不过刘海柱一点儿都不介意,因为他的理念永远都是莫名其妙超前。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坐在刘海柱旁边的是系着粉色头巾子的一个大婶,正在和坐在对面的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似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男子聊今年庄稼的收成,坐在知识分子旁边的是一个系着绿色头巾子的小媳妇,不时地插话,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刘海柱对他们聊的内容一点儿都不关心,他只惦记着朋友的那辆自行车。 但是东北人就爱唠,这三位又来找刘海柱唠嗑了。 粉头巾子大婶问刘海柱:“你家今年都种了啥?” “我家是市里的,没地。”刘海柱本来想礼貌地笑笑,可是那冻得已经僵硬的脸笑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你在哪个单位上班?”黑框眼镜知识分子问刘海柱。 “……我没工作。” “待业呢啊?你爸在哪工作?等你爸退休了你接班吧。”知识分子还挺为刘海柱着想。 “……”刘海柱没话说了。他都被开除了,还接什么班儿啊。 “城里人就是好,还能接班。对了,今年我家种了西瓜,夏天时用西瓜换小米……”绿头巾子小媳妇又开始说她家的地了。 刘海柱听见话题转移了,可算松了口气,他不敢再搭茬,又看似很酷的不说话了。其实他心里还是在打鼓,毕竟自己现在没工作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段家屯离市里没多远,那火车虽然慢,但是很快也就该到了。刘海柱一贯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他想到火车的连接处去照照自己的镜子,虽然是去打架,但是也要注意仪表。这也是古典大侠风范,就好像是子路跟人家终极PK时帽缨断了,他临死之前还说“君子死,冠不免”,最后戴正了帽子“结缨而死”。尽管刘海柱马上要面对的是一群鸡鸣狗盗的宵小之徒,但他还是要整理一下妆容。 刘海柱认真地照了照镜子:嗯,还不错,瘦是瘦了点儿,但的的确确是个帅小伙儿。 反正已经走到这儿了,干脆下车前再上趟厕所吧,心情不错的刘海柱溜达了几步到了洗手间附近,伸手推开了洗手间的木头门…… 只听见洗手间里面一声杀猪似的女人嘶吼:“谁呀!没看见我在上厕所!!!!”咣当一声,厕所门关上了。门关得太用力,重重地磕在了刘海柱的额头上。这一下关门关得实在太重,把刘海柱撞得天旋地转,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足足迷糊了两三秒。等刘海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时,他发现,几乎整个车厢人的眼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冷了一下午的刘海柱这下暖和了,彻底暖和了,满脑袋都是汗,那没什么肉的脸臊得通红。他站在洗手间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手里居然还抓着洗手间的门把手。他虽然身经百战,但是的确没有过这样的遭遇战。这就好像是学过高数的二狗解上小学的侄女的奥数题,二狗解了一晚上也解不出来,就算是看了答案都不会,真是丢人啊。现在,刘海柱也不会了。面对凶神恶煞的土流氓刘海柱知道咋整,但面对这一车人的眼光刘海柱反而不知道该咋整了。 正当刘海柱手足无措地接受整个车厢目光的洗礼时,洗手间门“霍”的开了,从里面冲出来一个身高约170cm,体重约150斤的戴着蓝色头巾子的四十多岁老娘们儿。 这老娘们儿冲出来的气势有如猛虎下山,把刘海柱震慑得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倚在了洗手间对面的车厢上。刘海柱定睛一看,这老娘们儿双手还提着裤子。 “臭流氓!!看我上厕所!!!” “我……我没看见。”刘海柱说话的时候有点颤抖,还有点结巴。 “警察!警察!这流氓偷看我上厕所!!!”这老娘们儿的嗓门一浪高过一浪。 “……”刘海柱有点儿惊慌失措,他真怕这老娘们儿把警察找来,虽然他因为打架进过无数次看守所,但要是因为偷看老娘们儿上厕所被抓进去,那他不可能再风生水起地混下去了,面对那些兄弟,他情何以堪! “你虎啊你!连门都不敲就推门!!” “……那你为什么不插门呢?”刘海柱终于吭吭哧哧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你在家上厕所插门啊!!警察,警察!他偷看我上厕所!!”女人吵架就这样,根本不讲理。 “我没看!要看我也不看你啊。”刘海柱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你说啥?!你他妈的说啥?!看我上厕所你还有理了!!臭流氓你要看 谁去?!” 这老娘们儿彻底被刘海柱嘟囔的这句“要看我也不看你”激怒了,伸手拽住了刘海柱的军大衣领子,另一只手提着裤子。看样子,是要动手火拼了。 刚才整个车厢的人还坐着看热闹呢,现在,大家都站起来看热闹了。 刘海柱那半分钟前还冻得僵硬的脸,现在热得都烫手了。他当然不是因为这老娘们儿要跟他近身肉搏所以冲动了然后发烫的,他这是臊的,真臊,他这辈子就没这么臊过。刘海柱无助地左顾右盼,他看见刚才和他坐在一起的那个粉头巾子大婶儿和绿头巾子小媳妇都在看着他笑。她们越笑,刘海柱就越臊。 “城里的厕所里的墙上都是你这样的人挖的洞,我在城里就被偷看过!警察,警察,抓流氓!” “……”刘海柱不敢再说什么了,他怕这老娘们儿真伸手挠他,如果他被这老娘们儿挠了那肯定不能还手,只能挨着。 还好这时乘警走过来解围了。问清楚了情况以后,乘警说了两句话,还算通情达理。 “这位女同志,你把手放开。以后在火车上厕所记得插门。” “还有你啊,以后记得敲敲门。敲了门不就没这事儿了么。” “是啊,是啊。”刘海柱忙不迭地赔笑。 “臭流氓!!”提着裤子的老娘们儿又瞪了刘海柱一眼。 刘海柱长舒了一口气,低着头在众人的瞩目中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三个人,都不说话了。粉头巾子大婶假装目视车窗外,绿头巾子小媳妇在偷笑,黑镜框知识分子则投来同情的目光。刘海柱也纳闷儿为什么那个老娘们儿对自己那么凶悍,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要是刘海柱晚生30年他或许还能找到类似于“我是金牛座的,那老娘们儿是狮子座的,我和她星座犯冲”之类的解释,但那是在1982年,没人懂这个,那时候中国连土算命先生都消灭光了,更别提洋算命先生了。 时间过得真慢,刘海柱如坐针毡,依然一言不发,依然很酷。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刘海柱这是尴尬的酷,额头上冒着冷汗的酷,是外酷而不是内酷。这几分钟过得真不容易,终于到了段家屯,刘海柱抓起铁伞灰溜溜低着头起身,他用余光一扫,看见了那个系着蓝头巾子的狮子座老娘们儿正向他怒目而视。 唉,为什么这个老娘们儿是和金牛座相克的狮子座的而不是和金牛座很配的摩羯座或者处女座的呢?如果是,那么,刘海柱可能就不会丢这么大的人。 终于,刘海柱手里攥着铁伞下车了,因为段家屯的雪已经停了,没必要再打伞。雪地里刘海柱那串孤单的脚印指向了段家屯的供销社,因为,他听朋友说,那个偷车贼的家就在供销社的后面第一家。 是的,刘海柱不会写文章,他成不了郭敬明。但是他在这个雪天的黄昏要用手里的这把铁伞在这个天空阴郁低沉的北风怒号的东北农村的雪地上,写下他应该写下的诗篇,写下那纯爷们儿的诗篇。 无论他要面对的偷车贼是狮子座的还是处女座的,这诗,都得写。 因为,他是金牛座的。 第203章 手持菜刀砍电线 据说刘海柱走得那是相当的快,可能是被刚才火车上那狮子座老娘们儿气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手持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那气势刚刚的,特汹涌,特磅礴,特澎湃,特激昂。尽管刘海柱手中拿铁伞的尖划到地上以后没冒出啥火星子、火点子,但是刘海柱心中那火苗子可是腾腾地直冒。 这个上世纪80年代初山海关外小镇的雪日黄昏没几个人出来溜达,那能没到脚脖子的积雪中,就刘海柱一个人的脚印。这串孤单单的脚印,径直指向了镇供销社后面的第一家。 这家院子还真不小,房子是典型的中国上世纪80年代东北民居,完全是土坯结构,连块砖都没有。当年,建这样的房子基本不用花啥钱,哥儿几个坨些坯再找几根大木材半个月就盖成了。通常东北农村外面都挂着些大辣椒、豆角丝、玉米之类的东西,可这家居然没有,一看就不是过日子人家。但这家院里居然放着三台自行车,而且院子里厢房边上的牲口圈里,还拴着一头骡子和一头毛驴。那年头,家里有一头毛驴子已经是富裕的象征了,可这家居然有两头大牲口。这在农村,绝对算是大户了。 “有人在家吗?”刘海柱喊。 “谁呀?”几声狗叫后,棉门帘子拉开了,出来了一个身穿蓝色人民服的彪形大汉。 “我是来找车子的。”这家院子不小,刘海柱和他至少距离有20米,天已经擦黑了,相互间都看不清楚,俩人得扯着嗓门喊。 “来我家找啥车子啊,操!” 彪形大汉一嗓子吼完,家里那棉门帘子又拉开了,出来个瘦高个儿。刘海柱听见了他俩在那嘀咕: “二哥咋了?” “他说他来找车子的。” 刘海柱没那么好的耐性,他已经压抑了半个下午了:“你说话干净点儿,我是来找车子的。” “哎呀我操?”彪形大汉这句“哎呀我操?”是疑问句的发音,可能是他想不到有人单枪匹马地来找车子,更想不到来找车子这人还挺横。 “我朋友车子丢了,我看你们院里有没有!”刘海柱扯着嗓门喊。 “操,来我家找啥鸡巴车子!”瘦高个儿说话了。 “操,你心里没鬼就让我进去!”刘海柱一看院里那三台二八式永久大卡,就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那年头,在农村的什么样儿的人家能有三台自行车,根本不可能。 “滚你妈远点儿,我凭啥让你进来找。”说着,这哥儿俩还朝大门走来了,那瘦高个儿还顺手抄起了放在房门口的一根扁担。 刘海柱不做声了。他凭借着自己上百场街头斗殴的经验看出来了,这哥儿俩出门就是想动手。人打架就是一股气势,绷紧了神经以后骤然间勃发出来,刘海柱不能说话,说话就泄了元气。据说刘海柱在二十多岁时有个习惯,就是在街头无论走到哪儿都四处看看,不看别的东西,就看地上有没有砖头子。因为战斗时刻都有可能发生,谁先拣起一块砖头子谁就占了先机。今天刘海柱也四处看了,这是农村,地上没砖头子,而且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 刘海柱只能抓紧了手中的伞,这伞,是唯一能招架那扁担的工具。虽然他面无惧色,但他也是紧张,这种紧张,是大战前该有的紧张。 这哥儿俩看见刘海柱默不作声了,以为眼前这瘦子和前几天来这要车子的那个朋友一样,怕了。 铁栅栏门打开了,被这哥儿俩很轻易地打开了。这哥儿俩,终究会为轻率地打开这门而后悔。 “这是你找车子的地方吗?”蓝色人民服的手指头都快戳在刘海柱的脸上了。 “那里面,有我朋友的车子,我都看见了。你不让我进我也得进。”刘海柱那大眼睛里写着俩字:倨傲。 “你说啥?” “你不让我进,我也得进!” “我他妈的让你进!” 瘦高个儿根本没废话,抡起扁担夹着风就砸了下来。 刘海柱早就做好了准备,俩手抬起铁伞一迎就架住了那扁担,顺势一脚就踹向了瘦高个儿的小肚子。这瘦高个儿根本就没想到刘海柱敢还手,而且身手还如此敏捷,被刘海柱这一脚踹了个正着,一声闷哼。这时刘海柱也感觉眼眶子上火辣辣的一阵剧痛,原来他虽然架住了扁担,但却被扁担上的铁钩子砸在了眼眶子上。 这时,那蓝色人民服一拳又打了过来,刘海柱被刚才那一铁钩子打得有点儿迷糊,腮帮子上马上中了一拳。刘海柱剧痛之下俩手抡起铁伞,伞把重重地捶在了蓝色人民服的脖子上,蓝色人民服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话说,有人被打了吃痛的第一想法就是转头就跑,还有人是迎面冲上不打回来绝不罢休。刘海柱显然属于后者。 瘦高个儿又一扁担抡了下来,刘海柱没向后躲,也没再用伞就挡,而是迎着扁担冲了上去,铁伞的尖直接扎向了瘦高个儿的肚子。瘦高个儿万万没想到雨伞在打架时还有这效用,被这伞尖扎了个结结实实,一声惨叫,扁担绵软无力地落在了刘海柱的肩膀上。刘海柱紧接着又是一扎一踹,瘦高个儿倒在了雪地上。蓝色人民服又一冲拳打在了刘海柱的耳朵上,刘海柱耳朵“嗡”的一声过后也险些摔倒,回手又抡了这蓝色人民服一伞把。 这时,屋子的棉门帘子又拉开了,又冲出了一个瘦高个儿,拖着一把铁锨径直朝大门口奔了过来。这家原来有哥儿仨! 那刚才被刘海柱踹翻在地的瘦高个儿又站了起来,一对三!刘海柱远处用伞尖捅,近处用伞把抡,还不时地用伞去抵挡抡下来的扁担和铁锨,丝毫不乱。虽然身上被拍了好几下,但是没受大伤。反而是这哥儿仨每挨的一下都挺重。这哥儿仨里有俩拿着长武器,还有一个空手,可是在这近距离的混战中,长的武器根本没什么效果,根本不敢用力抡,一旦砸到了自己的兄弟怎么办?!一分钟过去了,这哥儿仨根本没占到任何便宜。 “我操你妈!”棉门帘子又拉开了,出来个六十来岁的老头,这老头手里,拿着一把砍柴的利斧!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下可好,连老爷子都抄着斧子出来帮忙了! 就在这老头还没奔到刘海柱跟前时,最凶险的一幕出现了:蓝色人民服从背后拼死紧紧地搂住了刘海柱的腰,他大哥抡起铁锨就朝刘海柱的头拍了下来! 刘海柱虽然没系统学过武术,但他却是个街战的天才。普通人遇见这情况肯定就是拼命地躲,或者闭着眼睛等死,可这刘海柱居然狠跺了一脚这蓝色人民服的脚面子,然后用后脑玩命地向后猛的一撞蓝色人民服的面门!用自己最脆弱的后脑壳子去撞别人最坚硬的前额,这种玩儿命的打法谁见过?! 俩人一起滚在了雪地上,铁锨拍在刘海柱的大腿上,刘海柱打了个滚刚要起身,眼前就出现了一把亮晃晃的利斧。看来,这家下手最狠的居然是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刘海柱又是一滚,顺势爬起。他没向后跑,而是冲进了院子,他也没向院子里的开阔地跑去,而是跑向了这家的牲口圈!这就是街战天才的选择,他的选择是一个没有退路的地方。当以一对多时,刘海柱在狭小的空间内开战,尽量地制造混乱,背水一战,不成功,则成仁。据说他这样的方式是他当兵时连长教他的,那时候中国面临北方的强敌,时刻有可能开战,而且开战以后的战斗方式极有可能是巷战或者山地战,所以,刘海柱受到了太多巷战的熏陶,他最喜欢的方式就是破釜沉舟。 二狗曾听人说过,一只母藏獒可能会产下10只小狗,但这10只小狗中,只有一只是藏獒。想知道这10只小狗中哪只是藏獒的方法简单又残忍:把这10只小狗放在一个笼子里,什么都不喂,多日以后,活着出来的那只,就是獒犬。刘海柱把这爷四个带进了这已经有了两个大牲口的“笼子”,能直着走出来的那位,就是獒犬。 刘海柱冲进去以后,牲口圈彻底乱套了,骡子和驴都毛了,尥蹶子了。这骡子和驴俩大牲口一毛,院子里的鸡和鹅也都毛了,鸡满院子腾腾地飞,鹅子嘎嘎地乱跑,院里那只大黄狗跟在主人身边汪汪地叫。热闹,真热闹。棉门帘子又拉开了,出来个老娘们儿,扯着嗓门喊:“快来人啊!打上门来了!!” 手持利斧的老头第一个冲到了牲口圈门口,三个儿子在身后跟着。 隔着两头已经发毛了的大牲口,老头子看到了倚在石头槽子上的稳如泰山的刘海柱,也看见了刘海柱那双镇定自若的眼睛。这老头活了六十来年,也在村里打过无数次架,但还真没见到过在如此凶险的情况下能做到如此风范的对手。 “有种,进来!”在狂躁的两个不停原地乱跺的畜生后面,在这鸡飞狗跳的院子里,刘海柱说出了这铿锵有力的四个字。 哥儿仨二话不说就要往里冲,老头子拦住了。这老头子心里打鼓了,眼前这个人,似乎的确不是一个一般人物。他没有抱头鼠窜,没有跪地求饶,而是自己选择了一个战场进行决斗。 “你出来!”老头子喊。 “有种,进来!”刘海柱还是这四个字。 后来曾经有人就此事咨询过刘海柱:“为什么要靠着那石头槽子不出来非要在里面打?” 刘海柱的回答是:“决战时,背后倚着墙,就不会四面受敌,起码不会被人从后面偷袭。再说,那天我估计我可能是要死在那家了,我肯定不躺着死、跪着死。死,我也要站着死!” 哥儿仨先忍不住了,掐着家伙从两头狂躁的牲口旁边那狭小的缝隙中插了进去,老头子也抡起了斧子,从俩牲口中间掩杀了过去。 铁锨、斧子、扁担几乎是一起招呼向了刘海柱的脑袋!刘海柱连跑都没地方跑,闭眼等死?! 且说此时,刘海柱手中的黑色铁伞“哗”的一下张开了,铁锨、斧子、扁担,都打在了这伞上。伞的质量再好,能经得起这样一下子吗? 砸完以后,这爷儿仨普遍感觉手感有点儿不对,怎么这伞一砸轻飘飘的,直接落在了地上? 正在这爷儿仨愣神的工夫,老头子觉得手腕剧痛,斧子落在了地上。原来,刘海柱在打开伞的同时,顺手抄起了拌草料的粗木棍,一个前滚翻翻到了老头子的跟前,只一下,就砸掉了老头子手中的斧子。 捡起了斧子的刘海柱在两头大牲口中间奋力一抡:三个人惊呼,一个人惨叫,俩牲口蹦高儿。 刚刚进了牲口圈的五个人,只几秒的工夫就跑出了四个,一个追的,三个跑的,还剩下一个被刘海柱那玩儿命的一斧子吓得瘫倒在地的蓝色人民服。 证明谁是獒犬的方式看来简单多了,只需要几秒钟。骡马在嘶吼、狗继续在狂吠、鸡已经飞到了房顶。这三个人,分头跑,手持利斧的刘海柱无疑拥有这几个人中最霸道的武器,穷追不舍。 井边儿,刘海柱追上了一个瘦高个儿,手中斧子的钝头砸在了瘦高个儿的背上,瘦高个儿脚下一软,摔在了满是冰溜子的井边儿,险些没直接滑到井里。 屋子门口的老娘们儿扯着嗓门哭喊:“杀人啦!”这嗓门在这个寂静的村庄格外的刺耳,方圆一公里都能听见。 背上被刘海柱砍了一斧子的蓝色人民服抄起了把柴刀,按理说柴刀的杀伤力比斧头也差不了多少。可是刘海柱眼睛一瞪斧子一抡,这蓝色人民服居然扔了刀转头就跑。刘海柱继续追,喜欢追砍是刘海柱的癖好,不把人追服了他是绝对不罢休。 这时,这院子墙那边又翻进来了两个壮汉,生力军。农村院子连着的多数都是亲戚,看样子,应该是这哥儿仨的堂兄弟。这哥儿俩一个手持杀猪的条刀,另一个手持一把割地的镰刀。院子里已经被刘海柱撵得抱头鼠窜的爷儿四个见到帮手来了,也跑到了这翻墙进来的哥儿俩身边,虽然已经是残兵败将,但是六个大老爷们儿站在一起,也显得颇有声势。 刘海柱也顿了顿,他刚才是手持利斧凭借着一股悍劲儿杀了这爷儿四个一个冷不防,而且逐个击破,现在这六个人站在了一起,他虽然手里拿的还是最霸道的冷兵器,但是心里也多少犯点嘀咕。 刚才那老娘们儿扯着嗓门喊显然有效果,院门外,又冲进了五六个村民,各个手持家伙。而且,还不断地有人进来。 “二大爷,他是谁?!” “操,整死他!” “整死他!” “干死他!” 老头子没说话,脸上的肉在不停地抽搐,一步一步地向刘海柱走来。从院门外进来的村民,也向刘海柱走了过来。两帮人,朝刘海柱这个方向围了过来。 “今天,就要把你留在这!”老头子那满是褶子的脸上的肉还在抽。 “留?!操!” 刘海柱抡起斧子就冲向了从院门口走来的村民,他是号叫着冲过去的,野兽式的号。他知道,这些刚进院的村民根本还没领教他的厉害,他就是要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有多不要命。一阵惊呼过后,村民又被刘海柱冲散,纷纷侧身躲避或者掉头开跑。此时,刘海柱又杀了个回马枪,举着斧子掉头向那爷儿六个杀了过去。只要有人一见到红着眼睛狂抡着斧子的刘海柱,无人不吓得肝胆俱裂。心理素质好点儿的,还能跳墙跑,心理素质差的,跑不了几步就自己滑倒。 刚才满院子飞的、跑的都是鸡和鹅,现在满院子里跑的都是人,都是二三十岁的精壮男人。尽管就一个追的,但却是所有人都在跑。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他打架不要命,不要命时间长了,身上自然而然就有了一种气势。这气势难以用语言形容,总之,只要这人一发狠,多数人只有等着挨剁的份儿。刘海柱身上就有这气势。二狗前段时间听百家讲坛,说是岳飞率几百勇士杀进金营几进几出,结果这几百子弟兵没折损几人却杀敌上千。杨再兴误走小商河,三百兵虽然全军覆没,但是杀敌两千,最后死后身上箭簇两升。三百人杀两千人是个什么概念?二狗认为这绝不是因为岳飞或者杨再兴带领的士兵们个人武艺有多高强,能高强到以一杀十的地步。二狗认为那是因为他们早已为国忘却生死,那亡命徒的气势震慑了对手。当自己的心理和手都硬到了一定地步,对手一定会软,一定的。 刘海柱生错了时候,他生在了和平年代,要是早生上几百年,那就又是个杨再兴。刘海柱这头磨牙吮血的猛虎在这院中左冲右突几个回合之后发现,这院子里刚才聚集的近二十个人全没了,只剩下了呆立在门口却再也喊不出声的那个老娘们儿。刚才那些人,究竟是从门口跑的还是跳墙跑的,刘海柱也不知道。 院子里的雪地上,全是凌乱的脚印,这些脚印的主人都跑了,就剩下了刘海柱。 刚才在乱飞乱叫的鸡和鹅,也消停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刘海柱这杀气给震慑得不敢叫了。 那只刚才还在朝刘海柱狂吠的狗,也蜷在了狗窝边儿上,一动不动。 这个村庄,又恢复了宁静。 刘海柱的军大衣被砍了不少口子,鼻子也在淌血,耳朵好像也在渗血。但是,这爷们儿,还站着。而且,这零下三十多度的雪夜的大院儿里,就他一个人站着。 揣着那把斧子的刘海柱踢开了自行车的脚梯子,跟门口那老娘们儿说:“这是我朋友的车子,我骑走。” 然后刘海柱又想了想,一脚踹在了黄狗身上,说:“这狗,我牵走。你家人把我朋友打了,我牵你家狗走,回去给他补营养。”然后刘海柱还补充了一句:“要不是我家没地方养,我非牵你家毛驴子走!” 刘海柱解开狗链子,拴在了自己的车把上,看着这只大黄狗那驯服的样子,刘海柱舔着自己上嘴唇上不断从鼻子里流下的血,笑了。 他难得笑一次。狗这东西真奇怪,虽然对主人忠诚,但是一旦有人真正“归拢”了它,它就会服帖地跟着另一个主人走。 自行车推到门口,一只大鹅出现在了刘海柱面前,扯着脖子就要用它那硬嘴“”刘海柱,刘海柱放倒车子,一只手抓住了鹅子的头,另一只手捏住了鹅子的颈,奋力一拧,又是一拧,再一拧…… 门口一直撩着棉门帘的老娘们儿一声惊呼放下了门帘。她当然见过杀鹅子的,但是没见过这么杀鹅子的。 人挡杀人,鹅挡杀鹅。刘海柱就是与众不同。 刘海柱蹬着二八大卡,斧头挂在车把上,已经被砸得稀烂的铁伞夹在了后车架上,一只大黄狗在自行车后面跟着,从供销社门口晃悠悠地蹬了过去,消失在了雪夜中。或许,有很多只眼睛在黑暗处盯着他,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一个人、一辆车、一把斧头、一只狗,一串孤单的自行车轱辘印,在这个滴水成冰的雪夜,柱子哥,凯旋了。 在这个叫段家屯的村子里,留下了个神话。 据说,解放前土匪最猖獗的时候,也没有土匪能从这个屯子抢走一只鸡。但今天,有这么孤身一个人,就抢走了一只狗。 这样的胜仗,只会让刘海柱更加的“浑”。因为暴力这东西不像是抑郁,抑郁只要适当地发泄发泄就会少很多。暴力这东西是每暴力一次,自己的暴力情结就会加重一分,一直会加重到自己重伤或入狱为止。发泄抑郁就像是洗澡,洗着洗着就干净了。发泄暴力就像是吸毒,如果不及时停止,那么早晚会失去控制。 就当刘海柱在段家屯酣战的同时,市区某公园的门口也爆发了一场斗殴,这场斗殴,是由一个叫黄鼠狼的诗人引起。虽然引起这场斗殴的这个人在当时并不起眼,但是这场斗殴引发的后果直接改变了我市20年的江湖格局。因为,这一战过后,西郊的李老棍子,过江了。 第204章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在这场大战之前,二狗认为很有必要讲一个二狗小时候就听说过的故事。 这是一个在上世纪40年代初真实发生的故事。这故事的主角,据说姓黄,家住在我市西郊。我市在40年代自然是伪满的势力范围,国人的地位普遍低下,日本人才是一等公民。但是当年盘踞在我市的日侨居民数量并不很多,为数不多的日本侨民多是军人或者军属,虽然平时并不怎么太爱耀武扬威,但是中国人一见到日本人都赶紧低着头走,没办法,谁让那时候咱们“二等”呢? 据说几十年前我市最繁华的一条街在现在的市一中后面的那条马路,那时候隔三差五的就有集市,卖啥的都有,甚是热闹。有的老百姓甚至从百十里外赶过来就为赶这个集。但是吧,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街上多了个日本人,基本上有集市他就会到。这日本人也就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手持文明杖,一身西装,留着八字胡,走路一步晃三下,甚是有派头。哪儿人多他去哪儿,走路时眼睛看着东北那特有的湛蓝湛蓝的蓝天,还看那东北特有的雪白雪白的云彩,或许他还看天空上欢快的飞翔着的小麻雀,但他就是从来不看人。那时候咱国人谁敢得罪日本人啊,见着普通日本人都绕着走,更何况见到这样派头的日本人了。胆子小的妇女还按住孩子的嘴,怕孩子的声音大吵到这日本人惹上麻烦。 这日本人足足在这条街上嚣张了三四个月,他不抢东西,也不怎么扰民,就是闲逛,慢悠悠地闲逛。大家也都纳闷这日本人成天穿成这个样子来这闹市上晃悠啥,但是谁敢问啊,都只能看着、躲着。但是正所谓花无百日红,这日本人在这条街上跋扈了大概100天后,终于出事儿了。 那天,这日本人还新戴了个眼镜,又是一脸严肃地走在了街上。由于他只看天空和云彩,对于脚下的一些东西不是太在意,所以走着走着就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卖耗子药的摊子上,顺势一脚就踢翻了摆在摊子上的几袋耗子药。 “……哼。”蹲在地上卖耗子药的小伙子有点不满但也不敢造次,顺口哼了一声。 “八嘎!”这日本人显然是不高兴了,斜着眼睛骂了一句。 “……走路也不看着点!”等这日本人走出了几步,这卖耗子药的小伙子又嘟囔了一句。 “八嘎牙路!”这小日本耳朵还真好使,居然还听到了这小伙子的嘟囔。 这小伙子年轻气盛,蹲在地上横着眼睛看这日本人,显然很不服。 只见这日本人勃然大怒,回头几步就走到这小伙子身边,抡起文明杖就朝这小伙子的背上重重地抽了一记。 “八嘎牙路!”这日本人又来了一嗓子。 卖耗子药的小伙子悻悻地摸了摸背,不敢再言语了。 通常日本人在中国骂完“八嘎牙路”以后怕中国人听不懂都再补骂一句“混蛋”。可是这日本人补骂的这句话给他自己带来了无穷的灾难…… 据说,他在骂完了“八嘎牙路”之后,停顿了大概有两秒钟,然后,咬着牙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混球子!” 这日本人把“混球子”这句话说出去以后,整条街看热闹的人都愣了,为啥愣了呢?因为,“混球子”这句话是上世纪中期典型的东北话,绝对的市井语言,日本人肯定不会说。而且,这日本人这东北话说得也太字正腔圆了,太东北了,太正宗了。不但语音腔调正宗,连表情手势都那么正宗。 这哪是日本人啊!这显然就是东北人!这卖耗子药的小伙子一愣神就想明白了:“瘪犊子玩意儿!装日本人?!” “我……八嘎……” 任何的解释都是徒劳的,都是苍白的,都那么无力……再“八嘎”也没用了,因为他“混球子”了。人民群众沸腾了,据说此人被整条街的商贩一通暴打,眼镜打飞了,文明杖打丢了,滚得跟个土驴似的,那八字胡上沾的是鼻血和土的混合物。 “你是哪儿人?!” “我……西边儿的,过了江就是我家。” “你姓啥?” “黄……” “为啥装日本人?” “在奉天的时候,见过几个日本人,觉得……” 看来,最瞧不起中国人的,正是中国人自己。 从此以后几十年,虽然江湖中依然偶尔有这位黄哥的传说,但这黄哥,显然已不在江湖,已经不敢再上街,没有人再见过他。 直到1982年元旦,又一位来自西郊的黄哥走过被冰封的江面来到了市区,这才开启了黄哥在我市的新篇章。否则,四十多年前那位曾经在街上叱诧风云100天的“混球子”黄哥恐怕早已被市民所遗忘。作为“混球子”黄哥的亲孙子,新一代黄哥准确地诠释了“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这句话的真谛。 他姓黄,叫黄中华,虽然他后来在不同时间段被人称为黄鼠狼、黄老邪、黄老破鞋等等,但他身份证上的名字就一个:黄中华,黄帝的黄,中华的中,中华的华。他小学肄业,喜欢中国古典文学,憧憬着浪漫的爱情。 他经常看到草木枯荣就怨叹生命,还经常看到点悲欢离合就感慨人性。生命和人性,是他穷其一生拷问的两大主题,尽管,拷问到今天他也没拷问明白。 且说他大冷天儿的骑自行车10公里从西郊来到市中心是因为他听他在市区的表哥说这天下午有一群和他一样喜欢诗歌的人在红旗公园交流,这可能是我市“文革”以后的第一次诗会。这样的大场面,作为一直以文人骚客自居的黄中华怎么可能不参加? 他们家族就有看热闹的血统,他爷爷就是爱赶集么。 那时候我市的红旗公园还不是开放式的公园,面积不小,里面有湖、有山、有凉亭,外面用砖墙围着,虽然公园的南北两个门口都是闹市区,但是这公园确实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所以,也就成为了文学青年们聚会的圣地。 黄中华去得有些晚了,等他进公园的时候发现在湖边的那个凉亭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黄中华有些兴奋,他就喜欢人多。 等黄中华靠近人群时忽然发现有点苗头不对:表哥不是说是诗歌比赛吗?这不是一场文学青年的盛会吗?这怎么现在看着像是一群文攻武卫的红卫兵小将在聚会呢!这一个个身穿灰色、蓝色咔叽布衣服的青年男女站在凛冽的寒风中,虽然个个冻得打寒战,但是表情却都庄严肃穆。 这是干啥呢这是?!黄中华大惑不解,赶紧走进了人群,这时,黄中华又发现,很多人手里都攥着一本书,尽管他们拿着书的姿势很像是拿红宝书,但是这书却显然不是红宝书。黄中华看了看身边一个系着俩辫子的学生模样的大眼睛姑娘手里拿的书,那书上面好几个英文字母:TODAY,这英文是啥意思?黄中华当然看不懂,但是他看懂了这旁边俩竖着写的汉字:今天。 “妹妹,这是啥意思?”黄中华指了指那刊物的名字。 “……一本文学刊物。”小姑娘有点儿带答不理。 “啥?能给我看看吗?” “……”小姑娘不说话了,目视前方,显然是不愿意借。 这时,有一个小伙子走进了凉亭的中间。这小伙儿虽然剑眉星目很是英俊,但是却有些不修边幅,不但头发凌乱,而且脸上还有胡楂子。 此人一出场,人群中便掌声雷动。但此人神情凝重,不苟言笑,一副五四青年的架势。虽然周围人对他的登场如此欢迎,但他根本不为所动。 “他是谁呀?”黄中华问旁边那小姑娘。 “他姓冯,和我们一样,都是写朦胧诗的。他参加过青春诗会,听说《诗刊》都要刊登他的诗了。” “你们是写啥诗的?” “朦胧诗!” “啥?!” “……”小姑娘不愿意再搭理黄中华了,向凉亭中间望去。 这个姓冯的朦胧诗人发话了:“今天,我要朗诵一首自己写的诗。这首诗,是我昨天晚上写的,诗的名字叫《那天我,一直哭》。”他说这话的表情有点像解放前地下党集会时的誓词,语速极慢,声音低沉。 下面掌声停止了,站在雪地上的这五十多个青年男女又恢复了庄重的表情,凝神倾听这位姓冯的朦胧诗人的朗诵。 “金黄的谷子洒进了我的眼睛,所以我,开始哭,金黄色的泪水洒在了妈妈那干裂的手上。 “灰色的报纸映入了我的眼帘,所以我,继续哭,灰黑色的泪水滴在了这片沧桑的土地里。 “洁白的雪花飘过了我的视线,所以我,还在哭,洁白的泪水和雪花一起撒在古老的风中。” 读到此处,这位姓冯的诗人声音有些哽咽,听众也都有些悲怆。就黄中华一个人憋不住想笑,他琢磨:这哥们儿有事儿没事儿总哭啥?挺大个老爷们儿动不动就哭,丢人不丢人啊!再说这哪是诗啊?什么玩意儿么这是。黄中华转身看了看身边的姑娘,发现她也很动容。黄中华更加纳闷儿了:这些人都怎么了? “那天我,一直哭。我爱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我爱他们的五千年的善良,我爱他们永恒的憧憬和希望。 “所以我,一直哭。因为我看到了黑暗中的光芒。我喜极成泣想为他们歌唱。那天我,一直哭,一直哭。” “哈哈哈哈哈哈哈。”黄中华再也忍不住了,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在这庄重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的刺耳,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盯在了黄中华那张有些猥琐的脸上。 “你笑啥?!”正朗诵到悲愤关头的冯姓诗人勃然大怒。 “我笑了吗?我没笑啊!”黄中华虽然拒不承认,但是脸上还挂着贱笑。 “我问你,你笑啥!”冯姓诗人满眼都是怒火。 “咳,咳……”黄中华还真气人,变贱笑为微笑,就是不正面回答。 “你到底啥意思?!听不懂,滚!”冯姓诗人不依不饶。 “滚!对!滚!”群众纷纷表示黄中华应该滚。我市的民风的确剽悍,连诗人也是如此凶悍。 这些人显然对黄中华为了装逼可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劲头不了解,以为几句滚就能骂走黄中华。他们都太低估他了。 “呵呵,你刚才读的那也叫诗?!”黄中华继续微笑。他平时生活在郊区,小学一共就读过两三年,哪知道现代诗啊!更不懂什么“朦胧诗”了。 “那你说啥叫诗?” “反正你这不叫诗,你说哪个诗人像你这么写诗了?” “北岛、顾城。”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李白,李白的诗肯定比你说的这些好多了。” “你滚远点儿,这不是你来的地方!”群情激奋了。 一群文学青年在这个冷艳的雪天的下午的聚会被黄中华这样一个猥琐男给打扰了,这些文青能不激愤吗? 手里拿着本《今天》的那个小姑娘说话了:“你能听懂他刚才说的是啥吗?”这姑娘显然非常激动。 “呵呵,哭呗,就是哭呗,谁听不懂啊。” “呸!人家那叫朦胧诗,我一猜你就听不懂。刚才那诗的意思是国家现在的政策给了我们善良朴实的老百姓光明,小冯看到这些,很兴奋,很激动,所以想哭。他全诗表现的是博爱,你明白吗你?” “我咋不明白!”其实黄中华是真不明白。 “那你笑什么?” “我要写一个,肯定比他写的好!”黄中华脸上洋溢着永恒的自信的微笑。 没人敢说话了:敢情这位是高手啊!难怪笑出了声。 朦胧派冯诗人开口了:“要么你也写一个吧,让大家评评。” “写一个就写一个,不就是说新政策给我们老百姓带来了光明么,我这个肯定比你这个好!” “好!你来!” 黄中华踱起了小方步,走到了凉亭中间。据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说,当时这猥琐男这几步一走,众人就都平静了,因为这几步走得实在太有魏晋文人风骨了!黄中华的形象骤然在大家心目中高大了起来。大家甚至都不好意思催他快点写诗了。 只见在凉亭中间的黄中华沉吟了片刻,抬头45度角看了一眼天上的鹅毛大雪,信手拈来了一句:“三中全会真是好。” 众皆愕然,这是什么流派的朦胧诗? 还没等大家想明白,黄中华的第二句已经脱口而出:“人民群众干劲高。” 大家好像明白了,这厮不是写朦胧诗的,是写“七律”的。 “五讲四美三热爱!”黄中华迫不及待地吟出了第三句。 群众们开始骚动了:我们在这搞朦胧诗朗诵会,你来个主旋律的七律?你脑子刚被门挤了? 黄中华也发现群众开始骚动了,他有点儿不太自信了,平日里那自信的眼神多少有了些慌乱,小方步的步伐也有点错乱了。黄中华其实一般不露怯,可是他对于新的政策只有从收音机上听到的这么多,已经全写在前三句里了,第四句该咋结尾啊?!大家都等着呢! 完了,第四句难产了。大冷的天儿,黄中华冒冷汗了。 “……编啊!继续编啊!”有人起哄了。 黄中华转头一看,冯诗人和那小姑娘都在看着他冷笑呢。 满头是汗的黄中华情急之中忽然灵光乍现,可着嗓门儿来了一句:“家家都养大熊猫!” “哄”的一声,人群笑炸了。 黄中华不知道大家笑啥,也笑着看着冯诗人。黄中华挺自信的,他这次七步成诗已经是他20年来的巅峰之作了,他有信心得到大家的赏识。 “你写这玩意儿叫诗吗?” “什么玩意儿!” “家家都养大熊猫?熊猫那是国宝,你想养就养?!” 人民群众显然都不怎么太认可黄中华的这首七律。 “到时候我们国家富强了,老百姓富裕了,就是每家养一个大熊猫,怎么了?”黄中华狡辩。 “你当那是养猪呢?!” “养猪那又怎么了,你说我这诗哪儿不好?!” “滚远点儿!滚!” “我凭什么滚?刚才你们朗诵的那个也叫诗?” “咋不叫诗?” “那叫什么鸡巴诗?!那个叫什么北什么城的,都写啥诗了?!你们别在这扯淡了!” “你说话干净点儿!” “你们写的那叫什么玩意儿!瞎扯!……哎呀,谁打我,我操!” 有人动手打黄中华了,黄中华反手就还了一巴掌。 黄中华还的这一巴掌的效果跟当年他爷爷的那句“混球子”的效果是一样一样的。据说那天在场的男青年基本全上了,起码有三四十个人,每个人至少踹了一脚,把黄中华从凉亭一直打到了红旗公园门口。黄中华虽然被打得连滚带爬,但口头还是很硬,边挨打边说:“还是李白牛X,你们别扯淡了。” 我市第一个被三四十人围殴的可能就是黄中华了。黄中华被打到公园门口以后在雪地上躺了大概5分钟,被那手拿一份《今天》的系着俩辫子的姑娘扶了起来。 “你不会死吧!” “不会!”满脸是血的黄中华依然想微笑,但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 黄中华颤巍巍地自己走了,还回头看了一眼那写朦胧诗的姑娘。 四个小时后,左胳膊已经打好了石膏的黄中华站在了医院门口。看着那白茫茫的大地和阴森森的天空,黄中华两行热泪流下。 他流泪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被打了。因为他虽然被打了,但是只要回去纠结起西郊的同乡们,一定可以把这些朦胧诗人归拢。 他流泪的真正原因是:他没有找到艺术上的共鸣,没有找到诗歌方面的知音。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胳膊断了也没人听…… 第205章 猛农过江 西郊在解放前是出土匪的地方,这地方的人向来无法无天。市里的男孩在80年代都玩玻璃球、打弹弓,而这里的男孩玩儿的最多的却是撞拐、打土坷垃仗甚至打石头仗。连打架都成游戏了,可以想象他们的民风有多剽悍。 黄中华是西郊同龄人中最斯文的一个,他小时候就很少参与这些野蛮孩子的游戏,但是他毕竟生活在那个环境中,有太多不像他那么斯文的朋友,比如他家隔壁和他从小玩儿到大的老五就天生是个混不吝。老五这人一共有俩特点,第一,犟驴。第二,记仇。关于老五的事迹可以写上几万字,二狗只能挑一件事儿来说。 据说老五18岁那年,曾经伙同黄中华等玩伴在路上劫过一个和他同龄的少年,他们三四个人把那小子打得满地爬,等那小子缓过神来仔细看了看,发现他认识老五,而且还和老五在多年以前做过同桌。 “老五,你打我干啥?!”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你凭啥打我,咱们以前不是同学吗?”这小子捂着脸,挺无辜地坐在地上看老五。 “你就不记得你以前打过我?” “我……啥时候打过你?”这小子开始仔细思索了。 “你想想!操!” “……我想不起来!” “小学二年级,你和魏四儿在水房里打我,抓我头发往水池子上磕!你忘了?!”老五义愤填膺。 “啥……” 跌坐在地的这小子彻底懵了,觉得天旋地转。被老五、黄中华等人打了这么久都没懵,但是彻底被老五这几句话给说懵了。望着老五等人远去的背影,这小子差点没流出感动的泪水:老五这小子,真TMD执著,这复仇的精神,真TMD让人感动。 那空气中弥漫的似乎并不是复仇的烈焰燃烧着的气息,却像是执著二字给人带来的沁人心脾的感动。 话说回来,黄中华住院当晚老五就去了,说:“这仇咱肯定报,甭等你伤好了,我明天就带人去抓那些人去!” “我其实开始的时候没处于下风,我就是怕伤到人群中的几个姑娘,所以没下狠手……” “行了,我知道了,我回家那边儿喊人去!”虽然黄中华总装逼,但是老五跟他关系着实不错。 且说老五这次喊人,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未来在我市叱诧江湖二十余年的李老棍子。李老棍子本人有个很动听的名字:李灿然。据说当时他只是在西郊算个狠角儿,市区的人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当时以擅长玩刀而闻名,号称西郊第一刀客。别的混子都把刀揣在兜里或者别在后腰的皮带上,可这李灿然总是把一把自制的钢刀绑在小腿上,还真不嫌麻烦。后来有人说,这李灿然其实有点儿少数民族血统,他们这个民族就爱这样,管这玩意儿叫“腿叉子”,这“腿叉子”虽然看起来拔出来费事,但是如果真的练娴熟了,远远要比别在腰上方便。而且,在现代文明社会,还有多少人用“腿叉子”?这李灿然一用这东西就让对手感觉他是来自尚未开化的原始野蛮部落的吮血野人,气势自然立马就弱了三分。 这李灿然高度近视,在那个似乎只有高级知识分子才有资格戴眼镜的年代他就戴了一个大的褐色框的眼镜,这眼镜和他那来自千百年前的腿叉子似乎有点不协调。李灿然平时留着头发帘能垂到眼镜里的一头长发,再配上他那刀条儿的长脸,总让人感觉有点儿诡异。 据说此人最大的爱好就是磨刀,天天磨,而且磨刀不用磨刀石,走到哪儿找到块能磨刀的地方就磨。在70年代中期他曾经被推荐读了一个工农兵大学,但是读了俩月就被学校勒令退学了,原因就是他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总是掏出他那腿叉子玩儿,吓得整个宿舍的人都不敢睡觉。 李灿然要比老五大几岁,平时经常在一起玩儿,老五去找他的时候他坐在自己家的大火炕上擦眼镜而不是磨刀,但他听老五说完这事儿后摸出了腿叉子,说:“市区的人是不是欺负咱们西郊没人啊?走!明天就去平了他们!” 这句漫不经心的话说完以后,我市80年代江湖的真正意义上第一场大战开始了,有好事之人曾给这一战起了个名字:“猛农过江。” 为啥是猛农过江呢?因为西郊的人在市区的人眼中,就是农民。李灿然这个猛农一过江,市区的江湖顿时天下大乱。曾有人评价说:在李老棍子过江之前,市区里大大小小的团伙起码三四十个,有名有姓的江湖大哥级人物不少于十个,但是李老棍子过江之后半年,全市的混子或许只记得“李老棍子”这一个人名字。在1983年严打之前,全市敢跟李老棍子横眼睛的,或许就剩下了一个刘海柱。其实,说这话的人看来并不了解我市80年代初的江湖,也不了解李老棍子的坎坷成名之路。据二狗所知,李灿然的第一战并不成功,而且,败得很惨。因为他低估了对手,那个写朦胧诗的冯诗人。下文中,二狗把那个写朦胧诗的冯诗人称为冯朦胧。 事实上,我市的市民的确都把他叫做冯朦胧。 提醒一句:大家千万不要因为二狗前面那句“我市的市民的确都把他叫冯朦胧”而认为此人是个非常有名的江湖大哥。冯朦胧的确是有名,但他的确不是因为打架而有名。的确有很多人认识冯朦胧,但是大家也绝对不是因为见到此人在街头比较拉风所以认识他。而且,还有很多人仰慕冯朦胧,但也绝对不是因为冯朦胧的朦胧诗写得太好所以仰慕他。 可能有人会问:那他究竟是怎么成的名?二狗的回答是:他是在电视上成的名。 肯定还有人会问,难道冯朦胧后来成了你们市电视台的播音员?二狗的回答是,没有,他只上过一次电视。 读者们现在肯定都急眼了,不可能,上一次电视怎么可能成名?二狗的回答是肯定的,能! 现在二狗慢慢道来冯朦胧的成名经历。在80年代初,冯朦胧的确是个白衣胜雪的朦胧派诗人,也是众多少女心中的偶像。虽然写朦胧诗在当年比较时髦,但毕竟还是个比较小众的群体,不足以让全市人民群众都了解他,而且,他1983年严打时就因为“流氓罪”入狱了,直到1994年才放出来。他成名就成在他出狱后的一个月,厉害不?出狱一个月就成名了! 且说当时我市举办了第一届全市诗歌大赛,市电视台全程录播,由于1994年前后卡拉OK这东西刚刚风行,又是我市第一次举办这样的比赛,所以几乎吸引了全市男女老少,这比赛说是诗歌大赛,但其实就是卡拉OK大赛,1994年那时候还谁读诗啊?!在这届比赛的整整半个月的跨度里,我市的市民基本是每天等新闻联播结束后立马就坐在电视机前看比赛,边看边说“哎呀,这是我们厂子老李的二儿子”什么什么的。这比赛没什么门槛,交50块钱就能上。据二狗分析,全市起码有90%的人看过这届大赛,而且,到了今天,大家早就忘了冠军是谁,就记得了一个冯朦胧。就好像是唐朝时一次科举考试过后大家都忘了那届的状元是谁,但却记得了一个吟出了“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张继一样。 冯朦胧和张继有俩共同点:1、比冠军(状元)出名得多。2、都是诗人。像二狗这样写小说的显然不行,还是诗人厉害。虽然二狗上了凤凰卫视还有其他的一些电视台,但是到现在还没出名,急死了都,现在冷静地分析一下,可能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没写诗,最近二狗也开始尝试着写诗了,不知道能不能出名。 先不提二狗是否能出名这事儿,先说说冯朦胧的成名过程。且说那一届卡拉OK大赛正值港台新一代四大天王等巨星级人物登陆大陆之际,引爆了新一轮的流行歌曲热潮,老百姓们爱听也爱唱,整届大赛的参赛歌曲全是《来生缘》《潇洒走一回》《水手》这样的流行歌曲,而且参加者也多是18岁至25岁的年轻人。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在冯朦胧出场以前。冯朦胧出场之后,立马用他那特有的铿锵有力的诗歌击垮了所有参赛者的靡靡之音。 二狗依稀记得,冯朦胧出场之日,整个大赛已经接近尾声了,市民们已经多少出现了点审美疲劳,对舞台上那些青春靓丽的姑娘和帅气的小伙儿都有了点儿抵触情绪。所以,有着无比幽怨的眼神并且留着稀疏的胡渣子的冯朦胧一登场,立马吸引了所有电视机前观众的注意。哄孩子的放下了怀中的孩子,吃饭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洗衣服的放下了手中的衣服,连写家庭作业的小朋友也停下了手中的笔。 普通歌手上来就唱,可是那天穿着一身黑色毛料中山装的冯朦胧上来就鞠了个90度的躬,而且,这一躬,足足鞠了5秒,把观众都看愣了:这哥们儿这是要干啥?谢罪? “朦胧诗朗诵:《那天我,一直哭》。”可能是在监狱里待糊涂了,冯朦胧说这几个字时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停顿,语句也没有任何节奏感。 说完这句,冯朦胧抬头看了镜头又停顿了3秒钟,喉结用力地一骨碌,咽下了一口口水。观众更迷糊了:这哥们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别人都是上去就唱,他怎么什么动作都比别人慢上三拍?! 当大家已经开始怀疑台上这人是不是真要朗诵时,冯朦胧终于开口了:“谨以此诗献给我最爱的诗人,顾城。顾城,听说你走了,我泪滂沱,那天我,一直哭……” 观众们明白了,这哥们儿要开始了,他这诗是献给另一个诗人的。 正当观众们已经基本适应了冯朦胧这慢三拍的节奏时,冯朦胧忽然大声地朗诵了起来,开始暴风骤雨了!真是防不胜防啊! “金黄的谷子洒进了我的眼睛,所以我,开始哭,金黄色的泪水洒在了妈妈那干裂的手上。 “灰色的报纸映入了我的眼帘,所以我,继续哭,灰黑色的泪水滴在了这片沧桑的土地里。 “洁白的雪花飘过了我的视线,所以我,还在哭,洁白的泪水和雪花一起撒在古老的风中。” 这朗诵没有任何停顿,连断句都没有,像是rap但又没有任何节奏。诗的美感、朗诵的美感全没有,就像是打字机一样“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电视机前的观众全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不明白他这唱的是哪出戏。二狗当时也彻底被他弄迷糊了:这也叫诗?即使叫诗!那你这叫朗诵吗? 这冯朦胧根本不给观众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时间,马上又来了第二段: “那天我,一直哭。我爱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我爱他们的五千年的善良,我爱他们永恒的憧憬和希望。 “所以我,一直哭。因为我看到了黑暗中的光芒。我喜极成泣想为他们歌唱。那天我,一直哭,一直哭。” 据说,当他连珠炮似的读到“一直哭,一直哭”的时候,已经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关了电视了。 可他这诗极长,足足几千字。流行歌曲通常三四分钟,可他这一朗诵就是十几分钟。 当他朗诵到第2分钟的时候,全市50%的观众就都换了台,濒临崩溃了,不换不行了。 当他朗诵到第5分钟的时候,全市95%的观众都换了台,能扛到5分钟的各个都是起码能把同一天新闻联播听10次还不腻的高手。 当他朗诵到第8分钟的时候,全市110%的观众都换了台。为什么是110%呢?因为有10%的观众以为他总该朗诵完了就把台换了回去,哪知一换看到的还是他,都赶紧再换一次台。 据统计全市口味儿比较重能够把这诗从头到尾听下来的不超过10个,二狗是其中之一。虽然二狗口味儿比较重坚持着听了下来,但是二狗身边没有一个人能把这诗听得超过3分钟的。 第二天,冯朦胧就成名了,成为了巷议的焦点。走在大街上,大人小孩都认识他,他真的成名了。 那天侥幸没看电视的市民最终也难逃一劫。因为1994年前后我市流行电视点歌,谁过生日了谁结婚了谁做寿了都流行在市电视台上点个歌祝福一下,然后不知道哪个无聊的人想故意恶心自己的朋友,在朋友结婚之际他给电视台打电话说:“能不能把上次诗歌大赛上冯朦胧朗诵诗歌那骨碌截下来,我太喜欢他那诗了,我想点那首诗。”结果电视台的人还颇具娱乐精神的真的给他点了。然后……连续三天,每天都有人点冯朦胧的那首诗。这哪儿是恶心一个人两个人啊?一下子起码恶心好几十万人!三天之后,电视台就收到了无数投诉,迫于激愤的民众压力,电视台再也没放过他的诗朗诵。估计要是有人再敢放冯朦胧的诗朗诵,电视台该被砸了。 这次一夜成名对于冯朦胧来说也是好于预期,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当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为明星诗人的时候,多少有点自得。后来他发现大家都是在嘲笑他的时候,他也颇具娱乐精神不以为意:“想继续听我的诗,来红旗公园吧,我有时候在。” 可见,这冯朦胧对待诗歌的态度还是很坚持的,真是十几年如一日,一直没有放弃诗人的理想。虽然到了1994年的时候人们早已经忘了朦胧诗为何物,但是冯朦胧却始终坚持着,前几年,还可以看到他在红旗公园的地上用清水毛笔写诗,当然也许他已经是在练书法了吧。但不管怎么说,他这样的精神值得学习。 据黄中华说,那天他挨打时那个手持《今天》刊物的小姑娘,后来也是经常来红旗公园。她在其后的二十几年的时间里,成了大姑娘、小媳妇、小娘们儿、老娘们儿,她在红旗公园里干的事儿也根据时间的推移变成了练香功、开传销会、唱卡拉OK,反正,什么流行她干什么,就是没见过她再来这开诗会。 每当黄中华说起这些的时候,总是长吁短叹地感慨人性。 当然了,现在写的是1982年,冯朦胧正是一个白衣胜雪羽扇纶巾的朦胧派青年诗人。在那个年代,哪个知识分子要是没读过几句朦胧诗,还真不好意思自称知识分子。冯朦胧家庭出身也相当不错,他的爸爸就是高级知识分子,在80年代初就是高级工程师。 可能有人会问:就这么一个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写朦胧诗的,怎么可能是“不是猛农不过江”的李灿然的对手? 别急,听二狗说完。这老冯家一共有俩儿子,一文一武,写诗的这个是二儿子,他家还有个大儿子,这大儿子在当年有个响当当的绰号:“东霸天”。 “东霸天”这个名字是个什么概念?我市在地理上可以分为东西两大块,东边儿是工厂和居民最集中的地方,全市有至少60%的人口在这一片儿,刘海柱、大虎等后来如雷贯耳的知名混子都住在东边儿,可他就是敢号称东霸天,霸道不?冯朦胧是靠上电视出名的,他这哥哥可纯粹是在街头成名的,一架又一架磕出来的名气。 在1982年初,东霸天这个名字可比刘海柱、李灿然都响亮得太多了。当时能和东霸天齐名的在全市也仅有西边儿土匪大院的卢松和在市中心的张浩然两人而已。像是陈卫东、大虎这样在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混子,实力都跟东霸天有差距。 东霸天和冯朦胧虽然一文一武性格迥异,但这哥儿俩长得挺像,都是剑眉星目高鼻梁的帅哥,而且他俩长得还和东北人不太像,因为他们父母都是从南方来到东北搞工业建设的。据说这东霸天小时候也跟冯朦胧差不多,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但是后来在“文革”中他俩的父母由于是知识分子都遭到了迫害,这哥儿俩连个亲戚都没有,无依无靠吃了上顿没下顿,成天被人欺负,作为哥哥的东霸天为了保护自己和弟弟,只能让自己蛮横起来,他这一蛮横可不要紧,几年之后,我市东边几个大厂的混子全部唯其马首是瞻。 江湖人都说:大家怕东霸天,是因为东霸天这人太残忍,变态的残忍,总干一些让人听起来就毛骨悚然的事儿。他这残忍极不寻常,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可能是来自于他不幸的少年经历和他父母曾受到过的不公正待遇,也有可能是天性使然。 但和东霸天同一年代的老炮儿讲:东霸天这人不但有变态的残忍,还有极其变态的爱心。据说东霸天从70年代末就养了个宠物,那个年代好像中国还没有人养宠物。大家猜猜他这宠物养的是啥?! 说出来吓死你! 鸡!他养了只大公鸡当宠物!!听过没?! 据说这只鸡是在他有一次回家时在马路边儿上捡的,那时候这鸡刚出生没多久,都快冻死了,他把这鸡抱了回去,悉心抚养,最后这濒死的鸡居然被他救活了,而且就养在自己家的楼房里。他自己吃啥那只鸡就吃啥,到最后,这只鸡居然吃肉!再到最后,除了肉啥都不吃! 二狗听到这话时断然不信,因为这颠覆了二狗多年以来对鸡的认识:“鸡怎么可能吃肉?!” “真的吃肉,以前我去东霸天他们家,亲眼看见他喂肉给鸡吃。听说他们家的肉票,有一半都喂了这只鸡,东霸天自己都舍不得吃!”老炮儿说得振振有词,二狗不得不信。 这真是个奇怪的家庭:两个来自南方的知识分子,在东北生下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全市最有名的混子,小儿子是全市最有名的朦胧诗人,说他们不争气吧?好像他们比谁都争气。说他们争气吧?他们又好像争气得不是地方。然后,这家还养了个唯一的宠物:鸡。二狗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谁家把鸡当成宠物。 李灿然并不清楚自己的对手冯朦胧究竟是谁更不知道这冯朦胧有多么离奇的背景,就这么贸贸然地猛农过江了。 一场由一个叫黄中华的小人物引起的改变我市江湖格局的大战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展开了。 第206章 啥叫代价 在黄中华被打的第二天早上,四个戴着蓝色棉帽子、穿着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蓝色棉大衣的西郊青年吹着口哨唱着歌儿在被白雪盖了厚厚一层的冰封的江面上呼啸着过江了。江的西边儿,是被狂风吹得躯干已经扭曲了的树和冒着袅袅炊烟的乡村土屋。江的东边儿,是一栋栋毫无特色的砖结构住宅楼和一座座冒着浓浓黑烟高达几十米的大烟囱。 虽然只有一江之隔,但却是两个世界。李灿然等人自幼对生长在几十米高的大烟囱下的孩子仇视,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家辛辛苦苦种的粮食都被江那边儿的不劳而获的孩子吃了,而且,江那边儿的孩子还吃过他们很多从没吃过的东西。江那边儿的孩子鄙视李灿然他们,因为李灿然他们都太土,类似于“从土屋子里走出来的人就是土的”这样的话可以经常从江那边儿的孩子口中听到。 那时吃国库粮的瞧不起吃农村粮的,挺正常。 李灿然虽然号称西郊第一刀客,但他绝不是一个爱主动惹是生非的人。在他成名前他是这样,在他成名后他还是这样。从没听说过李老棍子主动去招惹谁了。他这次为自己根本都不认识的黄中华出头的原因可能只有一个:他早就想收拾收拾市区里那帮膏粱子弟了。黄中华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因为他听到老五说完黄中华的事儿以后,说的不是“一定帮你朋友把事情摆平”,而是:“市区的人是不是欺负我们西郊没人啊?!” 虽然江东边儿的烟囱明显比江西边儿高了几十倍,但李灿然却从没因此而仰视过东边儿的任何人。他的先民都是手持腿叉子面对豺狼虎豹毫无惧色的人,甚至可能他的爷爷就曾经在东北的原始森林里与猛兽搏斗过,这沸腾的纯爷们儿的血液,到李灿然这一辈,还真没冷却多少。 兵在精而不在多,这次过江的只有四个人:李老棍子、土豆、老五、房二。这四个人,个个都是西郊一等一的好汉。而且这四个人还有个共同的特点:长得碜。这四个人里面,长得最像个人的就是李灿然了,尽管他那长条脸、薄嘴唇、削尖的鼻子组合在一起的确是不怎么好看,但他长得显然比另外三个都强得多。 土豆这个外号不是白来的,他的身材像土豆,脑袋还像土豆,连鼻子都像土豆。还有,他那肤色都像土豆皮。这小子和东霸天一样是以残忍而闻名,平时话不多,但一动起手来却很是凶猛。 老五在前文中已有过介绍,此人五短身材又粗又壮,一看就是个好庄稼汉的材料。他这人还有一大特点就是埋汰,超乎寻常的埋汰。过江这四个人都穿着蓝色棉大衣,但是即使不告诉大家老五长什么样儿大家也都能一眼认出他:在四个人中找蓝色棉大衣的袖口已经穿成了黑色的那个,肯定就是他,没跑儿。用二狗奶奶的话说就是:老五这人跟刚从火炕洞子里钻出来的似的。 土豆和老五长得是碜点、埋汰点儿,但是起码还像个人,可这房二就不太像个人了,眼睛倒是不小但是向外鼓出来,眉毛好像是一共没长几根。塌鼻梁、雷公嘴,嘴里的牙势如犬牙交错,脖子上还有一块大大的胎记。心理承受能力差点儿的人应该都不敢看房二。 这过江的“西郊四丑”中最帅的李灿然在江面上曾经说过一句貌似很经典的话:“我不管那姓冯的是谁,我就想让他知道我姓李。” “对,李老哥你也像东霸天、卢松、张浩然他们似的,在市区里立棍!到时候我们哥儿几个也跟着沾点儿光。” “呵呵,东霸天他们?我可不像他们一样。” “咋了?你担心你在市区里立不出去?” “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东霸天、卢松他们现在在市区的确混得不错,但那是有原因的。” “啥原因?” “因为我没进市区。” “……”老五等三人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敢答话儿。 李灿然身上就有那种男人该有的舍我其谁的霸气和雄心,这是成功男人必备的要素。 “西郊四丑”过了江后,找到的第一个人是傻六儿,傻六儿也是西郊的,以前在西郊也是一根“棍”,名气虽然没李老棍子大,但是混得也相当不错。虽然他的外号叫傻六儿,但是他可真不傻。不但不傻,还是个人精子。他是西郊混子中最早来市区的,他的“工作”是在火车站前摆残棋摊,堪称是我市最早一批江湖骗子。在1981-1982年,国家政策相对比较宽松,趁着这宽松劲儿,我市这些混子开始“百花齐放”了,开始撒欢了。当时的混子混得再大也没法去垄断房地产、矿山、物流之类的产业,所以摆个残棋摊算得上大买卖了。为啥说是大买卖呢?因为这一个残棋摊起码得五六个人,这五六个人的分工还各有不同,有摆棋的,有当棋托儿故意赢棋调人上钩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扒手。当时普通人家没网络,更没电视,通常都没什么热闹看,有人摆了残棋摊一定会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很多人。尤其是在火车站前这样流动人口比较多的地方更是如此,那些无聊等火车的人,见到残棋摊即使不参战也要围边儿上看热闹,这就给了扒手可乘之机。通常一盘棋看完,兜里已经被人摸了个一干二净。 在那个人人收入都差不多的年代,傻六儿他们几个是全市最有钱的混子。由于是在火车站前摆残棋摊,傻六儿他们手中的全国粮票可能比很多人一辈子见到过的还多,要知道,那时候,全国粮票可比人民币金贵多了。 而且这傻六儿虽然没念过几天书,但是却一身书卷气,眉清目秀,长得特像大学生。平时再戴个平光眼镜,把棋摊往地上一铺,还真有那么几分棋王的意思。而且,傻六儿是见钱就赚,一盘残棋往地上一摆,上不封顶,每盘棋由应战者定价格。5毛钱起价,迎战者就算是说30块钱,他也敢接,就算是5毛钱,他也不嫌少。反正残棋这东西都是糊弄人的把戏,凭着那些路过看热闹忍不住加入战局的人的三脚猫的路数,能破得了这些残局的肯定是少之又少。即使有人真破了残棋傻六儿也不怕:回头再让兄弟把输的钱再偷回来呗! 由于傻六儿已经围着火车站一圈摆了大半年的残局,什么人都见过,所以他在市区里混得挺熟。让他打听一个人,再合适不过了。再者说那些天天气太冷,傻六儿根本都没出棋摊,就在市区的亲戚里家闲住着。 据说傻六儿之所以从西郊来到市区混是因为他总觉得有李灿然压着他,他混不起来。树挪死、人挪活,干脆来市区吧。所以,他和李灿然只能算是认识,绝对算不上朋友。但是李灿然找上门来让他帮忙,他也没法拒绝,帮忙就帮忙呗!再说,这傻六儿还是房二的表哥(要么就是表弟)。 要知道当时冯朦胧还没上电视,还没在大赛上朗诵诗歌,还没什么知名度,要从茫茫人海中找出他还是有点儿困难的。可这傻六儿还真不白给,只用一中午就把这冯朦胧调查出来了:在市东边儿那个最大的厂子上班儿,管宣传的,想收拾他的话,下班儿以后在他们厂门口堵着他就行了。 末了,傻六儿还跟李灿然说了一句:“咱们都从小玩儿到大的,这事儿我必须得跟你说,这姓冯的,他哥是东霸天,亲哥,亲的。”话说完,傻六儿还挤了挤眼,多少有点嘲讽李灿然的意思。 李灿然当然看得出傻六儿意思,略微停顿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六儿,你知道我的外号吗?” “你有啥外号?”傻六儿一头雾水,认识李灿然二十多年,还真不知道他有啥绰号。 “西霸天。” 李老棍子从牙缝儿里崩出这三个字以后,带着老五等三人头都没回就走了,留下了呆若木鸡的傻六儿。 “西霸天”这个绰号,是李老棍子在1982年1月2日下午给自己起的。尽管李老棍子文化水平在西郊混子里算是高的,但是他好像也不了解中国自古以来东比西要高贵。他给自己起这个外号,本意就是要和东霸天一分高下。 “李老哥,你啥时候叫西霸天了?谁给你起的?”老五这人就爱较真儿。 “今天,我自己起的。” “这名字不好听,像是电影里的南霸天,不像好人。” “……呵呵,你觉得你是好人?” “不是啊,咳,我就是觉得你这名字不好听。” “那东霸天好听吗?” “好听啊!” “不像南霸天?” “像!哎呀,不像。” “别扯淡了,抓人去!”李灿然懒得搭理老五了。 老五顿时不敢说话了。江湖中人都说,李灿然这人身上长着“人毛”,平时不发火都会让身边的人觉得吓人,要是多少动了点儿脾气,身边儿的人都得吓得大气不敢出。不仅仅对手怕他,就连他手下的这些小弟,也个个都怕他怕得不行。二狗也在生活中,工作中也的确见过几个这样长着“人毛”的人,这些人通常不怒自威,年纪轻轻就管着一大群人,结果这一群人个个都服服帖帖,连顶头上司都要让他三分。 李灿然就是这么一个人。 雪虽然停了,但是路上的积雪还挺厚。狂风卷起残雪,那雪粒子砸到脸上生疼。李灿然他们这帮在西郊穷苦人家长大的人根本就不怕这个,穿着双黄胶鞋从火车站前步行五公里,一路走到了最东边儿的大厂。这一天从早到下午,李灿然等人足足穷蹓跶了十几公里,打这架可真不容易。 傻六儿说的是要李灿然等人在冯朦胧家附近截他,因为傻六儿做梦也想不到李灿然他们敢在下班时间在冯朦胧厂子门口截他。可是李灿然等人居然真的直奔了冯朦胧的厂子。没办法,李灿然等人根本就不认识冯朦胧,他们得去厂子打听。 “西郊四丑”到了厂子门口时,这厂子还没下班。李灿然跟厂子门卫打了个招呼:“我是冯朦胧的好朋友,一会儿下班冯朦胧出来的时候,你帮我留一下,我给他带了点儿东西。” 李灿然这次过江就是想成名,就是想给市区的人点儿颜色看看。这个上千人的大厂,可能在几十年的历史上也没人敢在这里截人,可李灿然,居然就这么干了。要知道,这样的大厂不但男性工人多,而且还有治安科!这治安科里是有配枪警察的! 离下班儿看样子还有十几分钟,天已经快暗下来了。李灿然等人就在厂子门口闲逛。逛着逛着看到了马路对面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儿自己一个人在树上勒一只大黄狗,这小伙儿虽然头发梳得油光铮亮,但是却鼻青脸肿,看样子是刚打完架。而且,他显然不会杀狗,把狗刚刚勒了一小会儿就放下,这大黄狗下了地蹬了蹬腿就又站起来了。这小伙儿累得满头是汗,可这大黄狗还真没死的意思。 李灿然走过去的时候,这小伙儿正在看着这大黄狗叹气,眼神挺无助,这大黄狗也在挺无辜地看着这小伙儿,虽然狗不会说话也没叹气,但是李灿然也读出那大黄狗眼神中流露出来的话了:“你不就是想整死我吗?你这么折磨我干啥玩意儿,你鸡巴勒我一下午了,我好几次都快断气的时候你就把我放下了,你到底是啥鸡巴意思?你TMD傻逼愣得整死我!” 它憋屈啊,真憋屈,哭的心都有了。 有宋朝大诗人的诗为证:问狗狗不语,是要死?是要活?现狗命一条,勒死半只,还剩半只。 勒狗这人正是刘海柱,这大黄狗正是他昨天在段家屯抢来的战利品。他昨天半夜才骑自行车回到市里,一直睡到了中午,本来邀请了一群朋友晚上来家里吃狗肉,可是整整一下午自己也没能整死这只狗。狗没整死,人快愁死了。 当然了,还有比他愁的,谁呀?狗么。 “兄弟,没你这样杀狗的。”李灿然看不下去了,替刘海柱着急,也替这大黄狗着急。 “那你说咋杀啊!”刘海柱终于遇到个明白人了,赶紧请教。 李灿然不认识刘海柱,刘海柱也不认识李灿然。在1982年初,无论是李灿然还是刘海柱,还都仅仅是在一个小区域内小有名气的混子,论知名度和实力,远不及东霸天、卢松、张浩然等人。但谁也想不到,就在半年之后,李灿然和刘海柱两人成了全市最大的两个一等一的江湖大哥,东霸天等人,要么被他们踩在脚下,要么被他们降服。 谁也想不到,这未来在我市影响了十几年的一正一邪两个江湖大哥,首次相遇就是在这个雪日黄昏的马路牙子边上,中间还隔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大黄狗。这俩人讨论的不是江湖大事,而是如何快点儿把这只狗整死。 “这样勒倒是没毛病,但是我看这狗起码得勒45分钟才能勒死,你勒的时间太短,狗这玩意儿命大着呢!” “咳,我也勒了半天了,可是这狗体格太好。”刘海柱讪笑,毕竟作为一个混子头子,弄不死一只狗有点儿丢人。 “你现在再把它挂树上,我估计勒半个小时,这狗也就差不多死了。” “还要半个小时?” “是啊!” “算了吧,我看这狗就不该死,我不杀它了,正好我家缺一只看门狗,我把这狗带回去养着吧!”刘海柱显然对自己的屠狗手段丧失了信心。 “不杀也好,不杀也好,对了,你是这个厂子的吗?” “我是……嗯,我现在不是了。” 刘海柱以前的确是这个厂子的,但是他已经被这厂子除名了,在自己习惯性的回答了一句“是”以后,马上又改口说不是。 “哦,那你以前是这个厂的吧!” “嗯!” 这俩人见的第一面儿,聊得还挺投机。他们可能也没想到,在未来十几年中,他们之间会有那么多恩怨。 “那你认识冯朦胧吗?写诗的那个。” “……认识。”刘海柱冷笑了两声。 “怎么了?” “……没事儿,你来找他?” 刘海柱当然认识冯朦胧,不过俩人从来没说过话,因为刘海柱被除名的时候,冯朦胧还没进厂。以前刘海柱一直喜欢厂里的一个上海知青姑娘,这姑娘叫周萌,这周萌也有点儿喜欢刘海柱,俩人虽然没牵过手也没一起看过电影,但是是那种心照不宣的暧昧,俩人在这方面都有点儿矜持。但是自从这冯朦胧进厂以后,开始了对周萌的疯狂追求,天天给周萌写朦胧诗。令刘海柱气愤的是,周萌好像并不反感这冯朦胧,经常可以见到冯朦胧和周萌一起下班儿回家。刘海柱的朋友都跃跃欲试想揍冯朦胧一顿,但刘海柱总是拦着不让。刘海柱拦着的原因并不是怕冯朦胧的哥哥东霸天,而是觉得搞对象这样的事儿不应该用武力解决。纯爷们儿得用自己的魅力去征服姑娘,而不是要靠欺负情敌的方式来解决。冯朦胧的“撬行”行为虽然有点令人不齿,但是毕竟刘海柱和周萌并没明确关系,似乎从道理上看也没有特别大的不妥。所以,刘海柱一直忍着。 “是啊,找他!”李灿然的嘴角抽了抽,这是李灿然动怒时的习惯表情,只要即将动手打架了,李灿然的嘴角必然抽动。 “你们是要找他打架吧?呵呵。” 刘海柱也算是个老江湖,看着老五等人那表情、神态,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李灿然显然被刘海柱问了一愣,他没想到刘海柱看出来了。 “对!”李灿然这人挺爽快。 “在这打架?!”刘海柱也有点差异。 “对!” “……”刘海柱伸出了大拇指。 “哈哈,咋的?” “别的不说了,当心点儿,也当心他哥。” 说完,刘海柱拽了拽手中的绳子。 这时,工厂下班了,哗啦啦响的自行车队开始陆续从工厂的自行车棚向工厂的大门进发了。李灿然对着刘海柱简单挥了挥手道别,直奔马路对面的工厂去了。 说来也凑巧,诗人冯朦胧是第一个骑自行车从厂门口出来的,而此时,李灿然由于躲避一辆解放大卡,还没能过马路。 这时,那热心又欠嘴的门卫从传达室跑了出来喊了一嗓子:“小冯,你朋友找你!给你送东西!” “哪儿呢?!”冯朦胧停下了车子,单腿支在了地上,头转向了传达室。 据说冯朦胧还没等把头转过来,一块板砖就端端正正地拍在了他的面门上。拍砖的人是房二,这一砖特别狠,冯朦胧居然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连人带车拍倒在地。厂子门口地上的积雪被车轧人踩成了光滑的冰面儿,冯朦胧人摔在地上滑出了好几米。 现场目击这一战的刘海柱二十几年来还没忘房二的那一板砖,至今提起仍然赞叹不已:“要说抡板砖的本事还得说人家房二,就是以前李老棍子手下长的最不像人那个。那天他是从马路的这边开始高速助跑,十几米的助跑后在靠近冯朦胧约一米多的时候整个身子跃起,同时抡圆了手中的板砖,连人带砖从冯朦胧的正面门扣了下去,跟他妈的乔丹灌篮似的,准,狠,那是真狠,那气势,我当时就知道,这冯朦胧的鼻梁非断不可,眼眶子非裂不可,门牙肯定得掉几个……也就是冯朦胧小时候挨打多,换了别人,那一下弄不好直接就拍死了。我活了五十多年,就见到房二这样一个蔫了吧唧不说话,一出手就如此凶悍的。” 没打过架的东北男人基本没有,没抡过板砖的东北男人也不多见,但是谁能抡出房二那样一板砖来?能让青年时期成天在街头混战的刘海柱几十年都记忆犹新的一板砖,那会是多么强悍的一板砖。 雷霆万钧啊! 地太滑,房二这一板砖抡完自己也没站稳,也滑倒在地。 “吱”“吱”“滋噶”……这是向厂门外涌出的下班工人自行车刹闸的声音。 “操!小冯挨打了!” “你们住手!” “……” 前面的几个工人都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是冯朦胧,也都看见了另外三个不知道哪来的穿着蓝色棉大衣戴着蓝色棉帽子的野小子冲到了倒在地上的冯朦胧跟前,开始朝冯朦胧连踢带跺。 “上啊!是小冯!” “整死他们!” 历史上还没有人敢在这厂子门口惹事儿呢,这帮血气方刚的工人看到同事挨打,纷纷撂倒了胯下的自行车,向李灿然等人冲了过来。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时间,众人一涌而上。 围着倒地的冯朦胧踢的李灿然等人的形势急转直下,被二三十个工人围在了中间。五大三粗的工人三扯两拽,李灿然和老五也都滚到了地上。 据说老五的确也是个打架的人才,被人扯倒以后虽然自己被暴风骤雨般的拳脚痛击,但是他一直死死地抓住冯朦胧一个人打。转瞬间,老五、李灿然等人都看不见了,蓝色的棉帽子不见了,蓝色的棉大衣也不见了,淹没在了人群里…… 围着他们打的工人又围上了一层,再围上了一层…… 在马路对面看热闹的刘海柱一声叹息:这哥儿几个,今天是得留在这了。 正在此时,忽然几声惨呼传来,刚才拼命向中间围的人群骤然向四边散开。 又是几声惨呼传来,工人开始掉头就跑,多数向工厂院子里跑去。 消失了几十秒的四个蓝色棉大衣又出现在了刘海柱的视野之中,借着昏暗的路灯的光,刘海柱看到了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利器的李灿然又连捅了三个人。 在倒地被围殴的时候,李灿然摸出了腿叉子。 出刀是真快,捅了三个,连两秒都没用上。真不愧是西郊第一刀客。 赤手空拳的工人们哪能敌得住这样的快刀?全都往厂院里跑,有的显然是受了伤,跑的时候捂着肚子。 刚爬起来的土豆抡起冯朦胧的车子朝四散跑开的人群扔了过去。 房二又捡起了刚才那块断砖,加速助跑,腾空,抡砖…… 打便宜手时这群工人都拼命向前冲,发现对方四个人全是在玩儿命而且手持杀人凶器后全拼命往回跑。这是人类的通病,发现有便宜占时冲得最快的人发现有危险之后,跑得也最快。 院门外,就剩下了四个蓝色棉大衣和倒在地上的冯朦胧。雪地上,全是血点子。不仅仅是冯朦胧和工人们的血,老五和土豆也都满脸是血。整场斗殴,从房二拍出一板砖到结束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刘海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群野人,哪儿来的?!如此凶悍?! 李灿然踩在了冯朦胧的胸口:“别欺负我们西郊没人,别以为你们市里的多牛逼。” 冯朦胧被那一板砖拍得面目全非,看起来还是神智不清,但眼神中却全是不服:“……留个号吧!” “西霸天,李灿然,西郊的。” “……你要付出代价!”冯朦胧眼睛在喷火,但说话还是文绉绉。 “跑!公安来了!”土豆喊了一嗓子,穿着警服的保卫处的人正朝厂门口奔来。 四个蓝色棉大衣消失在了黑暗中,留下了几顶棉帽子和一地血点子。 牵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大黄狗站在马路对面看热闹的刘海柱差点没因为这事儿惹上一身骚。 “柱子,是不是又是你找的人打冯朦胧?!刚才门卫小张看见你们站在一起说话呢。”保卫处的问刘海柱。 “扯鸡巴淡!你柱子哥我啥时候背后阴过谁?啥时候想收拾谁不是自己动手?!” “那也咋不帮忙?” “你也不看看挨打的是谁?!再说,我TMD现在不是你们厂子的,挨捅那几个我一个都不认识。” 据说刘海柱事后也琢磨,要是他还在这厂子上班儿而且赶上这事儿该咋办,琢磨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跑,自己肯定不能跑,但是结果呢?应该是挨捅了。 在遇见李老棍子之前,刘海柱一向自认为自己是街战的超级天才。在这天见到李老棍子之后,刘海柱的想法有些动摇了。李老棍子他们哪儿是一个人强啊?!他们是一个超强的战斗小组,这个战斗小组显然没经过任何准备和训练,但是却浑然天成,配合极度默契。 蔫了吧唧的房二绝对是这个战斗小组里的尖刀,跑了十几米跳起来抡那一板砖,摧毁对手的不仅仅是肉体,更是精神。那一砖头挟带的气势,足以让任何对手胆寒。得多大的仇啊!能让他抡那么一下子。 老五给这个团伙儿带来了不要命的精神,那么多拳脚朝他袭来,他不挡、不躲,玩儿命打冯朦胧一个,这样的人,谁不怕? 土豆能足够的审时度势,无论是第一波进攻还是第一波反击过后,他都能马上发动第二波,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根本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当然了,最关键的,还是那个戴着能遮住半边脸的大眼镜的李灿然,在最困难的时候,他扎住了台,显然他是这几个人中的头子。再者说,他出刀太快了,捅人根本不眨眼,扎完一个马上扎下一个。 后来听说的事儿让刘海柱更加佩服李灿然:不到20秒内,捅了11个人,这11个人个个都见血,个个都得去医院包扎,但无一重伤。 这才叫刀客,伤人而不杀人。就凭李灿然那把自制的腿叉子的长度和锋利程度,想把人扎个对穿实在是太容易了,可是在形势如此危急的时候,李灿然的手还是那么又稳又狠:个个给你放血,但是我一个都不杀。 这得是什么心理素质?! 当二狗听到李老棍子当年不到半分钟捅了11个人的时候,又想起了电子游戏“名将”里那手持双刀的木乃伊使绝招的时候才能达到的效果。 “天外有天啊!”刘海柱拖着奄奄一息的大黄狗回家了。 据说,在西郊四丑胜利逃亡之后,老五问了李灿然一个问题。老五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懂就问,从来不装懂,求知欲特强。他问出的问题总是让人哭笑不得,没办法,他就是小可爱一个。他是真可爱,绝对不是装可爱、装清纯。 “李老哥,那姓冯的小子后来说句啥?我跑得急,没听见。” “他说我们要付出代价。” “啥?” “他说我们要付出代价。” “啥叫代价?” “代价你都不懂。” “不懂……” 老五手托着下巴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睛清澈见底。眼神中不但有对知识的渴求,还有对李灿然的崇拜。那个时代一般人家都没电视机,人们想听到点儿文词还真得看书,没点儿文化的人还真不懂啥叫“代价”,像老五这样每天跟一群混子在一起吃喝玩闹的,怎么可能会懂这么个词? “代价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把他给揍了,他也要让我们挨揍。” “哦,他说代价的意思就是要打我们?” “对,所以他说让我们付出代价。” “那我们凭啥付代价?” “没啥啊,咱们小心点儿就行了。” “对,那我们不要付出代价!”老五那可爱劲儿又上来了。 “呵呵……”李灿然挺无奈。 “我们要让他付出代价,这代价我们说啥也不能付。”老五活学活用的能力真强。 “对……” “让他付代价,操!” “……” 李灿然看着老五,快哭了。 第207章 我恨一个人,我让他冷 傻六儿给李灿然等人安排的住的地方,离火车站不远,是个带院的尖脊大瓦房。 “这是我兄弟家,快一年没住过人了。这张大火炕也一年没烧过了,不过你们好好烧烧,肯定也暖和。我先回去了,你们哥儿几个在这好好休息吧。”说完,傻六儿走了。 “傻六儿还不错。”老五说。 “当然了,我表哥么。”房二说。 李灿然笑笑没说话。 滚烫的热炕头上并排坐着西郊四丑,炕中间儿收音机响着,老五抱着个特大号的铁茶缸,茶缸里是刚烫完的满满一大缸原浆白酒。 在那个年代,能有口酒喝,是多么惬意的事儿。这酒,也是傻六儿给打的。 “咱们以后也跟我表哥似的,在市区混吧!”房二太羡慕傻六儿的生活了。 “就是,还是市区好!”老五也说。 “呵呵,留在市区,可能是要付出代价。”李灿然说。 得,李灿然也被老五给拐进去了。 “是吗?你觉得那姓冯的他哥会来报复。”房二说。 “肯定的。” “那你说他们会不会去找到你们家啊,李老哥。”老五说。 “不会,东霸天怎么说也是个大混子,场面上的人,不可能找到谁家里去。” “是吗?那我们就不用付代价了。”老五说。 “行了吧,别说了,喝酒!”李灿然说。 我市80年代初那原浆白酒的力气忒大,每人喝了三四两就已经头晕眼花了。炕烧得那么热,一会儿工夫,这哥儿四个全睡着了。收音机都没关,但是根本不影响他们四个熟睡。他们也累啊,今天光走路就走了至少20公里。 他们四个不是一齐睡着的,但是是一起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每个人的脖子上都顶着一柄明晃晃的斧头。同时,电灯也被拉亮了,刺眼,真刺眼。 “谁叫西霸天?”斧子后面,有人发问了。这声音,文绉绉,似乎曾经听到过。 “我!” 李灿然一下就醒酒了,他明白,这是东霸天来了。自己该付出“代价”了。今天的李灿然实在是太累了,又喝了不少酒,否则他不可能有人进了房间他还不知道。他的警觉是天生的、遗传的。 “哦,你?我叫东霸天。” 一个长相不逊色于当时中国最当红的唐国强的脸伸了过来。 李灿然的手慢慢摸向了小腿,这腿叉子他总是绑腿上,有时睡觉都不解下来。 一声闷哼,腿叉子掉在了炕上,李灿然额头上的汗珠渗了下来,手腕子可能是被钢管打折了。 东霸天晃了晃手中钢管:“早就听说你腿上别着个腿叉子,是你快啊还是我快?你别再乱动啊!那斧子就架在你那大动脉上。” 李灿然咬着牙没再哼哼,盯着东霸天使劲儿看,脸上的肌肉在胡乱地跳动,嘴角抽搐得十分没有规律。 “弟兄们,把他们四个也绑走!” “绑哪儿去?” “当然是绑到一个中立场去啊!” “哪是中立场?” “我叫东霸天,他叫西霸天,我市区的,他是西郊的,中立场当然是在江上啦!”东霸天是真文明,不愧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培养出来的,一个脏字都不说。 走到门口,东霸天顺手撅下了一根冰棱子,放在嘴里嘎嘣嘎嘣咬了两口:“我渴啦!” 一个小时后,二十几个人押着五个人到了被冻得鼓起了大包的江面儿上,五个人,齐齐站一排,手绑着,脖子后面都顶着把斧子。为什么是五个人呢?还一个是傻六儿呗!没傻六儿,谁带的道啊! 江面儿上全是残雪,月亮被云遮着,根本就没什么光亮。从热被窝里拽出来的李灿然他们几个人冷死了,快冻僵了,老五还感冒了,不停地打喷嚏。 东霸天他们也冷,冻得直哆嗦。 望着白雪皑皑的江面儿,东霸天跺着脚说:“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看来老冯家这一家子人都热爱诗歌,只不过哥哥喜欢的是毛主席诗词,而不是朦胧诗。 “真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他虽然一口正宗的东北话,但是祖籍在南方,难怪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不过这零下三十来度的气温,谁有心情听他的诗朗诵啊,连他的兄弟估计也没心情听下去。不过东霸天的兄弟们显然都怕他,在这猎猎北风中,除了东霸天的诗朗诵,其他几十个人一声都不发。 李灿然等人是越听越心惊:早就听说这东霸天有点儿变态,但还真不知道他有这么变态。他这大冷天的来这朗诵诗歌来了?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傻六儿,我恕你无罪。” 东霸天就是有文化。据说恢复高考以后,只上到初中二年级就退学了的东霸天居然考上了国内某顶尖名校,通知书都下来了,后来不知道是因为家庭还是因为他劣迹斑斑,政审没通过。从那以后,他就更加乖张暴戾。 “……”傻六儿看着东霸天,眼神有点儿迷惘:我无罪你把我带这来干吗? “但是你这嘴不太好,肯定是你告诉他们我弟弟的情况的。”东霸天摇了摇头。 “嗷”的一声惨叫,傻六儿捂住了嘴。 黑暗中,谁都没看清东霸天怎么抡的钢管,但都听见了傻六儿的惨叫。 大家不用看也知道,傻六儿这嘴肯定被打烂了。东霸天只要动手,就没轻的。今天是和他相依为命多年的亲弟弟被打得面目全非,根本不用想也知道傻六儿的后果。 “好了,我说了,我恕你无罪。” 要不是西郊四丑都是亡命之徒,肯定都得吓尿了:无罪的还这样呢,那有罪的该怎么办? 老五感冒有点儿严重:“啊……啊……啊……啊嚏!”“啊……啊……啊嚏!” 只见东霸天从身后的人手中拽过一把斧子,抡起来就朝老五那三寸不良之物砍去。 “啊!”老五一闭眼。 斧子停在了老五的裤裆上,没砍下去。 东霸天又笑了。 “你还打喷嚏不?我这是帮你治病,呵呵,你肯定不打喷嚏了。你要是再能打一个喷嚏,我现在就放你走,我说话向来算话。” “……”老五的确是一下就把感冒吓好了,再怎么使劲也打不出喷嚏来了。 “你看,是不打喷嚏了吧!”东霸天很有成就感。 据说东霸天的那群兄弟一个个都跟哑巴似的,东霸天只要一说话,他的兄弟就都连大气儿都不出。 “是谁打了我弟弟一砖头?” “我!”房二鼓起腮帮子承认了,他知道他躲也躲不过,干脆认了。 “好!是条好汉,我敬你是条好汉。你打了我弟弟一砖头,我也砸你一砖头。我说话算话,一砖头就一砖头,肯定没第二下。这下砸完,咱们俩两清了!公平吗?!” “公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好!看你就像条好汉!” “把他给我拽到岸上去,这冰面儿上太滑,跑不起来。”东霸天继续说。 东霸天跑开了至少20米,助跑、加速、腾空、扣下。原来这一套动作东霸天也会。比房二拍得还狠! 一声闷哼,房二栽到了岸边。不到一分钟,脑袋旁边儿的雪全化了,被房二口鼻流出的热血融化了。 房二就倒在那儿,东霸天根本就不管他是死还是活。 “西霸天是你对吧!”东霸天明知故问。 “……”李灿然不说话,面部肌肉继续胡乱地跳动。 “你看你,还戴个眼镜,装斯文人呢?” “……” “我叫东霸天,你叫西霸天,究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呢?”东霸天不像老五在问话时那么可爱,那么纯真。他是装可爱。 “……” “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得有一个压倒一个。”东霸天自问自答了。 “要杀要剐,你傻逼楞地!”李灿然早豁出去了。 “痛快!”东霸天对敌人从不吝惜溢美之辞。 “操!”李灿然懒得看东霸天这变态表演。 “看你是个痛快人,我也给你个痛快的。今天你在我弟弟厂子门口捅了11个,11个啊,你挺厉害。我呢,也替我弟弟出头那11个被你捅的来一刀。我就来一刀,就拿你这破腿叉子。你捅11个,我捅你1个,公平吗?” “操!” 话音儿没落地儿,一刀就攮进了李灿然的肚子,这一刀,可没李灿然下午时候打架时那么留情面,差点儿没了根儿。 李灿然咬破了嘴唇没吭声,蹲在了地上。他常玩儿刀知道,这一刀可能要不了他的命,但是肯定至少能要得了他大半条命。这一刀下去,肠子得断多少根啊!这刀还不能拔,一拔就得出人命。这伤还不能耽搁,耽搁时间长了,也得出人命。 东霸天站在李灿然面前,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曾经跟人说过。我恨一个人,我让他冷。我爱一个人,我不让他冷。我从小就不想让我弟弟受冻,可我弟弟好几次差点儿没冻死。今天我弟弟……”东霸天说得好像挺动感情,声音有点哽咽。 东霸天顿了顿,咳嗽了一声,平静了一下情绪,说:“所以,我今天,让你冷。” “镐把呢?!给我刨个冰窟窿!” 一声令下,几条壮汉抡起早就准备好的镐把开刨了。 冰冻三尺啊,一镐把下去,冰面儿上就是一道白印,再一镐把下去,又是一道白印。 “三儿啊,你们几个动动脑子,这冰面你能刨得开吗?你们去找人家已经凿好了钓鱼的冰窟窿,两下就凿开!”东霸天确实比别人有头脑。 在东霸天的指导下,冰窟窿果然很快就凿好了。 东霸天走到了老五和土豆面前,对他俩说:“我从不与宵小之辈为敌。念在你俩是宵小之辈的份上,今天我不收拾你俩了,但是吧,我要交给你俩一个任务。你们把这西霸天头朝下放进这冰窟窿里,你俩每人抓住他一只脚,可别松手啊!你一松手他就掉进这江里喂鱼了!” “……”老五和土豆面面相觑,不说话。李灿然是他俩的大哥,他俩宁可死也干不出这事儿来。 “不愿意去是吧!我说了不收拾你俩了就是不收拾。但是我数仨数,你俩不过去,我现在就把这姓李的脑袋给剁下来!” 东霸天一个数都没数,老五和土豆就过去了。他俩看出来了,这东霸天,今天晚上是真敢把李灿然的脑袋给剁下来。 “把他衣服都给我脱了,脱了能更冷点儿。” “上衣不能脱,哦,有刀,那把他裤子脱了吧!” “留着裤衩子干啥!把他裤衩子也给我扒下来。” 老五和土豆一人拽住了李灿然的一个脚脖子,李灿然就这么被头朝下放进了冰窟窿。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西霸天,今天就看你能不能捉到鳖!”东霸天又诗性大发,他好像对毛主席诗词的确有近似偏执的热爱。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 “拉出来吧,我手冻麻了抓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他也该憋死了。”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真不行了!” 老五和土豆齐刷儿的落泪了。 在这个世界上,能把这哥儿俩弄得一起掉眼泪的,恐怕有且仅有东霸天一个。 “唉!”东霸天一挥手,示意把李灿然提出来。 “他要是命大没死,什么时候你们想找我报仇,我随时恭候!”东霸天扔下句话又一挥手,二十多人跟着他走了。 “小小寰球,有几只苍蝇碰壁……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远远的,还能听见东霸天的诗朗诵。 嘴唇冻得发紫的李灿然被拉上来以后呕了好几口水,躺在了冰面上。 老五和土豆抱着李灿然哭。挫败,这真是挫败,身、心、尊严的全方位挫败。“……李老哥,我们付代价了……”老五哭着说。 “别哭了,快送他俩去医院吧!”傻六儿嘴含糊不清,但是脑子可比吓糊涂了的土豆和老五清楚。 李灿然就是命大,真没死,已经死了90%了,又活了。 房二也命大,也没死。但是他更加不像个人了。 第一次猛农过江,就以这样的结局收场。第二次猛农过江,那已经是五月份了,这是后话。 当然,十几年后,李灿然又以几乎完全相同的手段收拾过当时我市的另一个江湖大哥:东波。这更是后话。只是那次李灿然收拾完东波以后大家都这样评价他:“李老棍子,是那次被东霸天弄出了心理阴影,所以……” 第208章 土匪大院 在李灿然被东霸天收拾的第二天中午,土匪大院前面树杈子上吊了一只大黄狗。 这狗下面,有俩小伙儿在看着它发呆。 “你不是说你会勒狗吗?” “是啊,我会啊!” “那它怎么还不死?” “我看像是死了,我把它放下来看看。” “操!别放,昨天一下午它装死装了好几回了。” “今天也装死好几回了。” 这狗也不知道上辈子是得罪谁了,这辈子也遭这罪。头天下午被刘海柱吊了一下午没吊死本来刘海柱已经不想再杀它了,可是刘海柱的这个在土匪大院的馋朋友非说自己会勒狗,一大早就让刘海柱牵着狗过来了。 刘海柱这朋友姓郝,是标准的土匪大院产品。性子暴、说话糙、无法无天。据说以上三条是土匪大院走出来的人的共同点。 比如说朋友们都知道刘海柱喜欢那上海知青周萌,也都夸这周萌长得好看,但是同样的话从这姓郝的嘴里说出来,那就不是一个味儿。 比如说有朋友夸周萌唇红齿白:“看人家周萌那小嘴唇,什么都不涂,但就跟涂了口红似的!” 这时候这姓郝的该说了:“是啊,跟刚吃完死孩子肉似的,血红血红的。” 要是再有人夸周萌眼睛又大又漂亮:“周萌那姑娘眼睛真大,跟会说话似的。” 这姓郝的又该说了:“嗯那,跟大眼贼儿(田鼠)似的,那大眼睛,哎呀……” 要是还有人夸周萌鼻梁挺:“周萌那鼻梁,真是又挺又直。” 这姓郝的又该接话了:“哎呀,她妈不会是让老毛子(俄罗斯人)强奸过吧!” ……还谁再敢当他面儿夸人? 反正,这小子说话基本是没法听,一句比一句崩耳朵。但是吧,这小子人还不错,讲究、仗义,和刘海柱性格差不多,朋友们还真离不开他。 他有个外号,叫“郝土匪”,谐音就是“好土匪”,意思就是:这小子是土匪中性格最善良的,但即使是最善良的,他还是土匪,没辙。 这郝土匪也是当时这土匪大院中有名的“五大土匪”之一。其他的四大土匪是分别是老土匪、蔫土匪、纯土匪、癞土匪。其实所谓的“五大土匪”并不是说这五个人有多厉害,而是说这五个人各具特点,是这土匪大院中最有名的五位。 纯土匪就是这院儿里最有名的混子,也堪称是这个院儿的老大,就是前文提到过的卢松。这卢松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也似乎没打过什么名动江湖的大架,但是他天生就具备领导能力,从小时候土匪大院这帮孩子就莫名其妙地服他,包括郝土匪都服他,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咋回事儿。土匪大院儿这帮人都是些什么人?拿到社会上去个顶个的都是大混子。可他就是能把这些“土匪”们降服,就得说他的确是有点儿本事。平时土匪大院的人无论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儿,只要纯土匪卢松登高一呼,必然应者云集。所以,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惯有事儿就去找卢松了。 老土匪姓张,是著名土匪镇东洋的后代,这血统,比卢松可正宗多了。据说他这一辈子一共就打过一架,这一架,就把一群红卫兵赶出了这个大院,同时也给土匪大院扎了台型:土匪大院儿,囫囵个儿地进来容易,想囫囵个儿地出去,难。不过这老土匪平时挺仁义,街坊邻居都夸他。当然,后来他的二儿子又成了这土匪大院中走出第一好汉,我市建国以后的第一号土匪,这是后话。 蔫土匪叫光子,据说有人和这光子当了二十几年邻居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这光子上班在市北面的钢窗厂,以前刚上班的时候总有人欺负他,他被欺负了以后也不说话,回头拿把刀就把欺负他这人给扎了,差点没给扎死。回头这些人才知道:这小子原来也是土匪大院的。从此以后,蔫土匪声名远播,再也没人敢惹他。当然了,他也从来不去惹别人。 不管是好土匪、老土匪、纯土匪还是蔫土匪,虽然有土匪之名,可是更像是爱称,因为他四个基本不干啥坏事儿,平时在这院里邻里邻居的关系也都处得不错,出了院到外面也不为非作歹。 但是这癞土匪在社会上名声就差了很多,这小子除了癞土匪这个绰号外,还有另外一个和这名字相近的绰号:“曾老癞”,这曾老癞也有正式工作,在市邮电局开车,司机这工作在80年代初还挺吃香的,曾老癞更是吃香中的吃香。 他们单位几个司机坐在一起赌博,赌油票,这老癞更是从来没输过,因为他赢了当然拿起就走,一旦输了,他抓起一把也走,然后说一声:“江湖救急”,时间久了,没人跟他打牌。他不但对同事横,对自己的领导也挺横,一旦领导在非工作时间用他了,他能把他那车给开蹦高了,哪儿有石头往哪儿开,领导后来都不敢坐他的车,能不坐就不坐。领导咋不开除他?领导敢吗?把他开除了他还不得反天? 这土匪大院虽然在市中心,就在市政府后面,但在80年代绝对是我市的贫民区。因为它既不是东边或者北边的工厂区,又不是南边的铁路区,还不是西边的职工区,全是解放前就在此的一些坐地户,至少有20排房子,每排7家,粗略算下来有140户,但这140户在高校扩招之前最多也就出过10个大学生,这10个大学生还得包括老土匪老张家出了俩。 全市供暖系统都没他们的份,所以他们还烧柴禾呢,每家门口一个柴禾垛,这曾老癞结婚那年也在家门口打了个柴禾垛,但是只打了一次,以后再也没打过,而且这柴禾垛也根本就没动过,他家烧的柴禾都是从左邻右舍的柴禾垛上抽。柴禾这东西在80年代一分钱都不值,手脚勤快点每年去乡下一次俩小时就搂一车回来,一车起码烧两年,可这曾老癞就懒到这地步:不要钱的东西也赖邻居的。 看了没,这曾老癞值钱的东西赖,不值钱的东西他还赖。他活在这世界上,就好像专门为来赖人似的。 邻居们也说他:“就这两根破柴禾,你都天天抽几根去,你这癞土匪这名还真不白给。” 曾老癞不知道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还挺得意:“那是,那是!” 癞土匪和郝土匪是邻居,在一趟房住,成天占郝土匪便宜,可这郝土匪除了能快活快活嘴,似乎也对癞土匪束手无策。 打他?邻居这么多年,不好。 骂他?他根本不在乎。 且说正当郝土匪和刘海柱俩人在望狗兴叹的时候,这癞土匪中午下班回来了。 “咋了?杀狗呢?”这癞土匪见到杀狗,兴致勃勃。 “嗯那。”郝土匪带答不理。 “哎呀,这狗还没死呢!” “嗯,还得一会儿。” “晚上别忘了给我留碗狗肉。” “凭啥给你留?我也不是你老爷子。”郝土匪逮着机会就损癞土匪。 “操,爱留不留!”癞土匪这天不知道为啥,特别有气节。 郝土匪转过了头,冲癞土匪说:“你呀,就是腚眼子长毛。” “啥腚眼子长毛?” “你就是!” “啥叫腚眼子长毛?” “腚眼子长毛——装逼。”郝土匪说。 “哈哈!”刘海柱没憋住笑。 这癞土匪不认识刘海柱,平时别看癞土匪不敢招惹郝土匪,可这癞土匪在外面也是没人敢惹的角色。今天他看到刘海柱嘲笑他,火儿上来了。 “你笑啥?”癞土匪朝刘海柱瞪眼睛。 “咋啦?!”刘海柱也俩眼一瞪,迎了上去。刘海柱就这样,火暴脾气。 “哎呀!你他妈的……” “你嘴干净点!” “我操……” 刘海柱没再废话,浑劲儿又犯了,他前两天在农村那胜仗让他暴力指数最少又增加了10个点。所以他抓着这癞土匪头发就是一通踢。这赤手空拳的癞土匪怎么会是刘海柱的对手?被刘海柱打得晕头转向,毫无还手之力。 郝土匪假装拉刘海柱,其实在偷笑:他早就想收拾这癞土匪了,就是迫于邻居的面子不好意思动手,刘海柱这是替天行道了。 打得差不多了,刘海柱抓住癞土匪的头发一抡,就把癞土匪抡到了地上。 “你服吗?!”刘海柱甩了甩手指缝里的头发。 癞土匪自知不是对手,愤愤地摔门回家了,临进家门口说了一句:“你等着!” 刘海柱乐了:“我等着!” 这样的小打小闹对于刘海柱来说,简直像是吃饭睡觉一样正常。 癞土匪进门以后,郝土匪看着刘海柱笑:“柱子,谢谢啊,我们这个院的人都想收拾他,就是不好意思啊,你可帮了我们大忙了!他就是屎,你就是屎壳郎。没你在,根本没人能收拾得了他!” 刘海柱没答话,继续看着狗发呆。 这狗还真是命不该绝,不大一会儿,警车来了。 “这是来抓谁来了?”刘海柱背着手想看热闹。 警察下车了,问刘海柱:“刚才是你打架吗?” “啊?”刘海柱愣了,刚才那种赤手空拳打两下的架也叫架? “就是你,上车!” “啊?” 刘海柱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就被民警推搡上了车。 这时,癞土匪也从门口出来了。果然是他报的案,他因为在邮电局当司机,所以家里也装了部电话。 “我让你打我!我睡你家炕头去!我天天在你家吃鸡蛋黄!你把我打坏了知道吗?你包得起吗?!” 刘海柱明白了,这癞土匪给自己讹上了。这么赖皮的人,可真是罕见。 因为这件事儿,刘海柱在里面蹲了15天。虽然刘海柱早就不是第一次进去了,但是他这次在里面认识的几个人让他这个老江湖都瞠目结舌。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真得感谢感谢这癞土匪。 第209章 我的唾沫星子,那也是钉子 刘海柱绝对是拘留所的常客,1982年我国刚刚改革开放,对于一些治安案件放得比较宽松,通常打架不出人命、不致残就没什么大事儿。在刘海柱这样经常在街上打架斗殴的混子眼中,拘留所就是个大车店,随时来,随时走。 但是刘海柱这次进来火气不小,原因有二:1、平时打那么多架都没事儿,今天就是简简单单地教训了一下癞土匪,结果就进来了。2、那只大黄狗已经勒了好几天了,可到了今天还没吃到口,等自己放出去的时候,这狗早就该被不劳而获的郝土匪吃了。他太了解郝土匪那馋嘴了。 为啥没在临走前嘱咐一声,狗等我回来再吃呢?刘海柱懊恼。 进了拘留所,刘海柱一看那大通铺,二十来个人躺在那闲聊,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倒是有个人认识刘海柱,还跟刘海柱打了个招呼。正在气头上的刘海柱也没搭理,悻悻地随便找了个地方就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刘海柱被吵醒了。按刘海柱的性格,被人吵醒肯定张口就骂,但是那天刘海柱居然没骂。刘海柱趴在铺头上一看。 一群人正围着一个人起哄呢。 “赌!赌!跟他赌!” “他肯定输!” 被围在中间那人穿着件蓝色的涤卡裤子,脚穿一双黄胶鞋,上身居然穿着一件昂贵的黑色毛料中山装!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只有相当级别的干部才能穿毛料中山装。但是这中山装配上那裤子和黄胶鞋真是不伦不类到了极点。这人长得一点都不难看,甚至还可以说是半个帅哥,但是他的眼睛始终在不停地骨碌骨碌地转,显得格外精明。当然了,说他看起来比较精明是夸他,还有另外一个词更适合他:贼眉鼠眼。 “好!我就跟你赌!”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卢老大就是卢老大!”“卢老大真是好样儿的!”众人夸了起来。 刘海柱自从听见那声洪亮的声音就开始找那声音的发源地,可是惺忪着睡眼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刘海柱这人爱看热闹,实在找不到声音的发源地就站起来找。 “那你要是输了怎么办?!”贼眉鼠眼的那位说。 刘海柱定睛一看,呵!原来刚才那洪亮的声音是人群中的一个身高不足155cm的人发出来的,这人个子实在太小,在人堆里根本看不见。这人不但矮,而且瘦,削尖的下巴、像是外国人一样凸出一截的鼻梁带上一双凸出来的大眼,再加上两条特浓特黑的两条竖着的眼眉,显得格外诡异。 “如果输了,我跪在地上叫你一声大爷!”这小个子嗓门继续洪亮。 “好!我要输了也跪在地上叫你一声大爷!”贼眉鼠眼的人说。 大家起哄:“好!”“好!”“赌!” “那我问一句,你如果输了赖账怎么办?!”贼眉鼠眼的人继续问。 “我卢松没赖过一次账!” “是吗?!” “对!我说出话,就是钉子!铁钉子!” “钉子?!” “对,我说话时的唾沫星子,那也是钉子,个个唾沫星子都是钉子。话说在哪儿,钉子就钉在哪儿!” “好!”大家都鼓掌。刘海柱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鼓掌。这小个子肯定就是土匪大院的头子卢松了,早就听说卢松是个小个子,但是实在没想到个子居然这么小。听完卢松这席话,刘海柱算是明白为什么卢松会是土匪大院里土匪中的土匪了。 就刚才这几句话,说得实在太爷们儿了,一句话说出去,那就是钉子,唾沫星子就是钉子,唾沫星子飞到哪儿,自己这话就钉在哪儿! “找个裁判吧!”大家起哄。 “随便找谁,我的唾沫星子,就是钉子!” “好!”刘海柱又叫了一声好。 这一嗓门也不小,大家都把头转向了站在大通铺上的刘海柱。 “哎,这是柱子哥!就让柱子哥来吧!” “嗯?!他是刘海柱啊,好!就让他来!”卢松说。 刘海柱虽然名声远没卢松大,但他毕竟也是市东边已经成名的一条好汉。 刘海柱显然被大家推举他当裁判弄了一愣:“啊?!你们在赌什么啊?” 卢松从人丛中走了出来,仰起了脖子瞪着凸出的大眼:“柱子,我叫卢松,土匪大院的,今天你就当我们的裁判吧!” 刘海柱从大通铺上跳了下来:“行啊,你们赌啥呢?” 尽管刘海柱已经从大通铺上跳了下来,可卢松还是得仰望着他:“看见了没,就我这衣服,五个扣子,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我放出去,二东子要是能把我这扣子全解开我还不知道,我就跪地上叫他声大爷!” 刘海柱惊了,他不是惊诧于卢松的那句“跪地上叫他声大爷”,而是被“二东子”这仨字给震了。 谁是二东子?!二东子是谁?! 他是我市有史以来的第一神偷,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因为有这第一在这,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二,就连大民、二民哥儿俩都不敢。 据说二东子常年在家睡觉、喝酒,每年只去外地干一个月的“活儿”,而且这一个月中大概也只有三四天在“工作”,其他的时间都用来游山玩水,但是就二东子干活儿这三四天,无论是火车上还是商场里,二东子所到之处,人们的口袋都跟刚被水洗过一样,派出所都得被报案群众给围得水泄不通。当地公安局立案肯定得认定这是一起超级盗窃团伙作案,其结果可想而知,个个都成了悬案,二东子悠哉悠哉地一个人又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然后再在一天之内,扒窃50起,然后再飘然离去。 更加神奇的是:二东子扒窃只是个传说。为什么说是传说呢?因为全市从公安局到老百姓都知道他是个惯偷,但是一次都没被现场抓到过。不但人没被抓到过,而且赃物也从没被发现过。当年也没有巨额资产来源不明罪,所以尽管二东子有花不完的钱,但也没法给他治罪。 不是公安无能,实在是二东子太狡猾。听说公安局的反扒高手只要在人群中瞄一眼,就能把谁是扒手瞄个八九不离十,可是就这连普通老百姓都能看出是个扒手的二东子却从未被抓过,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而且还听说,二东子曾经参与过当年第一届也是唯一一届洛阳牡丹花会中国南北小偷大赛,据说他是北派神偷王瘸子的特邀嘉宾,在那只举办了一届就以王瘸子落网而告终的盛事上,二东子排名第三,探花。而且,这偷王中的探花始终逍遥法外。 当然,这也是传说。二东子本人可是从未承认过——他也不敢承认。二东子不但没在我市干过“活儿”,而且,也几乎从未在别人面前展示过自己的手段。二东子的手艺究竟是跟谁学的,至今还是个谜。还有更玄的传说:二东子能飞檐走壁。这当然更没人见过。 听卢松说完眼前这人就是二东子,刘海柱也有点纳闷:这二东子疯了?跑拘留所来显摆手艺?二东子要是这么爱显摆,早就被抓起来了。 既然卢松都说了自己的唾沫星子就是钉子,那刘海柱就得朝二东子发话了:“你就是二东子对吧,你要是输了不跪下叫卢松大爷,我刘海柱把你脑袋摁茅坑里磕十个头!” 混子普遍瞧不起小偷,二东子虽然是小偷中的王者,但是见到刘海柱这样的大混子,也害怕。 二东子看着刘海柱笑了笑,没说话。 刘海柱转头看了看卢松。卢松俩手护住胸前,蹦到了大通铺上面,趴在那就不起来了:“解啊!我等你解开!” 刘海柱乐了,大家也都乐了:这土匪大院的头号土匪,斗起气来跟孩子没区别。枯燥的拘留所生活,要是没点这样的乐子,十几天可怎么熬啊。 一个小时过去了,大家开始打趣卢松:“卢大哥,起来解手了!” “不解手,我到明天早上都不解手。”卢松趴在铺上,说什么也不下地。 这时大家再转头看离着卢松约十米的二东子,似乎躺在那睡着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大家又开始打趣卢松:“别憋坏了,卢大哥我还等你出去帮我评理呢,你这样还不得把尿脬憋出毛病来?” “操,憋出毛病来我也不下地!”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也都累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刘海柱刚起来,还不太困,趴在通铺上斜了一眼卢松,卢松那俩眼睛瞪得倍儿大,直勾勾地盯着二东子。刘海柱再一转头,二东子正躺那打呼噜呢,看样子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更何况是被二东子这样的贼惦记。 半夜,刘海柱又睡醒了,再斜了一眼,卢松还瞪眼睛没睡呢,再一转头,二东子这哥们儿哈喇子流一枕头了。刘海柱长叹一声:没戏看了,敢情这二东子是成心认卢松当大爷啊!! 由于半夜醒了一次,所以刘海柱起床起得最晚。等刘海柱醒来时,发现大家又把二东子围中间了,正在围着二东子起哄: “哎呀,二东子你从今天起就多了个大爷了!” “二东子你还缺大爷吗?你看我老罗行吗?” “管教让卢大哥马上出去,你行不行啊!” 在众人的吵闹声中,上衣五个扣系得整整齐齐的卢松走到了二东子面前。虽然卢松一夜没睡眼睛里全是血丝,但是卢松显然十分亢奋。 “二东子,愿赌服输!”卢松说。 “对,愿赌服输!”二东子说。 “跪下!”卢松向地上一指。 “……”二东子摸了摸头,双膝一弯。 卢松面有得色。 忽然,二东子又站直了,不紧不慢地指着卢松说了一句:“你输了,你要愿赌服输!” 众人定睛一看:卢松胸前的五颗扣子全开了!齐刷的全开了! 大家都惊了,几十双眼睛盯着二东子看,谁看到二东子是怎么解的扣子了?谁都没看见。毫无疑问,二东子是摸头和屈膝的同时把卢松的扣子解开的,但是这整个过程也就是半秒,他是如何把卢松的扣子解开的却没人发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鸦雀无声。 卢松看着自己敞开着的上衣发呆,不言语。 “你要愿赌服输。”二东子再次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句。 “……好。”卢松条件反射似的回答了一句,但似乎仍然不能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跪下!”二东子暴喝一声,朝地上一指。 卢松脸涨得通红,敞着怀“扑通”一声跪在了二东子面前:“大爷!”卢松的嗓门不小。 “贤侄,平身!” 卢松的脸已经红成了绛紫色,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回头说了句:“二东子,事情一码归一码,以后我肯定不找你麻烦!” 众人都鼓掌,刘海柱伸出了两根大拇指。 第一根大拇指伸给二东子。尽管“偷”这事情为人所不齿,但是二东子的确是神乎其技,把“偷”已经变成了一门艺术,让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且终生难忘的艺术。 第二根大拇指伸给卢松。因为以卢松的江湖地位,只要想赖账,二东子根本没辙,就凭他二东子还敢拿话儿挤对卢松不成?!可卢松真没耍赖,说跪就跪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还有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信誉。 卢松输了面子,赢了信誉。刘海柱全明白了,为什么身高不足155cm的卢松会是混子如云的土匪大院里的第一号土匪:卢松的唾沫星子,就是钉子,铁钉子。 用小学作文里的常用的话说就是:卢松那又瘦又小远去的背影,在刘海柱的眼中渐渐变得高大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刘海柱问二东子。 “你疯了?在这里显摆手艺。”刘海柱不解。 “你以为我想啊?!卢松说了:我不跟他赌,他就掰断我手指头。我是因为打架进来的,要是在这断了手指头,以后我咋办。” “他还真掰啊!” “你说呢?!” “嗯……肯定的。” “你进来的时候我也刚进来,他非要见识见识。” “你赢了非让他跪下干吗?你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他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透露一下呗,你这手艺是咋练的?” 二东子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刘海柱的肩膀:“呵呵,反正不是在开水锅里夹夹肥皂片儿就能练成的。” “那是怎么练的?!” “……呵呵。”二东子笑而不答。 第210章 盗亦有道1982 卢松出去以后,刘海柱没少跟二东子唠。本来刘海柱挺瞧不起这些扒手的,但他和二东子聊了几回发现,这小偷有点儿与众不同,虽然算不上是个侠盗,但也算是盗亦有道。二东子平时几乎从来不跟别人说自己偷东西的事儿,但是他也觉得刘海柱这人嘴严实、值得信赖,在身边没人的时候多少跟刘海柱透露了点儿。 刘海柱问:“平时你都去哪儿干活儿啊?!” “从江浙到两广,除了西藏新疆,我都去溜达过。” “没被抓过?” “……呵呵,只有一次险些被抓。” “在哪儿?” “北京火车站。” “说说。” “我师傅说过,有几种人的钱拿了是要遭报应的。所以我从来不对寡妇、老太太、求医看病的、学生这样的人下手。前年冬天我出去干活儿,一路擒了肥羊无数,本来已经打算收工了,不再出货了。但是到了北京站,我又发现了一只肥羊,这人一看就是国家干部模样,戴着个眼镜,穿着中山装,从保定一上车就死死地摁着上衣口袋。我一看就知道他那上衣口袋里有货。我是有原则的,出去的时候干活儿,回来的时候基本不干活儿。但是我最恨保定人了,保定府出小日本狗腿子,这人肯定是狗腿子后代。” “扯淡!敌后武工队也是保定的,你怎么就不想想他是敌后武工队的后代。” “我当时忘了敌后武工队了,我就记住保定府的狗腿子了,所以,这货,我必须出!” “想出就出呗,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 “嘿嘿,我盯了他一路,等他下车一抬手,我就下了他的货。” “……”刘海柱刚刚在前几天看到了二东子的手段,他太相信二东子有这本事了。 “这人走了几步一摸口袋,开始大喊:我的钱丢了,抓小偷啊……呵呵,这样的事儿我见到的太多了,根本没当事儿,我就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你别跟说评书似的行吗?!” “走了几步我听见那男人不喊了,我回头一看,这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儿,跌坐到了雪地中间,俩手抱头,浑身颤。我一看就知道,他肯定哭呢。啥事儿让这么一个老爷们儿哭成这样?我挺好奇,我走了过去拍了拍他问:大哥咋了?啥东西丢了?” “……”刘海柱听得挺入神。 “这老爷们儿把脸一抬起来,我就看见了他那眼泪和鼻涕都混在一起了,我干了这么久的活儿,还没见过一个老爷们儿哭成这样过。当我听见他说这是我女儿看病的钱的时候,我居然良心发现了。我拿着他那包着钱的手绢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大哥,你看看这是你的钱不?刚才掉地上了。” “你还他了?!” “咳,麻烦就出在这。我师傅跟我说过,只要到手的货无论如何也不能还回去,我真是后悔没听老人言。这老爷们儿把包着钱的手绢接过去以后,抓着我的手千恩万谢,说什么也不让我走,让我给他留地址,要给我送锦旗。我哪敢给他留地址啊,我只好敷衍几句。这时,反扒的警察也赶过来了,一看见有捡到东西物归原主这事儿,非要带我进去做记录。这把我吓的,可我走还走不开,只能跟这警察和这丢东西的老爷们儿进了铁路派出所。结果,好家伙,反扒的警察的习惯就是盘问,我几句谎话说出去以后被越问越慌,可这警察还越问越多。大冬天的,我满脑袋汗。后来这反扒警察真怀疑我了,问我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撒谎。幸好丢东西这哥们儿力保我,他说我肯定不是小偷,哪儿有小偷偷了东西再物归原主的,硬把我从铁路派出所给拉了出来。出来以后,这哥们儿再次对我千恩万谢,还说要让他女儿认我当干爹孝顺我,我心里这个不舒服,赶紧找了个借口走了。唉,这事儿真悬啊……” 刘海柱听了这话愣了半晌,他想不到二东子居然是这么一个人,好像的确跟其他的小偷不一样。 刘海柱问了句:“二东子,你把钱还他后悔吗?” 二东子也愣了愣:“……后悔,唉,也不后悔,要是我把他钱拿了,他女儿的病没法治,我那得造多大的孽,造孽是要遭报应的,我不后悔可不是为他女儿啊,我是怕自己造孽遭报应。”二东子这人真奇怪,别人都拼命证明自己是好人,可二东子总是拼命证明自己是坏人。 “那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儿你怎么办?” “操!不可能再遇到了。” “我就问你遇到了怎么办,是还,还是不还。” “……还!” “好!”刘海柱重重拍了一下二东子的肩膀:“出去以后,我请你吃狗肉!” “真的?” “……真的!”刘海柱一激动把自己那只不知道是否还在人世的狗给答应出去了。虽然还没想好自己那只大黄狗要是被郝土匪吃了咋办,但是先把牛吹好了。 “那好,就等你的狗肉了!” 二东子和刘海柱击了下掌。 刘海柱又说了一句,让二东子懵了。 刘海柱着脸说:“我进来之前的确是有条狗,但可能是已经被我朋友吃了。这样吧,要是被我朋友吃了,你就再去偷一只。”刘海柱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啊?我偷?!” “是啊,你不是能偷吗?” “……我……” “哎呀,对了,你会杀狗吗?我那只大黄狗勒了好几天了都没勒死,你把狗偷来然后勒死,然后咱们吃。” “我操,我去偷然后我杀,到底是你请我吃狗肉还是我请你吃狗肉?” “当然是我请啊,狗肉在我家里炖!” “我操?!” “是啊!对了,你家有酒吗?你把狗偷来杀了来我家时顺便再带点酒。” “哎呀我操……”二东子快被刘海柱整疯了。 “我都给你想好了,我有个朋友叫郝土匪,他家有只大黑狗,哎呀,那狗特别肥,比我那个黄狗肥多了,到时候你就偷那只……” “操!”二东子捂着耳朵,不听刘海柱说话了。 刘海柱一脸无辜地看着二东子,他的确无辜,他的确想请二东子吃狗肉。 刘海柱这次进来还真没白来,见识了卢松又认识了二东子。不过,认识这二位只是个开始,并不是结局。真正对刘海柱日后产生影响的是另一位。卢松和二东子都给刘海柱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可是这位却让刘海柱真真正正走向了江湖。 且说卢松走了以后,刘海柱本应睡头铺。那个年代很少有经济犯、贪污犯之类的,进拘留所的多是一些在街头打架斗殴的,刘海柱虽然在当时并不是顶级江湖大哥,但也是小有名气的混子。但刘海柱这人不爱出风头,卢松走了他也老老实实地睡在自己的铺位上,毕竟这是拘留所不是看守所,一共也就是那么几天的时间,睡了头铺也没什么意义。反正,刘海柱睡在哪儿,也没人敢惹他。 在刘海柱15天拘留的最后一夜,看守所里来了一位彪形大汉。本来来个彪形大汉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彪形大汉在80年代初的中国却不常见,因为那个年代的人普遍偏瘦,个个都营养不良的样儿,忽然出来一个浑身肌肉疙瘩的人,的确是有些扎眼。 这人不但长得扎眼,做出的事儿更扎眼。 这彪形大汉一进屋,做的第一件事儿不是跟大家打招呼,而是直接走到头铺,三下五除二把头铺的被褥扯到了地上,然后一抬手,扔上去了一床新被子,自己脱了鞋就躺了上去。 见过嚣张的,但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这些拘留所的常客们,随便哪一个不敢带刀子在街上扎人?这人是谁?怎么敢在这里这么嚣张? 一屋子人,没一个人说话。也许并不是不敢说话,更多的觉得惊诧。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本来应该睡在头铺的张老六,看张老六作何反应。这张老六虽然不是东霸天那样的江湖大哥,但毕竟也是一号人物。这彪形大汉这么做,是在是太折张老六面子了。 哪知道张老六一脸堆笑地朝那彪形大汉走了过去:“大哥啊,这被子是我的,你招呼一声我就搬走了呗,你干啥扔地上啊!” “是小六子啊。哎,小六子啊,给大家唱个曲儿吧!”这彪形大汉眯着眼睛,头都不抬,懒洋洋地躺在铺上。 “唱什么呢?”这张老六还真听话,还真要唱。 “嗯,《打金枝》吧!”这彪形大汉看来不怎么文艺,但挺曲艺,喜欢听曲儿。 “浩然大哥,这个我唱不太好。”张老六面露难色。 “唱不好也得唱,我爱听。” 听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为什么这个彪形大汉这么嚣张、这么不守规矩了。 啥叫规矩?规矩就是由强者制订,然后由弱者遵守的行为规范。因为他是张浩然,所以他有权力不守规矩并制订规矩。 第211章 商业计划 这哪儿是个拘留所啊,这分明是个武林大会。走了个卢松,进来了个刘海柱,刘海柱刚要放出去,张浩然又进来了。而且,这里面还有个二东子。 正在和二东子聊天的刘海柱,斜着眼睛看着张浩然和张老六。张老六的曲儿唱得的确不怎么样儿,一句也不在调上,可是张浩然却摇头晃脑的听得挺认真。看来这张浩然是个伪曲艺青年,根本没有任何艺术鉴赏力,还不如刘海柱呢。 刘海柱哼了一声,他看不惯张浩然的跋扈,更看不惯张老六的谄媚。要是让刘海柱在张浩然和张老六之间选择一个揍一顿的话,那么刘海柱肯定选择的是揍张老六。就好比当年在东北,对中国人下手最狠的不是小日本,是朝鲜来的二狗子。让张老六这样的人有机会狗仗人势,他得比张浩然还过分。用二东子的话来说就是:我最恨狗腿子了。 二东子又把耳朵捂上了,龇牙咧嘴地看着刘海柱。 刘海柱乐:这小子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动不动就捂耳朵。 张老六那破锣似的嗓子终于停止了干嚎,整个号子的人都松了口气,个个都偷偷地擦了把汗。 “这就完了?”躺在铺上的张浩然眯着眼睛看着张老六。 “完了。”张老六也知道自己唱得不好,讪笑。 “那再唱个别的吧,我记得你会唱那叫什么来着?对,《白蛇传》!” 那个年代没什么文艺活动,流行歌曲更是几乎没有,流氓们都喜欢小曲儿。 “啊?还唱啊?!”张老六自己也唱累了。 “唱啊!我就喜欢听你唱。” “那好吧!” 张老六又摇头晃脑地开始唱了。大家刚才的汗还没落呢,新的汗又出来了。 “调子起低了,高一点儿。”张浩然还能听出调子高低,不断地指导张老六。“再高一点!”“哎,对了!”“操,现在又高了,小六子,你这唱功怎么退步了啊?!” 张老六不敢唱了:“浩然大哥,天太冷,感冒了。” “算了,算了,不听了,咱们大家唠唠。” “哎,好,大家都过来啊,跟浩然大哥一起唠唠。”张老六真是十足的狗腿子。 除了倚在墙角聊天的刘海柱和二东子,大家都凑在张浩然旁边聆听江湖大哥教诲。尽管有俩人没凑到自己身边来,但是张浩然丝毫不以为意,开始了“浩然式”的训话,可能他觉得墙角那二位不过来听他“授课”是他们俩的损失,根本没必要非要他俩也过来。据说张浩然这人虽然岁数不是很大,但是总爱以长者自居。虽然文化不是很高,但是酷爱教育小兄弟们。尽管谁都比较烦爱教训别人的人,但是似乎都不太烦张浩然的话,因为张浩然这人似乎对党和国家的新政策了解得比谁都透彻,在他那看似粗鲁的谈吐中,总是不乏真知灼见。 “你们这帮混子,成天就知道打架斗殴,成天进拘留所,知道丢人不?一个个都老大不小了,成天没个正事儿。” 一屋子的人没一个答话,可能大家都觉得没法回答,因为张浩然也进了拘留所,肯定也是因为打架斗殴进来的。可能张浩然在训话的时候忘了自己也是在拘留所里面。 看见没人答话,张浩然自己开始滔滔不绝了: “现在时代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们还当是文革武斗呢?现在都去赚钱了,你们懂什么万元户吗?” “你们肯定不知道什么叫万元户,就算是知道,你们也没见过。” “现在国家有了新的政策,以后不再会有什么资本主义的尾巴了,资本主义的尾巴越长越好。万元户不就是靠资本主义的尾巴致富吗?” “你们肯定也听收音机吧?!可是你们成天在收音机里听《隋唐演义》,那些东西有啥用?你听100遍你能成了俏罗成?” “就算是你成了俏罗成也没用,当今社会,你敢杀谁去?” “我也听收音机,我也偶尔听听《隋唐演义》,单田芳那老爷们儿讲得确实不错,但那只是个消遣。我听收音机主要是关心政治。” “比如,前段时间我就听到一句话,听到这句话我就明白我将来要干啥了。你们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 张老六接茬:“浩然大哥你听见啥了?” 张浩然面有得色:“收音机上说:个体经济是公有制经济的必要补充!” “你们知道啥叫必要补充吗?必要补充就是说:以后就必须要有个体经济。” “我就准备搞个体经济了,我就准备搞个公司。” 大家都听迷糊了:“啥?公司?啥叫公司?!”的确,公司这个词太久没在中国出现过了,现在从张浩然嘴里说出来,大家都一时不懂是咋回事儿。 听到张浩然说这些,刘海柱和二东子也不自觉的凑到了张浩然的跟前。 “公司你们都不懂?公司就是一个人当经理,然后再找几个帮忙的,一起赚钱呗。我当了经理,你给我帮忙,我就给你开工资!” 大家仿佛明白点儿了:“啊?这就叫公司啊。” “嗯,对!”张浩然是个好老师,起码不厌其烦。 “那这个公司是干什么的呢?” “我想好了,卖点儿君子兰什么的,现在长春的君子兰挺赚钱。” 张老六又接茬了:“我也听说了,长春那君子兰一盆好几百。” “好几万。”张浩然淡淡地纠正了一下。 张浩然这几句话彻底把这群土流氓震了,好几万!好几万是啥概念?国家干部一个月工资不到40块,他一盆花就是好几万。天呀!要命了,要了亲命了。 已经把大家震得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的张浩然又说话了:“不过我暂时手头没什么钱,还玩不起君子兰,我想我这公司先干点儿别的,干点儿来钱快的。” 张浩然继续说:“我本来进来之前就想做个生意,先赚点钱,然后去搞君子兰。结果我和钢窗厂的陈卫东打起来了,就这么进来了,等我出去,一定把我的生意好好干干。” “你这个生意到底是啥啊?!”刘海柱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了。 “我这个生意,不能说。” “说说吧,说说吧!”大家现在都挺膜拜张浩然。 “不说,说了被你们学去怎么办?” “你就说吧,我们肯定不学!” “肯定不学?” “肯定不学!” “那好,我就跟你们透露透露。” “好啊,透露透露,你们可得给我保密。”张浩然虽然不懂“商业机密”这词,但是他早在30年前就有了商业机密的意识。 “那肯定保密。” “好吧,既然大家都这么想知道,那我就说说。我呢,想在一中后面租个房子,房子窗户和门都拉上帘子,一点儿光也不让它进。在这房子里,我弄俩漂亮姑娘,让这俩姑娘一丝不挂躺炕上,然后我在门口收门票,门票2块。但是进来的人啥都看不见,因为有帘子把光挡着呢。这时候我拿个手电,进来的人如果想看这姑娘的脸蛋,我收3块,然后我拿我这手电照这姑娘脸蛋。进来的人如果想看这姑娘的胸,我收5块,然后再拿这手电照这姑娘的胸,如果进来的人想看那啥,我就收10块!” 土流氓们听到张浩然这商业计划都纷纷拍大腿叫绝:“哎呀,浩然大哥就是浩然大哥,这么好的办法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张老六又答茬了:“那浩然大哥,我要是一下就出30块呢?” 张浩然乐了:“小六子你这色狼,你要是出30块我把手电借给你!你要是出50块,我……我把电灯给你拉开!” “哈哈哈哈哈哈!”土流氓们都跟着淫笑了起来。 连刘海柱都憋不住笑了:“这张浩然怎么这么能把握某些人那龌龊的心思而且还能利用这个赚钱呢?真是个商业的天才。就是不走正道。” 那个年代,国人都已被压抑得太久,刚刚出现点儿松动,就都蠢蠢欲动了,张浩然这时机抓的,真不错。 “你们别笑,谁要是出100,我关门走,这俩姑娘这一宿就归你了。我就是考虑到大家没那么多钱,所以才想到了这个办法。没钱的就少看点儿,过过眼瘾。有钱的就多看点儿,甚至那啥一次。”这张浩然还无师自通懂了细分市场,给所有不同收入的色狼机会。 “浩然大哥的这个公司真好!” “浩然大哥你这公司啥时候开张啊!我一定去!” “哈哈哈哈哈!”张浩然大笑,他对自己的商业头脑最得意了。 二东子小声跟刘海柱嘀咕:“知道张浩然他家以前是干什么的不?” “干啥的?” “解放前,一中后面那条马路,迎春院,就是他家开的,当时的老板可能是他爷爷。” 刘海柱一听“迎春院”这仨字就明白了:迎春院是解放前我市最大的窑子铺,一楼是大烟馆,二楼窑子铺,一条龙服务,在东三省都小有名气。 刘海柱又乐了: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第212章 狠斗私字一闪念 盘着腿坐在大通铺上授课的张浩然没听见二东子说啥,但却注意到了二东子。 “哎,那是二东子吗?”张浩然好像有点儿近视,看不太清楚。 “是我。”二东子举手。 “你因为啥进来的?” “跟东郊的大虎打起来了。” “哦,你有烟吗?” “没有,抽没了。” “你那么有钱能没烟抽?” “真没有,呵呵。” 张浩然显然有些懊恼:“你们谁有烟?” 没人应声,二东子偷偷指了指张老六,朝张浩然挤了挤眼。二东子知道张老六有烟。 “张老六,你有烟吗?” “我……有……” “那我刚才问你怎么不拿出来?” “我……” “你什么你!我问你呢!刚才怎么不拿出来!” “现在不是人多么,狼多肉少不够分。” “人多怎么了?咱们既然都落难在这,都在这一个屋檐下一个大通铺上,那就都是兄弟,小六子我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张浩然满口都是大道理。 “你当时一问,我还没想好,所以就没说。” “那你到底是想给还是不想给?” “我还没想好……” “你是不是当时想把烟藏下来自己抽?!”张浩然现在的表情就像是个铁面无私的法官,严肃着呢。 “……我……” “是还是不是!” “……是!” 张浩然接过了张老六毕恭毕敬递过来的一支连过滤嘴都没有的卷烟,悠然地点着了以后对张老六说:“把这盒烟拿去给大家发圈!” “兄弟们,就小六子这样的行为,在咱们这里,必须要批判,必须的。今天,我们就要狠斗私字一闪念!” “啥?!” 大家都彻底被张浩然雷晕了,张浩然来拘留所里开批斗大会来了?现在外面都好几年没开过批斗大会了,这张浩然也太讲政治了。刚宣讲完国家的新政策,现在又开始开批斗会了? “狠斗私字一闪念!”张浩然吐了口烟圈,镇定自若且斩钉截铁地回答。 “哦……”大家都明白了,刚才真没听错,张浩然真是要“狠斗私字一闪念”。 “小六子,你过来。” “干吗?!”张老六好像怕张浩然动手打他。 “没事儿,我就是要以你为例,跟大家讲讲如何狠斗私字一闪念。” “好啊!好啊!”大家都和张浩然一样无聊,在拘留所里开开在外面好几年都没开的批斗会,也着实不错。 “好吧!那我现在就说说小六子的行为,他可能也想把烟分出来抽,可是他在那一刹那忽然有了私心,怕大家把他的烟抽光。这就是私字一闪念!我们就要狠斗这个。” 张老师又开始授课了。孔子有弟子三千,七十二贤人。张浩然有弟子三十,一个贤人都没有,全是混子。 张老师又吸了一口烟,表情凝重地说:“狠斗私字一闪念,就是要你在灵魂深处闹革命,狠斗私心。私心这个东西人生来就有,总在灵魂的最深处,一般时候不表现出来,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就会表现出来。比如小六子,刚才就在大家都没烟的时候动了私心,想把烟藏起来自己抽。他这就是意志不坚定、思想一松劲,人的私欲是无穷的。几根烟事小,但是其中的私心可不小。小六子这样做,于公于己,都会有危害。” 张浩然老师讲得认真,下面的“同学”听得也聚精会神。张浩然老师和东霸天虽然都是一个时代的江湖大哥,但是他俩的风格迥异。东霸天是真有文化,是个有精神病前兆的有文化的混子。而张浩然老师则是精神极度正常的满口似是而非理论的没文化混子,张浩然的确是没文化,但是他似乎的确有着不错的智商,在外面听来三言两句,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一整套糊里糊涂的理论,他这理论想去糊弄东霸天显然是不够的,但是糊弄一些土流氓显然是绰绰有余了。 张老师继续授课:“为什么说小六子于公于己都是危害呢?因为,于公而言,是由于他的私心让大家都没烟抽,烟瘾难熬啊。于己而言,他自己抽那么多烟,还不得抽死!” 对于张浩然这句话,听众反响不是十分强烈,因为这话说得似乎没什么理论依据,太大实话了。 张浩然也觉得刚才的几句话说得并不是十分精彩,因为他懂的那些刚才已经全说了,所以又补充了一句:“对于我们闯江湖的人来说,私心更是必须要狠斗。我们闯江湖,就要互相帮助,在我落难时,你忘掉私心伸出援手,将来你落难时,也会有朋友向你伸出援手。我再强调一次,一支烟事小,私心可不小。这样吧!小六子,你进行一下自我检讨。” 张浩然自己没词了,把包袱抛给了张老六。 “啊?我检讨?我不会检讨啊!” “我操,检讨都不会。” “我真不会,要么这样,我还有一包烟,给大家再发一圈吧!” 看出来了,张老六是真不会,一咬牙又要发出一盒烟。二十来个人,都对张老六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张老六哭的心都有。 “小六子,你很不错,有进步,咱们今天没白批斗一次,你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你的确有进步。”张浩然老师对自己的贤徒很满意:“这样吧,大家也都检讨检讨,如果大家不会做检讨,那我先自我检讨一次!给大家做个示范。” 看来张老师不但训诫、传道,还具有自我批判精神:“我今天就是有了私字一闪念,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人爱听曲,我呢,从一进来就想听听曲。所以我就让小六子唱了一首,小六子唱完一首我又让他继续唱。这就是我的私心,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爱听曲就让人家唱呢?我让小六子唱了,影响了大家休息、聊天……” 张老师没完没了的反反复复说了三四分钟,听众们似乎有点厌倦了。盘着腿坐在大通铺上的张浩然老师也发现了。 张老师赶紧掉转话头:“这样吧,大家都检讨一下自己今天的私字一闪念!嗯……这样,二东子,你先来!” “啊?!我?!”二东子没想到张浩然的枪口一下对准了自己。 “对啊!就是你!” “我今天私字没闪念。” “你还私字没闪念呢?你私字天天闪,谁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啊,今天这里,最应该检讨的就是你。” “呵呵,那你说我是干什么的啊!” “你不就是个扒手么?”张浩然老师有点恼。 “你见过我扒谁了?” “我没见过你扒谁,但是大家都知道你是。今天,你必须检讨。” “我不检讨。”二东子挺倔。 “呵呵,不自我检讨也行,那你批斗一下你师傅吧!都说你有个师傅,‘文革’前是个惯偷。” “你别扯我师傅身上。” “我爸认识你师傅,说那老逼灯又能偷,又好色。就他了,你就批斗他!” “你说谁老逼灯?”二东子是真恼了。 “老灯”是东北话,专门骂老头的东北话。而“老逼灯”则侮辱意味更上一层。 “哎呀,你还敢跟我瞪眼!我就说你师傅是老逼灯,怎么着吧!” “你爹才是老逼灯!” “我操你妈!”张浩然光脚丫子蹦到了铺下,一把拽住二东子头发,俩手指头塞进了二东子的嘴:“我扯烂你这逼嘴!” 文斗升级为武斗了。 二东子打架不行,混社会不行,但还真有股不要命的劲儿,张嘴一咬,就咬到了张浩然的手指头。张浩然右手奋力一拽,左手一拳抡到了二东子的腮帮子上,这一拳就把蹲在地上的二东子给抡倒了。 二东子捂着腮帮子还没等爬起来,张老六就蹿了过来。二东子恨狗腿子是有道理的。 正当张老六抬腿想踢时,一条更强有力的腿悄无声息地朝张老六踹了过来。只一脚,就把张老六踹翻。 张浩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眼前就出现了一条瘦瘦高高的汉子,这汉子一推就把浑身肌肉疙瘩的张浩然推个趔趄:“张浩然,你他妈的别动!” 多少年没人敢对张浩然这么说话了,张浩然定睛一看:眼前这条汉子瘦骨嶙峋、眉清目秀、高鼻梁薄嘴唇。虽然瘦,但是戳在地上又直又挺,一看身体素质就不一般。 “你他妈的是谁?!”张浩然火大。 “刘海柱!”刘海柱这个名字显然没张浩然响亮,但是张浩然也应该有所耳闻。 “我管你是什么柱!” 张浩然抡拳头直奔刘海柱面门,刘海柱灵巧地躲过,挥拳朝张浩然面门打了过去,张浩然下意识地一躲,哪知刘海柱这一拳是虚招,实招是随后飞出去的窝心脚。这一窝心脚,给张浩然的心窝踹了个正着,尽管张浩然体壮如牛,但也被刘海柱这一脚剜得险些背过气去。刘海柱复员之后每天腿绑沙袋跑步十公里,这一脚真是雷霆万钧。 刘海柱一脚得手后冲上前去就抓住了张浩然的头发,正想抡脚踢张浩然面门时,被几个“狱友”拽胳膊的拽胳膊,抱腰的抱腰,拼死地拦住。刘海柱动弹不得。 “狱友”们拉偏架而没帮张浩然动手已经很给面子了,这是向张浩然效忠的大好时机。如果不是因为跟张浩然动手的是以打架不要命闻名的刘海柱,很多人肯定早就帮张浩然打刘海柱了。 据说张浩然也会两下子,虽然没刘海柱的身手和力气,但毕竟体格在那摆着呢,被刘海柱窝了一脚只用了一两秒钟就顺过了气。张浩然两只手搭住了抓住他头发的刘海柱的手腕,按住手腕奋力一抬头,朝刘海柱的肚子又蹬了一脚。 刘海柱吃痛,撒开了张浩然的头发。张浩然拧住刘海柱的胳膊,朝刘海柱的小腿又蹬了一脚。这一脚,险些给刘海柱的小腿蹬折了。 正当拧着刘海柱胳膊的张浩然想把刘海柱的胳膊拧断时,两只眼睛一阵剧痛。眼前一片蓝光,啥都看不见了。 完了,眼睛瞎了。这是张浩然的第一反应。 张浩然松开拧着刘海柱胳膊的手,捂住了眼睛。 这是咋回事儿?原来二东子看见刘海柱形势危急,蹿过来指如疾风、手如闪电地用他那两根“干活儿”的手指头戳了张浩然的眼睛。 二东子不会武术也没练过,可是他那两根手指头,可能在全国也能排得上名。 张浩然的眼睛被这两根跟钢筋似的手指头戳了一下,那是啥效果?! “别打了,别打了!” “都是兄弟,打什么啊!” “拉住了他们,都别打了!” “看看浩然大哥的眼睛有事没?” “柱子腿咋样?!” 二十来个“狱友”,跟杀猪似的每四五个按着一个人,硬生生的把这架给拉开了。 为啥硬给拉开了?因为张浩然失去战斗力了呗。要是张浩然还能打,这帮人肯定把刘海柱和二东子按在地上让张浩然打。 张浩然揉着眼睛睁开眼,看样子眼前的东西还是模糊的,因为张浩然的眼神十分迷惘。 刘海柱气性太大,被狱友们按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他一身钢筋铁骨,挨这两下问题不大。但是打架打到一半被人硬给拉开,让他十分不爽。他本来是想把张浩然打个腿断筋折才罢休。 二东子也被按在地上,两个人分别抓着他的两个手腕。大家都太怕二东子这两根手指头了,那真是又准又狠,要是二东子再伸他那两根手指头戳谁眼睛一下,那说不定下场比张浩然还惨。 半晌,张浩然好像是能看清楚了点儿东西,说了句话:“刘海柱,咱们的账,出去再算。” “我操你妈,等出去我把你腿给打折了。”刘海柱骂。 张浩然继续揉眼睛:“二东子,我不把你那两根手指头掰断了,我不姓张!” “我等你掰!你不把我手指头掰断了你是孙子!” 二东子硬气着呢,虽然二东子打架不行,而且也没有哪个团伙儿帮他打架,但是好像二东子谁都不怵。二东子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敢跟卢松较劲,现在有了刘海柱这个街头霸王在身边,更不怵张浩然了。 狠斗私字一闪念这个批斗活动以一场混战结束,这场混战,在“狱友”拉偏架的前提下,刘海柱和张浩然打了个平手。 刘海柱想起来活动活动身子,试试自己的腿有没有被张浩然踢断,“狱友”们不让,他们怕放开刘海柱,刘海柱就扑过去打张浩然。 张浩然想动弹,“狱友”们也不让,他们怕张浩然和刘海柱再动起手来张浩然吃亏。尽管刚才都拉了偏架,但是这些“狱友”们也后怕:张浩然的确不好惹,那刘海柱也不是什么善茬,要是拉偏架把刘海柱拉急了,他肯定出去以后提着菜刀挨个剁。 张浩然是他的整个团伙不好惹,而刘海柱虽然没什么团伙,但这个人就是一尊瘟神,刘海柱那独往独来拎着把破菜刀满大街找仇家砍的形象,深入我市80年代初大小混子乃至普通市民的心中。谁惹急了刘海柱,他不把仇人剁了,肯定誓不罢休。 “都别打了,唠得好好的,别打了,要么这样,张老六再唱个曲儿吧!”狱友们都想打圆场。 “他要是敢再唱,我把他牙全给掰下来!”刘海柱可着嗓门喊。 张老六看了看张浩然,不敢唱了。 “刘海柱,你等着,等出去!”张浩然磨着牙说。 “对,等出去,操!”刘海柱也希望能出去跟张浩然决战一番。 “行了,行了,都睡觉吧!” 这拘留所风波终于暂时平息了。 张浩然老师授课授出了仇恨,这是他所料未及的。 张浩然老师居然被弟子打了一顿,更是他所料未及的。 张老师可能也有点郁闷:我先是讲国家政策然后又讲如何赚钱,然后再讲“狠斗私字一闪念”,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我这是得罪谁了。 二东子更郁闷:要狠斗私字一闪念就斗呗,干吗拿我师傅出来说事儿,说事儿就说事儿呗,干吗还要骂我师傅老逼灯。 张老六也郁闷:我还没等打呢就被一脚蹬飞了,我再怎么也是个小号的江湖大哥,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不行,出去我得报仇。我打不过刘海柱我还打不过二东子吗? 最郁闷的是刘海柱,一架打到一半就被拉住了,这样的事儿比挨顿打还憋屈。 二狗认为:这些人都是闲的,都是闲得蛋疼。二十来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聚一屋里,谁都不服谁,不打架才是奇怪呢。 第二天,刘海柱和二东子前后脚出了拘留所,临走时刘海柱还对张浩然说了句:“我等你出来。” 张浩然好像是恢复了视力,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操!” 刘海柱一瘸一拐地走出拘留所没多远,二东子就撵了上来:“柱子哥,你那狗肉呢?” “哎呀,对呀!走,去吃狗肉!” “去哪儿吃啊!” “去郝土匪家!” “他要是把狗吃了呢?!” “那就吃他家的狗!” “他要是不让咱们吃呢?” 刘海柱乐了:“我不是说了嘛,你偷!” “啊?!” 刘海柱走到了郝土匪家的门口,看着铁门唏嘘不已。15天前,他就是在这勒狗打了癞土匪被抓了起来。那时候才是元旦,现在已经是小年了。如今:黄狗不知何处去,铁门依旧笑春风。 刘海柱砸门:“郝土匪,郝土匪你给我出来,我的狗呢?!” “哎呀,柱子啊!出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呢。”门还没开,郝土匪先在院里喊了。 “快点开门,别磨叽。” 郝土匪拉开了门,看着二东子问:“呦,这是谁?” “二东子,我朋友,我问你,我的狗呢?!” “啥狗?” “就是那只黄狗啊!” “哎呀,你要不说我都忘了,你成天惦记这狗干啥玩意,你知道这狗是公的还是母的啊?” “我问你狗呢!” “狗在我家院里呢,这不是等你出来给你接风嘛。我琢磨着你要是出不来了,我就把它养到死。” “算你有良心!” 刘海柱往院子里一看,那大黄狗果然在院子里拴着。 “郝土匪,我问你,你有没有动过吃这狗的念头?” “我?” “对,你想没想过?” “我……想过。” “你要狠斗私字一闪念!”刘海柱顺口说出了张浩然的格言。 “啊?!你说啥?”郝土匪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呸,我啥也没说!” 刘海柱说出“狠斗私字一闪念”这几个字,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第213章 郝土匪酒后不靠谱 “你呸什么你呸,别跟个娘们儿似的!”郝土匪说。 “没事儿,没事儿。”刘海柱也不好意思说他在拘留所被张浩然“训诫”了一番。 郝土匪把刘海柱和二东子请进了屋里:“这不快过年了吗?我爸我妈我弟弟都回老家上坟去了,明天才回来,今天就咱们哥儿仨,可劲折腾。”那个年代有几个人能成天下馆子啊,都是在家里吃,谁家里没人就去谁家喝酒。 “好啊!你家有酒吗?”刘海柱一进房间就到处看是否有酒。 “有酒!一桶呢!这不过年嘛,我家打了一桶酒!”郝土匪是挺大方。 “不错,不错,今天那就好好喝喝。”刘海柱上了炕,盘着腿坐下了下来。 “柱子你腿咋瘸了?” “在号子里跟张浩然打起来了。” “没吃亏吧?” “没有,等出来我非收拾一顿张浩然!” “操,我帮你!干他!” “不用,我自己能收拾他。” 刘海柱在被厂子开除以后,整天无所事事,他虽然热衷于在街头斗殴,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就是看谁不顺眼就跟谁打一架,看谁挨欺负了就替谁报报不平。他也不像东霸天等人那样手下有一群小兄弟,说平谁就平谁说灭谁就灭谁。 刘海柱的朋友不少,郝土匪就是其中的一个,但是刘海柱要是跟人打起来很少找像是郝土匪这样的朋友帮忙,多数时候都是自己解决,他也的确有能力自己解决。要是给我市在1982年初的混子划分几个层级的话,那刘海柱应该属于第三级别。第一级别是谁?东霸天、张浩然、卢松,这三帮实力不相上下,都是职业的混子,不但能混出名,还能混来几个钱儿。第二级别是谁?陈卫东、大虎、腾越、张大嘎子等人,他们也基本都是职业的混子,只是实力没东霸天等人强横。不但刘海柱属于第三级别的,就连郝土匪也得算。为什么说是第三级别呢?因为他们都是无业游民,成天在街头闹事儿,但是似乎没拉起一个帮派来,也没干过什么名动江湖的大事儿,单个拿出来或许还有点名,但是在人们心中就是三流。 这两个1982年初的三流的江湖中人坐在一起开唠了。郝土匪说:“我琢磨了,那只大黄狗先不杀了。” “为什么啊?!” “我发现这是只母狗,等开春让我家那公狗跟它交配,然后它能下一窝小狗。猫三狗四,小狗四个月就生出来了,等明年养肥了,咱可以吃好几只狗!” “啊?!要明年吃?!” “咋了,你担心你活不到明年?”郝土匪的话一如既往的崩耳朵。 “我操!我肯定能活到明年,我倒是看你悬。我就是觉得你这事纯属扯淡。” “真的,我真想养你这只狗,让它多下点崽儿。咋了,你吃醋了,你想跟那大黄狗交配是不?” “滚犊子,我说正经的。郝土匪你也二十多岁了,成天也没个正事儿,你见玩猫玩狗的有一个正经人吗?现在这时代变了,你知道啥叫万元户吗?” “我咋不知道啥叫万元户?!” “操,那你见过万元户吗?” “哎呀我操,柱子,咱俩成天在一起,我没见过万元户,你就见过了?” “我……我的意思就是说,现在国家有了新政策,说个体经济是公有制经济的必要补充,懂不?这就是鼓励咱们赚钱,以后再也没有割资本主义尾巴这一说了。” “行啊,柱子,几天不见,学问见长嘛,你这些东西都是听谁说的?” “我呀,我听……”刘海柱刚想说听张浩然说的,但是忽然又想起自己刚跟他干完一架,不太好意思说是张浩然说的,刘海柱一琢磨,说:“我听收音机说的啊,我还用听谁说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天天都放这新闻,你别天天什么《隋唐演义》,那玩意儿就是个消遣。” 完了,刘海柱虽然跟张浩然打了一架,但是彻底被张浩然洗脑了,刚从拘留所出来,就开始给郝土匪上课了。刘海柱现在懂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好为人师,因为教训别人的确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有一种每个毛孔都舒张的自我满足。刘海柱现在在郝土匪面前就特满足,特有成就感。 “我听《隋唐演义》咋了,你不也听《隋唐演义》吗?” “那玩意儿没劲,你听100遍你能成得了俏罗成吗?有那空你还不如自己开个公司去!” “公司?我……” “你什么你!酒呢?!” “哎呀,柱子,我还差点被你蒙住了。你在拘留所去哪听收音机去?这些东西你以前不知道,肯定是在拘留所听说的。我操,拘留所里这么长见识,我也去揍曾老癞一顿去,我也进15天拘留所。” 郝土匪作势穿鞋就要下地,看样子是真想进拘留所。 “哈哈哈哈,你进了也啥都学不到,你脑子有问题。” “滚远点,我看你智商才有问题。要不是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真去再揍曾老癞一顿去,自从你把他揍了以后,这损种玩意儿天天在我家门口指桑骂槐地骂我,说我吃里扒外,我早就想揍他了。” “你揍了他,他再报案咋办?你在拘留所里过春节?” “也是啊,不能进拘留所。”郝土匪又把鞋脱了,坐到了炕里面。 这时,郝土匪听见二东子在厨房里弄得叮当乱响。 郝土匪问刘海柱:“你那朋友,就那二东子在厨房干啥呢?” “你刚才去搬八仙桌的时候,我让他去门外勒狗了,现在应该是勒死了吧。” “啊?!他去勒狗啦?我不说不让你勒么?” “你说的时候他已经去勒了,现在应该是勒死了。” “你……” 看见郝土匪有点急眼了,刘海柱喊了一嗓子:“二东子,狗勒死了吗?” 二东子掀开了门帘,手里拿着一个大水瓢,水灌得满满当当的,笑嘻嘻地说:“狗还没勒死呢,干勒哪儿能勒死啊,必须要勒得差不多的时候再给它灌一瓢凉水,这样狗才能死。” “别勒了,别勒了。”郝土匪鞋都没穿就蹦下地,抓住了二东子的手。 “郝大哥,你抓我手干啥?!”二东子纳闷死了。 “郝土匪,你撒开二东子,我就问你,不杀狗咱们吃啥?” “咱们吃猪肉!” “哪来的猪肉?!” “我乡下的大姑前两天刚杀完猪,给我家送来了半个肋排扇子,还有血肠子,肝。你们别杀狗了行不?我养了半个月,和这狗有感情了。” “啥?” “真的,有感情了。” “哎呀,郝土匪,你行啊你!跟狗都能有感情。” “柱子,咱吃猪肉行吗?别吃那狗了。”郝土匪几乎是哀求。 “你……”刘海柱愣了,早就知道郝土匪这人心眼好,但还真不知道他养了半个月抢来的大黄狗就能有感情。 二东子一看,郝土匪这挺大个老爷们儿因为这狗的事儿都快泪眼啪嚓了,赶紧说:“行了,不吃就不吃呗,又不是非要吃,咱们现在就出去,把那狗放下来呗。” “好啊,好啊!”郝土匪忙不迭地穿上鞋,拽着二东子就往外走。 刘海柱一看,都出去了,那自己也出去呗。这仨人就走出了院门,那大黄狗又在那树上吊着呢。郝土匪冲上去就解绳子,刘海柱和二东子俩人在旁边唠: “这狗流眼泪了?” “没有吧?” “好像是哭了,你看,是不是哭了?” “哎呀,好像真哭了。” 二狗虽然没在现场,但是二狗知道,这大黄狗肯定哭了,换谁谁不哭啊?成天被人勒,剩口气时再放下来,好不容易缓过来,然后再被勒,然后再放下,再勒……这狗肯定想:我下辈子肯定不再当狗了,有折磨狗的,但是没你们这么折磨狗的。我落在你们几个手里,真是上辈子作的孽啊,我下辈子再投胎,非投胎成个老虎,我咬死你们我。 想到这,这狗眼泪就下来了,哗哗的。 就在郝土匪刚把这狗放下这会儿,卢松路过了这胡同口。土匪大院本来就不大,郝土匪家是把头的第一排,无论干什么总能被院里的别人看见。 “郝土匪,杀狗呢?” “不杀了,不杀了。” “那你们在干吗?”卢松停下了脚步。 “我们……玩玩。” “有你们这么玩儿的嘛……” 这时,卢松忽然看见了站在郝土匪旁边儿的是二东子和刘海柱。这俩冤家一个是他大爷,另一个亲眼见证了他认大爷的全过程。卢松显然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就要走。 “那啥,你们慢慢玩儿,我先走了啊!”卢松跟郝土匪打了招呼,就想溜。 想不到郝土匪这人特热情,跑了两步一把抓住了卢松:“纯土匪啊,你别走啊,我今天正好来了俩朋友,你是咱们院儿的大哥,说什么也得陪陪是不?” “我……我有事儿。”卢松还是想走,可是被郝土匪搂住了脖子,他这155cm的小个儿,根本动弹不得。 “给你介绍俩朋友,这俩朋友都不错,认识认识,认识认识。” “我真有事……” “啥事比喝酒重要啊!来,来,来……” 郝土匪搂着卢松的脖子,连拉带拽就把卢松拉进了家门口。郝土匪虽然不是跟卢松混的,但是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关系相当不错。 刘海柱和二东子站在奄奄一息的大黄狗旁边目瞪口呆:这个郝土匪咋还把卢松也拉进来喝酒了…… 可郝土匪哪儿知道这些啊,进了屋就说:“那啥,我和二东子我俩下厨房做点儿菜呢,今天好菜好酒,柱子先跟卢松唠唠,一会儿我们就上菜。”郝土匪这人真不见外,今天刚认识二东子就好意思让二东子和他一起下厨房。 刘海柱和卢松虽然以前只见过一次,但是互相都听过对方的名字。刘海柱敬重一言九鼎的卢松,卢松也敬佩刘海柱是条汉子。俩人唠得挺热乎,但是闭口不谈卢松认大爷这茬。 不一会儿,郝土匪和二东子把菜做好了,酒也烫好了。四个热菜,全是杀猪菜:酸菜炒肉、干白菜炒肉、炒肝尖、蒸血肠子。这四个菜在当年,那是相当硬了,绝对硬菜。一小壶酒也烫好了,四个小酒盅摆上了那张小八仙桌。 卢松被让到了主位上,其他三个人每个把一个沿,正好坐了四个人。热乎乎的炕头、热乎乎的杀猪菜、热乎乎的酒,四个人开喝了。 “纯土匪啊,这是二东子,这也是我的新朋友,但是这小兄弟相当不错,他跟柱子是朋友,柱子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也知道我和柱子的关系。所以,这二东子也是咱们的朋友。来吧,你们俩喝一盅吧!” “……来,喝一杯。”二东子也不太敢抬头看卢松。 “来。”卢松更臊。这么大人了,出去跟人家打赌,输了还认个大爷,多丢人啊。而且关键是,没几天又跟这大爷一起喝酒了。 俩人碰了一杯,一仰脖喝了。 “咋了,你们认识?” “嗯,认识,认识。”二东子还是头都不抬。 “早说啊!操!”郝土匪还是没明白咋回事儿。 “……”卢松讪笑,不说话。 刘海柱跟卢松一盅又一盅地喝,二东子跟郝土匪也陪着。看样儿,刘海柱跟卢松俩人是相见恨晚。 这四个人每个喝了五六两以后,卢松舌头也有点大了,搂着二东子脖子发话了:“二东子啊,前两天那事儿,我是栽了,今天咱们喝了一个多小时酒,你也没提过,我谢谢你,我敬你一杯。” 二东子也是个性情中人,万万没想到卢松会这么说。卢松这么大一个江湖大哥,不但愿赌服输了,而且今天还说出这种话来,的确是个纯爷们儿。二东子非常感动。 二东子光脚丫子跳到了地上朝卢松跪了下来:“大爷。我今天还你,以后我是你兄弟!” 卢松也光脚丫子跳了下来,拽起了二东子:“兄弟,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以后遇到事儿的时候瞧得起你卢大哥,招呼一声,能帮忙我肯定没说的。今天我把这话撂在这,我这唾沫星子……” “就是钉子!铁钉子!”刘海柱接茬了。 卢松大笑,笑声把房顶都快掀开了。这个155cm的小个子,大笑起来颇有大将之风。 “来,咱们俩喝一壶!” “好!” 卢松一口就干了一小瓷壶,二东子眼睛一闭,一咬牙,也干了一小瓷壶。 喝完以后,俩人光着脚丫子又蹦上了炕。 在拘留所里,刘海柱知道了为什么卢松会是土匪大院的老大。到了今天看卢松的行为,刘海柱知道了为什么卢松外号叫“纯土匪”。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交遍天下英雄豪杰、一笑泯恩仇。这样的胸襟、这样的行事,这不是土匪什么是土匪?简直就是刚从寨子里下来的。 郝土匪看了半天没明白是咋回事儿,但看到这两个人喝得豪迈,郝土匪也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壶。 人家的酒都是烫好了的,喝完了没那么大劲儿,郝土匪自己给自己倒了冰凉的一壶,一口也喝了下去。 刘海柱一看郝土匪这么喝,心说:完了,这郝土匪又该不靠谱了。郝土匪不喝酒的时候比谁都靠谱,但是喝完了却是极其不靠谱。多年的朋友,刘海柱太了解了。 卢松喝得也有点大,开始跟刘海柱畅谈人生了。 “柱子,你小时候的理想是啥?” “我小时候啊,我小时候想当将军,干倒美帝,干倒苏修。尤其是苏联,我们国家一百五十多公里的土地,抢回来,操。” “对!好!”卢松和刘海柱又喝了一盅。 这时,整张桌子也就是刘海柱最清醒,其他三个人都是小一斤酒下去了,意识全模糊了。 “那柱子,你知道我的理想是啥吗?” “啥?” “我想当工人,当厂长,我想大炼钢铁,造飞机大炮,赶英超美。” “啊?” “是啊。” “你那飞机大炮还是打仗用啊?” “必须打仗,必须的。” “来,喝!” 听到刘海柱和卢松说这些,半天没说话的郝土匪轻蔑地笑了。 卢松有点恼火儿:“郝土匪,你笑啥?我们混子就不许爱国了?再说我们说小时候的理想,又不是说现在的。说说也不行啊。” 郝土匪不抬头,低头喝酒,又是轻蔑地笑。 刘海柱纳闷:这郝土匪酒量见长啊?今天怎么喝了这么多还没事儿?还知道蔑视我们? 刘海柱问:“郝土匪,你在那笑啥。” 郝土匪又轻蔑地笑笑。 “你说!”刘海柱也恼了。 “你们几个,肤浅!” “咋肤浅了?”二东子歪着脑袋问,二东子都快喝睡着了。 “肤浅!!!” “咋肤浅你说说啊!” “我是说你们几个的理想太肤浅!”郝土匪的笑容中还带着蔑视。 “那你说说你理想是啥!!”刘海柱急了。 “说出来吓死你们!” “你说!你说是啥!” “我告诉你们……” “你快说!” “我的理想是:反清复明!!” “啥?!”刘海柱失声了。 “反——清——复——明!”郝土匪拿着筷子一字一顿,表情十分肃穆。 “啥?!” 刘海柱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听错了,转头去看卢松,只见卢松那双本来就凸在外面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一句话也不说。 刘海柱再看二东子,二东子正捂着耳朵使劲摇自己的脑袋,看样子也是被这句“反清复明”给弄糊涂了。 “看把你们几个吓的。”郝土匪脸上又挂上了轻蔑的笑容。 “我也吓着了……”刘海柱松了口气,他本来以为郝土匪喝多了呢,现在看来是开玩笑呢。 “我就是要反清复明,你们至于吓成这样吗?!”郝土匪眼睛里全是仇恨。 “啊?!”刘海柱明白了,这郝土匪是真喝大了,赶紧抱住郝土匪说:“好的,兄弟,明天我们一起去反清复明好吗?” “不行,我今天就要反清复明,今天就要!” “别介,现在已经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了!” “那我也要反清复明!你别他妈的拉我!” 郝土匪一把挣开刘海柱,跳下了地,转身就往外跑。 刘海柱赶紧跟着下地:“兄弟,穿上鞋再反清复明啊!” 还没等刘海柱把鞋穿上,郝土匪左手菜刀,右手斧头进来了:“走!我们一起去反清复明!”郝土匪说得咬牙切齿的。 “啊?!现在?你把菜刀放下,斧头放下!” “菜刀斧头闹革命!”郝土匪说完拎着菜刀斧头就跑了出去。 刘海柱哭的心都有了,郝土匪这么出去得惹多大的事儿啊。 刘海柱跟着郝土匪跑了出去,卢松也跟着跑了出去。 “你要想反清复明,必须得先杀它!”卢松在院子里喊。 “杀谁啊!”郝土匪停下了脚步,眼睛充血。 “杀它!”卢松指了指那气还没顺过来的大黄狗。 “它?” 郝土匪端详了大黄狗一会儿,“咣”“咣”两声扔掉了菜刀和斧头,刘海柱赶紧捡起来。 只见郝土匪那坚毅且凶悍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温柔,一会儿,又浸满了泪花。 “狗啊!不是我想杀你啊,是他们想杀你!!” 郝土匪抱着狗的脖子哭了起来:“真不是我啊!” 刘海柱抓狂了。你郝土匪喝酒就喝酒呗,现在咋还一喝就喝穿越了呢?!你穿越也就穿越呗,还搞什么人狗情未了。 这狗不知道是真被郝土匪的哭声感动了还是刚被勒完没劲儿,反正没张嘴就咬郝土匪一口。 第214章 柱子哥的爱情,好像水晶 “真不是我啊!” “真不是我!” “我怎么会杀你呢……” 郝土匪哭得太伤心了,连看热闹的刘海柱和卢松也有些动容。 但大黄狗不怎么动容,它没法动容,因为它悲伤,太悲伤以至于麻木了。如果它也像郝土匪一样穿越的话,那它一定会穿越到民国时期。不但要穿越,而且还要挥笔写下几行字,抄鲁迅先生的,因为被勒得太多太久了,所以没办法,就五四青年了,这大黄狗的智商又不太高,所以只能借鉴: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十来道勒痕,遍布在我的脖子周围,使我难于呼吸视听,哪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仁人义士如郝土匪那阴险的哭泣,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还不够愤怒,它又提笔写下:“真的猛狗,敢于直面那根细细的绳索,敢于正视装满水的水瓢。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无数次勒我,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细细的勒痕。在这淡红的血色和细细的勒痕中,又给我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写到这里,大黄狗终于动容了:“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这群混子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我这条狗命,实在是不算什么的。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狗,将更奋然而前行!” 抄袭到此处,大黄狗愤然掷笔,不写了!不抄了! 做为旁观者,刘海柱和卢松很难理解到大黄狗的悲怆。他们俩都愁得龇牙咧嘴地看着郝土匪:他俩冷啊,本来就天寒地冻的,看着郝土匪这么肉麻,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能不冷吗? “它已经相信不是你想杀它了。” “……真的吗?”郝土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真的,真的。” 刘海柱和卢松好说歹说把郝土匪拉进了房间,郝土匪兀自嘟囔:“不是我,真不是我!” 房间里,二东子又在那儿哭呢!哭得比郝土匪可伤心多了。 “咋了,二东子?” “我作孽啊我。” “你怎么了?” “我作孽啊我。” “你怎么作孽了?” “我作孽啊我。” “你!” “我……” 二东子是越哭越伤心,就是五个字“我作孽啊我!”无论怎么问,就是这五个字。 啥叫“摁下葫芦起来瓢”?这就是。 郝土匪是酒后兴奋型,二东子是酒后哀伤型。这俩类型全让刘海柱赶上了。这顿酒可把刘海柱喝伤了,他暗下狠心,以后说啥也不跟郝土匪和二东子俩人同时喝酒了,关系再好也不喝了。 第二天早上,刘海柱起床时发现二东子和郝土匪都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呢,卢松不知道啥时候回了家。 刘海柱嘴唇干裂,头疼欲炸,晃晃悠悠地下了地,穿上了鞋,留下了一张纸条:“你们两个瘪犊子,醒了多喝点茶水。” 这时,郝土匪揉着脑袋醒了。 “柱子,走了?” “对,我走,我去反清复明去!” “啥?” “我反清复明去!” “你有病吧你!”郝土匪白了刘海柱一眼,拿被子蒙上头,又睡了。 刘海柱气哆嗦了,他现在大概能体会到大黄狗最近这半个多月来的悲愤了。 悲愤归悲愤,该干的事儿还得干。刘海柱该干啥?该去搞对象!周萌是上海姑娘,按道理春节是要回家过年的,现在就剩下六七天就过年了,作为周萌男朋友的备选对象之一的刘海柱,必须要献点儿殷勤。 其实在两三年前周萌对刘海柱印象挺好的,他们在两三年前没能走到一起的原因有如下几点: 1、那时候人们觉悟都高,都响应国家政策,晚婚晚育,似乎25周岁之前就不能结婚似的,所以当时刘海柱和周萌就在玩儿暧昧呢,没进一步发展。 2、周萌是上海女知青,俩人要是确定关系的话总是要见父母的,可大家工作都忙,关系没进展到那地步,就没见父母的必要。 3、虽然周萌在厂子里工作得很好而且愿意留下来,但是远在上海的父母身体不太好,周萌也在考虑是不是要回上海。 就是基于以上三点原因,刘海柱和周萌在两三年前没确定恋爱关系。这一不确定恋爱关系可好,刘海柱没多久就因为打架被工厂开除了公职,然后,那个会写朦胧诗的冯朦胧就进了厂子。 哪个姑娘不喜欢风花雪月?冯朦胧的诗虽然写得糙了点儿,但毕竟也是个诗人。刘海柱能把那些字都认全了已经不错了。 刘海柱当然也有让周萌喜欢的地方,比如说刘海柱这小伙儿干净利落、一表人才,再比如说刘海柱这人比较正直、比较爷们儿。姑娘们固然喜欢风花雪月的,但是肯定多数也不排斥纯爷们儿。尤其是对于周萌这样的上海姑娘来说,东北爷们儿自然有独到的魅力。 当然了,周萌最喜欢刘海柱的地方现代人可能无法理解,那就是:刘海柱当过兵! 要知道,在80年代初,谁要是嫁给了解放军或者退伍军人,那就跟现在嫁了富豪或者富二代差不多,那是相当荣耀,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多数退伍军人尤其是农村退伍军人只能去给娱乐场所当保安去了,当年大家鄙视的成功的“个体户”却成了姑娘们追逐的对象。真不知道十年以后像是二狗这样的文艺青年会不会被追捧,当然了,再过十年,二狗也成文艺中年了。用二狗朋友的话说:可以不是青年,但是一定要继续文艺。所以二狗决定继续文艺,等机会,等翻身。 话题扯远了,继续说周萌和刘海柱那水晶般的恋情,那个年代不仅仅他俩,而且绝大多数恋人都是这样,谁要是有了婚前性行为那得被多少人嘲笑啊。 周萌是刘海柱他们那个上千人大厂的第一美女,否则也不会招来那么多狂蜂浪蝶。光周萌这名字,一听就是周璇的妹妹,周萌的确长得也跟周璇差不多,她不但有着江南女子的水灵和秀气,还有着东北姑娘的豪爽。 认识周萌的人都说周萌姑娘会穿衣服、会打扮,同样的一个那个年代人几乎人人都爱戴的黄军帽,周萌把这帽沿向上拉一点点,就比别人戴着好看、洋气。同样一件那个年代人人都穿的近似于女式西装的那种衣服,我们全市的女孩子穿的都是右边的襟压左边的襟,可周萌穿的是左边的襟压住右边的襟,一看就是在上海买的。在那个全中国几亿女人都在撞衫的年代,周萌穿上这么一件稍显另类的衣服,能不扎眼吗? 当然了,也有不少人说,这不是衣服打扮人,是人打扮衣服。人家周萌学过芭蕾,走路的姿势跟普通姑娘就不大一样。再说,周萌还会弹风琴,会弹风琴肯定身上有艺术气质啊。风琴这东西现在在中国基本绝迹了,但是当年,谁要是会弹那种脚踏的风琴,绝对都是文艺青年,就那范儿,离好十几米都感受得到。 说了这么多周萌,肯定大家都以为周萌在厂子里的工作是搞文艺的。那就错了,大错特错了。周萌是开拖拉机的!而且是那种超大的东方红拖拉机,那轮子足足一人高,这样的拖拉机二狗起码有15年没见过了。让这么美丽柔弱的一个女子去开这么大的拖拉机,可能也只有那个人人都在战天斗地的年代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周萌不但开拖拉机,而且开得还十分好,她那拖拉机几乎就没出过毛病,更没出过事故,那时候没什么洗车行,可周萌这拖拉机每天早上大家看见时都是一尘不染。所以周萌年年都是厂子里的三八红旗手,甚至还当过市里的三八红旗手。 当然了,虽然周萌在做老爷们儿才该做的事儿,但她毕竟还是个姑娘,还是个上海姑娘,所以难免很“作”。刘海柱也怕她“作”。 从郝土匪家里出来以后,刘海柱想到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找周萌。刘海柱想了想,溜达着去了二门市买了一个笔记本,在上面还工工整整地写了几行字:“周萌同志:祝万事如意,工作顺利。刘海柱。1982年春节。” 那年代没送花的说法,送个笔记本就是999朵玫瑰了,而且上面也绝不可能会有“情”、“爱”之类的字眼出现。就算是送给自己的女朋友,后面也得缀上“同志”两字,而且祝福的话居然是“工作顺利”,这是时代特色,这就是典型的80年代初年轻人的恋爱方式,现代人觉得好笑,那个年代的人可都玩儿这个玩儿得津津有味。 买好了笔记本刘海柱就去找了三扁瓜,三扁瓜是刘海柱在厂子里的最好的朋友。本来刘海柱在厂子里是开那台“大解放”的,可是后来刘海柱被开除了,这“大解放”就归三扁瓜开了。 刘海柱找到三扁瓜是想跟三扁瓜借车,他想开车帮着周萌去办年货。三扁瓜是刘海柱的铁哥们儿,二话没说就把“大解放”借给了刘海柱。快过年了,厂子管得松,借了就借了。 开着这台大解放去帮周萌办年货的刘海柱做梦也没想到,他刚经历了15天的拘留所奇遇后,又经历了一连串的“办年货奇遇”。 第215章 办年货奇遇记 1982年的马路上,开着一台大解放那是相当的神气。刘海柱好久没这么神气过了,其实以前他每天都这么神气,只是让自己给折腾得没有了,刘海柱也悔。 到了厂子门口,刘海柱接到了周萌。周萌美丽如昔,手里还提着个大兜子,兜子上海写着俩大字:上海。现在的刘海柱见到周萌觉得又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周萌从谈吐到举止一点儿都没变,陌生的是自从被厂子开除以后,接触周萌的机会越来越少,而且周萌的心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却离那个冯朦胧越来越近。 其实周萌也有压力,她的确是挺喜欢刘海柱,但是刘海柱现在没工作,在那个年代“没工作”对于搞对象来说,的确是特大的障碍,因为那时候“个体户”少,没工作就意味着没收入。谁能跟一个没工作的人结婚生子?刘海柱也明白周萌这么想,所以,他那天在拘留所里听到张浩然的那番“个体经济是公有制经济的必要补充”言论之后大受鼓舞,这是他最近一两年里听到的最好的消息,虽然刘海柱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在那个连农村老奶奶都懂得讲政治的年代,刘海柱太明白这条政策的意义了,赶紧把这消息告诉周萌,好让周萌继续对自己抱有希望。 “周萌,我想自己做点生意,你看行吗?”在从厂子去百货大楼的路上,刘海柱问周萌。 “你?什么生意?”显然周萌对新政策缺乏理解。 “现在广播里不是说了嘛,个体经济是公有制经济的必要补充,我就是想搞点儿个体经济。” “是吗?我倒是没听说,那倒不错,你想干什么啊?”周萌也希望刘海柱能有个营生。 “干啥不行啊,我准备跟我爸商量商量。” “那要是将来国家政策不允许这样了怎么办?” “不可能,这么多待业青年,国家肯定是要给出路。”刘海柱还是很有眼光的。 “那就好,那就好。” “你爸最近没揍你啊?” “……我爸,没有。” 刘海柱他爸爸最近确实没揍他,因为刘海柱过去十多天被关进了拘留所,他爸总不能追到拘留所里揍他。按理说刘海柱已经二十六七岁了,不该再被爸爸揍了,但是刘海柱这人总是犯浑,弄丢了工作还不思悔改,在街头斗殴,不打不行。别人家的爸爸打儿子,最狠的是用鞭子抽,可刘海柱他爸揍他直接拿二杠子打,那是真打啊,这二杠子要是别人挨了一下非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可这刘海柱一身钢筋铁骨,挨一下似乎真没什么事儿,每次刘海柱他爸揍他的时候,他家邻居都扒在墙头上看,因为这简直不是打儿子,简直就是在打鬼子,热闹。刘海柱从小也在躲爸爸的二杠子的过程中练就了一身闪转腾挪的好本领,虽然他爸那二杠子抡得虎虎生风,但刘海柱总是能以凌波微步似的身法躲开,就算一不小心挨了一下,也能扛住。 据说刘海柱他家里养的鸡能比别人家的鸡飞得高一倍,身手都特别好,飞行高度都已经接近鸟了,等宰了发现,鸡身上全是腱子肉。为啥啊?因为刘海柱他爸那二杠子实在太威猛,一旦飞得慢点儿,直接就被打死了。鸡的生态环境太恶劣,不使劲飞不行。有时候鸡一激动能飞到邻居家去避难:老刘家太危险,我还是去老张家避避吧。 周萌对刘海柱家还是很了解的,做为一个上海姑娘,她觉得很难理解刘海柱父子的行径。 “呵呵,那你最近就是没出去惹事儿了?”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刘海柱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那我看你腿怎么一瘸一拐的?” “喝酒摔坏了。” “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东北人怎么这么爱打架,动不动就动刀子。咱们厂子那个小冯,你知道不?前段时间在厂子门口也跟人打起来了,被打得还不轻,现在还没出院呢。” “嗯,我知道,那天我也在厂子门口。” “你也在厂子门口?那你怎么不帮他?你不是能打架吗?” “……我……”刘海柱心说,我怎么可能帮他?我恨不得他被那四个野蛮人给捅死。 “你成天打架,结果碰见我的朋友被打了,你也不帮忙?!”周萌有点生气。 刘海柱看周萌这么关心冯朦胧,也有点生气,不过刘海柱不敢表现出来:“我隔着条马路看他们打架,等我看清楚是谁被打,已经散了,一共打了连一分钟都不到。” 刘海柱难得说一次违心的话,他知道,现在周萌和他恋爱结婚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了,要是自己哪一句话说得不对付,说不定周萌真就再也不理他了。周萌在刘海柱心中就是个女神,平时刘海柱张口闭口全是粗话,可是一见到周萌,刘海柱是半个脏字也说不出口,说出了口就会觉得亵渎了这女神。 “也不知道小冯会不会毁容。”周萌说得忧心忡忡。毕竟,房二那一板砖太狠了。 “应该不会,应该不会。”刘海柱心说:冯朦胧你快毁容吧!毁容了看你这小白脸还怎么勾搭我们周萌。 “我前天还去医院看他了呢。” “哦。”刘海柱有点不悦,尽量掩饰着。 “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你哪天回家?”刘海柱赶紧转移话题。 “腊月二十六。” “火车要很久吧。” “嗯,我也好久没回家了,我家人身体不太好。” “你家在上海那叫什么地方?” “静安区。” “哦,对,对。” 刘海柱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萌聊,不一会儿,就到了百货大楼。刘海柱真恨这段路太短,现在的刘海柱也只能找帮周萌采购点年货帮忙提提包之类的借口才能和周萌见面了。换在平时,刘海柱根本就没见周萌的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刘海柱和周萌俩人肩并肩走在百货大楼里,倒还真挺像小夫妻的。周萌那么漂亮,回头率不低,刘海柱既觉得有点美,又觉得有点失落。毕竟,身边儿这美人并不真是自己的。 当时的百货大楼并不像现在的什么太平洋百货、百盛之类的所谓百货,那时候的百货是真百货,一楼烟酒糖茶副食、二楼布料,几乎所有的日用品都可以在这里买到。东北有句俗话叫:“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这话说得一点错也没有,东北人对春节实在是太看重了,一年攒下的钱、布票、肉票都恨不得在这个时候用上,再穷的人家,过年也得来一趟百货大楼,像模像样的过个年。所以,春节前的百货大楼真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刘海柱和周萌来这里,主要是买一些上海没有的东西让周萌带回去。所以,刘海柱和周萌总在一楼晃悠,在烟酒副食柜台逗留的时间比较长。毕竟工资就三十多块,不能乱花,一包中华烟一块六,听起来是不太贵,可买一条半个月工资就没了。 所以,刘海柱和周萌俩人逛了挺久,却没买什么东西。虽然刘海柱以前最厌烦逛街,但是他今天却很享受这感觉,他希望逛得越久越好。 正当刘海柱享受这感觉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卖酒的一个柜台大声吵了起来。 本来其实在百货大楼里吵架挺正常的,但是这次吵架似乎格外与众不同,动静忒大。别看现在大家都觉得百货大楼的售货员工作挺一般的,可是那时候谁家要是有个亲戚在百货大楼卖货,那是相当值得自豪的事儿。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限量供应的,谁有关系谁能买到,要是没关系,有钱有票也买不到。 写到这里,二狗算是明白为什么中国人对奢侈品的追求那么疯狂了。别看现在什么路易威登、爱马仕什么的品牌经常玩儿什么限量版供应,那都是咱们中国几十年前玩儿剩下的了。咱们中国几十年前,基本啥新鲜商品都是限量版的。最近几十年我们中国也不限量了,所以某些国人骨子里还是犯贱,非要找回几十年前那感觉,所以才拼命地花血本买限量版的东西。 由于售货员骨子里有那种限量版的骄傲,又是国家职工,所以总对买货的人带答不理,经常跟买货的人吵架。以东北人的火暴脾气,这架肯定是天天吵。 刘海柱这么爱看热闹的人这样的场面怎么能错过,扒开人群就挤了进去。周萌也挺爱看热闹,不过没能挤进去,在外围伸着脖子看热闹。 刘海柱挤进一看:嗯?吵架这个顾客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使劲一想:我靠,这不是曾老赖吗?这售货员和曾老赖一样,也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 按东北人的性格,吵上四五句应该动手了,但是这俩人中间隔着个玻璃柜台,所以还迟迟没动手。 曾老癞手里左手攥着八块钱、右手拿着供应票朝售货员嚷嚷:“你凭啥不卖我这茅台酒?!” 售货员眼睛都不愿意抬:“我说了几次了,这酒已经卖了。” “胡扯!那货架子上摆的是啥?!”曾老癞指着货架子上那瓶高高在上的孤零零的茅台酒。 “那瓶已经卖出去了!你有完没完!”售货员太不耐烦了。 “我不信!” “爱信不信!”售货员看样子有点恼了,不搭理曾老癞了,转头问:“这位师傅,你买什么?” “你跟我耍赖?”曾老癞也恼了。 “就跟你耍赖,咋地吧!” “我……” 看热闹的刘海柱已经意识到了,这售货员要倒霉,因为他居然耍赖。他耍赖倒也没什么,关键是站在他面前的是耍赖的祖宗!关公面前耍大刀,能不倒霉吗?就好比曾老癞是个职业九段围棋棋手,这售货员是个业余三段棋手,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把耍赖当业余爱好的怎么能跟耍赖的职业选手比呢? 当然,刘海柱虽然意识到了曾老癞要耍赖,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儿仍然让刘海柱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麻烦你让开,别人还要买东西呢!”售货员隔着柜台就伸手拨拉癞土匪。 “你拨拉我?!” “咋地吧!”售货员还真是耍赖上瘾了。 只见曾老癞略微停顿了一下,并没直接做任何过激的反应。事后刘海柱认为,曾老癞停顿这一下,就是在思索该如何对付这售货员。耍赖的七十二绝技曾老癞全会!他就是在思索该用哪一种。 售货员略带得意地招呼下一个顾客:“这位同志……”忽然,售货员那略带得意的表情凝固了…… 只见,曾老癞这个三十来岁的老爷们儿一屁股“咣当”一声坐在了地上,左手攥着八块钱,右手攥着供应票,开始嚎哭了! 所谓嚎哭肯定不是林黛玉似的默默流泪,肯定也不是小声抽泣,那是可着嗓门嚎啕大哭!“嗷,嗷”两嗓子就把百货大楼一楼的几乎所有顾客给吸引住了。 就这两嗓子已经够吸引人的了,够让售货员和观众崩溃的了。但是谁也没想到,嚎这两嗓子只是个序曲!精彩的在后面! 这癞土匪号了大概三四嗓子把人都吸引过来以后,居然嚎哭中还有说辞,边哭边说。 不但有说辞,还有调!!! 那个调大概是哭丧的调,结尾处借鉴了二人转的尾音,在这喜气洋洋的百货大楼里,那是相当的震撼。 据刘海柱回忆,当时癞土匪的唱词大概是这样的: “你有酒你不卖给我,你缺德啊——啊——啊——啊。” 第一个“啊”发一声,第二个“啊”发四声,第三个“啊”发三声,第四个“啊”发轻声。大概和二人转的小拜年差不多,但是跟哭丧的调搭配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你肯定是要把这酒送给你那小破鞋,你搞破鞋啊——啊——啊——啊!” “你那小骚腚子喝完这酒,出门就得让车撞死啊——啊——啊——啊!” “买你的东西就得走后门,你臭不要脸啊——啊——啊——啊!” “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啊——啊——啊——啊!” “……” 观众都惊呆了,就连刘海柱这样见过大场面的都惊呆了。刘海柱赶紧擦汗:这癞土匪真给面子,要是那天把他打了他这样哭这样闹,刘海柱那面子往哪搁? 根本没用唱十句,三两句唱完这售货员就挂不住了,大过年的,在柜台前面坐着哭丧,谁受得了啊。售货员从柜台里蹿了出来,抓住曾老癞的胳膊:“出去,你给我出去!” “你不卖我东西,还打我,无法无天啊——啊——啊——啊!” “你把我打坏了,我就睡你媳妇被窝啊——啊——啊——啊!” 癞土匪根本不管售货员拉他,坐在地上就是干嚎。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一滴眼泪也没流。 这售货员哪见过这阵势啊!他还哪敢用手拉癞土匪啊,要是再拉说不定真给他讹上,就看癞土匪这两下子就知道了,要是给他讹上,说不定去他家住个三年五年的。他知道这是碰上硬茬子了,倒了血霉了。 大冬天的,这售货员满脑袋是汗站在跌坐在地上哭的癞土匪身边,不知所措。 可癞土匪不管这些,继续唱,而且,越唱越离谱: “我买不着酒,我就吊死在你们大楼门口算了啊——啊——啊——啊。” “我死了以后,我让我儿子抬着棺材来找你啊——啊——啊——啊。” 几百名癞土匪的粉丝听得都起鸡皮疙瘩了:不就没买到酒吗?至于搞这么大吗?都要上吊了?还抬棺材? “你个缺德鬼,早晚有天出门就被大解放卡车撞死啊——啊——啊——啊!” “……” 有些曾经在百货大楼受到过售货员欺负的癞土匪的粉丝鼓掌了、叫好了:“好!”“好样的!” 据说东北唱二人转的都是人来疯,这癞土匪显然也是,越有人鼓掌,他即兴表演的能力就越强。 “你这丧良心的东西,鼠疫早晚要到你家啊——啊——啊——啊!” “好!”“好!”观众鼓掌的越来越多。大家都由开始的惊诧变成了现在的对癞土匪的欣赏和鼓励。 “你媳妇要是成了小寡妇,那肯定是千人骑万人跨啊——啊——啊——啊!”癞土匪哭天呛地的。 “哈哈哈哈。”围观群众们都乐,逛百货大楼,有热闹看还有曲儿听,换谁谁不乐啊。 癞土匪哭归哭,一滴眼泪都没掉,可是傻站在他旁边的售货员眼泪是真快下来了,脸色发青,估计癞土匪要是再唱一会儿,这售货员肯定得晕过去。 终于,百货大楼的经理跑出来了:“兄弟,平静平静,不就一瓶酒吗?我做主,卖给你了。” “这根本不是一瓶酒的事儿,是这畜生欺负人啊——啊——啊——啊!” “拿着,拿着。”百货大楼的经理把酒放在了癞土匪的手上。 “哦?给我了?” 癞土匪一看酒到手了,二话没说就站了起来,把八块钱和供应票往柜台上一放,抱着酒转身就走。 “好!”“好样的!”大家朝癞土匪的背影鼓掌。 癞土匪抱着茅台酒,回眸一笑,翩然离去,留下了一大群围观的人和呆立在柜台外面的那个售货员。 癞土匪赖是赖了点儿,但的确也是个斗士,以自己的赖皮功夫跟当时不正常的供销体制做了一次斗争,最终,取得了胜利。比如前几天二狗在腾冲某酒店里,临上飞机退房时发现自己的酒店押金单丢了,结果前台小姐吓唬二狗说没押金单就不能退180块钱押金,当时二狗一看表离登机还有时间,反正无聊,本来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了,可是刚想好两句词准备往地上坐的时候,二狗的朋友就已经冲上前去三言两语就把那180块钱要回来了,让二狗精心准备的诸如“没那180块钱我可咋活啊——啊——啊——啊。”“我养了一年猪,就赚了这180块钱啊——啊——啊——啊。”“……”这样精彩段子无从施展,当时二狗恨不得揍这朋友一顿。碰见赖皮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比他还赖,这真理是二狗从癞土匪那学来的。 又扯远了,话说看完了热闹的刘海柱一回头,看见周萌正在找自己的钱呢。 “咋了?周萌?” “钱找不到了。”周萌听得太投入,钱包不知道啥时候丢了。 刘海柱是老江湖,他知道,肯定是有人趁着刚才乱,把周萌的钱给偷了,每年春节前的这个时候,百货大楼是小偷最猖獗的地方。 刘海柱没去让周萌再找找,而是举目四顾。他知道,小偷肯定还在附近。果然,刘海柱看到了大民、二民这哥儿俩,这哥儿俩当时也就是十七八岁,是知名的惯偷。水平跟二东子比是有云泥之别的,但是似乎名声更大,因为他们没少被抓过现行。 “大民!你过来!”刘海柱喊了一嗓子。常在街上跑的,互相都认识。 “柱子哥。” “她是我朋友。”刘海柱指了指周萌。 “哦,柱子哥。”大民笑嘻嘻地凑到了刘海柱旁边。 “知道为啥叫你吗?” “知道,知道。” “那就好!” “……柱子哥,我走了。”大民消失在了人海中。 刘海柱一摸自己的裤子口袋,多了鼓鼓的一包钱。 “你行啊,刘海柱。”周萌似乎没什么失而复得的喜悦,这句话更像是挖苦。 “咳,我认识的人多。” “你就认识这样的人吧!” “我……” “你就跟这样的人混吧!” “我这不是暂时没事做吗?我可没和大民这样的人交朋友,我就是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刘海柱心说:我连二东子都认识,这俩小扒手算什么。 “那你说做生意,你想做什么生意?” “嗯……君子兰。”刘海柱其实暂时也没什么想法,顺口又说出了张浩然的商业计划。 “卖花?” “嗯。” 刘海柱忽然发现,自己受张浩然影响挺深,自从出来以后,从口头语到想法,都是张浩然老师那天授课时的那套东西。 周萌和刘海柱俩人逛了整整一下午百货大楼,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天擦黑了,俩人才从百货大楼出来。 周萌先上了大解放,就在刘海柱把大包小包的往解放卡车的驾驶位后面扔时,听到了一声有些耳熟的声音:“刘海柱!”这一嗓门可不小。 刘海柱一回头,看清楚了叫他的这个人:张浩然。 张浩然居然在拘留所里待了两天就出来了! 第216章 这就叫浑人 刘海柱把最后一包东西扔上车,跟周萌说了句:“待在车里,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别动。”说完,把车门一关。 刘海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所谓冤家路窄,其实冤家路远没那么窄。事后得知,张浩然从早上一出拘留所就放出话来:给我翻,三天之内,必须给我抓到刘海柱。 其结果可想而知,在百货大楼逛了整整一下午的刘海柱,早就被张浩然的眼线发现了。有时候,大混子想找个人,比警察抓人还容易。 关上车门以后的刘海柱不但没跑,还朝张浩然迎了过去。由于天已经擦黑了,刘海柱走近了才发现,张浩然不是一个人,后面起码跟着二十多个人,各个手里提着杠子或角钢,老江湖刘海柱,当然能感受到他们的杀气。看来张浩然早就知道刘海柱在百货大楼了,是叫好了人在这里等他。 跑?跑了周萌怎么办?再说,即使没有周萌,逃跑也不是刘海柱一贯的作风。是爷们儿,遇到什么事儿都得迎面而上,再说,车上还坐着自己最爱的女人。 “还认识我吗?”张浩然老师今天一点儿也不像个老师。 “张浩然,你想咋地吧!”刘海柱继续向张浩然走过去,看样子一点儿也不怕。 张浩然没再废话,手一招:“兄弟们,今天把他给我留在这!” 这一场在二十几年后仍被人谈之色变的血战,就这么开始了。那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五,百货大楼门口。 二十多个人从张浩然身后一拥而上,挥着手中的家伙朝刘海柱奔来。刘海柱毫不示弱,赤手空拳地朝张浩然奔去。刘海柱知道,今天十有八九是要栽了,自己能做的,就是盯住张浩然一个人打,如果能抢过一个家伙狠抡,说不定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在刘海柱爸爸的训练下,刘海柱不但身手敏捷,而且钢筋铁骨。 刘海柱往上这一冲,张浩然和他的那些小兄弟们也是一愣:早就听说刘海柱这人特别浑,但是真不知道他居然这么浑,以一对二十,以赤手空拳对全副武装,疯啦? 张浩然虽然也是在街头摸爬滚打出来的,但是他跟刘海柱还是多少有些差距。刘海柱打架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他每一次出手都不落空,谁要是头部挨了他一拳,肯定眼冒金星,谁要是挨了他一脚,肯定得被蹬翻了捂着肚子半天起不来。 一根小孩儿胳膊粗的杠子砸了下来,刘海柱一侧身,一脚就把这人蹬到一旁,继续冲向张浩然。 张浩然看着刘海柱这架势也多少有点儿发毛,抡起手中的钢管就朝刘海柱脑袋砸,刘海柱又是一个侧身躲开,劈手就抓住了张浩然的头发。 这时,雨点般的棍子、角钢开始朝刘海柱的身上砸来。刘海柱不躲了,也没法躲,几秒钟内,头上至少挨了三记角钢,肩膀和背上也被痛击。刘海柱吃痛一声嘶吼,俩手抓着张浩然的头发奋力一抡,俩人一起滚在了地上。 俩人滚在了一起,刘海柱身上挨的棍棒少了一点儿,但频率还是很高。刘海柱头和眼眶子都被角钢砸开了,血汩汩地流了下来,满脸都是血。 刘海柱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在抡家伙砸他,他第一拳就把张浩然的鼻梁骨打断,第二下就是抠张浩然眼珠子。 困兽犹斗。 是个人就看出来了,刘海柱是拼了命要把张浩然俩眼珠子抠下来,纯粹是玩命了,张浩然抓住了刘海柱的一个手腕,但是刘海柱又上了另一只手,继续抠张浩然眼珠子。 手指头戳到眼珠子上,张浩然使劲闭眼眼睛一骨碌,手指头滑开了。刘海柱再抠,张浩然侧脸,这时刘海柱脑袋上的血已经滴答到了张浩然脸上,刘海柱再抠…… 又一根钢管砸到了刘海柱胳膊上。 又一根角钢砸到了刘海柱后脑上。 又一根钢管砸到了刘海柱背上。 刘海柱再也没了抵抗能力,瘫软在了地上。 张浩然一骨碌站起身,俩手抡起手中的钢管,照着刘海柱的天灵盖就是一下,刘海柱一声闷哼,抽搐了一下。 张浩然真是狠啊,这也是想要刘海柱的命,平时打架哪有这么打的?要是把天灵盖砸碎了人还有可能活吗?可能张浩然今天也被刘海柱吓到了,他以为今天不把刘海柱打死打残,刘海柱肯定杀他全家。 看到刘海柱遭到如此重击只是抽搐了一下,张浩然也有点儿慌:这是要死的前兆啊。 张浩然又抡起钢管朝躺在地上刘海柱的背上砸了一下。这回,刘海柱连哼都没哼,连抽都没抽一下。烂泥一样。 “走!” 张浩然知道这是要出事儿了,赶紧跑招呼大家跑。张浩然本来打这一架就是想教训教训刘海柱,哪想到最后这一架变成了如此惨烈?弄不好就出人命。 二十多个人,提着家伙头也不回就朝马路对面跑去。出事儿了,这还不赶紧跑?从双方交手到散场,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马路对面就是新华书店,张浩然他们二十多个人的自行车全停在那儿,他们得去那儿取自行车。 开锁,蹬车,二十来个人四散奔逃。 据说,可能是由于天太冷锁不好开,那天剩下四个开自行车锁慢的,其中,包括张浩然。而且那天,新华书店由于已经下班,门口就剩下这四台自行车。别人都跑了,这四个人越急越打不开。 正在这四个人闷头忙开锁的时候,一阵轰鸣的发动机声传了过来。 这几个人一回头:我操!一台大解放正以起码60迈的速度冲了过来! 到底这几个人是年轻小伙子,身手敏捷,刚才还扎成一堆,齐声惊呼以后四散蹿了开来。但其中正在推着自行车的一个人躲闪稍微慢了一点儿,自行车的后轮被呼啸而来的解放大卡撞了正着。人虽然没撞到,但是连人带车飞了出去。 解放卡车从自行车上碾过,碾碎了两辆。 倒地的人还没等爬起,一抬眼,那辆险些撞到新华书店门口的大解放卡车居然一个急刹车后回轮倒车朝他开来,就是要回轮碾死他!! 他来不及起身,连滚了三滚,解放的车轱辘从他身边堪堪擦过。 这小子吓破了胆,转身就跑。 刚才弃自行车跑的三个人,早已消失在黑夜中。 解放卡车,也开走了。何等的惊心动魄!! 解放车的驾驶室里,是满头满脸都是血的刘海柱和吓得浑身颤抖不会说话的周萌,很安静。 半晌,周萌才缓过味来,掏出了手绢给在开车的刘海柱擦血。 周萌满脸都是泪水:“你疯了?”上海姑娘什么时候见过这等野人。 “……”刘海柱不答话。 “你说你是不是疯了?” “……” 周萌擦血完全是白擦,因为血还在淌。周萌这句“你疯了”也是白问,显然刘海柱刚才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去医院。” “不去!” “开车去医院,听话!” “……” 刘海柱最终还是和周萌去了医院。 据说,那天晚上,周萌走的时候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刘海柱看病,这些钱,本来是周萌攒了一年想带给父母的。 据说,那天晚上,周萌对刘海柱说:“我怎么敢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真的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据说,周萌临走时,求刘海柱:“别犯浑,求你,以后别再犯浑了行吗?” 那天晚上周萌究竟跟刘海柱说了什么,其实没人知道。以上那些都是传说,因为刘海柱从来都没跟任何人说过。 大家都知道的一件事就是:四十来天后,伤养得差不多了的刘海柱再次上街找张浩然等人寻仇的时候,犯了比腊月二十五还要严重的一次浑。 大家还知道一件事:刘海柱因为这次犯浑彻底失去了周萌。男人阳刚点儿挺好,但是要是阳刚到犯浑的地步,恐怕任何姑娘都无法接受。 腊月二十五这次犯浑已经让刘海柱名声大震了,农历二月二的那次犯浑,可能是我市历史上由最有名的浑人犯的最有名的一次浑。 当然,这是后话。 第217章 放鸽子 尽管刘海柱在这一仗里吃了大亏,但是刘海柱却一夜成了名。为什么呢?原因有二: 1、在1982年我市最繁华的“商业区”跟市中心最大的混子头子打了一架,被二十多个人打,却没被打死,不但没死,还打断了张浩然的鼻梁骨。而且,后来传说变成了四十多人手持片刀砍刘海柱一个人,刘海柱没死。还有更离奇的,说刘海柱让五十多个人每人照他脑袋来一下,然后,刘海柱没死。这样听起来刘海柱似乎是《哈利·波特》里的伏地魔。 2、刘海柱那解放大卡车60迈的猛冲已经把人吓得够呛,他居然还回轮碾!这显然是要置人于死地。如果说第一下撞过去的时候有冲动的成分在内的话,那么回轮这一下充分说明了刘海柱在理智的前提下那不碾死人不罢休的劲头儿。 像刘海柱这样的浑人,还有谁敢惹?! 成名归成名,但刘海柱却在第二天从医院里消失了,抓了一大堆药以后消失的,踪迹全无,他具体去哪儿了没人知道。刘海柱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已经是二月二了。医生都说:这人消失了肯定是想死吧!这人的天灵盖被钝器打出了个窟窿,当时没死还能来医院已经是个奇迹了,居然他还自己私自出院了,一旦感染,必死无疑! 在刘海柱消失的这段时间,张浩然也着实消失了一段时间,有传说说张浩然是怕刘海柱寻仇。反正,俩人一齐不见了。 就在这俩互相都要掐死对方的硬茬子消失的时候,我市自不再“文革武斗”以来最大的一起斗殴开始了。这场流氓斗殴就其场面和恶果而言,远胜“文革”时我市的任何一场武斗,只是这场斗殴属于冷兵器斗殴,武器远没“文革武斗”那么先进。 这样的大场面,当然是来自于两位顶级江湖大哥的争斗。不错,就是东霸天和土匪大院的卢松。 这两个加在一起几乎控制着全市当年至少30%混子的江湖大哥的争斗,是因为一起“放鸽子”事件。 现在人们对“放鸽子”这个词的理解大概是:不守承诺,说到没做到。但是要知道,在30年前的中国,“放鸽子”是像“仙人跳”一样的专业犯罪术语、黑话。“放鸽子”这个词在中国过去30年激荡的变化中显然是被重新演绎了,被演绎得更加广泛了。 什么叫“放鸽子”?养鸽子的人会把鸽子放飞出去,这鸽子说不定就会带着一群有主人或没主人的鸽子飞回来,这叫“诱鸽”。 当时惯用的一种诈骗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把一个看似清纯良家少女模样的姑娘简单地打扮打扮,对外谎称她父母双亡,虽然不像是旧社会一样在身上插个草标写上“卖身葬母”,但实际意思大概也差不多。到了农村看着哪个富裕人家的小伙儿正打着光棍,找个说媒的就开始撮合,由于要的聘礼大概是正经人家姑娘的一半再加上这姑娘模样不错,所以很容易就把这亲事说成,然后结婚。通常一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在这家没人的时候,家里的驴、马、骡子这样的大牲口,还有猪、自行车、现金,全都飞了。这些有可能是从后院墙“飞”的,也有可能是被一个收猪的车拉走的。反正等这户农村人家的人回来时,肯定是人财两空、家徒四壁。 “鸽子”又回到了主人的身边,带着“战利品”回来的。 这种诈骗方式在当今看来一点儿都不高明,甚至有点弱智,谁要是现在这么操作肯定脑子有问题。但是在二十多年前,这样的诈骗却大行其道。 为什么啊?因为刚刚经历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国人们都太单纯,对这样已经在中国绝迹了几十年的骗术没有丝毫的防备。这些淳朴的农民刚刚分到了点儿地,手里刚刚有了俩闲钱,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哪儿想到就这么两年就冒出这么多牛鬼蛇神来。 其实牛鬼蛇神们也是始终在探索诈骗之路,在其后的二十几年里不断更新自己的技术手段,老百姓的防范意识也是越来越强。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是不断有人在受骗。可能有人会问难道放鸽子结婚时不需要登记户口簿吗?可能还真不用,比如二狗农村的亲戚在80年代经常十几岁才上户口,可见当时农村对户口的管理有多松,随便一句“户口簿找不到了,等补完再领证”可能就糊弄过去了。 话说回来,“放鸽子”这活儿,不是谁都能干的。只要是诈骗,就存在被拆穿的风险,而且“放鸽子”放出去的是个人,是个女人。如果没点儿保障,这失手的“鸽子”下场会怎样可想而知。所以,“放鸽子”这一行为的背后,必定有个流氓团伙在撑腰。 东霸天就是我市当年的“鸽子王”,当时东霸天整个团伙每天都在吃香的、喝辣的,靠的就是“放鸽子”和“仙人跳”。当然现在的江湖大哥早就不屑于去干这样的事儿了,都去搞工程开矿了,可当年东霸天干这个可是相当领先潮流的。 这件事情的起因就是鸽子王东霸天放出的一个鸽子。当时东霸天手下至少有五个鸽子,这个鸽子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她不但长得最漂亮最精明,而且还是东霸天最亲信的手下哼哈二将其中之一的亲妹妹。当时东霸天手下直接的兄弟至少有二十多个,但是这些靠东霸天吃饭的小兄弟绝大多数见到东霸天都不敢大声说话,因为东霸天显然是个精神多少有些分裂的人,比较暴戾。 能跟东霸天说上话而且能被东霸天当朋友看的,就俩人,一个绰号叫胡司令,另一个就是这鸽子的亲哥哥。 据刘海柱说,鸽子的哥哥姓陈,纯粹的莽汉一名,是东霸天手中的一杆枪,有啥硬骨头都会让他去啃。说这姓陈的有多莽撞呢?刘海柱也举了个例子:这姓陈的跟人吵架从来没吵到过第三句,也就是你一句然后我一句直接就动手了,要么就是我一句然后你还一句就动手了。而且,这莽汉打架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无论是挑衅还是真动手,他的第一招肯定都是伸手就掐人家脖子! “掐脖子”肯定不是武术中的某个招式,即使在街头斗殴也不怎么实用,可这莽汉就爱用。为什么呢?因为掐人家脖子是对敌人的蔑视,是展现自己的强大。眼睛一瞪牙一咬,单手掐住人家脖子,这是一种什么气势?!磅礴啊!何等的磅礴!!气吞万里如虎!封狼居胥! 二狗掐指一算,过去30年中,二狗所知道的爱掐人家脖子而且总能掐成功的就俩: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李玮峰。这莽汉居然有我们国足队长李玮峰才有的大气磅礴!要知道,李玮峰从李金羽的脖子掐到德国人的脖子,再从德国人的脖子掐到日本人的脖子,这三个脖子足足用了三四年才掐完,可这陈姓莽汉有时候一天就能掐三个人的脖子!当然了,他掐脖子在造诣上还是不能跟李玮峰比,因为李队长不但掐出了中国而且还掐出了艺术,比如李队长翘起兰花指用中指和大拇指轻轻掐住李金羽咽喉和满面春风一脸微笑去掐日本队长铃木启泰的脖子的这两个镜头,可能在这陈姓莽汉的掐脖子生涯中从没出现过。这种举重若轻的风度不是谁想学就能学到的,必须得当上国足队长才差不多。这陈姓莽汉能达到的境界就一个字:“虎”。 以下为了方便起见,就把这陈姓莽汉称之为陈大光,把他的妹妹称之为陈白鸽。据说陈大光和东霸天两个人从小住隔壁,而且俩人家庭成分完全相同,都是知识分子家庭。不同的是落实政策以后,东霸天的父母恢复了工作,而陈大光的父母则早已离开了人世。按理说,陈大光和陈白鸽也都应该安排工作,可是他俩的父母去世太早,这兄妹俩都是过于劣迹斑斑,不可能有单位接收,所以,这哥儿俩继续跟着东霸天混。 在出事儿之前,东霸天也说:“现在咱又不缺姑娘,你别让你妹妹去干这事儿了。” “我也总说她,可她非说要多赚几年钱。” “听我的,最后一次吧!” “行啊,最后一次!” 好像有个自然规律,那就是啥事儿基本都出在最后一次上,陈白鸽也没逃过这定律。看来人要是做什么事儿想收手,一定要立马就收,千万不能抱有“最后一次”的侥幸心理。 大家都说,这陈白鸽不但长得水灵秀气、举止得体,怎么看怎么像是大家闺秀,说她是职业骗子谁信啊。当然陈白鸽本来就是大家闺秀,只是这大家闺秀在前些年的浩劫中变了质。 当然了,如果说这陈白鸽不是那么的乖巧讨人喜欢,她的成功率也不会那么高,近似于100%,不但屡屡得手从没失手,而且别的鸽子都是只能钓到一般的富户,这陈白鸽动辄就钓到村长儿子,厉害不?而且这陈白鸽在干活儿的时候是鸽子,平时就是这群兄弟们的公共汽车,她好像是很enjoy这样的生活,这总没人逼她吧? 她这次失手纯属大意,也可能因为是最后一次狂欢,她不但想顺走这家人家的东西,还想把她“老公公”的哥哥家里的东西也一起带了,结果,被抓了个现行。她和接她回巢的两个,被留了下来。所谓自然村这东西,一般一个村子就两三个姓,互相之间都是亲戚。 两个男人还好,顶多就是挨揍。可陈白鸽被轮了,美丽有罪。有人说是5个人轮的,有人说是12个人轮的。究竟是多少人轮的好像没什么太大关系,总之,陈白鸽被轮到大出血。 不可否认的是,二十多年前,国人的法制意识极其淡薄,尤其是在农村,更是蔑视法律。他们认为只要遇上了骗子,无论怎么收拾,都是理所当然。 腊月二十三出的事儿,腊月二十六东霸天知道的。陈白鸽回来时,毫发无损,但是棉裤的上半截,全是血。看着从小玩到大的邻家小妹陈白鸽,东霸天摘下了自己手腕上的那块“上海”牌手表,递到了陈白鸽的手里。陈白鸽一直想要这块手表,东霸天从小会哄陈白鸽。 手表掉在了地上,表蒙子摔掉了,陈白鸽跪坐在床上小声抽泣,不说话。这次,东霸天没能哄好陈白鸽。 陈大光也没说话,他在看东霸天,这莽汉就听东霸天的,他相信东霸天能给他妹妹报仇。这信任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这是多少年来累积的。跟着东霸天这么多年,没少为东霸天做事,但东霸天也确实没让他吃过亏。 “血债,要用血来偿。”东霸天说得轻轻松松。 要是不熟悉东霸天的人,听到他这句话肯定没有任何感觉,甚至以为东霸天在敷衍陈家哥俩。 但是,只要是熟悉东霸天的人,都会知道东霸天刚才那七个字的份量,听到那七个字都会毛骨悚然。因为,东霸天上次说出这七个字的时候,是他弟弟被房二拍成了脑震荡的时候。如果不是房二和李灿然命大,那天晚上,或许两条命就没了。 东霸天一招手,一屋子的兄弟全跟着出去了。“你留下,陪你妹妹。”东霸天偏偏留下了最不愿意留下的陈大光。 黄昏,距离市区60公里的一个汽车、电都不通的村子西头的一个小学的院里,出现了一群“城市人”,人不多,十几个。寒风嗖嗖的,针似的刺到每个人的脸上,围脖上都是冰茬。这十几个人围着一个帽子、围巾、围脖都没戴的人,耐心地听他说话。 这个人当然就是东霸天。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东霸天继续念叨着毛主席语录。 “什么意思啊?”别人可不像东霸天那样有文化。 “绑了他们家几个娘们儿回去,该怎么着怎么着。别跟整个村子的人开战,真搞大了,民兵出来拿枪给咱们都突突了。”东霸天就是脑子清楚。 “不揍他们啊?”胡司令纳闷。 东霸天悠悠地叹了口气:“揍?揍能让男人痛苦吗?” “那怎么才能?” “你就听我的吧。”东霸天有点不耐烦了。 “那他们家里有男人呢?” “一起绑来。胡司令,去吧!记着,偷摸的,别惊动太多人。” “好!” 在胡司令面前,东霸天就是个元帅。一声令下,胡司令带着人颠颠地就去了。 寒风中的东霸天看着胡司令等人的背影,诗兴大发:“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 东霸天朗诵完又觉得不太对,现在天这么冷,似乎“六月天兵”不是很应景。不过还好,他把毛主席诗词倒背如流,又来了句:“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这下应景了。 朗诵完,东霸天不再说话了,抄着手在小学的院里溜达。他恨一个人,他让这个人冷。但他也总是想让自己冷,看来,他恨自己。一张俊脸冻得通红,哈气呼到衣服领子上全是冰茬子,可偏偏他穿得最少。要是再穿得少点儿,估计离冻死不远了。 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派出去的兄弟们却迟迟不回。孤零零地溜达在小学的院里的东霸天却一点儿都不急。他对胡司令有信心,因为绑人这活儿永远是胡司令最熟悉的,没失过手。 踱着小方步的东霸天还掏出了收音机,这收音机是他妈妈平反以后给他买的,也是他的最爱,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别看他一出手就把手表给了陈白鸽,可他这收音机是说什么都不送人的,这是他命根子。最近他爱听这个《隋唐演义》,他就是张浩然口中所说的成天没正事儿的人。 正当东霸天津津有味地听着评书时,胡司令和十多个兄弟推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校门。 “何事惊慌?”东霸天停住脚步问。他听评书刚听到了这么一句。 “追上来了,他们追上来了。”胡司令神情很是狼狈。 “不必惊慌,把斧子架她俩脖子上。”东霸天不急不忙摁掉了小收音机,站在了胡司令等人的前面。 看到了东霸天,胡司令果然不太慌了,用现在的广告词说就是:心里那个踏实。东霸天这人确实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果然是追上来了,几个村民拿着镐把和镰刀,已经冲到了小学门口,但是人不是很多。由于没电,那时候农民休息得都早,都是天黑就躺下,虽然才六七点钟,但这个时候多数人都进被窝了。所以,也就是追来了这么有数的几个。 “把我姐放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拎着镐把喊。 “放人?呵呵,那是不可能的。”站在最前面的东霸天神定气闲,手里还提溜着小收音机。 这几个村民看到东霸天如此淡然,也是一愣:这东霸天怎么看都不像是劫匪,倒像是个书生。 “你们要干啥?”领头的小伙子问。 “干啥?!你们不知道你们干啥了吗?” “操,不就是玩了个女骗子吗?咋了!” “那是我妹妹。” “那你们抓我姐干啥?!” “你对我妹妹干啥了,我就对你姐干啥!” “你们敢!”这小伙儿作势要抡镐。 “你动我就剁了她!”东霸天最擅长绑架人质了。 “你们敢!”这小伙儿嘴挺硬,但是镐头就是不敢抡。 “大年三十以前,给我拿1000块钱来,这俩娘们儿我保证没事儿。” “凭啥!” “凭你们玩儿了我妹妹。” “三儿,去报官!”这小伙子转头说。 “哈哈哈哈,报官?你们知道你们犯的是什么罪吗?轮奸罪!你们报了官,就这罪,7年起!” “……”领头的小伙愣了,不敢动了。 “给1000,我保证这俩娘们儿一根汗毛都不会少。给500,我动一个。要是你们一分不给,我让她们全拉拉胯。”拉拉胯是标准的东北话,意思就是胯骨都掉了,走路都走不好。 “……” “我叫东霸天,市里的,钱弄好,市区东边五金百货门市找我,一找就找到。” “……” 追来的几个小伙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啥好。他们哪见到过这么霸道的人啊!这人仿佛是在说一些自言自语的话,但是话中又透着威严,虽然一直也没横眉立目,但不怒自威,似乎有着让人不得不听他的话的魅力。 “都让开点,大年三十之前,我等你们。” 东霸天提溜着小收音机,大摇大摆地从这几个提着镰刀、镐把的小伙子中间走了过去。这几个小伙子不由自主地侧身让开。胡司令等人推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跟着东霸天走了出去。 远远的,这几个村民又听到了东霸天的诗朗诵:“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看人家东霸天,无论发生什么事儿,走到哪儿,都能找出恰如其分的一首词朗诵一下。 回去的路上,胡司令问东霸天:“咱不给白鸽报仇了?” “报,当然报。” “那要是他们给了咱们1000块钱呢?” “呵呵,那就等钱拿到手再收拾他们。” “那如果不给呢?” 东霸天停下来脚步,看了看胡司令说:“我说了,血债,要用血来还。不是用钱来还。” 东霸天这招叫杠上开花。杠完了,再开花,双吃。 腊月二十八下午,东霸天没等来那1000块钱,却等来了土匪大院的一个小孩儿。 “冯大哥,我是卢松的兄弟,卢松说想跟你谈谈。” “谈?谈什么。” “那1000块钱的事儿,那是卢松的亲戚,实在亲戚。” “呵呵,既然卢松说了,那就谈谈吧,他想怎么谈?” “想今天晚上请你喝酒。” “好,我去。” “卢大哥一定备好了酒菜等你。” “好!”都是一个级别的江湖大哥,东霸天这面子必须要给。 这小孩走了以后,胡司令问东霸天:“冯哥,咱们带几个人去?” “我一个人去。” 第218章 中心岛 刚刚改革开放,老百姓压抑得太久,过年时真热闹。腊月二十八黄昏,大街上办年货的人还是熙熙攘攘。 东霸天就溜达在这大街上,孤身一人溜达在这大街上,手里,还提溜着那小收音机,饶有兴味地看着路上这些幸福的面孔。其实东霸天本来挺热爱生活的,他小时候学习好长得漂亮,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只要是考试,要么不排名,只要排名他就没第二名过。只是后来浩劫了,他顿时由天使坠入了凡间。不对,应该说是坠入了地狱。他在地狱中遇到了太多的事儿,才变成了今天这样。 东霸天这人胆子忒肥。全市想要他命的人不会少于十个,可他就敢一个人在街上瞎逛。有人说东霸天是艺高人胆大,说东霸天这人啊,学什么都是天才,就连学武术也是,他父母刚进牛棚时他才十二三岁,他白天挨欺负晚上就自己练力量、反应速度,甚至还有点招式。三两年下来,四五个壮汉根本没法近他的身。 反正东霸天就是得瑟,优雅的得瑟。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脏话,挺难,可能他也的确一辈子都没说过。 单刀赴宴这事儿,东霸天没少做过。但是单刀赴卢松这样的江湖大哥的宴,东霸天倒还是第一次。他不怕可能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势力或者艺高人胆大,更重要的是他相信卢松的人品。谁设鸿门宴卢松也不能设鸿门宴啊。都是混社会的,但人家卢松的信誉可比东霸天好多了,别说还不像东霸天那样“放鸽子”。 二狗不知道那时候全市究竟具体有几家对外营业的国营餐厅,但可以确定的是肯定不超过十家。据说卢松请东霸天吃饭的地方就是现在市政府宾馆那里,那是当时最有排场的饭店,平头老百姓可能一辈子都没去过,谁要是有幸去了一次,那肯定得显摆个一年半载的。可人家东霸天,常去。 究竟是不是给卢松的面子和该怎么给卢松的面子,这的确是个问题。虽然东霸天这人有点儿六亲不认,但卢松的面子该给还是得给。 小收音机开着,东霸天就溜达进了饭店,虽然步伐还是挺潇洒,但是其实早就冻得跟三孙子似的了,手指头冻得通红,比平时粗了好几圈。 东霸天进去一看,一桌子七八人,就认识个卢松。也难怪东霸天不认识,土匪大院的人忒多,个个都跟卢松有关系,谁能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啊。卢松这个团伙和东霸天、张浩然的团伙都不太一样。无论是东霸天还是张浩然,他们手下都是一群小兄弟,这群小兄弟都靠着他们吃饭,自然唯其马首是瞻。可这卢松虽然也有不少兄弟,可是这些兄弟绝大多数都不是靠卢松混饭吃的,而且多数都有正式工作。这些人都是在土匪大院和卢松一起长大的,敬佩卢松的为人,只要卢松登高一呼,肯定是应者云集。癞土匪赖不?可就是这么赖的人,只要卢松说一句话,他该干啥就得干啥去。 为啥二狗敢这么说呢?因为有当事人说那天喝的那瓶酒就是癞土匪提供的,癞土匪撒泼撒娇又上吊又抬棺材的,弄了这么一瓶酒,居然就这么给卢松拿来了,足可见卢松在土匪大院的人格魅力。 主位上坐的是卢松,在一群东北大汉中间的卢松看起来像是从小人国来的。只有在张口说话时那洪亮的嗓门才惹人注意:“来了,小冯,里面坐。” 卢松把东霸天让到了里面,坐在了自己旁边。东霸天也没客气,把小收音机往桌子上一放,身子向后一倚,直接就问:“卢大哥找兄弟来,想谈啥?” “咱们先喝酒!喝完酒再说!” “说完再喝呗,我酒量不好,怕喝了两口忘了说啥了。” 这是东霸天少有的正常说话,只因为坐在他旁边的是卢松。换在平时,东霸天早就开始朗诵诗词了。看来东霸天尽管在外人面前表现得精神不太正常,但是实际还是挺正常的。即使不是正常的,那也是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我做东,喝完了再说!”卢松的霸气跟东霸天比不相上下。这俩人的霸气值接近,只不过是一正一邪。 “呵呵,那就喝吧!” 都是江湖中人,酒下得极快,一会儿工夫,一瓶茅台没了。那时候喝酒时用小酒盅喝,可不是像现在用杯子喝。没十分钟,酒就下没了,可以想象他们喝得多快。 东霸天在当时可以算得上是有钱人了,八块钱一瓶的茅台酒也不是喝不起,但是他的确也没喝过几次,因为这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那得有供应票。请客喝茅台这更多的是一种礼遇。 如果当时有照相机照下来,那肯定是十分搞笑的一个画面,因为土匪大院出来的人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衣服袖子的肘部和裤子的屁股部分都打着补丁,这一群打着补丁的人在全市最高档的饭店喝限量版的茅台酒,有点意思。本来打补丁都是因为衣服磨坏了才打,可是土匪大院这批人居然新做的衣服上也打着补丁,不知道是为了防磨还是为了彰显自己勤俭节约,直到1985、1986年还是这样。东霸天穿得就时髦多了,在这群人中显得格外另类。 “喝了这么多酒,还没吃菜呢。”卢松给东霸天夹了块焦溜里脊,据说那时候这么简单的一道菜全市只有这个饭店有。 “卢老大,你找我到底干什么啊?”东霸天又开始间歇性的狂躁了,刚才装了会儿人,现在有点撑不住了。 “喝酒,继续喝酒。”卢松又叫了一瓶酒。茅台是没了,普通的酒还是有。 “呵呵,喝!”东霸天看样子是强忍着。卢松的面子肯定得给。 不一会儿,四瓶白酒喝了下去,大家脸都红了。 “卢老大,说吧!再不说我一会儿多了。” 东霸天第三次请求卢松快点“下茬子”,按理说东霸天根本就不是这么个急性子的人,只是他太不愿意跟着眼前这帮衣服上打着补丁的丐帮弟子们喝酒了。他不但不与无名之辈交手,更不与丐帮弟子喝酒。 卢松可能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该下茬子了,该说就说了。 “小冯啊,你绑的那两个人是我亲戚。” “哦,知道。” “知道?”卢松一愣。 “当然知道啊,不然你找我来干吗?” “听说你跟他们要1000块。” “对。少一分不行。” “他们都是我实在亲戚,家里没什么钱,所以找我来说说。” “嗯……”东霸天没说话,继续听卢松说。 “1000块肯定是拿不出来,500行不行?” “不行。” “你觉得我卢松这面子不值500块钱?” “和值不值没关系,他们碰的人是我亲妹妹,不要回这公道我没法混了。” “我说句话,值500吗?” “我说了,1000块,少一分不行。”东霸天淡淡地说。 土匪大院在座的人都怒了,都横着眼睛看东霸天。 东霸天很无所谓,大口大口地吃着焦溜里脊。 “嗯!”卢松也没再多说什么,掏出了一把刀放在了桌子上,铮亮的一把剔骨刀。 东霸天斜着眼睛看了看刀,又夹了块焦溜里脊放在了嘴里,一句话没说。 卢松脱掉了蓝棉袄,脱掉了背心,虽然瘦骨嶙峋,但是一身都是精瘦肉。 光着膀子的卢松攥起了钢刀,一口酒喷在了钢刀上,随手一刀就扎进了自己的左胳膊,眼睛都不眨。这一刀扎得真狠,起码戳进去了10公分,可卢松哼都没哼一声。 “东霸天,我这一刀,值500吗?”卢松话说完,把刀一拔,扔在了桌子上。 东霸天继续嚼焦溜里脊,默不作声。 卢松这是纯老流氓的做法,用东北话说就是在比谁更“光棍”,啥叫“光棍”?据说当年东北当年有人落草当胡子之前先把自己瘫痪在床的亲妈给杀了,然后一把火把房子点着了,上山为匪,变成了纯光棍汉,这样的人,谁见到不怕?卢松肯定不能干出杀亲妈这样的事儿来,但是卢松往自己胳膊上扎了一刀意思就是:东霸天你不是狠吗?我这样干,你敢吗? 卢松肯定是答应了他农村的亲戚肯定把这事摆平,否则他不可能因为500块钱就扎了自己一刀。 通常像卢松这样的人耍完光棍以后,按道上规矩,他只要提出不是太过分的条件对方都得接受了。毕竟卢松是个有头有脸的江湖大哥,他扎自己一刀,别说500,2000都值。如果卢松对面的人不是东霸天,换了任何人,卢松都不会扎自己一刀。 卢松斜着眼睛看东霸天,一起吃饭的一桌子也斜着眼睛看东霸天。虽然都没说话,但是那嘲弄的眼神却都已经说话了,就俩字:“服吗?” 据说东霸天当时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嘴里还嚼着好几块焦溜里脊。他不慌不忙脱下了的确良上衣,又一个扣一个扣解开了棉袄,都脱完了扔到了地上,里面还有件背心。东霸天琢磨了一下,又把背心脱了,露出了一身雪白的肌肉。 老天太眷顾东霸天了,东霸天不但长得像电影明星,就凭那身腱子肉如果去拍三级片,肯定也会有女粉丝无数。 一桌子人,没一个说话,都在看东霸天准备干啥。大家其实也都明白了,东霸天肯定是想给自己来一刀,还上卢松。 东霸天的嘴依然在慢条斯理地嚼着,顺手摸过了带着血的剔骨钢刀,端详了一下自己那雪白的胳膊。 大家都明白了,东霸天也是想扎自己的胳膊,还是没人说话,也没人拦着,因为卢松已经自己扎了没人拦,现在要给东霸天同样的机会。 东霸天猛的一抡胳膊,这明晃晃的钢刀就进去了至少15公分。 “你……”有人要说话。 “等一下!”东霸天慢腾腾地说。 只见东霸天拔出了刀,嘴里还在细嚼慢咽,继续端详自己那雪白的胳膊和汩汩流出的血。 咋了?东霸天在这看什么呢?大家都犯迷糊。 马上大家就都知道了,东霸天这是对自己刚才扎那一刀不满意!!! 只见东霸天又是一刀,又扎在了同一条胳膊的几乎同一个部位!!!东霸天连哼都没哼一声。这一刀更狠,直接把胳膊扎了个对穿。 连卢松都看傻眼了:这他妈的是人吗?更让大家开眼界的还不是这,还是在后面!! 只见东霸天并不急于拔出刀,而是手按着刀柄站了起来。东霸天嘴里嚼着东西,面朝着卢松,轻声细语地说:“你看一下。” 东霸天摁住刀柄,用力向前一剜:“看见了吗?” 在座的一个老爷们儿当时就吓出了声。东霸天让卢松看啥?!东霸天让卢松看自己的骨头!!手臂骨!! 卢松没说话,喝了一口酒。 东霸天转头,拿刀又是一剜,问另外一个人:“看见了吗?” “看见了吗?” “看见了吗?” “……” 那天晚上,据说东霸天一共问了八次。没一个人回答,东霸天问到谁,谁仰脖喝一杯酒。 他把这群土匪吓着了。 曾经参加了那天晚上酒局的一个当年的老流氓后来每次说起这件事儿都闭紧了眼睛,仿佛睁开眼就能看见东霸天那骨头似的。 东霸天和卢松这两个江湖大哥,谁更光棍?!那还用说吗? 问了八次以后,东霸天拔出来刀,扔在了桌子上,嘴里还嚼着里脊肉,拽过背心来简单地往自己的伤口上一绑,说话了:“我说了,1000块,一分钱不能少,卢松你要是觉得非要少给俩钱,那你干脆甩点儿吧,我接着。” “明天下午三点,解放公园。” “好!” 东霸天穿上了棉袄,披上了外衣:“明天下午,我等你。” 说完,东霸天起身走了。没人拦着,也没人送。既然已经甩点儿了,那就明天干吧! 一个小时后,胡司令在医院看见了东霸天。 “怎么了?冯哥。” “没怎么,今天酒不错。” “胳膊怎么了?” “自己扎的。” “为什么?” “卢松跟我耍光棍,非要少给500块。” “哎,少给500就500呗。” 东霸天冷哼了一声说:“这是陈家哥儿俩的脸面,你懂吗?” “嗯,嗯,是啊。”胡司令在东霸天面前总是点头哈腰。 “给个面子就给免去500,我哪儿给得了那么多人面子。” “嗯,是啊,是啊。” “再说,我早就看不上卢松了。” “嗯,是啊,是啊。” “是什么是!!我跟他甩点儿了,明天下午三点,解放公园!你把人都给我叫上,不管谁有什么事儿,都必须给我来。就算是明天天上下钉子,也都给我顶着铁锅来!” “嗯,是啊,是啊!” 胡司令和陈大光不太一样。陈大光是和东霸天从小玩儿到大的,情同手足,而这胡司令则是从小就欺负东霸天的,欺负了东霸天起码五六年。直到东霸天他们哥儿俩连饭都吃不上了去混社会以后,胡司令是彻底被东霸天打服了,据说东霸天在十五六岁时曾经三次想杀胡司令,但是每次都功败垂成,但却成功地把胡司令吓破了胆。不但胡司令服了,胡司令的那些小兄弟也都服了,东霸天来者不拒,把这些人全都招至麾下。要是没有东霸天,胡司令肯定就是市区东边的老大。即使现在东霸天的手下,也至少有80%都是胡司令的人。 东霸天一说话,或许仇家没哆嗦,可这胡司令就先哆嗦上了。当然胡司令在全市也只怕东霸天一个人,在外人面前,胡司令也是一条猛汉。 可能有人会问:为了500块钱,扎了自己一刀,然后又甩点儿跟土匪大院的火拼,值得吗? 据二狗分析:肯定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陈家兄妹和自己的面子。但还有更重要的是:争夺中心岛。 啥叫中心岛?二狗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了一篇文章是介绍地缘政治学的,那上面说:“我们所住的这个世界上有中心的,谁占领了中心岛,谁就会成为这世界的领袖,一战、二战的参战国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争夺这个中心岛。” 看到这条,二狗受到了启发:我市的中心岛自然就是市中心,市中心最大的两股力量就是卢松和张浩然,东霸天如果想成为全市混子的霸主,他必须西进,必须占领市中心。西进的首选,就是干掉卢松和张浩然。 第219章 洒向人间都是怨 虽然东霸天比卢松还光棍,甚至可以说是全市最光棍,但是他也不如前面说的落草当胡子那些。因为最起码东霸天还惦记点家人,尤其是惦记他那弟弟。 东霸天对他弟弟的感情挺不一般的,爹妈不在的时候,只比冯朦胧大两岁的东霸天就是冯朦胧的父母。弄到一个苹果,东霸天也要等冯朦胧回来再吃,等冯朦胧回来,或许那苹果已经烂了。据说他俩有两年冬天就一件棉袄,可东霸天愣是一次也没穿过,一直给他弟弟穿,后来据说是他们在南方的奶奶给邮来了一件破棉袄,东霸天才穿上棉袄过冬。现在大家应该都忘了穿不暖是什么感觉,可东霸天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那种万箭穿身的感觉。 东霸天对寒冷开始时是恐惧,现在变成了半自虐似的折磨自己,不戴帽子不戴围脖在东北冬天基本不可想象,可东霸天就是不戴。 据说东霸天小时候对弟弟也不错,但是没现在这么好,他之所以对冯朦胧如此照顾,是因为他爸妈在关进牛棚前跟东霸天说了一句:“从今天起,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照顾你自己,也照顾你弟弟。” 东霸天从那天以后就成了男人、纯爷们儿,那一年东霸天才13岁。从那以后,要是有人欺负冯朦胧,东霸天肯定趴在冯朦胧身上替他挡。要是冯朦胧吃不饱,东霸天肯定把自己的那口饭让给他。 就这样,冯朦胧虽然只比东霸天小两岁,但是到了二十多岁还像是个孩子,成天弄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可他那只比大他两岁的哥哥东霸天,却早在十几年前就成了条汉子。 这不,东霸天刚在楼下包好了伤,就去住院部看冯朦胧了。这哥儿俩关系非同一般,沟通起来没什么障碍。东霸天在外面跟任何人说话都跟刚吸完K粉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再即兴朗诵几句毛主席诗词,谁背后都说东霸天是半个精神病,可东霸天跟冯朦胧说话时,似乎从来都是挺正常的。 “医生说你啥时候出院?年前能出院吗?” “差不多吧,我想回家过年。”冯朦胧被房二那一板砖拍得挺狠,但是还好并没毁容。 “嗯,好好养伤吧!春节咋也得回家吃顿饺子。” “哥,你胳膊咋了?”冯朦胧注意到东霸天抬手不方便了。 “没事儿,自己碰的。” “你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没有。” “真的?” “真的。” “哥你别再跟别人打架了,你听听别人背后都怎么说你。” “呵呵……”东霸天拍了拍冯朦胧,转身走了。 每次跟人家甩点儿火磕前,东霸天都习惯性地去看看弟弟。目的应该有二: 1、也许这就是看弟弟的最后一眼。 2、看着弟弟还好,他就放心了,毕竟一家哥儿俩,就算是他自己战死街头,还有他弟弟为父母送终。 这么看来,东霸天这人还是挺有爱的,起码不像外人眼中那么可怖。但是东霸天洒向人间的,基本全是怨恨,全是。 除了他的家人,其他人都应该感受不到他的爱,就连手下那些小兄弟也一样。当然,陈大光除外,因为陈大光在没人跟着东霸天混的时候就跟着东霸天混,在东霸天成天在街头挨揍的时候就陪着东霸天挨揍,冯家兄弟和陈大光这三个人是一起滚大的。尽管陈大光不姓冯,但基本就是冯家哥俩的异性兄弟,跟自己家人没区别。 第二天一大早,胡司令就集了四十多个小兄弟来到了五金门市部附近。这地方,是东霸天等人聚会的窝点。 “多少人啊?”东霸天来得比谁都早。 “四十多个。” “都带了什么家伙?” “斧子、管插、枪刺,还有把喷子。” “嗯,好!可以一战!他们互相都认识吗?我看有的人我都不认识。” “嗯,有些生面孔,我得让他们认识一下。” “不用了,一会儿吃饭前集体剃个光头吧。” “啊?!” “容易辨认啊!” “这大冷天的……” “让你去就去,你问问他们谁不愿意?谁不愿意可以不剃。” 东霸天这话问得忒多余。谁愿意剃头啊?大冷天的弄得跟个劳改犯似的。但是谁敢不去剃头啊?谁不怕东霸天的淫威啊!今天不去剃头,明天东霸天说不定想出什么招来折磨人。 东霸天这么干也有自己的目的,他这是多年以来积累下来的经验。首先,剃了头能给人以决一死战的气势,试想四十多个小伙儿一起剃了光头去打架,谁见了心里不是一激灵。其次,打架难免把头打破,头发多缝针太麻烦,干脆先把头剃了,省着到时候麻烦。 据说东霸天早就想搞一次这样的近似于誓师大会似的剃头活动,只是碍于对手不够强硬。这次的对手是土匪大院的老大卢松,东霸天认为是时候祭出这心理震慑的手段了。 “咱们排队去理发店,理到下午也理不完啊?!”胡司令问。 “剃光头还去理发店?谁家有推子拿出来,咱们自己推!” 那个年代去一次理发店理发要几毛钱,一般比较会过日子的人家都自备理发的推子。这东西虽然说不是家家有,但是普及率也挺高的。 不一会儿的工夫,四十多个小伙儿全光头了,就连一贯注意自己形象的东霸天也剃了个光头。 看着眼前这群光头小伙儿,东霸天由衷的满意:“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 没人爱听东霸天的诗朗诵,但是都得假装很欣赏、很崇拜地看着东霸天。 “把那两个娘们儿也带上!”东霸天说。 “带她俩干什么?” “咱们要是被他们打跑了,这俩娘们儿就归他们了。” 下午两点多,东霸天带着这四十多个光头小伙儿全来到了解放公园的人工湖旁边,其中有好几个走路摇摇晃晃,因为他们在来之前每人干了一碗七十多度的烈酒。这是东霸天看书学来的,这酒叫壮行酒。 这一战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三十年,但仍然被人津津乐道。二狗认为能被人传颂的群架需要具备以下几个特点: 1、参战的人数足够多,只有足够多的人参战才会利于传播。如果仅仅是东霸天跟卢松两个人开战,就算是这俩人各自使出了葵花宝典和九阴真经也不行,因为没人看见。 2、参战的双方要足够大牌。如果是两群无名之辈群殴,那么可能真的没人会记住,因为在民风剽悍的我市,在1995年之前几乎每年都会爆发两三次大规模的群殴。如果不是东霸天和卢松这样的天皇巨星级人物交手,人们也早已淡忘。 3、双方要势均力敌。如果不是双方势均力敌的话,那么这一战毫无精彩可言,无非就是一群人追,然后另一群人跑呗。 以上三个特点,这一战全具备。 东霸天这边弄了四十多个光头战士挺威武。可人家卢松也不孬,不但也集了人,而且还抽象出来了一条宣传语在院里宣传:“东霸天要跟咱们土匪大院叫板啦!” 这句宣传语不知道是谁设计的,总之效果是十分的好。几乎所有土匪大院的小年轻听到这句话的反应都是:“东霸天牛逼啥?!干他!” 没费吹灰之力,卢松就从土匪大院里带出来了六十多个人。这六十多个人中不但有郝土匪这样的狠角,甚至还有蔫土匪这样的独行侠。而且,这支队伍中还有后来成为全市最大流氓头子的张岳!只是那时的张岳还是个在放寒假的学生,不显山不露水。在卢松的眼中,张岳就是个小孩。在这次大战中,张岳不但要跟在卢松的后面,甚至还要跟在郝土匪这样的人后面。毕竟,张岳是卢松侄子辈的。 即使张岳在后来见惯了大场面也登上了黑道一哥的宝座,但是他每次说起这场恶战时仍是澎湃不已,到最后结尾总是几个字:“卢松牛逼,东霸天更牛逼!”能被张岳称之为牛逼的人,其牛逼程度肯定毋需置疑,而且可能仅此两位而已。 四十多个铮亮的光头在冰冻的人工湖边儿等着,六十多个戴着棉帽身穿带着补丁的衣服小伙儿又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这是什么样的阵势! 东霸天稳如泰山,永远气定神闲,他站在了这一群人的最前面,他那颗新剃的光头,也显得格外的亮。站在他一左一右的是陈大光和胡司令。 土匪大院那边儿也是卢松站在最前面,一左一右分别是郝土匪和蔫土匪。土匪大院五大土匪来了仨,剩下了一个老的和一个癞的,可见土匪大院也是倾巢出动。 两伙人马,在距离两米左右停了下来。 先是对视三秒钟,为啥要对视三秒钟?因为两帮人都要看看对方队伍里有没有认识的,如果有,那么一会儿打起来就避开。通常情况下,两帮聚集了这么多人的架很难打起来,但是今天不同,因为这场架的起因是女人。女人总是能激发男人的雄性激素。 东霸天指着挖人工湖挖出来的假山先发话了:“卢松,往那边看,你要的那两个娘们儿,就在那儿,现在我还没动她们一根汗毛。一会儿你要是有本事把我们打跑了,那这两个娘们儿你就带走,我一分钱不要。公平不?” 东霸天不但要打赢这架,还要赢得堂堂正正。 “公平!”卢松也发话了。 虽然看到这四十多颗光头有点震,但卢松还是自信满满,他对他身后那六十来个小伙儿有信心。土匪大院出来的,没一个孬种。 “别他妈的废话了,干吧!” 陈大光早就压不住火了。他早就想为他妹妹报仇了,一直没找到发泄对象,他早就想把那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给上了,可是东霸天始终拦着。现在陈大光可算是找到对手了。 卢松仰着脖子斜眼睛看陈大光:“你是谁啊……” 卢松话还没等说完,一只强壮有力的大手就卡住了他脖子。还没等卢松明白怎么回事儿,他那又小又瘦的身子已经被陈大光俩手提了起来。 可卢松一点儿都没有慌乱,虽然已经在空中失去了重心,但他抡起手中的钢管又准又狠地砸到了陈大光的太阳穴上。这一下忒狠,陈大光吃痛,撒开了卢松,回手就去摸别在自己腰间的匕首。手还没碰到匕首,卢松又是一钢管砸到了他手腕上。 东霸天一脚就把卢松蹬到了冰封的人工湖面上,卢松在冰面上滑出了至少三四米。 几乎同时,在“操你妈!”“操!”的叫骂声中,这场大战彻底打响。 与其说这是一场两伙儿硬茬子的血腥厮杀,倒不如说这就是一场雄性荷尔蒙分泌过剩的有暴力情结的年轻人的年终集体狂欢。六十人对四十多人,人数也接近,人一多了差了十几个人没什么感觉。 据说东霸天在开战之前曾经做过战略部署,开战以后所有人必须跟着他向前冲,谁也不许落单。杀出一条血路,然后再掩杀回来。然后再冲,再回来。目的就是冲散土匪大院的队伍。 东霸天的战术简单归简单,但毕竟是有战术。土匪大院的这些土匪们虽然个个都不差,但是有点乌合之众的感觉,在东霸天等人的左冲右突之下,果然散了群。 冰封的湖面是这场狂欢的第一战场,也是流血最多的战场,因为在这厮杀的都是恋战的人。山和湖之间就是一条小路,在小路上根本就活动不开,所以都打到了湖面上。 人造山上是这场狂欢的第二战场,那里也是追逐打斗的战场,因为有胆子小的挨了两下就往山上跑,有人跑肯定就有人追,所以山上仨一群俩一伙儿的打得也十分热闹。 尽管土匪大院的土匪们暂时被冲散,但是毕竟单兵作战能力强而且人数相对较多,所以不到一分钟就挽回了颓势。双方战成了平手。 两伙人各有三分之一在逃跑,也各有三分之一在追赶。这两伙儿人还各有三分之一的人在对掐,对掐的人,多数都集中在这湖的冰面上。 冰面上,起码有十几对在捉对厮杀。这杀得是真猛啊,在一声声怒骂中手中的钢管朝对方的身上、头上狠砸,有的互相揪住对方的衣领子拿着菜刀朝对方脑袋上抡。 张岳曾经评价说:这场架还好是在冬天打的,要是换到了夏天,非打出几条人命不可。冬天人穿得都多,东霸天他们那帮里有好几个玩命抡斧子的,全是照着脑袋上抡,要是土匪大院这帮人不是都戴着棉帽子,肯定有几个脑袋被开瓢。土匪大院也有不少攥着匕首捅人的,但是对方穿得太厚,一刀扎进去,或许连皮肉都伤不着,倒是把棉大衣和棉袄扎了个窟窿。 不到两分钟,视野所及的范围内只剩下了不到四十人。其他的要么是跑了,要么是去追人了。剩下的冰面上捉对厮杀的,基本全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这些人,都不能跑,跑了以后在社会上就没法混了。 阴暗的天空下,冰封的湖面上,血迹斑斑。 而且,这些人也都在找和自己重量级差不多的人单挑。 东霸天跟卢松抱着滚在了一起,都扔掉了手中的武器,互相掐对方的脖子,俩人掐得脸色都铁青。东霸天本来肯定比卢松力气大,只是东霸天昨天自残得过重,左手臂无力,所以跟卢松掐了个平手。 郝土匪在跟胡司令的交锋中显然处于下风,左边的胳膊被打得耷拉了下来,显然是断了,腿也有点瘸,不过还是在勉力支撑,十分凶险。胡司令那粗钢管抡得虎虎生风,郝土匪只有招架之功。 蔫土匪跟陈大光也滚在了一起,居然也在对掐。不过人家陈大光掐人是专业级的,蔫土匪是业余的。估计再掐一会儿,蔫土匪非昏过去不可。 这架才打了不到5分钟,就已经打成了这效果,再打两分钟,非出人命不可!第一个死的估计就是郝土匪。 呼号的北风中,传来了一声洪亮的喊声:“都他妈的别打了!” 大家都听出来了,这一嗓子是卢松喊的。跟着东霸天翻滚在地上的卢松肯定意识到了:马上就要出人命了。 可卢松毕竟不是裁判,这也不是一场足球比赛,不是他想叫停就叫停的。 哪想到卢松这一嗓子喊完,又传来了另外一嗓子:“都别打了!” 大家也听出来了,这嗓子是东霸天喊的,能在这关节上还不说脏话的,除了东霸天还有谁? 绝大多数人都停下了手,这两个老大显然都是有绝对权威的。 只见滚得跟土驴似的东霸天和卢松俩人都松开了对方,站了起来。 卢松指着两三对打红了眼还没停手的吼:“给我住手!” 终于,没人再打了。 大家都把眼神望向了站在冰封的湖面上的这两个踉踉跄跄、满脸是血的江湖大哥。 可能所有在场的人都认为这场群架该结束了,该谈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最血腥的,还在后面。 第220章 文斗 刚才盘旋在整个人工湖上空的嘶吼和怒骂声全停了,一片寂静,就剩下了呜呜的风声。 天空越来越阴沉,像东霸天和卢松的脸一样阴沉。 这俩人的胸脯都剧烈起伏,但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土匪大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卢松身后,东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聚在了东霸天的身后。东霸天和卢松都回头,他们在清点自己的兄弟,看看有没有人死。 还好,一个都没死,万幸。但是这群刚才还干净利落的兄弟,身上都沾满了血污和泥污。身受重伤的应该不少。郝土匪已经站不起来了,坐在冰面上手捂着膝盖,他的膝盖和胳膊应该都遭到了钢管的重击,胳膊肯定是断了,腿具体怎么样还不知道。陈大光的眼眶子裂了,鼻子在不停地流血,止不住。其他脸上、脑袋壳子上有刀伤的人不在少数,基本70%的人都挂了彩。 综合而言,东霸天的人更显狼狈。因为,东霸天的人都是光头,被菜刀剁在了头皮上以后,立马就是个大血沟子,血从额头上往下淌。 不过打群架好像有这么个自然规律:看起来最狼狈而且浑身都是血的,反而通常都不是伤得最重的。什么样的最可怕?最可怕的通常都是看起来表面没什么伤,但是回家以后觉得脑袋迷糊、疼、发沉,过几天去医院以后在医院住了三天院,然后一命呜呼,像是陈大光这样太阳穴上被卢松抡了一钢管的人,现在看起来是没什么大事儿,但是也许三天以后他就得进医院。再就是外表看起来没什么伤,到了医院一查:我操,脾被踢碎了。 成天打群架的东霸天和卢松自然深谙其中门道。 卢松先说话了:“伤的重的,都送去医院。” “该走的都走,我和他的问题我们俩解决。”东霸天说。 两位江湖大哥在没有经过任何沟通的前提下,达成了共识:这架不能打下去了,毕竟是在斗气,不是开屠杀大会,只要再打两分钟,这群打红了眼的人的斧子就该朝脖子上抡了,那枪刺就该朝心脏上扎了,一分钟就得死一个,至少。 “听话,该去医院的去医院。行动不方便的找个人送,胡司令,带他们走。”东霸天说。 “别跟他们去他妈的一家医院。” “从这儿出去以后,谁也不许动手,把家伙都给扔到这儿!” 叮当的一通乱响,湖面上扔下了十几把斧子、钢管、枪刺。不仅仅是东霸天的人在扔,土匪大院的人也在扔。 这两个江湖大哥的权威尽显无遗,他俩都说不打了,刚才那些已经想要人命的弟兄们齐齐罢手。让他们走,他们真就扔下家伙走,没一个敢吵着要继续打的。 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大哥。身手好下手狠有什么用?再好再狠也不过是一个人。真想成为江湖大哥,就要在小弟面前拥有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在东霸天和卢松之后,我市再也没出现过如此有权威的大哥,就连日后的李老棍子、赵红兵、张岳也全不行,他们都不太管得住手下。 走的人分两类。一类是伤得重的,另一类是被刚才的恶战吓得肝颤的。虽然这两群硬茬子表现出来都是凶悍,但胆小的还是不在少数。有些时候人在危险当时不觉得害怕,冷静下来一分钟开始后怕。这些人绝大多数都在后怕:我刚才要是一红眼杀了人怎么办?我要是刚才被那斧子抡到脖子上怎么办? 人都是肉长的,除了东霸天这样有点喜欢自虐的人以外,有几个人能做到经历了刚才那大场面事后不哆嗦的?没几个。 土匪大院的人从公园的正门出去了,东霸天的人从公园的后门出去了。刚才追人追得远而且没受伤的人也陆续都回来了,各自站在自己的大哥身后。卢松和东霸天身后,各站了二十多人。 冰面上,除了血污,还有沾了血的凶器。 寒风中,卢松又说话了:“这事儿,本来是咱们俩的事儿,不该牵扯这么多兄弟。” “对,就是咱们俩的事儿。”东霸天顺过了气,刚才他差点儿被卢松掐死。 “再打下去,损伤太大,谁都是爹妈生的,凭啥给咱们俩玩命。这样吧,咱们俩单挑吧!” “行!” “兄弟们,把家伙都扔了,全扔!” “扔!看我们俩的。” “姓冯的,敢立个生死状吗?” “立!” 那个年代不但农民法律意识淡薄,就连城市人法律意识也相当淡薄,卢松和东霸天都以为只要立个生死状,那么法律就不会追究。其实咱们中华人民共和国啥时候承认过“生死状”这东西啊! 可是连个笔杆子都没有,拿啥立生死状啊?这些人都是拿凶器来的,谁打架还带管笔过来? “你们听着,我和卢松立了生死状,谁死谁倒霉。” “谁死谁倒霉!”卢松两条又黑又重的眼眉扬了扬,可着嗓子重复了一遍。 “都退后!” 湖面的中间,就留下了东霸天和卢松俩人。 “文斗还是武斗?!”卢松问。 操!卢松居然想到了文斗! 啥叫武斗?!俩人拿相同的武器火磕,谁把谁干倒谁牛逼。就是刚才那打法,那就叫武斗。 啥叫文斗?!俩人拿相同的武器,你给我来一下,然后我再给你来一下,规则是谁也不许挡,谁也不许躲,谁也不许两连击,谁先倒下了或者谁服软了谁输。 看来卢松这人就是爱耍光棍。昨天耍光棍没能耍过东霸天,今天还要耍光棍!文斗不是耍光棍是干什么?据说,在这次文斗之后,文斗开始在我市的混子间流行。但只流行了一年,1983年之后,我市再也没人文斗过。因为文斗这东西,一个巴掌拍不响,起码得俩亡命徒才行。而且,文斗这东西似乎也不太适合情感和心智健全的人,正常人谁干这事儿啊?! 干这事儿的人都是半个疯子。 但不管怎么说,东霸天跟卢松这场文斗虽然无数次被模仿,但是却从未被超越。这是一个高度,一个高峰,这高峰由这两位江湖大哥共同缔造,缺了谁都不行,换了谁都不行。 “文斗!武斗你不是我的对手!” “操!文斗就文斗!” “你把我干倒了,那俩娘们儿还归你!”东霸天指了指人造山。 “痛快!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刚刚追打完一个东霸天小弟回来的张岳亲眼目睹了全过程,裤管子上全是雪泥的张岳站在半山腰看的这场文斗,能让张岳这样的狼崽子都吓一跳的单挑是什么?只有这一场。张岳还说,卢松动起手来那气势,看起来真不像是155cm的,倒像是185cm的,站在将近180cm的东霸天面前,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哪儿弱。 “你先来!”东霸天这人从不占便宜。 卢松从湖面上捡起了一把枪刺:“这东西怎么样?” 东霸天也捡起来一把:“行!” 都是五六制式枪刺焊了个把,从外观到锋利程度都差不多,的确是谁也不吃亏。 “朝这儿抡!行不?!”卢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壳子。 “行!”东霸天向来是来者不拒,有人划出个道道来他就敢玩儿。 可能有人会问:这俩人这光棍耍得也不行啊!要是真耍光棍,干脆拿把斧子朝对方脑袋上剁呗,卯足了劲瞄准了来一下肯定干死! 二狗要说的是:这是文斗,要是谁朝对方脑袋干一下,那对方还有还手的机会吗?一下就结束了,没的玩儿。再说,凌迟处死和砍头哪个狠?肯定是凌迟处死啊! 这俩人玩儿的,就是接近于凌迟处死的游戏。枪刺这东西是捅人的,拿来砍人虽然也很锋利,但是显然没砍刀厉害。 “来吧!朝这儿!”东霸天指了指自己新剃的光头。东霸天的光头铮亮,连个疤瘌都没有。 东霸天话音儿没落,卢松那一枪刺已经抡了下来,结结实实地剁在了东霸天的光头上。 “哎……” 没怎么防备的东霸天居然哼了一声还退了一步。血顿时就从东霸天的脑瓜顶上淌了下来,顺着脑门子就往下淌,一直淌进了东霸天的眼睛。东霸天伸手擦了擦,半天都没还击。大家都说其实卢松第一下就把东霸天给砍糊涂了,卢松个子小可劲儿真不小,东霸天挨了这一下以后半天都没找到北在哪儿。 卢松把脑袋上戴着的俩耳朵的蓝色棉帽子往地上一摔:“来吧!该你了!” 半分钟后,东霸天终于一枪刺抡出去,剁在了卢松的脑瓜壳子正中间。 “操!”卢松也哼了一声。 血都没擦,卢松回手就抡了东霸天一枪刺。 东霸天这次也没停顿,回手又抡了卢松一枪刺。节奏明显加快了,俩人都红眼了。 卢松又一枪刺抡在东霸天脑门子上。 东霸天再给卢松来一下。 ……这俩人连哼都不哼了,你一下,我一下。东霸天胜在力气大,卢松胜在抗打。 最后一下是东霸天抡的,抡完以后卢松停手了。 人们后来都说东霸天和卢松那次对抡了二十多刀,卢松顶不住了,停下来了。 站在半山腰的张岳数得一清二楚:这俩人各抡了九刀,而且停下来的原因不是卢松抗不住了,而是这俩人眼睛里全是淌进去的血,啥都看不见了,最后那三四下这俩人都是闭着眼睛抡的。 俩人的脑袋,都变成了血葫芦。啥叫血葫芦?就是整个脑袋都是血,没一个地方不带血,比鬼片还鬼片。 卢松擦眼睛,东霸天也擦眼睛。擦也没用,刚擦完,血就又淌了下来。 这时候,观战的人肝都颤了,剩下来观战的,都是刚才恶战肝都没颤的,但现在,没法不颤。谁没见过玩命的?谁见过这么玩命的? 这俩人这玩法有点吓人,俩血葫芦脑袋晃荡在这冬日的下午,显得格外诡异,看得人人都心惊肉跳。 “干脆咱们双手抡吧!”卢松说。 “行!”东霸天似乎比卢松伤得严重,晃晃当当,有点儿站不稳了。 卢松和东霸天对砍都砍糊涂了,都忘了一件事儿:东霸天昨天的光棍耍得过分了,现在左侧的胳膊根本抡不起来。要是卢松记着这事儿,他肯定不能占东霸天这便宜。东霸天要是记着这事儿,也不能答应。 个子不高的卢松蹦起来,双手抡圆了枪刺,力辟华山似的剁在了东霸天的头上!泰山压顶! “嗷……”方圆一公里都能听见东霸天的这声粗重的吼声,这声是从鼻腔和口腔一起发出的,像是临断气的人的那种吼声。 据说东霸天像喝多了似的“咣,咣,咣”倒退了三步,眼看就要摔倒,枪刺的尖儿扎到了冰封的湖面上。 扎住了,半躬着身子的东霸天还是没倒,但是意识肯定已经模糊了。因为,东霸天拿着枪刺拄在冰面上足足半分钟没动。 不是不想动,是一动就得跌倒。 “姓冯的,你还行吗?!”卢松又擦了一下眼睛上的血,嗓门明显没以前那么洪亮了。 据说卢松这句话还没落地,东霸天“霍”的起身冲了过来,伴随着天崩地裂的一声“呀!!!!”,单手抡起枪刺重重地剁在了卢松的脑壳上。 卢松连哼都没哼一声,当场倒地。 张岳看见了东霸天把卢松剁倒后还龇着的两排白森森的牙,这两排白森森的牙在东霸天那全是鲜血的脸上,格外的刺眼。 最后这一下,东霸天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剁完卢松以后,他自己腿一软,也要倒,又是一枪刺扎在了冰面儿上,又没倒,他那哈喇子拌着脑袋上淌下的血,一滴接着一滴地滴答到了冰面上。 爷们儿就得戳着,死也得戳着。 胡司令赶紧扶住东霸天,不扶东霸天,东霸天随时都可能倒。 土匪大院的人扶起了卢松,但是卢松的意识显然还没清醒,腿还是软的,不使劲扶着肯定马上又倒。 在东霸天和卢松对砍的时候,没一个人说话,没一个人助威也没一个人骂。 此时分出了胜负,还是没人说话。 东霸天一说话就流口水:“卢松……明天前,1000块钱。” “……”卢松半睁着眼睛,没回话。 “走……” 东霸天是被人架出去的,直接架到了医院缝针。 卢松基本上被人抬出去的,也直接进了医院。 这次文斗过后,我市的江湖中出现了第二个“50后”脑残,谁啊?!卢松啊!此脑残非彼脑残。啥叫脑残啊?最坚硬的头盖骨被砍坏了呗! 谁是第一个“50后”脑残啊?刘海柱! 张浩然擂在刘海柱脑袋上的那一钢管,给刘海柱脑袋砸漏了!砸出了个窟窿!砸出了窟窿还能活? 当然能活,刘海柱不就活到了现在吗?!活得还好着呢。 第221章 血债 据说每次开战前和结束后都吟哦毛主席诗词的东霸天这次没再吟哦,不但没吟哦,在整个去医院的路上,东霸天连句话都没说。 为啥东霸天连句话都没说?因为东霸天本来就该昏迷了,要不是他咽不下那口气,那他早就倒下了。用张岳评价他的话来说就是:东霸天就是想瞪着眼睛看着卢松倒在他眼前。卢松也是和东霸天一样的想法,只是卢松最后没顶住东霸天那玩了命的雷霆一击。 以后卢松还是土匪大院的老大吗?!肯定还是!但是他以后的江湖地位肯定不如东霸天了,因为他输了,而且是在处处占先的情况下输的。尽管卢松也得到了尊重,但是他以后再见到东霸天,那是必须要甘拜下风了。 这次解放公园血战之后,经常有人这样说:“别成天说自己是出来玩儿的,你玩儿得起吗?你要是真敢玩,那你就像东霸天跟卢松似的玩儿!” 谁听到这话都默不作声,只能笑笑。这么玩儿,谁敢?! 东霸天和卢松不但是江湖大哥,而且这一场恶战更是成了典故,成了出来混社会的典范。可以说这一战不但成就了东霸天的霸业,也成就了卢松。因为,能跟东霸天玩儿的,只有卢松。 东霸天在医院里缝得满脑袋都是线,究竟缝了多少针医生没数,他自己更不知道。医生要给他挂血浆,他不让,他说他血多,流不净。医生说多打点儿麻醉药,否则得疼死,他说少打,尽量少打,他不怕疼,怕打多了把脑子给弄坏了。 卢松虽然被东霸天给砍晕了,其实也未必比东霸天伤得重多少,也在缝针,他也不挂血浆。 解放公园血战惨烈归惨烈,这场恶战并没使双方元气大伤。因为没人死,也没人进去。当大家都认为这场血战已经就此结束时,真正的惨案才发生。 就好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经历了枪林弹雨都没事儿,但却在回家的路上翻了车一样。之前的那叫流氓斗殴,后来的发生的,那才叫案件。 且说东霸天缝完了针,就被扶到了一个家里没人的小兄弟家里,这小兄弟叫杨五,就在五金门市上班,而且家就住在五金门市旁边儿。东霸天打架打成了这样,怕爹妈看着担心,所以不敢回家过年,只能在小兄弟家凑合了。 大年三十上午是杨五上班的最后一个上午,到了下午就该放假了,一直放到正月初六。 临下班时,蔫土匪到了。不但到了,而且手里还拿着报纸包的厚厚一叠人民币,100张10块面额的大团结。 蔫土匪话少,进门就一句话:“带我去找东霸天,我交钱,他交人。” “行啊,你在旁边坐一会儿,我下班了就带你去!”杨五说。 蔫土匪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攥着钱一句话也不说。 都说蔫人出豹子,这话一点儿都不错。据说蔫土匪10岁那年被已经十五六岁的癞土匪欺负了一次,这蔫土匪当时没吱声。但是从那天起,他每天放学回家就磨刀,每天在自己家院子里拿着块磨刀石“刺啦”“刺啦”地磨,把一把匕首磨得铮亮铮亮,磨完了还若有所思的用手指甲弹刀刃,比李灿然爱磨刀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住他家隔壁的卢松听到磨刀声就趴在墙头看,越看就越觉得这孩子不对劲。卢松就趴墙头上问蔫土匪在干吗,蔫土匪说闲着没事磨刀玩儿。卢松当然不信。玩什么的都有,听说有磨刀玩儿的吗?有一天晚上卢松喝酒回来看见这蔫土匪明显是把手放进兜里揣着刀在跟着一个人,卢松上去一把拉住他,劈手夺过了刀,仔细向前一看,前面那人正是癞土匪。 还好卢松发现了,要么这癞土匪肯定活不到今天了,肯定早就被蔫土匪给扎死了,天知道蔫土匪跟了他多久了?!这么久不动手,肯定就是为了一击致命!卢松说:“都是一个院长大的,你想杀他还是先把我杀了吧!”蔫土匪没做声,他就听卢松的。 卢松把这刀给掰折了,他知道这刀留在蔫土匪手里就是个祸患,早晚得出事儿。卢松也彻底认清了蔫土匪这个豹子。10岁就琢磨杀人,这不是豹子是啥?卢松果然没看走眼,这小子20岁那年终于一战成名了,一出手就差点要了同事的命。 当然了,不熟悉蔫土匪的人根本不知道蔫土匪的厉害。杨五的同事看着这个闷声不响的穿着带补丁衣服的人,还以为是杨五的哪个农村亲戚呢。 终于,杨五下班了。杨五说一声:“走吧!”蔫土匪跟着杨五就走。 杨五问蔫土匪:“卢松没事儿吧?”蔫土匪吭哧出了一句:“没事儿。” 杨五再问蔫土匪:“我操,都打成那样了还没事儿?”蔫土匪再吭哧出来一句:“没事儿。” 杨五就郁闷了:“真没事儿?卢松缝了多少针?”蔫土匪又吭哧出一句:“真没事儿。”可能在蔫土匪眼中,只要不出人命,都算是没事儿。 杨五把蔫土匪带到了自己家,见到了缠了满脑袋绷带的东霸天。 “你把人给我,我把钱给你。”蔫土匪这几个字也不失简洁明了。 本来头疼得快炸了的东霸天看着蔫土匪这蔫巴样儿乐了:“怎么让你来了?” “把人带来吧,我把钱给你。”蔫土匪换汤不换药,又重复了一遍。 “走吧!” 抓来的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都关在陈大光家,因为陈大光家里就兄妹俩,没别人,所以把这两个女人安排到了这里。 在陈大光家门口,东霸天跟蔫土匪说:“等着,我进去领人。” 东霸天敲门,是陈白鸽开的门。 “怎么是你开门?”进了院门的东霸天觉得挺纳闷儿。 “怎么了?” “你不是身体不好么?” “没事儿。” “你哥呢?” “左屋。”说完,陈白鸽就进了右屋。 东霸天推门就想进,可推了半天也推不开。 “开门!”东霸天那麻药劲儿刚过,正是又疼又烦躁的时候。 “等下。” “在自己家睡觉插什么门?!”东霸天气不打一处来。 门开了,陈大光光腚出来开的门。“我怕我妹妹进来。”陈大光说。 “你怎么还不穿衣服……” 东霸天往炕上一看,并排躺着仨脑袋,胡司令正龇牙朝东霸天笑呢:“昨天我俩把这俩娘们儿干了,真解气!”东霸天再一转头,陈大光也朝着东霸天嬉皮笑脸呢。 头疼得极度烦躁中的东霸天暴怒,一脚就把陈大光从门口踹到了炕沿。 “冯哥,你打我……”陈大光懵了,捂着肚子倚在床沿。 以往,不管东霸天性情有多么残暴,不管东霸天性格多么喜怒无常,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一指头都没动过陈大光。俩人是光屁股娃娃,从小陈大光就听东霸天的,东霸天对陈大光的照顾也不比对冯朦胧的照顾少多少。不是亲兄弟,也差不多。 “咋了,打你咋了?!”东霸天继续暴怒。 “你凭啥打我?!”陈大光委屈。 “谁让你睡这俩娘们儿的?” 陈大光更懵了:“这俩娘们儿有啥不能睡的?!就因为这俩娘们儿,昨天你差点没让卢松给……” “我咋跟卢松交待?!” “你需要跟卢松交待啥?!” “我说我要把这俩娘们儿一根汗毛不少交给卢松!现在人家把钱拿过来了!你让我咋办?!” 东霸天绝对不是善男信女。自从把这俩女人带回来,东霸天就想讹到1000块钱然后再叫弟兄们轮她俩一次。可是在跟卢松交手的过程中,卢松的信誉和道义似乎有点感染了东霸天。人家卢松那么仗义,说到什么就做到什么,东霸天也有点不好意思再耍无赖。本来东霸天小时候是个挺守信誉的人,他是跟无赖在一起待得时间长了才变得无赖的。 “她俩现在少一根汗毛了吗?!” “你把她俩都给干了,你说少了吗?!” “扯淡!没少!” “啪!”东霸天又一耳光甩在了陈大光脸上:“闪开!” 陈大光抓住了东霸天手腕子:“冯哥,你现在连我都打!” “打你咋了?!” “你记着我妹妹被人欺负的时候你说的啥吗?” “……”东霸天咬咬嘴唇,没说话。 “你说血债要用血来偿!” “……”东霸天没话说,因为这的确是他说的。 “你今天说要给卢松交待,那我妹妹咋办!你告诉我你是咋替我妹妹报的仇?!” 陈大光眼泪下来了。他万万没想到东霸天会动手打他,而且是因为他睡了两个仇人的女人。 东霸天也觉得刚才自己做的事情过火了,挣脱了陈大光的手腕,捡起了那两个女人的衣服扔到了炕上:“衣服穿上,有人来领你们回家了。” 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穿好了衣服下了地,东霸天指着她俩说:“今天的事儿,你们要是敢说出去,我杀你们全家!” 这两个女人忙不迭地点头,她俩亲眼目睹了昨天东霸天跟卢松的血战,她俩太相信东霸天能杀她们全家了。其实东霸天没必要威胁,这么丢人的事儿,这俩女人哪好意思说。说出去以后在村里还有脸活吗? “跟我出去!” 两个女人跟着东霸天走了出去,在门口,蔫土匪递给了东霸天报纸包着的1000块钱。 “数数吧!”蔫土匪说。 “不用数了。”东霸天可能也觉得这1000块钱烫手。 蔫土匪推着自行车,和这俩女人一起走了。 东霸天回头就把这报纸包着的1000块钱放进了陈白鸽的房间:“白鸽,钱拿着,买点好吃的。” 陈白鸽没说话,坐在炕上小声地抽泣。她当然听见了东霸天和她哥哥的争执。陈大光是她亲哥哥,东霸天也是她哥哥,俩哥哥打起来了,看着东霸天头上那渗着血的绷带,当妹妹的能说啥?只能哭。陈白鸽再贱,终究是个姑娘。 东霸天转身去了陈大光的房间,这时,陈大光已经把衣服穿整齐了,似乎也恢复了冷静。 “冯哥,我这辈子就佩服你一个人。从小到大,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你让我打狗我不敢撵鸡。兄弟我的确没帮上过你什么大忙,但是没功劳也有苦劳对吧?!” “……”东霸天头疼,头要炸了,不知道该说啥。 “我一直把你当亲哥看,你是不是把我当亲弟弟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吧,从今天开始,咱们俩这兄弟就当到头了。这辈子,我是不愿意再见着你了,因为你今天是把我伤了,你把我妹妹也伤了,在这世界上我就白鸽这么一个亲人了。以前你也是我亲人,但现在不是了。以后要是在大街上遇见你,我肯定绕着你走,你别怪我不搭理你,你要是觉得我不顺眼,捅我一刀也行。” 话说完,陈大光头也不回就走了。 陈大光走到院中间时,明显是抹了一把眼泪,但是步速一点儿也没放缓。东霸天头疼,想叫住陈大光,还不知道该说啥。东霸天头太疼,自己一甩头,看见了趴在炕头上看热闹的胡司令。 “你给我下来!”东霸天朝胡司令一声暴喝。 “我……”胡司令光着腚哆哆嗦嗦地下地了。他也不明白,为啥东霸天这枪口又对准了他。 东霸天一脚把胡司令踹了个跟头。 “冯哥……” “站起来!” 东霸天又是一脚,胡司令又是一个趔趄。 “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不是,真不是,是小陈说要给他妹妹报仇!” “扯淡!”东霸天又是一脚。 第222章 春节不高兴 东霸天对胡司令可没对陈大光那么客气。陈大光敢和东霸天当场掰了,那因为他和东霸天这么多年的交情在那摆着呢,而且,东霸天也觉得愧对于他。 胡司令敢吗?东霸天三脚踹完,胡司令一句话也不敢说了,缩在墙角头都不敢抬。他可是尝到过东霸天的手段。 东霸天这三脚踹完,转身就去了陈白鸽的房间。 “我先走了,你好好养身体。” “你别走。”陈白鸽抱住了东霸天胳膊。 “……” “别和我哥哥打架了行吗?你们俩咋能打架呢?你们这是误会,我哥是啥人,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 “你们俩和好吧,行吗?”陈白鸽的眼睛肿着。 “我头疼,我去医院换药去了,你好好休息。” 东霸天确实头疼,他虽然乖张暴戾,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人,陈大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投入感情的几个人之一。对于陈大光的感情,东霸天这半个精神病,还是很看重的。但陈大光今天就这么不给面子走了,以东霸天的性格,也不可能去主动找陈大光道歉去。 这边东霸天乱撒气踹了胡司令的时候,火气更大的陈大光也没闲着。 陈大光是骑自行车走的,由于他跟蔫土匪和那两个女人是前后脚,所以他不到三分钟就追上了推着自行车跟着两个女人走的蔫土匪。 陈大光这正在气头上的莽汉蹬着自行车超过了这三个人才想起了这三个人就是蔫土匪他们三个。想到这,陈大光猛地一掐车闸,腿支在了地上。回头一看,蔫土匪正瞪着那双小母狗眼盯着他看呢! 蔫土匪这小母狗的眼神,一看就不是好眼神。他也不可能是好眼神儿,昨天刚在解放公园俩人对掐差点儿没掐死,能是好眼神吗? “我操!你看我干啥?” “……”蔫土匪不说话,继续瞪着小母狗眼盯着陈大光看。 “我让你看!”陈大光摔下车子,转身就朝蔫土匪走了过去。 蔫土匪毫无惧色,推着自行车继续瞪着陈大光,眼神可坚定了。 陈大光掐住了蔫土匪的脖子:“你看啥?!” “……”蔫土匪不说话、不还手,脸上就写着俩字:不服。 “咣当”一声巨响,蔫土匪连人带自行车都被陈大光推倒了。 “看!看!我让你看!再看我整死你!” 话说完,陈大光扶起自己的自行车,怒气冲冲地蹬上车就走了。留下了跌坐在地上但仍瞪着他的蔫土匪。 在这个大年三十晚上,貌似本书中的人物就没一个开心的。外面的鞭炮响个不停,这些人却都是越听越烦躁。 刘海柱不开心,脑袋被张浩然凿了个窟窿的刘海柱不但要承受肉体的痛苦,还要接受周萌肯定会离开他的事实。过年了刘海柱也不敢回家,回家还要挨他爸爸一顿毒打,现在刘海柱哪儿还经得起他爸爸那一通虎虎生风的二杠子啊!连走路都费事,更别说闪转腾挪了。 李灿然不开心,因为他还在病床上躺着。医生都说了:没个百八十天,别想出门做事儿。李灿然可以接受挨东霸天一刀,也能接受被东霸天毒打一顿。但是他绝对不能接受被东霸天把裤衩子都扒了塞到冰窟窿里的羞辱。只要他能下地,他一定玩命干残东霸天,他等着呢。 东霸天也没心情再吟诗了,他春节只能睡在杨五家。他头疼,睡不着,困急了想睡会儿,刚一睡下就疼醒,再加上跟了他二十几年的陈大光离他而去,东霸天心情极度躁怒。 卢松不开心,头盖骨被人干裂了,过春节只能在医院躺着。而且,自己还搭出了500块钱才办成了答应亲戚的事儿。以后,再见到人家东霸天就得矮上三分,气啊! 郝土匪不开心,左胳膊折了,左手腕也折了,虽然幸好腿没折,但是走路也是一瘸一拐。他和卢松一个病房,俩人在病房里过年,在病房里吃饺子。郝土匪惦记俩人。不,一人一狗。谁也不知道刘海柱消失了去哪儿了,是生是死也不打个招呼。还有那大黄狗,两三天没人喂了,也不知道饿死了没。 蔫土匪不开心,别人过年他磨刀,他又拽出了那块磨刀石,泼上点水就“刺啦刺啦”的开始磨刀。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蔫土匪夜里挑灯看刀。大过年的,蔫土匪那双小母狗眼在电灯下盯着磨得跟纸片儿那么薄的刀刃,人不? 癞土匪不开心,自己大庭广众之下耍赖耍了半个小时弄来的一瓶茅台,被卢松说句话就要去了。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想真后悔,这大过年的,连瓶好酒都没有。 陈大光不开心,自己从小跟东霸天一起混,当东霸天任人欺凌的时候身边就一个人就是自己。现在东霸天混起来了,结果东霸天居然为了欺负了自己妹妹的仇人的两个女人跟他动手,能不伤心吗?伤心死。再说,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陈白鸽这下彻底出名了,被那么多人轮了能不出名吗?姑娘家家的,以后咋嫁人? 陈白鸽不开心,抛去肉体上的创伤不谈,就说精神上的,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从小玩儿到大一直照顾自己的邻家哥哥,居然一朝之间翻脸,而翻脸的始作俑者还是自己,能不难过吗? 张浩然也不开心,现在君子兰生意越来越火,可是自己做生意的本金却还没有弄到,“手电照裸女”这项目还没正式启动,自己的自行车就被碾了个稀巴烂。那时候自行车通常都是家里最大的财产,张浩然本来就抠门,这么一大笔财产说没就没了,能开心吗?再说,天知道刘海柱跑哪儿去了,说不定哪天这浑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抡起菜刀给自己一通剁。张浩然这心,能不提溜到嗓子眼吗? 二东子也不开心,他不开心是惦记俩人。第一个人是他的哥哥大东子,大东子出去跑盲流已经整整跑了两年了,今年春节又没回来,连个信儿都没有。从腊月二十三开始,二东子的妈妈不管天多冷,就站在胡同口里拄着拐棍待着,天亮就出去,天黑就回来,连着七八天。二东子问他妈妈在干吗,他妈妈说溜达溜达。零下二十多度,有老太太这么溜达的吗?二东子知道他妈妈在等他哥,他也知道他哥今年肯定又回不来了,甚至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哪年跑盲流的不死几个在外面?二东子扒窃扒遍中国,其实也是想能找到他哥哥点儿信,可就是音讯全无,急人不?除了哥哥,二东子也惦记刘海柱,二东子认识刘海柱的时间不长,可是二东子却交定了刘海柱这个朋友,如今刘海柱也跟大东子一样失踪了,而且还是重伤的情况下失踪的,二东子能不担心吗? 冯朦胧不开心,昨天见到哥哥时还好端端的,怎么今天就变成了这样。自从记事儿以来冯朦胧的家就没吃过几次团圆饭,现在好不容易父母放出来了能过个团圆年了,结果哥哥又不回家过年了。冯朦胧始终不明白哥哥为什么混社会,就连哥哥帮他报仇他都不乐意:有啥事儿非要动刀子解决啊?! 大黄狗也不开心,从元旦到今天,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自己最清楚,鬼门关打转好几次没进去,好不容易这几天不勒它了,结果又不给它饭吃了。不但没饭吃,连水都没的喝,只能吃积雪度日。这是个他妈的什么地方?!渣滓洞?!纳粹集中营?!这帮憋犊子究竟想干什么?!它早已绝望,心灰意冷,对生活丧失了信心,甚至想过自杀,绝食自杀。但是想想自己临死还没咬刘海柱一口,它死不瞑目,它得活着。 看了没?混社会就是这么惨!这大过年的,全市人民都在高兴,都在欢腾,就这群混社会的,个个食不甘味。就连误入黑社会歧途的大黄狗都这么悲凉。 所以说,只要有条活路,还是别去混社会。 对了,还有个不开心的。谁呀?!黄中华!别人不开心是有理由的,可黄中华不开心是根本不需要理由的。因为黄中华跟二狗一样都是文艺青年,不莫名其妙的感伤感伤能叫文艺青年吗?!文艺青年感伤需要理由吗? 米兰昆德拉曾经说过:“我们常常痛感生活的艰辛与沉重,无数次目睹了生命在各种重压下的扭曲与变形……”所以,对于黄中华这样的小布尔乔亚来说,无病呻吟是常态。在西边望着江对面的火树银花,黄中华惟有轻声叹息。对,他寂寞,他比烟花还寂寞。 当然了,黄中华不开心是没什么杀伤力的,他肯定永远也不会有蔫土匪那样的杀伤力。 在“春节不高兴”的这些人中,谁有杀伤力?!据二狗分析,有四个极具杀伤力,都带着仇恨呢,现在二狗列举一下,以下排名不分先后: 一、蔫土匪(人):他磨刀霍霍向玮峰,动了刀就想干死陈大光。 二、刘海柱(人):这人从来就没吃过亏,张浩然把他脑袋开了个洞,他就算不把张浩然干死,起码也要在张浩然脑袋上开个同样的洞。 三、李灿然(人):此人之野蛮世所罕见,和他斗殴,那简直就是在跟百兽之王干仗。即使是东霸天也是打了李灿然一个措手不及,要是真刀真枪地比划一下,鹿死谁手还真是个未知数。 四、大黄狗(狗):那还用说吗?它要是再见到刘海柱,肯定玩命。 这四个带着仇恨的人(狗),都想置对方于死地。过了春节就干! 第一个动手的是谁?! 蔫土匪! 第223章 白鸽 陈大光跟东霸天俩人掰了以后,陈大光气得一下午没回家,大年三十晚上,直到下半夜才回去。因为他跟东霸天住隔壁,他不想碰见东霸天。但年午夜咋也得回家吃顿饺子。妹妹在外面受了那么大的欺负,咋也得陪妹妹过年。 院这边儿的冯朦胧听见了陈大光开门推自行车的声音,趴到了墙头上。冯朦胧已经从陈白鸽那知道了东霸天和陈大光翻脸的事儿。冯朦胧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因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这么多年连脸都没红过,咋还说动手就动手了呢?平时虽然说哥儿仨成天在一起亲密无间,但毕竟东霸天是他亲哥哥,东霸天不道歉,他也得替东霸天道歉。冯朦胧鼻子里面还垫着石膏呢,说话都说不清楚。 “陈哥,过年好啊!” “呵呵,过年好,过年好。” “来我们家吃饺子啊!” “不去,不去。白鸽在家也包饺子了。” 陈大光踢上了车梯子,看样子火挺大,自行车梯子踢得真响。 冯朦胧更不好意思了,只能没话找话:“陈哥,你家包的啥馅饺子啊?” “酸菜猪肉吧,白鸽包的,我不清楚。”陈大光边说边往房间里走,看样子是不想说话。 “我家是羊肉馅饺子,一会儿就下锅,我给你端一碗去?!” “……好吧!” 陈大光再莽撞也看出来了,冯朦胧就是想跟他示好。陈大光倒不是恨屋及乌,他就是怕多说话看见东霸天,其实陈大光和冯朦胧的关系不比跟东霸天差,只是冯朦胧有正式工作,平时不怎么打架,不总和他们掺和在一起。 “今天晚上,咱们还打扑克啊!”冯朦胧说。 每年春节晚上冯家兄弟和陈家兄妹都在一起打扑克,从小到大一直是。以前多好糊弄啊,从别人家顺手抓一把花生瓜子的就过年了,穷开心。可是现在如日中天的东霸天却动手打了陈大光,陈大光能不火大吗? “……”陈大光面露难色。 “啊,是这样,我自己一个人过去,我哥不在家。” “这样啊,那你来吧!” 冯朦胧在家里没吃几个饺子就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去了陈大光家。对于冯朦胧的到来,陈大光还是挺欢迎的。 “这羊肉馅饺子怎么样?!”冯朦胧问。 “好吃,好吃,我想起了咱们小时候听到的广播。” “啥广播啊?!” “就是那地主说的:我们那肉馅饺子,滴答下来的汁洒在醋里就是白色的油丁。就这个,还记得不?” “哈哈哈,记得,记得。” “哎呀,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咱们也吃上这饺子了。”陈大光说。 “以后还有更好吃的,呵呵。” “那肯定的!” 这顿饺子吃得还算其乐融融,冯朦胧、陈大光、陈白鸽三个人真的暂时忘掉了不开心的事儿,想起来以往在一起的时光。饺子吃完了,三个人打起了扑克,尽管三个人打扑克好像有点奇怪,可是这三个人没人提起东霸天那不开心的事儿,牌打得挺开心。 陈白鸽显然比白天时开心多了,打扑克时不但笑得莺莺燕燕,而且脸蛋也有了点儿血色。 比黄中华还黄中华的冯朦胧现在也应该有点儿感伤: 眼前这个笑靥如花聪明伶俐的邻家小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鸽子?究竟什么时候成了这群粗俗的流氓的公共汽车?连冯朦胧都不记得了。要知道,从小也是生在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陈白鸽,自幼就以聪明乖巧出名。 眼前这个抓了一把好牌就高兴得大叫的陈大光,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个土匪?冯朦胧也不知道。冯朦胧只知道自己从小就没少对陈大光玩恶作剧,可是忠厚的陈大光每次都不生气,总是一笑了之,弄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跟他玩恶作剧了。 最让冯朦胧觉得痛心的当然还是他的亲哥哥,那个在他眼中最聪明、最倔强的汉子。从冯朦胧记事儿起,他哥哥就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但他哥哥什么时候成了全市数得着的几条恶棍之一,冯朦胧也想不起来了。冯朦胧能想起来的,就是在自己的童年时代,一次又一次地被厂子和学校里的小孩欺负,他哥哥一次又一次地为他出头,究竟是哪次为他出头让他走上了现在这条路,冯朦胧使劲想,咋想都想不起来。 冯朦胧再伤感,也得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来,因为他要陪陈家兄妹打牌。冯朦胧已经意识到了,这样纯真的感情,不会持续太久了。现在哥哥、陈大光、陈白鸽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再过几年会变成什么样?冯朦胧连想都不敢想。 这一把牌打到了天亮,大家都挺乐呵。临走时,冯朦胧想跟陈大光说说哥哥的事儿,但是还不好意思说,怕破坏了今天这难得的氛围。 陈大光是条莽汉,但是粗中有细,他看出了冯朦胧的欲言又止。 “你想让我和你哥哥和好是吧!”陈大光先说话了。 “嗯,你们又没什么仇……” “我和你哥这辈子也不可能和好了。” “……”冯朦胧沉默,他知道陈大光的性格。 “我不可能原谅他,他凭什么踹我!”陈大光有点激动。 “我哥他人就那样,你也不是不知道。在家我也成天说他。” “以前他不行的时候,我成天跟他在一起。现在他行了,手下的小兄弟无数,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要是再留在他身边就多余了,我走还不行吗?我离他远点儿还不行吗?他看不见我不就不烦了吗?!” “陈哥……” “不说了,说多了伤感情。你跟你哥不一样,你哥他就是个……” 陈白鸽赶紧拉陈大光的袖子:“哥……” “陈哥,你看我……唉,我还是走吧!或许你们过两天也就好了。” “不可能!” 冯朦胧想起陈大光这兄妹俩为他哥哥做的事,愈发觉得对不起这兄妹俩。但是似乎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陈大光正在气头上。 “走吧,走吧!”陈白鸽赶紧跟冯朦胧使眼色。 “那,我先走了……”冯朦胧是真尴尬。 “我不是针对你,你别生气。” “我知道,我知道。” 冯朦胧走了,但是他还是不死心。又过了几天,趁陈大光不在,冯朦胧又找到了陈白鸽。 “白鸽,你哥现在还生我哥气吗?” “那还用说吗?” “你说他俩能和好吗?” “……我不知道。” “要么找个机会让他俩见见?见了说不定就好了。” “就他俩那倔脾气,能见吗?” “安排个机会呗?” “那你可得跟你哥先说好,他要是见了我哥再虎着脸一副要动手的架势,那说不定他俩真一辈子也不和好了。” “你不会也生我哥气吧?” 陈白鸽笑了:“怎么可能呢?我生他气干吗?他被人砍成了那样,也全是因为我。” “那就好,那就好。” 从陈白鸽家出来,冯朦胧就去了杨五家。杨武家是土房,东霸天自己家是尖脊大瓦房,可东霸天不敢回家,只能住在这儿。而且,东霸天睡的还不是正房,是门房。大冷的天儿,风嗖嗖的。 这门房似乎比外面还冷,被子都冻得跟个冰块似的,冯朦胧进来不到两分钟,就冻哆嗦了。冯朦胧看着哥哥心疼。 “哥,哪儿有过年不回家的?你快回家吧!在这里多冷啊!” “没事儿,我不怕冷。我回家?回家爸妈看到我这样的多担心?!” “你不回家爸妈更担心!” “别说了,我不养好伤不回去。” “你……你头还疼吗?” “早不疼了,没事儿了,过段时间就拆线了。” 东霸天这人特刚强,他从缝针到现在,头疼得都要炸了,但是一声都没哼过。而且别人也根本就看不出来东霸天疼。 “你拆线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嗯。” “哥,等你养好伤,可别再跟人打架了,多让人担心。” “呵呵,你咋跟咱妈似的?” “反正了,你可别成天打架了。”冯朦胧挺磨叽。 “……嗯。”东霸天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 “对了,哥,你跟陈哥你俩有啥仇啊,至于动手吗?” “没仇啊,谁说有仇啊?” “没仇最好,没仇最好。” “本来就没有!你听谁瞎说的。” “那你们就是误会了,哥,要么你去陈哥家,给陈哥道个歉吧。” “道啥歉?”东霸天眼睛一瞪。 “……就是……”冯朦胧也怕他哥哥瞪眼睛。 “是啥?!” “你们俩还是和好吧。” “……”东霸天抽烟,默不作声。 “要么这样,等哪天我叫他出来,我请你们俩吃饭,你俩也别说谁给谁道歉了,喝顿酒,就好了呗!” “……”东霸天继续抽烟,还是不说话。 冯朦胧了解他哥哥,当他哥哥不说话的时候,那就是同意了。 冯朦胧继续说:“哥,那就这么定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咱们出来在一起吃饭吧。” “……”东霸天还是不说话。 “到时候你可别不来。” “我去。”东霸天把烟头扔到了地上。 冯朦胧可算是舒了口气,乐得颠颠的跑回了家找到了陈白鸽:“白鸽,我跟我哥说好了,元宵节和你哥一起吃饭,好吗?” 陈白鸽听到这消息也挺高兴:“好啊,不过我哥哥肯定不同意去,你得把他骗去,呵呵。” “好,好,我来负责!” 不管是不是一厢情愿,冯朦胧和陈白鸽俩人还都挺开心。毕竟这是好事儿。 东北的冬天过了春节就很少下雪,虽然天气依然寒冷,依然是经常零下二十多度,但是光线充足多了。有阳光,人的心情就好多了。 元宵节这天,阳光也是特别充足。东霸天心情也很好,因为他今天要跟弟弟、陈大光一起吃饭。不管怎么说,他都觉得有点对不起陈大光,今天有了和解的机会,能不开心吗? 好久没朗诵毛主席诗词的东霸天和杨五俩人走在马路上,头上还是裹满了绷带的东霸天又开始了:“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朗诵完第一段还不过瘾,东霸天又接着朗诵:“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朗诵完,东霸天的手指还在空中点了一点,意思是:她在丛中笑。 以往杨五每每听到东霸天朗诵诗歌的时候都是苦笑,都是皮笑肉不笑,只有今天杨五是发自肺腑的笑,因为东霸天的快乐也的确传染给了他。 手里提着小收音机的东霸天虽然头还是发沉、总头晕,但是看起来确实是神采飞扬,和杨五俩人踱着小方步就进了位于转盘街附近的一家国营饭店,一大早上,冯朦胧就告诉了他这个地方。 陈大光也挺开心,因为今天要出来打牙祭。他琢磨着,冯朦胧这小子的确是比他哥哥讲究多了,上班赚钱了还惦记着请他吃顿饭。 陈大光在饭店门口锁上自行车,手里甩着车钥匙吹着口哨就走进了饭店。心情愉悦的陈大光根本没注意到马路对面有一双小母狗眼,正在死死地盯着他。 陈大光进了饭店以后,先看见了站在门口迎宾的冯朦胧:“哎呀,你来得挺早啊!” “我请你吃顿饭不容易,说啥也得早点来啊!” “哈哈哈。还真是,这么多年,我就没吃过你请的饭!” “以后我经常请。” “是吗?我不信。” “肯定的!走,往里走。” 俩人说说笑笑地往饭店的里面走。 陈大光一抬头,脸上的笑容凝滞了。因为,他看见了坐在饭桌前和杨五说说笑笑的东霸天。 在陈大光看见东霸天的同时,东霸天也看见了陈大光。 陈大光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冯朦胧赶紧拽住陈大光的袖子,陈大光奋力甩开冯朦胧。冯朦胧再拽,陈大光再甩开:“二子,别拽我,今天这顿饭我吃不了。”说完,陈大光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冯朦胧一脸尴尬,东霸天更是一脸尴尬,这哥儿俩,都愣在那儿了。 冯朦胧看了一眼东霸天,东霸天一句话也不说,点着了一根烟。平时都是哥哥拿主意,现在哥哥不表态了,自己咋办?愣了愣神的冯朦胧想了想,转身往外跑,他想把陈大光叫回来,再不济,也得跟陈大光把事情说清楚了。 冯朦胧追到饭店门口掀开了饭店的棉门帘子时,陈大光正在弯腰开车。 刚想喊一声“陈哥”的冯朦胧,赫然看见蔫土匪掐着一把刀,连人带刀正向陈大光以冲刺的速度扑去。 “陈哥!!回头!!”冯朦胧大喊一声。 陈大光猛的一回头,蔫土匪那双小母狗眼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情急之下,陈大光出手就掐住了蔫土匪的脖子。 正是陈大光这习惯性的动作救了他自己! 蔫土匪是连人带刀一起扑过来的,陈大光伸胳膊一掐,刀过来了,人没过来,这威力就小了很多,否则蔫土匪那把刀非扎没了根不可。再说,陈大光这胳膊比蔫土匪长,伸直了手臂一掐,蔫土匪的刀也没能扎进太深。上百次掐脖子的炉火纯青的掐人功夫,终于救了自己。 不过蔫土匪这一下势头太猛,半截刀还是扎进了陈大光的肚子。 陈大光吃痛,胳膊奋力一挺,把蔫土匪推了个趔趄。要不是推的这个趔趄,蔫土匪那第二刀又扎了过来。 蔫土匪这一趔趄,陈大光摸出了匕首,也是连人带刀向蔫土匪扑了过去。 一刀,就扎在了蔫土匪的心脏上。 蔫土匪浑身一抽,一下就过去了。 杀红了眼的陈大光又连朝蔫土匪胸部连刺了三刀。 “陈哥!别扎了!”冯朦胧冲到了俩人跟前,奋力扯开了陈大光。 手里攥着带血的刀的陈大光也懵了,杀人了,这下自己真杀人了。凭手感和亲眼看见蔫土匪那浑身一抽搐,陈大光就知道了,这蔫土匪肯定得死。 冯朦胧还在奋力地想扶起来蔫土匪,咋扶也扶不起来。人死了没气了,可比平时重太多了,所谓的“死沉死沉”的。 “二子,告诉你哥,让他照顾我妹妹。” 说完这句话,攥着带血的刀的陈大光跑了,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听见弟弟在外面大喊的东霸天也冲了出来。东霸天第一眼看到的也是蔫土匪那双还在瞪着的小母狗眼。 蔫土匪死不瞑目,总想一刀结果了仇家的人却被仇家一刀结果了,能瞑目吗? 过了一会儿,警察来了,在带走冯朦胧协助调查之前。冯朦胧对东霸天说:“陈哥说,让你照顾白鸽。” 东霸天没回话,拍了拍冯朦胧的肩膀:“好好协助警察调查,早点儿回家。” 东霸天和卢松的恶斗,终究还是弄出人命来了。人命弄出来了,这场大架该彻底停了。 第224章 人情债 东霸天清楚得很,陈大光这下算是完了。要是个普通人干出陈大光这样的事来,或许只会判个15年或者20年的,因为毕竟是蔫土匪捅刀子在先。但陈大光不同,他在全市所有的派出所里都挂着号,恶名在外。同样的罪行陈大光就得罪加一等,而且,犯了事儿的陈大光又畏罪潜逃,再罪加一等。 这下陈大光还能有好?肯定不是死刑就是死缓。 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如果是东霸天跑路,或许还说不定真能在外面扎了根隐藏个十几二十年,因为东霸天这智商在那摆着呢。可陈大光哪有东霸天这智商啊?能在外面跑上个一年半载不被抓住已经是奇迹了。而且,陈大光跑出去的时候没带钱没带粮票,不再犯罪怎么活?肯定是跑到哪儿罪就犯到哪儿。这样下去,没几天就得完蛋。 在杨五家那冰房冷屋里,东霸天辗转反侧又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别人犯愁还能挠挠脑袋,可东霸天连挠脑袋都不能挠?为啥啊?!纵横交错阡陌交通整整十道大刀疤,谁自己挠脑袋啊?!那得多虎。 半夜,冯朦胧来了,看样子是才录完笔供。坐在东霸天旁边一句话都不说。东霸天也没问,问也是白问。这哥儿俩沉默了足足十分钟。 “哥。”还是冯朦胧先说话了。 “嗯……” “你说陈哥要是被抓着,能判死刑吗?” “……”东霸天没说话,他又不是法官,他要是法官,他宣判陈大光无罪。 “哥,你说如果我不找陈哥来吃饭,他或许就不会犯这么大的事儿,是吗?” 完了,冯朦胧心里有阴影了。 “二子,你别瞎琢磨。这蔫土匪是出了名的蔫坏,他盯着陈大光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不动手他明天也得动手,今天也好,他不是把蔫土匪给干死了吗?要是今天你不提醒他一声,说不定他就被蔫土匪捅死了。一个是捅死别人,另一个是被人捅死。你选哪个?!”东霸天就是会开导弟弟。 “当然是捅死蔫土匪啊!” “那就对了!总比被人捅死好。再说,陈大光也未必会判死刑。” “是吗?我觉得也未必是死刑。” 东霸天没再说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东霸天对谁都没耐心,就对弟弟有耐心,那耐心跟张浩然老师教导30个流氓弟子差不多。 “白鸽呢?”东霸天问。 “在家呢,也刚回家。” “嗯。” “哥,你也回家吧。现在出了人命,你在外面不安全。” “我?你就别管了,你先回家吧!” 冯朦胧走了,东霸天还是睡不着。 冯朦胧的确不欠陈大光什么,但是东霸天却欠陈大光的,而且欠的还太多。具体的事儿就不说了,单说陈大光走上混子这条路,东霸天就居功至伟。如果没有东霸天,谁能想象小时候连蚂蚱都不敢动手去抓的陈大光会成为掐脖子王?而且还敢于在闹市的街头杀人?东霸天在不自觉中,一直在把忠厚的陈大光当枪使。 还有陈白鸽,东霸天不知道也没注意陈白鸽什么时候由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个大姑娘,等东霸天发现陈白鸽已经变成了个大姑娘的时候,陈白鸽已经跟他手下的那群小兄弟混在一起了。再后来,陈白鸽又去当了鸽子,彻底跌进了万丈深渊。 东霸天愧对这兄妹俩。 或许连冯朦胧都不知道他临上警车时的那句“陈哥让你照顾白鸽”对东霸天的冲击有多大。陈大光已经决定一辈子不理东霸天了,而且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真的能做到。但是在逃亡之前,还是把妹妹托付给了他。 这叫什么?这就叫信任。 欠陈大光的,东霸天基本上是没办法还了。现在东霸天能做的,是对得起陈大光对他的信任。 这血债,只能用人来还了。 东霸天必须现在就要见陈白鸽,因为现在陈白鸽的人身安全都有问题。蔫土匪死了,陈大光跑了,谁也不能保证土匪大院没人会对陈白鸽下手。 东霸天起床,穿衣服,出门,外面真冷,东北昼夜温差大,有时候白天都接近零度了,到了晚上又是零下20度。冻得上下牙不停撞击奏出了交响曲的东霸天敲开了陈白鸽的家门,形容憔悴的陈白鸽拉开了大门,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来了”。 东霸天才注意到:陈白鸽现在不仅仅早已成了大姑娘,甚至脸上已经多少有了些沧桑。 白鸽今年是22岁还是24岁?东霸天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回到了房间,陈白鸽合衣钻进了被窝,盯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两只一向流光溢彩的大眼,今天黯然失色。 东霸天坐在炕沿,认真地端详着陈白鸽,心里肯定泛出五个字:这孩子,命苦。童年父母双亡,青年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哥哥,早已是被众人所唾弃的破鞋,而且,前段时间又被轮。虽然最后东霸天为她出了头,她也挺感动,但是她真宁可东霸天不为她出这个头。因为这样一闹,两个团伙就有近百人都知道了这事儿,很快就会被全市的人都知道。以后想嫁人?不太可能了,谁能承受得住这个社会舆论?就算是来自农村的劳改犯,也未必会要她。 “吃东西了吗?”东霸天问。 “没。” “你别太担心了,你哥哥那么聪明,不会被公安抓到的。” “……”陈白鸽无奈地笑,是那种对生活丧失了希望的麻木的笑。 “你怎么想的?以后咋办?” 陈白鸽沉默了半晌,说:“哥,还记得我第一次当鸽子吗?” “记得,怎么了?” “那次,我真爱上了那个小伙子,我真不想回来了。” “那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呢?” “我不敢说,再说,我已经答应了你们要回来。” “你……” “哥,我还想再当一次鸽子。” “嗯?” “当一个再也不飞回来的鸽子。我要找个农村的穷苦人家嫁了,然后一辈子也不回这里了。” “……”东霸天没说话。其实,东霸天在来之前已经打定了主意,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哥,你说行吗?” “白鸽,你哥临走之前,让二子嘱咐了我,让我照顾你。” “嗯,二哥也跟我说了。你看看,我就知道你们俩肯定能和好。你们俩这不是和好了吗?这样多好。就是不知道,我哥啥时候能回来……”陈白鸽的眼神里好像是有了点儿喜悦。 东霸天就算是铁石心肠,现在也该被眼前这个仿佛是在说梦话的姑娘打动了。他仿佛是回到了20年前,陈白鸽又成了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咿呀学语的天真的孩子。 “你哥没事儿,你相信我,就算是回来,也不会判死刑。” “我觉得也是,现在的人怎么都那么坏呢?怎么一动手就要杀我哥呢?警察也知道是那个人要杀我哥。”陈白鸽话多了起来。 “白鸽,刚才我说,你哥让我照顾你。”东霸天又重复了一遍。 “我都听见了啊,这还用我哥说吗?你不是一直照顾我吗?” “我的意思是:我得照顾你一辈子。” “你的意思是……” “咱们俩结婚吧。” 陈白鸽愣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人会向自己求婚,而且,求婚这人居然还是自己一直喜欢的东霸天。自从她17岁那年被住在自己家的一个哥哥的朋友半夜爬上了床糟践了以后就一直自甘堕落,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脏了,配不上东霸天了,干脆堕落到底。可现在,东霸天居然张口就要跟自己结婚?! 陈白鸽石化了,呆呆地看着东霸天。 “白鸽,咱们俩结婚吧。” “……不用结婚,你照顾我就行了。你的心意我明白,我哥哥要是知道了也肯定高兴。但结婚,真的不用了。” “白鸽,咱们结婚吧。”东霸天说话神经质归神经质,但是从不拖泥带水,除了吟诗以外根本没废话。 “真不用。” “听我的,结。” “……你,你不嫌我脏吗?”陈白鸽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以前的事儿,我不管,以后,你就我这一个男人。谁敢欺负你,我杀了谁。” “哥……我可能,再也怀不了孕了。”陈白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别叫我哥了,以后我是你丈夫。” “哥……”陈白鸽哭了。 “明天我们就去领证去。” 陈白鸽哭得说不出话来。 东霸天拉灭了电灯,衣服都没脱就钻进了陈白鸽的被窝。 光东霸天的这些朋友,钻进过陈白鸽被窝的至少就有十个。可东霸天真没钻进过这个被窝,因为以前东霸天一直把陈白鸽当小妹妹,两个人太熟了,哪有哥哥对妹妹下手的? 俩人一晚上啥也没干而且一句话也没说。早上醒来,东霸天的半边棉袄都被陈白鸽哭湿了。 “去见见我爸妈吧。”东霸天说。 “什么时候?”陈白鸽睁开了眼睛,俩眼睛都是又红又肿。 “现在。” “我不去!” “冯大爷、冯大娘肯定不会同意的。他们都知道我……” “嗯,对,那我们也要去打声招呼对不?” “我怕冯大爷、冯大娘骂我。” “他们骂过你吗?” “没。” “要骂,也是骂我,走吧!” “不走,他们肯定接受不了。” “对,我知道,我就是打个招呼,虽然他们没怎么养我,但是毕竟生了我。我必须要去说。” “我……” “早晚也是一刀,早痛快早心宽。” “嗯。” “去洗把脸,好好打扮一下。” “嗯。” 见父母的结果这俩人早就知道了,但他俩还要认认真真地走完这个仪式。 满脑袋绷带的东霸天牵着陈白鸽的手进的家门。陈白鸽曾经无数次进过这个院,但她却从来没这么满脸通红的进过这个院。 陈白鸽好像也忘了上一次脸红是哪年的事儿了,17岁?18岁? 东霸天的家人全在家,爸、妈、弟弟都在。 “爸,我要跟白鸽结婚了。”东霸天做事就是痛快。 东霸天说话的时候,陈白鸽一直低着头。 东霸天的爸爸、妈妈、冯朦胧一起瞪大了眼睛,都说不出话来。半晌,还是没一个人说话。最尴尬的不是东霸天,是陈白鸽,她那脸,烧得慌。 “爸、妈,我要跟白鸽结婚了。” 东霸天的爸爸,终于说话了:“嗯,这样,白鸽你先回家。你们……你们的事儿,我们再探讨一下。” “嗯。”陈白鸽转头就走,自从进来,她的头一直就没抬起来过。 高级知识分子就是高级知识分子,就是有涵养,换了别的人家早就说不好听的了。东霸天爸爸是解放前的大学生,高级职称,东霸天的妈妈也是。这老两口,在全市也算是排名前十的大知识分子了。 陈白鸽出了大门以后,东霸天的爸爸说话了。他说话有些抖,显然是气的,但是,条理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楚,说话慢条斯理:“为了这个家,你没少受罪。我和你妈都知道你受了多少罪。但是,你受罪不能成为你堕落的理由。你现在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儿咱们暂且不谈,咱们就说白鸽吧。白鸽小时候是个好姑娘,我们都知道。但是现在白鸽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吧。” “对,我清楚。” “嗯,清楚就好,咱们这个家庭,是全中国最民主的家庭,我是户主,尊重家庭成员的任何选择。我今天就是想提醒你一句:别冲动。” “我没冲动。” “没冲动?好吧!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好好做人,工作我帮你安排。我和你妈的工资加起来170块,咱们家是全市最富裕的,只要你好好做人,无论你看中谁家的姑娘,我保证能给你娶到家。第二,跟白鸽结婚,但前提是以后你不是我儿子了,你以后也别回这个家了,我以后更不想看见你。当然,即使这样,我要祝你幸福。” “爸,妈,我选第二条,把户口本给我,我要去领结婚证,过几天我让朋友捎回来。” 户口本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东霸天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爸,妈,保重。” 说完,捡起户口本,头也不回就走了。 冯朦胧急了,追到了院子里,抓住了东霸天:“哥,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 东霸天重重地甩开了冯朦胧的手:“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到了陈白鸽家,东霸天说:“收拾两床被褥。” “怎么了?” “去我朋友家结婚去,去我朋友家住去。我爸说不想再看见我。” “哥……”陈白鸽眼眶又红了。 “我是你丈夫。收拾吧!” 抱着两床被褥,东霸天和陈白鸽离开了家,一起离开了家。 他们的新房,就是杨五家的那个又矮又破的门房。 上午,陈白鸽和东霸天领了结婚证。 下午,陈白鸽上街买了喜字和几包糖。喜字贴到了门房那不足一平米的小窗户上。 晚上,东霸天在杨五家里找出了一挂鞭和俩双响,放了。 这婚就这么结了,没酒席,没人闹洞房。 东霸天说:“现在比较仓促,以后婚礼还是要办,不但要办,还要大操大办。” “……”陈白鸽又哭了。 和陈白鸽这样的破鞋结婚还大操大办,这得招多少人笑话?东霸天不怕,东霸天在乎过什么?有啥事东霸天干不出来?“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爱朗诵毛主席诗词的东霸天肯定知道这句话。 东霸天那鞭炮放完没多久,小门房那关都关不严的破门响了。 “谁呀?” “我啊,二子。” 东霸天把门一打开,就闻见了一股酒气。果然,冯朦胧满脸通红。 “哥。” “你来干啥?” “哥你是不是疯了?”站在门房门口的冯朦胧话都说不清了。 “你要是喝多了,就赶紧走。” “我没喝多,你怎么能跟白鸽结婚呢?白鸽她……” “她是你嫂子,叫嫂子。” “她不是我嫂子……” 东霸天“咣”一脚,把冯朦胧踹出了三四米。 冯朦胧捂着肚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又向门口走了过来:“哥,你就打我吧,你打我我也不同意你跟白鸽结婚。” “咣”,又是一脚,这一脚更狠,冯朦胧躺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滚!”东霸天吼了一声,关上了门房的破木头门。 “哥……” “滚!” 外面没动静了,看样子冯朦胧是走了。 陈白鸽抱着东霸天哭,东霸天也哭了。从小到大,他就没动过弟弟一指头。 俩人抱着哭了多久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别人结婚都是喜事,都乐呵。 外面门又响了,“咣、咣、咣。” “谁呀?!” “我呀,二子。” 东霸天暴怒,蹦下了炕,陈白鸽拽都拽不住。东霸天拉开门,看都没看就又是一脚,冯朦胧又被踹飞了。 “滚!!!” 月光下,躺在地上的冯朦胧扬了扬手中的一个褥子,说:“哥,你们这炕没法生火,我怕嫂子着凉,我给嫂子把咱们家羊毛褥子送来了。” 东霸天一回头,陈白鸽哭得更厉害了。 第225章 灵芝 再怎么说,冯朦胧也是东霸天的亲弟弟,共患难的亲弟弟。再怎么不能接受,最后还是得接受。 但是别人就不一样了。在那个保守的年代,有几个人能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儿?别人的指指点点,东霸天不在乎。不但不在乎,东霸天还总安慰陈白鸽:“咱们俩这才叫青梅竹马,他们不懂。他们爱说啥说啥去呗,说你你能少了根汗毛啊?” “不就那白鸽嘛,我上过,那是真骚啊,那浪声,哎。” “你也上过啊,咱们俩连桥啊,我和孟四我俩一起上的。” “俩人一起来啊?” “那是,你不知道她还被轮过啊?” “听说了,真事儿么?” “真事儿,不过我估计她乐意被轮。” “哈哈,我估计也是。” 这样讨论的人,真不少。不过,谁也不敢当着东霸天的面说,除非是想死。 那个年代,放得开的姑娘真不多,有了陈白鸽这样一个又放得开又漂亮的姑娘,一下就成了抢手货,人人垂涎三尺。但奇怪的是,绝大多数享受过陈白鸽的人回头再来骂陈白鸽贱货,好像自己是道德模范似的,再也不是苦求陈白鸽跟他上床那孙子样儿了。 东霸天的兄弟们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说一句话,谁敢说啊,别看外人敢说,东霸天的兄弟们愁都愁死了。以后咋见陈白鸽啊,见到咋办?低头?转身就跑?反正,东霸天的兄弟们没任何人就这件事发表过任何评论。东霸天结婚了,就跟没这事儿似的。 结婚第三天,陈白鸽才见到了这房子的主人:杨五。 见到杨五以后,回到了“家”里的陈白鸽说啥也要搬走。为啥啊?陈白鸽见到杨五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跟杨五也上过床,18岁那年,而且就在这小破门房里,她跟杨五曾经鬼混过一个礼拜。 “为啥要搬啊?”东霸天哪知道这事儿啊。 “我不想住这。” “咋了?这冷?” “不是……” 东霸天何等的聪明,看到陈白鸽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明白了。 “忍段时间,过段时间咱们就搬家。” “搬哪儿去?” “咱们自己盖房子。” “嗯。”陈白鸽抱住了东霸天那结实的胳膊。 “盖完房子,咱们在新房子里办酒!” “嗯。”陈白鸽从来没这么幸福过。 东霸天也是有苦难言。尽管东霸天已经有了不少钱,但还是没法有房子。那个年代一户人家都是一套房子,没人有第二套,而且房子的流通性也是特别的差,卖房子的少之又少,而且信息又闭塞,想要等着有人卖房子的时候再买,说不定得等到猴年马月。所以,东霸天想批块地基,自己盖房子。 东霸天是出于责任娶了陈白鸽,但结婚以后东霸天真的爱上了陈白鸽。他发现,每次自己说话的时候,陈白鸽总是那么痴痴地看着自己。这样的眼神东霸天很熟悉,陈白鸽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这样看自己。那时候东霸天没有觉察,到了现在才发现,原来陈白鸽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已经好久了,只是有一段时间这眼神变了,可现在这眼神又回来了。东霸天还发现,陈白鸽其实还是那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的邻家小妹,本质一点儿都没变。 这新婚的夫妻俩,恩爱着呢。小时候在土堆里玩过家家,现在玩真的过家家。也就是东霸天能抚平陈白鸽的创伤,被轮得大出血的陈白鸽,也就是跟自己最熟悉而且从小就爱慕的东霸天上床才能有感觉,才能不抵触。 话说回来,东霸天这个人是有明显缺陷的,那就是太霸道。他不但对外人霸道,对自己人也一样霸道。比如有一天,东霸天跟兄弟们一起推牌九,陈白鸽给东霸天送钱去。结果又撞上了杨五。平时在家里都是躲着,可在这儿又遇见了,越不想遇见越遇见。结果这杨五还贼眉鼠眼地瞄了一眼。 陈白鸽前脚刚走,东霸天就把牌摔了,指着杨五骂:“你他妈的再看白鸽,我把你眼珠子给你抠下来。” 杨五自然是低着头不敢说话。不过就东霸天这性格,他要得罪多少人啊?就比如这杨五,这事儿过去以后越想越憋屈:你东霸天住在我家这么久我一句话都没说,我就随便看你那骚货老婆一眼你就这样骂我,你还是人吗? 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这杨五就是个小人加小心眼。东霸天向来横行霸道,得罪人无数。他是靠自己的霸道把这群兄弟围在一起的,卢松是靠仗义把土匪大院的兄弟拢在一块的,张浩然是凭借着超强的经济头脑和孜孜不倦的布道精神把大家聚一堆的。这仨江湖大哥,各有千秋。 不过,还是东霸天最摇摆。 娶了陈白鸽的东霸天在别人眼中更摇摆了。为啥啊?以前东霸天在大家眼中顶多是半个精神病或者是明显有精神病前兆的。可现在他娶了陈白鸽,大家都确定了,这人就是个精神病!!他不是精神病能娶陈白鸽吗?话说回来,东霸天是不是精神病,肯定是陈白鸽最有发言权。相信,她的答案是肯定的:不是! 再者说,大名鼎鼎的蔫土匪就被东霸天手下的陈大光在闹市上一刀给杀了,这事儿多出名啊?谁还敢再得罪东霸天他们?再冒出来一个人把自己杀了咋办? 在1982年正月,东霸天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前无古人的顶峰。 一晃,快二月二了,东霸天脑袋上那堆线该拆了。东霸天怕拆线吓着陈白鸽,所以没叫陈白鸽跟自己一起去拆线。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疤瘌,谁看谁不吓一跳。 东霸天是和胡司令俩人一起去拆的线,拆完以后,头上顶着一条条大疤瘌的东霸天心情明显不错,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刚想吟诗的东霸天看见了马路对面聚着一群人,领头的那个好像是张浩然。 “胡司令,那群人是张浩然他们吗?” “是!” “他们在那儿说什么呢?” “不知道啊,听说他们年后开了个窑子,那窑子只许看,不许干,进去还得拿个手电筒,名堂不少,说是赚了不少钱。” “是吗?” “肯定是啊,以前他家就是开窑子的。”胡司令是坐地户,对张浩然的background了解得一清二楚。 “叫他过来,叫他过来!” “叫他过来干吗?” “你哪那么多废话!” 胡司令不敢再说话了,可着嗓子喊:“张浩然!张浩然!” “胡司令啊,干啥?!” “你过来!” “啥事儿啊!” “你就过来吧!” 张浩然领着七八个小兄弟,溜溜达达地过来了。 “呦!这不是冯哥么。”张浩然看见东霸天这一脑袋疤瘌估计心里也是一激灵。 “是啊,咋了?” “你咋还溜达到这儿来了呢。” “我就必须在东边儿蜷着啊?” “冯哥看你说的,你去哪儿也没人敢拦啊!” “哎,浩然啊,你个子咋那么高呢?以前我觉得你没那么高啊!你看看,我蹲着说话,你站着说话。我想起我被关号子里的时候了,你有点像警察,我像犯人。” “哎呀,哈哈,不好意思。”说着,张浩然也蹲下了。 “你们的个子也都挺高呗?”东霸天看着张浩然的小弟说。 “刷”的一下,张浩然的小兄弟们也全蹲下了。 现在的东霸天是人见人怕,嚣张跋扈到了极点。马路边儿上蹲了十来个小伙子,这风景煞是罕见。 现在,就数东霸天和胡司令俩人最高了,因为他俩蹲在马路牙子上,其他人都是蹲在了地面上。现在这情景,好像是东霸天他俩在给张浩然他们开会似的。 “好,好,现在咱们一样高了!”东霸天其实现在比别人高多了,起码高20厘米。 “……”张浩然苦笑。 东霸天递给了张浩然一根烟,说:“浩然啊,听说你新搞了点买卖?挺赚钱?” “还行吧!” “我最近可穷啊,饭都吃不上了。咋办,江湖规矩,见面分一半呗!”东霸天就是想戏弄戏弄张浩然。 “这……”张浩然面露难色。要张浩然的钱,跟要张浩然的命一样,但直接拒绝又不好意思。 “浩然你觉得一半有点太多了是吧?” “……这……”张浩然愁死了,面对这精神病,张浩然敢说啥? “那就三成吧!我就要三成!” “冯哥你净开玩笑,你能瞧得起我这点儿小钱吗?”张浩然还真不比东霸天钱少,但是人家张浩然就是会说话。 “那咋办啊,我总得有点好处吧!” “我那有俩姑娘,你看中哪个就睡哪个!咱们都哥们儿,没说的。” “别扯,我刚结婚,这话你要是让我媳妇知道,她不挠死你?” “哦,对,对。”张浩然才想起来,东霸天这精神病跟陈白鸽结婚了。 “对什么啊对?不对!哪儿对啊?!你赚了那么多钱,一点儿也不照顾我,哪对啊?!不对!” 张浩然恨死东霸天了,但是还不敢发作,琢磨着这对话快结束吧!再不结束太丢人了。 张浩然回头说:“那谁,那张老六,以后每个月月初给冯哥拿条中华去!” “哎呀,浩然,那我就笑纳了啊!真谢谢你,我弄不到那供应票。” “咱都是哥们儿,不提那个。” “我最喜欢你了,真的,哈哈哈哈。”东霸天大笑,看样子是真稀罕张浩然,要在张浩然脸上掐一把似的。 “……哈哈哈哈。”张浩然干笑,其实哭的心都有。 东霸天站起来了,伸胳膊蹬腿:“哎呀!我腿麻了。哎,你们,你们也站起来吧!有时候蹲着也累啊!” 就跟皇帝说“众爱卿平身”似的,东霸天让大家都平身了。 “浩然,那我就真不客气了啊!” “客气啥啊!” 东霸天说完,带着胡司令一瘸一拐地走了。看样子他腿是真麻了。 这可能是东霸天唯一一次收保护费。别人收保护费都收小商小贩的,可东霸天直接收江湖大哥的,而且还是收市区里最大的江湖大哥的。 没走几步,胡司令就问东霸天:“冯哥,咱们直接把张浩然给收拾了算了,以后全市都是咱们的天下。不收拾收拾他,看他那样还真不太服帖。” 东霸天说:“我们老家那儿产灵芝,有时候上山采灵芝的人会见到俩长在一起的大灵芝,可是一般采灵芝的都会只拔掉一个,留一下。” “为啥啊?!”以胡司令的智商,很难能理解这里面的哲学。 东霸天说:“积德。” “啥?积德?积啥德?” 东霸天懒得跟胡司令解释。卢松这个最大的灵芝已经被他拔了,张浩然这个得留着,留着才能维持生态平衡,最后为自己所用。 看着东霸天走远了,张浩然又神气了起来:“看了没?咱们的公司就是成功,连东霸天也感兴趣……” 张浩然的兄弟们其实一贯也是嚣张跋扈,在马路上都是横着走,但是今天见到东霸天,没一个人敢吱声。 当然了,张浩然也是第一次跟人家低头。不过他可能觉得,跟东霸天低头没啥丢人的。 第226章 传道、授业、解惑 啥叫老师?!初中要么就是高中的课本上说过: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者也。谁是老师?张浩然就是!成天传道授业解惑,他不是老师,那谁敢说自己是?! 虽然没有菩提树,不能坐在菩提树下讲法,但是这根本不影响张老师授课的心情。柳树下、杨树下甚至榆树疙瘩上,都能见到张老师率领流氓弟子三十的身影。他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放飞的是希望,洒下的是公理。走到哪儿就讲到哪儿,像是播种机。 最近这段时间,张老师对企业文化建设和企业经营理念有了一定程度的研究,虽然不怎么深入,但也形成了自己独立的一套商业理论体系。他的这套自悟的商业理论,即使拿到了今天,也是极具参考价值的。他总是能深入浅出地讲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来,而且经过其典型张氏风格演绎之后,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如果说张浩然老师的企业经营理念是其理论的皇冠的话,那么他的企业文化建设就是其理论皇冠上的明珠。 这不,这天二月二,一大早上张浩然老师就带着七八个弟子在书店旁边的一个国营理发店旁边等着理发店营业。二月二,剃龙头么。每年就这天理发店门口最热闹。那个时代电视普及率不高又没有网络,没工作的年轻人总爱往一起聚。张浩然今天身边只有七八个弟子是比较少的,平时张浩然身边总是十来个。他那三十来个弟子,轮番听讲。比如在拘留所和张浩然拉上了关系的张老六,自从出来真跟张浩然混在了一起,现在就是张浩然的铁杆粉丝。由于张老六的狗腿子功夫做得比较足,所以也颇受张浩然“赏识”。 看着理发店还得十多分钟时间开门,张浩然老师就又授课了,他珍惜每一分钟。这天,他上来先讲企业经营理念。 “我们现在虽然只开了一个这样的店,只养了两个姑娘。这肯定只是一个开始。只要收入好,我们还可以开第二个,第三个。”张浩然的经营理念一直是产业化、集约化、集团化。 “现在咱们这个开在转盘街附近,既然以后咱们还要继续开,两个点儿的距离以两公里左右为佳。最好选在热闹的居民区。”张浩然在告诉弟子们他的“选址”原则,很符合西方商业的理念。 “开的点儿越多,咱们的生意就越红火。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点儿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如果我们有了七个点儿,那么一个礼拜内这七个点儿的姑娘轮流换,每天来的姑娘都不同,这样,回头客就多,觉得新鲜。” 弟子们鼓掌,的确张浩然的经营理念非一般人所能及。 张浩然更加得意:“咱们这现在就是个试验田,只要在咱们这儿开好了,以后咱们开到长春去,开到哈尔滨去!让全国都有咱们的点儿!” 得,都开连锁店了,估计再下去起码是创业板了。如果那时候股市开了,那张浩然肯定在第一时间把公司包装上市。人们都说:张浩然就是死得早,要么现在早就是中国企业界的大佬了,因为他的经营理念和思维模式,都极其现代,甚至超越现代。 弟子们听得都挺癫狂,他们虽然没有原始股,但是毕竟即将见证一个伟大公司的诞生。听众也越来越多了,爱凑热闹的黄中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听了。 “其实我爷爷那辈,就基本达到了这个地步。你们知道不,以前我们家的家业,那可是真大啊!你知道我们以前怎么去北京吗?只要过了老边,我们老张家的人一点钱不带、一点干粮不带也能到北京,你们知道为啥吗?” “为啥啊?!”大家也都充满困惑,咋这么牛呢?! “因为我家的铺子,从老边一直开到北京,最多走50里,肯定有我们老张家的铺子!” “哎呀!真的啊!”弟子们开始膜拜张浩然了,难怪张浩然这么有经营头脑,敢情这张浩然有优秀的遗传基因啊。 这时,一向爱在公共场合笑出声的黄中华又笑出声了。 “嗯,你笑啥?!”张浩然很得意地问黄中华。 张浩然以为这是佛陀与摩诃迦叶间拈花一笑的心领神会,是孙悟空听菩提老祖传道时手舞足蹈的情不自禁。 这正是师徒交流的最高境界啊!张浩然以为自己在不经意间就达到了,十分兴奋。 “我……我没笑啊!”黄中华也为自己刚才的失声后怕。 “你笑了,你说,你笑啥?”张浩然看黄中华是个新面孔,所以穷追不舍。 黄中华看躲不过去了,只好说了:“我……我就是想知道,你家以前那些铺子都是干啥的?” 黄中华这么一问,大家也犯嘀咕了:对啊!张浩然他家以前是开窑子铺和大烟馆的,要是从老边一直到北京,天天住自己家的店,一年只要去四五次北京,那即使不弄个精尽人亡也得抽大烟抽死了。 张浩然这才明白黄中华为什么笑,不过张浩然反应速度快,马上就说:“我……我家是开大车店的啊,咋了?” “哦。大车店啊,大车店!大车店好。”黄中华赶紧敷衍。 张浩然老师也发现这个议题似乎有点不利于自己,赶紧转移话题:“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带你们来一起理发吗?” “为啥啊?” “因为以后只要我开始弄君子兰了,那我们就是一个公司的,咱们既然是一个公司的,就要有点一样的地方,今天,咱们就在这里理个一样的头发!” “好,好,这样太好了。” “前两天咱们不是看见东霸天了吗?看见他剃那头了吗?听说他跟卢松他们在解放公园决战的时候,集体剃了个秃子。这样多有气势?!咱们可得学学他!” “对,还是冯哥他们厉害。” “那是,那是,所以即使是卢松也被他干趴下了。” 张浩然老师开始讲自己理论体系那皇冠上的明珠了,也就是企业文化、团队精神部分了。 黄中华听得如痴如醉。 “对了,浩然大哥,为什么二月二咱们都要吃猪头肉啊?”有弟子问。 这问题还真把张浩然问得难住了。张浩然擅长的是商业理论和政策研究,对于传统文化和习俗没什么研究,不过张浩然是老师,不能露怯,张浩然反问:“这你也好意思问?!” “我……我真不知道啊!” “那谁,那小六子,你告诉他!你告诉他为什么咱们二月二要吃猪头肉!” “啊?又是我啊?我不知道啊!”张老六愁眉苦脸。 “操!你这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无知!”张浩然好像很愤慨。 “浩然大哥,你快告诉我们吧,我们都不知道。” “这个道理太简单了,因为猪头和龙头很像。这个世界上又没有真的龙,所以我们就只能吃猪头肉了,二月二,龙抬头嘛!没龙头我们吃猪头!” 张浩然也是情急智生,瞎编的。不过这结论似是而非,好像有点儿道理。 “是这样啊!”大家都恍然大悟。 “龙头和猪头像吗?”张老六怯生生地问。 “哪儿不像啊!” “猪眼睛大啊!” “龙眼睛也不小啊!” “猪脑袋上没角啊!” “那也不能处处都像!” “猪也没有胡须啊,龙是有胡须的!” “谁说猪没胡须?”张浩然一直在城市里生活,的确也不了解猪是否有胡须。 “猪真没有!” “公猪有吧!” 就在张浩然已经没法对答如流的时候,理发店门开了,理发师傅都到了。张老六一个箭步蹿了过去,站在了理发店门前。 “张老六,你给我回来!” “为啥啊?早进去咱们早理发啊?” “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啥吗?” “啥啊!” “狠斗私字一闪念,灵魂深处闹革命,有你这么插队的吗?!” “对,对,闹革命,灵魂深处闹革命……” 看了没,张浩然是学高为人师,德高为人范。难怪受到这么多弟子的尊重。 黄中华看着张浩然等人进了理发店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要做就做个张浩然这样的人,要做就做全市最大的鸡头!全国最大的鸡头! 黄中华仅凭偷师张浩然这么一点儿理论,十年后就成了我市色情业的一代巨子,可见张浩然的经营理念有多强大。当然,这是后话。 立了宏图大志心潮澎湃的黄中华难以抑制心中的激扬,从口袋里略带颤抖地掏出了一盒中华烟,掏出了一根,点上了,缭绕的烟雾后面,是黄中华那张满带理想与冲动的脸。 镜头拉近,黄中华的烟杆上写着俩字:握手。 握手烟,一毛五一盒。 一个身材消瘦头带斗笠身穿黄色军大衣的邋里邋遢的人从黄中华面前走过。 黄中华一惊,手一抖,烟险些掉在了地上。因为他感受到了这个人的杀气。 这个人,当然就是刘海柱。 为什么戴斗笠?!因为他虽然全身的伤都养好了,但是头盖骨却没长好,头盖骨上有个小窟窿,现在只长上了一层头皮。如果有人知道了他这个弱点,只需用食指用力一捅他这个窟窿,他就死了。 今天,他春节后第一次上街,就是为了找张浩然。他怀里,揣着的是一把五寸的三棱刮刀。 这浑人,可能是要犯浑了。 第227章 一把铁锨平天下 没错,刘海柱就是在1982年农历二月初二成名的。 很多人说,刘海柱几乎是一夜成名主要是和他的造型有关。因为刘海柱戴了个基本没人戴的斗笠,辨识度高。而且,又是在人流密集的二月初二,能不成名吗? 二狗认为大家说得有道理,混子中的明星跟球星是一个道理,有个好的造型非常重要。比如说以前哥伦比亚球星巴尔德拉马那一头金发就获得了金毛狮王的美誉,走到哪儿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在足球场上总是一眼就被认出来。按理说以那金毛狮王的水平,他根本就不配拥有那知名度,但是他就是出名,咋办? 拥有独特造型的混子之星刘海柱其实并没有造型师或者形象顾问,他戴斗笠纯属妙手偶得之,无奈之举。不戴斗笠咋整啊?天上下个冰雹砸到自己脑袋的伤处或许就直接砸死了。但这个斗笠戴在他头上却十分拉风、浑然天成,绝对是他未来的商标式佩饰。 有付出,就有回报。脑袋破了个洞,换来了个别致的造型,或许也值吧。 刘海柱在过去一个多月中经历的炼狱,常人无法想象,那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浑身剧痛的折磨,远不如周萌在临走的前一夜对他所说的话的刺激大。 刘海柱本来就浑,在这两件事的刺激下,更浑了。他带着五寸刮刀上街,不是想去伤人的,是想杀人的。刘海柱知道,像是二月二这样的节日,张浩然肯定是不甘寂寞的,是肯定要上街的。选择这天上街,肯定没错。 如果不是张浩然再在外面多“狠斗私心”一会儿,那他那天肯定就挂了。还好张浩然老师废话不是特别多,简单地批评了张老六几句就走了,这才幸运地和刘海柱擦肩而过。 佛曾经说过:“前生的千万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看来上辈子张浩然老师一定看了刘海柱很多眼,回了很多眸,这辈子才如此幸运没横尸街头。 那天,怀揣五寸刮刀的刘海柱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几乎走遍了全市所有的主要干道,但就是没找到张浩然。 中午,刘海柱走不动了,他找到了三扁瓜,他要以车代步。 据说三扁瓜第一眼看到刘海柱时根本就没认出眼前这人是刘海柱。当发现眼前这人就是刘海柱以后,着实吓了一跳。 刘海柱由一个干净利落的帅小伙变成了邋里邋遢的斗笠怪侠,这反差忒大。那斗笠把刘海柱眼睛都遮上了,也不知道刘海柱是怎么能看见东西。 “柱子哥,你这是咋了?” “没咋的,借车用用。” “啊,还借啊。” “下午你单位有事儿啊?” “事儿倒是没有。” 三遍瓜可忒怕刘海柱这混世魔王了,上次借给刘海柱车,刘海柱险些没弄出人命来。这次刘海柱气势汹汹地来,显然又是想弄出人命来,可三扁瓜这人实诚,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应付刘海柱。 “没事儿就借我!” “别介了,柱子哥,这是拉东西的汽车,不是你撞人用的战车。” “我啥时候说再去撞人了?” “那你要干啥?” “我去找人!” “行吧,那我给你当司机行吗?” “我是去办事儿去,不想崩你一身血。” “柱子哥你可行了吧,你崩我身上的血还少吗?上车吧,我开车。” 三扁瓜看出来刘海柱这精神头好像是不对,所以从刘海柱上车他就撺掇刘海柱去买猪头肉。刘海柱没辙,只能跟三扁瓜去买。 找人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丢东西一样,想找的时候肯定找不到,当放弃找了以后,这丢了的东西就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就在刘海柱去买猪头肉的时候,这张浩然却忽然出现在了刘海柱的面前。 看来上辈子张浩然对刘海柱的回眸还是不够多,只换得了一次擦肩而过。第二次擦肩了就没躲过去。 因为佛还曾经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据说刘海柱和三扁瓜是在商店旁边的公共厕所附近停下的。刘海柱先下了车去了厕所,三扁瓜后脚下了车。 本来应该再次与刘海柱擦肩而过的张浩然忽然发现了眼前这辆大解放有点儿眼熟。 眼熟就眼熟呗,就别凑近了。可这张浩然好奇心强,带着几个弟子就到了车跟前。 “喂,这车是你的?”张浩然问三扁瓜。 “是啊,我们单位的,平时我开着。”三扁瓜不认识张浩然。 “你认识刘海柱吗?” “认识啊,我哥们儿,你也认识吗?” “我认识!” 三扁瓜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张浩然等人已经抓住了他头发,这一通狠踢! “你们打错人了!”三扁瓜喊。 刘海柱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三扁瓜被张浩然等人围殴。刘海柱一摸怀里的五寸刮刀,糟了,放车上了。 刘海柱向旁边一瞥,正好看见了在厕所门口放了一把镐头和一把大尖锹!啥叫尖锹啊?就是有尖有刃磨得铮亮的那种铁锹! 想都没想,刘海柱扯过尖锹就抡向了人群,第一下就端端正正拍在了张浩然的脑门上。 张浩然身体素质真好,这一锹居然没把他拍倒,他抬眼一看眼前这人不是刘海柱吗?捂着脑门转身就跑。 张浩然的流氓弟子还没等反应过来说怎么回事儿呢,刘海柱已经变招了,化拍为削,横着抡起了尖锹。 据说那尖锹特别锋利,抡起来跟青龙偃月刀似的,横着这一划拉,又至少划伤了俩。 此时张浩然的流氓弟子们估计也认出了眼前这人就是开车回轮想轧死他们的刘海柱,既然精神领袖张浩然老师已经跑了,那快跟着跑吧!犯不上跟这亡命徒较劲。 流氓弟子们全跟着张浩然跑,头戴斗笠的刘海柱在后面穷追不舍,边追边拍,拍得前面跑的人狼嚎鬼叫,抱头鼠窜。 追了大半条街以后,张浩然老师的弟子们在高速奔跑中都发现了,这刘海柱主要是想揍张浩然,尖锹一直在朝张浩然的脑袋上抡,虽然一直没抡着,但是显然是在向张浩然使劲。 “只要自己离张浩然远点儿,那肯定没事儿!离张浩然越近越危险!” 想明白以后,这群弟子的私字全闪念了,连一直灵魂深处闹革命的张老六的私字也闪念了,全都四散跑开,就剩张浩然一个人沿着马路跑。 果然,刘海柱就穷追不舍张浩然一个人。 从地上爬起来的三扁瓜看着越追越远的刘海柱明白了:今天刘海柱就是想拍死张浩然! 三扁瓜想上车开车去拦住刘海柱,三扁瓜正要上车的时候,忽然看见了左胳膊上绑着绷带一瘸一拐的郝土匪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郝土匪,快去拦着柱子!他今天要出大事儿!” “咋了?” “那个戴斗笠的,就是柱子!他疯了今天,快拦住他!” “啊,好!好!” 说着话,郝土匪就从厕所旁边拽过了镐把,拖着镐把也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三扁瓜彻底崩溃了:本来想找个拉架的,结果找来了个助拳的。 刚才三扁瓜一着急,忘了郝土匪的外号是啥了。 土匪么!谁见过土匪拉架?! 第228章 还有一把镐 郝土匪的一只胳膊打着绷带,而且腿还是瘸的,怎么能跑得快?而且刘海柱已经追了将近半分钟了,快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了,郝土匪肯定是追不上了。 不过郝土匪怎么错过帮刘海柱报仇的机会?只见郝土匪倒拖着镐把,一瘸一拐地朝刚才被刘海柱打散了的张浩然弟子们跑了过去,据目击者说,瘸了腿郝土匪跑动的姿势跟以前的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巴西球星加林查似的,虽然一瘸一拐,但是速度也着实不慢。 镐把这东西又长又重,郝土匪虽然力气不小,但单手抡肯定不能抡得虎虎生风。再加上行动不便,其实没什么杀伤力。可是张浩然的弟子们刚才已经被玩命刘海柱吓破了胆,一看眼前这个胳膊上打着绷带的倒拖着镐把的郝土匪显然更是个亡命徒,他们连想都不想就各自朝小胡同跑去。 转眼间,刚才在商店前耀武扬威的张浩然等十来个人,全都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中。 一个人都没打到的郝土匪不依不饶,拖着镐把站在街中间骂:操你妈,有种你们都别跑! 打不到人的郝土匪开始郁闷得骂街了。 郝土匪也是个好光棍,有人见过胳膊上缠着绷带打架的吗?而且还是单手拖着个镐把打架! 街上的行人们都吓得躲得远远的,尽管我市在80年代街头斗殴不断,可今天这么离奇的斗殴的确是没人见到过。一个头戴斗笠手持铁锹的人在前面追,一个人追打十几个。本来大家都以为结束了,结果后面又杀出来一个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倒拖着镐把的同伙,这同伙又彻底把人全都打散,然后,还站马路中间骂街。 这场架虽然不怎么血腥,但是却似乎比解放公园的那场人尽皆知的大决战还有名。不仅仅是因为有太多的市民看到了这场架,而且还有两个很特别的因素: 首先这场架在这人数上就不对称,但是却先后出现了一个人追打十来个人的场景。而且使用的武器也绝非常规武器,混子们上街打架当年都是菜刀、枪刺什么的,可这俩人使用的却是铁锨、镐把这样的农具。那时候大家都在听评书,成天听到的都是程咬金的板斧、罗成的铁枪什么的长武器,但是在现代生活中却没见过。到了今天,他们终于在街头见到了所谓的长武器。 其次是这俩人的造型实在是忒别致:前面的那个又高又瘦戴的斗笠应该是全市仅有的一顶,而后面那个缠着绷带上了战场的瘸子显然是有决一死战的劲头,绝对是光棍中的光棍。 基于以上两点,观众们能不记住吗?见到了这么好玩儿的热闹能不传播吗?所以,这场离奇的遭遇战在短时间内迅速传播,成为了热议的焦点。刘海柱和郝土匪这两个当年三流的混子,迅速声名鹊起。 郝土匪的骂街功夫虽然跟癞土匪有差距,但是毕竟是土匪大院长大的而且还是癞土匪的邻居,耳濡目染了太多癞土匪撒泼骂人的东西,所以郝土匪站大街上舌绽莲花的怒骂,也成了本次街头斗殴的一景。 在郝土匪的怒骂中,大家都听明白了:这俩造型别致的人打的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张浩然! “郝大哥啊,快上车吧!追柱子哥去,他今天是非搞出人命不可!”三扁瓜是真没记性,郝土匪是拉架的人吗? 郝土匪上了三扁瓜的车,俩人开着车朝刘海柱和张浩然俩人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且说这条街是我们全市最长的四条大街之一,即使在当年,这条街的东西走向就起码有六七公里。三扁瓜一直开到了街的尽头,才终于看见了刘海柱。 这刘海柱正自己一个人往回跑呢。 这是咋了?刘海柱刚才撵别人,现在又被别人撵了? 三扁瓜把车一刹,一瘸一拐的郝土匪就跳下了车:“柱子别怕,我来了!” 刘海柱连推带搡把刚跳下了车的郝土匪推上了车:“快走!” “咋啦?!” “三扁瓜开车!” 原来,张浩然这厮特聪明。别人跑了都是没方向没目的,可张浩然自从看见刘海柱开始玩命了他就知道自己只有跑到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军分区。即使跑到了派出所也不安全,刘海柱或许连派出所都砸了。 张浩然跑这一路,可真没少被刘海柱的铁锹拍到,肩膀上、后脑上都挨了好几下。如果不是刘海柱在高速奔跑中吃力吃不准,或许张浩然早就被刘海柱拍倒了。 到了军分区门口,狼狈不堪的张浩然一闪身就钻到了卫兵后面。据说早已红了眼的刘海柱还要抡铁锹拍的时候,卫兵举起了枪:别动! 刘海柱不知道这枪里是否带弹,但是他却看到了四个大红字:“军事禁区”。当过兵的刘海柱看到了这四个熟悉的大红字的时候一下想明白了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这地方,可真不是他撒野的地方,此时的刘海柱虽然是见到了阎王爷也不怕,但是见到这几个字却怕了。毕竟,刘海柱接受了党国这么多年的教育,他觉得冒犯了这个地方,那跟冒犯了亲爹没啥区别。 所以,不管有没有人追来,刘海柱是转身就跑。跑了没多远,就上了三扁瓜的车,顺利逃脱。毕竟这是个治安案件,不归军队管。张浩然也没敢跟卫兵说太多的东西,看见刘海柱跑了,张浩然也跑了。军分区的人其实并没追。 郝土匪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刘海柱坐他腿上。被一个大男人坐在腿上的感觉肯定不怎么样。 郝土匪说:“我看没人追来,咱们下车吧!” 刘海柱说:“对,把车开回市区,然后咱们下车!” 三扁瓜问:“干啥啊?” 刘海柱说:“接着干啊!” “啊?!”三扁瓜彻底被刘海柱击败了。 “对,接着干!”郝土匪大力支持刘海柱的决定,刚才他一个人都没打着,正郁闷呢。 “啊?!” 到了刚才开战的地方,刘海柱和郝土匪又下车了。刘海柱还是提着铁锹,郝土匪还是提着镐把。 三扁瓜连车都不敢下了,趴方向盘上发愁:这俩浑人究竟想干啥?!是不是不打死一两个人不罢休? 刚才的围观群众们还没等散去呢,这俩人就又回来了,真热闹啊!人们都老远看着有没有新的热闹发生,人是越来越多。 刘海柱和郝土匪这俩浑人根本不畏惧群众的眼光。刘海柱在前面倒拖着铁锹走,郝土匪倒拖着镐把一瘸一拐地在刘海柱身后跟着,铁锨头子和镐把头子和油漆马路的撞击声很刺耳,嘎巴嘎巴的响,让人听起来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在这个二月二的下午,这俩人着实的风光了一把。他俩在街上又溜达了一大圈,才离去。街上,一个张浩然的小弟也没了,都吓跑了,连围观群众都噤声不敢大声呼吸,他们的确被这俩人的气势给震慑了。 他俩那别致的造型和亡命徒的范儿,深深地烙在了当天所有围观群众的脑海中。这一天,刘海柱和郝土匪俩人真就立了棍! 如果当时相机、摄像机普及的话有人把这俩人给拍下来,那会是一个多么经典的镜头啊!不过没有相机和摄像机也无妨,因为这样能给后人以更多的想象空间。 此战过后,曾有人做了一句简短凝练的评价:刘海柱一杆铁锨平XX。(XX是我市的名字。) 不知道做这评价的人是不是受当时热播的《隋唐演义》之类的评书的影响,所以才说出了这么雄浑的一句总结语。 可以确定的是,有了“刘海柱一杆铁锨平XX”这句话以后,此事传播起来更加方便快捷了,而且,被赋予了传奇的色彩,让其他的小混子听起来更加悠然神往。 其实更准确的应该是:一杆铁锨一把镐,一路平XX。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刘海柱和郝土匪俩人一起立了棍,张浩然是彻底被撅了棍。如此看来,架似乎真的没必要打太多,只要打几次能让自己迅速成名的就行了。刘海柱在农村打的那次架,虽然比这次更凶险,但是显然这次更有成就。 其实当天晚上刘海柱还跟郝土匪俩人砸了张浩然的那个色情窝点,只是张浩然的人早已跑了没能打到,刘海柱只是砸了些玻璃什么的。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 张浩然老师是彻底被刘海柱吓破了胆,跑路了。他没拍死刘海柱的胆子,但他要是留下来早晚得被刘海柱拍死。没有杀人和不怕死的胆子就不要混社会,更别当社会大哥,否则下场一定很凄惨。张浩然老师现在应该是很明白了。 不过张浩然老师再怎么说也是破鼓顶着个响名,虽然被刘海柱追得满街乱蹿,但是毕竟成名已久而且拥有流氓弟子弟子三十。所以,他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 在跑路之前,张浩然老师还召集了弟子开了个会。看来传道授业的搞不好就得颠沛流离,即使当年的孔老夫子也是如此。所以张浩然自认为跑路也没啥丢人的,正常现象。 在这个有点悲怆的告别讲演中,张浩然主要讲了以下几点: “我可能是要去长春,但是还未必真去长春。”张浩然可能是怕小兄弟们走漏风声,所以没敢说得很绝对。 “我如果去了长春,主要目的还是想先把公司开起来,公司主要就是卖君子兰。前段时间我听广播说了,现在国家严禁第一农副产品倒买倒卖,但是对于第二、第三农副产品还没什么限制,这对于咱们公司来说,的确是个机会。现在看,咱们的公司要快点整。” 张浩然研究国策还真下功夫,他这种文化程度的人能理解什么是第二、三农副产品,忒不容易了。尽管张浩然在这次斗殴中是彻底栽了,但是他的商业理念还是很能折服他的三十个流氓弟子的。 “咱们那个点儿最近几天还是先别开了,刘海柱这疯狗说不定哪天还来。等过段时间,咱们换个地方,还是把这个点儿再开起来。大家都注意点儿。我觉得我们这个东西和搞君子兰一样有前景,我过三四个月回来,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已经能开了七八个点儿。或许将来,咱们全市的男人上街时就连白天都提着个手电筒!” “为啥白天上街要提手电筒啊?!”张老六不解。 “养成习惯了呗!以后来的顾客越来越多,咱们哪有那么多手电筒啊?只能让客人自己带。” “啊?!”流氓弟子们都被张浩然的宏伟蓝图给惊呆了。 “怎么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你们连想都不敢想怎么能赚钱呢?” “嗯,嗯,嗯。”流氓弟子们觉得张浩然说得有道理。 试想一下:全市的男人大白天的都提着个手电筒上街,这是一个多么宏大的场面啊!尽管张浩然有吹牛之嫌,但这毫无疑问是个伟大的突破,是个壮举。敢于这样想的人,本身已经很伟大了。 因为,张浩然在不经意间已经达到了营销的最高境界:改变消费者的消费习惯! 张浩然的流氓弟子们,佩服张浩然的也正是张浩然的头脑。即使张浩然在斗殴中败北,这流氓弟子三十还是对张浩然不离不弃。 “小六子!” “我在。” “我走以后,咱们点儿的事你负责。” “啊?咋又是我啊?” “你有头脑。” “我……我不行啊!” “你行!” 看来,张浩然很欣赏张老六。不过现在这关节上,谁被张浩然欣赏谁倒霉。现在张浩然的意思明显就是:我撤了,兄弟们上!你们当炮灰去,我在后面看看结果然后再决定是冲还是撤退。 张老六是个很好的狗腿子,但是怎么可能是刘海柱的对手呢?张老六听到张浩然的人事安排以后吓死了。 “我真不行,那要是刘海柱再打上门来怎么办?” “你怕他干啥?再说他还没完了?过段时间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张老六肯定心说:你张浩然不怕他你跑啥?!让我扛雷我行吗我?! 张浩然似乎也觉得刚才那句话说得有点不妥,他沉吟了一下,说:“小六子啊,前两天东霸天让咱们给他买点儿烟抽,你给他送去了吗?” “送去了啊,送了一条中华烟。” “东霸天怎么说?” “冯哥说他太喜欢你了。” “哈哈,是吗?!”张浩然好像心情好了很多。 只要是个正常点儿的男人,被另外一个大男人说“喜欢”,肯定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但是此时的张浩然不同,他是病急乱投医想起了东霸天,此时一听说正如日中天的东霸天“喜欢”他,颇有些喜不自胜。 “是啊,冯哥还说了,啥时候跟你聚聚呢。” “哎呀,我这要出去开公司了,怕是没时间啊。” “那咋办?!” “这样,小六子啊,你明天再给东霸天拿过一条烟去。” “好嘞!”这样的狗腿子活儿,张老六最爱干了。 “你让他帮个忙,跟刘海柱说说,这事儿就这么拉倒吧!架打到这份上,不能再继续了。双方都有不对的地方,该拉倒就拉倒吧。” “啊?我去说?我哪能跟冯哥说得上话啊。” “你就说是我说的啊!” “还是你去吧,我怕我不行。” 张浩然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事儿去求东霸天去,只好让张老六代劳。 “我马上就出去开公司了,真没时间。” “我真不行啊!” “你好好跟东霸天说说,他肯定帮忙。” “他认识刘海柱吗?” “都是在东边玩儿的,肯定认识。就算不认识也没事儿,东霸天说话,刘海柱只要想继续混,肯定得给他面子。” “要是刘海柱不给面子呢?” “呵呵,这就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儿了。”张浩然说完,很诡异地笑了笑。 还得说张浩然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当他发现自己的确没那跟刘海柱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胆子之后,他就主动放下身价,把自己当成二流,然后去求东霸天。而且他还让最能阿谀奉承的张老六去讨东霸天的欢心,可见张浩然的确是个擅长玩头脑的人。 “那……那我就去了。” “嗯,多说点好听的。这点小忙,我相信东霸天还是愿意帮。” “嗯。” 张浩然把“公司”的事儿安排好了以后,就彻底消失了。他再回来,已经是七个月以后了。 第229章 资产阶级的革命性 击败了卢松的东霸天彻底成了江湖中毫无争议的一哥,而刘海柱和郝土匪这俩浑人又把张浩然拉下了马。就这么不到俩月的时间,江湖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本来是三极的江湖,变成了单极。 现在的东霸天有点像冷战刚结束后的美国,一超独大,指哪打哪。像是陈卫东、大虎这样的本来就是二流的江湖大哥,根本不敢凑这热闹,只敢远远的观战再感慨感慨。在1982年初,谁见到东霸天不发怵?听到这名字就哆嗦。 当然,也有西霸天李灿然这样的本·拉登似的恐怖分子想袭击袭击东霸天,可是东霸天会怕吗?尽管后来西霸天李灿然证明了自己不是本·拉登这样的小绺子土匪,但是当时在东霸天眼中,他就是个本·拉登,顶天也就是个萨达姆,根本不在话下。东霸天不是都诗朗诵了么:“蚍蜉撼树谈何易。” 张老六给东霸天送烟时表情那个卑贱啊,就跟几百年化外之国给天朝上供似的。因为张老六这人本来就卑贱,而且他现在随时都有被刘海柱拍残的危险,所以更是没法不卑贱。 卑贱这东西和谦恭是两回事儿,尽管谦恭到了一定程度就是卑贱了,但是本质完全不同。谦恭让人觉得受到尊敬和舒服,而卑贱则让所有人都反感。 东霸天对狗腿子张老六就挺反感,而且对他送那条中华烟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他东霸天还缺几盒烟抽不成?当时他跟张浩然要烟无非也就是想挫挫张浩然的威风。 “冯哥,你认识刘海柱吗?” “认识啊,不熟。” “最近他总找我们麻烦,你能不能跟他说说……” “哈哈,你们怎么惹上他了?”东霸天也知道刘海柱有多浑。 “一点儿小事呗,你能不能帮忙说下。” “你们那谁,那张浩然怕他了?” “那倒不是……” “怕就怕呗,还说啥不是?” “真不怕……” “不怕那还找我干啥啊!你们自己解决,把那刘海柱干残不就行了吗?” “冯哥,别啊,我不是那意思。” “什么不是那意思啊,你们不怕还找我干吗?这事儿我不管……” “冯哥,别呀,我们……” “你们什么你们?你们下个月的烟,什么时候给我?” 东霸天就是霸道,不帮忙,但是烟却照要不误,因为这烟不是帮忙得来的,是他从张浩然那儿讹来的。东霸天清楚着呢。 “啊……下个月初。”张老六想不到东霸天如此“厚颜无耻”。 “好,那我等你烟。对了,告诉浩然啊,我真的特别喜欢他,没他我哪儿能天天抽上中华啊,我是真喜欢。” “啊,好……” 张老六灰头土脸地走了。他这样的人,灰头土脸是常态,因为他的自身定位就是狗腿子。狗腿子不灰头土脸谁灰头土脸? 张浩然太低估东霸天了,居然想把东霸天当枪使。他以为就东霸天这个精神病,给点好处再恭维几句就得意忘形了呢。哪知道东霸天的精神病特征是其智商太高的外在表现形式,人家东霸天的智商,可能比他张浩然都高。 张老六走了以后,胡司令问东霸天:“这张浩然也不行啊,让刘海柱吓成这样。” 东霸天叹了口气,沉吟了一下说:“毛主席说过,资产阶级具有天然的革命不彻底性,因为他们舍不得放弃很多东西。而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却有可能是整个世界。” 那个年代的人谁不会几句毛主席语录啊,都是张口就来,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懂那些晦涩的绕口令似的句子,该用的时候乱用一通。但东霸天不同,他是个能把握精髓的人。 “你说的啥意思啊?”胡司令脑子转弯太慢。 “我没意思。”东霸天不是张浩然,他懒得跟智商低的人沟通。 “啥资产阶级无产阶级的,咱们不都是无产阶级吗?”胡司令求知欲也挺强,他应该跟张浩然老师混,不应该跟毫无耐心的东霸天混。 “张浩然就是混子中的走资派。” “啊?那谁是无产阶级啊?” “柱子啊,他不是谁是?听我弟弟说,连厂子都把他开除了。” “那咱们算走资派吗?” “咱们是无产阶级中的资产阶级。” “啥?!” “啥也没有,你快去琢磨琢磨我盖房子的事儿吧!” “嗯,是啊,是啊!” “你要是碰见柱子,你告诉他,我要请他喝酒。” “我和他不熟啊?!”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呢?” “嗯,是啊,是啊!” “……”东霸天懒得搭理胡司令了。 张浩然没能请动东霸天,但却给东霸天提了个醒:刘海柱这小子,是个可用之材。东霸天刚刚失去了陈大光这个左膀右臂,迫切需要有人能补上这个位子,他看中了刘海柱。当然了,东霸天并不知道刘海柱和他弟弟是情敌,如果知道这事儿,东霸天肯定不会找刘海柱当左膀右臂。 东霸天得罪的人太多,可能自己也忘了,有个最大的无产阶级混子李灿然正躺在病床上磨刀等着呢。李灿然这赤贫,比谁无产的都彻底,而且,他还领导着好几个跟他一样的无产者,穷啊,那是真穷啊。 其实此时的刘海柱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一夜之间出了那么大的名,他还为没把张浩然拍死懊恼呢。戴着斗笠、胡子拉碴的刘海柱现在比较沉郁,也就是跟郝土匪这样多年的哥们儿才能说上几句话。 刘海柱还总被郝土匪责备,郝土匪说:“你干这事儿怎么去找三扁瓜却不来找我呢?三扁瓜和咱们不是一样的人。你怎么能把他拖下水呢?” 刘海柱辩解:“我和三扁瓜是哥们儿……” “哥们儿就更不应该去找人家了?你以为人人都像咱们似的光棍一条?” “那你说我应该找谁?” “找我啊!二东子也行啊!” 郝土匪批评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现在的刘海柱确实有点浑,确实有点不琢磨事儿。 “二东子干吗呢现在?” “前几天还来看我了呢,还带了不少东西。二东子虽然是咱们的新朋友,但真是够意思,这样吧,柱子,咱们去找二东子喝酒吧。” “不喝!”刘海柱曾发誓再也不和郝土匪、二东子俩人同时喝酒。 “为啥?” “头疼,暂时还不能喝酒。” “那咱们就去找二东子唠唠吧!” 刘海柱、郝土匪这两个我市历史上两个造型最别致的混子一起溜达着去二东子家了,路上,不少人对他俩指指点点,但他俩显然不以为意。 二东子一见刘海柱就伸手想摘他的斗笠:“从哪儿弄来的?” “别动!” “咋了?” “脑袋被砸漏汤了,现在好像这玩意儿和脑袋长到一起了。” “操,你不怕感染啊?!” “没事儿。” “那你咋洗头啊?” “过去一直没洗!” “那你刮刮胡子总行吧!” “懒得刮。” 二东子显然有点震惊,因为刘海柱一向是以干净出名,裤线从来都是笔直。就算是进了拘留所,刘海柱的铺位肯定也是所有人里最干净的。这刘海柱咋了?头上挨了一下就变成邋遢大王了? “你还真是埋汰!”二东子嘟囔了一句。 “收拾那么干净有啥用?” “那你把帽子沿往上提提啊!你这样能看见人吗?” “能。” 刘海柱用斗笠挡住自己的眼睛应该是一种心理暗示,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眼睛,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心事,伤心事。越是外表看起来强大的人,心中越是有个脆弱的孩子。 这仨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蔫土匪被捅死、卢松和东霸天的决战、东霸天跟陈白鸽结婚这些事儿上。与世隔绝了一个多月的刘海柱听到了前两个消息时没怎么吃惊,但是着实被东霸天跟陈白鸽结婚这消息给惊着了。 “咋了?柱子?”其实郝土匪跟二东子俩人听到这事儿时吃惊的程度根本不比刘海柱小。 “没事儿,没事儿,那陈白鸽是我妹妹的同学,我妹妹说她小时候挺好的。” “呵呵,大了可不怎么好。” “别说人家的事儿了,还是说说咱们吧。咱们咋也得有个营生吧?”刘海柱说。 “啥营生啊?张浩然干那事儿我可不干。”郝土匪说。 “谁让你干那事了?” “那你说干啥?” “干啥……”刘海柱也想不出。 不仅仅是刘海柱他们几个想不出,那时候全中国的年轻人没几个能想得出的。只要没工作,就是在家闲待着,待得久了,自然就会待出事儿来,打架斗殴成了娱乐活动。张浩然这样的人真是太凤毛麟角了,但是,张浩然干的似乎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儿。 “干脆,咱们也去跑盲流去算了。”郝土匪说。 “我哥前年冬天出去跑盲流,现在还没回来。当时说是去割苇子,可是我去了那里找过他,没人说见到过他。” “……”郝土匪和刘海柱面面相觑。 “是生是死不知道。” “那你还想找他吗?” “我这几天就出去了,找他,顺便把今年的活儿干了,每年我都这个时候出去。” “二东子,不是我说你,你非要干这个吗?” “那我去干啥?!” “干啥……”刘海柱又呓语似的重复了一次。 “干啥?!你以为我想干啊。” “你家还缺钱啊,你动动手指头钱不就来了么?” “我哥不要我的钱,说我的钱脏。” “那他就去割苇子?” “是我在家挤对他,说他没钱,他才去的。” 三个人长时间的沉默,不仅仅是因为刘海柱一不小心触及了二东子的伤心事,更因为大家都觉得:赚干净的钱,挺难。 “那什么,柱子啊,你跟张浩然打架凭啥不叫我?!”二东子岔开了话题。现在的对话有些太沉重,不岔开不行了。 “我叫你,你行吗?” “我操,我戳他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三个人一起大笑。 这大笑笑得实在不怎么开心,都有点虚假。三个挺真诚的人,都在虚假地笑。 现实这么残忍,不大笑两声奖励奖励自己还有法活吗?!谁活得容易啊。现在的刘海柱,也就是面对二东子和郝土匪还能笑得出来。跟别人在一起,刘海柱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刘海柱忽然想起件事:“二东子,借我点钱。”说这话的时候,刘海柱特别不好意思。 “多少,说吧。” “不少,我得挺长时间才能还你。” “没指望你还。” “你说啥呢?那我不借了!” “别介,那你抓紧还我。” “我短时间还不了。” “你……” 二东子彻底拿刘海柱没辙了。刘海柱也无奈,他已经太久没领到一分钱了。他拿这钱,是要还周萌。上次迫于无奈拿了周萌钱,可他这老爷们儿怎么能用人家周萌的钱呢?再说,人家周萌已经明确表示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这钱,更得抓紧还了。 钱拿到手以后,刘海柱又叫来了三扁瓜。 “三扁瓜,明天上班的时候把这钱给周萌,我上次住院,是周萌垫的钱。这是我还她的。”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三扁瓜也知道刘海柱太久没有收入了。 “从二东子那儿拿的。” “哦。” “这钱必须交给周萌,一定要让她收下。” “知道了,这点小事儿。”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三扁瓜就找到了周萌。 “柱子哥让我把这钱还你。” “我听说他前些日子又打架了,是吗?”周萌没接钱。 “也不算了……咳。”三扁瓜总是拙于言辞。 “我问你,他哪里来的钱?” “从朋友那里拿的。” “哪个朋友?” “叫二东子的那个。” “二东子!!!”二东子的名声太大,连周萌都知道。 “怎么了?柱子哥说了,这钱你必须拿着。”三扁瓜是真不辱使命,硬把钱塞到了周萌手里。 “这钱脏,我不要。”话说完,周萌把钱甩在了地上,留下了尴尬的三扁瓜。 临下班时,周萌提着她那个上面写着“上海”的大袋子找到了三扁瓜,从里面掏出了六个笔记本,这六个笔记本,全是刘海柱在过去三四年中送给她的。刘海柱不懂得什么叫浪漫,只会送女孩子笔记本。 “这个给刘海柱,还给他。”周萌说。 “这……”三扁瓜不敢接。 “你不接,我扔到地上了。” “别,别。”三扁瓜接了过来。 “跟刘海柱说,想还我钱可以,那他就要拿干净的钱来还我。脏钱,我不要。” “嗯。” “你必须跟他说。” “一定。”三扁瓜不但搞砸了还钱的事情,还回收了六个笔记本。 晚上,三扁瓜找到了刘海柱。 “柱子哥,周萌不要钱。” “哦……她怎么说?” “她说:钱是脏的,不要。” “……”刘海柱不说话。 “这笔记本,她说还你。” “哦……”刘海柱接过了笔记本,手好像还有点颤抖。 “她还说:你要是真想还她钱,那你拿干净的钱来。” “……” 刘海柱用力地向下拉了拉斗笠的前帽檐,端着一摞笔记本,转身走了。 在此之前,刘海柱的斗笠堪堪遮住眼睛。从此以后,刘海柱的斗笠连鼻梁都遮住了半个。人们都怀疑斗笠戴得这么低还能否看见眼前的东西,但刘海柱在之后的几十年里,无论骑车还是步行,的确是没撞到树上过。 第230章 干净钱 刘海柱自从回来,只是通过姐姐跟家人道了声平安,然后再也没回家住过,他不敢回家,所以一直住在郝土匪家里。 周萌还刘海柱笔记本的第二天,郝土匪一早上就出去办事儿,等下午回来的时候差点儿没晕倒在自己家的院里。 咋了?刘海柱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整套修自行车的工具,把郝土匪家里那辆崭新的二八大链盒自行车给拆了个稀巴烂,现在正拼命组装呢!不仅脚蹬子之类的零件被刘海柱拆卸了下来,而且就连轴承里的钢珠子都被刘海柱弄了一地。 和郝土匪一样差点没晕倒的是那只大黄狗,它的眼神中充满了迷惘、恐惧,它彻底明白了:这小子是个变态!他把自己勒上去放下来这事儿太正常了!好端端的一个自行车都能被他拆得稀巴烂然后再重新拼装,他啥事儿干不出来? 如果说这大黄狗在此之前还对自己苟延残喘的人生多少报点儿侥幸的话,那么现在这点儿仅存的侥幸也没了。它知道自己遇上了个变态杀手了,它无奈,它恐慌。现在它连报仇的勇气都没了。 “柱子,你在干啥!!!”郝土匪脖子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怎么了?我练练活儿!” “啥活儿?!” “你没长眼睛啊!修自行车的活儿!” “你……你拿我车子练?” “我倒是想拿我自己的车子练,那我总得有吧?!” “我这自行车是新的!!没坏!!” “你这么激动干吗,我知道你自行车没坏啊!我一会儿再给你装上!” “你能装得上吗?” “呵呵,这小破自行车算什么?我以前在部队里修汽车。” “汽车跟自行车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汽车比这自行车复杂多了。” “我是说结构一样吗?” “不一样,自行车简单。” 郝土匪摔门进房间了,等到快吃饭的时候才出来。 “柱子,你吃不吃饭?!” “不吃,你看,这自行车装好了吧?!” 刘海柱很轻松地拍了拍手,站了起来骑上自行车转了一圈:“你听听,现在你这车没以前那么大动静了是不?车闸也更好使了,现在刹闸更好用了,也没动静了。” 郝土匪也骑上自行车转悠了一圈:“哎呀,柱子,还行啊!” 刘海柱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也只会干这个了。” 郝土匪说:“进来吃饭!不吃饭就凉了!” 刘海柱说:“我再重新拆卸一遍,熟能生巧。” “啥?!你要是再敢拆我自行车,我就把你拆了!” “呵呵,能拆得动你就拆。” 郝土匪没再言语,他看出来了,刘海柱现在心情不错,是这几天来心情最好的一天。难得刘海柱心情这么好,还是别打扰他的好心情了。 “你拆了卸,卸了拆是想干啥?是不是闲的?要是太闲你去挠墙根去啊!” “我想开个自行车维修点。” “让个人开吗?我咋没看见街上有修自行车的?” “让开,今天我骑你自行车上街时看见了一个,估计也是刚开。我也准备学他,在他旁边也开一家。” “呵呵,那能赚钱吗?” “不知道,总归是有个营生呗。” “营生?呵呵,你还吃不吃饭啊!”郝土匪也为刘海柱高兴。 “我先不吃了,郝土匪你把你家门灯打开,我再拆修一次。” “拆修?我车子没毛病!你修啥你修。” “呵呵,拆卸,拆卸。” 郝土匪骂了一句,把门灯打开了。 大黄狗这回眼睛绿了。为啥眼睛绿了?吓破胆了呗!它一琢磨:不对啊,这小子还有这么多花样?他将来是不是要用这法来折磨我?我身世已经够凄凉的了,他要是把我腿打断了接上,接上以后再打断,断了再接……大黄狗根本不敢再想了,还是直接咬舌自尽算了。 刘海柱没太注意到大黄狗的表情,专心致志地修着自己的自行车。刘海柱的经营理念远没张浩然先进,他远没张浩然懂得经营,他只知道别人做什么然后自己也跟着做,甚至他连选址都不会,他看见了郝土匪家旁边那个中学门口开了一个,他也准备在那儿开。他连同业竞争都没想过,就想给那个修车的搭个伴。就这样,刘海柱成为了全市第二家个体修车摊的老板。 刘海柱跟张浩然比做生意的天分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但是刘海柱老实本分的经营,一分一毛地赚钱,诚信和踏实远远超过张浩然。 修车的工具是刘海柱用二东子借给他的钱买的,他知道他要是把这钱还给二东子,二东子肯定很难过。因为他听到“这钱脏”这三个字时,满脸都烧得慌,心里也堵得慌。所以他干脆用二东子的钱买了修车工具,赚干净的钱去还。 用脏手,赚干净的钱。赚干净的钱,心里踏实。佛法有顿悟和渐悟之分,刘海柱这就是顿悟了。他明白了为什么周萌会离他还去,他也意识到了以前自己没心没肺的胡混只能让人鄙夷。 没过几天,刘海柱的修车摊真的开了起来,他这修车摊,离他“立棍”的地方不到300米。这街上的人都认识他,指指点点。 “你看,这不是二月二那天在这里打架那小子吗?你别看他打架厉害,这不还是得出来讨生活?”有人议论。 刘海柱不以为意,自从他听到了二东子哥哥的事儿和周萌的话以后,他彻底明白了:靠手艺赚钱,没啥丢人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赢得人的尊重。自己是在干活儿,不是在讨饭。 但是当时的社会上的人不这么看,大家都认为国家干部和工人才是正经八百的“工作”,其他的“工作”都不算是“工作”,尤其是在街上修自行车这样的活儿,更容易被人瞧不起。 有时候有些认识的小混子来修自行车,还打趣他:“柱子哥这么大的一个好汉,咋现在还干上这个了呢?” “这是好汉才能干的活儿,懂不?不懂爱哪儿凉快哪儿凉快去。”刘海柱这样回答时心情很畅快,他现在是真的想明白了。 “柱子哥,那你说哪条好汉干过这事儿?” “你修不修自行车啊!不修就边儿上去,再磨叽我把你车子给你砸了!”刘海柱作势扬扬扳子。 “哈哈哈哈,柱子哥,你可别介!我家就这一台自行车,你砸了我骑啥!柱子哥你干啥都是条好汉!淘大粪你也是条好汉。” “嗯,我现在不想砸你自行车了。” “哈哈,是吧!” “嗯,我现在想砸你了!” “哈哈哈。” 刘海柱从修自行车这至极简单枯燥的工作中找到了乐趣,遇上熟人就扯几句,遇上生人就专心致志地修车。开始的时候人们都有点怕刘海柱,不敢来他这儿修车,因为都亲眼目睹过他的癫狂状态,都怕这武疯子啥时候一冲动把自己打了咋办? 刘海柱起得比临近他的修车摊摊主早俩小时,回去比这同行晚一个小时,每天都是天不亮了就出来,等天完全黑了再回去。所以,有些人迫于无奈,只能来他这里修车。 时间久了,大家就都了解了:这斗笠怪人不但手艺好、干活儿快,而且还颇有些古道热肠,小毛病经常不要钱,谁要是一时没带钱那也肯定给修。刘海柱的生意真不错,一个月下来一算:我操,居然赚了100块钱!三个多月的工资啊! 修自行车这活儿风吹日晒的,一个月下来刘海柱的手的茧子长起来了,下半截脸也晒成了古铜色,不熟悉的人根本已经认不出来眼前这人是刘海柱了。而且,刘海柱也是越来越邋遢了,手上的黑色机油好像洗不干净似的,袖口也全是油污。干这个的,没办法。现在的刘海柱就像是刚从烟囱里爬出来的似的,没有人能想象得到在几个月前刘海柱居然那么干净利索。 刘海柱是越干越开心,一晃,二东子出去“干活儿”已经回来了。刘海柱数了数自己的积蓄,够还二东子的了,而且,还能再够一顿酒钱。 二东子见到刘海柱马上就捂上了鼻子:“柱子哥你刚在机油里搓澡了?” 郝土匪也跟风说:“哥们儿我现在闻柱子身上的机油味上瘾了,比烟瘾还大。” “爱闻不闻。”刘海柱挺牛。 当刘海柱把满满的一塑料袋子分票、毛票钱递给二东子时,二东子惊了:“你修自行车就赚到了这么多钱?” 结果刘海柱又拿出了一袋子钱:“这是咱们今天喝酒的钱。” 刘海柱终于大醉了一次,这次郝土匪没喝多,没穿越,可二东子却又喝多了,抱着刘海柱痛哭。 “我作孽啊!” “咋了?” “我作孽啊!” “咋了?” “我要不是挤对我哥,我哥肯定不能出去跑盲流。” “也许你哥明天就回来了呢!”刘海柱安慰二东子。 “我哥要是回来,就让他跟你去学修车。” “没问题,肯定没问题。” 刘海柱终于明白了二东子为什么一喝多就哭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头还有点儿疼的刘海柱又一大早就去修自行车了。 哼着小曲坐在小马扎上等活儿的刘海柱眼皮底下出现了一双熟悉的大头鞋,再抬抬头,又看见了一条熟悉的涤卡裤子,再抬抬头,是条全是勒痕的黄色牛皮腰带。 这皮带太熟悉了,他没少被这皮带抽过! 刘海柱一看这皮带彻底惊了。咋了?!他爸来啦!! 刘海柱没注意看他爸手里是否攥着二杠子,转身就跑!一着急连马扎都甩在了一旁。 “柱子,你给我回来!坐下!”今天刘海柱他爸好像脾气格外的好。 “……”刘海柱大气都不敢出,硬着头皮坐在了小马扎上。 “你跑啥?!” “……” “我车闸不太好用,给我修好!!!” 刘海柱还是不敢抬头看他爸,低头拿着扳子开修了。车闸坏了是小毛病,刘海柱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 刘海柱对这自行车太熟悉了,刘海柱上小学的时候,他爸就用这自行车驮他。只是好像在十几、二十年里,动手修这自行车的一直是他爸,他连给这自行车打气都懒得打。 刘海柱的爸爸骑了一圈回来了,说了一句话:“我养了儿子27年,今天,终于用上了儿子一次。” 说完,刘海柱他爸蹬上了自行车,骑了几步回头说:“你妈和你姐想你了,有空回家吃顿饭吧!” 一直没敢抬头看爸爸的刘海柱手里攥着扳子,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在他那油污的脸上,划出了两个白道。 刘海柱明白了:以前爸爸见到自己就打,那是因为自己太不争气。 第231章 双雄 爸爸走后,刘海柱忽然觉得很温暖,从未感觉到的温暖。 整整一天,刘海柱都是在温暖中度过,他不到天黑不收摊,向来如此。 快天黑时,又来了个修自行车的。别看刘海柱的眼睛貌似被遮着,但是他似乎什么都看得见,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胡司令。不过刘海柱没说话,直到胡司令要给钱的时候刘海柱才说话。 “这点小毛病,一分钟的活儿,钱不用给了。” “咋了?” “你不是胡司令吗?下次来再给吧!啥时候大修的时候来我这儿就行了。” “你是?”胡司令怎么能想到眼前这人就是刘海柱。 “柱子啊。” “啊?!柱子?!” 胡司令家和刘海柱家离得不远,小时候都在一起玩儿过,但是长大了以后并不是一个团伙的,虽然彼此认识,但也就是点头之交。 “哈哈,咋了?”刘海柱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见到了太多像胡司令这样的人,见怪不怪了。 “没咋,没咋,你咋还干上这个了呢?” “人总得有个营生吧,你看我现在也没个工作,咋也得有口饭吃不是?” “哎呀,你怎么能干这个呢?” “怎么不能呢?” “对了,晚上有事儿吗?要不喝点儿酒去?” 胡司令这才想起来,东霸天一个多月前曾经让他找刘海柱喝酒,当时胡司令还真找了两天,但是没找到也就没太当回事儿,忘了。东霸天也没再催过,今天在这里看见了刘海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刘海柱被胡司令说糊涂了:无非就是个点头之交么,咋还一见面就张罗喝酒? “喝酒?咋了?”刘海柱问。 “咳,这样,冯哥认识不?” “认识啊,不过不熟啊。” “冯哥说想请你喝酒!” “他咋还想起请我喝酒了呢?” “觉得你人好呗!!走,走,走,别磨叽了。” “我这摊还没收呢,我收了摊得回家。” 现在刘海柱也不缺一顿酒喝,他实在不知道东霸天为啥请他喝酒。其实东霸天在刘海柱心里也是半个精神病,多少年以来刘海柱一直这样认为。所以虽然都是在街上玩儿的,可刘海柱宁愿跑到市中心去找郝土匪这样的人,也不愿意和东霸天打交道。刘海柱和东霸天的关系不能说好,但更不能说不好,相互间都给面子,见面也能聊上两句。 “现在收摊,都几点了还不收摊,收!收!收!冯哥的面子你咋也得给是不?” “那肯定是得给,主要是你们请我干啥啊?” “啥也不干!非得要干啥才能喝酒吗?!就是喝顿酒聊聊天不行啊!” 刘海柱第一是不愿意去,第二是不好意思去。为啥不好意思去啊?因为刘海柱身上和手上的机油要是洗洗,肯定能洗下去二斤油去。东霸天他们那帮人是出了名的赶时髦,自己和他们坐在一起有点不搭配。 可胡司令根本不管那么多,拉起了刘海柱的胳膊非要拽着走。刘海柱没辙,只好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跟胡司令走了。 想了一路,刘海柱也没明白东霸天为啥要请他喝酒。 到了酒桌上,刘海柱果然和在座的七八个人都格格不入。刘海柱也不太好意思伸手动筷子,因为他自己那手刚才吃饭前洗了半天发现怎么洗也洗不白了,油渍已经浸入到皮肤里了。 不过东霸天好像并不太在意刘海柱有多邋遢,可能是他从小就认识刘海柱,知道以前刘海柱一直挺干净的。所以,东霸天还让刘海柱坐在他的左手边。 东霸天继续着他一如既往的神神叨叨地背诵毛主席诗词:“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哈哈,吃!” 东霸天最近好像确实有点激扬,虽然说以前东霸天已经够得瑟的了,但是绝对没最近这么得瑟。可能是最近被陈白鸽爱情滋润的缘故,所以东霸天显得愈加的意气风发。不过东霸天得瑟的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刘海柱早就习以为常了。 “今天给大家介绍个新朋友:刘海柱!大家鼓掌欢迎。”东霸天还来个祝酒词。 大家一起鼓掌,端杯都喝了。 “哈哈,欢迎啥啊!在座的我都认识!”刘海柱说。 刘海柱这人就这样,见到谁都不怯场。就算是被江湖中人畏如蛇蝎的东霸天在侧,刘海柱也是该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不卑不亢。 “就是,我从小就认识柱子,绝对是咱们东边儿的好汉。来,一起再喝一杯!” 可能是东霸天最近心情太好,所以少了狂躁和间歇性言行失常,所以这顿酒喝得挺尽兴,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喝得挺痛快。 江湖中人喝酒都没什么谱,没到一个小时,已经喝多了好几个了。刚刚到了春天,已经有好几个脱光膀子的了。刘海柱和东霸天也有点儿高了,大家话都多了起来,眼睛也都直了。东霸天一点儿也不嫌刘海柱满身油污,和刘海柱俩人勾肩搭背的聊得热闹。整桌,就他俩喝得最多了。 东霸天搂着刘海柱的脖子问:“柱子,最近干什么呢?” “不是说了,修自行车吗?” “别修了。” “咋啦?” “跟我混社会吧!”东霸天这人就是直接,从来不拐弯抹角。 东霸天这话一说出口,酒桌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东霸天这是下茬子了,今天请刘海柱喝酒的目的就在于此。 刘海柱也是个直性子,但是没想到东霸天比他还直接。这么直接就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了。 “冯哥,我觉得我还是别跟你混了吧。”刘海柱说得挺认真。 胡司令赶紧朝刘海柱使眼色,那双小眼睛不停地朝刘海柱眨。胡司令不知道江湖中还有谁被东霸天赏识却会直接拒绝,他不解。 刘海柱根本就不顾在他对面一直使眼色的胡司令。 由于刘海柱没什么文化,所以他说话一直没什么条理。但是刘海柱接下来说的话让人感觉挺舒服,尽管他拒绝了东霸天。 “冯哥啊,你看我一直叫你冯哥,其实咱们俩都同岁。谁生日大还不一定呢。但是我得叫你冯哥,因为你在社会上混得比我强多了。你有文化,我鸡巴就是浑人一个,啥也不懂,这我知道。胡司令叫我来,我这一路就想:冯哥叫我来干啥呢?一直走到你们家门口见到你一起来饭店的时候,我才想明白,冯哥你是想叫我一起混社会。” 酒桌挺安静,没一个人说话,就连搂着刘海柱脖子的东霸天也不说话,静静地听刘海柱说。 “但是我想吧,我还是不能跟你混了。你听我说啊,我从元旦就没回过家,到现在也仨月了。脑袋被张浩然开了瓢,更不敢回家了。可我爸今天早上去我修车摊了,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看到他没跟我发脾气。我爸走了以后,我想明白了,不是我爸脾气太大,是我以前太不争气。我爸岁数也不小了,今天我看我爸骑车子都不利索了,我真不愿意让我爸再因为我生气了。” 东霸天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爸爸,静静地端起酒杯,跟刘海柱一撞。俩人一口干了,东霸天倒酒,刘海柱继续说。 “你看今天这一桌子人,就我穿得最脏最破,可是冯哥你照样给我面子,我也感动。但是觉得吧,现在我干这活儿苦是苦了点,但再怎么说也是个手艺活是不?赚点儿酒钱,还是没问题。我琢磨我再混两年社会,我不被人打死也得被政府给崩了,就我这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吧,还是干点活儿赚俩烟钱、酒钱得了,钱不多,心里踏实。” 东霸天又静静地跟刘海柱碰了一杯,喝完以后刘海柱又继续说。 “你和卢松的事儿我也知道。其实我认识卢松的时间也不长,但是我跟他们土匪大院的郝土匪是最铁的哥们儿,收拾张浩然就是我们俩一起收拾的。虽然我也是东边儿的,但是我要是跟你成天在一起,郝土匪啊、卢松啊什么的得怎么看我。我和卢松接触时间不长,但是我觉得他真是条汉子。”刘海柱真是有啥说啥,根本不避讳。 东霸天又跟刘海柱撞了一杯,东霸天和刘海柱应该是持相同的看法。尽管东霸天和卢松俩人对砍差点儿没砍死,但是东霸天尊重这个对手。能被东霸天尊重的对手,可能也就是卢松了,跟卢松齐名的张浩然站在东霸天跟前跟个三孙子似的。 刘海柱继续说:“其实今天冯哥你请我喝酒,我还不能跟你混社会,这酒我不应该喝,即使喝了也不该让你请。可是我今天的钱刚还给了朋友,这顿酒太贵,我请不起。不过等下个月,我再把我另一个朋友的钱还了,我就能请得起了,到时候说啥也请你喝酒,请兄弟们喝酒。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不过兄弟们谁要是自行车坏了,去我那修,没说的!” 刘海柱这席话说得太真诚了,而且还有点儿太直率,罕见的直率。 东霸天举起酒杯,用力地跟刘海柱一撞:“柱子,你欠我一顿酒。” “对,欠你一顿酒!” “俩月内,你必须还!”东霸天一口把就酒给干了。 “必须!”刘海柱也干了。 “以后我找你喝酒,不管啥时候,你必须来!” “必须!” 爽快人就喜欢爽快人。 “你知道欠我酒不还是啥后果吗?” “啥后果?” “你问问张老六去,他上个月少给了我一条烟。” “那你该收拾他。上次我就是没找到他,找到他了肯定收拾。” “那你等他出院再收拾他吧!他现在刚进医院,哈哈!” “哈哈!” 俩人又干了一杯。 东霸天和刘海柱是80年代我市江湖中的双雄,这俩人相似的地方不少,但是似乎不同的地方更多。 虽然刘海柱的江湖地位此时远不如东霸天,但是东霸天却不把刘海柱当成小弟,而是当成朋友。虽然刘海柱没有跟东霸天混,但是这俩人似乎是找到了共鸣。 醉眼朦胧的刘海柱十分确定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精神病。不但不是精神病,而且还是一个智商、情商都超常的拥有着超乎寻常冷静的人。以前,是自己错了。 刘海柱刚想到这儿,东霸天就又狂躁了:“杨五,倒酒!你是干什么的你自己不知道啊!” 刘海柱喝得太多了,眼前的东霸天好像变成了冯朦胧。这哥俩眉眼基本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不过东霸天英气勃勃,冯朦胧文质彬彬。 想到了冯朦胧,刘海柱又想起了周萌,心中一痛。 大醉中的刘海柱忽然想明白了:的确是冯朦胧跟周萌更般配,人家冯朦胧长得好,有才华,家境好。周萌就应该找一个这样的丈夫。 想到这儿,刘海柱就失去记忆了,再醒来,已经是在郝土匪床上了。 据说,刘海柱走了以后,胡司令曾经对东霸天说:“柱子有点不给面子,是吧。” 东霸天哈哈大笑说:“牢骚太盛防断肠,风物常宜放眼量。” 胡司令说:“冯哥你说这是啥意思。” 东霸天说:“没意思。” 刘海柱修自行车的这段日子里,日子过得紧张有节奏,刘海柱现在起早贪黑的最大目的就是早点儿把钱还给周萌,欠着人家的,心里实在忒不自在。 刘海柱总是在街头低头修车,不大看马路上的人,他可能是怕看到周萌,更怕周萌看到他。 紧张的生活总是让人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晃,五一到了,刘海柱也脱下来大衣。天暖和点儿了,对刘海柱这样修车的人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幸福。 坐在小马扎上的刘海柱天天数他那塑料袋子里的分票、毛票,攒够了,就还周萌。数来数去,正好多了一块钱,正好够还周萌。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数100遍,能把那钱多数出来一张吗?” 刘海柱一抬头,呦,东霸天。“冯哥,你咋还过来了呢。” “我来看看你的酒钱攒够了没有。” “还没,还没。” “唉,那看来只能我再请你喝酒了。” “哈哈,那没问题啊!” “真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喝上你这顿酒。” “冯哥你看你说的。” “晚上,老地方见,我请!” 说完,东霸天走了。刘海柱发现东霸天有点手舞足蹈,平时虽然东霸天很是得瑟,但是走路还是挺正常的,刘海柱真不知道东霸天为啥今天这么高兴。 正当刘海柱拿着钱袋子看着东霸天远去的身影时,眼前又出现了一双腿,一双刘海柱魂牵梦绕的腿,什么腿这么有特色能让刘海柱一眼就认出来?当然是跳过芭蕾舞的腿。 刘海柱浑身过电似的一震:来了,还是来了。 尽管刘海柱浑身一震,但是根本看不到刘海柱表情的变化,因为大半张脸,已经被斗笠遮住了。 “刘海柱。”周萌的声音挺温柔。 “……嗯。” “你抬头。” “……嗯。” 刘海柱不由自主地听话仰起了头,可周萌还是看不见他的眼睛。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嗯。” “我父母身体都不太好,我得回上海照顾他们了。” “……嗯。”见到了周萌,刘海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嗯”。 周萌看不见刘海柱的脸,只好自己蹲下了。等周萌一蹲下,刘海柱又低下了头。 “你抬头。” “……嗯。”刘海柱多少抬起了一点头,然后又赶紧低下了头。 周萌看到了刘海柱那张满是油污的憔悴的脸,周萌心都碎了。她的确是恨刘海柱太浑,但是毕竟这么久的感情在那摆着。即使她和刘海柱分手了,她也没完全同意冯朦胧。更何况,现在自己又要回上海了,和冯朦胧也不可能了。她想不到刘海柱居然在短短的几个月中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看到就心疼。 周萌掏出了一块雪白的手绢:“给,擦擦。” 刘海柱那满是油污的手伸出了一半,就又缩了回去。手太脏,手绢太白。 “给,拿着。”周萌再递。 刘海柱把手彻底缩了回去,抓起来钱袋子递了过来。 “周萌,对不起……谢谢。” 周萌哭了:“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这些钱,都是干净的。” 周萌哭得更厉害了:“柱子,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嗯。” “像现在这样,好好的。” “……嗯。” “我会回来看你的。” “嗯,还有这个,你收下吧。” 那是一个黑皮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周萌同志:工作顺利,万事如意。刘海柱。1979年元旦。”这是刘海柱送给周萌的第一个笔记本。那时候的刘海柱,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英俊小青年。 自从周萌还给了他六个笔记本之后,刘海柱就一直把这个笔记本带在身上,他有预感周萌一定会来找他,所以就一直就想把钱和笔记本一起还给周萌。 “柱子……”周萌颤巍巍地接过了笔记本和钱袋子,眼泪扑拉扑拉地掉在了地上。 这钱,周萌得拿,必须拿,这是干净的钱。 “你保重,你好好的。”周萌已经泣不成声。 “嗯。”刘海柱依然面无表情。即使有表情,也被那斗笠挡上了。 “……我这几天就去知青办办手续,我临走的时候再来看你。” “嗯。” “柱子,我走了。” “嗯。” 擦了擦眼泪,周萌走了。 刘海柱没有勇气多看一眼她的倩影。 第232章 人活一口气 心情极度沉郁的刘海柱拖着沉重的步伐赴宴了。虽然他一点儿赴宴的心情都没有,但是既然答应了东霸天,那就要去。 在饭店门口,刘海柱又见到了兴高采烈的东霸天。刘海柱注意了,今天的东霸天高兴得有点儿不像话,像是个顽童。 “哎呀,柱子。” “冯哥,今天这是咋了?” “方明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东霸天又开始朗诵诗歌了,不但朗诵,还朗诵得抑扬顿挫。 刘海柱苦笑:东霸天怎么非要以半个精神病的状态展示给大家呢? 不过今天的东霸天的确有点反常,因为平时他朗诵毛主席诗词的时候都是比较应景的,从来不乱朗诵。可今天他朗诵这诗连没文化的刘海柱都听出来了,实在是忒不应景了。现在分明是黄昏,咋还“东方欲晓”呢? 难不成东霸天真得精神病了? 刘海柱到饭桌上时发现,在座的居然还有冯朦胧。自从上次和东霸天大醉以后,刘海柱忽然对冯朦胧没什么敌意了,因为他想明白了,自己是真的配不上周萌。和周萌在一起,真是太不现实了。与其让周萌跟别人在一起,还不如干脆跟了冯朦胧。冯朦胧这小子除了诗写得差点儿,其他一切倒还好。 现在周萌就要走了,刘海柱想想冯朦胧也和他一样成为了天涯沦落人,颇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冯朦胧好像对刘海柱也没什么敌意,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毕竟算是撬行的。要是没有他冯朦胧,或许刘海柱已经跟周萌结婚了。再说,刘海柱是他哥哥的朋友,他对他哥哥有多尊重,就对他哥哥的朋友有多尊重。 “来啦!”冯朦胧跟刘海柱先打招呼。 “呵呵,你也在啊!”刘海柱也很客气。 这时,东霸天进来了,一桌子十来个人全肃静了。 “喝酒!喝酒!开酒!”霸天进来就张罗喝酒。大家都觉得纳闷儿,这东霸天究竟是啥高兴事儿? “倒酒,倒酒!”东霸天继续张罗。东霸天虽然经常喝酒,但是绝对不是一个好酒之徒。难得今天东霸天这么吆喝,大家只能跟着喝了。 一杯一杯又一杯,一个小时,全不行了。 冯朦胧先忍不住了:“哥,你咋了,有啥高兴事儿让我们也一起乐呵乐呵呗!趁我没喝多。” 东霸天一字一顿地说:“你嫂子,怀孕了。” 这一桌子人一阵欢呼!!! 一向情感丰富的冯朦胧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可能不是为他哥哥将要有孩子流泪,也不是为自己有了侄女或者侄子流泪。他是为陈白鸽还能怀孕流泪,他是为哥哥能有个完整的家庭流泪。那个年代可不流行丁克家庭,谁家要是没了孩子,那就是个随时可能破碎的家庭,是在外人眼中不完整的家庭。 可如今,陈白鸽居然神奇地怀孕了!冯朦胧能不激动? 换了别人怀孕,或许也值得庆祝,但是真的不值得欢呼。但是陈白鸽怀孕就大不同了。因为,刚刚几个月前,陈白鸽还被轮得大出血。 是什么让陈白鸽怀孕?或许真是因为东霸天的爱。 欢呼声过后,又是一阵撞杯子的声音:“干!”大家都很高兴,连刘海柱也为东霸天高兴:东霸天这个看起来神经质的男人,的确有着超乎常人的情商。全世界都认为陈白鸽是个烂货,可东霸天就爱了,还爱得那么坚决,那么幸福。 “今天我和白鸽一起去的医院,哎呀……” 东霸天也是在为陈白鸽高兴,从结婚的那一天起,陈白鸽就担心不能给东霸天生孩子。如果陈白鸽真的不能怀孕的话,那陈白鸽可能心理真的出现阴影了。 “我回来的时候跟白鸽说了,六月一号办结婚酒席,再不办就来不及了。六一么,国际儿童节,我家也将要有了个儿童。”东霸天说话又开始意识流了。 “好啊,好啊,六一办酒席。” “我早就答应给白鸽办一个最大排场的酒席了,本来我是想等新房子盖好再办,可现在新房子地基还没起来呢,我们只能先办了。” “等侄子出生,新房子也早该盖好了。”冯朦胧说。 “哈哈,那是!你怎么知道是侄子的?!” “我想一定是侄子。” “不行,不行。我得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做好是姑娘的心理准备。”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东霸天的幸福。 大家在歪歪斜斜回家的路上下起来毛毛细雨,大家都嗅到了春天的味道,就是那种毛毛雨滴到泥土里的味道。 东霸天也在大口地呼吸,惬意地享受着这一切。“文革”以来,他最幸福的就是现在。 此时,那条奔腾的大江的西边,有一个人却一点儿也不幸福。他不但不幸福,而且胸中还充满了仇恨。因为,在一百多天前,他在那冰封的江面上被东霸天扎了一刀,虽然很幸运没死,但是恢复情况很不好。直到现在,他吃的东西还以流食为主。 他当然就是李灿然,现在的李灿然,脸上就包了一层皮,看起来跟非洲难民似的。 就在这天晚上,他告别了他老婆。他的老婆绝对是个糟糠之妻,长得跟陈白鸽、周萌之类的根本没法比,云泥之别。一双满是老茧的手,粗糙的脸颊,臃肿的身材,黝黑的皮肤,一条缝的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但是她和李灿然感情很好。 据说,李灿然过江那一夜曾经跟他老婆有过如下对话。这番对话二狗曾听几个人叙述过,内容基本都是雷同,足可见其真实性。 “如果我回不来,儿子就辛苦你了。” “你放心。” “如果我能回来,那我一定混出了人样。” “好,我等你。” “如果我进了监狱,你每年春节前看我一次,告诉我咱们儿子咋样儿了。” “我中秋节也会去,我也会找人帮我写信,写信告诉你咱们儿子咋样了。” “如果我被枪决了,别把我埋在祖坟里,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嗯,我死了到时候也跟你埋在一起。” “我走了。” “走吧。” 这是个什么样儿的老婆?明知道自己的老公要去干什么居然还不拦着!而且还让老公没有后顾之忧!这样的娘们儿,绝对是世间奇女子。 从家里出来以后,李灿然到了江边儿。 江边儿,已经有了七八个西郊的悍匪在等着他。这些人里面,老五、房二、土豆都在。全是李灿然过命的兄弟。 李灿然话不多,但没一句废话,一共只说了三句。在这个下着毛毛雨的漆黑的阴天的春夜,他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人不寒而栗。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我这口气还在,完蛋的肯定就是他东霸天。” “听说他跟陈白鸽那破鞋结婚了,那骚货,谁想碰就归谁,都想碰,就一起上。不管谁是第一个,我是最后一个。” “我恨一个人,我让他热。” 说完,李灿然径直朝那条现在早已拆毁了的破桥走了过去。这七八个人,紧紧地跟着李灿然。 走在李灿然左边的是老五,走在李灿然右边的是土豆。他俩的共同点是:每人提了一桶柴油,桶是那种可以手提的打散白酒的桶。 第233章 春雷 八九双黄胶鞋,踩着有些泥泞的马路,从西郊一直走到了大东边儿。距离至少有十几公里,愣是一步没停。这群西郊出来的泥腿子,个个都是神行太保,一个比一个能走,而且,连歇都不用歇。为啥不骑自行车呢?答案很简单:没有! 尽管可以有,但是真没有。或许偶尔有两三家有自行车,但那也是家里最大的财产,怎么可能打架带出来呢?一旦被公安局抓到,那连自行车都会被没收。 人抓进去判上个几年他们可能不在乎,但是自行车要是被罚没,他们得伤心至死。 东霸天说过:“穷人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可能是整个世界。”这个定理马上就要在他自己身上验证了,西郊这群连锁链都没有的混子们,来跟他争夺整个世界了。 这场春雨越下越大,到了后半夜李灿然等人到了,已经演变成了一场瓢泼大雨,而且,还时有春雷。 这八九个落汤鸡似的过江猛农,在杨五家的墙外面开了个小会。 “就是这家,没错。”老五很肯定地说。 “是左面那间还是右面那间?” “不知道……”老五一脸茫然。 老五还是这么可爱,李灿然真恨自己为什么居然还相信老五的能力,还让他来打听。要是扑错了房间,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今天李灿然来,就是为了给东霸天点天灯的。啥叫天灯?以前西郊这群混子无聊的时候在野地抓一只大眼贼(田鼠),抓到以后大晚上的给它浇上煤油,点着了以后放它跑,然后这只大眼贼就是在剧烈燃烧中高速奔跑死亡,惨死。这就叫点天灯。 李灿然恨东霸天,就让东霸天热。李灿然向来喜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让我冷,我让他热。在过去的一百多天中,一桶柴油泼在东霸天身上然后点着了的景象已经在李灿然的脑海中浮现过了无数次。 “家里有狗吗?”李灿然继续问。 “不知道……”老五继续一脸茫然。 “操!”李灿然快被老五折磨疯了。 “怎么了?”老五哪儿是小可爱啊,分明是个可爱多。 李灿然没再搭理老五,两块石头扔进了院,院里没狗叫。 老五也捡起了两块石头,作势要使劲扔。 “老五你干啥?!”李灿然压低了嗓子喊。 “砸玻璃么不是?!” “操!放下!”李灿然气得肠子疼。本来肠子就不好,哪经得住老五这么气啊。 “……”老五挺不情愿地放下了石头。他挺无辜,他不知道为什么被骂,他憋屈。 “进去再说。” 李灿然一挥手,八九个人齐齐跳过了大墙。 嗬!这房间居然连窗户都没关!看来是杨五昨天喝得太大了,外面现在又打雷又下雨的他竟浑然未知。 李灿然趴在窗户上认真看了许久,确定了:左边的房间堆放的是杂物,右边的房间里的炕上有人躺着。 李灿然等人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右边的房间那炕上有人躺着,就一个脑袋。 李灿然又是一挥手,带着三个人跳了进去。房二拿斧子,老五和土豆俩人提着柴油。 房二的斧子架在了杨五的脖子上,完全采用和几个月前东霸天同样的做法。 可这杨五居然还睡得死猪一样,根本没醒的意思。 “姓冯的,起来!”李灿然压低了嗓子,同时捂住了杨五的嘴。 “唔……唔……”杨五睁开了他的小绿豆眼,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 “……” 老五已经往杨五身上浇柴油了,李灿然才忽然发现自己按住的这个人不是东霸天。 “别他妈的出声,出声我剁了你。” “唔……”杨五这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用力地点了点头。 李灿然放开了捂住杨五嘴的手:“东霸天呢?!” 杨五没说话,指了指前面的门房。 “他住门房?” 杨五还是没说话,点了点头。 话问完了,李灿然才发现,老五还在认真地往杨五身上倒柴油呢!! “别倒了,错了!”现在李灿然的肠子每一根都气得生疼。 “不是你让我倒的吗?” “错了!” “啥错了?!” 老五被李灿然骂得郁闷死了,他自己认为自己一直在听李灿然的话而且一直在做正确的事儿。凭啥自己就该被骂呢? 老五倔劲儿一上来,扔下了柴油桶就走。 “你给我回来!”李灿然现在连肝都疼了,气的。 “你究竟想让我干啥?!”老五就差没扯嗓门喊了。 “小声点。” 房二和老五在房间里按住了杨五,李灿然和提着另一桶柴油的土豆跳了出去。 李灿然认真地研究了一下那门房,发现门房只有一个破旧的木头门,而且那木头门下面还有个缝。 据说李灿然当时突发奇想:不点天灯了,改玩火烧赤壁!这样热得更有情趣!这样才跟自己被放进冰窟窿里有异曲同工之妙! 玩过火的都知道,要是把汽油倒进一个接近密闭的房间里点着,然后再燃烧了一会儿后忽然打开房门让氧气忽然大量涌入,那绝对是有爆炸的效果,很多人被烧死烧残都不是被文火烧的或者烤的,都是在情急之下一拉门被这爆炸式的火焰给弄得万劫不复的。有很多人明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被火烤得求生不得求死不成然后心存侥幸打开房门,结果可想而知…… 大雨变成了暴雨,门房屋檐下的土豆可比老五听话多了,一桶汽油不急不缓地倒向了门缝。李灿然和另外一个人死死地拉住门把手,怕东霸天闻到汽油味夺门而出。 转眼,大半桶汽油倒了进去。 “喀嚓!”天空一声响雷,土豆吓了一激灵,手哆嗦了一下。 又是一道闪电,又是一声春雷。 伴随着这声春雷,李灿然等人都听见了头顶处“哗啦”的一声脆响。 所有的人都抬头,只有李灿然转身。 李灿然不但转身,而且还在零点几秒的时间内摸出来腿叉子回手就向身后扎了过去。 这一刀,果然扎到了人。但同时,李灿然的脖子也是一凉,衣领子也被人抓住了。 李灿然为什么知道身后来了人而且能在转瞬间就摸出了腿叉子回手一刀,究竟是为什么,李灿然自己也不清楚,或许这就是从他老祖宗那儿遗传下来的本能。 “别动!”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一声暴喝。 天空又是一道闪电。 一个大的闪电起码能让地面亮上两秒钟,在这个闪电下,大家都看清楚了:一个一丝不挂浑身都是雪白的肉的英俊男人的三棱刮刀戳在了李灿然的脖子上,离咽喉只有几公分,那刀已经没进去了不少。而这个一丝不挂的男人的大腿根子处也插着一把刀,这把刀攥在李灿然的手里,刀已经没进去了半根。血正从那个男人雪白的大腿上往下淌。地上,散落着好几块玻璃茬子。他显然是从门房那根本没人注意到的一米见方的天窗上跳下来的。 这个男人当然是东霸天。“轰隆隆”一声雷过后,整个院子又是一片漆黑。谁都看不见谁的脸。 “松开你的手。”东霸天那特有的拉着长长尾音的声音传到了大家耳中。 “……” “三个数,松开。三、二……” “……”李灿然始终没做声, “白鸽,出来!杨五,出来!” 看来李灿然是松开了手。门房的门“咣”的一声响,陈白鸽出来了。 “白鸽,站我身后。”东霸天的语速永远不慌不忙。 又是一道闪电,西郊的混子们都看到了暴雨中的一丝不挂的东霸天站在已经成了水坑子的泥地里,刮刀顶着李灿然的咽喉,东霸天的腿上插着李灿然的刀子,他背后站着的是一个仅裹了一层床单的被暴雨浇得曲线玲珑的美艳女子。这群西郊的土流氓,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女子。个个都看得愣了。 据说:西郊的那群流氓同时还都看见了东霸天胯下那东西居然此时还又粗又长又直地立着,跟插在腿上的那个腿叉子一样立着!腿被扎了一刀还立着! 一阵响雷后,又归于黑暗。 “让他们出去,我不杀你!”东霸天开始发号施令了。 “……”李灿然还是一言不发。 “三、二、……”东霸天不耐烦了,直接开始数数了。 “你们都出去……”李灿然相信东霸天敢一刀杀了他。 “李老哥,他不放你怎么办?!” 李灿然还没等说话,东霸天接茬了:“我是东霸天。” 在斗殴中,东霸天这三个字就意味着肯定不会占谁便宜。 “都出去,房二、老五,也出来。都出去!” 大门开了,人鱼贯走了出去。 东霸天发话了:“又是你啊。好,我夜袭你一次,你也夜袭我一次,扯平了。你要是觉得咱们俩的恩怨还不能了,那你甩个点儿吧!” “……”李灿然默不作声。 “你算是个在社会上玩儿的吗?” 又来了一道闪电,李灿然看到了东霸天的那双带着鄙夷的骄傲的眼睛。 “明天下午五点,桥中间见,谁不来谁是犊子。”李灿然嘴角又抽了抽。 “对,谁不来谁是犊子。” 东霸天松开了李灿然:“滚吧!” 李灿然转身走了。李灿然报复心太强,在病床上就想把东霸天收拾他那一套东西加以改进重演一遍,可是,演砸了。 “杨五!”东霸天喊。 “冯哥。”杨五从窗户跳了出来。 “我整死你!” 东霸天果然聪明,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要确定了杨五的方位,一刀就扎了过去。 杨五对自己家的地形比较熟悉,翻了墙就跑了。他知道,东霸天最恨吃里扒外的小人了,现在暴怒中的东霸天,说不定真敢扎死他。 东霸天光着身子,腿上还扎着李灿然新磨的腿叉子,没追。 “你捅他干啥?!”陈白鸽不解。 “要不是刚才那声雷把我吓醒,现在咱们俩已经被烧死在门房里了。” “那和杨五有啥关系?” “他要是喊一嗓子,咱们会听不见吗?!” “那你也不至于要扎死他?” “我就是吓唬吓唬他。” “……快回房间包包,一会儿一起去医院。” “没事儿。” 第234章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陈白鸽眼前的这个目光柔情似水的男人似乎跟在江湖上威风八面的那个东霸天是两个人。 “我没事儿,我自己去医院,你好好在家休息,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你比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多了。” “别瞎说。” “你明天非要去跟他打架吗?” “嗯……” “为什么?” “我……恩怨总得有个了结。” “那你要是出事儿了,我和孩子……”陈白鸽哭了。 东霸天沉吟了半晌,说:“我不会有事儿的。” 第二天,胡司令带着兄弟们到了杨五家。 东霸天在杨五昨天睡的房间里给大家开了个简短的会。这次的会中,东霸天没有表现出一点儿乖张,更没朗诵诗词。胡司令等人都觉得奇怪。 “西郊的这帮人,可能比那卢松的手头还硬。他们是真不怕死,而且,他们的身手也够好。尤其是那个戴眼镜的姓李的,就是在我弟弟厂子门口一气捅了11个的。” “知道啊,上次咱们不是收拾过他吗?” “嗯,那是在他没防备的情况下。这样吧,今天如果可能,还是我跟他单抠。” “还单抠?!”东霸天的兄弟们都愣了。 东霸天那一脑袋被卢松剁的疤瘌还是粉色的道道呢,还没变成白印呢,居然就又要和李灿然单抠。疯了? “能单抠,就单抠。这事由我弟弟而起,这是我的家事。” 东霸天听说过西郊四丑的威力。东霸天也知道,自己的这些手下,多数都是靠着自己的名头和手段撑腰,虽然也有几个狠角,但是就其凶悍程度来说,跟西郊的那些猛农们比,有差距。玩群殴,胜算不大。 胡司令也看出了东霸天的担忧:“要么把柱子也叫来?” “叫人家干吗。还有啊,谁要是见到了杨五,一定给我抓回来!” 说完,东霸天回到了门房。 陈白鸽盯着东霸天看,把东霸天的心都快给看化了。 “哥,以后你是不是还要成天这样打打杀杀。” 东霸天捏了捏陈白鸽的脸蛋说:“全市一共就这么几帮,今天我灭了他们,以后也就没人敢再跟我叫板了。” 下午五点多,我市西边江面上的那座摇摇欲坠的破桥上,从东边儿迎来了第一拨人,二十多个,领头的,是一瘸一挂的东霸天。这群人的头发长度都差不多,因为在几个月前他们刚刚同时剃了个秃子。他们都穿着当时最流行的喇叭裤、夹克衫。 十分钟后,从江的西边又来了一拨人,人数更少,只有十来个。这拨人都穿着土布的毛式制服,一共就俩颜色,灰或者黑。他们领头的人,戴着一个黑框的高度的近视镜,脖子上,包着一圈厚厚的纱布,李灿然到了。他们来,就是来拼命的。 他们不但要从只有一米高的烟囱的江的西面打到拥有几十米高的烟囱的东面去。他们还要那里的女人,要陈白鸽那样的美艳的女人,要陈白鸽那样曲线玲珑的女人。因为江西面的女人,身材多数都是水桶状。 这两拨人,谁愿意玩命,谁不愿意玩命。还用说吗? 不过,江东面的这群穿喇叭裤的小青年们心里也很有底,因为他们前面那个一瘸一拐的男人就是一座山,就是他们的靠山。尽管这靠山走路已经走不利索了,但是这靠山从来就没倒下过。他们都相信今天这靠山到最后还是会戳着。 昨夜的一夜雨使空气格外的清新,黄昏的江面上波光粼粼。除了东霸天,没人有心情欣赏这美景。 “西霸天,哈哈哈。”东霸天扶着桥墩站了起来,似乎又恢复了惯有的神经质。 “……”李灿然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不知道今天是东风压倒西风呢,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台词在几个月前,东霸天曾经在这桥下那冰封的江面上说过。当时,是东风压倒了西风。 “……”李灿然面无表情,连嘴角都不抽了。他没东霸天那么多废话,也没东霸天那么多说辞。现在的李灿然又黑又瘦,显然是肠子还没好利索,营养不良导致的。 “我看啊,今天还是东风压倒西风。” “东霸天,操你妈,干吧!”李灿然果然一句废话没有,太没情调了。 “你不是我的对手。”东霸天继续废话。 李灿然拽出了一把枪刺。他已经被东霸天缴去了两把腿叉子,一晚上的时间,他磨不出新的腿叉子来。李灿然身后的房二也拽出了斧子,其他人也拽出了枪刺和管插。 东霸天居然拽出了一把腿叉子,正是李灿然昨天用的腿叉子,一瘸一拐地朝李灿然走了过去,东霸天好像比刚才来的时候更瘸了,简直是拖着一条腿在走路。 “西霸天,你是不是就对我一个人有仇?!” “对!”这次李灿然回答得干脆。 “那咱们单挑吧?!” “单挑?” 李灿然看了看东霸天那条残腿,不置可否。 李灿然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西郊第一刀客的美誉不是白来的。他觉得即使东霸天的腿不残,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单挑,敢吗?”东霸天继续挑衅。 “操,挑死你。” “大家都听着,今天我和这什么西霸天单挑。生死有命。” “来吧!” “不管咱们两帮有什么前嫌旧怨,过了今天,一笔勾销。” “好!”李灿然的手开始哆嗦了,开始进入状态了。 “大家都往后退!是文斗还是武斗?!”东霸天永远让别人选择。 “武斗!”快刀手李灿然当然选择武斗。 李灿然等着和东霸天决斗的时间太久了,到了现在再也按捺不住了。“武斗”两个字说出口之后,掐着刀柔身冲了上来。 胡司令等人一声惊呼,李灿然和东霸天离得已经太近了,这已经瘸了一条腿的东霸天这一刀肯定是挨了,没法躲了。 却只见东霸天轻轻一躲,就灵巧地躲开了,步伐相当的灵活。然后,东霸天回手就是一刀!李灿然万万没想到东霸天的身形如此灵活,猝不及防,被东霸天一刀就扎在了左肋。 李灿然的腿叉子磨得太锋利,这一刀扎进去又要了李灿然小半条命。剧痛之下的李灿然回手就给了东霸天一刀,东霸天又灵巧地躲开,又是一刀扎在了李灿然的肩胛骨处。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李灿然上当了!东霸天的腿伤得根本没那么重!东霸天的一瘸一拐是故意做给李灿然看的!是疑兵之计!! 东霸天的腿当然没伤得太重了,没伤骨头没断筋,只是皮肉之伤,疼肯定是疼,但是急了以后根本就不影响灵活。 李灿然太小瞧东霸天了。东霸天能活到今天本来就是个奇迹,这个奇迹会把自己随便就送给人家宰割吗?这个奇迹有那么容易就被拿下吗?! 当然李灿然也不是白给的,东霸天的刀刚拔出去,他就连人带刀扑向了东霸天,这一刀也扎进了东霸天的肚子,同时,东霸天被李灿然扑倒了,俩人一起滚在了地上。 滚到在地的东霸天一只手抓住李灿然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攥着腿叉子就朝李灿然的太阳穴扎了过去! 正在此时,房二突然冲了过来,一斧子砍在了东霸天的手腕上。东霸天一声惨号,腿叉子掉在了地上。 啥?!说好了单挑的,怎么改群殴了?!这群西郊的混子们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胡司令等人一哄而上,两根九分管擂在了房二的头上。老五等人也冲了过来,眼看单挑就要变群殴。 “都给我住手!!!”这一嗓子又是东霸天喊的。 胡司令等人住手了,房二捂着脑袋跌坐在了地上,看样子是被两钢管给打懵了。 东霸天捂着手腕站了起来,表情是少有的痛苦:“西霸天,你服吗?!”东霸天那手腕子上的鲜血,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李灿然蜷在地上捂着左肋,说不出话来。 “不懂规矩。”东霸天朝着房二从牙缝里崩出了这几个字。 “走。”东霸天喊撤了。不撤不行了,再不撤自己就没命了。 李灿然在地上滚着,西郊的混子们群龙无首,没一个人敢再上去动手。 东霸天冷汗直冒,他自己心里清楚。现在他的手腕子是断了骨头连着筋。要是没筋连着,房二那一斧子就把自己右手给活生生地剁下来了。 一个小兄弟赶紧蹬上了车子,东霸天捂着手腕拼尽力气跳了上去。这小兄弟猛蹬,迅速离开了战场。东霸天的血,流了一路。据说东霸天在半路上已经昏迷了,意识模糊不清了,但是幸好始终紧紧地抱着蹬自行车的小兄弟不撒手。 东霸天再醒来时,接骨手术已经做完了。他眼前出现了冯朦胧、陈白鸽。 东霸天笑笑,又昏迷了。 成天见到刀伤的外科医生都直摇头:“是什么人,这么狠,居然给砍成了这样。”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要不是这个病人身体素质太好,早死了。他也够坚强的,当时竟然没晕过去。” 东霸天能说出话的时候,整个病房都挤满了他的小兄弟。正在争论去哪儿抓到房二,抓到房二以后怎么办。 按江湖规矩,房二至少要剁一只手下来。 大家看到东霸天醒来了,就都围到了东霸天的病床边儿上:“冯哥!我们现在在到处抓房二。” “算了。”东霸天说出这俩字,挺费劲。 “啥?就这么算了?” “……嗯,算了。” 这还是东霸天吗?按以往东霸天的性格,起码要剁房二的两只手。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 “听我的,算了。” 东霸天是有绝对权威的,既然东霸天说算了,那就没人敢再说什么了。 据那天也去看望了东霸天的刘海柱说,东霸天养足了精神以后还说了八个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东霸天不再朗诵毛主席诗词了,换频道了。 第235章 天鹅肉 多年以后,过了不惑之年的刘海柱才明白了东霸天的那句话。刘海柱也懂了东霸天那天所说的几句“算了”。刘海柱和东霸天俩人的关系不算深交,但是绝对算得上是英雄惜英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王侯霸业终究会是一场空,一人成名不知道得有多少亲人朋友跟着遭罪。息事宁人给人留条生路,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陈白鸽的爱和怀孕,让暴戾到了极致的东霸天减少了一些戾气。谁不是爹妈生的,哪个爹妈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孩子养那么大,跟着自己出去玩命然后缺胳膊断腿甚至横尸街头,哪个爹妈不得心疼死? 东霸天的息事宁人成就了西霸天,从那次桥上武斗过后,西霸天这个名字就叫响了。 因为人们都说:“现在崛起了个西霸天,好像比东霸天厉害啊!把东霸天的手差点儿没给剁下来。现在西霸天不也活得好好的,看来东霸天虽然厉害,但是还不如西霸天。” 东霸天听到这些传闻笑笑了事。他现在心中装的事儿有仨: 1、静静地期待着孩子出生。 2、跟陈白鸽补办酒席。 3、抓紧盖好新的房子。 东霸天住院这段时间,冯朦胧来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冯朦胧还有重要的事儿做:留下周萌。 和刘海柱已经心如死灰不同,冯朦胧坚信:周萌早晚都是他的。只要周萌能够留下来,那么他的希望就是100%,所以,一直也没放弃对周萌的说教。 “周萌啊,回到了上海你干啥工作啊?” “肯定会安置吧!这有什么急的。” “上海有拖拉机吗?” “你说什么呢?我只会开拖拉机吗?” “不是,我听说回上海的知青过得都不好。” “就算不好我也没办法。” “为什么啊?” “我父母现在身体都不好,总得有人回去照顾。” “那你哥呢?” “我哥在安徽都结婚生子了,回去太麻烦。” “……” 冯朦胧锲而不舍的精神可嘉,可是周萌却打定了主意,一趟一趟地往知青办跑。其实以前周萌也想过回城,只是担心回城后的工作问题,所以始终没下决心。但是现在不同了,不回城父母就没人照顾。 冯朦胧说:“周萌你去知青办时不能打扮得这么漂亮。” 周萌说:“为什么啊!” 冯朦胧说:“你说呢?!” 周萌说:“我哪儿知道。” 周萌本来就是个大美人,再多少一打扮,那回头率太高了。天气暖和了,穿着个白色连衣裙的周萌身材婀娜,忒打眼。冯朦胧平时倒不太在意她是否打眼,但是在这个关节上,冯朦胧是比较着急的。因为知青办的那几位色狼实在是名声在外,尤其是知青办的张主任,那更是摧花无数,不知道有多少女知青躺在了他办公室那张肮脏破旧的单人床上,那床单上,据说曾经留下过14个女知青的血,处女的血。以上可能并非传言,因为据说这是张主任酒后自己说的。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冯朦胧自己还没捞着摸摸周萌的小手呢,能不着急么。 冯朦胧去医院找他哥哥商量。要是没哥哥拿主意,冯朦胧真是什么事儿都干不成,依赖哥哥依赖习惯了。他的情商和处理问题的能力大约停留在十六七岁左右。 “哥,我喜欢一个上海姑娘,现在她要回城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你别想太多了,人家不愿意留下来,你想留也留不住。” “……你知道知青办那个张主任吗?他祸害女知青是出名的。” “……”东霸天沉默了。 “你说咋整?!” “他要是真碰了你那朋友,那他这辈子也该混到头了。” “那也晚了!收拾了他又有什么用?” “每次你那朋友过去的时候,你都跟着吧,没别的办法了。” 东霸天再怎么嚣张,毕竟也就是个混子,尽管他在其他混子面前霸气冲天,但是也不敢跟国家干部主动较劲。混子想收拾东霸天,基本不太可能,但是国家干部想收拾东霸天,就像是玩儿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冯朦胧天天跟着周萌。因为冯朦胧不清楚周萌什么时候要去办事儿,所以总跟着周萌。几天下来,把周萌跟得十分不耐烦。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总跟着我像话吗?” “我不是怕你不安全吗?” “我不安全?我被你跟着才不安全!” “你怎么这么说话。” “我活了二十多年了,什么坏人都没遇到过。” “等你遇到也晚了。” “你再说?!” “我说不说也是这么回事儿。” “我告诉你,你以后再跟着我,我再也不理你了。张主任肯定不是那样的人,你别小人之心。” 冯朦胧气啊!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不过冯朦胧也真怕周萌以后真的不理他了,所以冯朦胧只好偷偷跟着。 事实证明,冯朦胧的担心一点儿错都没有。知青办的张主任哪能放得过周萌这块天鹅肉?暂时张主任对周萌不动手,只不过是因为张主任“经验丰富”,他现在就是要对周萌“有恩”,然后在最后关头,张主任一定会在必要的时候让周萌“报答”他。传说中搞了14个都没犯事儿的张主任,心思之缜密远非周萌这样单纯的姑娘所能猜透。 张主任不是不干,那是时候未到。那年月玩弄女知青是违法行为,即使是女知青同意发生关系也有“破坏知青上山下乡罪”之类的罪名,那是要判刑的。女知青那时候被称为“高压线”,啥叫“高压线”?就是小心触电,宜远离。 坐在火山口上的张主任能不懂这个?他太懂了。所以他就要让周萌心甘情愿地和他发生关系,发生关系以后还能为他保密。为了周萌,他愿意冒触电的危险。 按理说,周萌的条件完全符合回城的条件,因为她和她哥哥都不在父母身边,按照规定起码可以回去一个的,但是毕竟生杀大权掌握在张主任手里,所以她也必须要跟张主任搞好关系。 张主任的策略有很多种,比如说: “周萌啊,咱们这现在的名额已经用完了,我现在给你到处跑呢。” “周萌啊,我也知道你比较急,但是还有比你更急的,比如说你们厂子的那个小刘吧。她妈瘫痪在床了已经,姐仨都在当知青,你说我可咋办啊。” “……” 总之,张主任就是让周萌感觉:你回城实在是太难了,但是我一直在想一切办法帮你办,为了办你这事儿,我就算是犯了政治上的错误也在所不惜,我帮你啥都不图,就是觉得你这姑娘人挺好,同情你。 周萌这单纯得有些幼稚的姑娘很快就被貌似一身正气的张主任感动了,觉得这国字脸的中年男人对自己确实是有如父兄,而且,这张主任退伍以前是负责政治工作的,句句说得贴心贴肺。 周萌真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报答他才好。现在的冯朦胧再张口闭口说张主任的人品不好,只能让周萌增加对他自己的反感。 冯朦胧也知趣的不再说了,但是他却偷偷地跟着周萌。因为他感觉周萌最近几天已经对张主任完全失去了戒心,而且总在下班以后到张主任的办公室。 五月中旬的一天黄昏,周萌在下班以后又去了张主任的办公室。据说,他们那天的对话大概如下: “我现在还在跟你争取,也很有希望。但是一旦有人告,我可能是得受处分了。” “张主任,要是这么难,那还是再等等吧。” “再等等哪行啊,你家又没人照顾。” “可是你一旦犯了错误……” “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也有爹妈,我理解你的困难。”张主任情真意切。 “……”周萌快感动哭了。 “我犯错误也没什么,反正我家也挺不幸福的,我和你嫂子马上就要离婚了。” “……” 张主任的手开始不老实了。 “别这样。”周萌实在是没社会经验,不知道该如何在不得罪张主任的情况下拒绝。 “……” “真的别这样……” 周萌只知道用力地推开张主任的手,却不知道是该起身离去还是大喊大叫,可周萌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是张主任的对手?现在的周萌对张主任已经有了亲近感,怎么好意思说翻脸就翻脸? 张主任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周萌越来越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眼前这个亲若父兄的张主任。善良且腼腆的姑娘总是最容易被坏人得手。 正在此时,“砰”,“砰”两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踹开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是冯朦胧,冯朦胧手里提的是一个铁腿的凳子。 “你在干吗?!”冯朦胧喊。 张主任早在冯朦胧踹第一下门的时候就放开了周萌,等冯朦胧踹第二下的时候早已正襟危坐。此时他面对冯朦胧毫无惧色:“在谈事情,你是谁?!” “有你这么谈事情的吗?!” “那你说我在干吗?!这里是国家机关,你放肆!”张主任又恢复了一脸浩然正气。 “你在欺负周萌!” 张主任特别镇定地转过头去问周萌:“我欺负你了吗?” 这突然间的变故太大,周萌彻底懵了。先是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赶紧用力地摇头:“没有,没有,小冯……你走……” 冯朦胧听见周萌说“没有”的时候彻底火了:“什么没有?!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周萌羞红了脸:“你说什么呢?!” 张主任说:“你不许走!你凭什么踹烂了我们的门?” 张主任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息事宁人,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就随随便便让冯朦胧走了,那么别人一定会认为自己理亏,这么大一个办公楼肯定有人听见这边在吵架,如果自己不把这事儿说清楚了,那说不定哪天被谁穿小鞋。既然现在没有任何把柄攥在冯朦胧手里,那么就不怕这事弄大。 冯朦胧一直在他哥哥的呵护下长大,远没东霸天的心机。他不明白捉奸要在床,而且要捉双。现在这样的情况,张主任怎么可能承认?周萌又怎么好意思承认?他是想帮周萌,可现在周萌都不站在他那这一边了。 冯朦胧一口气咽不下去,说:“你以后小心点儿!”说完,冯朦胧转身就走。 张主任也不愿意在周萌面前没面子,说:“你给我站住,你说谁小心点儿?!” “说你!”冯朦胧气哆嗦了。 “你再说一句!”张主任走上前来就推冯朦胧。 冯朦胧再也按捺不住,抡起椅子就朝张主任砸去。铁椅子这东西虽然重,但是杀伤力实在太小了,曾经从军多年的张主任轻易地就把椅子挡开,脚下一个巧绊就把冯朦胧绊倒在地,顺手捏住冯朦胧的手腕背了过去,用力一扳,冯朦胧的胳膊就错了环。冯朦胧一声惨叫。 “我让你污蔑我!”张主任又是用力一拽那只已经被扭错环了的胳膊。 冯朦胧又是一声惨叫,险些晕倒。 周萌哭了,拽住张主任的胳膊:“别打了,他是我同事……” 冯朦胧的两声惨叫把知青办楼上没下班的一些干部也吸引了下来:“张主任,怎么了?” “这个人来这里耍流氓!把我这门都踹碎了。” “敢来这里耍流氓?弄派出所去!” “这是他的凶器!”张主任拽起了凳子。 张主任太能把握周萌的心理了:周萌是个姑娘,怎么好意思跟外人说自己怎么样她了?再说,自己也真没怎么样她。这事儿弄得越大就越能证明自己清白。 据说进了看守所的冯朦胧也忽然想明白了这件事:自己要是非说张主任怎么非礼周萌了,那么最大的受害者一定是周萌,自己做这事儿,实在是让周萌难堪,可是如果自己不做,或许周萌真就被张主任的花言巧语骗到手了。 所以,进了看守所的冯朦胧一句话也没说。 无论警察怎么问他,他就说看张主任不顺眼才打的。 冯朦胧进了看守所这消息传到东霸天耳中后,东霸天也头疼。东霸天只有跟混子打架的经验,实在没有对付国家干部的经验。 正在东霸天头疼的时候,刘海柱来医院看他来了。 最不该来的人来了。 第236章 冲冠一怒 刘海柱是刚从家吃完晚饭出来的。 现在的刘海柱可比几个月前靠谱多了,每天太阳还没出来就去摆了修车摊,每天天黑了才回来。 尽管他爸对他依然不苟言笑,但是他家的鸡的腱子肉显然都变成肥肉了,邻居也听不见了刘海柱家老子打儿子的噪音。只是刘海柱家人普遍爱干净,刘海柱忽然变得如此邋遢还是引起了全家人的不满。 但据说,自从刘海柱开始修自行车而且回家住以后,他那成天在家绷着脸的爸爸只要骑自行车出了家门就哼哼小曲。 刘海柱也知道自己脚踏实地做人对家庭和谐有多重要。现在的刘海柱在街上修自行车要是偶尔碰上一两个不讲理的都不会去理论,简直是变了个人。他现在是真明白了,只要自己平平安安的不惹事儿,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顺。 吃完晚饭,刘海柱溜达着去看东霸天。虽然他和东霸天不算是一伙的,但是的确是谈得来的朋友。每次刘海柱去看东霸天,东霸天都挺开心。 “柱子,你说要是打了国家干部是啥罪名?”东霸天其实已经很懂法了,他就是想听听刘海柱的看法,寻求点儿心理慰藉。 “那得看是啥事儿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 “你啥时候这么磨叽呢?” “就是我也说不清楚的事儿呗。” “要是打坏了,起码三年吧!” “要是没打坏呢?” “那得看是打谁了,要是打市长打公安局长估计也得判。” “那要不是呢?” “……” 刘海柱第一次感觉东霸天如此娘们儿。东霸天从来在刘海柱眼中都是个纯爷们儿。这是咋了? “我弟弟在知青办跟人打起来了,他还吃亏了,现在被关拘留所了。” “因为什么啊?”其实话问到一半刘海柱已经想明白是为什么了。 “好像是因为一个上海知青姑娘吧,那知青办的可能是祸害那姑娘了。” “祸害了吗?” “那我哪知道。” “那个人叫啥?” “姓张,知青办主任。” “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没什么,我先回家了。” “等我们家二子出来,我非收拾那姓张的一顿。” “嗯……” 刘海柱看起来很镇定,那是因为他戴着斗笠。其实他的头发丝都气得竖起来了,即使头上是礼帽也该被顶起来了。 已经好久不犯浑了的刘海柱,又开始犯浑了。但是这浑,刘海柱自己认为必须犯。那张主任把周萌欺负到了什么程度刘海柱不管,他只管好好收拾张主任一顿。 刘海柱没回自己家,直接去找了二东子。二东子正在家里悠闲地搓旱烟呢。 “二东子,我现在犯事儿了,帮我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你犯了啥事儿?” “命案!” “我操!” “能不能找到?” “……你……” 二东子懵了,彻底被吓着了。看着刘海柱那硕大的斗笠,二东子搓着旱烟的手停了下来,沉默不语。 刘海柱也沉默了会儿,对二东子说:“别跟别人说我找过你,对你也不好,兄弟保重吧!”说完,刘海柱转身就走。 “……”二东子继续沉默不语。 刘海柱刚走出门,二东子就追了上来:“走吧,柱子,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那你就别管了,反正你就记着,我家现在就剩我一个儿子了就行。” “……” 刘海柱停下了脚步:“现在先不走,明天上午十点,南山纪念碑见。” 二东子一声叹息,没再问,他知道问多了对自己也没好处。 第二天早上,刘海柱没有再去修自行车摊,而是去了知青办,提着一把包着报纸的菜刀去的。 “张主任来了吗?”刘海柱问传达室的老头。 “没来,你是?”这传达室的老头怎么看刘海柱也不像知青。穿得这么邋遢不说,还一口正宗的东北话。 “我找他有事儿。” “……签个字吧!”老头满脸狐疑。 “嗯。”刘海柱在访客登记簿上认认真真地签下了张浩然的名字。 刘海柱这样缺乏幽默细胞的人,平时很少玩儿这种黑色幽默的。今天他是气糊涂了。 刘海柱在离主任室不到10米的地方等了不到20分钟,穿着一件白色衬衣的张主任就走进了办公室。 刘海柱随后就进了他的办公室,回手就把门锁上了。 “知道你为什么死吗?”刘海柱扯下了菜刀上的报纸。 “来人啊!”张主任大喊一声,但看似并不慌张。 “你是因为欺负周萌死的。” 刘海柱向前一冲,一菜刀就抡了过去。 张主任没有像刘海柱想象的那样躲闪或后退,反而赤手冲了上去,一把就攥住了刘海柱拿着菜刀的手腕。 刘海柱太轻敌了,万万没想到张主任还是个练家子,张主任那攥着他持刀手腕的手,跟个钢箍似的,手腕又麻又痛,根本无法发力。 刘海柱左手又是一拳朝张主任的面门打去,张主任轻巧地闪开后奋力拧刘海柱的胳膊。 刘海柱的力气也不小,张主任愣是没拧动,但菜刀却落在了地上,刘海柱顺势一脚撩阴腿朝张主任的下阴踢去,张主任只好撒开拧着刘海柱的胳膊然后向后一躲,刘海柱又是一脚朝张主任踹去,张主任又擒住了刘海柱的脚腕子。 看来在部队时,张主任是擒拿教练,这几手功夫十分漂亮,如果遇到的不是街战天才刘海柱,换了别人早被打趴下了。 擒住了刘海柱脚腕子的张主任奋力向后一拽,意图让刘海柱失去平衡,哪知水磨石地上早上刚刚掸了水太滑,自己向后一个趔趄就跌倒在地。 刘海柱也失去了平衡,和张主任一起跌倒在地。他们经过一番交手,都翻滚在了张主任办公室的茶几下面。 滚倒在地的刘海柱又祭出了他的看家本领:抠眼珠子!食指中指直奔张主任的俩眼珠子而去,可这张主任毫不慌乱,劈手就握住了刘海柱的手指。奋力一掰,“咯嘣”一声脆响后,刘海柱一声惨叫。 不过刘海柱耐痛能力惊人,一侧头就看见了自己右侧茶几上放着一物,刘海柱顺手抓过来就插到了张主任的脖子上。 这回毫无防备的张主任一声惨叫,松开了抓着刘海柱手指的手捂住了脖子。 刘海柱抓着手中那物又是一插,插到了张主任的脸上,张主任又是一声惨叫。他的身手远胜刘海柱,但是耐痛能力显然远不如终日在街头斗殴的刘海柱强大。再者说,刘海柱是抱了杀人的念头来拼死的,而张主任只是防卫,心态上不一样,迸发出来的能量自然也不一样。 刘海柱再抓起手中那物,又朝张主任的眼睛戳去。张主任这回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眼睛。 刘海柱这第三扎,戳到了张主任的手背骨上。刘海柱这次明显手感不对,感觉手中那物弯了。 此时刘海柱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手中那物居然是一管蘸水笔!!!蘸水笔这东西现在基本绝迹了,这东西构造简单,一个长长的塑料管上插着一个约四厘米的笔尖,蘸钢笔水才能用。 刘海柱居然就用这破东西给张主任扎了两个对穿! 看来人在愤怒时的能量会暴涨。 此时,办公室外的人开始踹门了。可能是张主任昨天把门修得太结实了,所以两下居然没踹开。 刘海柱抄起落在地上的菜刀,没头没脑地朝张主任的脑袋和脖子上乱剁了三下后跳上了张主任的办公桌,拉开窗户跳了出去,逃之夭夭,转瞬就不见了人影。 那个修车摊,在其后的五年中再也没有人开过。 等五年后这个修车摊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戴斗笠的人还是那个人,只不过多了一把山羊胡子。 第237章 煤油灯 刘海柱在南山上准时等到了二东子。 眼睛失去了以往的机灵劲儿的二东子显然是一夜没睡,显得格外疲惫。 “跟我走吧!” “去哪儿?” “不远。” 二东子说是不远,可刘海柱和二东子一直走到了黄昏才走到。 这是一座荒山,刘海柱记得小时候曾经来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马上到了。” “这里?” 刘海柱知道这山本来是一座接近于原始森林的山,但是在大跃进的时候树都被砍光了,现在成了一座荒山,这荒山的方圆十里都没一家人家。 “这里有山洞?” “有人家。”说完,二东子向前一指。 刘海柱果然看见了两间土房,这土房连个院子都没有。 “这是谁家?” “我师傅家。” 刘海柱瞪大了眼睛。刘海柱早就知道二东子有个师傅,可是刘海柱始终不知道二东子的师傅究竟是谁,因为二东子始终没提起过,刘海柱还以为二东子的师傅早已不在人世了呢。 这小土房盖在山脚下,虽然房子不是很小,但是已经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墙上已经掉坯了,屋顶上也长满了草。已经到了春天了,可这房子窗户上的塑料布还没拆。如果不是墙上贴着几张还没怎么褪色的对联,刘海柱还真不敢相信这房子有人住。再说,就这山村老宅如何生活? 二东子没理会刘海柱,“笃”,“笃”,敲了敲木头房门。这房门可不能用力敲,敲得力气大点儿非把门给敲倒了不可。 “嗯,听见了。”里面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可刘海柱等了5分钟,还是没人开门。 “我师傅走路不方便。”二东子说。又过了至少5分钟,门才“吱”的一声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架着拐的老头出现在了刘海柱面前。 刘海柱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呆了:这老头右腿少了半截,右胳膊少了半截,左手就剩下了食指和大拇指。大概170cm左右的个头,可是看起来应该没有80斤,脸皮已经包在了骨头上,根本看不出年龄,两只眼睛已经浑浊得分不清黑白眼仁。虽然是个活着的人,但是似乎已经没有一丝生气。穿着一套土布的毛式制服,但是已经根本分不出来究竟是灰色还是蓝色。 “柱子,这是我师傅。”二东子说。 “师傅。”刘海柱也跟着叫了一声。 二东子的师傅没说话,架着拐慢慢地转过身进了屋,刘海柱跟着二东子进了小土屋。 这房间也太埋汰了,炕席上全是灰不说,连被子上似乎也全是灰。墙上糊的报纸早就被熏得焦黄,连墙上贴着的毛主席像不仔细辨认也和墙上糊的报纸分不开了。刘海柱还定睛看了看报纸,那报纸上日期居然是1969年。敢情这房间已经快13年没糊过新报纸了?二东子这徒弟是怎么当的? 二东子把这老头扶到了炕上,帮这老头点着了根烟。刘海柱定睛一看:我操,中华烟!住这破房子抽中华! 二东子说话了:“师傅,这是我朋友,刘海柱,犯事儿了,来您这儿住一段时间。” “哦……” 这老头用他那浑浊得不能再浑浊的眼睛盯着刘海柱看,浑身上下地打量。刘海柱被看得直发毛,还不知道说啥好。 二东子好像挺尊重他师傅,老头儿不说话,二东子也就坐在炕沿上不说话。刘海柱晾在地中间,这个难受。 “他那手指头折了吧,找点红花油给他涂上。”老头说。 谁说老眼昏花啊!这老头眼睛比谁都贼!居然从刘海柱的手型上就看出来刘海柱的手指头折了。现在刘海柱愈发觉得这老头有点儿神叨。 “坐下啊,傻站着干啥?!”二东子对刘海柱说。 刘海柱这才如梦初醒。 二东子从房间里仅有的一个红色破柜子里摸出了瓶红花油,给刘海柱涂抹,刘海柱咬着牙,一声没吭。 老头咳嗽了两声,问:“犯了啥事儿啊?” “把人砍了。” “死了没?” “……不知道,应该没死。” 刘海柱说这席话时贼眉鼠眼地看着二东子,二东子却面无表情。 刘海柱这一路上也没说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他不好意思说,因为他先跟二东子说他杀人了,如果现在又说没杀人,他真怕二东子跟他恼了。 “二东子,不好意思啊。”刘海柱挺愧疚。 二东子没搭理刘海柱,转头跟他师傅说:“他肯定没杀人,但是肯定犯了不小的事儿。” 认识二东子这么久,刘海柱这才发现自己真是低估二东子了。二东子虽然一路没说,但是早就看出来了。二东子那眼睛是啥眼睛?那是贼眼睛!比谁眼睛都亮! 老头没啥表情,吧嗒着烟对着刘海柱说:“我跟二东子说过了,别往我这儿带人。这十来年他没带过,不过今天带你来了,你就在这住吧。” 二东子说:“柱子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来了也给您做个伴。” 老头笑笑,没说话。 “师傅,他就留这儿了,我下礼拜过来给您送东西,您该使唤他就使唤他,跟使唤我一样就行。我先走了,天不早了。”二东子起身告辞了。 刘海柱觉得挺愧疚,把二东子送到了门外。其实他昨天真是想杀人…… “以后好好照顾我师傅吧,你也叫他师傅就行。” “那一定。” “他现在老了,腿脚都不灵便。” “嗯,对了,你走着回去?今天你咋不骑车子?” “我今天早上哪儿知道你犯了多大的事儿,骑自行车上公路安全吗?” “咳……” “我每个礼拜都来这,你那边的信儿我帮你打听,你到底犯了啥事儿?” “我把知青办主任给砍了。” “……知道了。”二东子转身走了。 看着夕阳下二东子那疲倦的背影,刘海柱胸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谁说贼不可靠?二东子就是最大的贼,可他对自己就是这么可靠。看来每个人都会有人性的辉煌的一面。 回到了土屋,房间里已经太暗了,看不见什么东西了。 “掌灯啊!”老头指了指柜上的煤油灯。 那煤油灯上的煤油灰起码半指厚了,即使刘海柱最近开始邋遢了,但是依然觉得拿在手里够脏的。 “师傅,晚上咱们吃啥啊?我下地给您做去。” “箱子里有蛋糕。” “就吃蛋糕?” “嗯,我就吃这个。” “……那我给你烧点水去吧。” “不用,有酒。” 刘海柱抓狂了,这是什么生活?蛋糕加白酒?蛋糕固然挺贵,但是这东西没油水啊?像是刘海柱这样的小伙子,要是真几个礼拜不进点儿油水,那非饿瘪了不可。而且还喝酒?不过一顿两顿的显然还没啥事儿,刘海柱拿来了蛋糕和白酒,摆在了炕上的八仙桌上。 这一老一少坐在八仙桌两侧面对面蛋糕配酒小酌了起来。老头几口酒喝了下去,说话利落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这烟啊、酒啊、蛋糕啊都是二东子送的,每个礼拜他都来。” “他这人就是仗义。” “要是没他,我早死了。” “师傅您今年高寿了?” “73。” 刘海柱掐指一算:这老头还是清朝生人呢! “哎呀,哎呀,真不容易。” “73、84,是个坎。我是够呛能过去了。” 可能是这老头太久没说过话的缘故,跟刘海柱越唠话越多。 “您肯定能过。” “你犯了啥事儿?” 刘海柱把砍张主任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老头半晌不语。 “咋了?师傅?” “你把这姑娘害了。”老头抿了口酒。 “咋了?”刘海柱莽撞了多年,脑子里从来都是一根筋,直来直去。 “她还能回上海吗?” “……难了。”刘海柱这才缓过味来,但刘海柱还是又补充了一句:“可是我帮她出气了啊。” “出气了?我看这姑娘以后想在市里搞对象都难。” “又咋了?!”刘海柱听到老头这么说快跳起来了。 “你这么一弄,满城风雨,就算是谁笨想也该知道是咋回事儿了。以后还有人愿意要这姑娘吗?” “……”这些事儿,刘海柱可从来没想过。听到这老头说这些,刘海柱才发现自己做了多蠢的一件事儿,现在刘海柱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 这老头老归老,但是可真不糊涂,每说一句话都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要是被抓住肯定得判了,你才这么年轻,就在这儿过一辈子吧。这儿安全,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死了这房子就归你了。” 刘海柱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今天早上的行为是害人又害己,与其说是为周萌出一口恶气,倒不如说是在为自己出气。这样的事儿,刘海柱以前真是没少干。 现在的刘海柱虚汗直流,当了27年浑人,到了今天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莽撞。尽管过去的几个月中刘海柱有所收敛,但是其愣头青本色根本没变。 “师傅,我……” “你看这油灯没?” “嗯,咋了?” “这油啊,如果不用灯芯子直接点,那马上也就烧光了。用了灯芯子,它能烧挺久。灯油就这么点儿,就看你怎么用了。”老头又抿了口酒。 刘海柱从来都是一把火,先烧光了再说。 “我是快油尽灯枯喽,睡吧。”老头看样子是累了,吹灭了灯。 刘海柱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夜,刘海柱又和老头喝酒。老头白天不怎么说话,就是喝了点儿酒然后话多一点。 老头跟刘海柱说:“我以前就是没省着用,你看看我现在……” 刘海柱硬着头皮问:“腿是咋弄的?” 老头说:“被人按在汽车轱辘底下轧的,来回轧了几次。” 刘海柱无语…… 老头接着说:“胳膊也是。” 刘海柱继续无语…… 老头又接着说:“手指头是被人剁去的。手指头是先被剁的,胳膊和腿是在这5年以后才断的。我现在这样,已经17年了。” 是夜,刘海柱继续辗转反侧,睡不着。 第三夜,刘海柱又和老头喝酒。 老头跟刘海柱说:“其实我有老婆也有孩子。” 刘海柱问:“现在在哪儿呢?还好吗?” 老头说:“房后有仨坟,看见了吗?我老婆孩子就在那儿。” 刘海柱虽然早就看见那坟了,但是听到老头这么说还是毛骨悚然:“他们怎么……” “被人杀的,30年了。” “被谁?” “不知道。” 第四夜,刘海柱又和老头喝酒,刘海柱现在已经怕跟老头喝酒了,但是没办法,每天晚上必须喝点儿。不过这天,老头说了点开心的事儿。 “二东子现在在外面混得挺好吧?” “嗯。” “我觉得也应该是,他应该学到了我八成的本事。” 刘海柱当然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见到二东子的本事就知道他师傅有多大能耐了。但刘海柱还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张浩然嘴里的“老逼灯”居然有如此丰富的过去。 现在刘海柱懂了,这房子,就是这老头给自己盖的坟,他在这里等死。 第五夜,二东子来了。 他带来了俩消息: 1、张主任没死,但是现在公安局在抓刘海柱。 2、周萌不但无法回城了,而且躲在集体宿舍里都不敢去上班,这几天都不敢上班。 周萌的行为太容易理解了。众所周知的两个追求她的人,一个进了看守所,另一个逃之夭夭。只剩下她这样一个姑娘,每天被人指指点点,流言飞语铺天盖地而来,怎么承受得了?再说,周萌回上海的机会肯定是没有了。 二东子走后,刘海柱跌坐在土屋前,看着眼前这片荒山,他茫然,他不但对未来茫然,也对自己27年来的信念茫然。 第238章 两封信 就在刘海柱坐在荒山顶上茫然的时候,市区里发生了更大的事儿。 手里裹着绷带的东霸天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之后,急着要出院,因为他要亲手操办和陈白鸽的婚礼,马上就要六一了。尽管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但是东霸天却坚持要出院。 胡司令来到了医院给东霸天办出院手续时,东霸天跟胡司令说:“以后咱们别干那些放鸽子、仙人跳之类的事儿了。”这句话,东霸天早就想说了。 “为啥啊?!” “伤天害理。”东霸天了解陈白鸽的创伤。 “那……” 以往东霸天无论说什么,胡司令都说:“嗯!是啊,是啊!”但是今天胡司令却没这样说,选择了吭吭哧哧。原因应该有二: 1、胡司令应该发现了,一向天下第一霸道的东霸天好像最近不怎么霸道了。东霸天没收拾房二,显然让东霸天在弟兄们心中的地位下降。 2、包括东霸天在内的这一群人,在过去的几年里都是靠这个活着,不干这个了,吃啥喝啥? “胡司令,怎么了?” “不干这个,我们咋活啊?!” “咋没法活?柱子不是活得挺好吗?” “那也不能人人都修自行车去吧!” 多少年来对东霸天都恭恭敬敬的胡司令,今天居然张嘴反驳东霸天了。 东霸天瞪眼睛了:“让你别干你就别干!!” “……”胡司令不答话。 “你要是敢干我把你腿打折了!” “……”胡司令看样子特别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胡司令是有想法的,东霸天控制整个团伙的基石有二。1、霸气。2、财力。如果跟着东霸天混没肉吃,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继续跟着东霸天混。东霸天如果就想靠着霸道把兄弟们控制住,那好像是有点儿困难,因为东霸天显然也没以前恐怖了。 帮东霸天办完出院手续后,胡司令就召集了一帮小兄弟过来,来了个民主裁决。 “冯哥的意思是,以后咱们别再干放鸽子啊、仙人跳啊什么的了。” “那干啥去?” “冯哥说柱子修自行车不也赚挺多吗?看样子是想让咱们都去修自行车去。” “那怎么行?!我们就得干这个。” “冯哥说再干这个就把我腿打折了。” “到时候就说是我们一起要求干的,他还能把我们腿都打折了不成?要是他真把你腿打折了,那我们也不跟他干了!” 说了这么久,胡司令就等大家这句话呢。这群小兄弟在此之前多数是跟着胡司令混的,而且东霸天平时对他们又没好脸,所以此时胡司令一煽动,这群小兄弟恨不得马上就跟东霸天决裂了。 即使这群人都怕东霸天,但他们也懂一个道理:法不责众。 此刻的胡司令明显地感觉自己翻身的机会到了,此时的东霸天心中已经有了牵挂,不太可能会像以前那么光棍了。东霸天不光棍,那还怕他啥?! 且说东霸天跟陈白鸽出了院,俩人直奔杨五家。为什么直奔杨五家?因为虽然东霸天已经找到了一个更宽敞的房子去住,但还要去杨五家把被褥拿走。 自从东霸天要扎死杨五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杨五回过家。 其实,现在杨五回来问题也不大,因为东霸天最近的心情实在是不错。只要跟东霸天道个歉,东霸天肯定会饶了他。可惜,杨五不知道,还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走在马路上的东霸天和穿着黄色碎花连衣裙的陈白鸽,看起来般配又默契。东霸天时不时地伸手摸摸陈白鸽尚未隆起的肚子,陈白鸽低着头笑,不说话。 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得出这俩人的幸福。这不叫如沐春风,现在的东霸天和陈白鸽就是春风。 由于陈白鸽一直在医院里陪床,所以俩人又二十多天没回“家”了。进了院子,都觉得恍如隔世。 在门房的门口附近的地上,东霸天发现了一个牛皮信封。上面写着:“冯子文收”。冯子文就是东霸天的名字,东霸天好奇地捡起了这封信。 由于东霸天的右手腕还是重伤着,所以陈白鸽进了门房收拾东西去了。 站在院中间的东霸天拆开了这封信,单手抖开了信纸,这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冯子文你这个破鞋篓子,弄了个破鞋还当宝贝呢?她17那年我早就操过她,她两条腿分得特别开,对不?她在床上爱咬你耳朵,对不?她那左边胯骨上有颗痦子,对不?” 信的正文下面,画着一个形似陈白鸽的裸女,胯骨上还画了颗痣,旁边注释着六个字:“大骚X陈白鸽。” 东霸天拿着这封信哆嗦了,浑身哆嗦。脸骤然变得通红。这个字的主人东霸天认识:杨五。 都说爱是无私的,但其实爱是最自私的。恋爱中的两个人都想完全占有对方。陈白鸽这些事儿东霸天自然知道,但是收到这封信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这时候,抱着被子出来的陈白鸽问:“怎么了?又疼了?” “没事儿,没事儿,咱们走吧!” “你刚才那信是啥内容?” “是一个朋友还我的钱。” “哦,呵呵。” 俩人抱着被子出了胡同,到了胡同口的公共厕所,俩人都站住了。 东霸天说:“我先上趟厕所。”其实,东霸天是想把这封信扔进厕所。 陈白鸽说:“好啊!你去完我也去。” 东霸天进了厕所,扔掉了那封信。可东霸天一抬头,看见了厕所的墙上画了个一米见方的裸女,这裸女的胯骨上也有颗痣。而且,这旁边居然还写着“大骚X陈白鸽”。 刚刚还没平静下来的东霸天又剧烈地哆嗦了。 东霸天伸出左胳膊袖子,奋力地擦掉了厕所墙上的用粉笔画的裸女和写在旁边的字。 陷入了癫狂状态的东霸天在厕所里平静了起码两分钟,才出去。 “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啊!我还以为你掉进去了呢。”陈白鸽笑着说。 “……”东霸天也笑笑。 不一会儿,陈白鸽从厕所里出来了,俩人继续夹着行李走。 东霸天虽然极力使自己平静了下来,但是表情还是十分不自然。 俩人走了十几分钟,陈白鸽停了下来:“哥,看见了吧。” “啊,啥……”东霸天正在溜号。 陈白鸽拽过了东霸天的袖口,指着袖口上的粉笔灰说:“这个。” “……”东霸天默不作声。 “女厕所上也有。”陈白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东霸天扔下了被子,单手抱紧了陈白鸽,眼泪也淌了下来。 在东霸天跟陈白鸽搬进新家的第三天,院子里又扔进了一封信。 东霸天又拆开了信,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话:我上次给你的那封信,你所有认识的人都应该收到了。 东霸天拿着信开了大门就直奔公共厕所,他还想把信扔到公共厕所里去。 东霸天进了厕所一抬头,又看见了一幅胯上有痣的裸女画,旁边还是6个粉笔字:“大骚X陈白鸽”。 东霸天这回没用袖子,直接伸出了左手去擦粉笔字,用力地擦,拼命地擦,直到擦到那砖墙上全是鲜血,擦到自己的左手血肉模糊。 以前的东霸天的癫狂是假的。今天,是真的。 出了厕所门,东霸天又想起了一件事,转身又进到女厕所。 在女厕所里,东霸天又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粉笔画和字。东霸天磨着牙用自己那已经血肉模糊的左手再去擦。 粉笔画没了,墙上全是鲜血。 已经癫狂了的东霸天没注意到,陈白鸽就站在女厕所门口。他想维护陈白鸽,他想让陈白鸽不受到伤害,但是陈白鸽自从看到东霸天又捡起了一封信,就已经全明白了。 厕所门口,抓着东霸天那只血肉模糊的左手的陈白鸽又哭了:“哥,我真的配不上你。咱们离婚吧!” 东霸天这次没哭,忽然从癫狂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白鸽,还记得咱们结婚的前一天我说过什么吗?” “……”陈白鸽看着东霸天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说不出话。 “我说:以前你做过什么事儿我不管,从今天你就是我的。谁敢欺负你,我杀了谁!” 说完,东霸天回家了。 十分钟后,东霸天出门了,用那只血肉模糊的左手攥着一把五寸刮刀出门了。 当天晚上,全市的大混子小癞子都得到了一个消息:谁知道杨五的下落,东霸天给2000。谁把杨五抓来,东霸天给5000。 第239章 宁静的夏天 杨五疯了? 杨五其实没疯。但是此人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小心眼。啥叫小心眼?小心眼就是一件本来不大的事儿,每天都在胸口堵着。越堵气越大,越想越生气。正常人有了事儿都是过几天就想通了,可是有的人却是几天过后怨气更足,恨不得与对方同归于尽,以最极端的方式来报复对方,根本不计后果。 世界上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杨五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世界上多数的报复杀人案都是由这样的人制造的。 杨五现在的心里就是极度郁闷:你东霸天住在我家这么久我啥都没说,你却动辄就骂我。一把大斧子架在人脖子上有几个人不怕的?我要是死了你还能给我父母送终不成? 杨五是越想越生气。全市的混子都在找杨五,可杨五更加猖獗了,他觉得自己的活动彻底伤害到了东霸天,他成功了。他的美术作品已不仅仅见于东霸天家及附近,现在已遍布了全市大街小巷。据说杨五第一次干这事儿是因为酒后发泄无家可归的郁闷。可能杨五自打第一次做了写信的事儿之后就做好了必然完蛋的心理准备,所以,越来越疯狂。 东霸天不让陈白鸽出门,每天东霸天都对陈白鸽说:“马上就要办婚礼了,你一定是最好看的新娘子,谁都没你好看。”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准备出去买结婚用的糖果的东霸天在家门口看见了胡司令。自从东霸天发誓要抓到杨五之后,一直就没见到胡司令。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你都找不到。” “我啊,放出去了一只鸽子。” 现在的东霸天一听见放鸽子这样的词脑子就充血。用二东子的话来说就是:“作孽啊!”鸽子王东霸天,居然到最后伤得最重的是自己。 “我不是说你以后别再放鸽子吗?” “不放鸽子咋活啊!!!” 东霸天暴起一脚,把胡司令踹出去了两三米。“冯哥,你的钱是赚够了,可我们……”胡司令不服。 东霸天又暴起一脚,胡司令捂着肚子起不来了。“今天饶你一次,再让我发现一次,肯定打断你的腿。” 胡司令倒在地上,不说话,不服输。 东霸天还想再踹的时候,一个小兄弟跑了过来:“冯哥,冯哥。” “啥事儿啊,三儿。” “杨五,有信儿了。” “在哪儿?” “有人看见他朝五金门市那边儿去了。” “胡司令,快!蹬车!带我过去!” 东霸天蹦上了胡司令的自行车,风驰电掣地朝五金门市附近冲去。 还没到五金门市,东霸天就看见了正在政协招待所旁边“作画”的杨五。 左手攥着三棱刮刀的东霸天悄无声息地走近了正在专心“作画”的杨五,胡司令跟在东霸天身后,也是悄无声息的。 “啊!!!!”杨五一声惨叫。 东霸天从他背后一刀就剜在了他的两腿之间,这一刀,给杨五做了绝育手术。 剧痛中的杨五转头,东霸天的第二刀朝他的脖子扎来。杨五奋力一躲,扎偏了。东霸天的右手残了,否则他用右手持刀,杨五根本就没有躲开的可能。 杨五也拔出了防身的刮刀,朝东霸天捅来。 东霸天同时扎出了第三刀。 可东霸天这第三刀刚扎出一半时,忽然被身后的人给拽住了胳膊,紧接着,又抱住了他的腰。 “别捅了,出人命了!”抱住他的人是胡司令。胡司令居然在这个关节上来“拉架”了。 杨五的刮刀扎进了东霸天的肚子里。 “放手!” 东霸天奋力挣脱,可胡司令却拼死抱住,嘴里还喊:“冯哥,你再捅就出人命了!” 杨五扎了第二刀。 杨五扎了第三刀。 杨五扎了第四刀。 杨五扎了第五刀。 …… 东霸天的刮刀掉在了地上,身子软了,手捂着肚子,胡司令也松开了手:“冯哥,你没事儿吧!” 杨五转身撒腿就跑。 东霸天的身子向前倒了下去。 就在要完全瘫倒的时候,东霸天那沾满了肚子上流出的鲜血的手指抠住了墙的砖缝。 据说,东霸天缓慢地抬眼看了看,然后,用血手慢慢地擦砖。手动得很慢,但是好像每动一下都是在拼尽全身的力气。 他好像是在擦砖上写着的“陈白鸽”三个字。 一个字,两个字,三个字。 粉笔字都被鲜血盖住了。 东霸天终于软软地倒了下去,倚着墙跌坐着。“冯哥,你没事儿吧!”胡司令还在“关心”东霸天。 东霸天很安静,安安静静地倚着墙坐着,他活的这27年来,从来没这么安静过。 快六月一号了,快办婚宴了,天气也暖了,夏天到了。 这是个温暖的黄昏,静谧且温暖的黄昏。 但是,东霸天的血快流干了,他有点冷。在这个温暖的初夏的黄昏,他冷。 东霸天恨一个人,就让他冷。 今天,东霸天冷。 据说,他一眼都没看胡司令。 在气绝前的那一瞬,他还奋力地仰了仰头,可能是想看看“陈白鸽”那三个字是否被盖住了。如果没盖住,被陈白鸽看到了怎么办,将来被自己的孩子看到了怎么办…… 第240章 引子:史上最干净的黑帮 二狗承认,自己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成了豹纹控。痴迷一切与豹纹相关的东西:女性豹纹内衣、豹纹泳裤、豹纹裙子、豹纹靴子、豹纹披肩、豹纹帽子……对所有穿豹纹的姑娘都有莫名的好感,甚至对穿豹纹的男人……也有好感。 可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所以二狗最近一直在反思自己究竟为什么变成了个豹纹控。尽管成为豹纹控并不是一件特别丢人的事儿,但是对于二狗这样志趣高尚而且志存高远的人来说,的确值得认真思考。 直到昨夜醉酒后,二狗才真的想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源于几个月前一个普通的晚春的中午,二狗在家乡的游泳池里遇见的那一个人,偶遇的。 二狗还记得那天,天气暖暖的。 这个暖暖的午后,二狗偶遇的这个人叫黄总,他是我市两家大型桑拿洗浴中心的老板,色情业的超级巨子。 黄总当年有很多名字:黄中华、黄鼠狼、黄老邪、黄老破鞋……这些名字,对他来说,都是云烟,绝对的过眼云烟。因为,他是个通达的人,他不活在过去,不活在未来,只活在当下。在当下,他就是黄总,腰缠万贯且温文尔雅的黄总。 黄老破鞋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人提起了。 那天二狗看见黄老破鞋时,黄老破鞋似乎刚刚游完了一万米,湿漉漉地爬上了泳池的岸边,水里的浮力使他似乎一时很难适应地球正常的重力,所以他还在泳池边趴了一小会儿。 他站起身,正午的阳光透过泳池的玻璃窗照在他那湿漉漉的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亮晶晶的。当然,他身上最闪亮的绝不是身上的水珠,而是他那紧紧裹在身上的三角豹纹泳裤。这条泳裤虽然并不怎么反光而且属于暗色,但是却闪亮得一塌糊涂,闪亮得刺瞎了泳池里几乎所有人的眼。相信所有人看到这个人身着豹纹泳裤的样子,都有想把自己的眼睛抠下来的冲动,都在幻想为什么刚才自己的眼睛没有暂时性失明。二狗的眼睛有点儿贱,看了第一眼后,实在忍不住又看了第二眼。但正是这第二眼,才认出了此人正是黄老破鞋。 毫无疑问,黄老破鞋就是这泳池内的焦点,焦点中的焦点。在众人的瞩目中,黄老破鞋矜持地微笑着走到了白色躺椅旁边,又悠然地躺下,点着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口,眯上了眼睛。他根本无视这些凡夫俗子们那庸碌的注视。曾经,他是全市最著名的装逼犯,但是到了今天,他可能已经不仅仅是装逼了,可能还有点儿牛逼。尽管“有点儿牛逼”这几个字似乎有些语法错误,但是二狗必须要坚持这么说,因为他似乎还没达到“很牛逼”或者“非常牛逼”的境界。但他有点儿牛逼却是无须质疑的。 因为只有牛逼的人,才会只重视自我的感受,漠视一切和他相关或不相关的人的看法。装逼的人,都特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他不但已经从装逼迈向了有点儿牛逼,而且,似乎他的长相也不似当年那样猥琐了。曾有人说过:人在25岁时的长相取决于父母,而人在50岁时的长相取决于自身的修养。这句话似乎在黄老破鞋身上得到了验证,因为,如今的他,尽管长得还是不怎么样,但确实比当年看起来顺眼得多,他身上已经丝毫没有了江湖气,而且,还多了几分书生气。可能这一切,都来自于他经常吟诵的中国古典式律诗。诗歌肯定是能陶冶人的情操,即使是刻有黄老破鞋商标的烂诗。 二狗确认了眼前这人的确就是黄老破鞋之后,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毕竟二狗跟他并不是很熟。先别说黄老破鞋已经混迹江湖小三十年,就说他那桑拿中心,每天就接待恩客无数。要是他想不起来二狗是谁,那可真就尴尬了。 “黄叔,最近还好吗?” “嗯,还好,还好,你是?”躺在白色躺椅上的黄老破鞋欠了欠身,认真地辨认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很眼熟的人。 “我是那个孔……” “啊!二狗!孔二狗对不?!”黄老破鞋还是一惊一乍的。 “是我,是我,黄叔,你看你记性真好!” 黄老破鞋微微笑了笑:“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你是二龙的哥们儿,赵红兵家的邻居,对不?” “对,对,咱们还一起吃过两次烧烤呢。” “我当然记得,对了,这些年,你去了哪儿?有几年没见到你了。” “我不是后来去了南方工作嘛,一直挺忙的。” “去南方好啊!南方我有很多好朋友、小兄弟。那个老刚知道吗?他也去南方工作了。” “啊?他也去南方工作了?”二狗认识老刚。此人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真不知道在南方能做什么工作。 “是啊,他一年赚40多万呢,去年不是回来了嘛,一下就买了两套房子!” “40多万?!”二狗惊了。 “是啊!前几天他又去南方了,这次一下带过去了七个小妹!全是我给他找的!” “哦,哦……”二狗可算是明白老刚在南方是干什么的了。 “你也在东莞吗?” “不,不,不,我在上海。” “在东莞多好啊!老刚说了,他带的小妹全在KTV当公主,夜总会一顿酒下来,经常就得个万儿八千的,要是带出台,那钱就更多了。你在上海,嗯,上海行情怎么样?”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你一年大概赚多少?” “我?这个……我收入也还可以了。” “怎么着?实在不行,我也给你介绍几个小妹过去!” “谢谢了,我在上海不是干这个的。”二狗欲哭无泪。黄老破鞋还真以为二狗也在当鸡头。 “哦,对,对,你后来上了大学。哎呀,其实干什么不都是为了赚钱嘛。只要能赚钱,干啥不是干啊。” “是啊,是啊。”二狗只能敷衍。 “反正,你到时候要是需要,跟我打个招呼就行。我跟红兵那是没说的,跟二龙那小兄弟也挺好,前几天我们还一起喝酒了呢。” “谢谢黄叔了,我的确是不需要。” “哈哈哈哈,需要就直说!”黄老破鞋用力摁灭了烟头,爽朗地大笑起来。 “真不需要。”二狗头上的汗要流下来了,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真怕身边真冒出个熟人听见刚才的对话。 “反正了,别客气。” “好的,不客气,不客气。” “你一会儿去哪儿?” “我?没想好呢。” “要么,一会儿咱们去喝喝茶?叫上二龙。” “好啊!我正想和你好好聊聊呢。” “嗯?你看你,刚才问你要不要小妹,你说不要,现在你又说要!”黄老破鞋扯着嗓门喊。 二狗快急哭了,赶紧拉了拉他胳膊:“黄叔,真不是这事儿,咱出去说,咱出去说。” “有啥不好意思的啊。” “出去说,出去说。” “好吧!那你换完衣服在外面等我,外面那Q7就是我的,尾号3个8。” 黄老破鞋果然十分精致,换衣服的速度比正常男人慢三四倍。二狗换好衣服以后足足15分钟,黄老破鞋才施施然从洗浴中心门口走出来。 午后的阳光下,穿戴齐整的黄老破鞋那一身装束依然十分闪亮,尽管不如豹纹泳裤般抓人眼球,但仍不失为泳池外几十个人中的最佳着装。 这是一个运动版的黄老破鞋,尽管脚下踏着的一双匡威的白色运动鞋略显普通,但是衣着实在是不凡:一条嫩绿嫩绿的Kappa运动裤再加上一条粉红粉红的Kappa运动上衣!那粉红的运动上衣里面,赫然是一件比黄马褂还黄的Kappa运动T恤!都说红配绿是绝配,可又有谁见过红黄绿三者搭配的?黄老破鞋似乎是明白交通信号灯的原理:红、黄、绿三个颜色是最容易辨别的颜色,最显眼。就黄老破鞋这身行头,走在大街上肯定安全! 上了黄老破鞋的奥迪Q7,二狗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跟黄老破鞋聊了几句。 “对了,黄叔,你现在一身Kappa,Kappa给了你多少代言费啊?” 黄老破鞋淡淡地笑了:“找我代言,他们付得起钱吗?” “这……”二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茬儿了。 “我穿Kappa,主要是姑娘们喜欢。我穿这身走在街上,挺多小姑娘都看。” 话说着,茶楼到了,黄老破鞋下了车,带着二狗走向了茶楼。看着黄老破鞋那一如既往的一步三晃的背影,再想想他刚才那句“挺多小姑娘都看”,二狗忽然想起了仓央嘉措的一首诗,尽管仓央嘉措最擅长写的并不是黄老破鞋最喜欢的律诗,但是这首诗略加改编放在黄老破鞋身上无疑非常合适。 这首诗的原文很优美,是这样写的:“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放在黄老破鞋身上,这首诗应该这样改:“回到洗浴中心,我是全市的妓女之王。穿着Kappa走在大街上,我是这个城市最美的情郎。” 最美的情郎,这五个字,放在黄老破鞋身上尽管有些不合适,但是在黄老破鞋本人心中,肯定是十分认可这五个字。 进了茶楼,找了个单间坐下。黄老破鞋发话了:“二狗,你到底要和我聊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这里没人,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最近在写一些东西,想跟你聊聊当年的一些江湖往事,很多年前的事儿。” “写东西?写诗吗?” “不是,写诗我不擅长,那是你擅长写的东西。我只是想写小说。现在我认识的这些人,就数你的资格最老,而且到今天也混得最好。你看,我不来请教你请教谁啊?” 二狗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还算没白混,起码懂得了昧着良心夸人。 “嗯?!也是,当年的那群老哥们儿,混到了今天,不剩下几个了,剩下的这几个……哎……对了,你也可以问红兵啊,他比我混得好。” “不是,我想问问更久远的事儿,大概发生在1982年前后。那时候,他好像才刚入伍。” “1982年,太久了。你得容我好好想想。”黄老破鞋似乎陷入了沉思。 看着沉思中的黄老破鞋,二狗没敢打扰,怕一打扰,黄老破鞋的思绪就穿越到了1992年或1986年。 沉默了半晌的黄老破鞋终于发话了:“你为什么要写那个年代的事儿?” “记录一个时代,记录一批人,记录这些人的爱和仇。” “那……你找我来聊,是想把我当成主角来写吗?” “这个……”二狗不愿意骗人。 黄老破鞋似乎也看出了二狗的难处,淡淡一笑:“说实话,那年,牛逼的人物实在太多。就好像三国一样,多少牛逼的人啊。我,顶多就是个配角,也就是个赵云……” “……”二狗本来想狠狠心再昧着良心说一句:其实你比赵云要帅一些。但是实在是狠不下这心来,看来二狗还是良心未泯。 黄老破鞋继续说:“我成为主角,那已经是近些年的事儿了。如果你写一些近年的事儿,那倒是可以把我当成主角。” 二狗明白了,原来黄老破鞋是在为自己的下一句打伏笔。二狗赶紧继续追问:“那时连你都只能是配角,主角又是谁呢?我以前也听过一些故事,比如东霸天、西霸天、刘海柱、张浩然……” “东霸天是哪年死的?” “就是那年,我就是想听你讲讲东霸天死以后的故事。东霸天死了以后,是不是江湖中就是西霸天独霸天下了?” 黄老破鞋又沉吟了一下:“我李老哥当然是厉害了。嗯,刘海柱当年也行吧。” “那就讲讲李老哥当年怎么一统江湖的,毕竟最厉害的东霸天已经死了。” “东霸天死了,嗯,那一年李老哥的确是崛起了,不过,我觉得最精彩的故事,不是发生在李老哥身上的。” “那是谁?” 黄老破鞋沉寂了半天,说出了三个字:“冯二子。” “冯二子不就是在电视上朗诵诗歌的那个吗?” “对,就是他。” “嗯。他完全就是个落魄文人嘛,听说他和他哥完全不一样,懦弱得很。” “为什么懦弱的人就没有精彩的故事?” 黄老破鞋这一问,倒是把二狗问住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以前这些事儿你都是听谁说的?” “刘海柱啊。也有些是听其他人说的,不过听柱子哥说的居多。” “刘海柱,我们当年也交过手……不过,这个就不提了。刘海柱肯定不愿意提冯二子。毕竟,他们是情敌么。我倒是愿意讲讲冯二子,毕竟他也写诗么,虽然写得不太好。而且,挺多人说我俩长得挺像。” “嗯……”二狗对黄老破鞋最后那句话实在没法相信。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冯家这哥儿俩是一等一的帅哥。 “想听冯二子的故事,还是得听我来说。” 说完,黄老破鞋用力地吸了口烟,目光望向了远方。时光顺着黄老破鞋那深邃的眼神,穿越到了1982年的初夏…… 那个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初夏,那个满大街的人都穿着黑、白、灰三色衣服的初夏,那个金戈铁马的初夏…… 这一年,西郊的流氓头子李灿然已经有了个崭新且响亮的名字:李老棍子。 这个故事,就从冯二子讲起。 在接下去的几个月中,以冯二子为首组成的这个黑帮,是一个几乎全部由诗人所组成的黑帮,这个黑帮,不为利益,不为名头,只为亲情和友情。所以,堪称是史上最干净的黑帮。 当然,从这个史上最干净的黑帮写起,并非是二狗非要向号称“史上最干净爱情”的《山楂树之恋》的电影致敬或者要从其身上借点儿光,而是二狗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当今社会能在看完“史上最干净爱情”《山楂树之恋》的电影后能够以实际行动实现这“史上最干净爱情”的恐怕也只有释永信、释道心等寥寥几人。但!它的票房却轻松在几天之内上亿,足可见其受众群体之广。 既然有了这么个成功的先例,那么二狗在引子上使用“史上最干净的黑帮”这个名字以后,这本书必然会大卖。二狗的想法虽然有点儿鸡贼,但是效果估摸着应该还可以。 废话不多说,正文开始! 第241章 寒猫眼 现在,冯朦胧还是以前的那个冯朦胧,还远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冯二子。 冯朦胧是在他哥哥东霸天下葬以后才从拘留所里出来的,有人曾经在那几天看到过冯朦胧。他们都说,那几天冯朦胧的眼神像是一只在冬日寒冷夜里几天没吃到任何食物的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猫的那种眼神。 这种眼神,清澈、孤独、凄楚、无助又无奈,能唤醒所有母性的慈爱,能让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动容。 据说,在那个温暖的下午,在我市那个曾经发生了无数故事的南山上,冯朦胧约见了一个和他拥有同样眼神的女子——陈白鸽。她不但有和冯朦胧同样的眼神,而且,她也像冯朦胧一样如行尸走肉。在亲朋好友去世以后,动辄号啕大哭甚至哭到晕厥的人,通常都不是逝者最亲密的人。最亲密的人的表现应该是面带悲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对周围发生的很多事儿都置若罔闻,灵魂出窍一般。 这不但是个温暖的下午,还是个生机勃勃的下午。春风轻抚着人的肌肤,江边儿的青草开始抽着嫩芽,似乎还有些野花也迫不及待地绽放了,花香混杂着泥土的清香直冲进人的口鼻,多少感性点儿的人都应该感受到这勃勃的生机。作为诗人的冯朦胧,更应该感受得到。但他今天,却完全感受不到。 因为,他和陈白鸽两个人站在了一堆黄土前。那堆黄土上,没有抽着嫩芽的青草,更没有提前绽放的野花。除了黄土,还是黄土。这堆黄土下,埋葬的就是东霸天,一代枭雄东霸天,曾经在江湖上只手遮天的东霸天。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俩人开始了简短的对话。 “嫂子,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两件事儿。” “嗯,你说吧。” “我哥到底怎么死的?” “被杨五杀的。” “杨五怎么能杀得了我哥?!” “你哥哥前几天手不好,只有一只手能用。胡司令说你哥被杨五摁住了一只胳膊,然后……” “当时只有胡司令在场吗?他当时在做什么?” “他说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儿,你哥跳下自行车,他刚把自行车停稳,再赶过去的时候,全结束了……” “嫂子,你觉得胡司令这个人怎么样?” “嗯,还好吧,你哥说什么他听什么。” “还有另外一件事儿。嫂子,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生下来!”陈白鸽斩钉截铁。 冯朦胧“扑通”一声给陈白鸽跪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嫂子,这是我哥的骨血,你一定要生下来。生下来,我养!” 陈白鸽面无表情,没有去扶冯朦胧,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欠他的。” 说完,陈白鸽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黄色小野花,轻轻插在了坟头上。把花插好,陈白鸽走了,留下了一个穿着白底蓝花衬衣、灰色裤子、系着两个大辫子的行尸走肉般的背影。 她就是像是那朵插在坟头上的黄色小野花,注定会过早凋谢,注定会为人所遗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曾陪伴东霸天走过一段路。 冯朦胧趴在黄土堆上抽搐着哭,反复说着同一句话:“哥,你有后了……” 晚上,回到家中,冯朦胧看到了他父母那两双空洞的眼。这两双眼,不再是以往的那两双充满睿智、慈爱的眼,而是两双呆滞、干涸、空洞的眼。 父子此时相见,没有老泪纵横,没有谆谆教诲,没有语重心长,只有简单至极的几句话。 “二子,爸妈都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你,别走你哥的老路。” “白鸽说要把孩子生下来,你要多照顾。白鸽这孩子不错,虽然以前做过些傻事。” “以后咱们家,就得靠你了。” “我知道你对你哥感情深,但是破案有公安,你要相信公安的办案能力,那个叫杨五的,早晚恶有恶报。” “你哥真不是个坏人,他是个好孩子,要不是我们当年进牛棚……他是个好孩子……” 说到这里,一家三口全落泪了,再也没有人说话,全是轻轻的抽泣声。 第二天清晨,天还擦黑呢,街上就多了个奇怪的青年。他穿着干干净净的藏青色的裤子和雪白的上衣,骑着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奔走于大街小巷之间,边蹬车边向街边儿的墙上张望,而且见到公共厕所就进。他没别的目的,就是要擦掉所有大街小巷和公共厕所上关于陈白鸽的裸画。这些裸画,刺痛着冯朦胧的眼睛,也刺痛着冯朦胧的心。 这兄弟俩心有灵犀。根本就没人敢告诉冯朦胧,他的哥哥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用自己最干净的鲜血去擦掉杨五用最龌龊的粉笔画出的那具陈白鸽的裸体。 冯朦胧知道,如果他哥哥活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容忍的,一定就是这些裸画。 一整天的时间,冯朦胧一直在干这件事儿,等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了。出乎冯朦胧意料的是,妈妈居然做了很丰盛的晚餐。这样的晚餐,似乎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吃过了。 “二子,这些你端着,给你嫂子送去。” “她搬回隔壁来了?” “嗯。” “你为什么不去送?” “还是你送,比较合适。” 冯朦胧端着两盘菜,站在了自己家的花墙上。他站在花墙上以后,刚刚比院墙能高出一个头。 “嫂子!嫂子!白鸽!”冯朦胧开始朝墙那边的陈白鸽家里喊。 “什么事儿啊?” “我妈说看你们家烟囱没冒烟,肯定没做饭。让我给你送饭来了!” “那……” “快出来,端!” 虽然陈白鸽身子有些不方便,但是毕竟年纪小,也站到了自家花墙上,伸手接过了两盘菜。“替我谢谢阿姨啊。” “嗯,你等着,还有饭。” 冯朦胧很快又端过了饭:“我妈说了,以后你来我们家吃。” “这……不太合适吧。” “来吧!咱们都是一家人。” “嗯,以后再说吧!”陈白鸽端过了饭,下了花墙。 看着陈白鸽的背影和磨得光秃秃的院墙,冯朦胧险些又落下泪来。这光秃秃的院墙,正是自己兄弟俩跟陈家兄妹俩在过去二十几年中翻来翻去磨出来的。可如今,自己的哥哥已经不在人世,陈家的哥哥也是杀人逃亡在外。 陈白鸽比谁都苦,东霸天死后,她根本连家门都不敢出。谁能知道出去以后,别人会对她怎么指指点点?陈白鸽不敢想。 墙里墙外这两个家,如今,都已支离破碎。作为这两家中唯一的一个年轻男人,冯朦胧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从那天起,冯家天天都是好菜好饭,而冯朦胧每天都给陈白鸽送饭,陈白鸽从不拒绝冯朦胧送饭,但从来都拒绝去冯家吃饭。其实陈白鸽也知道,隔壁这一家三口,已经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了,虽然他们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她肚子里还没出世的孩子,却和隔壁的这一家都有着血缘关系。有时候,冯朦胧的妈妈也去陈白鸽那儿嘘寒问暖,陈白鸽也是从来都以礼相待,一口一个“阿姨”地叫着,从来都没叫过妈。和东霸天结婚几个月,陈白鸽别的没学会,倒是把东霸天那倔劲儿学了个像模像样,而且,还反过来用到了他爸妈这儿。 大家也都无奈,但是想重新修好关系,却又是谈何容易。 在接下去的几天里,冯朦胧一直想找胡司令好好问问哥哥究竟是怎么死的,可每次去胡司令家时都发现胡司令家锁着大门。冯朦胧有工作,只能在晚上去找胡司令,可总找不到,冯朦胧有点儿急,有个礼拜六,冯朦胧干脆在胡司令家门口守了整整一夜,可胡司令还是不见踪影。 冯朦胧本来就跟胡司令等人接触不多,不知道他们每天在忙些什么。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把他哥哥东霸天安葬以后,胡司令等人又重操旧业,去乡下放鸽子了。 当年东霸天手下这群人,多数都是胡司令以前的小弟。东霸天一死,这些兄弟自然就开始跟着胡司令混。尽管胡司令远没有东霸天的霸气和名头,可是毕竟也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跟着他混,这些小兄弟也是心甘情愿。起码,胡司令不像东霸天那样精神病。以前跟东霸天混的时候,东霸天有一点不开心张口就骂,伸脚就踹。胡司令的确是比东霸天窝囊点儿,可起码胡司令这人“宽厚”啊! 这世界上,谁都不知道,真正杀死东霸天的人,并不是杨五,而是这个“宽厚”的胡司令。当然,除了杨五。 冯朦胧更是想象不到,那个在他哥哥面前像条哈巴狗一样的胡司令,居然是杀死他哥哥的真正凶手。 那些天,冯朦胧每天上街都带着刀,而且这把刀,就是他哥哥以前缴获的李老棍子那把腿叉子。冯朦胧喜欢这把千锤百炼寒光闪闪的腿叉子,一看这把又长又细的刀就是能置人于死地的刀。如果冯朦胧能在某地一不小心遇见了杨五,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刀扎在他心脏上。而且,这刀还有防身的作用,东霸天以前的仇人实在太多,保不齐哪个当年被东霸天欺负但不敢吱声的人在东霸天死之后拿他弟弟出气。 冯朦胧是东霸天的亲弟弟,他哥哥活着的时候他多软弱都可以,但他哥哥死之后,他知道自己这个当弟弟的不能坏了哥哥的名头。不过归根到底,那些天的冯朦胧还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人,他带刀上街,也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能遇见胡司令或者杨五。 二战时,曾有个著名的“墨菲定律”,这定律就是:你越担心发生什么事儿,那么这事儿就基本可以确定一定会发生。果不其然,冯朦胧就倒霉地遵从了这“墨菲定律”,他果然在街上遇见了仇人,而且这仇人还真就不是他哥哥的仇人,而是他的仇人!这仇人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在厂子门口堵他的傻六儿和房二。而且,相遇这地点,就在火车站旁边的残棋摊上。 据说本来那天冯朦胧下班以后根本没想出去,可那天傍晚,冯朦胧又隔着墙给陈白鸽送饭时,看到了陈白鸽正站在院子里看着绽放的桃花发呆。 “怎么,想吃桃子了?”冯朦胧问。 “呵呵。”陈白鸽笑笑,没说话。那个年代,哪儿有大棚种植啊,哪儿有反季水果啊,想吃什么水果,都得等到了时节才能吃。 “我给你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让时间快点儿过?让我家的桃快点儿熟?” 看到陈白鸽已经开始说笑了,冯朦胧特别高兴,因为孕妇就需要心情好一点。冯朦胧说:“想吃桃子非要等那时候啊!不是还有水果罐头吗?” “水果罐头?多贵啊!” “我刚发完工资!” “别买了,别买了,多贵啊!” “这你就别管了。” “真别买了!” “你先去吃饭,等我吃完饭就出去!”冯朦胧高高兴兴地跳下了花墙。 任何一个城市最鱼龙混杂的地方,肯定不外乎火车站和汽车站这俩站。一般来说,普通市民如果不是出差办事儿,根本不会去火车站这样的地方。可偏偏这天冯朦胧去市里的商店时,商店全关门了。冯朦胧只记得,似乎只有火车站还有一家在营业,就又骑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火车站。终于,在这儿,冯朦胧买到了四瓶桃罐头。正当他兴冲冲地想骑车回家时,却发现了火车站前的路灯下聚着一群人在下象棋。 这一群人,正是以房二为首的西郊的一群混子。自从李老棍子在桥上与东霸天一战过后,在江湖中大小有了点儿名气。李老棍子一向脑子活络,知道自己如果不在市区里搞点儿歪门邪道赚钱,那么永远也无法真正在市区立足。而此时的李老棍子的兄弟全是些亡命徒,这些亡命徒打架没问题,可是“坑蒙拐骗偷”这当时混子的主要五个行业他们全是一窍不通,那个时代又没职业杀手职业打手,靠这些人哪儿能来钱啊!所以李老棍子干脆就学习傻六儿,在火车站前摆了个残棋摊。按理说,傻六儿不愿意他们再在火车站前摆个残棋摊跟他竞争,可他一怕李老棍子的武力,二来想也有个照应。所以,傻六儿还介绍了几个职业的扒手给李老棍子,专摸围观群众的钱包。李老棍子的残棋摊和傻六儿的残棋摊相距不足百米。两帮人都互相认识,互有往来。 摆残棋,坐镇残棋的总归是个长得顺眼点儿的人,总不能长成房二那样,可李老棍子挑来挑去,在房二、老五、土豆等人里面还真挑不出一个长得顺眼的人来。看来看去长得最顺眼的还是黄中华,绝对的矬子里面拔大个儿。按说黄中华长得已经够埋汰的了,似乎也不比长得跟蜡笔小新似的老五强很多,可李老棍子看中了黄中华这人知书达理有文化。当然所谓的知书达理有文化也是相对老五、土豆等人而言,也是矬子里面拔大个儿,毕竟黄中华上小学时候还能算是个中等生。没办法,只能黄中华了!可这天坐镇这残棋摊的还真不是黄中华,而是房二。谁也不知道那天黄中华去哪儿了,反正大家找不到黄中华,只能找房二临时凑数了。 冯朦胧哪知道自己最大的仇人居然现在开始摆残棋摊了?他看见围了一帮人,本着凑热闹的心态就推着车子凑了过去。昏黄的路灯下,推着自行车的冯朦胧只关注了棋盘里的对阵,根本就没注意下残棋的那俩人究竟是谁。 据说房二临时抱佛脚只背下了一局残棋,而且记性还不太好,屡屡忘步,情急之下抓耳挠腮,满头是汗,眼看就要输棋了。按理说输棋倒没什么,毕竟这盘残棋只是个幌子,只是个道具。主要是靠扒手来赚钱。可房二这棋路忘得太厉害,整整输了一天棋,这一天输下来,他们一个礼拜的活儿都要白干了。这房二能不着急? 房二一着急就开始抬头向扒手们求救,这一抬头可好,正好看见了推着车子头往里凑的冯朦胧。冯朦胧不太记得房二长得什么样,只是觉得房二这人特别眼熟,可房二对这眉清目秀的冯朦胧可是印象深刻,只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下,输了一整天棋的房二的火可算是有地方撒了。房二以前长得虽然难看,但是毕竟还像个人,可是自从在那冰天雪地的江边儿被东霸天拍了一砖头以后,那是彻底没办法看了,不像冯朦胧这样基本恢复了原来的长相,也难怪冯朦胧已经认不出来房二了。 “你姓冯?”房二缓缓地站起了身,手里还攥着一把象棋。 “嗯,对。” “冯子文是你哥?” “嗯,对。” “还认识我吗?” “有点儿眼熟。”冯朦胧也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有些不善。 “你还记得去年冬天你在厂子门口挨的那一砖头吗?” 冯朦胧记性再差,也该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了。可冯朦胧就是街战经验太少,换了他哥哥,只要看出形势不对,肯定拔出插在腰间的腿叉子冲上去杀出一条血路,而此时冯朦胧居然下意识地想把自行车停稳。 房二怎么会给他停稳自行车的机会?一把象棋甩过来,洒向了冯朦胧的脸上。冯朦胧伸手一拦的工夫,房二已经冲到了冯朦胧面前,一记重拳就把冯朦胧打倒,冯朦胧连人带自行车摔倒在地,还伴随着罐头瓶子摔碎的声音。用网兜装着的罐头瓶子摔在地上,糖水、桃肉、碎玻璃满地都是。 冯朦胧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腰间还插着一把腿叉子。而此时铺天盖地的拳脚已开始袭来,三四个人开始踹倒在地上的冯朦胧。 冯朦胧伸手摸到了腿叉子,足足握了两三秒的时间。但是却始终没拔出来。不是拔不出来,而是不敢拔出来。如果一个人没有过捅人的经验,第一次拔出刀来捅人,那肯定是需要特别大的勇气。 等到冯朦胧鼓足勇气想把这腿叉子拔出来时,房二等人已经打完了。冯朦胧紧紧捏着刀柄的手,又松了下去。 冯朦胧绝对是幸运的,如果他拔出了刀,那么这天,他被乱刀捅死都有可能。房二这群人,各个手头有刀子。只是看冯朦胧这人比较软弱,所以简单的一顿拳脚了事。如果他们看见冯朦胧拔出了刀,那么肯定就是各种刀一拥而上了,他不被扎成个马蜂窝才怪。 “早就想找你哥报仇,但你哥死了,就只能找你了。”房二说。 冯朦胧坐了起来,瞪着房二不说话。其实冯朦胧挨打不重,房二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但是此时的冯朦胧却浑身是血,根本就不是被人踹的,而是被罐头瓶子碎片扎的。而且,那把腿叉子没能扎到别人,却在混战中扎伤了自己的大腿。 “现在还有谁给你撑腰?有能耐你再把你哥找来!”房二说。 眼睛通红的冯朦胧说出了他那句名言:“你们,要付出代价!” “好!我们每天都在这儿,我们每天都等你。”房二根本不把冯朦胧当回事儿。 冯朦胧再次说出了他那句名言:“你们,要付出代价。” 第242章 茶凉 冯朦胧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手里还是提着个网兜,网兜里还是四瓶罐头,完完整整的罐头。他是去了同事家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又洗了个澡才回的家,回家的路上,他又去火车站买了四瓶罐头,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说出了要给嫂子买罐头,那么就一定要买到再回家。 他也做好了回到火车站后再被房二毒打一顿的准备,即使再被毒打一顿,他也要给嫂子把罐头买回家。幸好,他再去火车站的时候,房二等人已经收摊了。 回到家中,冯朦胧偷偷溜进了自己的房间,换了套衣服。之后,他提着网兜,站在了花墙上。 “嫂子,嫂子,白鸽,白鸽。”冯朦胧趴在墙头上喊。 “急死我了,你去哪儿了?”陈白鸽了解冯朦胧,如果冯朦胧没遇上事儿,根本不可能这么晚才回来。 “我顺道去了同事家。” “你没事就好,真是急死我了。” “我怎么能有事,来,接罐头。” “……刚才,我特别怕。”陈白鸽说着,两行泪流了下来。 黑暗中,冯朦胧看不太清陈白鸽是否流下了眼泪,但他能听得出陈白鸽的哽咽。 “嫂子,我出门买几瓶罐头能有啥事。”冯朦胧知道陈白鸽担心什么。 “怕你像你哥哥那样一走……就不再回来。” “我怎么会。”冯朦胧也哽咽了,他真不知道陈白鸽哪儿来的直觉,就是这么准。 “反正,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你别瞎想了,回去好好吃。” “嗯。” 下了花墙后,冯朦胧的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他绝对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在性格上,他和他哥哥是两个极端。他哥哥东霸天刚强、勇敢、霸道、残酷,略带神经质,而他则是软弱、胆小、瞻前顾后……按理说,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性格不该有如此大的差异。可能原因就是东霸天太过强势,给弟弟包办太多,使冯朦胧变成了如此性格。 晚上,冯朦胧裹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夜。 以前,他哥哥是顶梁柱,就算是天塌下来,有哥哥在顶着。如今,天要是塌下来,只能自己顶着,可他自己顶得住吗?从小,冯朦胧只要被人欺负,每次都哭,从不例外,每次都是流着鼻涕去找哥哥,而且每次,都是冯朦胧的眼泪还没擦干,他哥哥就已经为他把仇报了。可如今,就算他把眼泪流干,他那九泉之下的哥哥也不会再出来帮他了。 他晚上习惯性地跟房二说出了“你们,要付出代价!”这七个字,换在以前,这七个字的名言是必定生效的,因为不出12个小时这些人就要付出代价。可是刚才他在挨揍时,真的忘了他的哥哥已经不在人世,所以又说出了这七个字。话都说出了,可又能找谁替他报仇呢? 到了清晨,冯朦胧还没睡着,他换了双运动鞋,出去跑步了。他只是想跑到南山上去,看看哥哥。冯朦胧把昨天所有的愤懑都发泄到了折磨自己上。他跑得很快,浑身都是汗,被早晨的风刮进刚刚流出汗的毛孔,针扎一样的剧痛。越痛,冯朦胧跑得越快,越快,每个毛孔就越痛,越痛,冯朦胧的心情就舒畅一些。 他和他哥哥一样,都是为了尊严活着。肉体上的痛苦,他能忍受,但尊严的丧失,却让他痛不欲生。 足足十公里的奔跑,耗尽了冯朦胧所有的体力,他终于跌坐在了东霸天的坟前。 早晨的太阳已经升起,越来越暖。冯朦胧拉开裤子,看到了自己的腿上的皮肤变得通红通红,痛!痒! 陈白鸽插在坟头上的黄色小野花还在,而且在晨露中,显得坚强又挺拔。 看着这座新坟,冯朦胧的视线模糊了。 冯朦胧似乎看到了他的哥哥正在以他那经典的一贯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神经质方式跟兄弟们训话,似乎又在说着毛主席诗词,好像正在说什么“战地黄花分外香”。 他好像又看到哥哥变回了小时候,自己和哥哥一起被一群大孩子堵在了一个煤屋里,哥哥一个人走出去,独自接受十几个大孩子拳打脚踢的洗礼。当哥哥被打完,人散了以后,冯朦胧才敢出去,当他扶起满身是血的哥哥,他的哥哥只跟他说了三个字:“我没事。”这三个字也是哥哥最经常跟他说的三个字。 他好像又看到了他哥哥回到了更小的时候,在学校里,永远的风云人物,在学习方面永远是标兵中的标兵,每次田径比赛的第一名,还有每年都带回大大小小的奖状无数。 最后,冯朦胧又仿佛看到了他哥哥看他时那温暖的眼神,这种眼神,似乎只有在看他的时候才有。后来,他又见过他哥哥对陈白鸽有过类似的眼神…… 一切都是幻觉,冯朦胧的泪水滴在黄土上,出来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泥坑。冯朦胧终于按捺不住失声痛哭了:“哥,又有人欺负我了……他们又欺负我了……” 东霸天,什么时候能把他那霸气传给他弟弟一点儿?!哪怕一点儿,也够了。 哭痛快了,冯朦胧下山了。 他没跑回家,是走回家的。在走回家的路上,冯朦胧终于见到了胡司令。就像是人在家里丢了东西以后怎么都找不到似的,一旦放弃了寻找,这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现在人的面前。 那天胡司令就是自己一个人,而且还骑着一个绿色三轮的挎斗摩托。不知何时,挎斗摩托已经被时代淘汰了,现在好像连公安局都很少有这种摩托了,但是,在1982年,谁骑着一个挎斗摩托,完全就是在当今社会中开个兰博基尼、阿斯顿马丁的水平。一般人要是坐过一次挎斗摩托,都会兴奋好几天,更何况,胡司令居然开着一个挎斗摩托。 谁也不知道,胡司令这挎斗摩托是从哪儿来的,反正,在其后的那段日子里,胡司令每天都开着,还真有点儿司令的意思。 冯朦胧先看见的胡司令:“胡司令!胡司令!”冯朦胧可算是找到了根救命的稻草。 “哎,二子,你出来了?”胡司令看到冯朦胧似乎有点儿惊诧,把车停了下来。 “出来好多天了,一直在找你。”冯朦胧走近胡司令说。 “找我?” “嗯,我想问问,我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胡司令的样子很沉痛,语调变得很低沉:“唉……那天,要不是你哥跑得太快,要么还不至于……我追过去的时候,已经……”胡司令演技一点儿也不比专业演员差。 “嗯,那你最近看见杨五了吗?” “杨五?!我要是看见杨五,我肯定剁了他!!!” “那你有杨五的消息吗?” “杨五肯定是跑到外地去了,现在公安局也在抓他,他怎么敢留在这儿?要是一旦让我看见他,我一定整死他!”胡司令恶狠狠地说。 “你要是有他消息,可得马上告诉我。” “那还用说吗!” “嗯。” “二子你刚哭完?” “嗯,我刚才……去看我哥了。” “唉,对了,二子你是不是回家?我送你回去?来吧,上车。” “好吧。”一夜没睡又跑了一天的冯朦胧没客气,就上了车。 胡司令的挎斗摩托开得真不慢,嗖嗖地,冯朦胧身上的毛孔又开始疼了。 “二子啊,你哥和我像是亲兄弟一样,你也是我亲兄弟。”胡司令边开摩托边说,头发被风吹得立了起来,显得十分有气概。 “嗯。”冯朦胧眼眶红红的,这么多天,终于又得到了点儿温暖。 “以后你再遇上什么事儿,直接跟我说,没问题。” “嗯,其实……” “其实什么?” “昨天,我在火车站前,又被西郊的那群混子打了!” “真的?” “真的。” “……” 胡司令不说话了。他哪想到,自己刚说完豪言壮语,回头一句话的工夫,冯朦胧还真就求上门了。 “怎么了,胡司令?” “你怎么会又惹到他们?” “不是我惹到他们,是我昨天去火车站时又遇上了他们在那儿下象棋,他们上来就打……” “这……” “怎么了?”冯朦胧看着胡司令,不明白胡司令是什么意思。 “那你想怎么办?要么,我找他们去谈谈?” “谈?” 冯朦胧晕了,以前他跟哥哥只要把这事儿一说,他哥哥肯定二话不说带人就把人家的家给抄了。可这胡司令,居然要跟人家谈。要谈,还用他胡司令去吗? “那二子你想怎么办?” “报仇!要不是他们打坏了我哥的手,我哥也不会死在杨五手里。” “这个……”胡司令面露难色。 还好,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挎斗摩托已经开到了冯朦胧家的门口。 胡司令说:“二子,这样吧,我现在有点儿急事儿,我要去趟乡下,等我从乡下回来,然后咱们再说,行吗?” 冯朦胧有点儿不悦:“什么急事啊?” “真是急事。” “那你多长时间回来?” “嗯,大概三五天吧。” “那好,我等你。” 冯朦胧开门,进家了。冯朦胧是真不懂:人一走,茶肯定要凉。要是陈大光还在,应该能帮他报仇,可这胡司令,人家凭什么帮他?如果他哥哥还在人世,那胡司令不想帮也得帮。可是如今,他能给胡司令一个帮他的理由吗?更何况,其实胡司令早就恨透了东霸天,又是杀死东霸天的凶手,只是冯朦胧不知情而已。 但冯朦胧这人当时傻天真傻天真的,他以为,胡司令真的会帮他,毕竟,胡司令刚刚在他面前夸下海口。 从这天起,冯朦胧开始认真地等胡司令。一天、两天、三天,日子过得好慢。胡司令说过,三五天就回来,从第三天起,冯朦胧开始去胡司令家等他,可是等不到。第四天,第五天,冯朦胧依旧等,依然等不到。 显然,胡司令在躲着冯朦胧。虽然冯朦胧已经有所觉察,但是冯朦胧还是必须要等,因为,胡司令是他报仇唯一的希望。 第七天下午,冯朦胧打听到了胡司令正在转盘街的一家国营饭店里喝酒,那地方也是东霸天他们以前的老据点儿,几个月前,陈大光就是在这杀了人,然后跑路的。 冯朦胧到时,胡司令正跟七八个小兄弟光着膀子喝酒,已经喝得微醺了。冯朦胧看这七八个小兄弟都觉得眼熟,但是都叫不出名字。不过这没关系,他认识胡司令就已经足够了。 “胡司令,我一直在找你。”冯朦胧的脸上,多少有几分不悦,但是还算平静。 “哎,二子啊,坐,坐,坐。” 冯朦胧没谦让,坐下了。 “别说别的了,先喝酒!”胡司令给冯朦胧倒上了一杯酒。 “我喝不了酒,我找你,是想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帮我收拾西郊的那群混子?”冯朦胧有点儿激动。 “这个……”胡司令拿着酒瓶沉吟了一下。 “你不是答应了说帮我收拾他们了吗?” “二子,看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说帮你收拾他们了?我只是说找他们谈谈。”胡司令也觉察出了冯朦胧的不悦。 “谈?哪来那么多的话跟他们谈!” “那你想怎么办?” “收拾他们!” “要收拾你去收拾,我可没那本事,我也没答应过你。”胡司令也恼了。 冯朦胧“噌”的一下站起来,气得手脚直哆嗦,瞪着眼睛指着胡司令说不出话来。 已经微醺的胡司令看到冯朦胧这发怒的样子忽然觉得心中一凛:这不活脱就是东霸天吗?! 这哥儿俩长得实在太像,冯朦胧平时极少发怒,今天这一发怒,倒是吓了胡司令一跳。在东霸天面前,胡司令是一向只敢说“是啊,是啊”这几个字的。 胡司令拉住冯朦胧的手:“二子,你坐下,听我说。” 冯朦胧甩开了胡司令的手,但还是坐了下来,怒气未消。 “二子,你听我说。以前我们都是跟你哥混的,跟你哥混的时候,我们当然威风了!社会上谁不怕我们?” “……”冯朦胧盯着胡司令看,不说话。 “但你哥现在不是不在了嘛?就靠在座这兄弟几个,怎么跟李老棍子他们干啊?你知道,即使你哥在的时候,咱们也就是跟他们打个平手,那你说,现在……” “你就是不准备帮忙了是吧?!” “你的忙我怎么可能不帮呢?我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肯定去找他们谈,给你要点医药费,肯定没问题。” “我缺那点医药费吗?!” “那你究竟要怎么样?” “我说了,收拾他们!” “你这是要我们弟兄的命。” “不帮了对吧?!” “对!”胡司令彻底摊牌了。 “好!” 冯朦胧转身走了。冯朦胧走出了十几米后,恍惚间听见了胡司令说:“真他妈的不识好歹!我又不是他爹,凭什么管他?” 一股热血冲到了冯朦胧的脑门上,他想回头找胡司令理论。 冯朦胧已经停下了脚步,踌躇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了。走出了饭店,冯朦胧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终于明白了:现在的自己在胡司令面前,就是一条狗,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谁能靠得住?这世界上真的没有救世主,只能靠自己。冯朦胧捏了捏插在腰间的腿叉子。可能就在这一天,冯朦胧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自己立个山头,想实现自己那“你们,要付出代价”这七个字的名言,就一定要靠自己! 冯朦胧比摇尾乞怜的狗强,因为,他有尊严,一个男人该有的尊严。 第243章 下山 冯朦胧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还有一个人也像是狗:刘海柱。他是荒山上的一条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刘海柱每天都和二东子的师傅在一起,他从这个要在这里等死的老头儿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生命和生活的希望。虽然相处得很好,但是沟通却是寥寥。期间,二东子曾经给刘海柱和老头儿送来了一副象棋,可是,俩人根本就没怎么下过。 两个人在一起,难免会互相影响。老头儿活着,仅仅是为了完成活的任务而已,他的眼中,只有落日、残花、枯树,还有房子后面那两座坟。或许,他也十分想能尽快添一座新坟,把自己这枯萎又残缺的躯体埋葬进去,把自己这一身绝技埋葬进去,把自己这耸人听闻的血泪史埋葬进去,最后,把自己这一生所有所有的罪恶,都埋葬进去。 刘海柱和老头儿俩人说话不多,但刘海柱在这一个月里却变得像这老头儿一样绝望。荒山上也有向日葵,荒山上也有绽放的牵牛花,但刘海柱从无心情去看。他枯坐在荒山上,经常一发呆就是一天。从夕阳下山,呆到满天星斗,再从满天星斗,呆到旭日初升。 刘海柱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在哪里?在城市里,他背着不轻不重的罪名。在城市里,那个叫周萌的姑娘,已经注定要离他而去。或许,尚在城市里的亲人是他活下去唯一的理由。想起性格刚烈的爸爸和温柔善良的姐姐,刘海柱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偶尔还会浮起笑意。但这笑意也是一闪即逝,因为,最在乎他的亲人,肯定都在为他的过错和失踪焦虑着。在这荒山上,刘海柱更是看不到任何希望。难道,自己就要像二东子的师傅那样,与这荒山一起终老?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刘海柱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敲开了老头儿的房门。 老头儿似乎整夜都没睡,擦着了洋火,点亮了那盏绿豆大小的煤油灯。 煤油灯亮了,刘海柱只能看见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但是这双浑浊不堪的眼睛,这天晚上在煤油灯那绿豆大小的火焰下,似乎有了一点点光亮。 “柱子,待不下去了吧?” “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闷。” “呵呵,你就是待不下去了,我明白。”老头儿竟然罕见地笑了。 “……”刘海柱沉默。 “年轻人,能像你这样,足足在我这待上一个月,已经不容易了。” “我其实……还是愿意和你一起在这待着……” “嗯,这一个月,我看出了你的人品,你是个好小伙儿。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老头儿那双已经分不清黑白的眼睛,似乎能洞悉所有人的心思。 “没想好。我想先回家……然后,然后……” “嗯,然后呢?”老头儿盯着刘海柱看。 “然后……天下之大,哪儿不能去啊!” “你说得太对了,天下之大,哪儿不能去啊。可是,就是因为天下太大了,你就不知道能去哪儿好了,对不?我年轻时候跟你一样,觉得天下这么大,哪儿都是我的家。我老了老了的才明白,天下虽然大,但家可能只有一个。路,可能也只有一条。” “对……” 老头儿点着了烟袋锅子,吧嗒了两口:“要么,我给你指条路?” “我听你的,你让我去哪儿我去哪儿。” “十多年前,就在这个小屋里,有个和你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也和你说过差不多的话。” “这里除了我和二东子还有别人知道?” “对,还有一个。十多年前来的,然后再也没回来过。他的性子不如你,只陪我待了三个礼拜,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去哪儿了?” “顺着我指的路走了。” “那你让我去哪儿?” “和他同一条路。” “……”刘海柱沉默,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谜一样的老人。 “他现在,听说活得很好。你过去,也能活得一样好。” “……”刘海柱继续沉默。 “等吧,等二东子再来,让他给你带路。” 三天后,二东子来了。 “二东子,拿笔,帮我写信。”老头儿说。 “写给谁?” “老魏。” “师傅,你有三四年没给他去信了吧,咱们有十来年没跟他联系了吧,他……还活着吗?” “活着。” “你怎么知道他活着?” “我都没死,他怎么能死。拿纸来,我说,你写。” 刘海柱听着这师徒二人的对话,完全摸不清头脑。 二东子扯过一张草纸,开始写了。 “你的酒还能喝吗?我已经喝不了三两了……”老头儿开始说了。 “师傅,写信必须要有个称呼,再说没你这么写信的。” “这你别管,我说,你写。” “好吧。”二东子无奈,开始写了。 “你的酒还能喝吗?我已经喝不了三两了,估计你要是没死,现在还能喝八两。我就琢磨着,我要是死了你能不能来最后见我一面呢?估计就算是我现在就死了,你那老胳膊老腿也来不了。我那侄子在你那儿咋样啊?我上次给你去信时说过,他要是不听话,腿给我打折,但是,别打死。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就剩下这么点骨血了。不管怎么说,我侄子过去,还是给你添麻烦了。不过这还不算完,我现在还要再给你添个麻烦。让二东子领过去的这小伙子,是个好小伙儿,他是我干儿子,你必须给我好好照顾,我侄子是不能回来给我送终了,我还指望他能回来给我送终呢。行了吧,废话不多说了,希望你能多活几年,我嘛,活着死了差不多了。” 老头儿说完了,眯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二东子。 二东子说:“师傅,这信就算写完了?” “没,再加一句:你老伴还好吗?” “还有吗?” “最后一句:你要是还没死就给我回信。” “好嘞!” 听完老头儿这席话,刘海柱大概明白了两点:一、上次老头儿送过去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他的亲侄子。这亲侄子腿脚应该没啥问题,但既然说是不能回来给他送终,那就一定是犯过大案。这案子究竟有多大不知道,反正肯定比自己犯这点小事儿严重得多。二、这个老魏,肯定是二东子师傅的至交。而且,肯定也是个江湖中人。 尽管刘海柱做好了以上两点心理准备,等他见到以上二人时,还是惊得不轻。这是后话。 “柱子哥,你待不住了?”写完信,二东子也明白了。 “嗯……也不是了……” “走吧,带他走吧。” “现在就走?”二东子问。 “对,现在!别磨叽,现在就走。”老头儿斩钉截铁。 刘海柱跪了下来,“咣咣咣”三个响头磕下去:“干爹。” 二东子师傅笑了,过去的一个多月中,刘海柱从来没见到过老头儿如此大笑。 老头儿说:“好,儿子,起来!到了老魏那儿,你给我好好听话,好好活!” “我一定好好活!” “起来吧!” “我逢年过节肯定回来看你。” “哈哈,不用!记得给我回来送终就行了。你给我起来。” 刘海柱站了起来。刘海柱知道,干爹就是他的再生父母。给他指的这条路,一定是条通往光明的路。 “别磨叽了,走吧!” “干爹,给你再敬一杯酒。” “好!喝完,就走!” 三大茶缸白酒倒下去,爷儿仨“咣”地一碰,全干了。 老头儿说:“走吧!哪天二东子要是被抓起来,我还指望着你回来伺候我呢。”这老头儿,嘴里就没一句好听的话,不是送终就是进监狱,毫不避讳。 刘海柱跟二东子下山了,走了几十步,刘海柱回头看,老头儿还站在土屋的门口笑呢。那绽放着笑容的形如枯槁的脸,竟让刘海柱想起了“笑靥如花”这个词。 走了几百步,刘海柱再回头,发现老头儿还在土屋的门口站着,已经看不太清老头儿的脸。刘海柱觉得,老头儿和那土屋,似乎已经融为一体了。 下山的路上,二东子说:“从你来的第一天,我师傅就说,早晚有天他得把你送老魏那儿。” “那怎么现在才让我去呢?难道是要看我可靠不可靠?” “没那事儿!我的朋友,能不可靠吗?” “那为什么?” “他是等你待烦了。要是来了就送走,好像不喜欢你似的。” “那他觉得我咋样?” “觉得你不行,能认你当干儿子吗?” “老魏是谁?” “一个非常牛逼的人。” “咱们要去哪儿?” “BX市。” “去那儿干吗?老魏在那儿?那可全他妈的是煤矿!” “对,老魏就在煤矿。” “老魏是干吗的?” “别问了,见到就知道了。” “我干爹他侄子是不是也犯过案?” 二东子停下了脚步:“哎呀,你不笨啊?这都猜出来了?真没看出来。” “你说啥?” “夸你聪明。对了,今天来之前,我去了你们家,跟你爸简单地说了下你的情况。” “我爸咋说?” “你爸说,你那点案子不算什么大事儿,躲一年半载的,风头过了就回来吧。” “还说什么了?” “别的啥都没说。” 刘海柱沉默了半天。 “怎么了?柱子?”二东子问。 “没什么,周萌怎么样?” “她还能怎么样,上班呢呗!” “哦,她和冯朦胧在一起了?” “不知道,东霸天死了以后,我还没在街上见到过冯朦胧呢。” “啥?!你说啥?” “我说我没见过冯朦胧!你激动啥?” “不是,前面那句。东霸天死了?!” “是啊,死了,你和他很熟吗?他死了你这么激动?” “怎么死的?” “被杨五捅死的,杨五,认识吗?” “他不是东霸天的兄弟吗?” “对,后来闹翻了……” 刘海柱又沉默了半晌,心里有些难过,毕竟,他跟东霸天惺惺相惜。他万万没想到,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东霸天,居然死在了杨五这样的鼠辈手里。 “咱们怎么去BX市啊?” “坐火车。” 刘海柱发现,二东子不但是个神偷,而且还是个肚子里装了无数秘密的神人。以前和他喝了那么多次酒,每次都喝得那么大,可是关于他师傅、老魏等人的秘密,二东子却从来没说出过。看来,二东子真是个守口如瓶的人,直到自己不得不跑路时,二东子才把这些秘密抖出来,而且是毫无保留地抖出来。这样的人,值得交。 在距离一个乡间火车小站两三公里的地方,二东子让刘海柱坐在石头上歇歇。 刘海柱大惑不解:“闲着没事儿,在这儿歇啥?” “给你置办套衣服,就你现在这身行头,上了火车肯定被铁路警察抓住。那帮警察,眼睛毒着呢。” 刘海柱一看,的确,自己这形象就是个流窜犯。换了自己是警察,肯定也得查身份证。“你去哪儿买衣服啊?我跟你一起去。”刘海柱问。 “买衣服?你看看这里,哪儿像有卖衣服的地方?” “那……”刘海柱这才明白,二东子什么时候买过东西啊,都是顺手牵羊。 半小时后,二东子果然回来了,还提着个包裹:“来,换一下吧!” 又过了一小时,火车上多了两个农民形象的人:刘海柱,二东子。火车轰隆隆地开动了。刘海柱望着窗外的青山白云:这辆车,要把我带向何方?未来,我将会遇见什么样的人? 第244章 大岳四工村 有一个词叫“贼眉鼠眼”,这句话就是说:干小偷这职业的人都是挂相的,就算是穿得再齐整,长得再秀气,可眉眼间那贼样儿,明眼人只要一眼就看得出来。刘海柱认真地端详二东子,越看越觉得以前看过的小说里的小偷形象全是以二东子为原型刻画出来的,就这么一个人,居然没因为扒窃被警察抓到过,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这天整个车厢也没几个人,算上刘海柱和二东子,也不超过十个人。可就这么几个人,二东子的眼睛还贼溜地瞄个没完,刘海柱看得心烦意乱。 刘海柱忍不住小声说:“二东子你一天不出点儿货是不是要生病啊?” “别他妈的瞎说,我一年就干几天的活儿,现在还没开工呢。” “那你东张西望什么啊?” “你他妈的小点儿声,这是我习惯。” 三个小时后,慢悠悠的火车终于到了BX市。火车开进了站台后,刘海柱在站台上发现了一个人。这个人穿得挺利索,浓眉大眼国字脸。车越接近站台,刘海柱越觉得眼熟。当火车慢慢经过他时,刘海柱忽然想起:这人长得怎么这么像知青办的张主任呢?但是仔细一看,肯定不是知青办的张主任,只是这俩人,长得实在实在是太像了。 刘海柱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人怎么就那么像知青办的张主任啊,一看就不是好人!” 二东子眯着眼睛说了句:“不像好人,那就让他没有好报吧!咱们过几站,再下车。” 刘海柱看了看二东子,笑笑没说话。他知道二东子要干什么。恨屋及乌,刘海柱希望能让这中年男人吃点苦头。 只见这个国家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果然上了车,二东子一使眼色,刘海柱跟着二东子走向了那个中年男人所在的车厢。到了那节车厢里,看见中年男人已经找了个长座坐下,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写有“北京”字样的黑色的包。就连刘海柱都看出来了,就这黑皮包,里面一定装着重要的东西,因为这中年男人的胳膊一直紧紧地抱着这个包,就算是他亲生女儿他都未必这么紧张地抱着。 二东子没接近他,而且,真的遇见了猎物,二东子反而眼睛不那么贼溜溜了,眯上了眼睛,像是要睡着了一样,像初中课文里描写狼的句子那样:“目似瞑,意暇甚。” 据说,二东子的一切感觉器官都优于常人,味觉、听觉、视觉、嗅觉、触觉等等,都远非凡夫俗子所能及。退出江湖几十年,不但依然令所有扒手高山仰止,而且,还成为了一个业余的优秀厨师,这是后话。 看见二东子眯着眼睛,刘海柱也闭上了眼。在火车的轰隆隆的车轮与钢轨的金属摩擦声中,没心没肺的刘海柱居然睡着了。 刘海柱是被踢醒的,耳边还传来了二东子那熟悉的声音:“到站了,到站了,别睡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的刘海柱险些没脱口而出:“到手了吗?” “下车吧!都到站了。”二东子又说了一句。 刘海柱和二东子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下了车,刘海柱还没彻底睡醒呢。 “这是到哪儿了?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不到一个小时吧。” “咱们这是在哪儿呢?对了,到手了吗?” 二东子笑了:“你说呢?不到手我能下车吗?” “快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急什么,都到手了,走远点儿再说。” 这个火车站可真够小的,无比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居然连个小旅馆都没有。刘海柱第一次做贼,虽然不是亲自做贼,但毕竟也是同案犯,非常非常紧张,跟二东子俩人一直走了一公里,在一条小河边儿才停下脚步。 “快看看吧,里面是什么东西?”刘海柱十分迫切。 二东子掏出了一个白布包裹着的包,用手捏了捏,说:“没钱,估计全是粮票。” “你隔着层布都能摸出里面是粮票?” “不信你看。”二东子开始解包了。 二东子慢慢地解开包,果然,里面花花绿绿的全是粮票,二东子好奇地捏起一张粮票说:“咦?这是什么粮票?不是全国粮票,难道是煤矿……” 二东子翻的时候,刘海柱看得真真切切。看到这些粮票,刘海柱惊得头皮都要炸了!二东子不认识这是什么粮票,刘海柱可认识!刘海柱以前在部队当汽车兵的时候经常能见到!虽然见到过不少,但从没像今天一次性见到这么多! 这一大堆粮票,全他妈的是军队的粮票!!! 看着目瞪口呆的刘海柱,二东子问:“怎么了,柱子?!” “这他妈的全是军队的粮票!!!”刘海柱快疯了。 “啥?!” “你仔细看看!”刘海柱张大的嘴还没合上。 二东子仔细一看:天!!!果然全是军队用的! 刘海柱懵了:“咋办!现在咋办?!” “这粮票……没法用是吗?” “你还想用?!” “那……” “就你偷的这么多军用粮票,抓住咱们估计够判个死刑的了。你这叫盗窃军用物资你懂吗?!” “那……我……”二东子也乱了阵脚。 “你能不能给他还回去?” “车都开那么远了,怎么还啊?!” “怎么还?!看看你包上有地址吗?” 二东子反复翻着那个白色的包裹,翻来翻去,无论怎么翻,除了粮票就是粮票,什么地址都没有。这一堆扎手的粮票,捧在二东子和刘海柱手里,和定时炸弹完全一样。弄不好,就要了这俩人的命。 刘海柱和二东子这俩爷们儿,手里捧着个白包裹,站在河边面面相觑,足足三分钟,俩人一句话都没说。本来想顺手牵羊摸点儿钱,哪知道会摸来了这么大的一个雷?! 二东子说:“干脆,把这些粮票都扔进河里吧。神不知鬼不觉,死无对证。” 刘海柱看着这堆粮票发呆。 二东子眼巴巴地看着刘海柱,等着刘海柱拿主意。 刘海柱点着了根烟,抽了一口:“扔吧!不扔还有啥办法?” 二东子蹲在河边,一点一点地往河里扔这些粮票。 刘海柱的心在痛:这是军队的东西啊!自己当了那么多年兵,居然成了盗窃军用物资的罪犯!而且,弄丢这些军用物资的那个无辜的中年男人,估计很快就要站在军事法庭上了。这不是作孽是什么?就是作孽! 后来,刘海柱干脆回过了头抽烟,根本就不忍心看那些漂向了下游的粮票。 刘海柱和二东子俩人是走到BX市的,他们不敢再乘火车。一路上,俩人一句话都没说,而且这俩人的步伐都挺沉重。刘海柱沉重是因为负罪感,以前的刘海柱的确是爱打架,但是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伤天害理而且还损害国家和军队利益的事儿?二东子没接受过军队的教育,思想境界没刘海柱高,他沉重是因为后怕,他也知道偷了这些东西的后果。这要是被抓住,肯定不是三两年就能出来的。 深夜,点点星光中,俩人终于走回了BX市。 “还有多远?”刘海柱终于张口说话了。 “最多五公里。” “咱们到底要去哪儿?” “大岳四工村。” “大岳四工村是什么地方?” “老魏的地方。” 可能很多人对于“工村”没有什么概念,所谓工村就是在大型煤矿上由煤炭工人的各个家庭组成的城市中的村落。为了方便起见,矿上会给这些散落在煤矿四周的煤炭工人编成各个工村。每一个工村大概八千到一万两千人。刘海柱要去的地方,就是四工村。 这个城市本来是一片荒地,在中国历史上连一笔都没曾留下过。它之所以成为城市就是因为清朝末年时发现了煤矿,所以才涌入了大量从山东、河北逃荒过来的劳工。没有煤矿,就没有这座城市,就算到了今天,这座拥有近百万人口的城市,也很难找出一个完全和煤矿无关的人,即使现在这座城市已经被定义成为“资源枯竭型城市”,但是煤矿的烙印仍无处不在。 1982年,这座城市不但不是一个资源枯竭型城市,而且还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一个煤炭重镇,国家对这煤矿极高的重视程度也使这座城市严重畸形发展:这个城市有两套教育机构、两套民政系统、两套公检法、两套卫生医疗机构、两套…… 所有你能想象得到的机构,在这个城市里都有两套。一套归政府管,一套归煤矿管。可能有人会问,难道这城市还有两个市长不成?!对,的确没有。两个市长不至于,但是矿长在矿上的权力也基本等同于市长。如此臃肿复杂的机构必将使行政成本大量增加,这也在90年代给这座城市带来了致命的打击,一蹶不振,至今仍未恢复70年代、80年代的辉煌。 这个煤矿,简直就是城中之城,是个独立王国!在这个独立王国里,又分布着一个又一个以“工村”命名的城邦。这每个城邦里,又有着各种各样的传奇。因为,从晚清到奉系军阀、从奉系军阀到伪满、再从伪满到新中国,过去近百年间,经历各种动乱各种战争各种不同的统治者,工村里的每个家庭都可以写出几部大部头的血泪史。 工村里的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没根的人。他们本来也有根,但他们的根或许在山东,他们的根或许在河北。在这个城市里,他们都没有根,多数都是独门独户。 就这些没根矿工们,你能知道他们在来这里之前是什么人?你知道那看似厚道的老张曾在解放前杀了邻村一家七口后逃过来的吗?你知道那唯唯诺诺的老周曾经是东北最大的土匪的马弁吗?你知道那个慈祥善良的老刘太太解放前在哈尔滨当过8年娼妓吗?你知道60年代饥荒时跑来的山东张家那两兄弟犯过什么案子吗? 以上这些,都没人会知道,也没人愿意知道。因为他们本人或者父母就是这么逃过来的,有什么资格去研究人家?在90年代中期这座城市的经济崩溃以后,从这座城市中逃出去的“人才”实在是令人震惊:有名震大江南北的歌星,更有分布在全国各地驻唱的歌手;有犯下惊天大案的诈骗犯,也有在广东、北京等地当打手的小流氓……总之,他们就和父辈一样,继续飘,继续没根……成功的只是极少数,更多的人,就是飘着、活着,而已。 可以想象,这个矿上,究竟有多鱼龙混杂。刘海柱他们要去的大岳四工村,自然也不会例外。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适合刘海柱这样亡命天涯的人生存。 终于,刘海柱和二东子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了大岳四工村。 星光下,刘海柱见到了大岳四工村那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棚户区。刘海柱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今天见到了如此高密度的房子,仍是忍不住惊叹。“操!这里面,住了多少人?” “小一万吧!” “你能找到老魏的家吗?” “能。” “你已经十多年没来了,还能找得到?” “和十多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 “这么多小胡同,你能找到?” “能。” “咱们是不是等到天亮,人家老魏起床时再去啊?再一个小时天就亮了。” “老魏要是知道咱们来了在外面等着不进去,会生气的。” “……” “他就这个脾气,走吧!” 借着星光,二东子领着刘海柱像是走迷宫一样,七拐八拐,穿过了无数小胡同,终于走到了一户门前。刘海柱真佩服二东子,就二东子这记忆力,刘海柱是绝对没有。过十几年了再走这迷宫,居然像是进了自己家一样。 “咣,咣,咣。”二东子敲门。 “谁呀?” 房间里传出来振聋发聩的一声暴喝,要不是刘海柱的胆子特别大,肯定得被这一嗓子吼得吓破了胆。 “我呀,二东子,魏叔,开门。” “……等着!”嗓门依旧大,底气依然足。 两分钟过后,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门开了。 出现在刘海柱面前的是一个老头儿,就这老头儿的外形来说,或许远没二东子的师傅那样震撼,但是,刘海柱对这老头儿第一眼的印象居然莫名其妙地比见到二东子的师傅时更深。 首先,这个老头儿的嗓门底气如此之足,那么肯定是个虎背熊腰的老头儿吧?可这老头儿偏偏又枯又瘦,北人南相。其次,听这老头儿喊话的霸道劲儿,觉得这人必然是个满脸横肉之辈。可这老头儿却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意思。当然,给刘海柱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这老头儿的眼神,那种眼神,仿佛视所有人为无物。这种眼神,刘海柱在接下去的几十年的人生中,再也没见到过。 “就你们俩吗?”老头儿问。现在老头儿这声音起码比刚才小了50分贝。 “对。” “进来!”老头儿就这么斩钉截铁。老头儿披着件人民服,看样子似乎有点儿冷。 老头儿要是不问“就你们俩吗?”这句话,刘海柱还真以为这老头儿根本就没看见他,因为每个人面对面看到一个陌生人时或多或少都有点儿表情,可这老魏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似乎完全无视刘海柱的存在。 刘海柱心有点儿慌:难道,干爹就是让我来投奔他吗? 第245章 仰着脖子!别跪着! 老魏的家有点儿破,两间房子,一间是卧室,另一间好像是储藏室。剧烈咳嗽的老魏示意刘海柱和二东子坐下。刘海柱认真看了下这个房间,这房间里一张大炕,炕上有一只八仙桌。炕对面有两只大柜子,两只大柜子旁边一个大衣柜,大衣柜旁边横着摆着一个缝纫机。除此之外,整个房间里空空荡荡,啥也没有。 在这个不怒自威的老头儿面前,刘海柱有些慌,二东子也有点儿紧张。老魏不说话,不紧不慢地提起暖瓶,不紧不慢地捏了一大把红茶,又不紧不慢地泡了一大茶缸。刘海柱和二东子看着老魏泡茶叶,一句话也不敢说。 直到老魏把这一系列的事做完,才头不抬眼不睁地问了句:“你们俩犯了什么事儿了?” “魏叔,我没犯事儿,是柱子犯了点事儿,小事儿。” “哦,小事,多小的小事啊?” “无非就是把一个干部给打了,想来你这儿避避风头。” “嗯,你师傅呢?” 二东子拿出了那张已经揉得乱七八糟的草纸,递给了老魏。老魏不紧不慢,从柜子上拿出老花镜,把这一百多个字看了三四遍。看完以后,他掏出了一个汽油打火机,把这信烧了。 “你叫啥?”老魏问刘海柱。 “刘海柱。” “当过兵吗?” “当过,这个……你怎么知道?” “你看你坐那姿势。” 刘海柱这才发现,在这个老魏面前,自己居然以标准的军人坐姿来等着老魏发问。这老魏头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睛,跟二东子师傅那双浑浊的眼睛一样,揉不进半点沙子。 “你会干什么啊?”老魏抽了口旱烟,又开始剧烈咳嗽了。 “我……会开车,会修车,也会修自行车……” “嗯,不错,来我这里,总得会点东西,这样才能有个营生。” “……”刘海柱总算听到了一句表扬,但却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你们俩都困了吧?睡!” 老魏说出的话,听起来没丝毫辩驳的余地,就是命令,两套被褥往床上简单一摊,“啪”的一声拉了灯绳熄了灯。 步行了十几个小时,刘海柱和二东子俩人都困了,很快就沉沉睡去。或许,在梦里,这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梦见了那个中年军人,都不约而同地梦见了那一大包军用粮票。 刘海柱和二东子是被窗外的吵闹声弄醒的,此时应该已临近中午。刘海柱坐起来,透过窗子往外一看,门外两个头破血流的小伙子和一个母亲模样的人在跟老魏说话。两个小伙子声音倒不大,但这妈妈却是特别激动。 “老魏,这事儿你管不管?老吕家那四个儿子就是牲口!成天在我们家门口指桑骂槐,我家俩儿子出去理论几句,就给打成这样。这事儿,你管不管?!” “走!”老魏说,眼睛里依然是目空一切的感觉。 “去哪儿?” “老吕家!” 老魏拄着拐棍,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母子三人也跟了出去。 刘海柱问:“老魏是这个工村的治保主任?” “应该不是……” “以前是公安干警?” “以前他是煤矿掘进组的工人。” “那怎么有人来找他评理?” “因为他讲道理。” 没过几天,刘海柱就知道了。这个老魏,是大岳四工村的最高法官、最高检察长,他负责所有的邻里纠纷,他做出的决断,就是终审判决。他手里的那根铁拐棍,就是整个大岳四工村的一万人都公认的私刑,老魏头只要扬起了手中这根铁拐棍,没人敢躲,更没人敢还手。谁要是对老魏头不敬,那就是跟整个工村过不去。这个工村里很多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就是在老魏头这拐杖下长大的。 老魏头肯定有判断错误的时候,但是即使他错了,大家也认了,顶多就是半夜去他家喊冤。在大岳四工村这么个地方,能出现这么一个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矿区的犯罪率一直比较高,即使在那个相对太平的年月,斗殴、盗窃甚至强奸都时有发生。可大家都公认,大岳四工村是这些工村里最太平的,其中,老魏头肯定是功不可没。四工村派出所的警察,都要比其他派出所的轻松很多。因为只要不是出了人命,都有老魏头在那儿顶着呢。可能有人会问,老魏头这么干是为了啥?答案是啥都不为!天生就爱管闲事儿淡事儿,而且,天生那霸气能让他把这些闲事儿淡事儿都管好。 刘海柱和二东子俩人在这聊着天,就闻到了一股炒菜的香味。刘海柱太久没闻到过炒菜的香味了,循着味,就走出了房间。出了房间,刘海柱觉得一阵辛辣直奔眼口鼻,险些没呛出了眼泪。 “这是炒什么呢?”刘海柱问。 炒菜的是个很年轻的长相普通的女子,说:“你们醒了啊!炒辣椒呢,我爸就爱吃辣的。” 刘海柱明白了,这个年轻女子是老魏头的女儿。“你爸爸出去了?” “嗯,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他就这样,总爱管闲事。” “你每天都来给他做饭啊?” “也不是,我结婚以后回来的次数不多了。今天不是你们来了么,我回来帮着炒俩菜。平时不大回来。” “哦,是这样。” 刘海柱回到屋里,问二东子:“咋没见到干爹他侄子呢?” “人家老魏还能养着他?肯定是给他找个营生了呗。” “看老魏这样,不像就是个掘进工人啊?” “听我师傅说,人家以前在河北是大户,家里有武装团的大户!” “难怪啊。他和你师傅这交情是怎么来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师傅也没跟我讲过。我就知道,以前他曾经在咱们那儿种过大烟,解放前的事儿了。” “大烟!” “你他妈的小点儿声。” 刘海柱在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二东子聊着天,看到老魏头自己一个人拄着拐棍回来了。 “姑娘,菜炒得怎么样了?”老魏头跟自己的亲女儿说话似乎也没一丝暖意,一如既往的霸道。 “好了!就等你回来了。事儿解决完了?” “完了。摆桌子吧!” 八仙炕桌拽了过来,仨菜:青椒炒鸡蛋、尖椒肉丝、麻辣豆腐,一个比一个辣,这仨菜旁边儿,还放着一个用大酱拌的青辣椒。桌子上,又是一大壶烫好了的酒。炕下,还放着一大塑料桶酒。 “吃吧!动筷!”老魏头又发号施令了。 “等会儿,那谁呢……”二东子看见老魏头的姑娘正在洗手,想等她一起吃饭。 老魏头说:“咱们爷们儿吃饭,女人上什么桌?” 老魏头的姑娘看着她爹,笑了笑,转身走了:“爸,我回家了。” “回去吧!晚上过来给我炒菜!” 刘海柱和二东子目瞪口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不让女人上桌呢?亲姑娘都不让上桌?新中国都成立三十多年了,咋老魏家的女性还没得到解放呢?难道这老魏头出去也拿这封建残余理念来管这个工村的事儿? “动筷!”老魏头自己也动了筷子。老魏头都说话了,刘海柱和二东子不敢不听啊,赶紧也跟着动筷。 刘海柱挑个看似最不辣的尖椒炒鸡蛋吃了一口,嗬!真辣啊!这老魏头从哪儿找来的这么辣的辣椒。刘海柱辣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不过还是没吭声。 “辣吗?”老魏头问。 “辣。”刘海柱说。 “嗯,二东子,辣吗?” “辣!” “我就喜欢吃辣的,吃习惯了辣的,再吃别的,没滋味。” “是啊!”二东子附和。 “而且,要吃就吃最辣的!来,喝一杯。” 老魏头举起酒盅,一口干了。这一口酒干下去,老魏头又开始咳嗽了,咳嗽得比每一次都厉害,感觉再咳嗽两声,肺都要咳嗽出来了。 二东子赶紧给老魏头捶背,老魏头回手就抡开了二东子给他捶背的手,吼了句:“喝酒!” 二东子和刘海柱赶紧也把这盅酒干了:我操,真辣啊,比刚才吃那菜还辣,这酒也太劣质了,简直就是纯酒精啊。 老魏头还在咳嗽,刘海柱和二东子实在不敢发表对这酒的看法。 终于,老魏头咳嗽完了:“酒怎么样?” “真烈!多少度?”二东子说。 “不知道。反正,你要是刚喝完这酒,别抽烟。” “怎么啊?” “我听说,有人喝了一杯这个白酒,然后又抽了支烟,结果,这酒就在他肚子里烧着了,这人也就死了。”老魏头说。 “真的假的?” “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看着这整整一壶烈酒,刘海柱跟二东子俩人大眼瞪小眼,没喝的勇气了。 “怎么?不敢喝了?”老魏头问。 “怎么不敢!”刘海柱的豪气也上来了。 “好!喝!”老魏头一仰脖,一杯酒又喝下去了。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刘海柱说:“魏叔,慢点儿喝!” “慢点儿喝,喝着还有啥意思?!你知道我一生中最爱做的三件事儿都是什么吗?” 刘海柱和二东子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儿,吃最辣的菜!”说着,老魏头夹起了那碗用大酱拌的辣椒:“来,吃!” 刘海柱和二东子各夹了一点儿,没怎么敢嚼,就咽了下去,但即使是这样,仍然被辣出了眼泪。 老魏头不管他们辣得怎么样,继续说自己的:“第二件事儿,喝最烈的酒!”老头儿一扬脖,一口酒又倒了进去。刘海柱和二东子也学着老头儿的样子一口倒了进去。 这回,这爷儿仨一起咳嗽。 老魏头咳嗽得最久。终于,咳嗽完了。 不知道是这几盅酒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咳嗽得太厉害,老魏头的脸开始变得红润了起来。 老魏头继续说:“第三件事儿也是我最爱干的事儿:交生死的朋友!!!来!干!” 真是豪迈啊!刘海柱和二东子看着老魏头那目空一切的眼神,真是由衷叹服!一口,又把酒干了! 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交生死的朋友。这是何等的豪情!人活一世,不极致地活着,有什么意思?!老魏头最爱做的这三件事儿,也成了刘海柱这后半辈子最爱做的三件事儿。 吃惯了最辣的菜,再吃别的菜毫无滋味。喝惯了最烈的酒,就再也喝不下淡如水的酒。交多了生死的朋友,就再也难以和虚情假意的人混在一起。年轻人总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不愿意和垂垂老矣的老人在一起,这使很多年轻人错过了学习的机会。和老人,尤其是有故事的老人在一起,会让自己更快成熟。 在这个东北夏日的下午,在这个由许许多多简陋建筑组成的工村中某一间普通民居里,这三个绝对不普通的爷们儿,都喝多了。二东子酒量最差,躺在炕梢睡着了。 喝酒了以后,老魏头的脸色更红润了,咳嗽得似乎也没那么凶了。虽然这老头儿的表情依然不可一世,但是被酒壮了胆的刘海柱似乎没以前那么怕他了,开始敢跟老魏头攀谈了。 “你是不是肺不好?怎么不去医院检查检查?” “检查?呵呵,检查能检查出什么来?就在这矿上,只要是掘进工人,谁到了50多岁没肺病?这么多年,煤烟子得呛进肺里多少?大夫都说了,这病叫尘肺!工作病!你看人家城里上班的老头儿和农村的庄稼汉,60多岁的老头儿一样能下地干活儿,你就看看这工村里60岁的老头儿,全是废人一个!夏天还好,到了秋冬,各个连门都不敢出。” 刘海柱听过煤矿工人苦,可真不知道能苦到这份上。这不仅仅是暗无天日的工作,而且还是拿自己的命去换的工作,就算不塌方不透水,到了60岁也是活死人一个。他们挖出来的煤,给城市带来了光明和温暖,而他们,却献出了自己鲜活的肺。城里那些用电无度的人们,是否知道自己的光明是用什么换来的?是否会想到那一个又一个跳动着的沾满了煤灰的肺?更可怕的是:多数煤矿工人的孩子们,将会再次走到井下,再次暗无天日地生活,再次呼吸这他父辈呼吸了一辈子的煤灰。 “你们真不容易,魏叔,咱们再喝一杯。”刘海柱说。 “没什么不容易的,都是为了生活。谁锦衣玉食的愿意干这些?老天爷就给你这么个生活,你没的挑。” “不容易,真不容易。” “我这肺,还真不全是被煤烟子呛的,我是呛的,在透水事故里呛的。大冬天的,一大口脏了吧唧的煤水呛进了肺,那还有好?!现在我咳出来的痰,全他妈的是黑的。” 刘海柱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正,现在就是等死呗,死了肯定就不咳嗽了。我今年72,也算活够本了。老伴比我小9岁,已经没了3年了。我看我也快了。” 即使是在说自己要死这个话题和过去的悲惨境遇,老魏头依然是目空一切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似的。老魏头在等死,二东子的师傅也在等死,但是这俩人等死的状态实在不一样。二东子的师傅等死是为了完成活着的任务,每天什么都不干,就在等着死的那天快点儿到。可老魏头则完全不一样,他每天活得都激情澎湃,都快意人生,尽管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可仍是豪情未减。 生活的艰辛、身体的痛苦会磨灭掉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豪情和斗志。可是这些,在老魏头身上却一点儿都看不到,他依然飞扬跋扈地活着,依然对这个世界的大事小情都热爱。这些,都不用过多解释,只要你看到他那眼神就全明白了。 刘海柱从这老头儿身上又学到了东西:无论现实生活多残酷,无论前程多茫然,都绝对不要在生活面前跪下来,要在生活面前仰着脖子活着!别跪下!仰着脖子站直了! “来,咱再干一个!”刘海柱又敬了一杯。 “小伙子,好酒量,好多年没遇上这么能喝的对手了。” “我到你这岁数,不知道能不能喝你这么多酒。” “你肯定喝不了。”老魏头断言。 “为啥?” “我年轻时候扎大烟,扎得太多了。这点儿酒,对我没啥作用。” “……你以前还扎大烟?” “我们全家都是种大烟的。我爷爷我爹我叔,全是种大烟的。我们家哥儿仨,也全是种大烟的。日本鬼子在的时候,咱全东北九个省,九个省全有我们家种大烟的地!我们家盖房子用的那大青砖,不说比皇宫强,也不比皇宫弱。” “这家业后来都被充公了吧?”刘海柱问。 “充公?呵呵,哪等得到充公的时候?!在你们市西边儿大概100里,有片苇子地,对不?” “对。” “苇子能长得好的地方,就能种大烟!以前那片苇子地,就是我种大烟的地方。” “能长苇子的地方就能种大烟?”刘海柱又问。 “对,其实我也没在那儿种多久,我这人脾气暴,那时候20多岁,得罪了当官的亲戚,大半夜的,人家带着小绺子土匪直接去我们家放火抄家了。我那时候已经成家了,除了家丁,我们一家亲人四口,就活着出来我一个。” “能活着出来,不容易。” “你看我这脖子,那天晚上脑袋都可能被剁掉了。”老魏头说着把脖子亮给刘海柱看。 刘海柱一端详:嗬!老魏头那脖子上那道大疤,细看还真吓人,就好像是被斩首以后又重新把头接回了脖子似的。 “我跑到牲口圈,割断了一匹好马的缰绳,从这火堆里逃了出来。然后,再也没回去过。” “然后就来了这里?” “来这里?我来这里已经解放后了。” “你那剩下的十多年都干过什么?” “当过土匪,也进过正规军打过鬼子,杀过仇人,也去过两广……太多了,一时想不起来!” “那,你和我干爹怎么认识的?” “你干爹,救过我。” “当土匪时?” “解放战争时。好!不多说了!睡!” 说完“睡”这个字,老魏头一侧歪脖子,睡着了,就跟电灯开关似的,说睡就能睡着,真不含糊。 刘海柱看着老魏头,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自己这点儿破人生经历跟眼前这个牛逼烘烘的老头儿相比,确实是啥都不算。看人家这老头儿,经历过亡国、发达、灭门、复仇、土匪、军人等等所有所有一切,最后居然在40多岁的时候在这大岳四工村的工棚中安了家,成了万万千千煤黑子中的一员。居然还踏踏实实又过了30多年,在这里娶妻生子,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 第246章 柱子,我洗手了 在接下去的几天里,刘海柱、二东子、老魏头三个人每天都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在这几天里,刘海柱也真见识到了老魏头的魅力。在这个工村里,大事小情人们都习惯来找老魏头。太大的事儿也没有,多数都是张家长李家短的事儿,就连婆媳矛盾、翁婿不和的事儿都来找老魏头。不管老魏头喝得多大有多疲倦,从来都是来者不拒。来多少人,他就给解决多少事儿!老魏头家里每天都那么热闹,来来往往十几号人。当然了,来这扯闲篇儿的也不少。 有时候,连工村派出所的警察都来老魏头家,看见戴大盖帽的来了,刘海柱说要躲。老魏头就开骂:“躲什么躲?!就算我告诉他你是犯了事儿跑过来的,你问问他好意思在我家抓你吗?” 又过了三两天,二东子待不住了,说要走。老魏头也没留:“要走吗?好!喝顿大酒再走。” 老魏头又把姑娘叫来了,又炒了青椒炒鸡蛋、尖椒炒肉丝、麻辣豆腐三个菜,又拌了一盘辣椒酱。 爷儿仨又坐在八仙桌边上开喝了。 二东子说:“魏叔,你准备给柱子找点啥活儿?” “正式的工作肯定是不行。柱子不是会修车子吗?过几天就让他修车子去。” “那好啊魏叔。” “二东子,你现在还干那营生呢吗?” “……嗯。” 老魏头说:“干吧!干这个,还不算伤天害理。” 这爷儿仨喝得正热乎的时候,门外进来了俩女人,一个约三十五六岁,还一个约二十七八岁。这俩女人,一进门就哭。 这么六七天待下来,刘海柱和二东子对此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样的人,每天都在这里出现着。但接下来的这俩女人和老魏头的对话,不但让刘海柱和二东子目瞪口呆,而且,更是影响了俩人的一生。至今,刘海柱仍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此事。 这俩女人,一个是嫂子,一个是妹妹。这俩女人都长得挺清秀,但是精神状态显然极差,俩人头发凌乱,眼睛都是红肿着,而且互相搀扶着,好像如果不搀扶着俩人都得倒下了似的。在和老魏头的对话中,这俩女人的抽泣几次把对话打断。 嫂子先说话了:“魏叔,你快帮我们出出主意吧。这几天我们全家都不行了。” “慢慢说,怎么了?” “前些天我们家老郑不是回来了嘛。” “你们家老郑不是在部队上吗?怎么回来了?没看见他啊。” “他就是出差路过家,回来看这么一眼,就是一个礼拜前。” “嗯,然后呢?现在老郑呢?” “他这次出差,是送粮票,军队的粮票。” “送粮票怎么了?” “哪知道,在火车上,被人把包掏了。粮票全丢了……全丢了……你说老郑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啊!”说到这儿,嫂子哭了。 “把军队的粮票全丢了?报案了吗?” 妹妹说话了:“何止是报案了,现在把我哥都抓起来了。你说这可咋办啊?!魏叔快帮我们想想办法啊……” 听到这儿,刘海柱和二东子俩人头皮都要炸了!这老郑,十有八九就是被二东子在火车上掏包的那个!!!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的巧事!他原来也是大岳四工村的! “你们先别着急,慢慢说。是在火车上丢的吗?” “是啊!魏叔,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粮票特别多吗?” “特别多,关键是军队的……” “大侄女啊……你先别着急,着急也不能解决问题。我只能问问我那些常在铁路上活动的朋友了,别的办法,我也没有。” “咋办啊魏叔……”嫂子又哭了,完全没方向了。 “这要是地方上的事儿,我或许还能多帮上点儿忙……这军队上的军法……”老魏头说话也不流利了。 “魏叔啊,你可要帮我们啊。” “肯定帮。” 这俩女人坐在老魏头家,一哭就是半个小时。她们也知道,这事儿老魏头也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对于无助的人来说,除了老魏头,她们还能找谁呢? 这两个梨花带雨的女人走了以后,老魏头坐在炕头上足足沉默了五分多钟。 刘海柱和二东子俩人就是没镜子,要是有镜子,他俩一定能看出自己的表情有多不正常。不过,似乎老魏头并没注意。 老魏头叹了口气:“这一家子,造的哪门子孽。来吧,喝酒。” 刘海柱战战兢兢地问:“他们家……怎么?” “他们家前几年还是好好的一家人,老头儿老太太人都挺好,俩儿子一个姑娘,都特别仁义,而且大儿子——就是那个老郑,在部队里当军官。结果,去年那次塌方,他们家的二儿子和女婿全死了。这一家人,多了俩寡妇。后来,他们家那二儿媳妇跟着人家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这。” “死了个儿子又死了个女婿。老头儿一着急,也过去了,这一家,又多了个老寡妇。” “……” “这还不算完!老头儿那唯一的大孙子又得上了什么舞蹈症,本来好好的一个孩子,现在走路就跟跳舞似的,一天比一天瘦,据说也活不了几年了。估计老郑这次回来就是看儿子来了,结果,你看看,粮票又丢了。” “……” 刘海柱有点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接茬。二东子更是头都不敢抬,就在那喝酒。他不敢听这一家人的故事,也不敢看老魏头的眼神。 此时,老魏头忽然从炕上站起,还顺手抄起了那根铁拐棍,大吼一声:“二东子,你看我!” 二东子被这声吼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酒都洒了:“魏叔……” “跪下!” 二东子战战兢兢地跪下了。 “你跟我说,是不是你拿的?” “不是。”二东子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满头大汗。 “你再说一句不是!” 二东子把心一横,大声喊:“不是!真不是!” “好!你告诉我!你是哪天来的?” “……一个礼拜前……” “对!!!你再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你们来的那个时间,没他妈的一辆过路火车!” “我们……我们没乘火车。” “那你们是怎么来的!” “走着,路上搭了马车。” “真是走着?” “真是走着。” “好!你给我跪着!柱子!!!” 刘海柱也“咣当”一下跪在了炕上。 “我再问你,那包粮票是不是你们拿的!” 刘海柱一辈子没怎么撒过谎,不知道该如何撒谎。但是看见二东子没承认,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说了一句:“不是我偷的!” “你想偷就能偷来吗?我问你,是不是二东子偷的!” 刘海柱一咬牙:“不是!” “好,我和你干爹是生死的朋友,我信你们俩一次。现在,你们把你们所有的兜都给我翻开!把你们所有的包都给我打开!” 裤子口袋、上衣口袋一个又一个翻开,大包小包的拉锁一个一个拉开。没有,确实没有。 那可能真就要了老郑全家人的命的军用粮票,现在应该早已经被河水冲烂了。 “真没有,真不是!”二东子多少有了点儿底气。 “好,我信你们。你俩,起来吧。”老魏头颤颤巍巍地坐下了。 爷儿仨又坐下来继续喝酒。这酒喝的,太受罪了,跟喝毒药似的。刘海柱的腿一直在筛糠,小脸吓得煞白,不停地吞咽唾沫缓解紧张。 可算是顶到了晚上十一点。“魏叔,我去送二东子上火车。” “去吧!我睡了!” 在并不撩人的月色下,刘海柱和二东子俩人走出了老魏头家的那扇铁门,又走过了无数个弯弯曲曲的小巷,终于走出了棚户区。整条路上,二东子和刘海柱俩人一语不发。这两个本性善良的人,其实内心都在煎熬着。 直到快走到火车站,沉默了一路的刘海柱才发话:“二东子,你刚才为什么撒谎?” 二东子的情绪极其低落:“不撒谎怎么办?我要是不撒谎,魏叔能把咱们俩送进公安局去。” “他真能吗?” “我觉得能。再说,把咱们送公安局去,又有什么用?能给那老郑减刑吗?咱们要是没把那堆军用粮票扔了,我今天就承认了。” “你觉得魏叔相信咱们俩了吗?我现在有点儿不敢回去。” “相信了。他没办法不相信,他又没证据。你有什么不敢回去的啊?!你不回去不就是承认了就是咱们偷的东西吗?” “那家人怎么办?” “……”二东子也沉默了。 “……我今天,真不敢看那两个女人的脸。” “柱子,别的就不多说了。我下个月还来,给你带点儿钱,你想办法,偷着帮助帮助那一家。在这里,你就多听听魏叔的话。” 刘海柱和二东子俩人抱在了一起,眼泪都淌了下来。他俩都知道:他们毁了一个已经是大厦将倾的家庭的顶梁柱。这个家,算是完了,彻底完了。 临上车前,二东子说:“柱子,我洗手了。” 刘海柱紧紧地捏着二东子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也有罪,或许比二东子的罪孽更深重,如果不是他那句玩笑话,肯定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发生。 晚上,刘海柱鼓足了勇气,又走进了那个迷宫般的大岳四工村。脑子发懵的刘海柱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他眼前浮现出来的是:那个中年军人老郑紧紧抱着黑色皮包的样子,那些漂在水中的花花绿绿的军用粮票,嫂子和妹妹那绝望的眼神,还有,老魏头暴吼时那青筋暴起的脸。 刘海柱好像还出现了幻听,他似乎又听见了老魏头暴吼的那句:“我再问你!那包粮票是不是你拿的!” 第247章 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 这天深夜,二东子又回到了我市。如果几个月后,老天能再给二东子一次选择机会的话,那么二东子绝对不会选择回来,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绝不会选择在已经决定洗手了以后再回来。 此时,东霸天已经烧完了五七,至少已经死了35天。整个城市的混子,全知道东霸天已经死了。那些一向被东霸天欺压得不敢出动静的混子——比如张大嘎子、陈卫东、腾越、大虎等人纷纷抬头。个个都觉得如今东霸天死了,那么这个城市,到了自己该坐这第一把交椅的时候了。 以前混子间的争斗多数都是由东霸天领着一群兄弟东征西讨,虽然人人自危但是如果不在东霸天头上动土就没什么事儿。但是如今不一样,各个都觉得自己很牛逼,谁都不服谁。在那个基本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年代,打架斗殴成了这些混子最大的娱乐。我市的治安也在持续恶化,堪称是建国以来治安最差的年份。 这有点儿像当今的国际形势。由于二狗一向反美帝,常被人冠以“愤青”、“五毛”等称谓。但尽管二狗如此反美帝,仍然希望美国不要完蛋,最起码不要马上完蛋,前两年看到美国的次贷危机,二狗都替他们着急。因为,这世界就目前来说,需要美国这么一个流氓假仗义的国家,不但满口仁义道德,而且也能多少维护维护世界和平。这世界就需要这么一个大流氓压制所有的小流氓。一旦这个大流氓倒台了,那么众多小弟就都想上位了,上位,不但需要实力,而且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一旦上位不成,那恐怕又是百年不得翻身。美国要是真完蛋了这世界谁当老大?俄罗斯?日本?欧盟?中国?谁都没当老大的实力,但是谁都想成为老大,这世界肯定乱套,保不齐就要发生战争。战争,是要死人的。 所以说:这世界需要美帝这样的流氓假仗义的国家,混子们也需要东霸天这样一手遮天的大混子。 这不?张大嘎子和腾越两帮就干起来了,而且,在转盘街会战时又搞出了人命,一下抓起来了七八个。按理说抓起来了七八个总该消停了吧?可还真就不消停,继续干,继续掐! 李老棍子也跟着那个残棋摊混进了市区,生意虽然小点儿,但是毕竟有了个落脚之处。而且李老棍子手下这些扒手的手艺潮了点儿,每天的收入,只能混个吃喝的钱。所以李老棍子在这些人中还是相对低调。不张扬,不惹事。上次房二揍了冯朦胧之后,李老棍子就把他怒骂了一顿。 李老棍子低调,可有人不低调。谁啊?张浩然! 张浩然不是因为得知了东霸天死的消息回来的,他是听说了刘海柱跑路了的消息回来的。他其实希望东霸天活着,东霸天这人虽然可能是精神病,但是是个能说得通道理的人,只要自己拿着中华烟给他按时上供,东霸天就不能怎么样。可刘海柱这浑人不一样,他是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的疯子。 自从知道这疯子也跑路了之后,张浩然才下定决心回来。而且,张浩然是带着任务回来的。 长春的君子兰应该是共和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商品的炒作。虽然今天炒股票、炒房子、炒期货、炒权证、炒大蒜都已经成为了正常现象,但是那个年代,人们普遍还没有接受过现代商业社会的洗礼,不知道炒作究竟为何物,他们都坚定地相信这世界上一定有只涨不跌的东西,君子兰就是其中之一。 连商业奇才张浩然也是这么认为。他再奇才,毕竟不过是个土流氓,毕竟不知道几百年前荷兰的郁金香已经经历过这样一次炒作。 见识过长春君子兰价格飙升得疯狂的张浩然在长春倒买倒卖君子兰,虽然赚了点儿钱,但是显然没赚足,在长春待了近半年,连一盆像样的花都没赚出来。因为本钱实在是少得可怜,就靠着在家这帮兄弟五块十块地赚,那是太难了。想玩儿得更大,只能再想办法。 想办法能有啥办法? 拿手里这点儿为数不多的钱买种子,弄个大棚养殖然后再卖?不对,这是中国传统式的农民思维模式,不是张浩然的思维模式。 拼命炒作手中那几盆不值钱的君子兰,炒作升值以后再去卖?不对,这是现代西方商业精英的思维模式。也不是张浩然的思维模式。 张浩然的思维模式是啥?张浩然是“混子+商业奇才”的思维模式。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光明正大赚钱的本事张浩然应该也有,但是张浩然从来都不这么去干!他必须得先干点儿违法乱纪的事儿,然后再配上他那独特的商业思维去赚钱。为什么呢?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生意的优势资源所在。他最大的优势资源就是比别人多一群混子朋友,这些混子朋友就没不敢干的事儿。 所以,这次他的商业计划更大胆,更违法乱纪。他是怎么想的?他想回来把全市最好的小偷都搞到长春去!然后在长春偷花,偷完花再卖。卖完再偷,偷完再卖……为什么这样想呢?因为偷花的罪名,肯定要比偷电视机、自行车小多了。低成本、低风险、高回报。这样的生意,哪儿找去? 张浩然一回来就开始物色小偷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大民二民。这哥儿俩年纪不大,活儿好还机灵。 “大民啊,给你们介绍个好活儿。有兴趣吗?” “浩然哥介绍的活儿,肯定差不了啊。我们哥俩儿愿意效劳。” “是这样,跟我去长春,偷花怎么样?” “偷什么花啊?在哪儿偷?” “君子兰。有可能去别人家偷,也可能去市场里偷。” “浩然哥,这个我们可能不行。” “为什么啊?” “你知道,我们都是抠皮子的。除了夹钱包,我们也不太会别的,你说的那种,和我们不是一回事儿。” 的确,小偷这个行业也要讲细分的。通常专门偷钱包的人都不擅长入室盗窃,擅长入室盗窃的多数都不擅长夹钱包。虽然是一个行业,但完全是两个领域。让大民二民跨领域作案,真是难为他俩了。 “那你们知道谁干这个在行吗?” “二东子。” “他不也是抠皮子的吗?” “他全活儿,溜门撬锁的本事更强。” “这个……” “怎么了?浩然哥。” “我和他有点儿小过节。” “小过节算什么啊?二东子是性情中人,喝顿酒,就没事儿了。” 张浩然沉思了一下:“嗯,那你们找二东子,说我请他吃饭。” “没问题!”大民拍着胸脯答应了。 大民二民变成猎头了。 二东子回来之后没几天,大民二民就来他家了。 “二东子,最近咋样……” “不咋样。”二东子还依然很消沉。 “要么给你介绍个好活儿?” “啥活儿?” “张浩然认识吧?他现在想带几个兄弟去长春,一起干大事儿。” “张浩然?!”二东子一听这个名字就上火。 “对啊,就是他啊,哎呀,你是不是觉得跟他有些过节,不合适啊?浩然大哥那人没说的,有头脑。咱们跟他混,错不了。是他让我来请你的,能有啥事儿。” 二东子沉吟了一下:“有几件事儿我必须跟你们哥俩儿说。第一,我和张浩然的确有点儿小过节,虽然不大,但是他跟我最好的哥们儿刘海柱有仇。所以,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第二,我虽然是干这行的,但是从我师傅到我现在,从来没跟谁混过,都是自己玩自己的。还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洗手了。” “啥?你洗手了?” “真洗手了。” 大民二民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行吧,你们回去就这么跟张浩然说。” 大民二民这俩失败的猎头回去找了张浩然,把二东子说的话跟张浩然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张浩然说了句庸俗的台词:“敬酒不吃吃罚酒!二东子,你等着!” 二东子并不知道张浩然如今究竟有多想“得到”他,也不知道张浩然已经刚刚发动了他那流氓弟子三十,准备把他给抓去硬谈。可张浩然一大早去二东子家,却发现二东子已经走了。 原来,二东子一大早就出门了,他买了点儿东西,去了那荒山上跟师傅报了个平安。二东子跟师傅什么都说了,就没说那包军用粮票的事儿。 到了中午,二东子才回到市里。他回到市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郝土匪。东北的夏天真是够遭罪的,一大清早的气温经常就是二十来度,到了中午却变成三十多度。早上二东子出去的时候天气还凉,他就穿了一件蓝色毛绒的运动服,回来时却只能把这运动服搭在了肩上。热啊!二东子满头大汗。这么热的天,让已经走了很远的路的二东子没了心情再贼眉鼠眼,心里只想着快到郝土匪家,快进去咕咚咕咚灌上几口冰凉甘甜的水。他根本就没注意,原来自己已经被张浩然的一个小兄弟盯上了梢。 张浩然的一个小兄弟,亲眼见到二东子进了土匪大院,又亲眼见到了二东子进了郝土匪家。 二东子进了郝土匪家,灌了两水瓢凉水以后,才跟郝土匪说上了话。 郝土匪依然没好话:“二东子你走路张着嘴干吗?你从一进门就张着嘴。你是我们家这大黄狗的哥哥吗?你看,你要是把舌头伸出来,跟它一样。” 二东子说不过郝土匪,只能玩儿狠的:“你再没完没了,我非把你这大黄狗杀了吃肉。你家这狗是柱子的,柱子欠我钱,我就拿这狗抵债了。” “人家柱子啥时候欠你钱啊?人家修自行车已经把你钱都还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反正他就是欠我钱,不信以后你问他。” “现在柱子在哪儿呢?” “我把他送到煤矿了,在那儿安全,有人能罩得住。再说,柱子犯的事儿又不大。” “啊?!柱子去当煤黑子了?!那要是煤矿一塌方,柱子可就再也出不来了。哎呀,柱子这一辈子,什么埋汰就干什么。开始修自行车,一身黑机油。现在又当煤黑子,一身灰。” “什么煤黑子啊?人家还是修自行车。” “有空我也去看看他。” “看吧,不过这次在去的路上,我和柱子遇上了点儿事。” “什么事?” “……嗯,老郝,我想洗手了。”二东子脑中又出现了那姑嫂二人的绝望的脸。 “洗手,哪儿有那么容易?你上了贼船说下来就下来?” “下不来,也得下。”二东子说。 郝土匪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下贼船,就不能留在咱们这儿。在咱们这儿,你永远就在贼船上。” 二东子说:“我想了,过几天就走,找我哥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郝土匪难得郑重一次,用力地拍了拍二东子的肩膀。 在郝土匪和二东子聊天这会儿,张浩然已经得知了二东子进了土匪大院。 张浩然问张老六:“小六子啊,二东子在土匪大院认识谁啊?认识卢松吗?” “即使是认识,肯定也不怎么熟。上次在号子里面,他俩还打赌了呢,卢松还输了。” “嗯,那就好。” “浩然大哥,即使他认识卢松又怎么样,咱们还怕他?” “当然不怕!”其实张浩然也有点儿心虚。尽管他的实力已经很强了,可还是不愿意随便得罪卢松。卢松是能跟东霸天基本打个平手的人,他张浩然是图财的,能有事儿没事儿就跟卢松这样的亡命徒拼一把吗? “干脆,咱们就带人直接把二东子从土匪大院抓出来算了。现在东霸天也死了,咱们在土匪大院灭灭卢松的威风,然后咱就是绝对的老大了。以后不管干什么,都方便。” “小六子啊!我又得说你了,咱们肯定是不怕那卢松,但是咱不能有事儿没事儿就去惹人家对吗?咱们要干大生意,不是跟那群人较劲。赚钱才是第一要务,你问问他卢松一年能抽几包中华烟?他们吃啥咱们吃啥?你不能把咱们降低到他那个水平。” 张老六谄媚地伸出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带几个兄弟过去!见到二东子,就给我抓回来。” “大哥你不去啊?” “什么事儿都靠我干,你们干什么?!” 跟张浩然混了这段时间,张老六早就明白了,只要是需要有人扛雷的活,那么肯定是他扛。虽然他也不想扛雷,但是没办法,跟着张浩然的确是日子过得不错,成天好吃好喝的,换了个别人跟,可能啥都没有。 而且,张老六肯定不怕二东子。二东子虽然在扒手界是一哥,但是在打架斗殴这个领域,却是一直没什么名气。 张老六带着一群兄弟站在了土匪大院的马路牙子边上,开始耐心地等待二东子从土匪大院出来。张老六还是忌惮卢松,要是这土匪大院没卢松,张老六肯定直接就进去抓人了。 张老六这通苦等,从下午两点多一直等到了傍黑天,跟警察蹲坑似的。人在等待中经常会出现烦躁情绪。本来开始时张老六还打算跟二东子好说好商量,商量不通再来硬的,可后来越等越烦,等张老六看到二东子和郝土匪从土匪大院里出来时,张老六恨不得直接把他俩绑到张浩然家去。 郝土匪和二东子俩人骑了一辆自行车,自行车骑得摇摇晃晃地从土匪大院出来了,可能他俩是要出去买酒喝。张老六按捺不住,迎了上去。由于已经是黄昏了,张老六还真没注意到坐在二东子自行车后面的是郝土匪。 “二东子,哎,二东子,停下停下。” “张老六啊?找我啥事儿?” 二东子跟张老六在号子里小打过一架,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二东子却十分鄙夷张老六一贯的狗腿子作风。 “找你能有啥事儿啊?昨天大民二民不是去你家跟你说了么,浩然大哥找你,有事儿找你。” “我不是已经说了不去了吗?我跟张浩然又不是很熟,跟你也不是很熟,再说,请吃饭就请吃饭呗,犯得上找这么大一帮人来请我吗?” 还没等张老六不客气呢,二东子就先不客气了。二东子虽然是我市的第一神偷,但是的确还是不够成熟。如果二东子真正成熟就不会在决定洗手了的前提下还去得罪张浩然等人,他完全可以不得罪的,毕竟张浩然还有求于他。什么叫成熟?成熟就是看见自己讨厌的人在跟自己说些不靠谱的话时,虽然心里想说的话是“操你大爷”但是嘴上却优雅地说出“Je t’aime”(法语,意为“我爱你”)。什么叫不太成熟?不太成熟就是心里想说的话是“操你大爷”,嘴上说出的也是“操你大爷”。什么叫完全不成熟?完全不成熟就是心里想说的话是“操你大爷”,然后四处张望找他大爷,看他大爷在不在现场! 二东子看到狗腿子张老六就气不打一处来,虽然自己武力不怎么强,但是还是在找张老六的大爷。 本来就等得郁闷的张老六果然火上来了:“一群人请你怎么了?一群人请你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行吗?” “操!别扯淡了,有堵在人家门口给脸的吗?” “告诉你吧!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我要是不去呢?!”二东子火上来了。 “不去?” 这时,郝土匪从车子上下来了,跟二东子说:“怕他啥?!去!跟他走!咱们就再去会会张浩然去!”郝土匪是真不怕张浩然,上次都抡着镐把追得张浩然满街跑了,还能怕他?再说,站在郝土匪背后的,是土匪大院那几十号血气方刚的土匪。郝土匪还能怕他张浩然?! 就这样,二东子跟郝土匪俩人就跟着张老六走了。临走时,郝土匪正好碰见他们大院里一个刚放学的小土匪,郝土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句:“跟咱卢老大说一句,要是晚上十点我还没回来,那就是让张浩然给害了,到时候让卢老大洗了张浩然他们家!” 小土匪说:“好嘞!”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了。 看到了没?这就是土匪大院的气质!十几岁的小孩听说要灭了谁、平了谁家都毫不在意。从这样地方出去的人,会有孬种吗? 第248章 飞贼 张老六自认为任务完成,不但带回了那个让张浩然朝思暮想欲罢不能的二东子,还带回了张浩然的仇人郝土匪。 这一箭双雕让张老六觉得特别得意,觉得这下肯定会受到张浩然的夸奖。可他哪儿知道,他这一箭双雕,拉开了东霸天死后江湖大乱的帷幕。 张浩然家住在当年的市中心,后来这块地在屡次拆迁屡次盖起新楼之后又屡次拆除,大概平均五年就拆一次,真不知道得罪了谁。最近这块地变成了一个硕大的水泥地广场,更是标志着这是市中心中的市中心,成了市民春夏晚上遛弯儿的地方,看来暂时是不会再拆了。 相比卢松、东霸天等人的家,张浩然家可是要阔气很多。不但有个大院,而且房间大大小小七八间,是政府最近还给他们家的。据说这也就是他们家当年产业的1%,可就这1%,已经的确是大户了。而且,这家里,平时就住着张浩然自己一个人,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久而久之,这个大院和这七八间大瓦房成了我市著名的藏污纳垢之地。只要你在张浩然家待一天,混子、扒手、暗娼、刚刚刑满释放的重刑犯,只要你想得出的下九流人士,在这儿全能见上一个遍。 当然了,这个大院也是张浩然的著名授课场所,他那流氓弟子三十,常常在这个大院里听他授课。张浩然和别的老师不一样,别的老师通常都是备好了课再授课,而张浩然则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不拘一格。而且,还有点儿像是美国大学式授课,经常性地跟学生展开讨论。在讨论中,张浩然自己也会取得进步。 这天,沐浴在夏日的星光下,张浩然在院子里就是在跟弟子们讨论君子兰的无限升值问题。 “浩然哥,你说这君子兰涨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人买吗?” “当然有,只要在涨,就有人敢买。”张浩然早就懂了人们买涨不买跌的心理。 “那要是不涨了呢?我们到手的君子兰怎么出手啊?” “嗯……这个问题,我觉得是这样,既然有人敢花上万元去买盆君子兰,那么肯定就有人敢花1万5去买。只要有人愿意买,这个价格肯定就要涨。” 张浩然这个爱思考的土鳖,在不经意间就道出了凯恩斯“博傻理论”,也就是“更大笨蛋”原理。自己当傻瓜花1万元买一盆花不要紧,只要有更大的傻瓜肯花1万5去买,那自己就稳赚不赔了。他要做的事不是判断这花的价值究竟是多少,而是判断人们究竟想用多少钱去买。 流氓弟子们都星星眼崇拜地看着张浩然。他们虽然似懂非懂,但毫无疑问,张浩然那超越了时代的商业思维,还是令弟子们无比叹服。 “可是,咱们哪儿来的钱买那么贵的花啊?” “非要买吗?对了,张老六咋还没回来呢?”张浩然开始找张老六了。 就在此时,张老六也回来了,带着双雕回来了。虽然院子里开着门灯,但张浩然还是没注意到二东子旁边站着的是郝土匪。 虽然张浩然对第一次请二东子请不来觉得有些恼火,但是毕竟还是要礼贤下士。 张浩然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二东子,你看,请你来喝点儿酒,这么难。”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这满脸堆笑的张浩然,二东子的气也消了不少。 “张老六请人也太霸道了。要不是跟朋友在一起,我敢来吗?”二东子说。 此时,张浩然才注意到了二东子身边的人特别眼熟,但是一时间,还想不起来是谁。 “这位是?”张浩然伸出手,想跟郝土匪握手。 “我朋友,郝土匪。”二东子说。 张浩然脸色立马一变,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他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人是谁了。张浩然这一愕然的时候,郝土匪说话了。 郝土匪说:“对,就是我,还认识不?刘海柱的朋友。” 张浩然看着郝土匪没说话,但是张浩然身后有个驼背的中年汉子却在斜着眼睛看郝土匪,眼神恶狠狠的,再配上那胡子拉碴的狰狞的脸,让人不寒而栗。 但郝土匪毕竟是土匪大院的成名人物,他不但没不寒而栗,也冷着脸看张浩然身后那驼背汉子。 张浩然说了句话:“来的都是客,走吧!进去坐!” 流氓弟子们继续在大院里乘凉,二东子和郝土匪进了张浩然家里的房间。一张大圆桌,围坐了五个人。分别是张浩然、二东子、郝土匪、张老六、中年驼背汉子。看样子,其他人没资格上桌。这一桌子菜有半桌子都是熟食,烧鸡、熏猪蹄子、烤猪肘子,换在今天谁请客要是摆这么一桌子菜的话,那客人肯定恼火。但在当年,这样一桌子菜简直是最高礼遇。一般人家一年能吃上只烧鸡就不错了,哪有一桌子都是熟食的?而且那个年代由于山东蓝翔技校、新东方烹饪学校等名校尚未建立,所以好的厨师也不是很多,没好的厨师,哪儿来的好菜啊?! 看来张浩然这一桌子菜已经准备很久了,因为他不知道二东子什么时候能来。不管怎么说,张浩然还是个干大事的人,干大事就不能心胸狭隘。 “来吧,咱们干一个!”张浩然提杯子。 “干!”大家一仰脖,都把酒干了。 “来,动筷,动筷。”张浩然张罗着吃。 郝土匪可没客气的习惯,拿筷子就夹,一只烧鸡就俩大腿,他自己夹了一只,又给二东子夹了一只。 张浩然说:“小六子大家都认识吧,介绍下这位,王罗锅,我的好兄弟,来!王罗锅,跟大家一起喝一杯。”张浩然指着中年驼背汉子说。 王罗锅举起了酒,一口干了。郝土匪忙着吃呢,匆匆忙忙地举了下杯,一口喝了,然后继续低头猛吃。 可能是王罗锅敬酒时郝土匪连眼都没抬,王罗锅看样子十分不悦,又开始斜着眼睛看郝土匪了。郝土匪根本不以为然,嚼着嘴里的,看着碗里的,再盯着盘子里的。好像多少年没吃过肉似的,一通忙活。 张浩然说:“二东子啊,你看你,还记得以前在号子里那点小事儿呢?都多长时间了?再说,以前咱们也认识,虽然没啥太深的交情,也过得去,是不?” “真不是那事儿,那点小事儿真没啥。” “那就得了呗,来,喝一个。” “那事儿是没啥事儿,可我和柱子的关系你也知道,我总不能跟你成天在一起吧?等以后柱子回来,得怎么看我?” “柱子现在在哪儿呢?” “……”二东子没吱声。 “其实我和柱子有多大的仇啊?没啥仇。等他回来我好好跟他唠唠。现在吧,我想干大事儿。” “啥大事儿?” “昨天晚上大民二民回来都跟我说了,听他们说你不愿意跟着谁混,对不?” “对,没跟着人混的习惯。”二东子说话挺牛逼。 “我是想和你合作。” “咋合作?” “现在长春的君子兰生意不错。你负责搞花,搞到花,我花钱收。如何?” “搞花?怎么搞啊?” “偷。” “我洗手了。” “别扯了,你能洗手?” “真洗手了。” 听到二东子说的最后四个字,张浩然终于恼了,把筷子“啪”地往桌子上一放:“二东子,你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谁要你给脸?!”二东子嗓门也大了。他来,就是想打架的,只不过张浩然刚才说话比较得体,没法动手。 张浩然“嚯”地站了起来:“好!你要洗手是吧?我今天给你洗干净了!” 听见房间里面吵了起来,院里张浩然的弟子们也朝窗户这边围了过来。 狼吞虎咽的郝土匪终于放下了筷子,手慢慢地摸向了裤子兜。他那裤子兜里有把三棱刮刀,平时为了不伤到大腿刮坏衣服,那把三棱刮刀用一个破纸壳子裹着。 王罗锅和张老六也站了起来。 郝土匪右手突然拔出了三棱刮刀,左手一撸纸壳子,直接奋力向张浩然扎去。张浩然早有戒备,向后灵巧地一躲,躲开了这一扎。看来郝土匪早就想动刀扎张浩然了,就是想吃点儿好吃的再扎张浩然,这样更够本儿。 郝土匪一脚踢翻了桌子,连人带刀又朝张浩然扎了过去。张浩然又是一躲,已经到了墙角,眼看已经无处可躲。郝土匪扎出了第三刀,可还没等他扎到已经走投无路的张浩然,他的手腕就被牢牢攥住了,被一只铁箍一样的手攥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郝土匪抬眼一看,看到了王罗锅那张胡子拉碴的脸。郝土匪毕竟也是个街战的天才,右胳膊被抓死以后情知不妙马上一记撩阴腿。可这脚还没踢起来,就被王罗锅右肘的一记重肘拳砸在了胸口上。郝土匪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砸到一样,顿时一闷,眼前一黑,喘不上气来。但郝土匪神智尚且清醒,手里还攥着刮刀,还想奋力一搏捅到近在咫尺的王罗锅。王罗锅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招式,又是同样的一记肘拳,又砸在了郝土匪胸口。郝土匪两眼一黑,两腿一软,瘫到了地上。 郝土匪再能打也只是能打架而已,碰上王罗锅这样的功夫高手,根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二东子这边刚想出手帮郝土匪,可从门外已经涌进了手持各种刀的五六条壮汉,硬把二东子逼退到了窗边,二东子身手那是相当敏捷,把地上的盘子接连踢出了三四个,暂时阻拦了一下,但二东子手中没任何家伙,倚在窗台上就是等着被扎。 二东子情急之下,终于使出了绝学。 据说二东子的确会轻功,虽然这轻功不是电视上那种一跺脚就上房顶的轻功,但是动作之飘逸,还是令人叹服。本来二东子背对着窗台,可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搭窗台,轻轻巧巧地翻了出去。翻窗户这一下还不算是太难的事儿,即使是普通人练个三两年也能达到。真正精彩的是二东子翻过了窗台之后的事儿。 二东子翻过了窗台后表演的那一手,让目睹的人到今天还为之赞叹。因为这一手,无论是在杂技团还是电视上,都未曾见到有人表演过。 据说张浩然家的窗户外面放了一只直径约一米的大铝盆,现在这种铝盆已经绝迹好多年了,但是当年却是家家户户都有。二东子是从房间里面翻出去的,根本不知道外面还放了个铝盆,结果翻出去以后,俩脚中的一个脚正好踩在了铝盆的沿上,在院子里的张浩然的弟子们都看见了二东子踩在了铝盆沿上,眼看二东子落脚不稳就要摔倒,可二东子却在一惊之后另一只脚也踩在了铝盆沿上,两只脚在铝盆的沿上连走了好几步,铝盆随着二东子前行了十几米后到了院子中间稳稳当当地站了下来。 一只铝盆最多只有二斤,二东子起码120斤,居然能踩着铝盆跑了好几步,盆不翻,人不倒,这不是轻功是什么?!就算不是轻功,那也是超强的平衡本领。据说二东子踩着铝盆跑的那几步,就像是醉拳里的步伐一样,看样子仿佛随时要摔倒,但就是摔不倒。 可轻功毕竟只是二东子作为扒手的必要逃生手段,一旦要是真刀真枪地动起手来,二东子的确没有太大的本事。 二东子刚刚站稳,院子里所有的张浩然的弟子都围了上来。就在二东子踌躇是回去救郝土匪还是自己先跑这么一小会儿的时候,一群人又围了上来。二东子只能跑,二东子没有朝两米多高的院墙跑去,而是回头朝张浩然家那个足足四米高的房子跑了回去。 据说二东子的身子轻得像只风筝,“腾腾腾”三步就上了房子的半腰儿位置,奋力向上一跃,抓到了房檐上的一块瓦片,黑暗中,二东子也看不见别的东西。 该二东子倒霉,那块灰瓦年岁忒久了,忒脆了,哪经得住二东子这么抓啊!二东子刚抓到那片瓦,那瓦就断成了两截!二东子连人带瓦一起跌落了下来。据说以二东子的本事,即使那片瓦是活动的而且一抓就掉的,他也能在借一下力之后再抓住别的东西掉不下来,可偏偏他抓到的那片瓦太脆,根本就没给他借力的机会。 此时张浩然也从窗户里跳了出来,正好摁住了二东子:“你他妈的还真是个飞贼!” 二东子瞪着眼睛看着张浩然,一句话也不说。 贼有贼的本事,不但得胆大心细活儿好,还得要出事儿以后能跑,即使跑不了,也得扛得住打!二东子是贼王,能怕挨打吗?! “王罗锅!把他给我绑上!我真要看看这个飞贼究竟有多大本事。绑结实了,看他能不能跑!” 王罗锅先给了二东子一肘拳,然后才给二东子捆上。二东子一看王罗锅捆自己的手法就知道:这王罗锅,也是个贼!而且,还是个大贼! 第249章 扎枪 王罗锅可以说是张浩然在长春待了小半年唯一的收获。自从农历二月二那天张浩然被刘海柱和郝土匪追得满街乱窜然后跑路以后,张浩然每每想到这件事,总会有些明媚的悲伤。尽管这悲伤尚未逆流成河,可张浩然身上的痛虽然只难受了几天,但心理上的创伤却使他难受了好几年。 张浩然有些想明白了,虽然自己组织能力一流而且撒泼耍横能力超一流,但是武力不行就注定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他要找个高手,这个高手同时还需要是个亡命徒,能跟刘海柱那种浑人决一雌雄的亡命徒。这个团伙里,需要张老六这样的狗腿子,也需要王罗锅这样的亡命徒。 在长春,有人跟张浩然推荐了刚刚刑满释放的长得像是一只类人猿似的王罗锅。据说推荐人一共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单打独斗他谁都不怵。 第二句是:只要给他口饭吃,他啥都敢干。 从此,王罗锅就跟了张浩然。张浩然不但给他饭吃,而且给他好饭吃。王罗锅是极少的几个混在我市的外地混子之一,而且他是个流星一般的人物,但就是这个流星般的人物,给我市的江湖带来了传颂至今的传奇故事。 王罗锅这个人出生地不详,只能确定他是个东北人。年龄也不详,只能大概估计他在1982年时在40~50岁之间。他的履历也不详,只能确定他自从解放以后从没有完整的一年在监狱外面度过。都说他其实不是城市户口,是个农村人。在那个人口严格限制流动的年代,他却常年生活在城市。他还是最早被定性为黑五类的人。所谓黑五类,无非就是“地富反坏右”五类,可他不是地主、不是富农、不是反动派更不是右派。对,他就占那个“坏”字。他有多坏?斗殴、盗窃、抢劫、强奸等案件,他都犯过一遍! 有人去过他农村的家,据说他家离长春不远。他家所有的家当就是一张落满了灰的炕席,连一床被褥都没有。再看窗户,那木头窗户扇子上也连一片玻璃都没有。据说家里还有一口水缸,可那水缸已经裂了大口儿,根本没法装水。 人家问他:“你家咋还能有口水缸呢?” 他的回答让人家不知道该如何接茬:“这水缸是我爸被政府枪决前两天买的。” 王罗锅十几年不回一次家,但是一回去,却发现全村的人都认识他!连七八岁的小孩都知道他!一见他回村,所有在外面乘凉的人全都回家,进了家院就把自己家拴着的狗解开,恨不得拿个二杠子把大门顶上。 顶上也没用,难不成还不出来了?王罗锅在家里待了两天,根本不生火,却天天好酒好菜。酒菜都是到了饭口,王罗锅看谁家烟囱冒烟就上谁家去端的。 看了没?王罗锅就这么个玩意儿,纯光棍汉一条。那双虎眼一瞪,人见人怕。张浩然有了这么一个人在身边,那真是如虎添翼。东霸天就是死了,即使是活着敢再来跟张浩然扎中华烟,那张浩然就让这王罗锅给东霸天送去,东霸天敢要不? 东霸天再有精神病,他终究是个人,可这王罗锅,根本就不是个人!是兽类!什么人能跟兽搏击啊? 二东子这人永远都是不服不忿,被王罗锅绑上了还是棱着眼睛盯着王罗锅看。 王罗锅根本也没废话,抡起胳膊肘子照二东子的胸口又是一下,二东子眼前一黑险些没吐血,但还是咬牙撑着,二东子还继续盯着王罗锅看,王罗锅又是一肘拳,二东子胸口一闷,彻底昏过去了。 二东子刚昏过去,张浩然提着个镐把进来了,二话没说抡起镐把朝绑在长条凳上的郝土匪膝盖就砸了过去。郝土匪一声闷哼,膝盖骨被砸碎了。 郝土匪咬牙说:“有种,你整死我。” 王罗锅呲着大白牙笑了:“想死还不容易?” 王罗锅接过张浩然的镐把,跟郝土匪说:“我就照着刚才那地方再来一下,怎么样?!” 郝土匪疼得汗直滴答,说:“行!” 王罗锅真不怕激将,抡起了镐把…… 张浩然伸手拦住了王罗锅:“等等,先把二东子弄醒。” 两盆凉水泼了上去,二东子醒了,连咳了三口血,全是黑色的血。 “二东子,你真他妈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张浩然说。 “……”二东子气还没接上来,说不出话。 “我面子是给够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咋了?说不出来话?你点头那就是答应,摇头就是不答应。行不?” 二东子直勾勾地盯着张浩然,不点头也不摇头。 “跟着我,没的说,我还把你当个人看。这郝土匪,我也马上给他送医院里去,医药费我全掏,营养费我也给得足足的。” 二东子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我洗手了……” “洗手?!真他妈的牛逼!”张浩然伸出了大拇指,转头跟张老六说:“小六子,点火,烧壶开水!我让他洗!让他自己洗!让他洗干净了!” “好嘞!”张老六拿着壶真去烧水了。 一会儿工夫,水壶“”地响了,水烧开了。 张浩然发话了:“张老六,水开了是吧?!快把水拿来,不用拿盆了,直接让他在水壶里洗就行了。” “好嘞!” “王罗锅啊!把他那手给我解开!我看着他洗!他洗完了我就放他走。” 王罗锅真解开了二东子那两只手。 滚烫滚烫的开水摆在了二东子面前。 张浩然说:“也就是用这水洗你的手,能洗干净。你那两只手,摸过多少不该摸的钱包,坑害了多少人?!你就说说你这手,不用开水洗,能行吗?” 张浩然讲大道理,还是有一套的。他这几句话说完,连二东子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真是得用这开水洗手了。可这还冒着泡的滚烫的水,二东子怎么也舍不得把自己这双修炼了20年的手放进去。 手放进去,离煮熟了就不远了。 “你到底洗不洗啊?!再不洗水凉了,我还得重新烧!”张浩然点着二东子的脑门问。 张浩然是恨透了让他栽面儿的刘海柱、郝土匪、二东子他们几个人,如果不是图二东子这手艺,张浩然早就按捺不住了。 二东子几次想狠心把这双手插进开水里,但就是狠不下这个心来。 “你这就是不洗了?现在再洗也来不及了,水凉喽。这样吧,水再烧开点儿,我带你去灶台,我帮你洗!”接着,张浩然又喊了声:“张老六,继续烧水!” 二东子脸煞白,他知道今天要是不答应张浩然,张浩然肯定是要动手了。不管怎么说,张浩然也是个成名已久的大哥,虽然说是怕过东霸天又栽在过刘海柱手里,可毕竟顶个响名。今天既然在这些兄弟面前说要办了二东子,那肯定是要办了。 张浩然话音刚落,外面的大铁门被敲响了,一听这敲门声,就不是个好动静。 “张老六,出去看看谁在敲门?” “好嘞!”张老六颠颠地出去开门了。 张老六边开门边问:“谁呀?轻点儿敲!” “卢松!” 张老六一听这俩字,赶紧又想把门闩插上。可是已经晚了,卢松已经破门而入,站在门口的张老六被一涌而入的卢松等人撞了个大趔趄。 卢松等十来个人站在院中间,卢松喊:“郝土匪呢?!” “卢老大,干死他们!”在屋里绑着的郝土匪吼了一句。 “张浩然,出来!” 张浩然拖着镐把出来了,身后跟着王罗锅。张浩然说:“卢松你真牛逼,都打上门来了。这个门,是你说进就能进的吗?” 张浩然这又高又壮的彪形大汉站在又矮又瘦的卢松面前,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完全像是巨人国的在欺负小人国的。 可卢松这小人国的气势根本就不输给张浩然。“郝土匪,你出来!”卢松没理会张浩然,直接要往屋里走。 张浩然说:“慢着,想进这个门,先过我这关。” 张浩然的兄弟们都迅速站到了张浩然的身后,和卢松带来的人对峙了起来。张浩然的兄弟加起来大概二十左右个,卢松的兄弟少一些,也就是十来个。而且,这里还是张浩然的主场,主场作战,总会有些心理上的优势。看似打上门来的卢松没任何优势。 可卢松不慌不忙,慢慢地拔下了手中一个棍子状的东西的套子。 在张浩然家那起码180瓦的门灯下,所有人都看见了:卢松居然拿的是一把红缨枪!点钢枪!这红缨枪比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卢松都高!这东西,除了在小说上和评书里听过,谁见过真的?!可卢松就拿了这么一把!而且,卢松身后的曾老癞也拿了这么一把! 这绝对是我市冷兵器时代的巅峰之战!因为在中国古代,历来点钢枪都是战士们的首选,据说在元代之前,绝大多数的厮杀都是在钢枪、浑铁枪之间进行,直到明代以后,兵器才开始多样化。为什么战士们都用钢枪?原因只有一个:杀敌的威力太强,只要被抡圆了力气扎上,肯定是个对穿,非死即残。在医疗不发达的时代,根本就不必准确地扎在心脏上,只要扎到敌人的肚子上,即使当场不死,事后也必死无疑。 自从卢松和东霸天一战过后两个月,满血复活了的卢松就开始反思为什么会输给东霸天。为此事,卢松去请教了张岳的爸爸,也就是老土匪。老土匪说:就你这一米五几的小个儿,要是跟人家干,肯定是吃亏,必须在兵器上多下功夫。卢松问什么兵器合适。老土匪就说了仨字:红缨枪。随后,卢松就找铁匠打了两把乌黑乌黑的红缨枪,除了没那装饰用的红缨外,和真红缨枪没任何区别。但是就因为这浑铁枪没有这红缨,所以大家给这枪取了个名字:扎枪! 连王罗锅见到这扎枪都懵了。哪有打架用这个的?这他妈的绝对是杀人的工具!东霸天死后,社会上最大的两个团伙就是张浩然和卢松两帮。今天,在张浩然家的这个大院里,决战就要开始了。 张浩然虽然见到这扎枪也有点儿得慌,但是自恃人多势众,而且手里也有家伙,所以嘴上还不吃亏:“郝土匪和二东子都在里面绑着,有本事你就把他们带走。没本事,那你卢松也得给留在这儿。” 卢松瘪着嘴说:“把我留这儿,你得有那本事。” 张浩然拖着镐把迎了上来,指着卢松鼻子骂:“操你妈!” 卢松连人带扎枪一起扑向了张浩然,卢松那天是习惯性地倒握着扎枪,径直朝张浩然的肚子扎了过去。 张浩然情急之下,抡起了镐把一挡。可镐头哪儿有扎枪轻便灵活啊,虽然卢松的扎枪被荡开偏了方向,可依然从张浩然的腰部滑过,张浩然的腰上顿时多了条血杠子。张浩然吃痛,想抡起镐头反击,可卢松的扎枪又扎了过来,这次是直接照胸口扎了过去。张浩然一侧身,扎枪扎在了肩胛骨处。 趁卢松拔枪之际,王罗锅双手攥住了扎枪的杆儿。王罗锅的力气绝非卢松可比,只一扭就险些把卢松的扎枪夺了过去。可就在这时,曾老癞的扎枪也扎向了王罗锅,王罗锅只好松手,侧身躲开曾老癞的扎枪。卢松抡起扎枪又朝王罗锅扎了过去,王罗锅转身躲开就跑。卢松又朝张浩然扎了过去,张浩然扔掉了镐把也转头就往屋里跑,卢松一扎枪又扎在了张浩然的屁股上,张浩然一声惨叫钻进了屋。 张浩然的兄弟们逃跑显然都没张浩然快,历次逃跑都是张浩然占先,跑得快的跟着张浩然钻进了屋,跑得慢的在院子里被两杆大扎枪扎得四散而逃。整个院子里的人,就像是鸡圈炸了窝一样,鸡飞狗跳。 两杆大扎枪带着七八把枪刺,追着这群张浩然的弟子到处跑。张浩然的弟子们虽然手里也有砍刀等武器,可是在这两把大扎枪面前,简直像是玩具一样。身手好的跳墙跑了,身手差的也钻窗户进了屋。 一分钟时间不到,整个院子里留下的全是卢松的人。屋门和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道这群人手脚怎么这么灵活。 卢松也不敢贸然进房间,因为自己这大扎枪虽然在院子里所向披靡,但是进了房间以后能发挥多少威力还未可知。卢松也注意到了王罗锅这个生面孔,虽然刚才自己手中的扎枪没被王罗锅夺去,但是进了房间却很难说。再说,刚才是两杆扎枪把张浩然等人杀了个措手不及,虽然现在张浩然的弟子跑了五六个,可房间里起码还有十五六个。再进去,敌众我寡。 卢松这人能成为土匪大院的大哥绝对不是光凭着讲义气,他的头脑也是绝对够用。 “把窗户都给砸开!”卢松开始砸玻璃了。 扎枪一抡,玻璃稀里哗啦碎一地,再一抡,又是稀里哗啦碎一地。两三分钟的工夫,张浩然家的玻璃没一块完整的。 “不开门是吧?!我们从窗户进!”卢松说。 卢松话音刚落,只见王罗锅用铁锉子装满了烧红的碳奔到了窗前,一锉子的碳全从砸碎了的窗户里扬了出来。卢松等人赶紧躲。 这时,张浩然说话了:“卢松,差不多行了吧!该砸的你也砸了,该扎的你也扎了!”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曾老癞!咱从窗户进,扎死一个算一个!”卢松继续吓唬张浩然。 “行吧!你爱扎死谁就扎死谁,我就把二东子和这姓郝的弄死算了。” “你他妈的敢!” “操,你都要扎死我了我还不找俩垫背的?卢松啊,今天这是在我家,差不多就行了。” “行个鸡巴毛!” “懒得跟你废话!王罗锅,拿刀来,我先扎死这姓郝的!” “你给我放人!”卢松急了,他也担心张浩然狗急跳墙。 “放人,行啊!我放了人,你们马上给我滚出去!” “别他妈的废话了!放人!” 卢松这人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他可不是癞皮狗。用他的话说,他那唾沫星子,也是钉子。 二东子架着郝土匪出来了,郝土匪根本没法走路,单腿蹦,脸色煞白,全是汗。 看着郝土匪的腿和被绳子绑的印,卢松扔下一句:“张浩然,这事儿没完!” “行吧!没完是吧?!没完我等你!”张浩然看似还挺硬。 第250章 嫂仪天下 据说,张浩然事后托人找了卢松,塞给了卢松一千块钱,作为郝土匪的医药费。所以,后来卢松没再找过张浩然的麻烦。 这次张浩然家院里的大战,卢松堪称完胜。而张浩然的面子,是栽到了家。本来张浩然琢磨着他最怕东霸天和刘海柱。现在东霸天死了、刘海柱又跑路了,那么他带着王罗锅回到市里,肯定是毫无争议的老大了。但他还真忘了还有卢松这么一号人物,按理说平时他跟卢松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哪知道,张老六这个弱智带回了郝土匪这么个雷,一下把卢松引到自己家了,而且还把自己家砸了个稀巴烂,这绝对是张浩然始料未及的。而且,张浩然想去长春都去不了,因为,他那肩胛骨被卢松扎裂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躺着去吧!而且据说张浩然当时十分可怜,躺都没法躺,左侧的肩胛骨断了,右侧的屁股被扎了一枪。你说说他是趴着还是躺着还是侧卧着?!张浩然睡觉都没法睡。不到十天,这条彪形大汉,瘦得皮包骨头。 很快,江湖中人都知道了张浩然被卢松堵在家中一通猛扎这事儿,不但赞叹卢松的仗义和本事,而且对卢松的扎枪也是津津乐道。 这绝对是冷兵器时代划时代的一场大战,之所以下如此断言其主要原因有二: 一、扎枪作为新式武器出现在打架斗殴中,使得一切其他街头斗殴的武器都黯然失色,开创了新的武器时代,并且得到了广泛的应用,一直到1983年严打之前。 二、这一战过后,江湖格局大变。张浩然彻底坍台,从以往可以与东霸天、卢松相提并论,沦为了二流乃至三流江湖大哥,他那些身边的弟子纷纷弃暗投明,越来越疏远他,他身边只剩下了王罗锅、张老六等寥寥数名亲信。 可卢松这人并非是个像东霸天、张浩然那样有野心的人,虽然他灭掉了张浩然的威风,但他也不是十分想像东霸天那样一统江湖。他还是固守在土匪大院那一亩三分地里,继续负责土匪大院里所有人的安全。下到八岁,上到八十。 这,更给了李老棍子、陈卫东等人机会。 据说李老棍子听说了卢松灭了张浩然这事儿以后,忍不住打听:“这两帮人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人家告诉他:“这是因为张浩然要让神偷二东子为他做事儿。” 李老棍子问:“二东子这人这么神奇?要么把他招来咱们这象棋摊?” 人家说:“你可别逗了,你这小庙能容下人家那尊大神?你这象棋摊累死累活搞一年,无非也就是给兄弟们搞个糊口钱。就你们这一年连骗带偷的,都不抵人家二东子上一次火车。” 李老棍子没争辩,他向来不爱争辩什么,只是说了句:“这么说这二东子还真牛逼。” 人家乐了:“还用你说!听说,这二东子还是个飞贼!” 李老棍子说:“是吗?!呵呵。” 现在的黑社会发生争斗的起因多是地皮、矿山、娱乐场所等,可三十年前,二东子这样的神偷,是大家都争取的对象。但谁也没想到,两三个月后,二东子真的心甘情愿给李老棍子做起了事儿。 但在当时,李老棍子和手下这群兄弟的生活,还是十分潦倒的。潦倒到啥程度?潦倒到连李老棍子的老婆,都来到火车站前卖炒熟了的瓜子花生了。人家都说,李老棍子这人虽然是无恶不作,但是有个最大的优点:对老婆好!不管是穷困潦倒的时候还是后来发达了,始终没在外面搞破鞋。在这群混子中,这实在是个难得的品质。 可黄老破鞋不这么认为,他就曾经跟二狗说过李老棍子的老婆,他说李老棍子的老婆虽然是个粗糙的农村女人,但是这女人身上有很多可贵的品质,比如说无论李老棍子去杀人放火还是抢劫盗窃还是做合法公民,她全都支持,而且,在家里,李老棍子就是天,无论李老棍子说什么,她全低眉顺眼。在李老棍子入狱的时候,一个人就撑起了这个家。 虽然她在李老棍子面前一直低眉顺眼,可在外人面前,李老棍子的老婆是真不含糊,其霸道程度甚至比李老棍子有过之而无不及。黄老破鞋说他前几天看电视上朝韩摩擦时,看到朝鲜中央电视台的那个号称“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主播李春姬时一下就想起了李老棍子的老婆。据黄老破鞋说,李老棍子的老婆长得和这朝鲜电视台的李主播差不多,而且性格上都是十分奔放的老娘们儿,都是罕见的大嗓门,都是满脸阶级仇恨。平时谁在她那儿买瓜子花生要是敢少给钱,这李老棍子的老婆肯定会让他闻风丧胆。 由于黄老破鞋的描述特别贴切,特别靠谱,所以为了方便起见,下文中就把她称为李主播。 叫她李主播可真不亏,据说她那嗓门只要一启动,能把火车站里面的广播声都给盖过去。要是她跟谁一吵吵,那整个火车站广场都得抖三抖。连铁路民警都怕她,见面都得喊声大姐。 可见这李主播的气势有多汹涌,有多磅礴。在房二、老五、土豆、黄中华等人面前,李主播是绝对的大嫂,绝对的嫂仪天下! 在二狗的小说里,除非必要,很少有女性出现,之所以把这嫂仪天下的李主播单拎出来说,主要还是因为这李主播在这故事的发展中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这样说:没有李主播,就没有血性的冯朦胧! 且说冯朦胧,被房二收拾了一顿又被胡司令羞辱之后,铁了心要报复。但是自从他哥哥死后,绝大多数兄弟都跟着胡司令捞钱去了,剩下的那些,也已作鸟兽散。冯朦胧孤零零的一个人,想立个山头,多难啊!他以前的朋友真没什么混子,都是些诗人。平时跟冯朦胧来往比较多的是张一零、杨帆等有限几个诗人,虽然他们酒后也一致决定要为冯朦胧出气,可是有句俗话说得好: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更何况是这么三四个秀才一起想跟冯朦胧造反。 秀才想造反,思前想后事儿太多,等真的造起反来,真是黄花菜都凉了。冯朦胧这秀才也绝不例外。 自从他听说卢松用几杆大铁枪灭了张浩然的事件之后,冯朦胧似乎是从其中找到了些许灵感。既然卢松能用扎枪灭了张浩然,那我冯朦胧为什么不能用扎枪灭了房二?冯朦胧也去找了铁匠,打造了四把扎枪!卢松他们才两把扎枪,冯朦胧四把! 四把扎枪到手了,可什么时候在哪里动手呢?冯朦胧虽然没有熟读兵法,但也没少看过小说,他也知道想要打胜仗的话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且,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冯朦胧决定,在动手之前,先去刺探一下对方的实力。可毕竟冯朦胧的诗人团伙里没有几个人,不能像小说里一样派出探马去刺探,而且其他人也不认识什么房二、黄中华。所以冯朦胧只能自己身兼探马之职,在天黑以后去火车站前刺探。毕竟那时候路灯远没现在的亮,冯朦胧可以远远地张望,也不会被发现。 所以这天晚上冯朦胧就去了。可到了晚上,整个火车站广场也没几个人,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人,基本全围在那残棋摊那儿,远远地也看不清究竟谁在下棋。冯朦胧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火车站广场上显得格外扎眼。 冯朦胧一看没辙,还是赶紧把自己隐蔽起来!冯朦胧隐蔽到哪儿了呢?对!没错,冯朦胧没隐藏在别的地儿,就隐蔽在了李主播的花生瓜子摊前。 可冯朦胧根本就不想买瓜子,蹲在李主播的瓜子摊前开始贼眉鼠眼地往远处那棋摊那儿看,可看了半天,也没看见究竟都有谁在那摆残棋呢。毕竟冯朦胧对这些江湖骗子的勾当不熟悉,他不知道这一个残棋摊从下棋的到围观的,十个里起码有七个是一伙儿的。 可李春姬主播是一般人吗?她这革命警惕性是一般人可以匹敌的吗?她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人!谁是阶级敌人,她一眼就看个大概。 “你买不买瓜子?”李主播的眼神很犀利,不但犀利,而且正直。 “我……等一下……”冯朦胧心不在焉地回答,继续朝残棋摊那儿瞄。 “等一下?等什么等!买还是不买?!” “我说了,等一下!”冯朦胧还朝残棋摊那儿张望。 李主播更加警惕了:“你到底买还是不买?!不买就滚!” “你怎么说话呢?!不就是买点儿瓜子吗?!我买!给我称半斤!”冯朦胧恼了。 李主播悻悻地拿起了秤,开始称瓜子。虽然她看出了冯朦胧对那个棋摊肯定不怀好意,但是人家说称瓜子也得称啊!没办法。 在李主播称瓜子的当口,冯朦胧还是没忘往残棋摊那儿看。 “喂!你看什么呢?”李主播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在你这儿买瓜子,看看别的地方还不行?”冯朦胧终于火了。 这一句话把李主播也问住了,的确,人家在这儿买瓜子,你管得着人家张望吗?可李主播毕竟是李主播,耍起横来天下一流。她说:“我问你看什么呢!” “我说了!我看什么你管不着!” “我怎么管不着,在那儿下棋的是我们家爷们儿!” “……啊?”冯朦胧一惊,着实没想到。 “啊什么你啊?!你跟我说,你看什么你看?!” 冯朦胧一听说这李主播是摆残棋的人的老婆,心想大事不妙,赶紧跑吧! 冯朦胧起身就要走,却忘了刚才在这儿还称了半斤瓜子。 李主播怒了:“你买瓜子不用付钱啊?!” “我不买了行吗?” “不行!”李主播抓住了冯朦胧的胳膊。 冯朦胧情急之下用力甩开了李主播的胳膊。 不甩还好,这一甩,彻底把李主播甩急了:“你这个小白脸子,还敢跟我耍流氓?!” 冯朦胧还没明白咋回事儿,李主播已经在他脸上挠了一把。冯朦胧转身想跑,可李主播却拦腰抱住了他,启动了大嗓门:“快来人啊,他耍流氓,买瓜子不给钱啊!” 冯朦胧担心她把那残棋摊上的人全喊来,赶紧挣脱。可李主播文武双全,拦腰这一抱把冯朦胧抱得动弹不得。冯朦胧知道等到残棋摊的人赶过来,自己又得遭受一顿毒打,把心一横,把腿叉子拔了出来,明晃晃地架在了李主播的脖子上:“松手!” “妈呀!”李主播再猛,终究是个女人,被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说不怕肯定是假的,马上松开了手。 可李主播松开了手以后,冯朦胧攥着刀的手在哆嗦,大脑一片空白,连跑都忘了。 李主播看出了冯朦胧眼神中流露出来胆怯和懦弱,把心一横,指着自己脖子说:“你捅啊!朝这儿捅!” 冯朦胧气得手哆嗦,就是不敢捅。 李主播的虎劲儿上来了,冲上去连扇了冯朦胧俩嘴巴子,边扇边说:“孬种玩意儿,捅啊!你捅啊!” 被连扇了俩耳光的冯朦胧攥着刀正手足无措之际发现残棋摊的人已经要冲到了面前。冯朦胧转身就跑,连头都不敢回。 跑动中,冯朦胧依稀能听到李主播那让人闻风丧胆的骂声:“你这小白脸子,孬种玩意儿!” 残棋摊的人并没追多远,冯朦胧逃脱了。他脸上被扇得火辣辣的,被挠破了皮的脸,更是火烧火燎的疼。而且,身后,仿佛还有李主播那“孬种”的骂声…… 冯朦胧恨自己,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孬种,居然连个女人都摆不平,他十分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扎那卖瓜子的泼妇一刀。可为什么自己就下不了这个狠手?!就算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己敢捅了李主播吗?自己就这点胆量,谈何找回自尊? 冯朦胧又开始想他哥哥了。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不如哥哥呢?小时候,哥儿俩不但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连性格也一模一样。可为什么他哥哥后来却活得那么威风,他却活得这么憋屈呢?!要是他哥哥在,恐怕不但捅了李主播,而且那群残棋摊的人也得进医院。 走回了家中,冯朦胧趴在了墙头上喊陈白鸽。 “白鸽,白鸽,嫂子。”冯朦胧始终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从来都是乱叫。 “二哥,回来了。”陈白鸽肚子已经不小了。 “嗯,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跟你聊聊。”冯朦胧趴在墙头上边说话边低头揉手中的小纸团。 “聊什么啊?哎,二哥,你脸怎么了?我去给你拿红药水。” “不用,不用,没事儿,我就是想跟你聊聊。” “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冯朦胧勉强挤出了点儿笑:“我能跟谁打架啊,骑车子被柳条枝刮的。” “那也得上点儿红药水啊,我进屋给你拿去。” “嫂子,真不用,我家也有。我就是想来跟你聊聊天。” “聊天?嗯,说吧,聊什么?” “你说说我哥还在的时候,为什么那些人都怕我哥呢?” 陈白鸽思考了半天:“因为你哥有情有义。” “有情有义别人就怕?” “那倒不是,因为你哥要保护你,要保护我,他有担当。他把这些事情看成了他最重要的事。在这些事面前,他死都不怕,还怕什么?”陈白鸽眼睛湿了。 “嗯……”冯朦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可别像你哥哥一样……”陈白鸽说。 “我知道,你说,胆子这东西是不是练出来的?” “嗯……或许是吧。” “我觉得是练出来的。” “你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嗨!就是没事儿跟你聊聊天呗,反正你整天一个人在家,挺闷的。” “二哥,你肯定是跟人打架了。” “没有,没有,真没有……” 冯朦胧觉得胆量是练出来的,肯定是练出来的!自己一定得练胆! 礼拜天,有人给送来了两只老母鸡。本来冯朦胧妈妈说要宰鸡,可冯朦胧执意要宰。他妈妈拗不过他,只能任由他动手。 本来杀鸡是要扳着鸡头,用刀划开鸡的喉管,几分钟,鸡就死了。可冯朦胧握着带有体温的鸡,哆嗦了几次也没划开鸡的喉管。这老母鸡的力气还不小,在冯朦胧的手中拼命挣扎着,冯朦胧急了,把鸡按在花墙头上,一闭眼,一刀就把老母鸡的头给剁了下来! 冯朦胧呲牙咧嘴笑得很狰狞。终于,他爷们儿了一把。 可是还没等他狰狞完,一阵更大的恐惧袭来:手中这个没头的鸡怎么还挣扎呢?! 冯朦胧一声惊叫:“妈呀!”一松手,把这老母鸡扔了。只见这没脑袋的老母鸡被扔到了地上后,扑棱着翅子继续往前跑,直到撞到了墙上才倒地,倒在地上还在扑棱着翅子。 冯朦胧吓得脸煞白,一身冷汗。惊魂未定的他听见有人在笑,回头一看,原来陈白鸽趴在墙头上笑呢。 冯朦胧惭愧得无地自容。 练胆只是一方面,冯朦胧深知不但要练胆,而且还要学一身本领。咋练?!据说冯朦胧把家里的沙绑腿、哑铃等全找了出来,每天锻炼身体,早上起得比谁都早,下班了以后还锻炼。他还在新华书店买了本拳谱,每天早上在南山上,哼哼哈嘿地开始练。 而且,每周例行的诗歌吟诵会,冯朦胧也较少参加了,但他还是在公园里,只不过由吟诵诗歌变成了练习武艺。每天跟张一零、杨帆等人拿着扎枪在没人的地方练。他们不但练招式,而且还练配合。冯朦胧当时的偶像就是班超,为啥?投笔从戎呗! 他们这几个诗人天天练扎枪,但却根本就没人关注他们。都以为是诗人在锻炼身体玩儿,根本没人会想到,他们要组织一个后来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扎枪队。 周萌跟冯朦胧越走越近了,因为如果回城无望,那么冯朦胧依然是她的首选。冯朦胧不但帅,而且知书达理,完全符合上海姑娘的审美标准。 不过周萌看冯朦胧每天苦练武功,也有点儿担心。毕竟现在冯朦胧干过的这一切事情,刘海柱都干过。以前的刘海柱就是每天锻炼身体,锻炼身体的目的不是保卫祖国,而是街头斗殴。在周萌眼中,刘海柱和冯朦胧都有自己的优点,但是冯朦胧与刘海柱相比,最大的优点就是很少主动惹是生非。 “小冯啊,你每天拿着这铁枪练什么呢?”冯朦胧推着自行车向前走,周萌给冯朦胧递过了白手绢。 冯朦胧气喘吁吁地接过手绢,擦完汗,拧出了很多水。“锻炼身体呗!”冯朦胧说。 “那为什么还拿着把铁枪锻炼啊?我都没见过这东西。” “别人可以练剑,我不可以练铁枪啊!” “那你们还总三四个人在一起练干吗?不会是要去打架吧!” “就我们几个诗人,能打什么架啊!” “呸!就你们几个,也算是诗人?”周萌笑了。 “我不算谁算啊?对了,那个刘海柱,你有消息吗?” “……没有。”周萌茫然地摇了摇头。 “好久没看见他了,听说那次事情以后他就跑了。” 周萌停下了脚步,说:“希望他过得好,能好好地活着。” “我也希望他能平安。”冯朦胧说。 “嗯……” “真的希望他平安。” “你们俩,都是好人。”周萌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夕阳下,冯朦胧和周萌两条消瘦的背影,越走越近。后来,冯朦胧骑上了车,周萌坐在了车的后架上,双手托着冯朦胧那把乌黑油亮的大铁枪。 冯朦胧和周萌俩人,真般配。周萌和那大铁枪,真不般配。 第251章 止疼片 冯朦胧和周萌俩人,都不应该和那大铁枪在一起。真正应该跟大铁枪在一起的人,是刘海柱。而此时的刘海柱,正在大岳四工村,跟一大堆修自行车的工具在一起。 刘海柱在大岳四工村活得太折磨,远比在荒山上折磨得多。二东子师傅的那座光秃秃的荒山上,没有纷争、没有阶级、没有仇恨,除了大自然还是大自然,那里其实是个桃花源。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桃花源,那个桃花源里没有贫贱富贵、没有你死我活,每个人都平静地面对生老病死,豁达地看着世间冷暖。很多人喜欢去丽江、西藏、阳朔,大概就是在追求一个和桃花源接近的梦。但是,如果把曾在现代生活过的人真的放进了桃花源,恐怕这个人也很难在桃花源里待得长久。世俗的各种亲情友情爱情纠结,各种声色犬马诱惑,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淡忘?或许只有二东子的师傅那种早已看破了人世间的一切一切的人,才能在那荒山上一待就是十三年。 从荒山桃花源里走出来的刘海柱,才开始怀念在荒山上的日子。起码,在荒山上,他不用心存愧疚地面对那嫉恶如仇的老魏头,不用心存愧疚地面对老郑家那几个被生活打击得连走路都需要互相扶持的寡妇,也不用心存愧疚地面对那个开心快乐无忧无虑却活不了几年的男孩。 刘海柱的修车摊就在离老郑家不远的路口,他几乎每天都会见到几次已经被生活完全击垮的郑家一家人。每次见到她们,坐在小马扎上的刘海柱总是垂下头,玩弄手中的扳子,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像现在这样痛苦过。 自从来到了大岳四工村,刘海柱经常做噩梦,他开始时总梦到军官老郑,后来梦到的全是老郑的家人。晚上做梦见到这家人,白天再见到这家人,可以想象有多痛苦。 几次跟老魏头对饮的酒后,刘海柱都险些说出了那包军用粮票其实就是自己和二东子偷的,但是每次话都到了嘴边儿,又咽了回去。因为这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儿,而且,他不愿意看到老魏头听到这件事的真相后那难过的样子。 每个有良知的人,都不愿意去欺骗善良的人,尤其不愿意去欺骗对自己有恩的善良的人。但是有时,这种欺骗也是一种爱,是不愿让对方伤心的爱。这时,撒谎的人要承受的自责和紧张,可能远远比实话实说得到的痛苦强烈得多。 就刘海柱看,尽管老魏头依然嗓门大还猛喝酒,可就这老魏头这身子骨真是半截子进了土里,随时可能完蛋,两年就是个大限,半年内就死也有可能。 瞒着老魏头吧!直到老魏头进了棺材。 这天晚上,老魏头和刘海柱坐在八仙桌旁喝起了酒。 老魏头说:“老郑家这家,算是完了。” “怎么完了?”刘海柱一听到这个问题,就特别紧张。 “他家那男人,轻判不了。你知道吗?就那军队的粮票,全是50斤、100斤的,他那一包,得多少斤啊?!能轻吗?!” “会判死刑吗?” “应该不会,但是你说说这家人……柱子啊,你修车的地方离他家近,你得帮帮他们家。我今天也跟他们家老太太打招呼了,要是家里有啥事,就过去跟你打招呼。” “知道了,一定帮。” “过些天,大洋子过来,咱们爷儿几个好好喝喝,我先睡了。” “大洋子是谁?” “你干爹的侄子。” 刘海柱知道有些话该问,也有些话不该问。他虽然早就知道干爹有个犯了大罪的侄子在这儿,但是却从没问过这人的去向。他知道,等到老魏头想告诉他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他。如果老魏头不想告诉他,那么可能永远也不会告诉他。 到了晚上,刘海柱又做梦了,他梦见大洋子回来了,大洋子又黑又瘦,长得和他叔叔一模一样,似乎脚也有残疾。俩人还没等说话,大洋子就手持一把钢刀架在他脖子上,说:“你能骗得了我叔叔,也能骗得了老魏头,但你看你能不能骗过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骗子!”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今天,我就替我叔叔和老魏杀了你!”大洋子的钢刀剁了下来…… 刘海柱惊出了一身冷汗,醒了。他像烙大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晚上,再也没法睡着。 第二天,昏昏沉沉的刘海柱又开始修车了。有时候,周边环境的压抑确实能让人也感觉到压抑,东北的春天、秋天、冬天都不会让人产生压抑的感觉,但唯独夏天尤其是暴雨前的夏天,会让人感觉压抑。这就是个暴雨前的夏天,坐在这密密麻麻的工棚小巷中的刘海柱,呼吸着矿区特有的不浓不淡的煤烟子味,烦闷得要爆炸。 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一大清早的,刘海柱还看见了让他烦闷的人:林三。 虽然刘海柱也就是摆了十来天修自行车的摊,可刘海柱已经记不清了这次是这个林三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跟他来借钱了,虽然每次只借五毛钱,但是毕竟刘海柱一天最多也就是收入几块钱,这五毛钱也不算是小钱。 刘海柱头两次借钱给他,是因为同情他,第三次再借钱给他,是因为无奈。林三以前也是负责掘进的矿工,但是被雷管炸掉了半张脸和一只眼睛后再也无法下井,成了专业的无赖。他这个无赖还不是个普通的无赖,还是个药罐子无赖,他嗑药!可能有人会问,那个年代尚无K粉、摇头丸等新型软性毒品,他能嗑什么药呢?答案是止疼片。 止疼片这东西吃多了就上瘾,而且瘾还不小,是在没有新型毒品前东北常用的民间廉价毒品,一些曾经受过重伤或者有头疼病的人,尤其容易染上止疼片的瘾。一般人病得实在无法忍受疼痛的时候吃一片或者两片,可是对止疼片有依赖性的人一吃就是一大把。就算是止疼片便宜至极,可是一吃一大把那钱也不少啊!那时候的人都是靠几十块钱的工资活着,吃止疼片就能把一家人给吃穷了。林三自然也没钱一把一把地吃止疼片,他只能靠“借”钱。整个工村的人一见他都躲着走,但是刘海柱没法躲着走,因为他的摊位在那儿,跑不了。 林三下身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工作裤,上身穿着一件红背心,脚底下穿着一双劳保的黄胶鞋。再搭配上他那张少了半张脸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脸,还没等说话就已经让人烦了。 “柱子,我头疼,借我点儿钱买点儿止疼片吧。” “又借啊,你借钱什么时候还啊?”刘海柱头都不抬。 “等我开支了就还。” “你每天吃多少止疼片啊?!要这么多钱。” “几十片吧,你到底借钱不借钱啊?”林三显然不高兴了。 “今天到现在,就赚了两毛钱,你要就拿走。” “两毛钱,你打发要饭的呢?!”林三居然还自认不是要饭的。 刘海柱还是头都不抬:“不要就走,就这两毛,爱要不要。” “哎……” “爱要不要。”刘海柱开始低着头摔扳子玩了。 林三也看出了这个戴斗笠的怪人不是好惹的了,于是悻悻地拿起那两毛钱走了。以刘海柱以前的脾气,当林三说出“打发要饭的呢”的时候,他就该抡扳子打人了,可毕竟刘海柱脾气已经比以前平和许多,而且现在他寄居在老魏这里,再惹事简直是在给老魏惹事。刘海柱虽然冲动,但是大事儿都懂。 攥着两毛钱的林三显然不甘心,又拦住了个老太太:“李姨,借我点儿钱吧,头疼得要命。” “没钱,我出门没带钱。” “我也不多借,几毛钱还没有吗?我开支了就还你。” “我真没带钱,你都跟我借了几次了,次次说开支还,哪次还了?”李姨看样子也恼了。 “不借就不借呗,废那么多话干吗?” “你好好说话行吗?” “操你妈的!” 李姨没答话走了,一脸鄙夷。林三兀自站在街口骂个喋喋不休:“你个老逼……”林三骂得实在太难听了,刘海柱已经听不下去了,按住性子几次想站起来骂林三,又忍住了。 这时,老魏头拄着拐棍走了过来,来了一嗓子:“三儿,你就骂街吧!再骂,我把你脑袋给你拧下来!” 林三纵然无赖,但是还是要给老魏头几分薄面,他也知道老魏头说要打,可真要打。林三灰溜溜地走了。 刘海柱站了起来,跟老魏头说:“这叫林三的怎么这么无赖。” 老魏头点了点头:“无赖是无赖,但这林三也是可怜人。” “可怜就可以耍无赖?他成天这么赖,就没人管管他?” “管他?我告诉你,在这儿除了我,没一个人敢说他。” “他怎么就那么牛逼?” “因为他瞎了只眼睛,没了半张脸。” “那就牛逼?” 老魏头那目中无人的眼神中似乎有了点黯然:“瞎了五年,他自杀过三次,眼睛没瞎前,是个好小伙儿。” “好小伙儿能像他这样?” “你知道他那脸和眼睛是怎么弄瞎的吗?” “不是炸的吗?” “对!是救人炸的。” “……”刘海柱愣了。 “本来还是个挺精神的小伙儿,被炸成这逼样,连个对象都找不到,你说说……人这命啊!”老魏头说着话,拄着拐棍走了。 虽然老魏头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可刘海柱听了以后心里还是怪不是滋味的。一次事故,就让这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了个人见人嫌的臭无赖。 刘海柱正在这琢磨呢,老魏头又拄着拐棍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推着自行车的郑家的妹妹。刘海柱一见这个郑家的妹妹浑身就是一激灵。 “柱子,这是郑丽,认识吧?”老魏头介绍。 “在家里见过一次,也总看见从这儿过。”刘海柱站了起来。 “这孩子脸皮太薄,我昨天说有什么活儿要干就找你,可她这车子坏成了这样,也不去找你。我要是不把她带来,她还不好意思来呢。”老魏头说。 “谢谢魏大爷。” “谢啥啊谢,要谢就谢这柱子吧!大的忙他也帮不上,帮忙干点体力活儿,扛个东西没啥问题。” “那谢谢柱子哥。”郑丽说话倒是挺大方的。 刘海柱说:“啥帮忙不帮忙的,有事就说话。” 老魏头说:“那你帮她好好修修,我回家了。”老魏头拄着拐棍又走了。 刘海柱说:“你这车子得大修,没三四个小时下不来,你把车子就放这儿吧!下午来拿。” “行啊!那我先走,下午过来拿。”郑丽说。 越来越接近中午,天气也越来越热,刘海柱开始修起了这个自行车。看来老郑家的确是太久没男人了,这个自行车从车闸到链条到轮胎都是毛病,如果不修,这自行车已经完全不能骑了。刘海柱本来干活就细,再加上觉得亏欠老郑家太多,所以修得格外认真,满头满脑都是汗。 “柱子哥,喝口水。”郑丽递过了满满一大水瓢水。 刘海柱擦了把汗接过了水瓢,此时他才仔细看了一眼郑丽。郑丽高高瘦瘦、皮肤白白,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唯一美中不足就是眼睛下方长着一颗不大不小的泪痣,传说中有这样痣的女人,成年以后将终日以泪洗面。不过,除了这颗痣以外,郑丽绝对可以算作是美女,尤其是气质,在这个以工人为主的工村里,显得与众不同。 接过了一大瓢水的刘海柱边喝边想:以前真没敢认真看郑丽,想不到郑丽这么漂亮。转眼间,边想边喝水的刘海柱已经灌下了大半瓢。 郑丽捂着嘴笑了:“你不用一口气把这水全喝完吧!” “哦,哈哈。”看到郑丽难得地笑了,刘海柱也笑了。 “先给我吧!等过一会儿,我再给你接一瓢水。” 刘海柱朝郑丽笑了笑,虽然郑丽看不太清刘海柱斗笠下的眼睛,但是却能感觉到刘海柱眼睛里的温暖。 郑丽说:“你其实也没必要非在今天把这车修完吧,这么大热的天,休息一会儿。” “习惯了。” “你修了很多年车吗?” “嗯……其实也没多久了,我以前是开车的。”刘海柱边认真地修车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郑丽对话。 “开车那么好的工作,怎么不干了?” “我……因为打架,开除了呗。” “打架啊?真看不出,你这么好的人,还会打架。”郑丽蹲下了身子,跟刘海柱聊。 “……”刘海柱苦笑。 “你肯定是帮别人出头才打的架吧!我觉得你是好人。” “我……我不算。” “你就是好人!对了,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戴个草帽啊?你怎么戴着这么个斗笠?” “以前打架的时候把头打破了,一直没好,斗笠硬,戴上安全点儿。”刘海柱再也不愿意说谎了,把自己以前干的那点破事儿都说出来了。 “哎呀……打成这个样子。”郑丽很同情地看着刘海柱。 刘海柱不知道该如何接茬儿,只好笑笑。 “那我先走了,一会儿再给你送水来。” “嗯……” 简单的几句对话,刘海柱明显感觉到,郑丽是个善良而单纯的人。只是可怜这个郑丽,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郑丽刚走没多远,林三又溜达了过来。林三还穿着早上那身衣服,唯一的区别就是把红背心脱掉了搭在了肩上。刘海柱虽然在低着头修自行车,但光看林三那双破黄胶鞋和那条脏兮兮的工作裤,刘海柱就知道是林三。 刘海柱自从知道林三是因为救人才弄瞎的一只眼睛以后,对他似乎没那么厌恶了。刘海柱说:“林三,又要借钱买止疼片?” “别以为我一来就是借钱,我问你,你刚才跟郑丽都唠啥了?” “没唠啥,我和她唠啥你也管得着?” “我管不着,但是我告诉你,你和那郑丽少来往啊。” “……”刘海柱冷哼了一声,没答话,继续专心地干自己的活儿。 “我这是为你好,你知道郑丽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啊?” “她是倒霉蛋!谁认识她谁倒霉!” “你这么说人家干啥?!”刘海柱恼了。 “哎,你看你,我真是为你好,你知道不?她以前跟我处对象,结果我被炸成了现在这德性。后来她又找了个对象,那小子更倒霉,结婚仨月被炸死了!谁跟她说句话谁都倒霉!” “……”刘海柱默不作声。 “知道了不?知道了就行了。”林三转身走了。 林三走了不一会儿,已是乌云密布,看样子,闷了一天的大雨终于要下来了,此时自行车也修得差不多了,郑丽过来取走了自行车:“下雨了,赶紧回去吧!” 刘海柱刚要答话,忽然想起了林三刚说的那句“谁跟她说句话谁都倒霉”,不禁迟疑了一下。 “真的要下雨了,还不快走?我帮你收拾。”郑丽麻利着呢,直接动手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能收拾。”刘海柱觉得不好意思。 “还说不用呢?这么多东西,雨马上就要下来了。” 郑丽帮着刘海柱把东西全拿回了家,简单跟老魏头打了个招呼就赶紧走了。 老魏头看着郑丽的背影说:“你看,郑丽这孩子,多好。” “嗯……”刘海柱和老魏头边说话边进了屋。 “怎么了?” “她以前跟林三处过对象?” “怎么这么问?” “林三说的。是不是林三的眼睛瞎了,然后郑丽就不要他了?” “他俩处没处对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林三以前喜欢郑丽。可林三眼睛瞎了以后性格也他妈的变了,你知道以前林三是什么人吗?这孩子小时候过年时看我们家吃猪肉,叫他进来都不进来,他说他们家过年也有猪肉吃。他们家哪儿有猪肉吃啊,这孩子从小自尊心特强。” “跟你说过吧?他没事儿就跟我要钱,一要钱就去买止疼片。” 暴雨“哗”的一下下来了,外面电闪雷鸣,才下午五六点钟,却像是深夜一样。 老魏头用他那一贯目中无人的眼神望着窗外说:“一般来说,人的性格一辈子也难变。但是有时候吧,人性格变化就是那么几天的事儿,本来他就瞎了只眼睛,然后再受点儿刺激,他就成了现在这个样。” “谁刺激他了?” “太多的人了。本来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儿,一下变成了现在这样,谁看见他不多看两眼?他自尊心那么强,肯定受不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就是他刚出事儿的那些天,挺多人都同情他,都去看他,可是过了些日子谁还记得他?都忘了,人这玩意儿,就是容易忘事儿。当时大家都给他捐钱捐物的,可也就是那么几天。现在忘了,都忘了。人能指望谁啊?只能靠自己,自己的罪,只能自己受着。” “那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吧?” “他救那人,都个把月不看他一次。他救人的事儿那可是白纸黑字地在报纸上登着,奖状什么的一大堆,可那有个屁用?能当饭吃?” “那以后我还真得多帮帮他。” “帮?!你怎么帮?你看看他现在变成了个什么玩意儿。” “无赖。” “对,无赖。老天爷让他变成的无赖,没办法。”老魏头叹了口气。 轰隆隆的一阵雷声过后,老魏头又继续说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发现了,人有时候还不得不信命。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不管多小,哪管只是个村子,里面的人里肯定有一个傻子,肯定还有个无赖。咱们这大岳四工村里,以前什么都有,就是没无赖。现在好,老天爷给咱们安排了一个。” 刘海柱认真地咀嚼着老魏头的话。 老魏头继续说:“跟谁斗也别跟无赖斗,人家林三都说了,我就掐你媳妇屁股了,怎么着吧!你打死我?你打死我你得偿命。我就摸你家姑娘胸脯了,怎么着吧!你报官把我抓进去?好啊,反正我肯定不是死刑,等我出来,我给你灭门!就这大岳四工村里,谁敢惹他啊?他活腻歪了,咱可没活腻歪!” “那你还不收拾他?” “在这工村里,他也就是给我点儿面子吧。给我面子,也是因为我岁数大,敬着我。” “他敢不敬着你吗?” 老魏头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七个字:“敢不敬我,我除害!”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在了老魏头的脸上。刘海柱看着老魏头那双眼睛,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知道,老魏头真不是说笑,他是真敢除了林三。自己也干了坏事儿,一旦被老魏头知道,会不会也把自己除了呢? 第252章 肌肤之亲 暴雨整整下了一夜,直到临到天亮,雨才停。 第二天一早,刘海柱正要开门出摊的时候,郑丽又来了,一看郑丽那张疲惫的脸,就知道她昨夜又没睡好。 老魏头问:“姑娘,怎么了?” “家里漏雨了,整个炕上都是水,我们一家人在凳子上坐了一夜没睡。” “那你们怎么不来我们家啊?” “这,不太方便吧!再说,昨天晚上那么大的雨,也没法修房子。” “柱子,你还看什么呢?还不去看看她家房子漏成什么样儿了?” 郑丽说:“柱子哥,又得麻烦你了。” 刘海柱笑笑,跟着郑丽走了。 刘海柱推开门一看,外面的小巷已经成河了。本来这工村就全是些违章建筑,所谓的排水系统就是后来弄的几口下水井。下了这么大的雨,就靠着几口破井,显然是不够的。 这本来就不平整的小巷,如此一来更是坑坑洼洼。即使刘海柱穿着齐膝的黑色大水靴,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免灌进水靴里不少水。 郑丽没穿水靴,穿着凉鞋挽着裤腿走路,走着走着“哎呀”一声,脚一滑,眼看就要栽进水里。刘海柱赶紧一拉,郑丽才没栽倒。 “没事吧?”刘海柱问。 “脚脖子崴了。” “那……我搀着你走?” “嗯。” 刘海柱搀着郑丽在水里又走了几步,郑丽的表情实在是痛苦,疼得直冒虚汗:“柱子哥,我这脚……太疼。” 刘海柱也看出来了,这郑丽的脚,是没法走路了,可自己也不方便背,找个女人背吧。可刘海柱举目四顾,也看不到一个女人走过来。这大雨的天、泥泞的路,没事儿谁出来啊! 俩人足足在水里站了三分钟,看样子,郑丽也不好意思让刘海柱背。郑丽是个寡妇,那个年代,别说背着,就说俩人像现在这样搀扶着,也有人说闲话。 刘海柱琢磨着总不能就这么僵持在这儿吧?!他狠了狠心,说:“郑丽,要么,我背你吧。” “这……” “来吧!”刘海柱弓着腰,凑了过来。 郑丽没再答话,趴在了刘海柱身上。 郑丽这软绵绵的身子往刘海柱身上一趴,刘海柱不禁心中一荡。夏天穿的衣服本来就薄,再贴得这么近,刘海柱的脸先红了。这么多年,他还没跟谁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呢。以前跟周萌是谈过恋爱,可是俩人一直以礼相待,始终未越雷池半步。可跟这郑丽才认识了一天,俩人就这么近地贴在一起,刘海柱也觉得害臊,尤其是怕被别人看见。 刘海柱脸通红地背着郑丽走,郑丽脸红不红不知道。反正,俩人这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没说话其实更尴尬,只是刘海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来也奇怪,刚才不背的时候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现在把郑丽背到了身上,路上的人却多了起来。可是人多了总不能把郑丽放下交给别人吧?刘海柱的脸都发烫了,根本就不敢看路人。 这个工村一共就那么一万多人,就算是互相不认识,起码也是脸熟。跟郑丽打招呼的还真不少。无论别人跟郑丽说什么,郑丽都回答一句:“刚才,我把脚崴了……” 刘海柱这一路,神智有点儿恍惚,不知道是怎么走到的老郑家。直到进了老郑家,刘海柱才缓过神来。 一进门,刘海柱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老郑太太。这老郑太太穿着黑色斜襟褂子,满头白发,一脸的褶子,再加上一双浑浊的眼睛,刘海柱一看心里又是一激灵:这个本来就可怜的老太太,自己又给人家雪上加霜了。 郑丽说话了:“妈,我脚崴了,是柱子哥把我背回来的。” “哦,脚崴了。”老郑太太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喃喃。可能是老郑太太遭遇过的苦难已经太多,已经无暇顾及崴脚这样的小事了。 刘海柱把郑丽放在了椅子上,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大嫂也进门了,说:“这是魏大爷家的亲戚吧?在魏大爷家见过。” “是啊,昨天就是他帮咱们把自行车修好的。” 刘海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嫂说:“你看,又麻烦你了,我们家,现在也没个男人。” “没事,这都是小忙。” 话说着,刘海柱不经意间转了下头,看到了挂在缝纫机正上方的相框里的一张照片:那张黑白照片里,一共三个人,左边的一个是大嫂,中间的一个是胖胖的宝宝,右边还有一个穿军装的。这个穿军装的,正是在火车上被二东子扒窃的那位。大嫂和军人,笑得都很矜持。只有宝宝,笑得夸张又甜美。 刘海柱呆呆地看着这张照片,一动不动。他早就知道二东子扒窃的就是这个老郑,可当真亲眼看到这张照片时,还是觉得像是被电击中了一样。 “怎么了?”大嫂问。 “没怎么,哪儿漏雨啊?”刘海柱赶紧转移话题。 此时刘海柱才开始抬头朝房顶望去,他发现顶棚上糊的报纸已经全湿透了,多数都散落了下来,放眼望去,黑洞洞的。再低头一看,整个大炕上积了不少水,这炕是没法再睡了,随时可能坍。 人一旦倒霉起来,肯定不是一件事两件事倒霉,那是事事都倒霉。啥叫家破人亡?看着这一家子,就明白了。 情况比刘海柱想的严重多了。本来刘海柱以为只要修修房顶就行了呢,哪知道,三间房子里面漏了两间,只有最东边的一张单人床还能勉强住人。 刘海柱说:“这活儿可不是一天半天能干完的,就算是我把顶棚今天弄好了,晚上你们睡哪儿?” “我们也愁这事儿呢,晚上不行就得睡地上了。” “别呀,我回去跟魏叔商量商量。要么你们去那儿睡吧。你们娘儿仨,还有个孩子,四口人,就那一张单人床,怎么睡啊?”刘海柱和老魏头骨子里是一样的人,所以连商量都不商量,就直接给老魏做主了。 “这不太合适吧!那你们住哪儿啊?” “换房子住几天吧!我把我在魏叔那张单人床搬来,这样,咱们两家人不就住开了吗?” 大嫂说:“你可真是个好人,要是没你们这样的好人帮忙,我们这家人的日子可咋过啊。” 刘海柱一听这话,脸臊得通红,比背着郑丽的时候还红:“那就这样吧!一会儿我回去跟魏叔说一声,帮你们把行李搬过去。” “你们可真是……哎……”大嫂挺感动。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郑丽眼眶红红的。 这时,老郑家的孩子走进来了。这孩子患上的“舞蹈症”可真不轻,不但比别的孩子瘦上好几圈,而且走路还像唐老鸭似的,看样子随时可能摔倒。 大嫂说:“这是我们家孩子,晓峰。” “哦,你们孩子……”刘海柱也不知道说啥好。 “来,这是……柱子叔叔。”大嫂也不知道刘海柱的全名叫啥。 “柱……子叔……叔。”晓峰怯生生地说了一句。这孩子连说话都说不清楚了,使劲听才能听懂他说的是啥。 刘海柱看着这一家人,心都要碎了,他觉得自己再在这个家待下去就要崩溃了。他不敢再多待了。 “我先回去,跟魏叔说一下,然后就回来帮你们搬行李,也回去拿点儿东西。” 刘海柱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走得还恍惚。脑中是那个黑洞洞的顶棚,是那个马上就要坍塌的土炕,是老太太那一头白发,是那镜框里的那一家三口的合影,是郑丽那双发红的眼睛,是那个患有舞蹈症的晓峰…… 到了家里,刘海柱跟老魏说:“老郑家没法住人了,就一间房子还能住,也就能住俩人。我跟他们说,咱们换房子住。” 老魏喊了一嗓子:“咋了?!这是你家还是我家?你替我当家了?!” 刘海柱被老魏这一嗓子吓愣了:“我……” 老魏头看到刘海柱窘迫的样子,十分难得地笑了笑,斩钉截铁地说了句:“你这个家,当得好。” 刘海柱这才缓过神来。老魏头又朝刘海柱笑了笑,那双向来目中无人的眼睛里,居然有了点儿人味。 刘海柱说:“那我就搬我这单人床了啊。” “甭搬!” “那我睡啥?” “你该睡哪儿睡哪儿,我不睡寡妇家。我去我姑娘家睡!”说完,老魏头拄着拐棍走了,头都不回。 刘海柱现在算是看透了老魏头了,这个人看起来比谁都横,说话也比谁都难听,但是那心眼,真是比谁都好。 从那天开始,刘海柱白天修自行车,晚上修房子。这修房子可是个浩大的工程,就算是找个小施工队来干,恐怕也得干上一个礼拜,可刘海柱从拉砖到和泥,全是自己一个人干! 白天刘海柱修十个小时自行车,晚上再点着门灯在院子里干上四五个小时。累!刘海柱就是想让自己累,和泥用最大的力气去和,打水用最大的力气去打,本来用两分的力气就能完成的活儿,刘海柱非用十二分的力气去做。他就是要累到自己,惩罚自己,用自己的汗弥补自己的过失。 身体太累,晚上就不容易做梦。在这个破败的家里,能做什么样的好梦?刘海柱晚上根本就不敢去挂着相框的那个房间里,因为他一进那个房间就忍不住看那个相框,那黑色的大相框里不仅有那一家三口的照片,还有老郑头、郑大、郑二……看着这样一张张照片再看看这房子,什么人能踏踏实实地睡着? 郑丽对刘海柱还是不错。自从和老魏头换了房子以后,每天都往刘海柱的修车摊送饭。刘海柱觉得不好意思,毕竟人来人往的那么多人,郑丽总给自己送饭,被人看见怪不好意思的。可人家郑丽好像根本不这样想,管有人没人呢,送完了饭还不走,还蹲着跟刘海柱聊聊天。 郑丽说:“我妈说在魏叔家住得挺舒服的,你不用非着急把活儿干完。昨天你又干到了几点?” “十点吧,自己一个人待着也没意思。边听收音机边干活儿。” “今天这饭好吃吗?” “好吃!”刘海柱狼吞虎咽。 “我妈就喜欢能吃的小伙儿,我妈觉得,能吃就是能干。” “啊,我……”刘海柱再迟钝,也听出了郑丽话中有话。郑丽就是在说,她妈妈喜欢他。 “不能吃的人,肯定也不能干活儿。一个男人,不能干活儿怎么撑起这个家啊。我那俩哥哥干活儿都不行,都不如你。” “我其实干得也不好,瞎忙活呗!” “我真挺想帮帮你的,有什么活儿我能帮上忙,就找我啊!” “好,好。” 郑丽走了,刘海柱又开始心神不宁了:郑丽显然是对自己有意思,可自己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跟郑丽真的成家呢? 男人和女人有了肌肤之亲之后,感觉明显就会不一样。现在刘海柱一看见郑丽,就会想起那天她趴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从那天以后,郑丽就经常去帮刘海柱干活。刘海柱干活的时候一般都是晚上,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外人还以为他俩真搞对象了呢。接触和了解也越来越多,刘海柱也越来越喜欢郑丽。郑丽的性格活泼开朗,爱说爱笑。即使是家中遇上了这么多事,可还是很乐观地看待人生。如果老郑家没郑丽这么个姑娘,可能真的维持不下去了。 郑丽的工作是会计,有时候也挺忙,但是再忙,她都忘不了按时给刘海柱送饭,都忘不了晚上回到院子中帮帮刘海柱,即使帮不上什么忙,那也陪刘海柱聊上几句。 刘海柱也不知道将来会跟郑丽怎样,就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反正,要是一天见不到郑丽,就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 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老魏头去看刘海柱的时候,郑丽不在,刘海柱正一个人在玩命地和泥呢,他那和泥的架势恶狠狠的。 “你他妈的会不会和泥?!”老魏头拄着拐棍骂。 “来了,魏叔。”刘海柱停下了。 “泥得罪你了?你用那么大的劲儿。” “嘿嘿。”刘海柱讪笑。 “你这几天在哪儿吃呢?自己做?” “郑丽给我送饭。” “哦?给你送饭?挺好啊!” “郑丽是挺好的。” “对,我最见不惯这工村里那帮闲逼扯淡说什么郑丽是灾星了,哪儿来的灾星?谁这么说我就骂谁,都他妈的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还有挺多人喜欢郑丽啊?” 老魏头打了个冷哼:“就这矿上,啥都缺,就不缺长着根鸡巴的爷们儿。” “那郑丽怎么一直不找对象?” “她那对象不是没死多久嘛,再说,林三说了:我林三吃不到的东西,我给你在上面吐口唾沫。我林三喝不到的东西,我给你往上面撒泡尿。谁要是敢跟郑丽搞对象,我抱着雷管把他们家给炸平了!” “他还真敢炸?!他也太不是人了吧!” “敢不敢咱就不知道了,但是他把话撂这儿了,还谁敢打郑丽的主意?对了,你,是不是挺喜欢郑丽的?” “我?我……” “你说话像个爷们儿行吗!” “郑丽还挺好的。” “你们俩好好处!”老魏头咳嗽了两声,拄着拐棍,转头走了。 老魏头走了,刘海柱继续恶狠狠地和泥,他那心,和那摊烂泥差不多乱。一、如果自己真跟郑丽在一起,那早就活够了的林三会不会真来炸了家?自己不是害了郑丽么?二、自己还算个在逃犯,就算罪过不大,可那也没法登记结婚吧。三、自己害了郑家哥哥,再娶了郑家妹妹,这成什么了? 第253章 万骨坑 林三这人其实挺自卑,没瞎眼之前是不是自卑不知道,反正,现在自卑是肯定的。因为他虽然口口声声说郑丽是他的而且谁都不许打郑丽的主意,但是他却跟郑丽连照面都不敢打,一见到郑丽就灰溜溜地走,郑丽在哪儿出现,他就一定不会在哪儿出现。 但是,他那贼溜溜的一只眼,却始终盯着郑丽的一举一动。刘海柱跟郑丽俩人走得近,林三看得一清二楚。通过和刘海柱“借”钱这事儿,林三也觉得刘海柱这人似乎不是那么好惹的。而且,这刘海柱还是老魏头的亲戚,所以,林三始终没去拿“抱着雷管炸房子”之类的话去吓唬刘海柱。 一大早,刘海柱刚出摊,林三就又来了。 刘海柱还是头都不抬:“盒子里有三毛钱,不嫌少就拿去。” 要饭的哪有嫌饭馊的,林三抓起了三毛钱装进了兜里:“这些天也跟你借了不少钱了,我看你是个仗义的人。我跟你说啊,你少跟郑丽来往,那郑丽,真是个倒霉蛋。你要是不嫌我烦,我就多说几句。” “我嫌你烦!”刘海柱又开始摔扳子了,他一动怒就摔手头的五花扳子,摔得叮当乱响。 “你看你这人……” “我忙着呢。快去买你的药去吧!” “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你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 “我他妈的就不知好歹了!!!”刘海柱也学会了老魏头的大嗓门。 林三没跟刘海柱较劲儿,骂骂咧咧地走了。他这一闹,弄得刘海柱一上午心情都不好。 中午郑丽来送饭的时候,刘海柱忍不住问了句:“你以前跟林三处过对象?” “又是他说的?!”郑丽显然怒了。 “嗯……” “我找他去!”郑丽起身就要走。 “别呀,你理他那个无赖干吗?”刘海柱站起来拉住了郑丽。 “你信他瞎说的话?”郑丽激动得声都变了。 “我没信,就是问问。” 郑丽多少平静了点儿:“他怎么就这么不要脸!以前他没受伤的时候就追我,我当时觉得他还行,但是那时候我有对象,都要结婚了,怎么能跟他?以前他还是个不错的人,可后来他受伤以后,尤其是我家那位没了以后,他就到处乱说!他怎么就没胆跟我说?!你把他叫来!让他来跟我当面说!我问问他我怎么跟他搞的对象?!” 郑丽说着说着,又激动了。 “这林三真不是个东西,天天来跟我借钱买止疼片,一次也没还过。” “我千不该万不该在他被炸了以后去医院看他两次,我要是不去看他这两次,他或许还不至于这么惦记我。” “什么他妈的玩意儿!”刘海柱也怒了。 “他不得好死!”郑丽怒气冲冲地走了。 晚上收摊,刘海柱回到老郑家一开大门,愣了。只见门上的玻璃和窗户上的玻璃,全碎了!上百块玻璃,没有一块是完整的!看着这一地碎玻璃碴子,刘海柱一股血冲到了脑门子上,险些没气得晕过去。 刘海柱再一看,郑丽正坐在院中间地上抱着头哭呢。看着这一地碎玻璃,郑丽的心也碎了。 这事儿能是谁干的?不用问!肯定是林三干的!老郑家都已经到了今天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林三还能干出这事儿来!这哪儿是一般的挑衅啊,这是要把这一家人逼上绝路! 刘海柱把修车的工具往地上一扔,跟郑丽连招呼都没打,顺手在地上捡起了一把瓦工刀,转头就走。 刘海柱是动了杀心了。他是要找到林三!给他一通乱剁! 刘海柱刚出门口,郑丽追了出来,拽住了刘海柱:“柱子,你要干啥?” 刘海柱抡开了郑丽的胳膊继续往前走:“找林三去!” 郑丽抱住了刘海柱的腰:“别去,你听我说。” 被郑丽那温热柔软的身体抱住的刘海柱终于多少冷静了点儿,但是还是气得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想你也出事。”郑丽无助地哭,身子慢慢地瘫下,又跌坐在了地上,抱着刘海柱腰的双臂滑落到了膝盖处。 刘海柱浑身发抖,没法冷静。 “咱们找魏叔……找魏叔去。” 郑丽一提起老魏头,刘海柱忽然就冷静了。他想起了老魏头那铿锵有力的三个字:“我除害!”刘海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在心理上这么依赖老魏头。 “把你那瓦工刀放下,你就这样找魏叔?”郑丽慢慢站了起来。 刘海柱真的慢慢地放下了瓦工刀。他不但开始在心理上依赖老魏头,而且,也开始慢慢习惯听郑丽的话了。 刘海柱问郑丽:“你是不是下午去找林三了?” 郑丽点点头:“我就是去跟他说让他以后别乱说话。” “他当时怎么说?” “一句话不说,就是瞪着那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 “什么都没说?” “嗯,柱子,我怕。”郑丽紧紧地抱着刘海柱。 刘海柱也紧紧地抱着郑丽:“别怕,有我。” “我还是怕。” 一个男人,如果连女人都保护不了,那还叫什么男人?刘海柱这样顶天立地的汉子,怎能不去拿命来保护郑丽? 到了老魏头女儿的家的时候,老魏头正坐在院子里听着评书乘凉。 “魏叔。”郑丽一看见老魏头,又哭了。 “怎么了?孩子。” “林三把她家里玻璃都砸了,所有的玻璃都砸了。”刘海柱说。 老魏头脸上没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惊诧,拄着拐棍慢慢地站了起来:“老郑太太知道了吗?” “我妈还不知道。” “嗯,那就好,别让你妈知道这事儿。你现在就去我们家,晚上别让你妈回家,别让她看见。” “那林三的事儿?”郑丽问。 “林三的事,你不用操心。明天我去找人去割玻璃,午饭前肯定把你家玻璃都装好。你就先回家吧。” “那你们?”郑丽也不知道老魏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不用管我们,你进屋洗把脸休息一下,别红着个眼睛回家!”老魏头说。 “嗯。” “姑娘,给我炒俩菜!今天我要和柱子喝点儿!”老魏头朝屋子里喊。 “好嘞!” 郑丽坐了一会儿走了,老魏头和刘海柱俩人坐在炕上又喝了起来。又是最辣的菜,最烈的酒。 心里憋着气的刘海柱一句话也不说,端杯子就干。20分钟不到,烫好的两壶酒都喝下去了。老魏头可不陪刘海柱这么猛喝,慢条斯理地喝,剧烈地咳嗽。 沉默了许久后,刘海柱终于发话了:“魏叔,按你说的,该除害了。” “嗯。” “我来动手,干完他我就走。除了你,谁也不知道我是谁。” “再喝两口,喝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现在就去呗!” “急什么,再喝两口。要不,带你到了那儿,也许你会害怕!” 刘海柱这辈子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呢,听到老魏头说他会害怕,多少有些不悦,直接抓起烫好的小酒壶,一口干了。 老魏头说:“行了,酒壮怂人胆!走吧!” “怎么走?” “你骑车子,带着我,今天这大月亮地,手电都不用带。” 果然如老魏头所说,这天是个大月亮地。尽管煤矿浮尘比较多,可依旧挡不住皎洁的月光。老魏头坐在自行车后托架上,刘海柱蹬着自行车,俩人驶出了大岳四工村。 “魏叔,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还有多远?” “5公里吧!柱子,我问你件事儿,你今天,是不是动了杀心了?” “是!”刘海柱回答得斩钉截铁。 “嗯,看出来了,连我姑娘都看出来了。郑丽也看出来了,临走时,她还嘱咐我,让我劝劝你。” “你让我带你去的地方,是让我没杀心?”刘海柱问。 “不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你要带我去干吗?” “让你长长见识,也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你谈谈心。” 刘海柱不说话了,玩命地蹬车。 “你有劲儿没处使是吗?你要是把我这把老骨头摔沟里去,摔死了咋办?” 刘海柱放缓了蹬车的速度,但是胸口兀自起伏不定。他觉得,老魏头一定是要劝他不要把这事情搞大。劝就劝呗!大半夜的神神秘秘地跑那么远干吗?! “你这气性真不小,跟你干爹年轻时有得一拼。年轻人就该有点儿气性。” “还多远啊?这天真热啊!”刘海柱已经蹬出了一身汗。 “远着呢,让你慢慢蹬吧!” 这爷俩儿,不知不觉从工村已经到了乡村。空气显然比矿区清新多了,而且,月光似乎也更柔和。看着路边绿油油的玉米地,再闻着路边的花草香,刘海柱那已经紧绷了一夜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了下来。 乡间的小路上安静极了,只能听见草丛里蟋蟀的声音和远处村落里的狗叫声。这狗叫声似乎有10公里远,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只是听着这狗叫声,才能感觉自己还在人间,而不是在世外桃源。 坐在后架上的老魏头自言自语:“自从这腿脚不灵便以后,也不知道多久没出工村了。” “魏叔,你没事儿就多出来走走,我骑自行车带着你。” “年轻时,我走过的路太多了。现在老了,就在这个破工村里等死。” “你看你说的,你喝酒能喝一斤,身体棒着呢。” “我啊?我马上就要死了,下次我再出工村,估计就是出殡喽!” 刘海柱知道老魏头说话一向毫无顾忌,但是听到老魏头说这样的话,还是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魏叔,以后我隔三岔五地就带你出来。” “不用!” “哎……还有多远啊?” “停车!就在这儿!” “这是什么地方啊?” “别管了,把自行车锁在这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刘海柱依言把自行车停在了路边,锁上,问:“就在这儿吗?” 老魏头说:“跟我走吧!” 刘海柱扶着老魏头走进了一条坑坑洼洼弯弯曲曲杂草丛生的小道,这条路应该很少有人走过,要不是刘海柱穿着一条厚厚的劳保的帆布裤子,恐怕腿要被道边的荆棘给划出无数个血道。 终于,走到了一条沟壑前。老魏头停下了:“来,坐在这儿,就这沟边儿上。” “坐这儿?”刘海柱一脸不解,他太纳闷了,敢情走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来这儿? “让你坐,你就坐,来,点根烟,熏熏蚊子!这山里的大蚊子,叮你一口,够你痒三天的。” 刘海柱边给老魏头点烟边说:“那咱们爷儿俩大半夜的,就来这儿喂蚊子?” “喂蚊子?我就他妈的没听说过谁被蚊子叮死。”老魏头悠悠地吐了口烟,问刘海柱:“柱子,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空气不错,嗯,景色也不错。” “嗯,三十年前的这样一个秋天的夜里,我就来到了这儿,从那天起,我就开始决定,要在这儿过一辈子。” 刘海柱知道,老魏头可能是要讲故事了,既然要讲故事,那就不能打扰,让老魏头继续说下去。 “我人生的前三十多年,荣华富贵享受过,贫困潦倒经历过,什么荒唐事都干过,我北边到过兴安岭,南边到过香港。牛逼的时候,手下管过千八百号人,落魄的时候,睡野山上挖野菜吃。我来到这儿的那天,好像已经几天几夜没吃过正经东西了。我一个跟头栽在这儿,躺下就睡。睡下了,就没想再起来。”老魏头说这番话时,颇有点儿娓娓道来的意思,一点儿也不像以往那么蛮横霸道。 “你怎么不回家呢?在这儿睡干吗?” “家?我哪儿有家?我跟你说过我们家是干什么的,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我们全家人本来活下来的就没几个,再一土改,我家就没人了。也幸亏我当时漂泊在外,要不留在这儿也是死路一条。我是从四川跑回来的,以前我给国民党扛过几天枪,也不大不小当过官,那时候已经解放了,再回以前的家,是不可能了。我就跑啊跑啊跑啊,老天爷就让我跑到了这儿,这一待,就是三十年。” 月光下,刘海柱看到老魏头那张向来没有表情的清秀的脸,似乎略微抽搐了一下。“怎么了?魏叔。”刘海柱问。 “没事儿。那天,我在这儿睡了一大觉以后,半夜醒来就想挖点儿草根吃,你猜我挖到什么了?” “什么?” “死人衣服,还没烂光的死人衣服!” “就在这里?”刘海柱吓了一大跳。 “对,就在下面这沟里。” 刘海柱向沟下面望去,白花花的一大片,虽然月光很足,但是依旧看不清底下究竟是什么。 “别看了,听我继续说。我也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半夜碰见个死人衣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那天我走开了十几米,继续挖草根,然后,又挖到了死人衣服。” “又挖到了?!” “我再走开,再挖!挖到了骨头!” “……”刘海柱张大了嘴。 老魏头拄着拐棍站了起来,用拐棍指着下面的大沟说:“你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吗?” “啥地方?” “万,骨,坑!!!”老魏头一字一顿。 刘海柱定睛向下面一看:我的妈呀!那沟里那白花花的一大片,原来都他妈的是死人骨头!刘海柱不是没见过死人骨头,可什么时候一下见过这么多死人骨头?!这得多少死人骨头啊?骨头叠骨头,横七竖八的,简直填满了整个大沟。 刘海柱胆子再大,也吓得汗毛直竖。他是彻底被吓得醒酒了,大热的天,刘海柱觉得凉飕飕的。 老魏头的语气依然平静:“这下面,就是被日本鬼子杀的咱们中国矿工的尸骨。这坑,也是今年春天才挖出来,这些尸骨才重见天日。可我三十年前就他妈的知道这是个万骨坑了。当年,埋得一点儿都不深,我来到这儿的时候,连衣服都没烂光呢。可现在,你看看,已经只剩下白骨喽。” 刘海柱还是没缓过神来,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诡异壮观的万骨坑。 老魏头继续说:“那天夜里,我知道了这里是个万骨坑后,也和你今天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害怕。自己睡了一夜的草地上,居然是个死人堆!我当时走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就在这死人堆上坐了一夜,直到天亮。那一晚上我想的是什么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天亮以后,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找个有人的地方,有活人的地方。就在那有活人的地方活下去!一直活到死!” “然后你就到了大岳四工村?” “对,只不过那时候,还不叫大岳四工村。第一个给我粥喝的人,是个寡妇。没这碗粥,我或许就死了。喝完那碗小米的稀粥后我就发誓,一定要对这个寡妇好,一定对她好一辈子!” “她是……” “我家姑娘的亲妈,我老伴。” “明白了。” “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我告诉你,从那天,我才是想明白了。人活着比什么都好,还有,人活着最重要的事,不是要去报仇雪恨,不是非要飞黄腾达,而是应该对那些对自己有恩的人好,让自己的亲人开心。要是你死了,也像是咱们眼前那堆白骨一样,成了这样,你怎么报答曾经对你好的人?!你当这些白骨以前都是我这样的糟老头子?我告诉你,就这些死人,死的时候全都是精壮的汉子!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是爹妈生的!都是吃大米干饭长大的!都曾经是爷爷奶奶的心肝宝贝!” 刘海柱似乎明白老魏头为什么要带他来这儿了。老魏头带他来这儿,肯定不是要对他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也不是要跟他痛陈自己的血泪史。而是要告诉他:要好好地活着,才能对得起那些在乎他的人。 “魏叔,我明白了。” “真明白了?来,咱爷儿俩,再抽根烟。”老魏头颤颤巍巍地又坐了下来:“我也有对不起我老伴的地方,从认识她那天,我就告诉她,我姓魏,河北人,家里世代农民,家里人全饿死了,逃荒逃过来的。我那老伴也真信了。直到她临断气那天,我才告诉她,我其实姓周,籍贯是河北的没错,但是以前家里都是种鸦片的,我在街头杀过仇人,也给国民党扛过枪。你猜我老伴怎么说?” “怎么说?” “我老伴笑了,她说她管我是什么人呢,跟我相依为命了三十来年,还生了个姑娘,早就打断了腿也连着筋了,说这些有啥用呢?就算是有用,那也是到了阎王爷那儿报到的时候跟阎王爷说:我老伴姓周,等他也下来的时候告诉我,别弄错了。” 刘海柱这才知道,这老魏头,原来是老周头。但刘海柱还是十分不解:“你为什么当时没跟你老伴说实话?” “说实话?!我把我干过的事儿都说出来,能吓死她!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娘们儿。我要是告诉了她实话,后来又反右又文革的,她还不得吓出毛病来?!我的确是骗了她,但是那是为了她好。人吧,有时候撒谎甚至撒大谎,挺多时候都不是坏心。” “嗯……”刘海柱想起了自己对老魏头撒的谎。 “今天在这儿,跟你唠了挺多,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为啥跟你说这些。我老魏头也活不了几天了,就想能让你好好活着。你是个好人,郑丽也是个好孩子。你们俩,能在一起就好好活,好好过。” “魏叔,我明白了。” “你是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了。当然了,让你好好过,也不是让你事事忍气吞声。谁要是欺负上门了,真要把你女人怎么怎么地了,你该打残他就打残他,该杀了他就杀了他!谁让你是男人!谁让你长了根鸡巴!” 看着老魏头那双眼睛,刘海柱认真地点了点头。 “行了,走吧!该说的我都说了。咱们回去睡吧!” 刘海柱和老魏头沿着那条布满荆棘的小道走了回去,月亮已经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就这几分钟的路,刘海柱仿佛走了几年。那累累白骨的万骨坑,真的荡涤了刘海柱的心灵。在刘海柱今后三十年的人生中,他屡屡酒醉后想起那天所看到的场景,都忘不掉老魏头那天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话都萦绕在耳边。 老魏头咳嗽着拄着拐棍,看着刘海柱在开自行车的锁。 可那天刘海柱怎么都打不开那把锁,急得满头是汗。 “急什么啊?!”老魏头说。 刘海柱忽然朝着老魏头跪了下来。 老魏头问:“咋了?!” 刘海柱说:“魏叔,郑丽她大哥的粮票,是我让二东子偷的,我当时不知道那包里全是军用粮票……” 老魏头说:“起来吧!我早就知道了,现在,到了你还债的时候了。”老魏头的眼睛里又有了点儿人味。 刘海柱一脸茫然,还是跪在地上。 “咋啦?!你还等我扶你啊?!”老魏头又恢复了那目中无人的眼神。 多年以后,刘海柱终于明白了。自己说一点儿谎就脸红,就这点儿演技,能瞒得过老魏头?老魏头闯荡江湖的时候,他刘海柱还真没出娘胎呢! 第254章 战略撤退 第二天一早,院子里面三五个壮小伙子在那儿用玻璃腻子给窗户腻玻璃,老魏头拄着拐棍,自己坐在了老郑家门口。老魏头一大早上就让刘海柱继续去修自行车了。他跟刘海柱说:事情,由他来解决,他这张老脸,还能管点儿用。 老魏头了解犯罪心理,一般干了坏事儿的人,总是会忍不住跑回犯罪现场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老魏头就在这儿等着,林三早晚会来。 到了中午,这些小伙子弄完了玻璃,老魏头把他们都打发去了自己姑娘家吃顿饭,然而自己不吃,继续等林三。 东北夏天的太阳毒啊,尤其是正午的太阳,照在人脸上,火辣辣地像是针扎的似的。可老魏头不怕,虽然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却看似悠然自得,像是在夏天的黄昏在大树下乘凉似的。 路过的人跟老魏头打招呼:“老魏,这么热的天,在外面坐着干啥?还不快回屋?” “心静自然凉!”老魏说。 老魏可能真的达到了心静自然凉的境界,他连午饭都没吃,专门坐在这儿等着林三。 终于,林三出现了,不是贼眉鼠眼地出现的,是大摇大摆地出现的。虽然他那仅有的一只眼睛朝老郑家瞄,但是,还假装大大方方的。不过,林三看见老魏头坐在老郑家门口,还是一愣。俩人眼神对上了,林三想不打招呼也不成。 “魏叔,这大热的天,在这儿坐啥啊?石头都要烤化了。” “石头要烤化了,那玻璃呢?也都烤化了吗?” “玻璃,啥玻璃?” “你别他妈的跟我装傻充愣,你自己干了啥你不知道啊?” “魏叔,你说啥呢,我咋听不懂呢?” “听不懂是吧?来,你往前走,走我跟前儿。来我跟前儿我跟你说。”老魏头招呼林三过来。 林三知道老魏头要抡拐棍揍他,他才不往前走呢。 “魏叔有啥事儿说呗!你底气那么足,你说啥我肯定听得见。” “你不是说你听不懂我说的玻璃的事儿吗?我今天非让你明白明白!” “魏叔,真不是我砸的!” “啥?!啥砸了?玻璃砸了吧!你咋知道他们家玻璃被砸了?” “不是,不是,我……”林三一下说走嘴了,还没想好咋解释。 “三儿,我看你从小长到大,觉得你小子本性不坏,谁知道你现在变成这样!人家老郑家这一家几个寡妇?!你数数!你还砸人家玻璃,也太他妈的没品了吧!你不是想当流氓吗?我告诉你!这世界上就没你这样的流氓!” “魏叔,真不是我……” “还嘴硬,是吧!?你也是个可怜人,你这可怜人都不知道同情人家老郑家的可怜人?!就因为人家不跟你搞对象你就干这事儿?我告诉你,你要是就这样,一辈子你也找不到对象!修车子的柱子是我侄子,亲侄子,他就跟郑丽搞对象了!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你要是敢再打郑丽的主意,我轻饶不了你!” 林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魏叔,你说话别那么难听。” “什么难听不难听的,看你也是个可怜人,今天我饶你一次。你要是有下一次,只要我老魏头有一口气在,肯定弄死你!我他妈的为民除害!你知道我为啥没去你家找你吗?就是想给你留点儿面子,别让你们家人再替你操心。” 林三恨恨地说:“魏叔你教训完了吧!教训完了我走了。” “滚吧!” 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的林三觉得十分不爽,顺口说了句:“你这么大岁数了,脾气还这么暴,看你们隔壁那老梁头,那身子多硬棒,比你硬棒吧?!就是脾气暴,一下子得了脑血栓,现在半身不遂了,拉屎撒尿都不能自理了。” “我操你八辈祖宗!我就算是半身不遂了也有人替我整死你!你信吧?!” “我信,我信!反正你小心点儿脑血栓!”林三忿忿不平地走了。 “小兔崽子,我操你八辈祖宗!”老魏头拉着长音骂。 事实证明,虽然林三敢跟老魏头穷对付几句,但是老魏头这恩威并施的几句话还是相当管用的。因为老魏头一向说到做到,老魏头说敢整死他,那一定是真敢把他弄死。 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林三始终没敢再干坏事儿,甚至都没去刘海柱那儿要钱买止疼片。刘海柱变化也挺大,又恢复了以前的形象。白天修车子的时候戴斗笠,晚上就摘了斗笠再换上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深蓝色的裤子、白色的衬衣,再配上一双布鞋,看起来清清爽爽。 大家都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刘海柱的活儿也干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剩下了往墙上糊报纸的活儿了。糊报纸这事儿,郑丽可真是帮得上忙,每天晚上都和刘海柱俩人一起,刘海柱负责往墙上糊报纸,郑丽负责打面浆打下手,俩人颇有点儿夫唱妇随的意思。这孤男寡女互相又情投意合,大晚上在一个房间,想不发生什么事儿似乎都很难。 老魏头也看出来了,刘海柱好像是和郑丽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老魏头说:“柱子,你是不是把人家郑丽给睡了?” “这个……” “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娘们儿?” “我就是想,以后咋办呢?我也没法跟人家结婚。” “咋没法跟人家结婚?” “我在家那边不是犯了事儿嘛,我总不能把户口本拿过来跟人家结婚。” “那也得结!” “咋结?” “该办酒办酒,该办啥办啥!结婚登什么记?有我老魏头在,我亲眼见着你俩结婚了,那就是结婚了!领什么证领证!在这大岳四工村,我看谁敢管?” “那不领证,以后咋生孩子啥的啊?” “现在不领,以后还不领啊?就你犯的那点小破事儿,在外面躲个一年半载的,回去该送礼送礼,该打点打点,没事儿。” “那……就结婚?” “结!我说结就结!那么一大家子人,没个男人怎么行?你就倒插门吧!” “行!你说吧,啥时候,我跟郑丽商量商量。” “你们再处俩仨月的!没啥问题就结!” “行!对了,魏叔,我想问你件事。” “说。” “你既然知道是我和二东子偷的粮票,为什么你不问我们粮票到哪儿去了?” “我还用问?二东子那样的老手,看见偷的是军用粮票,肯定是直接灭迹了。即使没灭迹,他看见我那天发那么大的火,也该给人家还回去了。他要是想还回去,肯定有他的办法。” “我们都扔河里了,早烂了。” “要是二东子,或许还真能骗过我。但是你,呵呵,差点儿。” 刘海柱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行吧,柱子,以前的事别多考虑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那一家老小都照顾好。” “我知道了。” 把秘密说出了以后,刘海柱终于解脱了。他万万没想到,跑路来到了大岳四工村,居然还抱得美人归。 刘海柱在大岳四工村活得很滋润,但李老棍子等人的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他们一大群人守着一个残棋摊,再能偷能赚几个钱?要不是李老棍子带着的这群西郊的混子普遍吃苦耐劳,恐怕早就跑光了。再说,如果不是李老棍子的堂哥在公安局任职,恐怕李老棍子他们早已被抓起来七八回了,甚至连马路对面的铁路公安局都找了市区的公安局几次,明告诉他们那两个残棋摊是连骗带偷。 李老棍子的堂哥找来了李老棍子,说:“灿然,你们那个残棋摊,还是别摆了,再摆下去我这边肯定是撑不住了。” “那不干这个咋办?我们那群兄弟都喝西北风去?” “喝西北风也比在监狱里吃窝窝头强吧?你们再这样一个礼拜,肯定被抓。我可救不了你们。” “哥,给我出个主意吧。” “出啥主意?你们就不能干点儿正常的生意?” “做啥啊?我老婆卖瓜子花生,那倒是正常生意,可一天赚的钱还不够我烟钱呢!” “你爱干啥就干啥去!反正,你要是下礼拜还出那个残棋摊,别人不抓你我也抓你!我干了这么多年警察,就没贪赃枉法过,除了为你!你就那么愿意看我跟单位里的同事低声下气地说小话?再说,以后我再说,可能也真不管用。” “大哥,你看你说的,不摆了不就行了嘛。” “行啊!再让我看见,我肯定轻饶不了你们!” 李老棍子做事就是果断。跟堂哥谈完话后,李老棍子去了火车站,直接让大家收了象棋摊,连他老婆李主播那卖瓜子的小摊都收了。 回去的路上,老五问:“李老哥,咱们钱还没赚多少,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去了?” “以后不摆这个摊了。” “啊?!为什么?那我们吃什么?以后我们还回去当农民?” “当农民怎么了?以前你当了二十多年农民,不也活得挺好?” “那我们以后就继续当农民了?可我愿意在市里过日子啊!” “以后的事儿,晚上咱们再聊!晚上让你嫂子给咱们炒几个菜,咱们边喝边聊!” 大家听着老五和李老棍子的对话,都默不作声,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残棋摊摆不下去了,连本来很惨淡的生活都无法继续下去了。来到市区吃不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拿着命跟东霸天等人拼。本来想站稳脚跟以后就在市区生活,可以后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李老棍子看着这些不言不语跟着自己这么久的兄弟,也是一阵心酸。他的这些兄弟普遍朴实、不善言辞,不会城里人那么多花花肠子,都像是农村里的那种不嫌家贫的土狗,不管主人多穷、对它多差,它都一心一意地给主人看家。谁要是欺负了主人,它肯定冲上去就是一口。这样的土狗,忠诚得可怜,可怜的忠诚。 作为主人的李老棍子看着这些情绪消沉的“土狗”兄弟们,实在是心酸。毕竟,他是主人。 李老棍子想给兄弟们提提精神:“兄弟们,咱们回去好好商量商量,赚大钱!” “赚大钱?!打家劫舍啊?还是抢钱啊?”黄中华说。 李老棍子一时语塞,因为他也没具体想好究竟要做什么。 此时李老棍子的贤内助李主播吼了一嗓子:“黄中华,你他妈的会说话吗?就算是打家劫舍,肯定也不要你去!” 黄中华嘟囔:“打家劫舍谁不敢啊……” 李主播怒了,唾沫星子横飞:“你就不敢!你就看看你这逼样,出门不让人抢就算了,你还想抢别人?!” “嫂子你别骂人啊。” “骂的就是你!你成天除了装逼还会干啥?!吹牛逼你顶七八个,真正需要干事儿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我,我,我……”黄中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你,你,你什么你!看你长的,跟个黄鼠狼似的,还好意思叫黄中华?中华什么中华?你可别埋汰中华了!你麻利儿地给我改名叫黄鼠狼!” “我……”黄中华面红耳赤。 “大家听了没?以后就管他叫黄鼠狼!大家都听了没?!” 一路上闷着的大家都笑了,连李老棍子也难得地笑了。因为黄中华天天吹牛装逼,大家也都比较烦他,可是碍于情面,一般人也不好意思像李主播这么呵斥他。而且,大家也没李主播那唇枪舌剑的本事,即使想损黄中华几句,说不定还反过来被黄中华挖苦。 老五又伸出了大拇指:“嫂子,真有你的,黄鼠狼这个名字怎么就这么好呢?” “好个鸡巴?!有你啥事儿?!”黄中华不敢跟李主播较劲,可敢跟老五较劲。 “好就是好,那还用说吗?你长得就是像黄鼠狼。李老哥,你哥不是在公安局吗?能不能把黄中华在户口本上的名字也改成黄鼠狼啊!” 李老棍子说:“哈哈,改!再麻烦也给他改了!” 黄中华说:“大哥,嫂子,你们不能这么损我啊?再怎么说,我也是念过几天书的人,你们要是都管我叫黄鼠狼,我还咋混啊?!” 李主播说:“就你也好意思说你是念过几天书的人?谁还不知道你?一年级念了两年,二年级也念了两年。” “那是开始!后来我学习就好了!” 老五说:“黄鼠狼啊,咱不吹牛逼行吗?你要是出去吹牛逼,咋吹都行。但是在咱们自己人面前,你还是省了吧!就你那半瓶子醋,就别成天瞎鸡巴晃荡了。” “你管我叫啥?!”黄中华气得脸通红。 “黄鼠狼!” “你再叫一次?” “黄鼠狼!” “我操?!”黄中华看样子是想去揪老五的衣领。 “别闹了!”李老棍子发话了。 黄中华说:“李老哥你管不管,他凭啥管我叫黄鼠狼。” 李老棍子还没等说话,土豆也说:“你长得就像黄鼠狼。甭解释,没用,越解释越操蛋。” 大家纷纷附和:“对,以后就叫你黄鼠狼吧!” 就好像电影《盗梦空间》里的一句台词对白似的。 问:“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不要去想大象,你第一个想象到的是什么?” 答:“大象。” 要是李主播给黄中华起了黄鼠狼这么个外号后黄中华不辩解、不反对、不出声,可能大家还真忘了这茬儿。可是黄中华却非要嚷嚷,非要跟李主播、老五等人掰扯这事儿,反而加深了大家对这个绰号的印象。从此以后,黄中华这个名字逐渐被大家忘记,而黄鼠狼这个名字逐渐成为了黄中华真正的名字。在黄鼠狼之后,黄中华又有了黄老邪、黄老破鞋等名字,一个比一个难听,堪称全市绰号最多的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对每个都据理力争而得来。 李主播这个虎娘们儿专门克黄中华这种装逼犯,一物降一物。黄中华虽然跟别人交流时总是能占据上风,可是一见到李主播就犯迷糊,找不着北。 但李主播也不总是所向披靡,比如说李老棍子的手下虎将房二,就能克制住李主播。其原因可能就是所谓的“一山不容二虎”,李主播的确“虎”,但是房二更“虎”,房二是“虎”到了直接就敢杀人的地步,李主播显然还没达到那个境界。 黄中华想找房二帮忙说话:“房二,你帮我说说理,咱们都是自己人,他们凭啥这么挤兑我?” 房二闷了半天,吭出了一句话:“黄鼠狼这名字和你真挺配。” “房二,我操……” 大家又是哄笑。 笑归笑,可大家心里还都是很惆怅:以后,该靠啥生活呢? 第255章 头脑风暴 晚上,七八个兄弟聚在了李老棍子家。虽然李主播给他们备了一桌菜,可唯一的热菜就是一盆用荤油炖的豆角,其他的凉菜是大葱蘸酱、辣椒酱、拌茄子,连个油星儿都没有。酒是从酒厂打来的最廉价的原浆白酒,主食是白菜小米饭包。 不过毕竟是顿饱饭,和在市区里连吃都吃不饱相比还是好多了。尤其是老五,吃得直打嗝。 心情不好容易喝多,大家都喝了不少,话也开始多了,都开始骂骂咧咧了。喝酒就这好处,喝多了可以骂人发泄。李老棍子一晚上都没怎么发言,直到大家都发泄得差不多了,才说话。 李老棍子说:“兄弟们,残棋摊是不能再摆了,我哥那边已经撑不住了。铁路公安都跟他们局里说了,要是再不治咱们,那他们就该告状了。我哥也就是个副队长,咱们要是再干下去,要么是他被撤职,要么就是咱们被抓。所以,咱们还是想想别的路数吧!” 老五说:“以后不管干啥,我们还听你的!你说干啥,我们就去干啥!” “对,你说干啥我们就去干啥!”土豆也这么说。 李老棍子看着他们,觉得特欣慰。因为虽然暂时是困难了点儿,可是毕竟自己有这么一支稳定的“团队”,只要找到发财的路子,这支团队就会有所作为。 李老棍子说:“今天大家就畅所欲言,想说啥说啥,没啥对的错的,只要是能有赚钱的路子,不管是不是能干,先说出来。”李老棍子这是采用了“头脑风暴”法,毕竟自己一个人的见识和想法都是有限的,多发动发动别人,无限制地进行讨论,或许就会有崭新的理念出现。 老五说:“我看见现在周围挺多农村都修了自来水管道,那管道都挺长,咱们干脆去拆自来水那铁管卖吧!” 黄中华冷笑:“有多少个农村有自来水管让你偷,你偷完人家肯定就报案,报案了以后你还想偷第二个村的?肯定得把你摁那儿!” 李老棍子说:“黄鼠狼啊,你别说人家的想法不好,我刚才都说了,有什么想法就提,只要提出来的想法就没有对错之分,咱们只是讨论而已,别说着说着说急眼了。”李老棍子说完又转过头跟老五说:“你的这个想法其实不错,但是不是长久之计,要是咱们干一票就走,那还没问题。可现在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没必要去冒那个险,对吧?” “对……” “老五这个想法呢,以后实在不行了也可以用用。不但可以卸自来水管,我看那些电缆什么的也可以卖!大家说说,还有什么其他的来钱的路子吗?”李老棍子说。 土豆说:“我不是最近天天在火车站那儿吗?我听说现在咱们这有倒腾文物的,那钱赚的才真叫多。” “是吗?文物咋倒腾?那文物是哪来的?”李老棍子问。 “应该是传家宝什么的吧。” 李老棍子乐了:“哪来的传家宝?破四旧的时候早给毁了吧!我也看过他们在火车站那儿偷摸卖的文物,估计全是从坟里挖出来的。” “啊?盗墓?”好几个人齐声问。 因为自从解放后,盗墓现象好像已经彻底从中华大地上消失了,但自80年代初起,似乎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当时在我市倒卖文物的人还不是很多,而且交易也十分隐蔽,只有像李老棍子他们这样成天在火车站前混的人才略知一二,普通市民当年对此是闻所未闻。 “对啊!盗墓这事儿以后咱们也可以干。只是咱们现在摸不到门道啊!我听说这东西的确是有讲究的,真正的高人,只要转一圈,就知道地下有没有东西。要是有人认识懂这方面的人,就赶紧介绍过来,咱们就去干!” “对!干!”老五永远支持李老棍子。 此时,李老棍子又发现黄中华在冷笑。李老棍子有些恼火:“黄鼠狼你又笑啥?你有啥牛逼的主意啊?!大家都在这出主意,就你!不但不出主意,还在那儿笑!” 黄中华说:“我怎么就那么不信你说的那种高人呢?只要转一圈就知道地下埋没埋东西?你说的这样高人要是真有,也让我见识见识。” “这样的高人的确是有,因为人总是希望埋到风水好的地方,只要这人懂风水,知道这块风水好,那这地方下面就可能有东西。要是再打个洞下去,勾点土出来,就知道下面是不是曾经埋过人。” 黄中华继续冷笑:“不信。” 正在收拾碗筷的李主播看见黄中华又在装逼,忍不住又开火儿了:“你懂啥啊你?!你没见过就说不信,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你都不信?你说你不信也就算了,那你告诉告诉我们,干啥能赚钱?” 黄中华继续保持冷笑的表情,看起来特自信。他抽了口烟,又悠然地吐了个烟圈:“你们知道张浩然吗?知道张浩然咋赚钱吗?”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卖什么关子卖关子?!”李主播继续开火。 黄中华不理会李主播的怒骂,又深深地吸了口烟,朝李老棍子说:“李老哥啊,赚钱这事,还是人家张浩然在行。你知道人家干什么吗?人家找了俩姑娘关小黑屋里,你要是想看人家姑娘都得拿手电进去,随便看看就得五块十块的。这半年人家赚了不少钱,而且,听说人家张浩然还要在市区里开好几家,还要开到哈尔滨、长春去!最近我又听说了,张浩然又要倒卖君子兰,不用说,肯定又赚一大笔。” 土豆插话说:“前些天听说卢松杀到张浩然家去了,把张浩然家砸了个稀巴烂,还把张浩然给捅了,张浩然连个屁都不敢放。” “你怎么知道张浩然连个屁都不敢放?”黄中华说。黄中华虽然只见到过张浩然一次,但却是极其钦佩此人的商业智慧。 “他就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黄中华冷笑:“那你要是被卢松欺负了,肯定就敢放屁了?!” 李老棍子说:“你们俩都给我闭嘴!多大的人,怎么还跟孩子似的?黄鼠狼你认识张浩然吗?你要是认识他,哪天让我俩也认识一下,我好好跟他讨教讨教。” “我和他也就点头之交吧,就说过两句话。不过你要是想找他讨教,估计他没时间啊!人家忙着赚钱呢?” “你到底认识不认识?!” “……就算是认识吧。”黄中华多少有些露怯。 “行,那这个任务交给你,你必须负责把张浩然给我请来!” “那人家要是不来呢?” “不来,我就揪着他头发让他来!” 李老棍子说着话,嘴角又开始抽动了。大家又都知道了,要是黄中华不能把张浩然请来,那李老棍子肯定自己出门去“请”。 老五提醒李老棍子:“李老哥,人家可是成名已久的大哥!” “爱他妈的几哥几哥,到我这儿都不好使。好了,这个事儿咱们就先不说了。黄鼠狼,这任务就交给你了,你一个礼拜内把张浩然给我找来。你要是找不来,我先收拾你!再收拾他!” “李老哥,这……”黄中华悔死了刚才吹牛逼说认识张浩然这事儿。 “这事就由你来办!好了,大家再说说,还有没有别的路子?市区里的那些混子,手头比较宽裕的,都是干啥的?总不是都跟张浩然似的开个窑子铺吧?有干别的吗?” 老五说:“有啊!人家二东子那才叫有钱呢,成天除了烧鸡就熏猪蹄子!天天好吃好喝!” “我成天听说二东子长二东子短的,可就是没见过这个人。谁认识他?”李老棍子环视大家。 没一个人说话。二东子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群西郊的土流氓谁能认识他啊。 李老棍子看大家都不说话,只能自己说了:“行!我负责找二东子!大家再说说,还有没有别的路子?”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大民二民哥儿俩手头也挺宽绰……”“倒腾君子兰其实也行……” 正所谓“穷则思变”,已经快要山穷水尽的李老棍子终于开始想变通了。而且,一下子获得了一箩筐的主意。这次头脑风暴会议还是很成功的。 这次头脑风暴确定了李老棍子团伙的三个主要发展方向: 1.首先要和商业奇才张浩然取得联系,希望从张浩然那儿得到好的意见和建议。如果可能,甚至可以考虑和张浩然进行一定程度的合作。但如果张浩然不给面子,那张浩然到时候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2.找到一些有本事的小偷,以威逼利诱的方式和他们合作。李老棍子等人提供武力保护,他们负责偷。把江湖上这些零零散散的小偷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庞大的盗窃集团。 以上两个方面是比较靠谱的,还有不靠谱的。 3.希望能找到懂风水、懂盗墓的高人,盗墓是虽然没本但却利润丰厚的生意,最适合李老棍子他们这些没赚钱的本领却啥都敢干的人了。 第1、2点是短期内必须实现的目标,而第3点则是当长期战略来做。 从以上三点可以看出,李老棍子他们当下唯一赚钱的本钱就是自己的这条命。除了人命以外,这群人什么都没有。 李老棍子不但是个街战天才,同时也是个组织犯罪的天才。他以前虽然只摆了个小象棋摊,看似小富即安,其实是为了更大的生意做准备。现在好了,连象棋摊的生意也没了,李老棍子也只能谋求一蹴而就了。 可能连李老棍子自己当时都不知道:收了个小象棋摊,但自己却赢得了整个江湖。 还躺在病床上的张浩然也不知道,居然自己已经被一个来自西郊农村的土流氓看中。 尚在养伤阶段的张浩然也是十分烦恼,他不但烦被卢松捅和没能成功构建自己的商业帝国这两件事,他那个手下王罗锅也总在给他制造麻烦。 王罗锅和大岳四工村的林三虽然都是无赖,但是这俩人赖得不太一样。林三是属于癞蛤蟆型无赖,他咬不疼你但是他能恶心死你。而王罗锅则是林三的超级升级版,他是毒蛇型无赖,不但恶心人,他还咬人。 人们都说,王罗锅这人要是一天不干点儿违法乱纪的事儿,他肯定浑身痒痒。通常情况下,流氓都是分类型的,有的专门打架,有的专门偷东西,有的专门抢劫,有的专门性骚扰和强奸,但很少有王罗锅这么全面的流氓。人家王罗锅,小到抠女厕所的墙,大到强奸,全干。小到偷谁家门口挂着的一串大辣椒,大到入室盗窃,全干。小到在街边上欺负个中学生,大到跟卢松这样的江湖大哥交手,全干。 而且,他还偶尔跨界干干诈骗之类的事儿,这更是跨领域了,可这根本就难不住王罗锅。因为人家王罗锅觉得只要是犯罪,都是触类旁通的。 二狗听说过,一次王罗锅偶然在我们那大街上溜达时,遇上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男子被一台大解放撞飞,生死不知。开大解放的司机赶紧抱起伤者上车,赶往医院。那个已经被撞得连车圈都弯了的自行车和这个年轻人的黄色军挎掉在了地上,围观的众人纷纷摇头,唏嘘不已,都在惋惜这个年轻人。 可就在等交警来的这么一小会儿,人家王罗锅涌进了人群,扶起自行车,背起军挎,蹬上那已经基本不能骑了的自行车就走:“他是我侄子,我得赶紧去医院。”王罗锅假装比较焦急。 “哎呀,要么把我自行车借你?” “不用,不用。”王罗锅蹬上自行车就走。 可怜这个年轻人,不但生死不明,而且天上还掉下来王罗锅这么个叔叔骑走了他自行车,你说冤枉不冤枉。 按理说王罗锅跟着张浩然混,不缺那点儿钱。那快碎了的自行车到了王罗锅手里也没法骑。可人家王罗锅这么干是习惯,只要是干了坏事儿就兴奋。 就这事儿,连张浩然都看不过去了。 躺在病床上的张浩然说:“咱也不缺那点儿钱,也有路子赚钱,你能少干点儿这样的事儿吗?” “不拿白不拿,白拿谁不拿。”王罗锅唱着说。 “那你拿死人的东西,多不吉利啊?” “有啥吉利不吉利的,谁还不死。” “那是横死的人的东西!你还真敢拿!” “你这人怎么这么迷信呢?我都不迷信。” “操!” 王罗锅哼哼着小调,溜达出了病房。现在王罗锅一出门张浩然就担心,谁知道他出去又去敲哪个寡妇的门了还是又去谁家偷老母鸡了?这王罗锅涉猎的领域实在太多,张浩然觉得真是防不胜防。说不定哪天这王罗锅就又进去了,到时候自己都脱不了干系。可张浩然又完全无法控制这王罗锅,因为王罗锅这人实在是太坏,坏到了骨头里,说不定哪天他一旦哪根筋搭错了,就连自己都给宰了! 话说这王罗锅,还真没去敲哪家寡妇的门。因为在这么大的一个城市里,有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根本没必要去敲寡妇门。王罗锅在逛公园时,就发现这公园里有挺多姑娘都不错,尤其是几个成天在公园里练扎枪的小伙的女朋友,个个都如花似玉。 没错,王罗锅盯上周萌等姑娘了。自古都说才子配佳人,诗人泡妞有先天的优势,身边的姑娘肯定都不错,不但周萌长得不错,冯朦胧的其他几个诗人朋友的女朋友长得也都不错。 冯朦胧等人在苦练武功,这几个姑娘就在他们旁边嬉戏。坐在凉亭上的王罗锅看着这几个姑娘笑。这几个姑娘看见王罗锅这么个人不像人、猿不像猿的不明生物朝自己笑,不禁有些害怕,赶紧回身就跑。她们一跑,王罗锅笑得更狂妄了。他琢磨着,就这几块天鹅肉,早晚得到自己嘴里,现在她们害怕,将来有她们更怕的时候! 周萌她们过来找冯朦胧:“刚才凉亭那有个罗锅在看着我们笑,好像不怀好意。” “谁让你们长得那么好看。”冯朦胧还没当回事,继续练拳。 “真不是,他好像不是好人!” “哪儿呢?我们过去看看。” 周萌指向了凉亭:“就是那个罗锅,还在呢!” 冯朦胧顺着周萌的手指远远地看过去,看见一个穿着白背心、黑布裤子、懒汉鞋的又高又壮的一个罗锅的背影。 冯朦胧嘟囔了一句:“这人看背影怎么跟大猩猩似的。” “长得更像大猩猩。”周萌说。 “有我们在呢,别怕。”张一零说。 “我们每天练武,你以为我们都白练呢?”杨帆说。 “就是,练武就是为了对付那些坏人。”冯朦胧说。 光天化日的,王罗锅也不敢干什么坏事儿。但是,王罗锅可惦记上这几个姑娘了。 天黑了,公园开始赶人了。冯朦胧一行六人,推着自行车走了出来。他们谁都没注意,身后还跟了个也推着一辆自行车的王罗锅。 走了一会儿,张一零走了,剩下了五个。再走了一会儿,杨帆和他的女朋友也走了,剩下了三个。这三个年轻人也没什么大事儿,干脆推着自行车走。 那一年,街上姑娘们裙子的颜色多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都以黑白灰为主,开始有了鲜艳的颜色。周萌穿了条橙黄色的裙子,张一零的女朋友颖颖穿了条大红色的裙子。从后面看,身段格外婀娜。 当然如果不是这么婀娜,恐怕王罗锅还不会如此动心,也不会有从市中心一跟就跟到东郊的恒心。和熙熙攘攘的市区相比,东郊可冷清多了,小马路上,有时候十分钟都见不到一个人影。 这时冯朦胧等人路过一个公共厕所,冯朦胧进去上了趟厕所,两个姑娘在外面等着。而周萌一回头,看见了离她们不足十米的王罗锅。黑暗中,周萌盯着看了半天,也没能辨清究竟是不是王罗锅,只能小声跟颖颖说:“那个罗锅可能跟来了,咱们赶紧走。” “是吗?”颖颖也朝后面看。 可能王罗锅想一直跟到只剩一个姑娘然后动手,可是跟着跟着被这俩姑娘发现了,不得不提前动手了。 还没等周萌和颖颖俩人动身,王罗锅已经骑着自行车赶过来了,咧着大嘴朝这俩姑娘笑。夜色中,看不到王罗锅长得究竟是啥样子,只能看见王罗锅那口白森森的牙。颖颖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直筛糠。 周萌胆子还多少大一点:“你要干吗?!” “干你!”王罗锅一把抱住了周萌。 周萌一声惊叫:“救命!” 话还没等喊完,王罗锅已经把手伸进了周萌的裙子,只一下就撕碎了周萌的内裤。 颖颖扔下自行车,冲上去扳王罗锅的胳膊,可王罗锅一回手,也把颖颖搂进了怀里。王罗锅的那一双手臂简直就像是一对钢箍,被紧紧箍住的颖颖连气都喘不出来,根本动弹不得。 王罗锅左边亲了一口,右边亲了一口。那钢丝般的胡碴子扎得周萌和颖颖嫩脸生疼,周萌拼命地喊:“救命啊!二子!” 钢丝般的胡碴子又扎了过来,又是重重地亲了一口,弄了周萌一脸口水。 王罗锅一只胳膊夹着一个姑娘,手还不闲着,在俩姑娘屁股上乱摸。 周萌咬了王罗锅一大口,可王罗锅似乎没有疼痛的神经,被咬以后居然还哈哈大笑,更加肆无忌惮地摸了起来。 冯朦胧提着裤子从厕所里冲出来,冲到马路边朝王罗锅腮帮子就是一记冲拳。冯朦胧这些天真没白练,这一记冲拳把王罗锅打得头昏眼花。 王罗锅疼痛的神经这下起作用了,松开了夹在胳膊下的俩姑娘,朝冯朦胧就是一记窝心脚。冯朦胧灵巧地一躲,躲过了这第一脚。 可王罗锅用的是连环脚,冯朦胧躲过了第一脚,却没能躲过王罗锅的第二记势大力沉的回旋踢。这记回旋踢踹在了冯朦胧的胸口上,冯朦胧感觉胸口一闷,嗓子一甜,险些晕倒。 虽然王罗锅看起来又笨又重,可动起手来却是灵巧非常。就在冯二子摇摇欲坠的时候,王罗锅又是一记直冲拳,又击在了冯朦胧的面门上,冯朦胧一个趔趄,王罗锅就又是一记肘拳,砸在了冯朦胧的胸口,冯朦胧两腿一软,轰然倒地。王罗锅又朝冯朦胧的面门处重重一踩,懒汉鞋那大塑料鞋底重重地印在了冯朦胧的脸上。冯朦胧好像被打晕了。 王罗锅转身朝周萌和颖颖走了过去,还是咧着嘴傻笑,呲着那口大白牙。周萌和颖颖俩姑娘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不知所措。她们也明白了,跟这个怪人反抗,一切都是徒劳。当冯朦胧冲过来时,她们还以为来了救星,哪知道,已经练了好几个月功夫的冯朦胧,在王罗锅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今天,你们姐儿俩谁陪我一起玩啊?” “……”周萌和颖颖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王罗锅正要伸手再去抓周萌时,忽然背后被人抱住了腰。王罗锅回头一看,正是冯朦胧。王罗锅回手就是一肘,砸在了冯朦胧腰间,冯朦胧胳膊先是一松,随后又紧紧地抱住了王罗锅的腰。 “你们快走!”冯朦胧喊。 “你……” “快走!报警!” 王罗锅又是一肘,砸在了冯朦胧的肋骨上,冯朦胧剧痛之下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快走!” 周萌和颖颖匆忙扶起自行车,骑上就猛蹬了起来。王罗锅看见这两块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就要溜走,一呲牙,用脚跟狠狠地跺了冯朦胧的脚面。冯朦胧的胳膊又是下意识地一松,但随即又紧紧地箍住了王罗锅的腰。 看着周萌和颖颖已经要消失在了视野之内,王罗锅彻底癫狂了。他用自己那猿人一样的大脑袋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到了冯朦胧的前额上。 冯朦胧终于倒了,但两只胳膊还在死死地抱着王罗锅的腰。 王罗锅掰开了冯朦胧的两只胳膊,指着倒在地上像是一摊烂泥似的冯朦胧说:“行啊!今天你让我玩不成,我就只能玩你了。” 冯朦胧已经不能动弹,疼得满头虚汗,满眼怒火地盯着王罗锅看。 要么怎么说王罗锅是个全能型犯罪人才呢?他男女通吃!像他这样坐了二十多年大牢的莽汉,连男人一起喜欢,是很正常的事。 王罗锅看着冯朦胧那张虽然满脸是血但依然秀气的脸,又呲出了他那两排白亮亮的大牙。王罗锅拎起了冯朦胧的衣领,像是牵着条狗一样,直接把他拽到了厕所后面。厕所的后面是块空地,人迹罕至,白天都没人来,晚上更没人来。 王罗锅把冯朦胧往地上一摔,伸手就开始拽冯朦胧的裤子。冯朦胧这才明白王罗锅要干啥,咬着牙拼命地抓住自己的腰带。 王罗锅上去就是两耳光:“你这个嫩瓜蛋,今天我就开了你!” 冯朦胧不还手,不顶嘴,两眼紧闭,双手紧紧地抓住裤子。看样子,除非是王罗锅杀了自己,否则自己不可能把裤子脱下来…… 十几分钟后,周萌和颖颖带着警察来了。王罗锅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脸是血的冯朦胧坐着倚靠在墙边,两只手还在死死地抓住裤带。 有警察说,冯朦胧跌坐在厕所墙边儿的姿势,让他们想起了他哥哥东霸天死时的样子,但也有些许不同。 因为,冯朦胧那双仇恨的眼睛,就可以告诉世界上所有的人:他还活着! 第256章 三顾茅庐 黄老破鞋说:“从那夜起,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了懦弱怕事的冯朦胧,却多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冯二子。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个东霸天的弟弟曾经是个诗人,只记得他的狠毒和他哥哥相比,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老破鞋还说:“东霸天其实是正常人,他是在演一个精神病人,因为他演精神病人的时候,大家才格外怕他。可冯二子似乎和他哥哥恰恰相反,因为自从那夜过后,冯二子实际上是成了一个精神病,可他总在勉力演一个正常人。” 警察问冯二子:“那个罗锅跑哪儿去了?” 冯二子摇头:“不知道,翻墙走的。” 警察又问冯二子:“他后来都怎么打你了?” 冯二子摇头:“被打晕了,不知道。” 警察再问冯二子:“要是再见到那个罗锅,你能认识吗?” 冯二子忽然狂躁了:“不认识!操,我不认识!” 警察把笔往桌子上一摊:“你能不能文明点儿,我们是来帮你的。” 冯二子更加狂躁了,扶着椅子勉强站了起来:“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们帮!” 警察也很无奈:“你看看你这态度……” 冯二子不肯说王罗锅对他干了什么的细节,周萌和颖颖也不愿意说王罗锅都曾经对她们干了些什么。这笔供,根本没法录。警察虽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三个受害人这么不配合,也没办法给这次遭遇战定性。冯二子也没希望警察能帮到他。就算是警察把王罗锅抓到,最多也就是判他个两三年,可判他两三年,又怎能解冯二子心头之恨? 黄老破鞋曾大概说过这么一句话:真不知道老冯家的祖先以前在南方是干什么的,反正冯家这哥儿俩的血液里都流淌着极强的暴力基因,他们这暴力基因远远超过正常人,可在没爆发出来之前,隐藏得又很深。可一旦爆发出来,足以让所有人都恐惧。他们之所以能够把这暴力基因隐藏起来,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有较高的文化素质。 冯二子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干脆跟厂子里请了长假,在家静养。他还怕陈白鸽知道他也受了伤,担心他,所以一直让他妈妈替他送饭。 陈白鸽在隔壁喊:“二哥!” 冯二子在这边回答:“白鸽,我在呢。” “二哥你是不是病了?听你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 “我没事儿。” “瞎说,你肯定有事。这几天你都不给我送吃的了。” “不是有我妈给你送吗?” “你要是没病,为啥不让我见你?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我忙着呢,明后天过去!” “不行,你现在过来,我给你开门!” “我……” “过来!” 冯二子无奈,只能进了陈白鸽的家。 看着冯二子本来英俊秀气的脸,被打得青一块、肿一块的样子,陈白鸽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二哥,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和别人打架吗?” “不是跟人打架,前几天晚上回来时,路上碰见歹徒了。” “那就给你打成了这个样子?” “打不过他,碰上歹徒了,怎么办啊!” “你不是天天锻炼呢吗?” “呵呵。”冯二子无奈地笑笑,“从小到大,你看我跟谁打架了。” “报案了吗?有事儿咱就去找公安,别总想自己解决。”陈白鸽也担心。因为她觉得冯二子的眼神似曾相识,似乎就是东霸天临死那天从家里走的眼神。 看着陈白鸽腆着的肚子,冯二子又想起了哥哥:“嫂子,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乱惹事儿。” 跟家里人和陈白鸽面前装正常人,挺累。冯二子等自己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以后,就要杀了王罗锅。虽然冯二子此时并不知道王罗锅是谁,但他坚信,想找到这么个有特点的人,真不难。 这次,冯二子受了这么大的欺负,没有再想去哥哥的坟头上哭诉,没再折磨自己,而是出奇安静。 在这期间,冯二子想起了哥哥以前说的很多话。“打架,最重要的是注意力集中、意志坚定不慌乱。”“如果想要死里求生,一定要先不怕死。”“打架和杀人完全是两回事,打架的目的是让对方胆寒,而杀人是要人家的命。想要人家的命,就得自己先不要命。” 总之,以前东霸天说的话,多数都是让冯二子不要命。以往冯二子觉得不能理解怎么样才能不要命,但到了今天,冯二子觉得特能理解哥哥所说的这些话。 而且,到了现在,冯二子似乎懂了为什么哥哥在自己心中一直是个男人,而自己却始终是个男孩。那是因为哥哥从十三四岁起就具备了男人最该有的特质:责任。那时候哥哥要撑起这个家,要保护弟弟。而今天,冯二子也觉得自己有了保护周萌的责任,并且为没能保护好周萌而深深自责。 周萌去冯二子家去看他,看见冯二子异常平静。周萌倒是觉得有点儿不适应,因为冯二子以前特容易激动,有点儿大事小情的就气得浑身哆嗦,可如今,冯二子却如此平静,脸上带着平静且安详的微笑。 周萌不知道冯二子在演戏,只是觉得他不正常:“二子,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这不挺好的吗?过几天我就去上班了。” “那就好,对了,后来那个罗锅,怎么打你了?问你这么多次了,你怎么就不肯说呢。” “没怎么打,他看见你们走了,他也就没再继续纠缠,翻墙跑了。” “这些天厂子里的同事都挺惦记你,都要来看你,我给拦住了,让你好好休息。” “你再下班,可要记得多带几个同事一起走。” “嗯。”周萌含情脉脉地看着冯二子。 周萌以前总是觉得冯二子这人斯文得有些过分,不太像个男人,可是自从冯二子那天舍命抱住王罗锅的腰让她先逃的时候,周萌才觉得,这冯二子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在最关键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真的能像男人一样站出来。 周萌更爱冯二子了。 看着周萌这张俏脸和水汪汪的眼睛,冯二子忍不住把周萌搂了过来,亲了一口。 周萌低着头咬着嘴唇轻笑,没说话。 看着周萌的这张笑脸,冯二子忽然又想起了那天王罗锅的恶行,一下气得头皮都要炸了! 周萌也发现了冯二子的表情骤变,问:“怎么了?” “没事儿,刚才肋条疼了一下。”冯二子说。 “好好养伤吧!”周萌说。 周萌前脚走,冯二子后脚就去找了张一零。张一零的形象气质跟冯二子都比较接近,但脾气也是相当火暴,自从知道自己的女朋友颖颖被王罗锅侮辱以后,气得七窍生烟,早就想找冯二子一起商量去找那个罗锅报仇。 现在,冯二子自己找上门来了。 “一零,咱们也别指望警察了,就算是警察把他抓住,也判不了几年,难解咱们心头之恨。” “去哪儿找?要么你找找你哥以前的那些朋友帮忙找?那个胡司令什么的。” “指望他们?更指望不上,咱们就自己找,然后,自己干!” “自己干……” “你对象让人家给又抱又摸的,你还想让谁帮你干?” “对,自己干!我操他妈的!”张一零冲动了。 “咱们练了这么久的扎枪,难道还能白练了?” “对!”张一零说着就要去拿扎枪。 “拿什么拿?现在咱们又不知道人家在哪儿。我跟那个罗锅交过手,他的确是会点儿功夫,咱们不用扎枪,还根本收拾不了他。” “那咱们现在干吗去?” “找杨帆去!问问他是什么意见。” “好!” 杨帆和冯二子、张一零俩人形象不太一样。他又黑又壮敦敦实实个子不高,看起来不像是个诗人,倒像是个农村干活儿的壮汉。而且,他是这三个人中仅有的一个以前会那么三拳两脚的。会武术的人,那眼神一瞪,就跟别人不一样,带上他,冯二子和张一零的心里都有底。 东霸天靠霸道来使自己的团伙平衡,冯二子不一样,他要靠友情来构建一个团伙。 冯二子和张一零找到了杨帆:“杨帆,我们的事儿你也都知道,现在我们哥儿俩决定了,要抓住那个罗锅,狠狠地收拾一顿。” “操,咱们仨从小就在一起,你们俩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就算二子你不说,我要是见到那个罗锅,也肯定轻饶不了他!” “这事儿和你关系不大,我们俩也不是太想把你也扯进来。要是我们一旦没收住手弄得过了,你也得跟着坐牢。” “没说的,你们俩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们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跟打我的脸一样!”杨帆咬着牙说。“比打我脸还难过!”杨帆补充了一句。 冯二子、杨帆、张一零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这三个人,根本不用歃血为盟,因为他们不但是发小,而且还是好哥们儿,更是互相欣赏的诗人。这三个人组成的团伙,人数虽少,但是却团结一心,又都是愤怒中的爆发。所以,这个小团伙在未来的几个月里,着实在江湖中掀起了一阵波澜。 从那天起,扎枪全都统一放在了冯二子家。而且,穿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冯二子几乎每天都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转悠,他连把刀都不带,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自己带了那把破刀上街也没什么大用,因为就算是见到了王罗锅,自己那把破刀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见到王罗锅,冯二子也绝不会冲上去跟他拼命,而是要跟着他,看他会到哪儿,如果冯二子以前是江湖中人,那可能冯二子早就知道了那天的那个罗锅就是张浩然的手下王罗锅。可毕竟冯二子只认识胡司令等有限几个混子,而且还不愿意去找他们问。此时已是盛夏,紫外线特别强,把冯二子这么个白面书生晒得跟黑炭似的。这下可好,就算是王罗锅见到冯二子,也未必能把他认出来。 而此时王罗锅也知道自己这次坏事儿干得有点儿大,恐怕公安已经注意上了他,所以,王罗锅也不太敢再在市区中随便出现,平时总猫在张浩然家,偶尔去医院看看张浩然。 按理说,张浩然躺了这么久也差不多该出院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张浩然坏事儿干得太多了,致使他的伤口流了脓,现在比以前的伤情还严重,就得在医院老老实实地躺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王罗锅这天去医院看张浩然时,被整日在街上找他的冯二子看到了正着。冯二子不动声色地一直尾随着王罗锅进了医院,又亲眼看到王罗锅上了二楼,进了病房。然后,冯二子回身就跑,干吗去?找人!拿扎枪!只要回来的时候王罗锅还在!那肯定要扎死他! 而与此同时,黄中华也正琢磨什么时候去找张浩然。 李老棍子天天逼着黄中华去找张浩然。可黄中华以前并无做猎头的经验,不知道该如何跟张浩然谈,都快愁死了。他忒后悔自己吹牛逼说认识张浩然了,现在没法办,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黄中华打听来打听去,打听到了张浩然原来还在医院里住院呢。黄中华毕竟是个文化人,知道从中华古典文化中汲取营养。所以在去医院之前,黄中华认真地阅读了一下《三国演义》中刘备三顾茅庐的故事,希望能从中找到灵感。可是《三国演义》写得半文半白十分晦涩,黄中华看起来实在是费劲,经过几天的认真阅读又请教了几个老头儿,终于明白了大概意思:刘备就是胜在不要脸,不管诸葛亮见不见他,他都持之以恒地去请。而且,还要留封信什么的,要写得比情书还恶心还肉麻,才能真正打动对方。而且最好挑大雪天去,这样显得真诚。去之前最好再吃三天素,这样才能显得是顶礼膜拜。 吃三天素很容易,反正黄中华一直也吃不上什么荤菜。可这大夏天的,不可能飘雪啊!所以黄中华只能挑一个雷雨天去。而且,在去之前,黄中华还模仿刘备的信的逻辑关系,给张浩然修了一封书。让黄中华写点儿字,实在是太难为他了,毕竟他只有小学文化程度。所以,一拖再拖,见张浩然的事儿也是一拖再拖。 黄中华不急,可李老棍子急啊,如果还找不到营生,就靠这么坐吃山空的话,那么肯定撑不住一个月了。所以李老棍子就把黄中华找过来问。 “黄鼠狼你什么时候能把张浩然给我请来?” “马上,马上,我已经打听到他在哪儿了,他还在医院里住着呢!” “你都说了多少个马上了?我到今天也没看见你那马上在哪儿。” “我这几天又看了遍《三国》,人家上面都说了,刘备三顾茅庐的时候,那是顶着大雪去的……” “我操!你要等有大雪的时候再去?”李老棍子被黄中华弄得很抓狂。 “不是,不是,我是等大雨天去!这样显得真诚!”黄中华很有自信地解释。 “我操!”李老棍子彻底被黄中华给弄崩溃了。 黄中华也看出来李老棍子快气疯了,赶紧解释:“其实也不是了,我还想以你的口吻给张浩然写封信。” “嗯?写信?!写得怎么样了?”李老棍子听这事儿还算靠谱。 “快写完了!” “你就别磨叽了,赶紧拿出来,给我念念!我眼睛不太好,懒得看字。念!快念!” 黄中华不慌不忙地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又不慌不忙地把信纸打开,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了:“张浩然你好!很冒昧给你写这封信,我是西郊李老棍子,有点儿虚名,可能你也有所耳闻。现在国家在进行改革开放,鼓励人们做生意。可是我们暂时没有找到太好的出路,所以想请你来帮忙出出主意。仰望先生仁慈忠义,慨然展吕望之大才,施子房之洪略……” “停,停,你这两句是什么?” “慨然展吕望之大才,施子房之洪略……” “怎么这两句是你写的?” “是我……” “你再说是你写的?” “是我抄的……” “嗯,这两句话不错,真不错,你懂这两句话是啥意思吗?吕望就是姜太公,子房就是张良。” “我懂,我懂。” “接着念吧!” “希望我们能精诚合作,一起赚钱。” “还有吗?” “没有了。” “嗯,还可以,就是中间加那段文言文,是不是有点儿怪?” “不怪啊,这样才显得咱们有文化。” 李老棍子沉思了一下:“行!你走的时候,把这封信留给他!” “那我就留了?” “留!对了,你去的时候,给他带点儿营养品,他不是住院呢吗?”李老棍子掏出了20块钱。 黄中华可算是得到一次表扬了:“没问题了,我肯定完成任务!” 此时,外面忽然下起了雨。李老棍子乐了:“你不是要趁雨天去看那张浩然吗?你看看,老天多作美!择日不如撞日,你快上街买点东西,赶快去医院!” “这……” “去吧你就!” 黄中华怎么敢不听李老棍子的?他连伞都没打,顶着瓢泼大雨冲到了街上。买了几瓶罐头,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医院。到了医院里,他发现不仅自己被淋透了,连那封信也被淋透了。黄中华来不及懊恼,匆忙赶到了病房。 趴在床上哼唧的张浩然猛然见到跟刚从河里捞出来似的黄中华吓了一跳,再仔细看看,似乎还有点儿眼熟。 黄中华的花衬衣和蓝色裤子都湿透了,紧紧地裹在身上,勾勒出了黄中华的曲线,而且,头发也全湿了,直滴答水。他手里,还提着两袋奶粉、两袋麦乳精、四瓶罐头,这些东西也在直滴答水。 黄中华进来就看着张浩然傻笑。张浩然虽然看见这人傻是傻了点儿,邪是邪了点儿,可是看样子似乎对自己没什么恶意。 黄中华继续看着张浩然傻笑,他也是被这大雨淋糊涂了,本来准备好了很多词,可是一着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罗锅看着黄中华这傻样,忍不住骂了一句:“傻逼!” 黄中华又开始朝王罗锅傻笑了…… 张浩然心里更迷糊了:“难道眼前这人真是个傻子?” 张浩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 “中华,黄中华。黄鼠狼的黄……黄瓜的黄,中华的中华。” “你这是?” “听说你被人打了,来这儿看看。”黄中华一着急,瞎说了一句实话。 张浩然的脸色变得挺难看,觉得这傻逼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不过毕竟人家是来看自己的,总不能把他骂走吧? “我们以前认识吗?”张浩然问。 “认识啊!你在新华书店那儿的理发店讲你要把生意开到哈尔滨、长春那次,我听你在那儿说话来着。” “哪次?” “你不记得了?今年二月二,就是你被那个戴斗笠的打那次……”黄中华说完以后,也觉得似乎有点儿口不择言。 “咳……是吗?我都不太记得了。” 张浩然的脸都绿了。自己这辈子一共就挨了那么两次毒打,敢情着都被这哥们儿知道了?而且,这傻逼哥们儿还把这些全说出来了。 “是啊!那次我听了你说的东西,觉得特好,特兴奋。” “嗯,是吗?”张浩然的脸色终于缓过点儿来了。 “是啊!我这次来请你,就是想让你帮帮我们,给我们支支招。” 张浩然大概明白黄中华的来意了,而且也听到了两句恭维话,心情也好多了:“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们以前在火车站前摆了个象棋摊,现在公安抓得严,我们那儿干不下去了,这不是想来找你指点指点吗?” “你们大哥是?” “李灿然,李老棍子。” “哦,哦,哦,就是跟东霸天干那个,对吗?” “对,对,对!”黄中华可算是喘了口气:看来李老哥还是有点儿威名嘛。 “你们现在想干什么?” “哎,我们也没想好呢!这不是来找你来了吗?有好的生意,咱们可以一起干!” 张浩然还没等搭茬儿,却发现门忽然开了个小缝,一个晒得黑漆漆的年轻人的头探了进来张望了一下,又慢慢把门关上了。 张浩然正琢磨今天怎么就这么多怪人呢,只听见门“咣当”一声被踹开,紧接着张浩然就看见了三杆黑油油的大扎枪从自己的眼前晃过,几乎同时径直扎向了倚在窗口的王罗锅。 王罗锅一侧身躲过了冯二子扎出的第一把扎枪,又劈手抓住了杨帆扎出的第二把扎枪,但张一零扎出的第三杆扎枪实在无法躲闪,被端端正正地扎在了肚子上。而此时,刚刚扎到了墙上的冯二子的那把还带着石灰的枪尖又扎到了王罗锅的面门上,王罗锅下意识地一躲,扎枪豁掉了王罗锅脸上的一块肉。 “我杀了你!”冯二子吼着又是一枪,扎向了王罗锅。 就在这两三秒钟的时间里,王罗锅已经连挨了两枪。他知道,眼前这几个人就是来要他命的,只要跑不掉肯定会死在这儿。王罗锅来不及多想,向后一翻身,直接从三楼的窗户里翻了下去。 据说,王罗锅是平着拍在地上的。所有人都听见一声闷响,一声闷哼。 按理说,以这个姿势拍到了地上的人肯定是非死即残,可冯二子向窗下望去,王罗锅却站起身,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地跑了。 冯二子回过头,看见房间里还有俩人。 其中一个浑身都是雨水的猥琐形象正在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人,正是去年冬天在公园里跟他打架的黄中华。冯二子这次没去捅他,拿着枪尖上挂着王罗锅腮帮子上肉的扎枪的枪尖砸向了黄中华的头。冯二子一砸,张一零跟杨帆也开砸。可怜的黄中华只能蹲在墙角抱着头被砸。 砸了一阵子,冯二子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 冯二子提着那杆还挂着王罗锅肉的扎枪指向了躺在病床上的张浩然:“你是谁?” 张浩然怕死了这几杆大扎枪:“张浩然。” “那罗锅是你什么人?”冯二子似乎听过张浩然这个名字,但是却想不起来是谁。 “是我朋友。” “好!”冯二子又是一扎枪,扎在了张浩然的大腿上。“是朋友,就得挨一下!” 雪白的床单顿时被鲜血染出了一块大红花。 被扎了的张浩然虽然剧痛,但是哼都没哼。因为他看出来了,这几个人,来了就是为了杀人来的,自己要是一句话不对付,他们真敢连自己也杀了! 第257章 齐声唤,前面抓了张辉瓒 冯二子他们三人随后下楼,骑着自行车沿着血迹追了半公里,发现血迹在政府办公楼附近绝迹,冯二子就不再追,和张一零、杨帆等人迅速撤离。 撤回去的路上,冯二子忽然说:“走,咱们再去一次火车站!” “去火车站干吗?” “那里还有我的几个仇人!” 冯二子早就盘算好了,要是今天那王罗锅死了,那自己不判死刑也得亡命天涯了。趁着自己还是自由之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所有的仇人都干掉算了!可是等三人到了火车站,发现不但摆残棋摊的房二等人都不见了,而且连李主播也居然都不在了。李老棍子的堂哥真是救了他一命,要不是他堂哥让他们收摊,那他们今天必然得在火车站前躺下俩。 冯二子手一挥:“撤!” 虽然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是一旦成了,那可真是血流成河。因为秀才总是要权衡利弊,不会轻易动手。如果能让一个秀才大张旗鼓地去造反,那么他肯定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一旦得逞,肯定是变本加厉地报复社会!比如落第的黄巢、落第的洪秀全,甚至包括报考美院落榜的希特勒。他们造反成功以后,都变成了职业屠夫,他们都绝不会去想如何造福黎民百姓,而是要血洗所有他们的眼中钉!社会让他们受委屈,他们得逞以后,就要让全社会受委屈! 冯二子也绝不例外!他希望王罗锅没被扎死,因为他还想再扎王罗锅一次。他总觉得自己还没扎过瘾,还没解恨! 而且,房二、李老棍子等人也全要扎!还有那个骂自己孬种的李主播,别看她是个女人,那也绝不放过!也要扎! 扎!扎!扎! 沾到了血气的冯二子彻底疯了。让张一零和杨帆带着扎枪回家了以后,冯二子直接去了周萌的宿舍。这时,雨停了,空气特清新,油漆马路刚刚被雨水冲刷过,显得格外干净。冯二子自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不急不忙,慢慢悠悠。 有人曾经那天在路上看到过晃晃悠悠骑着自行车的冯二子,大家都说:那天冯二子的脸上,始终挂着诡异的微笑。 这种微笑,不是狰狞的笑,更不是得意的笑,而是一种只有在精神病院中才能看到的微笑。而且,他不但在微笑,而且嘴里还始终嘀咕着什么。可他究竟在嘀咕什么,也没人能听得清。或许,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嘀咕些什么。 今天,他终于感觉自己成为了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冯二子进了周萌的宿舍。此时周萌刚刚换上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正准备出去。 “小冯,你怎么来了?稀客啊!”周萌温柔地看着冯二子笑。 “齐声唤,前面抓了张辉瓒!”冯二子也像哥哥一样朗诵起了毛主席诗词。 “你说啥?” “齐声唤,前面抓了张辉瓒!”冯二子又重复了一句。 “看样子,今天心情不错啊,咱们一起出去走走?”周萌拉住了冯二子的手。 “今天?嗯,不出去。”冯二子顺势搂住了周萌。 周萌用上海话发起了嗲:“侬要做啥?阿拉出去……好不啦?” “不走。”冯二子的脸上,还挂着诡异的微笑。 “你要干吗呀?”周萌嘟着嘴问。 “我要你!”冯二子顺势把周萌按在了床上。 “急什么啊?我早晚还不都是你的。” “我现在就要你!” “别……一会儿我们宿舍的人该回来了。” “就要你!” “别……” 在周萌的半推半就中,冯二子胡乱地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又忙乱地扯下了周萌的内裤。在几乎没有任何前戏的情况下,完成了俩人的第一次…… 冯二子气喘吁吁地趴在周萌的身上,周萌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到了冯二子的肉中。 “我爱你。”冯二子说。 周萌好像还没缓过味来,眼角还挂着几滴泪,嗔怪了一句:“……爱我就这么粗鲁?” “反正,这辈子,我就爱你一个人。”冯二子说这句话时,想的是可能今天就要被公安抓走。 “我知道你爱我……嗯。”周萌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暴风骤雨中,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 冯二子站起身,看着周萌那白色连衣裙上的血迹,嘴角又流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今天,冯二子让自己最大的仇人见了血,也让自己最爱的人见了血。 今天,冯二子终于可以跟全世界说:我是个男人! 今天,日历上写的是1982年7月28号。 从这天起,冯二子开始以小时为单位倒计时自己的生命。冯二子已经不太关心自己能活多久了,他觉得人生干的最重要的两件事儿,他今天一天之间已经全干了。而且,今天,冯二子才懂得了“快意恩仇”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他才知道了自己的前二十多年活得有多窝囊。 王罗锅,只是倒霉的第一个!绝对不是最后一个!扎人已经扎顺手了的冯二子,能放过谁?!此时的杨五要是出现在了冯二子的面前,肯定会被扎成马蜂窝。 且说冯二子等三人从医院走后,黄中华可是相当郁闷。他本来是来医院三顾茅庐来了,哪儿知道茅庐没顾成,却走了麦城,被一群无名之辈一通乱棒打得浑身肿痛。而且,既然来了,就不能不帮张浩然找大夫啊,黄中华只能忍着剧痛开始楼上楼下地忙活了。 张浩然看着獐头鼠目的黄中华也觉得生气,这哥们儿就是扫把星啊!从一进门就提自己那两次挨揍的经历,刚刚换个话题,就又冲进来一群野人,又给了自己一扎枪。张浩然现在算是懂了兵器“一寸长、一寸强”的真理了,自己挨的这三次揍,全是吃了对手手持长兵器的亏,第一次是刘海柱的管儿锹,后两次都是扎枪。今年张浩然真是流年不利,在市区里嚣张跋扈了这么多年,居然今年连吃败仗,连续栽在小字辈的手里。 到了晚上,黄中华终于忙活得差不多了。此时张浩然的其他兄弟也来了,黄中华可算是喘了口气。 黄中华朝躺在病床上的张浩然说:“浩然哥,那今天咱们谈的这事儿,改天再谈?” “嗯,改天再谈,改天再谈。”张浩然的麻药劲刚过,还在剧痛呢。 “行吧,改天我也得去收拾收拾今天那帮小崽子,我今天就是没带家伙,要么非把他们几个给放倒在这儿,以前我就跟他们交过手,他们根本不是我对手。” 张浩然无暇顾及黄中华的牛逼吹得多响亮,只是听着好像黄中华认识今天这几个野人,赶紧问:“他们是谁啊?” “我就知道那个第一个冲进来的叫冯二子,其他两个我也叫不上名字。” “冯二子,姓冯……”张浩然自己嘟囔,他也因为这个“冯”字想起了东霸天。 “对,他就是东霸天的弟弟。” “啥?!”张浩然最怕东霸天了,东霸天总是能把张浩然欺负得一愣一愣的。 “对,亲弟弟。以前我们跟东霸天大干过几场,起因就是这小子。” “冯二子……冯二子……” 张浩然头疼死了,刚死了个冯子文,又来了个冯二子。看样子,这哥俩儿一个赛一个厉害。哥哥霸道归霸道,可毕竟还不至于出手就要置谁于死地,可是看着冯二子这劲头,一出手就想弄死个俩仨的。 “浩然哥你放心,我那李老哥连他哥哥都不怕,还能怕他?” “嗯,嗯。” “早晚我们得收拾他!” “嗯,嗯。” 张浩然实在懒得听黄中华吹牛逼了,就看他刚才被冯二子等人堵在墙角时那孙子样,能有多大的本事?! “浩然哥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过几天我和李老哥过来看你!” “好吧!今天,你受累了。” 张浩然可算是送走了这颗扫把星。说实话,他对李老棍子、黄中华等人也没抱有什么希望。看黄中华这个样,就可以猜出李老棍子他们究竟是什么水准。连王罗锅这样的高手,在那三杆扎枪面前都得舍命跳楼逃跑,他一个李老棍子能有多大的本事?还能干得过这三个人不成? 现在张浩然主要是关心王罗锅是死是活。他知道王罗锅肯定是干了坏事儿得罪了冯二子等人,可究竟王罗锅是干什么得罪的冯二子,张浩然也不知道,也搞不清楚。医生问张浩然腿上的新伤是哪儿来的,张浩然都不敢说是刚被扎的,他怕医生护士都去报案。因为如果报了案而王罗锅又没死,那肯定是王罗锅先进监狱,他太了解王罗锅了。 黄中华出了医院门,才想起自己那封情真意切的信还没送呢。刚想送回去,可掏出来一看,那封信已经被雨淋得稀巴烂了。得,还是别送了,改天再跟李老棍子一起过来吧! 黄中华没回家,直接去了李老棍子家。 李老棍子一见黄中华,愣了:“咋了?你让谁给打了?咋打成这逼样?” 黄中华也是一脸懊恼:“刚跟张浩然谈了几句,张浩然的仇人就到了,拿着扎枪一通乱扎,把张浩然那个罗锅兄弟差点没扎死,后来跳楼跑了。张浩然自己也挨了一扎枪。还好那几个小子认识我,知道我不好惹,没敢扎我。” 李主播正在扫地,听见黄中华又在吹嘘,忍不住怒骂了一句:“对,你最不好惹,谁都不敢惹,就你那逼嘴,谁敢惹啊!” 黄中华不敢吱声,毕竟李主播是他的天敌。 李老棍子问黄中华:“谁啊?这么厉害?” “咱们老熟人,冯二子!就是东霸天那弟弟!” 李老棍子摇摇头:“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 “那哥们儿现在晒得跟个黑炭似的,上来二话不说拿枪就扎,看样子就想要人命。真他妈的猛。” 李老棍子叹了口气:“张浩然算是混败喽,就今年这一年,他都挨了多少次打了?想再混起来,难喽!” “也不能说张浩然太怂,今天冯二子他们几个实在太猛。” 李老棍子哼了一声:“能有多猛?我又不是没见过他。黄鼠狼你放心,早晚有天我抓到他给你报仇。” “嗯,我跟张浩然也这么说。他不是怂吗?咱们可不怂。” “你跟张浩然聊得咋样?” “聊得挺好,我跟他说过几天你去看他。到时候你们商量商量,干点儿大事!” “好!”李老棍子看起来挺兴奋:“我这边儿也联系上了二东子,过几天跟他谈谈。” “这么着急找二东子?” “对!听说下个月中,有一批12英寸电视机要到咱们这儿,肯定有挺多人去排队买。能买电视机的人,口袋里的钱肯定都是鼓鼓的,只要咱们干成这一票,以后两三年的吃喝都不愁了!我也去找了别的扒手,他们都说没把握,要是二东子领着,他们就敢干!” 李老棍子把目光,投向了有钱买电视机的人们。这一票,可是要干大的!想干大的,就必须要找二东子! 而此时的二东子,正在陪郝土匪养伤。郝土匪伤得可不轻,膝盖骨被砸碎,就算是伤好了,说不定也会落下个终生残疾。 郝土匪说:“你能不能叫柱子回来,陪我待两天?我老鸡巴想他了。他是不是死在外边儿了?” “可别叫他回来,他要是看见你现在这个样,还不得拿刀杀了张浩然?” “对了,你真准备洗手了?” “真不干了。这两天,又有人说要找我去干活儿,听说是西郊的大哥,听说还是大活儿。” “那你怎么想?” “不干了,再大的活儿也不干了。” 郝土匪说:“你已经上了贼船,想下来就那么容易?” “不容易下,也得下!” 二东子又想起了老魏头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睛和那句声色俱厉的“跪下”…… 第258章 初识大洋子 刘海柱一共也没见过几次老魏头的眼睛里流露出人味,即使偶然有点儿人味,那也是一瞬间的事儿,转眼就又恢复了那目空一切的表情。 只有在大洋子刚进家门的时候,刘海柱才有幸看到了老魏头那眼睛里不但有人味,似乎还有些温暖。这种温暖,在老魏头看自己的女儿时都不曾有过。 刘海柱认真地端详着大洋子。大洋子是典型的矿工打扮,他穿着一条帆布裤子,上身是件红背心,脚下穿着一双黄胶鞋。就穿着来讲,看起来绝对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可大洋子的长相却实在是让人过目难忘,他的左侧太阳穴处和右侧太阳穴处各有一颗红痣,虽然他用头发遮着,可是刘海柱依然看到了这两颗红艳艳的痣。民间有传说,长着这两颗痣的人,前生都是被枪决的。那两颗红痣,就是被子弹贯穿后留下的印记。 大洋子虽然是矿工的打扮,但是气质却和一般矿工有着显著的不同。他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有点儿像老魏头。大洋子的眼神中也有些目空一切的感觉,虽然没有老魏头那么严重,可是也足够让人觉得盛气凌人。大洋子长得也像老魏头一样清瘦秀气,而且鼻梁格外挺拔。虽然大洋子不算是帅哥,但是却让人觉得英气逼人。 画家陈丹青大概说过这么一句话:“我80年代刚到美国时,发现美国人都长着一张没被欺负过的脸。” 的确,80年代的中国人,普遍长着一张被欺负过的脸,各个看起来都逆来顺受低眉顺眼的,老魏头和大洋子绝对是另类中的另类,都长着一张不但没被欺负过而且堪称桀骜不驯的脸。而且,这两张桀骜不驯的脸还同时出现在了矿区这个最能磨灭人斗志的地方,实在让人啧啧称奇。 刘海柱那张脸,在多数中国人中已经算是没被欺负过的了,可和老魏头、大洋子相比还是差距不小。 刘海柱刚端详完,老魏头就说话了:“大洋子啊,你们俩,在这世界上,是亲哥儿俩了。这是你叔的干儿子。” 大洋子说:“我比你大几岁,你得管我叫哥。” “大哥,我干爹现在身体挺好的。” “身体好就好,我也不能回去看他。” “行了,菜炒得差不多了,上桌吧!” 一样是最辣的菜,最烈的酒。大下午的,这三个豪气干云的爷儿仨很快都喝多了。 老魏头倚着墙说:“大洋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柱子你还得好好地活。” 大洋子说:“为了你能给我叔送终,咱们俩再喝一个!” 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都是一饮而尽,这俩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太多的交往,很快就在最烈的酒下成为了生死的朋友。有些人认识了十多年,还是无法成为好朋友,而有些人只见过几次,就成了生死的朋友。 这就是是否气味相投的问题。 刘海柱没有过问大洋子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跑出来的。刘海柱看大洋子这桀骜不驯的表情就知道,这人肯定不是个能受得住欺负的人,他要是犯了事儿,说他干了灭门案,刘海柱也信。 老魏头说:“这十多年,大洋子在大岳一工村,混得可不错。” 大洋子说:“我跟你比不了,你这人能讲道理。我不行,一急就想动手。” 老魏头说:“谁年轻时那么爱讲道理啊?都是上来就吵,吵完就动手。都是到了岁数大了,打不动了,才开始讲道理。” 刘海柱感慨了一句:“牛逼的人在哪儿都牛逼。” 大洋子笑了:“就在这几个工村里,再牛逼能牛逼到哪儿去,再牛逼能牛逼成啥样。有本事的人不会在这破地方待着,我们在这破工村里有那么点儿面子,又能咋样。” 刘海柱说:“这工村里也有一万来人呢。” 老魏头说:“对,一万来人呢。可这有啥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对了,大洋子,这几天你在,正好帮着我们忙活忙活,把柱子的婚事办了。” “马上就办?”刘海柱问。 “对,从速从简。” “可是我还没跟人家郑丽商量呢。” “商量什么商量,一会儿叫她过来,我来跟她说。你懂什么叫趁热打铁吗?这样的事儿,就得趁热乎办!再说,她们一家子人,连个在家的爷们儿都没有。” 大洋子看着刘海柱笑:“结婚么,是好事儿。” 刘海柱也不知道该说啥好。 老魏头说:“人牛逼的时候,别人得求着你用着你,还得看你脸色,那时候你看不出来谁好谁坏。但是吧,人啊,一定得记得自己落魄时谁对自己好,一定得记着,这时候谁对你好,那才是真好。你刘海柱光棍汉一个,要啥没啥,人家郑丽对你那么好,你还犹豫啥?” “我的意思是总得人家郑丽同意吧?” “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儿了!一会儿我就把郑丽叫来。对了,你跟郑丽说你是因为什么跑到这来的了吗?” “我说了。” “郑丽怎么说?” “郑丽说没事,不管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现在对她好就行了。” 老魏头说:“啧啧,多好的姑娘!” 晚上,老魏头果然叫来了郑丽和老郑太太。老魏头继续着他那一贯霸道的性格,还“强行”安排了刘海柱和郑丽的婚期:“你们家是特殊时期,特殊时期就要特事特办!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再过俩礼拜,就结婚!” 老郑太太跟老魏头说:“我们一家三个女人再加一个孩子,现在全得靠你张罗了。你说啥我都答应,我们都相信你。” 老魏头说:“相信我能有啥用?我使个大劲儿再活一年,以后,你还得靠柱子他们。” “好人都有好命,你肯定能多活几年。”老郑太太说。 “我也活得差不多够了。人活那么多年干啥?非长寿干啥?一辈子,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不亏谁欠谁就行了呗!我再活,纯粹就是给国家浪费粮食。但是,我活着一天,我就得干点儿积德的事儿。你这俩孩子结婚,就是积德的事儿。”老魏头边说边咳嗽。 刘海柱看着老魏头,也觉得老魏头似乎真的时日不多了。就他来的这不到两个月时间里,老魏头就老了不少,腿脚也没以前灵便了,头发也掉了不少,唯一没变的就是眼神和嗓门。 人老了,一般豪情都会不如年轻时,可老魏头不一样,虽然已经半截子埋进了土里,可是豪情却不减当年。这才是真不容易。但是想想这个嘴皮子特损的可敬可爱老魏头很快就要离开人世,刘海柱还是有些伤感。 从这天开始,大洋子开始帮刘海柱忙活结婚的事,大洋子不但是个热心肠,而且做事也是有条不紊。刘海柱越看他越像是小一号的老魏头。 在筹备婚礼的这个过程中,刘海柱和大洋子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刘海柱这样的人,走到哪儿都不缺朋友。刘海柱真感谢二东子,有事没事就跟大洋子聊二东子。 而此时的二东子,不得不去和李老棍子见面了。不是因为李老棍子胁迫他,而是因为李老棍子确实很真诚恳切。 李老棍子的确是个干大事的人,虽然他为人一向阴狠,做事不择手段,可是对兄弟真是没说的。他不像是张浩然那样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而是始终找二东子身边的人约二东子出来喝酒,就是想交下二东子这个朋友。 二东子最后拒绝得都不好意思拒绝了,就只能跟李老棍子见面了。 李老棍子手头虽然紧,但是依然把二东子请到了全市最好的饭店里。而且李老棍子也是独自去赴宴。 “二东子,请你可真费劲啊。要是你再不来,那我只能去把你绑来喝酒了。”李老棍子给二东子倒酒。 “李老哥,前段时间张浩然可真把我绑了,要不是卢松大哥后来去了,我能不能活着出来都难说。” “是吗?你跟张浩然还有这过节?不过你尽可放心,我肯定和张浩然不一样,那样的事我干不出来。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不管咱们能不能合作干点儿事,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的确是,能不能合伙干事,那要看缘分。”二东子觉得李老棍子说的话显然比张浩然顺耳多了。 “就是,你听说了吗?下个月月中,有一批电视机要到,到时候肯定有很多人排着队去买,我想和你一起大干一票!” “的确是个好机会,但是说实话李老哥,我真的已经洗手了,不干了。” “咋还洗手了呢?”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反正,这样的事,以后真的不干了。” 李老棍子一脸惊诧:“这么好的手艺不是白瞎了吗?那你以后准备干啥?” “还没想好,干啥不是活啊。” 李老棍子端起了酒:“洗手是好事。敬你一杯。” 二东子也端起了酒:“你能理解最好了,我是真不想再干了。” “还是那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今天虽然刚认识,但是我认可你,咱们今后就是兄弟,以后不管有啥事,能用得上你李老哥我的,就直说!”李老棍子说完,端起酒一饮而尽。 “好!”二东子也是一饮而尽。 二东子挺喜欢李老棍子这人,他觉得自己不能帮李老棍子做事,可李老棍子还这么器重他,实在有点儿过意不去。既然过意不去,那就多喝点儿吧!二东子是一杯接一杯地干,李老棍子也不含糊,二东子喝多少他就喝多少。 到最后,俩人都喝多了,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 李老棍子其实也急,可是他却没张浩然那么急功近利,张浩然笼络人心的方法就是单纯的利诱,而李老棍子却是先交朋友,然后再做事。 李老棍子回去以后,把老五、房二、黄中华都召集来了,又开了个小会。 “我跟二东子聊得挺好,可二东子说是洗手了,不能帮咱们去干那票大活儿了。” “二东子怎么这么不给面子?洗什么手洗手?打服他,看他还洗不洗手!”房二说。 李老棍子摆摆手:“哪有这么做事的?我找你们来,就是想跟你们说两件事儿,赶紧去找别的扒手,比如大民、二民什么的。还有,这几天,咱们去看看张浩然。” 第259章 夜袭土匪大院 此时的张浩然基本上跌落到了人生中的最低谷。以前呼风唤雨了挺多年的张浩然在这大半年间堪称江河日下,年初被刘海柱追了好几条街已经够丢人的了,然后又被卢松堵在家门口一通乱捅,还没等出院呢又被冯二子这精神病给扎了一枪,他能不懊恼?现在张浩然真怕冯二子再来医院给他补上几枪,天天找来一群小弟给他把着门,连他的小弟都觉得他够窝囊、够丢人的了。 那个年代房间里也没空调,夏天天气又这么燥热,张浩然心烦意乱。他自己也清楚,要是这次他不找回面子,那将来肯定是没办法再在社会上混了。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是个面瓜,人人都可以欺负他。 张浩然觉得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但是又能怎么办呢?让他去跟卢松、冯二子这样的武疯子拼命?那肯定不行!他张浩然的命金贵着呢。找人来收拾他们?找谁?现在王罗锅的命都没了大半条,还能指望谁? 王罗锅不但身材外形接近于野人,其身体素质也接近于野人,按理说一个正常人从三楼平着拍到了地上,肯定是非死即残,可王罗锅摔了那么一下却似乎啥事没有,他身上的伤就是脸上和肚子这么两处。脸上被扎枪刮掉了块肉虽然恐怖,但是还不是什么大伤。他肚子上挨的那一枪才是要命的。据说那天那一枪把王罗锅的肚皮都划破了,肠子都流了出来,王罗锅是用他那破背心兜着肠子跑的。他不但能跑走,而且还能跑回医院来,医生都从来没见过如此彪悍之人。 主要是干将王罗锅也基本交待了,张浩然更无助了,只能渴望天降奇兵来帮助他了。真不知道张浩然有没有祈祷,反正,老天还真给他降下来了一个奇兵:李老棍子。 李老棍子和黄中华来看张浩然时,在门口被张浩然的小弟盘问了半天。张浩然的小弟们都知道自己的大哥比较孬种,要是眼前这个高高瘦瘦戴着一副大眼镜的李老棍子也是来寻仇的,那张浩然那已经千疮百孔的残体肯定是抵挡不住。被盘问的李老棍子可不知道张浩然是被吓的,只是觉得这张浩然的派头不小啊,住个院都这么多人看护着。 进了病房,黄中华简单的介绍和短暂的寒暄过后,李老棍子没再多废话,直接就进入了正题。 李老棍子说:“其实上次小黄来这里,已经跟你说个大概了,我们现在人手不缺,就是不知道干啥能挣钱,现在想来请教请教你。” “你们擅长干啥呢?”张浩然看李老棍子说得又真诚,又谦和,也真想给李老棍子出出主意。 “唉,我们这些人都没什么文化,都是大老粗,除了打架基本啥也不会。” 张浩然乐了:“能打架也是本事啊!” “能打架算啥本事啊?我那些兄弟都不要命,可不要命有啥用?难道我还让他们全都上街抢劫去?” 张浩然听到李老棍子说出“我那些兄弟都不要命”时心中一动:这不正是我要找的人吗? 不过张浩然还是不动声色,继续说:“我倒是有些好生意可以给你推荐推荐,可是你们有本钱吗?” “不瞒你说,现在就快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步了。我就琢磨着,要是真到了那份上,我这群兄弟真得去砸银行了。” “哈哈,不至于,不至于!看李老哥你说的。” “咋不至于啊!太至于了!” “行,这样,你让你的兄弟先出去。就咱们俩,好好唠唠。”张浩然心里已经有谱了,他们不是缺钱吗?自己啥都缺,就不缺钱! 病房里就剩下了张浩然和李老棍子俩人。 “你看看我这一身伤,都是让人扎的。本来我想早点儿养好病去找他们算账,可是你也看到了,现在我这一身伤也没法出门……”张浩然边说边看李老棍子的脸色。 “嗯,嗯,接着说啊。” 张浩然接着说了:“李老哥我看你是个实在人,我呢,是个生意人,还是个挺讲信用的生意人,生意人嘛,做事就是喜欢拿钱说事。你做生意缺钱,我可以借给你,甚至给你都行,但是,你得帮我办事。” “说吧!办啥事!”一听到有钱拿,李老棍子兴奋了。 “今年真他妈的流年不利,连着被扎了两次,一次比一次狠。扎我的是两帮人,一帮是土匪大院的卢松,还有一帮是东霸天的弟弟冯二子。我现在这情况是不能去找他们算账了,你要是真能把他们两帮都收拾了,我可以给你拿800块钱。这800块钱你有钱就还,没钱就算了。” “800?”李老棍子没想到,张浩然直接雇他当杀手了。而且,开的这价还真不低。 “怎么?800还嫌少?” “不少。咋个收拾法?” “这你看着办,反正,别比我身上这伤轻就行了。” “嗯……”李老棍子沉吟了一下。 “怎么?怕了?” “呵呵!”李老棍子拍了拍张浩然,“长这么大,我都不知道怕字咋写!” “那就等你去办事儿了,办完以后,来我这儿拿钱。以后咱们或许还能合伙做点儿生意。”张浩然说。 俩人谈定了价钱,又聊了一会儿做生意的事,李老棍子彻底被张浩然的商业头脑折服了。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张浩然武力一般,但光是有钱就能让江湖大哥李老棍子给他当打手报仇。李老棍子也真是人穷志短,为了800块钱就去替张浩然拼命。李老棍子不拼命不行啊,基本上这就是最后一搏了。此时再不搏,可能真得把这团伙解散了。 回去的路上,黄中华问李老棍子:“这么一来,咱们不是成了跟着张浩然混的了吗?不是成了张浩然的手下了吗?” 李老棍子停下了脚步,说:“咱们跟他混?呵呵,他有那个本事吗?早晚有一天,我得让张浩然跟我混!” “他怎么可能跟你混?” “早晚有天他离不开我,他不跟我混我也逼着他跟我混。” 黄中华星星眼地看着李老棍子,不再说话。他从小就有点儿崇拜李老棍子,因为李老棍子这人不但主意正,而且说到做到,从不吹牛逼。 晚上,李老棍子又把十来个人聚到了家里,开了个小会。 李老棍子说:“今天我去见张浩然了,也给大家揽个活儿,这活儿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就是收拾两个人,收拾完以后,咱们能有800块钱。” “800?”老五的眼睛放光了。 “对,800。收拾的这俩人大家也都认识,一个是土匪大院的卢松,一个是东霸天的弟弟冯二子。”李老棍子说得轻轻松松。 大家面面相觑,虽然都不说话但是心里肯定都在嘀咕:这800块钱赚得可真不容易,要收拾的这俩人,难度可真不小。土匪大院的卢松自不必提,就连那以前的懦夫冯二子如今也俨然成了东霸天第二,听说比东霸天还疯癫。要是收拾这俩人,说不定把自己的命也得搭进去。 李老棍子也注意到了大家的表情变化,但他没作任何解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今天把大家都叫来,就是跟大家打个招呼。这事全凭自愿,想不去就可以不去,现在说出来,我肯定还继续把你当兄弟。但是,要是今天不说不去,到了收拾他们的时候又犯怂,那我肯定饶不了你。而且,以后我们吃干饭的时候你喝粥也别骂我。” 房二插了句:“对,谁要是不敢去现在就说。别到时候犯怂!” 李老棍子问:“谁不敢去啊?现在出来说,我肯定不骂你。” 大家又是面面相觑,没一个人说不去。 李老棍子盯着似乎有点儿犹豫的黄中华说:“黄鼠狼,你是不是不敢啊?!” 黄中华没接李老棍子的茬儿,说:“咱们现在真是没钱了,以后能否混得下去,成败都在此一举!拼了!” 大家听到黄中华这席话,都觉得有些惊诧。 李老棍子满意地看着黄中华说:“跟我混了这么久,你今天可算是说了句人话!” 房二说:“黄鼠狼,你可别说得出做不到。” 黄中华瞪着眼睛说:“到时候谁犯怂谁是孙子!” 眼看俩人要吵起来了,李老棍子赶紧制止:“别吵了,咱们自己人吵什么?我听张浩然说,卢松和冯二子俩人都用的是扎枪,咱们不得不防,你们知道啥能克制住这扎枪吗?” 听到扎枪这俩字以后,半天没人吭声,大家心里都是一激灵。因为扎枪这玩意儿,是发生战争时用的,不是打架时用的。 终于一个低沉的男中音打破了寂静:“我知道什么东西可以克制扎枪。” “黄鼠狼,啥啊?别卖关子了。” “盾牌。” 房间里所有人齐声说了句:“我操!” 黄中华急了,说:“你们看不看书啊?矛盾懂吗?盾就是防矛的,矛就是扎枪了!懂不懂啊你们?” 李老棍子说:“黄鼠狼你能不能说点儿正经的?谁他妈的不知道盾有用?但是你告诉我,你去哪儿弄盾去?你知道盾长啥样吗?” 黄中华叹了口气说:“也是!咱们这条件不允许啊!但是还有一种东西能克制扎枪!” “啥啊?”李老棍子没好气了。 “嗯,方天画戟……”黄中华说完看见李老棍子气得脸都绿了,赶紧又补充了一句:“青龙偃月刀其实也……” “操!”李老棍子气疯了。 房二说话了:“扎枪怎么了?扎枪不就是长吗?你们爱拿啥拿啥!我就扛着镐把去!” 李老棍子指着房二说:“对!就镐把了!” 黄中华看似挺不屑:“镐把对付扎枪?对付得了吗?” 李老棍子指着黄中华说:“你爱用盾牌就用盾牌,爱他妈的用青龙偃月刀就用青龙偃月刀,你能弄到你就弄。今天晚上你要是再说话,我非把你的牙给掰下几个来。” 黄中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牙,不再言语了。 李老棍子说:“我觉得咱们先啃掉硬的骨头,去收拾卢松,然后再收拾冯二子。而且,最好别约他们打架,约的话让他们有了准备,肯定又该拿扎枪什么的上来了。咱们尽量别硬碰硬。” “那咱们什么时候干呢?” “明天!” “啊?!” “明天就干!这样的事有什么好拖的,今天要不是太晚了,今天就去土匪大院找卢松去!” 大家又是面面相觑,李老棍子真是说干就干,连一天都不愿意等。 “时间要是宽裕,咱们再去东边连冯二子一起收拾!”李老棍子接着说。 李老棍子的确是个天才的混子领军人物。就好像是《水浒传》的主题歌里唱的似的,“说走咱就走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典型的野蛮人做事方式,说干就干!这显然和冯二子这样秀才造反的人不一样,冯二子总是要等到最好的时机才出手,虽然一出手就有斩获,但是总是在贻误战机。而李老棍子则不然,只要大概判断一下有超过50%的赢的希望,就可以一战了。 第二天中午,十双又脏又破的黄胶鞋又踢踏着过江了。这次过江的确至关重要,如果这群西郊的贫民们输掉了这场架,那么他们可能真的就万劫不复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这十双破黄胶鞋在路上遇见了个认识的三轮车,终于不用再踢踏着走了。而且他们还带着三把镐头,要是这十个人真一路拖着三把镐头进城,人家还真以为这是谁找来了农村亲戚来城里帮忙干活儿呢。一个三轮车平时最多最多也就坐六个人,这下可好,一下上来了十条壮汉,除了老五,还有谁能蹬得动?当然老五后来成了职业三轮司机,这是后话。 轮胎已经没了气的三轮车在土匪大院的胡同口停了下来,这十双黄胶鞋下了车。 李老棍子说:“咱们人太多,太引人注目,这样,咱们先分散,派出个人去打听打听卢松家在哪儿。” 黄中华问:“那派谁去啊?” 李老棍子认真地端详了一下黄中华说:“嗯,你去不错。” “啊?我?!”黄中华吓糊涂了。 房二冷冷地Copy了一下黄中华昨天说的话:“到时候,谁犯怂谁是孙子。” 黄中华一听这句话就觉得特别耳熟,他支支吾吾地说:“李老哥,要么咱们俩一起去?有个照应。” 李老棍子说:“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去你就去!” “我……这……”黄中华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进了土匪大院。 大热的天,黄中华俩腿跟筛糠似的,逮到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问:“卢松家在哪儿?我找他有事。” “往前走,第二排第二家。” “谢谢大娘。”黄中华还真有礼貌。 黄中华屁颠屁颠地跑出了胡同,跟李老棍子说:“他家住第二排第二家。” “谁让你问哪家是他家了?你看他在不在家,他要是在家,咱们现在就去他家找他去!” “我咋去啊?就这么直接敲门?”黄中华刚刚不筛糠的两条腿又开始筛了。 “对啊,你还想咋去?” “那要是有人开门,我咋说啊?” “嗯……”李老棍子认真地端详了一下黄中华,说:“那你就说你收破烂的!” “啊?收破烂的?!” “对啊!就你长这样,你说你是收电费的还有人信啊?”李老棍子说。 老五把三轮车推了过来:“来,骑着!” “这是要干啥?” “你不是说你是收破烂的吗?给你配个道具。” “我操?!你才是收破烂的!”黄中华急赤白脸。 李老棍子瞪眼睛了:“让你推你就推!你就这么大模大样地敲门,非让人起疑心不可。” “我……这……”黄中华无奈,只能推过了三轮车。 老五伸出了大拇指:“像!真像!” 黄中华恨恨地推走了三轮车,大家继续在胡同对面的一棵大树下等。 可是等了足足半个小时,黄中华还没出来。 李老棍子急了:“咱们进去看看黄中华吧,他可别在里面出了什么乱子。” 老五说:“那可没准。” “走,走,咱们俩进去看看。”李老棍子拉着老五进了土匪大院的胡同。 李老棍子和老五俩人刚走到胡同口,就看见黄中华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蹬着板车出来了。 “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被卢松留到土匪大院了呢!” “卢松不在家。” “那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黄中华示意让李老棍子看看三轮车后面。 李老棍子一看惊了:我操,黄中华那三轮车上怎么装了那么多废品,有废纸盒子,有玻璃瓶子,还有破麻袋…… “你这是干啥?” “你不是让我去装收废品的吗?”黄中华还挺不高兴。 “那也没让你真收废品啊!”李老棍子脸都绿了。 “我想打听卢松在没在家,就得真假装收废品的啊!后来打听到了卢松的确是不在家,可是卢松他妈非要卖废纸壳,我说我忘带秤了,她说她有,我刚收完纸壳,他家邻居就出来卖瓶子了……”黄中华一脸无辜。 “行了,行了,知道了。”李老棍子转过头对大家说:“都别紧绷着了,卢松不在。” 大家一听,的确是都放松了。只有黄中华看样子挺着急:“李老哥,我刚才收废品花了22块……他们还要卖呢,我实在是没钱收了。” “那你是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报销不?”黄中华怯生生地问。 “操!”李老棍子从兜里摸出了30块,给了黄中华。 黄中华指了指那三轮车上的废品:“那这些东西,都给你。” 李老棍子没再搭茬儿,盯着黄中华看,黄中华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 老五问:“卢松不在,那是等还是走啊?” “等到晚饭他再不回来,咱们就走!”李老棍子说。 西郊的黄胶鞋们坐在了土匪大院胡同对面的大树下,一等就是一下午。黄中华收的那一车破烂引起了很多路人的关注,纷纷表示要把自己的废品带来,黄中华疲于应付。 晚饭时间到了,卢松还是没回来。 李老棍子说:“谁饿得不行了,就去吃点儿东西,我继续在这儿等着。”看样子,李老棍子既然来了就想开战,根本就不想等到明天。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李老棍子知道要是几天都等不到卢松,那大家的士气肯定会下降。 大家基本都去吃饭了,只剩下了老五、房二、黄中华三人陪着李老棍子。其实黄中华也早就想走,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些废品,毕竟是拿钱收来的,扔了怪可惜的。 这四个人,一直等到了晚上八点多。就当都准备回家时,卢松出现了。而且,一出现就七八个人。看样子,这七八个人都喝多了,在昏黄的路灯下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胡同。 老五等人都看着嘴里吧嗒着一根旱烟的李老棍子,等他拿主意。 李老棍子盯着卢松等人一直进了胡同,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地往地上一甩,又狠狠地一踩,提起一把镐把倒拖着,就跟了上去。 看来李老棍子真要拼了!以寡敌众也要上! 既然李老棍子倒拖着镐把跟了上去,老五和房二也不能含糊,也各自拖着一把镐把跟了上去,黄中华虽然没带镐把,可怀里也揣着一把杀猪钢刀。 看来,李老棍子要等到这群人散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再动手。他们始终跟卢松等人保持着大概20米的距离。 直到看到卢松和另外三个人进了胡同,李老棍子才加快了脚步,慢步走改快步走,然后再改成小步跑,小步跑又改成了快跑。 气氛骤然紧张了,肯定是要大干一场了! 当李老棍子等四人快步跑到胡同口时,卢松等几个人已经打开了家门,他和一个人已经进去了,外面还有俩人。 李老棍子担心卢松等人进了家拿到家伙,大喊了一声:“卢松!” 黑漆漆的胡同里,互相都看不清对方。卢松家门口那点儿微弱的光,只能勉强让李老棍子看到对方有两个人站在门口。 “你们是谁啊?” “卢松呢?”李老棍子问。 “我在这儿。”门口又多了一个个子不高的人。 李老棍子不再答话,拖着镐把就奔向门前,老五等人紧随其后。 卢松也是久经沙场的悍将,虽然看不见对方的人,但是听着对方奔跑过来的声音就觉得肯定是来意不善。 卢松猛地一推站在身边的两个朋友:“快进去!” 这时,跑在最前面的李老棍子已经抡起了镐把,直接向卢松的头上砸去。卢松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砸了下来,只能凭借本能地一躲,这一镐把砸在了卢松的肩膀处。卢松街头打斗的经验着实丰富,虽然在黑暗中挨了一镐把,可是反应却是神速,一个懒驴打滚就滚进了家的院子里。借着这一滚的消力,卢松虽然狼狈,但是受的伤不重。 李老棍子又朝滚进了院里的卢松砸了一镐把,卢松来不及起身,向院里又是一滚。李老棍子又是一镐把,卢松没再向院里滚,出人意料朝李老棍子的方向滚了过去,李老棍子的镐把刚落地,卢松就双手攥住了尖镐的头,随后一个兔子蹬鹰,李老棍子被蹬飞,镐头落在了卢松的手中。 卢松虽然身高不足一米六而且特瘦,但打架却总不吃亏,他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拳法,全是死里求生的本能,招式全是懒驴打滚、兔子蹬鹰这样的衰招。 战局马上被卢松这几记衰招扭转了过来。只见卢松又是一滚,抡起镐把就朝李老棍子砸去,李老棍子还没等起身,幸亏身后的房二伸出了镐把架住了这一镐。 此时,卢松的朋友的一把铁锨又砸了下来,李老棍子也是下意识地一滚,但是他打滚的功夫显然没有卢松强,虽然躲过了铁锨的正面袭击,但却被铁锨头拍到了左脸,眼镜片碎在了脸上,血顿时流了出来糊住了眼睛。 眼看卢松又抡起镐把砸向了李老棍子,房二赶紧一镐砸向了卢松,卢松用镐头一挡。黄中华趁乱拉起了李老棍子,而此时卢松的身后又是一杆扎枪扎向了李老棍子的肚子,李老棍子一侧身,从腰间堪堪滑过。 黄中华和老五先转头从院里跑了出去,紧接着李老棍子和房二也从院里跑了出去。房二最后一个跑出去,屁股被扎了一枪,镐把也扔到了院里。 黑暗中的黄中华慌不择路,竟然向胡同里面跑去。而房二和老五也无意识地跟着黄中华跑了进去,李老棍子虽然一只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但是可比他们仨明白多了,知道里面是死路一条,但是三个兄弟都冲了过去,李老棍子也只好跟了过去。 追出了门口的卢松放缓了脚步,手里倒拖着一把镐头,他身后跟着三个兄弟,两个拿着扎枪,另一个拿着把铁锹。 卢松根本就不急,他知道,前面就是条死胡同,根本就没必要去用力追,李老棍子他们四个人,谁都跑不了。 卢松慢慢地从他兄弟手中换过了一把扎枪,又慢慢地朝李老棍子走了过去。而此时,李老棍子等人也已发现是条死胡同,只能转过身,全神贯注地等着卢松等人走过来。 此时李老棍子等人只剩下了一把镐!而对方却有两把扎枪!或许等卢松走过来,李老棍子等人的末日就到了。冯二子太小心,而李老棍子则太敢干,简直是在赌命。本来可以等到更好的机会下手,可是李老棍子就是等不及,四个对四个也赌上一把,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 卢松这样慢步地走过来,其实对李老棍子等人的压力更大。因为他们都感受到了卢松等人的镇定。 “你是谁?” “西郊的,李灿然!”李老棍子说话丝毫不示弱。 “为什么找上门来?” “你们得罪了我朋友张浩然。” 卢松抖了抖扎枪,说:“好像有十多年没有敢来我们土匪大院闹事的人了,你是第一个。” 黄中华和老五都绝望了,因为他们知道,今天说不定就得死在这儿,想打赢这场仗已经绝无可能。他俩都紧紧地靠着墙,一动都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房二捂着屁股,眼神冷冷的,也不说话。只有李老棍子,虽然满脸都是血,但却显得格外冷静。 “有种你放马过来!”一片漆黑中,李老棍子的声音格外冰冷。 “有种?嗯,你还算有种,不过,今天你们几个,谁也逃不掉了。”卢松说。 卢松和李老棍子等人越走越近,也就是三五米的距离。黄中华的两腿已经开始筛糠了,攥着杀猪钢刀的手流了不少汗,他那把杀猪钢刀,在扎枪面前,像是一个塑料玩具。 “来啊!扎我,朝这儿扎!”李老棍子拍着胸脯说。 卢松和身后的一个兄弟都慢慢地抬起了扎枪。 黄中华的眼泪流了出来。 正在这时,卢松的妈妈也冲出了院门,大喊:“卢松,你们别打了!” 听见妈妈在喊,卢松一回头。 就在卢松回头的这一刹那,李老棍子一个窜步冲向了卢松。卢松下意识地拿扎枪扎向了李老棍子,可李老棍子轻巧地一躲,顺手从腿上摸出了一把新磨的腿叉子又是向前一冲,抓住了卢松的头发直接就朝卢松的肚子上来了一刀。 卢松和李老棍子俩人纠缠在了一起,黑暗之中卢松的兄弟也是根本不敢拿扎枪去扎。 卢松手中那平时霸道无比的扎枪此时近身肉搏中毫无用处。李老棍子不愧是快刀手,拔出刀就架在了卢松的脖子上,声音依然冷冰冰:“都他妈的别动!动一动我就抹了他脖子!” 卢松的妈妈站在门口,吓得呆住了。 “给我扎他!让他抹我脖子,我操他妈的!”卢松捂着肚子喊。 卢松的兄弟们真不敢去扎,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卢松那样的亡命徒。 “来啊!扎我啊!”李老棍子说。 没人敢应声。 李老棍子说:“没人来扎是吧?那我把卢松带走了。” “给我扎!”卢松说。 还是没人敢应声。 “走!”李老棍子说。 李老棍子左手扳着卢松的下巴,右手拿刀架着卢松的脖子,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卢松的兄弟,卢松的兄弟纷纷侧过身,让路。 黄中华等人紧紧地跟着李老棍子,从卢松的兄弟面前走过。 卢松的妈妈说:“给我放了他!” 李老棍子倒显得彬彬有礼:“现在不能放,放了他,他们可放不过我。” “你们别跟过来啊!靠近我一步,我就给卢松放点儿血。”李老棍子朝卢松的兄弟们说。 卢松的兄弟们眼睁睁地看着李老棍子把卢松绑出了胡同口。 老五蹬上了还停在树下的三轮车,李老棍子把卢松扶上了车,继续拿刀架着他脖子。 房二问:“李老哥,咱们去哪儿?” “回家。” “不送卢松去医院啊?” “让你回家你就回家,他肯定死不了。”昏黄的路灯下满脸是血的李老棍子的脸格外恐怖。 “就这么架着他,要是碰上警察怎么办?” “怎么办?算咱们倒霉。”尽管李老棍子的语气一直平静,可是他的嘴角却还在抽搐。 黄中华和老五的衣服早就被刚才吓出来的冷汗弄得湿透了,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脱离了险境。黄中华手里居然还在死死地攥着自己那把杀猪钢刀。 “黄鼠狼,把你那破刀收起来!”此时李老棍子看到房二屁股上的血还流个不停,说:“房二,你先去医院包一下。” 房二这才缓过神来,下了三轮,捂着屁股去了医院。 “你要是看见张浩然顺便告诉他一声,卢松已经让咱们绑来了!”说完,李老棍子等人的三轮车,晃晃悠悠地驶向了西郊。 李老棍子拿命赌的第一把,赢了。 这事儿到今天,已经30年了。黄老破鞋一提起这事儿就说:李老哥这人啊,后来享受了啥荣华富贵也没说的,人家是拿命换来的,谁也别嫉妒谁也别不服。你就看看这些小年轻的,有几个敢用自己的命做事儿。就算他们拿命做事儿,那也是瞎做!瞎玩命! 这一仗,对于李老棍子来说至关重要,其原因有如下几点: 1.敢去土匪大院惹事的人真没几个,而且李老棍子还是去卢松家惹的事。并且,居然还把卢松绑走,这让李老棍子迅速威名远扬。跟精神病东霸天打了个平手,又去土匪大院抓住了卢松。谁还敢再惹李老棍子? 2.由于做生意屡屡不顺,包括李老棍子在内的西郊混子们都对前途比较迷惘。这一场胜仗无疑让大家都信心满满。 3.李老棍子拿命去赌,结果赌赢了,这让他在接下去的日子里赌性更大,无数次拿自己的命去赌。拿命来赌的人,谁不怕? 第260章 我烦你 土匪大院的头目卢松居然被一群西郊的准农民给抓走了,这还了得! 卢松在土匪大院的人缘一向很好,土匪大院的土匪们当晚就炸了窝,上到六十岁老头儿,下到十三四岁小孩,个个义愤填膺。有人说要去平了西郊的那群混子,有人说干脆报案,甚至有人说要在江的东边等着,江那边只要过来一个人,就拿下一个。 可是现在卢松不在,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大家想来想去,去了真正的土匪镇东洋的儿子家,请老张头出主意。 老张头说:“别他妈的扯了,报案?不报案警察还想不起卢松来,要是报了案,警察就算把卢松救出来,那卢松也得在里面待几年。” “那咋办?直接去西郊干了他们?”大家说。 老张头说:“操!更他妈的扯!你还没等干他们呢,他们先把卢松给干了!再说,谁杀人不用偿命啊?” “那你说咋办吧?!这主意你拿!” “找人跟他们谈谈呗!西郊那群混子也不是想弄死卢松吧!想弄死他也肯定不把他带走。” “那就跟他们去谈?多跌份啊!” 老张头说:“听我的,没错。” 大家开始想:西郊那群混子是一个独立的群体,基本以前都不跟市区里的混子接触,现在需要跟他们谈,那找谁去谈呢? 大家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合适的人,便去找郝土匪询问。 “郝土匪啊,你认识西郊的那个叫什么李灿然的吗?” “不认识啊,怎么了?” “今天晚上把卢松给抓走了。” 这时,给郝土匪陪床的二东子说话了:“李灿然吗?我认识。” “你认识?能说上话吗?” “试试吧!”二东子说。 “有把握吗?” “我这条命,是卢松从张浩然手底下硬救出来的。行不行,也得去。豁出这条命,也得去!”二东子说。 大半夜的,二东子自己先回了趟家,在房梁上取下了一个白布包。然后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了西郊。到处打听,终于在天蒙蒙亮时找到了李老棍子的家。 在李老棍子的家的院外,二东子看到了那辆沾满了卢松、李老棍子、房二鲜血的三轮车。之所以有这些血,原因是800块钱。这800块钱,不知道险些要了多少人的命。 事情发展到现在,还只是个开始。 二东子敲门,李主播开的门。李主播看到是个清瘦秀气的年轻人,戒备心放下了不少。 “你找谁?” “李灿然。” “你是谁?” “二东子。” 李主播朝屋里喊:“老李,认识二东子吗?” “认识,认识,快让他进来。” 二东子刚进院,眼睛上蒙着块白纱布的李老棍子就迎了出来。 “怎么来了这么早?”李老棍子问。 “李老哥,你这眼睛……” “我眼睛没事儿,就是眼睛周围让眼镜片刮伤了。” “李老哥,我是来求你的。” “啥事儿求我?进屋说啊!” 二东子跟着李老棍子进了屋,东瞧瞧西望望,也没见到卢松在哪儿。 “看什么呢?”李老棍子问。 “不瞒你说,听说你们把卢松抓走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 “李老哥,卢松救过我的命。我知道我和你交情还薄,来找你不太合适。” 李老棍子不言语,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二东子。 二东子也看不出来李老棍子究竟是啥意思,只能继续说:“但我还真不能不找你来,咱们都是混社会的,卢松真的救过我的命,这恩我没法不报。” 李老棍子说:“二东子,不是我不帮你,这个人情实在难做。卢松也把我朋友张浩然弄了个半死。” 二东子听完一愣:“李老哥,不瞒您说,卢松和张浩然闹矛盾,起因就是我。” 这回轮到李老棍子愣了:“是这么回事啊。不过,二东子老弟啊,你也知道卢松平时有多横,我要是把他放了,回头他还不得叫来一群土匪把我家给平了?就我家这三间破土房,估计20分钟就得给拆个稀巴烂。” “我来的时候,土匪大院的人都放话了,只要你把人放了,这事儿就算没发生过。听说卢松伤得不轻,你要是不放人,卢松要是死在你手里……” 李老棍子不说话,递给了二东子一根烟。 “李老哥,我知道凭我跟你的交情,我真不应该来跟你要人。” 李老棍子挥了挥手:“这个不用谈,咱们哥俩儿认识时间是没多长时间,可我真觉得你不错。” 二东子递出了个一尺见方的白布包:“这点儿钱你收下,是给侄子买糖吃的。” “这……”李老棍子愣了,不伸手也不拒绝。 二东子“扑通”一下给李老棍子跪下了:“李老哥,你对我有知遇之恩,可卢松对我有救命之恩。” “快起来。”李老棍子扶起了二东子。 二东子捧着白布包说:“我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也就攒下这么点儿钱。你别嫌少,收下。” “谁的钱都能收,你二东子的钱我不能收。” 李老棍子看着这一尺见方的白布包,也不能说不动心,但是李老棍子这人还真他妈的有点儿原则,真就不收。二东子的手艺大家都知道,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攒下的所有的钱,那得有多少?看二东子掂在手里这沉甸甸的样儿,起码得两万三万的吧?就张浩然那800块钱,跟这包钱比起来,那简直就不是钱。 李主播盯着这一大包钱眼睛在放光,她琢磨着自己卖一辈子瓜子花生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所以一个劲儿地给李老棍子使眼色,可李老棍子却好像根本就没看见她在使眼色。 二东子说:“上次跟你说,我洗手了,这事是真的。这些年我坏事真没少干,好事基本没干过。要不是卢松救了我的命,我这些钱也是有命赚没命花。但是这些钱,让我给别人我也觉得心不甘情不愿。唯独给你,我觉得值。” 李老棍子说:“你李老哥我的确不宽绰,但是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我还知道。” “上次咱们吃饭,我就看出来了,你的确也不宽绰,做生意也缺点儿启动资金,这样吧,这些钱就借给你,你啥时候赚钱了啥时候还我。” 李老棍子说:“这钱我肯定不拿,如果你非要让我放了卢松,那没问题,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啥事?说吧,只要我二东子能做得到的,肯定没问题。” “你肯定做得到。” “你说吧,我先答应了。” “上次跟你说那事,你帮我一次,干完这次,你爱洗手就洗手,爱干啥干啥,我不管。” “这……”二东子犹豫了。 “行不行吧,一句话。” “行!”二东子一咬牙,答应了。 “人在地窖里,梯子在门房里,把梯子竖进地窖,带他走吧。” “那你看,这钱……”二东子真不懂了,为什么李老棍子坚持不要他的钱,却要让他勉为其难地出一次手。这钱是现钱,下个月出手能不能到手还两说着呢。 “你二东子既然今天在这儿撂下一句话,钱带走,人也带走。” “李老哥,后天我过来,跟你商量这事儿。”二东子攥住了李老棍子的手。 “别废话了,带卢松去医院吧,再过一会儿他是死是活我也保证不了。” 李老棍子说完这句话,二东子转身走了。李老棍子觉得手腕子上沉甸甸的,定睛一看:原来二东子跟他握手这工夫,就把自己戴在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抖”到了李老棍子的手腕上。可李老棍子刚才却浑然不知,真是神乎其技。 李老棍子笑了:二东子,真不是徒有虚名。 二东子进了门房,竖下了梯子,拉开了地窖的灯,下了地窖,在地窖里,二东子看到了浑身是血趴在地上的卢松和手里拿着一把杀猪钢刀昏昏欲睡的黄中华。 “帮把手,帮我把他背出去。” “你是?” “二东子,李老哥的朋友。” 黄老破鞋到今天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二东子时的情景。黄老破鞋说:我听二东子这名字都听了多少年了,真是觉得如雷贯耳,一直以为他肯定是个英俊霸气的汉子,哪儿知道一见他本人,却发现倒像是个爱没事儿抖点小机灵的高中生,这落差也太大了。 的确,一提起神偷大家都想起盗帅楚留香之类的羽扇纶巾的帅哥,可那都是文学作品里的形象,并不是现实生活中的形象。二东子虽然没有楚留香那么帅,但侠义之心却绝对不比楚留香差。 二东子背着半昏迷的卢松上了梯子,黄中华在下面帮忙推着。到了上面,二东子来不及跟李老棍子打招呼,把由于失血过多而失去知觉的卢松放在了自行车的横梁上,蹬车子就往医院赶。 整个路上,二东子不断地跟卢松说话,不停地让卢松努力坚持。送到医院后,大夫说再晚送俩小时,这人基本是没救了。 卢松在医院里安定了下来脱离了危险以后,二东子上了山去找了他师傅,他有几句话想跟师傅说。 “师傅,上次我跟你说了洗手的事。这次,我可能是要破例了。” “怎么还要继续干?”二东子的师傅也早就劝二东子洗手。 “以前有个人救了我,这次我为了救他,决定破一次例。” “救过你?嗯……” “我还要再破一个例,你嘱咐过我,千万别在本市干活儿。这次,我还得再破这个戒。” “这,太悬了吧。” “反正,最后一次了,干完这次,以后再也不干了,绝对的最后一次了。” “二东子,你知道有多少事多少人都是毁在最后一次上吗?” “我知道,但我宁可毁了,也得干。” “行,你看着办吧。不过以后你少鸡巴说最后一次,人一辈子能有多少最后一次啊?!” 二东子似懂非懂:“师傅,我就是来跟你打个招呼,等把活儿干完了,我来多陪陪你。” “呵呵……”二东子的师傅笑笑,没再说什么。 简单地说完这几句话,二东子走了,连头都没回就走了,他急着回去看卢松去。 他不知道,这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师傅了,这是诀别。 中午,李老棍子去医院看了张浩然。 李老棍子说:“已经把卢松办了。” 张浩然看着已经变成了独眼龙的李老棍子说:“你们这医药费,我也给出。跟着我混,钱不用愁。” 张老六也在旁边插嘴:“是啊,只要跟着浩然大哥混,真的啥也不愁。医药费那点儿小钱在浩然大哥眼里,根本不算事儿。” 李老棍子颇为不悦:“医药费?不用。你还真当我是要跟着你混啊?” “怎么了这是?”张浩然也以为李老棍子要跟着他混呢。 “没事。就是告诉你,一码归一码,想让我跟你混?你有那本事吗?” “……”张浩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张浩然本来以为自己又多了个得力干将,哪知道,这李老棍子比他可霸道多了。 “行了,我走了,我就是告诉你,答应你的事,我肯定办好,但是你答应我的事,也千万别出岔。” “肯定不出岔,肯定不出岔。”张浩然现在感觉李老棍子这人实在是忒吓人,得慌。 “不出岔就行,我走了。”李老棍子拍屁股走人。 张老六说:“你看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们浩然大哥能差你那俩破钱?” 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的李老棍子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用那只独眼盯着张老六问:“你告诉我,你叫啥名字?” “我?我叫张老六,你叫我老六啊、六哥啊都行。”张老六说得还挺牛逼的。 “哦,张老六,我告诉你啊,我烦你!” “你,你这是……”张老六看着李老棍子那独眼的眼神也觉得有点儿怕。 李老棍子说:“你记住一件事儿,以后不管我在哪儿出现,只要你看见我,就马上给我滚!半分钟内你要是不滚,我把你腿打折。” “我,我没说什么啊!”张老六有点儿慌。 “我刚才说那话你记住了吗?”李老棍子根本就没回张老六的话。 “这……”张老六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张浩然,希望张浩然能帮他解围。 张浩然赶紧打圆场:“都是自家兄弟,哎呀,老六你啊,就是不会说话。人家李老哥还差这点儿钱?” 李老棍子连张浩然的话也不接茬儿,转过身朝张老六走了过去:“我问你呢!你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张老六吓得腿哆嗦了:“记住了,记住了,真记住了。” “嗯,那好。”李老棍子转身走了。 李老棍子走出了门,张浩然和张老六俩人面面相觑,估计想法都是一样的:怎么最近冒出了这么多牛逼人物呢?以前这些牛逼人物都藏在哪儿了?为什么以前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都没出什么乱子,偏偏今年就遇上了这么多能把自己镇住的牛逼人物? 现在,李老棍子主要就是琢磨怎么收拾冯二子,没心情去收拾张老六,否则,刚才说不定已经掏出腿叉子给张老六放血了。 按理说,二东子已经答应了他帮他干一票大的,他已经不缺那800块钱了,可是李老棍子混社会有俩原则。 1.答应的事一定做到。 2.不该拿的钱绝对不拿。 啥叫该拿的钱?在李老棍子的眼中,无论是自己动脑动手去抢的、偷的、讹诈的,那钱就是该拿的钱。啥叫不该拿的钱?别人施舍的钱、朋友救济的钱、收了以后要搭人情的钱,统统是不该拿的钱。 李老棍子开始惦记上冯二子了。 野人李老棍子和精神病冯二子谁更厉害呢? 第261章 血战转盘街 二狗曾经问过黄老破鞋:“冯二子究竟那时候有没有精神病?” “有啊,肯定有啊!哎,也真难为周萌那么好的姑娘了,那么好的姑娘,就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这么个精神病,脑子真是被驴踢了。” “冯二子那时候不是挺好的吗?长得又帅,又有才。” “再有才还能有我有才?再说!有才有个鸟用?冯二子不但有精神病还穷得叮当乱响。我跟我女儿都说了:以后要嫁人就嫁煤老板,而且,要嫁就嫁山西的,山东的都不要!” “你女儿今年多大?” “十四。” “漂亮吗?” “那还用问?”黄老破鞋挺牛逼地吐了口烟:“非常漂亮,长得和我一样。” 二狗没再敢接话茬儿。 黄老破鞋可能也觉得话说得有点儿过,赶紧转移话题:“现在想想,那年最牛逼的人物真的不是我李老哥,也不是东霸天,更不是刘海柱,还得说是人家冯二子。” 的确,精神病人可能比野人、浑人更恐怖。 且说冯二子,自从把王罗锅弄得半死了以后,脸上成天挂着他那标签式的诡异微笑。尤其是过了好几天警察还没找上门来,冯二子更是得意。 周萌也觉得冯二子越来越不正常,但是还没发现具体是哪儿不正常。 周萌问:“你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啥时候再去厂子里上班啊?” “嗯,再等等,再等等,反正现在厂子里给我假。” “那咱们俩什么时候结婚啊?” 冯二子说:“我还有件事要办,办完咱们俩就结婚。” “什么事啊,怎么连我都不告诉?”周萌嘟着嘴问。 “嗯,反正,是挺重要的一件事。” “究竟是啥事啊?你天天在外面跑,你看都晒成什么样了。” “现在晒得黑点儿,那到了冬天,就变白了。” “和我有关吗?” “没关。” “那我不问了。”周萌气鼓鼓地走了。 冯二子也不拦,等周萌走远以后,他就又拿出他那扎枪来开始练。李老棍子等人惦记冯二子,其实冯二子更惦记他们,而且,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冯二子这些天没动手,还是在搞调研。据说,冯二子有个小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着西郊那群混子多数人的家庭地址。只要哪天真的动手了,那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他可不像是李老棍子那样说干就干,他是一定要等到最好的机会再干。据说那段时间冯二子曾经在街上见到李老棍子和其他团伙成员好几次,但是冯二子每次都没动手,都是躲到了角落里,等他们都过去了再尾随上去,看他们究竟去哪儿。 对于冯二子来说,干掉王罗锅那是为周萌雪耻,干掉李老棍子等人是为了给哥哥东霸天报仇和给自己雪耻。冯二子现在也在踌躇,是自己一个人去把西郊的混子都给干掉,还是带上自己的两个朋友。如果自己一个人行,那么肯定就自己一个人解决,不连累这些兄弟们。如果自己实在搞不定,那么再找兄弟们帮忙。 据说,那几天冯二子在设计路线。为啥要设计路线呢?因为在冯二子心中,他的仇人是排着号的。按顺序依次是:1.房二?2.李老棍子?3.李主播。他准备在一日之间把这些人用逐个击破的方式全拿下,否则打草惊蛇,就不好办了。再说冯二子想的很可能是要杀人,而不是要捅谁几枪那么简单。要是自己不能在一日之间把这些事干完,那么杀了人被公安局抓到怎么办?这个问题冯二子不得不考虑。所以,冯二子也在认真研究线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和手头掌握了充足信息的冯二子相比,李老棍子手头能掌握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可能其原因是李老棍子自始至终也没把冯二子真正放在眼里。而且李老棍子是个爱上虎山去打虎的人,因为他知道这样才能让对手吓得肝胆俱裂,彻底服了他。所以,从张浩然的病房里出来以后,李老棍子回去就又召集了一群人,像半年以前一样,再一次猛农过江了。去的地方不是别处,又是冯二子厂子门口。 这次过江对于李老棍子来说,和半年前真是大大的不同。半年前的李老棍子,对市区根本没有任何了解,市区的混子对他也基本无任何了解,他纯粹地凭着一腔热血去干。但今天,李老棍子在市区里已经有了相当的威名,而且,也摸清了市区的情况。 但即使李老棍子已经有了一定的江湖地位,可其行事作风和以往根本没有任何不同,依旧还是莽撞。 自从那次跟熟人借了个三轮车以后,李老棍子等人把这个当成了重要的交通工具,跟人家长期借了。因为现在李老棍子等人还是很穷,不能保证每人一辆自行车,现在有了这三轮车,那么好了,可以很多人一起搭乘。总比以前十来双黄胶鞋一起踢踏着过江强得多。 这天晚上下班时间,这辆带着血的三轮车就停在了冯二子的厂子门口。李老棍子等人就像是半年前一样,站在冯二子的厂子门口死等冯二子。可等来等去,却没有等到冯二子,这让李老棍子等人十分懊恼。 等到确定冯二子没来上班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李老棍子放话了:“都给我找冯二子!找不到谁也别回家!都散,都散,都给我找去。” 然后李老棍子还指着黄中华说:“对,还有你,你蹬着这三轮车走,继续去冯二子家收破烂去,你看看他是不是在家。” 黄中华一脸苦相:“我和冯二子照过好几次面,互相都认识,我咋去他家收破烂啊?” 李老棍子沉吟:“嗯,也对。那刘老四,你去!” 西郊的混子中长得具备收破烂气质的人的确太多,随便一找就能找出一批来,这个是真不用愁。 到了半夜,谁都没找到冯二子,都回到了李老棍子这里。 很多人得到的消息都是一样的:“想找冯二子实在是太容易了,因为现在的冯二子成天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溜达,虽然不知道他每天都想干啥,但是每天只要在市区里多少繁华点儿的地方等着,肯定就能等来冯二子。” 李老棍子说:“行,那咱们明天就去转盘街那儿等着!冯二子要是想上街,肯定得路过那里。” 第二天是礼拜天,一大清早,李老棍子等人就去了转盘街。所谓转盘街就是在一个十字路口中间有一个大转盘,冯二子要想从东边进市区,肯定要从这条路走。 李老棍子等一群农民打扮的人蹬着个三轮车,地上再放几把镐,守在转盘街周围实在是太惹人注目,路人纷纷侧目这些身形彪悍长着一脸横肉的混子。 李老棍子等人根本不在意,七八个人仨一群俩一伙的,沐浴在清晨的阳光底下,卷着旱烟抽,显得格外惬意。 他们万万没想到原来冯二子每天上街也是找他们。他们这一群人的目标太大,围在转盘街周围简直像是会议时在主席台上就坐,而自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上街的冯二子,则像是大会的普通听众。礼拜日清晨街上人来人往的那么多人,谁能在主席台上注意到台下的观众? 冯二子远远地看见转盘那里有一群奇形怪状的人,就放缓了车速。再仔细看看:没错,这群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西郊混子们。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还想逐个击破呢,现在可好,他们自己聚在了一起,等着自己一锅烩了! 冯二子又远远地看了两分钟,发现他们似乎暂时没有走的意思。其实西郊的混子们还带了几把镐,只不过都放在了大转盘的花池子里,冯二子并没有看到。冯二子觉得他们是赤手空拳来逛街的,这样的大好时机,怎能错过?冯二子掉转自行车的车头一通猛蹬,路过张一零家、杨帆家时还把这俩人一起叫上。 “二子,啥事啊,这么急?”杨帆问。 “碰上仇人了,要不是他们把我哥手打坏了,我哥肯定不能死。” “那肯定得找他们报仇啊!”杨帆说。 “其实这事说不定就会搞大了,其实我不想找你们,怕连累你们。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麻烦你们了。” “咱们是兄弟,别说这些客套话。” 的确,混子们普遍要求讲义气,诗人则更感性,更讲义气。 三个人回冯二子家取了扎枪,出门时,正好看见大腹便便的陈白鸽。 “二哥,你们干啥去?” “我们去锻炼锻炼身体。” “不对,你眼神不对!”陈白鸽抓住了冯二子的车把。 “没啥不对的,白鸽你别拦着我们啊。” “锻炼身体有这么急吗?咱们聊一会儿再走。” “我们约了人,真的,你别拦我们。”冯二子急了。 “约人打架吧?”陈白鸽都快哭了,她从小见东霸天、她哥哥等人打架见得太多了,光看冯二子他们三个人的气场,就知道他们一定是要出去跟人家打架。 “不是,真不是。”冯二子开始掰陈白鸽的手指了。 今天的机会实在不能错过,那些跟自己哥哥在桥上决战的西郊混子居然全凑到了一起,而且还看似手无寸铁,这样的好机会稍纵即逝,怎能错过? 没等冯二子太用力掰,陈白鸽自己就松了手,眼泪流了下来:“二哥,你当心点儿。” “你放心吧!”冯二子蹬上车子就走了。 陈白鸽还站在原地发呆,静静地落泪。 “白鸽,对不起啊!”冯二子骑着自行车回过头喊了一句。 陈白鸽勉强笑笑,擦了擦眼泪,转身走了。 冯二子等人蹬着自行车到了转盘时,看见李老棍子等人还继续在那儿晒太阳。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好,这些西郊的混子们已经都昏昏欲睡了。 冯二子是讲究战术的,他不但带了扎枪,而且还背了一军挎砖头。 “看见了没,前面眼睛上裹着纱布的那个,就是他们中间领头的,咱们先扎他!”冯二子说完,下了自行车,递给了张一零和杨帆每人一块砖头。 西郊这群混子的眼睛都够瘸的,冯二子他们已经离他们只有十五六米的时候,他们还都没看见冯二子,还在抽着烟晒着太阳。 混子们忽然看见前方有个晒得黑黝黝的小伙子正高速朝他们跑过来,并且大喊了一句:“给我扎!”然后几块砖头几乎同时飞来。 西郊的混子们几乎同时都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各个都手足无措。只有李老棍子还算镇定,回手就从转盘的花池子里提出了一把镐头。 此时,冯二子等三人却已经杀到他们面前,而且,这三个手持扎枪的人几乎是站成一排,同时向李老棍子扎了过去。 李老棍子侧身躲开了冯二子的第一枪,又用镐把隔开了第二枪,但是却没能躲开杨帆扎出的第三枪。这一枪重重地扎在了李老棍子的胳膊上。常人胳膊挨了这么一下,早该松开拿着镐把的手了。可是李老棍子真不是一般人,只见剧痛的李老棍子一咬牙,一镐把抡到了冯二子的肩膀上。李老棍子的镐是尖镐,这一镐足足刨进了冯二子肩膀至少10厘米。 冯二子耐痛能力也是极强,回手又是一枪,扎在了李老棍子的大腿上。李老棍子自己知道可能就要死在这儿了,既然要死了,那就拉一个垫背的。此时李老棍子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扎枪是否扎到了他,只想盯着冯二子一个人干,干死拉鸡巴倒。他又是一镐,刨在了冯二子的天灵盖上,要不是冯二子举起扎枪挡了挡,恐怕这一镐就直接刨死了冯二子。但即使是冯二子挡了一挡,可还是被这一镐刨得险些昏了过去。 张一零下手远不如冯二子和杨帆俩人黑,扎枪本来是杀人的工具,可是到了他手中,却始终不敢朝致命的地方扎,他好不容易扎中了一枪,又是扎在李老棍子的胳膊上。李老棍子又一镐,朝冯二子头上刨了过去,冯二子一躲,又一扎枪扎在了李老棍子的大腿上。 此时,西郊的混子们也缓过了神,也抡起了手中的镐把朝冯二子等三人刨来。只见冯二子等人不慌不忙,倒退几步,依旧站成一排,手里的扎枪又是齐齐地朝对方扎去! 冯二子他们三个居然还讲究阵型!李老棍子他们这些土流氓从小就以打架为乐,可是他们什么时候见到过打架居然还排列阵型的? 几杆扎枪同时向前扎,简直像是一个超级战车!谁敢不躲?! 这三个人虽然没喊着类似于“一、二、三,扎!”这样的口号,但是的确是动作极其整齐划一。西郊的混子们齐齐地向后躲,而冯二子等三人又几乎用同一种步速向前进,又是同时扎了出去。西郊的混子再向后躲,虽然没人再被扎到,但是极其狼狈。 西郊混子们毕竟实战经验丰富,缓过神来马上就发现了冯二子他们这个阵型最大的弱点:只要是从后面袭击他们,那他们的阵型必定大乱。 毕竟西郊混子们有将近十个人,而冯二子他们只有三个人。尽管冯二子他们手中的武器先进,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西郊混子们散开了队形,开始从四面八方涌上。 只见冯二子等人不慌不乱,马上也换了阵型,由进攻阵型换成了防守阵型,三个人背靠背,呈铁三角状,依然猛扎。 原来,人家冯二子他们三个人,在公园里练的还真不仅仅是如何扎这么简单,人家还演练了无数阵法!有战术! 不过话说回来,镐头还的确克制扎枪。因为镐头的长度和扎枪差不多,而且抡起来要远比扎枪重,只要抡镐头的是个力大无穷之辈,那可能手持扎枪的只有招架之功。换了别人可能抡这镐头还没什么太好的效果,可是西郊这群混子全是农民出身,各个抡起镐头来都非常娴熟。只十几秒钟的时间,冯二子等人虽然没受什么大伤,但是显然是招架不住了。 只见冯二子大喊一声:“冲!” 三个人肩并肩朝刚才放自行车的方向冲了过去。西郊混子虽然人多,但是毕竟围成了一圈就散开了。冯二子等三人集中优势兵力,从一面迅速突围,在突围的过程中,冯二子和杨帆还各扎翻了一个。冯二子扎翻的正是黄中华。 三个人突围以后,西郊的混子从后面追了上来,冯二子大喊一声:“回头!” 冯二子等三人忽然杀了个回马枪,齐齐地回头朝西郊混子们迎面冲了过去。西郊的混子马上又被冲得七零八落,四散逃跑。 冯二子又是一声大喊:“走!” 三个人又是同时转身,跑向了自行车,扶起自行车,蹬车就跑,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大家面前。 冯二子他们三个哪儿是混子打架啊?这简直是训练有素的骑兵跟农民作战!仨人都有比较高的文化素质,战术素养那是相当高,李老棍子他们这群土流氓,是从日常街头斗殴中汲取经验,可人家冯二子他们是从中国古代兵法战术上汲取经验,这效果能一样吗? 由于这天是礼拜天,街上的行人格外多,都亲眼目睹了这场在转盘街的血战。各个都对冯二子等人高超的战术素养瞠目结舌。进入和平年代以后,有几个人能目睹如此的血战? 几夜之间,冯二子等人就被传得神乎其神。更有甚者,还给他们三个人的组合起了个血淋淋的名字:扎枪队! 冯二子只用这一架,就奠定了相当的江湖地位。他哥哥东霸天虽然厉害,可是终究还是个街头流氓。而冯二子这个真正的精神病,简直就是个被古代将军灵魂附体的人物! 试问,在那个年代,有谁敢跟这样训练有素的团伙干? 第262章 扎得真顺手 冯二子等人风驰电掣地走了以后,李老棍子才发现自己的浅蓝色涤卡裤子,居然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红色,身上那件懒汉衫,整个左面也被染成了红色。 此时的李老棍子才想起来疼,刚才在生死的关头,受到这些重伤,根本不觉得疼痛。 西郊的混子们把李老棍子、黄中华等三个受伤的人都送进了医院。李老棍子失血虽多,但是毕竟还是皮里肉外的伤,创口虽然难缝,但是毕竟没有生命危险。黄中华和另外一个兄弟可不一样了,他们受的伤都在肚子上,虽然没生命危险,但是都得住院。 李老棍子和张浩然进了同一家医院,到了中午,医生才基本把李老棍子的伤口处置完。 医生说要给李老棍子输血,李老棍子问了下血的价格后,摇摇头说不用输血了。医生让李老棍子别乱动,可李老棍子却在医生走了以后就自己出门了。 李老棍子要去找张浩然,找张浩然也没别的事,就一件:要钱。他已经没钱了,再不跟张浩然要钱,明天黄中华他们俩就得被赶出医院去。 流血已经流掉了李老棍子的大半条命,李老棍子是扶着墙走的,每走一步,都要承受着伤口撕裂的剧痛。但李老棍子一点儿痛苦的表情都没有,从他那仅剩一只的眼睛里,只能看见冷酷和倔强。 李老棍子推开了张浩然的房门。 当张浩然看见浑身是血但嘴唇却没有一点儿血色的李老棍子时,竟然吓得不会说话了。张浩然心想:难道李老棍子这野人刚刚杀了人? 李老棍子用独眼看了一下张浩然的病房,看见又是张老六在陪床。李老棍子没说话,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只二东子“送”给他的那只上海牌手表。 “李老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来跟你拿钱。” “你把冯二子也收拾了?” “给他肩膀上来了一尖镐,天灵盖上一尖镐。够了吗?” “够了,够了。”张浩然连连点头。 “你这一身伤,是被冯二子扎的?”张老六故作关切。 李老棍子没回话,也没正眼看张老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说:“15秒。” “什么15秒?”张浩然愣了。 “你和冯二子打了15秒?”张老六问。 这回李老棍子抬头看了一眼张老六,然后又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表,说了句:“5秒!” 张老六一下想起了是怎么回事,昨天李老棍子刚说完,见到他半分钟不走就把自己腿打折。 张老六来不及多想,撒丫子就跑,连头都不敢回。 张浩然觉得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但是还不敢说什么,就说:“你这伤可真不轻……哎呀……这个冯二子。” 李老棍子没接张浩然的话茬儿,继续说自己的:“我已经把我答应你的事儿干完了,现在到了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我的承诺?哦,哦,哦,对!800块钱,明天我就让张老六去取去。我先给你拿1000块!不够再来我这儿拿!”张浩然一向大方着呢。 “不用,我就要800。” “行啊,明天让张老六给你送到家去。” “不行,今天。” “非要今天?” “对,今天!” “那……那我得让张老六快去取。”张浩然说完以后朝门外大喊:“张老六,张老六!进来!” 张老六战战兢兢地进来了,站在门口不敢往里面进,他一抬头,看见李老棍子又低头看手表了! 张浩然也知道要是张老六在这屋里待上半分钟,真不知道会出啥事。他赶紧从枕头底下掏出个存折:“老六,快去取800块钱去!” 张老六两个箭步蹿到床前,一把拿过存折,两个箭步就又窜出了门。 大家说说这李老棍子有多恐怖?已经没了大半条命,可还是能把张老六吓得屁滚尿流。 李老棍子说:“我怎么每次来都看见是他在?你就这么一个兄弟?”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只是张老六这人虽然是讨厌了点儿,但是干活还是挺麻利的。” “狗腿子。” 张浩然脸青一阵红一阵,不知道该说啥好,只能岔开话题:“你身上这伤,是冯二子扎的?” 李老棍子说:“对!我和你的事算是解决完了,但是我跟冯二子的事,肯定还没完!以后就是我和他的事了。” “嗯,嗯……”张浩然自己偷着乐。心想这李老棍子貌似比什么刘海柱、卢松什么的都恐怖,让他去跟冯二子玩命吧!他们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下午四点,我来这儿拿钱!” 李老棍子说完,扶着墙走了。 下午,李老棍子把钱拿到手以后,全部给黄中华他们两人交了住院押金。这哥儿俩受的伤太重,基本都要像张浩然那样在医院住上一个月。 李老棍子的兄弟都劝他:“输点儿血吧!” 李老棍子咬着牙说:“输个鸡巴毛血输血?一想到自己血管里流着别人的血,犯膈应!” 其实兄弟们都知道,李老棍子是为了省钱给别人治病。李老棍子穷是穷了点儿,可是对兄弟,那是没说的。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帮穷兄弟才愿意跟着他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之后的小二十年里,只要李老棍子真的急眼了想收拾谁,只要一个电话,这帮已经有家有业的当年兄弟们,都是二话没有,拿着命来跟李老棍子玩! 晚上,李主播抱着孩子来到医院,看到李老棍子被扎成这个德性,哭得不成样子。 李老棍子说:“老娘们儿就是老娘们儿,哭啥?要哭给我出去哭去!” 李主播说:“我替孩子哭呢。” “又不是爹死娘亡,你看你哭成这逼样!快点儿给我回家!”李老棍子不耐烦了。 “那你总得换套衣服吧?” “换鸡巴毛换!就这么穿着!” “……那我回去了,明天来给你送饭。”李主播被骂得哭都不敢哭了。 “多送点儿,我那些兄弟还没人给送饭呢。” “知道了……”李主播深情地看了李老棍子一眼,依依不舍地走了。 出了医院的大门,李主播就又变成了那个英姿飒爽无所畏惧可以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李主播。她骑上自行车,把孩子放在横梁上,一阵风似的回家了。 可李主播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男人尾随她!按理说,李主播这长相很难让男人起尾随她的心,而且,尾随她的居然还是个帅哥。对,这个帅哥不是别人,正是冯二子。 原来,人家冯二子在打完架以后根本就没回家,虽然张一零和杨帆都回了家,可冯二子却直奔各大医院而来,冯二子虽然也受了点儿伤,但是都是皮里肉外的伤,远不如李老棍子等人的伤情严重。为什么他要直奔医院而来呢?目的有二:一、了解李老棍子等人的伤亡情况。二、他恨死了房二,但是今天房二不在现场,冯二子万分懊恼,他知道,李老棍子等人都受了伤,房二一定会来看望。 冯二子哪儿知道,现在的房二屁股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扎枪,现在正在家养伤呢! 全市一共能做大型手术的也没几家,冯二子很轻松地找到了李老棍子住的医院。然后,冯二子就蹲在暗处,等房二出现。 冯二子没能等来房二,没想到却等来了李主播。李主播也是冯二子当仁不让的仇人之一,冯二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尾随上了李主播。 一路上行人不少,冯二子没法下手,直到李主播过了桥,冯二子才加快车速冲了上去,一直冲到了李主播前面,用自己自行车后轮一别李主播自行车的前轮,李主播当时就摔倒在地。 冯二子早就想好了要过了桥动手,因为经过他的调研,只要晚上过了桥,就经常半个小时都没有一个人经过。 孩子躺在地上哇哇地哭,可李主播连孩子都不顾,站起来就破口大骂:“操你妈!你长没长……” 骂到一半,李主播忽然不骂了,因为在月光下,她认出了眼前这人就是那天在火车站被她扇了俩耳光的冯二子,而且,冯二子脸上带着的诡异微笑,让李主播这样的悍妇都觉得心里发慌。更让李主播觉得胆寒的是,冯二子手里还拿着一把扎枪,还正向自己慢慢地走过来。 李主播给自己壮了壮胆:“操你妈你要干啥!” 冯二子一句话也不说,脸上还带着那阴森森的微笑。 “你他妈的想报仇是吧?跟我一个娘们儿动手算什么老爷们儿!你要是有种找我们家爷们儿干一把,那算你有本事!”李主播虽然心虚,但是还是唾沫横飞。 冯二子还是不说话,慢慢地举起了扎枪。 “救命啊!救命啊!”李主播开始喊了,她从冯二子这个“孬种”眼睛里看到了杀意。 李主播如果不喊救命,恐怕冯二子还不会真想杀了她。可她一喊救命,更加刺激了冯二子这个精神病的神经。 冯二子一扎枪就捅到了李主播的胸口,李主播不愧是个虎娘们儿,挨了一枪以后双手抓住扎枪的枪头就要夺枪。冯二子飞起一脚,把李主播蹬飞了,冲上去又一扎枪,扎在了李主播的肚子上。 冯二子把扎枪拔出来以后,李主播捂着肚子和胸口,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冯二子似乎不是特别想杀了谁,他就是想看到这些曾经得罪过他的人痛苦的样子。 看着李主播躺在马路边的地上呻吟,冯二子的快感到了极致。他两眼放着光,而且那诡异的微笑变得更加诡异。 李主播是死是活冯二子真的不太关心,只要看到李主播那张扭曲的脸,就足够了。 冯二子拖着扎枪,走到了自行车前。刚想推着自行车走,忽然看见了李主播的儿子在地上躺着。冯二子忽然来了兴趣,提着扎枪缓缓地朝这孩子走了过去。 冯二子抱着扎枪正琢磨究竟是戳这孩子哪里的时候,这孩子忽然看着他笑了。冯二子的手停住了,他看到婴儿那黑溜溜的眼睛,正在盯着他看。而且,居然都笑出了声。 冯二子蹲了下来,用手轻轻地捏了这孩子的脸,那诡异的笑容里,居然还有了点儿温暖。冯二子轻轻地拍了拍这孩子,蹬上了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走了。这回,他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李主播是不是已经死了?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了杀人犯?嗯,这似乎不太重要。回家,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了。希望明天,还能抓到房二,还能再好好地过一把瘾。 李主播是被路人救起送到的医院,住进了市区里的另一家医院。送到医院时,李主播尚且有意识,跟人家说了李老棍子的名字和现在所在的医院。 当深夜李老棍子得知李主播被送进抢救室生死不明的时候,竟然一阵怒火攻心,晕倒了!大家又泼凉水,又扇耳光,终于把李老棍子唤醒。 李老棍子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是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我要杀他们全家。” 随即,李老棍子赶到了李主播所在的医院,李主播尚在抢救,尚未脱离危险。 “是谁!对女人都下这样的毒手!”李老棍子又是一阵急火攻心,又晕过去了。本来李老棍子的身体就已经虚弱到了一定地步,如今再两次震怒,能不晕倒吗? 能让李老棍子这样的爷们儿一夜晕倒两次的,这世界上有且仅有冯二子一人。 而此时的冯二子,正躺在家中甜美地睡觉。就算是冯二子知道自己杀了人,警察马上就要来到自己的家中,他也会如此甜美地睡觉。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还不好好享受一下这幸福的时光? 第263章 恐怖分子 当第二天李主播苏醒过来以后,李老棍子知道差点把自己老婆也杀了的人就是冯二子的时候,竟然有些恐惧。李老棍子连卢松都不怕,居然怕起了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冯二子。自己的确是不要命,可这冯二子显然比自己更加超脱地不要命。而且,自己在明处,冯二子在暗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再给自己来一下,那自己是怎么冤枉死的自己都不知道。 这冯二子肯定是不能以常理度之了。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对女人下手,而且,还下了如此的毒手。几十年来,就没听说过哪个混子敢这样干。的确,人家冯二子本来就不是混子,人家只是为了报复。 如果现在李老棍子的腿和胳膊没受重伤,那李老棍子肯定就自己去跟冯二子拼了,俩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总得有一个进太平间。 就算是现在住在医院里,李老棍子也觉得不保险。谁知道什么时候冯二子再来?不过即使是这样,人家李老棍子还是没有想过要去报案,的确是有点儿本事。 李老棍子还是不太了解冯二子,人家冯二子一直也不以杀人为目的,就是要折磨这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如果杀死了那该他倒霉,最好还是没杀死,这样就可以多折磨几次了。多折磨几次多过瘾! 冯二子扎人是彻底扎顺手了,越扎越有心得,以前只是练,没真扎,现在扎了才知道居然如此有快感。 以前得罪过冯二子的人,现在除了房二以外,全都住进医院了,只有房二还在外潇洒。这怎么行?!抓到房二,肯定要给他几枪!抓到房二还不容易?反正已经知道他家在哪儿了,没事儿就去他家门口守着,还能守不到他? 当时通讯工具不发达,李老棍子和他老婆都被冯二子干进了医院这消息第三天才传到房二耳中,平时李老棍子对房二不薄,就算再艰难,房二也得去看看李老棍子他们两口子去。房二实在行走不便,屁股上挨那一扎枪弄得一走路就疼,更骑不了自行车,于是把他哥哥房老大叫了过来,让给领导当司机的大哥开车把他送到医院去。 活该房二倒霉,那天中午他在家门口上了吉普车以后,他哥哥说要进家里拿包洋火,行动不便的房二只能在212吉普车里等着,可哪儿知道一等就是半天,也不知道他哥哥究竟是进去干吗去了。 左等右等等不来哥哥,却等来了冯二子。据说挺悠闲地骑着自行车的冯二子还真没往车里看,边骑自行车边往房二家的院里看,可正在这时,坐在吉普车副驾驶位子上的房二等不及了,伸出了头,大喊:“大哥,大哥,你还不出来啊!” 房二伸出的这个头,被冯二子看了个正着。据说冯二子十分气定神闲,没有像以往一样冲上去连骂带扎。而是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双手倒握着扎枪,走到了副驾驶室的门口。还认真地向里面看了看,确定了眼前这人就是房二。 刚把脑袋缩回车里的房二向外一看,正好看到了冯二子那张诡异的笑脸。 还没等房二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一把大铁扎枪已经扎了进来,车里的空间实在太小,房二根本无处躲闪,这第一枪就正中房二的胸口。房二胸口一闷,冯二子已经拔出了扎枪,朝里面又是一扎枪,扎到了房二的脸上。 第三枪…… 第四枪…… 第五枪…… 第六枪…… 冯二子足足扎了六枪,扎完以后,冯二子又微笑着看了看倒在副驾驶室血泊中的房二,心满意足地骑着自行车走了。 现在冯二子所有的使命都已经完成了,他还怕什么呢?就算是马上自己就死了,又有何妨? 冯二子骑车到了江边,把沾满了血的扎枪在江里认真地洗刷了半天,才回家。这把扎枪上,基本上已经沾满了他所有仇人的血。仇人的血都挺脏的,得洗一洗。 到了家,冯二子若无其事地趴在墙头上跟陈白鸽说笑。 “白鸽,你还记得不?去年元旦时,我被几个混子把脸给打坏了。” “记得啊!你还住了很久的院呢,你哥不是替你报仇了吗?” “对,对,我哥是替我报仇了。那你还记得不记得有一天,我去给你买水果罐头,去了很晚才回来。” “记得啊,那天我还很担心呢,担心你和人打架。” “呵呵,对了,那你肯定还记得前几天我和周萌我们碰上歹徒的事儿吧!后来我还去你家了。” “这才几天啊!我当然记得啊!二子你怎么了,怎么总提这些不开心的事?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冯二子长长地舒了口气:“是啊,过去了,都过去了!” “你真没事吧?你成天在外面溜达,心情应该不错才对啊,怎么还在想这些不开心的事儿?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 冯二子说:“你啥时候生啊?” “12月吧!” “唉,我要是能看见我侄子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是侄子,你怎么知道就不是侄女?”陈白鸽忽然觉得冯二子这句话似乎很不对劲儿,“二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说话?” “没事儿没事儿。” “看你说的,好像你得了绝症似的!”陈白鸽白了冯二子一眼。 “我身体,好着呢!就算是谁得了绝症我也不会得!晚上你想吃啥?我自己去给你做。” “呸!你做那玩意儿,有法吃吗?我宁愿饿着。”陈白鸽说。 “那还让我妈给你做,让你和你肚子里的侄子都健健康康的。我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惦记你们几个人了。” “你今天究竟怎么了,二哥?” “啥事没有,你看我,多开心啊!” “傻样儿!”陈白鸽乐了。 冯二子也看着陈白鸽傻笑。 冯二子不敢跟自己的亲人说自己干的这些事,怕亲人为自己担心,但是冯二子还真想让大家都分享到自己的快乐。既然不能说,那就傻笑吧!冯二子朝着陈白鸽傻笑了一会儿,说:“我去找我老婆喽!” 冯二子就又去找了周萌,先是朝着周萌傻笑,然后又在周萌脸上乱亲。 周萌说:“你真是病得不轻。” “我要是死了,你会难过吗?” “你不是废话吗?没事儿说这样的废话有劲吗?” “那你能难过多久啊?” “嗯,很久,一辈子不嫁都有可能。” “真的吗?周萌,真的不用一辈子不嫁。你就春节啊、清明啊,给我烧点儿纸就行了。” “你真病了?高烧烧糊涂了?”周萌摸冯二子的脑袋。 冯二子把周萌按在了床上,俩人颠鸾倒凤了起来。没办法,不能不做爱,冯二子实在是心情太好太好了。 李老棍子的心情实在是太差太差了,老婆刚刚脱离生命危险,房二又是生死未卜,而且,凶手还就是同一个人。 据说房老大发现倒在血泊中的房二以后,马上把房二就拉到了医院。在路上,房老大问房二凶手是谁。房二的回答是冯二子。房老大说马上去报案,被还剩一口气的房二劝住了,说自己的事犯得也不少,如果不死,那就不报案。 李老棍子那张本来就沉郁的脸变得更加沉郁,他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无计可施。 在医院病房里,老五已经气疯了:“李老哥,那个什么冯二子怎么这么嚣张?凭什么这么嚣张?你现在行动不方便,我带人去平了他家?” 李老棍子不说话,低着头抽烟。 老五转身就走:“我去了!” “回来!”李老棍子说。 “为啥不让我去?!咱们什么时候受过这欺负!” 李老棍子特不耐烦:“你去平了他家?别扯淡了行吗?你不被冯二子在他家门口杀了就不错了。” “我被他杀?!” “对,要么你就杀了他。就这俩选择,你不被他杀,你就只能杀了他,你要是不杀他,他肯定杀了你!” “李老哥,你咋跟说绕口令似的呢?” “谁他妈的有空跟你说绕口令,我就问你:你敢不敢杀了他!你敢不敢!” 老五还真被李老棍子将住了:“我……我……我……” “你不敢!你要是敢,你现在就去杀了他!” “要是杀人不偿命,我就敢。”老五那纯真劲儿又上来了。他一纯真,就让人感觉他是黑猫警长跟葫芦娃的综合体,这俩卡通形象的年龄加在一起,估计也没十岁。 “都别他妈的扯淡了,该养伤的好好养伤,还没被这个精神病扎过的都防备着点儿!” 李老棍子不愧是大哥,他对这一切的判断非常正确。现在的冯二子简直就像是专门搞自杀式袭击的恐怖分子,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而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兄弟,哪儿有一个能达到冯二子这境界的? 如果想要没有后患,那么似乎唯一的选择就是杀了冯二子,就算是让冯二子在病床上躺三年都不行,过了三年,出了院的冯二子非把这些人全杀了。 晚上,二东子又来了。自从李老棍子住院,二东子几乎每天都来。他要给李老棍子拿钱,李老棍子坚决不要。实在不行了,二东子只能带营养品、鸡蛋之类的。东西都带来了,李老棍子总不能不收。 “李老哥,现在这情况,咱们过几天那事儿,还干不干了?”二东子问。 “干,怎么不干!” “那你这身体……” “没事,到时候,我身体就该好多了。咱们该干的事还是要干,等到把该干的事干完,再去找冯二子算账。” 其实,李老棍子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找冯二子这个已经癫狂了的魔鬼算账。他只知道,想要继续活下去的话,那么该干的事情还是要干。 在医院的病房里,李老棍子跟二东子简单地确定了方案。这方案其实说来也简单:等到买电视的那天上午十点前后,排队的人最多的时候,就出手!如果一旦被群众发现,那么李老棍子的兄弟们负责掩护二东子逃跑。 二东子听完这话,笑了:“李老哥你太谨慎了,我干了这么多年,没有一次炸过。” “以前你是摸完一个就走,这次不一样,这次总得摸个十个八个的再走。” “没事儿。” “难说。” 第264章 炸了 自从冯二子把房二也险些送进太平间以后,冯二子似乎收手了。这几天,再也见不到冯二子在大街上转悠了,再也没有哪个人遭到冯二子的毒手了。 据说,冯二子还结束了这悠长的复仇之旅,回单位上班了!真是令人啧啧称奇!冯二子那一通乱扎,居然一个人都没扎死,而且全扎成重伤,实在是让人不能不赞叹他的狗屎运。 尽管冯二子似乎暂时消失了,但是李老棍子等人的精神还是高度紧张,生怕哪天冯二子再出现。甚至连张浩然都跟着紧张,因为他后来从王罗锅的嘴里听到了冯二子来医院复仇的原因,张浩然的直觉告诉自己:冯二子这疯子早晚有一天还得找上门来。 张浩然心里这么忐忑,只能找李老棍子来商量。这次,张浩然没让张老六再在病房里陪着,而是让王罗锅跟他一起陪着。王罗锅的身体自愈能力惊人,换了别人可能得一个月才能下地,可是他却十几天已经可以下地了,尽管伤还没好利索,可王罗锅已经行动自如了。 张浩然说:“李老哥啊,这个冯二子实在是太恨人了,咱们得除掉他,否则真是个祸患!” “除掉他?怎么除掉他?难道杀了他?杀他,你敢吗?”李老棍子说。 “那总不能让他继续这么胡作非为,咱们成天提心吊胆吧?” “现在我还有点儿事,等过些日子再去想他的事。” 王罗锅在那边说话了:“老李,你是不是不敢啊?” “不敢?那你敢?”李老棍子斜着眼睛看着王罗锅那张毁掉了一大半的脸。 “对,我敢。” “呵呵,你敢,那你来!” 王罗锅说:“我肯定让他生不如死。” “王罗锅,你别吹牛逼吹大了。”李老棍子故意激王罗锅。 “吹牛逼?我老王活了四十来年,从来就没吃过亏!” “行吧!那我们等着看你的!我们都等着你让他生不如死。你可别吹牛逼啊!”李老棍子说。 李老棍子心里偷着乐:本来你张浩然是想激我跟冯二子拼,可是我老李就是不上当。我不上当自然有人会上当。这个王罗锅,不就顺着杆爬上来了吗?你张浩然精明,我老李可也真不傻。 1982年8月中的一天,我市的第一百货大楼前熙熙攘攘挤满了排队的人。这些人,都是同一个目的:买电视。 可别小瞧这个现在谁都看不上眼的黑白电视机,在那个年代,可能一家人要攒两年钱才能攒出七八千块钱买这样一台,买进了家里,就是家里最大的件儿。而且,想买到电视机,那还得有票。这次电视机到货,是我市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一次就足足来了几百台电视机。 在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要是这次买不上,那下次买上还说不定是什么时候呢。 而且,中国人没事就喜欢排队,不管买什么都是一窝蜂,即使到了今天也是如此。比如前段时间苹果的IPhone4在国内正式上市时,那抢购的热潮堪比当年抢购电视机。不过抢购电视机尚可理解,毕竟是家里没电视,只能去抢买一台才能看得上。可排队抢购IPhone4似乎没那么大的必要,因为每个排队去买IPhone4的人肯定手里都有手机在用,这东西不是必需品,但即使是这样那也要排队去购买。真不知道把排队一整夜的IPhone4买到手中究竟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买到以后就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腿也不抽筋了而且性生活还和谐了。反正,只要是稀缺的东西,那就去抢购!咱们中国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抢购者。 这一天,我市百货大楼前面排的队,也根本就不比前段时间在西单排队买IPhone4的队伍短多少,基本上有点儿家底的人全出动了。 这哪儿是买电视机啊?这简直就是一场大庙会!而且,参加这庙会的,兜里肯定都揣着七八千块现金。而且,很多都是全家出动,虽然排队一个人就够了,可是大礼拜天的,没什么事,全家都想来第一眼看到自己家的电视机。 李老棍子等着这一天等得实在是太久了,他就在等着这一天翻身。 对于二东子来说,这一天也绝对是个大日子,毕竟,今天也是他所见到的最大的阵仗,更是他金盆洗手退出扒坛之日。 看着眼前这熙熙攘攘的人群,腿脚还没好利索的李老棍子笑了,他小小地见识过一下二东子的身手,他知道只要二东子出手,今天至少能带回家万八千的。只要有了这万八千的,以后干什么不赚钱?眼前这人头攒动的人群,分明就是一只又一只待宰的肥羊。 李老棍子甚至都盘算好了,只要二东子能到手上万的钱,那就大方点儿,分二东子三千块。不管二东子要还是不要,反正自己肯定是给! 李老棍子、二东子和七八个兄弟到了这熙熙攘攘的人群边上。 李老棍子最后嘱咐了二东子几句。 “二东子,放心大胆地干,没事儿,别害怕。” “李老哥,我不怕。” “我们几个人会始终跟着你,一旦捅炸了,我们肯定把你救走。” “绝对不会捅炸。” 李老棍子看了看手中的手表,说:“好!现在是10点,从现在开始计时,就算马上就有人报案,公安来到这儿也起码要20分钟,这20分钟里,你随便干!” “知道了!” 又瘦又小的二东子涌入了人群,他身后还跟着老五和土豆,老五和土豆每人都背着一个军挎,是专门接二东子扒来的钱包的。 “借光、借光喽!”二东子假装找人。 虽然二东子已经决意金盆洗手,但是毕竟他的职业就是扒手,见到这大场面怎么能不兴奋?就好像世界杯的赛场上已经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坐在了教练席上的马拉多纳看到球还是忍不住在场外踢上几脚一样。到了今天这个地方,二东子也是着实激动。 第一分钟,老五的军挎里就多了个钱包。 第二分钟,老五的军挎里多了两叠钱。 第三分钟,土豆的军挎里多了俩钱包。 …… 到了第七分钟时,二东子已经成功地偷了15个人。 到第八分钟时,远远地听见第一声炸雷:“我钱丢了,有小偷!抓小偷!”此时,二东子等人离这个人已经起码40米了。 紧接着,第二声炸雷也响了:“我操,我的钱包也丢了!有小偷!” 大家此时都开始摸自己的钱包。 第三声炸雷…… 第四声炸雷…… 排队的人群顿时乱成了一窝蜂。李老棍子什么时候见过这场面?看见这么多人喊抓小偷,赶紧喊暗号:“咱们下礼拜再来排队吧!” 二东子虽然听见了李老棍子叫他的声音,可是他已经偷到了极度兴奋的状态,他干了这么多年的活儿,也没遇见过这么轰动的场面,二东子彻底偷嗨了,彻底嗨了。 什么叫艺高人胆大?人们都在看自己的钱包丢没丢时,二东子还在继续偷! 有的人听到有小偷后刚刚看了一眼自己的钱包还在,可是就这么一瞬间的工夫,居然钱包没了! 看着骚乱到了一定程度的人群,李老棍子知道今天这事干得有点儿太大了,收不住了。已经来不及喊暗号了,朝着离他大概十几米的二东子喊:“东子啊!今天这里不太平,咱们快走吧!” 老五也拽二东子的胳膊,小声说:“快走吧,够了,够了。” “你们先带着包走。” “那你呢?” 二东子说:“我再来最后一份!” 二东子前行了几步,又摸进了一个又高又壮的三十多岁中年妇女的包。可这次,摸到的不是钱,摸到的是一只手,一只和这个中年妇女完全不匹配的手。这只手有如钢箍一般,二东子的手根本无法动弹。 二东子感觉自己的手一紧,紧接着手腕一阵剧痛,胳膊被拗了过来。 老五和土豆此时走出没多远,听见了二东子一声惨叫,俩人刚想过去救援,就看见三个壮汉一起扑上,把二东子按在了地上。 老五和土豆都是被警察摁过的人,他一看这几个人的姿势就知道:“彻底完了,二东子遇上便衣了。” 老五和土豆想冲上前去制造混乱,可是俩人每个人的军挎都是赃物,如果制造不成混乱,恐怕连自己都搭进去。 人群彻底乱成了一窝蜂,当李老棍子一瘸一拐地冲到前面时,二东子已经被铐住了。 李老棍子有心去救二东子,可又怎么可能从几个便衣警察中救出呢? 李老棍子再去看老五和土豆,发现这俩人已经走出了很远,李老棍子可算是喘了口长气。毕竟,捉贼要捉赃,不管怎么说,老五和土豆把钱都带出来了,只要二东子不交代,应该就没什么大事。 当李老棍子和老五、土豆等人在事前约好的文化馆后院再见面时,大家都还十分紧张。 “李老哥,咱们拿着钱跑吧!” “慌什么!往哪儿跑?”李老棍子说。 “二东子已经被抓起来了,估计警察很快就来抓咱们了。” 李老棍子摇了摇头:“二东子不会把咱们供出来。” “你怎么就知道不会啊?!你又不是没进过局子,只要进了那里面,有几个人能扛得住不交代?” 李老棍子继续摇头:“你们都太小看二东子了。” “好,就算我们小看他了,可是他万一呢?万一交代了呢?!” “万一?那我只能赌一把了,赌他不会交代。” “警察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咱们跑都来不及。” 李老棍子怒了:“你们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兄弟呢?!就算是他把我交代出来,我也认了!人家都是洗手的人了,就是因为要帮咱们才又出的手,你们不去想怎么去救他,都在这穷担心自己被抓,谁他妈的跟你们做兄弟谁倒霉。” 看见李老棍子怒了,大家都不敢说话了。 “行了,行了,钱先放我这儿,你们把嘴都管得严点儿。谁要是漏出去了口风,我就干掉谁。二东子那边的事,我去跟我堂哥打听打听。”李老棍子说完,提起两个军挎,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李老棍子也是心乱如麻,觉得自己特对不起二东子。他知道,这些钱简直是用二东子的命换的。 当天晚上,李老棍子借口给堂哥送鸡蛋,去了堂哥家。李老棍子一直等到深夜,才把堂哥给等回来。 李老棍子问:“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今天局里有大案子!”堂哥显得很兴奋。 “啥大案子啊?你这么激动。” “今天,第一百货大楼那儿卖电视机,局里早就知道肯定会有小偷盯上,从省里请了反扒专家来,结果,你猜把谁给抓住了?” 李老棍子故作惊讶,问:“是吗?谁啊?” “二东子!”堂哥的声音特激动。 “二东子是谁啊?” “二东子你都不知道?二东子是咱们这儿最大的扒手,我们都盯了他多少年了,就是找不到证据,这下可算是给他抓了个现行!对了,上次我让你们别干了多正确啊!就连二东子这样的飞贼都能被抓到,就你养那几个小毛贼,早晚也得给你抓起来。” “我们不是早就不干了嘛。那二东子偷了多少钱啊?” 堂哥的语气变得很无奈:“一分钱赃款都没起获,这小子抵死不认,今天丢的钱肯定都是他偷的,肯定是在他同伙那儿。可今天的形势比较慌乱,我们没来得及抓同伙。” “审呗!给他上点儿手段,还怕他不说?” “这小子的嘴,忒硬。不管上什么手段,硬是一句话不说。” “是吧!” “其实也不怕他不说,咱们这混子就那么多,要是看谁最近手头阔绰了,那十有八九就是二东子的同谋。” “呵呵,你们可真有办法。” 李老棍子又不咸不淡地跟堂哥扯了几句,才离开。 回到了家,李老棍子从二东子扒到那两万块钱里,拿出了一千块。其他的钱,全埋进了地窖里。这一千块钱,是医药费和零花钱。 李老棍子是个挺稳当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得瑟,什么时候不该得瑟。即使他堂哥不说出他们公安局破案的思路,李老棍子也绝对不会拿着这笔钱去穷得瑟。 第二天,在医院的病房里,李老棍子还给大家开了个小会。 “咱们这次是赚到钱了,钱放在我这儿保管着,谁家要是有急用就跟我说,要是没急用,钱还是放我这儿。谁要是缺个十块二十块的零花钱,尽管来我这来要。肯定没问题,但是谁要是拿着钱出去山吃海喝去让我知道了,我就掰掉谁一嘴牙!让你吃!让你喝!” 大家都不懂了:大家打了这么多架,受了这么多苦,就为了赚这点儿钱。怎么钱到手了还不许花?这和没赚到钱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大家都碍于李老棍子的权威,没人敢说话。 李老棍子也看出了大家的顾虑,多说了一句:“过段时间风头过了,咱们再谈分这钱的事。” 老五战战兢兢地问:“要过多长时间啊?” 李老棍子抽了口烟,沉思了一下,说:“两年。” 兄弟们又面面相觑了:我操!两年?!过两年这些钱都该被蛀虫蛀掉了吧! 李老棍子没再解释,他要去办下一件事:冯二子。 冯二子的阴影始终萦绕在李老棍子的心头,挥之不去,谁知道这个精神病哪天又冒出来给自己两扎枪?拿自己的命去换冯二子的命,李老棍子肯定不愿意。 他现在要做的是,撺掇王罗锅动手,让王罗锅这个虎玩意儿跟冯二子这精神病拼命去,自己看热闹。 而且,他还要时时刻刻打探二东子的消息。其实对于二东子这事,他心里真的挺有底的,他对二东子这人有信心,而且,即使二东子实在是扛不住了,那还有堂哥呢。堂哥总不能亲眼看着自己被抓。 第265章 巨震 这世界上还有比李老棍子更惦记二东子的人,这人就是刘海柱。 刘海柱虽然不知道二东子前两天已经出事了,但是还是倍感思念。因为如果不是二东子把自己带到大岳四工村来,谁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呢,或许已经进了监狱了。现在自己在大岳四工村混得人缘挺好的,很多矿工和矿工家属都愿意跟他交朋友。而且,还认识老魏头这样传奇的长辈,认识了大洋子这样牛逼的兄长,更重要的是,自己还就要结婚了。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刘海柱跟大洋子说:“你看,我就要结婚了,就算我亲爹亲妈都不来,有俩人也该来,因为没这俩人,我哪有今天啊?!” 大洋子说:“谁啊?” “一个是我干爹,一个是二东子。” “呵呵,你成天把二东子挂在嘴边上。二东子这孩子我都多少年没见过了。我觉得他有个最大的优点。” “啥优点?” “品质好!” 刘海柱和大洋子这俩人夸起了二东子这个小偷品质好,的确有点儿黑色幽默的意思。 “也别叫他过来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大洋子说。 “我结婚这事,你可受太多累了。” “你再废话我可生气了啊!” “呵呵,那我不说了。” “我也分人,你当我见谁都这么给瞎忙活呢?那还不得忙活死!不过给你忙活完,我也得回去了。这次一出来就是二十来天,惦记家里的老婆孩子啊!说到底,咱们都得感谢魏叔,要不是魏叔,咱们谁能有今天?” 这时,老魏头推门进来了:“你们两个逼崽子聊什么呢?” “没聊啥,就聊聊明天结婚的事。” “呵呵,柱子,要结婚了,感觉咋样?” “那还用说!”刘海柱笑了。 “笑,笑,笑,你除了笑就不会说几句好听的?我告诉你啊柱子,你这事可全是我张罗的,我老魏头在大岳四工村牛逼了一辈子,要是临了操办件大事,最后你还给我添堵的话,那我肯定打断你那条狗腿!” “魏叔,有你在我也不敢乱来啊。” “我活着的时候我是不担心,我就是担心,哪天我要是死了,你不好好照顾人家老郑家那一家人,可怎么办。我告诉你,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你这是倒插门,你得当囫囵个儿的儿子,你对你亲妈咋样,你就得对人家老郑太太咋样。” “这我懂。” “懂就好,话我就说这么多了,你也早点儿睡吧!明天还得忙活呢!” 当地的习俗是早上接亲,中午摆酒,晚上亲戚朋友再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一大早上,鞭炮声中,郑丽就被接到了老魏头家。 老魏头家门上,也贴上了通红通红的大喜字。刘海柱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衣、黑色的确良裤子,非常精神。郑丽穿着一套大红色的裙子,娇媚漂亮。俩人站在一起,甭提多般配了。 老魏头在大岳四工村是什么人缘?虽然刘海柱不是老魏头的亲儿子,可毕竟是老魏头的亲戚。老魏头就是没太张罗,要是真张罗了,整个工村这一万多人恨不得全来参加这婚礼! 但即使是没张罗,也来了千八百号人。老魏头家里那几间房子肯定是摆不开酒席了,干脆,老魏头大手一挥:“现在是夏天,也别嫌我老魏头不讲究了,咱们就在院子里吃!菜肯定不咋样!但酒管够!” 邻里们纷纷把自己家的方桌圆桌贡献了出来,摆了满满当当一院子。家里炒菜的锅显然也不够用了,左邻右舍都帮忙炒菜。 很快,大家又发现,即使在院子里摆了二十多张桌子也不够用了。 老魏头又是大手一挥:“我老魏头是个粗人,没那么多讲究,现在我又规定了,咱们今天这婚礼改成流水席!谁吃完了喝好了就走,没吃上喝上的坐在那儿就吃!别嫌菜凉,也别嫌我老魏头招待不周!从现在开始到晚上九点,这流水席就开着!中午吃不上的下午来吃,下午吃不上的晚上来吃。还是那句话,别的我都不管,但是酒我管够!” 郑丽看着眼前这壮观的景象,激动得哭了好几次。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寡妇,还能再举行一次这样的婚礼。 老郑太太也在抹泪,她这个已经对生活基本绝望的人,万万没想到还能看到女儿这么一个隆重的婚礼。 刘海柱已经从早忙到晚了,忙前忙后的,不像是个新郎,倒像是个跑堂的。 这样壮观的喝酒场面,恐怕很多人一生都没见过。因为哪有婚礼时坐着两百个人喝酒,然后还总有一百多个排队等着的? 很多人其实排队也不是为了喝这口酒,多是为了举起酒杯,跟老魏头道一声祝福。老魏头也明白大家的心思。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了门口,谁跟他敬酒,他朝谁点点头。老魏头唯独今天没喝酒,他知道他必须得主持大局。他要是喝多了,一旦出了什么乱子,谁能解决? 整个老魏头家的院子里喜气洋洋,从中午十二点一直到下午五点,气氛始终非常融洽。 下午五点,捣乱的人终于来了。没错,林三来了。 老魏头最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老魏头太了解林三了,早有预感他今天会来。郑丽看到林三来了,脸色也是一变。 只见林三依然穿着那条脏兮兮的军裤,依然是那双破黄胶鞋,依然是那件已经分不太清底色是什么颜色的破汗衫。他进来以后大喇喇地坐在了一张桌子上,拿起筷子就吃。 林三是个人见人烦的人,大家看他一上桌,都走了。所有的桌子都是满的,只有林三坐着的那张桌子,除了林三没别人。 林三又受到刺激了,破口大骂:“我操你们血妈,一个个的都装什么装?” 没一个人理会林三,都继续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林三在那怒骂,连老魏头都没去劝。因为老魏头知道,林三这人不能劝,越劝他越来劲。 大洋子也知道这林三是个无赖,跟老魏头说:“这小子要是敢再闹事儿,我非把他打出去。” 老魏头说:“今天是柱子的大日子,他爱耍无赖就让他耍会儿,今天要是在这动手,不太合适。” 大洋子说:“行吧!看他还闹不闹吧!要是不再闹了,就放他一马。” 林三来这里就是想惹事儿,结果自己闹了半天,看没人来搭理他,也觉得索然无味。而且,自己一个人坐在一张酒桌上够怪的。林三就站起身,又坐到另一张桌子旁。 大喇喇地坐下以后,林三说了句:“刚才那帮傻逼不是走吗?你们也走啊!” 本来这一桌人喝得正高兴,看见这林三来这儿耍流氓,都十分不悦。但是如果也像刚才那桌人似的全走,似乎又是怕了林三似的。 一个中年男人忍不住了:“林三,你是不是有点儿太过了。” “我过了?我咋过了?你告诉我咋过了?你告诉我咋不过!我就坐这儿喝杯酒,还不行?我林三该你的还是欠你的?”林三可算是找到个人跟他搭茬儿了。 “你不该我的也不欠我的,可你就这么整,还让不让我们吃了。” “我咋不让你们吃了?你们爱吃吃你们的呗!”林三说。 中年男人小声说了句:“无赖!”然后不再搭理林三了。 林三站了起来,说:“无赖?!你说我无赖?我怎么无赖了?” 中年男人不说话,低着头吃。 林三火气上来了:“好!你不是说我无赖吗?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无赖!你不是说我不让你吃吗?我今天还就真不让你吃了!” 林三说完,“啪”地往菜盘子里吐了口唾沫。 大家都把筷子放下了,什么时候大家见过如此无赖的人啊?!即使以前林三耍无赖,可是也没这么赖过啊! 哪儿想到林三吐一口唾沫还不算完,“啪”“啪”“啪”,几口唾沫,把桌子上所有的菜都吐了一遍。 还有法儿更恶心点儿吗? 林三把这桌菜吐完了,又走到了另一桌上开吐:“不是骂我无赖吗?那我就真无赖给你们看看!” 刘海柱气得直哆嗦,郑丽又哭了,刚才郑丽是激动得哭的,现在的郑丽是气哭的。一直站在老魏头身边的大洋子再也按捺不住,朝林三就奔了过去! 这次老魏头没拦大洋子,而且还可着嗓门喊了句:“拖出去打!别在院里打!” 林三看见大洋子朝自己奔了过来,知道大洋子就要动手。林三说:“对,你打我,你就打我吧!我可算后半辈子有人养……” 林三的话还没等说完,大洋子一记窝心脚已经踹在了林三心口窝上。林三一声闷哼栽倒在地。 “好!”“好!”“打得好!”大家齐齐地鼓掌。 人活到林三这份上,真是够悲哀的。整个院子里的人,就没一个给林三拉架的。据说林三刚进院的时候他二哥也在,可是他二哥看到林三闹事以后,觉得面上挂不住,赶紧偷偷走了。 旧社会搞个红白喜事,喜欢找一帮唱戏的,吃饭喝酒都不是高潮,最后唱戏才是高潮。现在,整个院子里的人就把大洋子打林三当成最后的高潮了,当戏看了。各个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专心致志地看着大洋子揍林三。 大洋子可能确实学过点儿功夫,林三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林三刚站起来,大洋子就又是一记窝心脚,又把林三踹出了丈把远。林三再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大洋子朝他头上就又是一脚,林三又栽倒在地。 大洋子每踹一脚,院子里都是喝彩声如雷。 刘海柱终于不再哆嗦了,郑丽也看得破涕为笑了。解气啊,真解气啊!整个院子里的人起码有一半在这两年都遭到过林三的骚扰,今天,终于有人出手为他们除害了。 老魏头说:“你把他给我拖出去打!在这院里打还让不让客人喝酒了?!” 大洋子一听的确也对,抓起林三的头发就朝院外拖。林三虽然双脚乱蹬,可大洋子的力气实在是太大,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拖着林三就像是拖着一只死狗一样拖到了外面。 老魏头说:“喝酒,喝酒!继续喝!往多了喝!” 杯觥交错中,气氛似乎比林三来之前更好了。虽然说在婚礼上打人挺不吉利的,可是架不住大家实在是太烦林三。今天大洋子揍了林三,是给所有人都出了一口恶气。 在院子外面的鬼哭狼嚎声中,大家都在尽情畅饮。 大洋子足足揍了林三5分钟才回来,走到院中,整个院子里人对他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大洋子笑笑,向四面都抱了抱拳:“不好意思,打扰了,请大家继续喝!” 老魏头把大洋子叫到了身边:“你当心点儿,说不定一会儿林三还过来!” “他敢吗?我彻底把他打服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老魏头说。 “没万一,他要是再敢回来,我非把他皮给剥了。” 老魏头也拄着拐站了起来:“我老魏头,也陪大家喝上几杯!来吧!柱子,你忙活一天了!也该坐下来喝点儿了!” 老魏头也忍不住了,今天他也高兴,喝!大喝!刘海柱和郑丽也坐了下来。 慢慢的,天擦黑了,可院子里的人还是不见减少。刘海柱和郑丽俩人挨着坐着,双手紧握,显得格外恩爱。俩人隔上几分钟就会相视一笑,非常默契。 老魏头又拄着拐棍站了起来致辞了:“我老魏头在这活了三十多年,就数今天最高兴!今天能有你们这么多人给我捧场,我老魏头就没白活这一辈子……” 老魏头的话还没等说完,只听见大家都齐声惊呼。 老魏头回头一看,只见林三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院子中间,这次,林三是光着膀子冲进来的,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林三那条又脏又破的帆布工作裤上,竟然插着一圈儿火雷管!!!他手里,还攥着一块尖石头。火雷管里面的炸药是没被钝化过的,只要遇上撞击,肯定必炸无疑! 这一圈火雷管能有多大的威力?能把方圆10米夷为平地!大家都是矿上的,都知道这火雷管的威力,这玩意儿要是一旦爆炸,那恐怕这院子里的人一个也活不成!!! 老魏头说:“林三,你要干啥?!” “我操你们血妈,你们都欺负我,对吧?!今天,我和你们一起死!都别活了!” “林三,你别他妈的犯虎!”老魏头说。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老魏头敢说话。大家也都知道,或许也只有老魏头能劝住林三。 林三说:“你们都他妈的不是人!你们说我是无赖,那你们就都是畜生!我是怎么到今天这田地的你们都知道吧!我他妈的是为了救人!我为了救人把自己炸成了这个逼样!就你们这些畜生,谁关心过我?!都说他妈的好人有好报!我以前就是好人,我有好报吗!” 老魏头说:“林三!你他妈的还年轻!你想重新活还来得及!” “来他妈个逼来得及!老魏头,你别再忽悠我了。是不是你今天看到我绑着雷管来也怕了?!你老魏头不是牛逼吗?今天你也知道怕?!” 老魏头说:“你敢说咱们矿上没人对你好过?你这些年吃的止疼片的钱都哪儿来的?!我他妈的以前就没少给过你钱!” 林三忽然笑了:“老魏头,你怕了。你说不说我都知道你怕了。看到你怕,我真高兴啊!说实在的,虽然你他妈的对我不怎么样,但这工村里,我就他妈的佩服你这么一个人。想不到,今天你也怕了。” 老魏头说:“别他妈的总说我怕不怕的,我这把老骨头能怕啥?!今天这么多人在这儿,我跟你保证,只要你今天不犯虎,以后大家就当没今天这事,能帮你肯定都帮你!” 林三摇着头笑:“我不信了,我不信了,我不信了,我不信这帮畜生能帮我!畜生们!咱们一起死吧!” 老魏头明白了,林三死意已决,来这里就是为了把话说完再死。老魏头大喊了一声:“都趴下!” 林三跪到了地上:“爹,妈,儿子不孝,先走一步了!”林三一闭眼,眼泪淌了下来,抡起手中的石头就砸向了腰间的雷管。 除了老魏头,所有人都抱着脑袋趴在了地上。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站在林三身后的大洋子一个虎扑朝林三扑了过去,紧紧地抓住了林三的胳膊。 林三张嘴就咬住了大洋子的手腕。大洋子虽然吃痛,但是肯定不能松手。可即使抓住了林三,形势也是相当危险,要是林三摔倒在了地上,这雷管说不定还是要炸。 包括刘海柱在内的所有人都吓糊涂了,只有老魏头的脑子还算清醒。 老魏头大喊一声:“柱子,还不快上!把他扛起来!扔井里!!!别让他着地!!!” 刘海柱来不及多想,扑到了林三跟前抓住了林三的俩脚腕子,大洋子又抓住了林三的另一个胳膊。 刘海柱抓着林三的两只脚腕,大洋子抓着林三的两只胳膊,俩人一齐用力,一下就把林三抬了起来。林三虽然手脚乱蹬,但是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把他抓得牢牢的,根本不让他身子有着地的机会,三步并作两步把他抬到了水井旁。 林三彻底绝望了:“老魏头,我操你妈!” 刘海柱回头看了一眼老魏头,那眼神是想问老魏头是扔还是不扔。 老魏头面无表情,暴喝一声:“扔!还等啥呢!” 喝完这一句,老魏头又想起一件事,又是一声大喝:“都站起来!不然震死你们!” 院子里的人赶紧都站了起来。 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一对眼神:“一、二、三,下去!” 轰隆隆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老魏头家的玻璃全碎了,房子的墙都被震裂了。所有人的耳朵都快震聋了。林三5年前要是被炸死在矿井下,那他是个英雄,整个矿区都会缅怀他。可5年后的今天他同样被炸死在一口水井下,却又是如此的不堪。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得呆住了,甚至有的人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死是活了。劫后余生的人,很多都开始号啕大哭了。 第266章 我不受那气 刘海柱呆呆地站在已经被炸得封了口的水井旁,也是不知所措。难道,自己刚才杀人了? 只有老魏头,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老魏头喊了一句:“哭啥哭?!谁都没死,哭啥?!都别哭了!” 老魏头说话就是有效果,整个院子又是鸦雀无声了。 老魏头拄着拐棍,慢慢地走到了刘海柱和大洋子身边:“你俩走吧!” “去哪儿?” “跑吧!今天这事太大,我老魏头,保不了你们了。” 刘海柱跟大洋子都明白,今天在这里弄了这么大的动静,又死了人,老魏头面子再大,也绝不可能再罩得住了。如果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身家清白,那么有这么多人可以给他们作证,他们完全可以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但是这俩人都有案底在身,全是潜逃在矿区的黑户,警察不可能不去调查他们,一旦调查起来,俩人都得进监狱。 刘海柱好像还是没缓过味来,还在那呆呆地站着。 老魏头说:“走吧!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那……” “那什么那?!走!” 大洋子一拉刘海柱:“走吧!还想啥呢?!” 刘海柱转身看了一眼郑丽,郑丽似乎才缓过味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大喊一声:“柱子你快走!咱们有见面的机会!” 刘海柱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大洋子抓着刘海柱的胳膊:“快走吧!留得青山在!” 大洋子和刘海柱俩人,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跑去。就当俩人要跑到门口时,老魏头喊住了他俩:“你俩站住!” 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站住了,回头看着老魏头。 老魏头指着全院的人说:“你知道他们俩是什么人吗?” 整个院里二百来号人,没一个人敢说话。 “没人知道是吧!那我告诉你们,你们甭管他俩以前是什么人,你们就要知道,他俩是你们的恩人!恩人!!!明白吗?要是没他俩,你们都得死!我也得死!!!” 老魏头接着说:“这院里,20岁以下的,都朝他俩给我跪下,给他们磕个头!” 年轻人都跪了下来,认认真真地朝门口方向磕了个头,甚至有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也跪了下来。 头磕完了,老魏头手一挥:“走吧!越远越好!” 刘海柱和大洋子也跪了下来,给老魏头磕了个头,磕完头转身就跑,消失在了夜色中。 刘海柱和大洋子跑了不到十分钟,工村派出所的果然来了。 调查了一番以后基本核实了情况,唯一的疑点就是:那两个把林三给扔下井的“英雄”是谁。 派出所的民警问老魏头:“魏叔,那两个把林三给扔下井的人是谁啊?林三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今天他们俩干的事肯定得算是正当防卫,你有啥不能说的?” 老魏头说:“我就是不说,你们都是孩子,我不愿意撒谎骗你们。” “他们俩是不是以前犯过事儿?”民警也看出了老魏头的顾虑。 “你们问我干啥?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魏叔啊,你不跟我们说,也得跟别人说。我们问不出来话,肯定咱们矿区公安局的人就得来问,刑警队的人一会儿肯定得来,这是程序。你跟我们说清楚了,我跟他们说就行,我们都认识你,都敬着你,跟你好说好商量,那要是别人来了……” 老魏头那目中无人的眼神精光大盛:“别人来了怎么着?还把我老魏头抓到局子里去审?!” “那可说不准。” “你们几个走吧!我老魏头这一辈子没被人审过,我不可能让谁审!我看谁能把我带到局子里审!” 民警苦苦哀求上了:“魏叔,这事儿真不是我们几个能说了算的,要是我们说了算,那这事就这么压下来了。我们问不出来,矿区公安局的肯定要来把你带走,我们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再最后说两句。第一句:我肯定不说那两个人是谁。第二句:我肯定不能让谁审,这你们放心,没人能审我!行了,你们走吧!” 几个派出所的民警知道老魏头的性格,没人再追问下去了。“魏叔,那你保重吧!” “你们快走吧!” 不到半个小时,矿区公安局刑警队的人来了。他们来之前,也都听工村派出所的民警介绍了情况。而且,工村派出所的人也嘱咐了矿区公安局刑警队的人:对老魏头好点儿,老魏头是个地地道道的好人。 矿区刑警队的人来到老魏头家中时,院子里很多人正在帮老魏头收拾桌子。 老魏头自己一个人坐在院中间的桌子前自斟自饮,边喝酒,边剧烈地咳嗽。 矿区刑警队的人问:“老魏啊,那俩把林三扔下井的人是谁啊?” 老魏头喝了一大口酒,咳嗽了半天,说了一句:“我说了,我不知道。” “老魏,整个矿区这么十多万人,都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你别在这事上犯糊涂啊!” “谁糊涂?你问问这院里的人,我老魏头糊涂吗?” “行了,都说了你是明白人,可你真别犯糊涂啊!你看你明白了七十来年,这点儿小事咋还想不明白呢?你为啥就不愿意说呢?难不成那俩人都是逃犯?” “我说了,我不知道!” 刑警队的人说:“老魏啊!我们真不愿意把你带走,可这俩人的真正身份只有你才知道,你要是不说,我们真的得把你带回局里审了?” “带回局里审?我可受不了那气!你们是不是还得给我上点儿手段啊?!我老魏一辈子坦坦荡荡,老了老了还要受你们那冤枉气?” “怎么可能给你上什么手段呢?就是走流程,我们也是没办法。” “你们就非把我带走不可?!” “那你要是还不想说,我们也只能这样了。” “行吧!我去里屋,换件衣服。” “去吧!” 矿区刑警队的人左等老魏头不出来,右等老魏头不出来。 有心急的刑警等不及了,进了老魏头的房间。 一进老魏头的房间,一股刺鼻的农药味扑面而来。 再一看,老魏头口吐白沫,端端正正地平躺在炕上,右手,还攥着一瓶甲胺磷。 老魏头是睁着眼睛死的,据说那死时的眼神,也像是他活着时那么肆无忌惮目空一切。这个牛逼了一辈子的人,就这么牛逼地自杀了。 他宁可死,也绝不愿说出刘海柱和大洋子的真正身份,因为他是受了过命的朋友的托付,留下的这两个人。其实,他不死也完全可以,但他就必须要接受审问,他豪横了一辈子,怎么能在临死之前受这冤枉气呢?!为了不受这冤枉气,宁愿自杀!这是何等的刚烈! 刘海柱的喜事,变成了老魏头的丧事。 据说,老魏头出殡那天,整个工村只要会走路的人,全来了,在老魏头灵前,绝大多数的人都洒下了热泪。据说,每逢清明节和春节,想在老魏头那坟头前烧纸,需要排队,因为老魏头是整个工村的恩人。 老魏头,这个横行霸道了一辈子的人,这个大岳四工村的保护神,就以这样极其悲壮的方式,带着他那一生的传奇,离开了人世。 可能除了刘海柱,没人知道老魏头究竟从哪里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一定去了天国。他这样的好人不去天国,谁还配去天国?! 第267章 生不如死 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跑了,他们都不会想到老魏头为了守住他们的秘密,已经去了天国。 刘海柱和大洋子能跑到哪儿去呢?毫无疑问,只有那个世外桃源,那个刘海柱和大洋子都曾经生活过的世外桃源。 一路上,刘海柱和大洋子根本不敢坐火车,一路步行。晚上走路,白天躺在路边的草坑里睡觉。 看着头顶上的烈日,倒在草坑里的刘海柱和大洋子谁都睡不着。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了。 刘海柱问:“咱们是不是以后再也回不去大岳四工村了?” “我回不去了,你还能回去,你犯的事小,就算是给你抓住,最多也就是判个三四年。” “那你呢?” “我?死刑。” “……”刘海柱沉默,他知道,不该问的事就不能问。 “你肯定挺好奇我是犯了什么事吧?” “你不说我也想象得出,肯定是命案。” “对,三条命案。” “三条?!” “这三个人,没一个不该死。他们三个在‘文革’时,联手逼死了我爹。你说,该不该死?” “该死,全该死!” “我杀了他们,又在外面活了十几年,还能娶妻生子,够本了。我就是觉得对不起我的老婆和孩子,我一直跟他们瞒着我的真实身份,从来就没说过我曾经杀过人这件事。可能我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我的老婆孩子了。” 刘海柱觉得特别愧疚:“大洋子,要不是你为了帮我操办结婚这事儿,恐怕你这辈子都会这么安安静静地活下去。” “你没什么愧疚的,这就是命!十几年前,我在魏叔这里得到了重生的机会,昨天,又是他亲口让我把那无赖扔下的井。这就是命!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本来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就对脾气,再加上昨天晚上那同生共死的一瞬间,俩人早已经成了过命的朋友。俩人现在唇齿相依,相互之间,已经没什么需要再隐瞒对方。 “再走两天,咱们就到了干爹那儿了,到了干爹那儿,咱们俩就安全了。” “或许你还行,我这人脾气太急,在我叔叔那儿,我待不长。” “谁也别说谁,我在那儿,也耐不住寂寞。或许有你陪还好一点儿。” “看吧,或许我叔还有别的地方能让咱们去!”大洋子说。 刘海柱早就看出来了,大洋子肯定在干爹那儿待不了太久。 聊着聊着,俩人都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俩人的心都特大,在这种环境中,还能睡得香,睡得甜。 三天后的一个朗朗星空的夜里,刘海柱和大洋子终于步行到了那个荒山上的世外桃源。 当敲响荒山上那破旧的土屋的那扇破木门后,房间里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声音:“谁啊?” 刘海柱听见了这苍老的声音,眼泪险些没掉了下来。虽然只离开了这里一个多月,可是刘海柱却感觉像是已经离开了几年一样,他感觉,这里就是他的家。 还有什么事,能够比一个浪迹天涯无依无靠的人回到了家中更让人感动吗? 房间里面熟悉的划洋火的声音,熟悉的小煤油灯又点亮了,又是一阵熟悉的拐杖戳地的声音,门“吱”的一声开了。 “干爹。”刘海柱哽咽了,“我回来了。” 月光下,老头儿盯着大洋子看,怔怔地发呆,半晌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叔!”大洋子跪下了。 老头儿那干涸眼睛里,竟然流下了几滴泪水:“进来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刘海柱看着那盏火光只有绿豆大小的煤油灯,觉得无比温暖。 老头儿看着大洋子发呆:“大洋子啊,你真是长大成人了。” “叔,我都三十大几了,再不成人,那真是有问题了。” 这时,老头儿忽然想起了件事:“你们俩怎么突然回来了?是老魏头过世了还是你们俩又犯事儿了?” 老头儿这一句话,一下猜对了两件事。 “魏叔还好,一顿能喝半斤酒。”刘海柱说。 “那就是你们俩又犯事儿了?”老头儿问。 刘海柱和大洋子把发生在前几天婚礼上的事件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老头儿听。 老头儿沉默了半天,说了句:“你们俩干得好,你们俩都是好孩子。” “只是又给魏叔添麻烦了。” “这事,老魏难做啊!”老头儿说。 “二东子最近来了吗?” “来了啊!前几天刚来了,这小子可算是想明白了,说是最后干一票大的,干完就彻底洗手了。” “洗手了?好事,好事。”刘海柱喃喃自语。 “过几天,二东子又该来了,到时候,咱们爷儿几个好好唠唠。自从我住进这房子里,还没这么热闹过呢。” “嗯,等二东子来了,咱们好好喝一顿。” 老头儿看大洋子在发呆,就说了一句:“大洋子,你想啥呢?别想太多了,在我这儿,绝对安全,肯定没人能来抓到你。只要你不嫌冷清,在我这儿住一辈子都没问题。” “叔看你说的,我才三十多岁,哪能就在这儿住一辈子。” 老头儿笑了:“就知道你耐不住这冷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们,先踏踏实实地在我这儿再住段时间再说。” “那以后我们有地方去吗?”大洋子问。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今天晚上,你们都去睡觉吧!一看你们就好几天都没睡过个踏实觉了。明早上,你们俩起来以后,去后面坟圈子磕头去!睡吧!睡吧!” 大洋子和刘海柱可算是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从这天起,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在这荒山上住了下来,他们天天陪老头儿聊天,天天咸菜配大酒。 这爷儿仨,天天盼着二东子上山。他们哪儿知道,二东子已经被逮捕了。 此时李老棍子也是在寝食难安。一件也是二东子的事,另一件是冯二子的事。二东子的事,显然不是要命的事。可冯二子,说不定哪天真会要了他的命。 一想起冯二子那杆到处乱扎的浑铁扎枪,李老棍子就觉得不寒而栗。李老棍子看着王罗锅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还是没什么动作,有点儿急。他觉得是时候刺激刺激王罗锅了。 在张浩然的病房里,李老棍子问王罗锅:“你以后能不能少吹点儿牛逼?” “我吹啥牛逼了?” “你不是吹牛逼说要干了冯二子吗?” “我又没说啥时候干他!” “不敢就是不敢,瞎吹牛逼就没意思了。” 王罗锅呲着他那口白亮亮明晃晃的大白牙笑了:“老李啊,你不用激我。我明白你是想借我的手干掉冯二子。实话跟你说,我王罗锅蹲过二十多年大牢,什么坏人我没见过?就你这点儿小心眼还想跟我斗?别操蛋了你。” “你他妈的怎么说话呢?!”李老棍子恼了。 张浩然赶紧打圆场:“哎呀,都是开玩笑呢,别生气,都别生气。” 王罗锅说:“老李啊!你别恼羞成怒啊!实话跟你说,不管你激不激我,我都得去干了冯二子。因为他是我仇人,我说过,老王我这辈子还没吃过什么亏呢。我更不可能在他一个小小冯二子那儿吃亏。”看来,王罗锅虽然长得不像是个人,但是似乎智商并不是很差。很多人都是被他猿猴似的外貌所欺骗,其实他的心机并不少。 “呵呵,你肯定要去干冯二子是吧!你不是吹牛逼那就最好了!” “反正,我肯定是让他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对。反正我肯定不杀他,你要是想杀他,你自己来!”话说完,王罗锅自己笑了。 看着王罗锅那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李老棍子不禁觉得胃部一阵又一阵抽搐。李老棍子倒要看看,他王罗锅究竟怎么让冯二子生不如死。 其实不想也能知道了,像王罗锅这样一天不干点儿坏事就浑身难受的人已经在医院里安安静静地躺了近一个月,他那性格怎么可能受得了?肯定得干一件大点儿的坏事弥补下过去一个月的损失啊!据说在王罗锅生命垂危的时候,还不忘去掀护士的裙子,更何况现在他已经大病初愈? 在冯二子把房二扎完以后,冯二子还真的认认真真地过上了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开始的几天里,冯二子在对自己的生命进行倒计时。他抓紧一切时间和周萌上街、上床,抓紧一切时间对自己的父母和陈白鸽三个人好,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如果再不干点儿好事再不享受一下人生,那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过了一段时间冯二子发现,自己的那些仇家没有一个找上门来,而且,公安局也没有来抓自己。这情况大大出乎冯二子的预料,本来冯二子以为自己很快就要被仇家杀掉或者被正法呢,可是这些情况都没有出现,冯二子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那段时间,和周萌同住在一个宿舍的女生正好结婚了,所以周萌的宿舍里没别人,冯二子没事就住在那儿。 周萌经常问冯二子:“你爸你妈都催咱们俩快点儿结婚,你怎么都不表态啊,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结婚?” “只要再过俩月,没什么事,我就跟你结婚。要么耽误了你怎么办?” “真的,我现在就想跟你结婚,能跟你在一起,我连上海都不回了。你总说要是没什么事就结婚,我真不知道能有啥事能影响咱们俩结婚的事。” 冯二子的脸上没了诡异的微笑,沉吟了半天,说:“再过俩月,没什么事,咱们俩就结婚。” “那行,在这俩月里,你也别再来我这儿了。咱们厂子现在多少人都知道咱们俩每天晚上都住在一起,要是咱们俩再不结婚,人家该怎么说我?我肯定不能再跟你这样鬼混下去了。等你决定好了结婚日期,再说吧。” 自从复仇全部成功以后,冯二子的精神病症状每天都在减轻,说话和做事越来越像以前的冯二子:“嗯……要么,我跟你回上海吧!咱们俩远走高飞,离开这个破城市。” “这里是你家,你要是走了,父母谁照顾?还有,你嫂子谁照顾?再说,到了上海,咱们俩都没工作,能干啥?” “嗯,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冯二子自己也没考虑好。 冯二子其实自己也知道,现在的平静只是暂时的,无论是王罗锅还是李老棍子,都绝对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对他们犯下的罪行,肯定会得到报应。 冯二子归根到底还是个单纯的人,他只对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下手。唯一的一次想对没伤害过自己的人下手就那天想扎了李主播的儿子,但是那念头也是转瞬即逝,这个罪恶的念头很快就被自己的良知所驱散。虽然冯二子在前段时间里,扎过的人不少,但是没一个人是绝对不该扎的。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是冯二子这样单纯,这样本性善良。比如王罗锅,就是其中的一个。很多人都觉得王罗锅是张浩然雇佣的打手兼保镖,这确实没错,但王罗锅也是完全看在钱的份上跟张浩然混在一起的,他跟张浩然除了利益关系基本没有任何关系。张浩然说的话,王罗锅根本不会听,要是嫌张浩然烦了,说不定还会骂上张浩然几句。 王罗锅对养着他的张浩然都动辄横眉瞪眼,更何况曾经扎过他的冯二子? 在礼拜一的中午,厂子运输队的队长火急火燎地来找了冯二子。 “小冯,你有没有看见周萌啊?今天一上午她都没来上班,敲她的门,她也不开。你有她宿舍的钥匙吗?” 冯二子一听这事,脑子“嗡”的一声,他知道,他的报应可能真的到了。而且,这种报应是他最担心的:不是报应在他身上,而是报应在了他最爱的人身上。 冯二子自己跑到了周萌的宿舍,用钥匙打开了周萌的房门。 门刚一打开,冯二子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周萌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手和脚被绳子绑在了床头和床尾上,她嘴里还塞着块手绢。雪白的躯体上,全是一块一块的红印。 冯二子赶紧冲上前去,拔掉了塞在周萌口中的手绢,又手忙脚乱地把捆住周萌的绳子解开,抱起了周萌。 “萌萌,这是咋了?” “……”周萌一句话也不说,眼睛在淌泪。 “咋了,你快说,这是咋了!” 周萌还是不说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此时冯二子才发现,周萌那一头长发已经被火燎去了一大半。 “你告诉我,是谁干的!是谁干的!”冯二子疯了。 周萌现在这才多少有了点儿反应,抱着冯二子哭。 “萌萌,乖,不哭,不怕。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 “……罗锅,就是那个罗锅,他昨天晚上爬窗户进来的,一直折磨我,到天亮。” 冯二子气得浑身哆嗦:“你没事儿就好,你没事儿就好。走,去医院。” “医院?不用,我没事儿。”周萌轻轻地摇头。 “都这样了还没事儿呢?”冯二子也快崩溃了。 “真没事……去了医院,肯定挺多人都会知道。” “那你是啥意思?” “小冯,你还要我吗?”周萌问。 “要,要!我怎么会不要你。” “那就别去医院,别报案……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可怎么活?” “行,行,我全听你的。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是个变态,咬了我整整一夜……他不是人……” “……” 冯二子觉得自己心口的血已经冲到了嗓子眼,不努力地平静一下自己的呼吸,那血就要喷出来了。 不过冯二子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懦弱无助的傻小伙儿了,他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该做些什么。现在他该做的,就是抚慰周萌,让周萌平静。 “只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冯二子故作平静,轻轻地拍着周萌的背。 “小冯,你真的还要我吗?真的不嫌弃我吗?” “当然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咱们俩下午就去领结婚证。” “你真好。”周萌紧紧地抱着冯二子。 “我说过,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女人。”冯二子说。 周萌抱着冯二子哭。 冯二子其实已经彻底癫狂了,可他却装得平静异常,演得比正常人还像正常人。冯二子已经在过去的很多天里都不用演个正常人了,可是在今天,他却不得不演。因为,他知道他自己现在最大的责任就是好好安慰周萌,不能让周萌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下午,冯二子自己去厂子里请了假,陪着周萌上街买了些止疼片和药水。又和周萌去了理发店,给周萌理了发。 周萌看样子是好多了。 可是每多看周萌一眼,冯二子心中的怒火就更盛一分。前段时间他每次拿着扎枪去扎人的时候,都不是以杀人为目的,可这次不同,冯二子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杀了王罗锅。 周萌不让冯二子报案,冯二子现在想想也好。要是报案了,警察把王罗锅给抓了起来,肯定也不会判王罗锅死刑,这又怎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就算是给王罗锅判了死刑,那也不如自己手刃了王罗锅痛快! 晚上,冯二子还陪周萌看了场电影,电影里演的是什么,冯二子完全不知道,他脑中过的,全是自己拿着扎枪扎死王罗锅的场面。 看完了电影,冯二子送周萌回到了宿舍。 周萌说:“小冯,晚上别回去了,在我这儿住吧,我一个人住,害怕!” “行,我晚上住你那儿。” “嗯,别离开我,我真担心你一走,就再也不要我了。” 冯二子看着周萌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心里一酸:“咱们马上结婚,好吗?” “小冯……”周萌又哭了。 夜里,冯二子和周萌睡在同一张单人床上,搂着周萌那光滑如玉的躯体,冯二子已经濒临崩溃了,浑身颤抖。 这块自己最爱的天鹅肉,昨天夜里就在这张床上,被王罗锅这个癞蛤蟆中的癞蛤蟆给强行霸占了。现在自己又和周萌睡在了这张床上,冯二子感觉像是睡在针毡上一样。 周萌也觉察到了冯二子的颤抖:“怎么了?小冯?” “没事儿,萌萌,明天搬到我家住吧,你一个人在这里,真的不安全。” “搬到你家住方便吗?” “咱们都马上要结婚了,有什么不方便的。起码安全。” “嗯。” 冯二子看着周萌在自己的怀里睡着,自己却一夜没睡,睁着眼睛看周萌的脸,整整看了一夜。冯二子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自己跟周萌的最后一夜。 第268章 雪耻 第二天早上,冯二子就跟厂子里请了假。回到了家中,又拿起了自己的那把扎枪。 本来,冯二子已经把这把扎枪在江里洗干净了。可是到了今天,冯二子的这把扎枪上,注定要再次沾染血污。 冯二子知道王罗锅这样的惯犯的心理素质肯定比没犯过什么大案的新手要强得多。要是个新手,犯了案子肯定仓皇出逃,然后惶惶不可终日。可王罗锅不一样,他是个犯罪专家,心理素质极强,他几乎每天都在干违法的勾当,而且也不太把进监狱当回事。他干了某件大案以后,会观察警方对他采取了什么行动。如果几天之内警方没有大的动作,那王罗锅肯定依然故我,依旧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大街上。对于王罗锅这样的人来说,每在监狱外面多玩一天,就赚到一天,他怎么可能放弃在外面穷得瑟的机会? 冯二子已经和王罗锅交过几次手,他知道仅凭自己一人之力不可能制得住王罗锅。可发生了周萌被强奸这样的事,自己又不好意思再去找张一零、杨帆这样的好朋友来帮忙。那可怎么办呢?冯二子又想到了一样东西:生石灰。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冯二子不仅仅懂打架时要运用战略战术,而且还懂使用化学武器。 如果自己趁王罗锅不注意给他眼睛里洒进生石灰,然后趁王罗锅揉眼睛的时候,自己扑上去一通扎枪,王罗锅肯定必死无疑。 从那天起,冯二子每天裤子口袋都装着一包用油纸包裹的生石灰粉。每天,冯二子就去俩地方。第一个地方,是张浩然家。第二个地方,是张浩然所在的医院。 冯二子早就料到,王罗锅必将在此处出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周萌被强奸的第四天晚上,冯二子终于在张浩然家门外看到了王罗锅。冯二子亲眼见到王罗锅进了张浩然家,又一直等到王罗锅关灯睡觉。 既然已经睡下了,那么肯定最早也得清晨出来。只要从清晨就开始在王罗锅家门口等,就不怕等不到王罗锅出来。 在等待战机这个方面,冯二子比谁都有耐心,他真的可以一等就是一天,不吃不喝地苦等。 冯二子骑上自行车心满意足地回了家,他要回家拿扎枪,明天不等天亮,他就会出门,守在张浩然家门口等着王罗锅出来。冯二子回到家时,发现家中正在包饺子。自己的父母正在和周萌聊天,聊得十分开心。 周萌虽然刚刚住进冯家三两天,可冯二子的爸妈太喜欢这个姑娘了。周萌不但温柔漂亮,而且还勤劳能干,而且,还跟冯二子的爸妈一样都是南方人。自从周萌到了冯家,冯二子的爸妈基本什么活儿都不用干了。 冯二子的爸妈每天脸上都带着笑模样,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自从大儿子死了以后,这老两口还从来都没这么开心过。 冯二子回到家时,饺子已经包完了,全下到了锅里。 妈妈对爸爸说:“我就说吧,养儿子啥用没有,养姑娘才实惠。这么多年,二子帮咱们干过啥?!” 爸爸对冯二子说:“是啊!你看看人家周萌!人家来咱们家这么几天,帮咱们干了多少活儿!” 周萌美滋滋地看着冯二子。 冯二子此时心乱如麻,心里想的就是如何干死王罗锅,根本就没心思跟家人说笑,只能讪笑两声勉强应付。 饺子煮好以后,冯二子又站到了花墙上,隔着墙,把这碗饺子递给了陈白鸽。 “嫂子。” “今天你怎么叫得这么亲?” “本来你就是我嫂子,我不叫你嫂子叫你啥?你要是喜欢,我天天这么叫你。” “对,你就应该对我有点儿礼貌。”陈白鸽笑着说。 “今天饺子是我媳妇做的。” “知道,知道,早就见过了,不就是糊弄到家来了一个漂亮媳妇吗?至于这么臭显摆吗?” 冯二子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我没显摆,我就是让你尝尝她手艺。” “哇!今天的饺子怎么这么多?” “多吃点儿,你现在一个人得吃两个人的饭。”冯二子说。 “那我也吃不了这么大一盆啊?” “今天这些饺子,你必须全吃了!一个都不许剩!” “怎么这么凶?” “明天我要是不能来给你送饭,那就让周萌给你送。” “明天你要出差吗?” 冯二子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拼命地点了点头。 “到底是出差不出差啊?” “呵呵……”冯二子笑笑,没说话,下了花墙。 下了花墙,冯二子眼泪掉了下来。 吃饺子时,冯二子的父母都十分高兴,不停地大赞饺子做得好吃。周萌一直开心地笑,冯二子也一直僵硬地笑。 饭桌上,爸爸问:“你俩啥时候正式结婚啊?” 周萌抿着嘴笑着说:“我听小冯的。” “二子,你打算啥时候结婚啊!” 冯二子支支吾吾地说:“嗯,过些日子吧!” 是个人就看得出冯二子在敷衍。 爸爸显然有点儿不悦,饭后,爸爸把冯二子叫到了一旁,说了一句:“你把人家姑娘都睡了就得对人家负责,现在也不结婚就住在咱们家里算怎么一回事!抓紧给我结婚!这么好的姑娘都跟你了,你还想咋样?!” “马上,马上,这几天我有点儿事儿,忙完马上结婚!”冯二子又敷衍。 晚上,冯二子和周萌来了三次,冯二子一次比一次猛,周萌都招架不住了。 周萌说:“看你那傻样!非今天一天就累死吗?” 冯二子说:“我要是累死了,你可得帮我照顾我嫂子,起码得把我侄子照顾出世。” 周萌说:“你傻了你!” 冯二子笑笑,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还蒙蒙亮,冯二子就守在了张浩然家的胡同口的砖垛旁,左手放在口袋里摸着石灰包,扎枪藏在了砖垛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张浩然家门口。 冯二子还真没久等,居然只等了一刻钟,王罗锅就打着哈欠出来了。冯二子在口袋里解开手中的石灰包,抓了一把在手里,右手轻轻地拉出了扎枪。 当王罗锅看到了眼前这人就是冯二子时,冯二子已经拖着扎枪朝王罗锅迎面冲了过去。 王罗锅看见冲过来的只有冯二子一人,于是站在原地,拉开了架势,准备迎战。 还没等王罗锅明白是怎么回事,冯二子一把生石灰已经扬到了他的脸上。王罗锅下意识地一躲,躲了过去。此时冯二子的第二把生石灰扬了过来,这下王罗锅躲都来不及躲,石灰全扬进了眼睛。剧痛之下的王罗锅使劲揉眼睛时,冯二子一扎枪扎在了王罗锅的胸口。 王罗锅一声惨叫之后,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扎枪的枪头。 此时王罗锅的眼睛如火烧般剧痛,已经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一片。王罗锅拼死把枪头从自己的胸口拔了出来,奋力一拗,就把扎枪夺到了自己手中。 扎枪到手之后,王罗锅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瞎了。他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一样胡乱地挥舞着扎枪,但是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这样瞎着眼乱扎,又怎么可能扎到冯二子?! 冯二子在扎枪被夺之后也是一惊,可他随后就发现自己的生石灰起了相当的效果,王罗锅的眼睛已经瞎了。 如果冯二子像以前一样只是以报复为目的,那他一定见好就收,转头就跑。可今天冯二子是来杀王罗锅的,王罗锅还活着,他怎肯罢休?! 冯二子把心一横,回头从砖垛上拿出一块板砖,悄悄地绕到了还在乱抡铁枪的王罗锅背后,照着王罗锅的后脑就是一下! 后脑是人身体最脆弱的地方,按常理来讲,谁要是挨了这一下,肯定马上栽倒。哪知道,王罗锅的身体构造远异于常人,挨了这一板砖之后居然连晃都没晃。 而且,瞎了眼的王罗锅一回手胡乱一抓,正好抓住了冯二子的衬衣领子。 此刻,进入到了王罗锅最熟悉的流程。 王罗锅一记肘拳砸在了冯二子的肋骨上,冯二子的肋条断了几根。 又是一记肘拳砸在了冯二子的肋骨上,冯二子的肋条又断了几根。 王罗锅再一记肘拳砸在了冯二子的胸口上,冯二子终于软绵绵地倒下去。 王罗锅又一记肘拳…… 冯二子被人发现后送到医院时,肋骨、手臂骨、锁骨,全被砸断了。但是冯二子那口气,始终没咽下去! 大夫说:“第一次看到受外伤这么重的人!而且这人受了这么重的外伤,居然都没死!” 十多年以后,冯二子说:“我死?笑话!王罗锅都没死,我怎么能死!!!” 对,人活着,就不能随便就咽下那口气!!那口英雄气!!! 第269章 陪公醉笑三万场,不用诉离殇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谁都没想到,昨天晚上还活蹦乱跳的冯二子,到了今天就剩下了一口气。连医生都不知道冯二子什么时候把这口气咽下去,更别提冯二子的父母跟周萌了。 有人劝周萌:“冯二子都这德性了,你们幸亏没结婚,你伺候伺候他也算仁至义尽了,没必要非守着他过一辈子,你哪知道他会不会变成废人一个啊?” 周萌说:“就算是废人,我也愿意跟他过一辈子。”当时冯二子尚未清醒,谁都不知道冯二子究竟是怎么伤的,可周萌知道。 冯二子曾经是个众人眼中懦弱的男人,但是遭遇让他成了一个能忍辱负重、顶天立地的汉子。 没一个人告诉陈白鸽为什么冯二子忽然消失了,陈白鸽也从来不问冯二子去哪儿了。其实,陈白鸽早已清楚发生了什么,她看冯二子父母的表情和谈吐就知道了。 冯二子的父母报了案,他们都不是习惯用江湖手段解决问题的人。他们已经失去了习惯在街头斗殴的大儿子,如今不能再失去从小就老实巴交的二儿子了。在警察面前,周萌把一切都交代了,公安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在了近期在本市作案猖獗的王罗锅身上。可是王罗锅人呢?连张浩然都不知道王罗锅去了哪儿。 王罗锅身上似乎有着比李老棍子更原始的动物逃生本领,他那双眼睛被生石灰烧伤后,裸眼视力肯定不足0.1,可即使是这样,王罗锅依旧逃得无影无踪。 这个事情发生以后,最高兴的就是李老棍子。终于,他不再担心冯二子的突然袭击了,这回冯二子就算不死,起码也会在床上躺一年。而且,那个早已泯灭了人性的王罗锅也人间蒸发了。真是一箭双雕,从今以后,李老棍子在市区,还会忌惮谁? 更重要的是,李老棍子手中,还握有好几万块钱的现金!财力已经不逊色于张浩然,有了这些钱,李老棍子绝对有了在市区安身立命的根本。现在,踌躇满志的李老棍子就担心一件事:二东子千万千万别咬出他来。 同样担心二东子的,还有荒山上的爷儿仨。因为这爷儿仨都知道,二东子已经十天没上山了,肯定是出事了。虽然这爷儿仨谁都不说这茬儿,但是刘海柱知道,自己该下山去看看二东子了。 在刘海柱下山的那天清晨,老头儿也拄着拐棍出来了。看着天边升起那一轮红彤彤的旭日,老头儿说话了。 老头儿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怪梦,做着做着就醒了,一宿也没睡着。活了七十来年,就数昨天晚上的梦最怪。” “梦见啥了?”大洋子问。 “梦见老魏了,我梦见老魏在家里睡觉,睡着睡着家里来了一群只有两尺多高的小白人,白衣白帽,但是都看不清脸长的啥样。这一群人非拽着老魏去评理,老魏说不去都不行,硬拽,他们说老魏最讲道理。然后,这群小白人就把老魏拉到了咱们这儿,说让老魏说说像是二东子这样的惯偷,是不是该直接弄死。老魏看着二东子不说话,然后这群小白人说,你老魏要是不说话,那我们就勒死这二东子。” “然后呢?” “然后这群小白人就勒二东子,我一着急,就醒了。” 虽然这个梦把刘海柱和大洋子吓得胆颤心惊,但是俩人还是得安慰老头儿:“不就是做个梦吗?谁还不做点儿噩梦?” 老头儿抽了口烟,用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望了望远方山边初升的旭日,说:“我醒来一睁眼,看见老魏头了。” 刘海柱张大了嘴:“真看见了?” “呵呵,真看见了。行了,不说这个了,你们下山吧!早点儿把二东子给我带回来!”老头儿的表情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大洋子和刘海柱俩人还是被老头儿说的这件事吓得不轻。俩人岁数都不小了,都知道老头儿做这梦,是要死人的!白衣白帽的小白人意味着啥?!那是出殡的时候才穿的!而且,老头儿居然在夜里抬眼在屋子里看见了行将就木的老魏头!人都是要死的时候才能看见已经死去的人呢! 虽然大洋子和刘海柱俩人尚不知道老魏头已经悲壮且牛逼地死了,但是他俩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下山这一路上,刘海柱跟大洋子俩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快进市区的时候,大洋子才问刘海柱:“咱们回到了市区,要找谁啊?” “嗯,先找郝土匪!” 刘海柱真没有想到,居然自己这么快就回来了。突如其来地回到这个熟悉的城市,甚至让刘海柱自己都觉得手足无措。这里有刘海柱的亲人、朋友,还有曾经的爱人,刘海柱没法不激动。刘海柱虽然只逃出了这个城市几个月,但是身上潜移默化的变化着实不小。 万骨坑前,刘海柱的心灵得到了荡涤,让他足以平静地面对生与死。 老魏头家的水井前,刘海柱的神经得到了锤炼,从以前的敢打敢拼的小勇敢变成了临危不乱的大勇敢。 在荒山上,刘海柱又懂得了生命的意义,他明白了自己不该像干爹那样行尸走肉地活,而是要轰轰烈烈地干。 而且,刘海柱那双眼睛中,似乎也有了老魏头和大洋子那不可一世的眼神。 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毕竟都有案子在身,不敢在市区里大摇大摆晃悠。俩人每人买了一顶草帽,沿着街边低着头,直接溜进了土匪大院。 太阳太毒了,晒得郝土匪家的大铁门都烫手。刘海柱敲门以后,院子里面传来了拐杖声。 “谁呀?”郝土匪的声音。 “我……”刘海柱压低了声音。 滚烫的大铁门开了,刘海柱看到了和他有着滚烫滚烫友情的郝土匪的滚烫的目光。郝土匪看到刘海柱后没说话,流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郝土匪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进了屋里,刘海柱和大洋子跟着。 院里的那只大黄狗,看见刘海柱进了院,赶紧钻回了狗窝。刘海柱无奈地笑:这狗的记性怎么这么好。 屋里,郝土匪的桌子在炕上放着,桌子上有两盘小毛菜,还有一个小酒壶。看来,郝土匪刚才正在自斟自饮。 “我好哥们儿,大洋子。” “来吧!喝!”郝土匪给俩人倒满了酒。 没有嘘寒问暖,没有客套推让。三个人就是喝,举杯就喝。火辣火辣的酒入喉,三个爷们儿的脸也红了。不用说也知道,过去的几个月里,弟兄几个过得都不容易。 陪公醉笑三万场,不用诉离殇。 眼花耳热之后,刘海柱和郝土匪终于开始了简短的对话。 “腿怎么弄的?” “张浩然砸的。” “为什么?” “因为他要绑了二东子,要是后来卢老大不来,我和二东子那天都得躺在那儿。张浩然养了个打手,是个又高又壮的罗锅,我们根本打不过他。” “二东子呢?” “被抓起来了。” “为什么?” “因为李老棍子绑了卢松,二东子为了救卢松,答应了帮李老棍子再干一票,然后,捅炸了。” “现在二东子呢?” 郝土匪摇了摇头:“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这事太大了。” “那张浩然呢?” “也被卢老大捅了,前段时间听说在住院,现在不知道。” “没人去医院把他干了?” “给我拿了1000块钱医药费,我这腿脚也不好,等以后再说吧。” “我回来了,就不用以后了。”刘海柱说。 郝土匪干了一杯酒:“从小到大,没受过这冤枉气。” 三个人继续聊,继续喝,很快,都喝多了。大洋子和郝土匪也是一见如故,因为他们是气质接近的人,而且,都是刘海柱的好朋友。 二狗发现人在交朋友时的一个共性:人普遍不愿意结交陌生的朋友,却都喜欢和好朋友的朋友交朋友。原因可能有二:一、自己和好朋友肯定有很多相似之处,而好朋友和朋友也肯定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很快就能找到共鸣。二、好朋友的朋友是被好朋友验证过的朋友,人品肯定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郝土匪近期显然比较消沉,喝多了以后没有像以前一样要反清复明,而是沉沉睡了过去。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刘海柱说:“咱们要去找两个人,一个是张浩然,一个是李老棍子。咱们要把张浩然的腿砸折,再去找李老棍子讲理,二东子是因为他进去的,他得给咱们个交代。” “李老棍子是谁?”大洋子问。 “西郊的一个混子头子,我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确实凶悍。” “张浩然呢?” “我的仇人,也是市区的一个大哥,成名多年了。” “哦,我专灭各种大哥。”大洋子的表情自信又倨傲。 “走吧!” “先去找谁?” “李老棍子。” 就在刘海柱回到城里这一天,神出鬼没的王罗锅又出现了。 据说当时王罗锅的眼睛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五米外的东西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他就凭着他那近似于野兽的本能,找到了张浩然。 此时的张浩然刚刚出院,一群兄弟大包小包地给张浩然往家里搬东西。张浩然自己一个人正拖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走,一只又粗糙又重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张浩然一回头,看见了王罗锅那双通红通红的眼睛和那张被冯二子扎得面目全非的脸。 “你还敢出来?公安到处抓你。”张浩然大惊。 王罗锅“嘿嘿”地傻笑,不说话。 “现在公安把我都盯上了,你来找我不是找死吗?” “我不来找你,我就饿死了。你特别怕我来找你吧!” “你这话说的,你是我兄弟,我是担心你安全。” “这话是你说的啊,行啊,你不是担心我吗?你赶快给我找个地方。” 张浩然愁眉苦脸:“我去哪儿给你找地方啊,你现在最好是赶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王罗锅脸色一变,一把掐住了张浩然的脖子:“我操你妈,你现在嫌我是累赘了是吧!” 张浩然被王罗锅的大手掐得喘不过气来:“你松手啊!” 此时张浩然的几个小兄弟也回过了头,看见了王罗锅正在掐着张浩然的脖子。 张老六率先冲了上来,嘴里还嚷嚷着:“王罗锅你干啥!把大哥放了!” 王罗锅连看都没看就飞出一脚,把张老六蹬飞了一丈多远:“谁上来我就掐死张浩然!” 没人再敢上了,张浩然的这些小兄弟都知道王罗锅的厉害,就算是几个人一起上,也绝对不是王罗锅的对手。 张浩然被王罗锅掐得脸都发紫了:“你松手,我答应。” “我这人最讲道理,我是跟你从长春来的这儿,我也没少帮你的忙,现在我眼睛瞎了,你要是不管我,我肯定得死在这儿,死么,我得找你和我一起陪葬。” 张浩然明白了,王罗锅无非就是找他要口饭吃,要张床睡。 张浩然说:“王罗锅,你松开吧,你是我兄弟,啥事不能好说好商量啊?!” 王罗锅慢慢松开了手,说:“我这辈子,你就得管着了,你吃干饭,我不能喝粥。” 张浩然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跟我走吧!” 王罗锅“嘿嘿”地傻笑:“让张老六先去医院给我买点儿药吧!我这胸口疼。” 张浩然恨恨地看着王罗锅,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作茧自缚了。如果自己不管王罗锅,那王罗锅肯定会干掉自己。可是自己如果管王罗锅,那可不仅仅是花点儿钱的事了。现在王罗锅可是个被通缉的重犯!一旦王罗锅被抓起来,那自己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无奈,张浩然把王罗锅安置到了一个兄弟家里养伤。 安顿好以后,张老六问张浩然:“管他干啥?!干脆把他扔荒山上绑起来,让他自生自灭算了,现在他就是废人一个,留他啥用?!” “你敢吗?你敢把他扔荒山上吗?你敢你现在就去!我给你2000块!” “我……”张老六没话说了。 张浩然气得直跳脚:“你们这帮废物,花钱的时候一个能顶十个,真正干事的时候十个不顶一个!” 张浩然其实除了胆子小以外真没太大的缺点。他吃亏就吃亏在手下养了一大群庸碌之辈,关键时刻没一个能挺身而出帮他解决问题。王罗锅倒是有本事,但是本事还有点儿太大了,大到能掐张浩然的脖子了。 流年不利的张浩然真想找个能掐会算的先生给自己看看,究竟自己在1982年这年得罪了哪路神仙,让自己遭了这么大的罪! 张浩然哪知道,这一年的霉运,还远远没走完!他已经被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给惦记上了! 不过,刘海柱跟大洋子俩人先去找的还是李老棍子。找到李老棍子时,已经是深夜了。 在医院病房的二楼,刘海柱和大洋子见到了依然在医院陪床的李老棍子。李老棍子没带着兄弟,就是自己一个人见的刘海柱和大洋子。 这个夏日的夜晚,李老棍子和刘海柱这两个我市1982年真正的风云人物,终于在住院部二楼的那张又脏又破的木头长椅上正式会面了。在那盏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头戴草帽的刘海柱、大洋子和戴着高度近视镜的李老棍子开始了第一次交锋。 “我叫刘海柱,咱们见过。” “对。”李老棍子以他一贯的阴森森的眼神看着刘海柱:“咱们是见过,见的那天,你在勒狗,我在捅人。” “没错,好记性。废话我不多说了,我是二东子的朋友,现在二东子因为你的事进去了,你打算咋办?” “嗯,你们是二东子的朋友……”听说眼前这俩人是二东子的朋友,李老棍子戒备的心放下了不少,他给刘海柱和大洋子递了根烟说:“当天局面太混乱,我真没法把二东子救出来。”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就是想问你,你现在想咋办?” 李老棍子吧嗒了两口烟,叹了口气:“二东子真是个好兄弟啊,听说他在里面嘴严着呢。” “嗯,二东子的为人你我都清楚。二东子对你这么讲义气,你总得对他也负责吧?你准备怎么捞二东子?” “捞?这回是省厅来人抓的他,又是现行,想捞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那你就这么傻等着二东子被判刑?!”刘海柱指着李老棍子问。 刘海柱嗓门有点儿大,连大洋子都连连给刘海柱使眼色,让他小声点儿。 李老棍子显然不高兴了:“你好好说话不行啊?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劫狱去?” “谁让你劫狱了?你就不会花点儿钱找找人啊!”刘海柱嗓门还是不小。 李老棍子沉吟了良久,说:“兄弟你可能不知道我的为人,你可以去西郊打听打听去,我老李对兄弟究竟咋样。我觉得二东子这兄弟真不错,你们又是二东子的朋友,今天我老李就给你们摊个底。要说捞人呢,我也算有点儿路子,我亲堂哥就是公安,官虽然不大,但是也能管点儿事。过几天,我肯定会想办法托关系,该打点就打点。现在这案子正在风头上,我实在不好出面。” “那你就让二东子在里面受罪?” “我已经托人在号子里面打点了,二东子在里面没受啥大罪。我老李的确没啥大本事,但是敢跟你保证这一点:要是二东子该被判5年,我能让他判3年。要是二东子被判3年,我能让他只判2年。我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李老棍子说得挺真诚的,刘海柱倒也没什么话说。 大洋子说:“希望你说到做到。” 李老棍子看着大洋子,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两声,说:“你们不了解我,真不了解我。” “过几天我们再来找你。”刘海柱起身就要走。 李老棍子也站了起来:“二东子在我那儿存了点儿钱,你们要是有路子能疏通关系,尽管来我这儿拿。” 刘海柱点点头:“需要的时候,肯定得找你。” “那我不送了,这些天晚上我就在这医院里,想找我随时来。”李老棍子说。 李老棍子闯荡江湖,从来都不差钱也不差事。尽管后来刘海柱和李老棍子的恩怨又持续了十来年,但是提起李老棍子的义气,连刘海柱都竖大拇指。 出了医院,刘海柱问大洋子:“你觉得这个李老棍子怎么样?” “是个人物,是个大哥级人物。你看你那么激动,人家一直不动声色地跟你好说好商量。人家这是给二东子的面子,要是不给二东子的面子,肯定早跟你翻脸了。” “我激动也是怕干爹着急,我还怕他翻脸?!” “事情到了这份上,干爹肯定是得知道了。你当然不怕他翻脸,但是看得出来,这老小子绝对是个心黑手毒的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人看眼神,单看他那双三棱眼,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善茬儿。” 刘海柱和大洋子回到了郝土匪家中,今天,他们办完了第一件事。明天,他们要去办第二件事:张浩然。 第270章 旧怨新仇一锅烩 一大清早,刘海柱和大洋子就出门了。刘海柱腰里别了一把尖刀,大洋子怀里揣了一把斧头。 清晨的阳光下,他们沿着冯二子曾经走过的路,埋伏在了张浩然家的胡同口的砖垛旁。 刘海柱说:“大洋子,我头上这个坑,就是张浩然砸出来的。” “让他头上也多个坑。” “如果不是因为我,郝土匪那腿也不能被砸。” “知道我为什么非拿一把斧子吗?”大洋子笑了。 “我知道不应该拖你下水,干完了这件事,咱们就回山上。” 大洋子拍了拍刘海柱的肩膀:“咱们是兄弟,别说那些没用的了。” 张浩然有点儿像2010年世界杯上的阿根廷队,虽然阿根廷队在世人眼中绝对是个强队而且自己的心气也很高,但是在被德国队攻入一球后方寸大乱大失水准,又连丢三球,最后以0:4惨淡出局,让无数人大跌眼镜。正所谓兵败如山倒,此时的张浩然也有点儿输崴了的意思,完全发挥不出以前的正常水平了。而且,张浩然手下的这些小弟的自信也丧失殆尽,大家都亲眼看着张浩然被王罗锅掐着脖子呵斥了,张浩然还能有啥威信?! 现在的张浩然比较无助,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张浩然决定寻求一个强大的庇护,也就是找个靠山。这靠山就是李老棍子。毕竟和李老棍子相比,自己有钱有头脑。而李老棍子,又能给自己保驾护航。张浩然的脑子绝对够用,对形势的判断绝对正确。现在的李老棍子在江湖中的声望正蒸蒸日上,俨然已经成了全市第一暴力团伙,但他们缺的就是引路人。 从数得着的大哥混成小弟,常人都难以接受,可张浩然的确不是常人,只要是能赚钱又能活命,给李老棍子当当小弟又怎么了? 所以,张浩然在家里提了点东西,带着两个兄弟,上午就出门了。出门时,张老六还欠嘴问张浩然:“浩然大哥,你们提了这么多好东西,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去哪儿你管呢?” “我也要去!”张老六感觉自己失宠了。 张浩然乐了:“行啊!带你去!你敢去吗?” “哪儿啊?” “去李老棍子那儿!” “啊!那……这……我在家睡觉了。”张老六又想起来李老棍子看手表时的表情了。 张浩然叹了口气,他的手下全是以张老六为代表的软骨头,连一个房二那样的悍将都没有。看来优越的生活,的确是能让人丧失血性。 张浩然带着两个兄弟出了门,怀揣心事的张浩然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两个兄弟提着礼物走在后面。自从王罗锅在自己的家门口遇袭以后,张浩然走路贼眉鼠眼的,就怕被人盯上。 果然,张浩然的警惕收到了奇效,当刚刚走出胡同口的张浩然发现两个头戴草帽的人正一步一步向他走近时,张浩然二话不说,撒腿就跑。虽然刚才还是一瘸一拐,但是一着急跑起来步履还是非常矫健。 跑出了起码二十米张浩然才回头,回头时发现那俩戴草帽的果然在跟着他跑。张浩然似乎已经发现了追他的人之一是刘海柱。他知道如果单纯拼体力,可能的确是拼不过这个浑人,而且这个浑人的体力和耐性非同寻常。别无选择,张浩然只能再次跑到军分区或者公安局。 可张浩然毕竟大病初愈,虽然刚开始蹬的那几步很给力,可是后来长期卧床的缺陷就显现了出来,张浩然体力严重不支,虽然开始领先了十几米,可是刚刚跑到大马路上就被刘海柱从后面赶了上来,刘海柱拽住张浩然的衬衣领子用力一拽,张浩然就摔到了马路牙子上。此时,大洋子也已经杀到,用斧子的钝头朝滚在地上的张浩然髋骨就是胡乱一砸。紧接着,刘海柱也是一刀捅了过来。 张浩然毕竟还是有点儿拳脚功夫,生死关头身体最后的能量爆发了出来,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刘海柱持刀的手腕,再奋力一拗,刘海柱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人也滚到了地上。张浩然抱着刘海柱滚了起来,大洋子虽然又砸了张浩然两斧子,但是的确没敢太用力,因为用力很可能会误砸到刘海柱身上。 此时,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交警从十字路口的岗楼上跑了过来,边跑边指着在地上翻滚的三个人:“都给我住手!” 虽然是交警,可毕竟也是警察啊!大洋子一看警察来了,赶紧拽刘海柱的胳膊。可刘海柱和张浩然斗得兴起,根本不愿意走。大洋子急了,朝刘海柱踹了一脚:“警察来了,快他妈的走!” 此时警察距离三人已经不到十米了。 刘海柱恋恋不舍地又捶了张浩然一拳,才被大洋子拉着跑了。 交警倒也没追,扶起了滚得跟土驴似的张浩然:“你没事吧!” “没事。”张浩然恨恨地看着刘海柱和大洋子的背影。 “跟我去派出所录个笔供吧!” “不用了,我们几个朋友闹别扭,不用不用。” 张浩然掸了掸身上的土,走了。张浩然知道自己名声已经跌得够差的了,要是再被江湖中人知道自己居然报了案,那肯定是真的没法再混了。那个年代的混子还都是有这原则的,要是不闹出人命就报案,那简直是人人可以诛之。 又挨了几斧子的张浩然走路更加瘸了,但是他更清醒地意识到:如果没有李老棍子的庇护,那他连能不能活到明年都是个问题。 在医院病房里,提着大包小包礼物的张浩然,见到李老棍子点头哈腰的。 “咋了?今天想起我老李了?”李老棍子说。 “你看你这话说的,你们哥几个都是因为我的事住的院,我咋也得来看看是不?前段时间我也在医院住着,腿脚不方便,你也知道。” “是吗?那可真谢谢你,你不会是又想来找我给你卖命吧?” “李老哥,上次你帮我一次我已经够感谢的,哪敢再麻烦你呢?” “是吗?呵呵。”李老棍子皮笑肉不笑。 张浩然看李老棍子这态度爱搭不理的,也觉得有点儿尴尬:“上次不是说咱们一起做点儿小生意嘛?” 李老棍子好像有了点儿兴趣:“对,没错啊!你是来找我一起做生意?” “对,我觉得以我做生意的经验再加上你们兄弟的牛逼劲儿,咱俩联手,肯定无敌了。” “可做生意我没什么本钱啊!”李老棍子装穷。 “本钱我可以借给你嘛,就是以后咱们做生意时,要是有人来捣乱……” 李老棍子说:“那要是咱们一起做生意了,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了,没说的。” 张浩然就等这句话呢,赶紧说:“那咱们就商量商量以后咱们干啥吧。” 李老棍子说:“不急,咱们先吃个西瓜吧!” 只见李老棍子从腿上拔出了腿叉子,朝着眼前的西瓜“唰”地就是一刀,西瓜看似一动不动,其实已经分成了两半。李老棍子不是刻意要在张浩然面前展示刀法和自己那把磨得锋利无比的快刀,他只是心情不错,想吃几口西瓜。 李老棍子轻轻地把腿叉子插回了小腿上,掰开了西瓜:“来吧,吃!” “就这么吃?”张浩然看着两个半球发呆。 “是啊,我们都这么吃,这么吃过瘾。” “有羹匙吗?” “什么羹匙啊?直接用手抓!娘们儿才用羹匙吃呢!” 李老棍子说完,就在西瓜瓤的正中间抓了一大块,塞进了嘴里,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边嚼边说:“好吃,甜啊!” 张浩然虽然面露难色,但还是也抓起了西瓜瓤中间的一大块,大口地吃了起来。张浩然的表情挺不自然的,毕竟张浩然是个城市里的讲究人,从没尝试过这种野人吃法,但是他却不得不吃,如果不吃,好像自己多装似的。 李老棍子看着张浩然抓着瓜瓤一口一口地吃,再也忍不住,开始放肆地大笑了。 这么多年来,李老棍子终于可以放肆地大笑一次了:如今曾经市区里数一数二的大哥张浩然,就拜倒在自己的脚下!连自己让他用手抠西瓜吃,他都不得不敢。 就在大半年前,李老棍子第一次带着一群黄胶鞋跨过大江时,除了一条命以外,一无所有,他曾经说过一句被所有人认为是吹牛逼的话:“卢松、张浩然、东霸天他们之所以牛逼,那是因为我还没过江。” 今天,他做到了,真的不可思议地做到了。他把东霸天的手险些剁下来,让东霸天进了医院。他把卢松扎得半死,扔到了自家地窖。他让曾经不可一世的张浩然,来卑躬屈膝地主动来寻求庇护。 权力,永远是男人追求的目标。现在,放肆地大笑着的李老棍子无疑已经拥有了江湖上最大的权力!虽然略逊当年的东霸天,但堪称在市区里首屈一指。 李老棍子放肆地大笑发泄完后恢复了常态,他开始有些感伤:自己的这一切,是拿自己无数次流血换来的,是拿老婆孩子的命换来的,是拿依旧躺在病床上养伤的黄中华和房二的血肉之躯换来的,是用那个义薄云天的二东子的牢狱之灾换来的。 拿命做赌注,一生可以搏几次?李老棍子赌赢了。付出了如此之多的代价得到的今天,李老棍子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手?!当年的那群黄胶鞋,现在,已经全变成了大头皮鞋! 看着依然在用手抓西瓜瓤不断往自己嘴里塞的张浩然,李老棍子又发话了:“吃差不多就行了,晚上咱们去饭店吃顿饭,边喝边聊吧!我真的喜欢你的想法。” 张浩然说:“好啊!我请客。” 李老棍子说:“你是我兄弟,该我老李请。” “好!好!”张浩然已经默认了自己是李老棍子的兄弟。 “你这衣服怎么沾了这么多土?” “早上出门的时候跟俩傻逼干了一把。” “跟我混,我保证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李老棍子是真把张浩然当小弟了。 “谢谢李老哥了。” 看样子,张浩然感动得要给李老棍子磕个头了。李老棍子没再大笑,刚才那放肆的大笑,是李老棍子几乎从未有过的失态。宣泄过后,李老棍子还是归于了冷静。 他知道,前路还很漫长,还满是荆棘,现在,自己只成功了第一步。 从这天起,张浩然和李老棍子这一文一武两个大头子就正式结成了畸形的同盟。在这个同盟中,占据主导权的毫无疑问是李老棍子。而且这个同盟,在其后的几个月中,在江湖中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能真正阻碍他们这个团伙前进的,可能有且仅有刘海柱跟大洋子两人。 第271章 不了情 在并不很成功地袭击了张浩然以后,大洋子跟刘海柱产生了一定的分歧。大洋子主张马上回山上,而刘海柱的意思则是再去寻找机会彻底弄残张浩然。 大洋子说:“现在张浩然已经被打草惊蛇,以后想再在他家门口抓到他太难了,而且,说不定公安会在那儿蹲点儿抓咱们。” “我答应了郝土匪帮他报仇,就一定报完仇再走。这个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你先回山上吧。”刘海柱要把大洋子撵走。 “我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吗?可能吗?” “那好,你先回郝土匪家歇着。我还要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刘海柱沉吟了半晌:“女人。” 大洋子乐了:“真看不出来,就你,还到处留情。” “我已经有郑丽了,我就是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行吧,你忙你的,我不打扰。” 戴着草帽的刘海柱自己在厂子门口足足守候了一下午,直到天快黑了,才看见了周萌。此时的周萌神色黯然又行色匆匆,出了厂子门口赶紧蹬上自行车就走。 如果刘海柱看到的情景是周萌跟冯二子两人甜甜蜜蜜地携手走出厂子大门,那刘海柱一定不会去打扰他俩。但是刘海柱实在是太了解周萌了,看到周萌的举止和神态,刘海柱就知道周萌一定是有事了,而且,事还不小。 周萌在猛蹬车,忽然觉得有人坐上了她自行车的后架,周萌以为是厂子里的工人在开玩笑:“我忙着去医院呢,别闹。” “去医院干吗?”刘海柱问。 “……柱子。”周萌的声音在颤抖,放缓了车速。 “别停车,继续骑,这里认识的人太多。”刘海柱说。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短暂的惊讶过后,周萌也缓过了神,还回头看了一眼刘海柱。 “这你别管,我在问你去医院干吗?” “……我去看小冯。” “小冯怎么了?” “被人打坏了,挺严重。” “被谁?” “……被一个流氓,叫王罗锅的。小冯的爸妈都已经报案了,但是人还没抓到。”周萌脑中一团乱麻,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刘海柱说这件事。 “小冯为什么跟他打架?” “……”周萌不说话。 “你说吧,没必要瞒我。”刘海柱可比以前沉稳太多了。 其实提到了这件事,周萌蹬着车的腿都软了:“……因为我。” 刘海柱也是沉默了良久吭出了一句:“……他欺负你了?” “……对,以前就在路上劫过我……后来,有天夜里,他翻进了我的宿舍……”周萌哽咽了。 刘海柱额头上青筋暴起,一下全明白了。 不过,刘海柱还是强作镇定:“然后小冯帮你报仇,结果被打坏进了医院,对吧?” “这几天,小冯刚刚度过危险期。” “你们俩好好处,小冯是个好小伙儿。”刘海柱说。 “你最近过得好吗?” “我很好,你放心。” 周萌忽然觉得自行车一轻,再一回头,戴着草帽的刘海柱已经钻进了一个小胡同,消失不见。 周萌没有大声喊刘海柱回来,她知道那没用。 周萌继续默默地蹬车,眼泪止不住地淌。她太了解刘海柱了,刘海柱一定是去找那个王罗锅了。而且,只要找到王罗锅,刘海柱说不定会犯下多大的案子。尽管现在周萌已经跟刘海柱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毕竟两人曾是彼此的初恋。现在冯二子住进了医院,那刘海柱一定会挺身而出。 回到郝土匪家中时,郝土匪正在跟大洋子在喝酒。 “郝土匪,你昨天说的张浩然养的那个打手叫啥名?” “王罗锅啊,是个罗锅,又高又壮。” “你知道他跟冯二子打架的事吗?” 郝土匪摇摇头:“我腿坏了以后很少出去,外面的事我基本都不知道,即使是我听说的那也是听二东子说的。” “能打听到现在王罗锅在哪儿吗?” “他不是跟着张浩然混的吗?找到张浩然,就找到他了,你要找他干吗?替冯二子报仇啊?”郝土匪笑得不怀好意。 刘海柱咬着牙说:“他糟践了周萌。” “啥?!”郝土匪激动得在炕上蹦了起来。 “嗯。” “我操他妈!”郝土匪不顾自己的腿伤,强扶着墙站了起来。 郝土匪知道周萌是多好的姑娘,现在听说居然被王罗锅给糟践了,气得肺都要炸了。 刘海柱看起来倒是比郝土匪冷静多了:“找到张浩然,真的能找到那王罗锅?” “一定的!明天我就让全大院没事的人给你找张浩然去!”郝土匪依旧难以平息。 大洋子发问了:“周萌是谁?” 郝土匪替刘海柱回答了:“柱子以前的对象。” 大洋子“哗”的一下摔碎了酒杯:“操!干死他!” 混子们最瞧不起的就是强奸犯,坑蒙拐骗偷都算是一道,可强奸绝不算是一道。谁要是犯了强奸罪,那这人永远也不可能在混子间抬起头来。 郝土匪拄着拐就下了地。刘海柱问:“你要去干啥?!” 郝土匪说:“跟我们全院的人打招呼,谁要是看见了张浩然,马上来告诉咱们!” “我现在也上街去找他!”刘海柱说。 “不用,你就在这儿等着!养精蓄锐!” 大洋子也拉住了刘海柱,说:“对,你先躺着好好休息,等知道王罗锅在哪儿,咱们再跟他拼一把!” 刘海柱躺在郝土匪家的炕上,呆呆地看了天花板一夜。 他忆起了和周萌初恋的美好,想起了周萌对他一次又一次冲动的原谅,当然,更忘不了的是,今天周萌那憔悴无助的表情和所说的话。 直到天亮,刘海柱才沉沉睡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一天一夜太疲劳,总之,刘海柱居然睡得十分香甜,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晚上六七点。 刘海柱梦见了老魏头,似乎老魏头还是在万骨坑前正在对他训话:“……当然了,让你好好过,也不是让你事事忍气吞声。谁要是欺负上门了,真要把你女人怎么怎么地了。你该打残他就打残他,该杀了他就杀了他!谁让你是男人!谁让你长了根鸡巴!”刘海柱在梦里回答:“对,该杀了他就杀了他!谁让我长了根鸡巴!”老魏头似乎心满意足地笑了,飘然而去…… 郝土匪费了好大劲才把刘海柱摇醒。 “起来,起来,有张浩然消息了。” 刘海柱听到这句,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摸出枕头下的刀就往门外走,边走边嘶哑着嗓子问:“张浩然在哪儿?” “在附属医院前面的那个小饭店,听说和李老棍子在一起。” “是吗?爱谁谁。” 刘海柱出了屋门,发现大洋子已经攥着斧头在院里等他了,俩人一起走了出去。刘海柱和大洋子前脚刚出门,后面就听见郝土匪喊:“等等我,等等我,我也去!” 刘海柱回头一看,郝土匪拄着拐棍跌跌撞撞地正往门口走。 大洋子说:“你快别给我们添麻烦了,心领了。” “操,谁给你们添麻烦,等等我……” “哐当”一声,郝土匪家的大铁门被大洋子关上了,紧接着,大洋子又顺手在外面锁上了大铁门。 “你们这俩浑球子!我不是要帮你们打架,我是自己要找张浩然报仇……”郝土匪在院里大声地咒骂。 大洋子问刘海柱:“郝土匪总是这么冲动?” 刘海柱说:“也不是,只是他听说周萌的事觉得受不了吧!他跟周萌也挺熟的,以前总开玩笑。” “如果抓到王罗锅,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刘海柱抬头看了看天,没再说话。大洋子知道,刘海柱肯定是动了杀心了! 在附属医院前面那个只有两张桌子的小饭店外,刘海柱和大洋子透过玻璃看到了正在把酒言欢的李老棍子和张浩然,这俩人看起来喝得不多不少,聊得热火朝天,根本就没注意外面有人已经盯上了他们。 大洋子悄声对刘海柱说:“进去以后,我摁住那张浩然,你拦住那李老棍子,要是李老棍子敢跟咱们动手,你就连他一起扎了,千万别犹豫。” “现在就进吗?” “那你还等啥?!杀他俩个措手不及!” 大洋子的话音还没落,人已经窜进了饭店。一阵桌椅的倒地声音后,背对着门口的张浩然的右肩膀被一斧子劈中,顿时就耷拉了下来。 李老棍子反应神速,摸出腿叉子就朝大洋子扎去,大洋子灵巧地一躲,顺手抓起张浩然的头发,斧子顶在了张浩然脖子上:“都他妈的别动!” 李老棍子冷笑:“有种你就把他脑袋剁下来。”说着,李老棍子缓步朝大洋子走去。 李老棍子刚走出一步,忽然听见背后有声音,李老棍子下意识地朝后面胡乱来了一刀,可这一刀却扎空了。紧接着李老棍子又转身扎出一刀,又扎空了。此时,一阵疾风扑面而来,李老棍子已经躲闪不及,一刀从他脸上划过。不过,快刀手就是快刀手,李老棍子回身就抓住了刘海柱的衣领,刀也顶在了刘海柱的脖子上。刘海柱的刀,也顶在了李老棍子的胸口。刘海柱随后也顺手抓住了李老棍子的衣领。 此时李老棍子才看清眼前这人是刘海柱。看清后,李老棍子倒是一愣。 李老棍子没再下刀,哼了一声:“前天晚上还跟我好说好商量,今天就跟我动刀子了?”李老棍子的确有过人的冷静。 其实李老棍子也觉得莫名其妙:自己跟这俩人没仇啊?!不但没仇,而且前天晚上还聊得不错,怎么忽然给自己搞了袭击? “今天没你的事,我们是奔着张浩然来的,你现在就可以走。”刘海柱说。 “张浩然是我兄弟,你们动他,怎么没我事?” “我们有一笔以前的账要算,和你没关系。” 李老棍子的嘴角又开始下意识地抽搐了:“知道不?要是我刚才不是在下刀前认出你是二东子的朋友,你脑袋现在已经不在了。” “嗯,你也活不了。”刘海柱说。 “行啊,那咱们就都别活了。我数一、二、三,然后咱们俩一起下刀,行不?谁死了谁倒霉,谁活下来谁命大!”李老棍子真不怕这死亡游戏。 “好!” 提着张浩然头发的大洋子喊话了:“你们俩都把刀放下!这事不是你们俩的事!” 李老棍子和刘海柱转头看向了大洋子,俩人没把这死亡游戏继续下去。 “刀都放下!”大洋子又暴喝一声,“放下!” 大洋子眉宇之间的确有那股不怒自威的劲儿,刘海柱跟李老棍子真慢慢地松开了抓住对方衣领的手,也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刀。 “老李是吧?!”大洋子明知故问。 “对,我老李没得罪着二位吧?今天,这是要干啥?” 大洋子说:“老李,虽然我没跟你说过几句话,但我觉得你还是个人物,咱们混社会的,就得讲究个道义,对不?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肯定记着,你不是跟我们说你讲义气又讲道理吗?” “对!今天不讲道理的是你们!” “我们不讲道理?你知道我们找这姓张的干啥吗?!” “干啥?!啥事不能好好唠,上来就抡斧子?” “他养的那个叫王罗锅的打手,把柱子以前的对象给糟践了,你说咋办!” 李老棍子愣了:“这……” 李老棍子生活在西郊,那儿的民风更加传统,他李老棍子这辈子可以包庇杀人犯纵火犯盗窃犯抢劫犯,但绝不能包庇强奸犯! 大洋子继续说:“我们不找这姓张的找谁?!都说是他把那个王罗锅带来的。” 李老棍子问张浩然:“他们说的这事儿是真的吗?” 肩膀上不断涌血的张浩然先是闭着眼睛猛摇头,然后又拼命地点头。 “到底是真的吗?”李老棍子问。 “……这事我不知道,但是王罗锅你也见过,这样的事,他干得出来。”张浩然坚持着把这几句话说完,真不容易。 大洋子转头朝李老棍子说:“听了没?你不是讲道义讲道理吗?这事你还管不管?” 李老棍子说:“要是你们说的是真的,就算你们把王罗锅杀了我也不管。可浩然是我兄弟,你们剁他算怎么回事?!” 大洋子说:“行!今天你老李在,我大洋子撂句话在这儿:只要这姓张的告诉我们那王罗锅在哪儿,以前我们和这姓张的有啥过节,都一笔勾销。我是剁了他一斧子,可这一斧子也不是白剁的,柱子脑袋上的疤瘌和郝土匪的瘸腿,哪个都值这一斧子。” 李老棍子有点儿佩服大洋子了,不但镇静自若、说话句句都在理上而且给他李老棍子还留足了面子。而且现在的形势也绝不利于自己,张浩然已经被剁成废人一个了,要是大洋子和刘海柱一起来对付自己,那自己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而且,他们要找的人是王罗锅,李老棍子自己也烦透了这半人半猿的怪物。 李老棍子简单地权衡了一下后问张浩然:“知道王罗锅在哪儿吗?” 张浩然连连点头。 “说吧!在哪儿!说完就放了你!”刘海柱虽然恨张浩然,但是更恨王罗锅。 “在我兄弟家,就在糖厂家属院把头第一家……” 张浩然的话音刚落,大洋子就松开了抓着他头发的手:“说话算话,我放了你,你要是骗了我,那我杀了你。还有,你要是觉得我剁了你这一斧子你不服气,随时可以找我来算账,我随时欢迎!” 刘海柱他俩能跟王罗锅火拼,李老棍子和张浩然再高兴不过了。 大洋子说完,拽起刘海柱,俩人奔出了门,直奔糖厂家属院去了。 李老棍子扶起满身是血的张浩然后开始纳闷了:这个叫大洋子的是谁啊?这人是生面孔啊!以前从来都没见过!但是看这个人说话做事,俨然是顶级大哥的风范…… 第272章 决战 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跳进了王罗锅藏身的院子里。 据说,那天就王罗锅一个人在家,而且,才晚上八点多,王罗锅就已经光着膀子躺在床上睡着了,鼾声震天。夏天窗户都开着,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对屋子里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虽然都没见过王罗锅,但是一看见王罗锅这人,马上就跟大家描述中的形象对上了号。刘海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拔出了刀跳上了窗台,大洋子紧随其后,俩人都跳进了屋里。刘海柱攥着刀,蹑手蹑脚地朝王罗锅走了过去,星光下,刘海柱看到了王罗锅的大黑肚皮上,还裹了一块白纱布。那白纱布下,是冯二子给他留下的伤疤。 刘海柱瞄准了那块白纱布,双手举刀,猛地扎了下去!这一刀下去,王罗锅必死无疑! 可刘海柱的刀刚刚落下还没来得及扎到王罗锅的身上,就觉得自己胸口一闷,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刘海柱连续大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气来。如果不是刘海柱身体素质一向出色,恐怕早就被这一脚踹晕了过去。 王罗锅的确对危险有着动物般的直觉,在这深夜里,他根本都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可就凭着听觉踹出这一脚,就正中了刘海柱的心口窝。 大洋子抡着斧子朝刚刚坐起的王罗锅就是一下,这次王罗锅躲避未能及时,被大洋子端端正正地砍在了天灵盖上。天灵盖是人身体上最坚硬的骨头,这一斧子虽然砍得王罗锅头昏眼花,但是骨骼精奇的王罗锅的头居然没被开瓢!王罗锅又是一脚,大洋子也被蹬飞。 此时刘海柱扑了上来,一刀扎进了王罗锅的肚子。王罗锅怪叫一声,那只钢箍似的大手掐住了刘海柱的脖子,朝刘海柱的面门就是一拳。刘海柱拔出刀又想再扎一刀时,王罗锅已经捏住了他的胳膊。王罗锅奋力一扭,“嘎嘣”一声,刘海柱的胳膊错环了。此时大洋子又冲了上来,一斧子又剁在了王罗锅的面门上,王罗锅放开了抓着刘海柱的手,又飞起一脚,大洋子灵巧地躲开。 躲开后,大洋子朝王罗锅的肩膀又是一斧子!王罗锅被刚才那一斧子砍得还没缓过味来,肩膀又挨了一斧子,嗷嗷乱叫…… “他是个瞎子!”大洋子大喊,“你不出声他就抓不到你!” 人人都说王罗锅厉害,但是真没几个人知道王罗锅已经变成了瞎子。大洋子刚进来时也没发现王罗锅是瞎子,直到连续交手三个回合后发现王罗锅从不主动进攻,只在自己挨了刀和斧子的时候还击。而且,对砍过来的刀和斧子,连下意识的躲闪都没有。这不是瞎子是啥?! 刘海柱的右胳膊已经完全不能动弹,左手捡起了刀,跟大洋子使了个眼色,俩人一起蹑手蹑脚地朝王罗锅走了过去。 可此时已经身受重伤的王罗锅却站了起来,像是一只受伤的疯熊一样嘶吼着朝窗口奔了过去。 大洋子和刘海柱俩人被这疯熊般的气势震住,王罗锅从他们身边奔过时,他俩竟不约而同地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王罗锅冲到窗台前,重重地撞了窗台一下,王罗锅的势头一顿。大洋子眼明手快,朝王罗锅的后背又是一斧。 可王罗锅根本不理会,双手一用力就翻到了院里,然后,又朝院墙奔去! 此时的王罗锅,剩下的已经全是动物的本能。他知道这两个人是来要他的命的,要是留在屋里,他必死无疑,只有逃出这个院狂奔,或许才有生的希望。 大洋子和刘海柱先后从窗户跳时,只见王罗锅又撞到了院墙上。伤势已是如此之重的王罗锅居然双手一搭墙头,又从墙头翻了过去。 大洋子随后也从墙头翻了过去,拿着利斧追着王罗锅猛剁。可刘海柱的胳膊被王罗锅扭得错了环,根本无法翻过墙头,只能从大门夺门而出。 且说这院墙外面,就是一条四车道的马路! 黑暗中,王罗锅那已经接近瞎了的眼睛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像是一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马路上狂奔、乱撞。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大洋子十分聪明,在他身上剁一斧子后马上躲开他的还击,等他再向前面冲时,再给他后背或者后脑来一斧子。 刘海柱从正门冲出时,大洋子在马路上已经又剁了王罗锅三斧子,浑身是血的王罗锅按常理早该死了,可是王罗锅还是在没头没脑地猛冲!朝东跑十步,摔倒了再朝西跑二十步。虽然跑了很多步,但却一直在公路上的三十米范围内划圈。 如果不是刘海柱心中仇恨的力量,恐怕早已被王罗锅这气势所震慑。刘海柱早就抱定了和这王罗锅同归于尽的决心,根本无所畏惧。刘海柱左手提着刀迎面朝王罗锅冲了过去,大洋子也从侧面包抄了上来。 正在此时,一阵耀眼的车灯晃过。刘海柱和大洋子赶紧朝路边滚了过去。 只见一辆时速起码八十迈的大解放卡车冲了过来,迎面撞飞了站在街中心狰狞的王罗锅。而且,王罗锅在撞飞落地之后,这辆载满货物的大解放卡车又从他身上轧了过去…… 而王罗锅,却还没死! 只见王罗锅在被车在身上轧过去后,开始慢慢地向前爬,不知道他想爬到哪儿去。他那张黑色的脸,慢慢变成了紫色,慢慢地,似乎王罗锅也爬不动了,但还在努力地呼哧呼哧地向前爬…… 爬出了两三米后,王罗锅终于不动了…… 刘海柱曾经想到过自己亲手杀了王罗锅的样子,但是却想象不到王罗锅被车轧死后满脸紫青向前爬时那狰狞的样子…… 一时间,刘海柱呆住了。 大洋子拽住了刘海柱的胳膊:“走,走,走,还不快走!” 刘海柱才如梦初醒,跟着大洋子撒腿就跑,连头都不敢回…… 事情已经过了几十年,刘海柱每每提及此人此事时,拿着烟的手指头都会颤抖。 刘海柱说:“我大大小小打过几百架,可从没一架打得像是跟王罗锅那样惊心动魄。和我交过手的,肯定有上百号人,可是有王罗锅的力气和身手的,再也没见过。” 刘海柱又说:“或许王罗锅根本就不是个人,他就是个会说话的熊!哪有人的生命力那么强?!被卡车轧了还能爬!” 刘海柱还说:“如果不是冯二子弄瞎了他的眼睛,那天死的,一定是我和大洋子。” 刘海柱又补充了一句:“要不是迎面开来的那辆军队的解放大卡车,或许最后死的,还是我和大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