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医有毒》 001 突发 “昨夜的火太诡异了,两个时辰,四进的宅子,竟就这么烧没了!” 此刻,几乎半个庆阳成的百姓都挤在了药庐巷里,望着一夜之间化作灰烬的顾府,又悲又愤。 “肯定是有人要害顾家。”有人愤愤不平的接了话,“要不然什么火能烧的那么快?最蹊跷的,顾府上下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这人说着,拍了拍身边一个孩子的肩膀,拍完才发觉对方是个姑娘…… 顾若离却毫无所觉,视线落在顾宅的废墟上,浑身颤抖。 耳边一个妇人带着哭腔道:“上个月同安堂义诊,顾老爷子亲自给我们哥儿瞧病,那药方还在我家摆着呢,那么和善的人,怎么说去就去了呢。”妇人说不下去,捂脸哭了起来,“天杀的恶人,一定不得好死。” 祖父顾解庆从医三十载,曾任太医院院正,十三年前致使回庆阳后,开了顾氏同安堂,每两个月会举行三日义诊,一开始来的只是庆阳的百姓,渐渐的附近的几个州府百姓都会赶过来,近几年的义诊日几乎已经演变成庆阳府的庙会,即使无病无痛的百姓,也会来逛一逛,拿一些预防风寒的药包回去煮茶喝。 “可不是。”有人接了话道,“前儿下午顾二爷陪着三小姐去华山寺烧香,父女两个有说有笑的,没想到这不过一天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怜顾二爷那么和善的人,三小姐也只才十三岁啊。”一顿又道,“都说好人好报,老天真是瞎了眼了。” 祖父有两子,父亲顾清源行二,和朝阳郡主和离后未曾再娶,膝下只有她,在族中行三。 脑子里嗡嗡的响着,顾若离眼角酸涩,忽然,鸣锣声传来,顾若离沉默的隐到了人群之中。 有官轿在顾府门外停下,轿中出来的人曾是顾府常客,庆阳知府黄章。 百姓迎了过去,有人噗通一声在刚走出来的黄章脚边跪下来,哭求道:“顾家上下三十四口人命枉死,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黄章敢做主?顾若离避开官兵,冷冷的看着昔日常来常往,热情周到的黄章。 “胡说。”黄章打断百姓的话,露出遗憾的样子,哽咽道,“天灾*,本官怎么做主!” 天灾*,这是黄章的话,他的话代表官府的立场,可见不管顾府失火多么不寻常,在有的人眼中就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天灾*了。 顾若离往后退了退,如坠冰窖。 有人不死心,大声喊道:“什么天灾?!就是老天霹雷也不舍得落在顾府上头,黄大人,我看根本就是*。” 是啊,鬼都不信……顾若离笑的讥讽。 “胡言乱语!”黄章收了哀伤,叱责道,“此等话往后休要再说,若再有一律抓去坐监!” 百姓噤声,不是怕,而是从黄章的话中听到了弦外之音,知道在黄章这里说了也只是胡言乱语了! 黄章暗暗松了口气,朝身边的衙役问道:“查的如何?” “主仆共三十三人。”衙役压着声音回道,“三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还没有找到。” 黄章蹙眉,眼中略有些迟疑,衙役接着又道:“若是活着,肯定还没有走远,属下这就派人去找。” “仔细找!”黄章目光在人群四处一扫,又神情莫测的看了眼顾府的废墟,拧着眉转身上了轿子。 巷子里人头攒动却寂静无声,过了许久有人长叹一声,声若洪钟满是悲切:“老天不公,好人没好报啊!” 话落,哭声又响了起来。 顾若离转身就走,她步子又快又急,手却忍不住抖了起来。 这件事毫无征兆,昨天晚上她在房中炮制草药,家中的人聚在内堂说话,她甚至还听到大伯母的笑声…… 为什么会突然起火,还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 她死过一次,死在大火之中,所以明白被火烧死时的痛苦和绝望…… 那么多人! 顾若离埋头走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愤懑,才能纾解漫天的恨意……她不该一心扑在医术上,应该和她们在一起,至少不会到此刻一无所知。 “嘿。”忽然,她面前的路被人堵住,堵着路的人嬉笑道,“是个小娘们。” 顾若离皱眉,头也不抬转身就换个方向继续走,那人一愣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快,顿时喝道:“给我拦住!” 立刻有四个人将顾若离围住。 顾若离抿着唇抬起头来,面前是五个十五六岁的乞丐,衣裳褴褛却目露凶光。 “是个丑的。”黝黑的皮肤,干瘦的身材,左脸上还有一块骇人的红疤,几乎覆盖了半张脸,还真是丑,那人嫌弃的皱眉。 忽然,顾若离朝着他冷冷一笑,那人一愣居然觉得眼睛被晃了一下,暗暗感叹顾若离丑归丑可那双眼睛却是极其的明亮清澈,可不等他深想,就看到她朝着他手一挥,眼前顿时白色粉末飞舞,他立刻呼吸受阻眼睛也疼了起来…… “嗷。”四个人此起彼伏的嗷嗷叫,这一切不过转瞬之间,顾若离掉头就跑。 领头的人大怒,眯着眼睛顾不得疼,一把扯住顾若离的手臂,骂道:“小娘皮,竟然用毒!”他说着话,脸已经肿成了猪头。 “放开!”顾若离有点慌,抬脚就朝那人踢,那人咬牙切齿将顾若离推倒,“还挺凶,爷还真不信制服不了你。” 顾若离倒地,顺手抄起起脚边的半块残砖,迅速起身朝那人拍了过去,那人让开砖落了空抬脚踹顾若离,她迎头而上,她手里再次抓了粉末,就这时,一颗石子凭空斜飞过来,不偏不倚打在那人眼窝里,那人钳住她的手一松痛苦的大吼一声,捂住了眼睛。 顾若离就看到血从他手指缝里流了出来。 她皱眉抬头朝身后的围墙上看去,就看到一双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还有朝她炫耀似的弹弓,随即那人露出个头来,压着声音道,“搬个梯子来。” 顾若离撇了眼两三人高的围墙,又扫了眼少年,在少年期盼的目光中她掉头就跑,跑了几步就听到墙头上拿着弹弓的少年怒道,“忘恩负义。” 顾若离一口气跑了三条巷子,才喘着气停下来。 刚才那个少年…… 她警戒的回头看了眼,确定无人就接着往城外跑,时值正午几个守城的官兵百无聊赖的打着瞌睡,进城出城的人很少,冷冷清清的……顾若离心砰砰跳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上的红疤。 只要今天出了庆阳府,认识她的人就少了很多,她也就安全了。 顾若离一步步朝城门走去,忽然,她看见城门口有个人一瘸一拐的朝她走来,是一个少年,穿的很破脸上脏的看不清容貌,但一双长而冷的眼睛却黑白分明,很有辨识度。 是刚才打弹弓的少年,她认的。 少年朝她笑笑,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 三,他是在暗示他知道她的身份,顾若离心中戒备,面上却未显。 对面的少年一脸笃定的看着顾若离,晃悠悠的走过来,他吃定了似的看着她,张口道:“过来!”他觉得顾若离肯定会来,毕竟他可是亮出了她的身份,她要不来她就是傻子。 他很笃定。 可是顾若离脚步只是顿了顿,只是一下,她扫了少年一眼,掉头,抬脚,飞快的朝原路跑回去。 “日!”少年一瞬愕然,继而暗怒,因为顾若离的用意很明显,她在五个不怀好意的乞丐和他之间做出了一个选择,她去找那五个乞丐了。 少年拔腿就追,依旧一瘸一拐的。 街上人流多起来,但没有人注意到两个脏兮兮的孩子。 顾若离大口喘着气,她十一年前成了朝阳郡主肚子里的一块肉,成了顾府的三小姐,不算锦衣玉食,可也是饭来张口,日子过的太舒服了,今天才跑这么一会儿她就觉得快要死了,要知道以前在医学院运动会上,她可是跑过马拉松的。 身后的少年明明受伤了,可是跑的还是很快,顾若离不敢停下来,和五个凶神恶煞的乞丐比起来,这个少年更加的危险。 “你给我站住。”忽然,手臂被人拽住,顾若离打了趔趄,抬手就朝少年撒了一把粉末。 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招,少年屏息一下子扑在顾若离的身上,把头脸埋在她胸口。 顾若离低头看胸口的脑袋,大怒,少年也楞了一愣,尴尬的摸摸鼻子,可下一刻一个脑门卯足了劲的撞过来。 少年捂住鼻子,鼻血冲了出来。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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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顾若离会怕,至少挽留一下打个商量,可身后半天没动静,他不由回头,就看到她站在原地,手里正拿着一截墙角抠下来的砖,照着他脑门拍了下来。 顾若离此刻很紧张,她没杀过人,但是若不杀了这少年,她就要一辈子被他捏在手心里威胁。 “日!”少年反应更快,蹲身回转,极其灵活的蹿到顾若离的身后,一把握住她的手,压着声音愤怒的道,“你还真敢下手,我刚才可是救了你。”他是鬼迷了心窍,才觉得顾若离会挽留哀求他。 “那又怎么样。”顾若离一字一句道,“你现在想杀我!”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摇着头道:“还真是没有见过你这么横的女人。”又摆着手,“我要真想杀你,刚才为什么要救你,我的目的很清楚,就是打算和你一起离开庆阳去京城。” 顾若离没有说话,盯着少年,眸中的寒意没有减少半分。 “你奇怪我怎么知道你要去京城对吧。”少年一脸无奈,“顾家的人都死了,你无处可去,当下唯有东去京城找朝阳郡主,现在这形势只有她敢护你几分了。” 她确实是打算去京城,却不准备去找朝阳郡主,那个女人当初离开时半分没有留恋,她若是去只有被嫌弃的份。 “不过……”少年卖着关子,“此去京城至少要三个月,你说你什么本事都没有,恐怕不等到京城你就已经饿死街头了。”又道,“和我一起可不同,我不但能护着你,还有本事不让你饿肚子,怎么样?!” 顾若离不想和他啰嗦,她就是饿死,也不能和一个来历不明目的不纯的人在一起。 “还有。朝阳郡主前几年就改嫁了,现在指不定你弟弟妹妹都满地跑了,她会不会认你,会不会护你还不一定哦。”少年一脸自信,稚嫩的脸上神采飞扬,“而我,我有办法让她认你护着你。”他说着靠近顾若离,压着声音道,“最重要的……我霍繁篓决定的事,从来没有反悔的。” 他的意思,他跟定了她。 “跟着我去京城?”顾若离终于开了口,“你不怕死?” 霍繁篓笑了起来,凤眸微眯,明明是脏兮兮的脸此刻却透着分耀眼:“我和你一样,什么都怕,唯独不怕死!” “谁说我不怕死。”顾若离没有信他,可是却明白此刻确实甩不开他,要是他真去告诉黄章……只有先稳住,出了庆阳府再说,“啰嗦什么,走!” 霍繁篓也不信她,这个女人不过十一二岁,面容稚嫩身材瘦小,可那双眼睛却宛若古井似的让人猜不透,而且脾气也古怪,翻脸比翻书还快,保不齐她什么时候就背后拍他一砖。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家都在赌,他赌的是顾若离此去能前途光明,而他也顺便捡一个便宜。 他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走。”霍繁篓松开顾若离,“刘癞子他们吃了亏,这会儿肯定在找你,庆阳你是一刻不能留了。” 顾若离没理他,她要不是知道庆阳不能留,也不会在城门口被他堵上! 两个人原路返回径直往庆阳城门走,一路上人流窜动哭声震天,顾若离回头,曾经顾家的高门阔院再也看不见,眼前只是一堆埋藏了她至亲的废墟。 胸中憋闷,顾若离攥紧拳头,她还会回来的,顾府不会倒,将会一直屹立在庆阳! 出城的人很多,来来去去,却出奇的安静,人人面上都挂着悲切,霍繁篓打量了一眼顾若离,见她面无异色才放了心 两个人垂着头混在人群中,顾若离放慢了步子,尽量不露痕迹,守城的官兵扫了他们一眼便没有再看,顾若离暗自松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马蹄声。 “让开。”随着一声怒斥,马蹄声渐近,顾若离立刻低着头随着人群退避在一边,紧贴着城墙站着,随即一队车马呼喝着从她面前飞驰而过,尘土飞扬顾若离拿袖子捂着脸,耳边就听到守城的官兵带着崇敬和遗憾的道,“骁勇将军刚来就走了?” “应该是。”另一人答道,“顾家的人都死绝了,他不走也没有办法啊。” 顾若离怔住,目露迷茫。 ------题外话------ 正月十六见哈…啦啦啦啦~ 003 落脚 霍繁篓在夜色里指着前面看不到头的官道,声音忽远忽近:“前面就是何家畔,过去就是合水县。”他知道顾若离没有离开过庆阳府,索性把去京城的路讲了一边,“咱们过合水入延州府,往东去太原府,到了石阳就是京都辖管。” 顾若离看着,他比她高半个头,身材消瘦,十三四岁的样子,容貌清俊一双狭而长的凤眼精光暗藏,透着明晃晃的精明! 确实很精明,京城那么远,他分明也是第一次去,但却已将路线摸清楚了,可见他今天堵着自己,绝不是心血来潮。 他到底知道多少?!顾若离心头发寒,等入了合水一定会想办法将他甩了,至于去京城的路,她对此时的路线不熟悉,但是从庆阳到北京一千两百公里,大致方向她却是知道的。 霍繁篓不知道顾若离所想,用下颌点了点前头的山:“外面不安全,我们进山住一夜。” 顾若离不置可否,跟着他往山上爬,到半山腰他停在一处还算平缓的地方,指着一棵树和她道:“你歇会儿,我去找点吃的。”话落他一瘸一拐的走了。 顾若离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四处找了枯枝堆在一起,等霍繁篓提着两条洗干净的鱼回来时,顾若离正折腾着火堆,烟雾弥漫就是不见火苗,他顿时哈哈笑了起来,讥诮的道:“真是没用。”话落,三两下将火点了,火势噼里啪啦蹿了起来。 顾若离盘腿坐下:“怎么烤?”昨夜太慌乱也太突然,她出门时什么都没有拿,祖父也只是塞给她一封信让她收好,除此之外她身无长物。 没有钱没有物,她连最基本的生火都不会…… 顾若离叹了口气。 “你就等着吃吧。”霍繁篓娴熟的搭了个架子,将鱼架在上面,又从自己带来的布包里翻了几个牛皮纸包出来,动作认真的捻着盐往鱼上撒着。 “是盐。”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毒药那么贵,我一个乞丐可弄不到。” 顾若离扫了他一眼,才发现他的衣裳是湿的,大概是因为刚才下水抓鱼的关系。 她收回视线没有说什么。 香气渐渐散开,霍繁篓将烤好的鱼递给她:“吃吃看,正宗的霍氏烤鱼,童叟无欺。” “谢谢!”顾若离接过去却没有立刻吃,他抬眸看她,就看到她侧身坐在一边,纤细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还有脸上那块骇人的疤,灰扑扑的透着落魄,难以和曾经光鲜骄傲的顾三小姐联系在一起。 “顾三。”霍繁篓扬着眉头,眼底露出一丝不屑,“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把自己饿死了也没有用。” 顾若离没接话。 霍繁篓盯着火堆又道:“除了你,一个都没有逃出来,不是她们有心赴死,就是事先被人做了手脚,若是前者,那他们根本不值得你伤心,若是后者你就更要好好活着,为他们报仇。” 顾若离皱眉:“这是我的事。” 霍繁篓浑不在意,抱着鱼坐在火边吃着,摆着手道:“你们这些人就是假仁义,得了,当我没说。” 顾若离掉头过去不想和他再废话,等吃完了鱼她靠着火堆背对着霍繁篓躺下来,大概是因为太累的关系,她居然睡着了,等再醒来时身后的火堆已经熄了,霍繁篓蜷缩着睡的很沉。 顾若离没再看他,顺着霍繁篓昨天下山的路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一条小溪,在溪边梳洗了一番,晾干了脸上的水渍起身往回走。 霍繁篓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蜷缩着。 “喂!”顾若离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走了!” 霍繁篓没动,她迟疑了一下,凑近看他,发现他气息很重,面色潮红,她道:“张嘴!”,霍繁篓下意识的张口,她看了一眼拿住他的手腕号脉,又试了试额头的温度。 脉浮,舌质偏红,苔薄白,微汗,畏寒,低热……她收了手站起来。 两剂桂枝汤就好了。 顾若离面无表情,推了推他:“能不能走?!” 霍繁篓勉强睁开眼睛,撑着坐起来,但却摇摇晃晃的:“不能!”他艰难的笑着,嘲讽的道,“不用到合水,你现在就可以甩开我了,放心,我不会告诉黄章。”说着话人又软倒下去,躺在地上蜷缩一团。 “风寒而已。”顾若离淡淡的道,“死不了!”话落看也不看霍繁篓大步朝山下走。 “医者无心啊。”霍繁篓一点也不奇怪她会丢下他,便摇摇头喃喃的道,“咱们后会有期!” 山里很安静,偶尔鸟雀来来回回的的飞着,等太阳爬上枝头时雾气散开地面便开始蒸腾起来,霍繁篓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人,他猛然睁开眼睛,就看到顾若离皱着眉头蹲在他面前。 “起来。”她拉着他起来,“我们下山。” 霍繁篓看着她没动,眼睛里露出迷茫和不解,过了好一会儿他哈哈笑了起来。 他昨天跳下围墙时腿伤发作,昨晚抓鱼又受了寒,这会儿浑身无力腿也疼的直不起来。 他以为她会直接走了,没想到居然去而复返!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从来不相信别人会无缘无故的行善,尤其是她! 两个人没有顺着昨天的路下山,顾若离半拖着他往后山走,等日上中天时他们已经在山脚下,霍繁篓刚想说话,忽然身后的山里传出人声来,隐隐约约的他听到有人说:“火堆还是热的,人肯定没有走远,要不要接着找?” “算了。”有人答道,“一个丫头而已,又不懂医术,活着也捅不了天!” 另一人应了一声:“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太费事了,咱们在老爷那边能交差就行。” 随即声音越来越远听不真切。 难怪去而复返,是怕他怀恨在心和官兵告密啊!霍繁篓松了口气。 这才合理,要不然他真怕一会儿太阳又回到东边去了。 “前面有个村子。”霍繁篓口唇干裂,说一句话要费很大的力气,“去那边歇一天,官兵不会查过去的。” 顾若离扶着他顺着小路往前走。 村子不大,十几户人家,七八个窑洞安安静静的嵌在黄土坡子里。 顾若离回头看着霍繁篓。 “哈。”霍繁篓觉得很有趣,看着顾若离道,“也对,你是千金小姐,应该从来没有求过人!”他说着推开顾若离,朝其中一户人家走了过去,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开了门。 两个人一个门内一个门外不知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就见霍繁篓朝她招了招手。 顾若离走了过去。 小姑娘暗黄的脸,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右衽短褂,裤子上打着厚厚的补丁,赤脚站在地上,指甲黑乎乎的,见顾若离走过来她笑的毫无戒心:“大姐姐别害羞,家里只有我和祖母,没有人会笑话你。”她看到顾若离脸上的疤,理所当然的认为顾若离是自卑不敢近人。 顾若离露出善意的笑,跟着小姑娘进了门。 屋子是长条形的,光线很暗,也没有多少的家具,只有尽头砌着灶台摆着锅碗瓢盆,炕上坐着一个老妇正在纳鞋底,脸色也是暗黄。 日子过的很艰难。 顾若离若料到里面是这样的情景,绝不会进来。 老妇看见他们进来就笑着和小姑娘道:“二妮快去倒水来。”小姑娘笑着应是跑去倒水,老妇又拍了拍身下的炕对顾若离还有霍繁篓道,“你们是哪里人,这是往什么地方去啊。”,又道,“赶路累了吧,快坐过来喝口水歇歇脚。” 庆阳和合水的水都很珍贵,打一次水要走很远的路,顾若离站着没动。 “多谢。”霍繁篓接过水,一口喝完,刚要放碗人却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题外话------ 新的一年开始的,新文也开始啦,闲了记得留言,有票别抠着哈。群啵一个! 004 良善 “怎么了。”老妇吓了一跳,忙过来扶着霍繁篓,摸着他的额头慌张的喊道,“这孩子发烧了,这可怎么办。” 小姑娘也跑过来害怕的盯着霍繁篓。 “二妮。”老妇推着小姑娘,“去看看张麻姑在不在家,让她来瞧瞧。” 二妮儿点着头一溜烟的跑出去。 老妇将霍繁篓放平躺在炕上,又给他喂了点水,这才想起来房间里还有顾若离在,不由奇怪的道:“你们这是……”霍繁篓晕倒,顾若离至始至终都没有上来帮忙的意思,更何况紧张担心。 “我们从庆阳来的。”顾若离没有坐,老妇打量着她,只觉得这个小姑娘貌不惊人,但气度却不像一般人家的姑娘,尤其那双眼睛,黑亮亮透着一股子冷清,她莫名的不敢再多问什么,低头去看霍繁篓。 “是伤寒。”顾若离柔声道,“歇一歇就好了。等他醒了我们就走。” “不怕。”老妇蹙眉道,“等张麻姑来了就好,她有办法。”说着话就听到屋外有脚步声,随即二妮拉着个四五十岁穿着灰布短褂还算体面的妇人进来,“祖母,麻姑来了。” 老妇忙给张麻姑行礼,指着霍繁篓道:“麻姑看看,这孩子不知怎么了。” 张麻姑打量了一眼顾若离,见是个貌奇丑的丫头,就轻蔑的收回视线,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崔大娘,这不是你家孩子。” “都是孩子,又生着病,可怜见的。”崔大娘给麻姑让开,“您快给瞧瞧。” 顾若离让了让,房间里也安静下来,众人都看着张麻姑。 张麻姑嗯了一声,先是拨开霍繁篓的眼帘,又在他头顶摸了好一会儿,撬开嘴看了看,才蹙着眉头对老妇道:“这孩子怕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老妇一听脸色微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顾若离。 “昨晚是不是露宿在外面了?”张麻姑也回头看着顾若离,自动将她归为和霍繁篓一起的。 顾若离点了点头。 “我说的没错,就是昨晚招上的。”张麻姑严肃的下了结论,崔大娘已经吓的六神无主指着二妮道,“出去玩去。”等二妮不情不愿的走了,她看着张麻姑害怕的道,“麻姑,这……这要怎么办。” “等我回家取东西。”张麻姑看看天,低声道,“趁着阳气足,赶紧替他驱了污秽,明天就能好。” 崔大娘喃喃的点点头亲自送张麻姑出去,过了一会儿转回头来,就看到顾若离拉着霍繁篓起来,崔大娘急着道:“别怕,麻姑道行高深,没事的。” “不打扰了。”顾若离以为是个大夫,没有想到是个巫医,她不是不信巫医,这世上的事千奇百怪难以解释,但不相信张麻姑有那个本事,“多谢大娘。” 崔大娘心里其实也犹豫,张麻姑出面一次就要收半袋谷子,她们家今年的租子都不够,若再给张麻姑半袋谷子……她又看看顾若离和霍繁篓,两个人破衣褴褛,还不如他们家。 “他病着呢,这么走要是有个好歹怎么办。”崔大娘留着霍繁篓,“留下吧,治好病再说。” 顾若离皱眉,看看霍繁篓潮红的脸,有些犹豫,过了一刻还是扶着他往外走:“不给您添麻烦了,多谢你招待!” “你这孩子,可真是倔!”崔大娘上前抢了霍繁篓摆在炕上,一回头见张麻姑回来了,便推着顾若离出去,“妮儿去帮帮麻姑!” 顾若离无奈的叹了口气。 和她预料的一样,张麻姑穿着一件褪色破败的七彩大褂戴着面具跳大神,事后念念有词烧了两张符表纸混水灌进霍繁篓的嘴里。 崔大娘提了半袋谷子做酬谢。 “你家今年的粮食不够吧。”张麻姑结果袋子扫了眼顾若离,觉得这小姑娘又丑又古怪,“这孩子明早就醒,放心吧。”便提着谷子走了。 崔大娘松了口气,顾若离看着老妇问道:“大娘,您信她?”可惜了那半袋谷子。 “不信也没有办法。”崔大娘一脸无奈,“我们生病了都是麻姑看的,她虽说有时候不大灵,可大多数时候还是有用的。”他们穷苦百姓,有病就扛着,熬不住了才会请麻姑来看看,说到底麻姑收的钱还是要比那些大夫便宜许多。 “你坐会儿。”崔大娘站起来,“我去给你们做饭,二妮的娘去年没了,她爹和哥哥给里长家帮工去了,明天才能回来。” 进来时她看到那口米缸了,已经空了,顾若离摆手道:“我们不饿,您别忙了!” 崔大娘执意取了盆,在米缸里舀了一瓢米,又倒了点下去,抬头犹豫的看了眼霍繁篓,想了想重新抓了一把添上…… 顾若离静静坐着,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愧疚?”耳边,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霍繁篓,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良善,愿意施恩,她高兴,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若离不想理他,端着缺了口的碗喝了口水,闭上眼睛靠在墙上小憩,过一会儿崔大娘端了一大碗饭并着地瓜煮的糊糊和一样黑乎乎的菜摆在炕上,招呼顾若离和霍繁篓:“天色不早了,早点吃饭你们也好歇着。” 霍繁篓看着顾若离,她拿了碗盛了半碗地瓜糊糊,老妇按着她的手:“吃米饭,瞧你们瘦的,多吃点。” “吃这个就好。”顾若离看了眼跪坐在一边盯着米饭咽口水的二妮,笑道,“我和霍繁篓都爱吃地瓜。” 霍繁篓配合的点头。 崔大娘叹了口气,固执的将米饭塞到霍繁篓手中。 顾若离忽然就想到了顾解庆,想到了顾清源,想到了爱说爱笑大大咧咧的大伯母还有正议亲的大姐。 吃过饭早早歇下,顾若离和二妮睡在里面,崔大娘在中间,霍繁篓睡在最外头。 顾若离很累,却是毫无睡意,耳边是霍繁篓因高烧而越发粗重的喘息声,她强忍着闭上眼睛…… 天刚透亮崔大娘和二妮就醒了,老妇立刻去探霍繁篓的额头,一摸之下惊了一跳,霍繁篓的烧比昨天还要严重,她惊慌的道:“这可怎么是好,烧还没退。” 二妮道:“要不然再请麻姑来?!” 老妇没说话,麻姑的手段就那几套,昨天都施展了,不行就是不行,请来了也没有用了。 顾若离也坐了起来,老妇看着顾若离咬着牙道:“妮儿别怕,等下午她爹回来,让他去请大夫来。” “不用了。”顾若离看着老妇,又看着霍繁篓,“我们今天就走,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 崔大娘拉着顾若离:“你们既然到我家来了,我就不能不管你们。”她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落在米缸上。 “我们非亲非故,大娘不必为了我们散尽家财。”顾若离推了推霍繁篓,“起来,我们走了。” 霍繁篓嗯了一声扶着顾若离的手臂坐起来,笑笑道:“走了。”强撑着下炕直起身,朝老妇一拜,“多谢!” 顾若离也行了礼,却没有说大恩来日再报的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 “这……”崔大娘顿时红了眼睛,不知道说什么,二妮扶着崔大娘,看着霍繁篓虚弱的靠在顾若离身上艰难行走的样子,不安的道,“祖母,哥哥会不会死?” 老妇绞着眉头追了出去。 霍繁篓侧目看着顾若离,笑了起来,道:“官兵走了,送我回山里吧,你是顾三的事我至死不会漏半句。” 顾若离冷冷的看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霍繁篓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挑了挑眉。 两人刚出门,忽然就看到迎面跑来两个男人,都*着上身,皮肤晒的黑黝黝的,其中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身上还背着一个中年人,那人神志昏聩,谵语连连。 “受伤了?”霍繁篓打量着一行人,“看来伤的不轻啊。” 顾若离也看到了,但看面色观形态不像是受伤,倒像是旧疾,怕是不轻。 ------题外话------ 记得留言哦……。 005 医德 “祖母,二妮!”少年和顾若离擦肩而过,她立刻闻到了淡淡的苦腥味混着烧酒的气味,是从中年人口中发出的。 崔大娘和二妮正要喊顾若离,却见到自己孙子背着儿子回来,愣了一愣忙慌乱的扑过去,问道:“你爹怎么了,昨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二妮也在一边哭喊着:“爹爹,爹爹!” 随行的男子一手托着二妮的爹,一边招呼崔大娘:“中午喝了点酒,下午夯土的时候突然就不行了。”又道,“别慌,去把麻姑请来。” 二妮虽怕可一直很听话,立刻爬起来就朝麻姑家跑去。 几个人慌手慌脚的进了门。 霍繁篓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发现顾若离站着没动,霍繁篓冷笑着道:“就两天而已,你忍不住了?” 顾若离皱眉。 “你回去又能怎么样,看了病治了伤还要用药,诊金可以不收,可是没有钱买药他还能活?”霍繁篓拉着顾若离走,顾若离看着霍繁篓冷声道,“你知道?” 霍繁篓哈哈一笑,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脸上都写着呢。”他嘲讽的看着她,“是顾老爷子临终前下令不让你行医吧,所以昨天你虽给我号脉了,却一直没有开口医治。我当你能忍一辈子呢,没想到不过两天的功夫,你就功亏一篑了。” “我不给你医治,是因为不想!”顾若离脸色微沉:“和祖父的话没有关系。” “好,就算你不想给我治病,是私心。”霍繁篓一把拉住她喝道:“那顾老爷子为什么不让你行医?是因为顾家的医术惹了祸事。你一旦用医,很有可能会暴露了身份,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你要这样还不如留在庆阳,死了还有人那些没用的族人收尸,何必千里迢迢去京城。” “为我想了这么多。”顾若离讥诮,“你的盘算,也不会有用。” 霍繁篓气急反笑:“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 那边麻姑匆匆进了门。 顾若离攥着拳头隐忍……顾解庆临终前的话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娇娇,十年内顾氏医术半点不能露,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她在医学院十一年,做了四年的住院医师,又下山区支援三年,死时三十七岁,除了手中医术心中医德她一无所有……卫生院失火那天她三天未合眼睡的太沉,等火燎到她身上她才惊醒。 再醒过来时成了一个婴儿,成了顾氏三小姐,此后她稍露医术被顾解庆发觉,惊叹她天赋异禀便带在身边教导十年。 前后二十八年,她每一天都不离医书,草药,病患,她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不得不终止这一切。 “做好事也要量力。”霍繁篓艰难的喘着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不知道你医术如何,但是没有钱没有药,就算是我这样的小伤寒也会要了命的。” “别人的性命,和自己的性命哪个重要,想清楚吧。”霍繁篓伸手去拉她,“把我丢山里去,你轻装上路,或许三两个月就到京城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拦着你。” 就在这时,屋子里崔大娘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悲痛且绝望。 这样的人家,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旦男人没了,这个家也就散了,顾若离忽然想起来每回同安堂义诊时,顾解庆都会亲自坐诊,一坐就是一整天,看数百人写数百张方子,等到夜里收工时他已经直不起腰来了,连手臂都在颤抖。 她在一边伺候着,师兄们有人抱怨道:“师父,给这些穷人看病,无名无利的您何必辛苦自己。” “胡说!”顾解庆怒喝道,“医乃生死所寄,责任非轻,岂可有贫富之论。医术与名利无关,善恶无关,你要记住,一个大夫若不治病救人,只图名利,便是有辱医德,枉为人!” 师兄不敢再说,她却笑了起来。 医者医心,仁心仁术! 她做不到如顾解庆一样,在病者面前从无善恶之分,但是她自心底钦佩。或许就是因为观点相同,她才会对顾家有归属感,才会高高兴兴的以几十岁高龄装了十几年的顾三小姐。 顾若离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天:“祖父,我今天要真的走了,我会内疚一辈子!”话落,她忽然释然,就如顾解庆说的,一个大夫如果不治病救人,还活着做什么。 “顾三。”霍繁篓觉得顾若离的脸色不对,立刻拽住她的手臂,顾若离推开她,毫无迟疑的往二妮家走去,霍繁篓第一次失态,惊骇的道,“我日,你疯了。” “我不会暴露自己。”顾若离的停下来看着他,“但你可以自己走,我们本来就毫不相干。” 霍繁篓啐了一口,怒道:“就算不被人发现又怎么样,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有这个必要吗。”他踢了一脚土夯的围墙摇摇晃晃的出了院子。 炕边围着三个人,麻姑正查看病情,是以,顾若离进去他们没有人察觉到。 顾若离站在后面,就听到麻姑叹了口气道:“这是陈年旧病,治不了。”又道,“死是死不了,但是下半辈子是下不了地,做不了活了。” 一个农民又是家中的顶梁柱,让他一辈子躺在床上,还不如让他直接死了痛快。 崔大娘扶着炕沿软软的滑到地上,哭了起来。 “不会的。”站在炕边的少年紧紧攥着拳头,咬牙道,“我去请大夫来。”他说着转身就走,目光在碰到顾若离时微微一愣。 麻姑拉住少年,喊道:“柱子,没有用,就算你拖到庆阳顾家去也救不了。”又道,“更何况这样的病要长年累月的养着吃药,你家能耗得起?!” 陪着崔柱回来的中年人无力的抱着头蹲在炕边不说话。 “总不能看着我爹一直痛苦。”崔柱看着炕上已神志不清的父亲,流着眼泪哽咽的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试。”他说着往外走。 忽然崔大娘站了起来,一把拉住崔柱,嘶声力竭的道:“别去。麻姑说的对,治不好的病我们不能耗着啊。”又道,“你还年轻,还没娶媳妇,若是你爹……到时候谁愿意嫁给你。” 崔柱咬着牙浑身颤抖。 麻姑收拾自己的东西,摇着头道:“治不好了啊,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也没用。”又道,“依我看,还是让他早点去了的好,也少受点病痛的折磨。” 房间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眼中皆是绝望。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清清冷冷的没有多少起伏:“能治,让我看看!” ------题外话------ 发现有的评论书页上明明能看到,可后台却刷不出来。汗!如果发现我漏掉了哪个评论没回,一定不是我故意的,而是后台看不到,根本没有办法回…。哭! 006 医术 所有人一愣,崔大娘恍惚识的这个声音,转过头来认出顾若离,不解的看着她。 崔柱奇怪的看着这个容貌丑陋,有点古怪的女子。 “你是昨天那个姑娘。”张麻姑最先跳起来,“你说你能治?”她一脸的不相信。 顾若离点头绕过他们,停在炕边娴熟的拿起崔大的手,静心号脉。 大家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楞在原地,崔大娘道:“妮儿,你……你是大夫?” 崔柱拉着崔大娘,看着顾若离低声问道:“祖母,她是什么人?”崔大娘回头将顾若离的来历解释了一遍。 崔柱虽有些奇怪,却没有阻止。 “别胡闹。”张麻姑皱着眉斥责顾若离,“行医救人不是意气用事,你就算对崔家感恩在心要报答,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充英雄。”她说着见她不理她,就回头对崔大娘还有崔柱道,“昨天她朋友生病还求的我,若是她真的会医术,怎么会放着她朋友不管?!” 崔柱原本想静观其变,可一听麻姑的话立刻就打消了疑虑,上前一步按着顾若离的手,道:“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是救人不是玩闹,你快走吧。” 顾若离抬头扫了崔柱一眼,崔柱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就松了手,她神色平和继续给崔大检查着。 崔柱见拦不住就不再拦,和崔大娘道:“我去请大夫来。”又扫了眼顾若离,对崔大娘道,“等我回来再说。” 崔大娘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张麻姑也不再阻拦崔柱请大夫,不高兴的盯着顾若离,在她看来她是故弄玄虚,就算是城里的大夫看病也不会像她这样又捏手臂腿脚又闻口中气味的……况且她年纪这么小,分明就是想借此假意报恩,留在崔家混吃混喝。 “崔大娘。”张麻姑道,“以后你不要再好心收留这些人了,来路不明,说不定哪天就害了你。” 张麻姑的话崔大娘不信,可是有一句她却觉得有道理,要是顾若离真的是大夫,那为什么不治霍繁篓呢。 没道理的事。 “妮儿啊。”崔大娘上前拉着顾若离,叹了口气,“大娘知道你好心,还是等大夫来了再说吧。” 顾若离直起身看着崔大娘,忽然开口道:“大叔是不是十年前已经没有嗅味觉了?” “啊?”崔大娘一愣看着她,奇怪的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张麻姑就嗤笑道:“是不是二妮告诉你的。”又回头盯着吓失了神的二妮,“是不是你告诉她你爹不尝臭香?” 二妮摇着头,还没来得及否定,顾若离已经道:“不用她告诉我,我自己能诊断的出来。”她说着微顿接着又道,“患者今日发病时曾饮过酒,且过往有很长的饮酒史,今日饮酒后受了重力,所以才会手脚痉挛,拘急,无法行走持物。” “是,是这样。”崔大娘见顾若离说的都对,便激动起来,“他十年前开始不尝臭香了,这两年经常手脚会颤抖,但是喝酒过后会好一些,所以也就不管他,我还给他酿了一些高粱酒存在家里。” 张麻姑见崔大娘像是信了,就拉着她低声喝道:“你和她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还真指望她能治崔大,要是她真会治病昨天怎么还求我。” 崔大娘被噎住犹豫的看着顾若离。 “我治谁是我的事。”顾若离看着张麻姑,“用不着你来质疑和猜忌。” 麻姑指着顾若离气急,又回头看着崔大娘:“你,你还真信她!也好,治死了也省的崔大受罪了,好,好的很。”话落哼了一声,可到底没舍得走,转身在门口蹲了下来,等着看笑话。 “妮儿啊,你真的能治?”崔大娘期盼的看着顾若离,她点点头,道,“他是脑动脉硬化,我开药方你按着抓三剂,三天后他便能神智清醒,再续喝三剂,他就能持筷吃饭,下地行走。” “真……真的?”崔大娘不懂什么脑动脉硬化,只是惊喜顾若离语气这么肯定,“吃六天药就能好。” 顾若离很肯定的点头,那边张麻姑嗤笑一声:“我看就只能活六天了吧。崔大娘你还是等柱子请大夫回来吧。” “有纸笔吗?”顾若离不搭理张麻姑,崔大娘点着头,“有,有!”话落却失神的原地打着转,还是二妮蹬蹬的跑到灶台里掏了枝没烧尽的柴火,又从门上把泛白的春联撕下来递给顾若离,“我们都不识字,只有这个,行吗?” “行。”顾若离接过纸笔,铺在炕上不急不慢的写上药方,“这几味药都不是珍贵之物,花不了几个钱。” 二妮庄重的接过来捧在手里,低头去看纸上的字,只觉得比划劲道字迹工整,至于字她是一个不认识,她暗暗敬服,觉得不管顾若离会不会看病,就是她不但认字还能写这么好的字就已经很厉害了。 “祖母。”二妮递给崔大娘看,“等哥哥回来,让哥哥去抓药吧,我相信姐姐!” 张麻姑也凑过来,她和崔大娘一样也只是看热闹,至于顾若离写的到底是什么,她是不知道! “等柱子回来再说。”张麻姑冷哼一声,讥诮道,“崔大要是不医说不定还能活上几天,可吃了她的方子,还不知道能活几天呢,你们还是先把后事准备好,再下药吧。”话落甩着袖子继续到门口蹲着。 崔大娘小心翼翼的将药方叠起来,将信将疑,望着顾若离道:“要等柱子回来去抓药,妮儿坐着歇会儿吧。”说着才想起来没有看到霍繁篓,就奇怪的道,“那个孩子呢,还生着病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他走了。”顾若离在炕边坐下来,寻了崔大的足三里和悬钟几处穴位按压,若是她身上有针就好了,几针下去效果立刻就能看得到,不至于让崔大娘一直担心着急。 崔大娘见顾若离给她儿子来来回回的按着,虽不明就里可却知道顾若离是好意便没有阻止。 顾若离按了一会儿又换了风池和大椎穴,崔大虽没有立刻醒,但昏言昏语少了一些,张麻姑蹲的累了索性坐在门槛上冷目打量着顾若离,二妮跪在一边学着顾若离给她爹按摩,因不得章法只能使劲儿的搓着崔大的手。 临近中午,崔柱带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年纪看上去四十几岁,蓄着山羊胡子,嘴唇很薄看上去有些刻薄的样子。 “大夫来了。”崔柱提着药箱很高兴的请大夫进门指着炕道,“胡大夫,我爹就在那边,有劳您了。” 胡大夫似乎眼神不大好,走路时小心翼翼的,径直撞到炕边才停下来,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去找崔大的手腕,这才看到坐在一边的顾若离,立刻不客气的道:“闲杂人等让一让。” 顾若离看着胡大夫的眼睛微微皱眉,崔柱就有些不高兴:“姑娘麻烦你让让。”不是说会治病吗,怎么一上午我爹还没有被她治醒,崔柱是一点都不信顾若离了。 顾若离依言让开,她也想听听这位大夫有什么见解,说不定他有更好的法子也未可知。 胡大夫见她走了也不再多言,从崔柱手里接了药箱坐在炕边,凝神给崔大号脉,号了一会儿他低声嘟哝了一句翻开崔大的眼帘看了看,又低声嘟哝了一句,崔柱没有听清急切的问道:“胡大夫,我爹的病能治吗?” “治个鬼!”不料胡大夫却是怒了,道,“这老人门中有什么可治的,老夫开个方子你去抓药,慢慢吃慢慢养吧!” 崔柱听前半句吓的三魂丢了七魄,可后半句他又糊涂起来:“这到底是能治还是不能治?” “死不了。”胡大夫没好气的道,“但是想下地干活是不可能的,养着吧,留口气也是好的。” 和张麻姑说的一样,崔柱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题外话------ 我发现留言在手机端是可以盖楼顶聊,但是在网页上显示不出来,反而页面上显示是新留言,可在后台又刷不出来。好尴尬的技能。 007 赌约 “我就说不能治吧。”张麻姑得意的和崔柱说,“你不信我非要跑去请个大夫来,这诊金真是白白浪费了。” 崔柱捂着脸蹲在地上,崔大娘和二妮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胡大夫不乐意了,蹙着眉看着张麻姑道:“你能耐,你怎么不跳个大神驱邪驱魔,在这里叨叨什么,一边呆着去。” 张麻姑敢质疑顾若离却不敢和胡大夫扛上,闻言悻悻的退在一边。 “这位大夫。”顾若离听不下去,走过来好言和胡大夫道,“你能不能先施针让他苏醒?” 胡大夫哼了一声,转头去看顾若离,一看之下被顾若离脸上的疤吓了一跳,嫌恶的躲开冷声道:“醒不醒有什么关系,人不死就一定会醒。”要不是庆阳城里百姓都聚去了顾府门前吊唁他们医馆没有生意,他才不会走半天到这鬼地方来。 “那你带针了吧?”顾若离懒得管他的语气,只看着他的药箱,“借给我用用。” 胡大夫一愣,总算明白过来,眼前这丑丑的小丫头是打算用针,他毫不掩饰的露出轻蔑之色,护着药箱指着顾若离对崔柱道:“怎么,你们请过大夫了?”他说这话当然不是把顾若离当大夫看,只是想让她难堪一下。 崔柱心疼如绞,父亲是他的天是这个家的天,他没有办法想象父亲就这么去了,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就算躺着不能动,只要父亲活着他也愿意。 耗着就耗着吧,活着总比死了的好,这辈子他也不娶媳妇了。 “姑娘!”崔柱生怕胡大夫走了,他好不容易求来的,所以他哀求的看着顾若离,“求求您别添乱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走吧。” 顾若离当然不会走,她给崔大治病是因为她得了崔大娘的恩,至于别人的态度,她根本不在乎。 “胡大夫。”她不理崔柱,“你方才诊脉,脉象如何?” 嘿!这小丫头还想考校他不成,胡大夫看着顾若离的脸,冷笑着道:“这么说,你诊脉了?” “是!”顾若离在炕边坐下来,看着胡大夫阴晴不定的脸,忽然一笑,“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个赌?” “老夫凭什么和你打赌?!”胡大夫不屑,他是吃饱了撑得和一个小丫头磨嘴皮子,话落就转头看着崔柱,“准备五两银子,随我回去抓药,吃上十几剂还是会有点效果的。” “五……五两银子?”崔柱和崔大娘还没说话,张麻姑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道,“这是吃药还是吃人肉,五两银子还不如让崔大死了得了。”他们不吃不喝三五年也存不了五两银子。 “看不看?不看拉倒。”胡大夫一提药箱就要走,崔柱伸手想要去拉却又收了回来,满脸痛苦,崔大娘捂脸大哭,“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顾若离起身站在崔柱的面前,淡淡的道:“我开了药方你去抓,一两银子之内,能让你父亲下地行走。” “你!”崔柱惊骇的看着顾若离,不敢置信,胡大夫怒了,这丫头居然还抢他生意,“不算诊金,这药吃上十几剂也得二三两银子,你居然还大言不惭说能下地,你现在让他下一个给我看看。” “所以呢,胡大夫要不要打赌?”顾若离看着胡大夫,“你输了,往后崔大的药钱你来出,我若输了,我这条命就是你的,如何?!” 胡大夫原名胡荽,是味中药名,还是他学医后师父赐的名字,他自问天赋不高只学了师父的三四成,若是疑难杂症他不敢确诊,但崔大这病算不得疑难杂症,他治不好也确定别人也治不好。 “嘿!”胡大夫被激了一下,不高兴的道,“谁要你的贱命!不过老夫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你这样狂妄的小儿,医术博大精深容不得你这等下贱之人的亵渎!” 顾若离不置可否。 胡大夫看她一脸自信,心中气怒不已,还真想听听她所谓的辩证,就问道:“那你告诉老夫,这病者的脉象如何,你如何辩证!” 崔大娘看着顾若离,又感激又担忧:“妮儿啊,我没有帮你什么,不值当你如此。” “我不会输。”顾若离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人轻视的自信,她拍了拍崔大娘的手望着胡大夫道,“病者十年前不尝香臭,素日常有手脚麻痹颤抖的症状,今日略饮酒后用了重力,才发此病。”她微微一顿声音朗朗清晰,“我方观他舌质稍红,苔薄且白,脉弦细,是乃肝血不足,静络闭阻,血气不畅,筋失所养之象。” 崔柱看着顾若离,就觉得这个小姑娘此刻明目皓齿,透着耀眼的光芒,与刚才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感觉截然不同,他有些自惭形秽般的后退了一步,痴怔的看着顾若离。 这个小姑娘居然真的会医术? 崔大娘和张麻姑也听的傻了眼,她们听不懂但是会看,直觉顾若离若是真的不懂,是不可能这般坦然自信和胡大夫讨论医术。 “那又如何。”胡大夫扫了眼张麻姑,这种巫医也有会号脉的,所以他觉得顾若离刚才的一番话是张麻姑事先说过的,她不过复述一遍罢了,要不然连他都没有诊出的病者十年前散失味觉一事,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 只有可能是熟悉的人一开始就知道的。 不足为奇。 “所以我开了药方,胡大夫可要看看,一会儿让崔大跟着您回去抓药。”顾若离从炕上拿起药方递给胡大夫,胡大夫这一下真的惊讶了,巫医会医术不奇怪,可是会开药方就稀有了。 真有点本事不成? 胡大夫接过药方,出声念道:“白芍,甘草,僵虫,蜈蚣,蝉衣。”他看到君臣药后面都列着份量,眉头一簇忽然笑了起来看着张麻姑道,“这药方是你开的,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巫医也敢开药方。” “不……不是我开的。”张麻姑可不想背黑锅,指着顾若离道,“我不识字!” 胡大夫一愣,这才注意到药方的字迹粗狂,笔锋刚劲,他愕然看着顾若离:“真……真是你开的?!” “我开的。”顾若离面无表情的看着胡大夫,“您还赌不赌,若是继续,今天让崔柱跟着您去抓药,六日后您再来瞧瞧,若病者不能手持筷箸,不能落地行走,依旧口齿不清,我任由您处置。” 芍药甘草通利血脉,舒缓挛急,蜈蚣搜风通络,可入肝经除血痹,僵虫蝉衣升阳,清阳,祛风而散逆……这药方里的药和功效胡大夫都知道,可是放在一起,他不敢开更不敢用,所以也就不敢确定这药方是否可用。 “胡乱把药凑在一起,就能治病?!”他心里不确定,满脸的讥诮,“小姑娘,你可知道若是药吃死了人,是要坐牢的。” 顾若离不管其他:“那您赌不赌?” 赌不赌?胡大夫看着顾若离。 房间里所有人都看他! “好!”胡大夫冷笑着,警告似的道,“后生无知,你可要想好了!” 顾若离怕胡大夫反悔,颔首道:“我想好了。”话落望着崔柱,“跟胡大夫抓药去,记住,一味药都不能少!” 崔柱这才回神,指着胡大夫手里的药方,不知所措:“我……我爹真的能下地?” 顾若离很肯定的点点头。 “好。”崔柱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觉得顾若离的话可信了,他迫不及待的道,“那我……我这就去抓药。” 这姑娘这么自信,难道方子真有用?胡大夫看着顾若离又看看崔大,一咬牙:“好!” 如果真有用治好了病,那这张方子…… 可就是无价之宝了。 “六日后老夫再来!”话落,他拿着药方飞快的出了门。 可如果吃死了人,那和他也没有关系,至于药钱,他自有别的办法讨回来。 ------题外话------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008 奇效 崔大娘又担忧又高兴,拉着顾若离激动的道:“不管有没有效,老妇都记着妮儿的情!” “举手之劳。”顾若离依旧淡淡的,“您也帮过我,不必计较这些。” 崔大娘抹着眼泪。 顾若离懊悔刚刚没有诓胡大夫把针留下来,要是有针就好了! 张麻姑悻悻然,可依旧不信顾若离会治病,昨天霍繁篓的事可是最好的证明,她冷笑一声:“崔大娘,您还是想清楚了,再给崔大吃药吧。”拂袖出了门。 “妮儿别往心里去。”崔大娘落着泪和顾若离道,“大娘相信你!” 顾若离含笑点头。 崔柱去的很快,下午就提着六剂药回来,顾若离亲自煎药喂药,崔柱在一边着急的道:“我爹什么时候能醒?”他虽信顾若离了,可到底是他爹的命,他还有些顾虑。 “又不是仙药灵丹。”顾若离头一回笑了起来,记录着崔大的脉搏变化,“估摸着要明天早上第二剂药后才能醒。” 竟然有确切的时间?!一般的大夫都是模棱两可不敢说的这么确定,生怕别人说他们医术不精,崔柱看着顾若离心里的感觉很奇怪,这女子明明貌不惊人,身形瘦小,可无论气度还是言行都和他们不同,有种让人信服的沉稳。 夜里崔柱就发现他爹气息稳了许多,第二天早上又下了一剂药,守在一边的二妮惊了一跳,随即大声喊道,“祖母,哥,爹爹醒了,醒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崔大娘满口念着菩萨,和崔柱跌跌撞撞的跑进房里,顾若离已经在给崔大号脉,崔大娘激动的看着崔大,“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娘!”崔大呜呜哭了起来,虽口齿不清但神智明显好转了许多。 “脉象略转圜。”顾若离将崔大的手放平,自己松了口气,“给他熬点稀粥。” 崔大娘如听佛伦妙音,点头不迭:“好,好,我这就去。” 崔柱此刻再看顾若离时就跟看着神仙似的,崔二妮扑过来抱着顾若离:“姐姐,您是菩萨对不对!” 顾若离揉揉二妮的头,失笑:“菩萨哪会有我这样没用的!” “你就是,就是菩萨。”二妮高兴的手舞足蹈,指着顾若离和目露迷茫的崔大介绍道,“爹,是姐姐救您的。” 崔大艰难的笑着,感激的道:“多谢……多谢姑娘。” “还有四剂药,吃完有起色后再谢我不迟。”顾若离微笑,心里却是叹了口气,她还要在这里待四天,希望霍繁篓不会去告密。 “麻姑来了。”崔大娘看到门口张麻姑探头探脑的,她高兴的迎过去,张麻姑一见崔大娘的脸色心里就咯噔一声,问道,“药吃了,怎么样?” 崔大娘就笑了起来:“人醒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醒了有什么稀奇的,我还当好了呢。”张麻姑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崔大娘笑了笑,妮儿的本事她不需要和别人解释,时间到了大家都会看得到。 崔大娘高兴的熬着粥。 顾若离好似没听见门口的动静,依旧给崔大按着穴位,崔柱小心翼翼的道:“麻姑就是这性子,姑娘别往心里去。” “不会。”顾若离语气随意,毫不在意的指了指崔大的穴位,“你来看着,等我离开以后你就这样常给你父亲按这几处,每日持续不要间断。” “你要走了?”崔柱一惊,语无伦次的拉着顾若离,“去哪里?” 顾若离在他手上一扫,崔柱心里一紧慌乱的松了手,显得很尴尬,顾若离继续按压,略松的神态得比平时亲和许多:“现在不走,等你父亲能下地再走。” 还是要走啊,崔柱看着顾若离没有疤的右脸,眼神黯然。 日子很快,第五副药时崔大已经能坐起来颤抖的握着筷子自己吃饭,但对于这样的病症来说,无疑是神速,第六天时顾若离扶着他下炕走了几步,崔大哆哆嗦嗦的攥着顾若离的手:“多谢姑娘,若非您我恐怕这辈子都要躺在床上了。”掉头就对一双儿女道,“还不快给女菩萨跪下磕头。” 噗通噗通两声,崔柱和二妮跪在了顾若离面前, “快起来。”顾若离尴尬的道,“病才好了一半,后面才是至关重要,全靠你们了,实在不必谢我!” “磕!”崔大指着崔柱,崔柱带着二妮咚咚磕了三个头,顾若离难堪之极,崔大娘就拉着顾若离的手笑着道:“这礼妮儿受得起,你就让她们拜吧。” 顾若离叹气。 “吃饭,吃饭。”崔大娘端了饭上来,依旧是地瓜糊糊,唯有顾若离碗里是白米,顾若离看着一碗饭心头越发堵的难受,正要推辞却听到门口一阵阵喧哗声,人影窜动的往里头窥探。 她心头一跳戒备起来,崔大娘忙笑着道:“是村里的人,知道崔大好了都来看呢。” 顾若离回头,就看到张麻姑缩头缩脑的朝里头看,二妮一见立刻跳起来叉腰道:“麻姑吃饭了没有,不如到家里吃吧!” “吃什么。”张麻姑见被人发现,索性推开一边拥着她好奇的村民进了门,目光一扫落在正握着勺子吃饭的崔大,眼睛瞪的极圆,“真……真好了?” 家里的人都笑而不语,二妮就得意的道:“姐姐可是菩萨转世,有她在,我爹当然能治好!” 当时是谁说的让准备后事,一口咬定治不了的。 现在崔大好端端的能起能坐能吃饭能说话,得亏没有信她的话! 二妮气呼呼的哼了一声,要不是大家是乡亲,她恨不得啐她一脸。 “二妮。”崔大娘喝了一声,看着张麻姑老脸通红,便点到为止,笑着道,“不管怎么治,只要人醒了好了就谢天谢地,这些日子多谢麻姑了。” 张麻姑打量着顾若离,后者安安静静的端碗吃着饭,明明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居然还真有通天的本事了。 “真当自己是菩萨了。”张麻姑下不了台,哼了一声转身欲走,却恰巧瞧见胡大夫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她顿时乐了起来,有人恐怕比她还要丢脸。 “我是巫,不是医,这吃药看诊的事,可不是我专擅的。”张麻姑乐呵呵的,“可有的人却不一样了,同样是大夫,却不如一个孩子。”快步走了。 胡大夫听张麻姑的话脚步生生一顿。 眼睛聚着光似的盯在崔大脸上。 也不管张麻姑的讽刺,指着崔大哆哆嗦嗦的道,“好……好了?”他不敢置信,丢了药箱如寻到宝贝似的扑过去给崔大号脉。 二妮在一边捂嘴偷笑,嬉笑着道:“你没用还不兴姐姐厉害,庸医!” 崔柱也一改先前对胡大夫的毕恭毕敬:“好没好,可还是要请胡大夫再瞧瞧。” “见了鬼了,见了鬼了。”胡大夫号完一只手,崔大就配合的把另外一只手给他,口齿清晰的问道,“胡大夫,如何?!” 如何?能如何,这病好一半了啊!他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见这种病起色如此之快,他转头看着顾若离嘴角抽搐,顾若离望着他淡淡一笑,问道:“赌约的事……” “真的是那个方子,六剂药就好了?”胡大夫立刻想到了那个方子。 不等顾若离说话,二妮就道:“不是那个方子,您倒是拿个更好的出来啊。” 胡大夫顾不得难堪,他搓着手来回的走,激动的道:“既如此,老夫输的心服口服!”话落,朝顾若离长长一揖! 他毕竟是前辈,彼此又无冤无仇的,顾若离侧身避开。 估摸着,这位胡大夫是有别的打算了。 果然,胡大夫行了礼,迫不及待上前一步凑在顾若离面前:“姑娘,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请不请的,姐姐你不要理他,他是庸医!”二妮护着顾若离,随手抓了个东西去丢胡大夫,“快走!” 门外看着热闹的村民轰然笑了起来,有人大声喊道:“看来,庆阳的大夫也不怎么样,还好意思收那么高的诊金,亏你说的出口。” “就是,要是我一头撞死得了,还好意思和人家姑娘行礼!” “可见,这医术高深,品德好坏,和年纪没关系,有的人是越活越混,眼里只有钱,根本不配做大夫!” 胡大夫老脸通红,以袖遮脸,往里头躲。 穷乡出刁民,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冲进来打他。 “大娘!”顾若离并不想给胡大夫难堪,这人虽不称职,可到底没有骗钱诓人,若不然他大可以骗崔柱说能治好,再无休无止的开着药,套着银子。 崔大娘了然,往门口走和外面的人摆着手:“都回吧,回吧。” 外面的人散开,顿时安静下来,顾若离含笑道:“胡大夫,您有什么事,请说。” “这药方是姑娘研制,还是……”胡大夫见人都走了,顿时暗暗松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那张破残的门联写的药方,紧紧攥着,顾若离扫了一眼淡淡的道,“非我研制,乃是一位蒲老先生所创,不过他已去世了。”蒲老确实已经仙逝了。 这位高人很有可能就是这姑娘的师父了,胡大夫自顾自的断定,又盯着顾若离道:“姑娘可愿意跟老夫去坐诊,不管你有什么条件,老夫都答应。” 丢人算什么,这姑娘才是宝贝啊。 009 回报 “胡大夫好意心领了。”顾若离摇头道,“我有要事,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胡大夫像跟被人割了块肉似的疼,过了好一会儿他抖着药方,问道:“那……那这张药方姑娘可愿意卖给老夫。” 若是能得到这张药方,对他来说,也相当于捡到了一个宝贝啊。 “好啊。”顾若离微微笑了起来,打趣似的道,“只是这价低了,我可不会卖。” “银子,银子我带了。”胡大夫虽医术不精,可人情通透,他立刻从腰间拽下荷包来,“这里有十两银子并着五十两的银票,若是不够我再回去拿。”他来前就算好了的,故意带十两银子并五十两银票,若顾若离好糊弄,他就丢十两,若精明一些他就拿五十两…… 可这姑娘既不精明,也不好糊弄。 真真切切的,不骄不躁的和你说着话,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有这般气度。 六十两买一张方子,说不上贵贱,但是对于胡大夫来说,怕也是极限了,顾若离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药方你也记得,用不着我再写了吧?” “不用,不用。”胡大夫立刻将荷包摆在炕上,“老夫已经倒背如流了。”他见过许多例这样的病,可大多都是治不好的,就算是富贵人家也要精心调养个半年才有起色,但远不如崔大这般效果。 如今他得了这一张神方,往后再多的六十两他也能挣回来。 胡大夫朝顾若离长长一拜:“多谢姑娘赐方!往后姑娘有事,尽管差遣!”他是真的感激啊,没想到跟着崔柱来一趟这山坳里,还得了这样的宝贝。 “胡大夫客气了。”顾若离并没有扶他,一买一卖无可厚非,“往后崔家的事,还请你多费心。” “一定,一定!”胡大夫攥着药方,对崔柱道,“往后有事需要我帮忙的,看在姑娘的面子上,我胡荽一定竭尽所能!” 崔柱看着药方眉头紧拧着,他不懂方子的贵重,可看胡大夫这样,就知道顾若离肯定是卖的便宜了。 见大家不说话,胡大夫拿了名帖给顾若离:“这是我的名帖,就在庆阳城中,姑娘若是哪一日想去,随时都可以。” 顾若离接了名帖。 “告辞,告辞!”胡大夫抱拳,提着药箱往外退,崔柱随着送他到门口又转了回来。 “妮儿不该卖!”这样金贵的东西寻常人家都是迷不外传的,崔大娘觉得若非因为他们,顾若离不会将药方拿出来,胡大夫也不会知道药方。她认为顾若离答应给胡大夫用是迫不得已,毕竟胡大夫已经知道了,他要是背过身就用,再一口咬定药方是他的,顾若离也没有办法,“都是我们的错啊。” 虽说六十两银子不少,可和一张珍贵的药方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药方就是要用在病者身上,我用还是别人用有什么区别呢。”顾若离轻描淡写,“只要得利的是病者,其他的都无所谓。” 崔大娘还想说什么,崔柱摇摇头,她欲言又止的收了话头。 顾若离起身,让二妮再取笔纸来:“这是第二幅方子,我加了桑枝和小黑豆……”她写下来交给崔柱,“拿着他去找胡大夫,让他给你再抓三十剂,吃六剂后可间断三日再吃三剂如此往复。但按摩不能停,切记每日多锻炼,半年内不可手持重物。” 崔大默默记住接过药方,又面露难色,胡大夫得了药方不会再免费给他们抓药了。 “无妨。”顾若离笑道,“这最后两味我方才故意没有告诉他,你去就说是我后加的做调养用,切不可换其他的药辅佐,他就一定会再给你。” “好,好!”崔柱憨憨的笑了起来,忽然觉得一向不苟言笑的姑娘也有调皮狡黠的一面,亲切了许多。 崔柱去抓药,顾若离想休息一会儿明日一早就继续赶路,可刚躺下就听到门口有人喊门,她坐起来就看到崔大娘支支吾吾的进来,便问道,“怎么了?” “是村里的人。”崔大娘尴尬的道,“都说我家来了活神仙,也想来求您看病。”顾若离性子古怪,她虽想替乡邻求她,可到底怕她不高兴不敢开口。 “好!”顾若离却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大叔要休息,让她们在院子里好了。”这里太穷,难得见到一个大夫,顾若离理解大家的心情。 前一世她有从医经验和知识,变成顾若离后随着顾解庆和顾清源她又得了点拨和教导,所以她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 “这……辛苦妮儿了。”崔大娘欣喜不已,搓着手跑出去,兴高采烈的喊道,“妮儿答应了,你们都别急,一个一个来,别挤着惊着她了。” 顾若离就听到外头一阵欢腾,好像过年过节似的,让她想到顾氏药庐的义诊,不禁自言自语道:“……搅浑了这水,对方知道顾家还留有余脉,会怎么样?!” 一定会着急再来刺探灭口吧? 只是,这事不能急,要循序渐进。 顾若离出去和大家打了招呼,又在崔大娘特意从祠堂搬来的长案后坐下,村民见到她先是一阵惊讶,没有想到大夫年纪这么小,随后又见她说话行事老城稳重,便纷纷安静下来,依次排着队! 村人的病多是顽疾,常年疾苦劳累之后积攒的病,和崔大一样重在日常调养。 顾若离不想开方子,吃药就是吃银子,这些村民吃不起! 所以她多是用炭笔对症在病人身上标上穴位点,仔细交代:“每日三巡,一日都不要落下。” 大家觉得不用拿钱买药就能治病高兴的不得了,朝着顾若离又是磕头又是喊女菩萨。 但有的不开方子不行,顾若离便尽量捡一些便宜的药,这是顾解庆告诉她的,有的药药性相通但价格却是天差地别,能用便宜的她尽量不会开贵重的药。 整个下午顾若离都坐在院子里帮村里的人瞧病,晚上吃过饭又去了两户人家,各开了药方。 等她踏着夜色回来时,崔家门里门外堆着各色各样的东西,或是青菜萝卜,或是白面粮谷,顾若离面露奇怪,崔大娘就笑着道:“妮儿不收诊金,可大家觉得过意不去,一定要送来,我拦不住,妮儿你看……” “劳烦您送回去吧。”顾若离失笑,“我也不需要这些东西。”大家都不容易,从崔大娘家的情况就能看出来。 崔大娘很高兴,没有想到她不过收留了两个孩子,就引来了顾若离这样的活菩萨,如今就连她出去,村民都是恭恭敬敬的,好似她也占了菩萨的仙气似的。 顾若离笑笑洗漱歇下,崔大娘和崔柱将东西一一送回去,一家人才熄了灯。 崔柱想着顾若离说要走的话,心里像是被什么刺挠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翻了个身盯着顾若离朦胧的身影发呆。 他今年十六了,若非家里穷早该娶媳妇了…… 这几日相处,他对顾若离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心思一起他就再也按奈不住,可心里却知道,顾若离绝非他能配得上的,心里又羞又愧不敢去看她。 今天下午家里的热闹他知道的,心里对顾若离越发的崇敬起来,还有下午他去胡大夫医馆抓药,胡大夫见到他只差喊亲爹了,他不提抓药的事,胡大夫就主动说出来了。 他不知道顾若离厉害到什么程度,但胡大夫这样的人,若不是对顾若离心服口服,断不会在自己徒弟面前低声下气。 崔柱叹了口气,忽然看到顾若离翻了个身,他顿时心虚的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门打开又关上,崔柱想到什么立刻翻身坐起来,就看到顾若离睡的地方空了。 她走了……这是崔柱第一个念头。 崔柱翻身下炕要去追,忽然手被崔大娘拉住,她闷闷的道:“柱子别去,妮儿指不定去小解了呢。” 顾若离晚上从不起夜的,崔柱不信。 “睡吧。”崔大娘叹了口气,想到顾若离的样子,眼角不由酸涩,“我们这样的小地方留不住她这样的菩萨,这辈子能遇上一回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啊。” 崔柱坐着眼睛通红,忽然听到崔大哎呀一声,他一惊:“爹,你怎么了。” “有什么硌着我了,柱子把灯点了看看。”崔大坐起来,手在褥子下摸,崔柱立刻将灯点了,一回头就看到崔大手里抱着一堆银灿灿的东西…… 是胡大夫买药方的银子,一两未少都在这里。 “不行,我要去看看她。”崔柱再待不住跑了出去,可外头哪里还有人,四处静悄悄的只有一轮月牙清清冷冷的挂在枝头。 直到天亮崔柱才回去,一家人都没有睡看着一袋子银子发呆。 “真是活菩萨啊。”崔大娘叹了口气,拿衣角抹着眼泪,崔大摇着头红着眼睛道,“早知道她要走,娘该给她准备点干粮的,她一个孩子……” 崔大娘说不出话来。 010 等候 顾若离不想不告而别,但她更怕崔大娘和二妮当着她面哭,这样走自在。 她站在村口看着月色有些怅然,几天之前她还是顾府的三小姐,衣食无忧家人和睦,没有想到不过几日罢了,她就无家可归孤身一人! 到底是谁,下如此狠手,竟要顾府所有人的性命。 长长一叹,她忽然想起顾解庆给她的那封信,就从怀中拿出来,信是牛皮纸装着的,没有封口,她犹豫了一刻还是打开了信,随即愣住! 信里只写了一副药方。 是千金苇茎汤和如金解毒散。 “肺痈病方?!”她心头不解,顾解庆为什么给她一张药方,“难道是顾氏祖传?”话落她又否定了,这张药方除了配伍加减有些不同外,并无难得之处,寻常大夫也能开得出。 是有人病了? 顾若离周身冷了起来,她隐约觉得顾家的那场火,和这张药方有着联系,否则祖父不会在那紧要关头只给她这样一张普通的药方! 会有什么关系,病了的人是谁? 脑袋里嗡嗡的响,却毫无头绪。 顾若离此刻懊悔,当初她只要对外界的事对家里的事多花一点心思,怎么也不至于出了这么大的事而她却懵懂无知! “不管怎么说,先去京城,总能查到线索。”顾若离将信收好,继续赶路,走了半个多时辰东方已经泛白,她不由停下来朝崔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崔家的人淳朴良善,她有心想帮却自身难保,只希望那六十两银子能帮他们度过难关吧。 “呵!”忽然,耳边有人讥诮一声,“这是依依不舍了?!” 顾若离眉头一皱,转身看去:“你怎么在这里。”霍繁篓背着包袱坐在路边,人比前几日黑瘦了许多,精神有些不济的样子,不过风寒应该是挺过去了。 “我救了人还没得到回报,怎么舍得走。”霍繁篓一副懒散的样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顾若离身边做出请的手势,“走吧,三小姐!” “无赖!”顾若离懒得理他,更不问他这几天他住在哪里,霍繁篓抱着手臂大摇大摆的跟着,打量着顾若离,“脏死了。住了七八天,她们也没有伺候女菩萨沐浴更衣?” 顾若离不说话,她身上脏她知道,可是庆阳的水一直很稀缺,她不想给崔家的人添麻烦。 出门在外,能忍就忍了,她从来不在乎这些虚表的东西。 霍繁篓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日落时分就到了合水县,比起庆阳的繁华,合水萧条许多,街上人流也明显少了一些……其实,无论是庆阳还是合水都非常的贫穷,因为靠近边关气候不佳,每到年底出来乞讨的百姓数不胜数。 顾若离无心看风景,她寻了一条死胡同里停下来,席地而坐,霍繁篓哈哈一笑,道:“打算睡这里?” “你要不想住就走。”他们不是一类人,话不投机半句都多,霍繁篓却不介意,笑着从怀里摸了个荷包出来,在顾若离面前晃了晃,“走,爷请你住客栈,沐浴更衣。” 荷包有些旧了,但是细棉布缝制的,上头还绣着几朵红花,比不上她腰上坠的这只,但也很精致,顾若离冷笑一声撇开眼:“无福消受!”霍繁篓怎么会有钱,自然是偷来的。 “嫌脏?”霍繁篓哈哈一笑,挑着眉道,“放心,这钱比你干净多了!” 顾若离哼了一声,肚子却咕噜噜响了起来,霍繁篓心情大好,好像看到顾若离窘迫就是他平生最喜闻乐见的事一样,“等着,爷用脏钱给你买包子去。”话落,摇摇摆摆的出了巷子。 顾若离真的饿了,这些日子她没有一天吃饱过,今天一天又粒米未进,可却不想惯着霍繁篓,她今天要是吃了他的馒头,以后一路去京城他就会一直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过了一刻霍繁篓果然提着六个包子回来,和顾若离并排坐着将袋子递给她:“吃吧,把菩萨饿坏了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拿走。”顾若离怒道,“你若是与我一起,往后就消停点,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 霍繁篓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嗤笑着道:“怎么着,只许你们顾家有钱,不许乞丐有钱?”他说着解开钱袋子在顾若离面前抖了抖,“要不要验一验?” 袋子里都是铜钱,一枚一枚洗的干干净净,被霍繁篓一晃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霍繁篓笑了起来,自嘲的道:“请三小姐屈尊吃一口,就当施舍我这乞丐了!” “你!”顾若离不善言辞,在斗嘴上向来没有赢过霍繁篓,她索性不再说,拽了袋子拿了个包子出来无声的吃着! 有面有肉,她多久没有吃到了,顾若离觉得包子简直是人间美味。 霍繁篓也没有说话,拿了一个慢慢吃,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四处掌灯,光线影影绰绰却照不到这里,顾若离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转头看向霍繁篓郑重道:“对不起!” 她不该武断的认定霍繁篓的钱是偷来的。 “呵!”长而狭的眼角高高挑起,霍繁篓像是发现了多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盯着顾若离,凑过去轻声道:“因为没有救我,所以心生愧疚了?” 顾若离莫名其妙的扫了他一眼,又自顾自的闭目休憩。 “还真是不用。”霍繁篓靠在墙上,纤长的手指懒洋洋的勾着荷包转着圈,“我这种人命贱,不容易死。” 巷子外喧嚣热闹,巷子内出奇的安静,不知哪里传来的狗吠,显得孤寂寥落。 霍繁篓转目看着顾若离,就见她眼眸微阖,神色宁静,没有怨怼,没有愤怒,没有迷茫和害怕,他忽然很好奇,到底有多强大的自制力,才会让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经此大难之后,能泰然自若安静以对。 其实,当他在巷子里见到顾若离时曾有答案的,他觉得顾若离是和他一样的,冷情凉薄,根本没有将顾家的灭门之灾放在心上,所以才会这般镇定自若。 可是短短几日,他又不由自主的否定了这个答案。 若真的凉薄冷情,她怎么会为了毫不相干的人做很有可能暴露自己的事情,又怎么会将顾氏的药方贱卖给胡大夫,又怎么会在身无分文的情况将仅有的银两留给别人,又怎么会不顾劳累替所有村民义诊。 ……又怎么会和他说对不起。 真是奇怪的人,霍繁篓第一次觉得看错了人,算错了人心! “喂!”霍繁篓用脚碰了碰顾若离,“真的不去住客栈?你身上臭死了!” 顾若离没动,淡淡的道:“不去。” “你可想好了。”霍繁篓指了指着巷外过去的巡逻衙役,“此刻人多他们注意不到我们,可若是到了半夜,他们必然会来盘问,届时你要怎么解释?” 顾若离眉头紧蹙没有说话。 “走吧。”霍繁篓站起来俯看着顾若离,“钱没了可以再想办法,可人要是没了……” 顾若离已有些迟疑,她蹙眉朝外头看了看,终于站了起来,望着霍繁篓道:“合水的客栈很便宜?”霍繁篓手中的铜钱虽多,可若是住客栈就有些少了。 “你当我们去住同福楼啊。”霍繁篓将荷包揣在怀里,提着他的半旧的包袱走在前头,“我们能有个地方遮风挡雨,就已经是福分了。” 等到了地方,她终于明白霍繁篓说的遮风挡雨是什么意思。 ------题外话------ 要住客栈不,霍爷请客! 011 路遇 这里严格来说算不得客栈,倒像是贡院似的,房间很小一排排连着,小到里面只能砌上一张半人长宽的炕。 霍繁篓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一样漫不经心的道:“客栈是给有钱人住的,穷人就只能来这种地方凑合一夜。”话落朝顾若离挑挑眉,好似在提醒她,现在她也是穷人,“夏天是五个铜板一人,不用与店家打照面。” 顾若离就想到了一个词,蜗居,还真的很像,不过这样也很好,穷人出门从来不讲究舒适度,只要能省钱又比露宿街头好,还是愿意住的。 “你等我会儿。”霍繁篓在指了指里面,“我去交钱。” 顾若离颔首四处打量着,就看到许多的隔间里都住着人,就她在院子里说话的片刻功夫,已有三个人进了门,大家都随意挑了间住下再去前面交钱。 霍繁篓回来,领着顾若离进了一间,他指了指炕,道:“晚上你睡炕,我在地上凑合一夜。”纵然便宜,他也没舍得要两间。 顾若离没意见。 “我和掌柜要了热水,一会儿他们会送来,你洗漱了再睡。”空间很逼仄,霍繁篓站在门口没进来,顾若离坐在炕上朝他头一次露出和善的笑容,“谢谢!” 霍繁篓像是见了鬼一样转身走了。 顾若离轻轻笑了起来,想起他说她脏臭,便忍不住拽了衣袖闻了闻,随即又嫌弃的松开。 热水送来,是个到膝盖高的木桶,装了半桶的水,顾若离看的发怔,霍繁篓抱臂倚靠在门口挑眉道:“嫌水少?” “不是。”她指了指外面,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走进来手一挑就将一直搭在门头的棉布帘子垂下来,房间里暗下来什么都看不到,顾若离就听到霍繁篓道,“我在外面。” “谢谢。”顾若离摸索着脱了衣裳,在盆里洗了脸再坐进去…… 霍繁篓盘腿坐在门口,目光在院子里来回的宿客身上转悠,看了一会儿觉得百无聊赖,索性闭目养神,可眼睛一阖神明更清,隔着油油的棉布帘子,水声清脆犹如在眼前。 他猛然睁开眼睛,余光撇了眼身后,虽什么都没有看见,但他的脸却在夜色里泛起了一丝红晕。 “好了没有。”霍繁篓不耐烦的咳嗽了几声,就听到身后女声带着歉意的道,“水,怎么办?” 这就是好了?还真是快,霍繁篓站起来刷的一下掀开帘子,一股微醺的热气和少女身上的药香扑面而来,很好闻,清清淡淡的比春天漫山遍野开的俗气的花要好闻许多。 “你歇着吧。”霍繁篓扫了她一眼,端起澡盆往外走。 顾若离尴尬的站在门边。 过了一刻他回来,顾若离发现他已经梳洗过了,不由凝眉道:“你用冷水洗澡的?” 霍繁篓坐在炕上,两人并肩,距离不过半臂,顾若离见他没说话就自顾自的拿了他的手腕号脉,霍繁篓一怔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一点好处就让你心软了?” 顾若离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反驳。 也许是从小营养不好,霍繁篓身体有些亏虚,若能养几年他应该还能再长高,人也会健壮许多,她松了手盘腿坐着低声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霍繁篓站起来,她微顿看着另一面空出来的地方,刚要说话,他又重新躺了下来,背对着她漫不经心的道:“爷出的钱,爷不想睡地上。” 顾若离不置可否,翻了个身背对着睡下。 霍繁篓无声的笑了起来。 一夜无话,早上两人同时醒来在墙角打了井水洗脸便出了客栈,合水的街道很窄,街边的铺子灰扑扑的,显得很破败。 “我去买几个馒头。”霍繁篓背着包袱到街对面,顾若离却闻到了药香,她顺着香味走了几步果然就看到一家医馆,此刻时间还早,铺子里的伙计正在打扫,端着一盆水在门口撒着,看见个穿着破旧的黑褂,样子黑瘦面容奇丑的少女堵在门口,便眼角一斜,怒道:“哪里来的乞丐,滚远点。” 顾若离往后退了一步。 见她不说话,伙计越发鄙夷朝着顾若离泼了盆里的水,嗤笑道:“可真没见过这样丑的女人,也算是绝了!”他话落,忽然一颗石子斜飞过来,又准又狠的打在他的嘴上,伙计捂住嘴哎呦一声痛苦的蹲在地上。 顾若离一怔,回过头去就看到霍繁篓站在马路对面无事人一样冲着她晃了晃手里的馒头:“发什么呆,走了!” 伙计往地上吐了口血水,一颗牙咯噔一声砸在了地上,他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瞪大了眼睛,立时骂道:“哪个畜生打我,站出来。”说着话眼睛四处扫,可马路上形形色色的人走过,除了刚才站在这里的顾若离外,没有人注意到他。 “丑丫头。”伙计找不到凶手,三两步走过去拦在顾若离面前,“是不是你打的我?!” 豁掉了门牙,伙计说话有点漏风。 “不是。”顾若离不想理他,“让开!” 伙计也知道不是她打的,可就算不是她又怎么样,这来来回回的人就她最好欺负,他这亏不能白吃了:“走,跟我见官去,是不是你去和官老爷说。” 顾若离觉得这人不可理喻,真当她是软柿子好捏的:“让开!” “嘿!”伙计啐了一口,“丑乞丐还敢耍横……”他话说了一半,余光就看见霍繁篓走了过来,目光顿时一缩,就听到他似笑非笑的道,“要见官啊,那赶紧走吧,耽误什么!” “去就去!”伙计看见霍繁篓手里提的馒头,眼睛一亮,“一定是偷来的。” 霍繁篓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伙计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恰在这时路上有三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边走边冲着伙计粗声粗气的喊道:“大夫在不在?” “在,在。”伙计立刻趁机找了个台阶下来,迎了过去,“客人是抓药还是看病?!” 三个人道:“废话,不看病找大夫做什么!”话落径直进了医馆,伙计回头朝顾若离和霍繁篓看了一眼,啐了一口,“给老子等着!”就进了医馆。 霍繁篓嗤笑一声,面露不屑:“欺软怕硬!” 顾若离却皱了眉,朝那三人看去,霍繁篓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腥味。”顾若离声音很轻,“可看着不像受了很重的伤。”那三个人面色并无异常,步伐稳健有力,不像是伤重化脓的样子。 霍繁篓不以为然:“这些人步伐很大,手有厚茧,一看就是过着刀口舔血的交易。”又道,“走吧,天黑前我们最好能赶到固城。” “嗯。”顾若离朝医馆又看了一眼,转身便走,方走了几步,就看到方才的三个大汉带着一个中年人从医馆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着话,粗声粗气的,“你只管走一趟,天黑就送你回来。” 原来是请大夫的,顾若离朝一边让了让。 尽管三个人显得很和蔼,但那大夫依旧吓的双腿打颤,脸色白如金纸,点着头道:“知……知道了。” 伙计跟着后头追出来,喊道:“……方大夫,您尽管去,铺子里有我呢。” 那位方大夫被塞进马车里。 顾若离看着车,觉得有些眼熟:“这辆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许是职业的缘故,顾若离不但心细且记忆力很好,只要她经手过的病患,便是过了四五年她也能记得。 “庆阳城门。”霍繁篓提了一句,她恍然大悟,“骁勇将军?!” 012 惊魂 霍繁篓颔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凝重。 顾若离奇怪道:“怎么了,骁勇将军是什么人?” 霍繁篓就用一种惊奇的表情看着她,随即又觉得顾若离这种人恐怕除了医术和病患以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便道:“荣王府赵勋,表字远山。”又道,“太上皇就是他救回来的。” “太上皇?”太上皇和皇上并立的情况,在历史上鲜少有过,顾若离不由多问了一句,霍繁篓已经对她见惯不怪了,便接着道,“三年前居庸关之变,额森把太上皇给抓了,还差点拿下了京都……是赵远山带兵攻退了瓦剌大军,还在守卫森严的瓦刺囚牢中救回了太上皇,安全将他护送回京。” 顾若离心头莫名的一跳,突然停下来:“那如今的圣上和太上皇是什么关系。”以前她好似从顾清源口中听到了一些,大周的年号由正雍,改成了顺天。 她当时还以为圣上驾崩,太子继位,如今再回头细想,当时根本没有国丧,何来驾崩继位之事。 “太上皇和圣上?一奶同胞啊,要不然那些人精似的朝臣,怎么会辅佐他登基。”霍繁篓说着,挑着眉头有点幸灾乐祸,“不过,听说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如今被软禁在西苑了,吃不饱穿不暖的,还不如咱们呢。” 一山不容二虎,圣上没有杀了他已经不错了,人之常情顾若离不觉得奇怪,倒是骁勇将军:“既然新帝已经登基,他却将太上皇救回来,岂不是……”虽说太上皇应该救,可说到底新帝已经登基了,救回来怎么处置也是问题,他这样做不说别的,新帝肯定会嫉恨他。 难道就是因为这事,他才被调去开平卫那么偏僻之处守国门? “他怕什么。”霍繁篓面露讥讽,走的摇头摆尾,“他这样的政客,满身都是心眼,要是没有好处,就是他亲爹,他也不会救。” 顾若离不解,就听他又道:“赵远山十四岁就被荣王送到军营,两年后他挑选了三千精卫建立了虎贲营,一年半后,他就领着这些人打到瓦剌老家去了,抢了不知道多少金银珠宝,宝驹肥羊。不但这样,那三千人的虎贲营,转眼就增加到八千人。” 纵然不懂这些,可顾若离也听的目瞪口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从军艰苦不谈,竟然还组建了自己的军队?! 也太匪夷所思了。 “还不止这样。”霍繁篓看着近处的城门,笑道,“到今年也就五年左右吧,现在的虎贲营,不但拥有最好的将士,最优良的马匹,而且它已经成了一柄利剑,握在赵远山手中,指哪打哪,所向披靡,人人闻风丧胆。” “你的意思是,他会用剑守住开平卫,也有可能用这把剑挥向京都?”顾若离惊讶不已,若真是这样,那他确实不怕圣上不喜嫉恨,反而是圣上会忌惮他吧。 霍繁篓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所以这样志比天高,心比海深的政客,怎么可能做亏本的买卖。” “我猜啊,他救太上皇根本不是因为忠君爱国,而是想搅浑京都的水,一宫二主,可从来没有见过的。就算将来太上皇不能再登基,应天可还有太上皇的儿子,前太子呢,到时候赵远山挥着太子这面大旗,说不定能抬一个傀儡,他自己坐江山也说不准。” 这天下,早晚都要乱在这个人手里。不过,乱了好,乱了大家可都一样了! “走吧。”他指了指城门,“等去了京城,咱们说不定就一定有机会见识这位少年将军的风采了。” 见不见他,顾若离并不关心,她点了点头随着他出了城门。 走了一个多时辰已近中午,路上的行人渐渐少,四周山峦也增多,霍繁篓见她有些累,就指着不远处山脚下的一处树荫,道:“去歇一会儿,今天应该来得及。” 顾若离来不及点头,便有一阵铿锵铁器交戈的声音传来,嗡鸣刺耳。 两人一怔,小心往前走几步,就看到远处树荫底下拴着一匹棕红色的马,此刻它正闲适的吃着地上的青草,而就在它身侧的不远处,一位身穿墨绿直裰身高足有八尺的男子正手持长剑,剑花飞舞身姿刚劲的游移在八个黑衣人之间。 潇潇杀气,跌宕喷薄。 顾若离看不清对方的招数和身形,只看到那人身姿翻腾,一臂长的剑在他手中宛若一体,或挑或扬间鲜血四溅,转眼两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栽倒在地,血自动脉喷射而出,蜿蜒流了一地。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观的看到杀人,顾若离愕然的捂住嘴,不让自己骇出声音来。 “别看。”霍繁篓拉着她往后退,顾若离视线却像是移不开似的黏住,离的远那人身姿飘忽,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是冷峻孤傲的感觉却挥之不去,还有那把剑亦异常显目,她不由自主的随着寒光移动,鲜血自剑稍滴落,挥起,如雾弥散。 等她回神时,八个黑衣蒙面的人已死了七个。 那人持剑架着最后一人的脖颈之上,从容的说了什么,黑衣人如丧家之犬噗通一声跪地求饶……风卷黄土漫天飞舞,那人衣袍翻飞,身姿如渊,冷漠的手腕一转,就在这时,他忽然转眸望过来…… 顾若离全身发冷连连后退,胸中一阵阵翻腾。 “快走!”霍繁篓拖着她调头就跑。 风在耳边呼啸,两人不知跑了多久,顾若离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脑中不断浮现出那张五官难辨的脸…… 那一双眼睛宛若夜幕中,孤冷的月光,又似冲天而起的鹰隼,萧杀,冷漠,仿佛那些活生生的人命,只是苍茫大地上的一盘血肉。 怎么会有人这么淡然的做这种事,她不敢相信。 顾若离虚脱的跪坐在地上。 “没事,没事。”霍繁篓半揽着她轻抚着,“江湖上每天都有许多人死于非命,见的多了也就不怪了。” 顾若离想到了顾解庆,想到了顾清源,想到了顾家几十口人的性命……在有的人眼中,杀人真的如同吃饭饮水,信手拈来毫无愧惧? 她恍然回头,可四周空旷除了远处的山,连只飞鸟都不见! 霍繁篓坐在她身边,抬头看着天,天很大,地也很大,他坐在空旷的黄土上,显得那么渺小,羸弱…… 他怅然道:“杀人,或者被杀,每个人其实都没有选择。” 顾若离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她揉了揉脸,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你觉得刚才那人,会是什么人。” 霍繁篓抬头看着她,又垂眸望着她,若有所思道:“看身手气度,倒不像在外行走的。不过好像是他被人追杀,迫不得已出手的样子。” 顾若离沉默着,他见她脸色不好,低声道:“别想了,和我们没有关系,就当睡觉做了个噩梦。”又道,“那边有条湖,过去歇会儿。” “好。”顾若离觉得浑身黏腻,摇晃了一下站起来。直到在湖中抄着水喝了好几口,洗了手脸,这才觉得气顺了一些。 “歇一会再走吧。”霍繁篓索性脱了鞋子,将脚泡在水里,顾若离凝眉道,“你身体刚好不易浸冷水。” 霍繁篓眉梢一挑看着她,哈哈笑了起来,道:“你心可太软了啊。”那晚他下河摸鱼浑身湿透了,也没见她提醒,他病的快死了,她也没有施救…… “随你。”顾若离懒得和他说,指了指湖边的土坡,“我去那边。”便起身朝那边走过去。 霍繁篓垂着眼帘,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方才的晦气一扫而空,过了一刻他兴致高昂的回头喊道:“顾三……”话没说完,人却愣住。 只见顾若离立在黄土坡子旁边,一动不动。 “怎么了。”霍繁篓汗毛都炸开了,迅速穿了鞋,可不等他站起来顾若离已如惊弓之鸟,朝他这边跑,“快走!” 可是已经迟了,她只觉得耳边劲风划过,有个穿着黑衣长袍的中年人,像座山似的堵在了他们面前。 顾若离立刻就想到了方才杀人的情形,心里突突的跳。 ------题外话------ 如果天气好,别宅在家里啊,看完赶紧出去溜达溜达,晒黑点,这样……就显得我白了。 013 买卖 “鬼鬼祟祟,什么人?”大汉个子不高,但眼角一刀疤显得面目凶狠,他打量着顾若离,恶狠狠的。 “别误会。”霍繁篓立刻就道:“我们是乞丐,正巧路过这里,什么意思都没有。” 疤脸大汉瞪着眼睛:“没事乱跑什么!” 见只是质问,并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意思,霍繁篓忙不迭点头:“是,我们以后绝不会乱跑,这就走。”拉着顾若离就走。 那大汉骂了一声,并没有追来。 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不敢回头,脚下步子又急又快,走了百十步霍繁篓压着声音问道:“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四顶行军帐。”顾若离气喘吁吁,“其中三个人是我们早上在医馆门外看到过。” 霍繁篓一愣,愕然道:“你是说骁勇将军可能在这里扎营?” “没见到什么将军。”顾若离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朝着他们大喝一声,“两个小儿,站住!” “跑!”霍繁篓说的咬牙切齿,两个人卯足了劲,不辨方向拼命的往前跑,跑了半柱香身后传来马蹄声,顾若离脸色未变,抹了汗喘气道,“歇着吧。” 两人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马打着鼻响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刀疤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冷笑一声:“跑什么,怕老子吃了你们?!” 顾若离垂着头,霍繁篓朝那人笑笑:“怎么会,您亲善和气,一点都不可怕!”他说的很真诚脸上还挂着笑,刀疤脸差点就信了,不由哈哈大笑,用马鞭指着霍繁篓道,“好小子,胆子不小啊!” 霍繁篓呵呵笑着。 “跟老子回去。”刀疤脸指着两人,“走!” 霍繁篓去看顾若离,她脸色发白的朝他点了点头,对方身怀武功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唯有束手就擒! 两个人的顺从并未让刀疤脸意外,仿佛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过许多一样,他骑着马像是赶离队的羊赶着两人,不时的吆喝催着他们步子快点。 再回去,顾若离看的更加清晰,平坦的地面上架着行军帐,帐子搭的不高巧妙的被前面的土坡遮住,从外面往这边看,便什么都看不到。 共四顶军帐,两顶开着帘子,里面搭着床并不见人,而最后面的那顶却围了很多人,皆是穿着粗布麻衣打扮普通,但气质神色却个个神武精神,尤其是腰间配制的兵器,绝非普通人。 而其中三人正是早上带走那个方大夫的大汉。 帐子里有人低声嘶吼,闷闷的,还有股淡淡的腥臭味传出来。 “我日,真是遇到鬼了。”霍繁篓啐了一口,一早出来碰见个狗奴才,中午那场用尸横遍野也不为过,而此时此刻……居然误打误撞的进了别人的营地。 倒了血霉! 两人被赶至军帐前,十几个壮汉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他们身上,打量着。 “周铮,这么快就找到了?”一位穿月白色道袍摇着羽扇,年纪约莫六十几岁蓄着花白山羊胡子的老者摇晃着走了过来,一双眼睛流转在霍繁篓身上,兴奋的冒着精光。 “没错!”刀疤脸回头打量了一眼霍繁篓,“原要去寻人,没想到这孩子送上门了,先生看看。” 被称为先生的老者便摇着扇子走了过来。 “有缘,有缘啊!”老者围着霍繁篓转了一圈,又蹲下来敲了敲他的左腿,嫌弃的撇着嘴,“虽细了点,但好歹是腿!” 帐子前七八个男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的落在霍繁篓的腿上。 “让陈陶出来看看,反正是他要用。”老者摇着扇子在一边空出来的椅子上坐下来,随即从军帐中走出来一位二十来岁的男子,个子不高肤色煞白,穿着件朱红的直裰,停在门口昂着头问道:“找到了?” “别磨蹭!”老者指着霍繁篓,“你瞧瞧去!” 陈陶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眸色虔诚而炽烈的盯着霍繁篓的腿,又摸又看又点着头:“行,行,快砍了吧!”一副等不及的样子,“不能再耽误了,我这就去准备。” “嘿!”老者觑着陈陶,“你小子说准了,可不能把人家孩子腿砍了,又救不活胡立,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先生!”陈陶站起来看着老者,哼了一声:“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您不必拿话挤兑我,您要不信我,就自己治去。”话落,气哼哼的拂袖,转身进了军帐! “老夫可没这本事。”老者一转眸笑盈盈的看着霍繁篓,挑着眉头,“孩子,你一条腿值多少钱,开个价吧。” 知道买猪腿,牛腿,羊腿,还没有听说过买人腿的,顾若离愕然的看着老者。 霍繁篓脸色极其难看,闹了半天,是一群疯子,他暗怒脸皮笑肉不笑的道:“腿上无肉,老人家不如杀匹马好了,都是畜生,更相配!” 老者脸色一变,嘴角不自然的抽搐着,而他左右的大汉都一脸憋着笑不敢笑的样子。 “老夫吃素。”老者一瞬恢复了神色,笑呵呵的道,“你卖了腿就算救了我兄弟一条命,是做善事。”又道,“而且,还能挣些钱,多划算!” 霍繁篓看出来了,这里没一个正常人,他啐了一口,道:“那把你的腿卖给我好了,反正你也用不了,不如挣些钱,多好!”视线却是落在老者的两跨之间。 老者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指着霍繁篓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而他身后那些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道:“先生,今儿您是见识到了什么是秀才遇到兵了吧。” “对。先生别说了,让老周一刀砍了。” 老者摸着胸口顺着气,终于不打算和霍繁篓再讨价还价,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给你一千两银,老夫保你死不了。”话落一摆手,“周铮,交给你了。” 周铮就是刀疤脸,他闻声立刻上前拍着霍繁篓的肩膀,咧牙笑道:“放心,老子的刀又快又准,保证你不疼!” “没有用。”忽然顾若离拦在霍繁篓面前,看着周铮道,“砍了他的腿,也救不活你们的人。” 周铮不以为然:“这是大夫的事,我们管不着。”又看着顾若离,“没你的事,赶紧离开!” 顾若离皱眉。 霍繁篓心里转的很快,衡量着从这些人手里逃脱的几率,很清楚,他逃不掉! 他自小没有家,从记事起就在庆阳城里四处游荡,什么人都见过,什么样要命的事都经历过,但今天这样毫无胜算的情况,他却是头一次,他感觉自己像是案板上的肉,别人刀起还是刀落,都由不得他。 霍繁篓笑了起来,淡淡的,凤眼明亮唇角高调,凑在顾若离耳边轻声道:“顾三,那天晚上顾宅一片火海,我亲眼见到这老头在巷口徘徊。” 顾若离浑身一怔,眯着眼睛看着他。 “说不定他知道顾府的事。”霍繁篓挑眉似笑非笑,“所以你不能走……要留下来救我!” 014 朋友 心头忽然平静下来,顾若离看着霍繁篓微微一笑。 在危难时刻拉着她垫背,这才应该是他,而非用自己辛苦积累换她一夜安寝,而非护她安慰她的霍繁篓。 他说的对,她不该对别人心血来潮给予的温暖想的太多。 以为对方将她当朋友,或许于对方而言,不过是一次施舍! 顾若离释然,眉梢一挑看着霍繁篓,没了温度。 “你要信我。”他嘲讽道,“我从不说假话!” 顾若离点点头,回道:“信!” 出庆阳城那天,她也听守城的衙役提过骁勇将军来庆阳是求医的。 霍繁篓的话应该不是随口胡诌。 若老者那晚曾出现在顾府门口,那是不是代表着,顾府的灭门之火和骁勇将军有关? 顾若离的视线落在老者身上! 她现在没有任何线索,若真的有关,那对她来说就是极大的进展。 她立刻做了决定。 霍繁篓的前一句声音很低,周铮没有听清,可后两句他却听的清清楚楚,不由哈哈笑了起来,指着顾若离就道:“让她救你?”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转头和众人道,“小子让她救。这两个小儿太有趣了。” 帐前的众人并着老者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顾若离身上,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好笑的神色来,显然并没有当真。 霍繁篓耸耸肩,不置可否。 就在众人大笑声中顾若离淡然的往前一步,大声道:“我救的了!” 她声音清脆,不高不低,却在一群习武之人耳中宛若炸雷,令他们一愣,继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有人抚掌道:“老天是看我们过的太憋屈了,特意派这两个孩子来给我们逗趣的吧。”莫说一个顾若离,就是来一百个,他们也不会怕。 老者好像发现了更有趣的事,凑着热闹道:“小丫头,有什么本事尽管使,狠狠的打他们的脸!” “先生太小心眼了。”周铮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刚才我们只是笑了一下,您竟胳膊肘外拐,让一个小丫头打我们的脸。” 老者哼了一声,摇着扇子道:“老夫胳膊肘从来不外拐,不像有的人抡着圈的转。” 周铮嘿嘿笑着。 “我不是救他!”顾若离盯着老者,耳边回响着霍繁篓的话,“我是救他!”她抬手,指着军帐!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面露戒备的盯着顾若离。 霍繁篓拍掉周铮的手,露出一副事不关己旁观者看戏的样子来。 “小丫头。”老者走过来虽依旧亲切和蔼的样子,可声音里明显透着冷意,“你什么意思?!” 顾若离看着老者,一字一句道:“伤者男性,左腿局部溃烂,伤情持续两年以上,疼,肿,溃烂……”她闻了闻空气中的气味,“若没有猜错,此刻已有脓液流出,痛不欲生。” “咦……”老者发出一声长长的惊讶,知道有人受伤,断定是左腿并不稀奇,因为空气里的腥臭味他也闻得到,而他方才要买的正是左腿,可单凭这些就断定伤已有两年有余,就很不简单了,他打量着容貌丑陋的顾若离,“丫头是大夫?!” 可军帐里的三个大夫,瞧过病后也没有敢这样下定论,这小丫头不过隔空闻到了气味。 “是!”顾若离看着他,“让我看看,我或许不用他截肢就能治好他的腿!”既要霍繁篓的腿,那就表示他们请的大夫定论是截肢了……她好奇的是,这腿截了还有人在如此简陋的医疗环境下装上别人的腿? 莫说现在,就是现代也没有人敢夸这个海口吧。 “咦……”老者又咦了一声,“你真的能治好?” 顾若离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不慌不忙的道:“不试试,如何知道!” “你等等。”老者正要说话,忽看到第三顶军帐前有人悠闲的一晃而过,那人穿着墨绿的直裰,身量很高,腰背笔挺身姿如松,若寒星般的眼眸只朝这边看了一眼,沉敛森凉不着半丝温度。 “等等!”老者看到那人立刻笑了起来,颠颠的迎过去,立在帐外,“将军,您回来了。” “什么事?”那人并未回答,沉沉的声音传了出来:“是为胡立的伤?” “是!”老者回道,“陈陶说要截肢易肢……”话落嘿嘿笑了起来,他还没见识过接腿能活的,很想见识一番,“有个小丫头却说她不用就截肢也能治好。”这比截肢易肢还有趣。 那人嗯了一声,并不大关心的样子:“依先生的意思办吧。别耽误正事即可!” “是。”老者乐呵呵的应是,摇着扇子离开。 周铮并着其他人都没有开口,一个个皆神色惊讶的看着顾若离,小姑娘神色淡然一派成竹在胸的样子令他们更加的惊奇,人群里发出低低的愕叹声。 老者摇着扇子回到顾若离面前,凝着眉跟吓唬小孩子似的:“小丫头,你要是说大话,治不好我兄弟,不但这小子的腿我们要,连银子也不会给你们,你可想好了。” “随便。”顾若离撇了眼霍繁篓,回答的毫不犹豫。 霍繁篓问候了一边老者的十八辈祖宗,和顾若离商量?砍的又不是她的腿,她才不会犹豫! “好,你随我来。”老者转身往军帐里走,众人让开一条道,顾若紧随老者走过去,身后被周铮拦住的霍繁篓笑嘻嘻的道,“她治病的药箱没带,我给她去取来。” “老实待着。”周铮推了他一下,一脸煞气,“发现你玩花样,立刻就砍了你。” 霍繁篓嗤了一声,没再说话。 顾若离没有回头随着老者进了军帐。 帐子里腥臭味更浓,在七月微凉的下午,里面还摆着两大盆冰块,阴冷的让顾若离打了个寒颤,她微皱着眉目光一扫就落在正中搭着的简易床上,床上躺着一个昏睡的年轻人,穿着灰白的中衣容貌清秀,一条腿架在外面,能见的地方又红又肿,昏黄的脓液顺着溃烂的地方往外渗,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床前守着三个人,其中两人顾若离见过,一个是方才被唤陈陶的大夫,另外一个则是早上被三个大汉拖走的方大夫,见老者进来方大夫并着另一个人站起来行礼。 “帐内污秽,先生来做什么。”陈陶正擦着刀,头也回头的道:“难道是要亲自治伤?!” 老者摇着扇子不理会陈陶,笑呵呵指着床上的年轻人,对顾若离道:“你说的没错,两年前他的腿开始痒,其后被他自己挠破了,一开始到没多在意,可没有想到演变成这样,这几日疼起来更是神志不清,生不如死。” “因为伤口感染,疮口蔓延。”顾若离看见边角有盆,便自己上前洗手,走过来查看伤情,动作非常娴熟。 几个人静静看着,等顾若离洗手去查看伤口才反应过来,方大夫惊讶的道:“先生,这……她也是大夫?”不但年纪小,居然还是个姑娘。 老者点点头。 方大夫并着另外一个大夫看着顾若离,表情惊愕不已。 “舌红,苔厚黄,脉细数。”顾若离探了脉,又将腿伤仔细看了一边,“伤口感染,溃烂,脓液浑黄,腥臭!”一顿又道,“有新伤,割过腐肉?!” 三个大夫都没有说话,顾若离也没有指望谁回答,她抬头朝老者看来,问道:“大小便如何?” “咳!”老者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然的指着陈陶,“他是大夫,一直都是他负责,你问他。” “新请的大夫?”陈陶已经看明白了,脸色阴郁的盯着顾若离,讥笑着道,“先生可问过将军,请的大夫可一个不如一个了!” 老者嘿了一声,拿扇子去敲陈陶的脑袋:“废话什么,说!” 陈陶哼了一声,撇过头继续擦刀:“三日没有大便,小便短赤。”一个女子竟然问男人大小便的事,不知羞耻。 老者点点头去看顾若离。 顾若离也是第一次看见溃烂如此严重的腿,病者能熬到今天实在不易,她抿着唇下了结论:“是臁疮。”又回头看着陈陶,“你用过什么药?”她要先弄清楚病情和用药,再判断开方子。 陈陶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十来岁出头的小姑娘会问他用药,且还不苟言笑一副认真对待的样子,他将手里的刀拍在桌上发出铿的一声,道:“不是大夫么,自己推断!” 算个什么东西。 他随军行医内科不敢说,可治疗外伤他自认这世间难有人越过他。 要不然,他也不敢尝试嫁接别人腿。 竟然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顾若离皱眉不再看陈陶,视线落在方大夫身上。 方大夫早就想走了,见又来个大夫,说不定他就能被放走,至于这大夫水平如何,就不关他的事了:“先前内用白头翁汤,外用黄连粉,还曾割过一次腐肉,但无济于事,病者刚刚疼晕过去了。” 顾若离点点头,又看了看伤势挑了脓液放在鼻尖闻了闻,手指一搓走到盆里重新洗手:“白头翁汤有清热解毒的功效,用的也不算错,但是这是腿伤而非肠痈,效果不显在意料之中。至于黄连粉,治脓包有奇效,可这样的伤口感染溃烂却无济于事。” 方大夫本来只是敷衍,意在早点走,可一听顾若离的结论,顿时一愣,脱口就道:“依姑娘所言,这疮还治得?!” 姑娘年纪不大,但是说的都是内行话,还真是大夫! “怎么治。”不等顾若离回答,陈陶站起来觑着几个人,“溃烂处可见胫骨,若不截肢不出半月伤口就会蔓延至大腿,继而右腿,当下截肢就是最有效的办法!” “没有错。”顾若离点点头,“大面积蔓延化脓溃烂,深见腿骨,容易癌变。早干预治疗最为妥当,若拖延良久病情恶化,截肢不可避免。” 众人一怔,没料到顾若离居然赞同陈陶的话。 果然是装腔作势,陈陶满脸讥笑。 “小丫头,你这是……”老者也很惊讶,说来说去也是截肢? 顾若离却是摆手打断老者的话:“他的伤势还不到截肢的地步,我能治好,但需要时间。”又转头看着陈陶,请教道,“前辈,移植肢体您真能办得到?!” 015 医德 当然办不到! 不过那又怎么样,这世上哪一个病方不是经过无数次的失败? 不去尝试就永远不可能成功! 陈陶昂着头,讥诮的看着顾若离:“你说能治好他的腿,你能办得到?!”这半个月他用了许多外用的药都毫无起色,顾若离一来就断定能治好。 就是个江湖骗子。 顾若离本可以不管此事,可他没有把握,就敢让人去砍无辜者的腿,她实在难以容忍:“我从不诳语,既开了口就一定能做到。倒是前辈,明知没有把握,却拿无辜之人做试验,实在有辱医德!” “你!”陈陶指着她,顾若离已经不理他,对老者道,“此伤主通经活络,益气调养,其次才是外伤,若只治外而不养内,便是再好的药也不会有起色。” 这是说陈陶的所治不对症,才导致伤口加重,老者听的眼睛发亮。 陈陶一直仗着军医的身份,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老者扬着眉头,看的兴致勃勃。 “你什么意思。”陈陶大怒,“难不成是我害了他?” 顾若离的脾气,遇强则强,她当即回道:“对,因为不对症而无效,所以溃烂加重。若初始发痒你便为其内调,就不会有这样的局面。你不反思却妄想一步登天,你敢说不是你的错?!”辩证不明,所有大夫都可能遇到过,顾若离耿耿于怀,难以容忍的,是他打算砍别人的腿做自己的医学试验。 简直是疯子! “我擅外科!”陈陶脸涨的通红,就算是神医,也是有专和不专的地方,她凭什么这么说他,“而且,我不认为我用药有误,你一个孩子,见过几个病例,就敢如此大言不惭。” “我不擅外科!”顾若离言简意赅,话落拿起桌上的纸,挥墨写好药方递给老者,“劳烦先生安排抓药,十剂后我保他腿伤痊愈。” 老者点着头,凑热闹:“好,好!” 她不擅外科却说能治好他治不好的外伤,陈陶看着顾若离,咬牙切齿的怒道:“先生,您就任由一个孩子在这里胡作非为?!”又道,“胡立的病耽误不得,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先生可能担待?!” 老者皱了皱眉。 顾若离不想和这人多说,沉声道:“此病如若我治不好,我担所有后果。” “好,好。”陈陶怒目赤红,指着顾若离,“那我就等着看你的后果!”欲摔帘而去,老者却是拉着他,摇着羽扇,“顺便抓药,等你啊!” “先生还是先想好怎么和将军解释吧。”陈陶大怒,夺了药方大步出门而去。 老者意味深长的看着顾若离。 顾若离已经恢复了神色,对方大夫道:“……能不能帮我一下,我要给他清洗伤口。” 陈陶脾气古怪,行为已有些的癫狂,方大夫一上午不知被他讥讽了多少次,如今见他被气走,便自动将顾若离视为自己人:“行啊,姑娘要怎么清洗,你说我来做。” “谢谢方前辈。”顾若离端了一个凳子来,将伤者的腿悬空架在上面,方大夫就笑着道,“在下姓方,方本超,姑娘这样称呼实在折煞在下了。” 顾若离微微一笑,取了桌上药罐里煎的药闻了闻,回头问方本超:“这早上煎的?” 方本超点头:“在下煎的,陈大夫的配药!”顾若离又仔细闻了闻,颔首道,“生芪,当归,赤芍,金银花,蒲公英,野菊花,大黄……这外用的药还缺几味,再加上土茯苓,白芷和肉桂效果更好。” 单凭闻就能报出药名,方本超惊的下巴快要掉下来。 老者一直冷目看着,他本来也只是试试看的心态,毕竟顾若离的年纪太小了,就算天赋异禀也没什么可指望的,中医不只是靠天赋异禀就能包治百病。 可是行医中的小姑娘实在太有意思了,举手投足像极了一位见惯了场面的老大夫,用药果断,辩证清晰准确,若非亲眼所见,他实不敢相信她只是个小丫头。 而且,这脾气也很有趣,似乎在她心里有道善恶的线,在线这头和线那头,她能截然不同的对待,黑白分明。 顾若离不知道老者在想什么,倒了药和方本超小心翼翼给伤处清洗,挑了破口泻脓液,忽然的,一张脸凑过来笑嘻嘻的:“小姑娘,怎么称呼?” “我们姓霍。”顾若离说我们当然是指她和霍繁篓,“先生如何称呼?” 老者呵呵笑了起来,觉得顾若离脸上的疤都透着几分认真严肃的可爱劲:“鄙姓吴。” 姓吴?霍繁篓说过,赵勋的师爷姓吴,名孝之!顾若离就笑看着他,行礼道:“吴先生好。” 吴孝之满意的点着头:“老朽还有许多事要忙,这里就交给霍姑娘了。” 顾若离颔首。 吴孝之出门,周铮和陈达迎了过来:“先生,陈陶怎么气呼呼的走了?那姑娘真有办法治好胡立的腿?” 周铮一连几个问题,吴孝之哈哈一笑,回道:“十天后见分晓。”又看着正牵马出来的陈陶。 那边,陈陶听到这里动静,停下来怒回道:“听她的,等死吧!”骑马而去。 吴孝之笑呵呵的要走:“老朽找将军说话去喽。” “他怎么办?”周铮指着霍繁篓,“砍不砍?” 吴孝之停下来,用扇子去敲周铮的头,周铮轻松避开,吴孝之哼了一声:“留着你的刀刃砍额森去!”神态悠闲的走了。 “老子早晚要砍额森那乌龟王八蛋。”周铮唾骂了一口,回头看着霍繁篓指着一边的军帐,“通铺,随便睡。”又道,“离我远点。”他已经好久没睡好了。 霍繁篓笑着颔首,一脸自来熟的样子:“弄点吃的来。” “嘿!还蹬鼻子上脸了。”周铮瞪眼,气呼呼的道,“没有,自己张罗去。”又朝顾若离那边看了一眼,暗暗磨牙,“治不好,老子绝不手软。” 顾若离听到外面的对话,可她做事一向专注,不相干的人事她从会分神,尤其是这种外伤,若处理不好会化脓更加严重。 方本超在一边满脸的惊愕:“霍姑娘方才太自谦了,在下觉得您这手法很娴熟啊。”他一个外伤大夫都没有她这样的熟练。 “过奖了。”顾若离头也不抬,“我内科较好,外伤在次!” 方本超老脸通红,悻悻然朝另一个大夫看去,拉他垫背:“刘大夫擅内科,可以和霍姑娘切磋。” 一个单闻就能准确无误报出药名的人,就算对方是个孩子,刘大夫也不敢轻视了,再说,他虽然不认为陈陶能重新接上腿,但却认同截肢,当下除此确实没有别的法子。 但是这个小姑娘有啊,还那么肯定,刘大夫呵呵笑了一句,道:“医术不精,不敢在霍姑娘面前班门弄斧。”他觉得顾若离的脾气有点古怪,不是好说话亲和的那种人,所以说话小心翼翼的,“在下可否问一句,您方才开的方子……” 顾若离直起腰,倒出剩下的药洗手,又开了帘子换气,才回头答刘大夫的话:“阳和汤并四妙勇安汤。” 刘大夫默念了两个方子,想了半天却记不起来,可又不好意思问,那边方本超却是奇怪的道:“用这两个方子就行了?” 顾若离点头,解释道,“阳和汤为温里剂,温阳补血,散寒通滞,而四妙勇安汤为清热剂,具有清热解毒,活血止痛之功效。”尤其是四妙勇安汤,主治下肢溃烂,深静脉血栓。 都是内行,顾若离解释了几句,方本超和刘大夫也就明白了,觉得顾若离说的很有道理。 “得亏遇到您了。”方本超眼睛骨碌碌的砖,想要这个方子,但素来秘方都是宝贝,他想要顾若离透露一二,便打定主意捧着她,“要不然这位军爷的腿可就真保不住了。” 刘大夫在一边点头附和。 “二位前辈夸奖了。”顾若离正要说话,霍繁篓的脸在帘子外探进来,也不说话笑嘻嘻的。 顾若离撇过脸去。 方本超一看就明白了,笑道:“您忙去,这里有我们守着,若是有事我们就去找您。” 顾若颔想了想还是点了头:“多谢二位前辈,我去去就来。” 方本超摆着手道:“姑娘折煞我了,您唤我老方就成了。” “好。”顾若离对事通透,却不擅与人相处回应,便笑了笑出了门。 方本超见顾若离一走,就对刘大夫对视一眼,方本超道:“你觉得如何?” “不好说。”刘大夫想着方才顾若离娴熟的手法,笃定的态度,“看看再说。” 方本超点头不迭,要是真治好了,他们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你不走了?”刘大夫问道。 方本超摇着头,走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016 九针 “什么事。”顾若离凝眉看着他,语气并不好。 霍繁篓恍若未觉,一如早前那样笑眯眯的:“这里说话不方便。”话落,拉着顾若离去他落脚的军帐。 顾若离站着没动。 霍繁篓嬉笑着松了手,自顾自的先进去,她随在其后。 顾若离进门,就看到他懒洋洋的坐在在地榻上,被子上排着七八根细长的鸡骨,朝她笑道:“给你留了一半!”一副我很够朋友的样子。 “就说这件事?”顾若离转身就走,霍繁篓追过来笑眯眯的道,“一会儿我给你送去。” “怎么!”顾若离回头看他,“不怕我暴露医术断了你的盘算,引来杀身之祸?” 霍繁篓哈哈一笑:“我只知道你要不暴露,我才有杀身之祸。”话落又道,“说起来,你真能治?”他已经想好今晚怎么带顾若离逃走了。 顾若离没理他,转身出门。 霍繁篓眉梢一扬,轻轻笑了起来,用鸡骨头在地上写着什么,又不耐烦的道:“怎么都是这么难写的名字。” 顾若离只觉得浑身秽气,她撇了眼聚在一边的大汉们,拐弯朝湖的另一边走去,刚到湖边站定,周铮就过来拦住她:“姑娘,回去!” 顾若离不想解释:“我若逃,你没自信追上我?” 周铮嘴角抽了抽,尴尬的道:“我有。”又摇头,“但是湖边你还是不能留。” 顾若离抿着唇和周铮僵持着,周铮只觉得这个小姑娘的眼神犀利沉寒,让他心虚发慌,怎么现在乞丐都这么有城府了? 就在这时,静逸的湖面传来哗啦一声。 顾若离闻声转头,就看到有个男人赤身从湖底钻了出来。 那人长发湿漉漉贴在脑后,宽肩细腰,身材高大健硕,蓦然转身犹如一幅极美的泼墨画卷,在晚霞中仿若是从天而降,披上了一层金光。 而他的面容,一般融在阴影处,眸若寒星,气质凛然,另一半在余晖之下,剑眉飞扬,薄唇微抿,刚毅俊美! “姑娘。”周铮飞快的挡住顾若离的视线,虽说顾若离是小姑娘,可那也是姑娘啊,看见男人赤身*的怎么一点都不慌张?周铮心头腹诽,面上挤出一丝还算亲和的笑容,“非礼勿视。”又觉得这话他对一个姑娘说出来,太奇怪了,便尴尬不已。 “没看到什么。”人的躯体,她见得太多了,纵然美也不至于让她失了神,“既如此,我稍后再来。”便转身而去。 周铮看着顾若离的背影,才发觉自己暗生了冷汗,这个姑娘脾气比他们爷还要怪! “爷!”周铮悻悻然摸着鼻子,将衣裳递过赵勋,赵勋披上衣裳,目光亦是从顾若离身上收回,漫不经心的道,“女大夫?” 周铮点头:“她断定能治好胡立的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又道,“不过脾气古怪是真的,居然还将陈陶兑走了。” “先生既信了。”赵勋负手往回走,湿长的头发垂在脑后,随着墨绿的衣袍翻飞,随风落了画卷,“且看看吧。” “是。”周铮忍不住和陈达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着好奇。 顾若离进了军帐,方本超和刘大夫就迎了过来,两人都存了满腹的好奇和求知。 顾若离见伤者还没有转醒,便和刘大夫道:“可否将您的针借我用用?” “可以,当然可以。”刘大夫毫不犹豫的开了药箱取针盒,顾若离拨开,就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几十种金银针具,她笑了起来看着刘大夫道:“刘大夫也擅针灸?!” 古针分九种,大小长短对症皆不相同,寻常大夫都会配全,但如刘大夫这般讲究的却是少见。 “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刘大夫被顾若离说的面颊微红,“倒并非在下专擅!” 顾若离在医学院时学的是内科,所以对外科和针灸只有略知,但此时的大夫不同,但凡学医,自药材种植辨识,炮制,煎熬,等等相关都要经学一遍,所以她这十年跟着顾解庆,几乎是从学徒开始,分门别类的将中医系统的学了一遍。 不过,对针灸她依旧算不得擅长,若有疑难杂症她断不敢胡乱用针。 “这针好。”顾若离赞赏不已,却也想起来现代研制的新九针,比起刘大夫手中的要更加精妙一些,若是以后还能将同安堂重开,她会试着将新九针做出来。 “这样的针在下也有。”方本超不甘示弱,不就是针嘛,有什么稀奇的,他铺子里好几百套,“霍小姐若是喜欢,在下这就回去取来送您。” 顾若离眉梢一挑,这个便宜她还真的想占:“这……多不好意思。”她是知道方本超惦记她刚才开的方子,她本来也没打算保密。 “都是自己人,霍姑娘太见外了。”方本超顿时乐了,先打好关系,等要求看药方时,她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顾若离找到曲池穴和血海穴下了针,一边观察伤者的脸色,不由暗暗侥幸,若他真被陈陶截肢了,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往后就是残疾了,对于军人一条腿几乎等同于生命啊。 她觉得,若是让他自己选,他很有可能宁愿死也不会截肢求生吧。 陈陶进来时,便就是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小姑娘沉静的捻着针,而方本超和刘大夫一左一右低眉顺眼的伺候着! 江湖骗子不分老少,事还没成就知道摆架子了,陈陶将一袋子的药甩在地上,冷声道:“你的药!”话落,头也不回的走了。 “嘿,怎么说话的,谁的药?!”方本超暗暗啐了一口,对着顾若离道,“霍姑娘别介意,有的人就是心胸狭窄。” 顾若离笑笑,取了一剂出来,又仔细翻开来检查了一遍:“我去煎药,劳烦两位照看。”又指着伤者腿上针对刘大夫道,“时间到了麻烦您取下来。” 刘大夫点头应是。 顾若离拿着药包出去,在军帐的侧面找到了临时搭的灶台,灶台边摆着药罐,她取了水将药浸泡起来,便回头对着简陋的灶台发呆。 柴,火石,都很齐全,可是她就是不会将两项合在一起用。 她坐了好一会儿,将柴塞在灶膛里,手忙脚乱擦着火石凑上去,不一会儿就浓烟翻滚呛的她咳嗽连连,就是不见火蹿出来。 被熏的受不住,她不得不捂着口鼻跑开,刚跑了几步便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她慌手慌脚的揉着眼睛,也看不清来人,忙道:“对不起。” “烽烟报信?”忽然,头顶上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不含一丝情绪,顾若离一愣抬头朝那人看去,烟雾蒙蒙她一睁眼眼泪就顺流了下来。 在和她开玩笑?可这声调也太严肃了,顾若离摆着手道:“我不会生火。”又道,“能不能帮我一下。” 那人并未上前,而是道:“陈达!” “爷!”陈达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跪在地上,“属下在。” 那人冷冷的道:“生火。”话落,人便走了。 爷?此人就是骁勇将军赵勋? 顾若离立刻朝他看去,可惜赵勋走的很快,转眼就进了自己的军帐。 “是!”陈达应是,立刻蹲下来三两下就起了火,指着灶膛和顾若离道,“姑娘若不会,下次记得请人帮忙。”便将火折子递给顾若离。 “谢谢。”顾若离尴尬不已,笑着道谢。 等架上药罐,大火煮着,她望着四顶静悄悄立着的军帐不由皱了眉。 此刻四周一个人都不见,更没有所谓的岗哨守卫,但她就是相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有人正盯着她。 赵勋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是进京的要道,难道是受了圣上的传召? 既是传召,为什么又不急不慢的在这里扎营?难道仅仅是因为有人伤重?! 那天晚上吴孝之去顾府,是为了求医,还是说那场火和他们有关? 想到这里,顾若离禁不住颤栗,她细打量过,这里加上吴孝之约莫有十七个人,个个都非普通人,若他们真的对顾府下手,莫说一场火便是满门屠杀也不费吹灰之力。 许多疑问翻腾着堵在脑子里,顾若离头疼欲裂,但不管怎么样,这个机会她不想错过。 017 成全 顾若离端药刚进门。 原本躺在床上的人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抽出床头摆着的刀,指着他们,动作一气呵成又快又狠:“你们什么人,滚!” 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却还能反应如此迅速,顾若离暗暗惊叹。 “胡千总,我和刘大夫您早上见过的。”方本超笑着说完又介绍顾若离,“霍姑娘是刚来的,您的病现在由她治,不用截肢就能好。” 胡立打量着顾若离,是个容貌奇丑穿着破烂的小姑娘,看样子分明是个乞丐,可方本超说她是大夫,他根本不信喝道:“让陈陶来!” 方本超回头看顾若离,她颔首,他这才去找陈陶。 “先吃药吧。”顾若离将药递给过去。 胡立容貌清秀,年纪约莫二十出头,但因常年在军营皮肤略粗黑,此刻浓眉紧拧手握着刀颇有威压的看着她,眼中满是质疑。 顾若离就不再强求,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醒了?!”陈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他撩了帘子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的胡立,“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喂你一点止疼的药?” 胡立蹙眉看着陈陶,冷声道:“他们是什么人,我的病你不治,为何交给别人?” 陈陶鄙夷的撇了眼顾若离,冷笑着:“霍姑娘以性命担保能治好你的腿,先生都同意了,所以你的伤以后不由我管了。” “先生?”胡立脸色微缓,扫了眼顾若离,道,“真有办法?” 陈陶满脸讥诮:“先生说可以。”又道,“想必你福量过人,今遇到贵人了也未可知。” “福量过人,又怎么会成了废人。”胡立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顾若离,“我不用你治,出去!” 顾若离站起来神色自若的看着胡立,指着药碗对他道:“吃药和截肢,你可以自己选一个!” “截肢?”胡立脸色一变,他上午疼晕了,并不知道这件事,不由惊讶的看着陈陶,“什么截肢?” 陈陶回道:“截肢至少可以保命,你不要糊涂,听信江湖骗子的话。” “不行!”胡立摇着头,“没有腿,我要命做什么!” “胡立。”陈陶暗怒,冷声道,“保住命一切都有可能,若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胡立闭上眼睛,绝望的道:“劳烦你去请先生来一趟。” “愚蠢!”陈陶拂袖出门,过了一会儿吴孝之进来,依旧是一身纯白直裰,摇着扇子笑眯眯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先生。”胡立挣扎要坐起来,但因痛却浑身战栗,试了几次都没能坐直,吴孝之用扇子压着他的肩,“躺着说话,别为难自己。” 胡立还是坐了起来,声音嘶哑的道:“先生,劳烦您帮我写一封信,等我死了,就将我烧了并着信让周铮送回去给我娘。” “说什么死不死的。”吴孝之不赞同的摇着头,“霍姑娘说了能治好你的腿,你尽管等着便是。”他说着笑眯眯的朝顾若离戏谑的挑了挑眉。 胡立毫不犹豫的摇摇头:“看过那么多大夫,没有一个人说能治好。”他哀求着,“先生,我已不报希望了,只求先生帮我求求爷,给我一个痛快。” “老夫可不去说!”吴孝之摆手正要说话,忽然门口有人重咳一声,随即一道沉冷的声音传进来,波澜不惊却透着无形的凌厉:“你要如何痛快?!” 顾若离冷眼看着,辩出这声音,她再去看胡立,对方已经从床上跳起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果然是骁勇将军赵勋。 “怎么不说话。”门帘子掀开,顾若离就看到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他约莫二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湛蓝色的潞绸直裰,身高足八尺有余,负手而立于门口剑眉微蹙鼻梁高挺,薄薄的红唇紧紧抿着,仿似刀锋,一双眼眸宛若古井般又深又黯,让人不寒而栗,他走了几步衣袍翻动,不怒而威的看着胡立,不急不慢的问着,“想怎么死?!” 方本超和刘大夫根本不认识来人,可却是下意识的就跪在了地上。 顾若离也恍然站起来,手交握在腹前,心里砰砰跳了起来。 他就是赵勋,是只身一人潜入瓦刺,在坚守严密的牢房中,将太上皇救出来的骁勇将军,是手掌八千精锐令瓦刺胆寒圣上忌惮,身在边疆却能左右朝纲的赵远山。 一瞬间,顾若离似乎有些明白了周铮等人为何和别处的军士不同。 “爷!”胡立跪在地上,不知是疼的还是害怕,“求爷成全!”额头上冷汗已流了下来。 吴孝之立在一边,想要说什么,却又摇摇头闭上了嘴! 房间里安静下来,连顾若离都随着大家的步调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呼吸,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压抑的过了很久,顾若离就听到赵勋道:“好!”话落朝门口喝道,“进来。” “爷!”周铮进了门,跪在地上抱着拳,赵勋转身依旧负着手,面色始终未曾有半分动容,“成全他!” 顾若离心头一跳,惊讶的看着赵勋,成全?人家可是求死。 周铮亦是愕然,猛然抬起头来,却非质疑赵勋,而是朝胡立看去,露出一副瞧不起的表情来。 胡立满面羞愧,因为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周铮已经起身,手搭在了刀上。 胡立一死她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也没有机会去查那晚的事。几乎是同一时刻,顾若离扶住了胡立:“你的腿不能跪在地上,会再次感染发炎的。”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顾若离,好像她做了什么捅了天的事情一样。 “走开!”胡立一把将顾若离推开,怒道,“庸医,不用你故作姿态。” 顾若离跌倒在地上,却丝毫未怒,这样的病人她见的多了,因为疼痛的折磨而散失了求生意志,她起身蹙眉道:“我是不是庸医,你没有资格来评定,因为,你到目前为止,还不是我的病人。” 胡立一怔,没料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脾气不小,若是以前他还能打趣几分,可现在他什么事都不想关心,便低喝一声:“滚!” “抱歉,我不会!”顾若离明白,有的话和胡立说恐怕没有用,她抬头看着赵勋,用尽量显得尊敬的声调道,“我能治好他的腿!” 赵勋也打量着顾若离,目光冷冷的,有一瞬顾若离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评估,是的,评估,像是评价一件瓷器,一块璞玉隐藏的价值一般,过了许久他漫不经心的问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胡立是你的手下,你问我那又如何,顾若离很想这么反问,但却又明白赵勋的话很有道理,胡立已无生念,她即便能治好又如何?!可是,胡立连死都需要得到赵勋的允许,那么活呢?!所以,这话她更要和赵勋说:“十天,若他的腿没有起色你再施恩成全,行不行!” 赵勋的脸宛若冰雕,没有温度更不曾有过表情的变动,淡淡的看着顾若离。 顾若离回望着他,她要留在这里,要查清楚那天晚上吴孝之到底有没有去顾府,他对顾府的事知道多少,还是说这件事根本就是他们做的。 她紧握着拳头,目光坚定。 ------题外话------ 我吃元宝开文了:《一品嫡妃》。闲了去收藏个啊,聚聚人气,也多个好文看。 018 有用 “治不好,你可知道后果?!”赵勋的眼睛宛若黑洞,似乎能将一切都吸附进去,顾若离稳了稳心神,淡然道,“一切后果我自负!” “后果自负?”他面无表情,魏然而立,可眼中却有一划而过的疑惑,过了一刻他扬眉颔首,“七天后,我看结果!” 顾若离长长的松了口气,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方本超猛然抬头看着顾若离,七天时间也太短了,就算神医在世也不敢说七天能治好如此严重的臁疮啊。 为人治病搭上自己的命,方本超暗暗抹汗。 胡立跌倒在地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似的,面若死灰。 吴孝之看着顾若离呵呵笑了起来,一副与有荣焉,他是伯乐的样子。 “先生随我来。”赵勋扫了眼顾若离,负手出了门。 吴孝之对顾若离挑眉,低声道:“努力啊,霍姑娘!”颠颠的跟着赵勋走了。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松了下来,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你!”周铮恨铁不成钢的指着胡立,“简直是孬种。” 胡立脸色苍白大汗淋漓,无力的呢喃道:“爷说过,他从不留无用之人,虎贲军也非收容所,我……”他擅刺探,周铮擅弓,陈达马术刀剑了得,吴孝之满腹经纶乃是奇才,虎贲营八千将士没有一个平庸之辈。 可他现在是个废人,虎贲营从不留废物。 “爷刚才发了话。”周铮理解胡立的心情,要是换做他恐怕还支撑不到今天,所以他语气有所缓和,“你撑也要撑七天,不准死!” 胡立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周铮转头看看顾若离,头一回目露慎重:“多谢姑娘。”又道,“胡立……就交给姑娘了。” “医者本分。”顾若离摇头,语气淡然。 周铮颔首而去。 方本超和刘大夫腿一软,软倒在地上,方本超抹着汗觉得腿抖的立不起来,刘大夫也好不到哪里去! “起来吧。”顾若离站在胡立面前,不再商量,“把药喝了。” 胡立拽过药碗,一饮而尽,碗一砸人就疼的晕倒在地! 七天而已,他撑的过去。 顾若离扶着他,转头对方本超道:“劳烦方前辈按我的方子煎外用的药来。”又道,“刘前辈我们再针灸一次。”七天时间太紧,她不得不多内调外治加上按摩三管齐下。 “好,好。”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力气爬起来,心有余悸的擦着汗。 针灸完,胡立气色稳定下来,方本超端着药进来和顾若离道:“姑娘,他们其实……你何不解释一下医理。”这里的人其实都不信顾若离能治好胡立,至于又为什么要留下顾若离方本超不知道,或许和他一样是好奇? 毕竟,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娃为何有如此淡然笃定的气质,她的自信从哪里来的?这些真的前所未见。 “无需解释。”顾若离应了一声,含笑道,“七天后用结果说话!” 方本超一愣立刻哈哈笑着,信服不已:“霍姑娘言之有理,结果最重要。”话落又道,“在下医术不精,可若你不嫌弃,在下愿意留下来打打下手。” 顾若离笑了起来:“那就辛苦前辈了。”她明白方本超和刘大夫其实也不信她,他们更多的是好奇,和对未知医术心存的敬畏。 这也正是她喊他们前辈的原因,只有敬畏医术,相信人外有人而不狂妄自大,才是做好一个医者的基本。 刘大夫看着方本超道:“方大夫其实可以走的,何必自找险境。”这些人不好惹,要是治不好说不定还会丢了小命。 “我能走,你不能?”方本超白了刘大夫一眼,刘大夫笑笑眼中划过无奈没有说话。 “嗬。”忽然,三人身后有人轻笑一声,方本超和刘大夫惊讶的循声去看,顾若离却是头也未抬,接了方才的话头,“现在他只有生死可选,你可以走了!”七天,胡立不愈那就是死,用不上霍繁篓的腿,若是痊愈……那就更加不需要了。 “鸡腿不错。”霍繁篓抱臂站在门口,看热闹似的看着顾若离,“怎么舍得走。” 顾若离起身扫了他一眼,霍繁篓却是挑眉看着方本超和刘大夫:“劳烦二位出去一下。” 方本超和刘大夫对视一眼,还是退了出去。 顾若离皱眉! 房里只剩下三个人,一个昏睡着无知无觉。 “什么事。”本质上顾若离觉得他和霍繁篓很像,都是干脆利落的人,可又不像,她从不审时度势计算得失,人生在世没有什么东西一定是你的,哪怕你去争取……可霍繁篓不同,他无时无刻不在衡量得失,哪怕最后得不到,他也会用尽办法让利益最大化。 霍繁篓看着顾若离却没有立刻说话,过了许久他忽然正色,开口道:“谢谢!” 谢她为了救他,而愿意留下来,谢她说那句“后果自负”时的毫不犹豫。 她一愣,霍繁篓已重新变得漫不经心,嬉皮笑脸凑过来忽然抓住她的手。 顾若离就觉得手心里有什么东西硌着她 “手也应该伪装一下。”霍繁篓嫌弃的盯着她的手,撇着嘴道,“太白太细了,不像乞丐。” 顾若离抬手,就看到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根被打磨成尖利的宛若匕首般的鸡腿骨。 霍繁篓朝胡立看了一眼,压着声音道:“留着,以防不测。”话落,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你打算怎么做?” 顾若离握紧了鸡腿骨。 她不能刻意接近赵勋,即便接近恐怕从他口中也探不到消息,反而会引起他的注意,而吴孝之看似没个正经,但他能做师爷,必然有七巧玲珑心,所以,她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只有胡立了。 霍繁篓也想到了,望着胡立低声道:“这样的人简单,施恩必报,你不用着急。” 她是大夫,既接了诊就一定会竭尽所能:“先治病,其他的见机行事。” “那我回去睡觉了。”霍繁篓打了哈欠,“你多保重!”便出了门。 顾若离不管旁的事,针灸推拿清洗伤口,一连三日都待在军帐中,胡立每次醒来都神情木然,任由顾若离折腾。 “已经三天了。”胡立冷笑看着她,“看来你要给我陪葬了。” 顾若离捻着针,淡淡的道:“那可不一定!” “庸医。”胡立哼了一声,咬着牙忍着疼,神智已有些不清,顾若离看着他声音柔和,“你的腿伤如此严重,怎么没去庆阳求顾老爷子医治?” “关……关你什么事。”胡立说话已经断断续续,她轻声道,“原是不关我的事,可是现在和我关系匪浅。” 胡立一怔,定定的看着顾若离的脸,她真的很丑,皮肤黑黄,疤痕触目惊心,这张脸唯一能看的地方只有那双眼睛,看人时清清凉凉的澄澈透明,不染一丝污垢……可这又怎么样,丑还是丑,他回的愤世嫉俗:“这世上的大夫,皆是庸医!” “是你见识少。”顾若离转头去看正捻着针的刘大夫,“刘前辈,您说顾老爷子是不是庸医?” 刘大夫想也不想就摇头,肯定的道:“别人或许是,但顾老爷子不是,顾二爷不是!” “所以,你说了不算。”她看着胡立满脸同情,胡立大怒,喝骂道,“去了又如何,他若能治好,还有你在这里大放阙词!” 他真的去了顾府,还找过祖父?!顾若离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响,花费了许多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失态:“你真的去找过他?!什么时候。” 胡立神智不清,并未留意她的异常,闭着眼睛疼的脸都扭曲起来。 “胡立。”顾若离有些迫不及待,“你说话啊,你们什么时候去的顾府,看到了什么,做过什么。” ------题外话------ 说什么呢,不知道啊~反正公众章得还有一段时间,沉住气哈~ 019 隐情 疼痛只持续了一刻,便渐渐消减下来。 胡立怔住。 这几个月来他日日夜夜都在承受着生不如死的疼痛,无休无止的…… 可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疼了一刻会渐渐淡消下去。 而他心头所有的愤懑,也好像随着疼痛的消失,缓缓散开。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 腿还在,他也还活着,可疼痛却第一次没有再持续下去。 胡立猛然睁开眼睛看着顾若离,凝视着不说话。 “胡立!”顾若离凝眉,压抑着心中的急切,沉着气问道,“你去看过顾老爷子,他为什么没有给你医治?” 胡立依旧看着她,抿着唇,攥在身侧的手渐渐松开,过里一刻他再次闭上眼睛,回道:“当时发生了别的事,我并未见到他,你要是好奇可以去问先生。”话落,他翻了个身,不再理她。 什么叫没有见到?发生了什么事。 问吴孝之,她要是能问,就不会在这里套他的话。 顾若离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闷闷的喘不过起来。 “霍……”刘大夫觉察不对,正要说话,她忽然站起来,显得有些颓废,“我出去走走,有事便喊我。” 刘大夫应了一声,看着她的背影,竟莫名生出一丝莫名的悲凉,不禁叹了口气。 顾若离一路出去,军帐周围很安静,先前常来回走动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就是连周铮也看不见。走到湖边,她立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顾三。”霍繁篓晃悠着走过来和她并肩而立,看着湖面问道,“胡立说了?!” 顾若离凝眉,冷目看着霍繁篓:“我们很熟?” “很熟啊。”霍繁篓嬉皮笑脸扬着眉梢,“咱们可是兄妹啊,霍姑娘!” 顾若离转身要走,霍繁篓拉住她的手臂,正色道:“胡立怎么说?” 她面无表情,他讪讪然松了手。 “他说他没见到祖父。”顾若离看着平静的湖面,语气寥落,“也许他们真的只是碰巧去了而已。” “别泄气啊。”霍繁篓习惯的想拍她肩膀,抬了手又收了回来,“胡立只是个千总,说不定他也不知道呢。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顾若离回头看着他。 路边,周铮骑马飞奔而来,一身风尘,霍繁篓看着他眉梢便高高扬起来,低声道:“你猜,他们为什么留在这里,周铮,陈达等人这两天去做什么了?!” 顾若离不解,他又道:“他们在找大夫,擅内科的大夫!” “内科?!”她心头一怔,那就不是为了胡立的伤,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胡立才没有见到祖父? 或者说,在赵勋去顾府另有原因。 “为什么要找内科的大夫,这里还有别的病人?” 霍繁篓摇摇头,并不确定的样子:“赵远山的军帐我近不了,但是从这些人神色来看,不大像!” 那为什么四处寻找内科名医?!顾若离忽然想到了刘大夫,她抬脚就走,霍繁篓喊住她:“顾三!”待她回头,他道,“我们可是兄妹呢。” 顾若离皱眉,和霍繁篓解释:“刘大夫就是擅内科的大夫,我当时没有多想,如今才想起来,方大夫和陈大夫可都是外科的,他或许知道什么。”胡立的病不会医治的人都只会当外伤治疗,怎么会请一个内科大夫来。 “那你问问。”霍繁篓没有反对,又交代道,“或许能有收获。” 顾若离望着他,点头而去,霍繁篓忽然追上她压着声音道:“若是不成,我们就尽快进京,到了京城总会有办法的。” “知道了。”她颔首而去。 顾若离回了军帐,方本超在外面煎药刘大夫守在胡立床头打着瞌睡,听到脚步声他醒过来,朝顾若离笑了笑。 “刘大夫。”顾若离坐在刘大夫身边,斟酌了用词,“我一直有件事不解,想问一问您。” 刘大夫正色,看着顾若离。 “胡立的腿,无论是您还是陈陶都是只当外伤治。”顾若离眉头微蹙,“可您是内科大夫,他们为什么会请您过来。” 刘大夫神色一变,警觉的看了眼胡立,压着声音道:“他们请我来并非是为了胡立。”说着也露出不解,“说是还有别的病情要请教,可我等了四天了,他们也没有再提此事,反而让我留在这边照顾。”他原想问吴孝之,可这两天都不见他人,只得压着不敢提。 真的不是因为胡立,而是有别的病人! “霍姑娘。”刘大夫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骁勇将军有……有些奇怪。” 顾若离不解的看着他,他接着又道:“他奉命驻守开平卫,可却出现在这里。我觉得不是圣上传他回去的……如今京中两个主子……将军又是将太上皇救回来的人。” 刘大夫觉得赵勋可能会有什么大动作,他们老百姓谁做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太平。 他虽敬佩骁勇将军,感激他救回太上皇挽回了大周的颜面,可军国大事,不是他们这样的人操心的。 平安最重要。 刘大夫低声道,“我感觉事情不简单。我们要多加小心一些。” 顾若离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如果他们还有病人,如果他们还急切的需要内科大夫…… 那么,她是不是借此机会打探到别的事情。 顾若离做了决定。 “我饿了。”胡立醒了,看到顾若离和刘大夫交头接耳有说有笑,淡淡的道,“要吃肉!” 语气却要比前几天好了一些。 前几天都不大愿意吃饭,今天居然喊饿了,顾若离收了心神,耐心回道:“等药吃完你再沾大荤,先忍几天吧!” 胡立正要说话,刘大夫怕又吵起来,胡立说难听的话,忙笑着和打圆场:“成,成,我们这就去取肉来。”话落,又朝顾若离眨眨眼睛拉着她出来,低声道,“随他去吧,你若再坚持指定又是一阵闹腾。” “我去做饭吧。”胡立是真的不宜沾大荤,顾若离道,“那边有粳米,我给他熬粥好了。” 刘大夫欲言又止。 赵勋这次出门似乎一切从简,随行只带了一名伙头兵,在后头的土坡下砌了个大灶膛,行军锅一架,每天煮的不是白花花的肉,就是白花花的鸡汤,若要改善也至多在汤里丢几颗青菜。 实在谈不上美味,仅仅裹腹罢了。 “李大哥。”顾若离过去,看见李录正站在锅前用大铲子翻肉汤,见着顾若离过来他随意的扫了眼,“什么事。” 顾若离笑着道:“胡千总想吃肉汤,可他吃着药不能吃太荤,所以我想……” “什么想不想的,这里只有肉。”李录将铲子往锅里一丢,“他要没死,就让他自己来。” “等吃了东西,让他过来和你说。”她指着对面堆着的米面,“我取一点粳米,想用鸡汤给他熬粥喝。” “随便。”李录答完随即一愣,看着顾若离面露疑惑。 这才第三天,胡立的病就有起色了? 要真是这样,他们还真是小看这姑娘了。 顾若离在桶里取了鸡汤,舀了粳米便去了煎药的小炉子那边,将粥炖上,方本超见顾若离忙的满头大汗,有些愤愤不平的道:“……姑娘是大夫又不是下人,何必管这些事。” “顺手罢了。”顾若离微微一笑,“我煮了很多,一会儿方前辈也喝一碗,换换口味。”她有意如此,既然打探不成,那就只有和这些人混熟了,到时候她做什么,说什么,也会比现在方便一些。 天天吃肉,方本超现在看到肉都想吐,他眼睛一亮笑着道:“这多不好意思。”可等粥好了,他足足喝了两大碗。 “这是什么!”胡立奇怪的看着碗里的粥,顾若离笑道,“鸡汤熬的,你尝尝。”态度一改先前公事公办的样子。 方本超端着碗喝的稀里呼噜的,间歇抬头强调:“是霍姑娘亲自煮的,还特意放了当归,益气养血,很好喝。” 胡立看着顾若离沉默下来,她将碗朝他递了递。 “多事。”胡立咕哝了一句,端了碗不一会儿功夫就喝的碗底朝天,顾若离道,“再喝一碗,我扶你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胡立微微一愣,将碗递给他,抿着唇想说什么,可又撇过头不再说话。 “你等会儿。”顾若离端碗出去盛粥,一出门就看到吴孝之嗅着鼻子蹭去了锅灶边,“什么味儿,这么香。” 出门三天,吴孝之总算回来了,顾若离往他身后看了看,并未见他带什么人回来,便笑着道:“鸡汤粳米粥,先生要不要尝尝?” 没有请到大夫吗? 吴孝之果然凑过来朝锅里看了看,呵呵笑了起来:“霍姑娘亲自熬的?”又道,“可真是香啊。” 顾若离将粥递给吴孝之,吴孝之便端着喝了一口,顿时享受的眯着眼睛,咂咂嘴笑道:“李录那懒鬼,天天一锅肉,如今老夫闻到肉味就恶心的紧。”三两下喝完又将碗伸过去。 “味道真好。”吴孝之宝贝似的捧着碗,竖起两根手指,“再来两碗。”他要给赵勋也送一碗去。 020 混熟 赵勋的军帐和其他几个并无不同,但却要整洁许多,此刻他正坐在桌案前,穿着件深蓝的湖稠直裰,斜飞的俊眉微微拢着,面若寒霜,听见脚步声他神色略松,含笑道:“先生刚回来?” “刚刚到。”吴孝之献宝似的将粥放在赵勋面前,“一回来就发现了这个,好东西啊。” 浓烈的鸡汤并着淡淡的药香味一下子窜进鼻子里,赵勋挑眉:“李录今天换口味了?”他手底下的人什么脾气他很清楚。 “霍姑娘给胡立煮的。”吴孝之坐在对面接着吃,“老夫闻着香顺了两碗回来,您尝尝。” 赵勋微微一愣,想起那个穿着破破烂烂,面上一大块红疤的小姑娘,微微颔首:“还真是个尽责的好大夫。” 吴孝之喝粥的动作一顿,飞快的打量了眼赵勋。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赵勋这么直白的夸谁。 “是!”吴孝之附和的点着头,“不但尽责,还颇有些本事。” 赵勋似笑非笑的挑了口放进嘴里,又软又糯入口即化,可药和米的香味却在口齿久久不散,他放了勺子,沉声问道:“先生此去,事情办的如何?” “还要再等几日。”吴孝之也放了碗,“他是不是又派人来了,您没有受伤吧?” 赵勋推了碗,靠在椅背上面露不屑:“雕虫小技而已。” 吴孝之松了口气:“那您可是担心京城那边有所变故。” 赵勋微微阖上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刻他道:“此事难控,确实有些不放心。” 吴孝之也正了神色:“若不然,您先去应天吧,这边有我们。” 赵勋没有说话,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显然早就想到了这点:“再等几日,若无进展我便先走一步,这边就交给先生了。” “是!”吴孝之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他好奇的撩开帘子朝外看,随即抚掌道,“胡立竟然走出来了。” 赵勋微露惊讶,起身走到门口,果然就看到胡立正由那个其貌不扬的女大夫扶着在门外散步,虽走的慢,可腿上的伤以及胡立的精神明显要比前几天好了许多。 “才三天而已。”吴孝之砸着嘴,盯着胡立“这小子说不定真能被治好。” 赵勋的视线在顾若离面上一扫,和那天的端肃倔强不同,此刻她笑微微的和人说着话,神态自若,全然没有一丝身在险境,前途难测的惶恐不安。 是他的人太和善了?! “是有些本事。”话落,他转身落座,吴孝之一愣随即明白他是接他前头的话,不由来了兴致,“将军,老夫让人去查一查她的来历,这小丫头年纪这么小,却医术造诣这么高,实在令人费解啊。”他说着摇头摆脑的,是真的百思不解,太让人好奇。 赵勋撇他一眼,淡淡的道:“先生若闲,便去一趟杨府吧。” “将军……”吴孝之跳起来,苦着脸,杨大人忧国忧民思虑过甚,他们实在没有共同话题啊。 “有时候一些不起眼的小毛病,千万不能忍着。”顾若离并未察觉身后方才的两双打量的视线,笑着和大家解释,“胡千总的伤就是从小毛病演变成这样的,所以大家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趁早找大夫,询问一下也不费事,总比事后再想悔不当初。” 她没有板着脸,微微笑着露出细白的牙齿,此刻看着就连脸上的疤都变的不那么可憎。 “说的很有道理。”旁边的七八个人轰然笑了起来,打趣道:“胡立,霍姑娘似乎不是你说的庸医啊。” 胡立没说话,众人的笑声更大,李录撇着顾若离打趣道:“要真是庸医,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了,可见是有人不识人。” “霍姑娘。”方本超不愿顾若离在这里被人打趣,毕竟她是姑娘家,“活动一下就好了,回去吧。”这些都是大男人,说着话就能歪了意思,霍姑娘不该如此。 “好!”顾若离颔首扶着胡立往回走,又回头和众人道,“明天给胡千总炖散热汤,若是大家想喝就早点来。” 众人大笑,点头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顾若离和气的点着头。 第二日顾若离炖了散热汤,若非李录拦着,锅底都能被掀了,事后顾若离扶着胡立在军帐外散步,周铮围着胡立绕圈,啧啧称奇:“这么说,你的腿真快好了?”又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你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胡立看了眼顾若离,拍开周铮的手转身一瘸一拐的回了军帐。 “霍姑娘。”周铮看着胡立的背影,“七天……你真有把握?”今天已经第四天了。 顾若离很自信的点点头,含笑道:“当然,七天后周大人再来看。” “好,好!”周铮点着头哈哈大笑,想起顾若离的药膳,“姑娘炖的药膳味道不错,不过也不必如此麻烦,让李录做就好了,” 顾若离没回他,而是盯着他的脸看了一刻,周铮摸着脸尴尬的道:“脸没洗干净?!” “不是。”顾若离摇头,“能不能让我给你号脉。” 周铮满脸不解的将手递给她,过了一刻就听到顾若离道:“周大哥近月余是不是觉得口干舌燥,饮水数升不觉解渴,且大便干结,腹内火热,夜燥难安?” 周铮啊了一声,木然的点点头:“是,是这样没错。霍姑娘怎么知道。”他心里燥怒,夜里烦的睡不好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还有大解,每回都要蹲上一炷香,憋的大汗淋漓才成,“这也是病?不是因为天气热的缘故?” “和天气无关。”顾若离道,“你是夏日染过伤寒,虽解表退热了,可内里热结未散,才留有这样的症状。” “是得过!那现在怎么办?”周铮惊怔,紧张的看着顾若离,“很麻烦,要吃药吗?” “不麻烦的。”顾若离笑道,“你身体好,吃一剂就能泄热!” 周铮明显松了口气,顾若离就指了指军帐旁边的灶台:“我给你煎好,晚上你过来喝了就成。” “这……”周铮红了脸,脸上的那道疤都染上了绯色,“那我晚上过来,有劳霍姑娘。” 顾若离待周铮进了赵勋的军帐,这才回去找方本超:“我给周大人开了清热的方子,但陈大夫似乎没有备麦冬和石膏……” “我让店里伙计送来。”方本超说着就提笔写方子,“霍姑娘把方子给我,我去请军爷跑一趟。” 顾若离笑着点头,报了配伍:“人参二钱,生石膏二钱,知母二钱,甘草二钱,粳米半合。”又道,“玄参和麦冬单独摆放,也多拿点,回来大家泡茶喝。” “成。”方本超拿了方子出去找人,下午出去的人就将药带了回来,顾若离亲自煎好请周铮来。 周铮见碗里黑乎乎的药有点打怵。 没想到粗犷如周铮也会有怕的东西,顾若离含笑道:“不苦,你试试。” 周铮不想让顾若离觉得他怕苦,昂头一口饮尽。 “咦!”预期的苦没有尝到,周铮惊讶的道,“姑娘给我放糖了?” 顾若离掩面而笑,回道:“放了甘草,所以有点甜味。”她接了碗放在一边,“周大哥晚上早点歇息,明天就没事了。” “有劳霍姑娘。”周铮抱拳,满脸期待,“那我回去歇息了。” 顾若离颔首目送周铮离开。 021 大夫 第二日寅时刚到,周铮的大嗓门就在营地响了起来:“都给老子起来,操练去!”他话一落,军帐里就有各式各样的东西砸了出来,有人怒道,“再吵,老子削你!” 周铮哈哈大笑,指着众人道:“有本事就来削,怕你不成。” 顾若离睁开眼睛也轻轻笑了起来,过了一刻就听到外面刀声霍霍,脚步震颤,她掀开帘子站在门口,就看到周铮正在湖边将一把刀舞的虎虎生风,高大健壮的身体灵活敏捷,英武不凡。 “霍姑娘。”周铮发现了顾若离,远远的打招呼,“昨夜一觉到天明,真是好久都没有这样畅快了。” 顾若离微微一笑,周铮又喊道:“多谢霍姑娘!” “不敢担谢。”周铮是习武之人底子好,一剂药下去效果比寻常人还要出色,她走过去看着他脸色,点头道,“面色红润,气息沉而稳,周大人的果然已经无事了。” 周铮心情说不出的好,哈哈大笑,惊的湖边鸟雀乱飞:“霍姑娘乃神医圣手,我周铮服气!” 顾若离正要说话,忽然周铮停了话头,看着她身后。 顾若离一愣顺着周铮的视线看去,就看到赵勋负手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直裰,头发高高束起,剑眉飞扬眸色悠沉,迈着步子就仿佛踏在人心头似的,让人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不敢直视。 这么早就醒了啊?顾若离收回视线,莫名就想到那天湖中半裸出浴的身影…… 赵勋几步来到眼前,她微微福了福,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赵勋看着她没有说话,眸色淡淡的,看不出神色。 “爷!”周铮怕赵勋不悦,想护着顾若离,便笑着道,“您起了,不是属下方才吵着您了吧。” “早就醒了。”赵勋面色松了一些,目光一转落在顾若离面上,“胡立的腿伤,如何了?” 这是打算和她聊天?顾若离抬眸看着他,回道,“已经有起色了,还有两日……” 提醒他时间没到所以不该问吗?赵勋微微颔首没有再说话。 “告辞!”顾若离行礼,转身欲走。 周铮暗暗松了口气。 “你……”赵勋忽然转身,她脚步亦是一顿回头看他,清澈的杏眸中满是毫不掩饰的疑惑,他挑眉,面色柔和,却是摆了摆了手,“无事,去吧!” 想问她什么?顾若离颔首,快步离开。 “爷,霍姑娘她……”周铮怕赵勋误会想要解释,却见他看着他含笑道,“可想枭水?” “属下遵命!”周铮心头一松,嘿嘿笑了起来,对面的军帐中,却一下子蹿出来七八个人,喊着道,“爷,今天有没有彩头?” 赵勋含笑看着几个人。 “霍姑娘,早!”那几个人有的衣裳不整,有的索性只穿着裹裤,等走出来就看到顾若离,顿时嗷嗷叫了起来,“哎呀,霍姑娘你在这里怎么也不说一声!” 一时间鸡飞狗跳的,那几个衣衫不整的回去找衣服,剩下的几个大笑道:“别将她当女人,当大夫不就得了,哪个大夫稀罕看你。”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顾若离也含笑点头,一改方才和赵勋说话时的拘谨:“说的在理,我是大夫,无妨的。” 赵勋负手立在湖边,静静看着。 顾若离回了军帐,大家没了顾忌,纷纷脱了衣裳下水。 一群人似鱼一般在水中游动,说说笑笑。 五圈游毕周铮兴奋的双眼冒光,旁边的人也纷纷停下来,起身抄水洗着头脸。 赵勋立在水中,宛若雕刻般的面容镀上一层薄薄水气,洗过头脸他从水中立起来,麦色的腰腹上一颗颗水珠颤巍巍的缀着,凉风袭来水珠重新融回水中,让肤色更暗,纹理越加的清晰。 “啊!”周铮大吼一声,“痛快!” 赵勋大步而行抓了岸边的袍子随意套上,望着周铮道:“吃了仙药?” 众人也跟着笑:“爷,也差不多了,昨天霍姑娘看出他有病,给他开了剂药,今天早上就跟抽风似的,在外头嚷嚷,实在是欠削!” “就是痛快啊。”周铮嘿嘿笑着,他早晨起来还蹲了茅坑,真是畅快淋漓。 赵勋的动作一顿看了眼周铮,眉梢几不可闻的挑了挑。 一群人湿漉漉的往回走,半道便看到胡立一瘸一拐的从军帐里走了出来,他气色极好透着红润,裸露在外的伤也没有前几天的可怖腥臭,赵勋大步过去,胡立已经发现了他们,尴尬的跪在地上给赵勋行礼:“爷!” “起来吧。”赵勋立在胡立面前,“好了?” 胡立满脸通红,闷闷的点点头:“已……已经不疼了。”想起几天前他要死要活的作态,无地自容。 赵勋拍了拍胡立的肩膀,“好好养着!” 胡立垂头应是,赵勋目光在军帐的帘子后一转,负手而去。 “对,好好养着。”周铮哈哈大笑,“要相信霍姑娘!” 胡立站在原地,脸上的绯色渐渐褪去,视线所及一片大好秋色,他心口跌宕起伏,竟忽然有欲哭的冲动。 “早上凉。”顾若离走出来,看着胡立,“再有三个月,你亦可以枭水,想怎么畅快都可以。” 胡立猛然转头看着顾若离,发现她似乎从来都是这样,不急不慢成竹在胸,仿佛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一般。 “谢谢。”胡立面颊微红,飞快转身回了军帐。 顾若离视线一转落在赵勋的军帐上,陈达几人这几天是不是要回来了呢? 隔壁,周铮换着衣裳,用脚怼了怼正睡着的霍繁篓,大声道:“你怎么这么能睡,跟头猪一样!” “做猪多好。”霍繁篓翻了个身笑嘻嘻的看着周铮,“周大人今天气色真好,恭喜恭喜!” 周铮呸了一口,指着霍繁篓:“你就是滚刀肉,霍姑娘有你这样的哥哥,真是倒大霉了!” “周大人料事如神。”霍繁篓又懒洋洋的闭上眼睛,应道,“我家三儿还真这么说过。” 霍繁篓的嘴不是嘴,就是把刀子,周铮照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 霍繁篓闭着眼睛窝在被子里,嘴角上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愉悦。 赵勋端坐在桌案后看信,吴孝之捧着茶盅,一边喝一边砸着嘴,他含笑道:“先生得了新茶,味道奇佳?!” “非也。”吴孝之将茶盅递过来,“是霍姑娘给的玄参和麦冬,说是我们体质过热,要多喝些此类的茶饮,有益养生,您也试试。” 赵勋看着他,没说话。 吴孝之立刻将自己那份茶料拿出来,给赵勋泡了一杯递过去:“喝了后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赵勋喝了一口,齿间回转着麦冬的甘味,吴孝之凑过来笑道:“怎么样?” “她擅内科?!”赵勋放了茶盅,吴孝之一怔若有所思的点头,“好像听说是,昨天还看出周铮有病,吃了一剂药那小子今天早上就生龙活虎的。” 赵勋颔首,指尖敲着桌面,淡淡的道:“等几位大夫来了以后,若无良策,你去问她一问。” “好!”吴孝之点着头,觉得顾若离说不定真的可以。 胡立的伤恢复起来犹如神助,这是方本超说的话,他捧着胡立的腿如获至宝啧啧称奇:“今天第六天,六天啊……”他都快没有词来赞扬了,“在下真的是见识了,长大见识了!”一天一个变化,他看的真真切切。 “这是药方和治法。”顾若离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方本超,又和刘大夫道,“臁疮初始便要内调,若治疗得当三两日便能稳定病情,但胡立病情拖的太久,所以才会更麻烦一些。” “不麻烦,不麻烦!”方本超摇着头,将药方看了好几遍,强记在脑子里,“七天而已,在下是闻所未闻啊。” 顾若离失笑:“七天有效,是因为得亏二位相助,若非如此,单凭我一己之力远办不到!” “霍姑娘谦虚了。”刘大夫道,“此事外行人或许不懂,可我与方大夫却是明白,此番本事非我二人所能及。” 说来说去都是夸她的话,顾若离听的头都大了,只得说了几句便和胡立道:“稍后喝了药你再出去走动走动!” 胡立神色和顺的点了点头。 “爷!”忽然帐子外面传来一道喊声,紧接着是马蹄声,顾若离一怔,就听到胡立低声道,“是陈达,周昌回来了。” 回来了?顾若离很想掀开帘子看看,可到底顾忌胡立没有动,她含笑道:“倒是分不清谁是谁。”话落,将药递给胡立,“喝药吧。” 胡立接过碗一饮而尽,擦了嘴躺了下来:“我睡会儿再出去走动。” 顾若离点头拿了药碗出去,一出门她就看到三辆马车泊停在营地前面,好像赶了很久的路,车身上敷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三辆车,带了好几个大夫回来? “霍姑娘。”周铮笑呵呵的走了过来朝她行礼,顾若离还了礼,就听周铮道,“刘大夫在不在,爷请他过去一趟。” 这就是要讨论病情了?到底什么病,居然让骁勇将军如此兴师动众?! “在,在!”刘大夫已经从帐子里出来,抱拳道,“在下这就过去。” 周铮和顾若离打了招呼,带着刘大夫去了隔壁。 顾若离站在门口,四处静悄悄的,她能听得到那边传来的只言片语,但断断续续她什么都推断不出来。 “霍姑娘。”方本超撇了眼那边,拉着顾若离压着声音道,“听说是骁勇将军有个至亲得了不治之症,众医束手无策,所以他才四处搜寻名医!” 至亲?赵勋是皇室之人,他的至亲就算是外祖家也必定大富大贵,怎么会请不到名医?更何况,京中人才济济,他居然在合水这种“穷乡僻壤”寻找大夫? 更重要的,既是至亲得了重病,他不是应该急着赶回去再想办法,何以留在这里不急不慢? 她想不通,方本超也想不通:“……说是内科,应该请霍姑娘去听听的。” 请她?顾若离没有说话,回头看着胡立。 若是不请,她便毛遂自荐! 赵勋那边似乎说的很激烈,甚至还有人激动的争吵起来,顾若离静静坐着,汇神听着隔壁的动静。 “胡千总。”顾若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想喊胡立起来来,可不等她开口,胡立已经坐了起来,“我出去走走!” 顾若离微讶。 ------题外话------ 我已经很努力的,一章很多字了啊啊啊啊啊……所以都表急,因为你们再急,我也当做看不见。嘿嘿~ 021 赞叹 “咳吐浊唾涎沫,吐痰腥臭,乃肺中有热,热在上焦,肺燥津伤,为肺痿也!” “没错。热毒瘀结于肺,以致肺叶生疮,肉败血腐,形成脓疡,以致高热,咳嗽,胸痛,咯吐腥臭浊痰。此乃肺痈之证,不及肺痿也!” 三位大夫边吵边出了军帐,其中两人争执的面红而赤,年纪略轻些对穿着件湖灰棉布直裰的大夫大声道:“黄大夫,您可不要忘了,方才病方可没有提半句病者咳血之事,既无此病症,你又如何断定此症乃肺痈而不及肺痿!” “咳血乃病症加重才有血痰,此病者应是初成痈期,无咳血不足为奇。”被称为黄大夫的人拂袖,“华大夫既是说肺痿,又是如何断定!” 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说着话,堵在军帐前头,刘大夫垂着头跟在后面,眉头亦是紧紧锁着,顾若离陪着胡立站在一边,静静看着这些人。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另穿着姜黄直裰蓄着长髯的老者道,“此证确实蹊跷,因无论是肺痈还是肺痿,寻常大夫都应有对症之方,即便不能调养痊愈,可也不至毫无起色,往返反复。” 此话一落,众人皆沉默下来。 这个病人是在京城,京城名医汇聚,不论是肺痈还是肺痿,都不该变成现在这种情况,用药千百却俱都毫无起色。 “杨先生什么意思?”黄大夫有些愤愤不平,他觉得所有的症状都是肺痈没错,那些人治不好是因为用药不对症,“京城的大夫也不见得比我们高明多少。” “此言欠妥。”杨大夫道,“京中人物济济,所见所识自不是我们能相比的,以老夫看,未曾亲眼所见亲身所辩,不可妄下断言,以免耽误病情。” 黄大夫摆着手,不满的道:“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老夫断言此证必为肺痈,用千金苇茎汤便可,若效果不显再加如金解毒散,必能药到病除。”话落,拂袖,大步而走。 千金苇茎汤合如金解毒散?顾若离心头一跳,手下意识的就按在荷包上。 荷包里摆着的,正是顾解庆留给她的药方,这人说的居然和顾解庆不谋而合。 怎么会这样?还是仅仅只是巧合而已。 顾若离不信。 “咦!”黄大夫说着话到了胡立面前,停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胡立的腿,“你这腿……”像是发现了神奇的东西,不停的盯着伤口看。 胡立的裤脚是挽着的,伤口看的一清二楚。 “怎么了?”其余几人走了过来,华大夫冷笑一声打趣道,“黄大夫是发现什么宝贝了?”也顺着黄大夫的视线看过去,随即也眼睛一瞪露出惊奇之色,“这腿怎么治好的。” “奇哉怪哉。”黄大夫看了半天,还伸手在结痂的伤口上仔细摸着,“竟然还留着没截?” 华大夫也忘记和黄大夫争了,点着头道:“是啊,看这情形伤口应有一年有余,烂可见胫骨,痛不欲生,何以还留着腿没截?”话落回头朝杨大夫招手,“杨大夫您来看看,这……闻所未闻啊。” 杨大夫也快步走了过来,仔细看了一遍,随即惊愕的看着胡立,这种病初痒后疼,痛不欲生,寻常大夫无药可治便会替患者截肢,一般人也很难熬住,看来此人运气不错,遇到高人了。 “敢问阁下,这腿是何人替你医治?可否引荐给老夫?!”杨大夫言辞恳切,满目期盼的看着胡立。 胡立站的很直,颔首道:“当然可以。”话落,将她身边发呆的顾若离推了一下,笑道,“正是她替胡某治伤的!” 黄大夫愣愣的站起来,一脸没睡醒似的看着顾若离,华大夫瞪大了眼睛,杨大夫则是嘴角抽了抽不敢置信,颤巍巍的道:“……她给你医治的?” 小姑娘才多大?十岁还是十一岁?若非胡立说他根本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 “是。”胡立理所当然的点头,“胡某的伤原是要截肢的,但霍姑娘说不用,便留了胡某的腿,治成这样,三位大夫看着可有不妥之处?!” 不妥,怎么会有不妥?杨大夫摆着手:“没有,没有!”他这才相信胡立说的话,愕然的看着顾若离问道,“小……霍大夫,这臁疮之证,你是用何方法治好的?” “内调外养,通经活络,三管齐下。”顾若离回神,看着杨大夫笑道,“不知您有何指教。” 杨大夫摇着头,他哪敢说指教,这溃烂的程度就算到了他手里,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敢问霍大夫。”黄大夫指着胡立的腿,“三管齐下,你用了多长时间?”在他看来,这样的病症就算病者熬的住疼痛,耐心调养,至少也要三个月至半年的时间, “六天。”不等顾若离说话,方本超跑了过来,有些得意的道,“六天前这腿是惨不忍睹,没有块好肉,六天后就已经伤口结痂,好了大半了!” 黄大夫被噎住了似的,艰难的吞吞口水:“六天就好了?”他啧啧半天,不敢相信,“真乃神技!” 她被这几个人夸的失笑,无奈的道:“几位前辈过奖了。实在当不上神技,只是情急之下无奈之举,反而阴错阳差得了这样的效果罢了。” 顾若离说的真情实意,可他们却觉得她在谦虚,黄大夫抱拳,迫不及待的道:“霍大夫,可否借药方一看?”话落,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唐突,这样杂症的药方都是秘而不传的,他怎么能开口要看人家的秘方,又尴尬的改了口,“还望霍大夫不吝赐教,于我等细细解说一番。” 顾若离转头看方本超:“方前辈,将药方给他们看看吧。”次方并非她创,她也没有资格据为己有。 “这怎么能给别人看。”方本超双手护胸,一副老鸡护小鸡的样子,“霍姑娘,这可是宝贝,你怎么能把宝贝随便送人。”给他们也就算了,毕竟是自己人。 顾若离一脸无奈。 黄大夫听出话里的意思,脸色一变对方本超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药方既是霍大夫的,她就有权决定给谁看,更何况,你能看,为何我们不能?”伸出手来,“给我。” “黄半仙。”方本超大怒,啐了一口:“霍姑娘年纪小不懂,你想唬住我,门儿都没有。”话落一扯顾若离,“霍姑娘,你不能被这些人诓了。”这三个大夫他认识,在延州府和合水县非常有名,尤其是杨大夫,因出身世家为人端方颇有君子之风,在外素有医圣之称。 方本超以前也仰慕钦佩,还曾舔着脸给杨大夫写过拜帖。不过这是以前,现在和他手里的药方比起来,这些人什么都不算。 “你,你!”黄大夫气的说不出话来,胸口直颤,华大夫扶着他指着方本超道,“你这人也太过分了,我们都是同行,为人治病救命乃是本分,如今霍大夫既有如此妙方,造福百姓乡邻是应该的,你的心思太龌龊了。” “嘿。”方本超又呸了一口还要再说,顾若离拦着他,低声道,“方前辈给他吧,病方再好也只有用在需要的人身上,才能显出珍贵,三位大夫都是圣手,能与他们分享探讨也是我们的福气。” “你这孩子。”方本超被顾若离说的没了话,不情不愿的拿药方出来,“可话虽这么说,但……”但大夫也是人,也要开门做生意讨口饭吃,若都这样大公无私的,到时候还拿什么证明自己的医术,可不等方本超说出来,黄大夫已经迫不及待的抢过去了。 三个大夫都是六十几岁的人,这会儿凑在一起,像孩子似的满脸好奇,不由让人觉得好笑。 “霍姑娘。”吴孝之走了过来,看这里这么热闹不由笑道,“三位大夫还没走,可是有事?” 吴孝之身后的军帐外,赵勋负手而立,神色不明的看着这边。 三个大夫胡乱的和吴孝之打了招呼,又交头接耳的去议论顾若离的病方,过了一刻杨大夫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道:“一方通筋活络,一方清热解毒,再加上外用清洗合上针灸推拿,数法并用……”他说着,忽然朝顾若离躬身一拜,“姑娘好周全的法子,老夫佩服!” 方本超正要得意的说话,忽然看到杨大夫的大礼,顿时一怔,呆呆的站在原地,热泪盈眶。 ------题外话------ 我不想说节日快乐啊,因为我们都还小,只要过儿童节和青年节就好了~嘿嘿。 023 主动 方本超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蹭着谁的光,受医圣的大礼。 这感觉……他很想哭啊。 赵勋面露讶异。 陈达吞了吞口水,和吴孝之对视一眼满脸惊愕。 杨大夫身份不同,声名远播很有威望,请他来时恰逢他弟弟杨大人生病,若非报了赵勋的名字,他绝对不可能来。 如此清傲的人,居然给一个小姑娘行礼。 吴孝之心里却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世上从来没有巧合的事,若非有扎实的医学知识,顾若离是不可能做到这些的。 他还是小看这小姑娘了啊。 将军说的对,稍后她便问顾若离病症的事情。 “受不得。”顾若离扶着杨大夫,“杨前辈,您这是要折煞小女!” 杨大夫摆着手,摇头道:“实不相瞒,这样的伤老夫若全心治,应也有*分的把握,但却至少要半年的时间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姑娘不过用了六天,老夫不得不佩服啊。” 顾若离是真的惭愧,回道:“这得亏方前辈和刘前辈相助,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这是老夫的名帖。”杨大夫拿了名帖出来,“说起来老夫的孙女和霍大夫年纪相仿,若他日霍大夫要去延州,定要去家中小住几日,老夫定倒屣而迎恭候大驾。”他这样不但是因为顾若离医法周全精妙,更是钦佩她无私之举。 要知道一张病方,一列名药大多时候是一个大夫一个医馆的立足之本,便是他也自问做不到。 “您太客气了。”顾若离郑重收了名帖,见上头写着杨谨怀,便恭谨收起来。 杨大夫名文治,表字谨怀。 杨文治又道:“我府中好寻,你在城中打听杨府,便就能找到了。” 顾若离点头应是。 黄大夫将药方还给方本超,抱拳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方本超只觉得热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他激动的接过药方,咳嗽了一声,道:“太客气了,医者本分都为救人,本是一家,不分彼此谈何得罪,黄大夫见外了。” 刘大夫在一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偷偷离方本超远了些。 三个人又站在门口聊了许久,杨文治道:“家中族弟身体有恙,老夫不敢多留,就此告辞!” “慢走。”顾若离回礼,送三人各自上车离开。 等杨大夫一行走了,她才回头和吴孝之行礼:“先生!”吴孝之满脸的笑容,高深莫测的看着顾若离,摇着扇子道,“霍姑娘不必多礼,站了许久了累了吧,快进去歇会儿。” 顾若离失笑,摇头道:“不累,劳先生费心了。”话落才想起一直没离开的胡立,笑道,“胡千总快去歇着吧,你的腿不宜久立。” 胡立没有多言,微微颔首回了军帐。 “霍姑娘。”吴孝之凑过来迫不及待的,“老夫有事和你说。” 顾若离目光微动,却是抢先朝吴孝之行了礼,道:“先生,我也正有话要和您说。胡千总的腿上已好了七分,剩下的只要好好调养就成了。”她微微一顿“想问问先生,我们何时能走。” 赵勋和吴孝之极其精明,她只有以退为进,才能不被他们看出她的目的。 “要走?”吴孝之一愣顿时拦着她,“霍姑娘,别走啊!” 赵勋缓步走了过来。 他站在顾若离的面前,身前落下阴影,她平视只能看见赵勋的胸膛,深蓝的潞绸直裰,洗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褶皱,服帖的套在身上,顾若离看着他的衣角被风轻撩微动,却觉得面前被撕裂了一道深不可见地的裂缝,她此刻正站在悬崖峭壁上。 心头一跳,她垂着眉眼朝她微微福了福。 赵勋开口,声音不似先前的冷凝:“你可是擅内科?!” 顾若离已恢复神态,气定神闲的点了点头。 赵勋便颔首,看了眼吴孝之,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拿出一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宣纸递给顾若离,“霍姑娘看看这张病方。” 顾若离心头砰砰跳了起来,终于给她看了吗?病人到底是谁。 那晚他们去顾府就是为了这张病方吗。 顾若离费了许多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失态,她当着赵勋和吴孝之的面细细的将病方看了一遍。 “姑娘觉得是什么病?可有眉目?”吴孝之很期待,顾若离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了,虽然这么说有点可笑,毕竟顾若离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问的人找的人太多了,经历的失望也太多了。 “看着像肺痈。”顾若离皱眉,显得并不确定的样子,“但与肺痈之证似乎又有出入,若能亲眼见一见病者,或许能确诊。” 吴孝之心头一跳,朝赵勋看了一眼,又迫不及待的道:“不像肺痈,难道像肺痿?” “那倒不是。”顾若离摇头,“肺痿唾呈细沫稠粘,或白如雪,或带白丝,咳嗽亦有不咳者,气息短,或动则气喘,通常有家族遗传史,或长期肺病所积累者。这些,病方上都没有写,想必是没有,所以我断定不是肺痿。” 吴孝之的心也砰砰跳了起来,所有大夫不是说肺痈就认定是肺痿,顾若离还是第一个两个都否定的人,不待他再问,赵勋已经问道:“既非二证,又是何病?” “这……”顾若离无奈,哪有不诊却用猜的道理,她昂头望着赵勋,回道,“病情我没法猜测,但诸如咳嗽吐痰等病证也不乏表象,看着病灶在肺上,但实际却在脾脏内胃也未尝没有可能,所以,还是要亲眼见到病者,我才敢断言病证。” “有道理!”吴孝之失态,抚掌点头。 “以姑娘之言,所有诊过的大夫皆误诊?”赵勋的声音明明没有起伏,可就是让人觉得被一股气力所压,不敢造次。 顾若离很肯定的点头:“并非没有可能,但听为虚,我只有亲自诊断过才敢断言。”她一定要去看看这位病人。 她一个孩子,居然敢说其它名医皆是误诊,赵勋神色不明的看着她:“若让你见到此病者,你有几分把握能确诊。” 顾若离就想到了顾解庆的药方,祖父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个病方? 可按照祖父的习惯,不应该没有见到人就贸贸然开了方子才对,而且,这张病方写的病证虽详细,但就如她刚才所讲,很有可能这些都是表象,而病理却在别处呢?祖父不可能想不到。 顾若离觉得很奇怪。 “霍姑娘。”吴孝之见顾若离没有说话,不由急着催促了一句,顾若离回神看着赵勋,笑道,“若能见到这位病者,我有七分把握。” 七分把握?!吴孝之几乎要跳起来了,激动的双眼泛着绿光,恨不得立刻将顾若离拖走。 赵勋却要冷静许多,静静的看着顾若离,好像在分辨她话中有几分是真,过了许久他问道:“你可知若你虚言夸大,会有何后果?” 又问后果!顾若离脸色一沉,面无表情的道:“大人要是这么说,那还是另请高明吧。我行医,你信我,这是先决条件,如今这都不成立,我还怎么敢全心治疗。医疗风险一向很高,若非医者本心,没有大夫甘愿担当风险。”话落,她朝两人行礼,露出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告辞!”转身便走。 现在主动权在她手中,她没有必要低声下气。 ------题外话------ 感谢昨天给我送礼过节的姑娘们,咳咳……虽然我年纪小只能过儿童节,但是耐不住我虚荣啊,嘚瑟了好久。啦啦啦啦啦……爱你们。 024 道别 “霍姑娘!”吴孝之急了,有种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感觉,“我们再商量商量啊。” 顾若离头也不回。 赵勋看着顾若离的背影,眸中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走吧。”他负手缓缓走着,并不着急,“去告诉周铮,我们入夜便启程。” 吴孝之舍看着顾若离,心不在焉的问道,“去哪里?应天吗?”京城那位的病要治,应天也要去,但前后顺序却至关重要。 赵勋进了军帐,端茶饮了一口,发觉里面泡的并非是茶,而是玄参和麦冬饮,不由微微挑眉,道:“不,我们一起去京城。” “将军。”吴孝之跳了起来,他们原定的计划,若是有救病的良方,就由他带人去京城,而赵勋则暗中去应天,若不成他则回开平卫,赵勋应天之程不变。 是因为信霍姑娘? 吴孝之一瞬间收了嬉皮笑脸:“您手无诏令,在外走动无妨,可若入京难免不被圣上知道,他虽不会明目降罪于您,可却是要牵连太上皇和王爷,有些欠妥。” 赵勋漫不经心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淡淡的道:“有我才有他,这点牵连他受不起,岂不枉费我辛苦数年。” “您的意思,不去应天了?!”吴孝之愕然的在赵勋对面坐下。 赵勋颔首,眸光里透着一丝看不透的冷意:“轻易得来的,世人总难珍惜。让他等着吧。” “将军说的是。”吴孝之若有所思,想到什么急切的道,“可是病情有加重了?” 赵勋拿了桌上的一封信递给吴孝之。 吴孝之拆开了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这……周健说只能再拖三个月?”他们从这里回京至少也要一个月。 “嗯。”赵勋手指点着桌面,神色严肃,“时间紧迫,我们只能信她的七分把握。” “是!”吴孝之心领神会,他们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老夫明白了,这就去办。” 顾若离既然说走,就必然要有走的样子,她收拾了一番笑着和胡立道:“你的腿已经好了六成,接下来的内外用的药我都给你备好了,如何用也写了,你照着做就好,三个月后你的腿就会痊愈。” “好。”胡立点头,腿伤好没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从最初的痛不欲生,到渐渐减轻,从溃烂流脓到如今的结痂康复,从他夜夜不能寐,到现在一觉天明,他感觉最为直接,“往日多有得罪,望霍姑娘原谅在下。” “胡千总客气了,医者本分,我应该做的。”顾若离笑道,“不过,往后若再有此类小伤切不可马虎大意,身体和命都是自己的,你若都不在乎,别人更加不会放在心上。”朝胡立笑笑,“保重!” “保重!”胡立点头,紧紧抿着唇。 “霍姑娘。”方本超和刘大夫拥过来,方本超道,“我们今天也告辞了。你无处可去,不如去我家吧,我开了个医馆虽然不大,可保你衣食无忧应该不成问题。” 刘大夫这一次没有谦让,他拉过方本超,飞快的道:“去老夫那边,我医馆较大在固城颇有名气,姑娘若是去……”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方本超瞪着眼睛推开了,“什么你那里比我的地方大,你比过不成,不准喝我抢人。” 两个人眼见着就要争执起来,顾若离噗嗤一笑:“两位前辈别争了,我和兄长还有要事要办,若是将来我们再回合水,一定会去拜访二位前辈。” “霍姑娘。”方本超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到时候一定要去。” 顾若离点头应是。 “……你不去我医馆,那就让我送你们去固城吧,我的伙计应该就快到了。”方本超朝胡立抱了抱拳,和顾若离往外走,“总比你们步行妥当也省力。” 恐怕她是走不了的。顾若离笑道:“给方前辈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方本超摆着手,忽然快走几步越过土坡,朝官道上挥着手:“鹿子,这边!”他话落,顾若离就看到一驴车,嘚儿嘚儿的朝这边跑了过来。 “掌柜的。”鹿子将车停稳跳下来,惊喜的道,“我终于见到你了。” 方本超白了鹿子一眼,道:“算你小子有点眼色,这几天铺子里没事吧?” 鹿子嘻嘻笑了起来:“有我,掌柜的放心。” “回去有赏。”方本超乐呵呵的,指了指驴车对顾若离道,“霍姑娘,我们走吧。虽比马车差点,但好过两条腿!” 鹿子点着头,视线一转随即啊了一声,指着顾若离道:“是你!丑丫头。”他话一落,方本超照着他的脑袋狠抽了一巴掌,“怎么说话,跟霍姑娘道歉。” “掌柜的。”鹿子龇着嘴,指着自己的牙齿,“我的牙,就是她打掉的。” 顾若离从来不喜欢耍嘴皮子,她沉默的看着鹿子,鹿子气的跳脚,方本超又是一脚,喝道:“霍姑娘怎么可能打你,就算打你也一定是你有错在先,给霍姑娘道歉。” 鹿子不服气,却也奇怪:“掌柜的,你做什么护着这个丑丫头,她不过是个乞丐……”方本超喝道,“住口!霍姑娘是大夫,我都想要拜为师长了,你要再说这大逆不道的话,回去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鹿子的嘴巴张着,足能塞个鸡蛋,他一脸惊恐的看着顾若离,指着她结结巴巴的道:“大夫?”又看着方本超,“您……拜师?” 方本超懒得理他,恭恭敬敬的给顾若离道歉:“实在对不住,小孩子口无遮拦,霍姑娘千万别介意。” “都是误会。”顾若离淡淡的道,“前辈不必介怀。” 方本超又瞪了鹿子一眼。 这一回鹿子是信了,不管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但结果一定是方本超对顾若离心服口服,他太了解方本超了,为人精明还会见风使舵,但内里又自视甚高,要想他对谁心服口服,那简直难如登天。 “霍姑娘!”鹿子抱拳一揖到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姑娘大人大量,原谅小人。” 顾若离笑笑,道:“小哥不必如此!” “等到了固城,在下设宴给霍姑娘赔罪。”方本超做出请的手势,“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启程吧。” 顾若离却是未动,霍繁篓还没有出来。 “霍兄弟是不是有事耽搁了。”刘大夫朝那边看了一眼,周铮几人正在忙碌收拾东西,来来去去,就是不见霍繁篓的身影,顾若离道,“我去看看。” 她越过土坡,周铮停下来和她打招呼:“霍姑娘!”顾若离含笑回礼,问道,“可见到霍繁篓了。” “在里面呢。”周铮眼神躲躲闪闪的,显得很心虚的样子,埋头在地上叠着军帐。 顾若离掀了帘子,随即愣住。 霍繁篓正坐在椅子上,看上去神态自若,可一双手却被绳索捆着绑在了椅背上。 “三儿啊。”霍繁篓一脸悲愤,“哥哥又给你添麻烦了。” 顾若离忍住没反驳他,而是看着吴孝之问道:“先生,这是做什么。” 025 相询 “霍兄弟说你们也要去京城。”吴孝之堆着满脸的笑容,“正好我们顺路,不如结伴而行吧,霍姑娘。” 听她说要走,他们也不多纠缠,居然将霍繁篓绑起来威胁她……顾若离立刻就想到赵勋那张冰冻过的脸。 “你们人多势重,还需与我们结伴?”顾若离露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吴孝之嘿嘿一笑,“我们人多,可都是无趣之人,若有你们二位,这漫漫长途不是更有趣味。”话落,又想起来顾若离一板一眼的行事风格,不由砸了砸嘴。 “先生有话直说吧。”顾若离道,“您刚才说的这些,我不相信!” 吴孝之满脸尴尬,咳嗽好几声才缓神下来,笑着道:“那个病……还要请霍姑娘亲自走一趟,若能治好,我们必重金酬谢。” “呸!”霍繁篓啐了一口,“我们治好胡千总了,怎么没听你说给诊金?!” 吴孝之始终笑嘻嘻,眼睛一转就道:“到时候一起结账。”话落伸出手在霍繁篓面前晃了晃,“五百两……”又故意加重语气,“黄金!” 霍繁篓立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可面上却是一喜,露出期盼的样子:“三儿……” “若我治不好呢。”顾若离看着吴孝之,吴孝之立刻就道,“姑娘有七分把握,自然没有问题的,放心!” 顾若离蹙眉没有说话,吴孝之凑过来,笑眯眯的压着声音:“等治好了病,你可就有将军那样的靠山了,还怕在京城站不住脚?横着走都行啊。”话落,挑眉一副你懂的样子。 霍繁篓点着头:“是啊,是啊,和他们一起吧,还有五百两黄金啊!” 顾若离蹙眉看着吴孝之:“先生,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有一句话要问你。” 吴孝之立刻就道:“霍姑娘请说,老夫一定知无不言。” 顾若离正要说话,霍繁篓却是哈哈一笑,挑眉看着吴孝之道:“我们三儿是想问你,天下那么多名医你们不请,却拉着我家三儿,你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呸,呸!”吴孝之瞪了霍繁篓一眼,回道,“你们两个身无长物,和你们用得着吗。” 霍繁篓朝顾若离打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笑嘻嘻的看着吴孝之:“我可不信,天下名医何其多,就说庆阳的顾老爷子,医术闻名天下又曾在太医院任职,你们怎么不去请他,却来求我们两个孩子,分明就是有鬼祟。” “老夫自然去了。”吴孝之拿扇子敲霍繁篓的头,“可去的时候顾府已经陷在一片火海之中,去哪里请,你这个小儿一边待着去。”他们其实见到了顾解庆,只是对方并没有立刻答应。 等他们再去时,顾家已经起火了。 什么意思?他是说他去的时候顾府已经走水了,所以无功而返? 这么说,他们和顾府的大火毫无关系?! “火海?”霍繁篓装傻,“顾老爷子烧死了,不会是你求人不成,狠心下手的吧?!” 霍繁篓一向嘴上没正经,吴孝之也不和他计较,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 周铮和陈达结伴进来,他笑道:“我们要杀人还用得着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霍小哥这样说岂不是瞧不起我们。”若是前几天他们当然不会插嘴,但现在大家都熟了,不说顾若离治好了胡立和周铮值得信任和尊敬,就此刻他们所有人的茶盅里,还都浸泡着顾若离给的玄参和麦冬呢。 霍繁篓摆着手:“不敢不敢!”却是朝顾若离看去。 吴孝之目光扫着两个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快决定。”要是不愿去,就绑了走! 如果吴孝之说的是真的,那么她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顺着他们查到那个病人是谁,再顺藤摸瓜! “何时启程?”她望着吴孝之,吴孝之顿时就道,“今晚就走。”又指着霍繁篓对周铮和陈达道:“谁让你们把霍兄弟捆起来,快放了,太没规矩了。” 分明是他让他们绑霍繁篓的!周铮瞪大了眼睛,陈达侧过头不想再多看一眼吴孝之。 “哎呀,我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吴孝之变脸比翻书还快,“都动作快点,时间可不早了。”没了影。 周铮解开霍繁篓的绳子,和顾若离解释道:“都是误会,霍姑娘千万别误会。”抱着拳出门。 霍繁篓无声的走过来,看着外面压着声音道:“你信吴老儿的话?” “如果他们真的去求医,似乎并无杀人放火的必要!”顾若离抿唇,神色坚定,“我总觉得只要弄清楚到底病人是谁,所有的疑惑就能迎刃而解。” 霍繁篓嗤笑了一声,要拍顾若离的肩膀却被她让开,他随即笑道:“也好,这些人急着赶路,我们也不用在路上耽误太久时间。至于治不治那人,等到了京城,就有斡旋的余地了。”两人态度截然不同。 顾若离看着霍繁篓,他压着声音目光阴郁:“赵远山无诏擅离,还私自回了京城。圣上新帝登基政权不稳最忌惮的就是这事。到时候他若是对你不利,我们就把他的事捅出来,看谁死的更惨!” “你连退路都想好了。”顾若离询问的看着霍繁篓,赵勋善恶不明,霍繁篓可以就此打住,“还是要去京城?!” 霍繁篓哈哈一笑:“那是当然,兄长怎么能弃你而去!” 顾若离收回视线,淡淡的道:“随你。”便不再说话,找了椅子坐下来,霍繁篓沉默的走过去,与她并肩而坐,军帐中静悄悄的,过了许久他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什么?!”顾若离不解,霍繁篓吊儿郎当的摆摆手,“没什么。歇着吧,以后赶路很辛苦。” 不会什么?顾若离心里还是转了转,明白了霍繁篓所指,他是在说那天不顾道义强留她陪死的事。其实顾若离并不在意,人的好坏从来都不是从嘴上听出来。 霍繁篓是好是坏,她也根本不在乎。 “霍姑娘。”周铮探个脸进来,尴尬的笑道,“劳烦你们在外头坐会儿,这里我们要收拾。” 顾若离颔首和霍繁篓出了军帐,外面的三顶军帐已经整理打包好摆进了马车里,李录的那口行军锅则夹在马背上驮着,顾若离暗暗咋舌,这些人的手法极快,不过转眼功夫便将一切都收拾妥当。 一行人来来去去,顾若离往旁边退了退,就看到远处的高坡上,赵勋随风而立,目光专注。 生病的那人对他很重要吗?所以他很担心? 直觉上,顾若离觉得赵勋并非一个热血热心的人,即便生病的人很重要,他也不会为此而可能背上欺君犯上的大罪,若说那个人和他利益相关,她到觉得更有说服力。 “霍姑娘。”胡立迎面走了过来,虽依旧有些拐,但气色却很好,顾若离朝着他一笑,“胡千总,我们又见面了。” “先生他没有为难你吧?”胡立眼底露出担忧,他虽然生着病可这里的事情他都知道,吴孝之绑了霍繁篓而威胁强留顾若离的事他也知道,只是那是爷的决定,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没有。”顾若离笑着道,“多谢你关心。” 胡立摇摇头,抿着唇站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我的病,谢谢你!”他抱拳,朝顾若离一揖到底,“此恩胡立铭记在心,他日姑娘若有需要之处,胡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这个礼他早就该施,只是一直觉得羞愧,拉不下脸来。 顾若离一走他就后悔了,如今再见,他不能再顾着自己的面子,而漠视别人的恩情,这样他就真的成了小人了。 “我是大夫,救人治病是应该的。”顾若离无奈的道,“往后我们要同路去京城,你要是都这么客气,我们还怎么相处。” 胡立面颊微红,摇头道:“当初姑娘给我治病,我还恶语相向辱骂你,实在羞愧不已。此一礼姑娘受得!” “胡千总。”顾若离不知道说什么,尴尬的立在原地,霍繁篓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就笑了起来,走过去扶着胡立,“一路去京城少则一个月,你要谢以后有的是机会,记得多多关照啊。” 胡立诚恳点头:“关照不敢当,霍姑娘若有事尽管吩咐。” “谢谢。”顾若离松了口气,“胡千总还是要多休息调养,切不可太过劳累。” 胡立点头应是,抱拳道:“姑娘稍待一刻,天一黑就启程,我会在姑娘附近,若有事便唤我。”话落便抽身而去。 ------题外话------ 扛了三天,还是打了吊瓶,又因为饿了好几天胃开始疼……唉,顿时有种林妹妹附体的感觉,柔弱病娇,楚楚可怜。哈哈哈哈哈 026 突发 “先生真要带她去京中?”陈陶拦住吴孝之,一张脸阴沉沉的,怒瞪着对方。 吴孝之和善的笑着,道:“霍姑娘也要去京中,顺路而已。”话落,拿扇子拍了拍陈陶,“一个小姑娘就让你如此丢了度量?” “怎么是我丢了度量。”陈陶大怒,隐忍着道,“先生若真要带她去京中,那我便回开平卫,我看这里也不用我留下了。” 吴孝之眉头几不可闻的簇了簇,笑呵呵的道:“你要走的事老夫可做不了主,你一向受重视,直接去和将军说罢!” “去又如何。”陈陶冷笑的看着吴孝之,虎贲营中他的医术最好,赵勋不可能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而让他离开,到时候他再回来给这个假面狐狸好看! 吴孝之摇着羽扇乐呵呵的道:“快去,快去,老夫去看看周铮收拾好了没有,你走就不送了啊。” 陈陶暗啐了一口,朝站在不远处正和胡立说话的顾若离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道:“雕虫小技罢了,咱们来日方长!”话落,真的去找了赵勋。 顾若离在路边坐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下来,周铮一行人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收拾齐整,吴孝之笑眯眯的走过来,道:“姑娘和霍兄弟坐前头一辆车,老夫在后面,若是有事就唤一声,胡立骑马跟着呢。”话落,朝顾若离挑了挑眉,好像在说胡立这就打算报恩了呢。 “多谢先生。”顾若离顺着吴孝之指的马车看去,陈达正在套车,两匹马拉着跑起来必定很快,她摸了摸荷包里的药囊,捡了粒药放在口中含着,吴孝之看见奇怪的道,“姑娘病了?” “加味左金丸。”顾若离将药给吴孝之,“对治晕车有用,先生可要?” 吴孝之闻言视线就落在她的荷包上,对她里头都装了什么好奇的不得了,顾若离将药放回去,只当没看到吴孝之的好奇目光,神色淡然的道:“以后我们都……昼伏夜出?” 吴孝之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昼伏夜出,还真是如此。”居然用这个词来形容,吴孝之决定要和赵勋分享一下。 顾若离和霍繁篓对视一眼,正要说话,余光看到陈陶背着个硕大的包袱,坐在马上正阴冷的看着她,顾若离一愣,霍繁篓已经将她拦在身后,挑衅的瞪着陈陶! “后会有期。”陈陶冲着顾若离无声一说,随即一夹马腹扬尘而去。 这是怎么了?陈陶不和他们一起去京城?顾若离不解的看向吴孝之。 吴孝之悠悠然的道:“有聚有散,人之常情,不必惊讶。” 顾若离没有多想,至于陈陶眼中的恨意……一个不相干的人,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姑娘上车吧。”吴孝之指了指车,“老夫也准备一下启程喽。”话落走到自己车前头,伸手摸着马的脑袋,周铮从一边无声的走过来,低声道,“陈陶犯了什么错?” “问这么多做什么。”吴孝之白了他一眼,笑的意味深长,“虎贲军的规矩你忘了?!” 不留无用之人!周铮立刻明白过来,朝山头上正往下走的赵勋看了一眼,这么说来,陈陶在爷的心目中已经成了无用之人了?! “走了,啰嗦什么!”吴孝之敲周铮脑袋,周铮捂着头给赵勋牵马过去,赵勋翻身上马,令道,“走!” 顾若离和霍繁篓坐在车里,霍繁篓撩开帘子看着外头众人整齐划一的动作,目光动了动,耳边哨声一响,马就好像有灵性似的,抬脚嘶鸣箭一般的飞奔而去! 顾若离措不及防往后一倒,霍繁篓顺手扶着她,蹙眉道:“看样子今晚会一直赶路,你先睡会儿,等天亮估摸着就能到延州了。” 这么快?!顾若离咋舌掀开帘子,夜色里路两边景色急速倒退,烟尘顺着风打着璇儿,胡立贴了过来:“姑娘有何事?” 他还真守在车外,顾若离看着他笑笑,艰难的开口道:“我没事,胡千总注意腿上的伤。” “知道了。”胡立朝她露出善意的笑容,“天亮才会停,姑娘抓紧时间休息。” 顾若离颔首放了帘子。 “感恩戴德啊。”霍繁篓指了指空出来的地方,“睡吧!” 顾若离知道她要再掀帘子,胡立还会贴过来问她,这样的速度若是撞在一起后果难以想象,她依着霍繁篓的话侧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低声道:“按他们这样,不出二十天就能到京城了。” “早点好啊。”霍繁篓盘腿坐着,指了指顾若离身上的衣裳,嫌弃不已,“等到了延州,我们换身行头去。” 若是换做别的女人,早不知嫌弃成什么样子,即便能忍受,也一定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心里悲愤难掩自哀自怜。 可顾若离没有,她的心思似乎从来没有放在穿着住行上,好像无论富贵抑或落难,对她来说都并非稀奇的事,她只要守住了她想守的,其它一切都可以敷衍了事。 她想守住的是什么?霍繁篓觉得好奇,便用脚怼了怼顾若离:“顾三,你最在乎什么?” “命!”顾若离闭着眼睛,答的很干脆,霍繁篓轻轻笑了起来,“谁不在乎命,答非所问!” 谁不在乎命呢?可就是有人不在乎啊,那天晚上祖父和父亲明明可以逃走的,顾若离始终想不通……她心头发酸翻了个身背对着霍繁篓,闷闷的道:“我睡了。” 霍繁篓讪讪的闭上眼睛,手指尖习惯的绕着他的荷包,里面的铜板没有多也没有少,却绝对不够给顾若离买一套银针……或者一件干净的衣裳! “睡了。”霍繁篓也躺了下来,和顾若离背对着背,车厢颠簸他骨头硌的生疼,又翻身坐起来掀开帘子,对着胡立道,“把你的被子借来用用。” 胡立从帘子的缝隙里看到顾若离的身影,毫不犹豫:“稍等!”一拉缰绳便掉头去后面的车里,过了一会儿夹着一床被子来递给霍繁篓。 霍繁篓毫不客气的接过来挂了帘子,又将顾若离拉起来:“等会儿睡,把这被子垫在下面。” 顾若离坐在角落里,看着被子皱眉,霍繁篓好像料到她在想什么,漫不经心的道,“这世上有种好,叫成全。他要报恩,你成全了他也算是做善事!” 顾若离没搭话躺下来接着睡。 第二日天亮时分,他们在一个山里歇脚,一行人并未扎军帐,倒地就睡,便是赵勋亦是靠在一根树干上睡的极沉。 顾若离明白,这些人都有经验,即便不困也会强迫自己睡觉,只有睡足了晚上才有体力继续赶路,不会成为拖累。 所有人都睡下,顾若离便闭眼休憩……山林里静悄悄的,鸟雀在耳边清啼,直到下午时分众人才陆陆续续醒来,埋锅造饭清洗头脸,天入黑时已收拾停当,继续上路。 顾若离和霍繁篓没了交谈,一上车两人便闭着眼睛休息,这样的赶路他们没有试过,若不好好休息,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生病。 顾若离睡的很浅,来来回回的做着同一个梦,忽然,车颠簸了一下! 咚咚咚,紧接着有什么东西钉在了她的车壁上! 顾若离和霍繁篓同一时间睁开眼睛,一阵轰鸣声传来,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逼的马车骤停,马儿长嘶慌乱不安。 027 马匪 “姑娘不要出来。”胡立压着声音,说的很快,“我们遇上马匪了。” 霍繁篓立刻掀开车帘,蹙眉骂了一声,道:“路被堵住了。” 顾若离也掀开另外一侧车帘。 纵然她做了心理准备,可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清冷的月光下,高有三四丈的峡谷两边火把漫天,她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一支支箭头正对准着他们,泛着冷冷的杀气,她又朝前看去,前面的路被一块巨石堵住,刚才她听到的震动应该就是这块石头引起的。 看样子是自山顶推下来的! 西北马匪多,尤其在这样的山里,经常有匪帮出没打抢路人钱财,看这情形这班人应该常在这条峡谷出没,对地势很熟悉。 “他妈的。”顾若离听到周铮骂了一句,啐道,“这些龟孙子,居然敢打劫我们!”从来都是他们劫别人,还头一回遇上被人劫的。 陈达道:“他们人多势众,你不要擅自行动,一味逞能。” “你怕个屁!”周铮喝道,“莫说三百人,就是三千人老子也不眨一下眼睛!” 陈达摇头,无奈的看着他。 顾若离放下车帘,霍繁篓低声道:“一会儿若时机不对我们就往后逃,出了峡谷就是官道,他们见我们身无长物不会追来的。” “恐怕走不了。”她摇了摇头,“后路已经被堵了,这么多人即便硬拼出去,也必然损失惨重。” 霍繁篓脸色微变再次掀开车帘,果然后面的退路上隐隐约约看到许多人影窜动。 “跟着赵勋,居然在阴沟里翻船了。”霍繁篓砸了车壁,摔帘道,“逃不掉也要想办法,实在不成……”就告诉这些马匪,前面的人是骁勇将军,有了这个名头,就算吓不走他们也能让他们将目标集中在赵勋身上。 顾若离看了他一眼:“说了只有死!”赵勋什么人,马匪留着他岂不是等他报复,自然是杀之灭口。 峡谷里有一刻的安静,紧接着忽然有人声传来:“下面的人给老子听着。”顿了顿又道,“放下兵器,束手站着,否则格杀勿论!”声音在山谷里回响,一遍遍的重复着。 “爷!”周铮摩拳擦掌,“打吧,不怕他们!” 顾若离看着赵勋,他穿着一件石灰色衣袍,剑眉微拧目若寒星,高坐于马上,单手持剑,剑身纤长锋刃泛着寒光,仿佛下一刻它就能肋生双翼,冲天而去要人性命。 会动手吗?赵勋出身皇室高高在上,又少年成名,这样的人应该受不了缴械投降的侮辱吧?! 顾若离静静看着他。 周铮等人也等着赵勋的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奋身而起,杀一个痛快淋漓,就算死也爽快,反正不能投降让这帮马匪孙子得意。 可就在这时,赵勋手中的兵器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四周安静下来,寂静无声。 顾若离心头一怔,惊讶的看着赵勋。 此事若别人做,乃是合情合理,毕竟对方人多,硬是拼杀结局只有一条,可放在赵勋身上,她就觉得不可思议。 “爷!”周铮激动不已,他们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当初和瓦刺人交手时,他跟着赵勋以一敌百都没服软过,如今居然对一群小小的马匪交械了! 赵勋抬手打断周铮的话,缓缓而道:“杀瓦刺人是保家卫国,沙场奋勇,可若死在马匪刀剑之下,不值得!” “呵!”霍繁篓高高扬眉,在顾若离耳边道,“没想到赵远山是这样的人……”天潢贵胄,少年将军,战功赫赫,但凡想到这几个词,都会认为这是个热血少年,英勇无匹,可谁又能想到真正的赵远山或许热血,但更加冷静。 能审时度势权衡利弊,而不会头脑一热顾着虚名逞英雄。 霍繁篓满眼欣赏,顾若离撇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爷!”众人心神具震,激动的看着赵勋,异口同声的道,“有爷在,我们不会死!” 赵勋摆手不欲多说,显然已经决定了。 大家不再多言,纷纷效仿扔了手中的兵器。 “马车里的人,都出来。”有人大喊一声,伴随着一阵阵轰然大笑,顾若离和霍繁篓对视一眼,掀开车帘跳下了车,胡立走了过来站在顾若离身边,低声道,“霍姑娘别怕!” 顾若离轻声道:“谢谢!”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吴孝之摇着扇子过来,“瞧着架势,应该是青阳马匪吧,今儿咱们还能见识一番名震江湖的司璋流星锤。” 周铮一愣,问道:“司璋?就是官兵打了数次,不但没找着老巢反而被埋伏损失惨重的那帮马匪?!”又道,“这里又不是青阳山!” 吴孝之虚虚的指着上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青阳山,司璋?顾若离没有听过这些。 “名气很大。”霍繁篓低声道,“这几年他们一直没什么动作,还以为被官府收编了,没有想到居然到延州来了。不过,以前他们只抢货从不杀人,不用怕!” 这么说,赵勋投降是因为他早就猜到了对方的来路?!顾若离余光看了赵勋一眼,后者一直静立未动,冷眼旁观一般。 “兄弟们。”这时,山顶上有人大喊一声,“点货去喽!”随即响起一声尖细嘹亮的哨声。 哨声落,吆喝声四面响起,紧接着人影蹿窜,一道道黑影如巨大的夜枭般从谷顶俯冲而下,仿佛天罗地网一般自两面铺张开,速度之快眨眼功夫就已只距地面半丈……随即,那些黑影凌空而下,脚步落在地面发出咚的重响,彪悍利索的将他们围在中间! 火光下,一柄柄刀剑寒光四射,对着他们。 顾若离暗暗惊叹,直到此刻她才看清,原来在两边的谷顶和石壁之中,斜拉着数十条绳索,这些人手戴弯钩搭在上面,顺着绳索俯冲而下。 挡路的大石,以及这些绳索绝非一日可成,他们对这里何止是熟悉,分明就是他们的老巢啊。 “他妈的,竟然还有这手。”周铮低骂一声,此刻才明白吴孝之所说的你‘等会就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是一声呼哨,围着他们的马匪中有一人走了出来,这人穿着黑色劲装,绑着裤脚,提着两只流星锤,腰间别着只不大配搭的护身符,年纪约莫三十开外,身体精瘦,蓄着浓密的络腮胡子,一张脸上唯一能看得清楚的就是那顶微秃的额头,油光锃亮的反着光。 拿着流星锤,那此人就是司璋了! “十九个人!”司璋牛眼在众人身上一扫,落在赵勋身上足足打量了半柱香的功夫,戒备的问道:“叫什么?做什么的?从哪里来打算去哪里?” “赵七。”赵勋负手而立,即便不说话他身上的矜贵与威严亦是遮挡不住,“镖师。自开平卫来,往京城去!” 司璋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哪个镖局?” “京城龙门镖局!”赵勋颔首,神色淡然。 “龙门镖局?”那人似乎不信,挑着一双粗眉牛眼四顾,忽然发现了顾若离,“镖局还有女人?”顿了顿咬牙切齿的盯着赵勋,“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骗老子,一个不留!”不说容貌如何,单顾若离的年纪和身形,就不可能是镖师。 行走江湖他见的多了,这帮人行动整齐,气质藏威,又是身怀武功,若不是镖师那就只有可能是军人! 要真是军人,就绝对不能留。 四周,马匪手中的刀剑哐哐的抬起来,抵着他们。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周铮啐了一口,喝道:“给脸不要脸!”话落,拳头一握就打算动手,可不等他冲出去就被陈达按住,冲着他摇了摇头! 赵勋没有说话,他们不可擅自行动。 “欺人太甚。”要真打,虽没有胜出的可能,但是又怎么样,他从来不怕死。 场面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顾若离上前了一步,霍繁篓一怔想要拉她却已经迟了,就见她看着司璋的面色,迟疑的道:“阁下身体有恙,若不治将会有性命之忧。” 她的话一落,原本安静的峡谷落针可闻,数百马匪也忘了杀人的事,愕然的看着顾若离。 有病的是这姑娘吧。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跳出来骂人! 而周铮等人却皆是明白,顾若离这么说恐怕是缓兵之计,欲在救他们脱困。 “霍姑娘……”胡立上前,吴孝之扇子一挡,“别添乱。” 胡立握着拳,未再动。 司璋大怒,手一转一只硕大的流星锤指着顾若离:“你敢骂老子有病,信不信老子把你拍成人干!”这只锤重有十多斤,锤上嵌着铆钉,要真是砸在人身上,定然血肉模糊,性命不保。 “好说,好说!”霍繁篓立刻将顾若离拽着离开,冲着司璋嬉皮笑脸的道:“大爷息怒,她从来不骂人,不如把话说完你再砸?” 司璋冷笑一声:“那就赶紧说,说完再送你们上路!” 所有人都看着顾若离,她却是神色淡然,毫不慌张:“我不是骂你,也没有必要。而是你身体真的有恙,且已沉珂数年,你若不治不正视此病,不但有性命之忧,还会祸及子孙。” “一个毛娃娃也敢戏耍老子!”那人只听了句祸及子孙,顿时大怒,流星锤一抬,一股烈风呼啸着扑向对面,转眼间锤已在她面门上,胡立和周铮以及陈达几人脚下一动,再顾不得许多往那边飞奔。 赵勋神色微讶,没有料到不过短短几日,他的属下就为了别人而不请命,擅自行动! 028 人质 “顾三。”霍繁篓心里漏跳了一拍,想也不想就拉住顾若离往后退,可依旧不及锤的速度,他只得翻转身,挡在顾若离面前。 流星锤势如破竹,劲风呼啸…… 霍繁篓懊悔不已,却并未将顾若离推出去。 胡立和周铮转眼之间已近身,抬拳,踢脚蓄势待发,刀剑嗡鸣晃在人头顶。 “我且问你。”就在这时,顾若离埋首在霍繁篓胸口,大声喊道:“你死了几个儿子?” 流星锤戛然而止,司璋大喝:“都住手!” 死了几个儿子?所有人动作停下,愕然的看着顾若离。 这姑娘果然有病啊。 霍繁篓一头冷汗面色惨白,顾若离神色不明的看着他,低声道:“你没事吧?” “你真麻烦。咱们自己能走不就得了,管他们死活做什么!”霍繁篓松开她,明显恼怒起来,但这无由的火却是冲着自己的,“多事!” 多事!是说顾若离救别人多事,还是说他救顾若离是多事! 不得而知。 顾若离却是微微笑了起来,目光和煦:“知道,以后不会了。” “我管的着你吗。”霍繁篓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愣,面色随即僵硬起来,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顾若离垂了眼帘,望着依旧近在眼前的流星锤,淡淡一笑。 “废话那么多。”司璋大声一喝,“把话说清楚,要不然我立刻拍死你。” “我是不是戏耍你,你听得懂!”顾若离看着她,心头无奈,好好和他说他身体有恙他不听,就只能剑走偏锋了。 司璋怔住。 吴孝之兴奋的和陈达咬耳朵:“难道他真死了儿子?” “先生。”陈达无奈的道,“非常时刻,您这样我已经无话可回您了。” 吴孝之嘿嘿一笑,摸着胡子露出一副看戏的样子。 “好,那你说说看,老子得的是什么病。”他真的死了儿子,且四年连死了三个,皆是一岁多左右,全身生满红丝瘤,求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 陈达脸色一变啼笑皆非,还真死了儿子! 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她没有诊断却说他幼子夭折,一是观他面色,二是因为看到他腰间佩挂着一个送子娘娘的求香符,情急之下才她才脱口说出来,虽有七分把握可到底还是赌,心里没有底,但现在司璋这么一说她就知道她说对了:“观你神色便知。你儿子的死,是你的问题。若是你的病不治,将来即便再有孩子,还是有可能会早夭!” 司璋愣愣的看着顾若离,不单是他,周围所有的马匪都盯着她看,好像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般,吴孝之亟不可待,好奇的凑过来问道:“霍姑娘,看脸色就知道他死了儿子?怎么看的,也教教老夫!” 这个本事好啊,以后和人斗嘴,看人脸就能骂他死了几个儿子。 反正他没成亲没儿子,不怕人骂。 “先生。”顾若离无奈,看着一脸好奇的吴孝之,道,“我观他双眸赤红,眼角黏糊,且说话时口气灼热,性情焦躁难安,乃是肾中伏火之状,才出此言。” 吴孝之瞪大了眼睛,露出惊奇的样子,钦佩的道:“所以就知道他死儿子?”一副要和顾若离深谈的样子。 “老头走开。”司璋将吴孝之一推,随即盯着顾若离露出犹疑之色,“你是大夫?”杀气弱了不少。 顾若离颔首,沉声道:“是!”她顿了顿,又道,“可否借一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她还要再确认一下。 司璋摆手:“老子光明正大,你问!” “那好。”顾若离颔首,问道:“你与夫人行房后,精血是否淡白且含有血丝?” 这里除了顾若离皆是男人,她的话一落,周围的人顿时鸦雀无声,神色精彩纷呈变化莫测……这样的话,从一个小姑娘口中说出来…… 就算是大夫,也很……惊世骇俗。 胡立满脸通红以拳抵触咳嗽一声,周铮则是一副下巴掉下来的样子,倒是赵勋,依旧岿然不动,淡淡的看着顾若离。 “咳咳……”司璋也忍不住红了脸,“这下老子相信你是大夫了。”又回道,“你说的没错,确实带着血丝,不过所谓精血,难道不应该是这样?” 顾若离摇头否定道:“精血乳白无杂色,你的如此,是因为你肾伏火,精含热毒。若孕成胎便会形成胎毒。” “胎毒是什么?”那人兴奋的双眼冒光,他不懂但不妨碍他接着问,“你能治好?” 这不算杂症,只是鲜少有人注意又难以启齿罢了,顾若离点头道:“胎毒是父母遗毒于胎所至。别的我不敢断言,你的病我能治。” “居然是病,还能治好?”他来回的走,停下来兴奋的看着同伙,“听到没有,老子这是病,不是损了阴德!” 众马匪一阵大笑,杂乱不堪的喊着:“恭喜老大,来年就等老大再抱大胖小子了。” 司璋却忽然冷静下来,犹疑不定的看着顾若离,怀疑她是为了救人而故意说的:“好,你跟老子回去,要是治不好我要你的命!”话落指着她对属下道,“将她绑了带回去,其他人一个不能留,杀了!” 司璋话落,场面再次紧张起来,哐哐的刀剑声,咯吱响着的弓瞬间拉满了弦! “他不能跟你们走。”胡立护住顾若离,喝道,“要杀要打痛快点,不要欺负一个女人。” 周铮也大吼一声,跺脚暴怒:“爷,打他个龟儿子的。” 赵勋依旧未曾开口,倒是吴孝之拿扇子敲周铮的头:“急的跟猴子似的,燥什么呢!” 周铮大怒,瞪着眼睛。 “我从不拿医术打诳语,能便是能,不能便是不能,不管你信不信。”顾若离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她看着司璋似笑非笑道,“但是,你根本没有诚意,我为什么要给你治。” “嘿!”司璋惊讶不已,他没有想到一个小丫头有这般的胆色,“你不怕老子杀了你?!” 顾若离点点头,接着又摇头:“怕!但我这人脾气古怪,素来寻我问诊求医者,但凡诚心不足,我绝不会医治。即便是杀了我,我若不想治,就断不会服软的,要不然你试试!” “脾气还不小。”司璋眯着眼睛阴狠的的看着顾若离,“老子可以找别的大夫,这世上两条腿的狗不好找,人还不是满地都是。” 顾若离挑眉,不置可否。 司璋心里顿时没了底,他并不信顾若离,可又存着希望,毕竟,她方才说的话可从来没有大夫和他说过。 要是这世上真只有她能治,杀了她,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老大。”一个身形高瘦穿着黑色短褂的男子低声道:“她可是第一个说你有病的大夫,你何不试试!” “柏山!你也觉得可以?”司璋说完,见刘柏山鼓励的点了点头,他拳头一砸下了决心看着顾若离,“那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能给我治病?!” “放了他们。”顾若离目光一扫,语气坚定,“放他们安全离开,你的病我保你治好。” 司璋立刻皱眉,显然在思考,他目光四下一扫落在赵勋身上,摆手道:“不成!”这些人要真是镖师,他当然不会犹豫,可他们根本不像,如果是军人却被他放走,就等于放虎归山,将来他们一定会杀回来的。 霍繁篓捏住顾若离的胳膊,压着声音,冷笑道:“你想甩开我,也不必用这种手段吧。” “我不是。”顾若离摇头,面色柔和,“你先离开,我会来找你。” 霍繁篓看着她,目光阴郁,顾若离叹了口气:“你相信我,我不会死!” “好!”他忽然松开她,冷笑着道,“你要敢死了,断了我前程,便是阴曹地府,我也能把你找到。” 这个人,今天晚上太古怪了,顾若离打量着霍繁篓,想不明白他哪里出了问题,只得点了点头。 霍繁篓没有再纠缠,站在了一边! 就在这是,人群中忽然有道沉冷的声音传来:“稍等!” 顾若离回头去看,就见赵勋缓步走了过来,含笑望着司璋:“我愿为质,你放了他们。” 她惊愕不已。 “七爷!”周铮跳起脚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赵勋会提说做人质:“要去我去,您不能去!” “七爷!”“七爷!”大家都围了过来。 顾若离满心不解。他们还可以接着往下谈的,一条路不通再换条路,总之,完全没有必要让他来做人质。 “你做人质?!”果然,司璋顿时心动,这些人的身份不明,虽杀了干净,可谁又知道会不会因此招来更大的祸事,他们沉寂三年头一回做买卖,决不能栽了。 而且,赵七此人显然是这些人的头领,很受敬戴,有他在手确实是保障。 等到了他的地盘,是死是活还不任由他处置。 他拿捏不定回头看刘柏山,“柏山,你觉得呢。” 刘柏山点点头:“老大,成!” “好!”司璋大喝,对周围的马匪道,“放人!” 大家让开一条路。 周铮等不肯走:“我留下来陪爷还有霍姑娘!” “爷和霍姑娘自有办法,再说,就凭你能救我们?!”吴孝之敲着他的头,挨着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周铮一怔瞪大了眼睛,不等他追问,吴孝之已经推着他吆喝着大家,“走,快走!” 众人陆续往外退。 霍繁篓回头看着顾若离,随着众人缓缓出了峡谷。 029 桃源 顾若离眼睛被黑布蒙上,手臂被一人扶住,半扶半拖的往一个方向,身后一声长哨,众马匪吆喝着往山谷外退。 她能感觉到脚下的路兜了很多圈子,甚至还有几次拉着原地转了数圈,直到此刻她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在山间还是平地,只能晕乎乎的被牵着。 四周很安静,只有赶路的脚步声起起伏伏,过了许久忽然一声号子响起来,众人相继吆喝着,就听司璋道:“出师大捷,回去摆宴,不醉不归!” “好!”数百马匪一声齐喝,声若洪钟。 有回声,那就还在山里,顾若离心情很复杂,今晚发生的事太多,又急又燥让她措手不及,无暇去想别的事,就是方才他诊断司璋时初衷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如今静下来,眼前便浮现出霍繁篓护她在怀中,那一瞬他脸上浮现的表情。 他若能跟着他们一行人离开,说不定凭着胡立和周铮对他们的照拂,他自己的机敏,还能谋一个前程! 他也不算白走这一遭了。 想到赵勋她顿了顿,他一直没有出声,顾若离甚至都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他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甘愿做人质? 他今晚所作所为确实有些出人意料,难道他还有别的原因?! 胡思乱想,她眼前突然一亮。 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世外桃源!这是顾若离看到时第一个想到的词。 漫山金黄的稻穗,连绵起伏整齐的分割着,一幢幢院落高低错落鳞次栉比,炊烟袅袅……村落的小道上七八个孩童正在打闹,从半人高的黄豆丛里窜来窜去,清脆的笑声伴着鸟雀鸣啼,宛若一副油画,色彩明艳中静谧安宁。 顾若离惊愕,她想当然的认为马匪应该占山而居,寨落里面乌烟瘴气奢靡污秽,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干净的地方。 有人冲着村子里打了个长哨。 “回了,回了!”回应似的,原本静逸的村子里,四面八方的爆发出惊喜的欢呼声,随即许多妇人,老人以及孩子从家中跑了出来,在自家的院子里手舞足蹈的狂欢。 顾若离回头看那些马匪,方才还一个个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可现在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那笑容是自心底溢出来的,温暖祥和。 她明白,这是他们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对当下生活的满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容了。 众人如蜂四散,迫不及待的回自己家中。 顾若离也被感染,心里的弦松了松。 “将人送我隔壁院子去。”司璋吩咐完,又戒备的对赵勋道,“给老子老实点,要是发现你耍滑头,第一个不饶你。” 赵勋朝司璋抱拳,虽显得温和但气势却没有被声势强大的司璋掩盖半分,他淡淡回道:“自然。” 司璋见赵勋神态间并无异色才放了心,大喝一声:“走!”便带着几个人率先进了村。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顾若离回头去看,就看到他们身后居然是断壁悬崖,而在崖的两边搭着一座吊桥,此刻正被人拉着铁索缓缓升在半空。 也就说,如果没有这座吊桥,他们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了?! 顾若离惊叹之下忍不住朝赵勋看去,后者被两人押着,视线同样落在吊桥上,流露出欣赏之色。 “走!”顾若离被人一推,不由自主的沿着小路往上下走。 远远的看到一个子矮小,穿着褴褛年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在小路上疯跑着,而他身后一路追着七八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一片调笑着一边捡着地上的泥巴往他身上丢:“疯娃别跑,我肚子里有屎,你吃不吃啊。” 那孩子却仿佛未觉,一路跑着口中发出听不懂的声音。 不一会儿,人就朝这边跑了过来,不等她看清,又一阵风的跑远了,只余下风中有浓浓的浑臭味。 顾若离微微皱眉,那七八个追赶过来的孩子却忽然停在顾若离面前,好奇的围着她,“是俘虏吗?长的真丑啊。” “不过男人还真是好看,比我爹爹还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孩子们起着哄一路跟着,“我娘说坏人都长的好看。” 赵勋眉头几不可闻的簇了簇,面色冷然,那几个孩子望着不由自主的瑟缩了脑袋,不敢再上前。 “回家去。”押着他们的马匪轰着孩子,“别追槐书了,小心被你们柏山叔看到,剥了你们的皮!” “柏山叔和阿璋叔在祠堂里说话呢。”孩子们哈哈笑了起来,一哄而散,“不会发现的。” 顾若离忍不住回头看那个孩子,他在远处停下来,正歪着头目光呆滞的看着她。 疯了?先天的还是后天的,怎么年纪这么小! 顾若离正想说话,赶着她的马匪推攘她道:“走快点!” 她收回视线,随着马匪往前走,一路过去村里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路边,对他们指指点点。 一些年纪轻些的姑娘,直勾勾的盯着赵勋看,窃窃私语:“那男的长的真好看,身材又高大,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二丫,你要喜欢去和老大说,让他把人留下不就得了。”有人起哄,上下打量着赵勋。 被唤作二丫的姑娘,容貌清秀眼睛又大又圆,身材高挑曲线玲珑,穿着件鹅黄的短褂,下头是条墨绿的裤子,绣花鞋刷的干干净净的,像朵开在山野间的杜鹃花:“你们挤兑我,我告诉大嫂去,哼!” 一众年轻姑娘妇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二丫满脸通红的跑了,却依旧忍不住回头看赵勋。 顾若离忍着笑,侧目看了眼赵勋,只见他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话根本没有听见。 他恐怕从来没有被人直白的评头论足吧?! 总算绕过村中间,几个人穿过一条小巷,便看到一个三间瓦房围着篱笆的院子,里面收拾的还算干净,院中两只鸡悠闲的晃悠着,拨弄着泥土。 “男的住东,女的住西。”押着他们的马匪将他们往院子里一推,“没事不要出来!”话落啪的一声关了篱笆门,四个人就跟木头桩子似的站在了门口,冷眼看着他们。 这是被关押看守起来了。 “累了吧。”顾若离想了好久,尴尬的和赵勋道,“先去看看住的房间?!”当着马匪的面,她说什么都不成。 赵勋很配合的指了指西面:“先去看看你的房间。”话落,很自然的和顾若离并肩往她的房间而去。 马匪看着两人,见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妥,也就不管。 “赵公子。”顾若离进了房里,来不及看里头的布置,立刻挨着他压着声音问道,“你可记得出去的路?!” 赵勋低头看着凑在自己胸口,压着声音紧张不已的小姑娘,语气无波:“不记得。” ------题外话------ 编辑让我字数少点,不让还没等排上推荐,字数就过了,到时候这个文就凄惨了…其实现在就很凄惨! 030 友好 “路太长,我只记了半路便没了方向。”顾若离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赵勋道,“看来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平时顾若离都是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再加上她脸上的疤,别人鲜少再去细看,但此刻她凑在他面前,抬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还有那双压在门上的手,细白修长宛若葱段…… 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又黑又亮,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和老练,却又露着不谙世事的单纯和良善,让人看不透,赵勋忽然扬眉问的出其不意:“顾……三?” “什么?”顾若离一怔,戒备的退后一步看着他。 他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喊她顾三?他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 “你姓顾?”赵勋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可看顾若离方才的反应,却觉得很有意思,不禁追问道,“姓顾,会医术……你是庆阳顾府的人?!” 原来是在试探她。顾若离一瞬间镇定下来,含笑道:“赵公子说笑了,我姓霍,并非姓顾,与庆阳顾氏更没有什么关系。” “哦?!”赵勋容色冷峻,语调微扬,“方才霍繁篓喊的可是顾三。” 霍繁篓?!顾若离顿时想到,刚才司璋流星锤落下来时,霍繁篓扑过来喊的确实是顾三…… 他什么意思,故意让赵勋怀疑她的身份,从而保护她?! 顾若离心头失笑,毫不迟疑的否定:“他喊的是霍三,我在家中行三,你听错了。” 赵勋没有说话,视线落在她面上那块触目惊心的红疤上,好像打算从疤里看出什么来似的。 “赵公子什么意思?!”顾若离羞恼,“此刻我们生死难料,你还有心思去猜我姓霍还是顾。姓什么有那么重要?!” 赵勋忽然收回视线,拂开衣袍在房中的椅子上落座,屋顶光线斜斜笼罩下来,给他的眉目添了丝温度,不复方才的冷峻:“姑娘说的是,是赵某不分场合时利。” 见他不再问,顾若离暗暗松了一口气,在不知道赵勋的立场前,她不能让他知道。 “现在我们怎么办。”顾若离岔开话题,“司璋的病康复很快,可若要等他验证病是否痊愈,时间就难定了。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耗上几年,更何况,赵公子还身系要事。” “既来之,则安之。”赵勋沉声说完,忽然摆手,顾若离一怔立刻走到窗前。 就看到司璋正带着一个女人进了院子。 他一进门,目光在顾若离和赵勋之间一扫,指着顾若离对身边的妇人道:“阿梅,她就是我说的大夫。” 刘梅看着顾若离满脸惊讶,不相信的道:“这么小的大夫?!”还是个女娃娃。 顾若离打量了刘梅一眼,容长脸,容貌很清秀,但因为面色蜡黄,人显得有些老态,并不像三十左右的妇人,她穿着件玫红的撒花褙子,打扮倒很细致。 她和刘梅微微点了点头。 “管他的,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人说我们有病,姑且信她,反正也不少块肉。”司璋话落看着顾若离,“要怎么治,把方子先开出来,让老子瞧瞧!” 顾若离皱眉,顿了顿做出请的手势:“先进屋里,我要给二位号脉。” “还要号脉?”司璋不以为然,显然对顾若离只信了三四分的样子,更多的是抱着一种碰运气的态度,“成,号就号吧!”话落,带着刘梅当先进了正厅里落座。 顾若离和赵勋对视一眼,跟着进去。 “来吧。”司璋将手放在桌子上,一副冷眼看着顾若离折腾的架势,刘梅站在一边打量着顾若离,心里是一点都不信这个小姑娘会治病,还断言他们孩子夭折是因为他们夫妻的关系。 三个孩子死时全身红丝惨不忍睹,可没有一个大夫说是缘于他们夫妻。 他们甚至还请了道士做法,断言他们风水不好,他们换门换床换窗户,连祖坟都扒了重新换地方了! 可如今这个小姑娘说这些是因为他们夫妻身体有病,治好了他们往后再生孩子就不会再夭折。 让她怎么信。 “好。”顾若离三指搭在司璋腕上,静心听脉,过了一刻她收手,道,“你的脉象与我所料无差,乃肾中伏火,精中含热毒之象,所治并不繁琐,我开副方子你让人抓药,连吃七剂便会无碍。” “这么简单?”司璋半信半疑,又回头指着满脸惊愕的刘梅,“给她看看。” 刘梅坐下来,顾若离号脉,过了一刻她收手看了刘梅的舌苔和眼睛,又道:“夫人将鞋袜脱了让我看看。” “脱鞋子做什么?”刘梅一脸质疑,顾若离解释道,“不脱也无妨,让我看看你的足踝便可。” 刘梅将裙子掀起避开赵勋褪了半截袜子,顾若离蹲在她面前仔细看了足踝,踝面略有浮肿,她又问道,“夫人大便如何?” 跟大便有什么关系,刘梅脸一沉,那边司璋压着她道:“她问什么你答什么。” 刘梅抿着唇冷冷的道:“两天一次。”又质问道,“大便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顾若离起身回道,“夫人是有血虚挟有湿热下注之症,平日小解可是又急又频,且有灼热涩痛之感?” 刘梅一怔,面色古怪的看着顾若离,过了一刻点了点头。 难道还真是大夫,她腰酸腰胀,小便急频有好些日子了。 顾若离颔首,这是尿路感染的症状。 “是因为我的病,所以才让我的孩子夭折?”刘梅看着顾若离,眼中的质疑少了一分。 “那倒不是。”顾若离否定道,“孩子的夭折主要和司老大的精血有关,夫人的病养一养就好了,并无大碍!” “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十岁还是十一?”刘梅着看着顾若离,“见过多少人,看过多少病,你说的这么肯定,拿什么让我信你。” “夫人。”顾若离也沉了脸,“你们若不信我能治好,那我也不必再费心神,如何处置随你二人决断便是。”拂袖在赵勋隔壁坐了下来。 司璋和刘梅面面相觑,他喝道:“你脾气还不小,你说能治好就能治好,难道我们要生个孩子验证一下不成?!” “不用。”顾若离向来不会去求着谁来医治,若非不得已她根本不会多此一举,“你们再行房时,你观你精血若无血丝,色纯液浓,就表示你的病已经好了。” 司璋方才已经见识过了,所以并不奇怪,至于赵勋更是始终不变的表情,唯有刘梅羞怒的指着顾若离道:“你一个女娃娃,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是大夫,在我眼中只有病症!”顾若离语调疏离,“你们自己考虑,若想治我便给你们开方子,若不想治就请自便。” 司璋怒了腾的下站起来,指着顾若离:“你好大的胆子。” 顾若离的手放在腰间的荷包上,回看着司璋,就在这时赵勋站了起来,他比司璋高出半个头,立刻堵住了司璋的进路,司璋一愣喝道:“怎么,还想动手?” “你害怕?!”赵勋负手看着他,明明神色温和,但语调却让人生寒,“即是害怕那此事便作罢吧。” 顾若离奇怪的看着赵勋,他这是在帮她?! 031 商量 “谁怕了!”司璋后退半步,怒道,“赶紧开药,要是治不好,小心我将你砸成肉饼。” 顾若离懒得和他多说:“取笔墨!” 赵勋漫不经心的重新坐下,接着喝茶。 司璋就走到门口吆喝了一声,过了一刻有人拿笔墨进来,他将笔拍在桌上:“写吧,我会找人验看。” 顾若离接了笔,给司璋开了滋肾丸,又给刘氏先开了当归贝母苦参丸,解释道:“连用七剂,此病愈后再吃六味地黄丸养阴血。” “都是七剂。”司璋收了方子捏在手中,冷笑着望着顾若离,“七天后要是没有起色,老子就送你们回老家祭祖去!”话落拂袖而去。 刘梅紧随着他出去,朝守着院门的手下吩咐道:“把门户守好了,不要让人出去。”她总觉得那个叫赵七的男子不是善茬。 顾若离站在门口,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已经是第二回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看病了。 “霍姑娘师从何人。”赵勋无声无息的走到她身后,顾若离一愣看着他,“家师并无名声,且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不说也罢!” 顾若离转身欲走,又想到什么停下来朝他福了福:“多谢!”司璋要真的不看病,他们两个连七天的时间都不会有了。 “客气。”赵勋微微颔首,“该是赵某谢姑娘才是。”。 顾若离又是一愣,这话从赵勋口中说出来,确实很奇怪。 赵勋淡淡含笑,负着手往外跺着步子,停在院中看着远处山峦叠嶂,顾若离想到了霍繁篓,喃喃的道:“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安全出去了。” 赵勋回头看她,没有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立着,过了一刻顾若离道:“我们是不是要想想出去的法子,你的亲戚病情还能耽误吗?” “三个月。”赵勋看着她面色没了以往的冷峻,“你有办法了?” 顾若离摇头:“这里群山环绕,天然的屏障,想出去谈何容易。”她说着指着后山,“如果能去后山探一探就好了,听说后山有水,有水的地方就一定有出路!” 赵勋眉梢一挑,似乎很惊讶顾若离知道这样的道理,他忽然对她的过往有些好奇…… 到底什么样的环境,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子来,年纪明明很小,但举手投足却有条不紊,像个心思沉稳的长者,可眼中又澄澈无垢,没有任何的算计和世故。 “可以试试。”赵勋打量着她,“入夜后我们可以去后山看看。” 顾若离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我们可以出去吗?” “当然。”赵勋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顾若离顿时跃跃欲试起来,如果能找到出去的路,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好,那回去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赵勋含笑点头:“好!” 司璋拿到药方就去找村里的赤脚大夫,拍着药方道:“阿丙,你看看这药方有什么问题没有。” “老大。”张丙中看了又看,“这是滋肾丸,寻常的配伍,没有什么不妥。大嫂这张也没什么问题。”又压着声音鬼鬼祟祟的问道,“那姑娘说你精中含血,是真的?” 司璋以为精血都是那样的,所以从来没有在意过,便摆着手不耐烦的道:“是含血丝,可从来没有大夫说我有病的。” “单凭观色就能断出病症。”司璋不懂但是张丙中知道,精中含血确实是肾中伏火之状,“若不是蒙人的江湖骗子,就真的是医术高超了,不如让我去会她一会,辨个真假?!” “会什么会!就看看这药方有毒没毒,我能不能吃就成了。至于她是真的还是假的关你什么事,等治好了病老子也不会留着他们。” 那就可惜了,张丙中一声叹息,拿药方又端详了一刻翻了几本书,很肯定的道:“配伍用药都没问题,您放心吃吧。”至于能不能治好,他就不知道了。 “不死人就成。”司璋想到顾若离笃定的样子,还有方才她认真号脉辩证的态度,对她的怀疑减轻了几分,“你给我把药配好。” 张丙中嘿嘿笑着,凑过来道:“老大,那我们等喝大侄子的满月酒了。” 这是司璋的软肋,这几年他们夫妻都不敢再想孩子的事,若真能成了…… 他不敢想象。 到晚上张丙中将药配好,各七副,司璋夫妻两人对坐,看着桌上一包包泛着药香的药沉默不言,刘梅犹豫的看着他:“真吃啊?” “阿丙说吃不死人。”司璋咬着牙露出视死如归的样子,“去煎药!” 刘梅抓了两包药,点着头:“瞎猫碰死耗子,就算死了,也有那两个人陪葬!”话落,提着药去后厨煎去了。 司璋背着手来回的在客厅走着,又耐不住钻到厨房问道:“那边怎么样,晚饭送过去了,没闹?” “送去了,两个人各自在房里吃的饭,我冷眼瞧着他们两个似乎也不是熟啊。”刘梅将药泡在冷水里,一边翻出药罐来涮着,“那个叫赵七的男人,不简单!” 司璋当然知道对方不简单,否则也不会把他带回来做人质:“管他简单不简单,七天后不管病好不好,都处理了。” “你别总是处理了,处理了。”刘梅低声回道,“总得摸清楚人家的来路吧,就算杀了也要把善后做好。”既然对方进来了,是不可能再让人出去的,要不然他们村就保不住了。 司璋觉得刘梅说的有点道理,他来回的走,想着法子,刘梅撇了他一眼,道:“二丫晚上来找你,你不在家。”她顿了顿又道,“她像是看上赵七,还求我让他去送饭。” “胡闹!”司璋不耐烦的道,“她一个姑娘家的瞎闹腾什么,她再来,你就回了。” 刘梅笑了起来:“我答应了。”她话落司璋就瞪了眼睛,她不等对方发火便接着道,“在村里她能吃什么亏,不如让她去闹腾闹腾,说不定还能打听出这个赵七的来路呢。” 司璋一愣,刘梅又道:“你别管了,行不行也就七天罢了。”又道,“还有霍大夫也是,古里古怪的,这么小的年纪居然这么好的医术,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 “那就照你的意思办,不过让二丫别没脸没皮的往人家身上贴。”司璋觉得这样太便宜赵勋了,“至于霍大夫,她这容貌家里人给她求位名师,也在常理,没什么可奇怪的。” 刘梅点头:“晚上你让那边看紧点,别叫人出来了。”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司璋摆手大步出了厨房。 032 进山 顾若离站在窗口望着外面,四个马匪此刻正席地而坐,有说有笑的喝着酒。 要想避开他们出去,确实不容易。 她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捻了一些粉末在手中,想了想又放了进去。 若是用药将四个人放倒,他们今晚成功离开这里也就罢了,如果没有走成只会让这里的马匪警觉,他们接下来更加危险! “不时之需时再用吧。”顾若离将荷包收起来,在房里找到了两根火折子,又将床上的枕套拆下来,浸在灯油里,小心裹在门栓上…… 一切做好之后,她开门出去在院子里打水烧水,梳洗,然后熄了灯静静的坐在床上等着。 赵勋那边却一直很安静,窗台上他静坐的身影,清清楚楚的倒映着。 夜色渐渐深了下来,门口的四个马匪也安静下来,有人送了躺椅来,四个人轮番睡觉。 四周静悄悄的,顾若离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嗓子眼跳动,不知什么时候后窗外发出咯噔一声,她惊了一跳摸着黑开了窗户。 幽暗的光线下,赵勋淡然而立,看见她眉梢微微一挑:“出来吧。” “好。”顾若离应了一声便又跑了回去。 赵勋站在窗外,后面围着高高的篱笆,越过篱笆墙就是山坡,在夜色里如一头巨大的野兽般匍匐着。 “赵公子,接一下。”顾若离的声音传来,赵勋回头去看,就看到她探出个脑袋来,将一根木棍递给他,又丢了一件不知是谁的棉衣出来。 赵勋没问带这些做什么,安静的接在手里,看着她从窗户口将瘦弱的身体挤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跳下来,冲着他严肃的点了点头:“我好了,走吧。” 赵勋扫了她一眼,颔首率先朝篱笆墙走,压着声音道:“能爬过去吗?” “能!”顾若离点头,挑了一处略矮的地方,伸手抓住踩在上面,随即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篱笆上围着藤蔓,上头长满了到刺,她一抓就扎的满手是刺。 “我来。”赵勋一手拿着木栓和棉衣,一手抓住她的手臂…… “怎么?”顾若离一句话还没问出口,人已经被他带着跳了起来,她骇的忙抓住他的衣袖…… 两个人稳稳的落在地面。 顾若离回头去看,一人多高的围墙他居然就这么轻松的带着她过来了。 “你的手,没事?”赵勋语调平和的问道,顾若离松开她的衣袖,“小伤,我们走!” 赵勋没有再问,两个人往山上爬,顾若离跟在他身后,走的跌跌撞撞的,可他却如履平地一般大步走着,轻松不已。 顾若离喘着气,两人爬了两刻钟,再回头看时,她已经分不清哪一间房子是他们住的那间。 “那间!”赵勋指了一间,“走吧。” 顾若离点头,埋头往上爬,月亮不知不觉从东面上了正中,眼前的路越发陡峭,隐隐的她听到了水声。 “赵公子。”顾若离低声道,“要不要点火把?” 赵勋看了眼手中的木栓,含笑道:“火光太亮,容易被发现。” “哦。”顾若离没有再说,随着绕过一道丛林,地上人走的痕迹越发少了,还有不知名的动物叫声传来,她喘着气指着左前方道,“我听到水声从那边来的。” “那就去看看。”赵勋拐弯,往坡子下走,顾若离回头去看,他们已经翻过一个山头,至于离他们住的地方有多远,她已经估计不到了。 两个人又走了半个时辰,顾若离已经看到了那口自山里流淌下来的泉眼,水汇聚着形成了一条细细长长的小溪,一直往下坡淌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在夜幕里被无限放大。 “顺着水走?”赵勋回头看她,顾若离一愣,忽然想到今晚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提议和决定的,而赵勋却一直都在顺着她的话走,“赵公子觉得呢?” 自从进山以后,顾若离觉得赵勋很不一样。 没了无时无刻都存在的冷漠与攻击性,变的温和了一些,让人觉得非常好相处。 可就是他的这种友好和温和,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不安全感。 她甚至都不敢让他走在自己身后。 赵勋并不在意的样子,指了指前面:“走走看。” 顾若离点头,两人顺着小溪一路往下,路很长好像没有尽头一般,她穿着的布鞋磨的脚底脱了皮,疼的她直皱眉,可赵勋走的很快,她不敢停下来小步跑着跟在他后面。 月亮渐渐偏西,赵勋忽然停了下来,顾若离埋着头一下子撞在他的后背上,她忙稳住,道:“对不起!” “你看前面。”赵勋指着前面,顾若离从他身后探头出去,随即愣住,就看到前面几十步之外,竟是一个断崖,她虽看不到崖面有多高,但绝不是人力跳下去还能活命的。 “怎么会这样。”顾若离绕过赵勋,不死心的往前走了几步,又点了手里的火把伸出去…… 瀑布的水气氤氲着她看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断崖深不见底,且水流不算大,他们若是跳下去,水的深度很难托住他们保他们不受伤! “看来这条路是不通了。”顾若离抬着火把举目四望,四周黑漆漆的山峦,树木的影子重叠着,隐隐绰绰绵延看不到头,“再走下去,我们肯定会迷路。” “休息一下。”赵勋没有顾若离的沮丧,淡然的蹲在水边洗手,又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抬眸看着她不死心的躬身往悬崖底下看,又捡了石头丢下去,过了好久听到噗通一声极小的水声。 “难怪司璋那么自信。”顾若离在赵勋不远处坐下来,擦着头上的汗,“这山后的确是天然的屏障!” 赵勋颔首,似乎对这里很满意的样子。 “我们怎么办。”顾若离看着赵勋,很奇怪他居然一点都不着急,“你不急着出去吗?” 赵勋收回目光,望着她:“还能走回去吗?” 顾若离一愣,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她的脚,她回道:“没事。”话落这才觉得脚底火辣辣的疼,不光是磨了水泡,连小腿都被荆棘划破了许多道口子。 赵勋没有再问,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 两个人静静的坐在山中,一个不知在想什么,一个焦躁的揉着腿。 033 相处 赵勋看着她目光中没有征询的意思:“走吧。” 顾若离坐着没动,她很着急出去,想快点去京城,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想到这里她不由生了怒,凝眉看到赵勋就道:“你所说的病人是假的?” 赵勋没动也没说话,顾若离又道:“不然你为什么这么淡然,一点都不急,居然还想回去。” 赵勋挑眉,语调温和:“你还有别的办法?!” “我!”顾若离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让她胃一抽一抽的疼,她不耐烦的摆着手,“算了,随便你。” 是她把赵勋想的太厉害了吗?觉得骁勇将军不该是这样温温润润没脾气认命的样子! 顾若离站起来堵着气往回走,可因为脚疼刚起了身就噗通一声跌在了地上,手硌在石头上,疼的她冷汗直流。 赵勋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伸出手在她面前。 顾若离拂开他的手,自己强撑着站起来,赵勋微怔,看着她一步一步往前挪着。 小丫头脾气确实不小,他走了几步跟在她后面慢慢走着…… “对不起。”过了许久,顾若离没有回头,声音闷闷的道,“我的脾气发的有些莫名其妙。” 她怎么能怪别人,是她自己当时提出给司璋治病的,现在被关在这里,她却怪赵勋。 根本和他无关。 是她自己急躁了。 “无妨!”赵勋在她身后,火把不知何时被他举在手中,他慢慢走着,给顾若离照着明。 “除了医术,可还曾读过别的书?”赵勋的声音很远,远的让顾若离怀疑是不是他说的话。 “读了一些。”顾若离知道,他突然重起了话题,只是想缓和她的情绪。 赵勋问道:“可曾看过前朝陶公的游记?” 陶公?顾若离问道:“你是说《桃花源诗》?”话落,听到赵勋嗯了一声,她便道,“你觉得这里很像诗中所描绘的世外桃源?!” 赵勋不急不慢的走着:“此处地势险要,又藏于群山之中,实乃隐居安家的妙处。” 顾若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赵勋将火把熄了,两人站在山头看着下面静谧的村庄,一如他们离开时一般安静祥和,她静静看着,深吸了口气,已经接受他们今晚的无功而返:“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吧。” “好。”赵勋负着手,目光深谙,侧目看着她忽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回去吧,天快亮了。” 像个长辈一样。 顾若离一愣,惊讶的看着他,赵勋挑眉嘴角微微勾着,率先往下走。 气氛却因为他的举动,不但没有尴尬,反而松弛了下来。 “赵公子。”顾若离咳嗽了一声,问道,“京城真的没有大夫能治好你亲人的病?” 赵勋头也不回的往下走着,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顾若离觉得奇怪:“所以你在京城以外寻大夫,要是此番你没有找到合适的大夫呢,你打算怎么办?” 赵勋停下来看她:“我找到了。” 顾若离咳嗽了一声,摆手道:“我不是说我自己,毕竟也是巧合。”又道,“我的意思,如果他的病治不好,你也没有想过别的办法补救?” “没有!”赵勋答的理所当然,手已经伸过来,顾若离愣了愣还是扶着他下坡…… 她直觉不相信,可是他一副不打算深谈的样子,她也不好再问。 两个人重新回了住的地方,顾若离从窗户爬进去,接了赵勋递来的棉服,颔首道:“谢谢!”话落关了窗户。 房间里暗暗的,她走到对面去看守门的马匪,两个人正小声说着话,另外两人则是呼声震天,睡的很实。 顾若离松了口气,点了灯,在椅子上脱了鞋袜,脚底磨了七八个水泡,破了皮黏在袜子,她简单处理了一下,便洗漱上床歇下。 第二日她醒的很早,方梳洗好,门外有个小姑娘提着食盒进来,赵勋不在,顾若离只好开门出去。 等她走出去看清送饭的人,心头一愣。 昨晚来送饭是刘梅,今天换成了个小姑娘,穿着件桃红的撒花褙子,嫩生生的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粉,像是开在枝头含苞待放的桃花,俏丽可爱。 “我来送饭。”二丫提着食盒看也不看顾若离,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从房中出来的赵勋,面颊绯红,“赵公子,吃饭了!” 顾若离挑眉,昨晚的郁闷之气,顿时一扫而空。 她安静的等着赵勋的反应。 “有劳!”可赵勋眉眼都没有抬,自然的应了一句,二丫将饭菜摆在桌上,笑眯眯的道,“我姓姜,大家都喊我二丫,赵公子你也喊我二丫好了。”又道,“今天的菜是我亲自做的,您尝尝口味咸淡,若是不妥我再改。” 他们是被关押在这里,而非是客人,二丫的态度让顾若离啼笑皆非。 “是吗。”赵勋坐下握了筷子,夹了一根山菌,二丫眼眸晶亮,“怎么样?”很期待他的点评。 赵勋颔首,这才抬眸看她:“姑娘手艺非凡,口味极佳!” “多谢公子夸奖。”二丫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就看到顾若离坐在了对面,顿时笑容一僵,又转眸盯着赵勋,“那我晚上再给你做!” 赵勋含笑点头。 他只收敛了冷意,面色柔和了几分罢了,可尽管这样二丫还是看的呆了呆,心里砰砰的跳…… 这个男人长的不但好看,气质又很高贵,真的是英俊不凡,二丫满脸通红攥着衣角道:“那……那我走了,公子要是有什么事,就让外面守着的人转告我。”话落,又瞄了眼赵勋,扭头跑了出去。 二丫一走,正厅里安静下来…… 赵勋若无其事的吃饭,细嚼慢咽姿态像是一副画,顾若离端茶喝着掩饰自己的笑意。 “想笑便笑罢。”赵勋将山菌挑在一边,吃着里头的青菜,抬眸扫了眼对面。 她终究没忍住,笑了起来! “不累了?”赵勋看着她笑的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看着他,不由也失笑,道,“晚上还想不想去后山找别的路?” “不用了。”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是我想的太简单,他们既然不设防,可见很自信我们逃不出。” 赵勋没有说话。 034 你我 一连三天,都是二丫来送的饭。 她摆了饭菜也不走,端着椅子坐在一边,直勾勾的盯着赵勋看。 赵勋神态自若,倒是顾若离实在不好意思,提了自己的那份:“你们聊,我去房里吃。”话落,一刻不停的回了自己房里。 赵勋看着顾若离的背影,眼中蕴着笑意。 “赵公子。”二丫趴在桌子上盯着赵勋,“你是京城人吗?成亲了吗,家里都有哪些人?” 赵勋吃相很斯文,修长的手指捏着筷子,样子赏心悦目。 “赵公子。”二丫没等到他的回答,不由拖着凳子移近一点,“你是京城人吗?” 赵勋放了碗这才看向她,几不可闻的颔首。 二丫高兴的双颊绯红,激动的道:“你想不想留下来,就住在我们村里?”又道,“只要你留下来,村里的兄弟们就会帮你盖一座房子,你再开两亩田,每年年底的时候还有银子发,比在外面奔波好了。” 二丫给他添茶,希翼的看着他:“这世上可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是很好!”赵勋漫不经心的靠在椅背上,抬眸看向二丫,“多谢姑娘邀请!” “你同意了?”二丫激动的伸手过去,想要拉赵勋的衣袖,“你真的同意了啊,那我去和老大说,让他放你出来!” 赵勋未动,眸色却渐冷,面无表情的撇了她一眼。 二丫伸了一半的手,戛然顿住:“赵公子……”心头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手瑟缩着的收了回来。 她自从第一次送饭来和他说话,他亲和的夸她手艺好,她就觉得赵勋是个温和好脾气的人。可方才那一瞬间,他所流露的冷凝,实在太骇人了。 二丫捏着手看着赵勋,眼底满是委屈的红光。 赵勋看也不结案她,负手而去。 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吗? 二丫追出去,就看到赵勋正立在院中和那个容貌丑陋的大夫说着话,容色丝毫不见方才的冷凝。 他……不会喜欢这个丑大夫吧。 怎么可能,她长的这么好看,比这个丑大夫美了不知多少。 “赵公子!”二丫大步出去,挤在赵勋和顾若离中间,鼓作勇气,“你留下来好不好?”留下来她就会嫁给他。 赵勋没有看她,而是望着端着碗发呆的顾若离:“我与霍姑娘一起进来的,自然同进退,姑娘不如问她的意思吧。” 二丫转身,瞪着顾若离。 顾若离愕然的去看赵勋,后者负着手正自在闲适的看着远处的风景,好像真的什么事都能让她决定似的。 拿她做挡箭牌,顾若离望着二丫眉梢微挑,道:“姑娘,我们是俘虏,不是你说让我们留下就可以的,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我会去和老大说,这事你不用管。”二丫被顾若离看的面色发紧,撇过脸去,“你不用谢我好意,我又不是对你的。” 顾若离微微一笑,撇着赵勋咳嗽了一声,道“要是这样,那我劝你一句,赵公子已经成亲了,孩子都有好几个,就算你愿意嫁给他,赵夫人也不定会让你进门。” 赵勋有二十了吧,这个年纪成亲生子很正常,顾若离理所当然的这么认为。 “你说的是真的?”二丫愣住,她没有想到这事。 顾若离很真诚的点了点头。 赵勋眉梢微微一动,余光看了眼顾若离,她一脸的认真,半分开玩笑敷衍的意思都没有。 这小丫头是故意的吧。 “怎么会这样。”二丫慌了神,回头一把拉住赵勋的衣袖,“赵公子,你成亲了?” 赵勋面色冷峻,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二丫瞬间红了眼睛,指着赵勋:“你……你为什么不早说!”话落,一跺脚跑走了。 顾若离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怔,身后赵勋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几个孩子?” “啊?”顾若离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道,“赵公子难道没有成亲?” 他很老吗?赵勋扬眉。 晚上,二丫没有再来,换了个男子送饭,顾若离将饭菜提去正厅开了食盒,比起前几天的丰盛,今晚都是清汤挂水的青菜豆腐。 顾若离摆好,去敲赵勋的门。 两个人对面坐着安静的吃着,顾若离吃好放了筷子,沉默了一刻道:“下午的事……我不该信口开河,对不起!” “嗯?”赵勋抬眸看她,显然没有料到顾若离会这么认真的向他道歉。 她没有必要道歉,也不需要这么正式。 不过,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倒也正常。 顾若离颔首:“没有问清我就信口开河说你成家了,抱歉!” “无妨!”赵勋也放了筷子,看着她,“你多大?” 顾若离一愣,想了想不确定的道:“十一。”还有几个月就十二了。 这个年纪,换做别人还什么都不懂,她却已在外行医问诊,且医术还颇有造诣,已是不简单,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 顾若离收拾了碗筷放在食盒里提到门口。 正欲转身,余光却瞥见有个人正蹲在墙角,她一愣定睛去看。 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孩子正蹲在地上,穿着件姜黄的短褂,但褂子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泥巴印,瑟缩着。原本应该清亮的大眼睛,此刻却无神的痴痴的看着她,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喃喃自语。 是那天她进村时见到的那个孩子,容貌很清秀,但可能因为饭食不定,人显得又瘦又黄,没有精神头! “槐书!”不等顾若离说话,守门的马匪已经发现了他,哄着道,“快回家去,你爹爹在找你呢。” 被称为槐书的孩子依旧原地蹲着,一动不动的盯着顾若离。 那几个马匪也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顾若离,以为槐书被顾若离奇丑的样子吸引,不由道:“一个丑丫头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家去。” 槐书还是不动。 “小朋友!”顾若离也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槐书歪着头,眼睛浑浊,目光无焦,顾若离知道他并非在看她,而是眼神放空成呆滞状罢了! “你做什么。”守门的其中一个马匪不悦道,“没你的事,回去!” 她很想给这个叫槐书的孩子号号脉,这么小的年纪,连人生都没有开始,太可惜了。 “让他过来行不行?”顾若离和马匪打着商量,“我是大夫,想给他看看,或许能治好呢?!” 四个马匪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继哈哈笑了起来,其中一人道:“二当家把他当命根子,这一年吃药跟吃饭似的,还去合水找过黄半仙,他都没治好,你也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黄大夫,难道就是她遇到的那位?! “不一定。”顾若离解释道,“各个大夫用药不同,心境不同,或许我可以呢。既然有机会总要试试吧!” 那几个马匪显然不想和她多说什么,其中一人过去将槐书抱起来,冲着这边喊道:“我送二当家的家中去,你们看紧了!” “去吧。”他们点着头,又回头冲顾若离挥手,“快走,快走,别再这里添乱!” 顾若离看着不断走远的槐书,无奈的叹了口气! “想给他治病?”忽然,赵勋的声音响起,她循声回头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侧,面无表情的望着槐书,“他们也不会因此而放你出去。” 在医术上,她从来不会存功利心,顾若离摇头否定道:“只是觉得一个孩子,太可惜了!” 你也是孩子!赵勋的望着她,语气轻柔:“治司璋形势所逼,此一人你就算救了,也不会对形势有所改变。” “没有别的原因,我只是想试试而已。”因为身高差,她不得不抬着头望着他,看的久了有些累,便退了两步,“你觉得我不应该给他治病?” 赵勋扬眉,微微颔首:“敌我对立,多此一举。” 035 分歧 “父母的出身,孩子无法选择。”顾若离凝眉,“我们和他的父母是不是对立,与孩子并无关系。” “若当局者也如你所想,世上也就没有株连了。”赵勋目光远眺,眼底寒凉如雾,让人看不真切。 顾若离明白他的意思,马匪所夺所抢后给家中带来了富裕的生活,改善了生存环境,最终享受的并不是他一人,他的家人,族人甚至于朋友近邻都有受益,他的罪不可免,而那些同样享受掠夺财富的人,也一样不可免罪。 她走了一步,与他并肩而立,指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村落,问道:“虽然我很想离开这里,可是正如你所说,这里真的很美,宛若四外桃源。” 赵勋侧目望她。 她笑道:“我们觉得好,是因为这样宁静祥和的地方太少,所以见到后便会忍不住喜欢上。” 她在说世道所迫,人人都有不得已,为了生存司璋去做马匪,杀人越货。可至少他寻了这么一处安宁的地方,带着属下和家人隐居在此保护他们周全。 不管他多恶,他对家人的维护之情是真的,而他的家人朋友,看到的也只是司璋这个人,而非是马匪。 “善便是善,恶便是恶!”赵勋没有否定,却是道,“世人皆有其位,没有回头路。” 这是他的世界观?顾若离看他,如血的晚霞融在他面上,雕塑般的面容一半明亮柔和,另一半却暗冷的没有半分温度,她眉头拧的更紧,质问道:“所以呢,你一点都不着急离开,是因为什么?” 气氛僵持下来。 赵勋挑眉,唇角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却有些疏冷:“入夜了,早些休息!” 他说完,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的回了房里,微微阖上门。 他到底什么意思?顾若离静默一刻,回头朝方才槐书待的地方看了一眼,也转身回了房里。 无所事事的结果,便是她和刘梅要了浴桶和水后,在桶里睡着了,等醒来时已是后半夜,夜风从缝隙中潜入,她打了个喷嚏忙穿上衣裳上了床,看着帐顶发呆,脑子里不停想着赵勋白天说的话。 忽然间,院外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猫踏在草丛里,柔软的沙沙声,她一惊翻身坐起来,贴着窗户听着,可那声音却就此匿了。 她顿了顿将窗户掀开一条缝隙,银月清冷,院中光洁如洗,没有异常更没有声音。 而隔壁,灯早就熄了,静悄悄的…… 她将窗户放下重新躺下,第二日一早便去院子前后看了一遍,收拾的很干净,莫说小猫便是连杂草都不见一根。 难道是她听错了?! “槐书!你怎么又来了,快回去。”马匪喊声传来,顾若离一惊立刻开门走了出去,就看到槐书正站在篱笆外面,揪着上头的荆棘望着她。 顾若离笑了起来,快步走了过去,笑道:“你叫槐书吗?” 槐书没有反应,一双眼睛却没有离开她。 “他脑子不大利索。”马匪过来拉槐书对顾若离道,“你安分点,休想动歪脑筋。”他们以为顾若离想要和孩子打听出村的路。 不等顾若离说话,槐书推开马匪,掉头就往外跑,一溜烟的就没了影子。 顾若离叹了口气,就看到刘梅提着食盒拐了过来,她穿着一件湖蓝的棉布褙子,上头绣着指甲盖大小的蓝色碎花,梳着圆髻戴着一只锦鸟吐珠的金簪,脸色好看了许多,褪了蜡黄多了一份红润。 看来她开的方子,她用了。 “霍姑娘。”这几天心里的感觉很怪异,又期待又惶恐不安,便没有出门,刘梅看着顾若离,道,“吃早饭了。”语气明显比前几天好。 顾若离微微点头隔着篱笆接过来:“谢谢!”不打算和刘梅多言,正如赵勋所言,她给他们治病是形势所逼。 提着食盒她转身去敲赵勋的门。 门应声而开,赵勋左手保持着开门的动作,右手微垂在身侧,墨黑的衣袍服帖的穿在身上,衬显出健硕挺拔的身材。 他们进来时都没有带换洗的衣裳,顾若离习惯了倒无所谓,晚上洗了晾干,白天接着穿,可赵勋似乎也很适应,不但如此,他衣裳竟没有半点褶皱,干净整洁,而他的人也不见半点的颓废,清俊华贵,疏冷清傲。 顾若离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洗的发白的黑色短褂,下身的裤子掉在脚踝上,黑粗布的鞋面磨的毛躁躁的,怎么看怎么落魄。 在想什么,又走神了,她似乎经常如此,呆呆的看着一个地方,赵勋看着顾若离眼中划过笑意,开口道:“去正厅用吧。” 她不置可否,提着食盒去了正厅。 赵勋负着手随她出来,余光扫了眼刘梅,转身进了正厅落座。 想到昨天傍晚的交谈,顾若离也没有再开口和他说话的*,沉默抽出食盒里的东西,两碗粥,两个馒头并着两碟小菜…… 她均分好,一人一份。 顾若离坐下来,端了碗夹着面前的小菜就着稀粥吃的斯斯文文。 里外一时安静下来,不知从哪里传来狗吠的声,汪汪汪的叫着,却没有打破此刻厅中的宁静。 刘梅站在院外,陪着他的马匪低声道:“可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被关在这里一点都不着急,男的不闹女的不哭,还能安安静静的吃饭睡觉,也算是奇人了。” “没事就成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刘梅又扫了眼正厅中的情景,那个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吃的很快但举止却非常从容,她早年曾在外走动过,寻常的人绝没有这样的姿态…… 其实那个男人冷静她并不奇怪,他容貌清俊,气质冷傲,绝非凡人,有这样的沉稳并不意外,可顾若离亦是一样,就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年纪这么小,居然也能沉的住气。 顿了顿,她想到这几天身体的变化。前些日子她每隔一炷香就要小解一次,每回解手下身就跟着火似的,疼的她冷汗淋漓,可这两日她不但没有频频小解,而且那种火热的感觉也消失了。 难道真的小看这姑娘了?! “怎么了,嫂子。”马匪见刘梅看的目不转睛,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嘿了一声,笑道,“还真像一对正经过日子的小夫妻了。” 刘梅一愣,又看了眼正厅中的景象,啐了他一口转身走了。 马匪嘿嘿笑了起来,指着厅里和身边的伙伴道:“我没说错,远远瞧着还以为正经过日子的呢。” 几个人笑了起来。 他们声音很大,一点都没有避讳,顾若离端着碗一口稀饭噎在喉咙里,咳嗽了起来。 036 角度 “喝口水!”斜飞的剑眉一挑,赵勋神色轻松的将茶壶推给她。 顾若离说不出话来,自己给自己倒了半盅的水喝完,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羞恼?赵勋有些意外,她在数百人面前容色不改的问司璋精血如何时,可一点都不迟疑的,如今听到这么一句玩笑话就羞恼了? 还真是有趣。 他不禁想到昨天下午的交谈,虽是无疾而终可他的印象依旧深刻。 她说她是乞丐,一个乞丐看尽世态炎凉,生活难继,还能存着这样赤忱良善?! 赵勋端着茶盅慢条斯理的喝着,忽然开口道:“你就算将那个男孩治好,他们还是会杀了你。你还想试试?” “这是两件事。”顾若离缓过气来,脸上的疤因为咳嗽的缘故,似乎又红了一些,“他自始至终对我没有威胁,我便是大夫。可若他要害我,我手无寸铁时不必多言,可若能反抗,谁生谁死就各凭本事了。” “是吗。”赵勋起身离席,颔首道,“你真是个称职负责的大夫!”这是他第二次用这样的话来评价顾若离。 顾若离当然不会认为他真的在夸她。她反感的皱眉,毫不掩饰的嘲讽回去:“赵公子不必如此说,我凭心行医,自有底线。” 他忽然转身,寒潭一般的眼眸审视的看着她,只是一瞬他淡淡一笑颔首道:“姑娘大义,赵某佩服。”话落,背着手神态自若的出了门。 想说他虚伪就明说!顾若离看着赵勋的背影,直觉他今天的不同! 她顿坐了一刻,才起身收拾碗筷摆进食盒里提到篱笆门边递给马匪。 就看到二丫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看着她。 她一愣,二丫已经笑眯眯的走了过来:“霍姑娘!” 顾若离点了点头,看着二丫捧着一个瓷盅进来,一扫前天走时的伤心欲绝,高兴的道:“赵公子在房里吗?” “在。”顾若离看了眼虚掩的房门,二丫笑着道谢去赵勋门口敲门,“赵公子,我能进来吗?”话落,人已经推门进去,可不等她进门赵勋已从房里出来,立在门口,“姑娘有事?” “我……”二丫尴尬的停在门口,脸上挂着艰难的笑,“我炖了汤,给你送一点来,你尝尝啊。” 赵勋略皱了皱眉,好像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一般:“不用了,刚用过饭!”话落,也不走也不出,清清冷冷的望着二丫。 二丫满脸通红,低头将瓷盅塞给赵勋:“我……我不生气了,你尝尝!”话落,便跑了。 赵勋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东西,起身往外走,篱笆外的马匪一脸不高兴的冲着二丫的背影喊话:“……你怎么能只看脸,不讲究人品呢。” 二丫跑没了影子。 赵勋却将瓷盅递给那人。 顾若离回房躺了一会儿,过了一刻居然听到外面有交谈声传来,她开了房门朝外看去,随即露出惊讶之色。 就看到赵勋破天荒的站在篱笆墙内和马匪交谈,两方有说有笑,相谈甚欢的样子。 说什么说的这么高兴?! 顾若离竖着耳朵,就听到马匪道:“……这地方我们可是费了老鼻子劲儿了,我敢说,天下间没有比这里更好的了。” “苏兄弟所言不差。”赵勋神色和煦的道,“此处不但安宁静逸,且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便是不出去也是自足自给,确实是天下难寻的宝地。” 那个姓苏的马匪哈哈大笑,和三个同伴露出得意的样子:“你这人爽利,要不是你的身份,我们一定和大哥说将你留下来!” “不敢!”赵勋抱拳,“各位英武狭义,又心存柔善,赵某能结识已是幸运,岂敢得陇望蜀!” 马匪笑声更大,凑了几步隔着篱笆门,里外聊的热火朝天。 “他想做什么?”顾若离站在门口,门押着一条缝,她只能看到赵勋的背面,可就算看不到他的脸,她也能猜得到他此刻的容色。 一定是面色柔和,唇角含笑,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让人信服。 赵勋这个人,太有目的性了。 聊天持续了很久,大多都是马匪在说,而赵勋只会:“哦,原来如此。”“令人佩服。”之类的恭维的话……可对方说什么,所谈的话题,却皆由他决定。 顾若离觉得后背发寒。 中午依旧是刘梅来送的饭,她提着食盒跟着赵勋进了正厅,一一将菜摆好,对赵勋道:“赵公子慢用!” “有劳!”赵勋微微颔首,吩咐道,“劳烦请霍姑娘。” 刘梅应是去隔壁敲门,喊道:“霍姑娘吃饭了。” “司夫人!”顾若离开门,心头惊讶,这几天来送饭的都是送到门口,刘梅早上来也不过将食盒递给她,怎么今儿反常送到院子里来了。 她狐疑的去了正厅,饭菜已经摆放整齐,赵勋端坐在桌边,神态清贵从容。 饭菜他摆的,还是刘梅摆的? 无论是谁,都令她惊讶。 “用膳吧。”赵勋手抬了抬示意她坐,顾若离落座端了碗,桌上六个菜两份汤,一人一份不多不少,顾若离没理他,安静的吃着自己那份。 赵勋并未端碗,倚在对面望着她,小姑娘吃相很好看,细嚼慢咽斯文优雅…… 她说她是乞丐。 赵勋笑了笑靠在椅背上,眼神浓的让人看不真切,顾若离停下来扫了他一眼,直等到她的饭吃完,才客气的说了句:“赵公子不用?” “我不饿。”赵勋端着茶盅慢慢啜着,露出意味深长的容色。 茶并不是什么好茶,而是山间长的新竹叶子晾干炮制的,除了有些清香并无好味,可看着他喝的样子,仿若人间稀品似的。 到底哪里不同呢,她看着他只觉得他和入山这几天相比,情绪略有不同。 他有什么打算,他不说她看不透也不问了。 这个人比霍繁篓还不如! 她转身方出门,却突然看见门外那个身量瘦高,皮肤黝黑名叫刘柏山的马匪,正抱着槐书进来。 “霍大夫!”刘柏山显得有些激动,抱着木讷的槐书大步进来,“听说你能治好我们槐书?!” 顾若离一怔,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赵勋,顿时生怒! 037 不同 “是你让他们去说的?”顾若离不悦的看着赵勋,“你什么意思。” 那些马匪根本不信她能治好槐书,更何况,她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即便看着槐书,也不过是说试试罢了。 可现在刘柏山居然来求医了。 她明白过来,上午他破天荒的和马匪套近乎,恐怕为的就是这件事。 真是辛苦他说了那么多话,大费周章,就只是想要证明,善就善,恶就是恶,想要血淋淋的告诉她,不管她治好治不好槐书,那些马匪不会感激她,她一样会死。 他没有说她虚伪,而是用行动来反驳,打她的脸?! 赵勋没说话,抬着茶盅朝着她微微一点,算作了回应。 “看来赵公子是太闲了,我做事,怎么做是我的事。我怎么评断善恶,自有我的底线和原则,不用你多此一举!”话落,她拂袖离开。 顾若离压着怒,停在了刘柏山跟前看着槐书,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先跟我进去,与我说说病情!” “好,好!”刘柏山紧搂着槐书,望着顾若离眼中腾起浓浓的希望。 赵勋放了茶盅,漫不经心的靠在椅背上,眼底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他时间紧迫,许多事等着他去做,可他却无聊的和一个小姑娘斗气! 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他想起少年时和兄长赵政随着荣王一起狩猎,路遇一只奄奄一息的狼崽,兄长哭闹着要救,他不愿意,拦着他:“狼是畜生,你救他,等他好了他就会反身咬你,你这是自找麻烦。” “可他现在没有咬我,我就是要救它。”赵政抱着狼崽子满脸倔强,“等他反身来咬我时,我再杀它。” “愚不可及!”他听着就笑了起来,你明知道救活了对方,对方不但不感激反而会威胁到你,你还救?简直是愚蠢之极。 最后,赵政还是将那只狼带回去请人医治。 他一直好奇,或者说在期待那只狼好了以后,反咬赵政一口。 到时候他就可以幸灾乐祸的指着他的鼻子嘲笑他。 可是,没过几天赵政告诉他们,狼已经治好被他送回去了,那只狼还围着他摆尾依依不舍,目含泪光。 他还清楚的记得,他当时听到时的震惊! 可是不过三天,他就查到了,赵政将那只狼带回去后,便绞杀丢弃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善良。 他只是想做给父王看,骗别人骗自己! 想到这里,赵勋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喝的漫不经心,所以说世人本性都是凉薄自私的,这并不罪恶……罪恶的是,那些拼命隐藏罪恶,而装出良善的人心。 隔壁,顾若离的声音隐隐约约,和煦温暖透着沉稳,全然没有一个十来岁孩子该有的天真活泼。 她是谁,目的是什么? 顾若离并不知道赵勋所想,专心听着刘柏山说槐书的病情:“一年前我带他去延州,在路上出了点意外……回来后他就开始发烧说胡话,等烧退了他便神智不清,整日跟游魂似的在外头,喊他,骂他,打他都没有反应,不知寻了多少大夫开了多少方子,都无济于事!”他妻子年前去世了,如今这个孩子就是他的命根子! 看着槐书这样,他心痛如绞! “出的是什么意外?”顾若离握着槐书的手,给他号脉,刘柏山听他一问顿时显得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支支吾吾道,“是……遇见了一个仇家,我……我老大将那人……”当着槐书的面杀了。 看来是受刺激了,顾若离凝眉在桌上取了镜子举在槐书面前,来回缓慢移动,但槐书的眼睛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被吸引而跟着转动。 “其实一开始还没有这么严重,他还只是在家里晃悠。”刘柏山道,“可最近一个月,他开始往外跑,有时候晚上都不回来,蹲在什么地方,一待就是一夜!” “时间长了病情加重在情理之中。”顾若离摸了摸槐书的头,刘柏山忐忑不安的看着顾若离,问道,“霍大夫,能不能治?” 顾若离原本不确定,但听刘柏山说过发病原因,她又给槐书号脉,他脉象浮数无力,舌质干红,无苔,心里便已经有了初步的定论,却不想立刻开方子,而是道:“以前大夫开的方子你存着吗?”这样病辩证并不难,她要看的是用药的剂量。 “有,有,在家里。”刘柏山点头不迭,“我回家给你拿回来。” 顾若离点了点头,指了指槐书和他道:“孩子留在我这里吧,你手脚快点就成!” 刘柏山不疑有他,将槐放下飞快的跑了出去。 刘柏山一走,槐书就从凳子上滑下来,蹲在地上盯着墙角看,很出神似的一动不动。 顾若离拉着他的手正要说话,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司璋粗大的嗓门喊着道:“是你们告诉刘柏山,霍姑娘可以治好槐书的?” 槐书惊了一跳,身体开始微微有些发抖。 顾若离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听守门的马匪回道:“我们只是说了一句,让二当家来试试。听说霍姑娘医术真的不错,当时有个人都要截肢了,是霍姑娘把他治好了,现在活蹦乱跳一点事都没有了。” “你听谁说的。”司璋声音里透着不满,马匪又道,“听赵公子说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同伴,那天我们也见到了。”顿了顿,“再说,老大你不也正由霍姑娘治着么,就让二哥带槐书试试,说不定就成了。” “屁话!”司璋怒道,“我身体壮如牛,她就算开错了药也吃不死我,可槐书那么小一点,要是出了事你不是把老二往死路逼!” 马匪没了话,支支吾吾有些心虚。 “等会再找你们算账!”司璋一脚一个把几个人踹了一顿,大步进了院子,跟在他身后的张丙中幸灾乐祸的指着几个人,“多事,多事了吧!”跟着进去。 顾若离牵着槐书站在房门口,司璋看见她微微一顿,视线就落在瘦弱的槐书身上,招招手:“槐书过来,伯伯带你回家找你爹。” 槐书看上去没什么反应,但顾若离能感觉到,他瑟缩了一下。 似乎害怕司璋。 也许是那天他亲眼看到司璋杀人的缘故吧,那画面即便不再记得,可看着这个人还是会本能的害怕。 038 防己 “司老大。”顾若离看着他,淡淡的道,“他爹一会儿就来,不如你们先去正厅坐会儿吧。” 司璋皱眉,说实话他对顾若离是半信半疑,要让他全部相信,只有等到他儿子出生平安长大才成! “老大。”张丙中怼了怼司璋,“二当家一会儿就回来,你听听他怎么说吧,毕竟槐书是他的儿子!” 司璋皱眉,不满的瞪着张丙中。 顾若离这才看到司璋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瘦瘦矮矮的,年纪约莫三十七八,两只虎牙杵在嘴巴两边,眼睛细小,像只老鼠的样子。 “请!”对于司璋她已经无求,不管他自己的病是好是坏,他可能已经打定心思不会留她,既如此,她也就不必忌惮他,遂牵着槐书的手去了正厅。 赵勋已经不在,桌上他的饭菜未动,自然,也不曾收拾! “坐吧。”顾若离牵着槐书坐下,给他倒了温水,又面无表情的看着司璋,问道,“今天第四天,司老大感觉如何?!” 司璋一怔,张丙中也好奇的凑过来:“有没有效果?”他觉得那副药是没有问题的,就是不知道对司璋的病有没有效果。 “药还没吃完,我没行房,不知道!”司璋说着拿眼角觑着顾若离,心里暗暗咂舌,这小姑娘也真是奇人,寻常就是男人听到这话都要忍不住说一句粗俗,可这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但无动于衷,而且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养出这种闺女来。 张丙中瞪大了眼睛,捧着茶盅惊讶的看着司璋。 “行房暂时不要。”顾若离凝眉道,“你以往口干,心烦,目赤黏的症状,应该消除了一些吧,可有感觉?” 噗! 张丙中嘴里的茶水喷在司璋的身上。 “对……对不起。”他忍着笑,胡乱的擦着,司璋大怒踹着他道,“滚,滚,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张丙中捂着腿,嘿嘿笑了起来,看着顾若离一脸的敬佩! 好大夫就是不一样,围绕病情论事,不会遮遮掩掩含羞含涩的扭捏。 “好一些又怎么样。”司璋压着火,“上火的时候也会这样,谁知道和你的药有没有关系!” 其实,有没有效顾若离看的见,司璋不承认,不过大男子心思,硬扛着罢了! “霍大夫!”说着话,刘柏山拿着几张药方进来,“原本有七张的,后来丢了两张,还有五张您看看!” 不等顾若离说话,司璋拦住了刘柏山,一把扯他出门压着声音道:“你还真信她?!槐书可就只有八岁!”当初在峡谷,就是刘柏山劝他试试的。 “老大。”刘柏山满脸憔悴,“死马当做活马医,这位霍姑娘不过十一二岁,可你看她行止气度哪里像个孩子!” 司璋一愣,还真是,他虽然知道顾若离是个孩子,可和她说话看她做事时,都是将她当做大人看的。 “霍姑娘不是寻常人。”刘柏山朝门里看了看,低声道,“就凭她小小年纪有这般的气度和见识,我愿意试试。”槐书的病越来越严重,他没有时间了。 司璋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刘柏山拍拍他的肩膀:“老大,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能受得住,你别担心。”话落进了门,将药方恭恭敬敬的递给顾若离,“霍姑娘,您看看!” 顾若离接了过来,五张药方都翻了一遍。 看完,她将其中一张化痰熄风的药方给刘柏山看:“这方子吃了后,可有用?” “没有用。”刘柏山摇着头,顾若离抽出另外一张,他道,“这张吃了有点用,人清明了一些,可过了两天还是还了原。” 顾若离看着那张药方,点了点头:“这张防己地黄汤很对症,可用药有些保守,所以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 “这张是延州杨大夫开的。”刘柏山道,“他说槐书是真阴不足,营血郁热,热扰于心,心神错乱之证,所以开了这张方子,霍大夫也是这样认为?” 顾若离应了一声,次方重在益阴清热,养血固本,除了剂量没有不妥。 “这样。”顾若离从桌上取了司璋上次留下来的笔墨,拿着杨大夫开的方子,“我稍作修改一下,你接着按这个方子抓药,生地黄隔水,笼屉蒸足,三剂之后便有效果!” 三剂药就行?刘柏山心头激动不已,颤抖的接过方子来,原本黄大夫开的方子是干地黄一两,防风一两,桂枝一两,防己一两,现在顾若离将原本一两的干地黄改成了半斤! “我看看,我看看。”张丙中抽过药方盯着看。 刘柏山抱着槐书,不敢置信的问道:“霍……霍大夫,三剂后真的有效果?” “是!”顾若离点头道,“你尽管给他吃。” 刘柏山应是,可不等他说话,张丙中指着方子看着顾若离犹疑的道:“这干地黄一开就是半斤,合适吗?”他医术不行,但对草药却还算知道,干地黄用多了人会心烦,尤其是一个孩子。 这用药太大胆了,他想想后背都生出冷汗来。 刘柏山和司璋皆是愣住,看着顾若离,等她回答。 “你也是大夫?!”顾若离打量着张丙中,张丙中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算不得大夫,只是自学了一些药理,开些经方!” 顾若离点了点头,指着药方笑道:“张大夫所言不差,干地黄若用多了确有心烦之效,但你看槐书,少许心烦对他来说却有妙用!” 张丙中怔住,结结巴巴的道:“你是说槐书痴痴呆呆没有情绪波动,要是有心燥心烦的感觉,也有好处?” “是。”顾若离将药方重新给他,“我开半斤也并非全因这个目的,而是干地黄滋阴养血,量若少了便难以收效,正如杨大夫所开的方子,虽对症,可因用药保守,槐书只好了两日,便又复发,我若不加大药量,只会和早前一样,周而复始,病情愈加严重。” “还可以这样?”张丙中喃喃自语,惊奇的道,“这就是医书上所说的峻剂?!” 顾若离微顿,微笑道:“若有十分把握,峻剂就不再是峻剂,而只是普通的方子罢了!” “原来如此。”张丙中宛若醍醐灌顶,双眸锃亮的看着她,点头不迭,“受教,受教!” ------题外话------ 是不是不好看,为什么没有人来讨论剧情,没啥可说的?嗯嗯嗯嗯?小心我半夜爬你窗户! 039 药效 司璋听的糊里糊涂的,踹着张丙中:“叨叨咕咕说了半天,这药方到底有毒没毒,能吃不能吃?!” 刘柏山欲言又止,看着张丙中。 “能,能啊!”张丙中点头不迭,“霍大夫刚刚说的很有道理。”又看着刘柏山,“二当家,我这就给你配药去。” 刘柏山一听顿时松了口气,朝顾若离抱拳:“多谢霍大夫,要是槐书的病真的好了,在下此生当牛做马,一定报答。” “胡说什么。”司璋推了推他,“赶紧抱槐书回家去。” 刘柏山点头应是,抱着槐书出了门,张丙中也跟着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着顾若离:“霍大夫,生地黄要蒸,那其余几位配药呢?” “用酒浸泡六个时辰,绞取汁!”药方已经用过,刘柏山有经验,他拉着张丙中走,“回去再说,不要打扰霍大夫!” 张丙中却是按着他:“二哥等等,我听听霍大夫怎么说。”他现在佩服的不得了,世人都说天赋,这位霍大夫就是那种天赋异禀的吧。 要不然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高的医术和胆量。 实在让他又羡慕又钦佩! “不用酒泡,四味臣药浓煎,生地黄清蒸!”顾若离含笑摇了摇头,看着刘柏山,“这事,你问张大夫就行。” 问他?张丙中脸顿时红了,不好意思的挠着脖子,又抱着拳道:“霍大夫过奖,过奖了!” “谁夸你了。”司璋实在见不得他这副怂样,人家是阶下囚,治不治她都没有选择! 几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外面守门的贴过来,笑道:“老大,怎么说!” “关你们什么事,守好门!”司璋呸了一口,拉着刘柏山出了院子,两人低声说着话,张丙中一边走一边看着方子,高兴的直笑。 司璋送走刘柏山回了自己家,刘梅正在煎药,院子里浓浓的药香四散,他钻进厨房里皱眉道:“今天这么早就煎上了!” “索性没事。”刘梅扇着火抬头看他,“你做什么去了,怒气冲冲的。” 司璋就将槐书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他真是急的没了分寸,要是槐书出了什么事,我看他也活不成了。” “你怎么就觉得会出事。”刘梅神色平静,“说不定真治好了呢。” 四天前她可不是这么说的,司璋在她面前蹲下来盯着她看:“你的病,有起色了?!” 刘梅抿着唇,面色郑重了几分,过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的道:“这位霍姑娘,咱们恐怕真的小看她了!” “嘿!”司璋蹭的一下站起来,来回的在厨房走,又停下来盯着她,“真好了?” 刘梅皱眉,很确定的点头。 她的身体她很清楚,顾若离当初说的病证都对,而她开的方子效果也显而易见。 她的病真的好了。 “这么说……”他搓着手,想到自己的病,激动的浑身发抖,“不行……”他在家已经呆不住,“我去看看槐书去!” 如果槐书也治好了,那可见这个霍大夫就真的有本事。 他的病,他的子嗣就真的有救了。 “你急什么。”刘梅拖住他,“把药喝了再去,一会儿凉了再热就不好了。”说着,将药罐子提起来把药倒出来。 司璋端碗一口倒进嘴里,烫的他嘶嘶的吸气,不等刘梅给他递凉水漱口,他就亟不可待的去了刘柏山家中。 张丙中煎药就跟庙里的和尚坐禅似的。 又庄重,又认真。 将四味药煎出来,清蒸了干地黄绞汁,两碗汤混成一碗,一勺一勺的喂给槐书。 刘柏山和司璋两个人坐在一边,一个紧张的满头冷汗,一个期待的浑身颤栗。 一屋子四个人,槐书呆呆的一如从前,另外三个人木头桩子似的盯着他,三大一小窝在房里,静的落针可闻。 过了大半个时辰,槐书打了个哈欠,眼皮沉重的翻卷着,随即头一点软软的靠在炕上,沉沉的睡了! “睡……睡了!”张丙中愕然,司璋却是一惊忙去摸槐书脖子上的脉搏,随即松了口气,“真睡着了!” 刘柏山呆呆的看着槐书,眼角通红。 “怎么了,这是。”司璋不解的看着刘柏山,“孩子睡着了,又不是立刻醒了,你激动成这样?!” 刘柏山撇头抹了眼泪,摇头道:“寻常他都要夜里很晚才会睡会儿,白天更是从来没有过的,现在看他能休息一下,我心里高兴。” 司璋不以为然,自己也打了个哈欠:“我们也歇会儿,要三天呢,急什么!” 三个人都点头,张丙中揣着药方往外走,边走边道:“我回家找书看看,霍姑娘这方子开的太有意思了,我要好好揣摩揣摩。” 司璋不管他,和刘柏山两人对面坐下喝茶:“赵七的那几个属下,你确定都走了?” “我派人跟着的,一路盯着他们进的延州城。”刘柏山做事很细,那天晚上他就留着人跟着吴孝之等人,“他们在城里住下来,除了吃喝外,没有和什么人见面,更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这么说,他们没有什么后台。 难道真是镖师?! “也许是因为赵七和霍大夫在我们手上的缘故也不一定。”刘柏山说着一顿,“老大,要是你和槐书的病都能好,霍大夫就是我们的恩人,你不能杀她!” “她要是真能治好咱们,我杀她作甚,留在这里我们就将她当自己人待,往后大家再有头疼脑热的,也就不用担惊受怕了。”他说着一顿,又道,“那个赵七绝不能留。”二丫虽什么都没有打探出来,可他依旧坚信赵勋来历不简单。 这个刘柏山不反对,他也觉得赵七不普通,要不然就结交示好,要不然就绝了后患,可前者已经不可能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往后三天,司璋除了回家喝药,几乎都待在刘柏山家中。 第一剂药下去时,槐书还会梦游似的往外走,可入了夜他像是醒过来似的自己回了家。 虽不开口说话,人也呆呆的,但是就是和以前有些不同。 “兴许是巧合。”司璋知道,近些日子槐书只要出去,都是刘柏山找回来的,要不然就是别人看到了将他送回家,还从来没有过槐书自己回来的情况。 “不是巧合。”刘柏山激动不已,抱着槐书的手都在颤抖,“是霍大夫的药有奇效!” 司璋喃喃说不出话来。 第三日,吃完药槐书一觉睡到天黑,司璋和刘柏山以及张丙中守在床前,便是刘梅以及村里其他人都跑了七八趟。 刘柏山的家中人来人往,却出奇的安静。 “你先回去把药喝了。”刘梅推了推司璋,“今天也是最后一剂,吃完了,晚上我们看看效果!”她说着,红了脸! 怎么看效果,自然是行房后观司璋的精血! “好。”司璋心头奇痒难耐,可又舍不得走,压着声音道,“槐书这一觉睡了一整天了,该醒了吧。” 张丙中一听立刻摆着手:“霍大夫可是说了,要是他睡着就别喊他,等他睡足了自然就会醒。” “霍大夫,霍大夫,你拜祖宗去!”司璋着急,踹了他一脚。 到晚上,槐书依旧没醒,大家这才散了。 天刚放亮,村里的第一声鸡鸣响起,刘柏山猛然惊醒过来。 “槐书!”他睁开眼,随即愣住,小小的床上空空的,“槐书!”他骇的跳起来,立刻冲了出去。 张丙中也惊醒过来:“二哥,怎么了。”追着出去,等刘柏山说完,他才明白过来,结结巴巴的道,“这……这么说,是槐书自己出去的?” “你的意思是……”槐书不是彻底没救了,又游荡了出去,就是真的好了,自己跑出去玩。 可要是好了,醒了,怎么不喊醒他们? ------题外话------ 推荐:《一品嫡妃》我吃元宝的新文,字数也蛮多了,喜欢的可以看看。 PS:文中更新过的,将要更新的所有病例,都不是杜撰,也不是来自百度,而全是各种古书上收集来的,至于药效,虽有提前但并不离谱,古人的方子似乎起效比现代的更快一些,至于原因我是不懂啦。当然,也有小说的缘故,剧情烘托,进度都不允许时间太过缓慢。 040 赔罪 刘柏山心里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脸色发白:“找,把人都喊来一起帮我找!” “你别急,我这就找人去。”张丙中也慌了,于情于理他们都希望槐书能好,要不然三天来他也不会天天守着了。 村里的人听到了,纷纷过来问,听他解释完也都捏了一把汗,有人道:“那姑娘比槐书大不了几岁,怎么可能会治病,我看你们就是被她骗了。” “是啊。”有人道,“要是没事也就算了,要是槐书出了什么事,非把她剥皮抽筋不可。” 一堆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满村满山的找槐书。 可槐书平常去的地方都翻了好几遍,也不见他的人影。 “那女人不能留,立刻绑出来杀了,替槐书报仇!” 刘柏山摇摇欲坠,心里禁不住生出一丝懊悔来,要不是他执意信霍大夫能治好槐书,槐书也不可能失踪了。 要是槐书出了事,他哪还有脸去地下见他的娘。 众人吵着跑去关顾若离的院子,院门口守着的四个马匪破天荒的不在,他们径直进去拍着顾若离的房门:“你这个骗子,给我们出来!” “杀,杀了。”有人喊着道,“一刀断了命都便宜她了,剥皮抽筋才能解心头之恨。” 院子里一时间沸反盈天,杀气腾腾。 “臭丫头。”门里静悄悄的,有人急不过,上去抬脚就去踹门,“躲的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在我们地盘上,你也敢耍花样。” 那只脚抬起来,正要落在门口上。 就在这时,门开了! 踹门的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人,来不及收回脚,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顾若离依旧是那身洗的发白的黑色短褂,脸上的疤触目惊心,但那双眼睛却黑冷冷的透着一丝疏离,她静静立着:“你们做什么?” 有人推开她进房看了看,出来道:“不在里面!” “把人绑了!”话落,立刻有人过去,对顾若离喝道,“你害了槐书,我们要你偿命!” 胳膊生疼,脑袋里被吵的嗡嗡的燥响,顾若离被两个人攥着手臂:“什么意思,槐书怎么了?” “还装!”有人啐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有胆子敢跑到我们地盘上骗人,今天要不杀你了,我们青阳山马匪就白混这么多年了。” “对!”二十几个人呼喝着,义愤填膺的样子,“槐书找不到了,是你害了他!” 顾若离明白过来,恍然抬眸四看,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刘柏山,他眼睛红红的攥着拳头,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槐书失踪了,所以他们是在怀疑她害了那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视线突然落在赵勋的门上,想到三天前他和她说的话,想到他的用意。 应该高兴了吧,如今的情形真的应了他的预测。 顾若离皱眉,心头冷笑! 哐当一声,一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明晃晃的,泛着寒光。 “砍了!”众人呼喝,亟不可待,“为槐书报仇!” 顾若离抬头,看着众人,道:“各处都找了?你们怎么就确定槐书出事了?!” 众人一愣,刘柏山正要说话,就在这时,一道怯生生透着惧怕的声音响在耳边。 “爹,你们在做什么?” 轰的一声,宛若炸雷! 场面骤然寂静下来,众人木然回头,就看到隔壁的房门口,立着一大一小,男人身材高大眉目冷峻,神色莫测的看着他们,孩子瘦弱矮小,一双眼睛晶亮亮的透着惧怕。 “槐书!”有人指着那孩子,“是槐书啊!” 刘柏山移动的极快,不等话落他已经扑了过去,一把将槐书箍在怀里,低头看他:“槐书,你吓死爹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姐姐玩,但是姐姐还在睡觉,我就……”他指了指赵勋,一脸无辜,“哥哥让我不要吵姐姐,我就在哥哥房里玩了一会儿。” 众人都看着赵勋。 他却望向顾若离,神色淡然,眉梢微挑! 顾若离抿着唇,眼中满是冷漠和疏离,撇过视线不再看他。 刘柏山将槐书放下来,回头朝顾若离走去。 他正要开口,忽然门口传来司璋的爆喝声:“大清早的,吵什么呢!”话落,他推开堵着院子的几个人走了进来,等看到顾若离脖子上的道,立刻骂道:“你们在做什么,造反啊!” 大家一愣,彻底清醒过来,脸腾的一下,涨成紫红色。 攥着顾若离手臂的人忙收了手,拿着的刀哐当一声丢了刀,尴尬的往后退。 “霍大夫。”司璋紧张的走过去,“你没事吧,没伤着你吧!” 司璋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顾若离揉着手臂,摇了摇头! “都给我听着!”司璋见她没事,一回头拿食指顶着最近的几个人脑门,“都给我听着啊,从今天开始霍大夫就是我的恩人,谁要再对她不尊重,就是和我过不去,听见没有。” “老大。”张丙中冲了进来,惊讶的道,“你……你的病好了?”他说着,视线落在他两跨之间。 司璋一脚踹开他,道:“好了,你们就等着老子明年生儿子吧。”他昨晚试过了,精血确实没有问题了,他激动之下还和刘梅连夜来找顾若离,听她仔细解释了一遍,闹到天色放亮才走。 夫妻两人真的信了顾若离没有骗人,所以连走时,连院门口守着的四个马匪都撵走了。 “璋伯伯!”槐书怯生生的喊了一句,司璋一愣看到了槐书,“小槐书!”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槐书举过头顶,“你刚刚喊我什么,再喊一声!” 槐书先是有些怕他,可孩子到底有些贪玩,便笑了起来,喊道:“璋伯伯!” “哈哈哈哈!”司璋仰天大笑,一连说了数个好,将槐书放下来,对顾若离抱拳,“霍大夫,我司璋对你心服口服!” 刘柏山满脸臊红,他攥着拳头忽然噗通一声在顾若离面前跪下:“霍大夫,我刘柏山是小人,你治好了我们槐书,我居然还怀疑你,今天我在此向你赔罪,任由姑娘处置。” 顾若离愕然的看着他,想要伸手去扶,可刚才三个人押着她要砍她的马匪也冲了过来,朝着她一抱拳:“霍大夫,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只要您消气,要杀要剐随便处置!”话落,还将地上的刀捡起来递给顾若离。 “你们……”顾若离当然不会去接刀,无奈的道,“都是误会,大家不要这样。” 院子里其他马匪也跟着道:“我们是粗人,笨嘴拙舌的,只要霍大夫能消气,我们任由你处置!” “任由霍大夫处置!”众人忽然一起抱拳,齐声高喝,声若洪钟般在山林回荡。 041 聚会 顾若离将刘柏山扶起来:“你一心为槐书,并没有不对,二当家不必如此。”她说着一顿,对众人道,“既然槐书没事了,就是皆大欢喜,谈什么赔罪不赔罪的。” 话落,她怕众人再说,便朝槐书招招手:“你好了吗,让我看看!” 槐书蹬蹬跑过去:“姐姐。” 顾若离蹲下来给槐书号脉,张丙中一看立刻跑进房里给顾若离搬了个椅子出来:“霍大夫坐!” 顾若离道了声谢谢,抱着槐书坐下来,过了一刻她笑了起来:“药效不错,我再开几贴调养巩固一下,就没事了。” “霍大夫真厉害。”张丙中嘿嘿笑着道,“我可是一年多没见着这么就机灵的槐书了。”话落竖着大拇指,“你哪是大夫啊,你简直就是神医啊,大周年纪最小的神医!” 顾若离向来不擅这些,只得抱着槐书笑笑。 “丙中说的没有错。”众人笑着道,“霍大夫让我们见识了,这世上人有没有本事,和年纪出身没有关系!” 顾若离莞尔,忽然想起什么来,转眸去找,就在人群之后看到了赵勋。 他抱着臂淡然的立在门口,望着她眉梢微微一挑。 顾若离神色无波,回了视线不再看他! “摆宴。”司璋粗大的嗓门,震的房顶都颤了几颤,“今天我们三喜临门,这么好的日子,不醉不归。” “好!”众人高喝,神情高涨! 刘梅带着几个妇人挤了进来,从顾若离手中将槐书抱下来:“别压着霍神医了,自己去玩吧!” 槐书乖巧的点着头下来,却不肯走。 “你们也都走吧,一个个嗓门大的吓人,回头把霍神医惊着了,我找你们算账!”她一改先前的疏离质疑,将顾若离护在身后。 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些人不管多恶,可对于自己人,却是热心热血的,顾若离看着一院子的人心头微软,随着笑了起来! 赵勋静静看着,视线落在她的面上,依旧是以前的样子,暗黄的面色,丑陋的红疤,可那双眼睛蓄着笑意弯成了月牙儿,宛若星辰一般,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他想到那天在院子里她说话时的神情…… 淡淡勾唇,回房关门,安静无声。 “霍神医,你来的这些日子,我们大家都对你有误会,也没有好好招待你,还望你原谅!”刘梅扶着顾若离,“今儿大家解除了误会,往后都是一家人,你也不要客气,有什么事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说!” 除了能安全离开,她对他们并没有什么要求,顾若离笑着摇了摇头。 “成!现在不说这些。”刘梅和几个妇人拉顾若离起来,“我备了热汤,还找了几件新衣裳,你随我去,我给你捯饬捯饬。我们都是粗人,也不知道怎么样表达谢意,你可不要嫌弃!” 给她换衣服?顾若离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 “都滚,都滚,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刘梅轰着大家,“我陪霍神医去我家。” 话落,大家笑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情绪高昂的说着话:“往后有霍神医在,就没有张丙中那小子什么事了,我们也不用怕被他坑的吃错药了。” “我什么时候让你吃错了。”张丙中跳起来,笑着道。 众人大笑,相继散开。 顾若离被刘梅半拉半扶的去了她们家,几个人忙活着将她按进浴桶里,又是沐浴,又是梳头,里里外外的恍然一新! “脸上要是没这疤,霍神医肯定是个美人!”刘梅惋惜的看着顾若离的脸,“你医术这么好,这疤就去不掉?” 顾若离抬手摸了摸,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忍不住笑道:“也许能去掉吧!”暂时还不能。 “那你就上点心。”刘梅笑道,“不过就算去不掉也没关系,咱们这么多兄弟,往后等你到了年纪想嫁人,兄弟们随你挑!” “啊?!”顾若离怔住,刘梅掩面笑了起来,拿了梳子给她梳了一个垂柳髻,又觉得成熟了些,改成了双丫髻,别了一朵黄橙橙的绢花。 聘聘婷婷的自镜前转身过来,刘梅几个人被惊艳了一下。 若不看那道疤,真的是含苞待放,青春少艾。 顾若离无奈的提着裙子随刘梅出门。 “席面摆在祠堂前头。”刘梅指着村中央,“我们虽是半路认识的,但是大家情同手足,商量了后就将祖宗牌位供在一起了,建了祠堂!” 顾若离顺着她的手见过去,果然在村中央看到被刷成灰白的祠堂,高高飞扬的屋顶,还有个硕大空旷的院子,非常大气。 “晚上你就在那边吃饭,我酿的桂花酒,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不醉人!” 顾若离酒量还成,倒不怕喝酒,她顿了顿问道:“赵公子过去了吗?” 刘梅笑道:“他已经在那边了。”话落,打量着顾若离,若有所思的问道,“霍神医和他很熟?” 熟吗?顾若离挑眉含笑道:“不熟!” 既然不熟,那就不怕伤她的心了,刘梅暗暗松了口气,领着顾若离去了祠堂前的院子。 院子里摆了四五十张桌子,旁边架着几个灶,此时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顾若离却是一眼看到了坐在最边角席位上,独自喝着茶的赵勋。 墨黑的衣袍,飞扬的剑眉,冷清疏离的面容,都显露着他与周围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好似感受到视线,他也正抬头朝她看来…… 微微一怔。 顾若离施施然而来,芙蓉色收腰短褂,配着一条草绿色的挑线裙子,下头是一双崭新的芙蓉面挑兰花的绣鞋。 俏生生立着,应对着拥过来和她打招呼的人们,不远不近的说着话,从容不迫。 她不知听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侧对着他的脸,光洁细嫩,笑容青涩而可爱。 茶流入口中,赵勋提壶又自斟了一杯! 周身的气息越发的森凉。 “霍神医。”司璋引着她往主位上去,“你是贵客,今天由你坐主位!” 顾若离忙摆着手,笑着道:“司老大折煞我了。”看到了不远处的槐书,“我就坐那边好了,正好可以和槐书说说话!” “这怎么行!”司璋想要留她,顾若离已经自顾自的走过去,笑着和槐书道,“姐姐能坐你旁边吗?” 槐书点头不迭:“当然能!”话落,跳起来给顾若离将长凳拖开一些,“姐姐坐!” “谢谢!”顾若离失笑,在槐书身边坐了下来,和他说着话。 司璋还要过去,刘柏山拉着他道:“霍神医毕竟也还是孩子,你别吓着她了!” “也对!”司璋挠头,他总是不记得顾若离的年纪。 两个人一起在主位坐下,又招呼着村里头老老少少落座。 四十几桌酒席,村里的女人们几乎都在灶上或者在自己家里忙活,能上座的除了一些将近成年的孩子,都全是是健壮的男人,有一些那天晚上顾若离已经见过了。 “姐姐!”槐书扯了扯顾若离的衣袖,隔着七八张桌子指着另外一头,“哥哥在那边,我去喊他坐这边来。” ------题外话------ 在留言区盖楼的,后台看不到也回复不了,o(╯□╰)o 042 杀意 “哥哥坐那边很好。” 顾若离现在还不想和赵勋说话,等明天和司璋说放他们离开这里,她就会和赵勋分道扬镳,就如霍繁篓说的,到了京城他们再去查探那个生病的人到底是谁。 即便他们没有办法,她还可以去找朝阳郡主,她的前夫一家死于非命,她就算想袖手旁观,也无法摘干净。 “哥哥一个人很无聊。”槐书偷偷往那边看,委屈的道,“还是把他喊过来吧,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顾若离愕然,没有料到槐书竟然这样护赵勋,他们不过待了一个上午,而且,她可不相信他是个能温柔细心与孩子相处的人。 槐书已经等不及的跑走了,她转头去看,果然看到槐书停在了赵勋面前,拖着他的袖子。 赵勋循问的朝她这边看来。 顾若离蹙着眉回身,端茶慢慢喝着,等过了一刻,身后传来脚步声,槐书嘟着嘴重新坐下来,不高兴的道:“哥哥不愿意过来,说他在那边坐着习惯了。” 习惯什么,才坐一刻钟而已。 看来大家感觉都一样,不想和对方再有什么牵扯。 也好,顾若离不以为然,笑着和槐书说话:“你的身体还要接着吃药,多养一养才能长肉长个子,知道吧!” 槐书的个子,比起同龄孩子确实瘦小了一些,所以第一次见面她还以为他只有五六岁。 “我知道了。”槐书点头,“我以后一定多吃饭,长的胖胖高高的,像大哥哥那样!” 像赵勋?无论身高还是体形确实很不错,顾若离赞同的摸摸槐书的头。 菜一道道上上来,转眼功夫堆了满满一桌子,顾若离这边也坐满了人,刘梅给她送桂花酒,小声叮嘱道:“一会儿他们肯定要敬你的酒,你尽管喝,这桂花酒淡的,喝上十坛子都醉不了。” “谢谢!”顾若离接了酒,“夫人坐在哪边?” 刘梅哈哈一笑,道:“我们这里的规矩,男人喝酒女人不上桌。不过你不一样,尽管放心坐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顾若离哭笑不得,被刘梅重新按坐了下来。 随即,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司璋举杯大声道:“今天原不是节庆的日子,但是我们却有好几件大喜的事,所以开了祠堂,咱们今晚谁都不要拘着,敞开肚子喝!” 有人起哄道:“老大,有什么大喜的事,你倒是说说,让兄弟们也高兴高兴啊。” “呸!”司璋朝说话的人啐了一口,随即又哈哈大笑道,“说就说!这头一件,是我们槐书的病好了,能吃能喝,能闹能跳,是天大的喜事。这第二件,老子的病治好了,霍神医说,明年老子再生儿子,保准混蹦乱跳的能活到一百岁!这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霍神医往后就是自己人了,以后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生不出儿子的,尽管去找霍神医!” 司璋话一落,众人一阵吆喝起来,高兴的拿筷子敲着碗筷,也有人笑骂道:“老大,我媳妇还没讨,你就说我生不出儿子,你说,我这媳妇到底是讨还是不讨啊!” 四十几桌人,开怀大笑,爽朗的笑声在山间田野间回荡。 “你想讨就能讨?瞧把你能耐的!”司璋白了那人一眼,高高举着杯子,喊道,“这第一杯敬霍神医,谢谢她大人不计小人过,给我,给我婆娘,给槐书治病!” “霍神医!”众人哗啦啦的踢开凳子站起来,动作齐整的端着杯子,朝顾若离的方向一推,“敬你!” 顾若离一口饮尽,杯底朝天的道:“多谢大家,先干为敬!” “爽快!”众人兴致高昂,一起喝完。 酒杯再次被斟满,顾若离笑着道谢,目光朝赵勋看去。 就看到二丫正站在他身边,神色激动的不知说了什么,可赵勋无动于衷。 二丫急红了眼,似乎很避讳司璋的样子,不停的往那边看,司璋一个眼神瞪来,她缩着肩膀跑了开去。 赵勋自斟自饮,神色闲适。 “我去茅厕。”顾若离朝槐书压着唇嘘了一声,“别声张!” 槐书人小鬼大的点着头,指了祠堂后头的小径的一间草房。 顾若离提着裙子,慢慢退了出去。 她一离开,司璋放了下了酒碗,一双眼睛看着赵勋的方向,目露杀意。 “真要杀?”刘柏山有些不安,“可是,霍神医那边怎么解释?” 司璋蹙眉,冷声道:“她说了,他们不熟。既然不熟我们就不用顾忌,若她问起来,我们就咬定说放他出去了!” 刘柏山想想也对,低声道:“那您赶紧,趁着霍神医不在,免得让她看见,寒了她的心。” “嗯。”司璋颔首,目光阴狠的朝赵勋看去。 顾若离绕过祠堂,果然看到二丫站在墙后,她喊道:“二丫姑娘!” “是你!”二丫目露厌恶的看着她,“有什么事?” 顾若离走过去,低声道:“你方才和赵公子说什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直觉不大好。 “你还管他死活?”二丫冷笑一声,推开他,“大家对你如此尊敬你就享受便是,赵公子就算被老大杀了,你也不会在乎吧。”话落,便瞪了眼顾若离,将她一推便走了,“算什么朋友!” 她往后踉跄了几步停下来。 司璋今晚就要杀赵勋? 她皱了眉,漠然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院落,里面笑声依旧。 还有远处被夕阳晕染开色彩绚丽的晚霞,罩着群山雾气氤氲,鸟雀啼鸣…… 美不胜收。 赵勋一定知道司璋会杀他吧,他为什么不着急?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过来! 明白了赵勋自始至终都不着急的原因! 她提着裙子往会跑。 槐书依旧坐在桌子边扒拉着饭,众人依旧喝的热火朝天,可就是不一样了…… “你爹和璋伯伯呢?”顾若离靠在槐书耳边低声问他,槐书抬头指着祠堂后的小屋里,“我刚刚看他们去香房里了。” 顾若离又直起身去找赵勋,人头攒动,可他的位置却空空的,不见他的人影。 心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静了良久才让自己没有失态,她对槐书道:“你不要乱跑,就待在这里,哪里都别去。” 槐书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043 反将 顾若离小跑着过去,明明很短的路,她却觉得异常的漫长。 香房应该就是摆放恭品祭品的杂货房,顾府的祠堂旁边也有一间,里面还堆着烟火炮竹纸钱之类,寻常都是禁烟禁火。 可此刻她看过去,里面却隐约透着烛光,隐隐绰绰的有几道人影倒映在窗棱上。 顾若离紧张不已,攥着拳头快步过去,可等离还有十来步的距离时,暗影中有两道身影,无声无息的挡在了她面前。 “霍大夫!”两人面露难色,拦着她,“您现在不方便进去。” 顾若离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不是因为被人拦住,而是面前这两个人她认识:“……你们,怎么进来的?” 他们是赵勋带在身边的,十七个人中的两个。 “这……”两人很尴尬,顾若离正是因为救他们,才被司璋带到这里来的,他们没有办法对她板着脸公事公办,“这里,能困得住别人,困不住爷。” 不知道为什么,顾若离就想到了那一夜窗外沙沙的声音! 原来如此,他不着急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有把握着这里出去。 那么也就是说,那夜他们在山里,赵勋根本就是逗着她玩的! 顾若离脸色沉冷,指着香房对两人道:“我要进去!” 此刻,十几步之外,隔着一道门的香房内。 司璋被绑了手脚跪在地上,刘柏山已被打晕,人事不知的躺在他身边。 他愤愤的瞪着面前淡然稳坐的赵勋,咬牙切齿道:“这里外面的人找不到,赵七,是你出去报信的?”他和刘柏山打算将赵勋杀了,却不想被他三两下就制服了不说,更让他震惊的是,赵七的手下,竟然进来了。 “不可能!”司璋自言自语,越想越不可能,“你进山的时候眼睛被蒙,根本不可能记得路。” 赵勋端坐在椅子上,墨黑长袍,峻眉微挑,一双眼睛宛若深潭古井,幽暗的看着司璋,并不说话,而他身后立的周铮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是不知天高地,这点伎俩也敢和我们爷叫板。” 当年瓦剌囚牢,九曲十八弯,赵勋还不是独自一人将太上皇救出来了。 “你!”司璋顿时满脸涨紫,羞愤的怒瞪周铮,可等看清一屋子人皆是早就料到的表情时,他顿时垂了头叹气道,“算了,这次是我愚蠢,大意了,我不杀你们了……” “我认栽。”顿了顿,他羞愧的摇摇头:“你们走吧!” 司璋话落,房间里忽然寂静下来,周铮十来个人惊奇的看着他,司璋愕然抬头,便一下子落在赵勋似笑非笑的眼中,他心头一惊! “你说笑呢吧。”胡立轻嗤一声,“让我们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司璋浑身一怔,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看向胡立又转头去望着赵勋,不确定的问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没有人说话,司璋却觉得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人推开,清风送入,幽暗的门外一道较小的身影,身姿傲然,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 “霍姑娘!”等看清来人,胡立和周铮顿时激动迎了几步,胡立笑道,“您来了,我们正打算一会儿去找您呢。” 顾若离看向他,微微颔首算作打了招呼。 “霍神医。”司璋亦抬头看着顾若离,不敢置信的道,“您……您也知道,赵七曾经出去过的事?” 顾若离走过去,望着他摇了摇头,淡漠的道:“不知道!”因为不熟,所以不知道。 “果然我司璋没有看错人。”司璋听着长长的松了口气,又忽然想起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心头一跳急着道,“那你快走,这里危险!” 这一次,顾若离没有回答,视线直直的落在赵勋眼中。 一个清澈疏冷,宛若陌路,一个冷峻孤傲却透着一丝了然,静静对视,若眼神交汇能有声音,此刻怕是噼里啪啦的一阵惊响了。 “你想要这个地方?!”顾若离盯着他,“你费尽心机,就是因为这个,对不对?!”什么投降,什么人质,他根本就是在司璋吼第一嗓子的时候,就想到了今天的局面。 他分明早就知道了司璋有隐蔽的藏身之所,他想名正言顺的查探,想顺手牵羊据为己有而已。 只因为这里不单能住人住家,而且,还能藏兵练兵。 踞守关要,横掐延州喉脉,进可攻退可守。 这个人,果然不简单! 顾若离话落,所有人也是一惊。 司璋的问题,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理会,顾若离这边也没有和她解释透露半分。 她是怎么知道的。 赵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霍姑娘。”胡立柔声道,“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只是需要这里。 顾若离抬手打断他的话,只看着赵勋。 赵勋未动,沉着的稳坐着,语气淡而无波:“显而易见。” 显而易见,他要这个地方,要定了! 果然啊,顾若离冷笑不已,讥诮的看着他:“所以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杀人灭口抑或将整个村落都屠了?!” “抢老子地盘?!”司璋终于听明白了,顿时怒然的瞪大了眼睛,蹭的一下站起来,可不等站稳又被周铮一脚踹跪在地上:“跪着!” “呸!”司璋左右拱着,怒不可遏的想要起来,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他眼角几欲崩裂,“赵七,你这个卑鄙小人,肖想老子的地盘,你休想!”这里是他和兄弟们千辛万苦才找到的,花费了那么多精力和钱财才造了这个村。 谁也不可能抢走。 周铮怒拍司璋的头,喝道:“嚷什么嚷,比嗓门大是不是?!” 司璋动不了,暴躁的用头撞周铮,怒不可遏的道:“老子不管你们什么人,要想要这个地方,除非我们全村人都死了,否则,永远不可能!” “司老大。”顾若离低头看着司璋,叹了口气道,“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根本没有打算留活口。” 司璋摇着头,咬着后槽牙:“凭什么,老子不怕他们,有本事就堂堂正正的打一架!”他们四五百的弟兄,怕他十几个人?! “你斗不过他。”顾若离声音很轻,透着无奈,“他的八千虎贲军,距此不过百里地,半日就能将此处踏平。” 虎贲军?司璋咬住了舌头,目光呆滞! 044 背道 虎贲营是谁的,这天下无人不知。 没有想到,他第一次出师,居然撞上了。 虎贲军对他青阳山马匪,什么结果他根本不用去想。 他真瞎了眼了,怎么就以为赵七没有能耐,怎么就当他是普通贵人,而没有想到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赵远山。 司璋悔不当初,脸色煞白。 “赵公子。”顾若离冷笑着对赵勋道,“你要杀了司老大,还是打算屠村,是不是连我这个知情人也要一起灭口了?!” 赵勋看中这里,不是因为美丽的风景,不是因为这里静谧安宁,只是因为此处遗世独立,没有人能找到! 他又怎么会让这么多知情的人活着,给他留着隐患。 赵勋挑眉看着她,没有说话。 “霍姑娘。”胡立大惊,“我们怎么可能对你动手。” 顾若离回头看着他,颔首道:“既如此,那也不用对司老大,对村民动手。”话一顿,她转身对赵勋一字一句道,“三天后他们离开这里,我保他们守口如瓶!” 房间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这件事除了赵勋,没有人能答复她! 赵勋打量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审视,顿了顿他面露嘲讽,挑眉道:“你凭什么保他们。” “我凭什么?”顾若离也同样嘲讽的看着他,“我凭的什么,赵公子不知道?你那至亲的病,当今天下还有第二个人能治?”她说着一顿,昂着头,“或许能,可他们敢吗?!” 敢吗?当然不敢? 要不然,顾家也不会被人一把火灭了门,这个水有多深,她早就料到了。 可是她不怕,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她去京城为的就是趟这个浑水,为的就是替顾家报仇,为的就是在浑水中拽那只血腥的黑手。 所以,她说这天下除了她没有人能,也没有人敢随着赵勋去治病。 她睨着赵勋,眼神笃定。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赵勋忽然起身,负手踱步到顾若离面前,微微垂眸露出兴味。 小丫头不声不响,居然想到了这么多,看来,除了医术外,她倒也不算愚蠢! 顾若离昂头冷静的回视。 “你要救他们。”赵勋扫了眼司璋,轻蔑的道,“他们是横行乡里,十恶不赦的马匪,就连你今天早上也差点死在他们手中,你还要救他们?” 顾若离皱眉没有说话。 “这就是你坚持的良善?”赵勋挑眉,凝视着质问她。 “是!”顾若离声音铿锵,忽然转身毫不犹豫的打开门,指着外面大声道,“这就是我的良善!” 一门之隔,百步之远,赵勋口中十恶不赦的马匪们正兴高采烈的喝着酒,笑声欢唱无忧无虑,不知是谁将一个是*岁的孩子抱立在桌上,起哄道:“给叔叔伯伯们念首学堂里学的诗……” 四周安静下来。 那孩子也不害羞,高深唱念道:“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喊道:“说的就是我们这里吧。”忽然兴起,一扯嗓子唱了起来,“第一行军百花开,朝庭文书叠叠来。,三丁揪一五揪二,揪着单身独自也行程……第三行军别了公,我去当兵公管公,别人公公应来儿孙都长大,我个公公应来儿孙十个九个空……” 室内静谧安静,司璋垂着头闷闷的哭了起来。 胡立等人也垂手而立,默不作声! “这就是我说的良善。”顾若离看着赵勋,依旧昂着头,倔强坚持,“或许他们以前十恶不赦,可那是以前,他们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就算司璋等人十恶不赦,可他们的亲人孩子是无辜的,他们走到今天并非是闲来无事发家致富,而是因为这天下没有路让他们走,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如此,赵公子,这世上有善恶,我也分善恶,但我是对事,而非对人。” 她顿了顿,又道:“所以,我保他们!” 对事不对人?事难道不是人做的?赵勋凝立无声! “什么十恶不赦!”司璋大吼道,“我们青阳山马匪从来只劫富,轻易不杀人,赵远山,你别扣高帽子!” 顾若离了然,挑衅的看着赵勋! “姐姐!”忽然,门外槐书朝这边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姐姐,你找到我爹了吗,他们在不在这里?” 赵勋眸色一沉,顾若离心头跳了起来,几步迎过去将槐书护在了身后:“我和你爹爹说几句话,你先回去,一会儿我们就去找你。” 槐书疑惑的看着顾若离,想绕过她朝香房里看,可被顾若离拦着只看到了赵勋的轮廓,他奇怪的道,“哥哥也在里面?” “是,哥哥也在里面。”顾若离颔首,推着槐书,“你先回去好不好。” 槐书狐疑的点点头,可还是朝着赵勋招着手:“哥哥,你快点回来啊,大家都等你们呢。”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顾若离松了口气,回头看着赵勋。 她一人静静立在门外,身后明亮的火光将她身影拉的长长映在地面,清风徐来她发丝飘零,衣裙摇曳,虽容颜丑陋却气度凌然,不正不斜自有秉持…… 远处,不知是谁笑着喊道:“霍神医,你和老大快点回来,酒可给你们留着呢!”话落,无数个脑袋隐隐绰绰的往这边探,笑声阵阵,气氛融洽。 赵勋就看到顾若离的面上晕出笑意来,眼眸明亮宛若星辰,她摆着手也学着他们喊着:“知道了,这就回来。” 数百人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中。 赵勋踱步出来,立在她身侧,并不看远处的数百人,沉声问道:“你的坚持?” “这并不重要。”顾若离摇头,心中已没有惧意,说到底今天的主宰是赵勋,他最后如何定夺她干预不了,只是想尽自己的全力而已,她说着叹了口气,道,“每个人有恶的一面,但不能因此以偏概全,滥杀无辜!” 她在说他以偏概全,滥杀无辜?赵勋微微挑眉,意味深长。 045 出山 到底还是孩子,赵勋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略松。 良久,他声调无波的道:“拭目以待!” 不是嗤笑,不是否定,更不是肯定,而是拭目以待。 待什么? 顾若离不解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赵勋负着手微微倾身,鼻尖便有股淡淡的药香萦绕,他几不可闻的一笑,道,“看看正义凛然,对事不对人的霍神医,会有什么回报!”话落,他直身,凌然而去! “我……”顾若离愕然,想说什么,可显然赵勋不想再听。 “赵公子!”就在这时,二丫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焦急的道,“你没事吧,老大他们没有……”她话没说完,她看到香房门口立着两个面生的煞气凌凌的人,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变了脸色,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怎么在这里?”司璋要杀赵勋,可此刻赵勋完好无损的在这里,那也就说司璋有危险了。 赵勋冷漠的看着她。 “你……”二丫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老大和二当家他们呢?”话落,一下子抓住赵勋的衣袖,“你把他们怎么样了,你没有杀他们吧。” 赵勋依旧不说话,视线冷凝的落在二丫的手上。 二丫害怕的缩了手,又恼又羞,她是得了失心疯吗,居然告诉赵勋司璋要杀他,却不知道最后…… “你怎么能这样。”二丫气的直抖,“如果你杀了他们,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你的。”她说着,泪流满面。 赵勋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从她身边走过,一眼都不曾看她。 二丫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真是傻啊,顾若离看着二丫叹了口气! 赵勋从来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在他的眼里,只有能用和无用的人,至于男人,女人,甚至于孩子…… 根本没有分别! “他们没事。”顾若离走过去,安慰道,“起来吧。” 二丫恍然抬起头来,就看到司璋和刘柏山相扶着从香房走了出来。 “老大,二当家。”二丫泪流满面,愧疚的看着司璋,她以为她的儿女情长,害了司璋和刘柏山。 司璋颔首:“我们没事,你先回去,这里的事不要声张!” 二丫欲言又止,点了点头抹着眼泪走了。 “霍神医!”司璋疲惫的走过来,忽然在顾若离面前跪下来,“多谢神医救命之恩,我司璋以及所有的兄弟们,此生以您马首是瞻,听您号令!” 她又不混迹江湖,要这么多人听号令做什么!顾若离把两人扶起来,无奈的道:“司老大,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了,一个谢字我当不起。” “别说了。”司璋羞愧不已,“若是别人我还能斗一斗,可赵远山……”他摇着头,垂头丧气,“这次多亏有你在。” 刘柏山已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扶着司璋低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老大,只要我们都还活着,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要是知道他带回来的是个阎王,当初他就是死也不会干那一票。 司璋抿着唇,目露坚毅,“对,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切都可能。”他说着又想到什么,忙解释道,“霍神医放心,今晚的事只有我和柏山知道,至于搬家,我会和大家再解释,往后,这个地方就会烂在我们肚子里,绝不会对外说半句,让霍神医您难做。” 顾若离和赵勋的争执他当然听到了,这才向她保证。 “好!”顾若离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技不如人不丢人。更何况,对方的来头不是你我能对抗的。” 司璋点着头朝顾若离抱拳:“我这就去召集大家商量搬家的事,霍姑娘早点休息。” “他们人呢?”顾若离奇怪,朝香房看了一眼,司璋摇着头道,“没有说,不过霍姑娘不要怕,赵远山虽是小人,但说的话向来作数,不会出尔反尔!” 在外走动,他们比顾若离知道的多,对赵勋的了解自然也清楚一些。 “好。”顾若离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想问一问霍繁篓的情况,“你们出去后,往哪里走?” 司璋露出不用担心的表情来,回道:“当初我们从过青阳山出来时,先去的巩昌,在那边有个山头,我们再搬过去。” 既然有落脚的地方,顾若离就不用担心了。 司璋和刘柏山往祠堂前面走,槐书和张丙中远远跑过来接他们,顾若离看了一会儿,顺着小道拐了弯回了自己原本住的院子。 赵勋的房门紧闭,里面黑漆漆的并不见人,顾若离在院子里站了一刻,进了自己房间。 “霍姑娘!”忽然,胡立自一边无声无息的过来,她微微一顿,出来看着他,疏离的道,“有事?!” 态度不如以前亲和,胡立心里叹了口气,道:“我们过几天才离开这里,霍姑娘要是等不及,我可以先护送您去延州府,先生和你兄长在那边。” “不用了。”顾若离已经有了决定,“你将他们落脚点告诉我即可。” 胡立欲言又止,还是将客栈的地址告诉了顾若离:“……在城北,同福客栈。” 同福客栈啊……霍繁篓终于有机会住进去了。 顾若离能想象他当时的样子,颔首道:“多谢!”便转身回了房里,合了房门。 胡立垂着头,在院子里立了一刻才离开。 顾若离不清楚司璋和大家怎么解释的,但是第二天村里很安静,入夜的时候她看到有一小半人离开了村里。 人一下子少了许多,整个村都安静下来。 她没有再见过赵勋,等到第二天天黑时司璋来敲她的门,笑呵呵的立在门外:“霍神医,我们今晚就走!” “好!”顾若离并不惊讶道,这么多人,必然要分开几波才安全,“大家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司璋提着流星锤,腰间别着绳索,一副短打干练的样子:“没什么可收拾的,把财物带上就好了。”话落,目光四处一扫,露出一丝苦涩,“就是这些房子可惜了,当初可是费了老鼻子功夫了。” 不但这些房子,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可惜了。 顾若离也不知道说什么,笑着道:“那我们走吧。”话落,她反身关上门走了出来。 “你和我们一起走?”司璋闻言一怔,就见她笑着道,“嗯,我和你们一起走!” 司璋眼睛一亮,哈哈笑了起来,做出请的手势:“霍神医请!” “司老大,请!”顾若离回礼,和司璋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046 拜师 外面,黑压压一片两三百人的队伍压在田间地头。 刘柏山迎过来,道:“山路难走,霍神医注意脚下。” 顾若离点头应是。 一行人,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浩浩荡荡的往外无声的走着,火把的光跳动着,宛若一跳游动的火龙。 铁索桥吱吱嘎嘎放下来,司璋踏上桥忽然顿了步子停下来,回头看一眼寂静的村落,眼眶微红,飞快的转身大步离去。 顾若离走在人群之中,牵着槐书的手,也忍不住停下来朝着幽静的村落看去,隐隐的有几道人影,立在对面的山腰,正看着他们! “哥哥不走吗?”槐书拉了拉她的手,顾若离笑道,“哥哥可能还有事要安排,暂时不走。” 槐书似懂非懂,低声道:“二丫姑姑昨天哭了,她是不是做错事了,还说了许多和哥哥有关的事。” “她没做错事,可能是舍不得搬家吧。”顾若离揉了揉他的头,朝前面垂着头默不作响的二丫看了眼,心头叹了口气。 远处的山腰中,胡立垂着头捏着拳,鼓作勇气:“爷,您这样对霍姑娘,是不是有点过分?她虽看上去沉稳,可到底还是个孩子。” 霍姑娘是生气了,在用行动告诉他们,在这件事上她自始至终都站在司璋那边。 赵勋打量着胡立,对方满脸郑重,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他淡淡颔首,不冷不热的道:“你留下来,这里就交给你了。” 胡立一怔,满脸的惊讶:“交给属下?”说好带他去京城的。 赵勋停下来,意味不明的看着他:“有问题?” 胡立心头一跳,纵然一头雾水,可半点不敢摇头:“没……没有。”他不想留下来,霍姑娘的恩情他还没有报答呢。 赵勋赞赏的点头。 “提拔啊。”周铮怼了怼胡立,挤眉弄眼的,“时间紧迫,你要做的事太多了,爷可是说了,在年底将大伙都移过来,你抓紧。”心头却是暗笑,这小子胆子不小,敢质疑爷,霍姑娘虽是姑娘,可是爷又不是玲香惜玉的性格。 在他的眼中,只有对错,立场和利益,除此之外一切人事没有区分。 胡立这是撞刀口上了。 胡立抬脚就踹,周铮灵敏的避开,笑呵呵的压着声音道:“腿脚不错,霍姑娘真是医术不凡!” “去,去!”胡立顿时意兴阑珊,又想起什么来拉着周铮,“一路上你多照顾点霍姑娘,她毕竟是姑娘家,多有不便!” 周铮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不用你多事提醒的样子:“就你记得恩人,我们都没心没肺?!” “你记得就成。”胡立叹了口气,低声道,“不过,以霍姑娘的脾气,怕是不会和你们一起了。” 霍姑娘脾气执拗倔强,又刚刚和大家闹的不愉快,还真是不一定会跟着一起走。 周铮一反常态的没说话,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山外,刘梅背着包袱回头望着已经看不见的村落,苦笑道:“当初找到这里,可真是历经千辛万苦!”又摇摇头自己宽慰自己,“算了,只要大家还在一起就是最好的,过去的不提了。” 顾若离尴尬的点了点头:“夫人到巩昌安定下来后,记得吃六味地黄丸,等有孕后就可以停药!” “我记得,反反复复记在脑子里呢。”刘梅握着顾若离的手,“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去吗,那边虽不如这里,可也是山清水秀,你留下来行医种药再合适不过了。” “等我的事情办完了,再去找你们。”顾若离笑道,“你们多保重!” 刘梅红了眼睛,撇过头抹着眼泪。 “姐姐!”槐书拉着顾若离的手,“你一定要来找我,我爹说我的病还没有全部好,你要记得来给我看病啊。” 顾若离微微笑了起来,摸摸槐书的头:“你的药我已经和你爹爹交代过了,往后自己注意身体,不要玩的太疯太累,天黑了就待在家里,危险的地方不要去,记住没有。” “我很乖的。”槐书笑着,嘴角一对浅浅的酒窝非常可爱,“一定记住姐姐的话。” 顾若离颔首,司璋走了过来,欲言又止,顾若离笑道:“司老大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吩咐不敢当。”司璋摆着手,有些窘迫的塞了个荷包在顾若离手中,“我们没有用,什么忙也帮不上你,这点银子你留着,用钱的地方多。”刘梅说了,顾若离身上除了一个荷包,什么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银子。 顾若离摊开手,一个靛蓝的荷包沉甸甸的摆在她手里,她心头温暖,和煦的笑着:“多谢!” “自己人,就该这样。”司璋见她收了,顿时心里舒服了一些,抱了抱拳,“那就此告辞了,保重!” 顾若离冲着大家回礼。 “霍神医。”张丙中凑过来想说什么,却被司璋一推,听他吆喝道,“趁着天黑我们脚程快点,按原来说好的,大家分散了走,都担心点。” 众人纷纷应是,三三两两的结伴散开。 顾若离站在路口,看着刘梅和槐书上了马车,司璋和刘柏山上马,踢踢踏踏的往前走…… “霍神医。”张丙中牵着马,看看顾若离又看看司璋等人,急着道,“你等我下!”话落,骑着马追着司璋而去。 顾若离笑笑,叹了口气回身看着那天他们被困的峡谷,一下子空了下来,静悄悄没有半点声音。 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站了许久才转身往峡谷的另一边走。 等出了谷口,外面黑漆漆一片,空旷无声。 霍繁篓说过,他会在峡谷口等她的。 难道又被吴孝之捆住了? “霍繁篓!”顾若离喊了几声,可除了回音什么都没有,她不禁笑了起来,“他要在这里等她七天,才叫奇怪了!”话落,辩着方向,往延州方向去。 夜路难走,四周又都是隐隐绰绰的山峦,时常风从树梢钻过,发出嗡嗡的声响,顾若离走了一段便找了个土坡背靠着歇下来,打算天亮再走。 她刚落座,忽然山谷里一道道回声荡了过来:“霍神医……神医……” “谁?”顾若离站起来,远处有人骑着马往这边来,看不清人但听着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转眼间,那人从马上跳了下来,背上一个包袱几乎顶他两个半身那么大,摇摇晃晃的站稳,头发黏在脸上被风吹的跟鸟窝似的,望着她傻笑,虎牙明晃晃的,“霍神医,是我,张丙中!” “张大夫?”顾若离迎了过去,奇怪的看着他,“你怎么没有走,可是有事?” 张丙中将腰上的包袱往地上一丢,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顾若离一拜:“明月在上,厚土在下,我张丙中从今天开始拜霍神医为师,望师父不嫌徒儿愚钝,敬收门下。”又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师父就是我张丙中的再生父母,此生我一定全心全意的孝敬,侍奉您左右!” 张丙中动作突然,一段话说的又急又快! 顾若离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把话说完,咚咚的磕了三个头,又从包袱里翻了坛酒举在头顶:“没有茶,只能请师父喝酒了!” “拜师?”顾若离看着被张丙中高举的酒坛子,半晌无语。 047 意外 看着比顾清源还要年长几岁的张丙中,顾若离哭笑不得。 “张大夫。”顾若离扶不起他,便让在一边,“我不收徒弟,也没有资格收徒弟。再说,你我的年纪,折煞晚辈了。” “大夫只论医德和医术,和年纪无关!”张丙中一脸坚定,“我张丙中信服您,所以愿意敬您为师,一辈子跟着您孝敬您老人家。” 你愿意,我不愿意啊。 顾若离无奈至极:“张大夫,你先起来。”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我教不了你,你也不能跟着我。快回去吧,别叫你家里人担心了。” 张丙中跪着不动,一副你不答应我就跪死在这里的打算:“我没有成亲,双亲也早已离世,不过没关系,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父母,我伺候您孝敬您。” 莫说十三岁的顾若离,就是她没有穿越重生前,让她做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师父,她也接受不了:“我真不收徒弟,你快走吧。” “不走,您是师父,我是徒弟,还没有出师,徒儿不会离开师父的。”张丙中说着把酒坛子往前送了送,“师父,喝酒!” 顾若离毫无办法,她叹了口气道:“你不走,那我走了。”话落,转身就走。 张丙中跪在她身后,一动不动的挺着腰背,真诚恳切的喊着:“师父……您就收了我吧,我以后绝对不给您丢脸。” 顾若离头发都竖起来了,不由加快了步子。 张丙中在身后喊着:“师父,您就收了我吧!” 顾若离埋头走着,很怕张丙中追了上来,走了一刻她忽然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只见黑漆漆的官道上,凭空出现了一辆马车,车边立着三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抱着手臂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张丙中盯着顾若离的身影,正纠结着是继续跪,还是追上前去,却看到顾若离突然被人塞进一辆马车里。 车夫扬鞭,马车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劫匪?!”张丙中蹭的一下站起来,“师父,我来救你!”抱着包袱爬上马,追了过去。 顾若离在车里被摔的七荤八素的,她恼怒的掀开帘子,怒道:“停车!” “霍姑娘!”车前一人驾车,两人护在两边,听顾若离问,左边那人回头过来,“事急从权,多有得罪,等到延州城再和你细说。” “我让你们停车!”顾若离气的不得了,“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跟你们去延州城!”话落,她手伸向荷包,抓了把药粉在手中。 车并没有停,那人和旁边的两人对视一眼,开口解释道:“我们是延州杨氏的家丁,这一次是奉命来请姑娘去府中给我们老爷治病,我们在此等了姑娘三天,实在是太过着急,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姑娘见谅。” “杨氏?”顾若离没有印象,冷声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家丁这次没有犹豫,回答:“我们也只是奉命办事,至于其他的等姑娘进府后,再问我们主子吧。”话落,指了指车厢,“我们不会伤害姑娘,姑娘可以休息一会儿,等天亮我们就到了。” 顾若离没有动,风吹着帘子刷刷作响。 就在这时,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张丙中激亢高昂的喊道:“师父,我来救你!” 马车前面的几个人面色一紧顿时露出戒备之色,顾若离毫不迟疑,将手中的药粉朝三个人挥去! 缰绳一提,马车骤停了下来。 三个人抱住头捂住眼睛,跌倒在地上。 “张大夫!”顾若离一刻不耽误,从车里跳了出来,“快走!” “师父……”张丙中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可不等他动手,就见顾若离已经将三个人撂倒在地,他挫败的耷拉了脑袋,“我来救您啊。” “别废话。”顾若离指了指他的马,“拉我上去。” 张丙中眼睛一亮,一使劲儿就将顾若离拉上去,夹着马腹部冲了出去。 身后,三个杨家的家丁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捧着肿起来的脸,一边喊着:“霍姑娘……霍姑娘!” 风在耳边呼啸,顾若离坐在马上跑了许久,才暗暗松了口气。 “师父!”张丙中缓了口气,回头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您?” 顾若离要是知道也不会这样狼狈了:“说是延州杨府的人,请我去给他们老爷治病!” “杨府?”张丙中好像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惊奇的道,“是牌坊胡同杨文雍府上吧。” 顾若离一愣,问道:“很有来头?” “当然了啊。”张丙中回道,“杨文雍可是前次辅,要不是那年额森攻京都时他得罪圣上被削官,现在说不定是首辅了啊。”顿了顿又道,“首辅啊,多大的官!” 杨文雍,她有印象,似乎听父亲提过,早年间还有位姓杨的人去过几回府中。 只是她一向不喜欢和外人接触,所以并没有见过。 “师父啊。”张丙中笑着道,“您不用担心,这个杨大人名声还挺不错的。既然来请您,就说明知道您的医术了得,特意来求诊啊。” 就是来找她才奇怪。 她根本没有和杨府接触过,他们却在这里等着她,谁告诉他们她在这里的?! 还有,她到今天为止也不过行了三次医,莫说名字都没有和别人说清楚,便是说了,他们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管不住这样的人死活。”顾若离皱眉,对这个杨府满心戒备,话落又想到什么,“你别叫我师父。”她哪来资格收徒。 张丙中嘿嘿笑了起来,硕大的包袱背在后背上,挤的顾若离不得不抓紧了才不会从马后面滑下去。 “没事,没事。”张丙中一副我不在乎的样子,“您不收我没关系,在我心目中,您就是我师父。”一副打骂不走的架势。 顾若离抚额,实在纠缠不过。 “师父啊。”张丙中道,“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还要去延州吗。” 顾若离颔首道:“嗯,先去看看再说。”她打算去打听一下杨府。 繁篓也还在同福客栈。 “成,那您坐好了。”张丙中一扬鞭子,身下的马儿速度越加快了起来,天才露着白时,他们就到了延州城外! 那几个人家丁再没有追上来。 顾若离下马,和张丙中两人进城,在一家面摊上一人吃了一碗臊子面,听到左右食客都在议论杨大人的病情,传着他熬不过这两日了…… 两人付银子离开,顾若离请张丙中去同福客栈帮她找霍繁篓。 张丙中对延州很熟,轻车熟路的一会儿就返了回来。 “找到人了吗?”她奇怪霍繁篓没有和张丙中一起回来。 张丙中摇着头道:“我进去打听了,里头的人说这个人五天前就没有再回来了,不过他的同伴还在里面。是一个六十几岁的老头,人很轻浮,整天在街上闲逛,您要不要去找他?” 霍繁篓不在同福客栈,没有和吴孝之在一起?! 那他能去哪里。 048 诊金 “不找。”顾若离不想和吴孝之见面,“先去杨府打探一下虚实。” 张丙中点着头,拍着胸脯道:“这事儿我最在行,您且等着,我这就给您打探去!”背着包袱栓好马,和顾若离一起往杨府而去。 “杨府就在前面。”两人避在一个胡同口,张丙中指着不远处的三座牌坊,“师父,看到那三座牌坊了吗。都是那位杨大人的,延州数百年来,第一位三元及第,官至宰辅的人。” 顾若离顺着他手看去,果然看到三座巍峨庄严的牌坊,能想象当年这三座牌坊一座座立起来时,是多么的荣耀和辉煌。 “杨府在后面?”顺着视线看去,牌坊后能看见一幢占地很广的宅邸,添着朱漆,嵌着铜钉,很有气势! 此时,正有三三两两提着药箱,大夫模样的人往外走,边走边议论着什么,很是热闹。 张丙中点头:“那就是杨府。”他将身上的包袱丢在地上,“您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过去打听。” 顾若离一向不擅这件事,就不拦着张丙中:“有劳你了,小心一些。” “放心。”张丙中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整理了一番衣裳,理了理发髻,大摇大摆的穿过三座牌坊去了杨府。 顾若离怕被人发现,小心探头看着,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看到张丙中从里头出来。 “师父!”张丙中小跑过来,喘着气道,“我打听到了,杨大人真的病了,听说后事都准备好了。” 这么说,昨天晚上那几个人是真的打算请她来看病的。 可是他们是怎么找到她的? “要不要去看看?”张丙中眼睛雪亮,泛着兴奋的光,“我还打听到,杨大人得的疟疾,拉了半个月了,连脓血都拉出来了。” 这样的人家,肯定请了许多大夫会诊过了,既然这样都治不好,她去了也不会有什么用。 “不去了。”顾若离摆手,“先寻地方住两天,找到霍繁篓再说!” 张丙中哦了一声,抄起包袱牵着马随着顾若离往回走! “怎么着。”忽然,身后有道声音传来,似笑非笑的打趣着,“出一趟门,还捡了个人回来?!” 顾若离一怔忙回头去看,就看到墙头上趴着一人,眼眸狭长,剑眉微挑,吊儿郎当的看着他们。 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趴墙头,顾若离无奈失笑。 “你说谁是捡来的。”张丙中瞪眼,戒备着的看着霍繁篓,“她是我师父,你是谁?!” 霍繁篓眉梢一扬,一脸兴味的看着他:“三啊。”他指着脑袋,“徒弟先别收,给他号号脉,脑子不行。” “嘿!你不用看病。”张丙中大怒,“你嘴这么损,简直是无药可医了。” 顾若离顿时头大,看着霍繁篓无奈的道:“别废话了,你下来,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急什么。”霍繁篓翻身跳了下来,站在顾若离面前打量着她,“先让我瞧瞧,几天没见,胖了还是瘦了。” “还行。”霍繁篓围着顾若离绕了一圈,揽着她的肩膀,颔首道,“没胖没瘦还长高了点!” 顾若离奇怪的看着他。 以前霍繁篓不管怎么贫嘴,但鲜少会对她做亲密的动作,今天一见面他居然分外热情的揽着她肩膀。 “怎么了?”霍繁篓见顾若离盯着他的脸,不由摸了摸,“好看?” 顾若离推开他,叹气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 霍繁篓看着和谁都能混的熟,可若想他自心里把你当朋友,真诚相待,那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她不觉得,那次在峡谷外救她一回,就表示霍繁篓就真心待她。 “呵!”霍繁篓眉梢高高的扬了起来,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还是我们三儿了解我。”又道,“不过,你先和我说说,你这几天在山里怎么样,你一个人出来,赵远山呢?” 顾若离将情况大致和他说了一遍。 霍繁篓听着,等顾若离说到槐书事便翘了嘴角,赵远山留着那孩子可不是照顾,恐怕当时若那些人真杀顾若离,那孩子可就是他手里的人质了,不过这事他不会和顾若离说,只道:“司璋白混了这么多年,连识人都不会,活该他倒霉。” “说什么呢。”张丙中不乐意,“这个仇我们早晚会报!” 霍繁篓就轻蔑的撇了他一眼,一副你做梦的样子,转头和顾若离道:“所以你一个人出来了,后面也不打算和赵远山一路了吧。” 顾若离颔首。 “那正好。”霍繁篓指着远处的杨府,“杨大人快要死了,你随我去看看。诊金有这个数……”他竖起五根指头,“五百两,有了这个钱我们就可以自己去京城了。” 电光火石间,顾若离想到了一件事,她盯着霍繁篓,问道:“是不是你告诉杨府,我在峡谷那边的,是你让他们去的?” “真聪明。”霍繁篓哈哈笑了起来,“不过我猜你肯定不会乖乖跟着他们过来,而且还会来这里打探虚实,所以就在这里等着你了。” 还真是他,顾若离沉了脸,还没开口,那边张丙中凑过来一脸讽刺:“你就为钱,出卖朋友啊!” “一边去。”霍繁篓挥苍蝇似的赶着张丙中,和顾若离道,“去不去试试?” 顾若离打量着他。 霍繁篓会出卖朋友,可应该不会为了钱出卖。 那么他为什么这么做? 难道是打算借杨府的手,警醒赵勋? 或者还另有目的? “走,走!”霍繁篓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一定能治好,等拿到这五百两,咱们这一路去京城,就不用饿肚子了,还能回回都住同福楼,多好!” 顾若离被他拖着,反问道:“杨大人家资富裕,不可能请不到好大夫,他们都治不好,我又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那些庸医怎么能和你比。”霍繁篓回头看她,笑眯眯的道,“我们三儿医术最高明了。” 顾若离才不信他没边的捧,甩开手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有话直说,别和我兜圈子!” 049 杨府 “真没有。”霍繁篓保证似的,“你得相信,现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我还想你好了。” 顾若离没说话,他就拖着她的手臂,指着张丙中:“你哪里来的赶紧回哪里去,我们可不想白养一个人。” “谁让你养了。”张丙中不服,紧随其后,“我跟着师父!” 霍繁篓翻了个白眼,又回头看着顾若离:“你穿裙子不错,回头拿到钱再买一身去。” 顾若离走过穿过三座牌坊,被霍繁篓带到杨府的侧门外。 她隐约猜到了霍繁篓的用意。 “你觉得,杨大人将来还有可能起复?”顾若离停下来,目光审视的看着他,霍繁篓神色明显一怔,随即收了笑脸,颔首道,“只要他这回不死,就一定还有可能。” “不管怎么样,咱们不吃亏。”霍繁篓打着算盘,说服她,“就算治不好,我们也能得些诊金嘛。” 果然如此,他做事是从来不吃亏的。 他笑的满眼精光,顾若离直皱眉,她是想搅浑水,可是现在已经有赵勋的邀请,她只要弄清楚京中那位病人,就一切都清楚了。 没有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顾三。”霍繁篓早就想到顾若离不会干脆,她将医德看到很重,不可能在行医的事上做算计,“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只要行医就好了。” 她正要说话,忽然杨府的侧门自内打开…… 两人一怔。 “霍大夫!”门内站着的人也是一愣,随即惊喜的迎了过来,“真的是您,霍大夫!” 顾若离惊讶的看着来人:“方前辈,您怎么在这里。”方本超穿着件暗红的直裰,身后跟着药童提着药箱,微胖的身材堵在门口,非常的显眼。 “真是太巧了。”方本超高兴的道,“我是受杨大夫之邀过来的,没想到遇到了您。您也是受他老人家邀请过来给杨大人诊治的吗。” 杨大夫?顾若离心头一转,想到什么,自荷包里拿了个名帖出来。 上头写着牌坊胡同,杨谨怀。 她微微一顿,忽然想到早两年去府中的拜访祖父的人,应该就是这位杨大夫,当时在军营她没有多想,如今细想起来,应该就是他。 杨文雍和杨大夫! 这么巧。 “杨大人和杨大夫是族兄弟。”好像猜到了顾若离所想,霍繁篓凑过来低声道,“都是熟人,先进去再说!” “好,好!”方本超不打算走了,说不定顾若离还真有办法治好杨文雍的病,“我引你们进去!” 霍繁篓点着头。 张丙中也在后头凑着热闹:“师父,去看看吧,反正也不少块肉。”他觉得,就算进去了,顾若离治不好也不丢人,毕竟连杨大夫都束手无策,可要是治好了呢。 那简直是白捡的好名声啊! 多好的事,百年难遇。 顾若离被三个人前前后后的拖着推着进了门。 杨府的宅子前后五进,绕过影壁便是一个小花园,左手是内院的外墙,香气浓郁的桂花树颤巍巍的挂在墙头,再往里去便是夹道,右侧则是外院,建着联排的院子…… 但气氛凝重,还有来来去去的婆子手中拿着的,分明就是白幡和灯笼。 准备丧事了?! 顾若离暗暗惊讶,随着方本超穿过内院的垂花门进去,又绕过两道如意门进了内院。 有婆子早去通禀。 方本超惦记着杨文雍的病,边走边和顾若离解释:“……半个月前开始腹泻,杨大夫瞧过后开了贴芍药汤,香莲丸二服,可吃了不但不见效果,还口如刀割,腹痛难忍,一日数十次。夜里高烧反复,寝食难安!遂又加了真人养脏汤,略好了一日,还吃了些东西,可没想到又复发了,病情愈重。” 顾若离微微颔首,芍药汤有清脏腑热,清热燥湿,调气和血之功效,主治湿热痢疾。真人养脏汤具有涩肠固脱,温补脾肾之功效。 芍药汤无用,立即改用真人养脏汤攻脾虚下陷,固摄无权。顾若离觉得杨文治开的方子并没有问题。 只是,为什么没有效果,她就不知道了。 她问道:“那现在杨大人如何了?” “不好。”方本超直摇头,“人已经虚脱,用参掉着,可病根不除,下如洞泄,恐怕撑不过这两日!”他本来是不想来的,可到底和杨大夫也算是认识,他能请他来,可见真的束手无策了。 “这么严重了。”顾若离暗暗咋舌,难怪杨家一副准备后世的样子。 几个人由婆子迎着进了内院,方本超和引路的婆子道:“劳烦将杨大夫请来,就说家中来了贵客。” 婆子奇怪的看了眼一行人,没打量出来哪个是贵客,敷衍的点了点头道:“奴婢这就让人去请!”话落指了个小丫头,“将隔房的治大老爷请来。” 小丫头应是而去。 顾若离跟着婆子和方本超一起,在杨府正院的抱厦候着,等了约莫一刻钟,那婆子才姗姗出来。 “方大夫!”有婆子迎了过来,“我们夫人请您进去。” 方本超站起来,颔首道:“杨大夫可到了?” “隔房大老爷正与人议事,说稍后就来。”婆子做出请的手势,方本超颔首却不急着走,反而回来迎顾若离,“霍大夫您请!” 婆子嘴角抽了抽,方本超四十好几的人,居然对一个小丫头毕恭毕敬的。 难道贵客就是这个小丫头不成。 “方前辈客气了。”顾若离回了礼,和方本超一前一后进了宴息室。 入门是一张四面泼墨山水的屏风,绕过屏风顾若离看到红木雕罗汉的八步床,上坐着一位妇人,穿着姜黄色的革丝团福褙子,梳着圆髻,容长脸,年纪约莫五十几岁的样子,此刻正用帕子擦着泪,眼睛红红的,满面憔悴。 妇人身边围着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几岁的男子并着个年轻的妇人,另一个年纪十五六岁的少年,容貌清秀,气质清润。 像是儿子和儿媳以及孙子。 “方大夫。”他们进门,杨夫人的长子杨勇就迎了过来,抱拳道,“您去而复返,可是有事?” “杨大爷。”方本超回礼,“我在门口正巧碰见了霍大夫,就陪她一起进来。”方本超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杨勇目光一转落在霍繁篓身上,惊奇的道,“咦,霍兄弟,你如何在这里?你也是大夫?”霍大夫,他直接认为是霍繁篓。 方本超一愣。 “杨大爷!”霍繁篓拱手见礼,又和杨夫人等人一一行礼,笑着回道,“在下可不会医术,方大夫所说的霍大夫也并非是我。” 杨勇也一愣,就去看张丙中。 “不是我。”张丙中忙摆着手,指着顾若离,“是我师父!” 杨勇的视线这才落在顾若离身上,容貌美丑就不谈了,可这样子分明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啊。 不但是大夫,还收了徒弟。 现在人这么狂妄了? 050 熟人 “霍大夫年纪虽小,可医术造诣颇深!”方本超看出杨勇的疑惑,解释道,“请她为杨大人看看,或许能有法子也未可知。” 杨勇皱眉,他们府中以五百两诊金广邀名医的事,延州内外皆知,这几天他几乎什么人都见识过了,一个个都说有办法,可真正有用的没有一个! 分明就是冲着五百两来的。 “杨大爷。”霍繁篓笑着道,“她就是我让你去请的大夫,你派去的人与她正好错开了,我便亲自请她来了。” 杨勇一怔,那天他去药铺取药,正好和霍繁篓撞上,也不知怎么就聊了起来,他给他举荐了位大夫…… 他也派人去请了,总觉得死马当作活马医,试一试也无妨。 可他没有想到对方年纪这么小。 “治病是大事。”杨勇目光一转,回道,“此事我不好做主,恐怕要等我大伯回府才能定夺。” 他的伯父,自然就是杨文治杨大夫了。 “我们先去隔壁看看吧,杨大人可醒了?”方本超对杨家人印象很好,高门大户,却作风正派,鲜少见到。 杨勇没说话,他身后的杨大奶奶笑盈盈的走了过来,拦着他们:“方吃了药稍好了一些,几位过去怕又惊醒了他,不如在此歇息一刻,等人醒了再请几位大夫过去诊脉吧。” 这摆明了就是不信任啊!方本超顿时老脸通红,回头看着顾若离,满眼歉意。 “看样子病者已经无碍了。”顾若离淡淡笑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霍繁篓冷笑了笑。 “既来了,怎么着急走了。”杨夫人一看事情僵持下来,便上来打圆场,“再坐会儿。” 她又不是来做客的,若不是被霍繁篓拖着,她根本连门都不会进。 顾若离和方本超一起往外走。 “大爷。”忽然婆子掀了帘子回道,“治大老爷到了。” 杨勇应是忙迎了出去:“大伯,您回来了!” “你父亲刚刚吃了药睡了?”杨文治穿着件墨黑的直裰,花白的头发,不如第一次见面时的神采奕奕,顾若离立在方本超身后,没有立刻上前。 杨勇回道:“早晨泻了五次,喝了一剂药,刚睡着。”他说着,叹了口气。 方本超想上来说话,却几次都被杨勇打断。 “大伯!”杨大奶奶迎了过来,一屋子人挤着看着心里烦,“方大夫说请了位神医来,还说能治好父亲的病。”语气含着讥诮,“正要走呢。” 连杨文治都治不好的病,一个小丫头也敢夸海口。 杨文治不悦的看了眼杨大奶奶,那边杨清辉拉着杨大奶奶,摇头道:“母亲,您说这些做什么。” 顾若离打量了眼杨清辉,后者向她尴尬的笑笑,拖着杨大奶奶退开。 “霍大夫。”杨文治看见顾若离,面上一怔,走了过去,顾若离这才上前一步,行了礼:“杨前辈!” 杨勇和杨大奶奶面面相觑,杨勇问道:“大伯和这位姑娘认识?!” “不错。”杨文治关切的看着她,“霍大夫何时来延州府的,一路可还顺利?!” “刚刚才到,不知杨大人如今身体如何了。”顾若离对杨文治的印象很好,所以说话便客气了许多。 “不好。”杨文治无奈叹气,随即又想起什么来,看着顾若离,“霍大夫来是因为……” 顾若离点了点头。 “这真是机缘。”杨文治面露希翼,颔首道,“请随我来。” “伯父。”杨大奶奶委婉的提醒,“父亲身体虚弱,哪还能经得起……”他觉得杨文治是被失败弄的急躁了,他治不好的病,居然寄希望在一个小丫头身上。 她话没说完,被杨清辉打断:“伯祖父,您去忙吧,祖母这里我来照看。” 杨文治赞赏的看着他,微微点头。 “你这孩子!”杨大奶奶推开杨清辉,不悦的道,“他们分明就是来骗钱的。” 杨清辉低声道:“娘,您怎么能以貌取人,祖父的病已然如此,多一个人就很可能多一线生机啊。” 杨大奶奶想说什么,到底没舍得当着外人的面训斥自己的儿子。 “小辈口无遮拦,霍大夫见谅。”杨文治向顾若离道歉,可话落想到她的年纪,顿觉失言,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做出请的手势,“我们先去看看病证吧。” 顾若离也很尴尬,点了头和一行人去了隔壁。 他们一走,杨夫人呵斥杨勇和儿媳:“都这个时候还胡闹什么!”话落叹了口气,“你们也别陪着我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你妹妹她去了,若你父亲也……我也活不成了。” “娘,您别胡思乱想,父亲一定没事。”杨勇还是不放心:“让清辉陪着您,我去隔壁看看。” 杨文雍养病的卧室就在旁边,虽开窗户通风,可房间里还是有股骚臭味,几个婆子丫头守在床边正换着被褥,扼在盆里的床单露出一摊摊带着血丝的黄水。 杨文雍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一双搭在锦被上的手,鸡皮起皱包着骨头…… “霍大夫,请!”杨文治指了指床,请顾若离去诊脉。 顾若离颔首,却是喊住端着盆的婆子:“稍等!”她走过去,捻着染了污秽物的床单…… 张丙中干呕了一声:“师父,脏!”话落,捏着鼻子过去,打算帮顾若离拿。 “不用。”顾若离朝他笑笑,细细看着床单上的东西,又捻了在手指上,试粘稠度。 杨勇正好进来,一脸愕然,捂着嘴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还没见过哪个大夫看病人排泄之物的。 还说大夫,这样不讲究的人,不是乞丐也是出身低贱之辈! “霍大夫你这是?”杨文治过来,面露不解,顾若离笑笑将床单放回盆里,“我看看大便的颜色浓稀。”话落,神色自若的和一脸扭曲的婆子道,“劳烦给我打盆水!” “哦,好!”婆子忍着恶心,指了指盆问顾若离还要不要,顾若离摇头,她飞快的提了出去,打水进来! 杨文治很吃惊,她年纪这么小,行医手法这么老道,且心性沉稳还如此能吃苦,他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见。 此女,将来前程不可估量。 顾若离不知道杨文治的想法,洗了手,在床头的杌子上坐下来,凝神号脉…… 051 问诊 “如何?”杨大夫心头升起希望,显得有些急迫,看着顾若离。 “脾气下陷,失于固摄。”顾若离收了手,又上前看了眼帘,就在这时杨文雍醒了,一双浑浊无力的眼睛看着她。 顾若离朝他笑笑。 “你是……”杨文雍凝眉,看向杨文治。 杨文治上前来,将顾若离介绍了一遍:“……愚兄已没有更好的法子,所以请霍大夫来看看,你只管躺着休息。” “有劳了。”杨文雍微微点头,皱着眉一脸痛苦的轻哼着。 顾若离朝杨文治笑了笑,上前立在床前:“得罪了!”她抬手去按杨文雍的腹部,边按边问,“这里痛吗?”她按在下腹。 杨文雍顿了顿,摇头,顾若离又换向右边,最后停在左边,手上一用力,杨文雍的脸就越扭曲起来:“甚痛!” “杨大人!”顾若离收手轻声问道,“您腹泻半个月,那早前排便如何?” 杨文雍看着顾若离,一手紧握着床单,强忍着难受:“时有三五日,偶也有一日三两次!” “那可有心口烧灼,反酸的症状?”顾若离坐了下来,又握了杨文雍另一只手号脉。 杨文雍略顿了顿,若有所思道:“以往不曾有过,自数月前开始,倒有这样的情况……”他说着话,人已经喘着气,捂着肚子,顾若离又道,“劳烦您张嘴。” 杨文雍张开口,顾若离看过没有说话,杨文雍却是憋的脸通红,抓着帐子猛然扯下来。 房间顿时弥漫着一股腥臭,杨文雍痛苦不已,晕了过去。 “别问了。”杨勇拦住顾若离,“问这么多做什么,你不知道我父亲正难受呢吗。”喊婆子收拾床铺。 “我问,就是为了让他以后不难受。”顾若离扫了眼杨勇,语气冷凝,并不相让。 杨勇正要说话,杨文治已怒道:“大夫问诊自有缘由,你不懂岂能无故打断,下去!” 杨勇一脸不悦,看着杨文治也觉得他这个伯父是病急乱投医了。 顾若离在桌边坐下来,看着杨文治:“前辈,我听方大夫说,您先开了白头翁汤,后又加了真人养脏汤?” “确实如此。”杨文治颔首道,“下泄未止,老夫便疑是脾虚下陷随添了养脏汤,可汤药下腹也不过安稳了一日,其后病情愈重!”这样的病,他一辈子不知治好了多少例,不但是他,便是城中随便一个大夫,也能对症开药。 可现在,就是这样常见的病,却叫他束手无策。 “那您其后还开过什么药?”顾若离有了别的想法。 杨文治就回道:“老夫昨日又添用了异攻散,加了升麻,木香,干姜,可只略消了疼感,下泄却依旧!”话落,他惭愧的摇头,“这两日,也就用此方续着,保他能休息个一两刻钟。” 五味异功散出自《小儿药症直决》,对胸脘痞闷、食入作胀、大便溏薄有功效! “可是有所不妥?”杨文治看着顾若离。 “若是疟疾,前辈所开的方子稳妥对症,没有丝毫不妥!”顾若离若有所思,又看向正收拾床铺的婆子,“几日前杨大人病情略缓时可曾食过什么?” 婆子一愣,没有想到顾若离会问她,便停下来回道:“老爷好的那日下午夫人用鸡汤熬了粳米粥,喝了半碗!” “霍大夫!”杨文治觉得顾若离的态度有所保留,急着问道,“可是老夫辩证有误,没有对症?” 里急后重,身热,尿黄赤而热,舌质红绛,脉滑数,乃湿热郁滞,*气血,下趋肠道故而下痢脓血,气机阻滞故而腹绞剧烈……这些是他的辩证,确确实实是疟疾之证。 不可能错啊。 “你这小儿!”杨勇一拍桌子,喝道,“你什么东西,居然质疑我大伯医术,对症不对症他不比你清楚!” 顾若离皱眉,那边杨文治就喝道:“住口,我是人又不是神,错了就是错了,有何不能说的。” “叔父!”杨勇欲言又止,杨文雍若能治好,他愿意减寿十年,毕竟杨家如今的名望,皆是杨文雍所挣,可要是杨文雍真的就此去了,杨家好歹还有杨文治撑着,至少一时半刻不会没落。 可若是顾若离将杨文治的名声也…… 岂不是陷杨家于末路。 “她只是一个孩子。”他站起来,怒气冲冲的指着顾若离,“大伯,我知道您也着急,可是不能病急乱投医,害了父亲的身体,更毁了您的名声!” “嘿!你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我师父害了杨大人。”张丙中忍了半天,实在憋不住,“若非看在杨大夫的面子上,你们求我们,我们都不会来。” “你!”杨勇还要再回,杨文治一拍桌子,喝道,“够了,都闭嘴!” 杨勇愤愤不平没有再说。 “霍大夫,你请说,不必顾忌什么。”杨文治语气真诚,医术博大精深,疑难杂症不胜其数,他不懂的还多的很,“为医者,以病者性命为重。” 顾若离尊敬的看着杨文治,心里的顾虑消了,便道:“我观杨大人排便,稀黏隐含血色,半日五六次。舌苔白腻,口有溃疡……又听气肠鸣,问其口苦心灼,且他早前大便无规律,或燥结或轻度腹泻……且腹痛时痛感减轻……” 杨文治点点头,这些症状他也知道,正是疟疾的病证。 “前几日杨大人曾缓了一日,他吃了鸡汤梗米粥后,又病情复发愈重!”顾若离顿了顿,下了结论,“所以,我认为杨大人得的可能不是疟疾,而是慢性结肠炎!” “慢性结肠炎?”杨文治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顾若离颔首,回道,“乃肝火炽盛,肝血虚损,又兼胃气挟热上逆,脾虚湿热之证。” 也就是说杨文雍的病根并不是灼热结肠,用药更不单只是涩肠固脱,清热燥湿。 而是责于肝脾,应当健脾止泻,疏肝达木,调胃肠,双管齐下? 杨文治定定坐着,双目圆瞪。 他真的没有对症,用错药了? “大伯!”杨勇大骇,忙过去扶住杨文治,瞪着顾若离道,“你懂不懂医术,胡言乱语什么。什么慢性结肠炎,听都没有听过,快滚!”居然还说杨文治误诊了,简直是荒谬! “杨大爷!”霍繁篓似笑非笑的挑眉道,“她有没有胡说,不是你我外行人胡乱吠嚷的,还是听杨大夫怎么说吧。” 杨勇哼了一声,连带着对霍繁篓都恨上了,扶着杨文治道:“伯父,您怎么样了,不要听信别人胡言乱语,我父亲的病还要靠您呢。” 杨文治没有反应,杨勇真的害怕起来,对一边的婆子吼道:“发什么楞,还不把这些人轰出去!” 052 谦和 “住口!”杨文治清醒过来,“不懂的事也不知谦虚,你不及清辉半分。” 杨勇面色一僵,喃喃喊道:“伯父!” “退下。”杨文治不再看他,转眸对顾若离道,“你说的没错,他确实自一个多月前就有反复,只是不曾腹泻我就未放在心上,是我疏忽了!” “前辈!”顾若离怕他受刺激,尤其他这样的年纪许多大夫已不再看病就诊,因为只要略有差错就能毁了一世生名,“此病确实少见,我知道也是早年间我师父与我说过一回。要不然,晚辈也只会当做疟疾。” 在此时,还没有慢性结肠炎一说,亦无法单一从表象病症区分,若是在现代用大便做隐血化验,轻易就能分辨。 她能得出这个结论,不但因为她有过经验,也因为杨文治前面已经用了几个方子却没有效果得出的结论。 “老夫惭愧。”杨文治颔首,回道,“这就开方子,此番得亏霍大夫提点,若不然真要延误兄弟性命了。” 顾若离尴尬的笑笑。 杨文治走到桌前提笔飞速的写了药方,给杨勇:“速速煎来!” 杨勇愣愣的拿着方子,惊愕的看着他:“大伯……这是……” “还不快向霍大夫赔礼。”杨文治心情畅快起来,有了信心,“若非她指点,你父亲的性命恐怕真难以保住了。” 小姑娘说的是对的?杨勇看向顾若离,喃喃的道:“……她指点您?” “不错!”杨文治颔首。 杨勇点头:“是……是!”话落,飞快的拿着药方到门口喊自己的常随,“快去快回。” “族兄。”杨夫人由杨清辉扶着进来,她眼睛里满是期待,“这么说老爷的病有治了?” 杨文治颔首,笑眯眯的点头:“有治了。”话落,他看向杨勇,“还不快向霍大夫赔礼。” 杨勇很了解杨文治,所以脸涨的通红,当着儿子的面,他走过去朝顾若离长长一揖:“方才多有冒犯,还请霍大夫大人大量,原谅在下!” “哼!”张丙中昂着头道,“一点诚意都没有。” 杨勇一怔,尴尬的立着。 顾若离没理他,更没有接话。 杨夫人就满脸笑容亲昵的握住顾若离的手:“有劳姑娘援施圣手,若我们老爷的病真的好了,我们一定重金答谢!”话落,又道,“来人,快请霍大夫去客房歇息!” “不用了。”顾若离和霍繁篓对视一眼,“我们有地方落脚。”话落,又和杨文治道,“若杨大夫有事,可再派人去寻我,我这两日都会在延州。” “好。”杨文治抱拳:“此番恩情,老夫铭记在心。” 杨夫人欲言又止,杨文治解释道:“霍大夫不愿留下,怕是不习惯府中规矩。让人送他们去同福楼,帐就算在我们杨府头上。”家里这样态度,顾若离不愿住他能理解。 杨夫人颔首,朝自己身边的婆子打了眼色。 “那就多谢了。”顾若离没有推辞,“告辞。” 方本超有些憋闷,敷衍的抱了抱拳,道:“杨大夫,在下也告辞了!”便和顾若离一起出门。 顾若离等人一走,杨文治便回头看着杨勇,不悦的道:“这般沉不住气,平日我和你父亲是怎么教你的。” 杨勇不敢多言,垂着头,杨清辉调解道:“伯祖父,我父亲也是着急。” “他什么心思我心里明白。”杨文治不想再说,摆手道道,“清辉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便捻了针去给杨文雍施针。 顾若离并没有住同福楼,而是在杨府不远的庆阳楼住下来。 “顾三。”霍繁篓倚在顾若离的房门外,“我有事和你说。” 房门打开,顾若离穿着白天的那件素面的褙子,披着湿漉漉的头发,面颊红扑扑的,身姿纤细,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什么事?” “进去说。”霍繁篓一闪身进了房里,顾若离关了门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自己坐在一边擦头发,“说吧。” 霍繁篓喝了口茶,盯着她的脸,忽然伸手过去想要摸一摸,顾若离拍开他的手:“有话说话,动手动脚的!” “你这脸上的东西,洗不下来?”他托着腮一脸的好奇。 顾若离放了帕子,看着他道:“谁说我脸上有东西了,本就是这副容貌!” “呵!”霍繁篓笑立起来,他又不是没有见过顾若离的容貌,“行,行,你这样别人认不出,也不会有什么红颜祸水之类的事,往后就这么打扮,好的很!” 那就没有人能看到她真正的容貌了! 顾若离不想和他说这些无聊的话题,便道:“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又是搭上杨府,又让我去诊病……”她打量着霍繁篓,“我看你不是为我们去京城后多条路,而是让自己多条路吧。” “双赢,有什么不能的。”霍繁篓一副磊落的样子,“只要杨大人不死,你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就要感恩戴德。” 顾若离不想理他,低头喝茶。 “我说,这么久庆阳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人怀疑你的身份,应该是没将一个丫鬟放在眼里。”霍繁篓凑过来,目光闪烁,“你别小心翼翼的了。再说,你的脸我都认不出来,不会有事。” “你想做什么。”顾若离对他已经有了了解,若没有算计他不会颠来倒去说这么多废话,“我告诉你了,不准胡闹!” “我能做什么?!”霍繁篓漫不经心的站起来,摆着手往外走:“你歇着吧,我出去逛逛,晚上不回来吃饭!”话落,开了门步子飞快的出去。 “霍繁篓!”顾若离追了几步,他已经没了影。 霍繁篓的目的,顾若离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打算晚上找他说,可晚上他回来的很迟,早上天不亮又没了人影。 “师父!”张丙中从外面进来,坐在顾若离的对面,“找遍了,也不见霍兄弟的影子!”霍繁篓说他和顾若离是兄妹,可他怎么看怎么不像。 哪有这样的兄长,太不负责任了。 顾若离沉了脸,不想等霍繁篓了,便看着张丙中,正色道:“张大夫……” “别。”张丙中眼睛骨碌碌一转,嬉皮笑脸的,“您喊我阿丙就行了。” 顾若离无奈的叹了口气:“阿丙,我不收徒弟,也没有这个资格。更何况,我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吉凶难测,你不能跟着我给自己招祸,我们就此别过,他日等我事情办完,一定去巩昌找你们。” “师父!”张丙中蹭的一下站起来,“我说过,往后您在哪里徒儿在哪里,莫说您赶我,就是您打我,我也要跟着您。” 顾若离扶额,苦口婆心的:“我真的不方便。”她话还没说完,张丙中就死皮赖脸的拉着小姑娘的衣角,“师父,我不走,除非您杀了我。” “张丙中!”顾若离也恼了,哪有逼着人收徒弟的。 张丙中心里打定了主意,他想医术上更上一层楼,就一定不能再窝在村里,他要出去见见世面:“我和老大说了,不学成绝对不回去,您这会儿让我走,我无脸见江东父老啊!” 顾若离无语! “霍大夫。”方本超从门外匆匆进来,一见里头的情景脚步一顿,“这是怎么了。” 张丙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张大夫,我师父要赶我走,您帮我劝劝。” “这……”方本超本来还奇怪顾若离怎么收了个年纪这么大,资质还很差的徒弟,今天算是明白了,原来是他死皮赖脸的黏着不肯走,“先别说这个,杨大夫和杨大爷在楼下,说求见您。” “见我?”顾若离不解,方本超解释道,“看样子是来给你赔罪的,现在外头都传遍了,你治好了杨大人的病,医术比杨大夫还要好。” 顾若离立刻就想到了霍繁篓,没有他作祟,此事不会传的这么快。 053 赔礼 顾若离站在二楼的走廊往下看。 果然看到客栈的大堂内,杨文治和杨勇以及杨清辉正一前一后带着一队的提着礼盒的小厮立着, 此时正是中午,楼下坐了许多食客,杨家叔侄又是城中名人,他们一出现众人都纷纷上前来打招呼。 “杨大夫和大公子来庆阳楼用膳?若不嫌弃就坐我们那桌吧。”有人上来恭敬的邀请,又吩咐小厮,“把饭菜撤了,重新再上。” 杨文治摆手,笑着道:“我们过来不是为了吃饭,各位勿忙。” “可是给杨大人治病的霍大夫也住这里?”搭话的人立刻就道,“杨大人痊愈,全赖此人是真的吗?” 杨文治颔首,回道:“确实如此。” 四周顿时一片嗡鸣声。 自昨天开始,城中就流传着一位霍大夫起死回生,治好杨文雍的话。 今天一早,杨文雍病情好转,杨家欢天喜地,连守门的婆子说话声都大了几分。 原来是真的,真的有人治好了杨大夫治不好的病。 杨大夫是医圣啊,连他都治不好的病,那个大夫却有办法,医术造诣得有多高! “那杨大爷差点把人轰走的事,也是真的?”旁边有人凑过来,觑着杨勇,没想到杨家的人也会做这种瞧不起人的事。 杨勇满脸通红,别着脸不说话。 “事情有些误会。”杨清辉护着父亲,笑道,“今日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向霍大夫道谢的。” 众人露出原来如此的样子,迫不及待的满客栈找那个医术了得的大夫。 杨文治快走了几步,迎到楼梯那边,朝着上头下来的三个人抱拳,态度极其谦逊:“霍大夫!” 几十双的视线,唰的一下,落在方本超身上。 一个个又是钦佩,又是赞赏! 年纪才四十出头,可真是后起之秀,能力了得啊! 可不等大家赞扬的话想完,就见走在方本超身边的一个貌不起眼的小姑娘停了下来,朝着杨大夫福了福,声音清脆稚嫩的道:“杨前辈您有事吩咐人来说一声就好了,何劳您亲自过来。” “不来老夫心中愧疚。”杨文治回道,“前日在府中家人太过失礼,还望霍大夫宽宏,原谅他们的无知之过。”救命之恩,就算是以性命相抵也不为过,如今只是请罪而已,杨文治自不可能端着架子。 杨勇攥着拳头,憋的脸若猪肝,那天他就知道,顾若离不是好相与的性子,若是她此刻顺势拿他出气,他还真只有受着的份。 “不敢!”顾若离摆手,上前扶了杨文治的手臂,“病症是您主治,我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再者,贵府也不曾慢怠我等,何来赔罪一说。” 杨勇一怔,看着顾若离眼露感激,暗暗松了口气。 顾若离话落,楼下翘着脑袋看热闹的食客们,几乎惊掉了眼珠子。 合着不是那位四十来岁的大夫。 而是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居然治好了杨大夫治不好的病,救了杨大人的命?! 噼里啪啦的筷子,酒杯,掉下来,大堂里寂静无声,一双双眼睛看着顾若离,除了好奇便是不敢置信。 “雁南!”杨文治回头唤杨勇,“还不快来给霍大夫赔罪!” 杨勇垂着头快步过去,一揖到底,羞愧的道:“前番在府中出言不逊,多有得罪,在下给霍大夫赔罪。” 顾若离侧身让开。 “家父的病情已经稳定,今早还喝了半碗粥。”杨勇羞愧不已,那日他确实着急了点,说话没有分寸,如今父亲的病居然真的就被这位姑娘治好了,他这脸都无处放。 “这一切得亏姑娘,在下实在感激不尽。”杨勇话落,招手让杨清辉过来,“请受我父子一拜。” 顾若离虚虚的伸手,客气道:“杨大爷,杨大公子客气了,快请起。” “这是一点心意。”杨勇起身,让杨清辉将礼盒提过来,“望霍大夫不要嫌弃。” 杨府早就说好的,谁治好了就给五百两的诊金,现在自然不能说话不算话。 “这……”顾若离觉得应该要推辞一下,可杨清辉动作比她快,让小厮一溜儿的将东西提上楼去了,她无奈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杨勇回道:“应当的。应当的。”顾若离没落他的脸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霍大夫。”杨文治语气谦和,“请这边稍坐,老夫有一事不解,还望不吝赐教。” 顾若离道:“不敢说教,前辈请。”和杨文治一行到空的桌边落座。 “你前日所说的慢心结肠炎,是如何辩证的,老夫查阅了许多医书,却不曾见过记载过。”杨文治道,“可有出处?” 旁边的食客一听杨文治的问题,也不吃饭了,顿时竖着耳朵听。 “医书并不曾记载,前辈查不到也是正常。”顾若离笑着给杨文治解释,“不过在《古今医按》中有过类似病例记载,至于病名前辈不必在意。” 顾若离一说,杨文治便想了起来,颔首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病症确实相同,不曾想竟有人定了这样的病名,很是合理。” 顾若离点头应是。 “不过,此证发病缘由虽尚不能明确,但可知的是和病者心情有着莫大的关系。”顾若离看了眼站过来的杨勇,接着道,“还要杨大人保持心情舒畅,莫操劳过甚,忧思忧虑。” 杨勇听着一怔,因为太上皇以及被削职的事,父亲确实是忧思忧虑郁郁寡欢……原来他的病情和心情也有关系。 “素体脾虚,湿困气阻,脾虚湿盛,清浊不分。”杨文治颔首,赞同道,“确如你所言,老夫回去定会提醒他。” 顾若离点头。 两人话落,旁边听着的人就窃窃私语起来,议论着顾若离,有人好奇不已,这么小的姑娘医术真的如此高深,有人亟不可待的凑过去问道:“霍大夫,我儿七岁,也时常腹泻腹痛,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病症?” “那到不一定。”顾若离看着来人,笑道,“腹泻腹痛有很多可能性,若时常发作还要仔细请大夫诊断一番,平日里饭前便后洗手,注意卫生!” 那人恍然,点着头道:“他太皮燥了,整日里不着家,回来后抓着东西就往嘴里塞。按您的意思是,他这是吃了脏东西了?” 没有看到孩子,顾若离也不好断言,笑道:“不排除这样的可能,不过饮食卫生还是要警训他。” 那人点头不迭。 旁边的人一看这人问了,顾若离好声好气的答了,顿时挤开对方,上来问道:“霍大夫,我牙疼了小半年了,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题外话------ 明天周末啦,走……咱们郊游去。 054 再遇 顾若离微怔,旁边就有人赶着道:“牙疼也问,去医馆找别的大夫去。” “我就是在医馆瞧的,药要吃好几天才能好,霍大夫医术高深,说不定有更好的法子呢让它不疼呢。”话落,也不管别人,急切的盯着顾若离。 顾若离抚额,笑道:“要想根除,怕是只能将牙拔了,至于止痛的方法我到是可以教你一个见效快的。”她微微一顿,道,“你买一些苍耳子常备家中,若疼了就去壳炒熟混着一个鸡蛋,连吃三剂便能止痛。” “这么简单啊。”那人一跳老高,“姑娘真乃是神医啊,我这就去买药去。” 那人一走,旁边的人更是蠢蠢欲动,有人问到:“霍大夫,您看我这后背上长了一个疖子,怎么治?” “我看看。”顾若离走过去,那人衣服褪在后背给她看,半个拳头大小,煨了脓头,那人道,“疼的要命,又不破头!” 顾若离仔细看了看,回道:“苍耳子、牛蒡子、生大黄、金银花 蒲公英各,土茯苓,每日1剂,水煎分2次服,连喝四剂便可。”又交代道,“若破了头千万不要挤压,用干净的棉布包裹,最好再去开一些药敷上,以免感染。再者,便是忌口。” 如果有刀片其实更方便,只是现在,她还是求稳比较妥当。 那人仔细记住,点头应着,隔壁一桌又有人道:“那打嗝呢,我家老娘但凡吃饭就必打嗝,人难受不说,还常将吃的东西也吐出来。” “那最好请大夫瞧瞧。”顾若离含笑道,“但若只是简单止隔,可用指压住内关穴,颇有效果你回去试试。” “好,好。多谢霍大夫。” 杨文治一看旁边还有人上来问诊,便笑着和大家抱拳道:“若是身体不适,还请大家去医馆问诊,这里乃是饭馆,不成体统。” “杨大夫。”有人激动的道,“这位霍大夫是在你的医馆坐堂吗?” 杨文治看着顾若离,他真有此意,便道:“她不在医馆坐诊。”他话落,看向顾若离。 “我还有事,明天就离开这里。”顾若离朝大家笑了笑,重新坐下来,看向杨文治,犹豫着要不要问他知道不知道顾府的事,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现在京中情势复杂,一宫二主是前所未有的,杨家这样的人家,虽退了出来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没有弄清楚对方立场前,还是不要暴露自己的好。 顾若离含笑正要说话,就看到门口跑进来个小厮,到杨文治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杨文治听着眉头一拧,面色郑重的看向顾若离,“霍姑娘,家弟说要亲自答谢你的救命之恩,请你去府中一叙!” 她已经收了诊金了,顾若离有些迟疑,杨文治随即便又补充道:“方大夫和张大夫一起吧,正好也给老夫机会,设宴答谢!”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顾若离想了想还是点头,她不能因为自己的顾虑,而拦住方本超和张丙中的前途,毕竟杨府在延州的地位不一般。 杨家的车马已经安排好送来了,顾若离就和方本超以及张丙中一起去了杨府。 待一行人离开,霍繁篓摇摇晃晃的提着一大包东西出现,他对着几辆车打了个呼哨进了客栈,楼下的食客正拉着小厮打听着顾若离…… “这也是和霍大夫一起的小哥。”客栈的小厮指着霍繁篓,“大家有事问他好了。”话落,忙逃走了。 霍繁篓一点不吃惊,笑呵呵的道:“问什么呢。” “霍大夫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医术?”有人还真凑过来问霍繁篓,“她师从何人,往后打算在哪里落脚?” 霍繁篓得意的笑了起来。 顾若离再次进了杨府,这一次与上回不同,一进门进进出出的婆子脸上皆是喜气洋洋,停下来恭恭敬敬的朝着行礼。 “直接去书房吧。”杨文治请着顾若离,又回头吩咐杨勇,“去和你媳妇说一声,让她备酒宴。清辉和我一起过去。” 杨勇颔首应是,叮嘱自己儿子几句。 顾若离却是有些奇怪:“杨大人的身体康复的这么快?”都不用在床上躺着休养了? “倒不是。”杨文治回道,“是家中来了客人。” 顾若离微微一怔。 杨府的书房在外院,穿过联排的院子,过一个夹道便就是书房,院内守着七八个小厮。 “就在这里。”杨文治做出请的手势,示意顾若离几个人进去。 顾若离颔首,和方本超以及张丙中往前走,守门的小厮敲门得了回应便笑着推开了门。 “治大老爷。”小厮行礼,回道,“老爷请您和几位进去。” 一行人进了门,绕过一扇屏风,顾若离便就愣住。 连排的书柜上摆着许多书,书柜对面是一方桌案,桌案前并排放着六把黄花梨木的圈椅,此刻,椅子上对面各坐了一人。 面对她这边的是杨文雍,穿着一件酱色湖稠直裰,比起前一天看到他时的憔悴虚弱,今天脸色略显得好看了一些,虽依旧瘦削透着病态,但却有温润舒朗的气质,长长的髯须更是透着一丝魏晋之风。 而背对着门的那人,穿着墨绿色的衣袍,墨发束起,背影挺直宽厚。 不用他回头,顾若离瞬间便认出是谁。 赵勋。 仿佛感受到她的视线,赵勋微微侧过脸,面容冷峻,如刀斧雕刻一般,未露半分表情。 “兄长。”杨文雍起身迎杨文治,又看到了顾若离,抱拳道,“霍大夫,方大夫。”看着张丙中,“这位是……” 张丙中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回道:“在下姓张。”他久闻杨文雍大名,却还从来没有见过。 身份有别,他见着当官的忍不住心虚。 “张大夫!”杨文雍颔首打招呼。 顾若离看着赵勋的背影心头有些奇怪。 既然赵勋在这里,杨文雍还请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张丙中憋的辛苦,恨不得上去啐赵勋一脸才解气,可他们承诺过,不得透露半分山谷的事,只得生生忍下来。 “这位是赵公子。”杨文雍为顾若离引荐赵勋,刚开口杨文治低声道,“还没有和你说,我和霍大夫就是在赵将军那边认识的。” “原来都是认识的。”杨文雍笑了起来,“真是太巧了,各位快请坐。” 顾若离在赵勋的对面坐了下来。 “霍大夫!”杨文雍笑着和顾若离道,“请你们来,一是表示谢意,若非你出手相助,老夫这条命怕是已经去见阎王了,此恩老夫铭记在心,没齿不忘!”他说着朝顾若离抱拳行礼。 顾若离起身回了,淡淡的道:“诊金杨前辈和杨大公子已经亲自送去客栈了,杨大人这番谢,晚辈再受不起。” “一事归一事,并不冲突。”杨文雍微微一怔,打量着顾若离,倒是没有料到这个姑娘的颇有些脾气,便一笑接着道,“这其二嘛,你既和赵公子认识,我也就不用再介绍了,他正在寻大夫,我本想请你来,为你们引荐一番,看来,是老夫多事了。”便笑了起来。 看来赵勋并没有将她要去京城的事告诉杨文雍。 顾若离正要说话,赵勋已开口道:“赵某也不曾想是熟人……”他话一顿,看向顾若离含笑道,“多日不见,霍大夫可还好。” 055 不欢 “好!”顾若离心情很复杂,赵勋虽对司璋一村的人动了杀念,可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有劳赵公子惦记。” 她的尴尬和纠结,赵勋看在眼里,眼底不由渐渐浮现出笑意,他道:“赵某明日启程,霍大夫可要结伴而行?” 在逗她玩吗? “不用了。”顾若离想也不想便道,“我们自己去便可,就不给赵公子添麻烦了。”她说着站起来朝杨文治兄弟两告辞,“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告辞!” “宴席已经备好。”杨文治笑着留她,“既来了用了膳再走吧。” 顾若离迟疑,杨文治已经回头吩咐杨清辉:“清辉去准备一下,我们这就过去。” 杨清辉应是而去。 顾若离只得作罢,重新坐下来。 赵勋沉而无波的喝着茶。 杨文雍露出奇怪之色,总觉得顾若离和赵勋之间似乎有过节,可一个赵勋是什么人,不至于和一个大夫过不去吧。 “去京城路途漫漫,若能结伴也能相互照应。”杨文雍笑着替赵勋解释,“霍大夫,赵公子是好意。” 顾若离头大,她恨不上赵勋,更何况到京城后他们还是要见面,只是这一路太久,她看着他真觉得尴尬和别扭。 “我们脚程慢。”张丙中憋不住,生怕顾若离点头,抢着话道,“不能拖了赵公子的时间。” 杨文雍笑笑。 赵勋看了眼顾若离,后者垂着眼眸喝着茶,一副疏离冷淡的样子,看来他亲自来杨府是对的。 他心情很好的起身,道:“赵某还有事,先行一步,告辞!” “这……”杨文雍也随着他起身,并不敢强留,“老夫送您。” 顾若离微怔,抬头看他。 赵勋已经出了门。 一出去,杨文雍就奇怪的问道:“将军和霍大夫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赵勋不急不慢的走着,漫不经心的道:“约莫是有误会,可惜赵某也不知情。” 杨文雍觉得事情肯定不是赵勋说的这么简单,但是他不好再多问,便沉声道:“……那大夫的事,将军可还有打算?” “暂时没有。”赵勋说的不痛不痒,杨文雍顿时着急起来,蹙着眉头道,“要不然,还是让我兄长随你去试吧,他的医术除了顾解庆外,大周也没有几个人能越过他去了。” 说完,他想到了顾府的事,心中顾忌。 “杨大夫既说没有把握,还是不要勉强。京中的事,我会再安排。”赵勋顿了顿,换了话题,“我明日便启程回京,杨大人可有物什托带的?” “不必了,我儿离世后,崔氏已和我们断绝往来。”杨文雍面有痛色,想起过世的女儿和外孙外孙女:“至于其他人,杨某更是高攀不起。” 赵勋颔首,杨文雍急着道:“……赵将军,眼下老夫力不从心,一切都只能靠您了。” 赵勋抱了抱拳,大步而去。 杨文雍回去直接去了花厅,席面备好,杨文雍以茶代酒笑着道:“老夫的命是霍大夫救的,以茶代酒,老夫敬谢救命之恩。” “不敢!”顾若离起身,回道,“医者本心,大人客气了。” 大家都跟着起来饮酒,一杯罢,杨文治含笑道:“老夫亦是受益匪浅,恩谢不多言,老夫铭记在心。” “前辈。”顾若离无奈的笑道,“当是我敬您!” 杨勇也端着杯子,尴尬的看着顾若离:“前两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霍大夫虽年纪小,可胸襟却令我敬佩,此酒,我向你赔罪。” 杨清辉随着父亲亦端着酒杯,笑看着顾若离。 饭吃到了申时才散,顾若离辞了杨府出来。 “方前辈。”顾若离边走边和方本超道,“我们明早就启程,等他日我们再回庆阳,一定去府中拜访您。” 方本超看出来顾若离和赵勋之间的矛盾,虽然他不知道矛盾是怎么来的,但是一定不小,便道:“好,在下在合水等着姑娘。” 顾若离颔首,几个人进了庆阳楼,楼下的食客都已经散了,迎客的小厮见她回来立刻殷勤的跟过来,堆着满脸的笑容:“霍大夫,您房间已经给您打扫过了,房里的东西都收拾齐整,一件没丢没落,您尽管放心!” “有劳小哥。”顾若离拿了碎银子递给他,“我们明早就退房,劳烦你晚上帮我们结账。” 小厮一愣,点了点头,又道:“延州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您不再多看看玩玩?” “不用了。”顾若离上了楼,小厮砸了砸嘴,叹了口气。 顾若离推门而入,就看到霍繁篓正大喇喇的坐在房间正中喝着茶,看见她进来眉梢一扬,笑道:“在杨府用膳了,是不是宾主尽欢。” 他穿着一件草绿的潞绸直裰,头发束在脑后,露出宽宽的额头,一双长眉斜斜的倚着,凤眸狭长明亮,鼻梁挺直,薄唇弯着不羁的弧度,亮出一口白牙……若非他的打扮,真的让人雌雄难辨。 “你还知道回来。”顾若离在他对面坐下,蹙眉道,“杨家来客栈送诊金的事,是你做的?”要不然她给杨文雍治病的事怎么传扬的大街小巷都知道,他就是怕杨家不认帐,所以先把风声传出去,让他们不敢翻脸。 “说这个做什么。”霍繁篓变法术似的拎了几个袋子往桌子上一放,“我给你挑的衣裳,快试试!” 顾若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又打量了他身上穿的,蹙眉道:“穿的这么光鲜,是准备出去招贼?” “嘿!”霍繁篓指着顾若离,“你不泼冷水会死啊,我可是挑了许久才买的衣裳!” 顾若离一脸的无奈,叹了口气道:“我刚刚在杨府碰到赵勋了,他明天启程离开延州,我们最好错开他们,一早就走。”赵勋他们应该还是入夜走。 “先别管啊,试试衣。”霍繁篓抽了一件桃红的撒花褙子在顾若离身上比划,“还真是好看。”也不知夸自己眼光好,还是顾若离好看。 顾若离拽了衣服推着他出去:“回去收拾东西,你要敢再惹事,我就自己走了。” “成!”霍繁篓倚在门上,笑盈盈的抱着手臂,拖着微音,“我们三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若离翻了个白眼关了房门。 霍繁篓傻笑,隔着门喊道:“明天记得穿我给你买的衣服啊。” 056 启程 第二日一早,几个人收拾妥当。 新买的马车停在门口,张丙中将东西悉数塞进车里,挑衅的看着霍繁篓:“你驾车,还是我驾车。” “你问我?”霍繁篓用一副你是白痴的眼神睨了他一眼,钻进了马车里,“去看看你师父好了没有。” 张丙中撇撇嘴,咕哝道:“没见过你这么当哥哥的。”话落回去接顾若离。 顾若离和方本超正一起下楼,方本超递给顾若离一副针包,笑道:“说好送你一套针的,可来时也不知道会遇到你,昨晚匆忙去买了一套,你凑合着先用,他日在下再补姑娘一套。” “当时戏言您还记着,是我没眼色了。”顾若离郑重接过来,行了礼,“我们也不知何时能回来,将来在哪里,可若前辈有事用得上,尽管托人带信给我,一定在所不辞。” “不敢!”方本超抱拳,“姑娘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顾若离含笑点头,两个人下了楼,张丙中在门口喊道:“师父,走了!”又和方本超道,“方大夫,告辞!” 方本超回礼。 霍繁篓掀了车帘子笑呵呵的看着顾若离,她穿着一件浅粉的素面撒花短褂,下身是芙蓉色的挑线裙子,绣花鞋的鞋面上绣着鲤戏莲的图案,笑盈盈的走过来,犹如春日里沾着露珠的芙蓉花。 好看!他眉梢扬的高高的,长长的眼睛里似乎能崩出火花来:“还是我眼光好啊。”说着伸手去拉顾若离,“快上车。” “保重。”顾若离和方本超道别,扶着霍繁篓的手上了车,张丙中一扬鞭子,马车便嘚嘚的走了出去。 方本超不舍的叹了口气,待车走了很远才收回目光,刚准备回去,便看到杨府的轿子停下来,杨文治从轿子里出来:“方大夫,霍大夫可在?” “刚走。”方本超一愣,问道,“杨大夫可是有什么事?” 杨文雍一怔,目光四处看了看,无奈的摇头道:“老夫来迟了一步。”又看着方本超道,“你可有空,有事需你帮忙。” 方本超见他脸色郑重,忙点头应是。 霍繁篓靠在车壁上,手里缠着的依旧是他的荷包,笑眯眯的打量着顾若离……她被他看的不自在,理了理衣服:“太花哨了。” “你年纪小,当然要穿红绿。”霍繁篓一副你不懂的样子,“你别管了,以后你的衣服我包了。” 顾若离懒得理她,却忍不住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刚刚好的衣裙,不大不小,也亏他能算得出尺寸。 “杨家给的是银票。”霍繁篓满意的道,“往后咱们也能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了。”话落,心满意足的躺了下来,还抚了抚自己的直裰。 顾若离忽然想起来,他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来历和生世,不由顿了顿道:“霍繁篓,你……是哪里人?” “我?”霍繁篓撇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道,“不知道。怎么着,想要关心我了?” 顾若离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霍繁篓以手臂枕着头,轻轻笑了起来,眼角高高扬起着,牙齿白亮非常的好看,像草原上刚抽芽的青草,朝气蓬勃! 这是顾若离第一次看到他发自真心的笑…… “师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张丙中掀开帘子瞪了眼霍繁篓,对顾若离道,“有人找您。” 顾若离一愣,就看到马车前停着一人,是昨天在客栈下问她牙疼的那人,见着他便提着个包袱过来,笑着道:“霍大夫,我昨晚牙又疼了,得亏您教的方法,我连夜吃了一剂,今天早上起来牙齿就不疼了,真有用。”他说着还龇着牙给顾若离看,“我去客栈找你,他们说你走了,我这才抄近路来这里候着你。” “举手之劳,当不起您的谢。”顾若离下了车,笑道,“牙齿要是一直疼,还是找个大夫帮您拔了的好。” 那人点着头,正要说话,后面被堵着的好长一溜的马车中,就有人扯着嗓门喊道:“前面可是霍神医?” 不等顾若离说话,刚才与她说话的人就大声回道:“正是。劳烦大家等等!这就好。” “既是霍大夫,随便聊!”后面人回道,“我们没有要紧的事。” 那人笑着和后面的人道谢,递过来一个包袱给顾若离:“霍大夫,也不值什么钱,多谢您给指点的法子。” “这……”顾若离摆手不接,那人将东西塞到马车里,笑着道:“自家做的点心,并不值什么钱,你们带着路上不方便的时候垫个肚子!”话落,朝顾若离抱拳道谢,“往后霍大夫再来,一定到我家中做客,随时欢迎您。” 顾若离只好笑着道谢。 旁边围过来许多百姓,看着顾若离纷纷议论着,她被看的不好意思,匆忙打了招呼要上车。 后面有人喊道:“霍大夫是不是要去清涧,若不识的路我让家丁送您。” 顾若离只得再次下来,回道:“多谢好意,我们识的路。” “我们也去清涧。”另一人道,“就住在清涧的三界胡同,霍大夫晚上要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就去我们家。”话落,让一个家丁送来一张名帖。 顾若离收了道谢。 看热闹的嗡嗡的说着话,没有想到治好杨文治病的大夫年纪这么小。 他们好奇不但是因为顾若离治好了杨大夫,更多的是延州多出一个医术好的大夫,对他们来说就是极大的好事。 谁敢说一辈子不生病!总要和大夫打交道,所以大夫医术越高他们自然越高兴。 “告辞。告辞!”顾若离福了福,再不敢多留,立刻上了车,张丙中笑着喊道,“劳驾让让,别碰着您了!”车缓缓动了起来。 “师父,您现在在延州的名头可是闯出来了,这么走还真是有点可惜啊。”张丙中回头看着送行的百姓,笑道,“等他日再回来,就在延州开个医馆,保管生意兴隆!” 霍繁篓一脚从里头伸出来踢在张丙中屁股上:“废话这么多,走不走!” “哼!”张丙中不愿和霍繁篓斗嘴,他发现在斗嘴这事儿上要和顾若离学,斗不过就不理他,晾着,看他能翻出什么花来。 霍繁篓不再说他,笑眯眯的盯着顾若离:“看,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你别惹这些事就成。”顾若离无奈的道,“你就没想过我要是被认出来了呢。” 霍繁篓就露出一副不可能的表情:“我都认不出你来,别人谈何容易。” 顾若离懒得和他说。 057 惊诧 出了城门,霍繁篓掀开帘子问张丙中:“这里到清涧多长的路?” 张丙中头也不回的答道:“一百二十里,晚上就能到。” 霍繁篓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日头上了头顶,三个人走了一半,在刘家村的界碑附近停下来,张丙中小解后回来,抻着腰道:“那边有个小酒馆,我们要不要过去吃饭?” 顾若离顺着张丙中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路边立着一幢两层的楼,下面是泥转,上面则是木制,挂着一个旗幡随风飘着。 “我们有干粮。”顾若离喝了口水,“虽说银两足够,可能省便节省一些罢。” 张丙中听顾若离的自然没有异议,霍繁篓却是从车里探个头出来,笑呵呵的道:“省什么,以后一路上有你省钱的时候,现在遇到客栈就不要亏待自己。”他扫了眼顾若离瘦弱的身体…… “师父说不去。”张丙中哼了一声,越发见不惯霍繁篓的样子,一副谁都要听他的话似的,“我也不去!” 霍繁篓跳下车来,手搭在顾若离肩膀上,揽着她就走:“你师父听我的。”话落,就往前走。 “我们才走了半天的路,你何必在这里消磨时间。”顾若离推不动,只得被他推着往前,霍繁篓心情大好的样子, 三个人进了酒楼,店中已经坐了六个人分了两桌,一边吃一边说着话,很是热闹的样子。 顾若离一进门,不等落座就看到旁边有个身量很胖,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冲着她走过来:“您是霍大夫吧?” “我是。”顾若离一愣看着那人,并不认识,那人似乎猜出顾若离的意思,笑道,“在下马东,正要去清涧,方才我们在城门口……” 顾若离立刻想起来,笑着打招呼,马东道:“今天客多,上菜慢,霍大夫饿了吧,先把我们点的菜让给你们。”话落,喊着伙计,“将我们桌上点的菜先给霍大夫,再给我们来一桌一样的。” 顾若离愕然,摆着手道:“不……不用了。”她还想说什么,马东已道,“再碰到是缘分,霍大夫千万别客气,今天您这桌算我头上。” “这……”顾若离求救的看向霍繁篓,示意他起来推辞,霍繁篓含笑站了起来朝马东抱拳,“多谢款待,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马东哈哈一笑,道:“客气什么,出门在外理应互相照顾。”话落回道自己桌上坐下来。 “你怎么回事。”顾若离瞪了眼霍繁篓,他道,“他请客是敬重你,若咱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了,岂不是让他丢了脸面。” 顾若离被他噎住,他拍了拍椅子:“吃饭!” 她无语,朝坐在马东身边的妇人笑了笑,不再说话。 菜很快上来,三荤两素一个汤,小厮笑道:“捡着您这桌先上了。”顾若离只得又道谢,小厮小声问道,“您就是前两天在延州治好杨大人的那位大夫?” 他长的瘦瘦高高的,年纪十七八岁的样子,笑起来眼睛眯着颇为有趣。 顾若离打量他一眼,回道:“并不是我,乃是杨大夫的功劳,传言有些误会了。” “您谦虚了。”小厮给她倒茶,磨蹭着不离开,“您是什么病都会治吗,是不是比杨大夫的医术还要高。” 她微微皱眉,倒不是觉得对方话多,而是问的有些奇怪,她狐疑道:“小哥是家中有人生病了?” “没……没有。”小厮立刻摆着手,干巴巴的笑道,“只是好奇,好奇而已。”话落依旧磨磨蹭蹭的站在桌边,目光不停朝门外瞟。 顾若离微怔和霍繁篓对视一眼,两人都朝门外看去,外面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 “霍大夫。”小厮绞着手,“您能不能……”他话没说完,霍繁篓已经凝眉道,“不能,快走!” 小厮吓了一跳,忙红着脸不敢再说话。 “可是有人病了?”顾若离瞪了眼霍繁篓,轻声问道,“是什么病,没有请过大夫吗?”许多百姓生病后多了撑着,并不敢随意请大夫,更付不起诊金。 小厮支支吾吾,摆着手道:“没有,没有,您慢用。”话落就跑了。 顾若离不悦的看着霍繁篓:“萍水相逢他敢开口,可见真有难处,若能帮一帮我们也不过举手之劳,你何必如此。” “知道了,知道了。”霍繁篓不想和她纠缠这些事,指着桌上的菜,“吃饭!”便给她夹了一筷子,“多吃点,养膘。” 顾若离懒得理他,张丙中也跟着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错乱的马蹄声,惊的酒馆里的众人一愣,大家纷纷往门口看:“这是巡抚衙门的兵吧,难不成达子来了?” “达子来了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到延州来。”马东走到门口朝外看着,“我估摸着是哪里暴乱了,这是去镇压!” 他的话一落,大家都不说话了。 顾若离就看到方才说话的那个小厮脸色一变,将手中的菜碟随意往桌上一摆,推开众人:“让让。”就往跑! “这是怎么了。”马东奇怪的道,“难不成去他家了?” 掌柜的走过来请大家进来,压着声音道:“都吃饭,和咱们无关!”大家也觉得是,便各自散开。 三个人吃过饭,到后院牵马,张丙中边走边道:“我觉得今天这里有点古怪。”他话落目光四下看着,“以前我来时这里可热闹,田里地里都是人。” 顾若离顺着看去,官道两边的农田里金灿灿的麦穗压的根茎都弯了下来,再不收割,若下一场雨肯定都倒了下去,铁定影响收成。 可四周田里,只有鸟雀儿欢快的叫着,没有半点丰收时该有的热闹劲儿。 是有些奇怪。 “管那么多做什么。”霍繁篓推着顾若离上车,“快走,要不然天黑都到不了。” 顾若离刚踏上脚蹬上车,就看到旁边小路上一行人飞奔而来,跑在前面的是那个小厮,他拖着一个老人,跑的跌跌撞撞的,身后跟着六个穿着豆绿袍服的官兵,一边跑那些官兵一边咆哮着:“给我站住,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小厮根本不听,拖着老人拼命的往前冲。 “这是做什么。”霍繁篓坐在车辕上,奇怪的看着一行朝这边跑来的人,“毛贼?” 顾若离摇摇头,指着被小厮半拖半抱着的老人,道:“你看那人,头大如斗,面色赤红肿胀……”她话没说完,面色凝重。 “有什么问题?”霍繁篓看着她,见她脸色不好,神色也正经下来。 顾若离没有立刻说话,旁边的张丙中一下子跳了起来往后躲:“这人得的是大头疠疫!” “大头是什么东西。”霍繁篓不解盯着那个老人,确实如顾若离所说,头面肿的奇大,眼睛都看不到,面皮肿的赤红发亮,鬼森森的透着古怪。 “快走。”张丙中催着马,“染上了就是个死啊。早几年窑子沟就有一回,死了数百人,要不是官府把得病的都处理了,恐怕还不止这个数。” 霍繁篓愕然,顾若离心头却是一凉。 随即明白过来,为何丰收季节,田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霍大夫。”那个小厮跑进了看清这边停着的是顾若离,径直往这边跑,“求你救救我爹!” 058 不善 “霍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爹!”小厮噗通跪在她面前。 “站住!”那六个官兵追过来,怕染病并不敢立刻上前,指着小厮喝道,“给我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小厮扶着老人,哀求的看着顾若离。 “谁都救不了你们。”官兵喝道,“你们死就死了,竟然还跑出来害人,有没有良心!” 小厮满脸死灰,而他身边的老人呼呼喘着气,根本早就说不出话来了,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顾若离没动,看向官兵问道:“劳烦问一下,你们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官兵不耐烦的道,“这种病传染极快,你再逗留就连你们一起关起来!” 这么说,他们的措施和张丙中说的一样,将所有人集体关起来,让他们自生自灭! “小哥。”顾若离不再和官兵说话,看着小厮问道,“你们村还有多少人得了这样的病?” 小厮一怔,瑟缩了一下,支支吾吾的道:“我们大半个村都染上了。”他们村男女老少一共一百四十二人,三天染上瘟疫的人数是三十四个,昨天死了四个,又有许多人被传染,他没敢回去,也并不清楚。 “回去吧!”顾若离看着小厮道,“正如他们所说,你们不该出来的。” 小厮一怔,满眼绝望的看着顾若离。 “你快走……”老人打着小厮,赤红的脸上淌下两行泪来,口齿不清,“我们死不足惜,可不能害别人啊。” “爹!”小厮抱着他爹,老人推着他,“快离开这里,别管我。”父子两人如同诀别,推搡着哭的撕心裂肺。 顾若离拧着眉低声道:“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她话落,看向官兵,“我是大夫,让我进村行不行。” 那六个官兵就跟看怪物似的瞪大了眼睛,其中一人道:“你疯了吗,这是瘟疫,莫说你是大夫,就是天王老子进去了也没命活着出来。” “让我试试。”顾若离抿着唇,“这病也不是绝症,能治好的。” 官兵一副懒得和她说的样子,反正能把小厮父子俩带回去就成,至于顾若离要不要进去,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回去。”官兵指着小厮父子两,“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小厮看着顾若离,她点了点头:“回去吧!”小厮应是,抹着眼泪背着自己的父亲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顾若离跟着上前,霍繁篓拉住她,却没有说话。 顾若离道:“若没有遇到当然和我无关,可是现在他们就在眼前,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霍繁篓翻了个白眼:“我说不让你去了?我是说你就这样进去,没有什么预防的措施?” “有!”顾若离笑了起来,看着他,“当然有!” 霍繁篓哼了一声。 “我和您一起去。”张丙中道,“我能帮忙!” “好!”顾若离看着他道:“我们将药都带上!” 张丙中应是,几个人将车上的包袱都背在身上,又将马车寄放在客栈,往刘家村走。 刘家村被官兵围的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都难逃出来,小厮和他父亲一到村口,就被一个穿着朱红袍服带着官帽的人踹了一脚,喝道:“再逃一个试试,立时就将你们烧了。” “官爷……”小厮不敢再顶嘴,回头看着顾若离,“霍大夫……” 顾若离上前低声道:“你先进去,把你父亲照顾好。” “是!”小厮言听计从,背着老人快步穿过守着的关卡回了村里,又站在村口眼巴巴的看着顾若离。 村里很静谧,方才冒烟的地方已经没有了,静悄悄的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走过来拦在他们面前,腰间的刀哐一下抽出来,威吓着,“这里的人都得了疠疫,你们快离开。” 顾若离站着没动,她没有想到衙门在处理瘟疫的事情上这么武断! 大头瘟并不难治,难的是病人康复的速度,远不及传播和死亡的速度。 可也并非一点机会都没有。 顾若离拧着眉和霍繁篓对视一眼,她看着那人道:“我是大夫,让我进去,是死是活我自己负责。” “嘿。”那人哈哈大笑,“大夫要是有用,当年窑子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别以为自己能耐,进去了一样是个死!”话落,赶着他们,“滚!” 顾若离抿着唇,霍繁篓挨着她低声道:“我们走村后。” “行。”她点头道,“你留在外面接应,我和阿丙进去。”她们没有要,必要有人在外面接应。 霍繁篓真正要说话,忽然身后传来马蹄声,她们循声回头,就看到十几辆车朝这边快速跑来。 “霍大夫。”车停下,杨文治当先下车,看见顾若离在这里激动的道:“原来你在这里。” “您这是……”顾若离看着杨文治,又打量着后面几辆车里下来的十五六个人,随后还在人群中看到了方本超以及刘大夫,还有上次在军营见过的黄大夫,“都来了,是为了这里的疫情吗?” “老夫请周大人下令,派了一些大夫来。”杨文治低声道,“大头天行不易控制,可作为大夫我们不能熟视无睹,心安理得的躲在城里,总要做点什么,才能换个心安啊。” 有杨文治在就不用怕了,顾若离点着头,道:“那我和您一起进去。” 霍繁篓看着一老一少,撇撇嘴,咕哝道:“菩萨还真多!” “好!”杨文治颔首,这才看向陈虎,陈虎已经认出他来,点头哈腰的道,“杨先生,您怎么来了,这里凶险的很!” 杨文治沉着脸,回道:“老夫是受周大人所托,带城里的大夫们来这里治病,陈大人也拦?” “不敢!”陈虎心头冷笑连连,面上却不敢露,“您尽管进去。” 杨文治不再和他多说什么,回头对走过来的十六位大夫道:“各位,既然来了,就随老夫进去吧,若能控制疫情救百姓于水火,也不枉我们学医一场。” 方本超看到顾若离高兴的过来,低声道:“你前脚走,后脚杨大夫就去找你了,没找着你,就让我跟着来了。”话落,指了指里头,“听说是疠疫,死了好些人了?” 顾若离点头,凝眉道,把她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 “您是不是好法子?”方本超如今对顾若离是无条件的信服,大头瘟他虽也能治,但是发病太快,根本来不及。 最重要的是,大夫也难幸免,很有可能被传染。 “不知道有没有用。”顾若离回道,“稍后我和您再细说。”她一顿朝对面看去,有几大夫目光一闪,古古怪怪的避开她。 她不认识他们。 方本超并未察觉,等着那些人的答复。 “杨大夫。”刘大夫和黄大夫走过来,立在这边,轻声和顾若离说着话。 杨文治就看着剩下的那些人。 “这位是……”有位圆脸细眼的大夫走过来,盯着顾若离,“杨大夫不介绍一下?” 杨文治便顺着他的话介绍:“这位是霍大夫。”又和顾若离道,“这是钱大夫……唐大夫,赵大夫……”皆介绍了一遍。 顾若离一一打了招呼。 “哦。原来是霍大夫。”钱大夫呵呵笑了起来,“方才我们未到,霍大夫就准备进去了,后生可畏,可是霍大夫已有有效的办法了?” 他话一落,大家就都看着顾若离。 杨文治面露期待,大头瘟这里所有人都会治,可是要控制疫情,说实话他们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顾若离打量着钱大夫,她不认识这人,怎么就惹了他来势不善。 059 绝望 “想要控制疫情,隔离是关键。” 顾若离看向杨大夫:“按病情轻重划分隔离,用药轻重也要区别,还有一点,未传染的人不但不能接触,也要每日喝药预防。” 众人听着若有所思,觉得顾若离说的新鲜,可觉得最后做起来,肯定不会像她说的这么容易。 而且此病传播极快,根本防不胜防。 钱大夫一愣,她居然还真有办法?他哈哈一笑,抚掌道:“如此甚好。”看着杨文治,“你有霍大夫这样的能人,也不需要我们这等无用的大夫了,我们就不进去添乱了。” 周大人不敢驳了杨怀瑾的面子,派他们跟着来,可是来了这里,进不进就由不得他杨怀瑾决定了。 生死的事,他们才不会这么傻。 顾若离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早就打定主意不进村,所以在村口找她的茬。 杨文治也被气着了,看着钱大夫身后不停往后的缩的人,拂袖道:“那就不劳烦各位了。”话落,带头进了村。 “保重啊!”钱大夫挥着手,讥诮的看着一行人的背影,“还隔离最重要,谁不知道隔离,小小年纪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一行人哈哈笑了起来,旁边有位唐大夫嘲讽的道:“现在我可是理解陈陶大夫说的话了,此女果真是了不得。” 钱大夫就冷嗤了一声:“如此猖狂,连瘟疫也敢夸口。”又道,“唐凹,你说他们能坚持几天?” 唐凹身量中等,年纪四十几岁,蓄着时下流行的长髯闻言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三天!” 三天,也都该被传染了。 “那我们就等三天,得了她的死讯,也算是替陈陶出口恶气了。”钱大夫指了指官兵那边的休息棚,“马大夫,周大夫,赵大夫……去那边坐着喝茶去!” 十一个人顿时附和的点头,有说有笑的走了。 “杨先生。”顾若离和杨文治商量,“我们这样进去很容易被传染,大家可带了棉布,先用药水浸上。”她说着,从自己包袱里将他们备的药全部拿出来翻找着。 “蒙着脸,有用?”杨文治看着顾若离,并非是质疑,而是不解。 顾若离颔首和大家大概解释了一下口罩的用处,几个人听着皆觉得有道理,刘大夫道:“那就先在村口把药煎出来。” “我家里有药罐。”那个小厮拘束的站在一边,“我给你们煎。” 顾若离笑着点头:“多谢!”又道,“出汁了便可,剩下的药汁不要倒。” 小厮点头应是,接了药跑回去,半个时辰后拿着七八块浸泡过烘干了的棉布过来,大家纷纷效仿顾若离蒙住口鼻。 一行人才进了村! 刘家村不大,村里的房子紧挨在一起,村口还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槐树,顾若离能想象的到,这里没有瘟疫时,孩子们在树下乘凉,老人们说着话打着叶子牌时的情景…… 可现在,因瘟疫的缘故,这里每一处都透着一股死气。 “怎么都没有人。”杨文治停下来,回头看着小厮,“要将他们都请出来才好。” 小厮道:“大家都被吓怕了,大夫又都不肯治,所以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他说着一顿,又兴奋的道,“不过现在没事了,我带你们去里长家,只要他老人家发话,大家都会出来的。” “那就有劳了。”杨文治颔首,大家跟着小厮往里长去,一路上有村民站在自家门口,木然绝望的看着他们,等他们走进又纷纷跑回去,合上门。 一行人拐了两个弯看到个小院子,也是静悄悄的不见人,小厮直接推门进去,喊着,“占山爷爷,城里的大夫来了,给我们治病的。” 他话一落,一个六七十岁穿着灰布寿衣,头发花白的老人杵着拐杖死气沉沉的走出来,一双眼睛猩红,头更是肿胀的如同斗筛,看着他们含糊的问道,“二牛,你说什么?” “他们都是大夫。”刘二牛指着杨文治他们,“是延州来的大夫,给我们治病的,您快让大家都出来。” 刘占山一愣,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大夫来了也没有用。”话落,绝望的叹了口气,“你们都走吧,别进来送死了。” “刘里长。”杨文治道,“是病就一定有办法治,你若不试试,就真的只有等死了。” 刘占山迷迷糊糊的打量着杨文治,惨笑着问道:“这位大夫,你有把握?” 杨文治怔住,惭愧的道:“老夫没有。” “既然没有就赶紧走吧,当年窑子沟也死了好几个大夫。”刘占山摆着手往屋里去,“走吧,少死一个也是我们积功德。”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我师父有啊。”张丙中喊道,“我师父医术高深,她的办法一定行。” 顾若离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瘟疫面前,谁也不敢说这话。 刘占山脚步一顿,回头看着顾若离,眼中升起的希望一点一点熄灭,随即摇头道:“一个小娃娃……” “反正都是死。”顾若离忽然道,“治不治对您来说既然没有分别,那为什么不试试呢,何况,您不想治,别的村民呢。” 刘占山虽没有回头,可脚步却停了下来。 “刘贺,刘庆!”忽然,他用尽力气一喝,随即院门外两个二十几岁的长的一模一样,健硕高大的年轻人进来,缩手缩脚,“爹,我们是担心您,所以……” 他们被刘占山撵出去了。 刘占山头也不回,摆手道:“去把村里人都喊出来,就说大夫来了。” “好,好,好!”刘庆顿时裂开嘴,笑着点头,“我这就去。”拔腿就朝外头跑。 顾若离和杨文治对视一眼。 “老夫先给你号脉吧。”杨文治走过去,在刘贺搬来的凳子上坐下,刘占山没有再说话,摇摇晃晃的坐下来,伸出手。 杨文治拧着眉,收了手道:“先用三帖柑桔汤,外敷用三黄二连散。”话落,看向其他人,“各位觉得可妥?” “妥当。”黄大夫和刘大夫皆点头,黄大夫道,“若好一些,就接着用普济消毒饮。”当年窑子沟,他们都有经验。 顾若离也没有异议。 “把药先给他们。”杨文治和自己的药童吩咐了一声,顾若离道,“里长,劳烦您寻两个大点的地方给我们用,我们要安排病人。” 刘占山一愣看着她:“大的地方就是祠堂,还有刘二家的宅子里空关的,都可以用。”一顿又道,“可是,两处宅子,开几个方子就有用了?” 要是有用,窑子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是,没有用。”顾若离点头,“光吃药,只能治病,却不能预防病情传播。所以我们要将病人隔离开,按病情分在不同的地方,这样一来,既方便我们照看,也能避免继续传播下去。” 刘占山凭的是经验,他听着若有所思,黄大夫已经迫不及待的道:“这个办法好,先把人隔开,这样光治病,我们绝对有把握。” 怕的就是,这边一个没治好,那边又添了十几个。 “听霍大夫的。”杨文治有些激动的拍板,“劳烦里长速速准备,我们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刘占山郑重的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有个妇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冲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大家面前:“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方本超忙上去忙拨开孩子的眼皮,又摸了孩子的脖子,脸色一变,那妇人屏息看着他,眼泪无声的落着。 “没气了。”方本超摇头叹了口气,撇头过去。 060 救治 若没有肿了脸,小姑娘应该很漂亮。 顾若离心里也是一紧,忙蹲下去摸孩子的脉搏…… 身上还有温度,却没了脉搏的跳动。 “什么时候咽气的?”杨文治走过来,也摸着孩子的脉搏,妇人哭着答道,“就刚刚,一会儿功夫!” 杨文治又检查了别的地方:“应该是头面肿大,堵了气道。”话落,又对妇人道,“把孩子抱进去。” 妇人立刻抱着孩子进了的卧室。 顾若离随着进去,看着杨文治给孩子施针,揉捏四肢,她沉默了一刻摘了蒙面的布,上去给孩子用人工呼吸! 所有人都愣住,惊讶的看着她。 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手法,黄大夫几人更是凑过来,看着她如何做。 霍繁篓皱着眉,忍着上去将她扯开的冲动。 一老一少用着全力,一个施针,一个做着西医的休克抢救。 床边,妇人捂着嘴坐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 刘占山想到窑子沟的惨状,老泪纵横:“老天啊,难道真要让我们刘家村绝户了么。” 就在这时,一道孩子的哭声传来。 刘占山一惊,扶着刘贺跌跌撞撞的进了屋里,就看到原本已经死了孩子,正呜呜咽咽的哭着…… 救活了?活了! 刘占山此刻眼底才真正的腾起浓浓的希望。 “快煎药喂下去。”杨文治的药童正忙着,他回头吩咐张丙中,“手脚快点。” 张丙中慌乱的点着头:“这就去。”说着,跌跌撞撞的跑出去煎药。 “我的儿!”妇人一下子扑在床上,抱着尚有些神智不清的孩子嚎啕大哭,“我的儿,你吓死娘了!” 顾若离长长的松了口气,杨文治问道:“方才你的法子很不错,老夫倒头一回见。” 黄大夫几人也点头。 “是。”顾若离和他们大概讲解了一下理论,只说了几句,杨文治就明白了,“往后再有这样鼻塞气道,昏迷不醒者,都可以用这个办法。” 顾若离应是。 “空宅和祠堂都收拾出来了。”刘庆和刘二牛跑回来,呼呼喘着气,“大家也都在那边侯着了。” 杨文治留了药童,带着大家去了祠堂。 “一个一个来。”杨文治坐下,让所有人一个一个来号脉,再按情况分成两个病区。 顾若离和杨文治并排坐着,给人号脉,村民们起初还犹豫着她年纪太小,可见她看过几个并没有丝毫不妥,也纷纷排在她这边。 “喝药。”霍繁篓递了一碗普济消毒饮给她,“你说的,要预防!” 顾若离一怔,看着他,霍繁篓还是那个霍繁篓,凤眸狭长,面容精致的雌雄难辨,神色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此刻似笑非笑的立在她面前,她却觉得和以前的他,不一样了。 “我知道我好看。”霍繁篓把碗递给她,“你要迷恋也换个时间,现在不合适。” 顾若离失笑,接过碗一饮而尽,接着替下一个诊断。 “真乖!”霍繁篓将碗拿走,接着倒药自己也喝了一碗。 病人分好,各自在带来的床上的躺好,顾若离和几个大夫道:“每个人带着纸笔,将每个患者的病记录下来,交给他们自己保管,往后每一次吃药,复诊,所有的情况都记在病例上,方便查证!” “我正愁这么多人记不住。”方本超哎呀一声,道,“要是这样的话,省了不少时间了。” 黄大夫也点头道:“确实如此!”朝顾若离抱拳,“此番得亏有霍大夫在,你的法子可比以往我们用的好太多了。” 顾若离也不过是后人乘凉罢了,她笑了笑没法解释,便各自忙开了。 “阿丙!”顾若离和张丙中道,“你找刘庆和刘贺一起,煮上几锅普济消毒饮,给所有没有得病的人发下去,还有,告诉他们家里所有的地方都要擦洗消毒,村里各处撒上石灰粉!” 张丙中一一记下,顾若离又道:“告诉他们,一旦不舒服,就立刻来这里,千万不要和别人再接触。” “知道了。”张丙中点头,“我都记着呢,这就去办。”话落,匆匆跑了出去。 一轮月牙挂在树梢,刘家村里外却是灯火通明,第二日一早,钱大夫早早起来站在村口,周大夫和马大夫笑呵呵的道:“您这是在等死了人数?” “那年窑子沟不就是。”钱大夫道,“睡一觉死上七八个不过常事。” 周大夫点头,那年他也去了,虽没有亲自进村救助,但是他的几个师兄却进村了! 一个都没有再出来。 “我们猜一猜。”钱大夫道,“今天会死几个?!” 马大夫笑道:“按这得病的数量,至少十五个!”周大夫摆手,“昨天就死了十来个,今天怎么着也有十几个!”一天比一天重,是常理。 几个人说笑着,好整以暇的等在村口。 可日上三竿,里面除了吩咐官兵取药拿药外,没有任何动静,静悄悄的。 钱大夫一副惊恐的样子:“不会都死了吧?” 话落,大家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传染。 村里的人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人所想。大家一夜未睡,忙的脚不沾地。 黄大夫拿着一张床上的病例看了一遍,又重新号脉添上记录:“柴胡再添二钱!” 刘庆应是,接过写着名字的病例,让张丙中配药熬药。 “霍大夫呢。”黄大夫一早就没看到顾若离,那边正做着抢救的刘大夫回道,“在村里,亲自去发药,教大家预防。” 黄大夫点头没有再问,看着刘大夫道:“这个抢救的法子效果不错,比针灸更直接。” “是。”刘大夫点头,“在下已用了两回,虽有些累,可效果明显。” 黄大夫赞同的点头,提醒道:“记得霍大夫的话,一会儿去喝一碗药,还要漱口出去透风!” “是!”刘大夫应是,那边有人吆喝着,“吃饭了。” 黄大夫摆着手:“这会儿没空,你们先吃。”便又忙去了。 门外,一个妇人匆匆跑过来,喘着气:“霍大夫呢,我好像也得病了,喉咙难受的紧,霍大夫早上说如果发现不对,让我立刻过来。” 刘大夫忙放了碗,领着妇人在门口坐下:“我给你看看。”话落,查看了一番,点头道,“初期,快去领药喝完去祠堂里歇着,不要回家了。” “知道了。”妇人半点没有恐慌,领药,喝药,去祠堂的病床上躺着。 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 061 见识 “霍大夫。”黄大夫高兴的道,“今天上午没有再添人。” 顾若离也高兴起来,看来预防有效果:“那病人呢,有没有……” “去了四位。”黄大夫叹了口气,又振奋起来,“可这结果,已经出乎意料的好!”他真的没有想到,对比窑子沟混乱和凄惨,刘家村可谓是人间天堂。 顾若离也叹了口气:“您和杨大夫歇着,我替你们守会儿。”黄大夫一摆着手,拿那天晕厥孩子的病例给她看,“你瞧瞧。” “舌赤苔黄,脉滑数,头面肿大,但耳前疼痛消失……”顾若离念了出来,连个人脸上都压抑着笑容,“在好转!” 黄大夫颔首:“是,病情算是稳定了。”他除了年轻时的新鲜感,已经很久没有因治好一人而想手舞足蹈了。 顾若离激动不已,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们的小姑娘,那双眼睛消肿后,果然如同她想象的那样,乌黑明亮,清澈天真! 此刻,村外钱大夫焦躁的来回走着,又停下来朝头里伸长了脖子:“这第几天了?” “第三天。”唐凹道,“统共死了六个人,三个人被传染,其后再没有消息了。” 这不可能啊!钱大夫简直不敢相信:“一定是他们做了手脚,为的就是此举扬名立万!” “杨大夫哪需要。”唐凹也觉得古怪,“恐怕是我们失策了。” “喂!”钱大夫喊住正在和陈虎隔着关卡说话的刘二牛,刘二牛根本不搭理他,接着和陈虎道,“杨大夫请你们去一趟杨氏百草堂,再取这些药来,还要给附近的杨家村和闵家湾的村民发着药喝!” “行。”陈虎爽快的应了一声,“几位大夫都挺好的吧?” 刘二牛笑嘻嘻的点着头:“大家都好的很,霍大夫说,再有五天,就都没事了,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回家抱自家娘们儿了。” “去!”陈虎怒瞪,可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事好啊,刘家村没事,就是延州没事,延州没事就是周大人没事,周大人没事他也不会有事。 皆大欢喜。陈虎道:“你等着,老子给你们拿药去。”回头看到了钱大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让一让,别堵在这里碍事。” 钱大夫大怒。 “要不……”马大夫动了心思,学医的,都会对未知的病例存着好奇心,“我们进去看看?” 钱大夫摇头:“要是现在进去,岂不是要被他们笑话。” “笑话什么。”唐凹呵呵笑了起来,“我们来可不就是为了刘家村的病,现在怕他们累了,我们进去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钱大夫眼睛一亮,和其余九位互相对视,每人都赞同的点着头。 “走!”钱大夫一声令下,“进去看一眼就出来。大家都戴上面巾。”话落,一行人学着顾若离她们,用棉布浸泡药水,蒙在脸上。 一路进村,没有哀鸿遍野,没有哭声震天,没有死气沉沉…… 来往路过的村民,每个人都透着镇定从容,仿佛心有依仗,才不惧不恐。 钱大夫皱眉。 “这太古怪了。”马大夫道,“当年窑子沟可不是这样的。” “你们看看地上。”周大夫指着地上的生石灰,“这些似乎都是后撒的。” 做什么用的? 一行人心里跟猫抓似的,小跑着去了祠堂。 就看到祠堂外搭着一个简易的窝棚,棚子里架着十几个炉子,七八个人在里头煎药,浓浓的药香味弥漫在四周,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都他妈瘟疫了,还心安?!钱大夫啐了自己一口,推开来拦着他的刘庆:“我们是大夫,怎么不能进去。”话落,几个人生怕再被拦,脚步飞快的进了祠堂。 刘庆撇撇嘴,看着四个人的背影。 “这……”马大夫一进门就愣住,指着里面一排排停着的床,床上躺着的人,在各个床铺间穿梭的杨文治以及黄大夫等几人的身影,“居然躺着治病?!” 周大夫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快走了几步找到最近的一个床铺,看着上头躺着的村民,就问道:“你也得了大头瘟?”这人头面还是肿的,脸上涂着药膏,其实一眼就能确定。 但是他还是不想相信,因为他的神色太过轻松,没有半点将死之人的绝望和悲切。 “是啊。”村民指了指床位,“我的病例在那里呢,自己看。” 病例是什么?周大夫狐疑的走到床尾,不等他动手另外一位赵大夫已经拿了一张草纸起来,虽有些简陋,可上头整整齐齐的写着一行行的小楷,一目了然。 “七月十八,用柑桔汤三剂,外用换药一次,来时头面以及喉头肿大,抢救一次!”赵大夫念着,又道,“七月十九,柑桔汤三剂,外用换药两次,头面略消,呼吸顺畅,喝粥半碗,可下地行走!” 后面还有,赵大夫念不下去了,给病人号了脉,一般无异,他喃喃的道:“这……什么东西!” 钱大夫一把夺过来,沉着脸念着。 那个霍大夫,真的将她说的法子都用了。 “不是说近一百多个病人吗,怎么这里只有几十个,还有人呢?”赵大夫问道,“这床和这病例,是谁办的?” 村民就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是霍大夫啊。”那人笑道,“她说躺着好养病,大家在一起也方便照顾。其他人在隔壁的宅子里,病情比我们轻点,今天还有几个人已经好了回家去了。” 周大夫愕然,喃喃的道:“居然还真的按病情区分了。”他话落,又道,“那村里就没有人再被传染?” “怎么会被传染。”那人哈哈笑道,“有霍大夫和杨大夫他们在,不会有事。对了,一会儿你们也要记得喝药。” “走。”钱大夫气恼的丢了病例,拂袖出了门,赵大夫,马大夫以及周大夫面面相觑没有动身,钱大夫回头看着他们,冷声道,“什么意思,难道还想留下不成。” “几位先回。”赵大夫抱拳,道,“在下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想请教霍大夫。” 马大夫也点着头:“方子并无特别,那问题就处在预防手段上,此事亘古未有,我们……” “随你们。”钱大夫不想再说,下了台阶大步而去,唐凹等人跟在后面,在门外又被刘庆拦着,“把药喝了,出村前将外衣都脱了。” 钱大夫冷眼看刘庆,直觉认为刘庆在戏耍他们。 “不脱也得脱,这是霍大夫下的令,所有人必须听。”刘庆态度强硬,因为顾若离说了,为了疫情,所有预防必须一丝不苟。 钱大夫气的倒仰,指着他说不出话。 “你们这些庸医,怎么在这里。”忽然,刘二牛陪着顾若离从隔壁回来,一看到钱大夫和唐凹等九人,立刻大喝一声,“就是他们见死不救,还嘲笑杨大夫和霍大夫他们的。” 话落,正在忙碌的,几十双眼睛,刷的一下朝他们看来。 ------题外话------ 推荐忆冷香的文,很好看…《主母神医少女淼淼》记得收藏哦。 062 丢脸 钱大夫几个人吓的脸色一白,拔腿就想跑。 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这么多人要真是围上来,一人一拳也能要他们的命。 “拦住他们。”刘二牛义愤填膺,当时大夫们来时只有他一个人在村口看的清清楚楚的,所以格外的清楚这些人的嘴脸,“别让他们给跑了。” 刘二牛话落,钱大夫几人的前路,骤然被村民拦住,一双双眼睛,不忿的看着他们。 “你们想干什么。”钱大夫和唐凹对视一眼,几个人凑在一起,心里砰砰的跳,“官兵就在外面,只要你们敢动手,就将你们全部就地格杀。” 刘二牛朝他们呸了口,叉腰喝道:“就地格杀,那就让他们进来啊。”他话落,旁边不知道是谁补了一句,“几位大夫仁义之心,愿留下为刘家村治瘟疫,却不慎染病,皆不治而亡,实在是可惜啊……” 此人话一落,钱大夫腿一软,吓的差点跌倒。 刘二牛眼睛一亮,点着头:“对!染了瘟疫,一把火烧了,谁管是打死的还是得病死的。” 周围村民哈哈笑了起来,人越聚越多,将他们围在中间。 顾若离站在外面推了推霍繁篓,蹙眉道:“你挑什么事,别乱说话。” “放心不会出人命。”霍繁篓笑的一脸无所谓,“你看他们吓的……多有趣。” 顾若离懒得和他说,他就勾着他的肩膀,笑呵呵的道:“难得歇会儿,看戏!” 这边,刘二牛和刘庆刘贺带着头,一步一步逼近钱大夫他们,刘庆更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问道:“先打谁?” “钱大夫,此人最贪生怕死,还一肚子坏水。”刘二牛话落,突然旁边就有村民喊道,“还有旁边那位唐大夫,我去过他们医馆,一进门就要交五文钱,还让药工给我看病,抓的药差点没把我给吃死。” “庸医。”有人喊道,“打他们。” 钱大夫一头的冷汗,早知道他就不进来,心里想着他看到了顾若离站在人群外面,嘴一张喊出口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 就是被打死,也不能丢了这脸。 忽然,身后有大夫哎呦一声,捂住了脸,钱大夫吓的一跳,回头去看,就看到随着他一起来的一位陈大夫脸上糊了一脸的蛋黄,蛋壳还黏在鼻梁上,样子又奇怪又滑稽。 “你们,大胆!”钱大夫大喝,可根本没有人听他的,就听刘二牛喊道,“妮儿娘,你这鸡蛋留着给妮儿吃,要想出气就去回家端盆洗脚水,泼他们脑袋上。” 众人哈哈大笑。 钱大夫脸色惨白。 “知道错了吧。”刘二牛斜眼看着钱大夫,“你没用,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天不绝我们刘家村,派了这么多好大夫来救我们,大伙儿说是不是。” 旁边的人一起附和,喊着。 “人趋吉避凶是本能,可你们身为大夫,却一点善心都没有,你们对得起你你祖宗,对得起授你课的恩师么。”刘贺也跟着呸了口,想到当初自己的父亲生不如此,心里就痛的不得了,“还有脸进村来打探情报,也不嫌丢人。” 钱大夫几人脸上五颜六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住手。”陈虎带着五六个兵,蒙着脸从村外走了过来,本欲说话,却一眼看到站在一边的顾若离,立刻就点头哈腰的过去,“霍大夫,没惊着您,耽误正事吧。”一改先前的态度。 “没事。”顾若离笑笑,“辛苦陈大人了。” 陈虎摆手:“不敢。你们几位才是真的辛苦,这次真是得亏你们了。”话落指了指那边,“您歇着,我把这些闹事的都带走。” 顾若离颔首。 “陈大人,快救救我们。”唐凹在人群里拼命的挥着手,“这些人疯了,意图不轨,快将他们都关了。” 陈虎根本不搭理唐凹,走过去和刘二牛以及刘庆刘贺道:“这两日周大人要来,你们给我点面子,弄的太难看,我可就领不到功了。” “成。”刘二牛笑着道,“看在您面上,今天就放他们一马,下一回再看到他么进村里来,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陈虎哈哈笑着,拍了拍刘二牛的肩膀。 村民们这才让开一条道,钱大夫等人见退路出来,立刻抬脚就朝外头跑。 “等下。”刘庆大喝一声,“你们的药还没有喝,外套也都脱了烧了。” 他们哪里还有耳朵听。 “去追。”陈虎吩咐手下,又对刘庆道,“药给我,我端过去。”这事儿可不能马虎。 刘庆颔首。 顾若离一进祠堂,赵大夫他们就围了过来,顾若离一愣朝坐在一边歇息的杨文治看去,就听他道:“几位打算留下来帮我们。” “真是太好了。”顾若离含笑,和赵大夫几人一一见礼。 赵大夫摆着手:“惭愧,一开始我们就该来帮忙的,如今才来实在是……” “人从本心,赵大夫不必如此。”杨文治含笑道,“如今正缺人手,几位来我们求之不得,别的事休要再提。” 几人朝杨文治以及顾若离抱拳。 “霍大夫。这开水煮沸,煮醋真的能消毒吗?”赵大夫心里村了许多了疑惑,迫不及待的问着。 “是!”顾若离过去给刘二牛的爹换药,赵大夫在一边打下手,她含笑和几个人道,“不过也不是全然靠这些,主要还是隔离,不要接触病人,交叉感染。” 赵大夫点头不迭:“说的有道理。” “当年窑子沟,要是也能这样,恐怕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马大夫羡慕的看着门里门外有条不紊的忙碌的人,“还是刘家村有福啊。” 顾若离笑笑,听到隔壁的村民唤大夫,她四处找张丙中,赵大夫笑道:“我去吧,既是进来了,就不能束手旁观!”话落,挽起袖子就过去了。 “我去那边的大宅帮忙。”马大夫道,“那边病人多,怕杨大夫他们忙不过来。” 另外一个李大夫,一个王大夫皆笑道:“那我们去村里走走,看看可有被传染的人。” 几个人留下来,本就有这个打算,更何况,钱大夫他们的狼狈他们可是看在眼里。 还是他们明智,不然今天就丢脸了。 顾若离笑笑没拦着。 钱大夫在村口被追上,脱了衣裳喝了药才出村,几个人如死里逃生一样,一出去就毫无形象的坐在了地上抹着汗。 “这些人太刁了。”唐凹道,“最可恶的是杨文治和那个什么霍大夫,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钱大夫摆着手,吩咐一边守着关卡的官兵:“帮我倒碗茶来。” 那官兵扫了他一眼,一脸不屑。 “嘿。”钱大夫大怒,“你叫什么,我立刻就告诉你们大人,让你滚回去种田去。” 官兵拿眼角看他,指了指正走过来的陈虎:“大人来了,你去吧。” 钱大夫气的倒仰。 “嚷什么呢。”陈虎大步走过来并不看钱大夫,而是盯着那个兵问,“怎么回事。” 官兵就回道:“老大,他让我给他倒水,我现在正当差,没空。” “你那什么眼神。”钱大夫大怒,站起来瞪着他,一副要找回场子出口气的架势,陈虎一看就皱着眉头道,“你们要是没事就赶紧滚,碍手碍脚的。” “你!”钱大夫脸都绿了,陈虎一开始对他们可不是这个态度,这变脸比翻书还快,“小人。” 陈虎鼻孔对着他,无所谓的道:“老子从来就不是君子。你们他妈要是把瘟疫压了,也让我能领功,我他妈贡着你都成。” 钱大夫哑口无言。 063 功赏 因为多了四个大夫,大家就分成两班,一轮一天一夜,第二日便休息。 顾若离和杨文治一起用晚膳,桌子上大家虽疲惫不堪,但心情却格外的好,张丙中道:“这下轻松多了,让周大夫他们盯着,我要好好睡个一天。” “这两天辛苦大家了。”杨文治赞赏的看着众人,“刘家村的疫情能这么乐观,老夫倍感欣慰。想起当年窑子沟的情景,还依旧存有余悸,愧疚不已。” “也是不得已,当年我等也尽力了。”黄大夫叹气,放了手里的碗已经没了胃口,“此次刘家村,也算是以慰我们心中的愧疚吧。” 杨文治颔首,那边方本超也点头附和道:“这次能控制这么好……”他看向顾若离,“得亏霍大夫的一系列办法,若没有这些,恐怕情景一样不乐观啊。” 顾若离一顿,正要说话,杨文治已点头道:“确实如此,霍大夫功不可没!” “我……”她想解释,霍繁篓踢了她一脚,点头道,“我也觉得是,我们三儿功不可没!”话落,一副理所当然,沾沾自得的样子。 顾若离无语! “老夫以茶代酒。”黄大夫端起茶盅,“替刘家村百姓,多谢霍大夫,多谢各位!” 众人都举杯碰了碰,说笑着各自去歇息。 “在座都是前辈,你说那话做什么。”回去的路上顾若离瞪霍繁篓,“再说,药方,治病我也没出什么力,你说的好似他们都歇着的一样。” 霍繁篓不以为然:“有功不领就是傻子。”他伸手揽着顾若离的肩膀,嬉皮笑脸的道,“再说,我还靠你博前程呢,你要籍籍无名,我还怎么混!” “懒得和你说。”顾若离推开她去了刘占山家,“睡觉!”便关了房门睡觉去了。 身后有人偷笑,霍繁篓回头白了眼张丙中:“笑的跟老鼠似的!” “就你好看。”张丙中也哼了一声,“男不男女不女的。”话落,在霍繁篓脚踢过来前躲进房里关了门。 大家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去换赵大夫等人,几个人熬了一夜挤着病人靠着打盹,杨文治过去和赵大夫道:“辛苦了,快去吃饭歇着吧!”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赵大夫抱拳,没力气说话,他从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熬夜看顾病人的,“告辞,告辞!” 刘庆恭恭敬敬的来请他们:“几位随我去,饭菜备好了,请!”和昨天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小哥……”马大夫道,“昨儿恨不得将我们活吞了,今天就这么恭恭敬敬的。” 大家笑了起来,刘庆红着脸道:“您和钱大夫他们可不一样。” 几个人说笑着去休息,杨文治和顾若离等人顶上,等到第七天,大家都瘦了一圈! “都消肿了。”张丙中高兴的不得了,“也没有新添病人,我看再用个两天,就彻底稳定了。” 马大夫点头道:“确实如此,那位刘老爹的头面也消肿了,今早我瞧见他还偷偷吃了一块肉。” “这是好事。”杨文治点头喊刘庆过来,“让人进城去买些肉面回来,银子老夫来出,也让大伙儿都补一补!” 刘庆点头应是:“银子我们出就成,您老且等着,晚上保管丰盛好吃。”跑了出去。 大家都笑了起来,黄大夫看向周大夫,道:“钱大夫等人,还在村外?” “还在村口呢。”赵大夫有些尴尬,“听说陈虎回城了,估计周大人可能亲自会过来。” 一方父母官,是该现身的。 “杨大夫!”正在这时,刘庆又跑了回来,“周知府来了。” 杨文治凝眉,坐了一刻才起身:“走,大家都随老夫去迎一迎吧。” 众人应着,跟着杨文治出了祠堂,延州知府周韬正从马车里出来,穿着一身官袍,瘦高的身材,眯着眼睛一副很精明世故的样子。 “周大人。”钱大夫迎了过去,“此处疫情凶险,您却亲自驾临,实在是百姓之福,刘家村之福啊。” 周韬扫了眼跟着钱大夫的其他五个人,点了点头:“几位也辛苦了。”态度不冷不热的。 钱大夫一愣,红了老脸,那边周韬忽然脸色一变,迎向村口:“杨大夫,辛苦,辛苦!” “大人。”杨文治抱拳回礼,“您亲自来,可是有事?”杨文治身份不同,根本不用奉承周韬。 周韬摆手道:“本官近日心神不安,一直惦记这边,今儿能看见各位安好,真是天恩浩荡啊。”又朝村里看了看,竖起几个手指,压着声音,“真的只有这个数?” 杨文治颔首,纠正道:“我等入村的当夜去的,其后便不曾再有人病亡。” “好,好!”谢天谢地,如果瘟疫真的爆发了,他这个知府也不用做了,周韬心里激动不已:“此番疫情能得以控制,全赖您妙手回春!。”又道,“本官一定折本上奏,替您请功!” 钱大夫心头咯噔一声,却不敢说话。 杨文治道不敢,周韬随即就问道:“哪位是霍大夫?” 他已经听陈虎详细描述过这里的情况。 “这位就是霍大夫。”杨文治给周韬介绍顾若离,“疫情防疫的事,皆是由她办的,若非她的防治,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周韬看着顾若离一愣,没想到防疫做的那么周全,此番疫情的大功臣,居然是个小姑娘,还年纪这么小! “后生可畏!”周韬就道,“你一个孩子能不畏惧瘟疫,实在是杏林骄傲!”话落,撇了眼钱大夫几人。 他当时虽说是派大夫来走个过场,强迫不了谁,可钱大夫几人贪生怕死的躲在这里,就是不给他脸面! 钱大夫等人尴尬不已,朝后退了退。 “陈虎。”周韬吩咐道,“本官今天回去便拟本上奏,替诸位请功!” “多谢大人。”赵大夫眼睛都亮了,他们当初留下纯粹是好奇,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论功的事,居然还有他们一份! 对比钱大夫几人,他们留下来真的是最明智的决定。 064 恩义 周韬来刘家村不过打个过场,待了半个时辰便打道回府。 隔了两天,钱大夫等人收拾东西也准备回去。 不是他们要走,而是这里他们不再继续待了,保不齐哪天他们就被刘家人的人给杀了,即便不是刘家村的人,也有可能是陈虎这些人。 “谁知道瘟疫真被他们给控制了呢。”唐凹垂头丧气,“早知道能控制我们怎么也不能在外头待着,等着被打脸!” 连赵大夫几人都要被奖赏,唯独他们怎么来的,怎么走,到时候传出去,他们的脸往哪里放。 钱大夫凝着眉,眼前就浮现出那个容貌丑陋不起眼的小姑娘,怒从心起:“就怪那丫头,若非她多事,也不会出这样的幺蛾子。” 没有她,今年的刘家村就肯定是另外一个窑子沟。 “事情已然如此。”唐凹道,“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挽回脸面吧。” 钱大夫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就看到四面八方的田间地头,黑压压的出现了许多人,从不同方向不同的村子,但却都这边而来。 刘家村里,此时欢天喜地,最后一个重症的病人从空宅搬到了祠堂。意味着剩下的病人,都只是后期治疗,完全消除了生命危险。 大家激动兴奋的聚在祠堂。 刘二牛噗通跪下:“多谢几位大夫,我刘二牛这辈子不忘几位恩人,日日烧香,为恩人祈福!” “医者本分。”杨文治扶刘二牛起来,含笑道,“以后好好孝顺你父亲。” 第一次进村时抱着小姑娘来求救的妇人,此刻牵着孩子,一家三口向他们行礼。 “谢谢大夫的救命之恩。”小姑娘白白净净的,眨巴着大眼睛,非常可爱,“姐姐,把这个送给你。”说着,将自己手里抓着的一只草编的蚱蜢递给顾若离。 编的很有弹性,栩栩如生。 “谢谢。”顾若离收,摸了摸小姑娘的脸,“姐姐太喜欢了。” 小姑娘笑着,旁边的人也跟着高兴的笑着,笑着笑着,不知是谁带头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回荡在村子里。 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劫后余生亲人具在的激动和幸福。 “乡亲们,大家听我说。”刘占山虽依旧有些虚弱,可病情已完全康复,他喊道,“刘家村的灾情,全因为几位大夫的良善之心,仁义之术,是他们让我们还活着,让我们没绝户,所以,我们不能让后世的人忘了恩情,我们要世世代代记住,我们要给他们建生祠。” “好!”不用人带头,瞬间所有人都齐声道,“刘家村世世代代为各位供奉香火!” 这回连杨文治都惊住,他行医一辈子,受过许多人的谢,可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他顿了许久目光朝顾若离看去,小姑娘笑眯眯的非常淡然,宠辱不惊的样子。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年纪小不懂,还是真的性格如此,他微微笑着,满目怜惜之意。 马大夫等人心里都沸腾起来了,有种抑制不住的荣耀感。 “霍大夫,杨大夫。”陈虎跑了进来,指着村外道,“外头来了许多人,赶都赶不走,你看怎么办。” 顾若离看向杨文治,他老人家在她不可能插嘴做决定。 “无妨,疫情已经基本稳定,他们只要不进来,就没有关系。”杨文治含笑道,“都是什么人?” 陈虎回道:“是旁边几个村的人,说是几位大夫控制了刘家村的疠疫,等于救了他们一命,他们来道谢。” 大家一愣,有人哈哈笑了起来,道:“是,他们是要感谢,要不然一旦染出去,他们离的这么近,肯定不能幸免。” “去看看。”杨文治说着,带着大家往村口而去,等到了村口他也愣了愣,整个刘家村几乎被包圆了。 外头的人看到他们,兴奋的道:“霍大夫,杨大夫,我们不是来捣乱的,我们只是觉得你们辛苦,给你们送点吃食来补补。刘家村太穷,不如我们上杨村富裕!” 此人话一落,刘庆不干了,笑着回道:“杨掘头,你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要脸不要。”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霍大夫。”有个妇人挎着个硕大的包袱挤过来,“这是我们下杨村几个女人给你做的,请你收下。” 是一包的衣服和鞋袜。 顾若离顿了顿,笑着走过去接了包袱,那妇人道:“我们都知道,这次疫情都亏了你,我们记在心里,刘家村要是修生祠,我们就来帮忙,这份恩我们不会忘。” “谢谢。”顾若离抱着大包袱,眼睛微红,“谢谢大家。” 村外,杨大夫看着心疼如绞,却不敢再留,灰溜溜的走了。 大家村里村外聊了一个下午,入黑时,每人都大包小包,衣服,鞋子,鸡蛋,白菜,还有一整头的猪,由几个人抬着进来。 “杨大夫,看来是不用买肉了。”刘庆笑着道,“您稍歇着,我们这就架炉子起灶,今晚让几位大夫吃顿好的。” 话落,大家都各自忙活起来。 晚上,在祠堂前面各开了十几桌,大家推着请着几位大夫上主坐。 马大夫和赵大夫几人惭愧,推辞着:“让杨大夫和霍大夫他们坐就好了,我们就算了,算了!”他们是后来的,不能没脸没皮的,一直蹭着好处。 “您是大夫,应当坐这里。”刘庆按着赵大夫坐下来,赵大夫满脸尴尬去看杨文治。 杨文治含笑道:“不要心里戚戚,你们日夜熬着,功劳不比我们少。” 赵大夫几人笑了起来,眼角微红,对杨文治以及黄大夫等人行礼:“我们……受教了。” 是受教了,学到了做大夫做人的道理。 “霍大夫怎么没有来。”忽然有人问道,“你们见到霍大夫了没有?” 场面一静,霍繁篓赠的一下站起来,脸色煞白。 顾若离挣扎着从麻袋里出来,出乎意料的,麻袋的口并未收紧,她轻易褪开! “醒了?!”有道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她一怔抬头看去,就看到四个蒙着面的黑衣人站在她面前,每人都手持兵器,目露杀意,森冷的盯着她。 顾若离问道:“你们什么人。为什么绑我?”她在刘家的院子里,被打了闷棍。 “我们什么人和你无关。”对面一个略胖些的人道,“你只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顾若离圈坐在地上,打量着四周,是个山林,入眼的都是黄杨……她记得刘占山说过,刘家村周围三十里是没有山的,也就是说她现在离刘家村至少三十里以外。 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坐着没动,点了点头。 “你要进京?做什么?”对方问道。 顾若离心头一顿,看着那人回道:“进京寻亲!” “寻亲?”对方显然不信,接着道,“你和赵远山什么关系?十天前,你和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一瞬间,她明白了,对方根本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因为赵勋。 “我和他不熟,只是给他的属下治了腿伤。”顾若离回道,“至于十天前,我在延州城,在给杨大人治病,赵将军在哪里我不知道。” 对方似乎生怒,抬脚就踹在她的肩膀上:“不老实,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话落,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肩膀生疼,顾若离遍体生寒,她稳了许久才让自己没有因害怕而惊叫失态:“你们到底想问什么,我方才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大可以去查!” “少废话。”对方又道,“我再问你,你是不是答应赵远山,给一个人看病?” 是说赵远山的那个亲戚? 难道这才是他们此番的真正的目的?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那次在合水城外,看到的那几个人黑衣人杀手,虽不知他们当时要杀的那人是谁,但是穿着装扮和面前几个人很像。 “没有!”顾若离摇头,“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对方不耐烦,另一人道:“这丫头不老实。”顿了顿,阴森森的道,“别浪费时间,主子说了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嗯。”话落,举刀的那人盯着顾若离冷森森的眯眼,顾若离心头一跳,“等等!” 那人刀一顿,顾若离道:“赵远山请的不是我,我知道他请的是谁!” 那几个人明显神色一顿,就在这时,顾若离原地打了滚翻在一边,手中的粉末朝最近的人撒去,随即起身拔腿就朝身后跑! “小丫头骗子!”那人眼睛如刀扎一般,疼的嘶吼,而另外三个人拔腿追了出去。 顾若离拼命跑着,耳边的风呼呼吹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忽然后背一痛,她被人踹了一脚,人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题外话------ 听说现在上架都兴做活动,我也凑个热闹。 明天十二点上架更新,然后我们也来个订阅后留言抢楼活动,十个奖,从999个520小说币依次后推,我可是花了血本了,你们可不能不来啊,不然老脸都丢光了啊。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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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脚下悬空,耳边只余下呼哧的风声,和夜间的凉意如刀般割着脸。 顾若离害怕的闭上眼睛,本能的揪住赵勋的衣襟,心在嗓子眼跳动。 赵勋将她一拉,扣在胸口。 尽管如此,可顾若离还是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人躺在一片草地上,四周树木葱茏,清晨的朝霞在很远的地方暖暖的投射过来,鸟雀在耳边啼鸣。 “醒了。”耳边,赵勋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顾若离翻身坐了起来,彻底想起昨晚的事情,她最后只记得她跟着赵勋跳下来,可其后的事毫无印象…… 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打量赵勋,他穿着一件墨黑的直裰,单腿抻着神态闲适的靠在一块巨石上,手边放着一柄长剑,剑身上刻着奇怪的花纹,她认不出,却直觉那柄剑很锋利。 她想起当初在峡谷遇到司璋时,他带在手边的就是这把剑。 “谢谢!”顾若离不知道说什么,可不管怎么样,如果昨天晚上赵勋不出现,她此刻必然已经是屈死亡魂了,“你没有受伤吧。” 赵勋挑了挑眉,打量着她,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言下之意,不必说谢。 这个顾若离知道,这些人抓她只是因为她答应了赵勋去京城,但决定是她做的,她不能怪任何人:“没什么连累不连累,是我自己决定要去京城的。”她话落,不再说话,抬头朝上看去,头顶之上雾气氤氲,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现在在断崖底下?”顾若离站起来,随即后背上的伤疼的她倒吸了冷气,她稳了一刻才没有让自己喊出来,忍着痛问道,“这么高,你昨天怎么下来的?” 赵勋看了眼她的后背的伤处,淡淡的道:“此处我来过,中间有落脚点,所以下来并不难。” 顾若离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也无法想象这么高的地方,他拖着一个人是怎么做到毫发无损的。 “要不要四处看看?”顾若离指了指林子里,“那些人会找到这里来吗?” 她没有问那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他们,赵勋也站了起来,颔首道:“好,去看看。” 顾若离一下子就想到那夜在山里时,他也是这样的语气,好像什么都听她的,可是心里却是在逗着她玩。 “赵公子。”顾若离心头不由自主的戒备,“你真不记得出去的路?”他说他来过的。 赵勋挑眉,眼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小丫头是想到那天夜里的事情了吧:“不记得了。”话落,往前走,“当时年纪还太小。”算是解释了。 顾若离哦了一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气氛很尴尬! 下面其实没有路,赵勋走在前头,不停的用长剑拨开灌木丛,时不时还有受惊的动物四散逃开。 顾若离很想问他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那边,心思转过她已经问出来了:“赵公子昨晚为什么会在那边?” “你也说了,这天下只有你能治好我亲戚的病。”赵勋头也不回,慢悠悠的走着,“你可不能死。” 也就是说,他一直在她四周并未离开过?顾若离愕然,至于他是不是隐含着嘲讽,她已经不用去想了。 脚步声沙沙作响,太阳也渐渐爬上头顶,顾若离走的筋疲力尽,后背的伤更是疼的她冷汗淋漓,她喘着气却不敢停下来,山中的夜里很凉,他们不能在里面逗留。 “歇一会儿吧。”赵勋指了指一块略舒坦点的地方,“今天我们出不去。” 顾若离啊了一声,脱口问道:“这里这么大?” “不是。”赵勋原地坐下来,将剑摆在身边,“我们迷路了。” 迷路了?她愣住呆站了许久,脱力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深深的叹了口气……迷路也不奇怪,这种林子鲜少有人过来,即便辩出方向,也很难顺利走出去。 “我们顺着一个方向走吧。”顾若离抬头看着太阳,辨别方向,“我来做记号,总能出去的。” 赵勋不置可否,看着她:“伤怎么样?” “没事。”她摇着头,不太适应他关心的语气。 赵勋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坐了小半个时辰,顾若离觉得她要再不走,很有可能就地睡过去,便强撑着站起来:“我们接着走吧。” “好。”赵勋颔首依旧走在前面,顾若离紧随其后,两个人沉默的往西边走着。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顾若离实在走不动,扶着树呼呼的喘着气,赵勋停下来,站在她面前伸出手去探她的额头,她本能的往后一缩。 可赵勋的手依旧毫不犹豫的落在她的额头上,随即皱眉道,“你发烧了!” 顾若离知道,她估摸着是身上的伤加上昨夜受凉的缘故。 “低烧而已,没事。”她抹着汗,身上一阵阵发冷,如强弩之末! 赵勋没应,看着她好像在考虑什么,过了一刻他忽然手一伸,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顾若离哎呀一声:“你干什么。”话落,她整个人被他如同孩子一样,稳稳的放在了背上。 “不行。”顾若离顿时红了脸,尴尬不已。 “不行什么。”赵勋单手拖住她的膝盖,不容她分辨的迈开了步子,走的稳稳当当的,“你打算死在这里?” 他的后背宽厚结实,她趴在上面觉得他像一座山,只能看见他高扬的发束和古铜色的后脖颈。 “这样你也会累的。”要是霍繁篓,她会毫不客气,可是现在面对的人是赵勋,她怎么也想不到,有天她会趴在他的背上让他背着,而且,他也不是心慈手软,为救别人而胸怀大爱的人。 “无妨!”没了她在后面,赵勋的步子又大又快,两边的灌木倒走着,如影子般,“你要死了,我至亲的性命,便没有人救了。” 他这是在打趣吗?顾若离实在笑不出来,干干的道:“其实,也不定只有我能治好的,杨大夫他……” “他没有把握。”赵勋沉声道,“且,也不敢。” 顾若离无语,他这是在拿她曾经说过的话堵她吗,当初为了救司璋他们,她确实这么说过。 “那个……”顾若离没话找话说,“你不是启程去京城了吗。” 赵勋沉默着,过了一刻冷声道:“你要不想说话,可以不说。” 他也感觉到了吧,她真的很尴尬,甚至还不如初相识时她忌惮拘谨的相处,现在不论说什么,她总能想着他对司璋他们的漠然和冷酷。 顾若离咬着唇,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清风穿过树木,撩着清香,顾若离盯着他肩膀上那块不知何时被划破的衣服发呆。 赵勋大步走着,忽然一缕头发滑落下来,垂在他耳际,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他眉头轻蹙,身体僵硬起来……顾若离察觉到,忙将那缕头发撩起来夹在耳后。 赵勋神色舒坦了一些,四周也越发安静,只剩下他的脚步声,梭梭响着,沉稳而有力。 她趴在他背上,那丝一开始的不自然渐渐消淡,眼皮无力的打着架,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赵勋一怔,后背上是她呼吸时喷洒的热气,轻轻浅浅的带着微暖,他步子停了好一刻,眉头渐松,才继续往前走。 顾若离再醒来时,他们已经出了林子,在山脚下的一间废弃的木屋里,虽四周漏着风,可比待在林子里要好了许多。 “什么时候了。”顾若离只觉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她坐起来自己给自己号脉,赵勋递了碗水给她,“子时。” 她一觉睡了这么久,顾若离喝了水这才打量周围的情景,是个十几平的木屋,墙边还留着破旧的柜子和桌子,桌子上有几只破损的茶盅和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赵勋在房间中央生了火,顾若离就躺在火堆旁边,暖烘烘的让她觉得舒服了许多。 “谢谢!”她喝了水,攥着茶碗在手里,无意识的把玩着……那个林子有多大,他背着她在林子里到底走了多久? 顾若离心头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开口。 “吃饭。”赵勋从火堆里拨了一个红薯出来,递给她。 林子里有很多动物,可留顾若离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所以他只在屋后翻了几个红薯出来,并未走远去狩猎。 顾若离接过来,慢慢的剥着皮,两个人对面盘膝坐着,只有火中的柴火发出噼啪声。 过了许久,顾若离看向他,问道:“这里离刘家村有多远,你可知道?” “六十里。”赵勋添柴,淡淡的道,“再往前去就是清涧。” 原来走了这么远了,不知道霍繁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找她,会不会着急! “刘家村的瘟疫,控制了?”赵勋看着他,目光淡淡的,好像和她一样在刻意找着话题闲聊,顾若离点头,“本没有传染开,所以控制起来相对也容易些。” “霍大夫谦虚了。”赵勋回道,“刘家村的事情,在西北已是家喻户晓,而你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 顾若离一愣,惊讶的看着赵勋:“你也这么觉得?” “当然。”赵勋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所以我们要尽快回京,这样我的至亲也能早日康复。” 顾若离本能觉得他在讽刺他,便应景的扯了扯嘴角:“是。” 赵勋感觉到了,她对他的戒备和抵触,可这些并不妨碍,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他救她也正如他自己所说,是因为顾若离能治那个人的病,至于两人之间是不是敌对,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你……”顾若离咳嗽了一声,“要不要歇一会儿。” 赵勋忽然摆手,动作极快的抄起手边的剑,褪鞘起身,剑身泛着寒光…… “怎么了。”顾若离一惊,也学着他迅速起身,可不等她的话落,只听到轰隆一声,头上屋顶被掀开,一瞬间十几个黑影如暴风骤雨般飘落进来,杀气凛凛。 她惊的捂住唇,那个被她剥了一半的红薯掉在脚边。 “闭上眼。”赵勋敏捷而至落在她身边,伸手将她捞在怀中,那些人自屋顶落地,片刻不停大喝道,“赵远山,受死!”话落,十几把剑直冲而来。 顾若离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会这么近。 她抿着唇心头打颤耳边嗡嗡炸响,甚至连赵勋的话都不曾听见。 忽然,一只手掌落在她眼前,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捂住她的眼睛,赵勋命令道:“不要看!” 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他掌心干燥敷着薄茧,胸膛温暖厚实,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跟着他的脚步,随着他转动,一声声刀剑入骨肉发出的噗噗声,彻响在耳边! 顾若离紧张的手都不敢动,生怕给他带来了拖累,被动的立着,连呼吸都卡在喉间缓了又缓吐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身体一轻,整个人被赵勋夹了起来,等她再被放下来时,人已经在木屋外。 顾若离忍不住回头,随即脸色煞白。 他们方才待的木屋,屋顶被掀翻在地,屋内的火堆凌乱的散了一地,羸弱的火星跳动着,映衬着一地的尸首和蜿蜒流动着的鲜血。 “不是让你不要看。”赵勋的手落在她的头顶,轻轻一掰将她的脸转过来,似笑非笑道,“好看?” 顾若离无力的摇着头,看向他问道:“你……你没有受伤吧。”她估摸着,屋子里至少躺了十几二十具的尸体! “无妨。”赵勋淡淡应了一句,颇有些遗憾的样子,“恐怕屋里不能待了,你还能走吗。” 顾若离点头,还是打量了他的全身,见他身上真的完好才放了心:“我没事,我们往哪边走?” “西面。”赵勋将剑收好,依旧用剑鞘挥着前面的灌木,顾若离看着他的背影,眼前忽然就浮现出,那天在合水城外,以一对八的那人。 也是长剑,也是从容不迫,也是这样的身高和气度…… 她微微一怔,抿着唇跟在他身后。 “他们还会再来吗。”顾若离声音微有些嘶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赵勋停下来看着她,娴熟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淡淡的道,“也许!” 烧退了,应该就没事了。 他一副淡然的样子,顾若离却是一惊,从额头上将他的手拽下来:“你的手怎么这么热。”她话落,顺势便拿住他的手腕号脉。 赵勋微微一怔,看着她。 “你受伤了?”顾若离面色郑重,“在哪里?”他手心很热,显然也发烧了。 剑眉高高的扬起来,赵勋不以为然的道:“肩膀上,小伤,不必大惊小怪的。”话落,转身往前继续走。 顾若离就看到他右肩上那块被划破已浸染了血的地方,便紧追了几步:“他们一时不会来,你让我看看你的伤。” 赵勋停下来看她,小姑娘也正昂着头倔强的望着他,一副我是大夫你必须听我的的架势。 “好!”赵勋忽然觉得有趣,点了点头原地坐了下来,指了指肩膀,“这里!” 顾若离凝眉过去,毫不犹豫的解开他的衣领,拨开外衣和中衣,随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麦色的皮肤上,裸露着一寸多长不平整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从稀薄的伤药里如珠般不停的往外渗。 应该是受伤后,赵勋自己倒的伤药。 “是跳崖时划破的吗?”顾若离看着那个伤口,想到他这一整天背着她,照顾她,方才还那么激烈的打了一架,不由心生愧疚,“你怎么不早说,伤药还有吗?” 赵勋淡淡然坐着,那几只凉凉的手指就落在滚热的伤口附近,清凉的竟然很舒服,原来大夫的手还有这样的功用,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让病人心安。 “没有了。”他收了腰间的瓷瓶,波澜不惊的道,“你是大夫,听你的。” “你等我一下。”她拧着眉在林子里四处的看,“这里草木多,或许能找到一些草药。” 赵勋不置可否,还真的坐在原地,看着她往林子去,嘴角微勾。 顾若离没有走远,过了一刻带了一把绿油油的药草回来,对赵勋道:“你等我下。”说着,她提着裙子往木屋那边跑。 赵勋的目光随着她,就看到她在门口迟疑了一下,似乎做了很大的努力,才小心翼翼的进门,尽量绕过满地尸首取了两只碗和一壶水出来。 顾若离将药草清洗捣烂,敷在他的伤口上,又撕了裙摆给他包扎:“只找到了一点仙鹤草,有止血消炎的功效。”她拧着眉对当下很不满意,“等出去后再仔细消毒用药,你这两天谨慎一些!” “好。”赵勋看着她的侧脸,她紧蹙着眉头,小心翼翼的给他上药包扎,好像在做一件极其神圣而庄重的事情。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她行医时的样子。 “还是要吃药。”顾若离又号了他的脉,估计了热度,“要不然……”她话还没说完,赵勋已经抬手打断她,道,“你背不动我。” 顾若离愕然,忽然就笑了起来:“是,我背不动你。” “走吧。”他站起来,一派轻松的样子,“你走得动吗?” 顾若离点着头,她不能帮他也不能给他添负累,“我可以走的!” 赵勋笑了笑,慢慢往前走。 这一次,他步子刻意放的很慢,顾若离走在后面不用再小跑着,不紧不慢的跟着…… “赵公子。”顾若离笑着道,“你和杨大人很熟?”她是指那次在杨府见到他的事。 赵勋慢慢走着,漫不经心:“不算熟。”又道,“我不常在京城。” 不是荣王的儿子吗,为什么不常在京城?随即想到了霍繁篓说的他自小参军的事情,便道:“西北更好,山高,地广,比拥挤的京城好多了。” “你在安慰我?”赵勋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月光清亮,她满脸认真的看着脚下的路,他微微一顿眼角不自觉的浮现出笑意来。 顾若离很认真的点头:“也不是安慰,我真实的感受。” “你去过京城?”他接着往前走,每走一步,伤口上敷着的草药清凉之感便透在心头,很舒适。 顾若离摇头:“没有,不过可以想象。” “你多大?”赵勋随口问着,顾若离回道,“快十二了。”他上次已经问过一次了,分明就是没有记住。 赵勋颔首,好像在想什么,回道:“我十二岁时还不曾离开过京城。”他略顿,又道,“你们兄妹一直在庆阳城中?” “啊?”顾若离想了想才明白过来,“是,一直在庆阳城,这是第一次离开。”她是第一次,至于霍繁篓,她不知道。 赵勋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只是这样走着,没了前面的尴尬,随口聊着无关痛痒的事情:“你的医术和谁学的?” “和我师父。他已经去世了。”顾若离随口答了,“你为什么十四岁就去军营了,是因为以前太淘气了?” 赵勋轻轻一笑,笑声低沉微微震颤着,颔首道:“是啊,太淘气了,再不去便是连军营也容不下我了。” 顾若离一怔,他看似玩笑的一句话,她听着却觉得莫名的心酸。 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可再淘气家里的人也会宠着爱着,即便是管教也至多请个先生回来,说说道理……居然将他丢去军营历练。 或许,荣王是个严苛的父亲吧,教养孩子的心比别人要求更高。 “赵远山。”忽然,一道粗犷的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冲过来似的,震的人耳膜生疼,“你杀了我的弟兄,还想全身而退!” 顾若离惊了一跳,本能四处去找,赵勋不急不慢的停下来了脚步,回身忽然握住顾若离的手,捏在手心里低声道,“别怕!” “是。”顾若离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关注她的手是放在哪里,本能的靠着他,“这人在哪里说话,我怎么看不到他。” 赵勋没有说话,视线却落向左边,左手的剑在地上一挑,一截枯枝如同有灵性一样,飞射而出,随即,就听到一阵响动,有人骤然落停在他们前面。 顾若离就看到一个身高马大,但头发枯黄的圆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右手握着一把足有她两人高的长矛,煞气凛凛的站在他们面前。 “不错!”赵勋看着他,很欣赏的样子,“连脸都敢露了,有长进!” 那人大喝一声,长矛一挑直指赵勋,喝道:“少废话,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话落,他抖着长矛直朝这边冲来,但矛头却直攻顾若离的头面。 顾若离眼睁睁的看着,动也不能动! 赵勋将她一拉,手中的长剑一抖,铿的一声打在长矛上,震的那人虎口一麻,险些脱手。 他长矛一收原地翻转,调转了矛头,赵勋左手持剑,右手拖着顾若离,挽着剑花招招都带着杀气。 “不想成为第二个槐书。”间隙,赵勋看向她,微微一笑,“就自己捂住眼睛。” 顾若离担心他的伤,不敢用力牵扯他的右臂,点着头道:“知道了。”紧紧的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敢看,什么都不听,生死都系在赵勋手上。 她对武功不懂,可是却能感觉到对方的武功明显比前面那些人要高出很多。 胡思乱想间,她被他带着往后一倒,脚下一滑便朝前趴去,她忍不住睁开眼,就看到赵勋如刀斧雕刻般俊秀刚毅的面容,冷厉,森凉,那双紧盯着前方的双眸,宛若黑洞般,没有一丝温度,手起剑落宛若修罗。 这才是赵勋,那个带着八千虎贲军所向披靡的骁勇将军! 顾若离看着发愣,忽然,一道血线喷射而来,落在她的脸上,滚烫鲜红。 她怔住,艰难的转过头。 就看到那人脖颈被赵勋的长剑利索的割断,血线喷溅而出。 一瞬间,她脑子里一切都消失了,只有眼线无边无际的红。 失了心神。 “霍……”赵勋眼中的杀意一点一点消散,他扶住顾若离,紧蹙了眉头,“霍三。” 顾若离倒在他怀中,手脚冰凉,眼前只有那人倒地时血色一片和瞪大的赤红的双眼! “没事。”她身体很瘦小,靠在他怀里不过到他的肩膀,他低头看去,只能看到她煞白的脸色和呆滞的目光,孤助无力的如同婴孩,他顿了顿生涩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怕。” 顾若离是大夫,见到死人毫不惊奇,更何况她在医学院时也上解剖课,对于死亡并不陌生。 可是,这些经历,并不能冲淡她亲眼看到有人被杀时所带来的冲击。 “霍三。”赵勋将剑杵在脚边,拿袖子擦她脸上的血迹,慢慢的擦着很仔细,“敌我相对,不是他死便是我们亡,本能保命,无可惧怕!” 他的声音低沉,嗡嗡响着,像是古琴的声音,直透她心底。 顾若离缓缓抬眼看着他,他眉如刀裁,鼻梁高挺,唇瓣削薄,面容英气逼人,此刻,他弯腰看着她,目光尽量温和着,语气轻柔的和她说着话:“你是大夫!” 你是大夫,生死伤亡家常便饭。 “我……”顾若离深吸了口气,强压着心里的惊涛骇浪,“我知道。”她红了眼眶,眼泪汪在眼中打着转,却不肯落下来,“我没事。” 赵勋微微一顿,看着她的眼睛,淡淡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就算是孩子,你也是霍神医。” “我不是孩子,更不是神医。”顾若离被他别扭的语气逗笑,明明不会哄人,却还强撑着语气古怪…… 她一笑,眼泪再也留不住,决堤而下。 赵勋就这么看着她,等她哭够了才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含笑道:“嗯,不是孩子,快十二了。” 可他的语气,分明还是哄孩子的。 “我没事了。”顾若离撇头过去,胡乱的擦着眼泪,羞恼的满脸通红,“我们快走吧,说不定一会儿还有人追来。” 赵勋见她没事,便收起剑来:“这次没有了。”话落,握着剑在手中,看着已经泛亮的东方,“走吧!” 顾若离点头,避开那人的尸体,垂着头跟在赵勋身后。 “他们是什么人。”她想起那次合水城外的事,看赵勋的态度,肯定不止这么一两回,“为什么要杀你?” 赵勋回道:“一个熟人。”话落,面上有一瞬的恍惚,转瞬即逝,“很熟的人。” 熟人吗?是因为他要救的那个至亲的缘故,还是因为家里的矛盾? 派了这么多人前赴后继,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态度。 “害怕了?”赵勋回头看她,伸出手很自然的牵着她,“当心脚下!”还真把她当孩子了。 顾若离一怔,看着被他牵着的手,暖暖的,无关风月只有温暖。 而这份温暖居然是赵勋所带来的。 她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 “你的伤裂开了。”顾若离看到他肩上渗出的血迹,蹙眉道,“等下,我再处理一下。” 赵勋拉着她脚下不停:“等出去再说。”她的手很小,像是他儿时得到的那块玉石,清凉温润,想到这里他不禁再次想到她的年纪,第一次有些好奇她的过去。 等回去让吴孝之查一查。 顾若离没有再坚持,他说的没有错,现在纠结这些没有用,只有脱困了才是真正的安全,她叹了口气跟着他走,手心被他滚热的手掌悟出了细汗,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越来越高。 而他依旧跟没事人一样,从容不迫的赶着路。 顾若离沉默下来。 从昨晚开始,两个人说了许多话,却没有人提起司璋等人,默契的规避了。 “爷!”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呼声,顾若离听着一怔,道,“好像是周大人的声音。” 赵勋颔首,抬手搁在唇边打了个呼哨。 “爷!”周铮听到了呼哨,骑着马朝这边飞奔而来…… 在周铮身后,还有七八匹马也紧随而来,紧跟着周铮的那人顾若离一眼便认了出来,她抽出被赵勋握着的手,高兴的挥着:“霍繁篓,我在这里!” 她从来没有此刻这么想见到霍繁篓。 像是死里逃生后见到家人的感觉,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安慰。 赵勋微微一怔,收回手环在胸口,目光远眺眸色淡然。 “爷!”周铮老远就从马上跳下来,三两步跑过来,跪在前面,“属下来迟一步,请爷降罪。” 赵勋凝眉:“起来吧。”话落,沉声道,“从何处过来?” 周铮起身,回道:“我们从清涧而来,原是不知道您……还是霍小哥去找我们,我们才知道的。”这一天一夜他们找了许多地方,要不是山头那些箭他们也找不到这里。 赵勋颔首,没有说话。 “霍大夫。”周铮这才和顾若离打招呼,“你没有受伤吧。” 顾若离笑着摇头:“有赵公子,毫发无伤!” “那就好。”他说完,上前一步离赵勋半步之遥,低声回禀着什么…… 顾若离看着霍繁篓从马上跳下来,打了个趔趄,又飞快的爬起来,冲着她跑来:“三儿。”话落,跑过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你是人是鬼?” 顾若离笑了起来:“人!” “我日!”霍繁篓啐了一口,将顾若离拉在怀里,“还以为你死了,我的前程可就完了。” 他身上汗津津的很难闻,头发更是被风吹的如同枯草一样堆着,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她莞尔颔首道:“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 “死不了最好。”霍繁篓放开她,顾若离问道,“你去找周大人他们的?” 霍繁篓点头:“我们不结怨没结仇,来人肯定是冲着他们的,所以我得找他们负责啊。”他说着撇嘴,余光看了眼赵勋,“再说,你要真死在山里,我好歹也要找到你,给你收个尸啊。” “那真是辛苦你了。”顾若离指了指他身上,“弄的这么狼狈,就为了给我收尸。” 霍繁篓哈哈笑了起来,笑声肆无忌惮的,仿佛刻意抒发着什么。 “走吧。”赵勋看向顾若离,“骑马……”他话没说完,霍繁篓已经拉着顾若离往前走,边走大声道,“走,爷带你骑马去,这一天一夜,我马术可算是练出来了。” 顾若离被霍繁篓拉着,回头去看赵勋,朝他笑了笑。 赵勋凝眉,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当先而去…… “霍小哥,你们别掉队了啊。”周铮将马给了赵勋,他和别人共骑一匹,笑着打趣道,“这路难走,你的马术可不行啊。” 霍繁篓啐了一口,将顾若离抱上马,自己也翻身上来夹着马腹不急不慢的跟在后面,等离周铮远了他沉声问道:“什么人抓的你,为何赵远山和你在一起?” 顾若离就事情的经过和霍繁篓说了一遍。 “果然是这样。”霍繁篓道,“看来那天我们在合水城外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赵远山,这一次他们要杀你,肯定是因为知道你要去京城治病的事。” 顾若离也是这么想的,颔首道:“以后我们要小心一点。”话落,又道,“阿丙和杨大夫他们呢。” “张丙中在清涧,杨大夫回延州找人帮忙了。”霍繁篓道,“一会儿托人送封信和杨大夫解释一声,此地不宜多留,我们明天就启程。” 顾若离点头,霍繁篓忽然凑脸过来看着她:“现在是要跟赵远山一起,还是我们单独走。” “啊?”她顿了顿,“一起吧,安全一点。” 霍繁篓嗤笑一声,一甩鞭子,马儿发疯似的跑了起来。 “你慢点。”顾若离被他圈在前面,后背硌着生疼,霍繁篓皱着眉又跑了一会儿才慢下来看着她,“受伤了?” 顾若离点了点头,指了指后背:“被人踹了一脚。” “笨死了。”霍繁篓说着,脱了自己的外套,将她没头没脑的裹着:“睡觉,等到我会喊你。” 他衣服是真的难闻,可顾若离却笑了起来,靠在他胸口闭着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霍繁篓低头看着她,哼哼了两声,戳着她的额头:“真是包子做的,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当别人是好人,怎么就不长点心。”话落,又想到自己,顾若离要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不会还能跟着她。 一行人不过一刻就到了清涧,在客栈前顾若离醒了过来:“我们到了?” “嗯。先进去换件衣服,然后我陪你去医馆。”霍繁篓扶着她下来,顾若离应是左右看看,“赵公子呢,他身上的伤要清理一下。” 霍繁篓拖着她进去:“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他不会亏待自己的。”话落,两个人前后进去,周铮正蹬蹬从楼上下来,见着他们就笑着道,“霍大夫先去休息,稍后饭菜会送到房里去。” “有劳周大人。”顾若离问道,“你是去给赵公子请大夫吗?” 周铮一怔:“爷梳洗好了就出去办事了。”又露出惊讶,“他受伤了?” 看来赵勋根本没有当一回事,顾若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等他回来劳烦你告诉我一声,我稍后给他去抓药!” “好!”周铮笑着点头,快步出去。 霍繁篓白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张丙中跟只鸟似的从楼上扑了下来:“师父!”话落人就到了跟前,上下左右打量着顾若离,又拿着她的手腕号脉,“还好,没有受伤,吓死我了。” “让你担心了。”顾若离失笑,道,“刘家村那边都稳妥了?” 张丙中点着头,挤开霍繁篓笑着道:“杨大夫都办好了,马大夫还自愿留在那边,若非您失踪的事,那边的村民就要立刻给咱们修生祠了呢。” “还真修啊。”顾若离失笑,可事情不是她一个人做的,生祠也不是为她一人,所以她不好多说什么。 张丙中嘻嘻笑了起来,与有荣焉的样子:“没想到我沾了您的光,居然还有这样的荣耀,这辈子算是没白活,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就你贫。”霍繁篓看他不顺眼,推开他对顾若离道,“赶紧去洗洗,臭死了。” 顾若离点头应是,跟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客栈的小厮抬水进来,不住的往她脸上看,顾若离习惯被人这样打量,便默不作声的喝着茶,那小厮收拾妥当忍不住凑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是霍大夫?” 顾若离的容貌太有辨识度了。 “是!”顾若离放了茶盅看着他,“小哥可是有事?” 小厮一听忙摆着手:“没事,没事。”又道,话落,见她桌上的茶盅空了,立刻提着壶给她添上,“霍大夫,您慢慢洗,要是缺什么只管吩咐,我一定给您办妥了。” 顾若离挑眉,小厮已经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关了门就飞奔到楼下,和掌柜道:“楼上那位真的是霍大夫!” “当真?!”掌柜听着心头一跳,立刻就道,“快,和厨房说一声,菜分量多点,听说霍大夫口味淡,让他少放点辣子!” 小厮应是,嘻嘻笑着:“要不要出去宣传一下,如果大家都知道霍大夫住在这里,咱们的生意肯定好的不得了。” “就你机灵。”掌柜笑了起来,“还不快去办!” 小厮唉了一声,笑眯眯的跑走了。 如今整个延州甚至于西北都知道刘家村的瘟疫被控制住,全因一个姓霍的女大夫想的妙法,现在各处的医馆都学者刘家村的样子,每个病人去看病都要发一个什么病例,如果病重了还能睡在医馆里,有专门的人煎药照顾! 就是没想到,他们也能见到霍大夫,还能亲自招待。 顾若离不知道这些,梳洗后三个人一起用了饭,她被霍繁篓领着去了医馆,给自己开了外敷内用的药,又给赵勋拿了药,回到客栈和掌柜的借用厨房:“就煎药,用完了我给你清洗干净,不耽误你做生意。”她没有时间等药铺熬制药丸。 “没事。”掌柜摆手,“您尽管用,一直用都没关系!” 顾若离愕然,被客栈里所有人的热情弄的莫名其妙,霍繁篓笑着道:“这还是小的,一会儿到晚上你看看。” “看什么?”顾若离没懂,等到晚上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客栈一楼吃饭的居然排起了长龙,一个个的打听着霍大夫住哪个房间,甚至有将自己多年卧床不起的老母亲背来的。 “怎么办。”张丙中激动的不知所措,“师父,您要不要下去?” 顾若离关门躲在房里:“我们只是路过,没有必要弄成这样,反而和这里的大夫结了仇。”也不是疑难杂症,再说,她会治的病许多大夫都可以,她还不至于妄自尊大的,以为自己真是神医。 “那咱们明天就走。”霍繁篓道,“再耽误下去,这些麻烦更多。” 顾若离颔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她开了门,就看到赵勋大步从楼下上来。 他换了件墨绿的直裰,负手上来,眉头轻蹙满身冷厉,不怒而威的样子,看见她露出个脑袋一双大眼考量似的看着他,赵勋脚步微顿,脸色便渐渐舒缓下来。 “你稍等。”说着她回了房里,随即提着药壶抱着碗过来:“赵公子。” “嗯?”赵勋看着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露笑。 顾若离将壶抬了抬:“你的药我已经煎好了,你趁热喝了,肩上的伤还要换药,你看是去我房中,还是……” “去我那边吧。”赵勋扫了站在门口的霍繁篓和张丙中,原地转身朝另外一边而去,顾若离提着壶跟在他后面,进房给他倒药,等他喝完,她拿着药包道,“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换药。” 赵勋没有迟疑,腿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和半边肩膀。 伤口上的草药还在,血也止住了,可周围发红明显有些发炎的痕迹,她又摸着他的额头估量着体温:“你的烧还没有退,今晚要早点休息。” 赵勋没说话。 “我取点盐水来。”顾若离说完,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端着碗回来,拿着干净的帕子给他清洗。 温凉的水浸在伤口上,略有些涩疼,顾若离小心的吹着风,安慰道:“有点疼,你忍忍。” 赵勋神色无波,回头看着她挑着眉,她一愣问道:“怎么了,很疼吗?” “你都是这样安慰病人的?”赵勋撑着手在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她笑着道,“以前工作的时候,大多时候没有这样的好脾气,能见着不讲理的病人不发火已经不容易了。” 工作是什么?赵勋打量着她,她梳着双丫髻,稚嫩的脸上那块疤看上去似乎比以前顺眼一些,目光落在他的伤口上,带着小心翼翼和谨慎,轻轻浅浅的擦拭着。 “你很久以前就开始行医了?”赵勋顿了顿,开口道。 顾若离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即笑着打岔:“没有,我给师父打下手而已。”暗暗松了口气,这么多年,她都记不住她现在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说的太离谱,真是要被人当妖怪沉塘了。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顾若离放了帕子,拿碾好的药粉扑在伤口上。 我们?不打算分开走了?赵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回道:“明天!” “知道了。”顾若离颔首,“能不能麻烦你给杨大夫去个信,就说我没事了,让他放心。” 赵勋颔首,顾若离已经用棉布将他肩膀包好:“每天都要换药,你小心不要碰到水。” “有劳!”赵勋看着自己的肩膀,她的包扎手法和军医不同,上头还绑着一个小巧可爱的活结,他早年受伤更重时,也没有得到这样的医治和照顾。 “那你早点休息。”顾若离收了东西玩外走,“明早我们会收拾好在楼下等你们。” 赵勋颔首,目送她回房,才关了门。 “爷!”陈达从窗户翻进来,“先生来信,说在绥德等我们,还问霍大夫是不是和我们一起。”话落,视线不住的往赵勋肩膀上瞟,有了霍大夫就是不一样,连爷都变的娇气了。 要是换做以前,这点伤他随便上点药就不管了。 现在居然还要这么精心的护理。 “和我们一起。”赵勋撇了眼陈达,不急不慢的将外套穿好,“找到陈陶了?” 陈达摇头:“是!”又道,“您看怎么处置?” “去看看。”赵勋起身往外走,陈达紧跟其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伤,咕哝道:“要不要也请霍大夫看看?” 两人去了客栈后的一间耳房,里面黑漆漆的点着一盏油灯,中间的地上坐着一人,绑住了手脚堵着嘴巴,一看到门口进来的赵勋,身体即刻一抖,往后缩着。 陈达上前扯了他嘴里堵着的布条。 “爷。”陈陶身体涩涩发抖,说话都开始打着结巴,“爷,属下被他们抓去,被逼无奈才不得不说的,真的,属下也没有办法。” 赵勋立着,不急不躁,可尽管如此他周身的冷冽,依然宛若彻骨寒冰,令人胆寒,他淡淡的问道:“说了多少,与谁说的?” “没……没多少。”陈陶摇着头,“属下就说……说了霍大夫,其他都没没有说。而听到的那些人,也都……都死了。”他真的没敢多说,因为他知道,只要对方有所怀疑,就一定会想尽办法除去顾若离。 “很好。”赵勋仿佛赞赏的微微颔首,陈陶脸上一喜,“爷,让属下回开平吧,兄弟们需要属下,真的。” 赵勋不再看他,抬脚出了门。 “爷。”陈陶害怕了,抖个不停,“爷,饶命啊!” 赵勋脚步微顿,陈达紧随过来,就听到他声音无波的令道:“解了,就当是见面礼,送去钱大夫等人的医馆。” “是。”陈达应是,目送他走远,他和周铮两人重新进了门。 陈陶一脸死灰,拼命的磕着头:“求二位爷,给我留个全尸,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们。”他们一进来,他就猜到了,虎贲营审讯惯用的手法,手指一根一根的切,四肢一点一点的削。 止血,消炎,让你留着一口气,直到你崩溃为止。 这是赵勋最喜欢的方法。 “孬种!”周铮说着拔出腰间的刀来,贴在陈陶的胳膊上,手起刀落,一截胳膊落在地上,手法娴熟。 陈陶晕了过去。 顾若离一觉睡的极其的踏实,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忙梳洗下楼,赵勋等人已经坐在楼下,她尴尬的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我们就等了一个时辰而已。”周铮嘿嘿笑着,慈眉善目的,“霍大夫快用早膳,下一顿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不用,我带着车上吃就好了。”顾若离摆着手,在桌上收了两个馒头,“走吧。” 赵勋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顾若离背着包袱跟在后面一起出了门。 “你可真能睡。”霍繁篓从马车里钻出来,接过她的包袱,“后背还疼不疼?” 顾若离上车,站在车辕又顿了顿看向已经上马的赵勋:“赵公子,你的药还没有喝,你看是现在是喝还是下午喝?”她昨天煎了两副,一副装在壶里带着的。 赵勋驱马过来:“现在喝。” “好。”顾若离解开包袱拿壶出来递给他,“不用都喝完,留一半晚上喝。” 赵勋没说话,跟喝水似的喝了,将壶给她便打马离开,顾若离收拾好进了车里,霍繁篓依在门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周铮,回头问顾若离:“你还记得陈陶吗。” “记得。”顾若离看着他凝眉道,“怎么了。” 霍繁篓催张丙中一声:“走啊,发什么呆。”便放了帘子靠在车壁上,看着她道,“钱大夫,唐大夫和陈陶认识。” 难怪钱大夫他们会针对她,电光火石间,顾若离明白过来,她面色微变低声道:“死了吗?” “嗯。”霍繁篓了点头,“四分五裂。” 顾若离没有过多的惊讶,这像是赵勋的手段和行事风格。 晚上,他们到了绥德,吴孝之立在同福楼门口等着他们,依旧是一身白袍摇着扇子,见着顾若离笑的见牙不见眼:“霍大夫,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挺好的。”顾若离行了礼,道,“先生可好。” “好,好!”吴孝之打量着顾若离,眯着眼睛,“一会儿你可不能漏出风声说你是霍大夫,要不然今晚我们可就不能住在这里了。” 顾若离失笑,他又道:“你可不知道,你现在名气多大,处处都在议论霍神医呢。” 晚上顾若离给赵勋换药,他递给她一顶帷帽,她不解:“我坐在车里,并不晒。” “方便。”赵勋看了眼她的脸,淡淡的道,“往北走,女子出行不如这里方便。” 顾若离就想到了儿时朝阳郡主身边的杜嬷嬷,每次带她出门都会给她戴个帽子,她笑了笑拿在手里:“多谢!” “无妨。”赵勋看着和忽然回头看她,问道,“你的伤没事了?” 顾若离手上不停,青葱般的手指细细柔柔的做着包扎:“我不是外伤,养几日就好了。”话落,替他将衣领拉上来,“好了,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稍等。”赵勋起身,变法术似的拿出个墨色的细颈瓶递给她,“内服,一日一次。” 顾若离愕然,接过药在鼻尖闻了闻,是活血化瘀的药丸,她笑了起来,满面的诚恳:“谢谢!” 赵勋唇角微勾,目送顾若离脚步轻快的离开。 顾若离拿着帷帽下楼将碗送给掌柜的,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楼下有人议论道:“延州的钱大夫和唐大夫的事你们听说了吗,昨晚有人送了个人头挂在钱家门外,唐大夫家则是一截身子,鲜血淋漓,钱大夫当场就吓晕过去了,人事不知。” “什么人做的这么狠。”另一人好奇的问着,那人就道,“恐怕是结了什么仇家了。前些日子刘家村大头瘟,杨大夫霍大夫敢进去拼死救人,就他们贪生怕死躲在村外。如今,他们的医馆都没有人去,就算这次不被人吓唬,他们在延州也呆不下去了。” “也是。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大夫。要不是霍大夫和杨大夫,还有那几位大夫不怕死,恐怕现在瘟疫就传到我们绥德来了,到时候大家都难幸免。” 几个人说着话,一阵唏嘘。 顾若离收回步子,无声无息的回了房间。 第二日,她下车便戴着帷帽,霍繁篓嫌弃的道:“你要戴这个做什么,没有人看你。” “入乡随俗。”顾若离笑道,“而且也能隔风沙,很不错!” 霍繁篓哼了一声,凑过来笑道:“赵远山是嫌你丑,故意让你戴着帽子的。” “本来也不美。”顾若离觑着他,“我戴着,免得害了别人的眼。” 霍繁篓嘿了一声,好像发现了有趣的事一样:“我们三儿会打趣了。”又道,“昨天听到了什么了,没睡好,瞧你一脸憔悴。” 顾若离摸了摸脸,含糊其辞的到,“没什么。” 霍繁篓笑了笑。 七月下旬时他们便到了太原,霍繁篓不停的数着银票:“跟他们一起,总算有点好处。这钱我们存着,等入京后开医馆用。” “这点哪够。”张丙中道,“京城寸土寸金,你想在稍微好点的地方租个铺面,半年的租金没有两千两是断断拿不到的。”张丙中很不高兴和赵勋他们一起,可他没什么选择,又怕遇到危险,忍的很辛苦。 霍繁篓愕然,低头看看手中的银票,又眯着眼睛盯着走来走去吹着风的吴孝之,冷笑着道:“不怕,我们还有五百两黄金!” 他们要是赖账,他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霍大夫。”周铮提着个包袱过来,“在路上给你们买的棉袄,天气渐冷,小心受寒。” 顾若离接过来道谢,周铮笑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便走开了。 “不准穿。”霍繁篓咕哝着将顾若离的衣服拿出来丢在一边,又将张丙中的丢给他,“我和阿丙穿就好了,你的,等到太原我给你买。” 顾若离将衣服捡起来:“你发什么疯,人家好心买了,你丢了岂不是费钱。” “天还不冷,你着急个什么劲儿。”霍繁篓夺过来塞进包袱里,“说好了,你穿什么得听我的。” 顾若离懒得理他。 等到了太原城里,霍繁篓果然抱了几套衣服回来,而周铮送来的那件顾若离再没见过。 八月十五的前一天,他们到了通州。 通州和顾若离想象中一样,人流熙攘,络绎不绝,他们上岸,方停下便有八辆添金漆挂帷幕的奢华车队过来,浩浩荡荡的停在他们面前,随即从车里下来一人,弓着腰步子极快极促。 赵勋负手而立看着来人。 “七爷!”来人从马车里下来,瘦瘦小小的,穿着草绿色的锦袍,戴着少见的官帽,手中提着一杆浮尘,跪在赵勋跟前,声音又尖又细,“王妃知道您今天到,特意派奴婢在此等候,车马已备好,请您上车!” 是荣王府的內侍! “原来长这样啊。”张丙中盯着那个內侍打量,“像个女人一样!” 霍繁篓踢了他一脚:“别跟没见过世面一样,丢人!” “就你见过世面。”张丙中不服气,“等会入京了,我看你眼珠子会不会掉下来!” 两个人争着,那边赵勋忽然转眸过来,看向顾若离。 ------题外话------ 桂枝汤,是解表药。 理中汤,温中补虚。 意思是一步一步深入,渐渐渗透,哈哈哈哈。 所以今天换了一卷了,有点故弄玄虚的感觉啊,不管了,这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故意装高深的嘴脸,你们可以忽略。 PS:我是专职码字,就靠这个混饭吃,所以,不求送花送钻,只求你能来正版阅读,是支持是肯定,更是我所有动力的来源。 群波一个。 066 见遇 顾若离一怔,他回不回家和她没关系,她随便找个地方住就好了。 “赵公子,你自便。”顾若离笑笑,指了指霍繁篓和张丙中,“我们自己能处理好。” 赵勋凝眉,不再看他们。 “汪道全。”赵勋声音冷漠,负手而立,“回了王妃,我的行程自有安排,就不劳她费神!” 汪道全今年五十多了,是和荣王一起长大的,在荣王府很有地位和威严,就算是进宫遇见掌印的裴冉,他也不用屈尊讨好! 可自从赵勋从军后,原本淘气单纯的孩子,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见着心里不由自主的就会怕几分。 “奴婢是奉王妃之命,若是接不着您,奴婢回去定是一顿责罚。”汪道全不起来,期期艾艾的跪着,“爷就和奴婢回去吧,王妃几年没见您了,日思夜想,念的紧!” 赵勋凝眉,眸色冷厉,不急不慢的道:“回了王妃,有劳他念着。”话落,负手绕过汪道全,“回吧!” “七爷!”汪道全膝行了两步,“您回来,难道不是为了王妃的寿辰?” 赵勋脚步微顿,头也不回的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话落,大步走着,语调平淡,“滚!” 汪道骇的一怔,看着赵勋的背影,才惊觉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多久没有这样了。 “霍姑娘,咱们走吧,今天就能入京了,一会儿老夫请你上淮阳楼吃饭。”吴孝之摇着扇子,眼角觑着汪道全,拉着顾若离,“走,走,别耽误时间了,老夫都等不及了。” 顾若离打量着汪道全,他依旧跪着未起,满面恭敬和委屈,她自他身边走过,就看他一双不大的眼睛,咕噜噜转着打量着所有人。 并不是个不知变通,愚忠的人。 她又去看赵勋,他背影挺直如参松一般,可此刻她却觉得莫名的透着一股无奈和悲凉。 “听到没有。”霍繁篓拉着顾若离上车,“咱们还猜他无召回京,会被责罚,原来人早就算计好了。” 有自己亲娘寿辰做盾牌,就是皇帝也会看在他一片孝心上,不好斥责。 顾若离没说话。 “看来荣王府也不太平啊。”张丙中小心撩开帘子看着马上走着的赵勋,“自己亲娘派人来接,他还让滚!” 霍繁篓靠在褥垫上冷笑一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顾若离也没了说话的*,京城再大,可只要她在就会可能遇上朝阳郡主,尽管心里想着遇难时便厚着脸去找她,可等离京城越来越近时,她还是忍不住犹豫起来。 朝阳郡主在她六岁时便走了,她几乎快忘记了她的容貌。 只记得是个鲜衣怒马,张扬妖娆的女人,想要的,想说的,想做的,在她眼里从来不存在阻碍。 在时对她这个女儿很照顾,可是一转脸她要离开,却是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拿着那封和离书,不曾犹豫过一刻。 有时候她很羡慕她,能那样洒脱不拖泥带水的活着,对于世人来说,太难了。 她还记得朝阳郡主走的那天,顾清源喝了许多酒,清风明月之下,他执壶而立,泪流满面,哽咽的和她这个年纪尚小什么也不懂女儿说:“娇娇,是父亲没有用,留不住她,留不住你母亲。” 她都懂,却什么都不能说,静静的站着,陪着他到天明。 自那以后,顾清源再没有提过朝阳郡主,和以往一样,说话,做事,对各式各样女子投来的欢喜目光报以谦和的笑。 想到这里,她无奈一笑,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或许她和朝阳郡主对面,她也认不出她来。 “想什么呢。”霍繁篓用脚怼了怼她,“朝阳郡主?” 顾若离一怔,不知何时张丙中已经坐去了车外,和车夫聊的热火朝天,车里只剩下她和霍繁篓。 “是。”她点了点头,“有些犹豫。” 霍繁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以臂为枕兴味的看着她:“想见就见,不想见就离的远点。”又道,“况且,她改嫁了,说不定还怕你这个拖油瓶呢。” 他嘴里就没有好话,顾若离歪着头看他:“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霍繁篓笑眯眯的凑过来,“你就是我的前程。” 顾若离推开他,皱眉道:“你别没个正经,进京后你和阿丙先找地方落脚,若是我给那人治病后还能好好活着,就来找你们,若不能……”她顿了顿,淡淡的道,“你们就去找司璋吧,虽是马匪,可也是落脚之处。” “放心,死不了!”霍繁篓重新靠回去,“我还等着一起开医馆,我做掌柜呢。” 顾若离不再和他说话,将吴孝之给她的病例拿出来看,赵勋并没有告诉她,入京后的安排,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人…… “不过。”霍繁篓低声道,“你真的不打算去见朝阳郡主?我可是听说你外家也好,她的新夫家也好,都是高门大户。” 顾若离摇头:“她既已经重新嫁人,有了新的生活,我去……不合适。”在感情上,她并不恨朝阳郡主,她觉得和自己丈夫生活的不幸福,就果断和离,她反而和钦佩。 不过,这不妨碍她心疼顾清源,为他抱不平。 “随你吧。”霍繁篓不再说朝阳郡主,说起京城的事情来,顾若离听着微楞,问道,“你来过京城?” 霍繁篓立刻摇头:“我来个什么劲儿,听说的。” 顾若离没有多想。 马车不急不慢的走着,荣王府的內侍车队也没有追来,戍时末京城外城高大雄伟的城墙已影影约约显露出轮廓,张丙中搓着脸兴奋的道:“师父,前面就是京城了,前面就是了。” 顾若离被他的情绪感染,笑着掀开帘子,果然看到点着火把,有人来回巡逻着的城楼。 已过了时间,此刻城门紧紧关着,他们在百步开外停下,周铮策马上前朝上头喊道:“骁勇将军令,速速开门!” “骁勇将军?”城楼上的人一骇,顿时回道,“这……这就来!”话落,一边往下跑一边喊道,“快开城门!” 沉重的门缓缓打开,里面迎出来七八个人,一下子涌在赵勋面前,看清了才激动的道:“是赵将军,真的是将军,将军回来了。” “将军!”他们低低欢呼起来,向赵勋行礼,“将军快请进!” 赵勋高坐马上,微微点头,语气满是亲和:“赵某深夜归来,给各位添累了,改日我做东,请大家吃酒。” “不敢!”众人激动不已,让开一条道,有人亲自给他牵马,带着队进了城。 霍繁篓看着,又拖顾若离来看:“看到了吧,这些人肯定是当年和他一起守京攻退瓦刺的,对他拥护的很。” “也不奇怪。”顾若离放了帘子,“家国因他才能保住,他们拥护也是常理。” 霍繁篓哈哈一笑:“所以,他越是这样,有的人就越是坐立不安啊。”说着,指了指上头,“咱们要小心一点。” 她也想到这层,蹙眉道:“我还以为他会略做些掩护,没有想到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进城了。” “怕什么,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他要藏着掖着才奇怪呢。”又道,“更何况,不还有荣王妃寿辰的事做掩护吗。” 一行人过了外城,顺利进了内城,因已过了宵禁,街面上除了偶尔巡逻停下来询问后又是一番激动和打招呼的兵马司衙役,再无百姓走动,他们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在一处宅邸前略停了停,随即侧门开了车马直接进了宅子。 “七爷!”顾若离一下车,就看到一位年纪约莫有六十几岁的老者跪在赵勋面前抹着眼泪,“您都三年没有回来了,老奴,老奴……” 赵勋亲自扶他起来:“全叔这几年身体可好?” “好,好!”齐全抹着眼泪,“只要七爷您能回来,老奴什么都好。” 赵勋嘴角露出笑意,眸色温暖:“我带了几位朋友回来,还要劳烦你安排,那位姑娘身边再遣丫头照顾着。” “是,这事儿您放心交给老奴,一定安排的妥妥当当的。”齐全应是,立刻让人去卸马车,这边吴孝之凑过去,笑着道,“三年没见,你身体可越发康健了啊。” “先生。”齐全行礼,“先生身体也健郎吧。” 吴孝之哈哈一笑,点头道:“老骨头还能撑几年。”话落,又道,“我原是答应了霍姑娘今晚请她去淮阳楼,可看这时间怕是要失信了,你看……” “无妨。”齐全道,“老奴这就去请了那边的厨子过来,备出的席面和淮阳楼无差。” 吴孝之眯着眼睛,呵呵笑了起来。 “霍姑娘。”有个瘦瘦小小,皮肤很白的婆子恭敬的迎过来,“老奴姓韩,这会儿引您去客房歇息,还请姑娘移步。” 顾若离道谢,回头看着霍繁篓和张丙中:“那我两位朋友……”韩妈妈道,“姑娘放心,他们就在外院歇息,您若是有事,吩咐丫头来传个话即可。” 看来她是住在内院了。 “好。”顾若离提着包袱,和霍繁篓低声说了句,“你自己小心一点。” 霍繁篓点头,拉着不情愿的张丙中跟着周铮等人去外院歇息。 赵勋和吴孝之则去了书房。 顾若离随着韩妈妈身后,穿过一道如意门进了内院,借着微弱的灯光,她打量着院内的情景。 院子并不大,前后三进的样子,改造过后外院比内院更宽敞一些,只隔着一道花墙而已,院子里收拾的很齐整,但却没有种花草等摆设的物什,显得有些刻板和冷清。 “姑娘担心脚下。”韩妈妈自一开始看了眼顾若离的脸,其后再没有抬过一次眼,说话时始终弓着腰,态度很是谦卑。 顾若离颔首。 顾若离跟着他在正院隔壁的一个院子前停下来,她微微一怔问道:“我……住这里?”不合适吧? “是!”韩妈妈笑着回道,“是七爷亲自吩咐的。” 赵勋吩咐她住在这里?她心里转了几转,问道:“那赵公子住在哪里?” “自然住在正院。”韩妈妈始终笑着,指了指旁边的院子,“这里是七爷的私宅,姑娘还是头一个住进来的女客。” 让她住在隔壁,是因为她安全的缘故,还是……顾若离没想明白,随着韩妈妈进去。 院子里灯火通明,两个十五六岁婢女打扮的姑娘从房里迎了出来,极其热情的行礼喊道:“姑娘好。”又分开来自我介绍,“奴婢银月。” “奴婢青月,见过姑娘。往后姑娘住在这里,就由我二人伺候,您有事尽管吩咐。” 银月皮肤很白,柳眉杏眼模样清秀脱俗,清月容色端庄笑起来温和可人。 “有劳了。”客随主便,顾若离没有推辞。 银月笑着说不敢,又和韩妈妈道:“妈妈辛苦了,姑娘就交给我们吧,爷的房里还在收拾,恐怕还要您去过一眼,可有不合适的地方。” “我正要去的。”韩妈妈笑着说话,和顾若离道别,“姑娘先歇着,稍后席面好了,让她们送你过去。”便走了。 顾若离目送韩妈妈出门,银月请顾若离进门。 是一间小小的院子,院中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房里更是简洁明了,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恐怕只有那顶挂了一半的紫色纱帐。 “有些匆忙,姑娘先去暖阁里喝茶,奴婢马上就收拾好。”青月说着,忙去扶垂着的纱帐,顾若离笑了笑道,“我只住几日,不挂也罢。” 青月手脚麻利的将帐子捞起来笑着道:“七爷吩咐的,奴婢们不敢懈怠,姑娘少歇一刻就好。” 顾若离没有再说,去了暖阁,银月端茶过来,笑道:“明天还有四个小丫头过来,今晚有些怠慢,还望姑娘见谅。” “我不会住很久,不必如此兴师动众。”顾若离接过茶笑了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就可以了!” 银月掩面笑了起来。 顾若离梳洗换了衣裳,临近子时被引去正院边的花厅,果然如同齐全所言,两桌酒席整整齐齐样样齐全。 “怎么样。”霍繁篓低声问道,“没有为难你吧。” 顾若离摇头,将里面的事和他大概说了一遍,霍繁篓就笑着道:“看来赵远山还是很看重咱们的,那就不用怕了,接下来就看他的本事了。”话落,朝进门的赵勋扫了眼。 赵勋换了件湛蓝的潞绸直裰,不急不慢的进来坐在主位,目光一扫看了眼顾若离,开口道:“大家吃过早些歇息,这两日无事,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周铮一行人嘻嘻哈哈的打闹起来,议论着醉春楼好还是倚翠阁好。 众人热热闹闹的用了晚膳,顾若离回了自己住的小院,睡了不过两个时辰便醒了,她一动银月就笑着进来了:“姑娘可是口渴了?时间还早,您再歇会儿?”说着,递给她一杯水。 “谢谢。”顾若离坐起来喝着,问道,“赵公子可在家中?” 银月回道:“爷一早就去宫里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回不来。” 赵勋出去了?!她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去看病。 “不睡了。”顾若离穿衣下床,银月递过来一件芙蓉色革丝短褂,里面添着薄薄的棉花,另一条霜花挑线裙子,一双桃粉秀山茶的绣花鞋过来:“韩妈妈一早送来的,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姑娘试试!” 顾若离微微皱眉,还不等她说话,银月已经开口解释了:“姑娘的衣裳有些薄了,今天天气冷,我们自作主张给您张罗了,都是昨晚赶出来的,您千万别介意。” “不会,只是有些过意不去,给大家添麻烦了。”顾若离没什么可说的,安排的这样周全,无论是衣服还是鞋子都很合适。 银月服侍她梳洗,上了早膳,新来的四个小丫头进来磕头,顾若离拿荷包出来给六个人打赏了。 几个丫头拿赏钱心里微讶,吴先生说霍姑娘是西北将士的遗孀,祖籍辽东,这一次回来顺道将她带回京城……她们还以为西北那边的姑娘,都是粗糙不大懂礼,没想到这位霍姑娘却有礼有节说话处事都很得当。 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爷居然领到家中来了。 她们心里好奇,可半句不敢打听,只能凭着赵勋的态度来判断怎么服侍,周到到什么程度。 如今看来,她们没有做错。 住在内院,还在正院旁边,早上他走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一句,可见很是重视的。 “谢谢姑娘。”银月和青月行礼道谢,顾若离笑笑没有说话。 韩妈妈笑着进来:“姑娘,先生问你要不要出去走走,他安排了车马,可以带着你在城里四处看看玩玩。” “替我多谢他。”顾若离笑着道,“我就不出去了,在这里歇歇挺好的。有劳您特意跑一趟!” 韩妈妈一愣,听吴孝之的口吻,这位霍姑娘是头一回来京城吧,寻常小姑娘出门不都是兴奋的不得了,这里走走那里看看,闲了再买些首饰小吃的…… 怎么她不但不好奇,反而还有些兴味索然的样子。 还真是不像十来岁的孩子啊! “那成。”韩妈妈笑道,“那奴婢去和先生回个话。”话落,正要走,却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脸色一变对银月打了个眼色,人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响起了夸张的行礼声和对话声。 “姑娘去暖阁里坐会儿吧。”银月也变了脸色,如临大敌似的,顾若离虽不懂他们的意思,可却能感受到来人一定不是好相与的。 她颔首,起身去了暖阁,刚坐下,门帘子一掀,一张白胖的面容,细小眼睛,吊着眉梢的五十几岁妇人出现在门口,虽满脸含笑可目光却如针一般,落在她的脸上。 “高嬷嬷。”韩妈妈跟在进来,想要去拉,手却慢了没赶上,被称为高嬷嬷的妇人已经跨了进来,银月和青月忙蹲身行礼,喊道,“高嬷嬷。” 高嬷嬷目光依旧落在顾若离脸上,神态敷衍的应了一声,道:“这位是……” “这是七爷的客人,姓霍!”韩妈妈尴尬的看着顾若离,面露歉意,“霍姑娘,这位是高嬷嬷,我们七爷自小是她奶养大的。” 原来是赵勋的乳母,难怪这样颐指气使,顾若离起身微微福了福:“嬷嬷好。” “年纪这么小。”高嬷嬷打量着顾若离,“你哪里人,为何随着我们七爷到京城来,你家里人呢,如何放心让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头抛头露面。” 顾若离眉头紧蹙,顿时没有了应付的心思,坐了下来,不打算再开口。 “嬷嬷。”韩妈妈心头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位小姑娘脾气还挺倔的,便立刻打圆场,“霍姑娘是七爷的客人,在这里暂住几天,您若是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七爷吧,您是七爷的乳母,他定然什么都告诉你。” 要是什么都告诉她,她也不会趁着赵勋不在过来打探了,高嬷嬷看也不看韩妈妈,盯着顾若离:“我们七爷还没有成亲,你一个姑娘家住在这里不合适,免得坏了我们爷的名声,早些搬出去的好!” 顾若离端茶喝着,不再接话。 “没教养。”高嬷嬷拂袖,转身盯着韩妈妈,“我这就回去告诉王妃,你给我盯好了。七爷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要由着她带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免得传出去,辱了七爷的名。” “是!”韩妈妈急着把这个麻烦送走,点头哈腰的应着是,“我送你。” 高嬷嬷没有急着走,去了赵勋的院子,房间各处转了一遍,才义愤填膺的出了门,韩妈妈心头发气,却不敢真的顶撞,只得应付着。 赵勋回来时已是半夜,韩妈妈听到动静忙迎了过去:“爷,您回来了。”随即闻到淡淡的酒气。 “嗯。”赵勋大步进来,韩妈妈跟着他低声将今天府中的事和他回了一遍,“……霍姑娘那边,许是受了委屈,您看……”要不要亲自去慰问一下。 赵勋脚步微微一顿,沉声道:“若那边再有人来,不必客气。” 这是为霍姑娘出气,还是?韩妈妈应是,想到什么又追了几步:“爷!”她支支吾吾的看着赵勋。 赵勋凝眉,她想了想低声道:“应天那边又来了信,您看是留着还是烧了?” “烧了!”赵勋眸光骤然冷凝下来,拂袖而去,“以后此事不必再问我。” 韩妈妈心头颤了颤,不迭点头应是。 顾若离便没有睡着,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忙坐了起来,银月随即进来,笑问道:“姑娘可是要喝水?” “赵公子回来了?”顾若离披上衣服,“能带我去找他吗。” 青月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奴婢先去通禀一声,若是爷点头了,奴婢再陪您过去,可好。” 顾若离颔首,目送青月离开。 过了一刻,青月回来,笑着道:“爷请您去正院。” 顾若离立刻穿了衣服,随意绑了一下头发往外走,青月立刻拉住了她,笑道:“奴婢给姑娘挽个发髻,再戴朵珠花吧,这样太随意。”去见赵勋,怎么能这么随便。 “不用。”她只是去见赵勋而已,没有必要特意打扮一下吧,“我们走吧。” 青月和银月对视一眼,青月欲言又止,银月摆了摆手提着灯笼跟上。 顾若离去了正院,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种,但是收拾的很干净,暖阁里的灯亮着,窗户上倒映着一道高大的身影,似乎立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爷。”韩妈妈见她们到了就喊了一声,放里头赵勋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顾若离进了门,赵勋穿着一件墨色的家常直裰,负手立在摆放着许多器皿的多宝阁前看着什么,听到他的脚步声才转身过来,指了指炕头:“坐!” 她一眼就看出他面色微醺,透着淡淡的酒气。 喝酒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喝酒。 韩妈妈上了茶,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顾若离坐了下来,朝着他微微一笑,问道:“你何时带我去给你的亲戚看病?” 赵勋眉梢微挑,沉默了一刻,道:“三日之内。” 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顾若离点了点头:“有个确切的时间就成,不然我心里没有底。”话落,她又问道,“今天是中秋,外面是不是很热闹。” “嗯。”赵勋在对面坐了下来端了茶,神色淡淡的,“是很热闹。” 顾若离越发确信他情绪不高,若是以前她自然不会问,可是这几个月相处,她对他已经没有那份抵触和反感,便道:“你……怎么了?” 赵勋没回她,却是突然问道:“庆阳的中秋都有哪些习俗?” “和京城一样啊。”顾若离含笑道,“一早上家里会做月饼,千层的里头刷着糖,很香甜,晚上便是祭月,城隍庙也有庙会,许多踩着高跷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还有唱着戏唱着歌的,很热闹。” 赵勋没有说话,她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在听她说了什么。 “你早点歇着吧。”顾若离起身,“中秋节快乐!”话落,起身往外走。 赵勋忽然在他身后道:“要是不快乐呢。” “啊?”顾若离回身看他,可方才他的说话声,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眉梢微挑,笑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重在于心态,而心态是可以自我调适的。” 赵勋微怔,抬头看着她,小姑娘比以前少了戒备,大大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关心。 没有来由的,他心头一跳,微醺的酒意似乎更醉了几分。 “京城的城隍庙也有庙会。”赵勋放了茶盅,似乎想要起身,可方一起来人便打了个趔趄,顾若离一惊伸手过去,“你小心!” 她扶着他的手臂时,他一惊稳稳的立着,目光清醒的看着她。 不知道是真的醉的,还是只是心情不好,顾若离慢慢松了手,笑道:“你早点休息,明天就没事了。” 赵勋眯了眯眼睛,问道:“你多大了?” 这是第三次,顾若离回道:“快十二了。” 还是个孩子,赵勋忽然抬头揉了揉她的发顶,颔首道:“庙会会办十日,我明日陪你去。” “你也去?”顾若离惊讶的看着他,赵勋可不想喜欢凑热闹的人。 赵勋露出奇怪的表情来,看着她:“怎么,我不能去?” “不是。”顾若离摆手,笑着解释道,“只是觉得你应该不大喜欢热闹而已。” 赵勋挑眉,若有所思的样子,拧着眉点了点头:“也是,我确实是不大喜欢热闹。” 顾若离这一次真的确定他是有醉意的,也不知是和谁喝的酒,反而喝的这样的落寞,不过醉酒的赵勋却多了几分随和,不是刻意流露的随和,而是自然而然的,让旁人少了一份拘谨。 “那就不去了,赶了几个月的路,我们都需要休息。”顾若离看了看时间,“我回去了。” 赵勋颔首:“明晚入夜,我会回来接你。”摆了摆手,“去吧。” 还真去逛庙会啊,顾若离无奈,叹了口气出了门,在门口和韩妈妈交代道:“有些酒醉了,熬些醒酒汤,不然用蜂蜜化些温水也是好的。” “爷从来不喝这些。”韩妈妈叹了口气,悄悄撩了帘子朝里头窥了一眼,“姑娘先去歇着,爷这里有奴婢守着。” 顾若离颔首,回头看了眼窗户,赵勋的身影就如同她方才进去前一眼,影子静静倒映在窗户上。 韩妈妈在门口犹豫了一刻,还是吩咐厨房去煮了醒酒汤,又怕赵勋不喝,单独又化了一碗蜂蜜端了进去。 “爷,您喝点醒酒汤,明儿起来也不会头疼的难受。”韩妈妈小心翼翼的进来,赵勋依旧立在多宝格前面,听到声音回头看他,沉声道,“放在那里吧。” 韩妈妈应是,将两只碗都摆在了炕桌上,赵勋稳步过来伸手便端了蜂蜜水喝了。 “这是……”韩妈妈正想解释这是蜂蜜水,有些甜,赵勋已经喝完摆了碗在桌上,转身,大步出了暖阁。 韩妈妈看着空了那只碗,有些愕然。 第二日傍晚霍繁篓来找顾若离,好奇的问道:“你要和赵远山去逛庙会,为了什么事?”顾若离可不是凑热闹的人。 “不知道,赵公子说要去看看,邀了我一起。”顾若离叹了口气,自从进京后她心里就毛毛躁躁的,静不下来,“我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走走挺好的。” “成。”霍繁篓打量着她,“我跟你一起,我也想出去走走。” 顾若离觉得他奇怪:“既然要去自然是一起了。” 霍繁篓似笑非笑。 “姑娘,爷回来了。”青月笑着进来回道,“说让姑娘去外院。” 顾若离颔首,拿了披风在手中,穿了一件芙蓉色的棉纱小袄,和霍繁篓两人有说有笑的往外走,等到了外院赵勋已经坐在马上,见着他们过来面无表情的道:“我还有事,让陈达陪你们去逛。”话落,一夹马腹,直接从侧门走了。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顾若离,她看向陈达:“赵公子他……有事?”明明说好的。 “爷确实是有事。”陈达咳嗽了一声,语调无辜,“我陪你们去吧,马车已经备好了。” 霍繁篓很不客气的上了车,靠在车壁上笑的见牙不见眼。 顾若离瞪了他一眼,由他拉着上了车,张丙中也赶了过来,四个人往城隍庙而去。 马车远远的停在一个巷子里,几个人步行进去,不过一会儿张丙中就失了人影,顾若离要找,霍繁篓道:“他又不是小孩子,等会儿自己会回去的,咱们去那边看看。” 两个人一路逛着,霍繁篓买了一堆的小玩意,并着陈达手里都提满了,他笑着道:“那边有卖月饼的,据说馅料很特别,霍姑娘可要去尝尝。” “我陪你们去好了。”顾若离有些累,强撑着,陈达见她这样就道,“我去买,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便挤了过去。 顾若离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霍繁篓目不暇接的看着四周,用胳膊肘怼了怼她:“顾三,你看那边!” “怎么了。”顾若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个小姑娘,梳着双丫髻带着珠花缀着璎珞,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大红的妆花缎短褂,下身是条鹅黄的镶澜边的挑线裙子,身材纤瘦,走路时弱柳佛风般,“这么小年纪,有这样的容貌,很是少见。” 姑娘五官非常的精致,秀眉如月,杏眼仿似湖水一般,水光盈盈欲说还休,鼻子挺直玲珑,唇如花瓣粉嘟嘟的惹人怜爱。 “我不是让你评价她好看。”霍繁篓低声道,“她这打扮不错,改天我也给你买一身。” 顾若离很不客气的翻了白眼:“我穿成这样,便是刘姥姥簪花了。” “没说现在。”霍繁篓呵呵笑着,那边小姑娘似乎感受到了注视,忽然视线朝这边投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顾若离,随即嫌恶的皱了眉头,目光落在霍繁篓的面容上,打量了几眼,又飞快的移开。 “霍姑娘。”陈达抱了个袋子回来递给顾若离,“你尝尝,味道很好。” 顾若离笑着接过来,拿了一个在手里闻了闻,陈达接过顾若离抱着的东西在手中。 她咬了一口,是甜而不腻的豆沙馅:“确实不错,你们也尝尝!”她话刚落,忽然有人撞在她身上,不等她反应,就听到三四个女子一叠声的喊道,“三小姐,您没事吧。”又有人伸手过来推顾若离,“你怎么走路的,快和我们三小姐道歉。” “谁和谁道歉。”霍繁篓往前一站,很不客气的将那只手拍开,喝道,“长眼睛没有!” 陈达也走了过来,高大的身材往前一摆,气势威严。 对面的人一怔,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 顾若离得空打量对面的人,也是一愣,撞到她的人,正是方才她和霍繁篓讨论的那位漂亮的小姑娘,此刻正秀美微蹙满脸恼怒的看着她。 “没教养。”那姑娘哼了一声,斜睨着顾若离,霍繁篓呵呵一笑,往地上啐了一口,“是很没教养,你若有就不会站在对面让我啐。” 那姑娘骇了一跳,忙恶心的退了一步,指着霍繁篓:“你!太恶心了。” “这么丑就不要出来吓人。”霍繁篓白了那姑娘一眼,扶着顾若离,“若将我们三儿撞着哪里,还有更恶心的。” “哎呀,脏死了。”她姑娘受不了,跺着脚走了,“我不要待在这里,以后再不来了。” 她身后的婆子丫头一迭声的应是,瞪了顾若离一眼,随即走远了。 “狗仗人势。”霍繁篓哼了一声,回头对她道,“别理他们,这京城地界儿,一块砖掉下来都能砸到几个勋贵高门,不稀罕。” 顾若离失笑,也学着他寻常的样子,戳他的额头:“所以你就扮无赖。” “我本来就是无赖啊。”霍繁篓白了她一眼,“你难不成以为我也是勋贵。” 顾若离无语。 一行人到了停车的地方,张丙中已经在车边等他们,几个人上车回去,顾若离将晚上买的东西分给几个丫头:“也不知你们的规矩,所以不敢带你们出去走动,这是晚上买的,你们不要嫌弃。” “谢谢姑娘。”银月笑着收拾一桌子的零嘴,“我们可以吃好些日子了。” 顾若离失笑,由青月服侍着去梳洗,刚脱了外衣,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随即银月进来,低声道,“姑娘,爷找您。” “赵公子?”顾若离心头一顿,是事情有什么变故吗,还是他喝醉了? 圆月当空,清辉皎洁,她出去时就看到一人,衣袍舞动,凌然立在院中,高大的身材,落着淡淡的暗影,威压沉沉! “赵公子,你找我。”顾若离微顿,出声喊他。 “庙会可好玩?”赵勋闻声,回身看她,顾若离点了点头,“还不错。我们买了月饼,摆在你房里了,你记得吃一些。” 赵勋颔首,看着她沉声道:“今晚城中有焰火,我约了朋友去看,你换身衣裳,我在这里等你。” 不去庙会而要去看焰火? 顾若离露出惊讶之色,可还是点了点头:“好!”她回房换了件褐色的潞绸短褂,下身是条收腰的墨绿裙子,出门时将方本超给她的针包带在身上。 “我好了。”顾若离走了出来,赵勋明显楞了一下,她一身颜色很暗,在夜间行走半点不显眼,他赞赏的微笑,“走吧。” 顾若离在外院上了马车,正坐下来,赵勋也进来,两人对面而坐。 她心头惊讶,赵勋寻常都是骑马的,怎么今天不但坐车,竟然还只备了一辆。 “方便。”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赵勋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遍,随即语气亲和的问道,“庙会上都看到了什么?” 顾若离想到他昨晚的落寞,就笑着道:“许多的灯,虽不如上元节,可舞狮舞龙的也很多。”她想让他听的真切一些,就很详细的介绍了许多,“还是吃的比较多,我们没有吃晚饭,回来时已经很饱了。” “你喜欢看灯,那就等上元节时再去。”赵勋淡淡说着,“到时比现在更热闹。” 上元节吗?顾若离笑着点头:“好。” 忽然外头一亮,顾若离听到噼啪声响不断,她略掀了一点帘子,就看到头顶上方火树银花,璀璨夺目。 她呆了呆,没想到真的有烟花。 “走吧。”赵勋当先下车,又站在车下朝她伸出手来,顾若离笑着扶着他的手跳下了车,赵勋的手顿了顿缓缓松开,走在前面。 顾若离跟在他后面,发现车停在一个酒楼正门口,她戴上帷帽,随着他进门,楼里客人都涌在窗口看焰火,气氛炽烈,倒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进去。 他们从正门口上楼,沿着走廊走了半圈,进了一间雅间,却并没有坐下,而是开了雅间的隔门,绕道后面悬空的楼梯,下去……出了后院,巷子里停了一辆添黑漆的马车…… 全程,顾若离一句话未说,直到上车后马车再次动起来,她才吁出口气。 “害怕?”赵勋看着她,很显然,她一早就知道他不是带她来看焰火的。 顾若离摇头:“不害怕,就是有点紧张。” 这份紧张来自于她马上就要见到那位生病的贵人,来自于,她离顾家灭门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外面鞭炮阵阵,焰火照亮了半城的夜,顾若离静静坐着,垂着眼眸。 赵勋靠坐在对面,含笑打量着她,她说她很紧张,可是此刻她眼眸中所流露的可不是是紧张,而是期待…… 在期待什么呢? 他想到了吴孝之告诉他的话,说她离开庆阳那天曾和几个盲流发生过争执,也就在那天,她和霍繁篓认识的。 也就是说,他们二人根本不是兄妹,且,她也根本不姓霍。 还真是有趣,没想到小丫头藏了这么多的秘密。 那么,她的那份纯良,也是有意展露给他的看的? 她的真面目又是什么? 念头划过,赵勋扬眉笑道:“此事了,霍姑娘有何打算?” “还不知道。”她回道,“霍繁篓说想在京城开医馆,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开医馆吗?赵勋颔首道:“倒是不错,以你的医术,定会有所发展。” 顾若离笑了笑,故作轻松的朝他道:“借你吉言。” 两人皆笑了起来。 马车略停了停,又颠簸了一下,四周突然就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吱吱的响着…… “将军。”有人贴着马车压着声音道,“一切都依着您的吩咐,安排妥当。” 赵勋嗯了一声,车又走了一刻钟。 顾若离手心出了冷汗,悄无声息的在衣角上擦了擦,又若无其事的板坐着。 “到了。”车停下,赵勋看着她,“别紧张,有我在。” 顾若离一愣看着他,随即笑了起来。 “走吧。”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好像认定这样能让她轻松点似的,“稍后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其他的一概与你无关。” 顾若离应是,跟着他下了车。 外面稀稀拉拉的点着几盏灯笼,没有人迎接,没有人出入,只有一间原应该金碧辉煌的院落,寂寥的矗立着。 “走。”赵勋走在前头,进了院子,院子里很暗但弥漫着阵阵菊香,令人神清舒爽。 有人影一瘸一拐的过来,尽管身体不便可脚步轻的如同一只猫,静悄悄的停在门口,朝他们弓腰行了礼:“七爷,这里请!”始终不曾抬头。 顾若离却在看他,他虽穿的很普通,样子也没什么特别,可是气质和神态,却和昨天迎接赵勋的汪道全很相仿。 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顾若离看了眼身后,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远处依旧绽放的烟火,和依稀可辩的鼎沸,显得此处越发的遗世独立,寥落静谧。 “主子就在里面。”穿过重重帷幔,那人拐着在一片晕着薄荷香的房外停下来,打了帘子,“七爷请!” 赵勋跨进门,顾若离顿了顿随着进去。 “远山!”房间里点着一盏幽暗的宫灯,有妇人的声音迫切的传了出来,“远山,是你来了吗。” 赵勋嗯了一声,回道:“伯母,是我。” “你来了我就放心了。”妇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你还好吗,快来让伯母看看。” 赵勋走过去,在桌边停下来,随即自暗影中走出来一位妇人。 顾若离看的眼前一亮。 妇人年纪约莫五十左右的样子,容长脸,虽眼角横着皱纹,可眉眼依旧难掩精致和风韵,以及举手投足甚至于说话时端庄和娴雅,令人忍不住眼前一亮,不敢亵渎。 “我很好。”赵勋回了,妇人目光慈爱的看着他,笑着道,“高了,黑了。都说那边艰苦,真是委屈你了。” 赵勋笑了笑。 “快随我来。”妇人微笑道,“他正念着你呢,等会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稍等。”赵勋回身看向十几步之外的顾若离,“我还有一人要介绍给伯母认识。” 顾若离走过去,朝妇人福了福:“夫人好。” “这位是?”妇人打量着顾若离,显得很惊讶,看年纪和容貌她还真猜不出赵远山带她来见她的缘由,以及对方的身份。 赵勋介绍道:“这位是霍大夫!” “大夫?”她一脸惊愕,看着顾若离,犹疑的道,“年纪是不是小了点?”她见过许多大夫,可这么小年纪的还是头一个。 赵勋正要说话,妇人已经道:“看我,你既然带她过来,一定有你的理由。”她和赵勋说完又和顾若离道,“霍大夫随我来。” 顾若离颔首,跟着两人接着往里面走。 有咳嗽声传了出来,非常虚弱,有气无力的样子。 她听着若有所思。 “要不要喝水。”妇人快步进去,在桌上倒了水过去,里面有人语气沉闷的道,“才喝过,你快歇歇。” 妇人回道:“我没事。”又轻声道,“远山回来了,来看你呢。” 那人一怔,迫不及待的抖着手撩开了纱帐,喊道:“远山!” “伯父。”赵勋走过去,扶着那人,轻声道,“是我。” 那人一把攥住他的手:“去……去应天不曾?” 空气里有一瞬间凝固,顾若离不知道缘由,可真切的感觉到赵勋的气息变的冷凝了一些,少了亲和。 “还未曾去过。”赵勋答道,“您别急,等我安排好,就会启程。” 那人咳嗽起来,妇人拿痰盂摆在床边,等那人咳完吐了痰,房间里才重新安静下来。 “好,你做事向来周全。”那人道,“听你的。” 赵勋将那人扶着躺下来,低声道:“我带了位大夫来,你的病一定能治好。” “算了。”那人叹了口气,“那么多大夫,虽有心不诚惧怕的,可到底也有真心的,却屡试不成,再来一个也无济于事。” 赵勋没有立刻说话。 那人声音像个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的:“远山你回来的正好,我也正有事要和你说。”他顿了顿,苦闷的道,“若是我就此去了……” “伯父。”赵勋没有让那人把话说完,“您先让霍大夫看看,其他的事稍后再议。” 那人一顿,过了许久才应道:“好!”显然并不乐意,只是迫于赵勋的意思,不好拒绝。 赵勋并不管他的态度,回头看着顾若离。 顾若离一直静静立着,观察着三个人的神态以及对话,隐隐约约的她猜到了什么。 “霍大夫。”赵勋起身让开,“有劳!” 顾若离微微颔首,走了过去。 ------题外话------ 昨天抢楼好欢乐,统共近两百楼。一共十个奖,我上午就发币到账,所有中奖的请查收哈。 感谢大家支持,啵一个。 7:彩虹香17:荻花已落27:荷花叶37:R010915 47:282507 57:raneemlp67:ZY41551042 77:夕颜 87:蒲公英 97:fengyin26 恭喜以上十位姑娘。最大的奖是37,因为女主是三,男主是七。 注意查收哦,群波一个。 067 苦岸 顾若离打量着那人,瘦骨嶙峋,目光浑浊呆滞,面色姜黄毫无光泽,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不过尽管如此,他的五官依旧能辩出年轻时的清俊,秀挺的长眉,纤长的睫毛以及紧抿着的唇角,透着一股威严。 是上位者的孤傲和自信,果断英明的气度。 她收回目光,压制着心里不断涌出的念头,朝那人道:“劳驾先生伸手。” 待那人将手放平,她坐在床头的杌子上,三指贴上静静号脉,了后又沉默的取灯过来,照着对那人道:“劳烦先生张嘴。” 那人打量着她,依言张口。 顾若离看了他的舌苔咽喉,苔白而腻,咽喉充血红肿,便将灯放在一边,伸手按在他的肋下:“此处可痛?” “痛!”他皱着眉,表情痛苦。 一边的妇人看着就道:“这位大夫,若再开千金苇汤就不必了,此类药方各种加减,我们都已经试过!” 顾若离看了妇人一眼,没有说话,弯腰看了床边痰盂里的痰。 “化痰病方也有十多列。”妇人面无表情,“亦是无用!” 顾若离起身,回头看着赵勋。 “无须顾虑。”赵勋看着她,目光柔和,顾若离便想到来前他说的那句,一切有我在,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 她笑笑,看向妇人,道:“这两味药我都不用,夫人且宽心。” 妇人一怔,看着她问道:“这么说霍大夫已辩出不同的病症?”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欣喜,只是客气的询问一句而已。 她们见过太多的虚以委蛇,所以早就没有了期待。 “还不确定。”顾若离话落,看向床上躺着的病者,问道,“先生的病起在何时?” 那人微顿,目光悠远,好像在思考具体的时间,半晌无言,反而是妇人接了话:“缠缠绵绵已有一年时间,起初并未卧榻不能起身,只是近半年来病情愈重。” “原来如此。”顾若离点头,又道,“冒昧问一句,先生平日心中可有燥闷,抑郁难舒之感?可有想要发泄的*,若叫你放火或是杀了何人,先生自觉可会舒坦一些。” “放火杀人?”那人愣了愣,愁眉残云的笑了笑,“大夫说笑了,律法在上,我等自要遵纪守法,怎敢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顾若离没有反驳:“那大哭一通,亦可!” “这姑娘有趣。”那人咳了起来,看着顾若离道,“男儿立身在世,流血不流泪,怎可自贱!” 顾若离挑眉,没有再问。 “霍大夫。”妇人道,“这些问题,对你的辩证有帮助?”她不解,觉得顾若离说的这些并没有用。 “有。”顾若离沉默了一刻,“观先生脉象及病态,与肺痈相仿,所以我才问先生心情。” 妇人露出了然,以前十之*的大夫,都是这么说的。 赵勋看着她,当初他问她时,她曾说此证不像肺痈或是肺痿,如今她这么一说,他不禁微微皱了眉。 “我有一方,可以先试试。”她说着,走到桌边,看向赵勋,“劳烦赵公子帮我取笔墨来。” 是有法子了,还是也认定是肺痈?赵勋看了她一眼,并未质疑,沉默了走了出去,过了一刻带着人捧着笔墨纸砚进来,顾若离提笔写了,柴胡,白寇,黑山桅,甘草以及白芍,丹皮,白茯苓,广皮……略思索了一刻,又添了归身与麦冬各二钱。 “按此方抓药。”顾若离将药方交给赵勋,“有无效果,十贴后便可见。” 赵勋抿着唇接过药方。 “让我看看。”妇人起身,步子有些急躁的走了过来,拿着药方细看着,过了一刻抬头看着顾若离问道,“不是肺痈的病方。”久病成医,她也略通一些医理,“是丹桅逍遥散?” 妇人此刻才有了激动和期盼,至少这一张药方,是她第一次见到。 顾若离没有反对:“是也不是,我有加减。” “远山。”妇人皱着眉,低声问赵勋,“你看呢。” 这么说来,她辩证的结果与以往的大夫确实不同,他看着顾若离问道:“十贴便有起色?” 顾若离点头。 “无用的方子。”床上躺着的人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吃了也不会有效果,劳烦这位霍大夫了,你先下去吧。” 顾若离抿着唇没有解释,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远山。”那人见她出去,便凝眉和赵勋道,“我这病治不好了,你不要费心了。” 妇人捻着帕子低声哭了起来。 顾若离出门,门外立着的是方才引他们进来的那位跛脚的內侍,见她出来他不曾开口,引着她去了隔壁房间:“姑娘少歇。”便退了下去。 顾若离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关了门顿时全身宛若散了架一样,所有的力气被抽一空。 那人的病,不是突然病发,而是经过很长一段心情郁闷和不得志的日子缓缓沉积的……有的人,便会喜怒无常,大哭大笑难以捉摸,以致时日久了情绪难控,或疯癫燥怒,或少言孤冷。 但此那人却因此致使心肺失常,久咳不愈,痰臭气郁。 虽表证不同,但病因一样。 她曾经见过这样的病证,所以立刻排除了肺痈。 不过,这些对于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她心头跌宕起伏的,是这人的身份。 红墙琉璃瓦,戒卫森严,还有內侍伺候左右。 以及赵勋口口声声喊着的伯父,伯母…… 如果她猜的没有错,这里应该就是西苑。 而在宫中,这样年纪的男子,还夫妻同住…… 除了太上皇,她想不到别人。 当年他大败于额森,又被俘,三年前虽救回来,可原本属于他的皇位不但没有了,那些拥护他的臣子,也或死或散,就连救他的赵勋,也不得避去开平卫,甚至于他自己的孩子包括前太子都被困在应天,数年不得见。 他得了郁病,合情合理,丝毫不意外。 顾若离心情久久不能平复,顺着门滑坐在地上,拿出荷包抽出里面叠放整齐的药方,泪盈于睫。 “祖父,你早就知道生病之人的身份了是不是。”她心痛如绞,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 顾氏的灭门,很有可能是有人知道赵勋要去请顾解庆来京城,所以,赶在他到之前,找到了顾解庆。 因顾氏子嗣皆有学医,或精或入门,但都通医理。 所以,对方决定绝了顾氏一门,一来防止顾氏还有人能帮赵勋,二来,也绝了顾氏将来知晓后报复的可能。 可是,在这世上,谁有这样的胆子,有这样的手段?! 又是谁最愿意看到太上皇久病不治? 答案就在嘴边,可是她却宛若吃了黄连一样,口苦胸闷,半句都说不出来。 “祖父,父亲。”顾若离握着药方手指颤抖,“我要怎么办。我以为我到了京城,就能水落石出,就能为你们伸冤报仇,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却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此刻,她才能理解,当初明明可以逃走的顾解庆,为什么选择了死,明明对病情有疑虑的他,却毫不犹豫的开了肺痈的方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根本没有选择。 自顾府出事以来,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绝望过。 无数个画面涌进脑海中,顾解庆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停的响在耳边,。 如果害顾府的真的是当今圣上,她要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高高在上的帝王,握着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帝王,她一个无权无势毫无依仗的孤女,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她抹着眼泪,静静坐着。 门外,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忙擦了眼泪,将药方收起来,平稳着情绪。 门被人敲响,赵勋在门口道,“你在里面?” 顾若离抹了脸,开了门,赵勋立在微光之下,如雕塑般的面容,严肃郑重,她走了出去,勉强打招呼:“赵公子。” 两人站在抚廊之下,灯光晃动,他看着她微红的眼睛,还有极力掩饰着的消极的情绪,不由皱了皱眉,过了好一刻他才问道:“伯父的病情,你如何辩证的?” 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她很怕赵勋会问她为什么哭。 “病者病灶并非在肺上,而是郁气阻于少阳,肝火燥盛,以致心肺失调。所以主治疏肝理气,化痰去郁!”她解释道,“所以我开了疏肝理气的方子,当然,病情恢复想要更快,主要还是取决于病者的心态调节。” 赵勋看着她。 “赵公子可曾记得我当初所言。”顾若离问道。 赵勋颔首,她曾说她有七分把握。 “现在亦是如此。”她沉声道,“我有七分把握,剩余三分靠病者自我调节。若他一直郁郁不得志,难以纾解,此病怕是一时难治,若能疏散心结,心情通畅,十贴内药效必起。” 话落,顾若离心头突然一跳,她怔住。 对啊,如果顾府的事真的是圣上做的,凭他一己之力,绝对是不可能替顾府讨回公道,报此大仇。 可是,她不行,有人行。 她的脸一下子鲜亮起来,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看着赵勋,她坚定的道:“若你不信,我原来留下来,拿性命作保,一定将你伯父的病治好。” 她话一落,赵勋眉头一簇,惊讶的看着她。 顾若离淡淡说着,不躁不骄,他想起来,自从上了马车以后,她便就是这样的态度,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可是他却能莫名的看出来,她此刻心里的惊涛骇浪。 明明刚才还情绪低落,眼眸通红,为何转眼间又恢复了精神。 是什么事让她的情绪变化如此之快。 还有,方才在房中,她的态度并不是很坚决,若不然以她的行事风格,是绝不会一句话不辩解就自己出去的。 不过一会儿,她就愿意拿性命作保。 “你留下来?”赵勋打量着她,想从她的面上看出什么,“可知道后果?” 顾若离笑笑,回道:“我很怕死。” 赵勋不再看她,目光扫过侯在一边如影子一样的內侍身上,过后淡淡颔首,波澜不惊的道:“随我来。” 顾若离回头望着屋檐下摇摇欲坠灯笼,在照不到的暗影中,她感觉到有数双眼睛,正无声无息的盯着她。 可她却没有了半分的害怕,暗暗吁了口气,大步随着赵勋进去。 房内,赵勋正和妇人在说话,见她进来,妇人出声道:“那就有劳霍大夫了,稍后我去给你安排房间,就在隔壁,照顾起来也能方便一些。” 这样看来,赵勋是答应了。 “有劳了。”顾若离笑了笑,“还请速速去抓药,稍后我便煎上,入睡前喝半帖!” 妇人颔首,拿药方出了门,过了会就走了进来,笑道:“房间已经备好,霍大夫先下去休息吧,等药到了再去唤你。” “好。”顾若离没有多言,独自出了门,方才进来时引他们的那个人又无声无息的出现,领着她去隔壁的房间,推开门低声道,“姑娘少歇。” 顾若离道谢,忽然道:“可否劳烦公公,给我送点热水。” 那人一怔,一双略有些沉郁的眼睛飞快的扫了眼她,随即颔首,道:“稍等!” 果然是內侍!顾若离对方才的决定,越加的坚定。 御药房中,此时药工正拿着一张药方,愁眉苦脸:“怎么要这么多药。”他数了数,“十九味,还都是一斤一斤的,又不能当饭吃,真是白费我们功夫。” “劳烦小哥,这是我们娘娘开的方子,您就按着上头写的配吧。”说着,塞了锭银子,“虽行将就木,可到底不能眼睁睁看着不是。” 药工飞快的掂了掂分量,收入怀中:“知道了,你在外头候着吧。” 內侍笑着出去,正好与当晚值宿的戴韦戴院使撞上,此人身量不高,身形微胖,容貌也算寻常,可一对眉毛却让人印象深刻,浓黑乌亮却骤然从中间断开,显得有些……古怪。 內侍低头行礼,戴韦认出来人,就凝眉道:“金福顺,这么晚了你不在西苑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来给我们娘娘抓药。”金福顺笑着,态度谦卑,“给各位大人添麻烦了。” 戴韦一脸漠视:“药方拿来我瞧瞧。”他接过药方扫了一眼,不解的道,“什么方子,开的药这么杂?” “奴婢也不知道,我们娘娘近日常研究各类方子,许是要试试哪种药得用吧。”金福顺回着,模棱两可的。 戴韦没有说这方子没有用,也没有提吃错药会有什么结果,只吩咐药工:“给他抓吧,别耽误时间。” “是!”药工应了,一样一样的称重,包起来。 戴韦进了里头的御医歇息的房间,里面正有三位穿着袍服的御医喝着茶,看见他进来,三个人起身行礼,戴韦摆手:“都坐吧!” “戴大人。”其中一位略瘦的,年纪稍大叫周超的御医问道,“那边又来抓药了?” 戴韦点头,若有所思:“药杂而乱。”病,他也去看过,要是早几个月,还是有救的,可是现在,就算是拿药当饭吃,也没有用。 “您亲自诊断过。”周超问道,“都说是肺痈,您觉得呢。” 戴韦若拧着眉,敷衍道:“大约是吧。”是不是肺痈,他倒是持保留意见,若是他会用化痰祛湿的药打头阵,一旦无效便用大黄牡丹汤泻,清热解毒,再逐淤攻下,消肿排脓,要没有意外,三五贴就能好。 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听说赵远山去延州找了杨怀瑾。”周超低声道,“不过,杨怀瑾没有来,看样子是不敢来了。” “他要敢来,当初就不会连太医院都不敢进。”钱湛嗤笑一声,道,“顾解庆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要不是动了妄念,让圣上起疑,也不会全家落到这样的下场。” “胡说什么,都不想要脑袋了?”戴韦呵斥一声,盯着三个人,“管好自己的嘴,别给大家惹麻烦。” 三个人呵呵一笑,将刚才的事翻了过去,周超端了茶觑了戴韦,高深莫测的道:“要说杨怀瑾不来京城,还真不是他不敢,你们可听说了延州城的大头瘟。据说就是杨怀瑾带着人给控制了,一个村近两百人,一场瘟疫后竟只去了十几个,如今他的名头在西北,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生祠上个月都建好了。” “就凭他?!”钱湛一脸的不屑,“他要有这个本事,当年也不会被顾解庆盖过了风头,再说,几年前延州城外窑子沟可也有过,他当时也在,怎么没见他控制疫情?” 几个人听着一愣,钱湛笑出声,慢悠悠的吹着茶:“这次疫情可不是他的功劳,他顶多就墨守成规的开点方子,那方子谁不会开?我随便抓两个药工都知道。” “那是什么人?”周超被他说的好奇,“难不成还有高人?” 钱湛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就连戴韦虽看着别处,可耳朵却竖的长长的。 可不是,大头瘟,哪一次不是死上数百上千人才得消停,从古至今还从未有过像延州刘家村那样,轻轻松松的就控制了。 “听说是一个姓霍的大夫。”钱湛不卖关子了,“一个小姑娘,年纪估摸着就十一二岁,她提出了许多的法子,又是什么病情区分隔离,什么床位集中治疗,还有那个病例……千奇百怪的,可就是这些古怪的方法,把疫情控制了。” “嘿!”周超放了茶盅,“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有这本事?”他头一个反应是不信。 钱湛就高深莫测的笑笑:“你要不信,就派人去延州打听去,当初杨大人的病,杨怀瑾治不好,还是她出手的。” 杨文治的内科水平如何,周超还是知道的,他还想说什么,砸了砸嘴,到底没有再说。 若真是这样,那么这小姑娘还真是有点本事,只是这么小的年纪,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戴韦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他方才看的那张方子,白茯苓,柴胡,白寇,连翘,紫苏……毫无章法的药。 可是却有什么,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快的让他什么都没抓住,只留下理不清的焦虑。 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别说了。”周超摆手,指了指外头,随即就看到一位五十几岁穿着院服蓄着长髯高瘦的男子进来,目光在里头一扫,径直到一边的炕上坐着,待药工上了茶,他一个人静静喝着,好像没有看到前头坐着的三个人一般。 “得意什么。”钱湛嗤笑了一声,对戴韦道,“院使竞争,戴大夫您可以不能轻易让出去,就他那样子,若是做了院正还不知傲成什么样。” 戴韦也不知道听了没听,蹭的一下站起来出了门。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也纷纷起身出了门,房里一时只剩下那人独自喝着歇着。 赵勋坐在椅子上,听苏召说着话:“……她喊奴婢公公,虽是试探,可语气却是是肯定。”又道,“先头在房里,黑灯瞎火的她一个人,奴婢瞧她脸色不大好,许是哭过。” 他们在宫里,别的不会,看脸色猜心思的本事,是炉火纯青。 “她要留在这里照顾伯父。”赵勋沉声道,“你在药上多留心,其他的事,静观其变。” 苏召点头,正要说话,外头就听到金福顺喊道:“师父,药取来了。” “拿来我瞧。”苏召回头,看着金福顺吃力扛着十几斤的麻袋走的摇摇晃晃的,他接过放在地上,一样一样看过,将顾若离要的几味单独放在一边,“将剩下的药,每天都挑些煮出来,洒在主子房间周围,余下的收起来,记住,别落一起。” 金福顺点头。 苏召就抱着一堆的药,一瘸一拐的去找顾若离。 顾若离看着面前堆放着的药,一样一样点过没有多也没有少,便和苏召道:“劳烦公公带我去厨房,我要煎药。”她看出来了,这里除了两个內侍外,连个女官都没有。 “这边。”苏召依旧弓着腰,脸容在暗影中,引着她去了后院的厨房, “奴婢姓苏,这里除了奴婢还有位金公公。”苏召开口道,“霍大夫若有事,尽管找我二人。” 顾若离打量他一眼,点了点头,将药泡上,起火洗药罐。 苏召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火一点一点蹿了上来,顾若离烧了热水,放在一边,这才将药罐摆上,小火煎熬着…… 忽然,赵勋的说话声自身后传来,淡淡的没有起伏:“梳洗衣物天明后会给你送来,可还要备别的东西。” 顾若离看着火焰,沉默的摇了摇头。 赵勋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就觉得她的心情此刻很低落,透着冰冷的孤寂之感,他顿了顿无声的走了出去。 “赵公子!”顾若离喊了一声,赵勋脚步微顿,就听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顾若离自嘲的摇头,赵勋这样的人,就算她问了,他也不会痛快说的,再说,他是如何打算的也不会告诉她一个外人。 顾若离很想见霍繁篓,便道:“能让霍繁篓来吗?” “不行。”赵勋言简意赅,“我会告诉他原委。”便大步而去。 顾若离拿木棍挑着柴火,心里如一团乱麻一样,理不清。 那人高高在上,就算是滔天的仇恨,她也不可能冲到他面前质问,也没有能力伤到他一根毫发。 尽管想了所谓的办法,可她心里还是憋闷。 天色渐白,顾若离将熬好的药端过去,苏召接了碗拿银针试了,又自己喝了一勺,等了半刻钟他才起身端去里间。 顾若离随着他进去,太上皇固执的躺着,不管怎么樊氏和苏召怎么劝,他就是不喝! “我这身体已经是枯木,何苦折腾。”太上皇摆了摆手,合上了眼睛,“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樊氏红了眼睛,叹了口气道:“那你歇会儿,药等会儿再喝。”她说着起身拉着顾若离出了內侍,“一会儿我再劝劝他。” 顾若离应是。 “你说多出去走走,心情舒散对病也有助力?”樊氏说完,顾若离应着道,“先生的病,主责于郁,药物只是协助,他自己调节才是关键。” 樊氏打量着顾若离,昨天她来时天色已暗,她没有太在意她的容貌,今天一看,才发现她左脸颊上有块硕大的红疤,几乎遮住了半边脸,不过除此之外,小姑娘的眼睛和五官皆非常精致,若非没有这块疤,恐怕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你今年多大了?”樊氏望着她,猜着道,“可有十二。” 顾若离笑了笑,点头道:“快十二了。”还有几天。 “真是后生可畏。”樊氏微微笑着,眼角的细纹亲和良善,“我想起我十二岁时,似乎除了读书写字,什么都不会呢。” 顾若离微笑,目光沉稳,虽没有十二岁小姑娘的活泼俏皮,却让人格外的心安和信任。 其实,对于顾若离,樊氏原是不信的,可是此刻看着对方的神色,她便莫名的多了一份信心,“自今日起,你来做主,告诉我怎么做就行。” 顾若离看着眼前的樊氏,她穿着一件葡萄紫的素面褙子,梳着圆髻,头上戴着凤钗,打扮并没有光彩明丽,可气度却依然在,只是,笼在腹前的手,却没有了光滑润泽,布满了细细的茧子,指尖更是针眼遍布红肿着。 从云端掉入泥沼,她还能云淡风轻,这份胸襟真是让人敬佩。 “谢夫人信任。”顾若离应是,“我一定竭尽全力。” “倩娘。”房中,太上皇的声音传出来,樊氏和顾若离点头,低声道,“那你先去歇着,我去劝劝他。”便进了门。 顾若离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回自己房间休息。 虽一夜未睡,可此刻她却半点睡意也没有,翻来覆去,脑中不停的想着这件事。 临近中午,她还是起来去了厨房,金福顺正在灶台上忙着做午膳,看见她进来笑着道:“霍大夫怎么不多睡会儿,奴婢原还准备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顾若离朝他笑笑把剩下的半贴煎出来,回道:“一会儿还要劳烦公公送去。” 金福顺笑着应是:“成。”又道,“等我将面条煮好了,一起端去。” “好。”顾若离没有再说话,金福顺却是笑嘻嘻的道,“霍大夫多大,看样子比我小很多啊,我今年十七。” 顾若离说了年纪,他一惊,跳起来道:“真的是十二岁啊,那你和谁学的医术,这么早就出师了?” “和我师父。”顾若离站在他边上,看着他将面团扯开,拿杖擀着,手法娴熟,“公公自小就在这里当差吗?” 金福顺点头:“我八岁就进宫了,一直跟着太上皇……”说着一顿打量了一眼顾若离,见她没有意外的样子,心里就有数了,“我师傅更早,六岁就进宫了,十四岁到太上皇身边,一待就是三十年。” 这么久了啊,顾若离打量着他,金福顺就嘻嘻笑了起来:“你不用怕,太上皇性子特别好,要不是生病我都没有见过他发脾气呢。”又道,“等你将他的病治好,你就知道了,他是最好说话的主子。” “是。”顾若离也看出来了,笑着道,“那我就不用担心掉脑袋了。” 金福顺一愣,垂了眼眸眼中是一闪而过的自嘲:“不掉脑袋也是要死的,早晚罢了。”他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线,让人除了看到他一脸的笑外,什么情绪都找不到,“我师父就说,若能活到六十,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们没活路做了內侍,可不就是祖坟冒青烟了么。金福顺笑着。 “倒也不一定。”顾若离上了药罐,小火煮着,“身体还是要保养,若养的好,苏公公就算八十岁,也能健步如飞。” 金福顺擀面的动作一顿,看向顾若离,好像在审视她刚刚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怎么了。”顾若离看着他,金福顺嘻嘻笑了起来,点头道,“我可是记住这话了,等将来我要去和霍大夫讨养身的法子呢。” 顾若离也忍不住笑拉起来,点着头:“随时恭候大驾。”说着,帮他在灶膛里添柴,上水煮着。 两个人一个灶上一个灶下聊着天。 “你和我一起去吧。”金福顺道,“太上皇要是又不喝,我可说不出个一二三。” 太上皇病后喜怒无常,若是闹起来,他也没有办法。 “好。”顾若离端着药跟着金福顺去了前面,苏召立在门口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过来,眉头略挑,“怎么这么久,难得圣上今儿想吃点东西。” 金福顺加快了步子:“我这就送进去。”话落快步进了门。 “霍大夫。”苏召看着顾若离,淡淡的道,“赵将军有事回去了,他让我转告你,你安心住在这里,若是有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顾若离点了点头:“给您添麻烦了。”和他一起进了门。 太上皇穿着中衣,靠在床头,樊氏正一根一根的喂着他吃面条,他拧着眉吃了半口,便摆着手:“不吃了,你端走吧。” “再吃些吧。”樊氏哀求着看着他,太上皇有些燥,费力的压下去,不耐烦的道,“倩娘,我真的不想吃了。” 樊氏端着碗,叹了口气。 “先生。”顾若离端着药碗过去,“该吃药了。” 好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太上皇大怒,用尽全力的喝道:“喝什么药,都给我滚!”又道,“死也好,活也好,都是命,你们不必哄着我,我若傻也活不到今日。” 心情时好时坏,喜怒无常这是正常的,顾若离将药碗放在一边,笑道:“是啊,都是命,所以先生怎知自己的命是活还是死呢。” 太上皇一愣,看向顾若离,眼中满是怒意:“我的命,我当然知道。” “参明,她一个孩子。”樊氏一看苗头不对,立刻朝顾若离打眼色,哄着太上皇,“和她生什么气。” 太上皇撇过头去,脸色僵闷,不再说话。 “夫人。”他们并未和顾若离介绍身份,所以她不便直称,更何况,太上皇也好,娘娘也好,这些称呼对他们来说是痛苦的根源,“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总要有人做恶人,一直哄着也没有用。 樊氏一愣,就听顾若离道:“先生信命并没有错,可我们总不能由着命摆布,是死是活虽上天早有安排,可我们也要争取一番,多活一日,便就多一分机遇,多一种可能,先生觉得呢。” 太上皇没有说话,闭着眼睛。 “先生若觉得抗争无用,不如把此事交给我们好了。”顾若离声音轻柔,“就半月,您听夫人的,听大夫的,若没有起色,那就真的是命,我们也信。” 樊氏微怔,去看太上皇,就看到他睫毛颤了颤。 “先生喝药吧。”顾若离将碗递过去,用勺子舀起来,太上皇不悦的道,“不用你,让倩娘来。” 顾若离没有动,朝樊氏摇摇头,对太上皇道:“夫人的手肿了,捧着碗对她来说,很辛苦。” 太上皇猛然睁开眼睛,看向樊氏的手。 虽光线不明,可依旧能看得出,她的手粗糙红肿,早没有当年的细白柔嫩。 “我没事。”樊氏笑着道,“缝衣裳时不小心扎着罢了。” 太上皇没说话,自从出事以后,他一心懊悔,怪自己太过冲动,不该听信小人的话,又渐生了满腔恨意,那些往日情深的手足,那些口口忠心的良臣,那些日日伺候的奴才…… 甚至于他的亲娘。 没有一个是真心待他的,他们眼里看到的只是那个位置。 如今那个位置换了个人,他们一样像当初对他一样,对别人。 他白活了这么多年。 “倩娘。”太上皇握着樊氏的手,他落到这个地步,只有她对他不离不弃,是他害了她,“我对不起你。” 樊氏红了眼睛,摇着头道:“参明,我们是夫妻啊。” 金福顺在一边抹着眼泪,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所以,若是先生真的去了,夫人怕是也活不成了。”顾若离固执的将勺子递在太上皇嘴边,“您得活着,还要好好活着,只要命还在,什么都有可能。” 太上皇一愣,看着顾若离,目含审视。 “吃完药,我们扶您出去走走。”顾若离道,“不用久,一刻钟就好了。” 太上皇没有张口,反而是伸出手来:“药给我吧。”话落,接了碗过来自己喝了,苦的直皱眉,樊氏要送蜜饯,他摆了手望向顾若离,“你是什么人?” 她说话很有目的性,根本就是在鼓动他。 她想做什么,难不成让他起兵造反不成。 这天下黎明百姓,泱泱生灵,他没有能力再护着他们,可绝不能再做伤害他们的事。 “我是大夫。”顾若离回道,“只治病救人,除此之外……”她说着微微一顿,回道,“大概就是赵将军许诺的五百两黄金了,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便是金山啊。” 太上皇没说话,樊氏却是笑了起来:“这孩子,话虽不多可人却很实诚。爱钱没什么不对,人活着总有追求。” “让夫人见笑了。”顾若离笑笑。 太上皇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我们出去走走吧。”顾若离道,“您若撑不住让金公公背着您也成。” 金福顺立刻凑过来,激动的道:“奴婢背着,奴婢一定背的稳稳的。” “参明。”樊氏也跟着劝,“你都快半年没有出门了,出去看看吧。” 所有人脸上都露着期盼,太上皇迟疑了一刻,点了点头。 樊氏笑了起来,几个人合力将他扶到院子里坐着晒太阳,她小声和顾若离道:“若病真能痊愈,除了远山的五百两,我也要赏你。” 顾若离笑着行礼道谢。 太上皇用手半遮着眼睛,虚弱的躺在软榻上,看着院外飘扬而下的落叶,微微的叹了口气。 他确实有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色了。 他闭上眼睛,靠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樊氏拿了毯子给他盖上,几个人守在他身边,忽然苏召一惊,突然走到院门口朝外看去,金福顺跟着过去,问道:“师父,怎么了?” “有人来了。”他回过头看向樊氏,樊氏凝眉脸色也沉了下来。 顾若离顿时明白了几人的担忧,她将太上皇的毯子拿起来,轻声道:“先生起风了,我扶您回屋歇着吧。” 樊氏一愣,立刻跟着过去去喊太上皇。 “好。”太上皇睁开眼睛,他许久没有睡的这么踏实了,不禁心情好了几分,“走吧。”撑着坐了起来。 顾若离和樊氏刚将他扶进屋里,苏召和金福顺榻挪走,院子里收拾好。 院门口,戴韦带着周超出现在门口:“苏公公,金公公。” “戴大人,周大人。”苏召没说话,金福顺迎了过去,“突然造访,可是有什么指示?” 戴韦目光在院子里一扫,笑着道:“圣上担忧太上皇的身体,便遣本官和周大人来请平安脉,还请金公公通禀一声。” “圣恩浩荡。”金福顺笑着道,“奴婢这就去告诉太上皇。”话落,脚步匆匆的进了门,一会儿就走了出来,笑着恭请,“二位大人,请。” 戴韦进了门,立时就闻到了一股药味,他屏息分辨了一刻,拧着眉头进了里间。 樊氏守在床边,眸光憔悴无精打采,太上皇一如既往的躺着,虚弱的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戴韦和周超行了礼,走到床边:“劳烦太上皇将手给下官。” 太上皇缓缓抬手落在脉枕上,戴韦屏息号脉。 左脉浮滑,右脉稍弱,苔白而腻,咳嗽浓痰腥臭…… 和他以前的结果并无不同。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地方,他收了手起身看向樊氏,道:“病情有些好转的迹象,可是娘娘用过什么药了?” 樊氏心头一跳,面上却毫无异色:“肺痈的方子,有些加减罢了。”她觑着戴韦,“戴大人可是有更好的方子了?” 戴韦皱眉,这些药香太杂了,肺痈的方子可不是这样的。 “微臣惭愧。”戴韦朝樊氏和太上皇行礼,“脉已请,臣等告退。” 樊氏嗯了一声,金福顺送他们出去。 待他们一走,太上皇眸光骤然变的沉郁起来,激烈的咳嗽着,樊氏惊了一跳忙喊顾若离:“霍大夫。” “我在。”顾若离从里间出来,拿了针给太上皇施针,过了好一刻咳嗽终于慢慢停下来,太上皇道,“我没事,你们出去吧。” 顾若离取了针,看了眼太上皇和樊氏,轻声道:“这位戴大夫是不是对药味颇为敏感,我瞧他面有疑色。” “似有此事。”樊氏点头道,“他当年进太医院,凭的就是识香断药的本事而扬名。” 顾若离若有所思,看向太上皇,沉声道:“那以后我们要小心一点了,怕是他还会再来,若是让他知道你病情逐渐康复,只怕……”她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 太上皇猛然抓住了床单,气的面色铁青:“他……他竟是这般容不下我。” “参明。”樊氏怕他过于激动对病情没有好处,“他越是巴不得我们早死,我们就越好好好活着,你要听霍大夫的话,好好养病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 太上皇冷着脸,没有说话。 顾若离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太上皇果然主动起来,强迫自己吃饭,喝药,去院子里坐着,太阳暖烘烘的,让他不由自主的放松,心情也随之慢慢松懈下来。 “主子。”金福顺给太上皇面捶着腿,笑嘻嘻的道,“晚上我们吃饺子吧,中秋节的时候奴婢就想吃了,可是您不点头奴婢不敢,馋了好些日子了。” 太上脸色好看了许多,但身体并不能立刻恢复,依旧虚弱,听到话他的话换了个姿势,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吃什么还要来问我。” “奴婢一直很听话。”金福顺道,“不信您问娘娘和我师父,还有霍大夫。” 樊氏笑而不语,苏召一瘸一拐的跟着,低声道:“您还记得我是师父,我瞧着你早忘脑后去了。” 太上皇轻轻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金福顺的额头:“这次可不是我说的。” 金福顺假意委屈的哭着,眼角却在觑着太上皇脸上的笑容,又偷偷朝樊氏打了神色。 樊氏赞赏的点点头。 “在说什么。”忽然,赵勋的声音自院外传进来,众人皆是一愣,金福顺已经起了身行礼,笑道,“将军。” 赵勋看着院中惬意躺着的太上皇,他眼角晕着淡淡的笑意,虚躺着,虽脸色依旧蜡黄,可神情却与前几日大有不同。 不过几日而已,居然就有起色了。 他禁不住朝顾若离看去,就看到她乖巧的和樊氏并肩而坐,不知道说着什么,听见他来便终止了话头,微笑着朝他看来。 两人眉宇间满是平静和祥和。 没有来由的,他站在那里,微微露出笑容,从来没有过的安宁一点一点浮上心头。 “远山来了。”樊氏满脸的笑容,“金福顺正闹着说晚上吃饺子呢。” 金福顺笑着点头:“将军,您喜欢吃什么馅料的?” “都行。”赵勋走过去,立在太上皇身边,看着他脸色心里就有了数,顾若离的药起效了,“伯父觉得如何?” 太上皇撑着坐起来一点,微笑的颔首:“感觉好了很多,不但心情就是胃口也好了许多,金福顺说饺子,便是我也动心了。”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那奴婢去准备。”金福顺摩拳擦掌,“主子爱吃韭菜的,那我每样包一点,包管大家吃的高兴,都舍不得放碗。”话落,就颠颠的跑走了。 苏召搬了椅子过来,赵勋落座。 “这几日他没有为难你吧。”太上皇满脸担忧,上一回他没心思问,今儿便想了起来。 赵勋摇头:“没有,您放心。” 太上皇松了口气,指了指茶盅示意他喝茶:“过两日就是你母亲寿辰了,不必惦记着我们,再说,有霍大夫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勋闻言朝顾若离看去,她好像感应到了似的,也抬头看向他,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是。”赵勋回道。 顾若离见他们三个人有话要说,便打了个招呼:“我去帮金公公。”便离开了。 待她一走,樊氏就笑着道:“霍大夫可真是懂事,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教的这样好。” 谁家的孩子?赵勋笑着道:“不管谁家的孩子,也没有见过十一岁便能行医救世的。” “也是,还真是头一回见。”樊氏笑着点头,“真是让人怜爱。” “昨儿你兄长的信送来了。”太上皇说起前太子赵凌,“问起你什么时候过去,你看如何回信给他。” 赵勋沉声道:“先不用着急,过了这两日我再与您说。” “好。”太上皇颔首,没有再问,赵勋做事向来有主张,他说什么做什么必有缘由,所以他也学会了不刨根问底。 “你去应天后还回来吗。”樊氏问道,“还是直接从应天转道去开平?” 三个人轻声细语的说着话,苏召无声无息的侯在门边,院子里静悄悄的…… “不回京城了。”赵勋拨着茶盅,垂着眼帘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太上皇闻言沉默了下来,樊氏想了想道,“那霍大夫呢,若是她不随你一起走,就让他留在这里吧,有她在我也放心。” “她啊。”霍繁篓含笑道,“要问过她的意思。” 樊氏颔首。 晚上,金福顺果真包了各式馅料的饺子,他吆喝着端上来,如同过年时一样,笑道:“我们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主子和将军,要不要喝杯酒?” 太上皇一愣,却是朝顾若离看去,她点头道:“小半杯吧,多了对身体无益。” “那就来半杯。”他神采飞扬起来,喊着赵勋,“我都记不得多久没有饮酒了。” 金福顺一蹦而起去拿酒,苏召追着过去,压着声音吩咐道:“拿娘娘酿的梨花白,劲儿小!” “是。”金福顺点头不迭,抱着酒坛子在怀里,压着声音问道,“师父,主子这是好了吧,不会死了吧。” 苏召敲了他的脑袋,啐道:“还不快呸,多不吉利。”自己也忍不住眼底露出笑意来,“不过,以前主子可没有这样开朗过,看来,霍大夫的药起作用了。” “还是霍大夫厉害。”金福顺嘻嘻笑道,“以前那些都是草包,什么都不知道,号着脉喊的不是肺痈就是肺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上大夫的。” 苏召笑笑,那些大夫有的是真不懂,而有的,却是装不知。 “霍大夫坐。”樊氏请顾若离同坐,“金福顺的手艺是极好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顾若离笑着应是。 几个人不分主次的落座,太上皇端了酒闻了闻,满足的笑道:“真香啊……”话落,小口抿了抿,笑了起来,正要说话。 “稍等。”赵勋毫无征兆的起身,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樊氏脸色一变,问道,“怎么了?” 顾若离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顿时没了底。 “有人来了。”赵勋和大家解释,又道,“苏召出去迎迎。” 苏召应是而去,金福顺三两下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抬走,又扶着太上皇上床躺着。 “娘娘。”就在这时,外面响起苏召的声音,“梅世子妃和朝阳郡主来看望主子和您。” 朝阳郡主和梅世子妃? 大家一愣,立刻就想到戴韦。 看来他们是真的察觉了什么。 樊氏脸色非常的难看。 “他们这是不放心我,来看看我死了没死。”太上皇坐回床上躺下,惨笑道,“请他们进来吧!” 顾若离站着未动,心里却砰砰跳了起来,满脑子里重复的都是苏召那句话。 朝阳郡主来了。 ------题外话------ 哎呀,一周又过去了,祝大家周末愉快。 068 距离 顾若离站在床边的暗影处,打量着来人。 走在前面的女子,年纪约莫二十左右,鹅蛋脸,秀眉琼鼻,唇瓣呈着淡淡的粉色,梳着垂柳髻,青丝如墨……她穿着一件素白绣蓝花的褙子,下身是淡粉的澜边马面裙,步调轻柔耳边的璎珞微微晃动着,宛若一股春风,迎面而来。 她落定,朝着众人淡淡一笑,容色端庄鲜亮,让人不由自主的随着她的笑心情舒畅。 她看着,心头一动,似乎这位世子妃和银月以及青月各有些像,可到底哪里像,她一时说不清楚。 念头只是一闪,她迫不及待的去看她身边的女子。 朝阳郡主穿着朱红色革丝褙子,上头绣着大朵的粉色牡丹,身量足足比世子妃高出半个头,修长的腿在裙摆下若隐若现,待她走进,原是幽暗的房中,忽然就亮堂了几分,似乎这世上所有的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她看着她的脸,和记忆中一样,丝毫不曾变过。高高飞扬的眉,一双凤眼含着秋波,斜睨着你时情意绵绵风情万种。 她还清楚的记得,有一回朝阳郡主出门游逛,嫌帷帽累赘便摘了丢在一边,那一日,街面上过往行人不分男女,无不驻足看着她,失魂落魄。 而她呢,仿若无事人一样,提着裙子,一个铺子一个铺子的看着,惹着众人失魂落魄。 “大表哥身体可好。”方朝阳只是象征性的福了福,就直接走到床前,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太上皇,凝眉道,“这脸色是不是……好了些?” 她这话一落,太上皇就皱了眉头:“怎么,我不死你们着急了是吧。” “言重了。”方朝阳扯了扯嘴角,“都是一家人,当然是盼着你好的。” 太上皇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方朝阳站在床前,嘴角微勾。 气氛就尴尬下来,梅念如这才上前行礼,喊道“伯父,伯母。”她出身汝南侯梅氏,闺名梅念茹,是家中长女却自小由姑母养着,直到出嫁前才回的岭南。 “如儿来了。”樊氏笑着点头,“快坐。” 梅念茹应是,目光一扫,落在赵勋身上,看了眼又垂了眼眸,几不可闻的喊道:“远山。” 赵勋微微抱拳,并未看她。 “皇祖母这几日天天惦记着,就让我和姑母代她走一趟,伯父伯母近日可好?” 梅念茹语调轻轻柔柔的,犹如春风,太上皇没说话,樊氏红了眼睛,拿帕子压在眼角:“前两日戴大人来请过脉,说是不大好。”又看着她们,“正想着请他再来看看,这两日咳嗽的越发厉害了。” “伯母也注意身体,总会慢慢好起来的。”梅念茹安慰着,愁云密布的样子,“我们带了些药材和补品,虽不一定有用,可到底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樊氏微微颔首,道了谢。 方朝阳拂袖离了床,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樊氏道:“三嫂过几日寿辰,说要请您去坐坐,她忙的脱不开身,就让我和世子妃来请你。” “哪里去得了。”樊氏叹了口气,“朝阳和茹儿帮我说一声,人到不了,我们的心意一定送到。” 方朝阳眉梢一扬,扫了眼樊氏,点头道:“行啊。”正要说话,忽然就看到暗影处站着的顾若离,眉头一簇,“这人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顾若离心头一跳,恨不得立刻出门。 “是远山的朋友,刚到京城,带着来我们这里坐坐说说话。”樊氏笑着对顾若离招手,“小丫头过来,见过世子妃和朝阳郡主。” 顾若离避无可避,走了出来,微微一福道:“世子妃,郡主安好。” “远山鲜少有朋友,能带到这里来,可见不一般啊。”方朝阳看着顾若离,一脸兴味的扫了眼梅念如,对顾若离招了招手,“过来。” 梅念茹站着未动,目光落在赵勋身上,后者静静坐着,眉头微蹙,正望着那个小姑娘。 顾若离走过去,停下来,依旧垂着头。 “抬起脸来让我瞧瞧。我们远山的朋友定是很出色。”方朝阳意味深长的看着顾若离。 鼻尖是儿时熟悉的香味,一幕幕熟悉的画面自脑海中划过,顾若离心头砰砰的跳着,攥着拳头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方朝阳。 她的五官精致的仿佛精心篆刻过的,挑不出一丝瑕疵,明明近三十岁的年纪,此时看着也不过十七八岁一般。 看来,她真的过的很好。 “这脸……”方朝阳看着一愣,盯着顾若离,好一刻才出声道,“还真是特别。” 赵勋走过来,将顾若离拉在一边,淡淡看着方朝阳:“将士遗孀,年纪还小,姑母可别吓着她了。” “遗孀?”方朝阳呵一声,看着顾若离。 梅念茹拢在一起的手,慢慢松开。 “算了。”方朝阳摆着手道,“不打扰你们团聚了。”话落,看着梅念茹,“走吧,坐在这里等什么。” 她起身,象征性的福了福,果然半句话都不再说,大步走了。 “好。”梅念茹应是,目光落在赵勋身上,低声道:“远山,你可有空,我有话想和你说。”她不似方才的柔顺,变的有些怯怯的。 赵勋没回话,却是径直朝门外而去。 梅念茹和太上皇以及樊氏行了礼,随在赵勋身后出了门。 樊氏看着两人的背影,叹了口气。 “远山。”门外,梅念茹看着赵勋,揪着手中的帕子,“家里的人……都很想你。” 赵勋负着手并不看她,沉声回道:“劳大家惦记了。” “远山。”梅念茹垂了眉眼,立在月光下犹如一朵空谷幽兰,“你大哥他早就不怪你了,真的,你回去吧,我们一家人很久没有团圆了。” 赵勋忽然转身过来,看着她,目光淡淡的没有丝毫波动:“是吗,那就多谢大哥大嫂的恩义大量。”话落,不再说,回了房里。 “远山……”梅念茹追了几步,眼中蓄着泪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跟着来的嬷嬷扶着她,低声道,“世子妃,娘娘还在等您回话呢。” 梅念茹颔首,又看了眼赵勋离去的方向,擦了眼泪脚步沉重的走着。 顾若离心里宛若一团乱麻,方朝阳的样子和她记忆中重叠,她以为她即便来京城,也不会相见,没有想到避无可避还是见到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庆幸自己做了伪装,若不然她真的难以脱身了。 她不想在里面待着,太上皇和樊氏的心情也不大好,所以便辞了出来。 “霍三。”赵勋一眼就看到脸色很差,失魂落魄的顾若离,凝眉道,“怎么了?” 顾若离摇了摇头:“有些累,我回去歇会儿。”便绕开他往外走,赵勋忽然伸出手摸上她的额头。 她一愣,抬眼看着她。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犹如夜间的星辰,亮晶晶的毫不掩饰的露着疑惑。 赵勋微微一愣,收回手:“你收拾一下,明早随我走。” “明早吗?”顾若离心头一跳,立刻看向赵勋,想从他脸上看到什么,可什么也没有,他面无表情,眸光深幽。 “药还有三贴,吃完就可以换方子调养,重中之重还是太上皇自我调适,其他的并没有什么特别叮嘱的。”顾若离没有再问,“我回去收拾。” “嗯。”赵勋不再多言,看了眼她两人背道各自离开,樊氏正等着赵勋,见他进来便问道,“可是宫里有所怀疑了?” 赵勋微微颔首,看向太上皇:“病情好转的事,您暂时不要被人发现,有太后娘娘在,他还不至于直接在明处下手。” “我心中有数。”太上皇郑重的看着赵勋,握着他的手,“你也要多加小心。” 赵勋颔首。 第二日,顾若离将事情交代给樊氏和苏召,便和众人道别。 樊氏捧着一个匣子出来,上面雕龙画凤极其精致奢华:“是我的嫁妆,要是嫌样式不大新,可以熔了再重新制。” “夫人。”顾若离摆着手,“这是您的东西,我不能要。” 樊氏硬塞在她的手里,笑道:“我留着也没有用了,不如给你做个念想,拿着!” “谢谢夫人。”顾若离推辞不过,将匣子捧在手里,“您也保重身体,若有什么事托人带信给我就行。” 樊氏颔首笑着道:“有你这么好的大夫,我定然要多多和你联系的。”又道,“成,到时候若远山不在,你就找齐全,他会帮你。” “是!”顾若离记着,指了指里面,“我去和先生告别。” “去吧。”樊氏颔首,目送顾若离进去,又走到赵勋那边问道,“霍大夫,你打算怎么安排?” 赵勋没有说话,樊氏掩面笑了起来:“这孩子稳妥,将来必成大器。” 将来吗?他挑了挑眉。 顾若离扶着太上皇靠在床上,轻声细语的道:“您要记得每日出去走走,看书下棋喝茶都可,只要能使您高兴的事,都可以去尝试。” “知道了,知道了。”太上皇无奈的笑着道,“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这儿絮叨的大夫,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 顾若离笑了起来。 太上皇轻咳了几声,无奈道:“你若想要来看望我们,就让齐全给苏召送信,他会安排。” 顾若离点头不迭。 “你说的对,是死是活都是命,我们不该早早的认命。”太上皇含笑自枕头底下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她,“当年我在居庸关被俘后,身上只剩下这块玉佩,我一直认为它是耻辱,不舍得扔却也再不愿看到它,后来生病我自认是必死,遂一直摆在这里,想着等我死后放在棺椁里,陪我走最后一程……” “如今大概是死不了了,就送你吧,”他淡淡的笑笑,把玉佩递给她,“给你做个留念。” 顾若离没有推辞,接了过来郑重的放在荷包里,与顾解庆的药方摆在一起,给太上皇行礼:“先生多保重,这世上所有坎都会跨过去,所有的难事都能解决。” 太上皇挑眉,微微笑着打量着她,颔首道:“多谢你提点,希望下次我们再见面时,不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是!”顾若离也随着他笑了起来,“望您一切顺利。”便弓着腰退了出去。 太上皇闭上眼睛,唇角的弧度渐渐坚韧。 顾若离随着赵勋出了门,金福顺站在门口挥手,她笑着和他摆手:“保重。” “你也多保重。”金福顺说着红了眼眶,希望他们还能有见面的机会。 她随着赵勋上车,马车嘚嘚的走了起来,两人都沉默的坐着,直到再次听到闹市的嘈杂,顾若离才看着赵勋,含笑问道:“你要回开平卫了吗。什么时候走。” 赵勋靠在车壁上,食指下意识的点着,听到她声音微微掀了一丝眼帘:“过几日便走。” “哦。”顾若离垂着头,顿了好一刻,又道,“那下一次回来,什么时候?” 赵勋抬眸看她,眸色幽暗,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还不知道,许是三五年后吧。” “这么久。”顾若离遗憾的叹了口气,赵勋问道,“你不回庆阳?” 她神色一顿,打量了眼赵勋,笑了起来:“还不知道呢,我要和霍繁篓还有阿丙商量才行。” 两人就没了话,很自然的沉默了下来。 可气氛,却不再如从前。 “三儿。”车在院子里停下来,霍繁篓飞奔过来,一把掀开帘子急切的看着她,顾若离笑了起来,“霍繁篓。”便由着他扶着跳下了车。 霍繁篓一把抱住她,拍着后背:“都瘦了,太想我了吧。” 顾若离推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只有你,阿丙呢。” “他不愿意住在这里,我们重新找了个宅子,他住过去了。”霍繁篓也不管赵勋,拉着顾若离往内院走,“我陪你收拾东西去,一会儿咱们就搬过去。” 顾若离点着头:“好,家具都置办了吗,房子有多大?”他们在外面奔波了几个月,她也很渴望有个安定落脚的地方。 赵勋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看到原本不苟言笑的顾若离在见到霍繁篓的那一刻,像个孩子一样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 “赵公子。”顾若离忽然走了回来,行礼笑道,“我们今晚就告辞了,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拂。” 赵勋望着她,点了点头:“你我互惠,谈不上谢。” “告辞。”顾若离福了福,和霍繁篓一起回去收拾东西。 陈达和周铮站在暗影中推搡着,赵勋转头看向他们,沉声道:“有话便说,扭捏作甚。” “爷!”周铮粗声粗气的道,“他太没良心了,霍大夫对我们这么好,他居然动了杀念。”太上皇病愈,知道的人不会透露,唯一担心的就是顾若离。 大家虽一路相处来京,可到底不相干,陈达怒道:“到底怎么做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按赵勋惯常的习惯,即便不杀,也不可能放任自由。 “爷。”陈达犹豫的道,“霍大夫要怎么处置。”他们在霍大夫这里,破了太多列了,司璋是,如今更是。 “带走。”赵勋并不看他们,简单直接的丢了句话,“告诉先生,让他先兑现承诺。” 陈达一愣目光微闪,看向周铮,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爷只是要讲顾若离一起带走,而非是…… 这样也好,将顾若离留在身边,对他们,对她都是好事。 顾若离和银月,青月以及韩妈妈道别,和霍繁篓提着包袱出来,就看到吴孝之笑盈盈的摇着扇子过来:“怎么这么着急就要走,再多住几日,老夫还未曾尽地主之谊呢。” “我们也不离京。”霍繁篓抢了话道,“你要想尽地主之谊,我们随时恭候大驾。” 吴孝之哈哈笑了起来,指着霍繁篓:“你小子太聪明,小心哪日引火烧身,可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啊。” “不能和先生比啊。”霍繁篓笑嘻嘻的,背着顾若离的包袱,“诊金呢,咱们别说废话,来点实际的。” 吴孝之摇着头,自怀里拿了个信封出来:“说好的五百两黄金,不过……”他话没说完,霍繁篓就半真半假的道,“老小子,敢少一两,我就把你胡子给削了。” “去!”吴孝之敲霍繁篓的脑袋,将信封递给顾若离,“这里是两万两的银票,可足够你们在京城打滚撒泼了。” 顾若离愕然,按市值吴孝之给的比他承诺的要多。 “先生不必如此,我们只拿该得的即可。”她摇着头,拆开信封去取里头多出来的,吴孝之按着她的手臂,“这银子你该得!” 吴孝之笑着,高深莫测。 “和他们客气什么。”霍繁篓抢过来揣在怀里,对吴孝之说,“老头,改日去我们家,请你喝酒,要是生病了就找三儿,我们打算开医馆。” 吴孝之哈哈大笑:“这一时半会儿,估摸着老夫是没机会去了。”话落,看着顾若离,“霍大夫保重!” 顾若离应是:“先生也保重。” 他们出了内院,说说笑笑一路和婆子丫头打着招呼。 周铮和陈达站在门口,顾若离和霍繁篓对视一眼,她笑着道:“周大人,陈大人。” “霍大夫,你们这是要去哪里?”陈达抱拳,面上并无热络。 顾若离就露出毫无心机的样子,指了指包袱:“霍繁篓赁了个宅子,就在石工巷最后一家,我先住在那边,明天再去找铺子,我想在京城开间医馆。”又道,“你们要是找我,随时可以去家里。” 陈达要说话,周铮却一把拦住他,抢着话道:“我们还有事,就不送你们了,过两日得空再去叨扰。” 顾若离应是:“一定要来啊。”和霍繁篓笑眯眯的出了门。 “你做什么。”陈达蹙眉,周铮摇头道,“爷并没有说现在扣下人,她在京城,能躲到哪里去,更何况,他们也还不知道,你何必把事情做的太难看,让霍大夫伤心。” 陈达抿着唇,没有反驳。 顾若离和霍繁篓你一句我一句筹划着医馆,好似很高兴的样子,可两人的步子却很快,迅速的走出巷子。 一出巷子,两人高涨的情绪,就好像被泼了一盆水,约好的一般,骤然安静下来。 “我先送你回去。”霍繁篓拉着她融进人群中,时不时回头看。 顾若离走的极快,摇着头道:“他既然放我出来,今晚就不会动我们。” 太上皇的病,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即便彼此相熟是,好似已经是朋友了,赵勋也不会相信她的,他相信的只有自己。 所以,接下来他们不是被杀人灭口,就是软禁困住,看陈达和周铮的反应,很可能是后者。 她不能被困住,也不想被困住。 “我有办法。”霍繁篓想过了,“我买通了荣王府后院的婆子,今晚你就去王府后院待着,他就是再聪明,也想不到你会去他家。” 顾若离凝眉,若有所思道:“不着急,还有两天才是王妃寿辰,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又道,“王府毕竟不认识,要是暴露出去,会引来更大的祸事。” 世子妃是见过她的。 如果被发现她去西苑真正的目的,那还不如让她立刻跟着赵勋去开平卫。 大局更重。 霍繁篓皱眉:“敌强我们弱,就算多出两天又有何用。” “我有办法。”她昨晚在听到赵勋那句随我走时,她便猜到了他的打算,所以昨晚她一夜未睡,思前想后才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低声在霍繁篓耳边说了几句。 “你确定?”霍繁篓神色一顿,怀疑的看着顾若离。 顾若离并没有显露出高兴的样子,无奈的道:“至少,能保住命,能留在京城,还有自由。” 顾家的事一日没有结果,她一日不会离开这里。 霍繁篓没有说话,走了一段他才低声问道:“那个人……是不是太上皇?” “你猜到了?”顾若离一愣,他就笑着道,“难道你没有猜到?能让赵远山这么紧张的,天下除了太上皇就没有别人了。” 她点了点头,他又道:“病治好了?不是肺痈?” “不是,虽有些复杂,但我是确诊的。”顾若离想起太上皇的病,并不怪那些大夫一口说是肺痈,确实很难分辨。 霍繁篓哈哈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竭力露出很轻松:“还是你厉害,咱们以后就在京城开医馆,赚个盆满钵满!” 好啊,只要他们还能活着!顾若离看着他:“那你呢?”他眉梢一挑,从善如流的道,“掌柜啊,难不成你要做掌柜?!” 顾若离抿唇笑了笑,颔首道:“那就有劳霍掌柜了。” 霍繁篓抚掌,站在街上哈哈大笑,指着顾若离:“顾三,你现在越来越有趣了。” 顾若离学着他翻了白眼,霍繁篓笑容越大。 陈达远远立在结尾,视线里两个孩子神采飞扬,毫无防备的说着话,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顾若离将银票存了,又走半个时辰才到他们的住处,在一条巷子的尽头,很偏僻,四周有些脏,可打开门,他们的院子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院中种着一棵桃树,一棵桂花,香气盈盈,让顾若离心头骤然舒散下来,看着张丙中从屋里飞奔出来,她笑了起来喊道:“阿丙!” “师父!”他像个孩子一样,高兴的手舞足蹈,“没想到你今天回来,一切都顺利吧。” 顾若离点着头,看着两个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人,心头温暖。 “很顺利,病人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她进了门打量着院子,看着那盏暖黄的灯光,“有没有吃的,我好饿!” 张丙中点着头:“有,有,我这就去做饭。”话落,笑呵呵的跑厨房去了。 “顾三小姐。”霍繁篓笑道,“我给您准备热水,您沐浴更衣如何。” 顾若离郑重回礼:“有劳霍公子。” “哈哈!”霍繁篓捧着肚子,大笑着去了。 顾若离一个人在屋里转悠,院子其实不大,连座的四间房,东边建了两间耳房,做厨房和杂物间用,南视野不错能看到高耸的城墙。 她住在东面最里间,中间隔着客厅,西面两间是霍繁篓和张丙中住。 “水来啦。”霍繁篓提了一大桶热水,又将新买的浴桶搬进去摆好,指着床铺对她道,“新买的被子,去闻闻,清香着呢。” 顾若离真的走过去闻了闻,点头道:“香。”是靛蓝色背面,铺着湖蓝的床单,清清爽爽的很好看。 “那当然。”他手一摆往外走,“快点洗,一会儿给你办接风宴。” 顾若离失笑,将门关上舒舒服服的坐在浴桶里。 眼前又浮现出朝阳郡主的样子,这么多年,她一点没变,说话的语气,趾高气扬的看着对方,就连和太上皇说话时,亦是高傲的样子。 她想到了寂寥落寞的顾清源。 心中涩痛。 至于赵勋,她从来不怀疑,在利益面前,他选择的永远是前者,至于朋友,大约是不值一提的。 既如此,她也不必勉强,他护他的利益,她护着自己,凭着各自的心。 待她沐浴好,张丙中已经烧了四菜一汤,热腾腾的摆在桌子上,手里还提着一壶酒:“咱们喝几杯,桂花酒不醉人。” “好啊。”顾若离说着,将杯子递过去,张丙中给她斟满,道,“为了我们能在京城落脚,干杯。” 三个人倒了酒碰在一起,一片笑声。 吃过饭,顾若离坐在院中的树下,霍繁篓躺在摇椅上看着天发呆,过了一会儿他转眸看着她,问道:“你的仇人……是圣上吗?” 顾若离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打算治好太上皇,等着他给你报仇?”霍繁篓坐起来看着她,顾若离垂了眼眸,“是这样想的,若是不行,就只能另寻时机了。” 霍繁篓听着就露出少有的郑重之色,颔首道:“我看很行。”他微微一顿,目露狠意,“就算太上皇不行,赵远山也行。” “静待其变吧。”顾若离叹了口气,“只要留在京城,就总有机会为顾家讨回公道。” 霍繁篓不知想到了上面,看着头顶,露出深思的样子。 “睡吧。”顾若离站了起来,“明天不是要去找铺子吗。” 霍繁篓眼睛一亮:“对,这事是大事。”又道,“取个什么名字?” “合安堂。”顾若离往房里去,头也不回,声音闷闷的…… 合安堂啊,等以后事情水落石出,再改成顾氏合安堂吗?霍繁篓笑了起来:“好啊,就叫合安堂。” 第二日一早,三个人用过早膳结伴上了街,京城的街道比庆阳要平坦许多,铺着青石板的路也少了许多灰尘,两旁店铺林立,小贩们挑着各式各样的货担吆喝着,此起彼伏,形成一副和谐的市井画。 “那边那家。”霍繁篓指着右手边一间凉风笔墨铺子,“我打听过了,铺子的东家是平凉伯府的,似是做了女子的嫁妆,现在租给胡掌柜每月是四百两,掌柜的亏了三个月撑不住了,就想将铺子兑出去。” “这么贵。”顾若离皱眉,加上租金和转让的费用,他们一次就要给两千六百两,“还有别的选择吗?” 霍繁篓摇头:“有是有,可大小都不合适。”又指着铺子后面巷道,“后面还有个院子,你可以做货房用,其次,将来收了药工和徒弟,还能腾出来给他们住。” 没想到还有个院子,顾若离也觉得不错:“那去看看。”说着,三个人进了铺子里,掌柜一见到霍繁篓就迎了过来,“霍小哥来了,可是考虑好了。” “我带我们东家来看看。”霍繁篓摇身一变,就成了个娴熟的掌柜,“还劳烦胡掌柜再带我们看看。” 胡掌柜清瘦的身材,穿着素衣道袍,一副文弱书生样,可一双眼睛却满是生意人的精明,滴溜溜一转落在顾若离身上,半点没对这么小的孩子是东家而奇怪:“成啊,三位随我来。” 他们跟着他先去了后院,胡掌柜道:“这院子目前虽只有四间房,可中庭宽敞,你们要是觉得不够,就加盖几间,住人也好,存物也成,随你们安排。”又指着后门,“这后面还有个门,从那边出去就是城门,进出可没有哪家有这里方便了。” 张丙中听着高兴,四间房都看了一遍,笑道:“师父,房间倒还是挺大的。” 胡掌柜听他喊师父心头一愣,忍不住打量顾若离,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什么人,做什么的,抛头露面做生意,居然还收了年纪这么大的徒弟。 “去看前堂。”几个人又回了前面,大堂约莫三十几平的样子,中间隔开三个雅间出来,方便贵人们出入停留,“这些隔间你们要是不要,就拆了,这样一来前面就更加宽敞了。” 顾若离看了一通,心头将各式各样要摆放的东西锊了一遍。 “转让的费用再少点,若不然我可就直接去找东家了。”霍繁篓笑嘻嘻的依在柜台边,“我们刚来京城,头一回做生意,你就当做善事了。” 胡掌柜哈哈一笑。 顾若离由着他们说价格,和张丙中去了后院。 “师父。”张丙中道,“您不是说要建病房的,我看到时候把后院再加盖几间,中间留个过道就成了。” 顾若离也觉得合适。 “这房子若是往北面再去一条街,价格可就翻倍了。”张丙中低声道,“而且东家有头有脸,别人也不敢来找茬。” 顾若离颔首。 “妥了。”霍繁篓得意的走过来,竖起六根手指,“半年租金加上转让费两千三百两。”他硬生生磨了一百两。 张丙中头一次觉得霍繁篓有用:“这事办的漂亮。” 霍繁篓哈哈大笑。 “那就定下来,让他将东家请来,我们拟了契约。”顾若离也下了决心,不管怎么样,这一步总要走出去的。 三个人商量了一番,当天就将定金交了,胡掌柜五天后搬走。 “前面有家做驴肉火烧。”张丙中熟门熟路的,“当年我跟老大来吃过,味道极好。” 霍繁篓笑着道:“那就去吃。” 几个人穿过几条巷子,才找到那家小店,点了饭菜吃完又从里头出来,霍繁篓道:“你们先回去,我去办点事,晚点就回。” “那我去找木匠,将要用到东西定下来。”张丙中说完看着顾若离,“师父您去药铺转转吧,反正时间还早。” 顾若离也正有此意,他们目前只能开医馆,要想兼办药铺还没有这个能力,更何况,进药的渠道很讲究,只能先找两个铺子挂靠着,一起合作。 三个人散开,顾若离一人在街上闲逛,忽然有人撞在她身上,她后退了两步,凝眉看向那人。 “对不起。”对面的妇人躬身行礼,态度很好,“我没瞧见您。” 顾若离不想纠缠:“没事。”抬脚往前走,妇人却是紧追了一步,低声道:“姑娘现下可有空?” 顾若离一顿,看着她不说话。 “我们铺子里新进了几匹潞绸,颜色和花纹京城独有,你可有兴趣去看看?”妇人说着凑在顾若离面前,一双不大的眼睛,紧盯着她。 顾若离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眸光四处一扫,在妇人的四周立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目光却时不时瞟着这边。 “没空。”她言简意赅,抬脚就走,那妇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臂,“不远,不会耽误姑娘多少工夫的。” 顾若离大怒,手摸在荷包里,将霍繁篓送她的鸡腿骨抽出来,扎在妇人的手腕上:“放手。” “你!”妇人吃疼,立刻松了手,顾若离转身就走,飞快的隐入人群之中。 妇人看着自己手上流血的伤口愣住,没有想到她下手这么狠。 顾若离心头砰砰的跳,步子极快的,往家的方向跑去。 刚到巷口,她猝然停下来。 就看到他们的门前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拉车的马高大健硕,赶车的人体面光鲜,车身边还立着几个丫头,一个个也是娇柔玉面的样子。 一看车里的人,就是来历不凡。 她掉头就走。 可一回头,面前就无声无息的出现四个壮汉,密不透风的堵在她跟前。 “姑娘。”有妇人迎过来,“我们主子想和你说说话,这边请。” 到底什么人,她已经知道了,走不掉她只能硬着头皮随妇人过去,推开了院门 随即,车帘子被掀开,车里一位穿着大红色革丝绣牡丹花褙子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墨黑的青丝梳着崴髻,坠在耳边,一帘璎珞金灿灿的摇晃着,映衬的肌肤似雪一般莹白透亮。 她娉婷而下,眼眸微眯,举手投足,艳光四射。 “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吧。”她微一拂袖,昂着头上了台阶,随行的婆子丫头纷纷垂头应是。 顾若离沉着脸立在院中,双手攥着拳头。 “找你可真是不容易。”方朝阳眼帘都未抬,慢悠悠的走进来红唇微勾,“没想到,反应还挺快的。” 顾若离没有开口。 方朝阳停下来,抬起手看了看指甲上染着的艳红丹寇,道:“来京城几日了?”她见顾若离没有说话,便冷笑道,“怎么,想装作不认识我。” “我们本来就不相识,何必装。”顾若离走到院中坐下来,自己斟茶喝着。 “不认识。”她似是觉得很好笑,也毫不掩饰的笑了起来,走过去,弯腰站在顾若离面前,“我的娇娇,还真是长大了啊。” 顾若离撇过脸。 “这脸……真是丑死了。”方朝阳随即皱眉,退开了一步,“被火烧的?” “我的脸和你无关。”顾若离的心像被打了一拳,放了茶盅起身看她:“谁是你的女儿,您认错人了。” “你是我生的,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方朝阳推开顾若离,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上,翘着腿睨着她:“为什么顾家只有你活着,你来京城做什么。” “报仇啊。”顾若离道,“我家人死于非命,我当然要报仇。” “报仇?就凭你?”方朝阳戏谑道,“所以你去太上皇身边伺候,让他给你报仇啊。” 她知道顾若离自小学医,却不相信她能学的好,更何况,太上皇的病那么多太医看了都没有起色,何况她一个半吊子。 所以根本没有往治病的事上想。 “这是我的事,你早不是顾府的夫人。”顾若离背对着她,看着院中逐渐凋落的桂花,“管闲事,可不是郡主您的作风。” 方朝阳将顾若离杯中的茶倒了,又就着杯子重倒了一杯,闻了闻皱着眉放下来:“你既然没死,就跟我回去,别给我惹是生非。” 顾若离轻轻笑了起来,回头看着她,挑眉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回去,郡主你说笑吧。” “我是不是说笑,你要不要试试。”方朝阳轻蔑的看着她,“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顾若离回道:“那又如何。即便你今天将我带走了,赵将军也会救我的。” “赵远山,他也配?”方朝阳站了起来,她个子比顾若离高了许多,低头看她,像哄三岁时的顾若离,“莫说,我方朝阳办事他奈何不了,就算他能又能怎么样,一个自身难保的人,还有闲工夫是管别人的死活?!” “什么意思。”顾若离问道。 方朝阳打量着她,想看出她是真担心,还是故作姿态,淡淡回道:“人在做,天在看,这道理你爹没有教你?” 顾若离撇头过去,没说话。 方朝阳知道顾若离自小倔强,所以语调微转,柔和了一些:“顾解庆在圣上心中扎了根刺,恐怕你连赵远山都不敢说你姓顾吧?”她说着微微一顿,柔声道,“跟娘回去,只有娘能让你正大光明的活着,姓顾!” 顾若离微微一顿,好似被说动了一样:“你既说顾氏是根刺,又凭什么说这样的大话。” “凭我是朝阳郡主。”方朝阳并未露出趾高气扬的样子,可她无论言还是行,无一不显露着她高贵的出身,和骨子里的骄傲,“别人做不到的事,我却能。” 是啊,她怎么忘了,她是太后最疼爱的侄女,自小长在皇宫和圣上以及太上皇情同兄妹的朝阳郡主。 别人难如登天的事,在她眼中,不过是鸡毛蒜皮。 “娇娇。”方朝阳微微勾唇,似笑非笑,“你是聪明孩子,可要想清楚啊。” “这条件好。”顾若离决定的事向来不拖泥带水,“给我个时间。” 方朝阳轻轻一笑,揉了揉顾若离的发顶:“这才乖。”顿了顿,“此时不合适,年前我便能办妥。” 顾若离点头,回道:“好,我跟你回去。不过我要随时可以出府,自由出入。”又看着朝阳郡主,笑道,“您也知道,小地方出来的,向来没有规矩。” 方朝阳的眼中,从来没有规矩,若不然她当年也不会和离再嫁:“随你,只要你不做蠢事。” 顾若离没有意见。 “走吧。”方朝阳撇了眼院子,拂袖往外走,“东西不用收拾了。” 顾若离没有动:“我朋友还没有回来,我要和他们说一声。” “我留人在这里等着。”方朝阳没了耐心,“走!”人已经出了门。 顾若离没有再坚持,随着她出门上车。 他们一走,霍繁篓和张丙中便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师父这就走了啊。”张丙中一副很不舍的样子,“没想到她居然是顾三小姐,还是朝阳郡主的女儿。”话落撇了眼霍繁篓,一副你们果然不是兄妹的表情。 霍繁篓懒得看他,摆了摆手道:“各自保命去,若叫他找到,别把我供出来。”话落,飞快的消失在巷子里。 张丙中撇撇嘴,也跟着霍繁篓跑走了,只留下半掩着的院门。 069 初来 “戴上。”一上车,方朝阳就递给她一顶帷帽,“看着碍眼。” 顾若离接过来戴上,她的落脚处,是她让霍繁篓送出去的,今天他们还特意大张旗鼓的上街租铺子。 一来,是为了告诉赵勋,他们为了留在京城而努力着,毫无防备。 二来,她在等方朝阳。 她虽不想见她,不想去她的家中,可满京城能护她一时的人,只有她。 虎毒不食子,作为母亲,她即便不够爱,可也不至于害她。 “顾家的人真的都死绝了?”看不到她的脸,方朝阳舒服多了,理了理中衣,漫不经心的说着。 顾若离忍着心头的火,点头道:“是,死绝了。” “呵!”方朝阳笑了笑,“看来顾解庆对你还不错,留着你一人的命……” 顾若离撇过眼去,看着褥垫上的花纹发呆。 “舍不得?”方朝阳不屑道,“当年我走时,也没见你不舍,现在倒是长心了。” 顾若离回头看她,冷声道:“顾家的事,你一开始就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方朝阳斜倚在褥垫上,一双修长的腿懒洋洋的并着,扬眉道,“他只要不动心思,圣上怎么会杀他,这祸是他自己招来的,谁也帮不了。” 她的意思是,顾解庆是有意进京帮太上皇治病的? 顾若离不信,如果祖父真的有意来京城,他就不会在最后时刻,把一张错的病方给她。 她睨着方朝阳。 “不信?”方朝阳嘲讽道,“当年他任太医院院正时,太上皇可只认他一人医术,宫中谁也没有他风光。主仆情深,他想来难道不正常?” 顾若离没有说话,如果真如她所言,那么顾解庆为什么给她这样一张病方? 这和她之前所想完全不同。 “小孩子就是天真。”方朝阳单手支着面颊,冷笑,“你要报仇也不该找圣上,该找的是顾解庆,若非他不识时务,顾氏哪里会有灭门之祸。” 顾若离条件反射,就想出言反驳,可话到嘴边她忍了下去。 “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以为谁杀了他们,谁就是凶手。”方朝阳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可你真要报了仇,你可想过天下的百姓,三年前居庸关之事,生灵涂炭,死了那么多人,你只看到圣上将太上皇幽禁在西苑,却不曾想过,圣上却让大周昌盛,百姓安居?杀了圣上,让太上皇复辟?到时候他再做蠢事,那时候可没有人给他收拾烂摊子了。” 原来,在她心目中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顾若离回道:“他若是明君,大可直接将太上皇杀了,何必连累无辜之人。天下太平,你认为是圣上的功劳,我却觉得是百姓自己的努力,只要没有战争,谁坐那个位置对他们来说,都毫无影响。” “呵!”方朝阳一副懒得和小孩子辩论的表情,“随你怎么想吧,与我们无关,你只要老老实实别做蠢事就行。” 两个人说着话,马车颠簸了一下,进了个院子,就听到此起彼伏的行礼声。 “下车。”方朝阳扶着婆子的手踩着脚蹬下车,径直由丫头扶着,走在前头。 帘子掀开,顾若离走了出来。 周围候着的丫头婆子看着她皆是愣住,随即一个个垂着头不敢再看。 方朝阳昂着头,看别人只微垂着眼帘扫过去,语气傲慢:“去吩咐厨房,备一桌酒席。再去将伯爷请回来。” 随着的婆子诚惶诚恐的应是。 顾若离依旧戴着帷帽,抬眸打量着四周。 院子很大,比起延州杨府还要阔上一些,穿过如意门便让人眼前一亮,只看到一簇簇颜色各异的菊花,被划分成田字格,娇艳的围在一起,香气四溢,让人目不暇接。 “我不喜欢。”方朝阳指着菊花道,“前面是牡丹,等明年春天你就能看到了。” 顾若离没在意她说什么,一路欣赏过去,菊花品种繁多,而且这些都是精心培育的,开的特别艳丽,格外的好看。 方朝阳停下来看着她,对丫头道:“一会儿挑几盆送三小姐院子里去。” 丫头忙应是,想问三小姐住哪个院子,可却不敢问出口。 “我不喜欢花。”顾若离收回视线,“你不用麻烦了。” 方朝阳睨了她一眼,又穿过一道垂花门,便进了内院,果然如同她说的,内院中全是牡丹花,虽此时没有开花,可却可以想象,春天这里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方朝阳住在正院,丫头婆子规规矩矩的立在门口恭迎着,她径直进了暖阁,在门口吩咐道:“打盆热水来,再去将我新做的衣裳拿来给三小姐穿。” 没有人问她,哪里来的三小姐,只一个老成点的婆子道:“郡主,您的衣服三小姐穿有些大了,若不然将四小姐的衣服取一套来可好。” “穿别人旧的?”方朝阳扫了眼婆子,“就拿我的,大了就立刻改,针线房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留着做什么。” 婆子再不敢多嘴,应是退了下去。 顾若离进了暖阁,湛蓝的窗帘,湖绿的地垫,大红的驼绒毯子铺在炕上,墙角的多宝格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金玉器皿,整个屋子里金碧辉煌,无一不张扬高调。 “郡主,水来了。”丫头将铜盆端进来,方朝阳指着顾若离,“洗脸。” 顾若离站着没动,方朝阳摆手示意丫头都出去,她盯着她道:“我瞧一眼,一会儿你再画上,免得我晚上做恶梦。” 顾若离没接她的话,摘了帷帽在盆里洗了洗手就坐了下来:“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方朝阳听着眉梢一挑,眼底就露出满意之色来:“我就说,我生的孩子怎么会丑。”也不再逼着她洗脸了。 “朝阳。”门外有脚步声和行礼声传来,随即门帘子一掀,一个穿着月白潞绸直裰的男人大步跨了进来。 长身玉立,月朗清风般立在门口,顾若离眼睛一酸,立刻想到了顾清源。 看来,方朝阳的喜好没有改变,依旧是这种谪仙般的人物。 只是,此人和顾清源又不大像,他眉色略淡,一双眼睛犹如琥珀般,淡淡的,看着你时全神贯注,柔情似水的凝视着,而顾清源却要冷清许多,即便是笑着,也有着让你触不到留不住的距离感。 崔延庭微微转眸,视线便落在顾若离面上,打量着她,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心底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这位姑娘是……” 方朝阳坐着未动,“娇娇,刚到京城。”并未提西苑和赵勋。 顾若离静静立着。 尽管猜到了,可崔延庭还是露出惊讶的样子:“真是娇娇啊。”他走过去看着顾若离,似乎想从她面目全非的脸上找到和方朝阳相似之处,“都这么大了啊,十一还是十二。” “到这个月二十七整十二。”方朝阳想到生顾若离时,她自己的狼狈,“你别看她的脸,难看死了,这丫头为了上京时方便,自己把脸给折腾成这样。” 和荣王妃一天生辰?崔延庭目光动了动,亲和的看着顾若离:“真是个乖巧的孩子,和婧语一样大,可看着老成多了。” “又不是好事,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子。”方朝阳不冷不热的,“娇娇,这位是建安伯崔玉林,你想称呼他什么都可以,随你的便。” 顾若离扫了她一眼,对崔延庭重新行了礼,道:“见过伯爷!” 并没有对长辈的尊敬,可方朝阳也不生气,淡淡的和崔延庭道,“我接她回来住,就安排在我们的罩院里,一会儿让人将里面的东西都搬出去。” 顾若离一愣抬头看向崔延庭,就看到他脸色飞快的一变,随即笑着颔首:“家里的事你做主,何况是娇娇来了,当然要住的近些,好方便照应。”就立刻对外头的婆子吩咐道,“刘妈妈,去将罩院的东西都搬出去,以后三小姐住在那边。” “是!”婆子应是而去。 崔延庭欢喜的看着顾若离:“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也不说一声,我也好派车去接你。”好似不知道顾府的事情一样。 完全不奇怪,她为什么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路上还好,不曾吃什么苦。”顾若离一板一眼的回着话。 崔延庭轻轻嗯了一声,眉目如画舒展开朗的样子,坐在了方朝阳身边:“这孩子的性子可不像你,太乖巧了。” 方朝阳睨了他一眼。 “郡主。”外头婆子隔着门回道,“衣裳改好了,是这会儿给三小姐换上,还是……” 方朝阳看着顾若离一身:“现在就换,瞧的我难受。”话落指着里头的碧纱橱,“去里头换。” 顾若离没有反抗,由婆子扶着去了碧纱橱换衣裳。 隔着一幕天蓝的门帘,她听到崔延庭低声道:“这孩子刚经历了伤心事,我看她闷闷不乐的,让她和婧文,婧语多接触接触,一般大的孩子,也有话说。” “随你的便。”方朝阳看着他交代道,“你对上下吩咐一声,对外,只说是你远房的侄女,娇娇的身份,暂时还不能让人知道。” 崔延庭就在刚才这几息的功夫,已经考虑过了,便道:“我有个表姐嫁去了湖广,几十年不曾回京,就说是他们家的孩子吧。” “这就好。”那天她在西苑看到顾若离时,一眼就认出来了,当时要不是拼命忍着,她绝对会冲过去将她扯出来。 不过还好,赵远山将她送出来了,若不然,她也会想办法将她弄出来。 什么地方不好待,居然进了西苑。 顾若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上的衣服,不禁皱眉,银红色滚金边的革丝褙子,下身是条鹅黄的挑线裙子,她还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张扬的颜色。 “三小姐身段好。”婆子笑着恭维,“简直和郡主一模一样。” 她现在又瘦又矮,怎么就像方朝阳了,顾若离无奈的朝对方笑笑出了门。 “还不错。”方朝阳一脸的勉强,对婆子道,“就照这个尺寸,再做几套来。”又道,“就用前两天太后娘娘赏的布料。” 郡主一向清高,没想到对自己的女儿这么好,婆子不敢多言,垂头应是。 “让我进去。”忽然,外面传来吵杂声,方朝阳脸色一冷,朝房里的婆子看去,婆子一个激灵跑了出去,转眼回来道,“是三……”忽然想起来,顾若离现在是三小姐,便立刻改口,“是四小姐来了。” 方朝阳挥挥手,不欲多言:“让她进来。” 顾若离去看崔延庭,他始终笑盈盈的,没有半点不悦。 随即,门帘子呼啦一下扯开,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小姑娘冲了进来,也不看里面有没有别人,指着方朝阳就道:“你凭什么把罩院的东西都搬走,那我娘的东西,你是不是故意的。” 顾若离看清她的样子,心头一愣,恍然想起那天在城隍庙和她相撞的小姑娘。 难道她就是建安伯府的三小姐,崔婧语? 方朝阳漫不经心的白她一眼:“你可以搬你的院子里去。” “你!”崔婧语气的脸红扑扑的,像是枚刚摘下来的水蜜桃,青涩可人,“你欺负人。”她话落,一直在一边喝着茶的崔延庭开口道,“语儿,休要胡闹。” 崔婧语好像刚看到她父亲一样,眼睛一亮,就扑在他怀里,撒着娇:“爹爹,那都是娘的东西,她就这么随随便便让人搬出来了,这样下去,明儿她就能将我们兄妹三人也赶出去。” “不许这么说。”崔延庭道,“她是你母亲。” 崔婧语顿时红了眼睛,哽咽的哭了起来,一副梨花带雨,颤巍巍的样子,惹人怜爱。 顾若离愕然,没有想到她前后的反差这么大。 “你母亲的嫁妆我会安顿好,不会少你一根簪子。”崔延庭直皱眉,可还是耐着性子哄着,“再哭,可就让你三姐笑话了。” 崔婧语一愣:“三姐?”她狐疑的回头过去,就看到铺着银色革丝碎花桌布的桌边,坐着一位少女,梳着双丫髻,光溜溜的额头正对着她,正专注的喝着茶。 好似感受到她的视线,对方抬起头来,姜黄色的脸,一块骇人的疤,除了那双还算清澈透亮的眼睛外,丑的惨不忍睹。 “是你。”崔婧语当即离了崔延庭,朝顾若离走过来,盯着她,“那天是你撞的我。” 顾若离微微一笑,朝她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既然她是三小姐,对方比她小,自然就不用她主动行礼了。 “你们见过了?”方朝阳看着顾若离,目含审视,顾若离点头,“在庙会。” 只要不是在西苑就成,方朝阳不再关心。 “哦。”崔婧语尾音拖的很长,“原来你就是她的女儿啊,可真是报应,长的这么丑。” 崔延庭咳嗽一声:“语儿,不许这么说话,和你母亲还有三姐道歉。” “偏不。”崔婧语跺着脚,瞪着顾若离,“我才是三小姐,她算哪门子的三小姐。” 不等崔延庭说话,方朝阳冷笑道:“我说她是就是,你要不服那是你的事。”话落,摆手道,“你下去吧,没事不要来我这里,吵的我头疼。” 崔婧语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崔延庭:“我要去延州,去找外祖父,找舅舅,这个家我再也不待了。”话落,哭着跑了出去。 “语儿。”崔延庭叹了口气,和方朝阳道,“她一个孩子,你何必说这样的话。”无奈的追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母女两人一个靠着,一个坐着,过了一刻顾若离先出声问道:“四小姐的外家,在延州?” 方朝阳也不看她,斜着身子,大红的衣袍松松的垂在地上,像是一幅画:“延州杨氏。” 居然是延州杨氏。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过来。 为什么当初霍繁篓会执意拉着她给杨文雍治病……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早就知道方朝阳嫁的是建安伯,而建安伯的原配是杨文雍的女儿,他们本就是姻亲。 他算计的是这件事。 顾若离低头看着茶盅里浮浮沉沉的茶叶,一时间百感交集。 “杨次辅的嫡女。”方朝阳下了炕,抚了抚鬓角,“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有什么不满意再让他们改一改。” 顾若离没有反对,随着她出门,绕到后院从角门穿过花墙便就是罩院,里头站着八个丫头,并着四个粗使婆子,恭恭敬敬的垂手立着,见她们进来,立刻蹲身行礼喊道:“郡主好,三小姐好。” “起来吧。”方朝阳随意的摆了摆手,径直进了暖阁,目光一扫指着多宝阁上摆着的一刻玉雕白菜皱眉道,“什么东西,拿走。” 有个穿绿衣,身材较小的婢女无声无息的走过去取下来摆在托盘里拿走。 “这个也要换。”方朝阳指着椅子,“换红木的来,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套。” 随着的婆子就低声道:“郡主,库房里的那套红木,是伯爷给大少爷成亲用的,过两日就要搬过去。” 方朝阳什么也没有说,闲散的目光落在那婆子面上。 “是!”婆子立刻改了口,“奴婢这就去找人搬来。”话落,立刻吩咐粗使婆子将房里的四张椅子并着两方高几抬走。 顾若离恍若未闻,静静的立在多宝阁边,欣赏上头摆着的玉器。 “将就住着。”方朝阳拧着眉道,“院子里还有块空地,等过些日子再建个院子。” 顾若离看了她一眼,其实并不是她将就,而是方朝阳觉得将就…… 所以,方朝阳要做什么,她同意不同意,根本就无所谓。 “母亲。”这时,院外一道清清凉凉的声音传进来,“您在里面吗。” 方朝阳坐了下来,眉头微蹙显然很不耐:“进来吧。” “是!”话落,随即由丫头打了帘子,进来一位身量修长,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件素面的芙蓉褙子,梳着垂柳髻,髻顶上清清爽爽的别了一只兰花簪子,她莲步走着,脸上的容色端庄娴雅,容貌也是精致出挑,让人眼前一亮。 “给母亲请安。”崔婧文行礼的姿势很标准,柳腰微摆上身笔挺,一双修长的腿微微曲着,垂着眼帘,容色恭顺。 方朝阳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问道:“什么事,说吧。”倒不像对崔婧语那般毫不掩饰的不待见。 “方才听说娇娇妹妹来了。”崔婧文起身,一转眸看向顾若离,展颜一笑,“这就是娇娇吧,我是二姐。” 顾若离上前朝她行了礼,回道:“二姐好。” 崔婧文颔首道:“你才来,我不好拖着你去我那边,等明日安顿好了,我来接你去我房里里玩,我们姐妹几个一起说说话。”又给了她一方帕子,“我亲手做的,妹妹用着,若还乘手改日我再给你做。” 顾若离接过帕子,是条素白四角绣兰花的帕子,她不懂针线却也看得出崔婧文的绣功很好:“谢谢二姐。” 崔婧文笑了起来,回头对方朝阳道:“母亲和妹妹说话,我就不打扰了,厨房那边我去盯着,也不知妹妹爱吃什么。”她说这话,却是盯着方朝阳。 六年没见,方朝阳怎么会知道顾若离爱吃什么。 方朝阳眉梢一挑,看向顾若离。 “我不讲究的。”顾若离接了话,笑道,“京中的菜自然比庆阳好,随意些就成。” 崔婧文微微笑着,点头道:“那我先去列个菜单,稍后拿来给母亲过目。”话落,行了礼,提着裙摆慢慢走了出去。 顾若离挑眉看向方朝阳。 “和你没什么关系。”方朝阳拧着眉,显然对这两个继女没什么耐心,“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要搭理,不用勉强。” 顾若离应是,方朝阳就起身往外走,边走边摆着手道:“歇着吧,用膳的时候会有人来请你。” “郡主慢走。”顾若离送她到门口,方朝阳脚步一顿回头撇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由丫头婆子簇拥着出了院门。 建安伯的太祖,曾是昭宗儿时的伴读,当年嫡庶夺位最后身为庶长子的昭宗赢了。而身为伴读的太祖,在这期间立刻大功,昭宗登基后便封了四个爵位,建安伯便是其中一个。 鼎盛时,建安伯掌管了整个内务府,满京城的勋贵无不马首是瞻,恭恭敬敬。 只是,几代兴衰,如今的建安伯府在京中早已大不如前。 崔延庭想起儿时的风光,看着如今哭的梨花带雨的幺女,微微叹了口气,轻柔的哄着道:“你母亲的嫁妆由你们兄妹三人照看,不是更好。郡主虽性子不算可亲,可为人磊落,你这样胡闹,只会让大家难看。” “我怎么胡闹了。”崔婧语抹着眼泪,“她害死了我娘,难道还要我对她恭恭敬敬,喊她一声母亲吗。” 崔延庭温润的面容立时沉了下来,低声喝道:“语儿,不许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崔婧语昂着头,一张小脸红艳艳娇滴滴的,“您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她……”她的话没说完,忽然崔婧文走了进来,“爹!” 打断了崔婧语的话。 “二姐。”崔婧语扑在崔婧文怀中,“她将娘的嫁妆丢出去了,还带了个丑女回来,硬说是三小姐,真是欺人太甚了。” 崔婧文没有宽慰,只松松的扶着她,对崔延庭行了礼,含笑道:“爹爹有事去忙吧,我来劝劝语儿,她性子虽急,可却是最懂事的。” 崔延庭早没了耐心,起身出了门。 他一走,崔婧文就抱着妹妹,低声道:“你刚才说的什么昏话,以后再不许说,若叫我听见了,也是不会饶你的。” “连你也护着她。”崔婧语道,“当初娘病着,她就和爹不清不楚的,娘就是生生被他们气死的。要不然,怎么娘过世没有百日,爹就将娶进门了,分明就是一天都等不及了。” “语儿。”崔婧文回头对侯在门口的丫头打了眼色,丫头会意立刻关了门守在外头,崔婧文才拉着妹妹坐下来,低声道,“没有证据的事情,你怎么就能张嘴就来,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你没有家教,而不是她水性杨花。” 朝阳郡主若是在乎名声,她当年就不会无声无息的和离,丢了自己的女儿高调张扬的回京,不过几个月就成了京中男子们垂涎欲滴的谈资……若是换做别的女子,莫说不会和离,便就是不得已和离了,也是一盏青灯孤寂的躲着人言。 这样的人,说这些话根本毫无用处,只会给自己添堵。 “要什么证据,家里谁不知道。”崔婧语一双杏眼哭的又红又肿,“我恨不得拔了她的皮,还有她的那个丑女儿,一起丢进通惠河里去。” 崔婧文叹了口气,抚着她的后背:“别想这些没用的了。清莹和清雅约我们去法华寺赏菊,过几日我陪你去散散心好不好。” 崔婧语摇着头:“不去,她们两个去了,马继肯定也去,他整天跟在我后头,嚷着要娶我,我最讨厌她了。” 崔婧文掩面一笑,戳了戳妹妹的额头:“小孩子家的,哪里来的这么多歪心思。” 崔婧语面颊微红,嘟着嘴偎在姐姐怀里。 “大小姐。”隔着们,崔婧文的大丫头连翘回禀道,“大少爷来了。” 崔婧文还没说话,崔婧语已经笑了起来:“哥哥来了。”话落,亲自跑去开门,“哥,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下学这么早啊。” 门外,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垂手立在门外,长发如墨高高束起,皮肤细白,身量很高,容貌与崔延庭有七分相似,只有那双眼睛微微挑着眼梢,和亲舅舅杨勇很像,隐隐透着精明。 “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崔岩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崔婧语一下子就猜到了,“是金陵阁的鸭油烧饼。” 崔岩笑了起来,眼睛眯着揉了揉她的头顶:“真聪明。” “谢谢哥哥,还是你最好了。”崔婧语抱着烧饼拉着崔岩进了房,崔婧文亲自倒茶给他,问道,“今天这么早,先生没有留功课吗。” “二姐”崔岩打了招呼,笑道:“我有事就提前回来了。”话说着微顿,他喝了半盅的温茶,笑着卖关子,“你们猜猜是什么事。” 看他的神色里透着喜悦和期待,崔婧文微微笑了起来,倒是崔婧语歪在哥哥身上,撒着娇道:“我猜不到,你快说,快说。” “是表哥要来了。”崔岩放了茶盅,看着两个妹妹颇为兴奋,“他没给我写信,我还是从同窗那里知道的,明天就到通州,我打算去接他,给他一个惊喜!” “真的啊。”崔婧语整个人都鲜活起来,“明天就到通州了吗,他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太见外了。”又道,“那我和你一起去接他,他看到我们一定很高兴。” 崔岩捏了捏崔婧语的鼻子,笑着点头:“成,只要父亲答应,我没有意见。” 崔婧语嘻嘻笑了起来,像只鸟儿一样扑了出去:“我去找爹爹,还要告诉他,我要留表哥住在家里。”就没了人影,他们想拉都拉不住。 “随她去吧。”崔婧文看着哥哥,低声问道,“表哥来京城,是为了明年春闱?” 崔岩也没有了方才的随意,正色道:“应该是,他如今是祖父的希望,更是杨家的希望,肯定是要赴考的。” 话落,兄妹两人都沉默下来。 杨文雍因为居庸关的事被太上皇连累削了官,如今闲赋在家不说,听说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几个月前甚至差点没了。这样一来,他起复的事,就更加没希望了,杨家就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杨清辉身上。 “圣上不喜祖父,表哥即便是考中了,也不会过了殿试,就算过了至多也只能谋个外放罢了。”崔婧文淡淡的道,“还不如多沉寂几年,养精蓄锐,等上忘了祖父的事,或者等祖父去了,他再来或许能更稳妥一些。” 崔岩颔首,觉得崔婧文说的很有道理:“你一向很有主意,等表哥到了你和他说说。”又道,“先不说此事,我听说今天她的女儿来了,不是烧死了吗。” “不知道。”崔婧文摇头,“她没有细说,对外也只说是表妹寄养在这里。” 也就是说身份暂时不能公布。 “很丑是吧。”崔岩皱眉,没有半分期待,“往后家里恐怕又要不太平了。”一个跋扈的母亲,一个丑陋古怪的女儿,他们的日子可想而知。 崔婧文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面色凝重。 “大小姐,大少爷,郡主请你们去正院用膳。”连翘推开门朝里面的两人笑笑,“正院的李妈妈亲自来说的。” 两人闻声便起身,崔婧文道:“你先去吧,我去厨房看看。”她前头让人把菜单送去,后面就不得空去厨房了。 崔岩颔首去了正院。 甫一进门,他便看到坐在炕头上的方朝阳,以及坐在她下手杌子上的女子,只扫了一眼便移开眸光,和里头的人一一行礼:“母亲。”又转头过来,“二婶,三叔,三婶……”以及几个弟弟妹妹。 顾若离也起了身,随着几个小辈朝他行了礼。 也许是甥舅的缘故,崔岩的眼睛和杨勇很像,倒不觉得陌生。 “这是你三妹妹。”方朝阳没有说话,三夫人笑着道,“今儿刚来家中,往后你们就是兄妹,你可要多多照顾她才是。” “三妹。”崔岩抱拳,笑着取了个装着零钱的荷包给她,“不知你来,等改日我上街看到中意合适的再补给你。” 顾若离接过荷包,笑道:“谢谢大哥。” 三夫人掩面一笑:“孩子多就是热闹。”她和三爷崔延福没有孩子,不知吃了多少的药,却一直没有动静,所以看到孩子,便格外的高兴。 顾若离打量了眼三夫人齐氏,身量较小,浓眉大眼算不得精致漂亮,笑起来有一对虎牙,却显得又亲和又可爱,虽已二十七八的年纪,可看上去却显得很小。 她出身永城伯府,朝阳郡主说她时,语气很轻蔑的道:“不过是个庶女,你不必放在心里。” 不过看她的性子,倒是很开朗。 反观崔延福却有些沉闷,从进门一刻多钟,一句话都没有说,闷闷的坐着喝着茶。 二夫人马氏出身平凉侯府,乃是现平凉侯的胞妹,生的姿容清丽,尤其是皮肤格外的好,瓷白的近乎透明,配着她今天这身湖蓝的革丝褙子,虽比不上方朝阳,可也明艳动人。 顾若离无心和她们相处,所以只记了个梗概,应付时也不过表面态度,毫无压力。 只是,她听说二夫人生了一对儿女,不知为何今日只来了一位年纪最小的崔甫。 “说起来,法华寺的菊花开了。大家若是有空,不如一起去赏菊吧,秋日登高赏菊最是怡人。”三夫人说着,看向方朝阳。 方朝阳眉梢一挑,颔首道:“好啊,大家一起去。” “那我来准备。”三夫人高兴起来,“大嫂就不用管了,这几日好好陪陪娇娇。” 方朝阳满意的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那就多谢三弟妹了。” “一家人,客气什么。”三夫人咯咯笑着,余光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二夫人,打趣道,“二嫂可不能说没空,到时候您就是不去,我也是要拖着的。” 马氏淡淡一笑,扫了眼三夫人:“这么热闹,自是要去的,何况我娘家的人也去,难得聚在一起。” 说着话,崔延庭带着一双女儿进了门,大家都站起来,他含笑道:“难得一家人聚的这么齐,都别客气,快坐。” 崔婧语垂着头,颤巍巍的走在后面,崔婧文却是落落大方的和众人打着招呼,一一行礼,又走到顾若离身边,低声道:“我去厨房了,所以来迟了一些。” “辛苦二姐。”顾若离朝她笑笑,让了自己的位子,坐在了旁边。 崔婧文显得有些意外,却也没有推辞,坐了下来。 “哼。”崔婧语瞪了顾若离一眼,皱着鼻子,气呼呼的撇过头去。 还真是小孩子,顾若离心头失笑。 大家依次落座,年纪最小的崔甫跑去崔延庭腿边,嫩生生的小脸红扑扑的,穿着一件靛蓝的短褂,梳着个圆溜溜的发髻,长脸,大眼,容貌像极了二夫人。 他昂着头问道:“大伯,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崔甫今年八岁,正是调皮的年纪。 “你爹下个月就能回来。”崔延庭含笑道,“等他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二爷崔延孝打理着家中的庶务,上个月带着属下的商队去了岭南。 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过了一刻又移去了梢间,里面摆着一张圆桌,大家按长幼落座,崔延庭举杯看着顾若离,道:“今晚是给娇娇的接风宴,她来了,咱们就真的团员了。” 众人笑着,崔婧语和崔甫交头接耳的说着话,过了一刻崔甫好奇看着顾若离,的问道:“娇娇,你怎么长的这么难看。” 二夫人喝着酒,仿佛没有听到,崔婧语捂着嘴笑了起来,一脸的得意。 “郎哥儿。”三夫人飞快的扫了眼方朝阳,见她神色未变才暗暗松了口气,“姐姐怎么丑了,小孩子家的不要胡说。” 崔甫撇撇嘴,咕哝道:“是三婶胡说才对,她本来就丑。”又道,“我家已经有个丑女了,现在又添一个。” 三夫人满脸尴尬,看向顾若离,她以为她会哭,至少也会露出尴尬的样子。 可谁知道,她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专心致志的吃着菜。 三夫人暗暗挑眉,没有再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忘记了。”二夫人终于开了口,不温不火的看了眼崔甫。 崔甫哦了一声,正要说话,那边朝阳郡主手中的茶盅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她扫了眼崔甫,淡淡的道:“出去站着。” 她话一落,桌面上骤然安静下来。 没有人敢给崔甫求情,一个个同情的看着他。 二夫人眉头几不可闻的簇了簇,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站就站,我还不稀罕吃了,这么丑影响我胃口。”崔甫踢翻了凳子,蹭的站起来,气鼓鼓的出了门。 崔婧语喊了声:“郎哥儿。”想要追出去,却被崔婧文拉住,冲着她摇了摇头。 “哼。”崔婧语瞪了眼顾若离,一脸的不高兴。 又丫头小心翼翼的扶起凳子,梢间里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吃饭吧。”崔延庭笑着打圆场,“菜都快凉了。”又看着二夫人,“一会儿让厨房给郎哥儿重做。” 二夫人嘲讽的扯了扯嘴角,算作了回复。 席面吃的沉闷不已,唯有顾若离觉得自己是局外人,踏实的吃着。 待散了宴便和各人打了招呼,回了自己的罩院。 崔延庭梳洗出来,方朝阳正坐在梳妆台前,他笑着走过去细心娴熟的给她拆发髻,低声道:“这么多年,你的颜色半点未变,还是这么美。” “哄我?因为我今天斥责郎哥儿了?”方朝阳舀了点香脂抹在手上,余光通过镜面扫了眼崔延庭。 崔延庭莞尔:“你斥责的对,郎哥儿是该管管了,说话也没个分寸。” 方朝阳轻嗤一声,悠悠的道:“明天我进宫,娇娇的事我会告诉姑母,她老人家还伤心,说一次没有见过,如今娇娇死而复生。她定然会高兴的。” “和太后说一声固然好。”崔延庭颔首,又道,“只是,圣上那边,还不能露出风声。你若要说,只等过些日子太上皇去了,顾家的事过去了,再提妥当一些。” 太医院都在传,太上皇熬不过这个月,现在满朝都在等着太上皇咽下最后一口气。 如此一来,大周就真的安定了。 方朝阳没有说话,脑海中就浮现出那天她去探望,太上皇的面色,以及众人的神色,还有他们顾若离的照拂以及神态…… 是不是她忽略了什么? 六年母女不曾在一起,看来,她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想什么呢。”崔延庭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方朝阳回神过来,“圣上让远山月底前动身回去。” 崔延庭眉梢一挑:“就这么让他走了,没有提虎贲营的事?” “能不能活着回去谁知道。”方朝阳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淡粉蝉翼般里衣,凹凸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勾魂夺魄,“他死了,虎贲营不足为惧。” “赵远山也不是好相与的。他既然敢回来,就必定想好了退路。”崔延庭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茶,若有所思的喝着,那边方朝阳道,“荣王府的寿礼我备好了,就送去年老二从西域带回来的那盏琉璃屏风。” 那是二夫人的东西,崔延庭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点着头道:“家里的事你做主。” 方朝阳扫了他一眼,懒洋洋的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还有个事要和你说。”崔延庭走过去,坐在床沿携了她的手,柔声道,“倓松要赴春闱,人已经到通州。“茂燊和语儿要去接他,我同意了。” 方朝阳虚抬了眼帘,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她高兴或者不高兴:“他既来了你便接回来住,也省的传出去说建安伯为了避嫌,连原配的侄子也不管不问,形同陌路。” 崔延庭一愣,方朝阳何时开始在意别人说什么了? 他笑了笑:“我再想想,歇着吧。”便也上床躺下来。 方朝阳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忽然,外间就听到自己的贴身妈妈隔着门喊了一声:“郡主,三小姐那边出事了。” 方朝阳猛然睁开了眼睛。 070 矛盾 方朝阳在自己房里挑了两个一等,两个二等,两个三等的丫头并着四个粗使婆子,服侍顾若离。 小小的罩院里,服侍的人比崔婧文身边的人都要多。 她留了崔延庭在房里,自己披着衣衫由丫头婆子簇拥着进了罩院。 院子里一片嘈杂声,她往门口一站,问道:“怎么回事。”话落,一眼就看到了被两个丫头拉着,正面红耳赤的崔甫,眸光一厉。 “郡主!”雪盏走了过来,“是小少爷,他……他往三小姐房里丢蛇,被奴婢亲眼看到了,这会儿蛇还在房里没有抓到。” 方朝阳抿着唇朝崔甫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是你丢的蛇?” “放开我。”崔甫使劲的推着丫头,推不动就抬脚去踢,半晌没了力气,就瞪着方朝阳,“我丢蛇了,你能怎么样。” 方朝阳拢着手立着,红袍拽地,墨发披散在脑后,卸了妆的脸上表情似乎越发的不近人情,扫了崔一眼,道:“将他丢房里去,什么时候找到蛇,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崔甫一个激灵,蛇方才是他小厮丢进去的,他也很怕蛇:“你敢。”又道,“你又不是我娘,你凭什么关我。” 方朝阳眼角看着他,满眼的不屑。 崔甫气的直抖,正要说话,门口二夫人并者崔婧文以及崔婧语和崔岩走了进来。 “你太过分了,居然让下人押着他。”崔婧语比二夫人反应还要激烈,一下冲过去,打掉两个婆子的手,护着崔甫对方朝阳喊道,“一条蛇罢了,让人抓出来不就行了,你至于这样吗,郎哥儿才八岁。” 方朝阳根本没去听她在说什么,转眸看向二夫人,淡淡的道:“你有意见。” “没有。”二夫人回看着她,面无表情,“他既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 方朝阳嘲讽的一笑,朝一边的婆子打了个眼色,两个婆子立刻上去拉崔甫:“二少爷……” “我不去,我害怕。”崔甫跟受惊的老鼠一样,一下子蹿到崔婧语身后躲着,“我不抓蛇,你们谁想谁去。” 崔婧语拍着他:“我们不去。”话落,桃花似的眼睛看着方朝阳,“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掩饰,你女儿房里多条蛇,你就心疼成这样,现在却让郎哥儿进去抓蛇。怎么着,这世上孩子,只有你女儿是宝,别人的孩子都是草?!” 方朝阳眉梢微挑,红唇动了动,她颔首,言简意赅:“当然。” “你。”崔婧语气的打颤,她真的是见识了什么叫不讲理,崔婧文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和方朝阳道,“母亲,郎哥儿年纪小,他抓不到蛇的,不如派个小厮去将蛇抓了,再让郎哥儿给娇娇赔礼,您觉得行不行。” “我去。”崔岩绕开,径直往卧室去,“你们都不要进来,危险。” 崔婧文和崔婧语一看到自己哥哥去,顿时双双变了脸色,尤其是崔婧语惊叫道:“哥,那条可能有毒。”话落,她猛然住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方朝阳脸色一沉。 崔婧文掐着手指,隐忍着站在院门口。 “茂燊。”二夫人蹙着眉喊了一声,回头吩咐婆子,“去外院将菜儿喊来。”那个菜儿自小就会抓蛇认蛇。 方朝阳目光一转看向婆子。 婆子脸色一变,移开的脚步一点一点收了回来,垂首,恭敬的站着。 二夫人依旧面无表情,抿着唇静静立着。 崔岩步子顿了顿,攥着拳头,一副赴死的样子推开了卧室的门。 大家都出了一身的冷汗,崔婧语更是惊叫起来,仿佛门一开里头那只蛇就能张着血盆大口将崔岩给吞了似的。 就在门推开的那一刻,他们看见里头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顾若离。 大家一直在闹,居然将她忘了,直到此刻才想起来,顾若离一直没有出现。 “三小姐。”雪盏和欢颜吓的腿都软了,“您……您什么时候进去的,没有受伤吧,快点出来。” 方朝阳冷眼看着,无喜无惊。 二夫人和崔婧文也是吃了一惊,崔甫放蛇只是个恶作剧,到时候罚一罚就过去了,可若是蛇咬死了顾若离,到时候这件事就不得善了了。 以方朝阳的个性,肯定会让崔甫偿命。 “三妹。”崔婧文最先反应过来,“这里面危险,你快点出来。”一副要过去,却又不敢的样子。 崔岩吞了吞口水,朝她身后看了看,房里点着灯,入眼的地方倒不见蛇的踪影,他硬着头皮过去,对顾若离道:“三妹快去远处,我……”他的话没说完,就见顾若离走了出来,招手对雪盏道,“给我找个篓子来。” 找篓子做什么? 她话落,院子里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朝她手上看去,就看到她手腕上缠着一条乌黑的蛇,蛇头被她捏在手里,蛇尾一副不甘被困不停的摆动着。 “啊!”崔婧语尖叫一声,捂住了眼睛,崔甫吓的脸色惨白,崔岩退开了两步指着她道,“快丢了,有毒。” 顾若离低头看了看蛇,解释道:“乌梢蛇,无毒。还能泡酒。” “你太恶心了。”崔婧语一副你疯了的样子,“居然还泡酒。” 崔岩也皱了皱眉。 顾若离看向崔婧语,冷声道:“要不送你。” 崔婧语瑟缩了一下,不说话。 二夫人眼底飞快的划过一丝讥诮,扫了眼方朝阳,对崔甫招招手:“去和你三姐道歉,以后不许这么胡闹了。” 崔甫早吓的傻了,木然的点着头,盯着顾若离的手腕上的蛇移不开眼。 “不用。”方朝阳当然不会让崔甫道歉,对顾若离道,“把这条蛇送给郎哥儿,明儿我让人给你多抓点回来。” 顾若离应了一声,将蛇递过去。 “不要。”崔甫吓的惊叫,拔腿就跑出了院子,门口几个婆子一挡,他被堵在了院门口。 二夫人脸色极其的难看,握着的手,指甲嵌在肉里:“娇娇没事就好,今儿是你弟弟胡闹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顾若离淡淡的应了一声,接过雪盏从墙角翻出的篓子,还亲昵的拍了拍。 二夫人和崔岩并着崔婧文看的一身鸡皮疙瘩,心口直犯恶心,崔婧语捂着嘴低声道:“真是又丑又古怪。” 母亲性情跋扈,女儿性格古怪,往后府里可就热闹了,崔婧语一刻钟都不想待在这里。 顾若离看了对方一眼。 方朝阳懒得搭理她,冷声道:“郎哥儿的东西忘记拿了。”话落她看了眼李妈妈,李妈妈立刻去顾若离那边取蛇。 顾若离顿了顿,将蛇倒出来,捏住它的头递过去。 崔甫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妈妈朝他走来,拼命摇着头:“不要,我不要拿。” “方朝阳。”二夫人看着自己儿子害怕的样子,眸光里隐忍着怒火,方朝阳看向她,满脸兴味,“怎么样?” 二夫人手臂发抖,后面的话生生的忍了下去。 李妈妈将蛇塞给崔甫:“二少爷,您的东西。” “娘!”那凉凉的感觉,浸透在皮肤里,崔甫骇的眼睛一翻,软倒在地上。 二夫人忙过去扶着他,拍着他的脸:“郎哥儿,郎哥儿。” 崔甫吓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院子里又乱了起来。 方朝阳厌恶的道:“废物!” “你欺人太甚。”崔婧语跺脚,“我去找爹爹说理去。”话落,就被崔婧文拉住,“先将郎哥儿扶回去。” 崔岩回去将篓子拿过来,把蛇装进去,几个人扶着郎哥儿往外走。 “为什么不让我去。”崔婧语不满的瞪着姐姐,崔婧文凝眉道:“爹爹就在隔壁,他什么事不知道,你过去闹只会自己难堪。” “爹爹太软弱了。”崔婧语看着那个阴魂不散的篓子,气着道,“早晚有一天,我们都要被这对粗俗不堪的母女,给气死!” 这明明是她们家,凭什么一个继室带着女儿就能鸠占鹊巢?!就凭她是朝阳郡主吗,可他们又不是平头百姓。 她怎么就有那么厚的脸皮,一而再再而三呢。 罩院里安静下来,顾若离站在房门口等着方朝阳走,方朝阳却只是静静站着,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院子的丫头婆子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天亮后,自己去领板子。”方朝阳终于开口说话了,只丢了一句,便由李妈妈和几个丫头扶着,径直走了。 顾若离喊道:“郡主……”方朝阳回头看她,一副你要敢求情,我连你一起打的表情。 雪盏冲她摇着头,顾若离顿了顿,回道:“您慢走。” 方朝阳满意的走了,顾若离看着一院子的丫头叹了口气,回了房里。 可惜那条蛇,乌梢蛇泡酒药性极好,他们要开医馆了,将来定会用到。 不过倒也提醒了她,改日多买几个坛子回来,不同的药酒都备一些。 “三小姐,您歇了吧。”雪盏见她上了床,便垂着头将灯熄了,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顾若离嗯了一声,想到了霍繁篓和张丙中, 赵勋若是贺寿就走,那最早也是二十八,还有两天,他会不会找到他们? 此刻,荣王府里也是乱糟糟一片,哭声,骂声震天。 身后一个女声隐隐约约的喊道:“让他滚,滚了就再也别回来了。” 赵勋面色沉郁的踢开一个拦着他的小厮,大步出了王府的侧门,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马狂奔在长街上,马蹄声在宵禁后安静的街道上回荡,惊的两旁百姓噼噼啪啪的关门,缩在家中不敢乱动。 他一路进了自己的院子,将马丢给小厮,衣袍都散着怒气。 周铮几人迎了过来,赵勋沉声道:“收拾东西,今夜就走。” 周铮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赵勋进了书房,小厮上茶恭顺的退了出去。 他独自一人坐着,抿着唇眸光阴厉。 “将军!”吴孝之笑呵呵的背着包袱进来,道:“老夫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赵勋看向他,一改先前怒发冲冠的样子,道:“先生来的正好,我有事与你说……”吴孝之颠颠的过去。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陈达匆匆回来,还不等他进去,赵勋已在房里道:“进来。” “爷!”陈达脸色尴尬,撇了眼正喝着茶悠闲的吴孝之,“找不到霍大夫他们了!”早上他派去的人还看到他们在和别人谈铺子,他们有事要办,京中人手也不多,就没有再跟,没有想到晚上就找不到人了。 “不是让你派人跟着的吗。”赵勋紧蹙,吴孝之也是一愣,“跟丢了?” 陈达羞愧的摇头,他哪里想到会找不到他们。 “她在京城毫无根基,能去哪里。”赵勋拧着眉,方才压下去的怒意又隐隐升了上来,这个丫头,居然敢对她用计! 他第一次看错了人,以为她就算能猜到几分,可也没有这个胆子真的躲着她。 赵勋的怒越发的盛。 陈达几人大气不敢喘。 “要不,再去找找?”吴孝之打量着赵勋,语气里也透着一份谨慎。 赵勋沉着脸坐着,看了眼表,沉声道:“我们没有时间了。”她既然敢躲,以她的性子,就肯定有把握,他不易找到。 现在他没空和她捉迷藏。 “先生给她写封信。”赵勋凝眉,吴孝之一愣,忙提笔沾墨,“写什么?” 赵勋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让人生凉的冷意:“告诉她,让她保重。” 吴孝之愕然,他还以为是威胁信呢?心头一转,他又明白过来……既然没有找到人,就没有必要撕破脸,以霍大夫的性子,就算哪天暴露了,至少也能念着他们的交情,而犹豫几分。 硬的不成,就来软的。 吴孝之飞快的写好,又添了几句惜别的话,叠好塞进信封递给陈达。 陈达拿了信飞快的出去,赵勋和吴孝之快步出了门,韩妈妈赶过来,“爷,王府那边来人了,说……说找您。” “杀了。”赵勋听着头也不回,在门口看到泊的两辆马车,不由神色微顿,吴孝之笑呵呵的指着赶车的小厮,“车都不要了,给老夫找匹马来。” 赵勋紧抿着唇,翻身上马,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京城。 顾若离第二日醒的很早,她刚有点动静,雪盏便在门口轻声道:“三小姐,您醒了?” 她嗯了一声,雪盏就带着两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捧着衣服和洗漱进来。 挂了帐子,雪盏一张圆圆的很和气的脸探进来:“郡主还未起,欢颜去提早膳了,一会儿您是在房里用,还是等郡主一起?” “我自己用。”顾若离自己穿了衣服下床,看着几个丫头走路一瘸一拐的,不禁皱了皱眉,“我身边的事情没有那么多,今儿你安排一下,留两个人就好了,其他人先去休息。” 雪盏一愣,看向顾若离,随即就摇着头道:“多谢三小姐好意,奴婢们还是当着值的好。” 她们是怕方朝阳。 一个府里有一个府的规矩,顾若离没有强迫,她由雪盏服侍着洗漱好,早膳就已经提回来了。 吃过饭,那边来人说方朝阳起了,她便去了正院。 李妈妈见着她立刻笑着迎过来:“三小姐用过早膳了吗,房里有点心,奴婢给您拿来,您再吃点?” “不用了。”顾若离问道,“我先给郡主请安。” 李妈妈笑着应是:“正等您呢。”话落亲自引她去暖阁。 顾若离上了台阶,忽然侧目看着李妈妈,“原来的杜嬷嬷呢?” 杜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后来方朝阳看上了顾清源,执意要跟着他去庆阳,杜嬷嬷就随方朝阳一起去了。 儿时,她的生活起居皆是由杜嬷嬷包办。 “奴婢跟着郡主的年头不多。”李妈妈目光微闪,笑着道,“还真是不知道杜嬷嬷。” 顾若离进了门,方朝阳刚处理完府里的事,独自一人在喝茶,看见她来了便道:“今儿让外院的菜儿给你去抓蛇,你要什么样的和他说。” “好,那我列个单子。”顾若离眼睛一亮,再过一个月蛇就要很难抓了,这个时候刚合适。 方朝阳让人给她拿笔墨,李妈妈和雪盏几人却是一脸惊讶,没想到顾若离不单不怕蛇,还要抓蛇,不单要抓,还要分门别类的抓许多种泡酒。 她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顾若离果然认真的写了各类可药用蛇的名称,甚至在什么地方抓也标注了一番。 “你们下去。”方朝阳扫了眼李妈妈,待两人出去,她指了指杌子示意顾若离坐,便道,“你的赵将军,出事了。” 赵勋这么快出事?出了什么事?顾若离停了笔凝眉看着她,问道:“怎么?” “昨晚,他将他兄长打伤,砸了手中的兵符,连夜走了。”朝阳郡主打了哈欠,“以后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其实他不单砸了兵符,打了兄长,还讲齐王妃派去找他的一个內侍给杀了,人头挂在了齐王府门脸上。 一大早,齐王府就炸开了锅,齐王妃更是气的病倒,让人去绑赵勋。 可京城哪里还有他的影子,昨晚连夜走了,无影无踪。 现在外头人人都在聊着,赵远山和荣王府彻底决裂了。 “砸了兵符?”顾若离忍不住惊讶,好似小孩子意气用事,任性而为一般,可她认识的赵勋绝不是这样的人。 方朝阳揉着太阳穴:“他这是态度,彻底和家里还有圣上翻脸了,以后再见着他,就不能喊将军了,嗯……恐怕连赵七爷都不能喊了。” 顾若离满腹狐疑:“那他的八千虎贲营将士呢?” “你还真是关心他。”方朝阳意味深长的睨了她一眼,“那些人只听他的,估摸着会作猢狲散吧,反正也没有人能管得住,散了也就散了。” 散了?顾若离问道:“没有虎贲营,开平卫怎么办?” 方朝阳一怔,没有料到顾若离会问这样的问题,她拧着眉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淡淡的道:“圣上登基后,便有意撤了开平卫,现在没有赵远山,没有了虎贲营,正合他意。” 她的意思,圣上是打算放弃河套了? 河套是门户,是对瓦剌的重要防守之地,圣上就这样轻易放弃了? “我知道了。”顾若离心头转了转,却什么都做不了,“希望赵将军能想开点吧。” 方朝阳就露出你果然年轻不懂事的眼神。 “我出去一下。”既然赵勋走了,那么她也就不用躲在这里了,方朝阳嗯了一声,心不在焉的道,“记得回来就成。” 顾若离顿了顿,大步出了门。 “三小姐您要出去啊,让奴婢跟着您吧。”欢颜笑着道,“奴婢是京城人,条条路都熟悉,保准您不迷路。” 顾若离挑眉,笑道:“你的伤不疼了?” “疼。”欢颜老实的点头,“可是……”她没说完,顾若离已经抬手打断她的话,“我去去就回,你们也正好能歇歇,抹点药膏。” 欢颜哦了一声又拉着她道:“二少爷病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看热闹还是探望?顾若离不觉得她去了,二夫人和崔甫就能对她另眼相看。既然都做了恶人,她也没有必要正明:“听郡主的,等她去了我们再去。” 欢颜哦了一声,笑着点头。 郡主才不会去。 顾若离径直出了侧门,刚到巷子口就听到一声口哨响,她立刻朝巷子里看去,就看到霍繁篓正趴在不知谁家的围墙上朝她招手。 “你这么在这里。”顾若离回头看看,见没有人就跑了过去,“他们说赵勋走了,是真的吗。” 霍繁篓小心翼翼的从围墙上往下挪,一边喊着:“扶我一下。”她伸手过去拉着他,他才单脚跳下来,笑着道,“昨晚就走了,我亲眼所见。” 顾若离心里不禁松了口气,可却又担心起来。 他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若不能绝地反击,那恐怕以后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他要是真一去不回,他就不是赵远山了。”霍繁篓指了指里头,两个人并肩穿过巷子,她听着微微点头,“他这是借题发挥,顺势将手里的兵权交出来,这样一来至少解除了圣上对他最大的忌惮。”半真半假,谁知道呢, “还有。”她停下来,突然想到了司璋,“那个可以藏兵的山谷……” 原来他躲山谷,是为了现在。 他在那个时候就将一切计划好了。 赵勋接下来会这么做。 八千精兵,打仗很多,可若是起兵造反,却绝对不够。 “这事儿跟咱们无关。”霍繁篓笑呵呵道,“咱们今天定柜子去,还有许多东西要置办,忙的很。” 顾若离想到了自己的医馆,长长的松了口气,笑着点头。 “在建安伯府住的怎么样,还回去住吗。”霍繁篓吊着眉看她,顾若离点头,“我答应她暂时住在那边,更何况,宫中的事朝廷的事,她知道总比我们打听来的可靠。” 霍繁篓笑着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和我在一起后,你长进不少啊。”学会绕弯子了,也学会了用当下所能用的一切,人或事。 “近墨者黑。”顾若离失笑,想起什么来,凝眉看他:“你当初治杨文雍时,是不是就知道杨府和崔府的关系?” “当然。”他笑着道,“你要和我学的地方还多着呢。”杨文雍当初是一定要救,杨府也是一定要交好,于情于理,都是稳赚不亏。 顾若离心头微暖,笑指了指街边的档口:“早饭吃了没有,我请你。” 不管霍繁篓是什么样的人,她看到的,都是他为她在考虑。 这就够了。 霍繁篓哈哈笑着:“这束脩可是太低了点了。” 两人吃过早饭,在一家酒馆后院的柴房里找到了张丙中,三个人一起逛了许多铺子,将医馆里所需的东西都一一定了下来,只等那边搬走,他们就可以装修开业。 晚上在他们赁的院子里吃过饭,张丙中依依不舍的送顾若离走:“师父,您以后每天都要回来啊。” “知道了,你们在这里注意安全。”她笑着说完,撇了霍繁篓,低声对他道,“小心点,别被他给卖了。” 张丙中哼了一声,一副我很精明的样子:“原本以为他真是您兄长,我敬让几分,如今知道了您们压根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才不怕他。大不了在他吃的饭里丢些巴豆,拉他个十天半个月。” 顾若离笑了起来,一个人走街穿巷回了位于牌楼胡同的建安伯府,她甫一到门口,欢颜就冲了过来:“我的三小姐,您可回来了,一家人就等着您呢。” “等我?”顾若离不解,难道崔甫又折腾出什么事了? 她忽然就想到了方朝阳昨晚的说的话,她说她是宝贝……顾若离失笑,若是宝贝,当年又怎么毫无留恋的走了。 “是。”欢颜就一边拉着她一边解释,“表少爷今天到府里了,伯爷和郡主给他接风。” 表少爷?顾若离不知道是哪里的表少爷,便应着道:“我回去换身衣衫,你先过去应一声。” “那奴婢先过去,雪盏姐姐在房里等您呢。”欢颜说着,提着裙子先走了,顾若离先回了自己的院子,雪盏捧着件桃红的革丝褙子,水蓝的挑线裙子笑着道,“李妈妈中午送来的,一箱子呢,等用过膳回来您看看。” 太艳丽了,顾若离皱了皱眉,由雪盏服侍着换了衣衫。 “真好看。”雪盏点着头赞叹道,“三小姐的身段像郡主,等再两年抽长了,肯定是明艳动人。” 顾若离看着镜中丑的骇人的脸,忍不住失笑。 “还有件事。”雪盏扶着顾若离往外走,压着声音脸颊微红,“李妈妈让我问您,您的初潮可……” 例假吗?顾若离这才想起这件事来,摇头道:“还不曾。” 雪盏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再问了。 两个人去了正院前的花厅,两张圆桌摆着,一家人分男女两席。 顾若离一进门,里面说话的声音一顿,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她神色自若的走过去,先和崔延庭行了礼,“伯爷。”又朝方朝阳福了福,“郡主!”才依次和二夫人,崔延孝以及兄妹姐妹各自道好。 “正想去找你呢,京中可好玩,都去了那些地方?”三夫人热情的拉着顾若离去自己身边,又指着隔壁一桌的一位年轻少年介绍到,“这是你杨家表哥。” 顾若离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微微一顿。 就看到一位穿着天青色潞绸直裰,眉目清秀,气质清雅温润的少年,正眸含疑惑的看着她。 杨……顾若离脑子里飞快的转了转,终于想到他的名字。 杨清辉。 是杨文雍的孙子,杨勇的儿子,那位一直站在人后,面带笑容的少年。 她一下子僵硬起来。 他不会冲过来喊她霍大夫吧?! “这是你三妹妹,从庆阳来的,姓顾!”三夫人介绍道,“她年纪小,又吃尽了苦头到的京城,往后大家可要多多照顾才是。” 杨清辉眉梢一挑,就看到顾若离朝他福了福:“表哥好。” “三表妹!”杨清辉从善如流的回礼,“往后请多关照。” 顾若离一愣,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漏嘴喊她霍大夫,更是很自然的与她打招呼,她抬头朝杨清辉看去…… 杨清辉飞快的朝她眨了眨眼睛,脸上有稍纵即逝的调皮,转眼又变成谦和有礼的少年郎。 她心头微讶,坐在了三夫人身边。 崔婧语捧着茶盅,看着杨清辉和顾若离,眼睛瞬间瞪圆了…… 表哥脸上刚刚那是什么表情。 那样孩子气的样子,她们做表兄妹十几年了,她也不曾在他脸上见过。 顾若离那么丑,表哥怎么会对她另眼想看。 难道他们认识? 崔婧语顿时坐立难安,蹭的一下站起来走到杨清辉面前,看着他道:“表哥,你随我来一下,我有句话想要问你。”她一刻钟也不想等,立刻就要问。 杨清辉一愣。 “语儿不要胡闹。”崔延庭道,“正用膳,有什么话不能稍后再说。” 崔婧语跺脚,众目睽睽之下她拖着杨清辉就朝外走:“就说一句话,马上就回来。” 杨清辉含笑跟着她出去,两人站在门口的花圃边,崔婧语质问道:“表哥,你和顾若离认识?” 叫顾若离吗?原来她真的不姓霍,这么说来,她当时所报的身份都是假的喽?杨清辉心头一转,含笑道:“语儿何来此问?” “刚刚你冲她眨眼睛了。”崔婧语不依不饶,“我看的清清楚楚的。” 杨清辉失笑:“怎么会。我只是眼睛有些酸胀,估摸着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你看错了。” “眼睛怎么了。”崔婧语的思路顿时被带偏,“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杨清辉轻轻笑着,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崔婧语的头顶:“没事,多谢语儿关心。我给你带了礼物,稍后让人给你送去。” “好。”崔婧语高兴起来,一蹦而起,拉着杨清辉的袖子甜甜笑着。 顾若离心头松了口气,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杨清辉……不过也不奇怪,大家是姻亲,杨清辉是崔婧语正儿八经的表哥,他会过来也再正常不过。 而且,以杨清辉的年纪,年底赶到京城来,恐怕不是探亲,而是要赴考明年春闱。 不知道杨大夫如何了,上次意外她算是不辞而别。 等有机会,她想问问杨清辉。 “昨儿回去我想起来,我箱子里有个金项圈,是当年皇太妃送我的,一直没舍得戴,可如今再拿出来我这把年纪也不戴不出去了,熔了吧,又可惜。”三夫人笑容满面的拉着顾若离的手,对方朝阳道,“要是不嫌弃,一会儿我让人送来给娇娇,她戴正合适。” 方朝阳从顾若离进来,只看了她一眼,若是不知道的,还当三夫人是顾若离的母亲。 “那就多谢三弟妹了。”方朝阳微笑,“我正安街的那间铺子也到期了,以后就交给齐家兄弟打理,我就等着收租子了。” 三夫人一怔,顿时笑了起来,笑道:“您放心,我兄弟别的不会,做生意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三夫人是庶女,同胞的还有位弟弟,自小跟着家里人做生意,书没有读过几天,生意做的却是不错。 她给顾若离的项圈是皇太妃当年赏的。 皇太妃出身永城伯,是昭宗的妃子,地位尊崇颇有头面,虽然人已经去了,可她送的东西却依旧尊贵。 她将这项圈给顾若离,算得上是大礼。 可方朝阳投桃报李回的这么快,三夫人也是没有想到的。 既然两人都谈好了,也没有她什么事,顾若离顺势起身行礼:“多谢三婶!” 三夫人咯咯笑着,眼角的细纹鲜活明亮。 对面,崔婧文低头喝着茶仿若未闻,到是刚进来的崔婧语却是脸色一变,气鼓鼓的坐了下来,瞪着顾若离。 她们在家这么多年,三夫人也没有说送给她们哪个姐妹,如今顾若离一来,她就拿出来了。 分明就是打她们的脸。 顾若离不管崔婧语什么态度,她不是崔家的人,所以没有代入感,也就愈加的云淡风轻无所谓。 只是,让她好奇的是,崔大小姐崔婧容的踪影。 听崔甫的意思,似乎是因为长的丑才不在众人面前露面,可像今天这样的家庭宴会,二夫人为什么也不带她出来? 想到崔甫,她朝对面看去,崔岩身边果然空空的。 没有来。 顾若离挑眉,就听到崔婧语在对面大声道:“三姐姐的蛇拿到了吗,今儿菜儿抓了几条?” 她的话一落,桌上的人皆皱了皱眉,朝顾若离看来。 一个女孩子家,居然让人抓蛇,实在是…… “我才回来,还没有看到。”顾若离含笑道,“四妹妹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崔婧语脸色一变,嗤笑一声,道:“我可没有你这么能耐,连蛇也不怕的……莫说我,就是后院扫地的花婆子也是不敢的。”又咕哝道,“粗俗!” 言下之意,是顾若离连扫花婆子也是不如。 顾若离皱眉,三夫人一看势头不对,立刻和稀泥:“吃饭,吃饭,饭菜都凉了。” 大家便不再多言,各自低头吃饭。 杨清辉余光看了眼顾若离,露出疑惑的样子,又回头和崔岩说着话。 “我去洗手。”顾若离和方朝阳道,“方才回来的匆忙,忘记洗手了。” 方朝阳点点头,喊了雪盏来:“……陪三小姐去。” 顾若离便起身从后门出去,由雪盏陪着到净室去:“你在外面等我吧。” “是!”雪盏应是,守在了门口。 顾若离进了净室,里头是隔着两间的,摆着马桶熏着熏香,顾若离刚进去,就看到有个人慌乱的冲进里面的那个隔间,刷的一下拉上帘子。 一截姜黄的裙摆,从里头露出来。 她奇怪的走过去,隔着帘子她甚至能听到里面人的呼吸声,仓促,紧张,恐慌…… 会是谁,碰到就碰到了,为什么要躲着不敢见人? 里面的人不说话,一副不打算出来的样子,顾若离站了一会儿,去打水洗了手,停在门口等了等,那人还是毫无动静。 就在这时,门外听到雪盏和人说话的声音:“……娇兰,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事吗。” “没……没事。”娇兰显得有些紧张,摆着手道,“雪盏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雪盏朝里头看了看,笑着道:“我在等我们三小姐。”话一落就看到顾若离从里头走了出来,她随即笑着道,“三小姐。” 顾若离颔首,去看名唤娇兰的丫鬟。 娇兰看清顾若离,脸上立刻露出惊愕之色,愣愣的半天没反应,雪盏皱眉咳嗽了一声,她才醒神过来朝顾若离行礼:“三小姐好!” 顾若离微微颔首,和雪盏出了净房。 “她是哪个院里的丫头。”顾若离边走边问雪盏,雪盏笑着回道,“是大小姐院子里的,不过鲜少出来走动。” 崔婧容院子里的丫头?顾若离停下来回头朝净房看去,就看到娇兰快速的进了净房,神情显得又紧张又焦急。 刚才里面的人难道是崔婧容? 她为什么要躲着?是羞于见人,还是不愿见她? “大小姐怎么不出来。”顾若离说着话看向雪盏,雪盏一愣露出为难的样子,随即又压着声音低声道,“奴婢也好几年没有见过大小姐了,她的院子不让人进去,她自己也很少出来……听说是生了病,容貌变的很不雅。” 生病?顾若离若有所思。 吃过饭,顾若离跟着方朝阳去了正院,崔延庭换了身衣衫,和煦的笑着对她们道:“我有点事要出去,宵禁前回来。” “嗯。”方朝阳嗯了一声,顾若离却不得不站起来送他,“伯爷慢走。” 崔延庭心情很好的样子,含笑了出了门。 房间一时剩下母女二人,方朝阳问道:“你和杨倓松认识?” “嗯。”顾若离没惊讶方朝阳是怎么看出来的,回道,“他伯祖父与祖父是相识的,我们在延州曾见过一面。”将治病的事抹去了。 方朝阳没有怀疑,早年杨文治确实去顾府。 “离他远点。”方朝阳放了茶盅,说的言简意赅,随即又换了个话题,“你都读过什么书?” 不会是要给她请先生吧?她已经没心思再重头学,便立刻道:“主要是医书,不过女论语,女戒也都学过,父亲给我请过先生的。” 方朝阳就没有再问,颔首道:“回去歇着吧,以后再出去就早点回来。” “是!”顾若离应了一声,带着雪盏退了出来,方朝阳懒洋洋的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 顾若离一回到院子,就看到几个小丫头缩手缩脚的站在墙角边,雪盏皱眉问道:“都怎么了一个个的丢了魂似的。” “菜……菜儿把小姐要的蛇送来了。”小丫头莲蓬指着门口的几个篓子,“奴婢想收起来,可……可是不敢。” 顾若离眼睛一亮走了过去,果然就看到四个篓子各放了好几条蛇,她要的品种几乎都在。 “帮我拿到耳房里去。”顾若离笑着道,“隔着篓子咬不到你们的。明儿再想办法帮我弄点烈酒和坛子回来,我有用。” 雪盏脸都白了:“真要泡酒啊。” “当然。”顾若离高兴的提着一个篓子,“到时候你们就知道药酒的妙处了。” 雪盏哦了一声,哆哆嗦嗦的去拿篓子,顾若离看不下去,笑着道:“一会儿我来拿吧,别吓着你们了。” “奴婢来吧。”欢颜闭着眼睛一副赴死的样子,提了个篓子跟在顾若离后面,顾若离笑了起来,接了篓子自己提着,“得了,你歇着吧。” 欢颜一副要哭的样子,害怕的看着她。 顾若离自己将篓子提到耳房放好,让婆子上了锁,叮嘱道:“把门锁好了,免得打翻了篓子就不好了。” 婆子应是。 隔日,是荣王妃寿辰,方朝阳并着二夫人以及三夫人带着几个孩子都去了齐王府贺寿。 顾若离忙着伺弄蛇,连他们什么时候出府的都不知道。 “你准备泡蛇药酒吗?”忽然,身后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她回头去看,就看到杨清辉站在她身侧。 她朝雪盏看了一眼,雪盏一脸犹豫,皱眉脸快要哭了。 “杨公子。”顾若离含笑和杨清辉打招呼。 杨清辉走到他前面,雪盏迟疑的端了个椅子过来给他坐。 “是不是蛇的类别不同,得出的酒药性也不同?”杨清辉依旧是一身天青色直裰,与蓝天白云同色,施施然坐在她前面,好奇的看着她。 顾若离手上不停,头也不抬的道:“是,略有不同。” “原来如此。我伯祖父也亲自炮制过。”杨清辉说着,递了两封信给她,“这是我伯祖父让我带给你的,一封是给你的,另一封是给太医院孙大人,你要是遇到难事,可以带着这信去找他。” 顾若离忙擦了手,接过信来:“谢谢。”当时杨文治是说要给她写一封举荐信的,“前辈他还好吗,身体好不好,我当时走时有些意外,也没有和他老人家告辞。” 杨清辉笑着道:“他很好,就是一直惦记着你。若不是在这里遇到,我恐怕也要满京城的去找你。” 顾若离心头温暖,将信小心收了,郑重道:“谢谢。” “要不要帮忙?”杨清辉指了指地上的一堆蛇。 顾若离挑眉,杨清辉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道:“我不怕这些东西。”话落,又冲着她眨了眨眼睛,“我伯祖父可是医圣。” 满面的调皮和跃跃欲试。 这和杨清辉留给她的印象大相径庭,顾若离忍不住露出讶异的表情来,笑着道:“好啊,那你帮我清洗吧。” 杨清辉应了,挽起袖子,和顾若离一样坐在小凳子上,头对头一个处理一个清洗。 “你不姓霍,原来姓顾啊。”杨清辉低着头轻声道,“是庆阳顾氏的三小姐吗。” 顾若离嗯了一声,就听杨清辉道:“那我们以前见过的,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可我记得你,在你祖父的药房里,你埋头在炮制,我和伯祖父还在你身边站了一会儿。” “是吗。”顾若离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可能太专心了,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 杨清辉就想到当时的场景,一个六七岁不过比桌子高些许的小姑娘,穿着深蓝的短褂,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站在灶边,满头大汗的翻炒着药,浓浓的药味弥漫,她的脸也晕在香气雾气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那画面在他脑海里停留了好久。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么点大的孩子,做事这么专心,且手法纯熟。 他还记得杨文治走后和他说的话:“小小年纪做事能这般专心努力,且手法火候无不精准独到,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没想到,他今天又见到那位姑娘了。 只是和记忆力那张光鲜漂亮的容貌大相径庭。 “你的脸……”杨清辉打量着她,“不像是新伤啊。”那就不是顾府着火时烧的。 真是个聪明的少年,顾若离暗暗点头,面上只得含糊:“嗯,不是新伤。” 杨清辉看着她若有所思。 “你怎么没和你娘一起去贺寿?”杨清辉很自然的换了话题,她回道,“我的身份,不便暴露在人前。”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顾若离泡了六坛子酒。 让小厮搬去耳房里阴着,三个月后就有药效了,到时候再想办法搬去医馆。 “你要在京城开医馆吗。”杨清辉坐在她的暖阁里和她说着话,她回道,“是,正在筹备,或许年前能开业。” 杨清辉轻轻一笑:“那我到时候去捧场。”话落,觉得自己说的不大对,便又笑了起来,“放心,我会替你保密。” 顾若离笑着说谢谢。 “我回去看书了。”杨清辉放了茶盅起来,“你有事可以去找我,咱们现在都是一样,对吧。” 一样寄人篱下。 顾若离道好,送他到门口,他方一出去,就听到崔婧语一声尖利高亢的声音:“表哥,你怎么在这里。”话落,就看到她提着裙子颤巍巍的走过来,仇人似的瞪了眼顾若离,又看着杨清辉,“你在这里做什么。” “三小姐在侍弄蛇,我好奇便来看看。语儿怎么一个人回来的?”杨清辉满面的笑容,哄着道,“王妃寿辰应该有戏台才是,你不是最喜欢听戏的吗。” 崔婧语余光扫了眼顾若离,拉着杨清辉就走:“别在这里,我们边走边说。”就抱怨道,“哪有戏台,齐王妃都快被赵远山气死了,他不但和父母顶嘴,打了兄长,甚至还想还想抢他自己的嫂子……”她一口的嫌弃,“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简直就是败类。” 抢嫂子?就是那位世子妃梅氏吗,上次在西苑她没看到赵勋要抢她的架势啊。 顾若离不禁哑然。 原来赵勋在京城的名声已经这么差了吗。当年他带着八千精兵守护京城的丰功伟绩呢,当年他只身一人救回太上皇的壮举呢,他守着开平卫三年大小战役无数,击退瓦剌无数的战功呢。 人还真是健忘啊,现在就剩下抢嫂子这类的事。 顾若离忽然觉得很闷,将杨文治的信收好,出去找霍繁篓。 崔婧语拉着杨清辉说了会话,等他走了,她又折返了回来,站在院门口喊道:“顾若离,你给我出来。” “四小姐。”迎出来的是雪盏,“三小姐出门了,估摸着晚上才能回来,您若有事我晚上替您转告她。” 崔婧语抿着唇,冷声道:“她泡的酒呢,带我去看看。” ------题外话------ 文里许多男人都有两个名字,我就不在文里解释了。都是表字!作者用称呼是大名,人物互相称呼都是表字。在古代,男人之间如果直呼其本名,就是骂人。 比如霍繁篓如果直接喊“赵勋。”那赵勋是可以直接冲上去揍他一顿的。 但是我们喊没事,因为他打不到我们。哈哈哈哈 071 斗势 “戴氏百草堂,是京中最大的铺子了。”顾若离顺着霍繁篓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马路对面,立着一个占着三间门面的药铺。 说是药铺,但外面依旧挂着医牌,里面的有大夫在坐堂。 “那就进去看看。”顾若离颔首,医馆开业,因为精力和财力以及货源的限制,他们不得不找一家药铺合作,熟悉的有声名的药行,药的质量和真假都相对有保证。 大夫问诊开药只是开始,药怎么吃,如何煎,药的真假优劣,直接会影响效果。 他们不得慎之又慎。 三个人进了药铺,里面的伙计正在和大夫说着什么:“东家说了,这种要死的,看见了就轰走,免得晦气。” “不瞧过,哪知道要死。”大夫挥着手,“去,去,有客来了。” 小厮一愣回头正好看到顾若离几个人,立刻换成笑脸,迎了过来。 “三位是要抓药还是看病?”伙计目光一扫,就落在顾若离身上,着重的看了一眼她的脸,立刻笑着道,“姑娘,我们这里有一种生肌膏,效果非常的好,甭管您是什么疤,它都能药到疤除。” 有这么神奇的药膏吗?顾若离颔首道:“劳烦拿来我看看。” “好叻。”小厮应是,忙去柜台里找了一个琉璃花盏扁平的盒子出来,做的非常精致,有些像女子用的胭脂盒,“我打开您闻闻,这味儿比西域的香露还要香呢,用的时间长了,这香可就浸在您脸里了,让您自带香气。” 霍繁篓挑着眉,打量着小厮:“你怎么不用用,身上也能香点,招揽多点顾客啊。” “您说笑了,我好歹也是男人不是,哪能用这个,把我媳妇比下去了,我还要不要回家睡热炕了。”小厮一脸的坏笑,朝霍繁篓挤眉弄眼的。 霍繁篓也哈哈笑了起来。 张丙中咕哝道:“油嘴滑舌。”话落,凑在顾若离旁边低声问道,“师父,您真要买这个药膏啊?”不是说脸上的疤是假的么。 顾若离没说话,将药膏递给他:“你闻闻。” “哦。”张丙中接过来嗅着鼻子,“好像有白茯苓,还有月季……”他疑惑的道,“怎么生肌?” 顾若离没有回他,和小厮道:“我顺便抓点药。”说着递给她一张神精单的配方。 “成啊。”小厮笑着接过来,也不看递给柜台里的药工,过了一刻一包药配齐了交给顾若离,“这药膏您还要不要?” 顾若离笑着道:“不要了,多谢。”便提着药往外走,小厮撇过头啐了一口,到一边去招呼别人去了。 “怎么了。”霍繁篓不懂草药,这些事自然由顾若离决定,就见她拆了药包,一味一味放在鼻尖闻了闻,“不好,我们换一家吧。” 这家生意不地道,药膏不过是普通美容膏的配方,只是香气更浓郁些罢了。 小厮却吹成能祛疤生肌的。 还有买出来的草药,药虽不是假的,但质量却绝非上乘。 “药店都这样,以为百姓不懂,就糊弄人。”张丙中也看过了草药,他医术不行,辨别草药的本事却很好,“师父,我们换一家,药店多的是。” 顾若离颔首,三个人往街尾走,试了几家都不满意。 “先回去吧。”顾若离有些累,“慢慢找,没有那么着急。” 三个人往家走,他们住在巷子最里头,一路过去进进出出的都是普通百姓,或是卖菜的,或是卖烧饼的,几家人挤在一个四合院里,孩子满巷子的蹿,打骂声,吵架声,欢笑声此起彼伏。 “热闹。”张丙中道,“比建安伯府那边可热闹多了。” 贵人讲究规矩,哪有百姓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 “让一下,让一下。”忽然,身后有人喊着道,“快让让,让让!” 三个人立刻靠着墙站着,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背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朝这边跑过来,男人满头大汗焦急的喘着气,另一妇人跟在后面扶着,一边走一哭。 但奇怪的是,男人背上的孩子却是倒挂在他的背上,随着男人走动,那孩子悬着的头前后摆动,口鼻里流出来的血,不停的往下滴。 妇人扶着孩子的头,给他擦着脸上的血。 逼仄的巷子里,顾若离靠墙而立,愕然的看着三个人从他身边一阵风的跑过去,十几步后停下来,紧接着进了最近的那个院子,声嘶力竭的喊:“白姑娘,快救救我孩子。” 顾若离三个人对视一眼,张丙中结结巴巴的道:“这……这是病了?” “都吐血了。”霍繁篓指了指那边,“去看看。” 三个人走过去,立在并未掩门的院子门口,朝里头看。 院子不大,里面收拾的不算齐整,一棵孤零零的绿叶茂盛的银杏树立在左边,方才进去的男人抱着孩子站在院子里,一边不停拍着孩子的后背,一边焦急的喊着一位白姑娘。 “怎么了。”里屋里走出来一位女子,年纪十七八岁的样子,罩着一件素白的长褂,类似于工作服似的,身量不高,长的娇小玲珑,挽着一个妇人的发髻,可眉目却很青涩,“不是让你们去找大夫吗,怎么又回来了。” “大夫不收啊。”男人说着话,急的嚎啕哭了起来,“他们说二娃救不活了,给他们找晦气。” 那位白姑娘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道:“先把他放下,我再想想办法。”话落,又对跟着来的妇人道,“张婶子,您帮我去灶上把火填了,我正熬着药,别炒糊了。” “好。”张婶子慌手慌脚的点着头,去了厨房,张顺将孩子放在屋檐下的一张摇椅上,上头铺着半旧的毯子,孩子倒着躺,满脸满嘴是血,捂着肚子嗷嗷大叫喊着疼 白姑娘上前翻了眼帘,又摸了脉搏,一双秀眉紧紧蹙着,好似在挣扎什么。 “有没有办法。”张顺握着孩子的手,七尺的汉子眼泪簌簌的落着。 白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办法。”话落又道,“不过,可以试试偏方,却不知道行不行。” “我相信你。”张顺攥着拳头,“不管什么偏方您尽管试。” 白姑娘没有再说什么,进了屋里取了块黑褐的石块出来,用锤子在地上敲碎,再将一个拇指大小的石块用线拴住:“把他嘴掰开。” 张顺听着,就上去掰孩子的嘴。 白姑娘迟疑了一下,将那块石头往孩子嘴里填。 “这是干什么?”霍繁篓看的一头雾水,张丙中道,“她拿的好像是磁石,只是不知道作什么用。”他也觉得这治病的法子很神奇。 顾若离低声道:“是那孩子误吞了铁器。”话落,她人已经上了台阶,朝白姑娘喊道,“这样不可。” 院子里的人一楞,白姑娘停下来手回头看着她,问道:“你是谁?” “白姑娘。”顾若离走过去,指了指她已经放在孩子嘴里的磁石,“铁器已经入腹,你取不出来的。” 白姑娘回头去看旁边的张顺,他也摇摇头表示他不认识。 “我住在后巷子里。”顾若离走上前,拨开孩子的眼帘,又探了脉搏看了喉头,“吞的是什么?” 张顺看着她发愣,白姑娘也拧着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回道:“吞了蘑菇钉。” 是钉鞋的蘑菇钉,切口不算锋利,可毕竟是铁器,还是会划破食道和内脏,所以才会口鼻出血。 顾若离也觉得很棘手,若是寻常的病症她还有办法,可是这个情况…… “劳烦姑娘让一下。”白姑娘长的很清秀,只是眉宇间有淡淡的愁色施展不开,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顾若离按住她的手,摇头道:“你这个法子没有用,就算有用,你吸住了钉子,它从食道里再退出来,一样会再次伤到他,甚至有可能毙命!” 白姑娘自己也知道,可是东西在肚子里,她已经素手无策了。 “不要管她。”厨房里张婶子冲了出来,“不管怎么样,先将东西取出来,要不然二娃真的没命了。”她说着,扑在孩子身上,不停的拿袖子给他擦着嘴里涌出来的血。 白姑娘皱着眉看着顾若离,小姑娘年纪很小,瘦瘦干干的,穿着倒是不错,只是这脸上的疤……她心头一愣,不由盯着顾若离脸上的疤多看了几眼。 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你这里都有什么药?”顾若离闻到了浓浓的药香,很杂,白姑娘回道,“世间的药,我这里都有。”说的很自信。 这一次轮到顾若离惊讶,难怪她刚才很轻易的就找到了一块磁石。 “好。”顾若离道,“你帮我拿药。活磁石一钱,朴硝二钱,熟猪油并着蜂蜜各少许,可有?” 白姑娘点头,目光依旧不离顾若离,似乎在猜测她的身份。 毕竟,这世上的女大夫很少,而且,还是这么小年纪的女大夫。 “我这个偏方,比你的好。”顾若离道,“你快取来。”又回头对张丙中道,“阿丙,帮我研末。” 张顺夫妻早没了主意,只能期待的望着白姑娘,等着她来决定。 并不认识,小姑娘年纪又小,可她周身的沉稳和自信,却让人无比的安心,没有来由的,白姑娘点了点头,道:“好,我去取。” 她说她的偏方比她的好,白姑娘信。 张婶子见白姑娘应了,立刻也站了起来:“白姑娘这里没有猪油,我回家去拿来。”话落,提着裙子跑出了院子。 白姑娘拿了朴硝和活磁石,张丙中将两样东西敲碎,丢进手推磨里研磨,动作娴熟,可不过两下白姑娘就走了过去,低声道:“你帮着清扫,我来磨。” 张丙中飞快的扫了眼白姑娘,点着头拿着小刷子和钵接着磨出来的粉末。 妇人抱着一碗凝固的猪油回来,白姑娘这边也停了手,她看着顾若离问道:“怎么做?” “我来。”顾若离接了碗,将两样粉末混在一起,调上猪油和蜂蜜,稀稠不匀,白姑娘接过来自己弄,三两下便成了个干湿合适的丸子。 顾若离愕然,觉得她炮制的手法又娴熟又独到。 将丸子塞进孩子口中吞了下去。 “接下来就等着。”顾若离站在旁边,“若这个办法不行,我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剩下的,恐怕只能切开喉管取出来了,可是莫说她没有这能力,就是有,这样的条件之下,她也做不到。 “二娃!”夫妻两人绝望的抱着依旧嚎哭不止的孩子,一家三口抱头大哭。 白姑娘看着顾若离,问道:“你是大夫?” “是!”顾若离道,“你是药师?”她问诊的手法既不自信,也不熟练,可炮制的手法却很独到,且她家里满是药香,又存了那么多药材,所以她才有此推测。 “药师?”白姑娘微楞,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是,只是喜欢做这些而已。” 顾若离微怔。 “你是打算让他将蘑菇钉排出来?”白姑娘看着孩子,顾若离颔首,“却是此意。” 至于有没有效果,她也是第一次尝试,并不知有没有用。 “若是有用,今晚他就能排便。”顾若离看着几人,道,“若能排出来就没事,至于伤的肠胃,我再开个方子慢慢调养即可。” 大家都沉默下来。 霍繁篓兴味的找了个板凳坐着,看着孩子发呆,他还是第一次等什么人大便。 这体会,太新鲜了。 “坐吧。”白姑娘指了指院中的小杌子,“我灶上还有药……”话落可惜的摇了摇头,“怕是不能用了。”进了厨房。 天色渐渐暗下来,孩子时不时疼的满头大汗,又忽儿不疼了迷迷糊糊的昏睡,他父母只要看见他醒了,就一定会重复着问道:“二娃,可要大解。” 孩子摇着头,又昏昏睡着。 张丙中饿的难受,低声道:“我去买些吃的,这么熬着也不行。” 顾若离看看天色,有些犹豫,想了想她道:“那你顺便去趟建安伯府,就说我有事,今晚不回去了。” 张丙中应了一声,走了。 白姑娘走了出来,顾若离抬头看她,她立在院中,笼在暗光中,有种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 见顾若离打量她,她朝着顾若离沉闷的笑了笑。 “给您添麻烦了。”张婶子看着他,抹着眼泪,“等二娃好了,一定让她给你磕头。” 白姑娘笑了笑,看向顾若离:“若真好了,婶子应该给这位姑娘磕头。” 妇人一愣,忙点着头:“救命之恩,都要谢,都要谢。” 说着话,院子外头来了个妇人,也不进来,道:“二娃病着,你们顾着他也没饭吃吧,白姑娘也不会做饭,我正好买了馒头,给你们带了一些。”说着,将一袋子馒头挂在门上,“二娃肯定没事的,你们自己要撑住啊。” 张婶子应是道谢。 白姑娘容色不变,走过去取了馒头回来,一人递了一个,她自己也坐在一边,撕着馒头细嚼慢咽。 “白姑娘。”过了一刻,又有个妇人端着个瓮过来,“今天卖猪肉留了个筒子骨,炖了汤,给你送点来。瓮你别洗,明儿我来取就好了。” “多谢婶子。”白姑娘走过去,取了瓮回来,又从厨房拿了几只碗,一人分了一碗。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来了七位妇人,都是给白姑娘送吃的。 顾若离忽然间对这位白姑娘满心好奇,好像这里的人都知道她不会做饭,也习惯了每餐给她多留一份似的。 等张丙中提着包子回来时,他们已经吃饱了。 “和建安伯守门的婆子说了,婆子去回了她们主子,她们主子说门给你留着,什么时候回去都成。”张丙中压着声音,又道,“看来朝阳郡主对您不错啊。” 确实不错,以前她就对她不错,只是这份不错在遇到她自己的抉择时,就会廉价的不如一个包子。 “啊!”突然,孩子突然大叫一声,“疼!” 惊的大家一跳,顾若离也跑了过去,捏着他的手腕查看脉象,张婶子骇的发抖,抱着他直问:“哪里痛,娘给你吹吹。” “肚子痛。”孩子蜷缩着,“娘,我要屙屎。” 他话一落,大家皆是一惊,瞬间就欢喜起来,白姑娘道:“这时候没的讲究,就让她在院子里。” 张顺就迫不及待的抱着孩子起来,蹲在院子的空地上,孩子抱着肚子小脸扭在一起,痛苦的嚎哭着。 蹲了好一会儿,院子里一股臭味传来。 “拉出来了。”张顺高兴的不得了,凑在屁股底下看,“白姑娘给我一盏灯。” 张丙中捂着嘴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姑娘拿了灯过来照着,张顺拿了个木棍拨弄着翻找。 就看到一截如芋头般大小,裹着药,莹莹透亮的东西滚了出来。 张顺也顾不得脏臭,拿在手里过来给顾若离看。 “没错。”顾若离颔首,“洗出来看看,应该就是蘑菇钉。” 张顺正要找水,张婶子已经打了水来,两人冲洗了半天,就看到张顺掌心果然露出了一枚蘑菇钉,比拇指略小心些,却是完完整整的,不少一块。 众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张婶子捂着脸,“谢谢观世音菩萨。”又回头来对顾若离拜着,“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顾若离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孩子生命危险解除了,就是最好的:“婶子不必如此,我们都是乡邻,遇到难事互相帮扶是应该的。” “你也住在这里?”张婶子一愣看着顾若离,她笑着道,“我们才搬来,我晚上不住这里,百日基本都在的。” 张顺露出原来如此的样子,双手绞在一起,无措的道:“那你住在哪里,明儿等我们二娃好了,一定登门拜谢。” 顾若离说了地址:“不必如此,我也是举手之劳,不值当什么。”话落,看着张婶子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张婶子一惊,将一双布满老茧,关节粗肿的手藏在身后,尴尬的道:“是风湿,以前冬天给人洗衣服落下的毛病,很丑,就不扰姑娘的眼了。” “我看看。”顾若离还是托了她的手,仔细看了一下,对她道,“再过三个月你去我那边,我给你半坛子药酒,对这个有些药用。” 张婶子眼睛一亮,她的手刮风下雨变天的时候,真的是疼的她想死的心都有。 “多谢。多谢。”张婶子连连道谢,正要说话,那边孩子嚷着喊道,“娘,我拉好了。”他肚子不疼了,人立刻就精神了一点,嗓门都大了几分。 顾若离示意张婶子过去忙孩子,她看向白姑娘,道:“我再开个调养的方子,劳烦你给他们配药了。” “无妨。”白姑娘微微颔首,目光略有些惊讶的打量着顾若离,拿了笔墨给她写完方子,她看着字迹,又问道,“你真的是大夫?” 她已经问过一次了,顾若离笑道:“是,我们打算开间医馆,就在金簪胡同第二家,估摸着要十月开业。” 白姑娘显得很惊讶:“你自己一个人?” “还想招两个药工和大夫,只是铺子还没有好,怕是要等等了。”话落,无奈的笑了笑,她到现在连合作的药铺都没有找到。 白姑娘没有再问,顾若离看时间已经快宵禁了,便道:“我告辞了,若是有事便去家中找我,我不在找他们也是一样的。”她指了指霍繁篓和张丙中。 白姑娘颔首,和张顺夫妻一起送三个人出门。 待他们一走,张婶子就道:“今天真的是遇到贵人了,要不然二娃他真的要……”他们去了四间医馆,没有一家肯收的。 “她说没事,您别太在意,我倒觉得下回遇见了,您打个招呼,恭敬些就好。”白姑娘觉得顾若离似乎不是那种计较恩仇的,“若是太郑重了,反而给她添了负累。” 妇人应着是,白姑娘又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歇着,明日一早来我这里取药。” 夫妻两人抱着孩子告辞,孩子在张顺背上,虽依旧蔫蔫的脸色发白,可却能挥着和白姑娘道别。 白姑娘长长的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手中写着药名字迹娟秀的药方,抿着唇笑了笑,才关好门去了厨房。 顾若离回了建安伯府,内院果然没有下匙,婆子殷勤的给她提着灯笼,一边走一边道:“郡主特意嘱咐留着门的,往后三小姐再回来迟,不用担心,但凡您没有回来,奴婢一定是不会走的。” 顾瑞笑着道谢,塞了半吊钱给婆子:“妈妈拿去买酒吃。” 婆子笑着道谢。 方朝阳在洗漱,顾若离径直回了自己房里,几个丫头正小心翼翼的站在院子里,大气不敢喘。 “怎么了,被罚了吗?”顾若离觉得奇怪,以为是自己回来迟了,方朝阳罚了他们,欢颜见着她就迎过来,指着耳房道,“小姐您终于回来了,你快去看看,你的酒都被砸了。” 顾若离没有回来,她们不敢收拾,回了方朝阳,方朝阳说是顾若离的事,让她自己处理。 顾若离心头一沉,进了耳房,里面一片狼藉,冲鼻的酒味熏的人头昏脑涨。 她费了一天功夫炮制的药酒,就这样被人砸的七零八落的流了一地,处理好的蛇也静静的躺在脏污里…… 怒气,好似从脚底蹿了上来,顾若离冷声问道:“谁做的。” “四小姐。”雪盏红着眼睛,带着小丫头们跪在地上,“奴婢拦不住也不敢拦,她就拿着棒子,一缸一缸的敲。” 崔婧语就跟发疯了似的,她们现在想着都心有余悸。 顾若离沉着脸走过去,将地上的蛇捡起来,一条一条装在一个半截的坛子里,捧着往外走。 “三小姐,您去做什么?”雪盏惊了一跳,忙拉着欢颜跟了过去,顾若离头也不回的道,“以牙还牙。” 雪盏啊了一声,和欢颜对视一眼,却不敢拦她。 崔婧语住在离后院的不远的花语阁,对面则是崔婧文的听风阁,再往后走一间则是崔婧容的院子,绕过一条抄手游廊便是二房和三房的院子外加一个客院。 顾若离灯笼都没提,绕过游廊,下面由碎石垒成的各式各样形状的石碓,影影绰绰,笼在暗影里。 她走的很快,一点都不冲动,捧着半坛子的蛇她敲开院子,推开来迎她的芍药:“你们四小姐呢。” 芍药看见顾若离,就暗叫一声不好,立刻撒了谎道:“四小姐今晚歇在大小姐那边了。” 主子住在对面,她一个大丫头居然锁着院门,留在这里。 顾若离目光一转,落在卧室的门上,大步而上去推门,芍药想拦却一把被欢颜拉住:“妹妹别鲁莽,这是主子间的事。” 芍药脸色苍白,吓的说不出话来。 “你们吵吵嚷嚷的做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崔婧语砰的一下打开门,随即看到了顾若离,她脸色一沉喝道,“你来做什么,别把我这里弄脏了。” 顾若离笑了笑,点头道:“是要弄脏了。”话落,将半坛子的蛇就倒在了崔婧语的身上,淡淡的道,“我是借住,没必要看你的脸色,你要不喜我,往后就离我远点。”话落,将坛子砸在崔婧语脚边,转身就走。 蛇,昨天顾若离就系数弄死了,现在不至于跳起来咬人,可是就这样七八条蛇,或挂在她头上垂在脸上,或黏在她胸口,腥味酒味混杂着,崔婧语只楞了一下,便尖叫起来,发了疯一般跳了着。 丫头们也慌了神,又惊又怕围着崔婧语转:“四小姐,四小姐……” 三小姐自从进府,就一直话不多,与人说话也都是有礼有节客客气气。 可是刚才她抱着半坛子蛇,冷着脸说话时的表情…… 她们真的是吃惊。 “你这个粗鄙的贱人。”崔婧语气的疯了,恶心的连连干呕,又害怕的不敢去碰,“都站着干什么,快把我身上的脏东西拿下来啊。” 院子里的人这才回神,尖叫着,害怕着,乱作了一团。 雪盏和欢颜你看看我,我看看,两个人拔腿就跟着顾若离身后跑出去。 “怎么回事。”崔婧文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又忍不住回头了看走远了的顾若离,芍药跑过来,哭着道,“三小姐往四小姐身上倒了许多蛇……” 崔婧文惊的脸色一白,推开芍药进了房里。 就见地上洒了一地的蛇的尸体,浓浓的酒味不断散出来,崔婧语坐在地上,发髻散了,衣衫也乱糟糟的,脸色苍白的大哭着。 “语儿。”她跑进去,一把将崔婧文抱在怀里,“别怕,别怕,姐姐在这里。” 崔婧语越发哭的伤心起来:“姐姐,是那个贱人,她就是贱人!” 崔婧文抿着唇脸色极其难看,回头对芍药冷声道:“打热水来,我给四小姐沐浴。” “是!”芍药急匆匆的去了,过了一会儿抬了一桶水进来,崔婧文扶着妹妹泡在水里,“都是死蛇,没什么可怕的。” 崔婧语哽咽着:“姐姐,那个贱婢太可恶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别一口一个贱婢的。”崔婧文亲自给她洗头,轻轻柔柔的道,“传出去,你脸上也没有光。” 崔婧语咬牙切齿的道:“我不在乎。” 崔婧文皱眉,想说什么到底忍了。 “姐,你帮我。”崔婧语抓着崔婧文的手,“去法华寺时,我非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落了她的脸,让她再没脸在我们家待着。” “语儿。”崔婧文无奈的道,“我不会帮你的,你也不要胡闹。更何况,她也不是柔弱可欺的。”能把蛇倒别人头上的人,怎么会好欺负。 崔婧语咬牙切齿:“我不管,我就要报仇。” “小姐。”芍药在门外轻声回道,“大小姐来看你了。”她说着,回头对站在院子里的主仆笑了笑,“小姐在沐浴。” 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一声怒喝,道:“让她走,我不见!” 院子里的气息一怔,芍药尴尬的回头过来看着那对主仆。 “走吧。”娇兰满脸通红,扶着崔婧容的手,“四小姐现在不方便。” 崔婧容戴着帷帽看不清她的神色,由娇兰扶着往外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芍药,问道:“四妹妹没有受惊吧,可要请大夫瞧瞧?” “不用,二小姐在里面,您放心好了。”芍药暗暗叹了口气,大小姐人真的很好,只是可惜了这命。 崔婧容颔首,不再问,主仆二人踏着夜色无声无息的走了。 “大小姐呢。”房门打开,崔婧文走了出来,芍药回道,“大小姐回去了。” 崔婧文皱眉,不悦的看着崔婧语,低声斥道:“大姐多不易,你怎么能还伤她的心,你太不懂事了。” “一个人一个命。”崔婧语道,“要是我得了病,我也不会去她面前讨嫌。” 崔婧文直皱眉,推着她进卧室:“别胡说八道了,快去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自己也从房里退了出来。 “二小姐。”连翘提着灯笼跟着她,“三小姐会一直住在府里吗。” 崔婧文神色微凝,过了一刻道:“这里是她的家,她便是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无可厚非,往后不要说这种话。”话落两个人停在了崔婧容的院子外,里面的灯已经关了,静悄悄的…… “小姐。”欢颜兴奋的拍着手,和顾若离道,“您这招太厉害了,以后四小姐肯定不会再刁难您了。” 雪盏直皱眉,扯着欢颜的袖子。 几个人路过正院,李妈妈正提着灯笼在门口候着,见着顾若离笑眯眯的道:“三小姐回来了,郡主正在等您。” 顾若离应了一声,进了暖阁,方朝阳懒洋洋的散着发髻,穿着一件家常的褙子,靠在炕头捧着一本书,有一张没一张的翻着。 顾若离进去,方朝阳头也没抬,道:“回来了。”在旁边拿了个匣子递给她:“给你的。” 顾若离没动。 “生日礼物。”她挑着眉看着自己女儿,“看看喜欢不喜欢。” 顾若离才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辰,她顿了顿走过去拿在手中打开一看,又抬头看着对方:“是什么?” “嫁妆。”方朝阳道,“以后每年我都给你这么多银票,你存着,到时候嫁人的时候不至于穷酸。” 顾若离很惊讶,银票是一张一千两的,目测约莫有十来张至多,她看着方朝阳没说话。 “感动了?”方朝阳放了书,“这点银子就让你不恨我了啊……”她坐起来,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没出息。” 顾若离不习惯和她亲昵,往后退了退,回道:“不是,是觉得惊讶。” “惊讶我怎么对你这么好?”方朝阳歪着头看她,顾若离没否认,她就戏谑着道,“以前呢,我以为我还能生啊……一个,两个……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无所谓,可现在我生不了了,你可不就是宝贝了。” “要认清自己价值。”方朝阳伸手过来,像对待三岁时的顾若离一样,捏着她的脸,“谁叫你是我掉下来的肉呢。” “怎么不能生。”顾若离满脸通红,盖上匣子递给方朝阳:“你还年轻。” “怎么,怕我将来孤苦,无子送终?”方朝阳呵呵的笑了起来,“你尽管收着,不管生不生,钱我还是不缺的。” 顾若离无语,将匣子拢在手中。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方朝阳下了炕,自己给自己倒茶喝,“把蛇丢语儿脸上了?” 顾若离点头:“丢了。” “不错。”方朝阳抚掌,笑了起来,“这才像我方朝阳生的。她明天要来闹,还有我呢,保管她蹦不起来。” 原本她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可方朝阳一说,她顿时有种欺负人的感觉,便尴尬的转开了话题:“荣王妃,真的病了?” “嗯,气的病了。”方朝阳打了哈欠,“赵远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就是想出气,都找不到人。”一副看戏的样子。 荣王妃这个寿辰过的真够糟心的。 顾若离顿了顿,又隐晦的道:“那朝中这几天除了这件事外,还有什么事吗?” “你是想问太上皇死了没有吧。”方朝阳回道,“没死,今天荣王府还送点心去了,说是虽没有气色,可依旧活着的。” 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 “还有件事,或许你想知道。”方朝阳挑眉道,“你从西北来,延州瘟疫你知道吧。” 顾若离点头。 “延州知府周自成写了奏疏,请赏延州刘家村瘟疫的一干功臣,圣上龙颜大悦,说是要重赏。”她说着顿了顿又道,“尤其是位女大夫,说是功劳最重,其余六位倒不大清楚。如今这世上女子倒越来越让人惊奇了,真让人高兴。” “就是一个女大夫吗?”顾若离奇怪,怎么没有提杨文治,方朝阳挑眉道,“怎么了,你难不成想问杨怀瑾?” 不等方朝阳解释,顾若离就明白过来,圣上恐怕是因为嫉恨杨文雍,所以杨文治被连坐连累了,而剔除了他的功劳。 “杨家虽没治罪,可到底是圣上的心头刺。”方朝阳抚了抚鬓角,“赏了杨府,岂不是让圣上自打脸。” 方朝阳说的没有错,圣上罚了杨文雍,就不会在回头赏杨文治。 那杨清辉呢,他的科考怎么办?! 顾若离从暖阁里退了出来,将匣子交给雪盏收着,自己飞快的回了房里。 杨清辉今天下午和她说话时半点没有提这件事,不知道他是知道,还是有意没有和她说。 她将杨文治写给她的信拆开来。 信并不长,说了对她的担忧和期许,结尾果然提到请赏一事:“杨家身份尴尬,需低调求稳。老夫私与周大人商量,奏疏上以你为主,希望此番殊荣能为你在京中立足有所助益。至于旁事,老夫已力不从心,恐不能帮你,只望你能记住本心,全心行医。” “太医院孙新意大人,为人刚正,修为不凡,你若有难事或医术上不解之处,尽可去求他,他定能全心相助。” “另,你若有事,也可告诉倓松,他虽年轻,可心性沉稳,大可放心将事交由他处理。” 杨文治零零散散交代了许多,顾若离看的泪眼朦胧。 她和杨文治只是萍水相逢,可每次相处,他都能像长辈一样,对她处处照拂,为她着想。 而她,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顾若离躺在床上,无力的叹了口气。 门外,雪盏拉着欢颜低声道:“往后你不准再挑事,这种事你不压着点,还跟着小姐后面起哄。小姐年纪小,可你都十四了,难不成想让郡主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你卖了?!” “我哪里挑事了。”欢颜不屑的道,“是四小姐欺人太甚,三小姐打回去是应该的,难不成就该被她欺负啊。” 雪盏语噎:“我不管你怎么闹腾,可你也得有分寸。”原本以为顾若离脾气好,他们跟着她也有点屏障,可今天一看才知道…… 她们母女的个性,其实在某些方面非常的像。 往后他们就更要谨慎才是。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用过早膳去了正院,进暖阁时三夫人正也在里面说着话,见着顾若离过来,忙笑着道:“昨儿一天没见着娇娇,在家里乖不乖。”话落,亲昵的拉着顾若离的手坐在自己身边。 “我下午也出去了,晚上回来的比较迟。”顾若离笑着回了,三夫人就从丫头手里拿了红布包袱给她,“原是昨天给你的,也没得空,今天一早记着,就给你送来了。”说着打开了红布。 项圈不是很重,样式也算不得新,可是坠在下面的那枚茶盅底大小的红宝石,却是鲜艳欲滴,夺目瑰丽。 一看就不是凡品。 “今儿这身水红色正合适。”三夫人笑着道,“快戴上,让三婶瞧瞧。” 顾若离朝方朝阳看去,后者一副自然悠闲的喝着茶,并不打算参与的样子。 “谢谢。”顾若离任由三夫人给她戴上,雪盏捧了镜子过来,那枚红宝石熠熠生辉,衬的她的脸越发的惨不忍睹。 三夫人赞赏的点着头,道:“真是好看,果然还是娇娇合适。” 顾若离心头失笑。 “郡主。”李妈妈半掀了帘子探个头进来,看了眼三夫人,回道,“四小姐那边的芍药来说,四小姐病了,问您能不能请大夫来。”原话是,四小姐被三小姐的蛇吓的病了,可李妈妈当然不会傻的这么回。 方朝阳眉梢高高挑着,点头道:“去吧,拿我的牌子去请戴大人来。” “戴大人都快做上太医院院正了,这……语儿的病……”三夫人满脸惊讶,方朝阳就下了炕,笑着道,“要请当然要请信得过的,医术好的,一般的人我也瞧不上。” 是想给崔婧语难看吧,三夫人呵呵的笑着应是。 “女儿病了,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要去瞧瞧的。”方朝阳往外走,“娇娇回去歇着吧,我和你三婶去就好了。” 三夫人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别人说这话没什么,可换做方朝阳就让她忍不住生寒。 顾若离正好不想去,以后她和崔婧语都离彼此远点,她实在没心力和这样的小丫头吵嘴打架。 目送两人出了门,她在院门口站了会儿,就看到杨清辉朝他这边匆匆而来。 “三表妹。”杨清辉穿着件湖绿的直裰,如清风般徐徐而来,朝她抱了抱拳,顾若离含笑问道,“是去看望四妹妹吗。” “语儿的病没事,你不用担心。”杨清辉笑着道,“不过你将蛇丢她身上,可是有些太吓人了。” 顾若离看着他笑,杨清辉孩子气的道:“不过你也别气了,明儿我给你弄蛇去,保管你满意。” 她和他道谢,杨清辉就左右看看没有人,凑过来,压着声音道:“一会儿你可有空?” “下午要出去。”顾若离不解的看着他。 “就一会儿时间。”杨清辉挡着嘴,飞快的道:“我带你去见个人,她很需要你。” “需要我?谁?” 072 怪病 方朝阳进去,二夫人和崔婧文以及崔甫都在,崔婧语虚弱的躺着,一迭声的喊着害怕。 “别怕,别怕。”二夫人柔声道,“我们都在这里呢,你安心睡着,别想那么多。” 崔婧语嘤嘤哭了起来。 “病的还挺重?”方朝阳进来,远远的站在床边扫了一眼,二夫人和崔金文以及崔甫各自行礼,方朝阳挥了挥袖子,“都歇着吧。” 方朝阳在桌边坐了下来。 三夫人想说几句关心的话,可方朝阳都没说,她哪里敢越俎代庖,便坐了下来。 “我要爹爹。”崔婧语哭着喊着,“我要爹爹!” 崔婧文哄着,也不知道说什么。 “二婶。”崔婧语余光觑着方朝阳,嘤嘤的拿帕子哭着:“我不敢睡觉,我一水中眼前就都是蛇,滑溜溜的游着,爬的我满身都是。”她说着,像是受不住似的,靠在枕头上,咳嗽了几声,“我不想活了,就此死了,也就太平了。” 崔婧文皱眉:“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做什么,太医一会儿就到了。” “姐姐,我们的命太苦了。”崔婧语哭着道,“这满京城去看看哪家的嫡女如我们这般讨生活,被人打骂的。” “我就该跟着娘去了,留在这世上,只有作践。” 方朝阳始终淡然喝着茶,好似没听见一般。 “郡主,伯爷和戴大人一起来了。”李妈妈笑盈盈的进来回禀,方朝阳颔首,道,“请他进来吧。” 崔婧文忙过去推了推崔婧语,把帐子放下来。 崔延庭大步进来,问道:“语儿呢,哪里不舒服?”他径直走到床边,担忧的摸摸女儿的额头,崔婧语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爹爹,女儿要死了。” “不准说这种话。”崔延庭皱眉,抬头去看进来的戴韦,“太医来了,你乖乖躺着让他瞧瞧。” 崔婧语拉着他的手不放。 “戴大人请。”李妈妈引着戴韦和药童进来,他朝方朝阳拱了拱手,行礼道,“郡主安好。” 方朝阳嗯了一声,点头道:“劳你跑一趟,四小姐有些不舒服,你看看吧。” 戴韦一愣,建安伯府何时有四小姐了,他怎么不知道。 尽管心里有疑问,他还是颔首应是,走到床边坐下,和崔延庭打了招呼,给崔婧语问诊。 过了一刻他道:“劳小姐将右手给下官。” 崔婧语期期艾艾的换了只手,崔延庭轻拍着她:“语儿乖,听大夫的。” 她这才把右手伸出去。 戴韦皱眉,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过了一刻起身对崔延庭和方朝阳道:“小姐身体有些虚寒,旁的倒是没有什么,也不必开药,衣服多穿点养几日就好了。” “哦?”方朝阳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那边崔延庭就道:“昨晚受了惊,这会让儿我瞧着脸色也不大好,真的没事?” 戴韦和崔延庭抱拳:“心神不宁,亦是要多休养,吃药倒是不必,伯爷放心。” 崔婧语嘤嘤的哭着,拽着崔延庭的衣角:“爹爹,我看还是请各道士来看看,我这是有人的八字冲着我了。” “不要胡言乱语。”崔延庭摇头,低声哄着,“就听大夫的,仔细养着……” 方朝阳不看他们父女,转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二夫人,道:“戴大人难得来一次,可用他去给容儿看看,或许,戴大人有法子治呢。” 戴韦早就看过了,他一听就想摆手,崔大小姐的病无治,不单是他,换做谁都没有用。只是,话到嘴边他忍了下来,去看二夫人。 “家里已经够不太平的了,我们就不添乱了。不过娇娇倒是要看看,她的脸不说,这性子狂躁的没个谱了。”二夫人放了茶盅,站了起来对崔婧语道,“语儿好好养着,下午二婶再来看你。”话落,便朝方朝阳和崔延庭虚虚的福了福,带着丫头出了门。 方朝阳嘴角勾了勾,看向戴韦:“瞧四小姐这样,怕是真的受了惊,还是开个方子的好,伯爷和我也能安心一些。”又对李妈妈道,“药拿回来你亲自煎好,过来盯着她喝了,免得她调皮嫌苦偷偷倒了。” 她只不过是逼崔延庭表态的,可没有真想吃药,崔婧语咬牙,怯怯的去看崔延庭,他道:“听你母亲的,乖乖吃药。” “我!”崔婧语咬着唇眼睛滴溜溜一转,扯着父亲的衣角,“那您别走,语儿害怕。” 崔延庭点头:“不走,不走。” 戴韦开了个方子交给李妈妈,和药童走了。 方朝阳回头觑着崔婧文:“你妹妹病着,法华寺就不去了。” 崔婧文应是。 “我想去……”崔婧语推着崔延庭,方朝阳轻蔑的扫了她一眼,“要不然,送你去法华寺疗养?” 崔婧语瞪眼,骇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伯爷,你随我来,我有事和你说。”方朝阳说完,转身便走,崔延庭立刻颔首,和崔婧语道,“你好好歇着。”就跟着方朝阳出门。 崔婧语气急败坏:“爹爹!”可崔延庭头也不回,她气的砸了枕头,“这个可恶的女人,我和她没完。” “你斗这个气有什么用。”崔婧文无奈的道,“以为父亲能治她。这几年,你何时见过父亲对她说过一个不字。” 崔婧语咬着牙:“难不成我白被她们母女欺负了不成。”父亲也不帮她。 崔婧文安抚的拍了拍她没有说话。 “芍药。”崔婧语喊道,“表哥呢,不是让你去告诉表哥我病了吗,他怎么没有来看我。” 芍药露出奇怪的神色:“表少爷来了啊,奴婢亲眼看到他进内院的……” “一定是去找顾若离了。”崔婧语坐起来,“我要去抓他们,一个丑女,居然敢打我表哥主意。” 顾若离和杨清辉此时正坐在暖阁里,娇兰尴尬的站在前头,局促不安的道:“……表少爷,三小姐,我们小姐她……她病的很重,怕是不能来见你们。真的很抱歉。” 顾若离看着杨清辉,她没有想到他会带她找崔婧容。 虽心里好奇,可崔家的事她并不想掺和,更何况,她还不得不暴露医术。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会儿好了。”杨清辉笑着,语气也没有半分强迫的意思,可人就是板坐着,一副不见到崔婧容绝对不会走的架势。 娇兰拘谨的不知所措,指了指外面:“那……那二位先喝茶,奴婢再去问问小姐。”话落,就跑了出去。 “她就是这样。”杨清辉笑着道,“从小就害羞,不敢见人。” 杨家以前在京城,姻亲间走动很寻常,所以杨清辉和崔婧容熟识也不足为奇。 “后来生病,她就再也不出来了,说起来,我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她。”杨清辉叹了口气,有些哀求的看着顾若离,“女子在这世上立足太过不易,她今年都十七了,若是一直这样病下来,将来……”话落叹了口气,“或许只有你能帮她。” 顾若离无奈,放了茶盅问道:“得的什么病?没请过别的大夫看吗,当时杨前辈和我祖父应该也在京城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杨清辉摇头,“怕是不大好治的病症,要不然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顾若离若有所思,要是杨文治都顾解庆都治不好的病,恐怕她也无能为力。 只是杨清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势必要看一下的。 “表弟。”门外,一道轻轻柔柔的女声传了进来,随即走进来一位身材高挑,穿着老气的姜黄色素面褙子,带着帷帽的女子走了进来,朝杨清辉福了福,“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杨清辉起身,笑着道:“这点时间,没事。”又指着顾若离,“这是娇娇,是你三妹妹。” 崔婧容转头过来看向顾若离。 隔着帷帽顾若离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是能看受到她看到自己时那一瞬的愣怔,两人互相蹲了蹲,一个喊大姐,一个喊三妹。 “第一次见你,我没什么好东西。”崔婧容小心翼翼的递过来一朵淡粉色,用细绒线编的鬓花,虽不贵重,可做的却很精致,花瓣一片一片的,栩栩如生。 “谢谢大姐。”顾若离接过来捧在手里,对崔婧容笑了笑,目光却落在她的伸出来的手上。 她的皮肤很白,像是常年不见日光的人,白的渗人,皮肤下一根根血管似是用笔勾出来的,清晰可见。 会是什么病?单这样看,顾若离毫无头绪,猜测不到。 崔婧容暗暗松了口气,做了请的手势:“表弟,三妹请坐。” 几个人坐了下来,杨清辉含笑道:“容表姐,能不能把帽子摘了,给你三妹妹看看。” 崔婧容一怔,顾若离很明显的能感觉到她的抗拒和不情愿。 “你知道的吧,三妹妹姓顾,是前太医院院正顾老先生的孙女。”他压着声音,“她受了顾老先生的衣钵,医术非常了得。让她给你看看,你的病说不定能治。” 崔婧容显然没有想到顾若离小小年纪,居然是个大夫,还受了顾解庆的衣钵。 她惊讶的看着她。 “我祖父的病,我伯祖父都无能为力,还是她去了治好的。”杨清辉低声道,“不过这是个秘密,连郡主都不知道,你千万不要对外说。” 崔婧容愣愣的看着顾若离,惊讶的问道:“妹妹真的是大夫?” “我是大夫没有错,不过也没有表哥说的这么夸张。”顾若离笑看着她,“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把手给我,我先给你号脉。至于能不能治好,我并没有把握。” 崔婧容愕然,又回头去看杨清辉。 “给她看。”杨清辉怂恿着似的,“你犹豫什么,假如有希望呢,你以后就不用天天带着帷帽了,难道你不想走出去,看看外面吗。” 崔婧容顿时红了眼睛,垂着头神色萎靡的样子。 “三小姐。”娇兰忽然跪在顾若离面前,“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小姐,她太可怜了。” 顾若离扶着她起来,叹气道:“如果我能,当然会竭尽全力。”话说着一顿,她接着道,“只是,大姐发病已经近七年,寻了那么多大夫都没有起色,我实在是没有把握。” 崔婧容抬起头来,用帕子擦了眼泪,握着顾若离的手:“就算治不好,也是我的命。三妹妹能有这份善心,我已经感激不已。”话落,她抬手毫不犹豫的将帽子拿下来。 纵然见多了疑难杂症,奇形怪状的病人,顾若离这一刹还是忍不住呆住,倒吸了口冷气。 杨清辉也愣住,呆呆的看着崔婧容。 娇兰捂着脸,在一边低声哭了起来。 “吓着了吧。”崔婧容道,“我自己也常被自己吓到。” 顾若离是吓到了。 其实崔婧容生的很好看,容貌像极了二夫人,五官精致。只是她皮肤太白,人也很瘦,一双黑亮的眼睛,嵌在白的不透半点血色,颧骨高秃的脸上,并着脱落的眉毛,和泛着亮光的没有一点头发的头顶…… 像一具手工精细却没有生命的雕塑。 “我再戴上吧,别吓着你们了。”崔婧容尴尬的笑了笑,露出亮白的牙齿,和秃露的牙龈,让她多了一丝生气,像个活着的人。 顾若离想不到,在建安伯这样的深宅中,居然会有一个这样的姑娘。 她心头微酸,微微摇头道:“我是大夫,看过的病人千奇百怪,你这样的实在算不上吓人。” “嗯,你别胡思乱想。”杨清辉也很震撼,自从崔婧容病了后,他就再没见过,后来他们回了延州,就更加没有机会见。 没有想到她会变成这样。 崔婧容笑笑,眼眸越发亮了起来,感激的道:“谢谢!”又望着顾若离,“昨晚你将蛇倒在四妹妹身上,我还以为你是个脾气暴躁蛮不讲理的,没想到这么和气,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她不说,她不会知道,更何况,她倒蛇在崔婧语身上确实显得她刁蛮似的,顾若离含笑道:“不用道歉,我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人。” “三妹妹太有趣了。”崔婧容掩面笑了起来。 娇兰在一边眼泪若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们小姐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和别人这样开怀的说过话,也很久没有人来这个院子里看望她了。 她们就好像被人遗忘在角落里了。 没有人想起她们。 顾若离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崔婧容,她很少对一个人只凭直觉去喜爱,她含笑道:“我给你号脉。” “好。”崔婧容笑容很纯净,高兴的将手腕露出来摆在炕几上。 杨清辉起身让开:“三表妹坐我这里来。”他自己站在一边看,显得很期待的样子。 “脉微玄而弱。”顾若离凝眉,看向崔婧容的头顶,崔婧容就配合的将光秃秃的头伸过来,“是不是要看我的发根?” 顾若离笑着说是,起身摸了摸她的头。 不见一处发根。 眉毛亦是一样。 “姐姐寻常是不是爱吃酸?”顾若离蹙眉看着她,崔婧容笑着点头,“是,我爱吃酸梅,房中还有好多腌渍的梅子,越酸越爱,妹妹喜欢不喜欢,一会儿我给你带一些回去。” 顾若离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笑着道:“我不爱酸,谢谢姐姐。” “有没有办法?”杨清辉在一边显得很焦急,“这病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书中也没有写过。” 顾若离收了手,摇头道:“我也没有见过。”她话落,杨清辉顿时眼睛一暗,到是崔婧容笑着道,“没事,我这病看过许多大夫,也试了许多生发的办法,可都没有用。你治不了也正常,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的病,她却来安慰她不要伤心,顾若离无奈,看着她回道:“你等我,我依稀记得在哪本书里有个方子,只是看的时候一扫而过,不曾记得,我稍后就上街去找。” “不用,不用。”崔婧容摆手,“这样让你太累了,等你哪天想起来,再说也不迟。” 顾若离心里转了转,立刻想到了白姑娘。 她那边应该存了许多医书,不知道能不能从她那边借一些回来看。 “要什么书?书局恐怕不好找,你报个单子给我,我去和孙大人借。”杨清辉道,“孙大人在太医院,和伯祖父是至交,我若去借,他一定同意。” 顾若离摇了摇头:“我也不记得是哪本书了。”她是在医学院时,在一个老师家中看到的,是珍藏,名字和内容以及是不是此时已有的,她都不确定。 “那好吧。”杨清辉叹了口气,又安慰崔婧容,“你别急啊,顾大夫一定能想起来的。” 顾大夫?崔婧容看着顾若离,眼底满是钦佩和羡慕。 “好,好!”她笑着点头,望着顾若离,“要不要吃点心,我亲自做的,不酸,是甜的。” 她带着一个丫头,困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不但没有自暴自弃闷闷不乐,还这么乐观自信,善解人意,顾若离自问做不到,所以越发觉得崔婧容难得:“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奴婢去拿。”娇兰抹着眼泪,就算三小姐治不好也没事,有人能不嫌弃大小姐,愿意和她说话,她已经是欣喜若狂了,“大小姐,表少爷,三小姐稍等。” “三妹妹和表弟都是西北的。”崔婧容看着他们道,“你们很早就认识了吗?” 杨清辉和顾若离对视一眼,他道:“我们认识也不久,这次在府里见到她也是巧合。”又道,“不过这后面半年是能常见的,等后面空了,我教你们玩叶子牌,很有趣的。” 顾若离愕然,崔婧容咯咯的笑了起来:“表弟还是这么贪玩。”她说着看向顾若离,低声道,“小的时候长辈们都夸他懂事乖巧,可是他们不知道,背着长辈他是最贪玩调皮的,可是只要长辈在,他就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要多乖有多乖。” 顾若离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崔婧容说的很对,杨清辉确实是这样的人。 “这叫审时度势,因人而已。”杨清辉露出得意的样子,“在长辈面前不知道收敛,岂不是找打。”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你教我们打牌,你不看书了吗。”崔婧容歪着头看他,杨清辉回道,“书都翻烂了,我说倒背如流怕你们不信,但确实如此。” 顾若离笑着摇头:“那我们就等杨大人的登科酒了。” 杨清辉笑笑,眸中划过一丝苦涩。 “点心来了。”娇兰将一盘做成牡丹花样的点心放在炕桌上,“是我们小姐亲自做的,因为只有一个模子,费了半天功夫呢。” 顾若离捡了一个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咬了一口,满齿留香也不甜腻:“真好吃。” “那一会儿你带些回去。”崔婧容满脸笑容,正要说话,就听到外头有人喊道,“表哥,你在不在里面。” 几个人一愣,崔婧容忙将帷帽抓在手里,显得又无措又紧张。 “无妨,她是来找我的,我出去看看。”杨清辉朝顾若离使了眼色,示意她不要出来,他自己则走了出去,“语儿,你找我有事。” 崔婧语就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怎么不去看我,我病了。” “好一点没有,我正打算看过容表姐就去你那边。”杨清辉好脾气的道,“大夫怎么说。” 崔婧容站起来又坐下,有些纠结的样子,过了一刻她对顾若离道:“我出去看看四妹妹。”话落,提着裙子走了出去。 崔婧语一看到她,就跳了起来:“你别出来,我不是找你的。”话落,拉着杨清辉,“表哥你以后别来这里了。” 崔婧容一声四妹卡在喉间,又慢慢咽了下去。 “她年纪小。”顾若离走了过来,轻声道,“等长大些就明白了,她的行为是对是错了。” 崔婧容转过来看她,笑了笑:“谢谢,我没事。” “你歇着,我出府一趟,明天再来看你。”顾若离柔声道,“谢谢点心,很好吃。” 崔婧容笑了起来,拉着顾若离的手:“应该是我谢谢你。” 两人相视一笑,顾若离出了院门。 “小姐,三小姐人真好。”娇兰看着顾若离的背影,羡慕不已,“她的脸其实也不好看,可她一点都没有自卑,还那么自信的谈笑风生,真让人羡慕。” “嗯。”崔婧容嗯了一声,转身回去,娇兰却紧接着惊呼一声,蹲下来喊道,“二夫人。” 崔婧容脸色亦是一变,朝身后看去,随即垂着头怯怯的道:“娘!” “在做什么?”二夫人走过来,面色沉冷的盯着崔婧容,“帷帽呢,怎么不戴,就这样站在院门口?” 崔婧容瑟缩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帷帽她还抓在手里,忙戴在头上。 “没事不要出来。”二夫人扫了她一眼,拂袖道,“院子里也不要让乱七八糟的人来。” 崔婧容垂着头应是。 二夫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崔婧容立在门口,垂着头眼泪砸在手背上。 顾若离去和方朝阳打了个招呼就径直去了白姑娘那边。 和昨天一样,院门开着,浓浓的药味弥漫着。 “白姑娘。”顾若离站在院子里,白姑娘从里面出来,看见她也不惊讶,“你来了,坐会儿。我灶上的药很快就好。” 顾若离在院子里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茶,静静坐着。 白姑娘在厨房里忙的叮当响,虽没有烟气弥漫,可混着药味也并不清新。 就这样,过了近一个时辰,白姑娘才净手从厨房出来,望着她微微点头,道:“二娃的药已经取走了,昨晚好好睡了一觉,今天这孩子就出去玩了。” “小孩子的恢复能力比较好。”顾若离笑着道,“白姑娘在制什么药。” 白姑娘回道:“乌鸡白凤丸。”她有些愁眉不展,“老的方子我觉得不大好,可添了新药进去似乎味儿也不大对,始终没有进展。” 顾若离自认,在制药方面没有她精通,只道:“乌鸡白凤丸是经方,加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对症,难免有些多余了,倒不如原方炮制,以调为主,若遇见急病的人,再加减煎药更方便些。” “你说的也有道理。”白姑娘说着想起什么来,“我这里还有个方子,你可有空帮我看看。” 顾若离道:“好啊。”就跟着白姑娘进了她的书房。 甫一进去她便呆了呆,只见里面书架满满当当的摆了许多医书,有的她从来没有见过,有的她只是听说了:“《脉经》和《新修本草》你也有。” “不止这些。”白姑娘见她满面激动,又拿了一本略旧的书出来,“我还有这个。” 顾若离几乎要扑过去了:“《灵枢》是全本吗。”《黄帝内经》在现代保留了许多,可还有一部分缺失了,没有人看过,便是连顾解庆也不曾读过。 “若是不全,我何必拿出来现眼。”白姑娘递给她,“你若喜欢,便拿去看,不过有一点,不可叫旁人知道,免得惹了祸事。” 这么珍贵的书,她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摆在书架上,顾若离爱不释手:“我不拿走,就在这里看。” “随你好了。”白姑娘也随手抽了一本拿在手里,“炉子上有热水,你若想喝茶,自己动手。” 顾若离急着看书,又惦记着她的方子:“你要我看什么方子?”白姑娘笑笑,拿了一个方子出来递给她,顾若离接过来看了一眼,凝眉道,“黑神散的药方?” 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方子,白姑娘赞赏的道:“没错,你觉得药量可行。” “这是经方。”顾若离将方子给她,“只看你手法如何了,若是好了药效自然就更好一些。” 白姑娘收回方子放好,淡淡的道:“药效倒是不知,也不曾试过。”她指了指顾若离手里的书,“你看吧。” 什么叫没有试过,她制药难道不卖给药行或者医馆吗?她想了想,没有问,在门边的小杌子上坐下来,迫不及待的看书,等看了一会儿她抬头望着白姑娘:“能不能借我笔墨。” “自己动手。”白姑娘指了指一边的桌子,上头架着大小的笔,纸也是铺的整整齐齐的。 顾若离走过去,坐在桌边,一边看一边做着笔记,时不时停下来翻翻前面的,偶尔也会从书架抽出另一本两相对比。 白姑娘也不看她,自己靠在软榻上,慢慢看着书。 院子里时不时传来清脆的翻书声。 “白姑娘。”院子外有妇人喊了一声,白姑娘放了书脚步无声的走了出去,“婶子,药方开了?” 妇人笑着回道:“是,您看看。” 白姑娘接过来看了一眼,点头道:“我去给你拿药,你等我会儿。”话落拿着药方去了厨房,过了一会儿提了四副药出来递给妇人,“一天一剂,吃完了若是没有效果,你再去找大夫重开,切记不要一副药一直吃。” 妇人点头应是,笑着提着药走了。 白姑娘又回了书房,见天色有些暗了,便点了油灯摆在桌上,她坐在顾若离对面,依旧没有说话。 “什么时辰了。”过来许久,顾若离才回神,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经天黑了,白姑娘淡淡的道,“酉时三刻。” 这么晚了,顾若离收了书夹上书签,不好意思的看着对方:“我明天还能来吗。” “随时可以。”白姑娘回道,“书就是给人看的,你不来,他也不会自己念。” 顾若离愕然,没有想到她也会打趣,便笑道:“白姑娘你一个住在这里吗,晚上怎么吃饭。”她也不做饭,厨房已经当做药房用了。 “随便应付。”她也收了书,揉了揉脖子,“你要回去吗,那我就不送你了。” 顾若离颔首,将书放在原处回了家。 第二日一早她便来了,白姑娘正站在院中的一个半人粗的银杏树下发呆,昨天还似乎是绿色的树叶,不过一夜就变成了金黄色。 金灿灿的让人移不开眼。 “来了。”白姑娘回眸看向她,她穿着一件素白粗麻布的长褂,系着带子,眉宇间拢着淡淡的失落……很多年后,顾若离再想起她时,便就是这一幕。 她静静的站在银杏树下,金黄的树叶飘零,她回眸,无笑,却美的动人心魄。 “白姑娘。”顾若离进了门,笑道,“给你带了早膳。” 白姑娘看向她手中拿着的纸袋,包子的香气溢出来,她淡淡一笑,回道:“瞌睡送枕头,多谢了。”伸手过来,接住了包子,一个人坐在银杏树下,慢慢的吃着,小口小口,好像品尝人间美味。 “书还在老地方。”白姑娘抬头看她,“为了感谢你的包子,我投桃报李,给你泡壶茶。” 顾若离笑了起来:“看来中午的饭,我要给你承担了,这样才能厚脸皮的在这里待上一整天。” 白姑娘咬着包子,吃相优雅:“你随便待多久。” 顾若离笑着进了书房,找到那本书坐下来,边看边做着笔记。 “白姑娘。”院外,有人喊了一声,白姑娘从厨房走了出来,“张婶子!” “白姑娘,这位大夫要见您。”张婶子的指了指门外一位中年男子,穿着棉布的直裰,一股书生气,“他是孙氏医馆的大夫,说有事想要请教您。” 白姑娘并不认识,走了过去问道:“有什么事。” “在下姓姜。”姜通抱拳行礼,语气很恭敬,“听这位夫人说,他家小儿是姑娘治好的,在下听的觉得不可思议,便想来求教一方,姑娘是用什么法子。若是不便也不必勉强,这就告辞。” “不是我。”白姑娘淡淡的回道,“我不懂医术,救二娃的另有其人。” 姜通眼睛一亮,问道:“可否引荐?” “稍等。”白姑娘微微颔首,转身进了书房,过了一刻和顾若离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是她治好的,你有什么要请教的,便问她吧。” 顾若离看着姜通,微露不解。 “这位也是大夫?”姜通一脸惊讶,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抱了抱拳,“在下姜通,在孙氏医馆挂牌,敢问大夫贵姓。” 顾若离见他并不像是过来找茬的,便回了礼,道:“在下姓霍,姜大夫有何事找我。” “霍大夫。”姜通将刚刚的问题复述了一遍,“那孩子昨天我也看了,吞了钉子又割破了喉咙,便断言救不活了,所以便没有收治。却没有想到,今天在街上居然看到那孩子一蹦一跳的,精力充沛,遂心中惊骇,冒昧打扰。” 救不活的病症,医馆是不收的,这是规矩。所以顾若离并未惊讶,解释道:“他是喉咙是被蘑菇钉划伤,但只是出血,不曾呕吐休克,我就用了古法一试。”她说了方子,“倒也只是凭着运气,再若有同样的案例,却依旧要慎重。” “此方精妙。”姜通嘴里重复了一遍,念叨着,“极妙啊。” 顾若离也觉得很妙,效果她也很惊奇。 “多谢霍大夫赐教。你放心,此方我定不会泄露出去,若要用也会征得姑娘同意。”姜通朝她作揖,“只是东家听说此事,也心生疑惑,此回去大约要与他解释一番,在此先向姑娘道歉。” “是古方自然就不是我能据为己有的,姜大夫随便用。”顾若离回了礼。 “姑娘大义,在下佩服。”姜通回礼,又问道:“霍大夫在哪里高就?” 他居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有所轻视,顾若离含笑道:“暂时还没有。” “好,好。”姜通应了,忙告辞走了。 张婶子不安的看着顾若离:“霍大夫,可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婶子放心好了。”顾若离笑道,“二娃还好吗,药乖乖吃了没有。” 张婶子松了口气,笑着道:“他吃了,昨儿他自己也吓着了,说以后再不胡乱作践了。”话落,指了指外头,“那我走了,二娃还在街上。” 张婶子一路出了门,二娃跟几个孩子满街的乱窜,她找了半天,才在戴氏百草堂门口找到了。 “你这孩子,前天是不是来诓我们的。”二娃正被里头的伙计扯着衣襟,他小小的身体,几乎被对方提溜了起来,“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骗人,说,你家大人呢,跟我去见官。” 二娃挣扎着,用脚踢着伙计,可又踢不到,他只得急的大哭大喊:“没有,我没有骗人,我前天差点死了。” “嘿,还说不是骗人。”伙计啐了一口,对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道,“你们评评理,他前天过来说吞了根蘑菇钉,爹娘抱来时不停的吐着血,这样的情况,搁谁谁能活,可他今天却无事人一样,不是骗子是什么。” 旁边的百姓一听,纷纷点着头,指指点点的道:“确实如此,钉子吞到肚子里,又割破了喉咙,还没听过哪个能活的,要真是这样,就不会有那些个小姐太太们吞金自杀的事了。”又道,“除非割开肚子取出来。” 众人一片唏嘘,割开肚子比吞个钉子还可怕。 “应该把他爹娘找来,居然带着孩子在外头骗人。”有人指着孩子责骂,“这样的人决不能留。” 二娃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吓的大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张婶子听到自己儿子的哭声,忙推开人群钻了进去,看到二娃被伙计提溜着,她顿时大怒,“你怎么能欺负一个孩子。” “嘿,来的正好。”伙计立刻来了劲儿,“跟我见官去,你们这样的骗子,一定要严惩。” 张婶子以为二娃打破医馆什么东西,心里发虚朝二娃看去,二娃见着娘哇哇哭着,喊道:“娘,他说我们骗人,可我昨天明明是吞了钉子的,娘,我以后再不敢吞钉子了。” “为了这事?不是你打破了他们什么东西了?”张婶子一愣,二娃就哭着道,“他们不信我死而复生,非说我骗人。” 围观的人嘈嘈杂杂,指指点点,说张婶子教子无方,把孩子养歪了。 “都给我住口。”张婶子大怒,喝道,“谁说我们骗人,我们就住在石工巷,有名有姓,住了十几年了,我们从来不骗人。”又指着伙计,“是你们医馆没有用,不敢收治。我们家孩子昨天就是吞了钉子,但是被一个大夫救了。就在刚才,孙氏医馆的姜大夫还求我带他去见那位大夫了,你们呢,自己不行还不谦虚,血口喷人说我们骗子,你们还要脸不要。” “这就是二娃昨天吞的钉子。”张婶子从腰间将蘑菇钉拿出来,捏在手里给大家看,“你们看看,我们从不骗人。” 旁边的人听着一愣,伙计却嗤笑一声:“带个钉子就说自己没骗人。”又道,“这么大个钉子吞了却没事,给他治病的那是大夫么,我看是神仙吧。” 张婶子直接上手,拉着二娃要走,伙计扣的紧紧的大喊道:“想走,今儿不把话说清楚,谁都不许走。骗人敢骗到我们戴氏百草堂的来了,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们没有。”张婶子喊道,“放开我孩子。” 伙计正要说话,医馆里有个大夫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朝诸位抱了抱拳,道:“这孩子吞钉吞铁吞木头的事,在下也曾碰到过几例,只是可惜,从来没有哪个活下来的。且,这孩子前天来时情况甚危,今儿却活奔乱跳一点事都没有,不说别的,在下从医这么多年,是闻所未闻的。” “我说有就有。”张婶子一张嘴说不过两个人,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大夫力证,“你们这种庸医根本不懂。” 伙计哈哈一笑:“你吹牛也不看看地方,我今儿把话放在这里,你们要是骗子,就在我们戴氏百草堂门口跪三天。”又嗤笑和众人道,“让这些没脸没皮的骗子长长记性。” “你说的。”张婶子指着伙计,气的直抖,便转头对着各位看热闹的百姓道,“大家都是街坊,即便不认识也没关系,我们就住在石工巷,张家。今儿这事求大家给我作个证,我们要是骗子,不但在这里跪三天,我们还自己去顺天府画押认罪,如果不是,那就是这个伙计和这个大夫在这里跪着,跪足了三天,才能起来。” “成。”众人都是看戏不怕太高,轰闹着,“我们作证,就在这里等着。” 张婶子点头,将二娃拉过来:“回去把白姑娘和霍大夫请来,就说娘在这里等他们。” 二娃抹着眼泪,一溜烟的跑了。 ------题外话------ 前几章出现了几个齐王府。是我的笔误,以为荣王妃姓齐,所以我老记着齐王府。o(╯□╰)o没有齐王府哈,是荣王府。 073 贵贱 顾若离和白姑娘来时,戴氏百草堂外,已经围了好几圈的人。 “让,让!”二娃小小的身体去推外边围着的人,“救我的大夫来了,你们都让开。” 人群听到他的声音,忙让开了一条道,朝二娃身后看去。 就看到两位女子,左边那位十七八岁,作妇人打扮,容貌清秀妍丽,气质清雅淡漠,另一位则戴着帷帽看不清年纪和容貌,但个子娇小,给人感觉年纪很小的样子,可却又从容不迫,他们觉得奇怪,忍不住多看几眼。 “白姑娘,霍大夫。”张婶子一见到白姑娘和顾若离就眼睛一亮,跑过来指着伙计道,“他们一口咬定我们是骗子,说二娃昨天根本没有吞钉子。” 白姑娘扶着张婶子,张婶子就指着顾若离对伙计道:“昨天就是白姑娘和霍大夫治好我孩子的,不信你问她们!” 伙计一愣,看向白姑娘。 “孩子确实吞了钉子了,我可以作证。”白姑娘淡淡的道,“这没什么可骗的,信不信随你们。” “你作证,你算老几。”伙计嗤笑一声,道,“这位夫人,说话要拿证据,你空口无凭的,说什么我们就要信你?” 白姑娘皱眉,脸色很难看。 “你有证据吗?”顾若离看着小厮,“你一口咬定他们是骗子,劳烦你也将证据拿出来。” 伙计一看顿时认出来顾若离就是前天来他们这里买药的,立刻就道:“我知道了。”他指着顾若离,“我就说,你当时来店里问这问那,连走时就抓了一副药,还在店外闻了又闻,我看你们就是一伙的,一个骗不成,还打算设成连环局,好,你们给我等着,我这就报官。” 看来,这帮人若不是骗子,就是孙氏医馆来陷害他们的,方才那孩子的娘不是提到了姜大夫,一定就是姜通了。 幸好他们当时没有收这孩子,若不然后面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今儿顺势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否则他们还以为戴氏百草堂是好欺负的。 顾若离没想到这伙计这么能扯,红口白牙颠倒是非,她沉了脸道:“你要见官便就去见。把话说清楚,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话落,牵了二娃的手,看着伙计身边的大夫,“前天既然你见过,今天又咬定他是骗子,劳烦你来诊脉,看看他有没有胃肠受损,肛肌受创。” 众人就看着那大夫。 “不用看。”大夫摆着手,一副金口铁断:“这世上没有哪个人吞了钉子还能活的,你不必枉费心思。”她们要不是骗子,那就是故意造声势,想要名头。 “你若这么说,我们也没什么好讲的。”顾若离和白姑娘以及张婶子道,“那我们就去官府吧,请官老爷来做主好了。” 张婶子有些怕,进了衙门首先就是三十板子,她不敢去。 “怕什么。”顾若离笑道,“是他们告我们,挨板子的是他们才对。” 张婶子眼睛一亮,点头道:“成,我听霍大夫的。” 白姑娘看着顾若离微微一笑,颔首道:“那就去衙门吧。”话落,她看向伙计,轻声道,“几位,走吧。” 闹着去官府,不过是想吓唬她们,现在他要的是要逼着这几个人把孙氏给说出来。 到时候就有孙氏医馆的难堪了。 伙计哼了一声,道:“话没说清楚,就想开溜,门都没有。”话落,就盯着顾若离:“好,你既是说是你将这孩子腹中钉子取出来的,那问你,你是用什么法子,又是如何取的。” “是啊,是啊。”旁边的人一听这架终于吵到点子上了,立刻来了劲,“难不成是剖开肚子的吗。” 顾若离扫了眼众人,又看向那位伙计和大夫,就道:“我用的偏方,促使他排出来的,那枚钉子如今还在。”她话落,张婶子就把身上的蘑菇钉拿出来,喊道,“在这里,就是这个,我洗干净了就一直放在身上的。” “这么大的蘑菇钉。”那大夫就哈哈一笑,看着顾若离,“你且说说,你用的什么方子居然有这样的神效。” 顾若离解释道:“朴硝一钱,磁石一钱,磨粉混猪油蜂蜜入口。”又道,“朴硝泻下通便,磁石吸附能护钉子不伤肠胃,猪油润滑,蜂蜜甜口,四样融合缺一不可。药入口后,四个时辰排便,得一拇指大小,黑亮盈透之物便就是钉子,外头裹着磁石,由猪油润滑,所以黑亮剔透。” 她语调沉稳,不急不躁,周围百姓即便不懂医术的,也能听的明白。 这方子几味药功用都很清楚,磁石是把钉子吸附了,使它拉出去时不会划破场子,猪油是润滑的,至于朴硝则是通便,而蜂蜜是怕味道太难吃,孩子会不喜欢而吐出来。 四味药,确实是缺一不可。 “是啊,这位大夫说的很有道理。”旁边有百姓道,“说不定,孩子真吞了钉子,也拉出来了。东西出来了,孩子不就没事了。你们这样莫名其妙的抓着人家说是骗子,太过分了。” 有人点着头附和。 伙计和大夫脸色微变,这姑娘说了几句,就让旁边的人信服了。那大夫就故作镇定的看着顾若离,冷声道:“这方子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你说行就行,我们凭什么信你。” 这些人就是无赖,顾若离已经不想和他们废话,挑眉道:“这世上的方子千万种,这位大夫,你敢说你都知道。” 大夫一愣,呛着回道:“怎么着,即便我不知道,你的方子就肯定是对的了,你们就不是骗子了?”话落,挑衅的看着顾若离,“你把这钉子吞下去,明天还能活蹦乱跳来我这里,我就服你。” 顾若离眯着眼睛,冷笑着道:“大夫好胆量,不如你来吞,我保你不死!” 大夫一愣。 “说你是骗子你还狡辩。”伙计用一种你是傻子吗的眼神看着她,居然让他们吞钉子,他指着顾若离,“说,你们是不是孙氏派来的捣乱的,我告诉你们,想在我们戴氏百草堂捣乱,我就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揪着这个话题已经说不清了,她也不可能再立刻找个吞钉子的孩子,便冷笑着道:“那就去顺天府吧。” 伙计和大夫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就在这时,一道切切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大不小,却让所有人震住。 “这个钉子,我来吞!” 是个孩子的声音,顾若离听着心头一颤,循声看去,就看到一个穿着灰扑扑满身补丁衣服的,鞋子露出个脚趾,蓬松着头发,瘦骨嶙峋的小男子站在她们中间,那双眼睛看着她,坚定,而绝望。 “这个钉子,我来吞。”小男孩又重复了一遍,走到张婶子身边,手极快的把钉子从张婶子手里抢了过来,捏在手心里,“我吞下去,不管死活,你们都必须将我娘的病治好。” “不要。”顾若离伸手去抓他,“小朋友,这不是好玩的事,你千万不要胡来。” 众人一下子反应过来,一片惊乱,有妇人喊道:“你娘生的什么病,你带他来看大夫便是,这钉子千万不能吞,救不活的啊。” “她说她能。”小男孩看着顾若离,薄薄的唇抿的紧紧的,满脸的倔强,“就算死了我也不怕,只要能救我娘。” 顾若离心头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闷闷的半天透不过来。 是什么样的窘境,逼着这个孩子用这样的方式来救他的母亲。 “我帮你治。”顾若离伸出手,白姑娘也附和道,“我那有许多药,不管什么病都能治好。” 小男孩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坚定:“我不受嗟来之食。”又回头看着呆愣的伙计和大夫,“我吞钉子,你们打赌,不管输赢都要把我娘的病治好,你们干不干?” 伙计最先反应过来,点着头:“行啊,你吞,不管死活,你娘我们戴氏百草堂收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立刻有百姓看不下去了,“他一个孩子,你说的是人话吗。” 伙计顿时觉得自己失言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立刻辩解道:“是他自己说的,又不是我逼他的。”又看着小男孩,“去,别捣乱。” 小男孩没有说话,小小的,瘦瘦的手攥着那枚蘑菇钉,噗通一声朝着北面跪了下来,极快的磕了三个头,随即,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一把将钉子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喂!”顾若离惊住,扑了过去,将他抱住捏着下颌去拿,可是嘴里哪里还有钉子,她来不及多想,将孩子反倒过来,勒着他肋下,不停的压着,想要将钉子倒吐出来。 才吞,或许还卡在嗓子里了。 旁边的人的看傻了眼,就连伙计和大夫,也都傻了,愣愣的站在门口,不知怎么应对。 这事儿,闹的有些脱离他们的初衷了。 “磁石。”顾若离满头大汗,对着伙计吼,“给我拿磁石。” 伙计本不想拿,可门口围着那么多百姓,一个个凶神恶煞,像是他杀了人一样的,他不敢不去,慢吞吞的拿了个磁石出来。 白姑娘娴熟的用绳打了个结,拴住。 可是在嘴里试了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孩子靠在顾若离怀里,捂着脖子脸憋成了紫红色,可一双眼睛却一直盯着她,呼呼的喘着气。 噗嗤一声,他的嘴角溢出血来。 顾若离的手开始抖,眼泪模糊了眼角,她瞪着方才那位大夫,一字一句道:“按我方才说的方子,给我备药!” “我去。”白姑娘推开医馆门口的众人,自己去柜台上取了药,借他们的东西极快的配着药。 孩子脸色通红,紧紧扣住顾若离的衣襟:“救……救我娘。” “好,好。”顾若离点头,“我救,我说话算话。” 孩子扯了扯嘴角,眼皮开始打架。 “你们怎么能这样。”百姓看不下去,“一条人命,就因为你们打赌,就这么没了。” 做了母亲的,从来都见不得孩子受苦,何况是这样一个孝顺的孩子,旁边几个妇人忍不住哭了起来,凑过来对孩子道:“你放心去,你娘的病他们要是不给治,我们就是凑钱,也会把她治好的。” 孩子看着众人,眼睛湿润,却是说不出话来。 张婶子紧紧抱着二娃,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就在一天前,她抱着二娃在这里,那时心里的绝望,这一辈子她都不想经历。 没有想到,不过隔了一天,她又再次看到。 却因为他们。 “都是你们。”张婶子指着戴氏百草堂所有人,“不管这孩子会不会死,我都跟你们没完。” 一个妇人,他们才不会放在眼里,更何况,这孩子是自己把钉子吞下去的,又没有逼着他,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她不是一口咬定能把钉子弄出来吗,那就看她本事喽。”伙计镇定下来,“更何况,这件事是因你们而起,你们要不是来闹事找茬,我们才懒得理你们是谁。这么多人看着,别想把脏水泼我们身上。” “一个巴掌拍不响。”旁边有人道,“这孩子不论死活,你们都有责任,他娘的病必须治好,否则我们这些人都不会饶你们。大家说是不是。” 一堆人跟着应和,义愤填膺的。 顾若离用袖子擦着汗,等着白姑娘拿药丸来。 “闭嘴。”顾若离心急如焚,觉得时间漫长的让她焦躁,“二娃去看看好了没有,你帮她一下。” 她怀里的孩子和二娃一样,都是父母生养当宝贝的,谁家的孩子也不比别人轻贱。 “来了。”白姑娘端着瓷碗过来,顾若离掰着孩子的嘴,将四粒丸子塞进去,白姑娘道,“还剩两粒……” 顾若离顾不了许多:“都给他吃了。” “好。”白姑娘应是,取了剩下的来,一股脑的喂进孩子嘴里。 场面安静下来,孩子躺在地上无声无息,顾若离探了脉,虽有些弱,可到底还是有跳动的,呼吸也没有断。 戴氏百草堂里的大夫也走了过来,蹲下来号脉,拨开孩子的眼帘看了看,皱着眉摇了摇头:“虽脉还有,可这样的情况,肯定是救不活的。” “这下好了。”伙计幸灾乐祸的道,“你们不但是个骗子,还兼了杀人一罪,就等着吃官司吧。” 张婶子颤巍巍的走过来,接替顾若离抱着孩子,低声道:“要是这孩子……就说是我,我去偿命。”她记得顾若离说过,这是个偏方,她也不是次次都有把握。 这次的祸事是她引起的,是她把顾若离和白姑娘喊来的,所有的责任就该她一人承担。 “别急。”白姑娘握着张婶子的手,“二娃不是四个时辰后才通便,我们等着。” 张婶子点着头,摸了摸二娃的头,又垂头看着怀里的孩子,懊悔不已。 “让,让。”南城兵马司的衙役巡逻至这边,推开人群,喝道,“怎么回事?” 伙计看到他们立刻迎了过去,指着地上或坐或蹲的顾若离几人,把事情经过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官爷,他们这是又行骗闹事,又逼死了人啊,一定要抓走,太无法无天了。” 周围百姓就纷纷指着伙计:“你这么能把自己责任推了,分明就是你们一起打赌闹事,才出的人命。” 领头的衙役没说话,抬头看了眼戴氏百草堂的牌匾,牌匾的落款是当今太子的表字,鲜少有人知道,可他们在衙门里混饭吃,这些东西却是门儿清。 再看地上的三个女人并着两个孩子,虽穿着不错,可显然没有来头。 “当街闹事。”领头的衙役当即做了决定,“给我带走。” 说着话,他随行的几个人就一起过来,抖着脚链就要去绑顾若离和白姑娘。 “谁敢!”顾若离站起来,目光冷冷的盯着领头的衙役,“你绑一下试试。” 那人一愣,打量着顾若离,虽容貌看不清,可这声音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 “你闹事闹出人命来,还横起来了。”他推开同伴,拔刀指着顾若离,“找死是不是。” 顾若离站着,仰着脖子,冷笑着:“那你就试试。” 那人心头缩了缩,在京城当差,别的本事可以没有,但是识人的本事一定要练就,这姑娘不像是没脑子的二愣子,拼死往刀上撞的人,难不成还真的有后台? 他迟疑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收了刀,人却没有走,指着地上的孩子:“一条人命,不是你横就能脱掉干系的。” “谁说他死了。”顾若离沉声道,“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 领头的人一愣,竟没了话说。 伙计啐了一口:“不见棺材不掉泪。”又道,“孙氏医馆给了你们多少钱,让你们这么卖命!” 顾若离扫了伙计一眼,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那孩子忽然捂住肚子哀嚎一声:“疼!”张婶子一惊,立刻很有经验的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要屙屎。” “肚子疼。”孩子抱着肚子打滚,不停的喊着肚子疼。 顾若离拿着他的手腕号脉,对张婶子道:“把他裤子脱了,可能要大解。”这次喂的分量比二娃的多,反应也提前了许多。 “好。”张婶子熟练的解开孩子的裤子,孩子半蹲在地上,捂着肚子一副真的要大便的样子…… 伙计和门口站着看热闹的大夫们惊住,这……不但没死,还要大便? 在他们医馆门口? “去,去,一边去。”伙计心头发虚,“别弄脏了我们的地儿。” 哪还有人听他,众人就看着孩子嚎啕着,哇的一声的一声哭了起来:“我肚子疼!” 围观的百姓又是哭,又是心疼,又是紧张,心都揪了起来。 孩子蹲了好一刻,忽然只听到噗嗤一声,他拉了一堆和着血的东西,张婶子也顾不什么,拔了头上的一根银簪,和前晚张顺一样的翻弄着,就听她惊喜的道:“拉出来了,拿水来。” 隔壁绣品铺子里,有人提了壶水来,张婶子将那东西踢出来,倒了一壶水。 冲刷干净,众人果然就看到一枚拇指大小,黑亮的东西在地上滚动,露出来的形状,正是蘑菇钉的形状。 “出来了。”众人一片欢呼,“这孩子死不了了,真的救活了啊。” “他们没有骗人。这位大夫太厉害了,吞了钉子也被她救活了。” “这位大夫姓什么,方才他们喊她什么。” “姓霍,喊她霍大夫来着。” 话落,就有人指着顾若离:“年纪很小啊,十二三岁吧。这么小的女大夫,还真是头一回见啊。”话落一顿,“咦,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什么霍大夫……记不得。” “延州啊。”有人大声道,“前几个月,延州成外刘家村传大头瘟,就是一个姓霍的女大夫救好的,听说也是年纪很小。” “真的是。”人群中低低欢呼起来,开始往顾若离身边挤,想要确认他们猜测的是不是正确,想要看清顾若离脸上是不是和那位霍大夫一样脸上是不是有块疤。 顾若离没听他们在说什么,给那孩子号了脉,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问道:“你怎么样,哪里疼?” “你答应救我娘的。”那孩子声音有些沙哑,抓着顾若离的手,“我帮了你,你要救我娘的。” 顾若离瞬间红了眼圈,点着头:“救,我救!”低声问道,“你住哪里,我们这去你家看你娘。” “我家在石棉巷,就在石工巷隔壁,很近的。”孩子紧紧盯着她,“你不准骗我。” 顾若离点着头:“我说话算话。” 孩子笑了起来。 “你们!”张婶子蹭的一下站起来,揪着伙计的衣领,“你们都给我跪在这里,三天,不跪足了谁都不准起来。” 伙计脸色瞬间煞白,他身后的大夫更是一哄而散,瞬间回了医馆该做什么做什么,表示着这件事和他们没有关系。 张婶子卯足了劲,揪着衣领不撒手。 伙计喊着兵马司的衙役:“官爷,他们闹事,你们管不管。” “走,接着巡逻去,后头还有好多事呢。”领头的衙役才不会管,几个人打赌只要不死人,干他何事,“走了走走。”话落,带着人了。 伙计傻了眼,拼命的去剥张婶子的手。 场面乱了起来,百姓们分成两拨,一边喊着“跪!是你说他们要是能救活吞钉的孩子,你们就在门口跪三天的,我们这么多人看着,不准耍赖。” 伙计和那个大夫憋的满脸赤红。 另一边却将顾若离和白姑娘以及那个孩子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问道:“霍大夫,你就是延州治大头瘟的那个大夫是不是。” “霍大夫,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霍大夫,你在京城开医馆了吗,在什么地方,下次我们若是有头疼脑热的,就去你那里。” 顾若离顿时头大,拉着那孩子的手摆着手道:“不……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不可能认错,这世上也没几个女大夫,更何况医术这么好的。” 顾若离求救的去看白姑娘,白姑娘也正就看着她,眸光中满是审视和打量,随后朝着她笑了笑,和众人道:“孩子的娘病情严重,大家不要拦着路,等霍大夫开了医馆,大家自然就知道了。” “那霍大夫住在哪里,我们去哪里能找到你。”有人追根问底,生怕顾若离走了。 顾若离回道:“下个月,下个月医馆就会开,到时候一定告诉大家。”她暗暗松了口气,幸而现在出门都戴着帷帽,若不然被建安伯府的人看见,就真的说不清了。 尤其是方朝阳,她是在西苑找到她的,一旦让她知道她在外行医,依她的聪明,一定能想到她去西苑真正的用意。 “劳烦让一下。”顾若离牵着孩子走的很艰难,白姑娘弯腰将那孩子抱起来,三个人走走停停,终于退了出来,等人一少,顾若离和白姑娘几乎是小跑起来,直到确定身后没有人追来,她们才在巷口松了口气。 两人对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你就是那位霍大夫。”白姑娘看着她,微微颔首,“我是白世英,保定府人。” 顾若离眉梢微挑,笑着回道:“若离。”不曾提姓。 “你比我小。”白世英打量着她的脸,目光在她脸上的红疤一扫而过,微笑道,“小太多了。” 顾若离抿唇笑着。 “你们不准骗人。”忽然,那孩子扯了扯顾若离的衣角,“你要去给我娘看病。” 顾若离低头看他,摸摸他的头,随即手一愣,这样的画面好似在什么时候上演过…… 赵勋。 他好像经常这摸着她的头。 也不知道他到哪里了,有没有危险。 “好。”她点着头,“你叫什么名字。” “梁欢。”孩子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朝巷子里走,顾若离和白世英跟着他,绕过好几天小胡同,终于在一间破落的四合院前停了下来。 梁欢推开院门,顾若离就被眼前的样子惊住。 就看到原本规规整整的四合院,被一个两人高半截的围墙隔成了两个院子,共用一个门,右边三间房,收拾的干净齐整,院中还摆着几盆菊花,葡萄架下拴着秋千,一个和梁欢差不多大年纪,梳着羊角辫穿着花红棉袄的小姑娘咯咯笑着,在秋千上荡的很高。 而左边却截然相反,乱糟糟的,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两间房,屋檐下砌着露天的灶台,一口锅孤零零的加在上面,冷冷清清的,时不时有咳嗽声传来,越发显得孤寂凋落。 “这边。”梁欢看也不看右边,蹬蹬跑去左边,“娘,娘,我回来了。” 回应她的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两人站在门口,右边推着小女孩的妇人眼角觑着她们,随即从厨房里端了盆水,二话不说泼在门口,叉腰骂道:“要钱去隔壁要,我们不是一家的。” 那小女孩也从秋千上滑下来,学着她娘:“要钱去隔壁要,我们不是一家的,看什么看。” 顾若离皱眉,和白世英去了左边的院子。 “你们进来。”梁欢不放心她们,站在门口探着脑袋,“我娘请你们进去。” 顾若离颔首朝屋里走,梁欢就凑过来很严肃的看着她们:“不准告诉我娘我刚才吞钉子了,要不然我……我……”他想半天,也不知道能对她们做什么报复的事情。 顾若离失笑,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努力担负责任的样子,心头微酸,低声道:“我们知道,一定会保密的。”说着伸出根手指要和梁欢打勾勾,梁欢一愣,摆着手道,“不用了,我相信你。” 顾若离忍不住笑了起来。 “和你一样啊。”白世英道,“少年老成。” 她也是少年老成?顾若离莞尔进了屋里,里面很暗,因为不常通风的关系,透着一股酸腐的霉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里面的情形。 比院子里更糟,除了一张很旧的床外,只有中间摆着一张断了腿的桌子,桌子的脚被几本书垫着,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二位姑娘。”床上躺着的妇人撑着坐起来,咳嗽着,声音断断续续,“欢儿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没事,养几日就好了。” 顾若离朝妇人看去,瘦黄的脸,枯草一般的头发堆在脸上,一双撑在床沿的手青筋突露着,只身下干柴似的骨头。 “不麻烦。”白世英走过去,将枕头垫在妇人身后,“梁欢也很懂事,我们还没有见过这么乖巧的孩子。” 妇人看着梁欢,眼眸赤红,泪盈于睫。 “也没有椅子坐。”妇人飞快的抹了眼泪,“要是不嫌弃,就在床沿坐坐吧。欢儿,去给两位姑娘倒水。” 她们当然不会做,梁欢也没有去倒水,家里的碗只剩下一只,他娘已经不记得了。 妇人顿时想到什么,很尴尬的撇过脸。 “我先给你看病吧。”顾若离走过去,“劳你把手给我。” 妇人愣了愣,她以为白世英是大夫,没有想到顾若离是大夫,不过她也是惊讶了一刻,便伸手给顾若离:“劳烦大夫了。” “不客气。”顾若离号脉,眉头微拧,过了一刻松了手,看了妇人的舌苔和手脚。 梁欢凑过来,很认真的问道:“能不能治好。” 顾若离低头看他,点头道:“能啊,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能治好。” 梁欢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拉着她娘的手:“娘,您的病的能治好,能治好了。” 妇人笑着点头。 “前面可看过大夫,开过什么方子,可还有存留?” 妇人脸色一怔,红了脸摇头道:“……不怕二位笑话,我不曾看过大夫,初以为不过风寒,熬几天就好了,可没想到越发的重了,如今想看大夫也负担不起了。”话落,揉了揉梁欢乱蓬蓬的头发,满眼心疼。 “怎么样。”白世英询问的看着顾若离,顾若离回道,“病情延误,寒饮犯肺故而咳嗽。” “你先定了方子,稍后我回去拿药。”白世英脸色渐松,笑着说完,又想到这里煎药怕是不便,就对梁欢道,“往后你每日早晚去我家拿药,我给你煎好,你取了给你娘就好了。” “好。”梁欢点头,妇人却是不好意思的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们母子……”她们母子无以为报。 白世英打断她的话:“我们不求回报,您好起来,梁欢也能吃口饱饭,穿件干净的衣服。”她摸摸梁欢的头,“孩子总是无辜的。” 妇人咳嗽了几声,拿手捂着嘴,脸朝着床内低声哭了起来。 “欢儿。”妇人抹着泪,“快给两位姑娘磕头。” 不等她们阻止,梁欢已经跪了下来,咚咚磕了头又站了起来。 “若不是因为孩子,我早已经随着他爹去了。”妇人叹道,“姑娘说的对,不管多艰难,我都该好起来,好好活着。让欢儿能在我的呵护下平安长大。” 顾若离从荷包里拿了一吊钱出来:“先顶几日,下次我来时,再给你们带些。”她今天出来没有带银子。 “使不得。”妇人忙推辞着,“你们帮我白看病拿药,我已经是欠了大恩,若再拿你们的钱,这份恩这辈子我都还不起了。” 顾若离将钱给梁欢,梁欢想了想接着塞在妇人的手里,挺着胸膛道:“娘,这恩以后我来还。” 妇人大哭,泣不成声。 顾若离和白世英出了门,梁欢送她们出来,站在院子里莫名其妙的嚎哭起来:“求求你们绕过我们吧,我们家真的没有钱。” 两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朝隔壁看去,果然就看到那个妇人站在院子里,看似在逗孩子,可一双耳朵却竖的高高的。 两人忍着笑出了门,梁欢还依旧在院子里嚎哭着。 “你小时候也这样机灵?”白世英转头看着顾若离,顾若离摇头道,“可不及他一半,白姐姐高看我了。” 白世英笑了笑,想起什么来问道:“梁欢娘的病,真的没事?” “倒也不是。”顾若离凝眉,“她身子已经掏空了,咳嗽只是表症,幸好年轻能撑到现在……青龙汤只能治咳,等咳好些还要再虚补一段时间,才能彻底的好。” “要什么,你和我说便可。”白世英道,“我的药也不卖,谁来取我都给的,若能治好梁欢娘的病,亦算我的善缘。” 顾若离应是,两人出了石棉巷往石工巷走,方走到巷子口,就看到那边围着不下三四十人的街坊,两人一怔停了下来,互相对视,一时无语。 “来找你的吗?”白世英没有想到一个霍大夫的名声,在京城会引起这样的反响,“你还要回去吗。” 顾若离想回去,她已经两天没有见到霍繁篓了,还想问问铺子的事怎么样了。 可是不等她说话,那边已经有人看到她们了。 “霍大夫在那边。”有人指着顾若离,“霍大夫,你是不是要回去,我们就住在一条胡同,今晚去我家吃饭吧。” 有人喊着道:“霍大夫,我娘得了风寒,你能不能得空看一眼,别的大夫我不相信。” 顾若离愕然,往后退。 “白姐姐。”顾若离和白世英打招呼,“我明天再来找你,先走一步。”就算她替这些街坊看病,也不是这样一拥而上的。 “你快走。”白世英颔首,目送顾若离一溜烟的跑回石棉胡同,她才回头对大家道,“等将来霍大夫医馆开了,你们再去看病。这会儿在街上,不伦不类的,别惊着她了。” 大家停下来,看着她,白世英含笑道:“她再有本事,也还是个孩子,你们这样只会惊着她。” “也是。”众人点着头,“那往后我们再见着霍大夫,就不要一拥而上了,一个一个来。” 白世英太阳穴跳了跳,无言以对。 “白姑娘。”张婶子推开众人,抱着二娃过来,满脸的笑容,“戴氏百草堂的事我办好了,一个大夫一个伙计,现在正跪在门外。我们轮流看着,只要他们敢起来,我们就冲进去砸了他们医馆。” “戴家仗着家大业大,一向把医馆当做生意做。”有人道,“明明一剂药能吃好的,他非要分个三五剂,不管你什么病,没有个几百钱,是绝对出不来的。” “现在不怕了。”有人高兴的道,“这城南现在有霍大夫和白姑娘,我们往后再有人生病,就不怕他。” 白世英应了几声,趁着张婶子和人说话,不动神色的走了。 此刻,戴氏百草堂的门口,一辆马车急匆匆的停了下来,围观的百姓退开了几步,指着那辆车小声议论着:“恐怕是东家,戴家二爷来了。” 话落,果然就看到肥头大耳的戴二爷从车里走了出来,硕大的身躯,踩的车辕咯吱响。 他一下车,就看到跪在门口像石狮子似的伙计和大夫,停下来,抬手指着他们,加快了脚步冲过去就是两脚,踹的两人噗通噗通倒地,呼痛着半天爬不起来。 “蠢货。”戴二爷道,“老子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伙计反应很快,忙爬起来磕着头:“二爷,不是我们的错,是那些人太狡诈了,他们设局骗我们。” “知道设局,你们还往里面钻,不是蠢是什么。”戴二爷气的不行。 敢给我们戴府设局,真是吃了他娘的熊心豹子胆了。戴二爷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等我查到了那些人是谁,我非给他们好看。” 伙计立刻接着话道:“姓霍,那些人都喊她霍大夫,还说什么延州府瘟疫什么的……” 戴二爷啐了一口:“管他什么延州来的霍大夫,等我找到她,非打的她哭爹喊娘。” 074 受伤 戴二爷满京城的翻人,可怎么也找不到,他满面怒气的回了家,便被戴韦堵了个正着。 “你又闹了什么事。”戴韦看着自己的弟弟,蹙眉道,“好好的医馆,你非的弄鸡飞狗跳做什么,是嫌我太清闲了?” 戴二爷不高兴,回道:“大哥,现在是人家到我们头上来闹事,不是我们找别人麻烦。” 戴韦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不悦的扫了他一眼,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来。 “大哥。”戴二爷道,“你不知道,这次的事就是孙心意主使的,他在太医院压您一头,连延州嘉赏的事都被他抢了,难道在外面你也要忍气吞声吗。” 孙心意是太医院孙道同的表字,他擅外科,与内科的戴韦竞院正一职,消磨了近两年,一直不分伯仲。 直到现在,太医院的大小事情还是由他们共同决定,决定不了的就会去征询圣意。 这一次延州大夫控制刘家村瘟疫一事,圣上原是让他去办,可他近日因西苑的事心神不宁,所以就推给了孙道同。 “此事你不知情休要胡说。”戴韦怒道,“好好开你的医馆,不要给我惹事。” 戴二爷就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您可是医馆的招牌,要不是因为您谁知道戴氏百草堂。今天丢了场子,咱们忍了,这丢的不是我的脸,而是你的脸啊,大哥。” “够了。”戴韦沉声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话落,拂袖欲走。 戴二爷冷哼一声,咕哝道:“一个孙新意你都吃不定,难怪这么几年都没有坐上院正。” 话落,他就行想到了那个什么大夫,等找到他,他非把她吊起来挂在城楼示众不可。 敢找他的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大哥。”戴二爷追了出去,“那杏林春会,明年您还主持吧?” 戴韦回头看他:“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我能搞什么花样。”戴二爷笑着道,“推推药场的销路啊,我这也是为了家里好。” 戴韦没理他,大步而去。 顾若离在石棉巷里待了一刻,等外面的人都散了,她还是回了一趟家。 院门开着,霍繁篓不在,但是张丙中在院子里晒草药,看见她进来就放了匾笑着道:“师父你来了,我给你沏茶。” “你进了草药吗?”顾若离走过去,见张丙中晒了一框的三七,“成色不错,你在哪里弄来的?” 张丙中将茶递给她,笑着道:“一个老伯挑着框子,说是自己种的,也不多,我就全部买了。”他笑眯眯的道,“那老伯家里还有防风,答应改天再给我送来。” 顾若离心头一动,要是哪天他们也有地,雇了药农自己种草药,自足自给就方便了。 想到这里有什么从她心里一闪而过,她立刻放了茶盅,对张丙中道:“我有事先回去,明天过来找你们。”她说着往外走,边走边道,“若是霍繁篓回来,你跟他说一声我回来过就成了,别的事以后再说。” 张丙中想说什么,顾若离已经没了人影。 “都怪霍繁篓。”张丙中咕哝着,“把师父也带的一惊一乍,性子急躁了。” 顾若离没有回去,而是去了白世英那边。 “你怎么又回来了。”白世英在厨房给梁欢煎药,看见她也不曾惊讶,“是惦记着没看完的书?” 顾若离摇头:“我想到个药方,想借你的书核实了一下。” 白世英不置可否,又重新回了厨房。 顾若离进了书房,在书案找到了《古今医按》,分门别类终于查到了她要找的方子。 “我回去了。”顾若离放了书往外走,边走边道,“明日我会再来,和你一起去看梁欢。” 白世英没出来,在厨房里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一路回了建安伯府,换了身衣裳,顾若离留着雪盏和欢颜:“我去大小姐那边,若是有人来找我,帮我应付一下。” “好。”两个丫头已经知道顾若离跟着杨清辉去过崔婧容那边,所以并不奇怪,“郡主去宫中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顾若离笑了笑,小心翼翼的从后面去了崔婧容的院子。 “三小姐。”娇兰看见她很高兴,“我们小姐在暖阁里看书,奴婢陪您过去。” 顾若离颔首,由娇兰打着帘子进了暖阁,果然就看到崔婧容就正襟危坐的在炕上,捧着书看的聚精会神。 光光亮亮的头顶,格外的显目。 “三妹妹。”崔婧容听到脚步声,忙放了书下炕趿鞋迎过来,“你怎么来了,不是出去了吗。” 顾若离拉着她在炕边坐下来,回道:“原是在外面的,不过我想起件事来,就急着赶了回来。” “什么事。”崔婧容高兴的看着她,顾若离就回道,“我想到治你病的方子了。” 崔婧容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也一点一点消散,她看着顾若离,又回头朝娇兰看看,主仆两人都傻傻的…… “大姐。”顾若离推了推她,崔婧容回声,那边娇兰已经激动的问道,“三小姐,您的意思是,我们小姐的病真的能治好?” 顾若离点头:“能,相信我!” “三妹。”崔婧容眼睛逐渐变红,定定的看着顾若离,梦游一般,“真的能吗?” 顾若离点头吩咐娇兰:“帮我取笔墨来的,我写下来,一会儿去抓药,我教你们这药如何煎。” “奴婢这就去拿笔墨。”娇兰说着,立刻提着裙子跑了出去,一会儿抱着笔墨回来,一股脑的摆在炕几上,顾若离笑着执笔写上方子,“这是防风通圣散,我去了芒硝。”又对娇兰道,“再拿一些大黄酒回来,我要用。” 娇兰一一记着,顾若离又添了四物在上面。 “先吃一个月,你要戒酸,酸梅更是不能再吃。”顾若离看着崔婧容煞白的肤色,“若是有效,一到两年内你便能再长出头发来。” 崔婧容不由自主的摸着自己的脸,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我……真的还能再有头发。” “一定能。”顾若离拿手帕给她擦眼泪,“你要相信我,我说能,就一定能。” 崔婧容噙着泪笑了起来,点着头:“我信,我信你。” “真是谢天谢地。”娇兰捏着药方,“三小姐,您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小姐的,一定是神仙变的。” 崔婧容今年都十七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说亲事,如果她的病不好,将来恐怕只能待在这个院子,一直到老死。 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无论苦甜总要尝点,可崔婧容呢,活的如同白开水,毫无波澜,生亦如死。 娇兰一刻都等不了,将方子折好:“奴婢这就去抓药。”话落,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崔婧容无奈的和顾若离道:“也苦着这丫头了,我身边的人都被我遣了,只有她不肯走,自小跟着我……我被困在这里,连着她也没着没落的。” “二婶她,常来看你吗。”顾若离叹了口气,理解崔婧容的心情。 崔婧容笑了笑:“娘虽不常来,可我知道她是惦记我的,家里有好东西,她都会给我送来。”她笑着道,“还有郎哥儿,今年中秋节的时候,她还从城隍庙给我带了月饼呢。” 一份月饼就能让她这么感动,高兴的惦记着:“嗯,等你病好了,二婶也能少操心了。” “是。”崔婧容甜甜的笑了起来,目光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爹爹还说下次要去西域,给我带那边女子常用的假发来,还有金黄色和麻色的,可好看了。” “对了。”崔婧容想起什么来,“这个是给你做的,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是一顶帷帽,缀着白莎,莎边缝着澜边,很独特好看。 “我没有别的意思。”崔婧容解释道,“娇兰说你出门时都戴着帷帽,所以我就想给你做一顶,你要是不喜欢,也没有关系,我再给你做别的。” 她太敏感了,顾若离将帽子拿过来戴上,大小正合适:“我戴帷帽不是因为嫌自己的脸的不好看,是外面有风沙,戴着舒服一些。”话落,笑着道,“谢谢。” 崔婧容暗暗松了口气,笑着点头:“不客气,你能喜欢我就很高兴了。” 两个人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娇兰偷偷摸摸的抱着个包袱回来:“小姐,奴婢回来了。” “怎么样,买到了吗。”崔婧容迎过去,娇兰将包袱一股脑的摆在桌子上,“先拿了七副,等吃完了我再去买。”又对顾若离道,“三小姐,药怎么煎您教奴婢吧,以后奴婢煎药就好了。” 顾若离颔首,三个人凑在旁边的小厨房里,炒药,煎熬,一直忙到晚上,崔婧容才将第一副药喝上。 忽然,院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娇兰一怔,忙让崔婧容和顾若离去厨房,她去开了门,一看到门口立着的人便笑道道:“是表少爷。” “嘘!”杨清辉道,“天色太晚,我就不进去了。三小姐在这里吗。” 娇兰点着头,指了指厨房:“三小姐和我们小姐在厨房。”又压着声音道,“三小姐说她想到那张方子了,今天特意从外面回来告诉我们,刚把煎好给小姐喝了。” “好,好。”杨清辉高兴不已,“说吃多久会长头发?” 娇兰喜不自禁:“三小姐说先吃一个月,再忌口一年,以清淡果蔬为主,就能长头发了。” “我就说她一定有办法。”杨清辉一脸的自信,又道,“那我回去了,叫人看见了不好了。明天白天再来看你们。” 娇兰点着头,目送杨清辉小心翼翼的走了。 “大小姐,三小姐。”娇兰笑着道,“是表少爷,问了一些情况就走了,还说明天来看大小姐。” 崔婧容应着,顾若离看看天色,也道:“我也回去了,郡主说今儿等我回去用晚膳,我明天就不来了,你有事就让娇兰去找我。” “好。”崔婧容送顾若离到院子门口,“你提着灯笼,别磕着碰着了。” 顾若离点头,提着灯笼一个人往前院走。 上了抄手游廊,她似乎听到身后有脚步追来,便停下来朝身后看去,可什么人也没有。 方朝阳平日不喜欢热闹,令各房都在自己院子里用晚膳,没事也不会到前院去,所以中间这段抄手游廊就没有婆子守着,再说也没有多少的路。 顾若离没有放在心上,转身接着往前走,可方走了几步,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不等顾若离反应,她就被推了趔趄,没有站稳,人便从抄手游廊跌了下去。 下去是花圃,垫着不大不小的太湖石,垒成各式各样的形状做观赏用的。 “啊!”顾若离跌了下去,硌在石头尖上,疼的倒吸了口冷气,冷汗立时浸了出来。 游廊上,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飞快的消失在另外一头。 是什么人她此刻根本没有心思想,飞快的检查腿骨,微微一碰她便疼的冒冷汗,不过还好,骨头没有断,只是挫伤的很重。 顾若离叹了口气,早知道让娇兰送她回来了。 她扶着石碓单腿撑站起来,一瘸一拐的摸着石头走。 手臂上,也因刚刚倒下来时擦破了皮,外套的袖子也破了一个洞。 刚蹦着过了抄手游廊,就看到雪盏和云坠朝这边走了过来,她如释重负,轻声喊道:“雪盏。” “小姐。”雪盏一惊朝这边跑来,“您在下面做什么。”话落两个人已经到了跟前,随即尖叫一声,“您摔着了,摔哪里了,奴婢拉您上来。” 云坠跳了下来托着顾若离,雪盏拉着她。 顾若离一上来,雪盏就看到她一只腿悬空着没有落地,脸色当即就变的煞白:“伤着腿了吗,断了没有,奴婢帮您看看。” “先扶我回去。”顾若离疼的没心思,又烦又燥,“我那边有药,抹上就好了。” 雪盏和云坠两人都慌了手脚,云坠更是蹲下来:“奴婢背着您吧。” “好。”顾若离也不推辞,趴在云坠背上,主仆三人赶院子里赶,刚到正院门口,方朝阳房里的秋香就看到了,啊呀一声跑过来,“三小姐,您受伤了,摔着哪里了。” “摔倒腿了。”雪盏眸色凝重,“快去和郡主回一声,再请个大夫来。” 秋香点着头,提着裙子一溜烟的跑去回禀。 腿上火辣辣的,顾若离趴在云坠背上连说话都没了力气,眼见着方朝阳从暖阁里出来,大步朝她走了过来,脸色又沉又黑,端看着她,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怎么摔了,在哪里摔的。” “在从游廊上跌下去了。”雪盏回道,“三小姐说腿没有断,只是撞的有点重。” 雪盏话落,方朝阳扫了她一眼,冷声道:“十二个人伺候一个主子,还能让她摔成这样,留你们何用。” “郡主饶命。”雪盏噗通一声跪下来。 方朝阳看也不看她,对云坠道:“背去暖阁里。”又回头吩咐李妈妈,“楞着做什么,去请大夫来。” 李妈妈应是往外走,方朝阳又补充道:“请孙新意来,若他不来,就给我绑了过来。” 孙道同的外科在太医院是出了名的,但内科就不如戴韦,所以两人争一个院正,一年多都没有结论。 “是!”李妈妈应了一声,飞快的去外院找崔管事。 崔延庭从卧室走了出来,看见院子里的情形也是惊了一跳:“娇娇怎么了。” “摔到腿了。”方朝阳扫了他一眼,跟着云坠进了暖阁,顾若离被放在炕上,由云坠腿了鞋袜,将裤管挽了起来…… 顾若离很瘦,小腿上几乎没什么肉,细细白白的,所以,被撞的那一块红肿越发的触目惊心,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已经肿的馒头似的。 “家里有冰块吗。”顾若离看向方朝阳,“取点冰给我,我冷敷一下。” 方朝阳回头就看着秋云,秋云应是就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工夫抱着一铜盆的冰回来,顾若离用帕子包了敷在小腿上。 “让她们给你敷,你歇着。”方朝阳指着云坠,云坠心里咯噔一声,忙接了顾若离的手,给她轻轻的敷着。 崔延庭这个时候才得了说话的空档:“在哪里摔的,怎么会摔着了,你没有带丫头吗。” “在抄手游廊上。”顾若离虚弱的朝崔延庭笑了笑。 方朝阳斩钉截铁的问道:“谁推的你?”她知道顾若离不是好玩的性子,所以,肯定是别人而为。 顾若离一怔,便是连崔延庭也是怔住,脸色难看的看着方朝阳。 一家人,下人肯定不敢去害主子,方朝阳这么一说,就差指名道姓了。 “你听娇娇说,急什么。”崔延庭也坐了下来,含笑看着顾若离哄着道,“是不是天黑没看清楚跨掉下去了,怎么也不提个灯笼。” 一个态度强硬,目标明确,一个想息事宁人,含糊其辞。 夫妻两人态度截然不同。 顾若离朝方朝阳看去,她冷着脸,抿着唇,显然在忍着怒气。 “提着灯的。”顾若离看着崔延庭,答的不急不慢,“摔倒,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推了我,我没站稳才跌下去的。” 她再和方朝阳不亲近,可在这种情况,她还是会护着方朝阳的面子。 一个继父,一个亲母,亲近疏远她还是知道的 断不会为了维护建安伯府的安宁,而委屈自己又落了方朝阳的面子。 崔延庭一愣,脸色一下子僵硬起来,抖了抖嘴角,后面想要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哼。”方朝阳轻哼一声,“看来我这个当家主母是疏于治理了。” 他淡淡的一句话,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冷凝下来。 “一定是语儿。”崔延庭突然就站了起来,断然道,“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居然能做出这种手足相残的事情来。”他气的不行,拍了桌子,“娇娇别气,这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崔安呢。”崔延庭唰的一下摔了帘子,站在暖阁的门口,“去把崔安找来,让他连夜备了马车,将四小姐送去清濯庵。抄经一百遍给她姐姐祈福,什么时候她姐姐的腿好了,什么时候接她回来。” 自然没有人敢应他的话,他的常随只好进来,躬身应道:“是,小的这就去通知崔管事。” 院子里鸦雀无声,崔延庭回头看了眼暖阁,蹙着眉头立了一刻,才抬脚进去,对方朝阳道:“不用查,一定是语儿做的,她太任性了,不好好管教收敛性子,将来还不知惹出什么祸事来。” 顾若离愕然,余光去打量方朝阳的神色。 她面无表情的坐着,仿佛没有听到崔延庭的话一般。 顾若离收了目光,崔延庭这事办的出乎她的意料,她不过说了半句,他就能立刻做出这样的反应来。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按照方朝阳的性子,但凡确定是崔婧语做的,她必然是以牙还牙的。 到时候崔婧语就不是去庵庙这么简单了。 崔延庭这么处理,既堵了方朝阳顺势救了自己女儿,还做出了姿态,一副护着她的样子。 甚至于昨儿崔婧语装病不得不喝的药,也就此罢了。 看来,她闹腾着,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啊。 “你别气了,担心身子,娇娇这一摔少则休上一个月,她还要你照顾呢。”崔延庭轻声细语的安慰方朝阳,“让她去清濯庵自生自灭去,犯不着和这个不懂事的生气。” 方朝阳这才抬头,看着他不咸不淡的道:“你不是约了我兄长去喝酒吗,还不走。” “也是,不能让侯爷久等了。”崔延庭一愣,打量了她一眼,随即和顾若离匆匆而道,“好好休息,京城来了一批琉璃制的玩意儿,明儿我给淘些回来,就当给你赔罪了。” “不敢。”顾若离倾身微福了福,“伯爷慢走。” 崔延庭颔首,快步出了暖阁。 方朝阳脸色很难看,坐在桌边也不说话,顾若离看了她一眼,出声道:“我衣服摔破了,让雪盏给我回去拿身衣衫吧。” 雪盏还在外面跪着。 方朝阳皱眉,显然对顾若离的态度不满意,可到底没有训斥,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秋云看见就退到门口,对雪盏打了手势,雪盏这才起身去罩院给顾若离取衣服。 “太医来了。”李妈妈领着位大夫进来,方朝阳一看见对方,怒火再也压不住,“孙新意呢,死了?” 来的是位年轻太医,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白白净净的显得很文弱,他恭敬的回道:“师父今日身体不适,所以让我来了。”又解释道,“小姐的腿伤不算重,在下可以治疗。” “呵!”方朝阳冷笑道,“身体不适,看来我要备些礼去孙府拜访一趟了。” 年轻太医垂着头,却半眼不敢看方朝阳。 “小伤,谁看都无碍的。”顾若离怕她把年轻太医赶出去,“孙大人来,也不可能立刻让我的腿好起来。” 方朝阳回头看着顾若离,面无表情的,过了好一刻才松了一些神色,坐在桌边吃茶。 李妈妈静静看着母女对峙,确定顾若离赢了,她才笑着道:“冯太医,请。” 冯太医本名冯匀,表字紫苏,虽有些文弱,可却是孙道同的得意门生。 “得罪了。”冯匀将药箱放在一边,看着顾若离摔伤的地方,柔声问道,“疼不疼?” 顾若离点头。 “能不能动?”冯匀不好碰她的脚,顾若离就动给他看,轻轻抬起来慢慢转动,“胫骨挫伤,疼痛强烈,能动,方才冷敷过了。” 冯匀一愣,看着顾若离:“冷敷?” “嗯。”顾若离回道,“这样的外伤十二个时辰内我用冷敷法,有什么问题?”这是常识,她没有多想。 冯匀支支吾吾的摇着头:“没……没什么。”他从药箱拿了两瓶药膏递给李妈妈,又对顾若离道,“小瓶的今晚开始用,等七日后消肿,便换成大瓶,直到痛处痛感消失。” “多谢。”顾若离接了药瓶过来,打开放在鼻尖闻了闻,朝冯匀艰难的笑笑,和方朝阳道,“若休养的好,二十天就能恢复。” 说完,冯匀行了礼,提着药箱脚步匆匆的出了建安伯府径直去了孙府,孙道同正在书房练字,见爱徒来便放了笔问道:“是哪位小姐受伤?” “是三小姐。”冯匀回道,“徒儿瞧过了,是小伤,并无大碍。不过……” “怎么?”孙道同看着他,冯匀想了想低声道,“师父,你认识这位三小姐吗?” 建安伯府的小姐他怎么会认识,孙道同凝眉,冯匀便接着道:“可是她知道您新定的外伤急救的方法。”他将顾若离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徒儿吓了一跳,这世上只有师父您知道,而且,您是才得出的结论,为何这位姑娘却好似早就很熟练了似得。” 言下之意,这个法子很有可能在孙道同之前,就已经有人在用了。 孙道同原本只是随意问问,毕竟他拒绝了方朝阳,此刻听冯匀一说,他便面色微变:“你确定她是这么说的?” “是!”冯匀很肯定,“徒儿去之前,她确实在冷敷,旁边还有半盆的冰块。” 孙道同蹙着眉若有所思,过了一刻道:“一个府中的小姐……怕是有人教她了这个方子。” 可就算有人教她,那么又是谁呢,谁和他一样得出外伤伤骨时可用冷敷的法子? 孙道同好奇不已。 冯匀又道:“还有件事,不知您听说了没有。” “什么事。”孙道同坐了下来,没有心思再练字,冯匀就道,“前两天咱们医馆来了几个人求诊,是个四岁的孩子,顽皮吞了根蘑菇钉……”他将二娃的事以及今天白天梁欢的事都说了一遍,“是一位姓霍的女大夫。” “此事我已听姜通说过。”孙道同下午就听姜通回禀过了,觉得此人的方子好是好,却应该也是没有多少把握的,但是这种偏方急方,有没有把握都不重要,真遇到了有总比没有好。 “师父。徒儿想说的是,这位姓霍的女大夫,会不会是延州那位,听说医术了得,会不会就是她告诉建安伯府的那位小姐?”他说着看着孙道同的表情,“还有,您派去的太医,这会儿也快到太原了吧。” 孙道同微怔,慢慢的站起来,负着手来回的跺着步子,颔首道:“你想的没错,此事需确认一番。”若是霍大夫真的到了京城,而他又派人去延州找,一来一去不知耽误到何时。 若是这样,他办事不利被训斥事小,延州百姓那边难免不忿,认为圣上不体察民情,不顺民心,这样的大夫也不嘉赏。 若将来等霍大夫在京中小有名气了,他们再赏,又有弥补和马后炮之嫌。 势要确认才对。 “还有建安伯府的三小姐。”冯匀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可以找机会再问问她。” 孙道同摆手,道:“世上能人何其多,此方有人比为师早也不奇怪,不必追究此事。”顿了顿端了茶,“先找到霍大夫再说。” 冯匀应是,出门而去。 上了药膏,腿上的疼就减轻了许多,清清凉凉的,顾若离好奇倒了一点在手心,细细研磨凭着里面的药味来分辨里面的成分。 有些谱,却又不大确定。 她便想到了戴韦,当时在西苑,她站在暗处看不清,可是观他神色,似乎很轻易就能分辨混杂的药味里,有哪几种药。 “你去崔婧容院子里了?”方朝阳坐过来,递了杯茶给她,“做什么?” 顾若离说了声谢谢,回道:“就是和她说说话,见天色不早了,就回来了,没想到……” “只是聊天?”方朝阳毫不掩饰的质疑,“你没有事瞒着我?” 顾若离目光微闪,心头飞快的转了转,方朝阳就眯起了眼睛,挥了袖子对云坠她们道:“你们都下去。” 房里的几个丫头都退了下去。 “有。”顾若离抬头看着她,“我找到了一个药方,能治她的病,所以兴冲冲的拿回来让她试试。” 方朝阳依旧看着她,目不转睛,她的女儿分别的太久了,以至于相处了这么多天,她还没有摸透她的性子:“药方,你哪里药来的方?”又道,“我离开庆阳后,你一直跟着顾解庆学医?” 她终于开始怀疑她了,顾若离心头砰砰的跳,并非是怕方朝阳知道她会治病,而是怕她因此知道,她去西苑的真正的目的。 对太上皇不利。 “学了两年。”顾若离一半真一半假,“我觉得我可以开方子了,莫说难的,一些风寒头疼之类的经方还是有把握的。可是祖父不让,说我学了个皮毛,所以我……” 方朝阳没说话。 顾若离垂着头也不说话,好像因为这个话题触动了伤心事,而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知道了。”方朝阳看着她垂着的头顶,语气淡而无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想给她治就治吧,反正她活着也是痛苦,能让你试一试,是她的功德。” 顾若离愕然,嘴角动了动,没有反驳。 她不能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指不定方朝阳会因此而再问什么。 看来她要想办法给霍繁篓送封信,让他和张丙中躲一躲,以免外头“霍大夫”的事情闹的太大,让方朝阳又怀疑她。 “回去歇着吧。”方朝阳回身看着顾若离,“我累了。” 顾若离应了一声,喊了雪盏和云坠,欢颜也跟着过来,三个人合力扶着顾若离出了暖阁。 方朝阳静静立在窗口,看着顾若离蹦蹦跳跳的出了她的视线,半晌无言,李妈妈走过来递了热茶给她,低声道:“四小姐由大少爷亲自送去清濯庵了,没哭没闹,还自己收拾了几件衣服。” 四小姐变聪明了,知道是崔延庭下的令,她顺从的去了,要是换做以前,怕是还要来闹上一闹才罢休的。 “郡主宽心些。”李妈妈问道,“大夫也说了,三小姐养伤二十天就能全好了。四小姐那边,奴婢看就算了吧,伯爷也罚了,若您再追过去,难免让伯爷寒了心。” “有的账可以慢慢算。”方朝阳冷笑了一声,她不过是懒得理她们罢了,若有心她想治一个继女,便是叫她无声无息的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说她半句,她心头略转,道:“明天给孙府下帖子,就说我亲自登门拜访。” 李妈妈一愣,以为方朝阳真的以为孙道同今天没来,要上门兴师问罪,便劝道:“孙大人性子直,其实为人倒是难得一见的端正,您……” 方朝阳眼风一扫,李妈妈接下来的话再不敢说。 “算了。”她却又立刻改了主意,“我明天去西苑,你去备些点心。” 李妈妈垂首应是。 顾若离疼的一夜没睡踏实,直到天亮时才阖上眼睡了几个时辰,再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几个丫头守在床边,半步不敢离开。 “您醒了,可要小解,奴婢背您过去。”云坠虽年纪小,可比其他几个丫头壮实一些,她躬身蹲在床边,“大夫说您这几天不能用力。” 顾若离嗯了一声,趴在云坠由她背上去了净房,等梳洗好出来,午膳已经摆在桌上了。 “二小姐一早就来过了,见您睡着就没进来,还说下午再来看您。”雪盏给顾若离添着汤,“大小姐那边的娇兰也来过,也说晚上来看您。” 顾若离应着,慢慢的喝着汤,雪盏又道:“四小姐昨晚就出门了,没哭没闹,安安静静的走了。” “没闹吗。”顾若离也有些惊讶,看来是崔婧文教过的,若不然按着她的脾气,不闹的人仰马翻是绝不会乖乖走的 雪盏笑了笑,看了眼顾若离加在杌子上,肿的高高的腿,抿着唇神色凝重:“小姐,以后您不管去哪里都带着我们吧,任一个都行,我们也能放心点。” “是!”欢颜和云坠并着另一个二等丫头瑞珠纷纷点着头,“您要是嫌拖累,带一个就成,我们绝不会给您惹麻烦。” 顾若离笑着点头:“以后在府里走动,一定带着你们。”言下之意,出去的话就算了。 雪盏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表少爷在家吗。”顾若离惦记着给霍繁篓送信,想了一圈只有杨清辉合适,“去外院看看,要是他在,就请他过来一趟,说我有事找他。” 雪盏回道:“表少爷昨晚也去送四小姐了。估摸着下午才能回来。” 顾若离哦了一声,随口问道:“郡主呢。” “郡主出去了。”雪盏回道,“听说让厨房做了莲子酥,奴婢猜大约是去西苑看望太上皇了。”以前太上皇最爱莲子酥,所以建安伯府常备一个做点心的厨子。 去西苑?顾若离勺子里的汤一抖洒了出来,雪盏吓了一跳忙拿帕子给她,顾若离摆着手问道:“她一个人去的吗,说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她去西苑做什么,是因为怀疑她,所以去试探太上皇去了吗? 她想做什么? 让圣上杀了太上皇? 赵勋呢,这么长时间她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即便是京城里的风声,也半点没有听到。 要不要想办法给他送个消息。 “小姐,二小姐来了。”秋分站在门口打了帘子,顾若离一愣抬头朝外看去,就看到崔婧文带着连翘过来了,她穿着件素面芙蓉面的褙子,梳着垂柳髻,素面朝天的样子,显然没有休息好。 主仆两人提着几盒点心,见着她崔婧文面露担忧的道:“昨晚就想来看你的,只是怕你疼的难受,我来了反而惹了你心烦,今儿好些没有?” “好多了。”顾若离收了心思,“让姐姐担忧了。” 崔婧文目光落在她腿上,又心疼的看着她:“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做。这一回趁着养病,索性好好补补才是。” “是!”顾若离点着头,“这不,一起来就在喝汤呢。” 崔婧文抿唇笑笑,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语儿太不懂事,你不要恨她。她自小怕黑怕静,这一回在庵里住着,对于她来说,实在是难耐的罪。” “我没看清是谁。”顾若离忧心的道,“只提了一句,伯爷他就……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崔婧文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想好的话在嘴里转了几转,她笑着道:“父亲是疼爱你,也了解语儿的性子,你不必放在心上,长辈做事,自然是不偏不倚一门心为我们小辈考虑。” 顾若离含笑应是。 崔婧文坐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她前脚离开,崔婧容带着娇兰来了,扶着她的腿哭了一气,两个人在房里说了一下午的话,她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顾若离念着西苑的事,便时不时让雪盏去外院看杨清辉回来没有。 直到酉时,杨清辉才风尘仆仆的进了她的院子。 顾若离遣了几个丫头,请他进了暖阁。 “昨晚走的急。”杨清辉一进门就看着她的腿,直皱眉,“你自己看的还是请的大夫。” 顾若离回道:“请的大夫。”请他坐,便压着声音道,“能不能麻烦你去一趟石工巷帮我送封信?” “送给霍小哥吗?”杨清辉立刻就猜到了,顾若离点头拿了一封刚刚写好的信递给他,“务必帮我走一趟,我有急事。” 杨清辉将信收了也不问缘由,颔首道:“你放心,我这就去。” “谢谢。”他起身往外走,忽然停了下来,看着顾若离,“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当时你是和赵将军一起进京的?” 因为去杨府送信说顾若离没事的人,是赵勋的手下。 “正好顺路。”顾若离不解的看着他,杨清辉蹙眉想了想,追问道,“那你进西苑了吗。” 顾若离凝眉,杨清辉摆着手:“算了,当我没有问,你不要为难。”又道,“你自己小心,好好养着。” 杨清辉快步出了门。 顾若离松了口气,他霍繁篓去找赵勋的私宅里找齐全,齐全服侍赵勋多年,他一定有办法找到赵勋并通知他。 至少,让太上皇防备一些。 杨清辉拿着信直接出了门,坐车去了石工胡同,找了许久才看到亮着灯晒满三七和防风的院子,他站在门口,张丙中一眼就认出他来:“杨……杨家少爷?” “张大夫。”杨清辉抱拳,笑着过去,“许久不见,张大夫可好。” 张丙中对杨清辉的印象很好,至少比杨勇好很多:“杨少爷什么时候来京城的,你是来找霍大夫的吗,她不住这里。” “我是受霍大夫之托来送信的。”杨清辉问道,“霍公子在不在。” 他的话一落,就看到门口背着光,霍繁篓抱臂靠在门扉上,笑呵呵的道:“是杨公子啊。”他知道杨清辉来了。 “霍公子。”杨清辉抱拳道,“霍大夫昨晚摔了腿,不方便出来,所以让我给你送封信。”把信拿了出来。 霍繁篓脸色一沉,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夺过信却不急着看,随即阴沉的道:“她好好走路怎么会摔着!” “我看看,我看看。”张丙中要看,霍繁篓将信递给他,看着杨清辉道,“杨公子可知道她是如何摔的?” 这种背后议人长短的事,杨清辉自然不会做,他道:“不大清楚,等霍大夫好了你再问他。”他在外待了一天,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信我送到了,这就告辞。” 霍繁篓不冷不热的抱拳:“慢走。”把他送到门口。 “怎么会摔倒腿了。”张丙中焦急的道,“我们要不要去府里看她,她一个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肯定很着急。” 霍繁篓白了他一眼:“那是她的家,里面的人是她亲娘,她急什么。”话落,指了指张丙中手中的信,“写了什么。” “朝阳郡主怀疑她会医术。”张丙中回道:“让你想办法去找齐全。让他们多留心,千万谨慎。” 霍繁篓点头,问道:“没有了?” “你自己不会看啊。”张丙中白了他一眼,又道,“她说医馆先准备着,什么时候开业她还要再考虑,免得被郡主发现。” “真当自己是菩萨!”霍繁篓愤愤不平,转身就朝外头走,张丙中收了信追着问道:“你去哪里?找齐全吗?” 霍繁篓已经出了门。 075 男人 “不是要去找齐全吗。”张丙中看着霍繁篓在街上拐来拐去的,摸不清他的意思,“你在这转悠什么。” 霍繁篓白了他一眼:“太上皇的事既然被怀疑了,赵远山能好到哪里去,他家外面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张丙中愕然,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又好奇的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霍繁篓不耐,他要是知道怎么做,就不会在这里转悠了。 “我有办法。”张丙中眼睛一亮,“我们进不去,但有的人可以。”话落扯着霍繁篓往石工巷走。 霍繁篓被他拉着走了几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颔首道:“没想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话落,两个人去了白世英那边。 “白姑娘。”霍繁篓行了礼,将来意说了一遍,“能不能麻烦你请个街坊帮我跑一趟送封信?” 白世英没有顾虑,只点头道:“你们稍等。”便出了门,过了一刻领了个妇人回来,和他们道,“这是周婶子,她家是卖猪肉的,按你的意思,她挑些猪肉送去应该没有事。” 白婶子点着头笑道:“我们以前就经常往那些大户人家送过肉,你放心,这事儿好办。” 霍繁篓打量着他一眼,点了点头看向白世英:“借我笔墨,我写封信。” “这里。”白世英领着霍繁篓去了书房,边走边问道,“霍姑娘回家了吗,她还好吧。”今天下午闹轰轰的,她急着回去,也不知道路上有没有遇到麻烦。 霍繁篓随口回道:“摔断了腿,这段时间怕是出不来了。” “摔了?”白世英一怔,蹙着眉道,“知道了。”将笔墨给霍繁篓,自己去厨房。 霍繁篓回头看着正盯着书架发楞的张丙中:“愣着做什么,来写信啊。” “你自己不会啊。”张丙中咕哝了一句,抽了本书如饥似渴的看了起来,霍繁篓过去抢了书,推着他,“快点,我说你写!” 张丙中以为霍繁篓偷懒,现在见他这样忽然就明白过来,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你……你……不识字?” 他想起来,方才霍繁篓明明很着急,却没有看信,原来他不认识字。 “就你长着嘴会说话。”霍繁篓指着信,“快写。” 张丙中发现了霍繁篓的软肋,嘿嘿笑了起来,提着笔看着他:“说吧,写什么。” “已生疑,慎!”霍繁篓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唯母可护。” 张丙中写完狐疑的看着他:“这个母……是谁?” “太后。”霍繁篓收了信叠好塞进信封里,“最不愿意见到太上皇和圣上兄弟相残的是谁,当然是太后啊。” 张丙中露出原来如此的样子,点着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霍繁篓往外走,他又追了出去:“不对啊,你这话有多此一举的嫌疑,太后能护着太上皇,赵远山肯定早就想到了,还要你提醒?” “我说我的,他们有没有想到关我什么事。”霍繁篓将信递给已经取了一篮子肉来的周婶子,“找齐全,肉一定要亲自送到他手里。” 周婶子笑着点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霍繁篓道谢。 “这药你送给霍姑娘。”白世英拿了个瓷瓶过来递给霍繁篓,“是我调的膏,效果比一般的要好一些。” 霍繁篓收了塞在怀里:“有劳白姑娘,告辞。” 白世英送他们出去,霍繁篓和张丙中跟着周婶子,亲眼看见她将肉送给齐全,两人才拐进了胡同里,松了口气。 齐全提着一篮子的肉,笑着将银子递过去,周婶子咯咯笑着,道:“主家下回要肉记得还要来光顾生意,我们家的肉,可是全京城最好的。” “一定,一定。”齐全应着,目送周婶子离开,他才掩了门,脸色就沉了下来。 韩妈妈朝门缝里看了看,两人提着篮子飞快的去了外院房中,关了门齐全将一刀一刀的肉拿出来,就看到里面压着一封信。 “写的什么。”韩妈妈觉得奇怪,什么人送信用这个方式,齐全回道,“让我们小心一些,说有人开始怀疑太上皇的病是有意作假。” 韩妈妈一怔,脸色变了变:“这怎么办。”以前虽然也有几番试探,但至少试探,怀疑还不至于。 若真的怀疑,圣上怕是不能留太上皇了。 “我来想办法。”齐全将信在火上烧了,韩妈妈想起什么来,问道,“信是什么人送来的。” 齐全将着了火的信丢在铜盆里,看着她意味深长的道:“霍姑娘!” “霍姑娘?!”韩妈妈惊了一下,他们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顾若离的身份,也知道赵勋连走前似乎在找她,她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后时间紧迫只留了一份信给她就走了,“她还在京城,她怎么知道有人怀疑太上皇的病作假?” 这就是问题啊,可是齐全想不了那么多:“爷知道就行了,我们不用知道的那么清楚。”话落,他在床底找了件又破又旧的衣服换上,戴上了假发,黏上胡子,准备妥当后他对韩妈妈道,“宵禁前我会回来,家里就交给你了。” 韩妈妈应是。 三日后,应天城中十王府内静悄悄的,当初太祖迁都前,这里住着十几位皇子,整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可是百年之后,这里早已破落萧条,远不如隔了一条街的侯府簇新鼎盛。 几只狗聊天似的不停的叫唤,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回荡,燥的不知是谁隔着院子大喝一声,可依旧无济于事,那些狗在各个旮旯犄角叫的越发的欢快。 有数道人影朝十往府走去,步伐矫健,落步无声,转眼功夫六个人停在了十王府侧门。 门响了三声。 从里面打开,随即六个人一闪而进,门又不着痕迹合上。 “远山。”有男子从里面飞奔出来,一下子将领头之人抱了个满怀,“你可终于来了,我都想死你了。”话落,狠狠的拍着赵勋的后背,满脸的笑容。 灯光昏黄,两人站在影壁后,赵勋看着正对着他笑的男子。 过的不如在京城好,这三年他憔悴了许多,看上去竟有近四十岁的样子,瘦削的脸,大且亮的眼睛,笑容和煦,一脸的赤诚。 “太子。”赵勋抱拳,对赵凌道,“远山来迟了。” 赵凌哈哈一笑,拉着赵勋的手臂往内院走:“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还有什么迟不迟的。”又道,“怎么样,路上还安全吗,没有受伤吧?” 当然不安全,赵勋淡淡一笑,云淡风轻的道:“很顺利。” “那就好。”赵凌边走边问道,“我父皇呢,身体如何?”他已经听说赵勋寻到大夫的事,似乎有起色,可到底怎么样他却不清楚。 赵勋大概和他说了一遍,赵凌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抚掌道:“可真是神医,将来回京我一定要好好谢她。” 谢她吗?赵勋微顿,想到顾若离的样子。 小丫头精明的很,还知道用计迷惑他,不过也好,这一路不太平,若是她在也不安全。 至于泄密的事,以她的精明应该不会,若走漏了风声,她这个大夫也性命难保。 这些,他连走前在信中都和她道明,就算她想不到,也能看得懂。 想到这里,赵勋微微一笑,颔首道:“好!” “是七爷来了吗?”两人说着话,院子里迎来一位妇人,穿着一件鹅黄的撒花褙子,二十左右的年纪,身材丰腴高挑,皮肤细腻瓷白,一双桃花眼如黑宝石般嵌在圆润的脸上,眼角一颗泪痣,妖异风情。 赵勋淡淡抱了拳,并不看对面的女子。 赵凌原配三年前过世,留下了两子一女,两年前赵凌在应天知府邢大人府中,见到了身为邢夫人大丫头的沈橙玉,一见钟情。 邢家见他房中无人料理,顺水人情,将沈橙玉送到了十王府。 名义上是妾,可赵凌并无正房,也无侧妃,所以,下人见着她都以夫人作称,宛若正妃。 赵凌高兴的道:“玉儿,你去让厨房做桌席面,我和远山要好好喝一杯。” “好。”沈橙玉看着赵勋,直勾勾的,“我记得远山最喜欢吃应天的咸鸭了。”话落,扶着丫头,腰肢款摆的走了。 赵勋眉头微蹙,和赵凌两人进了书房,一进门赵凌就压着声音问道:“太后娘娘身子可好,我听说她有意将父皇送到应天来,可是真的?” “确有此意。”赵勋颔首,“只圣上未曾同意,一时三刻,不会达成。” 赵凌搓着手很着急的样子,又停下来:“我竟忘记问你兵符的事,你怎么能把兵符摔了,这可是你安生立命之本,一旦丢了兵符,谁还能将你放在眼里,到时候你的命,还不是任由他们取了。” 赵勋没说话,赵凌又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你不是这样冲动的人,和你娘吵架就吵架,辞呈我都可以理解,这兵符可不是开玩笑的,虎贲营是你一手创立的啊,你就不心疼?还有河套,要是圣上真放弃了怎么样,那整个西北,就等于敞开了门户等着额森来啊。” 赵勋很淡然,他端着茶吹了吹,轻描淡写的道:“西北百姓,与你的命,那个更重要?” 赵凌一愣,被他的话噎住,憋的脸通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以后要想的事,额森三年内不会有大作为。”赵勋漫不经心,“太子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将行宫搬回京城吧。” 赵凌颓然的坐了下来,垂着头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是我杞人忧天了。” 赵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七爷要不要先去梳洗?一路风尘,也能减些疲累。”书房的门被人推开,沈橙玉直接走了进来,“梳洗好,饭菜也收拾妥当了。” 赵凌点头:“对,你先去梳洗。走,走,我送你去。”话落,不由分说的拉着赵勋去了书房前头的院子,丫鬟小厮立着,房里摆着浴桶,衣裳整洁的码放在一边,两个模样俊俏的婢女立在旁边。 “不用人伺候,你们退下。”赵勋挥手遣退丫头,又对赵凌道,“兄长也去歇着吧,我很快就好。” 赵凌点头:“我在外头喝茶,你不用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说着出了门。 赵勋褪了衣裳跨进桶里,他洗的很快,三两下便净身出来,手搭在一边干净的衣服上,顿了顿,又捞了先前的脏衣穿上。 “谁!”赵勋扣好中衣,脚步迅速一动,人已经朝屏风后面走去。 后面并没有人,安安静静的,只有正厅里赵凌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可赵勋没有动,眸光落在平淡无奇的墙上。 就看到,那面墙晃了晃,随即如窗户般一点一点侧开,光线从里面透出来,他看清门后立着的沈橙玉。 “怎么不穿我给你备的衣衫。”沈橙玉倚门而立,眉梢一挑,眉眼惑人,“是不是不喜欢呢?” 赵勋拧着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他转身,抓了自己的外衣穿上,大步朝门口走去。 “七爷!”沈橙玉走了出来,泫然欲泣立在他身后,“你就这么讨厌我?不能给我展个笑脸吗。” 赵勋转身,冷冷的看着她,声音冷寒:“滚!” 沈橙玉好像没听到一样,拿帕子压着眼角:“我们女人都是苦命的。”话落,又道,“七爷,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但凡给我回一封,便是开平卫距此万里,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追随你去。” “你这次来,带我走吧。”沈橙玉莲步贴过来,“日日想念,我再受不住这样的煎熬了。” 赵勋没有耐心应付,一把将她推开,冷冷的道:“你若想死便直说,看在太子的份上,我倒是乐意送你一程。”话落,拂袖而去。 沈橙玉跌坐在地,看着空开的房门,脸色一下子阴冷下来。 赵凌见赵勋出来,忙迎了过来,揽着他的肩膀道:“玉儿亲自做了几盘菜,她的手艺比家里的厨子还要好。”他说着一顿,道,“这次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赵勋颔首,两人去内院各自落座。 赵凌给他斟酒,他眉头微皱伸手去挡,赵凌微怔笑着问道:“戒酒了?” “无妨。”赵勋收了手,脑海中却浮起顾若离的话,“受伤不要喝酒……” 他摇摇头,举杯和赵凌碰了碰。 太医院和礼部满京城找那个丫头封赏,她倒是不急,居然躲了起来,京城就那么大,看她能躲到何时。 赵勋失笑,喝了杯中的酒。 吃了几杯酒,赵凌想到如今的境地胸有不忿,摇头道:“我现在是知道了,为何太祖要迁都去燕京,应天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是地方不好,而是他不喜欢这里。 “等我离开,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赵凌捧着酒杯,盯着赵勋,“远山,你一定要让我回去啊。” 赵勋微微颔首:“好。”两人碰杯,赵凌一口饮尽杯中酒,“你来时,父皇那边安排好了吧,若是被人察觉他身体渐愈,二叔他会不会……” 昨天,赵勋就收到京城来信,信的内容不足为奇,但通知他的人却很有趣。 那个小丫头,也不知道在哪里听到的消息,这般紧张的通知他。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赵凌看着他,赵勋举杯,“伯父不会有事。” 九月末的西山清濯庵热闹非凡,女香客们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 就在这时,两辆马车在庵庙后门停了下来,随即前后从车里下来四位女子,三位少年,个个鲜衣良马,风华正茂。 庙中的小尼迎了过来,行礼道:“崔四小姐在后院的清远居,各位请随小尼移步。” 一行人有说有笑,领头的少年笑着道:“昨天要不是下雨,马继昨儿可就闹着要来了,瞧他这一脸的憔悴,怕是惦记着三小姐而没有睡好吧。” “去!”唤马继的少年啐了一口,一身银色的锦袍夺目放彩,“你以为我不知道,昨儿是你去金陵阁让人买了鸭油烧饼送过来了,只管说我,齐厚绅,你和我装。” 几个人哈哈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跟在小尼身后。 “清雅姐姐,清莹姐姐,思婕姐姐,思敏姐姐。”崔婧语从院子里迎了出来,期期艾艾的扑在马清雅怀中,“山路难走你们还来看我,真是难为你们了。” 马清雅掩面一笑,抱着崔婧语,齐思敏就指着崔婧语不依不饶的样子:“好呀,你只喜欢清雅姐姐,也不待见我们,我们这般无趣,还是走好了。” “没有,没有。”崔婧语急的跺脚,一脸娇俏,“四位姐姐,我谁都想。” 大家都笑了起来,马继忽然凑脸过来:“那可想我了?” 崔婧语脸一红,撇过脸去,那边齐厚绅咳嗽一声,道:“马继,你不要吓着语儿了。”说着话,一双眼睛不停的在崔婧语脸上转悠。 “我怎么会吓着她,吓着她是她们家的丑女。”马继哼哼一声,和崔婧语道,“你都在这里关了快一个月,你爹也不接你回去?” 崔婧语听着眼角一红,点了点头:“我爹说她的腿还没好,不让我回去。” “那你就多住几天。”马继着胸口,“明天我找人把她再打断,给你出口气。” 崔婧语噙着泪笑了起来。 几个人说笑着进了院子,崔婧语问齐思敏:“娘娘的身体好些了吗,赵七爷还没有消息吗。”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齐思敏凝眉道,“姑母都被他气成这样了,我们以后就算见到,也会当做不认识他。” 崔婧语点着头,觉得赵勋做的太过分了。 “说他做什么,扫兴。”齐厚绅道,“他丢了兵权,没了虎贲营做后盾,以后他想再横也没这个能耐。” 众人就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齐思捷道:“我听说我十姑母将她的金项圈送给你们家丑女了?那可是皇太妃的东西,她这马屁拍的可真是丢人现眼。” “三婶一直都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崔婧语撇嘴,“她恨不得把那对母女供起来才好。” 齐思捷撇撇嘴,一脸的不屑:“我听说她当时在家也这样,看见大姑母回去,恨不得连马桶都亲自倒。” 大家一愣,都捂着嘴切切的笑。 几个人中午在庵庙吃过饭,轰闹到下午才离开。 崔婧语看着一下安静下来的院子,越发挨不住寂寞,躁的砸了手中的杯子:“不行,我明天就回去,我看谁敢把我怎么样。” “小姐。”芍药拿手绢包着手捡着地上的碎瓷,劝着道,“您就别闹了,伯爷把您送到这里是为您好,若是让你在家里,这会儿您的腿也和三小姐一样了。” “她敢!”崔婧语咬牙切齿,“一个继室,连个儿子都没有生,她横什么,不就占着太后娘娘的势吗。太后娘娘还能活几年,到时候我看她怎么得意。”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芍药捂住了嘴,“我的好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崔婧语推开芍药,气道:“我就说,我就说。” 芍药叹了口气,扶着她起来:“昨天下过雨,后山又有许多树叶黄了,落叶缤纷格外的好看,趁着天色还早,奴婢陪您去散散心吧。” 崔婧语嘟着嘴,万般不愿的由几个丫头扶着去了后山。 她不过走了一刻便就累了,坐在半山的石亭里,看着四周或红或黄的叶子,心里头越发觉得自己凄凉。 当出杨氏在时,他们兄妹三人如珠如宝的被疼爱着,崔延庭也对他们言听计从,宠爱有加,可是杨氏一走,方朝阳就进了门,自此以后崔延庭就变了,处处以方朝阳为先,什么事都听她的。 就算方朝阳故意欺压他们三个,崔延庭也装聋作哑不管不问。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一天都不想过了。 可是,她们女子想要离开家,唯一的途径就是成亲,可是她还这么小,连崔婧文都没有定亲,哪里还能轮得到她。 想到这里,她就想起来杨清辉,不由对芍药道:“你现在就回去一趟,让表哥明天来看我,他要是不来,你就说我病了。” 芍药欲言又止,可又怕崔婧语闹,只得点头应是,匆匆交代了几句走了。 崔婧语想到杨清辉要来顿时高兴起来。 “这里没什么可看的。”崔婧语起身往亭子外头走,“我的扇套还没做好呢。”话落下了台阶提着裙子跑在前头,几个丫头一迭声的喊着,随在她后面。 崔婧语重回了房里,指着几个小丫头道:“你们都待在外头,谁不许进来打扰我。” 几个丫头应是,崔婧语啪的一声关了门,从枕头底下翻出做了半截的扇套,捏着针迫不及待的走了起来。 “呵!”忽然一道男声凭空出现在她耳边,“所谓大家闺秀也不过虚有其表啊,给男人做扇套,也不怕嫁不出去?” 崔婧语啊了一声,循声看去,就看到一个身量高瘦的少年倚在床边,挑着眉梢看她,满眼的嘲讽。 少年的容貌很精致,剑眉凤眼,鼻梁直挺,唇瓣锋薄如刀,是一张雌雄难辨的面容。 她皱眉,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 “是你。”崔婧语跳了起来,指着他,“是和丑八怪在一起的少年。” 少年抬眉打量着她点头道:“在下霍繁篓,小姐好啊。” 崔婧语瞪眼,喝道:“你进来做什么,这是我的房间,你快滚出去。” “我要不滚呢。”霍繁篓走过去,大刀阔斧的在椅子上坐下来,无赖的看着她,“你耐我何?” 崔婧语指着他,三两步往门口跑,想要去开门喊人,霍繁篓不急不慢的看着她:“你喊便是,人来了,我就脱光了从这里出去。” 他死了不怕,她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你!无耻。”崔婧语硬生生停下来,回头瞪着他,她觉得霍繁篓可能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来。 霍繁篓眉梢一扬,“四小姐乖,过来坐啊。” 崔婧语站在门口,目光不善的盯着他:“你想做什么,为丑八怪报仇?”她秀眉倒竖,气的粉脸微憨,越发的娇俏可人。 “嗯。”霍繁篓道,“得问问你的意见,你想断左腿呢,还是右腿。” 崔婧语抄起墙角的一盏花盆就朝霍繁篓砸去:“滚,给我滚。” 霍繁篓灵活一避,花盆碎在他脚边:“刚刚迈的左脚,那就断左腿好了。”话落,冷笑了一声,盯着崔婧语的左腿。 崔婧语缩了缩,指着他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霍繁篓走过去,戏谑的挑着她的下颌,皱着眉嫌弃的道,“真是丑死了!”嫌弃的擦了擦手指。 他的话,比断她的腿还要让崔婧语受不了,她怒道:“你眼瞎吗,我丑?难道那个丑八怪美?”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三儿比?!”霍繁篓一脸的嘲讽,抽了挂在门上的门栓,杵在地上,用鼻孔看着她,“主动点,否则我两条腿一起敲了。” “你这个疯子,你们都是疯子。”崔婧语想不通,顾若离那么丑,却还有人说她美。到底谁美谁丑,难道他看不到吗,“我警告你,你要敢动我一下,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霍繁篓不置可否,一把捏住崔婧语的下颌,拖着她到桌边,崔婧语大叫:“来人啊,救命啊。” 她声音一起,院子外守着的丫头就纷纷冲了进来。 就在进门的那一刹那,就看到崔婧语被一个少年押着,将左腿压在桌子上,随即他高举木棒,砰的一声砸了下来。 少年目光阴狠,毫不留情。 崔婧语疼的哀嚎一声,晕倒在少年身上。 “小姐。”几个丫头被惊着,好一刻才反应过来,可又不敢靠近,拼命扯着嗓子喊人。 霍繁篓厌恶的皱恶眉,将崔婧语推开,丢了门栓,飞快的跑到后窗跳了出去,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建安伯府中。 顾若离的腿养了二十几天,已经消了肿,走路时也没了痛感。 “真的不疼了吗。”雪盏蹲在地上摸了摸顾若离的小腿,“您千万不要勉强。” 顾若离笑着摇头,跳了跳:“你别一惊一乍的,我真的没事了。”白世英制的药膏效果非常的好,腿上的肿见眼的消了下去。 雪盏长长的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奴婢去回郡主。” “我自己去。”上次方朝阳去西苑后,回来什么也没有说,她不敢多问,猜测着是不是太上皇那边掩饰的很好,所以她没有发现异常,“一会儿我要出去,顺道和郡主说一声。” 欢颜啊了一声,拦着道:“不行,郡主说您这个月都不能出去。” “没事。”顾若离坐在梳妆台前拆了发髻,自己拿梳子梳着,“我去和她说,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担着。” 欢颜不情不愿的上前给她梳头。 顾若离去了正院,方朝阳正靠在软榻上假寐,听到她声音微微睁眼扫了一眼,问道:“腿好了,打算出去放风?” “是啊。”顾若离笑着道,“我认识了一位姐姐,她是大夫,也会制药,我想去她那边坐坐。”她说着,观察着方朝阳的反应。 方朝阳睁开眼看着她,问道:“女大夫?近日倒是常听到女大夫。” “大夫又不分男女。”顾若离笑着道,“您不同意?” 方朝阳看她,目含审视:“你这口气是羡慕?怎么,还惦记着学医救世?” “是有这个意思。以后您若是有头疼脑热的,我也是可以开方子的。”顾若离笑咪咪的,好似求着方朝阳让她给她试试一样,方朝阳噗嗤一声一声笑了起来,“我还想多活两年,你就别在我跟前丢人现眼了。” 她说这话时,面上并无刻意的样子,顾若离心头顿时就松了下来。 看来,方朝阳并没有把她联想成霍大夫,也没有认为她的医术能治太上皇…… 是什么事让她打消了怀疑了呢? 因为太上皇掩饰的好,还是方朝阳确定了别的事?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她暂时不怀疑,她也就放心了。 “那我走了。”顾若离还是想开医馆,不然就算有天有机会报仇,她也会毫无能力,现在方朝阳既然没有怀疑她,那她就放心了,“会早点回来的。” 方朝阳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顾若离松了口气,心情愉悦的出了门。 被关了一个月,她脚步轻快就好似出了笼子的鸟儿,从未有过的欢快,刚走到垂花门,正遇上杨清辉,他盯着她的腿瞧了好半天,高兴道,“你这是全好了?” 杨清辉几乎每天都会去看她,顾若离笑着道谢:“都好了,多谢杨公子这些日子的关照,还有各式各样的零嘴。” “零嘴也治不好你的伤。”杨清辉本就打算去找她,见她出来原地转了身跟着她往外走,“你的医馆,什么时候开业,我连礼都备好了。” 顾若离失笑,回道:“我正打算去看看,也不知霍繁篓筹备的怎么样了。”话落便道,“到时候一定请你过去。” “成,那我等你的消息。”杨清辉停在影壁,目送他离去。 顾若离出了门,径直去了石工巷他们的家,院门没有锁,她推门进去,院子里依旧晒着三七和防风,顾若离捻了在鼻尖闻了闻,就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师父,您回来了。” “阿丙。”顾若离笑着回头,就看到张丙中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腿好了吗,还疼不疼?” 她点头,蹦了两下以示状态,张丙中松了口气:“虽然好了,可还是要好好养着,快进去坐着歇会儿。” “霍繁篓呢。”顾若离四处找着,张丙中回道,“他去医馆了,所有东西昨天都送来了,估摸这会儿在忙着摆弄。” 她来了兴致:“既如此,我们也去医馆看看。” “好啊。”张丙中起身,将院子里晒的三七和防风收回去,换了衣衫和顾若离一起出去,方到门口他指了指顾若离手中进门时拿下来的帷帽,“你戴上比较好,最近有好些人在打听你。” 顾若离将帷帽戴上,奇怪道:“都是什么人,找到家里来了?” “是。”张丙中点头,“有街坊,还有些人鬼鬼祟祟的,我说不认识你,他们还不信,在这里盯了小半个月,这几日才总算消停下来。” 医馆找她?难不成是因为梁欢的事? 想到梁欢,她便想去白世英那边看看,也不知道梁欢的娘怎么样了。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医馆,铺面关着的里面并没有人,张丙中觉得奇怪,走到后门敲了半天,又爬上围墙喊霍繁篓,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出去了?”他一脸的狐疑,寻常霍繁篓都在这里的,“要不我们等一下?” 顾若离点头,两人在后门的台阶上坐下来,不过坐了一会儿,就看到霍繁篓一瘸一拐的从巷子口走了进来,样子很狼狈。 “霍繁篓。”顾若离皱眉迎了过去,扶住了他,“你怎么了?” 霍繁篓一愣看着她:“你腿好了?”她点了头,指着他的腿还有衣服上乱糟糟的被勾破的洞,“做贼去了,弄成这样。” 霍繁篓呵呵一笑,指着里头:“走,我带你去看看咱们的医馆,再有几天就能开业了。” “你别打岔。”顾若离拉着他,“你是不是又爬墙了,去哪里了?”霍繁篓的左腿有伤不能受重,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困在围墙上不能下来,摔了后好几日都是一瘸一拐的走路。 “老习惯,真的没事。”他摆着手,拿药匙开了后门,进去指着摆了一院子的各式各样的柜子,“我请了街坊帮忙,一会儿他们人就过来,帮我们把东西搬进去,再收拾一下就能开业了。” 顾若离看着他,沉了脸问道:“你是不是去清濯庵了?” “咦!”霍繁篓眉梢高高的挑起来,惊奇的看着她,“你现在越发厉害了,这猜人识人的本事见长啊。” 不是她本事见长,是她太了解霍繁篓的个性了。 “你做了什么?”顾若离盯着她,霍繁篓呵呵一笑,含糊其辞的道,“以牙还牙呗。” 以牙还牙?那就是把崔婧语的腿给打断了? 顾若离沉了脸,想说什么,可霍繁篓做这些都是因为她,她叹了口气,无奈的问道:“她认出你来了?” 霍繁篓撇撇嘴,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报仇这事儿,打闷棍多没意思,要的就是光明正大!” 顾若离无语。 “你厉害!”张丙中哈哈笑了起来,调侃道,“我可是听说了,崔家的两位小姐长的跟天仙似的,你也下得去手。” 霍繁篓翻了个白眼:“丑死了,还貌美如花,你眼睛生疮了吧。” 张丙中就撇了眼顾若离的脸,咕哝道:“也不知道谁眼睛生疮了。”师父美不美他不知道,可是就现在这脸,还真的是和美不挂钩。 “我回去看看。”顾若离没心思,这会儿崔家肯定知道了,崔婧语也一定会大闹一场,她要事先和方朝阳说一声,霍繁篓拉着她,“不会这么快的,那些个丫头吓傻了,至少要到晚上才能进城。” 顾若离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指着院中的椅子:“坐下,我看看你的腿。” “这个行。”霍繁篓嘿嘿笑了起来,大刀阔斧的坐下来,将裤腿撩起来,指着膝盖,“这里疼,逢阴天下雨下雪刮风出太阳都会疼,走路疼,睡觉疼,跳着疼,坐着也疼。” “可真是难为你了,没有不疼的时候。”张丙中也凑过来,看着膝盖,蹙眉道,“好像肿了。师父,他这应该是小时候受过伤的缘故吧。” 顾若离没回他,捏了捏霍繁篓的腿,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问道:“你儿时,在哪里长大的?” 霍繁篓目光微微一闪,随即笑着道:“当然在庆阳啊,跟着老头子住在破庙,等长大了这条腿就开始疼。有什么问题?” “没有。”顾若离看了他一眼,将他的裤子放下来,回道,“好好养着吧,别再受寒受创,至于疗法,改日问个擅外科的大夫好了,我也没有把握。” 伤的年头太久了,而且,在儿时生长时的伤,并没有养好,很难治。 霍繁篓满不在乎的哦了一声。 “白姑娘找了你两回。”霍繁篓起身去搬一个小桌子,“你没事记得去看看她,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有事。” 顾若离过去按着他:“你别搬了,回头成了残废。”话落四处看了看,“还是请工来做吧,这么多东西收拾起来也不容易。” 霍繁篓咧着嘴笑了起来,勾着顾若离的肩膀:“我们三儿这是心疼我了。” 顾若离白了他一眼,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甩开他的手。 三个人围着医馆里里外外转着好了几圈,计划着每一处的用途,想着将来名声大噪时这里的车水马龙。 “还要请一个大夫和药工以及伙计。”顾若离算着,“阿丙一个人忙不过。” 张丙中点着头:“我是大夫,不能一直做伙计的事。”话落,又问道,“那什么时候能开业,朝阳郡主那边怎么办?” “我不露脸。”顾若离凝眉道,“不过还是小心一点。”最重要的还是太上皇那边,如果被发现他的病好了,方朝阳恐怕就真的会怀疑她了。 张丙中和霍繁篓都高兴起来。 顾若离失笑,心里却惦记着崔婧语的事:“你们小心一些,我先回去看看,没有事的话,明天再来。”又盯着霍繁篓,“你不要乱跑,崔家又不是小门户,不会让你白欺负。” “还想报复我?那也得有证据啊。”霍繁篓不以为然,摆手道,“你回吧,我既然敢打断她的腿,就有本事让他们拿我没有办法。” 他在京城毫无根基,凭什么有这样的自信,顾若离不走了,奇怪的看着他。 “好奇?”霍繁篓嘻嘻哈哈的笑道,“我告诉你,我这半个月可没白忙活,崔家的事可让我查了七七八八。”他就想去打崔婧语了,可是也知道一棍子下去,崔家肯定会不会放过他,所以他才忍了半个多月,查个把柄捏在手里,好自保。 她露出惊讶的样子,霍繁篓就凑在她耳边道:“崔玉林养了个外室。” 崔延庭养外室?他居然有这样的胆子?顾若离也觉得很惊讶,寻常看他不温不火对方朝阳也是言听计从的样子,竟然…… “先不准告诉你娘。”霍繁篓敲打她,“这是我保命的本钱,你漏出去我可就没有护身符了,到时候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顾若离有些恍惚,满脑子都是崔延庭外室的事情。 霍繁篓不可能拿这种事信口开河,她要不要告诉方朝阳? 以方朝阳的清傲,她想不到她会怎么做。 是以牙还牙,以同样的方式让崔延庭难堪,还是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再次和离。 顾若离不知不觉的上了街,帷帽之外,所见所闻都模糊起来。 她忽然觉得方朝阳很可怜,当初在庆阳时,她那般洒脱毫不犹豫的离开,本以为她另选会比顾清源还要优秀,却不曾想,这一切不过是表面。 至少,顾清源在男女之事上,绝对不会左右逢源。 顾若离抬脚,飞快的回了建安伯府。 ------题外话------ 姑娘们,劳动节快乐啊。 076 情义 “今儿早啊。”方朝阳站在后院的荷花池里,家里的小厮正在起藕,淤泥被打捞上来堆在旁边,一节节的藕染着泥滚动着,她指着藕对顾若离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杜嬷嬷做的糯米糖藕了。” 她很爱吃吗?时间太久她不记得了,不过她爱吃甜食的习惯一直都没有变。 “杜嬷嬷呢。我还记得她,小的时候每次我跟着你出门,她都会拿着帷帽戴着我头上。”顾若离笑看着方朝阳,“她回家荣养去了吗?我问李妈妈,她说她不知道这个人。” 方朝阳面色微变,视线落向远方,语气里有难掩的失落:“嗯,荣养去了。” 是因为想念杜嬷嬷,所以她才会失落吗? 顾若离小心翼翼的换了话题。 “你许久没有进宫了,太上皇他……身体还好吗?” “没死。”方朝阳支着面颊,望着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满目疮痍的荷塘,淡淡的道,“约莫是不甘心吧,强撑一口气。” 顾若离一愣,飞快的扫了眼方朝阳的面色,发现她虽这么说,但脸上并没有高兴的样子,不由追问道:“圣上会不会……着急?”因为着急,而等不及将太上皇杀了。 方朝阳呵呵笑了起来,睨了她一眼:“要是舍得杀,早在赵远山将他带回来的路上就杀了,何必留到现在。”她嘴角勾着嘲讽的笑,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了,“圣上什么都好,就是顾念太多了。” 因为不想背上弑兄篡位的罪名,所以宁愿杀了不相干的顾府?顾若离心头冷笑,望着方朝阳道:“有赵将军的消息吗。” “不知道。”方朝阳收回目光端了茶盅,慢慢的喝着,“不过,也挺不了多久了。” 就算赵勋将兵符交出去,解散了虎贲营解,弃了河套,圣上也不敢留他。 对于圣上来说,赵勋的威胁很可能比一个还活着的太上皇更大。 母女两人都没再说话,看着荷塘里的满身淤泥滚动的人,方朝阳悠悠的道:“这世间,就是个泥潭,自你出身便置身其中,想上岸,只会泥足深陷……”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很不像方朝阳这样的人说出来的,顾若离觉得她今天很奇怪。 “有什么事说吧。”方朝阳放了茶盅,“陪着一个你讨厌的人说这么久不着边际的话,也是难为你了。” 顾若离低着头拨弄着手里的茶盅,低声道:“我朋友今天去清濯庵将四妹的腿打断了。” 方朝阳微微一怔,随即眉梢高高的扬起来,嘴角的笑容渐渐扩散,晕上了眉梢,好似含苞待放的牡丹,一点一点舒张了花瓣,那一瞬,所有的光彩都聚在她的脸上…… “所以你赶回来告诉我?”方朝阳轻轻一笑,看着自己的女儿,“怕你承担不了后果,寻求庇护?” 顾若离没解释,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和方朝阳相比,她的能力实在是不值一提。 “我知道了。”方朝阳似乎高兴起来,眸色都亮了几分,爽快的道,“你既求到我了,这事儿我替你担着了。” 顾若离微楞看向她,她也正望着她,眼中那一瞬而逝的愉悦,突然扎在了她的心头……她想到了当初在庆阳时,她蹒跚学路摔在了地上,方朝阳提着她的衣领拉她起来,凝着眉斥道:“不会走时,就仔细学着,一旦你迈了步子,就必须要有不让自己摔跤的能力,要不然就趴着躺着,别站起来。” 她记住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顾若离点头,崔延庭养外室的事,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这件事还是让她自己去察觉吧,若是从她这个女儿嘴里说出来,更让她难堪。 顾若离辞了回了内院,院子里很安静,三夫人在院子里绣花,二夫人带着崔甫回了娘家,静悄悄的,只有后院时不时发出的吆喝声。 路过崔婧容院子时,她顿了顿还是敲了门。 开门的是个小丫头,笑眯眯的看着她,行礼道:“三小姐好,我们小姐在房里看书呢,奴婢引您进去。” “好。”顾若离进去,崔婧容已经听到声音迎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她,高兴的道,“她们说你出去了我还不信,你的腿真的没事了吗。” 顾若离点头:“全好了。” “我瞧瞧。”崔婧容不放心,拉着她坐在炕上仔细的检查,顾若离失笑,“我可是大夫,虽不擅外科,可好坏还是能分辨的。” 崔婧容确定她没有事才长长的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真是吓死了,生怕你留了外样。” “让你受惊了。”顾若离看着她的脸,依旧是苍白的,只是比起前段时间,似乎多了些血色,“你的药快吃完了吧?” 崔婧容点头:“还剩六副就吃完了。其后我不用再吃药了是不是,淡口要怎么淡,盐也不要吃吗。” “那倒不至于。”顾若离回道,“忌辛辣,以果蔬为主,不过鸡蛋和肉类还是要吃的。” 崔婧容一一记着。 顾若离目光一转,落在她摆在炕边的书,是本《心经》,翻的有些旧了,看样子是经常看的。 “我没事就翻了看看。”崔婧容将书夹上书签收了起来,顾若离一愣歪着头去看她,疑惑的道,“你哭了?” 崔婧容的皮肤很白,所以眼睛肿了一些就非常的显眼。 “没有。崔婧容摆着手,“是昨晚没有睡好。”她没说完,娇兰就插着嘴道,“三小姐不是,是二夫人她……” 崔婧容急着站起来喝道:“娇兰。” 娇兰闭上嘴,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崔婧容被转过去,背影孤零零的…… “怎么了?”顾若离扶着崔婧容坐下来,柔声问道,“是二夫人回你外家,没有带你去吗。” 崔婧容飞快的擦了眼泪,摇着头道:“没有,只是好几天没有看到我娘了,有些想她!” “原来是这样。”顾若离并不相信,可不想再追问,崔婧容一切痛苦的根源都在她的病上,等她的病好了,这些应该都不会存在了吧,“等二婶回来你去看她便是,住在一个院子,不过百十步的距离,你不用为难自己。” 崔婧容点点头,勉强朝顾若离笑着:“我也这么想的,等娘回来我就去看她还有郎哥儿。” 顾若离在心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小姐。”娇兰脚步匆匆的跑了回来,目光望顾若离身上飘,急着道,“四小姐从清濯庵回来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顾若离眉梢微扬,等会儿估计就会闹起来。 崔婧容眼睛一亮高兴的道:“真的啊。”随即又想到了崔婧语去清濯庵的原因,有些尴尬的和顾若离解释,“她自小娇养,长的又好看,家里也好外头也罢都宠着她,所以她的性子就有些……” 对喜欢的人卖乖,能梨花带雨弱不禁风,可对着讨厌的人却是嚣张跋扈,蛮不讲理,崔婧容深有体会。 “不是。”娇兰还没说到重点,“四小姐是被抬回来的,她闹着说要……要见三小姐,还说是三小姐找人打断她的腿的。” 顾若离没说话。 “怎么会这样。”崔婧容一惊,转头看着顾若离,焦急的道,“你快去和他们解释一下,别让家里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这件事虽是霍繁篓自作主张的,可是他的出发点却是为了她。 和她指使的也没什么分别。 “是我朋友打的。”顾若离站了起来,朝崔婧容淡淡的笑了笑,“我去看看,大姐好好休息。”话落往外走。 崔婧容惊怔,一时呆呆的看着顾若离没了反应。 顾若离一出门,院子外头正走动的丫头们都停下来,瑟缩的看着她,目光躲闪。 为了报复,把别人腿打断,这样的手段太狠辣了。 顾若离不看她们,径直去了正院。 院子里站了一溜儿的丫头婆子,二夫人身边的,三夫人身边的,崔婧文房里的,以及正院里服侍的,见到一个个的都转过脸来,神情莫测。 芍药红着眼睛立在门口,一副要把顾若离生吞的样子。 “三小姐回来了。”秋香迎过来,扶着顾若离背着一院子的丫头,低声飞快的道,“伯爷,二夫人,三夫人以及三老爷还有大少爷,大小姐表少爷都在里面,一会儿您进去不要说话,有郡主替您做主,您什么都不用怕。” 有郡主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顾若离抿唇笑笑,颔首道:“知道了。”便由秋香挽着上了台阶,暖阁的帘子半撩着,里面的人已经看到了她。 她进门,谁也没看,略蹲了蹲和各人行了礼。 崔延庭蹙着眉,脸色有些冷,目光里没了前几日见到她时的亲和,方朝阳坐在他对面,两人隔着炕几,一个神色冷厉,一个漫不经心。 三夫人和崔延福坐在右边,下首是崔岩和崔甫以及杨清辉,对面则是二夫人并着崔婧文,一人一边将哭的悲痛欲绝的崔婧文护在中间。 崔婧文的腿两边绑着木条,缠着绷带架在杌子上,看样子应该肿了起来,不知骨头伤到什么程度。 “顾若离。”崔婧语一看见她,整个人就跟着了火似的,抄了手边的茶盅就朝她丢了过来,顾若离敏捷的退了两步,那茶盅碎在她脚边。 崔婧语气的发抖,指着她骂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找人暗算我,我告诉你,今天若不打断你的腿,我就不姓崔。” 要是她的腿没有断,或许这会儿很有已经扑上来了。 顾若离恍若未闻,立着没动,看也没看她。 打都打了,她要骂就骂两句好了,至于道歉,她做不到。 “三丫头。”二夫人沉声道,“一家的姐妹,你这样做太过分了。莫说语儿是你的妹妹,就算是陌生人,你也不能说打断谁的腿,就打了,小小年纪怎么心肠这般狠毒。” 这是顾若离第一次听二夫人说这么长的话。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二夫人,她立在崔婧语身边,看着她眼底忙是憎恶。 二夫人对她们母女忍耐的很辛苦吧?顾若离收了目光继续垂着眼帘。 “和他废话什么。”崔岩道,“这样狠毒的人,今天敢打断语儿的腿,明儿指不定就能做出别的事情来,我们岂不是要日日提醒吊胆,生怕哪一日醒来,连命都没有了。” 崔岩话说着一顿,又对崔延庭道“父亲,我知道您难做,可是此事性质太恶劣了,我们决不能姑息。” 崔延庭手放在腿上,攥成了拳头,显然也气的不轻。 三夫人看了眼顾若离,皱着眉想说什么,可被三老爷扯了扯衣袖压了下去。 “大家都不要激动。”杨清辉柔声道,“听三表妹怎么解释吧,这事儿也许有什么误会呢。” 他的话一落,崔婧语眼眸猩红的盯着他,一脸的失望:“表哥,你居然护着这个恶毒的丑八怪?”又道,“听她解释,解释什么,难不成我说的你都不信。” 杨清辉扯了扯嘴角,解释道:“语儿,有时候即便你亲身所经历的事,也有难辨真假的时候。这件事三表妹怎么想的,内情是什么,不问清我们谁也不能武断下结论。” 崔婧语摇着头,不敢置信:“你居然因为她不相信我。你们居然相信一个丑八怪,都疯了吗,疯了吗。” 杨清辉叹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忽然,一直沉默的方朝阳开了口,目光云淡风轻的在每个人脸上划过,最后落在自己的茶盅上,她放下来朝顾若离招招手。 顾若离乖巧的走过去,方朝阳牵着她的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芝麻大的事儿,咋咋呼呼的,吵的我头疼。行了,事情我知道了,都散了吧。” 散了吧?!就这么散了? 轻描淡写的。 顾若离低头看着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纤细,清凉,却异常有力。 她低头笑了笑,忽然体会到崔婧语说的那句:“母亲跋扈,女儿古怪。”的含义。 似乎确实如此,是她们欺负了崔家人吧。 三夫人站了起来,呵呵笑着和稀泥:“是啊,散了吧,我房里还有事。”话落,扯着崔延福和众人笑笑,“散了,散了。” 夫妻两人快速的出了暖阁。 房间里安静下来,除了杨清辉,其他的人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从容坐着的那对母女。 这世上,大约没有这样的人了。 打了就打了,我认了。可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父亲!”崔岩大怒,几乎是爆喝的样子,“您还要再忍吗,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崔延庭拳头微颤,似乎做出了极大的隐忍,他抿着唇余光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女,崔婧文翻了年就十六了,可是连亲事都没有着落,崔岩亦是,十五的人一事无成,最小的女儿却被养的刁钻泼辣,早没了以前的娇俏可爱。 这个家,都怎么了。 他猛然抬头看向方朝阳。 方朝阳满不在乎的任他看着。 崔延庭抿着唇。 “爹!”崔婧语大哭起来,“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以前娘在的时候,你对我们多宠爱,现在呢……连我们生死你都置之不理了吗。” 崔婧文眉头一拧,喝道:“语儿,休要胡说。”她脸色也很难看,却知道,方朝阳只要不开口,这件事她们谁说都不算。 不管怎么样,崔婧语腿被顾若离的人打断是事实,方朝阳势必要给一个交代的。 “胡说不胡说,是人都长了耳朵,长了心的。”二夫人轻笑一声,觑着方朝阳,对崔延庭道,“大哥是一家之主,该有的魄力还是不可少的。” 大家都等着崔延庭发话,等着他跳起来,一巴掌打在方朝阳脸上,丢给她一封休书。 即便不能,给方朝阳难堪也可以。 这么多年,她仗着身份目中无人,现在若是落了她的脸,真的是大快人心。 顾若离亦看着方朝阳,她静静坐着,一副你们不服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样子。 她突然就想到崔延庭在外面养外室的事。 “娘!”顾若离声音不高不低,道,“我也去住清濯庵吧,给四妹妹祈福,直到她腿伤好了我再回来,行不行。” 娘啊?方朝阳一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随即笑了起来,摇头道:“清濯庵多无趣,娘带你回家住些日子,你大舅母还没见过你呢。”话落,她牵着顾若离的手站起来,和崔延庭挑衅的道,“就按你当初的规矩办吧,我也罚着娇娇面壁思过去,让她也长长记性。” 话落,母女两人一起往外走。 那背影,恨的崔婧语牙根发痒。 二夫人目光一凝,挺直的腰渐渐软了,扶着椅子的背坐了下来。 崔婧文沉了脸,扶着崔婧语的肩膀,紧紧攥着,果然啊,方朝阳搬出了依仗…… 她这一招釜底抽薪,让她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亏是母女,都是这般的仗势欺人。 “朝阳。”崔延庭忽然清醒了过来,他蹭的一下站起来,追了几步,方才脸上所有的不忿一瞬间消失了,和颜悦色的道,“我送你回去,正好我也有事和侯爷谈。” 方朝阳回头看着他,唇角微勾,道:“语儿的腿还得请各大夫瞧瞧才是,我们自己回去就好了。”话落,头也不回的带着顾若离走了。 崔延庭脸刷的沉了下来,他转头看着崔婧语,一句话不说,可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埋怨。 “爹。”崔岩站了起来,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和父亲比肩,“你怎么能这样,你还有没有一点立场。” 崔延庭反手就给他一巴掌,怒目而视:“蠢货!”拂袖而去。 房间里剩下的四个人,或坐或站,皆没了声音。 “真要去沐恩侯府?”顾若离转眸看着方朝阳,她记忆中她和娘家的兄嫂的关系并不亲近,若是闹一闹就要回家,就把阵地让出来,这不像是她的行事风格。 方朝阳松开她的手,睨着她,眼角露出让人看不明白的笑意,不等她回答,崔延庭已经追了过来:“朝阳,你等我一下。” 顾若离愕然,回头看着跑的气喘吁吁的崔延庭。 “娇娇你回去歇着吧,我和你娘说几句话。”崔延庭哄着顾若离,“乖,一会儿我带你们去吃金陵阁,你还没去过对不对。” 顾若离朝方朝阳看去,后者没说话,她就乖巧的立在一边,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崔延庭直皱眉,却什么都不好说,只好忽略顾若离的的存在,尴尬的和方朝阳道:“事情不怪娇娇我知道,她这么多日没出门,哪里有机会指使别人,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顾若离忍不住腹诽。 方朝阳没理他,崔延庭又道,“你别生气,咱们不是说好了,有事好商量吗。” 方朝阳这才抬眸看他一眼。 仿佛受到了鼓励,崔延庭亟不可待的道:“不是商量,是……是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回去了。”崔延庭拉着她的手,挨着她的耳际,“让娇娇看笑话了。” 方朝阳退开一步,摆了摆手:“我和娇娇说说话,你去请太医来吧。”话落,昂着头原路回了正院。 崔延庭长长的松了口气。 顾若离乖巧的跟在方朝阳后头,母女两人重回了正院,二夫人和崔婧语几人已经走了,房间里收拾干净,一如从前。 “你和霍繁篓什么时候认识的?”方朝阳示意顾若离坐,望着她,声音清冷,“他为什么要帮你报仇?” 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她,顾若离回道:“顾家出事那天认识的。” 方朝阳便凝眉道:“所以呢,他帮你报仇,是朋友情深,还是他有别的图谋?” “啊?”顾若离惊了一跳,她不是孩子,当然明白方朝阳的意思,可是不得不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你想歪了,我们这一路经历了很多,所以有了交情,他帮我,是出于义气。” 义气?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对女人是有义气的:“好了,你不用瞒着我,以你的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男女之事,无论在何种阶段,掌控权你要握着,亲疏远近,都要你把握。” 顾若离不明白她的意思,怎么就说到这件事上来了。 “崔婧语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会为了她真的回娘家去。”方朝阳靠在身后的褥垫上,“这世上,男人的话你可以听,却不能信,无论是谁。” 所以,她方才不让她走,是为了让她看看崔延庭的反应? 她不在乎崔家的人的反应,却要借着这件事告诉她,不能任由霍繁篓信马由缰,不要相信霍繁篓说的什么义气,情义之类的话? 她立刻想到了顾清源,直接问道:“父亲呢,他的话你信过吗。” “回去吧。”方朝阳摆手,闭上了眼睛,“我累了。” 顾若离起身出了门,方朝阳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微顿,渐渐悠远起来…… “小姐。”雪盏和欢颜迎了过来,一人一边的扶着她,雪盏道,“您没事就好,我们都吓死了,生怕伯爷真的责罚你。” 欢颜嗤笑一声,道:“有郡主在怕什么,再说,小姐也不是任由他们摆布的。” 有了今天的事,以后看谁还敢往他们院子里放蛇。 顾若离脑子里却一直回转着方朝阳方才说的话,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有感而发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若离一时猜不到。 “孙太医来了。”瑞珠从罩院外迎了过来,低着声很不忿的样子,“上次小姐腿受伤,郡主请他,他都没有来。” 孙太医?就是杨清辉说的那位孙道同孙太医吧? 听说他的外科,在太医院是首屈一指的。 只是为人有些刻板固执。 “来不来是他的事,你胡说什么。”雪盏觉得院子里的几个丫头都被欢颜带的没有谱了,不由训道,“快去提水给小姐泡茶。” 瑞珠应是跑去烧水。 顾若离回房梳洗换了衣裳,刚歇了一会儿,瑞珠掀了帘子露出青涩的小脸,笑着道:“小姐,表少爷在外面,说有事找你。” 是打算问她今天的事?顾若离放了书随意套了件褙子出去。 杨清辉立在院子里,见到她就问道:“孙大人来了,你想不想见?” 是为这件事。顾若离摇头:“我不能让郡主知道我是大夫,现在还不大合适。” “原来如此。”杨清辉颔首,又歪着头奇怪的道,“我还以为你见过了,他方才还问我府里是不是还有位三小姐,是不是也懂医术。” 孙道同怎么会这么问?顾若离心里微转,立刻想了起来,回道:“估计是上次那位冯大夫来,看出了什么。”她当时疼的没别的心思,所以没有深想,更何况,她自己本身就要急救,也避不开同行的眼睛。 杨清辉颔首,她的事情很复杂,确实要多几分谨慎:“延州嘉赏的事是他主持,他派人去了延州,才有知道你到了京城,这些日子在京中找你,一直没有消息。” 应该是她在家养伤没有出门的缘故,杨清辉又道:“这个嘉赏不是小事,它可是能助你在京中立足,你不会不要吧。” “当然不能不要。”顾若离笑道,“只是我医馆还没开,不管赏了什么我也不敢拿回来,还是等医馆开了比较妥当,顺理成章也能造势。” 杨清辉想想也对:“那我继续保密。”轻轻笑了起来,鬼鬼祟祟的朝外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才,“我走了,得空再来找你。”话落,快步出去,等上了小径他又理了理衣裳,昂首阔步大摇大摆的走着。 不问她为什么打断崔婧语的腿吗? 顾若离失笑转身回房里,就听到身后崔婧容的声音:“三妹!” 她回头看去,就看到崔婧容戴着帷帽,不敢进来,怯生生的站在门口望着她。 “大姐。”顾若离迎过去,笑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去我房里说。” 崔婧容拉着她的手,紧张的攥着:“我……方才的事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她方才在得知顾若离报复崔婧语是时态度太伤人了,她担心顾若离会生气。 “你想多了。”顾若离笑着道,“虽说是她先不对的,可说起报复,也并不是光彩的事,更何况……”硬生生敲断被人的腿呢,“你的反应是正常的,我又怎么会生气。” 崔婧容盯着她,好似确定她真的没有生气,才重重的松了口气:“我真的是无心,只是……只是心疼四妹妹,但是和你……”她解释不清楚,急的红了眼睛。 “知道,一件事归一件事。”顾若离回道,“这足可见大姐心地良善,我又怎么会生气。” 崔婧容点着头。 “小姐。”娇兰朝后看了看,飞快的道,“菊容姐姐来了。” 崔婧容脸色一变,害怕的松了顾若离的手:“你明天有空去找我,我先走了。”她说着,由娇兰扶着,小跑着走了。 顾若离看着她们主仆慌乱的背影,目光一转落在菊容身上,菊容站在花园里,目光不善的看着她这边,发现顾若离正望着她,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二夫人身边几个丫头,就数她脾气最坏了。”瑞珠往外看了看,低声嫌弃的道,“不过我们不用怕她,她也不敢过来。” 以前二夫人房里的就不敢招惹她们,现在有了今天的事,她们就更加不敢过来了。 不管是郡主还是三小姐,在这个家里谁也惹不起。 顾若离好笑的看了眼洋洋自得的瑞珠,无奈的道:“别人害怕,也值得你这么沾沾自喜?” “那是肯定的。”瑞珠笑着道,“您不知道,我们去厨房拿饭菜,去洗衣服取衣服,去针线房接针线,但凡我们去了,谁都不敢抢在我们前头,这感觉,小姐您是不会懂的。” 原来她在众人眼中,也是嚣张跋扈,心狠手辣的了,顾若离觉得好笑。 花语阁里,崔婧语绑着腿靠在床上,一双眼睛哭的又红又肿。 崔婧文和崔岩坐在床边,都不说话。 连翘带着丫头们退了出去。 “别哭了。”崔婧文给妹妹擦眼泪,无奈的道,“事情已然这样了,下次你就学乖点,不要再去招惹她们。” 崔婧语哭的愈发的伤心,崔岩就道:“这不是招惹不招惹的,住在一个屋檐下总要碰到的,难不成以后语儿就不出门了?”按照他的意思,崔延庭当初不该娶方朝阳。 一个和离的女人,身份再高又怎么样。 更何况,她还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这么些年他们忍着让着,如今倒好,还居然把自己女儿接回来住,母女两人完全不将别人放在眼里。 “我看,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们赶走得了。”崔岩眯着眼睛,满脸怒气,“顾家出事的事你们不知道吧,听说是圣上羽林卫做的。你们说,要是现在传出去,顾若离还活着,圣上会怎么样?” “这个办法好。”崔婧语立刻不哭了,“方朝阳也脱不了干系,圣上肯定怀疑是她把顾若离救出来的。”事实上,她也是这么怀疑的。 崔岩眸露恨意,攥着拳头。 “不要胡闹。”崔婧文道,“难道方朝阳死了我们就好过了?”又道,“不要忘了,顾若离在我们家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到时候爹爹怎么解释。” 崔岩一愣,眉头拧了起来。 “我们就说不知道。”崔婧语道,“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崔婧文就无奈的点着崔婧语的额头:“还能怎么样?如果不能怎么样,当初父亲为什么要娶方朝阳?”又道,“你们不要自作主张,爹爹既然答应了,就一定有他答应的理由。” 崔婧语咕哝了一句,不高兴的道:“二姐,你怎么一直帮着别人不帮我们,不管说什么,你都说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能怎么办。”崔婧文揉了揉她的发顶,无奈的道,“等!”等崔岩有所成,等她们姐妹成亲离府,等变天。 崔婧语不懂,可崔岩明白,他沉声道:“没错,这世上的事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好,动不了顾若离,那就去把那畜生的腿给我打断。”崔婧语一想到霍繁篓,就狠的牙痒痒,“我一定要出了这口恶气。” 崔岩点头:“此事交给我。”崔婧文想阻拦,他已经起身往外走,“你们好好在家,那边尽量不要去。” 崔婧语兴奋的道:“哥,两条都要。” 崔岩嗯了一声,走了。 “歇着吧。”崔婧文摸摸妹妹的头,“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来和我商量,不要再自作主张了。” 崔婧语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来,拉着崔婧文的手道:“姐,思敏说她姑母原还打算到我们家提亲,要把你说给赵远山呢,你千万不要答应啊。” “乱想什么呢。”崔婧文淡淡一笑,如今家里闹成这样,不会有人想到她的婚事的,“赵远山的婚事,王妃娘娘只怕做不到主。” 崔婧语听着就松了口气,点着头道:“那就好,要是嫁给她你就惨了,他那个人听说心思深如海,嫁给他,天天猜度着过日子,得多累啊。”又道,“应该找表哥那样的,脾气好,学识好,将来肯定会把自己妻子宠在手心里。” 崔婧文抿唇笑笑,点了点她的鼻子:“是。表哥最好了。” 崔婧语红了脸:“你不准说出去,不然会影响表哥科举,他这次背负了全家人的希望,一定不能落榜。” “知道了。”崔婧文无奈,其实,以杨清辉的学识,想要高中并非难事,难就难在圣上会不会给他前程,“不要胡思乱想了,今儿孙大人可是说了,你的腿不能受力,这两个月要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待着,哪里都不能去。” “你别说了。”崔婧语稍微好点的心情,又燥了起来,“我一想到我的腿,我就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 崔婧文也不想说,可是却知道,她要不叮嘱指不定崔婧语又会惹出什么事来:“你该高兴,上次方朝阳没有请动孙大夫,这一次他却来了,可见他虽未曾将方朝阳放在眼里,却依旧不敢小觑我们家。” “是。”崔婧语点着头,“她们这会儿肯定气死了。”话说着一顿,又道,“不过孙大人为什么要问三小姐?是不是上次他的徒弟出了什么错?” 要是出错就好了,让顾若离变成个瘸子。 一个又丑又瘸的女人,真是大快人心。 “我也不知道。”崔婧文若有所思,“听说半个月前他被戴大人参了一本,说他办事不利。说是延州大头瘟要奖赏的一位霍大夫来了京城他都没有查清,就让人去了延州。这一回,太医院院正的位置,应该是戴大人占先机了。” 这些事崔婧语不关心:“那孙大人来,或许是想拉拢爹爹。”她说着一顿,道,“什么霍大夫?就是延州治好大头瘟疫的那个女大夫吗。” “是啊。”崔婧文语气羡慕,“说是年纪很小,出身低贱,可是却天赋异禀,连伯祖父治不好的病,她也可以。外祖父的病也是这位霍大夫治好的。” 还真是厉害。崔婧语点点头:“没事,她不是来京城了吗,以后咱们找机会把她请到家里来坐坐不就得了。”又想了想,“她要是真厉害,就把大姐的病治好……”话落,掩面一笑。 “不准取笑大姐,她已经很不容易了。”崔婧文点她的额头,想到那位霍大夫。 虽出身不好,可她却能随意行走,和男子一样学医救人,凭自己的本事。 这是他们永远都做不到的。 “你羡慕什么。”崔婧语笑道,“该羡慕是应该是顾若离,一个又丑又一无是处的人,以后恐怕就要待在家里一辈子了,可真是可怜。”那么丑,怎么嫁的出去。 崔婧文正要说话,连翘敲门进来,笑着道:“大小姐,四小姐,二夫人来了。” “快请进来。”崔婧文迎了出去,二夫人笑盈盈的站在门口,她挽着对方的胳膊,笑着道,“您直接推门进去就是,立在这里,折煞我们了。” 二夫人轻轻一笑,两个人进了房里,崔婧语喊道:“二婶,我正想着您呢,您就来了。” “可不是。”二夫人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她的腿,心疼道,“要多休息,千万不要乱动,免得落了病根,以后就受苦了。” 崔婧语红着眼睛点头:“在家里,也就二婶真心关心我们。” 二夫人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你们二叔年前就回来了,我想着,请寻常几家来往的夫人来家里坐坐。”又暧昧的拍了拍崔婧文的手,“宴席的事我怕是没空打理,就要劳烦你了。” 崔婧文一怔,忙红着脸应是。 二夫人这哪是请人来家里做客,分明就是替她的婚事筹谋,所以她才会不好意思。 “那一定要请三姐姐啊。”崔婧语一脸的兴奋,“大家可都好奇我家的丑女到底有多丑呢。” 077 开业 二夫人和崔婧文筹办宴席,顾若全然不知,第二日一早便就出了府。 她惦记着白世英,便直接去了石工巷。 巷子里还和以前一样,院门开着她直接进去,白世英正站在院中晾晒药草,听到声音回头过来,便微微笑了起来:“你来了。” “白姐姐。”顾若离微微行了礼。 白世英放了手中的活,立在那里上下打量着她含笑道:“看来,腿是真的好了。” “是,你给的药膏很好用。”顾若离很认真的点头,“比太医院给的都好用。” 白世英轻笑,正要说话,厨房里跑出来一个孩子,喊着道:“白姐姐,还要不要添柴?”他说着一顿,看到了顾若离,顿时跑了过来,小小的身体站的笔直,朝顾若离行礼,“霍姐姐。” “是梁欢啊。”顾若离蹲身看着他,他比半个月前胖了一些,一双眼睛如宝石般熠熠生辉,人也精神了许多,“你在这里帮忙吗,身体好些了没有,蘑菇钉没伤着你吧。” “没有。”梁欢有些尴尬,压着声音道,“我娘还不知道。” 顾若离点头:“我不会说。”又道,“你在这里,那你娘呢,病好了吗,有没有买好吃的回去给她补一补。” 说起自己的娘,梁欢眼睛都亮了起来,高兴的点着头:“我娘不咳嗽了,就连睡觉都不咳,霍姐姐你太厉害了。”又道,“我娘一直惦记着你,说如果见到你,一定要给你磕头,感谢你救命之恩。”话落,就要跪下来。 “不用。”顾若离拉着他,“我也是举手之劳,你要是磕头,我心里可就内疚了。” 梁欢不依,推开顾若离还是跪了下来,咚咚的磕头,又昂着头道:“这是欠的情,我一定要还,至于恩,将来你们有需要我梁欢的地方,我一定全力帮你们。” 就像个大人似的,满脸认真的做着承诺。 “起来吧。”白世英将梁欢拉起来,“没人不让你报恩,只是能力未到,现在说这些未免有些大话的嫌疑。” 梁欢点着头,又小心的看了眼顾若离,垂了眼睛:“我知道了。” 白世英和顾若离对视一眼,两人微微笑了起来,顾若离摸了摸他的头,问道:“梁欢识字吗?上学管没有?” “我识字的。”梁欢点头,一脸的认真,“我娘每天都交我识字的,我现在都能自己看书了呢。” 难怪上次去时,他家的桌子是用书垫脚的,原来梁欢的母亲还识字。 “我娘说,我爹是秀才老爷,可有学问了。”梁欢说起自己的父亲,一脸的骄傲,“我以后也要像我爹那样,做秀才老爷,让我娘高兴。” “真厉害。”顾若离笑着道,“那我们可就等着你做秀才老爷了。” 梁欢保证的点着头。 顾若离轻笑,白世英道“去坐会儿,总不能一直站着说话吧。” “好。”顾若离应了,便走到院中的竹藤编的椅子上坐下,随即楞了楞:“好似不是我上次坐的那把,你的椅子换了?”她说着,打量着院中,“怎么好些东西都换了?” 白世英凝眉没有说话。 “戴家的人来砸的。”梁欢回道,“他们来找你没有找到,就找白姐姐麻烦,还说让白姐姐把你交出来,否则以后每隔初一十五都来一次。” 戴家的人?顾若离眉头紧紧出了起来,没有想到戴家的人居然为了找她,砸了白世英的家。 “对不起。”顾若离看着白世英满面的歉意,“你没伤着吧?” 白世英含笑道:“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些人心胸狭隘罢了。”又道,“那天你要是不去,张婶子和二娃说不定真的被送去官府了。” 顾若离皱着眉,想到戴氏百草堂,心头不痛快。 “白姐姐,我有事想和你商量。”顾若离看着白世英道,“医馆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想……” 白世英认真听着,问道:“是不是缺银子?” “不是。”顾若离道,“我想等医馆开张后,能不能请你帮我制药,一些药膏或者药丸由你来供,行不行。” 药丸不难做,可是要做的好却很考校制药的功力,白世英的技艺在给她那瓶药膏上已经体现了。 “价格的话,就按市面价,您看行吗。” 白世英听着淡淡一笑,毫不犹豫的摇头道:“供药便算了,往后你需要我做的药丸便直接来拿,我不做生意,也不是药师。” “可你是啊。”顾若离奇怪的看着她,白世英明明很喜欢制药,可是却又能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喜好很自卑,似乎很不愿意承认,上不得台面一般。 “你说笑了。”白世英道,“我们女子,本该安分守己,如我这样已经是世人所难容的。所以,我虽喜爱,却不愿以此为生。” 她是觉得这是贱业,所以不愿意从事吗。 “知道了。”顾若离不想劝她,如白世英这样的能力,如果她真有这样的打算,也不会圈在这样的地方,一直默默无闻了,“等你想好了一定要告诉我,可不能哪日突然去给别家医馆供药,到时候我可要生气的。” 白世英掩面而笑,起身去了房里,过了一会儿拿了一本书出来递给她:“这本书送给你,摆在我这里也不过是摆设。” “这本书我不能要。”顾若离摆着手,“它是孤本,我不能要的。” 白世英执意给她,顾若离笑着道:“要不然你让我誊一本吧,原本还是留在你这里,也当你送我了。” “真是固执。”白世英颔首,指了指里面,“也不着急,等你空闲了就来。” 顾若离颔首,正要说话,张丙中从外头跑了进来:“师父,我就知道你在这里。”顾若离回头看他,见他跑的一头的汗,便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崔家的公子找人去家里闹事了。”张丙中道,“扬言要卸了霍繁篓的两条腿,你快去看看。” 顾若离一下子站起来,急匆匆和白世英道:“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便和张丙中往外走,白世英跟在后面交代道,“你小心些,不行的话就去报官。” 顾若离应是,和张丙中出了门。 张丙中边走边道:“……突然就带着人冲进家里,将我的药系数倒了不说,还到处找霍繁篓。”他抹了脑袋上的汗,“幸好他不在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多人,他和霍繁篓双拳难敌四手啊。 顾若离气的不行,他们在家里不敢动手,就到外面找她的朋友麻烦。 “你现在去三里胡同。”顾若离停下来吩咐张丙中,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既然大家撕破脸,她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那你自己小心,别和他们真动手,我一会儿就回来。”张丙中应了,朝三里胡同跑去。 顾若离一个人回去,一进门她一眼就看到大喇喇坐在院子里的崔岩,他身后站在六个小厮,两个是他的常随,其余四个很面生,不像是府里的人。 “你居然来了。”崔岩坐着没动,挑着眉看她,“怎么着,想替你朋友打抱不平?” 顾若离走过去,抄起被他们丢着的一条扁担,往地上一杵,冷冷的看着崔岩,道:“想报仇?冲我来。” 崔岩一愣站了起来,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脑子没坏吧,谁打断语儿的腿,我就打断他的腿,我找你作甚,给我滚一边去。” “是吗。”顾若离挑眉,看着他,“等你打断我朋友的腿,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再敲断你的腿?” 崔岩一怔,嗤笑道:“那你就来试试。” 顾若离挑衅的看着他。 两方对峙起来,崔岩的小厮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少爷,毕竟是三小姐,若是闹出去不好看。更何况,三小姐也不是好相与的,就算今天我们占了便宜,可您和自己妹子打架,怎么样都不光彩。” 崔岩当然知道,要不然他就不会站着不动,和顾若离斗嘴皮子。 他针对的是霍繁篓。 “不和你废话。”崔岩重新坐了下来,觑着顾若离,“你把霍繁篓找回来,让我卸了他的腿,替语儿出口气,咱们的帐就两清。” 顾若离冷笑:“你好大的口气,我要不呢。” “那我就等。”崔岩喝道,“除非他永远都不回来。” 顾若离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爆喝,崔岩抬头去看。 就看到崔延庭大步走了进来,一张脸阴冷的几乎能结冰。 “父……父亲。”崔岩瑟缩了一下,“您怎么来了。” 顾若离让开,抓着扁担和崔延庭象征性的福了福,站在一边, 崔延庭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走到崔岩前面,抬手就是一巴掌:“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滚回去。” “父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崔岩的脸气的瞬间腾红,他捂着脸怒道,“你凭什么打我,你不给语儿讨公道,难道不兴我报仇。” 崔延庭指着他,牙关紧咬,要不是他闹这事,他也不会被顾若离从三里胡同找回来。 他养外室的事情,一旦被方朝阳知道。 后果不堪设想。 “还不快回去。”崔延庭怒目圆瞪,骇的崔岩都愣了愣,他从来没有见过崔延庭生这么大的气,不由心里打怵。 崔岩的小厮扯着他往外走:“少爷,走吧。” “好,你就护着她吧。”纵然心里害怕,可崔岩还是顶了嘴,不吐不快,“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他是崔家的长房嫡子,是将来要继承爵位的,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后悔。 崔岩甩袖大步而去。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顾若离和崔延庭站在院中,张丙中站在门边,手里攥着木棍,生怕一会儿崔延庭发疯会伤害顾若离。 “娇娇以后没事不要出来乱走动。”崔延庭打量着顾若离,“你该和你姐姐学学规矩,女孩子家就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顾若离垂着头应是,一句不提外室的事情。 “这就好。”崔延庭直皱眉,又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你母亲,她性子急,知道了不定会怎么样,我们毕竟是一家人,闹出来大家都不好看。” 不要告诉方朝阳,是不要说崔岩来闹事,还是不要说他外室的事呢? “是。”顾若离乖巧的道,“我什么都不会说。” 崔延庭很惊讶的看着她,原本她以为顾若离是单纯乖巧的,可是一个单纯乖巧的孩子,是不可能让人去打断自己妹妹的腿,所以他觉得顾若离的性格,远不是她所表现出来的。 “这样才乖。”崔延庭露出温和的笑容,“我们都是一家人,就该和和气气的。你大哥和妹妹那边我会去说,往后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谁都不准再提。” “就怕大哥还生气,回来找我朋友的麻烦。”顾若离叹了口气,看着崔延庭,“伯爷能保证?” 崔延庭颔首:“他们没有这个胆子,你尽管放心。”话落,负着手道,“我也正要回去,你和我一起吧。” 顾若离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我还有事,伯爷先回去吧,我办完事就回。” 崔延庭点点头,负手跺着步子出了院门。 “真够可以的。”张丙中见他走了,竖着大拇指过来,“这位伯爷可真是不简单。” 把顾若离当成小孩子,唬一唬,吓一吓就从容的走了。 这么大的事情,他就这么确定顾若离不敢告诉方朝阳?! “他没错。”顾若离无奈的笑道,“我确实不会说,只要他能管住崔岩以后不来找你们的麻烦即可。” 张丙中愕然,想想却也觉得有道理,这种事,有时候不说比说要好。 “这是怎么了。”霍繁篓从外面进来,奇怪的看着院子里倒了一地的药材,“你们两个打架了?” 张丙中翻了个白眼:“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要报仇也好歹遮个脸,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你看怎么办吧。” “崔茂燊?”霍繁篓眉头微拧,看向顾若离,“他带人来的?” 顾若离点头。 “有点尿性啊。”霍繁篓冷笑一声,踢了踢地上的三七,“此仇,爷必报。” “霍繁篓。”顾若离也生了气,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们没有自保的能力。今天要是你在家,保不齐就真的吃亏了。”她坐了下来,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吃炮仗了啊。”霍繁篓笑嘻嘻的坐过去,挤着她,“开个玩笑,我又不是斗势的人。” 顾若离没理他。 “顾三。”霍繁篓揽着她的肩膀,“医馆今儿就弄好了啊,一会儿你去看看,咱们挑个黄道吉日就开业了。” 顾若离一怔,看着他:“这么快?” “那是,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他笑嘻嘻的道,“现在唯一缺的就是大夫了,恐怕一开始你得自己撑些日子,等有些名堂了,就会有大夫来。” 顾若离心里终于舒服了些,她松了口气,想了想道:“要不然就后天吧,二十六,再迟点大家就要忙新年的事了。” “成啊,你是东家,听你的。”霍繁篓笑着点头,“咱们暂时只看病不卖药。” 找不到合适的药铺,就暂时只能这样了。 三个人将刚才的一幕揭了过去,说起以后医馆分工的事情,顾若离直到天黑才回去。 “郡主好像有些不舒服。”一进门,雪盏就急着她道,“你今天走了以后郡主就歇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起床。” 顾若离楞了楞,去了正院,秋香和秋云守在门口,见着她压着声音道:“郡主在休息,伯爷陪着她呢。” “请大夫了吗,怎么说?”顾若离听说崔延庭在,她就不方便进去了,秋香回道,“说是风寒,估摸着昨儿在后院吹着风了。” 昨天是挺冷的,方朝阳在那边足足坐了一个多时辰。 “吃药了吗?”顾若离听到房里的说话声,看来是醒的,秋香点头,“吃过了,听声音似乎好一些了。” 她就没有再问,转身下了台阶,就听到房里方朝阳咳嗽了一声:“娇娇回来了?进来吧。” “是!”顾若离原地转身又重上去,秋香笑着打了帘子,房间里很暗,墙角点着一盏灯,崔延庭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碗清粥,语气温柔的哄着方朝阳,“再吃一口,你今儿一天没吃东西。” 方朝阳厌恶的摆着手:“你出去吧,我和娇娇说几句话。” 崔延庭放了碗,笑着道:“行,行,可你要记得吃饭。”话落,和颜悦色的和顾若离道,“记得哄着她再吃点饭。” 顾若离点头应是。 崔延庭出了门。 顾若离看着方朝阳,她披散着头发,面色有些潮红,但精神还不错。 “坐吧。”方朝阳指了指杌子,问道,“去找你的朋友了?” 顾若离点头。 “你的朋友在做什么?”方朝阳扬眉,“若闲着无事,便让他跟着伯爷后面吧,若是他聪明,也能得一份前程。” 让霍繁篓跟着崔延庭啊,顾若离立刻摇头:“他要在一家医馆做掌柜,志向也在此,不给您添麻烦了。” 方朝阳淡淡一笑:“算是我多事了。” 顾若离欲言又止,想了想道:“我给您号脉吧。” “你?”方朝阳莞尔,一副哄小孩子的表情,“行,让你试试。” 顾若离就笑着搭了脉,过了一刻颔首道:“是风寒,没什么大碍。多歇着就好了。” 她的样子和平时没有不同,可在方朝阳眼中,却觉得好笑,她的女儿故作老成,学者顾解庆的样子说话行事,她不禁笑了起来,收了手道:“往后家里有人生病,就请顾大夫瞧了。” 顾若离看着她笑。 方朝阳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靠在床头望着她。 顾若离顿时尴尬起来,左右四顾,就端起杌子上崔延庭放下的粥递给她:“生病了要吃饭。” 方朝阳一愣,挑眉道:“可真是不容易,也能叫你贴心一分。”话落,自己接了碗,慢条斯理的拨弄着,却没有急着吃。 顾若离安静坐着,过了一会儿问道:“你这样在家里树敌,若有一日你没了依仗,你可想过后果?” 这一家人,几乎没有一个是真心待她的,但凡有一日她失势了,就必然会被那些人欺辱。 “后果?”方朝阳挑眉道满脸的不屑,“我若怕,现在就大可对他们好一点。可惜,他们不配!” 顾若离无话可说,方朝阳轻笑,看着她:“何况,我不还有你吗。” 拿当初呢,为什么走的时候那么决绝,为什么那么多年都不找她呢,顾若离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回去吧。”方朝阳放了粥,“瞧你一脸疲惫的样子。” 顾若离看了她一眼,起身出了门。 顾若离回去洗漱,坐在炕上翻着书,欢颜在一边叽叽喳喳说着家里的事,又说崔婧语的朋友过来:“……马公子以前就常来,跟在四小姐身后,言听计从呢。” 顾若离看她一眼,欢颜又道:“大家都猜,以后四小姐会不会和平凉伯府说亲。就算不是他们,可能也是永城伯,都是姻亲,好说话。”她说着一顿,雪盏撩了帘子进来,低声道:“大小姐来了。” 不知道她和崔岩打架的事情吗?还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顾若离嗯了一声,将书放下去了院子里。 崔婧文穿着一件粉色的革丝暗纹褙子,面容精致端庄,笑盈盈的站在院中。 “二姐。”顾若离行了礼,“去房里坐吧。” “就不进去了。”崔婧文含笑道,“原本月初是要去法华寺赏菊的,可家里的事情不断,最后也没有去成。二婶便打算请一些常来往的夫人太太们来家里坐坐喝喝茶。” 顾若离听她说。 “就在后天,你不要出去,正好也给你引荐一番。”崔婧文亲切的道,“你来了也好些日子了,虽说不能对外说你是谁,可到底是家里人,也要和外面多走动走动。” 后天?她没有空,顾若离道:“后天我有事,恐怕不能在家中,多谢二姐好意。” “怎么这么巧。”她初来乍到,哪里会有什么事。不过是不喜欢这个家,不愿意待在家里罢了,“你的时间能不能调一调,家里难得来这么多客人。” 顾若离摇头:“不能。”她话落,就看到崔婧文脸色微变,她接着又道,“不过到时候我尽量早些回来,你看可好。” 崔婧文笑了起来,点头道:“当然好,那你可不要忘记了。” 顾若离应是,崔婧文就往外走:“我给母亲炖了汤,这会儿给她送去,三妹妹早些歇着吧。”便走了。 顾若离看着她离开,凝眉问雪盏:“大少爷没有回来吗。” “没有吧,奴婢没瞧见。”雪盏疑惑的道,“小姐找他可是有事,要不奴婢去打听一下?” 她只是奇怪罢了,没什么可问的,顾若离摆手,回了房里,欢颜凑过来笑着道:“来那么多夫人太太,小姐,你那天一定要打扮的漂亮点才好。” 以后的婚事,说不定就指望他们了……不过三小姐和二小姐不同,郡主不管二小姐婚事,伯爷一个男人也没这个心思管,而其他人更是不敢,可是三小姐的婚事,郡主肯定是要操心的,将来也肯定会有个好夫婿。 顾若离没有往婚事想,再者,她和崔家三兄妹都闹成这样了,她实在不想虚以委蛇,所以这事说了便撂下了。 到了那天,一早她洗漱戴上帷帽出门,在外院碰见候着她的杨清辉,他抱着一副字画,笑眯眯的看着她。 “有事?”顾若离笑着道,杨清辉挑着眉拍了拍手里的东西,“送你的。我亲笔题写,虽说现在不值什么,可将来可会万金难求。” 顾若离道了谢,将字画捧在手里点头道:“多谢杨公子赐墨宝。” 杨清辉轻声道:“我就不去了,以免叫人看见生疑。祝你生意兴隆。”又道,“若是不顺,你和我说,我去找孙大人帮忙。” “多谢。”顾若离笑着点头。 铺面在金簪胡同第二家,门头原本只有四尺半,霍繁篓嫌窄硬生生重撬了两尺的墙,为此和隔壁卖杂货的廖掌柜吵了一架,最后他请了一顿酒,此时才算了了。 顾若离站在门口,抬头望着簇新的门脸,还有刚挂上去的,规规整整的牌匾。 仁心仁术,合安堂。 她心头跌宕,含笑从正门进去,门内并排放着供等待排位的四条凳子,再往里去是二十尺的进深,十五尺宽的厅堂,左边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右面则是一架屏风,屏风后亦是一张桌子,左边向内还做两间隔间,挂着帘子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穿过过道就是后院,后院统共四间房,里面各摆了床,墙刷的粉白,清清爽爽的。 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铺着打磨平整的青石板,不染半点灰尘。 顾若离重新回来,立在正中的柜台前,霍繁篓站在里面,拨弄着算盘,指着一排切割整齐的病例笑着道:“怎么样,你可还满意。” 俨然就是一个现代的中医诊所,缺少的只是中药。 不过柜子他们买了,进药的渠道慢慢找便是。 “比我想的好。”顾若离点头,“辛苦你了。” 隔着帷帽,霍繁篓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却知道她是真心的,不由得意的大笑:“午时三刻,街坊们就会到,中午在聚福楼定了席,吃过饭,咱们就正是挂牌开业了。” “是!”顾若离笑着道,“这些霍掌柜安排便是。”她话落,就看到白世英和梁欢以及他娘走了进来,顾若离迎过去,笑道,“白姐姐。”又道,“梁太太。” “霍姐姐好。”梁欢好奇的四处看,“这里就是医馆啊,我能到处看看吗。” 顾若离点头:“当然可以。”话落,梁欢就这里摸摸,哪里看看的走了。 “你别碰坏了东西。”梁太太拘谨的站在门口,担心梁欢添乱,顾若离笑道,“梁欢很懂事,你不用担心。” 梁太太点着头,不大好意思的将自己提着的包袱递过来:“你医馆开业是大事,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脸亦红了,“这三双鞋是我自己做的。”她和霍繁篓以及张丙中,一人一双。 鞋子做的很普通,可是针脚细密,穿着应该很舒服:“谢谢。”顾若离不客气的接过来,“让你费神了。” 梁太太摆着手:“你不嫌弃就好。”她也不知道说什么,要不是顾若离,她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没命了。 “怎么会嫌弃。”顾若离请她坐,那边白世英看了一圈回来,颔首道,“虽然有些简单,可医馆也大抵是这样的,真是不错。” 霍繁篓在后面笑。 他们刚坐下聊着天,张顺和张婶子带着两个孩子,捧着一只猪头,一路噼里啪啦的放着鞭炮过来。 鞭炮一响,周围就来了许多好奇的百姓,大家围在门外朝这边看热闹。 “恭喜啊!”张顺将猪头摆在门口,点上香案,一家三口进了门,朝顾若离和霍繁篓抱拳,顾若离笑着道,“让你们破费。” 张婶子笑着道:“这点东西破费什么,和霍大夫的恩义相比,我们就算是把家当都卖了,也只得。” 顾若离轻笑。 “嘿。”霍繁篓理了理衣服,“该我出场了。” 大家就都看着他。 他大摇大摆的走到门口,朝着乡邻一抱拳,大声道,“各位乡邻街坊,今儿我们合安堂正式开门迎客,虽说希望各位一生顺遂健康,可到底吃五谷杂粮,偶也会头疼脑热。往后只要不舒服就到我们医馆来,开业头三天,无论什么病,我们只收一文钱!” “一文钱。”看热闹的百姓笑着道,“你说的是真的,只收一文钱?” 霍繁篓一拍胸脯:“比真金还真。”他笑着一抬手豪气万丈指着头顶的牌匾,“你记住这个名字,今儿说的,一个吐沫一个钉,绝不会反悔!” 众人都笑了起来,看着他问道:“小哥,你是大夫不成?” “哪能啊,大娘。”霍繁篓的道,“我是替东家跑堂的,所以啊,咱们是一样的,您有觉得不满意的地方和我说,我去和东家提,只管包你们满意。” 他几句话逗的家捧腹大笑。 白世英颔首道:“霍公子口才不凡,倒是合适做生意。” “他只有嘴皮子了。”顾若离坐在里面,看着外头热闹的情景,不禁想到了顾氏合安堂,眼角微红。 就在这时,有个女子推开围观的人群,挥着帕子走了进来,望着门口立着的霍繁篓,眼睛一亮:“吆,这医馆里的小厮还有这样漂亮的呢。”话落,腰肢款摆的走到霍繁篓面前,直勾勾的打量着,“嗯,虽瘦了点,可瞧着应该是不错的,开苞了没有啊,得空去醉春楼找我,姐姐帮你!” 围观的男人哄堂大笑,满脸的暧昧,妇人们则骂着道:“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在这里做狐狸精。” 霍繁篓嗅着一鼻子的脂粉味,嬉皮笑脸的道:“姑娘来瞧病?有的病我们可治不了。” 言下之意,当然是指这女子的职业病。 骂着的妇人就笑了起来,附和着道:“可不是,脏了大夫的眼睛!” 又是一阵笑。 女子也不恼,目光扫了眼那些旁人,又落在霍繁篓脸上:“你既开了业,自是什么客都接,还挑客人啊。吆,这可比我们好,我们可没得挑。”话落,素指一抬推开霍繁篓,“大夫呢,给姑娘我瞧瞧。”话落,摆了一文钱在桌上。 白姑娘撇过头去,不愿意去看。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他们今天第一天开业,就有这种人上门找晦气,张丙中就蹭的一下站起来,要撵人,顾若离拉住他摇头道:“病人只是病人,既来了,我们总要问一问。” “姑娘请坐。”顾若离起身迎她,“你哪里不舒服,且与我说说。” 女子眉梢一挑,打量着顾若离掩面咯咯笑了起来:“这可巧了,还是位女大夫,回去我和姐妹们说说,以后就来你这里。”话落,风情万种的扭坐在椅子上,众目睽睽之下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大夫为何要戴着帷帽,可是怕人知道你操着贱业?别介啊,这哪种活儿不是人做的,羞什么。” 顾若离皱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给她号脉。 “稍等。”霍繁篓笑着过来,拿了方帕子抖开,铺在女子手臂上,对姑娘笑笑,“这样才行。” 顾若离心头失笑,搭在脉上。 女子脸色变了变,随即又调笑着:“什么病,也不必替我遮掩,只管说。” 顾若离伸手号脉,那女子停了一会儿,收了手道:“什么病,说吧。” “姑娘这是妇人病。开些药清洗一番,不过……”顾若离话还没说完,拿女子就哎呦一声,道,“这可和我在别的医馆瞧的不同,你行不行啊,别是唬人的吧。这一文钱不值当什么,可要是误了我的病,你担的起吗。” 顾若离抱臂,问她:“那你且说说,别的医馆又是怎么说的。” “我哪懂,这不是你的事吗。”女子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朝外头喊道,“瞧见没有,这可是个半吊子,你们可不能图便宜,就来让她看病,回头误诊耽误了性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外头的百姓静静看着,观望着里头的情形。 毕竟是新开的医馆,大家心里都没底。 “得了。”女子挥着帕子,香气熏人,“我也不看了,这一文钱哪我就当给讨饭的人了。” 看来,是有人见不得她开医馆,所以让此女来找茬了,顾若离拦住她,冷声道:“我不管别人如何诊断的,姑娘就是妇人病,若我没有料错,你这病已有半年时间,灼痛,瘙痒,且后门脱肛,大便干燥且出血,你若愿意,我给你开方子,你回去清洗半月忌房事,此病便能痊愈,若不能,不出半年你这生意也做不得了。” 女子一怔,脱口而道:“真这么严重?”话落,捂着嘴,一副口误的样子,忙换了口气,“少吓唬我,我的身体我清楚,你不懂不要拽着病往我身上套。” 外头看着的百姓笑了起来,女子的反应太明显了。 “你哪家医馆派来砸场子的?”霍繁篓靠在门口,轻蔑的道,“回去告诉你雇主,下回派个聪明的来,这几句话就露陷了。” 女子脸色一变。 外头的更是哄堂大笑,指着她道:“我们这街可容不得你这样的贵人,赶紧滚!” 女子满脸通红,甩了帕子推开霍繁篓就狼狈的跑了出去。 “让大家见笑了。”霍繁篓笑着抱拳,“各位身体不适尽管来,若是不信,瞧过我们再去别的地儿验证一番,若有误诊,尽管来责问。” 众人就开始蠢蠢欲动。 “大夫,我家闺女这半年都不吃饭,你能有什么法子吗。”有个妇人站了出来,拖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瘦骨嶙峋,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她每天只吃几枚枣子,或是吃个指头大小的馒头就再不吃了。” 顾若离颔首,朝小姑娘招招手:“进来我瞧瞧。” 小姑娘被妇人牵着进去坐下来,顾若离号了脉,解释道:“郁结在脾,气实,怕是有什么结没有解开,心情不爽。”又道,“我开副温肝汤,每日一贴,半个月后便就能好。” “半个月后就愿意吃饭了?”妇人一脸的惊喜,没想到顾若离真有办法。 顾若离颔首:“是,方子给你,你按照方子去抓药,不要断,这半月随她愿意吃什么去。” 妇人高兴的接了方子揣在怀里,恭敬的放了一文钱。 后面就有人问到:“佟婶子,你这就信了,不要去找别的大夫瞧瞧?” “瞧什么,我们开胃健脾的药不知吃了多少,却一点用都没有。”妇人牵着孩子出来,高兴的道,“这位女大夫可和别的大夫说的一点都不同,我就信她了。” 大家都蠢蠢欲动起来…… 到晚上打烊,霍繁篓坐在桌边数钱,笑着道:“三十五钱,幸亏只有开业的几天,要不然我们撑不了几天啊。” 顾若离很累,却又很高兴,笑道:“想要赚钱,还是要卖药,单问诊怎么会有大的进项。” “明天我就去找药去。”霍繁篓露出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样子,“把货都铺上。” 顾若离应了,想起今天的那位女子,凝眉道:“……不知是谁家派来打探的,看样子来者不善。” “既然是闹事的,今天没占到便宜,就一定还会再来的。”霍繁篓收了钱,冷笑着道,“我倒是要看看,谁在后头做手脚。” 顾若离颔首,看看天色起了身:“时间不早了,你们关了门早些回去歇着吧。”她喝了口茶出了门,霍繁篓跟着出来,“我送你回去。” 她没有反对,两人在街上闲逛,霍繁篓拉着她道:“你等下。”就跑到路边买了一块梅花糕过来递给她,“先垫肚子,免得回家狼吞虎咽的。” “你不吃?”顾若离接过来捧在手里,霍繁篓笑着道,“一块糕两文钱,我们今儿刨了租子可是亏钱的。” 顾若离失笑,掰了一半给他,霍繁篓一愣接了过来:“还是我们三儿对我好。” “油腔滑调。”顾若离白了他一眼,两人并肩逛着,霍繁篓瞧见卖烧饼的,又买了一块,顾若离无奈,“不是舍不得钱吗,怎么又花了。” 他指着烧饼:“这家好吃,最后一块了,你尝尝!” “还不错。”顾若离咬了一口,霍繁篓眼睛一亮伸头过去,在顾若离咬的地方也咬了一口,笑眯眯的一脸餍足,“是不错。” 顾若离看着那两口凑在一起变成一大口的烧饼,愕然的看着他。 霍繁篓仿佛看不到她的表情,嚼着人间美味似的。 顾若离正要说他,抬眼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人,她笑着道:“杨公子,这么巧。” “三表妹。”杨清辉迎了过来,“还以为你要晚点,我正打算趁着天黑去你铺子里看看呢。” 趁着天黑去看看?霍繁篓眯着眼睛打量着杨清辉。 顾若离笑着道,“刚好打烊了,要不我再陪你去看一下。” “既打烊就改天再去,我和你一起回家。”杨清辉说着又朝霍繁篓抱了抱拳,道:“霍小哥有事去忙,我陪三表妹回去,你放心。” “不放心。”霍繁篓摇头,“看她进门我才放心。” 顾若离惊讶的看着霍繁篓,他一把揽着她的肩膀:“你赶快回去,我可是累了着急回家睡觉。”话落,又对杨清辉道,“杨公子,走啊。” 杨清辉看着他们的背影愣了愣。 到了建安伯府侧门,霍繁篓当着杨清辉的面,替顾若离整理帷帽:“早点休息,明儿不用来的太早。” “你路上也担心。”顾若离忍住没有拍开他的手,他应了一声,才回头看杨清辉,“告辞!” 杨清辉抱拳,目送霍繁篓离开,又看着顾若离,含笑道:“霍小哥……很有趣啊。” “是!”顾若离无奈,捧着只吃了一口的烧饼进门,在外院和杨清辉道别,她进了内院,雪盏迎了过来,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要去正院见方朝阳。 “二小姐等了您一个晚上。”雪盏道,“这会儿还在房里呢。” 等她做什么?顾若离不解。 雪盏压着声音道:“大少爷两天没回来了。” 崔岩难道从那天起就没有回家? 出了什么事吗。 ------题外话------ 我是可爱的存稿君,啦啦啦… 078 挑事 “二姐。”顾若离进门,果然就看见崔婧文坐在炕头上,双手笼在一起,眉头轻蹙,见着她进来便骤然收了愁色,含笑道,“三妹回来了。” 顾若离行了礼,姐妹两人对面而坐。 雪盏重新沏茶上了,退在暖阁外面守着。 “丫头说二姐等了我许久,可是有事找我。”顾若离喝了口茶,含笑的看着崔婧文。 崔婧文颔首,笑道:“今儿家里来客,我亦是忙了一天才歇下来,便想到你也没有回来,就过来看看你。”又半真半假的斥责,“三妹可是忘了,你说是早点回来的。” 她说着斥责的话,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斥责的样子。 顾若离才想起来,歉意的道:“真是抱歉。”又道,“早该和你说一声了,让二姐挂心了。” 是真的忘了,还是有意不回来的。 她才来京城也不认识人,外头哪有多少的事情可以这样忙,只怕是根本不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所以每日都避着出去,崔婧文眉头拧了拧,随即道:“也不是大事,我只是想将你介绍给夫人太太们,既是错过了,那便等下一次好了。” 顾若离应是。 “你没事我也回去了。”崔婧文站了起来,“早点歇着吧。” 顾若离送她,崔婧文扶着连翘的手缓缓出了院子。 “小姐,您怎么不问问三小姐。”连翘回头看了眼合上门的院子,“说不定她知道大少爷去哪里了。” 崔岩那天去找霍繁篓报仇的事她们都知道,也知道没有找到人,却被顾若离拦了,其后崔延庭去了撵走了崔岩…… 后面的事都是崔岩的小厮回来说的。 崔延庭还为此打了崔岩。 只是,那后面崔岩就没有回家,他熟悉的朋友都问过了,就是找不到他的人,连学馆都没有去。 崔婧文昨晚担心的一夜没睡,今天招待客人都是勉强打起精神的。 “问了又如何。”崔婧文叹了口气,落寞的道,“她便是知道,也不会告诉我,再者,连我都找不到他,顾若离也不可能找得到。” 连翘叹了口气。 “要不要和伯爷说一声。”连翘也着急,好好的人招呼也没有一声就失踪了,“伯爷办法总是多一些。” 他们在这个家里,有事能求的只有崔延庭。 二夫人那边倒是愿意帮,可是却没有多少能力,平凉伯到底不如从前了。 否则,二夫人也不会忍气吞声,在方朝阳手底下讨生活。 还有今天这宴席,虽不是方朝阳办的,可作为主母她总该出来露个脸,可她倒好,一句累了就给推了,弄的大家都在问,尴尬不已。 好在二夫人圆了场,若不然,只会更加难看。 “明天若是还找不到,就去告诉父亲。”崔婧文叹了口气,站在自己院子前头,想起什么来,又回头去看对面的院子,心头越发的悲凉,他们姐弟三人,一个离家出走,一个断了腿困在家里,而她…… “去看看四小姐吧。”崔婧文原地转了个身去了对面,崔婧语还没睡,躺在床上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见着她来立刻发着牢骚,“姐,我的腿怎么还没好,我都快生虫子了。” “急什么。”崔婧文坐下来,摸摸妹妹的头,“你的性子坏就坏在太急了。” 崔婧语不高兴,问道:“哥呢,两天没来看我了,人影也没有。”她不知道崔岩的事。 “可能学馆有事吧。”崔婧文道,“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着腿,明儿孙大夫来复诊,你可要乖点,不要乱说话。” 崔婧语哦了一声,咕哝道:“是不是没有报仇,所以不敢来见我了。” 崔婧文皱眉,很想说她两句,要不是她惹了事,崔岩也不会冲动的去找那少年麻烦,更不会受了父亲的气不回家。 可到底没舍得说这个妹妹。 此时,孙府的书房里,孙道同和冯匀以及姜通坐着喝茶,三个人都有些愁眉不展。 冯匀道:“师父,要不然建安伯府的复诊还是徒儿去吧,您留在宫中,有什么事也不会耽误。”因为嘉赏的事,孙道同被戴韦参了一本,圣上虽没有说重话,可孙道同这些天却一直愁眉不展。 “院正的事,就算最后不成,也是圣意如此,您……想开点。”姜通也跟着劝,“戴韦这人心术不正,早晚都会出事。” 孙道同放了茶盅摆了摆手,道:“院正一职老夫从未放在心上,身为大夫,行医救人是本分,至于高升与否,没有必要多费心神。”他一向不在意,可戴韦却处处针对他,所以,两人便明里暗里的斗到现在。 “我是在想这位霍大夫。”孙道同道,“明明是说人在京城,却怎么也找不到,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冯匀也觉得是:“难不成又离开了?”和她认识的那几个人都问过了,说她不在,而且他们也派人盯着石工巷,这都快一个月了,也确实再没见到那位霍大夫出入。 “要不,明天我再去问问。”姜通回忆着那天见到顾若离的情形,“只有我见过那位霍大夫,若是碰到我定能认得。” 孙道同颔首:“也好,你再去看看。”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去请安,方朝阳正在用早膳,听她说要出去,便也奇怪的看着她:“你日日出去,都在忙什么?” “看书。”顾若离笑道,“郡主可有意,也过去坐坐。” 她当然知道方朝阳不会去,所以才说这样的话。 “我不去,无趣。”方朝阳摆了摆手,继续用膳,顾若离见崔延庭不在,顺口问道,“伯爷出去了吗。” 方朝阳扫了她一眼,颔首道:“一早走了,你有事?” “没事,就是问问而已。”便行了礼出门,方朝阳放了碗筷对李妈妈道,“收拾一下,我们去荣王府。” 李妈妈应是,出门吩咐了车马,又回去服侍方朝阳换衣裳。 “王妃娘娘的病还没有起色吗?”李妈妈给她梳头,拿了支金灿灿的凤钗比了比又放了下来,配了一只素一些的,“这都有近一个月了吧。” 方朝阳嗯了一声,道:“说是头晕,吃什么药也不得用,躺在床上起不来。” “这可真是作孽。”李妈妈叹了口气,“赵七爷这一走,留了王府一堆乱事,王妃也病了,王爷又不是能管事的人……” 方朝阳笑笑,抚了抚鬓角,道:“她病了也不碍事,昨儿蔡夫人来,可不还打听了崔婧文的事。” “二小姐?”李妈妈一怔,蔡夫人是东平侯府夫人,出身淮阴,祖上曾是淮阴侯,只是并非世袭罔替,到她这辈便收了爵位,所以她在京中左右逢源,和谁都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近日她常去荣王府探病,颇得荣王妃的看重。 所以李妈妈很惊讶,问道:“奴婢记得王府还有两位庶出的爷吧,是不是为了那两位爷打算?” 让人来问崔婧文,能为什么,当然是家里孩子的婚事。 “你当她是贤惠的。”方朝阳起身,整理了衣裳,“生着病还操心庶子的婚事。” 李妈妈心头发凉,紧张的和方朝阳道:“这……赵七爷可不能嫁啊,那样的人,谁知道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来。”她并不担心崔婧文嫁过去会怎么样,她过的好不好,方朝阳都不管她一个下人更加不会多事。 可是赵七的立场很危险啊,而且这人也让人捉摸不透,要是不死,将来指不定可能造反,那他们可不就要被连累了。 “怕什么。”方朝阳轻轻一笑,“她敢提,我就敢应。” 李妈妈垂首应是,扶着她出门,出院子时恰巧碰到来复诊的冯匀。 “郡主。”冯匀行礼,不敢看方朝阳。 方朝阳睨着他,问道:“怎么你师父没来?” “他正有事脱不开身。”冯匀回道,“只是复诊,在下也是可以。” 方朝阳轻蔑的一笑,颔首道:“是受了圣上训斥,所以闷闷不乐了?”她拂袖,绕过冯匀,“这院正一职,怕是要多筹谋了。” 冯匀砸了砸嘴,没有说话。 顾若离一出门,便碰到了杨清辉,她奇怪道:“你要出去吗?” “孙大人唤我有些事。”杨清辉和她一起往外走,“你现在是去医馆吗?” 顾若离颔首,回道:“现在里面还没有大夫,我不去不行,更何况才开业,也不能没有人。” “这好办。”杨清辉道,“我写信给伯祖父,请他给你举荐几位大夫来,多少人想来京城,就怕无处落脚,你只管说要什么样的大夫,伯祖父一定能帮忙。” 这也是个法子,顾若离眼睛一亮,道:“内科和外科大夫各要一名即可,医馆还小,三个人便能撑的住。” “行。”杨清辉想了想,“我今儿就写信回去,若你这两日实在顶不过,不如和孙氏医馆借位大夫来。” 孙道同那边就算了,顾若离道了谢,和杨清辉在胡同口分开,她径直去了医馆,张丙中已经在里头忙碌,顾若离问道:“霍繁篓呢?” “说是今儿去找货去了。”张丙中将铺子里打扫了一遍,把牌子挂出去,又给顾若离沏茶,“师父,咱们要不中午在哪里搭个伙吧,总不能一直在饭馆定,这样也太不节约了。” “行啊。”顾若离立刻就想到了梁欢的娘,“和梁太太说一声,问问她有没有空给我们做饭,我们给她工钱。”白世英那边也能带上一份。 张丙中眼睛一亮,点着头:“我看行,那位梁太太一看就是很贤惠的女人。” “那你去和她说。”顾若离喝着茶,笑道,“先给她银子,别让人垫钱。” 张丙中应是,忽然听到外头有什么动静,他探头往外走看,就看到四个人抬着个滑竿急匆匆的往前跑,滑竿上坐着个女子,无声无息的躺着。 应该是急症。 “这里也有医馆。”一行人路过,隔壁廖掌柜看张丙中朝那边看着,就起轰吆喝道,“跑那么远做什么,到这里一样看啊。” 那四个人一顿,朝合安堂看了一眼,随即皱着眉道:“新开的,谁知道行不行,别延误了病情。”话落,小跑着走了。 “多谢啊。”张丙中笑呵呵的凑在廖掌柜那边,“不过那些人不识货啊。” 廖掌柜个子不高,三十几岁的样子,胖乎乎的皮肤很黑,笑起来胡须一抖一抖的,不了解的人瞧着满脸都是精明算计,一旦熟悉了,倒是很和气的人。 “别急啊。”廖掌柜道,“酒香不怕巷子深,等日子久了,别人就知道你们厉害了。” 张丙中竖着大拇指:“高见。” “不过。”廖掌柜凑过来,朝里头喝着茶的顾若离扫了一眼,虽看不到她的脸可还是能感觉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便好奇道,“你们大夫医术到底怎么样,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尤其还是个小女子。” “我师父的医术……”张丙中来了劲儿,“我敢这么说,满京城所有的大夫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个能越得我师父的。” 廖掌柜瞪着眼睛,一副你就吹吧的表情,咕哝道:“真是没谱了,一个小姑娘,见过的病人还能比年纪大的多?” 这大夫,一是靠勤奋天赋,二就是靠经验,没有经验天赋再好也不成。 “嘿,你别不信啊。”张丙中要解释,廖掌柜就指着空荡荡的医馆,道,“先把病人拉过来,有生意了再说。” 张丙中撇嘴,回头看着门可罗雀的医馆,一屁股坐在地上叹气道:“昨天还有人来,怎么今儿就没了呢。” “昨天是凑热闹的。”顾若离笑道,“今天没热闹瞧了,也就没有人了,有什么可怪的。” 张丙中百无聊赖,挥着抹布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发呆。 “张丙中。”忽然,廖掌柜又跑了回来,“我知道今天为什么你们医馆没人来了。” 张丙中眼睛一亮,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戴氏医馆啊,今儿他们所有大夫免费问诊,就一天,过时不候。”廖掌柜摩拳擦掌的,“我也去看看,有病没病瞧一瞧也不收钱。” “喂!”张丙中想喊他,可廖掌柜一转眼就跑了没了影,张丙中委屈的回头去看顾若离,“师父,咱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熬着啊,顾若离笑道:“可以印发一些宣传单,不然大家都不知道这里开了合安堂。” “成。”张丙中站了起来,“我也去戴氏百草堂看看去。”话落,丢了抹布就跑走了。 顾若离一个人在医馆里坐着。 来往的人,见这里新开了医馆,总会多看一眼,随记又走了。 毕竟陌生,不痛不痒的病倒是不怕,一旦真生了大病,谁也不敢进来,就怕她的医术不行,耽误了病情。 她起身收拾了桌椅,将昨天剩下的病例摆好,刚歇下忽然就看到门口涌来一群人,她一怔走了出来,就看到四个人男人抬着个滑竿冲了过来,滑竿上坐着位女子,无声无息的躺着,那四个人满头大汗,喊着道:“大夫在哪里,快点出来。” 跟着他们来的,还有一群看热闹的。 “我就是。”顾若离出了门,立即闻道一股血腥味,她目光一转落在女子的下身,虽搭着棉被,可从椅子下透出来的猩红依旧能看得见。 倒像是血崩,她心头打了个转走了出去。 “她是休克还是晕倒?”顾若离站在女子身边,立刻拨开她的眼帘检查。 问话的人却拦住她,皱着眉道,“你就是大夫?”显然不相信。 “我是。”顾若离没有理她,拿起那女子的手腕号脉,掀开了被子,轻轻摸了摸肚子,发现女子小腹微隆,蜷缩着,下身的裙子上满是血。 “是戴氏百草堂推荐我们来的。”那个人打量着顾若离,一脸的嫌弃,回头和自己同伴道,“不会是咱们被坑了吧?一个女人会治什么病。” 几个人点着头,一脸的犹豫。 “谁规定女儿不会治病?”顾若离轻蔑的扫了那人一眼,回医馆取了针包来,站在门口:“她的病是急症,想好了要不要在我这里治。” 那几个人明显犹豫起来。 忽然,从人群走出来个人,笑呵呵的道:“别看人家年纪小就欺负她啊,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顾若离看着那人,立刻认出来是戴氏百草堂名叫樊四的伙计,那天也是她刁难张婶子和二娃的。 樊四见顾若离看过去,一脸的冷笑,抱臂站在人群中,等着看热闹。 张丙中冲了进来,护在顾若离身边低声道:“师父,他们故意将人指到这里来,刁难您的。” 病人一来,顾若离就知道了,一定是戴氏百草堂做的事,就连昨天哪位来捣乱的女子,应该也是他们指使来的。 张丙中问道:“怎么办?”又道,“要不然,我们也不收吧。” “去白姑娘那边取药煎药。白术五钱,陈皮,麦芽各两钱,速煎取来!”顾若离对张丙中道,“此人是急症,若放任不管,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 戴氏百草堂是不仁,可病人是无辜的。 张丙中应是,立刻跑走了。 “东家,要不换一家吧。”抬滑竿的其中一位男子,对另外一人道,“百草堂都治不好,这人恐怕也不行,我们赶紧去孙氏医馆吧。” 被问的男子摇头,回道:“孙氏医馆跌打外科较好,妇科和内科不行。” “若是要换地方,就动作快点。”顾若离皱着眉道,“她的病再拖一个时辰,阎王爷救不了她。” 男子脸色大变,看着她问道:“你……你真的会治病。”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顾若离看着男子,冷声回道,“要治就治,不愿意就赶紧换地方。” 旁边的百姓就跟着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大夫都没有说什么,你们在这里犹豫个不停。” “是啊。这位女大夫虽说年纪小,可说不定能医术很好呢,你这样拖延,到时候这病人要是死了,算谁的。” 那个被唤东家的男子看着顾若离,攥着拳头,显然在考虑到底是走,还是让顾若离试试。 要是走,这会儿再去找医馆,要是别家也不收怎么办,可是留下来,要是这位女大夫根本救不好怎么办。 男子急了,白着脸点头:“那……那劳烦大夫了。” 顾若离皱眉,走了过去,取了针,在女子风池,人中,足三里几处扎了针。 戴氏百草堂的伙计站在一边满脸的幸灾乐祸。 这女人是小产的迹象,也不知吃了什么大凉的东西,变成这样……他们的大夫说了,保大人还有几分把握,可是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万万不能了。 且不但不如此,吃了药,以后再想怀孕,也是不易。 “晕了几时了?”顾若离问病人的丈夫,男子回道,“一刻多钟,方才在戴氏百草堂吃了荆芥,醒了一刻,可一会儿又晕了过去,且崩漏的血越发的多了起来。” “太抬进去。”顾若离颔首没有再多问,男子看着她,问道,“你……你可能保住孩子?” 顾若离惊讶的看着他,男子就急着道:“我……我娘急着抱孙子,我们前几年一直没有动静,吃了好些药才怀上,若是没了,我娘肯定受不住。” “病不在胎上。”顾若离道,“现在救还来得及,孩子不会有事。” 男人一惊,疑惑的看着她:“病不在胎上,可这是胎漏啊?” 一边的伙计笑了起来,朝人群外的几位大夫招招手,一副看笑话的样子:“快瞧瞧,她说胎漏不在胎上,难不成是在脑子里?” 有几人没忍住笑了起来。 并着看热闹的百姓都觉得顾若离有些扯了,这血从下面出来的,不是胎出了问题,还能有什么:“这位大夫,你可辩证准了啊。” “我是大夫,现在由我主治。”顾若离皱眉,看着一行人,实在不想解释,可还是看向男子,问道:“她早上吃了什么,吃完饭后做了什么?” “早上吃了四个大肉包子,又说没饱,非闹着要吃饼,我着急去铺子里卸货,便让我娘给她做,可等我卸完货回来,她就血漏不止,晕过去了。”男子说着,一直握着女子的手不松,“早知道会这样,我怎么也要把饼给她煎好了再走。” “她是吃多了,怄气,致使胃气不行,所以才血行下漏,致使血崩。”顾若离话一落,看着的人一片哗然,有人喊道,“你这话不通,既胃气不顺,因是嗝满脾涨,如何会血崩。你糊弄我们没有关系,这可是一尸两命,你担得起责任吗。” “这位大夫。”顾若离转身看着说话的人,不用问也知道是戴氏百草堂一起来跟过来找茬的大夫,“那依你之见,当下什么药。” 那位大夫就道:“自是止血止晕的药,先止血,再行其他,你这样让人一直失血,怕是不等你治,这母子也难保性命了。” “用止血的药,孩子便留不住。”顾若离扫了那位大夫一眼,看着男子,“你要信我,就听我,若不信我也不勉强。” 她要把话说清楚。 “我。”男子摇摆不定的看着顾若离,心头也没了底,“你到底行不行?” 顾若离撇了他一眼,就在这时晕倒的女子醒了过来,男子一看扑在她身上,扶着她道:“你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肚子疼不疼?” 女子虚弱的说不出话来,翻着白眼,一副又要晕过去的样子。 顾若离推开围观的人,到隔壁杂货铺子去了,转眼功夫端了个碗拿了一双筷子过来,还冒着热气哄着女子喝:“把这碗喝了。” 女子靠倒着,随时会再晕过去。 “捏着她的嘴。”顾若离对男子道,“我来灌。” 男子没了主意,他旁边的跟着一起来的帮着他,顾若离端着碗将一碗的黄橙橙的汤汁倒进女子嘴里,她被动的吞咽着,捂着胸口打了膈一副要吐的样子…… 旁边看着的人静悄悄的,不解的看着顾若离的手法。 “把她扶起来。”顾若离拉着女子起来,女子已经翻着白眼,仅存了一点意志,身下的血更是一刻未止,她捏着女子的嘴,将筷子伸进她喉咙里。 “这是做什么?”伙计回头去问大夫,“催吐?” 大夫颔首,一脸的不解:“看样子像是。”又狐疑的盯着那只碗,“方才看清了没有,碗里装的什么?” 什么药能熬得那么快。 “不知道。”伙计摇头,“气味倒是不大好闻。” 旁边的男子问道:“大夫,你这是做什么?” “催吐。”顾若离拿着筷子,在女子口中轻轻一拨,“让她把早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话落,女子骤然起来捂着嘴,干呕了一声,随即趴在滑竿的扶手,张开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旁边的人啊呀一声推开来,纷纷喊道:“真的吐了,吐了就能好了吗?” “还没见过胎漏用这样的手法。” 女子呕吐不止,并着方才喝进去的汤汁,自己早上吃的四个包子,三个菜饼悉数吐了出来,酸臭难闻。 吐完,女子软软的倒在滑竿上,闭上了眼睛。 “这是怎么了。死了吗?”伙计窃笑,崩漏用催吐的办法,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相信是有用的了,“可是一尸两命啊,胆子可真够大的。” 抬滑竿的四个人都傻了眼。 “没死。”顾若离道,“等药来,把药给她喝了。”她说着话,大家确实看着女子胸口上下起伏,显然只是晕了。 并且,吐完之后,女子土色的脸似乎好看了一些。 大家都不明白顾若离在做什么,不止血却催吐。 “药来了,来了。”远远的张丙中提着个壶往这边跑,“让,让!” 众人让开,让张丙中进来。 顾若离将女子弄醒,喊着张丙中:“把她扶起来,我来喂药。” 那四个抬滑竿的人扶着女子,顾若离从张丙中手中接了药壶,摸了摸热度,就捏着嘴将药往她嘴里倒。 咕咚咕咚的咽完,女子靠在滑竿上,虽没什么精神,可没有像刚才那样晕过去。 男子惊讶的不得了,低头去问自己的夫人:“你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下身不似水流似的。”女子点着头,艰难的应了,男子喜形于色,又道,“你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我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 女子一听,忽然就哭了起来,道:“我们的孩子来的这么艰难,你却是一点都不体贴我,整日里忙着,让你给我煎饼你也嫌我拖累……”她一副伤心欲绝,生气的样子,“你娘也是,整日里孙子孙子的喊,我若这胎是闺女呢,岂不是要把她掐死。我越想越怕,越想越气!” 这么说,她真的是吃多了,又受了气,才会如此。 “大夫,真如您所说。”男子惊愕不已,“她真是吃多了,又受了气,您真是神医啊。” 他说着话,朝顾若离一揖到底:“刚才多有得罪,往大夫千万不要责怪。” 旁边的人哗然,一脸惊叹的看着顾若离。 “往后让她心情顺畅些,也不用每餐吃的太饱。”顾若离退开一步进了医馆,“我开副方子,你按着方子明天再吃一帖,血就能彻底止住。” 男子点头不迭,再没有半点怀疑:“好,好,那吃完药我们还要不要来复诊。” “药方。”顾若离递给他药方,回道,“后日来复诊,我看完后再说。” 男子应是,点头着:“好,好,我后天一定来。”话落,又想起什么来,问道,“那……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事吧。” 顾若离看了他一眼,拿帕子擦了擦手,颔首道:“孩子暂时没事,可若再有一次,就很难保证了。” “我知道了。”男子如听佛伦妙音般,“以后再不让她受半点气。” 顾若离含笑点头。 有人不相信的冲出来,喊道:“不可能,明明是胎漏。”他过来拿着女子的手腕号脉,凝着眉,过了一刻顿时脸色大变,一脸吃惊的看着顾若离,喃喃的道,“真……真的止住了。” 顾若离挑眉看着这位大夫。 “戴氏百草堂的?”顾若离眯着眼睛望着他,那大夫就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摆着手,“不,不是!”就推开后面的人跑走了, 顾若离冷笑,望着正往后缩也想溜的樊四,道:“去告诉你们戴氏百草堂的东家,想刁难我可以,可病人是无辜的。下一回,可以让他自己吞根钉子来找我医治,试试我能不能起死回生。” “嘿,你怎么说话的,谁是戴氏百草堂的。”樊四连连后退,“你一个小医馆,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话落,拔腿就跑了。 “原来是戴氏百草堂刁难啊。”围观的百姓一听,顿时明白过来,“也太没有医德了,人家小医馆才开张,他们就想打压。行内打压也就罢了,可和病人没有关系,这样做就是草菅人命啊。” “对,真是太过分了。以后再不去百草堂看病了。连药也不要去买他们家的。” 看热闹的百姓们义愤填膺,今儿这位夫人情况危急,可是戴氏百草堂呢,明明可以救,却偏偏把人指到这里来了,若不是顾若离医术硬,指不定这会儿还能不能活着! “太过分了。”抬着滑竿来的四个人,顿时气的面红耳赤,“大家说的对,今天是我们这样,明天保不住就是你们,这个亏我们不能白吃了。” 围观的人纷纷点头。 “这位大夫。”男子回头朝顾若离抱拳,道,“救恩之恩我们铭记在心。”他说着掏了一吊出来递给顾若离,“我身上就带了这么多,若是不够,我再回家去。” 顾若离笑着取了五枚下来,和大家道:“昨天开业我们便做了承诺,这三日内,无论大小病都是一文钱。剩下的四文是方才的药钱,多余的,你拿回去。” 男子一愣,回头去看躺着的女子。 “听大夫的话。”女子笑着道,“医馆就在这里,我们记着恩,总有机会报答。” 男子点着头把钱收起来,又转头对大家道:“走,跟我一起去讨个公道去。”话落,呼喝着,带着一堆人去戴氏百草堂。 女子被剩下的两个人抬着起来,顾若离叮嘱道:“往后少食多餐,不能贪嘴。” “是。”女子应是,“往后再不会这样胡闹了。” 一行人这才走了。 “真是太厉害了。”旁边,廖掌柜竖着个大拇指看着顾若离,“大夫,你真是了不得啊。”他在戴氏百草堂也听到那边大夫的诊断了,后来又跟着来这边,全程看下来,真是心情跌宕起伏…… 没有想到,这隔壁的女大夫,还真有本事的。 “我就是说吧。”张丙中昂着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我师父的医术,在这满京城,也没有人越的过。” 廖掌柜不疑有他,点着头道:“这回我信你,以后我们家有头疼脑热的,就算人家不收钱,我也不会去。” “这才是聪明人。”张丙中哈哈笑了起来,廖掌柜朝顾若离挤眉弄眼,“方才那碗汤,好样的。” 话落,哈哈笑了起来。 张丙中一头雾水,看着顾若离问道:“什么汤?”他没有看到,顾若离起先给那位女子灌了一碗黄澄澄的汤。 “碗在地上。”顾若离指了指地上的碗,“你自己看。” 张丙中哦了一声,端了碗起来,廖掌柜在一边窃笑。 “呕!”张丙中一闻就干呕起来,“什么东西?” 廖掌柜哈哈大笑,正好他的小儿子跑了过来,不过才三岁,长的圆乎乎的,非常可爱:“爹爹,我饿,要吃饭。” “走,吃饭去喽。”廖掌柜抱着儿子,大笑着回了铺子,张丙中瞪眼,回头看着顾若离又指着孩子。 顾若离含笑,递给他四枚铜钱:“送去给白姑娘,我们不能白拿她的药。” “您厉害。”张丙中服气的很,要不是这样那女子也吐不了这么干净,他高兴的将钱塞进怀里,“顺道我也去戴氏百草堂看热闹去。” 顾若离回去讲刚才用过的针消毒,白世英含笑进了门,道:“听说方才治了个急症?” 顾若离迎过去,笑道:“我让张丙中找你,你看到他了吗。”说着请她落座,白世英颔首,“在路上碰见了。”话落,摊开手掌,里面静静躺着四枚铜钱。 顾若离笑了起来。 “我的药可不止这个钱。”白世英轻笑,顾若离给她沏茶,心头随即一动,问道,“你的药虽不多,却是很全,都是从哪里取的货?” 白世英接过茶,看向她奇怪道:“每年三月初十,京中大夫会有一个杏林春会,你不知道吗。” “似是听过一些。”顾若离好像听顾解庆讲过,“只是不知道是做什么,是各处的大夫交流医术聚会?” 白世英颔首:“起初是这样个意思,只是近些年规模扩大一些,俨然是一个集会,一些药农和药铺都会过去找销路,至于大夫则有三日交流,详细的我也不大清楚,不过第三日会在商会前摆案问诊,只收疑难杂症。” 居然还有这样的聚会,顾若离一点都不知情:“这么说,你的药是在那里找到的药农,定时他们给你送来?” “是这样没错。”白世英含笑道,“我的药量少,不究竟谁给我送,只要质量好就可以了。” 顾若离便动了心,只是现在才十月底,到明年二月十五还有近半年的时间。 “若是着急,便去通州那边看看。”白世英道,“那边有药农,专门为一些小的药铺供货。诸如百草堂这样的,大多都有自己的园子。” 顾若离若有所思。 两个人说着话,忽然门口有人进来,那人有些鬼祟的样子,捂着脸飞快的进了门,顾若离看着一笑,道:“杨公子。” “三表妹。”杨清辉松了袖子,露出自己的脸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来你这里认个门,又怕熟人看见。” 顾若离好笑,请他坐,又指着白世英介绍道:“这位是白姐姐。”又和白世英介绍,“是家中的表哥,姓杨。” 白世英朝杨清辉略点了点头,杨清辉却是一愣,看着白世英眼中有着一划而过的疑惑,随即醒神过来,抱拳道:“白姐姐好。” “你们聊。”白世英和顾若离道,“你要请梁太太为我们做饭的事,我去和她说,顺道看看他们。” 顾若离送她出去:“菜钱和工钱我们每个月都提前给,多贴少补,你让她尽管放心。” “嗯。”白世英和杨清辉微微点头,出了门去。 杨清辉跟着过来,疑惑的看着白世英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样子,顾若离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有点眼熟。”杨清辉笑着道,“我这人记性好,不管何时见过的人,我都能记得,这位白姑娘看着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顾若离微怔,她和白世英认识也有些日子,只知道她是保定府人,却从未听她提起别的事。 就连张婶子也只是知道她的闺名,其他的一无所知。 她就像是局外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一个人住在院子里,清清冷冷的…… “总能想起来的。”杨清辉撂开这件事,在医馆里四处转着,“信我已经送出去了,过些日子伯祖父就应该有消息了,说不定年底前,就能大夫到京城。” 应该不会这么快,年底大家也都不会出门。 “这里做的不错。”杨清辉走到后院,顾若离随着他,就听到他道,“只是你这帷帽戴着怕是不便,不如面上罩着棉纱的好。” 顾若离摸了摸帽子,确实有些不方便,她无奈的道:“戴着面纱也没是区别,先这样吧。”别人只当她出于女子身份,不宜抛头露面才这样。 杨清辉正要说话,忽然就听到前厅传来砰的一声响。 两人一怔,跑了出去。 就看到挂在门头上的合安堂牌匾,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截。 她脸顿时沉了下来,抬头去看,就看到门口堵着十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领头的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朱红的潞绸直裰,外头罩着灰鼠毛大敞,领着上的毛比他脖子还要长,堆簇着一顶圆乎乎的脑袋。 那人抱臂冷笑着,挑衅的看着顾若离。 079 后悔 “戴二爷。”杨清辉看着对面的人眉头紧蹙,又侧目看着顾若离,“你和他结仇了?” 即便杨清辉不认识,顾若离也猜到了对面是什么人,如今更是确定,这人就是戴氏百草堂的东家,太医院戴韦的同胞弟弟。 戴家仗的,就是戴韦的圣宠。 顾若离抿着唇盯着对面的人,低声对杨清辉道:“你回去吧,免得一会儿闹起来,让人看见你。” “你一个人怎么行。”杨清辉不走,“我去和他说。”话落,就要出门去。 顾若离拉着他:“他既然来了,没有个结果是不会罢休的。”她说着一顿,轻声道,“不过有件事要你帮忙。” 杨清辉点头:“你说。” 顾若离和他低声交代了几句,杨清辉一愣,笑了起来:“好,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不会出人命。”顾若离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看着来意不善的一行人,“戴二爷,有什么事,说吧。” 戴二爷这段时间一直惦记着顾若离,今儿却还是头一回见到她,说是个小丫头,没想到年纪小成这样,站在那里,他觉得自己一拳就能将她砸死。 “还认识,可见京城没白混。”戴二爷大摇大摆的走过来,盯着顾若离,好像恨不得把她脸上垂着的棉纱戳个洞,记住她的长相,“你就是这家医馆的东家?” 顾若离昂头看他,颔首道:“没错,有何指教。” 牌匾都砸了,她也不没必要和他废话。 “指教?当然要指教。”戴二爷一脚踩在断掉的牌匾,指着顾若离,“你几次三番的针对我们,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顾若离看着他没说话。 “呸。”戴二爷啐了一口,脚下一踩,踏着合安堂三个字,“你不说不要紧,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胆子着实不小,今儿还敢煽动病人去他医馆闹事,他要不给她长点记性,她还真当戴氏是泥人捏的。 顾若离冷笑一声也抱臂看着他,淡然道:“你想怎么样。” “嘿,口气不小啊。”戴二爷啐了一口,道,“那就让你看看我想怎么样。”话落,手一挥,“给我砸,砸到他跪着求爷为止。” 他话落,跟着他的十几个随从,猛兽似的冲了过来,一把将顾若离推开,抄起门口放着的板凳,照着里头一顿乒乒乓乓的砸。 旁边有的百姓看不下去,指着戴韦道:“你这人怎么能这样,这位小大夫,你赶紧去报官。” “我去。”廖掌柜将孩子赶回去,他义愤填膺的要去报官。 顾若离和他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戴二爷看着被推在一边,还假装镇定小姑娘:“我今儿就让你知道,在京城,老子跺个脚,就能让你医馆开不下去。”又了冷笑,“和我斗。” 顾若离站在一边,看着方才还簇新的桌椅板凳,茶碗碟盅转眼间被砸的七零八落,气的攥紧了拳头。 “你们干什么。”霍繁篓冲了进来,他二话不讲,抄了地上的一条板凳腿,就朝戴二爷砸了过去,戴二爷吓了一跳忙躲过去。 霍繁篓拉过顾若离在身后,凝眉问道:“伤着没有。” “我没事。”顾若离拉着他的手,低声道,“不要动手,随他们砸去。”里面的东西都不成形了,拦着也没有意思。 霍繁篓紧攥着她的手,回头冷冷的盯着戴二爷。 张丙中气的跳脚:“我就说看着一群人从戴氏百草堂后门出去,还以为做什么去了,没想到是到这里来,真是太无耻了。” 这么大的动静,左右街坊以及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 这家合安堂从昨天开始,直到此刻不停的有人来找事,如今戴氏百草堂的二爷,更是直接打上门来了。 也不知道是结了上门仇。 那位女大夫可真是可怜,小小年纪开个医馆不容易,如今一下子被人砸完了,她却只能无能为力,任人欺负。 “你们真是太过分了。”旁边有百姓喊道,“你们戴氏百草堂那么大的家当,至于和一个小大夫过不去吗,也不怕人笑话。” 戴二爷方才被霍繁篓吓唬了一下,正要打回去,一听又有不相干的嗯说话,便喝骂道:“老子是和小大夫过不去?老子这是替你们绝后患,这样的医馆这样的大夫留着,将来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呸!”廖掌柜站了出来,“人家方才可是治好你们大夫都治不了的病,我看我们就是死了,也是你们戴氏百草堂害死的。” 戴二爷嘿了一声,手指着一圈,骂道:“我们戴氏百草堂在京中多少年,何时死过人,少给老子危言耸听。”又指着顾若离和霍繁篓,“明天早上,你们给我滚出京城,否则,我叫你们死了都没有人敢收尸。” 戴氏在京中的势力不算大,可是制服一个毫无根基的百姓,还不是如同捏死一直蚂蚁。 “没死人是因为你们从不收要死的人。”张丙中气的磨牙,廖掌柜也气的瞪着眼抖胡子,拉着顾若离道,“走,报官去,怕他个鸟。” 顾若离朝他福了福:“给廖掌柜添麻烦了。”又道,“随他砸好了,我们可以再换新的。” “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呢。”廖掌柜急的一头汗,跺着脚道,“就这么让人平白欺负啊。” 当然不是,顾若离轻声道:“我在等。” 等什么啊,等他把你们都打死啊,廖掌柜喊霍繁篓:“你也是死人啊,报官去啊。” “对,报官去。”旁边的百姓喊道,“有名有姓,我们给你们作证,顺天府也不敢为虎作伥,包庇纵容。” 霍繁篓朝大家抱了抱拳:“这事儿听我们东家的。”虽然他也不知道顾若离在等什么。 顾若离朝他笑笑。 “报官。”戴二爷照着地上的牌匾啐了一口,指着顾若离,“她要有这个能耐这个胆量,我还真就佩服她了。” 顾若离站着没动,也没有说话。 可在别人眼中,反倒不觉得她在害怕,而只是奇怪,她怎么这么淡然从容的,一点都不着急。 “二爷。”砸东西的人终于砸完了,“东西都砸完了。” 戴二爷哈哈一笑,看着顾若离:“爷今天和你说的话给爷记住了,长点脑子,不要以为自己有点花拳绣腿就天下无敌!”话落,走过去,盯着顾若离,“明天早上就滚,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话落,挥着手,“走!” 留下来一片狼藉和唏嘘不敢再说话的百姓。 就在这时,忽然自远处响起锣鼓开道声由远儿近,大家吵嚷的声音静下来,戴二爷的步子也是一顿,问身边的随从:“今儿什么日子?”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他的随从回道,“会不会是哪位贵人路过?” 京中的贵人谁会这么高调,戴二爷摆摆手,往旁边让了一步,围观的百姓也都好奇的朝那边探着脖子看去。 就看到一行约莫十几个人,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是三位穿着官服的人,身后则是两个随从模样抬着一块用红布盖着的东西,紧接着则是四个拿着锣鼓唢呐奏着的人。 戴二爷眼睛一瞪,顿时感觉不妙,指着当先的三个人,结结巴巴的道:“怎……怎么是他们。” 他认出来了。 霍繁篓也看出什么来,猛然转眸去看顾若离,她朝他微微一笑。 “此间可是霍大夫所开的医馆。”那一行人径直在医馆前面停下来,围观的人自动让开了一条路,随即领头的冯匀走了进来,高声问道:“霍大夫可在?” 霍大夫?谁是霍大夫? 旁边的人顿时好奇的议论起来。 “是不是前几天在戴氏百草堂前面治吞钉子的霍大夫?” “那不就是延州瘟疫的那位霍大夫嘛,我当时也在,还和她说话了。” “她人在哪里,谁是霍大夫。” 大家顺着那人的话,纷纷好奇的去找。 就在这时,顾若离走了出来,步伐不快不慢,从容不迫的往前面一站,福了福,道:“小女便是。” 哗啦一声。 像是平地惊雷一般,所有人都沸腾起来。 “她是霍大夫,她居然是霍大夫。那个延州治瘟疫,在百草堂治吞钉子的霍大夫。” “上次她离开后就再没见过,原来在这里开了医馆,我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戴二爷听完掏了掏耳朵,回头问随从:“她说什么,她是谁?” “霍大夫啊。”随从觉得莫名其妙,霍大夫就霍大夫,有什么了不起的,“二爷,霍大夫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吗。” 戴二爷也不知道他,可是又好像在哪里听过,他揪着旁边的百姓,问道:“这霍大夫,什么来路。” “你连人身份都不知道,也敢砸人家医馆。”那人一副你脑子有病的表情,“延州大头瘟听过没有,就是霍大夫治好的。” 戴二爷一个没站稳,打了踉跄被自己的随从扶住。 我的娘,这个小丫头,居然是延州来的霍大夫,太医院和礼部翻遍京城要嘉赏的霍大夫。 他这是…… 戴二爷头晕眼花,手哆嗦了起来。 他在人家春风得意的时候,给人家找了晦气,最重要的是,这春风是圣上送的。 怎么这么倒霉。 冯匀看着面前带着帷帽的小姑娘,心头一愣,觉得这小姑娘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可这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蹙眉愣怔了半刻,随即道:“霍大夫,请接旨。” 话落,冯匀的往旁边退了一步,随即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抖开手中的明黄的卷轴,顾若离忙跪了下来,随即周围的人也都惊骇的就地而跪。 “延州瘟疫,朕甚感欣慰……”来人抖开圣旨,一长串词往下念,旁边的百姓听的云里雾里,可却是大体听出了里头的意思。 圣上是说,延州瘟疫霍大夫功不可没,她小小年纪有此修为,他为杏林出此英才感到欣慰。 圣上还说,医儒一家,金银大俗,他赠牌匾一张,以兹鼓励,望将来顾若离能潜心修为,造福百姓! 话落,来人收了圣旨,笑着道:“起来吧。” 顾若离起身,对面三人立刻回头对身后的人道:“打开来,让霍大夫瞧瞧。”又抱拳向天,“这是可是圣上的亲笔墨宝!” 话落,身后的红绸刷的一下落在地上。 御笔题封,烫金的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这可比赏赐金银不知好了多少。 有人念着道:“悬壶济世。”落款是枚红章,他们看得清,却不敢读出来。 真的是圣上亲笔。 悬壶济世啊,这是多大的荣耀,所有人低低的欢呼起来,赞叹不已。 顾若离朝一边的戴二爷扫去一眼,对方正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块牌匾,她收回目光,再次跪下,朝皇城的方向磕头:“民女谢主隆恩!” “霍大夫。”冯匀含笑,柔声问道,“这牌匾给你挂在哪里?” 挂在哪里,当然是中堂上啊,顾若离笑着道:“不敢劳驾几位,我们自己挂,就挂在中堂上!” “无妨。”冯匀手一挥,他身后跟着的人就立刻抬着牌匾过去,廖掌柜抬着手道,“我家有梯子,我去取来。”他夫人在一边锤着他,“说什么废话,还不快点。” 转眼间,廖掌柜取了梯子来,牌匾稳稳的挂在了中堂里。 “多谢各位。”顾若离行礼,“医馆此刻乱的很,恐怕没有落脚的地方,就让我馆中掌柜陪同几位去吃杯茶解解乏。” 站在冯匀左侧一直未曾开口的中年人出声道:“不必了,杂家还要进宫回禀了。可算找着霍大夫了。”那人话落,走过来朝顾若离抱了抱拳,道,“恭喜霍大夫,延州刘家村瘟疫控制,你做的实在利索,杂家可是听圣上夸了好几次。” 顾若离朝他看了一眼,应着是:“小女学医,救认治病是本份之内,当不得圣上夸赞。” “小小年纪得此大赏还能不骄不躁。”那人微微颔首,满意道,“杂家回去和圣上回禀,至于进宫谢恩的事,你就等通知吧。” “有劳大人。”顾若离应是,不慌不乱的应对着,寻常的人哪里有这样的淡然,那人颔首道:“好说,往后都在京中,常来常往便是。” 顾若离应是,那人回头和冯匀以及另外一位道:“这事儿虽办的有点急,可也算圆满了,回吧,圣上可等着呢。” “劳累裴公公了。”冯匀恭敬应是,目光一扫躲在人群里的戴二爷,唇角轻勾,才和另一人道,“陈大人请。” 三个人打道回去,熄了锣鼓,所有人欢呼着送他们离开。 “中间那位是礼部郎中陈大人,右边的是太医院冯大夫吧,至于左边那位看样子是宫中来的。”等他们一走,旁边的人纷纷起来,议论着,“三处一起来,看来圣上对霍大夫非常看重啊。” “这也是对我们百姓的关心啊。”有人道,“延州的事,是霍大夫悬壶济世,可也是皇恩浩荡天下太平啊,要不然,不用瘟疫,我们也都得活的水生火热。” 大家纷纷点头,激动不已。 “霍大夫,恭喜,恭喜啊。”众人一窝蜂的涌过来,将顾若离围在中间,“没想到你就是霍大夫,我们真是有眼无珠,失敬失敬啊。” 顾若离含笑应是。 戴二爷吞了吞口水,他身边的随从早就傻了眼,愣愣的道:“二爷,这下怎么办。” “怎么办。”戴二爷一巴掌拍在说话的人脑袋上,“让你砸,你就不能敷衍我一下,东西全砸了。” 随从欲哭无泪。 “愣着做什么。”戴二爷推着随从,“仔细想想,刚才都砸了什么,立刻去给我买,买不到就连夜做出来,不管花多少钱。”又道,“明日一早,都给我送过来!” 没有圣上,他砸也就砸了,谁也能把他怎么样,可是现在…… 戴二爷头也不回的冲上了路边停着的马车:“不行,我要回去和大哥说一声。”怎么就这么寸,他前脚把人铺子砸了,后脚圣上就来嘉赏。 要是传到圣上耳朵里,岂不是觉得戴家狂妄在打他的脸。 他们这脑袋还保得住? 戴二爷一刻不敢留,催着马车赶紧回去。 医馆没了,大家除了恭喜,也实在不好意思逮着顾若离让她诊脉,便凑着道:“霍大夫,这里头东西,你要重新置办,只管说一声,三日内,我们都给你补起了。” “不敢劳动各位。”顾若离抱拳,“我们还备着一套替换的,最迟后日,一准重新开业!” 大家也没有多想她怎么会多备一套替换的,难道还知道有人会砸场子不成,便道:“那成,你忙着,等开业了我们再来。” 顾若离和霍繁篓一一将众人送走。 “我们还有新的?”张丙中一脸的不解,顾若离点着头,“没有新的,我也会让他有新的。” 戴家若是不蠢,就一定会赔,要是他们不赔,她也有办法让他们把今儿砸的一样一样的都补齐还原。 “成。”张丙中信服的点头,一回头就看到廖掌柜坐在自家的门口的台阶上,呆呆的看着顾若离。 “你这是怎么了?”张丙中凑过去推推他,“吓傻了。” 廖掌柜回神过来,哈哈大笑:“我这铺子是要发了啊,没想到隔壁住的就是霍大夫啊。”医馆生意好了,他连带着也能好起来啊。 顾若离噗嗤一笑。 “你就这点出息。”张丙中笑着道,“我可是和你说了,我师父的医术,没有人别人越的过,你还不信。” 廖掌柜点头不迭:“信,信,现在你就是跟我说她是菩萨,我也信啊。”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廖掌柜的小儿子蹬蹬跑过来,趴在他父亲的肩膀上:“什么菩萨,爹,菩萨在哪里?” “快,快去给菩萨磕头去。”廖掌柜指着顾若离对他儿子道,“往后有她在,你一定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长大成人。” 他儿子就好奇的看着顾若离,咧着白生生的小牙,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姐姐,你还要尿尿吗,我还有。”话落,就要脱裤子。 “不用,不用。”顾若离笑着道,“等以后用得上,再来和你讨。” 小孩子高兴的点着头。 “你跟我来。”霍繁篓拉着顾若离进了医馆,低声问她,“你早知道太医院要封赏的事?” 顾若离摇头:“也不是,我是知道孙大人在找我,说是派人去延州耽误了事,前些日子又听到我在京城的。”她微微一顿,又道,“适才戴二爷来闹事,杨公子正好也在,我就请他去请孙大人了。” 她也没有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其实就算他们今天不来,明天来后天来,戴家知道后,一样会吓的魂不附体。 “你胆子越发练肥了。”霍繁篓点着她的头,“方才也不知道躲一下,若是被伤着,你找谁去。” 顾若离笑了起来。 “这些东西,你估计他们明天能送来?”霍繁篓扫了一眼医馆,除了中堂里挂着的簇新牌匾,就没有一样全乎的东西,砸的太彻底了。 顾若离点头:“看他们诚意了。” “好了。今天也没什么事了。”霍繁篓叹气,“早知道有今天,我也不用费这么多力气,随便弄点东西摆一摆就好了。” 顾若离笑了起来。 “师父。”张丙中跑了进来,一脸荣耀的看着中堂上的牌匾,“咱们找个地儿喝一杯吧,这么大喜的事情,怎么也要庆祝一下。” 顾若离和霍繁篓对视一眼,张丙中就道:“把白姑娘还有梁欢母子都请了,咱们热闹一下。” “行。”顾若离道,“索性今天也没事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往外走,连铺子门都不用关,里面挂着的那块牌匾,就是最好的镇宅。 “你们回去了啊。”廖掌柜道,“放心回去,这里我给你看着,有人进去偷一块木头,我也不饶他。” 霍繁篓笑着道:“偷什么,一会儿您都拿去当柴烧。” 廖掌柜哈哈笑了起来。 三个人去了石工巷,白世英正好关门出来,在巷子里看见他们一愣,忙迎过来问道:“我听说那边出事了,怎么回事。” “没事。”顾若离笑着将情况大概说了一遍,白世英松了口气,“只要你们人没事就好。” 顾若离点头。 “既是圣上的赏赐,可说了你何时进宫谢恩。”白世英回头看她,牵着她的人往院子里去,顾若离回道,“来的那位公公说要回去先回禀圣上,在做定夺。” “这虽荣耀,可到底是其次。”白世英颔首,道:“有了御赐拍吧,往后医馆就不怕没有生意了。只是这东西都砸了怎么办,你不打算去戴家让他们赔?”他们现在就是十个胆子,也不敢上来找茬了。 “看明日吧。”顾若离道,“估摸着这会儿正想着对策和退路呢。” 顾若离说的没错,戴二爷此刻正锤头丧气的坐着,面前的茶都凉了,他也没敢伸手去拿来喝一口。 “我早就警告过你。”戴韦脸色极其的难堪,训斥道,“京中水深,你当你是天潢贵胄,也不查清楚就敢上门去砸人的铺子。如今好了,砸出个悬壶济世,你让我怎么说你。” 戴二爷欲哭无泪,想到那个牌匾他更眼红,他们铺子前挂的是太子亲笔题的字,可人家呢,是圣上亲自写的。 悬壶济世! 多大的名头,往后这京城的杏林界,还不是她的天下了。 “还不知道反省。”戴韦气的不行,他好不容易把孙道同压了一头,如今倒好,一个釜底抽薪,就把他打回原形了。 还有,孙道同居然恰好赶在这个时候去封赏,肯定是早就打听好了,就等着他弟弟这个蠢货往里头栽。 一石二鸟,一点都不费力。 “你怎么就这么蠢。”戴韦越想越气,“你说说,现在怎么办。” 戴二爷要是知道,他也不会任由戴韦骂道现在:“我让人去定桌椅了……”他支支吾吾的,心虚道,“今天赶工,明儿下午就能送去。” 赔人家东西就行了?戴韦指着他:“你去给我跪着认错,直到她原谅你为止。” “跪着?”戴二爷跳了起来,跪舔跪地跪父母,他还没跪过别人,戴韦看见他就来气,就喝道,“今儿你把人医馆砸成那样,裴公公可是瞧见了,冯匀也瞧见了,他们只要打听一下就知道你做的好事……” 戴韦的话还没说完,戴二爷已经抹着冷汗,不迭的点着头:“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明天一准去。” “这段时间,你暂时不要再去医馆。”戴韦沉声道,“以免把事态闹大了。”他们医馆开不下去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传出去,还有孙道同,肯定会在这件事上将他一军。 “是!”戴二爷点着头,可是心里又不服气,等戴韦骂完,他抬头问道,“大哥,这事就这么算了?” “这件事你不准再插手。”戴韦坐下来,凝眉思索了一阵,随即冷冷的吩咐道:“去将秦氏药堂的秦老板和医局的蔡大夫找来,就说我有事和他们商量。” “杏林春会的事吗。”戴二爷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点着头道:“成,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不要声张。”戴韦喝道,“若坏了事,我拿你是问。” 戴二爷点着头,他就知道,戴韦也不是好相与的,京中医局一向是他说了算,如今来了个黄毛丫头,一下子势头就蹿的这么高,他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 孙府,杨清辉和孙道同对面而坐,他恭敬给对方续茶,笑着道:“原是想早点和您说,可霍大夫的意思,医馆还没有开张,这封赏下来也没地方供着,难免有些儿戏了,所以这才拖到今日。” “你这孩子。”孙道同摇头,“你早说,也不至于被戴二爷欺负,此人嚣张跋扈,在京中惹了他势必要有一番扯皮。” 杨清辉应是:“晚辈也不曾想到戴家会去闹事,不过如今这么一番震慑,怕是他们也要重新考量了。” “戴贤文此人心胸狭隘。”孙道同摆手,“恐怕事情不会轻易化解,你让霍大夫注意一些。” “是!”杨清辉应着是,孙道同想起什么来,问他,“这位霍大夫的医术,果然如你所言,出神入化,深不可测?” 这话也不是他说的,杨清辉回道:“晚辈不懂医术,此话乃是伯祖父所言,便是他也自认在疑难杂症上,不及霍大夫。”又道,“且她胆大心细,用药精专,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杨清辉说着,眼睛都亮亮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成。”孙道同颔首,“既然她有难言之隐,那老夫就等她来吧。”这话是杨清辉说的,说顾若离想要准备好,再来郑重拜见。如今还不是时候。 杨清辉笑着应是。 “此事罢了。你科考的事准备的如何了?”孙道同也很担忧,杨清辉的身份在这里,想要出头,怕是不易。 杨清辉回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伯爷既请你住在家中,他是不是求了朝阳郡主从中周旋了?”孙道同目光一转,问道,“若是她出面,能在圣上面前说上几句,届时不求别的,只望到时候不要借故刁难你,也就行了。” 崔延庭什么事都没有和他说,当然也没有和他说这样的话,杨清辉心里很清楚,崔延庭请他住在家里,不过是做个姿态,让别人认为他有情有义。 而他愿意住进来,自然是顺水推舟。 冤家宜解不宜结,他将来走仕途,少一个仇人多一个朋友总没有坏处。 “应该不曾。”杨清辉回道,“科考之事,家父和祖父的意思,也是来试探一番圣意,成不成都无妨,晚辈回去和伯祖父学医去。” 他说的很轻松,可孙道同却忧心忡忡。 若圣上执意不给杨家路走,杨清辉也确实只有另谋出路了,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孙道同看着杨清辉,无奈的叹了口气。 梁欢和他娘被张丙中请来,顾若离和她说了做饭的事情:“梁太太,这是月钱,每月五两银子的菜钱,若是多了便入下个月,若是少了,你就来和我取。”又给了她一吊钱,“这是你的工钱,你看可行。” 五两银子一个月,再多十个人吃饭也足够了,梁太太接了银子:“五两银子有些多了,不过若是用不完,就留在下个月。”又道,“至于工钱,我是断断不能要的,你们救了我们母子一命,我若再收工钱,就太不知好歹了。” 再说,一吊钱也太多了。 “拿着吧。”白世英含笑道,“给欢儿买身干净的衣衫,家里也置办些东西,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梁太太红着眼睛,硬是不肯收。 “梁欢拿着。”张丙中将钱塞给梁欢,“你是男人,这点担当要是没有,也太丢脸了。” 梁欢听着胸口一挺,点头道:“娘,您做工拿钱是应该的,大不了您做的好吃点就是。”他不知道一吊钱是多少,只知道有钱了,他们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梁太太收了钱朝几个人行礼:“几位是我们母子的恩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想了想又道,“我娘家姓焦,几位的梁太太,我这妇人担不起,若是不嫌弃,喊我一声焦婶便是。” 焦氏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只是由于日子过的不好,人显得有些惨老,白世英笑道:“婶子喊不得,以后我们就喊你焦大姐吧。” “我可不能喊。”张丙中嘿嘿笑着道,“我比她可是大了许多。” 几个人在白世英的院子里说了许久的话,晚上焦氏做的晚饭,在院子里摆上桌子,请了张顺一家人过来。 吃过饭霍繁篓送顾若离回去:“……戴家的人暂时不敢再来闹事,只是按照戴二爷的性子,怕也忍不了多久,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嗯。”顾若离也想到了,点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他们真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两人走到建安伯府的巷子口,就看到杨清辉正站在巷子里,昏暗的光线下他眉目清朗,姣姣如月的望着他们笑,顾若离喊道:“杨公子。” 霍繁篓就撇撇嘴。 “我也才回来。”杨清辉和霍繁篓打了招呼,又问顾若离,“你没受伤吧,我听说医馆全部砸掉了?” 顾若离将情况大概和他说了一遍,又道:“这次多谢你了,他们及时赶来,给了他们一番震慑,往后恐怕再不会赶来闹事了。” “此事孙大人已经知道了。”杨清辉道,“他说若是他们再来捣乱,你便遣人去告诉他,他一定会帮你出头。” 顾若离道谢。 “时间不早了。”霍繁篓见两人聊的开心,便道,“明儿还要早起,快回去歇着吧。” 顾若离应是,和杨清辉一起往侧门走,又想起什么来回头叮嘱霍繁篓:“你路上小心。” “知道了。”霍繁篓摆手,扫了一眼杨清辉,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话,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顾若离挑眉,觉得霍繁篓有些奇怪,好似很不喜欢杨清辉似的。 “霍小哥似乎对我有意见啊。”杨清辉也感觉到了,奇怪的道,“可是我哪里得罪他了。” 顾若离也不知道,只得笑着解释:“没有,他小孩子性子,不熟悉的时候便觉得他刁钻难相处,熟悉了就一心一意的对人好。” 霍繁篓是这样的人吗?杨清辉看着走远的霍繁篓轻笑,视线转了转,又问顾若离:“你往后就戴着帽子出行吗?” “是啊。”顾若离笑道,“其貌不扬是一,毕竟我是女子,出门行走,总要有点顾忌的。” 杨清辉愕然,哈哈笑了起来,点头道:“是!”脑海中不禁想起他在顾府第一次见到顾若离时她的样子…… 两人在如意门边散了,顾若离回了内院。 雪盏在院门口等她,远远看见便提着灯笼迎过来:“小姐。”就扶着顾若离压着声音道,“大少爷回来了。” 崔岩失踪有四天了吧? “自己回来的,还是被找回来的?”顾若离说完,雪盏就朝身后看了一眼,道,“是被人送回来的。” 送回来的,什么意思? “说是受了风寒,人有些晕怔,连路都走不了。”雪盏压着声音,说的鬼鬼祟祟,“连郡主这边都没有来请安,二夫人也没让进门去瞧,把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见。” 这又是闹的哪门子的事,顾若离点头道:“知道了,你们往后少和他们相处,以免有什么事我又不在,你们会吃亏。” 崔岩的性子,她还当很沉稳,没想到也是个刺头,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小孩子脾气,她实在没有心思和他们兄妹闹腾。 “知道了。”雪盏扶着顾若离进了正院,方朝阳房里的灯还亮着的。 顾若离犹豫了一刻,还是进了门,李妈妈迎了过来,和她低声道:“伯爷在房里,三小姐明儿再来请安吧。” “好。”顾若离看了眼窗户上投着的倒影,和雪盏一起往后头走,忽然就听到房间里传来砰的一声瓷器碎裂声,紧接着就是崔延庭略抬高的声音,“我也没说什么,你何故生这个气,算我不对行不行。” 她顿了顿,快步朝罩院走去,刚走了几步,李妈妈追了过来:“三小姐,郡主请您去说话。” 不是吵架了吗,请她去做什么,顾若离点了头又转身回了正院,李妈妈打了帘子顾若离进了门。 方朝阳坐在桌边,崔延庭已经不在了,只有秋香拿帕子包着手,蹲在地上捡门边碎裂的茶盅。 “坐吧。”方朝阳没事人一样指了指对面,看着她问道,“吃过饭了?” 顾若离坐了下来,秋云上了茶,她点头道:“吃过了。”又看着她问道,“您的病,好了?” 方朝阳扬眉,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和杨倓松一起回来的?”方朝阳睨着顾若离,眼神很暧昧,顾若离不解她为什么用这种语气和态度说话,回道,“在门口碰到了,怎么了?” 还真是小孩子,方朝阳摆手:“没什么,你自己玩的开心就好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顾若离见她没什么事,就打算回去休息了,今天一天确实有些累了。 “我今儿去荣王府了。”方朝阳端着茶盅道,“你可知道荣王妃打算给赵远山说亲事。” 顾若离抬起来的屁股又落了下来,赵勋还没有定亲吗? 她从来没有关注这些,不由看着方朝阳,问道:“定了吗?他人不在京中,这样也可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在不在有何干系。”方朝阳不以为然,淡淡的道,“想说崔婧文,你觉得如何?” 崔婧文?荣王妃为什么要给赵勋定建安伯府? 她看向方朝阳,问道:“是因为你吗?”如果是因为方朝阳的缘故定崔婧文,那这么说来,荣王妃对赵勋也不是全然没有母子之情。 至少,她会为赵勋寻求一个有力的外家,将来等他回来,成了姻亲的方朝阳,无论如何也会帮他一把吧。 “伯爷同意?”顾若离想到崔延庭,他应该不会同意吧。 自己的嫡长女,怎么会舍得嫁给一个身败名裂,还有可能起兵造反的人。 到时候建安伯府这些年的经营和努力,就真的付诸水流了,不但如此,还可能被赵勋拖累,彻底翻不了身。 “还不算笨。”方朝阳轻轻一笑,支着面颊道,“他当然不同意。”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同意了就成。 顾若离很惊讶,不明白方朝阳的目的是什么。 就算她不考虑崔婧文,也要想想赵勋这个人的复杂性吧。 荣王妃这是在拉他们下水。 “您同意了?”顾若离惊讶道,“您不是不喜欢赵将军吗,且,他也不是任由摆布遵循礼教的人,到时候岂不是大家都闹的很难堪。” 方朝阳呵呵笑了起来:“我难堪吗?”她掩面疲累的打了哈欠,很辛苦的样子,“那就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顾若离突然就明白过来。 方朝阳根本就知道赵勋不会乖乖受荣王妃摆布,而荣王妃呢,很有可能也不是为了关心赵勋而给他说亲事。 她们是两厢合作。 一个是为了逼赵勋露面,一个顺水推舟,助圣上一臂之力。 至于崔婧文,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顾若离若有所思的辞了方朝阳回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另外一边,崔婧文正静静坐在崔岩的床前,听着病重神志不清的崔岩睡梦中不断的哼哧声,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坐在那里居然渐渐抖了起来。 连翘看着心疼,倒了热茶来轻声劝着:“小姐,这都下半夜了,您回去歇着吧,奴婢在这里守着。” “不用。”崔婧文腰背挺的笔直,垂眸喝了半口的茶,神色沉静的放了茶盅,“你去歇着吧,这里我守着就好了。” 连翘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点头应是出了门。 崔婧文紧握住拳头,想到今天二夫人说的话:“……方朝阳今天去荣王府,肯定和你的婚事脱不了干系。” 荣王府有什么婚事。 两个庶子,一个十六,一个十七,虽都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可荣王妃在病中肯定不会考虑到他们。 拿唯一的可能,就是赵勋。 赵勋什么人,就算他明天带兵打到京城,她也丝毫不惊讶。 一个满身反骨,深不可测的人,她怎么能嫁。 可是,婚事她根本做不了主。 如果方朝阳真的同意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待在家中绣衣待嫁,等着哪一日赵勋死了,或者造反的消息。 不管哪一种,她这辈子都毁了。 崔婧文重新端起茶来,慢条斯理的喝着,心里头却如巨浪翻腾一般,难以平静。 她的视线,落在崔岩身上。 他今天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里,若非她逼着开了门,她可能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他这三天,居然都待在那种地方,身体虚损的,连路走不了。 实在太浑了。 他的常随说,若不是怀远侯世子颜显找到他,恐怕他还在里面耗着。 受了委屈,就去那种地方折腾自己,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崔婧语的腿还没好,现在他也病倒了。 他们兄妹三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崔婧文红了眼睛,紧紧攥着拳头。 崔婧语的腿是因为顾若离,可毕竟是崔婧语胡闹在先,她可以忍了,可是现在,崔岩也被逼成这样。 若非心里实在难受,崔岩不可能去哪种地方胡来的。 她咬着唇,唇瓣露出血珠来。 让她一下子清醒起来。 她不能再忍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他们兄妹三人的命,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崔婧文静静坐着,端着已经凉掉的茶盅,久久没有动,直到外面的天色渐渐泛白,她才缓缓的起身,走出了房里。 连翘迎过来,低声道:“奴婢守一会儿,您回去歇着吧。” “不用,我去给母亲请安。”崔婧文理了理衣袍,昂头挺胸的往内院去。 080 赔礼 崔婧文到时,方朝阳和顾若离正在用早膳,她上前行了礼。 “二姐。”顾若离也放了碗筷起身给崔婧文行礼,并没有立刻坐回去。 崔婧文朝她笑笑,扶着她坐下:“三妹你不用应着我,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吃了不舒服。” “好。”顾若离也不和她客气,坐下来接着吃饭。 方朝阳只在她进来时扫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崔婧文就上前伺候着,拿帕子包子筷子,给方朝阳布膳。 过了好一刻,方朝阳端茶漱口,她又去顾若离面前,顾若离微怔笑着放下碗筷,给她添了热茶:“二姐,喝茶。” “谢谢。”崔婧文浅浅的笑,放了手里的筷子。 方朝阳凝眉,睨了她一眼:“说吧,什么事。” “母亲。”崔婧文和方朝阳道:“茂燊昨晚回来了,有些不舒服,就没有来和您请安。”又道,“等他好一些,就让他来。” 方朝阳敷衍的嗯了一声,摆手道:“让他歇着吧,估摸着是累了。” 她的话一落,崔婧文便怔住,仔细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人能告诉方朝阳崔岩生病的事,才暗自松了口气,道:“四妹的腿还是没有进展,孙大人的徒弟有些不放心,我想去外头找大夫进府来看看,行不行?” 孙大人的徒弟都不行?崔婧语的腿伤很严重吗?顾若离放了筷子,朝崔婧文看了一眼。 “行啊。”方朝阳很痛快的应了,“你想请谁就请谁,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了。” 崔婧文垂首应是。 “那我告退了。”崔婧文又福了福,朝顾若离笑笑,往外走,方朝阳忽然喊着她,道,“这两日我有些不舒服,家里的事情,你操劳两日吧,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李妈妈!”话落站了起来,看着顾若离问道,“你吃好了,今儿还出去吗?” “出去的。”顾若离看着她问道,“郡主有事。” 方朝阳摆手:“没事,你忙你的吧。”话落,由秋香扶着走了。 崔婧文站在门口手脚冰凉,方朝阳果然同意了荣王府的婚事了吗?她不愿意教她处理内宅的事,所以就让她自己琢磨…… 这是为了将来出嫁做准备啊。 “小姐。”连翘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崔婧文几不可闻的摇摇头,又回头看了眼顾若离。 她坐在桌边正喝着茶,神色轻松的样子。 崔婧文的眼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的忙转过头去,快步出了门。 她怕她再不走,也会和崔婧语一样,指着她们母女的鼻子,骂他们无耻! “伯爷呢。”崔婧文径直去了外院,让人喊了崔安进来,崔安回道,“伯爷昨晚出去就没有回来,二小姐要是找伯爷,小的可以去帮您找一找。” 找回来有什么用,父亲根本不管他们的,崔婧文绝望的摇了摇头:“崔管事你去忙吧,我没事。” 崔安奇怪的看了眼崔婧文,退了出去。 “小姐。”她身边的另一个小丫头宜春跑了过来,道,“大小爷醒了,又喊眼睛疼,又喊腰疼的,怎么办。” 崔婧文蹭的一下站起来,边往外走,边道:“让人去请大夫来,记住,请内科大夫。” 连翘应是,崔婧文又停下来,叮嘱她:“你亲自去,不要惊动旁人。” “奴婢知道的。”连翘应了,独自出了门。 顾若离先去看了崔婧容,她的药吃完了,主仆两人自那日开始,每日寡油少盐,闲了就在太阳底下晒着,连她们最爱吃的酸梅也戒口了。 娇兰不知从哪里听到生姜洗头可生发,每日两次煮了生姜水给崔婧容擦头皮和眉毛,连眼睫上也有仔细擦上两边。 顾若离重开了调养的方子给娇兰,便出了门。 “杨公子。”顾若离很意外这两天一直能碰到杨清辉,“你要出去吗?” 杨清辉笑了笑,回道:“不出去,正打算去看茂燊。” 顾若离也觉得崔岩有些奇怪,失踪三天,回来就躲在房里,还有方才崔婧文说冯匀的医术不行,要换个大夫。 崔婧语的腿上只要养着就好了,没有必要再换大夫。 “他怎么了?”顾若离奇怪道。 杨清辉叹了口气,可又不好和顾若离明说,便道:“脸上长了疮,不好意思出门见人,倒没别的事。” “长疮了?”顾若离眉梢微挑自然不信,不过杨清辉不明说,她当然不会刨根究底的问,便点了点头:“那我走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你担心一些。”杨清辉叮嘱道,“戴家那边怕是不会消停。” 顾若离应了,径直去了医馆。 刚走到金簪胡同的对面,她就看到她的医馆前面围了好些人,还有人抬着桌椅板凳,一件一件的从马车里卸下来往里头搬。 没想到戴二爷的效率这么高。 顾若离穿过街走到了对面,围观的人见她过来纷纷打招呼:“霍大夫来了。”给她让开了路。 她走过去,随即愣住。 就看到昨天还气焰嚣张的戴二爷,此刻正垂着头一副任人辱骂的样子跪在了医馆中堂里御赐的牌匾的之下。 态度又诚恳,又谦恭。 听到大家喊霍大夫到了,他立刻抬起头来,看着她,满脸的悔不当初。 顾若离差点笑起来,不由暗暗点头,他还真是聪明,没有跪在门口,而是跪在了御赐牌匾下面! 面子上,至少能过的去。 “师父。”张丙中从里头跑出来,指着里面来来往往搬东西的小厮,低声道,“一早就来,家具可都是榉木做的,比我们以前的好多了。” 这么说,他们还真是赚了。 “这张椅子放在屏风后面去。”霍繁篓忙的不得了,指挥着小厮搬东西,“这椅子大,也摆在屏风后面去。” 戴二爷的小厮,被他指使的团团转。 顾若离跨了进去,走到戴二爷面前,停下来。 她没有动手去扶,只站在他面前。 戴二爷呵呵笑着,一脸的求饶的样子:“霍大夫,昨儿的事真的是误会,您大人大量,一定要原谅我。”又道,“都怪樊四那臭小子挑拨离间,我今天把他带来了,要杀要剐随霍大夫处置,只要霍大夫消气怎么样都行。” 戴二爷话一落,就看到樊四被人五花大绑的抬了进来,往地上一丢。 砸在地上,他疼的嗷嗷叫,可因为嘴巴被布条堵住,只能瞪着眼睛痛呼。 顾若离朝樊四看去,他一脸惊恐的往后缩,生怕顾若离会上来踢他两脚解气。 “阿丙。”顾若离回头对张丙中道,“请戴二爷起来。” 张丙中走过去,扶戴二爷起来,就听到门外看着的百姓喊道:“霍大夫,这样的人送上门了,就不能轻易绕了他,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好长记性。” 张丙中也觉得,趁着人多乱杂,踹两脚怼几拳才行。 “让大家担心了。”顾若离回身看着大家,道了谢,又对戴二爷道:“昨天的事,你既说是误会,那便就是误会罢。东西和礼你都赔了,还是请回吧。” 这小丫头,还挺傲气的,戴二爷目光一转,呵呵笑道:“这……霍大夫原谅在下了?” 顾若离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要不原谅,在下就就一直跪在这里,直到霍大夫原谅了为止。”戴二爷说着话,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利索的很,“霍大夫,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赔礼,只要你不满意,我是一直跪倒你满意。” 顾若离去看张丙中,张丙中朝戴二爷身上打了眼色,意思是告诉顾若离,让她上去抽两个耳光。 戴二爷虚头巴脑的铺场面,那他们就给他来点实诚的。 顾若离自然不会去,这样的人不能绝后话,只抽两巴掌既不能解气,又不能解决问题,她不会做这种留人话柄的事。 在这件事上,他们就是受害者,赔了罪她也要是受害者。 “戴二爷。”霍繁篓靠在柜台上,笑呵呵道,“我们东家口拙,你这哪是赔罪,分明就是欺负人啊。” 戴二爷一愣,回头去看霍繁篓,立刻摆着手道:“怎么会,在下是真心诚意道歉的。” “真心呢。”霍繁篓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惦着一只脚盯着戴二爷,“来,给霍爷来一斤诚心。” 戴二爷暗暗磨牙,拳头攥的咯吱响,可那么多人看着,他又说了是来道歉的,就不得不忍着,待霍繁篓说完,他抬手就啪啪抽了自己两个耳光,道:“是我错把珍珠当鱼目了,我不识人,望霍大夫原谅。” 他一打完,外头的人一阵抽气。 要知道,戴家虽不算大富大贵,可戴韦如今是太医院院正,京中哪个勋贵见着也多要给几分薄面的。 戴二爷这样赔礼,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 “哎呀,这可使不得。”霍繁篓一脸的笑,亲自去扶戴二爷,“小的就只是开个玩笑,您还真打,也太实诚了。” 戴二爷恨不得给霍繁篓两巴掌,他都打了,他还来说这话,当他是傻子吗。 等着,今儿这两巴掌,改日非百倍奉还。 “这些东西我们就收下了,要不然这空空的医馆,实在有辱上头挂的这块牌匾。”霍繁篓扶着戴二爷坐下来,“您今儿其实真不用过来赔礼,大家都是同行,虽说是冤家,可也有不打不相识的,您说是吧。” 戴二爷点头,觉得这小子油嘴滑舌,实在欠抽。 “阿丙。”霍繁篓使唤张丙中,“傻站着干什么,烧水,给戴二爷泡茶。” 张丙中翻了个白眼,拉着顾若离道:“师父,我去烧水,您顺便去后院看看,他们东西布置对不对。”他看出来了,顾若离待在这里浑身难受。 顾若离确实不想和戴二爷磨嘴皮子,便和张丙中一起去了后院。 “说起来,小的还有事求二爷。”霍繁篓坐了下来,笑着道,“您瞧,我们这医馆什么都不缺,唯独缺的就是药材。您家里有药场,要不,给我们匀点?” 他说的是匀点,不是卖一点。 “等过几日宫里下令让我们东家去面圣谢恩,她一定会提起此事,没有你戴二爷的帮忙,我们这医馆可就算是荒废了。”霍繁篓说着,嬉皮笑脸的盯着戴二爷,抱着拳,“多谢,多谢。” 这明着是敲诈,可戴二爷还不能拒绝,霍繁篓都说了,顾若离过些日子是要进宫谢恩的,但凡她说一句戴家的不适,他们可就不好交差了。 打顾若离没什么,打了圣上的脸,他们哪还有活路。 “你也说了不打不相识。”戴二爷咧了咧嘴,点头道,“成,今儿下午就给你把药装了送来,但凡我那边有什么,你这里一样也不会少。” 霍繁篓起身,一揖到底:“那就多谢戴二爷了。”话落,转身朝外头道,“各位要是看病就请里头,要是没事就散了吧,从今儿起,我们和戴二爷就化干戈为玉帛了,没什么可看的了。” 外面一阵窃笑,廖掌柜在门口抱着拳:“一笑泯恩仇,恭喜二位啊。” “同喜,同喜。”霍繁篓回礼,两人挤眉弄眼的打眼色。 戴二爷嘴角直抽,一肚子的气却没不敢露半分。 “二爷,东西都搬进来了,一样没少。”戴二爷的随从过来回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戴二爷磨牙,攥着拳头回道:“回去照着铺子里的药,每样都送一份到这里来。” 随从应是。 “那我可就等着药了。”霍繁篓抱拳,“二爷贵人事忙,小的就不送了,您慢走。” 戴二爷嗯了一声,拂袖,大步出了门。 他一刻都不想在里头待。 人一走,霍繁篓就笑嘻嘻的去了后院,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药材暂时搞定了,有了这些撑着,到明年三月我们再进药都不迟。” “你厉害。”张丙中竖起个大拇指,“小心哪天被人套头打黑棍。” 霍繁篓白了他一眼,看着顾若离道:“这种人,你不用和他客气,好了坏了都改善不了关系,还不如趁机敲他一笔,等以后翻脸了,我们也不吃亏。” “你是掌柜。”顾若离含笑道,“这些事你做主。” 霍繁篓接着就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来,阴森森的盯着两个人:“难怪方才都躲后院来了,是怕受连累,被人打黑棍是不是。” 顾若离失笑。 “呸。”张丙中道,“我们是觉得你太丢人,不想和你狼狈为奸。” 霍繁篓踹他屁股,张丙中嗷的一声,捂着屁股跑去炉子边,摇着头道:“戴二爷也真是,跪了一早上了,也没捞着茶喝。” 三个人笑闹了一阵,各处看了看家具,就去了前院,廖掌柜也进来四处打量着,竖起个大拇指:“戴家大爷不亏是新晋院正,这一出手,事情做的就这么漂亮。” 一个晚上,这么多桌椅柜子就齐全了不说,还都是上好的东西,实在是让人挑不出理来啊。 “他要不漂亮,我今儿就带人打回去。”霍繁篓豪气的指着头顶的牌匾,“霍爷我扛着牌匾,打他们,他们都不敢还手。”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顾若离道:“不管他赔礼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也没有吃亏,此事就此了了,你不要再去找事,免得变成我们礼亏。”又道,“至于后面戴家会做什么,我们防着点便是。” 霍繁篓颔首。 “霍大夫在吗?”有人在门外喊了一声。 “有客人来了。”张丙中兴奋的不得了,“今儿肯定不是捣乱的了。”他说着,几个人朝门口看去,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站在外面,见着他们出来,就拘谨的问道,“请问,哪位是霍大夫。” “我是。”顾若离看着她问道,“姑娘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才回道:“不是我不舒服,是我们小姐……”她说着,朝身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低声道,“我们小姐想请您出诊,多少钱都任由您开。” 出诊?顾若离凝眉道:“对不住,我们医馆如今只有我一个大夫,不方便出诊。若是你们小姐身体不适,还是请她过来,这里有隔间,后院也有单间,非常方便。” 小姑娘愕然,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回去问问我们小姐。”说着,一溜烟的跑走了。 “都什么事。”张丙中一脸失望,随即又看到有人进来,立刻开了笑脸迎过去,道,“二位,请进。” 就看到门口进来两位年纪约莫三十左右的壮年男子,两人皆身高马大,腰间配着刀,左边那人蓄着络腮胡子,一双眼睛大如铜铃,看人时像是瞪着谁一样,面相凶横,他走路时右腿不能落地,由左边那人扶着,蹦跳着进来,咚的一声落在地上,似乎震的房顶都能震颤几下。 “谁是霍大夫。”络腮胡子目光一转,问道,“给我看看这腿。” 顾若离看了眼他的腿,颔首道:“我是霍大夫,请坐。”话落,将椅子拖出来请那人坐,那人坐下来,随着他来的人又拖了条凳子给他架着。 “腿疼。”络腮胡子将自己的裤管撸起来,粗着嗓门道,“有半个月了,一抽一抽的,白天还能忍,一到晚上就疼的想杀人!” 顾若离蹲下来看,发现他膝盖的地方肿了起来,能看到皮肤底下的筋络抽在一起,她摸了摸又对那人道:“手给我。” 络腮胡子将手递给他,顾若离号脉,过后她抬头道:“寒伤荣血,筋脉为之引急。”她顿了顿,见那人不解的看着她,就解释道,“此乃痛痹,你半月前可受重受寒?” 络腮胡子若有所思,他旁边的人就道:“有!”话落,和络腮胡子道,“大哥,半个月前咱们在通州……” “对!”络腮胡子点头道,“没错,我在水里待了半夜,第二天就开始疼。” 这么冷的天,在水里泡半夜!顾若离了然,拿笔开了方子:“我给你开四物汤,外加牛膝,红花,黄柏,乌药。”她念着药名将方子给那人,“先开十贴,十日后再来复诊,若不痛便再喝五贴,若还继续疼便换方子。” 那人狐疑的看着顾若离,凝眉道:“外头不是说你医术了得,药到病除的吗,这么还要这么久。” 这两天满城都在说合安堂,说霍大夫的医术,还和戴氏百草堂打擂台……他就是冲着霍大夫的名声来的。 “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顾若离无奈的道,“再说,你的病也并非只这半个月,只有细细的养,才能除根。” “半个月,黄花菜都凉了!”络腮胡子哼了一声,拍着桌子道:“走,到秦氏看去,什么狗屁神医。”话落,扶着旁边的人就往外跳。 张丙中想喊,顾若离拉着他,摇头道:“虚名在外,大家却又不了解,他有质疑是正常的。” “真是气人。”张丙中吹胡子瞪眼,气呼呼的坐了下来,“没有名气不好,有名气也不好了,真是难做。” 顾若离无奈的道:“怪只怪,我们医馆开的时间太短,不管什么名气多响,百姓的口碑还是最重要的。” 有实际的病例,他们亲眼所见,才是最重要的。 “急什么,药管开着还怕没有病例?!”霍繁篓无所谓的摆着手,“将来京中杏林,就是我们合安堂说了算。” 张丙中冷嗤。 “霍大夫。”方才走的那位小姑娘又怯怯的跑了回来,站在门口道,“我们小姐来了,请问从哪个门能进后院?” 顾若离和霍繁篓对视一眼,霍繁篓道:“从后门。”他指着隔壁的巷子,“这里进去。” 小姑娘应是跑开了,顾若离去了后院,那辆马车直接驶了进来,小姑娘上前撩了帘子,顾若离就看到一个穿着桃红撒花褙子的女子从车里走了下来,那女子一抬头,她便是一愣,道:“是你。” 是开业那天来闹事的女子。 “霍大夫。”女子上来就给顾若离行礼,“小女子春容,那天我是拿了戴二爷的钱上门来给你寻晦气的,你千万不要记恨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那件事顾若离明白,可不明白她今天上门来做什么。 “我的病,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春容羞于启齿的样子,“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半个月就半个月,我养着病绝对不接客。” 顾若离颔首,指了指刚收拾的房间:“进去躺着,褪了裤子。” “是。”女子由小丫鬟扶着进了房间,顾若离在外面洗手进去,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出来,顾若离洗了手看着她问道,“你以前还有什么病史?” 女子垂着头回道:“六年前染过梅病……”话落又强调道,“不过已经好了,真的。” 顾若离当然知道她的梅毒好了,便颔首道:“我开方子给你,你回去外洗内服,至于怎么用,我会写说明给你。”又道,“这半个月,你切记不要行房。” 女子应是,又扫了眼顾若离,问道:“姑娘,你成亲了吗?” “啊?”顾若离愣住,问道,“有什么问题?” 女子笑着摆手:“我看你的身体应该是处子,瞧着胸脯还瘪的,年纪应该很小才是。”她掩面一笑,满脸春意,“怎么这么老道,一点也不害羞。” 顾若离愕然,看了她一眼进了前院,过了一会儿拿方子给她:“我这里没药,你自己去取,怎么用纸上都写着。”又将病例递给她,“下次再来,把病例带上。” 女子愣了愣,接过来塞在怀中,又笑呵呵的和顾若离道:“谢谢你啊霍大夫,都不记我的仇。” 顾若离不是不记仇,是没有必要,戴二爷都来走过过场了,她没有和一个不相干的人较劲。 “这是诊金。”女子递了一锭二两的银子过来,“够不够?” 顾若离没有客气接了过来,颔首道:“够了。”话落,转身回了前面。 女子拿着方子轻轻笑着递给小姑娘:“去抓药去。”话落扶着车辕上了车。 霍繁篓笑眯眯的打量着她,顾若离浑身发毛,皱眉道:“你没事做了?戴二爷要送药来,你把药柜收拾出来。” “是,东家。”霍繁篓哈哈笑着,又扫了眼顾若离,才去收拾,顾若离也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也不是没有,只是不大显眼罢了,再说,她不过才十二岁,才发育而已。 “师父,喝茶。”张丙中坐在旁边,拿着个本子一本正经的,“师父,我见您开的经方都有添减,这经方添减,要怎么去辨别。” 他还真的学起来了。 “经方的加减是有严格的原则性,却又有极大的灵活性,病因,病机,主症,兼症,变症。”顾若离笑道,“这些就是观其脉证,随症治之。重在经验积累。” 等有足够的经验,见识的病症多了,也就能拿捏,什么程度该加,什么程度该减。 张丙中哦了一声,顾若离见他这样,便含笑道:“你若真想学,就从药开始吧,抓药配药炮制,先把所有的药弄清楚,药理记住,再学辩证,届时用药时,自然而然的心中就有加减。” “成。”张丙中点着头道,“那从今天开始,我就站药柜,专门配药抓药。” 等过些日子,他还可以去和白世英学制药,他也看到了,白世英的手法绝非一两日的功夫,而是经久历练而成。 “霍大夫在吗?”说着话,门口便有个老太太杵着拐杖进来,他手上还牵着个年纪约莫在二十出头的男子,顾若离迎了过去,问道,“老人家,我就是。” 老太天打量了眼顾若离,扶着她的手臂回道:“劳烦您给我瞧瞧,我儿眼睛突然看不见了。” “眼睛看不见?”顾若离一愣,请他们坐下,看着那个男子的眼睛,那男子道,“不是看不见,是看见的东西是反的,比如大夫你这会儿在我眼前,我瞧着你却很远,且又高又瘦的……” 小看成大,近看成远? “我看看。”顾若离剥开眼帘看了看,张丙中也凑过来瞧着,顾若离轻声道,“劳驾把手给我。” 男子将手架在脉枕上,顾若离号脉,过了一刻凝眉道:“何时出现这种情况的?” “前天。”男子回道,“昨儿去看了大夫,说是上火,就开了清火的药,可今天也没有好转,我就来你这里了。” 顾若离点头,又问道:“那病发前可有饮酒,或是吃过什么东西?” “吃东西?”男子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他娘就在旁边道,“吃了,那天家里杀猪,他请人回来吃酒,单他一人恐就吃了二斤猪肉并着一个猪蹄,喝的酩酊大醉,我担心他受凉,好不容易将他挪到炕上……谁知道,第二天起来就看不清东西了。” 顾若离若有所思,正要说话,身后张丙中忽然扯了扯她的衣服,顾若离回头看他,就见他指了指外面。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街对面站着两个人,正朝这边看着,窃窃私语。 “你们昨天去的哪家医馆?”顾若离看着男子,男子回道,“去的蔡氏医馆,刚刚也去了,想请他们换贴药,那边蔡大夫就推荐我来您这里,说您擅疑难杂症,药到病除。” 蔡氏医馆?她不认识啊,难道是想试探她的? “火盛又遇热助,上乘于脑,其精故散,精散则视物散。”顾若离没有再去看对面的人,对男子道,“蔡家的大夫辩证并没有错。” 男子一愣,问道:“那……那我怎么眼睛还没有好。” “没有药到病除一说。”顾若离写了一张药方,“滋阴地黄丸,每日三次一次一丸。忌吃辛辣,以果蔬为主,三日后再来复诊。” 男子应了一声,他娘就接了药方应是,递了十文钱给顾若离:“这够不够?” “够了。”顾若离接了钱交给张丙中,又交代道,“切记忌口。” 母子二人应是,扶着颤巍巍的出了门,他们一走霍繁篓就跟着出去,就看见那两人与方才街对面的两人走到了一起。 “这是霍大夫开的房子。”老太太将药方递给走过来的两人,“蔡大夫,这位霍大夫说您的辩证没有错,只是这开的药有些不同,您看我们是吃哪副药?” “滋阴地黄丸。”蔡正皱眉很身边的对视一眼,“张大夫,你看看。” 张大夫接过来看了一眼,摇头道:“居然用滋阴地黄丸,此人目赤瞳散,视物不真,就是火太旺,根本不需要清补,她的不对。还是清热解火牛黄解毒丸最为妥当,”又道,“蔡大夫更胜一筹。” 蔡正含笑,将方子递给他们母子:“吃谁的药你们自己决定吧,这医患都是互选的,若是不放心,你们再换一家也不是不行。” “这……”老太太看看手中的方子,还是揪了丢在地上,道,“我们自然是信姓蔡大夫的,这牛黄解毒丸我们回去接着吃。” 蔡正一脸的满意,颔首道:“不出三日,你的眼睛就能恢复。”便理了理衣服,昂首而去。 “我看是徒有虚名啊。”蔡正摆手道,“还劳戴大人打算提前开杏林春会,这样的小角色,实在是没有必要。” 张大夫赞同的点头,回道:“还是去和戴大人说一声,好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蔡氏医馆的。”霍繁篓撇了眼那两个人的背影,对顾若离道,“怕是你霍大夫的名头太大,惹了这些人妒忌了。” 顾若离皱眉叹了口气,道:“那男子病症看似不危及生命,可精气耗散,不滋阴补血只除风热,只会雪上加霜……”她叹了口气,“所以说,我们这样空降的挂着名头的,能震慑人的同时,也难让人信服。” 大家都不了解她,凭的就只是她解了一两个杂症,遥远的延州一个无关自己痛痒的大头瘟,虽捧着,可到底还是愿意相信接触更多,知根知底的大夫。 人之常情,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想。 “有它在,怕什么。”霍繁篓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说着话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外头道,“看,威力来了。” 顾若离也回头去看,就看到戴家的小厮赶着两辆马车过来,停在了门口。 “有劳各位了,今儿我做东,请大家吃酒去。”霍繁篓虚情假意的客套,“劳烦将药帮我抬进去。” 药是麻袋装的,一包包从车里抬下来,一会儿工夫,医馆里就堆满了。 “酒就不喝了。”戴二爷的小厮拿了个单子过来,“还劳烦霍掌柜签个字,我们的药可是送来了。” 霍繁篓很干脆,在桌子上沾了墨水,照着小厮手里的单据就按了个手印。 小厮嘴角抽了抽,拿着东西走了。 “霍繁篓。”顾若离想起什么来,拉着他往后院走,“梁欢找了间学馆,你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上学?” 她才想起来,霍繁篓是识字的。 “我?”霍繁篓白了他一眼,“没空。”他话一落摆着手要走,顾若离拉住他,凝眉道,“你要做掌柜,不认字写字将来怎么记账。” 霍繁篓想说他有自己的办法,可话到嘴边他忽然看着顾若离,问道:“你嫌弃我?” “我嫌弃你做什么。”顾若离懒得和他解释,“我是为你考虑,你年纪还小,不识字太不便了。” 霍繁篓嘿嘿笑了起来,点头道:“也对,那你教我吧,每天十个字,你教完我练习。”就拉着顾若离,“就现在,走!” 话落,就颠颠的去拿笔墨,张丙中一个人弓着腰收拾药,看见他闲着就怒道:“你真当自己是掌柜了,快来帮忙。” “急什么。”霍繁篓挑眉,“我先和三儿写字,这是大事。” 张丙中一愣,顿时不生气了,哈哈笑了起来,指着霍繁篓对顾若离道:“师父,你不知道吧,他还不认识字,那天你送的信都是我念的。”又道,“那次赵远山送的信,我还以为他认识呢,一本正经的看了半天。” 顾若离一怔,扫了眼霍繁篓,问张丙中道:“赵公子什么时候送的信,我怎么不知道?” “就他走的那天,我不知道,是霍繁篓收起来的。”张丙中等着霍繁篓,一副你不是好人的表情,“肯定是他藏起来了。” 顾若离就看着霍繁篓。 “丢了。”霍繁篓蹙眉,抱着笔墨拉着顾若离往桌边走,“他的信能说什么好话,你没看见就当福气了。” 顾若离没说话,沉了脸道:“可那是我的信。” “知道了。”霍繁篓按着她坐下来,“可是我已经丢了,最多下次再有信我替你收着成不成。”又见她不高兴,就凑过来脸来,问道,“你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生我的气吧。”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顾若离要说什么,霍繁篓将笔塞在她手里:“我和你道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次。” “算了。”信也丢了,她再多说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信是赵远山走的那天留的,恐怕不是警告就是威胁之类的话,她便道,“下不为例。” 霍繁篓颔首应是,目光闪了闪,唇角勾出丝笑容来。 张丙中就在一边翻白眼,哼了一声,咕哝道:“就知道师父吃软不吃硬,手段用的炉火纯青,还下不为例,再有他一样会这么干!”又不甘心,挑唆道,“师父,您的心太软了,不能被他糊弄。” 霍繁篓根本不用看张丙中,柔声道:“我们三儿不对我心软,难不成对你!” “得了。”顾若离写了一个霍繁篓三个字给他,“会写吧?” 他会写的,只有他的名字,和顾若离的名字! “会啊。”他拿笔过来,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上自己的名字,又提笔龙飞凤舞的写出顾若离三个字。 他自己的名字,若不细看很难认得出,可顾若离三个字,却比她自己写的还要好看,一笔一划锋利流畅,如同名家笔下的成品。 看着纸上的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她心口一滞,就听霍繁篓道:“写的不错吧,聪明人,一学就会!” “你……”顾若离指着纸上她的名字,“常练?”不常练,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霍繁篓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闲了就写,效果不错吧。”他看着顾若离,看着她脸上慢慢浮上的松动,慢慢涌出的暖意,眉梢一挑眼底满是笑意,乘势揽着她肩膀,道,“这六个字我会,你换其他的教。” 顾若离嗯了一声,提笔写了个“合安堂”三个字。 霍繁篓就照葫芦画瓢,写的很丑,顾若离握着他的手:“提笔要举重若轻,手臂要稳……” 霍繁篓点着头,看着顾若离握着他的手,满眼都是笑。 如此学了半个月,霍繁篓已经能捧着书看个七七八八,学习的能力出乎她的意料,她奇怪的道:“余下的字你怎么认的?” “笨。”霍繁篓笑着道,“一句话五个字,我能认识两个,其他三个不也就无师自通了么。” 顾若离惊叹,颔首道:“余下的字也不用我教了,你自己抄书,有不认识的就来问我。” “那怎么成。”霍繁篓嬉皮笑脸的,“还是你教的好。” 顾若离无语。 “今天腊八,恐怕没有人来,要不咱们歇一天,回去煮腊八粥吃吧。”张丙中在门口扫雪,擦着汗回头看着顾若离,“再把白姑娘和梁欢母子两人请来一起热闹一下。” “好。”顾若离搓着手,医馆的生意不算很好,也不算太差,霍繁篓算过这个月抛去房租和一切杂费,他们得了二两银子。 这已经很出乎他们意料了,难怪京中的医馆如雨后春笋,每条街都有一两家。 “走,回家吃腊八粥去。”霍繁篓把笔一放,将柜台收拾了一下,就提着门板关门,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去找白世英。 白世英依旧那副打扮,从厨房出来,看见他们含笑道:“……正要去找你们,我煮了腊八粥,就在这里吃吧。” “你煮的?”顾若离很惊讶,白世英笑道,“我如何不会,只是不擅罢了。”说着进厨房端着一个钵子出来,里面果然是腊八粥。 张丙中忙过去接住摆在正厅里,白世英又拿了四只碗和一碟小菜出来:“没有糖,我放了甘草和蜂蜜。” 顾若离盛了一碗尝了尝,味道有些怪,可还是忍不住笑着点头:“味道很不错。” 停下来的雪又再次下了起来,四个人坐在桌边,讨论着过年的事情,热火朝天。 “霍姐姐,白姐姐。”梁欢和二娃蹬蹬跑了进来,养一个月,梁欢的个头窜了很多,脸色也变的白里透红,穿着崭新的袄子,显得又精神又好看,他抱着个大包袱过来,笑着道,“我娘做的点心,还是热的呢。” “这是我娘做的藕夹,里头塞的肉呢。”二娃挤着梁欢,不甘落后的将自己包袱也摆在桌子上,“她说今天腊八节,请你们去我家过。” 梁欢眉头一皱,不高兴的道:“去你家干什么,你娘挺着肚子,去我家最好,我娘做了许多好吃的。”张婶子又有身孕了。 顾若离笑了起来,拉着梁欢坐在自己身边,柔声问道:“天冷,让你娘歇着,别又着了风寒。” “她不给人家洗衣服了,姐姐给的工钱她说够我们花的,她就给人做做鞋子,不冷手的。”梁欢点着头,又看着霍繁篓,“霍哥哥,你认识几个字了,我认识两百个字了,先生还夸我聪明呢。” 二娃也凑着道:“我也认识一百多个字了。” 霍繁篓吃粥的动作一顿,皱眉看着他们,一副嫌弃的样子,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捏了捏梁欢的鼻子,摸摸二娃的头,道:“真是聪明的孩子。” 张丙中哈哈大笑,指着霍繁篓一脸的嘲笑。 白世英挑眉看着霍繁篓…… “若离。”白世英拉着她,“陪我去洗碗。” 顾若离道好,收拾了碗筷跟着她去厨房,白世英的厨房有三口锅,却都不是做饭用的,灶台上收拾的很干净,旁边摆着两排柜子,柜子里都是药,分门别类摆的很齐整,药的保存也有她自己的一套法子,比普通药房损耗都要少很多。 “霍公子是哪里人?”白世英将碗放在桌子上,拉着顾若离坐下来,顾若离回道,“庆阳人吧,他不曾仔细说过。” 白世英若有所思:“他没有家人了吗,以后就跟着你做掌柜?” “听他的意思,应该是。”顾若离没有多想,“若是以后他能找到家人,自然更好了。” 她对霍繁篓是有依赖,像是家人中那般割舍不下的情谊,不过,这些都比不上他自己真正的家人,将来他要走,她绝不会拦他。 “他人很聪明。”白世英微微颔首,却觉得如霍繁篓这样聪明的男孩子,志气怎么只是掌柜,他留在顾若离身边,若不就是时机未到他走不得,要不就是他自己……舍不得走。 只是,这话她不想和顾若离说,男女之间的事,别人不能下定论,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你过年在哪里?不用回家吗。”顾若离看着白世英,见她不再说霍繁篓就问道,“保定并不远。” “我在这里就好了。”白世英淡淡一笑,道,“过年与我而言,和今日也没有不同。” 她不回去吗?明明作妇人打扮,却从未提起过夫家。 顾若离心里叹了口气,却没有多问,笑道:“那我初一来你这里,我们一起过。” “好。”白世英含笑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到外头张婶子喊道,“霍大夫在不在这里。” 顾若离走了出去:“张婶子,找我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是他们找你。”张婶子说着让了一下,顾若离就看到她身后站着两个男子,一个络腮胡子瘸着腿,另一个则瘦高的个子。 是半个月前来医馆看腿的那两个人。 ------题外话------ 玩的好累,今天终于可以回家了……我的存稿君也快阵亡了,不舍得啊啊啊,大哭。 081 我的 “霍大夫。”络腮胡子激动的对她抱拳,“上次我冒犯了你,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再给我看看腿。” 顾若离凝眉走了过去,白世英问道:“怎么了。” 她将当时的情况和白世英说了一遍,她听着也皱了眉不悦的看着那两人。 就诊最忌就是摇摆不定,一个大夫,药还没有起效,就着急的换人,又回头说大夫的药没有效果。 “你这人怎么这样。”张丙中冲了出来,“当时我师父开方子你还不要,不是去秦氏医馆了吗,又回来做什么。” 当时顾若离开了方子,他还嫌弃顾若离的药效慢,现在又回头来求。 “都是我雷武的错。”络腮胡子抱拳,“当时以为不过小毛病,抹点药就好了,去秦氏医馆他们也确实只开了药酒回去抹,可抹來抹去的,都半个月了,腿不但没有好,还越来越疼。” 他这一个月,真的疼的没睡一个囫囵觉,人暴躁的,恨不得见人就砍几刀才好。 实在没有办法,才觍着脸找了回来。 “师父。”张丙中道,“别给他看,要是半个月再不好,他指不定又换别的大夫去了,回头来和别人说你的医术不好。” 顾若离看着他没说话。 “这次我保证不换。”雷武立刻抢了话,保证的道,“就是霍大夫的药两个月没效,我也不会换。” 张丙中就指着他还要再说,顾若离朝他摇了摇头,和雷武道:“你进来坐吧,我给你看看。” “好嘞。”雷武迫不及待的进来,生怕有人赶他走似得,在回廊下的凳子上坐下来,撸起了裤管,顾若离一看就紧蹙了眉头,现在的腿比上次还要严重。 “是不是变的更严重了。”雷武一看顾若离脸色不对,就气的攥着拳头道,“老子就说,这两天更疼了。” 张丙中冷笑着道:“活该,要是听我师父的话,你早就能蹦能跳了。” “我……”雷武垂着头,说不出话来。 “还是上次那个方子,不过要多吃五天。”顾若离看了一遍他的腿,紧皱着眉头低声道,“秦氏医馆给你的药酒接着抹,内外兼治,效果会好一些。” 雷武一愣,问道:“你这里没有药酒?我不信他们,那药酒铁定是骗人的。” 她哪里还要药酒,早被崔婧语打了,顾若离正要回他,就听白世英问道:“是痛痹之证吗?” 她眼睛一亮,点头道:“是,白姐姐这里有?” “我不是药酒。”白世英含笑道,“你稍等一刻,我去取来。”话落,她进了正厅去了后院。 雷武顿时就高兴起来,激动的和顾若离道:“霍大夫,上次真是对不住。我现在铁定不三心二意的,就专心在你这里。”又道,“我前两日才知道,我妹妹的病就是在你这里治好的,要不是你她恐怕连孩子一起就没了。” “你妹妹?”顾若离奇怪,雷武就道,“是啊,前段时间她在大出血,我妹婿带她来的,你给她灌了一碗汤,她吐了一回,第二天回家吃了你的药,就没事了。” 顾若离想起来了:“现在还好吗,母子都没事吧。” “好的很。”雷武笑着道,“前几天孩子还动了呢,他们家老太太高兴坏了,天天炖肉给她吃。” 顾若离笑着点头:“她身体很好,多养养便没事了。” “早晚一次。”白世英拿了一个圆肚手掌大小扁平的瓷瓶出来,“用的时候揉上一刻钟。” 顾若离接过来,打开盖子闻了闻,眼睛一亮,问道:“你这是药膏?” “嗯。我按照经方配的药草熬制的。”白世英含笑道,“比药酒略好一些,你若想要,我再熬些放在你们医馆里。” 顾若离高兴不已,炮制太费时间,而且,她自己的手法实在普通,所以她对炮制就有些提不起兴趣来,可是白世英不同,似乎再普通的方子,到她手中,总能化腐朽为神奇。 “你真的太厉害了。”顾若离赞叹不已,白世英看着她,眼底却划过一丝落寞,淡淡的笑道,“不过技艺罢了,有什么厉害一说。” 顾若离摇了摇头,她觉得白世英心中有个结,让她既欢喜迷恋制药这个技艺,又轻蔑不屑于此道。 她很想问一问,可是看白世英这样,便也知道,就算去问,她大约也不会说的。 “多谢了。”雷武笑着道,“白姑娘姓白吗,是湖广人?” 白世英目光一顿,笑着道:“不是,我是河北保定人。” “哦。”雷武呵呵笑着道,“还以为你是湖广人,我记得湖广有个药家很有名,当初太祖在世时,他们一直往宫中送药呢。” 白世英笑了笑,面色很淡。 “这药给你。”顾若离将药递给雷武,“记得白姑娘说的,按方子吃药,按手法抹药膏,二十天后你再来复诊。” 那就就差不多过年了,雷武问道:“你何时结业?” “二十九。”以前她工作时都是年二十九才放假的,“你直接去医馆,若是我不在就来这里找我也可。” 雷武应是,将药塞在怀中站起来,忽然霍繁篓伸手过来,搭在雷武的肩膀上,挑着眉头道:“你这样就走,多没诚意。” 雷武面色一怔,眼中就露出一股杀气。 顾若离心头一顿,打量着雷武,这两人面相不善是早看出来了,只是没有想到霍繁篓不过轻轻搭在他肩上,他便有这样的反应。 显然不是善类。 “小兄弟。”雷武的杀气一晃而过,随即道,“有何指教。” 霍繁篓眉梢微挑,盯着雷武,就笑着道:“没什么指教,你这样大夫换来换去,到底最后谁治好的,怎么说的清楚。” 雷武不解。 “你既然在秦氏医馆没看好,还越发严重了,怎么着也要让别人知道不是。”霍繁篓以拳抵唇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一声,正色道,“不然,你腿好了,秦氏还以为是他们的药酒有用呢,岂不是白让他们占了名声。” “对!”雷武被霍繁篓一提,顿时明白了,“你不说我也正打算去,那般龟孙子收了我三两银子,还糊弄我,这口气不出我就不是雷武了。” “就是,太可恶。”霍繁篓点着头,松开他的肩膀,抱拳道,“祝你早日康复。” 雷武觑着霍繁篓,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小兄弟有趣!”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霍繁篓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才转回来,顾若离就好笑的看着,道:“还以为你敢和他们敲诈勒索呢。” “为什么不敢。”霍繁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在这里,他还敢杀了我不成。” 顾若离懒得和他说,却也知道,霍繁篓看着吊儿郎当,可是不管做什么事,都会事前事后想清楚,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去做。 “白姐姐。”二娃抬着头看着白姑娘,“我想和你学制药,行不行?” 白世英微怔,垂着头看他,问道:“怎么想制药了?” 张丙中也在一边蠢蠢欲动。 “霍姐姐说你好厉害,我也想厉害。”梁欢又道,“等我学会了制药,再学医术,将来就算考不上状元,我也能养我娘。” 白世英抿唇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你先好好读书,将来我请人教你,好不好。” 她话落,大家都是一愣。 白世英的意思,是她不能教梁欢,得请别人来教他。 梁欢目光滴溜溜一转,笑着点头:“好啊,只要能学,我都可以的。” 白世英笑笑,没有说话。 顾若离越发觉得奇怪,从白世英家中离开后,霍繁篓送她回去,雪花如幕让人睁不开,他们走在厚厚的积着雪的街道上,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心情欢快的道:“三儿,你是不是觉得白姑娘身上有很多秘密。” “嗯。”顾若离点头,歪着头看他,笑道,“你也是啊。” 霍繁篓一怔,眼珠子灵活的一转,嬉笑着把脸凑过来道:“我的秘密都在脸上,苦难也都在脸上看到了没有。” “无聊。”顾若离无语,推开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霍繁篓忽然将她一扯,抬手拉着她的后颈,噗嗤一声丢了个小小的雪团进去,“我就是无聊,怎么着吧。” 顾若离被冰的哎呀一声跳了起来,忙伸手去抓雪块,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后背只剩下冰凉凉湿漉漉的一块。 “霍繁篓。”顾若离揪了雪团去砸霍繁篓,霍繁篓拔腿就跑,她跟在后头指着他,“你给我站住,否则这块雪留到明年我也得塞你脖子里去。” 霍繁篓站在巷角看着他,春绿的衣袍如同刚冒牙的嫩笋,青愣愣的让人眼前明亮,他肆无忌惮的笑着,精致的眉眼都染了光晕。 顾若离喘着气,小手攥着雪冻的红通通的,帷帽上的白莎在风中轻扬,偶尔露出的下颌和晶亮白洁的牙齿,霍繁篓一时看的痴了。 “啊呀。”他一个走神,顾若离的雪球已经正中他鼻尖,他拨开雪,鼻尖上还残留着雪花,样子很滑稽。 顾若离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捧着腰指着他…… 霍繁篓愣住,这是他们认识半年来,他第一次看到顾若离如此放肆的笑。 只对着他一个人。 “三儿。”霍繁篓招招手,“过来。” 顾若离摆手:“上一次当就够了,若时时都上当,你当我傻的不成。”霍繁篓挑着眉头,不屑道,“是吗。” 顾若离摆手,拐着进了巷子,建安伯府的侧门已在眼前,忽然霍繁篓在她身后哎呀一声,顾若离回头看他,就见他歪在在雪地里,捂着腿一脸的痛苦。 “怎么了。”顾若离跑了回去,蹲在他面前,凝眉道,“腿疼了?” 霍繁篓的脸揪在了一起,点了点头。 “我看看。”顾若离伸手过去,手却被他抓住,随即一拉她靠了过来,霍繁篓的雪团直接拍在她的脸上,他哈哈大笑,得意的道,“在我这里,你就是傻的。” 她的心太软了,只要对她展露善意,她就会十倍百倍的回报信任。 所以,他很自信,顾若离一定会再被击中。 “霍繁篓。”顾若离气极,抓了雪一股脑的拍在他头上,身上,脸上,霍繁篓歪在雪地里哈哈大笑,惊的建安伯府的侧门打开,里头的婆子朝里探头探脑的看着。 “我错了,我错了。”霍繁篓求饶,拉着顾若离起来,又忍不住道,“谁让你是菩萨呢,菩萨的心就慈的。” 顾若离推开他,回道:“懒得和你废话。”转身就走。 “三儿。”霍繁篓喊她,顾若离还是回了头,看着他,霍繁篓一头一脸的雪,只有一双狭长的眼睛露在外面,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又黑又亮,透着憧憬和美好,“你是菩萨,至少……是我的。” “无聊。”顾若离失笑,转身往侧门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见他还坐在雪地里看着她,她凝眉道,“快回去换衣服,别受凉了。” 霍繁篓点头,爬了起来,大步出了巷子。 顾若离才进了门里,里头的婆子一个个笑着迎了过来,顾若离一一打了招呼穿过影壁进去。 “三表妹。”顾若离走了几步,就看到穿着天青色棉袍,披着湛蓝色斗篷的杨清辉,正送人出门,顾若离朝那人看了一眼,是个中年人,提着药箱,见着他便微微点头,率先走了。 “是大夫。”杨清辉和那人道了别,正好看见顾若离略有些打量的眼神,就和她解释道,“来给茂燊看病的。” 顾若离应了一声,奇怪崔岩的风寒这么拖了这么久还没有好。 “伯祖父来信了,说开年后延州的大夫就会到,一位外科,一位内科。”杨清辉没有再接着话题谈下去,“你也认识的。” “我认识?”顾若离眼睛一亮,若是她认识的,那就是在刘家村的几位大夫了,“不会是方大夫吧?” 杨清辉露出俏皮的样子,神秘的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随便来谁都成,在刘家村的那几位大夫医术都不比她差,等他们一来就能独当一面,她也不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了。 “谢谢。”顾若离道谢,“我正盼着这件事,现在医馆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有时候一个人确实有些忙不开,若是有大夫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杨清辉颔首,指了指里面:“表姐说好几日没见到你了,想请你去她院子里吃饭,她亲自熬的粥。” “好。”顾若离点头,“我先回去换身衣裳,郡主那边还要请安,稍后就会过去。” 杨清辉点头目送顾若离离开,他才直起身,目光淡淡的朝院外飘去。 顾若离回自己的院子里,雪盏拿着掸子给她扫了身上的雪,念着道:“下着雪,小姐该打伞的,要是受凉了可怎么是好。” “知道了。”顾若离笑着,心情很好的捏了捏雪盏的鼻尖,雪盏脸一红,跺脚道,“小姐越发没有规矩了。” 顾若离笑了起来。 “快换衣服,都烘热乎了。”欢颜捧着一件银红的小袄过来,顾若离看了一眼,道,“拿那件朱红色的小袄吧,上面滚着银边的那件。” 欢颜一愣,回道:“是小姐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件吗。”那件一看就是成衣铺子里买的,虽也很好,可不比她手里这件。 这件的布料,可是郡主从宫里带回来的,江南制造的贡品。 “嗯。”顾若离点着头,低头去解领子,雪盏过来帮她,笑着道,“那件衣服是小姐朋友送的吗?” 顾若离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雪盏目光闪了闪,想了想又想,还是道:“小姐,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您不要生气。” “嗯?”顾若离看着她,雪盏就垂着头一边给她脱着外衣,一边道,“家里几位小姐都是不出门,便是出去也不过去别家的院子里找各自的姐妹坐坐说说话,就是这样,还是人前人后避着的,鲜少露面。” 她没说完,顾若离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大小姐和二小姐便不说了,就是四小姐那样活泼的性子,也不敢随意出门。小姐,您是不知道大家都怎么说您,您若再出门,只怕她们说的更难听了。”雪盏说着眼角都红了,“郡主不在乎这些,所以不管您,可是您将来是要成亲的,若满京城都知道,您每日出去,还和别的男子毫无戒防的,将来……将来婚事上指定是艰难的。” 体面的人家,哪会愿意要一个整日里抛头露面在外头疯玩的姑娘。 这也就是郡主的性子,换做别人,顾若离是断断出不了门的,莫说大门,就是这侧门也离不了。 “今天家里来人了?”顾若离脱的只身一件小衣,瘦瘦的身体,开始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她看着微微一愣。 在顾府时也没有人管她,只是她不大出去,到京城来方朝阳不管她,所以她一直没有在意过这些,如今雪盏说起来,她才惊觉,她似乎正在悄然长大…… 在别人眼中,她不再是孩子了。 “嗯。”雪盏点了头,回道,“平凉伯府的两位马小姐来了,给二夫人送腊八粥。”她听到了她们和崔婧语在议论顾若离,说的话很难听,所以她气的哭了一场。 可又不敢去和方朝阳说,就只好来提醒顾若离。 “知道了。”顾若离拿帕子给她擦着眼泪,“这么大的人了,听别人说几句难听就哭鼻子。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要不想听,就堵住自己的耳朵,若不然就你拿着针线,把她们的嘴都缝起来。” “小姐。”雪盏擦着眼泪忍不住笑了起来,“奴婢是真心的,您却打趣奴婢。” 顾若离点头,她明白这些:“我还是要出去的,在家里我呆不住。”又低声道,“只要郡主不说我,谁来说我们就当没有听见。” 雪盏瞪眼,她是知道了,她方才的话对顾若离是一点用都没有。 指望郡主说她?要说早就说了。 “就当奴婢什么都没有说好了。”雪盏叹气,“只要您开心,到时候有郡主和太后娘娘在,不怕您寻不到合意的亲事。” 顾若离微怔,她的亲事吗,现在说还太早了点。 “我去见郡主。”她换了衣裳去了前院,方朝阳穿着湖蓝的妆花缎褙子,撇着大红的斗篷,绒绒的兔毛裹在脸上,露出巴掌大精致的面容,正由李妈妈扶着要出门,见到她过来便道,“你来的正好,我去一趟宫中,太后娘娘身子有些不爽利,我晚上就不回来了。” “是哪里不舒服?”顾若离习惯的问了一句,方朝阳一愣,笑着道,“你还真当自己是大夫了。她是早上去西苑看太上皇,路上吹了点冷风,有些头疼罢了,不是要紧的病。” 方朝阳说着下了台阶:“你自己在家里,雪越发的大了,不要再出去了。” “知道了。”顾若离送她出远门,见她脚上穿着木屐,便道,“让轿子进来不就成了。” 方朝阳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她,阔大的斗篷画出一道鲜亮的弧线,她展颜一笑,道:“雪景不错,走走心里舒服!”便出了院子。 “郡主慢走。”顾若离目送她走远,又在院门口站了站,带着雪盏和欢颜去了崔婧容的院子里。 娇兰一听到脚步声就开了门:“三小姐,可算见到您了。”她高兴的引顾若离进去,又和雪盏,欢颜打了招呼,“快进屋里,里头暖和。” 顾若离脱了脚上的木屐,在正厅的炉子里暖了身上,才转身去了暖阁,崔婧容已经迫不及待的迎出来:“三妹妹。” 她穿着一件姜黄色半旧的褙子,下身是条有些小的鹅黄挑线裙子,光着头,眉目光亮,笑盈盈的拉着她的手。 “大姐。”顾若离笑看着她,“正好来了,我给你看看,这段时间戒口有没有进展。” 崔婧容的药吃完了,现在一直在调养,并戒口酸辣。 “你看你。”崔婧容笑着道,“我往后都不敢请你来了,好似让你来就是为了我的病一样。” 屋子里的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 “顺手的事。”顾若离拉着她坐下来,给她号脉又仔细看了她的发根,娇兰就凑过来道,“奴婢觉得眉毛根上好像不一样了。” 顾若离一愣,觉得应该不会这么有效果,可还是凑过去看。 雪盏和欢颜也好奇的过来,四个人盯着崔婧容的眉毛和头顶仔细找,欢颜叫着道:“这儿,这儿,奴婢看到了。” 一根很细很细,才冒出头的绒毛。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娇兰捂住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抱着崔婧容:“小姐,小姐,真的有,真的长出来了。” 崔婧容抬手摸了摸,虽没有摸到,可还是高兴的眼角微红。 “三小姐。”娇兰哭着道,“还要不要吃药,还要做什么,您跟奴婢说,只要大小姐的病能好,奴婢就是把心肝挖出来做药引也愿意。” 崔婧容摇着头,破涕为笑:“谁要你的心肝做药引,不要胡说。” “小姐。”娇兰道,“你的苦都是因为这个病,要是好了,奴婢就是死了也高兴啊。” 崔婧容哽咽,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用吃药,也不用药引。”顾若离笑着道,“该吃的药都吃完了,养着就好了。” 娇兰点着头,崔婧容道:“听到了吧,三小姐都说了。” 雪盏和欢颜也惊讶的看着顾若离,她们只知道顾老爷子以前是太医院的院正,顾家是杏林世家,却不知道顾若离也略通医术。 “三小姐,您也会医术啊,那以后我们头疼脑热,是不是就不用请大夫了?”欢颜兴奋不已,觉得顾若离深藏不露,居然还会医术。 顾若离失笑。 雪盏就点着欢颜的额头道:“三小姐是大夫吗,什么人病都瞧的。” 欢颜瘪着嘴不说话。 “只要你们信我,往后病了就来找我便是。”顾若离含笑道,“不过,可不准说出去,免得让大家笑话。” 几个丫头纷纷点头。 娇兰正要说话,就听到外头的敲门声,她一怔笑着道:“一定是表少爷来了。”话落,提着裙子就出去了,随即没了声音。 “怎么了。”崔婧容觉得奇怪,掀开暖阁的帘子,随即神色一紧,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低低的喊了一声,“娘。” 顾若离顺着掀开的帘子看出去,就看到二夫人沉着脸站在院子里,崔甫一副幸灾乐祸的跟在后头,而娇兰正跪在脚边,一动不敢动。 “二婶。”顾若离和崔婧容一起出了暖阁,她行了礼起身站在一边,二夫人目光一转,眯着眼睛望着顾若离,冷声道,“天气冷,三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不要着凉的好。” 顾若离看了眼崔婧容,她垂着头眼睛红红的。 崔甫咕哝道:“丑八怪!” “是。”顾若离只当没听见,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丫头往外走,方走到门口,就听到啪的一声响,她惊了一跳回过头去,就看到崔婧容正捂着脸,手指缝里露出来她娇嫩没有血色的脸上,指印清晰可见。 “闹腾什么。”二夫人的声音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可是嫌家里太静想去庄子里?” 崔婧容摇着头,眼泪簌簌的落却不敢说话。 “往后不相干的人不准再放进来。”她喝令,又回头看着自己的丫头菊容,指着娇兰,“让她长长记性。” 顾若离听不下去,雪盏害怕她回去,一把拉住她,拖着她出了院子。 身后,两个婆子抬着板凳出来,将娇兰按在院子里,不过一会儿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响了起来。 崔婧容哭着求道:“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放过娇兰吧。” “闭嘴。”二夫人冷声道,“若再有下次,我连你一起打。” 崔甫站在门边上,得意洋洋的看着娇兰,娇兰咬着唇撇过头去! “小姐。”雪盏拉着顾若离,“您别去,若是去了大小姐肯定也要被打,您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啊。”二夫人总归是她的娘,将来她若是病好了,婚事还要二夫人做主,若是病不好住在家里,崔甫还要养她一辈子。 二夫人母子俩,崔婧容只有顺从,没有能力反抗。 顾若离气的不行,她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所以越发的生气…… 崔婧容什么也没有做错,她只是生病了,只是样子有些奇怪,生为母亲,二夫人怎么能这样对她,太让人寒心了。 “二夫人不是郡主。”雪盏和欢颜拉着顾若离往前院走,“郡主虽口硬,可心软,对您是真的好,什么都顺着您,可是二夫人不是啊,她看着性子好,可是一旦狠心,谁也劝不得。” “二叔呢。”顾若离心里明白雪盏的话,可看见这样的场景,她依旧生气,“二叔在会不会好点?” 雪盏摇了摇头:“二老爷整日在外面,不管家中的事。” 她叹了口气,回头看着那方小小的院子…… 对于崔婧容来说,此刻应该如同监狱吧。 “怎么了。”杨清辉从对面走了过来,见顾若离满面愁容,便凝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若离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是大小姐。”欢颜道,“二夫人不让大小姐和我们走动,还打了娇兰。” 杨清辉微怔,眉头也渐渐蹙了起来,却并没有立刻过去,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别难过了,等她的病好了,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顾若离点头:“我回去了,你也别去了。” “我和你一起走。”杨清辉和顾若离并肩往外走,顾若离没心情说话,杨清辉仿佛想到什么,低声问她,“我听孙大人说,杏林春会的帖子已经发出去了,今年由戴大人主持,你可收到帖子了?” 顾若离的思绪被打乱了一些,她摇头道:“还没有,或许我才来京中,认识的人不多,便不在邀请之列吧。” 杨清辉若有所思,颔首道:“不去也好,以你的修为,去那种地方只会别扭。” 顾若离侧目看他,杨清辉朝她笑,挑眉道:“一会儿偷偷给娇兰送点药膏去,等晚上再去看她就成了,不要难受了。” “谢谢。”顾若离笑了笑,心头却依旧难受,就在这时,身后就听到崔婧语喊道,“表哥,你在做什么。” 话落,她已经催着扶着她的丫头,快点。 “你慢点。”杨清辉迎了过去,笑着道,“你的腿还没好,不要乱动。” 顾若离也回头去看,就看到崔婧语一双眼睛正瞪着她,指着她道:“丑八怪,以后不准和我表哥说话,你这种人,只配在外面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看着你都脏了我的眼睛。” 顾若离皱眉,杨清辉脸色一沉,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她是你姐姐。” “什么姐姐。”崔婧语喊道,“表哥,你是怎么了,她长的这么丑也就罢了,还那么不检点,今天她和那个霍繁篓,在院子外面又搂又抱的,满府都传遍了,她不嫌弃丢人,我都替她脸红。”因为她,她们府里几个姐妹名声都坏了。 她和霍繁篓搂抱了吗?顾若离实在不想和她废话,转身搬便走。 “三表妹。”杨清辉见顾若离负气走了,便怒着和崔婧语道,“她做事有她自己的方式,你不了解就不能这么说他,语儿,我不想再听到这样去诋毁一个你不了解的人。” “表哥。”崔婧语不敢置信,“我诋毁她?你看看她做的事,泼我一身的蛇,打断我的腿,还整日在外和男人野。这些事哪件是正经小姐做的事?!” 杨清辉拧着眉摆手道:“随你怎么想吧。”便要走了。 “表哥。”崔婧语喊道,“我要去看我哥,你陪我一起去。”她一见杨清辉不高兴了,便立刻换了话题,“我好久没有看到哥哥了。” 杨清辉停下来,无奈的看着她。 崔婧语眼角红红的,泫然欲泣的样子。 “走吧。”杨清辉过去和她一起走着,芍药和另外一个丫头扶着她,崔婧语低声道:“表哥,反正我不喜欢她,以后你不要和她再来往好不好。而且,是她娘把我娘害死了,我们还是仇人呢。” 杨清辉不想和她争,负手走着,沉默下来。 “我哥怎么办。”崔婧语垂着头忧心忡忡,“一直治不好,也不知道什么病,太愁人了。” 崔岩自从上次回来后,就一直病着,太医院的大夫都来走了一遭,吃的药也换了好几个方子,却都不见效。 杨清辉想到过顾若离,可却不能开口,他虽确定顾若离不会见死不救,可却不敢让她的身份暴露。 她既然藏着,就必定她有她的理由。 两人沉默的去了外院。 顾若离回了自己院子,雪盏端了粥上来给她,顾若离没什么心情吃,便坐在炕上发着呆,雪盏想起什么来,笑着拿了个筐子出来:“二小姐这些日子守着大少爷,闲着无事给郡主和你各做了六方帕子,您看看喜欢吗。” 顾若离拿起来看了看,崔婧文的针线自然是没有话说,六方帕子每一针每一脚都走的缜密精致,她摆了回去,颔首道:“我不常用,留着吧。” “好。”雪盏笑着道,“奴婢给您新做了个荷包,您身上那个要不要换下来?” 顾若离身上那个荷包一直戴着,上面的线头都被磨的花了。 “好。”顾若离将荷包拆下来,“帮我洗好收起来,千万别弄丢了。”这是顾家大小姐给她做的,手工和崔婧文不相上下,她年少时许多姑娘家的东西多是她送的。 只是,如今她留在身边的,对顾家的记忆,只有这个荷包了。 “好。”雪盏高兴起来,将荷包递给顾若离,小心翼翼收了她的旧荷包,“奴婢一定小心保管着。” 顾若离将新的挂在腰上,又侧目看了一眼筐子里放的六方帕子,随口问道:“郡主用了吗?” “没有吧,郡主不大喜欢用别人的东西,她手里拿的帕子都是李妈妈亲自绣的。”雪盏笑着收拾东西,将帕子摆在炕头的柜子里。 晚上,方朝阳果然没有回来,只有崔延庭回来打了个照面便又走了,顾若离洗漱后悄悄去了崔婧容那边。 “三妹。”崔婧容拉着她进来,还小心的看了眼外头,“今天没吓着你吧。” 顾若离摇头,见娇兰不在房里,便问道:“她怎么样,我看看她的伤势。” “好。”崔婧容带她去了耳房,娇兰正躺在床上,脸色潮红昏昏睡着,下半身褪了衣服,盖了半身的被子,伤口就毫无保留的暴露在外面,猩红一片,有几处血肉就黏在了一起。 “先用些外用的药。”顾若离将药膏递给崔婧容,又道,“明早我再送点消炎的药回来,还有伤口不能这么暴露着,会容易感染。” 崔婧容红着眼睛点头,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顾若离先粗粗的给娇兰处理了一番伤口,第二日一早去了医馆,拿了消炎的药回来。 晚上回来时方朝阳已经在家中,崔婧文正伺候她用膳,拿帕子包着筷子,恭恭敬敬的候着。 “你回去吧。”方朝阳有些不耐,摆了摆手,崔婧文低头应是,无声的退了出去。 方朝阳就看着顾若离,凝眉道:“怎么弄的这么脏,在哪里疯了回来的。”她话落,目光落在雪盏身上,雪盏立刻回到,“欢颜回去拿衣服了,马上就来。” 方朝阳这才没有说。 “太后没什么事。”方朝阳扫了眼顾若离,“暂时还能护着太上皇几日。” 顾若离在对面坐下来,应了一声,又抬头问道:“伯爷没有回来吗?” “你找他有事?”方朝阳狐疑的看着她,顾若离摇了摇头,笑着道,“没有,就随口问一下。” 方朝阳放了碗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顾若离看着就想到了崔婧文绣好的手绢,问道:“二姐怎么今天在这里伺候了,她不是要照顾大哥的吗。” “她自己要这里待着,赶不走。”方朝阳拧着眉,显得很疲惫的样子,顾若离见她这样,便道,“你的风寒……还没好?” 方朝阳微怔,看着她,轻轻一笑,道:“没睡好罢了。”端着差喝着,余光看着她,想到方才婆子来说,顾若离在门外和那个叫或霍繁篓少年有说有笑…… 真是两小无猜,方朝阳唇角微勾。 “别人的话你不用在乎。”方朝阳轻嗤了一声,“只要你自己高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日子是你自己的,谁也不能给你做主。” 顾若离听着一愣,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方朝阳却忽然扶住了额头,眉头紧蹙,顾若离凝眉道:“你怎么了?” “突然有些头疼。”方朝阳说着起了身,李妈妈赶忙过来扶着她,她摆了摆手,“我去歇会儿,你自己吃过饭回去歇着吧。” 顾若离目送她离开。 ------题外话------ 我回来了,要努力让续着最后一口气的存稿君活过来…。 082 难安 “你没事吗?”顾若离问道,“可用请大夫看看?” 方朝阳头也不回的道:“不用。”便出了门。 顾若离没有再追问,回房梳洗歇下,又想到崔岩的病,只觉得奇怪。 怎么这么久都没有起色,她不由掀了帘子问雪盏:“大少爷的病,大夫怎么说的你可知道?” “不清楚。”雪盏摇头,回道,“伯爷和大小姐瞒的很紧,问起来都说是风寒,可是奴婢听府里的小厮说,大少爷是……”她说着脸颊红了起来,难以启齿的样子。 顾若离越发奇怪,看着她,等她接着说。 “说是大少爷在那种地方得了脏病。”雪盏满脸通红,“所以才一直出不了门,羞于见人。” 她记得崔岩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就病倒了,若是梅毒之类的病,不至于这么快就发作,而且,看崔延庭和崔婧文的态度,也不像是得了这种病。 “那种病何至于养这么久。”顾若离躺了下来,看不到人号不到脉,她猜不到是什么病,“或许,是什么不利于行的病。” 雪盏哦了一声,低声道:“三小姐,您能治好大小姐的病,是不是说您的医术特别厉害,比杨家大老爷还厉害?” 杨家大老爷,自然是指杨文治了。 “大姐的方子是经方,如何说明我医术了得的。”顾若离失笑,“快去歇着吧。” 雪盏哦了一声往外走,又想起什么来,问道:“你要不要去给大少爷看看,说不定能治好他的病呢。”如果能将崔岩的病治好,那他们的关系一定能缓和一些了吧。 在一个屋檐下,雪盏认为和气最好。 “不去,也没那个本事。”顾若离翻了个身,“再说,他们也不信我,我何至于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就算去,也不是为了缓和关系,大家都这样了,就算她把心掏出来,他们姐弟几人也不会念着她的好。 最重要的,她也不需要谁念着她的好。 顾若离迷迷糊糊睡着,第二日起来,又是一夜的大雪,欢颜哆哆嗦嗦的跑进来,在炉子边烘着手:“小姐,今天好冷啊,您还要出去吗。” “待会儿再说。”顾若离抬头看了天色,阴沉沉的,北风和刀子一样割在人脸上。 她是有些不想动。 “小姐。”欢颜暖和了,给她倒了茶递过来,“二老爷刚刚回来了,带了好些东西,正和伯爷说话呢。” 二老爷崔延孝吗? “估摸着今天晚上家里肯定要为二老爷接风洗尘。”欢颜低声道,“您今儿就别出去了,省的还没玩一会儿,就要被找回来,来回的跑实在太冷了。” 顾若离被欢颜说动了,坐暖烘烘的炕上喝着茶,真的不想动。 “小姐。”雪盏捧着个托盘进来,上头盖着的蓝绸落了一层雪,她笑着将东西摆在炕上,道,“是二夫人身边的菊容送来的,说是二老爷从岭南带回来的小玩意,每位小姐都有,您的他们就送来了。” “岭南的东西吗。”顾若离挑眉去看,雪盏掀开了绸子,顾若离就看到里头摆了各种各样木雕和牙雕的东西,她拿了一枚项链捧在手中,是颗牙齿雕刻成孔雀样子的饰品做的非常精致。 “这个也好看。”欢颜拿了个手掌大小的插屏在手中,是鸡翅木的,单层镂空花纹,刀工精细,在京城鲜少见到。“做的这么小,可真有本事。” 顾若离微微颔首。 二老爷是不知道她也来了,所以没有给她买吧,若不然哪有人送姑娘家牙雕的东西,也不怕柔弱些的会被吓着了。 “郡主没有让我过去拜见吧?”顾若离将东西放下来,雪盏摇头,“回来的时候奴婢特意去问了李妈妈,她说外头雪太深了,还没扫干净,说您别去了,回头摔着冻着了。” 顾若离就心安理得的待在房里没有出去。 晚上,果然正院里办了酒席,顾若离穿着那件朱红的革丝小袄,披着灰鼠毛斗篷去了花厅,一眼就看到坐在侧首和崔延庭说着话,满脸含笑的崔延孝。 崔延孝比崔延庭看上去略老成一些,粗眉大眼个子很高,有种身强力壮的感觉,笑起来很豪爽。 这样的性格,倒是和他走南闯北的性格很契合。 崔延庭眉眼欢喜的和他说着话,看得出来,他对这个二弟比对三弟崔延福要亲近许多。 二夫人静静坐在一边,目光落在崔延孝身上,和以往她所见不同,此刻眉眼都笼着淡淡的轻柔。 她又去看方朝阳,坐在主位上喝着茶,崔延孝和她说话,她便淡淡的应了一声,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喝着茶,也不看别人,神色清冷。 几个小辈坐在下首,崔婧语的腿撤了木条可依旧不能落地,崔婧文坐在她旁边,崔甫则仿似椅子上有针似的,一刻都不停的扭动着。 杨清辉含笑,时不时接上两句话,和崔延孝聊着。 唯有崔岩和崔婧容不在。 顾若离目光扫过众人,进了门,三夫人迎了过来,笑着道:“还以为你出去了,快进来,外头冷。”握着她的手暖着,“可怜见的,你这也太瘦了,一冷可不就耐不住了。” “三婶。”顾若离朝她笑笑,道:“我不冷的,穿的多。” “快坐炉子边上,暖和些。”三夫人给她脱了斗篷,又拉着她介绍给崔延孝,“这是娇娇,我们家的三小姐。” 崔延孝转眸过来看着她,很快的打量了一遍,哈哈笑着打了招呼。 不亲也不疏,态度刚刚好。 顾若离各自行了礼,在对面坐了下来,隔壁的崔婧语就冷哼了一声,侧过身一副不愿意看到她的样子。 “见到了岭南先生和夫人,也赶巧了,他们正从西北回来。”崔延孝笑着道,“留着在汝南侯府吃了饭,岭南先生果真如传言那般,风流雅趣,幽默的很。” 岭南先生是阙郡王,贞王次子,按辈分算应该是赵勋的堂叔,原是在京城的,圣上登基后他自请带着家眷搬去了岭南,和汝南侯梅氏做了邻居。 因为他的夫人,正是汝南侯嫡出的小姐,亦是荣王府世子妃梅氏的嫡亲姑母。 顾若离侧耳听完杨清辉的解释,才恍然明白过来,难怪都说世子妃梅氏虽是岭南人,可却养在京城。 原来是因为这层关系。 “不止这样。”杨清辉笑着道,“家中小姑母所嫁的,便就是贞王府三爷,不过未曾封王,留在了赵家的祖籍凤阳。” 就是崔之秀吗,顾若离只听崔婧容说过一回,因为崔之秀出嫁后鲜少回来,所以家中的人提起的实在不多。 果然都说京城的勋贵,若是真论起来,都是亲戚。 盘根错节的,总有这样那样的关系。 “我一回来,就听说在给荣王府在说文丫头?”崔之孝话锋一转看着方朝阳,“可定下来了,是赵远山还是其他两位公子?” 方朝阳目光一扫看着他,崔延庭却是道:“你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事做什么。” “这有什么,孩子都这么大了,什么婚事也该让她们知道。”他说着朝崔婧文看去,就看到她身体僵直的坐着,脸色惨白。 方朝阳放了茶盅,声音好像是从鼻尖里发出来的一样:“还没定,二叔有好人家?” “原来如此。”崔延孝一愣,哈哈笑道,“我一个大男人哪懂这些,这些事还是你这个母亲做主的好。” 方朝阳淡淡扫了他一眼,没继续接话。 “不过,荣王府好是好,和小妹也算是一家人,可到底赵远山这人不可托付。”崔之孝一点都不遮掩,直来直去的,“虽说是嫡子,依我看,要真想结亲,还不如挑剩下的两个庶子。” 崔婧文怎么也是建安伯府的嫡长女,却要嫁给庶子,就算对方是荣王的儿子,也有些不大合适。 崔延庭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顾若离听着侧目去看崔婧文,就看到她几不可闻的晃了晃,揪着手里的帕子,垂着头。 “大姐为什么非要嫁去荣王府。”崔婧语忍不住,大声道,“她又不是嫁不出去,何至于这么委屈求全。”话落,意有所指的瞪了眼方朝阳。 方朝阳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语儿。”崔延庭喝道,“小孩子家的,这是你能议论的事吗。” 二夫人也拍了拍崔婧语,示意她稍安勿躁。 崔婧语哼了一声,不服气的咕哝着。 三夫人想说什么,三老爷拦着她,摇了摇头。 “拦着我做什么。”三夫人回头看他,声音虽小可语气娇嗔,三老爷低声道,“这个家里的事,何时你能做主,只管坐着。” 三夫人欲言又止,可还是听了三老爷的话。 大家都各自沉默下来。 这样的气氛,一直延续到用膳,几个长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顾若离则安静的吃过饭,辞了回自己的院子歇下。 二夫人和崔延孝回去,路过崔婧容那边时,崔延孝脚步顿了顿,二夫人拉着他道:“这么晚了肯定歇了,明天再来看她吧。” “也好。”崔延孝抬脚走了,二夫人低声道,“你方才说那些做什么,即便说了,她也不会听的,左右不是她生的,她不会心疼。” 崔延孝皱眉,低声道:“我若不说,家里就不会有人提,到时候若文姐儿出了事,大哥还会反过头来怪我们,当时为什么不拦一下。” “呵!”二夫人冷笑,“他自己的孩子他不心疼,还有脸来怪我们,这个家若不是你东奔西走的做生意,哪里有他们的锦衣玉食!” 崔延孝低声道:“说这些做什么,若是没有爵位,我就是挣再多的钱,也还是低头一等。” 二夫人没说话。 “荣王妃的病还没有康复,怎么就惦记着赵远山的婚事。”崔延孝若有所思,“莫不是有别的打算吧。” 二夫人顿了顿:“听蔡夫人的意思,似乎是想把婚事定下来,让方朝阳在太后面前周旋,将赵远山找回来,好好成亲过日子,把之前的事揭过去。” 揭过去?这怎么可能,莫说赵远山会不会同意,就是圣上也不会答应的。 更何况,太上皇还活着。 “我再去打听打听。”崔之孝沉声道,“还有娇娇,看着还挺沉稳的,不像大嫂的性子。” 二夫人轻嗤,将顾若离来后家里的事情和他前后说了一遍,崔延孝愕然:“可真是看不出来……” 看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忍忍吧。”崔延孝看着黑漆漆的后院,丫头婆子手里提着的发出微弱的光的灯笼,意味深长,“再忍几年,这些可能就都没有了。” 二夫人不解看着他。 “再忍几年,太上皇去了,太后也撑不了几年,到时候家里不就太平了。”崔延孝趁黑牵了二夫人的手,二夫人挣扎了一下,红着脸没有再动,崔延孝道,“这几年,辛苦你了。” 二夫人是平凉伯嫡女出身,却嫁给他这个一无是处的人,还要在家里忍气吞声,对于她来说,确实太委屈了。 她们走在前,三夫人和崔延福领着丫头婆子,走在后面。 崔延福牵着她的手,两人无声的走着,等看不到二夫人和崔延孝时,她才出声道:“听说二哥这一次挣了不少钱,还和汝南侯搭上了线,往后怕是越来越好,大哥也越发倚重他了。” 她说着,语气有些落寞,心疼的看了眼崔延福。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崔延福看着她微笑,道,“咱们把自己的铺子打理好,银钱不愁便就是了。” 又没有孩子,攒那么多家当有什么用呢。 “我咽不下这口气。”三夫人紧抿着唇,她这辈子都活在别人的轻视中,因为出身,因为身体…… 她就不信这个邪。 “好了。”崔延福捏了捏她的手,含笑道,“整天胡思乱想的,把眼下的日子过好才是最重要的。” 三夫人咬着唇,凝眉道:“三爷,我前天去看了那位姑娘,正经出身,年纪又小,长的也很标致……”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崔延福打断,“我说了不用,你若真想要个孩子,我们便去族里过继一个来,旁的不要再想了。” “三爷。”三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顾若离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崔延孝的话,睡不着。 方朝阳和荣王妃不会真的将崔婧文定给赵勋吧? 他那样的人,若是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顾若离觉得她能猜得到。 一定是毫不留情的退婚,根本不会去考虑女方的难堪和尴尬。 她并非是关心崔婧文的名声,是觉得这样做,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联系不到赵勋,她想什么都没有用,眼下最重要的是太上皇安好,只要他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第二天依旧在下雪,顾若离一早就出了门。 医馆人多的时候,她就会请白世英过来帮忙,中午由焦氏做饭,吃过饭若没有来,大家就窝在后院里说说笑笑,日子过的飞快。 转眼到了年三十,中午她和霍繁篓以及张丙中,在白世英那边吃年夜饭,焦氏带着梁欢,做了一桌子的菜,放了鞭炮,各人包着压岁钱给梁欢,梁欢笑眯眯的收了,很有算计的拿笔记账。 “记着做什么,以后还我们?”霍繁篓凑过去,梁欢忙把纸折好收起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的恩情我是不会忘记的。” 霍繁篓哈哈大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好样的。” 梁欢就白了他一眼,一副你年纪小我不和你计较的样子。 惹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成,我不惹你嫌了。”霍繁篓对梁欢说完,就拉着顾若离的手,“走,陪我回去贴春联去。” 现在回去啊,顾若离正打算回建安伯府去,那边也要开席了,霍繁篓笑道:“就一会儿工夫,贴完我就送你回家。” 顾若离想了想,就点了头,和白世英以及焦氏道:“我们就回去了,初一或者初二我再来。” 白世英站在门口望着她微笑:“你什么时候来都行,我在家的。” “听说初二城隍庙就有灯会。”顾若离觉得年节里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她一个人在家里难免冷清了些,“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白世英淡淡笑了笑,颔首道:“好,等你来了我们一起去。” “霍大夫回吧,我和欢儿在这里陪白姑娘。”焦氏笑着道,“我们三个人作伴,也有个说话的人。” 顾若离点头,道:“那白姐姐就托付给您了。” “放心,有我在呢。”焦氏颔首,梁欢也插着话,“还有我,我会照顾白姐姐。” 顾若离夸他能干,白世英忍不住笑着道:“以往不认识你们,我一个人也过了两年,如今倒变的不堪一击了。”眼中却是暖暖的。 一直冷清着,便不觉得孤寂,但热闹之后的突然安静,却能将心中的寂寞放大无数倍,顾若离握了握她的手,和霍繁篓以及张丙中出了门。 院子里的对联还没有贴,冷锅冷灶的没有过年的气氛。 “我去熬浆糊,师父写对联。”张丙中挽着袖子,笑着道,“一会儿就能把对联贴好,灯笼挂上。” 顾若离应是,铺着红纸,将张丙中准备好的春联诗句翻了一遍,挑了比较应景合适的抄在红纸上。 她的字并不狂劲,甚至写的有些刻板,但胜在字体俊秀干净,透着一股淡然从容的气息。 “真好看。”霍繁篓跟在后头写小张的福字,字体不再歪扭,可谈不上好看,“等我再练练,明天的春联换我写。” 顾若离轻笑,点头道:“成,明年就靠你了。” “浆糊来了。”张丙中捧着碗,拿着刷子笑着道,“先贴院子,再把灯笼挂上……” 三个人又是春联,又是灯笼,还在院中的树枝上也挂了两个大红的灯笼。 “好看。”张丙中道,“我要给老大写封信,告诉他我在京中落脚了,让他们放心。”话落,就放了碗跑回房里写信去了。 “他这是想家了。”顾若离笑看着霍繁篓,他就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拉着顾若离道:“跟我来。” 她跟着他进了房里,就看到他递了个包袱给她,慷慨的道:“拿着,新年礼物。” “又是衣服?”顾若离拆开一看,果然是套大红的革丝小袄,还配着两支兰花样儿的银簪子,“我的衣服很多了,不用再买。” 霍繁篓根本不听,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了比,一脸的满意:“好看。”又盯着她,“那是我买的吗?能一样吗。” 顾若离无语,将衣服包起来:“知道了,明早我就会换上。多谢!”话落,提着包袱出去,“我走了,回去迟了不大好。” “我送你。”霍繁篓给她提着,两人一起出了门,街上铺子都关了门,四处鞭炮声不断,有孩子穿着崭新的衣服,在雪地里玩闹,满眼都是新年的欢快喜庆。 “霍繁篓。”顾若离看着他,“你小的时候,穿过新衣服吗。” 霍繁篓目光微顿,笑着道:“有衣服穿就不错了,还讲究新旧。”他话落,挑着眉梢,道,“你当我和你一样,养尊处优呢。” 顾若离眼前,便浮现出一座破庙,一个小男孩瑟缩在墙角,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他缩着脚揉着手,却一脸的坚毅,而远处,欢声笑语,一派新年节气…… “以后不会再有了。”顾若离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霍掌柜。” 霍繁篓却不像以前哈哈大笑,回头看着她,点头道:“嗯,以后不会再有了。” 顾若离微怔,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晚上,建安伯安静的吃过年夜饭,大家都散了,没有像她在顾府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零嘴守夜,她还记得她被两个姐姐拉着打叶子牌,一边出牌一边打瞌睡,头撞在桌子上惊醒过来时,外头正是迎春的鞭炮声…… 满庆阳的上空都是亮的,她们站在屋檐底下冻的直哆嗦,却舍不得回去。 建安伯府却不同,或许也没有不同,只是她和方朝阳看不到而已。 “三小姐。”李妈妈递给她一个红包,“这是郡主给您的压岁钱,望您年年岁岁健康平安!” 顾若离一愣,朝方朝阳看去。 方朝阳也很惊讶,扫了眼李妈妈嗔怪道:“就你事情多。”她想不起来这俗事。 “三小姐年纪小,这个可不能少。”李妈妈笑着和顾若离道,“记得放在枕头底下,吉利。” 顾若离笑着应是。 “答应你的事没办成。”方朝阳看着顾若离,挑眉道,“你怪我了?” 她早想到恢复她姓顾的事不好办,尤其是圣上那边,但凡提了,怕就要麻烦不断了,顾若离摇头:“没什么,再等几年也无所谓。” 方朝阳看着她,笑笑,眼底有什么一划而过。 顾若离辞了离了暖阁,站在院子门口,抬头看着时不时被烟花点缀的夜空,看似很近,却离的很远…… 她忽然就想起来,中秋节那天,赵远山说带她去看烟火。 撩开帘子的那一瞬,火树银花,绽在眼前的感觉。 她笑了笑转身回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她转身去看,就看到杨清辉朝她这边走在,木屐踩在雪水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杨公子。”顾若离微微笑了起来,杨清辉停在她面前,递了个红包给她,“新年诸事顺利,快快长大!” 顾若离看着红包微怔,随即笑了起来,双手接过,道:“多谢。”话落又道,“我没有准备回礼。” 杨清辉笑着扬眉,一副孩子气的道:“那就记着,明年时要补给我双份的。” “好。”顾若离点头,抱拳恭喜,“那就先将祝福的话说了。祝你就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方朝阳和崔延庭去宫里请安,二夫人和崔延孝带着崔甫出了门,顾若离和杨清辉偷偷去了崔婧容那边。 三个人窝在炕上打叶子牌,只有杨清辉一人输钱,他心疼的道:“这只有出项却没有进项,今年一开头我便是不顺啊。”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崔婧容将她赢的钱都还给杨清辉,“早知道不玩钱的。” 杨清辉一副悉听受教的样子。 顾若离笑了起来。 “三妹你看他。”崔婧容掩面而笑,道,“我就说小的时候就数他最调皮。你就是说出去,他有这样子的时候,别人也不会相信,只当我们诬陷他呢。” 杨清辉挑眉,逗趣道:“表姐尽管去说,别人不信,三表妹是肯定信的。” 顾若离点头,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方朝阳按理回了一趟沐恩侯府,转道又去了宫里,顾若离就去找霍繁篓和白世英。 转眼到了初五,医馆在一阵鞭炮声开业。 “保佑我们今年万事顺利,生意兴隆。”张丙中请了一尊财神回来摆在医馆的后院暗格里,霍繁篓看见,就踹着他的屁股,骂道,“好好的医馆,被你弄的乌烟瘴气的,你不拜药王,拜什么财神。” 张丙中咧着嘴呵呵笑了起来,把财神藏的越发的深。 “霍大夫。”门外,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进了门,看见顾若离径直走了过来,“请问是霍大夫吗。” 顾若离看和他点了点头。 “这是请帖。”小厮从手中拿了封大红的请帖递给她,“今年京城的杏林春会请帖,戴大人让小的送来的,请霍大夫届时一定要莅临。” 杏林春会的请帖吗,她刚和杨清辉前不久才讨论过。 “有劳小哥。”顾若离回了礼,小厮道了声不敢便走了,顾若离拆开请帖看了一眼,上头写的时间正月十八,历时三天。 不是三月才举办吗,怎么又提前了? “什么东西。”霍繁篓从后院过来,见顾若离手里拿着请帖,好奇的拿过去看过,“杏林春会?戴大人送来的?” 顾若离点头。 “去呗。”霍繁篓将东西丢在桌上,“听说每年都很盛大,不过倒不是去的大夫多,而是药农和药商很多,就算没有这请帖,我们也要去的。” 顾若离点了点头,他们还要去找供药的商家。 “有人来了。”霍繁篓拍了拍顾若离,语气酸溜溜的,“找你的。” 顾若离应声回头,就看到杨清辉笑盈盈的站在门口,她笑着迎过去:“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找我有事吗。” 春闱临近,杨清辉过了初一就没有出来走动,一直埋头在房中读书。 “有大喜的事。”杨清辉挑眉,一脸的调皮,“你看看,是谁来了。”他说着,往门边让开一步。 顾若离就看到两人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 她看着,一瞬间热泪盈眶。 “霍大夫。”方本超穿着一件半旧的棉袄,胡子拉碴的背着个硕大的包袱,刘大夫立在他旁边,不比他好上多少,风吹雨淋的,连唇角都起了裂。 这还是年初五,他们就到了。 “方前辈,刘前辈。”顾若离迎了出去,一手扶着一位,“我……我不知道是你们过来。” 方本超和刘大夫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方本超道:“原是要等过完年的,可我们心里着急,就赶着来了。” “快进来坐。”顾若离请他们进来,回头喊着霍繁篓,“快去聚福楼定酒席。” 霍繁篓和两人抱拳打了招呼,又倒茶过来:“成,我这就过去。” “不用忙。”刘大夫喝了茶道,“我们也不是立刻就走,往后还要多劳累霍大夫照拂了。” 他们各自的医馆都很好,可是当杨文治写信来,说顾若离开了医馆缺大夫时,他们还是立刻动心了。 跟着顾若离在京中,无论是见识,还是所学,都要比在延州单打独斗的好。 人生在世,总要拼搏一次。 他们觉得,跟着顾若离就一定会有新的天地。 “说什么照顾,你们能来我真的没有想到,也太高兴了。”顾若离是真的高兴,“有你们在,往后我也有主心骨了。” 刘大夫轻轻一笑,方本超有已经道:“是我们投奔你,我不来,在延州有大把的人挤破脑袋要过来。若非我们消息得的早,又趁着大家不注意就走了,只怕这会儿就轮不上我们了。” 顾若离失笑,刘大夫颔首道:“我和方大夫想的一样,留在延州,虽比从前好,可总觉得缺了什么,如今到了这里,见到了霍大夫我们才明白,我们就该趁着还能动时,多见识见识,再闯荡一番,才不枉费此生。” “是。”方本超点着头,打量着顾若离的医馆,“弄的不错,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实在是能力不凡。” 莫说京城寸土寸金,就是有能力开医馆,也不容易招揽生意。 这不是卖布卖纸,买的不好大不了下次不来,看病的事情,一个陌生的大夫和一个熟悉的大夫,大家都只可能选择熟悉的那位。 谁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去给大夫练手。 所以,顾若离能开医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有客人,真的很不容易。 “托它的福。”顾若离指了指中堂上的牌匾,“要不是有它在,他们也不敢轻易上门来求诊。” 方本超才抬头看到,立刻惊的跳起来,朝牌匾叩礼,刘大夫问道:“霍大夫可受邀进宫谢恩?” “不曾。”顾若离摇头,按理说她应该进宫谢恩的,哪怕圣上不见她也该去走个过程,好赞一番天恩浩荡,只是没有人来和她说,她也没有卯着劲儿去走关系…… “如若能进宫谢恩,应该会更好。”刘大夫感叹,想了想又道,“是我太不知足了,如今有它在,已经足矣。” 顾若离笑了笑,霍繁篓进门来,道:“席面定好了,方大夫和刘大夫要不先随我去家中梳洗收拾一番,稍后我们再去吃饭。” “也好。”方本超低头看着一身的皱巴巴的衣服,实在是狼狈不堪,“那我们就叨扰了。” 霍繁篓哈哈笑着,道:“你们来是情分,叨扰这类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往后我们互相照应,共进共退!” “好,好!”方本超高兴的提起自己的包袱,霍繁篓就接了过来,一个肩膀挎了一个,又回头对顾若离道,“你先在这里,我们稍后过来。”这才想起来杨清辉也也在,就道,“杨公子可要一起过去坐坐。” 他们梳洗,他过去做什么,杨清辉笑道:“我还有事,和霍大夫说几句话还要回去。” 霍繁篓点头,当先出了门。 方本超和刘大夫打了招呼,边走边聊随着霍繁篓往家去。 “你去哪里接他们的,早知道我们自己去接就好了。”顾若离很不好意思,杨清辉正忙着备考,却还为了她的事情奔波,“不要耽误了你看书。” 杨清辉一脸不在意,笑道:“我知道时他们已经到了城外,并不麻烦。”话落,顿了顿,他道,“你可是想要进宫谢恩?若不然我和孙大人提一提?” 他以为顾若离想要去谢恩,便想到了孙道同,嘉赏的事是他主持的,理应由他来安排。 “不必。”她回道,“不过说到这件事聊上几句,若要进宫谢恩,我反而尴尬了。” 顾家的事没有说法,她进宫见了圣上,只会更加难受。 还不如就这样,赏也赏了,她也因此受了益,其他的她要不起,也不该贪。 “你说的有道理。”杨清辉理解顾若离的心情,“那我先回去了。”他说着要往外走,又想起什么,停下来看着顾若离,“这两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郡主已经连着五日都在宫中。” 方朝阳今天又进宫了吗?昨天她回去方朝阳还没回来,等她早上走时,方朝阳还没起。 “我也不知道。”顾若离拧着眉,不知道是不是太上皇那边出了什么事,“等我回去问问郡主。” 杨清辉颔首出了门,顾若离送他出去,心里却莫名的提了起来。 她忽然就有些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等到霍繁篓和方本超他们过来,顾若离问他:“这几天听到外头有什么传闻吗?” “没有。”霍繁篓摇头道,“太上皇没有事,也不曾听到赵远山什么消息。” 难道方朝阳去宫里是为了别的事吗。 顾若离觉得有些不踏实,决定晚上回去直接问方朝阳。 “去吃饭吧。”霍繁篓笑着拉她出去,“席面都定好了,方大夫和刘大夫还等着呢。” 顾若离收了心思,几个人一起去聚福楼吃饭。 “当初在刘家村的几个大夫,如今在延州都是赫赫有名呢。”方本超笑着道,“马大夫还写信来说要去我那边走动,可一直没有去,听说医馆里太忙,他实在腾不出空。” “是的。”刘大夫颔首道,“刘家村的祠堂就建在路口,香火不断,人气极旺。”因为这件事,他家在固城也是家喻户晓,幼子在学馆里,就连先生也常常夸赞,让他跟着他这个父亲好好学习。 其实,当初去刘家村时是抱着必死的心……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大的收获。 不但是他,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一趟,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那么大的改变。 名利双收。 可是他们都没有做什么,只是按照原来的方子,做了一些所有大夫都会做的事。 得到和付出并不对等,这让他们又惊喜又惶恐。 心里更加明白,如果没有霍大夫,不说他们会不会被传染而死,但是肯定不能控制疫情。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小姑娘。 顾若离为他们高兴:“这是好事,大家都没有白忙活。” “霍大夫。”方本超和刘大夫一起敬她,“以茶代酒,我二人到暮年能遇到您,得您提携,是我们的福气,往后一起共事,您尽管吩咐,千万不要客气。” “吩咐不敢当。”顾若离站起来,低低的托着杯子,“刘前辈是内科,方前辈是外科,我们能凑的这么齐,实在是缘分,这杯茶当是我敬二位,千里迢迢过来,这份情谊我永远记在心里。” 刘大夫还要再说,霍繁篓一看这架势,就笑着道:“往后都是一家人,喝茶,喝完咱们回医馆做事。” “对。”张丙中道,“把医馆闯出名头来,这是我们五个人共同的目标。” 几个人笑着碰杯,一个个心中跌宕,激动憧憬。 散了席,几个人回了医馆,顾若离因为女子的身份,坐在屏风后面接诊妇人或疑难杂症,张本超在左边的桌子,刘大夫主治,坐在右面,张丙中守药柜,霍繁篓跑堂待客…… 顾若离坐在里头,看着有病人候着的厅堂,微微笑着。 “三儿。”霍繁篓安排好外面的客人,走了进来拉着顾若离去了后院,“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顾若离不解,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你听了别胡思乱想。”霍繁篓沉着声,慢慢说道,“外头在传,赵远山死了。” 心头一跳,顾若离楞住。 方朝阳进宫是为了这件事吗?过了好久她才回神,道:“他怎么可能死,会不会是他使的障眼法?” “还不知道。”霍繁篓拧着眉也不确定的样子,“说是摔下悬崖死了,连尸首都找到了,正在运送回京的路上,估摸着四月能到,到时候就知道真假了。” 连尸体都找到了。 难道真的死了?顾若离不相信,她觉得赵勋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霍繁篓沉声道,“追杀的人从未间断,便是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何况他是人呢。” 顾若离的力气一下子抽干了,赵勋死了,那太上皇怎么办? 顾家的事怎么办。 她要怎么做,才能为顾家讨回公道。 “三儿。”霍繁篓握着她的手,发觉她指尖冰凉,“你别胡思乱想,顾家的事一定有办法解决,就算没有赵远山,还有我,我一定会帮你。” 顾若离抬头看着他,他能帮什么呢,就算再聪明的霍繁篓,也算计不到在重重宫阙,高高在上的圣上。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左右朝纲,什么下毒放毒,莫说她见不到圣上,就算见到了,她也做不到这些事。 “你要信我。”霍繁篓捏着她的手,紧紧的攥着,“我一定能帮你。” 顾若离微怔,点点头:“谢谢!”又摇摇头,“赵远山死了,那我们怎么办呢。” 霍繁篓拧着眉,面色凝重的道:“你让我想想,别急。”话落,顺着她的后背,害怕她惊着气着,“一定有办法的。” “霍繁篓。”顾若离将他的手拿下来,“我……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霍繁篓看着她,点了点头,开了一间房的门,又提了炉子摆在桌边:“你在里面待会儿,有事喊我,我就在前面。” 顾若离失魂落魄的坐下来。脑子里乱哄哄的。 她要好好想想,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近圣上? 她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怎么可能接近一国之君。 也不可能借助方朝阳,她不会给她机会去报仇的,不但如此,还会引起她的警觉,让她更加的寸步难行。 要怎么做? 地位,权利,让圣上召见,信赖? 顾若离想到了什么,又站起来开门出去,就听到霍繁篓问道:“你怎么了。” 他这一回守在门外没有离开。 “我想去赵远山的私宅找齐全或者韩妈妈问问。”顾若离抬头看他,才发现霍繁篓这半年长高了许多,“赵远山死没死,他们肯定知道。” 霍繁篓按着她的肩膀,柔声道:“一会儿我去问,你先回去,可以探一探郡主的意思。” “好。”顾若离点头,她去确实不大合适,“那我先回家,你有消息就来告诉我。” 霍繁篓点头。 建安伯府中,崔婧文也愣愣的坐着,崔婧语喊了她好几声,她才惊醒过来:“你……说什么?” “赵远山死了。”崔婧语止不住的笑起来,“他死了,你就不用担心嫁给他了。”说着,她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让他死的透透的,再不要给我姐姐添乱了。” 还好现在只是私下里议亲,若不然崔婧文真的要被连累了。 “不要胡说。”崔婧文心里很复杂,她高兴她不必再担惊受怕嫁给赵勋,可又觉得堂堂骁勇将军赵勋,怎么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会不会……他知道了荣王府在给他定亲,所以以假死的事,来终止这件事? “应该不会。”崔婧文摇头,喃喃自语,颜显说连尸体都找到了,那么也就是说,这件事就算是赵勋也没有办法做假的。 崔婧文松了口气。 只要赵勋是真的死了,那别的事就不重要了。 她怕就怕赵勋是诈死,将来会行报复之事,毕竟他可不是忍气吞声愿意息事宁人求和气的人。 “我去和哥说这件事。”崔婧语坐不住了,“还有二婶,她肯定很高兴。” 看她方朝阳还怎么打如意算盘,赵勋死了,她还能在京中找到第二个糟糕的人让崔婧文嫁吗。 “你别去吵茂燊。”崔婧文拦着他,“他身体没好,心情又不好,颜显难得来一次,让他们好好说说话。” 颜显是宜春侯府的世子,和崔岩年纪一般大,却要比崔岩沉稳许多。 崔婧文很高兴,崔岩能和颜显走的近。 “哥的病怎么办,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起色。”崔婧语忧心忡忡,忽然想起什么来,和崔婧文道,“要不然,我们请那位女大夫来看看?” 崔婧文一愣,崔婧语接着又道:“听马继说,她现在在京中很有名气,就连圣上都赏了一块御笔题封的牌匾,还有,她擅长疑难杂症,说不定她真的能治好哥呢。” “你说的有道理。”崔婧文略点了点头,“此事我先和表哥商量一下,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崔婧语自然是赞成,杨清辉向来是有主意的,且见解和看法也比他们要成熟周全很多。 “去看看表哥回来了没有。”崔婧语等不及的吩咐芍药,“若是回来了就请他过来一趟。” 芍药应是而去。 稍后杨清辉过来,崔婧语将她的意思和他说了,杨清辉微楞,想了想还是道:“病情也缓解了不少,这两日我没听到他喊背疼,不如再等等看,也要问问他的意见。” 顾若离虽戴着帷帽,陌生的人看着自然不容易分辨,可一旦熟悉的人,便是听了声音,也是能认得出来的。 他不能让她冒险。 崔婧文略有些疑惑的看着杨清辉,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反对:“表哥认识霍大夫?”她想起来,霍大夫可是和杨文治是认识的,还曾去杨府给杨文雍治病,如果杨清辉认识,也很正常。 “听说了,不曾见过。”杨清辉神态寻常,“当初他去家里时我正好不在,后来和伯祖父去刘家村后,也不曾见过她。” 崔婧文若有所思,却没有再说这件事。 “郡主回来了。”芍药站在门口念了一声,又道,“三小姐和她一起的。” 几个人一怔,崔婧语语调奇怪的道:“难道那个丑八怪也去宫里了?”她来了京城这么久,方朝阳也不敢带她去宫中见太后,难不成今天带她去了? “应该不是。”崔婧文摇头,“现在去宫里不是最好的时机,她不会带她去的。” 崔婧语哦了一声,暗暗松了一口气。 顾若离在门口碰到了方朝阳,母女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方朝阳换了衣裳回了暖阁,看着顾若离坐在炕头上发呆,便道:“知道赵远山的事情了?” 顾若离点了点头。 “有什么可伤心的。”方朝阳不以为然,“他早晚都有这天,早死晚死罢了。” 顾若离不想和听她说这种话。 “还有件事。”方朝阳在她旁边坐下来,叹了口气,“太上皇今儿晕倒了,怕是也撑不住多久了。” 顾若离毫不掩饰的沉了脸,站了起来,方朝阳拉着她坐下:“急什么,你不就想要圣上给顾家一个说法吗,这事我给你办。”又道,“至于报仇你就别想了,搭了自己的性命去报仇,有这个意义吗。” 顾若离侧目看了她一眼,方朝阳就含笑点着她的额头:“瞧我做什么,少跟我使性子,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不服气也给我忍着。” “想去看太上皇?”方朝阳睨着她,“放心,他要是真的快死了,我一定想办法带你去见她一面。” 顾若离坐了下来,闷着声不说话。 满脑子里都是赵远山死了,太上皇也快不行的话。 “圣上能给我什么说法。”顾若离看着手中的茶盅,声音远的她自己都听不清,“让他写罪己诏?向顾氏向天下人认错?” 莫说他不会这么做,就是做了,顾氏满门的性命就值这个罪己诏?! 她不服气。 “你想多了。”方朝阳笑了起来,“至多找个名头封你做个县主或是顾家封个挂名的爵位罢了,其他的就不要想了。” 她不要县主,顾氏更不要爵位。 顾若离低头喝茶,心里乱糟糟的。 “三小姐。”李妈妈掀了帘子,在暖阁外露了个脸,有些奇怪的道,“外头有个少年,说是来找你的。” “找我?”顾若离不解,霍繁篓从来不会到家里来找她,何况,她才刚从医馆回来,“是什么人?” 方朝阳淡淡喝着茶。 “姓张。”李妈妈进了门,小声道,“说是和您是好友,在外头认识的。” 姓张?她不认识什么姓张的人。 083 陷害 “你去看看。”方朝阳按着要出去的顾若离,凝眉对李妈妈道,“问清楚了。” 顾若离看着方朝阳,不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是找她的,她出去看看不就行了。 李妈妈看了眼还没有明白的顾若离,应了一声出了门去。 三小姐自小离了郡主这个母亲,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妇人教养,虽是聪明乖巧的,可到底不比寻常姑娘家仔细…… 女红厨艺不会,就连内宅里的事情她也是懵懂不知。 如果有人教,哪怕寻常和妇人接触的多点,也绝不会这样。 李妈妈心疼的叹了口气,出了门。 “你既然不认识姓张的,那就问清楚了再去见。”方朝阳放了茶盅,“并不失礼。” “嗯。”顾若离顺势坐下来,想不到会是什么人,她来京城除了建安伯府的人,就是戴二爷了吧。 可戴二爷也不知道她就住在建安伯府。 旁人也想不到去查她,因为作为霍大夫,她的来历是一目了然的,根本不需要去查证什么。 她没有过多的心思去想这个姓张的是什么人,便道:“赵公子的死讯传回来,荣王妃是什么反应?”她很想知道,荣王妃用婚事逼赵勋露面,却得到他的死讯。 她会是什么反应。 “你太小看她了。”方朝阳揉着额头,冷笑着道,“她若真疼惜这个儿子,当年他们兄弟二人闹腾,她就不会把赵远山送走,一连三年不让他回京了。” 居然有这种事?顾若离很惊讶:“赵公子不是荣王妃亲生的吗?” “亲生的又如何。”方朝阳又端着茶盅起来喝着,察觉里头没了水,便自己添了一盅,“她有长子继承爵位,次子如何,对她来说并无多大的影响。” 顾若离愕然,寻常人家都是宠惯着次子的,荣王妃却是反过来了。 就是因为爵位稳固,所以她就偏袒着吗? 这样的偏袒是因为爵位,还是她真的偏心长子? “赵远山倒也是争气。”方朝阳漫不经心的喝着茶,“自己折腾来折腾去,居然让他封了骁勇将军。”在外头,别人提起荣王世子赵政,知道的没有几个,可说起骁勇将军,却无人不知。 顾若离叹了口气,想到赵勋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的。 却不相信,赵勋真的死了。 他这样的人,就算死也应该拉一群人垫背陪着死才对,而不是这样寂寂无声的没了。 “郡主。”秋香进来,脸色尴尬的看了眼顾若离,支支吾吾的道,“李妈妈将那位姓张的少年……绑起来了。” 顾若离一愣,方朝阳就冷笑道:“让崔安好好问问,要是不说就灭了口,也好让有心人长点记性!” “可是……”秋香又道,“那个少年说他家里有三小姐的信物,要是他死了,他家里人就会拿着信物去报官,让我们偿命。” 方朝阳听着眼睛就眯了起来,面色渐冷。 顾若离微怔,出了什么事,这就把人绑起来了? 少年拿的什么信物? 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个人根本就是来者不善。 难怪李妈妈刚才那样看她,她确实没有往这事上想,只当是仇人寻仇,或者是找错了人。 她不曾和建安伯府的人一起出去走动过,所以不会有人来在这里找她。 原来,是有男子拿着所谓的信物,高调张扬的找她,并不为找她,只是想昭告旁人,她作风不正,让她声名狼藉。 所以,她想不起来这位姓张的少年是谁,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认识。顾若离不禁失笑,问道:“他说他手里有我的信物,说了是什么东西?” 对方既然咬定是她的东西,那必然就是她常用的,能让人一眼认定是她的,否则,随便拿一方帕子,一根簪子,谁知道那是谁的。 “是……是您以前一直挂在身上的荷包。”秋香说着,朝顾若离腰间看去,她腰上那个旧荷包已经不在了,如今配着的是个新的。 顾若离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腰间,顿时明白过来,喊道:“雪盏。” “三小姐。”欢颜进了门,她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雪盏回院子里去了,一会儿就来。” 她们在门外已经听到了,雪盏吓的双脚发软,疯了似的跑回去找顾若离让她收着的那个旧荷包。 “拖出去。”方朝阳凝眉着,看死人一样扫了眼欢颜,对秋香道,“将三小姐院子里的人悉数发卖了,留着何用。” 一个院子都看不住,留着何用。 “郡主。”欢颜软倒在地上,哀求的看着顾若离,“三小姐……” 顾若离皱眉,拦着秋香,护着欢颜道:“是别人上门来找事,我们还是先将事情弄清楚再说吧。”又道,“你打卖了她们,我房里还要再进人,比起她们岂不是更加不如。” 方朝阳不悦的看着她,秋香暗自抹汗,心里也害怕的不得了。 听三小姐的意思,怕是这个荷包是被人偷了的。 按照郡主的脾气,她们这里外的丫头,恐怕一个都跑不了。 自己院子里的东西,居然让别人偷去了。 是他们的失职。 奇怪的是,方朝阳没有斥责,茶盅咯噔一声放在炕几上,冷着脸望着秋香道:“去和崔安说一声,带着人去少年家中,找不到荷包,就悉数将人绑回来!” 秋香点着头应是,匆匆跑了出去。 顾若离松了口气,心里却也不舒服,她回头看着欢颜,问道:“东西不是锁在箱子里的吗,药匙只有雪盏和你有,怎么会丢了。” “奴婢也不知道。”欢颜吓哭了,抹着眼泪道,“前两天奴婢看着还在的。” 顾若离若有所思。 家里不可能有外人进来,尤其是正院里,能进去的只有是家里人。 会是谁? 顾若离拉欢颜起来,低声道:“先别急着哭,回去仔细查查,近日都有哪些人进过我房里,还少了什么东西,都清理一遍。” “是。奴婢这就去。”欢颜说着往外走,正好与雪盏撞上,后者脸色发白的站在门口,绝望的看着顾若离,噗通一声跪下来,“郡主,三小姐,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的错。” “行了。”方朝阳不耐烦的道,“你们三小姐已经替你们求过情了,有什么事忙什么事去,别在我这里哭哭啼啼的。” 雪盏猛然抬起头来看着顾若离,顾若离和她点了点头:“去和欢颜清理一遍我房里的东西,看看还少了什么。” “是!”雪盏被欢颜扶着起来,出了暖阁。 方朝阳就看着顾若离,问道:“你说,怎么办?” “先把人扣了。”顾若离道,“事情是因我起的,我去看看,此人到底想干什么。” 方朝阳就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慌没有怕,也不会一味的发善心,便道:“一起吧,正好闲着无事做。” “哦。”顾若离奇怪的看她一眼,和她一起去了外院,回事处的后院耳房隔壁空着的,两个人径直进了门,隔着一道不厚的墙,开着窗户,他们能很清楚的听到隔壁的说话声。 “找表小姐,你也配认识我们表小姐。说,谁指使你来的。”崔安怒斥着,一巴掌拍的桌子吭吭的响。 少年的声音有点尖利,但口齿不清,说话时像是牙疼似的,嘶嘶的吸着气:“我说了,我和你们表小姐情投意合,那个荷包就是她送给我的定情信物,我今天上门就是提亲的,求你们夫人成全我和表小姐。” “呸!”李妈妈喝完一声,上去就是一巴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你再说一句,就将你一嘴的牙都撬了。” 那少年一副不怕死的样子,硬声回道:“你就是打死我,也不能拆开我和表小姐,这辈子她非我不嫁,我非他不娶!” 李妈妈气的发抖,指着少年和崔安道:“楞看着做什么,给我打,打死这个没脸没皮的。” “妈妈稍安。”崔安劝着道,“他一口咬定表小姐的荷包在他手中,这东西不找出来,就算把人打死了,到时候闹出来,事情岂不是更难收拾。” 李妈妈气的在房里来回的走,道:“郡主说了,有什么后果她担着,先将他一家人都绑了。” 崔安点头,回道:“您别急,人都已经都去了,一会儿就有消息。” “你们去好了,就算杀了全天下的人,我们的情谊都不会动摇。”少年一副无赖的样子。 李妈妈啐了一口:“没脸没皮的东西,等找到东西,我让你生不如死。”说着,上去又扇了一个耳光。 少年被打的眼前发黑,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若离在隔壁听着,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她回头看着方朝阳,问道:“郡主觉得会是谁指使他来的。” 她和这个人无冤无仇的,不是人指使的,还能有什么。 方朝阳扫了她一眼,问道:“你真不认识?” 顾若离摇头,她确定不认识。 “那就等结果吧。”方朝阳揉着额头坐下来,吩咐秋香,“倒杯茶来。” 秋香应是而去。 顾若离奇怪的看着她:“你一整日都在喝茶,很渴吗?” “嗯。”方朝阳摆手,有些疲累的样子,“心里烦躁。” 病还没有好透吗?顾若离走过去拿着她的手腕号脉,方朝阳一愣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不管顾若离是不是真的能号脉会医术,可这个女儿如今学会关心她了。 “有些内火。”方朝阳的身体并没有大碍,“我给你开个方子,你调养一下?” 方朝阳呵呵笑了起来,点头道:“好啊,吃不死就成。” “吃不死的。”顾若离扶额,不好和她解释太多,她当在哄着她玩,就随她去想好了,说的多了反而让她怀疑。 说着话,有人蹬蹬跑了过来,崔安出了门在窗户底下问道:“怎么样,找到他家没有,东西呢。” “找不到人。”来人回道,“家里的东西都收拾过,没有值钱的东西,看样子是提前躲起来了。” 顾若离听着心头便了然,看来,这个张姓少年是有备而来。 “崔管事。”顾若离隔着窗户和崔安吩咐道,“去查查这个少年常在哪里走动,有没有赌博或者其他恶习,若是没有,就看看近日他家中可有什么变故,以及他接触过什么人。” 崔安在外头一愣,走了过来,就看到顾若离站在窗户里面,面色冷静,有条不紊的说着话。 他是第一次和三小姐讨论什么事,以往见到只略打个招呼便罢了,知道的也只是家里的人议论,说是三小姐胆子奇大,脾气不好,养的不像个姑娘家的样子,整日里在外头走动。 如今这样听她一说,思路清晰,逻辑清楚,不由微微一怔。 “若是查到了恶习,或是以上不管哪一种,就顺藤摸瓜。”顾若离并没有在意崔安的反应,接着吩咐道,“等找到东西,便去顺天府报失窃,就说此人偷盗了家中铺子里的东西,交由官府去审办。” 偷铺子里的东西当然比偷府里的好,这样一来,到时候报上丢失的东西引人注意,三小姐那小小的荷包,就不会有人注意。 人都是这样,一个价值高昂的东西和一个并不起眼的东西相比,当然是先在意价值高昂的。 哪怕余下的意义更大。 “是。”崔安应着是,和来回禀的小厮吩咐道,“就按三小姐说的去办,要快。” 小厮应了一声匆匆走了。 李妈妈听到顾若离的声音走了出来,难过的看着她,道:“三小姐放心,这件事一定能查清楚,不管是谁,郡主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对于这件事,顾若离更在意的是她的东西失窃,以及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这件事。 而并非是她因为一个荷包而造成的声名狼藉。 人的名声,从来不是这些事来定义。 她的价值,也不会在她能不能嫁给好男人,生几个儿子,把内宅打理的多么井井有条,和各家勋贵利益牵扯的府邸处的多么融洽来体现的。 如果她要的是这些,那她前世就不会死的那么早,她大可以待在城市,过舒服的阔太太生活。 她从来都清楚,她要的是什么生活,在乎的是什么。 “让妈妈费心了。”顾若离朝李妈妈笑笑,“既然人绑了您也别太急,慢慢查就是了。” 李妈妈怕的,是这件事被有心人闹出去,到时候可就难看了。 “是!”李妈妈应是,“三小姐放心。” 顾若离颔首,回身看着方朝阳。 方朝阳赞赏的看着她,放了茶盅道:“这件事你处理吧,我回去歇着了。” “我?”顾若离跟着她往外走,方朝阳摆了摆手,“我累了,你不要烦我。”就走了。 顾若离惊讶,满脸的无奈。 李妈妈迎过来站在她身边,看着方朝阳的背影,低声和她道:“三小姐不要误会郡主,她这是为您好,将来您总要当家的,这些内宅的弯弯绕绕,您不用可以,却不能不知道啊。” “是。”顾若离明白方朝阳的用意,苦笑道,“这些,我怕是学不来。” 李妈妈心疼看着叹了口气,宽慰她:“三小姐年纪还小,又是聪明的,学一学看一看也就会了。”又道,“将来自己当家,遇到这些事,不至于被底下人糊弄。” 顾若离点头:“那就有劳妈妈教我了。” “教您不敢当。”李妈妈笑道,“三小姐方才处理的手段就很好,只是,三小姐可想过,若是这件事真传出去了,您和这位少年……您要怎么办?” 怎么办?顾若离看着李妈妈。 “若是真的传出去了,按照郡主寻常的手段,肯定打杀一片,让您不要管。”李妈妈也苦笑,“郡主性子干脆,不愿意拖泥带水,所以就会这样。” 顾若离听着。 “但三小姐可知道,若是这件事换做二夫人,她会怎么做。”李妈妈看着她。 这是在考她妈?顾若离立刻就想到二夫人训斥崔婧容的样子,凝眉道:“或许,会将我送去庵庙静修几年,等大家将这件事遗忘了,再回来说亲事,若是依旧不好行事,便找个远点的地方嫁了。” “三小姐说的没错。”李妈妈赞赏的的道,“那要是三夫人呢?” 三夫人吗?顾若离想了想回道:“三婶的话,应该会藏在家中,再求人寻个亲事嫁了吧。”三夫人出身不好,对于子女这样的遭遇,或许更能感同身受,怜惜几分。 更何况,她要求更上一层楼,子女的出路,就是她的砝码之一。 “三小姐都懂。”李妈妈松了口气,原来顾若离只是没有往这些事情上想罢了,但凡讨论起来,她依旧能按照个人的性子去想到对方的行事风格,“这件事,最妥当的办法,就是防范,若真的防不住了,遭了人话柄,那就等,等上几年别人淡忘了再说,若依旧不行,就寻个远点的亲事,这样才真正是为你考虑的。” 也就是说二夫人的手段是最妥当的? 顾若离忽然明白过来,笑看着李妈妈,点头道:“我明白了。”李妈妈和雪盏一样在提醒她,让她小心一些,女孩子总归是待在内宅最妥当。 李妈妈点着头,回头看着掩上的耳房侧门,依旧头疼。 “拿我先回去了。”顾若离和李妈妈以及崔安打招呼,“若是有消息就遣人和我说,不定什么时候都成。” 李妈妈和崔安应是,目送顾若离而去。 “妈妈方才的话可是有些多了。”崔安和李妈妈向来走的近,无奈的道,“三小姐瞧着可不是笨的。” 李妈妈叹了口气:“便是三小姐恨上我了,我也是要说的,有的事不乘机说,往后再想讲,就没有机会了。” 崔安摇了摇头,指着耳房的少年:“怎么办?” “接着审。”李妈妈脸色一变,冷冷的道,“留着命就成。” 崔安颔首,接着去办事。 顾若离回去时,房间里被雪盏和欢颜翻的底朝天,见她回来,欢颜跑过来回道:“三小姐,除了那个荷包,还少了一个金项圈,就是三夫人送您的那个。”又道,“我们的药匙都一直带在身上,从来都没有丢开过,可是锁却没有撬开……” 项圈也丢了? 也就是说偷东西的人,不但知道她荷包和项圈放在箱子里,还有箱子的药匙。 “院子里的人,奴婢打算一个一个审。”雪盏走了过来,满脸的愧疚,“一定找到那个吃里扒外的人。” 顾若离点头,坐了下来:“今天天色晚了,也不用着急。”又道,“这两天留心院子里所有人的动静。” 事情既然出来了,对方就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奴婢守着。”雪盏点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若是抓到了,非将她千刀万剐不可。” 顾若离若有所思,项圈丢了,可那个姓张的少年只咬定荷包在,那项圈去哪里了。 雪盏和欢颜将房里收拾好,又将院子里的小丫头和婆子都喊出来,训道:“往后三小姐房里,除了我和欢颜,谁都不准进去,若叫我发现了,立刻喊人牙子来领走。” 一院子的人都猜到了事情始末,个个静若寒蝉。 第二日一早,雪盏熬了一夜,并没有收获,顾若离也是天未亮就起来,刚洗漱好李妈妈就来了,她引着李妈妈进暖阁,问道:“可是有眉目了。” “如三小姐所料,这人名叫张峥,是京城人,以前在松山学馆读书,前几年忽然染上了赌瘾家境都被败光了不说,还连自家的祖宅也输了。”李妈妈回道,“可就在前几天,他家人忽然又在大兴花了四百两买了间三进的宅子,还连着二百亩的地,一家人可能都搬过去了。” 四百两不是小数。崔安说张峥家境并不好,哪里来的钱买宅子。 “那查得出他的钱从哪里得来的吗?”顾若离问道。 李妈妈喝了口润嗓子茶,回道:“在赌局上赢的,他当了一块砚台,得了一两银子,一天的时间,在通天赌坊赢了一百两!” 用一两银子赢了一百两?赌坊居然让他毫发无损的出来了? “既是赢了一百两,那余下的三百两是从何处来的?”赢了一百两,却买了四百两的宅子,这也太奇怪了。 “余下的钱还不清楚,崔管事派人去大兴了。”李妈妈蹙着眉生气的道,“等找到他们家,就水落石出了。” 顾若离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李妈妈道:“快去看看那人,别让他自尽了。” 人一进来就被扣了,事情也太简单了,她怕这人是打算死磕,一旦出了人命,他们就是想压也压不住了。 “啊。”李妈妈一怔,“好好的怎么会寻死。”她话落,蹭的一下站起来,一刻都不敢耽误,往外疾步匆匆的走了,顾若离也跟着过去,刚到如意门门口,就碰到了崔安,他脸色微变的道,“三小姐,那人恐怕不行了。” 真的自尽了?李妈妈扶着墙腿就软了下来。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才遮着掩着,就连方朝阳说把人打死她都壮着胆子反对…… 没有想到,这人居然有胆子自尽。 要真的死了,事情就压不住了。 他的家里人来要人,说建安伯府闹出了人命,再带出顾若离和人私通一事。 三小姐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这可怎么办。”李妈妈也慌了神,看着崔安,“不是让你看着的吗,怎么让他自尽?” 崔安欲言又止,惭愧不已。 顾若离问道:“人也绑了,就算他想死,也要有个方法吧。” 李妈妈听着一怔,顿时明白过来:“对,怎么自尽的?”她都急的糊涂了。 “人是绑着,身上也搜过,什么都没有。”崔安想不通这人是怎么做的,“早上过去一看,人就不行了……”那人的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 屎尿拉了一身不说,还口吐白沫,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还是吃了什么毒药。 “我去看看。”顾若离径直往外院去,崔安一看立刻拦着她,“三小姐,那人太脏了,怕是会污了你的眼。” 要死的人有什么可污眼的,她见的太多了,顾若离摆手道:“无妨。”便脚下不停去回事处的后院,李妈妈由雪盏扶着也赶了过去。 门外守着两个小厮跪着,瑟瑟发抖,人是他们守的,两个人轮番睡了半夜,后来那人尿了裤子,又喊肚子疼,他们才受不了躲在门口,一直到天亮他们还听到里面有声音。 “把门打开。”顾若离停在门口,小厮立刻爬起来推开了门,她就看到房中间的地上躺着一个人,手脚都被绑着,嘴里的布条丢在一边,脸色乌青,嘴角还留这口涎和白沫,身下一片狼藉。 像是死前极度的痛苦,导致了大小便失禁。 “你们不用进来。”顾若离跨进了门,李妈妈啊了一声,想拦可又知道拦不住,就回头对雪盏道,“回去和郡主回一声去。” 雪盏应是。 顾若离蹲下来查看此人的症状,牙龈红肿,脉搏浮弱,呼吸困难,她又看了眼睛…… 不是病,应该是中毒了。 至于什么毒药她还不清楚。 李妈妈和崔安站在门口,就看到顾若离蹲在那人面前,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看什么,很认真的样子。 “把人找个地方埋了吧。”李妈妈低声道,“趁着天还没有大亮,知道的人不多。” 崔安也是这样的想的,先把这事摆平了,再去大兴将这人的家里人安顿好,找到顾若离的荷包,要是赔钱他们也可以赔点钱,先把事情压下来。 “先把人裹了带出去。”顾若离走了出来,看着李妈妈,“找两个信得过的人办,不要惊动别人。” 三小姐也是这样想的,李妈妈顿时点着头:“不用找别人,他们就行了。”李妈妈指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小厮,喝道,“今天的事给我烂在肚子里,要是传出去半点风声,我拿你们是问。” 也就是说还留着他们,两个小厮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三小姐,崔管事,李妈妈放心,我们一定守口如瓶,若是胡说半句,就让我们烂舌头,被雷劈死。” 李妈妈回头看着顾若离,等着她的定夺。 “就让他们办吧。”顾若离喊他们进去,低声吩咐了几句,两个小厮不敢多问,找了席子将那人裹起来,上了马车小心翼翼的驾车出去。 李妈妈搓着手,和崔安道:“不行,你亲自去一趟大兴,别人办事我不放心。” “成,我这就去。”崔安说着一顿,又看向顾若离,问道,“三小姐觉得呢。” 顾若离摇了摇头,道:“暂时不用去了,我看他们恐怕此时就已经在京城了,就等着时机成熟上门来闹。” “这……”崔安立刻露出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那就来一个绑一个。” 方朝阳不会在乎无法收场,崔延庭根本不会插手这件事,所以,简单粗暴的处理方法最妥当。 顾若离依旧反对:“他死了,你灭口所谓知情人,这就跟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说着微顿,道,“若我所料不错,今天就会有人上门来闹。”她说完,朝外走,“我出去一下,下午就会回来。” 李妈妈想拦,想了想又忍了下来,指着雪盏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这么还让三小姐一个出去,快去跟着。” “妈妈。”雪盏摇着头,“三小姐说了,她若是出去,不让我们跟在后头。” 李妈妈叹了口气,摔了袖子快步进了内院,方朝阳正在听院子里管事婆子回话,处理完了才看着面色焦急一头冷汗的李妈妈,问道:“急成这样,娇娇呢?” “三小姐说有点事去办,一会儿就回来。”李妈妈将顾若离的处理方法告诉了方朝阳,方朝阳闻言就挑着眉梢含笑道,“不错啊,就依着她的意思办好了,这事儿要是我办,可没有她这么周到。” 她才懒得费这些神,谁惹她,就豁着命来,看谁能活到最后。 “可三小姐说他的家人今天肯定会来闹。”李妈妈急的不得了,“我们虽不怕,可是到底难看啊。”好好的,弄个笑话给人家看。 方朝阳摆手:“谁想笑便笑就是,你能拦得住别人吗。”又道,“等她们笑够了,再叫我瞧瞧谁笑的最欢实。” “你歇着吧。”方朝阳道,“去家里看看,今儿大家都在做什么。” 李妈妈一拍大腿:“奴婢真是急糊涂了。”话落,撩了帘子就出了门,在后院转了一圈,各个院子都安静的很,就好像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李妈妈待到了正午,才回前院。 刚去正院门口就碰到雪盏鬼鬼祟祟的往后院跑,她喊了一声,雪盏就急着摆手,“一会儿和您说。” 李妈妈惊讶,看着雪盏沿着小道绕到抄手游廊下面,又躲在假山后头,她立了一刻理了理衣服又去了外院。 “怎么样。”崔婧语站在后院的围墙里,透着门缝看着趣儿问道,“她出去了,没说什么事?” 趣儿摇着头,回道:“奴婢不知道,只听到雪盏和欢颜说了一句。”她说着跪了下来,哀求道,“四小姐,雪盏正在查是谁偷的荷包,要是查到了奴婢肯定没有命的,您答应过奴婢,一定要保奴婢周全,送奴婢出去。” 崔婧语冷笑一声,道:“不就五两银子吗,芍药,拿给她。” 趣儿自小卖进来,这两年家里日子好点了,就想赎她出去。以前她还不想,可自从上次崔甫放蛇,她连累被打了板子还不能休息时,就动了心思。可又凑不出五两银子,她就动了这个歪脑筋。 弄到了银子,她就可以让家里的人来赎她。 “银子是小。”趣儿磕着头,一脸的害怕,“她们……她们肯定会查到奴婢的。” 崔婧语脸色一变,喝道:“哪里来的这么多事,我说能保你不死,你就一定不会死。”又道,“只要你安安分分的,把嘴巴闭紧,保准你无事。” 趣儿不敢再说,接了芍药递过来的银子揣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看,离了门。 崔婧语就掩面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高兴的道:“……这可是你自找的,整日里在外头野,现在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四小姐。”芍药有些害怕,“这事不和二小姐说一声吗。” 崔婧语眼睛一瞪:“说什么,她听到了怎么可能同意,你不准去说。” 芍药着急,回道:“可是方才外院传,那人死了。” “死了?”崔婧语一惊,“怎么可能死的?”她没说要闹出人命啊。 芍药快要哭出来了:“这事不是你吩咐的吗。”崔婧语心虚的沉了脸道,喝道,“不要胡说。” “不准胡说什么。”不知何时,崔婧文过来,立在她们后面,拧着眉道,“语儿,你是不是背着我又做了什么事了?” 崔婧语摆着手:“姐,你听错了,我什么也没有做,真的。” “有人来闹的事,是不是你背后做的手脚?”崔婧文一听到有人拿着顾若离的荷包上门来求亲,她就想到了崔婧语,只有她能想到这个点子,“快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 “怎么可能。”崔婧语道,“我整天在家里,从哪里找到人上门来闹事,我就是想也有心无力啊。” 崔婧文审视的看着她,崔婧语是没有办法找到人做这种事,所以她只是怀疑而已。 “你……没有找马继帮忙?”崔婧文走过来,盯着自己的妹妹,齐厚绅胆子小,家里也管的严,马继就不一样,又闹腾也没个谱,对崔婧语更是言听计从,若是他帮崔婧语,这件事就不是没有可能。 “哎呀,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崔婧语跺脚,“我说了我没有。你怎么就不觉得是她自己惹的糟事。” 顾若离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崔婧文肯定是有人背后主导,她将信将疑的看着崔婧语:“你没有最好。我和你说了,她的身份不宜让过多的人知道,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我们都逃不了干系。这是其一,其二,别人可不管她是表小姐还是三小姐,她如今在我们府中,就是我们府的人。闹出丑事,我们一家的姐妹,名声都要受损。” 这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绝对不能做。 崔婧语一怔,她没有想这么多。 “我……”崔婧语目光躲闪,“我说了我没有。”话落,跺了跺脚跑了。 崔婧文就看着芍药,芍药垂着头不敢看她,跟着后头走了。 崔婧文立在原地,重重的叹了口气。 “那人死了,三小姐吩咐人抬出去了。”连翘过来,低声道,“他的家人来闹了,说找府里要人,昨天有人看他进来的,到现在都没有出去。” “死了?”崔婧文脸色微变,回头问道:“谁在外面主持?” “是李妈妈。”连翘回道,“郡主和二夫人都没有动静,三夫人刚刚去外院了。” 崔婧文颔首,低声道:“我们回去,就当不知道这件事。”说完,又补充道,“让琉璃去将父亲请回来。” 琉璃是崔岩的小厮。 连翘应是。 三夫人由丫头婆子簇拥着去过了正院,方朝阳见她很热心的样子,便道:“……你既是得闲,便去看看吧,总要有个人主持大局才好。” “我来就是这个打算,也不知道什么没谱的人,居然闹到我们家里来了。”三夫人笑着道,“大嫂你这是要去荣王府吧,从东侧门出去,那边好走。” 方朝阳嗯了一声。 三夫人这才出了门,径直往外院而去,刚过如意门就听到侧门外又是哭又是闹的,好像围着很多人似的,声响大的不得了。 她顿时沉了脸,喊了个小厮过来,问道:“外头来了多少人,都在说什么。” “他们别的没说,只让我们交人,还说若是今天中午不交出来,就去顺天府告我们,说我们害了人性命,让我们偿命。”小厮说着一顿,又道,“李妈妈和崔管事轰不走,他们来了两个妇人,在巷子外头哭到门口,堵的路水泄不通。” 顾若离站在荣王府对面的巷子里,此刻,荣王府正门以及侧门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有的车径直停在正门,有的车则绕道去了侧门,就看到那些进门的人有说有笑,没有半点来替赵勋吊唁的架势。 “说遗体没有运回来,吊唁和灵堂都没有设。”霍繁篓笑眯眯的靠在巷子的围墙上,嘲讽的道,“瞧那些人,赵远山一死,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来表态了,可真是人心丑恶啊。” 荣王府没有了赵远山这个拖后腿的,自此后,就能彻底消除圣上的忌惮和疑虑了。 毕竟是圣上同胞兄弟,荣王再不靠谱,那也是最名正言顺的王爷。 “赵远山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霍繁篓哈哈笑了起来,顾若离白了他一眼,道,“你难道和这些人有不同?” 霍繁篓见她不悦,顿时闭嘴不再调侃。 “人死为大。”顾若离道,“更何况,他到底是死是活我们还不知道,说这些未免太早了点。” 霍繁篓也知道,只是看见这样的状况,想到以前风头无两的骁勇将军,就忍不住嘲讽几句。 “回去吧。”顾若离扫了眼门头上的牌匾,就看到门口迎出来一位男子,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素面的潞绸直裰,身材高大,浓粗的眉头,眼睛很有神,高挺的鼻梁,鼻尖略有些勾,唇瓣锋利如刀削一般,他一脸难以疏散的悲伤,朝从马车里下来的人抱了抱拳…… “赵正卿!”霍繁篓用下颌点了点头门口那位男子,“荣王世子,赵远山的同胞兄长。” 原来这就是赵政啊,顾若离又看了一眼,倒真的看出他和赵勋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不过赵勋更加清俊英武一些,气质也刚劲磊落,她收回视线,道:“没了赵远山,赵正卿是谁,和我们也没有瓜葛。” 霍繁篓撇撇嘴,追着顾若离而去:“有赵远山,赵正卿也和你没有关系。” 顾若离扫他一眼,霍繁篓就低声问道:“我想到办法给你报仇了,你要不要听听?” “不要。”顾若离直觉他的点子都是阴的,立刻就道,“我也有打算了,等我的办法没有用事,我们再用你的法子行不行。” 霍繁篓就哼了一声,不说话。 顾若离往建安伯府走,等走到巷子口就看到许多人张着头往里头凑,他顿时沉了脸,啐道:“恐怕是你说的闹事的人。” “应该是。”顾若离回头看他,“我先从角门进去,你快医馆。” 霍繁篓点头,又忍不住叮嘱道:“你别逞强,实在不行就按照郡主说的,把人都灭口了,省的理不清。” 顾若离没说话,绕到另外一边,从角门进了府。 ------题外话------ 为什么猜是赵七回来?我们的赵七同志要回来,必然是脚踏七色云彩,锣鼓喧天中高调回来! 084 理事 “都给我轰走,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三夫人站在影壁后,看着崔安道,“这样的人,你越说他们就越来劲儿。” 崔安苦着脸,道:“说是这样说,可这么多人看着,实在是不好办。”又道,“他们手中还有三小姐的信物。” 最重要的,还是要顾忌三小姐的名声。 “那就把人请进来喝茶。”三夫人皱眉,来前她已经听说了,顾若离房中失窃,丢了一个她一直佩戴的荷包,还有她送的项圈,所以她才忍不住过来,东西是她的,还不知道背后指使的人到底什么目的,“把看热闹的都轰走。” 要能请进来早就请了,那些人诚心想要把事情闹大,所以不可能进来息事宁人的。 崔安无奈的叹气。 门外,李妈妈带着婆子拦着张峥的家人,指着领头的张峥母亲张邵氏道:“你这么闹有什么用处,我们说了他不在我们府里,你们就是闹到明年,我们也交不出人来。” “他就在你们家,你们交不出来人,肯定是把他害了。”张邵氏如丧考妣,吼叫着,一口咬定他儿子被害死了,“我的儿啊,你怎么就惹了这样的人家,如今死的冤屈,我们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尸体都收不了啊。”她哭着,鼻涕一甩砸在墙上,惊的李妈妈倒退了好几步。 张邵氏一哭,旁边的另外一个妇人也跟着喊:“我侄儿自小乖巧,学问又好,可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人,这要是没个说法,我们今儿就一头撞死在这里,让老天看着,你们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巷子外头围着看热闹的人纷纷指指点点的,更有人喊道:“你们在这里喊有什么用,他们势强,你们就是真的撞死也没有用。还不如去顺天府击鼓鸣怨去。” “官官相护,顺天府还敢动建安伯府吗,更何况,他们家还有个郡主娘娘。” 越说大家越气愤,同仇敌忾,好像真的看到了建安伯府欺压百姓,害了人命一样。 “你们无权无势的百姓,为什么在这里闹。”忽然,有个中年男人站在人群,问道,“还说什么自家儿子进了建安伯府,你们这样的人,他们会让你们进去吗。莫不是想敲竹竿吧。” 这人话一落,大家恍然大悟,看着哭着的张邵氏和她的姊妹。 李妈妈却是脸色大变,朝那人看去。 “谁说我们进不了。”张邵氏就道,“我儿和他们府中的表小姐定了情,他来找表小姐,怎么就不能进去。” 大家一阵静默,因为张邵氏的话太有冲击力了。 建安伯府的表小姐,那也是大家闺秀。 居然和一个平头百姓定情?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浮想联翩。 “闭嘴。”李妈妈大怒,上去就对张邵氏抽了一耳光,“你若再胡言乱语,污蔑我们府中小姐,我第一个将你送官府去。” 打完,李妈妈就有些后悔。 张邵氏啊呀一声,终于来了劲儿,就道:“你们瞧瞧,说打就打。我儿肯定是没有命了啊,不就是一个小姐吗,长的又不好看,性子又野,我们还不稀罕了,你们怎么能这样。” 李妈妈气的直抖。 “原来有这样的原因。”刚才那个说话的人一脸的了解了的表情,“这是活脱脱的西厢记啊。”话落,哈哈笑了起来,样子极其猥琐。 旁边的人也明白过来,大府里看着光鲜,可内里不知腐坏成什么样子了。 好好的待嫁闺秀,居然做出这种私定终身苟且之事。 实在太丢人了。 “我还有信物。”张邵氏说着,就从腰里去翻,李妈妈就打算上前去抢,只要把荷包抢过来,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就在这时,她身边的婆子忽然拉住她的手,李妈妈一怔恼怒的看着她。 “三小姐说,让您不要急。”婆子低声道,“她已经安排好了,你只管周旋着就成。” 李妈妈心头一凌,在人群中去找顾若离,又回头望府里看,就看到顾若离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淡淡含笑,望着她。 她心里忽然就有了底,点了点头:“我知道怎么做了。” “这位夫人。”李妈妈伸出去抢东西的手顿时改成了握,她握住张邵氏的手,话锋一转,“您说了半日,您儿子在我们府中,这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您儿子是谁,长的什么样儿,我们府不大可人也不少,这要找恐怕还真要费些功夫,是不是。” 张邵氏一愣,没有反应过来李妈妈突然就改了语气。 “你说他进我们府里了,何时进的,谁带他进去的,总要给个明白话。总不能您说他进去了,就进去了,您说我们杀了人,我们就得认啊。”李妈妈笑看着她,张邵氏随口就道,“我又没跟着来,怎么能知道谁领着他进去的,反正人在你们府里,你们今天必须将他毫发无损的交出来。” “若真的在我们府里,又不是小厮,那自然是客人。”李妈妈拍了拍她肩膀,谦和有礼,“闹成这样,什么客人也惊动了,该出来了。” 张邵氏依旧愣怔,李妈妈没有按牌里出牌。 “这位妈妈说的话颠三倒四,你说要找人,就赶紧让人去找。活着就请人出来,死了就把尸体抬出来。”方才说话那人又道,“兜着圈子,莫不是心虚了,不想让她拿出你们小姐的信物?” 张邵氏如醍醐灌顶,顿时清醒过来:“对,我有信物,我儿子是来提亲的,他就在你们家,你们必须将他交出来。” 李妈妈扫了方才说话的那人一眼。 那人顿时警觉,和旁边的另外一人打了眼色,随即往后退了几步,钻到人群外面去了…… 有人和他接头,拉着他在隔壁一条巷子里,问道:“确定姓张的死了?” “确定。”那人点着头道,“我们一直盯着这边的,早上亲眼看到他们裹着姓张的尸体出去的,我们还跟着到城外,看他们挖坑埋人才回来。” 另外一人就冷笑着,道:“那就好办了,他们交不出人,这事就善不了后,那位表小姐也脱不了身。” 一旦闹出人命,事情可就能大能小了。 “那我走了,方才那婆子看到我了,恐怕有所怀疑。”那人道,“你盯着这里,主子的意思你知道吧。” 另外一人点头,了然的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边,张邵氏坐在地上,接着哭着:“把我儿子还回来。” 她不用说的太复杂,只要哭着闹着咬住两件事就成。 一件是她儿子凶多吉少,建安伯府害人性命,另一件,就是她手中的信物,是表小姐给他儿子的,两人情投意合。 其他的事,都不必说。 “告官去吧。”旁边有人喊着道,“你斗不过他们的。” 另一人接话道:“刚才都说了,告官也不会有用。你刚才说的什么信物,既然是表小姐的,就把表小姐喊出来对峙,莫不是她反悔了,所以叫了张公子进府,害了他性命,好了解这事吧。” “没想到这姑娘心这么狠,就算不想和人好了,也不必做的这么绝,把人的命也害了。” 他这话很有引导性,话一落,就有人觉得有道理,纷纷点着头。 这样大宅子里的秘辛,从来都是百信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把人交出来。”有人忽然振臂高呼一声,“把表小姐和张公子交出来!” 李妈妈气的直抖,恨不得将这些人的嘴都堵上,就在这时,崔安走了出来,往门口一站,喝道:“都给我闭嘴!”话落,手一挥,从府里跑出来十几个家丁,个个手里都拿着木棍,将张家的人团团围住。 “他们想灭口了啊。”有人喊道,“把张家的人都弄了,他们好把事情压下去啊。” 这话一落,张邵氏就蹭的站起来,大哭大喊道:“劳烦哪位好心人帮我去报官。”话落,就有人应道,“我去。” 张邵氏见有人去,就立刻和姊妹一起放声大哭:“我的儿啊,你死的太惨了,娘这就去配你了,我们平头百姓斗不过他们啊!” 巷子里顿时混乱起来,连着看热闹的人都躁动起来,嚷着建安伯府倚强凌弱。 随即就有人动了手。 砰的一声,崔安搬出个瓷坛子,往门口一摔。 惊的大家一滞,朝他看来。 “都给我住手。”崔安指着大家,大声道,“这妇人口口声声说他儿子被我们害了,我告诉大家,我们根本没有。”又道,“你们看,如果他儿子真死了,那此人又是谁!” “让让!”随即,人群中,张峥由两个小厮扶着,颤巍巍的走了进来,虽脸色苍白,可五官整齐让认识他的人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大家哗啦一声让开。 一起的起因,是因为张峥被建安伯府害了,现在人活着,他们还闹个什么劲儿。 巷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张邵氏一下子蹿跳起来,指着张峥:“你是人是鬼?” 李妈妈也惊住,上午这个人明明是死了,她不由回去看崔安。 崔安也摇着头,他只听三小姐吩咐行事,至于这个人为什么又活了,实在是不知道。 方才躲在人群中说话的两人脸色大变,顿时挤过来看着张峥,张峥脸一转瞪着两人道:“滚犊子。没见过活人。” “怎么会。”那两人喃喃自语,他们亲眼看到张峥的尸体被卷着埋了的,为什么又活生生的出现了。 而且,他也不可能活啊。 “怎么办。”那人问道,另外答,“快走,我们中了圈套。” 话落,两个人立刻的推开旁人往外跑,他们一走,便就有人跟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 “我当然是人。”张峥阴冷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你给我喝的那碗药,没毒死我,让你失望了。” 张邵氏噗通一声坐在地上:“不可能,不可能。”她摇着头,那个人给她药时,说虽不是烈性的毒药,可喝完后六到八个时辰内却必死无疑,她今天早上也确确实实看到了张峥的尸体被抬出去的。 要不然,她不会来这里闹着要人。 “我的亲娘啊。”张峥虽很虚弱,人在摇晃,可是却实实在在活着,“下一回,记得换个烈性的药,要不然我命硬,还得接着活下来。” 张邵氏瞪眼,嚎啕大哭起来,指着他:“你……你这个孽障。” 他们母子二人的对话让旁边的人听的云里雾里弄不明白,崔安问道:“张峥,你是说是你娘让你来我们府中闹事的?还给你喂了毒药?” “是!”张峥看着众人,道,“若非霍大夫救我一命,我现在恐怕已经去见阎王了。我亲娘,让我拿着一个荷包,来这里找一个表小姐,只要一口咬定我和表小姐私定终身,我们就能得一百两的银子,我信了也应了,可是谁能想到,这一百两不但是让我来闹事,还要将我的命也搭在这里啊。” “你个孽障,孽障啊!”张邵氏满脸的绝望,“你给我闭嘴,闭嘴!” 张峥抬脚就踹他的娘,喝道:“我闭嘴?你连我都能杀,你算我什么人,凭什么让我闭嘴。”他说着一顿,又道,“我这辈子,再没有你这个娘,也不再是张家的人,这世上,我只认霍大夫,是她救了我,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你想用我的命去换银子,没门!” “大家听好了,她是受人指使,来陷害栽赃建安伯府的,不要上他的当!” 所有人哗然。 原来张邵氏是拿了别人钱,指使自己的儿子到建安伯府诬陷表小姐的名声,其后又瞒着儿子给他喂了一碗毒药。 等儿子死在建安伯府,她就来闹事要人。 意在陷害建安伯府,陷害那位无辜的表小姐。 “你这妇人心太毒了,自己的儿子再孬也不能杀了啊,还想栽赃给建安伯府,害人家小姐,你要不要脸!”旁边的人听不下去,纷纷指责张邵氏,“这样的人,就该送到顺天府去,活活打死。” 张邵氏骇的清醒过来,左右去找方才还在这里的几个男人,他们说好的,只要她来闹,在门口嚎哭,其他的事会有人暗中帮她的。 那几个人刚刚还在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一场闹剧,看热闹的人都不想看了,纷纷摆着手道:“就让建安伯府收拾他们去,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上赶着找死,这大府里的事也是你能掺和的。” 一下子,人群都散开,只留下张家的人在巷子被建安伯府的家丁围住。 顾若离站在影壁后听着,见崔安进来,低声问道:“那几个人派人跟着没有?” “跟着去了。”崔安道,“三小姐尽管放心,小的派去的几个人都是练家子,手上有功夫的。” 顾若离点点头,吩咐道:“那就将张氏母子带进来。” “好。”崔安应了一声,出门去和李妈妈说话。 三夫人看着顾若离,目光中含着审视,心里却忍不住吃惊…… 看不出来,她小小年纪办事这么有条理,且雷厉风行的,方才还一团乱麻的事情,她三两下就整理出了头绪。 不但那个叫张峥的少年没死,就连张邵氏也不敢再哭闹。 一个死局,她伸手就解开了。 顾若离不知道三夫人所想,看着李妈妈和张邵氏说话,就听她道:“进去说话吧。难道是想我叫人来直接把你捆进去。” “你这个畜生,畜生啊。”张邵氏顿时大哭起来:“你怎么不去死。” “把人带进去。”崔安使了颜色,建安伯府的家丁的家丁顿时将张邵氏和张峥的姨母,以及张峥拖着进来门。 崔安将侧门一关。 “三小姐。”他走到影壁后面,抱拳问道,“人都带进来了,您看怎么办?是先审问还是直接绑了送衙门去。” 顾若离道:“先审问清楚。”顾若离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影壁外站在门口的张家人听的清清楚楚。 张邵氏咬牙切齿的道:“我们说的是实话,你们小姐的信物还在我手里。”这件事到现在她也糊涂起来,只能抓着自己手里最后的砝码。 “信物?”顾若离从影壁走了出来,戴着帷帽看着张邵氏,冷笑道,“你进了这道门,还敢和我们说信物。” 张邵氏一怔,打量着面前这个年纪很小的姑娘,支支吾吾的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就是你所谓信物的主人。”顾若离盯着她,伸出手来,“东西给我,我可以考虑请顺天府从轻发落你,若不然你大可以试试,谋害亲子,陷害勋贵,污蔑他人的罪名,够不够你吃上八十板子,把牢底坐穿。” “你就是表小姐。”张邵氏没有想到这位表小姐年纪这么小,蹬蹬连退了几步,“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凭什么送我去顺天府。” 顾若离颔首:“你还期待有人来救你?他们花钱让你办事,就是怕暴露自己,你觉得他们现在还有可能出来救你?” “不……不可能,他们说保我们没事。”张邵氏摇着头,心里却很清楚,顾若离说的很对。 顾若离见她这样,就招了招手,李妈妈立刻带着婆子,上去就将张邵氏和张峥的姨母摁倒在地,任他们尖叫嘶喊,将她们全身搜查了个遍。 “在这里。”李妈妈从张邵氏腰间找到那个荷包,“小姐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顾若离接过来,点了点头,道:“是这个没有错。”心里也松了口气。 顾府的东西,她唯一的念想,就只有这个荷包了。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张邵氏不甘心,“你们会遭报应的。” 李妈妈上去就是一巴掌,喝道:“不要给脸不要脸,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立刻割了你舌头。” 张邵氏啐了一口,满嘴的血。 “项圈呢。”李妈妈喝问道,“给我交出来。” “没有项圈,只有这个荷包。”张邵氏回道,“你们别想诬陷讹诈,我没看到什么项圈,只拿了一个荷包。” 李妈妈不信,朝张峥看去,张峥撑不住早就坐在了地上,虚弱的道,“我也没有看到项圈,你们可以去我家里搜搜,要是有她肯定藏在床底下。” 李妈妈皱眉。 顾若离和三夫人对视一眼,三夫人低声道:“就让人去他们家里搜。” 顾若离就和崔安打了眼色。 “你这个孽障。”张邵氏一听张峥说话,立刻怒了,“就是你坏的事,你怎么不去死。” “想卖我的命,换你们过好日子?!”张铮推开张邵氏,“你就做梦吧。” 张邵氏呆呆坐着,她妹妹扑上来摇着她:“大姐,怎么办啊,你快想想办法啊。” “怎么办。”张邵氏脱了自己的鞋子就照着张铮头上打,“我现在就把他打死了,人死在建安伯府,我们的事就算办成了。” 张铮抬脚就踹,一路连滚带爬躲在一边。 顾若离看着皱眉和三夫人道:“……让崔管事审吧,三婶要不要回去喝杯茶。” 三夫人也厌恶的直皱,点头道:“成,我可还没去过你房里,今儿就去讨杯茶吃。” “若是嘴硬,就打到他们说为止。”顾若离扫了眼张邵氏和她妹妹,冷冷的道,“将人分开问,一个一个来!” 崔安应是。 张邵氏顿时脸色大变,灰败如土。 “娇娇。早上不是说这人死了吗。”三夫人也没有弄明白,“怎么又活过来了。” 顾若离穿过如意门,含笑解释道:“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当时摸了他的脉,觉得还没有气绝,就让人送医馆去了,没成想还真的救活了。”她进门时看到张峥的状况,就知道是中毒了。 至于什么毒,她当时还没有判断。 便就让小厮将他裹着,出门两辆马车,一辆往城外去,一辆就去了合安堂,她随后也过去,确诊是白头翁中毒,药量很大。 白头翁用量过大,就会在六个时辰内渐渐有牙龈肿痛,腹泻等症状甚至窒息等症状。 所以,她昨天去外院听到张铮说话时就觉得奇怪,只当他牙疼,没有想到,那时候他身上的毒已经渐渐发作了。 她去了医馆,灌了瓜蒂散催吐,又用焦地榆,盐黄柏,粟壳,炙甘草煎熬,每隔半个时辰喂半剂,折腾到中午,总算保住了一命。 若再有两个时辰,张峥的性命可能就真的绝在建安伯府中。 “这做娘的可真够狠的。”三夫人直皱眉,“为了银子,亲生儿子都敢杀。” 顾若离在合安堂已经问过张峥,他确实不知道事情的始末,是他娘给他砚台当了一两银子,也是他娘让他去赌馆,赢了钱他娘带着人堵着将银子收缴了,随即一家人就找了大兴的宅子。 其后张邵氏才和他说,让他来建安伯府闹,只要闹了他就能得这一百两银子,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一走,他们家就搬走了…… 至于什么人找到的张邵氏,让她来府中污蔑她,张峥并不知情。 所以,直到“死前”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被母亲利用,而他,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来建安伯府提亲,而是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吧。”顾若离沉声说着进了院子,雪盏看见她欲言又止,顾若离便道,“什么事说吧,三婶不是外人。” 三夫人一怔,侧目看着顾若离,没有说话。 “是趣儿。”雪盏说的咬牙切齿,“奴婢已经审出来了,是她趁着欢颜睡着偷了药匙重新配的,等我们都不在时,进房间开了箱子。” 趣儿是院中洒扫的小丫头,今年不过*岁的样子,顾若离有印象:“金项圈呢,也是她拿的?” “她说她不知道。”雪盏摇头,“她只拿了荷包,别的东西一概没有动。” 三夫人就冷哼一声,道:“既然开了箱子,又怎么会只拿一个荷包,再好好审。” “是!”雪盏应是,犹豫的看了眼顾若离。 顾若离点了点头:“听三夫人的吩咐。”心里却觉得不必审了,荷包虽不值钱,可比金项圈重要多了,单一个荷包趣儿的命就保不住了,她没有必要遮掩着,咬死不承认金项圈。 一定还有人进过她的房间。 “我去看看。”三夫人气恼,直觉有人是冲着她来的,要不然别的不偷,恰巧将她送给顾若离的金项圈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舍不得,又将东西偷回去了呢,“娇娇去歇会儿。”说着,就带着雪盏去了耳房。 顾若离进了暖阁坐下,将事情前后理了一遍,李妈妈就回来了。 “张邵氏怎么说的?”顾若离给李妈妈倒了茶,她一口饮尽,气急了道,“说有个男人找到他,前后给了她四百两银子,要她儿子一命,她当即就答应了,收了荷包和银子,让张峥来办这件事。” “什么人可知道,是不是今天在巷子里和她行托的人。” 李妈妈点头,回道:“她认了。说一共三个人,中间走了一个。” 顾若离颔首:“既然就是那些人,那事情就好办了,等崔管事派去跟着的人摸到线索,再将人抓回来,就水落石出了。” “娇娇。”三夫人从外头进来,看见李妈妈在里面便直接问道,“问出来没有,他们怎么说的。” 李妈妈看了眼顾若离,见她颔首,才将刚才的话和三夫人重复了一遍。 “居然有这种事。”三夫人隐约明白了什么,看着顾若离道,“趣儿那死丫头咬死了只说她拿了荷包,没有看到金项圈!” 果然是这样。 “三夫人,她可说了是谁让她这么做的?”李妈妈看着三夫人,三夫人目光顿了顿,回道,“说是四小姐!” 李妈妈就露出果然如此表情,抿着唇满脸冷意。 “趣儿先留着。”三夫人直皱眉,觉得崔婧语真是够蠢的,做出这种事来陷害顾若离,有什么意义呢,他们现在是姐妹,要是顾若离的名声真的坏了,她就好了? 一家子姐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难道她还以为,方朝阳会因为顾若离名声有损把她送走,或找个远地方的亲事,早早嫁了? 方朝阳要是这样的人,就不会这个节骨眼还去荣王府凑热闹。 她根本就不在乎名声。 此刻,崔婧语从椅子上跳下来,惊愕的道:“你是说那个人没有死吗?” 芍药点头。 “怎么又死又活的。”崔婧语想不明白,“那事情办的怎么样,顾若离和那个姓张的事情坐实了没有。” 芍药摇摇头:“那个姓张的反悔了,一口咬定他没有拿三小姐的信物,也没有去找三小姐。” “马继怎么这么蠢。”崔婧语大怒,“这点事都办不好,早知道就不让他帮忙了。” 芍药垂着头,低声道:“小姐,您还是想想这件事怎么善后吧,趣儿被找了出来,姓张的一家人也肯定招了,到时候您……”张家那边是查不到崔婧语,至多到马继那边,可是趣儿靠不住啊。 恐怕吓唬一下,她就什么都说了。 “她们能把我怎么样。”崔婧语昂着头,“我会咬死了我不知道,难道还能把我送官府去不成。” 芍药满嘴苦涩,执拗的道:“奴婢去找二小姐来,这件事一定要和二小姐商量一下。”说着要出去。 “你给我站住。”崔婧语道,“她为了我哥的事已经焦头烂额,你不准再去烦她。” 其实,她是怕崔婧文的训斥。 “小姐。”芍药跺脚,“一会儿郡主就要回来了,您要怎么办。” 崔婧语搓着手,在房里来回的走动,忽然停了下来,看着芍药道:“走,我们出去。”话落,她抓了床头挂着的斗篷就往外走,芍药跟着她后头跑,“您要去哪里?” “去找马继。”崔婧语道,“让他把事情都认下来,这样方朝阳就找不到我头上了。”她就不信,方朝阳还有能耐去找平凉伯府的麻烦。 芍药欲言又止,可又拦不住,跟着崔婧语偷偷摸摸的从角门出了府。 她前脚刚走,崔婧文就带着连翘赶了过来,见崔婧语不在,她拉着房里的小丫头问道:“四小姐人呢。” “和芍药姐姐出去了。”小丫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凶的二小姐,吓的瑟瑟发抖,“还披着斗篷,像……像是要出府的样子。” 崔婧文浑身冰凉,顿时回头吩咐连翘:“给我备车,我们去马府。”主仆两人就往外走,她说着顿了顿,又问道,“伯爷回来没有。” “还没有。”连翘道,“去请的人说伯爷在荣王府脱不开身,一时半会儿没有空回来,还问是什么要紧的事。” 崔婧文没有再说话,直接去了外院,上车时就看到崔安和李妈妈两人站在回事处门口低声说着话,张家的一家子人被扣在在后面的院子,她甚至还能听到张邵氏嚎丧一般的声音。 “我们去找四小姐吗。”连翘扶着崔婧文上车,就听她道,“先把她找到,免得她又做出什么蠢事。” 她早就该想到这件事就是崔婧语做的,稍微聪明的人根本不可能用这种漏洞百出的法子,她倒好,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单一个趣儿,就能将她连锅端了。 譬如现在,根本不用方朝阳出手,顾若离一个人就将事情还了原,什么死而复生,什么母子反目,她根本早就知道了,而弄出来的迷障,让崔婧语这个蠢货上钩。 “等这件事成了,就将她送去延州。”崔婧文下了决心,“她喜欢表哥,我就帮她求这门亲事,到了延州有外祖母和舅母在,她好歹不会丢了性命。” 崔婧语这样的性子,将来不管嫁去哪个府,出不了三年,就能丢了性命。 连翘不敢说话,毕竟是主子,她不好真的去谴责议论。 只是,却也觉得崔婧语太不省心了,事情闹了一出又一出,却一次便宜没有占到! 顾若离让人将张邵氏带到外院的花厅,她隔着屏风并未露面,张邵氏不安的四顾张望,她打量了对方一阵,问道:“你仔细说说,对方找到你时是怎么说的。” “那日我在路上和我家那孽障吵架。”张邵氏回道,“她推了我一把,我跌在地上,是有个少年扶我起来的,那人长的很好看,穿的也很光鲜,还给我一两银子,我只当是哪家阔少爷生了个好心眼,却没有想到,那个少爷说能再给我一百两银子,让我给她办一件事。我一听到一百两银子,我就立刻应了。” “那个少年就给了我一个荷包,教我引着孽障去通天赌坊赌钱,而后再去建安伯府找一个表小姐,就说表小姐和我家那个孽障私定终身。”张邵氏说着一顿,又道,“我晚上就和孽障说了这件事,孽障一口应了,第二日就拿着当掉砚台的钱去赌钱,果然让他赢了一百两。” 顾若离静静听着,心中狐疑越大。 “你买了四百两的宅子,余下的三百两何处得来的。”顾若离问道。 张邵氏就回道:“也是那少年给的,不过不是他亲自来的,而是他的随从。”说着一顿,又道,“随从又给了我三百两,说买孽障一命,还给了我一包药粉,让他来建安伯府前喝了这药,我……我们家被这孽障拖累的,没有过过一天人过的日子,我就下了狠心,拿了三百两,出门前给他喝了那碗汤。” 这个张邵氏还真是聪明,儿子该死她恐怕早就想除了了,如今碰到这样的好机会,杀了人还有人替她背黑锅,她自然会毫不犹豫的做了。 就如现在,她一看形势不对,承认的也干脆利落。 顾若离站了起来,紧声问道:“那个随从,你在那少年身边见过?” “那倒没有。”张邵氏回道,“不过知道这件事的就我和那个少年,没有别人,不是他的随从还能是谁的。” 少年既谨慎的让张峥以赢钱的方式拿到一百两银子,就是怕人查到,那他为什么又画蛇添足再派人去添加三百两。 这太不合常理了。 “如果见到那个少年,你还认识吗。”顾若离问道。 张邵氏点头:“认得,化成灰我也认得。” 其实,不用让张邵氏去问,趣儿说是崔婧语让她偷的荷包,而崔婧语能请到人帮忙的,不是崔岩就是三夫人所说的马继! 崔岩生病在床,只有马继能做到这些。 但是让她怀疑的是,后面再去给三百两的人,到底是不是马继。 “知道了。”顾若离没有再问,和李妈妈点了点头,李妈妈上去拉张邵氏出去,张邵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道,“这位小姐,我们真的不是有心害谁,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听了歹人的话,求你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吧。” “日子过不下去不是你害别人的理由。”顾若离看着她道:“你的态度我们府中的管事会和官老爷说,你要求也去顺天府求官老爷吧。” 张邵氏烂泥一样,被李妈妈拖着出去。 顾若离回了房里,三夫人迎了出来,问道:“怎么样,问出来了吗?” “没有。”顾若离将事情和三夫人说了一遍,三夫人道,“张邵氏说的不像假话,语儿也好,马继也好,应该还没有这个胆子取谁的性命。” 崔婧语和马继都是小孩子闹腾,没有考虑后果,可正因为这样,才不敢真的将事情闹大,甚至于想要张峥死,而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你看怎么办。”三夫人道,“把伯爷和郡主请回来吧。” 顾若离点了点头,有了趣儿作证,崔婧语的干系逃不掉,至于要怎么处理,就要看方朝阳和崔延庭的决定了。 “金项圈哪里去了。”三夫人惦记着项圈,“她们拿这东西做什么呢。” 顾若离暂时也想不到,难道是因为金项圈的价值才偷的? 崔婧语在平凉伯府的对门巷子里候着,芍药去敲门,守门的婆子一眼就认出她是崔婧语贴身丫头,暧昧的笑着,让她稍等。 芍药臊的满脸通红,却不能说一句解释的话。 过了小半刻,马继从门里出来,看到芍药顿时高兴的道:“你来了,你们小姐呢,在哪里?”他四处去找马车。 “在……在那边。”芍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指着对面,马继顿时拔腿就跑,过了街盯着崔婧语看,“你怎么不坐马车,来找我什么事?” 崔婧语拉着他衣袖往里头走了几步,压着声音道:“你怎么办事的,那些人根本不顶用,他们三两招就让人捆住了,一会儿就要被送顺天府去了。” “怎么会。”马继道,“这事就是扯皮的事,送到顺天府对她们可没有好处。” 张家的人一闹,到时候全城都知道了表小姐和私通的事,方朝阳就不得不将那个丑女送走。 “你要按我说的做,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崔婧语嗔怒的道,“你怎么还给那个姓张的下毒,差点闹出人命来。这么大的事情,让我们家背上害人性命的恶名,你怎么这么笨。” 马继一愣:“我没有,我只给了那个婆子一个荷包,让他儿子去赌馆拿了一百两银子,再上门去闹一场,没有让他们一家人去闹,更没有让人下毒啊。”又道,“闹出人命,是你们家人打的吧,我可没本事做这种事。” 他觉得他这件事办的天衣无缝。 崔婧语皱着眉不耐烦的道:“不管怎么样,反正现在事情败露了,到时候肯定要查到你这里,你帮我全部认下来,就说是你看不惯顾若离,想要帮我教训她一顿,知道没有。” 马继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子:“让……让我认?”他一个男人,认下这种事? “你要不认我肯定就活不了了。”崔婧语跺脚,一双妙目含着泪花,“你认下来至多罚一顿饭,方朝阳不可能把手伸到你们家来,可是我就不一样了。” “你别哭,别哭啊。”马继点着头,“我认还不行吗,他们要来问,我就一列承担了,总可以了吧。” 崔婧语顿时松了口气,擦着眼泪点头道:“那你记住了,不要说漏嘴了。” “知道了,知道了。”马继点着头,崔婧语将帷帽戴上,又看了他一眼,“我回去了,出来太久会被她们发现的。” 马继依依不舍的看着她,目送崔婧语和芍药穿过巷子往后头快步走了。 他奇怪的咕哝道:“怎么一家人去闹了?还出了人命呢?”话落,有些后怕,要真出了人命,这事儿就不是罚一顿饭这么简单了。 崔婧语小跑了一阵,呼呼喘着气靠在墙边,芍药吓的双腿发软,拉着她道:“小姐,我们快回去吧,免得被二小姐发现了。” “不怕。”崔婧语轻轻一笑,道,“要是二姐问起来,我有办法应她。”马继答应了全部挡下来,她就轻松了。 芍药惊讶的道:“您要怎么应?” 崔婧语理了理衣服,道:“我们去给我哥请大夫去,那个女大夫的医馆听说在金簪巷吧,我们去看看。” 芍药这才明白了崔婧语的意思,她私自出来总不好交代,可若是打着为崔岩请大夫的名头,就好解释了。 “金簪胡同在东面。”芍药指了指,“走过去有些路。” 崔婧语心情轻松:“没事,我们难得出来,就当走动走动,回去了,家里也是乌烟瘴气的。” 芍药无言。 两个人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金簪胡同,崔婧语站在巷子口就看到里面一左一右坐了两个大夫,大堂里还有人坐在板凳上侯着,看上去生意很好的样子。 “你进去问问。”崔婧语吩咐芍药,“只找霍大夫,别人不要。” 芍药哦了一声,让崔婧语站在街边,她进了合安堂的门,张丙中迎了出来,客气的问道:“这位小姐,是看病还是抓药?” “我想找霍大夫。”芍药道,“想请她出诊。” 张丙中打量了一眼芍药,笑着道:“真是不巧,今儿霍大夫有事没来,要不您过两日带着病人来,霍大夫不出诊的。” 芍药还想说什么,那边有人喊张丙中抓药,他就笑着道:“后天来吧,后天霍大夫一准在。”便去忙了。 真有脾气,芍药扫了眼合安堂退了出来,往崔婧语站的地方去。 可等到她走过去,却是惊住,崔婧语不见了。 “小姐。”芍药慌了神,“小姐,你在哪里?” 街上人来人往,就是不见崔婧语。 崔婧文找了马继,听马继说崔婧语回去了,她又驱车赶了回去,她刚进门,她房里的小丫头就从回事处迎了出来:“二小姐,伯爷和郡主回来了,正在花厅里呢。” “说什么了吗。”崔婧文下了车,步伐略放慢了些,小丫头回道,“郡主让崔安将张家一家子人送到顺天府去了,就以讹诈偷盗的罪名,至于趣儿……说是捆在院子里打板子,打死为止。” 处置了趣儿,也就是说方朝阳还是想遮掩的?崔婧文步子快了一点,又问道:“伯爷怎么说?可提到了四小姐?” “提了,趣儿一口咬着是四小姐让她偷的荷包,伯爷就让人去找四小姐,可四小姐不在房里,这才打的趣儿。” “四小姐不在?”崔婧文脸色大变,和连翘对视一眼,又道,“你确定她没有回来吗。” 小丫头很确定的摇头。 难道是因为走路所以慢了一点?崔婧文拉着连翘吩咐道:“你去外头迎迎,如果看到语儿回来,把事情和她交代一遍。” 连翘应是,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崔婧文到内院时,就看到趣儿无声无息的躺在长凳上,脸色煞白,后背上血肉模糊,一看就已经死了。 李妈妈吩咐几个婆子:“把人抬了丢在角门,让她家里领回去。” 婆子应是,拿草席一裹,将趣儿的尸体抬走了。 花厅里,崔延庭的声音拔高了几分,道:“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做了都做了,娇娇也没有真的名声受损,你何必将事情做绝了。” “我做绝了?”方朝阳冷笑着看着崔延庭,“你来说一个不绝的法子?” 崔延庭背着手脸色极其难看的来回的跺着步子,走到顾若离面前,看了她一眼,又嫌恶的掉头过去,便又看到了三夫人,三夫人道:“大哥,有的事情不能姑息,语儿翻了年都十三了,你不教她做人,往后她嫁人出府,有她的苦头吃的。” “废话什么。”崔延庭毫不客气的噎三夫人,又停下来看着方朝阳,道,“我去找二夫人,让她回去说项,将语儿和马继的婚事订了。” 方朝阳不说话,冷笑着看他。 “反正我不同意让她去做姑子。”崔延庭丝毫不让的样子,“我建安伯府的百年来还没有哪个姑娘出家的,我丢不起这个人。” “是吗。”方朝阳的语气淡而无波,“那就让她开先河。” 崔延庭骤然停下来,喝道:“方朝阳……” “怎样。”方朝阳也站起来,虽比他矮一些,可气势却分毫不让,“你若心疼,就去告诉她,下辈子投胎就活明白点。”话落,看向一边坐着的顾若离,道,“娇娇,我们走。” 顾若离起身跟着方朝阳往外走,崔延庭啪的一声扫了桌子上的茶碗碟盅,却不敢再说不服的话。 “舍得回来了。”方朝阳看到崔婧文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正好,给她收拾一番,清濯庵熟门熟路!”拂袖便出了门。 三夫人也不想在里头待着,立刻跟着跑了出来。 崔婧文静静站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掀开帘子进了门,看着崔延庭的背影,道:“父亲,你写信给外祖父,让他将语儿和表哥的亲事定了吧,语儿只有嫁给表哥,才是最好的出路。” “文儿。”崔延庭回头过来,凝眉道,“嫁给倓松?” 崔婧文点头:“语儿自小外祖父就最喜欢她,还有外祖母也疼惜,他们不会不管的。” 崔延庭没有立刻答应,若有所思的坐了下来。 方朝阳端着茶的手势一顿,看着顾若离问道:“你的意思,崔婧语和马继不过是让张峥上门来闹事,且也只给了一百两。而其后的三百两,以及要张峥性命的人,是另有其人。” 顾若离点头:“是这样没有错。”趣儿到死都没有承认拿金项圈,张家一家人的话都没有出入,说先是少年让张峥去赌官赢了一百两,第二天又是另外一个人吩咐张邵氏杀子闹事,补了三百两。 “呵!”方朝阳拨着茶盅,轻笑道,“这倒是有趣了。” 085 失踪 “崔安可回来了?”方朝阳看着李妈妈,问道。 李妈妈点头指了指外面,转身就掀了帘子对外头道:“郡主问你那边怎么说的。” 崔安没有进来,隔着帘子和里头回道:“马公子说他见四小姐一直被三小姐欺负,上次还被敲断了腿,所以他看不惯,前两天在路上偶尔见到了张邵氏母子,就突然想到了这个法子。” “他买通了趣儿,随便偷了个三小姐的东西出去,再让张峥去赌馆取了一百两银子,随后就让他拿着荷包来府中闹事,四小姐完全不知道。” 崔安说完,外头就安静下来。 “没有了?”方朝阳和顾若离没有说话,李妈妈却是急了,掀了帘子看着崔安,问道,“让张邵氏下毒呢,栽赃咱们府的事情呢?” 崔安摇摇头,回道:“马公子说不知道,他只让张峥来闹事,给了一百两,其他的他一概不知道。”又道,“他还说,就那一百两,还是他问别人借的,四百两他根本拿不出来。” 这些公子哥儿又没个差事的,一个月至多二十两的月列,不会余下多少钱,让他们一下子拿出四百两,确实不容易。 “还真是背后有人在捣鬼。”李妈妈脸色沉沉的,又想起什么来,问道,“那今天行托的那几个人呢,送银子给张邵氏的人,是不是马公子的。” 其实不用问了,可李妈妈还是不甘心。 崔安摇头:“马公子身边的常随,一个十四,一个十六,根本不是张邵氏说的中年人。” “这……”李妈妈喃喃的叹了口气,回头看着方朝阳和顾若离,又想起什么来和崔安道,“你派去跟踪的人呢,回来没有,那几个人抓到了吗。” 这是最后的线索。 “没有。”崔安垂着头,惭愧的道,“那些人知道自己被跟着了,三拐两拐的不见了。” 那就是说,最后的线索也断了。 顾若离也料到了,对方趁乱加的这把火,实在是太妙了。 崔婧语让趣儿偷荷包,这人就乘机拿走了项圈,要不是趣儿怎么打都不肯认下项圈,她们也只会觉得是趣儿自己昧下了东西。 还有张邵氏得的四百了银子,对方时机掐的刚刚好,若非她多想了一层,定然就信了他们就是马继的小厮。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建安伯府来的? 抑或是一石二鸟? 顾若离此刻想不到,只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 “一石二鸟啊。”方朝阳冷笑着道,“既除了你,打了我的脸,又给了建安伯府当头棒喝……或者,是给了崔玉林当头棒喝,却还能不显山不露水借着东风行事,多妙。” 这件事要是成了,那么建安伯一下子两个女儿就要被送出去,顾若离名声狼藉,崔婧语陷害手足。 都留不得。 至于方朝阳,若是顾若离的身份瞒住了,她还只是在府中丢了个人,若瞒不住,圣上那边她可不好解释。 崔延庭亦是,纵仆杀人,他这个伯爷也是岌岌可危。 且,直到此刻,她们都没有弄清楚,对方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此人虽心机难测,可到底还是让三小姐发现了,再接着查,肯定会有所收获。”李妈妈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郡主,再派人去留意着,只要那几个人没死,就一定能找到。” 方朝阳含笑,顾若离接了话道:“查必然要查的,那几个人只要还在京城,早晚都会再出现。” 李妈妈应是,信服的看着顾若离。 方朝阳轻轻笑了起来,看着顾若离道:“这一天的功夫,你就让李妈妈对你赞赏有加了,可见还真有几分聪明劲儿。” “哪有。”顾若离窘迫的起身道,“我出去一下,外头还有事要办。” “你等等。”方朝阳摆着手,“今儿就算了,事情还没过去,你就老实待在家里,不定外头有什么人等着你呢。” 顾若离怔了怔点头道:“那我回去补觉。”她昨晚没有睡好。 方朝阳轻笑,目送顾若离出了门。 “郡主和三小姐关系越发好了。”李妈妈轻声道,“要是刚来的时候您拦着她,她肯定是要顶您两句的,如今您说不让她出去,她一句没反对就应了。” “我生的,她能拧到哪里去。”方朝阳不以为然,眼睛里却都是笑意,“你去看看崔玉林在做什么,别叫我在家里再看到那个蠢货。” 李妈妈道了一声是,立刻拐着出了门。 顾若离刚回去,杨清辉就急匆匆的来了:“……我关在房里,直到现在才知道家里出的事,现在处理的怎么样?” 难怪她这两日都没有见到他,还以为他出门了。 看来,他虽嘴上说不过随便应付而已,但其实还是很用心的在努力,顾若离请他在正厅坐下来,雪盏和欢颜守在旁边,回道:“张家闹事的人已经送去顺天府了,要怎么处置,顺天府会看着办。至于指使的人……” 她说着,端茶喝着,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和杨清辉说。 “是不是四表妹。”杨清辉也立时想到了这其中的关系,顾若离的东西当然在房里锁着的,寻常人进不了府,只有家里的人做的手脚。 这一家子能做件事的人,出了崔婧语不会有别人了。 “嗯。”顾若离点头,将趣儿和马继的话与他毫无隐瞒的说了一遍,“……不过四妹妹出门去了,事情到底如何,还要等她回来再问。” 其实没什么可问的,但是话要这么说。 这是李妈妈教她的,在内宅里,说话行事都不能太直接,这世上只有一个方朝阳,别人要是也这样,那就只有等着“挨打”的份。 “真是太糊涂了。”杨清辉紧蹙了眉头,忧心忡忡,“按郡主和伯爷的脾气,怕是这个家里不能留她了。” 顾若离没有说话。 “你没事就好。”杨清辉看着她,松了口气,“要是真让那些个无赖得逞了,污了你的名声……”他想想也后怕。 顾若离轻笑,请他喝茶:“污了就污了,大不了我收拾包袱,回延州投靠杨前辈去,有医术在身,我也不会饿死。” 刚刚的经历虽谈不上性命之忧,可也是凶险不已,在京中,女子的声名何其重要,这是她们一生都要时刻顾全的事情之一,可到了顾若离这里,她却是轻描淡写的告诉他,污了就污了,我有医术在身,饿不死的。 杨清辉心头微跳,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一直觉得顾若离和他所知道的女子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就是她的自信和从容。 这些和身世,地位,聪慧,外貌都没有关系。 她是独立的个体,茕茕孑立,不依附着任何人,任何事,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生活,并一个人一步一步的往目标而去。 那么清晰,明亮的立在那里,纵然没有引人注目的外貌,也依旧让人移不开眼。 他忽然笑了起来,颔首道:“是我庸俗了,这些东西不过身外之物,于别人而言或许是致命的,对你来说,却可以完全不必在意。” “也没有不在乎。”顾若离见他忽然变的这么郑重,不由怔了怔,纠正道,“有总比没有好,谁也不愿意背着恶名活着。” 杨清辉笑着摇头,道:“既然你没事,我也不赖在你这里了,我去二表妹那边看看。” “嗯。”顾若离送他出去,“他们如何处置这件事,我没有资格过问,抱歉!” 杨清辉行走的脚步一怔,回头看着她,又笑着摇了摇头,大步出了门。 顾若离叹了口气,目光在这个小小的院子扫了扫,动了心想搬出去。 等过了京中的杏林春会,她就搬走。是她突然到来打乱了别人的生活,如果她走了,这里恢复了正常,应该就没有这些糟心的事情了。 而且,医馆渐渐上了轨道,她也没有心思困在内宅里,陪着小姐们捻风吃醋斗心机。 她喜欢行医,也只想行医。 “三小姐。”雪盏和欢颜进来,直到此刻,她们才得了机会和顾若离静心说话,“如果您要走……就让奴婢们跟着您一起走吧。”说着,两人跪了下来。 “我没说我要走啊。”顾若离一惊,一手拉着一个起来,“好好说话,跪着做什么。” 雪盏和欢颜不肯起来,两人红着眼睛。 “奴婢看出来您不喜欢这里,若非因为郡主,您恐怕早就走了。”雪盏看着顾若离,一开始她以为顾若离是来投奔方朝阳的,因为她无处可去,可是现在她看出来了,顾若离待在这里,仅仅是因为这里有方朝阳,她随时都可以走,也不会因为无依无靠而流落街头任由人欺凌。 她们愿意跟着她。 “就你们看的清楚明白。”顾若离无奈,“我不走,至少现在不会走。” 欢颜立刻就拉着她的衣角:“那您什么时候想走了,一定要带上我们,不管去哪里,我们两个这辈子都跟着您了。” “知道了。”顾若离点头道,“快起来,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真的要走呢,又是一阵闲话。” 两个丫头抹着眼泪站起来。 “这次是我们失职给您惹了祸事,您不但没有怪我们,还在郡主面前保了我们。”雪盏羞愧的道,“往后我们一定尽心当值,全心全意服侍您。” 欢颜附和的点头。 “说的好像你们以前不尽心一样。”顾若离含笑道,“出了趣儿这件事,院子里的几个小丫头也吓坏了,你们也不用一直唬吓,只要他们安分点,其他的事不用太计较。” 雪盏气的不行,拉着剩下的三个小丫头一人打了五板子,吓的几个丫头哭都不敢哭一声。 “奴婢是再受不了这种事。”雪盏垂着头道,“一会儿就让她们休息两天,养养伤。” 顾若离含笑点头。 崔婧文在花厅中陪着崔延庭坐了好一刻,父女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崔延庭忽然站起来,道:“去找你二婶,让她回家说项,将你妹妹定给马继。” “父亲。”崔婧文直皱眉,“马继和她都是孩子的性子,往后的日子过不好的。” 崔延庭摆着手,和她道:“倓松是杨家的希望,你外祖父不会同意他娶你妹妹的。”又道,“我们不能把最后的人情也消磨掉,将来……”他说着,摆了摆手,不打算和女儿细说,“你不懂。” 崔婧文怎么会不懂,崔延庭一说话她就明白他的用意:“我知道,您当年伤了外祖父的心,如今只有我们能维系最后一丝来往,若因为妹妹的婚事,将这最后一点联系也折损了,到时候就真的没有挽回的可能了是吧。” 杨家的未来难测,他们要留一条后路。 崔延庭一直知道自己的女儿很聪明,却没有想到她这般通透,听着她的话,他赞赏的点头,道:“有你二婶这层关系,平凉伯府不会亏待她的。” “父亲!”崔婧文摇着头道,“他们再好,也不如外祖父他们好,只有她们才不会亏待语儿的。” 这一次,依着方朝阳的性子,是不可能放过崔婧语的,眼下他们为了保住崔婧语,只有快点将她婚事定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除非…… 让崔延庭休了方朝阳。 可那谈何容易。 “不用再说了。”崔延庭起身,看着崔婧文道,“你去把语儿带到书房去,我有话和她说。” 崔婧文应是,跟着崔延庭身后一起出了花厅,正院里婆子噤若寒蝉的守着门,见到他虚虚的行了礼,全然没有以往的恭敬,他不禁抬头朝暖阁里看去,门帘子垂着,窗户关着,他能想到里面的地龙温暖如春,可他却不想进去。 方朝阳的性子,她说什么就得依着,否则,她就能做出更让你难以承受的事情来。 崔延庭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外书房。 崔婧文去了崔婧语的院子,她院子里的小丫头守在门口,见着她就赶过来回道:“四小姐还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崔婧文惊住,“芍药也没有回来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 崔婧文心就快速的跳了起来,崔婧语离开马继那边到现在已经快一个半时辰了,她就是再怎么游荡也该回来了。 “去将表少爷请来。”崔婧文绞着手绢,脸色越发的沉重,崔岩病着,她能找的人就只有杨清辉了,她话刚落,杨清辉就从门外进来,“语儿还没有回来吗。” “表哥。”崔婧文迎过去,急着道,“语儿带着芍药出去了,都两个多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杨清辉安抚她:“你先别急,我出去看看。”他说着又交代道,“你再让身边的婆子去街上看看。” 崔婧文点着头,心里越发的慌起来。 崔婧语鲜少独自出门,更没有过带着一个丫头连车也没有坐的在外头走动,世道那么乱,她一个小孩子…… 她不敢往下想。 “我知道了,这就派人去找。”崔婧文说着,就立刻吩咐院子里的婆子,“喊几个人一起去,条条巷巷都要看仔细了。” 几个婆子应是而去。 杨清辉也不再耽搁,带着自己的常随出了门。 杨清辉前脚刚走,连翘就回来了,她冻的脸色发紫,搓着手道:“奴婢在巷子外头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四小姐,您看要不要遣人去找找。” “已经去了。”崔婧文无力的坐在院子里叹气,心就像被人剜了一个洞似的,要是崔婧语也出了事…… 她真的不知道她会不会发疯。 “我们去看看茂燊吧。”崔婧文想要有人依撑,她无力的往外院而去,崔岩躺在床上,人瘦了一大圈,房间里渲染的浓浓的药味,“你好些没有,这个大夫的药可有效果?” 崔岩的后背疼,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大夫瞧过后,有的说是痛痹,有的说是肾脏衰弱,各式各样的说法,药也分门别类的吃,可就是没有起色,他烦躁的摇摇头,道:“能略止点痛,旁的一概没有起色。” “哪里痛,姐姐给你按按。”崔婧文走过去站在床边,崔岩就摆摆手,“你歇着吧,别累着自己了。” 崔婧文没有强求,在床头的杌子上坐下来,看着枯瘦的崔岩发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将他折磨成这样:“等过两日我帮你去请霍大夫来,听说她擅长疑难杂症。” “我也听说了。”崔岩道,“不过盛名之下,也有名不副实的,你不要报很大的希望。” 崔婧文笑笑,看着他发呆。 “怎么了?”崔岩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他中午的时候也听到闹腾了,问自己的常随,也只略说了有人来找顾若离闹事,他没兴趣听就没有再细问,如今看崔婧文这个样子,难道事情和她们有关?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崔婧文道,“你的病也不好,我着急罢了。” 崔岩不信,打量着她,见她真的很累的样子,就将信将疑的道:“过些天就是杏林春会,到时候你陪我去看看,那么多大夫在,总有办法的。” “好。”崔婧文说着一顿,就听到外头连翘喊了一声,“二小姐……” 崔婧文站了起来对崔岩道:“我还有事,你好好歇着,明儿我再来陪你说话。”就脚步匆匆的出了门。 崔岩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 “回来了吗。”崔婧文一看到连翘就急着问她,“人呢。” 连翘拉着她走到一边,压着声音道:“芍药回来了,在侧门外不敢进来。” “怎么回事。”崔婧文说着就朝侧门走,“她一个人回来,语儿呢。” 连翘也不知道,芍药什么话都说不清楚,只知道哭,她急的不行只好来找崔婧文。 崔婧文出了门,在侧巷子里看到瘫坐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芍药,急着问道:“你别哭了,语儿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她心里砰砰挑着,连话都说不清楚。 “二小姐。”芍药爬起来跪在崔婧文脚边,抓着她的裙子,“四小姐不见了,奴婢怎么也找不到她,找不到了……您快派人去找找……” 就好像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崔婧文打了个趔趄,抬手就给了芍药一个巴掌,喝道:“你胡说什么,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了。” 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这么失态过。 “奴婢也不知道。”芍药哭的断断续续的,脸疼着她也顾不上,“奴婢陪着四小姐去找马公子,说了几句话我们就分开了,四小姐说怕回来您会责备,就带着奴婢去金簪胡同的同安堂去请霍大夫……”她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没有想到,奴婢进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再出来小姐就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也没有人看见她。” “怎么会这样……”崔婧文止不住的抖了起来,“她能去哪里,能去哪里。” 她就算要走,也一定会带着芍药的,没有理由招呼都不打一声人就不见了。 崔婧文抖着手扶着连翘:“快,快去告诉父亲,让他派人去找,快去啊。” 连翘应着,等崔婧文站稳,快步跑了回去。 崔婧文站在墙根,抬头看着天,夜幕降下来,黑压压的乌云压在头顶,什么都看不到,她透不过气来。 “二小姐。”芍药哭着道,“眼见天就要黑了,要是今晚找不到四小姐……可……可怎么办。” 一个待嫁的姑娘,一夜未归宿。 这可比拿个荷包污蔑顾若离和人私通还有严重! 这些都是其次,就怕歹人将她害了或是卖了。 “闭嘴。”崔婧文指着芍药,目眦尽裂,“给我滚去找,找不到语儿,你也不要回来。” 芍药脸色发白,跪坐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 “文儿。”崔延庭大步走了过来,喝道,“到底怎么回事,语儿人呢。” 崔婧文攥着拳头,将事情始末和崔延庭说了一遍,崔延庭猛然侧目看向芍药,抬脚就将她踹到在地上,喝道:“好大的胆子,居然一个人带着小姐出去,若是语儿出了什么事,我将你千刀万剐了。” 芍药的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块石头,憋的她脸色乌紫,趴在地上痴傻了一般。 “你先回去。”崔延庭道,“我现在就去找东城兵马司借人。” 崔婧文一听惊动兵马司的人,立刻拉着崔延庭:“父亲,使不得,要是传出去语儿她往后还怎么做人。” 崔延庭微怔,他也气的糊涂了,听了话他沉了下来,颔首道:“你去把你二叔和三叔喊出来,就说我有事找他。”他要借用家里铺子里的伙计和府中的小厮。 崔婧文松了口气,快步回去将崔延孝和崔延福找了出来。 “语儿怎么会不见了。”崔延孝才从外头回来,家里的事情他才听说了一些,不明就里,“会不会去哪个小姊妹家中玩的忘记了时辰。” 崔延庭皱着眉道:“事情稍后再说,先派人去找人。” 崔延孝点头应是没有再问。 “老三。”崔延庭道,“你去找你小舅子,让他派他手下匠人一起帮忙找,记住,只说找家里逃出去的丫头,不要说是语儿。” 崔延福一句话没说,只点了点头。 兄弟三人分头去找。 几乎将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一遍,夜里子时崔延庭才满身夜露的从外头回来,李妈妈听到动静忙穿了衣服起来:“伯爷回来了,奴婢给您打水。” “滚!”崔延庭怒喝一声,砰的一声推开了卧室的门,随即一愣,方朝阳还没有睡,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她的女儿受点委屈,她就要将崔婧语送去庵庙剃头做姑子,如今他的女儿人都找不到了,她却在家里睡的安逸。 “方朝阳。”崔延庭大怒,“是不是你将语儿藏起来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她还只是个孩子。” 方朝阳坐了起来,揉了揉额头,冷冷的看着他,道:“说话要讲证据,你说我藏了崔婧语,有什么证据。” “我要什么证据,她只跟你们母女有过节,这事不是你做的,就是娇娇做的,除了你们没有别人。”崔延庭气的太阳穴跳着疼。 方朝阳轻轻一笑,摆手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罢,不要烦我睡觉。”话落,闭上眼睛。 “你居然还睡得着。”崔延庭大怒,上去就掀了她的被子,还不等他去拉方朝阳的胳膊,耳边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他顿时捂着脸瞪看着方朝阳,“你敢打我。” 方朝阳昂头看他:“你那里来的自信和我颐指气使的。”她站起来,悠悠的穿着鞋,立在崔延庭面前,轻蔑的道,“崔玉林,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丢了脑子和我说话。”话落,拂袖出了门。 崔延庭愣愣的站在床边,好半天才回神过来。 他走了一夜,找了一夜,冻了一夜,却不记得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他怎么会回来找方朝阳闹,她是什么人他还不知道吗。 要是她想报复崔婧语,绝对会光明正大的做。 “伯爷!”李妈妈站在门口,毫无温度的看着他,“您误会郡主了,她不是这种人。”话落随着方朝阳一起去了罩院。 崔延庭瘫坐在床上,只觉得头快要裂开了。 顾若离惊讶的看着将自己推到里面,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的方朝阳,喃喃的道:“……您没有地方睡了?” “这是我的家。”方朝阳拿眼角看她,“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顾若离哦了一声,问道:“您和伯爷吵架了?”她还不知道崔婧语失踪的事情。 “吵什么,这世上没什么事是值得费口舌的。”方朝阳翻了个身将顾若离搂在怀里,“来,让娘抱抱。” 顾若离全身顿时僵直起来,儿时的记忆如洪水一样,从方朝阳搂着她轻拍的手臂上涌了出来,方朝阳抱过她吗? 应该是抱过的,只是却没有像现在这样,亲昵的搂着她哄着她睡觉。 “那个……”顾若离拘谨的连话都说不全了,“我不是孩子了。” 方朝阳咯咯一笑,道:“我说你是,你就是,睡吧。”话落,回身将床头的灯罩盖上,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只有母女二人长短不齐的呼吸声。 顾若离睁着眼睛,鼻尖是清香,身畔是暖意,可她就是睡不着。 方朝阳也睡不着,看着黑幕中顾若离如同宝石似的闪烁的大眼睛,忍不住伸手去摸她脸上的疤,触手凹凸不平,恶心的她忙松开,咕哝道:“得空就把脸洗了,太丑了。” 顾若离又哦了一声,想了想还是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三夫人看着冻的脸都乌紫的崔延福回来,心疼的给他拧了热帕子捂着脸和耳朵,问道:“让小厮们去找就是了,你何必冲在前头,要是受凉了怎么办。” “我一个大男人,病了也无妨。”崔延福道,“只是语儿还没有找到,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样在外头,就算将来回来,也是生不如死,三夫人轻笑,道:“让她小小年纪心思不纯,闹的家宅不宁的,如今弄出这种事情来,也算是报应了。” 顾若离一个姑娘,将来她要嫁人,连嫁妆都不会让建安伯府掏一个钱,何至于总针对她。 那个丫头太笨了,三夫人都懒得说她。 “你也少说风凉话了。”崔延福道,“总归是孩子,再怎么闹腾关起门来教训就是,闹到外头去就太过了。” 三夫人不屑,给崔延福泡了热茶递给他:“你难不成也当是郡主做的手脚?”她说着一顿,在椅子上坐下来,道,“这件事管是谁做的,但肯定不是郡主,也不会娇娇,她们母女俩一个性子,做什么恨不得砸在谁脸上,哪会藏着掖着。” 崔延福觉得三夫人说的有道理,可崔婧语找不到,他心里实在是疼惜。 “歇着吧,明儿再去找。”三夫人摇了摇头,想到那姐弟三个人,也是无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这些事做什么呢。” 这边,崔婧文一个人坐在房中,灯被她掐了,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响在耳畔。 她周身发冷,不停的颤栗着,只要想到崔婧会在什么地方,遇到什么样的人,她就胸口憋着气,像要发疯了一般。 “小姐。”连翘站在门口,低声道,“伯爷和二老爷,三老爷都回来了,您……也歇会儿吧。” 崔婧文没有说话,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笔直的躺在床上,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 第二日一早,出去找的人陆续回了消息,满京城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甚至连城外都找了一遍,就是没有崔婧语的下落。 崔婧文急的嘴角起了火泡,却一筹莫展。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不能大肆张扬,不能报官,不能传出去,只能偷偷摸摸的找,想要找到实在太难了。 “我今天再去找找。”杨清辉一夜未睡,早上才回来,匆忙吃了几口饭,换了衣服接着出去,崔婧文忽然站起来,抓住杨清辉的衣袖,满目的哀求“表哥,若是将来语儿回来,能不能求您带她回延州,照顾她,就当……就当为了我娘,行不行?” 杨清辉怔住,惊讶的看着崔婧文,随即明白过来。 崔婧文是让他娶了崔婧语。 “你不要胡思乱想。”杨清辉看着她,凝着眉头面色沉重,“先找到语儿,以后的事我们再慢慢商量。” 崔婧文多聪明,杨清辉话落她就明白他的意思,慢慢松开手。 杨清辉几乎是落荒而逃! 按理他应该答应的,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将来若真要娶妻,三个表妹任谁他都可以。 面对一个陌生的女子,他宁愿是熟悉的,没有感情又如何,哪对夫妻又是情深似海呢。 可是现在,他一点都不愿意,不知道为什么,他恨不得立刻找到崔婧语,发现她不过是在哪个闺友家中小住了一日罢了。 杨清辉快步出了院子,心情沉重的,举步维艰。 “杨公子。”顾若离看见他步伐不稳,拧着眉道,“你没事吧。” 杨清辉怔住,定定的看着顾若离,摇着头道:“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四妹她还没有消息吗。”顾若离早上起来就听到了消息,也是惊讶了许久,“到底是怎么走失的。” 杨清辉心里很乱,只略说了一句:“她带着丫头上街,两个人失散了半刻,再回头她就不见了。” 京城这么乱吗。顾若离凝眉道:“我和你一起去找找吧。”她说着,回头吩咐雪盏,“和郡主说一声,我出去了。” 崔婧语可恶是一回事,可却罪不至死,她这样一天一夜,一个姑娘家,还不知遇到了什么事。 雪盏欲言又止,看着顾若离渐渐走远。 “昨天崔管事派去跟踪的人可回来了,有没有消息?”杨清辉恢复了心神,顾若离点头,“回来了,不过在半路就跟丢了。” “事情都凑在一起了。”杨清辉无奈,侧目看着顾若离,“你往后出门也小心一些,尽量让霍小哥跟着你。” 顾若离点头,道:“好。”却在想,会不会是幕后那个人掳走了崔婧语? 若真的是这样,对方的目的就更加模糊起来。 她摇头,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两人在街上转了半日,杨清辉见顾若离有些累的样子,便道:“你回去歇着吧,我再去西面看看,若是没有也回家休息一会儿。” “我去医馆吧。”她这两日都没在医馆长留,“你自己小心一点。” 杨清辉颔首,一个人往西面而去。 顾若离则去了金簪胡同,医馆里人不算很多,却也有五六个人在排队等着,刘大夫忙的不得闲,见她进来匆忙打了招呼,就埋头写病历。 “霍大夫。”方本超迎过来,低声道,“昨天的事解决了吧?”那个叫张峥的少年送来时他也惊了一跳,若不是救治及时,那条命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人送去顺天府了。”顾若离进了隔间,张丙中端茶过来,“师父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没有睡好。” 顾若离摸摸脸,想到昨天晚上方朝阳硬挤在她房里睡觉,不由失笑,道:“是有些没睡好,没事。”又问道,“霍繁篓呢,没看到他。” “在后院呢。”张丙中指了指后面,“昨晚就住在这里没回去,今儿一直在后院捣鼓,说要请人来挖井,往后就不用出去打水了。” 顾若离哦了一声,正要说话,外头就有个头撞了个洞大哭着的孩子被抱了进来,喊着大夫。 “我去看看。”方本超道,“你先歇着。” 顾若离应是,和张丙中一起去了后院。 果然看到霍繁篓拿着个尺子在比比划划的,见顾若离过来就道:“三儿,那天我给一个大户人家送药,在人家后院看到他们的压井,也不用水桶,水直接压上来的,太方便了。” “压井吗?”顾若离问道,“你想在院子里挖一口?” 霍繁篓点头应着:“是啊,压一口井,将来你洗手也方便。”他拿了个画了样子的图纸给顾若离看,“就摆在墙根底下,再搭个棚子,也不落灰,你觉得呢。” 顾若离没有意见,霍繁篓就奇怪的看着她:“人不是送衙门去了吗?你怎么还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外面传什么闲话了?” “没有。”顾若离道,“是崔婧语失踪了,到处都找不到她。” 霍繁篓哦一声,冷笑着道:“这种人,失踪了才好,省的整日里在眼前晃悠,跟苍蝇似的。” “一码归一码。”顾若离白了他一眼,“她罪不至死。” 霍繁篓撇嘴,不想和她讨论这件事,笑着道:“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咱们去看灯吧,听说还有烟火看。” “到时候再说。”顾若离意兴阑珊的道,“霍繁篓,等过了杏林春会我就搬出来和你们一起住吧,省的在那边总是事情不断。” 霍繁篓顿了一下,没有像以前那样高兴的附和,而是道:“那边总归是大府,你搬出来住,家里这么多男人,有些不方便。” 顾若离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不方便了?你不是说要换个大点的院子吗?” “再说吧。”霍繁篓道,“我先把井挖了,等我弄好了医馆里的事,你再想想要不要搬过来。” 他说完弓着腰接着忙着井的事情。 顾若离没有说话,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崔延庭带着家里的人,以找逃走的丫鬟为由,在京城甚至于通州,大兴几处又翻了数遍,可过去了十天,崔婧语依旧毫无消息。 她就像是一滴水,在地上被太阳烤干了,消失无影无踪。 府中的气氛沉闷,上元节那天马清雅和马清莹嘱婆子来约崔婧语去看花灯,崔婧文也只得应付着说崔婧语不舒服,在家歇着。 第二日,马家姐妹就过来了,崔婧文好不容易将两人哄走。 她自己则哭倒在崔婧语的院子里大病一场,人迅速消瘦下来。 崔岩觉察了不对,让小厮扶着去找崔婧文,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三妹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失踪了。”崔婧文脸色惨白,哽咽的道,“我答应过娘,要好好照顾你们,可是我失言了,你病着,她下落不明……往后我便是死了,也无脸去见娘。” “我去找。”崔岩转身就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她,“不是方朝阳和顾若离做的?” 崔婧文摇摇头,道:“不会是她们!”依她们母女的行事手段,不会这样去报复崔婧语。 崔岩喝道:“不要忘记了,顾若离身边可是还有个无赖。” “我派人跟着他了。”崔婧文道,“他一切正常,没有丝毫异像。” 崔岩紧紧皱着眉头,脸色阴沉的可怕,他一拳打在门头上,咬牙道:“若要让我查到是谁害的语儿,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你回去歇着吧。”崔婧文道,“语儿她怕是……”她实在不敢想,可是又不甘心,崔婧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崔岩气怒的出了院子,可因为身上的疼,他不得不弓着腰,冷汗簌簌的落,刚走到正院前的小径,就看到顾若离戴着帷帽脚步匆匆的往外走。 “三妹!”崔岩咬牙挺直了腰背,走了过去。 顾若离回头,就看到崔岩站在她几步之外,冷笑着望着她,她不禁满脸惊讶。 没有想到几个月不见,崔岩瘦成这样。 “你这是……”她转身打量着他,脸色苍白,瘦骨嶙峋的样子,还有他微弓的腰背,像是隐忍着极大的痛苦,“病还没有好?” 崔岩冷哼一声,道:“我的病没好不正趁了你的意。”要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负气去那种地方,就不会得了这种病,“怎么,你过的很自在啊。” 顾若离皱眉,摇了摇头:“我还有事,不想和你说这些。”她也不愿意看到崔婧语这样,可这不是她造成的,她没有负疚,也不需要为任何人感到抱歉。 “顾若离。”崔岩喝道,“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若是语儿有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顾若离懒得理他,头也没有回的出了门,径直去了合安堂,方本超和刘大夫收拾好了在门口候着她,见到她的人立刻就迎了出来,道:“说是辰时就开始了,我们要快点。” 今天是杏林春会开始的日子,他们要早点赶过去。 086 震惊 医局全名叫和剂医局,为了简单,通常都简称为医局。 顾若离还是第一次去。 是间两进的院落,建在城南的抄纸巷,是朝廷设在民间的署衙,设了没有品级的司医,让京中医馆推举人兼任,近几年来皆由蔡氏医馆的传人蔡正担任,但实际做主的人,却是如今的太医院院正戴韦。 因为不设衙役,所以平日里面也没有人当值,只有每年三月,这里才会人流如织,如同集市一般,卖药的,种药的,配药的,药工,百姓,还有从各处奔涌而来,为切磋见闻的大夫。 顾若离到医局时,门口已经是水泄不通,许多零散的药农挑着自己种的草药给人相看,药铺里的人就会蹲下来一家一家比对,堵着门和路……人多了,各式各样的小贩也都挑着担子来,卖零嘴的,搭档子卖混沌烧饼的,甚至于客栈的伙计都站在街上揽客。 “可真是热闹啊。”方本超咋舌,“我还是学徒时跟着师傅来过一次,那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多人。” 他居然还看到前头有人在卖酒! “这酒……”刘大夫也看到了,忍不住失笑,“谁还会在这里买酒喝。” 刘大夫话落,就听到旁边有个女声接了话,道:“是药酒,草药滤出去了。” 大家回头去看,就看到白世英和焦氏笑盈盈的站在他们身边。 “白姐姐。”顾若离笑了起来,这段时间她因为崔婧语的事,忙着两边走动,都没有见过白世英,今天碰上她不禁很高兴,“你们也是才来吗?” 白世英点头,道:“今儿没有炮制,原是是打算明天来的,不过一想你约莫也在,便过来了。”又道,“近日似乎瘦了,可是累了?” 顾若离叹了口气,一言难尽的样子:“等回去的时候我和你细细说。” 白世英点头。 “这位姑娘是……”方本超和刘大夫好看的看着白世英,她亦戴着帷帽,不过看样子年纪不大,若是以前看到有女子出入,他们也会觉得奇怪,可是认识顾若离以后,倒觉得见惯不怪了。 “白姑娘。”顾若离给两位介绍,又和白世英道,“这位是方前辈,这位是刘前辈,初五的时候才从延州到京城,过来帮我的忙,要不然合安堂真的是忙不过来了。” 白世英蹲身福了福,含笑道:“二位前辈好。” 方本超和刘大夫抱拳回礼,道不敢。 “咦!”张丙中笑着往前挤了几步,蹲在一个老农的担子前头,“本家老伯,你也在这里卖药啊。”老伯也姓张。 张老伯五十几岁的样子,虽穿的旧衣服,但收拾的很干净,蓄着花白的胡子,一看见张丙中就认了出来,笑着道:“原来是阿丙,你也来这里买药吗?还要不要防风和三七,我这里还有。” “要啊,上次买的我师父说成色很好,已经都用完了,这回你一定要给我多留点。”张丙中呵呵笑着,张老伯就站了起来,“你师父来了?” 被称为师父,自然是德高望重,老伯不敢怠慢。 张丙中颔首,就指着顾若离:“这就是我师父。”又和顾若离道,“上次就在老伯这里买的防风。” 张老伯一愣,就看到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站在人群里,戴着帷帽看上去十三四岁的身段,他呆了呆,尴尬的抱了抱拳。 “老伯除了三七和防风还种别的药吗?”顾若离走了过去,白世英也在担子前蹲下来捡了块三七查看,张老伯就回道,“地不够,只能种这两样,三七又是一种三年,所以我们明年打算种紫苏和地黄,这两样药师父要吗?” “这确实是三年的三七。”白世英将药放回去,含笑道,“老伯种药是内行,若是明年紫苏和地黄收了,就尽管给我们送来,便是霍大夫不要,我也能全部收下来。” 顾若离看着白世英失笑:“白姐姐这是在和我抢生意啊。” “药不错。”白世英含笑道,“不过我也用不了那么多,届时再分你一些便是。”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成,那成。”张老伯道,“你们要我明年就种这两味!”他松了口气,又和看着张丙中道,“我家里还有一些三七,防风则没有了,改天给你们送过去。” “成啊。”张丙中点头,“金簪胡同合安堂,进去找里面谁都可以。” 张老伯说着就把担子挑起来:“一家货不定两家客,我这就回家了,你们再慢慢看。”他东西都定了,所以不必要再在这里吆喝。 “慢走啊。”张丙中挥手,目送张老伯离开,又和大家道,“我倒是有个想法,要不然我们也弄点地,找些像张老伯这样的药农种,不求每样都有,只种药量大的几样,行不行?” 以前顾府在庆阳也有庄子,里头也种了七八个种类,她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她在京中不知会待多久,将来会怎么样,就定这些难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再等一年。”顾若离回道,“一年后等我们稳定一些,再想办法买点地,自己种药草。” 顾若离话落,刘大夫就道:“是,若不然到时候医馆用不完,我们再去卖,岂不是又成了生意人了。” 几个人说着话,就穿过人墙似的人群,往医局的院子里走。 “霍公子今儿没来吗。”焦氏左右看看,没见到霍繁篓,张丙中回道,“他神神秘秘的,说有点事要出趟远门,昨天下午走的。” 霍繁篓走都没有和她说,顾若离也是早上才听张丙中说才知道的。 他也不认识几个人,能去哪里! “他说他要回来看药的。”方本超接了话道,“估摸着今晚就能回来吧。” 几个人进了医局的门,庭院里站着三三两两正聊着天的人,听着称呼满耳朵的都是张大夫,李大夫……张丙中看着眼睛都红了,兴奋的道:“这不会大周的大夫都来了吧。” “恐怕是近的几处地方大夫都来了。”刘大夫目光在庭院里一扫,又朝中堂里看去,里头摆着一溜溜的椅子,估摸着几十把至多,都坐着人,而上座中,右边的位子还是空的,只有左边有位穿着紫红直裰四十来岁蓄着胡子白胖的人坐着喝茶。 “是他。”张丙中指着上位的那人小声道,“上次那对母子来我们医馆看病,就是这个人站在街对面看的。” 他还记得霍繁篓说过,这人是蔡氏医馆的。 “应该是蔡大夫。”顾若离低声道,“他是医局的司医,主持每年的杏林春会。” 她的话一落,张丙中就意兴阑珊起来:“有这种人主持,怕是好不到哪里去了。”话落,扫兴的看着顾若离。 顾若离笑笑,正要说话,就听到外头有人喊道:“戴大人到!” “戴大人?”顾若离朝外头看去,就看到穿着官袍大步进来的戴韦,后头还跟着一颠一颠的戴二爷,他们甫一进门,院子里就沸腾起来,众人都抱着拳打招呼,“戴大人。” “好,各位好。”戴韦微微笑着,一一抱拳回礼,目光一转看到了顾若离,神情微微一顿移了开去,他身后的戴二爷就走了过来,抱了抱拳,“好巧啊,霍神医。” 他故意喊她霍神医。 “戴二爷。”顾若离点了点头,道,“是巧。” 戴二爷哈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怎么能让您站在外面,快请进,请!” 顾若离笑笑,去看方本超和白世英几个人,戴二爷就道:“一起啊,里面大的很。” “进去吧。”方本超很想见识一下,被邀参加杏林春会的多是一些较有成就的大夫,他有些迫不及待,“不知道寒老这次会不会来。” 韩恭在江南一带很有名气,内外科皆擅,听说他研制的药酒都能续骨。 “好。”顾若离颔首,回头去拉白世英的手,白世英微微摇头道,“我就只是过来看看,你去吧,等这里结束了你去我那边,我们说说话。” 顾若离微怔,白世英已经朝她笑笑,和焦氏两人走了。 她叹了口气,随着戴二爷进了大堂,戴韦已经和众人打个招呼,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戴二爷就打着头进门大声道,“各位,如今京城炙手可热的霍神医来了。”话落身体一侧,将顾若离让了出来,“这位就是圣上御赐牌匾,悬壶济世的霍神医。” 里头坐着的人,从二十几岁的学徒,到鹤发鸡皮七八十的老人。 他们本来没有注意这边,只和戴韦说着话,如今听戴二爷这么一说,众人几乎是唰的一下转头过来。 如今满大周的大夫,谁说不知道霍大夫的,那真是落伍了。 治了连杨文治都素手无策的病,控制延州刘家村的疫情,得了圣上的御赐牌匾,最重要的,传说这位霍大夫不但是位女子,还是个未及笄的黄毛丫头。 真的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一个小丫头,不但医术高超,还独自闯荡开了医馆,里头挂着圣上御笔题写的牌匾。 悬壶济世! 这太匪夷所思,让人不想记住都难。 所以,戴二爷的话一落,大家的目光就齐刷刷的转过来,看着顾若离。 果然是个小姑娘,戴着帷帽怯生生的站在门口,顿时,有人面上就五彩缤纷起来。 按说,霍大夫的身份,他们应该起来打招呼让座,毕竟有了前面的这些成就和挂名,他们都该客气一番结交一下,可是现在,对面站着的是位小丫头,和自己的孙女,女儿差不多年纪,这…… “荒谬。女人也能做大夫。”有个年纪很大的大夫低哼了一声,转头过去端了茶盅接着喝茶,有人就用余光打量着顾若离,却装作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和旁边的人说话。 “霍大夫。”坐在后面的倒是有几个年纪略小的大夫起来朝她抱拳,“快请进来坐。”请她坐后面去,虽然她成就很大,可毕竟是女子。 隔着帷帽,顾若离打量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道:“多谢,我就坐这里好了。”她说着,指着第一排一个空出来的首座,大步一迈昂着头就坐了过去。 众人哑然,惊愕的看着她。 她一个姑娘家,居然堂而皇之的坐在了男人中间,还这么自然。 再有能耐,也只是个女人,更何况,她得的名声是不是虚名,还是哪个男人给她的,真是不好说! 顾若离稳坐下来,腰板笔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表情一般。 “嘿!”戴二爷嘿了一声,还以为顾若离能被气的哭鼻子,再不济也羞愤一下,没想到她还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最惹眼的位置,“有胆!” 戴二爷点头,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们……”张丙中忍着笑,指了指后面,“我们坐后面去吧。” 方本超和刘大夫点着头,几个人到后几排坐了下来。 “这里都是男人。”方才那位老者和顾若离中间隔了一个高几,他不屑的看着她,道,“霍大夫还是在外头的好,免得传出去,对你一个女子名声可不好。”这医局自建造以来,还没有哪个女人进来过,就更别说和他们平起平坐了。 众人都看着顾若离,老者姓韩,名为恭,表字秉德,乃凤阳医术世家韩氏的传人,和湖广白氏,庆阳顾氏,苏州郑氏以及沅江毛氏并称四大药家。 这四家都是近百年来的世家,不管家底如何,但医术和药草都是传承了五代以上,且每一代都出过人才,颇有些名气。 所以,韩恭一说话,众人都应着不敢开口。 “名声是我的。”顾若离微微一笑,道,“劳前辈忧心了。”她没有出言不逊,声音青涩却温和守礼。 这样的情况她预料到了,这些大夫刻板守旧,最是见不得女子出来做事,所以,她只要出现,就必然会有这样的轻视。 韩恭脸色一变,一双眼睛恼怒的盯着顾若离,随即冷嗤一声,道:“这天下就该制定了律法,令女子只能修女德女戒,旁的书一概不许碰,否则就绑起来浸猪笼才好。” 顾若离很想问他,您母亲亦是女子,您是不是也要浸她猪笼,可到底还是忍了,只笑着道:“是,只不过您说这话时,要问问我们合安堂中堂里的那块牌匾,不知圣上赏匾时,是不是也如前辈这般所想。” 韩恭一愣,顿时大怒,拂袖道:“你休要胡言,圣上日理万机,如何能记得你这样一个小女子的事!” “是吗。”顾若离端了茶,喝了一口,回道,“圣上没空,所以这些事都要前辈您来管?” 韩恭顿时被噎住,指着顾若离瞪着眼睛,喘着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师父被霍繁篓练的,口齿越发伶俐了。”张丙中捂着嘴偷笑,又发现旁边有人正在凝眉看他,他脖子一抬露出一副骄傲的样子,“霍神医是我师傅”。 方本超失笑。 “好了。”戴韦和蔡正对视一眼,戴韦就道,“各位多数都是熟人,许久不见,叙叙旧,聊聊天是必要的,只是这话点到为止,等稍后会散了,大家再私下里去聊一聊,说一说也不是不可,今天既然开了会,还是以医术为主,各位说可是这个道理。” 众人就纷纷捧着,应和道:“戴大人说的有道理,我们千里迢迢来京城,为的就是和各位大夫切磋一番,互相增进见闻,私事杂事就不要多谈了,耽误时间。” 顾若离和韩恭的斗嘴,就这么揭过去了。 戴韦就看了眼顾若离,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茶,放下来,接着道:“老夫在太医院,这一年多也接触了各种各样的病证,今年不如就让老夫抛砖引玉,开这个头,大家听听,这病证到底如何治比较妥当。” 众人一下子静默下来,朝戴韦看去。 “城东一老者,年逾六十,素日喜好饮酒,今日两臂作痛,体软痰涌,口噤语涩,头目晕重,老夫观其脉浮玄而无力,苔白不腻,眼散而无神……”他说着一顿,道,“他亦曾询过别的大夫,开了祛风治萎的方子,可药吃了不见好,却越发严重,便来求老夫。各位听着,此病有何见解。” 他的话一落,底下就一阵哗啦啦的嘈杂起来,大家都在讨论着,顾若离自然是一个人坐着,听着满耳朵的嗡鸣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就听旁边的老者抚须道:“臂麻体软,脾无用也,痰涎自出,脾不能摄也,口斜语涩乃是脾伤,头目晕重则是脾气不升,所以,一剂补中益气汤加神曲,半夏,茯苓,先连服二十剂,若不愈再添。必愈!” “这方子好。”有人听着就恍然大悟的样子,道,“韩老前辈,只是这一次拿药二十剂,是不是有些多了。” 病人病情随着吃药,会逐渐有了起色或者变化,所以除了调养的方剂,大夫开药都是三五剂量或者七八天的药量,过后再来复诊,按当下病人的病证,再添减药量。 这一次二十剂,太过武断了。 “无妨。”韩恭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此病无这剂量不会有效!” 众人有的听着点头,有的则是将信将疑的样子,就有人看着戴韦,问道:“敢问,戴大人是如何开的方子。” “韩大夫说的不错。”戴韦颔首,“老夫开的亦是这个方子,不过,老夫开的是三十剂,服完后也不用复诊,必能痊愈。” 戴韦自己说完,摸了胡子含笑看着众人。 果然,大家一阵错愕,随即有人抚掌道:“韩大夫开了二十剂我们便觉不可思议,如今戴大人开了月余且方子不变,我等实在是望尘莫及,佩服佩服。” 戴韦满意的点着头。 顾若离暗暗点头,虽对戴韦没有多好的印象,可这一次三十剂的药量,确实有魄力,可见他的医术不一般,至少辩证清楚,很自信。 “在下也有一病症,实在蹊跷。直到来前病者也没有起色。”说着话,对面第二排有位三十几岁年轻的大夫站起来,朝众人抱拳道,“在下有一病人,古稀妇人,家境殷实,只是自去年年底开始,不时眩晕,宛若坐船,天旋地转一般,在下试了许多法子,都不曾起效,只能每日以人参吊着,略好转一些,人还是只能卧床,难以起身!” “这病少见。”有人念着道,“没有见到人还真是不好说。” 顾若离看向韩恭,韩恭也是若有所思,她又朝戴韦和蔡正看去,两个人皆是一副明了的样子…… “这老妇,应是血菀于上,而气不返于下的眩晕症。应平肝熄风,清热活血,补益肝肾。”蔡正哈哈一笑,抚须而道,“天麻钩藤益母桑,栀芩清热决潜阳,杜仲牛膝益肾损,茯神夜交安神良。华大夫回去后,用天麻钩藤饮试一试,定有效。” 他一时高兴,将方决都念出来了,显得很有把握的样子。 “蔡大夫说的没错。”有人赞同的道,“肝阳偏亢,风阳上扰,故头痛、眩晕,用天麻钩藤饮实为精妙。” 众人又是一阵应是,方才说话的那位华大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笑着抱拳道:“在下这就回去一试。”可却是叹气,要只是天麻钩藤饮能治好,他就不用在这里提出来了。 眩晕之证,谁不会用方子呢。 “你可曾用过此方。”韩恭说着一顿,看向对面的华大夫,华大夫一怔起身呵呵笑着,就是不说话。 众人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只怕是已经用过这个方子了。 蔡正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看来你是用过的。”韩恭道,“既是用过却毫无效用,只怕这老妇的眩晕有些不同寻常。” 蔡正勉强笑着,看着华大夫道:“方才听你一说,我当便如你所言那般,可还有什么症状你不曾提到?”年纪大的老年妇人,若是眩晕的话,通常都是这类方子,且大多有效。 华大夫摇摇头:“也没有旁的不同,只这几样。” 众人就若有所思起来。 蔡正脸都绿了,极其难堪的坐在那边。 “此证若真如华大夫所言,老夫也素手无策。”韩恭摇头道,“单听闻确实难以判断。” 华大夫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戴韦目光一转,看了眼坐在后面的戴二爷,戴二爷眼睛一亮,就站了起来指着顾若离道:“问霍神医啊,她擅疑难杂症,活人吞钉子她都能救活。” 众人一静,都朝顾若离看去,下一刻都移开了目光。 本心里,大家还是不信她的医术,年纪这么小,还是个女子,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霍大夫可有何高见。”戴韦就顺势朝顾若离看去。 韩恭眉头一簇,和戴韦道:“戴大人问一个女子作甚,实在是有辱我等斯文!”他实在是瞧不上女子从医,且还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顾若离放了茶盅,并不避讳,目光扫了一眼众人,又看着韩恭,道:“韩大夫,是不是成体统,不是您一家之言就能定的。”话落一顿,她又回头对戴韦道,“既戴大人所邀,在下便就献丑了。” 众人一怔唏嘘,纷纷撇开眼不想看她。 一个女人,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方子来。 “你能有什么方子。”韩恭皱着眉,一脸的厌恶,“小小年纪,竟如此大言不惭。” 顾若离站了起来,朝韩恭略点头,道:“在下确实没有一个有效的方子。”她话一顿,大家都纷纷摇头,你没有站起来出什么风头,正在这时,就看顾若离话锋一转,道,“因为眩晕之证分很多种,单看脉象和症状,我们实在难以区分之间的不同。所以,用一样的药,治不同的病,当然不会有效。” 眩晕分耳源性晕眩还是血压性晕眩还有其他类型的眩晕,单中医号脉辩证是分辨不出来的。 “分很多种?”有人听不下去,当既就问道,“你既说分很多种,又难以区分,还讨论个什么劲儿,不等于白说。” 顾若离看着那人,摇着头道:“难以区分,不代表不能区分。”她微微一顿,扫视全场,言简意赅的道,“想区分眩晕不同,只有问!” 问病人,细致的分,一点点的排除。 “呵!”韩恭就冷笑一声,不屑道,“在座都是几十年行医问诊,望闻问切的手法,难道还要你来教不成。” “此问非彼问。”顾若离回了他一句,便接着又道,“这问也分多种,若普通人或青年眩晕,则要问其是否有听力减退,恶心,呕吐,可会面色苍白等症状,再观察其走路是否有倾斜或倾倒的症状,以及其两耳可有发炎流脓的情况,头晕时神智可还清醒。” 她说着微顿,旁边有人已经低声道:“怎么还分这些,我从来没有听过,我师父也没有提过。” “快别说话,听她怎么说。”有人制止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那人点头,凝神听顾若离说话。 “若年老人者眩晕,除了以上询问观察外,则要问其是否卧位、蹲位、半坐位突然直立时发作,会不会出现眩晕、眼前发黑、面色苍白、出汗甚至虚脱、暂时意识丧失而倾倒的情况,甚至于,问其脖颈是否疼痛,手臂是否发麻,以及可有发热,腹泻等症状。” 她话一落,方才还质疑的那些人,顿时闭口不言,若有所思,大堂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而方才在外面庭院聊天的大夫们,不知何时挤了进来,听她在说。 一时间的静谧之后,大家恍然回神,顿时一片嗡嗡的交谈声,没有人想到他们方才还瞧不起的女大夫,几句话就能给他们当头棒喝。 “居然分的这么细致。”有人道,“真是闻所未闻,大开眼界。” “这位女大夫是谁,就是那位得了悬壶济世牌匾的霍大夫?” “自然是她,大周也没有几个女大夫,更何况,还年纪这么小。” 众人嘈杂,议论不断,好像眼前开了一扇新奇的窗,让他们看到了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的风景。 震惊,目瞪口呆却又激动不已。 而这些,都是这位他们瞧不上的女大夫带来的。 韩恭没有说话,拧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戴韦眼底亦是露出惊讶之色,他没有想到,单一个眩晕之证,她能列数这么多的辩证和不同,而这些,他从来都不知道。 他心头震惊,极力维持面上的镇定。 蔡正见大家一脸信服的样子,顿时张嘴想辩上几句,可一开口,所有的话都堵在喉间,他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反驳。 这套理论,太过新颖。 他想说,都说不出来。 顾若离扫了众人一眼,又道:“以上列的几种,也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说到底,具体情况还是要因人而异。如果难辩证,就要从病者的出身,经历,甚至于生活作息一一盘问归纳最后辩证。决不能将所有晕眩囫囵成一种病,用一种方子,这没有效果,也是很正常的。” 众人惊讶至极,再看顾若离时,眼中的轻视立时就少了几分。 “霍大夫……”对面,华大夫激动的看着她,问道,“您的意思是,方才说的这么多种可能造成眩晕的种类,所用药皆是不同?”他这问题问的并不高明,可当下,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就是这个问题。 再深的,他不敢开口,只怕是说的太过肤浅,而引人耻笑。 “是。”顾若离点头,道,“每一种病症引起的眩晕所治的方法都是不同,至于怎么用药,各位都是名师想必也不用我多言了。”她说着坐了下来。 就听到椅子咯吱咯吱的响,有人坐不住,站起来想问,就听门外有人抢着问道:“你方才说手臂发麻,脖颈疼痛,又是何种缘由?” 顾若离回头,看着问话的大夫,回道:“这脖颈疼痛,手臂发麻者,多因工种而引起的症状,比如常年低头劳作的绣娘,比如田间老农,抑或各位大夫亦是难免。” 那位大夫听着,下意识的就摸了摸脖子,旁边的就有人喃喃的道:“我这脖子确实疼,也常眩晕,难道也是这个原因?”他吃了很多药,都没用。 “如果是这样,按照霍大夫所言,你所治的根本不是眩晕,而是你的脖颈。” “是啊。应该从骨头入手才对。” 大家都纷纷议论一起,像是学堂里的学生听到老师说了一堂很新奇的课题,忍不住的嘈嘈议论。 顾若离不是不愿再说,而是怕他接着问为何工种引起脖颈不适,又导致手臂发麻致使头晕……那她就不得就不把西医搬出来,给大家上一堂人体骨骼解析的课程。 太复杂了,她没这个心思。 蔡正脸都绿了,他方才就不该回答华大夫的问题,如今引起顾若离这么长篇大论的讨论眩晕,分析的他听都没有听过,简直就是荒谬至极。 可笑的是,这些蠢货还听的极其认真。 甚至于他看到有人带着炭笔,在仔细的记录。 “霍大夫所言有礼。”戴韦颔首道,“没想到眩晕一证你就分的如此细致,不知霍大夫师从何人,此方结论又是如何得出的。” 众人都很好奇,她一个小姑娘莫说有没有这个本事得出这个结论,单说她这个是不可能见过千儿八百的眩晕病人的,没有这些经验她哪里能总结出这么详细的结论。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传授给她这样的知识了。 “小女的师父已经仙逝了。”顾若离回道,“他生前淡漠名利不喜旁人议论,就不说他老人家名讳,以免扰了他的清净。” 去世了?戴韦打量着顾若离,直觉她在撒谎。 大周的大夫肯定有他不知道的,可是能得出这样结论的大夫,就一定不是平庸之辈,即便隐居山林也该有风声传出来,可在座的,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位高人。 但是,如果没有这位高人,难不成还真是这个小姑娘自己总结的? 戴韦皱着眉头,面色变了变。 后面,戴二爷跟吞了个鸡蛋似的,他就只是想让顾若离出丑而已,连蔡正都说错了,她不可能有什么好的见地,没有想到,居然让她这么一通长篇大论的,还长了脸了。 “原来如此。”戴韦微微颔首,却不想将所有人的目光继续落在顾若离身上,他见众人还在思索顾若离方才说的话,便含笑和道,“各位,可还有什么病证,提出来我等一起讨论。”便换了话题。 可那些人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皆是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讨论着方才的话题。 顾若离侧目打量了一眼蔡正,果然黑着脸一点都不遮掩的样子,她轻咳一声,接着喝茶。 韩恭凝眉扫了眼顾若离,虽依旧厌恶,可却没有和方才那样说侮辱性的话。 他不得不承认,方才顾若离的那篇话,让他如同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他这一生看过的眩晕何其多,方子他也改动无数,可最后治愈的,却不足一半。 剩下的,他分辨不出来不同,只当是个体差异,却没有想到,这其中还划分的这么细致。 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 没有人应和,戴韦的脸彻底绷不住,他皱着眉看向蔡正,咳嗽了一声。 蔡正立刻会意,道:“我有一证。”他说完,发现没有人在听,不禁站了起来,拔高了声音,“各位,我有一怔,诸位听听。” 他毕竟是司医,大家这才朝他看来。 蔡正舒心了一些,含笑道:“去年入署我与友人去十渡游玩,路遇一人,远道而来。此人寒热,吐泻不得,身痛如刀刮,我问其病前他从何处来,他答因身上财物尽丢,他徒步从保定府走至十渡,原还好不曾有不适,可近前突然发病。” 蔡正的话一落,就听一个大夫道:“署月远行,肯定是中暑了啊。用黄连香薷饮及六和汤。” 蔡正含笑,脸上亮光一点一点恢复过来:“他遇我前,曾遇过大夫,吃过一剂,吃完便晕厥了。” “竟有这事!不是中暑?”有人奇怪道,“这大热天不是中暑,难不成还是中寒?” “是啊。且这症状也正是中暑的病症。”又道,“蔡大夫,您最后是如何治的,此人可痊愈了。” 大家的胃口都被蔡正吊起来,他笑而不语,目光落在顾若离身上,问道:“霍大夫方才一篇眩晕辨析说的极其有理,不知对此病症,有何高见。” 一个眩晕,就算你说的好听,那也是别人传授的知识,可当下的病症,看你还怎么得意。 他有自信,这个病症看似简单,却很难用药,因为若不细察就是迷雾重重,她根本不会有这能力得出辩证。 若是以前,顾若离不会出这个头,可今天,她就是冲着蔡正来的。 “我觉得方才这位大夫说的没有错,此人应该就是中寒。”顾若离看着蔡正,不理旁人的议论,含笑道,“蔡大夫可是用附子理中汤喂之?” 蔡正脸色一僵,心头跳了跳:“霍大夫如何肯定此人就是中寒?” 旁边就有人点头道:“是啊,这六月出行,怎么会受寒?”又道,“霍大夫,你这辩证的不对啊。” 顾若离摇头,道:“蔡大夫方才定然还有一点没有说。”她说完蔡正的脸已经黑如煤炭,旁边的众人则惊讶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确知道蔡正还有别的事没有说。 顾若离道:“署月虽热,他又身无长物,必定是渴了喝泉水,累了席地而卧,至此寒邪入侵,才会中寒。” 众人恍然大悟的样子,纷纷点头应道:“还这样推断,确实有道理。” 他身上没钱,渴了当然只能喝泉水,累了只能躺在地上,如若中寒也不足为奇。 可蔡正却没有说,分明就是有意刁难他们,出自己的风头。 大家都是行家,顿时心头不悦,看着蔡正,等着他来解释。 辩证,切磋,请教都是正常的事,杏林春会的目的就是这个,可是你为了出风头而用这种手段,就太让人不齿了。 蔡正艰握着茶盅,恨不得将里头的茶都泼在顾若离脸上,他干笑了几声,道:“老夫一时粗心,竟忘了将此说明。” 大家念及他身份,当然不会指着他鼻子反驳,可态度和方才截然不同。 没有人应和。 顾若离低头喝茶,又续添了一杯,神色自若。 戴韦轻蔑的扫了眼蔡正,让他起来压制顾若离,他倒好,自己给自己挖坑:“蔡大人方才的病症很是精彩,署月吐泻,身痛如刀,我们理所当然认为是中暑,却不曾想,亦有中寒一说,实在是增长了见识。” 戴韦出来打圆场,大家自然都要给面子,稀稀拉拉的点着头。 蔡正脸色千变万化,眯着眼睛忍耐着发作。 “时间不早了。”戴韦扫了眼蔡正,怕他一会儿发作起来丢脸,“大家都回去歇着吧,明日早点过来,本说的炮制,有几个师父还不曾到,便延至后日,明日便是例行会诊,大家都准备好。” “提前了啊。”众人道是,又问道,“那今日可要将召集的公告贴去城门。” 既然这么多大夫切磋问诊,当然就要召集一些疑难杂症,寻常的头疼发热是一律不接的,不过这样的疑难杂症不是随处可见,每年他们都要提前贴出告示,届时免费问诊,会诊。 “已经贴了。”戴韦笑道,“各位这几日只管来便是,其余的事蔡大夫已经准备妥当。” 众人就朝蔡正抱拳,说着辛苦的话。 蔡正扯了扯嘴角,余光往顾若离身上扫,走了过去,压着声音道:“霍大夫好造诣。” “多谢蔡大夫夸赞。”顾若离微微福了福,蔡正就冷哼一声,道,“老夫希望,明日霍大夫也能这般出彩。” 顾若离一点都不谦虚的点了点头,道:“托蔡大夫吉言。” “你!”蔡正指着他,若非碍着旁边还有人看着,他定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敢越过他抢风头的,“你给我等着。” 顾若离应是。 蔡正拂袖而去,上了戴韦的马车,就含怒:“……看来我真是小瞧这位姑娘了,小小年纪虚荣心如此的强,处处占着风头,却又没有真本事。”靠嘴说话,谁不会呢。 “你啊。”戴韦摇头,“我与你说过,不要操之过急,后明日便是议诊,我让你准备的几个病者可都备齐了?”他故意把时间随意调整,意在让大家没有猝不及防。 蔡正顿时面色一松,颔首道:“备齐了,只等带到人前来。”他本来还没讲顾若离放在心上,为难她只是因为戴韦吩咐罢了,可如今他真的是恨不得将她踩在脚底下。 一个小丫头,也敢在杏林春会猖狂。 “那就等明天不就成了。”戴韦含笑,靠在车壁上,蔡正立刻就接了话道,“等她弄出了人命,这悬壶济世的牌匾,看她还怎么有脸挂在医馆里。” 戴韦颔首,意味深长。 顾若离从医局出来时已经是正午,方本超几个人围着她,一脸好奇的问着她今天关于眩晕的解析:“……可是正如你所说,眩晕分这么多种?” “是!”顾若离边走边道,“眩晕大类分中耳性眩晕,血压性眩晕,还有其他原因难以统计。但中耳性眩晕又细分了几种,血压性亦是,分高血压低血压……” “什么是中耳,什么高血压,低血压?”不但是张丙中一头雾水,刘大夫和方本超也是满脸的不解,“还有脖子疼也会晕,手臂麻也会晕,脑袋磕碰了也会晕,还都不一样的治法,这……这要怎么分。” 顾若离看着三个人的样子,笑了起来,道:“所以要细问,慢慢排除啊。”所以,现代中医都常借用西医的仪器去辨别区分,因为确实在有些病症上不如西医准确,简便。 “长见识了。”刘大夫满脸唏嘘,又想起什么来,问道,“说起来,霍大夫你今日似乎有些针对蔡大夫,这是为何?” 不等顾若离说话,张丙中就道:“蔡大夫上次故意刁难我们,这个仇当然要报。” 刘大夫看着顾若离,倒不觉得她是因为这个,若是因为此事,她大可以报复戴二爷或者戴大人。 蔡大夫做的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顾若离的心胸也不会这么狭隘。 “我另有所求。”顾若离笑着道,“等过两日你们就知道,现在事情没成,就暂时不和你们说了。”她话落,那位华大夫并着另外几个年轻一些的大夫追了过来,“霍大夫。” “华大夫,各位前辈。”顾若离回身,和几个人行礼,华大夫侧身让开,抱拳道,“我方才提的这个病证,以您之见,我应该用什么药比较合适?” 旁边的几个人围着他,也纷纷点头:“没有听霍大夫一番高论以前,我们都没有在意过这些,方才您一讲,我们恍然大悟,确实以前也见过类似的,却怎么也治不好的,实在是蹊跷。” “病者我没有亲自过诊,确实不大好说。”顾若离个子小小,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大夫围着,尤其显得的瞩目,引着旁边凑热闹的人也都围了过来,就有百姓认出她来,喊道,“原来是霍大夫啊,您也来杏林春会了。” 顾若离见有人喊她,便笑着打招呼,颔首道:“想来听听同行们高见,增长见闻。” “他们听您高见还差不多。”有人笑着道,“您虽年纪最小,可医术造诣却不比他们差。” 顾若离莞尔,华大夫几人面红耳赤,点着头道:“这位先生说的是,霍大夫的医术确实了得。” “担不得夸奖。”顾若离无奈,望着华大夫回道,“前辈用龙胆草,芦荟,黄连,降气,蜀漆,丹皮,赤芍试试,再每剂中加两枚猪胆汁,连吃十剂,应该有用。” “我记住了。”华大夫点着头,“等我这次回家,就给病者开此方子,若有效我定将诊费差人给您送来。” 说着,朝顾若离作揖行礼。 “前辈客气了。”顾若离侧身让开,“大家同行,来这里就为了切磋交流,您若这样,实在太折煞我了。” 华大夫呵呵笑了起来。 旁边的人就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顾若离开的方子,就有人看到韩恭从里头由药童扶着出来,跑了过去:“韩老前辈,华大夫说的病症,有方子了……”他将方子和韩恭说了一遍。 韩恭一愣,凝眉道想了想,颔首道:“此方有些道理,可以一试。” “连您也觉得好。”那位大夫信服不已,笑着道,“看来,外间传霍大夫医术造诣高深,确实不假,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一个小姑娘,比他们学了十来年的人还要精通,这难道不神奇吗。 韩恭一听是顾若离开的方子,面色微变,视线就落在顾若离身上,鼻尖冷哼一声,拂袖道:“老夫还有事,恕不奉陪。”便走了。 那大夫也不生气,一一将方子记下来。 顾若离和众人道别,华大夫就问道:“明天霍大夫可会来?” “会来。”顾若离含笑道,“难得一见的盛况,自然不能错过。” 众人颔首应是,纷纷与顾若离道别。 “我们走吧。”顾若离终于“脱困”,长舒了一口气,方本超含笑道,“您那番理论一说,震惊四座,就连我也激动异常,何况是他们。” 他们一起问诊也有数次,最近更是在一家医馆做事,可还是觉得顾若离深不可测,不等到有特殊的病症出现,他们永远都不知道,她的医术到底有多深。 “前辈就别捧我了,我方才是故意显摆。”顾若离无奈的道,“您们先回医馆吧,我去看看白姐姐。” “这位白姑娘有些奇怪啊。”方本超笑着道,“她对药材似乎是又爱又恨的样子……” 白世英确实是矛盾的,她既守着女子的本分,不愿意突破纲常,可又行为又处处与别的女子不同,顾若离想到白世英,笑道:“我去看看她,你们先回医馆吧。” 几个人颔首应是,和顾若离分开。 她刚到石工巷口,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娇娇?”她一愣回头去看,就看到崔延孝从车里探了头出来,车停在巷口,她一愣上前来行礼,“二叔好。” 崔延孝本来只是觉得背影像就试着喊一句,没想到真的是顾若离,他从车里下来,奇怪的看着她,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话落,马车的车帘微微掀开,露出二夫人姣好的面容,打量着她。 “二婶。”顾若离行了礼,又道,“我朋友住在这里,我过来找她。” 二夫人的目光就朝巷子里扫了一眼,又落在顾若离身上,随即放了帘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那你早点回去,语儿的事……你也要注意点安全。”崔延孝叮嘱道,“你一个人,要不然我留个婆子跟着你吧。” 顾若离摇头:“我朋友会送我回去,二叔放心。”她说着笑了笑,不欲再说的样子。 “那行,我和你二婶先回去了。”崔延孝微微点头,吩咐了赶车的婆子接着走路。 顾若离立在巷子口,就看到二娃老远就朝着她挥手喊道:“霍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说着蹬蹬的超她这边跑来。 她只当没有听见,目光落在崔延孝和二夫人的马车上,车帘微微掀开了一条缝,随即又慢慢放了下去。 顾若离若有所思,微微皱了眉头。 087 司医 二娃很聪明,见顾若离没有回头,他便停在巷子里没有再冲过来。 等马车走远了,顾若离才朝他走去,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二娃真聪明。”又道,“你找我做什么?” “我上元节的时候去逛庙会,给你买了花灯。”二娃见顾若离夸他,顿时高兴起来,“可惜你一直没有来,我等了你好久了。” 顾若离失笑,道:“那谢谢你了。你娘最近还好吗,肚子里的宝宝有没有动?” “动了。”二娃高兴的道,“他还踢我一脚了,我娘说这胎肯定是个妹妹,我就要有妹妹了。”他说着,手舞足蹈,想象着家里有个妹妹后的样子。 顾若离点头,和二娃一起进了白世英的院子。 “白姐姐。”二娃跑去了厨房,“霍姐姐来了。” 白世英从厨房走了出来,看见顾若离微微一笑,道:“怎么样,那些人没有为难你吧?”那些老大夫最为古板的,但凡见到女子和他们做一样的事,就会竭尽刻薄嘲讽。 “还好。”顾若离在回廊下的摇椅上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我既是去了,就做好了准备,他们说的难听我也不会任由欺负。” 白世英含笑坐在她对面,点头道:“我知道你一定可以。” 顾若离向来只做她想做的事,别人如何看,对于她来说或许重要但绝不会影响她的立场和决定。 这是白世英欣赏她的地方之一。 “你后天去吗。”顾若离放了茶盅看着白世英,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后天是各大药方选送的制药师父炮制。” “改时间了啊。”白世英含笑道:“我会去,去年就曾见过一位师父,手法很是新颖,颇长了见识。” “你不参加吗。以合安堂的名义报名。”顾若离看着她,觉得白世英可以试试,不为争名夺利,只是和那些真正懂行的人切磋一番,也好知道自己的不足,“不计输赢,重在参与。” “我不行。”白世英含笑道,“那边都是男子,我只在一边看着就足够了,若报了名岂不是……” 好像遇到这样的问题,她就开始矛盾了。 “在生理上,男子和女子是有分别的,体力上或许也有。可技艺上,不分男女。”顾若离看着白世英,道,“白姐姐不必在意这些,妄自菲薄。” 二娃蹲在一边也点着头:“嗯,女子也很厉害的,我娘就很厉害的,比我爹还厉害。” 顾若离和白世英都笑了起来。 “我去看看就好了,你别劝我了。”白世英含笑道,“你明日去吗,既然制药排在最后,那明日就是群医会诊了吧。” 顾若离点头道:“去的。” “那祝你马到功成。”白世英微笑看着顾若离。 第二日一早他们到的时候,抄纸巷里已经沿街摆了十几张长桌,椅子等一应的东西都放好了,大夫也陆陆续续的往这边走,张本超看着顾若离问道,“您坐哪里?” 如方本超和刘大夫这样的,既无有名的医馆做靠山,也没有多大的名气,是没有资格的入座的,至多站在后头听听前头有名望的大夫讨论罢了。 但顾若离不一样,昨天一语震惊四座,又有御赐悬壶济世的牌匾,一定会有她的位置。 “不知道。”顾若离扫了一圈,看到韩恭和华大夫几人已经下了车,方本超就低声道,“若是一会儿他们再欺负您,您就和昨天一样,自己找了地儿坐,不必理会那些人。” 顾若离失笑点头,道:“我便坐在首位,看他们可会将我扯开。” “就该如此。”刘大夫也赞同,“既论医术,便只说医术,何来男女区别对待,太有辱斯文。” 大家附和的点着头。 “可惜霍繁篓了不来。”张丙中觉得霍繁篓很奇怪,“他不是最喜欢赶热闹的吗。”这么热闹,居然待在医馆里盯着人挖井。 顾若离也觉得霍繁篓这两天行事神秘,昨晚回来的很迟,今天一早喊他,他也说不来,似乎很忙,却不知道忙什么。 “霍大夫。”那边,华大夫向她招着手,“这边。” 顾若离点头,和方本超几人往人群走去,华大夫和另外两个大夫迎了过来,道:“您们才到吧,听说今天有几列难得一见的杂症,人已经在医局了。” “那小女有幸了。”顾若离颔首应着,站在一群男人中间,尤为显目。 蔡二爷挤了过来:“霍大夫,快过来坐。”昨天没请她坐,她自己坐前面去了,让她长脸,今天便直接请她坐主位好了,反正她也喜欢,“这里,这里。” 顾若离看到,这是临首的第三张椅子,也就是说,前头坐的应该是戴韦和蔡正? “好。”顾若离没有推辞,“有劳二爷张罗。” 张罗着你怎么死,戴二爷眉梢高高扬着,笑着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 顾若离笑笑,点头。 “戴大人,孙大人到。”人群外,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顾若离就看到戴韦先出来,他依旧穿着青色官袍,带着插耳官帽,微微站定目光一扫,四周皆是一片拜见之声。 他本身医术学识不凡,又刚刚晋升为太医院院正,所以很有威望。 顾若离也跟着众人拜了拜。 随他之后,马车中又下来一位老者,同样是青色官服,戴着官帽,蓄着长髯,面容生的端肃,眉间一道川字纹,显得不苟言笑,很难说话的样子。 孙大人,那就是杨清辉所说的孙道同了。 顾若离朝他看去,对方目光一转也落在她身上,淡淡一扫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转身去回旁边的人话。 她没有上前,依旧列在人群中。 “二位大人请坐。”蔡正从医局里走了出来,扶着第一把椅子,“戴大人,请。” 戴韦和孙道同依次坐在首座第一第二的位置。 蔡正一转眼,就请顾若离:“霍大夫,请吧。”他这是在挤兑她,当着这么多大夫的面,她一个后辈,哪怕再有成就也不好坐下去。 可她要不坐,那么接下来就不知道她的位置在哪里了。 或者,就让她站着。 对比昨天她出的风头,改观了别人的看法,那么今日她若站在人后,这脸可就真的要丢尽了。 “多谢。”顾若离福了福,半点不推辞的坐在了孙道同的右手边,“蔡大夫,您也请坐。” 这可是他的位置,蔡正愕然,脸一下子纠在了一起,可真是不要脸,居然真敢坐下去了,这列位大夫哪个不比她威望高,她居然坐在人前! 可真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老夫还有事。”蔡正笑着,去请韩恭,“韩老前辈,请坐!” 果然,韩恭一看自己坐在顾若离下首,顿时黑了脸,冷哼道:“一个女子,如何不知大防,如何能不避忌。” 她要避忌,她就不学医,不来这里了。顾若离起身福了福,回道:“韩前辈年逾古稀,孙大人和戴大人亦是过了不惑之年,小女更是未曾及笄,这大防……松一松,也无妨吧。” 自己说松一松?韩恭知道这丫头说话直接,便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和她争执,便哼了一声,拉着椅子坐了下来。 到底不像昨天那样,抓着她无知妇孺之类的说,毕竟昨天顾若离的那一番话,带给他的冲击至此都没有散去。 “各位,都坐吧。”蔡正作为主持,招呼着后面的人落座,这样一来大家按辈分和齿序纷纷坐了下来,而各位大夫后头站着的,大多都是不曾有名望的大夫或是学徒,摩肩接踵不下百人。 留着一条街的空地,对面则站了数百的京中百姓,有的是打算来看病的,有的是单纯的来凑热闹,有的则是来卖自家货的。 “霍大夫。”忽然,对面有人挥着手,引的顾若离抬头去找,就见廖掌柜在人群里拼命的挥手,朝她竖起大拇指,顾若离失笑,转过脸去,正与孙道同的目光相撞,她微躬身道,“孙大人!” “嗯。”孙道同打量着她,听说了许多次的霍大夫,昨天她的言论他也被人兴奋的转述了很多次,可今天还是头一回正式见到,他对她的年纪和来历没有好奇,是人都有不可言处,可是她师从何人,他却很想知道。 一开始,他只当她是杨文治收的徒弟,可杨文治说不是,且,看最近她表现的医术造诣,确实不像是杨文治的手笔。 大周还有哪个大夫,能有如此高的水平,能教出这么出色的徒弟的来。 世人说天赋异禀他也是不信的,行医靠的就是经验,可是瞧着这个小丫头,却不得不相信,天赋异禀一说。 否则,没有办法去解释,她所带来的震撼。 孙大人只是应了一声,两人皆不约而同的看向别处。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孙大人便就是顾若离朝中的人,他和杨文治的关系,以及他早先的表示,她觉得这位老者不单德高望重,且也不是迂腐守旧的人,所以,她不想早早让人知道,她和孙道同私下的交葛。 不过,等适当的时机,她一定会正式拜见一番。 今天这么多人,她还是收敛的好。 至于孙道同,自然是记得杨清辉早先说的话,等她来拜见。 “各位。”蔡正站在人前,和众人抱拳,“今日是例行的群医会诊,按例,几日前医局便招了数列杂症,已待医局内,现在将病人一一请出,请众人会诊。” 众人都有往年的经验,所以纷纷点头。 “少顷,听旁人先说。”孙道同端茶,并不看顾若离,声音轻轻的,若不细听在嘈杂之中顾若离根本听不到。 她一怔,恭敬应是。 先出来的是位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由一杆滑竿抬着出来,面色惨白,在这正月寒凉的天气里,满头大汗,喘气亦是不均。 顾若离看向他的腿,发现他右腿曲着,微微发颤的样子。 “这是……”韩恭微倾了身体,看着少年眉头打结,就听蔡正道,“此少年病有六日,还未及弱冠,至于如何得病老夫不曾探问,却也不知。” 少年被人放了下来,躺在滑竿上,蓄着一口气的样子,他的家人站在一边远远看着,满脸的担忧,又极其的期待。 杏林春会,每年都会治好几列疑难杂症,这孩子的病也瞧了许多大夫,都说不好治,他们看着心里都没底,所以听说杏林春会在招疑难杂症,他们前天立刻从通州赶了过来,指望能有法子治好。 “我来看看。”华大夫走上前,拿了手腕号脉,原脸上神色还算轻松,可渐渐的眉头拧了起来,他又换了左手,号完后开始按压少年的胸口,按完后则一脸的疑惑,旁边的人问道:“怎么了?”话落,也纷纷上来诊脉。 “可有口渴,大解可通?”华大夫见少年微睁着眼睛,是有意识的,便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少年声音虚弱,说不出话来,陪着他的父亲便代他答道:“说是口渴,却不想喝水,大解有五日未通了。” 华大夫若有所思,似乎有结论却不敢下。 “老夫看看。”韩恭走上前去,号完脉,也按压了少年的胸口,若有所思道,“喉间可有痰堵。” 这问的便又深了一层。 “有。”少年的父亲答道。 韩恭点头,道:“阳明病,典型的上湿下燥。”话落,一顿又道,“却不像是结胸,胸口不曾有硬块。” 他的话一落,旁边的几位大夫纷纷点头,华大夫就道:“在下也觉得奇怪,不敢妄下定论。” 韩恭就回头朝戴韦抱拳,道:“戴大人来一瞧,一辩老夫可曾有疏漏之处。”戴韦的内科,在目前还鲜有人能说比肩,便是他,也不敢。 像是结胸病,可是心下又没有痞硬,很难下定论。 众人就看着戴韦。 “一起,一起。”戴韦谦虚的做出请的手势,与蔡正和顾若离招呼,“二位一同来瞧。” 孙道同是擅外科,所以此病他若不想上前,观望就好了。 顾若离跟着站起来离席,随着戴韦走了过去,蔡正撇了眼顾若离,目光中阴冷一片。 “韩老先生顾虑的没有错。”戴韦号脉,又回头看着少年的父亲,“以往用药,可曾有大夫开过大陷胸汤?” 大陷胸汤是治疗结胸病的经方。 “用过。”少年的父亲答道,“方子在此。” 有人接过来递给戴韦,戴韦接在手中看了一眼,便给了韩恭,韩恭看完抚须道:“看来,此证并非是结胸病。”若不然,大陷胸汤不会没有用。 戴韦含笑,眼底高深莫测。 蔡正站在一边露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扫了一眼站在人群里,非常娇小却又格外惹眼的顾若离,道:“霍大夫呢,有何高见。” 顾若离也觉得奇怪,脉她虽没有亲自诊,但听几位大夫说的话,她大概也有了数,可若不是结胸病,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还是头一回见。 “霍大夫请。”戴韦就朝旁边退了一步,给顾若离让开位置,“我等犹豫,望霍大夫能有结论。” 韩恭拧着眉虽有厌恶,可却也往一边让开了一步。 顾若离犹豫要不要上前。 少年的家人一看几位名医都没有辙,却请一个小姑娘上来,顿时苦了脸,可又不好说,在一边着急不已。 “是。”顾若离还是应了,上前拿了少年的手腕仔细辩证,过了一会儿按了胸口及腹部,确实如同几位大夫所言没有结块,她便抬头问少年的父亲,“他可曾说胸下疼痛?每日几时发热?” 少年父亲点头回道:“有疼痛,每日未时到酉时左右起热。” “日晡小有潮热,舌红,苔黄腻,脉沉紧。”顾若离又附身听了少年的呼吸,便说了辩证,“有痰。大便五日不通,虽胸口无硬块,却应是结胸病无疑。” 她的话一落,蔡正立刻就接了话道:“既是结胸病,为何前面吃的药却没有用呢。” 结胸病也没有更好的方子,大陷胸汤已是很妙。 “是因为药量不足。”顾若离回头看着蔡正,道,“此病,应用峻剂。” 话一落,戴韦眼睛一亮,含笑道:“霍大夫以为,此峻剂当如何用?” “甘遂一钱五分,大黄三钱,芒硝三钱!”顾若离道,“若体质合适,两个时辰内上下必解。” 上下必解,最直接的自是下泻通便,上吐清痰。 大黄三钱,芒硝三钱,就连甘遂都要用一钱五分,这方子也太生猛了,众人一阵哗然,孙道同从座后站了起来,到少年身边号了脉,查看了一番,拧着眉面色有些凝重。 他也觉得房子有些重,却也不能给出更好的建议。 “霍大夫这方子是不是有些……”方本超犹豫,担心的道,“这孩子才十四,又身虚,怕是熬不住这么猛的方子。” 这是泻热逐水峻剂,要是用了药泻太狠,很容易出人命。 “韩老先生以为此方可行?”戴韦朝韩恭看去,韩恭觉得可以一试,可是也犹豫着,觉得药量太多,怕这个孩子受不住,“老夫没有定论。” 戴韦又转道看向少年的父亲,问道:“我等都无良方,你可要用此方一试。” 少年的父亲也是读书人,不用人解释,也知道芒硝和大黄是什么药效,不由害怕的道:“这……这峻剂太利,怕我儿受不住啊。”话落,急着朝各位大夫行礼,“求求各位大夫,再仔细看看,想个好的又稳妥的法子啊。” 戴韦没有说话,别人自然更不能开口,都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只有霍大夫开了方子。”蔡正笑眯眯的看着顾若离,“霍大夫这方子有几分把握,可千万不要弄出人命啊。” 顾若离看着他没有说话。 蔡正一愣,随即又道:“各位如何看,这方子能不能试?” 谁也不敢说,要是一会儿吃出人命来,谁来负这个责任。 “抱歉啊。”蔡正用激将法,“这没人信,也不敢用,劳霍大夫再想想可还有别的方子了。” 这病,戴韦前天就看过,也提了峻剂一说,可是却又说孩子太娇不能用,所以作罢! 今天他们故意排在前头,意在诱顾若离开方子,以她以往的行医手法,必走险峻之道,果然,她一开口就用了峻剂。 这孩子自小娇养,又素来体弱,要是用量不当,拉泻上半天,恐怕结胸病没叫他丢命,这一个方剂下去,立时就能死在马桶上。 众人就看着顾若离,等着她说话。 顾若离自然知道戴韦的意思,出声道:“蔡大夫觉得,这峻剂不行,恐要了病者性命可是?” “这老夫可不敢说,峻剂太猛,不曾用过。”蔡正摆手,一脸看热闹的样子,“不过霍大夫天赋异禀,是我们常人所不能及的。” 顾若离颔首,转眸看着戴韦,道:“戴大人,小女觉得此方可试,且不会出人命。” “哦?”戴韦颔首道,“既然这样,那就取药煎药,喂之!” 少年的父亲一听,腿都软了,扑了过来护住自己的儿子,道:“还……还是算了,我儿性命要紧,这里治不好我们再慢慢换其他方子试,就不劳驾各位大夫了。” 顾若离没说话,治不治双向选择,她强求不了。 “霍大夫说行啊。”蔡正扶着少年的父亲,就道,“她保你儿无事,你怕什么。” 有事才好呢! 看她还怎么仗着御赐的牌匾得意。 “真……真的?”少年的父亲看着顾若离,顾若离低声道,“此病没有别的法子,老伯自己考虑好了。” 少年的父亲顿时犹豫起来,这么多人都没有法子,若是他换了别的地方,肯定也是如此,天下名医可都在这里了。 “若我儿出事怎么办。”少年的父亲看着顾若离,想要让她保证。 蔡正点头,戴二爷就在人后喊道:“霍大夫向来一言九鼎,巾帼不让须眉,你儿子要是死了,霍大夫肯定偿命啊。” 哗啦一声,大家都沸腾起来,华大夫欲言又止,想要阻止顾若离,孙道同皱着眉却不好多说什么,方本超挤过人群拉着顾若离低声道:“算了,他是死是活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哪有让你偿命的道理。” 他们就是想害她而已。 “那要是活了呢。”顾若离不看戴二爷,只盯着蔡正,“蔡司医,当如何?” 是要赌,赌就赌,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出头风的。 “救活?”蔡正嘴角抽了抽,能救的活大家也不会这么犹豫了,你胆子大你就试呗,心头转过,他顺着顾若离的思路,脱口就道,“这司医我也无脸再做,让你便罢!” “好!”顾若离爽快应了,又看着戴韦和孙道同,“请戴大人和孙大人为我二人作证,若此列失败,害了少年性命,我甘愿偿命,若少年病愈,蔡大人便辞去司医一职,举荐小女。” 刘大夫,方本超以及张丙中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两天顾若离一反常态,频频强势出风头。 原来她的目的在这里。 蔡正怔住,他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顾若离会顺着杆子就爬,随即他如遭雷劈一般,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顾若离…… 这个姑娘,不会不知天高地厚的,真的想要做医局的司医吧? 医局设了百年,莫说没有女大夫做司医,就是女人也没有进去过两个,她居然打起了这个主意。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巴蛇吞象。 “好魄力。”蔡正挑眉道,你想做京中那么医馆也要愿意推举你才成啊,“霍大夫尽管试试。” 况且,这少年死定了,而你也死定了! 顾若离点头,道:“行医便要胆大心细,蔡大人断定此方会要少年性命,是因为你没有把握,而我有!” “无耻。”蔡正冷哼一声,没见过这么盲目自信的大夫,还是个女人。 戴韦皱眉,看了眼蔡正,虽说赌有点画蛇添足,可蔡正自己都应了,他也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不行,只得点头应了。 “若此病能治愈,以霍大夫的医术和成就坐这司医一职并不为过。”孙道同见顾若离如此自信,便对她更有信心,此时此刻他若不扶一把,便枉受杨文治所托,他起身道,“老夫愿作这证,举荐霍大夫做司医。” 何况,抛开私交,顾若离治好的病例已经不少,她还有御赐的悬壶济世的牌匾,坐司医一职,一点都不过分。 顾若离道谢,朝两人福了福,又看了眼蔡正,转身对少年的父亲道:“老伯,我赌不是碰运气,是因为我有十足的把握,如今我的性命和公子的性命相关,我保他无事。”又道,“不敬之处,稍后定当赔礼。” 她不该拿人性命打赌,可是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办法。 当然,这个少年也没有更好的治法,或许有,可他却不一定能熬到那一日。 少年的父亲犹豫不决,他也知道,这么多人说不行,一来是说明峻剂太狠,二来,也说明他儿子的病难治,他若不试,说不定就耽误儿子性命了。 他来回的走,额头上满是汗。 所有人就震惊的看着顾若离,这么峻的药方,她说她有十分的把握。 还和蔡大夫赌。 很狂啊。 “大言不惭。”韩恭皱眉,只说了这一句,便拂袖对少年的父亲道,“到底如何,你自己考虑清楚。” 忽然,孙道同接了话,沉声道:“糙话难听,以老夫之见,若此方无用你儿也无救了,不如一试。” 他的意思,你要不用,就是个死,现在用这个方子好歹还有希望,更何况,顾若离可是说十分把握。 少年的父亲看看孙道同,又看看顾若离,心头一横,道:“好!取药来,一试。” 众人的心又提起来,又紧张又期待,不管怎么样,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位霍大夫小小年纪,确实有魄力,敢做也敢当。 “阿丙。”顾若离回头看着张丙中,张丙中应了一声,道,“师父,我在!” 顾若离道:“记得我方才的方子没有,你扶他们进去,亲自抓药。水六升,先煮大黄,取二升,去滓,置芒硝,煮一二沸,再入遂末,温服一升。” “徒儿明白。”张丙中应着,大声喊着师父,招呼人抬少年回医局,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对很古怪又不怕死的师徒。 戴韦含笑,道:“既有了定论,我们便看下一例吧。”话落,招手换人来。 廖掌柜在对面喊着顾若离:“霍大夫,药到病除!” 众人被他的口号喊的哭笑不得,顾若离也是一脸无奈,和廖掌柜点了点头。 “你还喊药到病除,没瞧见那么多大夫都没有说话吗。”旁边有人推廖掌柜,“大家都说不行,只有霍大夫一个人打保票,一会儿出事了怎么办,你现在喊着,岂不是丢人。” 廖掌柜一副你不识货的样子:“你不懂,霍大夫的性子,她说行就一定不假。” 旁边的人嘘声一片,毕竟她再厉害,可也不如这么多大夫厉害,随大流的道理时刻不能忘。 众人心里跌宕,记挂着少年的病,也不再回去坐了,等着下一位疑难杂症。 就见一中年男子被人搀扶出来,一瘸一拐的很痛苦的样子,旁边有人端了椅子过来,让他坐下,戴韦就介绍道:“这位是左军都督府的胡总兵,刚从滇南回来探亲,半个月前忽膝盖疼肿,先左腿,他用温盐熨之,便又攻右腿,两相反复,又雷鸣上胸,后背如万捶,实在难熬。” 这是外科吧,华大夫等人便没有上前,而是在一边看着。 有人请孙道同,他却没有上前。 “我来看看。”另外一位擅外科的大夫上前,看了半天没有说话,有人喊道,“秦大夫,你来试试?” 秦大夫自从雷武在他药馆前大闹,丢了脸面后,年后这段时间非常低调,甚至于两天来都没有出头,听人一喊顿时觉得来了机会,上前来查看了一番,道:“这是湿淫所中,用药酒涂抹揉开,再内服我店中传世经方即可。” 他话落,大家都没什么可说的,毕竟秦大夫治跌打外科,也是小有名气。 “此乃内症,怎可如此草率,误认性命!”韩恭轻嗤一声,道,“速速退下,勿要丢人现眼。”这么大年纪都不如人家小姑娘,实在丢人。 原来是内科?难怪孙道同一个擅外科的大夫,没有开口,顾若离了然。 秦大夫被韩恭一训,顿时面红耳赤,怒道:“你有何方法。” “这是湿淫所中,已惊伤胆,虽痛的厉害,但不是多难的病。”他话落,抬手向自己的药童道,“拿布帛来!” 药童应是,立刻拿了一块半臂宽七尺左右的布过来。 韩恭上前,三两下用布帛将病者的胸紧紧缠住,大家一阵不解,问道:“这……这是做什么。” 方本超也觉得奇怪,低声问顾若离:“他这是做什么?膝痛为什么缠胸?” “他说惊胆,这在治本。病发的疾,从肚子到面,所以脸青黑,又攻腿膝所以剧痛,一会儿他应该会催吐!”这就和她治疗那位孕妇崩漏一样,看似症状是崩漏,但却病因却完全不相干。 这就需要经验和准确的判断。 看来,这位韩老先生的医术,确实不凡。 顾若离钦佩不已。 旁边的人并着方本超听她解释完后,皆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华大夫道:“霍大夫,要是你治,你也是用这个手法?” “不会,我的法子没有韩前辈的独到。”顾若离含笑回道。 韩恭的动作一顿,余光扫了一眼顾若离,继续手下的动作,压下那人后背,伸手在他咽喉里一掏,就看那人干呕一声,随即大吐不止,不一会儿地上就是一层白沫。 吐完,拆开布帛,周总兵忽然就站了起来,一脸的轻松。 “好了?”旁边的人一阵惊讶,随即鼓掌叫好,“真是厉害啊。” 韩恭一脸严肃,回去桌案开了方子递给那人:“三剂,回去连吃,不必再复诊。”很有自信。 周将军连连道谢,由家人搀扶着走了。 秦大夫脸上五颜六色,实在挂不住,韩恭回头扫他一眼,拂袖道:“不学无术。”就坐了下来。 众人哄笑,秦大夫狼狈逃走。 “韩先生好手法。”戴韦抱拳,也坐了下来,扫了眼顾若离暗暗算着时间,“再请下一列如何?各位。” 大家其实都惦记着医局里的结胸病少年,只是一时不会有结果,众人便都点头应是,等着下一个病症。 说着,有个婆子抱着一个孩子出来,那孩子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个子很高,瘦的只有一把骨头,歪在婆子肩膀上,有气无力的样子。 “大家来瞧瞧。”戴韦做了请的收拾,众人待那婆子坐下来,就纷纷围了过来,就听婆子道,“我家少爷是口中有病。”他说着,哄小孩子张口,“给大夫瞧瞧。” 那孩子听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虽是嚎哭,可声音像猫一眼。 见他张嘴哭,众人就纷纷凑上前去看口中,随即又捂住鼻子退开几步。 孩子口中腐臭难闻,令人作呕。 “是喉藓。”有人捂着鼻子上前看哭闹的孩子,辨道,“难怪面黄肌瘦!” 这种病,吞一口吐沫都痛不欲生,何况吃饭。 “风火毒也。”有人道,“我曾治过一列,用臭柑橘叶可愈。” 众人就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蔡正站在人后,时不时看向医局,显然心不在焉。 “霍大夫,您来看看。”华大夫向顾若离招手,“您看看,是不是喉藓。” 顾若离颔首起身,走了过去,也是查看了一遍,只觉得不像是喉藓,她有些犹豫的问婆子:“这孩子,可患过毒疮?” “没有啊。”婆子摇头,“以前精神可好了,又白又胖,除了头疼脑热外,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顾若离就没有再说话,若有所思的看着孩子。 “霍大夫也没有瞧出来吗?”华大夫看着顾若离,“是不是喉藓?” 顾若离摇头,犹豫的道:“我觉得有些不大像,可又一时难定。” 华大夫点头,又回头去看戴韦:“戴大人,我等没有结论。” “我瞧瞧。”戴韦走过来,拨开少年的喉头看了一眼,道,“却为阴虚喉藓。”又号脉问诊,辩证道,“非实火,而是寒凉所致,当用理阴煎,加大补元煎,虚补滋阴。” 华大夫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旁边的人听着有的点着头,有的若有所思。 韩恭喝茶,侧目看着孙大同,问道:“孙大人为何不问一番?” “外科无疑难,老夫不过来凑热闹罢了。”孙道同笑道,“韩老先生方才一诊,实在精彩。” 韩恭摆手,凝眉道:“这没什么,老夫年少时曾见家父用过此法,今日才敢出手罢了。”他说着,扫了一眼站在人后的顾若离,又撇开了眼睛。 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眼见已过了午时了,还没有结论。 也不知死活。 他想着,又看向那个喉藓的孩子,他不能定方子,所以就不打算上前。 “这理阴煎似乎有些不妥。”刘大夫隔着桌子,在那边低声应了一句,戴韦顿时转头过去找人,心头冷笑,面上前却是道,“这位大夫,有何不妥,还望赐教。” 刘大夫尴尬不已,他只是觉得不妥,至于哪里不妥,他也说不上来。 “是有不妥。”顾若离走了过来,看和戴韦道,“因为这孩子不是实火也不是阴虚,而是梅毒。” 她就觉得有些眼熟,可是又不敢确定,毕竟是个小孩子而已。 “梅毒?”众人唏嘘,“这不能吧,毕竟这么小的孩子。” 戴韦眉梢微挑,虽不高兴,可却没有和蔡正那样挂不住。 “这孩子的父母可曾患过梅毒?”顾若离上前来,问抱着孩子的婆子。 婆子哪里知道,摇着头道:“这……这老妇不知。” “患过。”忽然,人群中有位女子走了过来,以薄莎裹着脸,穿着一件粉红撒花的褙子,身形婀娜多姿,眼眸若秋水一般脉脉含情,“我有他前,确实患过梅毒!” 众人哗然,没有想到父母患梅毒,也会波及胎儿?或者,梅毒也会遗传,没有听说过啊? 顾若离却是怔住,纵然对面的女自裹着脸,可是她还是一眼认出来,此女就是来她医馆看妇科的春容。 当时她确实说过,六年前患过梅毒,不过已经治愈了。 春容几不可闻的和顾若离点了点头,道:“霍大夫,您推断的没错,我生她前患过梅毒。”又道,“却不曾想让他受了此罪,霍大夫,我儿这病能不能治。” 那时年纪小她也不知道有了身孕,等知道时月份已深,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生下来养着,却没有想到,她曾经得的病却害了孩子。 戴韦拧着眉,脸色极其的难看,这个霍大夫实在是目无尊长,不论是谁提的辨证,她都要反驳一番,让自己出头! 可恶。 “能治。”顾若离看着春容,点头,“甘草、桔梗、山豆根、草龙胆、射干,土茯苓,浓煎,牛黄二分送服。半月后去我医馆复诊。” “真的能治好吗?”春容激动的红了眼睛,这病在喉吃不了什么东西,若再有个一月半月,就活不成了,她激动的当即一拜,道:“多谢霍大夫,我这就去抓药煎药,诊费半月后我必亲自送与医馆。” 顾若离颔首。 春容带着婆子抱着孩子疾步而去。 “霍大夫。”华大夫问道,“梅毒一症也会传染吗?” 大家都看着顾若离,因为都没有听过梅毒也会传染的说法。 “不会。”顾若离道,“但是若怀胎时梅毒未愈,或潜伏未发,孩子就会被传染,生的孩子或是死胎,或是成梅毒带菌的孩子,幼年时会全身溃烂,若不问清楚这一点,只当普通喉藓或者毒疮治疗,就会延误时机,害了孩子性命。” 戴韦气的微微发抖,却不好发作。延误性命,不就是在说他吗?他方才不过嫌恶孩子没有细问罢了,若细细察也不只有她一人能辨证出。 “原来是这样。”众人恍然大悟,又问道,“若是父亲患梅毒治愈后呢,可会影响子嗣?” 顾若离点头:“也会。”又道,“有一部分出生后会先天性心疾,但这不好预估,只能看各自情况再为定夺。” 众人哗然。 大家围着顾若离说话,戴韦便被挤在人后,他站了一刻,实在下不了台,戴二爷走了过来,笑着道:“大哥,我有事和您商量。” 戴韦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顺势走开。 对面的百姓一阵欢呼,如同方才韩恭那般,鼓掌喊号。 顾若离莞尔,不用看也知道是廖掌柜带头起事。 “不好了。”忽然有人站在医局门口喊道,“那少年吃药后吐泻不止,已经晕厥两次,请哪位大夫来看看。” 蔡正一直焦急等着,听着立刻就来了劲儿,道:“去什么,把人抬出来,里头逼仄看不清。” 躲在里面,还怎么让她丢人。 医局的人自然听蔡正,立刻就进去抬人,过了一会就将少年用滑竿抬了出来。 不过两个时辰不到,少年已经虚脱的没个人样,比方才还不如! “脉浮无力。”蔡正冲过来就号脉,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样子,“这很不乐观啊,霍大夫。” 顾若离皱眉上前号脉,又侧目看着张丙中,张丙中低声回道:“一步未错,我亲自喂得药。” “好。”顾若离点头,扶着少年的后背,轻捶了几下,少年忽然翻身起来,又大吐一口,只见地上皆是浓黄的痰,虽不臭却恶心不已! 众人大惊。 少年吐完白眼一翻,下身失禁,人倒了下来,脉搏皆无。 “这……”华大夫惊了一下,上去号脉,“没……没有脉象了。” 蔡正眼睛一瞪赶紧上来,随即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抑制不住,摇头道:“可惜了。”又看着顾若离,“霍大夫,你这可是闹出人命了啊。” 死了好啊,死得其所! 那少年的父亲,一看自己的儿子没气了,顿时大呼一声,扑了过来:“我儿,你快醒醒啊。” 嚎啕大哭起来。 “霍大夫。”戴韦坐着,目光不善的看着顾若离,“我等劝之又劝,你竟还固执用此峻剂,实在是糊涂误认性命啊。” 蔡正附和:“还胆大心细,我看你只有胆大了吧。”又摇着头,“害人性命,就是庸医,不能姑息。” 众人静默,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 “死了?”孙道同和韩恭一起过来查看,刘大夫和方本超则涌过来,一人一边的护着顾若离,低声道,“霍大夫,接下来该怎么做。” 看戴韦和蔡正的意思,恐怕不能善了。 “冒失!”韩恭回头看着顾若离,满脸厌恶,孙道同也皱了眉,心里转着,想着对策。 戴韦重重叹气:“既在医局出了人命,我身为院正,就不得坐视不理。”他痛心疾首摇着头,“来人,去通知顺天府!” 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霍大夫。”蔡正凑过来,冷笑道,“你那悬壶济世的牌子,这会儿可保不住你的命了。” 圣上说你悬壶济世,你却治死了人,别人能饶你,圣上也不饶你。 “这司医一职,怕是不能够了。”蔡正说的咬牙切齿,“下辈子若是投胎再做女人,就乖乖待在内宅,别出来丢人现眼了,一个女人就该守着女人的本分,还妄想出人投地,实为耻!” 他说的话,声音虽小,可大家都听的清清楚楚。 华大夫几人欲言又止,可到底不敢帮顾若离,站在一边,一脸的惋惜。 “谁说他死了。”顾若离上前,推开少年的父亲,拉着仰躺的少年,照着他的后背,又是猛拍了几下,众人惊愕不已,愣怔的看和她的动作。 就看到,顾若离拍了三下,不轻不重。 少年起初软软的没有反应,随即忽然睁开眼睛,一个翻身又再次趴在扶手上,哇的一声吐了一口痰出来。 “又活了,居然又活了。”众人几乎是跳起来,方才是真的没有脉象了。 蔡正呆了,看着那少年吐了一口痰,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看着自己的父亲,喊道:“父亲!” 声音不大,却如同炸雷。 因为前面少年一直不能开口,至此,他才说的第一句话。 “我的儿。”少年的父亲呆呆的走过去,不敢置信的道,“你这是……醒了?” 少年依旧虚弱,可比起前面却要精神百倍:“觉得舒服了许多,”又看着顾若离,“应是没事了吧?” 顾若离点头回道:“回去接着吃药,已是无妨。” “不可能。”蔡正扑过来,抓着少年的手腕号脉,随即节节后退,摇着头不敢置信的样子,“那种峻剂,怎么可能不死。” 众人听着,就看着蔡正凝眉道:“蔡大夫,活了是喜事,您如何能说这种话。” 蔡正恍然看着众人,面色发白。 “他不死,是因为药量不多不少。”顾若离回头看他,声音自信,“峻剂便如此,多一分要人性命,少一分误认性命,蔡大人,你说呢。” 说个屁!我当然知道,还要你讲,蔡正恨不得扑过去打顾若离一顿才好。 现在好了,他这是被她套进去了,他这么这么蠢。 方本超几人长长的松了口气,张丙中更是高兴的道:“我就说我师父怎么会失手,她的医术,是不可能失手的。”关键是,以顾若离的个性,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无事最好,时间不早了。”戴韦摆手,“已过了午膳时间,大家都散了吧。” 大家都站着没动,好似没有听到一样。 “稍等。”孙道同起身,看着戴韦道,“既是有赌约在先,自是要履行,如何不提便散了,戴大人,这不是君子所为。” 088 险阻 是啊,如何说,刚刚可是打赌在前的。 众人看着蔡正和戴韦。 蔡正脸上五颜六色,变化莫测,他往后退着,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好的,他打什么赌,人家是治死了还是治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话说出去了,他收不回来了。 胡思乱想间,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小姑娘这两天分明就是有意刺激他的,意图非常明确。 就等着此时此刻。 蔡正下不了台,他不能反悔啊,这么多人看着,就算保住了司医的位置,将来他也是名声扫地。 “你这人。”张丙中道,“你不会不认账吧,我师父一个女子都能一言九鼎,你一个大男人却输不起,丢人。” 蔡正噎住,不知如何回。 对面,就有百姓喊着道:“你医术不行,当然是能者上,年纪资历算什么,只要能看好病,我们老百姓就服!” “对。”有人道,“你和戴大人分明就是嫉妒人家小姑娘本事大,联手欺负她,刚才以为这少年死了的时候,你们可是又嘲讽,又幸灾乐祸,还要喊官府的人来,现在输了,就想赖账了!” 对面的百姓哈哈笑了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今天顾若离所表现的修为和能力,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性别,对年纪的限制,既然如此,那么女子做司医又如何,左右没有品级,又没有触犯朝廷的律法,有何不可! 重要的,是医术造诣高,能为百姓谋求福利,其他的,对于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影响。 “肃静。”戴韦喝道,“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众人被他一喝略安静下来,戴韦就扫了一眼蔡正,暗骂了一声无用,便去看韩恭,问道:“韩先生觉得如何。” 韩恭刻板守旧,众所周知,她连女子行医都不赞同,怎么可能让她做医局的司医。 孙道同立刻皱眉,怕韩恭说出难听的话,拦在他前面,含笑道:“戴大人多此一举了,韩先生长居中都,京中之事与他并无多大的干系。” 戴韦扫了孙道同一言,回道:“京中司医向来靠各家推举,不是谁说做就能做的,自然要听各位大夫的意愿。” “若有你我举荐,就不同了吧。”孙道同也不用掩饰,他素来和戴韦不和,并不是秘密,“既然你做了保,便推荐一番,又有何难。更何况,霍大夫的医术,恐怕不在戴大人之下。她年纪还小再历练几年,就算太医院院正,她也不是做不得。” “你!”戴韦大怒,眯着眼睛看孙道同。 孙道同依旧不苟言笑的样子,回视着戴韦。 他若是歉让的,戴韦也不会两年多才得到院正的位置,只是他无心追求这些,被动应付罢了。 “老夫无话可说。”韩恭看着两人争执起来,拂袖道,“孙大人说的没错,京中医局与老夫无关。” 众人惊愕,韩恭虽是这样,可比起他向来的行事个性,很明显,他是不反对的。 若不然,他一定会站起来拍着桌子说顾若离无耻妇人,没有妇德,竟想要立于人前,抛头露面! 他没说,就表示他不反对。 众人想过之后又是了然,行医虽复杂,有时要靠家族扶持,名师指点甚至于朝廷嘉赏,朋友抬举,可说到底,最后大家还是靠医术说话,你能力行不行,是做做样子徒有虚名,还是真有本事,成竹在胸…… 几个病症,一段时间,就能看出来了。 顾若离这样的,有延州瘟疫打底,杨家起步,京中十几例各式各样的病症作保,还有昨天和今天的表现。 足可以让所有人信服。 “蔡大夫。”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冲了出来,一把拉住蔡正的衣袖,“你还我眼睛,你说半个月能康复,可我吃了月余的药了,不但没有起色,还越来越严重!” 众人哗啦一下让开,盯着蔡正。 蔡正正头大,一眼就认出上次看病的母子两人,儿子视物是反的,近的变远,大的视小,他开了清热牛黄解毒丸。 还以为痊愈了,没想到居然还没有好。 “滚,滚。”蔡正推开那人,“什么还你眼睛,我不认识你。” “你这个庸医,你居然不认账。”那个妇人道,“当初霍大夫说要我们吃滋阴地黄丸,你说她的不对症,我们信你的医术,可现在过去这么久,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 “我来看看。”韩恭过来,抚了脉又问了几声病症和起因,便转眸若有所思的看向顾若离,旁边就有人问到,“韩先生,如何。” 韩恭蹙眉,道:“此病,地黄丸对症。” 这是肯定了,大家都纷纷鄙夷的去看蔡正,你辨证不出也就罢了,居然还让人不要吃药,这不是害人吗。 蔡正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顾若离也怔住,看着母子二人道:“你们没有吃滋阴地黄丸吗?” “是霍大夫。”老妇人看见顾若离,顿时握住她的手,“当时我们就该听你的,不该信他啊,这劳什子药吃了一点用没有不说,还越来越差,我们家就他做活,如今倒好,歇在家里我们都无米开锅了。” 顾若离也没有想到,她朝蔡正看去,凝眉道:“此病当除风热,凉血溢血,以收耗散之气,应用滋阴地黄丸。”又道,“牛黄解毒丸,只散不收,只会愈加损耗,如何能治。” “如何不行。”蔡正嘴硬,可那老妇人扑过来,喊道,“行不行,你看看啊,我儿子的眼睛可是一点看不见了啊!” 她说着大哭起来。 蔡正大骇,连连后退,无话可说。 “霍大夫,那现在吃地黄丸还来得及吗。”老妇急着抓着顾若离的衣袖。 “来得及。”顾若离道,“速速换药,每次二丸,每日三次,连服半个月!” 老妇应是朝顾若离行礼:“我们这就去吃,若能好,我定三拜九叩为霍大夫点长明灯,日日供奉。” “不必了。”顾若离扶她起来,道,“就医问诊本就你情我愿,你信我便就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老妇连连应是,扶着儿子快步退了出去。 蔡正一脸灰败。 “就这医术还做什么司医啊。”对面廖掌柜喊着道,“让霍大夫做!” 这母子二人便就是蔡正的最后一根稻草。 众人一听,顿时应和起来,那些原本还观望的人,被刚才母子的事情一弄,坚定下来,指着蔡正道:“让了这司医,叫霍大夫做!” 顾若离看着蔡正。 “各位如何看。”戴韦朝众人看去,不禁将蔡正拉在一边,实在是瞧不上他,京中来的几家医馆大夫有人不说话,有人则是道,“此事由戴大人做主,我们听大人安排。” 都不想做恶人。 现在很明显,是霍大夫和蔡大夫在争,而孙道同和戴韦在幕后做推手。 得罪谁都不好。 “我看可以。”孙道同站起来,司医位置不显却管着京中医馆,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戴大人不愿举荐,本官可与圣上回禀启奏此事。” 孙道同搬出了圣上。 戴韦皱眉,因为他压着这件事,所以顾若离得赏后一直没有进宫谢恩,若是孙道同真的捅到天庭,此事他还要费力解释一番! 司医他不想让,但是,看今天这形势,他不让也不行了。 不过无妨,他有别的法子,戴韦心头一转,便道“既是打赌,自然要履行,不能出尔反尔。本官愿举荐霍大夫,若诸位没有意见,此事就这么定了。” 戴韦都这么说了,京中医馆的大夫们自然不会反对,纷纷点头。 蔡正周身冰凉,悔不当初。 “不过。”戴韦话锋一转,看着顾若离道,“蔡大夫胜任这几年,一直将医局管理的井井有条,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的职位不能撤,按本官看来,蔡大夫依旧留在医局,和霍大夫一起打理,有他这个前辈在,对霍大夫来说,也是莫大的帮助。” 他这是以退为进,打的好算盘,孙道同还想再说,却看到顾若离和他微微摇头,他便语气一改,道:“既然戴大人如此说,那便由戴大人做主了,那就请蔡大夫辅助霍大夫打理医局。” 戴韦的话没有分主次,孙道同替他分了,顾若离是主,蔡正是辅。 众人一静,随即欢呼起来。 纷纷涌过来朝顾若离抱拳:“霍大夫,恭喜,恭喜!” “往后大家同在京*事,还请您多多关照。”那些资历深的大夫虽是不服,可到底当下不敢反对,顾若离正在风头上,他们不能触这个霉头。 将来时间长着呢,是骡子是马,总是真相大白的一天。 顾若离一一回礼,心里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赵远山死了,她想报仇,别无途径,只有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到圣上身边,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告诉天下人,顾氏的冤屈,她要还顾氏一个公道! 所以,司医是她的第一步。 “戴大人。”蔡正想说什么,被戴韦一个眼神扫过来,冷声道,“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 蔡正一口银牙咬碎了,当初可是戴韦让他针对顾若离的,如今他冲在前面做了马前卒,戴韦却来说他好自为之。 他气的倒仰,却一个不敢顶。 只能生生忍着。 “本官还有事。”戴韦和众人抱拳,“今日时间也不早了,就此散了吧,明日医药炮制,各位再来。”便拂袖而去,和蔡二爷一起上了马车。 蔡二爷不忿:“哥,您怎么能顺她的意,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人没撂倒还让她做了司医!” “你要不会说话就闭嘴。”戴韦凝眉,隐忍着怒气,“如此形势,你当我不退让他们便会罢休,愚蠢!” 蔡二爷咕哝着,到底是谁愚蠢,真正蠢的是蔡正吧,人家喊他一声蔡司医,他顺着话就和人赌司医的职位。 这还不如双手恭让出去,省的丢这个人了。 “可是这个亏不能就这么生吞了啊。”蔡二爷催着道,“您没看她今天和孙新意狼狈为奸,说不定到时候两人里应外合,就将您的院正给挤下来了。” 孙道同今天还说了,若非顾若离年纪小,又是女子,太医院院正的职位她也不是不能坐。 戴韦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医局门外,顾若离应对着各路认识和认识的大夫恭贺,蔡正早就在群情激昂的时候偷偷溜走了。 留在这里,他只有被羞辱的份。 好不容易送走各位大夫,顾若离松了口气,那边立刻就有一位年纪三十出头的男子来问顾若离:“霍大夫,这桌椅板凳要搬回去,只是原来在里头做事的人,是蔡大夫带来的,如今他一走,所以……” 现在顾若离是司医,这些事情理应由她来做。 “心胸狭隘。”张丙中跳脚,撸袖子道,“我们自己搬!” 那人又道:“不单这些,明天药师大比的事情也还有许多事要安排。” 顾若离看着那人,问道:“请问阁下贵姓,可是在医局领职。” “在下姓黄,黄长安。”那人回道:“医局不设衙役,在下是原是孙氏医馆的药工,近日派来协助医局,等杏林大会结束后就回去上工。” 顾若离明白了,这里没有专门做事的人,每年杏林春会,几家大的医馆会派学徒过来打杂,帮工,等事情结束他们再回去。 “所以,现在只剩你一人在这里?”顾若离看着黄长安。 黄长安点点头,回道:“方才孙大人连走前吩咐小人,留下来协助霍大夫,至于其他人……”他不大好意思说的直接,事实上那些人都走了。 顾若离了然,刚才那些医馆碍于场面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或许,群情之下也有被煽动支持她的,可说到底对她还是不服。 她是个小姑娘,又才来京中没有多久,哪怕再有能力,他们心中也是不服气的。 所以,掉了头,等所有人都走了,他们就在这件事上表明了态度。 没有人,她怎么举办? 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人暗中在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她这个新上任的司医,能把明天的制药大比办成什么样儿。 顾若离叹气。 “这怎么办。”张丙中拧着眉头,他们都没有经验,现在再去请那些医馆派人来,不免有些低声下气求人的意思,如今顾若离是司医,只有他们来求她的份。 架子是一定要摆起来的。 “我们自己做吧。”张方本超,“我看他们也没有几个人在里头帮工,我们做来得及。” 黄长安苦笑,就道:“昨天一共是十六个人!” 方本超无语。 “我看到后院是有锅灶的,药材都是药师们自己带来,现在缺的是什么?”顾若离道。 按理说应该都已经准备好了才是。 “东西都备齐了,但是明天人一到,烧水端茶,迎客待客都要人。”黄长安去年就过来帮忙,所以有经验,“结束后场地收拾,还要给来参加的大夫,每人发礼品,虽备好了,可各家医馆都要一个个送去,是个不小的事情。” 司医的事不会少,这个顾若离早就想到了,她点头道:“先将桌椅搬进去,别的事情我们慢慢商量。”又看着黄长安,“谢谢你。” 黄长安抱拳,回道:“霍大夫客气了,这两日听你辩论,看你行医在下受益匪浅,该是在下谢你才是。” 顾若离失笑。 “霍大夫。”廖掌柜忽然跑了过来,顾若离惊讶的道,“廖掌柜还没有走吗。” 廖掌柜笑着道:“走什么,我带着街坊来看看,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他说着,就看到后面陆陆续续跑来十几个男子。 都是一条街上做生意的,或是住在后头巷子里的百姓。 “谢谢大家。”顾若离和众人行礼,那些人过来,笑着道,“咱们可是街坊,您做了司医我们脸上也有光,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人后,还有女子也挥着手:“霍大夫,我明日来给您烧水,这么多大夫光喝茶就不少,您别和我客气。”又道,“你可是为我们女子正名,告诉大家,我们女子也不弱的。” 众人大笑。 寻常百姓,女子抛头露面再正常不过,还有许多妇人,虽不能在外跑堂打杂,可做的事也不比男子少。这还是在城中,若是去田间乡下,妇人们还不是背着孩子在地里干活。 “谢谢。”顾若离道谢。 大家一起将外头的桌椅搬回去,又将里头都打扫了一边,茶碗碟盅都清洗了一边,才散去。 顾若离站在医局院内,抬头看着天,虽很累,却眉梢舒张,心情愉悦! 至少,她凭着自己的努力,又近了一步。 “师父,先回去歇会儿吧,下午索性也没有什么事。”张丙中拿着医局的药匙,“明天要早点过来开门准备。” 药师大比说是辰时正就开始,那他们卯时初就要过来。 没有人打下手,就只能自己来了。 顾若离笑着点头,和方本超以及刘大夫还有黄长安行礼,道:“今天辛苦各位,明日散会后,我们请了席面,犒劳自己。” “多谢。”黄长安抱拳,指了指外头,“那我就回去了,明日若医馆事情不多,我再带两个师弟过来帮忙。” 顾若离点头道谢,亲自送他出去。 “别的医馆不用去打个照面吗?”方本超愤愤不平,当初蔡正上任,肯定不是这么草草了事,好歹也要召开个会什么,把顾若离正是介绍给大家,“真是小人。” “没有人帮忙,我们就靠自己。”顾若离拿钥匙锁门,笑道,“多大的事,我既做了司医,就不怕他们不认我这个官。” 方本超赞赏的点头,道:“对,不认也得认。”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走了。 他们一走,原先隐在暗处的几家小厮各自回去报信,秦大夫听完小厮的话,一口茶喷了出来,笑道:“你是说,她喊了街坊邻居进去帮忙的?” 小厮点头。 “呵!”秦大夫哈哈大笑,“那就看看,明天他们怎么帮忙。” 药师大比,来的人那么多,一些乌合之众能管什么用。 顾若离回了医馆,刚到门口,霍繁篓就跑了出来,满脸得意的道:“你成司医了,我们三儿真是太厉害了。”竖起个大拇指。 “在门口,你至于这么夸张吗。”顾若离无奈。 霍繁篓摆着手,一脸的不赞同:“我这是没空过去,若不然在医局我就能扯串鞭炮放,怕什么,喜事就该高兴。” 霍繁篓话落,她就听到身后噼里啪啦的放起了鞭炮,左右铺子里的人都过来朝她恭贺:“霍司医,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霍繁篓颠颠的冲在前头,和大家一一回礼。 医馆里,早就坐了好几排的人,在等着顾若离回来。 见顾若离进去,里头认识的人纷纷起来打招呼,顾若离扶着一位老者坐:“您身体不舒服快坐,我一个小辈,您不用客气。” “老朽凭人本事认人,不看年纪。”老人家很认真的道,“霍大夫值得老朽起身相迎。” 顾若离失笑,还是扶着他坐下来。 众人在医馆内外闹腾了许久,才散了。 “你去歇着。”方本超道,“有我们解决不了的,你再过来。” 顾若离犹豫,那些等着的病人也道:“我们都是小病,刘大夫和方大夫就成了,霍大夫您现在不一样了,是当官的人了,不是大病不能出手。” “大夫职责就是看病。”顾若离哭笑不得,可那些人不理她,各自去刘大夫和方本超前面排着。 顾若离只好和霍繁篓去后院。 霍繁篓拉着她到已经挖了一点出来的井边,道:“按隔壁几家挖井的深度,我们这里估摸着一天就能出水。” “这么快。你最近就在忙这个吗?”顾若离在他身边坐下来,给他倒了茶,霍繁篓接过来喝了一口又递给她,道,“差不多,主要是这件事。”他含糊其辞的带过去了。 顾若离没有追问,看着他标出来的地方发呆:“你说,崔婧语到底被什么人掳走了,难道是人贩子吗?” 霍繁篓没说话。 “会不会……”顾若离看着他,想到了什么,“会不会被卖到那种地方去了?” 不是有人专门盯梢漂亮的姑娘,迷晕了卖去那种地方接客,若是不从就百般折磨……想到这里,顾若离心里也没了底。 以崔婧语的脾气,怕是活不了多久。 “你想这么多做什么。没了她你不觉得清净许多吗。”霍繁篓白了她一眼。 “我是不喜欢她,可到底不愿意看到一个姑娘家沦落到这种地方,往后我搬出来不相见就是,她再闹腾我看不见也就心不烦了。” “知道了,知道了。”霍繁篓揉了揉她的头,“还是我们三儿最善良。” 顾若离拍开他的手,奇怪的看着他:“霍繁篓,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怎么最近觉得你很奇怪。”又是挖井,又是整顿医馆,还买了几个柜子放在后院的病房里,说是可以摆东西。 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做了。 “有吗。”霍繁篓挑眉,一双凤眸熠熠生辉,“我好歹是掌柜,总要有个掌柜的样子嘛。” 顾若离没说话,看了看时间,便道:“我回去了,也不知找到人没有。” “你还没吃饭吧。”霍繁篓拉着她,令道,“吃了饭再走。” 他一说,顾若离还真的有点饿了,就点了头,霍繁篓笑嘻嘻道:“我去拿,正好我也没吃。”话落,就跑前面去端饭菜,还搬了个小桌子过来,摆在后院空的房间里,提着炉子摆在顾若离身边给她烘着。 “就吃个饭,你这么麻烦做什么。”顾若离坐下来,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还冒着热气,“他们吃了吗,等他们一起吧。” 霍繁篓不听,给她盛饭盛汤:“他们已经在吃了,今天焦姐送的分量多。” “原来如此。”顾若离低头喝着汤,霍繁篓就托着下巴在对面看她,她一愣问道,“你不是还没有吃吗,不吃了?” 霍繁篓点头,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慢慢嚼,顾若离被他看的不舒服,放了筷子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怎么神神叨叨的。” “三儿。”霍繁篓忽然正色,看着她,“你能不能把脸上的疤撕了,给我看看。” 顾若离怔住,皱眉看着他,并非是觉得他的要求无理,而是实在觉得他奇怪:“你到底怎么了?” “就看一眼,你立刻贴上去。”霍繁篓没有嘻嘻哈哈,而是满脸严肃的哀求,“就一眼。” 顾若离叹气,白了他一眼,放了筷子对他道:“你等我下。”就戴上帷帽去了前堂,过了一会捧着一碗化开的药回来,摆在桌子上。 “就用这个可以?”霍繁篓一脸的期待,顾若离点头,摘了帷帽拿帕子沾了药水,在脸上慢慢的拍湿,随后将那块疤一点一点往下揭,她疤下白皙的肌肤也越来越清晰…… 撕了一半,霍繁篓忽然按住她的手,摇着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摘了!” “你抽的什么风。”顾若离皱眉,又从荷包里重新取了药膏化开,将疤粘了上去,“来来回回,神神叨叨的。” 霍繁篓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她,面上是少有的认真。 顾若离坐下来重新吃饭,又看着他道:“你不是说你早前见过我的吗。” 霍繁篓轻笑,隔着桌子伸手过来捏住她的脸:“再看一次,不行啊。” “拿开。”顾若离拍开他的手,“我吃完了,你忙你的井去吧,我去大堂看看,若没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霍繁篓颔首,笑盈盈的目送顾若离离开。 等看不到她时,他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收敛,面色阴沉的毫无温度,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顾若离方才喝过的汤,端起来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捧着碗的手,青劲狰狞。 顾若离过去时,方本超正在休息,见她过来就道:“这点客人我们还能应付,你回去瞧瞧,近日家里也不顺坦。” “等我搬出来就好了。”顾若离抱歉的看着他,“得亏你们来了,要不然这医馆我就不得不关门了。” 方本超哈哈笑了起来,道:“您就别抬举我们了,这些人可都是冲着您来的,就算您不在他们待在这里也心安,怎么会关门。” “您也别抬举我了。”顾若离失笑,方本超道,“您别担心,明天我们一起上阵,事情一定能办妥。” 顾若离点头应是,又去了一趟白世英那边,白世英看到她便高兴的道:“……今天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实在没有想到,你做了医局的司医。” “让姐姐见笑了。”顾若离笑着道,“此事我确实早有图谋。” 白世英知道顾若离有秘密,她也有,可这不妨碍他们成为朋友,她笑着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谢谢!”顾若离道谢,又道,“只是那些医馆原本派来帮工的人都撤走了,明天人手不够,恐怕还要请姐姐过去帮忙。” 白世英微滞,惊讶道:“我吗?” “姐姐可别说医局女子去不得,若是这样,我就白费了今儿这番功夫了。”顾若离拉着她的手,笑道,“就当我死皮赖脸,求姐姐帮忙了。” 白世英就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头,道:“知道了,明日我去便是。” “谢谢。”顾若离点头,“那明早你早点去,说是有许多事要提前准备。” 白世英应是,顾若离这才回了建安伯府。 守门的婆子见她回来,立刻笑着迎过来:“三小姐可算回来了,方才雪盏姑娘还在门口等您来着。” “等我做什么。”顾若离进了内院,方朝阳去了宫中,顾若离回房梳洗换了衣裳,雪盏低声道,“四小姐还是没有消息,二小姐被二夫人接去了自己的院子,说是烧的很高,人都开始说胡话了。” “请大夫了吗?”顾若离放了茶盅,雪盏点了头,“二夫人一回来就给请大夫了,应该是吃药了。” 顾若离就没有再问,欢颜抱着洗好的衣服进来,摆在炕上叠着,一边道:“奴婢觉得,四小姐怕是回不来了。”又道,“都这么多天了,生不见尸,生不见人的……”话落叹了口气。 人在的时候,你日日看着烦,可若真的没有了,便就会觉得可惜了,想着她仅有的那一点点好。 “四小姐还是很活泛的,有她在家里,后院里总是欢声笑语的。春天赏花,夏天避暑,秋天钓鱼,冬天玩雪,热闹不已!”雪盏也跟着叹了口气,觉得可惜。 “小姐。”欢颜看着顾若离,问道,“您觉得那个项圈,到底是谁拿走的?” 谁拿走的项圈,谁在马公子之后又补了三百两买张峥的命,这人是不是就是掳走崔婧语的凶手? 一点线索都没有。 “要是知道,事情就好办了。”顾若离看着腰上的荷包,她怕丢了,便又将旧的带在身上了,“既然伯爷着手在找那些人,总有线索的。” 医局的事多,她现在没心思想家里的事。 雪盏点头应道:“等找到,非要将这人千刀万剐。” 后院中,二夫人坐在床前轻推了推崔婧文,低声道:“起来把药喝了,再吃些东西。” “谢谢二婶。”崔婧文坐起来,一口气将药喝完,二夫人拿了枕头给她靠着,心疼的道,“你自己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若是语儿回来,还要你照顾呢。” 说起崔婧语,崔婧文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二婶,语儿她……恐怕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不会的。”二夫人握着崔婧文的手,安慰道,“就算死了,我们也要见到尸,一天没瞧见,我们就一天不能放弃。” 崔婧文倒在二夫人怀中,低声哭了起来。 “真是可怜见的。”二夫人叹气,给崔婧文顺着气,“快别哭了,仔细你的眼睛。” 崔婧文应是,拿帕子擦着眼泪,泪眼朦胧的看着二夫人,哽咽的道:“二婶,语儿的事……舅舅他们还不知道吧。”她说的舅舅,是随着崔甫喊的,平凉伯府的,亦是二夫人娘家的兄嫂。 “傻丫头,这是咱们家的事,怎么好和他们说。”二夫人摇头,“不管将来语儿怎么样,这事也只能烂在我们自家人心里,就算语儿回不来,对外也只能说暴毙,万万不能透露半个字。” 他们家,除了崔婧语,可还有几个姑娘没定亲,两个公子没有娶妻,说出去只会坏了门风。 “是!”崔婧文点头,目光动了动,拉着二夫人的手低声道,“我……我还有个事想和您商量。” 二夫人的眉头几不可闻的跳了跳,随即慈爱的看着她,问道:“什么事?你只管说,二婶若能办到,一定会帮你。” “我是想。”崔婧文有些尴尬,眼睛红红的看着二夫人,“若是语儿回来,能不能央求您做个冰人,她和马继自小认识,又是知根知底的,最重要的,马继对她也是有心的……” 杨清辉的态度,崔婧文看到了,若是他不愿意……那么就只能退而求次之寻马继了,语儿的情况,她要做多种准备。 她的话没说完,二夫人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此事我心里有数。”二夫人打断她的话,道,“你先养着身体,到时候我们再商量。”话落,叹着气的拍了拍她的手。 崔婧文点头。 崔延庭实在没有法子,暗中花钱找了江湖上的人帮忙,就连山东境内的漕帮都打了招呼,只要有崔婧语的消息,不论死活,都要告诉她。 他从衙门回来,站在自家门口,顿了顿,又转身走了,常随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道:“伯爷,杏林春会今天群医会诊听说可热闹了,有个女大夫大放异彩,将蔡大夫挤走做了医正,您看要不要请那位回来给砸门少爷看看?” “此事我倒是忘了。”崔婧语生死不明,他三个孩子只剩两个了,崔延庭立刻原地转了个身:“这个女大夫什么情况,我们还不情况,正好闲着,我去找戴大人问一声。” 常随应是,跟着崔延庭又回了建安伯府,套了马车往戴府而去,方走到三牌楼便遇到了荣王府的马车,他下了车站在对方的车边,含笑道:“可是世子爷?” “崔伯爷。”赵政穿着一件素白滚银边的革丝直裰,掀了帘子含笑看着崔延庭,“伯爷这是去哪里?” 两个人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 “正打算去戴府,茂燊病的蹊跷,百药无用,我便想要去和戴大人见上一面,好探一探这位新上任的司医到底如何。”崔延庭道。 “我和伯爷想法不谋而合。”赵政哈哈一笑,道,“正好顺道,又听说医局换了司医,便动了心思,请她来给我母妃诊病。” 荣王妃自从被赵勋气病后,就一直有头晕的毛病,吃了好些药都不见效。 正巧顾若离昨天在医局,说了一通关于眩晕的理论很有见地。 “可是巧了。”崔延庭颔首,道,“祝王妃早日康复!” 赵政颔首,抱了抱拳:“托您吉言。” “说起来。”崔延庭道,“远山的棺木,已经在路上了吧。” 赵政脸上顿时露出伤心的样子,叹了口气道:“说是到了绥德,天气太冷路上也结了冻,怕是要过了四月才能回来。” “唉!”崔延庭遗憾的摇摇头,抱拳道,“就不耽误世子爷,告辞。” 赵政颔首,放了车帘。 崔延庭重新上了车,往戴府而去,他的常随隔着帘子问道:“伯爷,世子爷将大夫请回去问诊,您看,我们是不是也可以?” “到时候再说。”崔延庭凝眉道,“听说此人是个女子,我们先探个虚实再说。” 顾若离睡不着,将明天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一应要用的东西,医局都搜现成的,待客用的茶碗茶叶也都是新备好的,今天她看了,都很充足。 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人手不够,怕手忙脚乱,忙不过来。 “小姐,您早点睡吧。”雪盏给她放了帘子,柔声道,“看您这两天像是很累似的,人都瘦了一些。” 是吗?顾若离朝她笑笑,道:“明天寅时喊我起来,我有事要出门。” “这么早吗,奴婢记住了。”雪盏应了一声,将灯调暗出了门。 顾若离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脑子里还是不停的转着,所有的事情都涌了上来,她索性坐起来,开了灯拿了纸笔,将给明天要做的事情,要准备的东西,一样一样列出来,记住。 她有职场经验,怯场到不会,只是医局的事情毕竟第一次接触,心里还是没有底。 直到子时,她才歇下打了个盹儿,寅时不到她就起了,雪盏给她挑了件葱绿的褙子,道:“今天立春了,您穿的鲜亮点。” “好。”顾若离对穿衣服打扮这些事向来不上心,以前是霍繁篓做主,现在是雪盏拿主意,她穿戴好连镜子都不照便趁着天黑要出去,雪盏提着灯笼送她,边走边道,“要是郡主问起来,奴婢怎么说?” “就说你不知道就好了,我回来和她解释。”顾若离说着出了如意门,一穿过去远远的就看到一道光由远渐进,她看清来人,惊讶道,“杨公子,你是没歇,还是已经起了?” “起了。”杨清辉瘦了很多,走过来看着顾若离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顾若离应是回头看了眼雪盏,道:“我自己走就好了,外头街上一会儿也有人走动了,你不用担心。” 雪盏应是,转身回了内院。 “昨天的事我听说了。”杨清辉站在顾若离面前,低声道,“恭喜你。” 他一点都不意外顾若离会坐上司医的位置。 “我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顾若离苦笑,杨清辉问道,“今天虽是杏林春会最后一天,可却是你第一天上任,蔡大夫肯定会称病不去,届时你一人可忙的过来。” 顾若离也想到了,昨天闹成那样,蔡正怎么也不会再露面。 更何况,他就是来了,也绝不是为了帮她。 “医馆里的几个人,加上白姑娘,虽是不够大约也能应付一下。”顾若离笑笑,看天渐渐变亮,便道,“等我回来我们再聊,你多注意身体,别累病了,春闱也不过十来天的时间了。” 杨清辉颔首,浅笑着目送顾若离出门。 顾若离径直去了医馆,拿药匙开门,点了里头的灯,去厨房将灶膛生了火。 她一个人坐在火光前,忽然就想起了在赵勋军营时的情景,她头一回生火,赵勋还以为她是奸细…… 一晃眼,半年过去了,她生火的手法却早比那时候纯熟许多。 “师父。”外头,张丙中喊着道,“我们来了。”他说着,人已经在厨房外头,见顾若离在烧水,立刻走了过去,笑道,“这种事情让我来,您去看看别人可还有要准备的。” 顾若离应了出了门,霍繁篓,方本超和白世英以及刘大夫,黄长安都到了,几个人在院子里相见,都笑了起来。 霍繁篓四处看了一遍,点着头一脸得意:“往后这里就是我们三儿的地盘了,还不错。” “别贫了。”顾若离推着他,“后院的八个大灶,你把柴火都劈好分好,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霍繁篓点头应是:“司医吩咐,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大家都笑了起来,各自在不大的医局中忙碌了起来。 “让你这么早就过来。”顾若离歉意的看着白世英,就见她笑着道,“是我托你的福,如今能这般在医局肆意的逛!” 两个人失笑,将茶水间在茶碗等要用的东西收拾齐整。 辰时不到,各家医馆派来的药师到场,又是备药,又是生火,又是泡茶,外头还有人吆喝着…… 用手忙脚乱已不能形容。 顾若离站在院中,一一和进门的大夫打招呼,有了昨天的事情,大家见面已都是熟人,纷纷向她抱拳行礼,喊着道:“霍大夫,辛苦,辛苦。” “托各位的福,一会儿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顾若离引着众人进去。 大家都知道,昨天各家医馆将人撤走了,原以为今天这里该是乱糟糟一片,没有想到不但没有,反而还依旧和昨天一样,处处安排得当,井井有条。 这行医和做事不一样,有的人读书很好,诗词歌赋独领风骚,甚至于科考都能得个会元,可是一旦入仕途,不是处处碰壁,就是被人排挤。 所以,人的能力,不能单看一方面。 顾若离是好大夫,可她能不能做好司医,大家还是抱着观望的态度,毕竟她的年纪和经历在此,能不出大错,已经是很不易。 但,眼前的情况,显然不在他们的意料之内。 “真是看不出来,她还没有及笄。”华大夫感慨不易,这么小的年纪,到底是如何教出来的,才能让她懂这么多,且还能处变不惊,事事稳重。 顾若离不知道大家所想,安排好个人落座,又去了院子里。 一会儿工夫,医局里已经到了许多人,各家医馆派来的药师,都到齐了,黄长安验过个人身份,就按排各人要站的灶台,好的是,他们都各自带着个药童,否则,他们真的是分身乏术。 “戴大人没有来吗。”众人朝大堂里看去,只有顾若离坐着陪各位大夫说话,“孙大人和韩老前辈也没有来。” 这是表达对新任司医的不满啊。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有人叹了口气,道,“自此,京中医馆将要被一位女子统领了。”从来未有的事啊。 另外有人道:“且看着吧。不管如何,霍大夫的医术是没有可挑剔,至于能不能做事,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不行,明年就换人,换了也好,不至于蔡正一家独大,他们各家也都有机会了。 “时间到了。”顾若离看看时间,邀请众人去后院,“各位,请吧。” 她说的不卑不亢,很多时候和他相处的人,都记不起她实际的年龄。 众人一去了后院,药味四起,阵阵香味…… “戴大人没有来。”华大夫低声道,“可要等一等?”前面两天都是等戴韦到了才开始的。 顾若离看了看时间,摇头道:“时间到了,戴大人或许有事耽误了也未可知。”前两天,他也没有这个时候还没有到。 华大夫点头。 “各位。”顾若离大声道,“还是往年的规矩,得魁首者彩头百两,另有锦旗一枚,太医院院正戴大人亲笔题写!” 彩头和锦旗都是其次,只要赢了名利自来。 “两个时辰为限,两味药,用何种手法,各自定夺。”顾若离绕了一圈,又回到起点停下来,沉声道,“不过,话说在前头,若有发现作假者,一律取消资格,医局也不将欢迎此人。” “霍大夫。”有人喊道,“规矩我们懂,你放心!” 顾若离颔首,帷帽下的薄纱微微晃动,她立在人前,沉声道:“那我们就等着各位大师的惊艳之法!” 众人应是,小小的后院顿时忙碌起来。 “炮,炒,煨,炙,煅……《雷公炮灸论》中的十七法。”白世英闲了站在灶台边观看,见一个大师傅将牡蛎放入炭火大火煅,低声和顾若离解释道,“此法要掌握火候,热了粉末容易起黑变味失了药性,冷了粉末粗细难匀,不易入药!” 顾若离也曾做过,只是火候没有掌握好,试了数次也不曾成功过。 “白姑娘也会的。”张丙中一边看着啧啧称奇,一边道,“我见过她煅赭石,这人手法不行啊,一看就是生手。” 顾若离回头看着白世英,白世英摇头道:“不过技艺,多练练便成了。”便不在意的样子。 “咦,我们的师傅怎么还没有到?”华大夫一脸的奇怪,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路上耽搁了?”他派自己的药童回去问。 顾若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华大夫已经没有再说,而是叹道:“这些药师都没有见过,也算是人才辈出,要是白家的人来,今天可就热闹了。” 顾若离微微挑眉,华大夫便解释道:“白家的药草以及炮制的手法,堪称一绝,世人很难超越。这两年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来,才有机会看到各家展露头角,若是他们来了,今天就肯定是他们独占鳌头了。” 湖广白家这么厉害啊,顾若离不禁生出一丝好奇。 白世英走到另外一边看了一眼,见那人在炙黄芪,不禁皱了皱眉,顾若离过去看着那人翻动着大勺,低声问道,“怎么了?” 白世英就摇摇头,低声道:“他翻的太慢,等出药就会糊了。” 是吗,顾若离朝锅里看去,果然,已经看到有几片颜色不大纯的样子。 “谁把我的药换了。”忽然,他们看着的那师傅将勺子往锅里一丢,大声喝道,“谁动了我的药!” 众人大惊,都看着他。 “怎么了?”顾若离走过去看着他,问道,“你的药怎么了?” 那人长的人高马大,大冬天穿着单薄的中衣,露出健硕的半截胳膊,一见顾若离就喝道:“你是新上任的司医?你来看看我的药!”他说着,也不顾烫,伸手就在锅里抓了一把药砸在顾若离身上,“你到底行不行,一个女人也学人做官,老子的药都让人换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方本超护过来,指着那人道,“有话说话,你还要不要比赛了。” 那人抓着铲子在手里,咚的一声将那口铁锅砸了个洞:“老子千里迢迢过来,就为了比赛,你说我比不比!”又道,“可现在比个屁,就在医局,就在刚才,我的药被人换了。” 众人惊讶不已,有人从锅里捡了几片黄芪出来,放在鼻尖闻了闻,顿时嗡嗡议论起来。 “被人换药?”顾若离重复了一句,打量着那人一眼,随即凝眉拿着药也细细查看,那人啐了一口,“不是别人换的,难道是我换的不成,我不管,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药确实是假的。”白世英将药在手心搓了搓,立刻变成了一堆粉末,根本不是黄芪,她低声和顾若离道,“不过此人也来者不善。” 四周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们,连别的师傅手里的动作都停了。 “你行不行。”那边有同样比赛的师傅道,“你不行就退出,说什么别人换你的药,你算哪根葱!” 那人大怒,猛然回头瞪着说话的师傅,喝道:“你他妈又算哪根葱。”话落,抄起锅铲,就暴躁的超那人打了过去,那人也不是省油的灯,锅铲一抬险险挡住,两人扭打在一起。 场面顿时燥乱了起来。 ------题外话------ 昨天有个姑娘问群号,我一直忘记说了。(也不知道还能记得什么。) 验证QQ群:97620914群名,娇医有毒!有兴趣的加哈,将订阅截图给管理员,随便我的哪本书都行,然后就能进VIP群了。 089 难料 两人动手,打的非常激烈。 大家惊住,随即哄闹着往前堂跑。 地上的药,灶里的柴,桌上的茶碗碟子,甚至燃着火的炉子都被抓起来互相砸出去。 又快又狠,眨眼功夫,整个后院就像被人洗劫了一样,一片狼藉。 “你药换了,你找司医去。”另一人吼着道,“你他妈跟老子横什么,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我赵司医了,你插什么嘴!”那人搬着铁锅就砸,却不往对方身上丢,而是直直的朝顾若离这边砸了过来。 “快出去。”霍繁篓从外头冲了进来,一把将顾若离拉开,喊道,“这两人根本不是打架,而是冲着你来的。” 那口铁锅在不远处落地,四分五裂。 顾若离看出来了,他们是蓄意闹事。 “这里交给我。”霍繁篓拉着她走,“你先出去。” 顾若离当然不可能留他在这里,一对二他根本没有胜算,便拉着他去了前堂,华大夫一行人在中堂议论着,见顾若离过来便道:“这两个人疯了一样,霍大夫,你看要不要先报官。” “嗯。”顾若离点头,去喊张丙中,“你先去兵马司,请他们派人过来。” 张丙中应是,跑了出去。 “各位,可有人受伤?”顾若离看着嘈杂的大厅,惶惶不安的人群。大家都摇着头,回道,“受伤到是没有,只是这么一闹,今年的药师大比就泡汤了,好好的杏林春会,实在太扫兴了。” “是啊,办了那么多届,今天还是头一回有人打架闹事的。”大家说着话,就听到那两人边打边往这边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不知又砸烂了什么。 “你算什么司医,打架闹事你都不管吗。”后堂,有人大吼一声,冲了出来,手里的抓的锅铲径直就朝顾若离砸了过来,“一个女人,你也想出风头,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那把铲子砸的奇准,好像早就算计好的一样,那么多人,准确无误的超顾若离这边飞来。 “三儿。”霍繁篓一把拉住她,将他护着,那把铲子的把手就砸在霍繁篓的背上,顾若离就听到他闷哼一声,她扶住霍繁篓,顿时大怒,目光阴冷的朝那人看去,冷声道,“我有没有这能力做司医不知道,但是却有能力,让你们今天出不了这个门。” “各位。”顾若离将霍繁篓扶住,看着大家,“今天的事我会和大家一个交代,但是此刻,请大家立刻离开这里。” 大家看和这个小小的姑娘,站在人前,声音冷澈,显然是动了震怒 “那……那我们走了。”有人说了一声,往外走,顾若离点头朝众人点头,“慢走!” 华大夫要留下来,他旁边的人就拉着道:“时局不清,这些闹事的人若没有依仗不会这么大的胆子,你再欣赏霍大夫,可也要考虑清楚,别把自己搅和进去。” 华大夫被人拉着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响,方才那个丢铲子的人已经软倒在地上,而顾若离正拿着铲子,照着那人的后背,砰的一声,砸了下去。 那人哀嚎一声,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个七尺高的男子,就这么被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撂倒,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众人愕然,一时间居然忘了走,愣愣的看着大堂里的情景。 “还要不要继续。”顾若离提着铲子看着追出来的另外一人,虽身形娇小,可她昂着头的样子,却半分不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昨天敢接这个医局,今天就敢站在这里,你们有本事就冲我来,我们就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她要是怕,就不会站在这里,她要是怕,就不会到京城来。 “司医打人啦。”那个打架的人,先是呆呆的看着顾若离,实在没有想到她会用药迷倒那人,更没有想到她一个女人居然这么狠,抄了东西就敢打架,好半天,他们才反应过来,喊道,“司医打人啦。” 他用外头能听到的声音喊着,却又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低低的道:“今天只是个教训,你最好学聪明点,赶紧滚出京城,否则,往后我们不会再这样,而是直接要你的命。” 顾若离冷笑,道:“好,那你就试试。”看来,这两人根本不是什么药师,他们只是来闹事的。 “三儿。”霍繁篓后背火辣辣的疼,却撑着站起来,和刘大夫他们一起护在顾若离身后,“先打了再说!怕他个屁。” 顾若离点头,第一天上任就打一架,以后恐怕她就更加风头无两了。 “呵!”那人看着他们,道,“就凭你们。” 霍繁篓就啐了一口,伸手就将一边的宫灯往地上一砸,吹了火折子就丢了上去,顿时火苗在地上蹿了起来,他喝道:“刘大夫,方大夫出去,把门关上,今儿咱们就在这里了断了。” 刘大夫要说什么,方本超立刻就应道:“死就一起死了,我不走。”话落,回身就要去关门。 灯里的油不多,火苗也不高,可对面人的样子,却让闹事的人肝颤,他只是来闹事,没有人说要拼命啊! “那边还有灯。”白世英走过去,将墙角的灯拿下来,当着他们的面也和霍繁篓一样砸在了地上,含笑道,“这里的油多。” “别!”对面的人害怕,谁真想烧死在这里,顾若离就盯着他,道,“我第一天上任你就来砸场子,怎么着,以为我哭着求你们?谁都要脸,你们不给我脸,那大家都索性连命也不要了,自在!” “有道理。”霍繁篓哼哼,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死了干脆,你们也收了安家费了吧。” 闹个事而已,收什么安家费,那人攥着手里的铁叉,犹豫起来。 就在这时,正要合上的门外一阵喧哗,随即,就听到有人喊道:“霍大夫,你在里面吗?” “是廖掌柜。”霍繁篓说了一声,立刻吆喝道,“在。” 他应了一声,随即中堂的门被人踹开,就看到迎着光,一下子冲进来几个人:“听说有人来闹事,霍大夫,我们来帮你,闹事的人在哪里。” “你们……”顾若离看着进来的街坊,一时间眼角温热,廖掌柜眼尖,立刻发现了对面的人,道,“就是他,别让他跑了。” “我来。”有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走了出来,粗着嗓门喊道:“这种货色,我雷武一只手就解决了。” 对面的人宛若困兽,穷凶极恶的扑了过来,雷武不慌不惊接了招:“呵,有两下子。”说着话,两人就你来我往,看不清招数可只见那人哀嚎一声,砰的一声倒在地上,雷武速度极快,一脚踩在那人胸口,喝道,“敢跟你五爷动手,你活的不耐烦了。” 那人被压的死死的,动荡不得,雷武就哈哈笑着抬头对顾若离道:“霍大夫,怎么处置。” “是你。”顾若离没有想到是雷武,“你的腿……” 雷武站的稳稳的,哈哈笑道:“托您的福,我的腿好了。昨天听说您升任了司医就想来道喜,只是有事耽误了,没想到今天一来就看到这事,您放心,往后您只要有事,就吩咐一声,我派兄弟跟着你。” 顾若离点着头,道谢 “快,把火灭了。”霍繁篓推着方本超,两人将地上的火灭了,他刚刚砸灯就是朝空地丢的,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可能将医局真烧了,到时候就不是帮顾若离,而是害她了。 “多谢各位。”人多了,事情处理起来就格外的顺利,“这人先绑了,等衙门的人来了带走盘问。” 大家应是,廖掌柜喊道:“霍大夫,这些人恐怕就是故意来闹事的,瞄着你第一天上任呢。”又道,“不查问一下,到底是背后做的手脚?” “是啊。”外面没有离开的大夫和医馆的人还剩下一小半,也纷纷应道,“这些人太可恶了,决不能纵容。” 不等顾若离说话,雷武就将那人提溜起来,往地上一丢,一脚碾在他胸口,他驾轻就熟的拔出刀指着那人鼻尖,“给老子老实招了,否则,立刻割了你鼻子喂狗。” 那人方才还闹的欢实可这会儿一动不动,瘫在地上,倒也有骨气,人在瑟瑟发抖,可就是不开口。 “怕是不敢说。”霍繁篓道,“雷大哥,你先割了鼻子再说。” 雷武吆喝了一声,道:“霍兄弟说的对,不给点颜色,还当我们唱戏的。”话落,刀一抬朝那人脸上砍去,那人吓的哇的一声,大叫,“饶命啊,我说,我全都说。” 雷武的刀戛然而止,抬脚踹他:“啰嗦什么,说!” “我们是拿钱办事。”那人刚开口,就听到门口忽然有人大喝一声,“在闹腾什么,出了什么事。” 那人的话就被打断。 众人回头去看,就看到戴韦由几个大夫簇拥着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的扫视众人,随后落在顾若离脸上,眯着眼睛语气不善的道:“霍大夫,到底这么回事。” 顾若离上前行了礼,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戴韦便盯着她,道:“第一天上任就出现这样的事情,你既然做了司医,就要负起这个责任,药师的药你都看不好,还怪别人闹事。” 竟是说她失责。 “是!”顾若离应是,没有反驳,“大人教训的是,是我疏忽了。” 在医局闹事就是她的错,戴韦若向着她,自然不会说这话,可若他不向着,说这些也无可厚非。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可以不将蔡正放在眼里,却不能顶着戴韦。 戴韦扫视一通,目光落向闹事的几个人身上,就看那人像是遇到救星似的,一改方才瑟缩的样子,喊着道:“大人,根本不关我的事,是医局看管不利,让人将我的药换了。可医局不管不问,太不公平,这什么狗屁司医,我不服!” “我不服啊大人。”那人又道,“她不但不管事,还放火烧医局,这样的人不配做司医。” 戴韦目光阴冷,看向顾若离,道:“霍大夫,你太让我失望了。昨日还觉得你虽年纪小,又是女子,可到底医术了得,可今日就出了这种事,你让我如何向其他的医馆交代,如何向百姓交代?!” “我们不用你交代。”雷武看戴韦这个样子,很不顺眼,“你什么人,医局是你属管,你不居然不问闹事的人,在这里责问霍大夫,分明就是胳膊肘向外拐。” “你又是何人。”戴韦怒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雷武啐了一口,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老子看不惯,你怎么着,路见不平你也能把我抓去关起来?”又道,“再说了,就你这样当官的,老子不告你,就是给你面子了。” 戴韦暗怒,却不想和雷武这样一个无赖争吵,丢了脸面,他只看着顾若离,道:“霍大夫,你当如何解释?” “戴大人。”顾若离回道,“这二人的来历,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可否允许我细问一下,再来给大人解释。” 戴韦紧紧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请问阁下是哪家医馆派来的药师?”顾若离走到被雷武踩着胸口的那人面前,“你师从何人,学徒几年,这里列位大夫,你可认识几位?” 她的话一落,地上那人脸色一变,喝道:“事情闹都闹了,你管我是哪家医馆的。” 顾若离失笑,摇头,道:“黄先生。” “在。”黄少安从外头进来,顾若离看着他问道,“请问,你可知道今年医局一共有多少家医馆报名药师大比?” 黄少安想也不想答道:“十二家,欲分两组,八味药,决出胜负!” “多谢。”顾若离走了回来,低头看着方才那人,问道,“阁下不报来历也可以,十二家医馆我自会去查。我且问你,苦参、鸦胆子、博落回这几味药如何炮制,又有什么功效?” 那人一怔,脸色大变,显然没有料到顾若离会问他这个问题。 “我才学徒,背不全!”那人转头,顾若离又道,“好,既是学徒,那三七防风总该知道吧。” 那人依旧答不出。 众人看着便恍然大悟,这人根本不是药师。 至于是什么人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是来闹事找茬的。 “戴大人。”顾若离走到戴韦前面,依旧守着礼,“看来,他们根本不是哪家医馆或药铺派来的药师,您看,如何处理?” 戴韦心头冷笑,面上却是端肃,道:“即便如此,可你不提前查问,赛前不核对清楚,你的责任一样逃不掉。” 顾若离点头,回道:“那是因为,他们身上各自都有举荐信。”她话落,霍繁篓就将一封信递过来,道,“这是保定东山药铺的举荐信,上头还有您的印章,请过目。” 戴韦一怔,接过信看了一遍,心头飞快的转了转,基本已经将始末弄清楚了。 他今天故意来迟,本意就是要给顾若离难堪,却没有想到碰到了这件事,当然不会当做没有看见。 居然是有人闹事,戴韦扫了顾若离一眼,心思明亮。 “即便这样,又如何。”戴韦将东西丢给她,喝道,“可你失职一样不可忽去,从即日起……”他的话说了一半,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两来个人,一边跑一边喊,“霍大夫,我们在路上被人劫了。” 话,戛然而止,那两人停在院子里,看到满院的人个个神色凝重。 “阿超。”华大夫跑去一个青年身边,问道,“你怎么才来,路上出了什么事?” 叫阿超的药师回道:“昨晚我接到请柬,说请我去明福楼去吃酒,几个炮制师傅先聚一聚,明日只论技艺,不伤和气。我一想这敢情好,便就去了。” 另一人也道:“我也是接到这的请柬,去了以后发现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本以为大家还在路上,我二人便喝茶谈天,不曾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刚才醒来,我们意识大事不妙,才匆匆赶过来。” 事情似乎已经明朗了,顾若离问道:“请柬可在。” “没……没有了。”阿超摇着头,“连着我们的身上的名帖以及举荐信都不翼而飞,我们怕偷东西的人别有图谋,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华大夫叹了口气,指着里头道:“你们还是来迟了一步啊。” 不管怎么样,今天的药师大比,是没法继续了,他们闹事也达到了目的。 那两个药师就看到大堂里躺了一地的人,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目瞪口呆。 “大人。”顾若离看着戴韦,“看来是有人很对医局,针对药师大比,还望大人做主,给各位师傅一个公道。”他刚刚想说什么,免她的职吗? 戴韦想说的话,已经过了时机,此刻再说就太过明显针对顾若离了,他便拂袖道:“你是司医,此事当然由你做主,若事事都来问我,要你何用。”话落,戴韦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两个人,眯了眯眼睛,拂袖而去。 刚刚还一副上司的样子斥责顾若离,一转眼烂摊子就都丢给她。 戴韦的针对性真是毫不掩饰了。 顾若离福了福,目送他离开。 “霍大夫,您看这怎么办。”大家都围着顾若离七嘴八舌的问,出了问题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有的人千里迢迢的来,就是为了比试,要是不比了,他们不是白来了。 顾若离也无奈,看着几人道:“各位稍安勿躁,先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好,我们细细闲谈接下来的要怎么办,不管怎么样,不能让今年的杏林春会留下遗憾。” 顾若离都这么说了,他们也没什么好争的,便道:“那就拜托霍大夫了。” “师父。”张丙中带着五马司的人终于赶来,“你没事吧。” 顾顾若离摇头,去和兵马司的人交代:“……这二人受人指使,偷盗了药师的名帖和举荐信,冒充他们过来比试,却意在闹事,将医局后院砸的一片狼藉,还望几位大人仔细审问,还医局以及因此受惊的大夫和师傅们一个公道。” 兵马司的人打量着顾若离,已经知道了她就是昨天挤掉蔡正,名震京城的新任司医,一个女子能这般能耐,不是背后有人撑腰,就是真有几分能耐,他们公事公办,抱拳道:“还要请霍大夫派人同去,将事情和我们交代清楚。” “自然。”顾若离应了,话落,那两位晚来的药师就道,“我们愿意去作证。” 顾若离颔首,就和兵马司的人道:“有劳官差大人。” “不敢!”兵马司的人就带着那两个闹事的人以及张丙中和两个炮制师父回了衙门。 “霍大夫。”雷武道,“下次再有人闹事,你去城东童家巷找我,要是我不在,你找我兄弟也可以,不管谁在,你的事我们一定管到底。” 顾若离没有想到雷武会帮她,她感激的点头,道:“这次多谢你。”又看着廖掌柜带来的街坊,“多谢大家了。” “客气的话就不说了,你一个女子,行事多有不易,我们都知道。”雷武道,“往后有困难,只管找我们。” 大家都点着头。 “大家都辛苦了。”霍繁篓笑着道,“今儿我做东,请大家下馆子,以表我和东家对大家的谢意。” 雷武摆着手:“来日方长,你们事情多的很,不必为我们耽误时间。”又回头看着大家,“你们说是不是。” “吃饭什么时候都行。”廖掌柜道,“这里也没个帮手,我们先帮霍大夫把这里收拾了。” 众人一阵吆喝,各自忙活起来。 顾若离想拦,白世英拉着她的手,道:“他们一片心意,你若不愿,反而伤了他们的心。往后你想报答,谁家头疼脑热,你尽心看病,不收诊金便是。” “白姐姐说的有道理。”顾若离点头,人情往来,她到底还是生嫩。 白世英笑着给她理了理帷帽,道:“你已经很厉害了,方才连我都惊了一跳,打那人时那般凶狠!” “我是被气着了。”顾若离失笑,“白姐姐砸灯的时候,也是不输男子的。” 两人对视,都轻轻笑了起来。 “三儿是心疼我。”霍繁篓在椅子上坐下来,抬眼看着顾若离,“那时候要是有刀,她恐怕把那人就给捅了。” 那一刻,她确实如此,耳中只有霍繁篓痛苦的闷哼,她气的极了才动的手。 “你就知道贫嘴。”顾若离走过去看着他,“伤的怎么样,疼不疼?” 霍繁篓摆手:“养两天就好了,没伤着骨头。” 顾若离松了口气。 “戴大人那边……”白世英犹豫的道,“会不会为难你?” 为难是肯定的,只要戴韦在一天,她这个司医就不会好做,顾若离无奈笑道:“我只要做好本分的事,他便是为难,也没有办法。” “你说的也对”白世英笑笑,看进去收拾的人都出来了,便道,“走吧,会也散了,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顾若离也累了,点头道:“嗯,先回去,别的事明天再说。”还有那么多药师,总要给他们一个解释。 顾若离送走雷武一行人,又在里头转了一圈,锁好了门往外走,霍繁篓想起什么来,和她道:“对了,我和登州同济药行谈的不错,你来看看。” 顾若离应了一声,跟着霍繁篓出去。 里面虽乱,可事情平和息了,外头买药收药的人看完热闹,又继续各自谈买卖,倒依旧很热闹。 顾若离被霍繁篓拉在在一个年轻人面前停了下来。 她打量了对方一眼,十七八岁,穿着灰色褐衣,很老实的样子,别人都是摆了桌子,桌子上放着样品,只有他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角落里,手上抓着几个人参和三七。 他见到顾若离楞了一下,就恭敬的行礼道:“这位是东家吧,我是同济药行的周鸿霖。”又递了人参给她看,“我们的人参都是辽东过来的,您看看,非常好的。” 顾若离接过来看了看,确实不错。 “您要从我们这里进货,我保证您每一个药都是最好的。只要不好,您随便怎么罚我都成。”他拍着胸脯保证,很憨厚的样子,“您只管告诉我,隔多久给您送一次货,什么时候送到,我们也绝不会耽误一天时间。” “你们药行没有听过。”顾若离问道,“是新开的吗?” 周鸿霖听着一愣,一张略黑的方正的脸透着红,却又急着道:“东家,就是我们是新开的,所以我们才会有诚信,真的!” 看来真的是新开是,顾若离回头看着霍繁篓。 霍繁篓望着她笑,道:“我们医馆也是新开的,正好合适。” “除了三七和防风,你先送一批货到我们医馆去看看。”顾若离不知道同济药行怎么样,但是觉得周鸿霖这个人还是很老实的,“若是药确实好,我们再付钱,往后若再取货,我们会先付三成定金,余下的货到结清,您觉得如何。” 周鸿霖怔住,然后掰着手指算了算,随即点头道:“东家,可以的!”话落,又问道,“那,那您要哪些药?” “稍后这里结束你去金簪胡同同安堂,会有人给你货单。”顾若离将人参还给他,“登州过来可不算近,你们打算怎么运货?” 这里来的,大多在京中开了分号的,如周鸿霖这样从外地来,单打独斗的,恐怕还没有。 “我……”周鸿霖有些紧张,小声道,“我用牛车。” 牛车,从登州过来,恐怕要走上十来天的路吧,顾若离朝他笑笑,点头道:“好,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第一次交货后我们可以签契约。” “好。成!”周鸿霖笑着点头,憨憨的,一口白牙,“我稍后就去医馆!” 顾若离点头,和霍繁篓离了他去了另外一边。 就看到别的桌子前人来人往,生意谈的热火朝天,只有周鸿霖前面没有人,可他还是很高兴的样子,紧紧攥着人参…… 不知道高兴什么。 “这人可信。”霍繁篓和顾若离道,“做生意虽说认名号,但也要看人品,再大的药行也有卖假货的,但若是人品好,这些事就更有保障一点。” 顾若离也觉得是,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的定了。 “有药进就行。”霍繁篓松了口气,像完成了一桩大事一样,“现在就等着兵马司审问,要知道是谁闹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他。” 顾若离看着他道:“能查出来,我会找人主持公道。你别去报私仇,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我知道了。”霍繁篓摆着手,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顾若离还想说他两句,白世英几人走了出来,她锁了医局的门大家一起出了抄纸巷。 “怕是不好查。”刘大夫摇着头道,“看今天戴大人的态度,这件事就算他不知道,肯定也猜到是何人的手笔。” 他是担心,戴韦会袒护。 “他们既说不服,就不会就此消停。”顾若离道,“除非他们就此消失,否则总会查到指使的人。” 她才上任,多是不熟,慢慢的等她真正掌了医局,再想闹事,她也不会任由人欺负。 “霍大夫,你们回来了。”廖掌柜站在门口,笑着道,“家里做了饭,你们过来吃吧。” 顾若离笑着回道:“一会儿焦姐会送饭来,今儿多谢您,要不是你带着人,我们真是要素手无策了。” “客气什么。”廖掌柜豪气的道,“只要你一天在这条街上,就是我们的招牌,有人打我们招牌的主意,我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霍神医,霍司医在隔壁,来往的人多了,金簪胡同热闹了,他们的生意也会好起来。 这是互相得利的事,廖掌柜生意做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见是有的。 “是您抬举了。”顾若离笑着说完,那边焦氏已经提着食盒过来,笑着道,“前面来了一趟,见你们还没有回来,就又回去热了一遍,吃着看看若是凉,我再生火温一温。” “正有些饿。”方本超含笑道,“辛苦梁太太了。” 大家正摆着饭菜正要吃饭,周鸿霖来了,霍繁篓笑着迎他:“正好吃饭,一起吧。” “不……不用,我刚刚在吃了烧饼,饱了。”他说着,急切的道,“你们的货单呢,我这就回去了,一个月内一定将货给你们送来。” 霍繁篓笑着点头,将货单递给他,问道:“怎么样,今天招揽了几个生意?” “只有你们一家。”周鸿霖垂着头叹气,又抬起头来,“不过已经有开头了,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霍繁篓老神在在的拍拍他肩膀:“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同理,同理!”周鸿霖和各人抱拳,又看着顾若离,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是霍大夫?” 顾若离颔首,周鸿霖就高兴的道:“你真的是霍大夫?” 他的样子,像是捡了个宝似的,压不住的窃喜,顾若离也失笑,点头道:“我是霍大夫。” 周鸿霖顿时满脸喜色,朝顾若离抱拳行礼:“霍大夫放心,你的药我一定准时送到,绝不耽误您一天功夫。”话落,掉头就跑了出去,弄的大家面面相觑。 周鸿霖到门口,正好遇进门的张丙中碰上,他回头奇怪的看了那人一眼,跨进了门里,喊道:“兵马司将人移交给顺天府了,都问清楚了,那些人是大兴的药农,说是有人给他们钱,让他们去闹事,具体是谁他们不知道,只是按照信上交代的收钱做事。” 原来是药农,难怪炮制时还是有点手法的,可见指使的人思虑还挺周到。 “我看八成是蔡的那个龟孙子。”张丙中喝了口茶,道,“顺天府让您明天去一趟。” 看戴韦的样子,不像是事先知情的,所以,除了戴二爷和蔡正还真的没有别人了。 “我明早过去。”顾若离放了茶盅,若这件事真的是蔡正做的,那么顺天府查不出来,她就自己查。 “我去后院看看。”霍繁篓跑去后院,顾若离看了眼日历,在想着那些药师要怎么办,白世英看着她问道,“你看,要不然和戴大人商量一下,再补一天?” “恐怕不行。”顾若离摇头,“这一天都是有费用的,我若提,这钱势必是我自己拿。”这种事就是吃力不讨好,就算不办药师大比,她也决不能自己贴钱进去。 白世英也叹了口气,顾若离第一天上任,就碰到这种事,确实棘手。 “不过,我们可以民间举办。”顾若离心头一动,“大家自发组织,不走医局的官道,这样一来既得了名引起了百姓关注,也不费医局的费用,一举两得。” 医局的药师大比延续了百年,可若办民间的,却是头一次。 方本超点头:“这个主意好,药师来就是为比高低,民间办的一样有这个效果。”又道,“就在咱们医馆前面办。” 众人都点着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顾若离若有所思,正要说话,就听到后院里霍繁篓喊道:“出水了,出水了。” 大家都跑过去看,七八个挖井的工匠在清理着土,和霍繁篓说说笑笑,顾若离走过去,果然就看到丈深的井里已经有水渗了上来,里头的人踩着泥朝上头喊道:“把周边清理一下,砌上石块,明天就能完工。” 霍繁篓站在井口,凝眉道:“不等明天,今晚就把事儿做完。” “成啊。”那些工匠道,“不过夜里冷,主家可要加点钱才成。” 霍繁篓很大方的应了。 顾若离正想问他怎么这么着急,就看张丙中跑了过来,喊道“师父有人来请你出诊。” 顾若离一怔,看着张丙中,他就解释道:“我说了您不出诊,可他们说是荣王府的,还拿着世子爷的名帖,请您明天上门……” “荣王府?”顾若离和霍繁篓对视一眼,就连刘大夫和方本超都是一惊,一起问道,“谁病了?” 张丙中也明白其中缘由,面色凝重的道:“说是荣王妃娘娘。” “我去看看。”顾若离凝眉,跟着张丙中去了前头,一眼就看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大喇喇的坐在厅堂里,见顾若离出来,他就道,“你就是霍大夫吗,我们世子爷请你去王府出诊,快收拾一下,速速跟我走。” 这哪是请,分明就是命令。 “抱歉。”顾若离看着小厮,回道,“我们医馆人手不够,从不出诊,若是贵府有人要看病,还请到医馆来。” 小厮脸色一变,蹭的一下站起来,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顾若离:“你好大的胆子,我们可是荣王府的。” “不管哪个府。”顾若离道,“一概不出诊。” 小厮就指着顾若离,冷笑着道:“好,你有能耐,你猖狂。”说着,踹倒了一个长凳,“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回去告诉世子爷。” 小厮说着,出了门,径直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方本超担忧的道:“会不会因此得罪荣王府了?” 他们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不会又添一个吧。 “我们一个小医馆罢了。”顾若离将长凳扶起来,“他要动我们,还不是捏死一个蚂蚁一样简单。只是,就算他要来捏,我们也不能坏了规矩,京中的权贵到处都是,届时只要有人来请,我就不能再拒绝了。” 大府的阴私,她虽没有见识过,可也听顾解庆说过。 各种各样的事情,你难以想象,大夫走动难免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知道的越多就越多麻烦,甚至曾有太医因此被威胁或是丢命的。 还不如一开始就摆高了架子。 省的那些层出不穷的麻烦。 “别担心了。”顾若离笑着道,“该来的总会来,我们还是先把眼下的事情顺利解决了再说。” 众人暗暗叹气,却也知道,在京中遇到这种事实在是避无可避,还不如见招拆招来的轻松。 有荣王府横插了一道,众人没了心思,顾若离看着张丙中道:“阿丙陪我出去一趟吧。”霍繁篓没空,她只能找张丙中。 “好啊,师父要去哪里。”张丙中说着积极了跑了过来,顾若离笑道,“去蔡府,蔡大夫今天没有来,也不知是不是病了,我应该去看望一番才是。” 张丙中咦了一声,随即笑了起来,点头道:“对,去看看。” 师徒两人和大家打了招呼,和白世英一起出了门,在街上分开,白世英回去他们则去了蔡氏医馆。 “我们东家不在。”柜台上的伙计一听顾若离报了家门,立刻就板着脸,眼角扫着她,“你要找,就去府里找吧!” 就是她让蔡氏医馆成了笑柄,他们见到她没有上手招呼就算客气了。 顾若离只当没有看见里头人的态度,笑着颔首和张丙中两人出来。 “还去蔡府吗?”张丙中看着顾若离,她点头道,“戴大人说了,他来辅助我的,如今医局出了事,他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他。” 免得到时候他说他不知道。 “我猜闹事的人就是他找的。”张丙中讥讽的道,“明的不行就来阴的,卑鄙小人。” 蔡正并不难缠,这样的人情绪写在面上,最难周旋的是戴韦。 “我们找蔡大夫。”张丙中敲了蔡府的侧门,自报家门,“这是我师傅,霍大夫。” 守门的婆子一听是顾若离,脸色顿时一变,不冷不热的道:“稍等。”话落,关了门。 顾若离和张丙中对视一眼,两人失笑。 一会儿门打开,婆子觑着顾若离道:“请吧。”话落,请他们进了府中,蔡府不大,前后两进的样子,伺候的人也不多,倒是很清幽,顾若离去了外院的书房,蔡正迎在书房门口,有气无力的道,“不知霍大夫光临,有失远迎。” “蔡大夫身体不适,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假的,没有必要客套太多,蔡正扫了眼顾若离,猜着他今天来的目的,引着师徒两人进去,让人倒茶,便坐着不说话。 “今天医局有人去闹事。”顾若离也不拐弯抹角,“不知蔡大夫可知道了。” 蔡正目光一闪,回道:“已经听说了。实在是抱歉,今天身体不适,没有帮上霍大夫的忙。” “无妨。”顾若离打量着他,“闹事的人已经送去衙门了,等顺天府盘问出来,也就知道是谁指使的了。” 蔡正听着眉头一拧,看着顾若离冷笑道:“霍大夫,你不会以为是蔡某人指使他们闹事,所以上门来兴师问罪?” 他的反应,果然很大,顾若离淡淡一笑,道:“蔡大夫误会了,药师大比今天没有圆满,我来,是想找你商量一下,后面该如何做。” 量你也不敢兴师问罪,蔡正心头冷笑,面上道:“这事霍司医决定就好了,蔡某实在不能给您建议。”你不是司医吗,找我商量做什么,难不成想让我背黑锅? “既如此,那我说说我的想法。”顾若离看着他,道,“我打算三日后,在我的医馆前面举办药师大比,以民间自发组织,各人自带灶具药材,蔡大夫觉得如何?” 不在医局就不是太医院承认的,即便赢了有什么意义,蔡正心里转了一圈,一脸的敷衍:“霍大夫好主意,我不能帮忙,预祝此番比试一帆风顺,皆大欢喜。” 要的就是你这个态度,顾若离颔首:“既然你也觉得妥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又道,“只是今儿戴大人可能生我的气的,我胆子小也不敢去解释,此事还要劳烦蔡大夫了,戴大人和太医院那边,就交由您周旋了,赢家彩头以及锦旗一样不能少啊。” 蔡正一愣,顾若离又道:“您是前辈认识的人多,辛苦,辛苦。”话落,站了起来,“蔡大夫好好休养,告辞。” 什么我是前辈,交由我周旋,我可没说要帮你?蔡正想辩驳几句,顾若离和张丙中已经转身出了门。 “师父。”一出门张丙中就好奇的看着顾若离,问道,“您打算做什么?” 顾若离笑道:“我想做什么,刚才已经告诉蔡大夫了。”这事,蔡正办妥了就是应该的,办不好,就是他失职。 张丙中了然,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 “我回家去。”顾若离道,“你路上小心一些。” 张丙中应是。 顾若离回了建安伯府,进了巷子就看到崔延庭的两个常随站在马车边侯着,两人聊着道:“……去请了,人家连荣王府都拒了,何况我们。” “正是风头劲的时候。”另一个常随道,“一个女人还做了司医,听说还没有及笄,可真是不得了。” 两人唏嘘的聊着,就看到顾若离从巷子口进来,忙停了说话,行礼道:“三小姐。” 顾若离微微颔首,擦身而过。 “三小姐都在忙什么。”常随压着声音,“每天早出晚归的。” 另一人摇着头,捂着他嘴巴道:“不要乱说话,主子的事情不是你议论的。” “我只是不忿,四小姐没有消息,伯爷都闹的有家不敢回,这都什么事儿。”常随盯着顾若离的背影,道,“三小姐却跟没事人一样!” 她只当没有听见,进了侧门,去和方朝阳行礼,方朝阳看着她,问道:“去看热闹了?” 顾若离一愣。 “医局的杏林春会,听说很热闹。”方朝阳穿着一件正红的素面褙子,靠在炕上闲闲的翻着书,“那位女大夫出了极大的风头,你瞧见了?” 还好她没有去,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道:“是!瞧见了。” “女子也敢做司医。”方朝阳放了书,若有所思的道,“到是有些魄力。” 顾若离垂着头心虚的没有说话。 “回去歇着吧。”方朝阳看着她一脸疲倦的样子,“得空在家歇着,我可几日没有看见你了。” 医局刚接手,她还有很多事,明天还要挨家挨户的去说药师大比的事情……顾若离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敷衍过去。 方朝阳觑着她,忽然伸手点着她的额头,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脑袋都在想什么。”又道,“改天将那个叫霍繁篓的,带来给我看看。” “啊?”顾若离不解,“为什么?” 方朝阳就凝眉道:“我瞧瞧啊,听说样子还不错。” “我回去睡觉了。”顾若离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福了福,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方朝阳在她身后轻笑,道,“杨倓松我可不同意,你没瞧见他为了崔婧语都瘦了一圈了,这样的人,要不得!” 顾若离步子更快,出了门。 “三小姐臊的脸都红了。”李妈妈给方朝阳换茶,“她年纪还小,您可别吓着她。” 方朝阳就扫了李妈妈一眼,道:“你太小看她了,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要什么不要什么比谁都清楚。我不过逗逗乐子罢了。” 李妈妈轻笑。 顾若离回自己房里,雪盏给她备了热水,她泡着澡雪盏就在旁边将今天家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伯爷和郡主又吵了一架,二小姐的病好一些了,今儿还来给郡主请安了。” 顾若离歇了一夜,第二日在方朝阳不悦的视线里,辞了她出门。 “三妹。”崔婧文在院门口碰到,淡淡笑了笑,“好几天没有看到你了,近日很忙吗。” 顾若离打量了眼崔婧文,憔悴了很多,不过倒还算是精神,她颔首道:“有些事。”指了指外面,“我出去了。” “晚上早点回来。”崔婧文看着她含笑道,“我们姐妹还没有好好说说话,我想和你聊聊。” 顾若离停下来看她,随即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出了门。 医馆的门已经开了,张丙中在门口扫地,一看见顾若离就道:“师父,霍繁篓不见了。” “不见了?”顾若离奇怪道,“是不是又出去办事了?他的井挖好了吗。” 张丙中也是一脸狐疑,点头道:“早上来就挖好了,收拾的很干净。”又指了指后院,“给你留了东西,还有一封信,在后院的房间里,您去看看。” 顾若离心头一跳,霍繁篓来去至多和她打个招呼,从来没有写信的习惯。 他怎么了,出远门了吗? 090 消息 后院如张丙中说的一样,收拾的很干净。 那口井被封着,井口竖着压井的管子,顾若离走过去试了试,有些紧,但细细的铜管里真的有水流出来。 她没有想到,现在的技术这般好,连这样的压井也能做出来。 难怪霍繁篓坚定的要挖井,确实要比普通的井方便。 她笑了笑,在水中洗了手,回头看着合着的房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砰砰跳着,不敢去开门。 驻足了良久,顾若离推开了门,入眼的是两张单人睡的床,床上铺着被子,墙角放着霍繁篓刚定制好送来的柜子,窗户上挂着帘子,旁边放着一叠裁好的纸,装订好了,一本一本的码放的很整齐。 这些都是霍繁篓一个人做的。 她还是第一次注意到,没有想到他每天打烊后,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事。 好像恨不得将所有他能做的事,都做完一样。 顾若离走到床边,床边摆着两个靛蓝的包袱,口子扎的很紧,她在床沿坐了下来,拆开了第一个包袱,里头码放着衣服,都是春夏的衣衫,从上到下,她一件一件抖开,桃红柳绿颜色不同…… 她拿着一件一件在身上比了比,尺寸也各有不同,似乎每一件都会大上一点。 顾若离又拆开第二个包袱,里面放的是秋冬的棉衣,薄的,厚的,大的小的,她的手抖了抖,衣服掉在床上,一封信映入眼帘。 信封是草灰色的,龙飞凤舞的名字,比她自己写的都好看。 他常练啊。 顾若离捡起来,坐在床沿,慢慢拆开,里面一张信纸,字依旧不好看,生僻字写的宛若蚯蚓似的歪歪扭扭,却让顾若离眼眶骤红。 三儿,我走了,不要太想我。 我庆幸学了认字写字,这样,即便我要走了,也能给你留封信,将来我也能给你写信,想说的话,不用当面也能让你知道。 当然,我更愿意看着你说,这样总能看到你表情,一副拿我没有办法的样子。 我们三儿就是太善良了,要记得,以后只能对我善良,对别人凶狠一点就好,他们不知好歹,你不用费这个心思。 我曾说你是我命里的菩萨,可是,我却没有能力保护我的菩萨。 看着你一步一步走的艰辛,我以为我只要站在你身边,做你的掌柜就好了,可是却发现,这些根本帮不了你。 所以我走了,去求我的前程,将来,我定要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边,将所有欺辱你的人,一个个踩在脚底,让他们仰望你,不敢再对你说半句不敬的话。 三儿,不会太久,太久了我怕你忘了我。 两年。 两年后你及笄之日便是我的归期,等我回来,留在你身边做你真正的掌柜。 你好好的,多保重…… 信纸落在地上,顾若离的眼泪决堤而出,她想过霍繁篓会长大,会成家立业,总有一天会离开她,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会走的这么突然,这么快。 这半年多来,他们从庆阳一路相伴历经艰辛,她早将他当做家人,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任性的做着他想做的,用他的方式表达他的关心,她也习惯了,他在身边,彼此照顾互相扶持,在这世上,比起方朝阳,他更觉得霍繁篓是她的亲人。 “居然走了。”顾若离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霍繁篓的样子,嬉笑怒骂,却忽然变的不真实。 居然都没有当面说一声再见。 顾若离叹气,他能去哪里? 他不是说在这个世上只认识她一个人吗,他来京城就是为了谋前程的。 京城不待了,他会去什么地方? 顾若离想不到,忽然觉得,她对霍繁篓的了解太少了。 他说他是乞丐,却从未说过一个乞丐,是怎样长大的,他经历过什么,遇到过什么人,还有,他的腿是这么受伤的…… 那么多的事,他从来都没有提过。 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又突然消失,和他来时一样毫无预兆。 她回头看着一床的衣服,心头发酸,他似乎对衣服一直很执拗,从他们有钱开始,他便给她买衣服,几乎看到好看的,他便会买回来,见着她,高兴的抖开在她身上比划,高兴的只差手舞足蹈。 可是,以后再没有这个人在她眼前晃悠,只剩下一堆不会说话的衣服。 顾若离又叹了口气,心头闷闷的! “师父。”张丙中敲门而入,见顾若离一个人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床上堆了许多新衣服,奇怪的道,“您怎么了?这衣服是霍繁篓买的,疯了,买这么多。” “阿丙。”顾若离看着他,“霍繁篓走了。” 张丙中一愣,不明白走了是什么意思:“我知道。那他信中说了没有,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信中说两年后再回来。”顾若离指了指衣服,“这些都是他买的。” 张丙中啊了一声,他没有想到霍繁篓会走,他以为,霍繁篓这辈子都会像糯米团一样黏在顾若离身后,甩都甩不掉。 可是现在,这个糯米团突然就自动走了,他很不适应。 “他一个人都不认识,能去哪里了啊。”张丙中想不通啊,“离开两年,他能变成龙飞回来?” 待在京中都好,大家都在医馆,一家人似的融洽相处,哪里就不好了,非要走。 再说了,走了再回来,霍繁篓就变成张繁篓,刘繁篓了? “不知道。”顾若离要是知道,就不会担心了。 张丙中在门口蹲下来,看着一床的衣服发呆,啐道:“他就是没事找事,咱们的日子才顺坦一点,他就耐不住了,出去,出去就好了,也不知外头什么光景。” “走了也不事先说一声。”张丙中气道,“咱们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说好做掌柜的,就这么走了,他的事情谁来做。” “走了就别回来了。否则等我看到他,非一脚将他踹通惠河里喂鱼去。” 张丙中蹲在门口碎碎念着,顾若离坐在床边发呆,两人心头都很难受,却也知道霍繁篓的脾气…… 他要走,他们就算想找,也找不到他。 “您别难过了,为这种人不值得。”张丙中说着,抓了床上的衣服,又摔了回去,“这小子,死在外头才好呢。” 话落,又忍不住后悔,暗自念了几声菩萨。 “怎么了?”方本超和刘大夫见顾若离许多没有回前院,不禁奇怪,见没有病人来就到后来看看,看见顾若离和张丙中一个伤心一个不忿的样子,奇怪道,“出了什么事?” 刘大夫见顾若离手中拿着信,问道:“是不是霍小哥有事?” “他走了。”张丙中怒道,“说走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一声。我就说,昨天晚上他回去那么迟,一会儿又开门出去了,鬼鬼祟祟的,那时候我就该起来看一下,抓着他打一顿才解气。” 刘大夫和方本超昨晚也听到了,只当是霍繁篓有什么事,没有想到他是收拾东西走了。 “要不要去找找?”刘大夫道,“这会儿肯定没有走远。” 顾若离摇头:“他要走,肯定不会让我们找到。”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的去处…… 是不是近日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一说,那天我看见他在医馆门口收了封信。”刘大夫回忆着,“约莫初五初六的样子,我以为是他哪个朋友便没有多想。现在想想倒是奇怪,霍小哥似乎在京中不认识什么人。” “他哪是不认识什么人,他根本没有朋友。这么讨厌的人,谁愿意和他来往。”张丙中越想越气,刘大夫摇头,“恐怕,霍小哥有什么事没有和我们说,要不然他不会这么突然就走了的。” 能有什么事呢,他为什么不说。还说两年后回来…… 他为什么这么肯定,两年后回来,他就能堂堂正正,就有能力保护她?顾若离满腹的疑问。 可是却没有答案。 “不就两年吗。”张丙中道,“等他回来我们再问他。” 几个人站在后院里,心里都舍不得,毕竟大家一起这么长时间,都有了感情。 “我去顺天府。”顾若离将信收好,又将衣服一件一件叠放整齐,包袱扎紧,“他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说。” 事情还是要做,她好不容易做上司医。 张丙中抹了一把脸站起来,道:“师父,我陪您一起去。” “你们去吧,医馆有我们在呢。”方本超道,“如果有难治的,就让他等着霍大夫回来再说。” 顾若离道了谢,和张丙中一起去了顺天府。 见他们的是府衙负责刑狱的推官钟大人,他年纪约莫五十出头,微胖的身材,左耳缺了一角,一副严肃的样子。 “你就是新任的司医?”钟鞍打量着顾若离,“昨日医局闹事,就是你让人报的兵马司?” 顾若离行了礼,回道:“正是小女。” 听说了是个女子,没想到年纪这么小。戴大人管理也不太严了,居然让女子做司医。钟鞍微微皱眉,道:“昨晚连夜审问了闹事的两人,这是供词,你看看。”他说着,将东西递给顾若离。 顾若离翻开来,只扫了一眼就不用再看。 两人一口咬定不知是谁指使,他们只拿钱办事,不问雇主来路。 “大人觉得此事如何办?”顾若离看着钟鞍,“这两日在医局闹事,搅了药师大比,损毁了财物,若找不到元凶,医局只能白受这样的委屈了,” “你这是不信本官?”钟鞍目光一凌,看着她不悦道,“他们这般都不肯说,可见并没有撒谎。眼下,应该是霍大夫自己盘查一下,自己可曾和谁结果仇怨,若不然,往年杏林春会一派和气,为何独独今年有人闹事。” 这人会不会说话,分明就是针对顾若离的,张丙中往前一步,张口预言,顾若离忙拉住他,和钟鞍道:“大人说的是,昨日是我第一天上任,恐无意间得罪了谁却不自知,此事让大人费神了,实在抱歉。” “算了。闹事的人我扣下来了,该如何罚你也不必过问。”钟鞍道,“至于幕后之人,你自己去查,若有线索便来告知于我,此等小事,本官不好耗费人力。” 顾若离应是,回道:“有劳大人。告辞!” “去吧。”钟鞍将方才的供词随手丢在桌案上,抚了抚衣袖,率先出了门。 张丙中气的不行,和顾若离出了门,他便愤愤的道:“他这是看您是女子,所以才会目中无人,真是太可恶了,做的什么狗屁官。” 要是霍繁篓在,他指不定又会想到什么点子,出了今天的恶气,顾若离叹气,道:“当下情况确实如此,我不过是个没有品阶又不得大家承认的司医,你让他凭什么尊重我。” 更何况,大家本来对女子出来走动就抱着轻视的态度,能见她表示钟鞍的休养不错了。 “早晚有天,让他们见着您就点头哈腰的。”张丙中哼哼着,回头盯着顺天府的正门,“最好都别生病了,生了病我们也不给他看。” 顾若离失笑,看着张丙中道:“嗯,死在我们面前,也不给他看。” 两人一愣,都笑了起来。 “您要去那些参赛的医馆通知大家去开会吗?”张丙中停下来看着顾若离,她摇头道,“嗯,等下午再去吧,我有些累,想去白姐姐那边坐会儿。” 张丙中点头,道:“您别太伤心了,那小子走了好,省的给你惹麻烦。” “嗯。我走了。”顾若离去了石工巷,却没有直接去找白世英,而是回了他们赁的宅子里去,开了门院子里晒着药,她推开霍繁篓的房间。 他的床上很乱,被子不叠,鞋子东一只西一只的扔在床底下。 柜门开着,里头还挂着几件衣裳,桌子上一摞摞他练字的稿纸胡乱的堆着,毛笔上还有墨汁没有干透。 就好像他还在这里,等会儿就会推门进来,喊着:“你闲着啊,帮我收拾房间吧!” 她走到桌边,拿起一张他练字的稿纸,上头抄的是三字经,字真的很丑,但好歹能认得。 她失笑,又抽了一张出来,却是愣住。 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她的名字,各式各样的字体,若非知道是霍繁篓写的,她大约会认作是哪个大家的手笔。 她细细折好,放在荷包里收着。 将他的稿纸一张张的整理,摆在桌角,又将笔砚清洗干净,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真够乱的。”顾若离将他被子叠好,柜门关上,鞋子摆在床底,等收拾完房间里焕然一新,她站了一会儿关上门出了院子…… 石工巷的路依旧难走,起了风,卷着沙土能掩着人一脸,她庆幸戴了帷帽,快步去了白世英那边。 “白姑娘。”焦氏正在院中缝衣服,是一件墨黑的褐衣,含笑道,“司医是不是官职,咱们霍大夫是当官了吧。” 白世英拿着药杵捣药没有答话。 “她一个女子,居然做官了,我以前听我相公说过,从来没有女子做官的。”焦氏将针在头皮上挠了挠,笑道,“昨天看她站在医局里的样子,可真想不到她才十三岁,我活了这把年纪,在她面前都觉得心里没有底气。” “那是因为焦姐见的少。”白世英含笑道,“经历的多了,也能和他一样,处变不惊,事事周到。” “白姑娘可别安慰我了。”焦氏摆着手,笑着道:“我就是再经历多少事也做不到她那样。” 白世英失笑。 “不过白姑娘你可以。”焦氏看着白世英道,“你这么好的手艺,埋没了太可惜了。霍大夫可是提了好几次了,想让你去医馆,你就去呗,她也是女子都没有怕在人前,你也没什么可怕的,是不是。” “我吗?”白世英摇了摇头,“我不行。” 焦氏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目光一转就看到顾若离站在院门口发呆,她一惊喊道:“霍大夫。” “焦姐。”顾若离笑着进来,又和白世英道,“回家去看了一下,路过这里,过来看看你们。” 焦氏放了手里的东西去给顾若离倒茶,白世英手上不停,看着她道:“怎么了?”她感觉到顾若离兴致不高。 “霍繁篓走了。”顾若离在白世英身边坐了下来,脱了帷帽,托着面颊叹气道,“说两年后回来。” 白世英一怔,凝眉道:“他去哪里,没有和你说吗。” 顾若离摇了摇头:“就留了份信,信中也是寥寥几笔,说两年后回来,至于去哪里做什么,一概未提!” 白世英看着她没有说话。 “霍大夫喝茶。”焦氏端茶过来,笑着道,“你们聊,梁欢快下学了,我回家给他做饭去。” 顾若离和白世英松她出去,焦氏关了院门走了。 “他人聪明,想趁着年纪小拼搏一番也在情理之中。”白世英牵着她的手在桌案边坐下来,把茶盅推给她,安慰道,“不是还要回来吗,两年后等你们都长大一点,各自成熟了,再相见岂不是更好。” 顾若离喝茶的动作一顿,觉得白世英这话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道:“只是习惯了他在,突然走了有些不舍。”她笑了笑,“你说的对,他那么聪明,一直困在医馆里,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事实上,她也从未想过,霍繁篓会一直待在医馆。 她总觉得他在等什么,似乎在等什么人,又或者,在等什么时机…… 从他们到京城后,她就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说不清,他又从来不提。 “你做了司医,每日都有许多事情。”白世英含笑道,“等忙起来,就不会伤心了。” 顾若离点头,两人静静坐在桌案边慢慢喝着茶。 白世英很喜欢待在院子里,也很喜欢院中那棵银杏树,即便是下雪的时候,她也会抱着手炉在屋檐下,静静坐着。 “药师大比的事情你想好了吗。”白世英看和她,“准备在医馆前面办?” 顾若离点头:“民间办的少了约束,不过还要和问各家医馆的意思,我下午会各家走动一番,再做最后定夺。” 大约怎么做,她心里已经有了谱。 “我回去了。”顾若离看了眼时间,“先去各家医馆走动一遍,等定了我来告诉你,到时候你去看。” 白世英起来松她,笑道:“好!” 顾若离出了门,先去了保定东山药铺在京中的分铺,门口的伙计一眼就认出她来,笑着道:“是霍大夫,里面请。” “你们东家或是掌柜在吗。”顾若离含笑打量着了东山药铺里的情景,是间很大的铺子,药柜摆满了一堵墙,四五个伙计在柜前忙碌着,抓药的客人也来来往往,很兴旺的样子。 “东家在保定没有来,不过掌柜在。”伙计笑着道,“霍大夫稍坐一刻,喝杯茶,小的这就去请掌柜出来。”顾若离是女子身边又没有带着丫头,他不好将她一个人引后院去。 “好。”顾若离颔首,在大堂里的桌案后坐下来,有人上了茶,笑着道,“您喝茶。” 顾若离道谢,上茶的伙计就看着她,问道:“霍大夫,您前儿的诊断真是太精彩了,我看着都恨不得鼓掌叫好。” “谢谢。”顾若离打量着小厮,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的,“你是这里的学徒吗。” 伙计点着头,笑道:“我才来没多久,从小就喜欢草药,闻着味儿我都能多吃三碗饭。”他说着话,两手也比划着,“不过看您行医更有趣,那么难的杂症,您号个脉,问一问就知道了,太厉害了。” 顾若离轻笑。 伙计还要再说,就听后头出来个中年男子,蓄着长髯大步而来,喝道:“哪有你这样待客的,就听你在说,还不快去做事。”他虽训斥,倒也没有凶神恶煞的样子。 “是,是。”伙计应着是,忙去干活。 顾若离起身,和掌柜行了礼,掌柜抱拳笑道:“在下姓郑,是这里的掌柜。”他说着一顿,道,“本该我们去拜见霍大夫的,只是昨天的事情实在措手不及,我们还真是没有想好如何办,便犹豫着拖到现在,实在是失礼。” “我来也是一样的。”顾若离落座,开门见山的道,“昨天药师大比落了遗憾,戴大人让我处理,可您也知道,若再办经费方面就要重新募集,难免不参赛的医馆有异议。” 郑掌柜颔首,道:“医局经费向来短缺,在下也听蔡大夫提过数次,每年三日都是紧巴巴的,不堪用。” “嗯,账面也查过,确实不宜再操办一次。更何况,势头过了,再办恐怕也委屈了各位药师。”顾若离很客气,慢慢道,“可若不比,那些远道而来的药师岂不是白来了一趟。所以我想,若是大家愿意,参赛的十二家医馆各自准备备赛的用品,就在合安堂前面举办,届时再请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夫和药师来做评判,虽不能如往年医局的比试正式,可大家也能从中受益。” 其实,药铺派药师去比试,为的就是树立威望,赢一个名号,打响了名号,自然是受益无穷。 可医局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去的,最后谁得了魁首,百姓也不一定知道……但是在医馆门口,又是在合安堂这样风头正劲的医馆里,到时候谁输谁赢百姓口耳相传,效果定然比医局还要大。 做生意,除了药商他们打交道最多的还是百姓。 虽没有正红的朝廷官印,可有了口碑,也是利益。 郑掌柜心里转了几道弯,立刻就将利弊想了个通透,笑着道:“此事由霍大夫做主,我们药铺定然全力配合,定下了时间您只管派个人来知会一声,我们一定准时到。” “好!”顾若离回道,“多谢郑掌柜支持,届时我和蔡大夫定了时间,便会来通知你。” 郑掌柜应是。 “那我就先告辞了。”顾若离行礼,“改日再会。” 郑掌柜抱拳行礼,送她出去。 顾若离在街上站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她隔着帷幕却什么都看不到,空荡荡的…… 她叹了口气,去了华大夫所在的保和堂。 郑掌柜站在门口,看着顾若离较小的身影,逐渐隐在人群中,暗暗点头。 一个女子,年纪还这么小,便能做到这些,将来前程不可估量。 他抬头看看天,或许自此后,京中的医馆格局,就要彻底改变了。 保和堂很顺利,比郑掌柜的态度还要积极,但其他几家医馆并不顺利,有四家顾若离并未找到当事的人,另几家则是态度模棱两可,显然是打算再观望一番…… 顾若离并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等。 说了一下午的话,她又回了医馆坐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下来,医馆最后一个病人离开,他们几个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事情办的如何。”刘大夫得空喝茶,看着顾若离问道,“那些医馆没有为难你吧。” 顾若离摇头,将事情大概和他们说了一遍,刘大夫道:“能做到这样已是不易,只要有几家点头,这个药师大比就能再办,届时别的几家自然会再来找你。” 顾若离点头,只要轰动了,自然就不愁他们不上门来求她。 “霍繁篓那小子。”张丙中将抹布摔在桌子上,气呼呼的道,“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大家一下子都沉默下来,方本超起身,摆着手道:“大家都累了,回去歇着吧。”又看着顾若离,“您跑了一个下午,也早些回去吧。” 顾若离确实很累,全身的力气像是耗尽了一样,她起身颔首道:“那我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师父,我送您。”张丙中收拾了一下跑了出来,以往都是霍繁篓送她的,“您一个人晚上回去我不放心。” 顾若离摆手:“外面正热闹,不怕的。”她说着往外走,“你也累了,歇着吧。” 张丙中欲言又止,方本超拉着他道:“霍大夫累了,你让她一个人待着吧。” “都怪霍繁篓。”张丙中气愤,咬牙切齿的,却又找不到人发泄,话落,就看到一辆马车飞驰着,从远处往这边跑来…… 他们都朝那边看去,张丙中奇怪的道:“这么多人,也不怕撞着谁。” 说着话,那马车上一路有人挥着鞭子吆喝着,很快就从合安堂门口飞速而过。 顾若离看着有点熟悉,尤其是那个车夫,看着像是建安伯府。 是出了什么事吗,跑的这么急? “我先回去了。”顾若离和张丙中还有刘大夫,方本超告辞,“你们也早点歇着吧。” 几个人应是,目送她慢慢走远。 顾若离站在建安伯府的巷子口,忽然就想到年前大雪那日,她和霍繁篓在这里玩雪……霍繁篓将雪团塞进她的领口…… 他们笑作一团。 两年,两年他会变成什么样? 还是那个像无赖一样的少年吗。 “三小姐,是你吗?”巷子里,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顾若离一怔收回思绪,才看清是欢颜,她点了点头,欢颜立刻像只小鸟一样跑了过来,“您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顾若离和她一起往家去,欢颜就拉着她的胳膊,压着声音道,“就在刚刚,伯爷将四小姐接回来了。” 顾若离就想到刚才飞驰过去的马车,步子一顿,惊讶的道:“四妹妹回来了?” “是。”欢颜扶着她站在巷口,又不远处虚掩着的侧门看了一眼,低声道,“听说是从城东一个闭塞的胡同里找到的,那里去年大雪的时候压倒了两间院子,里头的人搬走了,想等着年后开春暖和点再翻新……四小姐就被关在那间院子里,还是房主带工匠回去发现的,四小姐捆着手脚堵着嘴,人瘦的脱了形。” 崔婧语什么样欢颜还没有看到,但是府里都传遍了,说是关在里头没吃没喝,连大小解都没有办法,身上又脏又臭,人都疯了。 “关起来了?”城南吗,那岂不是离医馆和他们住的地方不远,“伯爷不是去那边找过的吗。” 欢颜也不知道,猜测道:“估摸着,是看那件院子太破旧了,就随便看了一眼,更何况,那些帮忙找人的人,一直是当找一个丫鬟。有手有脚的人,怎么可能躲在那种地方,早就逃走了,他们也不会真用心犄角旮旯都去翻一遍。” 欢颜说的不是没有可能,那些人毕竟是帮忙,又不了解真实的情况,找起来自然不会用心。 “请大夫了吗?”顾若离往回走,欢颜摇头,“奴婢没瞧见大夫来,估摸着伯爷是想找个信得过的大夫吧。”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崔婧语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顾若离没有说话,和欢颜一起进了侧门。 里外的气氛比较诡异,欢颜边走边道:“家里的人都在那边,郡主也去看了一眼,刚刚和伯爷吵了一架,奴婢听着,好像是伯爷说四小姐都这样了,郡主怎么还狠心的记着不相干的事情,郡主就说一件事归一件事……” 方朝阳是要坚持将崔婧语送去做姑子吗? “小姐,您是去看四小姐,还是先回去?”欢颜将顾若离的帷帽接在手中,顾若离道,“先去给郡主请安。” 在这个家里,对于她来说,是先方朝阳,再是其他人! 不管方朝阳是对是错,她都必须站在她这边。 两人往内院去,侧门边婆子将马车往外赶,一边走一边唏嘘的道:“四小姐这么惨,我都闻到身上的味儿了……好好的姑娘家,唉!” “这话可不能传出去,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那婆子点着头,小声道:“就是心疼,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等查到了伯爷非拔了他的皮不可。” 顾若离和两个婆子擦肩而过,婆子们纷纷停下和她行礼。 她穿过如意门,径直去了正院。 “三小姐。”李妈妈一见到顾若离回来,就从暖阁门口迎了过来,笑着道,“郡主正念着您呢,还没有用晚膳吧,就在这里用吧。” 顾若离顿了顿,看着李妈妈道:“好。” 李妈妈高兴的打了帘子,顾若离进了门,就看到方朝阳穿着家常的褙子,坐在桌边写着什么,她有些惊讶,还是第一次看到方朝阳写字。 她走了过来,就看到纸上布满了狂草的大字,笔法锋利,棱角鲜明…… 方朝阳的字非常漂亮,就如她的人和她的个性一般,非常特别也有辨识度。 “您这是?”顾若离自己倒茶喝着,方朝阳没理她,等写完最后一笔才抬头看她,道,“静心,要不然我怕我做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情。”又揉了揉额头,“赶紧撤了,看着更燥。” 因为崔婧语的事,被崔延庭气的吗。 秋香忙进来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方朝阳喝了口茶,才觉得舒心了一些:“最近燥的很,瞧见了谁都想争两句,真是不省心。” 她在说她自己。 “我给您开的药你按时吃了吗?”顾若离跟着她在炕上坐下来,方朝阳摆手道,“还不得空,近日宫里不太平,圣上前儿摔了一跤磕着腿了,都快翻了天了。” 圣上摔了一跤?难怪昨天孙道同没有来医局。 “严重吗?”顾若离看着方朝阳,就听她回道,“不严重,就是皇后娘娘打杀了一批人,闹的人心惶惶。” 顾若离没有说话。 “年前阳泉雪灾,路上都是流民,也就京城略好些,你近日出门的时候注意一些。”方朝阳盯着她,“别整日想着玩,都在家里待着,小心嫁不出去。” 顾若离无语,她才认识到方朝阳还有这样的一面,闲了就拿她逗乐子。 她很好逗吗。 不过,路上都是流民,那霍繁篓这一路会不会顺利?也不知道她带够了银子没有。 顾若离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的。 “怎么了?”方朝阳低头看她,“和你那位朋友吵架了?” 顾若离点头,回道:“他留了封信,人走了。” “呵!”方朝阳轻笑,颔首道,“可见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配不上你,所以自己走了。” 顾若离皱眉抬头看她,方朝阳挑眉,一副我说的必然是对的表情。 “四妹妹回来了?”顾若离不理她前面的话,顺势就换了话题,“她可说了是什么人绑的她,目的是什么?” 方朝阳摆着手,一副不愿意谈的样子:“没说,神神叨叨的,话也说不清楚。”又道,“你要是好奇就过去看看,我瞧着是认不出来的。” 她就不去了,免得崔婧语看到她又会受了刺激。 只是好奇,到底是谁讲她绑走,又为什么将她关在那里,这么多天没有消息,她也以为崔婧语已经没了。 不过,人没事能回来更好,崔婧语再不懂事,可罪不至死! “三小姐。”李妈妈掀了帘子进来,指了指外头,有些担忧的样子,“四小姐请您过去,说有话和您说。” 和她说?说什么?顾若离顿了顿,道:“就说我累了,明天再去看她吧。” 她不想和崔婧语吵架,人回来了就好,至于其他的和她也没有关系。 “二小姐亲自来请的,人还在外面。”李妈妈咳嗽了一声,“奴婢去回了吧。” 顾若离愕然,没有想到崔婧文亲自来的,是知道她会拒绝吧,她顿了顿道:“算了,我去看看吧。”既然她亲自来,她就不好拒绝了。 “李妈妈跟娇娇一起去。”方朝阳吩咐道,“免得待会儿发疯伤人。” 李妈妈应是,跟着顾若离一起出了门。 091 病态 崔婧文穿着一件淡黄撒碎花的褙子,弱不禁风的立在院中,背脊挺的笔直,面上是难掩的忧色。 “二姐。”顾若离出了暖阁,朝她福了福,道,“你遣个丫头来便是,何故自己走一趟。” 崔婧文打量着顾若离,她来的这小半年个子长高了许多,虽说脸依旧那般,可身段却已有了少女的韵致,俏盈盈的走过来,她从她身上看到了方朝阳的影子。 方朝阳的容貌,在京中首屈一指,至今还不曾有谁和能她比肩。 崔婧文心头动了动,想到崔婧语现在的样子,忽然很庆幸顾若离的脸毁了…… 至少,老天是公平的。 “三妹妹。”崔婧文微勾了勾嘴角,“这么晚了,还让你出来。” 顾若离走过去,含笑道:“二姐客气了。”又道,“四妹妹还好吗?” “边走边说吧。”崔婧文看着她,待顾若离颔首她才转身往外走,轻声道,“才给她梳洗睡下,并没有受过打骂,只是瘦的脱了形。恐要仔细调养一段才能恢复了。若非她闹着,我也不会这么晚来打扰你和母亲。” 她已经检查过崔婧语身上,确定她没有受到过打骂和凌辱,这一点让她很欣慰…… 顾若离嗯了一声,侧目看她:“可知道是什么人绑的她?” “问了几句她只说不知道,便睡了。”崔婧文摇头,她想道崔婧语的样子心都觉得碎了,若让她找到那人,必要亲手将她碎尸万段了,“可能是才回来,等她情绪平复一些就好了吧。” 两个人往后院走着,四处静悄悄的,只有崔婧语的院子里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顾若离进了门,崔延庭,崔延孝夫妻以及崔延福夫妻两人,崔岩和杨清辉都坐在厅堂内,就听崔延孝道:“看她的样子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她说她不知道,就等等再问,逼得狠了恐怕她受不住。”又道,“人回来又没出什么事,就是最大的安慰,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抓的她的,我们再慢慢查,细细问便是。” “真是太奇怪了。”三夫人道,“将她绑走关在那间黑屋子里,也不打也不骂,还每隔三天送点吃的去,他到底想干什么?” 要是穷凶极恶的土匪,抓着人就会要赎金,要是人贩子就该卖了,要是仇人早就杀了。 可是崔婧语除了受了惊吓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三弟妹这话说的。”二夫人讥诮的看着三夫人,道,“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和惊吓,难道还算轻的吗。非要死了害了,才算严重?” 三夫人眉头一皱,干笑着回道:“她没事我自然高兴,只是这件事蹊跷,我这么想也并不离谱啊。” “好了,好了。”崔延孝打断妯娌两人的对话,看着崔延庭道,“我看,若是语儿问不出什么,大哥,您就找顺天府的人私下去查。” 崔延庭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三妹来了。”崔婧文听着,就回头看了眼顾若离,就看她也是眉头轻蹙,眸光懵懂的样子,她步子微顿进了正厅,“我先陪她去见四妹妹。” 崔延庭扫了眼顾若离,面无表情的摆着手:“去吧。” “娇娇啊。”三夫人迎了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将顾若离拉在一边,低声叮嘱道,“语儿神智有些不清,你和她说话时,离她远一点。”又看着跟着来的李妈妈,“让李妈妈跟着你,担心些。” 这么严重吗,顾若离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三婶。” 三夫人颔首没有再说。 崔婧文推开房门,新提上来的大丫头彩娟开了门,和她低声道:“四小姐口中念念有词,可是声音太低,奴婢听不清楚。” “知道了,”崔婧文颔首,回头去看顾若离。 顾若离和李妈妈随着她进了房里。 粉色的莎帐,淡紫的帘子,多宝阁上摆着许多可爱的木制娃娃和不知名的小玩意儿,房间里处处洋溢着少女的青春活力,而此刻,不大的房间里,点了十几盏灯,横竖摆着,将房里照的灯火通明。 崔婧语身边的几个丫头也悉数守在床边。 顾若离走到过去,就看到崔婧语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张原本精致明媚的面容,变的惨白消瘦,颧骨高高凸起,下巴尖利,若非早就知道,只看外表便宛若死人一般。 她的手腕露在被子外走,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觉,似乎梦见了什么很害怕的样子,瑟瑟发抖。 而手腕上,数道深浅不一的勒痕触目惊心。 她念念有词的说着话,说的什么听不清,可声音嘶哑,像是喉咙里被塞了什么,闷闷的听不清。 “语儿。”崔婧文坐在床边,握着崔婧语的手,轻声喊道,“你三姐姐来了,你有什么话要和她说?” 几乎是崔婧文的声音一起,崔婧语便猛然惊醒过来,一双眼睛圆圆瞪着,满是惊恐是害怕,她尖利的叫了一声,抓着崔婧语的手:“你别走,求求你别走,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这里好黑还有老鼠,还有人在哭,别走行不行,求你。” 崔婧文哭着点头,回握着她的手:“不走,姐姐不走,姐姐在这里。” “我害怕。”崔婧语虽看着崔婧文的,可是眼睛却是放空的,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她漫无目的的喊着,念着,“要不然……要不然你杀了我吧,怎么样都行,求你别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我害怕。” “语儿。”崔婧文泣不成声,“你已经回家了,在家里了,别怕!” 崔婧语摇着头,另一只手胡乱抓着:“杀了我吧。求求你了!”她摇着头,并没有哭闹,而是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 “她从小就怕黑。”崔婧文攥着妹妹的手,“从来不敢一个人睡觉,床边总要留一个人守着夜,要不然她就整夜整夜的哭……” 虽然崔婧语到现在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说,可是从她只言片语的呢喃中,她推测,是有人将她关在那间黑屋子里……前后半个月的时间,她一个人待在那里,看不到人,说不了话,入眼的只有黑暗,和不知名的各种各样令她害怕的声音。 她能想象得到,崔婧语一个人待在那里,精神是何等的崩溃,以至于她求着那个恶人,让他杀了她! “语儿。”崔婧文大哭,“是姐姐对不起你,姐姐没有把你照顾好。” 听到崔婧语的哭声,崔婧语好像突然再次从梦里惊醒了一样,翻身坐了起来:“姐,你怎么在这里?”她声音干哑,但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顾若离这才看清她全身的样子,以前崔婧语虽是弱柳扶风,可却是健康活泼的,此时此刻她瘦的皮包骨头,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将她掐断了。 “不是我在这里。”崔婧文抱着她,哭着道,“是你回来了,你被救回来了。” 崔婧语一怔,好像渐渐回忆起来,那个人三天没有来了,她没有吃也没有喝,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有人进来了,她拼命的拿脚瞪着墙,直到看到那扇门被人推开,强烈的光线投射进来…… 她求他们,去建安伯府报信,之后的事她便都记不得了。 不对,她记得她回到了家,记得崔婧文哭着帮她洗澡,记得哥哥和父亲在她的房里大声争吵。 她回来了。 “姐!”崔婧语嚎啕大哭,抱着崔婧文,“姐,我好害怕!” 崔婧文点着头,不敢和她一起哭,怕刺激她,抹着眼泪抱着她道:“不怕,语儿不怕,你在家里了,没有人能欺负你。” 崔婧语哭的上气不接下去,软软的倒在崔婧文怀里。 “语儿,先吃点东西好不好。”崔婧文给她擦着眼泪,“吃了东西,才有力气说话。” 崔婧语摇着头,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饥饿:“我不饿,你给我点水喝就行了,” “快去拿水。”崔婧文回头吩咐丫头,丫头忙倒了温水过来,崔婧语一口气喝完又递过去,“再来一杯。” 她连着喝了三杯,才舒服的道:“喝了水,觉得舒服多了。” “语儿!”门被推开,听到动静,客厅的人除了杨清辉和崔岩外,都跑了进来,崔延庭一看到崔婧语醒着的,便道,“语儿,到底是谁将你绑走了,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崔婧语目光闪了闪,摇着头声音很大,好像怕别人不相信一样,“我的眼睛被蒙着,那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谁,真的。” 崔延庭和崔延孝对视一眼,前者怒道:“怎么会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他们几个人,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绑你?” “是个男的。”崔婧语道,“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着摇着头,一副根本不想回答的样子。 顾若离看着,眉头微拧,想到了什么。 “怎么会不知道。”二夫人柔声问道,“那你告诉二婶,他除了关着你以外,可还曾对你做过别的事情。” 她的话一落,房间里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二夫人言下之意,是崔婧语是不是受到了侵害。 虽然检查过了,可问一问她们心里还是放心,只要她是完璧的,这件事又没有传扬出去,崔婧语就还能留在京城,即便传扬出去,将来把她远嫁了,她也不至于受婆家人的奚落。 “没有!”崔婧语摇着头,“他不和我说话,也没碰过我,只将水和吃的塞在我嘴里,一个馒头一碗水,我吃完他就走。”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此人为何要这样。 绑架了崔婧语,不要钱也不要命,就将她关着,给吃给喝…… 难道只是为了吓唬她? “这太匪夷所思了。”三夫人想不明白,“那今天要是你没有被人发现,他会不会还要来给你送吃的?” 崔婧语摇着头,道:“他原本昨天就该来了,可是他没有,我也不知道。” “大哥。”崔延孝拉着崔延庭出去,他压着声音道,“你看,是不是要请大夫来看看,语儿的脑子会不会……” 崔延孝在外头走动见的多了,他怀疑这些是崔婧语想象出来的。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现在她还不清醒,少等一等再请大夫。”崔延庭皱着眉,隐忍着怒气,若是传扬出去,崔婧语以后还怎么做人。 崔延孝朝房里看了一眼,就看到崔婧语好似很正常一样的和二夫人说着话,没有前面神智不清时的害怕不安,侃侃而谈,神色轻松。 一点都不像被人绑架了,受了委屈的样子。 “我再去问她。”崔延庭不死心,“此事,决不能就此罢了。”他们建安伯府的小姐,说抓就抓,说关就关,当他们是泥人捏的不成。 要不找到这个人,他就像被谁打了一巴掌,却还不知道是仇家是谁。 将来还会不会对他们下手。 崔延孝欲言又止。 杨清辉和崔岩站在院子里,互相对视一眼,崔岩攥着拳头,道:“表哥,你对此事如何看?” “我也不知道。”杨清辉摇头,崔婧语和崔延孝的话他都听到了,觉得太蹊跷让人想不通,“我觉得语儿是知道什么,却不愿意说。” 他的话一落,崔岩跳了起来,随即后背的疼痛让他弓腰背,倒在常随身上,可还是不敢置信的道:“你是说,语儿是故意不告诉我们?” “我只是感觉。”杨清辉若有所思,“并不敢肯定。” 崔岩脸色阴沉,因为后背疼的受不住,而跌坐在地上,杨清辉过去扶着他:“你回去歇着吧,语儿既然回来了,事情我们可以慢慢问。” “嗯。”崔岩坚持不住,由常随扶着回了外院。 房间里,崔延庭不死心,追问道:“那天你是怎么被此人掳走的?” “我站在街边等芍药,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有人上来用帕子捂住我的嘴,我挣扎了几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崔婧语努力回忆着,似乎很痛苦的样子,“爹爹,您别问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崔延庭脸色极其的难看,觉得崔延孝说的是对的,崔婧语的脑子根本就不正常了。 “我会请大夫来。”崔延庭吩咐崔婧文,“这两日你照顾她,不要再让她出去。” 崔婧文点着头,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再让崔婧语一个人离开家里。 “爹爹。”崔婧语看着崔延庭道,“我没事,就是手脚被捆的有点疼,擦点药就好了,一点事都没有,你不用请大夫。” 这一次,连三夫人也觉得她不正常了,受了这么多罪,她居然这么轻松的说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 “你歇着吧。”崔延庭暴躁不已,拂袖便出了门,崔延孝和二夫人点了头,他跟着崔延庭出去。 “那你好好歇着。”三夫人看着崔婧语道,“我和你三叔先回去了。” 崔婧语点着头应是,三夫人又看了眼崔婧文,朝她招招手,两个人站在门口,她压着声音道:“我看,请大夫怕是没有用,要不要请道士回来做法?” 她觉得崔婧语是中邪了。 “请道士吗。”崔婧语回头看了眼崔婧语,犹豫的道,“我和父亲商量一下,让三婶您跟着费心了。” 三夫人摆摆手:“一句话而已。”话落,又道,“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差人去告诉我。” 崔婧文送她们出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顾若离和二夫人以及崔婧文。 “顾若离。”崔婧语好像才看到坐在桌边的顾若离,奇怪的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滚,快滚!” 顾若离一直静静听着大家说话,此刻才转眸去看崔婧语,笑了笑。 “是你刚刚闹着请你三姐姐来的。”崔婧文道,“你忘记了吗?” “我?”崔婧语一怔,好像想起什么来,点着头道:“对,我有话要问她,你们都出去!” “语儿。”崔婧文皱眉,觉得崔婧语神神叨叨的,有些不正常,“二婶还在这里,你怎么说话的。” 崔婧语盯着顾若离,好像没有听见。 二夫人摆着手:“没事,没事。”说着,回头扫了眼顾若离,笑着道,“只要语儿没事就好。你们姐妹说话,我回去了。” “二婶我送你。”崔婧文起身,又和顾若离打了个招呼,低声道,“她若是闹,你就出来,别受了委屈。” 她是怕两个人一会儿吵着动手了,崔婧语此刻不是顾若离的对手。 “好。”顾若离点头应了。 “我们就在外面,不会有事。”崔婧文去请李妈妈,“一家子姐妹,妈妈放心吧。” 李妈妈看到这样的崔婧语,其实倒也不担心,便跟着出去,守在了门里。 房间里,顾若离坐在桌边,崔婧语坐在床上,抬眼瞪着她,一改方才胡言乱语的样子,恶狠狠的道:“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顾若离挑眉,看着她。 她什么都不说,难道是因为怀疑她做的? 崔婧语眯着眼睛,如果眼神是剑,怕是顾若离此刻已经是满身的窟窿眼儿:“你不要和我装傻,我被他绑走,是不是你吩咐的?” 他?是谁? 顾若离顿了一下,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崔婧语的话一落,她突然心头一跳,站了起来,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不敢去想崔婧语话中的意思。 也一瞬间就信了,因为似乎潜意识中,她自己也曾这么想过。 “霍繁篓!”崔婧语压着声音,好像怕被人听到一样,咬牙切齿的道,“他视你如至宝,什么都听你的,如果不是你吩咐的,他怎么会绑我走,把我关起来。” 果然是霍繁篓绑的她? 真的是霍繁篓。 顾若离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脑子里,霍繁篓这半个月来所有的事情悉数涌了出来。 她一点都没有发现,霍繁篓也没有半点异样。 他绑她做什么? 忽然的,她想起来,那天他在量井的位置时说的话,他说:“没有她,你不是更加清净一些吗。” 那天他还说了什么? “你不要搬出来,那边有郡主护着你,总比在外头好。我们这里住了这么多男人,对你来说也不方便。” 霍繁篓,霍繁篓! 顾若离站不住,扶着桌子堪堪稳住的身体,她看着崔婧语,结结巴巴的道:“你,你确定是霍繁篓?” “呵!”崔婧语冷笑着,“他当初把我的腿打断了,就算蒙着眼睛,他一开口我就认出来了,更何况,他和我说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事情……顾若离,你可真能装,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告诉我,你是无辜的吗。” 霍繁篓告诉她,他可以为了顾若离不要这条命,让她不要想着逃走反抗,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霍繁篓告诉她,让她乖一点,只要她乖一点,他可以考虑让她多活几天,让她看看顾若离的能力,让她知道,她和顾若离相比,连个屁都不是。 她听话了,她不哭不闹,她等着他来送吃送喝的,所以他心情好了,还会和她说几句话,告诉她,她的家人正在到处找她,不过很可惜,这里太偏又是废旧的院子,只要这家主人不来,她就算烂成了一堆白骨,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害怕,那么黑,夜里还有人在哭,她能听到老鼠在她脚边窸窸窣窣的爬,她不敢躺下来,因为只要躺下来,就会有东西爬到她身上…… 所以她听话,只要霍繁篓来了,她就不害怕了。 她就好像获救了一样,她迎合他,和他说着话,哪怕他说顾若离,她也听的津津有味。 只要霍繁篓不走,哪怕多待一刻钟,就算让她立刻死了她也高兴。 可是从很久以前开始,漫长的她都不记得多久了,霍繁篓没有再来,她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她只希望他能出现,听到他的声音。 可是他一直没有来。 就在今天,她忽然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她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用脚踢着墙,拼命的发出声音来,果然门被人踹开,眼帘被扯开,那一瞬她看不清对面逆着光站着的是谁,可是她一下子就辨别出来,不是霍繁篓。 她失望,却也高兴,至少她不用一个人待在这里,忍受害怕,不用在这里苦等着霍繁篓来,她能出去,能去找他。 等找到他,她狠狠的踹他几脚,扇他几个耳光。 他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来。 顾若离心里乱糟糟的,并没有去看崔婧语脸上的变化,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既然知道是他,为什么刚刚没有和伯爷说?” “我不会说。”崔婧语咬牙切齿的道,“这个仇,我要亲自去报,我谁都不会告诉的,就算到死,我都不会说。” 顾若离心头那个奇怪的感觉,再次跳了起来,她看着崔婧语道:“所以呢,你喊我来,就是想要告诉我,你恨我们,你要报复我们是吗?” “不是你们。”崔婧语盯着顾若离,宛若毒蛇一样,“是你!” 顾若离能理解,她狠自己,可是崔婧语的反应,太古怪了,她走过去看着崔婧语,问道:“你不恨霍繁篓吗?他差点杀了你。” “是你,要不是你他为什么要杀我。如果没有你,他以后就不会这样对我了。他那么好的人,都是你让她这么做的。”崔婧语冷笑着道,“顾若离,你且等着,将来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顾若离脑子里嗡嗡的,事情是霍繁篓做的,可是她脱不了干系,她也无需去和崔婧语解释,告诉她,她并不知情。 说不说并没有分别。 霍繁篓做的,和她亲自去做,没有不同。 “好。你来报仇我无话可说。”顾若离点头,又道,“可你也该想想,当初张峥的事,到底是谁借着你的手害我,没有那只手你就不会被推到此刻这个地步。”她说着,摆了摆手,想要走了,“你好好想想吧。” 没有那只手,事情不会那么严重,崔婧语也不会出门去找马继,自然就碰不到霍繁篓…… 崔婧语却突然捶着床板,压着声音喊道:“顾若离,你这么恶心,这么丑的女人,根本不配他对你这么好,不配!” 是不配,顾若离惨淡的笑了笑。 现在,她就是想揪着霍繁篓的衣领盘问他一句,都做不到。 崔婧语说他好几日没有出现,她没有东西吃没有水喝,可是霍繁篓已经离开了……幸好,幸好有人发现了她,若不然,按霍繁篓的行事风格,应该就会真的让她烂成一堆白骨再被人发现吧。 “你歇着吧。”顾若离摆着往外走,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着崔婧语,道,“还是请大夫来给你看看吧,你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她喜欢和依赖上了,一个绑架虐待她的人。 这是心理疾病,叫什么名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她记不清了,但不管哪个名字,都不在她所学范畴内…… 她帮不了她。 崔婧语这样,她甚至怀疑是不是霍繁篓故意如此,他好像在做试验,明明要杀崔婧语却有意给她了点温暖,让她喜欢上了他……很显然,霍繁篓确定自己成功了,所以后面他就不再去了,让崔婧语自生自灭。 不是,那个地儿很难被人发现,崔婧语就只有死路一条。 以他的聪明,他能察觉到这个并不奇怪。 还有,霍繁篓的性格不会抓了她,关着她,还亲自给她喂吃的。 她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微微发寒。 “我好的很。”崔婧语靠在床头,好像想到了什么,“等我养好了病,我会去找他,他看到我一定会吓一跳。”话落,她笑了起来,好像脑子里因此浮现出的画面,是无比的美好和甜蜜。 霍繁篓喜欢顾若离,是因为他不知道别的女子的美,等他了解她了,就一定会发现,她比顾若离优秀多了,也美多了。 有一天,他也会像对待顾若离那样对她,只对她一个人好,呵护的小心翼翼,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摘下来。 一定会的,那几次他们聊的多开心,她能感觉到霍繁篓对她的改变和关爱,要不然,他不会给她吃的,还给她水。 不会知道她怕黑,还来和她说话。 他一定也动心了,和她一样,喜欢四周寂静时,他们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抱歉。”顾若离道,“他已经走了,就在今天早上,他离开了京城。” 崔婧语一怔,又坐了起来,声音尖利的道:“不可能,你骗我。”难道是因为发现她不听话,他生气了吗? 所以才伤心的离开了吗。 崔婧语眼睛通红,像只困兽一般焦躁不安,懊悔! 顾若离皱眉,只觉她病的很严重。 “随你吧。”顾若离觉得好像,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我走了。” 她开门往外走,崔婧语在她身后,发疯一样从床上跳下来:“顾若离,你这个虚伪的贱人,你不得好死!” “语儿。”在院中候着的崔婧文吓了一跳,看了眼顾若离便跑进房间里,“你怎么了,快上床躺着,有什么话慢慢说。” 崔婧语根本不听,将枕头丢出来,被子丢在地上,指着慢慢出门的顾若离道:“你这个丑八怪,你一定是故意的,你故意将他藏起来,故意让我们不能见面,你这个贱人!” “三小姐。”李妈妈跟着顾若离,顾若离步子极快,像是身后有人在追着她一样,拼命的跑。 杨清辉也跟着出去,喊着到:“三表妹。”他跑的比李妈妈快,在正院门口拉住了顾若离,问道,“你怎么了?” “杨公子。”顾若离喘着气,看着杨清辉,“四妹妹她病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你想办法给她找一个心理医生辅导一下。” 杨清辉松开她,惊讶的道:“什么心理疾病,什么心理医生辅导?”他似乎懂,又似乎不懂。 “我不知道。”顾若离摆着手,“明天再说吧,我现在没有心情说话。”话落,他转身跑回了后院。 杨清辉愣愣的站着,许久,顾若离方才说的话都在他的脑子里旋转。 顾若离回了房里,一个人关着门无力的坐在床沿上,她不知道她能说什么…… 抱歉?说不上,崔婧语这个样子,她自己的责任大过任何人,若非她无事生非,就不会无故跑出去,就不会遇到霍繁篓…… 可是,看到她这样,她心里还是难受。 怪谁呢,谁的错? 霍繁篓吗?他是为她报仇,为了让她清净才想要杀了崔婧语的,对这样一个人,她连谴责的话都说不出口。 更何况,霍繁篓是什么人,她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好人,甚至于用自私阴暗来形容他也毫不为过。 这么久以来,他除了对她展露了善意,其他任何人,包括张丙中,他都不曾放在心里过。 她没有资格怪他,可却心里发凉,霍繁篓的聪明让她胆寒。 就像她此刻,就算怨他不该自作主张这么做,可还是不忍心怪他,因为知道他是为了她。 顾若离心情很复杂,茫茫然四顾,就只想离开建安伯府,离开这里。 “娇娇。”方朝阳推门而入,大步走了过来,看见顾若离脸色惨白的在床边发着呆,便拧着眉头道,“你怎么了,她欺负你了?” 顾若离抬头看着方朝阳,摇着头道:“没有,是我欺负她了!” “你?”方朝阳失笑,朝后摆了摆手,示意李妈妈他们出去,便在顾若离身边坐下来,高兴的道,“和我说说,你怎么欺负她了?” 顾若离垂着眼帘,将事情和她说了一遍,方朝阳呵了一声,笑着道:“你的意思,她不但不恨霍繁篓,还替他保密,喜欢上她了?” 她说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顾若离凝眉道:“她是心理疾病,在极度恐慌和害怕之下,反而对绑匪造成了心里依赖和爱意,这是病态的!” “太有趣了。”方朝阳轻轻笑着,又低头看着顾若离,道,“姓霍的这小子不错啊,有些手段。” 那么多人找,都没有找到,可见他选的地方多巧妙。 而且还有本事,让崔婧语不恨他,多有能耐。 “郡主!”顾若离无奈,方朝阳摆着手,“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顾若离松了口气。 “不过,你这副样子是为了什么?”方朝阳挑眉,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你内疚?是觉得你把她害了?” 顾若离摇头,她没有内疚。 “那这副鬼样子做什么。”方朝阳点了点她额头,道,“两人交手,总有输赢,现在是霍繁篓帮你,让她变成这样,若是反过来呢,当初张峥得逞了,你觉得她会内疚吗。” 顾若离根本不在乎崔婧语如何想的。 “她自己蠢,乖得了谁。”方朝阳不屑,点了点顾若离的额头,道,“霍小子又不是天天看着她,她有半个月的时间,总能想到办法的,可是她没有,满心高兴的等着人家来虐她,这怪得了谁。” “可惜了。”方朝阳道,“要是他没走,实该请他上门来坐坐,这孩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做的滴水不漏,连顾若离都没有发现,多深的城府。 顾若离忽然很后悔,不该和方朝阳议论这件事,便道:“我累了!” “所以呢,你累了我就该走吗。”方朝阳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来,我头疼,帮我揉揉。” 顾若离无奈,起身站在方朝阳身后,给她揉着额头。 方朝阳轻笑,余光扫了顾若离一眼。 崔婧文拉着崔婧语,眸色凝重的问道:“你为什么骂三妹妹,什么她把人藏起来不让你见,是谁?” 崔婧语哭着,比方才哭的还要伤心。 “语儿。”崔婧文喝道,“你是不是知道是谁绑的你,你告诉我,你说啊。” 崔婧语摇着头:“你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话落,推着崔婧文,“姐,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我已经没事了,我也没病,也没有隐瞒任何事。” 崔婧文自然不愿走,她就爬到床上,用被子捂着头,不再说话。 “语儿!”崔婧文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是不是顾若离知道,我去问她,我这就去。” 崔婧语忽然掀开被子,冷冷的盯着崔婧文:“二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若再和别人说一句,问一句,我就立刻死给你看。” 崔婧文不敢动,呆呆的看着崔英语,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好,好。”崔婧文点着头,“我不问,我什么都不问。” 崔婧语满意了,又躺了下去,拿被子蒙着头。 崔婧文脱力般的出门,将房门关上,再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第二日一早,杨清辉在正院门口侯着顾若离,见她出来,他急着道:“你昨天说的心理疾病,和心理辅导,到底是什么?” “就是人在应激反应后,而造成的心理上有了偏差。”顾若离看着他,解释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她这样是需要找一个她信任的人,陪伴着她,慢慢疏导,时间长了,等她淡忘了这半个月所发生的事情后,这种偏差或许就能恢复到正轨。” 杨清辉紧紧蹙着眉头,似乎在思考顾若离话中的意思,过了一刻他问道:“你的意思,他依赖并想保护害她的凶手,这样的表现,正是你所说的心理疾病的症状,是吗?” 杨清辉真的很聪明几乎是一点就透,顾若离点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所以呢。”杨清辉问道,“她告诉你了,是谁绑架她的?” 顾若离抿唇,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杨清辉道,“此事我再想想。”他现在虽理解了顾若离的意思,却没有弄清楚前因后果和各个情绪之间的关联,他要回去仔细想想。 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有些感激杨清辉的善解人意和聪明,他没有追问凶手是谁,而她和崔婧语为什么都闭口不谈。 “你要去医局吗?”杨清辉问道,“昨天医局的事情我听说了,孙大人在宫中所以没有来得及过去,你都处理好了?” 顾若离大概和他说了一遍,杨清辉听完点头道:“医局的责任说大并不大,京中那么几家药铺医馆,各自运转也没有多少事,可若是出了事,就必须要经过医局来处理,你的事情很多,你注意身体。” “暂时还好。”顾若离无奈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能成为司医已是不易。” 杨清辉含笑,透过帷帽打量着顾若离,轻声道:“你的目标太过远大了,可惜我帮不了你。” 谁也帮不了,连她自己都只是在垂死挣扎做无用功。 “我走了。”顾若离道,“你闲了可以她说说话,不要问那半个月的事,可以谈一些有意思的趣闻,或者读一些诗句转移注意力。” 杨清辉应了。 顾若离一个人出了侧门,径直去了医馆,白世英在里面喝茶,与刘大夫说着话,见她过来便柔声问道:“昨天事情办的如何?” “定了几家,还有一些模棱两可。”顾若离见医馆暂时还没有人上门,便和白世英去了后院,摘了帷帽她坐在屋檐下,看着那口孤零零立在院中的井发呆…… “是不是还在担心霍小哥?”白世英看着她,顾若离点了点头,道,“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心里不踏实。” 白世英含笑,柔声道:“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暂时走不了。医局的事,医馆的事,都忙不过来。”顾若离笑道,“等过些日子,事情都稳定了我再出去。” 白世英颔首。 “听说昨天荣王府来请你了?”白世英看着顾若离问道,“你拒绝了?” 她点了点头,回道:“能拒绝的,一律不能开先河,否则,后患无穷。” “师父!”张丙中从前院跑了过来,喊着道,“宫里来了一位公公,是找您的。” 顾若离站了起来,心头砰砰的跳,问道:“是宫里,还是西苑?” 张丙中明白她的意思,回道:“是宫里。” “白姐姐坐会儿,我去看看。”顾若离理了理衣服,快步去了前院,果然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小內侍立在堂前,见着他便道:“可是霍大夫?” “正是小女。”顾若离走过去,微微福了福。 小內侍侧身让开,和她道:“霍大夫,收拾一下随杂家进宫吧,太后娘娘有请!” 太后?方朝阳的嫡亲姑母吗? 她请她做什么,方朝阳在不在? “好。”这个邀请就是她不能拒绝的。顾若离抬头和张丙中对视一眼,飞快的交代道,“若我出了事,你们就赶快离开这里,千万不要再回来。” 张丙中喊了声:“师父!”顾若离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方本超和刘大夫也些担心看着她,宫中不比别的地方,只要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别的东西都不用带了。”小內侍道,“你有的,宫中太医院都有。” 顾若离应是,跟着小內侍出门,上了门口停着的轿子,她掀开帘子看向医馆门口立着的几个再熟悉的不过的人,摆了摆手…… 她的身份,就如同一层窗户纸,只差一次机缘巧合,就再也瞒不住。 若是别人还好,可若是圣上知道了,在这样的情境下,她必然死路一条。 092 一步 轿子走的很平稳,她将见到太后以后遇到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 走了三刻钟左右,轿子进了宫门,帘子被黄门掀开,顾若离下了轿子,对方见是个女子便只扫了一眼,內侍已经道:“太后娘娘请的,霍大夫!” 黄门没有再问,顾若离跟着內侍过了宫门。 她垂着头走的极快,就在她以为要跟着內侍去坤宁宫时,前头的人方向却是一变,径直往西面而去。 “霍大夫。”內侍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这边请。”没有想到她这么从容。 顾若离没有多问,跟着內侍加快了步子,又走了两刻钟左右,他们到了一道月亮门前,门边守着四个內侍,见着他们来便就用一种警惕的眼神打量着。 领着顾若离的內侍便亮了腰牌,那几个內侍仔细看了,才放他们过去。 出去便就是一座大理石建的拱桥,抚廊打磨的如同镜面一般,倒映着他们匆忙行走的身影。 顾若离飞快的抬眼朝前面看了一眼,是个华丽的花园,假山林立溪流潺潺,入眼的都是透着青的树木。 可她无端觉得有些凄凉。 她心头微动,已经猜到了这是哪里,不由头垂的更低。 请她来做什么?是发现了她的身份,而来审问她是不是曾经给太上皇治过病? 可是,就在昨天晚上,方朝阳还是很自然的,她并没有看出她的不同。 难道真的是太后娘娘生病了,宫中的太医素手无策? 胡思乱想间,他们已经到了一幢小院前,这里她住过近十天,不敢说每一处都走过,可还是处处透着熟悉,就连院中的死寂,她都不觉得陌生。 “霍大夫。”內侍回头看她,“请。” 顾若离应是,穿过小径,到了那幢院子的门口,院门开着,院子外守着穿着飞鱼服的羽林卫,院内候着两排內侍和女官,里面几十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一出现,守在门口的羽林卫士兵便拦着她,依旧是內侍亮出了牌子,道:“太后娘娘请来的,京中医局司医,霍大夫!” “进去吧。”羽林卫没有再拦,示意他们进去。 內侍应了,让顾若离在院中等他进去回禀。 隔着帷帽,顾若离的汗渗了出来,如果只是太后过来看望太上皇,不会兴师动众连羽林卫都带着…… 而在宫中,出入能有羽林卫守护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她隐隐想到了什么,头垂的越发的低,心里的紧张难以言表。那个是她的仇人,是害了顾氏满门的人,她想过无数次她如果有一天爬上了某一个高度,正面去面对他时,她会有怎么样的反对。 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通,抑或是不管不顾拔刀见相见,即便不能杀了他,也能让自己死的堂堂正正,让天下人知道,顾氏是无辜的,是死在当权者虚伪和残忍的手段中。 可是,就算有那么一天,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就像她和霍繁篓说的,她很怕死。 却又更怕苟延残喘。 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安安稳稳问心无愧的活着,她就愧对所有人,那些曾经爱她,照顾她的亲人。 这样复杂之下,清楚的知道一去没有回头路时,她不知所措,却又期待莫名。 胡思乱想间。 內侍重新出来,招呼她进去,她从帷帽的帘子后面,观察着不断走进后情形,随即她微微怔了怔,就看到金福顺正站在屏风边上,脸色有些苍白的弓着身子,几个月不见,他瘦了很多,看上去毫无生气的样子…… 似乎感受到注视,他抬起头来,随即一怔,张了张嘴又飞快的垂了下去。 顾若离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去,进了内室。 里面的摆设并没有变化,简简单单,收拾的很整洁,樊氏穿着一件姜黄的褙子,和当初分别时没有多大的不同,只是略消瘦了一些。 她又转头去看樊氏对面坐着的两人。 靠近床的是位年纪约莫六十出头的妇人,穿着紫红色撒花滚金边的宫装,眼角皱纹横叠,面色憔悴忧思的样子,见到她,对方微微一怔,眉头微拧。 这应该就是太后吧?她从对方的眉宇间找到了方朝阳的样子,想必,她年轻时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顾若离又去打量太后旁边坐着的男子,年纪四十左右,或许更大一些,微胖的身材个子并不是很高,肤色很白,鼻子和嘴巴像极了太后,说不上多么英俊,可气质凌然,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不用去思量,顾若离也知道对方是谁,因为他穿着明黄的龙袍。 “太后娘娘。”引着顾若离的內侍上前行礼,回道,“霍大夫来了。” 顾若离行礼,太后打量了她一眼,眉头微拧,问道:“何以戴着帷帽不摘?” 顾若离的余光飞快的扫了眼樊氏,见她有些惊讶的样子,可随即又恢复自然,她垂着眉眼,回道:“小女容貌丑陋,恐惊了旁人,所以一直才会如此。” 太后和圣上对视一眼,她嗯了一声,道:“不是自卑,是怕惊着别人,倒是个周到的。” 顾若离垂着头没有说话。 “你就是医局刚推选的司医?”圣上开了口,打量着顾若离,好似能看透别人一般,透着凌厉,顾若离应道,“是,小女正是京中医局新上任的司医。” 圣上微微颔首,一直立在他身后的裴公公就道:“圣上,她也是延州瘟疫的霍大夫,前段时间,您还让奴婢亲自去赐了牌匾。” “哦。朕想起来了。”圣上恍然的样子,道,“怎么没有进宫谢恩?朕还一直好奇,是怎么个年纪小的大夫呢。” 裴公公含笑回道:“年前您的事情多,一直都不曾得闲,奴婢想着当过些日子再回您此事,没成想,霍大夫成了司医,又被太后娘娘召入宫中,实在是巧合。” 圣上颔首,又看了眼顾若离,赞赏道:“小小年纪能有此修为旷古稀有,朕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裴公公在一边附和。 “先看病吧。”太后也好奇,可比起对顾若离的经历和外貌,她更期待她的医术,“去吧,给太上皇瞧瞧。” 顾若离跪着,膝盖生疼,耳边是圣上温和的声音,她不敢再抬头,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做出使自己后悔的事情。 顿了顿,她深吸了口气,应道:“是!” 顾若离起身,往床边走去,樊氏站在一边揪着手指,忽然开口道:“母后,这位小姑娘的年纪不大,医术会不会……”表示她有些不信任。 “试试吧。”太后叹气,声音悲凉的道,“各个大夫手法不同,她既盛名在外,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樊氏应是。 金福顺上前撩开床上挂着的半边帘子,顾若离就看到太上皇,他睁着眼睛静静的看着她,脸色灰白一片死气,她心头一跳,就看到太上皇几不可闻的和她笑笑。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福了福,道:“得罪了。” “无妨。”太上皇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架在脉枕上,顾若离号脉……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无数次想要进来看看太上皇的病情如何,可是苦于没有办法。 今天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她看向太上皇,背对着太后几人,微微一笑,又用手指点了点他的手腕,意在告诉他,他的身体恢复的很好。 太上皇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望着她笑笑,几不可闻的摇了摇头。 顾若离明白。 “如何?你可有法子治?”太后问的有些急切,这两日听了无数遍顾若离的传闻,说她擅长疑难杂症,胆大心细,用药精专,乃是不世出的奇才,就连荣王府都派人去请了,她居然还拒绝了,说是不出诊。 今天,她一早来看太上皇,见他居然咳出血来,便心头发凉,立刻着人去请顾若离进宫。 “小女无能。”顾若离再次跪了下来,垂着头道,“此症已是末期,除非有仙丹在世……” 顾若离说完,飞快的看了眼圣上,就见他稳稳坐着,听到她的话先是眉梢一飞,随即拧了眉头当太后之前抢着问道:“真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是!”顾若离道,“若是早些,小女或许还能一搏,只是此刻……”她摇了摇头,很遗憾的样子。 她的话一落,就听到太后身边的女官惊喊一声:“太后。” “没事。”太后有些受不住,头晕目眩,眼中的亮光也逐渐暗淡下去,她摆了摆手示意顾若离起来。 顾若离起身,太后走过去坐在床边,就听到太上皇咳嗽起来,声音痛苦发闷,樊氏忙拿了痰盂过来,太上皇呕了一口。 不是痰,而是褐红的血。 “参明!”太后慌了神,圣上也蹭的一下站起来,习惯性的喊道,“快传御医。” 樊氏摆着手,拦着道:“圣上,霍大夫正在这里呢。” “怎么办。”圣上回头看着顾若离,“你可有什么办法?” 顾若离打量了一眼太上皇,点了点头道:“我能施针,稍缓一刻,至于其他的,怕是无能为力。” “那就施针啊。”圣上挥着手,又去扶太后,“母后,您别激动,先让霍大夫施针。” 他走路有些跛脚,这让顾若离想起方朝阳说的他摔了一跤的事情。 太后松开太上皇的手,回头看着顾若离,迫不及待的道:“你快,快点啊。” 顾若离应是,去了床边,金福顺拿了一套金针过来递给她。 顾若离停下来,又扫了眼圣上和太后。 “母后,您先去外面坐着歇会儿,先让霍大夫诊治。”房间里又闷又湿还透着一股腐朽之气,太后摆手,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着参明。” 太后不走,圣上自然也不好离开,便又回去坐下。 顾若离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太上皇看上去很虚弱,喘着气一副难续的样子。 “霍大夫。”太上皇声音很轻,嘶哑的道,“我可是要死了。” 他的脉象确实不好,不过这样的不好似乎是浮在表面,若不细查很难分辨……顾若离知道,他大概是在身体上做了手脚,要不然不会如此。 “我给您施针。”顾若离回头看着樊氏,樊氏上来帮忙解开太上皇的衣襟,交错间顾若离手中被塞了块帕子,软软的攥在她手心,她微微一滞,不动声色的将帕子塞进袖子里。 太医院中,戴韦看着自己的徒弟,问道:“你确定太后娘娘请了霍大夫去西苑了?” “确定。”他的徒弟今年初才进的太医院,年纪很小,却很活络,“徒儿亲耳听到黄门说的。” 戴韦蹙着眉,神情变幻莫测。 “不过,她终归是女子。”他的徒弟道,“就算翻了天,也不还是女人,您说是不是!” 戴韦没有说话。 “我去西苑看看。”戴韦大步而起,径直往西苑去,却在门口撞上了孙道同,对方似乎也急匆匆的样子,戴韦唇角微勾,看着孙道同道,“孙大人,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他不用想,也知道孙道同是打算去西苑。 是打算去救霍大夫? “有事要回家一趟。”孙道同并不看他,也不想和他纠缠,就在刚才他听到太上皇吐血的消息……太上皇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顾若离在那边太危险了。 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声望,决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葬送了。 “本官也正要回去。”戴韦抱拳,做出请的手势,“孙大人,同路吧。” 孙道同看了眼戴韦,冷哼了一声,拂袖走在前头,戴韦决心拖着孙道同,慢条斯理的跟在后面。 两人到了宫门外,戴韦正要说话,忽然就见孙道同停了下来,他一怔顺着看去,就看到一个戴着帷帽穿着鹅黄褙子的小姑娘,正扶着轿杆上轿。 而她身后,则跟着七八个坤宁宫的內侍,正手捧着绫罗绸缎。 一看就是太后嘉赏的?! 戴韦看着,心口顿时堵了一口气,进不去出不来。 “戴大人。”孙道同暗暗松了口气,回头看着戴韦,“一起吧。”至少没有听到太上皇去了的消息,那么顾若离这一行就算躲过了一劫。 戴韦脸色难看,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轿子前面,顾若离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停下来朝这边看过来,远远的福了福。 “霍大夫。”孙道同抱拳打了招呼,戴韦不得不跟着过去,顾若离回道,“戴大人,孙大人。” 几个人出了宫门,站在门外说着话,宫中的轿子就抬着侯在一边,顾若离和几个內侍和轿夫道:“劳几位稍等一刻,我与两位大人说几句话。” “霍大夫自管说,我们等一等便是。”领头的內侍应了,很客气。 顾若离道了谢。 “霍大夫去的西苑?”戴韦看着顾若离,想要打量她的神色,可惜她戴着帷帽,什么都看不清,“太上皇的身体可安好?” 顾若离毫无隐瞒的样子,回道:“方才咳嗽的厉害,燥入心肺,恐难用药治愈了……”又道,“戴大人不曾过去诊断过吗?” 这种事,他们不应该谈的,只是戴韦有心问,顾若离无心瞒,便说了起来。 孙道同听着心头一顿,眉头皱了皱,可到底没有阻止。 他不了解顾若离,可却觉得她应该不是毫无城府的,这样没有遮拦的和戴韦说太上皇的事。 “是吗。”戴韦心头冷笑,颔首道,“霍大夫医术高深,有你在,太上皇的病症怕是有治了。” 顾若离道了声不敢:“后日还要再来一次复诊。”她说着又道:“不敢耽误各位公公太久时间,小女先告辞了。” “慢走。”孙道同抱了抱拳,戴韦唇角几不可闻的勾了勾,目送她上了轿子。 一路上七八个內侍的架势引着的百姓议论纷纷,直到轿子在同安堂前门停下来,顾若离从中下来,大家才恍然大悟! 霍大夫,这是被请到宫里,给贵人治病去了。 得了这么多赏赐,看来是治好了,有功。 内饰们将东西放进医馆,顾若离在柜面拿了银子打赏,笑着道:“有劳各位公公,若是不耽误,留下来喝杯茶,用个便饭吧。” “还要回宫复命,不叨扰霍大夫了。”领头的內侍颔首,大大方方的接了银子去了。 顾若离将他们送走,白世英和张丙中几人就迎了过来。 “还顺利吗?”白世英担心她,便没有回去,顾若离含笑道,“还算顺利,让大家担心了。” 众人松了口气,只要没事就成,至于给谁看病都不重要了。左右都是贵人,是他们惹不起的。 “霍大夫。”廖掌柜笑盈盈的走过来,打听道,“您这得了一堆的宝贝,是去宫中给贵人看病了吗?” 顾若离笑着点头。 “厉害。”廖掌柜竖着大拇指,“佩服!” 大家不禁逗笑了起来。 顾若离和张丙中将宫里赏赐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刚坐了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几家医馆和药铺的掌柜或是东家,目的不约而同,都是为了顾若离打算举办的民间药师大比。 顾若离失笑,提着的最后一点心思放了下来,和大家讨论着药师大比到底如何办。 “我打算先发传单。”顾若离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能贴告示的地方,都贴一遍,再邀请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来做评审,尽量将声势做大,引起了轰动。至于彩头,我正拟一份契约,稍后给你们看看。” “我觉得师父的法子可以。”张丙中点着头道,“传单的事我去办,请老大夫的事师父您去做,刘大夫和方大夫依旧留在医馆,这几天生意太好了,离不得他们任何一人。” “可以。”顾若离点头,白世英就看着她道,“医馆我也能来帮忙,别的事不行,抓药的事倒是可以。” “那就辛苦白姐姐了。”顾若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将这件事办好了,往后医局的路我就能走的顺坦了。” 大家都点头。 “戴大人。”蔡正坐在戴韦的书房,愁眉苦脸的道,“她今儿从宫里一出来,京中几家参赛的医馆可都上门了,您快想想办法啊。” 戴韦没有说话,那些人并不知道宫中请顾若离进去是给谁看病,只当是贵人信任提携。 顾若离本就名声大噪,现在再加上去了一趟宫中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简直是水涨船高,那些人自然就趋之若鹜了。 “就让她办便是。”戴韦凝眉道,“如今她正在风头上,你不要自作主张,免得羊肉没吃到,惹了一身的骚。” 司医的事,可不就是蔡正自作主张,无缘无故的被顾若离撺掇着打赌,最后输的面子里子都没有。 “还有一事。”戴韦看着他,“顺天府关着的那几个人,是不是你找的?” 蔡正脸色一变,目光顿时闪了闪,低声道:“是蔡某和二爷一同寻的人。”又飞快的解释道,“您放心,那些人根本不知道是我们吩咐的,就算在顺天府打死了,也牵扯不到我们身上。” “你看看你们办的事。”戴韦生怒,实在是觉得烂泥扶不上墙,他连说都懒得说,“往后不管做什么都要来和我商量一下,不要再自作主张。” 蔡正忙应着是,又道:“那……我到底去不去?”是指顾若离办的药师大比的事。 “你是医局的人,自然要去。”戴韦知道,只要蔡正几次不去,医局就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了,到时候大家就只认一个霍大夫,谁还记得蔡正。 蔡正心里有些不安:“我怎么觉得她不安好心,要不然怎么会亲自上门来请我,还让我来请您出席。” 他和顾若离接触不多,但一直留意观察,一开始觉得这个小姑娘脾气不好,但没有多少心机,可这一回他吃了大亏后,再也不敢掉以轻心,总觉得她会蓄意报复。 “我安分些她还能如何。”戴韦心里想过,就听外头有人喊了一声,他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此事稍后再议。” 蔡正应是出门而去。 戴韦的常随进来,低声回道:“方才打听到,说太上皇似乎不大好,今天若非那位霍大夫,恐怕已经……” “圣上如何说?”戴韦眼睛一亮,顾若离治好太上皇可以讨得太后的欢喜,可却一定会惹了圣上的厌恶,这就是他的机会,他的常随听着就回道,“圣上没有说什么,回宫里后还派了人给太上皇送了一些补药。” 那是做给太后和天下人看的,圣上仁慈,依旧念着手足情深呢。 “你下去吧。”戴韦摆手,脸上阴晴不定,他曾想过要不要做点手脚,让太上皇早点……只是,这样一来就难免冒险,一旦被人察觉,就连圣上都不会保他。 可是,富贵和前程从来都是险中求的。 眼下,就是好时机? 除了太上皇,得了圣上的眼,却还有人给她背黑锅! 真的是一箭双雕。 他想了想,换了衣衫去了宫中,找了裴公公:“圣上的腿伤还没有痊愈,公公如何不劝着一些,让圣上又奔波着去了西苑。” “杂家如何劝。”裴冉挥了佛尘,道,“圣上一向挂念着太上皇的身体,这不去,哪能放心。” 戴韦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听说,早上太上皇吐了血,可有此事?” “戴大人这是对病症入迷了。”裴冉笑了起来,道,“吐血是没有错,不过那位霍大夫好了得,几针下去太上皇就恢复了神气,要不然太后娘娘怎么会那么高兴,赏赐了那么多东西。” 裴冉说着,嘴角撇了撇,显然是不待见。 戴韦心里立刻就有了数,含笑道:“霍大夫医术了得,有她在太上皇的病怕是有治了。” “她果真了不得?比你如何?”裴冉含笑看着戴韦,就听他道,“怕是要略胜在下一筹。” 裴冉愕然,凝眉道:“她小小年纪,居然如此了得!”可脸上却没有半点夸赞的意思。 戴韦的心思就稳了一半,裴冉是在圣上潜邸时就跟着的,和圣上的情谊非比寻常,他的意思通常就代表着圣上的意思…… 看来,圣上对太上皇的忍耐,恐已经到了极限。 “确实少有。”戴韦唏嘘,又想起什么来,道,“在下想后日去给太上皇问诊一次,公公您看,可行得通?” 裴冉什么人,几乎立刻就猜到戴韦的心思,似笑非笑道:“你是太医院院正,这调度安排都是你决定的,何必来问杂家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 戴韦笑着倒不敢:“圣上跟前,还望裴公公多美言几句才是。” “这是当然的。”裴冉道,“听说戴二公子成了亲,戴府可就小了点吧,正好,正东门哪儿有套宅子,说是四进可里头足足有五进的乾坤,我与圣上说说,戴大人劳苦功高,该给你换间大的了。” 戴家的宅子是他们自己的祖宅,位置不好不提,还很小。 而他一个太医院院正,是不可能赏赐宅子的。 这是莫大的恩宠。 “有劳公公。”戴韦笑了起来,那个宅子他知道的,也一直惦记着,“改日,戴谋请公公吃酒。” 裴冉轻轻笑了起来,高深莫测。 戴韦回了太医院,一个人在里头坐了许久,便急匆匆去的了戴氏百草堂,提前打烊关门,他一个人待在医馆里的药柜前,取药,研磨,治丸,落得指甲盖大小的一颗…… 隔日一早,他便去了西苑,金福顺迎的他,不冷不热的道:“戴大人今儿得空来了,稀客啊。” “听说太上皇身体欠妥,戴某今日来请平安脉。”戴韦并不生气,一脸的谦和,“霍大夫呢,走了吗?” 金福顺扫了他一眼,回道:“刚走。”领着他进了内殿。 戴韦眉头微动。 樊氏守在床前,太上皇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下官给太上皇,娘娘请安。”戴韦行了礼,鼻尖动了动,空气中有许多种的药香,很杂很乱…… 樊氏点了点头,道:“有劳戴大人了。” “不敢。”戴韦在床头的杌子上坐下来,忽然一怔,他闻香识草药的本事,虽是后天练的,可天生嗅觉灵敏,曾经,单凭远远的闻着味儿,他就能辩证对方吃的是什么药,得的是什么病。 他进太医院,也是凭的这个本事。 这房中的药香很多,好像被人刻意的熏染过,根本判定不出来是什么方子,但是就在刚才他坐下来时,有一种香味自太上皇鼻息中发出来,一晃而过。 若是普通人,定然难以察觉。 百花石蒜! 怎么会有这个药味?这种要虽有镇定止喘的效果,可却也有毒性,若服用略过量,人就会全身松弛,头脑麻痹,甚至有心跳过缓而死亡的可能。 这种药,药味有毒所以太医院里并没有。 难道…… 他不由飞快的扫了一眼樊氏,又看向太上皇,打量着他的神色,眼睛无神,面色惨白,他又扶了太上皇的手,肌手无力宛若死状。 太上皇吃力百花石蒜,所以才会这样,而他很有可能根本没有病! 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戴韦心头跌宕,惊恐不已。 “下官给您号脉。”戴韦颤抖着,手搭上了脉,果然和以前一样脉搏依旧缓而无力,就是将死之人的状态。 他坐不住冷汗冒了出来,突然站起来,道:“下官回去抓了药让人送来,请太上皇安心养病。”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里。 “有劳戴大人了。”樊氏含笑点头,戴韦收拾了东西转身要走,却发现苏召和金福顺正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他。 戴韦面色大变,手里的药箱砰的一声掉在了脚边。 没来由的,她想到了昨天顾若离在宫门外,和她毫不避讳谈太上皇的病症。 他中计了,他们分明就是故意引着他来的。 想干什么? 戴韦心头发寒。 顾若离离宫后去了孙府,孙道同正欲出门,听到有人说她来访不由一怔,道:“请她进来。” “孙大人。”顾若离进了书房,郑重行了礼,道,“一直想来正式拜访,却因身份之扰不敢贸然前来,还往大人原谅。” 孙道同含笑,请她入座。 顾若离摘了帷帽,在孙道同对面坐了下来。 “你的脸。”孙道同一怔,顾若离笑着道,“不敢瞒大人,小女脸上的疤是自己贴上去的,让大人受惊了。” 孙道同一愣,恍然明白过来,问道:“你……为何要藏着脸,又瞒着身份。” “请大人见谅,此刻还不方便说,怕给大人惹来不必要的困扰。”顾若离回道,“等将来确定不会连累了大人,再来向您请罪,和盘告知。” 孙道同颔首:“不必如此,是人皆有不可对人言之事。”又道,“霍大夫今日来府中,可是有什么事?” “后日我打算在金簪胡同重开药师大比。想请孙大人前去坐阵。”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笑着道,“其实,想请您给我壮一壮胆量。” 孙大同挑眉,含笑点头道:“此乃小事,到时候老夫一定前往。” “多谢大人。”顾若离起身道谢,见孙道同穿戴整齐,便道,“大人可是要出去,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这就告辞。” 孙道同做了请的手势:“老夫与你一起。”话落,两人前后出门,顾若离想到了什么,问道,“戴大人今日可当值?” “今日是他当值。一早似乎就去西苑了。”孙道同回道,“约莫是因为你今日去问诊的缘故,他向来疑心重,必要亲自走一趟才会放心。” 果然去了吗,顾若离扬眉没有说话。 在孙府门外,她和孙道同告辞,去了韩恭在京中的宅子。 “霍大夫?”韩恭听闻来人,顿时不悦起来,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可又想到她的那一番关于眩晕的论证,便顿了顿,道,“请她进来。” 稍后,顾若离被请进了府中,韩恭就站在影壁后面等她,一副根本不打算让她进门的架势。 顾若离并不介意,这样的人摸清了性子,其实很容易相处。 她上前行了礼,喊道:“先生。” “有事便说,老夫没有空和你闲扯。”韩恭觑着她,面色倨傲且不屑。 但却没有说难听的话。 顾若离没有委婉,直接就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所以这才冒昧前来,想请了先生做个评审,望先生能百忙之中抽空前去小坐。” 韩恭听说了这件事,原本几家还没有什么,可是那天她被请去宫中,得了丰厚的赏赐,大家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办事很麻利,不过两天的时间,就将事情定下来,能在没有戴韦和蔡正的支持和引荐下,用自己的方式打开了门路。 这样一来,不用召开大会郑重介绍,她也能迅速在京中站稳,坐稳司医一职。 “到时候再看吧。”韩恭皱眉,不耐烦的道,“医术也好,制药也好,都是严谨的事情,你弄的这么花俏,不过就是为了名利!” 顾若离也不生气,点头道:“先生说的没有错,我确实是为了名。”又道,“这世上,男子想要声望,只要有实力,便就一定能成,可我们女子行事太过艰难,小女若不想些花俏的手段加以辅助,怕是不出几个月司医一职就保不住了。” 韩恭一怔,没有料到她这么直接的承认了,打量了她一眼,拂袖道:“肤浅!” 可尽管他这么说,药师大比那日,他还是很守时的到了,戴韦没有来,但孙道同却和冯匀一起过来,同来的还有京中其他几家医馆的大夫以及药师。 金簪胡同,一时间水泄不通,热闹的宛若城隍庙的庙会。 廖掌柜扛着个大锣敲着,营造的声势极其浩大。 知道的当然不会多问,不知道的便伸着脑袋问道:“合安堂今儿做什么,是霍大夫免费问诊吗?” “是霍大夫,不过是她领着京中的医馆办药师大比。”有人回道,“瞧这热闹劲儿,可真是前所未有。” 里三层外三层的,站在外头的人根本看不见,许多人直接到对面的楼上包了雅间,站在楼上观看。 辰时一到,顾若离便站了出来,含笑和大家道:“医局的药师大比落了遗憾,小女心中难安,觉得欠各位药师一个说法。思前想后便决定办这样一场大比。我们都是同行,虽有竞争可也要惺惺相惜,同进同退,共同努力,将医术,将制药发扬光大,再创辉煌。” 她说着,全场寂静,认真听着。 “今日大比,没有百两的彩头,亦没有医局颁发的锦旗。”她说着一顿,几家参赛的医馆有些嗡鸣声传来,众人难免有些失望,可顾若离话锋一转,道,“但今日来参赛的十二家医馆,可联合签一份契约。只要今日胜出的药师,以后他所制的药丸,挑一味,我们所有医馆都从他处购进,包括合安堂。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可比一百两的彩头和锦旗大多了。 十二家医馆,都从这家买这味药,那么就单这一味就够他们大赚一笔了。 众人顿时高兴起来,有人喊道:“霍司医,我们愿意签协议。”既然是比制药,那只要赢了不就成了。 “我们也愿意签。”保定东山药馆的郑掌柜走了过来,笑道,“在下带了私章,此刻便能签下。” “好。”顾若离颔首,将事先拟好的契约递给郑掌柜,“所有愿意签的此时都来签下,稍后待结果一出,此协议便就生效,往后若有一家违约,医局便再不受理此家事物,此言当前,还往各自郑重。” 众人应是,只要公平,今年他们不赢,那明年也行,风水轮流转,他们总有得利的一天。 只要一年,他们就能发一笔大财,还能打响名号。这可是比任何手段都要好。 众人签了契约,顾若离收好,颔首道:“那今日药师大比现在开始。” 个人带着灶炉,分成两组,她话一落,廖掌柜就扛着大锣哐哐敲了三声。 蔡正看着眉头直跳,就听到他身后立着的别家药馆伙计聊着天:“早知道我们也报名,这十几家固定进药,可不是小数目。”就比如报一个六味地黄丸,每一年用量都很大,单这一味药就能撑住他们的开销了。 “要不问问比几场,我们也参加吧。”另一人道,“霍大夫没有空,问蔡大夫也成,他不是协助霍大夫办的吗。” 那人就摆摆手,不屑道:“你没看蔡大夫坐在这边一句话没有,戴大人让他协助,不过是顾及他脸面,如今医局都是霍大夫说了算,还是不要问的好。” 众人点头应着,轻蔑的看着蔡正。 蔡正的脸跟火烧似的,明白过来,顾若离请他来不过是想告诉大家,他蔡正在医局已经被彻底架空,毫无用处。 他真是抽了风,跑来丢这个人做什么。 两场比试,中午时便出来结果,是保定东山药馆拔得头筹。 郑掌柜向众人抱拳谦虚的笑着,顾若离看着他暗暗点头,不亏是做生意的,心中有把握才会这么毫无顾忌的签了契约。 不过,输了的倒也无妨,反正要卖药,价格都是市价,他们就是去买也多费不了银子。 “霍大夫。”大比一结束,各家就涌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就这一场?明天可还会接着办?” 顾若离摇头,道:“今年就这一场,等明年再开杏林春会时,我们再重签契约。” “成。那明年算我们一个。”那人说着一顿又道,“还有,这两日京中有的医馆故意将神经散低价买,害的我们失了大批的生意,此事您定要主持公道。” “竟有此事。”顾若离一怔,看着那人道,“我定会彻查,若查到此家,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应和,喊着道:“霍大夫,往后有什么事是去医局找你,还是来合安堂?” “在合安堂,平常我就在这里。”顾若离学着男人的样子和大家抱拳,“有事尽管来找我。” 大家应着。 吵嚷着,直到下午才彻底散了,顾若离亲自将孙道同和韩恭送走。 累的倒在后院的病房的床上,一点都不想动。 张丙中喊着门,顾若离的开门,就看着他高兴的手舞足蹈:“师父你真是太厉害了,今天这一招彻底震住了大家,这么好的条件,不怕他们以后不想参赛,不想比。”又道,“要是霍繁篓那小子在,指不定嘚瑟成什么样儿。” 他话落,方本超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提霍繁篓。 “没事。”顾若离笑着道,“这都七八日了,他没有消息就肯定不会再回来了。少了他我们还是要做事,不能原地等着啊。” 见顾若离不再难受,大家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这个契约一签,后面的事情就更加的多了。”顾若离无奈的道,“赢了的自不必说,输了的保不齐就会以各种各样的名义不去遵循协议,到时候还会有纷争。” 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等着哪一家出了头,她狠狠打杀一通。 正所谓杀鸡儆猴,大家看不到后果,便会有恃无恐。 “走一步看一步。”刘大夫笑着道,“便是圣人,也不能事事都能算到,你能如此,已是难得。” “只能这样了。”顾若离好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医局都让她这么累,她太高估自己了,“事情办完了,我回去好好睡一觉!” 几个人送她出去。 她站在街上,太阳暖融融的照着,她心情顿时又轻松起来…… 至少,她往前迈了一步,将来的事便就多了一份可能。 建安伯府比平日似乎吵闹一些,顾若离进门时,守门的婆子看见她,笑着道:“三小姐回来了,郡主刚刚出去,您路上碰见她的车马了吗。” 方朝阳这个时候出去?是去宫里吗? 顾若离心头一跳,摸了摸荷包,那里面有樊氏塞给她的手帕。 “没有看见,估摸着是错过了。”顾若离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回了自己院子,雪盏打水伺候她梳洗,将家里的事情都告诉她,“伯爷请了一个大夫回来,那个大夫看过,只说四小姐的身体有些虚,养一养就好了,别的都没有大碍。” “请的哪里的大夫?”顾若离擦着脸,看向雪盏,就看她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那位大夫以前来过家里,给大少爷看过。” 那就是京中的大夫了,不知道请的是哪一位。 崔婧语并没有痴傻,也没有发疯,除了在对霍繁篓的爱慕上表现出了病态外,其他的一切正常。 诊脉是看不出问题来的。 “表少爷在家吗?”顾若离换了件衣裳,雪盏给她重新梳了双丫髻,“在家,春闱在即,表少爷肯定忙着看书呢。” 顾若离点头,想了想道:“大小姐那边你得了机会就去看看,我不方便多去,免得被二婶瞧见又连累她。” “奴婢昨天就去了。”雪盏回道,“大小姐挺好的,还问了奴婢四小姐的事,奴婢都说了,她还哭了一会儿,说想去看四小姐,又怕她不高兴。” 还是不要去的好,崔婧语如今像是只火药,轻轻一碰就能点着。 “郡主前脚一走,伯爷也走了。”雪盏低声道,“奴婢瞧着,像是出了什么事,郡主的脸色可不大好。” 顾若离一愣,就想到了太上皇。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她被雪盏推醒,心头便是一惊,问道:“郡主回来了?” “没有。”雪盏变了脸色道,“是太上皇薨了!” 093 时间 顾若离翻身坐了起来,面色微紧。 “去告诉崔管事一声,让他等宫中的态度出来后再见机行事。”若是圣上驾崩,闻着就要立刻哭丧,家中也要挂白番,所有人披麻戴孝。 可是现在是太上皇,身份之尴尬恐怕史无前例。 只有等圣上的态度表现出来,他们才能决定到底怎么做。 “奴婢这就去和崔管事说一声。”雪盏匆匆而去,府中一片沉寂,所有人心里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赵勋死了,太上皇死了,一切危险的因素都消失了。 没有人再有能力短时间改朝换代。 等到中午,礼部发了公文,所有勋贵官员都要挂白番三日。 外头怎么样顾若离不知道,她待在府中等方朝阳,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时,方朝阳回来,她算了她梳洗的时间去了正院,方朝阳疲惫的靠在床上,看见她只是备懒的应了一声:“娇娇来了,今天没有出去吗?” 顾若离在床头坐了下来,看着她问道:“圣上打算如何安葬太上皇?” “你还真是操心的命。”方朝阳扫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有太后在,亏不了他的,自然是停棺七十二日,入葬东陵。” 停七十二天? 顾若离攥着荷包,手有些抖:“那棺椁停在西苑还是宫中?” “当然是西苑,难不成搬去宫里?”方朝阳凝眉,道,“晦气死了。” 顾若离顾及不上方朝阳的态度,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郡主……”顾若离还想问樊氏和金福顺以及苏召的安置,可看过去,才发现方朝阳已经睡着了,靠在床头歪着身子,眉心拢在淡淡的川字。 她心里应该也不好受吧,纵然再不喜欢太上皇,对他的行事再不认同,可毕竟是自小一处长大的兄妹。 如今对于她来说,太上皇去了,过去的一切都成了烟云随风散了。 她心里能留下来的,只有儿时的相伴和不舍。 顾若离将方朝阳扶着躺了下来,她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见是女儿,便道:“我两日未睡累的慌,你自己去玩吧。” “嗯。”顾若离应了一声,放了帘子轻手轻脚的出门去了。 李妈妈侯在门口,见顾若离出来,低声道:“郡主这两日累了,人都瘦了一圈。” 顾若离回头看了眼掩上的房门没有说话,李妈妈又道:“还有件事,我在外头候着的时候,听到那些官老爷说,今年的春闱要推迟到四月,等太上皇入葬以后再举办。” 推迟到四月吗?不过也符合情理,不管太上皇身份多复杂,可他毕竟曾是九五之尊,如此去了,总不能像普通人一样。 连停棺七十二日太后都争取到了,何况春闱呢,不过推迟两个月而已。 “我知道了。”顾若离回道,想到了杨清辉,李妈妈已经道,“此事*不离十,肯定是定了。虽说早晚都会知道,可要不要现在去和表少爷说一声。”也算卖个人情。 “我去说吧,正好也有事找他。”顾若离就径直去了外院,杨清辉暂住的院子里很安静,顾若离一出现,守在门口的小厮就笑着道:“三小姐,我们少爷在房里,您稍等一下,我去请少爷出来。” 顾若离点头,站在院子里。 转眼,杨清辉已经开了门快步走了出来,看见她道:“你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满眼的担忧。 “方才听李妈妈说,今年的春闱可能会推迟到四月。”顾若离说完,杨清辉就高兴起来,问道,“推迟到四月,那我又可以轻松几日了。” 顾若离失笑。 “药师大比的事我也去了,可真热闹。”杨清辉钦佩的看着她,“很周全,口碑也好,便是你的周围也街坊也得益了,你想的真周到。” 顾若离摇头:“谬赞了。我不过是为了名罢了,这样行事,又什么可赞的。” “谁不为名,你当我春闱是为了衬托别人甘当绿叶?”杨清辉笑着道,“这世上谁又能无欲无求呢,你能不损人利己,秉持原则,就已经是很难得。” 顾若离汗颜,想起崔婧语:“我这几日都没有去看她,她怎么样了?” “看上去很正常,气色也好了许多。除了那半个月的事只字不提外,并没有什么不同。”杨清辉说着一顿,又道,“不过,她以往都不喜欢做绣活的,现在反倒喜爱起来了,这算不算不寻常之处。” 这方面,顾若离也说不好,只能猜测着:“只要她不伤害自己伤害别人,等时间长一点或许就自愈了。” 杨清辉点头,又想起什么来:“那日我没看到霍小哥,他不在吗。” 霍繁篓啊,顾若离无奈的笑着道:“他走了好几天了,留了信给我,说两年再回来。” 杨清辉微楞,显然也没有想到霍繁篓会走。 他不禁想起前几次霍繁篓对顾若离的态度,真是没有想到他会离开,他若有所思道:“他……是为了给你报仇吗?” 报仇吗?因为没有能力,所以他选择了离开,挣一份能为她垫脚的前程吗?顾若离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她不希望霍繁篓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希望他能真正的谋到一份前程,将来风光无限的站在她面前,一脸的得意和骄傲。 而不是为了别人。 “在说什么?”忽然,身后崔延庭的声音传来,顾若离一怔回身去行礼,喊道,“伯爷!” 杨清辉也抱了抱拳。 “倓松。”崔延庭见他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便道,“今日礼部出了公文,春闱延迟到四月初九,等太上皇入葬后,再举办。” 杨清辉应是,道:“那要多打扰伯爷几日了。” “一家人,何必如此。”崔延庭又扫了眼站在一边显得很乖巧的顾若离,忽然凝眉问道,“娇娇,那日你和语儿说了什么,为何她那般激动?” 崔婧语果然没有说,顾若离抬头看着崔延庭,回道:“也没有说什么,我只顺势问了她那几日的事情,她便生了怒。”崔婧语没有说,她当然不会自己去承认。 崔延庭显然不相信,因为是崔婧语请她去的,时候崔婧语又那么生气…… 他曾怀疑过,是顾若离找人绑架的,可按照崔婧语的性格,若是知道不会只是和顾若离吵一架这么简单。 所以他想不明白,可不管如何诱哄吓骂,崔婧语就是一口说她不知道。 这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压下来,还有之前陷害顾若离的事情,马继只说让张峥来闹事,却并没有给毒药,更没有要人的命。 那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推动和策划这件事,会不会是一个人? 许多的谜团,崔延庭甚至觉得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独独瞒着他一人。 崔延庭不说话,顾若离也垂着眉眼,余光觑了他一眼,忽然一怔……他的腰间隐隐露出来一块玉佩,她觉得似乎有些眼熟…… “我还有事。”崔延庭转身,又扫了眼顾若离,“娇娇早些回去吧。” 他一走,那块玉佩便一闪而过,顾若离便再也看不到。 在哪里见过呢? 顾若离一时想不到。 “明天我去看表姐。”杨清辉低声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和她说的。” 崔婧容吗,顾若离回道:“没什么,你告诉她等哪一日二婶不在家,我再偷偷去看她,让她继续忌口,千万不能半途而废。” “知道了。”杨清辉点了头,顾若离就指了指外头,“那我出去了,医馆客人多,刘大夫他们忙不过来。” 杨清辉送她出了院子。 顾若离径直去了医馆,刚到门口,张丙中就迎了出来,一脸紧张的压着声音:“正要去请您,荣王妃娘娘来了。” “荣王妃?”顾若离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就问道,“谁陪她来的?”不会是梅世子妃吧? 张丙中回道:“是世子爷陪着来的,我请去后院喝茶了,坐了一刻钟不到。” “我去看看。”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带着药箱去了后院,院中立着七八个华服的丫头婆子,马车就停在庭院里,豪气逼人的样子,顾若离走过去那些丫头都朝她看来。 她径直去了门口有人侯着的那间,就听到赵政轻声细语的道:“母妃,您躺着会儿,明儿还要去宫中,回头身子要受不住。” “死了还要害人。”荣王妃不耐烦的道,“若非太后压着,何至于这么折腾我们,谁家中没有事,耗在那边。” 赵政无奈,摇头道:“不但太后,人既去了,圣上也要做足了样子,他忍了一年多,不会在乎这最后的七十二日。” “算了。”荣王妃摆手,“我们还是回去说吧,隔墙有耳。” 赵政应是。 “娘娘。”荣王妃身边的丫头见到顾若离,便上前敲了门,“霍大夫回来了。” 门从里面打开,赵政瘦高的身影堵在了门口,穿着一件素白的革丝直裰,头发高束戴着歉红宝石的玉冠,鼻梁高挺微勾,唇角锋利如刀,一双眼睛看上去倒是很温和,长身玉立在门前……顾若离看着一怔,那一刹她还以为是赵勋。 只是,只要多看一眼便就能发现,他们兄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 “你就是霍大夫?”赵政看着顾若离,声音和气,“求你问诊,可真是不容易。” 顾若离朝一边的丫鬟看去,丫鬟就解释道:“这是我们的世子爷。” “世子爷好。”顾若离福了福,道,“实在抱歉,医馆人手太少,寻常不敢出诊,那日拒绝贵府后我心中也是惶惶,恐耽误王妃娘娘的病情,只是,规矩既然定了,便不敢随意改,还望王妃娘娘和世子爷见谅。” “无妨。”赵勋颔首,打量着顾若离,道,“你既做了名医,便该有些风骨,如此一来倒显得你珍贵。我们能够理解,若不然今日也不会特意上门来。” 顾若离很惊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赵政,见他面上挂着亲和的笑意,真的没有半分责怪和轻视的意思。 要是赵勋的话会怎么做?他们兄弟还真是不一样。 “多谢。”顾若离谢了,赵政让开了门,“请。” 顾若离进了门,就看到病床的床单一应被换了新的,上头躺着一位贵妇,一身水蓝素面宫装,未施粉黛,发髻上也只别了一朵素淡的珠花,容色清丽,明明应该有近四十的年岁了,可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 这位就是赵勋的母亲,荣王妃娘娘吗? 修长的眉,凤眼明媚,鼻梁高挺,唇瓣丰润,容貌端庄大气,气质亦是常年上位者的端肃和威严十足。 赵勋和赵政生的都不大像荣王妃……这么看来,就是像荣王? 只听说荣王问道念佛却吃肉喝酒还会逛窑子和妓子论风月,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王爷,却一直不曾亲眼见过,如今倒生了几分好奇。 “王妃娘娘。”顾若离行了礼,荣王妃已经打量过她,和外传的一样,因为容貌丑陋而整日戴着帷帽,年纪确实很小,清清爽爽的身材,看上去不过十三岁的样子…… 恐怕还要更小。 “免礼吧。”荣王妃道,“我这病也吃了许多药,问了许多大夫,都没有起色,你来瞧瞧,若是能治好,我定重重赏你。” 顾若离应是,在床边坐了下来号脉。 “如何?”赵政在一边,面露关切的问道,“可有辩证?” 顾若离收了手,看着荣王妃问道:“有些问题想要问王妃,只是这问题……”是女人的私密事。 “正卿,你先出去等娘一会儿。”荣王妃立刻明白了顾若离的意思,看和赵政,“我和霍大夫说几句话。” 赵政立刻明白,看了眼顾若离,她起身福了福,他退了出去带上门。 “冒昧问一句,娘娘葵水可还有?”顾若离回头望着荣王妃,荣王妃顿时面色微变,打量着顾若离,沉默了许久才道,“如今还在,只是断断续续,有时二三月才有,过年后便不曾来过了。” “平日除了头晕外,可还有失眠,多梦,身体潮热,燥闷等症状?”顾若离觉得荣王妃是现代人常说的更年期综合症,绝经前后,她又受了较大的激怒,情绪不稳,并发了神经衰弱,可能还有低血压等情况。 才会致使她时常眩晕,吃药都无济于事。 “你说的这些,确实有。”荣王妃颔首,眉头微拧,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体是因为葵水将绝才至如此?” 顾若离基本可以肯定,便道:“是。” “竟是这样,和别的大夫所辨确实不同。”荣王妃问道,“那你可有得用的方子,此病当如何治?” 顾若离顿了顿,回道:“不用吃药,您平日多吃果蔬,早睡早起,若能每日早晚走上一个时辰,保持心情愉悦轻松一些,这些症状便会渐渐消失。” 荣王妃不解。 “这算不得病。”顾若离见她信,就解释道,“是女子到了年龄后,身体的自然反应,吃药反而会伤害您的身体,不如顺其自然,自我调养为上。” 荣王妃将信将疑,沉声道:“那多久以后,这样的症状会消失?” “不好说。”顾若离回道,“有的一两年便褪了,有的人则会有三五年甚至十来年,个人身体状况,不好一概而论。” 荣王妃没有说话,看着顾若离好一会儿,显然在思考她的辩证可靠程度。 她的目光很犀利,好像能看到人的心里去一般,顾若离很不自在,故作轻松的开始收拾药箱。 “好。”荣王妃从床上下来,她一站起来顾若离才发现她其实不高,但拢着眉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很难说话的样子,“你盛名在外,又不图利益,我便信你,按你说的法子回去自我调养。” “多谢王妃娘娘信任。若您坚持,月余后您就能体会身体的变化和好转。”顾若离颔首回道,“饮食上也多忌大荤,以清淡为主,尽量维持心平气和,效果会更好。” 荣王妃嗯了一声,走到门边又回头看着顾若离。 顾若离会意,上前给她开了门,赵政就迎了过来,问道:“母妃,如何?” “回去再说。”荣王妃摆手,又和身边的婢女道,“给霍大夫诊金。” 婢女应是,上前来递给顾若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多谢。”顾若离大方收了,立在门口目送荣王妃上车,赵政待她上去,又回头看了一眼顾若离,才上了车。 待他们离开,顾若离拆开荷包,里面是十两一锭的银子,统共三块。 她笑笑,将荷包送去前堂给张丙中,刘大夫和方本超过来,问道:“荣王妃是何种病症,何以吃了那么多药都没有起色?” 没有起色,是因为时间未到,那些太医怎么可能去问王妃这么私密的问题,只会心知肚明的开些调养的药敷衍一番罢了。 顾若离将情况和他们说了,刘大夫愕然,尴尬的道:“……可见,有时候女子行医要比我们方便多了。”许多问题他们问不了,可顾若离可以,还有妇人病,他们看实在不合适,只有顾若离最方便了。 在妇人病上,女大夫确实要方便许多。 可这时代,对女人太过苛刻,所以,女子行医少之又少,凤毛麟角之下还依旧走的艰难。 刘大夫叹了口气,忽然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顾若离看着一怔,就看到杨清辉从车里下来。 “快走。”杨清辉脸一露,就朝顾若离飞快的打着手势,顾若离提着裙子,飞快的跑到后院去。 等看不到顾若离时,杨清辉才转身掀了帘子,扶着崔岩下了车。 是建安伯府的少爷和表少爷,张丙中立刻认了出来,凝眉站在中堂里。 “是你!”崔岩一下车,就看到张丙中站在柜台边,他立刻拧着眉回头去看杨清辉,“这里真的是合安堂?” 杨清辉扫了一眼中堂没有看到顾若离,不由暗暗松了口气,道:“是,这里就是合安堂。” “二位。”张丙中装作不认识杨清辉的样子,迎了出来,“是看病呢,还是闹事啊。”后面一句话,他是觑着崔岩说的。 崔岩哼了一声。 “你们……认识?”杨清辉回头看着崔岩,“来过?” 崔岩摆手,不耐烦的道:“他就是和三妹妹一起的,还有那个姓霍的小子……”当时在他们赁的房子里,差点动手的。 他说完,目光往四周一扫,若有所思道:“难道三妹也在这里?” “和你无关。”张丙中冷嗤一声,没好气的道,“要是看病就进来,不看病赶紧走,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崔岩并没有想到,张丙中会在这里做事。 所以,他看到张丙中联想到顾若离,再正常不过。 “她难道也在这里做事。”崔岩想到了什么,“难怪她每日都早出晚归。”顿时怒了起来,她再是外人,可也是从建安伯府出来的小姐,居然在外头抛头露面,成什么样子。 “果然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一点规矩都没有。”崔岩说着,就扶着小厮进了医馆,一把将张丙中推开,喊道,“顾若离呢,将她喊出来,我倒要问问她还要脸不要,居然在天天厮混在这里。” 张丙中脸都绿了,一把拦住要冲去后院的崔岩,道:“这里是医馆,不是你建安伯府,你若再横冲直撞,我就去报官,看到时候谁没有脸。” “你算个什么东西。”崔岩去推张丙中,可他病了几个月,张丙中又有防备,根本撼动不了,他便怒着喊杨清辉,“表哥,你进去找,将那个不要脸的丫头揪出来,到时候看她还怎么狡辩。” “茂燊。”杨清辉拉住他,“这是家事,回去看到三表妹你再问她也不迟,你今天是来看病的,你不要忘记了。” 崔岩怒道:“什么霍大夫,蛇鼠一窝,还不知怎么弄出虚名来。”话落,就朝外走,冷哼道,“我宁愿疼死,也不愿要他们这样的人看病。” 杨清辉愕然,看着崔岩气冲冲的出了门,上了马车。 张丙中气笑了,指着崔岩道:“活该病死。” 崔岩听着,唰的一下掀了帘子又放下来,喊道:“表哥走了,我们去找蔡大夫,他开的药也不是全然无用。” 杨清辉无奈,和张丙中笑笑跟着崔岩上了车。 晚上,顾若离回去,就看到崔岩阴冷着脸坐在如意门侧面的石墩上,她只当没有看见,打算直接进了如意门。 “你给我站住。”崔岩扶着小厮起来,看着她喝问道,“你是不是在合安堂里做事?” 顾若离回头看着他,问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崔岩道,“你在庆阳如何和我们没有关系,可到了建安伯府,就要守府里的规矩,否则就给我滚回庆阳去。” 顾若离也来了气,摘了帷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所以呢,兄长的病是如何来的?” 他的病,自然是在花街柳巷折腾回来的。 一个贵门公子,居然在那种地方得了病。 到底是谁不守规矩。 “住口。”崔岩抬手想要打她,顾若离往后一闪,淡淡的道,“想教训我,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资格。”话落,拂袖而走,崔岩指着她的背影,气的咳嗽起来,右眼像是被线拉着,不停的抽搐跳动。 “少爷。”他的常随琉璃扶着他,不安的道,“您身体不好,我扶您回去躺着吧。” 崔岩的后背弓下来,他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好似无数根针扎着一样,疼的他大汗淋漓,琉璃就道,“您今天既然去了合安堂,就该请霍大夫看看,如今在京中她的名声最响,前几天她还进宫了呢。” “不要和我提合安堂。”崔岩想到张丙中在里面,还有那个霍繁篓,他心里就膈应,可恨他什么都不能做,否则,非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琉璃想说你疼的这么难受,何必和大夫置气,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啊,可是这话他不敢说,只好叹了口气,道:“明儿小的去请颜公子来吧,他好久没有来了,正好陪您说说话。” 宜春侯世子颜显和崔岩是同窗好友,两人几乎无话不谈。 崔岩这才面色转好,嗯了一声。 顾若离也被气着了,崔岩这样的人,便是再来求她,她也不会给她治病。 死了才好。 她念了一阵,心里便好受一些,站在正院前面叹了口气。 “顾若离。”忽然,崔婧语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惊了一跳回头去看,就看到崔婧文和崔婧语立在她身后不远处,她淡淡笑了笑,道,“二姐,四妹!” “你还是很忙啊。”崔婧语道,“在忙什么,忙勾搭男人吗?” 顾若离眉头微拧,崔婧文就道:“四妹!”又道,“这话可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说的,下次不要让我听到。” 崔婧语哼了一声,推开顾若离就进了正院。 “她最近都是这样。”崔婧文叹了口气道,“三妹你别和她计较,她有时和我说话也是这样。” 顾若离和她笑笑,和崔婧文往院子里走,三个人还没和李妈妈说来请安,秋香已经从暖阁里走了出来,面含笑容的道:“郡主有些累了,让二小姐,四小姐先回去,往后也不用来请安了,各自安好就行了。” 这不是方朝阳的原话,她的原话是,滚! 只是,秋香不敢这么说,润色了一下,可意思还是很明显。 “我还不稀罕了。”崔婧语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崔婧文凝着眉看了眼暖阁,福了福道:“请安是我们做子女该做的,既然母亲不想见我们,那往后我便在院子里请了安再回去。”她说着,朝着暖阁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才转身出了院子。 顾若离无话可说,方朝阳一向的作风都如此。 她不喜欢谁,就不会委屈自己忍着应付着。 大家最好老死不要相见。 “三小姐,郡主请您进去。”秋香暗暗松了口气,脸色一改方才公事公办的样子,笑着和顾若离道,“李妈妈给您做了桂花糕,是去年酿的桂花蜜,可好吃了,奴婢方才偷偷尝了一块。” 扶着顾若离进了暖阁。 崔婧语回头不高兴的瞪着崔婧文:“说了不要来你就是不听,现在是自找晦气,她什么时候将我们放在眼里了。” “她怎么做是她的事,可我们却不能不尽本分。”崔婧文低声说着,“往后你不准再这样。” 方朝阳可以不在乎名声,可她们不行,要是传出去她们不孝,往后还怎么说亲事。 本来就很难了! “你先回去吧。”崔婧文道,“我去茂燊那边看看。” 崔婧文点头,正要说话,那边彩娟跑了过来,回道:“四小姐,琉璃刚才来说马公子来了,在外院呢,说请您去一趟。” “她来做什么。”崔婧语一脸的厌恶,崔婧文就道,“他既有事找你,你便去看看,索性大哥也在,没什么关系。” 崔婧语不想去,她看到马继就觉得厌烦。 “表哥也在。”崔婧文低声道,“你不是最喜欢和表哥说话的吗?”纵然不合礼数,可若是崔婧语的精神状态能好点,她也不在乎了。 再说,自家兄妹,外人也不会知道。 “不去。”崔婧语摇着头,“表哥太古板了,我不想去。”话落,就带着彩娟走了。 崔婧文愕然。 自小崔婧语就喜欢黏着杨清辉,杨家回延州的那几年,也是她最惦记杨清辉的,怎么现在就变成古板了? 她想不明白。 “小姐。”连翘道,“四小姐她……似乎不一样了。” 崔婧文知道,可是却没有半点办法。 “去二婶那边。”崔婧文叹气,去了二夫人那边。 二夫人正在盯着崔甫写大字,他四岁就启蒙了,可现在写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的跟苍蝇腿似的,一边写一边抱怨着:“我又不考状元,您让我练字有什么用。” “胡说。”二夫人喝道,“将来你即便不进考场,也势必要求个官职的,到时候你写的字便就有许多人瞧见,这么难看,如何拿的出手。” 崔甫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我才不要做官,我要跟着爹爹走南闯北做生意,多有意思。” 二夫人正要训斥几句,看见崔婧文进了院子,便敲了敲了桌面,道:“今天的五十个大字必须写了,否则你晚上就不要吃饭。” “娘!”崔甫想要反驳,可二夫人已经出了门,他丢了笔往椅子上一倒,唤着小厮道,“给我倒茶去。” 二夫人出了门,崔婧文上前行了礼,道:“二弟在练字吗?” “没有耐心。”二夫人叹气,和崔婧文进了暖阁,丫头上了茶,她问道,“语儿好些了吗,没有再闹吧。” 崔婧文摇了摇,将情况说了一遍:“……别的都说,唯独一问到是谁绑的她,就一概不提,还会和我争起来。” “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二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她没事也是万幸了。” 崔婧文喝了口茶,点头道:“是啊,人没事就是最大的万幸了。”话落,又想到什么似的,道,“马公子来了,正在外院跟茂燊说话,估摸着一会儿要来给您请安。” “他惦记着茂燊呢,也是个有心的。”说起自家侄儿,二夫人便多了一份笑意,崔婧文点头,“是,他还找四妹妹说话,只是两人也不知闹了什么别扭,那丫头就是不肯去。” 二夫人眉梢微挑,想到崔婧文生病那日,她求她做媒的事情。 将崔婧语说给马继。 “过几天就好了。”二夫人含笑道,“春闱推迟了,倓松这几日在做什么?” 崔婧文目光动了动,回道:“许是在看书吧,今儿还陪着茂燊去了合安堂,只是那位霍大夫不在,便又返了回来。” “听说为人很清高。”二夫人道,“如今京中都推崇她,许多家说是想请她出诊,只是她连荣王府都拒绝了,便作了罢。” 崔婧文想到崔岩的病,又想到崔婧语的事,心里就再轻松不起来:“有些本事的人,都有些风骨,何况她又是女子,出入别人内宅总是不便,她拒绝也在常理之中。” 二夫人点头。 “请道士做法的事。”二夫人听崔婧文提过,又道,“等太上皇的孝期过了再说,免得传出去惹上麻烦。” 崔婧文也是这样的考虑,才没有请道士上来。 顾若离吃着桂花糕,方朝阳在一边看着书,她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想着医局的事情…… 药师大比的效果很明显,如今各家但凡有事都会直接来找她。 这样的活动或者事情,她只要再办一次,医局就不会再有蔡正什么事了。 而戴韦近日都不会再有心思管医局的事,听说圣上要赏赐他宅子。 虽高升不了,可却是恩宠万千。 蔡正得不到他的支持和帮助,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想不想跟我进宫去。”方朝阳放了书看着她,“你不是惦记着太上皇吗,去给他上柱香?” 顾若离一愣,忙摆着手道:“不去了,我的身份不方便。” “你还有忌讳的事?”方朝阳浅笑,道,“我看你分明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顾若离没话说,低头吃着桂花糕。 天气一天一天暖和起来,二月中旬的时候,周鸿霖的药材送来,顾若离查看过确实不错,便签了协议,定了每隔三个月送一次药。 转眼便到了四月,雪盏笑着拿了一件芙蓉色素面短褂在顾若离身上比划,笑着道:“小姐,这衣裳穿不了了。” “小了?”顾若离接过来看了看,这是去年中秋节左右霍繁篓给她买的,才半年而已,她就穿不下了。 雪盏掩面笑了起来,拿一件红色绣蝶戏莲图案的水粉肚兜出来,红着脸道:“天气暖和了,这衣服您还是穿里面吧。” 顾若离忍不住低头去看,胸前从原来的瘦削平坦,变的有些鼓囊了,她笑了起来接了肚兜过来,笑着道:“知道了。” 她的身体在渐渐长大,由孩子逐渐向少女蜕变。 悄然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换好衣服去了正院,方朝阳一眼便看出她的不同来,招招手:“让娘看看。” 本来没什么,可被她这么一说顾若离也面颊微红,摆手道:“没什么可看的,和昨天还不是一样。” “害羞了。”方朝阳捏了捏顾若离的脸,“得亏脸看不出来,不然可不就红了。” 顾若离无语,自己倒茶,李妈妈在一边笑着道:“郡主别逗三小姐了,她面皮薄。” “知道了,知道了。”方朝阳说着,放了茶盅,目光明亮的看着她,道,“不过有件事你约莫是爱听的。” 顾若离一怔看着她,就听方朝阳含笑道:“赵远山的灵柩已经下船到通州了,这两日就会到京中了。” 手中的茶盅一抖,杯中的茶撒了出来,顾若离心头顿时紧张起来:“到通州了?” “你可以上街去看看,圣上让顺天府钟鞍去城外迎,荣王府约莫也有人去,还是很热闹的。”方朝阳说的兴致勃勃,仿佛赵勋的死对于她来说,是件多么稀松寻常甚至还带着笑点的事情,“他和太上皇还真是有默契。” 让人出去迎,而非直接进城,是打算还要再检查一遍? 顾若离抿着唇没有说话。 094 乱相 顾若离恍惚的从正院出来,就看到崔婧容正和娇兰两人往这边走,看见她娇兰笑了起来,打着招呼:“三小姐。” 她心里梗着的事,就在看到她们主仆二人笑盈盈的立在对面时,忽然就轻松下来。 “大姐。”顾若离下意识的四处看了看,压着声音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崔婧容看到她很高兴:“娇兰说我爹娘出去了,我就想出来走走。”她已经好久没有出院子了,很想看看花园里的花开了没有,树上的叶子绿了没有,还有后院的湖中,去年留着的藕是不是透着青青的荷叶了。 所以,她忍不住走了出来。 “你有空吗,陪我在院子里走走?”崔婧容希翼的看着她,“我好久没有和你说话了。” 顾若离有些担忧的道:“要是被二婶知道了怎么办。” “没事。”崔婧容说着,抓着她的手去摸她的脸,隔着帷帽顾若离看不清,但手指上,却清清楚楚的摸到了什么…… 她眼睛都亮了起来,高兴的道:“眉毛?!” “是!”崔婧容道,“虽少,可已经长了,真的。” 顾若离笑了起来,娇兰在一边抹着眼泪道:“三小姐,不但是眉毛,就是头发也开始长了,黑黑的一点虽然少,可是真的是头发。” “好,好!”她笑了起来,至少,还有一件事是高兴的,“我们去院子里走走。” 两个人说着话,在院子里逛着,一路上大家都看着她们,一来是惊讶崔婧容居然走了出来,二来,则是她们两人关系这样好。 还以为三小姐性格孤僻和家里人都处不好,没有想到,她和大小姐走的这么近。 他们在后院的湖边停了一会儿,又往回走,刚到崔婧容的院子外,就看到杨清辉快步走了过来,见着他们就笑着道:“我听说你们在院子里转悠,惹的大家都议论纷纷,惊讶的很。” “奴婢也看到了,后院那几个婆子,眼珠子都掉下来了。”娇兰笑着道,“我们小姐就该多出来走走,要不然,大家都不记得家里还有个大小姐呢。” 崔婧容失笑,拍了拍娇兰道:“不许胡说。” “有起色吗。”杨清辉期待的看着崔婧容,就见她点着头,道,“有,眉毛已经能看得出来了。” 杨清辉笑了起来,却没有多少惊讶,颔首道:“三妹妹的医术我放心,她既然开了方子,就必定药到病除。” “您就别捧我了。”顾若离摇头,指了指院子,“大姐回去吧,时间不早了,一会儿二婶也该回来了。” 崔婧容应了,低声道:“改天我再出来找你们玩。”话落,带着娇兰进了院子。 顾若离回头看着杨清辉,问道:“崔岩还好吗,听说找了个方子颇有些用?” “是。”杨清辉点头,“也不是方子,是托人从茅山带回来的膏药,贴上去疼痛就消减了许多,可是不贴又会疼了起来。” 顾若离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方子,道:“这样的药不能多用,你劝劝吧。” 杨清辉叹气,他劝了也没有用,只要不疼,崔岩是什么都愿意做。 顾若离就不想再多说什么。 “还有件事。”杨清辉和顾若离往前面走,边走边道,“听说赵将军的灵柩下船到通州了,你……有什么打算?” 总归是相识一场,他也想送一送。 当年叱咤疆场,击退瓦剌的骁勇将军,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了,总归让人心里发寒。 他想到杨文雍写给他的信,在信中叮嘱他安分守己,不论宫中出了什么事,他都不要出头。 太上皇去了,他哪里也没有去,只在房中看书。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们杨家的身份太敏感了。 “不去了。”顾若离摇了摇头,又道,“你也别去了,在家看书自在。” 杨清辉一怔,笑看着她微微点头。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和方朝阳一起用早膳,放了碗她看着对方道:“我今天要出去,郡主要去宫里吗?” “嗯。”方朝阳嗯了一声,拿帕子擦了擦嘴,看着她道,“还有几日孝期就过了,恰好赵远山也正回来了,我去陪陪太后。” 赵勋虽不是嫡亲的孙子,可荣王却是由太后养大的,并没有多少分别。 儿子和孙子都死了,对一个老人来说,太残忍了。 “我走了。”顾若离想到了什么,道,“晚上郡主回来吗?” 方朝阳一怔,挑眉看着她,顾若离就笑着道:“我记得小时候杜嬷嬷给我做过一种榆钱饭很好吃,您也会的。” “我做?”方朝阳愕然,随即皱眉道,“李妈妈也会,你让她给你做。” 顾若离不说话,就看着她。 “知道了,知道了。”方朝阳不耐烦的摆着手,“我去去就回,这会儿还不知去哪里弄榆钱来,小孩子家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顾若离笑了起来:“那我走了。”便高兴的出了门。 “我这是太宠她了吧。”方朝阳撇嘴,李妈妈就在一边笑个不停,“哪个做娘的不宠孩子,您这是常理。” 方朝阳就哼了一声,回房换了衣裳出门去了。 顾若离站在医馆门外,看着戴韦坐在桌边喝着茶,她脚步顿了顿…… 戴韦也转头过来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憎怨。 张丙中在柜台里头打着手势,指了指戴韦,意思是说他来了有一阵了。 “戴大人。”顾若离进了门,福了福,“不知您到访,久等了。” 戴韦不想和她废话,起身就往后院走去,张丙中愕然忙迎在顾若离面前,低声道:“师父,他不会动什么坏心眼吗?”按理应该不会吧,戴韦和蔡正不同,还不至于做无脑的事。 “无妨。”顾若离安抚道,“或许是医局的事情找我说,你在前头守着。” 张丙中应是,和方本超对视一眼,意思是一会儿要是有什么意外,他们就冲去后院,甭管对方是谁,揍一顿再说。 戴韦站在后院,听到顾若离的脚步声猛然转头过来,阴冷的盯着她,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人是什么意思?”顾若离看着戴韦,“小女听不懂。” 戴韦显然在忍着怒意,圣上赏赐的宅子已经拿到了,可是他不敢住进去,这两个月来,没有一天他是睡的安稳的,他逼视着顾若离,咬牙切齿的道:“你不要告诉本官,这一切你都不知道。” 顾若离没有辩驳。 “你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又怎么会做这种事。”他走了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顾若离,“我早就不该留你。” 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才成,顾若离笑了笑道:“戴大人不必如此,此事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不管将来结果如何,您大可高枕无忧,即便有一日我要死了,也断不会将您供出来。” 戴韦恨不得立刻就杀了她才能解气。 他本来一帆风顺,即便有些阻碍也远不止于危及性命,可是现在,他如坐针毡,日夜不得安宁。 全拜她所赐。 “太上皇去哪里了?”他看着顾若离,一字一句压在齿间说着,“我查过了,棺材里根本没有人。” 太上皇的棺椁停在西苑,虽有人照看,可不可能日日夜夜不离人,就在上个月他曾偷偷去查看过,棺椁里面只有衣服,根本就没有人。 他什么都不敢说,甚至于樊氏和苏召那边,连半点异样都不敢表现。 他忍了近一个月,昨天听到赵勋灵柩将要回京的消息时,他再也坐不住。 来找顾若离。 顾若离也不知道太上皇在哪里,自然就不可能给他解惑:“您想的太多了,这些事都和您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戴韦简直要气笑了,“可是太上皇的药是我给的,你们逼着我帮他蒙混过关以假死示人,你现在轻松一句没有关系便就罢了?” 太上皇的身体根本就没有病,至于为什么好了他不知道,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他大概已经猜到了。 *不离十,是她治好的。 可是太上皇的病好了以后,却一直装着未愈,吃着百花石蒜让他们误以为他行将就木。 蒙混至今。 可恨的是,他们居然利用他,假死的药是他制的,太上皇死后也是他亲手验的,正因为有他在,所以没有人知道太上皇的死根本就是假的。 他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是打算金蝉脱壳,还是做更加惊天动地的事。 但是他不想掺和在这件事中。 更不想被人算计。 “事情已然这样了。”顾若离当然理解戴韦的心情,好好的院正做着,却突然被人变成了帮凶,还危及性命,是人都不会高兴的,不过这一切也都因为他自己,若非他心胸狭隘随她之后去了西院,他也不可能被苏召和金福顺控制,“大人便是再担心,也无济于事,我们能做的,就是等!” 戴韦不的事,但凡圣上知道了,不但他的性命就是戴府所有人都要入罪。 “好,好!”戴韦大怒,指着她道,“你既这么说,那就请你转告太上皇,我们各自珍重,走着瞧吧。” 顾若离拦了他一步,含笑问道:“大人打算做什么?和圣上如实招了?” “这是我的事。”戴韦冷哼一声,“和天下人性命相比,老夫一条命算不得什么。” 顾若离点头,转身就和张丙中道:“阿丙,关门!” 不管他说不说,既然他露出这个苗头,就不能任由他出去,一旦他真发疯了说了,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可能前功尽弃。 张丙中不问缘由,麻利的将医馆的病人请到外面,然后迅速将门插上,他和方本超以及刘大夫悉数走了过来,戴韦怒瞪着他们,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原没有想做什么,因为我们相信以戴大人的精明,绝不会做傻事。”顾若离看着戴韦,顿了顿又道,“只是此刻,大人不听劝,我们只好请您在这里住两天了。” “你们敢!”戴韦大怒,可他话落,张丙中已经扑了过来,猝不及防的将他压在地上,戴韦毕竟年纪比张丙中大又多年养尊处优,哪里是张丙中的对手,动了几下就再也动荡不得。 “你在赌。”顾若离看着地上的戴韦,“我也在赌。只要一天没有公布结果,我们就不知道,到底哪一方会赢。” 戴韦浑身无力,可面色大变。 他彻底明白过来。 这个小姑娘的心到底有多大,一个司医她居然都没有放在眼里。 敢掺和谋朝篡位。 一个女子,她做这些有什么用。 “你……”戴韦瞪着她,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诅咒顾若离会输,那么他也是这条船的人,就算是被逼的又如何,没有人会愿意听他的解释,可是,她也不愿意顾若离会赢,改朝换代,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政局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没有人再想经历动荡。 可是很显然,没有人会听他的话。 “放心,戴大人您死不了。”顾若离看向张丙中,道,“阿丙帮我讲他捆起来放到房间里去,一日三餐不要少了。” 张丙中点头,和顾若离合力将戴韦捆了手脚抬去病房,又锁好了门。 她走出来,看到刘大夫和方本超惊愕的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 “霍大夫……”方本超惊讶不已,似乎听明白了方才戴韦的话,又似乎不明白,“你是霍大夫吗?” 顾若离走了过去,摘了帷帽露出歉意的面容,看着他们福了福,道:“方前辈,刘前辈,抱歉!”又道,“我不姓霍,我……姓顾,出身庆阳顾氏,在家中排行为三。” 刘大夫愣住,方本超则是夸张的看着她,好半天才抬手指着她结结巴巴的道:“顾……顾老爷子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祖父。”顾若离解释道,“家门不幸,我独自苟活,却不敢以真面目,真姓名示人。”她叹了口气,“我住在建安伯府,也并非是什么表小姐,而是因为我是朝阳郡主的女儿。” 刘大夫和方本超脑子里飞快的转了转,以往所有的不解和疑惑,在这一刻都一下子解开了,方本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我就说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医术修为,原来是顾老先生的嫡亲孙女,是顾氏的传人。” 顾若离点头。 “霍……”刘大夫眉头微拧,又改了口,“顾三小姐,那你绑住戴大人,是因为什么?”他比方本超想的更深远一些。 顾若离做出请的手势:“说来话长,我们去前堂说。” 几个人在前堂坐了下来,张丙中就笑着打哈哈:“二位前辈别这么紧张,师父她不是坏人。” 知道不是坏人,可是骤然让他们听闻这样的事,还是忍不住惊讶。 “顾家的事,二位前辈都知道……”顾若离将事情和两人说了一遍,道,“……所以,这条路我若不走,这一世我活着便是苟且,若要这样,我宁愿当初死在那场大火中,好过一辈子隐姓埋名,寄人篱下。” “二位前辈。”顾若离道,“我请你们上京也并没有预料到事情会这么快,所以,我很抱歉连累你们。若你们想走,今天便让阿丙送你们离开,毕竟这件事没有成败一说,每个人只有一条命!” 刘大夫和方本超对视一眼,两人都沉着脸没有说话。 “现在走,来得及。”顾若离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若有人就说是医馆请来的大夫,他们查不到你们的事,也就不会为难你们。” 张丙中在一边想说什么,可到底改了口道:“嗯,现在出门,入夜就能到通州,明早上船……” 他们和张丙中以及顾若离不同。 都是有家有室的,一旦出事,丢的就不是自己的一条命,还有至亲之人的性命也会被连累。 “算了。”刘大夫摆了摆手,“我当年也受过顾老爷子的恩。他去了我什么都帮不到,却不能将他的孙女独自留在京中。”他说着,叹了口气,“正如你所说,怎么着都不过一生,早死早投胎!” 顾若离一愣,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从刘大夫口中说出来。 “刘前辈……”顾若离想要劝,刘大夫摆着手道,“老夫也不是三岁小儿,自称一声老夫已是不惑之年,活够了也见够了,再惊天动地一番,此生不亏啊。” 张丙中哈哈笑了起来,抱着拳道:“刘大夫,真是没有想到,你这么爽气。” “我也不走了,来回奔波累的慌。”方本超笑着道,“我还等着合安堂稳定后,将家小接来京中,能在皇城根下有一席之地,也不愧对祖先了。” 话落,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 “这里就交给我们吧。”刘大夫道,“这几日我们就住在这里了,省的来回的跑,出了事端。” 顾若离看着三个人一时语凝,若真的出了事,她一定会想办法将他们送走,只要离了京城,他们这种并不是直接关联的人,不会有更多的危险。 若真有,那就去司璋的那间山谷躲着,等过了风声他们再出来。 顾若离犀利转了转,道:“那这就交给三位,我先走了,这两日怕是没有空过来。” 刘大夫摆着手,含笑送她出去。 顾若离交代几句张丙中,就去了白世英那边。 白世英坐在石墩边看书,梁欢在一边练字,焦氏则坐在屋檐下做衣裳,顾若离推开门时,便就看到这样一幅幕,安静的如同一幅画。 “霍大夫来了。”焦氏放了衣服忙去泡茶,梁欢丢了笔跑了过来,“霍姐姐,你来了。” 顾若离点摸摸他的头,问道:“学堂里怎么样,学到哪里了?” “《三字经》说完了,快要学《幼学》了。”梁欢说着,一幅洋洋得意的样子,“等霍哥哥回来,我认的字肯定比他多了。” 顾若离失笑,点头道:“梁欢这么厉害,他比不过你的。” 梁欢挑着眉,咧着小牙笑了起来,又坐在桌边继续练字。 焦氏将茶放在桌子上,顾若离坐下来喝茶。 “很累吧。”白世英看着她将帷帽摘下来,笑着道,“是不是长个子的缘故,瞧着瘦了一些。” 焦氏在一边也点着头:“姑娘到这个年纪是会瘦一点,吃的都用在长个子上了。”又道,“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一餐要吃两碗饭,不过半年的时间,我就蹿了半截筷子那么长。” 白世英打量着顾若离,点头道:“她也差不多了,都快有我高了。” 她的个子是长了不少,顾若离失笑,道:“我也想快点长大,也不至于做什么事都这么束手束脚的,让人不相信。” “白姑娘。”说着话,就听到张婶在外头喊门,随即推门而入,见到了顾若离,笑着道,“霍大夫也在。” 几个人打了招呼,张婶就道:“城门一会儿要戒严了,听说今天有个将军的灵柩要运回来,朝廷里几位大人都出去迎了。” “是骁勇将军!”梁欢昂着看着张婶,似乎不满她不知道赵勋的名号,“几年前就是他带兵赶走额森,守住京城的。” 张婶哦哦了两声,并不关心这些,对于他们百姓来说,这些大人物太遥远了,而这些守家卫国的恩情,就算他们想感谢也对方也不会稀罕:“就是这个将军,灵柩就停在城外呢,外头街上都闹起来了,不过兵马司的在赶着人,不让大家去迎。” 梁欢就撇撇嘴,道:“他不敬圣上,所以才会这样。” “不要胡说。”焦氏打断梁欢的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梁欢拧着脖子,回道:“我们先生说的,他还说不管赵将军到底做过什么,但是他的功劳是无人可替代的,他是大周的恩人,要是没有他,我们现在就是瓦剌人的俘虏了,根本不可能安安稳稳的坐在学管里读书写字。” “好了,好了。”焦氏认过字也读过书,比张婶要懂很多,“你好好写字,不管是谁都不是你该管的。” 梁欢哦了一声,低头写字。 顾若离和白世英对视一眼,白世英道:“你早点回去吧,这位将军拥护的人很多,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你们也担心些。”顾若离叮嘱道,“这两日都不要随意出门,又正逢太上皇的丧期到了,大家小心一些不会有错。” 白世英颔首,笑道:“你放心,我寻常也不出门。”便又看着张婶,“生意也停一停,安稳些最重要。” 张婶似懂非懂,但也觉得不大好,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她点着头道:“我晓得了,这两天都不出去。”话落,又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回去做饭去。”便出门走了。 “你这两天也别去学馆了。”顾若离笑看着梁欢,“等过个三五日再去,要记得我的话啊。” 梁欢先是有些犹豫,继而点头道:“成,那我就在家温习,只要功课不落下来先生不会怪我的。” 其实,顾若离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她只能凭着感觉去判断推测,甚至于太上皇那边,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 “我回去了。”顾若离和白世英道,“你把门户关好,自己保重。” “你也是。”白世英点着头,看着她道,“过几日再来我这里。” 顾若离应是,出门而去。 街上很安静,并没有张婶所说的热闹劲儿,可是她一出去,那些正在巡逻的兵马司衙役就投来打量的目光,好似防备着什么人似的,紧盯着她。 她不敢多留,垂着头一路往建安伯府而去。 等到了侧门,她便迫不及待的问道:“郡主回来了没有?” “刚回来。”守门的婆子道,“三小姐回来的巧了,您和郡主是母子连心啊。” 顾若离松了口气,进了内院。 城门口,钟鞍带着手下的衙役快步而走,一路上顺天府的,兵马司的,甚至于都督府兵都出动了,守在各个街口巷道。 钟鞍皱着眉心里不屑,咕哝道:“一个死人,还用得着这样查,也太小心了。”他说着停下来往身后看了一眼,赵勋的灵柩架在马车上,车拆了车箱,灵柩静静的安放在上面。 车的两边,守着七八十人,一部分是延州知府运送的衙役,另外一大部分人,则是赵勋昔日的手下。 可真是有威望,虎贲营解散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没有走,护送他回京。 他叹了口气,又惋惜的道:“多有本事和前途的人,就这么没了。”话落,快步往前走,他的师爷就问道,“大人,那位吴先生说要跟着送赵将军进城,此事您要如何回?” “有什么说什么。”钟鞍回道,“至于到底同意不同意就不是我能做主的,内阁议过后,自然会有定夺。” 师爷欲言又止,想了想又道:“依卑职看,这话说不说都是一样,圣上恐怕不会让赵将军的灵柩入京。”最好的办法,就是停在法华寺,交给荣王府处理。 毕竟赵勋不是殉国,而是死的不明不白。 没有必要隆重行事。 两人说着话,忽然就朝旁边让了让,就看到荣王府两辆马车一路狂奔过去,径直出了城门,钟鞍心有余悸的道:“这是世子爷的马车?” “应该是。”师爷点头道,“他是赵远山的兄长,理应出面安排后事。” 钟鞍没有说话,径直上马车去了顺天府,请了顺天府衙周大人一起,过了金水河去了会极门,朝中六位内阁都在,钟鞍将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亲眼看到了尸首,虽衣冠整齐,可已然有些发臭了,不会有假。” 这还算好,要是夏天运回来,怕是没到京中就臭气熏天了。 他没有仔细看,臭成那样了,还能诈死? “不过,他的旧部说要送他入京,下官不敢私自做主,便安抚了他们,等各位大人定夺。” 钟鞍将事情经过说过了便退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中书舍人来传话:“几位大人的意思,赵将军的灵柩就不用入京了,直接由荣王世子护送去法华寺,做足法事择日下葬便可。” 弄半天,还是不让人进城啊,人都死了还怕成这样,钟鞍腹诽了一通,又问道:“荣王府那边,是公公是说,还是下官去?” “已有人去了。”中书舍人扫了眼钟鞍,道,“你速速去城外告知世子爷便可,其余的事不必你操心。”话落,人便走了。 钟鞍一路快马出了城,半个时辰后,赵勋的灵柩被赵政护送着去了法华寺。 城中戒严渐松,荣王和荣王妃的马车也出城去了法华寺。 城楼上,当值的衙役来回的走动,显得焦躁不安,有人朝上头吼道:“老大,送不送?” “送,当然要送!”那人回道,“再等等!” 当初要不是赵勋,哪还有今天的京城,那些高坐上位的人,永远都不可能体会兵临城下,头挂在裤腰带上的感觉。 只有骁勇将军,领兵打仗,他永远是跟着兄弟们一起拼杀的。 有他在,就是大家的主心骨,战不会输,命也不会丢。 军中躁动,但城中安稳如常,宫中更是气氛轻松…… 方朝阳坐在厨房门口,嫌恶的看着李妈妈手中的海碗,道:“先上笼屉蒸熟了。”她出嫁后就没有下过厨房了,如今一来便有些难耐,脾气更大。 “是。”李妈妈笑容满面,“郡主只要想想一会儿三小姐回来,吃着了您亲手做的饭,还不知多高兴呢。” 方朝阳不屑:“她就是见我太闲了。”话落,就听到身后顾若离道,“我就是想吃了。” “回来的还真早。”方朝阳回头看着顾若离,似笑非笑道,“你就这么惦记着吃。” 顾若离也笑了起来,走到她身边,认真的点头道:“是啊,后来再也没有吃过,常常念着。” 方朝阳没说话,指着李妈妈道:“你这样摆着如何成,一会儿上头熟了下头还是生的。”她说着,就进了厨房,挽着袖子将和着面粉的榆钱倒在笼屉上,又用筷子划开,码放的平平整整的…… 别人做饭总是有股子烟火气,可她的动作实在是优雅好看。 李妈妈咯咯笑了起来,回头朝顾若离打了眼色,似是在说,郡主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你一说要吃,她再不愿意也还是进了厨房,亲自动手。 顾若离也轻笑,在椅子上坐下来,托着下巴看着方朝阳的背影。 方朝阳又扇着风去灶台下看了看:“火不要太急了,蒸烂了不好吃。” “奴婢晓得。”婆子也跟着高兴,她们还没有见过郡主亲自下过厨房,更是不知道她还会做菜,不过也是,她是大家闺秀又是自小在太后身边养大的,纵然娇惯着,可该学的东西还是会学。 “你看着做什么。”方朝阳回头过来,看着女儿托着下巴正看着她,不悦道,“过来帮忙,既然下了厨房了,今儿便多做几样。” 顾若离笑了起来,挽着袖子进了厨房,问道:“您还会做什么?” “我什么都会。”方朝阳斜睨着她,“是你不会吧。也对,顾家一门子死脑筋,谁想得起来教你这些。” 顾若离抿唇笑着,点了点头。 方朝阳一愣,今天还是头一回她说顾家不好,顾若离没有顶嘴,她心情不由高兴了几分,看着李妈妈道:“杀只鸡来,我们今儿做糯米鸡。” “不用杀,现成的就有。”李妈妈应了一声,高兴的将洗好弄干净的鸡拿过来,方朝阳看着案板上的东西,又看看顾若离,竖着秀眉下手。 顾若离捡了几颗蒜剥着,闲闲的看着方朝阳。 忙了近两个时辰,母女两人倒腾出四菜一汤,方朝阳累的不行,摆着手道:“我回去沐浴,你先吃吧。”她话落,就扶着秋香的手回去。 “把菜端到正院里去。”顾若离和李妈妈道,“伯爷今天回来吗?” 李妈妈摇头,回道:“伯爷已经许久没有回来吃饭了,估摸着是不会回来的。”自从崔婧语找人上门还顾若离名声后,崔延庭就再没有回来吃过饭,睡觉更是不提了。 夫妻两人形同陌路。 她有时想劝方朝阳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了也没有用,她太了解方朝阳了。 “那就在暖阁用。”顾若离大概猜到了,她也很久没有在正院碰到崔延庭了,不过,既然方朝阳不在意,她就不会掺和,毕竟是长辈的事,方朝阳的性子也容不得她问,便当做不知道好了。 李妈妈带着人将饭菜端去暖阁,顾若离回去换了衣裳过来,方朝阳已经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炕上等着她了。 “凉了。”她一脸的嫌恶,没了胃口。 顾若离夹了榆钱吃了一口,笑盈盈的道:“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真的?”方朝阳也吃了一点,随即皱眉放了筷子,“你要求太低了!”便不打算再吃。 顾若离给自己盛汤,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的吃着,忽然,李妈妈掀了帘子进来,脸色郑重的道:“郡主,外头戒严了!” “戒严?”方朝阳正喝茶,闻言不由放了杯子,“又折腾什么?赵远山的遗体不是去法华寺了吗。” 李妈妈摇着头,有些惴惴不安的样子:“崔安方才上街看了,似乎还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她说着看了眼顾若离,她依旧低头吃着饭,不知道是不关心,还是根本没有惊讶。 “打斗的声音。”方朝阳似乎想到了什么,蹭的一下站起来,对顾若离道,“你在家里不要出去,我去宫中看看。” 李妈妈忙过去拦着她,摇着头道:“现在外头一个人都没有,您不要出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说不定是瓦剌人又打过来了呢。” “怎么可能。”方朝阳推开她,亟不可待的往外走,“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额森就是再有能耐,也不可能肋生双翅。” 李妈妈想要拉她,可方朝阳却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三小姐。”她急着道,“您拦一拦啊,这会儿不能出去。” 顾若离放了筷子,含笑和李妈妈道:“您不用担心,她出不去的。”话落,也没有心思再吃,端茶喝着。 李妈妈一脸的不解,没有明白顾若离所说的方朝阳出不去是什么意思。 可不等她想明白,忽然就听到院子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一惊掀开帘子出了暖阁,就看到院门砰的一声被人关上,随即就听到落锁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她大喝一声,推开不知所措的几个丫头,跑到院门边,喊道,“谁吩咐的,居然敢关正院的门,你们好大的胆子。” 就听到外头有个婆子道:“妈妈对不住了,是伯爷吩咐奴婢将门锁了,目的就是不让郡主出去。” 李妈妈脸色大变,回头去看,就看到方朝阳换了衣服,正阴沉着脸站在卧室门口。 “郡主,怎么办……”这边门锁着,旁边的角门肯定也是关了,他们出不去。 方朝阳大步走了下来,站在门口,冷声道:“把崔玉林找来,就说我有话和他说。” “对不住了郡主。”那个婆子道,“伯爷下午就出去了,至今没有回来。您安心待在家中吧,伯爷说只要您不出去,怎么样都行!” 方朝阳攥着拳头,显然是气的狠了,她扶着秋香盯着门,冷冷的道:“给我点了火把来,我烧了这里,看谁还能困得住我。” 谁给他的胆子,居然自作主张的将她关在家中。 “郡主。”顾若离走了过来,扶着她的胳膊,低声道,“您这会儿出去,无济于事,待在家中才是万全之策。” 方朝阳猛然转头过来,盯着顾若离,像是要将她的脸剜出一个洞来:“我就说你今天怎么会黏着我,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顾若离没有说话。 “赵远山?”方朝阳何等聪明,当下就明白过来,能让京城戒严的,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除了赵远山没有别人,她一字一句的问道,“他没有死?” 顾若离摇头:“我不知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她和方朝阳一样,赵勋是死是活她一点都不知道,唯一确定的,就是今晚会出事。 至于结果,没有人能猜测的到。 “好。”方朝阳大怒,“当我没有办法了是不是。”如果真的是赵远山,她就更要出去了,她绝不能坐视不理等着他生乱作乱。 方朝阳指着李妈妈:“给我拿个椅子来。” 李妈妈站着不敢动,眼角去看顾若离,方朝阳怒道:“何时我说的话还要问她的意思了,难不成她不同意你就不做了。” “郡主。”李妈妈满嘴苦涩,“三小姐和伯爷也是为了您好。” 连她都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方朝阳好,何况崔延庭,顾若离就想到了那天在他腰间看到的那枚玉佩…… 崔延庭,不简单啊。 “郡主。”二夫人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过来,不冷不热的,却让人很不舒服,“你还是安心在家待着吧,你那么蠢,免得做了什么蠢事,连累了我们全家,可就不好了。” 方朝阳眯着眼睛,冷笑了一声,根本不屑和二夫人说话。 “将门户看好了。”二夫人吩咐道,“若是有人出去,一律乱棍打死,也不必去管谁是谁,以大局为重。” 几个婆子战战兢兢的应是。 “回去吧。”顾若离去扶方朝阳,“眼下,我们只有等!”她没有话安慰,她的希望却是方朝阳的绝望,她没有资格。 方朝阳眼角睨着她,怒哼一声拂了她的手,气冲冲的进了暖阁,随即就听到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是将一桌的菜悉数掀了吧。 “劳几位姐姐去收拾一番。”顾若离也跟着进去,在暖阁门外立了好一会儿,才进了门。 二夫人离开正院手心都出了汗,她焦躁的在家中来回的走着,崔延孝看着头晕,道:“你停一停,就算再着急你能做什么呢。” “我怎么不着急。”二夫人听着院外远远传来的打斗声,她惊的出了门,朝皇城方向看去,她惊恐的指着那边道,“那边……那边是不是起火了?” 崔延孝拧着眉,点了点头:“火势不大。” “二爷。”二夫人焦急的道,“怎么办,我眼皮一直跳。不行,我要出去看看。” 崔延孝拉着她,摇头:“你要是着急我便去舅老爷那边看看,你不要出去。”又道,“看住郡主,不要让她出来。” 二夫人慌乱的点着头。 崔延孝往前院去时,就看到崔延福和三夫人的院子里黑漆漆的,连一盏灯都没有点,他顿了顿问守门的婆子道:“三爷不在家中?” “在的。”婆子回道,“三爷和三夫人都在房里,估摸着是歇了吧。” 这个时候能睡的着,崔延孝顿了顿,去了前院。 三夫人确实睡不着,她拉着崔延福道:“要不然我去将郡主放出来怎么样,我可不怕二嫂把我怎么样。” “稍安勿躁。”崔延福道,“听外头的声音,应是已经交上手了。” 三夫人额头的汗都流下来了:“圣上能抵的住吧,毕竟城里还有羽林卫,又有兵马司,衙门里还有衙役……”太措手不及了,能调动的,只有这么多人。 现在就等着从西山调兵过来了。 “赵远山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三夫人说着又道,“他是怎么进城的,那些兵又是怎么进来的。” 崔延福摇着头,他没有出去也只能是猜测:“当初击退额森时,赵远山很受拥戴,如今几个门怕都是他曾今的部署,私下交情不一般!” 今天的事必定早有安排,赵远山回来就是信号,那些曾经的部署就等着他的号令。 所有的人,还是低估了赵远山,以为他只有虎贲营,却不成想,他在京中还有这样的势力。 “他的虎贲营不是解散了么。还说那些人一哄而散,想重新招揽都没有消息,他也不可能短短几个月,就招兵买马啊。”许多都想不通,三夫人焦躁的不行。 “唯一的解释,就是虎贲营根本没有解散。而是被赵远山藏在什么地方了。”崔延福也想不通,八千人不是八个人,赵远山能将那些人藏在哪里呢。 “你听。”三夫人竖着耳朵,“是不是有人在喊?”不是一个人在喊,数百数千人在喊。 他们还没有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又出了这种事。 “阿弥陀佛,保佑这一次能平安度过。”三夫人去佛龛前面点了香,跪在菩萨前头,当初崔延庭得罪了圣上,若不是想方设法娶到了方朝阳,他们府中的爵位怕是都不保了。 有了方朝阳以后,崔延庭不但保住了爵位,还在内务府谋了职位,家中这三年都安安稳稳的,可谓是风平浪静。 若是这一回又改朝换代了,那以方朝阳和太上皇还有赵勋的恩怨…… 他们的爵位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就算她是郡主,就算她有太后娘娘的爱护也不成了啊。 “三爷。三爷。”三夫人看着崔延福,“赵远山回来,那太子是不是也从应天来了?太上皇死了,赵远山总不会自己坐龙位吧?” 崔延福没有说话,脸色很难看。 095 人心 “少爷。”杨清辉带着常随远远站着,看着被锁了门,外面围着数十个婆子的正院,他的常随就道,“三小姐也被关了,您说怎么办?” 杨清辉并没有立刻说话。 “要不然……”常随低声道,“小的去角门那边闹一下把人引走,您想办法将三小姐放出来?”也不知道伯爷为什么要关郡主和三小姐,难道是怕郡主去宫中闹事? 郡主身份再高,可总归是女子,闹事应该还不至于吧? “不用。”杨清辉沉声道,“只要她们还平安无事,关了就关了吧。” 顾若离这么聪明,要是她想出来,肯定会想到法子的,可既然她不出来,就必定是有原因的。 更何况,她下午那么早回来,听说还黏着方朝阳做饭,只怕她早就知道了什么,而特意拖住方朝阳不让她出门,不让她察觉外头的异样。 她在保护方朝阳。 “回去吧。”杨清辉道,“他们不会有事的。” 常随哦了一声应了,跟着杨清辉回了书房。 可关了门他捧着书也看不下去,外头燥乱的声音一直未断,他很想去看一看,却又顾忌着…… 他很清楚,他在杨家扮演什么样子的角色,所以,这条命并不是他的。 杨清辉想着,起身铺了宣纸,提笔开始画画,水墨般的颜色,不过一会儿便渲染在纸上。 赵远山居然没有死,那祖父知道不知道这些事? 还是杨家也参与其中了。 想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当初太上皇病重,伯祖父都不愿意到京中来医治,可见他们的态度还是以自保为主。 可若是不知道,又不合情理。 这一役,不论输赢,对他们来说都将是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不知不觉间,他手中一副画已渐渐显现,是个女子并没有容颜,背朝着他……风吹来,女子的衣裙飘逸,背影纤瘦坚韧,他看着忽然失笑摇头,提笔又在她的后背上勾勒出纤纤素手,食指纤长交握负在身后。 配上挺拔的背影,便让人自画中感觉到她的独立和与众不同。 放了笔,杨清辉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那副画目光渐淡,许多事他不知道却可以去推测,这一役若赢了,杨家必定会东山再起,祖父也定然官复原职,比起从前,杨家只会更加辉煌。 而他,春闱也不必担心落榜或寥落外放至荒无人烟的地方。 可是一旦这样,他的婚事就不再只是祖父口中所言,只望他自己喜欢即可,必然要起到婚姻该有的责任和作用。 他深知这些,所以一向云淡风轻,随遇而安。 可此刻,他居然衍生出不该有的抵触和想法。 杨清辉叹气,原来他也会改变,对事物的看法,对自我的认知,对一切的不确定以及,对这世间女子所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也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想,似是打盹一般,安静下来。 “表哥。”崔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杨清辉慢慢睁开眼睛,将桌上的画卷好插进画篓中,去开了门,就看见崔岩扶着门站在外面,低声道,“你想不想出去?” “什么?”杨清辉扶着他进来,问道,“去哪里?” 崔岩就按着杨清辉的肩膀,快速的道:“不管谁赢,对我来说都没有多大的改变,我想去拼搏一番,赌一个前程。” 此时此刻,这就个赌大小一样,开大还是开小,你会倾家荡产还是性命不保,都在你银子放下去的那一刻,就决定了。 “你去了,你的两个妹妹怎么办?”杨清辉挑眉看他,又道,“伯爷不在家中,你可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崔岩闻言一愣,顿时明白了杨清辉的意思:“你是说,我爹他也参与其中?” 杨清辉点了点头。 崔岩脸色大变,靠在门扉上再不说他也出去看看的话。 内院中,崔婧文坐立不安,她一会儿走到院子里听一听外头的动静,一会儿又遣着连翘去外院打听情况。 若是乱起来,建安伯府不会被殃及吧。 父亲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连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崔婧文焦躁不已,连翘忙回道,“快亥时了。” 都已经这么晚了啊,看来今天是个不眠夜了。 “正院那边歇了吗,郡主还闹了没有?”崔婧文说着朝那边看了看,连翘摇头道,“郡主就一开始的时候说要烧宅子,其后就再没闹过,里头静悄悄的,许是已经睡了吧。” 睡了?崔婧文摇头,她们是不可能睡的着的。 那么大的声音,刀剑嗡鸣尤似在耳畔,她甚至听到了无数人倒在血泊中的声音,皇城的方向火光未断,事情不平结果不出,今晚京城里所有的人都是不眠夜。 “我们去四妹妹那边。”崔婧文待不住,这样的时间实在太过煎熬了,“把房里的灯点上。” 连翘应是,吩咐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扶着崔婧文去了对面。 此刻,顾若离坐在椅子上,方朝阳坐在炕上,她穿着枣红对襟褙子,梳着牡丹髻,因很匆忙她当时只别了一只凤尾金簪,脂粉未施,面色冷清。 顾若离看着她,她衣服的盘扣很好看,一圈一圈一共盘了十八圈,每一圈的颜色都不一样,中心还缝了一颗珍珠,小小的色泽饱满形状圆润,每一颗都是一样大的。 她又去看方朝阳的裙子,是条淡紫的笼着烟莎的马面裙,一共三十二幅,镶着澜边,搭着外头紫色的烟莎,既不显得沉重却又飘逸清爽。 方朝阳很会穿衣服,一点平常无奇的东西,被她略一搭配,就会露出神奇的魔力,让她与众不同,鹤立鸡群。 可惜,她没有这样的天赋,对女子一应的东西,都没有那么敏感,颜色也是,只算得上认识的全罢了,至于搭配,她还不如霍繁篓好。 顾若离淡淡坐着,很平静的想着心事,打量着方朝阳的每一处。 “郡主!”顾若离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看着她精致的会泛着光似的五官,含笑道,“顾家出事前,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在她们第一次见面时,方朝阳就告诉她了。 只是,彼时心境不同,问和不问她心里已经认定了那个答案,方朝阳不管怎么说她都不会改变。 可这半年的相处后,她还想再问一遍。 “知道又如何。”方朝阳看着她,蹙眉道,“你就祈祷今儿顺利过去,否则你以后可就真的自己一个儿人流落在外,无牵无挂了。” 顾若离扬眉,回道:“我本来就是如此,没什么不同。” 方朝阳哼了一声,道:“是,我们各自保重,下辈子不要再碰见才好。”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顾若离看着她,显得很执拗。 方朝阳皱眉,她心里焦躁的很,又气顾若离,可仔细一想又犯不着,便道:“我知道时已经晚了。再说,就算我早知道,也不会去管他们死活。” “为什么晚了?”顾若离追问着,现在不去问,或许过了今晚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有没有想过,顾家还有我。” 不期望方朝阳管别人死活,可她们是母女,她也只是叹息一声,说晚了吗? “你又怎么了。”方朝阳喝茶,顾若离皱眉,守在门口的李妈妈听不下去,道,“不是这样的三小姐,郡主派人去接您了。” 派人去接她了吗?顾若离微怔,问道:“是杜嬷嬷吗?” “废话什么。”方朝阳不耐烦的看着李妈妈,“你要是闲着就去想办法把门打开,在这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李妈妈并非一开始就跟着方朝阳,所以她自心里还是怕她的,尤其是一开始,她几乎是战战兢兢过完每一天,可是时间久了以后,她就找到了和方朝阳相处的方式。 方朝阳这个人很自以为是,清高,骄傲,但也很简单,她嘴上刻薄可心却并不坏,她就像是一只刺猬,你不去碰她,她永远不会竖着刺去扎你,可若是撩了惹了,这口气她势必要出的。 哪怕弃了性命,她也是不管不顾。 “奴婢要说。”李妈妈固执的道,“就是您将奴婢打卖了,奴婢也不吐不快。” 顾若离看着李妈妈。 “杜嬷嬷是去接您了。”李妈妈沉声道,“因为在郡主身边,只有杜嬷嬷能认得出您,也只有她最得信任,所以郡主就让她去了。只是杜嬷嬷到庆阳时顾府的正起,她没有找到您,却因为太过伤心愧疚,在回来的路上……去世了。” 顾若离早就隐约猜到了,可一直没有正视这个问题,可能比起去接受方朝阳这个母亲,她更愿意她们彼此两看相厌,不生恩情的好。 说起来,在性格上她和方朝阳很像。 “所以,那日您坐在荷塘边,忽然伤感,继而生了病,是因为得知杜嬷嬷去世是不是?”顾若离转眸看着方朝阳,“我问你杜嬷嬷去哪里了,你模棱两可,是因为不想告诉我吗。” 方朝阳皱眉,在此时此刻,宫中不知情景如何,她没有心思和顾若离说这些:“是不是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说了就表示我是个好母亲了?在你心里,我从来都不是吧。” 确实是这样的,顾若离好不避讳的点头:“以前不是!” 房间里就突然安静下来,方朝阳看着顾若离,许久许久以后,她才出声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顾若离起身给她续茶,低声道,“有的话怕以后没有机会了,所以现在想说清楚。” 以后没有机会了? 方朝阳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也对,过了今晚她就不再是郡主了,她不怕失去这些,即便是死了又如何,她也活够了。 她焦躁的不是怕失去什么,而是她不想看着她讨厌的人心满意足 “也对。”方朝阳颔首,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能不偏颇,难为顾清源还教了你如何正直。” 是你不正直,顾清源从来都是正直的,顾若离腹诽,摇头道:“父亲从来都是自责,他不曾在我面前说过您什么。更何况,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你们为何至此,我并无权利干涉。” “你恨我,不是因为我无情的丢了你们父女而去?”方朝阳也觉得惊讶,她觉得换做正常人都会这样想吧。 不过她无所谓,所以也就从来没有问过。 “不是。”顾若离道,“你走你想走的路,我们没资格拖住你。”又道,“我恨您,是因为您走时,没有来看我一眼,和我说一声再见。” 便是朋友也有一句好聚好散,何况是母女呢。 她纵然住着的灵魂是她自己,可这个躯体却是实实在在由方朝阳孕育而生,是血浓于水的。 “没出息!”方朝阳很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就为了这事恨我,你如何知道我没去看你,整日待在药房里,你知道什么。” 顾若离愣了愣,她确实除了吃饭睡觉,多的时间都泡在书房或者药房里,从来不过问别的事,以至于顾家出事后,她对顾氏对大周一无所知! 方朝阳就摆着手道:“不要和我婆婆妈妈的,说这些都是虚的,你该恨我,我也不怪你。” “知道了。”顾若离无言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墙角挂着的钟,已经是子时了,不知这一段会延续到何时才会结束,“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有说,您不用放在心上。” 方朝阳听着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忽然觉得顾若离还是很可爱的,她指着她道:“你瞧瞧你被顾清源养成什么样儿,古里古怪的。” “是您更古怪吧。”顾若离回嘴道,“父亲正直善良,古怪是您!” 方朝阳就高深莫测的看着她,随即叹了口气,和李妈妈道:“我还是太宠着她了,蹬鼻子上脸!” 李妈妈失笑。 觉得有三小姐在真的不一样,要是以前遇到这种事,就算天塌下来郡主也一定会出去的,可是今天她却没有,而是留下来待在家里,等待着结果。 这不是郡主作风的,可是却是她身为母亲的表达方式。 看着她们母女明明都在乎着对方,却都一样说着违心的话,不由觉得宽慰。 至少,在外面刀光剑影,波云诡谲的时期,他们母女窝在这暖阁中,说说笑笑,何尝不是互相扶持互相依托。 “三小姐性子可真是像极了郡主。”李妈妈掩面而笑,掀了帘子走了出去,方朝阳不满的看了眼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母女两人对面坐着,窗外远远的声音传来,方朝阳忽然站了起来,掀开帘子出了门…… 顾若离顿了顿,也跟着她走了出去。 就看到她站在院子里,看着皇城的方向,身影又孤单又寥落。 “没有停!”方朝阳转眸看着她,神色不明,“你觉得结果是什么?” 顾若离摇头,她真的不知道。 “赵远山既然活着,那太上皇也没有死是不是?”方朝阳回头看着顾若离,“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的?” 她直觉,顾若离是知道的,因为她今天的表现太过奇怪,分明就是一早就知道。 她当她在外头不过是因为不想待在这个家里,所以她不拦她,只要她高兴,她就不会拦着她,可是没有想到,她出去根本不是玩。 “你都做了什么。”方朝阳看着她,眯着眼睛,“为了报仇?” 她早就该想到,以顾若离的性子,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这个孩子太一根筋了,她认定了就一定会去做。 顾若离看着她,点了点头。 院外,崔延孝急匆匆的进了门,径直回了自己院子,还没进门二夫人就迎了出来:“二爷,你没事吧。” “没事,进去说。”他一身夜露,衣衫贴在身上,皱巴巴的,发髻也散了一半垂在头上,样子说不出的狼狈,二夫人看清他的样子,惊愕的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出了什么事?” “给我倒水。”崔延孝说完,二夫人递了茶给他,他一口喝完才松了口气道,“皇城内外都被围困住了,内阁次辅平大人将文案一把火烧了,你看到的火光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都督府被控制住,几位都督也都死了。西山大营根本进不了城,几个城门都被赵远山的人守着,但凡有人过去,必定射成了刺猬。”崔延孝说着唏嘘不已,“赵远山手段太过狠辣了。”他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的。 其实他根本不用杀这么多人,那些文官,但凡冒死去皇城的,一律都砍了,他甚至听说赵勋手下那个叫周铮的人,刀都砍卷刃了。 金河水都染成了红色。 场面可想而知。 “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什么时候是心慈手软的。”二夫人手心都出汗了,“我们……是不是在与虎谋皮?” 崔延孝没说话,是不是与虎谋皮,只有等局势稳定下来才能知道。 “宫里呢,宫里怎么样,圣上那边怎么样?”宫中才是关键,二夫人急切的看着崔延孝。 崔延孝摇头道:“宫中的情况,现在还不知道,圣上的所有兵力都调过去了,恐怕还要些时间。”又道,“只是,不知道赵远山会如何安置圣上。” 杀了?还是和太上皇一样幽禁? 他们猜不到。 “我兄长呢。”二夫人担心娘家的人,“你见到他了没有。” 崔延孝摇头:“我没有空去,路上遇到了几个趁火打劫的盗儿,要不是赵远山的人救了我,怕是我也回不来了。”他说着一阵后怕。 二夫人也惊出一身冷汗来。 “还有两个多时辰天就亮了。”二夫人交握着手,坐立难安,“天亮后,事情会不会就了了?” 崔延孝也不知道! 顾若离闭目养神,方朝阳不停的喝着茶,窗外渐渐露出亮光,李妈妈带着人轻手轻脚的将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给熄了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若离睁开眼睛,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 随即,院门被人打开。 顾若离和方朝阳对视一眼,前者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后者则是眸色凝重,脸色沉郁。 有人来了,就表示输赢已定。 “是伯爷回来了,还有二夫人和两位小姐。”李妈妈神色变幻莫测,低声喊了一声,“郡主……” 方朝阳就冷笑了起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话落,整理了衣襟稳稳的坐着,视线又落在顾若离身上,道,“看来,你的仇是报了啊。” 顾若离没说话。 崔延庭掀开帘子,大步跨了进来,一夜奔波又不曾睡觉,可是他却是精神亢奋,满面春风的样子。 他站在暖阁门口,看着方朝阳,眉梢高高扬起,一改早前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样子。 好似一直装作驼背的人,有一日腰杆挺了起来,正打算俯瞰这个世界。 “怎么着。”方朝阳冷眼看着他,又扫了眼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有种意气风发却无处撒欢的感觉,所以打算到我这里来找乐子了?” 她的话一出,崔延庭就沉了脸,阴森的看着她,道:“撒欢又如何,你现在还有底气在我面前趾高气扬耀武扬威。” “我耀武扬威了吗?是你崔玉林太窝囊了。”方朝阳毫不掩饰的露出鄙视的样子,“就算我趾高气扬,我凭的也不是我的依仗,而是我自己,翻了天了,我方朝阳还是方朝阳,而你们呢……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崔延庭哈哈笑了起来,走了几步,坐在方朝阳的旁边,并不看她:“那就看看,你方朝阳能有什么的下场。”又意味深长的道,“放心,我不会休了你,就让你待在这里,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 方朝阳面色轻蔑。 二夫人和崔婧文以及崔婧语各自坐了下来。 “大哥。”二夫人冷笑着道,“您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这样的人,不值得和她费口舌。”她忍了够久的了,终于等到这一天,她能扬眉吐气的站在这里,指着方朝阳鼻子骂。 “伯爷。”外头,崔延庭的小厮喊了一声,道,“外头有人找您,让您去一趟宫中。” 崔延庭站了起来,看着方朝阳拂袖道:“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酿造的苦果,你想不想吃现在由不得你!”话落,大步出了门。 方朝阳坐着,李妈妈给她重新倒了茶。 她打了哈欠,目光扫了眼剩下的几个人,道:“要是没什么话就散了吧,别碍着我休息了。” “真是太可笑了。”崔婧语道,“你都这个样子了,还猖狂什么。我告诉你,圣上被软禁了,太上皇没有死,如今坐在龙位的可是换了。” 崔婧语又道:“就凭你当初那样对太上皇,你以为他会让你好好活着?就算他让,赵远山也不会同意。你知道他昨天杀了多少人,多少勋贵一夜空门吗?” 方朝阳还真是不知道,不过那又怎么样,他赵远山想杀她,还欠了份量。 “方朝阳。”崔婧语大笑,觉得头顶上的乌云一下子被冲散了,太阳明晃晃的亮的她眼睛都花了,看什么地方都是五彩缤纷的,“你若死了,我们一定放鞭炮庆祝,找一处乱葬岗,让那些野狗啊,野猫啊也尝一尝,高贵的郡主是什么滋味。” “就这点出息?”方朝阳挑眉,“换做我,必然要剥光了挂在车壁上巡城一周才解气。” 崔婧语脸一红,指着她道:“你!” “去,去!”方朝阳厌恶的摆着手,“不要在我跟前苍蝇似的,我就是死也轮不着你们收尸,一边呆着去,丢人现眼。” 她居然这个样子,都这个地步了,她难道不知道,昨夜圣上的失败,意味着什么么。 自此以后,她就不可能再是朝阳郡主了。 丢了这个头衔,她方朝阳还算什么。 “四妹!”崔婧文摇了摇头,道,“你昨晚没有睡好,回去休息吧!”她说着站了起来,去拉崔婧语,“这里有二婶在,你不要添乱了。” 崔婧语当然不肯走,这么好的机会,她的气还没有出够呢:“我不走。”又指着顾若离道,“你娘给我提了醒,等你们定了罪,我一定会将你弄出来,然后剥光了衣服,挂在车壁上,游街示众。” 顾若离一直没搭话,她们吵架方朝阳一个人就够了,听完崔婧语的话,她抬眼扫了眼对方,淡淡的道:“那就等着四妹来救我了。” 她们母子两人一个德行。 崔婧语跺脚,指着顾若离道:“不要脸。”崔婧文一脸的无奈,墙倒了便就可以了,不用再做无用的功,推不推那堵墙都不会再立起来。 说不说,出气不出气有什么意义呢。 “走。”崔婧文回头看了眼方朝阳和顾若离,随即拉着崔婧语出门,“我还有话和你说。”又回头看了眼二夫人。 二夫人静静坐着,端着茶慢悠悠的喝着,好像就像以前一样,她是来做客的。 “你可知道,如今外面是什么样子?”许久以后,二夫人才抬眉看向方朝阳,“京中权贵,此番折损了一半,还有一半等局势稳定后秋后算账呢。” 太上皇的个性,大约是以和为贵,但是赵勋可不是这样人。 当初的帐,定然要结算。 所以方朝阳结下的帐也肯定逃不掉。 方朝阳斜眼睨着她,不以为然道:“又如何,平凉伯不是鸡犬升天了么,若不然,你今天敢来我面前这般姿态。” 二夫人哈哈笑了起来,放了茶盅,挑眉看着对方:“对,鸡犬升天,谁又不是呢!”又道,“你方朝阳也不见得比我好多少。” 方朝阳嘴角勾了勾,满面不屑。 “你用不着在我面前装的高高在上,不过一个郡主,在我面前你还算不得什么。”二夫人冷哼一声,她是平凉伯府嫡女出身,而平凉伯府当年开朝时可是有从龙之功的,满京城谁也没有他们底蕴深厚。 沐恩侯府算什么,若非太后他们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做个不知名的小官。 眼皮子浅就是不一样,养出来的女儿又没有修养,又刁钻。 “哦?”方朝阳浅浅一笑,“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方朝阳当初进门时,二夫人可是和三夫人一样日日贴着的,只是她的耐力不如三夫人罢了,如今倒反过来脸说这个话了。 “我房里可还有你亲手给我缝的衣衫呢。”方朝阳抚了抚鬓角,一脸的不屑,“秋香,去拿来给二夫人看看。” 秋香在外头应了一声是。 二夫人就蹭的一下站起来,似乎是要发火的样子,可是又生生忍了下去,她咯咯笑着坐了回去,道:“你不必激我,我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比你清楚。” “你这样的人,活该有这样的下场。”二夫人眯着眼睛,想到了过往的种种,原先杨氏在世时中馈就已经在她手中握着,后来杨氏去世,她更是在府中说一不二。 可是没有过多久,方朝阳就来了,她高傲,目中无人,从来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 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才解恨。 “嗯。我知道,你这是恨我将你的屏风送去荣王府做贺礼了吧。”方朝阳挑眉,笑了笑道,“可我也给你留了琉璃宫灯啊,你不是欣然要了吗。” 她虽霸道,可从来不占别人便宜。 “谁稀罕你的东西。”二夫人不悦,声音尖锐起来。 方朝阳回道:“那是你的事,你要是不喜欢,大可以来和我说,我房里的东西任由你挑,可你不来,怪得谁呢?” 二夫人被气了个倒仰,她就不该和方朝阳讲道理。 这样的人没有道理可讲。 “你就等着死吧。”二夫人说着,蹭的一下站起来不想再废话,刚走了两步,忽然顾若离开口喊她,“二婶……” 二夫人停下来看她,就听她道:“……那个金项圈是不是你拿的,添三百两买张峥一命的,是不是你?”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二夫人惊讶的看着她,目光闪躲,拂袖而去,“莫名其妙。” 顾若离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以前她不了解二夫人,只当她隐忍着,是个城府极深轻易不会出手的人,可是今天她的样子,让她猛然想到那个金项圈。 马继和崔婧语密谋的事情,他们纵使手段不高明,可也绝不会嚷嚷的到处去说,譬如崔婧语,她连嫡亲的姐姐都只字未漏。 那为什么,他们的事情,却被人知道了呢。 只有二夫人,她是崔婧语的二婶,是马继的姑母,是他们两个小辈尊敬的长辈…… 他们如果和二夫人说了这事,一点都不奇怪。 就算不全然道尽,以二夫人的聪明,也一定会猜得到。 “你说金项圈是她拿的?”方朝阳挑眉,随即颔首道,“我竟是将她忘了。” 顾若离拧着眉。 “郡主,三小姐。”忽然外头崔安的声音传了进来,有些惊慌的样子,“宫……宫里来人了,传郡主您入宫。” 纵然再从容,可方朝阳听到这个事时还是站了起来,唰的一下打开帘子,问道:“可说了是什么事,太后可安好?” 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太后了。 “不知道。”崔安摇头道,“来的公公小的不认识,只说圣上传话,让您进宫陪太后娘娘,即刻就去。” 方朝阳点了点头,飞快的往外走,走了几步想起什么来回头去看顾若离,拧着眉头道:“娇娇……你和我一起去。”她不放心将顾若离放在家里。 “好。”顾若离也不会让方朝阳一个人去宫中,“走吧。” 母女两人从正院出来,就看到二夫人和三夫人以及崔延孝等,一家人子站在院外,并着十几个羽林卫面无表情的立着,以及来宣旨的內侍正斜眼看着他们,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以往宫中来人,对方朝阳可是恭恭敬敬的。 “呵!”崔婧语掩面笑着道,“怕是真不用我们收尸了,郡主娘娘,您慢走不送。” 方朝阳凝眉,回头扫了眼身后众人,就听到崔甫拉着崔婧语道:“四姐,那个丑女也会被关起来吗?以后不会回来了吧。” “能不能活着还不知道呢。”崔婧语遗憾的摇着头,“以后家里太安静了,我还真是不习惯啊。” 崔甫也呵呵笑起来,就差手舞足蹈了。 李妈妈顿时红了眼睛,拉着方朝阳的手:“郡主,奴婢陪您一起去。”要是她们母子死了,她也不活。 “奴婢们也去。”正院里的几个丫头,并着雪盏和欢颜都跪了下来,求着道,“奴婢们一起去吧。” 方朝阳皱眉,摆着手道:“又不是去死,凑什么热闹。”话落,拉着顾若离的手往外走去,边走边看着宫里来的內侍,问道,“太后娘娘身子如何了?” 那內侍很不情愿的回道:“奴婢不知道,郡主去了就知道了。” 方朝阳扫了她一眼,径直往外院去。 “有的人平时不积德,这个时候就该知道,自己有多么惹人讨厌了吧。”身后,崔婧语冷嘲热讽的说着话,话还未落,就听到崔婧容从后头跑过来,喊道,“三妹妹,三妹妹!” “容儿!”二夫人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崔婧容哭着道:“娘,让我和三妹妹说一句话,一会儿您怎么罚我都可以。”她说着,提着裙子朝顾若离跑去。 顾若离停下来,接住跑来的崔婧容,就听她道:“三妹妹别怕,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就跟倓松回去……”她说着,飞快的塞了一个荷包给她,“这是我存的银子,你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荷包很干瘪,可对于崔婧容来说,这已经是全部了。 “好。”顾若离将荷包接在手中,含笑道,“大姐保重。” 崔婧容哭着点头。 “两个丑女。”崔甫道,“你还不快回去,丢人现眼。” 崔婧容松开顾若离的手,依依不舍的往回走,顾若离和她笑笑,跟着方朝阳径直出了如意门。 杨清辉站在院门口,静静的看着她,见顾若离出来,他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顾若离也微微颔首,两人擦身而过。 上了马车,李妈妈亲自驾车,羽林卫左右押送一般,缓缓出了院子…… 方朝阳看着顾若离,道:“虽然她们很讨厌,可话却没有说错。一会儿我要死了,你记得帮我收尸,只管将我烧了,随便撒在什么地方就成了,别叫人看见我死后的样子。” 顾若离点着头应是。 方朝阳松了口气,至少生了个女儿受了一场罪,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你这么淡然,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方朝阳担心太后,担心圣上,可是这会儿心里却又想明白了,人也轻松下来,随意的道,“你老实和我说,你来京城后都做了什么。” “我……”顾若离垂了目光,沉默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她,问道,“霍大夫,你知道吧?” 还真是有许多事瞒着她的。方朝阳怔了怔,许久才点头:“近日风头正劲,还夺了司医一职。”从延州瘟疫,到圣上赏赐牌匾,她就是不想不知道都不行,“顾若离,你不要告诉我……” 顾若离点头:“您怀疑的没错,霍大夫就是我。” 似乎很惊讶,又似乎不惊讶。 惊讶的是,她的女儿医术这么了得,居然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受这么多人推崇,就是当年顾解庆也没有这样。不惊讶的是,以顾若离的行事和性格,她能做到这些,一点都不奇怪。 “你哪里来的胆子。”方朝阳指着她,又气的戳了戳她额头,“你打算做什么,想要名震天下,然后进宫药死圣上,还是号令天下所有医馆太夫,你就这么有能耐,还治瘟疫,还和人斗医,谁给你的胆子?” 她想做司医,确实是做的这样的打算,等有一日她能掌控京中医馆,能号令天下医馆,她就有资格站在圣上面前,和他对峙。杀不了他,她也要尽最大的努力,去给顾氏讨一个公道。 所以,顾若离让她戳了几下,没说话也没有动。 方朝阳又捏着她的脸,问道:“所以你才把你的脸弄的这么丑,出门又必戴着帷帽,就是怕人认出来?” 她就说,顾若离怎么这么守规矩,每回出去都戴着帷帽。 脸那么丑,谁愿意都看一眼。 没成想,人家根本别有用心。 “算是吧。”顾若离这次拍开她的手,揉着脸道,“疼,什么习惯动不动就捏脸。” 方朝阳愕然,喝道:“我如何不能捏,你都是我生的,我想捏就捏了。” 顾若离扫了她一眼,不高兴的道:“您还是想想一会儿如何应付吧,别真的死的不明不白的。”就闭目养神。 方朝阳气的不行,可许多事情一下子涌了上来,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当初顾若离会和赵勋一起回来,为什么她会在西苑见到他,为什么那次去他会觉得太上皇的气色好了许多…… 没有想到,她那时候就已经在给太上皇治病了。 是她疏忽了! 方朝阳叹气,不由露出无奈的笑容,青出于蓝,她败在自己女儿手中,不算丢人现眼吧。 死了便死了,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这丫头自己一个人过的好的很,有她没她都一样。 “你记得给我收尸就好了。”方朝阳也觉得累了,摆手道,“以后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顾若离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可却能想象得到方朝阳此刻的样子。 一定是一副生无可恋的面色。 她坐了一刻,掀开车帘往外看去,街道人一个都没有,四处店铺都紧紧的关着门,路上虽不见尸首,可路面却处处都能看到淡红的血迹…… 可想而知,昨晚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车到了宫门,守门的并不是以前的黄门,穿着衙役的衣裳,拿着的兵器也是各种不同,显然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出来。 不过一夜而已,他们能做到这些,让京城在安静中等到新的一天到来,而非处处暴乱,官员哭求乱喊的景象,已经很不容易。 这大概是赵勋铁腕之下的威慑力吧。 “郡主,下车吧。”车帘子被掀开,方朝阳先下了车,随即顾若离也跳了下来,母女两人顺着宫门进去。 方朝阳走了几步,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死不了,放心。” 顾若离一怔回握了她的手,失笑。 “不是去坤宁宫吗。”走了一段,方朝阳冷着脸看着引路的內侍,“你带我们去哪里?” 內侍回头扫了她一眼,不屑的道:“哎呦,我的郡主娘娘,这会儿太后正养病呢,也不是您想去就去的,走吧,废话可真多。”话落,挥了拂尘就打算接着往前走。 方朝阳眼睛一眯,喊道:“站住。”那个內侍回头看她,还不等他看清楚,脸上就啪的一响,他顿时捂住脸,气的道,“你……你敢打我。”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长脸。”方朝阳说着冷眼看着他,“我就算再失势,可想要捏死一个內侍,还不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和我横,你也配!” 內侍气的直抖,可却不敢打回去,对方可是太后的心头肉,就算圣上要杀她,可也不是他这种人能欺辱的。 “你给我等着。”內侍捂着脸正要说话,见到不远处有人说话,他道,“你给我等着。”话落,就朝说话的那些人跑去。 顾若离顺着视线看去,随即眉梢挑了挑。 就听到內侍带着哭腔的和那些人道:“金公公,郡主的差事奴才是架不住了,她不但闹事,还将奴婢打了。您看看……”将脸伸出去让大家看。 果然肿了起来。 “我正忙着。”金福顺一头的汗,宫里的事情太多了,他没有闲工夫管别人的事,“你先将人关起来,等过几天得空了再说。”郡主,当然就是朝阳郡主,除了她也没有人会这么嚣张。 金福顺向来最看不惯的就是她了。 內侍眼睛一亮,那就将人关天牢去,等圣上忙好了想起来了,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是。”內侍应着,正要走,金福顺已经转身和跟着他的各个司的人吩咐事情,“不要事事都来问杂家,又不是第一天进宫,该怎么样就按照原来的规矩办。” 众人应着是,又凑在金福顺面前,道:“公公,等这阵子忙好了,我们大家聚一聚,说起来我们也有好些年没在一起喝酒了。” “喝过吗?”金福顺目光一扫,冷笑着道,“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滚蛋,杂家没空和你们磨嘴皮子。”话落,挥着拂尘就走。 大家一哄而散,金福顺这才松了口气,回头一看,就看到方才来回话的內侍正领着方朝阳往另外一边而去…… 他顿时皱了皱眉,看着方朝阳身边戴着帷帽的女子。 “霍大夫?”金福顺一怔,快步跑了过去,“霍大夫?” 前面三个人停下来,內侍见金福顺跑了过来,忙凑过去问道:“金公公您还有什么吩咐。我这就将人带到天牢去。” “废话什么。”金福顺眼睛瞪住,推开那个內侍,径直去了顾若离身边,“霍大夫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顾若离没有说话,旁边的內侍就道:“……什么霍大夫,金公公,她是朝阳郡主的女儿。” 金福顺愕然。 096 相见 “你……你是朝阳郡主的女儿?”金福顺看了眼方朝阳,又看看顾若离不敢置信,“你从来没说过啊。” 方朝阳的女儿不就是庆阳顾氏的小姐。可是庆阳顾氏已经灭门了啊。 哪里来的女儿? 金福顺惊讶不已。 顾若离朝她福了福,褪了帷帽,笑着道:“我确实是郡主的女儿。” “杂家糊涂了。”金福顺想不明白,一拍大腿正要说话,旁边又急匆匆跑来两个人,催着道,“金公公,苏公公唤您过去。” 金福顺抹着汗,来不及多说话,回头吩咐引着顾若离的內侍,那內侍也糊涂了,问道:“那还送不送天牢?” “送个屁。”金福顺一脚踹过去,道,“把郡主和霍大夫送春华殿去歇着,再去和皇后娘娘回一声,就说……”他扫了眼方朝阳,道,“就说霍大夫和朝阳郡主到了。” 內侍张个嘴,不知道事情怎么又反复了,这个小姑娘还真是霍大夫?是霍大夫又怎么了,为什么要当做上宾,还要去告诉皇后娘娘。 “霍大夫您先休息一会儿,今儿圣上登基,宫里事情多的跟麻团一样,奴婢稍后就告诉圣上,您稍等片刻。”金福顺说完,来请的人又催,他摆着手,和顾若离解释,“您……您等奴婢一会儿啊,别走,别走啊。” 顾若离笑着点头:“公公去忙吧,我和母亲会照顾自己。” 金福顺还没有消化顾若离和方朝阳的关系,可这会儿容不得他多想,点着头道:“等会儿我们好好说话。”话落,就带着人小跑着走了。 “走……走吧。”留下来引路的內侍也不敢再说什么,眼角觑着顾若离,心里越发想不明白。 方朝阳也看着顾若离,似笑非笑,顾若离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低声道:“有熟人在,好办事!” “你能耐不小啊。”到底是自己生的,方朝阳戳戳她额头,也只哼了一声道,“我这是要靠你保命了?” 顾若离侧目看她,摇头道:“郡主得罪的人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你。” “贫嘴!”方朝阳又戳了戳她额头,不再说话。 母女两人进了一座宫殿,里头的东西一应俱全,可却没有一个伺候的人,引他们来的內侍就道:“二位在这里侯着吧。”话落,忙跑走了。 “丽妃的住处。”方朝阳在殿中逛了逛,道,“怕是已经死了。” 顾若离打量了一圈,在正殿中坐了下来,殿外人来人往,各自都忙碌的很。 “你在这里待会儿。”方朝阳往外走,“我去看看太后。”大局定了,是死是活她无所谓,可这不表示她就会任人鱼肉! 顾若离跟着起来,拉着她道:“太后毕竟是太后,她不会有事的。”她顿了顿又道,“有事的是您。” 胜负刚分,圣上就传她进宫,分明就是难以释怀方朝阳在他落难之时对他的做的事。 就算不杀,也绝不会善了。 若是她现在出去,但凡遇到了危险,有心一句乱匪误伤就能结了此事,没有人会为她的死而感到内疚和可惜。 “哪又如何。”方朝阳不屑,顾若离打断她的话,道,“就算死,也不是这个时候,您不是惦记太后,惦记圣上吗,不知道现在局势您贸贸然出去,只会坏事。” 方朝阳皱眉,终还是拂袖回了殿中。 当天下午,太上皇重新登基称帝位,建国号顺天,并将后宫曾因他而关入冷宫的七位嫔妃接出来,重新加封了品级,樊氏也再次搬入凤梧宫,做了皇后。 顾若离和方朝阳没有出去,自然不曾看到当时的境况,还是方朝阳抓了昔日认识的內侍问出来的。 方朝阳脸色很难看,太上皇登基,他会如何处置圣上? 会和当初他自己一样,把圣上幽静在西苑,抑或是直接杀了? 她不敢确定。 顾若离也猜不到,如果是她,必然不能再留圣上的性命,留一日便就会多一分危险。 天色渐渐暗下来,宫中却是灯火通明,她们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 “我去烧水。”这里昨天还有人住,那么一应的东西就应该还有,她点了灯和方朝阳去了后殿找到了小厨房,里头米面皆有,她含笑和方朝阳道,“今天我给您做饭吃。” “吃不下。”方朝阳摆手,一天一夜未休息也不曾吃东西,她憔悴了不少,虽时常和顾若离说笑,可心里却并不轻松,若非有顾若离在,她绝不会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等待…… 就算死,她也要去前殿闹一闹,让那些拥护太上皇的人想起来,四年前居庸关的惨烈。 十万兵马无数百姓的性命,都葬在那一年的冬日。 他还有脸重新登基称帝。 “你不是想和太上皇吵架吗。”顾若离揉着面团,回忆着昨天方朝阳的手法,可水不是少了就是多了,水少了添水,多了加面,转眼功夫就变成了一个硕大的面团,她笑了笑抬头看着方朝阳,“不吃饭,明儿见着了气势上便就输了。” 方朝阳皱眉:“你会不会?!”她不饿也不想吃,可顾若离正在长身体,便忍着心头的怒走过去,挽着袖子揉面,“笨死了。” 顾若离在一边微笑,站在她身边,忽然伸手按住方朝阳的手,道:“娘,若是圣上真要您死,那我陪你你一起。等去了天上见到父亲,我就可以告诉他,瞧,我将你夫人又寻回来了。” 方朝阳一怔抬头看她,鼻尖微酸,却又皱着眉推开她:“一边待着去,我才不会去见他。” 她的反应一点都不奇怪,顾若离看了她一眼,走去灶地下娴熟的生火烧水,不一会儿面条下锅,两人端回正殿,安安静静的吃了饭。 等时间过去,两人又找了软榻靠下,从容的补觉。 金簪胡同此刻只有街口挂着一盏灯笼,微弱的光线,只照着巴掌大一块亮光,有马蹄声嘚嘚朝这边跑来,一行七人风驰电掣一般,刚进了胡同忽然领头之人停了下来,看着街口第二家的牌匾,问道:“这里就是合安堂?”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回荡在空寂的街道上。 “没错。爷,里头好像没有人,要不要属下进去看看?”跟着就有人到门缝里窥了一眼,回头道,“霍大夫说不定歇了。” 领头的男子深看了一眼牌匾,摆手道:“改日再来。”话落,扬鞭走马,消失在街上。 天色渐亮,顾若离翻身起来,看到方朝阳还躺在身边,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两人梳洗好,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顾若离走了出去,金福顺三两步跑了过来,道:“实在对不住霍大夫,昨天实在事情太多,奴婢和圣上连句话都没有说上,今天一早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忙和圣上回了这事……” 他说着,看到方朝阳从后殿出来,目光闪了闪。 “您收拾一下,随奴婢去御书房吧,圣上在那里等您呢。”金福顺说着就上前拉着顾若离要走,顾若离拖住他,低声道,“郡主和我一起去吗?” 她不能让方朝阳一个人待着。 “郡主进宫是为了陪太后娘娘的。”金福顺脸色一转,笑着道,“奴婢这就让人送郡主去太后那边。” 圣上接方朝阳进来,可不是为了和她叙家常的,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方朝阳和霍大夫居然是母女……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只能先稳住霍大夫和方朝阳,将事情捋顺了,再想法子。 “我想先送郡主去坤宁宫,再和你一起去见圣上,可行?”她回头,牵着方朝阳的手,面色虽是和煦的,可眼神却是异常坚定,不容商量的样子。 金福顺叹了口气:“成,反正也顺路,杂家走一趟。” 顾若离笑着点头,回头去看方朝阳,道:“走吧。” 方朝阳皱眉,似乎很不适应被女儿维护,待在女儿身后的感觉…… 自从她懂事以后,除了太后,还不曾有谁这样强势的站在她面前,不问她的意见,替她做出决定。 而这个人,竟还是她的女儿。 这让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满嘴苦涩又甘烈,说不清道不明! 三个人出去,宫中的老人没有不认识的方朝阳的,可一路走着却没有人躬身行礼问安,所有人都知道……方朝阳这一次就算不死,以后也不会再是郡主了。 坤宁宫并不远,三个人走了一刻钟,金福顺笑着和方朝阳道:“太后娘娘就在里面,郡主请吧。” “娘。”顾若离看着她,“我稍后来找您。” 方朝阳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大步去了坤宁宫。 “怎么会是母女。”方朝阳一走,金福顺就露出以前的样子,拉着顾若离好奇不已,“今儿一早奴婢和圣上回这事儿,都没有说清楚。” 顾若离失笑,和他低声道:“郡主和建安伯是和离再嫁的,她有女儿也不奇怪啊。” “难道你是……”金福顺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拍手,“我……我明白了,你是顾家的小姐是不是?” 顾若离笑着点头:“是,我是顾家的小姐。” “这样就说的通了。”金福顺点着头,想了好久的问题终于明白了,顾若离见他不再问,就道,“圣上昨日登基,还顺利吗。” 金福顺面色一变,低声回道:“有赵将军在不会不顺利,那些人一看没有转圜了,就只有俯首称臣了。”又道,“更何况,他们本就是圣上的臣子,当年是他们背叛在先,如今圣上不问罪他们,已经是宽宏大量,谁还敢再说一句。” 顾若离点头应是,金福顺又道:“圣上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那些人却还吵吵嚷嚷的篡位造反,真是可笑。所以,昨天赵将军杀了一批人,今天剩下的是要多乖就有多乖。” 杀了朝廷官员吗?顾若离道:“我听说,还清了一批爵位?” “没错。”金福顺并不和顾若离隐瞒,而且也不用隐瞒,本来已经是发生了的事实,“本朝在京中的有爵位的一共二十一个,昨天动乱一起,赵将军就抽手剿了七个府,原本那些个还蠢蠢欲动的,顿时就消停了。今儿一早,便又清了三个,算是彻底清爽了。” 剿了的意思,自然是家中年长的男子一律斩杀,女子则等局势稳定再定夺发落。 赵勋可真是雷厉风行,办事毫不拖泥带水,这短短两天的功夫,他就做了这么多事。 “到了!”金福顺停下来,指了指前头的守着许多人的殿,“圣上就在里面。” 原本平静的心,忽然就快速的跳动起来,顾若离紧张的停下来,抬头看着那个掩着的门,就在前天,这里坐的还是另外一个人,而今天却换了主人。 她很想问金福顺原来的圣上去哪里了,是生还是死? 只是话到嘴边她又忍了回去,只要太上皇坐稳了现在的位置,那么以前的圣上是生还是死,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好!”顾若离应了,跟着金福顺往走,守门的六个內侍纷纷朝金福顺行礼,却奇怪的打量着顾若离,金福顺站在门口,对里头轻喊了一声,“师父!” 随即,就看到门打开了一条缝,苏召的脸露了出来,一扫就看到了顾若离,微微点头,道:“我去回圣上。”便又走了。 “圣上到现在都没有合眼。”金福顺低声道,“霍大夫不要介意啊。” 他话落,旁边的守门的內侍就惊愕的打量着顾若离,金福顺居然让顾若离不要介意,要知道里头坐着的可是天子啊! 可是金福顺不会乱说话,他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么这位其貌不扬的姑娘,是什么人? 殿门咯吱一下打开,苏召站在门口,朝顾若离点了点头,道:“霍大夫,请!” “苏公公。”顾若离这才行了礼,跨进了殿内,苏召又飞快的吩咐金福顺,“备了席面送来。”又补充了一句,“别去御膳房,就在小厨房准备。” 圣上吃不惯御膳房的伙食,还是小厨房比较好。 金福顺点头应是,指了指霍大夫:“您多费点心,霍大夫她第一次进宫,难免会害怕!” “去,要你多嘴。”苏召关了门,见顾若离等着他,就含笑走了上去,道,“随我来。”便带着顾若离往后面去。 前面是一张玄黄的桌案,上头堆着半尺高的奏疏,后面则是一架十二扇的屏风,他们绕过去,便就是一列列的椅子,约莫有十八张,上头则是龙椅,穿着明黄龙袍的太上皇就坐在上面,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奏疏。 他和先前在病中不同,此刻面色红润,身姿建郎,气质未改温润且又多了一份凌厉和沉稳,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随即丢了手中的奏疏,笑道:“霍大夫来了,快请坐。”他说着就从龙座上下来。 此一时彼一时,顾若离跪了下来,叩礼道:“民女顾氏若离,叩见圣上!” “免礼,免礼!”圣上亲自去扶她,笑着道,“当时在西苑时你多自然,还训斥朕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如今再见,你倒是生疏了。” 顾若离跪着没动,道:“当时情况特殊,民女笨拙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好出此下策,还望圣上千万不要介怀。” “那样做才对。”圣上扶她起来,笑着打量道,“听金福顺说你昨天就进宫了,可惜朕事情太多,今儿一早才听到,可用过膳了?” 顾若离点头,笑道:“你事情多,事事要您定夺,民女就怕耽误了您的时间。”又道,“昨晚和郡主住在春华殿,我来前已经用过了。” “那就好。”圣上说着,在椅子上坐下来,凝眉道,“金福顺说你是朝阳的女儿,可是属实?” 顾若离点头:“是!”她起身,再次跪了下来,回道,“民女有冤,并非是故意欺君,还望圣上宽恕。” 以前的他是太上皇,现在是圣上,她不能忘了身份。 “快起来。”圣上话落,苏召就上去扶顾若离,笑道,“圣上问,就是让你说,你倒是自己紧张起来了。” 顾若离看着苏召点了头,应道:“是!” “朕也好奇。”圣上看着她问道,“你说你是顾氏的小姐,莫非真是顾庆阳的孙女。”顾解庆是庆阳人,圣上用他的姓加上籍贯称呼,以显尊重。 顾若离点头:“是,去年六月顾府走水,全家人皆死在那场大火中,唯独民女一人苟且偷生至今。民女当初上京为的就是讨一个说法,顾氏满门死的太过冤屈!”又道,“还请圣上做主。” “难怪你小小年纪医术了得。”圣上微微颔首,像是想到了什么,长长的叹了口气,“顾氏一门是被朕连累的,就算你不来求朕,朕也会给他们一个说法,不能让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 他说着站了起来,负着手走了两圈,又停下来看着顾若离,怜惜的道:“得亏留了你,若不然朕这条命恐怕也保不住,朕欠你们顾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没想道事情这么顺利,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也站起来行礼道:“人情不敢当,祖父生前一直惦记着圣上,只是苦于力微,所以才一直穷困于庆阳。民女的情更是不敢提,身为子民,做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朕这四年,尝尽世间冷暖。”圣上苦笑道,“你的救命之恩,朕不会忘。若没有你,此番也不会如此顺利,朕很有可能还困在西苑,垂死挣扎。所以啊,你就别和朕客气了。” 顾若离不再推辞。 “不过,你的脸……”圣上看着她,想起来什么,道,“你的身份是假的,那你脸上这道疤……”他没有听过顾家有个貌丑的姑娘。 更何况,以方朝阳和顾清源的容貌,生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这般丑陋。 “是假的。”顾若离垂着头道,“当时情况复杂,民女怕被人发现,这才易容成这样。” 圣上恍然,指着顾若离和苏召道:“你说的对,她这脸上的疤还真是假的。” 顾若离一怔,看向苏召。 “奴婢只是猜测。”苏召见顾若离看过来,就含笑道,“当时你在西苑时,奴婢有回瞧见你洗脸,那样子小心翼翼的,奴婢便生了疑。只是,你不曾露出恶意,奴婢也就没有多想。” 圣上哈哈笑了起来,心情很舒畅的样子,对苏召道:“去将皇后请来,正好也快到了午膳时间,她一直惦记着霍大夫。” “是!”苏召应是,去门口吩咐內侍去请樊氏。 太上皇走过来,看着顾若离的脸上的疤:“这要怎么去了?不会掉吗?” “有药水。”顾若离笑着道,“还要请苏公公给我打一碗水来,用药一擦便就好了。” 圣上眼睛一亮,苏召已经道:“奴婢这就去打水来。”话落,就走了出去,转眼提着一壶清水出来,顾若离转身过去,将荷包里一直装着的药粉倒在水中,拿帕子沾了水,细细的将脸擦了一遍…… “苏公公。”门外有人喊了一声,苏召便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随即将门打开,门口走进来一人。 顾若离将脸上的疤除下来,姜黄的肤色,也在帕子的移动中,渐渐变成了白皙…… 太上皇坐着喝茶,看着她动作含笑道:“这样复杂,难怪朕都没有看出来。” “圣上。”忽然身后有道低沉的嗓音传来,圣上转头去看,顿时含笑道,“你来了,快坐!” 来人颔首,目光就落在背对着这边,俏然而立的少女。 顾若离听到了声音,浑身便是一怔,这道声音她很熟悉,曾经一路相伴数月,她停下来循声回头去看…… 两人目光一碰,赵勋眉梢微调,看着她深邃的眼眸瞬时眯了眯,但只是一刻眼底便划过一丝笑意,了然的打量着她。 顾若离则是怔了怔。 就看到赵勋逆着光站在她对面,刚棱有力如雕塑般的面容上,飞扬两道英武的剑眉,一双宛若古井一般深不见底的眸子,目光如炬,藏着令人胆寒的锐利,仿佛这一眼就能看到你的心里去,让人无所遁逃一般。 她目光闪了闪,避开他的眼睛,打着他的身上,他穿着墨蓝的衣袍,身姿挺拔,负手而立,气质犹如经过无数杀伐的宝剑,即便笼在鞘中,也仿佛下一刻便能剑身脱鞘,扬起锋芒,令人却步。 她想起来时听到的话,一夜,他绞杀了七家勋贵,清杀了数百羽林卫,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独自闯进宫中,就如同当年他独自去瓦剌救出太上皇一样,剑身滴着别人的鲜血,而他,大步而行衣袍猎猎,眸中只有前方。 别人的生死,在他眼中什么也不是,他有目标也只为了目标,杀伐夺断,从不拖泥带水。 她深吸了口气,不知道是朝着他笑一笑,喊一声赵将军,还是装作不认识……毕竟,当初他走时,他们之间闹的并不愉快。 赵勋也正看着她,少女穿着芙蓉面的短褂,十三四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打扮的稀松寻常,但那张脸却生的极好,秀丽的眉头的微蹙着,眉毛下是一双大而有神的杏眸,嵌在不足他手掌大却白的近似透明的脸上,明亮的宛若黑曜石般,璀璨生辉。她的鼻梁挺巧,唇瓣粉润犹如花瓣,紧紧抿着,露着坚毅和倔强。 少女的皮肤真好,让他想到春日枝头刚刚绽放的白玉兰,又像是吴孝之每日必煮的那一颗水煮蛋,剥了壳白生生的立在手心里,吴孝之说:“这世上只有少女的肌肤,是这样的手感,嫩生生的,让人爱不释手。” 此刻那道秀眉间隆起的淡淡的褶皱,还有眼中盛着的赞叹和疑惑,令他眉梢微微一挑。 这双眼睛,真是熟悉…… “这要是不亲眼见到,朕可真的认不出来了。”太上皇站起来,挡住了顾若离的视线,他望着她含笑道,“这样看,真是像极了朝阳年幼的时候,但这双眼睛却要胜她几分……” 顾若离垂着头,没有了药水她面颊微红后,犹如粉色的花瓣,透着淡淡的娇憨。 这是他们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样子。 圣上微怔,哈哈笑了起来,道:“看着你就让朕想到了朝阳小的时候,不过她到是不会害羞,只会缠着朕带她出去疯玩。”他说着,似乎对方朝阳的恨意都减淡了一些…… “娘也常和我说她小的时候在宫里时的情景。”顾若离洗了脸,便就是为了让太上皇看到,有的时候触景生情并不是全然不好。 圣上笑着摇头,回头对赵勋道:“远山啊,你可认出来了。” 赵勋走了过来,立在顾若离面前,声音又低又沉犹如胡弦般,响动在人耳边:“这位是?”他说着不认识,可视线却一直不曾离开过顾若离的脸。 苏召惊愕,赵将军没有说实话啊,要是没有认出来,他怎么可能盯着人家姑娘的脸看,以前可从来没有见过。 莫说看,就是见了数次,他也不记得人家的容貌。 “果然,朕也不敢认。”圣上笑着道,“这是霍大夫……”说着,又纠正自己,“不对,是顾大夫……她是庆阳顾氏的顾三小姐。” 赵勋并未露出惊讶的样子。 “顾三小姐!”他微微点头,抱了抱拳,“赵某眼拙,不曾认出,还望见谅。” 顾若离福了福,喊道:“赵将军。”又道,“面容不过是皮相,赵将军认不出也在常理。” 他们客气的,就好似第一次见面,圣上都觉得有些不习惯,含笑道:“都是熟人,用不着这么生疏,索*情都堆在手边,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都坐下来我们好好说说话。” 赵勋和顾若离都坐了下来,隔着一张茶几,两人的杯子并肩放着。 “这一回事情能这么顺利,阿离功不可没。”圣上看着她,想到她是方朝阳的女儿,想到了方朝阳小的时候,好像心中的怨气就淡了许多,一声阿离,不像是救命恩人和朋友,倒像是家人,“既然你是朝阳的女儿,就要喊我一声舅舅,这情朕就记着了,咱们一家人来日方长。” 舅舅吗?顾若离还真没有想过这件事,她忍不住朝赵勋看去…… 赵勋毫不避讳的回视着她,眉梢微扬,随即含笑道:“伯父说的对,既是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又道,“顾三小姐,你说呢。” 他喊伯父,是有意的?顾若离愕然,一下子怔住,点了点头,道:“是!” 赵勋这是在帮她吗?喊一声舅舅,就表示方朝阳的危机解除了啊……若不然,没有方朝阳,圣上又何必认她这个外甥女。 “七爷都喊伯父了。”苏召轻声凑着趣,“三小姐还不快行礼改口。” 顾若离忙起身,朝圣上行礼,喊道:“阿离见过舅舅!” “罢了,罢了!”圣上摆着手,好像想通了什么,又放下了什么,含笑道,“朝阳的脾气其实朕也知道,就算现在她站在朕的面前,也不会低头认错,就随她去吧。不管怎么说,他也给朕生了个这么乖巧的外甥女。” 圣上明确说了不计较,那就真的没有顾虑了。今天真的太顺利了,顾若离长长的松了口气。 “远山。”圣上看着赵勋道,“顾氏的事你也知道,他们一家子是为了朕才去的,无论如何朕都不能亏待他们!” 赵勋侧目看着顾若离,微微颔首,道:“顾氏一门秉直忠烈,无论怎么赏封都不为过。” 圣上颔首,若有所思。 “是霍大夫来了吗。”樊氏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顾若离随即站了起来,就看到穿着正红宫装,带着凤钗仪态端庄容貌秀丽的樊氏,由着一位年老的嬷嬷扶着走了进来,看见顾若离她眼睛一亮,道,“这……这是霍大夫?” 她简直不敢认。 “民女顾氏若离,叩见皇后娘娘。”顾若离要下跪,樊氏快步过来拉着她,“别理这些虚礼,让我瞧瞧你的脸。” 顾若离抬起头来,樊氏细细打量着,又摸了摸她的脸,惊叹道:“原还可惜你的脸,只说身形好看,手又生的细嫩,没想到模样这般出挑……”她说着,回头看着圣上,赞叹道,“这样子,比朝阳年幼时还要胜上几分,尤其是这气质,真是像极了她父亲,清雅淡然,从容得体!” 圣上点头,笑道:“她父母都是难得一见的容貌,生的孩子自然不会差。” “真是没有想到。”樊氏高兴不已,拉着顾若离的手道,“算起来,你该喊我一声舅母呢,以后可不用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喊了,生分。” 顾若离垂头应是,喊道:“舅母好!” 樊氏就笑了起来,若非没有顾若离引着戴韦去西苑,太上皇就不可能假死,若非没有顾若离,太上皇的病也好不了。 这一次太上皇能复辟,若赵远山的功劳算首,那么其次就是她了。 “好,好!”樊氏点头,摸了摸她的脸,欢喜不已,“近日宫里有些忙我也腾不出空来照顾你,等过些日子你就过来,陪着我住几日,我们好好说说话。” 顾若离没有办法拒绝,点着头应是。 “午膳好了。”苏召笑着道,“是摆在这里,还是去偏殿?” 太上皇扫了一圈,指着旁边的桌子:“也别挪来挪去了,我们一家人,就在这里用饭。”又看着苏召,“你和金福顺也去吃饭,忙了这么长时间,先将肚子填饱了,下午也不至于头晕眼花的。” 苏召笑着应是,让人将饭菜端了进来。 樊氏拉着顾若离过去,又回头和赵勋道:“远山啊,以后阿离就是你妹妹了,可不能再欺负人家。” 他欺负过她吗?赵勋扫了眼顾若离,颔首道:“是。” 顾若离愕然,忍不住回头去看赵勋,却被樊氏拉着坐了下来。 食不言寝不语,大家安安静静的吃饭,顾若离这两天都没有好好吃饭睡觉,这会儿心思又定了,便吃了满满一碗,樊氏看着眉开眼笑,放了碗便高兴的道:“上次去请脉,我也没有仔细打量你,今日一看,个子长高了不少。” “是!”顾若离道,“上次太过惊险,幸而圣上和娘娘您淡然,若不然我就失态了。” 樊氏失笑,圣上放了茶盅道:“朕看你从容的很,你这孩子确实不同寻常,换做别的姑娘家,怕是连路都走不稳了。” “圣上。”苏召从外头进来,低声道,“午朝时间到了,您看……” 朝中的事情太多了,昨日登基,他们今天就必须开始午朝,更何况,昨夜礼部和兵部损失了七八个官职,就连内阁都失了个次辅,为了尽快稳住朝堂,就必须立刻将这些缺补上。 还有那些个勋贵,快刀斩乱麻,尽快将余党清了。 “那……那我回去了。”顾若离看着圣上和樊氏,“郡主还在太后娘娘那边。” 听到方朝阳,樊氏还是忍不住皱眉,可到底什么都没有说,道:“你去吧,我手中也还有事,等过几日我派人去接你。”又道,“先回家,一会儿圣旨就送去。” 顾若离应是道谢和三个人行礼,却听到赵勋也起身,沉声道:“我也正要去西山,顾三小姐,一起!” “是!”顾若离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侧开身让他,赵勋步子未停大步走在了前头,她只得跟在后面,由苏召送着出了御书房。 殿外,守着的內侍不敢看赵勋,目光却好奇的落在顾若离身上,随即一个个怔住。 前头进去的明明是个容貌丑陋的女子,怎么一会儿出来,就变成了个似天仙般的小姑娘? 难道又是另外一个人。 可衣服穿的一样啊? 內侍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等他们想清楚,那两人已经顺着抄手游廊走远了。 “霍司医藏的好深啊。”赵勋却没有出宫,而是走到御花园的一道溪流前停了下来,这里似乎没有血腥气,依旧留着春日的欣欣向荣,他回头看着顾若离,“赵某相处了这么久,也不曾发现。” 他不似在殿中时的冷面疏离,此刻看着她,目光中露着戏谑之色。 顾若离回望着他,也高高挑眉,回道:“赵公子也不差。死了生,生了死,便是棺椁停放在城外,也不曾被人发现,实在令人佩服。” 赵勋挑眉,嘴角勾出笑容:“半年不见,霍司医口齿伶俐了不少。” “承让!”顾若离抱拳,顶了回去。 话落,两人相视轻轻一笑。分离的时间不长,却经历都是坎坷惊险,能活着见到调侃两句,已经是不已。 赵勋摸了摸她的头,好像他们不存在过不愉快,和以前一样相处自然融洽:“个子是长高了不少。” “时间在动,自然也就长大了。”顾若离抬头看着赵勋,道,“赵公子也变了,相较从前越发果断英武。” 赵勋一愣,终于明白她这是惦记着他连走前的事情。 “此一时彼一时。”赵勋看着她,声音又低又沉,“便是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赵某该如何做,还是会毫不犹豫。”又道,“至于道歉,霍司医觉得需要吗?” 其实,顾若离并不生气了,她能理解赵勋的行为,所以不存在生气一说,更何况,他能杀回来,助太上皇复辟,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受益。 他不欠她的,她有什么资格生他的气。 最重要的,她说要道歉,他就真的会说对不起? “道歉就不用了。”顾若离看着他,道,“改日赵公子若是得空,还请赏光,由小女做东请您吃饭,以表谢意。” 谢意?她有什么要谢他的,应该要谢的是他才对。 “好。”赵勋颔首,扬眉道,“等过几日赵某便会去府上拜访,届时就由你来做东好了。” 去府上吗?顾若离忽然想起什么来,看着他问道:“建安伯崔玉林和你是不是私下有过协议或者交情?”崔延庭身上的那块玉佩,她看到时当时并没有想起来,直到后来她才想到,这种模样的玉佩在周铮和陈达以及胡立等人身上都有…… 似乎是虎贲营所有。 当然,崔延庭不可能是虎贲营的人,那么这块玉佩很有可能就是赵勋给他的信物,抑或是起事生乱后,崔延庭和虎贲营的人联络的信物。 “唔。”赵勋颔首,理所当然的道,“上次你我一起回京时,他便找到了我,我亦给了他一块虎贲营的玉牌。” 也就是说,赵勋当时什么都没有承诺,也没有透露,只是送了崔延庭一块玉佩。 如何做,什么时候做,崔延庭是一无所知。 大家都不信任对人,却都在赌,包括她自己。 “那他都帮了你什么?”顾若离凝眉,崔延庭这个人太过小人,而且心胸狭隘,她要弄清楚了,才能再回建安伯府。 赵勋顿了顿,道:“他开的宫门,宫中的几位妃子,亦是他带人围住的,其他的,他也做不了。” 顾若离了然,难怪他那些都那么忙,起事时又是一夜都不在家中。 恐怕,这次不但崔延庭,平凉伯府也在其中吧,若不然,二夫人不会那般姿态。 “怎么了?”赵勋弯腰看她,“受欺负了?我帮你收拾建安伯府,一起剿了!” 顾若离一愣,忙摇头回道:“不用。有郡主在,别人欺负不了我们。”她说完,又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他还会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了。 “帮霍大夫可不是打抱不平。”赵勋负手站在他面前,望着她声音淡淡的。 那是什么,顾若离微楞,继而笑了起来,道:“若是需要,再请赵将军出马震慑一番,届时我在京中可就真的能横着走了。” 赵勋挑眉,笑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去找郡主了。”顾若离指了指身后,“她见不到我会担心。” “你认识路?”赵勋挑眉,顾若离摇头笑着道,“我可以问人啊。” 赵勋含笑,就抬脚走在了前头,顾若离抿唇,疑惑他似乎很闲似的,口中已经说出来了了:“你没事做吗?我自己走就好了。” “嗯。”赵勋颔首,回头扫了她一眼,“许久没有见到霍大夫了,便是再忙也该叙叙旧。” 就算叙旧这会儿也不合适吧。 “你医馆不错,瞧着很大。”赵勋步子慢了几步,有意和她并肩而走,转面看着她的侧脸,方才在房间里便觉得她的皮肤很好,如今走了出来,光线亮堂时,越发觉得她像个瓷器一般,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和以前大不一样。 “你去了吗?”顾若离也朝他看来,双眸一对她微微一怔,道,“怎么了?我脸上没洗干净吗?” 赵勋点头,伸手在她的额头轻轻一擦,挑眉道:“是没有擦干净。” “哦。”顾若离去拿帕子,发现刚刚用完便就丢了,便抬手用衣袖去擦,忽然眼前便伸出一只手来,手指纤长有力,却轻轻托着一方水蓝的帕子,什么花纹都没有,干干净净的。 “谢谢。”顾若离接了过来,擦了擦额头,又看着赵勋,“干净了吗?” 赵勋弯腰看她,颔首道:“还不错。” 他离的很近,顾若离看着他的脸,这半年他好像黑了一点,可却愈发俊美刚毅,透着浓浓的成熟气息。 她微微一滞。 赵勋含笑,起身接着走,走了几步就听到顾若离道:“铺子找的巧妙,还算够用。” 他什么时候去的?她一点都不知道。 “这就是你当时不愿离开的缘由?”赵勋负手走着,背影宽厚结实,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是在她耳边说话一样,“打算留在京中自己报仇吗。”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做了司医。”赵勋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猜她的打算,“是准备在大周杏林有说话权,届时再为顾府讨公道?” 顾若离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的脚印走在御花园沾着淡淡露珠的青石板上,一步一个脚印的,过了一刻她回道:“赵公子或生或死,真真假假的,我猜不透,只好靠自己了。”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动手,怎么动手,也没有提前和她说一声。 要是真死了呢,她到时候找谁去。 赵勋眉梢微扬,就这样不相信他吗?这丫头的主意真是太大了。 若是换做别人,一个人,一双手,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单开了医馆,还做了司医,这个结果连他都觉得惊叹,可是放在这丫头身上,似乎就没有那么令人奇怪了。 她总能准确的找到自己的方向,不拖泥带水,定了目标就坚定前行。 这一点,到是和他很像。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出了御花园往左而去,一路上內侍女官纷纷行礼,喊着:“赵将军。”神态是既害怕又虔诚的样子。 赵勋的威慑,不只在军中,连宫中的人见着他都要怕上几分。 “到了!”赵勋停了下来,顾若离顺着往前看去,就看到坤宁宫院前的水蓝牌匾,她看向赵勋,福了福,道,“多谢赵将军!” 赵勋打量着她,颔首道:“留着,以后一起谢吧。” 她一怔,想说什么,一转头就看到院子里,方朝阳正静静站着,脸色阴沉的看着他们。 “我走了!”顾若离福了福匆匆进了院子,赵勋抬眸去看,就对上了方朝阳的视线,含笑抱拳,云淡风轻的道,“姑母!” 方朝阳收回视线,显然不待见他。 赵勋也不生气,看着顾若离走过去,他负手转身,大步而去…… “你的脸。”方朝阳回了视线,一下子就看到了顾若离的脸,“疤祛了?!” 顾若离摸了摸脸,笑看着方朝阳,道:“当着圣上的面,将疤洗了!”又道,“我有名有姓,自然不必掩着容貌了!” 方朝阳就打量着她的脸,又托着下巴细细看了看,满意的道:“还好,不至于见不得人。” 顾若离愕然,她的脸若是见不得人,那就算是方朝阳也得戴着帷帽了吧。 “走吧。”方朝阳指了指外头,“陪我去见见他!” 见谁?圣上吗? 顾若离拉着她的手,道:“不用去见了,圣上说一会儿圣旨会直接送去建安伯府,让我们回家去等就好了。” “他不见我?”方朝阳愣了愣,淡淡笑了笑,“也好,省的两看相厌。”话落,大步往前走。 顾若离就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坤宁宫,跟着方朝阳后头小跑了几步,问道:“你不陪太后娘娘了吗?她身体可还好,要不要我进去看看。” “她不见我。”方朝阳这才生了一丝不甘,“他们将圣上关在西苑,也将她困在坤宁宫了。”太让太后寒心了,她愤愤的道,“不孝子。” 顾若离顿了顿步子,拉着方朝阳的手,牵着她往前走,低声道:“太后娘娘是怕保不住您,所以才不想见您吧。”她没有保住圣上,没有保住皇后,甚至没有保住太子…… 如今又轮到了方朝阳。 太后的打击可想而知。 “我又不怕死。”方朝阳攥着她的手,愤愤不平的样子,“你和她都活着我就放心了,至于其他人关我什么事,他有本事就做一万年的皇帝,我才懒得理他。” 一万年那是王八,顾若离苦笑。 “以后不准和赵远山眉来眼去的。”方朝阳忽然停下来严肃的盯着她,“他心机太深,回头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卖她做什么,他们没有利益牵扯,再说他们怎么就眉来眼去了,已经很客气了啊。 “娘。”顾若离回道,“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能做主吧。” 方朝阳瞪眼,想了想又哼了一声,接着往前走,顾若离笑了起来…… 两人出了宫门,一路上大家都惊愕的看着方朝阳,没有想到她还能全须全尾的离宫? 难道圣上是打算等会儿再下圣旨责难? 也有可能。以方朝阳的身份,就算不死,郡主之位是保不住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她风光了半辈子,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如今终于倒下来了。墙倒众人推,她也活该有今天。 方朝阳才懒得管那些人的眼神,径直出了宫门,李妈妈还守在马车前,见着她们忙从车辕上跳下来,却又因守的太久她腿麻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李妈妈。”顾若离跑过去,“您没事吧。” 李妈妈摇着头,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忽然看到了顾若离的脸:“三……三小姐?” “我是。”顾若离点头,李妈妈跪在地上颤抖的抬手摸着她的脸,结结巴巴不敢置信的道,“真的是三小姐。”这眉眼,这皮肤,这身段……将来恐怕连郡主比不上她。 “真好看。”怔了许久,她只能想到这个三个枯竭的词,“真好看啊。” 顾若离轻轻笑了起来,扶着她起来,方朝阳就在一边道:“你要不行就上车去歇着,我来驾车。”反正都是笑话了,她也不在乎多一个笑柄。 谁想笑就笑。 “这怎么使得。”李妈妈摆着手,“郡主上车,奴婢来驾车。” 方朝阳摆着手:“马上就不是郡主了,回去收拾一下,我们搬到羊皮巷的宅子里去。”她再没了耐心,留在建安伯府。 李妈妈一愣,瞬间红了眼睛,拉着方朝阳的手:“郡主……”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飞快的擦着眼泪,“好,好,就算不是郡主,可您也是沐恩侯府的姑奶奶,谁也不敢动您一根手指头。” 方朝阳冷笑了笑,和顾若离上了车。 李妈妈驾车慢慢的往建安伯府去。 车子在侧门停下,新来的守门的婆子惊愕的看着李妈妈,指着车道:“里头……里头是谁?” “没眼力见的东西。”李妈妈鞭子一挥,喝道,“还不快卸了门槛,没看到是郡主和三小姐吗。” 守门婆子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方朝阳回来了。 家里都传遍了,说他们母女这一去肯定就下天牢了啊……居然隔了一个晚上,两个人就回来了。 她战战兢兢的卸了门槛看着李妈妈驾车进来。 097 绝望 放了脚凳,方朝阳从车里下来,昂着头目光一扫,就看到四周正探头探脑打量她的婆子小厮们,纷纷缩了视线。 她冷笑,看着下来的顾若离,道:“以前不觉得,现在怎么瞧着,哪儿都这么刺眼。” “您这是又打算和离了?”顾若离扶着她的手臂,奇怪的看着她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她?” 方朝阳挑眉看着她,回道:“当时我高兴,现在我不高兴了!” 多简单的理由,她当时高兴了,就嫁了,现在不高兴了,就和离了! 不需要任何理由,方朝阳做事从来都是随心随性。 “知道了。”顾若离无奈的点着头,“您这是给我做榜样呢。”话落,自己也笑了起来。 方朝阳瞪眼,捏着她的脸,道:“学我你也要有资本,别画虎不成反类犬,丢人现眼了啊。” 顾若离没说话,母女两人过了垂花门。 早已经有婆子跑去内院通风报信。 两人路过那篇菊花地儿,这会儿只是透着青,光秃秃的杆儿实在是难看不已,可再往前走,那片露着花苞的牡丹,却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 生机勃勃。 “郡主。”李妈妈犹豫的道,“要不然,您和三小姐在外院坐会儿,奴婢进去收拾就好了。” 她不想看到方朝阳被崔家的人奚落。 “不用。”方朝阳道,“就凭她们还气不着我。” 她话落,就看到迎面,二夫人和三夫人以及崔延孝崔延庭,甚至于崔甫和崔岩姐弟三人都赶了过来,惊讶的看着她们母女二人。 “来的还真齐。”方朝阳扬眉,手被顾若离牵着,往前走。 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惊愕的看着她们。 过了许久,就听到崔甫高声尖叫道:“旁边那个是谁?”又道,“不会是那个丑女吧?!” 仿佛有根线,在他的这一声叫声中,忽然被扯断了。 哗啦一声,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都响了起来。 “怎么可能!”崔甫惊愕的指着顾若离,“四姐,四姐你快看啊,那个丑女不但没死,还变漂亮了。”比崔婧语还要漂亮许多。 崔婧语一把拍开他的手,喝道:“咋咋呼呼做什么,我没有眼见看啊。”手却忍不住抖了起来。 这是顾若离?那个容貌丑陋的顾若离吗。 不可能,不可能啊! 崔婧语摇着头,眼睛瞪着宛若铜铃似的,提着裙子就朝顾若离跑了过来,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的看着:“你是谁?你不是顾若离是不是?” “四妹。”顾若离微微颔首,淡淡回道,“一日不见,便就不认识了?” 脸不同,但是声音却没有变。 崔婧语蹬蹬倒退了几步,手往后伸着想要去扶着什么:“二姐,二姐……我眼睛花了是不是。你快告诉我。”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最得意最舒心的,就是她比顾若离美,而且美的不止一点半分。 可是,只是一夜而已,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原来的丑女摇身一变,不但漂亮,而且还是难得一见的姿容,甚至比她还要胜过几分。 怎么可能。 “四妹。”崔婧文凝眉过来,扶住了崔婧语,视线也落在顾若离的脸上,声音暗哑的问道,“三妹脸上的疤,是假的?”若不是假的,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眼前的景象。 “一路来京多有不便,所以才出此下策。”顾若离回道。 崔婧文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方朝阳,心里就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闷闷的喘不过来气。 顾若离才十三而已,满身的青涩,可就算这样,她站在艳丽张扬的方朝阳身边,也丝毫没有失色,可以想象,再等两年等她成人,她的容貌会是什么样子。 就在前几天,她还在想这京中还不曾有人能和方朝阳比肩,她虽羡慕,可辈分不同她却不会嫉妒,更何况,她们姐妹的容貌也不差,比不上方朝阳,可胜在年轻青春。 但是现在…… 她紧紧攥着拳头,强忍自己的情绪,她们太蠢被假象懵逼还沾沾自喜,还得意的想着幸好她不美。 如今,连这最后一点也破灭了。 她看着面前俏生生,精致的如同瓷器娃娃一般的少女,头嗡嗡的响,拉着崔婧语道:“走吧。” 再不走,不用说崔婧语便是她也会失态。 可崔婧语哪里会走,她指着顾若离和方朝阳道:“你……你们快走,这个家不欢迎你们,快滚。” 她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 “你不是郡主了,你没有这个身份,还凭什么嫁给我父亲,滚,滚啊!”崔婧语跳着脚,目眦尽裂,她不想往后一直看着这张脸,便是什么都不说,她也受不了。 方朝阳抱着手臂看着她,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多说几句,说了你就能嫁个好人家了呢。” 她还是主母,继女不孝,传出去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方朝阳!”崔婧语大怒,眼泪簌簌的落,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啊,我怎么着也是建安伯府的嫡女,可你们呢,一个破鞋外加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儿,走出去满京城的人都会笑话你们。”又盯着顾若离,“以为好看了就万事大吉了?你没有建安伯府护着,出了这道门,就得去卖,要不然你们活不下去啊。” 幸好,幸好,方朝阳就要倒霉了,她们再也猖狂不起来了。 顾若离皱眉,眯了眯眼睛抬起手来,可不等她打出去,就已经听到了啪的一声脆响。 “脏了我的手。”方朝阳拿帕子擦了手,又丢在脚边,崔婧语捂着脸往前走了几步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崔婧文拉着她,“四妹,不要胡闹!” 崔婧语正要说话,方朝阳摆了摆手:“快滚,你这幅样子瞧着我就恶心。”话落,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二夫人身上,抱臂道道,“有什么仇什么怨今天就都结了吧,省的你们留到棺材里去,脏了那块地。” 二夫人一直未曾说话,她虚眯着眼睛打量着顾若离,没有想到这丫头的心机这么深,这么长时间她们都没有察觉她以前的脸是假的。 “娇娇生的可真是好。”二夫人笑盈盈的走过来,打量着顾若离,“真是可惜了,小姐的模样丫鬟的命。不过,要是你们愿意留下来,倒也无妨,府里头正要打发一些丫头,你们正好顶了这个缺。” “你将雪盏和秋香她们打发了?”顾若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难怪她进来时那两个丫头没有出来,她早该想到,这一天一夜,二夫人绝不会看着她们在眼前晃悠添堵。 “家里的奴才,想打发就打发了,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二夫人扫了眼顾若离,冷笑着道,“顾家的姑娘……怎么着,圣上也没有可怜你几分,而赏你几锭银子?” “你最好想着雪盏她们没事。”顾若离冷声道,“否则,这个仇我势必要讨回来。” 她本来没觉得怎么样,大家相处不好,她们离开就是,本来就是不一家人,何必勉强住在一起,看着心里烦。 几个丫头她肯定是要带走的,就算她没有资格,但方朝阳有。 “又如何。”二夫人冷笑,拍了拍崔婧语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伯爷这会儿约莫也快回来了,这休书写起来也不费事,你们趁着空档快去收拾收拾。哦,对了……一会儿守门的婆子是要查一查的,别将不是自己的东西带走才是。” 顾若离看着二夫人的样子,这才明白过来,方朝阳为什么宁愿和没有主见,墙头草一样的三夫人说话,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这样得势的小人嘴脸,确实可恨。 “说完了?”方朝阳摆手,“那我便等着你们一飞冲天了。”话落,扶着李妈妈,昂首挺胸的往正院去。 二夫人冷笑看着她。 “哥。”崔甫推了推崔岩,“这个丑女怎么变漂亮的,我怎么没听明白?” 崔岩靠着,目光落在顾若离脸上,眼神复杂难辨。 过了好一刻,他才咬牙切齿的道:“她从来都没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所以就不可能让你看她的真面目。”又道,“虚伪!” 崔甫这才明白过来,点着头道:“虽然讨厌,不过长的可比四姐姐还要好看呢。” “闭嘴。”崔岩轻喝。 顾若离随着方朝阳往正院去,等走到门口母女两人脸色都变了一变,就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她们母女的衣衫箱笼甚至于鞋袜都乱糟糟的丢在了院子,上头还有人踩的脚印…… 顾若离能想象的到当时这里是什么样的情景。 她回头看向众人,怒道:“谁丢出来的?” “我!”崔婧语道,“脏东西不丢,还想赖在这里不成。” 顾若离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 “伯爷回来了。”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众人都回头去看,就看到穿着一身朱红色锦袍的崔延庭带着常随意气风发的走了过来,崔婧语提着裙子跑了过去,“爹爹!” “嗯。”崔延庭含笑道,“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崔婧语就指着方朝阳和顾若离道:“爹,您答应过我的,说不让她们再进这个门的,你看,她们居然又回来了。” 崔延庭闻言,视线往那边一转,就看到方朝阳母女长在门口,他随即一愣,看向顾若离,眼中亮了亮。 这丫头的脸还真是像方朝阳,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别急。”崔延庭看着方朝阳,含笑和崔婧语道,“圣旨已经在路上了,稍后就到。” 院子里的人顿时松了口气,崔婧语更是笑了起来:“我就说,当时先帝登基,她这第一个俯首称臣的人,圣上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当时,太上皇被额森抓去,是方朝阳第一个拥护圣上登基的。 这件事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道。 正是因为如此,方朝阳才会越发的嚣张,要不然她一个外姓的郡主,凭什么这么张狂。 崔延庭笑了笑,看向崔延孝,道:“二弟,今日得信,岭南先生要回京中来,算算日子年底前应该能到,你筹划一下。” “好。”崔延孝点着笑道,“我好好想想怎么招待才不至于失了礼数。” 崔延庭颔首,又皱眉看着方朝阳,道:“愣在这里做什么,我便是多看你一眼,亦觉得恶心。” “彼此彼此啊。”方朝阳抱臂,用下巴尖看着他,“你崔玉林也算是能耐人,嘴脸能千变万化,可真是不简单。” 崔延庭哼了一声,道:“人身在处境中说话,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方朝阳这般好命。不过,好命也不是延续一辈子的,往后你好自为之吧。”他本来是打算留方朝阳在家中日夜羞辱的,可是一家子人不愿意,他便作罢。 休了也罢,至少眼前清净一点了。 “多谢提醒。”方朝阳看着李妈妈,道,“去收拾一下吧,旁的也不用,将我嫁妆点算出来送走。” 李妈妈看了眼崔延庭,暗暗啐了一口,撸着袖子就去后院,刚到二夫人身边的菊容就拦住了她,似笑非笑道:“妈妈想库房的门可以,得去二夫人那边拿了对牌,这门不是你想进就能进,东西你想拿就拿的。” 李妈妈大怒,喝道:“这是郡主的库房,何时要别人同意,你给我滚开。” “郡主?”菊容拦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李妈妈,“你说笑呢吧,我们家可没有什么郡主娘娘,那么高贵,我们可高攀不起。” 李妈妈气的直抖,抬手就要打菊容,可对方一手拦下,猛的一下将李妈妈推倒在地,又啐了一口,道:“呸,你个老货,还以为自己是正房太太身边的婆子?你也算个东西?”她指了一圈院子里的婆子,“你问问她们,哪一个不想上来抽你几个耳光。不要脸的老货。” 李妈妈抬眼看去,院子里的婆子纷纷低着头不敢吭声,更不敢过来。 “老货。”菊容踢了李妈妈一脚,“想要拿嫁妆可以,去二夫人那边求对牌去,要不然,让沐恩侯过来要啊,娘家的兄长出面,多理直气壮。” 方朝阳早就不回沐恩侯府了,所以,菊容这话不过是挤兑罢了。 李妈妈气的胸口翻腾,口中腥苦。 顾若离带来的冲击在身份和地位的转变之下,崔婧语觉得舒服了很多,她挽着崔婧文的手,笑道:“姐姐,我早看那一簇簇的牡丹不顺眼了,一会儿就让人去铲了,红艳艳的,要多俗气有多俗气。” 崔婧文皱眉,心里却有些不安,她打量着顾若离,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她藏着脸,不露声色,且来京中这么久她几乎都在外面走动,只字未提过顾氏的事……这不大像她的行事作风。 满门被灭,她不可能事不关己的自己过日子啊。 可是,是哪里忽略了呢? 她想不到。 崔婧语得不到崔婧文的答复,便就和二夫人笑盈盈的聊了起来…… 那边,崔延福拉了拉三夫人的手,低声道:“这事和你无关,你不要强出头。” “我知道。”三夫人知道就算她出头也毫无用处,“但是他们的嘴脸实在太恶心了,我看不下去。”话落,拂袖道,“回去吧。” 崔延福颔首,夫妻两人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崔安领着一行人沿着小径穿过牡丹花圃朝这边匆匆而来:“伯爷,郡主,宫中的圣旨来了。” 众人一听,顿时露出会意的笑容来。 “呵!”崔婧语道,“来的可真快啊。”可见圣上是有多恨方朝阳。 方朝阳握住了顾若离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若是他执意杀我,你便领着我的嫁妆过逍遥日子去,不过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把我烧干净才准走。还有,不许和你爹葬在一起!” 顾若离回头看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学着方朝阳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知道了,肯定撒了,您已经说了好几次了。” “没大没小。”方朝阳嗔笑,拍开她的手,眼角却有些湿润,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后悔过,无论她是执意下嫁顾清源,还是义无反顾的和离,甚至于她再嫁崔延庭,她也不后悔…… 是自己做的事,她当时就高兴了,没什么可后悔的。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顾若离,她隐隐生了一丝后悔。 这个丫头,才刚刚对她收起利爪和防备,对她展露出善意和维护,她却不得不就此终了…… 她错失了她的幼年,却想留着她此刻的青涩,想要看着她慢慢长大。 她那么懂事,乖巧,还学了一身的本事,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她的面前,护着她,用她的力量和温暖,让她安心。 第一次,她生了后悔,当初她是不是应该再犹豫一下,不为别人,只为她?! 方朝阳眼角湿润,摸了摸顾若离的脸,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金公公。”崔延庭迎了过去,抱了抱拳,“怎敢劳您大驾亲自来颁圣旨,随便指个人来就成了。” 苏召和金福顺陪着圣上起起落落,现在大局未稳,等稳定后,金福顺一个秉笔太监的职位是妥妥的跑不掉的,往后,后宫就是他们师徒说了算了。 所以,他们是红人。 “伯爷!”金福顺抱拳,“此事重大,圣上特意让杂家来的,交给别人也不放心哪。” 崔延庭回头撇了眼方朝阳,含笑应道:“是,也只有金公公办事,圣上才能全然放心了。” 金福顺向来不是低调的人,闻言就挑了挑眉。 “这人是不是来的少了点。”崔婧语打量着金福顺的身后,来抓人还是就地正法了,总的有人才行啊,就来了这么几个內侍哪行啊。 崔婧语话落,金福顺就道:“不急,就在后头呢。”话落,众人就看到一行內侍和羽林卫鱼贯穿过垂花门朝这边而来,但并不是崔婧语想的,个个凶神恶煞,而是所有人都神色轻松,且手中都捧着东西,搭着红绸,虽看不到,但肯定是赏赐的东西啊。 难道是赏赐父亲的?崔婧语眼睛一亮,有些迫不及待的了。 “都齐了。”金福顺抖了抖手中的明黄的卷轴,亮了嗓门,道,“顾氏三女若离,接旨!” 崔家的人一愣,怎么不是方朝阳接旨,反而是顾若离接旨了? 可不等她们想清楚,金福顺已经开始念了。 “顾氏一门,悬壶济世,仁心仁术,效力于朝廷照拂于百姓,深得民心。却因人心难测遭奸人所害,满门忠烈。此事朕甚感惭愧和心痛,却苦于无法表付疼惜之心,只能力所能及给予封赏以慰顾氏一门在天之灵。” 崔延庭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顾家的事他是知道的,只是,这个时候读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二夫人亦是满脸狐疑,不明白圣上的用意。 难道是先安抚方朝阳? “自今日起,追封顾氏解庆为恩德侯,赐庆阳为封地,享世代恩荫,长子顾清沾为世子,受后人香火供奉。”金福顺说着,朝顾若离看去。 顾若离早已泣不成声。 祖父,您听到了吗。我知道您不在乎这些名利,可是现在这个不一样啊……它为顾家的死正名了,它让顾家的死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价值……若是要让我选,我当然愿意你们皆在这世上,哪怕穷困潦倒,也不愿要这虚无的封号。 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我能做到的,就只能这样了。 您听到了吗,圣上复辟了,他给您做主了,往后整个庆阳都是您的封地,往后百年,庆阳顾氏都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昌盛。 祖父,父亲……大伯,伯母……大姐,二姐…… 你们听到了吗。 顾若离捂着脸,压抑着哭声,后背轻颤着。 “哭什么。”方朝阳回头将她抱在怀里,“人都死了,封了有什么用,也值得你哭成这样。”可这样说着,她看着顾若离的样子,眼角也是微红。 顾若离趴在她的怀中,哽咽的道:“娘,我是高兴,至少在世人眼中,他们的死还有那一点点的价值。百年后,还有人记得庆阳顾氏,还有人知道,曾经有位名医,他姓顾,名解庆!” 方朝阳轻轻拍着哄着,道:“是,你高兴就好。” 崔家人的面面相觑,崔婧语低声问道:“爹爹,为什么封顾氏?”不是应该封他们吗? “闭嘴。”崔延庭烦躁的低喝一声,抬头看着金福顺,他知道圣旨后面还有别的没有读。 “霍大夫!”金福顺想说什么,顿了顿,还是拿了方帕子递过去,“快别哭了,仔细伤着眼睛,一会儿圣上可就要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了。” 顾若离接了帕子,点了点头:“耽误你功夫了,我没事!”低头擦了眼泪。 她太失态了,顾若离深吸了口气,稳住了心绪。 “没出息。”方朝阳点了点她的额头,抢了帕子过来给她擦脸,“哭的丑死了。” 顾若离嗯了一声,任由她擦好了脸,这才抬头看着金福顺,点了点头。 “顾氏三女若离,医术修为高深,先救治延州大头瘟疫,后又治了朕的重病,若没有她恐朕早已登极乐。”金福顺一顿又道,“此恩此情,朕铭感五内,无以为报,今敕封顾氏若离为静安县主,封合水为封地,享百世供奉,京中医馆合安堂,特赐名为顾氏合安堂药局,钦此!” 药局,都是朝廷设在民间的衙署,但此刻,合安堂在前,药局在后,圣上这是以朝廷的名义对合安堂的肯定。 “霍大夫,恭喜恭喜!”金福顺一时改不了口,“不对,是静安县主,往后便是喊大夫也得喊顾大夫才对。” 顾若离含笑道:“金公公随便称呼,只要顺口,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罢了。” “成。霍大夫,快来接旨吧。”又指着身后一溜排的內侍,“这些都是皇后娘娘赏赐给你的。还特意交待杂家,等过几日接你去宫中小住几日。” 顾若离起身,走过去双手接了旨,叩谢道:“臣女叩谢圣恩。” 金福顺扶她起来,哈哈笑道:“静安县主,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那养身的方子……” “今晚就写。”顾若离笑着道,“改日去宫中便双手奉上。” “好叻,那杂家可就等着了。”金福顺笑的眉飞色舞,又回头指挥着內侍,“把东西给县主送进去。” 李妈妈楞了好半天,直到金福顺说把东西送进去才幡然醒过来:“哦,奴婢引路,各位公公这边请……”她跌跌撞撞,像是在做梦一样。 金福顺和顾若离说着宫里的事。 方朝阳已经站了起来,抱着手臂看着自己女儿的背影,嘴角越翘越高…… 圣旨里半句没提她,就表示圣上这是放她一马了。 她虽然不在乎,可却觉得骄傲,这都是因为她的女儿,若非顾若离,圣上怎么可能还留着她! 她凭着一己之力,给顾氏报仇正名,又给自己得了一个县主的封赏,还保了她的性命。 看来,她还是小看这个女儿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方朝阳轻笑,眉梢高高的扬着,一扫方才的阴沉,傲然的扫了一眼崔家人。 崔家的人还跪着,崔延庭呆呆的,脑子里不停重复着圣旨里的话,咀嚼着,半天却怎么也吞不下去。 什么顾氏三女医术高深,什么霍大夫,什么救了圣上,什么县主?! 到底怎么回事。 他想不明白,脸上宛若打翻了颜料瓶,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什么县主。”崔婧语惊叫一声,大声质问道,“什么县主,为什么要封她做县主?” 她的声音又高又突兀,金福顺也是一愣,瞬间就看出来她的意思,便嘴角一勾挥了拂尘道:“崔小姐,不封霍大夫难道要封你,你和杂家说说,你都立了什么功?” 崔婧语愕然,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张大了嘴巴,摇着头道指着顾若离道:“你喊她什么,霍大夫?” “嗯。”金福顺道,“霍大夫就是静安县主,难道你不知道啊,啧啧……可见一家子姐妹,也有眼红气不顺的啊。” 金福顺的意思,大名鼎鼎的霍大夫就是顾若离,而顾若离治好了圣上的病,所以才封了县主……怎么会这样,不是要打杀的吗,不是要关进天牢的吗,为什么突然反了过来,崔婧语手抖着,指着顾若离,:“你……”随即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她倒了,却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去扶她,大家都没有从方才的事情中消化过来。 二夫人呢喃,重复着道:“这么说,太上皇的病是霍大夫治好的,而霍大夫就是顾若离?”她说着,不敢置信,又去看崔延孝,“二爷,我没有听错吧。” 崔延孝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闻言沉沉的点了点头。 二夫人一下子抓着他的手臂,身体晃了晃才没有让自己出丑,她好久才稳住了情绪,木然的抬头去看方朝阳……她不但没有被薅了郡主的封号,居然女儿还封了县主,不但如此,她还对圣上有救命之恩。 怎么会这样。 她隐忍了三年,百般辛苦,终于等到了这样的一个机会,能将方朝阳踩在脚底,看着她匍匐求饶命丧黄泉,她想要仰天长笑啊,她终于扬眉吐气了……可是这口气现在却吐不出来了。 被压在了胸口。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服,凭什么。 二夫人紧紧的盯着方朝阳,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方朝阳亦看着她,眉梢一挑,微微笑着走了过来,拍了拍二夫人的肩膀,道:“有的人命贱,这一辈子都是贱的,比如你!” “方朝阳!”二夫人大喝一声,方朝阳抬手就给她一巴掌,冷笑道,“三年前我就和说过,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人,或许有但绝对不是你,因为……你不配!” 二夫人瞪大了眼睛,捂着脸眼眸猩红的看着她,崔延孝也蹭的一下站起来,怒道:“方朝阳,你不要太过分了。” “你才知道我过分?”方朝阳挑眉,冷笑道,“我还有更过分的,要不要看一看。” 崔延孝握着拳头,忍的很辛苦。 “你得意什么。”二夫人冷笑着看着她,“保住了郡主之位又如何,没有你的女儿,你现在还有资格和我说话,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她知道方朝阳一向清高骄傲,让别人护着她,就算是太后来了,她也不会高兴。 “我有什么可耻的。”方朝阳就跟看笑话一般看着她,嗤笑道:“女儿是我生的,她有本事也是我女儿。要不你你也生一个看看!”话落,拂袖转身。 二夫人一口血从心口蹿了上来,盯着崔延庭喊道:“大哥,你聋了吗。” 崔延庭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婉儿。”崔延孝握着二夫人的手,柔声道,“你别和这种人置气,我们回去。” 二夫人猛然推开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你别碰我。都是疯子,你们都疯子!”她撺掇兄长拼了全族人的性命去为圣上效力,到头来,却不及一个小丫头来的重要。 “她犯了那么大的错,居然就这么轻易饶了,还县主,还霍大夫……” 她站不稳,就如喝了三斤白酒一般,摇摇晃晃的碎碎念着。 崔延孝和一脸懵懂的崔甫扶着她 崔婧文攥着拳头,垂着头慢慢站起来,又喊彩娟将崔婧语扶起来,她走到顾若离面前,含笑着,淡淡的道:“恭喜三妹妹封了县主,往后家中可更是热闹了,便是我们姐妹面上也有光。” 顾若离心头惊讶,没有想到崔婧文会上来说这番话,便是二夫人也是失了态,而她却还能神情自如…… “多谢二姐。”顾若离暗暗惊叹,她若非真的纯朴单纯,便就是心思深的让人难以估测。 崔婧文笑笑:“四妹有些不适,我先让人送她回去休息。”她说着,和金福顺点了点头,带着崔婧语往自己院子里,路过崔岩时,她低声道,“茂燊,你身体不好快起来。” 崔岩正一眨不眨的盯着顾若离,那日在合安堂的一幕幕涌上了心头。 没想到,她就是霍大夫! 她居然就是霍大夫,怎么会…… 难怪她天天在外面,难怪霍繁篓和张丙中都在合安堂,原来她就是霍大夫。崔岩看着顾若离,满面复杂。 “杂家还要回去复命。”金福顺扫了一眼崔延庭,和顾若离道,“宫中好多事,都脱不开身,瞧我这两天可是瘦了不少吧。” 顾若离点头,道:“等你歇了我开方子你补一补,定能将瘦了的再补回来。” “有劳县主了。”金福顺抱拳,“告辞,告辞!”话落,又和崔延庭略抱了抱拳,“伯爷,告辞!”话落,带着內侍慢慢往外走,崔延庭这才反应过来,神色复杂的看了眼顾若离,跟着走着道,“金公公,我们送你。” 崔延庭看了眼崔岩,崔岩才脚步不稳的爬起来,跟着去送金福顺。 顾若离回头,三夫人和崔延福,见她看过来三夫人高兴的道:“娇娇,你的脸……还有你怎么是霍大夫了。” “三婶。”顾若离回道,“当初顾家出事时,我不敢暴露,只得隐姓埋名,所以才有霍大夫的称呼。” 三夫人其实不关心她是怎么是霍大夫,重要的是她是霍大夫,那个名动京城的霍大夫。 如今更是静安县主了。 她们母女不但没有倒,而且还多了一个县主,她高兴的只差手舞足蹈,担心了两夜,寝食不安后,居然等到这样的结果。 实在太惊喜了。 “阿弥陀佛。”三夫人满口念着菩萨,又看着顾若离,又激动的和方朝阳道,“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是庶女出身,虽娘家的势力不小,且还有个嫡姐是荣王妃。 可是那些都和她一个庶女没有关系,她靠的只有自己,没有人会将她放在眼里帮她一把。 所以,方朝阳来了以后她就高兴起来,这个人性子直没有勾心斗角,她高兴不高兴都挂在脸上,一眼明了,真的是让她太高兴了。 这几年,她没有走错路,更没有吃亏,如今更是赚大了。 “我……我去吩咐厨房给你们做饭。”三夫人手脚都没有地方放,“我们娇娇这么好看,又是县主了,以后咱们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踏平了。” 方朝阳看着顾若离的脸挑了挑眉,眼底露出骄傲之色。 “三爷,我们去厨房,我今儿要亲自下厨。”三夫人说着,拉着崔延福就走了。 顾若离失笑,她才说了一句,三夫人就自说自话的,不等她再开口人就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刚才回来在车上是一句没有说。”方朝阳挑眸看着她,捏着她的脸:“什么事都瞒着我,开心是不是?” 顾若离抿唇笑着。 院后,李妈妈将菊容堵在了小门,菊容惊恐的看着她,道:“你……你想干什么。” “小蹄子!”李妈妈抬手就是一巴掌,道,“奶都没断,也敢在我面前横,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话落,又扇了两个耳光。 菊容骇的跪在地上,郡主还是郡主,不但如此还多了一个县主……她得罪了李妈妈,一会儿就算他们将她卖了,也不奇怪。 “妈妈我错了,求妈妈饶命。”菊容抱着李妈妈的腿,“我年纪小不懂事,求妈妈饶了奴婢这回。” 李妈妈啐了一口,指着她的脸就道:“想要见风使舵,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蠢货!”话落,一脚将她踢开。 菊容连滚带爬的起来,逃也似的出了院子。 顾若离和方朝阳站在院子里,后者直皱眉,喊道:“马玉婉!” 正由崔延孝扶着往家去的二夫人猛然停下来,就听到方朝阳在她身后不远处道:“给你半个时辰,将我院子里的丫头亲自送回来,若是少了一个,你就来我院中顶了。” 二夫人浑身一怔,一家人气的直挺挺的站在那边。 纵然再不服,可他们现在也不敢拿她们怎么样,圣上头一个封顾若离,就可见她在圣上心中的地位。 当朝的红人,他们没有这个能力去斗。 二夫人颤抖着,回道:“是!”方朝阳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此仇不报我马玉婉枉为人。 “还有。”方朝阳睨着她的背影,丝毫没有半分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自觉:“顺便去告诉崔婧语,让她给我滚过来收拾好,否则就给自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她是她母亲,不高兴了还真就能将她送庙里去。 “走!”二夫人加快了步子,一刻钟都不想在这里待着,逃也似的走了。 “李妈妈。”方朝阳笑了笑,抚了抚鬓角,“端个椅子给我,今儿心情好,我就坐这儿瞧着了!” 李妈妈眉笑颜开的应着,忙去端了两把椅子摆在屋檐下,方朝阳过去坐下,李妈妈又和顾若离道:“三小姐,您累了一天了,快坐会儿。” “好。”顾若离过去坐下来,李妈妈低声问道,“您……您真的是霍大夫?” 顾若离笑了起来,颔首道:“要不,我给您请个脉?” “不……不用,使不得。”李妈妈笑着摆手,又红了眼睛,拿衣角蒙着脸道,“奴婢胆战心惊的过了三天,以为这回是死定了,却没有想到峰回路转,我们三小姐这般有能耐,奴婢真是太高兴了。”话落,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起来。 “得了,得了。”方朝阳指着李妈妈,“就这点出息!” 李妈妈嗔怪的看着方朝阳,哽咽的道:“奴婢可不听郡主的,往后奴婢就听三小姐的了,她可比您沉稳多了。” 方朝阳瞪眼,却又生不起来气,李妈妈笑着道:“那……那咱们还搬吗?” “搬什么,刚刚我不高兴,现在又高兴了。”方朝阳笑了笑,靠在椅子上,“我是主母,自然要住在这里。” 和她撕破脸,那就比比谁更有能耐好了,她方朝阳这辈子还没怕过谁。 李妈妈掩面笑了起来。 “母亲。”院门口,崔婧文走了进来,“语儿她身体不好,我代她来收拾院子。” 方朝阳皱眉还要再说,顾若离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 方朝阳就靠在椅子上,嫌弃的道:“手脚快点,看着就讨厌。” 崔婧文应了一声是,蹲在地上一件一件捡着,连翘几次想上来帮忙,却被她拦着了,院子里又杂又乱她一样一样的摆在框子里,身形又单薄又悲悯的样子。 “三小姐。”忽然,院子门口跑进来七八个丫头,领头的欢颜一把将连翘推开,冲着顾若离跑来,“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吓死奴婢了,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雪盏也跑了过来,拉着她的衣袖,轻轻哭着。 “好了,都别哭了。”顾若离问道,“你们都关在哪里了?”这么快,就表示二夫人还没有将人卖掉。 欢颜就哭着道:“把我们关在外院的马厩里了,您闻闻,奴婢身上还有股马骚味。”说着抖了抖衣衫。 顾若离笑了起来,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几个丫头没有受苦。 “郡主。”秋香带着院子里的丫头在下面磕头,方朝阳颔首道,“一会儿自己去领五个板子,没用的东西,任由人欺负也不知道还手。” 秋香应是,心头苦笑,她们是奴婢哪敢还手。 不过郡主和三小姐没事了,以后她们还是正院的丫头,她又看了眼崔婧文,心头立刻明了…… 以后,她们还能在家里横着走了。 “院子里怎么了。”欢颜惊讶的看着崔婧文在收拾,“大小姐她……” 顾若离摇了摇头,道:“一会儿再说。” 几个丫头就没有再问。 “母亲。”崔婧文站拉起来,因为蹲的太久她不由晃了晃,稳住了身子柔声道,“这些都脏了,我送去洗衣房,洗干净了再给您送回来。” 方朝阳睨着她,挑眉道:“好啊。不过旁人洗的我不放心,你和语儿也当孝敬我一回了,洗好给我送来。” 崔婧文一怔,垂着头应是,带着丫头抬着几打框子的东西走了。 “娘。”顾若离无奈的看着方朝阳,方朝阳却是站了起来,道,“不要劝我,我又不是今天第一天这样,要是不习惯就给我忍着。”话落,摔了帘子去了暖阁。 “郡主的脾气改不了。”李妈妈立刻劝着顾若离,“三小姐您多多包容。” 顾若离叹气,看着李妈妈道:“郡主饿了,妈妈摆膳吧。” “奴婢去。”欢颜跳了起来,神采飞扬的,“奴婢要去院子里转一圈……”话落,一溜烟的跑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表妹。”杨清辉站在门口,含笑看着她,顾若离站了起来,“杨公子。”她将圣旨交给李妈妈,供在正厅的供案上,自己去了院门口。 杨清辉打量着她的脸,忽然就想到了小的时候,他在药房里看到的那副画面…… 那个小姑娘的容颜渐渐和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慢慢重叠。 她的脸,果然是假的啊。 看着慢慢走近的顾若离,抱了他心头微跳,好半晌才回神过来,惊觉自己失态,掩饰的抱拳笑道:“恭喜县主,得偿所愿!” “你这是打趣我。”顾若离笑着道,“不过得偿所愿是真的!” 这半年来,她无时不刻不念着这件事。 杨清辉替她高兴,想到方才她跪在正院中哭的样子,不由也心头微酸,道:“以后,你还留在京城吗?” “暂时不走。”她说着回头看了眼暖阁,低声道,“郡主的性子,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这里。” 看来,母女两人和好了啊,杨清辉笑着点头。 “杨大人是不是要来京中复职了?”顾若离想到了杨文雍,“那杨前辈回来吗?” 杨清辉现在还不知道,他回道:“圣旨未下,估摸着要再等一等。”他话落,就看到崔岩的小厮琉璃跑了过来,“表少爷……” “怎么了?”杨清辉回头,琉璃骤然看到顾若离,愣了一愣,抱拳行了礼,“小的参见县主。” 顾若离还不适应这个称呼,闻言点了点头。 “表少爷。”琉璃拉着杨清辉的手臂,拢着声音在他耳边道,“大……大少爷疼的晕过去了……” 杨清辉凝眉,询问的看着琉璃,琉璃就快速的扫了眼顾若离,解释道:“估摸着,是刚才受了刺激,回去就疼的厉害了。” 杨清辉没有说话。 098 地位 “要不然……”连翘看着倒在软榻上痛苦的直哼的崔岩,低声和崔婧文道,“请三小姐过来看看?” 三小姐就是霍大夫啊。 当初他们不就是打算去合安堂求霍大夫看病的吗,若非中间出了点岔子,崔岩的病说不定又好了。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到,三小姐就是霍大夫,霍大夫就是三小姐。 崔婧文十根纤葱般的手指绞在一起,此刻,指尖红红的还沾着水泽,裙摆亦是湿漉漉的,她长这么大都不曾这么狼狈过……那么多的衣服和鞋袜,她怕是洗到明天早上也洗不完。 只是,那又怎么样呢。 成者王,败者寇! 方朝阳和顾若离赢了,不但赢了,而且这一局她们赢的出其不意却又精彩完美。 她们也真是蠢,大名鼎鼎的霍大夫就住在她们家里,她们都没有想过去查一查,去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她们太轻敌了,以至于才会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好了,昨天她们趾高气扬的奚落她们,不过一夜的功夫,事情就颠倒过来,她们从今以后还是会被压着,而且,以方朝阳的脾气,比之从前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狼狈如她们,只能灰头土脸的等着挨打。 崔婧文笑笑,摆手道:“出去请大夫来吧。”她倒是想舔着脸去求顾若离,可是也要人家愿意。 结了那么深的仇恨,以顾若离的性子不会来给崔岩看病的。 “是。”连翘目光动了动,正要出去,忽然崔岩便是哀嚎一声,崔婧文惊了一跳,道,“茂燊,你怎么样了。” 崔岩眼神放空,毫无焦距的看着崔婧文:“姐,我……我要疼死了。” “马上就给你去请大夫来。”崔婧文催着连翘,“快去啊,愣着做什么!” 连翘应是而去。 崔岩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的落着,他咬着牙咕咕的响着,手背和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突了起来,崔婧文看着眼泪簌簌的落:“茂燊,你别吓我,上午不还好好的,说不怎么疼了吗。” 难道是因为上午跪了一刻,精神又受了刺激的缘故吗。 崔岩瞪着眼睛,身上不停的发抖,好半天才从齿缝里蹦出一个字来:“疼!” 真的疼,后背上犹如无数个刀片,一点一点剔着他的肉,刮着他的骨头,若从前他只知生不如死是什么意思,那么如今他便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要是现在可以让他不疼,就算立刻死了,他也愿意。 崔婧文无能为力,什么都不能做,就这么抱着他陪着哭着,不停的催着外头:“大夫来了没有?” “茂燊怎么样。”杨清辉跑了进来,一看见情景,就立刻道,“还有一块膏药,再试一试。” 崔婧文摇着头:“我才给他贴了,没有用,没有用了。” 崔岩似乎耐不住疼,抽搐了起来,攥着崔婧文的手臂,攥着床沿,硬生生的抠下一块木屑来。 “我去请三表妹来。”杨清辉以前担心的是顾若离身份暴露,可是现在不同了,她的身份已经不秘密,他说着往外走,崔婧文喊住他道,“连翘去喊大夫了,表哥……不要去。” 这是他们仅存的最后一点尊严,除此之外,他们在她们母女面前,恐怕连乞丐都不如了。 杨清辉停下来,凝眉看着崔岩。 过了一刻多钟,连翘拉了秦大夫进来,她指着崔岩道:“你……你快去看看,我们少爷疼的不行了。” “我看看,我看看。”秦大夫提着药箱进门,先是给崔岩号脉,随即就道,“可受过外伤。”他挥着,摸了摸崔岩的后背,也没有看出来哪里有问题。 崔婧文看着崔岩疼的死去活来的,也没了耐心,道:“他没有受过外伤,你诊脉看不出来吗。” 又不是神仙,要是诊脉什么都能诊出来,那就不用望闻问了。 “既不是外伤,又背痛难忍。”秦大夫凝眉道,“那就是痛痹了,先用我的药酒试一试。” 死马当作活马医,崔婧文任由秦大夫倒了药酒给崔岩揉着后背,秦大夫满头大汗,可不但没有半点效果,还生生将他推晕了过去。 “你会不会治。”崔婧文道,“他已经疼成这样,你就没有法子让他止痛的?” 秦大夫也是一肚子的气,收手道:“祛表不除根,一会儿不还是痛,有何作用。”又道,“不过,也没有道理啊,药酒都用了,总该有点效果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你请的什么大夫。”崔婧文不悦的看着连翘,连翘回道,“是秦氏医馆的大夫。”她的意思,秦大夫治外科,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的。 崔婧文拿被子将崔岩盖上,道:“送秦大夫出去,再换个大夫来。” “是。”连翘应是,去和秦大夫道,“请吧。” 跑了一趟什么好处没落着,还受了一肚子的气,秦大夫怒气冲冲的收拾了要箱子,喝道:“我没用,你们家不是有位神医吗,请她不就成了。”请他来做什么! 崔婧文一怔,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这京城,这天下就没有人能治好他的病了吗? 或许有,也肯定有。 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崔婧文捂住脸,无助的哭了起来,她不想去求她们,不想被她们母女踩在脚底上。 娘……你在天之灵为什么不保佑我们姐弟三人,留我们在这个世上受这些苦痛。 “姐……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活着了。”崔岩和崔婧文只相差一岁,从小就不喊她姐姐,可现在他喊了,可见他有多痛苦,多绝望。 崔婧文崩溃了。 想到她们母女的样子,想到她们嚣张的样子,为什么那么可恶的人,却有这么好的命,即便经历了朝堂跌宕,还能够这么快的东山再起。 还能稳稳的压她们一头。 “别……别说胡话。”崔婧文颤抖着握着崔岩的手,语无伦次,“你等我,等我回来。”又回头看着杨清辉,“表哥,劳烦你帮我照看一下茂燊,我去去就来。” 杨清辉点了点头。 崔婧文起身,咬着唇看了眼崔岩,和自己弟弟的性命相比,她的尊严算什么。 她去求,求顾若离施恩过来看一看,只要能治好崔岩,哪怕让她立刻死了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崔婧文飞快的穿过如意门进了内院,正院的小丫头看到她来都是满脸的惊讶,她含笑道:“县主在不在,劳烦姐姐通禀一声。” “二小姐稍等。”小丫头跑去和屋檐下守着的秋香说了一声,秋香朝这边打量了一眼,掀了帘子进了暖阁,过了一刻,她就看到顾若离从里头面出来。 “二姐。”顾若离波澜不惊的看着她,问道,“有什么事吗?” 她隐约已经猜到了崔婧文的来意。 方才杨清辉在时,琉璃就过来说过了,她无动于衷,也不会上赶着去看病。 大家闹成这样,若非方朝阳不肯走,她早就离开这里了。 至于崔岩,她狠心也好,漠然也好……她无所谓。 “县主。”崔婧文什么都没有说,噗通一声在顾若离脚边跪了下去,抬着头红着眼睛看着她,“我知道你就是霍大夫,也知道你医术了得,我能不能求你,去给茂燊看看,他……他疼的快要死了。” 顾若离一怔,没有想到崔婧文会跪下来,神色顿时冷了下来,过去扶她,道:“先起来再说。” “我知道你讨厌我们,那你打我几下出气行吗。”崔婧文不停的磕着头,“只要你愿意救茂燊,往后你让我做牛做马都行,求求你了。” 她们让她做牛做马了吗?顾若离皱眉,看着她道:“你问过他的意思了吗?他愿意让我给他治病?”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崔婧文回道,“就算他清醒的也不会不愿意,求求你了,县主,求求你了。” 顾若离抿着唇,听到身后的声音,就看到李妈妈站在暖阁里掀了帘子,又放了下去,她叹了口气回头看着崔婧文,点了点头:“好,我随你去看看。” 崔婧文顿时笑了起来,感激涕零:“谢谢,谢谢县主。” 顾若离正要说话,忽然就听到崔婧语声嘶力竭的声音:“二姐,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你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跪贱人做什么,我们还不够惨吗,你这样会让她们更加嚣张,更加看不起我们。” 崔婧语说着,一下子冲过来,疯了一样去扯崔婧文。 顾若离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闭嘴。”崔婧文见顾若离脸色微变,顿时推开崔婧语,道,“你知道什么,你给我闭嘴,不要胡说。” 她好不容易跪下来,好不容易求动了顾若离,她不想再来一次,更不确定对方还会不会答应。 “二姐。”崔婧语跳着脚,指着顾若离道,“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她说着,看向顾若离,只觉得她的那张脸实在刺眼,为什么,凭什么,让她生了这样一张脸。 为什么让她会医术,为什么让她救了太上皇,为什么让还封了她做静安县主。 太不公平了。 还有,还有霍繁篓知道吗,看到过她的脸吗。 她忽然上来,凑在顾若离面前,盯着:“你不是藏着掖着吗,你为什么要把脸洗了,是想勾着谁。”又道,“你休想,霍繁篓是我的,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她是疯了吗。顾若离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转身就打算回房去,崔婧文喊道,“县主,等等。”话落,抬手就给了崔婧语一巴掌,喝道,“你给我跪下!” 顾若离一怔回头去看。 崔婧语被打蒙了,捂着脸愣愣的看着崔婧文,呆呆的道:“二姐……你居然打我。” “跪下。”崔婧文不想和她解释,现在她们凭什么还和她横,莫说她现在是县主还是神医,就算是以前的她,她们也没有资格和她横啊,是她们认不清罢了,“和县主赔礼道歉,听到没有!” 崔婧语咬牙启齿:“我不,凭什么!”她怒瞪着顾若离,“她是县主,她就了不起了,算什么东西。” 县主了不起吗,她不知道,但是她是霍大夫啊,她们曾经羡慕的那个霍大夫。 “跪下。”崔婧文压着崔婧语,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她压住跪在地上,“和县主道歉,就说你错了,求县主去给茂燊治病。” 崔婧语没有站稳,跌跪在门口,想要挣扎着起来,崔婧文按着她拼命的摇着,喝道:“快说,你快说啊。” “对不起。”崔婧语哇的一声哭了一声,“对不起,求你去给我哥治病。” “够了。”顾若离凝眉看着姐妹,淡淡淡淡道,“这天下没有人闲着无事,一直欺压你们,你们也不用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角度。” 崔婧文一怔,不解的看着她。 “这世上有种病。”顾若离躬身看着两姐妹,“叫被害妄想症。” 被害妄想症?她没有听过这种病,崔婧文惊愕不已,抬头看着顾若离。 “崔岩的病我或许可以治好。”顾若离太抬脚与他们擦身而过径直往外院去,“不过你们的病,我无能为力!” 她说什么,是在说他们也病了吗?崔婧文看着她的背影,瘫坐在地上。 “你高兴了,我们丢人你高兴了是不是。”崔婧语简直想要一头撞死,今天她们丢人丢的还不够吗,如今自己送上门来上让她羞辱。 “闭嘴。”崔婧文道,“没有我的话,你都不准再出院子一步,听到没有。”她说着,盯着彩娟,“要是你们小姐踏出院子半步,我就将你发卖了。” 彩娟也被刚才的崔婧文吓的六神无主,慌乱的点着头,去拉崔婧语。 “我恨你。”崔婧语站起来,一把将彩娟推开,盯着崔婧文道,“我恨你们所有人。”话落,捂着脸跑走了。 方朝阳靠在门口,看完一出戏,便回头对李妈妈道:“……女大不中留啊,看来我这个做母亲的是该操心一下才好。”她说着,转身往暖阁去,似笑非笑的道,“听说马府的那位公子对语儿情有独钟,改明儿我得请位冰人,去说说亲才好,总要有一方主动啊。” 李妈妈一怔,回道:“他们会不会不愿意?”毕竟,他们都不小了,马府要是有这个意思,早就该露点风声了。 “以前不行,现在行了啊。”方朝阳在炕上坐下来,盘着腿有些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们家可是又多了一位县主了呢。” 便是李妈妈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拉着方朝阳的手,道:“郡主,这话您在奴婢面前说说就好了,传出去,别人会觉得您太猖狂了。”她自己也是满脸的得意。 “谁爱说谁说去。”方朝阳呵呵一笑,理所当然的道,“我方朝阳就是这样,难道怕别人说,我就藏着掖着。他是有多大的脸。” 李妈妈掩面而笑,要她说郡主的命就是好,自小生在沐恩侯府,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又生的貌美标致,没几岁就被太后接到宫里去,和宫中的皇子公主一起娇养着…… 便是圣上对她也爱护有加,处处维护。 后来出了居庸关的事情,郡主毫不犹豫的站了队,本以为这回太上皇复辟,对郡主必定百般刁难打击,连太后都不敢见她,保不了她。 就连她自己也抱着必死的心了。 可是,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了三小姐,居然是太上皇的救命恩人。 那么多功臣,圣上第一个封赏她。 这下好了,郡主不但没有倒,还突然多了一个得圣上,皇后宠爱的信任的县主。 要她说,这世上有的人就是命好,你就是拼了命,你就是使劲了浑身力气,也追不上她。 她能理解二夫人和四小姐她们的感受,那种心口被击了一锤痛不欲生,却又无处宣泄的感觉,实在是……李妈妈也不知道说什么,大概是被郡主和三小姐影响的,连着她也觉得浑身舒坦。 顾若离去了外院,杨清辉站在卧室门口,见着她并没有惊讶,迎了几步他道:“有没有为难你?” “有啊。”顾若离点头,“在我面前又哭又跪的,好似我打了她一样。”说着,她摇了摇头,看向里面,问道,“怎么样,醒着还是晕了?” 杨清辉也无奈,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崔婧文刚才是什么样子,他抱歉的笑笑正要说话,顾若离摆了摆手,道:“……你不用替他们解释,我没有被谁逼着来,是我自己愿意的。” 不为别的,只因崔婧文为了弟弟,在她面前的那一跪。 杨清辉应是,做了请的手势,两个人前后进了房里。 崔岩合着眼睛,面色惨白如同骷髅一样,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琉璃见着顾若离进来,就如同看到了救世神似的跪在地上磕头:“县主,求求您救救我们少爷。” 顾若离不说话。 “起来说话。”杨清辉凝眉,怎么主仆都是一样,有话说话动不动就跪,他以前没觉得,总觉得方朝阳太过嚣张,两位表妹作为女子过的太辛苦了,如今相处后,反而心生了反感。 方朝阳那样的人,其实相处没什么难的,正如他,来了这么久方朝阳虽不待见,却也从没有因为他是杨家的人,而刻意刁难过。 顾若离亦是,脾气虽算不得好,可却是外刚内柔的,但凡她觉得你是善意的,总会百倍回报,全然的信任和维护。 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将事情弄的这么复杂。 琉璃抹着眼泪起来,去推崔岩:“少爷,县主来了,他给您看病。” 原本迷迷糊糊的崔岩猛然睁开了眼睛,看向床前,果然看到她清清冷冷的站在床边,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到底没有勇气…… 他真的疼怕了,他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崔岩羞愧的闭上眼睛。 “手给我。”顾若离在床头的杌子上坐下来,琉璃将崔岩的手拿出来摆好,顾若离号脉,过了一刻她凝了眉头,杨清辉就问道,“如何?” 顾若离收了手,沉声回道:“脉弱无力,因是脾虚。”又拿了他的左手诊了一刻,“左脉且滑又浮。当是血热。” 她又看了按了崔岩的肋下,问道:“这里可痛?” 崔岩点了点头,只觉得此时此刻他宛若被人剥光了衣服丢在了街上,毫无尊严。 “前面都用了什么药?”顾若离面无异色,声音亦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她话落,崔婧文跟着进来,应着道,“年前用过四物汤和黄连汤,不过没有用。” 难道还有白浊?顾若离立刻明白崔岩生病的原因,她凝眉道:“此病因劳累肾虚引发,又患白浊,约莫自膝盖肿痛延至后背,日轻夜重……”又看着崔婧文,“可是这样?” 崔婧文点着头:“是,确实是这样。” 顾若离沉思了一会儿,又上前检查了崔岩的身体,起身道:“拖的有些久,一两贴起不到效果,我先开方子,连吃二十贴,届时再去合安堂复诊。” “二十贴,能好吗?”崔婧文问的小心翼翼,顾若离边在桌边写着方子,边道,“不一定,等吃完这些再看情况加减药量,不过,等过了这夏天,应就无事了。” 到现在,他们看了这么多大夫,还没有人告诉他们确切哪一天能好,崔婧文高兴的点着头:“好,好,那你开方子,我这就去抓药。” 顾若离嗯了一声,将写好的方子给她。 “忌辛辣。”顾若离交代道,“以清淡为主,也不宜久卧床不起,多起来走动走动,对病情有助益。” 崔婧文点头不迭,一一应着。 “没什么别的。”顾若离指了指外头,“告辞!”她说着往外走,崔婧文跟在后面行礼,“多谢县主。” 顾若离头都没有回。 “你……为什么给我治病?”忽然崔岩撑着坐起来,声音嘶哑,定定的看着她。 按她的行事作风,她不会来给他看病的,若不然他病了这么久,她也不会熟视无睹。 顾若离回过头,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二夫人躺在床上,看着帐定目光呆呆的,不管崔延孝在她耳边说什么,她都没有反应。 “婉儿。”崔延孝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局势才稳,圣上的封赏还没有下来,谁又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子,再说,大哥也出去走动了,看看赵远山那边能不能和圣上提一下,说不定,我们也能由伯公晋为侯呢。” 二夫人这才缓缓转头过来,看着他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和我们又什么关系。” 崔延孝一怔,脸色一瞬间红白蓝绿交相辉映,过了好一刻他才尴尬的道:“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啊。” “一家人。”二夫人呵呵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才方朝阳那么嚣张的打我,他怎么不知道拦一下。” 崔延孝语噎,顿了顿叹道:“事情来的那么突然,谁知道圣上不但没有罚方朝阳,还封了娇娇做县主,那个丫头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居然是合安堂的霍大夫……” 他们谁也想不到啊。 “她在和我炫耀她生了个好女儿。”二夫人手都在抖,想到自己的女儿,她恨不得过去扇死她才好,“她有什么资格和我炫耀。” 崔延孝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你不是生了个儿子吗,她可生不出来,一个女儿,到时候还不是别人家的。” 二夫人抿着唇不说话。 “二爷!”二夫人阴冷的看着崔延孝,“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崔延孝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现在就算出门路过正院,都觉得没有脸。 事情闹的太难看了,都没有一点回头路。 “我去找大哥问问。”崔延孝柔声道,“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一定有办法的。” 二夫人没有说话。 顾若离回了正院,饭菜已经摆好了,她居然还看到对面各落着两只杯子,旁边还有酒壶,淡淡的桂花酒酿香味儿缓缓的溢出来。 “喝酒?”顾若离回头看着从门外进来的方朝阳,“我还小。” 方朝阳很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显然不相信顾若离没有喝过酒。 顾若离叹气,她确实喝过,还喝了不止一次,且,酒量似乎还很好。 “县主尝尝。”李妈妈扶了椅子,请顾若离坐,“奴婢去年中秋的时候酿的酒,一直也没什么大喜的事,所以没舍得拿出来,味道也淡您尽管喝上两杯,没事的。” 顾若离挑眉,捧了酒盅尝了一口,入口清雅,酒如喉润滑清凉,齿间还留着淡淡的桂花香。 不但不辣,还有着甜味儿,确实很好喝。 她仰头喝满了一盅,颔首道:“酒真是不错。” “您要喜欢,今年中秋奴婢就多酿几坛子。”李妈妈笑着的,“再做的淡一点,闲了就喝一点。” 顾若离到觉得应该再烈一些才好。 方朝阳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满意,颔首道:“就是,能喝就喝,不能喝就干脆点,谁能强压着你不成。” “是!”顾若离点头道,“我娘是这世上最爽利的人了。” 方朝阳就露出一副当然如此的表情。 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格外的好,方朝阳连着喝了七八杯,自斟自饮的看着顾若离,道:“圣上封赏了顾府,牌匾和圣旨你总要送回去,打算什么时候走?” 顾家在庆阳,所谓荣归故里衣锦还乡,把这些留在京城总不是事儿。 “我等七月再启程。”顾若离看着方朝阳,“到时候天气不冷不热,正好赶路。” 方朝阳又喝了一杯,微微颔首,道:“那……住多久?” 顾府的宅子毁了,哪怕不能盖成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她也会重新翻新起来,如此一来,一去一回加上修建宅子,至少要一年的时间了。 “一年吧。”顾若离看着她,问道,“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她自从离开庆阳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私心里,她想让方朝阳去一趟,若是顾清源能看得见,一定会很高兴。 只是,这事不能强迫。 “不去。”方朝阳皱眉道,“来来回回累死了,你自己去就好了。” 顾若离哦了一声,笑着道:“我是怕您一个人留在这里,会被人欺负。” “我?”方朝阳冷哼一声,不屑道,“我正愁着无事闲的慌。” 顾若离失笑,和方朝阳碰杯,饮了杯中酒,方朝阳想起什么来,看着李妈妈道:“上次三小姐开的方子还在不在,明儿去合安堂抓药去。” 以前不知道她医术了得,现在知道了,自然就更加信了。 “没丢,明儿奴婢就去,顺便看看三小姐的医馆是什么样子。”李妈妈高兴的应着,方朝阳又补了一句,“不必给钱,反正是自家的。”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母女两人喝了两坛子桂花酒,却是一点醉意都没有,方朝阳扫兴:“早知道不喝了,也没个力道。”话落扶着额头起身,道,“我去歇了,你们自己玩吧。” 顾若离也喝不动了,虽不醉可胃里难受,她也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忽然就看到崔延庭从院外走了进来,微微一愣。 “在喝酒?”崔延庭进来,目光在桌子上一扫,视线就落在顾若离身上,“娇娇年纪小,可不能贪杯。” 顾若离扯了扯嘴角,福了福:“伯爷!” “嗯。”崔延庭颔首,又去看门口正打量着她的方朝阳,凝眉道,“你怎么也喝了,不是身体不好吗。” 方朝阳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起来,抚着肚子指着崔延庭道,直不起腰来。 崔延庭虽皱着眉,但神色却很淡然。 “你不用误会。”崔延庭扫了眼方朝阳,和顾若离道,“我来是感谢娇娇给倓松治病,他疼了这么久,如今有娇娇在定然能康复,多谢。” 顾若离皱眉,摇头道:“伯爷不用谢,我治他不过是怕晦气罢了,正是大喜的时候,圣上又刚复辟,家里若是办了丧事,难免冲了圣上!”她话落,过去扶着方朝阳,“娘,我扶您回去歇着吧。” 这人的嘴脸,实在让她受不住。 崔延庭脸上再也挂不住,他只不过不想让家里的气氛太尴尬罢了,没想到就连顾若离也这么不识抬举。 “不行。”方朝阳道,“再让我笑会儿。” 方朝阳说笑,便真的笑了起来,崔延庭拂袖要走,方朝阳才收了笑容倚在门扉上看着他的背影,淡淡的道:“你昨儿那话怎么说,让我滚出去是吧?” 崔延庭回头看着她,目光阴冷。 “这话我记住了。”方朝阳扬眉说完,挥苍蝇似的挥着手,“走吧,走吧,别没事儿来我这里,没的弄脏了我的院子。” 崔延庭冷哼了一声:“泼妇!”话落,大步出了院子。 “太有趣了。”方朝阳扶着额往外走,笑着和顾若离道,“知道我为什么一时高兴就嫁给他了吧,多有趣的人!” 顾若离无语,回了自己房间,几个人丫头围着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奴婢就说三小姐不简单。”欢颜一副得意的样子,“原来就是霍大夫,往后有三小姐在我们再也不怕生病了。” 雪盏就拍了她的后背,道:“什么三小姐,应该喊县主!” “对,对,县主!”欢颜说着,故意摆了姿势行大礼,“奴婢参见县主娘娘。” 一屋子的丫头都笑了起来,顾若离颔首道:“是喜事,一会儿每人去雪盏那边领二百个钱,各自买喜欢的零嘴吃去。” 丫头们都欢呼起来。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就和李妈妈一起去了医馆,街上人流虽大不如以前,也说不上热闹,可因为赵勋进城甚至和羽林卫动手,都没有伤害百姓,大家也放了心,各家铺子都开始开门做生意。 顾若离一到金簪胡同,廖掌柜眼尖就看到了戴着帷帽的她,迎了过来战战兢兢的喊道:“霍大夫……” 这么两天,外头都传遍了,圣上刚刚登基,大家都等着赏赐,猜测谁会是第一个。 有人说是赵勋,毕竟从龙之功他若是第二,那肯定是没有人敢领他前面。 可是没有,赵勋那边还没有动静传来,就听到圣上赏赐了霍大夫……没有想到,当初圣上病重时百医无用,偏霍大夫治好了他的病。 她对圣上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啊,可想而知,要不是她妙手回春,圣上的病能好?病不能好谈什么复辟! 难怪前两个月宫里传霍大夫进宫呢,原来就是为了给圣上治病啊。 太厉害了。 而且,这还不是最让他们惊讶的,最吃惊的是霍大夫不是姓霍,而是庆阳顾氏的三小姐,是当年大名鼎鼎太医院院正顾解庆的孙女,是朝阳郡主的亲生的女儿…… 那她不但是医药世家名门之后,更是皇亲国戚啊。 有这样的身份,又有这样的功劳,第一个封赏,封一个县主真的是一点都不为过! 廖掌柜简直激动的无以言表:“不对,不对,是县主,小人给县主娘娘请安!”说着就要跪下来,顾若离忙扶着他,摇头道,“不管什么身份,我还是合安堂的大夫,不过以后可以喊我顾大夫,我姓顾!” “好,好。”廖掌柜点着头,“顾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这是走了什么运,半年前突然来了个邻居,他还差点为了二尺的门和人家结了仇,没有想到,一转眼这个邻居称了京中医局的司医,再一翻手就变成了县主,是皇亲国戚。 他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得空过来坐。”顾若离微微颔首,张丙中已经迎了出来,“师父,您可总算来了,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等您过来。” 顾若离惦记着戴韦,笑着道:“这两天有点事耽误了,大家都好吧。” “好,好的很。”张丙中说着,朝李妈妈行礼,“妈妈好。” 李妈妈打量了一眼张丙中,听他喊师父,又是这么大年纪性格还这么活泛,不由觉得有趣,含笑道:“你就是我们县主的徒弟,往后好好学要勤快点,我们县主不会亏待你的。” 张丙中愕然,随即笑着点头。 “李妈妈过来抓药的。”顾若离吩咐道,“我去看看方前辈和刘前辈。” 张丙中应这是,拉着李妈妈去柜台:“您的方子呢,我给您抓药。”李妈妈将方子递出来,打听着,“怎么没有病人来问诊,生意不好吗?” “这还早,等会儿您就知道了,这大堂里都坐不下呢。”张丙中与有荣焉,“我们每天都忙死了,有的人还死等着师父来,说若是师父不来,他就不看病了。” 李妈妈眉飞色舞点着头道:“那是,我们县主的医术,满京城也没有人比她厉害。” 两个人你捧着我,我捧着你,聊的极其开心。 顾若离去了后院,方本超与刘大夫正坐在院子里说着话,见到顾若离,忙笑着道:“霍大夫,你没事吧,我们听到外头的传言了,您封了县主是吗。” “是!”顾若离点头,方本超也朝她拱了拱手,“恭喜,恭喜!” 顾若离也拱手,笑着道:“大难已过,我们同喜!” 方本超和刘大夫点着头,说实话他们决定留下来心里不是没有害怕,毕竟这不是小事,一旦暴露了就是杀头之罪。 好在,担惊受怕之后,他们等到的艳阳高照,风和日丽! 将来,在京中他们就会一路顺坦了。 “人还好吗?”顾若离指了指房间,刘大夫点着头道,“一开始还闹,后来知道赵将军起事了,就不闹了,好像等死似的。” 顾若离听着就走去房间,刘大夫开了门,她就看到戴韦胡子拉碴的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腿上,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发呆。 “戴大人。”顾若离喊了一声,戴韦缓缓转头过来看着她,盯着,想要从帷帽里看到什么,过了好一刻他声音暗哑的道,“你还活着,那就表示太上皇复辟了?” 顾若离点头。 戴韦一口憋在胸口的气长长的松了下来,他蹭的一下站起来,方本超已经抢先道:“你该谢谢霍大夫,不对,是顾大夫,若非她救了你一命,此刻依你以往的作为,怕是已经去地下见你的祖宗了。” 他要谢吗,若不是她,他怎么会帮着太上皇假死,太上皇又怎么能复辟?!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以往她啊。 “此仇,我戴某必报!”戴韦拂袖大步朝外走,又回头盯着顾若离,“你给我等着。” 顾若离扬眉,毫不在意的道:“那我就等着戴大人来报仇。” 戴韦大步出了门。 方本超低声道:“这……以后会不会还来找麻烦?” “暂时不会。”刘大夫道,“就算他想也没有这个本事。” 方本超想想也对,太医院绝对没有他的位置了,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哪还有能力回头来找顾若离的麻烦。 “没必要脏了我们的手。”顾若离往外走,无所谓的道,“他若不消停,迟早有丧命的一天。” 话落,三个人回了前堂,李妈妈已经抓好了药,和顾若离道:“县主,中午奴婢让人给您送饭来吧,就怕吃的太差,伤了您的胃口。” “没事,焦姐做的饭菜很好。”顾若离推着她出去,“妈妈就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李妈妈又看了一眼合安堂,点着头道:“成,那奴婢走了。” 顾若离目送她离开,才笑着回头去问张丙中:“给药钱了吗?” “没有。”张丙中瞠目,“我忘记要了。”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方本超倒茶过来,顾若离摘了帷帽放在一边,端茶喝了一口,又朝外头看了一眼,道:“大家惊魂未定,怕是这两天都不大敢出门了……”她说完,回头看那三个人,就见他们惊讶的看着她。 “怎么了?”顾若离问完才想了起来,她脸上的疤没有了,不由解释道,“我身份不用藏着了,所以疤也没有必要留着了。” 张丙中指着她,凑过来看了一遍:“师……师父,您的脸……”也太好看了。难怪那时候霍繁篓一口咬定说崔家的小姐长的丑,就顾若离这容貌,一般人在她面前可不就是丑了么。 不对,张丙中反应过来:“霍繁篓见过您的脸?” “他说见过的。”顾若离点头道,“怎么了。” 这人太狡猾了,张丙中气的不行:“别叫我看见他,否则我非喂他一斤巴豆不可。” 那边刘大夫和也笑着道:“这样看顾大夫舒服多了。” “是!”方本超点头,“当初进京要是这般示人,怕是更加不易!” 她就是这样的想的,所以才会贴着疤。 “这……这是谁。”廖掌柜站在门口,张着嘴,“你……你是县主?” 张丙中忙拿着帷帽递给顾若离:“去,去,我师父的尊容不是你随随便便看的。” “好,好,不看我不看。”廖掌柜说着不看,还忍不住扫了几眼,拉着张丙中低声道,“没想到县主这么好看,难怪以前常戴着帷帽呢。” 张丙中翻了个白眼。 “快去看。”外头有人喊着廖掌柜,又朝张丙中招手,“菜市口砍人了,赵将军今天又要砍一批人的脑袋,快去看啊。” 又砍?顾若离奇怪道:“他砍了很多吗?” “昨天早上就砍了十几个,好像是羽林卫还有都督府,听说还砍了两个将军。”张丙中如数家珍,“今天估摸着是当年反对太上皇的勋贵吧,也不知道,反正赵将军的手段……”他撇撇嘴,一脸的嫌弃。 早就知道赵勋不是好人,没想到杀起人来,真的是太渗人了。 半点情面都不留。 “就是阎罗王啊。”廖掌柜压着声音,无声的道,“看着是太上皇复辟,往后天下还不是赵远山的。” 要不然他费这力气干什么,还不如安安稳稳做自己的骁勇将军呢。 顾若离没有惊讶,赵勋的目的他从没有掩饰过,太平天下逼宫翻天,怎么可能为了黎明百姓天下安泰。 他就是为了权利,仅此而已。 说着话,病人来了,一见到顾若离不说病情,而是抱着拳行礼:“县主娘娘。” “老伯。”顾若离无奈,忽然觉得这个头衔很不便利,她是大夫哪有人见面就行礼的道理,“在合安堂只有顾大夫,没有县主。” 老伯笑着道:“这怎么成,该有的礼还是要有的。”百姓不管顾若离做了什么,是不是她让朝堂翻了天,他们只要天下太平,有吃有穿不至于忍饥挨饿,就足够了。 所以,见着贵人,自然就要拜,何况,这个贵人还是顾若离。 “您是什么病?”顾若离请他坐下,老伯就摆着手,“使不得,我是小病请刘大夫看就好了。”说着,就喊刘大夫,“有劳您了。” 顾若离叹气,这身份真的是双刃剑啊。 没有人敢让她看病,她也舍不得走,在医馆磨了半天,正打算去看望白世英,就看到外头来了个衙役打扮的人,见着顾若离就上前来行礼,道:请问可是县主娘娘。” 顾若离点着头,那个衙役就道:“小的是七爷的随从,七爷让小的来告诉您,他今日受建安伯之邀去府中做客。” 受崔延庭之邀去府中做客?又不是她请的,让她回去做什么。 “还有呢。”顾若离不解,那衙役就摇头,“七爷就交代了这句,旁的一概没说。” 难道是有事要和她说?顾若离颔首,道:“劳烦转告七爷,我这就回去。” 衙役应是而去。 ------题外话------ 赵七和顾三虽称表兄妹,但是这个亲戚绕的有点远,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所以千万别纠结表兄妹哈,就和顾若离与杨清辉一样,也是表兄妹,可八竿子打不着。 099 可以 “大哥请赵远山来了。”崔延孝急匆匆的进了门,二夫人正颓废的坐在炕上,盯着崔甫练字,见他写歪了一笔,就怒喝道,“你有没有点用,这个字练了百十遍了吧,怎么还写成这个样子。” 崔甫被她突然发怒骇了一跳,墨水就滴在了纸上,将笔下的字弄的越发的难看。 “郎哥儿!”二夫人一手拍在炕几上,喝道,“你用心点行不行。” 崔甫就就看着正进来的崔延孝,将笔往桌子上一丢:“我不写了。”话落,跳下了炕连鞋子也不穿就朝外头跑,崔延孝要去拉他,他却像是泥鳅似的,灵活的跳了出去。 “你看看,你看看。”二夫人气的不行,“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崔延孝叹了口气,二夫人这是魔怔了,一心想要和方朝阳比个高低……崔甫是男子怎么能去和顾若离比呢,再说,她在医术上的造诣是自小教的,也不是一日促成的。 这世上也没有几个能和她一样,自小就有这般成就。 “好了,好了。”崔延孝也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他年纪还小,你就是将他逼死了也没有用。” 二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冷哼了一声,又问道:“你刚才在外面说什么了,大哥请了谁回来?”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崔延孝低着声音,脸上换成了喜色,“大哥将赵远山请回来了。” 二夫人一怔,赵勋什么人她可是听说了许多,崔延庭居然有办法请他到家中来做客:“可说了为了什么事?” “还不知道,不过大哥心里肯定不愤,听说他……”崔延孝本来想说,崔延孝昨天又回了正院,原本想要哄方朝阳的,可是却被那两个母女落了一脸的灰走了,可是这话他又觉得和二夫人说不合适,毕竟是自己的兄长,“所以,他肯定是要想办法找回场子,请赵远山在圣上跟前说说好话。” 二夫人扫了他一眼,心中腹诽:不和她说?这家里的事只要她想知道,还能瞒得住? 崔延庭昨天厚脸皮的,转了身就去找方朝阳了,还感谢顾若离给崔岩治病。 谁不知道,他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也真够可以的。 “那你去看看。”二夫人催着崔延孝,“赵远山这个人脾气很怪,又素来精明的很,你在旁边去听着,别一会儿大哥没将他诓进去,反而被他诓了。” 崔延孝想了想,虽觉得崔延庭不至于会被赵勋牵着鼻子走,可他若是去了,两个人好过一个人。 这次他们跟着赵勋堵上了身家性命,没有道理他们一点好处没有。 圣上他们一时见不到,可是若打好了赵勋这一关,也等于万事大吉了。 “你说的对。我去外院看看。”崔延孝说着,回房换了一件湛蓝的潞绸直裰,对镜子照了照,大步走了出门。 二夫人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眼睛微微一亮,喊道:“菊容。” 菊容在门口应了一声,二夫人吩咐道:“去把二小姐请来。” 菊容应是而去。 崔婧文站在门外喊了几声:“四妹,你快开门,和姐姐说说话好不好。” “不要。”崔婧语隔着门,怒狠狠的道,“你一点骨气都没有,我瞧不起你。” 崔婧文叹气,无奈的道:“我有没有骨气有什么关系,她只要能治好茂燊的病,就算让我一命换一命也可以。” “天底下那么多大夫,我就不信就属她最能耐。”崔婧语哐当开了门,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可见她哭了很长时间,“你让人去请,去找,为什么非要去求她,难道是嫌我还不够丢脸吗。” 崔婧文上前去,站在门口看着崔婧语道:“天底下的大夫那么远,我们为什么要放着眼前的人不用呢,她可以治好,我们为什么不去求。”又道,“难道你非要等着茂燊疼死了,你才舒心?” 崔婧语皱眉,想反驳什么,可想到崔岩的样子,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别和我置气了,我昨天不该打你。”崔婧文柔声道,“还疼不疼,让姐姐看看。” 崔婧语嘟着嘴回了房里,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道:“我要说不疼了,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肯定还是会拿我卖人情,打我给别人看。”她就是觉得崔婧文昨天打她是给顾若离看的,拿她做人情,好显得她多正直良善决心很大似的 怎么也不想想她的感受。 “我若是想拿你做人情,一开始就会喊你一起,何必等你自己去了,才打你呢。”崔婧文无奈的道,“再说,我再想卖人情,也不会拿你做人情的。” 崔婧语不说话。 “好了。”崔婧文摸了摸她的头,道,“等茂燊的病好了,我们也是了了一桩心愿,到时候我陪你去法华寺住几天,好不好。” 崔婧语哼了了一声:“现在还能出去吗,她肯定不会同意的。” “只有你答应,我自有办法。”崔婧文含笑在桌边坐了下来,彩娟蹬蹬跑了进来,回道,“小姐,您猜的没有错,伯爷请的客人确实是赵七爷!” 崔婧语眼睛亮,心思就开始转了起来,她看着彩娟问道:“你看到人没有,长的怎么样?是不是膀大腰圆的络腮胡子?” “奴婢没敢走进,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彩娟回忆着,“不过看上去个子好高,咱们侯爷这么高的个子也不过到他的耳朵边。” 崔婧语就站起来比了比,崔延庭不是健壮的人,但是个子在男子中算是高的,而赵勋比他还要高出这么多来,那岂不是跟野人似的。 也对,常年在外奔波,又是行军打仗的人,肯定是又粗鄙又丑陋的。 “知道了,知道了。”崔婧语抿唇笑了起来。 崔婧文却是听着耳尖微动,她看向彩娟问道:“是赵七爷一个人来的?” “奴婢没看到别人,他身边那个知名的师爷也没有瞧见。”彩娟听过吴孝之的名字,听说年纪很大,是赵勋的得力臂膀。 崔婧文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我要去看看。”崔婧语坐不住,当初她姐姐还差点和赵勋定亲了,对这个人她一直很好奇,当年听说他可是为了一个女人和自己的哥哥反目成仇,后来那个女人成了自己的嫂子,他不但惦记着,还借酒壮胆调戏上了。 “语儿,你不要再胡闹了。”崔婧文呵斥道,“赵远山不是你能动的人,到时候要是出了事,连爹爹都保不了你。” 崔婧语一脸城府的笑了笑:“放心,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会害他。”又道,“再说,我也没有这个必要,我吃饱了撑得的去招惹他做什么。” 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崔婧文跟着追出去,恰巧碰到菊容,就听对方道:“二小姐,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嗯。”崔婧文担忧的朝那边看了一眼,回头对连翘道,“你跟着去看看,别惹出什么事来。” 连翘应是而去。 崔婧文就去了二夫人那边,行了礼道:“二婶。” “昨天的事我知道了,真是委屈你了。”二夫人牵了她的手,叹气道,“茂燊也是命苦,偏得了这种病。” 崔婧文垂着头,没有说话。 “都过去了,往后该是什么还是什么。”二夫人拧着眉,看着她道,“等你出嫁了,日子也就舒坦了。” 出嫁吗?她都觉得遥遥无期,再过两年,怕是连人家都找不到了吧。 “别胡思乱想,还有二婶呢。”二夫人握着她的手道,“你和你大姐不同,她的样子,我若将她嫁出去就是害了她,还不如留在家里养着,好歹有吃有穿没有气受,可是你年纪不小了,不能再耽误了。” “二婶。”崔婧文望着二夫人,苦涩的笑笑,二夫人朝外头看了一眼,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赵远山来了,你可知道。” 崔婧文不等二夫人说完,就猜到了她的意思,她迅速垂了头,就听二夫人道:“当初说的婚事无疾而终,如今他人回来了,二婶打算再找人去试探一番,若是能成……” 若是能成,有赵勋罩着,即便她们母女再横也不敢拿她们怎么样。 崔婧文心头发凉,赵勋地位再尊崇又怎么样,可是他这个人太不可靠了,脾气捉摸不定为人凶残外,就是他家里那些糟心的事,也够她纠葛多少年。 若是嫁给她,这辈子她都没有舒心日子过。 崔婧文看着二夫人,淡淡一笑,道:“也不是我们想就可以的,赵远山如今炙手可热,想结亲的人家怕是能排几里的路,哪能轮得到我们。” “那些人能有几个比得上你的。”二夫人笑着道,“模样是一等一的,就是持家过日子还有这性子,也没有人能越得过你。” 崔婧文端庄大方,知书达理,容貌也没的挑,若赵远山连她都看不上,那他也真是不识好赖货了。 “让二婶费心了。”崔婧文含笑道,“此事还要问过父亲的意见,更何况……”更何况还有个方朝阳在,只要她在一天,他们兄妹的婚事,就还是捏在她手心里。 若她不愿意,就是崔延庭点头了也没有用。 促一段亲事容易,毁一桩婚事却是轻而易举。 崔婧文心里乱糟糟的,她辞了二夫人回了自己的房里。 “四小姐没事。”连翘笑着道,“她就只是想看看赵将军长的什么样儿,奴婢没有拦她。” 因为她们都好奇。 “帮我那件新做的素兰褙子找出来。”崔婧文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去翻首饰盒,找了两只颜色略艳丽一点的簪子,“再帮我重新梳个垂柳髻。” 连翘一一应着,却有些奇怪,问道:“二小姐,您这是打算做什么去?” 崔婧文没有说话。 连翘帮她换了衣衫梳好了头,崔婧文又上了点淡妆,撇了连翘一个人出了院子,径直往前院而去,过了如意门她在院中碰到了杨清辉,问道:“表哥这是去哪里?” “赵七爷在书房,我去陪坐。”杨清辉和赵勋当初在京城时就认识,但因赵勋在长辈眼中太过出挑,没有章法,而杨清辉却是循规蹈矩的,两个人几乎没有交集。 只是时隔多年,他也愿意和他聊一聊,听一听他对当下政局的看法,对大周未来有没有什么计划。 “原来是赵将军来了。”崔婧文颔首,指了指崔岩的院子,“我去茂燊那边看看。” 杨清辉打量了一眼崔婧文,含笑点了点头去了书房。 书房房外的夹道内,崔婧语贴着墙根听着里头的话,却根本听不清,就莫说看到赵勋的人了。 “小姐。”彩娟怕的直抖,芍药的下场她没有忘记,听说是活活打死了丢出府了,死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遮不住身子,“我们回去吧。” 崔婧语怒瞪了一眼,示意她闭嘴。 又听了一会儿,她有些烦躁,就起身猫着腰出了夹道,边走边想着事儿。 “你确定你看到他的样子了,长的很难看?”崔婧语有些不甘心,彩娟怕她再问,就点着头道,“嗯,反正肯定不是英俊的。” 崔婧语就笑了起来,绕到垂花门边正好看到顾若离进了门,她盯着她冷笑了笑。 顾若离在门口时就问了婆子,婆子告诉她赵勋已经到了,人在书房。 她犹豫了一刻,想了想还是先回了内院。 “这么早就回来了?”方朝阳惊讶的看着她,“医馆里没有生意?”她正在换衣服,顾若离看着她奇怪的道,“您要出去吗?” 方朝阳点头:“我要去看太后娘娘。”她还打算去西苑,不去她不放心,她不相信圣上会那么好心,会留着二哥不杀。 “娘……”顾若离想劝她一句,可还没有开口,方朝阳已经摆手道,“你不用劝我,就算他杀了我,该做的事我还是要做,该说的话我见着他还是一样说。”若能杀人,她恨不得动刀子才好。 “那我和你一起。”顾若离说着往外走,“我去换身衣裳,正好也给太后请安。” 方朝阳回头看着她,冷嗖嗖的道:“不用。你好不容易得的情分,别被我搅和没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她又不是没有分寸,只是不愿意拐弯抹角而已。 “让郡主去吧。”李妈妈也帮着劝顾若离,“要是不去,郡主寝食难安,对身子也不好。再说,就算圣上动了怒要对郡主怎么样,不还有您吗,你去求情,包管有用。”说着,打了个眼色。 顾若离心头转了转,颔首道:“那您谨慎些,不要凭着性子,得罪人不怕,可也要有个度,给自己留条后路。” “还有脸说我。”方朝阳说着,戳了戳顾若离的额头,道,“我可警告你,赵远山来家里了,你给我老实待着,别跟这人不清不楚的,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她回来就是因为赵勋,只是顾若离不能说,笑着道:“知道了,我的腿可舍不得断。” 方朝阳这才满意的由丫头婆子簇拥着走了。 顾若离去了暖阁坐着,欢颜进来问:“要不要摆饭?” 顾若离看了看时间,是到了吃饭的点了,怎么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难不成她要自己过去? 她有些犹豫的问道:“去看看,外院摆饭了吗。” “啊?”欢颜不解,“您怎么关心伯爷了?”话落,又想起什么来,笑的很暧昧,“奴婢知道了,您是想问表少爷吃了没有是吧。” 顾若离愕然,吃惊道:“我为什么要问表少爷?” 欢颜就掩面咯咯的笑了起来,红着脸道:“县主别和我装傻了,奴婢又不是小孩子。”就跺着脚一溜烟的跑走了。 顾若离还没有明白,她哪里和欢颜装傻了。 外院书房,赵勋,崔延庭以及崔延孝和杨清辉各自坐了一方,崔延庭端茶和赵勋敬了敬,道:“……七爷不必谦虚,若圣上行赏,您一个镇国将军是探囊可取。” 虽都是将军,可镇国将军却要比赵勋原来的骁勇将军高出很多,甚至已在三公之上,手掌天下兵马大权,绝对可谓是跺一跺脚,大周都要抖三抖的位置,是手握朝廷命脉的权臣。 这个封号还只有建国初期太祖用过,此后再没有人得过殊荣。 一来,皇权稳固,帝王不可能将所有兵权放在一人手中,二来,后来建了都督府,军权都分散在各处镇守将军和都督府以及兵部的手中,就如赵勋的骁勇将军,原先掌的兵权也是他自己建立的。 所以,崔延庭才有此一说。 他话一落,崔延孝的眉头就抖了抖,圣上不会真的把兵权给他一人吧,那将来……可真的要被赵勋捏在手心里了。 可是尽管这般想,他也觉得崔延庭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以赵勋的所作所为和行事作风,他若是担着骁勇将军的名号披荆斩棘改朝换代,却还是骁勇将军,那他还废这个功夫做什么。 崔延孝捧着杯子的手,显得有些激动。 杨清辉心头也动了动,圣上素来是念旧的人,赵勋又是如此大功,镇国将军非他莫属。 “伯爷说笑了。”赵勋慢条斯理的喝着茶,道,“不过都是为圣上效力,什么职位都无妨,便是让我明日再回开平卫,赵某也是义不容辞。” 崔延庭差点被茶水呛着,这个赵远山可真是狡猾,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明明是行军打仗的粗人,但人却是狡猾多端。 想从他嘴里套句话,实在太不容易了。 “正是七爷说的这个道理。”崔延庭说着,对天上抱了抱拳,“忠心不二,一心为君效力,是为臣者的本分,崔某人今日受教了。” 赵勋淡淡笑了笑,眸光微微一动,不动声色的朝挂在墙上的钟扫了一眼。 “只是,如七爷这般人才,有勇有谋又得力忠心,若说不得重用,我等也是要报不平的。”崔延庭哈哈一笑,似是开玩笑的样子,“七爷您说呢。” 他在等赵勋接他的话,想知道圣上对他打算怎么封赏,若是赵勋说的他不满意,就可以顺势求他美言几句,若是满意,自然就皆大欢喜。 “不敢,不敢!”赵勋余光睨了眼崔延庭,“伯爷这次功劳也是甚大,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他圣上知道他的功劳大,所以会大加赏赐。 崔延庭喝着茶,垂着的眼眸里划过一丝笑意,随即摆手道:“我不过开了宫门罢了,此等小事不足挂齿。”我不开宫门,你们还能这么顺利的进宫? 赵勋微微一笑,视线就落在杨清辉身上,问道:“杨大人月中启程上京,倓松可知?” “还没有收到祖父来信,所以并不知道。”杨清辉抱拳道,“有劳七爷告知。” 赵勋微微颔首,打量了他一眼,文弱书生月朗风清的样子,倒有几分杨文雍的身影,他顿了顿,道:“春闱月底二十二日举办,倓松多准备,届时我等便等着喝你的登科酒了。” 杨清辉很惊讶赵勋给他透露了这个消息,礼部那边还没有发公文,他问道:“可是礼部已经下了公文?” “不曾。”赵勋淡淡然道,“赵某刚刚决定的,那天是个好日子。” 就跟他刚刚决定下午出去踏青一样随便。 他的话一落,房间里三个人一瞬间脸上划过惊愕的表情,随即又掩饰了下去,杨清辉含笑道:“是,在下多谢七爷告知。” 赵勋颔首,很满意的样子。 崔延庭和崔延孝对视了一眼,赵勋看着杨清辉就定了春闱的时间……又说杨文雍月中就要进京。 看来,杨家的盛世就要再次来临了。 “大哥。”崔延孝看了眼时间,“我去吩咐在花厅摆膳?” 崔延庭忙笑了起来,道:“瞧我只顾着说话,尽是疏忽了。”他说着起身,做出请的手势,“七爷,请!” 赵勋也不推辞随即站了起来,负手在了前头,崔延庭陪同在侧,一行人往外院的花厅而去。 酒桌上,崔延庭和崔延孝频频敬酒,赵勋来者不拒,宾主尽欢。 崔延庭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趁着净手的空档,崔延孝拉着崔延庭低声道:“大哥,你说赵远山是什么意思?” 赵远山很难请的,可他们一请就来,而且这么好说话,尤其是刚才吃饭的时候,几杯酒下去,几乎是知无不言。 看样子,他这是打算拉拢他们啊。 “约莫是知道圣上要给我的赏封。”崔延庭猜测道,“他这是拉拢我。政局不稳,他一旦做了镇国将军必定会有异声,多一点支持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兄弟两人想到一起去了。 “我还有个想法。”崔延孝刚才就在想这件事了,二夫人也曾提醒过他,“你看,早先荣王妃要说文儿的事,能不能再重新提起来,毕竟当时是认为赵远山死了才会作罢,如今他人回来了,自然就要接着再说。” 崔延庭也想到了,要想彼此关系长久,让赵远山为他所用,那么,让他做自己的女婿就是最稳固的关系。 “这件事恐怕还要弟妹出面。”崔延庭低声道,“赵远山和荣王妃关系不好,让他去探一探荣王妃的虚实,赵远山那边也要找人去说相。”这种事只能女人去办,他们男人酒桌上怎么好提这种儿女情长的事。 崔延孝点头应是。 “先回去,倓松毕竟年纪轻,别得罪了他。”崔延庭指了指花厅里头,兄弟两人便又回去了,就听到杨清辉正和赵勋道,“……早上看她去了医馆,有没有回来,却是不得知。” 杨清辉知道赵勋和顾若离是认识的,所以听他问顾若离一点都不惊讶。 可崔延庭却是步伐一怔,难道那丫头和赵远山也认识,他笑着上前,看似不经意的问道:“七爷和倓松在聊什么,这般高兴。” “在问我姑母与表妹。”赵勋含笑看向他,“表妹敕封了县主,我还不曾道谢,便和倓松问上一句。” 原来是这样,崔延庭点了点头,笑着道:“她去医馆了,那孩子就喜欢待在医馆,和男子似的,拦也拦不住。” 赵勋就挑眉,打量了一眼崔延庭。 “将军不认识她吧。”崔延庭笑的很无奈,又似乎很宠溺的样子,“这孩子脾气倔,闹气来连她娘都拦不住,我有时候也是拿她没辙,打骂不得也更舍不得。” 赵勋轻轻笑了起来,端了酒盅,答非所问:“伯爷,辛苦了!” 崔延庭一愣,没有明白他的意思,随即又了然了似的,觉得赵勋说的辛苦,应该是指他在朝中的辛苦:“不敢当。”又道,“不过,她听说她身上还有司医一职,一个女孩子做什么官,虽没有品级可也到底不合规矩,还是要让名望厚重的人做才好。” 杨清辉听着直皱眉,觉得崔延庭做事越发的不大气,刚刚还说顾若离是小孩子,转眼就说这些损人的话。 “喝酒。”杨清辉举杯,“七爷,喝酒!”打断了崔延庭的话。 赵勋豪爽的碰了碰杯子,远远的就看到对面的小径上,有位穿着素兰褙子的女子,盈盈的走了过去……他眉梢一挑,嘴角勾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 “上酒!”崔延庭笑着道,“刚刚喝的是寒潭香,我们再换秋露白试试,是清丰酒馆酿的,十年陈!” 清丰酒馆是专供内宫的,十年陈的秋露白更是难得一见。 “让伯爷破费了。”赵勋抱拳,“下回赵某请可没有这上等佳酿,还望伯爷不要嫌弃才好。” 就是喝水也行,崔延庭笑着道:“您是贵客,拿这酒招待崔某都心有愧疚。” 一桌人的也不知真假,都笑了起来。 过了一刻,小厮果真抱了一坛子青花瓷装的酒进来,上头的盖子一揭,顿时一阵清香袭来…… “崔某给你满上。”崔延庭笑着道,“就这一坛子,今儿我也是托了七爷的福了。” 话落,几个人举杯各自尝了,果然清香四溢,入喉绵长。 喝了几杯,赵勋忽然抚着额头有些晕眩的样子,崔延庭亦是觉得头重脚轻,他摇了摇头看向赵勋,就见他微醺的样子,便道:“七爷可是累了,不如去外院小憩一刻?” “那就打扰了。”赵勋坐起来,立刻过来几个小厮扶着赵勋往外走,崔延庭又摇了摇头,和崔延孝道,“这酒怎么这么烈的。” 崔延孝也觉得奇怪,他们兄弟的酒量都很好,怎么喝了这几杯就觉得不行了。 再去看杨清辉,已经被自己的常随扶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二弟也去歇会儿吧。”崔延庭有些撑不住,想找地方打盹儿,崔延孝就招手喊来自己的常随,道,“就睡外院吧,免得七爷醒来没有人照顾。” 兄弟两人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去了客院,歇在了赵勋隔壁的房间。 顾若离用了午膳靠在炕头看书,不知不觉的打了个盹儿,等醒来便有些烦躁,那个人喊他回来做什么,也没消息的,就在外院喝酒了。 “我去看看。”顾若离打算去看看,若是他没事,她下午还要出去,待在家里她浑身难受。 欢颜和雪盏跟在后面,几个人一起往外院跑,走了半路就看到一个崔婧语院子里的小丫头跑过来,笑眯眯的道:“县主,表少爷和赵七爷在客院说话,请您过去。” 怎么又跑到客院去了,崔延庭呢?! “表少爷说有事和您说。”小丫头生怕她不去的样子,点着头,“真的!” 顾若离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小丫头就一溜烟的跑走了。 “小姐。”雪盏犹豫的道,“这太古怪了,表少爷找您为什么还要去客院,再说,也不至于让四小姐房里的小丫头来传话吧。” 顾若离不用想也晓得这里头有问题,就是不知道崔婧语又在折腾什么。 这次恐怕方朝阳不送她去庵庙,崔延庭也要送了。 崔延庭不送,她来送! “不去看看,又怎么知道是什么呢。”顾若离无奈,不过料想崔婧语不会对杨清辉做什么,她们是表兄妹感情也好,她舍不得……那就只有赵勋了,她胆子不小啊,居然将主意打到赵勋头上去了。 要是伤着赵勋,那他们就真的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顾若离去了客院,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两间房,一间门关着另一间则是半虚掩的。 顾若离走过去,立在门外:“赵七爷!” “进来吧。”里头有人应了一声,顾若离推门进去,就看到赵勋正支着头半靠在床上,穿着一间银灰色绣暗纹祥云的潞绸直裰,斜斜将靠着,两条修长有力的腿叠在一起,听见她的脚步,他没眉梢微微一挑,深不见底的目光便淡淡然的朝她睨了过来。 迎着光,他面容宛若塑刻一般精致俊美,虽神色淡淡的,但依旧透着上位者的骄傲和从容。 “才回来?”赵勋依旧靠着,手中夹着书,神色戏谑的看着她,顾若离进了门,欢颜和雪盏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留在了外面守着。 顾若离扫视了一眼房中摆置,回道:“回来有一会儿了,七爷喝醉了?” “坐。”赵勋指了桌边的凳子,如主人待客似的道,“我自小吃酒还不过曾醉过,今天算是意外。” 顾若离坐下来看着他,凝眉道:“你手给我。” “怎么。”赵勋将手递给他,露出一截小臂,顾若离十指搭在他的脉搏上,他垂眸看去,小小的手指便落在他的手腕上,很白,更与他的手臂形成了黑白的界限,他一转落在她脸上,眉头轻轻笼着,眼中露出一丝担忧。 他嘴角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勾了起来。 号了一会儿顾若离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赵勋笑道,“你是怕我被崔家人害了,所以才来的。” 就算她怀疑崔婧语,也不至于将这些事说给赵勋听,他们的关系还不至于到了可以分享彼此私密的地步吧。 “不是。”顾若离给他倒了杯茶,道,“我是怕你给崔家人下毒,回头要我收拾烂摊子。” 赵勋笑了起来,颔首道:“放心,即便要杀也当是拖到菜市口去砍了,断不会拖累你的。” 顾若离失笑,看着他道:“刚刚还宾主尽欢,你心里这样想,实在太伤崔伯爷的心。” 有心的人才伤心,没心的人伤的只有身,赵勋挑眉没有答她。 “你喊我回来,就为了说这件事?”顾若离见他没有说话,就随意的换了个话题,随赵勋想做什么,只要他不害她和方朝阳就好了,别人的事她帮不了,也不觉得自己能说服他。 “那倒不是。”赵勋看着她,她今天穿了一件桃红的短褂,轻薄的潞绸垂在身上,显得她越发青涩娇小,见她看过来,他道,“特意来恭喜你敕封了县主,何时进宫谢恩?” 就特意为了恭喜她,所以请她回来啊,顾若离无奈的道:“金公公说就这两日圣上会传我进宫谢恩。”又道,“这件事我还没有郑重谢你,当初若非机缘碰上了你,恐怕我的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多谢!” 前面不是自作主张打算自己报仇了吗,赵勋颔首道:“情意领了,但人情还在,顾大夫记得还便是。” 顾若离愕然,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好似不认得他一样,透着懵懂和无辜,赵勋忽然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盯着她道:“就这么不愿还我的人情?” “那倒不是,只是头一回听别人将话说的这么直白。”顾若离去拍他的手,她刚刚梳好的发髻。 赵勋的玩笑向来都是点到为止,收了手看着她理头发,便道:“那是你见识的少。”顿了顿问道,“今年几岁了?” “十三!”既然记不住,何必又要问,指不定下一回想起来,又会问她一遍,“赵七爷几岁了?” 赵勋挑眉,回道:“二十一。” “那七爷比我大八岁。”顾若离顶着他,“下回若是还想问,记着这个就好了。” 赵勋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小丫头真的是太记仇了,且还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 就在这时,忽然院中传来一阵骚动,随即就听到欢颜大叫一声:“四小姐,您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找三姐也不行吗。”崔婧语话一顿,就尖利着嗓子道,“给我滚开。” 话落,开着的房门口,顾若离就看到崔婧语气势汹汹,面含讥诮的跑了进来…… 她叹气,崔婧语还真的用这个把戏吗,那么的不高明,但凡有点脑子的人谁会想不到。 赵勋挑眉,去看顾若离,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看来建安伯府还真是热闹,这个小丫头果真是一直都没有闲着。 “孤男寡女。”崔婧语站在门口,叉着腰一副捉奸在床的样子,“顾若离,你简直是不知廉耻。”她这才看清赵勋的样子,随即一愣,不是说很丑吗,怎么长的还挺好看的。 不管了,这样的人就算是长的好看也是虚有其表败类,谁嫁给他就是一个死。 她就要看着顾若离不好过。 顾若离站起来,看着她道:“四妹,有什么话稍后再说,别让外人看笑话。” 他是外人吗?赵勋兴味的看着顾若离,等着她的反应。 她要的就是看笑话,崔婧语蹬蹬走近了几步,指着顾若离道:“你还知道笑话,大白天的和男人关在房里,你说这话我都替你脸红。” 她要脸红吗?顾若离莫名其妙,就算她要脸红,也轮不着她来管吧。 崔婧语的动静太大,不一刻睡在隔壁的崔延庭和崔延孝就开门跑了过来,一看顾若离在房里两个人都吃了一惊,随即又看到了崔婧语。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崔延庭惊愕的看着三个人,又走到坐在周边正喝着茶的赵勋身边,“七爷,你没事吧,小孩子太胡闹了,让你见笑了。”不管什么事,先把人赶走,等会儿再慢慢说。 崔延庭说着,撇了眼顾若离,不会是这丫头见赵勋来家里,所以就故意…… 他脸色巨变,阴冷的盯着顾若离。 “爹爹。”崔婧语指着顾若离道,“她败坏门风,太不要脸了。” 崔延庭猛然看向她,恨不得一巴掌将她拍死在这里,不管是不是顾若离贴上赵勋的,都要立刻将这件事化了,难不成还要让赵勋娶顾若离不成 那以后,这个家里就真的是她们母女的天下了。 他怎么养了这么一个蠢货。 “闭嘴!”崔延庭喝道,“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崔婧语做都做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要不把做成了,不是白忙活了。 “我不。”崔婧语朝赵勋看去,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心头一抖,壮着胆子道,“赵七爷,您身份尊贵,来做客我们当然欢迎,可是和我三姐做出这种事情来,实在是见不的人,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 话落,她心里忽然有些没底,怎么这两个当事的人,一点都不着急,还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赵勋这么骄傲的人难道不该生气吗,逼着他娶妻啊,还有顾若离,她怎么也不慌…… 崔延庭都快炸了,他三两步走过去,一巴掌抽上崔婧语,喝道:“来人,将四小姐拖出去。” “爹!”崔婧语喝道,“你糊涂了吗。”看不出来她是什么目的吗,她费尽心机,还不是想让她们母女不要好过,他不帮着还她走。 崔延庭正要说话,且料赵勋放了茶盅,神情认真的看着她,问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按四小姐的意思,如何才能让名声好一点。”她说着,又看了眼顾若离。 顾若离一愣,转头看向赵勋。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接话,这种事有什么对名声不好的,说说而已,难不成就因为怕名声不好,就要嫁给他? 她一天要摸那么多男子的手,甚至于身上各式各样的检查,那她要嫁多少次。 “你接话干什么。”顾若离皱眉,不悦的瞪了他一眼,“你一接话小事都变成大事了。” 赵勋回看着她,眼底露着悠然的光,却什么情绪都看不出。 “娶她啊。”崔婧语见赵勋搭话,顿时高兴起来,接了话就好,她立刻喊着道,“你地位崇高,她又是县主,多合适!” 娶吧,娶吧,两年内将顾若离折磨死,到时候我一定会去收尸的。 就算他没空折磨,就凭荣王妃和赵勋那个纠缠不清的大嫂,也不会让顾若离日日糟心,过不安宁。 县主算什么,比得过荣王妃和世子妃吗。 “小孩子不懂事。”崔延庭挥着手让人进来拖崔婧语,又着急的回头对赵勋解释,“七爷千万别放在心上。” 赵勋喝着茶,好像在思考的样子,又扫了眼顾若离。 “你管的是不是太多了点。”顾若离沉着脸扫了眼崔婧语,又冷笑着对崔延庭道,“伯爷,这样的人您还要留到什么时候?我不在乎名声,难道伯爷也不在乎利益了?” 在乎,当然在乎了,千万别得罪赵勋才好,崔延庭亲自去拉崔婧语:“你给我出去。” 就在一片闹腾的时候,就听到赵勋低低沉沉似乎还带着笑意的话:“可以!” 可以?可以娶她?顾若离看着他。 他这是疯了吧。 这大白天聊天说个话而已,门都没有关,外头还有丫头守着呢…… 他就被人诓着要娶她负责? 他什么时候这么好欺负,这么好说话了。 “赵远山。”顾若离大怒,背对着众人瞪着他道,“你凑什么热闹。” 100 渔网 他像在凑热闹? 赵勋也挑衅的看着她,勾着唇道:“崔小姐说的对,你的名声更重要一些。” 这小丫头有趣,虽年纪小了点,不过他也不着急。 若要娶亲,留她在身边,绝对比别人要来的热闹一点……唯一不大的好,便是她主意太大,不似那些女子顺从乖巧。 也无妨,他有办法让她变的乖一点。 赵勋半点玩笑样子都没有,回望着顾若离。 顾若离觉得自己的火自脚后跟烧了上来,一下子冲在脑子里,她走过去压着声音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在这里逗我玩是不是?”又道,“什么名声,我根本不在乎。” 她真的不在乎这些,说着话盯着他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我在乎。”赵勋看着她一本正经的道,“姑母回来没有,我去拜访她。”说着就要站起来。 顾若离忽然就明白过来,她回头看了眼正吃惊插不上话的崔延庭,又盯着赵勋,冷冷的道:“你在让我做挡箭牌,好让自己过的清净一点是不是?” 如果她没有记错,年前荣王妃和二夫人可是谈了许久的婚事,差点就将他和崔婧文定下来了。 现在赵勋既然回来了,这门亲事按崔延庭的行事风格,是势必要提起来的。 费力的去巴结一个不相干的人,还不如收做了女婿,一家人也好说话。 还有,即便赵勋不在乎崔家的纠缠,也得防着他娘给他定亲,防着层出不穷上门提亲的人。 他现在这么一闹腾,传出去谁还敢再打他的主意? 反而个个都在说她,盯着她了。 他这一声可以,解决了好几个问题。 “赵远山。”顾若离气极,抬脚就踢了他一脚,怒道,“我的事情我做主,你休要打我的主意。” 崔婧语就喊着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就凭你,赵七爷娶你是抬举你了。” “闭嘴。”顾若离第一次对崔婧语呼喝,“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将你的嘴缝起来。” 崔婧语气的瞪眼,她拒绝赵远山一定是因为霍繁篓。 休想,霍繁篓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她踢的就跟猫抓的一样,赵勋看着顾若离,就见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怒意,皱着眉头,一张小脸拧在了一起…… 他就想起来原来的那张疤脸。 还是这张脸好点,生气和高兴一目了然,又生动又有趣。 “我去见姑母!”赵勋起身往外走,一本正经的,“和她商量。” 要是换做别人,顾若离根本不可能理会,可是现在是赵勋,她就真的没有把握了,不由拉住他的胳膊,怒道:“不行!” “真不行?”赵勋看着她,挑眉道,“你不后悔?” 后悔什么,她要是同意了才后悔,一个两个脑子今天都被门夹了吧,顾若离点头。 “嗯。”赵勋低头看了眼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小小的瘦瘦的,紧抓着不放,好像生怕他下一刻就走了似的,他嘴角微翘颔首道,“这句话暂时收回去,给你点时间考虑,若是反悔了再来和我说。” 顾若离恨不得再踢他一脚。 两个人你来我往,好似旁边没有别人了一样,看的崔延庭和崔延孝以及还没有来得及出门的崔婧语目瞪口呆。 “这……”崔延庭结结巴巴的问道,“七爷和娇娇认识?” 娇娇?赵勋挑眉转眸看着顾若离,好似在确认娇娇是不是她。 顾若离不想理他,转过头去。 “忘了和伯爷说了。”赵七云淡风轻的道,“我和娇娇一起从延州回京的,同舟共济患难的交情。” 顾若离当没有听见。 崔延庭就像是被人打了一个闷棍,胸口一翻,差点晕了过去。 他千辛万苦费劲心机的请赵勋来,连他存了多少年舍不得喝的秋露白都拿出来了,甚至动了将崔婧文嫁给他的心思…… 一转眼,就和泡沫一样,被顾若离轻轻一戳,就烟踪瞬无。 这是怎么了? 就好像互相犯冲一样,自从顾若离来了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了,犹如脱缰的野马,他费劲力气都抓不住。 他有些站不稳,扶住了崔延孝,干干的道:“认识好,认识好,都是一家人,也不用见外。” “是啊。都是一家人。”赵勋端茶喝着,扫了眼站在门口发呆的崔婧语,崔婧语才幡然醒过来,怎么不说娶顾若离的事情了? 娶啊,赶紧娶走,一个阴晴不定,一个脾性古怪,天作地和的一对啊。 “还不带走。”崔延庭见崔婧语一副要说话的样子,忙喝了一声,几个人婆子立刻拉着崔婧语往外走,崔婧语道,“赵七爷,你要守诺,可一定要娶啊。” 赵勋神情愉悦,顾若离脸沉如冰。 “崔伯爷。”赵勋似笑非笑道,“看来你家中不太平,事情也多,赵某就不耽误你时间,你去忙你的吧。” 崔延庭啊了一声,看着赵勋,问道:“七……七爷?!” “去吧。”赵勋眸光微凝,面色沉冷,惊的崔延庭一跳,才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结结巴巴的道,“崔某走了,那七爷呢。” 赵勋淡淡扫了他一眼:“有娇娇招待就好了。” 崔延庭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门,等恍惚的站在院子里,他才转头看向崔延孝,问道:“我是不是还是醉着的。” “大哥!”崔延孝脸色也很难看,好不容易哄得赵勋高兴,大家有了几分交情,没想到就出了这种事。最重要的,他和顾若离居然还是早就相识了,不但相识,根本就是一条战线的人。 一起进京,一起偷偷给太上皇治病,甚至一起密谋逼宫。 这份情谊,就是他们再拿多少秋露白也抵不上吧。 房间里,顾若离扫了眼站在院子里说话的两兄弟,又回头盯着赵勋,赵勋也看着她,眼中的冷意渐渐消退,添上了笑意…… “你闲着就逗我玩是不是。”顾若离很不客气的道,“还同意呢,那往后赵七爷也不要再见女子了,见着了人家便就娶回去好了。” 赵勋扬眉,他见过什么女子吗?怎么都想不起来。 “赵某可没有逗人玩的习惯。”赵勋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若传出去你名声受损,赵某吃些亏倒也无妨,更何况,我们还是一家人。” 顾若离怒极反笑,点着头道:“不敢让七爷吃亏,我的名声早就不好了。我要是在乎,刚才就不会冒失的进门来见你了。” 这丫头,果然是早就知道了啊,知道了还敢进房里来,恐怕也只有她有这个胆子了。 “你也知道是不是?”顾若离盯着他,“要不然你怎么会喝醉,定然是发现了不寻常,才顺势进客房休息,关了门又没有睡,而是在等他们玩什么花样?” “还不笨。”赵勋赞赏的道,“那酒喝了两口便就有些晕,我索性就在此歇一歇。不曾想倒是你来了,不枉费赵某在这里应付一场。” 这人,太油滑了。 他总是能立刻的适应,不管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他的应对,就会让人觉得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凭这份胸有成竹,万事在心的能力,也让她不得不钦佩。 譬如刚才的事情,他其实很清楚,崔延庭不敢动他,那么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主动权都在他的手中。 他想应对就应对,不想应对自有崔延庭解决。 而且,自此崔延庭还会被他捏在手心,想搓扁还是捏圆,都随他自己高兴。 “你还没说,你今天来为了什么事。”顾若离不想纠缠刚才的事情说个不停,太尴尬了,就跟她和别人一起演了一出戏,而他是最清醒的看客,甚至于,他还起哄闹腾。 “正好得闲。”赵勋起身道,“不请我去你的合安堂参观一番?” 啊?顾若离觉得只要和他说话,思路都是被他牵着走的,她无奈的道:“七爷肯赏脸,自然是无上荣幸。”说着,做出请的手势。 赵勋颔首,负手往外走,院外崔延庭还没有离开,见着他出来便迎过来,道:“七爷,你这是要走?” “是啊。”赵勋看着崔延庭道,“我和娇娇出去走走,若是要让赵某负责的话,赵某乐意之至。”话落大步走在了前头。 留下了透心凉的崔延庭。 顾若离和他擦身而过,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拿着帷帽走在赵勋身后,欢颜和雪盏跟过来,低声道:“县主……” “一起吧。”看见崔延庭这样,顾若离忽然心情不错,“你们不是也想去医馆看看的吗。” 两个人丫头眼睛一亮,顿时点着头,可又犹豫的去看赵勋,有些害怕。 “没事,赵七爷很和蔼的。”顾若离边走边道,“还喜欢开玩笑,不用怕。” 和蔼吗?欢颜嘴角直抽,她怎么没有觉得赵勋和蔼? “喜怒无常吧。”欢颜挨着雪盏低声评价了一句,雪盏摇着头道,“不要胡说!”她觉得赵勋这个深不可测,看着和你说笑,其实还不知道他心里怎么盘算你呢。 内院中,崔婧语被几个婆子拖着回去,嘴巴都堵了起来,她气的直抖却苦于挣脱不开,直到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几个婆子才将她松开。 崔婧文坐在正厅里,面朝院中,静静的看着崔婧语。 不知道为什么,崔婧语原本闹着,可在对上她后就瞬间安静下来,心头一跳,莫名的就有些害怕崔婧文,这和以前的害怕不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栗。 “你去做什么了。”崔婧文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不是让你在家里呆着的吗。” 崔婧语这才回神过来,气愤跑进去和崔婧文道:“姐,爹爹他太不讲道理了……”将事情都和崔婧文说了一遍,“赵远山这种人,就算是身份再高又怎么样,嫁给他的人一定没有好日子过,我敢打赌,不用两年绝对能耗死在荣王府。” “所以呢。”崔婧文看着她道,“你就打算设计他们,让赵远山娶了顾若离?” 崔婧语点点头,恨恨的道:“赵远山都同意了,这件事只要顺水推舟就可以了,偏爹爹顽固不听,还把我绑回来了。” “姐!”崔婧语看着崔婧文正要说话,却见她忽然慢慢站了起来,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径直朝门外走去,她一愣喊道,“姐,你去哪里,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崔婧文没有和以前一样和她说话,头也不回的出了院门,她刚离开,崔延庭便气势汹汹的大步进来,喝道:“你这个蠢货,给我立刻收拾东西,滚去清濯庵去。” “爹。”崔婧语吃惊的道,“我做错什么了,你要把我送走,凭什么。” 崔延庭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她,他今天要不将她送走,她不是被方朝阳给弄死了,就是把这个家给毁了。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崔延庭沉声道,“赵远山是什么人,你以为你那点小伎俩他看不出来,还有娇娇,她是在乎名声要死要活的人吗?”又道,“你想让赵远山娶她,你是害她吗,你是害我们!” “我费尽心思将他请到家中做客,却被你一顿无脑给搅和了,还想害娇娇,你便蠢到将她杀了去抵罪偿命,你也不能借着赵远山的手,你哪里来的胆子。” 崔婧语被说懵了,她没有想那么多。 “不说赵远山会不会生气你害他,就算他认了娶了娇娇,对你来说你有什么好处?”他说着一顿,又道,“我今天还和你二叔商量,要将他和你姐姐的婚事重提,只要结了亲,他成了你的姐夫,往后你还怕有人敢欺负你。” 崔婧语脑子里嗡嗡的,似乎想反驳,可又找不到话说。 “你滚。”崔延庭道,“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学聪明了,再给我回来!” 崔婧语摇着头想要求崔延庭,可是一想他这样子肯定说了也没有用,她提着裙子就跑:“我不去!”她跑的极快,冲去了崔婧文的院子里,喊道,“姐,爹爹要送我去庙里,我不想去,你快帮我。” 她刷的一下掀开帘子,就看到地上一地的碎布,崔婧文穿着中衣坐在炕上,手里正拿着剪刀,听到她声音缓缓抬起头来,朝着她无奈一笑,道:“你去住几天也好,免得郡主回来,又是一通责罚。” “姐……”崔婧语喃喃自语,崔婧文放了剪刀套了件半旧的褙子,过来给她理了理跑乱的头发,含笑道,“爹爹也是为你好,你去住几天,等过些日子我去看你。” 崔婧语皱眉,转身就要朝外头跑,崔婧文却一把扯住她的手,紧紧攥着。 “我手疼。”崔婧语的手顿时被指甲划出了数到血印子,她喊着道,“疼,你的指甲抠着我了。” 崔婧文并没有松手,看着她道:“听姐姐话,去吧。正好天气越来越热,你就当避暑了。”她说着,牵着崔婧语的手往外走,在半道看到崔延庭,她含笑道,“爹爹,语儿已经答应了,请表哥送她去吧,您觉得好不好?” “嗯。”崔延庭拧着眉扫了一眼崔婧语,实在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便不耐烦的摆着手道,“你处理吧,我出去一下。” 局面被弄成这样,他必须想办法去周旋,赵七那边也要再试探一番。 “姐。”崔婧语也不闹了,安静的看着崔婧文,“你是不是也生我的气了,对我很失望?” 崔婧文摸了摸她的头,道:“不会,你这么乖,姐姐怎么会对你失望。” 崔婧语垂着头没有说话。 她虽然不服气,可却是听明白了崔延庭方才的话,他说的没有错,不管今天她成功与否,都对她没有好处。 就算顾若离嫁过去被赵勋消磨死了,哪又怎么样,这两年因为这件事,她们的家也会被方朝阳母女两人给掀翻了。 她们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我去。”崔婧语红了眼睛道,“所有人都可以讨厌我,可是你不能,要是你也讨厌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崔婧文笑笑,点头道:“不会,姐姐不会讨厌你。” 崔婧语点头。 二夫人听完崔延孝的话,气的笑了起来:“你是说,语儿在你们喝的酒里做了手脚,想要陷害娇娇和赵七爷?” “可不是,那孩子可真不知道怎么说她。”崔延孝一脸的无奈,受了气都没有地方出。 二夫人忽然跌坐在椅子上,虽是笑着可满脸的气愤和不甘:“她可真是聪明,这个时候插上一脚,我们怎么还有脸去提亲。” 顾若离再不是东西,那也住在建安伯府,是崔延庭的继女,哪有正经人家,说了一个女儿又将另外一个也推去给同一个人。 就是给她几张脸,他们也不好意思用。 “这下好了。”二夫人摇着头道,“鸡飞蛋打,连赵远山都嫉恨我们了。” 那时候就该顺着方朝阳,将她送庙里做姑子去才好。 “你别气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想想怎么补救吧。”崔延孝叹了口气,“赵远山不是好相与的,他要是知道了语儿在他喝的酒里下药了,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二夫人扶着额头思虑重重:“我几天回家一趟,和我兄长商量一下。” 顾若离戴着帷帽领着两个丫头,莫名其妙的跟在赵勋身后,赵勋也不说话,负着手走在前头,若非他身姿笔挺气质英武,她大概会联想到前世里退休的老干部。 俯瞰众生,说不定还有颗跟渔网一样的心。 “赵七爷。”顾若离走了几步在他身边,“你没事做了?”她不相信他是那种闲着无事,会出来散步的人。 更何况,朝堂里那么多事等着他,他怎么可能闲。 赵勋侧目看她,隔着帷帽看不到她的神色,只有声音徐徐道出来,不紧不慢的,颔首道:“有事。现在正办着。” “你逗我玩呢。”顾若离就不想和他客气了,“一会儿我工作,你要是想参观的话就自便吧。”说着,她走在了前头。 小丫头的爪子亮出来了,赵勋抿唇眸中含笑。 他想到刚才在建安伯府时她的脸上的表情,崔婧语闯进来,她半点惊讶也无,看来,正如她所言,她对这些虚名确实是一点都不在乎。 那她在乎什么呢。 张丙中从合安堂迎了出来,笑盈盈的喊道:“师父,还以为你下午不过来呢,方才东山药馆的郑掌柜来找你,说有事请您定夺。”又道,“我请他明天再来。” “可能是契约的事情。”顾若离说着进了门内。 赵勋微微驻足,看着张丙中,忽然就想到在那些马匪的村子里,顾若离为了救那些人而和他对峙的情景,她说她对事不对人……现在看来,她还是有收获的。 至少得了一个死心塌地的徒弟。 “赵远山。”张丙中看见个男子站在门外,因为太过显目,他想忽略都难,赵勋颔首走过去,拍了拍张丙中的肩膀,“许久不见!”话落,当先跨进了门内。 张丙中愣愣的看着他,他们很熟吗?可是这话他是一个字不敢说,只得垂着头跟着赵勋进门。 大堂内人来人去非常热闹,顾若离一进去就被人围着说话,赵勋也不介意,跺着步子晃悠悠的走着,引着大家都忍不住去看他,可又觉得这人气势不凡,有些胆怯的离他远一些。 顾若离觑了赵勋一眼,又被人拉着说着话。 赵勋在前面绕了一圈,一副真的来参观的样子,随即又走到后院,后院里空空的,收拾的很干净,只有一口井。 他立在井边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顾若离走到后院,喊道:“赵七爷,不去前面喝茶?” “没看到霍小哥。”赵勋转头过来望着她,顾若离回道,“他走了,说过几年再回来。” 赵勋扬眉,问道:“过几年回来啊,你不去找一找?”话落,看着她。 “他没说去哪里,找不到。”顾若离叹了口气,“他的事情他有做主的权利,我干涉不了。” 这是提到那小子,所有失落了?赵勋扬眉,顺口就换了话题:“明儿将牌匾摘了,请圣上再给你重题一副。” 她忘记这件事了,一直挂在头顶上没有在意,顾若离点着头道:“你不说我没有想到,这就让张丙中拿下来。”她说着转身就朝前头去,赵勋看着她,微微一笑。 过了一会儿,顾若离才回来,松了口气的样子:“拿下来了,若不然一直挂着太不成体统了。” “你不必这么紧张,不过一块匾罢了。”赵勋望着她道,“圣上也断不会因为这点事而对你心生不满。” 顾若离不敢,她和他不一样啊,情分不能消磨。 “我回去了。”赵勋说走就走,顾若离啊了一声跟着他问道,“不是说没事的吗。” 赵勋忽然停下来看着她,含笑道:“不舍我走?还是反悔了?” “不是。”顾若离摆着手,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话来,“我就话赶话说一句罢了。” 赵勋哈哈一笑,摸摸她的头,又觉得隔着帷帽不舒服,便收了手,道:“逗你的,我走了!”话落,大步穿过合安堂的中堂出了门。 “他来做什么的。”张丙中见赵勋一走就悄无声息的走过来,“不会是打合安堂的主意吧。” 顾若离摇头,她要是知道他来干什么的,就不会猜不透他的意思了。 “随便吧。”顾若离无奈,既然猜不透那就索性不要猜了,他是什么目的,早晚都会露出马脚来。 崔延庭在宜春侯府坐了好一会儿,见天色渐渐晚了才离开,他不想回家,径直去了外室那边,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院门大开,里头黑灯瞎火的。 他心头一跳,大步跨进了门内,喊道:“苏儿……” 喊了几声也没有人,就连伺候的丫头都没有迎出来。 寻常不是这样的,苏儿不出门,只要他一来就会高兴的迎到门口来,今天也太异常了。 他推开房门进去,开了柜子箱笼以及梳妆台上的妆奁匣子,所有的东西都在,除了住在里面的人不见了。 “出了什么事。”崔延庭大步出来,去瞧隔壁院子的门,里头走出来个人,他问道,“劳驾问一声,隔壁住着的人去哪里了?” 那人认出崔延庭,立刻就回道:“下午来了十几个婆子,将里头的住的女人以及丫头婆子都带走了,至于去哪里了,我不知道!” “带走了。”宛若一盆兜头浇下来一样,崔延庭定在原地,他喃喃重复道,“被带走了,谁会带走她们?” 那人又道:“来的婆子给你留了话。”话落,崔延庭清醒过来,问道,“什么话?” “给你脸不要脸!”那人说完,觉得怪怪的,咳嗽了一声解释道,“是婆子留的原话!” 崔延庭浑身一怔,顿时脸色阴沉下来,能说出这种话的人,除了方朝阳没有别人。 他连道谢都没有来得及抬脚就走,在巷口上了马车,怒冲冲的道:“回去!” 马车飞奔回去。 肯定是顾若离告诉方朝阳苏儿的事情,所以她才会将苏儿带走。 这两个泼妇,泼妇! 他大步穿过内院的如意门,一路上丫头婆子见着他个个噤若寒蝉,现在家里的气氛太诡异了,轮不到她们站队,所以不管见到哪个主子,都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 “滚开!”崔延庭懒得装,他心里的火蹭蹭的冒,也不管是谁一脚踹了,径直拽开暖阁的帘子,喝道,“方朝阳!” 暖阁里没有人,他一愣就听到身后一道女声似笑非笑道:“呵!来的还真是快。” “方朝阳。”崔延庭眯着眼睛瞪着她,“苏儿是你带走的?” 方朝阳穿着一件大红的褙子,头发松松的挽着,面颊微红,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举手投足皆似画一般,风情万种。 “是啊。”她推开崔延庭进了暖阁,道,“不是给你留话了吗,还要来问。” 她就好像是说寻常事一样,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崔延庭喝道:“你……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把人交给我。” “我卖了。”方朝阳伸手就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似乎有些不满意的样子,皱眉道,“听婆子说容貌不错,约莫是能卖点钱的。” 崔延庭气的直抖,指着方朝阳:“卖了,你居然将她卖了。”他来回的走,又停下来瞪着她,“你信不信我现在休了你。” 方朝阳自己给自己斟了茶,端着慢慢喝,许久才抬头看着他道:“信啊,休吧!” 他宛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了个倒仰,休了?他那天没有休,今天就更加不敢休了。 堂堂郡主,是随便就能休掉的吗。 崔延庭不由深吸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来,好言道:“朝阳,你我的事不要殃及旁人可好,苏儿她一向乖巧,什么麻烦都没有给你招,你为何就容不下她呢。”又道,“不过,要是你不高兴,那我就给她点银子,让她回家去,我向你保证,再也不去她那边了,行不行。” 方朝阳放了茶盅,就跟第一次认识他一样,面露惊讶:“崔玉林,你不会是当我拈酸吃醋才发卖她的吧。” “难道不是?”崔延庭冷笑,女人不就是这样,就算看着不在乎,可还是会彼此间争斗争宠,就连方朝阳这样的清高的人,也不例外。 方朝阳咯咯笑了起来,摇着头道:“你是脑子这两年丢了吗,我为什么要吃醋,你哪里值得我吃醋?” 崔延庭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再也绷不住脾气,咬牙切齿的道:“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不是告诉你了么,你让我滚出去……我便记住了,就这么简单。”又道,“我想想,今儿卖了苏儿,明儿卖谁呢……” 崔延庭忽然就想到了什么。 方朝阳当时受了那么大的气,为什么在顾若离封了县主后却不走,也不和他和离。 他以为她心里还是念着他的。 现在看来,她分明就是为了报复他,而留下来的。 “你说吧,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把她交出来。”崔延庭忽然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娶方朝阳,就算他丢了爵位,也不该去千方百计的讨好她,将她娶回来,如今她就像一条毒蛇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跳起来咬你一口。 “卖了就卖了,你要是爱的深就自己去找。”方朝阳摆摆手,“去吧,我说了没事别来我这里,弄脏了我的地方。” 崔延庭蹭的一下站起来,将炕几上的茶盅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方朝阳眼睛一眯,起身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崔玉林我告诉你,在我方朝阳眼里你就是个贱人。一个贱人也配在我面前呼来喝去。滚!” 崔延庭被打急了眼,反手就要还回去,方朝阳头一抬,冷笑着道:“你试试!” 他心头一跳,手举的高高的,就是不敢落下去。 “方朝阳,你不要太过分了。”崔延庭大喝一声,“我这去宫中,求圣上做主,让你我和离,我看看你还嚣张什么,一只破鞋也当自己是块宝。” 方朝阳眯了眯眼睛。 “好啊。”暖阁的帘子掀开,顾若离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她抱着手臂挑眉看着崔延庭,“侯爷要去宫中那就一起好了。” 崔延庭一愣朝门口看去,指着她道:“是你告诉方朝阳的?” 顾若离并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不过崔延庭这么一问她便明白过来,走到方朝阳身边抬眉看他,道:“谁说的有什么区别,除非伯爷没有做,否则早晚都会有人知道。” 崔延庭冷冷的看着她,指了指她又看着方朝阳:“好,你们母女好样的。”他说着,怒哼一声,摔了帘子出去。 “还有件事忘了说了。”方朝阳轻描淡写的道,“你既将人送去庵庙,就索性剃头罢了,你舍不得,我替你办了。” 崔延庭猛然回头盯着暖阁,她什么意思,是说她逼着语儿剃头了? 这个泼妇,这个贱人! 崔延庭攥着拳头,大步出了门,边走边喊道:“备车,去清濯庵。” “秋香,把房里收拾一下。”顾若离掀了帘子院子里的丫头喊了一声,秋香忙笑着应道,“奴婢来了。” 说着,就笑眯眯的进了房里拿帕子包着手,将碎瓷片都捡了放在筐里,又将地上擦干净,笑着道:“郡主,晚膳好了,要摆在哪里。” “就这儿吧,我懒得跑了。”方朝阳揉着额头,看着顾若离道,“有些头疼,帮我瞧瞧是不是伤风了。” 顾若离叹气,过去给她号了脉又放了手,道:“没事!” “那怎么会头疼。”方朝阳皱眉靠在炕上,顾若离不放心又换了一只手号脉,除了有些湿气外确实没有什么,她道,“今天去宫里还顺利吗。”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还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见着太后了。”方朝阳意兴阑珊的道,“不过没有进去西苑。”西苑的几道门,赵勋居然派了十几道关卡,莫说她便是一只蚊子,在门口也被拍死了。 赵勋做的可真够绝的。 “我怀疑二哥不在了。”方朝阳眯着眼睛,眸露狠色,“赵远山没有二哥的耐心也没有善心,他不会将人留在世上的。” 这件事顾若离不知道,不过大家都在说原来的圣上被关在了西苑,住的还是那间宅子。 这是圣上要报复他,才会特意这样安排的。 不过,方朝阳怀疑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按圣上行事,就应该是这样没有错,可现在不同的是,这件事是赵勋在办。 他会怎么做,没人知道。 “不会有事的,您别胡思乱想。”顾若离安慰她,方朝阳摆手,道,“你不用安慰我,我心里有数。” 顾若离就没有再说这件事,而是提到了崔延庭:“你把他的外室卖了?” “我原不想计较,反正也与我不相干。”方朝阳道,“只是他叫我不高兴了,我怎么能看着他逍遥自在。” 看来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晕不愿意理会罢了,顾若离失笑,摇了摇头:“你真将四妹的头剃了吗?” “不剃留着做什么,等她来害你吗。”方朝阳翻了个白眼,“让她好好想想,说不定就地成佛了呢。” 顾若离实在不知道说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事情她做都做了,她说也是白说,反而惹的她不高兴。 “我还没说你呢。”方朝阳戳着她的额头,“你怎么这么笨,她那点伎俩你都看不出来,还任由她骗着去见赵远山,传出去让人知道你被这种人骗了,多丢人。” 她是怕这个?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我去的时候就知道了,她就跟小孩子一样,做点事谁看不出来。” “什么意思。”方朝阳不悦的道,“你是故意去见赵远山的,我不是让你离他远一点的吗,我看这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对,你可别做傻事。” 顾若离就想起来今天赵勋的反应,有些无奈的道:“娘,他也没有做伤害我的事,而且我们是朋友,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我们相处的还是很好的。何必要刻意去疏远。” “你不听我你早晚吃亏。”方朝阳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我看那个姓霍的小子还不错,虽说做事狠了点,不过至少人还算实在。要不然,杨家那小子也还能凑合,虽说我不大喜欢,不过也不是和我过日子,我是无所谓!” “娘,我们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顾若离才发现,方朝阳也会这样爱操心,这才哪儿到哪儿,她不过十三岁而已,“我回去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方朝阳哼了一声,闭上眼睛不理她。 此刻,赵勋坐在御书房中,看着几个对面坐着的内阁首辅翁叙章似笑非笑:“阁老的意思,是说圣上不应去祭天?” “老夫不是这个意思。”翁叙章今年已有七十二岁,自十八岁高中进士在户部观政,如今已经为官五十四年,算是四朝老臣,为人虽有些自以为是,但人情通达,非常有威信,“老夫的意思是,这件事不如稍缓一缓,朝中六部的人缺了小半,不调配得当必然会出乱子,此时说祭天,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为什么会缺了这么多,都是拜对面这人所赐,人家都是拉拢官员,他是只要发现问题,二话不说就砍了。 这些天,朝堂里简直是血雨腥风,人人见着他都要抖上三抖,生怕被他发现了什么,被拉去砍了。 偏偏圣上还由着他,什么都不说。 他当然知道赵勋这么做的原因,一来是为了震慑,排除异己,肃清余孽,而来就是腾出位子来,留给他自己的人顶上。 “祭天和调配官员有什么冲突?”赵勋坐的四平八稳,面色非常和煦,但声音却让人胆怯,不敢反驳,“阁老想要调配谁,把名单列出来,圣上过目后觉得尚可便就成了,各自上岗各司其职,有什么不妥?” 翁叙章气的胡子都直了,瞧瞧他说话多好听,让他列了名单上来,好像主都给他做了,可事实上呢,他只要接了这件事,赵勋就一定会暗示他列哪些人。 他是傻了,才会帮着他安插自己人,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不如赵将军自己列吧。”翁叙章就道,“若是缺人手,下官倒是可以调些人手来帮将军打下手。”一个武将也想插手朝政。 赵勋的野心,他是一点也不藏。 “也好。”赵勋满脸怒意的样子,“这些事阁老不做,那就赵某自己做,我便不信,我赵某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翁叙章愣住,他没料到赵旭就这么直白的同意了。 他还要脸不要,他就不知道推辞一下?! “好了,好了。”圣上无奈的看着两个人,道,“你们一起去办吧,三日后给朕一个明确的答复。” 赵勋起身抱拳应是,翁叙章只得跟着起来应了。 却是跟吃了黄连似的,一嘴的苦涩却吐不出来。 本来就是他的事,如今不但拱手让出去了,赵勋还觉得委屈了自己,翁叙章发觉自己吃了个闷亏。 “明日朝会朕打算和诸位爱卿说一下远山的封赏。”圣上看着两人道,“翁爱卿回去也替朕想一想,明早前给朕递封奏疏。” 翁叙章应是,这还商量什么,不是镇国将军,那就要让他把首辅让出去了。 赵勋坐了回去没有说话。 “你们瞧瞧这封折子。”圣上递了本奏疏给苏召,“大宁都司送上来的。” 苏召直接将折子给赵勋,赵勋拿着折子看了一遍,凝眉道:“我记得大宁都司的马一半保定马场送去的,另一是年前从关外购进的,怎么会都生了病。” 居然整个军中的马都萎靡不振,请了大夫瞧也看不出什么原因。 “听说得是易传染的病。”折子上的事翁叙章已经知道了,“圣上看,要不要在京中请几个比较得力的兽医过去看看。” 圣上点头,就看着翁叙章,道:“此事就交给爱卿去办吧,速速派人去。” 马对于兵来说,不亚于双腿,若是瓦剌人来了,没有马他们不用打就胜负已分了。 “我去看看吧。”赵勋看向圣上,道,“大宁都司我已经好些年不曾去过,走一走也能增进一些了解。” 翁叙章暗中瞪了眼赵勋,还增进了解,难道不是因为大宁都司不是你的人,你才要去的? 圣上却觉得赵勋亲自去很好,赵勋办事他很放心,“好,那就辛苦你了。” “圣上客气了,这是微臣该做的事。”赵勋好些想到什么,面上很是愉悦! 101 心意 崔婧文坐在床头的杌子上,将药递给崔岩,柔声道:“这两天感觉可好一些?” “好一点。”崔岩每一次喝药,就好像被人用鞋底抽着脸,火辣辣的让他抬不起头来,“以前白天疼晚上更是疼的厉害,现在白天的疼痛要轻了一些,晚上到后半夜也消停许多。” 比起日夜疼个不休,现在能让他安安稳稳的睡一觉,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他连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舒舒服服的走路,说话,甚至是打个喷嚏,可是,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他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到了。 人一旦生病,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一点就好。”崔婧文递了梅子给他,崔岩接在手里并没有吃,而是问道,“姐,语儿她是不是又闹出什么事了?” 客院和他这边就隔着一个院子,他没有睡,都听到了。 “嗯。”崔婧文垂着眼帘,神色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爹将她送去庙里了,让她自己反省一下。” 崔岩一怔,顿时皱了眉:“你怎么不拦一下,语儿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就有些不大正常,就这么将她送走,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崔婧文低头看着手里拿着的帕子,静静坐着,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崔婧文虽然一直都是心思重的,可通常和他们兄妹在一起时,都是温和开朗的,今天有些反常,“是不是因为语儿的事情,不高兴?” 崔婧文许久没有说话,坐了一刻,她看了眼崔岩,含笑道:“你再歇会儿,中午我再给你送药来。”话落,缓缓起身出了门。 “姐。”崔岩喊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崔婧文没有回头,低声道:“没事,你歇着吧。”就提着裙子快步出了门。 “琉璃。”崔岩喊琉璃进来,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今天下午的事情,回来后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琉璃应是而去,过了半个时辰跑了回来。 “小的问到了。”他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没想到赵七爷和县主早就认识了,当时四小姐闹着说让赵七爷娶县主时,赵七爷还答应了。” 崔岩一愣,惊讶的道:“答应了?” 琉璃点着头。 怎么会答应,赵远山可不是这种人。 别人不知道他的性子,可是他们自小都是在京中长大,虽不是一个路子的人,可多少见过几次,还曾一起玩过。 他们小的时候,还会议论哪家姑娘好看,甚至还做过偷偷跟着别人马车的事情。 只有赵远山不做,他不是练功夫,就是不知所踪。 直到后来,传出他和他兄长为了梅氏翻脸的事,他们才直到,赵远山还会对女人感兴趣。 可是梅氏之后,赵远山也没有别的事情出来了,再后来他就去军营了。 这样的人,这么会突然对一个女子动心思?! “恐怕他是有的别的原因。”崔岩不相信赵远山会真的想求娶顾若离,两个人年纪相差很大,而且顾若离那个性子,哪个男人能吃得消,脾气烈主意大不说还倔强的很。 赵远山不会喜欢这样的。 “然后呢,县主怎么说?”崔岩看着琉璃。 琉璃想了想回道:“县主似乎很生气,还和赵七爷争执了几句,赵七爷就说给她时间考虑,等考虑好了再告诉他。” 崔岩越发确定赵远山是有别的原因了。 要是他真动了心,就是去求圣旨赐婚,也肯定要将顾若离弄到手。 “少爷。”琉璃道,“还有件事,小的听说郡主和县主派人去清濯庵,逼着四小姐剃头了。” 崔岩一怔,蹭的一下坐直了,问道:“可是真的?” “应该是,伯爷已经去清濯庵了。”琉璃叹了口气,四小姐可真是倒霉透顶了,不管做什么事都讨不到好处,可她还不学乖一点,处处拔尖出头。 崔岩忙掀了被子下来:“语儿肯定受惊了,我要去看看她。” “少爷,少爷!”琉璃拉着他道,“您不能去了,您现在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又疼起来怎么办。” 他话落,崔岩就感觉后背上被刀扎了一下一样,疼的他弓腰跌跪在地上。 “少爷!”琉璃吓的不轻,去拉崔岩,“您去躺着,别伤着身体啊。” 崔岩恨的不行,拼命的捶着自己的后背,怒道:“都是我没有用,我白活了这么多年,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琉璃叹了口气,却也觉得奇怪,今天崔岩似乎没有因为怪责县主。 “县主那里……”琉璃小声道,“她没有什么错,是四小姐骗她去的,这事儿……” 崔岩摆了摆手,凝眉道:“错对我还能分的清,你不必说了。” 琉璃松了口气,他真怕崔岩也跑去找县主或者郡主出气,到时候指不定又搭进去一个。 她们母女就跟打不败似的,谁惹了,就谁倒霉。 顾若离第二日一早去了医馆,就看到白世英站在药柜前面抓药,虽戴着帷帽,可能看得出她很高兴。 “白姐姐。”顾若离笑着道,“现在没事了,怎么还能让你在这里,阿丙呢。” 白世英将药递给客人,笑着道:“张大夫陪焦姐去买菜了,说是今天要替你庆祝,好好亮一手。” 张丙中也会做饭啊,顾若离笑着道:“那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嗯。”白世英点了头,笑着又回头去给人抓药,顾若离听到有人喊她,便去屏风后面给人看病,两人各自忙了起来,直到中午人渐渐少了,四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白姐姐喝茶。”顾若离给白世英倒了茶,又给张丙中和方本超添上,松了口气道,“这样忙的连口茶都喝不上,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至少比闲着发慌要好。” “那是当然。”方本超将前门挂上,他们中午要休息两个时辰,虚掩半扇门,若真有急病也是可以进来的,“若真闲下来,头上都要长出草来。” 大家都笑了起来,刘大夫摇头道:“在固城时也不见你多忙,何以还活到今日了。” “你不懂!”方本超含笑道,“以前是没有尝试过,现在知道了,自然就回不到从前了。” “二位前辈别争了。”顾若离摘了帷帽放在桌子上,又拿着扇子轻轻扇着,将黏在额头上的碎碎的绒毛拨开,笑道,“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 方本超两人颔首,看着她。 “我打算七月中旬起身回一趟庆阳,一来将宫中封赏的圣旨和铁券送回顾氏祠堂供奉。二来,将家中的宅子翻新重建,所以这样来回后,估计要一年的时间。” 方本超颔首,道:“这是大事,你应该亲自走一趟。” “我的意思,要不然医馆关上一年,二位前辈和我一起回去,也见见家人,顺便安排家中老小。”她说着微顿,又道,“我想托人在京中先找一间大些的宅子一分为二,二位前辈再来时就带着一起上京,以免这两地分离之苦。” “我就不回去了。”方本超道,“若是你回去的话,就给我带封信,等你明年回来,要是方便就将她们一起带回来就成,我留在这里医馆也不必关。” 顾若离没有反对,就去看刘大夫。 “来回走动,身体也架不住了。”刘大夫摆手道,“我和方大夫一样,若是顾大夫你上京时方便,就将他们一起带来。” 顾若离笑着应是,道:“那成,这里就拜托二位前辈了。” 两人摆手说无妨。 “白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顾若离去看白世英,“虽有些远,不过一路风景奇佳。” 白世英看着她的脸,这是顾若离揭了疤以后,她第一次看到,不由挑了挑眉……她当初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知道,她脸上的疤是假的。 只是没有想到,疤底下的这张脸这么精致。 还有她的身份,也是迷雾重重,让人猜不透,如今真相大白,更是让人吃惊不已。 才十三岁而已,她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白世英神思飘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姐姐?”顾若离笑着推了推,白世英回神过来,摇头道,“我还是不要去了,你带着张大夫吧,这里的药柜,我每日过来帮忙。” 顾若离一怔看着她。 “奇怪我怎么又舍得出来抛头露面了?”白世英含笑看着她,顾若离点头,她虽一人住有些来路不明,但行事作风却依旧跟内宅里的姑娘没什么分别,为人严谨恪守,如今肯走出来,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改变。 “原还是不敢的。”白世英笑着道,“只是见你那般自然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反倒是我扭捏作态,成了半吊子……便下了决心,随着心意去生活,不过短短几十年,我也不想过的太委屈。” 顾若离轻轻笑了起来。 “白姑娘就该这样想。”方本超接了话道,“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你和顾大夫都不是普通人,既然不是普通人就不该按照那些规矩过,不必将别人的闲言碎语听在耳朵,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就是想拦也拦不住。” 白世英认同,她一直活在挣扎之中,想要追求却又不够大胆。 “方前辈说的是。”顾若离点头道,“要是事事都听别人的,我们这日子就没有办法过了。” 大家笑着,张丙中和焦氏各自提着两个食盒过来,后头还跟着梁欢,边走边吆喝道:“吃饭了,吃饭了!” “今天我娘做了松鼠鳜鱼。”梁欢如数家珍,“还有糖醋排骨,我闻着都流口水了。” 方本超就将梁欢抱起来,笑着道:“那你告诉伯伯,你是不是偷偷吃了?” “我是君子,怎么会偷吃东西。”梁欢皱眉,一本正经的道,“便是饿死了,也决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方本超哈哈大笑。 “咦!”梁欢从方本超怀里钻下来,“霍……霍姐姐?” 顾若离蹲下来看着他,摇头道:“不对,我是顾大夫,顾姐姐!” “声音是的。”梁欢吃惊的道,“你怎么变样子了,怎么一下子变的这么好看了。” 顾若离失笑,捏了捏他的脸道:“梁欢也很好看啊。” “不是,姐姐好看多了。”梁欢盯着顾若离的脸看着,那边焦氏就咳嗽了一声,道,“欢儿,你太失礼了。” 梁欢这才收了视线,对顾若离抱了抱拳:“对不住顾姐姐,是因为您长的好看,我被美色诱惑了,失礼了。” “啊?”顾若离一怔,和白世英对视一眼,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焦氏就过来敲了梁欢的头,“不懂意思就不要乱用,还不快去洗手吃饭。” 梁欢哎呀一声捂着头往后院跑,可还是不知道他哪里错了,念念有词的道:“是被美色诱惑啊……哪里错了。” 顾若离笑的不行,靠在白世英肩上,道:“欢儿真的是越来越可爱了。” 焦氏摇着头,张丙中却是接了话道:“可不是,连夫子都夸他聪明,学什么都快。” 顾若离挑眉,和白世英对视一眼。 在后院开了一桌,方本超和刘大夫以及张丙中三人小心翼翼的喝了一杯酒,梁欢像个小大人似的,时不时说出一句话来,就能让他们笑上半天。 “有大夫在吗?”前面有人喊了一声,顾若离笑着道,“我去看看,你们接着吃。” 方本超和刘大夫也放了碗:“也差不多了,再聊下去一个下午就耗掉了。”说着就一起往前头去。 张丙中和焦氏留在后院收拾碗筷,焦氏摆着手和他道:“你去忙吧,这些事都是我们女人的,怎么能让你做。” “干活还分男女。”张丙中手脚麻利,“你歇着,我来收拾,洗好了你再提回去。” 焦氏一愣,看着张丙中一下子将碗抱去井边,她叹了口气过去帮忙。 “改天等我存够了钱,帮你在院子里也打一口井。”张丙中笑着和焦氏道,“冬天井里的水还是温的,你洗衣服洗菜不会冻手。” 焦氏咋舌,摇头道:“一口井要十几两银子,太费钱了。”她现在用水要从隔壁巷子往家挑,虽有些不方便,可到底不用花这么多钱挖一口井。 张丙中将洗好的碗叠在一起递给焦氏,边说边道:“我要银子也没什么用,你不用担心了。”又道,“还有,你那院子实在不成就卖了,这样隔开住,你们母子太委屈了。” 两边本来是一间院子,是焦氏成亲后夫妻两人买的,也没有住几年,他的夫君就去世了,后来梁欢的叔叔来闹,焦氏迫不得已将院子分出去一半,隔开来成了两家。 “现在的价钱不比从前。”焦氏叹气道,“先住着吧,等欢儿大些要娶媳妇了,我再想办法。” 张丙中心里头默默算了一下自己的存钱,没有底气开口。 “怎么有鞭炮声。”梁欢听到了声音,立刻跑着去了前堂,一会儿又跑了回来,笑着道,“是赵将军受封了。” 张丙中立刻就想到那个阴阳怪气的赵勋,没好气的道:“嗯,封了什么?”总不能封个王爷,他老子可还活着,兄长也没有死呢。 “镇国将军。”梁欢手舞足蹈,“真是太威风了!”镇国将军这个名号,一听就觉得是权倾朝野威风八面的。 张丙中翻了个白眼,不屑的道:“这种黑心肝的人,圣上封他早晚会后悔。” “张大夫。”焦氏凝眉道,“这话千万不能说,要是传出去被有心人听到,要招惹祸事的。” 张丙中哼哼了两声。 “阿丙叔,你认识赵将军吗?”梁欢凑在张丙中身边,好奇的看着他,“我有一次见过他的,他坐在马上,好高好大好威武,他腰上还挂着一柄长剑,那剑比我都高,银光闪闪的!” “而且,赵将军长的还英武,除了他还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梁欢说着满脸的崇拜。 “你是不知道他。”张丙中恨不得啐一口,可又不好意思当着焦氏的面做的太过分,只好委婉的道,“他就是个小人,彻底的小人。” 用得着你的时候,恭敬不已,用不着的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 “夫子说,在官场做上高位的人,哪个是君子。”梁欢一副你不懂的样子,“要是君子就爬不上那么高的位置了。只要他不伤天害理,小奸小恶小贪那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张丙中啪的一下将抹布丢进盆里,皱眉看着梁欢:“你那什么夫子,教的都是什么东西,明儿赶紧换个地方,不行就请先生回来教。” 赵勋那是小奸小恶吗,那是大恶,大贪! 梁欢从来都不怕张丙中,朝着他做了个鬼脸,道:“和你说不通,我去练字了。”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张大夫你别生气。”焦氏尴尬的看和张丙中,“这孩子越发没有谱了。” 张丙中摆着手:“我不是生他的气。”他也不知道生谁的气,反正一看赵勋就不顺眼。 顾若离见梁欢像只小猴子一样躲进了药柜边,就笑看着他道:“你是不是欺负阿丙叔叔了,所以怕他来打你?” “嘘!”梁欢笑着道,“我不是怕他,我是怕我娘来打我。” 顾若离掩面而笑,忽然身后一阵喧哗声传来,她一愣回头去看,就看到逆着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门口。 就算看不到脸,她也一眼认出来了。 本来热闹的大堂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都看着他,只觉得他一身煞气,不怒而威。 “没事。”顾若离笑着和大家道,“是我朋友!”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和善的和赵勋打了招呼,又各自聊天去了。 “七爷。”顾若离迎过去,看着他道,“你找我可是有事?” 赵勋负手立在门口,目光在医馆里微微一扫,颔首道:“是有事要和你商量,我们去后院说。”他说着,大步走在了前头。 顾若离叹气,跟在他后面。 路过药柜时,白世英和梁欢都朝他们看来,白世英眉头微拧显然在考量赵勋的身份,到是梁欢哇的一声跳了起来:“赵……赵……” 赵勋扫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是赵将军。”梁欢兴奋不已,拉着白世英道,“白姐姐,赵将军居然来了。”话落,跐溜一下跑去了后院。 张丙中正将碗装进食盒里,和焦氏不知说着什么,一抬头就看到赵勋大刀阔斧的走进来,顿时板了脸,哼了一声,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赵勋看他一眼,显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张丙中顿时满脸通红,可不想在焦氏面前丢了面子,就指着赵勋道:“赵七,我和你说话呢。” 焦氏这才明白,面前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赵勋。 “阿丙。”顾若离觉得张丙中在赵勋面前的讨不着好处的,便笑着道,“白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快去帮帮她啊。” 张丙中憋着,觉得脸上很没有面子。 “赵将军,赵将军。”梁欢跑了过来,站在赵勋面前,小小的身体挺的笔直,朝他一拱手,“晚辈梁欢见过将军!” 顾若离忍不住失笑。 “梁欢。”赵勋微微颔首,看着梁欢道,“不错!”就不打算再说话了。 梁欢却是喜笑颜开的,高兴的道:“将军,您和顾姐姐认识吗?你们是朋友?”又道,“以后你还常来吗?” 赵勋看了眼顾若离,顾若离立刻去拉着梁欢,道:“我们是朋友,他以后也会常来的。时间可不早了,你下午不用去学堂也要练字了吧。” 梁欢看出来赵勋不喜欢他,就哦了一声。 “欢儿,我们回家去了。”焦氏不敢去看赵勋,拉着梁欢提着食盒快步朝外走,梁欢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赵勋,被焦氏拖了出去。 张丙中也哼了一声,去了前堂。 “你吓着他了。”顾若离不悦道,“他还很小,又那么喜欢你。” 赵勋挑眉,转身对着她,问道:“别人喜欢我,我就也要喜欢他?” “和善些总没有错吧。”顾若离不想和他争论,道,“说吧,七爷今儿来找我所为何事?” 赵勋就递了一封折子给她,沉声道:“你看看。” 顾若离狐疑的接过来,就看到下头落款是个私印,她随意一扫没有细看,就顺着字望下看,惊讶的道:“大宁都司的马生病了,为什么请我去?那边没有配备兽医吗?” 赵勋指了指折子:“在军中,马比人重要,所以才会请神医去。” 顾若离又看了一遍,想不通就盯着赵勋:“可我不会给马治病!” “无妨。”赵勋在桌边坐了下来,看着她道,“医术都是一通百通的,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顾若离抚额,这是圣上复辟以来,第一次吩咐她做事,她要是拒绝似乎有些不识抬举,可是给马治病她真的算是门外汉,便拧着眉头在赵勋对面坐下来,沉思了一刻,问道:“折子上没有提什么时候启程,七爷可知道?” “明天吧。”赵勋看着她一脸苦愁的样子,眼底划过笑意,“天气不错,正合适出门。” 顾若离头疼,倒不是觉得麻烦,只是怕有负圣命,她叹了口气问道:“大宁都司在哪里,要几日?” “你会骑马吗?”赵勋看着她,顾若离摇头,他凝眉道,“若你坐车约莫两日。”大宁都司在太宗时期就迁到了保定,所保留的营卫已经不多,如今说的大宁都司,所指的便就是营州左中右三卫。 他们这次要去的,便就是这三卫中的营州右屯卫,位于蓟州。 顾若离犹豫起来,看着赵勋道:“那……那你能不能借个人给我,周大人或者陈大人回来了吗?”她想着,要是有人陪着她一起,教她骑马的话,那么应该一天就能到。 “他们回延州接先生了,要下个月才会回来。”赵勋一副漠然的样子,“不过到是可以借你一个人。” 顾若离一愣,顿时松了口气,点着头道:“那就多谢七爷了,明早卯时让你的人在城门口等我,我骑的马我自己想办法,他只要负责解决自己的坐骑就好了。” “嗯。”赵勋免为其难的样子,起身道,“骑马会冷,多带一件厚实的衣服。”便负着手优哉游哉的往外走。 顾若离想着心思,等他快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忘记恭喜你了。”她走过去,道,“如今您是镇国将军了。” 赵勋似笑非笑,颔首道:“客气的话不必说,好好做事才是应该的。” 话落,人就走了。 顾若离觉得莫名其妙,他怎么就一天一个态度,昨天还和她嬉皮笑脸的……也不算嬉皮笑脸,至少没什么架子,今天一来就摆着高姿态,好像打算用威严压她一筹似的。 难道是怕她不答应去? 诓她的? 顾若离又看了一眼赵勋给她的折子,盯着那枚私印看了一会儿,有些潦草她不大认得,看了半天她又失笑,赵勋还不至于这样。 他要做什么,来说一声就是了,根本不用故弄玄虚。 “我可能要出去半个月。”顾若离回到大堂和众人道,“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张丙中一听就知道是赵勋给她找的事,问道:“是什么事?您和赵远山一起?” “什么事暂时还不能说。”马病了算是军事机密,她不好随便说出来,“不是和七爷一起,是我自己去。” 大家都露出奇怪的表情,不知道圣上会派顾若离去做什么。 “既然派你去,那圣上应该还会派人护送吧。”白世英交代道,“外面世道不好,你自己注意安全。” 赵勋借给她的人应该是会拳脚的吧,顾若离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又道,“明早就走,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顾若离辞了大家回了建安伯府。 “三表妹。”杨清辉从院子里走出来,顾若离停下来看他,“杨公子,听说礼部下了公文,月底就要科考?” 杨清辉颔首,又问道:“昨天你没事吧?”他昨天醉了,醒来后才知道下午发生的事,不由愧疚。 顾若离摇头:“没事啊,倒是四妹妹去清濯庵了。” 杨清辉也不知道说什么,抱歉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我先回去了。”顾若离道,“估摸着要下个月才能回来,你科考时我应该还没有回来,提前祝你马到功成!” 杨清辉一愣,问道:“是公事?”要不然她不会这么说。 “是,圣上派遣的事。”顾若离想到那些马,便就有些头疼,她还要找些书来看看,“我先回去了。” 杨清辉站在路口,看着她渐渐穿过垂花门,背影消失在眼前,许久之后他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常随给他倒茶,低声道:“少爷,县主是要出远门吗?” 杨清辉颔首。 常随松了口气,那他可以有好长时间都不用傻乎乎的待在门口等顾若离回来了。 方朝阳一听顾若离说要去蓟州,立刻就道:“让你一个姑娘去什么军营,他脑子是坏了吧。”话落,就扶着李妈妈道,“我去宫里和他说,你不要去了。” “娘!”顾若离拉着她,道,“圣上也不是爱指派人的,他既然让我去肯定有让我去的道理,您去宫里吵了只会更伤情分。” 方朝阳皱眉,看着她道:“谁给你送折子来的,赵远山?” 顾若离点头。 “就他使坏。”方朝阳哼哼了两声,“算了,我和你一起走一趟,你这么笨回头被那小子卖了都不知道。” 顾若离愕然,随即笑着道:“他又不去。我只是和他借了一个随从而已。” “真的?”方朝阳觉得,只要赵勋不跟着,那就没什么事,“那你早去早回。” 顾若离松了口气,她真怕方朝阳一起去。 晚上,她带着两个丫头去了家里的马厩,领了一匹马,又和养马的马夫聊了许久,心里依旧没有底! 越发想不通,圣上为什么让她去给马瞧病。 “姑娘。”外院守门的婆子找到了欢颜,“外头有个人送了一匹马过来,说是给县主的,您看……” 欢颜听着一愣,立刻就想到了上次张峥的事情,沉了脸道:“你先引我去看看。”她说着就和婆子去了侧门,果然看到一个小厮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站在门口,马背上已经装了马鞍,长长的鬃毛顺滑的垂着,十分的漂亮健壮。 “你是什么人,谁让你送马来的?”欢颜打量着小厮,一脸的戒备,小厮就道,“小人也不知道,是有人给了小人银子,让将这匹马送来给县主,其他的一概不知。” 欢颜满腹狐疑。 “马就摆在这里了。”小厮将缰绳塞在欢颜手里,拔腿就跑了,欢颜看着手里的缰绳顿时头疼起来,对婆子吩咐道,“你先看好了,我去回了县主。” 过了一会儿顾若离就赶了过来,看到马时顿时爱不释手。 马儿很小又很健壮,她想上去下来比家里的马要方便很多。 “不管谁送的,先收了再说。”顾若离看着马笑了起来,摸了摸马头,其实心里已经猜到是赵勋,除了他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送匹马来,“喂好料,我明天要用。” 婆子应是牵去了马厩。 第二日一早,她牵着小马去了城门。 城门刚开,但已经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她顺着人流出了城,站在路边候着。 “也不知道长的什么样子。”顾若离才想起来,应该昨晚和赵勋借给她的人见上一面,也不至于今天这么多人认不出来,她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忽然就看到门内有人骑马而来…… 那人穿着墨黑的长衫,容貌刚毅俊美,骑马的姿势更是流畅洒脱,等来人越来越近时她看着呆住,愣愣的喊道:“七……七爷?” “会骑吗?”赵勋高坐马上用下颌示意她上马,顾若离还没有从惊讶中醒来,“你是打算和我一起去,还是来送我?” 赵勋抿唇含笑,道:“我正好有事,也要去一趟蓟州,便就和你结伴了。”他说的理所当然,顾若离差点就信了。 “你等等。”她恍然想起来,从包袱拿出昨天那封奏折盯着下头的那个私印,顿时认了出来,上面盖着的分明就是镇国将军印,她指着赵勋,“赵远山,你骗我。” 赵勋一副无奈的样子:“新得的印章试一试,如何?” 明明是他让她跟着去的,还偏要说是圣上吩咐的,她怒道:“你这是假传圣旨!” “有吗?”赵勋回道,“上头的印章是我的,哪里有圣上的意思在?” 顾若离大怒,掉头就走,赵勋下马拉着她的手:“虽是马生病,可那边也有许多兵受伤,你自此开始拿赋税食俸禄,就不该为朝廷做点事?” “那是我的事,你不该骗我。”顾若离踢了他一脚,赵勋半点反应也没有,“昨天圣上不知道,可是今天可是知道了,我已经和他提过,说静安县主为了大周边关安危,亲自请缨,为朝廷效力。” 话落,他挑眉看着她。 “所以呢,你就给我决定了。”顾若离推开他,道,“我现在就去告诉圣上,说我不去!” “乖!”赵勋将她半抱了,手一托就将她放在马背上,哄着孩子似的道,“不是想骑马的吗,我教你。” 顾若离气的不行,赵勋就牵着马往前走,顾若离下不来。 路上就有人不停的看着他们,男人高大英俊,气势不凡,女子虽戴着帷帽可也非常显眼,两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斗着嘴,非常的和谐。 “娘,那个哥哥真好,和爹爹一样好,他走路让姐姐骑着马。”旁边有个被母亲抱着坐在马背上的女孩指着他们咯咯的笑,“我爹爹最好了。” 她的娘就宠爱的摸了摸她的头,道:“是啊,可要记住长大了以后不能犯浑,就要找一个对你好的。” 小女孩点着头。 顾若离满脸通红,瞪着赵勋,没看到他还牵着一匹呢,什么叫他走路给她骑马。 赵勋闲适的走着,嘴角微翘,回头指点顾若离的骑马的姿势:“缰绳要抓着却不用太紧,随着它起伏调动身体。”他说的很耐心,顾若离虽生气,可却没有打断他。 “跑的慢点。”赵勋将缰绳给她,“若是不敢就慢慢走着。” 他态度很好,顾若离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不会给马治病。”又道,“去了也是白去。” 堂堂的赵勋这样和她说话,让顾若离实在无法拒绝,他要想弄道圣旨轻而易举,可偏要用这种方式……是她自己没有看清私印,也怪不得他。 “怎么会是白去。”赵勋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没有再计较骗不骗的事,便含笑道,“那些军中将士若是知道京中名医静安县主亲自给他们治病,得有多感激高兴,为了这些,你就不算白去。” “赵远山。”顾若离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又拿我做人情是不是?” 到时候他们感谢她也不过是口头上的,毕竟大家并不相干,可是带着她去的赵勋不同,往后天下兵马都在他手中,属众的信服和服从对于他来就无比的重要。 他常年在西北,对东北这边根本不熟。 这一回,他带着她这个有个神医名头的人去,就是为了卖人情。 “你的脑袋里都装着什么。”赵勋翻身上马,和她并排慢慢走着,含笑道,“我若卖人情,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带着你一人,这份人情是不是太单薄了点。” 顾若离回道:“礼太厚,岂不是让人觉得镇国将军徒有其表只善卖弄拉拢。” 他不管说什么,她总有道理反驳他,似乎从来没有哪一次是真正乖巧应了的,赵勋余光睨着她,道:“就算是,顾大夫就当还我人情吧。” 她欠他一个人情。 顾若离无话可说,专注的拉着缰绳,跟在身后慢慢走着。 赵勋含笑,早知道这招有用,就该一开始便用上,这丫头太难缠了。 “怎么走。”顾若离试着想要快一点,赵勋就说了动作,道,“不要太快。” 顾若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催着马,慢慢的跑了起来,赵勋也不急,跟在她旁边…… 官道上,马车也多了起来,时不时便有人飞驰而过,顾若离总担心会撞上或是惊着身下的那匹马,她跑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道:“这马是你送我的?” “临时找的。”赵勋不用想也知道,建安伯府的马都是为了驾车的,所以都是成年的老马,只求稳重不求快,他便去寻了一匹小马送来,“等去了蓟州,给你再找一匹好一些的。” 顾若离很喜欢这匹枣红马,小小的,性子也很温顺。 “不用,这个就很好。”她话落,走在前面的马车颠簸了一下,赶车的车夫忽然一甩鞭子,哨声呼啸而起,顾若离倒没觉得什么,她身下的马便就惊了一下,长嘶一声,撩开蹄子就飞跑了起来。 “啊!”顾若离惊了一跳,抓紧了缰绳,心里砰砰的跳,路两边的景色飞驰而过,她被颠的头晕眼花,可是又停不下来,只得朝前头喊,“让一让,让一让。” 路边都有人走,也有车挤着,若是撞到人就不好了。 她脑子飞快的回忆着赵勋方才教她的方法,各种都试了一遍,可马却依旧不停下来,看来只能寻一个比较松软的地方,然后跳下去。 要不然,随着它一直跑,谁知道会什么时候停下来,又跑到哪里去。 顾若离咬着牙,额头上的汗渗了出来。 就在这时,有马蹄声自身后追了过来,她就看到赵勋速度极快的赶上来,和她并肩而行,道:“不必慌,你抓紧了缰绳,跟着它的起伏调整,只要坐稳了就不会摔下来。” 听到他的声音,顾若离才觉得心安了一些,点着头大声道:“它不停怎么办。” “怎么会不停。”赵勋伸手过去,“把缰绳给我。” 顾若离就颤抖的将绳子递给她,人被颠的东倒西歪,赵勋稳稳的接过来,一扯,那马忽然就乖巧的慢了下来,继而停在了路边。 顾若离愕然,随即长长的松口气。 “我要休息一下。”她的帷帽也在刚才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她拿帕子擦了擦汗,看着赵勋道,“一点也不简单。” 赵勋就神色淡淡的看着她,道:“等熟悉了就可以了。” 这个丫头,方才那么害怕也没有喊他帮忙,即便他站在旁边,她遇到了危险,也只是一个人想办法解决,甚至于打算跳马时,也没有和他求救! “到前面休息一会儿。”赵勋睨着她,顾若离忽然就觉得浑身发毛,凝眉道,“你……你怎么了?” 赵勋似笑非笑看着她,道:“没事,这一路还长,你有时间慢慢练习。” 102 军营 两个人在一个茶寮里停下来,要了两碗茶坐着乘凉喝着。 没有了帷帽遮挡,两人往这边一坐,便就吸引来无数的目光,即便是路过的人也会忍不住打量几眼。 顾若离一停下来就发现腰背酸疼,她有些后悔骑马,要是坐马车就不会这样麻烦。 “还骑吗?”赵勋看着他,凝眉扫了一圈各处投来的打量的目光,那些人被他一看顿时各自收了视线,赵勋不悦道,“就带了一个帽子?” 顾若离点头,谁知道会掉:“没事,这样还舒服一点,不会热。”又道,“还是骑着马。”这走了半道,总不能再去租马车。 “一会儿再去买一顶。”赵勋起身解了马的缰绳,顾若离过去接着,费力的往上爬,脚没踩住脚蹬便又摔了下来,她又爬起来接着往上爬,脸都揪在了一起。 赵勋静静看着她试了好几次终于坐稳了,他才翻身上马走在前头:“这次稍微快点,若不然晚上便就到不了了。” “知道了。”顾若离叹气忍着腰酸腿疼夹着马腹,马儿就甩开蹄子跑了起来,她心头跳到了嗓子眼,脸色也煞白的,赵勋走在后面看着她的身影,亦是加了速追了上去。 “别紧张。”赵勋在一边喊道,“你这样绷着容易被甩下来。” 顾若离分不了神应他,全神贯注的盯着前面。 风吹来,她只觉得满嘴满脸都灰,睁不开眼睛,可又不敢捂着脸,只好眯着眼睛往前看着。 连着走了一个多时辰,顾若离实在受不了停了下来:“不行我要休息一下。”这比走路还累。 “在前面休息一会儿。”赵勋指了前面阴凉的地方,顾若离下马,腿一软就跌在地上,她只觉得屁股和大腿火辣辣的疼,皱着脸挪在一边,道,“早知道我就坐马车了。” 赵勋含笑看着她,拿了帕子递给她,道:“再坚持一会儿,这样的速度我们下午未时就能到。” 顾若离捶着腰,很好奇赵勋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嗯。”她点点头,无力的靠在树干上,摆着手道,“先不管,我歇会儿再说。” 赵勋就解了水壶给她,顾若离道了谢接过来喝了一口,又想起来什么,看着他道:“你……还要不要喝?”她忘记带水壶了,这个是赵勋的。 “喝。”赵勋接过去便就喝了,顾若离愕然的看着他,“我……我喝过了。” 赵勋挑眉,好像在说,所以呢? 顾若离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摆着手道:“好了好了,我们接着赶路吧。”她说着,去抓缰绳要上去,可趴在马背上半天也没有成功。 赵勋也不动,等她忙的精疲力尽终于上去以后,他才优哉游哉的上了马,跟在后面。 蓟州并不远,顾若离的印象中,从北京出发开车不过两个小时而已,怎么他们今天过去就这么费力。 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从城外绕过去往北又走了半个时辰,她终于看到了营州中屯卫的牌匾,一个不大的衙门口,有些灰扑的并不起眼,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卫所,养着从大宁迁过来的三千骑兵,千匹的良驹。 “先去梳洗休息一会儿。”赵勋人一到,门口守着衙役就迎了过来,他丢了腰牌,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衙役顿时惊住,结结巴巴的道,“赵……赵将军?” 赵勋颔首,回道:“给县主安排间干净的房间,再找两个人伺候着。”又问道,“秦总兵可在?” “县……县主?”衙役打量着两人,骇的不轻,今天一下来了两位贵人,“回将军的话,秦大人和夫人昨天下出门,许明天才能回来。” 营州中屯卫的参将姓秦,名秦大同,是前宣统总兵秦征的嫡子,秦征在四年前居庸关事变中战死,他的儿子便子承父业,留守在营州中屯卫,升为参将。 “嗯。”赵勋颔首当先下马,顾若离跟在他进了官衙,这里分前后两部分,前面是参将等办公的署衙,一共六间房并不大,再往后去则是家属所住的院子,分割成田字形,一间间的四合院连在一起。 来往走动的都是女人,老人以及孩子,一棵茂盛的槐树下坐着许多人说着话。 这些人并没有官家太太的打扮,倒是有些农妇的样子,皮肤灰黑,孩子们光着脚跑闹着,笑声又大又亮的传了过来。 “你先进去休息。”赵勋在院门口停下来,道,“一个时辰后我回来接你去用晚膳。” 顾若离点点头,想问他去做什么,不过一想又明白过来,他既然亲自来,肯定就是冲着那三千的骑兵来的,自然是要先探了路子再说。 “那你注意安全。”顾若离扫了眼院子里一双双盯着他们,未显淳朴反而有些野的眼神,似乎能想象得到,这个卫所里的兵会是什么样子。 赵勋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顾若离和领路衙役点了点头,那衙役率先进了院子,顾若离跟着她,就听到院子里有个坐在树下磕着瓜子的中年女子看着她道:“大头,这人是谁啊?” 穿的这么好,长的又漂亮,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娇小姐。 顾若离也顺着声音看去,就看到那妇人挽着裤脚,袖子也撸了半截,露出黝黑皮肤和结实的手臂,她视线一碰上对方,那妇人就啐了口中的瓜子壳,毫不客气的回瞪着她。 顾若离又去看别人,不但是这个中年的妇人,就连旁边玩闹的孩子也都停下来看着她,打量着,满眼戒备。 “这是京中来的县主娘娘。”引路的人姓马,专门做打杂一类的事情,是外编,每个月在这里混口饭吃而已,“跟着镇国将军一起来的,要在这里住几天。” 马大头的话一落,就听到有人嗤笑一声:“县主?!我们这里还来过公主呢,又怎么样,还不是待一个时辰就走了。”说着笑了起来,“装模作样的,还不是为了来显示自己的高贵。” 顾若离皱眉提着包袱往前走,马大头有些尴尬,低声和顾若离解释道:“县主娘娘千万别生气,她们都是乡下妇人,出口粗鄙。” “我不生气。”顾若离沿着中间的夹道往前走,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那些人还坐在树底下看着她,满眼轻蔑的样子,她回头过去,道,“她们都是家属吗?家里的男人呢。” 马大头就道:“四年前在居庸关都死在了瓦剌人手中。她们就不肯走,不是拉着自家孩子要顶职,就是自己闹着顶职,军中怎么可能要女人。可是她们不肯走,就集体住在这里,每天两回,轮流轮班。” 这么说,她们是自发的组建了女子的队伍了? 难怪看那些妇人个个都很彪悍的样子。 “县主您不必理会她们。”马大头道,“秦大人早就想将她们赶走了,只是苦于无处安置,才拖到今天,要是她们敢对您不敬,秦大人肯定不会绕了她们的。” 顾若离没有说话,跟着马大头在一间小院子里停下来。 “这附近也没有别的住处了,只有这里还有一间空房间,其他的不是混合的大院,就全是男人,县主去不合适。”马大头说着敲了院门,“这里住的是一对母女,男人也是四年前死在了居庸关,人是最和善温和的,县主您尽管住,有什么事找她就可以了。” 顾若离点头,就看到院门被人打开,一对母女站在院门口,静静的看着她们。 母亲约莫二十几岁的样子,身材很高也很魁梧,容貌端正,穿着短褂和灯笼裤,小姑娘七八岁,皮肤有些黑,亦穿着粉白的短褂梳着羊角辫,一双不大的眼睛很机灵的打量着她。 母女两人都很干练的样子。 “她姓廖,夫家姓韩。”马大头引荐着,又对韩缪氏道,“这位是京城来的县主娘娘,要在这里住几日,你细心照顾着,到时候大人定重重有赏。” 韩缪氏看着顾若离,木然的点了点头“县主娘娘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与我们说。”她打量着顾若离,看上去年纪不大,长的非常漂亮,可能因为赶路的关系脸色发白,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 不过倒也不奇怪,京城来的小姐都是这样的,一点脏苦都受不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县主。 只要她住在这里几天能不要太折腾就好了。 “打扰了。”顾若离累的精疲力尽,韩缪氏点头,和马大头道,“你忙去吧,县主娘娘我会照顾好。” 马大头应是,和顾若离打了招呼便走了。 顾若离进了院子,四处打量了一眼,是个四合院统共四间正房带着两间耳房,收拾的到是很齐整,可是因为风沙的关系,到处都有些灰扑扑的感觉。 “有没有热水?”顾若离看着韩缪氏,“或者告诉我厨房在哪里也成,我自己去烧。” 韩缪氏微楞,随即道:“不敢让县主娘娘亲自动手,民妇去就好了,一会儿就能有水。”她说着往厨房去,她的女儿就跟在后头,时不时的回头去看顾若离。 “那个……”顾若离顿了顿,“我住哪间?” 韩缪氏指了最西面的那间:“东西都不大好,若是县主娘娘住的不习惯,就去东面那间睡,晚上我来睡西间。” “不用了。”顾若离摆手,推开了最西面的那个房门,里头有些暗,等过了一刻她才看清,确实是不大好的样子,椅子桌子都是旧旧,床上挂的帐子都破了两个洞…… 她倒在床上舒出一口气来,无奈的道:“等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坐车!” 以后就是再着急,她也不想骑马。 不知不觉她睡了一刻,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翻身坐起来问道:“谁?” “热水来了。”韩缪氏站在门口,“县主是要沐浴还是梳洗,若是沐浴我给您将浴桶拿来,已经洗刷干净可以用。” 顾若离还真想洗澡,她点头道:“我和你一起去抬。”她说着开门出去,韩缪氏看她一眼转身去了耳房,不等顾若离跟着进去,她就一个人抱着一个硕大浴桶出来,看上去很重,可在她手里却轻飘飘的似的。 在房中摆稳。 顾若离愕然,看着她又一手提着一个水桶,将热水倒进去,试了水温回头看着她:“郡主要服侍吗?” “不……不用。”顾若离摆手,走过去看到浴桶里已经装了半桶的水,暗暗咋舌。 韩缪氏应是退了出去,门被她带上。 顾若离脱了衣服泡在水里,大腿内侧一阵涩疼,她才发现,两边的腿已经被磨破了皮,难怪火辣辣的烧着疼。 她叹了口气靠在桶壁上。 “娘。”门外,那个小姑娘说道,“她晚上要在我们家里吃饭吗,马大头又没有给我们银子,难道要让我们将口粮让给她?” 韩缪氏回道:“一会儿娘去问问马大头,家里已经没吃的了。” “真是麻烦。”小姑娘不耐烦的道,“是娇小姐就该待在家里,跑到这里就是给人添麻烦。”她话落,就听到房间里一声惊叫传来,韩缪氏顿时脸色大变,这位县主虽然年纪不大,可是长的太漂亮了,不会是有人故意从窗户里…… “你别动,娘去看看。”她说着,抄了手里的铁叉,猛的推开了房门,随即愣住。 就看到顾若离披着头发和衣服,光着脚有些狼狈的站在房间中央,地上湿了一大块,她正尴尬的看着她。 “屋顶上掉了一只老鼠。”顾若离指了指浴桶里,不自在的道,“抱歉,吓着你们了。” 韩缪氏松了口气,一只老鼠而已,只要不是人就行。 “在哪里?”韩缪氏走过去,果然看见一只老鼠在水桶里噗通着,她很淡然的用铁叉精准的夹住老鼠,回头看着顾若离问道,“还洗吗?” 顾若离摇头:“不洗了。”她迅速穿了衣服,又拿脏衣服将脚擦干净,不敢去看韩缪氏……她刚才真的是吓了一跳,直到现在都有些惊魂未定。 韩缪氏又看了她一眼,夹着老鼠出了门。 “一只老鼠也怕成这样。”那个小姑娘道,“我们还吃过田鼠呢,果真是娇小姐。” 她没有故意压低声音,所以顾若离听的很清楚,她羞愧不已,坐在房里看着那只硕大的水桶发呆。 “娇娇!”外面,传来赵勋的声音,顾若离一喜忙整理了衣服开门走了出去,果然就看到赵勋站在院子门口,她松了口气,笑着迎了过去,“你住在哪里?” 这里都是女人,赵勋应该不会住进来。 “我在后面。”赵勋用下颌点了点围墙的隔壁,告诉她他住在另外一间大院里,“你还好吧。” 她衣裳有些皱巴巴的,还有着水渍,头发洗了还没有干,湿漉漉的垂在两侧,刘海黏在脸上,将脸遮去了许多,越发撑得她肤色细白,眼睛大且明亮。 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给人一种无助的样子。 他不由皱眉,目光在院子一扫,就看到耳房门口站着一对母女,见着他打量过来,两个人明显瑟缩了一下。 “把头发烘干,我带你去军营。”赵勋只是扫了一眼,便又看向顾若离,“时间还早,不必着急。” 顾若离摸了摸头发,她其实不大想烘,对着炉子又是一身汗,便笑着道:“我随便绑起来,一会儿就干了。”她说着,回了房里,过了一小会儿就梳了个麻花辫跑了出来。 和平时的她不大一样,显出了几分孩子气。 赵勋面色和煦了一些,点了点头走在了前面,顾若离回头对一对母女道:“我出去了,晚上可能会回来迟一些,劳驾给我留个门。” 韩缪氏点了点头。 顾若离跟着赵勋跑了出去,两人顺着进来的路往外走,方才那些聚集在院子里聊天的妇人孩子们依旧还在,打量着他们,一双双眼睛里满是讥诮和不忿。 “七爷!”顾若离走在赵勋身边,低声道,“这些人看着不大友善,军中恐怕也不会好,你可有别的安排?” 这个都司的兵权不知是隶属哪里,但看样子军费并不宽裕,要不然也不会连将士遗孤都沦落到没有饭吃的地步,这还是赖在军中没有走的,那些离开的,还不知过的什么日子。 据她所知,将士一旦战死,应该是有一笔抚恤金的,有多少她不知道,但是不过才四年,总不至于过成这样。 “没有安排。”赵勋负手大步出了院门,沉声道,“但只要来了,就总有办法。” 顾若离还以为他安排好了呢,不由道:“你不是来收兵权的吗?难道没有带圣旨什么的?” 赵勋就睨了她一眼,含笑道:“在军中想要让别人听你的,绝对服从命令,从来靠的就不圣旨。” “那是什么?”顾若离说完,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果然,就看见赵勋停下来,盯着她含笑吐了两个字,“拳头。” 简单粗暴,却又是最管用的。 顾若离看着他的样子,想到了方才韩缪氏淡然从容夹走的那只老鼠,不由脸上腾的一下红了。 她看她的眼神,里面就写着轻蔑和不屑。 在这用拳头说话的军营,她真的是太单薄势弱了。 “发什么呆。”赵旭摸了摸她的头,“等我下。”话落,拐去署衙的一间房内,转身出来他手里就多了顶帷帽,垂着的是黑色的绡莎,“戴上。” 顾若离接过来戴上,顿时就隔绝了四面八方不知在什么方位的眼神。 赵勋满意的看着她,转身接着往前走,顾若离跟在后面问道:“你见到那位秦参将了吗?还有那些生病的马呢,治好了吗?” “马看到了,至于那位参将。”赵勋的眼中露出一丝冷意,道,“倒是不曾见到。不过也无妨,我们先去看马,稍后再说人的事。”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啊,顾若离笑了起来。 两个人出了署衙,绕到后面去,顾若离才发现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平坦的空地,说是空地也不算,因为无数个一排排的有点像集体宿舍的单间竖连在一起,中间留着一条约莫三丈宽的路,每个房间门口都架着长长的竹竿,上头乱七八糟搭着各种各样晾晒着的衣服。 这样的望不到头的联排房子一共是两排,每间里大约不止住一个人,所以显得乱糟糟的,却又莫名的热闹。 他们一直往前走,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又看到横过来的一排马厩,数不清的马栓在里头,有的长嘶,有的打着鼻响,马厩前面堆着草料,十几个人在收拾着,草屑漫天飞舞,蚊蝇嗡嗡响在耳边,臭气熏的她眼睛都睁不开。 “有多少匹马?”顾若离大概看了一眼,竖过来的这样的马厩,统共有七八排的样子,估摸着近千匹马是有的。 赵勋略扫了一眼,眼眸微眯,淡淡的道:“一千三百零十二匹!”可现在这样看上去,不过九百多头! 顾若离惊叹,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这还是没有看到驻扎在这里的三千骑兵,若是看到了,只怕场面更加震撼,只是,这么多人这么多马,一天要多少的粮草…… 也是不小负担,难怪历代帝王都会哭穷,纵然有一统天下的雄心,也没有一统天下的粮草。 “赵将军!”马厩那边,远远有四五个人跑了过来,步子又大又快,“听说您亲自来了,属下都不敢相信,也没有亲自接待,实在是属下之过。”那些人穿着褐衣,打扮的和田间的农民没什么区别,若非腰间要挂着刀,顾若离都不相信这些人是军营出身。 “属下参见镇国将军!”五个人过来齐齐跪地行礼,各自报了家门,赵勋立着微微颔首,道,“赵某是听说马得了疫病,特地过来看看,如今可好?” 五个人起身,其中一个身体瘦弱但很精壮,约莫四十几岁的自称刘佩书的男子回道:“方才来了一位兽医,已经开了药,说是吃上两副就能好。” “那就好。”赵勋颔首,那些人就惊讶的超顾若离看来,随即眼中露出暧昧之色…… 都说赵远山不近女色铁面凶残,没有想到却是个多情的人,这出门了身边还带着女伴随同,真是人在高位就是不同的待遇啊。 他们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十个人的命命都抵不过一匹马,而他们却美酒美女日日笙歌,纸醉金迷。 “这位是静安县主。”赵勋介绍道,“受皇命所托,与赵某一同来巡视。” 刘佩书几个人一怔,没有想到不是普通的女子,还是身份高贵的县主,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啊,哪有这样的小姐来这种地方,一个丫头不带不说还能静静待会儿的,几个人忙躬身行礼,顾若离回了礼,道:“劳烦几位大人带我过去看看马吧。”她来就为了马,总要看一下。 刘佩书一愣,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又犹豫的和顾若离道:“那边脏臭,县主去的话怕是会……”虽说和别的小姐有些不同,可也受不住马厩的臭味,更何况要是被马惊着,到时候他们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走吧。”赵勋不打算多解释,回头看了眼顾若离示意跟着他,顾若离果然跟在他身后,往马厩那边而去。 刘佩书几人面面相觑,只得跟上。 “马养的不错。”赵勋目光一扫,这些马都是从关外购进来的,性子虽野但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平时一般的卫所莫说这么多,就是一匹都弄不到。 “我们除了平日的训练,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他们身上。”刘佩书躬身回道,“没想到这两天就出了这种事,大人带着属下几人已经三天没有睡觉了,什么兽医都找了,恨不得代替它们生病才好。” 赵勋没有说话,刘佩书好像意识到什么,立刻解释道:“秦大人不知您来,昨天下午陪夫人回娘家,属下已经派人去请了,今晚肯定能回来。” “公事要紧,不必着急。”赵勋微微颔首,回头去看顾若离。 顾若离走到马厩边,伸手摸了摸马头,马非常温顺,噗嗤着鼻响并不躁动,任由她摸着,她看了两匹就回头望着刘佩书道:“能将兽医开的方子给我看看吗?” 她不会给马治病,但是却能看懂病方,从配药上她能推断的出马生的什么病。 刘佩书一愣,眼中顿时出现一丝慌乱,随即就道:“那个……县主懂给马治病?”一个县主会给畜生治病,这也太稀奇了。 “不会。”顾若离摇头道,“但是可以看看病方。” 刘佩书就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点头道:“那县主稍等。”就回头吩咐旁边的另外一人,“将病方拿来请县主过目。” 那人应是而去。 刘佩书就站在马厩边给赵勋介绍这里的马,赵勋很安静的听着,偶尔才问两句,并不指对错发表意见……顾若离则顺着马厩一直往前走,又在槽子里抄了一些草料上来,切的很细,但未见草药。 那些马流着口水,似乎都是安静的立着,不见低头去吃草。 她低头去看,就看到一匹马嘴角似乎有些药的样子,她捻了一些下来放在鼻尖闻了闻,有硼砂和芒硝气味…… 难道是口蹄疫? 她不由蹲下来去看马的蹄子和*,并未见溃烂和水泡。 “难道不是?”顾若离有些迷糊,又看了几匹,并没有发现异样,她不由走到后面去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方才回去拿药方的人已经回来了,见着她就双手递过来,道,“县主,这是药方。” “卤地菊,金银花、板蓝根,蚤休、萆薢各,荆芥,防风、苍白术各,黄连、蝉蜕。”顾若离看了一遍,眉头微拧,又抬头朝赵勋看了一眼,两人对视都没有说话,就听到刘佩书道,“县主看过,可有不妥之处?” 他不信顾若离能看得懂,一个娇小姐能懂什么。 “没有。”顾若离将方子递给他,道,“药都抓了吗,准备如何喂?” 刘配书接了方子就回道:“大锅煮,混在草料中,若是不肯吃的便就直灌!”又道,“以前我们试过,不会伤着马的,县主请放心。” 顾若离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这里一共多少匹马,应该要用不少草药吧,分批煮吗?” “这……”刘佩书一愣,没有想到顾若离会问这个问题,不由余光觑了一眼赵勋,笑着回道,“这里千匹左右,是要分批煮的。” 连赵勋都知道这里马匹准确的数量,可他却给了一个含糊的数字,一千三百多匹,是一千匹左右? 顾若离就没有再问,看着赵勋道:“七爷,我有些饿了,要不然先去吃饭?” “好。”赵勋颔首,转面看向刘佩书道,“你们忙吧,我陪着县主在外面走走,稍后将饭菜送去我房里便可。” 刘佩书长长的松了口气,点着头应是:“是,属下这就去办。” 顾若离又回头看了眼马厩,和赵勋两人沉默的往前走,等离的远了她才抬头看向赵勋,道:“我刚才看了,以为口蹄疫,可是看他们的神态又不像,但是兽医开的方子,似乎就是口蹄疫的方子……” 她觉得很奇怪。 “还有刘佩书。”顾若离若有所思道,“他报的数量模糊不清,七爷,要不要查一查?” 赵旭赞赏的看着她,点头道:“这里的马一共是九百七十匹,总共比朝廷登录的少了三十匹!”他说着微顿,问道,“若是你所说的口蹄疫,死去的马应该怎么处理?” 顾若离凝眉回道:“此病传染性极高,能通过空气传播到五十甚至百里之外,所以一旦牲畜得病死了,就必须宰杀销毁,肉不能食更不能随意丢弃。” 如果死了这么多,那刘佩书方才就应该说,马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 甚至于比这里的人还要重要。 难道是因为秦大同还没有回来,他不敢应付的缘故? “你的意思是……”顾若离停下来,惊讶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这些人将朝廷的马私下里卖掉了,却又怕窟窿堵不上被人发现,所以假报了疫情?” 赵勋颔首,道:“总不过如此。”军中的事他见得多了,所以一到这里他就察觉了不对,这才一个人去马厩走了一圈,心中便有了答案。 顾若离倒吸了一口冷气,胆子可真大啊,朝廷养一匹马所费的精力和费用难以计算,别的军营一匹马都是当宝贝宠着,他们却私自卖了。 一匹战马,市价在五十两左右甚至于更高,他们这三百多匹,就是一千多两……这还只是他们看到的,计算出来的。 这背后到底还有多少损失,无法估计和猜测。 这要是确定下来,首先那位秦大人就一定不得善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顾若离看着赵勋,是打算将这里的人都捆起来砍了,还是将一干参将总旗都撤换了? 赵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轻松的道:“走,先去吃饭。”话落,侧目看着她,道,“看来让你一起来没有错,你单从病方就推断出这么多事情来,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顾若离又想到了刚才的那只老鼠,无奈道:“可惜这些在军中没有用!”她不知道赵勋要怎么做,会不会有危险? 两人随意聊着,去了赵勋住的房间,就是方才他们路过的一联排的房间中的第一间,里面摆着四张床,不过此刻里面自有赵勋一个人住,收拾的倒还算干净,只是到底是军营,想要多舒适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椅子。”顾若离就只看到一张床上摆着一张破损的炕几,其余的什么都没有,男人穿的衣服胡乱的堆在墙角,用一块麻袋挡着,只要掀开她估计看了晚上就别想吃的下饭了。 “饭菜来了。”说着话门口就有炊兵打扮的人提着食盒进来,“赵将军,我们这里艰苦,还望您多海涵。等秦大人回来,请他为您接风。” 按理说,赵勋一个镇国将军到访,不说欢迎十里,但一场热闹丰盛的接风宴是必不可少的。 可是现在,他们却让赵勋挤在一个连椅子都没有的房间里吃饭,这足以说明,他们不是慌了手脚,就是丝毫未将赵勋放在眼里。 “无妨。”赵勋浑不在意的样子,“你下去吧,我和县主自己来。” 炊兵也不客气,粗枝大叶的样子,摆了一坛子烧酒在桌子上就走了。 赵勋将炕桌摆在地上,指了指道:“只能席地而坐了。”他说着盘腿在地上坐下来,顾若离失笑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了对面。 三个清汤挂水的素材,白菜,青菜和豆角,外加一盘油腻腻的白煮肉。 没有米饭,里头摆了八个馒头,面是黑的,所以半点色香都没有。 “若是你的话,你打算怎么办?”赵勋拿了个馒头递给她,顾若离接过来想了想道,“要是我的话,就先确定了证据,再私下拉拢找个证人,然后回去派人来查,朝廷的帐,这里的帐加上证人的证词,这件事就明明白白了。” 赵勋嚼着硬邦邦的馒头,含笑看着她道:“你觉得能找到证人?” 顾若离立刻就想到她来这里后,那一双双警惕厌恶的眼神,顿时叹了口气:“……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一两银子不行,就十两,十两不行就百两,总有一个数字能打动人。” 这是什么理论,赵勋微怔随即哈哈大笑,颔首道:“和我的拳头理论相仿,简单粗暴!” 顾若离也笑了起来,但是却觉得她说的可行性太低了,军中素来团结,他们一个外来的人要想打破现有的局面,可不容易。 “吃完我送你回去休息。”赵勋给他夹菜,顾若离摆了摆手,凝眉道,“我吃馒头就好了。” 大概是这半年娇养了,也或许是刚刚在马圈里待了,她虽很饿却没什么胃口。 赵勋也不强迫,自己吃了一个馒头就没有再动。 两人开门出来,那些操练的士兵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一片嘈杂的欢闹声,甚至还有人脱了个精光就站在门口提着水桶冲澡,不过顾若离还没来得及看到,就被赵勋拉着手臂快步走了出去。 其实她不用看也猜得到身后是什么场景,几千个男人在一起,除了这些画面估摸着也没有优美的了。 “去歇着吧。”赵勋送她到院子门口,交代道,“晚上不要出来。”他说着,又扫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母女两人,看着顾若离道,“若是有事,你可知道该怎么做?” 会有事吗?顾若离拍了拍自己的荷包:“里面有药,寻常人想要近身也并不容易。” 赵勋颔首,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身而去。 “我去歇着了。”顾若离进了院子,和母女两人微微点头,推开自己的房门发现里面的水桶已经没有了,地上的水渍也干了,她不由回头看着韩缪氏,笑着道,“多谢。” 韩缪氏摇头,低声道:“无妨,县主休息吧。”说着,就拉着自己的女儿去了耳房。 顾若离关了门,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她将墙角的牛油灯点亮,顿时一股臭味弥漫开来,她左右扫了一眼觉得没有异样,就索性熄了灯躺在了床上。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她听到韩缪氏关了院门下了锁,母女两人也回房里去休息。 顾若离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才迷迷糊糊阖上眼睛……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就听有人喊道:“韩嫂子,嫂子,快开门。” 随即,顾若离就听到隔壁房门打开,蹬蹬跑着的脚步声:“怎么了,大半夜的这么着急。” “您快去看看,夫人喊着肚子疼,是不是要生了。”来人说的又慌又乱,“刚到家里就闹起来了,大家都过去看了。” 韩缪氏脸色一变:“这才七个月,难道是要早产吗,大人呢。”来人回道,“大人去见今天下午来的那个赵将军的,没有回去。” “你等我下。”韩缪氏说着,朝着房里喊自己的女儿,“淼淼,你自己在家里,娘去看看夫人。” 韩苗苗也跑了出去,站在房门口应着道:“娘,您去吧,我一个人在家里没事的。” 韩缪氏又看了眼顾若离的房间,和来人快步出了门。 顾若离听着,脚声渐行渐远……她们说夫人,那应该就是秦大同的夫人了,他们夫妻是半夜回来的? 秦大人去见赵勋了,连自己夫人早产都不回来吗? 以赵勋的行事作风…… 顾若离顿了顿,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她怎么把这件事忘了,略想了想,她忙穿了鞋开门出去。 103 分歧 “县主。”韩苗苗站在门口,看着她,“夜里路黑,您还是待在家里的好,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顾若离回头看着韩苗苗,小丫头冷冷的站在门口,满脸的轻蔑。 “我去找赵将军。”顾若离低声道,“也认得路,不会有事。” 韩苗苗就跑过来,拦在她面前:“不行,我娘说了你是贵人,来就来了,我们好好送走,要是伤着你了,到时候我们就要拿命来抵。” “所以啊。”顾若离看着她,“大家都是你这样的想法,那么谁又会来伤我呢。” 韩苗苗一愣,被她奇怪的理论噎住,虽然觉得她说的似乎有道理,可就是不放心:“不行,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出去。” “那你陪我一起吧。”顾若离道,“若是有人来伤我,你保护我行不行?” 韩苗苗一怔,显然在思考她的问题,随即沉声道:“那你等我一下。”说着,就去了厨房,拿了一把柴刀出来,扛在肩膀上,“走!” 她大概因为英两营养不良,人生的很瘦,穿着旧的衣服,脚踝也露着半截,扛着一把有她半人高的镰刀,脸上露出一种不顾生死的表情,让顾若离又好笑心酸:“好,那我们走吧。” 两个人穿过前面的署衙,径直开了角门去了士兵的军营,此刻那些人还没有睡,有的在外头乘凉,聊天说话,虽嘈杂但是全然没有顾若离想象中的,军营中乌烟瘴气的样子。 她们两个姑娘一出现,那些人顿时朝她们看来,随即认出了韩苗苗,都笑着打招呼:“苗苗还没睡哪。” “叔,还没呢。”韩苗苗抱拳行礼,跟着顾若离去了赵勋住的那间房,敲门道,“七爷!” 房间里是暗的,她试着推了推门,门应声而开,就看到里头几张床都是空的,并没有赵勋的影子。 “不在?”韩苗苗也探头朝里头看了一眼,随即回头朝那些兵问道,“叔,看到今天来的那位将军了吗?” 就有人回道:“去署衙了,和大人一起去的。” 顾若离听着不由暗骂自己笨,秦大同来见赵勋,两个人不可能待在这样的房间里说话,肯定是要去署衙的,她朝那些人点了点头,和韩苗苗又折返回去。 “秦将军也住在署衙门后面吗?”顾若离看着韩苗苗,“和你们住在一起?” 韩苗苗觑了她一眼,道:“后院没地儿住了,大人在院子旁边加盖了个院子,他们住在那边。” 顾若离愕然,不禁去看韩苗苗的面色,在提到秦大同时,她脸上的表情满是骄傲和敬重。 这让她很惊讶。 如果瘟疫是假,那些马是被卖了的话,那么秦大同势必是知道并且很有可能还是他组织指使的,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会得到大家的爱护和拥戴? 是因为他没有赶走这些孤儿寡母,还将本应该属于他的后衙,让给了她们? 还是有别的原因。 顾若离面色微有凝重。 “秦大人很好。”韩苗苗戒备的看着顾若离,“你和赵将军来,不会是想将秦大人带走吧?” 顾若离一愣,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不会最好。”韩苗苗哼了一声,道,“否则,我们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顾若离若有所思,两人已经从角门又重新进了署衙,往里头走,就能看到一连六间的房间里有一间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顾若离走过去,就听到里头砰的一声响,她惊了一跳,立刻就想到了里面可能发生的事,就喊道:“七爷,你在里面吗?” 那些人不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要害赵勋吧。 她心头突突的跳,拍着门喊道:“赵远山,你在里面吗?”要是他出了事…… 后果不堪设想。 “我在。”隔了两个气息,赵勋应了一声,随即房门打开,他出现在门口,看着她道,“你怎么来了,没什么事吧?”说着,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见她完好无损,才面色微松。 顾若离也正看着他,他穿着下午的那件长衫,依旧干干净净气宇轩昂,脸没破相,衣服甚至连褶皱都没有,她松了口气道:“你没事就好。” 赵勋挑眉,看着她,嘴角微微露出笑意。 “你见到秦大人了吗?”顾若离说着,目光往他身后扫了扫,赵勋颔首,道,“在房里。”说着,让开来。 顾若离立刻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看到房内的地上躺着一个人,鼻青脸肿的躺着喘着粗气,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把刀,刀刃上有血迹,而他的肩膀也被划了一道口子,正往外渗着血! “这是……”顾若离惊讶,赵勋没有受伤,那刀上的血就应该是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的,“打架了?” 赵勋嗯了一声。 顾若离猛然就先到他下午和她说的话,在军营,什么道理都不管用,唯有拳头,才是让人信服的唯一法则。 谁狠谁就有话语权。 “大人?!”韩苗苗本来站的有些远,只偷偷的打量着这边,忽然就听到顾若离问赵勋是不是打架了,她才一惊朝房间里看去,顿时就认出地上躺着的人,拔腿就跑过来,“大人,大人你怎么样了。” “什么人。”赵勋凝眉不悦的看着韩苗苗,“滚!” 韩苗苗被他的声音骇了一跳,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可下一刻就指着他道:“你……你把我们大人怎么样了,你杀了他?” “只是受伤了。”顾若离看那人还有呼吸,就知道没有死,“你不要激动,听赵将军说话。” 韩苗苗哪会听:“大人,大人您还好吗?” 就听到房里的人虚弱的抬了抬手。 “还活着。”韩苗苗松了口气,又仇恨的瞪着赵勋,“你这个坏人,你居然将我们大人打成这样,你给我等着,等着!”她说着,拔腿就往后院里跑,边跑边喊,“三婶娘,周嫂子,那个姓赵的坏人打伤大人了,你们快出来啊……” 她的声音一落,顾若离甚至已经听到了后院里此起彼伏的穿鞋声和抄家伙的声音。 顾若离指了指房里的人,看着赵勋道:“七爷是一言不合就动手了?” 赵勋浑不在意,回了房里在桌边坐下来,一派轻松的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出气多进气少的秦大同:“不打不招!” “你……在审问?”顾若离进了房里,走的近了才发现,秦大同其实伤的并不重,但很明显打人的人并没有想要他立刻死,从而都是伤在虽疼却不致死的部位,“他招了吗,马是他卖的?” 她话落,躺着的秦大同睁开了眼睛,目光一时有些涣散,好一会儿将渐渐聚焦,呼哧呼哧的道:“一人做事一人担,将军要杀要剐,冲着我来就好了。” 赵勋架着腿,靠在椅背上冷冷的看着他,道:“一人做事以人担?你担的起?” “呵呵……”秦大同看着头顶,凄惨的笑笑,“秦谋子承父业,虽自知一生庸碌,却不觉得辱没了家门,赵将军,这个罪还不至于株连九族,秦某一人担的起。” 顾若离静静听着,算是明白了两人的意思,赵勋怀疑马有问题,等秦大同回来后拜访他,他就直接将人拿下审问了,秦大同或许前面还有否认,不过最后还是承认了,马是他卖的! “我说你担不起,你便担不起。”赵勋冷漠的看着他,“你手中有秦家旧部一十二人,将人招齐了,一起回京领罪,至于这里……”他顿了顿,“自有人来接手!” 他这是打算直接收在自己麾下,连收复的兴趣的都没有。 “你!”秦大同脸色一变,可在对上赵勋毫无温度的视线时,他忽然摇着头笑了起来,声音闷闷涩涩的,“世人都说赵远山奸诈冷血,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人,我居然还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既如此,赵将军随意吧,我等便是死了,十八年后也依旧是好汉一条。” 赵勋不屑。 “大人。”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拥过来十几个拿着刀和长矛各式各样武器的女人孩子甚至还有老人,“放我们大人出来,否则我们今天就让你们死在这里,不要以为我们不敢杀你们,告诉你们,我们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 赵勋皱眉,目光淡淡的落在门外。 “回去。”秦大同本来一副赴死的样子,听到声音忽然就爬了起来,朝外头挥着那只未受伤的手,“快走,事情和你们无关,不要掺和!” 领头的是个四十几岁的妇人,白天时顾若离曾经见过,坐在槐树下和人说着话,此刻她拿着长矛,目光凶狠,颇有些英姿飒爽的样子:“您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大人,他要是抓您,我们就算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后面的妇人们就跟着附和:“周嫂说的对,大不了就和他们拼了。” “糊涂!”秦大同皱着眉,像是气血上涌,口角渗出血来,“快走,这不是你们讲理的地方。” 和赵远山讲理?他要是讲理就不会突然起兵谋反,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了。 “大人。”周嫂喊道,“你管我们吃住,管我们生死,如此善待我们,我们也决不能做无情无义之辈。”她说着,手一挥就道,“大家别怕,什么将军,死了看他还是不是将军。” 她很有威望,话一落,她身后的人就喊着好,跟着她就往里头冲。 顾若离忍不住皱眉,就看到韩苗苗也在里头,小小的个子,满脸赴死的样子,激昂的往里头冲。 一时间闹了起来。 可下一瞬,所有的声音突然就安静下来,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就看到一直没有说话的赵勋从椅子上站起来,漫不经心的往房中间一立,静静的看着他们:“谁要来?” 谁要来,只是一句简单的话,那些妇人们都骇的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赵勋弯腰,捡起秦大同手中的刀,不慌不忙的往秦大同脖子上一架,挑眉道:“贪污徇私,私卖战马,尔等知道这是何罪?”他说着目光一扫,道,“赵某便是此刻就地正法了他,也毫不为过。” “你!”领头的妇人惊住,抬手示意大家不要躁,她看着赵勋,“我们大人没有私卖战马,我们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卖马的钱也不是自己留着,而是为了养我们这些人,大人是好人,他没有错。” “都知道。”赵勋目光一扫,颔首道,“那就全部有罪。” 领头的妇人没有料到他这么狠,激动的道:“法不责众,更何况,我们的男人是为了朝廷战死的,朝廷不管我们,大人管我们生死,难道有错吗。” “错就是错!”赵勋回道,“不分缘由!” 秦大同着急,脖子上架着刀,他也不管,一把抓住手被割的鲜血直流:“你们快走,走啊!”又道,“我管不了你们,你们往后好自为之。” 门外,那些妇人们都哭了起来。 “不好了,大夫说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死了。”不知道是谁,从外头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着急的道,“大人呢,快请大人回去,夫人快不行了。” 一阵喧哗声炸开,那些妇人急红了眼,有的朝外院跑去。 “夫人!”秦大同忽然听到自己孩子死了的消息,忽然虎目一瞪,长嘶一声,“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天要亡我们秦家啊。” 顾若离听着一怔,就想到前面有人来请韩缪氏,说秦夫人早产。 怎么孩子会死了。 “拼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道,“去叫兄弟们来,将大门打开,我们陪大人一起死!” 话落,有人大喝一声应了,跑去开门,站在署衙门口一阵紧锣吆喝,随即就仿佛山崩似的,听到咚咚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转眼功夫,小小的署衙内就被堵的水泄不通。 “朝廷不给我们活路。”领头的妇人道,“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一家去死,就算救不了,我们也要跟着大人一起去。” 好像水被烧热,沸腾了起来一样,那些赶来的士兵站在院子里,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就见有个人冲到前面,手扛着长刀虎背熊腰的往门口一杵,朝着赵勋就吼道:“赵远山,你算个什么东西,不就做些偷鸡摸狗的把戏,要不是你走了狗屎运,你以为你能有今天的位置,你连给我们大人提鞋都配。” 他话落,身后轰隆隆的应和声。 “把我们大人放了,否则,我们今天一人一口吐沫就能将你淹死在这里。”那人嗓子又粗又沉,“你这个孬种,有本事出来单挑,我们这里没有人怕你!” 他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可是引得大家纷纷点头,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进来,将赵勋碎尸万段才好。 “放人。” “放人!” 吆喝声,声音震天响! 顾若离心头动容,不由朝赵勋看去,想知道闹成这样他要怎么收场。 “赵远山,你这个龟孙子……”方才那人怒喊着,可刚一开口,忽然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就看到原本在赵远山手中的那把刀,划过他的腿膝,稳稳扎在他的脚背上。 “法不责众,所以聚众生事?!”赵勋抱臂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一院子的人,面色轻蔑,“营州中屯卫记录造册者共三千二百人,都在这里……好的很,大宁都司早就撤了,看来营州中屯卫也不必再留。” 顾若离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绝对相信,赵勋说的不留绝对不是遣散这么简单。 按照他的处理手段,至少小旗以上,是绝对会砍了,干脆利落。 “赵远山,你凭什么。”方才被刀剁了脚的那人跪在地上,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喊道,“你现在一个人,信不信我们立刻弄死你。” 赵远山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就听到似乎又有马蹄声传来,宛若雷鸣一般,轰隆隆的,震的房顶都颤了颤! “区区三千人!”赵勋不屑的看着众人,“也想弄死我的虎贲营?” 他话一落,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以为赵远山不过是带了个女人过来转一圈,没有想到,居然还带着虎贲营! 虎贲营莫说有八千人,就算八百人……只怕他们应付起来也没有多少胜算。 他们还是小看赵勋了。 “赵将军!”忽然,秦大同撑着爬了起来,跪在赵远山身后,“都是我秦某一人的错,请将军放过他们!” 赵勋面无表情。 “大人!”秦大同一跪,众人纷纷躁动起来,“我们不怕死。要死大家一起死。” 话落,不知道是谁喊道:“大人的孩子没有了,夫人也命在旦夕,都是他们逼的,我们和他们拼了!” “拼了!”话落,那些人就要冲过来。 顾若离紧张的手心冒汗,可看赵勋依旧稳稳的立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众人的反应,就在这时,忽然四周的围墙上,屋顶上呼啦啦的冒出来许多人,密密麻麻的,穿着墨黑的衣裳,看不清面容,但一支支泛着寒光的箭,在夜色中盯着众人。 似乎只要有谁敢动一下,下一刻就会变射成了蜂窝。 “我和你拼了。”那个多刀剁了脚的人,离赵勋最近,他突然蹿了起来,大喝一声举刀砍来,随即,顾若离只听到嗖嗖几声,那人前胸立刻被十几只箭射了个对穿,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眼眸圆瞪,死不瞑目的样子。 顾若离捂住嘴,心头飞快的跳着,手脚冰凉。 根本不用检查,这样的伤势当场毙命。 有人声嘶力竭的喊道:“桑柱!” 场面骤然冷了下来。 “还有人再想试试?”赵勋讥讽的看着众人,“若赵某不曾记错,中屯卫一个参将,一个游击将军,一个守备,六个总旗,八个小旗……”他扫视一周,“自动出列认罪,其他人若想活命便可退下,否则,此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那些人被骇住,随即又嗡嗡的响了起来:“我们不走,要杀要剐随便。” 赵勋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那就送你们上路。” 他话一落,四周就听到闷闷的拉弦声,顾若离甚至能看得到那些绷紧了的弦上寒光四射的箭,正瞄准了人,下一刻就是皮肉绽开,无数人丧命。 她相信,赵勋绝不是开玩笑的。 “七爷!”顾若离知道,这些是军中的事,赵勋这么做就必然有他这么做的理由,这些人对秦大同太过拥护,在军中,拥护一个将军自然是好事,可是这样的好,就一定有弊,就如同秦大同贩卖战马,这么多人明知不可为可还是包庇默认,甚至认同。 因为,在他们眼中,只要是秦大同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 若能收复了秦大同,必然是好,可要是不能,此人留着就很有可能是祸患。 就看赵勋有没有耐心,很显然,他对秦大同并没有耐心。 直接砍了,来的更为直接。 赵勋回头看着她,顾若离走了过去,低声道:“他们罪不至死,能不能好好说一说,该治罪的治罪,该遣散的遣散,行不行?”她没有多少底气,所以声音说的并不大。 “觉得他们不该死?”赵勋侧目看着她,她静静立在房里,身形单薄,手绞在一起定定的看着他,点头道,“是,不该死!” 在律法上,秦大同有罪,可他却是因为想要处理好那些战后遗孀和遗孤,想要给这些老弱妇幼安排好生活。因为没有能力所以才去卖战马,虽做法不可取,但心是好的。 “律法也绕不过人情。”她叹气道,“打杀了他们是解决了这件事,似乎也更为轻松一些,可是结果呢……大周那么多军营,有多少人不服赵远山,他们不曾跟过你南征北战,不曾见识过你的威严,不服是常理。你只要此时开了头,就会寒了别处军队的心,难道你要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赵勋就这么看着她,想到了她的那套对事不对人的理论。 事情是人做的,就不存在对事不对人。 秦大同犯了错,这些人明智是错还包庇拥护,那就是罪加一等。 律法就是律法,没有人情可言。 “不行!”赵勋回答的很干脆,“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 顾若离抿着唇看着他,心头发凉,是啊,她怎么又犯傻了,想着要去和赵勋将人情! “你这样就是暴行。”顾若离凝眉道,“有罪者当然该死,可这里这么多人,难道都有罪吗。” 这就像当时面对司璋问题,他们争论一样,是只杀当事之人,还是连坐,株连…… 赵勋当时的态度就很清楚,所以他望着顾若离,毫无回旋。 “抱歉。”顾若离失望的道,“这事我原就不该掺和,赵将军自便吧。”话落,她走出了门,站在周嫂面前,道,“秦大人家在哪里,带我去。” 周嫂听到了她和赵勋的对话,看她的眼神不由带了一点善意,可一听她要去秦大同家,就又露出戒备来。 顾若离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跪在房里,木然绝望的秦大同,又回头看着周嫂道:“我是大夫,带我去看看!” “您……您是大夫。”那个妇人不相信,顾若离就点头道,“是,我是大夫,我救不了你们,也无能为力,但是却可以在我本职以内,尽我的全力!” 那个妇人和左右的人对视一眼,就看到有个年老的妇人道:“县主,老妇带您去。” 顾若离道谢,跟着老妇穿过密密的人群,往后走。 那些人自动的让开一条路,看着顾若离挺着腰背走过去…… 赵勋站在门口,负着手,望着她的背影,眉头微拧面色沉凉如水,静静的,没有说话。 顾若离从角门出去,果然就看到连着院墙的一个四合院,此刻,院子里不比隔壁安静,有人哭着,有人求着菩萨,有人喊着,来来回回还有抬着水进出…… “夫人怎么样了。”那位老妇拉着一个人问,那人哭着回道,“两个大夫都说要把孩子引出来,否则夫人的性命也难保。” 那位老妇腿一软,红了眼睛道:“秦大人和夫人都是好人啊,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 顾若离闻到了药味,她凝眉问道:“是打算催产?”有麝香和红花的气味…… “是。”回话的人看了一眼顾若离打量着她,显然不明白带着她来做什么,顾若离颔首道,“给我打水洗手。” 旁边几个妇人一看顾若离要进去,立刻拦着道:“不行,她不能进去,她会要了夫人的命。” 顾若离是和赵勋一起来的,他们就是要来害秦大同一家的,这个时候怎么能让顾若离进去。 “还有什么比现在的情况更糟。”顾若离看着拦着她的妇人,道,“我若真想要秦夫人的命,何必亲自动手。” 说话的人一愣,又道:“就算不是,你进去能做什么,别给我们添乱,快走。” “或许不能。”顾若离大声道,“可若是能呢?!” 那人还要再说,门口韩缪氏看着顾若离,和众人道:“请县主进去吧。” 大家都回头看她,韩缪氏道:“夫人有话想和县主说。” 大家就没有再拦。 顾若离摘了帷帽丢在一边,在盆里洗手,进了耳房。 房间里两个大夫,一人一边的坐着,除了秦夫人的哭声,倒是很安静。 “我们也无能为力。”左边那位略瘦些的大夫姓陈,右边的姓王,都是蓟州小有名气的大夫,“胎儿无脉必死无疑,您多留一刻,对您来说就多了一分危险啊。” 话落,两人就看到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 “这位是……”陈大夫金惊讶的看着顾若离,顾若离凝眉上前对秦夫人道,“我姓顾,是和赵将军一起从京城过来的。” 秦夫人一看到她,眼中便瑟缩了一下,结结巴巴的问道:“县主……我……我家大人他是被逼无奈,真的,求您相信他,他是好人。” “我知道。”秦夫人生的不美,但有种这里女子特有的坚毅和粗犷,目光也不是唯唯诺诺的样子,顾若离道,“夫人先照顾好自己,等你平安了,再去和赵将军求情吧。” 她没有能力去过问军中的事。 秦夫人听完便哭了起来,她连秦家的最后的血脉都能保住,她忽然坐了起来,求着两位大夫:“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那位陈大夫就上来不悦的看着顾若离,道:“你是什么人,她此时情绪本就不稳,你还刺激她作甚。”又对秦夫人道,“夫人,我们真的无能为力,孩子连脉都没有了。 秦夫人嚎啕大哭:“大人,妾身对不起您,对不起秦家的列祖列宗啊。” “能不能把手给我让我看看。”顾若离看她的脸色,觉得有些狐疑,不像是胎死腹中的样子,秦夫人一愣,看着她道,“县主您……” 顾若离扶着她的手,低声道:“我先是大夫,后才是县主,也不过是刚刚受封的,夫人称我为顾大夫也行。” “您,您是大夫。”秦夫人不敢置信,就连站在门口的韩缪氏都诧异了一下,顾若离颔首道,“是!” 她凝神号脉,又掀开衣服查看肚子,就看到她的肚脐眼上用蓖麻子加麝香调的研的膏药贴着,她凝眉伸手去揭,旁边的陈大夫立刻拦着道:“不能揭,你懂不懂医理?” 这两位药用于催生,胎儿已死,只能用药物辅助催产。 “催生?”顾若离目光略冷的看着陈大夫,“你们断定胎儿已死?” 陈大夫不悦道:“那是自然,我二人皆是如此断定。”顾若离又去看王大夫,后者也是点头道,“两尺脉绝,乃死胎也。姑娘不曾看过脉决,连这些都不懂?还说自己是大夫?” 顾若离皱眉,想也不想就讲肚脐上的药揭了,怒道:“若胎死,母身必有辨处,不是面赤舌青就是面青舌赤,你们看秦夫人有这样的症状?”又道,“这是胎心上迫,而不是胎死!” 陈大夫面色一变,道:“不可能。”话落,忙去扶脉,好一刻他有找了灯盯着秦夫人的脸色看,又恍惚的去看王大夫,王大夫也变了脸色,不如方才那般坚定的样子。 “您的意思是,孩子没死?”秦夫人看着顾若离,顾若离点头道,“没死,只是胎心上迫,开十贴紫苏饮便可。” 秦夫人一下子瘫了下来,泪如雨下:“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的孩子没有事。” 她的话落,那边陈大夫忽然一拍大腿,道:“不好!” “怎么了?”顾若离也被惊了一跳,看着他,陈大夫就道,“方才老夫已施针催产,药也喝了一剂!” 顾若离脸色大变,扶着秦夫人问道:“夫人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摸着肚子嚎叫一声,“有东西流出来,是不是羊水破了?” 顾若离眉头紧紧蹙着,对秦夫人道:“把裤子褪了。”话落上前去帮秦夫人褪裤子。 她净手,探了宫口,沉声道:“已经开了三指!”好快。 “这可怎么办。”陈大夫和王大夫也慌了起来,明明没有早产的,可是就因为他们的误诊的缘故,居然将孩子催生了…… 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必然活不了命。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能做的,就是保证孩子能顺利生下来,她对秦夫人道,“夫人可备了稳婆?” 秦夫人点着头,又摇着头:“备是备了,可是并不在住这里,我原本打算下个月将她接到家里来的。” 顾若离叹了口气,掀了帘子出去,随即一愣,院子里站了许多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这边,见她出来众人喧哗了一下,随即就看到有人上前来,顾若离认出是韩缪氏,她就吩咐道:“去准备热水,洗了剪刀棉布,用开水煮沸拿来给我。”她顿了顿又道,“把房间地龙烧起来,不要太热,保持在温暖就好,再单独将小床搬来。” 韩缪氏惊讶的看着顾若离,不由想到昨天下午,她被澡盆里那一只老鼠吓的惊慌的样子……和此刻的她判若两人。 沉稳,笃定,让她想起她的夫君在战场时的样子,平日那么老实木讷的人,只要拿了刀上了战场,就完全换了一个样子,那样的英气威武,那样的沉稳自信,仿佛发着光,让人移不开眼。 “孩子真的还活着?”韩缪氏看着她,顾若离点头,“孩子还活着,不过可能要早产,你们都是有经验的人,能帮着准备的东西速速去准备好,留几个人下来帮忙就好。” 众人一阵欢呼,韩缪氏抹着眼泪道:“好,我这就按着县主的吩咐去做。” 秦夫人的宫口开的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十指全开,两个大夫在院子里来回的焦躁的走着,又忍不住拉着一个妇人问道:“里头那位是你们从哪里请来的大夫。” “不是请来的大夫,是京城来的县主。” 陈大夫听着就是一怔,和王大夫对视一样,喃喃的道:“京城……县主……大夫……” “想起来了。”王大夫一拍手,大喝一声,“是顾氏三小姐,顾大夫!” 陈大夫点着头:“是了,是了,年纪这么小,又是大夫。”他突然就高兴起来,没有想到在之类居然让他碰见了顾大夫,又道,“没事了,没事了,有顾大夫在一定母子平安。” 院子里的人听着就觉得不解,指着房里问道:“她是县主怎么又是大夫,难道还有什么名头不成。” “这位县主可不简单。”陈大夫就将顾若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她从不出诊,连荣王妃要看病都是亲自上门,若非她有些清傲,怕已经是千金难求一诊。” 众人咋舌,没有想到一个县主,居然还是个名医。 韩缪氏端着水站在门口,韩苗苗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娘,她真的是名医啊?”看上去也没有比她大几岁啊。 “嗯。”韩缪氏虽没有听过,可顾若离刚才的样子让她印象深刻,一个没有底气和自信的人,不会有那样的光芒。 韩苗苗抿着唇看着产房里发呆。 韩缪氏端着水进去,秦夫人正低低哭着,阵痛让她面色惨白,满头的汗珠,旁边几个妇人轮流给她擦着,又抽着空隙给她飞快的喂两口面条。 “县主,按您的吩咐都煮好了。”韩缪氏将盆放在桌子上,顾若离检查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你留下帮我。” 她有好多年没有接生了,其实,这样的经验她也不过只有两次,一次是意外,一次是在山区…… 虽看着镇定,可涉及孩子,又是那么脆弱的早产孩子,她还是有些紧张。 忽然秦夫人啊了一声大叫,喊着道:“是不是快要生了,我觉得不行了……”顾若离忙过去查看。 外头乱纷纷的,被那一声惊住,不过没有被惊太久,一盏茶后,房里就停到一个妇人惊慌的道:“怎么没有哭。” 孩子生下来都是要哭的。 顾若离处理好脐带,迅速将孩子口腔鼻腔以及身上处理干净,用干净的帕子包裹住,维持他的身上的温度:“没事,没事,别慌!”她说着,自己的心里却也在砰砰的跳,“要是有氧气机就好,要是有保温箱就好了。” 她的手都在抖,轻轻去听孩子的心跳,很慢,也没什么力道。 “孩子呢,孩子怎么样。”秦夫人也慌了起来,“是不是活着的,让我看看。” 孩子不哭,显得很安静。 顾若离管不了,弯腰开始人工呼吸,她不敢用力,这么小的孩子那么脆弱…… 旁边的人呆呆的看和她。 “我的儿!”秦夫人哭了起来,院子外头的人也跟着躁动不安,陈大夫和王大夫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这孩子本来可以不生的啊,都是因为他们…… 这可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像小猫一样的啼哭声想了起来。 “活了?又活了?”众人差异的不得了,刚才不是……怎么又没事了。 秦夫人听到孩子的哭声,立刻翻身坐了起来,颤抖的伸出手,道:“孩子,我的孩子……” “房间的温度太低了,温度再加一点。”顾若离蹲下来,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她贴着孩子的背部,仔细的听了一会儿,呼吸没有杂音,她才松了一口气,道,“她还太虚弱,我教你几种护理的方法,你每天定时定量的做,千万要小心照看。” “是,是。”秦夫人抖着手去接孩子,顾若离回身对韩缪氏道,“拿纸笔来。” 韩缪氏立刻跑去将纸币拿了过来,顾若离细细的将护理和要注意的地方写下来。 陈大夫和王大夫挤了进来,看了一眼孩子,问顾若离:“真……真的没事?” “有些虚,不过这样是早产儿的正常状况。”她和两人交代道,“往后你们最好每日来看一次,孩子太小不能吃药,只能在护理上更精细小心一些。” 两位长长的松了一口,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命也跟着孩子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县主。”秦夫人抱着孩子要下跪,顾若离忙扶着她,秦夫人道,“您救了我们母子,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秦氏没齿难忘。” 顾若离扶着她躺下,道:“夫人才生产,身体还虚,这些事以后再说别伤着身子。” “是。”秦夫人泪若雨下,紧贴着孩子一刻不敢松。 “谢谢县主。”院子里,众人齐齐下跪,“县主大恩大德,我们营州中屯卫,没齿难忘。” 顾若离抿唇苦笑,营州中屯卫的凝聚力,真的很令人震惊和钦佩。 顾若离想到了一墙之隔的赵勋,叹了口气道,掀了帘子走到院子里,外面天已经亮了,那些人跪在院子里,抬着头都将视线朝她投来。 就看到一个容貌精致犹如天仙似的小姑娘站在门口,个子不高瘦瘦的,穿着一件芙蓉素面的短褂,下身是条鹅黄的裙子,裙子和衣服血迹斑斑,本该有些狼狈的样子,可此刻在她这里,便透着一股镇定从容,犹如得胜归来的将军…… 英姿飒爽,不属须眉。 “多谢县主。”众人给她磕头,“多谢县主。” 顾若离心头感动不已,什么样的人格魅力,才能让这么多人信服拥戴,以至于抛弃安危,抛弃生死……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往后就靠你们自己了。”顾若离不知道隔壁是什么样子,也不想去知道,“谁能给我准备一辆马车?” 韩缪氏从里头走了出来,低声道:“院外就有,县主若要回去的话,民妇给您赶车。”她听到了,县主为了她们的事,和赵勋吵架,所以她要走,她们并不惊讶。 “好,多谢。”顾若离点头,脱了身上的脏衣服,忽然一个包袱递了过来,就看到韩苗苗拿着她的包袱站在她面前,道,“你的包袱,我帮你拿来了。” 顾若离失笑,道:“谢谢。”她拆开包袱拿了里头的换洗衣服,就看到出门前方朝阳给她的一千两银票,犹豫了一下递给了韩缪氏,“我身上就只有这些,希望能帮大家度过一些难关。” “使不得!”韩缪氏道,“这是您的银子,我们不能要。” 顾若离将银票塞在她手里,无奈的笑道:“我不过是个大夫,军中的事我干预不了,能做的只有这些。”她说着,穿好衣服,往外走。 韩缪氏将银票交给了秦夫人,跟着顾若离出去:“县主,马车在这边。” 顾若离上了车,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 马车动了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欢呼声传来,随即韩缪氏唰的掀开帘子,激动的和顾若离道:“县主,秦大人回来了。” “回来了?”顾若离一惊从车里探出头,就看到秦大同被两个属下搀扶着,径直朝这边走来,而在他身后跟着许多人一连道着恭喜。 什么情况,赵勋呢? 她从车上跳下来,走在前面的秦大同看见她,立刻抱拳一揖到底:“多谢县主相救,此番大恩,秦某永世不忘。” “多谢县主相救!”他身后跟着的人,纷纷朝她行大礼。 顾若离摆手,正要说话,韩缪氏就高兴的道:“大人,夫人和少爷也是县主救的,若非县主来的及时,恐怕……” “县主。”秦大同只知道自己老婆和孩子没事了,真的否极泰来,但是此刻听到这话,他一怔看着顾若离,脸上又郑重了几分,正要道谢,顾若离忙摆手道,“劳烦你告诉我,你们这是没事了吗?” “是!”秦大同道,“赵将军让我签了认罪书,还让我将卖掉的战马找回来,自领八十军棍,这件事就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赵勋不杀他了吗? “他……人呢?”顾若离皱着眉,心里头惊涛骇浪的,秦大同就道,“将军正在署衙用早膳,让我等各自散了,稍后再去领罚!” 顾若离不等他说完,提着裙子就朝角门跑去,一路进门,院子里已经恢复了安静,大家喜气洋洋的来回走动,她一眼就看到四平八稳神色如常的坐在昨晚那间房中正吃着饭的赵勋。 似乎听到了声音,他也转头朝她看来,眉梢一挑。 “你改变主意了?”顾若离进了门,桌子上摆着一碗清粥,四个馒头并着两个小菜,赵勋低头用着,神色间透着一些戏谑,“不杀秦大同,不追究这件事了吗?” 赵勋放了筷子,似笑非笑看着她,一言不合说走就走,那么长一段路她头都没有回…… 他被人围困,即便有人护着,亦是危险重重。 这个丫头,是真的绝情,还是根本没有将他当做一回事,放在眼里。 104 争吵 赵勋低头漫不经心的吃饭,动作闲适,却是一副不打算说话、理她的样子。 顾若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真的不打算追究了吗?” 赵勋依旧不说话。 “七爷。”顾若离盯着他,赵勋忽然抬头看着她,目光幽谙的如一汪井水,深不见底,“若不是呢,你是不是还丢了我一人在此,说走就走?” 顾若离一愣,惊讶之声脱口而出:“啊?什么意思?”怎么感觉他在埋怨? 怨她走了?不会吧,她走了难道不正常吗。 她立刻觉得自己想错了。 “我只是表达自己的观点。你不同意,我留在那里也只会碍事。”顾若离猜测他的意思,有些尴尬的道,“是不是让你难堪了,我昨晚的话有些……有些激进了。” 她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他起争执,也不该那样说他。 不管他做的对不对,他都是大周的镇国将军,在军中他该有的威信甚至高于帝王,她算什么,不过是一个一名不文的大夫罢了。 若非他退让,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和评价他的对错。 赵勋打量着她,冷声道:“只是觉得自己激进了而已?” 那还有什么?顾若离不解。 赵勋端着茶,慢慢喝着,余光却落在她面上:“你觉得你说完那些话,听到了我的拒绝,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便就走了。” 她不走,难道还要继续纠缠吗? 顾若离怔了怔,觉得他们说的似乎不是一件事。 “我没有资格要求你随着我的意思去办事,我表达了观点你不认同,我一直留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秦夫人的事……”她觉得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便道,“总之谢谢你不杀他们,给他们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 “是你谢我,还是他们。”赵勋并不领情,“为何谢我。” 顾若离察觉他真的生气了,是因为她当着许多人的面和他争执,所以解释道:“我谢你,谢你手下留情。” 赵勋看了她一眼忽然站起来,负手往外走。 这就走了? “七爷。”顾若离喊了一声,赵勋步子不停径直走了。 顾若离愕然,这人是在报复他,说走就走? “县主。”刘佩书走了过来,顾若离看着他微微颔首,道,“刘大人。” 刘佩服朝顾若离行了大礼,道:“昨晚多亏县主争取,才保住我家大人以及我等的性命,若不然营州中屯卫自今日起就彻底消失了。” “我?”顾若离凝眉道,“刘大人,昨晚我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佩书笑了笑,和顾若离解释道:“郡主走后,院子里气氛极其紧张,我们已经抱着必死的心了,大家僵直着,想动却又不敢……大概就这么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赵将军忽然让我们所有人写认罪书。” 顾若离心头一跳,就听刘佩书又道:“赵将军还说看在县主您求情的面子上,此番就饶我们一回,让我们去将卖掉的战马找回来,再自小旗以上每人领不等的军棍,此事就了了。” “所以,末将来谢县主,若非县主求情,以赵将军的行事手段,我等的性命恐怕就结束在昨晚了。” 赵勋什么人,他们没接触过可也有所耳闻,虽不了解但手段却很清楚。 虎贲营的人若是犯了错,那惩罚就绝不只是死那么简单,听说有人被截了四肢,挂在军营中,场面简直骇人听闻! 可就是因为这样,虎贲营的军纪是大周所有军队都无法相比的。 昨晚一番见识,让他们认识到赵勋,这个人虽手段狠厉,但却也不是毫无人情,至少他还能听得见别人的劝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会因为觉得丢失了面子,而固执到底。 这样的人,审时度势,能进能退,且又有勇有谋! 不怪他能独创虎贲营,一路走到镇国将军的位置。 “赵将军是这么说的吗?”顾若离震惊不已,他是因为她的劝说,所以才当场改变了主意? 她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感觉很怪。 “是!”刘佩书看着顾若离,道,“赵将军确实是这么说的。” 顾若离没有说话,刘佩书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解释道:“县主医术高深,又有仁爱之心,我们营州中屯卫所有人都欠您一条命,往后您只要有事便吩咐一声,我们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说着,深深一拜:“多谢县主救命之恩。” “不用。”顾若离摆手道,“你们该谢的是赵将军,若他存心想杀你们,便是我再劝都没有用。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明你们有值得他手下留情的理由,往后你们只要证明他这个决定是值得的,营州中屯卫只会越来越好。” 刘佩书微怔,昨晚他就听到了顾若离的那一番话,便知道这个小姑娘看似娇娇弱弱的,但却很不简单,后来果然证明他是对的,她不但医术高深,还颇有主见和见地,一番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是!末将铭记在心,也会提醒我们大人。”他应着是,又尴尬的道,“末将还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县主代为向将军转达。” 他都不理她了,说了也没有用了吧。 顾若离有些为难,刘佩书就道:“我们军营自四年前开始就军饷短缺,除了今年将军让人送来的战马,已经许久没有人过问我们了,就连大人递上去的奏折也宛若石沉大海,我们被逼无奈才会动起了战马的念头……” “能不能求县主和将军说一声,将我们的军饷给我们分发一些,不必全给。我们知道圣上和将军并不容易。所以只要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便可。”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们会去卖战马。 “你可以直接去和他说。”顾若离回道,“这是军中的事,我一直掺和并不合适,而且,赵将军并非不讲理的人,只要请求合理他不会置之不理。” 刘佩书点着头,呵呵笑道:“我等说话的份量,怕是不抵县主您半句啊。”又行礼,“请县主最后帮一个忙,末将感激不尽。” 她在赵勋面前说话有份量吗? “我试试。”顾若离不忍拒绝,可一想到赵勋方才的样子,叹了口气,“若是不行,你再想办法吧。” “此事就拜托县主了。”刘佩书又行了大礼,道:“将军去军营了,说今日上午看我们操练。” “我去看看。”顾若离颔首,转身出了暑衙,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她走到军中宿舍,来往的士兵纷纷和她打招呼,指着马厩那边道,“县主,将军在马厩那边看马。” 顾若离笑着颔首,径直去了后面。 远远的就看到赵勋站在马厩前,身边虽跟着人,但却是冷冷清清的立着,她咳嗽了一声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跟着赵勋的几个士兵纷纷回头和她行礼,顾若离微微颔首走到赵勋身边,那些人退了下去。 “七爷。”顾若离侧目看着他,郑重道,“对不起。” 赵勋转头过来看她,挑着眉声音沉沉的:“嗯,错在哪里了?” 又问?顾若离咳嗽了一声,回道:“错在不该……”她顿了顿,思量了一下用词,“牝鸡司晨。” 赵勋看着她,她满脸端肃身板笔直,很认真的在和他道歉。 他其实没有必要和她生气,但她的想法现在若是不纠正,将来必会有这样许多层出不穷的问题,一个女子可以有主见,却不能太过独立,他凝眉看她,居高临下:“再想想,想好了再来见我。” 顾若离眯了眯眼睛,忍着不悦道:“不如七爷直接告诉我吧。” 赵勋转身往前走,在一匹一匹的马前走过查看,又回头望着她,训斥道:“告诉你了,下次你还会如此,自己想。” 顾若离气的不行,一件事归一件事,况且,她不觉得她的观点有什么错,只是立场和处理事情的手段不同罢了,她道歉是因为觉得妄自尊大插手了军中的事,这本和她不相干的,可他却说她道歉的点不对! 哪里不对,你说出来就是,认同了大家就把话讲清楚,不认同此时此刻她也可以退让一步。 没有谁有资格去要求对方改变自己,迎合别人,亲人也不行,何况她和赵勋不过是普通朋友。 或许,连朋友都不算。 “七爷!”顾若离语气硬了一些,可脑子里又想到刘佩书方才说的赵勋是因为听了她的话,才改变的主意,便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我想不到。” 她真的想不通。 赵勋不理她。 顾若离站在原地,莫名的就想到了霍繁篓,如果是霍繁篓他一定会凑过来嬉皮笑脸的和她说,你不该这样,不该那样,把话说清楚,大不了吵一架,事情过了也就过了。 她恨恨撇撇嘴。 忽然,有人跑了过来,请道:“请将军,县主移步去校场!” 顾若离去看赵勋,他颔首大步而去,顾若离只得跟在他身后过去。 刚到校场,她就被眼前的画面惊住。 面前齐齐的站了数百行的兵,由秦大同的领首,虽军服不一,高矮不齐,可一个个身姿笔挺,昂首挺胸的打的队列,整齐划一的喊道:“营州中屯卫三千将士,前来领罚,请将军罚!”话落,数千人唰拉一下单膝跪地,齐声高呼,“我等知错,请将军罚!” 纵然不是军人,可此时此刻看着这样的场景,顾若离一瞬间也激动的热泪盈眶。 她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气势,可以想象这样的场面甚至比这里的更多的兵阵在战场上出现,场面是多么的壮观,令人热血沸腾,恨不得也生在其中,和他们同生共死。 赵勋走到略高一些的看台上,面色稳沉,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目光微眯略一扫过。 他负手而立,衣袍翻飞,声音低沉却有着让人信服和震慑的力量:“既知道错,便就要罚,尔等今日受罚,可心甘?!” “是!”洪亮的声音,震颤在人耳边,“我等受罚,心甘情愿!” 赵勋颔首:“自上而下,互相执行,事必后排兵,让我看看尔等的实力!” “是!”众人应是,话落,前一排的直直倒下匍匐在地,后一排的人抡起手中的军棍,毫不手软的就上去打了起来,以此类推,就看到每隔一排便是棍棒起落,一时间偌大的校场上,棍棒挥舞,砰砰声此起彼伏, 秦大同昨晚受伤,虽不致命可也不轻,可此刻他带头趴在地上,由刘佩书执刑,毫不手软,不过一会儿就能看到他腰部和臀部的衣衫黏在了皮肤上,显然已经是皮开肉绽。 顾若离看的触目惊心,她回过头招手喊不远处缩头缩脑的马大头,马大头跑了过来,顾若离低声吩咐道:“先去将伤药准备好。” “是!”马大头应是,快步跑走了。 前面一排二十军棍打完,被打的人起身,后一排的人匍匐,又是一轮开始。 秦大同八十军棍毕,他人已经意识模糊,可依旧强撑起来,抱拳和赵勋道:“末将八十军棍已领,请将军阅兵!”话落,回头冲着身后的兵喊道,“列队,布阵!” 顾若离能看到,在他破损的衣服里败坏的肉泛着白挂在身上。 一场操练下来,便是完好的无损的人,也会汗流浃背浑身乏力,何况今天这些人都受了罚,不过两阵过后,就有人相继倒了下去,待人一倒便有人上前将他们扶下去,另外的人顶替而上。 顾若离看的心惊肉跳。 一个时辰后,秦大同跌倒在地,跪在地上回禀:“营州中屯卫,操练完毕,请将军指示。” 赵勋始终未动也不曾说话,待秦大同说完,他一挥手,就道:“各退下,虎贲营集合!” 虎贲营昨晚来了不过四百人,只是他们气势不同,所营造的震慑力也不是普通军队所能比的,赵勋话落,剩下护卫的八十人就从四面八方,如鬼魅一样飘然而落,看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刚才可是一个人影都不见的。 “演练。”赵勋负手,目光扫过这八十人。 虎贲营的军士抱拳,大喝一声:“是!”便两两上手,真刀真枪,下手毫不留情,看的人惊心动魄却又佩服不已。 这是秦大同手中的兵所没有的。 两两演练完,便又换了阵,虎贲营的阵和秦大同的不同,胜在多变,极其灵活,每个人的反应和身手,都是一般的人难以相比的。 顾若离就看到秦大同那边一个个看着目瞪口呆,满眼叹服。 以往只听说虎贲营,今天是实实在在看到了。 除了服,没有别的可说的。 虎贲营的人停下来,赵勋挥手,那些人如来时一样,猎豹一般迅速分散在四周,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勋跺着步子走下看台,大步离开了校场。 他什么都不用说,实力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一走,满场沸腾,传出嗡鸣之声。 顾若离叹了口气,跟在赵勋身后走着,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十几步,赵勋忽然停下来看着她,问道:“想明白了?” “没有。”顾若离回道,“将军直说吧。” 赵勋凝眉接着往前走,顾若离站了一会儿,道:“刘大人让我带话,求将军能否和户部商量,将他们的军饷分发一些,他们无米开锅,几千人将要饿肚子。” 赵勋还是不理她,接着往前走。 “县主。”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就看到方才在校场的那些兵陆续走了过来,一个个笑着和她打招呼,“县主,多谢您昨晚救了内子,秦某感激不尽。” 秦大同由人搀扶着站在她面前,和她道谢。 早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孩子,那么小那么脆弱,他几乎要嚎啕大哭,一夜那么艰险,他么父子几次就要阴阳相隔。 若秦家的香火在他手中断送,他便是死了也没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秦大人不必客气,我是大夫,救人治病是本职。”她看着他,问道,“你的伤势很重,快上了药去休息,以免感染溃烂。” 秦大同应是,抱拳道:“县主在此处多住几日,我请人陪县主您好好玩几日,以尽地主之谊。” “不敢劳驾,等确定秦公子没事我就回去了。”她指了指马,“应该没事吧?” 秦大同羞愧,摇头道:“没事,我们确实是谎报,没有想到……”没想到赵勋会亲自来了,“往后再不会做这种蠢事。” 顾若离失笑,众人看着一愣,有几个年纪轻一些的顿时红了脸,垂着头不敢看她。 怎么没有声音了,难道是因为受委屈了不敢跟来?赵勋皱眉立刻绕过一排马厩去找顾若离,就看到顾若离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有说有笑,那些人望着她满面恭谨,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轻视的意思……似乎说的很高兴,一群人簇拥着,浩浩荡荡的往前走,时不时人群中还爆发出笑声。 他突然觉得,如若她是男子身在军中,应该也有一番作为,这个想法一起他便皱了眉。 他们一起来的,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他不理她换做别的女子难道不该无助的哭,来求他? 却不曾想,她比他还要自如。 “将军。”刘配书跑来,躬身道,“宴席已经备好,请将军移步。” 赵勋和刘佩书一起顺着人流往前走,边走边道:“你早上找过县主了?” “是!”刘佩书一惊,忙解释道,“是末将求县主来将军这里说情的,县主推脱不过,才来和您说这话,将军若要怪责,就罚末将吧。”他说着,噗通一下跪在赵勋面前。 赵勋脸色阴沉:“我说过要罚了?” “啊?”刘佩书一惊抬起头来看着赵勋,紧张的问道,“将军不是生县主的气?” 他看出来了,昨天两人还有说有笑,让他们误会以为县主是将军的……今天两个人就不说话了,分明就是闹僵了。 所以,赵勋这么一说,他才会紧张的跪下来替顾若离求情。 仔细一想,好像是他自作多情了,就算将军生了县主的气,也用不着他来求情吧。 “我生她的气与你何干。”赵勋话语低沉不容人质疑,“去告诉县主,我们今日便回去。” “将军不多住几日吗?县主她……”刘佩书的话没说完,赵勋已经大步而去。 他愕然,觉得赵勋的脾气实在是难以琢磨。 他只好跑去请顾若离。 赵勋带着车夫和马车等在路口,来往的人都很怕他,不是远远看到避开,就是垂着头匆忙行礼见鬼一样跑了。 他面无表情,回头就看到正由一群人浩浩荡荡送别的顾若离,她微微笑着,和大家说着话。 “我走了。”顾若离和众人道别,“等我从家中回来,再来看你们。”又摸了摸韩苗苗的头,“乖乖听你母亲的话,若是想去京城就给我捎信,金簪胡同的顾氏合安堂。” “记住了。”韩苗苗点头,艳羡又钦佩的看着她,“县主,我真能去找你吗,我能不能学医?” 顾若离点着头,道:“当然能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好。”韩苗苗点头,“我知道了。” 顾若离又和韩缪氏叮嘱了孩子的事,这才转身去看赵勋,就看到他冷着脸站在路口,而他身边停的不是马,而是马车。 是因为她不想骑马,所以他换的马车? 顾若离抿着唇走了过去,赵勋扫了她一眼,径直翻身上马,秦大同过来,站在马下抱拳道:“将军慢走,往后营州中吞卫听将军号令,没有不从!” 赵勋根本不在乎他们从不从,不从就打,打不服就杀,这些在他眼中从来都不是阻碍。 只是此刻,他看着秦大同眼中的钦佩和信服,感觉便有些莫名,颔首道:“好好养伤,军饷不日便会补齐。”话落,夹着马腹嘚嘚往前走。 “将军。”秦大同眼睛一红,带头跪了下来,他一跪身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多谢将军!” 声音整齐,由衷的喊着。 赵勋头也不回扬鞭而去。 顾若离上了马车,车夫驾车追了上去,她顿了顿掀开帘子朝后看去,那些人依旧站在路边目送他们。 这些人其实要的很简单,不过是有一顿饱饭罢了,只要朝廷能给,他们就会死心塌地。 不过,她不在其位,所以不能完全去理解赵勋的心思,或许,他要的是先打再捧,这样一来反而更能使人拥戴…… 马车走的很快,顾若离虽被颠的难受,可却觉得比骑马舒服多了。 赵勋没有上前,一直走在前头,一直到下午未时,车子才在路边的一家酒馆前停了下来。 “怎么了?”顾若离掀开帘子,就听到车夫道,“将军进去酒馆了,大概是要用膳吧。” 他们中午没有吃饭就走了。 “哦。”顾若离也饿了,她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原想着忍一忍到晚上再说,没有想到赵勋中途找了酒馆。 她戴上帷帽下了车,和车夫交代了便去酒馆,赵勋坐在一楼的隔间里,一个人不急不慢的喝着茶。 顾若离走过去,提壶给自己斟茶,坐在他对面。 两个人都不说话,顾若离觉得有些尴尬,便道:“你还在生气?” 赵勋扫了她一眼。 “我道歉了。”顾若离觉得他太难缠了,就站了起来,不悦道,“我在这里妨碍将军用膳,告辞!”说着,又走了几步,回头盯着他,道,“是你诓我来的,现在又在这里生闷气,你太不够意思了。” 话落,板着脸就走。 “站住。”赵勋忽然站了起来,顾若离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谁求着谁,反正顾家的事已经落定了,她得罪了赵勋大不了和方朝阳一起搬走,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何至于下次见面摆着脸。 这丫头,居然又是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大步上去,一把拉住顾若离的胳膊,顾若离推他,怒道:“放手!” “我让你站住。”赵勋冷着脸说完,顾若离就回道,“我道歉了,将军要是不满意,就地砍了我吧。” 赵勋眉梢一挑,咬牙切齿的道:“你当我不敢?”话落,抓着她的手臂,就跟提包袱一样,提溜了起来往肩上一扛转身就回了隔间,脚一踢就将门关上! 留了外头那些食客目瞪口呆,有人低声道:“那男子目露凶光,不会是这两天京中通缉的那个叫汪通的大盗吧?”拐杀小姑娘? “你什么眼神,那汪通有此人这般容貌。”旁边的人说完,就露出暧昧的笑,“人这是小两口吵架了,打是亲骂是爱。” 众人都笑了起来。 顾若离被他一扛人就懵了,耳边听着大堂里众人的议论声和笑声,她一时间不知所措。 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赵勋放下来,摁在在桌子上噼里啪啦的屁股被他打了几下,就听他怒道:“想走就走,跟学谁的本事?” 顾若离不觉得疼,回头呆呆的看着赵勋,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像是被涂了辣椒面,火辣辣的腾腾的冒着烟…… 赵勋打完也愣住,低头看了看还被自己摁着撅着屁股的顾若离,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才反应过来。 他真的是被这丫头气糊涂了,这么多年,他还没有这样失态过。 “知道错在哪里了没有?”赵勋凝眉,心中虽有些虚,可面上却依旧是板着的,毫无情面可言,“我们一起出门,自然就是一起回去,你说走就走,可与我商量过,问过我的意思没有。” 顾若离大怒,将头上的帷帽摘了就丢在桌子上,一字一句道:“赵远山,你太过分了!” 赵勋冷眼,两人对面立着,一副谁也不让谁的样子,顾若离喝道:“我丢你在那边是因为什么,是你不讲道理,难道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你争执才是对的。你说我错了,我就和你道歉,你非要我自省,你什么话不能说清楚,非要猜来猜去,我没心情去猜你的心思。” “你就不该和我争执。”赵勋满面威严,怒道,“你一个女人,站在我身后就好了,谁允你走出来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和那些处的火热。” 顾若离简直气的不行,她抬手指着赵勋的鼻子:“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是,我没有资格站在军营中去质疑你的决定,可是,这和我是不是女人没有关系,你要弄清楚,我不是你的奴婢,也不是你属下,我自己挣银子自己养自己,我凭什么没有说话的权利,我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和谁认识就和谁认识,你管的着吗。” “你烈女,女戒读过没有。”赵勋喝道,“女论语读过没有,该怎么做你不懂?” 顾若离惊愕的看着他,不可思议的道:“所以呢,你就觉得我不该出来走动,不该抛头露面,就该躲在后宅里生儿育女,直到老死。” “哪个女人不是如此,就是你不同?”赵勋比她高很多,这样低头说话很累,但足够威严,能在气势和身高上压她一头,让她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那你为什么和我说话。”顾若离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响,“你为什么当初要请我去给太上皇看病。你就是个虚伪的人!”说着,她又觉得不解气,抄了杯子就要去泼他,赵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顾若离怒道,“你瞧不起女人,我也不会变成男人,更不会变成你眼中的那种女人,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话落,手一松,杯子掉在地上。 哐当一声,砸的粉碎。 赵勋大怒,攥着她的手不放:“怎么着,你还翻了天了不成。”话落,按着她坐下,喝道,“你给我坐下,走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就跟长辈训斥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顾若离蹭的一下站起来:“要打就打,少和我废话。”转身就走。 又走,赵勋一把拉住她胳膊。 顾若离怒不可遏:“赵远山,以你的权势我只有仰望的份,你不用委屈自己里附和我,我也不想改变自己去迎合你,三观不同,我们不要废话了。” 牙尖嘴利,他说一句,她就有十句等着他。 脾气也倔,他不过打了她一下,她就打算用茶泼她。 “客官,小人进来上茶。”门外,酒馆的小厮敲门,赵勋喝道,“滚!” 小厮吓的差点摔了盘子,掉头就跑。 “好好说话。”赵勋将她掰过来,道,“你这脾气是跟你娘学的?” 顾若离脸更沉,冷笑着回道:“赵将军,做人不用这样吧,用得着我的时候,就和风细雨的,用不着便就翻了脸,怎么我以前没瞧出来你这么看不起女人。我的脾气不用跟谁学,我就是这样的,从小就这样。我不偷不抢不求不心虚,我凭什么要对人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赵勋一愣,脱口就道:“你不嫁人,嫁了人难道不相夫教子,伺候夫君。” “我自己养自己,他要看不惯就不娶,我也不稀罕嫁。”顾若离回道,“再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赵勋大怒拍了桌子,盯着她怒喝道:“怎么没有关系,你当有我在,你还能嫁给谁!” 他声音拔高了一分,顾若离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亮着嗓门对谁呼喝,就是生气他也从不用声音去压着谁,正如他所言,这世上都是靠拳头说话的。 她愣住,惊愕的看着他,一瞬间所有的气都消了,也不是消了……而是被他这句话冲散了,转移了…… 她懵了一般看着赵勋,结结巴巴的道:“你说什么。”他在威胁她? “你名声还要不要了?”他盯着她,冷笑着,“你跟我独自出门,一来一去,你当你还能嫁的出去。还有,就你这脾气,除了我谁敢要你?” 这些和他刚才的话有关系吗?顾若离愣愣的问道:“所以呢,你是在说你打算娶我,还是说,我必须要嫁给你,你勉为其难?” 这有什么区别吗?赵勋皱眉回道:“都一样!” “我为什么要嫁给你。”顾若离被气笑了,“让你天天瞧不起,躲在你背后哪里都不准去,是我傻了还是你有病。”她话落,很不收敛的翻了个白眼。 赵勋大怒,咬牙切齿的道:“我要娶你,是我有病?” 顾若离点头:“你有病。你地位再高,满京城姑娘想攀附那是别人的事,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再次站了起来,仰着头睨着他,“我说了,你不用委屈自己,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这丫头,简直就是说不通了。 “我就娶了,回去便就求圣旨。”赵勋挑衅,一副婚事他做主的样子,“下月便嫁。” 顾若离简直想将荷包里的药粉都倒在他头上,她笑了,不可思议的道:“堂堂赵将军,就只会这种手段强迫别人?不行怎么办,杀了我还是把我抓起来?”她说着一顿,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不愿意,你可以试试看。” 赵勋至此都没有松开她的手,要不然她一转身又跑了:“那我们就试试看,我赵远山能不能娶到你。” “幼稚!”顾若离轻嗤一声,“我不想和你说话,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大家两不相干。” 想的美,赵勋冷哼一声,道:“我赵远山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 “昨晚。”顾若离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真的是气的头晕了,这个时候说这话做什么,不相干的事情,她提出来不是找话说。 果然,赵勋就一副料到你会这么说的样子,道:“我昨晚是反悔了,可反悔了也是我的决定,我不后悔。” 顾若离微怔。 “你当换做别人她还能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与我争执?”赵勋探身过来,一张脸放大了在她眼前,“这仅仅是因为那些话是你说的。” 顾若离看着他,他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剑眉微调,眸色凝重,薄利的唇角紧紧抿着,虽也严肃可比起昨晚他杀人不眨眼的样子来,此刻他莫名有种温和的感觉…… 好像他不杀你,能愿意和你争论,和你好好说话,已经是暖若春风,和煦阳光。 没有来由的,她有些烦躁,毫不留情的将他的话顶了回去:“那也是你的事,没有人强迫你这么做。” “顾娇娇。”赵远山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你再说一遍。” 他捏的很轻,顾若离抬手就拍了下去:“这是你的事,我可以感动,也可以不感动,你没有资格要求我。” “好。”赵勋点头,“好的很!” 这丫头简直就是一块石头。 “还有。”顾若离道,“我不确定你刚才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抑或你又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而用的手段。但是我告诉,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我将来即便要嫁了人,也不会躲在谁的背后,也不会为了谁而放弃我想要做的事,就算我会这样,那也是我因为喜欢而自愿的,绝非是因为你口中所说的女戒,女论语,这些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他要怎么办?再把她摁到打一顿? 可就算打了她也不会低头,赵勋忽然就有些泄气,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说不通,打了也没有用。 他怎么会动了心思娶她,什么时候有的?是那天建安伯府的闹剧之后,还是昨晚她负气走了之后? 他松开顾若离的手,无奈的坐下来,自己找了只茶盅,倒茶喝茶。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不过这丫头确实比别的女子有趣,但想要将她乖乖听话温顺一些,却是不容易。 “告辞!”顾若离起身离开,她简直没法和他沟通了,好好的跟抽风一样,赵勋咳嗽了一声,道,“想想秦大同,想想司璋!” 顾若离猛然转头过来,盯着他:“你威胁我。” “坐下。”赵勋拍了拍椅子,命令道,“吃饭!” 顾若离看着他,觉得自己胸口都要炸开了,她走回来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道:“赵远山,你就是个小人。” “我从来也不是君子。”赵勋眼角睨着她,他做事,向来目标明确,只要能达到目的,没有他不敢和顾忌的。 小人也好,君子也罢,他从来就不在乎。 105 进退 酒馆的小厮将饭菜端上来,顾若离看着一桌子的菜微微一怔。 他一共点了六个菜一个汤。 都是她爱吃的。 打完了再给一颗甜枣?他的手段也太明显了。 “吃饭。”赵勋扫了她一眼,夹了略离她远一点的松鼠鳜鱼,“不爱吃?” 明知故问,顾若离就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点菜前他还不理她,却转眼就按照她的口味点菜,她真是弄不懂他在想什么。 “先吃饭。”赵勋摸摸她的头,哄着道,“吃完饭再说。”他今天有些急躁了,对这个丫头,急不得! 硬的不行,那就换个方法。 顾若离拍开她的手,怒道:“先把话说清楚。” 赵勋就看着她不说话,顾若离就语重心长的道:“七爷,我们能好好说话吗,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行不行,我没有心情去猜你的心思。” “我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赵七沉声说完,一副不想再解释的样子,顾若离就满脸无奈,“你是在逗我玩吗,这样很有趣吗。” 赵勋凝眉:“随你如何想,我说了你也不信。”他一改方才怒发冲冠,声势骇人的样子,不说多么和煦,但却温和了很多。 “赵远山。”顾若离拍了桌子道,“那我们就不要再说了,以后能做朋友就做朋友,不能就桥归桥路归路。”她说着转身就走,赵勋这次不再拦着她,拦不住还是让她抵触…… 他起身,跟着她一起走。 车夫已经在车上等他们,见着他们来有些害怕的样子,倒不是怕顾若离,而是觉得赵勋这个人实在令人胆寒。 顾若离上了车,摔了帘子闷闷的坐在车里:“劳驾,我们走。” 车夫甩了鞭子,马车正要动,忽然车帘子一掀,赵勋堂而皇之的进了车,沉声道:“走!”便大刀阔斧的坐在车门口,看着顾若离。 车子动了起来。 两个人一个坐在门边,一个里面,大眼瞪小眼。 顾若离皱眉看他,赵勋长的很英俊,他的俊美不同于霍繁篓那般精致雌雄莫辩,他是阳刚之气,犹如烈日般,炙热的令人炫目。 总觉得,不管什么事一旦经了他的手,就会变的不一般。 她看着,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们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好像他变的不像他,她也变的连自己都不认识。 他说要娶,不管他真假那都是他的事,她若不嫁,就不信赵勋还能抢强民女了,胡思乱想的,眼前就浮现出刚才他摁着打她屁股的画面,被气糊涂了,这件事她都没有去想,她伸手摸了摸荷包,手刚碰上,一只大手就伸了过来摁住她的手,似笑非笑的挑着眉:“想想后果。” “走开。”顾若离拍开他的手,又伸腿踢了他一脚。 赵勋笑着摇了摇头,望着她道:“会下棋吗。”说着就从桌子底下抽出一盘棋来,往桌上一摆:“要黑棋还是白棋。” 顾若离闭上眼睛,回道:“我不会!” “我教你。”他直接将白棋给了顾若离,“让你十着,不懂之处就问我。”话落,就看着顾若离,“你要不下,我就过来了,我不介意在成亲前,对你多点了解。” 顾若离睁开眼睛,怒道:“无赖!”可还是抓了白棋丢在棋盘上,她会下棋,以前也陪顾清源常下,只是下的很臭而已。 “嗯。”赵勋认了,也落了一子,马车嘚嘚的走着,速度并不快,两个人也不说话,你一棋我一棋,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他指了指顾若离刚落的一颗,道,“这步不行,你可要悔棋。” 顾若离回道:“不悔。” 真倔!赵勋落了一棋,随手就收了五六颗白棋走了,顾若离一愣,这才看清他这一步走的巧妙。 她正要说话,忽然就听到车夫大喊一声:“让开。”马车随即颠簸一下,马被拉停。 停的很骤然,顾若离就朝前头撞过去,赵勋手臂一伸就扶住了她的肩膀,看着她道:“有没有事?” “没事。”顾若离摇头,赵勋已经冷了脸朝外头喝道,“怎么回事。” 车夫吓的不轻,结结巴巴的道:“……有……有人撞来上了。” “我去看看。”赵勋看了一眼顾若离,掀开帘子便跳下了就车,她随即就听到他沉声道,“丢到路边去。” 难道撞死人了,赵勋打算就这么将人丢了吗?顾若离立刻皱眉掀开了帘子朝外头看去,就看到地上躺了个中年男子,满脸胡子,身材健壮,但却是半身的血,大腿上明显一道刀伤,深深的翻出皮肉黏在衣服上。 车夫正缩手缩脚的去拖那人,那人拽着车夫的腿,求着道:“求你,我被仇人追杀,救救我。” 车夫不敢做主,就去看赵勋,赵勋凝眉冷声道:“丢了!”敢结仇,就要有本事去承担。 “怎么回事。”顾若离惊了一跳,下了车,“他受伤了。”她走在那人身边,半蹲在地上看那人的伤,伤口确实很重,若不止血一会儿就会因为失血而死。 路边有人停下来看着热闹,指指点点的。 “你下来作甚。”赵勋对顾若离道,“上车!” 顾若离抬头看他一眼,随即起身从车上拿了自己的包袱下来,在包袱里找到棉布和外伤止血的药,赵勋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就要救?” “不管他是什么人,现在受伤了,就只是病人。”顾若离固执的拿着东西回到那人身边蹲下,低声道:“你稍忍一下,我给你止血包扎。” 赵勋脸色更沉,这丫头说什么都不会听,永远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姑娘,求求你救我。”那人一把抓住顾若离的手臂,还不等顾若离说话,一柄剑就架在那人的脖子上,赵勋喝道,“放手!” 那人一惊,见赵勋冷面弑杀的样子,又看看那柄剑不是凡物,便飞快的松了口手,语气虚弱的解释道:“我,我没有恶意。” 赵勋没理他。 顾若离将那人的肉和布分开,拿布迅速将大动脉扎住…… 她拧着眉,神色凝重,认真的做着手中的事。 “让开,让开。”就在这时,十几个衙役拿着刀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旁边的人纷纷让开,领头的衙役一眼就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又看到了顾若离,立刻呵斥道,“给我让开,他是我们正缉拿的汪通,我们要将他带回去。” 顾若离的手顿住,朝那人看去,那人立刻就摇着头道:“姑娘,我不是……他们冤枉好人啊。” “呸。”那些衙役就抖开手里的画像,对他道,“画像在此,你休要狡辩,跟我们走。” 顾若离回头看了一眼那副画像,又看了地上躺着的人,凝眉,停下来的动作又重新继续…… “你听到没有。”衙役刀的哐当一声,上前就要去拖顾若离,“你若在不走开,我就将你一起带回去。” 顾若离没理他。 “你敢!”赵勋往她身后一立,满面萧杀的样子,骇的衙役一跳,看了他手中的长剑,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什么人,你若阻拦我就告你妨碍公务。” 赵勋挑衅的看着他:“她没说话前,你们谁敢动。” “他是大盗,杀人不眨眼。”衙役道,“你们这是善恶不分,助纣为虐!” 旁边的的百姓也纷纷点头,指着赵勋道:“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救他就是害老百姓,你们怎么好赖人不分。” “那又如何。”赵勋目光一扫,眯了眯眼睛道,“只要她高兴,便就是救了。” 他的话说的太狂妄了,那衙役气的不行,指着他道:“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一挥手道,“兄弟们,他们一定是同伙,一起拿下。” 他喊着,众人却是踌躇不敢上前,只因为赵勋的气势真的不像善类。 顾若离给那人包扎,上药,耳边响起赵勋和众人的对话,她微微一顿,抬头朝他看去,他立在她身侧,手握长剑面色冷沉,她绝对相信,若那些衙役冲上来,他真的不会手下留情。 “只要她高兴,便就是救了,你待如何?”这话……顾若离微怔,目光动了动,看着躺在地上,正殷勤看着她的人,低声道,“你的血止住了,暂时不要下水,注意清洁,最好再去找大夫重新开药上药。” “姑娘,您是好心人,您就是菩萨啊。”那人看着顾若离,撑着爬起来,“带我走,我真的不是江洋大盗,只是得罪了他们而已,真的。” 那人话一落,旁边的衙役就喝道:“汪通,你手中一十八条人命,你还敢说我们冤枉你。” 顾若离回头看着赵勋,赵勋挑眉,虽不赞同她的做法,可却没有阻拦。 她忽然笑了起来,今天受的气一下子散了,她起身对赵勋道:“我该做的事做完了,我们走吧。”她说着,朝他微微一笑。 赵勋挑眉,看着她,她笑盈盈的站在他面前,昂着头,不急不慢的。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微顿,眉梢一扬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柔声道:“走吧。” 顾若离也回望着她,莫名的心头跳了一下,拍开他的手往车上而去,地上那人就喊道:“姑娘,你……你不救我了。” 她没理他,也没有必要理他,转身就上了车。 作为一个大夫来说,在她眼里只有病人,至于这个病人是什么身份,根本不是她该考虑的事,但是,治好了以后那些和治病无关的事,也根本不是她考虑的。 赵勋也转身上车,放了车帘对车夫道:“走!” 周围看着人一脸惊讶,刚才那么激烈的对峙,他们真的以为那一对男女是打算救汪通的,没有想到,他们将人的伤处理了以后,就直接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衙役也是一脸呆滞,惊讶的看着放下的车帘,还是不懂这是为什么。 “姑娘。”汪通伸手想要去抓车辕,不等他抓到自己被衙役控制住,他昂着头吼道,“姑娘,救人救到底啊。” 马车嘚嘚的动了起来,旁边的百姓不约而同的让开。 有人笑着道:“人家这是好大夫,只看得到病人,治病救人,人治好了自然就走了。” 大家恍然大悟,有人指着车里的人道:“那位姑娘的年纪……不会是顾大夫吧?” “哎呀,说不定是。”有人道,“这世上也没有几个女大夫,还年纪这么小。” 众人一片哗然,想要再去找,那辆马车已经不急不慢的走远了。 两人坐在车上,依旧大眼瞪小眼,顾若离问道:“你不怀疑我好赖不分,真的救那人?” “想救就救。”赵勋无所谓,“我又在,你就算的救他们,也没有人奈何的了你。” 顾若离看着他,简直有些不适应他前后的反差,这人真的变化无常,无怒无常,她叹了口气,道:“还要继续吗?” “嗯。”赵勋颔首,坐直了在桌子前,两人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你来我往……赵勋又指着一步,道,“不悔?” 顾若离皱眉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赵勋又扫她六颗棋子入篓。 顾若离叹气,看着棋盘道:“胜负已分,再来吧。” “没到结尾,谁知道胜负。”他又落了一棋,抬头看着顾若离,她提壶给他倒了茶递过去,就问道,“营州中屯卫,你打算怎么处置。” 她一直没有机会问他这个问题。 “阵法老套,兵养废了。”赵勋端着茶盅,凝眉道,“我会遣陈达去,辅佐秦大同,接手营州中屯卫。” 看来他并没有改变主意,只是换了一个手法而已,不过和虎贲营比起来,营州中屯卫确实不怎么样,若交给陈达对于营州中屯卫来说反而是好事。 “我也有个想法。”顾若离看着他道,“你想不想听一听。” 赵勋就露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些孤儿寡母,已经成了事实,但是她们还要活着,孩子又小。我就想,索性我要开药田,就想如果她们愿意,我想在蓟州周围开些荒地出来,让她们自足自给,若有孩子想要读书,我也可以资助开个学堂,想要学医者便来合安堂学徒,你觉得呢。” 赵勋本意,接手后就会将那些女人赶走,军中不是收容所,朝廷给了抚恤金后,就不可能一直养着她们。 是死是活,不是他要费心去管的。 他略皱了皱了眉,对面,顾若离道:“这些女子也不是柔弱不堪的,只要给她们一些机会,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做的很好。” “随你吧。”赵勋见她面色认真,眸中含着一丝恳求的样子,心情愉悦了一分,颔首道,“荒地的事我来安排。” 顾若离见他答应了,立刻就笑了起来,看着赵勋眸光亮亮的:“多谢!” “为什么谢?”赵勋挑眉,顾若离就道,“因为你的善良。” 这大概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善良,他伸手过去,顾若离灵敏的避开,笑着道:“你别没事就揉头发,我又不是孩子。” 怎么不是孩子,这么一点事就能让她消了气,还笑的这么高兴。 “还想做什么。”赵勋觉得这感觉不错,戏谑道,“一并说了。” 顾若离眼睛一亮,笑着道:“那……我回庆阳时,能不能借两个身手不错的侍卫给我?” “什么时候?”赵勋眉头一跳,顾若离就道,“七月底走,那时候天气好,行不行?” 赵勋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刻,随即点头道:“可以!” “谢谢!”顾若离笑了起来,她一个人上路确实有些不安去,可若有人护送,那就不一样了,“多谢!” 赵勋看着她笑着,眼角眉梢透出一分孩子气,不由眼底也露出笑意,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为了一件事笑的这么高兴! “继续。”顾若离摆棋,说着一顿凝眉道,“刚刚的饭菜没有动,太可惜了。” 赵勋就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含笑道:“生气就不吃饭,现在知道后悔了?” “当时没心情。”顾若离确实很饿,今天几乎一天没有吃东西,她叹了口气,就看到赵勋变戏法一般自一边的抽屉里拿出一盒点心递给她,她一顿问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赵勋没说话,用下颌点了点糕点,示意她吃。 顾若离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莲蓉糕,清香阵阵,她捻了一块给赵勋,自己拿了一块小口小口的吃着,赵勋给她倒了茶递过来,顾若离笑着道:“谢谢!” 赵勋拿着糕点看着她,立刻就悟到了与她的相处之道。 这丫头很倔,像只刺猬,她只要觉察到你的恶意,她便会竖着刺,大家可以不死不休,可若是感觉到你发自本心的善意,她便会柔软下来,毫无防备的回馈给你无尽的温暖和善良。 这样的人吵架不是最好的策略,慢慢来,让她感受到你的善意,她就会毫无防备……至于她的性子,他有的是办法拧过来。 顾若离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就掀了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我们今晚在哪里落脚?” “通州。”赵勋回道,“按这样的脚程,入夜前约莫能到通州。” 顾若离应了一声,吃了半盒糕点,两人便又开始下棋,四盘棋,只有最后她赢了半局,还是在赵勋让她的前提下。 天色渐渐暗下来,戍时末他们进了通州,在同福客栈要了两了两间上房。 “客官,饭菜是送上楼,还是你们下楼来吃?”伙计引他们上去,一眼就肯定两人不是大富就是大贵,赵勋回道,“送我房里来。” 伙计应了一声。 顾若离撇了他一眼,他好像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自己定,从来不会多问她一句。 “不同意?”忽然赵勋看着她,问道,“想下楼吃?” 顾若离当然不想去他房里吃,便理所当然的接了话问小厮:“可有雅间?” “有,在楼下,稍后你们下来我引着二位过去。”小厮立刻笑着答话,顾若离点了点头,小厮就道,“那就定在楼下雅间,稍后我们就将菜送去。”他说着也不再去问赵勋,就直接听顾若离的定了。 赵勋皱眉,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小厮却已经和顾若离道:“小姐,我们每间房都有一个铜铃,只要您有事,拉一下铃铛就好了,我们的人就会过来。” “这设计很好啊。”顾若离颔首道,“难怪同福客栈在大周那么有名。”霍繁篓以前最大的心愿之一,就是住一次同福客栈。 小厮笑的一脸骄傲,停在顾若离门前,道:“这是您的房间。”又对赵勋道,“公子的在左边。”说着行了礼,“祝二位住的愉快。”就下了楼。 “我去洗漱。”顾若离回头看着赵勋,“一会儿我们楼下见。” 赵勋颔首,目送她回房关了门,他才折返去了自己房间。 顾若离洗漱很快,披着头发出来,正好在门口遇到了赵勋,他换了件衣服深蓝的直裰,玉树凌风的站在门口,她道:“下楼吃饭吧。” 两人一前一后下去,小厮已经将饭菜摆好。 赵勋自斟自饮的喝酒,顾若离闻到香味儿便就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索性将酒盅递过去:“给我来点。” 赵勋皱眉想说你年纪还小,可手一动还是给她倒了半杯。 “好香。”顾若离闻了闻,笑道,“这是什么酒。”便仰头一口饮尽,颔首道,“味道也不错。” 跟男子也没有多少的区别。 赵勋失笑,又给她倒了半杯,回道:“秋露白!” “咦。”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想到了那天他在建安伯府喝的也是秋露白,没想到今天要的还是这酒,“味道不错,难怪你会喝醉。” 赵勋轻笑,想起那天建安伯府的事情,问道:“你和建安伯府的人相处的并不好?” “算是吧。”顾若离又喝完了,拿了酒盅自己倒,“我和娘对于他们来说是突然闯入的人,恰好我娘的脾气也不大好,我来以后也是矛盾不断,相处也不好也在常理。” “为何不搬走?”赵勋看着她,顾若离笑着道,“这要问我娘,她说她不想搬,我也只能随着她。” 其实她很好奇当初方朝阳为什么要嫁给崔延庭,论起来,无论外貌还是性情,崔延庭都比不上顾清源,她看上了崔延庭什么地方,才会在义无反顾的和离几年后,嫁给了这样一个人。 相处的那么不愉快,她却依旧留在了建安伯府。 赵勋也不知道,他当时听说了崔延庭在方朝阳独住的府邸常出入,过后就听到杨氏去世的消息……若是别人他大约会调查一番,以免对京中格局有所影响,可换成方朝阳和崔延庭他便没有关系。 方朝阳任性,行事都是随性而为,崔延庭虽聪明但心中格局太小。 此二人不足为惧。 “可要我帮忙?”他看着顾若离又喝了一杯,若按他的性子,定然是不准,可却没有阻止,这丫头若是想做的事,拦了也没有用,不如随着她,反而能让她高兴…… “不用。”顾若离摆手道,“等我娘住的腻了,大概就会和离,到时候我们搬出去就好了。”她是真的不愿意住在那边,只是,和离一事是方朝阳的私事,她不想干涉。 赵勋没有说话,顾若离举杯和他碰了碰,真诚的道:“今天谢谢你。”谢谢他无条件的维护和信任。 至于酒馆的事情,随便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既然大家对问题的看法这么不同,以后就少相处一些,若真的遇到了她也尽量忍住不去掺和。 “不谢。”赵勋扬眉,“还喝吗?” 她摆了摆手,笑道:“不喝了,我年纪小,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她说着,就真的放了杯子安静的吃饭。 真有意思,明明方才喝的那么兴致勃勃,可却还是能及时克制住。 就如她救那人一样,因为是大夫她救了,可事情了了,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标和底线是什么,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在做什么。 这一点和他很像。 “我回去了。”顾若离吃饱了便有了困意,昨晚一夜未歇,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就有些撑不住,赵勋颔首也放了酒盅,随在她身后往外走,两人上了楼,顾若离摆手,“明早见。”便开门回了房。 赵勋待她进门,才回了房里。 顾若离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就向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转悠。 赵勋的话便突然跳了出来。 “有我在,你还想嫁给谁?” 她猛然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头顶的承尘,发了一会儿呆,过了许久又觉得有些口渴在桌上倒了杯一口饮尽才觉得舒服了一些,摇了摇头道:“神经病!”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赵勋在楼下等她,指了指桌上的早饭,待她坐下便道:“这里去十渡很近,想不想去看看?” 去十渡游玩? “局势才定,你不在京中没事吗?”她是想说,你都没有事情做吗,可又很怕他说现在就在办事。 赵勋喝着茶,回道:“朝中的事,大局在手中便可,至于小事……总要放权给旁人,否则何必出俸禄养着他们。” 顾若离愕然失笑,又觉得他用人和对局势的掌控上非常特别,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他预料和掌握之中。 “不去了。”顾若离道,“既然回来了,我还是留在医馆比较好,医局也有事情等我去做。” 头衔还真不少,便是男子也不如她这么忙碌,赵勋颔首没有再说话。 两人吃过早饭重新上路,赵勋依旧坐在车里,顾若离奇怪道:“我们的马呢?” “自己会回来。”赵勋不以为然,“若找不回来留着也无用。” 顾若离无话可说。 两人过了午时便就到了京城,在金簪胡同马车停了下来,顾若离下车和赵勋道别,张丙中从里头跑出来,一下子就看到了赵勋站在门口,顿时就皱着脸,等车走远了才凑过来道:“师父,您怎么和他一起去的?” “我也不知道。”顾若离无奈的道,“他说接我一个侍卫,可前天走的时候就看到他在等我。” 张丙中就哼了一声,看着那辆马车恨恨的道:“师父,我看赵远山是在打您的主意,肯定又想利用您做什么事。” “我有什么可利用的。”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进了大堂,方本超和刘大夫都在忙,白世英正坐在药柜边看着书,张丙中就跑过去和白世英道,“是赵远山和师父一起去的,白姑娘您说说看,赵远山这种人怎么可能那么好心陪师父去,一定是打了什么坏主意。” “来客人了。”白世英指了指门口,张丙中便不再说,去做事,她挑眉看着顾若离牵着她的手道:“路上可顺利?” 两人说着话去了后院,顾若离将包袱放下来,打水洗了手脸,将事情大概和白世英说了一遍。 “……赵将军便就听了你的话,放了那些人吗?”白世英坐在摇椅上,笑盈盈的望着她,颇有些深意,顾若离颔首,“刘佩书是这样说,不过我不认为赵远山是这样的人,他这么做必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顾若离说着,在白世英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这么想的吗。”白世英微微一笑,顾若离心头微滞,歪着头道,“说不好,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白世英就坐直了看着她,笑着道:“傻丫头,我瞧着赵将军怕是真对你动了心思,不过,瞧着倒是用情未深,兴许是兴趣大于喜爱……你呢,怎么想的,若早晚都要嫁人,他也好霍繁篓也好,考虑一下也不错。” “考虑?”顾若离拧着眉头,她真的没有考过这个问题,“再说吧,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白世英笑笑,点了点她额头道:“不是还有位杨公子吗?我瞧着也不错!” “白姐姐。”顾若离也伸手去捏白世英的脸,白世英避开,两个人笑作了一团,白世英道,“好了,谁让你不管说什么事都是严肃正经的样子,偶尔逗一逗你便觉得很有趣。” 是吗。所以赵勋才会拿她逗乐子? 顾若离若有所思,又觉得自己无聊想这些做什么,便起身道:“你坐着歇会儿,我去前面看看。” “去吧。”白世英看看时间,“我也回去了,明日再来。” 顾若离送她出去,刚转身就听到身后有人喊道:“霍大夫。” 她转身就看到周鸿霖驾着牛车穿过人群朝这边而来,车上摆了十几个大小不等的麻袋,她微微一笑,道:“周掌柜。” “霍……霍大夫?”周鸿霖第一次看到顾若离的脸,不由愣在那里,痴痴呆呆的看着,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连耳朵都红了个透顶。 “还喊霍大夫吗,应该喊顾大夫。”廖掌柜在门边探个头来,笑呵呵的和周鸿霖说话。 周鸿霖呆呆的没有反应,好一刻才明白过来:“什么顾大夫。”显然没有听过这段时间京中的事情。 顾若离失笑,和廖掌柜道:“他人老实,您别逗他。”便看着周鸿霖道,“这个月怎么来的迟了?” 周鸿霖就挠着头,垂着眼睛不敢看她,支支吾吾的道:“生意好了一些,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说着飞快的撇了眼顾若离。 廖掌柜在一边哈哈大笑,指着周鸿霖道:“这小子果然老实。” “生意好了怎么不请人。”顾若离请他进来,周鸿霖和方本超有以及刘大夫打招呼,张丙中也跑了过来,问道,“药都备齐了吗,在哪里我去看看。” 周鸿霖就指了指外面,忍不住去偷看顾若离,张丙中就拍着他的脑袋:“臭小子看什么,我师父也是你随便看的。” 周鸿霖臊的头都抬不起来。 “好了,好了。”顾若离道,“阿丙去看看药吧,我正好有件事想和周掌柜商量。” 张丙中就笑呵呵的去车上看药材,顾若离给周鸿霖倒了茶,问道:“这才两个多月,生意就好起来了,周掌柜真是不简单。” “不是我。”周鸿霖摆着手道,“是大家知道我在给顾氏合安堂送药,所以就都从我这里拿货,我……我是托您的福。”他的同济药行,当初来京中时,合安堂是他的第一单生意,如今,他已经有十几家的固定客户…… 不过两个月而已,周鸿霖非常的满足。 是因为她?顾若离含笑道:“若非你的药好,他们又怎么会在你这里定。” “我……”周鸿霖有些紧张的看着顾若离,道,“我想请教霍……顾大夫,要是我在通州或者京中来开一间药铺,您觉得行得通吗?” 顾若离凝眉,略想了想,道:“京中药局医馆已有饱和之势,你若问我的意见,我觉得你先在别的地方开,等渐渐做大了有了声势,你再来京城,如此你也有了后盾和势力,便是再有竞争也不用担心。” 周鸿霖看了眼顾若离,点着头道:“成,那我听顾大夫的。”他说着一顿,又道,“顾大夫说有话要和我说,是说什么?” “是这样。”顾若离斟酌了一下用词,“我今天刚从蓟州回来,四年前的战事在那边留了许多遗孀和遗孤,过的很困苦,所以我请了赵将军帮忙在蓟州开一片荒地,让她们种药材……可是我这边用药……” “我知道了。”顾若离一说出来,周鸿霖就明白了,“这事您交给我去办,将她们的地址给我就成,我去那边走一趟,教他们怎么种草药,种哪些草药,等有了收成后我去收上来。”又道,“我铺子里正好缺人,若她们有人愿意,也可以来几个人到我铺子里做事。” 顾若离惊喜不已,周鸿霖几乎将他想要说的话都说了,她高兴的道:“多谢你周掌柜,你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雪中送炭。” “不用,不用。”周鸿霖又红了脸,道,“大家互惠互利,我也得了便宜的。” 顾若离失笑,也松了一口气。 大家合力将药搬去库房,几个人收拾了许久,等出来天已经黑了,方本超道:“顾大夫出来三天了,您早点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我们做就好了。” “明天再做吧。”顾若离确实有些累了,“事情也没有那么着急。” 几个人应了,顾若离戴了帷帽提着包袱出了合安堂,穿过熙然的人流到了建安伯府门口,她停下来看着门发了一会儿呆,才敲了门,守门的婆子开了个门缝,一看是顾若离立刻高兴的道:“是县主回来了。” “嗯。”顾若离点了点头,“郡主在家吗?” 婆子点着头:“郡主这两天没有出去,在家里呢。”说着去接顾若离的包袱,顾若离笑着道,“也不重,妈妈忙吧,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奴婢送您进去,天黑了路不好走。”婆子说着提着灯笼在前面照着,顾若离垂眸走着,刚到垂花门就听到杨清辉喊道,“三表妹。” 顾若离回头去看,就看到杨清辉正出了院子朝她这边走了过来,她笑着迎了几步,道:“杨公子,还没歇吗。” “还早。”杨清辉打量着她,“怎么样,此去可还顺利?” 顺利吗?顾若离点了点头,道:“还算顺利,也见识一番了军中壮景。”她话落,杨清辉就松了口气,低声道,“若有下回这样的事,你该拒绝的,女子出入军营总是不便。” 里头都是男子,太危险了。 顾若离笑着应是,问道:“还有三天,你还好吗?”这一次上场杨清辉明显比之前要认真一些,显得郑重了不少。 “还好。”杨清辉笑着道,“那些书都读了百十遍了,再看其实也是味同嚼蜡,不过是图个心理安慰罢了。”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顾若离道:“到时候我阿丙一起去送你,还缺什么东西吗,要不要给你备一些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那就多谢三表妹了。”杨清辉笑了起来,明月清风般的看着她,“你累了吧,快回去歇着吧。” 顾若离颔首和他福了福,由婆子引着路进了内院。 牡丹花开了几朵,悠悠的香味飘散在院子里,顾若离脚步微顿了顿,看了花圃里多了一大块空地,许多牡丹都被起了盆搬走了,她凝眉快步进了正院,李妈妈正从暖阁出来,一看到她就笑着迎过来:“县主回来了,这一路累了吧,可吃过饭了,要不要先沐浴更衣?” 她一连串的问题,让顾若离笑了起来,摆手道:“我先去见娘,一会儿再沐浴用膳。”李妈妈点着头,顾若离又和她添了一句,“我想吃藕夹,妈妈做的藕夹。” 李妈妈眼睛亮,高兴的点着头:“成,成,奴婢这就去做,一会儿就好。”话落,吩咐了秋香几句,忙去了厨房。 顾若离笑着进了暖阁,一眼就看到方朝阳正坐在炕头上看着书,看见她进来,就斜着眼睛打量着她,问道:“和赵远山一起去的?” “娘怎么知道的。”顾若离放了包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方朝阳就起身点着她的额头,“他不在京城,我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你居然还有胆子跟他一起出门,真是不知者无畏。” 顾若离就想到了赵勋的样子,这一次确实是不知者无畏,下一次……也没有下一次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赵将军也没有那么可怕。” 方朝阳不说话就打量着她,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哼了一声道:“你不听我的话,早有你后悔的一天。” 现在就后悔了,当时在城门口她就不该心软跟着他一起去,也就没了这么多事。 “您的牡丹怎么少了一块?”顾若离倒茶喝着看着方朝阳,就听她不屑道,“皇后要办牡丹宴,宴请京中有品级的夫人和家中小姐,太后见我们不和,就想做中间人,让我送了十几盆花去宫中添彩。” “太后娘娘做的中间人,她老人家……”顾若离惊讶,太后不是生圣上的气吗,方朝阳就不悦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再气还能气多久。” 二哥还不知道死活,西苑也进不去,若是让她知道他们瞒骗世人,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其实,顾若离也怀疑原来的圣上和皇后甚至于太子的生死,只是消息封锁的很紧,大家所有知道的都只是猜测而已。 “和我说说,去军营的事情。”方朝阳并不想知道军营的事情,而是想知道顾若离和赵远山是如何相处的,可顾若离却只捡了军营的事情说了一遍,“那个秦大人和秦夫人人很好,赵将军就暂饶了他们。” “你瞧见了吧,这种人就是这种冷血的,他连自己亲生的娘都能不敬,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方朝阳撇嘴,对赵勋越发的不待见。 顾若离不想一直说赵勋,就打岔道:“什么时候办牡丹宴,我们也要去吗,能不能不去?” 她来京中半年多,包括受封后,她还没有和那些夫人小姐们来往过。 “不想去就不去。”方朝阳道,“就说你生病了,看谁能将你绑着去。” 顾若离笑着点头,转念一想又不禁叹气:“若是邀了我还是去吧,皇后娘娘重回正宫后第一次办这样大的宴会,我又是第一个受封的,不去难免会让人觉得我不懂事,也会叫皇后娘娘不高兴。” 方朝阳扬眉,便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道:“没想到还懂点人情世故。” 第二日,宫中就来了嬷嬷,邀顾若离去宫中赴宴。 ------题外话------ 老司机赵七爷表示,撩妹要讲究方法,霸道总裁行不通,就换成温柔体贴,横的不吃,那就磨,短期不行,那就打长久战……只要目标明确,中间这条路怎么走都行。 被撩的三姑娘一脸发懵:盆友,你能正常点吗,你换哪种方法,我也不上你的车。 106 进宫 顾若离接了请柬。 一连几日赵勋都没有再出现,更没有请圣旨赐婚的事,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每天都在医馆中,若不然便去医局…… 四月二十,推迟两个多月的春闱敲了鸣钟,她和张丙中一起去送杨清辉进场,贡院前几乎挤不动,各考生提着篮子排着队在门口逐一受检,他们找了许久才看见站在人群中提着篮子排队的杨清辉。 “我以为你不来了。”杨清辉将篮子交给常随,挤着人跑了过来,高兴的看着顾若离,“这里人多,你快回去,免得被踩着挤着了。” 顾若离打量着他,觉得他气色很好,便笑着道:“我和阿丙一起,没事。”又递了个细颈的瓶子过去,“白姐姐制的药,听说里头有蚊蝇还很闷热,你带着提神醒脑,若是带不进去就交给考官收着,用的时候再去取。” “谢谢。”杨清辉塞进怀中,高兴的道,“那我去了,你快回去吧。”他说着又和张丙中抱拳,张丙中道,“祝你旗开得胜,皇榜夺魁!” 杨清辉笑着道谢。 顾若离目送杨清辉进了人群,由衙役检查后顺利进了贡院,又冒出个头来和她挥了挥手…… “三小姐。”连翘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二小姐和大少爷在那边。” 顾若离微怔,顺着连翘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了建安伯府的马车,不过依着崔婧文的习惯这么多人她必然是不会下来的,她便和连翘道:“知道了,帮我和二姐还有兄长说一声,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连翘目光微微一闪,随即笑着道:“三小姐事情忙,奴婢一定和二小姐还有大少爷说。” 顾若离点头,和张丙中走了。 马车中,崔婧文听完连翘的话,沉默了一刻道:“回去吧。” “姐姐回去吧,我去宜春侯府找颜释文。”颜释文是宜春侯世子颜显的表字,“他们府中得封我还没有去道贺。” 崔婧文认识,颜显此人颇为正派,她颔首道:“你早去早回,身体还没好,不要多走动。还有,若是留在人家吃饭,切忌不要胡乱的吃,你要忌口的。” “知道了。”崔岩下了车,由常随扶着,目光就四处在人群找,许久之后才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顾若离的背影,他站了一刻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头朝另外一边而去。 “大少爷。”连翘追了过来,崔岩回头看着她,就听她道,“大小姐不放心您,说下午去接您。” 崔岩微怔,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了。 他在宜春侯府坐了一会儿,和颜显说话写字,觉得心情畅快了很多:“……不管如何,圣上封赏了地也是一个态度,比我们要好,连这些都没有。” “你想多了。”颜显个子比崔岩高,年纪也大他三岁,容貌长的不错只是天生有些跛脚,笑起来很温和的样子。 他早年定过一门亲事,是外家的表妹,只是还没过门对方人就没了,这样一来亲事就耽误了下来,已经十八的人,还没有娶亲。 “红豆也好,绿豆也罢,不过都是针眼那么大,有什么分别。”颜显笑着摇了摇头,“你要换个角度去想,时局动荡,不过四年不到就改朝换代,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能屹立不倒,已是不容易。” 这一次那么多人家灭门,他们儿时许多的玩伴就此丢了性命,比起他们,没有封赏就是最大的封赏了。 “你心态好。”崔岩羡慕的看着他,“若将来谁做了我的大嫂,必定是幸中之幸。” 颜显哈哈一笑,摆手道:“不过传宗接代罢了。幸或不幸我们也不知道,大家只求各自找对了位置,做好本分就行了。” 崔岩微怔,成亲真的只是这样吗,那还有什么意思。 “崔少爷。”外头,有小厮隔着门回道,“贵府的二小姐来了,在侧门口等你,说接您回家。” 崔岩应了一声,颜显就笑道:“你二姐可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女子,代替你母亲照顾你们兄妹,你可要好好待你二姐才是。”话落,扶着崔岩起来,“我也不留你,免得让她担心,送你出去。” 崔岩苦笑,他要不生病崔婧文也不会这么操心,便起身和颜显一起出了门。 崔婧文没有下车,而是掀了帘子坐在车里,见崔岩出来又看到了颜显,她忙跪坐着福了福,道:“茂燊给颜世子添麻烦了。”她垂着头,穿着一件淡绿的素面褙子,梳着垂柳髻,小小的耳垂上缀着一颗莲子粒大小的珍珠,莹白透亮和她的肌肤溶在一起,半侧着脸,容貌精致气质温和端庄,让人看着格外的舒心妥帖。 “不麻烦。”在各自长大以后,颜显还是第一次看到崔婧文,没想到她出落这般标致,“二小姐不进去坐坐,我母亲还常念叨你。” 崔婧文微侧着脸,回道:“来的匆忙也没有准备,改日再正式登门拜见夫人,还请颜世子代我姐弟向夫人请罪。” “无妨,二小姐客气了。”颜显颔首,看着崔岩道,“你回吧,改天我再去找你。” 崔岩颔首上了马车。 崔婧文和颜显微微点头,放了车帘。 “你派个人来就成,何必亲自走一趟。”崔岩不想崔婧文太累,她笑了笑道,“我在家也无事,让别人来我也不放心,你好好养了身体,再出门我也不用惦记着你。” 崔岩笑笑,想起什么来问道:“明日宫中宴会,她带你去吗?” “不知道。”崔婧文摇头,不过也肯定方朝阳不会带她一起,“去不去无所谓。” 崔岩抿着唇,过了一刻,道:“姐,我们去看看语儿吧。” “后日我去看她。”崔婧文低声道,“你别去了,来回奔波来太辛苦了。” 崔岩嗯了一声,崔婧文就打量着他,含笑道:“你近日有些消沉,可是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崔岩说着躺了下来,“我有些累了歇一会儿,到家后你喊我。” 崔婧文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拿条毯子给他盖上。 “这件就可以。”第二日一早,顾若离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桃红的褙子,无奈的道,“我都换了四套了,随便穿什么都一样。” 雪盏和欢颜又拿了一件银红的出来,潞绸的料子撒着碎花,既明艳又素雅,雪盏道:“这件再试试,都比一比才好。”说着就去解顾若离的扣子。 “不过吃个饭,坐一会儿。”顾若离说不动两个人,从早上卯时起来,就一直在换衣服,“随便点就成。” 两个丫头笑嘻嘻的将衣服套在她身上,雪盏郑重的道:“是皇后娘娘亲自主持的宴会,您怎么能随便穿什么,再说,县主这么好看,再点缀一下就是艳压群芳,到时候……”她话说了一半,便笑了起来…… 现在大家虽知道静安县主,知道顾大夫,可见过她脸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那些深宅里的夫人小姐们。 待县主今天这么一亮相,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静安县主不但医术了得,还生了一副花容月貌。 众人吃惊便罢了,最重要的是婚事不用愁了。 肯定是所有人家的公子,任由她们挑选。 “就这件。”欢颜跳了起来拍手道,“就这件事,连我看着都觉得心头砰砰的跳。” 雪盏抬头,顿时呆了呆,喃喃的道:“……那就这件。”又拉着顾若离,“奴婢给您梳头,今儿不梳双丫髻。” 顾若离实在是头疼,被两个人拖着按在梳妆台前,一副任由你们折腾的样子:“郡主还在等我呢,你们能不能不折腾了。” “垂柳髻好不好?”欢颜抓着头发比划了一下,雪盏摆手,“县主头发多,梳单螺,再压个花钿扎个大红的缎带垂在脑后就好了。” 欢颜比划了一下,点头道:“嗯,县主脸型不挑发髻,那就梳单螺。”话落,手脚麻利的开始盘头,雪盏找了个鎏金嵌红玛瑙的牡丹花钿出来,又并着一副赤金的指甲盖大小的耳坠,下头缀的也是红色的玛瑙。 等收拾好,两个人拉着她起来,欢颜啧啧惊叹:“这样打扮,不显得太过成熟,又透着俏皮。县主这皮肤太好了,一点妆都不用上,真的是太美了。”她恨不得拉着顾若离上街走一圈才好。 让所有人都看看,她们县主长什么样子。 “您自己看看嘛。”欢颜拉着她去穿衣镜前头,顾若离随意扫了一眼敷衍的道:“知道了,你们要是好了我们这就走了,一个早晨就废在这事上面了。” 雪盏掩面笑了起来,欢颜扶着顾若离道:“小姐,要不是您生的这么好看,奴婢真是要将您当男子看了,哪有姑娘家不爱美的。” “我爱美啊。”顾若离道,“可也不用这样耗时间,有这些时间我可以做许多事了。” 欢颜哈哈大笑,抱着顾若离道:“小姐,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世上有几个女子是天生丽质的,您好歹想想我们这样姿色的,不打扮能行吗。” “就你话多。”顾若离点了点头欢颜的头,“我走了。”便出了门。 方朝阳和寻常一样,梳着牡丹头,一圈乌亮的头发嵌在面颊外,衬的她肤若凝脂,容貌精致立体的犹如画中走出来的美人,梅红拽地的长裙,就这么随意的往门口一站,就连顾若离也看直了眼睛。 “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方朝阳一看到顾若离就皱眉,“谁给她梳的这个头。” 欢颜过来垂着头道:“是奴婢梳的。是觉得这样梳好看。” “我自己生的女儿我不知道好看,要你说。”方朝阳扫了顾若离一眼,道,“以后不准这样给她打扮。” 她堂堂一个县主,是她方朝阳的女儿,用得着精心打扮去和别人比美? 就算穿着家常的衣裳,也没有人能越得她的容貌。 多此一举。 欢颜应是不敢再说。 “走吧。”方朝阳牵着顾若离的手,母女两人并肩往外走,李妈妈跟在一边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一路听着吸气声,高兴的道,“郡主母女俩,简直就是天上下来的两姐妹。” 方朝阳又撇了眼顾若离,道:“一会儿你坐我身边就好了,不必理会那些人,也用不着去讨好巴结谁。”她说着顿了顿又道,“你只要敬爱太后就好了。” 顾若离对人情来往,是能免则免,可若真遇上了,她却也不抗拒,人活在世上总要和别人打交道,太过孤立并非好事。 所以,方朝阳说着她只是应着,心中却不认同。 两人方走到二门,身后就听到二夫人和崔婧文一行人的说话声,顾若离回头去看,果然看到崔婧文扶着二夫人,两人朝这边走来。 二夫人生的娇小,容貌清秀,穿着一件葡萄紫的对襟撒花褙子,胸襟别了一只蝴蝶型的卡针,梳着圆髻,既显得端庄又不失俏皮,崔婧文则是一件鹅黄的素面褙子,下面是条浅粉的挑线裙子,面容干净素丽,施施然而来,气质娴雅让人觉得异常沉稳和舒适。 很有大宅主母的风范。 顾若离朝两人微微颔首,扶着方朝阳径直上了马车。 “我们去我们的。”二夫人拍了拍崔婧文的手,“你不必理会她们,以方朝阳得罪的人,去了那种地方,只有丢人的份。”最好能和圣上吵,和赵远山吵…… 吵的越凶,她命丢的越快。 崔婧文的视线还留在顾若离身上,她今天穿的这么朴素,便就是因为知道,不管她如何打扮,都比不上她的容貌,那还不如后退一步,突显她的气质。 在后宅女人的眼中,容貌不过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性情和气度。 这一点,顾若离远不如她,便就是她的优势。 “上次之后,今日赵远山都没有再来吧。”二夫人看着方朝阳母女二人的背影,崔婧文摇头,“听说才回京中,这两日没有听父亲提起过他。” 二夫人就扯了扯嘴角,道:“赵远山向来和方朝阳不往来,他怎么可能看得上娇娇,不过是让她难堪罢了。”又道,“闹了那一出,再遮着掩着别人也知道了,想在京中寻个好亲事,就是痴心妄想。” 都不是省油的灯,即便和赵远山熟悉又怎么样,指不定哪天就翻脸了。 若真的闹起来,那就真的好看了。 崔婧文笑笑,跟着二夫人来到了马车跟前,她扶着二夫人上车随后自己踩着脚蹬上去,又想起什么来,回头拍了拍连翘的手:“你留在家里,我交代你的事不要忘了。” 连翘目光一动,点了点头道:“奴婢知道,二小姐放心吧。” 崔婧文笑了笑上车放了帘子。 顾若离掀了帘子朝街上看了一眼,又回头望着正倚着褥垫假寐的方朝阳道:“娘,你手中有没有信得过的人,借我用一下。” “崔安啊。”方朝阳睁眼望着她,道,“怎么了,出了什么头疼的事?” 顾若离摇头,将她想要买宅子的事情和方朝阳说了一遍,方朝阳听着就噗嗤一笑,道:“买什么,我有三处宅子,你拿去便是。等回家我就将房契给你。” “那是你的,我怎么能要。”顾若离摇头,她买了是打算给方本超以及刘大夫两家人住,偏一点无妨,但是要大一些,否则这么多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实在是不方便。 等将来医馆开了分铺,她再另购一间,大家在分开来住,只是当下还没有条件。 “在东街后头有一间,地段有些偏,好像是四进的。”方朝阳也不大记得了,她还没有去过,“如今在京中想买这么大的可不容易,你确定不要?” 顾若离心里动了动,却依旧摇了摇头。 “死脑筋。”方朝阳点着她的额头,“就当我给你的嫁妆了,以后你要是嫁人我就少给点。” 顾若离瞪眼,回道:“您怎么没事就提嫁人的事……”她忍不住就想到赵勋说的那番话,有他在,她谁都嫁不了。 她相信他有这个能力。 若真这样,那就不嫁吧,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也没有分别。 更何况,若是和方朝阳与崔延庭那样膈应的,她真是宁愿一个人待着的好。 “不嫁也可以留着。”方朝阳不耐烦的道,“不行就算我借给你用的吧,等我死了这些也是你的。” 顾若离无语,可看着这样的方朝阳她心头微酸,牵了她的手低声道:“那我谢谢娘。” “合着和我假客气呢。”方朝阳忍不住失笑,去拍她的手,“小骗子,装的一本正经的,我还真以为你不在乎呢……”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顾若离笑看着她。 母女两人说说笑笑到了西华门,和上次来没有多少的分别的,顾若离跟在方朝阳身后径直去了坤宁宫:“先去看太后,那边待会儿再去,没什么热闹的可凑的。” 顾若离当然是跟着方朝阳,母女两人由引路的女官引着去了坤宁宫。 “郡主来了。”门口守着的內侍笑着行礼,道,“娘娘正念着您呢,说您今儿一定会早点来,没成想这就到了。”內侍说着话,眼睛飞快的超顾若离脸上一飘,随即眼睛一亮,惊艳了一下。 方朝阳已经够漂亮的了,没想到她的女儿还要胜她一筹,这还是年纪小,再等两年长开了,还得了? 方朝阳淡淡的嗯了一声,进了坤宁宫的正殿,顾若离抬眼打量着,殿中布置的很质朴,全然没有半点奢华的感觉,就连摆在正中的八步床,看上去也很有些年头了。 “郡主。”有位年老的嬷嬷的迎了过来,笑着道,“娘娘和荣王妃娘娘还有世子妃都在后殿,就等着您和县主呢。” 方朝阳微微挑眉,问道:“世子妃也来了?不是说有孕了吗?” “可不是。太后娘娘说让她不要来,可她说惦记着娘娘,这才上身就来了,把娘娘惊的一身汗。”嬷嬷说着,眼睛往顾若离身上一看,顿时眼睛一亮,笑着道,“这位是……静安县主?” 啧啧,瞧这脸嫩的,能掐出水来,是谁说的静安县主容貌丑陋的,这是瞎了眼睛啊。 “这位是邱嬷嬷。”方朝阳和顾若离介绍,“她从沐恩侯府跟着太后娘娘进宫的,是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嬷嬷。” 顾若离点着头应是,和邱嬷嬷行礼。 “这是娇娇。”方朝阳含笑道,“往后等嬷嬷有空,还请教她待人接物,若不然,她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整日里也没个谱。” 方朝阳说这话,当然不是真的觉得顾若离没谱,而是在提前打招呼,一会儿顾若离要是做的不好,那是因为她还是个孩子,让邱嬷嬷心里有个数。 “瞧您说的。”邱嬷嬷掩面而笑,“静安县主要是没个谱,那这天底下的小姐少爷们可都不能提了。” 方朝阳抿唇轻笑,拉着顾若离的手,眼底露出骄傲之色来。 邱嬷嬷心头直笑,这对母女的脾气,恐怕是真的差不多了。 “请。”邱嬷嬷心头转过,又忍不住看了眼顾若离,三个人绕过去了内殿,一跨进门内,顾若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荣王妃身边的梅念茹。 她穿着一件天蓝撒兰花的潞绸褙子,里头是件鹅黄的广袖,下身是一条天青色马面澜边裙子,外头罩着绡莎,如烟如雾一般美好,听到声音她转头过来,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可能因为有孕的关系,人比上一次看到时略瘦了一些,脸色亦有些惨白,但更加给人一种弱不禁风,不食人间烟火的美。 梅念茹上首,是张添着红漆的罗汉床,右边坐着的是太后,慈眉善目面含笑意,宠爱的看着方朝阳,另外一边坐着的则是荣王妃,一身深紫右衽的宫装,梳着高髻,脸上亦是露着得体的笑容,让人觉得很持重的样子…… “朝阳可算来了。”荣王妃当先开了口,“你若再不来,母后都要派人去建安伯府接你了。” 方朝阳笑了起来,走过去给太后行礼,太后摆着手道:“过来一趟也不近,马车颠簸的,快坐着歇歇。”话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方朝阳,见她没胖没瘦,便放了心,这才去看顾若离。 “是!”方朝阳应了,又和荣王妃行礼,荣王妃道,“折煞我了,母后都叫你歇着了,你还和我虚客套起来,快歇了。” 方朝阳只不过略蹲了蹲,听着话便起了身。 “姑母。”梅念茹起身行礼,方朝阳忙过去扶着她,“你有身子,坐着吧。” 梅念茹笑着应是,却没有立刻坐,目光落在顾若离的脸上。 “这是娇娇。”方朝阳和太后介绍,“您见过的,那次在西苑……” 太后对顾若离招了招手:“上次见面小丫头戴着帷帽就是不肯摘,哀家都没有瞧见长的什么样儿。过来,让哀家瞧瞧。” “静安叩见太后娘娘,荣王妃娘娘。”顾若离行礼,又转身和梅念茹道,“见过世子妃。” 行了礼,才走到太后面前,太后携了她的手,望着她的脸仔细打量了一遍,和方朝阳道:“这眼睛像她爹,其他的地方则活脱脱的就是朝阳小时候的样子,还有这身段也是,将来个子也不会矮。” 方朝阳一脸高兴的看着,点头道:“可不是像我,要不然也不会这般好看。” “也不会谦虚一下。”太后嗔怪的看了眼方朝阳,又回头望着顾若离道,“哀家记得你是八月生的,似乎是中秋节后没多久,是不是?” 顾若离点头,回道:“八月二十七。” “是了,哀家收到消息的时候正要是九月初,在做什么来着……”她回忆着,旁边的荣王妃就道,“那天远山带太子爷出宫去了,大家都找的慌了神,突然就听到朝阳孩子出世的消息,我们还没回过神,那边远山和太子爷又自己回来了。” “是了,是了。”太后念着道,“那小子自小就难管,说什么都不听,主意还大的很。” 荣王妃掩面而笑。 “他们去郊外骑马了。”梅氏笑着道,“还偷偷去金陵阁吃了烤鸭。” 太后就笑了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远山这会儿在哪里呢。”太后看向荣王妃,荣王妃就回道,“听说这两日为了军饷的事忙着,户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都在想办法,怎么填上个窟窿。” “唉。”太后摇了摇头,“也难为这孩子了。”说着,想起什么来看着荣王妃,“哀家记得,你也是八月生的吧。” 荣王妃颔首,看着顾若离道:“静安和我有缘,我们是一日的生辰。” 顾若离目光一动,朝着荣王妃福了福:“托了您的福。” “什么福不福的。”荣王妃含笑,自头上摘了一只金钢石做的步摇给顾若离,“我们虽见过,可那时还不知道你是静安,如今算是头一回见。” 顾若离接了又行了礼:“让您破费了。” “还客气了,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荣王妃笑着看着她,心里倒是点了点头,虽长的像方朝阳,幸好性子不大像。 “娇娇生下来的就很好看,眼睛咕噜噜转着。”方朝阳高兴的接了话,“三岁的时候顾老爷子教她背方歌,她看个几遍就能背全了。” 太后惊喜的道:“可真是个聪明孩子。”又问顾若离,“你的医术都是顾庆阳教你的?” “是!”顾若离回道,“自小跟着祖父,耳濡目染便就会了一些。” 霍大夫的名头,太后当然听说过了,所以知道,她的修为绝非耳濡目染就能会的,便高兴的道:“好孩子,得了声望还能从容谦虚,真真儿是难得。” 顾若离失笑。 “静安谦虚了。”荣王妃看着顾若离,道,“你教我的法子,我回来试了,心绪果然比以前平和了许多,头晕的毛病也好了许多,这修为可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就能有的。” 顾若离觉得荣王妃和上次她在医馆见到时的感觉不大一样,似乎有些刻意讨好太后的样子在。 不过也能理解,帝位上换了个人,他们这些曾经拥护先帝的,自然就尴尬了起来。 “您的身体底子好,稍锻炼一番便就有可观的效果,不是我的医术好。”顾若离应着,笑盈盈的朝荣王妃看去,荣王妃也正看着她,笑道,“听说前两日你和远山一起去了蓟州,一路可还顺利。” 荣王妃能知道并不奇怪,顾若离如实回道:“军中出了些意外,不过将军悉数都解决了,倒是我,去了也没有帮上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怎么会,这是没出事,要是有事,有你这个大夫在,可就事半功倍了。”荣王妃微微一笑,慈爱的看着顾若离,和太后道,“可真是个可心的孩子。” 太后听着越发的高兴,荣王妃余光看了眼太后,心头了然。 “来娘这里坐,让太后歇一歇。”方朝阳唤了一声,顾若离就去了她身边坐下,对面便就是梅念茹,她笑着和她点点头,端坐着优雅的喝着茶。 刚歇下来,方才邱嬷嬷就笑着进来道:“皇后娘娘那边人都到齐了,派人请太后,荣王妃娘娘,郡主和世子妃、县主移步过去。” “我就不去了。”太后摆了摆手,目光一扫,又看了眼梅念茹,道,“你们几个去凑凑热闹。” 荣王妃应是,方朝阳张口就要说她也不去,可话还没有说,就看到太后和她摇了摇头……方朝阳便歇了没有再提。 连梅念茹这才怀着身子的人都来了,方朝阳还能不去。 圣上才复辟,大家关系都太过微妙了,不管用什么方法,能缓和下来最好。 “我再和娇娇说句话。”太后摆着手,“你们先去,一会儿我让邱嬷嬷亲自送她过去。” 荣王妃应是,拉着方朝阳笑道:“母后喜欢娇娇,就让他们祖孙俩说说话,你和我一起走。” 方朝阳嗯了一声,对顾若离道:“可不准使性子,惹太后生气。”三个人一起出了门。 她们一走,太后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淡了下来,望着顾若离道:“娇娇坐哀家身边来。”顾若离就走了过去,半坐在太后身边。 太后朝外头看了一眼,随即内殿的门就被关上。 顾若离心头一跳,隐隐猜到了太后要问她什么。 “听说当初圣上在西苑养病的时候,你就已经去过了,他的病也是你治好的?”太后看着她,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悦,顾若离点了头,回道,“我去时圣上的病情很重,用了十几贴药才好。” 她是在告诉太后,圣上一开始是真的病了,而非装病。 “你的意思是,吃了十几贴药他的病就好了。”太后眉头微拧,脸上有什么一划而过,顾若离颔首,“是。不过他的身体却还是很虚,十几贴不过治了病,却没有养身。” 太后看着她微微颔首,这丫头比方朝阳聪明,至少为人处事上,还知道迂回掩护。 “你别怕哀家。不管是现在的圣上,还是以前的圣上,都是哀家亲生的,哪一个都是心头肉。”太后叹了口气,“你还小,还不懂为娘的心情啊。” 顾若离垂着头没有说话。 “你和远山……很亲近?”太后忽然话锋一转,顾若离顿了顿回道,“和赵将军算不上亲近,我当初是为了顾府,而他正有用我之处,便就认识了,现在亦是那时的留下的一点情分,也仅此而已。” 太后打量了她一眼,眼底露出失望的样子。 顾若离也看着她,她比上次在西苑看到时苍老了许多,那时头发不过花白,如今几乎已经是满头白发,两个儿子,帝位交替生死跌宕,最难受的应该就是她了吧。 顾若离也在心头叹了口气,却什么话都不好说。 若是太后让她去问赵远山,西苑那位到底是生还是死怎么办? 她问还是不问,赵远山是说还是不说…… 她宁愿一开始就拒绝,不掺在这件事当中。 太后看着顾若离就有些走神,这丫头柳眉秀丽透着股英气,杏眼有神,琼鼻端直挺巧,唇瓣小巧可爱,一张鹅蛋脸天庭饱满光洁,皮肤也是好的能掐出水来…… 容貌自是不必说,且这面相也是有福之相。 太后看着着,心头微微一动,问道“你的亲事,还没定吧?” 怎么会问亲事?顾若离心头也是一跳,戒备的道,“没有,我娘说我还小,想多留我几年再说这件事。” 太后就笑了起来,道:“你娘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哪里懂这些。这亲事越早定越好,得了机会还能多留意人品,若是年纪大了再定,难免有些急了,匆匆嫁过去,谁知道好还是不好。” 顾若离干干的笑了笑。 “这事我放在心上了。”太后蹙眉想了想,便道,“你去前头玩去吧,多认识些人,不要和你娘似的,在京中住了一辈子,一个能说的上话的人都没有。” 顾若离应是,那边殿门就开了,邱嬷嬷笑着进来:“县主,奴婢陪您去凤梧宫。” “有劳嬷嬷。”顾若离谢了,出了坤宁宫,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邱嬷嬷转道回来,太后看着她问道,“送去了,你瞧着这丫头怎么样。” 邱嬷嬷就笑着道:“您说她像郡主,奴婢倒觉得像极了您,这模样身段,和您年轻时一模一样。” “像是也不奇怪,朝阳就像我。”太后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邱嬷嬷道,“我方才和她说话,心头便动了动,你说……若是将她许给青云,你觉得如何?” “奴婢刚刚也走了个神。”邱嬷嬷坐在脚榻上,低声道,“太子年纪虽比她大了许多,且若定了亲还要再等两年,可到底是一家人,也不差这两年等一等,而且太子性子温和,以县主的容貌和性情,定然能琴瑟和鸣。” 赵凌丧妻有几年了,嫡子今年也有七八岁了,晚点续弦没什么影响。 太后颔首,顾若离不管怎么说,都是方朝阳的女儿,她的外家是沐恩侯府,且顾家又没了近亲,嫁给赵凌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样一来,往后沐恩侯府又能再兴盛几十年不说,对各方面都有莫大的好处。 “不过,就怕郡主不愿意。”邱嬷嬷顿了顿道,“奴婢看着,县主看着比郡主要温和一些,到时候还好说,反而是郡主,若是她不愿意,怕是要闹上一闹的。” 方朝阳要是生气了,真的是什么情面都不讲的,连太后她都能顶。 “先不要和朝阳说。”太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觉得让远山去提如何?”她想了想,觉得没有人比赵勋合适的人了,“他和青云自小一起长大,若他去提,即便青云有什么二心,也不会拒绝。” 这样一来,还能缓和一下方朝阳以及沐恩侯府和赵勋的关系,至于西苑那边……只要关系缓和了,有的话说起来,也就方便多了。 是喜事,大家心里总会高兴几分。 太后叮嘱道,“稍后等远山来,我探一探他的意思。我听说青云在金陵这几年身边有个人,先把人打发了才行,不能委屈了娇娇。” 邱嬷嬷应是,起身道:“那奴婢出去叮嘱一声,若是看见赵将军进来,就请他来一趟您这里。” 太后颔首,无力的靠在罗汉床上。 想到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胸口像是被万针扎了似的,疼的喘不过来气。 她想去西苑探望,偏赵勋守的密不透风,便是连她也不给情面,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那孩子就是油盐不进。 总要想个法子才成。 107 躁动 凤梧宫中,顾若离一进门,里头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朝她这边看来。 不约而同的,眼睛都是打量和惊艳。 她目光一扫,大约估测了一下,殿中约莫有二三十人,各色衣服花红柳绿,有持重的妇人亦有娇艳的媳妇,更多是则是各家带来的小姐,各式各样的美,看的她眼花缭乱,可惜一个都不认识。 她垂着头进去,樊氏坐在上位就朝她招招手:“娇娇,到舅母这里来。” “静安叩见皇后娘娘。”顾若离上前行礼,樊氏笑着拉她起来,打量着她颔首道,“今儿可真是好看,这么一进来连我都忍不住都看几眼。” 顾若离垂着头,尴尬不已。 “这是静安县主。”樊氏和众人介绍,“她还是头一回出来走动,难免有些害羞。” 坐在樊氏左手边第二个位置的一位夫人就接了话,满脸笑容的道:“可不是,我到今儿亦是头一回见。”仔细看着,笑着道,“和我们家朝阳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们家朝阳?那应该就是沐恩侯府的人了吧。 顾若离闻声就转头过去,打量着说话的妇人,微胖的身材,皮肤很白,嘴角有颗不大不小的痣,却让人感觉不累赘,反而显得很有福气的样子。 “这是沐恩侯夫人,也是你的舅母。”樊氏一见顾若离的表情,就知道她不认识,“过去见一见。” 顾若离就抬头看了眼樊氏,见她含笑望着她,便应了一声过去和沐恩侯方夫人行礼:“舅母好。” 比起樊氏这个表亲,方夫人才是她真正的舅母,只是,她和方朝阳向来不亲近,甚至还大吵过几回,所以她来京城这么久,才一回都没有见过。 “好,好!”方夫人携了她的手上下打量,随手就褪了腕上的一个羊脂白玉的镯子套在她手上,“第一次见,舅母粗心没准备,改日去家里玩,你家中还有个表妹,和你一般大,正好可以说说话。” 顾若离点头:“是,到时候一定去。” “到我这来坐。”方朝阳神色淡淡的,打方夫人的话,“说了那么多话,到娘这里来喝口水。” 方夫人的脸色瞬间就沉了沉,转瞬又恢复了自如。 不管方朝阳做的对不对,她是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去反驳她,顾若离就和方夫人笑笑去方朝阳身边坐了下来,一抬头就看到对面坐着的二夫人以及坐在她身后杌子上的崔婧文。 二夫人装作没有看见,很自然的去和前面的另外一位夫人说话,崔婧文则朝她笑了笑,和旁边的另外一位小姐道:“……她生的好,我第一次见到时也惊艳不已。” 那位小姐就冷笑一声,道:“哪又怎么样,生的不好不如心眼好,依我看她连你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清莹。”崔婧文摇了摇头,马清莹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屑。 “建安伯二夫人身边坐的是平凉伯夫人。”一道声音淡淡的响起来,顾若离一怔侧目就看,就看到梅念茹正笑盈盈的看着她,她这才发现,梅念茹没有坐在前面,反而在她左手边,她笑着颔首,“世子妃。” 梅念茹点了点头,道:“你鲜少走动,不认识也在常理。”她说着微顿,又看着斜对面的一位夫人道,“穿姜黄褙子的是永城伯齐夫人,她前头坐着的那位则是宜春侯夫人……那边是内阁首辅翁夫人……” 梅念茹给她将这里的人大概都介绍了一边。 顾若离认真听着,有的记住了有的则没有记住,人太多她单去看脸就有些对不上,称呼就更不用说了。 “记不住也无妨。”梅念茹柔柔的笑着,“你年纪还小,什么事由姑母出面就好了,等以后在慢慢认识慢慢记就成了。” 顾若离应是,觉得头都大了许多,往后让她在女人堆中转悠,你来我往……她忽然就理解了方朝阳的心情,怕麻烦,索性一个都不走动,还落了个自在。 方朝阳侧目看了梅念茹一眼,眉梢挑了挑,她还才知道梅念茹看着清高,却还颇有些道行,知道赵政如今势头不如赵勋,便就四方联络,夹着尾巴做人…… 还真是看不出来。 她心头不屑的笑了笑,端端正正坐着喝茶。 “静安县主就是那位知名的霍大夫,对吗。”对面,宜春侯颜夫人含笑望着顾若离,顾若离颔首回道,“是,当初上京有些不便,就用了朋友的姓。” 颜夫人微微颔首,笑着道:“不瞒你说,前些日子有些不适,还惦记着去合安堂,只后来家里有点事便耽搁了,现在想想当时便该去的。”她人很爽利的样子,笑着道,“往后可就不敢劳动县主了。” 顾若离摇头道:“望夫人身体康健,不找大夫是最好的。只是,若真有需要,您尽管去合安堂,在医馆中我只是顾大夫罢了,夫人不必介怀。” 颜夫人眉梢一挑,颔首道:“这敢情好,提前多谢县主了。” “不敢。”顾若离起身福了福,又坐了下来。 这样一来,大家就纷纷讨论起医术来,又说起顾解庆当年的事情…… 场面格外的热闹。 “你们是一家人,真是近水楼台。”颜夫人和二夫人道,“往后有个头疼脑热的,有神医在,自是一切都不用操心了。” 一家人?她会给他们看病?二夫人心头不屑,面上却是笑着道:“她也忙的很,整日里在医馆,便真是我们有个毛病,也不好意思拖着她,随便请个大夫也就过去了。” 颜夫人眉梢一挑,眼底划过一丝了然,目光一转就落在坐在二夫人身边的崔婧文身上。 按理说,崔婧文应该跟着方朝阳来的,可却是跟着二婶母,看来建安伯府还真是暗潮汹涌,热闹非凡。 “颜夫人。”崔婧文见颜夫人看了过来,笑着行了礼,颜夫人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去园子里走走吧。”樊氏率先站了起来,含笑道,“大家难得丢开家里的事出来走动,也不要窝在房里了,多散散心看看景致。” 众人自然一一应着,跟着樊氏起身,方朝阳就起身抚了抚鬓角,道:“太后一个人在宫里,我就带着娇娇去陪她说说话,就不去了。” 她这是明着不给面子。 “你去吧。”樊氏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笑着朝顾若离招手,“娇娇你就给本宫留下来吧,本宫还要和她说说话呢。” 方朝阳眉头微拧,顾若离就扯了扯她的衣袖,笑道:“娘去陪太后娘娘吧,我在这里陪舅母好了。”她不想方朝阳一会儿脾气上来和樊氏杠上,大家都不好看。 方朝阳只是对圣上不满,对樊氏没什么不待见的,就道:“你自己小心。”便昂着头转身,当先一步出了凤梧宫。 有人就微微摇头,只觉得方朝阳活了这么多年,孩子都这么大了,脾气是一点没改。 “她还真是一点没变。”马夫人拉着二夫人的手道,“难怪你和我说在家里日子过的难受,和这样没有个眉高眼低的人住在一起,实在是受罪。” 二夫人就点了点头,拉着马夫人低声道:“宫里的人你找到合适的没有,一会儿方朝阳指不定就见到圣上了,时机正好……” “你别犯糊涂。”马夫人低声道,“就算宫里有余孽能帮我们,我们也不能接触,一旦查不出来,还能有我们好的。” 二夫人当然知道结果,便道:“灭了口不就行了。”话落,抬头看了眼方朝阳的背影,只要挑了个事儿出来就好,“我手中还有个皇太妃的项圈……” 马夫人听着就犹豫了一下。 “算了。”二夫人自己想明白了,“嫂嫂说的也对,不能因小失大。”话落,回头看了眼顾若离。 “你不用和本宫解释。”樊氏牵着顾若离,低声和她道,“她今儿能来已是给了面子了,就不指望她能好好的坐着,不顶不冲的到结束了。” 顾若离尴尬的笑笑,道:“谢娘娘体恤。”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御花园走,崔婧文就走到宜春侯颜夫人身边,笑着道:“前两日去您府上接茂燊,也没有准备就没敢登门打扰,实在是失礼了。” “我听释文说了。”颜夫人转头过来,打量着崔婧文,暗暗点头,崔家的二小姐人才真是不错,有大家主母的风范,“你这孩子也太规矩了,既是来了就进来坐坐,什么准备不准备的,下回只管来。” 崔婧文颔首应是,又听颜夫人:“你不必陪着我,去和小姊妹说说话,你们也是难得出来散心。” “是!”崔婧文应是,在颜夫人的注视下,走到了顾若离身边,含笑道:“娇娇。” “二姐。”顾若离回头看着她,崔婧文和她并肩而行,道,“你难得出来走动,我介绍几位小姐给你认识,都是一般大的,也有话说。”说着,就牵着顾若离的手停下来等马清雅姐妹以及齐氏姐妹。 “这是清雅和清莹。”崔婧文拉着顾若离介绍马家姐妹,又道,“这是思敏和思捷。” 顾若离一一回了礼。 “这位是颜小姐。”崔婧文望着颜怡,“她年纪和你一样大,说起来我也不知道你们谁大。” 颜怡是颜夫人的幺女,颜显的妹妹,她生的很娇小,大大的眼睛非常有神,望着顾若离她问道:“县主是几月生的?” “我是八月。”顾若离含笑道,不料颜怡眼睛一亮,“那你是八月几号?” 顾若离回了日子,她就高兴的拍着手:“那我大一点,我八月十四生的,大你半个月呢。” “太有缘分了。”颜怡笑眯眯的和众人道,“你们瞧见了吧,现在看可不是我最小了,静安县主比我还小呢。” 大家都敷衍的笑着,马清雅就望着顾若离道:“你的医术真的很厉害?” “那是大家捧的。”顾若离也敷衍的笑笑,实在不喜欢和小姑娘说话,马清雅就伸手过来,道,“那你给我看看。”又从腰上摘了荷包下来,“喏,这个给你做诊金。” 顾若离顿时皱眉,旁边就有人轻轻笑了起来。 那些路过的妇人就朝这边看来。 她分明就是使唤她,拿了诊金说事儿,顾若离笑笑,道:“我不出诊,马小姐要是看病就去合安堂好了,在那里我是顾大夫。出了合安堂我便不是。抱歉,我还要去陪皇后娘娘,今儿就不奉陪马小姐了。”话落,朝着众人略笑了笑,转身就走。 现在不是顾大夫,那就是静安县主。 一个马清雅,凭什么对静安县主不敬。 “有什么了不起的。”马清雅哼了一声,道,“不过县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呢。” 旁边马清莹就低声道:“她和朝阳郡主可真像。”就连性子都像的不得了。 “娇娇。”崔婧文追了过去,顾若离回头看她,崔婧文凝眉道,“你别生气,清雅和语儿向来是好朋友……所以……” “没事。”顾若离不在意的道,“她们年纪小,我不计较。”话落不再理会崔婧文。 崔婧文站在原地愣了愣,她是在说她是故意的吗?马清雅年纪小,可她崔婧文年纪不小了。 “你和她道歉做什么,我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马清雅不悦道,“二姐姐就是性子太好了。” 崔婧文笑了笑没说话。 颜怡在一边不解的看着众人,又看看崔婧文,上前去牵着她的手道:“我也喊你二姐姐吧。” “好。”崔婧文道,“只要妹妹高兴,喊什么都行。” 颜怡高兴的点着头。 顾若离回到樊氏的身边,一行人刚到御花园,便就看到坤宁宫一位女官匆匆过来:“皇后娘娘。” “嗯?”樊氏回头望着女官,认出她是哪个宫的人,“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女官就摇着头回道:“太后娘娘晕倒了,郡主请县主过去看看。” “怎么晕倒了。”樊氏一惊,旁边围着的诸位夫人也是哗然一片,圣上刚复辟,要是太后……那到时候定然又是一阵风波了。 荣王妃也是心头一跳,忙走过来道:“那快去看看。” “娇娇和我一起去。”樊氏牵着顾若离的手就往坤宁宫去,荣王妃和梅念茹也跟在后头,她们这样一去,别的人留下来也不是,跟着去也不是,颜夫人就道,“我们也去吧,到时候有个什么事搭把手也是好的。” 这话正对大家的心思,话一落,众人就簇拥着往坤宁宫去。 顾若离也皱眉,刚刚看太后的气色还挺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倒了?她别的倒不怕,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和方朝阳有关。 别是她说了什么话惹的太后情绪波动了吧? 想到这里,她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荣王妃脸色也不好看,荣王府指望不了赵远山,更指望不了荣王,现在想要缓和和圣上的关系,找个台阶下,唯一的也是最好的中间人就是太后,有她在,大家都还是一家人,但凡她去了,往后情势就没有这么乐观了。 圣上做起事情来,也就没有了顾忌。 一行人进了坤宁宫,颜夫人领着众人也进了里头,不过怕吵着太后,众人就由女官引着在坤宁宫的正殿里坐下来喝茶,隔着走廊等着内殿的消息。 顾若离跟着樊氏进了内殿,刚到门口,就听到哐当一声脆响,方朝阳盛怒的道:“你们就是不肖子,大逆不道。我告诉你们,若是太后有什么事,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叫你们好过。” 她在和谁吵架?不会是和圣上吧。 顾若离心头一跳,迫不及待的推开了殿中的门,一眼就看到坐在床头椅子上的圣上以及坐在对面的赵勋和正气的面红耳赤的方朝阳! 而太后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看上去脸色确实不大好。 “这是怎么了。”樊氏当然听到了方朝阳的话,脸色也不好看,进去就道,“太医来了没有,怎么说?” 没有人说话,圣上身后立着的金福顺就回道:“郡主说……说不要请太医,等县主来就好了。” 方朝阳原话是说请太医来,谁知道圣上会不会借此害了太后。 “那就让娇娇看。”樊氏走到床边,回头拉着顾若离,“你快来瞧瞧。” 顾若离目光扫过赵勋,就朝方朝阳看去,方朝阳眼睛微红,脸色很难看,显然是气的不轻,她顿了顿上前去给圣上行了礼,圣上摆手道:“不讲究虚礼,你给太后看看。” 顾若离应是,上前坐在了床沿,邱嬷嬷放了脉枕,她扶了太后的脉。 “怎么样?”樊氏着急的问道,“有什么问题?” 顾若离松了手,回头看着樊氏回道:“没有大碍,只是气血上涌,致使血压不稳才会晕厥,我施几针就能醒来。”应该是被气晕了。 谁气的她?赵勋吗。 她的话一落,樊氏就长长的松了口气,道:“成,那你快施针。”又对身后的女官道,“快去太医院给县主取套针来。” 女官应是而去。 顾若离就坐在床边给太后顺着心包经。 房间里的气氛低沉的让人心慌。 “到底怎么回事。”樊氏去看圣上,圣上也不知道,他也是才坐下来,那边方朝阳就道,“怎么回事,你们问赵远山,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樊氏当然不会去问赵勋,大家又沉默下来。 顾若离去看赵勋,赵勋四平八稳的坐着,眉头微拧,脸色显得有些阴沉,似乎并不是因为方朝阳的话,而是因为别的事。 樊氏咳嗽了一声,点见梅念茹站在门口,便凝眉道:“念茹你有身孕,快坐下来,别累着。” 梅念茹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往桌边走,路过赵勋时抬眉看了他一眼,就见他半垂着眼帘,满面的冷漠和不近人情的样子。 她在桌边坐了下来。 “针来了。”女官拿着针包进来,顾若离扫了众人一眼,接了针包,又净手回道床边,有条不紊的施针。 梅念茹打量着顾若离,小姑娘神色很认真,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扑闪着,真的是又好看又稳重的样子。 虽说年纪小,可却有种让人心安的气质。 很是难得啊,梅念茹微微颔首。 “都坐吧。”樊氏叹了口气,喊方朝阳坐,方朝阳站在那里,盯着圣上问道,“大哥,你老实回我一句,趁着太后娘娘还没有醒,你告诉我,二哥他到底是生是死?” 圣上顿时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方朝阳又道:“这件事你早晚都要说,难不成你能瞒住一辈子。” “朝阳。”樊氏喝道,“你怎么回事,这个时候说这件事做什么。” 方朝阳根本无所谓,她笑了笑道:“敢做就得敢认。什么事说起来还要挑时候吗,我看你们就是心虚。”她说着,冷哼了一声。 “够了。”圣上猛然站起来,看着方朝阳一字一句问道:“他死了还是活了你当如何?为他报仇?” 方朝阳昂着头,目光肯定:“我当然要为他报仇。”方朝阳也忍不住打了趔趄,“一母同胞,你如何能下得去手!” 方朝阳说着,眼泪便顺着面颊落了下来。 顾若离手一抖,好一会儿才稳住了心绪,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方朝阳哭。 “你太让我失望了。”圣上看着她,摇了摇头道,“你自小我疼你如至亲,到头来你就这么看待我的?” 方朝阳怒的抬手一扫,将手边的不知是花瓢还是梅瓶扫在了地上,砸的粉碎:“二哥待你亲,可你又是怎么对他的。当年他被形势所逼迫不得已,可是你呢,你的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又道,“你不用和我兜圈子,只要告诉他活着还是死了。” 她这话说的很重,圣上气的脸色发青。 “说够了没有。”樊氏也生了怒,喝道,“圣上既然说他还活着,那就还活着,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方朝阳指着众人:“失望?!”话落,眼泪也跟着落了了下来,她这话早晚都要说,不说她这辈子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到底是谁让谁失望!” 顾若离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圣上的脸色,就见他虽是生气,可却没有露出杀意,她暗暗松了口气。 “太后娘娘醒了。”顾若离一根一根的将针收回来,就见太后徐徐睁开眼睛,她微微一笑,问道,“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太后见是她,便笑了笑,道:“哀家没事了。”目光一扫,见一屋子的人,便和顾若离道,“扶哀家起来吧。” 顾若离应是。 方朝阳就忙擦了眼泪,跑到床边看着太后:“姑母,您怎么样。” “哭什么。”太后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还死不了,你放心吧。” 方朝阳破涕为笑,她自小母亲便没了,父亲不曾再娶,她就被太后接到宫中来,太后对于她来说,比母亲还要重要。 这世上,若有什么让她牵挂的,放不下的,大概也只有太后和顾若离了。 “怎么能说不吉利的话。”方朝阳道,“您一定长命百岁。” 太后笑笑,握着她的手道:“哀家要是真到那天,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 方朝阳又红了眼睛。 “替我管着你娘。”太后叹了口气,和顾若离道,“你比她懂事也乖巧,若是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管着她,别叫她闯祸。” 顾若离明白,太后怕是听到了方朝阳方才的话,她这么说,不过是替方朝阳向圣上和皇后解释罢了。 “好!”顾若离点头,拿了个迎枕放在太后身后垫着,就退在了一边。 太后就朝圣上看去,圣上看着太后喊道:“母后。” “哀家没事,怎么一个个都哭丧着脸。”太后看着自己的长子,眼中亦满是疼爱,“放心,哀家暂时死不了,得好好活着。” 圣上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尴尬。 “没事,没事,都放心啊。”太后笑呵呵的和樊氏以及荣王妃道,“都坐下,我正好也有话想和大家说说。” 众人应是,就坐了下来。 顾若离坐在末位,忍不住抬头朝对面看去,就看到赵勋冷沉着脸大刀阔斧的坐着,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眉梢一抬朝她看过来,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戾气。 怎么了?他们来前太后和他说了什么了,让他这么生气? 怎么连着看她的眼神都不对,恨不得一口吞了她似的,她又没有得罪他……顾若离忙收了视线,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内殿外,几位妇人尴尬的不得了,不由后悔跟着来,这一墙之隔,虽然看不到里头人的表情动作,可方朝阳方才的话大家可都听的一清二楚。 可都这个时候,她们要是走了,就会更加尴尬。 真的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只好小声的说着话,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二夫人静静坐着,手中端着杯子,就在方才她几乎都要为方朝阳拍手称快了,这些话多说点才好,说的越多就会让她的处境越发艰难。 最好,连顾若离那点情分也折腾没了。 那到时候看她方朝阳还骄傲什么,得意什么。 邱嬷嬷从内殿一出来随即一惊,方才忙着太后的事,她还不知道这些夫人也跟着来了,她顿时拧了眉头训斥旁边的女官:“怎么她们来也不拦着一点?” “她们是跟着皇后娘年一起的,奴婢以为是皇后娘娘允了的。”女官朝那边撇了一眼,“要不然,奴婢去请她们先去御花园?” 邱嬷嬷凝眉想了想摆手道:“我去吧。”话落,就笑着朝那边走了过去。 内殿中,太后喝了茶,觉得心头舒服了很多,方朝阳就在一边问道:“您方才和赵远山说什么了,惹了您这么生气。” “也没说什么。”太后心里也觉得奇怪,她刚刚一提到让赵勋给赵凌和顾若离做冰人,赵勋就跟老虎被人摸了头似的,顿时就冷了脸满面的杀气。 骇的她都不知道是哪里说错了。 大喜的事,怎么就让他忽然变脸了。 赵凌早晚都要重娶太子妃,顾若离正好又合适,何乐而不为呢。 对赵勋的利益也没有多大的影响,以他的手段,他也不屑在后宅安插人手,拉拢姻亲巩固自己的权势。 可他就是没来由的,对她吼了一句:“荒谬,此事不要再提!” 她也生了急,怒道:“如何不行,你说来给哀家听听,是不是青云不行,他在金陵的被那个女人迷住了,以后都不娶太子妃了?这不是胡闹吗。” 赵勋没理她。 “远山。”太后语重心长的道,“祖母的心思也不瞒你,祖母老了,将来就怕家中无人照拂,静安县主毕竟朝阳的女儿,身上流着一半方家人的血脉,她若是……” 不等她把话说完,赵勋就拂袖道:“你这是胡闹,没有我点头,此事不要再提。” 他居然说她胡闹,太后心头一气,便眼前一黑栽在罗汉床上。 太后此刻看着赵勋,便越发的狐疑,这孩子,是因为什么事才态度这么坚决的? “哀家是想着,娇娇也年纪也不小了,就动了心思……”她话说了一半,忽然赵勋站了起来,连顾若离都惊了一跳,奇怪的看着他,就见他也转身过来,盯着她一副狼盯着块鲜肉似的,斩钉截铁的道:“娇娇和我情投意合,她的婚事,没有我点头,谁都不准插手。” 宛若头顶炸开的雷。 他的话一落,就听到接连哐当的瓷器落地的声音响起。 方朝阳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惊愕的看着赵勋没有反应过来。 荣王妃更是惊愕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去看看顾若离,他时候看上顾若离了?还情投意合! 梅念茹尴尬的道:“手滑了一下。”她说着,看着脚边的碎瓷片和裙子上的茶渍怔怔的发呆。 圣上和樊氏则是错愕,继而恍然明白了一般,两人神色微松,乐见其成的样子。 “你是说你和娇娇?”太后惊的不轻,猛然坐直了身子,“你什么时候和娇娇……所以你反对哀家赐婚?” 赵勋没有说话,但看着顾若离的视线却没有收。 答案很明显,他根本不打算遮掩。 太后的话又是掀了了波澜,樊氏问道:“母后,您说将娇娇许给青云?” “哀家是有这个意思,娇娇又懂事又乖巧,性情也稳重。”她说着顿了顿,道,“虽说年纪小了一些,可多等两年也无妨。” 樊氏心头微动,倒是这个提议不错……只是赵勋和顾若离已经…… 她不禁朝顾若离看去。 顾若离望着赵勋,一时间她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气吧,可是他的本意是为了解决太后想要乱点鸳鸯谱的事,不气吧,可是他却趁火打劫,说不定马上就跟圣上求圣旨赐婚了也未可知。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非要自己冲在前头。 她一时间无语,心头五味杂陈。 而此时,在外殿中,诸位夫人正由邱嬷嬷引着出去,赵勋的话一传出来,众人几乎打了个趔趄。 什么意思,赵勋和顾若离两情相悦,还求赐婚。 这都哪儿跟哪儿,赵勋是什么人她们这里许多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实在再清楚不过了。 这么多年,除了和梅念茹那点传闻,他是什么婚事都拒绝的,大家还以为他真的对自己嫂嫂念念不完,没想到居然和顾若离……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众人一时间恍恍惚惚都回不了声。 二夫人亦是,扶着崔婧文的手一紧,抓着她的手臂低声问道:“我没有听错吧,赵远山这是求亲?” “是!”崔婧文点了点头,虽不是求亲,可也差不多了。 没想到赵勋对顾若离还真的动了心,这太让人惊讶了。 二夫人抿着唇,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方朝阳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好,方才还骂赵勋,两人关系已经彻底没有转圜,没有想到赵勋不但不介意,还掉头就愿意喊她岳母了! 她凭什么,凭什么。 太后咳嗽了一声,又喝来一口茶,看着赵勋问道:“远山,你说的是真的?” 赵勋懒得解释,沉着声对顾若离招了招手,像招呼孩子一样,语气带着一丝诱哄,“娇娇过来。” 让她说,她说什么,说他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众人就都看着顾若离。 顾若离尴尬不已,她要说没有,那么就是赵勋撒谎,太后会不会还惦记着将她许给赵凌,可若她说是,那她是不是就真的要嫁给赵勋了? 虽说赵凌和赵勋若硬是选一个,她当然是选赵勋。 可说到底,她一个也不想想嫁,她也不想成亲。 “放屁!”忽然,方朝阳蹭的一下站起来,瞪着赵远山,“你想娶娇娇?我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做你的岳母,我告诉你,我们娇娇就是剃头入空门,也不会嫁给你。” 顾若离被惊了一跳,紧张的去看赵勋,他怕过来一刀将方朝阳砍了。 还好,赵勋只是冷着脸,并没有怒气攻心的样子,她暗暗松了口气。 那边荣王妃站了起来,不悦道:“朝阳,你说话留点口德,远山难不成还配不上娇娇。” “我管他能不能配得上。”方朝阳一把抓住顾若离的手,“我女儿的婚事我做主,谁都没有资格掺和。”话落,又去看太后,“姑母,娇娇年纪还小,我不舍得把她嫁出去,她的婚事还是让我自己给她慢慢寻的好。” 她连太后都拒绝了。 “好了,好了。”太后一看事情和她预期的完全不同,就摆着手道,“这事就当我没有提过,远山和娇娇的事也暂时放一放,让朝阳自己去定吧。” 赵远山和顾若离不是不行,可这江山早晚是赵凌的,顾若离做皇后肯定要比镇国夫人好。 梅念茹松了口气,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端端正正的坐着。 樊氏和圣上对视一眼,两人各自心里都动了动。 不提就行了?赵勋当然不会就此了了。 “娇娇过来。”赵勋仿佛没有看到这房里,大家因为他的一句话而乱的场景,柔声喊着顾若离,她尴尬的站起却没有过去,他也不怒含笑走过来,摸了摸她的手,一脸温柔的样子。 方朝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众人都看着赵勋,简直不认识了。 有多少年了,没有见赵勋露出这种柔和的表情来。 “她的婚事,你们谁都不准插手。”他说不快不慢,目光一扫,众人都怔住,“往后,她就是我的赵远山的人,不管生死!” 一副她就算死了,也是我赵远山的鬼,谁敢打她注意,就量量自己的能耐的样子。 方朝阳指着赵勋,太后也被气着,指着他道:“远山,你……”太不合规矩了,那有这样就私自把自己婚事定了的。 这孩子也太霸道不讲理了。 赵远山才懒得管,牵着顾若离的手,大步朝门外走去。 方朝阳气的不行,提着裙子就要追上去,太后喊住她:“朝阳,这是在宫中,有什么话回去好好问问娇娇。” 赵勋为人霸道,他做的事不容人质疑,这儿时候追出去,还不定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更何况,今天宫里还请了那么多外命妇在。 “你去忙吧。”太后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和樊氏道,“别撂着那些个夫人太太们自己逛院子。” 樊氏点头应是。 顾若离被赵远山拖着手一路出了坤宁宫,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来看他们,一脸的惊讶和呆滞。 赵将军这是怎么了? 静安县主得罪他了?可这又不像啊。 “赵远山。”顾若离低声道,“好了,都出来了你不用演戏了。” 赵勋停下来转头看着她,顾若离指了指自己的手:“疼……”赵勋就松了松,却没有放开,顾若离道,“刚才谢谢你替我解围,我也没有想到太后会动这个心思。”她想抽手出来,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赵勋就眯着眼睛打量着她:“今天谁给你打扮的?” “啊?”顾若离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回道,“我身边的丫头,怎么了?” 赵勋就不悦道:“心术不正的丫头留了何用,卖了!”这个丫头,进了一趟宫,就惹出赐婚的事情来,往后再出去走动,还不知会惹出什么样的事情,赐婚…… 赵凌! 他咬牙切齿的道:“往后不准再打扮的这么花俏。” 这人也太霸道了,顾若离错愕道:“这跟我穿什么衣服有关系吗。”又道,“赐婚的事太后既然说了不提了,就应该没有事了,你也不准掺和了。” “谁说不提了。”赵勋一字一句道,“不但要提,还要认认真真的提。” 顾若离现在绝对相信,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往后她想在京城嫁出去,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她看着赵勋,忽然就动了心思,夏天虽上路比较热,可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她一个人轻车从简七月就能到庆阳,正好动工修建宅子,再好不过了。 这京城她一刻也不想待了。 “你挑个日子。”赵勋望着她凝眉道,“五月还是六月?”他一个也不想等,娶了放在家里,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顾若离暴躁的不得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不知道尊重别人吗。” “所以让你挑日子。”赵勋觉得他已经在退让了,“五月还是六月?” 顾若离抬脚就踢:“你神经病吧。”踢了一脚不解气,又踢了一脚,“神经病,我不嫁!” 赵勋纹丝不动,眯着眼睛一副要将她吃了的样子:“不嫁我,难道想嫁赵青云?” “你神经病吗,我谁都不嫁。”顾若离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炸了,“你没有事情做了吗,堂堂的镇国将军,事务不断,你就整天儿女情长?” 赵勋看着她,咬牙切齿的道:“没心思。”他要有心思做别的事,就不会磨在这件事上了。 顾若离目瞪口呆。 走,走,她明天就走,立刻就走。 ------题外话------ 这个月,有月票的记得给我哈…。啵一个~为了上榜,我会努力更新的,真的,相信我 108 离京 顾若离叹了口气,太后今天怎么会想起来给她指婚的? 是因为她看到方朝阳和圣上关系的缘故,所以想将她说给太子,好缓和大家的关系? 顾若离凝眉,想到今天方朝阳的样子越发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京城。 指不定她一走她就闹出什么事情来。 别人也就罢了,圣上这边,到时候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 她越发不安,胡思乱想间看到方朝阳朝她这边走了过来,凝眉道:“赵远山呢?” “走了。”顾若离起身挽住方朝阳的胳膊,方朝阳就看着她问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真的两情相悦?” 顾若离摇头,无奈的道:“娘,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操心我的婚事,我没有和谁两情相悦,要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告诉你,不管他是谁我都不瞒着你。” 方朝阳点了点头,她知道顾若离的性子,木头似的,不会轻易对谁动心。 更何况赵远山那人实在提不出半点好来,她的女儿怎么可能看得上。 “那就行。太子的事你就当没有听过。我不会同意你嫁给他的。”方朝阳低声道,“那个人窝窝囊囊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顾若离虽然没有见过太子,可对于方朝阳的评价也持保留意见。 “娘。”顾若离想了想道,“我想这几日就启程回庆阳去了。” 方朝阳一怔,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烦在京城所以打算提前走了,她想了想颔首道:“早点走也好,早去早回。” “我不放心您。”顾若离固执的道,“您今天说的那番话太不应该了,圣上但凡性子硬一点,您可就……” 方朝阳就笑了起来,摆着手道:“你当我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就说那些话?”她冷笑了笑,“更何况,他就算杀了我,那番话我也是要说的,不吐不快。” 顾若离无语:“要不,您和我去庆阳,要不然就换个地方住些日子去,江南不错,您去走动走动,散散心。” “不去。”方朝阳道,“一日见不到二哥,一日我便不会离开京城。” 顾若离叹了口气看着她,方朝阳就含笑道:“我的性子我知道,要是因为说几句话就丢了命,那我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她拍了拍顾若离,笑的高深莫测,“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需要,什么样的人都有他存在的价值和理由。” 顾若离惊讶的看着方朝阳,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方朝阳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快走,回去给你准备回庆阳的东西。” 顾若离笑着点头。 母女两人回了建安伯府。 她们一走,还依旧留在花园中的那些夫人们,心里惊涛骇浪的难以平静。 若是今天的事换做别人来做,她们只会当做笑话来看,可是对象是赵勋她们便笑不出来……便就有人走到二夫人跟前,低声问道:“赵远山和静安县主真的是……情投意合?” 管他合规矩不合规矩,先将事情弄清楚了,再回头去讨论规矩的事情。 “呵呵……”二夫人掩面笑道,“不瞒您说,这事儿我也是刚刚和您一起知道,早先可是半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问的那位夫人便就奇怪的打量了一眼二夫人,随即被旁边别人拉开,两人低声道:“方朝阳和建安伯一家子都不合,听说圣上登基那几天,她和崔玉林都快和离了。” “还有这事,那真是难怪了。”说着,那人回头扫了眼二夫人,低声道,“若婚事真成了,以后方朝阳真的风头无两了。” 二夫人听着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和马夫人走在一起,马夫人看了她一眼,安慰道:“赵远山的脾气在这里,她们但凡成了,以后有她们苦头吃的。” 有苦头吃又怎么样,除了赵远山,在京城谁还敢欺负她。 二夫人没有说话。 崔婧文站在一株牡丹花前静静看着,花瓣很美,清雅的香悠悠的散出来,过了好一刻她嘴角勾勒出淡淡的笑意…… 就是因为生的好吗。 还是因为赵勋看中了她的医术,她不相信赵勋这样的人会对谁动心,即便是愿意娶谁,那也一定是利益交织下的结果。 他今天这么做是什么原因呢? 是因为太后要将顾若离嫁给太子,而他不愿意方朝阳和太子车上关系,又或者,他想对沐恩侯府下手? 完全有这个可能,否则,这件事没有办法解释。 顾若离和方朝阳回了建安伯府,她径直回房,对欢颜还有雪盏道:“我后天就回庆阳,你们帮我把东西收拾出来,四季的衣裳都带一些,省的在路上重新买。” “县主,你这么就要了走了。”欢颜听着一惊顿时过来眼巴巴的看着顾若离,“您带我们两个一起去吧,要不这一年我们两个怎么办。” 顾若离有些犹豫,欢颜就接着道:“而且,有我们两个陪着,路上你有人说话,多有趣。” “这一路很辛苦,两个多月都在路上奔走,又是最热的天气,坐在马车里几乎都能讲人烤干了。”顾若离和两人道,“怎么也不能和家里比。” 欢颜一脸哀求的摇着头,雪盏轻声道:“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加应该跟着,也好照顾您。” 顾若离看着两人,实在想不到办法拒绝,就谈了口气道:“那你们自己想好了,到时候可不准喊苦。而且只有两辆车,我们多一点行李都不能带。” 欢颜一蹦而起,高兴的道:“奴婢知道了。”拉着雪盏,“快,收拾东西,我们跟县主回庆阳了。” 雪盏笑着点头,两个丫头去隔壁拿笔列着要带的东西清单。 “县主,二小姐来了。”瑞珠在门口探了个头,顾若离颔首便出了门在院外看到已经回来换过衣裳的崔婧文,点了点头道,“二姐。” 崔婧文看着她笑了笑,问道:“我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你,你还好吗。” “挺好的。”顾若离淡淡应了,打量着崔婧文,就听对方道,“赵将军他没有为难你吧?我们在外面都听到了。” 顾若离面颊微红,尴尬的笑了笑:“他本意也不是为难我,二姐放心好了。” 本意不是为难她?那是准备为难谁呢?崔婧文这才知道,顾若离虽性子直人也木讷,却一点都不蠢笨,这话说的让人忍不住多想,她笑了笑,道:“没事就好,那我回去了。” 顾若离笑着点头目送崔婧文走远,她站了一会儿,径直去了崔婧容那边。 “……你要回去吗。”崔婧容望着她凝眉道,“那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这半年,崔婧容的眉毛和发根都露了一些细细的绒毛,虽然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可是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来回估摸着要一年多的时间,或许明年中秋节前,届时再定。”顾若离说着顿了顿道,“你若是有事,就给我写信,我将地址留给你,你托杨公子送信出去就成。” 崔婧容泪眼汪汪的拉着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在家里住的不开心,那就回去多住些日子,也省的那些麻烦事。” “嗯。”顾若离颔首,笑道,“或许等我回来的时候你的头发已经很长了。” 崔婧容就点点头,抱着顾若离低声哭了起来。 这么多年,家中虽有姐妹,可却只有顾若离一个人不嫌弃她,往后她一走,她又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这四方的院子里…… “大姐。”顾若离柔声道,“有时候你也不必顺着,实在不行你和二婶说去庵庙里住些日子,至少在山里待着,有花鸟树木,比在家里要好。” 崔婧容哭着颔首道:“不瞒你说,我也这么想过,即便青灯古佛,也比熬在这里要好。” “二婶不好说话,你就和二叔提一提,或许可以呢。”顾若离给她擦眼泪,“不过可不能去了就寒了心,真剃了头与青灯古佛相伴,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可只有好好活着,在乱世里走动,才能看到这滚滚红尘,五彩缤纷。” 她又怕崔婧容去了以后真想不开,至此以后就留在庙里了。 “有奴婢在。”娇兰笑着道,“奴婢会看住小姐的,不让她胡思乱想。” 顾若离笑着点头,对娇兰道:“得亏有你在大姐身边。” 娇兰红着脸不说话。 “那我回去了。”顾若离轻声道,“等杨公子第一场出来,我和他道别后就回去。”一场三天,她打算后天就走。 在赵勋没有发现前,她要尽快的离京。 “我送你。”崔婧容拉着她出去,又想起什么来,“你等我一下。”说着回了房里,过了一会儿拿了个包袱出来递给顾若离,“我给你做的鞋,原本想给你留着慢慢穿,你现在要走就一起带着吧,你还在长个子,今年不穿明年就穿不下了。” 包袱里装了六双鞋,颜色和大小有些不同,就和霍繁篓离开前一样,给她买了那么多的衣服,她何德何能让他们挂念着,顾若离心头微酸抱着崔婧容道:“谢谢!” 崔婧容又红了眼睛,望着她道:“你路上小心点,实在不行就请镖局的人护送。” “我也有这样的打算。”顾若离应了,拿着包袱出院门。 方朝阳正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摆着几个匣子,李妈妈坐在她对面,两人不知正说着什么,见顾若离回来她道:“这房契你拿去,把那几个大夫安顿好,别一年你不在,顾氏合安堂就倒闭了。” 顾若离无语,过去接了房契看了看,眼睛一亮看着方朝阳道:“这碑亭巷就在金簪胡同后面,离医馆很近。” “不近我给你做什么。”方朝阳一副你真是傻的表情,“这里还有一万两的银票,你去存了票号带在身上,我再给你一千两的碎银子留着路上用。” 顾若离愕然,不接方朝阳递过来的银票:“您自己留着吧,我有银子的。”当初赵勋给的五百两黄金的票号还在她这里,虽用了一些,可足够她回去一年的花费了。 更何况,这半年医馆也有盈利,她虽算不上富裕,可在钱财上不缺。 “让你拿着就拿着,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方朝阳凝眉道,“你的钱自己留着,将来出嫁我可没银子给你了,你自己攒嫁妆。” 顾若离满面无奈的看着方朝阳。 看来随着她长大,她的婚事真的已经成了不得不提的事情了,就连方朝阳也会有事无事的挂在嘴上。 “县主您就拿着吧。”李妈妈掩面笑着道,“郡主手边还有,她也不花什么钱,更何况,几个铺子和庄子每年还有点进项,不缺这些。” 顾若离站着没动。 “那你不要回去了。”方朝阳就睨着她威胁道,“给我好好待在京城,明儿我就放话出去,给你找女婿!” 顾若离的脸腾的一下红了,生气的坐在炕上,怒道:“您就不能换个话说。再说,我也不缺钱,您何必塞给我,我带在身上也不安全。”又道,“若我真不够用,再写信回来和您要,行不行。” 方朝阳就转过身来抱着她,戏谑的道:“还有给了银子也不要的,成,你不要就不要行了吧,当我没说。” 顾若离这才松了口气。 “收起来吧。”方朝阳将票据一股脑的推给李妈妈,望着顾若离道,“我给你请了镖局,让他们护送你回去。” 这个可以,顾若离点头道:“谢谢!” “这就应了。”方朝阳摇了摇头,见李妈妈收拾好出了门,就想到今天的事情,和顾若离道,“今天太后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年纪大了,想事情就会有些一厢情愿,你的婚事我不点头,谁都不能做主。” 顾若离笑着道:“她说的时候我就没有担心”,她仅仅是怕赵勋而已,“有您在呢。” 方朝阳就露出一副当然如此的表情。 崔婧文坐在炕上看着书,连翘在一边做着鞋袜,主仆两人也不说话,过了好一刻连翘才抬头看着崔婧文问道:“……小姐,您说赵将军,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县主?” 若说上次在家里是戏谑,那么这次在宫里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赵勋还是这么说。 崔婧文笑笑没有说话,连翘就凝眉道:“当初荣王妃议婚的可是您啊……”她觉得荣王府的人只能的是太过分了,当她们二小姐是好欺负的,说议婚就议婚,说不提就不提。 “他的婚事,荣王妃做不了主。”崔婧文翻了一页,静静的道,“母子不和已不秘密,她当初是想用婚事绑住赵远山,如今又想用婚事收他的心,若是别人或许还有可能,可换做赵远山,就没有可能了。” 连翘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崔婧文道:“荣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她很好奇,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这个母亲做的也太偏心了。 “看似八面玲珑,但却心性凉薄。”崔婧文用了这两个词,“若不然,她当时也不会见赵远山出色,就将他远送军营,怕的就是乱了纲常,赵正卿的世子之位不稳。” 都是儿子,她却只是挑了一个爱护,这份心,怕是这天下的母亲,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的。 如今看赵勋东山再起,她又想要缓和母子关系,赵勋什么人,若真这么好说话,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别人家的事,和我们无关。”崔婧文淡淡的道,“我们管好自己就好了。” 连翘放了针线,担忧的道:“可是您的婚事怎么办,郡主她不会操心的,指望伯爷……”她叹了口气,满朝该封赏的人都赏了,唯独伯爷什么都没有落着,她觉得就是因为得罪了赵勋的缘故。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寸。 崔婧文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窗外,屋檐下的灯笼只照到了那么一小块的亮光,远处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婚事……只有她自己琢磨了。 这天下大约也没有她这样的人了吧,自己的婚事要自己张罗!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收拾齐整去了医馆,将她要回庆阳的事和大家说了一遍,众人都没有想到,张丙中追着问道:“不会是昨天去宫里出了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顾若离无奈的道,“我想着早点去早点回。”话落,将碑亭巷的宅子钥匙给张丙中,对三人道,“宅子我还没有去看,我娘说是四进的,你们得空过去看看,缺什么就添上,等明年我上来的时候就将刘前辈和方前辈的家人一起带上来,到时候住在一起就热闹了。” “师父,您这办事也太快了。”张丙中高兴的道,“下午我就去看看,在天气变热前就搬。”住在自己的家里,肯定比租赁的宅子好。 刘大夫起身和顾若离抱拳:“我们二人,给你添麻烦了。” “是我该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在,我怎么能说走就走。”顾若离笑着道,“这一年还是要拜托二位前辈了。” 两人说无妨。 顾若离在医馆待到下午,吃过饭就去找了白世英。 “这么着急?”白世英凝眉看着她问道,“可是赵将军又做了什么,难道他真打算求旨赐婚?” 顾若离就将昨天的事情和她说了一遍,无奈的道:“不管他什么意思,我是不想再留在这里了,回去待个一年,等回来或许事情就淡了。” “我看赵将军是真的动了心。”白世英凝眉看着顾若离,“这样的人一旦动了心,怕是不死不休的,你走了也好,免得再惹了他。” 顾若离倒不觉得赵勋可怕,也并没有讨厌,只是觉得他莫名其妙,怎么就说起娶她的事情了。 他为什么事动心,喜欢她什么才动心? 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思的。 明明就很嫌弃她不像其他女子柔柔弱弱的…… “嗯。”顾若离点头道,“他年纪不小了,我走一年指不定他的婚事就定下来了。”不会是年纪太大没有结婚,自己着急了,所以才顺手拉着她做垫背? 赵勋这样的人会对哪个女人动心思,他心里只有权势。 “其实,这样的人你若是喜欢倒是挺好的。”白世英含笑道,“往后应该不会妻妾成群,让你头疼不已。” 顾若离一怔,她真没有想那么远。 “不说他了。”顾若离和白世英道,“你自己一个人在京中也注意身体,不要一门心思去制药,也不靠它糊口,能休息便休息了。” 白世英好像很着急一样,只要在家中几乎都是泡在药房里,各种各样的经方她都试过了。 白世英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正好也无事罢了。” “后天走我送你。”白世英道,“我正好新制了一个药丸,你带在路上,若是晕车晕船都有用。” 顾若离笑着应是。 她在白世英这里待了一个下午,晚上回去歇了,第二日就去了医局,招了各家铺子里的掌柜和当家的人,将她要回去的事情说了一遍。 明年杏林大会他不能主持,众人就道:“……那就推延到下半年便是,才过了年天寒地冻的,许多人都来不了,若是改成下半年反而好。” 她虽不是太医院院正,可她却受孙道同照拂,更何况,她的身份又那么高贵,见着圣上都要喊一声舅舅,这样的人做司医,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这一年医局的事怎么办,交给蔡大夫吗?”有人看着她问道,顾若离凝眉,含笑道,“你们推举一位暂时打理吧,我会请孙大人代为照拂。蔡大夫似乎对医局也没有多少的热情了。” 戴韦走了,她就没有必要再去顾及蔡正,更何况她一年不在,医局更加不可能交给他去管理。 当天大家就推举了和剂药局的一位周姓大夫暂时打理。 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顾若离辞了众人便去了孙府,孙道同看到她就想到了昨天宫里传出来的事,他凝眉欲言又止,想了想问道:“你这么急着走,是不是……” “倒也不是。”顾若离知道他要问什么,笑着道,“早去早回,虽路上热一点,可回去修宅子时就凉快了。” 孙道同没有再问,写了一封信给杨文治,交给了顾若离:“路过延州时帮我交给他。”又道,“我是外科,任太医院院正多有不便,可如今资历够的,太医院也难选出人来,若是他能来,正是再好不过。” “好,我一定送到。”顾若离收了信,孙道同嘱咐道,“路上小心一些,你一个小姑娘,多有不便。” 顾若离应是。 忙了两天,和众人道别,第三日她收拾好和张丙中一起去接杨清辉。 困了三日,杨清辉依旧月朗清风般的,他含笑从里头出来,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顾若离,笑着道:“什么时候来的,太阳很大,快回车上。” “我走路来的,没有车。”顾若离笑着指了指路对面,“不过二姐和兄长他们的车在那边,我来就和你说件事,便要走了。” 杨清辉一怔,认真的看着她问道:“什么事,你说?” “我今天就启程回庆阳,估摸着要明年才能回来,你可有什么要让我带回家的,或者从家里带来的?” 杨清辉目光一闪,他没有想到顾若离走的这么急,有的话脱口就要说出来,可顿了顿他还是忍了下去,哑着声音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这么着急?”又道,“我没什么东西要带回去,下个月祖父他们就要到了。只是你路上要担心些,可请了镖局护送?” 顾若离一一回了,笑道:“你金榜题名时我怕是不在,先提前祝贺你。”说着,拿了一套文房四宝给他,她来时在路上的笔墨铺子里买的“你别嫌弃。” 东西很普通,杨清辉珍重的接了,笑了笑:“多谢。若是得空便给我写信。”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才会这么着急走。 “好。”顾若离应了,目光在崔婧文那边的马车扫了一眼,想了想还是和杨清辉一起走了过去,车帘子掀开崔婧文看着她,笑道,“县主,到车上来坐吧,外头热。” 崔岩坐在车里看着她。 “不了,我东西收拾好了,来和你们道别。”她说着福了福,道,“告辞。” 崔婧文和崔岩都是一怔,他们都没有听说过顾若离要走的事,不等崔婧文说话,崔岩就脱口问道:“你这是回庆阳?” “是啊。铁卷和圣旨都要送回去,家里的宅子也要修葺。”顾若离抿唇,淡淡的道,“你的药吃完了就去医馆找刘大夫复诊,他会给你重新加减药方。” 崔岩目光闪了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回来。”崔婧文也惊讶,难道是因为赵勋的缘故,她急着要走? 顾若离道:“明年吧。”话落,笑了笑,和杨清辉打了招呼,就一个人穿过人流朝医馆的方向走去。 “她是因为赵远山才走的吗。”崔岩蹙着眉,脸色有些难看,崔婧文轻声道,“或许是。” 杨清辉听着一怔,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的可能性,提着篮子的手一动,紧紧攥在手中,许久都没有说话。 顾若离在医馆门口上了车,带着两个丫头,由镖局的四人护着,出了京城的城门。 欢颜兴奋不已:“县主,我们今晚住在通州吗,明早上船,到哪里下?以后一路是不是都要住客栈了?”她说着,忍不住掀开帘子朝外头看,雪盏拍开她的手,给顾若离倒了茶,低声道,“出门不要这样,回头叫歹人盯上了,有你苦头吃的。” 她们都没有出过门,所以这次一走这么久,难免又期待又忐忑。 “两个半月。”顾若离笑着道,“也就这几天兴奋,等后面你便是让她说,她也没有心思说了。”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顾若离点开车帘朝外头看去,那四个镖师前后各有两人,赶车的车夫则是方朝阳的人,一路说说笑笑倒也很热闹。 “东西都带好了吧。”雪盏不放心,又将贴身的银票和圣旨以及铁券又检查了一遍,见安然无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欢颜就取笑她:“你都看了不下十遍了。还说我呢,你这样才叫高调,钱财外露,就是招歹人。” “小蹄子。”雪盏嗔怒的拍了一下欢颜,拿了糕点给顾若离,“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点心。” 顾瑞摆手:“才用的早膳,你们歇着吧。”她说着躺了下来,道,“我歇会儿。” 两个人丫头应是,雪盏拿了针线出来做着,欢颜则掀了一点窗帘新奇的看着外面。 顾若离闭着眼睛,脑子里里乱糟糟的,她和所有人都道别了,唯独没有和赵勋提一句……若是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希望一年后再见面,就算做不了朋友,也不至于成为敌人。 她胡思乱想,隐隐的感觉很不好。 “七爷。”齐全拿了信去书房敲门进去,低声道,“太子那边来信了,说东西都收拾妥当,等您的人一到,他就可以启辰回京。” 按理说太子早就该回来了,只是那位沈夫人有了身孕,就耽搁了下来。 现在似乎是过了头三个月,太子就迫不及待的要回来了。 “给他回信。”赵勋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着,“等沈夫人生产了再回来,以免路上颠簸,对皇子不利。” 齐全一怔,七爷这意思,是不想让太子早早回来? “是!”齐全应了,又道,“先生是不是快回来了?”吴孝之不在,他就不得不将吴孝之要做的事情一并做了,实在是太难了,他这个脑袋转不过来。 “我让他在太原等我,暂时不用回来。”赵勋敲着桌面,脸上的神色让人猜不透,齐全不敢多问应了一声是,将信摆在桌上打算出去,刚退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道,“方才外头来回,说是静安县主今天走了,带着身边的丫头,还请了镖局的人,一早就出城了。” 赵勋眼睛都没有睁,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齐全见他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就退了出去。 赵勋却突然起身也往外走,齐全惊讶,问道:“七爷要出门?”今天赵勋休沐。 赵勋沉着脸已大步出了门,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口。 齐全楞了半天,也没有猜到赵勋的心思。 晚上,顾若离一行人在通州歇脚,住的还是上次和赵勋一起落脚的那间同福客栈,要了三间房,四个镖师将东西搬到房里,顾若离就和领头的镖师道:“劳烦蔡伯先去一趟码头,和我们定的船家再敲好时间,免得明天一早我们过去,他们却还没有来。” “成。”蔡先安今年已有四十好几,生的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样子,“东家小姐只管放心,我这就去河边。” 顾若离道了谢。 晚饭送到房间来,她和两个丫头吃饭洗漱,便歇下了,第二日一早将行李搬回车上,他们就去了河边。 岸边停了许多船,蔡先安领着他们找到那船的船家,顾若离戴着帷帽站在岸边,看着人来人往,几乎堵住半个河道,顿时就想起来上次他们进京时的情景。 一转眼,都过去大半年了。 “县主,我们上船吧。”雪盏过来扶着顾若离,三个人跟着镖师身后上了船,因为她们不过两日的水路,所以赁的船也比较小,只有中间的船舱可以住人,两人便就是船板,一头一尾四个船工…… “等下。”顾若离忽然停下来望人群看去,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顿时挑起了眉头,雪盏就奇怪道,“怎么了?” 顾若离又看了几眼,那人已经进了一条船内,找不到了。 “一个认识的人。”顾若离也不大确定是不是雷武,不过背影很像,“走吧!”说着,就随着两个丫头进了船舱,东西摆放好船便动了起来。 两岸沿途的风景不断往后倒退,欢颜兴奋的手舞足蹈,将船舱的帘子拉开,伸着手落在水面,随着船不断的前进,手指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的涟漪,她觉得有趣,玩的不亦乐乎。 “瞧你什么样子。”雪盏拍她的手,欢颜笑着收进来,回头对顾若离道,“今天不会下雨吧。” 要是下雨的,他们这样的小船很可能就走不了了。 “不知道。”顾若离也很无奈,要真是下雨他们也只好在岸边等着了,“大的画舫不好赁,现在正是运河的高峰期,我们能有一条就算不错了。” 欢颜哦了一声,抬头看了看舱顶,要是雨小点倒是无妨的,可若是下大了…… “别胡思乱想的。”雪盏给顾若离泡茶,对欢颜道,“我们明天早上就上岸了,怎么那么寸今晚就下雨了呢。” 欢颜点着头:“对,不会这么巧。” 就这么不快不慢的夹在各式各样大船中间走了一天,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船泊停在岸边,靠着一艘画舫,顾若离让两个丫头先休息,她走到外头站在船头看着逐渐亮起灯光的河面,忽明忽暗飘摇着,让人的心一下定下来。 她不由暗暗惊叹。 “东家小姐。”蔡先安走过来,望着顾若离道,“看天色,今晚说不定会下雨。” 顾若离听着一愣,还真的被欢颜说中了,她凝眉道:“要不,我们上岸去住?” “现在上岸不定能找到客栈。”他抬头朝岸边看了一眼,凝眉道,“这里的码头小,两边鲜少有客栈落脚,即便有,这个时间早住满了人。” 顾若离就有些担忧起来,旁边休息的船工就道:“若是下雨你们就待在船舱不要出来,这个天,就算下也不会很大的,放心好了。”又道,“若真的大了,就到岸边去,索性也不麻烦。” 顾若离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和蔡先安站在船头聊天:“这一代水路安全吗?”她听说运河上是有漕帮的。 “这里倒是没有听说过出过事。”蔡先安道,“更何况,我们这样的小船他们那些水鬼也看不上,要动也是动那些大船。” 有钱的人只会坐在大船里。 顾若离当时也想到了这点,所以赁到小船时她就没有说再等。 约莫过了亥时,果然下起雨来,噼里啪啦的搭在船舱顶上,几个船工并着镖师都换上了蓑衣盘腿坐在船头歇息,顾若离靠在船舱里,开始犹豫要不要先上岸再说。 就在这时,他们靠着的那条画舫上,忽然有人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随即一阵喧哗尖叫声传来,惊的欢颜和雪盏都醒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蔡伯。”顾若离掀了帘子去看蔡先安,就看他摆了摆手,指了指大船,“像是上面起了乱子。” 那就不是水鬼。 “恐怕是内讧。”船工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雨珠,和众人道,“我们离他们远点,要不然一会儿再有人掉下来,砸我们船上。” 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既然不是水鬼,那事情就小了许多。 四个船工正将船往外腾挪,就在这时就听到大船上有人朝下喊道:“看到落水的人没有?” “没有。”蔡先安敷衍的摆了摆手,帮着船工起锚,大船上的人就探着头盯着他们,喊道,“你们什么人。” 蔡先安就道:“路过的人。”话落,他们的小船冒着雨飞快的朝前头跑。 “水涨了。”船工脸色微微一变,道,“我们还是先靠岸,等雨停了再走。” 顾若离知道,在水上规矩多,她没有反对,看着小船穿过刚才那条画舫在码头边靠了岸。 大船上尖叫骚动声又再次传来,这一次越发的清晰。 “不把债清了就想溜。”说话的人声音又高又粗,“我告诉你们,老子带着人在这里等了你们三天了,这回看你们往哪里跑。” 就有人求情:“五爷,五爷饶命。”男子的声音颤抖,显然很害怕的样子,“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行不行,千万别动手啊。” 又是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水里去了,那个被喊五爷的人就道:“这水不深又是靠岸,要么你把身上的财物都交出来还了钱,要不然就自己跳下去游回苏州去,你自己看着办。” 顾若离听明白了,是有人欠债不还,带着家人举家逃跑,却又被债主堵在了这里。 “不要啊。”那人喊道,“我……我不会枭水,下去就是死。五爷,你们不过是要钱,要是出了人命就不好了。” 那个五爷就呸了一声,道:“出了人命,今晚暴雨,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说,你自己跳下去的,难道还要我偿命。”又道,“别跟老子废话,把银子都拿出来。” “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蔡先安抬头朝上面看了看,和顾若离道,“每年都要出许多这样的事情,现在京城都有专门帮人讨债的闲帮,只要能要到钱,他们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顾若离听说过,而且那个叫五爷的人,声音听着非常的像雷武。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是雷武,她也不可能和他打招呼。 胡思乱想间,就看到画舫上忽然有只脑袋被人按了出来,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那人脸上,就听那人哭着道:“五爷饶命,饶命,我还钱,立刻就还。” “少跟老子废话。”雷武喝道,“你就在这里待着,让你婆娘将东西都拿出来。” 那人就吆喝着:“看着老子死吗,把银子都拿出来啊,你这个贱人。”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女子尖叫和哭声此起彼伏。 “就这么点,糊弄老子吗?”雷武将那人的身体推出来,顿时就看到那人只挂了半个身子在外面,顾若离看的眉头微拧,欢颜捂着嘴吓的脸色发白,“小姐,这……这些人太狠了。” “都是讨口饭吃,他们不这么做,怕是要不到钱。”顾若离隐隐约约只能看到雷武的轮廓,他手上的刀在夜色里寒光凛凛,她忽然想起来,当时雷武为什么会得了痛痹,还说在运河里待了半夜…… 原来他就是做这些事的? 画舫上一片乱糟糟的,就在这时,忽然一阵更大的喧哗声传来,顾若离抬头去看,就看到雷武身后突然多出了七八个,她心头一跳回头去看蔡先安,蔡先安朝她摆手,压着声音道:“应该是又有人来了,不是善茬。” 那雷武不是危险了,顾若离皱眉,抬头看去,床沿已经看不到人,但是此起彼伏的打斗声不断,蔡先安和船工道:“我们再离远点,免得殃及池鱼。”他们船上可是还有三位姑娘,虽是不相干,可就怕那些人杀红了眼跑这里来闹事。 “好。”船工也不想惹事,抻着竹竿尽量离的远一些,可是因为码头太小,船又太多他们就算想避,也不过三两丈的距离。 雨越下越大,连顾若离都觉得今天的运气实在不佳,早知道就在通州多住一天,也好过大半夜遇到这种事。 惊心动魄的,实在是骇人。 砰! 忽然,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她们的船舱顶上,欢颜和雪盏更吓的惊叫起来,顾若离喊道:“蔡伯,怎么了?” “不要出来。”蔡先安拔了腰间的刀,“上头有人掉下来了。” 随即,顾若离就听到大船上有人喊道:“掉下来去了。”另一人道,“妈的,跟爷要钱,就你们一群乌合之众,有钱给你你也得有命花。” 听这话,像是雷武他们打输了。 “把人丢到水里去。”蔡先安和三个同伴道,“这事和我们不相干,不要自找麻烦。” 他的三个同伴就回道:“看着眼熟,像是在京城混的。”又道,“胸口和后背都砍了一刀晕过去了,这样丢到水里肯定就是死啊。” 蔡先安道:“出来混就有这一天。你们不要忘了,我们可是有镖在身。” 其他三个人沉默了一下,点头应是。 “快扔了,一会儿大船上肯定有人下来。”四个船工也慌了神,催着蔡先安几个人将人丢下去,顾若离听着忙掀了帘子问道,“人长的什么样子。” 蔡先安一愣,回道:“是个大胡子,人高马大。” “雷武。”顾若离掀了帘子出来,一眼就看到被从舱顶拖下来,摆在船板的人,穿着黑色的褐衣,裤脚挽的老高,胸口一道刀口翻开着,伤口被雨水冲刷的发白。 “是雷武。”顾若离心头一跳,“我认识她,不要丢。”雷武帮过她,她不能见死不救。 蔡先安没料到顾若离认识,顿时犹豫的道:“东家小姐,这不行,上头的人刚刚在他手里吃了亏,肯定会下来寻人的。” “我们走。”顾若离当即做了决定,“雷武不能丢。” 蔡先安凝眉,想了想道:“听东家小姐的。”话落,就对船工道,“走!” 四个船工顿时不愿意:“下这么大的雨,一会儿水位就会上来,要是起风我们出去就可能翻船,你们不能为了救一个人,把自己性命搭在里面。” 蔡先安没有说话,朝顾若离看来。 “那就上岸。”顾若离说着回头对欢颜吩咐道,“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上岸。” 不管怎么样,她既然看到了雷武,就不可能将他丢下去,他伤的这么重,下水就只有死路一条。 欢颜和雪盏忙点着头应是,手忙脚乱的去收拾东西。 就在这时,忽然大船上有人朝这边喊道:“下面什么人,给老子把人送上来。” 蔡先安握紧了手里的刀,眸色凝重。 “你们现将雷武送上岸。”顾若离抬头看了一眼,觉得不能再耽搁,蔡先安就催着船工,“先上岸。” 这一次,船工没有反对,撑着竹竿跳到码头上,拖着船绳将船拉靠了岸边,雨越下越大如从天上泼下来的一样,就算是对面也是雾蒙蒙一片水幕看不清,顾若离浑身湿透的带着欢颜和雪盏收拾好东西。 蔡先安带着人三个人将雷武抬了上去,顾若离扶着两个人丫头上岸,欢颜伸出手喊着道:“小姐,我拉您上来。” “好。”顾若离伸手出去,就在这时,忽然接连几声,大船上有人跳了下来,随即船剧烈摇晃起来,顾若离一个不稳朝后退了几步,就看到他们的船上忽然多了五个拿着刀的黑衣人。 一看就是常在外头行走的人,满身的煞气。 “把人交给我们。”那些人凶神恶煞的,眼睛死死盯着正被人抬着,人事不知的雷武身上,满脸的杀气,顾若离不想和他们纠缠,和蔡先安打了眼色,示意他们带雷武走。 两方僵持不过几息的功夫,那些人就没有耐心,三两下跳过来,蔡先安几人丢了雷武,顿时就朝这边跑来保护顾若离。 “他只是要钱,人已经伤成这样,你们没有必要赶尽杀绝。”蔡先安护在顾若离前面,抱拳和对面的人道,“都在道上混的,出了人命,事情可就大了。” “道上混的,他们青禾帮都是一群杂碎,也配称道上混的。”那人啐了一口,恶狠狠的道,“你们给老子让开,否则休要怪老子下手不留情。” 蔡先安听着就回头对顾若离道:“东家小姐先走,这里交给我们。” “等等。”顾若离就犹豫起来,雷武的性命她想救,可是却不能因为雷武而丢了别人的性命,她立刻就和对面的人道,“你们最好想清楚,就在刚才,我们的人已经去报官了,要不了一会儿,官府的人就会来。” 那些人一怔,显然顾忌起来,想杀人和不怕死是两回事,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一点一点往岸边走,要是真打起来,蔡先安没有她拖累,拳脚也能利索点。 她刚走了几步,忽然那些人转头,就听有人骂道:“丑娘们儿!”话落,不知是飞镖还是什么的东西,飞快的朝这边投了过来,蔡先安一怔回身就去挡,顾若离惊了一跳,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人却是一滑掉进了水里。 就听到岸上欢颜就雪盏换乱的喊道:“小姐……小姐……” 她人没在水中,不等她蹬腿游,水流就急冲了过来,人被卷着一下冲了出去,她扑腾着灌了几口水,想划水可手脚像是被束缚了一般,根本施展不开。 “东家小姐。”蔡先安一怔,立刻跳进了水里,可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人。 顾若离扑腾着,手脚并用,她想游起来可水流太急,她根本施展不开。 水拍在脸上她眼睛都睁不开,刚露了头人又被压了下去,灌了好几口的水后,肺里像是被抽空了,头开始发晕,脚也没有规律的胡乱蹬踩…… 就在这时,忽然她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拽着她往下一沉。 顾若离大惊。 ------题外话------ 推荐:忆冷香的:《药女淼淼》 我吃元宝的《一品嫡妃》 记得月票啊…。我要叨叨叨! 109 无赖 她心头一跳,大脑一片空白,本能的蹬着腿。 忽然间,缠着她腿的东西,顺着她的脚踝移了上来,攥住她的腰,将她往那边一扯。 顾若离只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跳了出去,手划着拼命的去抵抗,撞在那人的胸膛上,坚硬结实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而不管她如何抵抗,对方都稳稳的攥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突然重重的按着她的头,一张温热的唇贴在她的唇上。 她一惊,猛然睁开眼睛。 朦朦胧胧,她只看到了一个剪影,那张放大了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神,此刻里头只浮动着担忧和焦躁。 她的唇被堵着,温温润润的气体,顺着唇齿间徐徐渡了过来。 像是一把药匙,又像是所向披靡的勇士,径直的闯了进来,她几乎快要合上的气,游离在身外的魂魄,一瞬间被拉了回来。 她本能的抓住对方的手臂,脚下用力去蹬,水力不减,她依旧被水冲着毫无招架之力,呜呜咽咽的想要说话。 可对方好像怕她不够,唇黏着她,带着一丝生涩,只是紧紧贴着,舌尖微微一舔…… “呜呜!”顾若离如遭点击,拼命的去推开他,可对方手臂一紧,她整个人就被摁了过来,抱在怀里,唇上留恋的又尝了一口,才缓缓放开,抱着她脚下一蹬…… 出水的那一瞬,顾若离终于觉得自己彻底活了过来,她扑腾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咳嗽着。 后背上,那人轻轻缓缓的给她拍着。 顾若离咳了许久终于舒服了一些。 才瞪着赵勋,红着脸道:“你……你刚才在做什么。”他分明就是趁人之危。 “渡气。”赵勋抱着她踩在水底,水流湍急,扑棱在他脖颈出,她将顾若离托在水面上,不急不慢的道,“我不来,你就死了。” 一副正人君子,大恩要牢记的样子。 顾若离实在气的不行,可又气不起来,人家毕竟是救了她一命,她只能忍着,换个话题:“你怎么来了?” “追媳妇。”赵七看着她,一手揽着她的腰,另外一手托着她的大腿,“不来,媳妇就被水冲走了。” 他现在其实也很狼狈,发髻散了贴在脸上,脸上似乎刚刚被她挠了个印子,可他偏偏还是一副沉稳笃定清高的样子,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就不能不说这个话题吗。” “那说什么。”赵勋停在原地根本不动,水哗啦啦的打在两人身上,他手一松顾若离惊的立刻抱住了他的脖子,赵勋就抿着唇脸上满是压抑的笑容,满意的道,“不如今天把话说明白了。” 顾若离又羞又恼,怒道:“我们先上去行不行?”又道,“这里适合谈话吗。” 赵勋索性松了手,顾若离一见他不扶着自己,就不得不抱着了他的脖子,两人脸对脸,连呼吸都缠在一起。 “适合。”赵勋点着头,愈加的满意,“就在这里水了。” 这丫头软软香香的,抱着真舒服。 顾若离深吸了口气,她知道现在不能和他翻脸,所以就耐着性子道:“七爷,我才十三岁,年纪还小,不适宜谈婚事。” “不着急。”赵七回道,“我等了二十一年,不在乎再多等两年。” 顾若离炸毛,抄着去泼他的脸:“什么叫你等了二十一年,和我有关系吗,你不要不讲道理行不行。”又道,“我不想成亲,你想等就等吧。” 赵勋就昂着头,看着像只小猴子似的挂在他胸口的小丫头,真的很小,又很轻,他满眼笑意,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道,道:“我说是等你,就是等你!” 太霸道了,还不讲道理。 “你根本就是自己着急了想成亲,随便抓着我垫背。”她害怕自己一松手就被冲走了,她虽然也会游泳,可在这里的水速中,她根本就和浮萍一样,所以只能紧紧抱着他。 赵勋眉梢一拧,眼睛眯着道:“你以为谁都能做我媳妇?”他说着,忽然把脸凑过来,“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顾若离瞪眼,一时间没有话回他,红了脸支支吾吾的道:“无赖。”话落推着他,“先上去,水流越来越大了。” “乖就行。”赵勋满意的看着她的表情,猿臂一伸单手抱着她在怀里,顾若离不敢缠的太紧,怕压着他游不开,赵勋赞赏的看她一眼,往她刚才落水的地方划去。 她这才发现,就刚刚那么一会儿时间,她已经被冲了数十丈的距离,若是赵勋不来,就算她不被淹死,恐怕也被冲去了下游。 她抿着唇,望着赵勋的侧颜,没来由的,心头一跳,红着脸撇过头去。 “看我作甚。”赵勋睨她一眼,嘴角渐渐的翘了起来,顾若离结结巴巴的道,“我什么时候看你了,专心游泳,废话真多。” 赵勋目光一转,眼风如刀一般,顾若离一惊愣着看他。 “我废话?”他似笑非笑,“你私自逃走的账我还没和你算。” 顾若离愕然,什么她私自逃走了,腿长在她身上,她想走就走,管的着吗。 “不听话。”赵勋抬手,啪的一声,混着水声就拍在她的屁股上,就跟打顺手了一样,这一回是夹着她,顾若离想动都动不了,噼里啪啦的打了五六下,“若是再逃一次,我便打断你的腿。” “赵远山!”顾若离大怒,“你太过分了。”说着习惯性的身手去拿荷包,才发现她的荷包已经浸湿了,她怒着在水底踢了几脚,发现根本使不上力,就张着嘴咬在他的肩膀上。 这个高度,正好合适她咬。 赵勋眉头一挑,看着她咬也不动,过了一会儿就用手指弹着她的额头,似笑非笑道:“你属狗的吗?” 顾若离松口,皱眉瞪着他,却发现对付一个无赖,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气的哭了起来。 赵勋第一次看到她哭,脸色一变拧了眉头道:“还会哭?”话落,想了想有些拘谨的伸手给她去擦眼泪,顾若离拍开他的手,道,“不要你假好心。” 赵勋咳嗽了一声,凝眉道:“你不是说对事不对人吗,此番我们就事论事。” “怎么就事论事,我都说了我不嫁,你到底想怎么样。”顾若离哽咽的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要着急,京中那么多姑娘,你随便就能娶,何必在我这里费心思。” “你也说了,我要想娶早娶了。”赵勋看着她哭,语气也软了下来,“哭的丑死了。” 顾若离不理他。 “那就在水里待着吧。”赵勋明晃晃的威胁,顾若离气的不行,推开他准备自己朝岸边游去,还不等划开人就被赵勋提溜过来,“怎么这么倔。” 求人不如求己,顾若离不看他,道:“我会枭水,若非水流大根本不用你救。” “你这叫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赵勋盯着她,沉沉的笑了起来,胸口贴着顾若离,那轻轻微微的震动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雨水打在脸上,她伸手抹开,就听他在他耳边道,“不过,很受用。” “无赖。”顾若离咕哝一声,赵勋凑过来,欢喜的在她手腕上飞快的一亲,颔首道,“对你,只能如此。” 顾若离无语,决定不再和他争执。 “真乖。”赵勋满意的笑了起来,要是平时也这么乖顺,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雪盏和欢颜哭着瘫在了岸边,蔡先安和其他三个人都在水里,翻来覆去也找不到顾若离。 “小姐!”欢颜嚎啕大哭着,雨水哗啦啦的她声音被淹没着,她抹了水丢了包袱就朝水里扑,“奴婢来陪你。” 雪盏也不拉着她,看着她扑也抹着脸跟在后头。 “东家小姐。”蔡先安先看到水里有东西朝这边来,他看着顿时喜了起来,喊道,“东家小姐,是不是你。” 顾若离听到声音,就拼命的挥着手。 “是东家小姐。”蔡先安高兴的喊着其他人,“东家小姐没事,自己回来了。” 雪盏和欢颜听到了,抹了眼睛,果然就看到顾若离被一个男子抱着朝这边游了过来,两人欢喜的又哭又笑:“小姐,小姐……” “我没事。”顾若离挥着手,“没事。” 蔡先安和另外两个人朝这边游了过来,天很黑,两人看不清脸,只知道顾若离是被一个男子抱着的,他们就上去道:“谢谢壮士搭救,小姐就交给我们吧。” 两人等了一下,就听到一声低低沉沉的喝道:“滚!”话落,那人带着顾若离,径直从他们面前划了过去。 蔡先安一脸发懵,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顾若离不敢回头去看蔡先安的脸色,她有种想找地缝钻进去的冲动:“赵远山,你神经病吧。” “什么病?”赵勋凝眉,不解的看着她,“顾若离回道,”就是脑子不好。“ 赵勋就眯了眯眼睛,冷声道:”除了我,谁都不准碰你。“ 果然神经病,顾若离无语。 一到岸边,水流就小了,顾若离立刻卸磨杀驴,翻身就自己朝岸边游去,他们的船还靠着岸,四个船工坐在雨里,看见他过来就要扑着过来接她,而方才停在他们旁边的那只画舫已经没了踪影。 赵勋跟在顾若离身后。 ”小姐!“欢颜一将顾若离拉上来就抱着她大哭起来,”小姐,您吓死我们了。“ 顾若离一手抱着欢颜,一手牵着雪盏,哄着道:”没事,不是没死吗。“又问道,”对了,雷武呢,他还好吧?“ ”他……他在船舱里躺着呢。“欢颜指了指船舱,眼睛哭肿了又被雨水拍着根本睁不开,”还没死,有一口气呢。“ 顾若离松了一口气,和几个船工道:”实在对不住,拖累你们了。“ ”你没事就好。“几个船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样子这位小姐的身份不普通,要真是死了,他们也不要在这里做事了。 顾若离谢过,又回头对蔡先安几个人道:”没想到遇到这种事,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和他们动手。“ ”你掉在水里后,他们见事情不妙就逃走了。“蔡先安道,”没有动手,你放心吧。“ 顾若离点了点头。 蔡先安正要问顾若离觉得怎么样,就看到她身后有个男子从水里爬出来,个子非常的高,人又健硕,不声不响的站在顾若离身后! ”这……“他心里一抖,认出来是刚才在水里让他滚的人,顾若离就回头看着赵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件湿漉漉的衣服,就啪的一声裹在她身上,赵勋凝眉道,”啰嗦什么,去把衣服换了。“ 顾若离一愣,所有的话都被他堵住了。 ”赵……赵将军?“蔡先安几人没有认出来,但欢颜认出来了,指着赵勋道,”你是赵将军?“ 他不会是追着顾若离来的吧? 打算抢亲吗? 欢颜想着就将顾若离拉着护在身后,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雪盏也拧着眉,戒备的看着她。 蔡先安几人一看架势,就本能的唰的一下抽出刀来,随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反应过来那句赵将军所表示的含义。 几个人,无声的又将刀塞了回去。 ”大惊小怪的。“顾若离拍了拍欢颜,对赵勋道,”我朋友受伤了,我打算先找间客栈,把他的伤口处理一下。“ 赵勋朝船舱看了一眼,颔首道:”上岸就有客栈。“话落,吩咐蔡先安,”把人抬上。“ 蔡先安立刻就抱拳道:”是!“话落,和自己的同伴跳到船上将雷武抬着出来。 赵勋穿着一件中衣,沉沉的走在前头,雪盏和欢颜面面相觑,想不明白顾若离落水后为什么被赵勋救起来。 怎么会那么巧? 赵勋一直跟着她们的吗? 赵勋说的没有错,他们绕过码头就看到了一家客栈,不过门口挂着客满的牌子,他还是上前敲门,开门的小厮打着哈欠开了一条门缝,呵斥道:”吵什么,没……“他的话没说完,一只手就起掐住他的喉咙,就听到对面的人道,”四间上房,要干净。“ 话落,收了手,回头吩咐顾若离:”付钱。“他的钱都在马背上,这会儿马不知所踪。 顾若离愕然,乖乖的拿了十两银子递过去。 小厮吓的脸色发白,就跟看煞神似的看着赵勋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又回头看着一群湿漉漉的人跟着堂而皇之的进来,并着一个受了伤不知死活的伤者。 他一句滚字,又咕噜噜的滚回了肚子里。 小厮一溜烟的跑去了后院,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边穿着衣服,边跑了过来,眼睛打量了一圈,立刻就知道这些人来头不小。 ”房间没有了。“掌柜的笑道,”要不……住后院去,院子里我们自己人,还有几间房,这就给你们收拾出来。“ 赵勋扫了掌柜一眼,顾若离怕他又动手,便道:”成,只要有房间落脚就行,劳烦你们了。“ ”不……不会。“掌柜的心里有数,这些人若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客,也不可能给钱,所以,虽有点难缠,可只要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应该没有危险,他应着,立刻去后院收拾房间。 顾若离就去看被平放在地上的雷武,探了脉又翻看他的伤口,凝眉道:”伤口太深,若是能缝合一下就好了。“可是这是外科手术,她什么器械都没有,根本施展不起来。 而且,她也只学了皮毛,只得叹了口气对蔡先安道:”我开个方子,你去问问掌柜哪里能抓到药,先把药抓回来。“ 蔡先安点头应是,顾若离就在柜台上找到笔墨,开了方子递给蔡先安。 过了一刻掌柜的请他们去后院,蔡先安带着同伴出门去抓药。 顾若离随意换了衣服,将雷武的伤口简单的消毒处理了一下,蔡先安就带着药回来了,上药煎药……天快亮时雷武发起了高烧,她又添了去表的药,一直到近辰时,雷武才退了烧,人也稳定下来。 顾若离松了口气,回头去看,才发现欢颜和雪盏不知何时东倒西歪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赵勋正凝目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他她。 ”你怎么不去歇着?“顾若离给自己倒了茶,想了想又给他倒了一杯递过去,赵勋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沉声道,”不累!“ 她一个小姑娘,连夜照顾一个男人,成何体统。 顾若离哦了一声,坐在他对面:”他没事了,等醒过来慢慢养伤就好了。“ 赵勋没说话。 ”昨晚,谢谢你……“顾若离想了想,郑重道,”若非你来的及时,怕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命了。“ 赵勋就露出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 但是他趁人之危!顾若离想了想还是忍了,委婉的问道:”你是路过这里,还是要去哪里办事?“她刚才虽然已经问过了,可赵勋说的分明就是逗她的话。 ”我不来,你就跑了。“赵勋坐的板板整整的,又挑衅的道,”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这人又在挑事了吧,顾若离眯着眼睛,忍着怒道:”你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是我错了,我和你认错,你别这样行不行。“ ”你没错。“赵勋凝眉道,”你都对!“ 顾若离就睨着他,指了指外面:”去外面说。“说着,她起身开门走了出来,赵勋便跟在她后面,还随后关了房门。 客栈后的院收拾的还算干净,两个四五岁的孩子蹲在墙角,正在看关在笼子里的兔子,一辆马车架在墙边,车顶铺着的毡毯还滴滴答答的落着水,阳光拨开厚厚的云层,光芒万丈的洒下来,照在人的头上。 顾若离停下来,看着他。 赵勋也停下来,看着她。 那两个看兔子的孩子朝这边看过来,吓的提着笼子就跑回房里,啪的一声关了门。 ”我谢谢你救我。“顾若离道,”可这不代表我就要以身相报。我说了很多次,我不想嫁人,也对你没有兴趣!“ 赵勋嗯了一声,低头看着她道:”我对你有兴趣就好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满面自信,”你亦是迟早。“ 这是什么人,他是吃什么长大的,顾若离惊愕的道:”你凭什么这么自信,我自己的感情我不知道吗。“ ”等下。“赵勋忽然伸手,两只手托住她腋下手臂,像是抱孩子一样将她抱起来,顾若离大怒,这人就喜欢动手动脚,”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赵勋不理她,走了几步,将她往墙边摆着的舂米用的臼上一放。 顾若离稳稳的站在上面,看着赵勋。 ”接着说。“他咳嗽了一声,凝眉道,”低头看着你,太累!“ 顾若离这才发现,她站在这个臼上还真的是和他平视,她不用抬头,他也不用低头。 她的脸疼的一下红了,心头跳了两下,抬脚踢他:”你就是神经病!“ ”有病有如何。“赵勋凝眉道,”你若现在答应我了,我立刻就会京,若不答应,我跟着你去一趟庆阳也无妨!“他回去了也没心思做事,还不如先将她解决了,再去做别的事。 顾若离也皱着眉,道:”我不答应。“ ”也行。“赵勋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头,”你去歇着吧,这里我来守着。“ 言下之意,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他跟着她去庆阳。 顾若离就看着他大步走到房门边,拽了一张椅子过来,摆在门口,人就四平八稳的坐着,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顾若离这才看见,他到现在衣服都没有换,还是昨晚救他时穿的那件,一夜的蒸腾,楞是将衣服晾干了。 她定定的看着,赵勋闭目坐在那里,阳光正好,明媚温暖,就这么笼在他的面颊上,让他坚硬的棱角分明的面容柔和了许多,只是那两道剑眉微微蹙着,显示着他即便是在休息,似乎心有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没有做,压的他不得不时刻警惕着。 他当初费尽心机改朝换代,不是为了天下太平,他从来都不曾掩饰过,他对权利的渴望…… 可是现在,这个人却什么都不做,连朝堂的事都不管了,就跟着她,放下身段,像个无赖一样黏着她。 翻来覆去的说着那几句话。 这一刻,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甚至于,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赵远山。“顾若离走过去看着他道,”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赵勋猛然睁开眼睛,赞赏的看着她:”确实要改。“他话一顿,立刻就道,”脾气要改,女子太倔少了柔美。性情要改,要懂得三从四德,听话乖顺,作风要改,行医问诊太过抛头露面,有失体统……“ 他舌头都不磕碰一下就说了一串。 顾若离后悔不已,她就不该给他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机会:”神经病。“话落,推门回了隔壁房间。 赵勋坐着未动,继续闭上眼睛休息。 顾若离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天擦着黑,院子里孩子打闹声不断,她一惊爬了起来开门出去,正好碰到从外面进赵勋。 他面色有些潮红,她看着一愣问道:”你生病了?“ 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或许是昨晚落水的缘故,受了风寒。 ”没有。“赵勋言简意赅的答了,转身推门进了雷武的房间,顾若离只好跟着他进去,雷武果然已经醒了,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见到顾若离他激动的道,”顾大夫!“ ”嗯。“顾若离过去扶了脉又估量了一下体温,低声道,”你伤的重,要多养一段时间。“ 雷武撑着坐了起来,朝顾若离抱拳道:”顾大夫救命之恩,我雷武没齿难忘。“ ”此事以后再说。“顾若离含笑道,”先将伤养好了。“ 雷武应是,又看了一眼房里的人,目光就落在赵勋身上,似乎认识,可又不敢确定,顾若离见他疑惑就介绍道:”这位是赵将军。“ ”赵将军?“雷武蹭的一下站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赵勋,”您真的是赵将军。“难怪他看着眼熟,只觉得像,可是又认为赵勋不可能待在这里。 赵勋背着手,微微颔首道:”好好养伤。“ 简单的一句,雷武顿时就眼睛亮了起来,点着头道:”是!“他动作僵硬的停下来,又忍不住道,”赵将军,四年前我跟你一起上过城楼。“ 赵勋没有表情的点头:”嗯,你很不错。“ 雷武嘿嘿傻笑起来,摸着头一脸的拘谨,透着荣耀。 顾若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赵勋,让她想起了以前老师带着她查房的情景,老师望着病人也是这样点着头,满面慈爱赞许的说一句鼓励的话。 可她的老师已是近八十的人了。 她相信赵勋根本不认识雷武。 ”顾大夫。“雷武看着顾若离,”你是不是要回庆阳?“ 顾若离颔首道:”确实要回庆阳,昨晚停船靠岸,正巧看到你了。“ ”那你接着赶路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待在这里就好了,养两天我也要去办事。“他的钱没有要回来,事情又闹成这样,太多疑点了。 顾若离并不打算劝他不要做这个职业,就点头道:”我们明天再走,等你伤势稳定一些。“ ”好。“雷武点着头,门口,欢颜和雪盏就提着食盒进来,笑着道,”小姐,赵将军,饭菜好了,你们就在这里用还是去大堂里去吃“ 顾若离和赵勋一起道:”就在这里。“ 欢颜眉梢一挑笑了起来,两个人将饭菜摆手,又端了清粥给雷武:”小姐说你不能吃油荤,你暂时就只能吃这个了。“ ”吃什么都成。“雷武撑着起来,笑呵呵的看着欢颜,接过碗一抬头就将一碗粥倒进嘴里,就跟喝酒似的,惊的欢颜跳起来:”烫!“ 话说的迟了,粥一到嘴里雷武就烫的憋红了脸,可又不好意思当着赵勋的面吐出来,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雷大伯。“欢颜无奈的道,”您也太急了。“说着给他倒了凉水,雷武尴尬的呵呵笑着,将凉水喝下去才觉得舒服点,”没……没事。“ 顾若离和赵勋对面坐下,她吃了几口,便就没了胃口,放了碗道:”我有些不舒服,去歇会儿,你慢慢吃。“说着站了起来,头却是晕了一下,扶住了桌子。 赵勋手一伸,隔着桌子扶住了她,凝眉道:”生病了?“ ”应该是风寒。“她松了赵勋的手,自己给自己扶了了脉,凝眉对雪盏道,”我开副方子你帮我抓药回来煎上。“ 雪盏慌了神,忙过来扶着顾若离道:”成,那您快开,然后去躺着歇一会儿。“ ”嗯。“顾若离一阵阵发寒,她和雷武交代道,”我没事,你自己好好休息,我吃副药明早就好了。“ 雷武点头应是。 顾若离就有欢颜扶着往外走,走了几步她回头看着赵勋,想了想道:”那个……你也去休息会儿。“ 赵勋跟着她往外走,没接话。 顾若离实在没有力气,就回了房里躺着,等她盖好被子,赵勋就推门而入,在房间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一愣,道:”你不去休息吗。“ ”睡觉。“赵勋凝眉道,”闲事管的真多。“ 顾若离被他噎住,也没有力气和他争,就闭上眼睛休息,欢颜回头看看赵勋,想了想不放心,硬着头皮在床头坐了下来。 顾若离迷迷糊糊睡着,过了一刻,就觉得有人扶着她起来,在她耳边道:”起来喝药。“她费力的睁开眼睛,就看到赵勋半抱着她,手里还端着个碗,有些笨拙的将碗递在她嘴边。 欢颜和雪盏两人敢怒不敢言的站在床上,一脸的焦急。 ”喝药。“赵勋又重复了一边,顾若离嗯了一声,就着他的手将药喝完,赵勋又递了个梅子给她,顾若离摇头,”我不需要这些。“便又躺了下来,盖了被子,对雪盏道,”一会儿帮我换身衣衫,我方才出汗了。“ 雪盏应是,顾若离又道:”帮我把针包拿来。“ 针包拿来,顾若离就看了一眼赵勋,见他没有出去的意思,只好隔着衣服自己给自己扎了几针,赵勋坐在一边不动打量着她。 她脸色发白,额头上还有虚汗,就这么靠着自己拿着针扎着。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子像她这样,只知道那些闺秀走几步路便喘着气,柔柔弱弱的,实在是让人厌烦…… 她真的很不一样。 顾若离取了针又躺了下来,赵勋依旧坐在床头,她看着凝眉道:”你不累吗?“ ”你歇着吧。“赵勋沉声道,”累了我会休息。“ 顾若离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不理他,半夜她觉得口渴,刚翻了个身睁开眼睛一杯茶就递了过来,她一惊坐了起来道:”你怎么还在。“ 赵勋没回话。 顾若离再没了睡意,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他,赵勋也看着她。 赵勋伸手过来摸她的额头,顾若离本能的让了让,可他的手还是落了上来,见体温恢复了正常,神色就轻松了一些。 ”我明天走。“顾若离低声道,”你回去吧。“ 赵勋去桌边给她重新添了茶递给她,自己也倒了一杯喝着。 ”我不用你送,还有蔡伯他们呢。更何况,你没事做了吗?“顾若离惊讶的坐直了身子看着他,”来回小半年这么长时间,你耗得起。“ 赵勋重新在床头坐下来,目光一转落在她脸上,休息了后她脸色好看了一些,散着头发坐在那里,瘦瘦小小的,他想到她刚才的样子,蜷缩着低低的嘤咛着,那样脆弱和无助。 他第一次看到她这样。 不过,似乎她一直以来,总能给他看到不一样的顾若离,坚强的,倔强的,独立的,任性的,木讷的,还有手足无措和孤助无奈的。 真是个奇怪的小丫头。 ”要看什么事。“赵勋回道,”若是你答应了,我便折返回去了,确实有许多事情,若是不答应,我去一趟也无妨。“ 顾若离将茶盅望他手里一塞,没好气的道:”不答应,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她气呼呼的瞪着眼睛,明明一副小孩子的样子,却偏偏性格那么老城,他不禁笑了起来,颔首道:”那就去庆阳。“ 顾若离叹气,翻来覆去的,她起身道:”我去看看雷武。“ 赵勋也不反对,就和她一起去了隔壁,欢颜此刻正靠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盹,顾若离没有惊动她推门进了房里,雷武正躺着床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将军,顾大夫。“雷武要坐起来,顾若离过去道,”你躺着吧,不要动,免得裂开了伤口。“要是能有针线就好了,他的伤口做个小小的外科手术,就能好的更快点。 这样养伤,太慢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听赵勋望着雷武沉声问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你找他们是为了何事? “我……”雷武一听赵勋问,立刻就紧张起来,目光躲闪的道,“我和他们要钱,他们欠了我东家的钱不给,就想逃走。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赵勋面无表情,直接抓住了关键点:“要什么钱?” 雷武脸色一白,连看赵勋都不敢看了。 顾若离也觉得奇怪,回头看了眼赵勋,又去看雷武,问道:“你要不方便说就算了。不过你的朋友不来接你吗?” “不是不方便说。”雷武飞快的看了眼赵勋,低声道,“是不敢和赵将军说。” 不敢和赵勋说?顾若离想到了什么。 “事无不可对人言。”赵勋坐下,声音低低沉沉的道,“你不过要钱讨债,给不给都可以商量,便是动手他们一船老弱也是势弱。可为何最后却是你受伤险些丧命。他们若没有依仗,又怎么敢这样做。” 雷武巨震,他的事情,他自己倒现在都没有想明白,跟他一起上船的兄弟都死了,他想问人和人商量都没有,所以冥思苦想的想不通,而赵勋不过听说了一些,就分析到这一步,他激动的道:“赵将军,您也觉得他们是有依仗才会如此?” 赵勋就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雷武有些心虚,就回道,“我是替东家收私盐的钱,他们欠了两万千六千两,本来说的好好的,十天前就该付账,却没有想到他们不但不想给,而且还打算一走了之,我们逼不得已,才上船去逼债的。” 果然是私盐,若非如此雷武不会支支吾吾的不敢对赵勋说。 大周私盐量刑很重,若是查到,株连九族也是有先例的。 “你入了闲帮,还是帮人收帐?”赵勋没有半点意外,昨天船上的事情他虽没有亲眼看到,可看这样情形也不过这些事情,“对方是什么人。” 见赵勋没有勃然大怒要追究的样子,雷武顿时松了口气,道:“他们是扬州徽州商会的人,您知道,扬州盐商做的大。只近两个月,几个盐场盐引被我们垄了,他们小贩弄不到盐引就从我们这里拿……”他说着微顿,又道,“我才入的青禾帮,对帮里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从关外进来的。” “你只负责收运河一带的帐?”他说了几句,赵勋就已经将事情连贯了,“这一次却出了意外,他们不但不给钱,还打算杀人灭口?” 雷武点头不迭:“就是这样。我们合作这已经是这两个月来的第四回了,前头都是好好的,不知道这一次怎么回事。”又道,“我还有兄弟去苏州和扬州要钱,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好不了。”赵勋言简意赅的道,“你们一个没迹数年的外来帮派,一来就用了大动作,将盐引都收在囊中,他们如何会看你们就地做大,自然是黑吃黑吞了再说。” “您的意思……”雷武骇的翻身而起,“他们故意和我们买盐引,为的就是牵制我们,然后一网打尽。” 赵勋颔首,轻描淡写的道:“不外乎如此。” “糟了!”雷武脸色发白,“我要去通知当家的和兄弟们。”他要走,顾若离看了眼赵勋,见他没有动,就拦着雷武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就算找到了他们你也帮不了忙。” “那也不行。”雷武沉声道,“我们当家的对我很器重,我不能见死不救。” 顾若离叹气,劝着道:“那你能不能找到附近的兄弟或者朋友帮你送信过去?” “我不知道。”雷武摇着头,“昨天我们来了三个人,如今就剩我一个,其他人很难联络上。”他说着朝顾若离抱了抱拳,“顾大夫,救命之恩我雷武若此生报不了,愿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 又跟赵勋抱拳:“多谢赵将军提点,告辞。” “迟了!”赵勋看着雷武,毫不留情的道,“他们既然敢对你动手,就表示别的地方也一起动手了,你的兄弟,怕是所剩无几。” 青禾帮,他已经有所耳闻,近两个月突然崛起,不知从什么途径弄到了盐引,极其张扬高调的在扬州拉拢了一批徽商,又打压了一批,短短一个多月,将整个徽州商会冲击的四分五裂。 确实有些手段,也很聪明。 不过太急于求成轻敌了,徽州商会能在扬州屹立那么多年,连朝廷都不敢动手,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凝聚力。 如今被反咬一口,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怎么办。”雷武瘫坐在床上,一脸的迷茫和失落,“那些徽商实在太可恶了。” 商场如战场,每一步都是谨小慎微,青禾帮也不过是众多帮派的中的一个,想要出头就要承受这样的冲击,赵勋淡淡的道:“你若想救你们帮主,不凡往西北走,他既然从西北起势,此一番落难必然还会西逃,准备东山再起。” 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 “赵将军说的有道理。”雷武点着头,“我这就启程。” 顾若离无奈的道:“不在乎这一晚,明天我们一起走,你先想想这一路要走哪里,能不能联络到什么人,想清楚了明天上路就有目标。” “顾大夫……”雷武道,“帮会竞争不亚于江湖厮杀,太过危险了,我不能连累你和赵将军。” 顾若离就去看赵勋,赵勋凝眉道:“有我在,谁能连累她?” 雷武一怔,看了眼赵勋,又看看顾若离,忽然明白了什么,嘿嘿笑着抱拳道:“原来是这样,恭喜赵将军,恭喜顾大夫!” 恭喜什么?顾若离道:“你的伤不疼了,想想你们帮主。” 雷武脸上的笑容唰的一下掉下来,垂头丧气的。 赵勋坐着,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继而欣赏的拍了拍雷武的肩膀:“好好养伤,你很不错!”话落,负着手跺着步子闲庭漫步的出了房门。 顾若离看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 谁能想得到,曾经的骁勇将军,如今的镇国将军,会是这样的无赖。 她真恨不得让天下人看看才好。 “这……”雷武惊讶的看着赵将军,嘿嘿的笑道,“赵将军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平易近人。” 顾若离白了他一眼。 雷武以为顾若离是不高兴他没有夸她,就接着又道:“不过顾大夫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人间难得奇女子。和赵将军真的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对!” 顾若离沉了脸,起身道:“你抓紧时间休息,我走了。”话落,头也不回的走了,刚一出门,就看到有人站在门口,兴致盎然的看着她笑。 “睡觉去。”顾若离命令道,“要不然明天你不要跟着我。” 赵勋眯了眯眼睛。 ------题外话------ 赵勋说:追个媳妇真不容易,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可媳妇还是一个铁锤… 110 扰乱 顾若离回瞪回去,毫不相让。 欢颜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赵勋,心头骇的一跳,又偷偷看了眼顾若离,忙闭上眼睛接着睡。 县主胆子太大了,赵将军那么可怕的人,又喜怒无常的,她怎么就不害怕呢。 还敢这么直接的杠上。 要是她,早就吓的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欢颜心里想着,又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看着赵勋,他怕他要是发火了对顾若离不利,她也能护着一点。 赵勋负手站在院子里,光线并不亮,可她就是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冷意。 欢颜抖了抖,抓着椅子的靠背,想着一会儿怎么样丢出去,才能砸到他。 “饿不饿?”忽然的,赵勋开了口,脸上的冷意一下子被笑容取代,柔声道,“你昨晚没有吃饭!” 欢颜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一下子分崩离析,将军……这个时候您说居然问县主吃什么? 不该发火,发怒,或者吵架的吗? 欢颜嘴角抖了抖,就听到顾若离道:“酒馆的伙计都歇了,这个时候哪有东西吃。”顾若离想起来,他似乎也没有吃饭。 “想吃便有。”赵勋说着,大步前堂走去,穿过亮着一盏夜灯的酒馆大堂,径直去了厨房,值班的小厮见到人来顿时就想拦一下,可一看是赵勋,立刻就缩回了脑袋。 总之,不要把这里烧了就成,其他的,就当没看见吧。 顾若离觉得,她明明很生气的,可是当他问她饿不饿的时候,似乎那一瞬间,她的气莫名的就消了…… 只好跟着他往厨房去。 赵勋亲自点了灯,厨房里亮堂起来,长案上摆了锅碗瓢盆还有一筐筐没有用完的菜,赵勋负手站在桌案前,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若离就看着他,问道:“你会做?”这么多菜,她一个也不会,若是煮碗面条倒是可以。 “你不会?”赵勋回头询问的看着她,顾若离摇头,“算了,不吃了,我也不饿。” 赵勋皱着眉就走到长案边,将一个个筐子掀开,每样菜都看了一遍,似乎在认真思考要做什么,顾若离就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看着他,等了好一会儿,就看着他拿了一把青菜提了刀切菜。 刀工很好,不一会儿便将青菜切成了丝。 他又走到灶台边起了火,放油,将青菜倒进去翻炒,又倒水,下面条…… 非常娴熟的样子。 顾若离很惊讶,忍不住走过去看,问道:“你用青菜煮面条?” “嗯。”赵勋将她推开一些,“躲远点。”话落,找了两只碗摆在灶台上,将面盛起来把筷子递给她,“吃吧。” 顾若离哦了一声,就坐在长安边上,赵勋坐在她对面,两人头碰着头,顾若离吃了一口抬头看着赵勋,他挑眉道:“怎么不吃?” “有点烫。”她笑笑,赵勋扫了一眼她的碗,低头挑了一筷子放在嘴里,抿了抿颔首道,“还不错。” 顾若离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指着他道:“你怎么好意思说还不错。” 青菜是糊的,盐几乎倒了半罐子,这根本就是腌面条。 赵勋凝眉看她,筷子在桌子上一拍。 顾若离根本不管他,依旧笑着摆手道:“多谢七爷款待,这顿我吃不了。” 赵勋的脸黑的跟锅底似的,蹙着眉一脸的不高兴。 “我走了。”顾若离起身,“你早点歇着,明天还要赶路呢。”话落,就出了门径直回了房里。 赵勋就坐在厨房里。 顾若离躺在床上好半晌,没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她等了好一会儿,觉得奇怪不由又爬了起来出了门,赵勋房里的灯还是暗的,她就穿过大堂往厨房而去。 厨房的灯是亮的,她站在门口,就看见赵勋背对着这边,正站在灶台前,手按着铲子依旧在翻炒,他个子很高,站在那里灶台不过和他的腿一般高矮,他挺直着单手去炒,另一只背在身后,样子和那日蓟州时看站在高高的看台上,对着数千士兵训话一般。 高高在上,气势凛然, 而与他格格不入的,是这昏暗的弥漫着焦糊味厨房,还有长案上并排摆着的四五只碗,碗里都盛了面条。 或许是因为不满意,他一再重复的煮了数次。 刚才还满满的青菜篓子,此刻也被他消耗完了,空荡荡的滚在他脚边。 顾若离站着未动,靠在门口望着他。 他到底想干什么?是因为真的喜欢她吗? 顾若离不相信,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对谁动真心。 可是,若非喜欢,他又怎么会纡尊降贵半夜在厨房煮面,就只是怕她饿了呢。 这世上大约没有人能想到,堂堂的镇国将军会待在厨房里,因为别人的饥饿而去学着煮面,那么认真虔诚。 “赵远山。”顾若离走了过去,也站在灶台边,看锅里的水在不断的加热下,渐渐冒气白烟,“青菜用水焯。” 赵勋听着顿时沉了脸看着她,不悦道:“刚才怎么不说。” “我以为你会啊。”顾若离回道,“是你说要煮面给我吃的。” 赵勋没有说话,谁知道煮个面条这么难。 “等下。”赵勋丢了锅铲转身出了门,顾若离奇怪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就见他提着小厮进来,指着灶台道,“煮面!” 小厮早没了睡意,一听吩咐立刻就道:“客官稍等,小的这就煮。”话落,忙利索的去准备。 赵勋的满意的颔首。 顾若离无语,走到大堂的桌边坐下,赵勋也跟着她出来,她看着他道:“你确定要去庆阳吗?” 赵勋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自然。” “我要一年后才会回去。”顾若离很认真的和他聊着这件事,“你呢,也要待一年吗?” 赵勋挑眉,回道:“我说了,直到你答应为止。” 顾若离无奈的叹气:“你这是打算为了我,权位也不要了?”她话一顿,一回头看到小厮端着托盘站在他们后面,便道:“好了?” “是,好了。”小厮不停的打量着两人,这个小姑娘长的很漂亮,不过看上去年轻很小,而且也梳着姑娘的发髻,不像是成亲了样子……若是没有成亲,那刚才两人在聊什么? 他第一次看到,有女子这么直白的去和男子讨论这种话题,还用这么严肃的口吻。 而那个男的也是一副认真的样子。 婚事难道不是父母讨论的吗?什么时候世风日下到这个地步,男女半夜不睡觉,讨论婚娶了? 贵人的事情果然和他们不同,小厮在一边站了一会儿,见他们没事,立刻就隐去了房里躲着,生怕一会儿赵勋再将他揪起来。 “两件事。”赵勋言简意赅,“目前你的事的比较重要。” 顾若离夹着面条惊讶的看着他,低声道:“那……要是我一直不答应呢。” “不会。”赵勋道,“你刚刚就想答应了。” 顾若离一愣,脸腾的一下红了,正要说话,赵勋忽然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道:“不着急,我决定先送你回庆阳,这一路你可以慢慢考虑。” 考虑什么,她什么都不考虑!顾若离不想和他说话。 赵勋看着她,唇角微勾,满面愉悦。 这个小丫头,看着粗枝大叶像男子一般,甚至于婚事都能摆在桌面上亲自去谈,可是心却很细又极其的敏感…… 他越来越觉得她有趣。 顾若离觉得,他方才根本就是故意在厨房里待着的,他就知道她会回来,也一定会有感动。 他什么事都算准了,连她的反应也算在其中。 可是她却生不了他的气。 至少,对于赵勋这样的人来说,即使他在算计,那对你来说约莫也是一种肯定。 因为他确实在这件事上付出了精力和时间。 “我吃饱了。”顾若离放了筷子,“这次我不会回来了,你也不用委屈自己演了。”话落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勋就看着她的背影,手指轻击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日一早,他们租了三辆马车,赵勋的马也找了过来,顾若离看着被蔡先安扶着的雷武,问道:“你打算走哪条路?” “先去井陉。”雷武想了想,并不确定的样子,“我早前听兄弟们说当家的在那边,只是不知道他离开了没有。” 顾若离看向赵勋,赵勋翻身上马,看着雷武道:“直接去阳泉,井陉离这里太近,他若是听到风声必定不会在原地停留。” “听赵将军的。”雷武信服不已,只要是赵勋说的话,他一律俯首听命,不生半点质疑。 蔡先安就和两个同伴将雷武扶到后面的马车上躺着,派一人照顾,顾若离就和雪盏上了前面第一辆车,马车走了起来,赵勋不急不慢的走在前头,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又放了下来。 “县主。”欢颜好奇的道,“赵将军真的打算送你回庆阳吗。” 顾若离点了头,他既然开口了就不是开玩笑的。 “赵将军他对您是不是真的……”欢颜说着,又压着声音,“奴婢见他的眼神一直不离您左右,眼睛都是欢喜,肯定是真的喜欢您。” 顾若离就看向雪盏,雪盏抬手就敲了欢颜的额头,低声训斥道:“胡说什么,主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说长道短了。” “我就猜测一下。”欢颜捂着头一脸的委屈,“赵将军对县主真的很好啊,前天又救了县主,昨晚还亲自做夜宵……他堂堂的镇国将军,现在给县主当护卫送她回家。” 莫说和别人说,就是有人看到了也不会相信的。 顾若离没说话,靠在褥垫上睡觉。 欢颜吐了吐舌头,指了指顾若离,雪盏就无声的道:“县主不高兴,你不要再说了。”她看着,县主似乎并不喜欢赵勋。这种事,吃亏总是县主,说多了对她不利。 欢颜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顾若离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醒来时他们已经过了井陉在去阳泉的路上,顾若离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午时末了。”雪盏给她倒了茶递过去,“您饿不饿?” 顾若离摇头,掀了帘子去看外头,随即一愣问道:“七爷呢?” “不在啊。”欢颜直接掀开帘子看着外头,四周果然没有看到赵勋,她就问蔡先安,“七爷呢?” 蔡先生就回道:“七爷说有点要去去办,让我们到阳泉等他。” 是朝中的事情吗? 顾若离颔首,欢颜就放了帘子没有再问,他们中途休息了一下接着赶路,天擦着黑的时候他们进了城,找了一家客栈落了脚,雷武就迫不及待的要出去找人。 “让蔡伯陪你去吧。”顾若离不放心他,却也知道拦不住,“若是遇到了危险你也不要冲,你现在的伤势不宜再动武。” 雷武点着头,保证的道:“顾大夫放心,我只找人,绝不会和人动手。” 顾若离点了点头,送他和蔡先安出了客栈,他们主仆三人要了水各自梳洗下楼先用了晚膳,一直等到入夜,蔡先安才扶着雷武回来。 “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顾若离见他垂头丧气,便就猜到了结果,“只要人还在,就一定能找到。” 雷武叹了口气,望着顾若离道:“我找了一个小兄弟,他说今天上午还见到了当家的,只是下午就不见人了。”话落,又道,“赵将军说的没有错,那些人就真的打算将我们赶尽杀绝,然后将青禾帮吞了。” 顾若离对这种事没有太多的感觉,在江湖行走,有江湖的规矩,不管是恶意竞争还是良性互助,你得到了什么就得付出同等的代价去换回来。 “你们当家的肯定会没事的。”顾若离犹豫了一下,安慰雷武,“他既然能做一帮一主,就必然有过人之处,绝不会坐在原地等他们打杀。” 雷武点了点头,但是也不是很确定的样子,他摸着脑袋道:“其实我也没有见过我当家的,都是三当家的来和我们接触。当家的什么时候成为当家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不知道。” “不过。”他又解释道,“他对兄弟们很义气,但凡为帮里丢命的,他都会给家里一笔不菲的银子,就冲着这些,我们也心甘情愿跟着他干。” 顾若离笑着点头,又朝门外看了看,赵勋还是没有回来。 “那明天去哪里?”顾若离看着他问道,雷武想了想道,“如果那些人真追杀来了,当家的肯定会回西北,应该跟我们的路线一样。” 顾若离颔首:“那就边走边打听。”说着又道,“你和蔡伯去用晚膳,早点休息。” 雷武应是,和蔡先安去吃饭。 顾若离回房歇着,雪盏和欢颜住在隔壁,她熄了灯躺在床上,不由自主的去想赵勋去做什么了。 想了一通,便躺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就在这时,房间里的窗户忽然动了一下,随即被人从外面推开,顾若离一惊随手抓了枕头边的荷包,掀开了帐子,果然就看到一个人影敏捷的跳了下来。 “谁?”顾若离手里握着药粉,脑子飞快的转着,想着对策,可不等她出手,那人已飞快的过来,一手捂住她嘴,在她耳边道,“是我。” 是赵勋。 她松了口气,拍开他的手:“你有门不走……”话说了一半,蹙眉问道,“怎么有血腥味,你受伤了?” 她说着,就起身点了灯,回身时赵勋正站在她身后含笑看着她道:“你在担心我?”又满意的道,“想答应了?” “少废话。”顾若离打量着他,就看到他衣袍上沾了血迹,不过衣服没有破,不像受伤的样子,就沉声道,“是别人的血还是你自己的?” 赵勋坐下来,漫不经心的道:“是别人的。” 顾若离长长的松了口气,给他倒了杯茶,坐在对面问道:“你下午突然离开,就是因为这件事?还是以前追杀你的那些人吗?” “不是。”赵勋喝了口茶,回道,“应该是延州徽商商会派来的人,跟着雷武的。” 顾若离闻声一惊:“那你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自己一个人多危险。”又道,“他们人呢?” 他嫌麻烦,发现了那些人跟着,就一个人去解决了:“死了。” 那些人一直跟着,若不留神伤着她…… “可见我送你回去是对的。”赵勋沉声道,“这不过才走了三天,你就遇到这么多难缠之事,还险些丧命!” 顾若离也没有想到,她一出门就遇到了雷武,还被人追杀,若没有赵勋,她真的是不敢想象结果会是什么。 “谢谢。”顾若离满面真诚,语气诚挚,“这份人情我记在心中,往后七爷有什么事需要我顾若离的,尽管吩咐!” 她一副江湖人的口吻。 赵勋看着她的样子心头失笑,面上却是道:“你欠我的何止这一份人情。”他说着忽然附身过来,待一近他便闻到了她身上清清悠悠的药香,浸在鼻尖落在心头,他微微一笑,道,“若是以身相许。此番就一笔勾销了,往后还可以再接着欠。” 他的脸一探过来,顾若离就伸手出去抵着他,人也往后仰了仰,避着他道:“我……我说了,我不愿意。” 可她的样子,满面绯红,犹如喝了酒一般。 赵勋心头一动,含笑道:“今晚夜色好,秋露白还有。” “夜色?”顾若离朝外头看了看,灰蒙蒙,连月牙都看不见,她摇着头道,“不想喝,我要休息了。” 赵勋二话不说,抓着她的手臂就朝外头走,顾若离就推着他:“我不去!”赵勋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带着她下楼,在大堂内抄了一坛子酒走到后院,顾若离低声道,“你安稳点行不行,大半夜的非折腾的所有人都知道。” “知道什么?”赵勋一手拿着酒坛子,回头看着她深不可测的一笑,忽然揽住他的腰,脚尖一提踩在院中搭在墙边的梯子上,随即人就翻上了屋顶,落定无声又稳又快,“就在这里喝。” 四月末的夜里虽有些凉意,却并不觉得冷,一上屋顶来顾若离便觉得心头一清,微风拂面有种难言的惬意。 “真会挑地方。”她抓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踩在瓦片上,很担心一不留神踩踏了屋顶掉下来,抑或掉了个瓦片让屋里的人惊着,“你经常跑屋顶上喝酒吗?” 两人在屋梁上坐下来,赵勋拍开酒封,顿时一股秋露白的清香传来,他漫不经心的道:“没有。” 没有还这么熟练,顾若离不信接了他手中的坛子仰头喝了一口,这样的酒的像是以前的米酒,甚至带着一丝甜味,不烧喉非常好喝。 “没有有趣的人,在哪里喝酒也没什么不同。”赵勋接了坛子喝了几口,心情很好的样子,“也只有和你才有心情罢了。” 顾若离撇了他一眼,目光投向远处,没有霓虹灯,没有高楼大厦,入目的是一片不见底的黑暗,像是所有的一切都被吞没了一样,她没来由的想到了雷武的伤口,想到了羊肠线,回头问赵勋道:“军中若是有人刀伤严重,譬如和雷武那般,军医们都是怎么处理的?” “没有。”他说的斩钉截铁,“这样的伤口,等战事结束时,都已经流血而亡,所以不用救治。” 顾若离心头一跳,不可思议的道:“可是他们并没有死。”为什么不救。 赵勋定定的看着她:“战场不比京城,刀剑无言,马蹄无情,军医能做的便是战后治一些简单的外伤,其他的,若能活便好,活不了便收尸火葬送回祖籍。” 顾若离目瞪口呆,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中医很好,她也从不怀疑,可是在外科上,西医却要简单效果更好一些。 尤其是这样的外伤。 她开始回忆她所学的那点皮毛,不由后悔当时没有认真去学。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顾若离拿了坛子又喝了几口,低头看着脚下的瓦片……她想写信问问孙道同,他有没有做过类似的外科缝合手术,她记得中医自华佗起便就有外科的案例,只是百年来此技已经断了,她不确定孙道同会不会,有没有尝试过。 若是将中西医结合的话,在有的病症上,肯定会比现在还要好。 “你已经很好了。”赵勋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大周像你这般年纪的,莫说女子,便是男子中也不曾有你这般成就的。” 顾若离笑笑,正要说话,忽然赵勋朝她摆了一下手,她一惊侧耳去听,就听到低低的有人说话的声音。 “雷武的房间。”赵勋低声道,“许是他的朋友找来了。” 顾若离仔细去听,说话的声音很小,不一会儿他们就看到有人翻墙跳到了街上,迅速的消失在街口。 “看来青禾帮也不是乌合之众。”赵勋似笑非笑道,“这么短的时间能做出对应之策,还能互相联络不被发现,可见他们当家人也不是毫无手段之辈。” 顾若离只是单纯的担心雷武的伤势,对青禾帮也好,徽州商会也好并不关心,她看着赵勋问道:“他们卖私盐,你们不查吗。” “有何可查,他们每年从朝廷购买盐引,所缴的税收占大周年税的四成。若将他们一网打尽,谁来将盐场的盐贩去各地。”赵勋说着,微微一顿又道,“即便打杀了徽商,或许还有湖商,京商……不如收为己用。” 顾若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人是整个社会经济所必须存在的一个部分,既然缺不了,就不如在规定的律法下和框架下,让其发展,只要还在朝廷的掌控中,就不怕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唯要严控的,便是他们私人的盐场。”赵勋手点着酒坛子,发出闷闷的叮叮当当的声音,“这个青禾帮若此番不灭,倒是要仔细查一查。” 表面上卖着官盐,但私下却又自主挖盐去卖,这样一来,盐价就会下调形成了恶性竞争,且又不缴税,对于朝廷来说,是一笔难以估计的损失。 所以,律法上才有贩卖私盐者,罪重可判诛九族。 “那就让他们黑吃黑。”顾若离想了想,道,“江湖纷争就江湖解决,朝廷可坐收渔翁之利,等他们两败俱伤,你再出面整合,收入手中。” 赵勋侧目看她,目露赞赏:“看来你不止会医术,对朝政也颇有见解。” “我随便说说而已。”顾若离又喝了几口,将坛子塞给他,“不喝了。” 她喝了半坛子的酒,凉风一吹面上便像是敷了一层胭脂,红扑扑的,夜色里一双眼睛璀璨夺目,水灵灵的,赵勋看着微怔微微倾身过来,望着她道:“不如我们先成亲,你再慢慢考虑。” 顾若离脸色一怔,蹙眉看着他:“我回去睡觉了。”就不想再和他说话,赵勋就似笑非笑道,“再会!” “你!”是知道她从屋顶下不去,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还满脸戏谑,她站起来道,“摔死了也是我的事。”就真的要走的样子。 赵勋就突然抓住她的手,蹙眉道:“脾气真坏。”微微一用力就拉着她坐下来,手却没松,道,“这么高摔不死,只会生不如死。” 他的手很大,密不透风的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顾若离心头一跳去掰他的手,道:“赵远山,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既是无赖,便就要有无赖的样子。”赵勋一脸坦然的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学会枭水的?” 顾府可不像会让姑娘随意下水的人家。 顾若离一怔,这个人真的是太精明了,即便有一点不同和破绽,他也能准确的抓住,她会枭水确实不是在这里学的,而是前一世就会的,听他这么一问,她回道:“这不管你的事,你先松手。” “那位霍小哥?”赵勋目光凝了凝,又沉又暗,顾若离根本不看他,回道,“关他什么事,我自己学的行了吧。” 赵勋咄咄逼人:“你不答应我,是因为答应要等他两年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他这是在吃醋?顾若离愕然道:“我什么时候说等他两年。这是两件事,你不要混为一谈。”又道,“我不答应你,是因为觉得你根本不是因为真的想要娶我,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别人。”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别人?他喜欢她了吗? 赵勋亦是微微一滞,随即这个困扰便被他抛在一边,成亲就是成亲,哪里来的这么多事,他就是想娶了,不需要理由。 “不是就行。”赵勋很满意,微微颔首道,“回去歇着吧。”说着,牵着顾若离的手起身,顾若离低头看看他的手,没有说话。 他揽着她的腰,径直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凉风拂面,顾若离就想到那次在延州城外,她抱着她跳崖的场景。 两人稳稳的落定,连声音都没有,顾若离叹了口气,指了指房间:“我去睡觉了。”就去抽自己的手。 赵勋动了动,过去给她推开房门,这才松了手,看着她关门他才摇了摇头,目光一转落在雷武房间的门口。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收拾妥当再次上路,顾若离昨晚没有休息好,上车便靠着补觉,欢颜不敢吵她,低声和雪盏道:“县主昨晚没在房里睡觉,天快亮了才回来。” “嘘!”雪盏低声道,“县主做事有分寸,你不要胡乱猜测。” 欢颜点点头,悄悄掀了帘子朝外头看,就看到赵勋板着脸坐在马上,并未战袍加身,并未杀气腾腾,可依旧气势威严,令人却步,若非看过他和顾若离相处时的样子,这会儿她怕是吓的连话都不敢说。 他好像真的喜欢县主。 不过也正常,她们县主这么优秀,还这么漂亮,是男子看到了都会心动的。 “我怎么觉得我们县主对赵将军也有点不同。”欢颜压着声音道,“您看她对杨公子多客气,对谁都是一板一眼的,有事说事,就连跟我们也鲜少开玩笑,可是和赵将军在一起就是不一样,说几句都动怒了。” 雪盏侧目看着顾若离的样子,笑了笑,道:“县主性子太过刚强,若有赵将军这样的人护着,也是好事。” 她娘说,女人就是一朵花,不管是漂亮的花还是普通的花,都是要有人保护的,只有仔细保护着才能开的灿烂,所以,尽管顾若离那么独立,可她依旧是朵花,一朵需要人爱护的花,而且,还是一朵极其漂亮的花。 欢颜觉得杨清辉很好,温润尔雅,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轻柔柔的,什么都顺着顾若离……还有,听说还有位霍小哥也是,反正比起赵将军的霸道不讲理,他们两个都要好太多了。 一行人过了平坦镇,到了南燕竹,略休整了一番雷武就焦急的道:“赵将军,顾大夫,我们今晚赶到什贴镇落脚可好。” 顾若离凝眉点了点头,又想起来去看赵勋,就听到赵勋颔首道:“那就启程。” 一行人就再次启程上路,顾若离让雷武吃了药,叮嘱道:“你不要撑着,养伤要紧。” 雷武应是,由蔡先安扶着上了车。 顾若离看了眼赵勋,他正翻身上马落定坐稳,视线就朝她这边投来,眉梢一挑,顾若离就放了帘子,自顾自的坐在车里发呆。 天入黑的时候,他们到了什贴,这里没有大的客栈,他们只有赁了一间院子,雷武一落地就着急的众人道:“我有点事,明早会在来和你们汇合。” “你的伤……”顾若离见他伤口已经渗出血来,凝眉道,“你这样去很危险。” 雷武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可是他不去不行:“我没事,死不了的。”说着,和赵勋抱拳,扶着自己的胸口的伤,大步朝东面而去。 顾若离回头去看赵勋,赵勋没有说话,转身回了客栈。 “蔡伯。”顾若离看着蔡先安,“能不能请你去跟着雷武,若是看见他有危险,就带他回来,即便帮着报官也行。” 蔡先安是护送她会庆阳的,去照顾雷武,已经是额外的事了。 “行。”蔡先安颔首,带着自己的另外一个同伴,两人不远不近的跟着雷武而去,顾若离这才回了客栈,梳洗吃过饭,蔡先安和雷武回来了,顾若离听到声音走了出去,见雷武垂头丧气的,就问道,“没有找到你的兄弟吗?” “没有。”雷武摇了摇头,“昨天晚上,我有个兄弟找到我了,说当家的人受了伤,让我今天天黑前到什贴,明天一早大家一起走,可是我去了他们让我去地方,并没有找到人。” “是被人追杀了吗?”顾若离问道,“你要不要在这里多留一天,说不定他们不敢出现,怕被人发现。” 雷武摇了摇头,道:“昨天他们就说了,要是我今天找不到他们,就自己往西北走,等到了开平为自有人和我联络。” 要出开平卫?怎么会那么远。 “那你和我们一起先去庆阳吧。”顾若离也不想到更好的办法,总不能到处去找,更何况,他们正躲着追杀,也不会轻易让人找到,雷武点头道,“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顾若离笑笑安慰了他几句:“快去洗漱,一会儿下楼去用膳。” 雷武应是,垂头丧气的回了房里,顾若离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就带着欢颜和蔡先安下楼去看,就看到雷武吃饭的桌子上,菜还摆着的,饭吃了一半,而他的人却不见了。 “这里吃饭的人呢。”顾若离拉着伙计问,伙计想了想道,“好像碰见了什么人出去了,走的挺急的。” 是碰到了追杀他的人,还是碰到了他自己的人。 “我去看看。”蔡先安说着就要出去,顾若离接了话,“你和你朋友一起,人多有个照应。” 蔡先安顿了顿,想到楼上还有赵勋在,顾若离应该没有事,就点了头,打个呼哨,随即他的同伴就飞快的从房里出来,喊道:“怎么了?” 蔡先安将事情和他们说了一遍,三个人就立刻跑出了门。 顾若离站在客栈的门口,什贴镇并不大也不是很繁荣,这个时间街上已是没有人,大多的铺面打烊休息,所以隔了很远才有一盏微弱的光线照过来,到处都是暗暗的。 顾若离站在门口,就听到旁边的巷子里有人说话,随即就有人朝这边飞快的跑了过来。 那人穿着一件斗篷,带着一顶斗笠,身材消瘦欣长,跑动的很快,但却能明显的看到他的腿脚有些不便,一瘸一拐的样子,顾若离看着心头一跳,脱口就喊道:“霍繁篓。” 那人原本是朝这边跑,可是在听她的声音后,忽然回头朝这边看一眼,掉头就朝另外一边跑去。 这个身影,太熟悉了。 顾若离一瞬间泪眼朦胧,追了过去:“霍繁篓,你不要跑!” 风吹着斗笠,斗笠下垂着绡莎,她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能跟着他望着他的背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走,她带着哭腔喊道:“你跑什么,你给我站住!” 那那人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加快了步子,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顾若离追了过去,巷子里却没有人,她抬头去看,四周都是围墙,静悄悄的。 “霍繁篓,你不用躲,你的背影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顾若离低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走,又为什么在这里,你的腿呢,是不是又受伤了?” 没有声音答复她。 “霍繁篓。”顾若离唤道,“我要回庆阳修葺祖宅,你在做什么,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要是你不想去京城,我们就留在庆阳也可以,我把合安堂重开了。” “你是不是遇到困难了。你说出来,我们一起去解决。”顾若离喊完,身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她惊喜的转身,喊道,“霍繁篓。” 却是看到赵勋阴沉着脸,站在巷子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顾若离所有的力气一下子泄了下来,她看了眼赵勋,又回头看着黑洞洞的巷子里,无奈的道:“你要不想见我就算了,不过你记得给我写信,望你一切都好。” 有什么声音从墙的另外一边传来。 赵勋脚尖一动,便要过去,顾若离忙拉着他摇头道:“算了。”霍繁篓最喜欢的就是爬围墙了,动作灵敏,只是下来的时候太难,常常腿要疼上好几天,她说了他几次,他就鲜少再去爬墙,对自己的腿也爱护了许多。 现在,他为了躲着她,又去爬墙,在有腿伤的时候忍着痛跳下去。 可见他有多么的不想见到她。 “他不想见我就随他吧。”顾若离叹了口气,望着围墙里头道,“你多保重,我这一年都在庆阳,你若是有事,可以去找我。”说着,她解下她一直挂着的那个荷包丢了过去,那里面有她贴身带着的五百两银票,和一些药粉。 顾若离没有再说话,拉着赵勋往外走,赵勋沉声道,“你受伤没有?” 顾若离摇头,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脚踝钻心的疼,她嘶了一声,皱了眉。 “伤到脚了?”赵勋蹲下来看她的脚,顾若离就将腿往后收了收,“没事,就崴了一下,我回去冷敷一下就好了。” 赵勋就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笨!”话落,手一伸,将她打横抱了过来,顾若离惊的一跳,满脸通红,“不……不用,我自己走就好了。” “听话。”赵勋不理她,大步朝客栈而去,顾若离想说什么,又想到围墙隔壁,她深看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他们离开许久以后,围墙那边忽然传来闷闷的一声,像是有人拿拳头砸在了墙上。 顾若离就只说崴了一下,赵勋却是明目张胆的抱着她,径直去了她房间。 顾若离尽量忽略众人的视线,垂着头自己处理了伤,那边蔡先安带着雷武赶了回来:“顾大夫,你受伤了吗。” “没事,小伤而已。”顾若离看着蔡武,问道,“你刚才见到你的兄弟了吗?” 雷武摇头,回道:“是有人给我送信,不是我的兄弟。说让我回京城等消息,事情已经解决了。”说着,将一封信递给了顾若离。 顾若离打开看了一样,信中的字写的很漂亮,龙飞凤舞,笔法老道…… 不是霍繁篓的字。 那他刚才是来做什么,只是碰巧路过吗? “那你们当家的,没事了?”赵勋出声,盯着雷武,好像在分辨他说的话的可信度,雷武点头,“信上说没事了。” 顾若离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题外话------ 月票月票月票……碎碎念,哈哈…不过还是米有上榜,所以,有票的立刻投了,千万不要忘记了,导致浪费啊。哈哈 111 尝试 第二日一早,雷武来和她们告辞,顾若离没有留他,道:“马车给你留一辆,你路上担心。” “多谢顾大夫。”雷武和顾若离道别,又和赵勋抱拳,“赵将军,告辞!” 赵勋微微颔首,雷武上了马车,缓缓的沿着原路往京城而去。 顾若离站在门口,往那边围墙看了一眼,霍繁篓并未出现,过了一夜,她甚至怀疑昨晚的那个人是不是霍繁篓。 “我们也走吧。”顾若离由欢颜扶着上车,赵勋见她有些沉闷的样子,就问道,“想不想骑马,出了什贴后路很好走。” 顾若离一怔,想起上次去蓟州时骑马的感受,摇头道:“不骑。” “我带你。”赵勋说着大步朝她走了过来,顾若离摆着手,拉着欢颜道,“我就坐马车挺……”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被他抱了起来,就跟抱孩子那样,搂在怀里径直走到马边,将她放了上去,随即他自己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所有人都还在愣怔中,赵勋和顾若离已经只剩下淡淡的背影,渐行渐远。 “小姐……”欢颜喃喃的念了一句,“她说她不愿意啊。”她说完去看雪盏,结结巴巴的道,“赵……赵将军太可怕了。” 雪盏抿着唇,脸色也不好看。 赵勋太过霸道了,她觉得顾若离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吃亏。 蔡先安几个人也很尴尬,他们跟着来是保护顾若离的,如今有赵勋在,他们连话都不敢多说,可怜蔡先安的孙子都有了,何至于和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男女大防。 “走吧。”顾若离不在,她们总还要赶路的,雪盏和蔡先安道,“我们稍微走快点,能追上他们最好。” 蔡先安点头,一行人跟在他们后面追了过去。 赵勋的马速很快,她坐在前面,只觉得发髻都被颠的散了,挂在头上格外的难受,索性就扯散了自己飞快的编了个麻花辫,挂在胸前。 好在,刚下过雨,路上还有些泥泞没有灰尘。 “赵远山。”顾若离被他圈在怀里,手紧紧抓着马鞍上的扶手,怒道,“你下次做决定前能不能问问我同意不同意,你不太尊重别人了。” 赵勋低头看她,唇瓣擦着她的耳朵而过,温温润润的:“那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现在问有什么用,顾若离堵着气不想和他说话。 “带你去一个地方。”赵勋低声说着,马速更快,顾若离就回头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一样,“你真是我认识的赵将军吗。” 她回过头,光洁的脑门正好在他的唇边,他心头一动便凑过去,亲亲一啄,犹如划过清清凉凉的玉面,让他心神一怔,他笑了起来,挂在眼角,神采飞扬的道:“这世上除了我,还有人对你这么好?” 顾若离没有想到他会凑过来亲她,顿时红了脸,回过头去:“流氓。” 就再不敢回头去和他说话了。 赵勋笑了起来,声音低低沉沉,单手抱她在怀里,马速愈加的快。 顾若离推他的手,他就恐吓的道:“不要动,小心掉下去。” “赵远山,你就不能正常点。”顾若离真拿他没有办法,在力量面前,她真的只能算是手无缚鸡之力,下一次再见他,她身上要带把刀才好,只要他敢动手动脚,她就能扎过去。 给他一个下马威。 “带刀也没有用。”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赵勋低头看她,“你便是只刺猬,我也能将你收了。” 顾若离垂着头不说话。 赵勋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觉得这样的顾若离可真让他欢喜。 顾若离撇过头不理他。 两人就这样连跑了近百里路,直到下午赵勋才在一家酒馆前停下来,顾若离已经累的手足无力,他站在马下信手就将她抱下来,凝眉道:“累了?” “嗯。”顾若离点头,手脚无力的道,“感觉快要虚脱了。”说着从他手中滑在地上,扶着马背站着。 赵勋看着她面色惨白的样子,就有点后悔,凝眉道:“离这里不远了,稍后我们坐马车。” 顾若离点头,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吃了饭,赵勋果然喊了一辆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车子就停了下来,赵勋掀开帘子:“到了!” “这是哪里。”顾若离下了车,眼前就是一条并很宽的河面,波纹跌宕,水面清澈能见到水底的鱼,她走过去站在河边回头看着赵勋道,“你就是要带我来这里?” “看那边。”赵勋走过去,和她并肩而立,手一抬指向西面,顾若离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在清凌凌的湖面上,一轮红日如玛瑙一般嵌在上面。 火红的天际,青色的湖面连成一线,一行白鹭扑棱直冲向天际,她一时看的呆了:“这里的落日好美。” “汾水晚渡。”赵勋含笑道,“有次路过这里,无意间看见的。” 顾若离只觉得心一下子静下来,所有的不快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隔着一道墙,霍繁篓连一句话都不肯和她说,她昨晚心里确实难受,只是现在去想,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既然不想见她,就有一定有他的理由。 他那么敏感好强的性子,既然当初说了一走两年,回来时他必定要光耀加身,现在不过才几个月,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好像心里的沉闷也随之消散。 其实无所谓,只要他安全的,好好的,就一切都不重要了。 再见面,他们还是朋友。 “心里舒服了?”赵勋也看着远处,晚霞映在他的眼中,红红的,好像没有像平时那么深不可测。 原来他是因为想让她散心,才带她来这里的,顾若离看着他笑道,“舒服了,疲惫尽散!” 赵勋就揉揉她的头,凝眉道:“真麻烦!” 顾若离失笑,推着他道:“你说话就说话,不动手行不行。”她的头发已经乱的像稻草了。 “不行。”赵勋看了她一眼,回身去马车上取了个垫子给她铺在地上,又取了茶壶摆上,拍了拍,“坐吧。” 顾若离笑着坐了下来,端着茶抱着腿看着落日发呆。 赵勋也没有说话,两人并肩坐着,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往下…… 顾若离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一切都离的好近,天那么蓝就在头顶,水那么青依在脚边,就连落日都散着温暖落在她心头,触手可及。 “赵远山。”许久以后,她看着前方声音低低的道,“开平卫有这样的落日吗。” 赵勋颔首,道:“有!” 顾若离就回头看着他,他就含笑道:“那边草原,比这里好看。” “那你还带我来这里?”顾若离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被他不解风情的一说,顿时就没了兴致,“你去草原看就是。” 赵勋摇头,看着她道:“那里没有你,落日也不过是落日。” 那里的落日没有你,所以一切都稀松寻常,顾若离一怔面颊徐徐爬上绯红,她回头看着他,赵勋就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挑眉道:“想答应了?” 顾若离就认真的看着他问道:“你真想娶我?” “你以为我喜欢看日落,还是闲着无事,骑马闲逛?”赵勋就一副你问的是傻问题的样子,顾若离抿着唇,道,“但是你想要的,我做不到,也不会改。” 赵勋皱眉没有说话。 “我就这样的人。”顾若离语气毫无转圜的余地,“不会躲在后宅只生孩子,也不会柔弱的依靠着谁求生求死,我喜欢行医,也喜欢和人平等的交往,我欣赏的人不管对方是男或是女,在我眼中都没有分别。” “你喜欢我是你的权利,包括你一味的说着想要娶我。可是你却没有权利去改变我。除非我愿意,否则谁也没有资格强逼着我去改变。”话落,她拨弄着手里的茶盅,茶水早就凉了,黑色的茶叶沉在盅底,“我觉得,你喜欢的或许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人,这世上有没有这的女子我不知道,但是那一定不是我。” 赵勋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他从来没有细细的探究过,女人的心思原来会这么细腻,就连顾若离也会去在乎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这些重要吗?”他沉声道,“你我都要成亲,我们相处也很顺坦,为何要翻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来。” 这一次,换顾若离皱眉。 “往后我不纳妾,不留通房,你打理内宅生儿育女。只要平衡了便不就可以,何来你这些弯弯绕绕的理论。”赵勋伸手过去,顾若离就往后一躲,朝他笑了笑,道,“你说的对,所以我才不答应。你也不用再我身上浪费时间,什么夜宵,什么日落,让你这样的人挖空了心思做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实在有损你的英明神武。” “你什么意思。”赵勋望着她,审视着,顾若离淡淡一笑起身道,“还是那句话,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而我,也永远不可能成为那个人。” 话落,她起身回了马车上,放了帘子,靠在车壁上静静坐着。 赵勋并没有跟过来,他凝眉坐了许久,才翻身上马,两个人踏着夜色静静的回了太原城中……雪盏和欢颜几人已经到了同福客栈,待车停下,顾若离下了车,回头看了眼赵勋径直进了大堂。 “小姐。”欢颜和雪盏迎了过来,又用余光扫了眼赵勋,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顾若离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没事。”话落,她忽然就看到楼梯上下来一个人,她一愣喊道,“先生!” “小丫头。”吴孝之还是以前那副样子,站在上面一副了然在胸的姿态,摇着扇子道,“许久不见,你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顾若离无言,笑着福了福,道:“先生何时来的?”她大概猜到,吴孝之应该是路过这里回京城,却得知赵勋要来,就在这里等他。 所以,赵勋要和吴孝之一起回京了吧。 她笑了笑去迎吴孝之。 “老夫等了你们四天了。”吴孝之苦恼的道,“要是你们再不来,这太原城都要被我走了一遍,实在太无趣了。” 顾若离失笑,看见赵勋进了门,她只当没有看见,就道:“先生身体可好?” “你不说老夫还想不起来。”吴孝之就拉着她在座位上坐下,“相请不如偶遇,快给老夫扶个脉,瞧瞧还能活多久。” 顾若离坐在他对面,赵勋则在另一边落座,她笑着道:“您一定长命百岁。”话落,还是给他号了脉,顿了顿,道,“先生饮食无节,有些脾胃虚寒,是不是还偶有发作,饥饿时更觉疼痛?” “似乎……还真有。”吴孝之笑着道,“给老夫开点药,老夫养养,太平盛世,怎么也要多活几年。” 顾若离应是,笑道:“稍后我就将方子给您,不过这病还是以养为主,先生还是要注意身体,少食多餐才是。” “有神医就是好啊。”吴孝之哈哈一笑,转头去看赵勋,“将军黑面,是为何?” 顾若离端茶喝了一口,看了眼赵勋和吴孝之道:“我先上去梳洗,稍后再和先生说话。” “去吧,去吧。”吴孝之笑着道,“一会周铮就会回来。” 都是熟人,顾若离笑着应是,带着两个丫头上了楼,蔡先安迎过来,低声道:“东家小姐,您看……还要我们送你去庆阳吗。” 一路上这么多人,而且就在下午,他还看到了周铮,那可练家子,他们几个合力也打不过的,更不用说赵勋了。 现在这趟镖,他们可有可无,毫无价值了。 “要的。”顾若离道,“我们要去庆阳,他们明天或许就折返回京了。” 原来如此,蔡先安点了点头,放了心道:“那我们去歇息了,东家小姐有事就唤我们。” 顾若离颔首,和欢颜回了房里,门一关欢颜就紧张的上下将她查看了一遍,见她没事才真正的放了心:“赵将军也真是的,做什么事前也不打个招呼。” 顾若离失笑,点着她额头道:“他要和你打招呼吗,打了招呼你要不愿意,他就不这么做了吗。” “也对。”欢颜想了想,觉得顾若离有道理,不禁自己也笑了起来,“奴婢打水给您梳洗。” 顾若离将外衣脱了丢在桌子上,坐在桌边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又习惯性的去摸荷包,才想起来昨晚丢给霍繁篓了,她失笑摇了摇头,雪盏给她倒茶,低声道:“赵将军他们要回去了吗?” “嗯。”顾若离猜测道,“他总不能真和我们去庆阳,朝中那么多事,也离不开他。” 雪盏哦了一声,松了口气,笑道:“那一会儿咱们是要下楼和他们一起用膳吗?” “嗯。”顾若离点头,欢颜将水端了进来,她梳洗后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下了楼,刚一下去,就听到周铮亮如洪钟的声音,“霍大夫!” 吴孝之就用扇子打他:“什么霍大夫,叫顾大夫,或者县主也行啊。” “哦,对对!”周铮哈哈一笑,道,“顾大夫。” 顾若离笑着下来,福了福道:“周大人。”她说着,朝桌子上看去,赵勋冷面坐在那边,吴孝之在他侧手位,桌子上已经上了菜,不过他们还没有动筷子。 “请坐。”周铮做出请的手势,顾若离就坐了下来,周铮在另外一边落座,道,“真没有想到,你就是庆阳顾氏的三小姐,难怪你的医术那么好。” 顾若离笑笑,周铮又道:“那天顾府走水我们去迟了,那时候你已经出来是吧,要是碰到我们就好了,你就不用吃那么多的苦了。” 那时候她对局势一点都不了解,更不知道赵勋此人,就算碰到了她也不可能贸贸然去求助。 “最后也碰到了。”顾若离含笑道,“还要多谢几位一路相助,要不然我也不会有今日。” 她说着,端了茶敬三人:“多谢!” “客气什么。”周铮碰了碰杯,吴孝之也碰了一下,唯有赵勋坐着未动,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周铮就奇怪的看了眼赵勋,心里有些嘀咕,可是不敢说更不敢问,便只好和顾若离道,“要不是有你在,太上皇的病也不会这么快好,你和我们将军是互惠互利,说不上谢。” 吴孝之就啪的一声,隔着桌子瞧周铮的头,周铮反应极快,撇头就让开,怒道:“先生,你说话就说话,动手作甚。”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吴孝之眼睛咕噜噜一转,笑着和顾若离道,“你这次回庆阳准备待多久,是打算修葺祖宅?” 顾若离应是,回道:“约莫要一年,或许更久一些,等回去了再看。”又道,“到时候我们京城再聚,我再设宴请三位。” “不回去,不回去。”吴孝之扫了眼赵勋,呵呵笑着,“急什么,老夫还想去庆阳看看呢,都许久没有回去了。” 顾若离愕然,想想又失笑。 赵勋不说话,又沉着脸,大家即便在聊天,气氛却还是压抑的很,顾若离吃了几口就辞了几人上楼去休息了。 赵勋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略皱了皱。 “将军。”顾若离一走,吴孝之就朝周铮挥了挥手,周铮识趣的走了,吴孝之就兴致高昂的看着赵勋,“您和小丫头吵架了?” 赵勋一个眼风扫过来,不冷不热的道:“我需要和他吵架?” “不需要。”吴孝之立刻改口,“那怎么看着您们有些尴尬?” 赵勋没理他,起身道:“收拾一下,明早我们回庆阳。”她话说的那么绝,他若再跟着,就越发将她宠的无法无天了。 什么不愿意改,她就是她。 哪有女人像她这样的。 夫是妻钢,还反了天了! “回去?”吴孝之立刻跟了上来,“您不是要送小丫头回庆阳的吗?你不准备娶她了?” 赵勋很不高兴,大步上了楼,吴孝之颠颠的跟在他身后,热情的道:“将军,您虽聪明,可对女人您却没有老夫了解,而且,小丫头又不是一般的女子,您不想和老夫聊聊?” 赵勋在桌边坐下来,四平八稳的看着他:“聊什么,她不愿意嫁给我。” “你们都这样聊天的?”吴孝之吃惊的坐下来,看着赵勋,“小丫头也说的这么直白?”想想又觉得不意外,以顾若离的个性,恐怕将来婚事也会一五一十的摊在桌子上列出条款来。 “先生以为应该怎么说。”赵勋心情不好,看吴孝之就有些不顺眼,吴孝之就呵呵笑着,问道,“那……她为什么不愿意呢。将军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情……”说到性情他砸了砸嘴有点不大好意思吹捧,就改口道,“无论是容貌还是地位,世间女子岂有不爱慕的道理。他为何不愿意。” 赵勋喝了口茶,就将顾若离刚刚在汾水边说的话和他说了一遍。 吴孝之听的目瞪口呆。 “您不喜欢她?”他看着赵勋,赵勋就顿了顿,吴孝之就立刻明白了,赵勋连自己都没有全然弄明白自己的感情,就一头热的想要把顾若离拴住,偏偏那个小丫头和常人不同,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所以两个人就谈不拢了。 “以老夫对将军的了解,您若是不喜欢,是不可能费这个心思的。”吴孝之说的很肯定,“您要先了解自己的心意,才能去和她说娶她的话。” 他跟她在一起确实很欢喜,对别的女子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如果这是喜欢的,那就是喜欢吧。 赵勋默认了。 “那将军既然喜欢,那么您喜欢她什么呢。”吴孝之循循善诱,极其有耐心。 赵勋又顿了顿,想到顾若离的样子,还有她的性情。 “您既然喜欢她,那为什么又想着让她改变呢,您想要她变成这样,变成那样。若她真的变了,她还是顾大夫,还是您喜欢的那个小丫头吗?”吴孝之忽然就生出一种成就感,这么多年,他在赵勋面前频频受挫,他明明是个师爷,却在计谋和远见上比不上他这个主子,他的作用性已经很多年没有体现出来了。 今天终于知道赵勋有不如他之处。 她改变了,就不是他喜欢的顾若离了?这一点赵勋没有想过,他只是觉得,以后他的夫人是她那样的,他就不满意,不安分待在家里,整日里出入医馆…… 根本不需要她做这些,她为何就不能舒舒服服的待在后宅。 “将军啊。”吴孝之简直要笑出来了,“两个人互相喜欢,就算改变也是心甘情愿的,哪有您这样,人家还没有点头,您就下了三纲五常,女戒女德,别人也就罢了,那个丫头,你铁定是要吓跑的。” “真会如此?”赵勋微讶,吴孝之点着头,很肯定自己的道理,“那是肯定的,您先将人娶到手,以后慢慢调教都可以,何必着急这一时。” 这个事他也想过,从蓟州回来时他也找到了和她相处的方法,可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而且,这丫头又没心没肺的逃走了…… 他不将她定了,保不齐她就被那个姓霍的小子,或是别人给薅走了。 但凡想到这些,他的心就不舒服。 不由自主急躁了起来。 “别人您不用怕。”吴孝之笑眯眯的,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只有那霍小子是个对头,只是他现在人不在,而且我瞧着小丫头对他没有那个心思,所以您要真想娶,就千万不能错过了这个时机,等将来您再想,可就不容易了。” “她拒绝我了。”赵勋不悦,恨不得将顾若离提起来打一顿,吴孝之哈哈一笑,道,“您果然不明白女人的心思。她若是没有动心,就不会问您这些话,只要还是从前一样,和您吵吵闹闹就好了,所以,您之前所有的事情没有白做。” 动了心?那为什么拒绝。 就是因为没有感受到他的真心? 就如她刚才所言,他喜欢的不是她,而是他想象中的女子…… 真是自以为是人。 赵勋豁然开朗,她说喜欢就是喜欢,她说不改变就不改变,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他的意见,等将人娶回去了,再说! 想到这里,赵勋就站了起来,看着吴孝之道:“先生早点休息吧。” 他还没说完呢,吴孝之不情不愿,可见赵勋这样,他也不敢赖着,只问道:“那明天?” “你回京,我去庆阳。”赵勋沉声道,“京中的事,就暂时交由先生处理。” 他也想去,吴孝之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赵勋就负着手在房里来回的走动,过了一刻突然开门走了出去,立在顾若离房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笑声,顾若离不知和两个丫头说了什么,三个人笑着。 真是没心没肺。 他在这里生气,她却是无事人一样说笑。 赵勋凝眉咳嗽了一声:“娇娇,你出来一下。”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顾若离站在门内望着他,疏离的道:“七爷找我有事?” 赵勋深看了她一眼,她绑着麻花辫,穿着一件半旧的天蓝褙子,俏生生的立在门口,他负着手转身就走,边走边道:“跟我来。”走了几步等到楼梯口,发现顾若离根本没有来,他沉着脸又走了回去,攥了她的手二话不说就朝外牵…… 顾若离被他拖下了楼,两个人出了门,外头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昏昏暗暗的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 赵勋没有松开她的手,一直攥着,顾若离试了几次没有抽出来,就随他去了。 走了许久,赵勋忽然停下来,看着她道:“你说的没错!” “什么?”顾若离满脸懵懂,不理解他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什么意思?” 赵勋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你说的没错,我是欢喜你的,不是想象中的谁,只是因为你。” 顾若离怀疑的看着他。 “什么意思?”顾若离问道,“你不是对我不满意吗,既然不满意,又何来喜欢。你不觉得这样很矛盾?” 赵勋望着她,她的脸在昏昏暗暗的灯光下,透着一层淡淡的光,莹白透亮的犹如玉面,还有那双眼睛,清澈坚定不如寻常女子那般羞赧,幽闺质弱的样子。 吴孝之说的对,若她真的变成了和那些女子一般,或许他们也不会认识,他也不可能注意到她。 更没有兴趣说到娶。 “矛盾!”赵勋坦诚的道,“可这并不影响我的决定,以后可慢慢相处。” 顾若离凝眉反问道:“所以呢?” “我送你回庆阳,等你答应。”赵勋手指动了动,她的手小小的,很柔软,握在手心里很清凉,他握的更紧,很怕她一会儿翻脸就跑了。 顾若离抿着唇,又问道:“你能忍我伤风败俗,不守妇道?” 赵勋一怔,还不等他反应,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咳嗽起来,像是被呛住似的,咳的又急又喘,紧接着有脚步声传来,咚咚咚的跑远了。 那咳嗽声,赵勋不用辨别也知道是吴孝之,还有脚步声,分明就是周铮的。 给他等着! “你没有!”赵勋很肯定的道,“所以我不用忍。” 变的还真快,顾若离看着他认真的面容,想到那次他们在悬崖下,在蓟州,在运河里,在汾水边,在厨房里,还有此时此刻……他所有的表现都如走马灯一样划过。 他是真诚的,不管他的目的有多么直接,可是这样也没有不好,至少大家都是坦诚的。 彼此没有为了展示更好的自己,而去伪装,虚伪的露出不属于自己的那一面。 或许他们都是自私的,也或许,喜欢根本没有那么深……爱是包容的,在他们做不到这些以前,所有的感觉,大概只是停留在心动和兴趣上。 仅此而已。 可是那又怎么样,赵勋做了那么多,她也承认她感动了,动了心,至少对这个男人她不讨厌,甚至于……在有些时候,她享受他只在她面前无赖霸道的样子,这说明,他真的用心了,在这一刻,他是认真的。 “我们可以试着相处一下。”顾若离看着赵勋,“不说婚嫁,只是相处!” 赵勋心头飞快的跳了跳,随即又不解的看着她:“什么叫不说婚嫁。”都答应了,为什么不说婚嫁……难道她相处后不满意他,还可以不嫁给他? 还有这样的道理。 “我知道这不合礼数,可这对你并没有危害。”顾若离道,“不过你要不愿意,那就作罢了,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这件事对她的伤害更大,她是女子,人言可畏,若将来不成,她这一生真的只能孤独终老了。 可这又怎么样,比起一段不幸的婚姻,她宁愿伤风败俗,宁愿不合规矩,也不想因为名声而毁了一辈子。 纵然有诸多限制,可她也想夹缝中寻求适合自己的生存模式。 不远处又传来咳嗽声,一阵一阵的,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赵勋忽然转眸,朝那边暗影中看去,咳嗽声骤然而停! “你不嫁给我,你打算嫁给谁。”赵勋的手一紧,攥的顾若离的手顿时就跟被捏碎了一样,她哎呀一声拍着他道,“你发什么病,快松手。” 赵勋阴沉着脸。 “你不是说了吗,有你在我谁都嫁不了。”她气的踢他,“赵远山,你给我松手。” 赵勋松开了手,看着她冷声道:“你知道就好。” “好痛。”顾若离揉着手,怒道,“我们不要谈了,我真是疯了,和一个神经病聊这些。” 赵勋看着她的手被攥的红红的,目光动了动,又将她的手拿过来揉着,凝眉道:“然后呢……你接着说。” “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顾若离道,“你若再这样没来由的吃莫名其妙的醋,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赵勋动了动唇,没有反驳。 顾若离看着他这样子,忽然又心软了,她看着他道:“你自己考虑吧。” “考虑什么。”赵勋回道,“就这么定了。”至于她那句不满意就散的话,自动的被他撩开了。 顾若离质疑道:“你确定?” 赵勋颔首。 “那行。”顾若离的手也不收回来,反手主动牵着他,“走吧,散散步。” 这……这就行了? 赵勋第一次知道,他的心也能跳的这么快,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被她牵着的手,他眼角挑了挑:“散步?” “嗯。”顾若离颔首,“谈恋爱,自然要散步的,聊天有利于增进彼此了解。” 赵勋不理解什么是谈恋爱,可是却隐隐感觉到,她所指的相处状态! 这状态不错,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晕开,眉梢眼角皆是欢喜。 他一反手,握住顾若离的手,大步走在了前头,顾若离微怔,看着他失笑。 “等我到了庆阳后你就回去吧。”顾若离道,“你难么多事情,何至于一直耗着儿女情长。” 赵勋脑子嗡嗡的响,根本没有听到她说什么。 “赵远山,你走慢点。”顾若离无奈的拉着他,“就随便走走,又不是赶路。” 赵勋就放慢了步子,嘴角噙着笑。 “今天的日落的很好看。”顾若离含笑道,“等有机会,你带我去草原看,行不行?” 赵勋点头。 “还有秋露白。”顾若离喜欢那个味道,甜甜淡淡的也不醉人,“回京后记得给我存一点,” 赵勋点头。 “还有。”顾若离想到了方朝阳,“我娘一个人我不放心,你不要嫉恨她,若是可以,多照拂一下,免得她被人欺负。” 赵勋点头。 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拽了拽他的手,问道:“你只会点头了?” “不是。”赵勋咳嗽了一声,道,“你的要求不过分,可以答应。” 顾若离忍着笑:“那就有劳赵将军了。” 赵勋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眼都是笑意,便拧了眉头道:“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我替你去办!” “暂时想不起来。”顾若离看了看时间,“我困了,要回去休息。” 赵勋嗯了一声,被她牵着往回走,一路将顾若离送回房里,她站在门口望着他道:“早点休息,明天见。” 赵勋没说话,等顾若离将门关上,他还愣愣的站了一会儿,随即大步下楼,牵了马一路扬长而去,径直去了汾水边,他在河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脱衣服,一头扎进水中…… 水很凉,他没在里面,脑中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脚一蹬哗啦一下站了起来,看着雾蒙蒙的天,哈哈笑了起来,惊的夜鸟惊恐四散。 这个丫头,真是太有趣了。 还谈恋爱,谈就谈! 她一个姑娘家,都和人好了还能不嫁,她的人从今天开始就是他的了。 赵勋很愉悦。 顾若离将门一合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欢颜和雪盏惊讶的看着她,问道:“县主,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顾若离在桌边坐下来,说了一晚上的话她已经口干舌燥,“我打算和赵远山相处一下,也和你们说一声。” 雪盏和欢颜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相处一下是什么意思。 “那……您打算和赵将军定亲吗?”雪盏想到赵勋的样子,心头一抖,“县主您……” 顾若离摇头:“说定亲还早,先相处看看吧,若是觉得彼此合适再说后面的话。”他们年纪差距有些大,将来若她不想成亲,恐怕赵勋也会着急。 他都二十一了。 “这怎么行。”雪盏惊讶的道,“您的名声怎么办,往后……” 顾若离摆手:“我不确定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再遇到一个能让我动心的赵远山,所以,我想试试。”虽然两人之间的问题很大,可是人和人相处,不就是这样吗,因为不同所以吸引,在相处中不断碰撞摩擦,最后心甘情愿的去包容和迁就对方。 赵勋为她做的,她看得到,她不是铁石心肠自然有感动,她有了心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很简单。 可若以后两人觉得不合适了,就分开,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当然……就算嫁不了她也无所谓,至少,她当下不后悔。 “县主……”欢颜又崇拜又惊奇的看着顾若离,“婚事还能像您这样想啊,奴婢从来不知道。” 顾若离笑笑,道:“不然怎么想,嫁过去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吗!” “那也不行,奴婢还是要偷偷去瞧一眼的。”欢颜红了脸咯咯的笑了起来,以后她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她也想像顾若离这样,相处一下,一点都不了解,谁知道他有没有病,会不会动粗,甚至于……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毛病。 雪盏没有说话,她想到了方朝阳,只觉得县主和郡主真的很像,母女两人都是我行我素的,能与众不同也知道与众不同的后果……只要能承担的起这些特立独行所带来的后果,就没有什么。 “明早启程。”顾若离洗漱上床,放了帐子她看着帐顶发呆,心里却愈发的清晰起来…… 她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所以,不管结果如何,她也不会后悔。 她翻了个身,抹到摆在床头包袱的鸡腿骨,那是霍繁篓给她打磨留着防身用的,她对它笑了笑,低声道:“霍繁篓,他那样的人为我做这么多事,我很感动,人生很短,我想试试……” 她说着又自嘲的摇摇头,要是霍繁篓在,估计也会说她是神经病。 “你也要好好的,希望你一切顺遂心愿。” 第二日一早,她们主仆三人收拾好下楼放行李,吴孝之笑的一脸暧昧的坐在大堂里看着她,顾若离走过去,道:“先生昨晚休息的可好?” “好,好的很。”吴孝之点着头,“不过将军可能不大好。” 顾若离眉梢一挑,问道:“怎么了?” 吴孝之就已有所指的用扇子指了指门外,低声道:“将军受了风寒,方才老夫看见他面色潮红,很像是发烧了的样子。顾大夫快去瞧瞧。” 顾若离知道作为吴孝之偷听他们说话了,也没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她没偷没抢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便大大方方的道:“那我去看看。”话落,就出了门,果然看到赵勋正站在马边和周铮吩咐着什么。 吴孝之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摇着扇子点头不迭:“老夫果然没有看错,这丫头和将军实在是天作之合。” 两个都不是安牌理出牌的人,凑在一起,正合适。 “七爷。”顾若离站在门口喊了一声,赵勋就停了说话,回头看着她,就听道,“你生病了?” 赵勋皱眉,立刻就知道了是吴孝之说的,不过,这丫头知道关心他了,这是进步:“嗯。” 他病了! “顾大夫。”周铮嘿嘿笑了起来,走过来暧昧的抱着拳,“我会和爷一起去庆阳,这一路打扰了。” 连周铮都打趣她了,顾若离笑了起来,无奈的点头。 周铮又回头看了眼赵勋,飞快的让开留了他们两人在外面。 “我看看。”顾若离托了赵勋的手腕,顿了一刻她挑眉道,“是风寒,你昨晚后来又出去了吗?” 他出去了吗?没有! 赵勋没说话,顾若离叹了口气道:“那我们明天走,我给你煎好药你喝了好好休息” 赵勋忍不住还是皱了皱眉,这点病用不着喝药,可顾若离已经转身走了:“你去休息,我去开方子给你煎药。” 根本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 ------题外话------ 所谓的娇医有毒,并不是指女主会用毒,取这个名字一来是为了迎合主流,二来,则是指女主的影响力大,对有的人如同毒药一样,带有一定的“毁灭性”。 112 相处 吴孝之笑呵呵的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赵勋,心里乐不可支…… “京中事情多,时间很紧。”赵勋看着他,“先生还是骑马回去的好,马车太慢!” 吴孝之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龟裂。 将军这是在报复他昨晚听墙角的事,可是他是一片忠心为主子啊,怎么还嫉恨他了。 “老夫年事已高。”吴孝之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顾大夫昨天诊脉,还说老夫身体不好,需要静养,这骑马……实在是不成。” 这里入京虽不远了,可一路快马孤过去,他的一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 “您好好休息。”吴孝之抱拳道,“时间匆忙,时不待人,老夫这就启程回京,路上绝不耽误半刻。”话落,逃也似的出了门。 “先生。”顾若离正好进来,和吴孝之迎面碰上,“您这么着急,要出去吗?” 吴孝之回头看了一眼不敢惹的赵勋,摆着手笑道:“老夫要赶去京城,将军不在的这段时间,怎么也要稳住大局才行,责任重大啊。”话落,又道,“顾大夫,将军就托付给你照顾了,拜托,拜托。” 顾若离点了点头,就见吴孝之回房提了包袱,飞快的下楼走了。 她愕然的看着赵勋,问道:“你和先生说什么了,他吓的跑的这么快。” “他有急事。”赵勋神色淡淡的,一副要起床的样子,“我不过风寒,不用这样躺着吧。” 顾若离没好气的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又如何。”赵勋固执的坐起来,可到底没有下床,“那也是我媳妇。” 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测了体温:“烧有点高,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她看着赵勋,目露关心,赵勋就咳咳了两声,靠在床头道,“头晕。” 顾若离知道他故意如此,就顺着他摸摸他的头:“头晕就该多躺着。”又道“我去看看药抓回来没有。” 赵勋不满意,抓着她的手,低声道:“有什么可看的,他们回来自然会来找你。” “你有话要和我说?”顾若离也没有急着走,给他倒了茶,重新在床边坐下来,赵勋喝着茶,脸色舒心了一些,回道,“没有。” 她失笑,问道:“先生说京中许多事……我一直忘了问你,太子不回来吗?” 圣上登基都这么多天了,太子为何还没有回来。 “他的妾室有了身孕。”赵勋目光动了动,“等孩子出世再回来。皇子要紧!” 顾若离愕然,这什么理由,妾室有孕所以太子就不回京? 看来赵凌也是多情的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赵勋不悦,立刻就想到了太后说要给她和太子赐婚的事情,“他一时不会回来。” 顾若离并不是关心赵凌,而只是单纯觉得奇怪而已,她无所谓道:“随他什么时候回京,和我也没有多少关系。”正要说话,蔡先安回来了,站在门口道,“东家小姐,药抓回来了。” “你歇着,我去煎药。”顾若离说着要出去,赵勋就沉声吩咐道,“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还不如去帮我煮碗鸡粥,要鸡丝多点,葱不要放!” 顾若离就凝眉看着他,道:“你现在不能吃荤。你要是想喝粥,我让厨房给你煮白粥吧。” 赵勋不悦。 顾若离已经开门出去,在门口接了药打开,问道:“两副药都在这里吗?” “是。要了八钱银子。”蔡先安报了帐,顾若离嗯了一声,捡了里头的桂枝看了一眼,随即一愣,用手剥了桂枝的外皮,并没有剥开,她的脸色便难看起来。 “怎……怎么了?”蔡先安满脸惊讶,顾若离又捡了一味芍药看了看,放在鼻尖闻了闻,道,“那不是桂枝,是苹果树枝,芍药也是假的。” 蔡先安脸色大变:“东家小姐,我真的是去药铺抓的……”话说了一半,他就明白了,抓了顾若离手中的药包,就道,“我去找他们。” 救人治病的药,他们居然也敢弄假的,简直太过分了。 “蔡伯。”顾若离吩咐道,“我们人生地不熟,若他们肯将药换了,就不要和他们闹。等明日走时再去官府说一声,让他们来处理就好了。” 蔡先安点了点头,拿着药包飞快的下了楼。 顾若离就侧目看着依旧靠在床头的赵勋,想了想道:“我去给你煮粥,你等一下。”话落,就帮他关了门下楼。 她亲自洗米下锅,煨了青粥又放了一些青菜沫,小心翼翼的端着上楼。 赵勋正坐在床头看着信,见她端着碗进来,嘴角就勾出一丝笑意来。 “已经不烫了。”顾若离将碗端过去,“吃药前先吃点东西垫垫也好。” 赵勋一看清淡的粥面上飘着青菜沫子,便就不高兴:“不是鸡丝粥?” “我说了你不能吃。”顾若离将碗递了递,“只能吃这个。等病好了你想吃什么都行。” 赵勋不看她,撇过视线。 “味道也很好。”顾若离又将碗递了递哄着他,赵勋依旧不悦,吩咐她做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还擅自改了他的话,顾若离就又往前送了送,“一会儿凉了不好吃。” 赵勋不理她。 “赵远山!”顾若离将碗往杌子上一放,“你吃不吃?” 赵勋回道:“你喂我!” “行!”顾若离就拿了调羹舀了半勺子递过去,赵勋张口吃了。 没事就犯病,吃个粥也非要分个高低,掌握着主动权,顾若离一脸无奈。 等粥吃完,蔡先安还是没有回来,顾若离有些不放心,对赵勋道:“我去看看。”话落出了门,喊了蔡先安的同伴卢舟过来,“你去看一眼,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既然敢卖假药,就很有可能有后台。 蔡先安说不定会吃亏。 卢舟应是而去。 “和他们废话什么。”赵勋沉声道,“直接将他们铺子抄了。” 顾若离劝着他道:“先看看情况再说,我们都没有弄清楚。” 过了一刻卢舟回来,顾若离问道:“怎么样,蔡伯人呢。” “被那个原木医馆给扣了,说蔡大哥讹诈,还说要送官府去。”卢舟愤愤不平的道,“十几个人把他困住了,他们还养了打手。” 顾若离还没有说话,赵勋掀了被子就下了地,抄了桌上摆着的长剑,就道:“你在家里,我去看看。” “你等下。”顾若离拦着他道,“他们扣人没有理由,你不用出面,我去就行了。”他去恐怕就直接动手了。 赵勋根本不理她,顾若离又追了几步,拉着他道:“你打算去做什么?” “这种铺子留有何用,先砸了,再通知府衙的人来清缴了。”赵勋眯了眼睛,目露冷意,顾若离就摇头道,“我去就好了,你不能吹风,先养着!” 赵勋收了手大步出门,顾若离就怒道:“赵远山,你给我站住。” 赵勋步子没停,顾若离又道:“你敢走出去,就立刻给我回京城去,我也不用你送。” 脚一顿,他已经跨出去的步子硬生生的收了回来,背对着顾若离站着,顾若离正要再劝,就见他忽然转身,啪的一声放了剑道:“我还有信要回,给我取笔墨来。” 人已经在桌边坐了下来。 一副我只是想起要回信才回来的,而非因为顾若离的话的样子。 顾若离看着他的样子面色也渐渐柔和下来,过去在他身边,轻声道:“我请周大人陪我一起去,一会儿就回来,你安心待在房里。” 赵勋没理她。 顾若离就笑了笑,和卢舟一起去找周铮,周铮一听这话,立刻就恶狠狠的道:“敢扣人不放,大爷这就去把铺子一把火烧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怎么都是这种思路,顾若离由卢舟带着,往原木药铺而去。 铺子里人很多,来来往往的百姓笑盈盈的说着道:“这里的药便宜,要是在别处我这一副要足要六钱银子,这里只要五钱就够了。” “可不是。”有人道,“还是东家心善,宁愿少赚点。” 顾若离往门口一站,左边一个周铮,右边是卢舟,三人甫一出现,就引起药铺的人注意,随即又认出了卢舟就是刚才要人的人,立刻就有五六个伙计拥了过来:“怎么着,还想闹事,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打我们铺子的主意。” “少给老子放屁。”周铮嗡嗡的喝道,“将我们的人放了,否则爷烧了你们铺子,你信不信。” 铺子里的伙计一看就是横惯了的,有所依仗:“烧我们的铺子,那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话落,一挥手吆喝道,“兄弟们,将这三个人给我扣了,待会儿一起送府衙去。” 说着,里头的人就摩拳擦掌的过来。 周铮大怒,拉开顾若离抬脚就将刚才说话的伙计给踹翻在地:“敢和老子动手的人,还在他妈屁股里夹着呢,都给老子老实待着。” “呸!”伙计一看来人是练家子,比方才那个人身手要好很多,他眼珠子一转就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那人得了话立刻跑了出去,像是喊人的样子。 “这些外地人可真是横。”旁边就有百姓道,“抓个药还能闹事,当我们太原人好欺负的。” 别人就点头附和着:“是啊,真是太横了,就该报官抓起来坐牢去。” 他们说的地方话顾若离听的不大明白,可观众人的神色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诸位!”顾若离大声道,“我们并非闹事,而是因为他们卖假药,还扣了我们的人,我们才来说理的。” 她话一落,就听到伙计大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说我们的药是假的,我们原木在太原城数十年了,怎么没有一个人说我们的药是假的。” “是啊,我们一直在这里抓药,可从来没有发现这里卖假药,小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又道,“你年纪小不懂,千万不要有心人给诓了。” 顾若离目光一扫,看着伙计道:“那好,你将药柜里的药取出来,我现在就给大家辨识一下药的真假。”又看着伙计,“你敢不敢!” “凭什么。”伙计目光一闪,“你懂药真假吗,就敢说辨别。再说,你们就是来找茬的,说的话鬼才信。” 他的话一落,顾若离就往后推开一步:“那就没有办法了。”她和卢舟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去太原府衙报官,让他们带人来仔细查!” 卢舟应是,忙推开围观的人群跑走了。 伙计一听噗嗤一声笑着,一脸轻蔑的看着顾若离。 一个小丫头,还有名帖,想唬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周捕头。”伙计一转,就看到远处走来一群七八个衙役,立刻就笑着迎了过去,“周捕头您来的正好,这些外地人来闹事,还想讹我们的钱。” 他第一句就点出顾若离他们是外地人。 周捕头四十几岁的样子,带着刀,目光在顾若离和周铮身上一扫,冷笑着道:“胆子不小,光天化日居然公然闹事,都给我带走。” “谁敢!”周铮刀一拔,哐当一声拦在顾若离前面,喝道,“谁敢动一下,老子要了他的命。” 周捕头就啐了一口:“果真很横。”盯着周铮,“你身手再好,能以一敌十,告诉你,给老子乖乖束手就擒,否则,这太原城你们有命进,没命出!” “这位大人。”顾若离拦着周铮,怕他真动手,“你一来就说我们闹事,连查问都没有,你何来的依据?” 周捕头一看是个漂亮小姑娘,就眉梢挑了挑,道:“那又怎么样,这原木药铺在太原城,就受我们保护,你要不服,就去告老子。” 看来,这铺子的后台,这位周捕头也算一个了。 “卖假药,大人也不管?”顾若离看着他,周捕头就冷笑道,“你算哪根葱,你说卖假药就假药,这些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顾若离颔首,道:“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去府衙说理好了,我倒要看一看,太原府的律法到底是如何定的。” “带走。”周捕头不想和他们啰嗦,抓进去一人二十大板,没有一百两银子赎人,就休想从牢里出去。 十来个衙役一哄而上。 药铺里的伙计就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们,又将蔡先安带了出来:“周捕头,这里还有一个,就是他先来闹事的。” “那就一起带走。”周捕头扫了眼被捆着的蔡先安,不可一世的样子,“一个个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顾若离被衙役围住,周铮着急的道:“顾大夫,不要和他们废话了,打吧。” 他一个人就能收拾这般畜生。 “再等一下。”顾若离话一落,就听到哐哐的锣鼓开道声,随即人群散开,就看到一顶官轿在停了下来,众人不认识,可周捕头一眼就认出来了,忙迎了过去,“胡……胡大人,您怎么来了。这是小事,属下就能解决了。” 太远知府下了轿子,看见周捕头就咬牙切齿的指着他:“你解决,你没将我害死我就谢你祖宗了。” 周捕头一头雾水,就看着胡大人一路小跑,到人群中来,目光一扫就看到了顾若离,上前来抱拳道:“下官胡添义拜见静安县主。” “胡大人。”顾若离微微点头,道,“一点小事,劳顿胡大人亲自走一趟,实在不敢当。” 众人哗然,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是县主。 胡大人摆着手:“县主回乡,自太原路过是我们太原的荣耀,下官没有相迎已是罪过,还望县主不要责怪。” “不敢。”顾若离说着,转身看着面前的药铺,道,“胡大人,这家药铺卖假药,我的人在这里买了药,我发现是假的也不想为难他们,只让他们给我换了真药来,却不曾想,理没说成反而被他们给扣下来,若非胡大人来的及时,怕是我也要被这位捕头大人关进牢房了。” 周捕头早就懵了,没反应过来,如今县主很多吗,他怎么就碰上了。 “废物,立刻给我滚回去交了差事。”胡大人回头瞪着周捕头,又指着原木药铺,“胆子不小,治病救人的药你们也敢弄虚作假,害人性命。来人,给我将所有人带走,药铺查封。” “大……大人。”伙计也没有想到,稀里糊涂的就听到胡大人要关铺子,“大人,我们冤枉哪,我们一向奉公守法,卖的药都是货真价实,没有一点掺假啊。” “蠢货。”胡大人道,“你可知道静安县主是谁?” 伙计摇摇头,他要知道是谁,他也不敢太岁头上动土。 “她就是顾大夫,庆阳顾氏的传人,还是当今圣上的救命恩人,就连太医院的大夫见到她都要尊称一声顾大夫!”胡大人恨不得扇他两巴掌,“她说你的药是假的,就是假的!” 胡大人的话一落,众人一阵惊愕。 有人还不大清楚,就小声问道:“这位顾大夫是什么人。” “当时延州疠疫,就是她治好的。以前说是霍大夫,后来才知道她是庆阳顾氏的传人,因为当时局势不利,所以改名换姓了……几个月前,圣上复辟,就封了她做县主。” 众人恍然大悟。 “县主。”有人壮着胆子问道,“我们一直在这里买药,他们的药怎么会是假的呢。” 顾若离就看了眼已经挣脱开的蔡先安,蔡先安会意立刻去铺子里拿了两个抽屉出来,一个是桂枝,另一个则是野山参。 “我在京中也有药铺。”顾若离拿了一根包的很好的人参出来,“这要是野山参,大约一根少说也要一两银子,若吹嘘的年头多一些,怕是三五两甚至十几两的价格也卖的出去。” 有人点头,道:“我才买的,这参他们说是三十年的,一根十六两,比别家便宜四两。” “如果这是真的三十年的野山参,这个价格确实是良心价。可惜,这些不过是园参,价格也就一二两的样子。”她将辨别的方法说了一边,“不但这山参,就算这种并不珍贵的桂枝,他们也是用的苹果枝代替的,这样的成本,他们当然可以卖的便宜。而你们呢,药抓回去,吃了即便不出问题,可也不会有药用的功效。” 药铺里的几个伙计听着便已经是满头大汗,知道顾若离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真懂行。 众人信服不已。 “您这么一说,我忽然就想起来,我们看了大夫,一个伤寒吃了七八贴药也没有好。我昨儿还去和大夫吵,说他的方子不行。”那人说着大怒,指着那些伙计道,“原来是因为你们的药是假的!” 他们冤枉了大夫,不成想大夫没错,而是这药铺的要问题。 可想而知,这样的情况,就算大夫是华佗在世,也治不好一个伤寒。 胡大人觉得被他们害惨了,县主虽不在朝廷为官,可人家有家世有背景啊,而且还是圣上的救命恩人,但凡她回京在圣上或着皇后面前面前提上半句委屈,那他头顶的乌纱就保不住了。 “胡大人。”顾若离福了福,含笑道,“我不便多留,这里的事就劳烦大人了。药乃是病人的求生之门,若有人在这些上面做假,实在是十恶不赦不能宽恕。” “是。是。”胡大人点头不迭,“下官一定严惩这些泯灭良心的贼人。” 顾若离笑笑颔首,朝周捕头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周捕头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满头冷汗。早知道他就不来了,好好的怎么就这么倒霉,撞上了个县主…… 他这种人,就是十条命也得罪不起。 顾若离带着人往客栈去,路上又换了家药铺抓药,铺子里的伙计认出是她,毕恭毕敬的将她要的药抓了,笑着道:“县主娘娘,今儿得亏您,这些年我们可被原木药铺给害死了,却还敢怒不敢言,您真是救世的观世音菩萨。” 顾若离失笑,拿了药和周铮几人回了客栈。 “这也就您认识。”周铮哈哈笑道,“要不然,爷就要吃假药了。” 顾若离想到了赵勋,抬头看了眼楼上,拿着药去后面的厨房,将药泡上她坐了小半个时辰,才下水煎,等药好了已经是午后,她端着药上楼,赵勋依旧在房里,顾若离笑着道:“怎么没有躺着,体温可降一点了?” 赵勋没接话,顾若离就将药给他放在桌边,含笑坐在他前面:“生我气?” “没有。”赵勋看了她一眼,端了碗一饮而尽,顾若离给他倒了茶,“要不要再歇会儿?” 赵勋忽然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话还挺硬气的,什么叫我出了这个门就回京城去。” “话赶话罢了。”顾若离笑了起来,凑过去抱着他的腰,笑眯眯的道,“当时不是情急吗,再说,你生病呢这一出去又是一阵折腾,回头病又会加重的。” 被她一抱,看着她有些心虚的笑脸,一瞬间他所有的气都消了,搂着顾若离捏了捏她的鼻子,皱眉道:“真是无法无天了。” “知道了,知道了。”顾若离推着他,“去休息一会儿,吃了药睡一觉病就去了。” 赵勋被她拉着上床躺下来,顾若离给他盖了被子,他拉着她的手。 他觉得,谈恋爱很不错。 顾若离在床边坐下来,笑看着他,赵勋问道:“怎么解决的?” 顾若离就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边,赵勋就不赞同:“你一走,他们私下打点,不出三个月还是还了原样,毫无意义。” “这我倒是没有想过。”顾若离道,“胡大人不管这事吗,要是出了人命怎么办。” 赵勋就一副你太天真的样子:“这位胡大人在太原上任已有五年,如何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民不告官不纠而已。” “那明日走前再去一趟府衙。”顾若离凝眉道,“卖假药的事决不能姑息。” 赵勋摇摇头,摸了摸她的脸,宠溺的道:“不用你去,让周铮拿着我的名帖去一趟就好了。” “这样也行。”顾若离笑了起来,“还是镇国将军管用。” 赵勋第一次觉得,他的头衔的作用如此大,不禁挑了眉道:“要如何谢我?” 顾若离一愣,随即红了脸,凑在他面颊轻轻一啄:“这样,行不行?” 赵勋眼睛一亮,又很快恢复了镇定,咳嗽一声,凝眉道:“不够!” “无赖。”顾若离轻轻的又亲了一下,赵勋就有些不自然的看着她,顾若离笑了起来,道,“赵将军,这样满意不满意?” 当然满意,赵勋板着脸很正经的样子。 他虽然有些霸道,甚至有些不讲理,可是忽略这些,他却是个爽利又很有分寸的人,而且……若用心去看,他还几分幽默和可爱。 顾若离含笑望着他……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很好的相处下去。 至少,目前看来他们的状态她很满意。 顾若离陪了赵勋一下午,晚上两人又一起用了晚膳,天色很晚赵勋才放她回房。 她一回去,欢颜就哀怨的看着她:“县主,您不在我们一整天真是无聊透了。” “怎么不上街看看。”顾若离一边梳洗一边回头看着欢颜,“何至于困在客栈了。” 欢颜就凑过来,好奇的道:“县主,您和赵将军……嗯……相处怎么样,他没有欺负您吧,您决定嫁给他了吗。” “这才哪儿到哪儿。”顾若离淡淡的道,“慢慢看吧。” 还要慢慢看啊,欢颜哦了一声,坐在一边想着自己的心思。 第二日一早,周铮果然拿着赵勋的名帖去了府衙,他回来后就一脸幸灾乐祸的和顾若离道:“……他见着爷的名帖吓的腿都软了,满口念着一定严惩,一定严办,连我走了都没有回神过来。” 顾若离就笑着看了眼赵勋,对周铮道:“只要不留着再害人就好了,到底怎么处理就不管我们的事了。” 众人收拾好了上路,赵勋依旧骑马,顾若离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身体没事吗,不用再休息一下?” “上来。”赵勋伸手,“我带着你慢慢骑。” 顾若离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赵勋下来将她抱到马背上,自己也跨了上去,对周铮吩咐道:“直接去汾州。” “是!”周铮应是。 赵勋就催着马不急不慢的跑了起来,顾若离坐在前面靠在他身上,笑着道,“让我拉着缰绳试试。” “好。”赵勋将绳子给她,顾若离握着驱着马,赵勋就腾出一只手来揽着她的腰,细细软软的,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些人说的软玉温香在怀是什么感觉,随即又想到了顾若离的年纪,不由凝眉。 这丫头太小了,还要再等两年。 “七爷。”顾若离道,“要是它的跑的太快怎么办。” 赵勋就贴在她耳边细细的解释着,顾若离认真听着:“那我跑快点,你抓紧了。”话落,一夹马腹,马就飞快的跑了起来,赵勋失笑,侧目看着她,她的耳垂很小,娇俏可爱的样子,他心头一痒便亲了一下,顾若离一惊,往旁边一让,身体就朝一边栽了下去。 赵勋伸手一捞,将她摆正,敲了她的头道:“好好坐稳了。” “这怎么能怪我。”顾若离嗔怒道,“你老实在后面待着,我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掉下去。” 赵勋挑眉,喝道:“你是我媳妇,我想亲就亲,还要和你说。” “谁是你媳妇。”顾若离将缰绳还给他,“我只是说我们试着相处,你不要混淆了概念。” 赵勋不以为然,答应就答应了,还和他拿乔! 总之,这一趟他没有白来,至少媳妇是定了,等她明年回京及笄后就成亲。 风在吹在脸上,顾若离觉得身心舒适,习惯了在马背上后,这样的感觉确实很好! 晚上他们歇在汾州,赵勋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坛子秋露白,顾若离喝的有些晕眩回去沉沉的睡了一觉……第二日依旧跟着赵勋骑马,两人走在前头,晚上歇在信义。 “这还是爷吗。”周铮看着前头两人腻腻歪歪的,嘿嘿笑着,“还是顾大夫有办法,让我们爷脾气都变好了。” 欢颜听着就道:“这样算什么。”她低声道,“你没来钱赵将军才叫绝呢……”她将赵勋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要不是认识,我可真不敢相信,这位就是镇国将军。” 周铮听的目瞪口呆:“你的说是真的。” “我还能骗人。”欢颜一脸骄傲的样子,“他要不这样,我们县主能答应和他……”她想了想那个词,“谈恋爱。喜欢我们县主的人可多了去了,随便嫁给谁也不必赵将军差。” 周铮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说话的,谁能和我们爷比,你是没见过他在战场上的样子,那是以一敌百的勇猛。” 欢颜撇撇嘴,反正她是不信了。 “算了,你们女人家就知道儿女情长,说这些没用的。”周铮理解,他们爷是岁数大了,想要成亲,正好又遇到了顾大夫这样特别的女子,自然就动心了,一点也不奇怪,“男人不能只看一面,懂不懂。” 欢颜不懂,对着周铮翻了个白眼:“是,千变万化,五彩缤纷。” “小丫头片子。”周铮不理她,策马绕开马车,追着蔡先安说话去了,欢颜就放了帘子,和雪盏道,“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县主这几天都很开心,而且,有赵将军在,这一路我们什么都不用担心。” 赵勋对这一路都很熟悉,晚上歇在哪里,每天赶路多久,什么样的行程他都有数。 要是他们自己,还不知道走到哪一天。 “你少说两句。”雪盏低声道,“县主和将军在一起,若是郡主知道了,定又是一场风波,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欢颜立刻就想到了方朝阳的脾气,无奈的叹了口气:“还真是。” “你回去将事情办完,就随我回来。修建祖宅的事,让周铮去办。”赵勋悠闲的催着马,顾若离靠在他身上咬着苹果,摇头道,“不行,这件事我要亲自做。” 赵勋不高兴,将她的脸掰过来,就见她嘴角沾了块碎屑,想说的话立刻抛在了脑后,捧着她的脸就亲了下去,顾若离一惊推着他道:“这样很危险。” 赵勋意犹未尽,只碰了唇便被她推开,就拧着眉道:“有我在,何来危险。”话落,托着她的后脑勺,又吻了下去。 他的吻很生涩,霸道的攥着唇,撕磨舔舐,顾若离失笑便微微张开嘴,赵勋一点即透,舌头长驱直入…… 吻了许久,他越发熟练起来,顾若离却是憋红了脸,赵勋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一脸的满意的看着她,赞赏道:“就该这样。” 就该哪样啊? 顾若离无语,踢了他一脚,道:“知道了,你好好骑马。”得亏这一路没有人,要不然他们就真的伤风败俗了。 赵勋忍着,眼中满是欢喜。 这样,很好! 幸好他追来了,要不然就没有今日。 说不定这小丫头就成了别人的,但凡想到这一点,他心头便闷闷的,将顾若离箍在怀里,一夹马腹又跑了起来。 “今天风大,你跑的太快我就落了一脸灰。”顾若离捂着脸,赵勋就停下来,抱着她原地转了个身面对面坐着,按着她的脸在怀中,“这样就好了。”话落,单手抱着她的腰,催着接着赶路。 顾若离贴在他的胸口,好像世间万物都静止了下来,只有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响在耳边。 好像不管什么事,只要有他在,就一切都成了顺手拈来,不用她费神。 原来,有男友是这样的感觉。 “赵远山。”顾若离也环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笑着道,“你要乖一点啊!” 赵勋本来是满意的,一听她的话,就问道:“何来我乖一点?”难道不是她乖一点。 “我们都乖点。”顾若离抬头看着他,都乖一点,互相迁就一点,就能长久的走下去了…… 赵勋摇头,女人就是这样,整日想一些有的没的。 顾若离颠着觉得很舒服,就闭着眼睛闷在他怀中,不过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发困,惬意的开始打盹……赵勋低头看她,她像只猫一样乖巧的腻在他怀里,没了睁开眼时的冷静从容,此刻只有温顺可爱。 他手臂不由自主的楼紧了一点,放慢了马速。 “爷!”周铮从后面追了过来,飞快的撇了眼顾若离,不敢多看,就垂着头回道,“先生已经到京城了,说去年雪灾多处困苦的连春种都无力支撑,谌阁老上折,想从户部划出六百万两的款,拨给两府两州,圣上同意了,可户部张大人不敢动,所以先生一到京中,他就去找先生,和您请示。” “六百万两,两府两州!”赵勋凝眉,嘴角冷冷一笑,“写信给先生让他告诉张继业,既是要种,那就给种子,派专员去这四处,派发到户!” 不过两府两州就敢要六百万两,这个谌阁老胃口可真不小。 周铮应是,赵勋又补充了一句:“我记得前科进士孙能亦如今在户部观政,让先生和祝升邈说一声,此人表现不错就调去工部,做什么职位让他看着办。” 孙升邈是左都御史孙章孙大人的表字。 他在赈灾上驳了谌阁老的面子,所以就以升他学生为安抚,可又没有和吏部打招呼,而是绕开和左都御史提了这件事。 左都御史是做什么的,那是纠察百官的,三年一审,一个左都御史和吏部尚书,就捏住了朝廷所有官员的命脉。 周铮当然跟不上赵勋的思路,可隐隐约约是明白的,赵勋是好像是在暗示孙章注意谌阁老此人。 也不着急,慢慢查。 周铮应是,又看了眼顾若离,见她已经醒了,便尴尬的笑笑,道:“顾大夫!” 赵勋凝眉扫了眼周铮,周铮立刻干干的笑笑,勒住了马,目送赵勋和顾若离渐渐走远。 爷也真是,他就打个招呼而已,也不行了。 他好歹和顾大夫也是朋友。 赵勋低头看着顾若离,语气立刻便柔了下来,一改方才冷漠的样子:“吵醒你了?” “没有。”顾若离摇头,周铮来时我就醒的,她抬头看着赵勋,笑道,“只是这样舒服,便赖着不想起来。” 赵勋笑了起来,将顾若离抱在怀里:“那就再靠会儿,不着急。” 顾若离嗯了一声,贴在他胸口,懒洋洋的走着。 到绥德时连着下了三天的雨,他们就留在客栈中,赵勋拉着顾若离下棋,看着她道:“你的棋谁教你的,太臭。” “我父亲。”顾若离收拾棋盘,“他教的很好,是我学艺不精。” 赵勋就似笑非笑,顾若离丢了颗棋过去:“赵远山,你在笑话我父亲吗。” “老泰山,不敢笑话。”赵勋接了棋摆在棋盘上,顾若离瞪了他一眼,“谁是你老泰山,没脸没皮!” 她的样子是平时没有的,娇俏可爱,赵勋看着心头一热,便抓着她是手拉着他过来,顾若离不愿意:“好好下棋,不要动手动脚的。” “我自己媳妇,怎么就不能。”赵勋不让她跑,就起身将她搂在怀里,顾若离红了脸抬头看他,赵勋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我想亲就亲,想抱就抱。” 顾若离将脸埋在他怀里不起来。 赵勋就托着她的脸,将他剥出来,低头寻了唇吻了下去。 顾若离心头一软,就环上她的腰,赵勋索性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这样低着头弯着腰太累了。 “爷!”周铮在外头敲门,“晚膳好了,什么时候用膳。” 赵勋的动作一顿,脸色骤然冷了下来,顾若离推开他笑了起来:“好了,我肚子也饿了。” 他也饿了,赵勋死死盯着她。 顾若离也不是孩子,他的眼神她看得懂,忙站了起来笑着道:“我又不是周铮,你少给我摆脸子。” “我怎么不能。”赵勋拉着她,又在她嘴角亲了亲,顾若离轻轻笑了起来。 觉得赵勋有时候很有趣。 五月底的时候,大家走走停停一个多月,终于过了清涧往延州去,走在熟悉的路上,离家也越来越近,顾若离也不由激动起来,掀了马车的帘子看着赵勋:“七爷,上次落崖的地方在哪里?” “往北走十里。”赵勋挑眉道,“你想去看看?” 顾若离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我们先去延州吧,杨前辈还在等我们呢。” 赵勋颔首没有再说。 “前面怎么那么多人。”快到延州时,蔡先安突然指着前面喊道,“是有什么人来,还是赶集?”瞧着不像是集市,也没有商贩。 数百个人,就这么站在路边,朝这边翘首看着。 “我看看。”欢颜也好奇的探了个头,“把路堵了,不会是山匪吧。” 她话落,就看到对面有人兴奋的朝这边挥着手,喊着道:“霍大夫……霍大夫……” 113 冲撞 “县主,是喊您的吗?”欢颜激动起来,她知道以前大家都称呼顾若离为霍大夫,“她们是来接您的吗。” 顾若离哪里知道,掀了车帘朝前看去,就看到有个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刘二牛!”顾若离认了出来,忙从车里出来,站在车辕上笑看着来人,忽然一顶帽子罩在她的头上,眼前顿时变成朦朦胧胧的,她愕然回头去看,就看到赵勋道:“太阳很晒。” 顾若离无语,扶正了帽子。 刘二牛跑的极快,喘着老远就喊道,“霍大夫,您总算到了,我们等了您半天了。” 顾若离跳下车,看着他道:“怎么在这里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刘二牛抹了头上的汗,回头指着不远处的村名,就笑着道:“我们在城里听说霍大夫要回来建祖宅,大家就算着日子,想着您这几天应该就能到这里,所以就在这里等着了。” 顾若离失笑,也很感动,她写信给杨文治,告诉他这几天她会到延州,届时想去府中拜访他老人家。 没有想到刘家村的人知道了,居然在这里等他。 “天气这么热,让大家快回去吧。”顾若离还看到小孩子了,刘二牛就摆着手道,“大家听说您回来,一定要来接您去村里坐坐,哪怕喝杯茶也行。” 顾若离就朝他身后看去,那么多人朝她挥着手,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质朴的笑。 他们念着她的恩情,所以才会相迎在路口,翘首盼着,其实她是大夫,做这些太稀松寻常了。 顾若离回头去看赵勋,问道:“去不去?” “你想去就去。”赵勋很满意她询问自己的意见,颔首道,“时间还早。” 顾若离就笑着点头,看着刘二牛道:“好,正好有时间,我给你们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有没有后遗症。” “我们都很好的。”刘二牛笑着做出请的手势,“霍大夫你上车,我们跟在车后面就好了。” 顾若离摆着手,笑道:“我和你们一起走过去,也不远。”话落,就回头去看赵勋,他颔首道,“你先过去,我们随后就去。” 顾若离笑着应了,和刘二牛边说边往那边去。 “县主太厉害了。”欢颜拍着手,手舞足蹈,“那些人记着恩情,居然迎在路口!” 雪盏看着顾若离的背影,也满面的高兴。 “我也去。”欢颜跳下车,和蔡先安道,“蔡伯,马车交给您了。” 蔡先安点头应是,欢颜就拉着雪盏要跟着去,就在这时,前面那百十人突然就跪了下来,动作齐齐整整,高呼道:“刘家村恭迎恩人大驾!” 那声音不高,却犹如钟鸣一般,震颤在人耳边,击在心头。 欢颜走路的步子一怔,看着面前这样的场面,顿时热泪盈眶,她攥着雪盏的手,激动的只有一句:“县主……县主好厉害。” 原来,一个好的大夫,可以受到这样的尊敬。 原来,一个好的大夫,可以得到这样的荣耀。 这甚至比顾若离县主时还要让她们激动,这是真心的,不带任何功利的,只有真诚的感谢。 “是。”雪盏点着头,哽咽的道,“我们县主最厉害了。” 赵勋也是微微一怔,看着这比他练兵时还要整齐的百十人,心头震了震,没想到这个丫头会有这般的影响力。 他唇角轻抿,眼中不知不足的露出与有荣焉的得意之色。 顾若离快走走了过去,朝众人回礼:“大家快起来吧,我受不起诸位的大礼。” “受得起。”刘占山道,“没有你,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刘家村。” 顾若离鼻尖微酸,她不过做了身为大夫应该做的事情罢了,却受到了他们如此的感恩和大礼,她羞愧,上前扶刘占山起来:“刘里长,我受不起,您快起来。” 刘占山点了点头,旁边他的两个儿子刘庆和刘贺过来扶着自己的父亲。 “大家也都起来吧。”顾若离看着众人,“真的不必如此。” 众人这才陆陆续续的起身。 顾若离松了口气,笑看到了刘占山,他比当时胖了一点,人也很精神:“您身体还好吗。” 刘占山点头道:“托霍大夫的福,老朽身体好的很。”说着,请道,“刘大夫,去生祠看看吧,自从建好以后,您都还没有去看过。” “让大家破费了。”生祠都建了,她也没有什么好推辞的。 众人都道:“莫说一座,便是十座,我们刘家村也该为您建。”众人恭敬的道,“若非您,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刘家村,早在去年这里就绝户了。” 顾若离惭愧。 “姐姐。”有个小姑娘挤着人跑了过来,拉着顾若离的手,“霍姐姐,你以后就留在我们村里吧,我们大家给您盖房子。” 顾若离认出来,是那个憋气晕过的孩子,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看着她。 “姐姐虽然也很想,可姐姐还有事,而且,我家的房子也要修呢。”顾若离摸摸她的头,弯腰看着她,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上次太忙了都没有问过你。” “我娘喊我妮儿。不过我有名字,是我里长取的,叫杏花,就是树上开的那个杏花,可美了。”杏花梳着两个羊角辫,笑眯眯的道,“姐姐叫什么。” 她话一落,她娘就喝着道:“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霍大夫的闺名是你能随便乱问的吗。” “嫂子,没事的。”顾若离笑着道,“我其实姓顾,我娘喊我娇娇,你随便喊我什么都可以。” 杏花就点着头,刘占山微微一愣看了眼顾若离,没有明白她不姓霍怎么改姓顾了,可是又不好多问,便忍了下来。 “我是庆阳顾氏的人。”顾若离和他解释,“当时情非得已,改名换姓了,往后大家喊我顾大夫就可以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庆阳顾氏的小姐,难怪医术这么好。 原来如此,刘占山了然,当时庆阳顾氏的事情他们听说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听说朝廷封了顾老爷子爵位,还封了一位县主,难道您就是那位……”他惊讶的说不下去。 “是。”顾若离回道,“是圣上念我祖父忠心,顾氏满门忠烈,追封的爵位。” 刘占山大惊,忙回身朝顾若离行礼:“原来是县主娘娘,我等草民冒犯了。” 众人一看刘占山行礼,忙跟着行礼,顾若离摆手道:“县主也好,大夫也罢,不过是个名头,大家不要这样,折煞我了。” “这是身份,我等能认识顾大夫,认识县主是我门刘家村的福气。”刘占山高兴不已,往后他们刘家村在这一代真的是出了名了,当初救他们的,居然是顾氏的后人,还是县主。 顾若离莞尔,回头看见赵勋大步而来,她停在原地等他,刘占山就回头去看,一见赵勋的气度就被震住,问道:“这位是……” “这是赵公子。”顾若离笑着道,“是我的朋友。”赵勋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位高权重的象征,说了反而会骇着他们。 刘占山就朝赵勋抱了抱拳:“赵公子。” 众人也跟着行礼。 赵勋微微颔首,站在顾若离身后没有说话。 众人就自动的分散在两边,话明显比刚才少了点。 顾若离回头看着赵勋,失笑,低声道:“你吓着他们了,就不能温和一点。” “我已经很温和了。”赵勋蹙眉,难道要他对着他们傻笑不成。 顾若离无语,跟着众人先去了村口的生祠,说是生祠其实因为财力有限,他们建的是一个个独立的,犹如土地庙一般的小房子,里面供着全身泥像,刷了金粉,一共是三座,她和杨大夫单独一座,剩下的一座则供着当时在场的其余几位大夫。 每一座前面都是香火袅袅,香灰堆在炉子里厚厚的一层。 “哪个是你。”赵勋站在庙前,目光一扫,就看到了顾若离的泥像,刷着金漆做成了类似于观音娘娘的容貌,手中拿着串铃,一副仙气氤氲的感觉。 不等顾若离说话,刘占山就指着前头的那座道:“这位是顾大夫。” 顾若离失笑看着赵勋,就见他凝眉道:“真丑。”又对刘占山吩咐道,“既是建了,就精致一些,若是没有钱,我来出!” 刘占山一愣,顿时臊的满脸通红。 “你说什么呢。”顾若离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又和刘占山道,“没事,这样已经很好了。” 赵勋觉得没什么,既然做了当然就要做的好一点,没有钱他理解,所以他来出。 更何况,这座像是顾若离的。 “是不精致,赵公子说的对。”刘占山回道,“当时我们虽大难不死,却误了收成,家家户户都困难的很,所以……委屈顾大夫了。” 顾若离尴尬的不得了,拽了拽赵勋的衣袖。 “为了你的生祠。”赵勋低声在她耳边道,“刘家村逢瘟疫浩劫,民生困苦,我可上疏免刘家村三年赋税,如何!” 顾若离眼睛一亮,看着他道:“真的?” 赵勋挑眉,一副你要好好谢我的样子。 “谢谢!”顾若离高兴起来,一个刘家村也收不了多少的税,更何况,赵勋说的对,他们去年因为大头瘟疫误了收成,圣上体恤民情免去赋税也不为过。 赵勋看着她高兴的样子,眼底也划过笑意。 小丫头,一点小恩小惠就高兴成这样。 “姐姐。”回去的路上,杏花悄悄拉着顾若离的衣服,又偷偷看着赵勋,小声问道,“这位哥哥,是您的相公吗?” 小孩子哪里懂年纪到了才能成亲的事,只觉得他们眉眼传情,一副夫妻的样子。 顾若离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杏花的娘尴尬不已拉着女儿对顾若离道:“小孩子家的不懂事,您不要见怪。”话落,拖着杏花道,“姐姐还小,你不要乱说话,坏了姐姐的名声。” 顾若离咳嗽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就听到她身边的赵勋嗯了一声。 众人一惊,看着他们。 赵勋负着手看了眼顾若离,又看着众人,道:“还没成亲,不过快了!” “原来是这样。”杏花的娘顿时笑了起来,“恭喜顾大夫,赵公子一表人才,你们真的是天作之合!” 赵勋昂着头望着前面,也不说话,但满脸都是赞同。 他真是不遗余力的宣布所有权,顾若离无语,不得不应着道:“谢谢嫂子,还早呢……”她也不好说我只是处朋友而已,这话说出来,指定会吓着众人。 众人就跟着说恭喜。 从刘家村出来,顾若离见大家都回去了,这才和赵勋边走边道道:“你刚才说那些话做什么,就恨不得昭示全天下。” “为何藏着。”赵勋眯着眼睛看着顾若离,“你不是媳妇?你还想嫁给谁。” 顾若离瞪了他一眼,将帷帽拿下来丢在他手里:“我不想和你说话。”就气呼呼的上了马车,赵勋站在原地看着她,周铮凑过来道,“顾大夫好像生气了。” 赵勋目光一转盯着他,周铮缩了缩脖子。 马车走在前头,赵勋翻身上马跟在后面,一行人末时就进了延州城,周围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人流涌动,商贩叫卖声不断,赵勋看了眼马车,以前顾若离隔了一会儿就会掀开帘子看他一眼,两人说说话,这半路她一次都没露脸。 他顿了顿,看见路边一个卖炒栗子的,便翻身下马过去丢了银子。 过了一会儿,提着一袋子栗子回来,追上马车掀了帘子递给顾若离。 “什么东西。”顾若离中午没吃什么饭,只顾着和大家说话,如今闻到香味就觉得有些饿,赵勋道,“栗子。” 她就接过来看了看,又见赵勋望着她。 “谢谢。”顾若离道了谢,又飞快的剥了一颗给他,“嗯。” 小丫头就是好哄,赵勋满意不已:“你吃吧,我不饿。”话落,放了帘子又上了马随在一边。 “赵将军还真是细心。”欢颜流着口水,顾若离笑着递给她,道,“等回京我们也帮你相个男朋友,你就不羡慕我了。” 欢颜眼睛一亮,道:“县主,能让我自己挑吗。” “也不害臊。”雪盏就红着脸去打她,欢颜抱着头道,“人家说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婢,我是跟县主学的。” 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点着头道:“这是把我也捎带上了。”她想了想,道,“你挑不行,得让李妈妈给你相,就捡了丑的凶的给你找。” “县主……”欢颜抱着顾若离,“您这是跟赵将军一起也学坏了,都会吓唬奴婢了。” 雪盏也掩面笑了起来。 顾若离一愣,她是被赵勋影响的吗,开口就能以势压人。 真是近墨者黑,她笑了起来,塞了栗子在欢颜嘴里。 “可是赵将军和静安县主。”迎面引来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脚步匆匆的赶过来,站在他们前面,周铮就颔首,问道,“可是杨府的杨管事?” 杨管事点头应是:“是,小的是杨家的总管事,特奉治大老爷的令,前来接赵将军和县主。” 周铮回头询问赵勋,赵勋微微颔首。 “那请杨管事带路。”周铮回了话,杨管事应着走在前头,一行人慢慢朝杨府而去,穿过杨家府门前的牌坊,顾若离掀开车帘,就看到一身褐色儒衣,须发皆花白的杨文治站在路边,看着这边。 “赵将军。”杨文治迎过来和赵勋行礼,“有失远迎,望将军见谅。” 赵勋下马回礼,道:“杨老先生是前辈,出门相迎已是折煞赵某,不敢担。”话落,又道,“老先生身体可好。” “老夫暂还能中用几年,托将军的福。”杨文治抱拳应是,赵勋道,“在京中见过几次倓松,见他谈吐儒雅,学问扎实,此番必定能一举夺魁,杨家兴盛,指日可待。” 皇榜应该就是这两日出,六月底殿试。 “惭愧,惭愧。”杨文治回道,“学问扎实不敢言,不过倓松性子还算沉稳,在京中不惹事已是大福。” 赵勋微微一笑,回头去看从车里下来的顾若离。 “前辈。”顾若离没有戴帷帽,快步过来朝杨文治行了大礼,“顾氏若离,拜见前辈。” 杨文治已经知道了顾若离的身份,他扶着顾若离起来,打量着她的脸,就想起来几次去顾府,在药房里见的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小姑娘,他还曾感叹过,若顾家的那位姑娘还活着,应该和霍大夫一样,是位奇女子。 不成想,原来霍大夫就是顾家的姑娘。 “你在京中的事情,老夫已经听闻。”杨文治点着头,欣慰的道,“老顾若能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骄傲。” 顾若离眼眶微红,垂了眼帘。 “进去说。”杨文治见顾若离情绪低落,忙换了话题,“赵将军,请!” 赵勋看了眼顾若离,眉头簇了簇,走在前面,杨文治退他一步随着而行,顾若离由两个丫头扶着慢慢走着。 “县主,您别伤心了。”雪盏低声劝着道,“人死不能复生,如今能有这样,已是难得。” 顾若离和她笑笑,道:“我知道,只是见到杨前辈不由想到了祖父,没事。” 雪盏松了口气。 杨文雍和杨勇去了京城,隔房只有杨勇的夫人以及妯娌在家中,众人就去了杨文治的院子,他没有子嗣,夫人也早年离世,一人独居的院子显得有些冷冷清清的,除了药香别无他物。 众人在正厅落座,婆子上了茶,杨文治说起杨文雍:“……三月底启程,近日应该已经到了京城,赵将军和县主在路上可曾遇到。” “我们绕了一些路。”赵勋回道,“怕是错过了。” 杨文治点头,两人就说起了朝中的事,晚上杨文治留他们在府中歇一夜,明日黄大夫还会来杨府,顾若离应了,在杨府的客院住了下来。 回房洗漱她刚坐下喝茶,外头就有婆子来道:“县主,我们大老爷请您去书房。” “好。”顾若离交代了欢颜留在房里,就带着雪盏去了杨文治的书房,他正在书案后看着信,听到回禀就亲自开了门,“顾大夫。” 顾若离行了礼,笑道:“杨前辈。”说着进了门,杨文治请她落座,便道,“方才不便问你,你为何和赵将军同路?可是有什么缘由。” 他一位是赵勋对顾若离不放心,还是朝中对顾家有别的意思。 “他……他送我回去。”顾若离不好撒谎,如实道,“等我到了家他便回京。” 杨文治微微一愣,眼中掠过惊讶之色:“你们这是……”他没有听说赵远山和静安县主定亲的话。 “我们彼此喜欢。”和长辈说这些事,顾若离有些难为情,更何况,她的行为在杨文治眼里很有可能不合规矩,可她又不好去胡乱编造,就道,“想相处一些时日,等我及笄后,若感情稳定,可能就会成亲。” 杨文治立刻就露出愕然之色,显然不理解顾若离的行为,可随即又笑了起来,道:“我亦是老了,倒是不能理解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也没有什么,你这孩子做事有分寸,就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吧。” 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 “赵将军为人有担当,若他真用心,你此生便就有依靠了。”杨文治说着想起什么来,道,“你住在建安伯府,和倓松可是经常见面。” 顾若离点头,将杨清辉的事情和杨文治说了一遍。 “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就怕他太过拘谨反而落了个小家子气。”杨文治一向喜欢这个堂孙,“你母亲,可还好?” 杨文治说方朝阳倒还好,毕竟隔着一房,顾若离就笑着道:“我娘的脾气,怕是在哪里都是她让人别人过的不好。” 杨文治见过方朝阳,自然明白顾若离的意思,不禁失笑。 “说起来,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你。”杨文治说着,拿了一本册子递给顾若离,“你看看,上面这段言论,可是你说的。” 顾若离就接了过来,看着一笑,点头应道:“是当日在杏林春会上说的,让前辈见笑了。”没想到都已经传到延州来了。 “怎么能是见笑。”杨文治认真起来,“你这番眩晕之谈,老夫还是第一次听到,实在是精妙不已,又让老夫新奇,你可愿意和老夫细细说说。” 顾若离就讲眩晕的不同,和杨文治细细说了一遍,两人一直聊到深夜才散。 杨文治只觉得满载而归,笑着道:“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老夫自愧不如啊。”顾解庆的水平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却是知道,医术上自然是德高望重,可他也绝不会研究出这样一套理论来。 而顾若离自小养在家中,除了顾解庆外,不会有人再和她说这番话。 所以他很肯定,这套理论就是顾若离总结的。 顾若离失笑,想辩驳几句,可却知道就算她解释了,杨文治怕是也不会相信,便笑着没有说话。 她辞了杨文治回房,刚进院子就看到赵勋赵勋站在垂花门,她快步过去,笑道:“你在等我,怎么还没有睡?” “没见到你。”赵勋顺势牵了她的手,问道,“和先生聊什么。” 顾若离就大概和他说了一些,赵勋颔首道:“杨先生为人正直,你多和他接触对你有益。” 难得听他鼓励说和什么人多接触,她笑面如花的道:“怎么,以为一包栗子我就不生气了?” “小家伙。”赵勋将她箍在怀里,“你不要得寸进尺。”说着,低头去亲她,顾若离抵着他往后仰着,笑道,“不要,你就是个无赖。” 赵勋轻轻托着她的头,低头攥了唇亲了许久,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她。 “早点睡。”他摸摸她的头,“明天是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日,还是接着赶路。” 顾若离就回道:“我想再留一日,行不行?”杨文治说黄大夫和赵大夫几位会赶过来,她不好丢了大家自己走了。 “随你。”赵勋捏了捏她的鼻子,“去歇着吧。” 顾若离应了一声,去院子里,走了几步又背着手走了回来,站在赵勋面前抬头看着他,赵勋不解,就见她招了招手。 他便弯腰下来看她:“什么事。” 顾若离踮着脚,揽着他的胳膊,在他脸上飞快一啄,笑着道:“赵将军,晚安!”话落,快步进了门。 赵勋站在原地,抬手抹了抹脸,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对着她,他的自控能力似乎已经接近于无,譬如此刻,他明明还有事情要做,却鬼使神差在这里等了她半个时辰,并不是为了那个吻,而只是单纯的想要看她一眼。 可看了一眼后,又会忍不住去亲昵,亲昵之后看她离去,他又会想要将她喊回来…… 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 她说的没错,他确实是病了。 赵勋又看了眼院中,才转身而去。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用了早膳,黄大夫几人就到了,众人围坐在一起聊着见过的各式各样的病例,又听说赵大夫的医馆里接了一位疑难杂症的患者,众人一时兴起就往黄大夫的医馆而去。 顾若离惦记着赵勋就和蔡先安道:“你去和赵将军说一声,就说我去赵大夫的医馆,晚点回来。” 蔡先安应是,顾若离随着杨文治一行人,步行着边走边聊。 一路上,众人看着延州城里几位名医结伴而行皆是惊奇不已,而在他们中间,竟有位容貌俊俏的小姑娘,仿佛也是大夫的样子,还能看见几位大夫对她颇为敬重。 “霍大夫?”忽然有人迎了过来,惊喜的看着顾若离,“您是霍大夫吗,您回来了?”顾若离戴着帷帽,和当时并无不同。 顾若离一怔,并不认识此人。 “上次您路过延州,在庆阳楼的时候……您还给我看过病,我背上长了一个疖子,您还记得吗?”那人激动不已,顾若离想了起来,笑着道,“记得,我和杨前辈在庆阳楼说话那回,你的疖子好了吧,今年还有没有再生?” 那人见顾若离想起他来,就点着头道:“你给我的方子,我回去就试了,没两日疖子就消了,今年天一热我背上就又长了一个,我就用你给的方子,真的是百试百灵,现在一点事都没有了。” 顾若离失笑,道:“夏天若是出了汗就勤洗澡,也不要吃太燥的东西,在太阳下劳作时尽量穿着外衣,这样就有一些预防的作用。” “我记得了,记得了。”那人说完,就朝旁边一个铺子里的人吆喝道,“是霍大夫,给刘家村治瘟疫的霍大夫回来了。” 他的话一落,一下子涌过来许多人。 “看来,霍大夫在延州的威望,可比我们这等一直长住的人还要高啊。”黄大夫哈哈一笑,对顾若离道,“不如你在延州也开一间合安堂,难得大家这么拥护信任你。” 顾若离惭愧,摆手道:“我虽是想开,可还没有这个实力,只能等过年再看了。”她说着,就忙着去应付迎过来的百姓。 站在大街上,说了近半个时辰的话,顾若离才和杨文治几人脱身。 “到了。”赵大夫指了前面的医馆,顾若离打量了一眼大堂,不由惊叹,“您的医馆门面可真是精致。” 就见里头入目的用品都是竹子制品,青青的颜色,还挂着绿色的帷幕帘子隔着前后堂,药柜也刷成了淡绿,合上时还影影约约有副孙思邈的肖像画。 里面也很空旷,比她的合安堂大了约莫有两倍,真的是清雅舒适,别具一格。 “以前可没有这么大。”赵大夫不好意思的道,“这些都是今年才重修的,托了顾大夫的福,我等也沾了一番名气,才有这样的家业。” “是啊。”马大夫颔首道,“以往哪有好这样的生意和光景。” 刘家村的生祠就是他们的招牌,这样的荣耀,有的大夫终其一生也不会得到。 “是几位前辈的善缘,哪是托我的福,该是晚辈托几位的前辈的福。”顾若离很喜欢赵大夫医馆的装修,等将来他们银子宽裕一点,将合安堂也重新翻装一遍,这样病人进去,看着心情也会好一些。 “怎么不是。”马大夫道,“顾大夫可还记得当时的钱大夫和唐大夫。” 顾若离点头,在刘家村外不愿意进去的那几位大夫。 “我们从刘家村回来的时候,钱大夫就疯了,听说他那日他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的床头挂着一个人头,血淋淋的,他当时就吓的晕了过去,从那天开始就疯疯癫癫了。” “唐大夫也是,虽不至于疯癫,可医馆也不敢开了,如今将医馆改成了药铺,只卖药不问诊了。” 顾若离愕然,问道:“那颗人头……是谁放的,又是谁的人头?” “谁放的不知道。”马大夫摇头道,“不过人倒是听说过,以前是军医,似乎是随赵将军的虎贲营的,姓陈!” 顾若离手脚冰凉,当日的一幕的骤然浮现在心头。 能将陈陶分尸的,除了赵勋没有别人。 他竟然还将人头挂在了钱大夫的床头……顾若离想到那个画面,手脚冰凉。 “别吓着顾大夫。”杨文治凝眉道,“不是有杂症吗,带我们去看看。” 马大夫一看顾若离脸色不好,立刻就有些懊悔,笑着道:“几位,请!” 顾若离应是正要进去,忽然就有人冲了过来,在她后面冷不丁的撞了她一下,她猝不及防往前趔趄了一下。 顾若离猛然回头去看,就看到一个穿着破烂的中年男子疾步的而去。 “怎么了。”杨文治回头看她,顾若离摇了摇头,道,“没事。” 或许是她多想了。 那人飞快的跑走,在一个巷子里停了下来,里头还有个人在等他,见着他过来,就问道:“确定是那个女人?” “是!”那人点着头道,“我听到他们喊她顾大夫,确定无疑。”说着一顿,那人又道,“唐大夫,你说当年杀了陈大夫的人逼疯钱大夫的人,是不是就是这个女人。” 唐凹也不确定,但是觉得除了顾若离没有别人:“先不管,她既然来了,我们就一定要为钱大夫报仇。” “好。”那人点着头看着唐凹,“你说,怎么做?” 唐凹想了想,道:“也不用要了她的性命,就让她吃点苦头。”话落在对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那人点头应是,匆匆去了赵氏医馆。 “腹部确有硬块。”杨文治摸了摸病者的腹部,问赵大夫道,“你开了何药吃了几贴?” 病者是位五十几岁的女性,疼痛难忍,面色枯黄。 马大夫就道:“腹部疼痛,已有月余,理应是腹中积有死血,非四物汤加桃仁不能治,可药服五贴毫无成效,我便换了五灵脂,延胡索,*等……依旧无用。”说着摇了摇头,“实在是不知当如何开药。” “六脉沉伏,两尺脉绝无。”黄大夫若有所思,“这病症,确实有些奇怪……”要是他们大概也是这样开药诊治。 杨文治凝眉,马大夫就去问顾若离:“顾大夫,你怎么看,可有良方。” “我看看。”顾若离上前号脉,又扶了病者的脉搏,看了面色和舌苔,沉思了一刻问道,“请问,平日大解可通?” 病者听着就摇了摇头:“自数月前腹痛开始,大解便不再顺坦。”她话落,杨文治忽然明白过来,上前重新按诊了腹部,道,“六脉沉伏,两尺脉绝无,恐怕不是腹中有死血,而是结粪在下焦而至!” “竟是这样。”马大夫听着恍然大悟,“杨先生一语点醒在下。”他没有想起来此事,“我这就去开方子。” 杨文治道:“不忙。”侧目看着顾若离,问道:“顾大夫觉得如何?” “晚辈不过随口一问。”顾若离笑道,“但听前辈这般说,也是茅塞顿开,觉得再合适不过。” 杨文治就无奈的指了指她,眸含宠溺,若非她问排便,他一时恐怕还想不起结便的事,如今她却是说自己不知道…… 分明就是有意让他的。 众人就笑了起来,黄大夫就抚掌道:“杨大夫和顾大夫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顾若离失笑,杨文治欣慰的看着顾若离! “这边请。”马大夫开了方子让人抓了药,又交代叮嘱了病者几句,众人就移去门口的桌边坐下,来来去去的病人和客人非常的热闹,顾若离落座,医馆里的伙计端茶上来,她低头喝茶,忽然眼角黑影一闪,就看到有人突然出现在门口,端着一个铜盆,目光不善的盯着他们。 臭烘烘的。 她一怔脸色一变,喊道:“小心。” 那人朝着顾若离冷笑一声,端在手里的盆突然就朝她泼了过来,顾若离起身后退,又去拉杨文治…… 尽管如此,那盆东西砰的一下,泼在了桌子上,还是溅了他们一身。 顿时,医馆中弥漫中一股臭味。 “贱人。”那人指着顾若离,“恶有恶报。” 这一切不过只是一瞬间。顾若离回头朝那人看去,随机认出来他的穿着,就是方才在背后撞她的人,她凝眉,就见那人将手里的空掉的铜盆朝她砸了过来,她一惊朝后让,就见那个盆在半空中,忽然被一只剑鞘砸中,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直到这个时候,周围的人才慌乱惊叫起来。 “七爷。”顾若离看见了赵勋,就见他大步而来,步子又快又稳,而另一边,周铮已经跑着一脚将泼尿的人踹到在地,随即踩在那人的胸口,控制住。 赵勋大步朝顾若离走过来,脸色非常的难看:“有没有事。” “我没事。”顾若离摆着手,不让他碰到自己衣服,“你别沾上。” 赵勋脸色更冷,他猛然回头去看躺在地上的人,唇齿间蹦出个字来:“带走!” “是!”周铮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那人喊着到,“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赵勋的脸冷的几乎结冰,阴沉沉的,极其骇人。 “我们回去。”他目光在医馆里一扫,在几位也是狼狈不已的大夫身上绕了一圈,仿佛是为了警告也是要记住他们似的,拉着顾若离就走,“没事出来作甚!” 杨文治和黄大夫几人站在一边,因为年纪大了,躲避不及时,比顾若离还要狼狈一些,他们尴尬不已,只得眼睁睁看着顾若离被赵勋拖走。 “七爷。”顾若离拿帕子擦着他的手,“我没事,做大夫的什么脏污都见过,这点不算什么。” 赵远山不理他们,他们走过街道,迎面而来的所有人自动的给他们让开。 因为他的面色实在太骇人,仿佛一眼不合他就能用手中的长剑挑了谁的脖子似的。 顾若离见他不说话,是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就乖乖跟在他后面被他牵着走,两人穿过杨府门前的牌坊,回了杨府,顾若离回房梳洗换衣服,赵勋就坐在院子里,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见他还冷着脸,就抱着他道:“我没事,真的!” 赵勋眯了眯眼睛。 “爷!”周铮将那人送去了衙门,回来回禀赵勋,“问清楚了,是一位唐大夫让他这么做的,说要为钱大夫报仇。这两个人要怎么处置?” 钱大夫,唐大夫?顾若离立刻就想到了在刘家村外见到的人。 钱大夫疯了,所以唐凹要为他报仇吗。 顾若离抿着唇没有说话,倒不是惋惜钱大夫,只是觉得赵勋的手法有些太骇人了。 周铮看着赵勋,等着他吩咐。 过了几息,赵勋冷冷的蹦出两个字:“杀了!” “别。”顾若离道,“他们虽可恶,可罪不至死,小惩大诫就行了。” 赵勋眼风扫了她一下,又回头看着周铮,意思不言而喻。 “是!”周铮也看了眼顾若离,抱拳退了出去,顾若离急了,喊周铮,“周大人,你别去。” 周铮回头抱歉的看了眼顾若离,大步出了门。 “赵远山。”顾若离拉着赵勋的衣服,“他们又没有要我的命,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不满,我们同等回敬了就是,你何必要他们性命呢。” 就算要死,那也是五堂九审官衙定罪,他怎么能因为生气,就去杀人呢。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受委屈才这样,可是我没事啊。”顾若离求着他,“你打他们八十板子,行不行,真的没有必要杀人。” 赵勋冷冷的看着她,喝道:“闭嘴。”又道,“今日他们敢往你身上泼脏污,明日就会要你的命!” 敢动手,就要想清楚代价。 “你怎么能这样。”顾若离失望的道,“一件事归一件事,这是人命,不是草芥。” 那又如何,赵勋不以为然。 顾若离摇着头,忽然心就凉了,她掉头就朝外头跑,赵勋喝道:“给我站住。” 顾若离根本不理他,一路跑出了杨府往府衙去,刚上了街周铮就已经策马回来了,他惊愕的道:“顾大夫,你怎么出来了。” “人呢。”顾若离道,“死了?” 周铮点点头。 顾若离顿时就泄了气,脸色惨白,周铮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喊道:“顾大夫。” 顾若离摆摆手,慢慢回了杨府,赵勋还坐在院子里,见她进来便就看着他,顾若离站在他面前,失望的道:“赵远山,你怎么能这样,想杀谁就杀谁,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处理这件事吗。” “此法,最直接也嘴彻底。”赵勋生硬的回道。 顾若离又气又失望:“可那是人命,你又什么资格去裁决。” “他既做了就有承担后果的准备。”赵勋看着她,回道,“你不要闹了,乖乖听话。” 听话?听他的话然后对这样的事心安理得的接受,她所受的教育,让她接受不了更做不到。她笑了笑,摆手道:“算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赵勋看着她这样,目光微动。 “我好累。”顾若离不想和他说话,转身回了房里,关了门她泪如雨下,只觉得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甚至是绝望。 她怎么就忘记了,他们根本不是一种人。 没有事时,风平浪静,可是一旦遇到事,大家的处事原则和态度,就会截然相反,冲撞的毫无回旋之地。 他骨子里的不可一世,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室血统,和她这样草根出生又做了救人治病的大夫的人,简直犹如两根平行的轨道,虽可能彼此吸引,可硬生生在一起后,却又是那么痛苦。 何必强求呢,她没有资格让他为了爱而改变自己,她也自私的不愿意去迎合他,去做一个自己都受不了的人。 她不高贵,无法视谁的生命如草芥,就和他永远都不会融合在平民百姓中,做一个对生命存着敬畏之心的普通人。 这些根本的不同,一开始她就知道,却不停的去粉饰太平…… 以至于,等这一刻来临时,她才会这般绝望和难受。 过了许久,她猛然打开门了,慢慢走了出去,站在赵勋面前,看着他道:“赵远山,我不该说你,你没什么不对,你自小的教育就告诉你,你高人一等,掌握着大多数人的生杀大权,我不该去强求你。” 赵勋凝眉看着她。 “我呢,出身平凡,经过无数个日夜的努力才不过是个一文不值的大夫。这不是身份的差异,而是思想的根深蒂固。”她说着顿了顿,叹了口气,“我们不要强求了,分手吧,你做你的赵将军,依旧高高在上。我做回我的顾大夫,守着本分。” “你什么意思。”赵勋不悦,眯着眼睛看着她。 “我们都努力了,不留遗憾!”话落,她重新回房关了门,对欢颜和雪盏道,“收拾东西,我们走。” 赵勋在院子里,攥着拳头,周身犹如泛着冷气,静静坐着,一言未发。 周铮站在院外,想进去劝两句,都又不知道说什么……爷一直是这样的人,杀伐果断,从不会心软。 过了一刻,顾若离带着欢颜和雪盏出了门,她昂首走着和赵勋擦身而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出了院门。 欢颜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赵勋,小跑着跟在后面。 顾若离和杨文治辞行,让蔡先安套了马车,立刻离了杨府。 “爷!”周铮压着声音,小心翼翼的,“顾大夫走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赵勋沉着脸,四平八稳的坐着,搭在膝盖上的拳头坚硬如铁,过了好一刻他道:“去买几包栗子来。” “啊?”周铮一愣,这个时候买什么栗子,“您不追去看看吗?” 赵勋蹭的一下站起来,衣袍带风大步而走:“追什么,她一会儿就会自己回来。”追来追去,反了她了! 周铮砸了咋嘴,怎么觉得顾若离不会回来了呢。 他犹豫了一下,出门去买栗子。 ------题外话------ 又忘记了…月票啊啊啊啊啊啊…。 114 疏离 天色渐渐暗下来,杨管事亲自来请赵勋去用膳。 赵勋静静坐在书案之后,望着桌子摆着的那包已经渐渐凉下来的栗子,眉头紧蹙。 “将军怕是不想用了。”周铮咳嗽了一声,和杨管事道,“劳烦转告杨先生一声。” 杨管事点了点头,也知道大家心情都不好,杨文治和顾若离回来的时候身上很脏,他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有人为了疯了的钱大夫去报复他们了。 朝着他们泼了一盆尿。 这么恶心的事情,赵将军生气,没有胃口也在常理。 “那个……”杨管事压着声音问周铮。“顾大夫她怎么走了,可是因为受了委屈。” 小姑娘家的爱干净漂亮,冷不丁出了这种事,羞赧愤怒是在常理。 “可能是有事出去办了吧。”周铮含糊其辞的道,“一会儿就回来了。” 还会回来吗,杨管事愣了愣,他怎么瞧着行李也带走了呢。 杨管事嘟嘟囔囔的走了,周铮留在门口守着,也不敢进去,天色越来越黑,他听到房间里传来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爷这是焦躁了? 赵勋确实焦躁了,这个丫头,一言不合就走的毛病还是没有改。 三句话说不清楚,就起身走人,而且,一点犹豫都没有说走就走。 等一会儿她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他。 “什么时辰了。”赵勋隔着门问道,周铮就看了一眼表,回道,“爷,戍时了。” 赵勋一怔,朝外头看去,这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 这个丫头,赵勋砰的一声打开门,看着周铮就道:“她请的几个镖师都是三脚猫的功夫,你跟着去看看,别出了什么事。” “是。”周铮顿了顿,道,“爷,顾大夫会去哪里?”他不知道去哪里找啊。 赵勋凝眉:“她去不了哪里,去同福客栈和庆阳楼看一下。”和他赌气不回来,她也不可能夜宿,最大的可能的就是住去客栈了。 周铮也觉得应该是这样,便抱拳应是,立刻出了门。 赵勋还是很烦躁,顾若离刚才说的话不停的在他耳边回转。 “他们罪不至死,你教训一顿就可以了,何至于杀人……” “一件事归一件事,是人命不是草芥!” 废话,敌人的性命就是草芥,无用的人就是草芥,留有何用。 你今天不杀他们,得有一日他们就会来杀你。 妇人之仁。 这丫头太任性了,赵勋越想越觉得生气。 过了小半个时辰,周铮重返了回来,赵勋站在门口望着他,问道:“在哪里落脚?” “爷!”周铮着急的道,“顾大夫走了,离开杨府后她辞了几位大夫,就径直出城了,根本不在延州。” 走了? 赵勋愕然,问道:“你确定?” 周铮点了点头:“属下找了几家客栈都没有消息,这才去的下午出事的那间医馆,一问才知道,顾大夫早就出城了。” 赵勋愣在原地,没来由的他想到了,那句一直被他忽略的话。 “我们不合适,到此为止吧。” 这话是那丫头当时说的,她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到此为止了? 这种事还能到此为止,她还真的打算和他到此为止。 所以就毫不犹豫的丢了他在延州,自己带着人走了。 莫名的,他心头钝痛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了,那一瞬间呼吸艰难,比以往他受的任何外伤都要痛上千百倍。 他一直不在意的话,一直没有放在心里,当她是女儿家任性的话。 原来是真的。 她会在发现彼此不合适后,毅然决然的抽身而去。她会在跟他那么亲昵以后,毫不留情的撇下他。 赵勋忽然就意识到,她真的会不嫁给他,哪怕他用刀逼着,用尽手段,她说不嫁就是不嫁。 这个丫头。 赵勋攥着拳,大步跨出了门,周铮跟在后面问道:“爷,您去追顾大夫吗,她走的西城门,应该是赶路回庆阳了。” 他没有说话,径直出了院子,在马厩牵了自己的马,风驰电掣的往城门口赶。 等他抓到她了,非要好好收拾她。 不嫁给他嫁给谁。 赵勋策马,速度极快,到城门时解了腰牌丢给守城的官兵,城门缓缓打开,他毫无停留的冲了出去。 夜色很暗,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更不用说顾若离的身影了。 不过半夜,他就已经快到固城了,可依旧没有顾若离的影子,他这才停下来,扶着额头……他被气昏了头,那个丫头不过是马车,怎么可能一夜走这么远的路。 他策马回转,沿路返回,又走了一个时辰,去了那道峡谷,那丫头念旧,既然回来了就很有可能再去那道峡谷走走,即便不能进山,她也会在外面坐坐看看。 他想到那天在峡谷里的情景,那个丫头为了救他们而以身涉险,在当时她的心中,应该对他们还是抵触和戒备的,她完全可以在难料生死的前提下,保全自己全身而退。 可是她没有,还是那么做了。 或许,就在那个时候,他留意她了吧,要不然也不会莫名其妙在夜里带着她在山谷里游荡。 他早就知道后山没有出路,他也已经探过路了。 可还是为了逗她,带着她去了,看她忍气吞声又无奈不能发作的样子,实在是有趣。 他马速慢了下来,因为看到峡谷里传来说话声,还有火光一明一灭的跳跃着。 赵勋翻身下马,站在谷口看着火堆边的一行人。 顾若离靠在火边,她身边的两个丫头似乎在烤着什么,其中一个笑盈盈的道:“县主,早知道蔡伯的手艺这么好,我们就应该买一只鸡带来的。” “小心招了狼来。”顾若离笑着道,“你若想吃,等去了庆阳让你吃个够。” 欢颜点着头笑道:“我要去您小时候玩的地方走走,我到底要看看,什么样的米水,能养出县主这么好看聪明的人。” 大家围着火堆,纷纷笑了起来。 “我是人吗,我是神仙。”顾若离端着茶喝了一口,笑道,“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欢颜哎呀一声,笑倒在雪盏身上指着顾若离道:“你看看,县主就是和赵将军学坏了,现在动不动就会打趣我们了呢。”她的话一落,气氛骤然僵冷了下来,众人恼怒的朝欢颜看去,责备她口无遮拦。 县主刚刚和赵将军生气,她却在这个时候提他,岂不是惹她伤心。 “快烤你的地瓜。”雪盏敲了欢颜的头,欢颜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吐了吐舌头,干巴巴的道,“地瓜快好了,真香啊。” 顾若离见众人这个样子,不禁笑了起来,道:“这个样子做什么,你们该为我庆幸,早点认清了事实,总比没头没脑的成亲后才看清的好,那时候我和他才是真的欲哭无泪呢。” 她不是不伤心,却更加的庆幸,他们的问题暴露的这么早,这么快…… 若是时间长了,大家难分难舍的时候,那个时候再说分手,就不会有这么轻松了。 早分早好,省得害他也害了自己。 顾若离深吸了口气,笑道:“好香啊。”她话落,就看到蔡先安站了起来,她一愣,顺着蔡先安的视线去看,就看到不远处一道暗影,毫无生气的立在那边。 犹如和黑暗溶在了一起,静静的,一动不动。 这一个多月,他们除了晚上,几乎是形影不离,所以,即便看不到脸顾若离还是一眼就知道站在那里的人,是赵勋。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此刻的心情。 钝钝的痛着,却又是无边的愤怒,他追了一夜,担心她会出事,而她,却在之类无事人一样和别人说说笑笑。 什么早点发现问题是好事,免得害人害己,她就这么轻松吗。 这个丫头,到底有没有心。 “顾娇娇!”赵勋大步而去,连呼吸的气息都仿佛着了火,他步子极大,几步就到了她的面前,站定,眯着眼睛看她,“你什么意思?” 顾若离也起身站了起来,望着他。 蔡先安和雪盏对视了一眼,五个人了然,互相打了眼色,沉默的往外走,避去了远处的谷口,将这里留给他们。 “七爷。”顾若离福了福,神色淡然,“你找来,所为何事?” 赵勋脑子里嗡嗡的响,他盯着顾若离,一字一句道:“我为了什么事你不知道?你胆子不小,说走就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顾若离看着他,“我未作奸犯科,人生自由,我为什么不能走!” 看她的样子,板着脸满脸的倔强,赵勋就冷冷的看着她,满面昭示着他很愤怒。 “我的话说的很清楚。我们分手了,现在你是你,我是我。”顾若离扫了他一眼,在火堆边坐了下来,拿着欢颜方才烤的地瓜接着烤,“七爷,开始的时候我就和你说的很清楚,是你自己根本没有当回事。你想当然的认为,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了,亲昵过了,我就必须要嫁给你。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想嫁就嫁,不想嫁谁也强迫不了我。” “顾娇娇!”赵勋大怒,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了,“我说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 顾若离失笑,无奈的摇头道:“七爷,你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呢。退一步说,就算我没有说这些,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合适。”赵勋斩钉截铁。 顾若离摇头,看着火光跳动着,她淡淡的道:“我们不合适,你高高在上,寻常百姓包括我在你的眼里,和猫狗并无区别。你想杀就杀,想留就留,就是现在,你也是一味的想当然的认为,我没有别的选择,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有,在任何时候我都有。” 赵勋没有说话。 “或许地位不等,可在生命面前,我们都是一样,生老病死,你赵远山也没有比我多一条命。”她抬头看他,眼露嘲讽,“所以你看,这些根本性的分歧不解决,我们就算在一起,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 赵勋匪夷所思,哪对夫妻间能步调一致,可也从来没有听说谁,因为分歧就分开的道理。 更何况,夫为妻纲,就算有了分歧,难道她不该委屈求全,不该顺着他吗。 这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女人,就是因为有点分歧,就要和男人分开。 “我们都努力了,也尝试过了,得了这样的结论,你我都不该后悔。应该庆幸啊,庆幸早点认清对方,你认清我是个自以为是狠心绝情的人,而我也看清你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多好,早结束一天就少一份伤害。” 赵勋意识到,她不是小姑娘撒娇,更不是和她闹脾气,而是很冷静的,在告诉他,他们结束了。 这个丫头,以后他都不能抱,不能亲,更不能娶回家了。 “不行!”赵勋喝道,“你说结束就结束,我不同意。” 顾若离无奈道:“七爷,这样有什么意义呢!”她说着,丢了手里的地瓜,站起来拍了拍手,“随便你吧,往后你想做朋友,我们还是朋友,你觉得两看相厌,我们就老死不往来,保重!” 顾若离不再看他,转身往马车那边去,又朝着谷口道:“蔡伯,我们连夜赶路吧!” 蔡先安低低的应了一声。 “顾娇娇。”赵勋三两步过去,一把将她拉住,箍在怀里,紧紧的,“好,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不满意我就改,行不行。” 顾若离心头一跳,抵着赵勋,抬头看着他。 她鼻尖微酸,摇了摇头道:“七爷,我不需要你委屈求全。你有你的处事原则,无需受这样的委屈。” “我愿意。”赵勋咬牙切齿,攥着她怀里。 顾若离无奈,轻轻推了推他,满脸冷然:“两个人在一起难道不是应该彼此激励,互相依靠,越来越好吗。可是你受了委屈,你甚至抛开了身段委屈求全。若是还有下一次呢,再遇到这样类似的事情呢,你打算怎么办。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你不想再委屈了呢,我怎么办?” “你会怨恨,你会觉得自己付出了许多,而在我这里得到的却不对等。我们会变成怨偶,消磨了最初的情意,剩下的只有面目可憎,趁着还早,我们收手,对彼此都好。” 赵勋怔住,手也松了松,被她轻轻推开,看着她上了马车,蔡先安几人过来,沉默的收拾好东西,一行人徐徐的出了峡谷。 四周空寂下来,赵勋依旧留在原地,拧着眉,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若离闭着眼睛面对车壁躺着,眼泪也顺着面颊滑落,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像个小姑娘一样,因为恋爱分手而泪流满面。 纵然说的千般周全,可付出的情,却不能爽利的收回来。 不过,好在此时的痛要远远比将来轻,断了就断了,她还是顾若离,而他赵勋也可以去找一个他真正想要的,贤良淑德,温顺乖巧的女子相伴。 即便有分歧,三观不同,也能忍能顺从。 而她,做不到! “县主。”欢颜给顾若离盖了被子,“您别伤心,奴婢看着您这样,奴婢心里也难过。” 顾若离轻笑,道:“我伤心作甚,都好好歇着,明天我们歇在固城,带你们去看看我的封地!”她食邑千户,往后生活亦是无忧了。 “奴婢一直惦记着。”雪盏见顾若离没事,暗暗松了口气,“一定要去县主的封地好好看看才行。” 顾若离笑着点头。 固城很穷,她还记得当时和霍繁篓住的那间客栈,那么窄小,他睡在这边霍繁篓睡在那边……那时候她那么不信任他,那个晚上怎么就睡的沉了呢。 大概是心里对霍繁篓有了定义了吧。 她胡思乱想的,忽然就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她一惊睁开眼睛,欢颜已经掀了帘子朝外头看去,随即回头看着顾若离,压着声音和见了鬼似的:“县主,赵将军……他来了。” 顾若离凝眉,也掀了帘子朝外看去,赵勋坐在马上,沉着脸面无表情的往前走,见她看过去,他也朝她看来,递了一包栗子给她:“晚上买的。” 顾若离愣了愣,还是伸手接过来,道:“谢谢!” 赵勋没再说话。 顾若离放了帘子,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包栗子,从里头拿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绵绵清甜,味道很好。 欢颜和雪盏互相对视,对赵勋不由刮目相看。 县主都是这一个态度了,一般男子早就走了吧,天下之大,他这样的身份何愁娶不到女子,即便没有县主这么特别的,好看的,可要挑一个出色也不难。 可是他还是来了。 顾若离没有说话,窗帘飘动着,她接着马车上挂着的灯笼的光,能看到赵勋的马,不急不慢的走着,没了焦躁之感。 她攥着栗子在手中,沉默的低头看着。 一行人天亮时到过了罗源,却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径直去了合水,寻了同福客栈,众人各自去休息。 直到第二天早上,顾若离才醒来洗漱。 “县主。”欢颜高兴的道,“我们要去县衙吗,这里是您的封地,怎么着也要去走个过场吧。” 顾若离失笑,点头道:“好啊,就请蔡伯先将我的拜帖送去,等县太爷得空了我们再去。” “好。”欢颜高兴的手舞足蹈,有一天她也能踏进衙门里,大摇大摆的走着,而县太爷说不定还得卑躬屈膝的跟在她后面谄媚的笑着。 这感觉,太好了。 顾若离嘱托了蔡先安,就和欢颜以及雪盏在房里用了膳,吃过饭收拾过后,房门便被人敲响。 “一定是蔡伯回来了。”欢颜高兴的去开门,随即愣住,“赵将军。” 赵勋颔首,目光越过欢颜落在顾若离面上,道:“既来了合水,你可要去县衙走一趟,往后食邑也是由县衙直接统筹,你需去看一看每年的财税情况。” 顾若离也正由此打算,她顿了顿,问道:“你认识这里的县官吗。” “不认识,不过大约知道一些。”他负手立着,道,“他出身湖广,正雍十四年进士,乃前次辅刘大人门生,现拜在礼部侍郎柳大人门下。” 正雍十四年,算起来这位县太爷为官也有十几年了,而且,前次辅才不过几个月前圣上复辟时死了,他就已经转投别人门下,看来这个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这趟她是非去不可了,不但要去还要认真的查账核对,这里是她的封地,她虽不能对管制和官员调配上行驶权利,但是却能对整个固城的财政税收有权了解并且掌控。 朝廷不再管这里的税收,那么如果她自己不管的紧一点,到时候她就会被动了。 “知道了。”顾若离点了点头,没有和他划清界限,也没有必要,大家都不是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必要矫情的一刀两断后,就真的见面成了仇人,“我方才让蔡伯去送拜帖了。” 赵勋颔首,正好蔡先安回来了,看见赵勋他行了礼,就对他好顾若离回道:“县太爷姓郑,全名郑陆,表字吉昌,湖广人。”又道,“他收了拜帖,说立刻准备好,随时恭候县主大驾。” 顾若离颔首就去看赵勋,赵勋就道:“走吧。” “好!”顾若离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要出其不意,才能收到效果,要是等他准备好了,那么她看到的也只是别人想让他看的罢了。 赵勋和周铮下楼,她带着两个丫头出去,欢颜扯了扯雪盏的衣袖,低声道:“赵将军和县主不吵架了。” “都吵过了,有什么好一直吵的。”雪盏摇摇头,看着两人心头叹了口气。 其实,县主赵将军,都是好强独立的性子,两个人在一起,就是硬碰硬,不找到一个好方法,粉饰太平不是长久之计。 周铮放慢了脚步,走在欢颜这边,看着前面一个上马车,一个上马的两个人,低声问道:“那天晚上将军和县主谈了什么?” 他怎么觉得怪怪的。 好像又回到了起点,两个人也没有以前的亲昵,客客气气的,可看着又分明还有情,没有断啊。 “不知道。”欢颜对周铮翻了个白眼,“是你们将军欺负人,而且还杀人不眨眼,我们县主一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了。该他的。” 周铮大怒,瞪眼道:“这样的人不杀留着作甚,你这个小丫头,就该把你丢到战场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杀人不眨眼。” “那又怎么样。”欢颜哼了一声,“那也是滥杀无辜,人家不该死你偏要杀,就是滥杀无辜。” 周铮原本是来打听的,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哼了一声,粗声粗气的道:“头发长见识短,不和你们女人一般见识。” “你再说一遍。”欢颜叉着腰道,“谁让你来找我说话,我求你了啊,赶紧走。”话落,就跟着顾若离上了马车。 要是男人,周铮早上手了,可是对方是个姑娘,他就是受了气也只能忍着。 “不讲理。”欢颜和顾若离道,“县主,这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顾若离失笑,雪盏就训斥欢颜:“你不要没大没小的,周大人这是不和你计较,若是你惹急了他,他真对你动手,就是十个欢颜也不过是他到刀起刀落的功夫。” “有县主在,他敢。”欢颜哼哼道,“再说,赵将军都没有敢对我们动手,他一个随从,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雪盏无奈的摇了摇头。 合水城的县衙比起延州等几处来,已算得上破旧,他们的车停在县衙的正门,守门的差役先是皱眉,可等蔡先安递了名帖后,顿时换了脸色迎了过来,道:“不知县主驾临,小的这就去回禀我们大人,还请县主先去正厅坐着喝茶歇息一刻。” “不必了。”顾若离看着差役就道,“郑大人公事繁忙,我们直接去找他就好了。”话落,她看了眼赵勋,赵勋和她点了点头,当先进了门,差役一看如此,立刻回身对同伴打招呼,同伴飞快的跑去通知郑陆。 “这边请。”差役躬身请着顾若离,又忍不住去打量赵勋,看气度此人实在不像一个随从,可他又不说话,顾若离又没有介绍,他就猜不出对方的身份,只是不敢抬头去看,格外的小心翼翼。 顾若离和赵勋被请进了府衙后院的待客的正厅。 差役立刻让人上了茶,自己跑去隔壁,他的同伴就道:“我已经回禀了大人,大人说让你先拖一刻,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拖延一刻?”差役一听顿时为难起来,又朝正厅觑了一眼,“拖多久?” 他的同伴就摇摇头,指了指房间里,道:“大人正在和师爷处理这两年的税收账目,应该是怕县主要查帐。” 这又什么好做手脚的,县主是第一年食邑,就算以前账面有问题,也不怕一个县主查,更何况,账面早就做平了,朝廷都没查出来,一个县主能查出来什么花来。 顾若离和赵勋隔着一张茶几坐着,面前各摆着两盏茶,周铮坐在对面,蔡先安和雪盏几人则站在后面。 等了一刻多钟,莫说郑陆,就是方才的差役也不不见人。 她不禁眉头微皱,她是不是也要请一个师爷派管在这里,若不然将来就以郑陆这个态度,往后肯定不会太平。 “他能做的,不过是讲往年的账目做的周正一些,税收上压一压。”赵勋淡淡的,和顾若离解释地方财政的猫腻,“各镇,各村的税收,若无天灾每年都是固定的,徭役的数量的增长比消减快,稍后你看税收,先看食邑户数量,再比对往年账目。” 顾若离认真听着,点头道:“户部是不是还有合水每年上缴的账目?” “没错。”赵勋颔首,“但户部这些历来都是机要,他断定你是女子不好这手查证,即便去查,一来一去也要月余,足以他再做准备。” 其实,若有问题也不用细查,将人抓了一切问题都水落石出。 原来如此,顾若离若有所思,转头看着问道:“若是这样,那这位县太爷似乎考虑的也不算周全。要是机警的人,就该在得到我受封的消息时,将这些事就做了,我迟早是要来查管的。”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般聪明,赵勋含笑,没有说话。 顾若离收回视线,垂着眼帘喝茶。 “县主!”忽然,就看到一位穿着青色官服带着乌纱帽的中年男子躬身快步而来,“下官来迟,请县主降罪。”他说着,朝顾若离一揖到底,态度日常的恭敬,甚至有些谄媚。 “郑大人客气了。”顾若离起身让开,含笑道,“是我抱歉才是,突然到访,叨扰了。” 郑陆起身,飞快的打量了一眼顾若离,他早就打听过了,这位县主是庆阳顾氏的三小姐,是朝阳郡主的女儿,容貌极美但年纪很小,且还有一身了不起的医术,就是医术好,才救了圣上的性命,得以获封了县主,又让圣上追封了顾解庆为恩德侯。 顾家就彻底从一个普通的医术世家,摇身一变,变成了食邑侯爵,享百世香火。 真的是时来运转。 “这里是县主的家,您想回来随时随地都能回来,何来叨扰一说,您折煞下官了。”郑陆说着,也忍不住打量了一眼赵勋,实在是这个人太引人注目了,就算想把他当做顾若离的随从都不行。 “这位是……”郑陆转了眼恭敬的去看赵勋,顾若离应了一声,介绍道,“赵公子!” 简单介绍了个姓。 郑陆却还是心头飞快的转了转,姓赵……难道是皇室的人,可皇室这样年纪和气度的少年人似乎不多,难道是赵远山? 气度倒是有些像,可赵远山刚打了江山,镇国将军的位子还没坐热,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和一个县主跑到合水来? 应该不是,郑陆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就和赵勋笑了笑,抱拳道:“赵公子。” 赵勋颔首,没有说话。 “县主难得来,现下可有空,容下官将历年合水财税的账目奉上给您过目?”郑陆很上道,不等顾若离开口,他就自己提了出来,“不知郡主是要看近五年的,还是近十年的?” 十年太远,看了也没什么必要,她记得赵勋说了,郑陆在任两年,她回道:“不必那么远,近三年的账册给我看一看就好了。” 郑陆应是,顾若离就客气道:“有劳郑大人。” 县衙的师爷将账册拿来,一年十几册,分门别类,包括衙门的收支也在里面,她一个一个的翻开,看似粗粗略过,但却看的很细,捡了重点一一扫过,又在下角折起来摆在一边,再换一本。 众人就坐在一边,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郑陆挑了挑眉,眼中略过笑意,莫说这样看,就是细细的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顾若离将账册合上,笑看着郑陆道:“这三本我能否带回去看看,有几处不大明白。” “这……”郑陆微一犹豫,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破绽,就道,“当然可以,县主只管带回去。” 顾若离就将她挑出来的三本收拾出来交给雪盏,就起身道:“本县的一共都有户,各村镇明细可有,可否给我一并带走。三日后我定原封还给郑大人。” 郑陆一愣,看来这位县主是有备而来啊,他颔首:“这就给您取。”话落,就吩咐去将户籍册取来交给顾若离。 顾若离就和众人一起出了县衙。 一到同福客栈,顾若离就将账册打开,让雪盏取了笔墨又和掌柜借了算盘,仔细的将帐列了一遍。 “有问题?”赵勋坐在他对面喝着茶,顾若离头也不抬的道,“暂时还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既然这三年都没有天灾,为什么税却每年都收不齐。”其实税收不齐是正常的,可是连压三年,就让人很奇怪,她想着,将账册递给赵勋,他随意一扫,凝眉道,“既有问题便……”他说着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看着她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顾若离正看着账本,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动。 他刚才分明已经有了打算,若按他的手法,就和在蓟州一样,将人先抓了一顿审,就什么答案就有了,可是现在他却硬生生的停下来,来问她的意见。 顾若离抿唇,道:“我想去出去看看,到田间地头去实际看看。” 一年压着一年,如今分摊在各户头上所需缴纳的税粮,恐怕这五六年都补不上。 在接下来的几年,每户老百姓都要为了补前几年的空,而必须多交一部分的税粮,才能将欠朝廷的补齐。 可是,前几年都收不齐,难道接下来的几年就能收成变好,有能力额外多交了? 这些都表明,她接手这个县,在未来的至少五年内,不但不会有任何的收入,很有可能还要补贴,否则进出不平,和朝廷的帐算不清,财税上她就无法接手。 虽说庆阳周边的几个县都很贫困,可相对的朝廷所征收的税也不过是江南和湖广一带的三分之一,如此一来,她们就算日子过的困苦,在没有大的天灾的前提下,不至于欠这么一个巨大的窟窿。 她不去看看,不问清楚这钱粮到底怎么收的,她不放心。 “那就去看看。”这种账册,赵勋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的,若各处县州府都清水了,也就不存在三年知府,十万白银一说。 都贪,就看谁的手法精妙,不逼的百姓暴乱造反罢了。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就去了临近的几个村,走了一遍后她几乎哑口无言,她从来都不知道,种一亩地要交这么多的税,而县衙又在这些的基础上,加收了那么多的附加税。 周铮回来就气的啐了一口,道:“这些读书的人看着一副斯文样,可却是最心狠手辣,杀人不见血。”为了私欲,将这些百姓逼的家破人亡,辛苦一年到头来,家里一粒米都不剩。 顾若离在心头算了章,县官发放,每米一石官折钞二贯,却要水脚钱一百文,车脚钱三百文。口食钱一百文。库子又要辨验钱一百文,蒲篓钱一百文,竹篓钱一百文,沿江神佛钱一百文。 额外索取竟达九百文之多,比正税增加了近一倍。 这么多的明目,确实如同周铮所言,杀人不用刀。 难怪税收不齐,百姓手中就算有一石粮,却因为要多交九百文,就不得不将这一石分开,一半上缴作税,而另一半就成了水脚钱等费用……当然会年年都不齐。 “县主。”欢颜也气的不行,想到那些百姓家徒四壁,以野草树皮为生,可还不得不下地劳作的样子,但尽管这样,他们头上还挂着无数的欠账,祖祖辈辈都还不清,“这个郑大人太可恶了,以前还没有这么多,自从他来了,就从原来的四百文增上了近千文,您不能饶了他,一定要上疏将他罢免砍头。” 顾若离凝眉道:“这应该是大环境如此,郑人不过是诸多地方贪官中的一员而已。”郑陆当然不能放过,可是还是要想到解决当下问题的办法,不然就算换了新的县官,还是会有这样的问题。 “那怎么办。”欢颜想到了太祖皇帝,就咬牙切齿的道,“那就像太祖皇帝那样,贪了六十两,就剥皮抽筋。” 顾若离沉默着没有说话,忽然想起了赵勋,看向周铮问道:“七爷呢?” 他不会去县衙了吧? “不知道。”周铮也觉得奇怪,赵勋回来的时候还在呢,“我去找找。” 赵勋不会是去县衙了吧。 以赵勋的脾气,听到这些他可能好言好语的去审去问,只会快刀斩乱麻,直接处决了。 顾若离就有些坐立不安,立刻放了茶盅往外走:“我们去县衙看看。”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更何况,郑陆头上还有府官,就算定他的罪,也要立明目啊。 她出门上了马车,径直往县衙而去,一下车就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就见衙门口原本守着的差役不见了,她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提着裙子飞快的冲进了衙门里。 ------题外话------ 其实,男主和女主都不是完美的人…两个人之间所存在的差异,不找到办法解决,以后还是会遇到无数的磕磕碰碰……其实我们谈恋爱也是,大同小异。 上次看到个话题,姑娘出身普通,男的自小是富二代,两个人谈恋爱,姑娘习惯性省钱,包括给男朋友省,吃饭,买衣服等等都省钱,这在我们看来是好的品质,因为会过日子。可是在他男朋友眼中,这个女人就是上不了台面,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她省,不去买飞机,买地铁,他们这辈子的钱都够花,省个什么劲儿,还降低生活质量。 你说谁错了,我觉得没有人错,他有钱他花,她没钱她省,多正常的事情! 为了喜欢而去磨合,接受对方改变自己,最后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这是目的。 115 不同 郑陆并着县衙所有人,战战兢兢的跪在院子里,在他们前面,散落了一地的账册和碎纸。 而赵勋正负着手,满面萧杀的看着这些人。 郑陆头也不敢抬,他昨天就看出来这位赵公子不是寻常人,他也猜测了对方是不是赵勋。 可是最后还是否决了,毕竟赵勋身为镇国将军,又不是好安逸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只为了送静安县主回家。 没有想到,不过一天的功夫,他就带着账册来了,看样子就是兴师问罪。 郑陆心头砰砰的跳着,他的账面没有问题啊,赵将军是为什么事这么生气。 “说说吧。”赵勋负手立着,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在郑陆头顶上,犹如利箭一般,让对方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区区一个县官,也敢如此大贪,谁给你的胆子!” 那些账没有问题的原因,是因为有问题的地方,他们根本没有登记造册,就凭百姓的那一番话,就能算得出,单一个郑陆每年至少近十万两银子。 合水贫困,朝廷都知道免税撤税,好年景时上收的税也不过是南直隶和湖广几地的一小半,若遇到旱涝,更是能免则免。 可他年年收,年年加,以为山高地远,就无人追究其责任。 “请将军听下官解释。”郑陆只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催的,他明年就任期满了,早就打点好了,要调去江南,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却让他在最后一年碰到了这个阎王。 他努力压着心头的惧怕,生怕一言不合就被赵勋砍了。 “将军,这三年的税收,账本上都是细细记录在册,下官不曾动过半分。至于为何是年年累加,实在是因为收不齐啊,百姓没有钱粮我们也不能强逼着,更何况,就算强逼着他们也收不齐。” 赵勋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收不齐,所以你就另加明目,足添了半成的税?” “将军冤枉啊。”郑陆一个四十好几的人,说哭就哽咽了起来,“一个县衙入流不入流的官职吏目那么多人,单凭每年的俸禄根本难以养活,更何况,不入流的全靠县衙支出,实在是入不敷出,难以为继啊。” 原来是为了另加明目的事,郑陆暗暗松了口气。 “这九百文不是下官的加的。”郑陆一脸的无奈,抹着眼泪,“下官来上任时这些就已经在了,下官只是延续下来而已。” 赵勋手中一直握着一本账册,听了郑陆的话,忽然就将账册丢了出去,又准又很的砸在了郑陆的脸上。 “好一个延续。”赵勋目光狠意,“看来赵某也要延续太祖的风格,将尔等剥皮抽筋做草堂了。” 郑陆被砸的脑袋嗡嗡的响,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可还不等他喊疼,就听到赵勋说的剥皮抽筋,立刻吓的跪坐下来,全身发软。 要是别人说这个话,他可能还当做是吓唬他的,可是换做赵勋,他绝对相信他能做得出。 他有了这个把柄,立刻把他砍了,然后回朝将证据拿出来。 不但没有人追究他,说不定还有对他歌功颂德,说他嫉恶如仇,严惩贪官污吏。 “将军,这不是这一个县如此啊。”郑陆爬了过去,跪在赵勋面前,拉着他的袍角,“是大局如此,下官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赵勋大怒,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那就一个一个的杀,杀到最后一个为止。” 好大的胆子,明着是没有动朝廷的税,可却另逼着百姓交附加税,百姓收成只有那么多,交了朝廷是税就补不上附加税,交了附加税就空了朝廷的……所以,大多数人就只交附加税,而空着朝廷的税粮。 账面当然没有问题,因为钱已经正大光明落到他们的口袋去了。 郑陆偷偷看着赵勋,浑身冰冷,不愧是赵家的人,当年太祖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将军。”郑陆回道,“莫说这些明目并非下官创立,就算是,这些罪也不至死。求将军网开一面,将下官送回京中,由大理寺主审,不管定什么罪,下官都认。” “送回京城?”赵勋挑眉看着他,“让你打点一番,好全身而退。” 郑陆摇着头:“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赵勋微微倾身,盯着郑陆,“你每年贪这么多,都进贡去了哪里?” 郑陆一听,赵勋话中的意思,分明就是要拔出萝卜带出泥! “没有,下官没有贪,更没有孝敬谁,将军若不信可以去查。”郑陆当然不能说,本来还有一线生的希望,如果他说了,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赵勋抓的问题很小,大周近千个县,哪个不是这样做的,所以只要去京城了,他就能全身而退。 赵勋微微颔首,直起身靠在椅子上,冷笑了一声:“找死。” 他根本不需要找证据,那些百姓,当下合水的境况,就是最好的证据,杀他,光明正大! “将军。”郑陆吓的浑身发抖,“下官真的没有贪一两银子,更没有孝敬谁啊!” 赵勋已经没了耐心,淡淡的道:“迟了!” 他目光一转落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目露杀意:“这些事,你们都知情?” 查税收税,他们身在衙门怎么可能不知道。 “周铮。”赵勋见周铮从门口进来,便道,“去通知府衙派人来,这里所有人,一个不留!” 周铮抱拳领命。 “七爷!”顾若离跑了进来,院子里乱糟糟的,众人瑟瑟发抖,昨天还道貌岸然的郑陆,此刻已经吓的魂不附体,不停的求饶,她走过去,站在赵勋面前低声道,“我们能不能谈谈。” 赵勋看着她,她是跑着来的,所以此刻正喘着气,脸上露着紧张之色,他看着眉头拧了拧,颔首道:“好。” 顾若离松了口气,指了指正厅里,赵勋就起身进了正厅。 门关上,顾若离看着他道:“朝廷对官员私贪是如何定罪的?” 赵勋看着她没说话,在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若他的罪名必死无疑,七爷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顾若离声音不大,很真诚的在和他商量,“但不管他是死,还是活只有律法才能判定,没有人能轻易剥夺他的生死,就算是圣上,也要先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能去杀一个人,七爷觉得呢。” “你的意思是,我在滥用私刑?”赵勋扬眉,眸色并不和善。 顾若离点头,毫不避讳的道:“我是这个意思没有错。七爷位高权重,杀人且又是杀该死的人,当然没有人让您负责。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您这么做,将大周的律法置于何地,若将来,所有有权有势的人,遇到这样的问题,都是先斩后奏,都是直接杀了,那以后大周还需要律法吗。” 赵勋回道:“杀该死之人,便就是律法。” “即便是该死之人,那也是律法裁决后才知道他是不是该死。”顾若离反驳道,“您没有权利,谁都没有权利!” 赵勋低头看着她:“所以,你觉得那两个大夫不是不该杀,今天的郑陆也不是不该杀,而是不该我去杀?” “是!”顾若离回道,“您今日杀这人,杀那人,杀一切想杀的人。那明天若有人想要杀您的,您死了,在有的人眼中是不是也是罪有应得,是不是也是替天行道。” 赵勋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就是你想的要的,你要平等,我平等对待别人,也平等对待你?” 顾若离没接他这句话,而是继续道:“不管您有多么正当的初衷,这都不是您凌驾在生命之上,碾压他人的理由。”她说着,叹了口气,“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七爷位高权重,我干涉不了您的决定,言尽于此,望七爷三思。” 她说完福了福,转身打算离开。 “娇娇。”赵勋看着她的背影,“你是在告诉我,你我之间是平等的。你是独立的人,而不是谁的附属,所以你是想嫁还是不嫁,都和我无关?” 顾若离回头看着他,点了点头:“是!在人格上你,我,还有这天下的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地位或许有三六九等,可在人格上,没有人有资格去俯视谁。 “这世间的大局,我没有能力去改变。可是在我力所能及,在我的身边,我希望是平等的,我以同心待人时,也希望得到别人的尊重。”她低声道,“这是你我的不同。你没有错,因为这是你自小所受教育教你的,你的地位给你带来的便利。我也没有错。错的是,你我不该有所交集。” 顾若离说完那些话,打开门走了出去。 郑陆该死,就算赵勋今天将他杀了,她也会觉得大快人心,可是这只是郑陆的问题,却不能证明赵勋处事就是对的,譬如蓟州的秦大同,譬如唐凹,将来可能还有更多的人…… 他不审不问,甚至连证据都不需要,仅仅是他觉得对方该死,就一刀解决。 他凭什么这么做,无非就是他根深蒂固的上位者的生杀大权,就是他自小烙在骨子里的优越感。 将别人的性命视为草芥,将女人视为衣物,将天下所有都当做私有。 或许别人觉得这没有什么,在当下的社会和环境也很正常,可是她接受不了,即便不能改变任何人,她也不想去切身体会。这就是她和赵勋之间出问题时,她选择离开而非是想要改变他。 既然她不能为了爱而改变自己,又凭什么要求赵勋为了她去改变。 分开,各自回到原来的轨道,才是最正确的方法,不用去拧巴谁,生拉硬扯捏成对方想要形状,而扭曲着彼此。 “县主。”郑陆一见顾若离出来,立刻求着道,“县主,下官真的是冤枉的,县主若是不信可以细细去查,下官一身清白,绝没有做半点对不起圣上,对不起朝廷的事。” 顾若离停下来看着他,冷声道:“郑大人,你是不是清白的不是你说了算,得由朝廷说了算,由百姓说了算。” “下管有证据证明清白。”郑陆道,“这里的帐只是一部分,下官还有衙门开支的帐,一切收出都在里面,列的明明白白的。” 顾若离几不可闻的笑了笑,道:“你是想告诉我,你每一石税粮多收的九百文,是有明确的用途和账目的?” “是!”郑陆点着头,“有,都有,记得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下官没有私拿一钱银子。” 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他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郑大人。”顾若离道,“除非你从来没有多收九百文,否则,你就是错!谁给你的权利,让你额外加的这九百文,朝廷可有公文,还是圣上的口谕,拿来给我们看看。” 郑陆一怔,顿时哑口无言。 可是,这事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早成了惯例啊:“这种事,哪里都有啊,下官不是独一个。” “就算所有人都在做又如何,错依旧是错!”顾若离拂袖,又道,“至于你说的帐自有人会去查,到底去了哪里,郑大人用在何处,也一定会有答案。” 话落,顾若离不再理他,带着欢颜和雪盏往外走。 身后,正厅的门再次打开,赵勋走了出来,郑陆一看到他就满面的绝望,半句话不敢说。 “师爷何在。”赵勋站在门口,目光一扫,立刻就有三个中年男子膝行了几步,“卑职就是。” 赵勋目光落在三人身上,沉沉而道:“给你们一日时间,将郑陆所有罪状名列清楚,可有问题?” 这是……打算查,而不是直接砍头了? “是!卑职一定竭尽全力,不让将军失望。”几个师爷都松了口气,他们真怕赵勋懒得废话,一下子将所有人的都杀了,现在让他们去查郑陆,就表示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将郑大人看押起来。”赵勋看向郑陆,“若有人让他全盘招认,或提供了有力的证据,就一律从轻发落。” 他这是抛出了一个诱饵。 “是。是!”几个师爷争先恐后的应着,热泪盈眶,这算是捡回一条命了,“不用一天,明天早上我等就将所有证据呈给将军过目。” 赵勋颔首,望着郑陆道:“先将此人关去牢里,仔细看守。” “是!”十来个差役就好像生怕不积极一些,就会丢了命一样,冲了过去三两下将郑陆捆绑好,郑陆大怒,啐着众人道,“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小人,平日卑躬屈膝讨好谄媚本官,如今一旦遇难,就落井下石,你们给本官等着,本官定叫你们不得好死。” 众人哪里有空去管以后的生死,只有先保住当下的命再说。 顾若离停在院中,回头看着赵勋,他站在门口,一身墨黑的衣袍,剑眉飞扬,眸光沉凝,气势英武……还是以前的赵勋,可此刻看着她却觉得他有些不一样。 赵勋也抬头看着她,眸光微凝,仿佛在说,我这样做你可满意。 满意吗?她不知道…… 顾若离转身,飞快的出了门。 “县主。”一上车,欢颜就迫不及待的道,“您和赵将军说了什么,他改变了主意?” 顾若离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这不是接受了她的观点,而是退让吧,像以前一样,对她的退让,或者是迂回,折中了之后,他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 在这件事的处理上,赵勋的态度她无话可说。 顾若离心情很复杂,只能沉默着。 赵勋看着顾若离的背影,又回到了衙门里落座,周铮跟着进来,低声问道:“爷,真的饶了他们?” “试试吧。”赵勋端了茶心不在焉的喝着,心头却想起顾若离说的话…… 人格的平等? 人格是什么,她从来哪里得来的这个词。 她在一开始的就明确的告诉他,若是大家相处不好,彼此不满意,就随时可以结束这段感情。 谁也不用为谁负责。 因为他们都不属于对方。 这就是人格平等。因为大家都是自由自主的? 他注意到她说这段话时,眼中没有执着,更并非激烈的强调,而是那么自然,就好像,这些想法早就存在于她的脑海中,是如同吃饭饮水一般稀松寻常。 看来,她是真的无法接受这些她认为的不平等。 “爷!”周铮咳嗽了一声,“属下觉得,顾大夫和我们不一样,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所以,我们才觉得她特别吧。” 赵勋眉梢一挑,朝周铮看去。 周铮尴尬不已,摸了摸鼻子道:“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顾大夫很特别。她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她不会越过,而别人也碰不得。” 他想说,赵勋这次杀两个大夫,是碰到了顾若离的底线。 所以她才无法容忍的翻脸了。 赵勋没接话,垂着眼眸静静的喝着茶。 她说了,不是那两个大夫该死不该死的事,而是不该由他杀,因为他没有资格裁决别人的生死。 就跟,他不能将她视为己有,困在后院一样。 原来,她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只是他自己没有当回事放在心上而已。 顾若离一个人待在房里,坐在窗前,看着楼下人流熙然热闹鼎沸的,心里百感交集……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很清楚冷静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会为之而努力,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是这一次,她迷茫了起来。 是她逃避了问题,还是真的快刀斩乱麻做了正确的选择? 顾若离心乱如麻。 第二日天未亮,三个师爷就抱着一摞的账册进门,恭恭敬敬的奉给赵勋,指着一本道:“这是郑大人自上任以来,所有衙门里的进收开支。”又翻出另一本,“这是城东粮仓的储备粮的去路。” 赵勋微有诧异,翻开了其中一本,师爷接着又道:“这是郑大人这两年所有往来官员的时间以及名单。” 赵勋一一翻开,里头列了很多人,而大多数他都认识。 “你们如何查到这些?”赵勋合上账册,三位师爷其中一位就道,“卑职一直以来都为郑大人做账,公私账目都从卑职手中经过,所有才会知晓的如此清楚。” “卑职是钱粮师爷。”另一人道,“所以税收账目都是卑职在统计。” 赵勋面上无波,可心中却是动了动,这些事如果是以前他一样能查得到,将所有人抓起来一顿拷问,或者随便抓了一两人杀鸡儆猴,甚至于……将所有人都解决了,空空的衙门,任由他的人去翻查。 便是埋在地下的东西,也能让他找出来。 可是,虽然结果都是一样,但眼前这个手法,效率却要高出很多。 也少了血雨腥风。 “嗯。”赵勋顿了顿,看着三位战战兢兢的师爷,想了想,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有劳!” 他的话一落,三位师爷立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受宠若惊:“为将军办事,卑职鞠躬尽瘁理所应当,当不得将军一句谢。”又道,“卑职等也有罪,罪在明知郑大人贪赃徇私,可却不敢制止上告,请将军责罚。” “无妨。”赵勋心头动了动,看着三人道,“三位,如何称呼?” 三位师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左到右各自介绍道:“卑职姓邱,表字子尝,卑职姓路……卑职姓韩……” “郑大人的事,就由你们三位去办,写明了缘由,派人去将他押送去府衙。”赵勋请三人起身,道,“往后,你三人依旧留在府衙,依旧做以前的事,至于编制,赵某会留意,不日就会将三位转正。” 从一个不入流的师爷,变成一个入流有品级的吏目,简直是难如登天,是一道寻常人一生难以跨越的沟壑。 “谢将军!”三人伏地,感恩戴德,“将军提携我三人没齿不忘。以后不管是将军还是县主,但凡有事需要我等,只管吩咐,我三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赵勋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不是用拳头和强势得到的人心,不管对方真情还是假意,当下效果立竿见影。 难道,这就是小丫头说的尊重? 他给予了对方的尊重,所以得到了对方的效忠? 赵勋几不可闻的笑了笑:“衙门的事就暂时交由你三人处理,写好陈请呈于县主过目。” “是!”三人应是,没有半点不愿,“将军,我等还有一事想与将军一说,不知将军可愿听我等一言。” 赵勋颔首,正色看着三人。 “是这样。”三人见赵勋这个态度,就更加认真起来,“合水稻米收成并不好,可乡邻又不敢私自改种他物,所以才会造成眼下这个局面。将军,我等斗胆提议,不如让大家改种麦或是果蔬,抑或是枣子树都比水稻要好。” 这事还真要有人担着,若不然大家改种了别的,要是没有收成,到时候交不上税,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 “合水是静安县主的封地。”赵勋手指点着桌面,认真的道,“尔等建议,我会和县主商量。” 三位师爷顿时眼睛发亮,磕着头谢恩。 赵勋就出了门,径直去了同福客栈,一进门留守在客栈的卢舟就迎了过来,抱拳道:“赵公子,东家小姐让我告诉您一声,她出门去了,要是您有事找她,等下午她回来再说。” “可知道她去哪里了?”赵勋微怔,卢舟就回道,“听说去了何家畔那边的崔家村,东家小姐在那边认识人,打算去看看。” 赵勋颔首,转身往外走,周铮跟着道:“爷,您要去吗?” “你留在县衙。”赵勋吩咐道,“那几个师爷和差役你留意着,若有发现不妥之处就……”他顿了顿,“先将人扣了。” 不是杀了,是扣了!周铮一愣,点了点头。 他能感觉到,赵勋在试着改变自己处理问题的方法,从简单直接到迂回求全…… 赵勋上马,往崔家村而去。 顾若离从马车上下来,入眼的依旧是那一排嵌在黄土坡里的房子,和当时她离开时并没有区别,崔家村也是官田,在合水和庆阳的中间,当时在这里住了七天,不知道崔大娘一家人还好不好。 顾若离径直往那一排房子走去,欢颜跟在后面小声的问道:“县主,这里您来过啊。” “嗯。当时去京城时在这里住过几天。”她当时只觉得这里穷,却不曾想到,他们的头上压着那么一座大山,换做谁日子都好过不了。 她们一行人上了坡子,顾若离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门口切着药的二妮,听到动静二妮朝这边看了过来…… 顾若离带着帷帽,站在人群里,身上穿的也不是当初那样破衣烂衫,二妮没有认出来,而是好奇的盯着看了几眼,就低头去切药。 “二妮。”顾若离过去,二妮一愣抬头看着她,“姑娘,您认识我?”她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有些自惭形秽的看着顾若离,显得很拘谨。 顾若离笑了笑,道:“你爹爹的身体好些了吗?” 二妮愣住,打量着顾若离,似乎认出了她的声音,指着她结结巴巴的道:“霍……霍姐姐。” “我姓顾。”顾若离道,“一年不见,你长大了。” 二妮一下蹦了起来,双眼明亮的看着顾若离:“您真的是霍姐姐。”她说着,朝屋里喊,“祖母,霍姐姐回来了,霍姐姐回来了。” 她话落,就看见崔大娘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你这丫头疯了,霍姑娘怎么会……”她看见了戴着帷帽,俏生生站在门口,由一行人簇拥着的顾若离,就听到她喊道,“大娘。” “真的是霍大夫。”她看不请顾若离的脸,可这声音她听得出来,“你……你回来了。” 顾若离点了点头,笑着道:“我回来了,所以想来看看你们。” “霍大夫!”崔大娘一把握住她的手,眼泪就簌簌的落下来,“你没事就好。你当时走了,我们担心了许久,你一个姑娘家……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顾若离也红了眼眶,哽咽的道:“我没事,去了京城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 “好,好。”崔大娘打量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雪盏和蔡先安几人,又激动的道,“都被在门口站着,快屋里坐。” 顾若离应是,带着两个丫头进了屋里,蔡先安几人留在院子里守着。 “二妮儿,去告诉你爹爹还有你哥,让他们快回来。”崔大娘说着又道,“再去抓只鸡回来杀了,中午霍姑娘在这里吃饭。” 二妮欢快的应了一声,在门口将自己踩的灰扑扑的脚擦了擦,穿了鞋一溜烟的跑走了。 崔家的房子里比以前要好了许多,添了一个柜子,被子也新加了一床,像是刚做的。 “我们在隔壁又打了一间房。”崔大娘高兴的介绍道,“留着给柱子成亲用的,一会儿我陪姑娘去看看。” 顾若离笑着点头,将帷帽拿下来摆在一边。 “妮儿,你的脸……”崔大娘发现她的脸上的疤没有,激动的道,“疤没了。” 顾若离点头,回道:“当时就是贴上去的,我一个人在外走走动,怕坏事。” “是,是,你那样做没错。”崔大娘打量着,高兴的道,“我当时就觉得妮儿样子生的好,留了疤太可惜了。没想到是假的,如今去了疤可真是好看,老婆子这辈子都没见过妮儿这么好看的姑娘。” 顾若离莞尔,就看到崔大和崔柱父子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崔大走路还是有些僵硬,人好像浮肿了一样胖了一些,但是针对于他自身的病情来说,他恢复的效果非常的好。 “崔大叔。”顾若离站了起来,崔大忙激动的走了过来,看着顾若离不敢认,“你……你是霍姑娘?” 顾若离点着头,道:“我姓顾,当时因为情况不允许,我跟着我朋友假装姓霍。” “姓顾,姓顾!”崔大语无伦次的重复着,顾若离道,“您身体恢复的很好,这是下地做活去了吗。” 崔大点着头:“是啊,这一年我都在吃药,柱子和二妮每天都帮我按摩,效果好的别人都不敢相信。”他说着又道,“当时得亏遇到了您,要不然现在恐怕就是我的忌日了。” 顾若离失笑。 崔柱站在门口,若非顾若离说话的声音他记得,他根本认不出她来。 没有蜡黄的皮肤,没有骇人的疤,清凌凌的一个小姑娘,不但容貌是他没有见过的漂亮,就是这份气质也绝不是寻常就能见到的。 这一年日夜不忘的挂念,忽然就就让他恶心起自己来。 他凭什么挂念她,他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他连挂念的资格都没有。 “顾……顾姑娘。”崔柱搓着手上前,看了眼顾若离又垂了眼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住在哪里。” 顾若离就和他道:“我住在合水城里。”她说着,请大家坐,“你们刚才在地里做活吗?地里种的是稻米还是什么?” “都是稻米,我们是想种麦和地瓜,可是秋粮又交不起。”崔大道,“只能年年熬着,希望这任县太爷走了,下一位能好一些,少点税,我们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顾若离皱眉。 “这任县太爷马上就要被砍头了。”欢颜就高兴的道,“以后有我们县主在,你们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她的话一落,崔大娘一家子都愣住,显然不明白欢颜话中的意思。 “县主?”崔柱楞了一下,忽然就想到了什么,蹭的一下站起来看着顾若离道,“您就是圣上封的那个县主,就是管我们合水的县主?” 顾若离点了点头,道:“是,我就是圣上新封的县主。” 崔大娘和崔大都不敢再坐着,连连后退了几步,惊恐又激动的看着顾若离:“妮儿,你真的是县主。”她们居然和县主坐在一起,往后整个合水可就是她的了啊,比县太爷还要厉害。 “大娘,大叔。”顾若离扶着两人坐下来,“县主也好,大夫也好不过是身份,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让你们吃惊害怕的,我只是想来和你们聊聊,你们地里庄稼的情况。” 她昨晚想了一夜,想要彻底改变这里让大家生活好一点,光是解决县官,还是治标不治本,只有让大家的收成真正的增长,才是关键。 “我……我们。”不说县主她们还很自然,点名了身份,她们哪里还敢平起平坐,崔大道,“县主想问什么就问,我们知无不言。” 顾若离叹气,拉着崔大娘坐下来,笑道:“我封了县主,是圣上错爱。又不是生来高贵,你们不要紧张。”又道,“我昨日在县衙看过账册,也了解了税收,所以今天就想到你们家里来,想问问,除了种稻米外,地里还能种什么,是不是比稻米的收成要高一点。” “地瓜和麦子。”崔柱一咬牙,回道,“还有苞米。”这里离水很远,浇水都是用挑的,每天所有的时间,都耗在田里也不行。 顾若离若有所思,看着他问道:“那若是交税的话,这些是不是不收,你们就一定要折合成银子才成。” 崔柱点了点头:“两贯钱,少一个子都不行。可这些东西卖不了这个价,所以我们就不敢种。” “我知道了。”顾若离点头想了想,崔大娘就支支吾吾道,“县主,您是打算让我们种麦子和苞谷?”又害怕的道,“可到时候税恐怕就交不上了。” 顾若离点头,道:“我知道。可是要先让你们吃饱,再去谈税收的事情。没有人做,留着官田也没有用。” “真……真的吗。”崔大激动起来,双眼冒光,“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可以将苞谷等东西当做粮食交上去?” 这一点顾若离还不确定,但是她觉得行得通,收上去再通过官衙卖出去就是,是粮食就不会浪费:“所以我来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有收成是前提,那么这些东西收上去之后要怎么办,这却是个问题。你们可有什么好的提议,若是行的通,从今年开始我们就可以试试。” “那……那我去喊村里的人一起来。”崔柱兴奋的手足无措,“人多想法多,大家一起出谋划策!” 顾若离笑看着他点了点头:“行,正好我今天有空,再给大家复查一遍。” “不……不敢劳动县主。”崔柱回道,“若是您真能让我们想种什么就种什么,那就是我们合水人的大恩人,天大的恩人。” 顾若离失笑,道:“一件事归一件事,你们好了,我也就好了,大家利益都是相互的,我也不是圣人,你不用将我想的这么无私。”又道,“至于复诊,对于我来说也是顺手的,不用客气。” 崔柱面颊微红,飞快的点着头道:“那……那我去喊大家过来。” “我给您复诊。”顾若离看着崔大,崔大就颤颤巍巍的将手腕给她,顾若离扶了脉,笑着道,“您是我行医这么多年来,同样的病,恢复的最好的一位。” 崔大恢复的这么好,应该和他每天按摩有关,两项结合,效果令人意想不到。 “都是你的药好。”崔大也很高兴,“大家都说我遇到了活菩萨,要不然我这条命早就没有了。” 顾若离失笑,又道:“我再给您换个方子,您吃半个月停一个月,这样再吃一年,你的身体就能恢复如初了。” “行,行!”崔大点着头,又想起什么来,道,“你等等。”话落,让崔大娘去炕上拿东西,一会儿就看到崔大娘拿了个灰白的帕子出来,小心翼翼的托到顾若离面前,一层层拆开给她,“这是你当时走时留给我们的银子,困难的时候我们用了一点,后来又补上了。” 里头的银子少了一些,但多了许多的铜钱。 “你们……”顾若离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没有用那些银子,“怎么不用,我就是留给你们的。” 崔大娘摇着头:“你也不容易,我们不能白白占你的便宜,更何况,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我们不能不识好歹。” “是我鲁莽了,应该和你们说清楚的。”顾若离笑着将银子摆在炕桌上,“现在你们收下吧,崔柱也要成亲,到处都是要用钱。我现在也不缺这些,就不要和我客气了。” “这使不得。”崔大娘想要推辞,顾若离就笑着道,“收了吧,就当我谢崔大娘当时的收留之恩。” 崔大娘就弓了腿要给顾若离下跪,顾若离忙扶着她:“别,您年纪大了,我受不起这个礼,您这是要折煞我啊。”又道,“往后这一年我都在庆阳,若是遇到困难就去找我,我们常来常往,说不定我也有要求你们的地方呢,你们这样到时候我哪好意思开口。” “好,好!”崔大娘点着头,“往后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不但我们就是我们崔家村所有人,都不会推辞。” 顾若离点着头,失笑。 “霍大夫,是霍大夫回来了吗。”正说着话,就听到屋外纷纷乱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口就涌出来许多的人,“是霍大夫回来了吗。” 崔大娘将银子收好,擦着眼泪点头道喊道:“是霍大夫回来了!” 外头传来一阵欢呼声。 “我给你端椅子。”崔大笑着将家里的椅子搬出去,“大家都往后退,霍大夫有话和大家说,小心点,别挤着伤着她了。” 众人就往后退。 顾若离走了出去,众人看到她都是一愣,满面的惊艳之色,不敢相信这是当初的霍大夫。 “我姓顾。”顾若离走出去,笑着道,“庆阳顾氏,大家听过吗。” 隔着一座山半日的脚程,大家肯定都听过,更何况,顾氏同安堂以前经常举行义诊。 “您是顾氏的小姐。”有人喊着道,“难怪您会医术。” 顾若离笑着点头。 “不止这些。”崔大娘笑着道,“顾大夫被圣上封了县主,往后啊,我们合水就是顾大夫的封地,她今天来,就是想和大家商量,往后咱们地里种什么好,她还说,以后我们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不用折合成钱,只管交上去就成。” “真……真的。”众人都惊喜不已,“真的种什么都行,官府都收吗。” 顾若离点头:“都收。”她说着一顿,又道,“我也是才接手,没有多少的经验,所以就想和大家聊聊,这苞米也好,地瓜也好,收上去怎么办,让你们给我点思路和建议。” 真的可以收,真的什么都可以种。 一个村子数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是对未来的希望,对生的渴望。 “县主!”有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县主,您就是我们合水的活菩萨,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是死也甘愿啊!” 呼啦啦的,众人都跪了下来:“县主,您就是我们的活菩萨。” 顾若离莞尔,上前扶着一人起来:“大家都起来吧,我们好好聊聊,互惠互利,让日子过好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众人应是。 “这苞米也能卖,价格比米要便宜,可在饥荒的时候比米还要顶饿。”有人喊着道,“还能做馒头,味道也好的很。” 众人点着头,道:“用途的多的很,就是大家不大看重而已。”又道,“且不说苞米,就是杆儿还能做草料,喂养喂牛,比米稻用处大。” 众人七嘴八舌的出着主意。 “这样。”顾若离总结,“让你们的里长,将大家的意见都统一一下,包括今年到底想种什么,种子有没有。后山也能开荒地,是不是还可以种点果树贴补,种什么树……还有挖井,挖几口,在那里挖都想好了,让人来告诉我,行不行。” “里长就是柱子。”有人指着崔柱道,“现在他说的话比我们谁都管用。” 崔柱满脸通红,自从去年顾若离留在他们家,帮着大家看过病以后,他在村里莫名的地位就高了起来,所以开年后选里长,他就被推举上了。 “那我请崔柱帮忙了,大家有什么想法,都来告诉他,需要什么,缺什么也都来说说。我们人多力量大,齐心合力从明年开始,让我们的日子过的好起来。” 众人齐声道:“是!” 百姓的愿望很简单,只是吃饱穿暖,生病时有钱看病吃药,其他的,他们都不敢去奢求。 “那……那我来统计。”崔柱红着脸道,“我去哪里找您?” 顾若离想了想,道:“去庆阳找我吧,我这两天就要回去。就住在铜锣胡同里,你进巷子后一问就知道。”铜锣胡同是顾清源的宅子,当时他曾动过念头,和方朝阳一起搬出去,才购置的。 后来顾家出事,她没心思管别的事,包括同安堂她都没有去看一眼。 如今回去了,她唯一能住的地方,就是那里了。 “好!”崔柱点头应是,那边二妮回来,提了一篮子的菜,手里还抓着一只鸡,对顾若离道,“我去做饭,一会儿就能吃饭了,您尝尝我的手艺。” 顾若离笑着应了,旁边就有位妇人道:“二妮,你这菜太少了,我家里还有腊肉,等我一下,我提过来给你。” “我菜园子还有几只瓜都熟了,我去摘来。” 众人就纷纷要回去取东来给顾若离吃。 “我吃不了什么。”顾若离拦着众人,“大家都别走,我正好了来,就给大家再扶个脉检查一下身体。还有去年开药的,也都来复诊。” 她说着,就见崔柱已经搬了桌子过来,和去年一样摆在院子里,大家都道着谢一个一个上前来给顾若离号脉。 欢颜和雪盏就坐站在顾若离后面满脸的笑意。 “县主真厉害。”欢颜的一脸的骄傲,只觉得这一趟出来长了见识,若不然她一辈子也见不到这样的场面。 雪盏微微颔首,上前和顾若离道:“奴婢去车上取笔墨来,帮您记录。” “好。”顾若离点头,顺着视线就朝马车看去,就看到不知何时,赵勋带着周铮正站在院墙边朝这边看着,她目光一动。 赵勋站了很久,从顾若离出来说第一句话时,他就已经在这里了。 深不可测的眼底,似是了然,又似是钦佩。 了然的是,他明白了也体会了她所谓的平等,所带来的凝聚力,这和权压之下的凝聚力不同,这样更能让人心甘情愿,满心投入和奉献。 钦佩的是,不管是作为一个大夫还是一位普通的人,她的善良和坚持,从未改变。 这就是顾若离的与众不同。 赵勋沉默着,负着手慢慢走过去。 ------题外话------ 大家端午节快乐~! PS:我犯了个很傻的错误,女主家的医馆是顾氏同安堂,然后我发现我一会儿写成合安堂,一会儿写成同安堂…我被我自己的智商感动了… 116 解决 顾若离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心头微动。 不禁想到昨天在衙门里的情景。 她来不及和他打招呼,就被下个村民喊住,只得接着去号脉问诊。 赵勋就缓步走了过来,蔡先安几人抱拳行礼,雪盏和欢颜也行了礼,他就站在一边,纵使不说话,他的出现也立刻让场面莫名安静了下来。 顾若离微微一顿,不禁失笑,有的人就算不拿刀不杀人,可浑身的煞气,也足威慑住别人。 “这是我朋友。”顾若离和大家介绍,赵勋就冲着众人微微颔首,自我介绍道,“赵远山!” 这里的村民鲜少出去,就算出去也很少有机会听到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名讳,所以,赵勋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后,引来的是一片松气声。 是县主朋友,而且,说话还算温和,那就没事。 “县主,劳烦您了。”众人接着上前,顾若离没空再说话,只匆忙回头看了一眼赵勋,见他面色无异才暗暗松了口气。 赵勋心平气和的等着,和蔡先安站在一起,使得蔡先安不得不往后退,出了一头的汗。 “哥哥。”有个三四岁的男孩子跑过来,穿着红色半旧的肚兜,露着屁股和大腿,不知在哪里玩的,手黑乎乎的又黏又腻,“哥哥,你的衣服真好看。” 赵勋今日穿的依旧是湛蓝暗纹的衣袍,面料也并非名贵,可在这里,却很有可能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料子。 赵勋目光往孩子手上一落,眉头顿时紧蹙了起来,顾若离心头一跳,喊道:“快去别处玩,一会儿让二妮姐姐给你找糖吃。” “好,要吃糖。”孩子收了手,可尽管如此,赵勋的衣服上,还是落了脏污,顾若离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一抬头就看到赵勋戏谑的眼神。 她一脸侧躲过他的目光。 她在想什么,难道赵勋还会对一个孩子动手不成,她什么时候这么想他了。 她忽然明白,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从怀疑他对自己是否另有目的,到质疑他喜欢自己的欢喜程度,甚至于这次两人分手时,她的第一个反应,亦是不信。 不信他会变的更好。 在感情中,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对他也从来没有投抱过信心。 顾若离恍惚起来,不敢再去看他,心不在焉的给众人号脉。 “赵公子,请坐。”崔大娘拿了椅子来给赵勋,“还有一会儿呢,我去给您倒茶。” 赵勋颔首,道:“有劳。” 崔大娘笑呵呵的摆着手说没事,进门给赵勋倒水,赵勋就坐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热闹。 “你等我一下。”顾若离得空和赵勋打了招呼,赵勋颔首,道,“不着急。” 旁边的人听着就道:“县主,您和赵公子先说话,我们的事不着急。” “没事,也没有要紧的事。”顾若离笑笑,“看完再说。” 众人就去看赵勋,好似他点头了才真的没人恨他们碍事一样。 “县主说的没错,不着急。”赵勋身姿笔直,他似乎鲜少会懒散的歪在椅子上,让顾若离又想起了那些干部训话开会的样子,规规正正的打着官腔,“继续!” 众人点头应是。 顾若离莞尔,接着给剩下的人号脉,问身体的状况。 等好不容易结束了,她才朝他走来,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不放心,就来了。”赵勋将碗放在一边,自然而然的带着她往后山走,顾若离跟着他问道,“你昨晚歇在县衙的吗,事情怎么样了?” 赵勋侧目看着她,颔首道:“三位师爷办事很快,今天一早的举证就落实。等过两日再递奏疏回朝,调派县官来。”他说着,看向顾若离,“人选上,你可有想法?” 既然是合水的县令,顾若离就可以建议。 “我没有。”顾若离摇头,“我打算回庆阳后找个可靠的人安排进县衙,这样有什么事我也能及时知道。” 至于县官,她不认识谁,自然也就谈不上建议了。 “那我来安排。”赵勋沉声道,“那三位师爷留给你用,你得空去见一见。” 顾若离转头看着他,抿着唇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谢谢他为了她考虑,谢谢他愿意听她的意见。 “谢什么。”赵勋抬头摸摸她的头,这些日子他们一直都保持距离,许久都没有这样的身体接触,“你是我媳妇,我帮你是应该的。” 顾若离脸一红,收回了视线不去看他。 “这里是怎么回事。”赵勋回头看了眼正站在门口,觑着这边的崔柱,“你来过?” 顾若离点头,将当时的情况和他说了一遍:“……所以我就想来看看,大家都认识,说话办事都要方便一些。” 赵勋颔首。 “当时和霍小哥一起?”赵勋眉梢未挑,顾若离点头,“刚认识霍繁篓,我留在这里,他不知在哪里待了七天,走的时候他在路边等我,我们一起去的合水。” 想到那段时间,顾若离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现在她再次回来这里,霍繁篓依旧不在。 “你卖了自己的秘方,将银子留给他们了,为什么?”赵勋问她,当时她也是身无分文。 顾若离失笑,看着他道:“我没有多想,只觉得他们要用钱的地方比我多,所以就留给他们了。” “你很善良,也很宽容。”赵勋侧身过来,正面看着她,顾若离莞尔,可赵勋随即话锋一转,盯着她的眼睛,“对我时,你的宽容呢。” 顾若离一愣,不解的望着他。 “因为觉得不合适,你就会说走就走。”赵勋看着她,一改温和有些咄咄逼人,“我不知你所谓的恋爱是什么,但是既有问题,你为何不和我心平气和的聊,你如何知道我不愿意改?” 顾若离往后退了一步,瞠目结舌。 “你努力了吗。”赵勋逼近了一步,握着她的肩膀,“我怎么觉得,你从一开始答应时,就做好了随时丢开我的准备呢?” 顾若离周身冰凉,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不合适?那我问你,什么样的人才合适呢。”赵勋又道,“你不愿意顺着我,那我就顺着你,这样,也不行?” 顾若离心头砰砰的跳。 “你在仗着我欢喜你,所以在肆无忌惮。还是你真的根本就没有对我用心,所以能毫无留恋的洒脱转身,这就是你说的平等。我怎么觉得你对我,一点都不平等?!” 顾若离被他的话,震的哑口无言。 她努力了吗?遇到问题后,她大怒,失望,甚至于哭泣,然后离开……没有给他机会,是因为她自己觉得三观不同,她不想强逼着赵勋改变迎合她,而她也无法认同他而改变去附和他。 “我……”顾若离想说什么,赵勋柔声道,“你说的人格平等,我没有听过,很可能也永远做不到,但是我可以去试试,至少目前看到的结果还不错。” 顾若离鼻尖微酸,赵勋又道:“那么你呢?” “什么。”顾若离脑子里乱糟糟的,就听他道,“你对我的心到底如何,是愿意再试试,还是就此作罢?” 还要再试试吗?谁来改变,谁去迎合? 让她变成赵勋那样,以上位者的姿态俯瞰众生,还是让赵勋变成她这样,事事想着平等,毫无架子可言。 俯瞰众生视人命如草芥的顾若离,做不好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 事事想着平等,毫无气势可言的赵勋,做不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将军。 “赵远山。”顾若离凝眉道,“你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我和你说的所有的话,并不是想要你改变,你就是你,做你自己就好了。” 赵勋挑眉:“还是说,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我。” “不……不是。”顾若离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她摇着头竟不知道如何去反驳他,她心里有他吗,肯定是有的,若不然她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和一个人亲昵,恋爱。 可是有多少呢。 就在刚才他一连串的质问后,她心里突然没有了底。 “我确定我自己想要什么。”赵勋倾身望着她,“你确定你自己吗,抛开你所谓的三观不合,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顾若离看着他,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些话,甚至于他面上此时此刻的表情,她亦是第一次见到,那么认真,推心置腹的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她觉得她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至少,将话说清楚。 可是,这话似乎说不清楚了。 纠葛着是彼此的心意,难分解的是各自的坚持,她问他:“可是,这些问题依旧还存在着,以后还会碰到。你委屈求全了一次,一年,十年,可十年后,二十年后,你会怨我,你付出的了那么多,那么辛苦的迎合着我,可我还待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做。” “那时候怎么办?” “人生有多长。”赵勋道,“何至于你想的那么远。更何况,你不是我,你如何断定我会怨,就算我会,以你顾娇娇的脾气,难道就会忍?” 顾若离被他噎住,是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不是仅仅是因为他的话,还有这一次,在合水县衙,他实实在在的表示和改变。 不管出于什么愿意,那是他的态度,远比她要真诚很多。 “赵远山,你……”顾若离鼻尖微酸,脸被赵勋捧了起来,两人鼻息相近,他柔声道,“我赵远山这辈子没有输过,这次,我愿意输一次,只因为赢的人是你。” 他说,他这辈子没有输过,现在,只因为是她,他愿意输一次。 “我不值得你这样。”顾若离眼眶微红,摇着头道,“以你的身份……”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赵勋打断,“是否值得不是你说了算。而且,我的身份如何也和你无关。这是你说的话,现在还给你。” 他这是现学现卖,又回头来堵她的话了吗。 顾若离低着头,无言以对。 “以后再有这样的问题,你不准说走就走。”赵勋一字一句道,“我们可以谈,直到谈拢为止。存在不合,我们就寻找别的途径和方式。” 寻找方式,求同存异,顾若离的脚往退了一步,慢慢的又收了回来…… 她看着他道:“我不想留在后宅相夫教子。” 赵勋眼睛一亮,低声道:“你以后表现好些,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顾若离瞪了他一眼:“这和表现没有关系,没的商量。”又道,“谁和你商量。” “不是要平等吗。”赵勋抱臂看着她,“你擅自决定,就是不平等。” 顾若离生气,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赵勋眉梢高高的飞了起来! 这次她没有走。 可见,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并接受了他的意见。 “吃饭了。”她凝眉道,“下午还有事。” 赵勋走了几步,拉着她的胳膊,戏谑道:“把话说清楚再走。” “没什么可说的。”顾若离推他,“你刚才有的话很有道理,我需要再想想。” 赵勋没松手:“我帮你想。”他说着,指了指山里,“散步!”话落,就牵着顾若离的手往山里走,顾若离甩了几次没甩掉,就站着不动,“我说了我没想好。” 赵勋回头看她,他忍了好几天了,说着手一伸,就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往肩膀上一放,扛在肩头大步进了山。 “赵远山。”顾若离倒挂在他肩膀上,只能捶着他的后背,“你神经病,放我下来。” 赵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不放。”话落,人已经爬上了山坡,“除非你答应,否则休想从我肩膀上下来。” 这几日,他看得到摸不着她,每次说话她都是板着脸一副疏离客套,他就越发的想念她笑盈盈腻在他怀里时的模样,这个女人就是有毒,而他也中了她的毒。 无药可解。 他不会放手,在这里他委屈了,在别的地方他就要讨回来,结果就是,他并不觉得委屈。 “你怎么又不讲道理了。”顾若离气着道,“刚才你的话说的那么好听,就是为了哄我是不是。” 赵勋又拍了一下屁股:“我赵远山说话算话。”又道,“但一件事归一件事,你让我寝食难安数日,何以我就不能让你难受一刻。” “那你放我下来,我们好好说。”顾若离换了语气,赵勋就道,“不走了?” 顾若离摇头:“不走!” “不说分手了?”赵勋问道。 顾若离摇头:“不说。” 赵勋就笑了起来,将她放下来,顾若离正要发火,人就被他一拉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箍着,好像一放手她就会如同烟雾一般,消失不见。 顾若离愣住,任由他圈在怀中。 “娇娇!”赵勋沉声道,“再试试,就按你说的谈恋爱。” 顾若离鼻尖一下酸了起来,眼眶湿润,她哽咽的抿着唇说不出话来……她不相信赵勋能彻底改变,他改不了,这是他自小的教育带给他的根深蒂固的想法,就如同她一样。 可是就和他说的一样,他愿意去试试。 她有什么理由去拒绝他伸出的手。 他说他心甘情愿的输一次,因为对手是她。 她有什么理由再退缩只看着他不断努力。 顾若离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来搭在他的腰上……爱情还没有开始,就计划着结束,那么这一天的来到就是必然的。 这些问题不是赵勋的,而是他们两个人的。 “好。”顾若离埋头在他怀里,低声道,“这次,我再努力一点。” 赵勋笑了起来,低头看着她,捧着她的脸毫不犹豫的便吻了下去。 他想了好几天了,想的整夜整夜睡不着。 唇是甜的,心是热的。 顾若离也环上他的脖子,踮着脚尖回应着,他的吻每一次的进步都很大,从开始的生涩到如今的圆滑,顾若离被他带着,唇齿相依气息交缠。 赵勋想要将她揉碎的,吞入腹中,嵌在心头。 时间越久,接触的越多,他便越难以自拔,无法自控。 过了许久,他才依依不舍的将她放开,她双眼迷离,面颊红扑扑的唇瓣被他攥咬的微微红肿,可这样的顾若离眼角透着媚态,犹如刚染了红的青苹果,让他心头一跳,又忍不住吻了下去。 “呜呜……”顾若离脚踮着酸,赵勋索性将她抱起来,搂在怀中,让她像个孩子一样挂在他的身上,顾若离脚一离地,便没了主动权,任由他欲求欲取…… 许久之后,赵勋意犹未尽的放开她,顾若离浑身无力的靠着他,语含娇嗔的道:“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原是能的。”他满目的爱怜,搂着她在怀里,“现在便不能了。” 顾若离不知道说什么,她的纠结并没有全然消失,可当下却无言去反驳他的话,甚至于,她内心也在渴望着他的拥抱,呵护……所以,他服软认错后,她就再难狠心去坚持。 顾若离靠着她,闷闷的。 赵勋席地而坐,将她搂着坐在自己腿上,顾若离就看着他问道:“郑陆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原是想杀的。”赵勋回道,“可你说完,我便改变了主意,先将他送回京城,看一看能搅出哪些人来。” 顾若离歪着头看他:“是因为我?” “当然。”赵勋颔首,又道,“你说的或许也不错,我决定试试。” 顾若离抿唇笑了起来。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她看清了自己,也明白了赵勋…… “翻过这座山,就是庆阳?”赵勋回头看了一眼,顾若离点头,“过去后走半日就到了。当时我和霍繁篓还在山里露宿了一夜,第二日幸好走的及时,要不然就被抓回去了。” “当日你若没有遇见霍小哥,你会怎么做?”赵勋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顾若离就道,“没有他也会去。” 赵勋神色便愉悦了几分,在她面颊亲了亲。 “县主。”忽然,山下传来崔柱的唤声,顾若离一怔,回头看着赵勋道,“他们来找我了,我们回去吧。” 赵勋颔首松开她起身,牵着她的手往山下走,崔柱站在山脚往上看着,远远的就看到一男一女牵着手从里头出来,他目光一动视线落在那个男子身上。 身材高大勇武,英俊不凡,一看身份就不普通。 他苦涩的笑了笑,朝着上头喊道:“县主,午饭好了,祖母请你和赵公子去吃饭。” “知道了。”顾若离下山,望着崔柱道,“前面说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你先统计,旁的村也可以去问问,看看大家都有什么意见,到时候我们再决定怎么做。” 崔柱点头应是,顾若离又想起什么,问道:“你识字吗?” “识的一些。”崔柱有些难为情,拘谨的搓着手,顾若离就朝赵勋看去,问道,“你说,我能不能请崔柱去县衙做事,先从吏目做起,不入流也无妨,有他在往后即便我不在,也能放心一些。” 赵勋扫了眼崔柱,颔首道:“可以!”再来的县官经过他筛选,也不需要谁来守着。 “你愿意去吗。”顾若离见赵勋不反对,就去问崔柱,“去县衙做吏目,虽不入流可每个月有固定的俸禄拿,闲时也可以回来帮忙做地里的活。” 崔柱听着一愣,指着自己就道:“我……我去衙门?” “是啊。不过你要不愿意也没事。”崔柱是崔家的顶梁柱,“我再想别的办法。” 崔柱见顾若离是认真的,立刻就道:“可是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我怕……我做不好。”去县衙做官,他一辈子都没敢想过。 “慢慢学就会了。”顾若离道,“你考虑几日,等手头的事情办完,你去找我再答复我不迟。更何况,这一年我都在庆阳,你有事也能来找我商量。” 崔柱愣愣的点头不迭:“好,好!” 顾若离到了崔家的门外,就回头看了眼赵勋松开他的手,赵勋扫了她的手,便负手跟着进门。 “霍姐姐吃饭了。”二妮端着碗出来,一看到逆着光站在门口的赵勋,顿时吓了一跳,差点连手里的碗都摔了,“他……他是谁啊。” 她刚刚一直在做饭,没有看到赵勋。 顾若离好笑的看了眼赵勋,和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朋友,姓赵。” “霍姐姐的朋友啊。”二妮好奇的看了眼赵勋,偷偷摸摸的拉着顾若离低声道,“你朋友长的真好看。” 好看吗?顾若离回头看了眼赵勋……还不错。 “赵公子,请坐。”崔大请赵勋上炕,“酒席寒碜,赵公子和县主多担待。” 顾若离用下颌点了点炕头,示意赵勋上炕,他也不端着架子,径直上炕盘腿落座,崔大拿了酒出来给赵勋:“孬酒,赵公子可要喝一杯。” “好。”赵勋将杯子推了推,崔大就笑着给他倒酒,周铮和蔡先安以及雪盏几人另开了一桌,两桌人热热闹闹的吃着饭。 欢颜扯了扯雪盏的衣袖,在她耳边道:“你看县主和赵将军的神色,是不是和好了?” “一会儿就知道了。要是好了县主不会藏着不说的。”雪盏也察觉有些不对,和欢颜低声道,“你不要多嘴,反而让县主不好意思。” 欢颜吐了吐舌头。 用过饭,又停留了一会儿,顾若离才在一村人的送别下上车离开了崔家村往合水而去。 崔柱就犹豫着回去,心事重重的样子,崔大娘脸一冷低声喝道:“把你那点心思收起来,莫说现在的县主你高攀不上,就是以前的霍大夫,你也配不上,老老实实的找个姑娘成家安心过日子。” “祖母。”崔柱又羞又恼,“我哪有什么心思,你不要胡说。” 崔大娘就一副不信的样子,那边崔大也道:“你祖母说的不错。我们能遇上县主是天大的福气,往后有她在合水,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更何况,以你现在的条件,又有县主的这个关系,你不愁娶不到一个好媳妇。” “我没想这些。”崔柱摆着手,不耐烦的道,“县主刚刚问我要不要去县衙做事,我怕我做不好,心里慌的很。” 他的话一落,崔大娘和崔大就一下愣住,不敢置信的道:“让你去县衙?” 他们庄稼人,又没读过几天书,能把地种好不饿死,还能娶个媳妇生个娃养大,就是最顺遂的了,哪敢想走出去还去县衙做事,崔大问道:“县主真这么说的?” 崔柱点头。 “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如来佛祖保佑。”崔大娘念念有词,过了好一会才看着崔柱,道,“你慌什么,县主说你行你就行,不会就慢慢学。她给我们天大的恩,我们什么都回报不了,让你去做点事,你还推三阻四的。” 崔柱明白,可心里没底怕坏了顾若离的事,便不确定的看着祖母和父亲:“我……我真能去。” “去。”崔大道,“地里有我们,你尽管去闯荡去。” 崔柱点头:“好,我去试试,做不好我再和县主说。” 欢颜一上车就兴奋的凑在顾瑞面前:“县主,您和将军和好了?” “嗯。”顾若离点头,“和好了。” 欢颜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下好了,往后你们再不要说分开了,可吓死奴婢了。”又道,“奴婢真怕他什么时候将我们都……”她做个砍头的动作。 顾若离失笑:“他也不是疯子,无缘无故的就杀人,胡思乱想。” “不过,奴婢也觉得县主您也有不对的地方。”欢颜凑着顾若离,眨巴眨巴眼睛,顾若离就好奇的看着她,就听她道,“奴婢不知道什么是谈恋爱啊,可是就算是夫妻间也有吵架的时候,以前我娘和我爹不但吵架,还会动手呢,我爹被我娘打的不敢回家。” 顾若离和雪盏都笑了起来,对欢颜的娘格外的好奇。 “我也是怕的不得了,可是,每次我爹要是很晚都不回来,我娘就会去找他,急的不得了。”欢颜语重心长的道,“您和将军吵架也是,有什么事说什么事,要是将军说的不对,您就打他,打的他认错为止。但是不能动不动就说分开啊,这话谁听了都伤心。” 而且,她现在觉得赵勋对顾若离是真的用了心,否则,不会这样低声下气的求她。 顾若离微怔,看着欢颜道:“你也是这样的想的吗,觉得我这件事处理的有点武断了?” “嗯。”欢颜点头,“那天将军要杀两个大夫,您不同意,对吧。” 顾若离点头。 “其实那时候您有很多办法啊。”欢颜掰着手指给顾若离数,“您可以撒娇,赵将军最喜欢您和他撒娇了,您还可以先拦着他,和他好好谈谈,或者,您以死相逼,这些都是办法,都比您负气离开要好。” 还可以这样吗。 顾若离从来没有想过,她似乎都是随着性子在和赵勋相处。 “您那么厉害,遇到了难治的病,您会翻书看,会和人探讨,会苦思冥想,为什么碰到赵将军的问题后,您就什么都不做了呢,这些都是一个道理啊。”欢颜说完,见顾若离很认真的在听,就咯咯的笑了起来,“县主,奴婢是不是很厉害。” “很厉害。”顾若离很真诚的点头,“无师自通,很有天赋。” 欢颜就笑了起来,捧着肚子倒在雪盏身上:“奴婢终于有点用处了。” “瞧把你得意。”雪盏就拧着她的耳朵,道,“你以为县主不懂,还在这里沾沾自喜,也不嫌丢人。” 欢颜就捂着耳朵笑道:“奴婢好几天都没有这么开心了,心里都怕死了。”又拉着顾若离的手,“县主都夸我了!” 顾若离就笑看着两个丫头,心里却在反思这几天的事情。 一行人回了客栈,刚进门客栈的小厮就送了封信过来,顾若离接过来,一看上面的字迹就认出来是白世英的,她笑着上楼拆开了信。 信是她到绥德时寄出去的,那几日下雨她在房里给白世英写的信。 将她和赵勋的事情告诉了白世英,也将她担心的事情和她说,好似心底的秘密无处倾诉一样,洋洋洒洒写了四五张纸,才请赵勋帮她送出去。 现在白世英的信寄到这里,应该也是赵勋嘱咐过的。 她拆开信,白世英先是恭喜她,说她感觉她对赵勋的不同,每次和赵勋相处,她的情绪波动都很大,不管讨厌还是喜欢,赵勋对于顾若离来说,都是特别的存在。 顾若离失笑接着往下看。 白世英道:“……这世上没有绝对合适的人,就算想法再不同的人,在一起久了也会互相影响。他的杀气太重,做事不留情面,你可以试着去引导他,让他和气一点,这对他是好事。” “在感情里没有输赢,它是纯粹的,因为爱才会为对方改变。无论是你还是他,只要真心相待对方了,你所有的顾忌,都不是问题。” “你的烦恼,只源于你的心还在你自己身上。等有一日你给了他了,所有的阻碍也就迎刃而解了。” 顾若离读完信,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因为不够爱,所以才畏畏缩缩,才会遇到困难就立刻逃走? 她将信叠好,又提笔给白世英回了一封信。 顾若离忽然释然,抬眸朝隔壁看了看忍不住笑了起来,叠好了信她去敲隔壁的门,赵勋过了一刻才开门,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门口,看见她眉梢微挑,道:“有事?” “没事。”顾若离笑着进来,关了门回头抱着他的腰,“白姐姐写信来,和我说了很多,我也想了很多,所以想过来和你说说话。” 赵勋笑了起来,低头看着她:“内疚了?” “嗯。”顾若离点头,“有点吧。不过你的问题比我大。” 他就揪了她的鼻子,柔声道:“是怪我太宠你了。”话落,顾若离就笑了起来,推着他道,“正好闲着,我给你绞干头发。” 就拉着他坐下,取了毛巾给他擦头发,赵勋就理所当然的坐下,斟茶喝着打量着她,“要我帮着寄信?” 顾若离点头,回道:“但绞头发和寄信没有关系。” 赵勋颔首,目光中露出打量之色:“是因为想我?” “嗯。”她点头,“想了,赵将军不愿意啊。” 赵勋眉梢眼角都是得意愉悦之色,咳嗽了一声,道:“勉强!” 顾若离就笑趴在他的肩膀上。 笑了好一刻,她才回神,说起官田的事:“我今天和崔家村的人聊了许多,我打算以后官田中,随便大家种什么,你觉得可以吗。”说完低头看他,赵勋就颔首道,“你自己的封地,自然由自己做主。” “收了那些杂粮上来后,我有个想法,你想不想听听。”她对这些事远不如赵勋有经验,赵勋颔首,顾若离就解释道,“我想着,鼓励几个家资不错的富户建猪场,猪十个月出栏,这样到时候合水城内的经济就能流动起来,而且,还能招一些家境困苦或是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帮工,你觉得行不行。” 赵勋显的惊讶,拉着她坐在旁边,问道:“若是养猪,那不如再圈出个牛场或是马场来。至于杂粮,你可以送往关外,这里离开平卫近,我帮你按排好,拿吃食和牧民换牛羊。” 这样也可以!顾若离点头:“这样不会造成不利的影响吗,算不算私通贸易。” “你以为蓟州的马是从哪里来的。”赵勋揉揉的她的头,笑道,“打战归打战,可该做生意时也不能含糊。” 顾若离忽然心里就有了底,她颔首道:“那我改天就和崔柱说,让他们以苞米为主。” “能想到这些不容易。”赵勋赞赏的道,“看来,合水有静安县主,是他们的福分。” 顾若离笑了起来,说起县衙的事:“……欠了那么多的税,一两年都补不了亏空。” 赵勋挑眉,一副我也没有办法的样子。 顾若离想了想,道,“我给圣上递个折子,请求户部将合水往年的税免了,你觉得能不能成。” 赵勋就抱臂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不行吗?”对于朝堂的事,顾若离没有多少的把握,“有郑陆的事情在先,也不行?” 这个丫头现在是打算什么事都和他商量了吗? 赵勋很高兴,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宠溺的道:“有我在,你想这些做什么!”他早谋划好了,借着郑陆的事,正好给有的人敲个警钟。 顾若离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就有劳赵将军了。” “怎么谢我。”赵勋目光微动,落在她的唇上,顾若离就贴过轻轻在他唇角一啄,笑道,“够不够。” 赵勋就顺势抱住她,搂在怀中,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不生气了?” “还气着。”顾若离抬头看着他,眼中一片坦诚,“可是你说的对,遇到问题逃避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应该迎难而上!” 赵勋失笑,欢喜的亲了亲她,柔声道:“知错就好,以后慢慢改!” “谁错?”顾若离瞪眼看着他,有些虚张声势,赵勋越发的欢喜,这样的姑娘让他的心都化了,“我错,都是我的错!” 顾若离就满意的点着头,歪在他怀里:“知道就好。” 赵勋哈哈大笑。 顾若离抬头看他,他神采飞扬,一改前两日的冷面疏离的样子,这样的赵勋真好啊…… “我打算后天就回庆阳。”顾若离想到家里的情况,“回去祭祖修坟,许多许多的事……还有同安堂,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是关了还是被其他人接受了。” 人们说到庆阳顾氏,都是顾解庆,其实,庆阳顾氏支脉很多,单他的兄弟就有四人,两人离了庆阳搬去了江南落户,已经好些年不常来往,还有两位定居在庆阳,平常有些走动,但不算热络。 至于五服内的族亲更是数不甚数,不过她没有见过几回,也只有逢年过节时在顾氏的祠堂大家才见一面罢了。 正是因为这样,当时顾府走水时,她才无路可走无人可以商量,那些亲戚根本不敢出头。 “有我在。”对庆阳顾氏赵勋是知道的,若是族中有力,也不会是她一个孤女上京求路,“等你安定下来,我再走。” 顾若离凝眉道:“会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了,先生一个人能撑得住吗。” “无妨。大事要紧。”赵勋搂着她道,“不过,我走后你不许再胡思乱想,私自做出什么决定,否则我便来敲断你的腿。” 顾若离愕然,随即笑了起来:“求请赵将军手下留情。” “回京办及笄礼。”赵勋叮嘱道,“开年六月你便要启程,届时我派人来接你。” 顾若离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便点头应了,道:“你不用派人来接我,我自己寻了镖局的人陪着就好了,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听话。”赵勋看着她,就捧着她的脸亲了亲,“我将周铮留给你用。” 让周铮陪她在庆阳?他一个游击将军,随着她在家里做这些琐事……顾若离失笑,真的是委屈他了。 “好!”顾若离笑着靠在他的肩头,鼻尖是他刚刚沐浴后的清香,她心头微跳,就听到赵勋沉沉的犹如和弦一般的声音,响在耳边,“这几日,可曾想我?” 顾若离脸一红,可他问的那么认真,都不像在说情话,便咳嗽一声,回道:“想了,每天都在想。” 她也没有那么潇洒,只是能克制住自己罢了。 “这还不错。”赵勋满意至极,拨弄着她柔柔小小的手指,又紧握在手心里…… 两人相依着,就这么静静坐着。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和赵勋去了衙门,见了那三位师爷,又与留下的差役和捕快们都见过,随即让人押送郑陆去府衙,择日审问定案后就会送去京中大理寺。 回来后,顾若离给杨文治写了信,那天她负气走了,难免有些失礼,就在信中将那天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隔日一早,一行人就启程往庆阳而去。 中午时分他们就到了药庐巷顾府门外,顾若离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的废墟,顿时心头发酸。 这里比一年前更要破败,被烧毁的残垣断壁灰扑扑的堆着,添着红漆的门只有一半靠在墙上萧条斑驳,倒塌的围墙满目疮痍! “这……就是顾府?”欢颜和雪盏也是吃惊不小,看着眼前的场景就能想象得到,一年前这里的火势有多大,“县主,老爷他们的遗体可找到了?” “收在义庄了。”顾若离声音哽咽,因为死于意外,顾家要是没有人出面,官府只会将遗体收了送去义庄,但因为顾家在庆阳的地位,还是会有薄棺下葬。 她走时就想到了这些,所以才没有犹豫停留,而是直接去了京城。 不为他们讨回公道,即便入土他们也难安。 “我们先去铜锣巷落脚吧。”顾若离又看了一眼废墟,心头难受,和赵勋道,“那边是我父亲的宅子,收拾一下应该能住人。” 赵勋见她脸色不好,柔声道:“你先去歇着,让他们去办。” 顾若离应是,一行人去了铜锣巷,找到那间院子,她回头笑着和周铮道:“周大人,劳烦你将锁砸了吧。”她没有药匙。 “这事好办。”周铮说着就提刀上前砸门,刚要砸,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喝一声,喊道,“你们什么人,光天化日为何砸我家的门。” 他家的?顾若离一怔。 顾若离回头去看,就看到一个老者缓步走了过来,弓着腰头发花白,看上去约莫六十几岁的样子。 “认识?”赵勋看向顾若离,她有些不确定,道,“有点眼熟。” 老者走进,目光一扫几个人,呵斥道:“你们什么人,为什么要砸门,不说清楚老朽就报官去。” “陈伯?”顾若离愣了一下,看着老者不确定的道,“您是陈伯。” 117 庆阳 老者也是一怔,看着顾若离满脸的迷惑:“你是哪位。” “我是娇娇。”顾若离摘了帷帽,看着眼前的陈顺昌,“陈伯,我是娇娇!” 陈顺昌震惊的看着她,上下打量着,不敢置信的道:“您……您是三小姐?” “是!”顾若离点着头,陈顺昌原是顾解庆的常随,后来做了府里的管事,前几年因为身体不好,就回乡荣养去了,算起来他们有两三年没有见面了。 姑娘家变化大,所以陈顺昌一眼并没有认出来。 “三小姐。”陈顺昌看着顾若离,噗通一声跪下来,“三小姐,您终于回来了!”京中的事情他听说了,顾家被正名,都是因为顾若离死里逃生上京的结果,她还被封了县主,封地就在合水。 他猜测顾若离这两年可能要回来,可是没有想到今天就到了。 “三小姐……”陈顺昌嚎啕大哭,“老太爷他们……”他随着顾解庆一辈子,从庆阳到京城,又跟着他回庆阳,却没有想到,他不过两年没有回来,顾家就没了。 几十口人的性命,居然一个都没有逃出来。 “您快起来。”顾若离去府陈顺昌,欢颜和雪盏也上期帮忙扶着他起来,她道,“我回来修葺宅子,将铁券和圣旨供在祠堂,也算是告慰祖父和父亲他们在天之灵。” “您做的对,您做的对。”陈顺昌抹着泪,又看着顾若离,“三小姐这一路上京吃了不少苦吧,若是知道您还在世上,老仆怎么也要跟着您一起去,你一个姑娘家太不容易了。” 顾若离也随着他落泪,哽咽的道:“我没事,很顺利的到了京城。您还好吗。” “老仆也没什么好不好,只撑着一口气,等着三小姐您回来。”他说着,掏出药匙去开门,“先进去说话,进去说话。” 顾若离颔首,擦了眼泪。 众人鱼贯进了院子,这里有两进,前面的院子里栽着几棵栀子树,这会儿已是绿叶繁茂,两边是耳房,收拾的很齐整,正房的几间门都是开着的,再往后去则是后院,顾若离记得连着耳房一起一共是十二间房。 方朝阳走后,顾清源还笑着和她说,将来给她招赘,若是不愿意住在大宅子里,就让她住这里,不大不小位置又清幽,正合适。 “三小姐,你们坐着,老仆去烧水给你们泡茶。”他引着众人在正厅落座,就要出去,雪盏就拦着他道,“陈伯您坐,这些事我和欢颜去做就好了。” 陈顺昌就看着顾若离,她解释道:“这两个丫头是我娘给我,陪着我从京城回来的,您让他们去做吧。” “好,好!”陈顺昌告诉她们厨房在哪里,就站在顾若离面前,看着她道,“三小姐长大了,记得老仆刚出府的时候,您还不过扁担高,如今已经成了大姑娘了。” “您坐。”顾若离请他落座,笑道,“那时候年纪小,我这会儿都快十四了,自是长大了。” 陈顺昌的欣慰的点着头,不幸中的万幸,顾家还存留了余脉。 “这几位是……”他看向赵勋,见他生的气势不凡,面容俊美,不由多打量了几眼,顾若离就介绍道,“这位是镇国将军,赵远山!” 陈顺昌原本正要坐下,听了顾若离的话又立刻站了起来:“镇国将军?” “陈伯!”赵勋微微颔首,陈顺昌却是一脸的惊讶,“就是当年的骁勇将军,如今升任了镇国将军的赵远山?” 顾若离点头应是。 陈顺昌先是满脸的愕然,随即是惊喜,三两步走过来,掀了袍服就拜:“顾府旧仆陈顺昌,拜见镇国将军。” “陈伯请起。”陈顺昌是顾解庆的常随,辈分在这里,赵勋当然不会受了他的礼,“都是一家人,您不必客气。” 陈顺昌被赵勋的名头震住,没有多去想他这句都是一家人的含义,就道:“将军来庆阳,事先一点消息都不曾听到,您可是去收复河套,重设开平卫?” 住在这里的人,比中原的人更加关心边关的防守,因为只要瓦剌人进关,首先卷入战火的就是这里。 “赵某只是送娇娇回家。”赵远山毫不避讳的喊顾若离的小名,“收复开平卫要再等一等,如今圣上还不曾腾出手来。” 陈顺昌点头道:“上个月听说额森新纳了妾室,吹拉弹唱,但凡路过的百姓都送了钱。”他说着一顿,这才嚼出赵勋一句“娇娇”的意思,一愣忍不住回头去看顾若离。 顾若离正要解释,陈顺昌忽然就自己想明白了:“也是,算起来,赵将军还是我们三小姐的表哥。” 赵勋眉梢一挑,没有解释。 “陈伯您坐了说话。”顾若离扶着陈顺昌过去坐,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情况。” 陈顺昌就没有再拉着赵勋说话,坐在顾若离旁边,和她回道:“老仆是第三天听到消息时回的庆阳,当时火已经灭了,老太爷和两位老爷大太太和两位小姐的遗体已经送去了义庄,黄大人说要在义庄摆半个月,等京中的答复。可那时间天气正热,遗体怎么能摆那么久。” 他想到当时看到的景象时,实在是又绝望又气愤,恨不得随着顾解庆一起去了,可是他不能走,他要是走了,主子们就真的只能摆在义庄里了。 “老仆就去找黄大人,可求了两日也没有见到他的人。”陈顺昌说着,气愤不已,红了眼眶,“同安堂的几位大夫并着伙计就和老仆一起,跪在衙门外,寻常有得过顾家好处的百姓听到了,也纷纷随着我们去跪着求情,跪了一日,这才让黄大人松口,先让我们将主子们的遗体入土。” “这些都是您在做,隔房的几位叔伯,都不曾露面吗。”顾若离听着心寒,就算不怎么来往,可他们也不是没有依仗过顾解庆的名头在外头做生意,如今有难了,居然没有一人出手帮扶。 “没有。”陈顺昌摇头道,“这宅子,要不是老仆狠一点,只怕都保不住。隔房的三老太爷说这是顾家的产业非要收回去,老仆就拿着刀坐在门口,实际上,老仆也不知为何非要如此做,或许冥冥中,是老天爷让老仆守在这里,等三小姐您回来吧。” 顾若离叹了口气,沉默了一刻,又道:“您做的对,这是父亲的宅子,和他们没有关系。” “您不怪老仆自作主张,和他们闹僵了就好。”陈顺昌道,“说句不敬的话,您这次回来,除了办正事,认该认的,其他人您一个不用理会。” 顾若离就是这么想的,她也没有心情去和顾家的族人来往:“我知道了,这次我回来就是为了修建祖宅,和祠堂的,其他的事一概不理会。” “对,对!”陈顺肠应着是,“还有老爷子的坟,他们不让进祖坟,说是死的不吉利,老仆没有办法,只好在旁边挑了地,匆匆入土了。” 顾若离抿着唇,脸色不好看,她看着陈顺昌道:“没事,这坟不但要迁去祖坟,我还要黄章亲自去迁。” “好,好!”陈顺昌点着头,“要敲锣打鼓的迁到顾家祖坟去。” 顾若离颔首。 欢颜将他们带来的茶叶拿出来,又将茶具都清洗烧烫了一遍,泡了茶端上来。 赵勋坐在对面,端了茶,看着顾若离眼睛红红的,手绞在一起,他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显得有些烦躁。 “对,还有个东西要交给您。”陈顺昌想起什么来,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三小姐,您等一下。”说着就出了门。 顾若离看向赵勋,无奈的道:“陈伯年纪大了,难免有些……你别介意。” “多一个人,我也放心一些。”赵勋听着方才两人的对话,就越发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庆阳,就索性对周铮道,“顾府的情况你再去探一探,不要让他们生事。” “是!”周铮点头应是,他留下的事情赵勋已经交代过了,庆阳离开平卫近,得空他还顺便去走一趟,办点事。 顾若离去看蔡先安几人:“蔡伯,您们先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启程回京,路上又要奔波辛苦。” “好。”蔡先安也不客气,顾若离就和他一起出来,在院子里看到抱着一个匣子从隔壁出来的陈顺昌,“有没有空房间,腾几间出来,让蔡伯他们先去休息,他们明天还要回京。” “有,有。”陈顺昌点头,指着旁边的两间,“这两间都是收拾过的,你们随意一些。” 蔡先安四人应是,各自去休息。 “三小姐。”陈顺昌将匣子递给顾若离,“这是老仆收拾同安堂的时候在老太爷的房里找到的,您看看。” 顾解庆在同安堂里有间房,他常常忙起来,就住在那边。 “什么。”顾若离接过来,两人重回了正厅,开了匣子,她就看到里头摆了好几本的册子,她粗粗的翻了一遍,发现都是顾解庆的手札,“是祖父的笔记。” 字迹那么熟悉,可是她以后却再看不到那个固执的老人了。 顾若离一一摆好,心头发酸。 “您也学医,当时觉得有用,就都留下来了。”陈顺昌道,“同安堂转了出去,如今已经改了字号,往后庆阳再没有顾氏同安堂了。” 顾若离盖上匣子,望着他道:“是您转出去的,还是族里的几位老太爷做的主?” “是几位老太爷。老仆阻止不了。”陈顺昌一脸的无奈,“唯一留下的,就只是这个了。” 顾若离抿唇没有说话,那边欢颜端着茶过来放下,和陈顺昌道:“陈伯,县主在京城重开了顾氏同安堂。以后,庆阳还会有顾氏同安堂。” “真的!?”陈顺昌听着激动不已,“三小姐,您重开了同安堂?” 顾若离点头:“我去京城后就开了,这次回来,若是可以我想将铺子赎回来,将同安堂重新开业。”唯一的不足,就是她不能在这里长待,到底比不上顾解庆在世时。 “好,好。”陈顺昌激动不已,“老仆认识那个药铺的掌柜,一会儿就去探一探他的口风。” 顾若离笑着点头。 “你们还没有用午膳吧。老仆这就去外头叫席面送进来。”他说着和赵勋行礼,“赵将军略休憩一刻,稍后饭菜便能送来。” 赵勋颔首,顾若离就对雪盏道:“你带上银子和陈伯一起去。” “是!”雪盏应了,扶着陈伯一起往外走,陈顺昌就边走边问道,“郡主近年可好,我记得那户人家是什么头衔来着……” 雪盏轻声细语的说着,两人出了院子。 “奴婢去收拾房间。”欢颜说着去拉周铮,“大胡子,你陪我一起去吧,马车里的东西还没有卸下来。” 竟然喊他大胡子,周铮瞪眼脸上的疤就显得恶狠狠的,欢颜翻了个白眼招手道:“以后你要留在这里,不手脚勤快点怎么行。” 他可是游击将军,这是在赵勋身边没地位,要不然摆在哪里也不能被人随意使唤。 周铮负气出了门,就听到欢颜在院子里,一会儿指着这儿让他做,一会儿指着哪儿让他搬。 “你什么时候走?”顾若离坐在他这边,看着他,“现在天气正好,路上也不大热,等你到了京城差不多是中秋节,记得给我写信。” 赵勋就不舍的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再过两天,等你事情有了眉目我再走。” “嗯。”顾若离抱着他将头搁在他的胳膊上,道,“还有什么事你要交代我的,一并说了,我细细记下来。” 她还要需要他交代吗?赵勋失笑,不过却欢喜顾若离和他撒娇,便道:“你乖点,早点回去就好。等你回去我们就定亲。” “啊?”顾若离无言,看着他道,“明年吗,可我才十五岁。” 及笄了就能成亲,赵勋就睨着她。 顾若离笑了起来,打着茬指着外头,“我们去后院走走,帮我看看哪里还需要修葺的。” “嗯。”赵勋点到为止,并没有和以前一样强调成亲这个事儿,两个人牵着手一间房一间房的看了一遍,去了后院,后院里有口井,横排的房间一共有六间,两边是耳房,砌的围墙约莫有九尺高。 “这里可以开个花圃。”顾若离站在中庭丈量,“种点薄荷之类很是不错。” 赵勋就颔首,问道:“还想种什么?” “我娘喜欢牡丹,那就再种点牡丹。”又想了想,道,“我爹喜欢栀子花,还有芍药……” 赵勋若有所思:“既如此,那就一起种了!” 两个人窝在后院,顾若离又拉着他去自己的房间,竟说起房间如何布置,赵勋亦认真听着,时不时问道:“喜欢浅蓝?那家具呢,要红木还要黄花梨的。” “黄花梨吧,颜色浅,瞧着舒服。”顾若离在房里走了一圈,这里和她以前与顾清源来时并没有不同,“院子要是再大点就好了,还能种几陇药。” 赵勋记着,认真听她说着。 “你呢。”顾若离忽然侧目看着他,“你喜欢黄花梨还是红木?” 他顿了顿,就搂着她在她耳边道:“你喜欢的我就喜欢。” 热热的气息喷在耳际,顾若离面颊微红,却忍着羞赧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道:“嗯,这样就乖。” 赵勋哈哈大笑,欢喜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又觉得不够抱着不依不饶的吻了许久,才摸了摸她的头,道:“那些人不想理会的,就不必理,让周铮去处理,不管有什么后果,都有我在。” 顾若离点头应是,回道:“我也仗势欺人一回!” “孺子可教。”赵勋欢喜,面上皆是高兴。 两个人说了许久的话,陈顺昌喊的席面送来,他们用过午膳后,赵勋就和顾若离一起去了衙门。 顾若离对黄章很不喜欢,尤其是他在顾府出事后的处理手法,不过,当时那样的情况,他也不可能向着顾府……如今她回来了,就一定要去走一趟,至少不能以后有事,大家像仇人一样互相难为。 更何况,顾家的祖坟,还要他以官府的名义去修。 两人直接去了,连名帖都没有送。 “站住。”守门的差役一看他们一副要径直进门的架势,就拦着两人,喝道,“你们什么人,不知道这是知府衙门,也胆敢乱闯,不想活了是不是。” 差役虽这么说,可还是忍不住打量了一眼两人,又看了看抱着刀跟门神一样的周铮,脖子不禁缩了缩。 赵勋二话不说,一脚将拦着他的衙役踹倒在地。 顾若离回头看他,眉梢一扬,眼中露出笑意。 赵勋就牵着顾若离大步跨进了衙门。 衙门里的人一看他动手,呼啦啦的围过来十几个人,将他们围住。 “让黄章滚出来。”周铮喊道,“在老子数到十的时候,他要是不出来,就摘了乌纱帽爬着来见我们爷!” 周铮的语气强硬,气势又足,更重要的,赵勋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个普通人。 “你……你们是什么人?”拦着他们领头的差役就结结巴巴的问道,赵勋目光一扫,身后周铮就已经开始数,“一!” 周铮一开始数,那些人就脸色大变,立刻有人抵不住跑去找黄章,这边接着问道:“你们到底什么人。” “二!”周铮接着数。 那些人开始往后退,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明明十几个人围着,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上前。 等周铮数到第七的时候,又从四周涌出来几十人,将他们三人围困的水泄不通。 “谁这么大胆子,敢到我府衙来撒野。”有声音从后院传来,顾若离没有见到人,也听得出这是黄章的声音,果然,人群让开,穿着官袍戴着帷帽的黄章走了出来,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落在赵勋身上,随即脸色一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赵……赵将军?” 我的天,这可是阎王,刚在合水把郑陆给端了,怎么今天就到他这里来了。 “黄大人好大的架子。”赵勋负手看着他,“赵某足等了你一盏茶的时间。” 我哪知道您会来这里,要是知道,就是出城迎二十里也行啊,黄章欲哭无泪,解释着道:“是下官的错,下官给赵将军赔罪。” “七爷。”顾若离柔声和赵勋道,“黄大人也不知情,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赵勋凝眉,看了眼顾若离,勉强点了点头,又冷目看着黄章,道:“今日就看在静安县主的面子上,饶过你这回。” 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黄章已经出了一身汗,可一听到赵勋提到静安县主,心一下子又吊了起来,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结结巴巴的道:“静安县主。” “是。”顾若离略点头,“当年黄大人去府中做客,我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冷汗,顺着脸颊滑了下来,黄章不敢去擦也不敢起来,点着头道:“是,是,当年是见过,只是那时县主年岁还小,和现在不大相同。”顾府的事,他是怎么处理的他很清楚,在当时毫无问题,他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问题就出在太上皇复辟了,而顾府居然被一个死里逃生的小姑娘翻了身,不但封了爵位,还出了一个县主。 他一直惴惴不安,就怕这个县主回来报复他,所以四方打点想要调去别的地方。 可惜,改朝换代,他能说的上话的人早失了势,只能等着她回来。 没想到,她来就来了,还和赵远山一起。 看来,他这个官是到头了。 “黄带人快请起。”顾若离含笑道,“我今日刚到庆阳,来拜见黄大人,往后若是有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这态度是告诉他,她不介意他处理顾府事情时的态度?黄章点着头,颤巍巍的起来:“县主只管吩咐,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顾若离含笑道谢。 赵勋进门踹差役那一脚时,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专门为了让她做好人,而故意唱白脸。 其实,以他的脾气,黄章的这样人,他根本不用废话,莫说他是先帝的人,就说他对顾府所做的事,也足够有理由恨上他。只要想动他,就不怕找到他的把柄。 可赵勋没有,带着她来这里,为了让她做好人,而刻意弄的怒气冲冲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再让她出面周旋,卖黄章一个人情。 他有了杀一人不如收一人的意识,也有着极快的适应能力,用在了当用之人的身上。 顺道,也给了黄章一个下马威。 “赵将军,县主,里面请。”黄章暗暗松了口气,不管县主是有求于他,还是真的不记恨他,只要留着他的命,一切都好商量,“县主此番回来,可是修建宅子和祠堂的?” 顾若离落了赵勋半步,含笑道:“黄大人猜的不错,我送铁券和圣旨回来,过两日便请人开始动工,不知手续上,可还要补充什么?” “不……不用。”黄章摆着手,笑道,“县主只管动工,若是人手不够,下官帮您找,都是手艺好又可靠的。” 顾若离就笑了起来,点头道:“那就有劳黄大人了,这真是雪中送炭。” 黄章附和着笑着,又小心翼翼的去看赵勋:“不知赵将军此番来庆阳,可有用得着下官之处。” “无事。专门护送静安县主回乡。”赵勋说着,大刀阔斧的坐在正厅里,黄章听着心头一跳,忍不住去打量赵勋和顾若离,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几次,忽然就想到了什么,顿时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赵将军和静安县主不会是…… 肯定了,要不然赵将军怎么可能送静安县主回来。 完全有这种可能。 黄章心头快速的跳着,这么说来,面前这位小姑娘不但是县主,将来还很有可能是镇国将军夫人。 那么他就更加不能得罪了。 不但不能得罪,还要供着敬着,要不然到时候他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辛苦赵将军了。”黄章拿帕子擦了擦汗,小心翼翼的道,“是下官失职,若是知道县主回来,一定会派人去京中迎接。” 他说完,去看赵勋和顾若离的脸色。 顾若离还好,面上含笑,温和的看着他,而赵勋方才一直沉着脸的,满身的杀气,但这会儿却明显感觉到他神色舒缓了一些。 这就好,这就好! “县主如今在哪里落脚。”黄章知道顾家族里还有人的,顾若离可以去那边住,就听到她道,“我父亲生前在铜锣巷置办了一间宅子,我现在住在那边。” 黄章应了一声:“那边清净,可真是好地方。”他说着,眼睛咕噜噜一转,道,“那……恩德侯和世子的坟可要再修葺一番?” 顾若离点头道:“我还没有得空去看,应是要修的。” “那此事就交给下官办吧。”黄章一副保证办好的样子,“恩德侯追封,是庆阳的荣耀,这事理应由我们出面。” 这个人真的很圆滑,她还没提,他就主动揽下这件事了。 顾若离朝赵勋看了一眼,又含笑和黄章道:“那就有劳黄大人了,明日我去看过选了址,就派人来告知大人一声。” “要的,要的。”这么一会儿,黄章的心情从云端掉入泥沼,又蹿了上去,他心跳这会儿还没有平,“县主只管吩咐。” 顾若离笑着颔首。 “郑陆这两日就会押送到你处。”赵勋冷着脸看着他,“如何处理,你看着办。” 怎么处理?黄章想不到啊,赵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转了几圈,忐忑不安的道:“那……那就定案后押送回京,您看行不行?” 赵勋忽然就露出满意之色,看了他一眼。 黄章几乎腿一软要跪在他面前了,这位赵将军真的是心思难猜,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这个阎王来他这里,却没有要他的命,是不是就表示他在阎王眼中还有点价值? 黄章顿时期待起来,往后对县主要客气周到点,让赵将军满意了,说不定以后他就成了他的人了。 这以后,再在朝中办事,可就不会像这样缩手缩脚,不敢走动了。 顾若离和赵勋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出了衙门离开了。 黄章一直送到门口,这才真正的觉得松了口气,忙吩咐自己的师爷:“快去查清楚,恩德侯和世子的坟,按祖制该怎么修,都弄清楚了拿来给本官看。” 师爷应是,立刻忙活起来。 “派人去药庐巷那边候着,看见县主动工时就告诉本官,本官要亲自到场助阵。”圣旨和铁券要等祠堂修好了再进去,但宅子动工时动静也绝不能小了。 顾若离出了县衙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望着赵勋笑道:“你方才的样子,连我也被吓着呢。” “怎么没有瞧出来。”赵勋质疑,顾若离就掩面笑着,道,“总要稳住才是。” 赵勋失笑,陈顺昌迎了过来,看着顾若离道:“没有动手吧?”他们也不敢和赵勋动手吧。 “没有。”顾若离笑着道,“有赵将军,他们哪敢。” 陈顺昌点着头,回道:“那是肯定的。”又道,“那黄大人怎么说,由官府出面给老太爷修宅子吗。” 顾若离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总算找回了场子。”陈顺昌高兴不已,又对赵勋道,“多谢赵将军压阵,要不然我们三小姐一个人,肯定拿不住这个油头一样的黄大人。” 顾若离目中隐隐露出骄傲之色,去看赵勋,就见他微微颔首道:“无妨,娇娇的事就是我的事。” 陈顺昌一愣,他虽老可还不傻,赵勋这话中意思太清楚,他惊愕的看了眼赵勋,又看着顾若离,随即忍不住拉着顾若离走到一边,低声问道:“三小姐,您和赵将军这是……” “没事。”顾若离不敢说,怕吓着他,毕竟这事儿对于她来说是无所谓,但对陈顺昌而言就太惊世骇俗了,“您别胡思乱想。” 是他胡思乱想了吗?他又忍不住去看赵勋,偷偷觑了一眼,心里直发毛。 是赵将军喜欢三小姐,所以才千里迢迢送她回来?要不然他一个镇国将军,怎么会纡尊降贵,送三小姐回来。 陈顺昌又去看顾若离,三小姐从来性子就木,也不喜欢和人接触,每日不是不是看书就是背药方,她什么都不懂,年纪又小…… 可千万不要被赵将军给诓了,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陈顺昌顿时心里燥了起来,想着找个机会提醒顾若离一句。 顾若离不敢和他多说,转过身瞪了眼赵勋,低声道:“就你惹事,把陈伯吓着了。” 赵勋负着立着,一副坦然的样子。 一行人上车回家,路过顾氏合安堂原来的铺子时,马车停了下来,顾若离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就看到原本的同安堂的牌匾已经换成了药铺的名字,里面没什么客人,稀稀拉拉的透着冷清。 “小姐,这是原来的同安堂吗。”欢颜探个头超外看去,一脸的好奇,顾若离颔首道,“嗯,以前这里很热闹,街边不但铺子林立,就是小商贩也常为了抢个地儿摆摊子而争执着。” 没了顾氏同安堂,这条街就再没有原来的繁荣了。 “等你再开就行了。”欢颜安慰着道,“到时候这里还是会热闹非凡。” 不一样了,没有了顾解庆,就算她重开了也不会再有原来的兴盛,更何况,她也不能长留庆阳。 “咦。”欢颜另外一边跑来的人道,“那边怎么了,有人打架。” 顾若离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到对面有三个人揪捆着一个三十几岁的气质儒雅穿着一件半旧灰白长褂的男子,朝这边过来,几个人一边走一边气势汹汹的吵嚷道:“杀人偿命,你休想摘干净,我们要让全庆阳的人知道,你就是个庸医,庸医害人!” 他们的身后,还有两个人抬着一个担架,上头躺着人蒙着一张白色的布。 她听着心头一跳,就看到那个男子绷着个脸,一言不发,但拳头却是紧紧攥着,仿佛憋着一股劲似的。 “大夫治病总有失手的时候。”后面跟着几个人,好像是男子的朋友,辩解着道,“你们家的人本来就要死了,若非岑大夫,他还挺不过三天,你们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将所有的责任推在他身上。” “生死有命,要这是这样我们当然不会追究。”对方的人就喝道,“可你问问他,他做了什么,他将我父亲的肚子剖开了,还放了那么多的血,若非这样,我父亲也不会死。” 那男子动了动嘴,低声辩驳道:“他肚子里的血不放出来,三天也撑不了。” “放屁!”旁边的人愤怒不已,一把打在男子头上,喝道,“你不剖开他肚子他能死,你这种人,就活该千刀万剐。” 那男子发髻散在一边,虽狼狈不堪却依旧露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倔强。 “居然剖开别人的肚子。”欢颜听着掩着嘴一脸的惊讶,“他这是杀人啊,难怪被人家的家人揪着要送去衙门。” 顾若离拧着眉,掀开车帘看向赵勋,赵勋感受到他的视线,也正超她看来,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回去衙门?” “嗯。”顾若离点头道,“我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剖开肚子,别人不知道,但是她很清楚,这个人在给对方做手术。 肚子里有血,很有可能是脾脏破裂,他不会做引流就开膛放血并不算奇怪,不过尽管如此,病人在挺过三天后还是死了。 这个时候,没有很好的消毒和无菌环境,以及没有抗生素,手术后病者恢复存活的几率太低了。 死了也并不奇怪。 但是,这位大夫的大胆和想法,却让她震惊! “好。”赵勋看到了她眼中的好奇甚至于狂热,便明白她对此事的态度,“跟着他们。” 马车随着他们往衙门而去,一行人依旧吵吵嚷嚷推搡着,欢颜不解的道:“县主,您要去救这个人吗。” “不是。”顾若离摇了摇头,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以前,她不能断定对方是不是真的无辜,“看过再说。” 欢颜哦了一声。 那些人在府衙门口敲了登文鼓,赵勋就带着顾若离一行人从后门进了衙门,黄章听到他们又回来的消息,忙迎了过来道:“赵将军,县主,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前面有人击鼓。”顾若离道,“黄大人您接了案子开审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在后面旁听?” 黄章一愣,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道:“县主是认识被告,还是原告?”他心里已经将一会儿要怎么处理想了一遍。 “我谁都不认识。”顾若离道,“是一则医疗纠纷,我只是单纯的好奇,黄大人不必理会我,您只管按规矩办事就好了。” 黄章一脸惊讶,随即又想到顾若离也是大夫,通常大夫对这种事都比常人要好奇一点,他定了心,道:“那请赵将军和县主随下官来。” 顾若离去看赵勋,赵勋点了点头。 一行人就跟着黄章去了正堂,黄章让人在一侧架起屏风,又摆了椅子,赵勋和顾若离各自落座。 “你认为那位大夫剖腹医治没有问题?”赵勋能想得到顾若离此刻的心情,她若是也和他们一样觉得荒谬,就不可能要来这里看,而且,她用的词是医疗纠纷,那么也就是说她的态度至少是中立的。 “嗯。”顾若离低声解释道,“剖腹医治本身并没有问题,只是寻常大夫若是没有经验轻易不能做,而且,目前没有抗生素,就算手术成功了,病人存活的几率也只能凭运气。” 手术问题不大,在十三世纪的欧洲已经有理发师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可是消毒,却要到十八世纪,李斯特才发现并重视起来,至于抗生素更是要到十九世纪才被英国的弗莱明发现。 在那之前,所有的手术病人的存活率不足一半。 “你……会做?”顾若离说的这句话,赵勋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医术上的事情他当然不懂,就连她用的词语他也是第一次听到,不禁新奇,“你祖父教你的?” 剖腹治疗,不但是他第一次听到,就算去和杨文治提起这件事,他怕也是惊奇不已。 “我不会。”顾若离摇了摇头,她观摩过,但到底不是学西医的,对于手术她不比这里的大夫要高明多少,“只是在书上看过。七爷不记得华佗和曹孟德的故事?” 赵勋当然知道,可是那并没有成功,而且,华佗也因此丢了性命。 “那是雏形。”顾若离解释道,“至少,在神医华佗看来,开颅治病也不是毫无可能的。”只是现在还做不到。 赵勋扬眉,打量着顾若离,她说的很认真,眸光是炽热的,似乎对正从门前被人揪着推搡着进来的那位大夫,隐隐露着一丝期待。 她是在期待能遇到一位医术高深的大夫吗? 就好像学武之人,总想遇到高手好切磋一番。 心里想着,赵勋也不禁生出一丝期待来,随着顾若离朝门外看去。 担架摆在院子里,那些人吵吵嚷嚷的进了门,随即,穿着官袍的黄章从后面出来,目光在屏风后停留了一下,咳嗽了一声才坐到正堂,顿时喝道:“堂下何人。” 堂下的人纷纷跪了下来,原告就就自我介绍:“回禀大人,我等乃是城外十里坡毛后村人,叫毛根。”又指着身边的两人,“这是我两个弟弟,毛叶毛阳。” 黄章颔首,问道:“你们是原告,状告何人,所谓何事。” “大人,我们状告岑氏医馆的岑琛岑大夫。告他故意害我父亲性命,求大人严加惩办,以命抵命。”毛根说着,就指着一边岑琛,“就是他,他害死我父亲的。” 要是平时,黄章哪有这个耐心,但今天赵勋在,他不敢太随意,更何况,顾若离明白表示过她对这个案子有兴趣,所以更要细细的问:“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 “是这样的,我父亲三天前上山砍柴,从山坡上滚下来一时昏迷不醒,满嘴鲜血。我们就进城了请了岑大夫,他看见我父亲的病情后,也不用药,也不针灸,就拿着一把小刀将我父亲开膛破肚,说要放血……” “开膛破肚?”黄章听了也瞠目结舌,“好大的胆子。” 毛根一看黄章的态度,就越发的激动的起来:“我们拦不住啊,他说只有这个办法可以,大人,您说说看,肚子都破开了还能活吗,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他还这么做,分明就是有意要害死我父亲。” 他说完,他的两个兄弟就点着头:“是,他就是有意要害死我父亲。” “岑琛!”黄章大喝了一声,随即就听到茶盅的盖子咯噔一声盖上的声音,他心头一跳话锋顿转,“他们说的可是属实?” 岑琛回道:“大人,病者腹内出血,若不开膛根本活不了,只有开膛放血才能有一线生机。” “胡说。”毛根就喝道,“从古至今都没有听说过有人开膛也能活下来的,你分明就是杀人。” 岑琛还想说什么,可说到底人确实是死了,他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118 分别 “住口。”黄章呵斥毛根,“公堂之上岂容你胡言吵嚷,”又道,“他当时开膛时你们又在何处,为何不拦着他?” 毛根就回道:“大人,我们拦不住啊,而且他说的信誓旦旦,说只有开膛我父亲才能活。我们也不懂这些,所以就任由他去了。” “可是这样?”黄章问岑琛。 岑琛回道:“大人,当时他们是同意了的。不过,人确实是死了,不管什么原因,我都推脱不了责任。该怎么治罪,听由大人发落。” 黄章暗暗点头,这个人倒是拎的清,他看向毛根正要说话,就听到堂外跟着岑琛来的朋友就道:“大人,就算岑大夫不开膛,病人也是必死无疑,他摔断了肋骨,又破了脾脏大出血,要是不管他活不过一天,大人,这怎么能算岑大夫杀人呢。” 黄章听着一愣看向岑琛问道:“可是这样?” 岑琛点头:“当时病者情况危急,若不开膛放血,不出一个时辰必死无疑。” 黄章正要说话,忽然周铮从里头走了出来,站在一侧低声道:“县主的意思,大人可以请大夫或者仵作来,检查死者的身体。” “是!”黄章应是,立刻就道,“去请仵作来,勘验尸体!” 毛根并不反对,可听黄章的态度不太对,他回道:“大人,我父亲就算病情危重,可岑琛的责任也不可推卸,他若不开膛,谁知道换了别的大夫来吃药针灸排血就没有生机呢。” “废话!”黄章喝道,“所以才要验尸。” 顾若离打量着岑琛,这么近看,才发觉他满眼血丝,非常狼狈。 不知道,他是第一次动手术,还是以前就曾经做过并且成功过。 岑琛也感觉到屏风后有人,方才也正是屏风后的人请黄章验尸的,看来,此人对医术也颇有研究。 难道对方认同他的手法吗? 不会的,没有人认同他。 歇了堂,过了一会儿,衙门里的仵作和外头请来的一位大夫都被召了过来,仵作抱拳道:“大人,验尸血腥,可要移去停尸房?” “不用。”黄章也不想看,可难保顾若离不想看,“都是见过生死的人,何惧血腥。就在这里验。” 仵作应是,让人将担架抬着进来。 白色的布被扯开,纵然见过各式各样血腥的差役皂隶们也纷纷转头过去不看。 黄章心头翻腾,顿时移开了目光,摆着手道:“快验。” “呀!”欢颜捂着眼睛,“肚子居然真的被剖开了,好可怕。” 顾若离却站了起来,有些激动的望着,屏风的缝隙很小,她看不清,只能看到那具尸体的腹部有一道竖切的伤口,伤口原先应该是用纱布包裹的,但此刻纱布已经不在,所以那刀口便清晰的落在众人眼前。 约莫两寸,皮肉外翻,翻开的皮肉有些发白腐烂的样子,因为隔得远她看不到内脏,但是刀口的位置还算准确。 没有缝合,只用纱布包裹着,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伤口很容易溃烂感染从而引起败血症一类并发症……这样若能存活,只能说明病者的命大,而非大夫的水平高。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列手术是顾若离来这里十几年后,第一次听到并且亲眼所见。 她有些激动。 “怎么?”赵勋看着仵作在验着伤口,而那位大夫则不停的在一边干呕,他转头看着顾若离,“这样的伤口切开,有可能活下来吗。” 顾若离摇头:“可能性很小。”她坐了下来,低声道,“伤口没有缝合,术后环境太过恶劣。” 赵勋打量着她,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即便她不会开膛,但肯定比岑琛要懂的多。 他忽然很好奇,她在顾府的那十几年,顾解庆都是怎么教她的,而她,又是怎么过来的。 这么小的年纪,在医术上如此老道,所知所懂都要远远高于普通大夫,这不是一句简单的神童就能做到的! 好奇的同时,他又有些得意,好在这样奇怪又出色的姑娘,将来会是他赵远山的媳妇。 “大人。”仵作验完了尸,又将白布盖上,将此人的全身的伤都说了一遍,着重道:“……而致命的伤,应该是左边断掉的两根肋骨,肋骨扎破了脾脏而引发出血造成的。” 白布盖上,黄章重重的松了口气,看着仵作问道:“那你认为,若不开膛此人能不能活?” 仵作虽对人体了解通透,可毕竟不是大夫,他朝一边脸色惨白的大夫看去,回道:“此事小人不敢妄言。” “你说。”黄章就看向那个大夫,大夫忍着恶心,就回道,“若真是肋骨折断戳破了脾脏,病者就会立刻死亡,鲜少有存活的。” 这要是能治好,可真是世间奇闻。 黄章听着微微点头,看向岑琛:“你当时也是这么判断的?所以决定给死者开膛放血?” “是!”岑琛回道,“只有放了血,将肋骨归位固定,待脾脏长好人就能活了。” 不等毛根反驳,一边的大夫听不下去了,指着他道:“岑大夫,你真是疯了,平日里和我们说说也就罢了,你怎么真的能给人开膛剖肚,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岑琛没有说话,他们不懂,他不想白费口舌。 “大人!”毛根激动的道,“他明知道开膛后我父亲活不了他还这么做,作为一个大夫,他就是失职。而且,就算别的大夫说我父亲活不了,可谁又知道,要是不开膛我父亲就真的会死呢。” 这就是在狡辩了,黄章从来就不怕别人脚边,他就盯着毛根看,问道:“少废话,说你想干什么。” “杀人偿命。”毛根义正言辞,“要不然就赔一百两银子,作为赔偿。我父亲年纪并不大,家中的田地都是他在做,如果他没有了,这些损失无法估计,而且,我兄弟三人都未成亲,不过几日的功夫,我们就成了无父无母的人,往后谁还愿意嫁入我们家,这损失也要这个庸医赔。” 按黄章的意思,毛根的话并不过分,如果他们不追究,那么就让岑琛赔钱,如果追究,就依法坐牢,虽不至于偿命,可十来年的牢狱是跑不掉的。 “岑琛,你是什么意思?”黄章看着对方,问道,“他让你赔一百两银子,你若是愿意赔,那此事就这么了了,毕竟你开膛破肚有违医德,赔点钱并不过分。” 岑琛跪着,回道:“大人,小人没有一百两,家资合计不过十几两,愿意全部赔给他们,至于如何定罪,请大人定夺。” 他愿意赔,但是没有这么多的钱。 “十几两?!”毛根跟看笑话一样看着岑琛,“我父亲的命就值十几两,岑大夫,你未免想的太轻松了。” 黄章啪的一声拍了惊堂木,喝道:“此事暂不定案,将你父亲送回去入土下葬,明日尔等再来公堂。”又吩咐差役,“先将岑琛押入牢中。” 差役应是,上前去拉岑琛,岑琛目光在屏风上一扫,跟着差役出去。 毛根三兄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几个差役一拦,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抬着自己父亲的遗体回去了。 “将军,县主。”黄章一见众人走退了,便立刻迎了过来,道,“不知将军和县主可有什么指示。” 他停一日明天再审,目的就是来听听赵勋和顾若离的意见。 赵勋就去看顾若离,顾若离含笑道:“大人断案秉公无私,我哪有指示。”她说着回头去看赵勋,问道,“七爷呢?” 要是以前,他大概也会觉得荒谬,现在听顾若离这么一解释,便觉得此事毛家人有些咄咄逼人,便道:“赔的有些多,你让他们协商一下。” “将军说的对。”黄章赞同不已,“毛家兄弟好吃懒做,还想狮子大开口讹诈岑大夫,若真要赔,三十两银子就到顶了。” 顾若离惊讶的看了眼赵勋,眼中露出笑意,她私心里也是这么觉得。在手术前毛家兄弟应该是同意了的,只是出事后就反悔了,而岑琛呢,有些想当然了,什么条件都没有他却贸贸然去手术,初心虽好,可后果不曾考虑清楚。 双方都有错,判赔钱了事,在她看来也算合适了。 “我们走吧。”顾若离拉着赵勋往外走,他觉得奇怪,问道,“你不打算去见一见这位大夫?” 顾若离点头,道:“过两日再去见也不迟。”让他自己先想想,他的这次手术到底错在哪里。 他能如此大胆,想到这个方法,说不定也能联想到更多也更细致的事情。 一行人重新回了家里,顾若离一直在想着手术的事情,也回忆着前一世课堂上所学到的知识,她想起什么来,找到赵勋问道:“我想和你商量件事,你听到了……嗯……千万不要害怕。” “嗯。”赵勋拉着她坐下来,认真道,“你说。” 她想了想,朝外头看了一眼,确定欢颜和雪盏都不在,才低声道:“从哪里能弄得到尸体?要刚死的,肉身还没有腐烂僵硬的。” 她居然想要尸体,赵勋见她紧张神秘的样子,不由失笑:“要尸体,你不害怕?” “活人都不可怕,死人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顾若离期待的道,“能不能弄到,或者买也行?” 赵勋就摇了摇头,这个小丫头,脑子里想的就是和常人不一样,寻常女子见到血都要吓的晕厥过去,跟遑论尸体,而她却一脸期待兴奋的问他在哪里可以弄到尸体。 他几乎能想到,她要尸体的目的。 定然是开膛剖肚子去练手,像今天的事情一样,她不是觉得不该剖开肚子,而是觉得那位大夫的水平很差,考虑的不周全。 “真是奇怪的大夫。”赵勋的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头,虽不赞同,可还是道,“尸体很好找,战场,牢房,断头台,甚至于义庄,你若想要我便给你去找。” “真的啊。”顾若离高兴起来,抱着赵勋道,“谢谢。等我想要的时候再告诉你,现在用不着。” 赵勋颔首露出拿她没办法的样子:“你就打算这么做大夫?” “这有什么。”顾若离笑着道,“只有了解了人体的架构,才能更好的去治病,小的时候我也跟着祖父一起见过尸体。” 赵勋无言,顾解庆居然带着她一个姑娘家去研究尸体。 难道做大夫的人都是这样大胆吗。 “周大人。”顾若离看到周铮从门口经过,就走到门口含笑道,“今天那位岑大夫,能不能请你帮我留意一下,若是他从牢里出来,你告诉我一声。” 周铮应了,道:“好,我这两天就去衙门打个招呼,留心着这位大夫。” 顾若离笑着道谢。 “你若重开同安堂,这位大夫倒是可以用一用。”赵勋道,“此人虽有些鲁莽,但却有担当,若能正确引导,将来必有些前途。” 顾若离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以她的资历,谈不上去引导谁,只是,若是这位大夫真的对外科手术有莫大的兴趣,她很愿意和他聊一聊,给他一些建议。 如果能做一些简单的手术,那么在将来一些中医效果并不显著的病症上,可以结合西医一起。 “还真是个志向远大的大夫。”赵勋含笑,体会到顾若离对医术的热衷和抱负……所以她才会那么强势的强调,她即便成亲后也绝不会丢开医术,而留在后宅相夫教子。 晚上,陈顺昌和欢颜几个人一起烧了几个菜,大家吃过饭聊了一会儿,赵勋就巡视了一周院子,问道:“我住哪里?” “前院随便住。”顾若离笑拖着他的手,“走,我帮你铺床。” 赵勋就被她拉着去正厅隔壁的那间,下午欢颜已经收拾过了,里头虽没什么家具摆设,可却还算干净整洁,她笑道:“我让欢颜给你打热水来,你早点休息。” “稍后再说。”赵勋指了指桌子,道,“天色还早,我们下盘棋如何。” 顾若离就笑了起来,找陈顺昌要了棋来,两个人在圆桌前落座,顾若离执白棋,先走一步,赵勋问道:“让你三棋?” “好。”顾若离笑眯眯的道,“不过,让哪三步由我说了算。” 赵勋挑眉不禁失笑:“赵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说,让棋是可以随便决定的,静安县主好想法。” “当然。”顾若离笑着落了第二颗,两个人走了几十步,赵勋就指着她刚落下来的那步,问道,“这步不妥,你可要反悔。” 顾若离一愣凑过去看:“哪里不妥?” “这里。”赵勋就指了指,顾若离恍然大悟,点着头道,“那就悔棋吧。”话落,将她刚才落下的棋收了起来,换了个地方。 赵勋看着她的样子大笑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子。 以前下棋,她便是输了也绝不会悔棋,如今居然会和他无赖起来了。 下了三盘,顾若离胜了两局,她高兴的道:“可见我的棋艺还是有进步的,对吧。” “不错。”赵勋赞赏的道,“三日不见刮目相看。” 她的棋艺她太清楚了,赵勋不过哄她高兴让她而已,她笑着道:“这还要多谢赵将军引导,否则我哪会有这么大的进步。” 赵勋莞尔。 “肚子饿不饿,你今晚没有吃什么东西。”顾若离将棋子都收了起来,赵勋就似笑非笑道,“顾大夫打算亲自下厨煮夜宵?” 顾若离手一顿,回道:“只会面条,你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试一试。” “怎会嫌弃。”赵勋说着,就牵了她的手往外走,“赵某今晚有口福了。” 顾若离笑起来,挽着他的胳膊,一起进了厨房,就指着灶底下:“那你帮我烧火煮水,我来和面。”话落,就找了面粉出来,调制着和面粉,赵勋就站在一边看着她并不熟练的手法,满眼悦色。 不管她分手时说的多么绝情,可一旦她想清楚了,决定做什么事时,总会全心全意的去做的很好。 上一次,她还戏谑的看着他煮面,今晚,她便心甘情愿的给他做吃食。 他不饿,却愿意看着她为了他忙碌着。 “你快去烧水啊。”顾若离回头瞪着他,“一会儿没的吃,你就饿着好了。” 赵勋哈哈大笑,真的坐去灶台下生火。 “赵远山。”顾若离举着手凑在赵勋面前,“我鼻子有些痒,你帮我挠挠。” 赵勋就擦了手,帮她将黏在鼻尖上的发丝拿开,轻轻摸了摸:“还有哪里?” “还有脸,左脸。”顾若离痒的难受,可是一手的面粉,只得求着赵勋,赵勋满脸的笑意,贴过来亲了亲左边,“这里吗?” 顾若离摇着头:“再往下一点。” “这里吗?”赵勋又亲了亲,顾若离哎呀一声,道,“我让你挠,你做什么亲来亲去的。” 赵勋哈哈笑了起来,抱着她满脸的亲了一记:“还痒不痒?” “赵远山。”顾若离瞪眼,将沾满了面粉的手一下糊在他的脸上,“让你欺负我。” 赵勋被她一弄,顿时满脸的面粉,他笑着刮了她的鼻子:“小丫头,胆子越发大了。”说着,就打了一下她的屁股,顾若离嗔怒,将一手的面粉没头没脑的蹭在他身上。 “还横了。”赵勋抱着她,“是要好好收拾给你长点规矩。” 顾若离被他抱着动弹不得,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瘫在他怀里,道:“你去照照镜子,这样子可真是英俊不凡。” “你若喜欢,往后我这样。”赵勋寻了她的唇亲了亲,“顾大夫可满意。” 顾若离点着头,笑的没了力气,摊手道:“你去做面条,我累了揉不了面粉了。”话落,就推着他过去,自己赖在椅子上不起来了。 赵勋摇了摇头:“到最后还是我自己动手。”话落去洗手真的去揉面条。 顾若离坐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温暖。 “让你做你就做。可真是乖。”她笑着过去,在他脸颊亲了一下,“这是奖励,表现很不错!” 赵勋挑眉,一副得意的样子。 “三小姐。”陈顺昌扶着门框站着,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你们……你。” 果然,他就说三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肯定要被赵远山骗了! 两个人还没成亲,就……就做这种事。 “三小姐。”陈顺昌震惊的胡子都颤了颤,“老仆有话和您说,您出来一下。” 顾若离尴尬不已,僵硬的将搁在赵勋胳膊上的脸一点一点挪开,又去看赵勋,就见他嘴角含着笑,一副轻松惬意,心知肚明的样子。 “你等着。”顾若离暗暗踢了他一脚,他有武艺在身,远处的动静他都能听得到,何况陈伯就在门口,他恐怕早就发现,所以才会这么做,顾若离皱着眉干笑了两声,“陈伯,有什么事?” “您来。”顾氏没有人了,他一定要看好了三小姐,不要让她酿成了大错,顾若离就跟着陈顺昌出去,看着他也不说话。 陈顺昌就朝厨房里看了一眼,压着声音和顾若离道:“三小姐,您年纪小不懂,这男女没有成亲,这些事怎么能做。将来您还怎么嫁人。” 顾若离无话可说。 “三小姐,不是老仆说您,往后您可不能再这样,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待您,看待庆阳顾氏。”陈顺昌语重心长,顾若离尴尬的道,“我……我知道了。” 她总不能告诉陈顺昌他们在谈恋爱……可在陈伯看来,就算谈恋爱也不能做这种事。 还是不要吓着他了,是她惊世骇俗没守规矩,不是陈伯思想保守。 “您年纪小您不懂,但赵将军不会不懂。”陈顺昌没想到赵勋是这种人,可是见他们三小姐生的美,就动了邪念,他鼓作了勇气,一副赴死的样子,和顾若离道,“您在这里等会,老仆去和赵将军说几句。” “陈伯,不用!”顾若离想拦着他,可陈顺昌已经一脚跨进了厨房,一鼓作气的道,“赵将军,虽说您位高权重,可老仆也斗胆说一句,我们三小姐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您就算对她有意,也要等她长大了……”话落,觉得这话不对,长大了这事也不能做,“您要顾及她的名声,若让人知道,我们三小姐还怎么做人。” 赵勋颔首,虚心接受:“陈伯说的没错,赵某会注意场合。” “陈伯。”顾若离听不下去,是她愿意的,又不是赵勋诱着她的,“我自己愿意的,和赵将军没有关系,您别误会了。” 陈顺昌怔住,顾若离这是明显被诓了心糊涂了,这么吃亏的事情她还护着他。 “三小姐啊!”陈顺昌无奈,“您怎么能这么傻!”痛心疾首的样子。 顾若离哭笑不得。 “赵将军。”陈顺昌懊恼不已,要不是顾家出了事,三小姐无人教养,也不会到这个地步,不管怎么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顾若离吃了亏,“您这次回京城,就求了圣旨赐婚吧,将您们的婚事定下来,往后就是你们有点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至于让我们三小姐受人闲话。” “好!”赵勋点头,很真诚的样子,“赵某此番回去定会求旨。” 两个人竟就商量起婚事来,顾若离急了,拉着陈顺昌:“陈伯,您先回去歇着吧,这件事我和赵将军再商量。”又和赵勋道,“我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赵勋一本正经的板着脸,道:“你不要胡闹,我和陈伯在说正事。” “是,婚事要紧。”陈顺昌点着头,请赵勋落座,认真的道,“将军成亲后,是打算住在王府,还是另开府单过?” 赵勋回道:“听娇娇的意思,她若是愿意住去王府,我们便搬回去,若是不愿意,我们就另开府。” “好。好。”陈顺昌觉得开府好,赵勋的地位根本不需要依附王府过日子,不住在那边最好,顾若离的性子恐怕也没法和姑婆妯娌相处融洽,“让三小姐自己决定,赵将军可真是知冷知热。” 赵勋颔首,目含笑意的扫了一眼站在门边满脸无奈的顾若离。 “既然赵将军都想好了,安排好了,那老仆就不多嘴了。”陈顺昌站起来,念念有词,“老仆这就去个老太爷还有二老爷说一声,我们三小姐的婚事有着落,让他们不要念着……”说着,就出了门。 顾若离一脸愕然的看着陈顺昌走远。 “陈伯是忠心为主。”赵勋含笑道,“以后他的荣养我来负责。” 顾若离转头过来,睨着赵勋,就指着他道:“你就是故意的。”她说着走过来,瞪着他道,“你和谁说都没有用,我就是不嫁!” “岳母呢。”赵勋一把将她拉来坐在自己腿上,圈在怀里,“若是岳母大人同意了,你也不嫁?” 顾若离笑了起来,挑着眉头道:“成啊,你去和我娘说,看她是不是把你当座上宾。” 方朝阳不泼他一身水,将他撵出去就是给他面子了。 “我自有办法。”赵勋捏了捏她的鼻尖儿,柔声道,“且看着,等你回京,岳母大人定然对我百分的满意。” 顾若离瞪眼,怀疑的看着赵勋,眯着眼睛道:“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哪有什么主意,自然是用赵某的诚心,打动岳母。”赵勋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顾若离就揪着他胳膊,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我就祝你旗开得胜!” 赵勋哈哈笑了起来。 两个人闹腾了半夜顾若离才回去。 欢颜趴在桌上等顾若离回来,看见她就打了哈欠:“县主,您这恋爱谈起来都没了时间,都不想想奴婢的感受。” “你什么感受。”顾若离脱了外衣,欢颜就嘟着嘴道,“你和赵将军这么甜蜜,看的奴婢眼热,可又没有人谈恋爱,多寂寞!” 顾若离一愣回头看着欢颜,笑道:“明儿我就去陈伯……不对,去和黄大人说,让他帮你介绍位公子,在回京城前,就将你嫁出去。” “别!”欢颜抱着顾若离,“我要嫁也要去京城,离您那么远,奴婢想见您一下都要跋山涉水远渡千里。” 顾若离轻轻笑着。 第二日一早,蔡先安四个人和顾若离告辞而去。 “我想去看看祖父和父亲的坟上看看。”顾若离和陈顺昌道,“将穴位定了,好通知黄大人迁坟。” 陈顺昌应了,一行人出城去了离庆阳十几里地外的顾氏祖坟,在顾解庆的坟头他念念有词的说了许久的话,又指了指赵勋,顾若离心头失笑,猜也能猜得到他在说什么。 “三小姐,您也来和老太爷说说话吧。”陈顺昌喊她过来,顾若离应了一声,跪在了顾解庆的坟前,看着上头刻的名字,心头发酸,“祖父,我请黄大人以官府的名义帮大家迁去祖坟,您安心吧,不用再挂念我。” “还有……陈伯让我说的事。我和赵将军……”她顿了顿,即便知道顾解庆听不到,可是她还是很尴尬,“我也不是不嫁,只是想看清楚点再嫁,要不然成亲后过的不好,就毁了一辈子。” “您别担心,我有分寸也不会乱来的。”顾若离低声道,“有什么进展我会告诉您的。” 赵勋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跪在坟前,显得又孤单又失落,他心里无奈眉头也紧紧拧在一起。 “地上凉。”陈伯去扶顾若离起来,“您被伤着腿了。” 顾若离应是起来,又朝远处看去:“陈伯我们去选址吧。” 一行人就去了顾氏祖坟,挑了许久终于定了位置才不急不慢的回家,刚到家周铮就迎过来道:“……最后协商赔毛家二十五两银子,半个月内赔清,那位岑大夫已经回去了。” “嗯。”顾若离嗯了一声,欢颜就问道,“你要帮他赔钱吗。” 顾若离摇了摇头,道:“此人性子倨傲,就算我们帮他,怕他也不会愿意。等他将此事了了再说。”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空,等她在庆阳稳定了再说这事也不迟。 “爷!”周铮递了封信给赵勋,“先生来的信。” 赵勋颔首接了却没有着急看,顾若离就道:“你先忙,我回房歇会儿去。” 他没有强留,拆了信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周铮问道:“爷,可是有什么事?” “额森将当年圣上在牢中所穿的衣物让人送去了京城。”赵勋沉声,面色冷郁,很不耐烦,“各部朝臣便折腾起来,主战主和争吵不休。” 周铮一听,顿时大怒:“好他个额森,实在太过分了,这分明就是挑事。”他说着,就和赵勋道,“爷,您给属下三千兵马,属下这就带人去抄了他的老巢。” 额森分明就是来羞辱圣上的,这口气不出,难展大周雄风。 “废话什么。”赵勋摆手不欲多说,此时不是出战的时机,圣上刚复辟,胜利便是讨回了口气,理所应当,若是败了,就是天谴责难,届时这样的羞辱更是数不清。 周铮还想说什么,赵勋已经道:“此事我心中有数,你不要再说了。” 和额森这一仗是一定要打,但绝对不是这个时候。 “那怎么办。”周铮气的不行,“要不然,属下一个人去,在他军营放上一把火,来一个火烧营寨。” 赵勋考虑的不是此时如何出气,而是如何稳定朝堂。 那些读书人,什么都不懂但煽风点火的能力却不容小觑,他怕圣上受人怂恿,又动了出征的念头。 顾若离梳洗好,见前院还是没有动静,就披着头发去找赵勋,周铮出门送信,赵勋坐在房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她出现,就招了招手,道:“来!” “怎么了?”顾若离过去坐下,看着他道,“是不是京城出了什么事?” 赵勋就低声将事情和她说了遍。 “额森竟这么猖狂。”顾若离也气的不行,他们这样分明就是欺辱圣上,引着他们出战,“你打算怎么办,要去和他打仗吗。” 她觉得现在出战似乎不大好,而且,这个时候的草原正是马壮牛肥,牧民们有力无处使,就算要打也要等到明年春天,那时候困了饿了一个冬天的牧民,无论是马还是人都没有现在的士气。 “不打。”赵勋回道,“朝政才定,不易出征,等后年开春再说。” 顾若离点头,望着赵勋有些不舍的道:“那你是不是要回去了,这事一出恐怕有许多人会主张出征,你不在,会不会出乱子。” 赵勋没有说话,就摸了摸她的头。 “我没事。”顾若离道,“事情都很顺利,我一个人都能办好,更何况,现在还有周大人帮我,黄大人那边也打点了,绝不会有事。” 赵勋原本担心顾氏族人来找麻烦,可回来了两天,那边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图来,他也略放心了一些。 “那你乖一些。”赵勋搂着她道,“若是得空,我便回来看你。” 顾若离点了点头:“好,你记得我和你说的事,还有我娘那边,你得空去走动走动。” “知道了。”赵勋戏谑道,“岳母大人,自是不能怠慢。” 顾若离掩面而笑:“那我帮你收拾东西。”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送他出城,在城门口她牵着他的手,不放心的道:“你路上不要太赶,晚上就好好休息。” 赵勋没有说话,顾若离又道:“我给你配的药放在你的包袱里了,你要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记得吃。” “好。”赵勋很有耐性的听她不停的嘱咐着,又给了她一个信封,“这个你留着备用。” 顾若离接过来拆开看了一下,里面都是银票,她没有细看多少就还给赵勋:“我自己有钱,你不用给我这些。” “真是倔。”赵勋将信封给她,道,“我给我媳妇用的,收着。” 顾若离尴尬的红了脸,不想和他为了钱推搡着,就索性收了起来,垂着头道:“谁是你媳妇,你不要乱说。” 赵勋大笑翻身上马,道:“我走了。” 顾若离看着他,一时间心就和被割了一块似的,点了点头道:“路上小心一些。” 赵勋颔首,又和立在一边的陈顺昌道:“陈伯,娇娇就托付给您了。” “将军放心。”陈顺昌保证道,“有老仆在,三小姐不会有事。” 赵勋满意的点点头,一夹马腹扬尘而去,顾若离站在城门口直等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才回去。 “县主,您是舍不得将军吗?”欢颜凑过来打趣道,“是不是心里特备难受,才分开就开始想他了。” 顾若离皱眉,就指着欢颜对雪盏道:“她就交给你了,今儿一天都不能给她吃饭,当减肥了。” “是!奴婢一定看紧了。”雪盏应着是,就捏着欢颜的脸,“正好瘦点,瞧你胖的这一身横肉。” 欢颜就苦着脸一脸的委屈。 “县主。”顾若离刚到家里,就看到崔柱蹲在门口,看见她,他拘谨的迎了过来,道,“我……我来和您回禀庄稼的事情。” 顾若离正惦记着他的事情,颔首道:“我们进去说。”话落,当先进了院门。 两人在正厅坐下来,陈顺昌就站在门口瞄了瞄,戒备的打量了一眼崔柱! 顾若离看着哭笑不得,恨恨的想到了赵勋,他连走前还拉拢了陈伯,替他看着她! “你说。”顾若离认真的看着崔柱,“这都七月了,我们要早些定下来,也要开始播种了吧。” 崔柱点头应是,道:“村里的人都觉得种麦子和苞米合算,再多出一些地出来种地瓜,这三样收成也好一点。虽不值钱可来年我们就不至于饿肚子。” “那就种这三样。”顾若离赞同,“你再去合水走动走动,放出风声来,就说我打算扶持几个大户建猪场和牛羊场,若有人愿意就来找我,届时牛羊的草料,可以便宜点卖,出栏后的肉,衙门也会帮着销出去。” “好。”崔柱一一记着,“小人今天回去就将风声放出去。” 顾若离又道:“你们村里也可以合力办一个,不究养什么,笼在后山散养再添草料,等年底出栏时也能买些银子贴补。”又道,“还有棉花,若有地也可以种植一些试试。” “小人记得了。”崔柱说着,顿了顿,想起去衙门做事的事情,“小人考虑好了,只要县主不怕小人做不好,不管做什么,小人都愿意。” 去县衙也是一条出路,更何况每月还有固定的俸禄拿,顾若离笑着道:“我写封信你带去县衙找邱师爷,具体做什么事他会安排给你。等新的县官上任,你好好跟着,多听多看多学点本事。” “是!”崔柱心头激动,手足无措的站起来,“那……那我回去了,告诉大家这个事,若是播种现在就要准备地和种子,虽有些赶可还来得及。” 顾若离颔首,让雪盏送崔柱出去。 “三小姐。”陈伯看着崔柱的背影,低声问道,“这位小哥是什么人?” 顾若离就笑着道:“他是崔家村的崔柱,我请他去衙门里帮忙,要不然我不在合水,就算那边有点事也没有人告诉我,实在是不方便。” “原来如此。”陈顺昌道,“这小哥倒是老实人,可以用。” 顾若离笑着应是,正要说话,欢颜笑着进来道:“县主,黄大人派了师爷过来,说明天是黄道吉日,可以破土。” “好。”顾若离应道,“告诉黄大人,明日一早我在祖坟那边等他们的人到。” 欢颜应是而去,顾若离又和陈顺昌道:“我想宅子这边也早点动工,您多找几家,让他们各自报价,我们比较一下,就尽快定下来。” 大家就各自忙碌了起来,顾若离站在厨房门口,想到前天他们在这里打闹的场景,不禁失笑。 “估计会没日没夜的赶路。”顾若离将给赵勋带的东西又回忆了一遍,有些后悔,“应该多备一套衣服,再往北走就会凉了。” 她心里想着,便叹了口气,心头空空的。 “欢颜。”顾若离喊道,“我们去宅子那边看看。”她要找点事情做才好。 欢颜应是,服侍顾若离换了衣服,又戴了帷帽出了门,三个人沿着街走了一圈去了顾府的旧宅,陈顺昌正带着工匠在废墟里走动,规划着顾府宅子到底怎么修。 顾若离的意思,是照着原来的样子一模一样的建出来。 “三小姐。”忽然,一边有几个婆子朝这边走了过来,见到顾若离略福了福。 顾若离看着她眉梢微挑。 婆子就笑的很和气:“三小姐,老祖宗请您回去一趟,她老人家有话和您说。” 119 族人 老祖宗?顾若离凝眉打量着婆子,问道:“可说了是什么事?” “许是有事吩咐。”婆子也打量着戴着帷帽的顾若离,这位三小姐从小就生的娇美,像极了朝阳郡主,不过性子木讷,学医成痴,听说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抱着书人都看傻了。 没想到这边出事,老太爷独独保了她活命,他们听说她在京城闹的满城风雨的时候也惊讶了半天,最后被她求着封了恩德侯,又得了一个县主的封赏,也真是祖宗保佑了。 俗话说,傻人有傻福,这位三小姐约莫就是了。 婆子见顾若离满面疏离,没有说话,她心头笑了声,道:“三小姐,老祖宗毕竟是老祖宗,她又年纪大了,见一次少一次,您还是去看看,就当哄哄她老人家?!” 奇怪的是,他们请她去做什么,难道是想和她说迁坟的事?顾若离看着婆子,颔首道:“好!” “那坐我们的车,还是三小姐自己有车?”婆子说着四处去看,顾若离已经凝眉道,“我有车,妈妈自便。” 就自顾自的上了车,婆子只好跟在后面。 顾解庆是嫡支长子,他还有四个嫡亲的兄弟,两个搬去了江南,两位留在庆阳。 今天来请她的这位老祖宗,则是顾解庆的婶母,也是嫡支,但比起顾解庆这一脉的嫡长来,则要略偏一些,若真要论大约是三房吧。 顾若离记得,她长这么大,约莫见过两回这位老祖宗,听说年轻时也是为女大夫,出身在一个不大的药铺,父亲是东家,自小耳濡目染学了医术,在庆阳一带很有名气,成亲后常在大户人家走动,人人都称她为肖医女。 只是后来她夫君去世了,她便不常出来走动,渐渐的也就淡出了大家的视线,不过老一辈的人,提到肖医女还依旧记得。 他宅子的位子比药庐巷好,在城内普照寺附近,据说是因为老祖宗吃斋念佛,所以几十年前就在寺附近买了连着的三个院子,推倒重建了顾宅,后来听说又挤了一家,合并了四个院子,几乎占了普照寺前半条街。 渐渐的,那边就成了顾家巷,顾若离从马车里下来,就看到正门口挂着一个硕大的烫金牌匾,上写道:“顾府。” 好在庆阳人都知道,此顾府和药庐巷的顾府虽是一家,却早已分了家,普照寺的顾府主业是卖药,药庐巷的顾府则是行医问诊。 两不相干,却又都没丢顾氏的祖业。 “三小姐,这边请。”婆子做了请的手势,请顾若离从侧门进,顾若离也没有多言,带着两个丫头去了侧门。 侧门也挂着个小小的颇精致的门牌,门开着,两个婆子坐在门口磕着瓜子聊天,声音又大又亮,人还没见,声音就传出去好远。 “笑闹什么。”引着顾若离的婆子喝道,“没个规矩的。” 守门的婆子顿时噤若寒蝉,立刻收了瓜子板板整整的站着:“洪妈妈好。” “还不见过三小姐。”洪妈妈呵斥了一声,两个婆子立刻抬头看了眼顾若离,行礼道,“奴婢见过三小姐。” 两房的孩子没有搁在一起排大小,所以这边也有个三小姐,不过已经出嫁了,要不然称呼上还真怕分不清。 “三小姐请。”洪妈妈请顾若离进去,穿过影壁顾若离就愣了愣,她上一次来大约是五六年前,跟着顾清源来给哪位叔叔瞧病吧,当时这里还没有这么宽敞,收拾的也只是干净整洁。 可是不过五六年的光景,院子里入眼的是繁花似锦,绿叶葱茏。 打理的非常好,就算是建安伯府的外院,也不及这里收拾的精致。 “老祖宗在内院。”洪妈妈满意的看着顾若离眼中的惊叹,不禁暗笑道,药庐巷那边是老宅子,不知多少年了,年年都要修缮,哪比得了这里,处处都是新式的东西,就算拿到京城,也鲜少有人比得过这里。 顾若离不知道洪妈妈所想,她也只是略扫一眼,就随着她一起进了内院,到内院后就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丫头婆子,穿着俏绿的比甲,跟一只只蝴蝶似的穿来穿去,非常的热闹。 见她进来,众人都偷偷这边觑来,低声讨论着。 内院很大,错落有致的假山溪流,点缀着一簇簇花圃,种的也是各式各样或药草或花卉,生机勃勃的样子。 洪妈妈引着顾若离直接去了正院边的花厅里,帘子一掀里面一股清凉之气便扑面而来,她笑着和顾若离道:“三小姐,请!” 顾若离抬眸看去,随即怔了怔,花厅里坐了约莫有四五个顾氏的男人,当中的首座上,则是洪妈妈口中的老祖宗肖氏。 她没有想到来了这么多人,摘了帷帽,慢慢走了进去,朝着上位福了福:“娇娇拜见老祖宗。”她刚行完礼,旁边就有婆子拿了褥垫往她面前一摆,她一怔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娇娇。”就听到旁边顾解庆的四弟顾解兴低声道,“还不快拜见老祖宗。” 顾若离有些迟疑,随便又听到有个女子的声音道:“她这会儿封了县主,只会拜圣上哪会拜祖宗。” 她循声看去,坐在顾解兴侧后方的女子,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她看着有点眼熟,却分不出是哪一房的太太。 顾若离站着没动。 坐在上头的肖氏顿时沉下脸来。 顾若离打量了一眼肖氏,她穿着件朱红团福的矮领褙子,妆花缎的,梳着圆髻带着一顶姜黄的抹额,头发花白,但看上去还是很精神干练的样子。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肖氏今年约莫七十几岁不到八十,保养的不算好,皱纹深深头发花白,但看上去很清醒精明的样子。 “坐吧。”肖氏没有抓着跪不跪的事情不放,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杌子示意顾若离坐,她神色淡淡的,道,“昨儿听说你回来了,还去了祖坟,今儿本以为你会来,等了半日没等着你,你两个哥哥有事就去忙了。请你来,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言下之意,是顾若离应该自己主动来的,害的他们等了这么久,还耽误事情了。 顾若离没有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就不打算接话,坐了下来听着他们说话。 “顾家出了这种事,我们心里也难受了一年,如今才将将好受一些。”肖氏腰板笔直的坐着,满面的严肃认真,“如今圣上复辟,你也受了恩宠封了县主,如今你们那房也算是功勋,也称的上一句今时不同往日。” 顾若离凝眉,抬眸朝顾解兴和他身边坐着的顾解福看了一眼,比起和肖氏的子嗣顾宏山几人,她当然和顾解兴更亲一点,只是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一房走的近了。 “只是,你们这一房子嗣单薄,到你父辈更是一个儿子都没有。就算一家子还在,也没有人能继承这份家业。”肖氏端茶喝了一口,吩咐道,“所以今天叫你过来,和你说一声,我们打算在你堂兄弟其中一个过继给你大伯父,好继承祖业。”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难怪喊她过来。 是看这恩德侯这个功勋只有个空头的名号,所以他们就打算给大伯过继一个儿子,这样,理所应当的,就由这个儿子继承爵位。 “怕是不合适。”顾若离垂着眼帘,客气疏离,“圣上追封,不过是个体恤告慰,能不能继承圣旨上半句未提,且,古往今来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就算你们过继了哪一位堂兄,怕是也无济于事,继承不了这个爵位。” “所以才请你来。”肖氏凝眉,觉得顾若离太木讷了,“听说你是圣上的救命恩人,不管这其中是真是假,到底这名头和宠爱还在,你上疏一封请圣上允了不就成了,一句话的事情,也不是毫无周旋之处。” 就算能周旋又怎么样,顾若离抬起头来,看着肖氏道:“圣上当初封赏时,就知道我大伯和父亲无后,现在再去说过继的事,难免让人觉得顾家轻浮,有些失分寸了。” 这是在说她轻浮没有分寸?肖氏顿时沉了脸,还不等他说话,那边顾解兴就道:“娇娇,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也是顾氏的人,顾氏兴盛了往后你就有个得力的外家,成亲嫁人后也有你兄弟给你撑腰,对你可没有坏处。” 她的兄弟是谁?怎么他们落难的时候一个都没有见到,这个时候站出来认兄弟了。 “理是这个理没有错。”顾若离疲于应付,“但我还是认为这个法子有些想当然了,圣上不会同意,递了折子只会自取屈辱。” 肖氏气的咯噔一声,将茶盅摆在桌子上。 “自取其辱。”方才说话的那位妇人就道,“看来娇娇这还没有出嫁,就急着把胳膊肘拐出去了,可是方朝阳教你这么说的。” 顾若离忍着怒意,那妇人又接着道:“娇娇啊,可不是婶子说你,你娘那样的性子你可不能学,她若不是郡主,早不知在哪里落难。你也学着他六亲不认,连娘家都不要了,将来吃亏的可是你啊。” 顾若离忍不住,也不想再忍,好好的请她来这里,就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她有必要求着他们,听他们说这些废话吗。 顾若离道:“你既喊我娘一声郡主,那身份之别你就该知道。以你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对她评头论足。”话落,起身就打算走了,她最不耐烦的,就是磨嘴皮子。 那位妇人脸色一沉,顿时难堪至极。 “你这孩子。”又出来一位约莫五十几岁的妇人,拉着顾若离,“性子可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倔。” 这位顾若离认识,是顾宏山的夫人,也是肖氏的长媳崔氏。 “既然商量事情,就好好商量,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崔氏笑着道,“娇娇快坐。你这一路回京累着了吧,路上可还顺利。” 顾若离没坐,回道:“多谢伯祖母关心。家中的宅子,父亲,祖父和家里的人的坟都要还要修。”说着一顿目光扫了一眼众人,道,“还有同安堂我也要重开,事情多的很,就不多叨扰大家了。” 她话落,崔氏忽然就明白过来,顾若离摆着脸的缘由,恐怕就是因为他们将同安堂怼出去了,不由无奈的道:“说起同安堂我们也是万般不忍,可是当时那样的局面,我们要是不怼了能怎么办。同安堂声明在外,若随随便便找个人坐堂,回头出了点事,可不就毁了。” 顾若离凝着眉没有说话,显然没有将崔氏的话听在耳朵里。 “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她要是懂事的就不会在这里给我们甩脸子。”肖氏砰的一声拍了桌子,含怒道,“如今你那一房只有你一人,你当你能撑起偌大一个宅子,一个府邸,我们让你堂兄过去帮你,还委屈你了不成。” 顾若离气的不行,似笑非笑扫了眼肖氏。 “娇娇啊。”顾解兴劝着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说你建宅子修祠堂不也是为了顾氏好吗,但你一个人就算再好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到时候你一嫁人这些东西也没个人替你守着,不是白忙活了吗。” “况且,这一个直系的子嗣都没有,将来逢年过年也没个人去上坟祭拜,多冷清。”顾解兴摇着头,语重心长。 肖氏这样做,她一点都不怪,因为大家来往本来就少,她看的清。 可是顾解兴和顾解福这样,却让她很心寒,当年他们兄弟二人可没有少受祖父的照拂,便是两人开户搬出去都是顾解庆出的银子。 “四叔祖。”顾若离沉声道,“您的意思,若不过继,往后逢年过节,我的伯父兄弟们就不会给祖父他们上香祭拜了是吗。” 顾解兴一愣,她接着又道:“若是这样,我就不明白,您怎么能有底气坐在这里和我说起这件事,您不管不顾,我还要脸!” “你怎么说话的。”顾解兴的夫人卢氏蹭的一下站起来,怒道,“你就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 顾若离看着她:“您们还是祖父嫡亲的兄弟,他遇难时,你们又是怎么做的。” 卢氏怒道:“那时候情况能和现在一样吗,那火怎么起的你不知道?我们当时就劝他了,不要行医,不要去太医院,他不听劝啊,非要争名逐利,如今落到这个下场,难道还把责任落在我们头上。” “劝他?四叔祖母,我虽年纪小,可家里也有老人,当年我祖父在太医院时,你们没少得过好处吧。药都卖到江南去了,打的是谁的名头?”顾若离怒道,“您如今用这种语气说他,您良心过的去的吗。” 卢氏没想到顾若离嘴巴这么利,脾气也跟炮仗似的,便道:“当初是当初,现在结果你也看到了,落了一个家破人亡,这还能叫好,就是万贯家财也比不上人还活着。” “结果在这里,我们没有必要争执这些没有用的。”顾若离摆了摆手,道,“过继的事我不同意,你们不要想了。香火断了也好,续着也好都是我家的事,和你们没有关系。” 顾若离话落,带着两个人丫头往外走。 “站住。”肖氏喝道,“听说你要将坟迁去祖坟里去,这么大的事情你可问过我们同意不同意。” 顾若离就回头看着她笑道:“老祖宗您弄错了,这坟虽是我要迁,可操办的却不是我,而是黄知府,您若不服就去找他理论一番。” 是谁说三丫头从小木讷,读书读的痴痴傻傻,她看着嘴皮子利索的很,肖氏站起了起来,七十多岁的人了身板还是笔挺的:“这是我族中的私事,莫说黄大人来,就是首辅来了,也要经过我们同意。我告诉你,这迁坟你随便迁,但想入祖坟,就免谈。” “你在威胁我?”顾若离停下来,转过来看着肖氏,先是理所当然命令,见她不听就着人出来唱红脸劝着,如今不行就改成威胁,看来他们是商量好了,一步一步的紧逼着她,“您又凭的什么道理,不让我家的人入祖坟?” “只凭他们死于意外,不吉利。”肖氏冷笑着盯着顾若离,道,“我这么大年纪,吃的米比你吃的盐还多,这死于横祸的不能入祖坟,否则,会影响了风水,是大凶之兆,我们顾氏可不只你们一家。” 这是顾若离第一次和肖氏说这么多话,以前只觉得这位老祖宗很严肃,不好说话的样子。 如今看来,不但是不好说话,为人还自私狭隘。 “您这话说的可真有趣。”顾若离道,“连圣上都下了圣旨抚恤,封了祖父爵位,怎么到您口中来,就是不吉利死于非命,老祖宗,饭可以乱吃,话乱说了可要招祸的。” 居然软硬不吃,肖氏气了倒仰,怒道:“你这个不孝子!” “我孝也不是对您孝,我的祖宗都死了。”顾若离福了福,“老祖宗,告退了。”话落,徐徐出了花厅,径直而去。 肖氏一扫桌上的茶盅,指着顾若离的背影骂道:“庆山悉心培养,怎么就教出这么个东西出来。” “还不是跟方朝阳学的,听说她在京城可是住在方朝阳改嫁的那户人家。”卢氏冷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二人没一个正经路子。” 哪个像方朝阳那样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和离,和离没两年就改嫁,她也有脸见自己的女儿,要是换做她早一头撞死在城墙上了。 “说这些没用。”肖氏摆手道,“过继的事她不同意,我们就自己去办。”又看着顾宏山,“你不是说孙能亦升调去了工部?他是谌阁老的门生吧,你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走走他们的路子,花多少钱都可以。” “我明天就给他去信看看。”顾宏山应是,道,“娇娇那边再让人去说说,她毕竟年纪还小,估计是受什么人挑唆,又或是封了县主有些膨胀了,多劝劝估计还是有用。” 肖氏没有说话,这边崔氏道:“听说她在京城也开了顾氏同安堂,还封了神医,当初延州刘家村的瘟疫就是她治的。没想到庆山将她医术教的这么好。” “你懂什么。”肖氏不屑道,“她这个年纪,就算学的再好还能好过杨长正?不过是圣上对庆山愧疚,所以才故意捧她罢了。” 杨长正,是杨文治的表字。 “也是。”崔氏点头道,“哪个名医不是学医几十年苦熬出来的,她这样小小年纪就封神医的,还真是头一回听。” 肖氏年轻时还是大夫呢,在庆阳谁见着她不尊敬的喊一声医女,可她也没有顾若离那么张狂,封了神医就当自己是神医,封了县主就以为自己姓赵了! “都散了吧。”肖氏挥了挥手让各自散了,顾解兴就和顾解福一起出来,两人脸色都不好看,因为顾若离方才的话说的太重了。 “四哥。”顾解福道,“这事我们不要掺和了,你看老祖宗的意思,就算过继她也不会让我们捞着好处的,到时候又是一顿你来我往的扯皮,还不如不找这些事,谁也不便宜了谁。” “要过继当然从我们两个这边过继。”顾解兴一副你是白痴的表情,“他们隔着一个房头,怎么也比不上我们亲,我们两个才是顺理成章。” 顾解福觉得他四哥想的是很好,可到时候他根本斗不过这边的。 “除非将二哥和三哥喊回来。”顾解福道,“我们四兄弟商量着办,要不然,大家都别想了。” 顾解兴有些心动,肖氏这个人占着辈分大,为人又固执,到时候还真是说不好,他想了想道:“就怕他们不回来,当时大哥去了,他们可是一点声都没敢露。” 他们也不敢露,听说尸体收在义庄了,他们也想去收尸,可到底不敢,谁知道那把火会不会蔓延到他们家来。 “我们做的也过分。不怪娇娇恨我们。”顾解福是觉得,过继是应该的,因为这爵位不继承就是白白浪费了,不管好了谁都行,都比浪费的强,但是当时他们没有管那边的死活,像缩头乌龟一样,现在再反过来让娇娇同意他们过继,她只要不傻,都不可能同意的。 倒是肖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他觉得可笑。 只是,说的是大事,他就保持沉默,观望一番再说。 “我们怎么过分了。”顾解兴道,“你我都冲出去不是找死吗,那可是宫里来的人,是圣上下私令的,你我改变不了局面,出头只有找死的份。” 顾解福是觉得,哪怕是去收个尸也行,他们做的太不上台面了。 “随你们吧。”顾解福道,“过继的事是应该的,可是娇娇那边你要留点情面,她年纪小,又是姑娘家,走到今天不管她用了什么手段,都不容易,你弄的她急了,指不定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大家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肖氏说圣上是对大哥愧疚,所以才封爵位封县主的,可是要知道,若是顾若离不去提,圣上怎么会一登基就封顾氏! 这其中有什么事,肯定是他们不知道的。 这个丫头,不简单。 “我心里有数。不管怎么说她都是顾家的人,我还能害她不成。”顾解兴摆了摆手,想到自己的兄长心里其实有些戚戚然,当年他作为兄长对待他们兄弟四人是真的没有话说。 一家子兄弟,就他愿意学医继承了祖业撑住了家门,剩下他们几个都是活的窝窝囊囊,依附着他做点生意。 顾若离忍着怒气上了车,欢颜和雪盏也气的不得了,欢颜道:“亏他们能想的出来,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真的在帮您一样。要想帮当初怎么不帮您,让您一个姑娘家上京,幸好您有医术,要是没有呢,结果真是不敢想。” “县主,您千万别答应。”欢颜怒道,“还想百捡便宜,想的到美。” 顾若离揉着额头,只觉得被人敲了闷棍,疼的不得了:“我不会答应的。”说着,到了家门口,陈顺昌迎了出来,急着道,“三小姐,您去普照寺的顾宅了?” “是!”顾若离从车上下来,回道,“老祖宗派人来请的。” 陈顺昌跟着她进去,满脸戒备的问道:“他们想做什么,没有欺负你吧。”说着话,周铮从外面进来,看到顾若离就道,“我去接您来着,没想到路上错开了。” “我没事。”顾若离道,“就是生了点闲气。” 周铮眉头一拧,问道:“他们为难您了?”爷说了,若是有人欺负县主,就让他不要留情,什么结果都有他。 顾若离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欢颜就亟不可待的将事情的说了一遍,又道:“……他们这样的人可真是有意思,出事的时候见不着人,现在没事了,就出来捡便宜,哪有这样的好事。” 周铮怒道:“县主,你不要答应这件事,若是他们再为难你,我就去一把火,烧了那宅子,看谁还敢废话。” “大胡子,我支持你。”欢颜点着头,一副拼死一搏的样子,“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顾若离被两人一唱一和斗的笑起来:“何至于烧宅子,不理他们就是了,我不答应他们还能怎么样。”唯一有些麻烦的,不管是真的打官司,还是重开祖坟的事,顾解兴说的对,将来等她也去世了,就再没有人给顾解庆还有顾清源祭拜了。 孤零零的坟立在荒山野岭,不管她修的多么豪华,几十年后终究会成为孤坟。 她自己死了以后是烧了还是埋了,有没有人祭拜她无所谓,可是长辈们若这样,她便内疚不已,但凡想到顾解庆和顾清源……便就不忍。 “陈伯。”顾若离看着陈顺昌,“祖坟要是不进,我们就只有另开宗祠,重修祖坟。” 陈顺昌一直沉默着,听顾若离的话,他便抬头看着她,目光坚定的道:“要是三小姐不想被他们要挟,那就另开祠堂,那老仆就今天就做个承诺,我往后无论多少年,我陈顺昌的后人,逢年过节都会去祭拜大老爷他们,将他们当做先人一样供奉。” “陈伯!”顾若离心头一酸,摇着头道,“这件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您不要做这样的承诺,累着后世子孙,给他们添困扰。” 没有就没有吧,有她在的一年,她就会来祭拜,就算不能亲自来,也一定不会让坟头的香火断了。 “三小姐。”陈顺昌道,“当年要不是老太爷救了我一命,我不会活到今天,替他守坟算什么,就算是死我也无怨无悔。” “我晓得,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我还在呢,用不着您去想这些。”祭拜先祖的事对于后人来说是份怀念,可是她不能将自己的牵挂推给别人,让别人替她承担这份责任,“总有办法解决的,您别说了。” 陈顺昌没有说话,老人一想到肖氏做的这件事,就恨的不行:“成,这件事我们以后再商量。往后普照寺的宅子再来人请,您就不要去了,不用和他们周旋,免得他们觉得您一个孤女势弱,好欺负。” “我知道。我今天本也不想去,只是他们既然来请了,就一定有事,事情不弄清楚,早晚都摆在这里。”她叹了口气,道,“我去一趟衙门,找黄大人说一声这件事。” “老仆陪您去。”陈顺昌说着就站了起来,顾若离应是,就和众人一起去了知府衙门,黄章正用过午膳刚脱了衣服准备午睡,就听到常随来说顾若离来了,他忙穿了衣服迎了出来。 “打扰你休息了。”顾若离福了福,黄章摆着手道,“不打扰不打扰,下官刚吃过饭,正准备走动走动,接着去做事。”我的祖宗,您就是半夜来找,我也不敢说您一声打扰啊。 “是!”顾若离坐下,周铮和陈顺昌就站在她一边,黄章着重看了眼凶神恶煞的周铮,心头跳了跳,道,“县主此时来找下官,可是有什么吩咐?” 顾若离就将祖坟的事和黄章说了一遍:“那边的态度很强硬,怕是大人去迁坟时有些阻碍。” “此事你不用怕。”黄章一听就拍着胸脯道,“这事不是他们能做的了主的,您有圣旨在手,老爷子又追封了恩德侯,他们要是拦着,您只要吩咐一声,我就能替你将里头所有的坟都铲平了。” 铲平当然不可能,不过他的态度表达的很清楚。 “给你添麻烦了。”顾若离知道顾家的人奈何不了,只是,这事儿黄章在办,她得先来打个招呼,“还有件事,若是我们这一支退出顾氏,另开祠堂的话,到时候您能不能去做个见证,往后我们这一支就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了,看他们还好意思说过继的事情。 “行是行。”黄章有些犹豫,道,“只是这事要办,你最好能请一道圣旨,毕竟您是女子,想开宗立祠堂,恐怕不好办,古往今来都没有这个先例。” 顾若离和陈顺昌对视一眼,两人来时在路上都想过这个可能,可是不来试试,总归不死心…… 为了开宗求圣旨,将家事闹到圣上跟前,就有些太夸张了。 那就暂时停一停,先将坟迁了,祠堂的事以后再慢慢想。 “要不然。”黄章犹豫了一下,看着她道,“要不然您想办法过继一个孩子到你大伯名下,由这个孩子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莫说找不到这样的孩子,就算找了,家里没有人,他一个孩子又怎么能撑得起门庭。 “此事,我再考虑考虑。”顾若离不想过继孩子,为了结束一件事,又扯起一件更大的事情,等于拆东墙补西墙,到时候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还有没有能力去扶持这个孩子。 “好!”黄章道,“迁坟的事有我在,明儿我就让师爷带着人去,谁敢拦我就是和官府作对,和朝廷作对,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黄章很清楚,在这件事上他的立场要鲜明,更何况,和赵勋以及顾若离相比,普照寺的顾府毫无伤害力。 “那就有劳您了。”顾若离道谢,起身告辞,“那您忙,我们回去了。” 黄章应是送他们出去。 顾若离回到家中,和陈顺昌相对坐着,两个人心里都不舒服,顾若离想的是和普照寺那边了断了,以后都不要来往,大家干干脆脆的没有牵扯。 陈顺昌却是在想,依顾若离的地位,招赘一个夫婿入顾氏是最合适的了,可是,她和赵勋的关系,又快立婚约了……招赘是不可能的事情。 换做别人这话他还能开口,可是对方是赵勋。 他就是提都不敢提。 最重要的,顾若离的性子,怕是她要不愿意,谁也强迫不了。 陈顺昌叹了口气。 “奴婢有个法子。”欢颜凑过来正经道,“您和赵将军成亲以后,多生几个孩子,让其中一个姓顾,将来就由这个孩子继承顾氏家业,多好。” 顾若离还没说话,周铮就嗡嗡的喝道:“你什么脑子,将军的孩子那是姓赵,你以为皇室的子嗣能轻易改成外姓。” “啊!”欢颜被他喝的一跳,想起来赵勋是皇室的,随即又瞪着周铮,“你凶什么,都说是商量事情,当然是有成有不成的。你不会好好说话啊。” 周铮瞪眼,哼了一声大步出了门。 欢颜撇撇嘴,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先修宅子。”顾若离决定将这件事放下来,“重开祠堂另立宗嗣现在都不行,那就不着急,只有我还在他们就不敢怎么样,等我百年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百年后的事,她想不了那么远了。 “是。三小姐您宽宽心。”陈顺昌想了想道,“四老太爷和五老太爷那边,等过些日子可以走动一下,他们和普照寺那边还不一样,有的事还是能和他们说一说的。” 顾若离想到顾解兴和顾解福两个人的样子,一点期待都没有。 第二日顾若离去了祖坟,刚等了一会,黄章手底下的师爷就带着工匠以及十来个差役浩浩荡荡的来了,见着顾若离那位周师爷抱拳道:“小的奉大人之命,今儿就破土动工,县主可还有什么吩咐的?” “没有,你们做事吧。”顾若离站在一边望着,就看着他们放了鞭炮,上香,定穴破土,刚开了洞就看见有人朝这边来了,领头的男子她看着有些面熟,陈顺昌就介绍道,“这是那边二爷,您应该喊一声堂叔。” 那就是顾清海了,顾若离想起这个人。 “你们在做什么。”顾清海带着十几个家丁,往这边一站,狠狠的瞪了一眼顾若离,对周师爷道,“都给我停手,这是我家的祖坟,谁对我先人不敬,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周师爷走过来,客气的和顾清海抱了抱拳,道:“这位顾爷,我们是奉黄大人之命,来给恩德侯迁坟的,并没有要冒犯顾氏先祖的意思。” “黄大人?”顾清海也抱了抱拳,道,“这迁坟的事我们管不着,可是不经过我们宗族的同意,就想迁入顾氏祖坟,我们就不得不过问了。就是算黄大人,也要问过我们一声吧。” “顾爷说笑了,圣旨还在,老夫不知恩德侯的墓迁入祖坟,怎么就要你们同意了。他是顾氏的人,又是圣上亲口封的,你这么说道理可站不住啊。”周师爷笑道,“退一步说,顾氏出一个恩德侯对你们来说可没有坏处,你这样拦着有什么意思呢。” 有什么意思?意思大了去了!明明可以有更大的利益,他们为什么还要这蝇头小利。 “一个宗族有一个宗族的规矩,黄大人官位再高,也不能干涉我宗族的事情。”顾清海冷哼一声,余光扫了一眼顾若离,“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要是有人敢在这里动土,那就不要怪我顾氏族人翻脸不认人,大家一拍两散,各凭本事。” 周师爷自问识人无数,可还没有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明明就是算计着人家的爵位,却偏偏还拿乔说什么宗族的事情。 周铮听的一肚子火,他往前一站正要说话,顾若离拉着他摇了摇头,低声道:“黄大人说他有办法,先等一等。” “各凭本事。”周师爷冷笑了一声,先礼后兵,他已经给过脸了,“那就不要怪我们大人也不客气了。” 他话落,身后的差役就涌了上来,一副准备动手打架的样子。 “嘿!”顾清海也是一挥手,怒道,“还想动手,黄大人这知府是做腻歪了。以为靠着一个徒有虚名的县主,就能保住他的官位,那咱们试试。” 周师爷哈哈一笑,盯着顾清海道:“说你们蠢,你们还真是够蠢的。”他说着一顿走到顾清海面前,低声道,“县主就在这里,你回头去看看,她不过十四岁的年纪,顾爷你十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恐怕还爬树掏鸟窝呢吧。可是她呢,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却封了县主。就算是虚名,没有点本事,圣上怎么不封你呢。” 顾清海一怔,凝眉道:“她还不是靠着她那个娘。” “说你们蠢,你们还嘚瑟了。”周师爷道,“朝堂的事一窍不通,你还敢在这里和县主叫板。如今就算是朝阳郡主,也是靠着她的。” 顾清海不相信,一个小丫头,除了漂亮点什么都不会,她总不能爬到圣上的床上去吧……这也不可能,太后还在呢。 那还能有什么解释? “这坟县主既然要迁,我们大人就迁定了,顾爷回去劝劝家里人,想要闹也要弄清楚了。所谓知己知彼,你这没头没脑的,只有找死的份啊。”周师爷语重心长,摇着头道,“更重要的,理在县主手里,你们还真是无理取闹。” 顾清海忍不住回去看顾若离,就看到她清清冷冷的立在人群里,因为容貌妍丽所以非常显眼,虽穿着普通打扮更是说不上精致,可却是有股子贵气…… 他来时一心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的决心,就动摇了起来。 周师爷说的没有错,她一个小姑娘没有点能耐,怎么可能被封为县主。 顾清海眯着眼睛,神色极其的难看。 周师爷得意的笑了笑,吩咐着众人道:“动工,别耽误了吉时。” 顾清海想拦,可刚想说话,就听到身后有刀声哐当一响,他回头过去就看到顾若离正拉着那个凶神恶煞的大胡子,他眉头挑了挑,决定先不在这里纠缠,回去和肖氏商量一下。 事情到底该怎么做。 想到这里,他一刻都不耽误,转身就走。 “您刚才就该让我一刀把他砍了。”周铮看着走远的一行人,怒道“瞧着就添堵。” 顾若离失笑道:“顾氏祖坟很挤,您再添一具,岂不是更挤了。” 周铮明白顾若离的意思,她其实就只是想要和那边断了,井水不犯河水,一点纠葛都别有,所以,能不将事情弄个复杂,就尽量简单化。 一天的功夫,六处穴都开好了,周师爷过来和顾若离道:“后天双日子,大人请了道士来做法事,六日后动土迁坟,县主觉得可行。” “一切由大人做主。辛苦师爷了。”顾若离笑着说着,又对周铮道,“周大人,您请师爷还有几位差爷去吃酒吧,大家也累了一天,松歇松歇。” 120 质疑 顾清海气冲冲的回去,将这边的事情说了一遍,肖氏就问道:“周师爷果真这么说?” “是!”顾清海道,“看她的样子,恐怕背后还有人撑腰,我们赶紧想办法打听一下才好。” 肖氏就去看顾宏山,就听他道:“给孙能亦的信我早上就让人送去了,来回至少要一个月,这……恐怕坟都迁好了。” “爹,要不我去趟延州吧。”顾清海和顾宏山道,“听说她的名头是从延州出来的,若是真有点本事,延州那边肯定能打听出来。” 顾宏山也凝眉,有些不确定的去看肖氏。 “她有没有本事不是重点。”肖氏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孙子,指点着,“眼下只有两条路,除了让她同意,便就是撇开她在京中走关系。” 顾清海也知道,只是他对那丫头的本事,真是有几分好奇:“那祖坟的事情怎么办,姓黄的跟条狗一样拦在中间,我们要真拦着,保不齐他跳起来咬我们一口,这倒不怕,就怕他玩阴的,咱们家还有生意在庆阳呢。” “黄章不足为惧。”肖氏想了想当机立断,问顾宏山道,“那个女人你找到没有?” “有消息了。”顾宏山立刻明白了肖氏的意思,“我尽快找到她。” 肖氏颔首,若有所思,想了想又道:“祖坟的事不是她一人说了算,圣旨可没有说迁祖坟。一会儿你们父子就去通知族里所有人,明日午正在顾氏的祠堂见!” 实在不成,就将那个丫头在族里除名,她不是顾氏的人,就没有资格管顾氏的事情了。 “这样行吗。”顾清海有些犹豫,“她毕竟是县主,我们这样做……圣上会不会不高兴。” 肖氏眉头一拧,沉声道:“这是宗族的事,圣上也不可能管到这里来,更何况,她只是在族里除名,不还是朝廷的县主!” “好。”顾清海点了点头,就算她再有能耐,除了名她在顾氏宗族里也翻不出浪花来。 顾宏山父子说着就辞了肖氏各自去忙。 顾若离离开顾氏祖坟后,便和陈顺昌一起去了同安堂。 顾若离在铺子后院坐下来,有人上了茶,她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心头不禁有些戚戚然。 这里一切都没有改变,和原来一模一样。 顾解庆的那间房间也还在,锁着门,窗帘也是拉着的,好似他还在里面,一会儿就能从里面走出来看着他喊道:“娇娇来的正好,祖父这里有个病例,我们一起讨论一下。” 可是,再也没有可能了。 她又朝前面看去,顾清源从桌案后回头看向她,朝着她微微一笑,道:“谁陪你来的,想吃什么零嘴吗,爹爹给你去买。” 她什么都不想吃,就只是想赖在顾家,赖在他们身边,做永远的顾三小姐。 “三小姐。”陈顺昌轻声唤道,“东家来了。” 顾若离回神,才发现眼前站着一位很年轻的男子,约莫二十六七的样子,容貌清秀个子瘦高,一身素白的长袍非常素净,好似开在湖中的白莲,让人眼前一亮,她起身含笑道:“您好!” “三小姐好。”男子微微一笑,牙齿整齐白净,“在下姓白徵,表字素璋。” 顾若离应是请他坐,两人对面坐下,顾若离道:“白先生是庆阳人?接手这里后,您没有请大夫,只是做些草药的买卖吗?” “在下湖广人。”白徵含笑回道,“只是偶路过庆阳,听说顾府的事后深表遗憾,又闻同安堂的要卖,我正好闲了无事,便买了下来,做点药草生意而已,打发时间。” 顾若离心头惊讶不已,她没有想到买下同安堂的人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白先生只是打发时间?” “是啊。”白徵含笑道,“白某这些年四海为家,还鲜少在一处停留一年,也享受了少有的安稳清净。”他话落,一顿望着顾若离道,“三小姐今日来,是为了赎回这间铺子吗?” 顾若离木然的点点头,被白徵的生活态度惊艳到。若是别人和她这么说,她大约还会想一想,毕竟这里地段好一间铺子的价格也不低,一般人做不到这么随性。 可是白徵这么说,她莫名的就信了,觉得他就是走累了,正好碰到了顾家的事,就买个铺子在这里歇一歇,等腻了他就可能走了,再也不会回来,至于铺子如何,也根本不是他要关心的事。 “是!”顾若离觉得不必和他绕着说话,他大概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的,“白先生您若是愿意让,就开个价,这间铺子我还是想重开顾氏同安堂。” 白徵打量了一眼顾若离,小姑娘年纪不大,但目光坚定,不像是个涉世未深的闺阁小姐。 倒是难得一见这样的姑娘。 “白某求之不得。”白徵笑着道,“三小姐就按照当时的价再买回去吧,这里的东西你想留就留着,不想留也任由你处置,白某随时都可以交付。” 这么顺利,顾若离完全没有想到。 “你的货……若是按照当时的价格,您是亏了的。”顾若离看着他道。 白徵摆了摆手,含笑道:“不过一点银子罢了,白某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日子,得来的清净却是无价之宝。”他目光在院子里流连一番,淡淡的道,“更何况,这是顾氏的医馆,白某亦是三生有幸啊。” 他说着,微微一笑,如沐春风一般,让人心情舒畅。 顾若离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让人舒服的男子,顾清源也让人觉得舒服,可是他太严肃了,崔延庭的外表也很清雅,可是他的眼神让人不喜,只有这位白先生,干干净净的,不惹尘埃。 陈顺昌咳嗽了一声。 顾若离一怔回神过来,继而心头失笑,回神和白徵道:“那好,银子我明日就能送来给先生。” “不必给我。”白徵笑着道,“银子就存在三小姐这里,将来顾氏同安堂再开义诊,这银子就给需要的人用吧。”他话落,起了身挥了挥了衣袖,笑道,“白某这就告辞了,他日有缘再来与三小姐相聚。” 和他相比,顾若离觉得自己很市侩,谈了银子反而玷污了他,她也站了起来,笑道:“好,一定不负白先生善意。” “有劳。”白徵笑了笑,步子轻盈仿佛飘在半空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这人……”欢颜看的呆了,傻傻的道,“脑子没有病吧。” 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点着欢颜的额头笑道:“我们这样的凡人,是理解不了他们这样人的心境。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 “我去看看。”周铮觉得这人太奇怪了,不放心,“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顾若离没有拦着他,在原来的椅子上又重新坐了下来,欢颜砸砸嘴,道:“他真的走啦?钱也不要,太奇怪了。”又道,“不过这人生的可真是好看,跟神仙似的。” 白徵的容貌在顾清源之上,不过比起赵勋来……似乎还差了一点吧,顾若离扫了眼欢颜,道:“奇怪的人是你,瞧见别人不同,你就大惊小怪的。” 欢颜撇撇嘴,盯着顾若离道:“县主,您刚刚明明也盯着人家看了半天。” 顾若离笑道:“就跟看一朵花似的,觉得好看自然忍不住多看几眼,有何不可!”她话落,陈顺昌就有咳嗽了一声,道,“三小姐,这样也不行。”您都有赵将军。 顾若离无言以对。 “他交代了掌柜几句就走了。”周铮匆匆回来,拧着眉道,“等我去查查他。” 顾若离就回道:“算了,他连银子都不要,还能有什么企图。” 周铮就看着顾若离,他怀疑这个白徵是故意在顾若离面前这样表现的,想要与众不同吸引她的注意力,如果没有别的目的,那就是为了顾若离这个人。 他一定要仔细查查,不能失责。 “东家。”铺子的掌柜抱着一个匣子从大堂过来,笑着将匣子递给顾若离,“这里头是这间铺子的房契,还有一些药匙和库存药草的结余,请您过目。” “有劳您。”顾若离接过来打开,里头果然整整齐齐的摆着房契和药匙,那掌柜看着她验过,就笑着又交了一把药匙出来,“这是账房的药匙,铺子里除了小人还有一个伙计,工钱昨天就结算了,账房里的银子还有二十两,白先生没有提,小人就都交给您了。” 昨天就结算了工钱,这么巧? 难道白先生知道他们今天要来谈铺子的事吗。 顾若离生了一丝好奇。 “你贵姓。”顾若离看着掌柜,他就回道,“在下姓顾,是庆阳本地人,白先生开业时去请的我。” 姓顾,庆阳姓顾的人很多,可顾若离还是多问了一句:“那您也是庆阳顾氏的人?” “是!”顾掌柜笑道,“和这里原来的东家顾老爷子算是一个祖宗,不过隔得远了早就出了五服,也不在一个宗祠。” 原来是远亲,白徵居然请了顾氏的族人做掌柜,这人真是太有心了。顾若离问道:“那您接下来打算去做什么?以前也是做药材的吗?” 顾氏的族人做药材生意的居多。 “以前天南地北的跑过药材,现在年纪大了,就留在家中养老,倒是没什么事做。”顾掌柜笑着,打量着顾若离,他隐约猜到了这个小姑娘是谁,只是对方没有介绍,他也不好说什么,显得他硬攀附亲戚拉交情一样。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姑娘家,有这份心已经非常难能可贵,就是男子也做不到。 “那您愿意不愿意留下来继续做掌柜?”原来的伙计和掌柜都散了,就算去找,怕是人家也已经有了各自的发展,她也正为谁来做掌柜发愁,见这位顾掌柜为人正派,便想留他下来。 “自是愿意,顾某既是要找工做,那么在哪里也没有多少分别,更何况,小姐是要重开同安堂,顾某自然是求之不得。”顾掌柜也没有拿乔,直接应了,“那铺子里的伙计,小姐是要再找,还是留着现在这位,顾老爷子在时,他就是这里的药工。” 是这样啊,顾若离朝陈顺昌看去,陈顺昌点头道:“是崔树,合水崔家村人,以前就在老太爷手底下做药工。” 顾若离似乎有些印象,听说去年刚成的亲,顾解庆还给他封了个红包。 又是崔家村的人,那和崔柱就是一起的了。 “行。”顾若离道,“如果他愿意留下来,我们自然是欢迎的。” 顾掌柜就笑着应是,道:“这里有药匙,小姐可以在这里看一看,白先生买了这里以后,除了今年药柜里添了一些药以外,什么都没有动过,一直锁着门。” 顾若离惊讶不已,他看着顾掌柜道:“这位白先生……”她没说完,顾掌柜就道,“我也觉得奇怪,一开始很不理解,以为他有什么别的打算,可是渐渐的就明白了,他真的只是像他说的,走的累了在这里歇一歇,等腻了他就走了。” 所以今天白徵说走,他一点惊讶都没有。 “真是好人啊。”陈顺昌感慨不已,指着顾解庆那间房间,“那间房,我们能去看一看吗。” 顾掌柜笑道:“当然可以。”说着,他在匣子里取了药匙,走过去开了门,“小姐,请!” 顾若离颔首,往那间房走去,里面果然还是和原来一样,书案收拾的很干净,没有剩下什么些什么东西,床铺叠的的很整洁,柜子里还挂着一件半旧的清灰色直裰。 “老仆收拾过了。”陈顺昌解释道,“和当初走时,一模一样。” 白徵恐怕都没有进来看过。 “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开业?”顾掌柜站在门口问道,“以前在这里坐堂的大夫我都知道去处,可要帮着您问一问?” 顾若离眼睛一亮,望着他道:“您都能找得到,那帮我问一问,若是他们不愿意回来,您想办法帮我找一个外科大夫,内科这方面我可以暂时顶一顶。” 顾掌柜一愣,他是听说了顾若离会医,可是和所有人一样,因为她的年纪太小,所以对她的能力就抱着怀疑的态度。 毕竟,医术可不光靠读书背药方,是要时间和病例积累的。 “好。”顾掌柜觉得还是找两个大夫来比较好,免得到时候出了事……就真的砸了顾氏合安堂的牌子了。 有了京城医馆的经验,她再开医馆就轻车熟路了,更何况,这里的同安堂是老店,以前药材供应的渠道,包括客源和口碑都是现成的,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一年丢掉的,再重新捡起来。 不求其他,只求守住顾氏同安堂的招牌。 “那我先回去,大夫的事我也会去打听,这里就请顾掌柜多费心了。”顾若离和顾掌柜道谢,顾掌柜道不敢,送他们一路出门。 顾若离回家梳洗换衣服,欢颜就端着茶进来,笑着道:“刚才您有位叔祖父来了,奴婢说您不在,把人打发了。” 顾若离脱衣服的手一顿,回头看着她问道:“哪位叔祖父?” “就是那天在你四叔祖父旁边没有说话的,有些白胖的那位。”欢颜想了想,道,“好像是五叔祖父。” 那就是顾解福了,那天他没怎么说话,不知道他来找她有什么事。 “先不管了。”顾若离想到那边的事就有些头疼,“等黄大人将祖坟的事办好,我们就不用和他们打交道了。”至于后人祭拜的事情,有则有,若真的没有,她相信顾解庆也不会在乎此事,要不然当年他就不会任由两个儿子没有子嗣,而不提醒他们收房纳妾。 甚至于顾清源和离后没有再填房,他都没有说过半句。 “您想开点。”雪盏劝着道,“世上十全十美的事太少,您一个人又是女子,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是千难万难,尽力了就好。” 顾若离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三小姐。”陈顺昌隔着门喊了一声,欢颜跑去将房门打开,“陈伯。” 顾若离也走到门口,陈顺昌就看着她道:“三小姐,普照寺那边遣了个管事过来,说请您明儿去顾氏宗祠去一趟。” “去宗祠?”顾若离听着一顿,问道,“说了是什么事没有?” 陈顺昌摇摇头,猜测道:“老仆猜测,恐怕还是为了过继的事情,要不然就是拿祖坟的事情卡您。”又道,“我们要商量一下,要不然那么多人在,一人一张嘴,我们哪能说的过。” “那就不去。”欢颜皱着眉头道,“看他们还能说什么。” 顾若离没有说话,过继的事,那天她的态度已经表达的很清楚,肖氏他们应该知道,想再用吵架或是劝解的方式,她是不可能答应的,所以才在迁坟的事情上威胁她。 可今天周师爷那番话,定然给顾清海不小的震慑,他们若是再回头来用扯着这件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唯一的可能…… “他们召集了族人一起去宗祠,怕是想要合力将我除名。”顾若离凝眉道,“若是从顾氏除名了,那么顾氏所有的事情就和我无关了,他们过继也好,继承也好,我一个外人当然不能阻止。” 在大周,就算是官府,也不能轻易干涉宗族的事情,尤其像顾氏这样百年的大族,枝繁叶茂盘根错节,各种各样的规矩,官府管不了,也不会轻易去插手。 “那怎么办。”欢颜一听也慌了神,被除姓逐门和可不是小事。就算是普通百姓,只要有能力,也会寻根问祖列个祠堂,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牌位供在祠堂,更何况顾若离。 一个没有家族没有祖宗的人,在世人面前,哪还有立足之地。就如同常人会面,总要介绍她一句是庆阳顾氏的三小姐。 一个庆阳顾氏,就是门面,就是立世显名的资本,就算是将来出嫁成亲,没有这些,稍微有点门面的人家,也不敢娶。 “老仆也猜是这个意思。”陈顺昌皱眉道,“明天您将黄大人请了一起去,用官衙和县主的名头压一压,恐怕还有点用。”被除名逐出家门,和另开宗祠可不是一回事。 “黄大人去恐怕也没有用。”顾若离摇头,看来她真的只有求圣旨另开宗祠了,从庆阳顾氏脱离出来,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她就算现在写信回去,也来不及等圣旨过来,她顿了顿,问陈顺昌道,“如今顾氏的族长是谁?” “普照寺的老太爷。”陈顺昌回道,“不过,他也是听老祖宗的,族里的人心里都清楚。” 顾宏山是肖氏的长子,又比顾解庆几人年纪都要大上一点,这些年药材生意做的也是最好,他做族长倒不让她意外。 “我们去找黄大人。”顾若离想了想,道,“先釜底抽薪,将此事拖住,我再写信回京,求圣上下一道圣旨,允我另开宗祠。”没有男丁,她就只有这个办法。 她本来还犹豫,但是现在不得不这么做。 就算将来去了地下顾解庆怪她,她也不得不这么做。 顾家的人命换来的爵位,她不可能让那些人白捡了便宜,无论是谁都不行。 “好。”陈顺昌还是没有明白顾若离的意思,但是她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有打算了,“老仆陪你一起去。” 顾若离颔首,回房换了衣裳,和陈顺昌一起去找黄章。 周师爷迎的他们,笑着道:“大人一会儿就到,县主稍歇一刻。”说着让人上了茶,笑道,“合水的郑吉昌今天刚押送来府衙,大人刚刚开堂审过。” “可招供了?”顾若离一愣,想到了郑陆的事情,周师爷颔首道,“他这样的人,刑具都不用上,直接就招供签字画押了。” 顾若离松了口气:“那就好,黄大人准备什么时候押送他回京?” “估摸着中秋节前,还有些事要处理好,一起送去京中。”周师爷说着,就看到黄章从外面进来,笑着道,“大人来了。” 黄章进了门,笑着和顾若离抱拳:“县主。” “黄大人。”顾若离福了福,“听说您在忙,叨扰您了。” 黄章道不敢,笑着请顾若离坐,道:“迁坟的事定了吉日,这两日法事做完,就能迁,县主只管去忙旁的事,有下官在,定然不会有差。”他是在告诉他,顾氏的人不能在迁坟的事情上有什么阻碍。 反正就算出了岔子,不还有赵将军在吗,他只要保证不弄出人命来,一切都好说。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件事。”顾若离说着,将顾氏开宗祠的事情说了一遍,“……还要请黄大人帮个小忙。” 黄大人一听她说的,就笑了起来,道:“旁的事不好说,县主要帮的这个忙好说,他只要在庆阳,就一定能查到蛛丝马迹,您稍等一会儿,天黑之前就能给您答案。” 顾若离笑着道谢:“此事了,我打算另开宗祠,没有子嗣我就只能求圣上。恐怕还要请大人帮我送封信回京。” “此事好说。”黄章笑道,顺便也能看看圣上对顾若离的态度,要真是有圣宠,他这个忙帮了,可就在圣上心头留了个印象了。 将来,再走走赵勋的路子,不怕他不能再升一级。 要知道,他在知府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近十年了,就在去年他还有希望升迁,可是圣上复辟,他所有的希望就都断了,这一级怕是这一辈子都没希望跨过去,现在看来,简直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黄章的运气来了。 顾若离在衙门等到近亥时才回家,黄章虽说很快,可到底还是费了一些时间,她将查到的东西细细的整理了一遍后,天已经放亮了。 “您吃点东西垫一垫再过去吧。”雪盏提了食盒进来,顾若离打了哈欠,摆手道,“我不睡了,您帮我烧点水,我想洗个澡,浑身腻腻的难受。” 雪盏应是,和欢颜烧水抬水进来,服侍顾若离洗了个澡。 用过早膳,顾若离就带着一行人往顾氏宗祠而去。 往年祭祖女子都进不来,只是随着各家的夫人太太们在院子里拜一拜,礼毕后就在偏房里坐着休息,男子们则在里头上香磕头。 这次,肖氏让人开了正堂,但大家还是坐在了偏房里,摆了几十把椅子,里头密密麻麻的坐了男女老少五六十人。 这恐怕还只是来了一部分,若都到齐了,这里也容不下。 顾若离除了普照寺那边的几个人,是一个人都不认识,有的还没有见过。 她一进门,各式各样的视线,便刷的一下落在她身上,陈顺昌站在她身后,不停的给她介绍着在这里有些辈分,能说得上话的人,她点着头,却没有心情去记住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娇娇来了。”顾解兴先笑着道,“过来坐吧。”在这里所有人当中,他和顾解福与顾若离是关系最近的一个人。 顾若离朝他看了一眼,走了过去,在顾解兴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人群里听到哗的一声惊讶,她辈分在这里虽不是最小的,但绝对是晚辈,却坐在了顾解兴的身边,这中间可是差着两辈呢。 肖氏就扫了眼顾若离,抿着唇脸色很冷。 “人都到齐了,今儿让大家来,事情很简单。药庐巷那边的三丫头回来了,大家想必也听说了。”顾宏山站在中间,目光四下一扫,含笑道,“她如今可是了不得,由圣上封了县主,还求圣上追封了庆山做了恩德侯,咱们顾氏往后也是圣上亲自封赏的朝廷勋贵。” 顾氏族人有的笑呵呵点头,有的则很木然,药庐巷那边都绝后了,莫说追封一个侯爵,就算是封王了也没什么用,还挂了庆阳封地,没有后人子嗣,挂一个庆阳,挂整个西北,对他们来说也毫无用处。 “大家也知道,这圣旨里头,不但封了恩德侯,还将庆阳作为封地,划在名下。”顾宏山笑眯眯的道,“庆阳多大不必说,这一陇东粮仓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每年的赋税就占了西北的近一半份额啊。” 有人砸了咋嘴,就算赋税到不了他们的手里,可往后他们名下的庄子不用交税,也节省了不少的银子啊。 年复一年,难以估计。 “不过可惜。”顾宏山道,“这些不过是想想而已,和我们没有关系啊。” 就有人喊道:“我们大家一起想想办法。顾氏是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着也不能让这个利益,白白的失了。” 顾宏山没有说话,浑浊的目光落在顾若离身上,带着引导和暗示性,意思不言而喻。 “三丫头。”顾若离身后有人喊道,“我们都是顾家的人,你想想办法,过继一个兄弟过去,他也不和你争产业,将来你出嫁我们顾氏合全族之力,一定让你风光出嫁,也能保证,你的嫁妆便是连公主也比不上。” 出点钱嫁个闺女实在是小意思,想想这背后的利益,他们就不可能亏损。 顾若离都不用回头去看是谁说的,只冷漠的看着顾宏山,出声道:“伯祖父想的可真是好啊。”她也站了起来,朝着众人福了福,解释道,“这话,前几天我在普照寺的家里就说了,追封就是追封,朝廷的规矩你们不懂可以去查,历朝历代可没有这样的先例。就算有,我又凭什么去求圣上再施圣恩!” “你不去试又如何知道不行。”顾宏山道,“你这孩子,就是目光短浅,但凡动动脑子想一想大局,便是拼了这条命,在皇宫前跪上三天三夜,也应该。” 我跪三天三夜,为你们求福利恩宠?除非我脑子坏了! 顾若离笑道:“伯祖父,您去跪好了,您辈分大,又是族长,定然比我有用。” “你!”顾宏山大怒,“你居然如此和长辈说话,我看你眼中根本没有顾氏。我今日就要将你逐出顾氏。” 众人也嗡嗡的指责没有尊长失了规矩,顾解兴也附和道:“娇娇,快和你伯祖父道歉。” 顾若离看都没看他一眼,大声道:“我眼里有没有顾氏不重要,伯祖父眼里有没有顾氏呢?你又有什么资格逐我出顾氏。” 顾宏山皱眉。 “凭他是一族之长。”肖氏一直坐在上首没有说话,此刻眉头冷横,十分不耐,顾若离笑了笑,从陈顺昌手里接了数张纸过来,往桌子上一摔,啪的一声响,道,“一族之长就做这些事,我竟不知道,顾氏族长是这样为族人考虑的。” 庆阳顾氏,药庐巷的顾解庆开了同安堂,只行医问诊,医馆里也只给病人配药煎药,并不卖药,而其他顾氏族人,则只是卖草药,顾氏的时珍堂在江南和西北很有名气。 犹如现代的加盟业,只要是顾氏的人,只要通过了顾氏族人的同意,就可以在任何地方开药铺,至于进货也并不究竟,但一些名贵的如山参,鹿茸等,则在顾氏的药场进。 而管理这个药场的人,便就是顾宏山,他名下不但有数十家时珍堂,更是以顾氏的名义经营药场,所以,他在顾氏族中最有名望。 “什么事?”顾解兴也是一脸懵懂,他离的最近所以随手抽了一张拿出来看,随即变了脸色,又换了一张一目十行的看着,又换了一张,情绪也渐渐激动起来…… 大家看着他的态度,就纷纷过来拿着桌上的东西看。 顾宏山皱眉,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安起来。 “什么东西。故弄玄虚。”肖氏不悦,示意顾清海去拿一份过来,可不等顾清海过去,那边就有人激动的道,“族长,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今天必须解释一下。” 顾宏山心头一跳,喝道:“什么事,说清楚。” 顾若离坐了下来,端茶喝着,看着顾宏山。 “药场去年缴税是三千六百两零七钱。”有人质问道,“为何这张衙门里的单据上却写的是一千六百两零七钱?” 顾宏山怔住,还不等他反应,又有人喊道:“我也记得,当时还质疑太多了,要对账清算,怕黄大人那边想借口打点,你说已经核对过了,让我们放心。现在族里的账册上应该还写的清清楚楚的。” “还有这个。”有人甩着手里的另一张纸,“没想到族长你手里还有别的药行,我说这两年怎么各地多了好几家原木药行,我们查他们的货源来路,卖的东西又是极便宜,害的我们不得不压了价格,亏损的不计其数。前段时间太原的原木药行因卖假药被关了,我们还拍手称快,没有想到居然你就是背后的东家。” 自家人开铺子,和自家人打擂台,还卖假药压价格恶性竞争,实在是太令人不齿了。 顾若离静静喝着茶,黄章没有办法查到药场和顾氏内部的帐,但是在官府登记和走税的地方,只要他有心就没有查不到的。 不用多,单这两样,就足够他顾宏山吃一壶的。 还有这原木药行,当初在太原时她还买到了假药,可并没有多想,只当只有太原这一家,没有想到不但在别处也有,而且这东家,还是顾家的人。 大约,是药材的这圈子太窄,转来转去私底下大家总有些交集。 “胡说。”顾宏山怒道,“这丫头说的话你们也信,再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怎么回事,他开祠堂是要说将小丫头逐出顾府的,怎么反倒都在说他的事。 质疑起他来了。 他目光一转落在顾若离身上,都是这丫头,都是她挑的事情。 这是官府的文契,不是他空口无凭说没有就没有的,连顾解兴都丢开了顾若离的事情,瞪着他道:“这事儿你要说清楚。” 一个未到手的利益,和当下手里的利益相比,当然是已经在手中的利益更加重要。 群情激愤,众人围着顾宏山,让他解释清楚:“此事不说清楚,我们就没完。”他们信任他,推举他做族长,又把药场交给他,没想到他却在背后使阴招害他们,“这么多年,你在后面搂了多少的银子,我们就说,你们父子也没有多少能耐,怎么就一年年发了起来。” 顾若离出声附和道:“是啊,这事要是别人做也就算了,堂堂族长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就更该罪加一等。” “是!”大家也不再管顾若离的事情,指着顾宏山道,“说清楚,不说清楚我们就上衙门去,这个族长你也没有资格再做。” 顾若离看着顾宏山投来的阴冷的视线,报之一笑。 这件事,足以让这里所有人的纠葛到朝廷的圣旨到了吧。 至于圣上能不能答应,她相信没有问题,就算方朝阳和太后这边走不通,她还有赵勋呢! 原来,这就是古人说的,朝中有人好办事的便利,她不禁失笑,想到赵勋走前她戏说的话:“……我也仗势欺人一回。” 如今,她真的仗势压人了。 “大家慢慢说。”顾若离起身告辞,根本没有人去看他,都义愤填膺的围着顾宏山,突然肖氏一摔茶盅,喝道,“都反了天了,被几张破纸,就搅了你们的阵脚了?!” 平日,肖氏虽是女子,可因为她行事果断,有男子之风,所以在族里很有威信。 可今日她话一落,就立刻有人回道:“老祖宗,我们怎么就被扰乱了,这白纸黑字盖着大印,您这分明就是维护族长。” 肖氏气了个倒仰。 顾若离带着陈顺昌和雪盏几人,脚步轻松的出了顾氏的宗祠。 “这下他们要很久才能腾出手来找县主的麻烦了。”欢颜咯咯笑着,“看他们的样子,实在太解气了。” 周铮没说话,觉得太麻烦了,还要动脑筋,和这种人就算不杀几个人,砸了他几间铺子,也够他吃一壶吓破了胆。 “县主。”陈顺昌问道,“那迁坟的事情怎么办?” 顾若离沉默下来,虽说另开宗祠她是下了决心,可她单方面的替顾解庆他们做了决定……还是有点自私了。她和他们不同,她虽姓顾,可到底没有宗族的概念,对顾氏没有留恋,可顾解庆和顾清源他们却不同。 抛开祖宗,这件事她做的到底对不对。 “陈伯。”顾若离停下来看着陈顺昌,“您觉得呢。”是另选址迁坟,还是依旧葬在祖坟里? 陈顺昌想了想,道:“您既然要另立门户,那就另选址吧,往后大家就没有关系了。” 顾若离沉默下来,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径直去了顾解庆和顾清源的坟前。 晚上回去,普照寺那边的消息传来,肖氏没什么事,但顾宏山却实实在在的气的晕了过去,由顾清海带着人背上了马车,仓皇回了家。 顾宏山躺在床上,头上搭着湿帕子,望着自己的老母亲,道:“娘,事情恐怕瞒不住了,您看怎么办。” “无妨。”肖氏沉声道,“他们闹的不就是一个银子,让人做本帐出来,我们拿银子摆在族里,大家均分,就当我们做善事了。” 这事儿他们既然遮掩不住了,那就拿钱出来堵住大家的嘴。 有了钱,那些人也就没有吵闹的理由了。 “都是那个小丫头。”顾宏山气怒道,“在她和黄大人走动时,我就该想到的。”官府想要查他,哪怕胡乱盖个罪名,他也辩解不了。 肖氏摆了摆手,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们自责也没有用。先将眼前的事情解决了。” 顾宏山点了点头。 “找那个女人的事,你要加派人手。”肖氏顿了顿,又道,“她要开同安堂,你让人去打听一下,哪天开业,你先弄清楚了。” 顾宏山一愣,问道:“娘,您打算做什么?” “她会釜底抽薪,我们难道就不能以牙还牙。”肖氏拧着眉,“这个爵位,我们势在必得。” 121 兄弟 顾若离重新选了址,将顾清源名下一处临水临山的平日用来做果林的荒地,做了墓址。 陈顺昌请道士过去测了风水,得了大吉,就定了下来。 重新定穴开穴,选了七月二十八迁坟。 那日,顾若离披麻戴孝去了,周师爷正在那边等她,顾若离和一行人行了礼,在道士的唱诵中,先起了顾解庆的棺椁,换了新厚棺,添了陪葬器皿,送去新定的穴位,盖棺入土填土…… 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一时间乌云滚滚,下了小雨,顾若离跪在泥水中,拿帕子一点一点清理擦拭墓碑。 道士又唱诵了半个时辰,雨越下越大。 “事成了。”周师爷见顾若离没有撑伞他也不好意思撑,被雨打的睁不开眼睛,他抹了一把脸,道,“县主节哀顺变,注意身体,早点回去歇着吧。” 顾若离道了谢,拿了纸钱在六座坟前各自烧了纸钱上了香,才起身回了家中。 “快沐浴。”雪盏烧好了热水侯着他们,“要不然肯定要生病的。” 顾若离还是打了喷嚏,吩咐道:“把我昨天带回来的药煮了,每人喝上一碗,去去湿气。”顾若离脱了衣服洗了个澡,便上床躺着。 “您起来吃点东西吧。”雪盏端着药过来,顾若离起来喝了,摆手道,“我有些累,歇一歇就好了,你们去吃饭吧。” 雪盏知道她心里难受,也不再劝,端着空碗关门出去。 顾若离躺着,心里空空的,眼前都是一家人的身影,她烦躁的翻了个身,歇了一会儿又翻了一下,索性坐起来,手摸到枕头底下摆着的那个信封,她拿出来微微一顿,想起来是赵勋连走前给她的银票。 一共是两万两,一张是整额,剩下的都是一百两一张的,应该是为了让她用起来方便,所以换成小额的。 也不知道到哪里了,路上冷不冷,是不是彻夜不停的赶路。 顾若离叹了口气,将信封收好压在枕头底下,刚要躺下,门被敲响,欢颜道:“小姐,将军给您捎东西来了。” “啊?”顾若离忙趿鞋去门口,欢颜推门进来,一见她就暧昧的笑了起来,“您套件衣服,今天下雨有些凉。” 顾若离才发现自己穿着中衣的,她无奈笑道:“知道了,他捎了什么来,可写了信,人到哪里了。” “在这里。”欢颜拿了封信出来,又指了指院子里,“还有那些。” 顾若离接过信,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院子里堆着十几坛子酒,她愕然笑道:“是秋露白吗?” “小姐果然知道。”欢颜掩面笑道,“把大胡子馋死了,说将军太偏心,这么多酒,也没有说给他一坛子。” 顾若离收回视线,拆开了信,里面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只写着两行字道:“见酒如见人,勿念!” “斩草要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他是知道了顾氏族人为难她的事情了吗? 顾若离心头一酸,握着信愣愣的坐了一会儿。 看得出来,他好像是半路在哪里买的,然后又着急赶路,便匆匆写了这些走了。 都走了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到哪里了。 “将酒摆在酒窖里去。”顾若离道,“周大人想喝就随便喝!” 欢颜哦了一声,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走了出去,顾若离出去拿了一坛子进来,又取了碗,开了酒封满房间就都是酒香,她倒了出来低头闻了闻,好似比她以前喝的味道还要好。 “看来是觉得酒好,所以才停下来给她买的。”顾若离尝了一下,心情顿时好了一些,他是知道她今天要迁坟,所以今天将酒送来,让她借酒浇愁么。 她心头失笑,一个人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坛子,有些半醉的上床躺着,沉沉的睡了一觉。 第二日很迟才醒,她略动了动,雪盏就端着水进来,笑道:“您醒了。房里一屋子的酒味,把陈伯都吓着了,非要熬醒酒汤进来。” “我没醉。”顾若离笑着道,“这样的酒,估摸三坛子也醉不了我。” 雪盏笑了起来,给顾瑞倒了茶,又低声道:“您四叔祖来了,在客厅里等了半个时辰了,奴婢拦着说您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呢。您见不见?” 顾若离凝眉,梳洗换了衣服,去了正厅。 “娇娇啊,你……”顾解兴的态度和前两次完全不同,笑着道,“你身体不舒服吗,看过大夫没有。” 顾若离觉得,话都说的这个份上了,再去虚以委蛇根本没有必要,她道:“四叔祖,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你这孩子。”顾解兴道,“和长辈说话也这么没大没小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顾若离就端了茶! 端茶送客,顾解兴气的胡子都抖了抖,他一忍再忍,笑着道:“过继的事情你想清楚没有。也不是外人,就将你七哥过继给你大伯,你们两个小时候还在一起玩的呢,关系也好,现在成了正经兄弟,是再好不过了。”又道,“普照寺那边你别管,有我在呢,他们欺负不了你。” 七堂哥?顾若离不记得这个人了。 “我没意见,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想过继就去宫里求旨意吧。”顾若离毫不留情的道,“随便过继谁都成。” 顾解兴嘴角又抽了抽,艰难的道:“皇宫是说进就能进的吗,你这孩子,说话也太轻浮了。” 顾若离没接话。 “这事儿只有你去办最合适。”顾解兴道,“你一个孤女,说要寻个兄弟撑腰,又觉得兄弟没有家业不成,让圣上同意他继承爵位。这对你来说可是千般的好处啊,往后你出去,就是侯府的小姐,而不是只是庆阳顾氏的小姐。” 门外,不知道什么东西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骇的顾解兴一跳,他朝外头看去,就看到周铮搬了个凳子,凳子上架着一块磨刀石,他大刀阔斧的坐着,抽出自己的刀。 呼哧呼哧的开始磨刀。 刀刃本来就很锋利,银白的泛着森凉的寒光,顾解兴眼角跳了跳。 “娇娇啊。”顾解兴坐不住了,谁来说她这里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凶神恶煞的,瞧他脸上的疤,一看就不是好人,“实话和你说,这件事就算你不同意,跟何况药场的事她还记恨你呢,不会善罢甘休,这种事往后哪里还有机会,你不为顾家想也要为自己想想。” 又道:“她已经写信上京去求人了,这几日就能有结果,到时候你可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他说着站了起来,又害怕的指了指周铮,道,“这人是……” “虎贲营的游击将军,周铮,周大人。”顾若离介绍道,“四叔祖父听说过吗。” 顾解兴一怔:“虎贲营?”虎贲营的游击将军怎么会在这里做侍卫? “你们都没有打听过吗。”顾若离笑盈盈的看着顾解兴,“我这次回来,是谁送我的。” 他们知道还是因为顾若离去祖坟了,第二天就来请她过去,还真是没有仔细打听过。 “谁送你回来的?”顾解兴脱口问道。 不等顾若离说话,周铮哐当一声将刀扎在凳子上,怒目圆瞪,喝道:“我们爷,镇国将军,赵远山!” 我的天!顾解兴腿一软,难怪这个丫头有恃无恐,居然有赵远山做后盾,他再呆不住,匆匆往外走:“我还有事,告辞!” “四叔祖。”顾若离看着顾解兴,忽然心头一动,想到了赵勋的信中说的话,顾解兴回头看着她,就听她道,“您来没用,帮我请五叔祖来吧。” 顾解兴没有心思多想,快步出了院子。 “大胡子。”欢颜笑着拍手,“你这个太厉害了,他以后肯定都不敢再来了。” 周铮得意的哼哼了两声,道:“那当然,要不是看在县主的面子上,这些人一个都进不来。” “给。”欢颜拿了一坛子秋露白给他,“县主奖励你的。” 周铮接住,隔着封口都能闻到香味,他笑着朝顾若离道:“多谢县主。” 顾若离颔首,却暗自瞪了眼欢颜,她昨天就让拿给周铮,合着这丫头没有给他,今儿还说是奖励…… 欢颜吐了吐舌头,嘻嘻笑着。 顾解兴回了家中,心头还惴惴不安,卢氏迎过来问道:“去了怎么样,那丫头松口没有?” “我先喝口茶。”顾解兴咕咚咕咚牛饮了一杯,卢氏看着他这副样子奇怪,“难道还动手了不成,怎么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顾解兴缓了口气:“可不是要动手了,我都骇了一跳。”他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我就说,那丫头有恃无恐的,原来是搭上了赵远山,不过算一算,他们还是表兄妹,赵远山若真对她照拂一点,也说的过去。” 卢氏目瞪口呆:“你傻了不成,赵远山什么人,就算对她有些照拂,何至于亲自送她回来,他手下那么多人,派几个人护送到顶了。”她的心思明显要比顾解兴活络许多,“依我看,这里头的事情恐怕不一般。” 顾解兴被她一说顿时想到了什么,惊愕的道:“你的意思是,小丫头和赵远山有私情?” “保不准。男未婚女未嫁。且不说他们表兄妹的关系,那丫头的模样哪个男人见了不要多看几眼,赵远山都这么大了还没成亲,他看中了小丫头再正常不过了。” 这下事情就没有迂回的余地了,小丫头不同意,他们还能去朝堂找找人,打通关系走走门路。 可是要是她和赵远山……那就真的没戏了。 现在朝堂里,谁还敢和哪个阎王作对,他不用手段,一言不合直接把人砍了,你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这件事,你说普照寺那边知道不知道?”卢氏看着顾解兴问道,“我们没查是因为这事儿他们起的头,老祖宗那人不会也不调查吧。” 顾解兴不确定,但看着肖氏不像知道的样子。 “真是精明。”卢氏咬牙切齿的道,“他们这是让你当马前卒呢,先冲在前头,和小丫头撕破了脸得罪了赵远山,到时候他们再站出来得渔翁之利。前面的帐还没有算清楚。这次非要让他们好看。” 顾解兴一愣,坐不住的起了身:“我去找老五商量一下。” “你找他有什么用,他恨不得白捡便宜。”卢氏拉着他,冷笑着道,“先不要管,让普照寺那边折腾去,你这段时间专心将那边做假账卖假药的事情抓住了,至少要将他从族长的位子上拉下来。他下来,就是你了。” 顾解兴心里有数:“小丫头让我去找老五,说请他过去。” “喊老五做什么?”卢氏心头一跳,“难不成老五那个躲烟囱里的东西,还偷偷使了暗招。” 说普照寺那边顾解兴没什么,可说自己亲兄弟他就有点不高兴,摆着手道:“妇道人家不要管。”话落就匆匆出了门。 顾解福当天下午就去铜锣巷找顾若离。 “听说五叔祖昨天来过?”顾若离请他坐,顾解福颔首道,“有事要和你说,正好你不在我便告辞了。” 顾若离应是,坐在他对面,问道:“我也正有事要和五叔祖商量。” 顾解福一愣,不解的看着她,不明白这丫头有什么事要和他说。 过继的事她态度很强硬,不可能退让的,找他不会说这件事。 那会是什么事? 难道是因为族长的事? “前两日在宗祠里,那几份账您也看到了。”顾若离道,“我请您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顾解福隐隐猜到了什么:“我也有事要提醒你两句。” 顾宏山派人盯着铜锣巷的,那边一有动静他这里就知道,中午盯梢的人就回来说:“隔房的五老太爷去了铜锣巷,听说差点被那边的一个侍卫杀了,他吓的不轻一点不敢耽搁就逃出来了。” 还敢杀人?! “那个侍卫什么人,他可说了?”肖氏望着去打听的小厮,见他摇了摇头,她就道,“去查一查,不要去别处,就去衙门里打听,听说他们最近常出入那边。” 这些事都不是秘密,他们早先没用心去打听,是没将小丫头放在眼里,现在只要花点钱,不怕问不出来事。 肖氏见一时没有消息回来,就和顾宏山道,“你瞧你的样子。垂头丧气的。”又道,“他们最多闹一闹,还能把你怎么样,银子准备好了,你明天就召集大家把事情解决了。” “这些年,药场都在你手里运转,没有你,他们谁能撑得起来。”肖氏有十分的把握,“你低头认个错,就已经给他们脸面,若再有人上纲上线,也不用客气,先杀鸡儆猴,警醒一下。” 顾氏虽都是分散在各地,东家也都不同,可是惹急了她,想将这些药铺都收回来,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要她压低了各地原木药行的价格,看他们还能撑多久。 顾宏山点头应了,母子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就回来了。 “赵远山!”肖氏的一下子沉了下来,看着顾宏山,“……小丫头和赵远山有私情?” 顾宏山哪里知道,只是以赵远山地位,千里迢迢亲自送顾若离回来,就很反常。 一男一女,除了这些他也想不到别的。 “原来如此。”肖氏沉着脸坐在位子上,看着顾宏山道,“谌阁老和赵远山的关系如何。” 顾宏山也不知道,但是对方是阁老,赵远山再能耐也总会卖几分面子吧:“这个也不大清楚,不过赵远山上台后,没有为难他,当初可是死了两位阁老。” 那就是关系还不错,要不然以赵远山的脾气,不可能愿意和人周旋的。 这样的人也好相处,弄清楚脉路,不要惹了他的逆鳞,就一点事情都没有。 “这下事情难办了。”顾宏山叹了口气,肖氏摆了摆手道,“急什么,事情这才哪儿到哪儿。”她话落,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爹,爹!”顾清海高兴的跑了进来,“那个女人找到了,我今天就派人去接回来吗。” 看,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肖氏含笑道:“那还等什么,派人去接。” “好!”顾清海说着就要去,肖氏想了想又补问了一句,“人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顾清海就回道:“我们一开始以为在延州,后来又打听到在吕梁,几经周折,没有想到她就在合水!我现在让人过去,明天下午就能到。” “不行。”肖氏心里有些不踏实,“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吧?” 顾清海就摇了摇头,道:“就我们知道,四叔祖那边可能也知道一些,不过没有和他说的很清楚,他也不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找人,找的什么人。” “我明天出城去看看。”肖氏沉声道,“先别让她进城。 顾清海点头。 “你亲自去一趟确认一下,明天下午未时正,我在城外等你们。”肖氏不放心。 顾清海点头应是,匆匆出了门。 第二日中午,肖氏中午略歇了一会儿,就和顾宏山一起坐车出了城,在城外一处茶亭里候着,过了小半个时辰,两辆马车急匆匆的从合水的方向奔来,到了茶亭马车径直停了下来。 随即顾清海从前面的车上跳下来,远远的喊道:“祖母!” 肖氏颔首,目光落在后面一辆马车上,就看到车里走出来一个女子,约莫二十五六,生的花容月貌,弱柳扶风的样子。 她的手里牵着一位男孩。 七八岁的样子,生的浓眉大眼,皮肤细白,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这容貌,还真是像是啊。”肖氏看着男孩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打量着那对母子,顾清海领着两个人走进了茶亭,笑道,“一路上都顺利的很。” 肖氏颔首,看向那个女人。 “幽兰拜见老祖宗。”女子领着孩子,朝肖氏福了福,肖氏含笑道,“坐!” 徐幽兰应是,在肖氏对面的石墩上斜着坐了半个身子,垂着眼帘一副恭顺的样子,肖氏问道:“这些年都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托老祖宗的福,幽兰过的很好。”她说着,并不敢直接去看肖氏,一副温良恭谦的样子。 肖氏颔首,指着男孩子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他说着一顿朝徐幽兰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顾清海,小声道,“我叫念清,七岁了。” 肖氏满意,眼中含着笑意:“名字不错,年纪也刚刚好。”话落她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先回去,事情慢慢说。” 徐幽兰应了一声,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去拉着宝儿的手,恭恭敬敬的跟着肖氏下了茶亭,一行人到马车边正要上车,忽然迎面就看到一辆马车并着七八个骑马的人直接朝这边冲了过来,气势之足,速度之快,让他们来不及多想,那些人已经到了跟前。 “你们什么人。”顾宏山扶着肖氏,恼怒的看着对面骑在马上的大胡子,随即认了出来,“是你!” 周铮哼了一声,道:“是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肖氏一看这架势,顿时将宝儿往自己怀里一扯,紧紧箍着他,周铮伸出手,冷笑道:“老太太,既然这孩子你是为了我们县主找回来的,现在我们县主让我来接了,就不麻烦你了。” 肖氏冷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让她来和我说话。” 她话落,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顾若离那张精致明媚的脸,她朝着肖氏微微点头,道:“周大人的话就是我的话,老祖宗还是将这对母子给我吧,要真是我兄弟,我自然不会亏待了,要不是,改日再还给老祖宗您。” 她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肖氏脸色一变,怒道:“我要不愿呢,你打算抢人?” “你要不给我只能抢。”顾若离道,“人肯定是要带走的,得问清楚了,总不能不明不白的认个兄弟回去。”她说着,目光在徐幽兰脸上一扫,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她以前在家里出入过,只是当时她心思没放在这些琐事上,对一个陌生女人就没有在意。 “你们敢!”顾清海大怒,他话还说完,周铮就哐当一声拔了刀,从马上跳下来,眨眼功夫人就到了跟前,用刀身反手一拍,啪的一声抽在顾清海脸上。 这比耳光还要重,顾清海的脸顿时浮肿起来,人也跌倒在底。 周铮挑眉看着肖氏,道:“老子要杀你们,几刀的事情,不要逼老子。” “你想怎么样。”肖氏看孙子被打,气的手都在颤抖,顾宏山也是大怒,可看着周铮手里的刀,就是不敢上去。 肖氏盯着顾若离,道:“三丫头,你这样对长辈也不怕天打雷劈。” “老祖宗。”顾若离道,“事情还没完,到底雷劈谁可说不准。” “你!”肖氏气的脸色发白,周铮就盯着徐幽兰母子两人,喝道,“上车!” 徐幽兰吓的腿脚发软,瑟缩着不敢动,肖氏站起来盯着顾若离道:“人你可以带走,不过你要想做出什么蠢事,可别我们不客气。” 顾若离失笑,道:“他要真是我兄弟,我就不可能做蠢事。” 肖氏脸色极其难看,一把将徐幽兰扯过来,手指甲一掐,似笑非笑道:“徐姑娘,你生来富贵,望你好自为之。” “是,是!”徐幽兰不迭点头,说不出来话。 “上车。”周铮朝她一喝,徐幽兰顿时吓的六神无主,拉着宝儿的手,跌跌撞撞的往顾若离的车上爬去,顾若离看着他们母子,眉头紧拧没有说话。 难道这孩子真的是父亲的孩子? 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和这个女人,所以方朝阳一怒之下和他和离了吗。 她从来没有听顾清源说过,方朝阳更是只字未提,问她,她只说她过的不高兴,想离就离了。 现在想想,就算是随性的方朝阳,做事也该有个原因,不可能毫无理由就和顾清源和离。 “上来吧。”顾若离看着母子两人柔声说了一句,待他们上车,她看着肖氏道,“让老祖宗费心了,人我带走了。” 肖氏眯着眼睛,质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老祖宗能查,我也能查。而且,比您能用的人可多了不少。”顾若离话落放了帘子,对周铮道,“周大人,我们走。” 马车回转径直走了。 肖氏看着渐行渐远的脸色极其难看,顾清海揉着脸啐了一口道,问道:“祖母,怎么办?!” 肖氏道:“这件事由不得她,我们这就回去。” 她没有想到,顾若离居然敢动手抢人,徐幽兰那边她还连要交代的事都没有交代! 总之,事情不能拖,要速速定下来。 马车径直进城,一路上顾若离盯着母子二人,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在同安堂的后院停下来,她们进门,顾若离才出声道:“坐吧。” 她没有将人带回去,没有弄清楚前,也不愿意将人带回去。 徐幽兰颤巍巍的在院中的石墩上坐了半个身边,将宝儿揽在自己怀里。 顾若离在对面坐下,盯着徐幽兰问道:“我们几年前是不是见过?” “是!”徐幽兰垂着头,鬓角一缕发丝垂下,贴在白皙看不出年纪的脸上,越发显得她弱不禁风,“那时候三小姐年纪还小,能记得已是难得。” 顾若离心头沉沉的,目光又落在孩子身上,单从容貌看,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她质问道:“你果然去过我家,你又是谁。” “我……”徐幽兰垂着头,“我不过是个苦命的女子,一时机缘去了贵府,三小姐千万不要乱想。” 顾若离不耐烦,摆手道:“你不必和我打机锋,你是谁,这孩子又是谁,老祖宗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你说清楚。” 徐幽兰看了眼顾若离,将宝儿又抱的紧了点,心头砰砰的跳,有些害怕这位三小姐。 “我……我本就是庆阳人,我父亲以前是开平卫的一位参将,后来他犯了点事……我就充去了教司坊做了一名舞乐师。”徐幽兰回道,“有一次在那里遇见二老爷,我们……” 她垂着头,满脸通红说不下去,索性拉着宝儿过来介绍:“这是我和他的孩子,我被郡主赶走时,就有了身孕,当年就生了这孩子,他的名字叫念源。” 思念顾清源。 “你的意思是,你和我父亲情投意合,我娘不但拆散了你们,还将怀有身孕的你赶走了?”顾若离挑着眉,怎么也无法将顾清源和眼前这个女子联系在一起,“你就走了,没闹没哭,没有打算带着孩子回来认祖归宗?” 徐幽兰又看了眼顾若离,没有想到她年纪不大,问的问题却很犀利,而且说起这种事也不羞臊,坦荡荡的,反而让她说不下去。 “是!”徐幽兰回道,“我当时害怕,又知道郡主的脾气素来难惹,便是二爷都要让她几分,所以我就走了,去投奔了一个远房亲戚生下了宝儿。后来我听说郡主二爷和离,我也曾带着他回来过,可是二爷不认我们,还说看到我们母子便想到他对不起郡主,所以就给了我一些银子,让我将孩子抚养成人。” 她说话时,顾若离始终看着她,等她说完,顾若离问道:“你说你回来找过我爹爹,他不认你,还将他的亲身骨肉,丢给你抚养。” 徐幽兰点着头,又焦急的看着顾若离:“二爷他也不得已,郡主那样的人……他太苦了。” 顾若离没有说话,眼睛眯了眯。 “你不能凶我娘。”宝儿一副护着徐幽兰的样子,攥着小拳头站在前头,顾若离就打量着他,从他的眉眼到他的手指尖,都看了一遍,就发现他手背上行好几条旧疤,挑眉道,“我没有凶她。你手上的疤,怎么弄的。” “小时候摔的。”宝儿立刻将手藏起来不让顾若离看 顾若离颔首道:“你随我来,我是大夫,这里有祛疤的药膏,给你抹一些,将来长大了就不会留疤了。”又道,“要不然,以后可就不好看了。” 宝儿怀疑的看着顾若离,徐幽兰则飞快的道:“不……不用,多谢三小姐好意。” “你既说他是我兄弟,我又怎么会伤害他。”顾若离起身牵着宝儿的手,“前面的医馆,我给你抹点药就可以了。” 宝儿回头看着徐幽兰,徐幽兰想拉着他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走吧。”顾若离牵着宝儿的手去了前堂,她边走边问宝儿,“这么多年你们在外面很艰苦吧,你娘养你是不是很累?” 宝儿点着头,回道:“是,我娘很辛苦。” “是吗。她都怎么辛苦的。”顾若离拿了药膏给他细细的抹在浅红的疤上,宝儿回道,“她给人洗衣服,做鞋,有时候还去酒馆的后厨里洗碗。” 顾若离点点头,笑道:“去找你娘吧。” 宝儿点头一溜烟的往后院跑,顾若离就站在他身后,喊道:“念源!” 宝儿头也未回,径直去了徐幽兰身边。 顾若离若有所思,去了后院。 “县主。”欢颜进来,低声道,“那边的老祖宗带着几个人来了,人已经在门口了。” 徐幽兰一听肖氏来了,立刻拉着宝儿起身,朝门边迎过去,顾若离看着她们道:“那就请她们进来。” 院子门打开,肖氏领着儿子孙子,以及一位那天在宗祠说过话,年纪和顾宏山差不多大的长者,余下的两位便就是顾解兴和顾解福。 一行人往门口一站,肖氏一眼就看到了徐幽兰和宝儿,见他们还好好的,她暗暗松了一口。 “来的好快。”顾若离看着一行人,都是她的长辈,可却没有半分长辈的样子,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显露着算计。 肖氏过来落座,剩下的几人也直接坐在她旁边。 “宝儿来老祖宗这边。”肖氏招招手,宝儿就小心翼翼的过来,挨在她身边,肖氏就和顾解兴道,“你瞧瞧这眉眼,像谁?” 顾解兴打量着孩子,心头一跳,脱口而出不可思议的道:“正言?” 正言,是顾清源的表字。 “可不是。”肖氏说着,喜欢的拍了拍宝儿,又指着徐幽兰,“这姑娘,你们可认识。” 徐幽兰红着脸,垂着头站在人前。 顾解兴和顾解福,以及另一个人都面露疑惑,好似见过,又好像不熟悉。 “这是徐姑娘。”肖氏见他们说不出来,就道,“当年在教私坊教授舞乐的那位姑娘。” 她的话一落,顾解兴就蹭的一下站起来,道:“什么意思,你难道是想说这孩子是正言的?”他根本不想理他们,可是耐不住来请他的人,说是关于嗣子的事情,他这才过来了。 没想到,肖氏居然找到了徐幽兰。 他记得这个女人,当时就是因为她,方朝阳才和顾清源和离的,虽没有闹开,可大家心里都有数。 本来也不是光彩的事,方朝阳走后也就淡了,没有人再提起。 顾解兴终于明白过来,指着宝儿结结巴巴的道:“这……这孩子难道是……” “没错!”肖氏颔首,问孩子道,“告诉他们你几岁,叫什么名字。” 宝儿就回道:“我叫念源,今年七岁。” “七岁!”顾解兴已经不大记得清到底是几年,她不由去看顾若离,问道,“你娘走了几年?” 顾若离回道:“七年!” “怎么会。”顾解兴受惊不小,“难道她走的时候就有身孕了?” 肖氏就露出一副,你说的没错,就是这样的表情。 顾解兴噗通一声在了石墩上,木然的去看顾解福,他们还说顾解庆这房没有子嗣,如今顾清源亲生的儿子出来了,他们还过继什么。 纵使这个孩子不是嫡出,不是长房的,可在当下这根本不是阻碍。 顾若离肯定会护着这唯一的子嗣和血脉。 以前她不不同意的事,现在有了这个孩子,她就没有理由不同意。 “既是正言的孩子,那就要认祖归宗了。”一直不曾说话的另一位长者,道,“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验一验才好,免得混乱了血脉。” 肖氏颔首,道:“你说的没有错,不管如何,都是要验证的。”她说着,语重心长的看着顾若离,道,“娇娇啊,若是验出来,他是你嫡亲的兄弟,往后你可要好好待他,护着他啊。” 意思是,你赶紧写奏疏,走赵远山的路子,将恩德侯的爵位由虚变实。 顾若离忽然笑了起来:“不用验了,老祖宗说是就是了。” “可不是我说的。瞧着眉眼,错不了。”肖氏看着她道。 顾若离根本不用去看宝儿,她只盯着肖氏,道:“老祖宗,我若递了奏疏上去,朝廷派人来查证,您心里就不会发虚?”又道,“不怕弄虚作假,欺君之罪?” 肖氏皱眉,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既然你们说他是我兄弟,我年幼不懂自然是听你们安排。”顾若离扫了眼徐幽兰和宝儿,冷冷的道,“不过以我目前的身份还有我娘以及太后娘娘护着,若是欺君,大约这条命是能保得住,可是你们若是欺君,我是无能为力了。” 肖氏眯着眼睛看着她,顾清海目光一缩。 “什……什么欺君之罪。”顾解兴也被吓着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孩子是假的?” 顾若离挑眉,看着他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真假,只是提醒老祖宗一句。”话落,对欢颜吩咐道,“取笔墨来,我这就写奏疏,替我顾家替我兄弟求封。” 欢颜一脸的疑惑,可不敢问,忙去取了笔墨来摆在桌子上,顾若离当着所有的人面,开始写信。 徐幽兰和宝儿瑟缩着站在一边,肖氏看了他们一眼,又盯着顾若离,脸色沉沉。 顾若离转眼写好了信,装进信封,顾解兴一把按着她:“不慌!”他看着肖氏,也不带敬语,直接问道,“你确定这孩子是正言的?” “废话,不是他的我还能凭空捏造一个孩子出来。”肖氏怒喝道,“这孩子的眉眼,还有他的年纪,你就不会自己看!” 顾解兴随着她的话真的去看了一眼宝儿,真的是越看越有几分像。 “已经写好了。”顾若离看着众人,“你们日思夜想,我今儿便应了,往后顾家如何,可要靠各位多多照拂了。” 众人直皱眉,只觉得她说话太古怪了。 “周大人。”顾若离将信给周铮,“劳烦你跑一趟送去衙门,请黄大人帮我送到京城去,告诉他越快越好。” 周铮接了信转身而去。 顾若离就收了手,看了眼宝儿,就和肖氏道:“我那边太小了,恐怕还要劳烦祖母,将人领回去住,帮着照拂几日,等药庐巷的宅子修好,再让他们搬回去。” 肖氏也不放心将人放在顾若离这里,自然就答应了。 “诸位长辈,现在只有等消息了。”顾若离起身道,“我医馆要开业,事情太多忙的很,就不多留几位了。朝廷那边要是有答复,必定声势不凡,到时候大家就知道了。” 肖氏起了身,看着顾若离道:“此事关乎庆阳顾氏的兴旺,你多费点心,将来你出嫁,我们必定合全族之力,让你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那就先谢谢几位长辈了。”顾若离说着,“几位长辈慢走。” “我们走吧。”肖氏看着徐幽兰,“事情既然办妥了,我们就等消息就好了。”说着,带着一众的人往外走。 顾解兴一脸的迷茫,又去看顾解福,只有他安安静静的坐着始终没有什么表示。 不过他一向如此,倒也不让人惊讶。 肖氏沉默的回了家,顾宏山想说什么,她摆了摆手,道:“我有些累了,你们各自去忙吧,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又回头看着徐幽兰和宝儿,“将他们母子安顿一下。” “是!”顾宏山应是,目送她进了房间,让人去安顿徐幽兰。 肖氏洗漱,疲惫的躺在床上,跑了一个下午,她已经疲惫不堪,可是偏偏睡不着。 那个丫头为什么要说那话。 什么叫欺君之罪,她不会有事,但庆阳顾氏就不一定了。 肖氏心里忽然就没了底。 她看着头顶的承尘看了许久,天擦着黑她睡着了,虚虚的,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许多人冲了进来,冲进了顾府……一条手臂的粗的链子啪嗒一声圈在她的脖子上,她面前也出现一张脸,猩红的舌头垂到胸前,一双眼睛森冷的看着她。 肖氏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是个梦她徐徐松了口气。 她翻身起来,身边的服侍的婆子进来,笑着道:“老祖宗这一觉睡的沉,许是大事成了,您没了心事,所以才睡了一个好觉呢。” 肖氏这才发现,现在外面天正透着亮,分明是第二天早上。 原来她睡了这么久。 “去将大爷找来。”肖氏洗漱,过了一会儿顾清海来了,她问道,“昨晚那边怎么样,他们母子如何。” 顾清海回道:“母子各安排了房间,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不妥。” 肖氏颔首,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撑着了头自己给自己扶脉。 “老祖宗,您怎么了。”顾清海骇了一跳,肖氏摆手道,“有些虚,没事。” 她是大夫,她说没事应该就没事了,顾清海就放了心,道:“今天一早黄大人派人上京送信去了。” “已经去了?”肖氏端着茶盅的手一抖,半杯茶泼在了衣服上,顾清海扶着她,点头道,“是,六百里加急,七八天就能到,若是快,半个月后我们就能收到消息了。” 肖氏点点头,手心冒出汗来,顾清海看着她问道:“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不担心。”肖氏摆了摆手,道,“一会儿我去给你儿媳号号脉去,到今天她肚子也有七个多月了,你要和你媳妇说,这是那孩子头一胎,别亏着人家。” 顾清海应是,肖氏就笑了起来,拍了拍孙子的头:“一转眼你都快做祖父了,我可真是老了。” “您福泽深厚,五世同堂,满大周也没有几个人有您这样的福气。”顾清海笑道。 肖氏笑笑,就觉得心口发沉,闷的她透不过气来。 “你忙去吧,我再去躺会儿。”肖氏扶着额头,到罗汉床上歪了下来,可是就跟坐船似的,一浪一浪的袭来颠簸着,她满头冷汗。 顾若离那句,欺君之罪,不停的在她耳边嗡嗡的回响。 ------题外话------ 有件事想和大家说:出版社来定这本书,说要出版,我想想问问,如果出版了你会买吗。如果愿意的话就来书评区留言哈,到时候大家再加个群无需验证,可以统一团购,书好了货到付款,你们只管等书到手就可以。 另外,买的套数不同,也会有定制的许多礼物送。 122 开业 “县主,您真的就同意了?”欢颜简直不敢置信,“你不查一查吗,那孩子和您一点都不像啊。” 她没见过顾清源,但是那个宝儿和顾若离是一点都不像。 “他们说是就是吧。”顾若离含笑道,“我年纪小,怎么会懂这些事,到时候便是错了也不是我的责任,这些都是族里长辈的错。” 欢颜愕然,觉得顾若离话里有话。 可是她一时间又想不出。 “愣着做什么,快去做事去。”雪盏敲欢颜的头,“一会儿药送来了,你不是要学药名吗,正好,趁着机会熟悉一下。” 就将欢颜拉走了。 顾若离坐在后院喝茶,想到徐幽兰的样子。 “县主。”陈顺昌道,“这个徐姑娘,当年确实在府里出入过,而且,郡主和二爷和离,就是因为她引起的。不过这个孩子……老仆还真是不知道。” 他看着,和顾清源也有几分像。 不过,他又觉得不可能,顾清源这个人很清高,怎么会去教司坊里头找个舞乐师,还有了身孕。 太匪夷所思了。 “不着急。”顾若离看着陈顺昌道,“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父亲的,过几天就知道了。” 陈顺昌应了,觉得顾若离约莫心里是有成算的,要不然不会这么淡然。 这可是她同父异母的兄弟,还是来历不明的,换做谁都不能够这么淡然。 “这些日子宅子那边您多费点心。”顾若离和陈顺昌道,“医馆这里我来守着,争取这五六日内就开业。” 陈顺昌应是。 肖氏将徐幽兰和宝儿请来,她含笑看着宝儿,问道:“昨儿在医馆里,你姐姐都问了你什么?” “他问我娘养我是不是很辛苦。除了这个没有说别的了。”宝儿记得很清楚,将自己怎么回答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肖氏,肖氏听着颔首道,“你这样说很对,没有什么问题,去玩吧。” 宝儿垂着头,拘谨的退了出去,也不说去玩,就蹲在抚廊下,看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发呆。 “老祖宗。”徐幽兰一直没敢出声,肖氏微微点头请她坐,沉声道,“她递折子上去,事情就成了一半,这些日子你出门谨慎点,不要胡乱的跑。” 徐幽兰应是。 “念源呢,我会让人带他去同安堂走动,将来,那也是他的产业,熟悉熟悉总没有错。”肖氏说着一顿,又道,“怎么说怎么做,你多叮嘱教教他,孩子小,保不齐就说错了什么得罪了人。” “是。”徐幽兰应着小心翼翼的站起来,“那我告退了。” 肖氏摆了摆手。 徐幽兰退了出去,正好在门口碰到了进门的顾清海,她低头福了福,喊道:“二爷!” “嗯。”顾清海看了她一眼,两人擦身而过,徐幽兰带着宝儿去了后院。 顾清海喊道:“祖母!”他说着在肖氏身边坐下来,“您身体好些吗?” “没事,许是年纪大了,那天累着了。”肖氏淡淡说着,道,“同安堂开业了吗?” 顾清海摇头,回道:“说是明天开业,我刚才路过看到了,牌匾都送去了,簇新的鎏金牌匾,做的很精致。” “再精致有什么用。”肖氏不屑,医馆不是讲豪华的地方,而是拼医术的,她手上没有医术,坚持不了多久,“既然我们现如今和好了,她开业我们就该去凑凑热闹,你准备点礼,明日我们一起过去。” 顾清海点头应是,肖氏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低声和顾清海交代了几句,顾清海听着一愣不解道:“祖母,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我不放心那丫头,找点事情给她做,免得她腾出手来出什么幺蛾子。”肖氏说着又道,“这也是考验她医术的时候,她要真有本事,这点问题还不是手到擒来。” 顾清海想想也对,笑着道:“对,她既是开医馆的,就是见各式各样病例的,我们这也是帮她。” 肖氏笑了笑,大周女子从医的凤毛麟角,有名的恐怕除了她也没有别人,可是,她当年也是刻苦了一番,师父说她天赋极高……若非不得已,她如今应该还在行医。 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多天赋极高的人。 尤其是大夫,不经过病例的累加,没有岁月的沉淀,小小年纪就眼高于顶。 结果只会是爬的越高摔的越惨。 顾若离正在和顾掌柜请到的大夫聊天,是位外科大夫,名叫毛顺义,他早前在同安堂坐堂过,待的时间不长,可也算是熟人。 “当年见到县主时,似乎*岁的年纪。”毛顺义五十几岁,矮矮胖胖的,人看上去很和气。 顾若离笑着应是,“我也记得毛前辈,那时候坐在左边这张桌子。”毛顺义点头,说她好记忆,顾若离又想到了岑琛,就问道:“岑大夫以前不曾听说过,前辈可认识。” “县主说的是岑万峰吧。”毛顺义道,“他的外科颇有些手法。但整日里也不好好在医馆坐诊,买了各式各样的动物回来,把肚子割开,血淋淋的……听说他夜里还偷偷去过义庄,给守义庄的韩老二几个铜板,就弄一具没名的尸体给他,开膛破肚连骨头都能拆开!” 毛大夫觉得岑琛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大家都他是个疯子,钻研这些歪门邪道,还说什么这些手法早晚有一天会广为流传。就是因为此事,前段时间他还治死了人,差点进大牢了,如今为了赔钱,把医馆也怼出去了,人在家里,也不知道死活。” 顾若离也唏嘘不已,想着,等哪一日请岑大夫去家里坐坐,很想和他聊一聊。 隔了两日,七月二十八,顾若离将新做的顾氏同安堂的牌匾挂上去,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同安堂重新开业。 这里的鞭炮一响,几乎是半城轰动。 京城和庆阳相隔千里,就算消息传来,也多少有些变样,众人只知道顾家三小姐封了县主,还追封了顾老爷子恩德侯,也知道这两日在顾宅的废墟里常有人进出,似乎打算重建的样子。 可是到底不知道实情,如今顾氏同安堂鞭炮一响,大家才真的确定了,去京城的那位三小姐不但回来了,而且还准备修建祖宅,重开顾氏同安堂。 在过去的十几年了,顾氏同安堂在庆阳一带的影响没有哪个医馆能及上半分,所以,这里一有动静,便半城轰动起来。 都想看看,重开的顾氏同安堂,没有顾老爷子的顾氏同安堂,是个什么样子。 那位三小姐听说是会医术的,可到底医术如何,大家也只是道听途谁,却没有一个人见过。 顾若离带着毛顺义,顾掌柜和崔树站在门口,她笑看着围过来的百姓,朝大家行了礼,大声道:“各位乡亲,在去年,顾氏遇了大难,我祖父,伯父,父亲全部的家人,在那场大火中丧生。当时之苦之痛无以言表,但大家对顾家的厚爱和维护,我看在眼中记在心头。” “同安堂,是药庐巷顾氏的产业,也是我祖父半生的心血,所以,我今次顺利回来,决定替他老人家,守着这份产业维系这份心血,从今日开始,顾氏同安堂正式开门营业。和原来一样,所有价格不变,每隔两个月举行一次义诊,望大家依旧信任同安堂,信任顾氏传人的医术!” “三小姐。”有百姓问道,“往后,就是您坐堂吗?” 顾若离颔首,回道:“我会在庆阳待一年,这一年里我每日都在,大家若有事尽管来找我。”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可是到底不大相信,以前也没有听说三小姐会医术,如今她突然坐堂,虽很愿意相信,可到底因为没有亲眼见过,心里没有底。 “不管怎么样。”有人喊道,“同安堂能重开,也是告慰顾老爷子在天之灵,三小姐既然敢重开,有信心坐堂问诊,我们就应该相信她。” 众人点头应是。 “三小姐。”有个妇人走了过来,“我正巧这两日有些不舒服,能不能劳烦您帮我看看。” 顾若离看着那位妇人就笑了起来,这所有的信任,都是给顾解庆的,因为他,他们才会硬着头皮来问诊…… 她很欣慰,过去扶着那位妇人,道:“您请里面坐。” “夫人是哪里不舒服?”顾若离请她坐下,放了脉枕,那位妇人就回道,“昨晚夜里发高烧,浑身发抖,全身每一个地方都痛,又热烫的厉害,这会儿走路都没有力气。”她说着,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顾若离应了,扶了脉,又看了对方的舌苔,便道:“夫人是太阳病,脉浮紧有力,苔薄白。此病无论发热与否,必会恶寒,体痛呕逆。” 妇人听的不是全懂,但大概的意思是明白的,她点着头道:“确实恶寒。” “此病解表,用麻黄汤即可。”她提笔在方子上写到,“麻黄,桂枝,杏仁,炙甘草。” 妇人看着她,也在打量着,道:“要吃几剂?”这大夫开药,药量多少,吃多少剂也能证明一个大夫的水平。 顾若离将方子交给铺子里的伙计,笑着和她道:“您才发病,一剂就够了。吃药后略捂一捂,出一身汗就好了。” 这是普通的伤寒,倒不用费脑筋。 妇人拿着药付了诊金出门,外头那些等着的百姓就围着她问道:“怎么样,三小姐的医术可行?” “很稳重。”妇人也不懂到底医术有多好,“她只号脉看了舌苔,就辩证好了,开了一剂药,说吃完出汗就没事了。” 旁边的人就纷纷点头,多了一些信任,至少看这种小病,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种伤寒别的医馆也要两剂,一剂褪表,一剂巩固。”有人低声道,“三小姐开了一剂,是有些不同。” 妇人摇头,回道:“我记得前年我也是这样,顾老爷子也是开了一剂,药方似乎都是一样的。” 众人听着一愣,都没有再说话,朝医馆里头看去。 “小病的话,能来这里就来这里。”来接妇人的男子道,“毕竟是同安堂,当年顾老爷子对我们可没少照拂,现在我们能帮他一点,也算是还老爷子的情分。” 大家纷纷点头。 “我去看看。”有人道,“你们不信我信,三小姐在庆阳没有名头,可你们要是去延州就知道了,那边谁不知道顾大夫,反倒我们自己人,还对她不相信,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庆阳人不识宝。” “真的吗。”有人好奇,大家就凑在一起议论起来。 顾若离笑盈盈的坐在里面喝着茶,看着外面一道道打量着,却并非恶意的目光……大家不信是常理,等时间久了,彼此接触过了,也就知道了。 “奴婢去说说?”欢颜看着分外堵心,“他们怎么能不相信您呢。” 顾若离拉着她,笑道:“你急什么,你现在就是去说了,她们就信了?这不是修车修房子,是各自的身体,谁敢轻易给你试。” 欢颜撇撇嘴,有些不服气。 正说着,有人匆匆跑过来,喘着气道:“猪肉张的妹妹发疯了!” 众人哗然,有人问道:“怎么又发疯了,我昨天还在他们家摊子上买的猪肉,看她还好好的,这个月是第五次了吧。” “每隔六天一次。”那人指着隔壁的菜市场,“手里拿着刀发着疯,猪肉张也不知道将人关起来。” 大家没当回事,又各自聊着正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隔壁街上一阵阵尖叫声传来,欢颜听着就伸着脑袋往外头去看…… “好多肉,剁肉!”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声嘶吼着,左手拿着剔骨刀,右手拿着菜刀,一路追着一个个子瘦小的男子跑着,那男子嗷嗷叫着救命,直接往同安堂门口冲了过来。 人群一下散开,大家慌了神往旁边散开,发了疯的女子体型高大,两把刀舞的虎虎生风,砰砰的奔着同安堂而来。 “大胡子,大胡子。”欢颜跳起来脚,“快,快拦住她啊,朝这边跑来了。” 周铮将欢颜往身后一拉,人朝门口一站,瞪眼看着那瘦小的男子朝这边跑,女子一边喊着,一边跟着他跑来,周围的人害怕的尖声喊着。 “滚开。”待瘦小的男子跑到周铮跟前,他便一巴掌挥过去,将男子顿时拍在地上,那男子倒地后,发疯的女子就已经冲了过去,举着刀就朝周铮砍去。 周铮抓住她的手,另一手拿着自己的刀鞘,砰的一下敲在女子的后脖子上,动作干脆利索。 女子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众人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纷纷过来看着倒地的女子,唏嘘道:“怎么又疯了,不是看过大夫吃过药了吗。” 顾若离走出来,扫了眼倒底的女子,视线便落在躺在地上瘦小的男子身上,这人刚刚分明就是引着她过来的…… “周大人。”顾若离低声和周铮说了几句,周铮明白的点了点头。 顾若离蹲在地上,扶起女子的手腕去号脉,刚搭上就有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扑了过来:“大妹,你快醒醒啊。”又抬头等着顾若离,“你们把她怎么了。” “我们没对她怎么样。”顾若离回道,“她拿刀伤人,若不将她打晕,后果你能负的起。” 顾若离说着,旁边的百姓就指着扑过来男子道:“张猪肉,你怎么说话的呢,你妹子发疯,要不是得亏同安堂将她制服,保不齐要伤多少人,你怎么还能说人家不是呢。” 张猪肉名叫张冒,因为是卖猪肉的,这里的人都喊他张猪肉。 兄妹两人,妹妹张珍今年不到二十,还没有出嫁,平日都好好的,算账做生意也很机灵,不知道这个月怎么回事,突然就发疯了,还很有规律的,都是六日后的清早。 “大妹。”张冒抱着妹妹嚎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疯了呢。” 顾若离凝眉,指了指女子的手腕,道:“我给她号脉看看。”说着,扶了她的手腕,手刚搭上去,那女子突然一睁开眼睛,手里的刀就抬了起来,朝顾若离砍了过来。 顾若离心头一跳,忙收了手往后退,跌倒在地。 可那刀还是朝她砍了过来,擦着她的手腕砸在了地上。 顾若离的手腕顿时被划了一道血口子,血珠渗了出来,她惊的一身冷汗。 张冒一把按住妹妹,手也被刀划到,顿时血流如注……周铮回身,一眼就看到顾若离手腕上的伤,顿时急红了眼睛,抬脚踩上女子的手腕,刀落地,他拔刀一挥,女子左肩被砍,血溅洒出来,人随即倒在了血泊里。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众人张开嘴还没有来得惊慌,已经三个人受了伤。 “杀人了啊。”方才那个瘦小的男子尖声嘶吼,“同安堂杀了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往两旁四散,惊恐的看着这边。 张冒依旧呈半抱的姿势,抱着自己的妹妹,他手腕的伤不重,但怀里的人左肩衣衫划破,能看到皮肉外翻的伤口,而他对面,顾若离则是扶着手腕,凝眉看着面前的景象。 “县主。”欢颜和雪盏扑了过来,两人扶着顾若离,“您没事吧。” 顾若离摆了摆手,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她说着爬起来,去看张冒的妹妹。 “大妹!”张冒这才从惊恐中反应过来,一把紧搂着妹妹,“大妹,你醒醒啊。” 顾若离按着他的手,喝道:“不要晃她!”话落,赶紧按住动脉将她的血止住,又回头对毛顺义道,“拿纱布和止血的药来。” 毛顺义匆匆应了一声,去药柜里取药。 周铮凝眉站在一边,依旧是一副戒备的样子,怕一会儿这个疯女人又醒了伤人。 “你……你们杀了我妹妹。”张冒情绪激动的瞪着顾若离,“你们杀了她,我要你们偿命。”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铮抬手就给了他一个掌刀,将他劈晕了过去。 兄妹两人一时间都倒在血泊里,人事不知。 同安堂门口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这样。 顾若离来不及多想,给张冒的妹妹将血止住。 “杀人偿命。”靠在门边上,瘦小的男子道,“你们杀了人,我要去报官去。” 顾若离凝眉看着那个男子,沉声道:“人没死,何来杀人偿命。”话落,她和周铮道,“将此人扣下来,稍后送衙门去。” 周铮应是,上前就将那男子摁住。 “杀人灭口啊。”男子大吼大叫,腿脚乱踢的反抗着,“你们杀了我一个,这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你们能杀的完吗。” 周铮气的踢了他一脚,喝道:“不要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你刚才就是故意将这个疯子引到这里来的,你再喊再叫,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你血口喷人。”男子喊道,“我被她追着砍,慌不择路跑哪里我怎么知道!” 周铮冷哼了一声,道:“这话不要和我说,去知府衙门说去。” 周围还没来得及走的百姓,看的目瞪口呆,事情发生的经过大家是一清二楚,周铮拔刀杀人,大家也没有想到…… 这个事,还真是不好说。 顾若离将血止住,喊毛顺义帮忙打算将人先抬进去治伤,就在这时,有轿子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正门口,她抬头看去,就看到肖氏由顾清海夫妻扶着从轿子走了下来。 顾若离眼睛一眯。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闹事吗。”肖氏穿着一件深紫对襟的褙子,绣着团福,圆髻上别着一只木制的梳篦,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头一天开业,我正打算来瞧瞧,如何还出了人命了,报官了没有。” 怎么这么巧,这里刚出了事,肖氏就来了。 顾若离凝眉看着她,顾清海的夫人韩氏就道:“祖母,您别担心,这人还没死呢。” 肖氏就松了口气,呵斥赶着看热闹的人:“大家都散了吧,同安堂休整,改日再来。” 同安堂休整?顾若离站起来看着肖氏:“老祖宗,休整倒是不用,一会儿将人抬进去救治一下就好了,并无大碍。” “你年纪小不懂事!”肖氏怒道,“开医馆可不是卖衣服,卖线头,大家来这里可都是性命,你想当然的,出了事怎么办。” 早年肖氏也在外面走动,有人认出她来,低声道:“这是肖医女,以前也是大夫。” 肖氏听着眉梢高挑。 顾若离正要说话,陈顺昌低声道:“三小姐。这里人多。”不是她和肖氏争执的地方,也毫无意义。 顾若离当然知道,要不然刚才就不会和她客气说话了。 只是她对肖氏突然造访感到好奇,三日前他们在后院还想谈甚欢,她也如他所愿写了奏疏回京,这几日大家都相安无事,今儿肖氏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还出现的这么恰到好处。 是打算做什么。 肖氏语重心长的看着顾若离:“听祖母的话,不要胡闹。”话落,回头对着那些不肯走的百姓道,“你们帮她,还顾庆山的情分没有错,可是你们却在害她,要是哪一天她治死了人,你们谁能负责。” 众人哗然,肖氏是顾家的人,又是大夫,辈分还很高,她都这么说了,难不成顾三小姐医术真的不行? “老祖宗就这么肯定我门三小姐的医术不行?”陈顺昌终于忍不住怒道,“您这哪是维护我们三小姐,怕出事,您这是恨不得同安堂出事吧。” 肖氏扫了眼陈顺昌,怒道:“胡说!同安堂出事我有什么好处,我们都是顾氏的人,当然是希望顾氏越来越好。” “老祖宗的心意娇娇领了,不过您的话也没有错。”顾若离说着看着众人道,“我既开了医馆,医术到底如何让大家知道了,也能放个心,不至于每一次来都战战兢兢怕丢了性命。”她指着地上躺着的张冒妹妹,道,“此女我收治了,治不好,我同安堂关门歇业!” 众人哗的一声议论起来,张冒妹妹从开始发疯到今天,已经快一个月了,药也没少吃,大夫也没有少看,大家都说她中邪,连道士都请过了。 顾若离现在夸海口,说她能治好,这确实有点太冒险了。 而且,她连病人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你这孩子。”肖氏接了话,道,“你这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逞一口气有何意思。” 顾若离笑着道:“老祖宗,同安堂开业势在必行,您刚才的话说的很有道理。我在外面的名头大家也只是道听途谁,到底有没有医术,庆阳知道的人也没有几位,今儿正好当着大家的面,这两位病人也都是认识的,我便收治了,结果如何,还请大家静待。” “真是拿你没有办法。”肖氏无奈,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老祖宗宠溺一个任性不听话的后辈,“要是不成就乖乖关了同安堂跟我在家里待着守着闺房,家里的事情,有老祖宗在,不会让你过不下去。”肖氏说着站起来,朝百姓道,“她既这么说了,还请大家多多包容,给她一个机会,给同安堂一个机会。” 众人看着顾若离,和肖氏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把我们的贺礼给娇娇。”肖氏说着,又对顾若离道,“你得空去那边看看你兄弟,他还惦记着你呢。” 韩氏递给陈顺昌一个木头匣子,就扶着肖氏走了。 肖氏根本不信顾若离,那疯女人的脉搏她看过了,毫无不妥只处,只怕是家里传代下来的病根,要不然就是中了邪。 她治不好的。 他们一走,顾若离望着醒过来的张冒,道:“你先进去将手上的伤包扎一下,你妹妹就留在同安堂了。” “你真的能治好她?”张冒皱着眉,他妹妹胸口的伤已经止了血,他知道没有性命危险,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她的疯病,“她这个月就跟中了邪一样,隔几天就发一次疯。” “我知道,方才听大家讨论过了。”顾若离和欢颜一起扶她妹妹起来,交代道,“先将她手脚捆住,免得她一会儿醒了,不能自控。” 欢颜应是,和崔树将一起将张珍抬近大堂后的屏风里,放平躺好捆了手脚。 “大家都散了。”顾若离看着众人道,“也不是一天就能治好的,等有了结果后,大家再来。” 百姓们也为她捏了一把汗,一个小姑娘撑门楣是非常艰难的,而且她又是大夫,寻常人就是想帮也无从下手,更何况,他们心里也没有底,就连顾家自己的人都质疑她的能力,他们就不得不生出一丝谨慎来。 顾若离虽是顾解庆的孙女,可到底不是他本人。 众人散开,同安堂一下子安静下来,毛顺义处理了兄妹两人的外伤,顾若离问张冒:“你妹妹最早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可有什么原因,比如受到了刺激或者惊吓,她平时身体状况怎么样?” “月初。”张冒回道,“早晨天没亮,我喊她将肉抬车上去,喊了七八回她也没起,眼见天就要亮了,我就动了怒,进她房里将她从床上拖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吓着她了,她当即就发了疯了,抄了门栓就跟着我撵着打,就这么疯了一个早晨,我和街坊好不容易将她制服,她醒过来说是一点都不记得,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还是什么。” “她自小落了病根,一到春天就会喘上几个月,夜里还常做噩梦。”张冒回道,“身体不算好,道士说她命格轻,我也不懂。” 顾若离若有所思,回头看了眼他妹妹,依旧直挺挺的躺着,脸色白如金纸。 “都吃了什么药?”顾若离问道。 张冒想了想,回道:“瞧过两个大夫,说是痰迷心窍,郁火内发,肝胃热盛所致。开了桃仁承气汤,吃了十几贴了,也没有起效。这不今天一早又发病了。” 砍伤了人,自己也差点被杀了,若是治不好,他就只能将张珍锁在家里了。 总比她发病闯祸要强。 顾若离没有说话,走到床边探了脉,又拿针灸了她的内关,大椎和风池以及人中,刚取了针,人就醒了。 木愣愣的看着顾若离,眼里皆是迷茫,后知后觉的感到身上疼痛,皱着眉道:“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阿珍!”张冒蹭的一下站起来,激动的道,“你醒了?” 张珍看到自己哥哥在,就松了口气问道:“哥,我又发病了?” 张冒点头,指了指顾若离:“这是同安堂的顾大夫,你刚才拿着刀伤了人家,还不快和人家道歉。” “啊!”张珍目光就落在顾若离绑着棉纱的手腕上,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撑着要起来,却法相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了,张冒道,“你等下,我给你解开。” 张冒说着,去绳子解开。 张珍忍着痛起来,顾若离小心的搭了把手,抱歉道:“你不用道歉,你也被我朋友伤了,大家就算扯平了。” 张珍低头去看胸口,左边的肩膀上确实的钻心的疼,而且衣服上满是血迹,她不敢想象在她神智不清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顾……顾大夫,是我先动的手,可是我不知道,对不起啊。” 顾若离笑笑,在她面前坐了下来,道:“没事,我刚刚还和人打赌了,说我能治好你的疯病,所以,现在我们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治好我的病吗?”张珍不敢置信的道,“可是我吃了好久的药,该发病还是发病。他们都说我是中邪了,还让我哥陪我去道观里住些日子。” 顾若离当然不会信这些,笑道:“要是中邪,为何隔几天才发病一次,就该是一直疯疯颠颠,神志不清才是。” 张珍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又不解道:“可是这是什么病,怎么就隔着几天就发一次,大夫说痰迷心窍,但吃了药也没有用。” “还不知道。”顾若离道,“我要给你细细检查一遍,你随我去后院吧。” 张珍去看她哥,张冒道:“你去吧,让顾大夫好好瞧瞧,说不定顾大夫能治好呢。”顾若离至少不会骗人,就和她自己说的,她刚刚可是和人打赌了,要是治不好她妹妹,她就关了同安堂。 就凭这一点,她也肯定比别人更用心一点。 “好。”张珍下了软榻,顾若离和雪盏扶着她去了后院,顾若离让她躺在床上,细细的扶脉,凝眉道,“脉沉紧。”又看了舌苔和眼帘,觉得有些奇怪,单看脉搏虽有些不妥,可和她发疯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你的身体,最近可有那些异常。”顾若离看着她问道。 张珍想了想,摇头道:“除了偶尔肚子疼外,并没有哪里不妥。” “肚子疼?”顾若离心头一跳,想到什么,便按了按她的小腹,感觉腹部有些硬,“小腹胀吗,大解如何?” 张珍回道:“肚子胀,但是大解每天都有。” “那就奇怪了。”顾若离也想不通,欢颜在一边看的急死了,“县主,您不会治?这可怎么办,要不然让大胡子跑一趟京城,亲自把圣讨来吧。” 顾若离拧着眉摆了摆手,道:“信早送走了,再过十来天应该就有消息了,你现在让周大人不是白跑一趟。” “那……那怎么办。”欢颜急的快哭了,问张珍,“你家以前是不是有人也有这种病啊?” 张珍摇头。 “你再想想,说不定是哪个祖辈你不知道呢。”欢颜急着问道,“快想想啊。” 张珍被她问的懵了,摇头道:“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好了,好了。”顾若离打断欢颜,推着她出去,“你弄的我也急躁起来,快去歇着吧。”将她推了出去关了门。 欢颜急的喊了几声县主,就去跑周铮:“大胡子,现在怎么办,县主也没有把握。” “不着急。”欢颜没有见过顾若离的水平,可是周铮很清楚,“她既然敢接病人,就一定有办法治好。” 欢颜还是急的不得了。 正说着,她看到门口进来一个孩子,随即一愣脱口道:“宝儿?” 周铮也皱眉看去。 就看到宝儿由两个小厮领着,穿着天青的直裰,打扮的干干净净,一副少爷的样子。 可是欢颜一看到他就不喜。 “宝儿少爷。”她迎了过去,“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宝儿在医馆四处打量了一眼,看着欢颜道:“我来看望姐姐,她可在?” “县主正在忙呢,要不您改天再来?”欢颜盯着宝儿,长的是很清秀,可是没有一处像顾若离,宝儿笑了笑,道,“那我就在这里坐坐好了,你们都去忙吧。” 说着,他的小厮就拿着帕子擦了擦椅子,服侍着他坐下来。 “那边宅子修的怎么样了。”宝儿见欢颜没有走,就盯着她问道。 欢颜心里腹诽了无数话,不冷不热的回道:“宅子才动工没多少日子,要想住进去怕是要到过年了。” “那还要几个月。”宝儿说着,不知看到了什么,好奇的盯着墙上一排密密麻麻的药柜,“那是药柜?” 欢颜点头。 宝儿就跑了过去,垫着脚去看药柜上的药名,等看到山参时他目光动了动,抽开了抽屉从里头拿了一支参出来,放在鼻尖闻了闻,崔树就道:“少爷,这个是包好的,拆开来容易变质。” “哦。”宝儿应了一句,他随来的小厮就呵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少爷莫说拿一支参,就是这个医馆将来也是他的。” 崔树一脸惊愕,怎么就成这位少爷的了,明明是县主重开的。 “去,去。”小厮护着宝儿,“少爷,您要是喜欢就拿着,不必管别人怎么说,这医馆就是你的,你还怕谁不成。” 宝儿看着小厮,又看看崔树,点了点头将山参塞进了怀里,和众人道:“既然姐姐在忙,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他。”说着往外走,他的小厮道,“少爷,还想去哪里玩,老祖宗说了,让您所有的帐都挂在同安堂头上,您姐姐可是亲口说的。” 宝儿哦了一声,道:“我想给我娘买几根簪子。” “成啊。”小厮说着,一行人渐行渐远。 欢颜气的不行,指着外头道:“记在同安堂头上,让县主付钱。他哪里来的脸。” “他不是县主的兄弟么。”崔树咕哝了一句,顾掌柜就拍了一下他的头,“少说一句。” 欢颜就跟猫被踩了尾巴:“是不是还不知道呢。” “可是外头可都知道了。”崔树回道,“大家都知道顾二爷有个私生子,现在由顾家老祖宗找回来,养着呢。过几天就要承袭爵位了。” 欢颜觉得已经无话可说了。 看来,这几天他们一直在外头招摇呢,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县主找了弟弟回来。 时间过的很快,五日后,同安堂还是没有动静,张珍每日依旧卖猪肉,虽没有发病,可也没有到六天的时间。 半城的人都在看同安堂的动静,等待张珍的病情。 第六天,张冒的猪肉摊子前时不时有人,可从早上转悠到中午,张珍不但没事,还笑盈盈的招呼着生意。 这么说,病好了? “你的病真好了啊。”那天许多人看热闹,也知道顾若离放狠话的事,所以才会好奇来确认,毕竟顾若离是顾解庆的孙女,她医术若真的好,他们也不禁替顾解庆高兴。 毕竟后继有人了。 且,往后同安堂还是和以前一样,两月义诊一次,冷清了一年的庆阳又会热闹起来了。 “你看我像有事吗。”张珍笑呵呵的道,“顾大夫治好了,以后我都不犯病了。” 问的人哗然,盯着张珍看半天,张冒就道:“放心去同安堂吧,县主的医术完全没有问题。” 众人这才放心下来。 一时间,同安堂前车水马龙,纷纷来恭贺顾若离,恭贺顾解庆有了传人。 “县主出门去了。”顾掌柜笑着和众人道,“大家要是不急就下午或者明天来。只要你们相信了县主的医术,就是我们同安堂最大的福祉。”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着。 热闹非凡。 肖氏听到婆子说完,翻身坐了起来,凝眉道:“她治好了那个病人?” 怎么可能治得好。 “是啊,那姑娘以前都是早上发病。可这会儿都快下午了,她也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婆子问道,“是不是她求了什么人帮忙了?” 肖氏很清楚,这么短的时间她求不了别人帮忙。 而且,张冒兄妹也不会向着她瞒着这件事。 难道她真的治好了。 怎么可能,那丫头的医术真的这么好? “还有,三小姐今天不在,那些人去医馆,也不见她。”婆子道,“老祖宗,您说她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账册的事情还没有了解,要不是因为这边找到了徐幽兰母子功劳很大,族里还不知道怎么翻了天了。 肖氏眉头一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太好。 顾若离那句欺君之罪,莫名的就跳了出来。 她心里想着,外头就听到顾宏山的脚步声,随即他撩开帘子进门,喊道:“娘。京城的信到了!” ------题外话------ 实体书团购群:568805282!大家加进来哈,不需要验证,在管理员那边登记,有什么问题我们进群讨论! 123 破家 顾宏山拿着信匆匆进了门,肖氏问道:“什么信?” 顾宏山点着头,将手里的信封递过去给她:“是孙能亦来信。” “我瞧瞧。”肖氏翻身坐了起来,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一看之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顾宏山还没有来得及看,问道:“怎么了?” 肖氏回道:“谌阁老致仕了!”她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怎么会。”顾宏山拿了信以后还没有来得及看,听肖氏一说心头就跳了起来,“我看看。” 孙能亦的信中说的很清楚,顾宏山将接了一看,顿时也变了脸色:“他说他收到信后就去找了谌阁老,谌阁老并没有写奏疏,而是在御书房时随口提了一句,圣上当时没有答复,等过两日赵远山回来,不到四天谌阁老就递了辞呈。” “他比翁叙章小了十岁。”肖氏沉声道,“就算致仕也轮不到他,肯定是赵远山逼迫的。” 这个人,居然学聪明了,以前不是动刀就是杀人现在还知道不见血的逼着人自己走。 “您觉得,赵远山是为了小丫头?”顾宏山看着自己的母亲,肖氏摇头,“若是就更好。赵远山恋儿女私情,可见他看中这个小丫头。那么她求封的事,就更加十拿九稳。” 顾宏山觉得说的有道理,又指着信上的内容道:“孙能亦说小丫头的医术在京中很有名气,最擅疑难杂症,而且,她还是京中是医局的司医。” “司医。擅长疑难杂症?”肖氏静静坐着,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她今年不过才十四岁,去年成名也只是十三岁罢了,她怎么会有这样的修为。 当年,她出嫁前也不过给人看看风寒,开些经方。而她,小小年纪居然有了名头,擅疑难杂症。 就连杨文治也没有这的名头。 “这么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肖氏还是不愿意相信,顾宏山点了点头,道,“是这个意思没有错。” 肖氏拧着眉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出声道:“这两天你派人依旧盯着。我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她会折腾出什么事来。” 顾宏山应是:“她今天不在医馆里,听说早上那些慕名而去的百姓,都没有找到她的人。” “所以我才担心。”肖氏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让人去看看宝儿在不在家里。” “早上还看到他在后院玩,这会儿可能出门去了。”顾宏山说着一顿,“您是担心她将徐氏母子两人绑了?” 肖氏不确定。 “来人。”顾宏山一向相信自己的母亲,“去看大爷和宝儿少爷在不在。” 有婆子应是而去,过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回道:“大爷带宝儿少爷还有徐氏出门去了,有一会儿了。” 肖氏就沉了脸。 “那就去找。”顾宏山凝眉,婆子应是,立刻吩咐人去找顾清海还有徐幽兰母子两人。 常随应是而去,可是过了近两个时辰也没有找到人,顾宏山也开始担心起来,和肖氏道:“娘,您说她会做什么?” “若是我没有料错,一会儿就会有消息了。”肖氏沉着的坐在罗汉床上,越到这个时候她越是冷静,“当时办事的人,都处理好了吧?” 顾宏山点着头:“都处理好了,他们什么都查不到。” “那就好。”肖氏揉着额头,拧着眉道,“那我们就安安稳稳的在家里等消息。”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外头就有婆子跑了过来,顾宏山就掀了帘子看着,问道:“找到人了?” “不是。”婆子摇头道,“是宗祠开了,隔房的五老太爷请老祖宗还有您去一趟。” 顾宏山心头一跳回头去看肖氏,肖氏已经起身走了过来:“无妨,我们走吧。看他们有什么花招。” “好。”顾宏山应了一声,让人去通知了崔氏,交代了几句,就和肖氏一起出门上车,往顾氏的宗祠而去。 上一次,他们是通知顾若离过来,今天却反了一道,换成了他们被人喊去。 不用想,肖氏也知道,顾若离此时此刻肯定在祠堂里。 就是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难道是圣旨下来了?完全有这个可能。 若是圣旨下来批复了宝儿承爵位的事,那么他们去宗祠宣读圣旨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让她不高兴的是,族长还是顾宏山,这些人居然撇开他们私自开了宗祠,实在太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了。 母子二人在祠堂外下了马车,守门的小厮引着他们进去,随即母子两人都愣住,就看到偌大的祠堂里,这会儿密密匝匝的站了不下百十人,年长的坐在里头,年纪略轻辈分略低一点的则站在了院子里。 平日里,这些人看到他们母子不是巴结谄媚,就是服服帖帖恭敬不已,可是今天这些人看到他们过来,木然的转头过来,盯着他们母子二人,眼中非但没有尊敬,而且还是满目的怜悯。 看来是要出事了。肖氏扶着顾宏山的胳膊,指尖微以用力,压着声音道:“一会儿你要稳住了,不要丢了族长的身份。” “儿子知道了。”顾宏山也是六十几岁的人,可是在肖氏跟前,他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母子两人跨进高高的门槛,里头和上次一样摆着几十张椅子,每一张椅子上都坐着人,一个个神色严肃,整个偏厅里安静的透着一股死气,肖氏看到了顾解兴坐在了首位,正中的位置上,坐着的是她一直瞧不上的顾解福! 他怎么会坐在上面。 可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此时此刻,另外一个主位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半天的顾若离。 她穿着一件桃红的对襟褙子,梳着稚嫩的单螺髻,眉目俏丽如画,可这会儿这张脸正神色轻松的望着她,半点情绪都看不出来。 肖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忽然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先发制人:“三丫头,这里这么多长辈,首位你也敢坐?” “我为何不敢。”顾若离不急不慢的道,“我喊您一声老祖宗,那是尊敬您,应您一声三丫头,是因为我是我爹的女儿,我姓顾。可是您不要忘了,我还是县主,我坐在这里有何不可。” 从一开始,顾家所有人都是喊她三丫头,三小姐,他们有意的,将她县主的称号忽略了。 她不想纠缠时,自然不会在乎她们称呼什么。 可是如今她想掰扯掰扯,当然就会拿出县主的架子来。 就如同赵勋说的,她是县主,背后有方朝阳,有太后还有他,她怕什么。 仗势欺人又如何。 “好,好的很。”肖氏冷笑一声,就这么站在中间,杵着拐杖盯着她,“你要这么说,老身也无话可说。”她说着,一弯腰朝顾若离福了福,“顾肖氏叩见县主娘娘。” 众人看着一惊,寻常肖氏都是强势的人,且又好强,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见过她低头一回。 今天居然和顾若离行礼了。 她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这样,不免让人有些心生不忍。 “不知道县主娘娘请我们大家来,是为了什么事?”肖氏直起身,走到一边一位年纪稍轻些的男子身边,对方一惊不由自主的给她让了座,肖氏坐了下来,看着顾若离笑道,“是不是你请封的事来信了,我们宝儿封了恩德侯了?” “此事稍后再说。”顾若离道,“我请大家来,是要告诉大家,我们药庐巷这一支顾氏要另开宗祠,往后,大家就不是亲戚了,若无事就不必再走动。” 她这话说的很直接,肖氏听着心头的气就拱了上来,顿时生怒的想要说话,可话到嘴边她忽然发现,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指责她。 她这是要另开宗祠啊,她这是在说大家都不是亲戚了,就算恩德侯袭爵了,也和他们没有关系了啊。 “你有什么资格另开宗立户。”顾宏山讥诮的冷哼了一声,道,“你和宝儿商量了吗,他可是药庐巷唯一的男丁。” 顾若离就拧着眉看着他,她向来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打机锋,所以,话说的也比较直接:“我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话落,她伸出手,随即周铮从一侧走过来,将一个卷轴递在她手中,顾若离抖开,目光一扫众人,看着顾宏山,“有了这个,我就能另开宗祠。” “你居然求了圣旨。”顾宏山蹭的一下站起来,过去夺了圣旨去看,顾若离也不拦着他,等他看完便道,“伯祖父,你觉得可以吗。” 顾宏山几乎大怒,她瞪着顾若离正要说话,就听到肖氏咳嗽了一声,他走过去将圣旨递给了肖氏。 肖氏看过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顾若离,道:“你这些日子,就在等这个?” “原不是的。”顾若离道,“现在倒觉得我考虑的太不周全,实当离开京城回来时就求了这道圣旨,也省了祖母,祖父和各位长辈替我操的这份闲心。” “闲心!”肖氏紧紧攥着拐杖,满祠堂里只有她和顾若离在说话,其他人就和死人一样,或坐或站居然没有一个站出来,“你们今儿都聋了?她这是要脱离顾氏,另开宗祠呢。” 众人还是没什么反应,肖氏就朝顾解兴看去:“老四,你也无所谓?” “无所谓。”顾解兴露出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她想脱离也好,留着也好都和我们没有关系,这也是她自己权利。再者说,圣旨都来了,说这些也没有用。” 肖氏的拐杖杵在地上,咚的一声:“你现在这话说的可真是轻松,上个月,你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那是上个月。”顾解兴道,“现在我改主意了。” 肖氏被气笑了,她看着别人,一个一个的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不要陇东粮仓的那一点薄税了?不想省了你庄子里的税了?” 大家摇着头:“不想!” 发生了什么事,大家的态度转变的这么快,她看向顾若离,问道:“你给他们灌*汤了?” “不需要灌汤。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我家的事情,他们就是想掺和也伸不进这个手啊。”顾若离无奈的道,“老祖宗,是您想的太多了,而不是大家想的太少。” 放屁!肖氏心头骂了一声,深吸了口气,含笑问道:“好,好!那求封的圣旨呢,你不是上疏了吗!” 顾若离挑眉看着她。 “你什么意思。”肖氏眯着眼睛,“他是你嫡亲的兄弟,你太自私了!” “我有兄弟吗。”顾若离失笑,看着肖氏道,“我怎么不记得。” 这一回肖氏再忍不住,她忍着怒盯着顾若离,道:“你戏耍我们。” “到底是谁戏耍谁。”顾若离站了起来,走了几步看着肖氏一字一句道,“老祖宗,你就这么惦记着这个爵位,以至于将所有人都当傻子吗。” 肖氏冷声道:“不要和我说半句留半句留半句。当初我们要说验,你说不用,亲口认了这个兄弟,你现在想反口?” “我年纪小,不懂事,自然是老祖宗说什么我就听什么。”顾若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老祖宗,你要把话谁清楚,那我们就好好说说。” “将徐氏和宝儿带进来。”顾若离朝外头一喝,随即陈顺昌就带着两个差役,押着徐幽兰和宝儿走了进来,陈顺昌抬脚一踢,徐幽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宝儿也吓的跪在她身边。 “宝儿!”肖氏也站了起来,怒道,“都给我住手。” 自然是没有人理她,肖氏就看着顾若离,道:“你不作为就不作为,何故对一个孩子如此歹毒,他可是你兄弟。” 此话落,众人便些动容。 觉得顾若离小小年纪小心有些狠了,毕竟是她的兄弟,又是个孩子,何至于如此。 “我兄弟吗。”顾若离道,“老祖宗,你想的确实很周全,用曾经和父亲有纠缠的徐氏带着一个七岁的孩子,告诉大家他就是我兄弟,这事做的可真是滴水不漏,想不信都不行。” 肖氏皱眉:“当年的事,没有人不知道。难道你想说我造假骗你?!” “是!假的终归是假的。”顾若离盯着徐幽兰,走过去,看着她道,“徐氏,你说是不是。” 她本来没想对他们怎么样,只是想要清净,所以请顾解福来,和他商量,将顾宏山从族长之位推下去,她会帮顾解福坐上族长之位,并且,可以承诺往后时珍堂只要规规矩矩做药材生意,无论在哪个州,哪个县,她都可以帮他们打通官府这一道。 要知道,做生意最重要的不是本金,而是走通官府的路子。 否则,不管他们在哪里开时珍堂,只要被人恶性竞争或者有意刁难,他们就是想找人说理都没有地方说。 所以,她这个承诺对于顾解福来说,几乎是不用考虑,他就答应了。 作为交换,顾解福告诉他肖氏在找人的事情,他并知道找谁,也不知道具体的目的,所以……她只能请周铮去查,盯紧了顾清海。 果然有收获,居然让她看到了徐幽兰。 还带着一个孩子,一个年纪恰到好处的男孩子。 “我,我不知道。”徐幽兰摇着头,后悔不已,她就不该来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那这个孩子呢,你认识不认识?”顾若离质问,徐幽兰抬头飞快的看了眼顾若离,眼中满是惶恐不安,身后,肖氏看出不妥来,顿时怒道,“她如何不认识,这是她自己的亲生骨肉,是你父亲的孩子。” 外头,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不要提我父亲。”说起顾清源她便沉了脸,盯着肖氏,“他是什么性子,会做什么样的事情我再清楚不过,我不知道当年他和徐氏之间有什么瓜葛,但是我却能肯定,宝儿绝不是他的孩子。” 最可恨的,就是顾清源已经去了,他们居然将这盆脏水泼在他身上,此事,她不能忍。 肖氏大笑:“孩子的心目中,父亲总是高风亮节的,你把他想的太美好了。” “不是我想的美好。而是你太龌蹉。”顾若离看着徐幽兰,这边周铮的刀无声无息的架在她脖子上,顾若离一字一句道,“徐氏,你是受何人指使,挑唆我爹和我娘的关系,最终导致他们和离的?说!” 徐幽兰一抖想要往后缩,可一动那把刀就隔断了她的发丝,悠悠的落在她脚边,她大骇,面色惨白:“是……是老祖宗,她让我这么做的。” “老祖宗。”顾若离看了眼肖氏,接着问道,“她为什么让你这么做。” 徐幽兰瑟瑟发抖:“因……因为当年我怀了普照寺海大爷的孩子,她不让我进门,我没有回头路。我去求她,她就教我,让我去勾引源二爷,说我怀的一定是个男孩,药庐巷人丁单薄一定不会将我赶出来,待我一定比在他们府中好,我没有选择……就去了,可是只围追堵截的见了源二爷两面,就碰到了朝阳郡主……她,她误会了我,一怒之下让人将我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 众人一片哗然,就是顾若离也没有想到,这件事这么曲折,和徐幽兰有染是顾清海,腹中的孩子也是他。 肖氏好盘算,瞧不上徐幽兰教司坊出身,可又想留着血脉,就撺掇她去找顾清源。 没有想到却遇到了方朝阳,被她一怒之下,让人打的流产。 “老祖宗。”顾若离冷冷的道,“您真是好手段啊。” “掌嘴!”肖氏大怒,盯着徐幽兰,“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来造谣污蔑我。” 徐幽兰摇着头,哀求的看着顾若离:“我没有,我说的句句实话。” 宝儿在一边吓的哭了起来,捂着胸口不松手。 “你接着说,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顾若离道,“你的孩子既然滑胎了,那宝儿是谁生的?” 徐幽兰哭了起来,捂着脸道:“我被打遍体鳞伤,源二爷和郡主吵了起来,他负气将我带会同安堂救治,朝阳郡主似乎很生气,我当时神志不清不记得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我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源二爷似乎是愧疚,他给了我两千两银子,问我想去哪里,我说我想去延州找我一个表哥,他就送我去了。” “自此以后,我再没有回过庆阳,也没有见过顾家任何一个人。直到前段时间,海大爷派人找我,将我从庵庙接出来,还塞了一个孩子给我,告诉我他们要带我来顾府,以孩子母亲的名义送回来后,我就可以得到五千两的银子,还能让我留在他身边,我就同意了。” 徐幽兰说着,捂着脸哭了起来! 原来是误会,以方朝阳的脾气,她当时只要对顾清源有情,就不可能容忍他有点不忠,一怒之下和离回京,是她的性子。 而顾清源,大约当时也觉得她太过狠辣和任性了吧。 不分青红皂白,毁了别的女子一生,他愧疚和愤怒也在常理。 顾若离抿着唇,回头望着肖氏怒不可遏,她的一个心机,毁了一个家庭,改变了三个人一生的轨迹。 她居然还有脸再将徐幽兰找回来,告诉她,徐幽兰为他们药庐巷顾氏生了孩子。 肖氏脸色惨白,气的几乎将手中的拐杖掰断了。 “满口胡言。”肖氏咬牙切齿道,“你说海大爷就海大爷,你说源二爷,就源二爷,你哪里来的自信,难不成顾家的男人都要被你迷得发了疯不成。” 徐幽兰猛然抬起头来,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我有海大爷的亲笔书信,这么多年我一直留着的。至于源二爷,若非您让我去找他,我一辈子都不会认识他的。” “胡说八道!”肖氏气的语无伦次,“胡说八道!” 顾宏山也是生气,指着徐幽兰道:“几封信就想污蔑我儿,你胆子可真不小。” “老祖宗,伯祖父!”顾若离打断他们的话,“有没有污蔑,自有官府去查。不过事情到底如何,想必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吧。” 肖氏白着一张脸,这个丫头,原来早就察觉徐幽兰和宝儿的不对,他根本从头到尾都在虚以委蛇。 “徐氏不知道宝儿是谁的孩子,我知道。”顾若离蹲在宝儿面前,含笑问道,“你的父亲,是不是顾氏的海大爷?” 宝儿目光一动垂着头不说话。 “不用怕。”顾若离摸了摸他的手,道,“你娘病了是不是,你爹让你跟着徐氏来顾家认祖归宗,告诉你,只要进了顾家的门,你娘就一定有药可治,是不是?” 想到自己的亲娘,宝儿紧紧咬着唇。 “野山参,可不能和金银玉器摆在一起。”顾若离按着他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他怀里拿了个包袱出来,铺在地上打开,“这簪子,玉镯,可都是我给你结账的,两棵野山参也是医馆里的吧。” “我爹说那以后就是我的东西。”宝儿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样,想要去抢,“我拿我自己的东西。” 顾若离笑笑,将东西包好交给陈顺昌,道:“你爹说错了,这东西都是我的。往后你想要,去和你爹爹要!” “是我的。”宝儿看着东西被拿走,嚎啕大哭起来,顾若离看了他一眼,回头对肖氏道,“老祖宗,您可要验一验,他可是您的嫡重孙。” 他们这一房根本不缺男丁,一个庶出的还是外室生养的,肖氏根本就无所谓。 “你说是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老太婆是不是!”肖氏站了起来,一副长辈的样子,“顾庆山一辈子安安分分,愚忠愚孝,没想到教出你这么不孝子来,败坏了顾氏的门风。” “我若顺着你真将宝儿接回来,才是辜负了祖父教导。”顾若离道,“老祖宗不相信,还要不要我将海叔也请来,和宝儿对峙一下。” 她居然将顾清海也抓来了,肖氏指着她,手指都在颤抖,回头喝道:“你们都是死人是不是。我今天做的这一切,难道是我自己一个人吗,我可是为了整个顾氏,为了你们所有人。” “老祖宗,您为了谁您自己心里清楚,找了个孩子回来说要袭爵,最后呢,居然是您自己家里的野种,您难不成还要我们谢你。”顾解兴又道,“还有药场的事情也还没有说清楚。这些年的账我们可要好好算算。药场也要交出来,不但如此,你们名下的时珍堂,族里也要收回来。” 肖氏气的跌坐在椅子上,顾宏山喝道:“现在翻脸了,你们收我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收回药场,想的倒是美,我现在还是族长!” “就要不是了。”顾解兴指了指外头的所有人,“就在刚才,我们重新推举了族长,你已经不是了。” 顾宏山猛然就朝顾解福看去,难怪啊,他今天有胆子坐在上位,原来是被人推举了族长之位。 “他做族长?”顾宏山满脸讥讽,“就凭你也能做族长,你知道药场怎么运转,你知道什么药什么时候收,你知道每种药每年如何定价,你知道哪个州县哪一种药卖的紧俏,你知道这族里的每个人脾性,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顾宏山拍着桌子:“我告诉你,这个族里,除了我你们谁都做不了族长。换做谁,不出三年顾氏就要亡,时珍堂就得关门。” “我是不会。”顾解福一直坐着没有说话,他向来话都不多,为人不如顾宏山老道圆滑,更不如顾解兴锋芒聪明,在族里也没什么话语权,此刻,他放了茶盅,看了眼顾若离,回顾宏山的话,“我不会没什么,有人会就好,药场是顾氏的药场不是你一个人,往后,药场的事大家一起做,新的铺子开业,我们一起商量,顾氏再不是谁的一言堂,无论事大事小每个人都有决定权。” “是!”顾解福的话一落,众人就附和道,“你再能耐又怎么样,钱都被你贪了,时珍堂再好,赚的钱也不是我们的。” 顾宏山气的心口疼,原来如此,原来顾解福是搭上了顾若离的线,找了她撑腰! 话说的可真是好听,顾宏山道:“若事情能这样做,官府也不需要官了,百姓自己做便是。”又指着众人,“你们一个个的,被他们的花言巧语骗了,总有你们后悔的一天。” “不要和他们费口舌了。”肖氏摆手,只看着顾若离,因为她知道今天这里的一切,包括族长的事情,都是顾若离跳起来的,她眯了眯眼睛,道,“去年你家出事,我们都没有出现。可是,这不表示我们不心疼。当时的情况,谁敢出头,那可是当今圣上。在天子眼中我们顾氏算什么,不过一只蝼蚁。” 转变的还真是快,顾若离含笑看着她。 “我们是为了大局着想,人已经没了,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我们能做的就是守住顾氏,让他依旧能有子孙出头,展露锋芒在人前。等到那时候,我们再去讨公道。你恨我们,我们不怪你,你年纪还太小,根本不懂这些。” “现在,你通过自己的努力,得了爵位。你又觉得我们让你过继,是占了大便宜。是,有了爵位顾氏是会好,可是你要知道,这事不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顾氏的人,就算你出嫁了,娘家鼎盛了,对你也是助力。” 肖氏说的语重心长,很是动容。 “老祖宗说的是。你们护着顾氏,所以让我一家人的尸首暴在义庄,随随便便挖坑埋了!”顾若离冷笑着道,“便就是我前些日子迁坟,你们还拿这件事要挟我,我迁走了,你们谁又去看过一眼。你来和我说说,我的心要多宽才能对你感恩戴德,任由你摆布!” 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不去看顾若离,因为她说的都是对的。 要真是一家人,要真是有心,不敢去救人,可是收尸总可以吧。 但是他们怕死,怕被连累,什么都没有做。 “不过没事,我还是听你的话了。”顾若离走到肖氏面前,笑着道,“你让我写奏疏我就写了,此事圣上也知道了,您可满意。” 肖氏方才的正义凌然一下子消失殆尽,她的手抖了抖,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她又想到了顾若离的那句,欺君之罪。 别人不知道,自然不会去多想,可是她晓得,宝儿是假的,所以才会担心,让人去引着发疯的张珍去同安堂,让顾若离有点事情做,若是出点事合安堂关门就好了。 这样一来,她就有别的办法。 可是,同安堂不但没有出事,还反而证明了她的医术。 “老祖宗可还记得,我提醒您的那句话。”顾若离道,“您说宝儿是兄弟,那就是,只是欺君之罪我不帮您背。我年纪小,自然是事事听长辈的,这罪名,自然也就是长辈的了。” 肖氏看着她,有什么梗在喉咙里,顾宏山目龇欲裂:“你陷害我们。” “错,我是顺水推舟!”顾若离笑了笑,道,“伯祖父,圣上的手谕您要不要看一看。” 顾宏山当然要看,他还要自细细的看,他夺过来拿在手中,迫不及待的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后人就有些站不住,颤抖着又读了一遍,手一松,京城送来的手谕,掉在了地上。 上头盖着朱红的大印,就算不认识的人,也知道那是圣上的印。 “让,让!”顾宏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黄章带着人冲了进来,“肖氏,顾宏山可在!” 肖氏和顾宏山艰难的转头朝外看去,她声音嘶哑的道:“黄大人,何事!” “天子口谕!”黄章摇了摇手里的东西,赤红的面烫金的大字,和顾宏山方才拿的一模一样,“普照寺顾氏,以肖氏顾宏山为首,贩卖假药祸害百姓,意图夺爵谋算县主,欺君罔上其心可诛。现判一门男丁充军岭南六年,无昭不得离。” 充军!纵然顾宏山刚刚已经看到了,可还是眼前一黑,抓住肖氏的手,“娘!” “好,好的很!”肖氏盯着顾若离,像要一副将她撕了的样子,“你这是报复我们!” 顾若离不置可否。 “少给废话,现在就走!”黄章说完,大喝一声,道,“谁是普照寺顾氏男丁,给我自己站出来,否则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他的话一落,院子里顿时燥乱了起来,有的人想要往外跑,却立刻被门口的衙役压在地上困住,有的吓的抱头大哭,有的则哭喊着:“老祖宗救我们。” “我的儿啊!”肖氏一看子嗣被差役这样对待,再也忍不住,“都给我住手,你们若伤了他们一根头发,我定叫你们不得好死。” 她的声音很大,可这时侯哪还有人去听她说话,黄章指了指顾宏山。 “走!”差役过去,一人一边抓住了顾宏山的手臂往外拖,顾宏山乱了阵脚,喊道,“娘!” 肖氏几步追过去:“山儿。”她想去拉顾宏山,可不等她碰到,人就已经被带了出去,她一步没站稳跌倒在地,“我的儿啊。” 宗祠里乱的如同养鸡场似的。 肖氏眼睁睁看着,攥着拳头,眸光中满是恨意:“你们……”她指着所有冷漠以对的族人,指着顾若离,“给我记住,今天的仇我势必要报!” 顾氏的状态,对族人之间的冷漠,是肖氏这么多年调教出来的。 今年的普照寺的顾家,就是去年药庐巷的悲凉! 当她拦着所有人出手时,就应该预料她也会有今天的这样的结果。 顾若离静静站着,看着她坐在地上肖氏。 “去普照寺的顾府,将所有人男丁悉数扣压。”黄章高声吩咐了一声,拉着一溜七八个男子往外走,一片嚎哭反抗之声! 肖氏落着泪想要爬起来,却试了两次还是跌倒在地,没有人去扶她,任由她坐在地上。 “你的心太狠了。”肖氏咬牙切齿的看着顾若离,“他们可都是你的族人,你太狠了。”顾宏山的年纪很大了,充军六年,他们母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她马上就要五世同堂了,怎么会这样。 “恨?”顾若离看着,面无表情的道,“你这是在提醒我斩草除根吗。” 肖氏眼前一黑! 顾若离心头发闷,她自己家的丑事,以她的能力,可以处理的不留痕迹,是打杀还是发卖抑或让徐幽兰滑胎,都是办法。 可她偏偏将人想要将人往顾清源身边塞。 顾清源郁郁寡欢那么多年,方朝阳负气而去也过的并不如意,这一切她不敢说都是因为肖氏! 可是,她却是罪魁祸首。 牵连无辜的人,甚至于,她想要将徐幽兰送进他们家,不单单只是让顾清源接手,而根本是想更替药庐巷的子嗣,蚕食他们。 要是真成了,往后药庐巷的传人,就是他肖氏的后人,而和祖父半点关系都没有。 人心险恶,可她也不曾见过这样无耻的人。 “呵呵!”肖氏冷笑着,“你是县主,仗势欺人你能耐!”她说着,爬起往外走,走了几步想到什么,看着顾若离,“那个疯子的病果真是你治好的?” 顾若离点头,回道:“托您的福,是我治好的。” “用的什么方?”肖氏声音嘶哑,站都站不稳,顾若离不想理会,敷衍的道,“抵挡汤!” 桃仁承气汤没有用,所以她改用峻剂! 峻剂,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师父说的天赋,也不是那么精贵啊,肖氏扯了扯嘴角,忽然白眼一翻朝后头直直的栽了下去。 有人扶着她,喊了几声老祖宗,就去看顾若离,顾若离凝眉道:“找人送她回去。” 肖氏人事不知的被人抬着。 立着腰背挺直的肖氏,此时被人抬着,居然这么矮小,瑟缩着,形容万般狼狈。 祠堂里安静下来。 大家都看着顾若离,她目光环顾四周,和顾解福道:“另开宗祠的事到时候还要请族长费些心思。告辞了。” “县主。”顾解福想说什么,顾若离就对众人道,“往后虽不是族人,可大家还是乡邻,各位保重!” 话落,她带着周铮几人出了门,走了几步就看到宝儿蹲在墙角直抖,她转头去看陈顺昌,道:“陈伯,你将这孩子领去普照寺那边,如今那边没有男丁,想必就算是外室生养,也应该是个宝了吧。” 陈顺昌应是,顾若离出了门,徐幽兰忽然从一边冲了出来,跪在地上:“三小姐……不,县主,小女子当初是无路可走,所以才不得不从了老祖宗,请县主原谅。” 原谅什么,不怪她去堵截顾清源吗,可是她却让他们夫妻分道扬镳了! 怪谁呢,也不能全然都是徐幽兰的错,一个不相干的人,就轻易的击碎了他们夫妻间的信任,这谁也怪不了。 顾若离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顾解兴看向顾解福,问道:“你觉得她会帮我们?” “应该不会有假。”顾解福凝眉道,“往后你别算计她就行了,她也不是要强惹事的性子。” 顾解兴就哼了一声,道:“我什么时候算计她了。你现在能耐了是吧,和她私下里达成了协议,一转眼自己做了族长,你得了好处就来教训我。” “四哥。”顾解福也不知道顾若离为什么找他,“你是要做族长我就让给你,只要顾氏能好,谁做族长又怎么样。” 顾解兴拂袖,不想理他,外头,就有族人涌了进来,纷纷抱拳和顾解福道贺。 “恭喜族长。”又道,“往后,顾氏就靠您,我们相信时珍堂和药场一定会越来越好。” 顾解福应着。 顾解兴则被众人挤在了一边,他愤愤是甩了袖子想走,可走了几步又跑了回来坐下。 虽然他没有做族长,可顾解福当族长总比顾宏山好。 往后他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可纵然这么想,他心里还有些忿忿不平,早知道就不跟着肖氏后头凑热闹了,如今落的里外不是人。 肖氏被送回府中,家里头一片混乱,崔氏和韩式披头散发的嚎哭着。 “老祖宗!”崔氏扑在躺在滑竿上,脸色惨白的肖氏身上,“祖母,您想想办法啊,您去求求县主,求她网开一面啊。” 肖氏被她推醒,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说出来的声音却是咿咿呀呀的不清楚。 她急的瞪大了眼睛。 “都是您,都是您当初非要弄个什么爵位。”崔氏捂着脸哭着,“现在家破人亡您高兴了,您满意了!” 肖氏气的盯着崔氏,手抬起来想要打她,可力气用出去,手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崔氏怒道,“我们家就是因为您撺掇的,才有今天!” 韩氏闭着嘴站在后面,余光就看到宝儿被人牵着进了门,她眼睛瞬间红了起来,宛若饿狼一般扑了过去:“你这个野种,你居然还有脸回来,我打死你,打死你!” 肖氏呃呃呃的喊着。 “住手。”崔氏跑过去,一下子将宝儿扯过来,“她既然清海的儿子,就是我们家的人,你身为母亲怎么能这么对她。” 韩氏气疯了:“他是野种,野种啊,娘!” 一家子女人,乱哄哄的吵了起来,有丫头小厮趁乱抱着东西,从角门溜了出去。 不过几个时辰,先前还金碧辉煌的普照寺顾氏,便处处狼藉,哪还有半点光鲜体面。 肖氏闭上眼,老泪纵横。 顾若离直接去了同安堂,和陈顺昌一起商量另开宗祠的事情,其实没有那么麻烦,她有圣旨在,只要在官府备案,又没有别的纠纷,此事就算成了。 “老仆去给老太爷上个香。”陈顺昌疲惫的起身,哽咽的道,“三小姐,您做的对,离了这样的族,老太爷也不会怪您的。” 顾若离笑着点头。 “县主。”周铮从外面进来,递了两封信给他,“方才官府那边送来的。” 顾若离接过来,两封信两种不同的颜色,一个牛皮信封,上头落款是赵远山,一个是淡白的信纸,底下是方朝阳的私印。 怎么……这两个人怎么一起来信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 ------题外话------ 书友团购QQ群:《568805282》 本文公众QQ群:《97620914》 现在人做生意比较精明,出版社将风险都架在作者身上,保证销量所以就会让作者自己和喜欢此书的读者确定了购买数量并达到了他们的数量要求,他们才敢放心出版。(主要我是小虾米。哈哈哈哈,要求更多,因为他们怕亏本。) 所以,得空来加群哈,团购群人数他们要来查证。 我的妈呀,这么一说我好可伶,该去死一死了。(囧,很没面子!愤怒!) 所以,说这么多不是鼓动你一定要买,是想说,你要是买,就赶紧加群啊,我都在门口迎客半天了,也没有大军来关顾。 我需要你们。 X求不满脸! PS:出版不影响连载,会精简也会多点内容。关键,是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哈哈哈哈。 124 不易 她先拆了赵勋的信。 “近日拜访了几次岳母,虽初始气氛并不融洽,可昨天再去,她态度却有着莫大的转变。” “中秋节礼也已备好,择日我亲自送去,等你明年回来时,岳母必已对我欢喜不已。” “你当保重,顾府的事如若不耐,便交由黄章去办,雕虫小技无需多费精力,将人扣了一顿吓骂,没有人敢不老实乖巧,如若你已结了仇,索性就叫他们彻底无法翻身,一劳永逸。” “宅子修建如何,同安堂可曾开业,顾大夫的名声在庆阳是否畅通无阻。” “太医院欲在民间选拔太医,招天下所有医术修为高深的大夫,只要条件合适便就能留在太医院。” 顾若离看着,不禁笑了起来,捂着脸面颊微微红了起来……这个人,没有想到写信时,会这么啰嗦。 事无巨细,他都提到了。 不过,他居然去拜访方朝阳了,还没有被赶出来,也算是他的本事。 以方朝阳的性格,没有赶人,已经是厚待了。 说不定,等明年她回去时,他们两个人真的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顾若离又看了一遍,靠在车上笑了起来,才小心的将他信收起来,拆开了方朝阳信,一看之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你这个死丫头,我百般警告你,不要招惹赵远山。你胆子不小,居然还让他送你回去。” “是不是你们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他的脑子被马蹄踩踏了吗,现在每个几日就来拜访我,锦衣绸缎如流水一样的堵在我院子里,他当我这里是内务府的库房吗!” “我警告你,你要真如他所言和他私定了众生,你就给我待在庆阳不要回来了。” “我方朝阳没有你这么笨的女儿。” “真是气死我了。他说他过几天还要来,我得让李妈妈备着一锅热水,侯在门口,见着他就泼在他的脸上。我就不懂,他哪里来的脸,居然敢到我跟前来求亲,送我中秋节礼,我是没有人送礼了吗,稀罕他的东西。” “我再和你说一遍,你就是剃头发做姑子去,也不准对赵远山动心!” “还有,肖氏一家子你不必手下留情,这样的人你留着指不定下一次他们就再出什么幺蛾子,只管一锅端了,要是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 “那破地方有什么可待的,早点回来!” 顾若离捧着信,一时呆了,又忍不住将赵勋的信拿出来看! 不是说方朝阳态度很好嘛,怎么转眼她就看到方朝阳在信中数落埋怨他?! 顾若离揉着额头,又忍不住失笑。 “真够可以的。”顾若离无奈的道,“一个只说好话哄,一个只用恶言威胁。” 她就说,方朝阳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她几乎能想的到,方朝阳和赵勋见面时,是什么样的场面。 其实,半个月前方朝阳也想不到,有一天赵勋会恭恭敬敬的给她送中秋节礼,她沉着脸看着坐在对面正儿八经喝着茶的赵勋,恨不得将手里的茶盅扣在他头上。 或者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是不是被人换了。 他怎么就能有这么厚的脸皮,坐在这里云淡风轻喝着茶呢。 方朝阳气的揉了揉额头,眯着眼睛望着赵勋,道:“赵远山,你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赵勋正要开口,她忽然抬手制止他,“你不要喊我岳母,好好说话。” “岳母!”赵勋仿佛没有听见,字正腔圆的喊着,“我要给娇娇送东西去,你可有要一并送的。” 啪的一声,方朝阳将手里的茶盅朝赵勋丢了过去,赵勋不慌不忙侧身避开,茶盅好似长了眼睛,绕过他落在后面的地上,摔的粉碎。 方朝阳大怒,指着他:“赵远山,谁是你岳母,我没有你这个女婿!”她说着,觉得不解气,怒道,“我现在连女儿都没有了。” 这是连顾若离都不认了。 “顾氏族人要过继孩子承爵。”赵勋依旧端着茶,神色淡然,语气也丝毫没有受影响,“岳母不用叮嘱娇娇几句?” 方朝阳闻言一怔,怒火顿时被赵勋转移,她问道:“过继孩子,承爵?”她被气笑了,“一定是那个老太婆做的事,她居然有脸说过继的事!” 赵勋也颔首,道:“娇娇写了奏疏上京,还说找到了一位同父异母的兄弟。” “兄弟?!”方朝阳脸色一冷,“顾正言的孩子?” “奏疏中确实是这样说的。”赵勋回道,“一个七岁的孩子,是一位徐氏所出。” 方朝阳没有说话,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女人,她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也永远都不想知道…… 这么说,当时那个女人并没有滑胎,而是将孩子生下来了! 可真是讽刺,顾正言口口声声说没有瓜葛,最后却在死后叫人翻出来了。 丢人! “所以呢,她求封了?”方朝阳凝眉看着他,赵勋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方朝阳,淡淡的道,“不过娇娇似乎不信。问过我意见此事如何处理。” 方朝阳不满,居然问赵勋意见,她没好气的道:“然后呢。” “此事涉及岳母,赵某认为还是您来定夺比较好。”他说着,露出您是长辈,只要您说了,我们就听您的表情,恭恭敬敬的。 方朝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挑眉道:“你在问我意见?” 赵勋扬眉,一副理所当然。 “那留着做什么。”方朝阳冷哼了一声,“留着给她爹上坟继香火吗。” 赵勋颔首应是:“知道了,我这就给娇娇回信,圣上的手谕,我会去办!” 真是百依百顺啊。 “肖氏那个老不死的呢。”方朝阳想起肖氏就觉得讨厌,赵勋又看着她,“岳母言下之意,当如何做?” 又问她?方朝阳就道:“不用管她死活,她也活不了几年了。她们家的几个男人都别留,不杀也给我送去充军去,一个个的贼眉鼠眼,没有一个好东西!” 赵勋应是:“如岳母所愿。” 方朝阳就盯着他:“赵远山,你不要以为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就同意将娇娇嫁给你。”她指着赵勋,“你看看你现在,再想想你过去,你哪里配的上她,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门外,李妈妈听着一脑门的汗,郡主这话说的也太重了,不管怎么样,赵将军无论是从相貌还是地位,在大周也是屈指可数的。 她这样说,有些偏激啊。 “此事不急。”赵勋不急不慢,“还有一年时间,岳母可以再考虑。”说着他站起来,“还有事,赵某告辞了,岳母若有吩咐可遣人去找我。”话落往外走,李妈妈听到动静立刻给他打了帘子,赵勋微微颔首出了门。 “赵远山,把你的东西一起带走。”方朝阳指着赵勋,赵旭回身抱了抱拳,“姑母不必相送,告辞!”话落,就出了门。 还知道在院子里当着外人的面喊她姑母。 刚刚一口一声的岳母喊的可顺溜的很。 “赵将军。”崔延庭正好路过,惊愕的道,“您这是……”他总不会是来拜访方朝阳的吧。 要真是这样,那看来外头传的,赵勋和顾若离的事就是真的了。 方朝阳真要做赵勋的岳母?! 崔延庭拧着眉脸色很不好看。 赵勋没有理他,大步而去,崔延庭回头去看方朝阳,方朝阳不屑的扫了他一眼,摔了帘子回了暖阁。 “这个死丫头。”方朝阳气的不行,“给我拿纸笔来,我给要死丫头写信,这口气我不出了,我就不是方朝阳。” 李妈妈应了一声,不得不将笔墨送来,小声劝着方朝阳:“以赵将军的脾气,哪能听您这样说话。奴婢看他这是真喜欢县主,您就客气点。结不了亲也不至于结仇啊。” “不用结仇,我和他之间本来就有仇。”方朝阳怒道,“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心黑着呢。” 李妈妈噗嗤一笑,道:“郡主您这是把自己比喻成鸡呢。” “我是给他气糊涂了。”方朝阳回道,“娇娇年纪小,被他给迷惑了,他这样的人,若真的嫁过去了,将来过的不好你连走都没有可能。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也不能嫁给赵远山这种人。” 李妈妈却觉得赵勋还是很好的,他那样的人能委下身段求着方朝阳,可见在他眼里顾若离有多么的重要:“不管他什么样子,只要他能对县主好,其实就可以了。” 方朝阳根本没听,盛怒之下写好了信递给李妈妈:“把信送出去,立刻就送。” 李妈妈应是出了门,刚去外院找崔安,就碰到他要匆匆出去,她笑着道:“你这是做什么去呢,” “伯爷给杨阁老府中送一副字画,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就只能亲自去走一趟了。”崔安说着问道,“妈妈找我什么事。” 李妈妈就将信交给他,叮嘱道:“早点送走,郡主很着急。” “成。”崔安接了信一看是送给顾若离的,就道,“县主来信了吗,她还好吗。” 李妈妈就笑着点头:“县主沉稳,到哪里都不会过的太差。”又道,“说起来,杨公子那边是不是要办酒席,你今儿打听一下,我也好准备礼。” 杨清辉殿试中了榜眼,听着这还是圣上不想让杨氏风头太劲压了一下,因为杨文雍刚官复原职回了内阁,他这边若是得了一个状元,难免让他们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好,我今儿去问一下杨公子。”崔安说着,匆匆出了门。 李妈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了想就回了内院,崔甫和崔岩正从内院边说边笑的往外走,见到李妈妈三个人也没有打招呼,擦身而过,崔甫就问道:“那个丑女应该已经到了吧。” “怎么还喊丑女。”崔岩皱眉,崔甫就笑了起来,“喊顺口了,谁叫她丑了那么长时间,刚漂亮了几天就走了,我都不记得她长的什么样子了。” 崔岩无语,想到他听颜显说的事,顾若离六月底就到庆阳了,这会儿怕是医馆都重开了。 “二姐呢。”崔甫想起来几天没有见到崔婧文,崔岩就心不在焉的回道,“宜春侯夫人邀她过去做客,她早上就去了,估摸着一会儿要回来了。” 崔甫咦了一声,来了兴致:“那我们也去吧,我好久没有见到颜世子了。” 崔岩忽然就没了兴趣,摆手道:“不去,你自己找人玩去吧。” 崔甫就憋着嘴哼了一声。 顾若离请了黄章出面,正是分宗出来,以后别人是称呼她为庆阳顾氏三小姐,还是三小姐,就看将来她的同安堂做的有多大。 这种称呼,便只是看谁更有名气一些。 顾氏的祠堂就建在宅子的东北角,两幢小楼,该请的牌位还是会请进去。 顾解兴来找她:“……这子嗣的事,你还是要考虑一下。”又怕顾若离误会,“我不是说承爵,只是想着我大哥有人供奉香火。” “我知道。”顾若离沉声道,“过继个孩子就算了。至于供奉香火,以后再说,有我在一日,香火自然就不会断,等那日我要是去了……再另想办法吧。” 她都这么说了,顾解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老祖宗病倒了。”顾解兴说着有些解气的样子,“还真是将那个孩子留家里了,现在一大家子女人,就只有两个不懂事的男丁撑着,要不了几年,也就败了!” 顾若离就看了眼顾解兴,没有说话。 顾解兴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终于言归正传:“那个……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我要是去京城开一间时珍堂,你觉得可行得通?” “四叔祖要是有本金当然可以去。”顾若离道,“只是京城不同于别处,竞争也要激烈许多,您想好了,我没有意见。” 这话说了,等于没有说啊,顾解兴喝着茶满脸的尴尬,他来问,就是想说,我要去京城开要药铺,你帮着打点一下。 可是他也知道顾若离不待见他,想了想,顾解兴决定去找顾解福来。 顾若离似乎就他一个人给点脸色,其他人一概不搭理,说不是亲戚还真就不是亲戚了。 “顾大夫。”说着话,外头来了病人,顾若离迎了过去,道,“请坐。您那里不舒服。” “我也没事了。”顾解兴起身自顾自的道,“你忙你的吧,不用送。” 顾若离头也未回。 顾解兴灰溜溜的走了。 “我这几日嗓子疼。”病者干咳了两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寒还是因为前几天吃了辣的缘故。” 顾若离颔首,道:“你张开喉咙我看看。”病者就张嘴给她看,顾若离看了半天也看不清,就去点了灯过来照着,她放了灯拿了只筷子来压住对方舌头,这才看清了。 “有些化脓了。”顾若离道,“我给你开苦酒汤,你回去后少含少咽。” 病者应是拿着方子去抓药,等他走了,顾若离和顾掌柜道:“我方才给人看喉头,有些不便,您能不能用木条做成个扁平的板子出来,略长一些,以后再查看这样的病症,也能方便一点。” “是什么样子的。”顾掌柜来了兴致,顾若离就用炭笔画了样子出来,顾掌柜笑道,“这个好做,也不用木条,竹篾修剪好了就可以用。” 顾若离觉得也行,到时候暴晒再消毒,应该问题不大。 “大夫,大夫!”正说着,忽然外头有人冲了进来,血腥味也随之而来,顾若离回头去看,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看到进来两个人,一人背着另外一人,那人赤着胳膊,健壮的左臂上一道不规则的划伤又深且长,血没有止住,正顺着两个人的胳膊往下流。 “这是怎么了。”顾若离惊骇不已,“背到床上躺着。” 毛顺义是外科大夫,看见人是外伤,熟练的拿药过来,就要朝伤口撒,顾若离忙按住他:“这个伤口太深了,而且还脏,不能只止血。” “那怎么弄。”毛顺义一愣,顾若离凝眉和欢颜道,“去给我弄点清水来,越多越好。” 欢颜也不问做什么,匆忙而去。 顾若离找到了动脉,用按压止血的方式压住了动脉,就去问背着病人进来的男子,问道:“这伤怎么弄的?” “牛怼的。”那人一头的汗,粗粗的用袖子抹开,露出一张常年暴晒的脸,黑亮亮的,“牛在犁地也不知道怎么就发疯了,怼了他一下,就成这样了。来的一路一直流血不止,进门前晕过去了。” 顾若离让毛顺义找绳子捆住手臂上面,腾出手来给男子扶脉,凝眉道:“失血过多,导致昏迷。” 若是能输血就好了。 “水来了,水来了。”欢颜端着盐水来,顾若离将病人的胳膊放下来,小心清洗了数遍,待伤口清洗干净,毛大夫就打算接着上药,顾若离见血止住了,就犹豫了点头。 让毛顺义去处理伤口。 “顾掌柜。”顾若离看着外翻的伤口,问道,“我画出一种针和镊子、钳子的形状,你看能不能找人去做。还有,羊肠线……”她想了想,现在去做养肠线恐怕不行,只能用普通的麻线了。 “好,您画,我拿去问一问。”顾掌柜也很感兴趣,顾若离要画的是什么样子,可等她画出来,他惊讶的道,“这也是针吗?还有这个,是镊子,钳子?” 样子很古怪。 毛顺义处理好病人,也好奇的过来看,拿着纸端详了半天,有些不确定的道:“这针,顾大夫是打算来缝补伤口的?”这个时候她想起针来,又是这种半月形的形状,他立刻就联想到了。 “是!”顾若离和他道,“想刚才那种外伤,虽不足以致命,可却亦发生感染,若我们能进行缝合,就是再好不过了。” 其实,她最担心的不是针线,而是她自己能不能缝合好。 看来,在她下一次再遇到这种病例前,她要先找东西练习一番。 “那这个呢。”毛顺义又指着钳子,顾若离解释道,“持针钳。” 毛顺义愕然,觉得这图上的东西太精巧了。 “这个针不好做。”顾掌柜看着摇头,“东西太小,还拧成了这样,恐怕一般的工匠做不好。不过可以去试试。” 顾若离点头应是,回头去看那个病者。 血止住了也上了药膏,这样凝膏类也有麻醉和止痛止血的效果,且还能封住伤口有一点的防感染的效果,只是,就这样让肌肉被动的复原,所需要的时间太久了。 “我开了方子,你去抓药煎药吧。”顾若离开了方子递给崔树,又去和陪来的人道,“他伤势太重了,这两天就留在这里,若不看护,夜里很有可能会高烧。” 那人一怔,支支吾吾的道:“还要留在这里吗。”满脸的犹豫,尴尬的道,“那……那是不是要很多钱。” 要大夫照顾,还住在这里,诊金肯定要多出很多来。 顾若离没有立刻回答。 “我们没有钱。”那人从怀里掏了七八个铜板出来,拘谨的摊开手掌,“就只有这些……” 顾若离将他的手推回去,含笑道:“无妨,有位白先生帮你们付过了。”白徵将银子留在这里,目的就是这个。 “啊?!”那人显然不解,而且他们也不认识什么白先生,顾若离就和他解释了一遍,那人更是一脸的惊愕,“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白徵不过有些特立独行罢了。 崔树和毛大夫将人移去了后院的空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床,是准备以后大夫值宿用的,现在给病人住倒也合适。 那人躺着就一直睡着。 顾若离观察了一会儿他的体温,又和欢颜一起给他喂了药,才去了前堂。 “毛前辈。”顾若离等毛顺义看完一个病人,坐在他对面,道,“你认识岑大夫的家吗?” 毛顺义一愣:“顾大夫要去找他?”岑琛没了医馆,这些日子都不见人,而且他也不明白顾若离为什么要去找岑琛。 “是。”顾若离略顿了顿,和他解释道,“上次他给一个老者剖腹放血的事我知道,堂审时我就在衙门里,所以,我想去和他聊聊,想知道他对这个手法,有哪些想法。” 毛顺义惊讶的不得了:“您也认为他的剖腹手法行得通?” “您是做大夫的,《刘涓子鬼遗方》也一定看过,其中的记录了许多外科的手法。”顾若离看着毛顺义,毛顺义点了点头,“可事实证明,他所写的方法,有许多是行不通的,且死亡的可能性更高。” 顾若离知道,因为没有很好的术后保护,所以会继发感染和引起并发症,最后病人死去时通常都不是因为当时的外科病症,而是因为并发症。 “在原理上,岑大夫的剖腹术,和那些都是异曲同工的,只是,他们都有些误区,所以才导致最后病人的死亡率提高。”顾若离解释,毛顺义听到死亡率时并不是非常明白,可大概猜测到了意思,“所以,您想去和岑万峰聊一聊,想听听他当初为什么要剖腹放血,秉持的是什么。” 顾若离点头。 “我认识他们家。”毛顺义虽不认为岑琛的手法有什么可聊的地方,但是顾若离既然这么说了,他也生了一丝好奇之心,“现在就去?” 顾若离看了眼时间:“再等一个时辰,后院的病人如果没有高烧,我们再走。” 毛顺义应了。 他们在同安堂待了一会儿,那位病人似乎是年轻身体也不错,人没有醒但却没有发烧,顾若离松了口气,就看今晚和明天的情况了。 “我们走吧。”顾若离带着周铮,和毛顺义一起去找岑琛。 他家原本是住在城内的,就在医馆的后院,后来他赔钱的事出来,大夫的声名也彻底断了,就将医馆转让出去,一家人也搬到城外的乡下祖宅去了。 他们坐着车走走停停,在官道边下车沿着小路走又走了许久,才到了一个叫钱寨的村落,比崔家村要富裕一些,村子也大一点,但实际上也好不了多少。 高高的黄土坡里建的房子,厚厚的灰尘落在屋顶上,西垂的太阳明晃晃的照着,顾若离看到了正扛着犁牵着牛,满身的泥赤脚回来的岑琛。 他晒黑了不少,不过人却比上一次她见到时精神一点。 他们一行人往这边一站,岑琛看到了他们,他将犁放在墙边,打量了他们一眼,开门进了自己家。 “岑大夫。”毛顺义撇撇嘴,不过因为知道岑琛的脾气,所以也不放在心上,“我们东家顾大夫有事找你。” 脚步一顿,岑琛就回头看着顾若离,打量着,倒并非是好奇,只是单纯的看一眼,只是觉得这么小年纪能做大夫,很让人吃惊。 不过,这世道有的是滥竽充数之辈,也并不奇怪。 “岑大夫。”顾若离上前,含笑道,“关于你给毛家剖腹治病的事,我想和你聊聊。” 岑琛站在门口,冷声道:“聊什么,没什么好聊的,滚!”话落,啪的一声关了门。 顾若离愕然,难怪毛顺义说他脾气古怪,她这还没开口呢,就直接吃了个闭门羹。 “你怎么这样。”毛顺义也看不下去,“我们好心好意来拜见,又不是找你还钱,你太不近人情了。” 房门突然一声打开,岑琛冷幽幽的站在门口,扫了眼毛顺义,盯着顾若离道:“你想聊什么,问我为何剖腹放血,还是想笑话我蠢笨不自量力?” “不是。”顾若离想要解释,岑琛就道,“那就是可怜同情我。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不做大夫我还可以做别的事情,你无需上赶着来找我讽刺。” 顾若离皱眉:“前辈,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我这还一句话都没说完。” “你不用说,我也不想和你说。你们这些人,要不就是不懂,要不是指责。我坚持我想坚持的,你们要是不赞同,就离我远点。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怜悯。”话落,啪的一声,又将门关门。 顾若离和毛顺义面面相觑。 “不识好歹。”毛顺义也生了气,和顾若离道,“枉费您跑这么远的路来找他!” 顾若离笑笑,隔着门道:“岑大夫你误会了,我今天来只是想和你聊聊关于手术的事情,我不是不赞同,只是觉得你的手法又有妥之处,可以改进。至于别的,我确实没有。” “你要是哪天想聊聊,就来同安堂找我们,随时都可以。” 顾若离说完叹了口气,或许她想的简单的外科手术有些异想天开了。 中西医结合,取长补短,在外科上的作用不可小觑,可是现在这个时代,想要实现实在是难如登天。 “我们回去吧。”顾若离慢慢往回走,回忆着自己那点微薄的知识,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一行人回了医馆,顾若离就看到崔柱和崔树两个人站在门口正说着话,见着她过来,崔柱迎了过来,行礼道:“县主!” “你来了。”顾若离下车,笑着问道,“你去衙门了吗,听说下个月新上任的县官就要到了,你可熟悉了自己的事?” 崔柱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道:“熟悉到是熟悉了,就是写字太丑,且还有许多字不认识。我现在每天跟着师爷练字,做些跑腿打杂的事。” “不着急。”顾若离道,“慢慢学,只要用心,就没有学不会的。” 崔柱应是,一行人进医馆坐下来。 “秋种的事师爷让我问问您,可要等新任的县太爷到了再定。”崔柱说着顿了顿,又道,“只是时间不等人,到下个月天气就冷了,最好是这一季稻子收了就开始播种。” “那就请师爷快马给这位县太爷送封信,他这个时候没有不同意的。”顾若离想了想道,“等对方的信回来,你们就开始播种。” 崔柱觉得这个法子好,既尊重了新官,又不会耽误时间。 “卑职知道了。”崔柱回了,又有些羞涩的样子,支支吾吾的开不了口,顾若离问道,“怎么了?” 崔柱就垂着头,想了想,道:“二妮想问您,您的医馆还要不要伙计,或者您身边还要不要丫头,她想来服侍您。” 欢颜一听就瞪眼,戒备的看着崔柱。 崔柱被她看的脸红,越加的不敢再提。 “我身边的丫头够了,更何况,我明年就回京了,二妮也不能跟着我走。”顾若离想了想道,“不过医馆的伙计倒是不够,她要是想来,就让她跟着大树学学,正好也认点字,将来不管做什么,都是个便利。” 崔柱眼睛一亮,点着头:“谢谢县主,我这就回去和她说。”他说着又站起来,想到了什么,从门边提了个麻袋过来,“这……这是后山收的地瓜,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祖母让我带点来给您尝尝。” “谢谢。”顾若离收了东西,崔柱就行了礼,一溜烟的跑了,顾若离想到了刘大夫和方本超家人的事,回头和周铮道,“来的时候忘记了,恐怕还要麻烦你走一趟,各送一封信去,告诉他们明年我走前两个月会告诉他们,让他们在家里等我。” 周铮点头:“行。我正好去一趟谷里,看看胡立他们。” “那边还在用着吗。”顾若离想到了司璋的那个山谷,周铮点头,“还有一些人留在那边,或许将来还能用得着。” 那边确实是个养兵练兵的好地方,且,还能不被外人知道。 隔了两日,顾掌柜拿着图纸回来,顾若离就看到上头被人用炭笔画了不少点,她问道:“做不了吗?” “现在是针没有问题,说拉丝可以做到。”顾掌柜道,“只是这钳子,恐怕要花点时间,他要多试几次才行。” 顾若离没有想到还真能做出来,她高兴的道:“只要能做出来,我等一等无妨的。” “成。”顾掌柜道,“他说先做一个出来让您看看。还问如果做出来了,您能订多少个。” 顾若离就笑了起来,回道:“也要不了多少,不过每一个我们价格可以多付一些,不让他白费功夫。” “好。”顾掌柜拿着东西又匆匆出了门。 中秋节那天,顾掌柜拿了成品回来,顾若离惊艳的看着他手里捧着的一套东西,虽算不上精致,可却和她画的图一般无二,她爱不释手:“这针做的好。”她说着在手里试了试,越发的满意。 她让对方做了一匣子估摸着两三百根出来,镊子和钳子则是各二十套。 毛顺义左看右看,试了试手感:“这针缝皮肉确实要好用一点,还有这钳子可真是小巧,镊子也是,精巧的很。顾大夫你怎么会想到这些东西。” 顾若离失笑,哪是她想的。 “若是再有外伤的病人来,您打算试试?”毛顺义特别喜欢这个钳子,有时候用手并不方便,这个钳子就会好用多了,顾若离笑道,“要先将东西消毒,再准备一些线在医馆里,若真有伤重的人来,我们就试试。” 毛顺义点着头。 顾若离又让崔树在后院空着的房间里做了一个大灶,买了一口锅和蒸笼,又让陈顺昌买了半边猪肉回医馆,大家就看着她蹲在被周铮切的一刀刀的猪肉前不停的缝缝补补。 雪盏看的脸都绿了:“县主,您准备这样缝人吗。”这也太可怕了,“线怎么办,以后就留在身上吗?” 顾若离笑了笑,摇头道:“等伤口好了就拆线啊。” “奴婢也会。”欢颜道,“奴婢的女红比您好,让奴婢试试。” 顾若离就笑着将针线给她,欢颜用钳子夹住针,另一只手拿着钳子去拽针头……试了数次都没成功。 “这么难。”她气馁的道,“和缝衣服不一样。” 顾若离笑了起来,对毛顺义道:“毛大夫要不要试试?” “算……算了。”毛顺义摆着手,虽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可用针缝人的身体太过诡异,还不如用上一层药包扎了,慢慢恢复。 顾若离摇了摇头也不强迫他,等以后让他看到缝合后伤口恢复的速度,他就会明白。 正说话,就看到有个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周铮喝道:“什么人?” 那孩子受了惊吓一般,掉头就跑了。 “看清脸了吗?”顾若离望着周铮,周铮点头,“是那个叫宝儿的孩子。” 顾若离微怔朝外头看去,就看到宝儿小小的脑袋又探了过来,她起身往外走,宝儿一转身就要跑,顾若离喊道:“站住!” 宝儿瑟缩着停下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顾若离走过去,站在他面前,随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就看到他清灰的裤子擦着腹股沟的地方,被利器划开很大一刀口子,血将裤子黏在腿上,外面还渗着血。 “你的腿怎么了?”顾若离凝眉,他不是应该在普照寺那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宝儿就抬头看着她,好像很久没有睡,面上透着青黑,他害怕的朝后躲了躲,“我自己划的。” “跟我进来。”顾若离拉着他进了医馆,“坐下,我看看你的伤。” 毛顺义也走了过来,看见他的裤子还有伤惊了一跳:“这孩子和谁打架了不成。” “我……我没事。”宝儿摇着头,看着顾若离,“你能不能去看看我娘,你是大夫是不是?能不能求求你帮我娘治病,只要你救好了我娘,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顾若离仔细看过,是外伤,像是锋利的刀片划的,长约莫有两寸,但是却很深,她拿了剪刀过来,将他的裤挨在他的腿边剪掉:“你别动,我给你把裤子剪掉。” 宝儿害怕的看着她手里的剪刀,人都开始抖了起来,却强忍着恐惧没有动:“只要你能救活我娘,我……我可以帮你报仇。帮你杀了普照寺宅子里所有的人,我还能放火,放火烧死他们。” 顾若离愕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冷漠的道:“我不想报仇,不劳烦你了。” “啊!”宝儿激动的道,“他们那么坏,真的,你应该报仇。” 顾若离将裤腿剪掉,拿着消炎的药汤沾水给他弄湿了裤子,一点一点去剥离,宝儿疼的一头的汗,咬牙挺着。 “谁伤的你?”顾若离做着事,随口问道。 宝儿沉默了一下,道:“是那个韩氏她说我是野种,要剪掉我的命根子,就跟疯子一样我这边扎了过来,我一动她就扎偏了。” 这么说这个伤,就是剪刀扎进肉里,随后推拉中,将伤口外扩划开的。 裤子剥离下来,顾若离看着眸色一沉,伤口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还要深:“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去看大夫?”差一点就划到了动脉了,若是这样,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我不敢去。”宝儿垂着头道,“我惦记着我娘,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看看我娘。” 顾若离停了下来:“你娘是什么病,看过大夫吗?” “……看过大夫,大夫说不严重。”宝儿说着目光闪动,显然在撒谎,如果不严重他又何至于这么紧张,他只是怕说的太严重,顾若离不愿意去。顾若离道,“既然不严重那就再等等,现将你的伤处理好,若是再一直流血,你可能比你娘要先死。” “啊!”宝儿惊住,他的腿很痛,可是他不敢在家里待着,鬼使神差的跑到医馆来了,他本来是打算偷点药回去,可是里面都是人…… 毛顺义站在顾若离身后,沉声道:“顾大夫,这伤口深,您打算用缝合术吗?” 顾若离一怔,看着宝儿没有说话。 ------题外话------ 我给你们唱首歌吧。我有一只小毛驴,从来也不骑…… 周末快乐!顺便打个滚儿… 125 尝试 “怕疼吗?”顾若离看着宝儿,宝儿摇摇头,“不怕!” 他说着伸出手背和胳膊上各种各样的疤:“这些我都不怕!” “好!”顾若离摸摸他的头,道,“那我给你缝合,会好的快一些,感染的几率也会变小。” 宝儿不懂,不解的看着她。 “毛前辈。”顾若离起身和毛顺义道,“您帮他清理伤口,我去器具消毒!”话落,她往后院走去,边走边和雪盏道,“帮我烧水,架笼屉。” 三个人在厨房,陈顺昌跟着来:“三小姐,您真的要用那些东西吗?” “嗯。”顾若离将制出来的持针钳,镊子以及针句和线从烈酒的瓮中取出来,放在简单消毒后的托盘中,一起摆进笼屉,“大火蒸。” 欢颜应是,顾若离在一边叮嘱了一会儿,又去了病房,前一个外伤病人离开以后,她就将床架高了许多,不能进行大的手术,但是她有信心做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 消毒,是所有环节中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顾若离有些紧张,若是在现代,这样的缝合毫无压力,可是此刻,还没有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害怕。 “欢颜。”顾若离匆匆写了麻醉散和消炎用的裸花紫珠,“各煎汤来。” 欢颜应是而去。 大家都忙了起来,顾若离站在中庭里,抿着唇神色凝重。 过了一个时辰,所有的事前都准备好,毛顺义抱着宝儿到病房来,将他放平,顾若离用汤药消毒,又喂了宝儿一点麻醉散,等了好一会儿,宝儿才昏昏睡了过去。 此事的麻醉散效果并不好,她让周铮按着宝儿:“要是醒了,别让他乱动。” 周铮应是。 顾若离净手,用持针器夹着针,上线,毛顺义帮着用裸花紫珠汤在伤口周围又擦了一边,顾若离便有些紧张的落了针…… “顾大夫。”毛顺义第一次看到,不免有些激动,心里又没有底,“真的行吗。” 顾若离朝他笑笑。 针穿过皮肤,顾若离下了第一针,额头上因为紧张渗出汗来,几天练习她心里有点底,可此刻又怕麻醉的效果不显,宝儿中途醒过来,战战兢兢的走了好几针后,她手法越发熟练,动作也快了起来。 “这是单纯缝合法。”顾若离和张口结舌的毛顺义解释,“适合用在这样皮肤外伤上,缝合后伤口愈合的快,也降低感染率。” 毛顺义心惊肉跳的看着,点着头道:“这缝合还有很多种方法?” “是!”顾若离点了点头,“有机会我给您演示。” 毛顺义心不在焉的听着,盯着顾若离的手法,弯弯的针头在皮肤里穿梭,拉紧,打结,再穿过去,动作极其的优美,他看的呆了…… “好了。”顾若离收了最后一针,将器具摆在托盘里,望着熟睡的宝儿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怕麻醉量过大,伤着他,就扶了脉,确认没事才拿帕子擦汗,和毛顺义道,“劳烦前辈消毒上药。” “哦,哦!”毛顺义都忘了该做什么,颤颤巍巍的用镊子夹着事先浸泡消毒过的棉花,消毒后又上了外伤药,他盯着上头的缝补的形状,叹道,“顾大夫,您的女红一定很好吧。” 顾若离愕然,笑着道:“我只会这个,还是这几日练习的。至于女红……”她大概就只会钉扣子了吧,顾解庆和顾清源都没有让她学过,至于方朝阳,更是提都没有提过。 她记得温嬷嬷和她说过,姑娘家不能整日看书,厨艺和女红总是要学一学的,方朝阳便道:“学什么,有下人在,用得着她做这些事吗。” 温嬷嬷此后再没有提过。 顾若离和众人道:“让他睡会儿,这孩子估计也是好几日没有睡好了。”她拿棉布略包扎了一下,给宝儿盖上了褙子,和周铮低声道,“普照寺那边你帮我去看看。” 坏的是大人,和孩子没有关系。 宝儿再不是,可他却还是个几岁的小孩子,他们也能下的了这样的手,将他的腿伤成这样。 “好!”周铮回头看了眼宝儿,凝眉道,“这孩子怎么办,要留在医馆里吗?” 他有母亲在,等他醒了肯定是会闹着回去的:“问问他吧,我也只是大夫,除此之外我做不了别的事。” 普照寺那边若非一家子男丁充军去了,恐怕也不会要宝儿,要不然这么多年早将他接回去了。 周铮出了门,顾若离就进去陪着宝儿,坐在床边观察他的反应。 天色渐渐暗下来,宝儿才虚虚的醒了过来,顿时凝着眉捂着自己的腿:“你做了什么,怎么这么疼。” “我处理了伤口,你忍一忍。”顾若离按着他的手,轻声问道,“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宝儿看着她,摇了摇头。 “那就好,你的伤要多养几天,不能碰水。最好就留在这里,等过几天我还要给你拆线!”顾若离扶着他躺下来,宝儿根本听不懂她说的什么拆线,只急着道,“我想回家去,我娘还在家里,我今天没有给她送饭。” 顾若离惊讶道:“你每天都给她送饭吗。” “不是。”宝儿摇头,“以前那个女人天天盯着我,我走不了,这几天没有人管我,我就每天偷几个馒头送回家给我娘。” 顾若离嗯了一声,道:“那你告诉我住址,我让人给你送去。” “那你能给我娘看病吗。我说给你报仇不是假话。”宝儿抓着她的衣角,“我很聪明的,一定让你满意。” 他是很聪明,小小的年纪就知道配合徐幽兰演戏,那样的场合,他都没有说错半句话:“我说了,我不用报仇。你也不用还我的恩情。不过,以后不能偷东西了,见着好的就拿,这习惯可不好。” 宝儿垂着眼帘没有说话:“我……我拿的东西,你不是拿回去了么。” “这不是一回事。”顾若离淡淡的道,“总之别再这样就好了。” 宝儿哦了一声。 “你娘病了很久了?”顾若离坐下来望着他,宝儿回道,“有半年了,一直咳嗽……我们没有钱看病,顾青海他不给我们银子。” 顾若离皱眉。 “他说,只要我这一次事情办的顺利,以后我莫说给我娘治病,还能带着我娘住进大宅子里,丫头婆子伺候着,所以……”宝儿说着红了眼睛,“可最后他没能兑现承诺,甚至连一两银子都没有给我。我,我恨他!” 顾若离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你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就不用有求别人,就能保护你娘了。” “我一定会的。”宝儿说着咬牙切齿,“我要让他将所有欠我娘的东西,都还给她。” 顾若离无话可说,也不知道如何教育这样一个已经形成是非观的孩子世间善恶,她顿了顿,道:“不管做什么,先保护好自己,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你拿命去换的。” 宝儿一怔,看着顾若离抿唇道:“你不恨我?” “你有什么值得我恨的地方。”顾若离含笑,她要恨也是恨肖氏,若非她,方朝阳和顾清源也不会和离……不过也不一定,没有肖氏,没有徐幽兰,说不定就有张氏李氏,胡幽兰…… 方朝阳和顾清源的和离,他们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一个看似荒唐的事情,但凡方朝阳有点耐心和信任,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但凡顾清源愿意多解释一句,或者多哄几句,也不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恨我也没关系。”宝儿沉声道,“你的人情,我记在心里。” “人小鬼大。”顾若离失笑,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你好好休息,我让人去给你娘送晚饭,等明天你好些了我跟你回家给你娘看病。” 宝儿点点头:“谢谢你。” “你也吃饭吧,我给你拿饭过来。”顾若离说着出去端了饭碗,宝儿靠在床上小心吃着,尽管伤口疼的厉害,可他却是哼都没有哼,只是趁着顾若离不在时看了一眼,骇了一跳,“你把我腿上的肉,缝起来了?” “嗯。”顾若离在他对面吃着饭,“缝起来好的快一点,而且,小孩子好动,避免伤口二次撕裂,缝合是最合适的。” 宝儿哦了一声,没听懂她的话,但是意思猜到了一点,觑着她道:“就跟我娘给我缝衣服那样?” “差不多吧。”顾若离给他夹了肉,宝儿埋头吃着,大口大口的,顾若离问道,“你在那边吃不饱吗。” 宝儿点头:“姓韩的女人恨我,不让我吃,还把我关起来打我,我也打她了,估计她脑袋也破了吧。”说着哼了一声,“他们一家子的黑心,要不是我腿上有伤,我就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宅子。” 韩氏是因为宝儿是顾清海外室生养的缘故,所以才讨厌他。 宝儿话落,周铮从门口进来,顾若离看着他问道:“怎么样?” “肖氏病倒了,不知道什么病,口歪眼斜不能下床,也不能说话。”周铮看了眼宝儿,见他真戒备的看着他,他眼睛眯了眯,道,“韩氏被他用花瓶砸破了头,人还没醒,那边乱成了一锅粥。似乎顾宏山在去岭南的路上去世了。” 顾若离哦了一声,回头看宝儿,宝儿冷声道:“是她先惹我的。” “知道了。”顾若离放了碗,揉了揉他的头,道,“吃过饭洗漱就睡着,晚上隔壁会有人,开着门,你有事喊一声就好了。” 宝儿点头应是。 顾若离回了前面,就看到毛顺义正拿着针在猪肉上试,见顾若离过来他问道:“顾大夫,这样对不对?” “我看看。”顾若离走过去,笑道,“每一针过来都要打结,您前面没有。” 毛顺义点着头,又重新来一遍,想起来什么,看着顾若离道:“你这样缝合似乎是有好处。我方才在想,当初岑万峰剖腹放血时要是缝合一下,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可能会好点。但是一样会死。”顾若离道,“他没有术前术后的准备,感染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毛顺义问道:“什么是感染?” 顾若离就和他慢慢解释,毛顺义听的宛若天书一般,许久以后才惊愕的道:“顾大夫,你怎么会懂这么多。” “偶得的一本书。”顾若离含糊其辞,“还有许多外科的知识,以后我慢慢规整,把记得的都写下来。” 毛顺义已经满腹的好奇,求之不得:“好,好!” 顾若离说的许多东西,他不是很懂,听的也很玄妙,却觉得又很有道理…… 晚上,宝儿没有发烧,甚至连起夜都没有,一觉到天明,顾若离一早来检查了伤口,有些红肿,但并不严重。 “我的腿不疼了。”宝儿着急的道,“你去给我娘看病吧。” 顾若离点头,道:“我请周大人抱你上马车,你的腿暂时不能走路。” 宝儿应是,顾若离就和他一起去了他家。 在北门边上,她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多户人家,放眼看去,一排排用稻草和麻袋拼凑的窝棚,歪歪斜斜的靠在城墙上,三面墙透着风,屋顶最结实的也不过夯了一层图或是搭了简易的梁。 她愕然的站在进口处,马车进不去,他们只能步行。 “你们就住在这里吗?”顾若离以为,不管怎么说宝儿的娘也是外室,又生养了孩子,住的地方他总要安排的,宝儿回道,“他把宅子收回去了,又不给我们银子,我和我娘只好住在这里了。” 宝儿由周铮抱着,指着后头道:“我们在后面,门前有棵歪脖子树。” 一行人沿着窄小的路过去,窝棚对面搭着茅厕,臭味弥漫着,一家家门口垂着半旧的帘子,门外搭着简易的灶台,有妇人带着孩子在门口坐着,孩子们穿着破旧的衣服,光着脚打闹。 他们甫一出现,就引起众人的目光,大家好奇的看着他们。 “宝儿,你回来了啊。”有个小姑娘跑了过来,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脏脏的,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我刚刚去看你娘了,她挺好的,昨天晚上还有人给她送饭吃了,我也吃了一块肉,真香!” 宝儿扬着眉头,道:“等以后我长大了,挣钱了,让你天天有肉吃。” 小姑娘高兴的拍着手高兴的道谢,又看到宝儿被人包着的,就问道:“你为什么让人抱着,你生病了吗” “被人砍伤的。”宝儿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我也砍了他。” 旁边的妇人们听着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宝儿,你快点长大,我们就等着你给我们买肉吃,保护我们。” “我说话算话。”宝儿昂着头,满面的骄傲,“一定不让别人欺负你们。” 顾若离和周铮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当初在山谷,大家虽日子并不富裕,可有衣服御寒也不会饿肚子,每年年底因为蔡彰还能发钱,在蓟州左屯卫时,那些妇人们还有秦大同照顾着,可是这里的人…… 生死只能靠自己了。 顾若离沉默着,和周铮一起去了后面,宝儿指着其中一间垂着帘子的窝棚道:“就是这里。”方才说话的小姑娘也跑了过来,“姨,姨,宝儿回来了。” 里头传来咳嗽的声音,呼哧呼哧的,似乎说不出话来。 “娘!”宝儿急着要下来,顾若离已经掀了帘子进去,随即一股溲腐的气味扑面而来,灰蒙蒙的窝棚里,最里面搭着地铺,铺了一层不厚的稻草,上头躺着一个女人,土黄的脸色,瘦弱的蜷缩成一团,咳嗽着。 “娘!”宝儿喊着,周铮将他放下来,宝儿就跳着扑了过去,“娘,我回来了,您怎么样!” 宝儿的娘姓杨,以前是个绣女,后来遇到了顾清海后,就被他养在了宅子里,没过两年她生了宝儿,时间长了她也年老色衰顾清海对她失了兴趣,前年将她母子赶了出来又重新接了个女人住了进去。 杨氏没有脸回娘家,就带着宝儿在街头流浪了几天,便住到这里来。 一开始杨氏还能接点绣活做,母子两人虽困苦可到底还能糊口,可年前她染了风寒,为了省钱便忍了下来,没有想到病情越发的加重,一直拖到今日,人已经起不了床。 “你别摇她,在一边坐好。”顾若离扶着宝儿在一边,“低声道我给她看看。” 杨氏醒了过来,看着顾若离随即一怔,认出她来:“……是药庐巷的三小姐吗?” “你认识我?”顾若离微顿,杨氏咳嗽着,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有一年你去祠堂,我远远的见过一回,那时觉得你生的好,便就一直记在脑子里。” 顾若离笑笑,道:“把手给我,我给你看看。” 杨氏惊讶的看着她:“三小姐是大夫吗。” “娘,三小姐是大夫。”宝儿说着和杨氏道,“她答应我给你治病,还不收钱。” 杨氏看着自己的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你怎么回来了,住在那边可还好,老祖宗身体好些了吗,有没有说让你入族谱?” “我才不稀罕入她们家的族谱呢。”宝儿哼了一声,道,“娘,您先不要说这些,让顾大夫给您看看。” 杨氏看向顾若离,就见她扶了自己的手腕,安静的待了一会儿,又换了一只手,看了她的舌苔,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病的?” “年前出发的风寒。”杨氏回道,“现在却是咳。” 顾若离凝眉又问道:“痰如何,什么颜色可有血丝?” “倒还没有,是黄绿色!”杨氏道。 “是肺痈。”她沉声道,“已到了成痈期。”她左右看了一遍,凝眉道,“这里你不能再住,湿气太大,天气又渐冷,你便是吃药也难有起色。” 杨氏垂了眉眼,低声道:“我……没有地方去,顾大夫不用管我,我这病怕是好不了,让您白费心思。” “不过成痈期,好好养着没有大碍。”顾若离想了想,道,“你和宝儿一起住去医馆吧,后院的那间病房就暂时给你们住,等过些日子你身体好了,再寻地方去住。” 杨氏眼睛一红,顾若离摆手道:“你是病人住在病房理所应当,不必谢我。”又道,“你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我们一会儿就走。” “也没什么东西。”杨氏说完,宝儿道,“我,我有!”说着在床底下翻了个东西出来,递给站在一边的小姑娘,道,“我和我娘要走了,这个送给你做纪念。” 小姑娘好奇的打量着顾若离,又看着宝儿手里的葫芦样的玩意,点着头笑道:“宝儿,你要常回来看我们哦。” “好。”宝儿点着头,去拉他娘的手,“娘,我们走吧。” 杨氏艰难的坐了起来,这才看清宝儿腿上也收了伤,顿时紧张的道:“你的腿怎么了?” “没事,我摔了一下。”宝儿含糊其辞,说完,拉着杨氏,“娘,我们快走!” 杨氏盯着他的,就算他不说她也大概猜到了里头的情况,顾清海充军走了,一屋子的女人肯定是乱成了一锅粥,尤其是韩氏,她容不得宝儿的。 “你……你不回去了?”杨氏看着宝儿,宝儿摇着头,“我哪里都不去,以后就待在您身边。” 杨氏红了眼睛,摸了摸他的头,哽咽的道:“是娘害了你,生了你却又拖累了你。”如果能再重来一次,当时她绝不会一时脑热跟了顾清海,男人地位再高再有银子,和你也没有关系。 他若是不想要你了,就跟扔掉一件旧衣服一样,半点留恋都没有。 她绝望不已,可是有宝儿在,就是想死,她都要掂量掂量。 宝儿笑着抱着她娘嘻嘻笑着哄她:“你要不生我才害了我呢。” 杨氏苦涩的摸摸他的头。 一行人离开北门这边回了医馆,顾若离将母子两人安排住下,杨氏独自一间,宝儿则和崔树住在一间。 煎了药,杨氏喝完便就歇了。 肺痈成痈期后,根据病者体质不同,康复的时间也有快慢,效果并没有那么明显。 “她们母子,您打算怎么安排?”欢颜犯愁的道,“总不能一直留在医馆吧。” 顾若离想了想,道:“这件事恐怕还要黄大人出面,让普照寺给她们母子安排住处!”和那边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而且,她也不想再和她们打交道。 杨氏还有手艺,只要住处落实了,她们母子还是能活的下去的。 宝儿的伤好的很快,没过两日就拆线,毛顺义在一边看的心惊胆跳又新奇不已:“这样将线拆掉就没事了?” “是,再养几日就好了。”顾若离看着疤,笑道,“孩子恢复机能好,说不定以后长大了,连疤都没有。” 毛顺义看着宝儿大腿上蜈蚣一样的疤,想想宝儿康复的速度,觉得还是值得的,要是寻常像他那样的伤口,没有半个月二十天是绝对难愈合,如今不过才七八天的功夫,就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这个法子好。”毛顺义对这样的缝合接受的很快,尤其是看到这样的效果,“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外伤,还用缝合术。” 顾若离笑着点头,让宝儿躺着休息一会儿,和毛顺义一起往外走,边走边道:“主要是消毒,还有手法,练的再熟练一些,缝合的类型也根据伤的位置不同,有些区别!” 毛顺义听着觉得记不住,就拿着本子和笔开始一一记下来。 宝儿躺了一会儿就有些呆不住,在厨房拿了两个馒头,一溜烟的从后院出了门,忽然又停了下来看着手里的馒头,掉了头又跑去前堂找欢颜:“我……我可不可以拿两个馒头?” “你去干什么?”欢颜戒备的看着他,宝儿支支吾吾的道,“要是不行就算了。”话落,将馒头还给欢颜。 欢颜又塞还给他:“我同意了。你得记住,以后不管拿什么,只要不是你的,都要经过别人的同意。” 宝儿点点头,抱着馒头拔腿跑了出去。 在医馆旁边,七八个孩子等着他,宝儿一出来他们就围了过来,他将两个馒头递过去:“只有这些,你们分着吃。” “这么点,都不够我一个人吃的。”大一些的孩子就怒道,“没有馒头你弄点饭也行啊,怎么这么笨!” 宝儿瞪眼,喝道:“你说什么呢,我给你馒头吃还是我的错了。爱吃不吃,不吃就滚!” “你让谁滚。”那孩子推着宝儿,“你一个太监,你让谁滚!” 宝儿大怒:“谁是太监,你把话说清楚,不然今天咱们没完!” “就是你,你不是让顾家那个老太婆砍了命根子吗,我可是亲眼看到,那天你回家时绑着纱布呢,你那把儿没有了吧,我看你跟着县主回去当太监得了!” “我不是太监!”宝儿怒道,“我就只是伤了大腿根,我的把儿还在呢。” “谁信呢,你一个孩子,人家想剪想砍你能反抗?!” 众人哄笑起来。 宝儿怒不可遏,指着他们:“你们不相信,我就给你们开开眼界。”话落,解了裤腰带,啪的一下,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将裤子脱了。 “看到了吧。”宝儿停着腰,“我还是个男人!” 几个人孩子根本没有去看需要验证的地方,视线一下子被他大腿根上的疤惊住,有人大喊一声:“你这是在腿上种蜈蚣了吗,好恶心!” “什么蜈蚣!”宝儿喝道,“这是顾大夫的缝合术留的疤,你们就是没见过世面。” 那几个孩子听的目瞪口呆:“缝合术?是邪术吗?” “滚,滚!”宝儿怒道,就有个小姑娘道,“就跟缝衣服那样吗?” 宝儿想想也觉得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看他他们孩子忌讳的样子,就有些得意,指着自己的疤道:“以后你们都不要惹我,否则我请顾大夫将你们嘴巴都缝起来!” “缝嘴巴?”以前自己淘气说话的时候,自己的娘也曾说过这样吓骂的话,他们是不信的,嘴巴哪能缝起来,可是这会儿看见宝儿腿上的蜈蚣,立刻就相信了,吓的一时没敢说话。 “宝儿!”顾若离从医馆一出来,就看到宝儿光着屁股叉着腰在那里大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她凝眉道,“把裤子穿起来,像什么样子。” 宝儿一听吓了一跳,慌忙将自己的裤子提起来。 几个孩子一看到顾若离来了,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跐溜一下四散跑了。 “你在做什么呢。”顾若离奇怪的看着宝儿,宝儿笑呵呵道,“他们不相信我腿上被你用针缝过,所以我就给他们开开眼界。” 顾若离无语,摇头道:“去给你娘煎药,你可是说过的,照顾你娘的事都有你来做。” “哦,哦,知道了。”宝儿说着,忙将衣服收拾整齐,一溜烟的跑了。 顾若离没空管他,宝儿下午见他娘睡着,又偷偷去了一趟普照寺的顾…… 过了几日,黄章就从普照寺崔氏手中,将顾清海名下的一处私宅房契拿了过来,给了顾若离,笑道:“……自己生养的孩子居然这么狠心,县主做的对。” 顾若离失笑,她也不知道她做的对不对,不过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大人。”顾若离想起北门边那些人家,“……就任由他们住在那边吗,天气越来越冷,再过一个月可能就要下雪了,若是不安置那些人,到时候定然要出人命。” 黄章也头疼,他一个知府却做着县官的事:“县主说的没错,近日我也真在发愁这件事。可那么多人,就算安排了也没有用啊。” “若冻死了人,到时候也无法善。”顾若离理解,一旦庆阳开了这个头,安置了这些流民,等明年庆阳这样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官府根本负担不起。 便是在合水,她也不敢这样大肆的收留流民,不过,开垦荒地的政策,倒是可以放宽一些。 他们自足自给,官府也就只要适当的扶持一下就好了。 黄章点着头,忧心忡忡:“此事县主放心,我一定办好!” 时间过的很快,八月底时杨氏带着宝儿搬去了自己的宅子,她给顾若离行礼,道:“三小姐大恩,我们母子没齿难忘!” “你的恩,一定会报!”宝儿说着也跟着杨氏朝顾若离行礼,“我记在心里。” 顾若离没多想什么,帮宝儿也好,救杨氏也好,只是单纯的因为他们的病人而已。 母子两人离开,医馆里就安静下来,欢颜舒服的道:“这下清净了,每天那孩子在,吵的我头疼。” 正说着话,忽然门外一列马车停在了门口,赶车人虎背熊腰满身煞气,欢颜一看就喊周铮:“大胡子,大胡子!” “什么。”周铮过来,欢颜就指着门口道,“这人一定是来者不善。” 周铮顺着视线看去,随即眼睛一亮,便瞪了眼欢颜,大步朝门口走去:“胡立,你不在延州,跑这里来做什么?” “给爷办事。”胡立稳了马车,将车帘子掀开,回头朝医馆里看,“霍大夫……不对,县主在不在。” 周铮颔首,顾若离已经从医馆走了出来,笑道:“胡大人!” “县主!”胡立抱拳,看见顾若离的脸一怔,惊讶的道,“您的脸……”果然不是霍大夫了,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是当初的霍大夫。 胡立垂了眉眼,眼中划过失落,随即又恢复如初。 顾若离笑了起来,胡立比一年前要壮了也黑了,没了清秀倒是多了几分煞气,难怪欢颜会害怕:“你怎么得空来了,快进来坐。” “我奉命给爷送东西来。”胡立说着,拉着周铮,“帮我搬东西。” 周铮好奇的往马车里看,随即扯了扯嘴角:“都是爷让送来的?” “嗯。东西从京城来的,赶车的几个兄弟连夜赶路都病倒了,我不放心别人,又怕今天送不到,就亲自来了。”他说着上车搬了个箱子下来,顾若离惊讶的道,“七爷让送来的?” 胡立点头应是,依旧不敢去看顾若离:“爷说二十七是县主的生辰,让我们一定要送到。”其实原话是说,要是二十七那日送不到,就叫他们不要回去见他。 所以,兄弟们日夜赶路,马不停蹄。 顾若离哭笑不得,又觉得心头温暖,她喊崔树来帮忙,一行人抬了四个箱子进医馆,摆在后院里。 “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让周大人陪你去喝酒。”顾若离笑道,“从延州那边来也很远。” 胡立摆着手,目光闪烁的道:“我……我这就走,就不打扰顾大夫了,我这就走。”说着拉着周铮,“你送我出去。” “送什么,我还有事呢。”周铮推着他,胡立就拖着他,“走,走,我不认识路!” 就将周铮拖着,架着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若离还没有说完,胡立就已经走了。 一年不见,大家生分了不少,不过,也许是知道了她和赵勋的关系,胡立不自在吧。 “县主,您看看将军送什么来了。”欢颜好奇的不得了,顾若离就点了头,主仆三人去了后院,打开一个箱子,欢颜愣住,“这是……” 里面都是一盒盒的包好的东西,欢颜拆开了一盒:“县主,这是驴打滚!” “啊!”主仆三人就拆开余下的几个盒子,顾若离哭笑不得,“他这是将沿路几个地方的特产零嘴都买了一遍。” 顾若离有点不敢拆其他箱子的东西。 “奴婢看看。”欢颜打开另外一个箱子,随即笑倒了,“县主,您看看!” 顾若离去看,就看到里头满满一箱子的,点了朱砂的寿桃,宝儿拳头那么大的寿桃,白白的做的很可爱,但是……也太多了。 这礼物送的,可真是务实! “奴婢要看看另一个箱子。”欢颜好奇的不行,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送礼物送这些东西的,“呀,这是什么,县主您来看看。” 顾若离打开,就看到里头堆了一箱子的持针钳和镊子,她拿了一个起来,发现比她托人做的还要精巧一些。 是周铮告诉他的吗,所以他让人也照着图纸做了一样的。 顾若离拿着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真是傻!”话落,那边欢颜哎呀一声喊了起来,“县主,这里居然都是瓜果,这个天怎么还有西瓜和荔枝的。” “是吗。”顾若离摆了钳子去看,里头果然是一筐一筐的各式各样的瓜果,这个时节弄到这些东西不容易吧。 “将军太有心了。”雪盏感动的道,“庆阳这里瓜果少,奴婢来到这里就没有见到过荔枝了。” 顾若离也是,离开京城一直赶路,回了庆阳后事情不断,她还真没有留言过这些,今天才想起来,她也是许久没有认认真真的吃一次瓜果。 “还是将军厉害。”欢颜点着头,“这可比字画什么的有用多了,那些又不能吃又不能穿!” 这就是赵勋的爱情啊……和她开口的第一句亦是要娶她。 弯弯绕绕,温柔浪漫,在他依旧是不屑的。 “把寿桃留几个下来,其他的拿去北门那边散了。”顾若离笑道,“瓜果洗一洗,我们自己吃。” 欢颜应是,等周铮回来,就拉着他去北门散寿桃。 顾若离剥了颗荔枝放在嘴里,有些凉,可却非常的甜,水分也刚刚好,她轻轻笑了起来,回房给赵勋回了一封信。 认真并郑重的和他道了谢! “顾大夫在吗。”门口,有人走了进来,毛顺义正咬着西瓜,一抬头看到了来人,惊讶的道,“岑大夫?” 岑琛点了点头,看着他道:“我找顾大夫。” “岑大夫?”顾若离从后院走出来,见岑琛站在门口,穿着一件青灰的道袍,蓄起了胡子,有些像五十几岁的老人,“您找我有事?” 岑琛一愣,道:“是你?!”他认出顾若离来,就是上次去他家找他的那个小姑娘,是了,这里是同安堂,她是这里的东家,岑琛有些激动的指了指外面:“我想问问,这个孩子腿上的疤,是你缝的?” “顾大夫。”宝儿从门口跑了进来,指着岑琛和顾若离控诉道,“这个疯子把我拖来的,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看我的把儿,真是不要脸!” 顾若离去看岑琛,岑琛激动的微微颤抖,眼睛雪亮:“真的是你?” ------题外话------ 发现自己喜新厌旧……和异地恋的夏天相爱,她来了没几天,我就不想要她。开始思念冬天……大哭…。 126 突破 岑琛回想起刚刚他看到宝儿腿上疤时的感觉,震惊,难以置信,欣喜,期待…… 他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那个丑陋的疤,像条蜈蚣一样,弯弯曲曲的黏在孩子白皙稚嫩的腿上,越发让人觉得不忍心去看,不敢去想曾经这孩子遭受过怎样的凌虐。 可是更让他注意的,不是孩子的经历,而是这疤的来历。他颤抖的扑过去,几乎的跪在地上,虔诚的看着那道疤,想伸手去摸,却又不敢。 因为在看到那道疤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为什么它会像蜈蚣。 “是有人帮你缝上的吗?”岑琛激动的看着宝儿,宝儿嫌恶将裤子提起来,他现在成了习惯,看谁不顺眼就脱裤子用疤去吓唬对方,且还百试百灵,“你这个疯子,快走开。” 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疤消失,岑琛抓着宝儿的胳膊:“谁给你缝上的,带我去,快带我去。” “你……是大夫?”宝儿说完,旁边就有孩子喊着道,“宝儿快跑,他就是那个剖人肚子的妖怪。” 宝儿不认识岑琛,但是听说过他剖开人肚子的事情,他推开岑琛道:“我不知道,你这个疯子!” “我不是疯子!”岑琛站起来,眼中是狂热,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将肚子剖开放血后再把肚子缝上呢……对啊,缝上多好啊,缝上了所有的东西都归位了,那人就不会死了,一定是这样的,“你带我去找那位大夫,我有事想和他谈,很重要。” “我不去!”宝儿推开岑琛,谁知道他是什么人,跑去找顾大夫,回头要是找麻烦的怎么办,要是仇人怎么办,他赶着岑琛,“快走。” 岑琛盯着他:“你不带我去,我也能打听出来,我这就去打听。” 他觉得,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而这个人比他聪明了百十倍,他要去见,必须要去见。 宝儿一怔,岑琛要真是去打听,估计随便问个人就知道了。 他顿时有些后悔,这些天不该这么毫无顾忌的嘚瑟。 “行了,我带你去。”他带他,若是岑琛要捣乱,他也能保护顾若离,是他做的事,一人做事一人担! 此刻,岑琛看着顾若离,唇瓣抖动,说不出话来…… 自从去年他想到了剖开人的身体治病开始,他就被人当成了疯子,所有人轻视他,嘲笑他……可是他一直坚定的相信,人身体是有自愈能力的,那些被隔开的伤口,只要好好休养就一定就够复原,而伤口内的病症,也可以被治好。 所以几个月前,他看到了毛老汉,他扶了脉检查了对方的身体后,就知道他的脾脏破裂,肚子里倒灌了许多的血,这些血要是不放出来,他必死无疑。 所以,在经过挣扎和矛盾,他毅然决定试一试。 结果,和他想的不一样,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并非是他的医馆没有了,而是因为他失败了。 问题出在哪里,他想了这么久也没有想不出所以然,甚至于他有时候也会怀疑他的手法到底对不对。 直到刚才看到了宝儿腿上的那个疤,宛若蜈蚣一样丑陋的疤,却像是开在他眼里最美好的花,他如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过来,肚子剖开病治完他怎么能任由肚子敞着呢。 “请坐。”顾若离打量着岑琛,毛顺义则是戒备的看着他,他怀疑等会儿对方会不会发了疯,“你来干什么。” 岑琛看不到别人,盯着顾若离问道:“你怎么想起来缝补的,你是怎么补的,能不能教教我?” “好啊。”顾若离点头,给他倒了茶,“岑大夫请坐。” 岑琛端着茶盅坐了下来,殷切的看着顾若离。 “我刚请人定制了针。”她说着,在柜台上的匣子里拿了一根针给岑琛看,“您看看。” 岑琛激动的看着,顾若离甚至于在他眼中看到了虔诚,她的情绪也被他感染,笑道:“还有持针器和镊子。”说着,一起给岑琛看。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岑琛拿着钳子,几乎不用顾若离教他,他就明白用持针器固定住针,做了个从上往下的姿势,“是这样缝补吗?” 他真的对外科手术很狂热,且也很有天分,顾若离点头:“没有错。”又道,“你可以试试!” 岑琛不解看着她。 “岑大夫随我来。”她起身去了后院,岑琛抱着几样工具,恍惚的跟在顾若离身后,去了厨房,案板上是剩下的一块不大的猪肉,顾若离拿刀划开一道口子,指着道,“虽和人体不同,可眼下我们没有更好的练习标本了。” 岑琛将针递给她:“能不能请您演示一遍给我看。” “好!”顾若离接过来演示了一遍给他,她故意将手的速度放慢一点,想让他看的更仔细一点,“不过真要在人的伤口缝合时,最好能练的熟练一点,因为麻醉的功效不强,若是病人醒了,再缝就要困难许多。” 岑琛看的目不转睛,点着头道:“知……知道了。” 顾若离剪断了线,指着上头每一个结头和他解释,又将针给他:“岑大夫,您试试!” “我?”岑琛一愣,随即点头,“好!”他接过针线,学着顾若离的手法,下了针……连顾若离都觉得惊讶他的记忆力,只是看过一次而已,他就全部记住了,除了速度很慢并不熟练外,没有一处出错。 “这样,就可以了吗?”岑琛看着顾若离,她笑着道,“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要消毒消炎,病者也要口服消炎药,静养不可碰水。” 岑琛不懂:“什么是消毒?” “消毒范围很广,包括病人的伤口,甚至于我们大夫的身上以及手术周围的环境器具,都要消毒,以防止病原体感染,出现并发症,交叉感染等。”顾若离笼统的介绍了一下,“至于消炎,像裸花紫珠那样的药用,使伤口不会被感染后发炎溃烂。” “您的意思是,在做这些前,所有接触病人的东西,都要消毒?还要对伤口上药?”岑琛领悟了意思,问道,“那要怎么样消毒?” 他真的是能举一反三,她不过粗浅的说一下,他立刻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这里请。”顾若离一直想和他聊聊,今天他既然来了,就是难得的机会,“你先前开腹手术我知道,当时我就在堂审的屏风后。” 原来是她!岑琛知道那天屏风后有人,可是没有想到就是顾若离。 “你的想法很大胆。”顾若离请他在后院的石墩上坐下来,欢颜上了茶,她道,“我很好奇,您怎么想到的。” 果然,果然这世上有人是认同他的,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的。 他也坚信,也许在百年后,他今天所有被人认为是疯子的行为,就会被世人广泛认同并且称颂。 “病人腹部蓄血,脾脏受伤,且肋骨还断了两根。”岑琛解释道,“那样的伤势若是在外面还有的治,可是在身体内,血出不来,他活不过一天。所以我就想,如果能将那些血放出来,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呢,可是……” 可是那个人死了,他的想法失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鲁莽了?”岑琛有些不确定的看着顾若离,她笑着点头道,“是有点。” 岑琛一怔,问道:“那……那应当怎么做。” “毛老汉如果是肋骨折断后,刺破脾脏导致出血,是属创伤类闭合性血胸,其实你不用开那么大的刀口,只要闭合引流就好了。”顾若离解释道,“就算要开胸也该是一周后确定是否有脓胸或者血块。” 她的词他都是第一次听,可是却意外的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激动的道:“您的意思是,这样的病症,只要开个小洞就可以了,他就不会死了?” “倒也不是。”顾若离失笑,道,“毛老汉的死是必然的,他整个腹腔暴露在外面,感染是肯定的。况且,就算你缝合了刀口,他的感染也再所难免,以我现在的水平,根本不能去做这样的大手术。” 岑琛站起来,朝着顾若离一拜:“顾先生!”他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是岑某此刻真实的感受,请受一拜!” “岑大夫。”顾若离羞愧,起身避开,“其实我也不懂,说我是纸上谈兵也不为过,您不必拜我。” 岑琛摇头,执意要拜,今天顾若离短短一席话,几乎是句句箴言,都是他一直想而不通的问题,她给他打开了一扇门,一扇新奇的他以前想都没有想过门。 “我们坐下说吧。”顾若离请他坐,那边毛顺义见两人谈的很好,也起了好奇之心,坐了过来,顾若离和他笑笑,接着道,“其实,我早先去找岑大夫时,就是想和您聊一聊我对这些事的看法。对于手术,我懂的只是一些皮毛,譬如宝儿那样的小伤或许我可以,可若是遇到血胸,我一样是素手无策,因为所有的条件都做不到保证病人不会有并发症,哪怕百分的可能都没有。” “为什么?”岑琛问道,“是您刚刚所提到的消毒消炎?” 顾若离点头,不但是消毒消炎,还有抗生素,输血……没有这些,一台手术下来,几乎就等同于杀人。 可是消毒消炎或许能想办法,可是抗生素……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所以她没有提,说了只会让他们更加的失望。 “那为什么我们不去消毒。”岑琛看着顾若离,“可以想办法,想办法消毒,难道这也不可以?” 顾若离没有说话。 “说消毒哪有那么容易。”毛顺义道,“顾大夫所说的什么无菌环境我们根本做不到,除非将整个房间都放在笼屉熏蒸,要不然你怎么消毒,你又怎么知道你消毒成功了?但凡出事,那就是死啊。” 岑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站起来,来回的在院子里,显得很急躁的样子,顾若离劝导:“岑大夫,这不是一时一刻就能解决的问题,你不要着急。” 他急,他很急,他很想验证这世上,有的病是可以用他那样的手法治好。 顾若离说消毒,消炎,无菌…… 他不懂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可是若这些是先决条件,那么他么就去创造先决条件。 “我想想,我想想。”岑琛脑子里一时乱糟糟的,他忽然停下来看着顾若离,“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将你刚刚说的都写下来给我,我带回去再仔细看。” 其实,顾若离对他是有期待的,虽然知道有的事情这个时候做不到,可是岑琛这样的人,谁也不知道以他的天赋,他会做出什么样子的开拓和创新。 “好。”顾若离答应了,“这两天我会将我知道的都写下来给你。” 岑琛又想起来方才用的器具:“能不能送一些给我,我拿回去练习。” “行。”顾若离去取了一套给他,岑琛抱在怀中,“那我不打扰了,改日再过来。” “岑大夫。”顾若离喊住他,“你可要来同安堂坐诊?” 岑琛一怔,看着顾若离:“我如今声名狼藉,若是来这里会影响医馆的生意。”他说着行了礼,快步出了同安堂。 “顾大夫,他不会再做疯事了吧。”顾若离都告诉他了,现在的条件不合适,不能做手术,顾若离笑道,“应该不会,那一次的教训对于他来说是刻骨铭心,往后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应该轻易不会再鲁莽行事。” 毛顺义松了口气。 晚上回去,顾若离就开始整理她知道的所有知识,分门别类的列了出来,有的很零碎,有的她自己都无法确定。 足足用了五六天的时间,她才将所能记得的东西都写下来。 “您写的?”毛顺义虽没有岑琛那么狂热,可他亲眼见过宝儿这样的外伤缝合后的神奇康复速度,“单一个缝合,就有这么多手法!” 顾若离还用炭笔在上面画了图案,清晰的阐述了手法。 “是,根据部位不同,手法也有所不同。” 毛顺义一页一页的看,不懂的地方就会去问顾若离,顾若离想到了岑琛:“要不要去请岑大夫过来?” 岑琛这些日子都没有来,倒是有点奇怪。 “我去他家看看。”毛顺义收了手札正要出门,就看到岑琛从门口进来,他瘦了一圈,走路时也是一瘸一拐的,顾若离奇怪的道,“岑大夫,您这是怎么了?” 像是受伤的样子。 “先生。”岑琛迫不及待的坐下来,将腿架在椅子上,把裤腿一提指着腿道,“您看看,我的手法对不对!” 一屋子的人看着他的腿呆住,顾若离好一会儿才惊愕的道:“你……自己划的?” “是!”毛顺义点头道,“一直在猪肉上练习没有手感,我还给我的鸡缝过肚子,不过鸡最后死了。前天我就想到用自己的腿试一试。你看看,手法对不对。” 这个人,简直是疯了!顾若离惊叹道:“您的手法没错,很漂亮!”她顿了顿,“可是,您就算想要练习,也不至于自己伤害自己吧。” 岑琛笑笑,道:“没事,我还试了几种麻醉散,涂抹的效果不显,但酒服麻醉的效果还算可以,我醒着虽能感觉到痛,可却明显没有那么强烈。” “你这人简直就是疯子。”毛顺义完全无法理解,一个人可以疯到这种地方,“下一回,你是不是就要剖开自己的肚子试一试?” 岑琛朝他笑了笑,道:“先生说条件不合适,所以我暂时不会这么做。” 顾若离无语。 “您的手札写好了吗。”岑琛期盼的道,“这几日我一直在回忆您说的话,觉得消毒也不是毫无办法,此次回去我便开始找,一定有草药可以做到。” 顾若离将手札递给他,岑琛迫不及待的翻开,看的如痴如醉。 毛顺义和顾掌柜看的一脸惊愕,他忍不住摇头,念叨了一句:“疯子。”便去做事了。 岑琛就一个人坐在那里,露着腿上的疤,维持着一个姿势,看的目不转睛。 顾若离也不知道说什么,甚至怀疑她告诉他这些是不是对的。 若是他再用自己的身体来做实验呢,她忍不住叮嘱道:“岑大夫,有的手法您暂时先领悟就可以,千万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再做实验。” 岑琛没有说话,拿着手札恍恍惚惚的走了。 顾若离想留他,欢颜高兴的跑进来,拉着她道:“外面下雪了。” 岑琛已经上了街淹没在人群中。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走到门口,果然看到外面飘起了雪花,顾掌柜站在她身边,低声道:“今年冬天又长了半个月,又是一场灾祸啊。” 顾若离就想到了住在北门那边的人。 黄章暂时将那些人安置几间庙里,由官府出钱养着,过了冬天再请他们各自去谋生。 她顿了顿,想到了合水,回头和周铮道:“周大人,你陪我去一趟合水吧,县老爷上任我应该去一趟,还要看看大家的播种是不是顺利。” “县主想什么时候去?”周铮当然没有意见,顾若离想了想道,“等这场雪过后吧。” 没有想着,这场雪整整下了七八天,气温骤降,几乎是天寒地冻,顾若离在家里窝了一日没有去医馆,和两个丫头并着周铮在房里打叶子牌! “大胡子。”欢颜怒道,“我明明知道我要这张,还扔出来,是不是故意气我的。” 周铮很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喝道:“我不用这张牌,留着作甚。” 欢颜气急:“好,以后我做的饭菜你也不吃,我都倒了。” 周铮无话可说。 四个人闹了一天,第二日顾若离去药庐巷去看宅子,各个院子的外墙都砌了起来,等这场雪过后就可以上梁了。 这样的进度,怕是要过了年才能完工了。 雪停了以后,顾若离去看了岑琛,他埋头在家中,脚边堆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草药,头发乱糟糟的堆在头上,胡子也密密麻麻的挡住了半张脸,他浑不在意的翻着各式各样的书,一边做着笔记,一边找他需要的药材。 顾若离见他如此,便和他一起,两个人一起议论着各类药的功效…… 主要是消炎类和麻醉类,顾若离和岑琛都觉得麻醉散的效果并不理想,就不说喷洒的茴香散,功效微乎其微……至于消毒,她打算去一趟酒坊,若是酒精含量够高便就可以,若是不行,她便回来自己提炼。 蒸馏法,也不是不行,就只是略麻烦了一些。 “芙蓉散可以消肿止痛,还有托里消毒散,益气,生肌,止血抗炎。”顾若离一一记下来,道,“术后伤口感染,我们可以用类药。” 岑琛点头,道:“麻醉的话,我觉得洋金华的分量可以再添一些,我亲自试用药量。”他说着就做,将要用的药取出来,泡上水,又多称了一些洋金花。 顾若离想阻止他,可顿了顿还是没有开口。 岑琛喝了药,人便有些神志不清,顾若离用针轻刺他各处,岑琛皆摇头道:“能感觉到针在上面,却不知道痛。” 顾若离记下份量。 回去后,她就让带着崔树和周铮,将后院的房间用生石灰兑水喷洒,又蒸馏了纯度略高一些的酒精来消毒器具,又将病床上的被单等用药浸泡了一边。 她知道做不到无菌的环境,但是这样做后肯定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雪化了以后,天气略暖和了一些,十月底的时候顾若离和周铮去了一趟合水,回来时顺道了将二妮一起带了回来,她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我早就想来了,还没出门,祖母就说快到中秋了,等过了中秋家里又开始忙了起来,等好不容易忙完了,天就开始下雪……” 二妮说着垂头丧气的:“要不是您去,我今年恐怕就出不来了。” “崔大娘是担心你。”顾若离笑着道,“你哥哥去县衙做事,你也来了我这里,家里就只剩下她和你爹爹,就冷清了许多。” 二妮笑了起来,道:“反正也近,翻一座山就是我家了,我得空了就回去看他们。” 二妮来了以后,便跟着崔树一起在药柜前开始记药名,忙起来时她便帮着做饭倒茶……雪盏和欢颜则跟着顾若离打下手…… 奇怪的是,自从宝儿受了外伤后,医馆里就再也没有接诊过外伤。 连毛顺义都觉得奇怪,看着顾若离道:“以前每隔几天就有受伤的人来,怎么这都快一个月了,也没有个受伤的人过来。”又道,“让崔树去打听一下?” 顾若离点头,喊崔树过来将事情交给他,崔树应了出了门,好了好一会儿他跑了回来,顾若离问道:“别的医馆可有外伤的病人?” “有!”崔树点头,“我还特意问了一个脚背被榔头砸到的人,为什么不去同安堂,你们猜那人怎么说。” 顾若离和毛顺义对视一眼,就听崔树道:“他们说害怕,怕外伤来同安堂就被顾大夫当衣服缝,那疼的比再受一次伤都可怕。而且,还会留下一道手臂长像蜈蚣一样的疤,实在太丑了。” 顾若离哭笑不得,这都是宝儿到处嘚瑟的结果。 毛顺义有些愤愤不平,自从宝儿的事情后,他一直想试试,可惜,现在连给他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我去和他们解释去。”什么都不懂,就说害怕,要是感染了才可怕呢,顾若离拉着他,道,“我们现在的手法也不成熟,只要大家都好好的,不用缝合术也挺好。” 毛顺义垂头丧气的道:“那只能等机会了。”又道,“也不知道岑万峰最近有什么进展。” 顾若离也很好奇,上次去他们将成年人麻醉散的份量定了,虽依旧不如意,可在目前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还有术后消炎消毒的药,她走前,岑琛说要找消毒房间的东西,所以她回来后用生石灰试过一次,没有测试所以并不知道效果,但一定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今天没有人,我们包饺子吃吧。”顾若离有些百无聊赖,想出门又嫌外头太冷,欢颜点着头道,“陈伯的腌的酸白菜正好可以用,我去取来。” 二妮道:“我可以和面,我还会包好几种饺子,还可以包韭菜盒子,一会儿给您们做酸菜馅盒子吃。”欢颜就笑着道,“你吃完饺子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免得再下雪你走不了,今年就要和我们一起过年了。” 二妮笑嘻嘻的道:“在这里过年更好,我还没有在外面过过年呢。” “到时候有你哭的时候。”欢颜撇嘴。 众人就虚掩了医馆的门,在后院的厨房忙碌了起来,晚上,毛顺义还喝了半瓶酒,一直到半夜众人才散。 顾若离回去洗澡睡下,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顾若离就被推醒:“县主。” “怎么了。”顾若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欢颜道,“普照寺那边来人了。” 她哦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刚想说不见,忽然又想起什么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大家都不来往了,要是没事她们不会来找她。 “天还没亮,卯时左右。”欢颜低声道,“来的是那位韩太太身边的一个婆子,跪在门口,说求您救救他们太太。” 顾若离彻底清醒过来,皱眉问道:“让我救她?出了什么事?” “奴婢也不知道,只听那个婆子说他们太太受了伤,想求您给看看。”欢颜也想不通,大家都闹成这样,他们怎么还有脸来求他们。 顾若离闭上眼睛,和欢颜道:“庆阳那么多大夫,来寻我作甚。”要是小病她们应该不会来求她,可要是生命垂危的,她治好了也就罢了,要是没治好呢,指不定就说是她害的韩氏。 平白让她担风险。 “那奴婢去回了她。”欢颜松了口气,她还真怕顾若离答应,因为一直以为她在行医的事情上都比较严谨,眼中只有病人的区分。 顾若离还是坐了起来,拿衣服穿上:“算了,我去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欢颜也没劝,服侍她梳洗换了衣服,开了门后那婆子还跪在门口,顾若离请她进来,问道:“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是……是因为别家的大夫都不敢出诊,也算没有把握能治好。”婆子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我们太太伤的太重,他们怕人死在手里。” 顾若离冷笑,道:“我也怕有人死在我们医馆!” “奴婢知道。”婆子回道,“可是别的医馆都说,这样的伤只有您能治好,他们说您会一种邪术,能像缝衣服一样,将伤口缝上。” 顾若离的心头就动了动,看着婆子问道:“是怎么伤了?” “太太去普照寺上香,在后院的香房里休息,被人打了闷棍晕了。”婆子回道,“我们满庆阳的找了半夜,没有想到在我们院子的后头找到她,天寒地冻的她被冻了一夜不说,身上和脸上也被人划的血肉模糊!” 顾若离听着也惊讶的不得了:“你是说,有人将晕倒的她摆在室外过了半夜,还在她身上割了很多道伤口?” “是!”婆子点头道,“我们已经报官了,黄大人正在查。只是我们太太她……”婆子哭了起来,她是韩氏的乳母,一手将韩氏养大,后来又跟着来到了顾府。 一家人为了面子,都不愿意来求顾若离。 她就厚着脸皮来了,就算是顾若离生气将她打死在这里,她也要来试一试。 “人在哪里。”顾若离问完,婆子回道,“人……人在家里。” 顾若离犹豫了一下,道:“你来不行,让能当家做主的人将她送去我医馆!” “行,行。”婆子一看顾若离应了,立刻高兴的道,“奴婢这就回去将我们太太送去。” 顾若离点了点头,待婆子离开,她喊了周铮来:“周大人,劳烦你去将岑大夫接来。”若是韩氏的伤真的很重,她一个人恐怕不行。 “好。”周铮应是而去,顾若离就去了衙门,等了好一会儿,普照寺那边的滑竿才抬过来,是崔氏亲自送来的,到了门口她不肯下来,隔着轿帘道,“劳烦县主施圣手,救救民妇儿媳。” 顾若离淡淡一笑,递了个刚刚拟好的契约给她,道:“顾老太太,生死难料,病者病情也严重,便是我用了百分的努力,也无法保证她一定安然无恙,这契约劳烦您签了,若是她有三长两短,与我们并无关系。” 崔氏猛然掀开帘子,看着顾若离:“你是大夫,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是大夫没有错。”顾若离点头道,“若是换做别人我自然毫不犹豫,可现在是你们,恩怨纠葛我能保证我自己医者本心,却不愿惹祸上身,你若是不签,就快送去别处吧。” 她说着看了眼躺在滑竿山古代韩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韩氏的脸上被刀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刀伤,密密麻麻的,样子实在是恐怖至极。 “老太太,签吧。”方才来找顾若离的婆子哀求的道,“如今庆阳城只有顾大夫能救太太了。” 崔氏忍着羞辱,接了印泥在上面压了手印,丢给顾若离:“生死由命,有劳顾大夫了。” “将人抬进去。”顾若离吩咐几个轿夫,一行人将韩氏抬到后院的病房,韩氏昏迷着脸色惨白,犹如死人一般,呼吸也非常的羸弱,顾若离掀开被子,韩氏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纯白的,上头印了许多血印子,她解开衣服这才看清…… 从脖子到胸口以及大腿上,粗粗数了一下有十一处刀伤,最深的是腹部和大腿两处,伤的很深皮肉外翻,不说别的地方,单肚子上这一刀,就足以要她的命。 现在看来她还是幸运的,被人丢在外面,气温低她倒没有失血很多,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只是,就算是这样,这也不是轻松简易的事情。 她心头顿时缩了起来,有些紧张却又有些兴奋的道:“毛大夫,消毒!” 伤口原本是冻住的,现在到室内后,冻结的地方开始融化,纵使上药止血后,依旧不停的有血珠渗出来。 像是一个千疮百孔的袋子,不断的从里面渗漏出液体来。 毛顺义激动的开始消毒,喷洒酒精和生石灰,将窗户悉数合紧,欢颜拿了床单来将韩氏盖住,在所有需要缝合的地方,将床单剪了洞,只露出需要缝合的山口。 “雪盏去煎药。”顾若离检查着韩氏身体,“麻醉散的分量按我教你的再加。” 雪盏应是而去。 岑琛来了,几乎是跑着进来的:“是有病人来了吗?”他的脸上几乎是带着笑的,显得很兴奋。 顾家的人在一边黑了脸。 “县主。”崔氏指着岑琛道,“你什么意思,这人是个疯子,你居然让他给我儿媳治病?” 顾若离凝眉道:“我既然接了病人就一定会竭尽全力,至于我找谁就不是你该管的了。”她说着,和岑琛道,“换衣服,洗手。” 岑琛没有不应的,换了衣服,戴着帽子将头发悉数罩住,又仔仔细细的洗了手,陈顺昌将消毒的器具拿过来,顾府的人看着那一盘子铁器,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这东西行吗。”崔氏吓的不行,外头都传顾若离会邪术,居然将人的身体用针缝,今天她算是见识到了,这还得了,“我……我们不治了。” 顾若离冷笑一声,道:“病人你当然可以带走,不过以她的伤势,若是再拖延,就一定会没命。”尤其是腹部的那个刀口。 “还是不行。他们是男子。”崔氏拦着岑琛,韩氏伤的好几处都很隐晦,怎么能让男子去治,顾若离就看着她,“医者眼里只有病人,不分男女。而且,阴私之处我会用布盖住,只露出需要缝合之处。” 崔氏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虽百般不愿意,可现在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但凡有大夫敢拍着胸脯说能治好,他们也不会来这里求顾若离。 顾若离关了门,三个人围着病床悬空的举着手,互相对视一眼,各自的眼中都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和病者是谁无关,仅仅是大夫对于从未经历过的病症感到好奇和兴奋。 “开始吧。”顾若离道,“我和毛大夫清洗伤口,岑大夫将麻醉散喂了。” 伤口在来前做了处理,上了止血消炎的药,别的几处都还好,可是肚子上的横划的刀伤却一直在流着血。 若是能输血就好了。 顾若离手上不停,脑子里回忆着简单的验血和输血方法,等估算了麻醉散起效的时间到了,三个人便就开始动手。 毛顺义和岑琛负责大腿上的伤,顾若离负责腹部…… 尽管是冬天,三个人皆是汗流浃背。 室外,顾掌柜几人也是紧张的不得了,其实按照顾若离解释的,这样的情况其实还不至于立刻致命,只有伤口感染后并发症才会。他们紧张担心的,是因为这是第一次,三个人一起做缝合术。 消毒,消炎,缝合,术后的事情更是多又要细致。 这真的是太新奇,又神奇了。 就在这时,同安堂的前门,忽然有快马飞奔而来,在门口骤然停住,顾掌柜抬头朝门口看去,忽然呆了呆,只见那人剑眉如刀裁,面容深邃犹如精雕细琢的雕塑,身材高大,走起来路来皮袍带风,他丢了缰绳大步进来,问道:“顾大夫呢。” “在……在后面。”顾掌柜常年在外走动,自问见过的人不少,可如眼前此人这般气势威严,满身贵气的人,却还是头一回,他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那人不再看他,一转身边去了后院。 “去喊周大人来。”顾掌柜吩咐崔树,要是来者不善,没有周铮在,他们心里没底。 崔树应是而去。 ------题外话------ 又是一周,么么哒~!再次呼吁,没加群的快来啊……【挥手帕,抛媚眼】 127 想你 “爷?!”周铮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个背影简直不敢相信,“您……您怎么来了?” 这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路上又处处上了冻,他是怎么来的。 赵勋凝眉,指了指那个关着的房间,又扫了一圈众人,沉声问道:“在做什么。”他一来,就看到一院子的人肃穆的立着,一双双眼睛紧盯着那扇合着的门,顾若离的两个丫头一个踮着脚趴在窗户上,一个绞着手守在门边,就连陈顺昌也在厨房里背着手来回的走。 所有人都显得很焦躁和紧张的样子。 “县主在做手术。”周铮也有些紧张,死人都不怕,他居然因为害怕手术而躲外面去了,“缝合手术。” 赵勋眉梢一挑,想起顾若离画的一张图纸,和他让人做的那几样奇形怪状的东西:“就是用那些东西,将人身上的伤口缝起来?” “是!”周铮道,“爷,您是不知道,县主那手法……”他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赵勋就抿着唇笑了起来,他媳妇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人家姑娘穿针引线是绣花,他媳妇是缝人的身体! 难怪要让他找尸体,看来是打算练手的。 赵勋眉梢高高的扬起来,负手走到那间的窗边,隔着并不算清楚的玻璃,看到顾若离的单薄的身影,面对着这里,低着头,手拉着线动作干净利落…… 她的样子那么圣洁,这是赵勋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词句。 认真虔诚,全身心的投在自己在做的事情上。 原来,她在认真行医时,比平日里还要好看。 赵勋有些得意,盯着顾若离的身影,目不转睛。 欢颜和雪盏这才看到了赵勋,两个人惊呼一声:“将军!” 他怎么说来就来了,一点预兆都没有,吓死她们了。 “吵嚷什么。”赵勋沉声道,“别打扰了你们县主。” 欢颜捂着嘴点了点头,雪盏却忍不住心头笑了起来,将军对她们县主真的是没话说,要是一直这样好,等将来成亲了,还不知怎么宠着呢。 县主就是有福气的。 那边,陈顺昌也发现了赵勋,快步走来,无声的朝他一拜,赵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顾家的人一个个都打量着赵勋,崔氏凝眉看着他,只觉得这个男子气质难得一见,又听欢颜喊了声将军……她心里思量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 难不成这就是镇国将军赵远山? 怎么会。他不是在京城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难道他和顾若离有私情的事是真的,要不然这外头天寒地冻,他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赶来庆阳。 崔氏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原本急躁的心又添了一份不安,一会儿顾若离要真把韩氏弄死了……她们能找谁说理去。 赵远山在这里,怕是连他们的命都保不住。 不知不觉间,崔氏后退了几步,额头上渗出汗来。 “爷!”周铮问道,“您……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京城有许多事情吗。” 赵勋用眼尾扫了他一眼,意思是,我的事用得着你管。 周铮咳嗽了一声,腹诽道:您这是不务正业,为了娶媳妇,连自己辛苦打拼来的权位都不要了。 欢颜偷偷觑着赵勋,拉着周铮跑一边,咬着耳朵:“将军怎么又来了?”他走也没几个月,这又不是住对门滑脚就来了,一来一去可是一千多里的路呢,就是扑着翅膀飞也要飞上好几天呢。 “也许有事凑巧路过吧。”周铮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没有面子,他们爷在顾若离面前是面子里子都不要了,为了娶媳妇说来就来,招呼都不打一声。 欢颜就撇着嘴,道:“你办事能路过庆阳?他这是打算赶在过年的时候出关放羊啊。” “小丫头。”周铮冷哼一声,道,“我们爷也是你能议论的。” 欢颜叉腰,怒道:“你再说一声试试。”指了指赵勋,又指了指房里,“你自己心里比比,就咱们俩谁地位更高点。” “你!”周铮想反驳,可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幽怨的看了眼赵勋,就怪爷自己,弄的他在这个小丫头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欢颜抿着唇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看那边的门开了,顿时朝着周铮翻了个白眼:“不和你说了,我们县主出来了。” 门一打开,韩氏身边的婆子就快步走了过去,迫不及待的问道:“县主,我们太太怎么样了。” “暂时没事,你们选个进去照顾她吧,这两天就留在我们这里,怕后面会有感染。”顾若离看着婆子道,“吃饭和住宿都要银子,离开时结账。” 婆子哪有不从的道理:“好,好!奴婢留下来照顾。”说着就要进去,顾若离拦着她,“去洗手换了衣服和鞋子,戴上帽子。”她好不容易消毒的房间。 婆子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眼顾若离身上奇怪的大褂,迟疑的点了点头。 “先生。”岑琛和毛顺义两人也走了出来,岑琛高兴的道,“今晚我能不能留在这里,这个病人交给我照顾。” 顾若离笑着点头,道:“岑大夫能留下我求之不得,不过你一个人怕有事你忙不过来,我也会留下来的。” “顾大夫说的对。”毛顺义不乐意了,“我们一起不就得了。” 这样三个人一起工作,全身心的投入,针线在皮肤上走动,就如同绣娘绣好了一副最完美的作品,病者病情稳定,伤口愈合,身体康复……这个过程是明明白白能看得见的,甚至于每一刻都在发生着变化。 这样的感觉,太奇妙了。 毛顺义自小开始学医,内科和外科他都可以,但同门师弟选的内科多,师父就让他着重外科,这么多年他也一直给人看外科,所经历的病患数不胜数,可还没有哪一次有今天这样,恨不得天天都有不同个病人来,每一次对他来说都是新鲜体验和挑战。 期待不已。 “行,行。”岑琛的手还在抖,他缝过猪肉,缝了鸡鸭兔子甚至缝过自己的腿,可是这些感受,都和刚刚不同,那么深刻的,他将自己当做了一个大夫,一个行医救人的大夫。 顾若离看着两人,道:“我们是要小心一些,这三天内都要密切关注。”她现在就怕韩氏会得个破伤风,“得空再想想,若是下一回我们遇到更棘手的病症,我们应该这么做,能不能预防。” “更棘手?”毛顺义结结巴巴的问完,又看了眼岑琛,“是如岑大夫上一次遇到的血胸那个病症?” 顾若离笑着点头:“是,我们吸取教训积累经验,若是再遇到,能不动手术就尽量避免。用最合适风险最小的方法,皮肤血胸,我们可以试试做引流。”她说着想起来,“虽不一定能遇到,可关于引流的器具我们还是要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 岑琛的眼睛都红了,激动的语无伦次:“先生,您画出来,我负责去做……我一定能让先生您满意。” “那就有劳岑大夫了。”顾若离笑着说完,那边崔氏走了过来,她实在是受不了,人家病人正生着病呢,这三个大夫就跟疯子似的在兴奋,没有一点医德。 可尽管如此想,崔氏也不敢真的说出来。 顾若离看家崔氏想起来家属还在这里,她当着家属的面居然在说这样的话题,实在一时有些得意忘形了,不由惭愧垂了眉眼。 崔氏一愣,想趁机说些什么,可她凝眉看了眼坐在一边正喝着茶的赵勋,便改了话锋,“都……都缝好了?”这话怎么说的这么别扭呢。 顾若离颔首,崔氏就打算进去,顾若离就道:“你要是进去,还麻烦换了衣服鞋子,洗手洗脸!” 她也要洗?崔氏心头冷哼一声,道:“那算了。”话落,便拂袖道,“顾大夫,虽签了生死契约,可还望心存医德,不要妄害人命。”说着,就带着十几个丫头婆子走了。 留了韩氏和那个婆子在病房中。 顾若离没心思理会崔氏,也就不在意她说什么,看了病房,她将门合上,和岑琛道:“那这里就暂时交给岑大夫了,主要是留意她稍后会不会发烧,将要用的药煎好备着。” “好。”岑琛点头应是,顾若离又道,“还要换药,最好是每个三个时辰换一次。” 她说完,便长长的松了口气,和欢颜道:“站在这里发什么楞,我们有些饿了,有吃的没有。”她早上起来还没有吃东西,这都中午了。 “有……有!”欢颜点着头,顾若离就朝石墩边走去,刚走了几步,忽然就看到有个人影背对着她坐在这边。 那人穿着一件深蓝的长褂,宽肩窄臀,大刀阔斧的坐着,似乎正在喝茶。 “赵远山!”顾若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底眼睛,小跑着过去,盯着他的脸,“你……你怎么来了!” 赵勋就满面笑容的看着她,挑眉道:“想你了,就来了。” 顾若离脸腾的一下红了。 周铮夺步而去,头都不敢回,毛顺义和岑琛面面相觑,陈顺昌一副非礼勿听的样子拉着两个人:“前面还有病人等着呢,毛大夫快去瞧瞧。” “哦,哦,好!”毛顺义慌不择路。活了半辈子,也没见哪个男人说话这么露骨,岑琛立刻回了病房。 顾若离就瞪着赵勋,压着声音道:“你就不能小声点。” 赵勋一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样子,坦荡荡的道:“我和我媳妇说话,他们爱听就听,不爱听就捂着耳朵,我为何要顾忌旁人的感受。” 顾若离无语,但笑容抑制不住从心里漾在了脸上,见不到他时,她每日都在忙着,也会想起他,但并没有那般刻骨的思念,可此时此刻见到他,她才知道,这几个月来,她有多想见到他。 “这么远的路,你怎么说来就来了。”顾若离打量着他周身,凝眉担忧的道,“是骑马来的吗,这天多冷啊,冻着没有?” 顾若离脸上的热切,还有眼中藏不住的高兴,让赵勋很熨帖! 连赶了六天的路,他来这一趟,很值得! “不冷。”赵勋爱怜的摸摸的她的头,想到方才隔着一道窗户,她认真做事的样子,“你要不要帮我检查一下?”话落,还挑了挑眉。 顾若离不是真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她的脸不由更红,伸手去捏赵勋的脸:“成,我是要好好给你检查一下。” 赵勋的脸被她捏住时他自己也是楞了一愣,两人早前虽亲昵,可两人动手动脚的都是他。 今天她却是露出这般孩子的样子,他心里就好似被人灌了一碗蜜,笑眯眯的道:“这点不够!” “流氓。”顾若离抿唇笑着,目光黏着,“真的没事吗,我看看你的手。” 赵勋就将手伸过来给她,顾若离看着顿时心疼不已,手背冻的红红的,触手冰凉,她沉声道:“你是不是一路都没有休息过?” “倒也不是。”赵勋道,“在驿站中住了两夜。” 走了六天的路睡了两个晚上。 “我们先回家吧。”顾若离拉着他起来,赵勋笑着道,“好!”话落就被顾若离拉着往侧门走,她又想起来什么,对在厨房的二妮道,“二妮,和他们说一声,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去家里找我。” 二妮红着脸在厨房里露出两只眼睛,心虚的看着两个人,又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支支吾吾的应着:“知……知道了。” “你这么着急赶路干什么呢。”顾若离一边走一边埋怨,“日夜不停的赶路,也不好好休息,等透支了身体看你怎么办。” 赵勋被她训斥,一点都不觉得委屈,非常受用的听着,点头道:“这不是有你吗,便是病了你也能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对吧!” “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顾若离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你这个时候过来,不在京城过年了吗。” 赵勋回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便赶来陪你,等过完年我就走。” 他千里迢迢奔波而来,就是为了陪她过年的吗。 顾若离心头微暖。 “回去还要这样赶路吗。”顾若离牵着他的手,忍不住两只手捂着,大概是因为冻的太久,她悟了好一会儿了他的手还跟冰块似的,“我这两天给你准备皮氅和护膝还有手套。”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围巾和帽子也要。” 赵勋想到自己被裹成粽子一样就忍不住皱眉,可这些事都是她要做的,是出于关心他,他不禁笑了起来,哼了一声,道:“你亲手做?” “啊!”顾若离一怔,笑了起来,“这个没指望,我不会!” 赵勋就很吃惊的看着她:“你是女子吗,哪有女子不会女红的。”能缝人身体,还不会缝衣服! “我是不会!”顾若离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七爷这是不满意了?” 是有点不满意!赵勋心头一转,摇着头:“没有!” 顾若离忍不住笑了起来。 出了巷子,虽没有牵着手,可两人走在路上,依旧引着路人纷纷投来目光。 赵勋高大,面容俊美气势不凡,顾若离容色自不必说,且又是赫赫有名的县主,没有不认识的她的人。 顾若离被人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不禁加快了步子。 赵勋知道顾若离的脾气,便跟着她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径直回了铜锣巷。 等进了院子,顾若离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回头看着赵勋板着个脸,她不由笑了起来,道:“人太多了,有些伤风败俗。” “是你太多了。”赵勋敲了她的额头,顾若离笑着道,“我给你烧水,你去洗洗然后睡一会儿。” 赵勋就一把将她拉在怀里,抱着她,弯着腰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喊道:“娇娇!” 顾若离一愣,心毫无预兆的飞快的跳了起来,她环着他的腰轻轻拍了拍,柔声道:“是不是累了。” 赵勋没说话,就这么抱着她,心里才觉得松了下来,日夜的惦念,倾泻而出! 自小,他克制力就很好,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改变主意,能让他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纵然是和顾若离在一起,他也一直自信,时间长了他就能慢慢调教她,让她变成一个乖巧顺从的妻子。 可是在抱着她的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有的时候有的事情,或许是他自己无法控制的。 好像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就这么顺其自然,情不自禁的说出来。 赵勋松开她,捧着她的脸,不疾不徐的吻着,清清甜甜的,让他爱怜不已。 顾若离回应着,心头泛甜,踮着脚尖,回应着! 两人许久才散开,顾若离面颊微红,眼眸迷离的望着他,许久又忍不住失笑,道:“我去烧水给你煮吃的,等吃过再洗澡。” “好!”赵勋揉了揉她的头,牵着她的手去了厨房,顾若离揉面,赵勋就自动的坐在灶台下给她烧火,又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顾若离被他看的不自在,就顺手丢了个面团过去:“快烧火,看什么看。” “你不给我看,给谁看。”赵勋哼哼一声,轻而易举的接住了面团,下意识的揉着,问道,“岑大夫,就是上次剖腹治伤的那位。” 顾若离点着头,回道:“是他,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讨论外科的事情,颇有些及进展。”她说着,笑道,“岑大夫很聪明,对外科几乎是狂热的,领悟能力又高,我只说了半句,他便能融会贯通,真的是难得一见。” 赵勋不以为然,笑道:“能教他这些的人,才是难得一见!” 顾若离一愣,回头看着他,笑着道:“七爷这是王婆卖瓜?” “虽是一家人,但我此话说的却未有吹捧之意。”赵勋说的一本正经,毫无玩笑的意思,“他剖腹不过鲁莽尝试,自己根本毫无把握,对结果也无预料和应对的能力。可是,若有人将他的异想天开变成现实,你说,是异想天开的人比较难得一见,还是使之变成现实的人,才更难能可贵。” 这吹捧的,都没有底了,顾若离就娇羞的笑着道:“七爷,担不起您的夸赞,羞愧!” 赵勋看她,她眼睛亮亮的,语气明明是戏谑的,可面上的神色却有着故作调皮的样子,这丫头太有趣了,约莫是平日板着脸太过习惯,便是露出一份孩子气,也会让她这么的不自然。 赵勋笑了起来,欢喜的道:“不必羞愧,多夸赞你就习惯了。” 顾若离就瞪了他一眼,指着锅道:“你瞧你,光顾着聊天呢,水到现在也没有好。” 赵勋挑眉,觉得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为了此刻,他便是再多走几次也无妨。 两人煮好面条面对面对的吃着,顾若离给他夹着菜:“你从哪里弄来的瓜果,味道真不错。我们都好些日子没有认真吃一回了。” “从福建运来的。”赵勋看着她问道,“没有坏吧。” 他让人连夜赶路送来,当然不会坏。 这让顾若离忍不住想起那句“一骑红尘妃子笑……”,不由觉得往自己脸上贴金,红了脸道:“没有,下回你不用送了,过了年没几个月我也就回去了。” “这又何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赵勋不以为然,顾若离瞪眼,笑着道,“你这话,合适吗。” 当然合适,赵勋接着吃面条。 “顾府的事,处理好了?”赵勋放了筷子,顾若离点头,将事情大概和他说了一遍,“……你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他们府里的太太做手术。”她此刻才有空去想,韩氏受伤的事。 婆子说是有人在普照寺的香房里将她打晕,等找到韩氏的人时,她正晕倒在府后的院墙外面……割了那么多刀。 她立刻想到了大腿上的那一刀。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宝儿。 “在想什么。”赵勋凝眉看着她,“他们欺负你了?”说着,脸就沉了下来。 顾若离摆手,道:“我只是在想是谁伤的她的,她被割了那么多刀,若说仇怨极深,直接将人杀了也就罢了。可对方却似乎只是想要发泄出气而已,我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应该报官了,黄大人会去查,过两日不就知道了。”既然没有欺负顾若离,那这件事就不是他要关心的了,“你若不耐,便将人轰出庆阳!” 顾若离已经消气了,就笑道:“不用,随他们去好了。那边现在的状态,已经不需要我们再去做任何事了。” 肖氏病倒,家里没有个人能撑得起门面,要不了几年便也就塌了。 “对了。”顾若离想到方朝阳,“你给我写信时,我娘也给我来信了。说你还给他送了节礼,她吓了一跳!” 赵勋就望着她,含笑道:“此番来我亦和岳母说过,她原还想一起来,不过路难走,便作罢了。” 方朝阳是一起来,还是防着他不让他来?顾若离心头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觉得感动,若不是因为她,他大概永远不会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的去找方朝阳! “知道了,知道了。”顾若离不想和他说方朝阳信中的意思,“辛苦七爷了。” 赵勋顺着杆子就爬了,挑眉道:“怎么谢?” 顾若离一愣,他就隔着桌子捏了捏她的鼻子,含笑道:“要不然,你过完年就和我一起回去吧。” “年后一时还走不了,宅子没有修好,医馆这里也是刚刚上了正轨。我要等宅子和祠堂都修好了,还要再找两位大夫坐堂,要不然就算走了我也不放心啊。”顾若离无奈的道,“不过我会尽快,真的。” 赵勋就没有再提这件事。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顾若离烧了热水让他梳洗,洗好后坐在暖阁里说着话,顾若离给他擦着头发,问起京城里的事情。 “上次走时说的额森的事情,朝廷的风波都压下去了吗。” 赵勋靠在椅子眯着眼睛,很享受的任由顾若离梳着头发,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道:“嗯。此事解决倒是不难,难的是额森一仗势必要打,而国库无银钱周转。当务之急,要充盈国库!” 顾若离点头,她几乎能想得到赵勋回去后,一拍桌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人,只道:“户部将军饷备齐了,便打,没有军饷,就全部都闭嘴!” 此话落,单是户部就要跳起脚来反对,圣上亦是,有钱没钱他心里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你是打算从盐商手中巧取豪夺?”顾若离低头看他,笑眯眯的,赵勋就微微睁开了一只眼,冷哼道,“小看我。此番我会叫他们乖乖将银子送来,且还半句怨言没有。” 顾若离就咦了一声,好奇的坐下来看着他:“七爷不用强硬的手段了?。” “不是你要求的,能迂回便不要简单直接。”赵勋坐直了,将她的手握在手中,含笑道,“这次我便含蓄一些。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 他的样子,眉梢眼角都露出一丝得意来,顾若离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他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谢谢!”顾若离也学着他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谢谢你的改变。” 赵勋就索性将她拉着坐在自己腿上,握着她的手腕亲了亲,望着她道:“确实不容易啊!” “知道了,知道了。”顾若离笑着,抱着他道,“我们赵七爷真的是温和,内敛,待民如子又英明神武。我顾若离三生有幸,得遇见赵七爷!” 赵勋哈哈大笑,将她箍在怀里:“很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 顾若离看着他笑着,下巴扬起来,就扑上去咬了一口,又皱着眉鼻子瞪他:“你这叫得意忘形!” “不曾忘形。”赵勋在她眼睛上亲了亲,柔声道,“但确实得意。” 顾若离笑倒在他怀中,捧着他的手,这会儿终于暖了起来,她轻轻抚着上面的伤口,想了想搭在他的腕上给他号脉,赵勋挑眉。 “这一趟回去,身体可不如早先好。”顾若离凝眉道,“正好在这里待几天,我给你开药调理一番,体内寒气太重。” 赵勋本不以为然,可这话是她说的,他便道:“等天气暖了也就无妨了。”他的寒气,不是一年半年的事,而是年少时受了寒,到了冬天便会发出来,“不吃药行不行。” “不行!”顾若离道,“你寒气太深,想拔出来还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必须给我好好吃药。” 赵勋一脸的无奈,敷衍的点着头,顾若离见他这样,就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他随即眉梢一跳,郑重的道:“好,吃!顾大夫开多少我吃多少!” 顾若离掩面笑着,面颊绯红。 “爷,县主。”周铮隔着一道帘子在外头咳嗽了一声,要是可以他真是不愿意回来啊,就是看不见他都能想得到此时里面的情景啊…… 也真是的,好歹是镇国将军,有了县主就什么都不管了。 “进来。”赵勋沉声回了一句,周铮还是磨蹭了一下掀开帘子进去,赵勋正披着头发坐在椅子上,顾若离在他后面给他烘着头发,两人神色自然,并无半点避讳的意思。 周铮心里苦涩,难道有了女人就这么好,连他们爷也沉沦了。 “说话!”赵勋凝眉,周铮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回道,“是周师爷刚刚来过,说查到了伤韩氏的元凶了。” 顾若离一怔,很害怕从周铮口中听到是宝儿。 “是宝儿,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将韩氏打晕,又趁着天黑街上无人,将她丢在了外面。刀伤是宝儿亲自的划的,他原本还要放火,只是顾家的人找来,他就匆忙逃了。” “是宝儿亲自说的吗?”顾若离也不知道说什么,宝儿的本性不坏,杨氏的性情也是逆来顺受的,只是,生而不公让他们落在那样一个环境,心中有仇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就看往后怎么去引导了。 “是!”周铮回道,“师爷也很为难,不知道如何处理,想来问问您的意见。”宝儿当初受伤,是被顾若离治的,母子两人还在同安堂住了月余才走,便是房子,也是顾若离请黄章帮忙和普照寺那边要的。 黄章不知道情况,顾忌她也在情理之中。 “关他几日吧。”顾若离凝眉,这点年纪便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若是任由其发展,将来他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让他知道做事要承担后果,不是年纪小,就能得到宽容。” 周铮应是要走,顾若离又道:“他人已经被抓去衙门里吗。” “还没有,他母亲说他一夜未归,黄大人正派人在找。”周铮说完,见顾若离没有别的吩咐,就准备离开。 顾若离若有所思,他一个孩子能去哪里,她正要说话,忽然赵勋手一摆,紧跟着周铮跑了出去。 “怎么了。”顾若离奇怪的看着赵勋,他出声道,“有人跳墙进来了,去看看吧。” 这都能听得到,还知道是跳墙?顾若离露出崇拜的样子看着赵勋,他失笑摸了摸她的头,道:“该你崇拜的地方多着呢。” “没脸没皮。”顾若离皱眉,笑着出了门,随即就看到周铮提溜着一个孩子过来,她奇怪的道,“怎么是个孩子?” 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或许大一点,但是因为太瘦,看上去和宝儿差不多。 “你进来做什么。”周铮不用吓,就一张脸就已经将那孩子吓的说不出来话了,果然,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找顾大夫。” 顾若离和赵勋对视一眼,她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宝儿,宝儿让我来找你,他求您帮他照顾他母亲几日,等他解决了事情就会回来。”孩子说着,用脏兮兮的袖子擦着眼泪,顾若离见他手背上满是冻疮,破旧的露着脚趾的布鞋里,脚冻的赤红高肿,她走了过去让周铮放他下来,柔声道,“他去哪里了,为什么要我照顾他娘?他打算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就昨天晚上他和我说完后就跑走了,一直到现在都找不到人。”孩子见顾若离不凶就止了哭,道,“他也没说他要干什么,不过我肯定他是和普照寺顾府有关。” 顾若离就去看赵勋。 赵勋就知道顾若离实际是担心的宝儿的,他挑眉道:“既是如此,那就让人守着普照寺顾府,他早晚会出现。” “属下和黄大人说一声。”周铮看了眼孩子,转身出了门去,顾若离就低声问孩子道,“吃饭了吗?” 孩子摇头。 “你等下。”顾若离去厨房,将刚才擀好的却多出来的面煮出来端给他,“吃完了再走。” 孩子抱着碗愕然的看着顾若离,又低头看看碗,小心翼翼的道:“我能不能把面条带走……”他说着垂了头,“我妹妹还没有吃,等她吃完我一定将碗洗干净还给你。” 都说穷苦的孩子早当家,宝儿是,这个孩子也是,顾若离柔声道:“你先吃,一会儿我找馒头给你,你给她带回去。” “真的!”孩子高兴的不得了,见顾若离点了头,他抱着碗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顾若离就苦涩的回头看着赵勋,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便沉默着没有说话。 国情如此,暂时还无力改变,只能努力着,希望等到五年,十年后,这样的孩子会越来越少,有饭吃,有地方住! “我……”顾若离有些犹豫,想了想和赵勋,“我想在年前办一次义诊,再发起庆阳城捐助的事,你觉得行得通吗?” 要是以前,赵勋当然不会去做这种事,每个人都该为了改变现状而努力去拼命,你若不行,那就只是你的问题。 帮助这些人,不是帮,而是害了他们,让他们安于现状,不思进取。 可是,现在这话是顾若离说的,他便应了,问道:“你想怎么做?” “捐款捐物。”顾若离道,“家中不穿的旧棉衣,只要是干净的,都可以拿出来给他们。若是愿意捐款也行,多少不限!” 这个倒是可以,不强求别人,也不一定是钱财,只要助他们度过严冬,过一个没有饥饿的新年就好。 “可以。”赵勋颔首,“要我做什么?” 顾若离就笑了起来,道:“等我写个计划书,然后我们再仔细商量一下。”她觉得有赵勋在真好,不管什么事,好像只要他点头了,她心里就更加有信心了。 赵勋感受到她的信任,还有渐渐的依赖,心情很好,望着蹲在地上三两下将面条吃完的孩子,都顺眼了许多。 顾若离取了馒头给他:“你先拿回去给妹妹吃。若是看到了宝儿,你就告诉他,让他来找我。” “好,好!”孩子将四个馒头分别塞进衣服里,藏的紧紧的,“我帮您去找他,一定将他找到。” 得了她一碗面条,他就愿意帮她去找人,顾若离摇头道:“外面冷,你不用到处去找。官府会派人去的。” “那……那我能帮你做什么?”孩子望着顾若离,顾若离笑道,“你这么善良懂事,等将来你和宝儿一起,记得多教教他善良。” 孩子点头,看了眼顾若离,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赵勋,朝两人行了礼出了门去。 128 陪伴 找到宝儿并不难,他再聪明,可到底是个孩子。 周铮都没有找黄章帮忙,下午就在普照寺的一间香房里找到了他,当时他正缩在墙角睡觉,房里没有地龙他冻的直哆嗦,人都迷糊了。 顾若离看着被周铮抱回来的宝儿,长长的叹了口气。 “二妮,你去告诉宝儿的娘一声,就说他在我们这里,让她娘来接他回去。”顾若离吩咐完二妮,又和雪盏道,“去买几个肉包子来。” 肯定是好几天没有吃饭了。 周铮将宝儿抱回房里,顾若离摸了摸他身上,发觉冻的厉害了,便让雪盏准备了温温的水,将他剥光了放进去暖着,又给他搓着手脚。 过了好一会儿宝儿才醒。 惊的坐了起来,顾若离看着他:“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大夫。”宝儿坐起来,目光闪烁,顾若离见他没事就淡淡的点了点头,道,“我通知你娘了,一会儿她会过来接你回家。” 说着她就要出去。 宝儿喊了一声:“顾大夫。”他缩在桶里,露出半个脑袋,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我想给你报仇,也给我自己报仇,所以……” 顾若离就回头看着他,道:“所以你就将人身上割了那么多刀?” “她还想让我做太监呢。”宝儿回嘴道,“我这叫以牙还牙,没杀了她已经是我宽宏大量了。” 顾若离被气笑了,她回道:“你知道杀人什么罪名?” “我是孩子。”宝儿倔强的道,“官府不能拿我怎么样。” 顾若离点头,正好在外头听到杨氏的声音,便和宝儿道:“你跟你娘回家去吧,往后好自为之!” “顾大夫。”宝儿皱着眉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他们不仁所以我不义,这有什么错。” 顾若离摆手,道:“我没说你有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没有余力去教你怎么为人处世!” 宝儿撅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宝儿。”杨氏从外头进来,看到自己的儿子在浴桶里,她顿时哭着扑了过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吓死娘了。” 宝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赵勋在一边瞧着,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看来她遇到这种问题时,都是这样的态度。 觉得不值得她去纠正说服的人,她都是转身就走,随你好坏都与她无关……当初与他时也是如此。 不过,她能愿意和他说道理,和他沟通,可见,即便是在那时候,她对他也是特别的。 赵勋挑眉看着杨氏,心情很不错的道:“你要是教不好,便送我军中去,年纪虽有些小,可烧水做饭还是可以的。”他话落,杨氏猛然转头过来,因为她听到了军营,不由拘谨的问道,“您是……” “这是我们爷,镇国将军!”周铮介绍,心头却纳闷,他们爷怎么会收这么小的孩子去军中,小不点儿能做什么,去了只有受苦的份。 杨氏即便什么都不懂,可是也知道赵远山是谁,当年的虎贲营,大周无人不知。 她放开宝儿,立刻在赵勋面前跪了下来,道:“民妇叩见将军!” 赵勋不想和她多说什么,起身拂袖道:“你想清楚吧,若是想送去就来找周大人,他会安排,若不想就自己去衙门自首,一件事归一件事,让他知道错在哪里,并记住教训。” “是,是!”杨氏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遇到赵勋,还说要收她儿子去军营,要知道在虎贲营就算是一个伙头兵,那也是人人羡慕的,她目送赵勋出去,回头看着宝儿,道,“你听到了没有,赵将军说让你去他的虎贲营。” “娘!”宝儿哭着道,“我报仇难道错了吗,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我没有错。” 杨氏也不知道怎么去和他说,摸着他的头说不出话来。 顾若离站在门口听着,见赵勋出来,也没有说话,只笑着道:“我去写计划书,你陪我一起去吧。” “好!”赵勋颔首,两人去了书房,顾若离拿笔墨出来,边想边写着,赵勋就在一边翻着她桌上写的废弃不用的材料,原是是手札里的内容,她觉得写的不好就拆下来堆在桌子上。 他一张一张翻着,抬眼看着她,指了指上面的人体结构图:“这……也是你画的?” “嗯,是!”顾若离扫了一眼,点头道,“画的不好,居然将脾脏漏掉了。”她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真的是手生了,连这些基本的东西都忘了。 赵勋却看的很震惊,让他想起早上来时她工作的样子,指了指图,问道:“若是内脏破裂,也能缝合?” “是啊!”顾若离停下来和他解释,“不过要先确定了到底是哪里破裂,才能准确的去救治。” 赵勋若有所思:“那若是剖开肚子,拆了人的内脏,再缝合好,是不是能做到不被察觉。”他望着顾若离,顾若离颔首,“当然可以,不过刀疤在,想必也瞒不住。” 赵勋没有说话,拿着那张图看着,顾若离就奇怪的盯着他:“你这是打算拆了谁的内脏?” “胡思乱想。”赵勋敲了她的头,将图纸放在桌子上,点了点,“再给我画一幅,这图不错!” 顾若离哦一声,拿着炭笔给他画人体结构图……外面杨氏带着宝儿出了门,一路和周铮道着谢,顾若离手顿了顿朝窗外看了一眼,就瞧见宝儿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眼睛鼻子都红红的,顾若离顿了顿收回了视线,又接着画图。 赵勋又接着翻其余的手札,她的字不大像姑娘的字,而是棱角分明透着倔强,他随意翻着,上面写的他能看的懂字却不能明白到底指的又是什么:“菌?” “肉眼看不见但繁殖能力很强的一种……原核生物。对手术后的病者具有很强的侵害力。”顾若离漫不经心的说着。 赵勋挑眉,问道:“肉眼看不见,你是如何看见的?” “啊!”顾若离想咬了自己的舌头,她现在和赵勋说话,真的是没有防备,他和岑琛他们不同,他们不会穷根问底,也不如他这般精明,抓着一件事后,然后自己就明白了来龙去脉。最关键,岑琛他们关注的是医术上的知识,而他关注却是她,所以她顿了顿,笑道,“我也没有见过。我这个也是回忆曾经在书上看过的内容而已,写的不过是皮毛。” “是吗。”赵勋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而是换了张接着翻着,觉得很有趣,“你都看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书,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她说提出的,所说的知识,都很新奇,便是他这种不懂医术的人也知道,这世上的大夫绝不能有这样的发现。 所以,他很奇怪,她年幼时都看过什么样的书,以至让她有这样的知识,和那些常人不知道的奇思妙想。 顾若离故意没接他的话。 “上午的缝合术,很成功?”赵勋放了纸望着她,顾若离点头,“缝合术本身没什么难度,重要的是后面对病者的照料,不要让她感染并发症就好了。” 赵勋就靠在椅子上,望着她问道:“并发症?就是伤口感染了你说的细菌,所以生病了?” “对!”顾若离惊叹他的聪明,“这种病很难治,或者说,我治不好,所以很害怕它会发生。” 赵勋若有所思:“是什么病?” “比如破伤风。”顾若离道,“人意外受外伤后感染的病,发病时人会痉挛抽搐,最后死亡的一种病。” 他懂的还真的多,赵勋点了头表示他理解了,便接着翻她的手札。 顾若离惦记着韩氏,望着他道:“稍后我还要去医馆,你和我一起去?” 他就是为了她来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情做。 赵勋点头。 “画好了。”顾若离三两下画了个简易的图标上了各个器官的名称递给他,“不准做坏事。” 赵勋笑着指着画的下面:“盖个私印。” “我没有。”顾若离道,“给你签名吧。”话落,就在右下角写了自己的名字。 赵勋看了一眼,满意的叠好放进自己的怀里,顾若离将剩下的计划书写好递给他:“你看看行不行?” “嗯。”赵勋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颔首道,“可以,不过义诊只有同安堂办你会很累,不如召集庆阳其他几家医馆一起,合作的好,即便明年你不在这里,义诊还能继续下去。” 顾若离觉得这个主意好,点头道:“那我去和其他几家医馆联系!” 两人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赵勋又陪着顾若离去了医馆,毛顺义正在前堂忙着,见她来就道:“顾大夫你来的正好,这病人的病症有些奇怪,您帮着看看。” 是四十几岁的络腮胡子大汉,人蔫蔫的捂着肚子,很燥乱的样子。 “你坐会儿。”顾若离和赵勋打了招呼,在毛顺义让开的地方落座,扶了病者的脉。 赵勋就坐在一边看着,她神色认真,非常的细致,扶了脉又检查了眼睛和舌苔,就问道:“你昨天吃过什么?” “我没吃什么。”那人说话咬字很硬,像是关外人,赵勋不禁打量了对方一眼,就听顾若离又问道,“一直空腹的?” 那人一怔,显然对顾若离问的问题不是很耐烦,就回道:“昨天猎了三只兔子,我和兄弟烤了两只,又喝了一些奶子酒,平日我们也这么吃的。” “是积食了?”毛顺义方才没有辩证出来,听顾若离说的觉得也不太像,就听她解释道,“是伤食了,炙肉干燥,以致发渴,畅饮潼乳,肉得湿而胀滂,肠胃填塞,无更虚更实传化之理。” 毛顺义恍然大悟,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我给你开药,你不要回去煎,就在这里喝完,三个时辰后再离开。”她提笔写无忧散,又添了备急丸十粒,递给病者,“去药柜取药,你要是难受可以去后院的病房略躺一会儿。” 那人打量了一眼顾若离点头应是。 顾若离和崔树道:“给他准备个痰盂,他吃完药会吐,你留心他一些。” 崔树应是。 顾若离看向毛顺义,问道:“韩氏由岑大夫在照看吗,怎么样了,人醒来了吗?” “醒了有一会儿了,大哭大闹了好一会儿。”毛顺义道,“岑大夫说有些低烧,也不知道是不是如此。” 顾若离心头一跳,道:“我去看看。”发烧就可能意味着感染,她最怕的就是这个,人也随着紧张起来,立刻洗手换了衣服去了病房,就看到婆子正给她喂水喝,见她进来婆子行礼道,“县主好。” “你忙你的。”顾若离上去伸手去探韩氏的额头,手刚放上就被韩氏拍了下来,她喊道,“我不要你救,你快给我滚!” 顾若离皱眉,韩氏身边的婆子就扑过来压着她的手,道:“太太,您不要说胡话。”又和顾若离道歉,“她病的有些糊涂了,您千万不要介意。” 韩氏怒瞪着顾若离,就是因为她,若不然她们家男人也不会去充军,她也不会受伤。 “我不生气。”顾若离无所谓,还是测了韩氏的体温,心头一跳,岑琛听到顾若离来了,忙从隔壁过来,问道,“先生,您是不是也觉得她温度有些高。” 顾若离点头,面色凝重的道:“将我们起先备的药都煎出来,她身上的药也再换一次。” 岑琛应是,顾若离忽然就看到韩氏床头上摆着的茶,凝眉道:“这是什么?” “参茶。”婆子解释道,“太太身体有些虚,奴婢给她泡茶喝的……是……不妥吗?” 顾若离沉了脸,看着婆子:“她能吃什么,我们这里的人会给她送来,除此以外,你什么都不准给她吃,哪怕喝口水也不行。” “奴婢……奴婢不知道。”婆子吓的不轻,顾若离看着韩氏,低声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韩氏不理她。 “这是你的性命。”顾若离没好气的道,“你要是这样,那就早点回去。我和你家人签了契约,你在我这里生死由命。所以,你生还是死和我毫无关系。” 韩氏大怒,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顾若离又和婆子叮嘱道:“一会儿给她上药,你去洗手帮我一起。” 婆子应是。 一会儿顾若离给韩氏上药,将腹部的伤口又重新擦洗了一边,喂了药,便不敢再离开,坐在房里测一下体温,韩氏很痛也很难熬,没过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会不会有病发症?”岑琛和顾若离到院子里来,大家一起坐在石墩上,顾若离道,“现在还不知道,如果她的体温能自动降下来,就表示没事,如果一直持高不下……” 赵勋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是不是说明我们起先备的消炎药以及所有器物的消毒都没有起到作用?”岑琛问道,“所以她还是被感染了?” 顾若离摇头,不一定,她在外面受伤,刀上,地上,接触的感染的地方太多了。 岑琛叹了口气,至少她不是在他们手中被感染的。 一会儿二妮做好饭送来,大家就在前堂随便吃了一些,顾若离抱歉的看着赵勋,道:“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今晚大概要在这里守着了。” “无妨。”赵勋回道,“你忙你的,我就坐在这里。” 顾若离正要说话,岑琛站在病房门口喊道:“先生,她体温又上来了。” “你先歇会儿。”顾若离神情凝重的去了病房,赵勋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蹙,眸色沉重。 顾若离摸了韩氏的头,又查看了她腹部的伤口,岑琛在一边道:“伤口并没有发红化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现在还不知道。”顾若离摇头,“现在还不知道,只有等病症发出来……我担心,她会不会得了破伤风。” 岑琛不知道什么是破伤风,毛顺义也不懂,问道:“什么是破伤风,可有病治?” “发病时有类似于痉病的一种病。”她说着,手又扶了韩氏的脉,并没有诊断出不妥来,岑琛立刻就知道什么病,“会抽搐的一种?” 顾若离点头。 岑琛就抱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如果是这样,那他还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很多年前,他师爷也提过类似的病症,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药物。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还是要努力。”顾若离决定不能再等,吩咐雪盏,“将仙方活命饮和五味消毒饮都煎来,按我教你的方法煎。” 雪盏应是,过了一会儿将煎药的药拿来。 “这两副药……行吗。”毛顺义知道,按理说这两副并不对症,他怕顾若离着急心里乱了,顾若离拿小的漏斗放进韩氏嘴里,一勺一勺的喂她仙方活命饮,“清热解毒,消肿散结,也算是对症,先试试。” 韩氏身边的婆子被他们惊着,紧张的道:“县主,我们太太她病情加重了吗,会死吗。”明明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听他们说的却是很严重的样子。 “不知道。”顾若离看了眼婆子,喊她帮忙扶着韩氏的头,怕呛着她,“现在看着,只要她的体温降不会上去,明天降下去了,就没有关系。” 婆子心里抖了起来,战战兢兢的扶着韩氏的头,喂着药。 “岑大夫。”顾若离喂完药看向岑琛,“您觉得外用的药,可要再添加一些?将大黄和生芪药量再加一些?” 岑成想了想,点头道:“好,我去配药。” 病房中,灯一直亮着,三个人进进出出,添药加药煎药,一整夜都没有睡,韩氏的体温虽没有再升的很高,但也没有降下去。 ……顾若离累的靠在墙上,看着韩氏惨白的脸,心里也有点绝望。 她懂的,所知道的能用手法都用上了,如果韩氏还是如此……那么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毛顺义脸色发白的坐在椅子上,一整夜他喝了几壶的茶,人也憔悴下来,岑琛更是如此,前一次失败后对他的打击很大,如果这一次还是感染导致病人死了,以后,他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坚持。 “怎么样了。”顾若离从病房出来时,就看到赵勋站在外面正在等他,她一愣,道,“你怎么没有去休息。”他为了赶路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睡好了。 赵勋摸摸她的头,柔声道:“睡觉何时都能睡,急什么。” “对不起啊。”顾若离叹了口气,往病房扫了一眼,道,“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前些日子还谨慎的提醒自己,这类手术千万不能贸然去做,可没过几天我就得意忘形的想要尝试了。” 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当头棒喝。 “你已经很好了。”赵勋含笑道,“她若非不是你救治,或许还活不到现在,就算即刻死了,也不是你的错。” 这就和岑成当初治毛老伯一样,人确实都要死的,她这里不行无论病人换到哪里都没有办法。可是,不能因为病人必死,所以你就能随随便便的对待她的生死。 她犯了和岑琛当时一样的问题,在一切都是无法掌控的情况下,她做了这件事,所以,现在局面不可控就是情理之中。 还连累了岑琛和毛顺义。 “顾大夫。”岑琛和毛顺义走了出来,毛顺义道,“您不要自责,我们已经尽力了。而且,若非是您,这样的外伤我们至多上药再添内服,旁的不说,单腹部那道伤口就足以毙命。就算此次我们没有成功,可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嗯。”岑琛道,“当时我可不知还有缝合之术,更不知道,术后还有那么多的风险和危险,现在既知道预防,我们就一定能对症找到可用的药。”以前他们知道受伤重了会死,但只是知道结果,从没有人告诉他们从受伤到病人死亡之间的过程。 是如何死的,失血过多还是感染并发症……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顾若离朝他们笑笑,道:“是我消极了,可见心态不好。一路顺遂的结果,就是让我有些忘乎所以,难以接受失败。” 赵勋心疼的看着她,蹙着眉看着了眼病房,眯了眯眼眸,眸底露出杀意。 就算是死也是死于他的刀下,而和顾若离无关。 “用早膳吧。”二妮提着食盒过来,笑盈盈的道,“你们一夜未睡,快吃点东西,要不然一会儿得难受了。” 顾若离点头,几个人去隔壁摆了早饭,二妮想说什么,被雪盏拉了出来,低声道:“县主心情不好,你别在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啊?”二妮不解,“县主怎么了?” 雪盏叹了口气,无奈的道:“韩氏发烧,县主说很可能发生了感染,还有可能得一种叫破伤风的病,她费了一夜的功夫,到现在热还没有散。” “怎么会这样。”二妮也是满脸的担忧,脸纠在了一起,怒道,“都怪那个叫宝儿的孩子,要不是他惹事,怎么会这样。” 雪盏摇摇头,治不好病和宝儿没有关系,顾若离只是自责和焦虑。 顾若离早饭只吃了几口,其他人都各自去忙,顾若离坐不住,看着赵勋叹了口气,他摸摸她的头,柔声道:“要是累就去歇会儿,不还有别的大夫吗。” 顾若离摇头,她哪里能睡得着。 “都是要死的人,你若不救她还是死,你何必耿耿于怀。”赵勋劝着道,“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这次不行,下次就再努力。” 顾若离知道他在安慰他,便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闷闷的道:“那是条人命,纵然再不待见,可也不想她死在我手里。”她说完,就听到隔壁韩氏的婆子喊了一声,顾若离蹭的一下站起来,抬脚就朝外面跑。 和方才闷闷不乐的样子判若两人。 赵勋失笑,纵然再没有把握,可她还是会全力以赴。 “怎么了。”顾若离推门进去,婆子就喊着道,“方才我们太太嘴角斜了一下。” 难道真是破伤风?顾若离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上前查看韩氏的症状,从脉搏上依旧看不出病症来,但是她的热度并没有继续升高,顾若离有些焦躁了,对毛顺义道:“毛大夫,将我的针拿来。” 她要施针,就算不行,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再喂一次药。”顾若离接过针包,对岑琛道,“伤口再清洗一遍。” 岑琛应是,几个人又忙了起来,顾若离满头大汗,下针时手都有些轻微的颤抖。 赵勋站在门外,隔着窗户看着顾若离,她较小的身影站在高高的床前,疲惫却又坚定,他眯了眯眼睛,陈顺昌从一边走了过来,低声道:“三小姐自从开始研究缝合术后,就每天都很忙碌,七爷得空劝劝三小姐吧,守着祖宗教的东西就好了,这些以前没有大家不也好的很,能治的病就收不能治的就不收,像三小姐,太苦了。” 还让人心惊胆战的。 赵勋挑眉,看向陈顺昌,问道:“这些,不是顾老爷子教她的吗?” “老爷子可不会这些。”陈顺昌一辈子跟着顾解庆,纵然不会治病,可药他也认全了,而且还能背几个方子,“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伤症,都是直接上药,虽说死了很多,但也有活下来的。大家可没有三小姐这样,还守着一夜的,要是病人多了,大夫怎么吃的消。” 难怪她说是看书看的。 原来顾解庆也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手法,赵勋眉梢微挑,心情很复杂。 她坚持,创新,求进步,这是好事,亦是她的成就,这让他与有荣焉也很骄傲,可是在不认同的人眼中,便就成了异类,若是他,他便不在乎。 可是却不愿意她承担这样的指责和非议。 赵勋没有说话,静静望着顾若离的背影, “烧退了!”就在这时,他就看到毛顺义跳了起来,一个四十几岁的大男人忽然喜极而泣,“顾大夫,烧退了!” 顾若离伸手去量体温,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松了口气笑了起来:“确实退了。”又道,“到入夜时如果不发烧就没事了。” “到夜里不发烧就没事了啊。”韩氏的婆子听着就念着阿弥陀佛,这两天一夜她简直是度日如年,就跪在顾若离面前,“县主,多谢您救命之恩,是我们太太不知好赖,还说你的不是,望您大人大量,原谅她。” 他一开始也担心顾若离会借故刁难,可是直到现在,她看到的都是他精心尽力,她明白,他们在顾若离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 人家没有将你放在眼里,当成对手,又怎么会费心思去害你。 “等她好了再说吧。”顾若离道,“一会儿她醒了你略喂些粥给她喝,旁的别给。” 婆子应着是。 顾若离不敢懈怠,在病房里一直熬到戍时末,韩氏后面一直很平稳,中间还起来吃了东西,精神很好,她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没……没事了吗?”毛顺义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顾若离朝他笑笑,点头道,“是!没事了。” 毛顺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起不来了。 岑琛兴奋的站在韩氏床边,望着韩氏的眼睛都是亮的,韩氏被他看的恼火,怒道:“瞧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在岑琛眼里,此刻韩氏没有性别,甚至连人都不是,只是代表着,他们第一次手术的成功。 是个里程碑。 “都去休息吧。”顾若离道,“我守一夜,明天你们来换我。” 岑琛摆着手:“你们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这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要亲自看着韩氏转好。 顾若离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们去休息吧,等确定没事了我才能放心,要不然回去也睡不着。”毛顺义就接着话道,“赵将军还在等您呢,这两日您不要管,若是有事我们会去找您,你好好陪赵将军,人家可是等了一天一夜了。” 纵然她自己没有避讳,可是被人这么说顾若离还是红了脸,咳嗽了一声,道:“那……那我走了。” “去吧,去吧。”毛顺义说着朝窗户外面看了一眼,赵勋还坐在院子里喝茶,他都坐了一天一夜了,“没想到,赵将军人这么好。” 岑琛嗯了一声,又去看韩氏的伤口。 顾若离出了院子,走过去从后面抱着赵勋,咕哝道:“我好累。赵公子请我喝酒吧。” 赵勋笑看着她。 顾若离左右看看没人,就飞快的在他嘴角亲了亲:“要是你没钱,那我请你吧。” “没事了?”赵勋见她满面疲惫,心头怜惜不已,顾若离点头,道,“工作结束,没事了!” “今天算了,明天你再舍命陪君子吧。”赵勋拖着她起来。 顾若离就扬着眉头,打趣他:“我可不舍命。再说你是君子吗。” 他来陪他过年,可她却忙着做事,累着他在医馆里耗了两日,她内疚不已。 “小丫头。”赵勋捏了捏她的脸,将她的手捂在手心里,柔声道,“先回家去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顾若离笑着点头。 夜里的庆阳非常冷,用呵气成冰形容也毫不为过,顾若离披着大皮氅也觉得冷的下不了脚。 “坐车吧。”出了门,赵勋见她这样,就用自己的披风将她裹在怀里,顾若离舍不得此刻的气氛,摇着头道,“你要是不累的话,我们就走走吧。” 赵勋看着她点了点头。 两人就顺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慢悠悠的往回走,赵勋问道:“病人的危险阶段过去了?” “算是。”顾若离打了个哈欠,觉得手冷,就将手顺着赵勋的袖子塞了进去,贴着他的手腕,“唔!舒服多了。” 她的手凉凉的,鼻尖冻的红通通的,眼睛里也满是血丝,可脸上却是皆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腾出一只手来揽着她的肩膀,低声道:“这么高兴?” “高兴啊。”顾若离道,“不过是高兴你在这里,不是高兴韩氏不发烧了。” 他就笑了起来,眉开眼笑:“我可没看出来。” “你就和我拿乔。”顾若离在他的手腕上掐了一下,道,“是,这些日子我很思念七爷,简直是茶不思饭不想。” 赵勋闷闷的笑了起来,很受用。 发现这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高兴时还能哄着几句! “这就乖了。”赵勋满意点头,道,“你还没说,为什么韩氏病情稳定,你却不高兴。” 顾若离就垂着头,有气无力的道:“这次其实算我们走运,救治的时候我们几乎将早先我们准备好的药都用了一遍,三个人耗了两天两夜才稳定住,可是后期总不能一直如此,若是再比韩氏严重一点,我们或许就没有办法了。” “所以,这一点都不值得高兴,反而充分暴露了我们的无能为力,我们的不足之处!”顾若离叹气道,“在病房里时我就一直在想,若是她真得感染了怎么办,败血症自不必说,破伤风也够我们吃一壶的。” “败血症和破伤风?”赵勋凝眉道,“很难治吗?” 顾若离点头,和他大概说了一下病理,又道:“……要是有药,就不用怕了。”她要沉下心来仔细琢磨一下,到底用什么药合适。 “要什么样的药。”赵勋问道,“你开个单子出来,我让人去找。” 顾若离望着他摇了摇头,道:“不是缺药,而是不知道用什么药。”中医讲究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所以,并没有针对性的类似于抗生素的药。 “那就找人。”赵勋暂斩钉截铁的道,“将天下所有名医找来,大家一起讨论。” 顾若离愕然,随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等我写信给杨先生还有孙先生请教一番,看看他们可有好的建议。”说完,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听说太医院在招太医,年后就会审,是真的吗。” 赵勋颔首,道:“确实如此,具体到什么进度,我却是未曾关注。” 不知道杨文治去不去。 顾若离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困乏的睁不开眼睛,赵勋看着就蹲在她面前:“我背你。” “好!”顾若离也不推辞,笑盈盈的趴在她背上,一上去赵勋就皱了眉,“怎么分量都没有长。” 她个子这一年长了不少,但是分量却没增。 顾若离顿了顿,原想说的话在嘴里一转,想到了欢颜曾经的提醒,便话锋一转,抱着他的脖子撒娇道:“嗯,我正等着七爷养呢!” 嘿!赵勋心头一轻,止不住的笑了起来,点着头沉声道:“放心,定将你养的白白胖胖。” 顾若离忍着笑,原来他真的喜欢她这样说话啊。 “那我就等着七爷了。”顾若离抿着唇笑着,掰着手指头嘀嘀咕咕的数着,“房契,地契都给我,每个月的收入交给我,库房的药匙要给我保管,大小事你都要和我商量,还有,就是丫头媳妇子用什么样的人,你也不能管。” 赵勋根本没有听她说什么,挑着眉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先把婚期定了吧。”她这是松口了,以前说成亲,可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不知道。”顾若离将脸埋在他后背上,闷闷的道,“我还小,等我再长大点吧。” 赵勋掂了掂分量,凝眉道:“明年就及笄了。” 顾若离吃吃的笑了起来,忽然觉得,如若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也是很有趣的,大家像是朋友,又是恋人,若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能协商着处理,她觉得很是不错。 “你让我再想想,至少等我除服了吧。”顾若离娇声道,“再说,我娘还没答应呢,我怕她到时候连我也不认了。” 赵勋不以为然,悠悠然道:“岳母处有我,她断会同意。” 顾若离笑着点着头,拍了拍赵勋的肩膀,鼓励的道:“嗯,就靠你了。” 赵勋欢喜。 ------题外话------ 接着靠门口挥手帕,哈哈哈哈~实体书团购群:《568805282》 明天回京城啦! 129 京城 两个人到家时,顾若离已经睡着了,他将她放在床上,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自己回去休息。 顾若离睡的极沉,第二天醒来时已近中午,雪盏听到声音就笑着进来,道:“县主这一次是真的累着了,要不然还不见您睡这么久。” “嗯。”顾若离坐了起来,问道,“医馆那边来找我了吗,没事吧。” 雪盏给她拿了一件枣红的棉袄过来,替她将头发飞快的挽了个攥儿,道:“没有呢,早上二妮过去也没有回来,想必是没有事。” “那就好。”顾若离松了口气,下床去净室梳洗,边走边道,“七爷呢,在做什么。” 雪盏摇头:“七爷在房里看书,奴婢没一会儿给他送的早膳。” 顾若离应了一声,雪盏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奇怪的看着她,雪盏就指了指外面低声道,“宝儿在外面呢。” 顾若离皱眉没有说话,梳洗好换了衣裳,雪盏开了门,果然就看到屋檐下宝儿拢着手站着,一看见她就笑了起来,道:“顾大夫,你可真能睡我都等你一个多时辰了,冷死我了。” 他其实也是慌张和拘谨的,要不然以他的性子,怎么会在外面冻着,而不去暖阁里等着。 “找我有事吗。”顾若离淡淡的说完,去了暖阁,宝儿跟着他进去,一边搓着小手,一边道,“有点事。前天赵将军说要收我去他的军营,是真的吗?” “他的话不会有假。”顾若离扫了他一眼,“你要想去,就年后来找周大人。” 宝儿敷衍的哦了一声,显然不是真的想要问这件事:“那我回去让我娘准备准备。”他说着,笑眯眯的凑过来,道,“有吃的吗,我好饿。” 顾若离皱眉,疏离的看着他:“你有话就直说,不必在我这里拐弯抹角。” “不是。”宝儿见顾若离板着脸,便就有些瑟缩,当初他跟着顾家的人骗她,她都没有这么冷漠的和他说话,他有些害怕的道,“我是想来问问你,你的脚穿几寸的鞋,我娘打算给你做双鞋!” “不用了。”顾若离道,“你不用来我这里低声下气,你想做的事你自己决定,我无权干涉你。所以,你也不用和我道歉,真的!” 宝儿红了眼睛,哦了一声道:“那……我不道歉了。” 顾若离点头:“军中辛苦,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顾大夫。”宝儿想说什么,突然拔高了声音攥着拳头道,“我没错,是她先害我的。” 顾若离望着他也不说话,宝儿就盯着她,咬牙重复道:“我就是没有错,谁欺负我就打回去,我有什么错!” “我知道了。”顾若离看着他道,“所以呢,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没有错吗。” 宝儿垂着头不说话。 “你回去吧。”顾若离叹了口气,“就如刚才说的那样,我也没有说你错了,我只是在表达我自己的态度而已,你懂吗。” 宝儿垂着头眼泪掉了下来,可是她觉得顾若离就是生了他的气了,也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离理他了。 她是他长这么大,遇到的帮助他最多的人。 他飞快的擦了眼泪。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你说吧。”宝儿啪的一声,拍了一把匕首在桌子上,“要不然你替韩氏报仇,我不恨你也不反抗。” 顾若离被他的样子逗笑:“我为什么要给韩氏报仇,她就是死了,也和我无关。” 那你为什么还要生我的气!宝儿手足无措。 “宝儿。”顾若离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下来,“我没有让你以德报怨,人有七情六欲,不是圣人做不到这点,也没有必要。可是,想要处理恨意,你有很多方法。你这么做,你想过后果么,你想过你的母亲吗。” 宝儿摇头。 “没事,我不生你的气。”顾若离摸摸他的头,“回去吧,往后好好的就行,在虎贲营好好长大,多学点本事。” 宝儿眼睛一亮,问道:“你真的不生气?” 顾若离笑着点头。 宝儿喜滋滋的笑了起来:“那……那我回去了,等我学了本事,我一定去京城找你。” “好!”顾若离道,“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正直勇敢的人,也能出人头地,让你娘住上大宅子,过上贵太太的生活。” 这是宝儿的愿望,他点着头:“一定能!”话落看了眼顾若离一溜烟的跑了。 顾若离在暖阁坐了一刻,用了早膳去找赵勋,他正打算出门,看见她便道:“休息好了?” “嗯。”顾瑞笑道,“我们先去医馆吧,一会儿再去宅子里看看,等回来的时候再准备过年用的东西。” 赵勋颔首,牵着她的手出了门,这次两人坐的马车,径直去的医馆,毛顺义在房里补觉,岑琛正在大堂里和顾掌柜说话,见顾若离过来他笑着道:“人已经完全无事了,除了伤口还有些疼,别的事都没有了。” 顾若离去看了韩氏,她正醒着和身边的婆子在说话,看见顾若离她冷声问道:“那个小杂种,你保他了?” “这和你无关。”顾若离冷漠的扫了她眼,扶了脉,道,“下午你就可以回家养着了,八天后来我这里拆线。” 韩氏本来还要问宝儿的事,听到她随的随即一愣,问道:“还要拆线?” “嗯。”顾若离说完要出去,韩氏又道,“那我脸上的疤呢,怎么办。” 顾若离就扫了她一眼,道:“这个没有法子,你恐怕要再想办法。”她脸上虽然没有缝针,但最后伤口愈合,还是会留下疤痕。 至于有没有办法,这就不是顾若离想管的事了。 韩氏想说什么,她身边的婆子就拉着她低声道:“太太,您就少说一句,这回得亏了县主,要不然您……”说着一顿又道,“至于宝儿,县主保不保也是她的事情,您也阻止不了,何苦去闹的她不高兴,回头您的伤可怎么办。” 韩氏也没想怎么样,她恨宝儿,可也知道,她的命要不是顾若离可能就真的没了,便道:“你回去带钱带人来接我回去。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家里也是一团乱。”婆子叹气道,“老祖宗神志不清,老夫人一个人忙不过来,大奶奶又有身孕,真是一堆的事,您就忍忍吧。” 韩氏没有说话。 顾若离和赵勋去了旧宅子看过,她和他细细说了原来这里是做什么用的,那边是谁的房间,赵勋静静听着,牵着她的手,两人穿过冷冷清清的顾宅,顾若离忽然停了下来,望着前头重新捞过换水的池塘。 “怎么了?”赵勋望着她,顾若离笑着道,“那里原来有个亭子,爹爹最喜欢在里边下棋喝酒,有一回我还听到他弹琴……” 顾清源吗,赵勋扬眉道:“你查到了你父母为何和离了?” “还不确定,这要等我回去问过我娘才能知道。”顾若离道,“当初有个徐氏……”她将事情和赵勋说了一遍,“倒也不能全怪在别人身上,若非他们能坐下来多说一句,大约也就没有这些事了。” 她不愿去想,若是方朝阳没有走,顾家会是什么样子? 还是会被灭门,还是有方朝阳在,所以会从中调剂一下,至少,在当初的圣上那边有方朝阳这个中间人在,可以解释一句。 赵勋没有说话,望着前面铺着一层落叶的池塘,叶子被冻在冰层里,透着一股难以言状的凄凉。 “走吧。”他牵着她往外走,顾若离应是,道,“我们和陈伯一起去买菜吧,还有过年吃的零嘴!” 两个人就一起去买过年用的东西。 晚上,杨氏来找她,委婉的说想要将宝儿送去赵勋的军营,顾若离没有发表意见,望着赵勋。 赵勋点了头,道:“过了年让周大人送他去,至于衙门,我会去打招呼。” 杨氏千恩万谢。 腊月二十六那日韩氏回来拆了线,顾若离和几家医馆一起办了募捐,将收到的棉衣裤都送了出去,还得了近千两的银子,请黄章买了东西派发了出去。 医馆临二十九那日挂了歇业的牌子。 毛顺义回了家,顾若离将一个人过年的岑琛请到了家里,大家围着桌子热闹的吃了年夜饭,天黑下来后城中放烟火,顾若离站在院子里望着外头,赵勋立在她身后,轻声问道:“若是喜欢,我们也买些来放。” “不要了。”顾若离看着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烟火,就想到了那次赵勋说要带她去看烟火,却不曾想带着她去了西苑,便笑着道,“……那次我心里其实是紧张的,只是觉得既约好了,我定不能露怯的。” 只有紧张吗,他还记得她眼中的期待,当时只是狐疑,后来知道她的身份才知道,她那时大约是因为要见到了圣上,要握有筹码和他谈条件了吧。 “看来你隐藏的很好。”赵勋含笑,拿了个红封给她,“长命百岁!” 原来她还有压岁钱,顾若离笑了起来,道:“谢谢!”她接过来拿在手里,便想起了去年过年时的情景,不知道霍繁篓在哪里,有没有吃到饺子,穿上他最爱的新衣裳…… “这是你的。”顾若离也给了他一个,“新年如意,事事大吉!” 赵勋哈哈大笑,顾若离看着她,问道:“你出来,朝中没有事吗。” “我初三便走。”赵勋道,“确实有事,所以你要想我,就早点回去。” 顾若离点头:“我尽量早点。”又道,“荣王府那边……你不用去吗。” 赵勋顿时就沉了,淡淡的道:“不用。”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怕吓着顾若离,便添了一句,“我已经许多年不曾在王府过年,大家都习惯了。” 那么小就在外面奔波,顾若离心疼的牵着他的手,道:“长大了,没了儿时的期盼,年也就无所谓了。在哪里过和谁过都一样。” “不一样。”赵勋道,“今年便与往年不同。” 顾若离看着他笑,面容在姹紫嫣红的烟火下,染上了绯红,犹如珠宝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赵勋握紧了她的手。 过了年初三,顾若离送走了赵勋,周铮也带着宝儿走了。 她人就懒了下来,好几日都有些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来,雪盏和欢颜也不敢打扰她…… 开年后又下了两场雪,等雪融化时,顾家的宅子开始刷漆,四月的时候她请了祖宗牌位进了祠堂,这一次顾解福和顾解兴以及那边族里的人都来齐了,鞭炮声不断,香火袅袅。 顾若离将圣旨和铁券供在香案上,大家都是满嘴苦涩,若非不闹腾,这两样东西早就供在宗祠了,顾若离也不会执意摆在这里。 有人叹气,眼中满是懊悔。 五月的时候,她去了合水,马车不管到哪里,都能看到田里一片绿油油的春色,农民挽着裤脚站在田间地头,孩子门在田埂上和着泥巴打闹,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顾若离在合水住了两日才回来,便收到了孙道同的信。 三月时杨文治曾给她回信,说他也不知可有这样的方剂,但可以帮她找一找,此刻,孙道同的信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意思…… 关于消炎的药,都没有准确的说法。 顾若离决定等回京城后,去白世英的书房里看看,她的书多,或许有这样的记载也未可知。 她便起笔给孙道同回了信,说八月她回去后再去拜访他。 顾若离走前,要将同安堂安排好,所以便找了所有人一起说这件事:“……我六月初会启程回京,你们可有人想要和我一起去的?” “我们都走了,同安堂岂不是空了。”顾掌柜道,“县主去吧,您只要放心,这里由我们帮您守着。” 他们的家室都在这里,自然不会离开。 “好,那就有劳大家了。”顾若离看向毛顺义,“毛大夫,这两天我们再找一找,同安堂您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最好能再请几位大夫来。” 毛顺义就去看岑琛,岑琛回道:“我在庆阳已是声名狼藉。”他咳嗽了一声,道,“这次,我要和先生一起去京城,总有一日,我们能完成一项大手术!” “好!”毛顺义也听到的热血沸腾,“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顾若离虽点头,可心里的把握也不大,现在他们的术前消毒和消炎都可以做到一些,可术后的消炎防感染却差不多是碰运气,没有一味药能让他们完全放心下来。 “县主。”二妮红了眼睛,拉着她的衣角道,“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顾若离微微怔了怔,道:“现在不好说,不过一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这里是我的家,我走的再远也会回来。” “好!”二妮擦着眼泪,“我祖母还说请您去家里吃饭,今年的收成肯定好,下半年大家就不会饿肚子了。还有许多外来的人都去合水开荒了,哥哥说,这些都是因为合水有您,大家才会蜂拥而至。” “和我有什么关系。”顾若离笑道,“是因为大家都很勤劳,为了生活努力着,若不然就是再多百个我,也不能让合水好起来。” 二妮摇着头:“不是这样的……”她没说完,顾若离拍了拍她,道,“你跟着大树好好学认字,学认药,只要你们愿意留在同安堂,同安堂永远都不会不要你们。” “我们是一家人!” 众人应是。 雪盏和欢颜收拾东西,顾若离留五百两银子给陈顺昌:“……宅子里还要您费点心,您不如将家里人都接过来,住在那边大家也有个照应。” “好!老仆听三小姐的。”陈顺昌应了,却不收银子,“这钱,老仆不能要。” 顾若离塞给他:“你们要过日子,更何况,那么大一个宅子全靠你们一家人也不成,这些钱你先留着,往后不够就去同安堂取,我和顾掌柜说了,每个月都会给你们送银子来,你们只管放心的住着。” 陈顺昌没有再说,这一年的时间他对顾若离有了了解,便不再推辞,收了银票小心翼翼的放好。 顾若离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又去上了坟,便租了两辆马车离开了庆阳城,顾解福追到城门口来送她,顾若离停了车掀开帘子望着他,顾解福道:“三丫头,以前的事是五叔祖做错了,其实这两年一直愧疚不已难以释怀,只是,做错了就做错了,大哥也不在了我便是忏悔也无处去说,往后你多保重,每年清明节气,我会去给大哥上坟。” “好。”顾若离并不恨顾解福,只是不想再和他们有所牵扯,他这么大年纪来和她说这番话,虽和她帮了他做了族长有关,可也有他真的后悔意思,她含笑道,“您也保重。” 顾解福松了口气,目送顾若离的马车越走越远。 顾若离掀开车帘望着越来越远的城门,想起当初她和霍繁篓离开这里时,两人是狼狈不堪,如今她再离开,却已是物是人非。 “过两年我们再回来。”雪盏望着顾若离道,“将军肯定还会陪您一起回来的。” 顾若离没有说话。 他们先去了合水,马车才进城,便有百姓闻声而来,顾若离不敢停车,只掀了帘子和众人打招呼,离开时,几乎是全城的百姓送她出城。 欢颜兴奋不已,闹着道:“小姐,以后您就住在合水吧,这里的民风可真好。” 关键,这里是顾若离的封地,衣食无忧不说,若能治理好一方百姓,也是一桩莫大的成就。 顾若离也有这样的意思,只是,将来会怎么样她也不清楚。 方本超家中,他家的医馆早就关了,她接了方本超的老母亲和妻子还有两个儿子,又去了刘大夫家中,接了他父亲和他的妻子还有一双儿女,往延州而去。 在延州歇了一夜,她打算杨府拜访杨文治,才知道杨文治已经去了京城,杨家的宅子如今已是空关了,只有几个老仆守着。 杨家再次阖家搬回了京城。 顾若离没有逗留,第二日一行人便出了延州城,在城外碰到了正等着她的刘二牛,他抱着家里做的一篮子各式各样的零嘴塞给顾若离:“县主留着路上吃,也不是好东西,您千万不要嫌弃。” “大家都还好吧。”顾若离没有推辞收了东西,刘二牛道,“将军免了我们村三年的赋税,我们可从来没有像这样这么好。” 还真的免了赋税啊,顾若离笑道:“那你们这三年多辛苦点,存些家底,将来的日子也就好起来了。” “是!小人现在也不在外面做事,而是跟着我爹在家种田,我爹存了银子,三年后就能给我取媳妇了。”刘二牛说着嘿嘿笑着,有些不好意思。 顾若离点头,让雪盏拿了一个封红给他:“你成亲的时候我约莫是来不了,先将喜钱给你,等下次回来,你记得再请我吃酒。” “这使不得。”刘二牛摆着手,顾若离硬塞给他,“拿着吧,往后记得请我吃酒就好了。” 刘二牛不好意思的收了下来,顾若离又说了一会儿话,怕天色太晚赶不及去清涧,便告辞上路。 他们在路上连遇几场大雨停了几日,等到京城时已经是八月初二! 阔别一年半,顾若离看着京城的城门,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是啊……她惦记的人都在这里,而庆阳以后也只是她的故乡了。 欢颜几乎是手舞足蹈,探着头在外面看:“我们终于回来了,如今奴婢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周铮扫了一眼她。 欢颜就指着他道:“大胡子,你那是什么表情,不要以为我没有看见。” 得亏到京城了,以后就不用再天天看着这丫头了,周铮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没什么表情,我脸上有疤,看着比较凶一些罢了。” “哪里凶了,你就是一脸的疤,也是个流氓样儿。”欢颜哼了一声放了帘子,一回头就发现顾若离和雪盏都在看着她,她就哼哼道,“大胡子欺人太甚了,我不教训几句,心里不平。” “就你能耐。”雪盏就点着她的头道,“瞧你在外头野了一年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等回去看李妈妈怎么收拾你。” 欢颜嘟着嘴道:“我等回家了就有规矩了,你就看着吧。再说,一年半没见,李妈妈肯定都想我们了,她怎么舍得收拾我。” “是,我等着。看你这张嘴,越发没个谱了。”雪盏叹气,也掀了帘子看了眼周铮,见他高坐马上,面上并无不悦,才暗自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周铮都是游击将军,若非看在县主的面子上,他又怎么会跟着她们,还受欢颜的闲气。 “县主,县主!”两人说着话,就听到外面一阵喊声,欢颜高兴的掀了帘子,就看到一间铺子前面站了许多人,她笑着道,“县主,我们到了,到同安堂了。” 顾若离的心忽然就落实了下来,她笑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心头温暖不已。 “师父!”车一停下,张丙中就扑了过来,三十好几的男人了,像个孩子一样趴在车辕上哀怨的看着她,“您可算回来了,说好走一年,现在这可是一年半啊。” “知道了,是我错了。”欢颜和雪盏先下车,扶着顾若离下来,张丙中道,“大家知道你要来,今天都来这里了。” 顾若离点头应是,看着刘大夫和方本超道:“二位夫人都在后面的马车里,快去看看。” “有劳顾大夫。”两人朝顾若离行了礼,迫不及待的去后面的马车里去接自己的家人,两家人各自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的。 张丙中在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顾若离却是朝白世英看去,她穿着一件淡蓝的潞绸褙子,比去年瘦了一些,人看去没什么精神,可却又添了一份冷清,顾若离遂笑了起来:“白姐姐!” “高了。”白世英走来,打量着伸着手,顾若离也望着她,白世英挑眉道,“也长大了。” 顾若离就笑了起来,问道:“这一年你可好,我怎么瞧着瘦了一点。” “是吗。可能是前些日子太热了,没什么胃口的缘故吧。”白世英目光动了动,含笑道,“赶了这么久的路累了吧,快回家去歇着,想必你娘肯定也惦记着你。” 顾若离点头,牵着白世英的手回头去看方本超还有刘大夫两家人,笑着道:“东西多,就直接将车赶去家里,你们都安顿好了再来,今儿要是没有急症,大家都回去歇一歇吧。” 他们有几年没有团聚了,顾若离说了方本超和刘大夫也不推辞,笑着道:“那我们今日就厚颜歇上一日,明日再来点卯。” “对了。”顾若离看着从车里下来的岑琛,和两位大夫道,“这位是岑大夫,和我从庆阳来的!”又和岑琛介绍了二位大夫和张丙中。 岑琛认识方本超,笑着道:“早年我们在延州见过一面,方大夫可记得了?” “记得,记得。”方本超笑着道,“那时你随你师父,我跟着我师父……一晃也有几十年了吧。” 两人哈哈一笑。 “先随我们回家去。”方本超道,“咱们来日方长,明日一早我们再陪你来同安堂。” 岑琛知道顾若离一回来肯定还有许多事,便笑着道:“好,那就叨扰二位了。”这边张丙中笑着道,“岑大夫,晚上我陪你,以后也不是我一人落单了!” 岑大夫就笑着抱拳,道:“张大夫!” “等我下,我挂了牌子,也和你们一起回去。”张丙中回去将同安堂的门关上,上头挂了个歇业一日的牌子,便和顾若离告辞,一行人驾车回了家去。 一时安静下来,周铮过来和顾若离道别,她笑着道:“改日我做东,请周大人还有先生喝酒。” “好!”周铮也不客气,翻身上马,扫了眼欢颜快马而去。 顾若离忙和廖掌柜打了招呼,让欢颜将她带回来的特产给廖掌柜,笑着道:“今日急着回家,等再来医馆,我们好好吃一杯。” “好!”廖掌柜笑着道,“县主要办及笄礼了吧,前几天可就听说了。” 所以她才会大大方方的说喝一杯,不管怎么样,她在这里已是成年人了。 “还不知道,此事约莫是我娘做主。”顾若离含笑道,“有劳廖掌柜关心了。” 廖掌柜笑着摆手,拉着自己家的孩子站在门口望着她。 “我们走走吧。”顾若离和他们一家子打了招呼,和白世英一起往回走,又回头吩咐欢颜和雪盏,“先将车赶回去,把东西卸下来,我一会儿就到。” 两个人应是,跟着车先回了建安伯府。 “我一直想问你。”白世英道,“你写信来问我消炎的药,我却是不知道。是用在你的缝合术上吗。” 顾若离点头,回道:“也不单是缝合术,往后不管身体哪里有炎症都是管用的,清热消炎的功效。” “原来是这样。我帮你翻翻书吧。这药我从来没有见过。不过,按你这么说,若是能制出来,将来再有外伤的病,确实要好上许多。”白世英也不禁认真起来,“等过两日你得了空去我哪里,我们一起找找,不同的药都可以试试。” 顾若离点头,道:“我先将我娘那边说好了,我和七爷的事她知道了,此番回去肯定是一通训斥。”她叹了口气,站在家门口想到方朝阳也不敢进门,“你等我两日。” 白世英就笑了起来,望着她道:“半年都等了,何况这几日呢,你尽管忙你的。” “好!”顾若离说着,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石棉巷,白世英忽然道,“你后来见过霍小哥吗。” 顾若离摇头,想起雷武来:“你见过他吗?” “我帮你去他家打听过,我记得你说过,同安堂开业时,她的妹妹曾在这里治过病的。”白世英凝眉道,“只是他家的人说,他去年四月走后,也没有再回家去,音讯全无,他们家人也正四处找他。” 原来雷武也没有回来。 他会和霍繁篓一起走了吗?若是真的在一起,至少霍繁篓身边也有个人作伴。 不过,当时雷武并没有提起霍繁篓,以雷武的性子不至于撒谎……难道是霍繁篓交代他不说的? 顾若离想不通,心思转了许久也没有答案。 “太医院今年新进了十二名太医,各有所长。”白世英道,“会审时听说连圣上都去了,当场点了一位裘大夫做了副院正。” 居然一进太医院就做了院正?顾若离惊讶道:“圣上钦点?此人擅内科还是外科?” “似乎都很好。”白世英道,“还有几位大夫你知道的,延州的杨大夫,凤阳韩大夫都受邀请挂职了太医院。” 顾若离不解道:“都是圣上亲自邀约的吗。” “似乎是这样。”白世英觉得圣上是上一次生病后有些草木皆兵了,所以将大周所有好的大夫都召集在太医院,“你既回来了,过些日子应该就能见到。” 顾若离觉得有些奇怪,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她也不会进太医院,所以那里面有多少人和她并无关系。 更何况,杨文治来了京城她很高兴,等过几日就去拜访他。 “那我回去了。”顾若离看了一下时间,她一回来就逗留在外面,一会儿方朝阳见着她肯定会不高兴,白世英应了一声,“回去可别和你娘闹,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为了你好。” 顾若离应是,一个人往建安伯府走。 一年多没有回来,两边的铺子已有些不同,有的去了又添了新的,她走的不急不快,等到巷子口还真是有点紧张起来。 “县主回来,县主回来了。”不等她反应,守在门口的婆子已经迎了出来,随即她就看到李妈妈和秋香出了门,李妈妈眼眶一红,道,“我的县主,您可算回来了。” “妈妈!”顾若离走过来,李妈妈和秋香行了礼,她打量着顾若离,凝眉道,“瘦了,还黑了一些,一会儿郡主瞧着可要心疼了。” 方朝阳哪会心疼,只会嫌弃她变的难看了吧。 “快进去,快进去。”李妈妈扶着顾若离一路进了侧门,府中和她走时并没有不同,路过外院时,她看到崔岩的身影在窗后一闪而过,她笑了笑进了垂花门,门边的菊花清香阵阵,她一路进了内院远远的就看到了正院前翘首望着她的几个丫头。 看见她,大家一下子围了过来,纷纷和她行礼,顾若离笑着道:“一会儿去雪盏那边领些零嘴吃,每个人都有份。” “谢谢县主。”众人七嘴八舌的簇拥着顾若离进了正院,她站在暖阁门口理了理衣服,李妈妈指了指,压着声音道,“郡主在里面,等了您一天了。” 顾若离应是上了台阶,秋香给她掀起了帘子。 她打眼就看到了一身朱红褙子,明艳照人的方朝阳,就端着茶坐在炕上,见着她眼睛一眯,沉了脸。 顾若离咳嗽了一声,走过去和方朝阳行了礼:“娘!” “你瞧瞧你的样子。”方朝阳将茶盅放下来,指着她的脸又指着她的打扮,处处不满意,“谁给你穿的衣衫这样土气,你自己都不知道吗,难看死了。”又道,“还有这脸,我不是让你抹香脂的吗,给你送了两瓶,你用了没有。” 那两瓶香脂她还真是忘记用了。顾若离看着她笑。 “还有脸笑。”顾若离皱着眉道,“你看你这点出息,在乡下地方也能呆得住,你怎么不去开荒种田去,还好意思回来见我。” 李妈妈在外头听的急死了,几次想进去,却还是忍住了。 “娘!”顾若离走过去,牵着方朝阳的袖子看着她,“您少说两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方朝阳就点着她的额头:“你还知道回来,还知道我是你娘吗。我看你有主意的很。”方朝阳说着,瞪着她,就听顾若离又喊了一声,“娘!” “娘,娘!”方朝阳重复着,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推着她,“去去,把手脸洗洗,脏死了,蹭的我一身的灰。” 顾若离不管,扑在她身上抱着她,笑着道:“就用您的衣服给我擦擦好了,明儿我亲自给您洗。” “没个样儿。”方朝阳撇过脸去飞快的擦了眼泪,好一会儿推开顾若离,对外头道,“都是死人吗,也不知道给县主倒茶进来。” 李妈妈觉得委屈,您方才骂的那么舒畅,她们哪里敢进去。 不过,县主在外头一年,回来后还真是不一样了,知道和郡主撒娇了。 郡主向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心里不知多想,可嘴上就偏偏捡着难听的话说,她擦着眼泪应了一声,接了秋香泡来的茶进了门:“是县主最爱喝的云雾,郡主特意给您留的新茶。” 顾若离端着茶闻了闻,笑着和方朝阳道:“谢谢娘!” 方朝阳白了她一眼。 李妈妈退了出去,母女两人对面而坐,方朝阳问道:“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嗯。”顾若离道,“陈伯帮我守着宅子,医馆里是顾掌柜还有毛大夫守着的,我想等过两年再回去看看。” 方朝阳嗯了一声,侧目看着她:“肖氏怎么样了,死了吗?” “没有。”肖氏的身体确实很好,去年中风后,家里人照顾的也不算尽心,可她偏偏一直熬到了现在,不知好转了没有,但是人确实还建在。 方朝阳就冷嘲一声。 顾若离想起徐幽兰,顿了顿看着她,道:“我这次去……碰到了徐幽兰,当年的事情其实是……” “不用说了。”方朝阳摆手,“我已经知道了。” 顾若离没有说话,过了好一刻,方朝阳道:“我离开后,就已经知道是误会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或许,在方朝阳看来,那场误会就充分体现了他们夫妻间感情的薄弱,那么一点小事就分崩离析,所以,她才会失望,才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因为有爱,才会无法容忍爱的消失,因为有情,才会更加在意它的真假。 顾若离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这是方朝阳和顾清源之间的事情,她是后辈无权干涉,也来不及干涉。 “算了。”方朝阳无所谓的道,“都已经过去了,我离开顾府就不曾后悔过,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选择。”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大约会带着顾若离一起走。 “嗯。”顾若离应了一声,李妈妈进来了,掀了帘子道,“二小姐来了。” 方朝阳就不耐烦的摆着手:“让她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好好绣她的嫁衣,别在我跟前晃悠,免得我气不顺,叫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李妈妈应是而去。 “二姐定亲了?”顾若离不知道这个事,方朝阳信中也没有和她提过,方朝阳冷笑了笑,道,“她手段多的很,以为攀了颜家就能高枕无忧了!” 颜家?宜春侯颜家吗。他们家有几位公子顾若离不大清楚,但是颜显她是听说过的:“是颜世子吗?” “嗯,年后定的亲事,颜家许了六万六千两的聘礼!”方朝阳轻轻笑着,顾若离愕然,“这么多?” 颜家给这么多聘礼,那崔延庭能拿出这么多的嫁妆出来吗?她不知道建安伯府的家底,但就算能拿出来,后头不还有崔岩等着成亲吗。 但凡传出去,往后娶儿媳或是嫁女儿,也不能太低。 说不过去。 “那陪嫁多少抬?”顾若离问完,方朝阳就淡淡的道,“六十六抬,外加两万两银子!” 当年方朝阳嫁给顾清源也不过五十六抬,崔延庭可真是大手笔! “别算了。”方朝阳笑道,“崔玉林可拿不出这儿多嫁妆出来,他准备将杨氏所有的嫁妆都给崔婧文一个人,然后他自己只要再添个两万两就好了。” 全部给崔婧文,那崔岩和崔婧语怎么办?不是应该三人一起分的吗。 “四小姐呢?”顾若离问道,方朝阳正要说话,忽然李妈妈又返了回来,掀开了帘子,道,“郡主,县主,赵将军来了!” 顾若离一愣朝方朝阳看去,方朝阳脸色一变,腾的一下站起来,眯着眼睛盯着顾若离。 130 起落 “我不知道他要来。”顾若离被方朝阳看的头皮发麻,可又舍不得让赵勋在外头等着,就道,“您先请他进来吧。” 方朝阳就盯着顾若离,道:“请什么请,你这才刚回来,他就追过来了,当我年老昏聩傻了不成。” 顾若离想说话,方朝阳就怒道:“你给我闭嘴!” 她就不说话了。 “这件事我还没和你说,你倒自己说出来了。”她点着顾若离的额头,“你不是答应我离他远点的吗,就知道和我阴奉阳违,转过头就忘了自己说的话了。” 我答应您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会和赵远山有今天……顾若离撇了一眼方朝阳,没敢说话。 “心虚了是不是。”方朝阳道,“你真是本事大了,翅膀硬了,终生大事就这么草草定了,也不用和我说一声了,我告诉你,这事我不同意!” 顾若离苦笑,她就知道方朝阳会发脾气,还是说什么都不听的。 不由开始理解当年为什么她和顾清源吵成那样,她脾气上来别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也不着急。”顾若离道,“我还小呢!” 方朝阳被自己女儿给气笑了,捏着顾若离的脸:“你也知道你还小。我看你是人小心大的很。他哪里配得上你,要人品没人品,要德行没德行,你这是成亲吗,你这是往火坑里跳。” “谁成亲不是往火坑里跳呢。”顾若离无奈的道,“婆家再好也不如娘家。” 方朝阳看见顾若离细嫩的脸被她捏的红了一块,忙松了手,皱眉道:“你也知道是火坑,他那不但是火坑,还是刀山火海,你是嫁不出去了吗,非要看中他。” “娘!”顾若离皱眉道,“这话等会再说行不行,您就算不同意,也不至于让他一直在等着。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镇国将军,这起码的尊重您要给的吧。” 赵勋也就在这里有求她们,要不然他去哪里别人不是恨不得供着的。 “他要想得到我的尊重,就别打我女儿的主意,他既然敢来,我就不会给他面子。”方朝阳气的不行,指着顾若离,“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话落,就瞪着李妈妈,道,“去把人请花厅去。” 顾若离无奈的看着方朝阳。 “你在这里待着。”方朝阳拂袖往外走,“我去会会他!” 居然说去会会他,顾若离哭笑不得,目送方朝阳出门,她便喊了欢颜来:“去看看,七爷来做什么,若是闹的太凶,你来告诉我。” “好!”欢颜也心疼赵勋,谁知道回了京城,两个人反而见不上了,“奴婢这就去。” 顾若离在暖阁里坐着,也听不到隔壁花厅的声音,她焦急的出了门,就看到秋香笑眯眯的站在门口,道:“郡主说您不能出去。” “我去看看就好。”顾若离道,“要是郡主得罪了赵将军,到时候我们大家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你想想后果。” 秋香就笑着道:“奴婢想不了那么远,只能看着眼前,要是您出去了,郡主定要将奴婢卖了的。” 顾若离无奈。 秋香就掩面笑了起来也不说话。 “我们的之间的仇怨,是个跨不过去的鸿沟。”方朝阳冷冷的看着赵勋,道,“莫说你只是放了架子,就算是把心挖出来,我也不同意。” 赵勋从第一天来建安伯府时就预料到了,他要想娶顾若离,大可如以前那样打算,求一封圣旨,纵然方朝阳不愿意,可也无能为力。 可现在他改了主意。 顾若离要嫁,那也要在亲人的欢送和祝福中,十里红妆风风光光欢欢喜喜的嫁。 他的妻子,他决不能让她受半点的委屈。 但,方朝阳和他的宿怨太深,又是随性固执的人。 “岳……”赵勋的话还没说出来,方朝阳就道,“不要喊我岳母。” 赵勋就淡淡一笑,眉梢扬起道:“姑母,娇娇我定是要娶的,即便您拦着我也有诸多的办法。” 方朝阳凝眉看着他,满目的戒备。 “不过,那些办法对娇娇来说都不是好的,我既要娶,就要让她高兴。”赵勋负着手和方朝阳面对面站着,“您和我都不会让步,不如折中一下,您要怎么样才会松口,有何条件只管提,但凡我能做到的,必定竭尽所能。” “放屁!”方朝阳简直是怒不可遏,还开条件,你就是立刻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愿意让娇娇见你,她指着赵勋,脱口而道,“你想娶可以,那就等你也坐上了那个位子,等到那天,你再来和我说这句话。” 赵勋微微挑眉,继而半垂了眼帘,唇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若离等了好一会儿,端着茶又叹了口气。 方朝阳怒气冲冲的回来,瞪着坐在了炕上的顾若离,她气的坐下来,就看见顾若离笑眯眯的坐在她身边,她气的指着杌子:“谁让你坐我身边的,给我坐杌子上去。” 也没舍得让她跪着甚至于站着。 顾若离就乖乖坐在杌子上。 “没出息。”方朝阳越想越来气,“你说说你,在外面人人尊敬,哪个说起你不是夸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小小年纪就有神医之称,可是遇到感情的事就犯糊涂了呢。” “赵远山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满朝文武就没有不怕他的,一言不合就动手,不死也要脱层皮。去年好歹转了点性子,没杀谌阁老只是逼走了,可是原因呢,只是因为谌阁老批了两州两县六百两的赈灾款而已。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往后你嫁过去,他要是不高兴了,还不知道怎么对你呢。” 顾若离觉得此刻不需要和方朝阳解释,就算说了她也不会听。 “您刚才和他说了什么?”赵勋今天来肯定不是没有目的的,方朝阳就道,“他和我谈条件,说只要我同意让他做什么都行。” 顾若离愕然,端着茶喝着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说只要我一天不同意,他就不一天不会主动来找你。”方朝阳就盯着顾若离,“你也不准去找他,听到没有。” 他是因为怕她受委屈,怕她需要在母亲和他之间做抉择,所以才委屈求全。 顾若离明白。 而且,不管方朝阳出于什么原因对赵勋有偏见,她的出发点,是为了她好,所以,在婚事上她不能全然不顾方朝阳的意见。 并不着急,她也不准备现在嫁,大家慢慢来,总有冰释前嫌的一天。 “好!”顾若离道,“不过,要是偶尔碰见了,我也不会避讳。” 顾若离没有反对的应了,这让方朝阳微微一愣,所有想说该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摆着手道:“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顾若离应了一声回了罩院。 “郡主啊。”李妈妈劝着,满是无奈,“县主向来都是聪明的,性子又倔,您把话说的这么难听,要是县主她真的和您置气了,您说这事儿您是管还是不管。” 方朝阳喝着茶,道:“我什么时候说话好听过。” 李妈妈被她堵着,没了话说。 顾若离回了房里,欢颜跟着回去,忙关了房门低声道:“将军刚才走的时候奴婢去送了,将军没有生气。” “那就好!”顾若离松了口气,她是怕赵勋觉得难堪,觉得方朝阳伤了他的自尊,“去把我们带回来的东西给大家分了吧。” 欢颜应着是,喊了一院子的人过来分东西。 顾若离梳洗换了衣服,雪盏进来帮她擦着头发,问道:“带回来的东西,三夫人那边定是要送的,可二夫人和二小姐那边您看……” “送去吧。”顾若离道,“他们要不要是他们的事,我们的礼做到了就好了。大小姐那边我亲自拿去。” 雪盏应是,帮顾若离烘干了头发,简单的梳了个马尾辫:“让外院帮我送张拜帖去杨府,再请崔管事帮我准备点礼,还有杨公子的贺礼也单独备一份。等杨先生得空我要去拜访他。”又道,“银子你从我房里拿给崔管事。” 雪盏应是。 顾若离提着东西去找崔婧容。 刚一到院子,娇兰就从院子迎了出来,一看到顾若离她就跳着超院子里喊:“大小姐。三小姐回来了,三小姐回来了。” 顾若离轻轻笑着,就看到穿着一身半旧的姜黄比甲的崔婧容从房里跑了出来。 头上戴着帷帽,顾若离看不清她的样子,她已经提着裙子跑了过来,一把抱住顾若离:“三妹妹,你总算回来了。” “大姐!”顾若离将东西递给娇兰,抱着崔婧容,“我才到,在我娘那边坐了一会儿,大姐还好吗。” 崔婧容哭着,抹着眼泪松开顾若离,打量着她,点头道:“你长高了,也更漂亮了!”她欢喜的道,“快去房里坐。” 顾若离颔首,被崔婧容牵着去了暖阁,顾若离道:“你怎么在房里还戴着帽子,让我看看,你的头发怎么样了。” “二夫人说往后大小姐除了睡觉,其他时候都必须戴着帽子。”娇兰笑着道,“后来大小姐就不敢摘下来,一直戴着的。” 顾若离皱眉,可二夫人是什么人她也知道,笑道:“让我看看!” “好!”崔婧容要摘帽子,娇兰就笑着压着她的手,道,“三小姐,您猜一猜,我们大小姐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她能这么说,应该是头发长出来了,顾若离笑着道:“一定是美艳动人,天下无双。” 话落,三个人都笑了起来,娇兰就道:“三小姐猜对了,还真的是。” “不要贫嘴,我怎么能和三妹妹比。”崔婧容说着,将帽子摘了下来,顾若离看着她,便渐渐红了眼眶。 她的头发不算长,不过是齐耳短发,让顾若离想起来民国时女学生的样子,青春,朝气,还有那一对眉毛,浓浓的犹如柳叶,贴在一双乌黑澄澈的明眸之上…… 此刻的崔婧容,温婉,端庄,真的是让她眼前一亮! “大姐!”顾若离感动不已,“你真的好看。” 崔婧容也红了眼睛,擦了眼泪道:“我好不好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现在是个正常人。”她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和所有人一样,自由的出入,不会被人当成怪人,“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你,娇娇,谢谢!” “不用谢我。”顾若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虽然短可是却又直又顺,黑黑亮亮的,“你的病能好,我真的是太高兴了。从来没有过像此刻这样,为自己身为一个大夫而感到如此的自豪和欣慰。” 很多时候,人的愿望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想让自己喜欢的人,想要爱护的人身体康健,幸福的活着。 “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随意出去了?”顾若离看着她道,“你想去哪里,过两日我陪你去。” 崔婧容笑着摇头:“我娘还不知道我的头发长出来了,她也不让我出去。”她说着笑了笑,道,“再等等,我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她说,免得将大家吓着了。” 她病的太久了,她怕她若是突然好了,大家一时难以接受。 “好!”顾若离点着头,崔婧容就说起崔婧文的事情来,“二妹定亲了你知道吧,就是宜春侯世子,小的时候我还见过,除了腿脚有些不便,人非常的好。” 崔婧文自己选的人应该不会差的,她那么聪明:“我刚才听我娘说了。定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年前吧,我也不知道。”崔婧容说着看向端茶进来的娇兰,问道,“二小姐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娇兰就笑着道:“说是十一月初八,没有几个月了。” 难怪方朝阳让崔婧文回去绣嫁妆。 “语儿的事情你听说了吗。”崔婧容拧了眉,叹了口气,顾若离摇头,崔婧语怎么了,不是在清濯庵吗? 崔婧容就叹了口气,道:“在宜春侯府来家里提亲的第三日,那时候大伯觉得颜家给的聘礼太高,可他又不能让人家少给,所以就犹豫要不要答应呢……当天晚上就听到语儿失踪的消息,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没有找到人,就连她身边的几个丫头也没有了下落。” “人失踪了?”顾若离愕然,惊讶道,“庵庙里的人也不知道吗?” 崔婧容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娇兰在外面听说的,大伯派人找了许久也没有消息,这都七八个月了,人还是没有找回来。” 顾若离也觉得奇怪,崔婧语虽有些任性,可是她的胆子并不大,要说她敢一个人出远门,她也不太相信。 而且,她人在庵庙,身上也没有银子,她一个人怎么走? “没有报官吗。”顾若离想不通,崔婧容摇头,“没有,找了两个月,家里对外宣称四小姐到延州养病去了,等过几年若是还没有消息……恐怕就要对外说她没了。” 去延州,合适吗,杨家的人都在京城呢。 “那时候杨家舅夫人还没有上京。”崔婧容解释道,“如今人来了,怎么解释的我也不知道。” 她们姐妹情深,按理说二小姐定亲是大喜的事,宜春侯府又是显赫之家,颜显才貌不俗,四小姐不该替姐姐高兴吗,按照她的性子,应该是直接冲回家里来,找着这个借口赖着不走。 可是她恰恰相反,而是离开了清濯庵,下落不明。 难道是被歹人劫持了吗。 顾若离心头转了又转,觉得这件事似乎不是表面上看上去这么简单…… “她还那么小,也不知道她在外面会怎么样,遇到什么人。”崔婧容忧心忡忡,见顾若离也是面色凝重的样子,叹了口气道,“瞧我,你一回来就说这些不高兴的事给你听。不如你和我说说在庆阳的事吧,你重开顾氏同安堂了吗,宅子修好了没有。” “嗯。”顾若离将庆阳的事情大概和她说了一边,崔婧容就露出向往的样子,“可真是好,往后你想回去就能回去,还有个家在等着你。” 是啊,还有个家在等着她,她还有退路! “合水呢。”崔婧容知道那边是顾若离的封地,“你去了没有,那边好看不好看,民风如何?” 顾若离和她大概说了一边,崔婧容羡慕的握着她的手道:“三妹妹,你能这样真的是太好了,天南地北,你有那么多的选择,我若是有你的一半,便是让我少活十年也愿意。” 和顾若离比起来,崔婧容的这十几年过的太不容易,甚至于凄苦。 “等你身体好了。”顾若离低声道,“我陪你出去走走,想去哪里都行,我还可以带着你去合水,去庆阳去许多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崔婧容抿唇笑着。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要想办到这件事并不容易,可还是向往着,崔婧容点头道:“好,就我们两个人,去很多很多地方。” “大小姐。”娇兰进来,笑道,“二小姐来了。” 崔婧容一怔,忙拿了帷帽戴在头上:“请二妹进来吧。” 顾若离目光也顿了顿,看着崔婧文掀了帘子进来。 她比以前看上去显得更加安静一些,眼眸幽幽的沉着,好似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随时随地都会突然爬出来,惊了你一跳。 顾若离从炕上起身,朝崔婧文笑了笑。 崔婧文上前来施施然行了礼:“县主好。” “二姐!”顾若离回了礼,微微笑着望着对方,“好久不见!” 崔婧文打量着顾若离,这一年她长高了许多,走的时候个子不过到她的肩膀上面,现在已经几乎和她一样高……容貌更是像一朵悄然开放的花蕾,比以前更要精致明艳几分,越发的让人移不开眼。 “是啊。”崔婧文道,“你一走一年多,我们都很想你,现在回来轻易不会走了吧?”又道,“多谢你送去的零嘴,让你破费了。” 顾若离应是,道:“也不值当什么,二姐不必客气。” 崔婧文这才和崔婧容打招呼:“大姐!” “二妹快坐。”崔婧容让了自己的位子给她坐,自己很自然的就坐在了顾若离身边,三个人就隔着炕桌坐了下来。 崔婧文打量了一眼崔婧容,便去看顾若离:“这一路可顺利,听说从庆阳到京城要两个多月的时间,都路过什么地方,有什么趣闻?” 这是打算和她长谈吗?顾若离笑着道:“这一次回来用了两个月零六天,还算顺利。”她大略说了一下,崔婧文也是羡慕的道,“还是三妹妹好,比如我和大姐这样的,这辈子怕是也难得出门一次了。” 顾若离有些疑惑,其实自从崔婧语的事情后,她们就不怎么说话的,大家也不过维持着那一点面子罢了,这次回来她何以这么客气? “听说二姐的亲事定了。”顾若离当然不会一直说着她的事情,“我今天才听到也真是高兴,恭喜二姐!” 崔婧文的适时的一红,垂了眼帘,道:“没什么可喜的,出嫁后可没有在家里自在了。” 顾若离笑笑。 房间里就安静下来,崔婧容尴尬的道:“二妹妹,三妹妹快喝茶。” “好!”崔婧文端茶喝了一口,抬眼看着顾若离,含着笑柔声道,“三妹妹,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四妹妹年纪小,她若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替她向你道歉,不管如何,我们都是一家子的姐妹。以前倒是没有觉得什么,但如今婚事在即……”她面颊微红,道,“往后我们就要各奔东西,就是想在一起聚一聚,都不容易,更何况,四妹妹她……” 崔婧文拿帕子压着眼睛,嘤嘤的哭了起来。 是想要和好吗?顾若离递了个帕子给崔婧文:“我们本来也没什么事,而且,四妹也会平安无事的回来的。” “是!”崔婧文看着顾若离的帕子一怔,犹豫了一下接在手中没有去用,而是道,“有你这句话,以后我也就放心了。”话落,朝着她淡淡一笑。 顾若离目光落在她手上,笑了笑。 “以后就好了。”崔婧容最高兴,看着两人道,“二妹妹说的对,往后我们姐妹各奔东西,再想聚在一起,就不容易了。” 她也说各奔东西?崔婧文就奇怪的看了眼崔婧容。 “那……你们说话。”崔婧文起身,柔声道,“我还有事,改日再来找你们一起说话。” 顾若离颔首,和崔婧容一起送她出去。 “我也走了。”顾若离道,“我娘还等我回去吃饭。” 崔婧容目送她离开,才回了自己院子,娇兰就拉着崔婧容回房关了院子的门,低声道:“大小姐,您有没有觉得二小姐有点……渗的慌。” “怎么?”崔婧容不解,娇兰也说不清楚,“就觉得二小姐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是奴婢也说不好哪里不一样了。” 她这么一说,崔婧容也觉得有一点。 “大概是要出嫁的缘故吧。”崔婧容道,“你别疑神疑鬼的。” 娇兰哦了一声。 顾若离回了正院,李妈妈刚带人将饭菜摆好,母女两人在桌边坐了下来,顾若离才发现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菜。 “去大小姐那边了?”方朝阳慢条斯理的喝着茶,顾若离点头道,“嗯。”又道,“大姐的头发长出来了,浓密的很。” 方朝阳也是一愣,不相信道:“你治好的?” “嗯。”顾若离道,“只是周期略长了点,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长了短短的一点,不过只要毛发开始生长就是好事。” 方朝阳高高挑着眉头,支着下巴,过了一刻抬眸看着顾若离,道:“她娘知道吗。” 顾若离摇头:“你想做什么?” 方朝阳几不可闻的笑了笑:“她一辈子想要通过女儿出人头地,我只是好奇,她知道女儿身体好了,会是怎样的反应。”又道,“处心积虑嫁了崔婧文,却忘记了自己的女儿!” 方朝阳觉得很有趣,不禁笑了起来。 “我不会闲着去做什么,她也不值当我去做什么。”方朝阳见顾若离戒备的看着她,便道,“胡思乱想,吃完饭好好去睡觉。” 顾若离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不安,方朝阳很了解二夫人,她会这么说,是不是因为她猜得到二夫人会做什么? 她要提醒一下崔婧容吗?可是二夫人毕竟是她的母亲,谁都可以不见,自己的母亲总是避不开的。 顾若离皱眉。 母女两人安静的吃着饭,顾若离又想起崔婧语的事:“四妹妹失踪……大姐说没有报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样不找了吗。” “找回来有什么用,白白养着?”方朝阳不以为然,“不如随她去了,往后她便是回来,也不会是建安伯府的四小姐。” 不用明年,等崔婧文顺利出嫁后,建安伯府的四小姐就该夭折了。 顾若离凝眉:“我只是奇怪,四妹妹为什么会……” “有的人走了歪路!”方朝阳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以为这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样的笨!” 怎么今天所有人说话,都似乎是说半句留半句,有人走了歪路……是崔婧语吗?顾若离扬眉问道:“二姐出嫁,你打算添什么?” “让她凑够了七十二抬。”方朝阳掩面而笑,“越风光越好!” 等崔岩说亲,就更加热闹了。 二夫人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几包零嘴,凝眉看着从门口进来的菊容,问道:“打听到什么了,赵远山来,和方朝阳说了什么。” “为了什么事奴婢没有问出来。”菊容低声道,“不过奴婢听说方朝阳郡主和赵将军吵了起来,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二夫人眸光一挑,菊容就挨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是吗。她的心还真是大。”二夫人端了茶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居然还想让她的女儿做皇后,还真是没有看出来。” 菊容觉得,这应该是方朝阳话赶话说出来的,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说了。 “拿去扔了。”二夫人指了指桌上的零嘴,“瞧着就让我恶心。” 菊容应是,提着东西丢了出去,二夫人就一个人在房里坐了一会儿,想到了什么,起身去了书房,崔延孝正在陪崔甫写字,二夫人挥着手道,“郎哥儿去歇会儿,下午再写。” 崔甫求之不得,一下子丢了笔跑了出去:“那我去睡觉了。”人就没影了。 崔延孝无奈的看着二夫人,问道:“字才写了一半,你看看你!” “字以后慢慢练。你可知道三丫头回来不过一个时辰,赵远山就来了。”二夫人蹙眉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看样子他真是打算求娶那个丫头。” “这事你和我说了没有用,你要不然就去和大哥说。”崔延孝道。 二夫人就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来,忽然转身往外走。 崔延孝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也跟着追了出去,边走边道:“你怎么说风就是雨,想好要做什么了吗,赵远山不是好惹的。” “我没打算惹他。”二夫人冷笑了一声,道,“可我能动别人。”羞辱之仇,她便是死了也咽不下这口气。 崔延孝还想说什么,二夫人打断他的话,道:“你先回去。” 崔延孝就看着二夫人渐行渐远。 二夫人往前院而去,正好在院门口碰到了三夫人,两人对视,视线飞快的错快,三夫人敷衍的福了福:“二嫂。” “听说娇娇回来了,你是打算过去看看吗?”二夫人难得和她说几句话,三夫人嗯了一声。 二夫人就点了点头,道:“要说她回来的也正巧,你娘家的弟妹不是刚生了孩子伤了身子,我看……你倒是可以请娇娇去看看。” 三夫人一怔,心头动了动。 二夫人笑笑去了外院。 “郡主。”李妈妈笑着道,“三夫人来了。” 方朝阳朝顾若离看去,顾若离道:“请三婶进来吧,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方朝阳就朝李妈妈点了点头。 三夫人穿着一件玫红的潞绸撒兰花的褙子,下身是条蓝色马面裙,笑呵呵的进了门,人未到声先至:“娇娇回来了,可叫我想死了,快来让三婶婶看看。” “三婶。”顾若离起身行了礼,三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掩面笑着道,“可真是越长越好看,而且个子也蹿了许多,都比我高了。” 方朝阳扫了她一眼,指了指椅子:“坐吧。” “好!”三夫人坐下来,看着顾若离问道,“一路上可还顺利?” 顾若离回了,三夫人又道:“听说你将庆阳的同安堂开了,如今你人回来,那边怎么办,你不在有了疑难杂症也没有人撑得住啊。” “有的。”顾若离笑道,“我在不在并没有多大的影响,我会的他们也都会。” 三夫人就掩面笑了起来:“世上没有第二个顾大夫,别人可比不上你。” 顾若离没好意思接话,方朝阳却是点着头,道:“那到是,只是她也没有分身术,只能说谁碰上了就是他的运气好,碰不上,也就自求多福吧。” “也只能这么想了。”三夫人笑着点头,望着顾若离道,“不过,你回来了,三婶也有一件事想要求求你。” 顾若离就看着她,问道:“什么事,三婶只管说。” 三夫人余光看了眼方朝阳,见她没有不悦,这才笑着道:“我娘家的弟媳,七月中生的孩子,不但难产还大出血。我家子嗣艰难,她头两胎生的女儿,这一胎还是女儿,裘太医说她往后怕是不能生了……”话落,擦着眼泪道,“不怕你们笑话,如今我娘家都笑话我们姐弟,说我们不是只会生女儿,就是下不了蛋的鸡,我……” 顾若离皱眉,看来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便是如三夫人这样嫁出去的女儿,娘家的事也常常扰的她生活不宁。 “不是给你请了太医院的裘太医吗。”方朝阳皱眉,“没有起色?” 三夫人擦了擦眼泪:“也不是没有起色,要说那位太医的手法也很精妙,只是……只是我总觉得他是男子,又不看重我们家,治病不用心,去了两回,不过号了脉开了两副药。虽说我弟妹吃了他开的药恶露略干净了,人也精神了一些。可是他就是说我弟妹以后不能生了,让我们不要折腾了。” 裘大夫,就是圣上钦点的那位裘副院正吧。 “娇娇到底没出嫁。”方朝阳凝眉,不太高兴,顾若离也有些犹豫,望着三夫人道,“我去也不一定比裘大夫手法高明,而且,您先请的他,若是再换我去,他那边若是知道会不会为难您。” “管不了那么多,他不行总不能不让我们换大夫。”三夫人泪眼汪汪的,“若不能生个儿子出来,我们姐弟二人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 顾若离凝眉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那我和您一起去看看。” 她能理解三夫人的心情,她姐弟二人,姐姐一直未育,弟弟却连生了三个女儿,在有心人眼中,确实会成为笑柄。 “好,好!”三夫人高兴不已,“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你只管说时间,三婶来安排。” 顾若离顿了顿,道:“既是看病就拖不得,我现在就和三婶去吧。” “成。”三夫人起身,“我先去让人驾车,一会儿就来接你。” 顾若离点头。 待三夫人安排好,就带着两个丫头和三夫人一起出门。 他兄弟并未分家,所以依旧还住在羊皮巷前面的永城伯府,马车进了巷子,三夫人指着其中一幢道:“这间是郡主的陪嫁,你可来过。” “没有。”天色不早了,顾若离看的不大清楚,不过她确实听方朝阳说过,她在羊皮巷有间院子,“看样子还挺大的。” 三夫人就笑着点头,道:“其实郡主不大喜欢这里,我记得她是打算要三牌楼那间别院的,是以前圣上赐给我家皇贵妃娘娘的,后来贵妃娘娘去世,长公主出嫁的时候,圣上就给了长公主……” 还有这件事,顾若离问道:“那现在那间院子呢,还是长公主的吗。” “长公主也去了。”三夫人叹了口气,又道,“那间别院如今空的。不过实在是太可惜了,那还是西域来的师父打造的,听说里面金碧辉煌,比皇宫还要美上几分。” 两个人说着话,到了永城伯府。 一进门,守门的婆子一瞧见是三夫人,便有些不上心的样子,卸了门槛,道:“五姑太太,您这回来的也太勤快了点,要说姑爷还真是好性子。” “闭上你的臭嘴。”三夫人冷喝一声,道,“我回来不回来,还轮不到你一个下人说三道四,滚!” 那婆子撇撇嘴,咕哝了一句什么,顾若离只听到了一句“鸡”。 大概猜到了意思,不由打量了一眼三夫人。 她脸色铁青,虽是愤怒可到底忍了下来。 “让你见笑了。”三夫人尴尬的和顾若离道,“我是庶女出身,自小在家里连个下人都是不如的,好不容易嫁给了你三叔,可……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过的好不好,也不是他们能知道的,我自己清楚就好了。” 顾若离没有关注过三夫人,也就不知道她有这么多的事,遂安慰道:“总会越来越好的,您别和她们计较。” 三夫人应是。 两个人下了车,顾若离甫一出现,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便窃窃议论起来,建安伯府几位小姐她们门儿清,这位可是从来没见过,那么就只有可能是静安县主。 静安县主又是出了名的大夫,三夫人带她来,定然是为了给六太太看病。 三夫人牵着顾若离径直去了外院的最旁边的一间小院子里,她笑着道:“这里就是了。”说着带她进去,就看到三夫人的弟弟齐六爷站在门口,见着姐姐回来忙迎了过来,“你怎么回来了。” “我请县主来给邵氏看病。”三夫人介绍了顾若离,齐六爷先是楞了一下,继而高兴道,“原来是静安县主,失礼了。”说着要行礼。 顾若离让开,喊了一声舅舅。 齐六爷连说不敢,面上却满是高兴。 三夫人听着那一声舅舅,眼角顿时泛红,感动的牵着顾若离道:“别在外面站着,快进去坐。” 几个人直接去了邵氏的卧室,她还在月子里,所以窗户只开了个缝隙,邵氏披着头发靠在床上,面色清灰,人显得很没有精神的样子。 “弟妹。”三夫人走了过去,“我请了静安县主给你看病,她的医术好,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邵氏抬起头来看着顾若离,眼神有些空,齐六爷就咳嗽了一声,邵氏笑的很勉强,道:“有劳县主娘娘。” 顾若离道:“舅母客气了。”说着,在床头的杌子上坐下来,给邵氏号脉,三夫人问道,“怎么样,可有的治?” 顾若离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边邵氏的身体,又问了她恶露的情况,邵氏也不看她,一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像是隔着很远传来的:“还有一些,不过不似潮涌似的。” “舅母……”顾若离有些奇怪的看着她,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小侄女是不是很可爱,没留在您房里吗?” 邵氏垂着眼睛,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和顾若离道:“我身子不好,养在我这里怕过了病气。”她话落,就听到外面有女孩子有吵闹声传来。 顾若离猜得到,应该是邵氏的两个大女儿。 “六爷。”邵氏脸色一沉,“让丫头领她们上别处玩去,吵的我头疼。”说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很不耐的样子。 顾若离没有说话。, “怎么样!”三夫人关心着邵氏到底还能不能生,顾若离回头看着她,道,“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不可能。我先开副药,让舅母的心情好一些,恶露止住,至于别的病后期我们慢慢调养,再配上针灸还是有希望的。” “心情?”三夫人怔了怔,顾若离就点了点头,担忧的看了眼邵氏,她的样子郁郁寡欢,连自己生的孩子声音都不想听……顾若离就和三夫人打了眼色,与齐六爷一起出了卧室。 “舅母这样子,有多少时间了?”顾若离望着齐六爷,对方就道,“从孩子出生后,她就这样,说什么话都提不起精神来,连说话都有些阴阳怪气的。” “孩子呢。”顾若离望着他,“愿意抱,愿意亲吗。” 齐六爷摇了摇头,不但邵氏,便是他也大愿意看到那孩子,一胎,两胎,这第三胎了居然还是个姑娘。 顾若离心头叹了口气,望着三夫人道:“我先开些药调养她的情绪,还是如刚刚说的那样,等她出了月子,心思轻点,再每隔七日去我那边针灸。” “好!”三夫人点着头,只要能有的治,她当然是高兴不已,“你尽管开药。” 顾若离颔首,又叮嘱齐六爷:“舅舅多开导陪陪舅母,她的样子是产后抑郁,在目前来看,此病比她还能不能生更加严重,更需要治疗。” 齐六爷不懂就去看三夫人,三夫人点着头道:“听县主的。” 齐六爷就点着头,又结结巴巴的:“可……可裘太医说……” “别管什么裘太医。”三夫人道,“他再厉害也不会如县主的,我们听县主的就好了。” 顾若离失笑,没有说什么。 齐六太太的病不是不能治,而是很麻烦,又要针灸,裘大夫是男子,大概是不想用这个法子,至于产后抑郁,他就更加不会注意到。 “行,行。”齐六爷点头不迭,“我一定照着做。” 顾若离点头,开了黄连阿胶汤,又仔细交代了一番:“每日一剂,水煎服。先吃半个月。我不能出诊,等她出了月子你陪她去同安堂找我复诊。” “好,好!”三夫人高兴不已,正要说话,外头就听到脚步声,随即门口有婆子进来,低声道,“六爷,姑太太。夫人身边的婆子方才来过了,在门口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就走了。” 三夫人一怔,随即明白了意思,看向顾若离:“你可想去拜访一下?” 顾若离凝眉。 “你和远山的事……”三夫人拉着顾若离,低声道,“我大嫂可是远山嫡亲的舅母,往后若是你们……少不了要打招呼。” 顾若离知道,所以便摇头道:“事情还没成,我去的话有些不成体统,算了吧,就当我年纪小不懂事好了。”又道,“会不会让您为难。” 三夫人摆着手:“她能为难我什么,我们姐弟早不靠他们吃饭了。”又道,“你说的对,不去最好。” 她是觉得,顾若离既然和赵远山……她想去拜访一下赵远山的嫡亲舅母,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她才会问。 当然,不去最好。 顾若离又去和 和三夫人离开了永城伯府,三夫人想起裘太医:“我就说他医术不行,也不知道怎么迷惑了圣上,居然点了他做院正。”又道,“看我怎么打他的脸。” 顾若离觉得没有必要,便道:“舅母的病还没好,您现在就算是去质问,也是没有话说的,何必去惹了闲气呢。” 三夫人就没有说话。 ------题外话------ 因为这次书的团购不好,所以我颇受打击,哈哈哈哈。在某位编辑的循循开导下,我昨天注册了新浪微博:520小说莫风流。欢迎来关注互粉哈。没事儿我写点什么什么段子或者写点小剧场啥的……多个交流的地方。(都是套路,咳咳……) 不喜欢玩微博的,我还注册了微信(话说,我这是开窍了,打算全方位发展。)微信号是:xiaoxiangmofengliu(就是520小说莫风流的全拼。) 你要是微信也不玩,微博也不玩,那就多留言吧。哈哈哈哈~ 131 抑郁 晚上顾若离回去时,崔安在门口等她:“杨先生说他明天中午在家,请县主过去一叙。” “好。”顾若离应了,“劳烦崔管事。” 崔安道不敢。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先去了医馆,刘大夫和方本超几人都在,顾若离笑着和岑琛道:“那边可妥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千万不要和他们客气。” “三位大夫对我很照顾。”岑琛笑着道,“房间即刻就收拾好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一大家人住在一起格外的热闹。” 可不是,刘大夫一家五口人,方本超一家七口,加上张丙中和岑琛,还真是热闹。 “房间够不够。”顾若离问张丙中,那边新宅子虽说他们去年就搬去了,可她还没有去看过,张丙中就回道,“很宽敞,就是等孩子们都成亲了也绝对够住。” 顾若失笑,方本超激动的拉着顾若离道:“顾大夫你快和我们说说,这缝合术到底是什么,你在信中提了以后我们就没有想通,昨晚听岑大夫说了一下,就越发的好奇,你以前可没有和我们提过,怎么突然改用这个手法治外伤了。” “就是用针线将伤口缝合起来,辅助伤口愈合。”顾若离道,“我昨天带回来的器具你们看到了吗。” 方本超点着头:“看到了。不过直到瞧见岑大夫用我们才算是明白了各自的用途。” 实在是太神奇了。 顾若离就和大家细细的解释了一边,又见人体结构图拿出来,和众人一起讨论,说起当下药的问题,顾若离道:“……一直没有进展,只能慢慢摸索了。” 几个人已经觉得顾若离刚才说的很新奇了,所以对她说的烦恼并不如她那般纠结于心,张丙中兴奋的抱着一套器具,笑道:“我一会儿就去买些猪肉回来,我也要练练手。” 顾若离失笑。 “县主。”焦氏提着食盒过来,笑着和顾若离打招呼,“昨天就听说您回来了,还以为您要休息几日呢。” 顾若离笑着道:“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我现在还是以医馆为主。”她说着微顿,问道,“梁欢还好吗?” 焦氏应是,点着头道:“托您的福,他现在书读的还不错,先生经常夸他用功,还很聪明。” 顾若离不禁想起了宝儿,不知道他在军营能不能吃的了苦。 焦氏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喊大家来吃饭,见张丙中不在,问道:“张大夫呢。” “在后院。”方本超拿着持针钳翻来覆去的看着,焦氏应了一声去了后院找张丙中。 顾若离考虑着什么时候去拜访杨文治,一回头,就看到同安堂门外一头骏马挺身而立,马背上一人穿着墨黑的直裰,神采英拔,勃勃英姿,她眼睛一亮笑了起来,道:“赵将军,好巧!” 赵勋翻身下马,颔首道:“正巧路过要出城办事,怎么不多休息几日。” “歇着也很无聊。”顾若离笑着,打量着他,八个月没见他没什么变化,望着她视线几乎黏在她的面容之上,顾若离压着声音问道,“你答应我娘条件了?她提了什么条件?” “还不曾说。”赵勋道,“大约是要郑重考虑一番。” 还要考虑一番,那就是真的要刁难赵勋了,顾若离为难的道:“我娘的脾气……你其实不用理会的,我来和她慢慢说。” “不用。”赵勋否定,他既说了要得到方朝阳的认可,就必不会退缩,“我们还有时间,你不用着急。” 到底是谁着急,他这是倒打一耙!顾若离愕然,随即摇着头失笑,道:“是,我着急!” 赵勋伸手想摸摸她的手,想了想还是放了下来,在京城以外认识的她的人很少,可在京城便就不同,她虽说名声不重要,可到底是女子。 他便负手看着她道:“那你忙着,我走了。” 顾若离点点头,目送他上马而去,她站在门口心头微暖,赵勋虽有些霸道,可是在分寸上他总是能掌握的恰到好处,事事替她考虑着。 “阿丙!”顾若离回头望着从后院过来,正和焦氏说着话的张丙中,“你快吃饭,然后陪我出去一趟吧。” 张丙中点着头道:“好,那我现在就吃。”张丙中说着就坐在桌子上开始吃饭,焦氏凝眉道,“你慢点,顾大夫又不是立刻就走。” 顾若离含笑看着他们。 “岑大夫。”顾若离坐在岑琛身边,“你先在医馆熟悉一下,明日再让阿丙添一张桌子,往后医馆我们四个人一起,就不用像以前那样忙的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了。” “好!”岑琛在庆阳别人害怕,是因为他说的那些理论让人害怕,而当他是疯子,可他的外科还是很不错的,“今日我便给二位大夫打下手。” 方本超和刘大夫忙摆手道:“不敢劳动岑大夫!” “我吃好了。”张丙中擦了嘴,笑着道,“师父,您不吃吗。” 顾若离摇了摇头,道:“我早上吃的迟,等回来的时饿了再吃一些。”她说着道,“那我们走吧。” 张丙中应是,和焦氏交代了几句就提着礼跟着顾若离出了门。 “杨府你认识吗。”顾若离和张丙中边走边说着,张丙中回道,“知道,当时杨家回来时我还去看了,杨公子搬过去也来过这里,就在荣安胡同,很好找,一进去第一家就是了。” 顾若离放了心,两人沿着长街走了半个时辰,张丙中有些后悔:“应该给您驾车的。” “我一年多没有回来,也想到处走走看看,反正也不是那么着急。”顾若离说着,两人已经到了荣安胡同,就看到一扇添着朱漆嵌着铜钉的正门,上面挂着牌匾,写着杨府。 两人进了胡同张丙中敲了侧门,有婆子开了门,看到顾若离微微一愣,张丙中已经道:“劳驾妈妈回禀一声,就说我们县主来拜访杨先生。” “是静安县主。”婆子忙道,“我们治大老爷已经交代过了,说是您要是来了,直接请您去书房。” 顾若离颔首,由婆子引着进了院子。 在京城自然不能和延州相比,顾若离看了一眼外院,估摸着这里不过三进的大小,修的只是清雅而已。 杨文治的书房不远,和回事处隔着一道抄手游廊就到了,他站在门口,顾若离快走了几步,行礼道:“先生!” “县主!”杨文治回了礼,又看到了张丙中,抱了抱拳。 三个人在书房坐了下来,杨文治问她在同安堂的事情,顾若离一一和他说了一边,他道:“这缝合术,确实不曾听过,还考虑了这么周全,做那么多的细致准备,你这孩子,心中所想是我们这些人跟不上的了。” “不过,你说引发感染的几类病症,预防,消炎,我这些日子闲了也翻阅了许多书,和孙大夫也聊了许多。”杨文治凝眉道,“我们的结论是,若是你知道缝合后有哪些病症,不如你针对这些病定了药方,届时若有病发,也好治疗。” 顾若离也想到了这些,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关于破伤风我已经有些心得,改日等定了方子和药量,我再来拿来给先生看。” “你所说的破伤风,便是受外伤后,外邪侵入若引发的症状,抽搐,发烧的病症?”杨文治也很好奇,这些对于他来说,似乎是见过但一直没有找到病因,顾若离点头道,“是,这种病有的会立刻发作,而有的则有潜伏期,三年五载也是常有的。” “这就难办了。”杨文治道,“除非是受了外伤的人,就给药预防,否则,按你说的发病必死的概率,对于我们来说,也是素手无策。” 顾若离也知道,破伤风不行,败血症…… “是!”顾若离点头,不再说她的事情,“先生在太医院可还顺利?” 杨文治摆了摆手,笑道:“实在是难以推脱,若不然太医院我是断不会进的。”他早年都没有进,如今却一脚踏进了泥潭里,实在是身不由己。 杨文雍官复原职,他这个做兄长的无论如何都要帮他一把。 更何况,杨清辉如今也进了翰林院做了修撰,正式入了仕途,杨家还能鼎盛多久,也全部靠他了。 “还有孙大人在。我听说韩大夫也进了太医院,您和他也是旧识,总有个照应。”顾若离其实倒不担心杨文治,毕竟他还有个位列次辅的兄弟,且,他的资历在这里,寻常人根本不敢对他怎么样。 “是,我和韩大夫还有你祖父以及孙大人早年间就认识,只是我和韩大夫无心仕途,便各自回了家乡,你祖父和孙大人留在了太医院。”杨文治笑着道,“这两日他二人不得空,荣王爷骑马摔着,摔断了腿,这几日都在王府出入。” 荣王爷断了腿?她今天没有听赵勋提起,顾若离问道:“严重吗。” “胫骨裂了,恐怕要养上半年。”杨文治对荣王不大喜欢,此人是典型的不学无术,不过好的是,也没有多少危害。 顾若离点头,看了看时间:“先生是不是还要回太医院,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了。” “不急。”杨文治道,“一会儿倓松回来,他似是有事要和你说,你不如等他一等。” 杨清辉吗,她们也好久没见了,顾若离笑着点头。 “伯祖父。”说着话,杨清辉已经从外面进来,他穿着一件天青色湖稠直裰,芝兰玉树的立在门口,目光一转看向她,微微一笑,顾若离和他点了点头,道,“杨公子。” 杨清辉也抱了拳:“静安县主。”又和张丙中互相见了礼。 “坐吧。”杨文治请杨清辉坐,自己端茶慢慢喝着,意思是让小辈们说话,杨清辉在过若离对面坐下,问道,“你是昨天回来的吗?”也是问了她路上和在庆阳的情况。 顾若离大概说了一遍。 “还没恭喜杨公子高中。”说着,她从张丙中带来的礼里面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杨清辉,“有些仓促,还望杨公子不要嫌弃。” 杨清辉接了,里面装的依旧是文房四宝和一把折扇,他苦涩一笑,道:“谢谢,让县主破费了。” 这个礼,是恰到好处。正是因为恰到好处才让他心中苦涩。 “杨公子客气了。”顾若离起身,和杨文治道,“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先生。” 杨文治颔首:“只要我在家,你随时来。”又对杨清辉道,“倓松,你帮我送送县主。” 杨清辉应是,做了请的手势和顾若离一起往外走,路很短,转眼间就到了门口,他停下来望着她,道:“听说你在合水做了试验,让百姓们依着田地的状况和收成自行选择种植?” “是啊!”顾若离回道,“百姓压了三年的税,地里收的不够租子,秋收不过数月就断了粮,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出此下策。” 杨清辉点头,笑道:“此法已经很好,可见县主宅心仁厚。” 顾若离笑笑,问道:“你在翰林院如何,可要进宫给圣上讲筵。” “讲过一回春秋。”杨清辉淡淡的道,“以后每月一次,等太子回京后,约莫也要讲的,还有皇太孙!” 两人聊了几句,顾若离和张丙中告辞,杨清辉顿了顿,又问道:“……你的缝合术如何了。” “啊?”顾若离愣了一下,回道,“还没有大的进展,没有合适的药,当下除了逼不得已,我暂时还是不敢没有顾忌的用。” 杨清辉颔首,对顾若离愈加佩服了几分,鲜少有人能像她这般,不但在医术在见解颇深,还能沉得住气,不为名利激进……尤其,她还是个女子,他见的人越多,便越觉得顾若离与众不同。 “告辞。”顾若离笑了笑,和张丙中一起出了门,杨清辉立在院门口好一会儿,才回了书房,杨文治就看着他,道,“可要和我一起走。” 他们下午都还要当值。 杨清辉有些羞涩,点了点头:“好。我只和师长延了半个时辰。” “走吧。”杨文治也没说什么,负着手走在前头…… 顾若离让张丙中回了医馆,她去了白世英那边。 “你来的正好。”白世英和她招招手,“我找到一本书,你来看看,上面有个方子有些特别。” 顾若离听到她的话,忙提着裙子快走了几步:“是哪个,我看看。”白世英就指给她看,“这个方子我还是第一次见,正想着今儿试试能不能制成散,你就来了。” 两个人便一起去了白世英的厨房,顾若离边走边道:“我也有鸡屎百散的方子合剂,想和你说以说。” 连着两天,顾若离上午在医馆坐堂,下午便在白世英的家中,和她一起翻书查找资料,第三日一早金福顺来了,笑着道:“皇后奶娘知道县主您回来了,说一年多没见想的很,请郡主和您一起去宫中坐坐,说说话。” 顾若离正要出门的,闻言便去看方朝阳。 “既是皇后娘娘来请,那便去吧。”方朝阳看着金福顺,“金公公稍等片刻,我和娇娇去换身衣裳。” 金福顺点头应是,顾若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半旧的芙蓉对襟褙子,觉得不用换,便道:“娘,您去换吧,我陪金公公说说话。” 方朝阳就扫了二人一眼回了卧室。 “可是一年多没见了。”方朝阳一走,金福顺就高兴的看着她,拿了个匣子递给她,“没几日你就要及笄了,奴婢和师父都出不来,这是我们给你的礼,等改日有空我们再一起喝一杯。” “好!”顾若离没有客气收了礼,“苏公公身体可好?” 金福顺点着头,道:“冬天不大好,这些日子还挺好的。”顾若离听着便接了话,“一会儿进宫你看看苏公公可有空,若是得空让我号个脉,我给他开些养神健脾的药。你也记得提醒他,没事多走动走动。” 金福顺点着头:“好,好,我一定记得。” “我……我听说你当初回庆阳时,是将军送你回去的?”金福顺一脸的好奇,凑在顾若离面前,压着声音咬耳朵,“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顾若离失笑,这大概也不是秘密了,赵勋的一举一动多少人在关注呢。 “是的。”顾若离回道,“事情和你想的差不多,只是往后的事就不知道了,当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不提,金福顺也想得到:“郡主不同意吧,她向来和赵将军不合。”又道,“您别着急,郡主这个人嘴硬心软,时间长了看你坚持也不会一直拦着不放。” 顾若离也觉得是。 “嗯。我现在不能和她拧着来。”顾若离轻声道,“以后慢慢来!” 金福顺就笑眯眯的点着头,觑着外头,压着声音道:“你放心好了,这次去太后娘娘也好,皇后娘娘也好,都不会再提上回的话了,赵将军也没瞒着意思,所以大家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上回太后说将她许给赵凌的,被赵勋顶回去了。 “那就好。”顾若离松了口气,和金福顺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方朝阳换了件朱红的广袖宫装,裙摆逶迤在地,立在暖阁门口,道,“走吧。” 顾若离应是和金福顺一起出了门,她回头叮嘱欢颜:“雪盏留在家里守着门,你去一趟医馆和大家说一声,就说我下午再去。” “好。”欢颜点着头。 顾若离去了宫中,和上次相比,宫中各个宫殿已经修缮好了,有几处殿是还是翻新过的,母女两人直接去了凤梧宫,樊氏正由嬷嬷和女官內侍簇拥着在殿前散步,金福顺笑着进去,回道:“娘娘,朝阳郡主和静安县主来了。” “快请进来。”樊氏驻足,一回头就看到了顾若离,她展颜笑了起来,“娇娇,到舅母这里来。” 顾若离快步走了过去,朝樊氏行礼:“静安叩见皇后娘娘。” “客气什么。”樊氏扶她起来,打量着,笑着道,“真的是越长越像朝阳了。”又看着方朝阳,“不过这气质倒是像她父亲,文文静静透着稳重。” 顾若离掩面而笑。 “我生的自然像我。”方朝阳也福了福,样子有些敷衍,樊氏知道她不愿意留在这里,就含笑道,“朝阳去看望母后吧,把娇娇留在这里,中午就在我这里用膳了。” 方朝阳看了眼顾若离,见她能应付,便转身出了院子。 “跟我来。”樊氏拉着顾若离进了正殿,边走边道,“快和我说说,你在庆阳的事情,我虽听说了许多,可到底不如你自己亲口告诉我的好。” 顾若离隐去了袭爵的内情,将在庆阳的事和她说了一遍,樊氏唏嘘道:“这样的族人不要也罢,你做的对,大家分开来也清净一些。”又道,“你这个孩子也是有能耐的,一个人经这儿多少事也不慌。” 顾若离笑着道:“我也不是一个人,身边有人帮着呢。” “索*情解决了,你也能安心了吧。”樊氏将面前的果盘推给她,“这甜瓜很甜,你吃吃看,若是喜欢一会儿让人给你送些回去。” 顾若离就用签子签了一块慢慢吃着,点头道:“确实很甜。” “我前些日子给金陵那边送了一些去。”樊氏笑着道,“回信来说喜欢吃,再让我送呢。” 太子还没有回来吗,那位沈夫人应该生了吧……想到这里,她不禁想到了梅氏,差不多时间有孕,这会儿孩子应该也有五六个月了吧。 “去年十月底刚生了位姑娘。”樊氏很高兴,她原本还担心沈橙玉受宠后又生了儿子,对皇太孙不利,现在生了个女儿,那就无所谓了,随他们折腾去好了,等太子回京后立了太子妃,这些女人也就不得不消停了。 “是姑娘啊,那真是恭喜您了。”顾若离笑着附和,“等他们回来,她就能趴在您的腿上,娇滴滴的喊祖母了。” 樊氏掩面而笑,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很高兴。 中午,顾若离并未在凤梧宫用膳,而是和皇后一起了太后那边,她们刚坐下,圣上便也去了,他穿着明黄的直裰,大步而来,神采奕奕,顾若离忙蹲身行礼,圣上道:“听说今儿家里热闹,朕和远山也一起来凑热闹。” 顾若离这才抬头去看,就看到紧随着圣上之后,赵勋也进了门,他毫不避讳的超顾若离一笑,顾若离也忍着笑意垂下了头。 方朝阳就扫了眼赵勋,说不主动找顾若离,却故意随着圣上来这里吃饭。 恐怕是知道顾若离在这里,所以才来的吧。 真是到哪里都有他。 “人多了才好。”太后很高兴,喊着众人落座,“都坐下吃饭,免得一会儿饭菜凉了。” 众人就笑着坐了下来,太后就看向赵勋,笑着道:“远山啊,你老子的腿断了,你怎么说也回去看一眼才是,他年纪也不小了,这次摔的可不轻。” “知道了。”赵勋应了,太后更加的高兴起来,“远山的性子越发温和了。” 皇后也点着头,认同的道:“我也这么觉得,好似从庆阳回来后,他做事说话都要比以前含蓄很多。”又看着赵远山,“伯母这么说,你可不准生气。” “您都说我温和了,我又怎么会生气。”赵勋说着看了眼对面的顾若离,道,“我这些,是受娇娇的影响。” 众人一怔,没料到他会在席面上直白的说出来,随即太后和皇后都笑了起来,圣上也笑指着赵勋,道:“你啊,刚刚还说你含蓄,转眼就又回了本性。” 赵勋不置可否。 “朝阳,我看他们两个人是真合适。”皇后笑着道,“娇娇也不小了,这回请你们母女来,也是想问问笄礼的事,等办完就请母后颁道懿旨,给他们赐婚就成了,把亲事定了,后面是该备什么准备什么,都有个谱不是。” 方朝阳冷着个脸放了茶盅,昂着头道:“我不同意,他配不上娇娇。” “娘!”顾若离拉了拉方朝阳的袖子,皇后被方朝阳的话堵的也来了气,“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远山有才有貌,和娇娇再合适不过,你何必执着自己的狭隘偏见,做这个恶人。” 方朝阳就没说话。 “好了,好了。”太后做和事佬,“她自己的女儿,随她自己折腾去吧,你还不知道她的性子,要是说话她就听,她就不是方朝阳了。” 太后说着打量了一眼赵勋,见他面无异色,这才放了心。 皇后就没有再说话,圣上笑了笑,端了杯子望着顾若离:“听远山说,你也能喝两杯,今儿可要喝一杯?” “她还是小孩子。”太后就嗔怪的看着圣上,“让她喝茶就好了!” 圣上哈哈大笑,和赵勋两人慢慢喝着。 顾若离安静的坐着吃饭,等席面撤了,圣上说起太医院的事情:“这一次来的七位大夫,各有所长都是不俗之辈,尤其是裘太医,改日让远山给你引荐一番,可都是你的前辈。” 顾若离当然求之不得,她笑着看向赵勋:“好,那娇娇就先谢过表哥。” 赵勋含笑望着她。 “不过,在疑难杂症一事上,朕还没看到过有人越得过你去。”圣上赞赏的道,“你和他们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顾若离道不敢。 聊了一会儿,太后有些疲乏,圣上手中也还有事,便先走了,顾若离看着赵勋的背影,耳边就听到方朝阳咳嗽了一声,顾若离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的喝着茶。 “我们也回去了。”方朝阳和太后道,“姑母,您可要娇娇给您请平安脉。” 太后摆了摆手,道:“太医院每日一早就来人,有什么可请的,哀家的身体哀家自己清楚的很。”话落,摆了摆手,道,“你们母女也去吧,过几日再来陪哀家说说话。” 方朝阳应了一声,扶着太后去了里间,顾若离站在正殿中,望着殿前香气四溢的桂花树发呆。 “回去吧。”方朝阳从内殿出来,母女两人慢慢往外走着,方朝阳问道,“笄礼的赞者你打算找谁?” 顾若离想过这个问题,便道:“请大姐吧。” “随你!”方朝阳没有意见,她不喜欢二夫人可和崔婧容没有交集,“此事你去和她说吧,其余的事我来安排。” 顾若离应是。 车到了建安伯府,顾若离送方朝阳进了门:“您回家吧,我去医馆了。” “嗯。”方朝阳颔首,由丫头簇拥着回了内院,顾若离转身出去,余光一扫便看到了正从院子出来的崔岩和崔甫,两个人的个子都蹿了不少,尤其是崔岩,大约是年纪到了,这一年半的时间,大约已经超过了崔延庭。 穿着一件深蓝的潞绸直裰,已经是个成人的样子。 崔甫倒是变化不大,看着顾若离想说什么,就被崔岩拉在了身后瞪了一眼,他撇撇嘴没有说话。 顾若离和二人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她刚离开一会儿,崔延福和三夫人便匆匆上了马车出了门,一边走一边焦急的催着车夫快些。 车很快停在了永城伯府的侧门口,三夫人几乎是跳着下车的,推开门口的婆子进了院子,便有小丫头迎了过来,喊道:“姑爷,姑太太你们总算回来了,家里都乱了套了。” “到底怎么回事,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三夫人急的往里头跑,崔延福跟在她后面,两个人进了院子,刚一进去就听到三个孩子的哭声,大的两个嚎哭着,刚出生的也不闲着,满院子鸡飞狗跳。 “奴婢也不知道,六爷和太太就闹了起来。”小丫头年纪小也说不清楚三夫人就在门口停下来,指着几个丫头,“愣着做什么,将两个大的抱出去玩,困在家里做什么,不是惹他们哭吗。” 几个丫头应是,忙将两个她的两个侄女抱了出去,大的四岁,小的两岁,都是不懂事的年纪,三夫人一边一个抱着亲了亲,一人给了五两银子,交代几个丫头:“拿着上街去玩,别在家待着。不过有一样,你们将人看紧了,若是丢了我要你们的命!” 几个丫头纷纷应是,将两位姑娘抱着出去。 院子里总算安静了许多,随即三夫人就听到了卧室传来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你去吧。”崔延福道,“我去看看老三怎么样。”说着去了隔壁乳娘待的房间,去看最小的姑娘去了。 三夫人就掀了卧室的帘子,随即愣住。 齐六爷站在卧室里,房间里弥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冲的三夫人头一晕伏在了门框上,道:“怎么血腥味这么浓。” “姐。”齐六爷见姐姐回来,便就指着邵氏道,“我要给她请大夫,她偏不要,这样让血流着,人还能活的了吗。” 三夫人这才看清,邵氏披头散发的坐在床上,也没有盖被子,惨白的巴掌大的脸陷在乱糟糟的头发里,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齐六爷,这些都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她穿着的月白中衣,这会儿半条裤腿都染了红色。 “阿弥陀佛。”三夫人吓的腿一软,“不是说恶露停了吗,怎么又这么多。” 齐六爷道:“不知道,今儿早上吃了药,就血流不止,她自己也跟疯了一样,您瞧瞧,这样哪像个人,分明就是个女鬼。” “是!”邵氏一听这话,顿时大怒,赤红了眼睛盯着齐六爷,“你就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好再娶填房。你分明早就厌弃我了,厌弃我不中用生了三个女儿,我要是死了你就能再去女人回来生儿子是不是!” 齐六爷简直没法和她说话,无奈的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我是想要儿子,可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 “你就是嫌弃我了,你们所有人都在笑话我。”邵氏指着齐六爷和三夫人,“不要以为我听不见,我听的真真儿的,你们都在笑话我,笑话我!” 齐六爷气的说不出话来。 “弟妹,弟妹!”三夫人看的心惊胆跳,“没有人笑话你,我们只想让你身体早点康复。能生就接着生,不能生也无所谓。可我们绝没有盼着你死的想法,你相信我们,我们这就去请大夫来好不好。” “三个赔钱货!”邵氏揪着头发,看着三夫人,“你笑话,你抱回家养着去,反正你也不能生,你抱回去!” 就跟有人拿刀子扎在心口一样,三夫人气了个倒仰,别人说她就算了,原来邵氏也是这么想的。 “你给我闭嘴。”齐六爷那能容邵氏说自己的亲姐姐,“你还反了天是不是。你要死赶紧去死,你死了明儿我就带着三个姑娘一起投河去,你满意了吧。” 邵氏一直没有哭,看着他们忽然就笑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摸了个剪刀出来:“那我就去地下等你们。”说着照着自己的胸口就扎了一下,那白色的中衣顿时就染上了一块鲜红色,三夫人和齐六爷都惊了一跳,两人忙扑了过去:“你别做傻事,快把剪刀放下来。” 这一次扎的不深,邵氏拔出剪刀来,脸色更加的惨白。 “弟妹,弟妹!”三夫人害怕的直抖,齐六爷也吓的六神无主,“孩子她娘,我说的是气话,真的是……你别胡思乱想,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你相信我。” 邵氏根本不听,胸口不好扎进去,她拿着剪刀便去戳自己的脖子。 她不是威胁谁,而是上了手就直接扎了上去。 齐六爷心都跳出来了,本能的伸手一挡,剪刀就扎在了他的手心里,他闷哼一声,死死抓住了剪刀在手里。 三夫人忙扑了过去,扶着齐六爷的手,一边喊着:“三爷,快来啊!” 崔延福冲了进来,邵氏只是愣怔了一下,忽然推开了齐六爷,光着脚跑下了床直接冲出了房里。 “你去哪里。”齐六爷将剪刀拔出来,三个人就跟着追了出去,邵氏拐去了孩子的房间,正抱着孩子冲了出来,孩子在襁褓里哭的声嘶力竭的,她也不管,将孩子往院子里外头一丢…… 三夫人啊的一声,晕倒在地上。 齐六爷喊道:“你疯了啊!”往院子外面跑。 大红的襁褓,伴随着孩子的哭声划起一道弧线,绕过墙头啪的一声撞在院外的桂花树上,绳子挂在了书上,被冲的一松,襁褓松开,赤条条粉嘟嘟的孩子在茂密的树叶中滚落了出来,擦着树枝径直掉了下去。 院外守着的婆子呆呆的看着树上,连喊叫都没来得及,就看见孩子掉了下来。 齐六爷大步冲了过去,伸手险险抓住了孩子的胳膊,那孩子哭声忽然一断,四周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刹那像是被抽掉了一样,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齐六爷低头,提着孩子的胳膊,放在怀里,就看到她赤条条的胸口,被树枝划了数道口子,渗着血! 这一切不过发生几息之间,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到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墙上。 随即院子里惊叫声不断,齐六爷愕然的回道院子里,就看到邵氏依着墙软软的倒在了地上,额头上鲜血淋漓,已是人事不知。 他抱着孩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还愣着做什么。”院子外,齐夫人由丫头婆子簇拥着,“把人抬进去,拿着我的对牌去请太医来。” 有婆子慌乱的应是,齐夫人厌恶的看着齐六爷,还有倒在门口晕过去被崔延福半抱着的三夫人,冷冷的撇了撇嘴,道:“上回请来的是太医院的哪位大夫?” 齐六爷魂都飞走了,哪能回齐夫人的话,旁边就有小丫头哭着道:“是太医院的裘太医。” “那就去请裘太医!”齐夫人说着,盯着齐六爷,“孩子还活着没有,没死就送回屋里去。” 齐六爷恍惚的低头去看孩子,刚才还哭的声音高亮,这会儿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崔延福喊三夫人的丫头:“到同安堂将县主请来,将这里的情况和她说,让她速速来!” 危难时,当然是自家人可靠,崔延福掐着三夫人的人中,喊着她。 ------题外话------ 娇医有毒团购qq群:【568805282】无需验证,欢迎来~哈哈哈哈 133 计策 齐夫人遣出去的小厮拿着对牌,却没有请到裘太医,小半个时辰后驾着车带了以为鲁大夫回来。 这位鲁大夫三十几岁,生的很瘦,皮肤也很黑,不大好相与的样子。 “这位是……”齐夫人在厅堂看着鲁大夫,她还是第一次见,这回太医院新添了几位太医,许多她只听说却没有见过,小厮就回道,“这是鲁大夫,今日在安乐坊当值,裘太医这会儿正在宫中给太后娘娘配药,不得空。” 这话说的就很明显了,太后娘娘没有得急症,药也不可能急匆匆的配,就算要配也不会让一个副院使亲自动手。 分明就人不肯来。 所以,就让和当值的大夫来了。 安乐坊是太医院在民间办的医馆,和药局类似,不同的是,安乐坊是行医问诊,平日会有太医院的太医挂职为百姓看病,医局统管的是京中药铺和医馆事务。 鲁大夫虽不是太医院的人,可也隶属于太医院。 “那就有劳鲁大夫了。”齐夫人打量了一眼鲁大夫,“病人在房里,去看看吧。” 鲁大夫看了眼齐夫人,点头应是跟着婆子进了卧室,齐夫人就坐在厅堂里喝茶,隔着一道墙是三夫人哭的撕心裂肺的声音,她不耐的皱了皱眉,问旁边的妈妈,道:“方才崔三爷去请静安县主了?” “是!”妈妈回道,“是,没两天前五姑太太请了县主回来给六太太看病,还开了药,也不知今儿就大出血了,还发了疯!” 齐夫人就扫了妈妈一眼,凝眉道:“医术的事不是你能懂的,不要胡说。” 妈妈应是。 齐夫人就神色淡漠的端着茶,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三夫人坐在床边,床上躺着的是邵氏,头发被人用缎带胡乱了绑了起来,额前的发丝也用油拢的顺顺,如此一来,左额上那个犹如两枚铜钱大小的血口子,就越发的清晰渗人,三夫人拿帕子压着,不一会儿帕子就被血浸透了,她喊着:“再给我换个帕子来。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 齐六爷跪在摇篮前,看着孩子无声无息的躺在里面,他颤抖的伸手去探了一下孩子的鼻息。 很微弱,可是确实还有。 他长长的松了口气,就算不喜欢,可总归是自己的亲骨肉,好好的爹娘谁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跟前。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婆子喊着,就将鲁大夫领了进去,三夫人听到了也不管对方是谁,喊着道,“你快来看看,这血止不住啊。” 鲁太医往床边一站,就看到三夫人压着的那道伤口,那边齐六爷也喊着道:“这……这边还有个孩子。” “到底先看哪个。”鲁大夫满面的不耐,先坐在了床前,对三夫人道,“让一让。” 三夫人心里乱糟糟的,管不了他的态度是好是坏,只要能将人救好就行了。 鲁大夫嫌恶的皱着眉头,拿了药迅速给邵氏上了药,又从药箱里翻了棉纱出来给她包上,道:“不要碰水。”又放了一瓶药膏,一瓶药粉,“每天换一次要。” 连号脉都不曾有。 “这……这就好了。”三夫人看着鲁大夫,他敷衍的态度太过明显了,鲁大夫就回头看着她,嘲讽的道,“这位夫人,你要是觉得我不好,大可以换人来医治。” 三夫人皱眉,不悦的看着他。 他什么意思,是在暗指她们抛开了裘太医换了顾若离来吗? 可大夫不负责任,难不成他们还要耗到死为止。 “你怎么说话的。”三夫人顿时大怒,鲁大夫就昂着头道,“夫人,您还别嫌我说话不好听,这位病人本来恶露将止,为什么又会出现血崩,好好的吃药休养,为何突然发了疯……你们难道就不会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你什么意思。”三夫人没有说话,齐六爷起身惊恐的看着他,鲁大夫就道,“所以我让你们好好想想,裘太医开的药你们要是老实本分的吃着,再过五六日恶露彻底止住,病人也出了月子。何来今日母子之难。” 齐六爷心头巨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三夫人和崔延福对视一眼,后者就怒道:“这位大夫,你说话就说话,不必含沙射影,我们请了静安县主来看病,她的医术在京中人人皆知,她不可能开错药,也不可能治错病。”又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 “呵!”鲁大夫就道,“那就恕我不奉陪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哪有人看病看一半就走的,三夫人一把抓住他,喝道:“你既来了就要有始有终,现在我们再去请大夫就来不及了,你把病看完再走。” 鲁大夫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喊着道:“裘太医来了。” “裘太医来了。”齐六爷忙跑出去迎,鲁大夫也是惊了一惊,快步走到了门口,面色一改方才的孤傲讥诮,笑着问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裘太医五十几岁的样子,穿着雪青色的直裰,留着长髯,不像大夫倒像个教书的先生。 “方才不得空。”裘太医和坐在外头的齐夫人抱了抱拳,算作了解释,又扫了眼齐六爷望向鲁大夫,“病可瞧过了?” 鲁大夫就应着,回道:“刚瞧,把外伤处理了一下。”又道,“您老人家怎么来了,都是小病,我看一看就好了。” “什么小病。”三夫人怒道,“人都快死了,你居然说小病,你还有没有医德。” 鲁大夫就冷笑一声,看着三夫人:“就是死了,也是你们折腾的。”一个病换几个大夫用药,当他师父什么人。 “你!”三夫人气的不行,顾若离是她请来的,而且她的名声在这里,医术不会有问题,就连杨文治和孙道同都要敬她几分,这人含沙射影的说顾若离医术不行,实在太过可恶。更何况,人是她请的,岂不是也在说她办事不靠谱,将自己的弟妹和侄女往死里害。 说话太过恶毒。 “少说一句。”崔延福拍了拍三夫人示意她少说一句,便朝齐六爷打了颜色,齐六爷就道,“裘太医,劳烦您快去看看内子还有小女。” 裘太医淡淡的点了头走到床边扶了邵氏的脉,又查看了一番伤势,道:“她这是血崩了,我先针灸将血止住一些,你们速速将我先前开的药煎来给她服下。” 齐六爷应是,马上吩咐丫头去煎。 “除此之外,还有哪里有伤?”裘太医看向齐六爷,齐六爷就尴尬的道,“还有胸口。” 裘太医当然不会掀开衣服去查伤口,只问道:“伤的可深?” “用剪刀扎的,出了点血,倒是不深。”齐六爷回了,裘太医就没有再问,“先吃药止血。外伤慢慢养着,上点药,不碍事。”就扫了眼摆在床边的两瓶药,颔首道,“就用此二散,足矣。” 齐六爷没有不应。 “孩子在何处。”裘太医有条不紊,齐六爷引他去摇篮边,解开了襁褓,大夫就看到孩子的胸口被划了几道血口子,不深,但是右胳膊有些怪异,他摸了摸,道,“脱臼了。” “是!”齐六爷道,“他也不哭,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还伤着哪里了。” 裘太医扶了左脉,摆了摆手,道:“无妨,受了点惊吓,我开副你让人少喂一些,先将脱臼的胳膊接上。” 齐六爷应是。 “师父,要不我来吧。”鲁大夫在一边站着,裘太医也不看他,动作娴熟的左右摸了摸,手轻轻一动,孩子就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齐六爷手足无措的站着,三夫人跑了过去,“我的儿,怎么样了!” “好了。”裘太医道,“接骨很疼,他疼的醒了也在常理。让乳母喂些奶,养一养就无事了。” 齐六爷觉得裘太医简直神了,他一来好像一切问题都没有了:“这……这就没事了?” “没事了,好好养着吧。”说着要走,齐六爷千恩万谢,三夫人在一边抱着哄,又看着裘大夫,“她身上的伤不用再看看吗,还有她的抑郁症,也不用开个方子吗。” 裘太医就看了三夫人一眼,神色未动,但眼中划过一丝不耐,道:“她这是心病,还需心药医,你们多开解一番也就无事了。” 三夫人不懂这些,所以被他的回答堵的无话可说。 “姐,您就少说一句。”齐六爷害怕三夫人得罪了裘太医,三夫人就怒道,“我不问清楚了,这可是两条人命。” 齐六爷也不高兴,回道:“两条人命,还不都是因为你……”他话说了一半,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分,所以停下来,“总之你别捣乱了。” 好好的换大夫,虽说静安县主的口碑很好,可毕竟不是神,也有擅和不擅的地方,保不齐她开错了药呢。 现在人都这样了,他们也不可能追究静安县主的责任,只求此事早早了了,他们能一家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三夫人气的不行:“你说我捣乱。”话落,她将孩子放进摇篮里,“行,你的事我以后都不管了。” 话落正拉着崔延福要走,崔延福的小厮回来,隔着一道帘子喊道:“三爷,县主到了。” 房间里的人一愣,裘太医眉头几不可闻的皱了皱,随即恢复如常,和众人道:“既如此,在下告辞。” “裘太医。”齐六爷急的不得了,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顾若离和齐夫人的打招呼声,随即帘子一掀,顾若离走了进来。 她望着房间里的众人,视线又落在裘大夫的身上,和大家微微点了点头。 “三叔,三婶。”顾若离看着三夫人,问道,“舅母伤情如何,人在哪里。” 她说着,已经看到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邵氏,还有她头上渗着血的棉纱布,不由皱了皱眉。 邵氏的抑郁症前两天看着时还算稳定,何以不过三天的功夫,就严重成这样。 顾若离有些不解。 “娇娇。”三夫人道,“她一早忽然血崩了,后来就情绪不对,说什么生不生死不死的,其后就拿剪刀扎自己胸口,被我们拦下来了,她又跑出去将孩子丢了出去,自己也撞了墙。” 顾若离听的心惊肉跳:“怎么弄成这样,我去看看。”怎么会又血崩,恶露快停了,而且,依邵氏的身体,也不该再次血崩。 裘太医和鲁大夫站在一边看着她。 顾若离号了脉,眉头微拧回头望着齐六爷道:“这两日,舅母都吃过什么?” “没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和以前一样。她的胃口也不大好,能吃点东西已是千恩万谢了。”齐六爷语气有些焦急的样子,顾若离又道,“药呢,吃的什么。” “你开的一副,裘太医开的一副都没有停。”齐六爷回道。 难道是精神受了刺激,所以导致崩漏了?顾若离心头转了转,就道:“两副药的药渣拿来我看看。” “不……不要了吧。”齐六爷看了眼裘大夫,道,“县主,裘大夫已经看过了,没事了,真的,我们也不怪您。” 顾若离的脸就沉了下来,不等她说话,三夫人就上前去打了齐六爷胳膊:“你给我闭嘴。”又道,“还不快去将药渣拿来。” 齐六爷让人去取药渣。 鲁大夫就咕哝了一句:“不会治就不要乱开药,别人还以为我师父治错病了呢。” 顾若离朝鲁大夫看了一眼皱了眉。 小丫头将药渣拿来,顾若离将两种药到出来检查了一边,三夫人问道:“怎么样?” “这是……”顾若离拿了药渣出来,捏在手中望着三夫人,“三婶,大黄为何在药里?” 三夫人一惊,问道:“不……不是你开的?” “是我开的没错。”顾若离回道,“但我开的是黄连阿胶汤,不曾加过大黄。” 三夫人和齐六爷面色大变。 “开错药就开错药,何以狡辩。”鲁大夫冷笑一声,顾若离也皱着眉,不明白好好的药里为何有这种东西。 齐六爷心里乱糟糟的,毫无头绪人也焦躁不已:“此事我会去查,都别说了……别说了……”三夫人就转头看着自己的弟弟,“你糊涂了是不是,娇娇这是在帮你。” “什么帮我。”齐六爷红了眼眶道,“本来都快好了的!”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可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三夫人大怒,指了指齐六爷,就上前去拉着顾若离“娇娇,是三婶不对,三婶不该请你来的,我们走。” 顾若离扫了眼齐六爷,又看了一眼裘太医,指了指邵氏的额头上的伤口:“她的伤最好再清理一下,免得有破伤风。” 裘太医没有说话。 “我们走。要死要活随他们去了。”三夫人气的眼泪簌簌的落,拉着顾若离和崔延福当即就出了门,齐六爷想喊,可回头看看邵氏和女儿到底没有开口,都是一家人,等事情平复了他再登门去道歉。 齐夫人站在么口看着顾若离离开,眉梢几不可闻的挑了挑。 “告辞。”裘太医带着鲁大夫也要走,鲁大夫回头嘲讽的看了眼齐六爷,冷哼了句,“愚蠢!”便跟着走了。 齐六爷一身的力气被抽干了,枯站着。 “你也别垂头丧气了,一家子人等着你呢。”齐夫人拧着眉淡淡的道,“孩子让乳母照看着,你将弟妹看好了,免得她醒来又发了疯。” 齐六爷点头应是。 齐夫人扫了一眼死寂沉沉的房间,带着人出了门。 三夫人拉着顾若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崔延福道:“三爷,我们把两个大的带回去,留在这里他们夫妻也没空照顾,还不知作成样子。” “随你吧。”崔延福道,“此事你做主就好了。” 三夫人就对顾若离道:“娇娇等我一下。”说着就吩咐身边的丫头去找齐六爷的两个大女儿。 “娇娇,你别介意。”崔延福朝她安抚的笑笑,“生意人只看眼前的利益,不免有些目光短浅,你看在你三婶和我份上,千万不要生气。” 顾若离淡淡点了点头。 她是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奇怪,药里怎么会多了这么大凉的药,以邵氏的身体状况,难怪会再次崩漏。 “那味大黄还要让人去细查。”顾若离说了一半,就看到裘太医和鲁大夫走了出来,裘太医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擦身而过,顾若离也回了礼,鲁大夫则是昂着头跟着裘太医径直出了门。 “娇娇你接着说。”崔延福问道,顾若离就接了刚才的话,“此事有些蹊跷,最好仔细查一查,以免是有心人揣着什么心思,害了舅母。” 崔延福点头记着,顾若离又道:“至于伤口……处理的有些不大妥当,最好能再请方才两位大夫回来,仔细清理一下。” “好,你等我一下。”崔延福说着又进门去交代,和齐夫人擦肩而过,她看着顾若离笑了笑,道,“我家六爷这会儿神都丢了,有些失礼,县主还请多担待。” 顾若离笑笑,道:“齐夫人客气了。” “那就好。”齐夫人颔首,“既来了,不如去我那边喝杯茶吧,免得叫你母亲知道了,还要说我也没个长辈样子。” 顾若离微怔,这位齐夫人是赵勋正经的舅母,若考虑赵勋她确实不该拒绝,可当下她不想和齐家或者赵家的人有任何来往,便笑了笑正要婉拒,那边三夫人就来了,手里抱着二姑娘望着齐夫人,道:“大嫂,娇娇还有事,是我硬请着她来的,眼下事情了了,我也不好多耽误她时间,就不去打扰你了。” 齐夫人扫了眼三夫人,和顾若离点了点头,带着丫头婆子走了。 “娇娇。”三夫人愧疚的道,“是我不对,你要怪就怪三婶。” 顾若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和三夫人一起回了建安伯府。 邵氏喝了药,第三日人便醒来了,只是没有了力气,也不说话,齐六爷无论和她说什么,她都是面无表情的发着呆。 “你就发疯吧。”齐六爷也没了耐心,摔了帘子而去,抱着孩子坐在隔壁生闷气,忽然就听到隔壁传来啪的一声,他惊的就跳了起来,冲了过去,就看到里头给邵氏喂药的丫头跑了出来,“六爷,太太不好了。” 齐六爷推开丫头冲进了房里。 就看到邵氏牙关紧闭,满脸苦笑,全身抽搐双脚紧紧崩着,露出奇怪的样子,他惊了一跳,喊道:“夫人,夫人!” 邵氏无知无觉,一直抽搐着。 齐六爷想去掰开她的嘴,可她紧紧咬着牙关,根本掰不开。 “快,快去请大夫来。”齐六爷也不知什么情况,催着丫头,小丫头吓的六神无主急着跑了出去。 邵氏抽搐着过了一刻身体就渐渐松软了下来,人如同泄了气一样,瘫软着,浑身高热,接着昏睡了过去。 齐六爷摸了摸她,发现她还有气,这才浑身冷汗的跌坐在床边。 到了夜里,邵氏再次发作起来,齐六爷手足无措,只得让人再喂一次药,邵氏歇下来,天亮时又是一次……等到第二日,又是如此,每个四个时辰左右就是一次,且每一次都要比前一次厉害了许多,体温也是越来越高,撬不开嘴连药都喂不进去,更遑论吃东西。 不过一两日,人已经完全脱了形,如同枯槁。 三夫人此刻正站在方朝阳面前,羞愧不已,绞着帕子不敢说话,方朝阳看着她的样子就来气:“……你弟弟那目光短浅的,如何能看到我们娇娇的好,如今外面说的那些难听的话,都是拜他所赐。” 确实是因为他弟弟,三夫人无话可说。 “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让人打过去了,这口气不出,我觉都睡不着!”她越说越来气,好端端的请顾若离去,却让顾若离被人说三道四指责她开错了药……“娇娇说错了吗,他也不用脑子想想。” 三夫人叹气,这几日她心里也不好受,简直是里外不是人。 “得了。”方朝阳不耐,“你少在我面前装无辜,这个帐我记在心里,总有还回去的时候。” 三夫人对方朝阳其实很了解,她说还就一定会还,可其实也只是想出口气,倒不必害怕……她张口正要说话,忽然李妈妈掀了半边帘子,对方朝阳和三夫人道:“三爷来了,他让奴婢告诉三夫人一声,说舅太太不好了,家里头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三夫人听着脚一软,也忘了和方朝阳打招呼,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看见崔延福在院子里,她语无伦次的问道:“三爷,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治好了吗。” “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没的救了,让准备后事。”崔延福只有叹气的份,生孩子的这道坎过去,反倒在阴沟里把命丢了,“你快带着两个孩子回去见一面。” 三夫人慌了神,一面让身边的丫头回去抱两个姑娘,一面让人准备马车,崔延福按着她:“我都备好了,你快去吧。” “三爷。”三夫人眼泪忍不住流下来,“这可怎么办。我平日对她再不喜,可也没有想过她死,她一走三个孩子怎么办,这个家可怎么办。” 崔延福也很唏嘘,扶着三夫人往外走。 一行人回了永城伯府,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内院的管事妈妈在主持大局,三夫人管不了那么多就急匆匆进了卧室,齐六爷坐在床边抱着头哭,三夫人就喝道:“到底怎么回事,人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 她说完,就看到鲁大夫正在收拾东西,听到三夫人的话,就冷笑着道:“高热,就是活下来以后也是个痴瘫的。她这症状,就是外毒侵入,古书言为破伤风,无药可救。” 他说的义愤填膺的,好像是别人害的一样,三夫人走到床边看着,就瞧见邵氏瘦的之剩下一堆骨头埋在了被子里,腮两边似乎紧紧咬合着,攥着劲儿的抽搐着。 她瘫坐了红了眼睛,齐六爷也在一边哭着。 邵氏又是一阵发作,三夫人都能听到她牙齿咬的咕咕作响的样子,身体挺了挺,人就软了下去。 鲁大夫远远的看了一眼,道:“死了?” 屋里屋外顿时嚎哭了起来,齐六爷就埋怨的看着三夫人:“都怪你,一个大夫治的好好的,非要再换一个,不能生就不能生,怎么也比人没了强。” 要是不崩漏,又怎么会发疯,发疯也就没有这些事了。 三夫人趴在邵氏身上大哭,想起什么来,喊道:“来人,快去将县主请来。” 顾若离带着岑琛匆匆往永城伯府赶,刚走到巷子里,就有个婆子拿着一根粗长的门栓照着她的头,径直打了下来,喝道:“还我们太太命来!” 猝不及防之下,顾若离伸手去挡…… 赵勋和吴孝之从衙门一起出来,两人边走边说着话,忽然就看到有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周铮拔刀拦着那人,那人也不敢上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赵将军,县主失踪了,到处都找不到她的人。” “你说什么?”赵勋一愣,脸顿时沉了下来,那小厮又道,“县主失踪了,和她一起的还有同安堂里的一个大夫,到处都找不到人。” 赵勋根本不信,吴孝之听着甚至笑了起来,问道:“那你说说看,县主如何失踪的?” “有人说县主逃走了,因为她将永城伯府六太太治死了。”小厮说完眼角就觑着赵勋,赵勋眉头拧了拧,问道,“所以,她怕担责,就逃走了?” 小厮点头应是。 “来人!”周铮一脚揣在小厮身上,指着他道,“将此人绑了!” 小厮求着绕:“小人真的只是来报信的,县主真的失踪了。” 赵勋眉头这才拧了起来,不是他相信顾若离逃走,而是觉得这个小厮居心叵测,不等众人反应,他翻身上马径直去了同安堂,张丙中和几位大夫正匆匆往外跑,一下子和赵勋撞个对面,他一喜和赵勋道:“赵将军,快派人去找找县主,她和岑大夫都不见了。” “如何不见的?”赵勋问道,张丙中就道,“她和岑大夫被永城伯府的人请去,在路上和岑大夫一起失踪了,这都一个时辰了也不见人。”又怕赵勋不明白,解释道,“那边病情很急,县主不可能抛开病人去做别的事,只有可能遇到了意外才会如此。” 在看病的事情上,顾若离从来不会随意。 周铮骑马追了过来,问道:“爷,属下去永城伯府问过,似乎那边的六太太已经不行了。”又道,“会不会真的是永城伯府的人将县主……” 一时昏了头,让顾若离偿命,而伤了她?! 赵勋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建安伯府中,二夫人兴奋的听完小厮的回话,又回头望着对崔延庭道:“大哥,此时您决不能手软了!”她想要顾若离死,她死了她倒要看看方朝阳还有什么可得意的,往后还能靠着谁。 崔延庭不屑的看了眼二夫人,问小厮道:“赵远山怎么做的,可带人去永城伯府了?”以赵远山的脾气,必然是横冲直撞,先将永城伯府的人拿下再说。 在他眼中可没有什么外家,什么孝道。 他不禁想到方朝阳谁都那句话:“……等你坐上了那个位子,再来和我说话。” 赵勋没有反驳,其野心便昭然若揭。 就等着他恼羞成怒,将事情闹大……只要有一点苗头,以赵远山在朝中结的仇,他相信星火可以燎原。 至于二夫人所求,根本不用多费心思。 133 圈套 四周静悄悄的,屋外有乌鸦的鸣叫声不时响起,顾若离皱了皱眉。 她神智清醒了一些,鼻尖立刻就闻到了一股尸体臭味,说不上多么的熟悉,但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气味绝对算不上陌生。 什么地方会有这么腐朽的气味。 只有义庄了。 京城外一只有一间义庄,就在广渠门外,她曾经远远的看过一回。 她动了动,手脚被绑住,眼睛也被黑布蒙上,口中塞着布,她几乎动荡不得,后脑勺也是闷闷的疼……那个婆子拿着棍子照着他们打下来,她只注意前面,却对身后没有完全没有提防,后脑勺就被人敲了闷棍,人当即就晕了过去,直到现在人才醒来。 不知道岑琛在哪里。 什么人将她抓到这里了来,目的是什么? 她回京城不过几日的功夫,做的事也是屈指可数,更遑论得罪什么人。 顾若离想不到,会有什么人突然对她发难。 或者,她是因为别的人而受到了波及? 顾若离将所有的可能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邵氏药中的大黄就跳了出来。 太过诡异,不知道齐六爷查了没有,到底是什么人在邵氏的汤里下了大黄,明知道她的身体不能用大凉的药,却还在她的药里放了这种东西,目的就只能是让邵氏病再复发。 是要邵氏的命,还是只因为那味药是她开的?这个放大黄的人,和抓她来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忽然,旁边有咚的一声传来,随即有人口齿不清的呼哧着,顾若离立刻听出来是岑琛的声音,她也回应着用脚跺了几次地。 就在这时,似乎是隔着门,外面有说话声传来,说话的人并无顾忌:“……咱们要将人看紧了,等事成一人一百两银子,可足够咱们吃上好几年了。” “什么时候放火。”另一人道,“说了要守几天了吗。这里阴森森的,我可不想天天守在这里。” 起先说话的人就道:“估计不会太久,你想想里头关着的那位身份,关久了肯定就留不住了,至多明天就肯定有消息。” 两人都觉得这话有道理,嘿嘿笑了起来,还有一人开了门朝里头看了看。 一排排的席子铺在地上,灰蒙蒙的房间里,十一二具的尸体并排放着,身上搭着稻草,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门啪的一声关上,顾若离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那人说的很对,如果明天之前不杀她,她相信不管是赵勋还是方朝阳,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她在地上动了动,脚就碰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她踢了踢,对方没有动,顾若离猜测应该是具尸体,她就原地打了个滚,便又撞上了一个身体,亦是软乎乎的,她嗯嗯了几声,就听到对方立刻回应了她。 崔延庭在书房中来回的走着,二夫人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大哥,你不是和什么人商量了,要对赵远山动手?” 这些事,崔延庭并没有告诉她,她以为,崔延庭是听了她的建议,将顾若离弄死,这样一来方朝阳没有人依靠,他们再将方朝阳对赵远山说的话散出去,她必定受其累,就算她不死,建安伯府也有理由和圣上提出休弃。 可是现在她看着崔延庭的样子,分明心思就不在方朝阳母女身上。 崔延庭顿了顿,看了眼二夫人,摆手道:“你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就好,别的事和你无关。” 二夫人拧着眉试探道:“你……和谁合作的?” 崔延庭这个人聪明,能隐忍,但是却没有大智,这些二夫人早就知道,她娘家的兄长也曾这么评价过他……就如当年他娶方朝阳回来,是个聪明的法子,毕竟因为方朝阳他在当时危机四伏朝堂中稳稳的站住了,表明了态度。 可是,他又不够聪明,娶了方朝阳,却又没有将她稳住,让她俯首听命,彻底为建安伯府出力,且,还没有顺着方朝阳的关系,更近一步打通人脉。 “二弟妹。”崔延庭停下来看着她,道,“你什么事都不要管,明日下午派人去将义庄烧了就可以了。” 二夫人抿了抿唇,心里已大概猜到了七七八八,她起身,道:“大哥,您多费点心了。”她正要走,崔延庭的常随出现在门口,二夫人就又停了下来,就听到崔延庭的常随道:“伯爷,赵远山和齐伯爷争执了几句,齐夫人气的晕了过去。” 崔延庭眼睛一亮,眼中划过笑意:“本性难移!赵远山肯定是要先去永城伯搜人。”和自己的亲舅舅吵起来,将嫡亲的舅母气的晕过去……怕是荣王妃得到了消息也要回去。 这一下,赵远山可真是将家里的长辈都得罪圆了。 不孝子!崔延庭望着常随,就道:“齐家的火烧起来没有?” “起了。”常随点头道,“和您说的一样,烟很大,直窜上天,满京城都能看得见,火势很小,不过三五桶水就泼灭了。” 崔延庭就挑了挑眉,笑着道:“那现在就立刻走下一步,让人上街去渲染一番。几位大人的折子再过一会儿也可以递上去了。” “是!”常随点头应是,转身出门而去。 二夫人惊讶的看着崔延庭,她没有想到从赵远山来府中和方朝阳见面吵架,到今天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崔延庭就酝酿出这么一大盘棋…… 崔延庭看了眼二夫人,边走边和她道:“弟妹回去吧,方朝阳那边你注意点,不要叫她行蹿下跳的惹人厌,等收拾了赵远山,她也就顺便收拾了。” 那么大逆不道的话,赵远山不能听,她方朝阳也更加不能说。 两人合谋,谋朝篡位,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崔延庭脚步轻快的出了门。 “知道了。”二夫人心头一亮,对啊,此事了方朝阳怎么还能全身而退,可真是……一箭三雕! 二夫人心情极好的出了书房,就看到崔岩急匆匆从如意门出来,见到她敷衍的行了礼,便一副要出去的样子,二夫人喊道:“茂燊,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崔岩顿了顿,回道,“没事,我去找颜释文有些事。” 二夫人凝眉看着崔岩,崔岩已经连走带跑的去了马厩,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他骑马出门。 找颜显说话就这么着急? 当日下午,虎贲营驻京的几十人,以及五城兵马司悉数出动找人,不留一家一户,遗漏一墙一角,就连那些有头面的大户,也不放过,一时间满京城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短短一个时辰后,弹劾赵勋扰民的奏疏就送去了御书房,隔了一刻,工部都水司主事孙能亦一封罪状书,斥责赵勋野心昭昭,目无尊主的奏疏绕过了内阁被人摆在了御书房的龙案上,苏召将金福顺喊出来,一顿训斥:“此事来势汹汹,御书房你就更应该看紧一点,怎么什么东西都能送进去。” “师父。”金福顺想要解释,苏召就皱眉道,“你不要和我解释,还不快去誊写一份给赵将军送去。” 金福顺应是,走了几步又回来贴在苏召耳边说了一句,苏召一愣目光动了动,又道:“纵然如此也是你失职,此事毕,你给我去领罚去。” “是!”金福顺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师父,这事儿来的有点古怪,您觉得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苏召就用拂尘敲金福顺的脑袋:“自己想去,平日看着机灵,到关键时候就成了榆木脑袋。”话落,他急匆匆的走了,“我去找杨阁老。” 金福顺回了御书房,圣上正坐在龙案之后看奏疏,翁叙章坐在下首说道:“不怪这些人弹劾赵将军,就算他为了找静安县主,可也不能扰了百姓,甚至于连朝臣的府邸也不放过,就连老臣家中也被他的人翻了个底朝天,不给找还能动手打人,圣上,赵将军这回做的也太过了一些。” 圣上没有说话,又换了一封奏疏。 “还有他对永城伯,毕竟是嫡亲的舅舅,他去了就差动手了,连齐夫人也被气的晕了过去。唉……”翁叙章摇头,“他身为镇国将军,这一份表率之责,可半点没做到啊。” “行了,行了。”圣上丢了手中的奏疏,看着翁叙章道,“远山也是着急,他虽做的过激了一些,可到底情有可原。” 翁叙章只是实话实说,点头道:“确实是事出有因,可您看看,这都激起民愤了,此事了,您是不是要提醒他一句也让他略加收敛一些。” “这话你去和他说,你身为首辅,提醒一句也在情理。”圣上扫了一眼翁叙章,拿起一封格外厚的奏疏垂着眼帘看了起来,翁叙章就摆手道,“老臣倒想说里两句,可他连舅舅的面子都不给,哪会给老臣的面子。这世上能镇得住赵将军,怕是只有圣上您了。” 圣上似乎没有听到,认真的看着手中的奏疏,看的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读了下去。 翁叙章目光一顿,也看向那封奏疏,他不认识,看来是有人直接送进御书房了。 八成是塞在下午他们过审的奏疏中一起递进来的,看来,这一批中书舍人也该换换了,居然背着他们私自塞奏疏进御书房。 “你看看。”圣上看完,面上并没有露出多少的表情来,翁叙章起身从金福顺手中接过来,站在中间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继而脸色大变飞快的看了一眼圣上,随即道,“这……这位孙大人言辞也太过激烈了,不过小事,居然上升到如此程度,简直是不知所谓。” 圣上看着翁叙章就露出了一份满意之色。 翁叙章暗暗松了口气,他就知道圣上对赵远山是绝对信任的,这个奏疏莫说是夸大其词,就算说的是真事,他也绝不能当着圣上的面说奏疏上说的是对的。 赵远山谋朝篡位?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但是,这话现在说肯定不是时候。 毕竟一杆笔说的天花乱坠,谁都会! “他说大周的兵权十有七八在远山手中。”圣上起身离开座位,走到翁叙章身边,道,“还说只要赵远山有心,随时随地就能掀起血雨腥风,其野心昭然若揭。” 翁叙章垂着头抹了汗。 “朕记得,这个孙大人是谌阁老的门生吧。”圣上忽然话锋一转,翁叙章心里也跟着飞快的转了转,点头回道,“是!孙大人确实是谌阁老的门生。” 圣上点了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翁叙章将奏疏还给了金福顺,正要说话,门外有人喊了一声金公公,金福顺开门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匆匆跑了回来,在圣上跟前低声回道:“……说是京中数百学子在午门外静坐,要求圣上罚赵将军,撤其职,薅其名,以平民愤!”金福顺说着,心里就已经有了数,怕是这回有人蓄谋针对赵将军来的。 要不然,从顾若离失踪,赵勋大肆找人,到现在不过过了三个时辰,御书房就堆了这么多奏疏,午门外就聚集了那么多学子。 这些分明就是早就计划好的,怕是顾若离失踪也是他们策划在内的。 利用顾若离激怒赵勋,算准了以赵勋的脾气必定会搅的京城天翻地覆,随后就再用这一连串的招数,弹劾,静坐抗议,接下来是什么…… 金福顺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 圣上正要说话,门外樊氏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內侍推开门樊氏急匆匆的进来:“圣上,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来势汹汹的针对远山。” 不要小看了这些学子的力量,刀的威力或许能杀十人百人,可笔杆子的影响不止当下,甚至是后世,都要被这些人影响到。 有多少帝王,都曾被这些人逼着妥协。 不怕杀人,只怕引起民怨,当下,十年,百年之后后代们都要被他们的文章影响着,骂他一声昏君。 没有人愿意担这个名声。 “你先不要急。”圣上安抚樊氏,回头对翁叙章道,“都是读书人,你去劝劝这些人,告诉他们,远山事出有因,让他们都不要闹了。” 杀是不可能杀的,大周那么多读书人要是闹起来,可不是小事。 “老臣去试试。”翁叙章应是,又道,“老臣怕一人不行,不如将杨阁老一起请去,圣上可允。” 圣上摆了摆手随翁叙章自己决定,只要赶紧将这件事解决了就成了。 闹的他头疼。 翁叙章离开,樊氏就和圣上去了后殿,她低声问道:“怎么突然就出了这种事,娇娇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远山也不闹了。”圣上摇着头,樊氏就紧张的道,“要不然,让都督府的人去将这些学子轰走吧。” 圣上摆手:“使不得!”越轰只会越来劲! 樊氏皱着眉:“那怎么办,要是二位阁老劝不走,难不成我们真要处罚远山不成!”她舍不得,赵远山虽说霸道和手段狠了一点,可对他们对朝廷是中心无二的,不说别的,就说当初他带兵进城控制皇宫时,他就能自己坐在龙座之上,取而代之。 根本不需要为圣上谋算什么。 可是赵远山没有。所以,不管谁来指责他谋朝篡位,她都是不信的。 “若真如此,也能只能缓兵之计,让他委屈一下了。”圣上凝眉道,“也给他提个醒,他若这样一味用武力解决问题,这个教训早晚都要吃的。” 樊氏叹了口气,想到了顾若离:“也不知道人在哪里,是不是好好的。” “圣上。”金福顺在外回道,“工部主事孙大人,并着七位御史在宫门外求见。” 圣上顿时皱眉,冷声道:“让他们走,就说朕没空。” “是!”金福顺应是而去。 金水河边,午门之外,近百学子一排排的坐着,有的人身上用毛笔写着大字:“驱逐赵远山,还朝堂安宁。” “驱逐赵远山,国泰民安,学生愿以命侍奉天君!” “不留远山,便存高远。” 众人高呼的口号亦是响亮,义愤填膺,群情激昂! “安静,安静。”翁叙章摆着手,喊着道,“大家听老夫一言!” 根本没有人听他的话,他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人声之中,连个停顿都没有,一波接着一波。 街上,亦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摇旗呐喊:“镇国将军暴戾无常,有他在,大周祸害永存!”一队人并不算多,不过二十来个,清一色的青壮年,用黑布蒙着脸露出两只眼睛来,声音又高又亮,一路从崇文门过来,沿着长街浩浩荡荡! 百姓们停留在路两边,都好奇的看着,忽然,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急速从后面冲了过来,这一队黑布蒙面的人速度极快,熟练的四散逃开摘了脸上的黑布,融在百姓之中,转瞬间没了踪影。 过了一刻,等骑马的人离开,他们又迅速集聚,喊着响亮的口号。 “爷!”吴孝之拧着眉道,“找县主的事,让周铮带人去就好了,这么多人天黑之前一定能找到的,您先进宫去看一看,免得让这些宵小之辈胁迫了圣上,做出对您不利的事情。” 圣上不舍得罚赵勋,可耐不住被逼,这些读书人还有御史,一个个都是不要命的,要是一个磕死在宫门外,圣上就算是做做样子,也会对赵勋做出一些惩罚。 只要开了这个头,他敢肯定,这些人接下来还有会动作,一步步逼着圣上后退,直到逼得无路可退,将赵勋逼出朝堂为止。 倒是聪明,知道弹劾无用,圣上对赵勋并无疑心,所以就抓了顾若离激怒赵勋,随即煽动了学子和拉一些所谓的百姓出来,从民怨群愤入手! 一环套一环,还真是下了点功夫。 “先不要管这些人。”赵勋根本不在乎,眼下只有找顾若离一件事。 城中搜了一遍,既然没有,那么就只有可能人已经出了城。 京中九门辐射百里,想要找人并不容易。 “人若是从崇文门出门,必然会留下线索。”赵勋心头转了转,和吴孝之道,“我带人去德胜门出去,先生去西山再领兵出来。” 多耽误一刻,顾若离便多一份危险。 吴孝之拉着赵勋:“爷,对方这回虽想一箭双雕,可到底还多主要是因您,您这什么都不管,他们可就偷着乐了。”又道,“他们正说您意图谋反,您要是去西山领兵,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那又如何。”赵勋冷声道,“就凭他们这点小伎俩,也敢逼我致仕!” 吴孝之知道赵勋的脾气,他不是武断,而是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中,所以懒得和这些人费工夫罢了。 一辆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疾驰而过,吴孝之认出那是建安伯府的车,便多看了一眼,随即那车停了下来,就看到车帘子掀开,方朝阳的脸自车里露了出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方朝阳问道,“为何还不快去找人。”口口声声和她说非娇娇不娶,等娇娇出事了他却在这里闲聊。 赵勋策马过去,停在车边,道:“你要出崇文门找?” “不是说你将京中都搜了一遍了吗,我这就出城去找。”方朝阳蹙眉看着他,“人手太少了,你将西山的兵调出来。” 赵勋回道:“已经调了!” 方朝阳就显得有些惊讶,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随即又道:“那就不要废话了,赶紧找人。”话落,放了帘子,马车疾驰而去。 随即,又是一匹马带着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往这边而来,坐在马上的人他认识,对方也跟着他抱拳行礼,道:“赵将军。” “嗯。”赵勋点头,对方问道,“城中寻不到,在下这就带人从崇仁门去找吧,那边人口混杂,极易藏人。” 赵勋颔首。 杨清辉带着人走了。 赵勋看了眼吴孝之,自己也快马而去。 崔延福和三夫人也带着人出去,三夫人用帕子擦着眼泪:“……要是知道出这种事,我怎么也不能将娇娇请去,都是我害了她!” “说这个做什么。”崔延福蹙眉道,“他们抓她,就肯定不是为了杀人,至少现在她还不会有危险。我们赶紧去找,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人找到就成了。” “只能这样了。”三夫人内疚不已,抓去了还不知有没有受伤,她又是个女孩子……真的是难以想象。 崔延福也蹙着眉,忧心忡忡。 同安堂大门关着,并着石工巷里的十几户百姓都出城去找人,白世英拧着眉来回在院子里走动,又呆不住便想出去,焦氏就道:“去了许多人,白姑娘您就不要去了,这城外这么大,千万不要没找到县主,您自己遇到了什么危险。” 白世英哪里能呆得住:“我去永城伯府门外看看。”她觉得顾若离是从那边被人抓走了,说不定在那里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陪您一起去。”焦氏说完,梁欢正好从门外跑进来,喘着气道,“娘,县主还是没有找到,我打算出城去看看,城外几个寺也能藏人。” 焦氏想说什么,梁欢已经匆匆跑走了。 白世英上了街径直去了永城伯府,一路上好几家医馆门外都召集了人往城外赶,焦氏望着不禁觉得欣慰:“县主的人缘可真是好,出了事,大家都来帮忙。” 白世英点了点头。顾若离性子端直,做事从来都是有理有据,不偏袒不包庇,虽在医局待的时间不长,可京中许多医馆都对她很信服。 便是她,和顾若离在一起时,有时也会对她有所依赖。 总觉得只要她在,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总能迎刃而解,想到这里,白世英也不禁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赵勋从广渠门出去,从左边而走,带着人分散着找,忽然,他停下来拿着京中的域图看着,周铮赶过来问道:“爷,怎么了?” “这是什么?”赵勋指了指十三里外的一间房子,周铮顿了顿回道,“好像是义庄。” 赵勋凝眉,庙中人多,农庄想要藏人容易留下线索,那么义庄…… “我去义庄!”赵勋将域图收起来,望着周铮,“你去药王庙!” 周铮应是,两人正要分开,忽然有人骑马飞奔而来:“爷!”赵勋停下来看着来人,就听那人回道,“工部孙能亦在皇极门外死谏!” “死了吗?”赵勋问道,来人回道,“还不知道。碰的墙,太医赶去了。” 赵勋似笑非笑,策马飞奔而去。 “周大人。”来人望着周铮道,“有一人带头,一会儿那些御史怕是也要效仿,他们这是将咱们爷当奸臣呢,实在欺人太甚。” 周铮呸了一口,道:“等爷找到了县主一定会收拾这般龟孙子!”话落,摆着手,“先不要管那些破烂事,找到县主再说。” 两人分头而行。 翁叙章和杨文雍急匆匆的过了金水河去了皇极门,那边果然乱做了一团,孙道同正半蹲在地上给孙能亦治伤,拿着个盆装了清水一遍遍清洗伤口,才涂药包扎。 “人死了没有。”杨文雍皱着眉,面色微沉,孙道同回道,“没有,不过伤的不轻。” 杨文雍就暗自松了口气,人没死就好,这些人一个个都不要命,打算死磕赵远山了。 两人说着话,又去劝那些义愤填膺的御史,杨文雍道:“赵将军有何功劳,不用我与翁阁老与各位复述赘述,尔等作为国之栋梁,不为国效力,却在此逼迫圣上,罢免功臣,尔等根本就是不辨忠奸,无理取闹。” 十三道监察御史,来了四个人。 云南道监察御史周大人抱了抱拳,望着杨文雍道:“杨阁老,这话要是翁阁老说,我等还能听得半分,可您说,恕我们耳不能入!” 在他们看来,杨文雍和赵旭是一条船上的人。 杨文雍大怒,可又不能拿这些人怎么样,这些人嘴巴里向来都好话,靠的就是尖酸刻薄来求出位。 “得了,闹一闹就赶紧散了。”翁叙章喝道,“还真是来劲了,赵将军如何不是你们在这里三言两语逼着圣上,就能有结果的。便是有了结果,朝中百官也绝不会答应。” “呵!”那位周大人就道,“不答应为何只有我等在这里吆喝,怎么不见维护赵将军的人过来说上两句。他分明就是众叛亲离,不得人心。所以才会没有人出来维护他。” 话落,就听到隔着金水河,午门外的学子们高呼的声音,整齐洪亮。 周大人得意之极。 孙道同抬头看了一眼这些御史,心里很清楚,这些人或许都和赵将军没有过节,他们在这里闹,不过是被人煽动过,想来博名声罢了。 若是赵将军真被圣上训斥罢免了官位,到时候他们就出名了。 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将堂堂镇国将军逼的无路可退,逼的圣上将他罢免,这足以千古留名了。 “朝中百官若都如你们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大周才是末路!”翁叙章也不喜欢赵勋,可一件事归一件事,他看的很清楚,“你们被谁煽动,心里很清楚,不要以为圣上性子温和,就能对你们宽容。” “翁阁老,您说的没错,我们今日来就没打算活着走。”周大人说着一抱拳,“那就求圣上成全,我等拳拳爱国之心,让世人知道,我等忠心为主,愿肝脑涂地!” 翁叙章指着这些人,气的说不出话来。 杨文雍不耐,正要说话,有人穿过午门朝这边匆匆而来,道:“杨大人,赵将军回来了。” “回来了。”杨文雍一怔,忙和翁叙章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的道,“不好!”话落,匆匆往对面赶去。 等他们上了金水河桥,远远就看到赵勋高坐马上,手中提着一柄长剑,浑身杀气令人望而生畏。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静坐近百位学子,冷声道:“尔等胸口这字,可有解释。” “有!”有学子虽吓的瑟瑟发抖,可依旧僵着脖子道,“一,赵远山不孝,忤逆生母,不敬娘舅,眼中无尊长老幼……二,赵远山不忠,私养兵马,独占兵权,不轨之心昭然若揭……三赵远山不义……” 赵远山摆手,冷笑道:“此等言论已经是老生常谈,换新的花样来!” 众人骇了一跳,有人道:“你残暴不仁,假公济私,党同伐异,朋比为奸!”又喊道,“赵远山不除,大周将亡!” 赵勋下马,剑拖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令人头皮炸开,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此等威力不够。”赵勋将剑抵在地上,立在众人面前,目光一一扫过,“可有人学孙大人,死谏一番,博一世美名!” 众学子脸色大变,瑟缩着往后退了。 “赵将军,赵将军。”翁叙章赶来。“息怒息怒。有话好好商量!” 这要真血洗金水河,大家可就真的千古留名了。 赵勋侧目望着翁叙章,道:“翁阁老来到正好,替赵某看着他们,赵某进宫有事,稍后再来!”话落,扫了众人一眼,似笑非笑道,“书都白读了,朝堂也不需尔等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心思轻浮之人!” 言下之意,以后这里的人都不要参加春闱了。 “凭什么!”有人喊道,“我们就不相信,圣上看不到我们的决心,往后你还是不是镇国将军都不好说,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赵勋挑眉,道:“雕虫小技!”话落,就看到有人匆匆从这一边跑来,抱着拳和赵勋回道,“将军,西苑发现有人进入,您看怎么处置!” “人留住,仔仔细细的审!”赵勋沉着脸,言简意赅。 他话落,学子们皆是脸色发白,怔怔的看着赵勋,屁股地上坐的大理石就跟突然长了刺一样,再也坐不住。 他们在这里静坐也好,死谏也好,针对的是赵勋! 可是,有人去西苑了,西苑关的是谁,没有人不知道。 这目的可就不是针对赵勋,而是上升到圣上,上升到朝堂了。 他们这是被人利用了,贸贸然做了马前卒,圣上不但不会被他们逼着罢免赵勋官职,还会反过来将他们当成乱党射杀! “都抓起来!”果然,赵勋目光一转,看着众人冷笑道,“图谋之心昭然若揭,尔等胆子不小!” 他话落,忽然从四面八方就冲出来许多人,一下子上百学子被冲散,惨叫声连连。 杨文雍和翁叙章也呆了一呆,这情况,说变就变了,方才还对赵勋不利,转眼间就成了他在抓乱党。 两人不约而同的去看赵勋。 崔延庭茶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重复问道:“你说什么?有人闯入西苑意图救走前太子?” “是!被赵将军的人拿下了。”常随回道。 崔延庭一下手脚冰凉,这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内! 他们不会这么傻,将针对赵勋的事情扩大到圣上,道谋朝篡位的份上来,这下好了,圣上不但不会处罚赵勋,恐怕还要顺藤摸瓜抓乱党。 “伯爷!”常随也知道事情不在他们的控制范围内了,“怎么办。” 崔延庭摆着手:“去和二夫人说一声,让他去将义庄烧了!”他说着,人匆匆往外走,他要去问问那个人,事情是不是他做的。 二夫人听到了崔延庭的常随说的话后,人也愣了好一刻才醒神过来,立刻就对身边的小厮道:“那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动手啊。” 小厮应是而去。 二夫人不放心,自己也坐车出了广渠门,远远的将车停在路边,知道看到义庄腾起一把火,光亮冲天时,她才舒服的松了口气。 随即又有些大担心,崔延庭的事显然已经失败了。 不知道他这次是和什么人合作的,对方能不能保住他。 若是保不住…… 二夫人又看眼火光冲天的义庄,让人驾车火速往家而去,车子进了门,外院中很安静,内院似乎也比平日要安静很多,二夫人下了车扶着菊容的手急匆匆进了如意门。 刚路过正院门口,就看到李妈妈拦在了路中间,笑着道:“二夫人,郡主请您去一趟,她有话和您说。” “我正有事。”二夫人凝眉,狐疑的看了眼方朝阳的暖阁,她不是出去找顾若离了吗,怎么回来了? 李妈妈依旧做了请的手势:“您还是去吧,郡主的脾气,您晓得!” 二夫人抿了抿唇,朝身边的小丫头看了眼,小丫头立刻跑着离开,二夫人理了理衣裳,昂首挺胸的进了正院。 事情未显山未露水她又什么怕方朝阳的。 等她知道了自己的女儿死了,有她笑话瞧的! 二夫人立在暖阁门口,秋香撩开了帘子,她跨了进去,还不等她两脚落稳,忽然就有一条绳子套在了她的脖子,一拉一扯,将她的脖子紧紧勒住! “方朝阳!”二夫人大骇,双眸瞪大,手死死的拉着脖子上的绳子,方朝阳的身影都开始模糊起来。 方朝阳静静的坐在炕上,看着二夫人。 ------题外话------ 昨天把存稿都删了,所以今天这章是裸更,迟了点抱歉哈~!今天会努力再存一章,把存稿追上来,以后更新还是老时间! 134 因果 “方……朝……阳。”二夫人双眸圆瞪,脖子上眨眼功夫就被勒出了一条深红的印子,她两脚蹬着地,“你杀了我,你也不会有好报!” 方朝阳冷笑一声,摆了摆手,门口两个婆子就松了手。 二夫人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捂着脖子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方朝阳静静的喝着茶,等了许久二夫人终于好了一些,她躺在地上浑身酸疼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双眸赤红的看着方朝阳,咬牙切齿的道:“你杀了我,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建安伯府?” 方朝阳如同看死人一样的看着她,问道:“气喘匀了?” 二夫人目露惊恐。 “接着勒!”方朝阳咯噔一声将茶盅摆在炕几上,冷声道,“我死不死你决定不了,但是你的生死,我方朝阳却可以操纵的!” 她话落,还没松开的绳子猛然抽紧,二夫人再次爆凸了双眼,蹬着两腿死死扣着脖子上的绳子。 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她转过头去看方朝阳,这个贱人,这个贱人,她死了她也落不着好,顾若离死了,看以后谁还能护着这个贱人。 兄长也不会放了她,一定会为她报仇的。 方朝阳好似知道二夫人在想什么似的,转头对着壁纱橱里不耐烦的道:“你衣服换好了没有,出来见见你二婶。” 壁纱橱的帘子掀开,二夫人看到了有人走了出来,她紧紧盯着,甚至连反抗都忘记了。 是顾若离! 怎么可能,她不是死在义庄了吗,怎么没有死,怎么活生生的出来了。 “方朝阳!”二夫人大怒,她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不能! 顾若离走了出来,坐在方朝阳身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二夫人,想到方才在义庄的情景,她和岑琛自救,将眼罩蹭下来,在临近的几具尸体下,找到了枕尸的瓦片,淬了瓦片好不容易将绳子磨断,却发现他们依旧出不去,门被锁住,外面守着人,就凭她和岑琛的能力,肯定是逃不掉的。 她和岑琛商量过后,打算等天黑了以后再逃出去,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崔岩,他以崔世子的名义请那两个人喝酒,她和岑琛见了时机才能从窗户逃走。 她以为,是崔岩派人绑的她,可是崔岩带那两人进了隔壁吃酒,不过吃了半壶他就下山走了。 根本没有半点表示。 她到现在都不能确认,崔岩是去救她的,还是他根本也参与在其中! 崔岩走后,那两人喝的东倒西歪坐在了窗根底下说着话,过了一会儿她就看到了赵勋赶来…… 赵勋确认她没事,就按她说的留了人给她等在这里,他自己先回了京城。 等了一个时辰,她看到了二夫人的马车到了,随即有人上山和那两个人说了什么,紧接着义庄就消失在腾腾的大火之中。 二夫人带着人心满意足的离开。 她骑马先回了家,方朝阳已经得了信在家等她,嫌弃的让她去换衣服……随即就是眼前的这一幕。 邵氏药中的大黄也是二夫人让人下的吧,为的就是让她身败名裂。 可是计谋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崔延庭的计划折断,叫人直接绑了她再杀了她。 多省事。 二夫人呼吸减弱,脸色渐渐惨白,腿蹬的力度渐渐减轻,顾若离垂了眼眸,接过欢颜给她泡的茶喝了一口。 “娘!”忽然,门外有人几乎是滚进来进来,“娘!”人一下子趴在了二夫人身上,拍着两边扯着绳子的婆子手,喊道,“快放手,放手啊!” 两个婆子没有松开,而是去看方朝阳。 “郡主!”崔婧容一边用尽全力去对拉着绳子,一边给方朝阳磕头,“郡主,求求您,您要杀就杀我吧,求求您放了我娘。” 方朝阳没动,顾若离站了起来。 “求求您了。我娘做错了,我替她领罚,我替她去死。”崔婧容磕着头,一会儿白皙的额头上就被撞的青红一片渗透着血珠,“郡主,求求您了!” 二夫人无声无息的,直挺挺的躺着。 崔婧容手脚冰凉! 方朝阳指了指茶盅对李妈妈道:“换杯茶。”李妈妈应是,提了刚烧开的水给她重新沏茶。 顾若离望着崔婧容几步走了过去,对婆子道:“放手!”又去扶着崔婧容,“大姐……” 顾若离不知道说什么,她不觉得方朝阳做的有错,可崔婧容也没有错,二夫人不管怎么样,都是她的母亲。 错的是,她无法当着崔婧容的面,杀了二夫人以报谋害之仇。 “娇娇。”崔婧容看着顾若离,“娇娇,我替我娘死,我娘她不该害你,我知道,你救救她好不好,求求你。” 顾若离没说话,抿着唇定定的看着崔婧容。 崔婧容抱着二夫人,颤抖的去摸二夫人的鼻息,忽然惊恐大哭:“娘,娘。” 顾若离扶了二夫人的脉,停了一会儿,出声道:“她没死,让她平躺一会儿。” “没……没死?”崔婧容愣愣的看着顾若离,就见她淡淡的点了点头,道,“没死!” 崔婧容小心翼翼的将二夫人放下来,转头过去朝顾若离磕头:“谢谢娇娇。”又对方朝阳磕头,“谢谢郡主不杀之恩!” “救她!”方朝阳看着崔婧容,蹙眉道,“你不后悔?” 崔婧容摇着头:“不后悔!” 顾若离想说什么,看着此刻的崔婧容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救了二夫人你会后悔的。 方朝阳笑了笑起身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二夫人,对顾若离道:“娇娇,把她弄醒。” 顾若离让欢颜取了针来,给二夫人扎了几处穴位。 二夫人徐徐醒来,看见方朝阳正看着她,猛然翻身坐了起来,眼中露出害怕的样子来。 “你女儿救你。”方朝阳似笑非笑道,“她用她和娇娇的姐妹之情,换了你一命!” 二夫人一怔,飞快的回头看了一眼崔婧容,忽然发现她的头不再是光溜溜的了,浓密的头发垂着面颊两侧,淡淡的秀丽的眉毛点缀在眼眸之上……眼前的人很漂亮却更加陌生,“你的头发!” “娘,我的病好了,是娇娇帮我治好的。”崔婧容摸摸自己的齐耳短发,“等再过一年,我就能梳辫子,真的!” 二夫人厌恶的撇开眼,咳嗽着嘲讽的看着方朝阳,一字一句道:“你会这么好心?!” “不会!”方朝阳说着伸出手,李妈妈将方才重新沏的茶端来给她,方朝阳道,“我只是饶你的命,可我的心口的恶气还没出,所以……” 话落,她将手中的热茶,泼在了二夫人的脸上。 滚烫的水,二夫人被烫的啊的一声尖叫起来,脸上顿时红肿了起来,她捂着脸在地上打滚,因为疼痛而不停的颤抖着…… 顾若离怔了怔安静的收了针,站在了方朝阳身后。 “娘!”崔婧容大骇,过去扶二夫人,“娘!” 二夫人疼的神智都没有了,哪有心思去回答她的话。 崔婧容看看方朝阳,又看了一眼顾若离,忍着眼泪想要将二夫人从这里拉出去:“娘,我们去找大夫去。” 崔延孝和崔甫从外头跑了进来,一看二夫人滚在地上,崔婧容在旁边哭着,父子两人顿时慌了神,一个喊着夫人,一个喊着娘,将崔婧容推开,去抱二夫人起来。 “方朝阳!”崔延孝看到了二夫人脸上通红一片,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恼怒的看着方朝阳,“你对她做了什么,你这个恶毒妇人。” 方朝阳不屑的看着崔延孝,道:“你耐我何!” “你!”崔延孝指着,咬牙切齿的道,“好,好的,此仇我们没完!” 崔甫吓的在一边哭着,忽然就伸手想要过来打顾若离:“都怪你这个丑女,丑女!” 顾若离伸手抓住他挥过来的手,眯着眼睛将他甩开,懒得理他。 “你!”崔甫大怒,可是却不敢再伸手过去,只不甘的瞪着顾若离,咬牙切齿的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若离扫了她一眼,起身回方朝阳身边坐了下来。 崔婧容望着崔延孝道:“爹,您快带娘回去吧” “婉儿,你忍忍,我带你回去。”崔甫将二夫人抱起来,又对崔甫道,“郎哥儿,快去让人请大夫来。” 崔甫应是跑了出去。 二夫人嚎哭着,紧紧揪住崔延孝的衣襟,被他抱着跌跌撞撞的出了院子。 “娇娇……”崔婧容看着顾若离,唇角动了动,顾若离也看着她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崔婧容顿了顿跑了出去。 顾若离叹了口气。 “姐妹之情,你没做错。”方朝阳摸了摸顾若离的头,“所以你知道,我为何向来不喜这些了吧,我不愿欠别人的,也从不让别人欠我的,大家两不相干,活的才安生。” 顾若离点了点头,望着方朝阳笑笑。 “得了,你没事就好了,日子还长着呢,总有她齐婉哭的时候。”方朝阳含笑道,“去歇着吧!” “我出去一下。”顾若离想到了崔岩。 “什么事?”方朝阳皱眉,顾若离回道,“我去找崔茂燊!”她将崔岩的事告诉了方朝阳,方朝阳也忍不住惊讶,“你的意思是,崔茂燊故意去救你的?” 顾若离点头:“除此以为,我想不到他去有什么理由。” “去吧。”方朝阳颔首,让李妈妈跟着顾若离,几个人去了外院,顾若离一出现,崔岩的小厮琉璃便敲了他的房门,低声道,“少爷,县主来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崔岩开门站在门口望着她。 “我们能聊聊吗?”顾若离看着他,崔岩走了过来,望着顾若离低声道,“聊什么。” 顾若离顿了顿,道:“你去义庄……”她的话还没说完,崔岩就摆手打断她,“我不是去救你的,你不要误会了。” 顾若离一愣。 崔岩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她,动了动嘴角,道:“当初你救我一命,我谢谢你!”话落,进了房里啪的一声将门关上。 琉璃尴尬的站在门口望着顾若离。 顾若离停了一会儿,出了院子。 “县主。”李妈妈看着顾若离,劝道,“大少爷若真的是去救您的,约莫是为了还你的人情,大家以后也是两不相欠,您不用放在心上。” 顾若离点着头,道:“我只是想多问一句,其实心里也早有了答案。” 李妈妈扶着顾若离,含笑道:“不管怎么样,您没事就好,奴婢去让人抬水来了,您好好洗一洗。” “好。”顾若离说着,见雪盏也正好从侧门回来,她停下来等她一会儿,问道,“大家都没事吧?” 雪盏点头道:“杨公子和白姑娘也在同安堂,大家找了一个下午,这会儿听到您没事回家了,都高兴的不得了。”她说着一顿又道,“还有这次京中各家医馆也出了好多人找您。” 等此事了,她再一一和大家道谢吧。 说着,一行人往内院走,崔甫拖着大夫急匆匆的进了门,那大夫瞧见了顾若离,忙停下来抱拳:“顾大夫!” “华大夫。”顾若离认出来,是当初在医术大比上的那位大夫,“您这是……” 华大夫笑着道:“被这位公子请来的。”又道,“顾大夫,上次得亏您指点的方子,我回去试了以后那位妇人的眩晕果真好了,多谢,多谢!” “不必客气。”顾若离笑笑,崔甫就恨的不行,难不成全京城的大夫都认识她不成,他怒道,“你快点行不行,病人正等着你呢。” 华大夫觉得奇怪,他们怎么放了顾大夫不请,反而出去请他来,不等他说话,顾若离已经道:“去吧!” 他和顾若离打招呼随着崔甫去了后院。 她回房洗漱了一番,欢颜就来道:“华大夫要走了,说过来和您告辞。” 顾若离去了正院前,华大夫提着药箱,和她道:“贵府夫人的烫伤很严重,一只眼睛也受了伤,怕是以后会失明。”又道,“面上也要留着疤,恐有些……”有些吓人。 顾若离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和华大夫道:“有劳你了。” “顾大夫……”华大夫想问她有没有好办法,可一想这事恐怕并不简单,便抱拳道,“无妨,在下告辞了。” 顾若离送他出去。 此刻,赵勋正和杨文雍对面而坐,他端着茶啜了一口,道:“阁老,您是舍不得外孙子和外孙女?” “是啊!”杨文雍叹了口气,他也没有想到,这场戏是崔延庭闹的,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婿并没有多么的聪明,当初他看中他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点。 没有想到,他胆子越发的大了,居然敢绑了县主,还挑唆了朝臣和学子,与孙能亦一起打算逼圣上罢免赵勋。 真是胆大妄为。 他死了也就罢了,可怜他三个外孙,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待嫁闺中,崔岩这么大的人更是连亲事都没有说…… 好好的一个家,被他害的支离破碎。 “那就如阁老您所愿吧。”赵勋道,“但,崔玉林是必留不得。” 杨文雍羞愧的看着赵勋,叹气道:“可否等大姐儿顺利出嫁,再行定夺?这孩子自小没了娘,将弟妹拉扯大,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若再守孝三年实在对不起她!” 这话,就算他不说,他夫人也定然会来求,更何况,崔婧文还在他的府中跪着呢。 那孩子,太可怜了。 赵勋皱了皱眉,看了眼杨文雍,起身道:“行,就听阁老您的。”话落,他往外走,边走边道,“皇陵缺人,就让他去皇陵吧,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杨文雍起身朝赵勋抱了抱拳:“此情,老夫记在心中。” 赵勋大步出了门,回了宫中,圣上脸色沉冷的坐在龙案之上,正和翁叙章道:“饱读诗书?!也亏他们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他说着来了气,道,“这百十人,悉数给朕记下来,往后百年,不得考科举入仕途,朕要不起这样的臣子。” 这回圣上是真的动怒了,不让人考科举就等于断了学子的前程了,翁叙章应是:“是!”他话落,见赵勋大步进了御书房,便道,“赵将军,孙能亦和崔伯爷那边可有收获。” “都招了。”赵勋朝圣上抱了抱拳,回道,“此事由他们二人谋划,意在趁乱混进西苑,救出前太子!” 啪! 圣上大怒,冷声道:“此二人太过可恶,决不能姑息纵容。” 他自己是从西苑出来的,所以,就算这些人永远不可能成功,他也容不得有人有这样的心思。 “是!”赵勋说完,顿了顿,道,“只是,崔伯爷当初也有功劳,若此时杀了难免留人口舌,圣上,您看要不然将他送去皇陵吧。” 赵勋说的有道理,崔延庭当初在他复辟时是立过功的。 “依你吧。”圣上揉了揉额头,这一天闹的,他至此耳朵都在嗡嗡的响,“建安伯府的爵位当如何处置?” 杨文雍拜托他的事,他既答应了,就不可能不卖他一个人情,便道:“由长子崔茂燊继承,位降一等,您看可好?” 无论侯,公,伯虽然称呼上都一样,但却各有一二等之分。 建安伯府早先是一等伯,所领俸禄亦是一等伯的俸禄,如今再降一等,自然就是二等。 “好!”圣上也想到了,崔家的三个孩子都是杨文雍的嫡亲外孙,不看僧面看佛面,这爵位是该留上一留! 翁叙章暗暗惊叹不已,赵勋此人越发不可琢磨。直到今日,西苑里是不是确定还软禁着人,没有人知道……而今天,这些所谓闯入西苑意图救前太子的人,是真是假,到底是谁派去的,谁也不知道! “圣上。”金福顺垂着头过来,站在圣上跟前,低声道,“朝阳郡主去大理寺了。” 圣上摆手,道:“随她去吧。” 吏目端了椅子摆在牢房外,方朝阳一席银红宫装施施然的铺陈开来,她端坐而上,似笑非笑的望着隔着一层牢房的崔延庭。 崔延庭原是穿了一件天青色的潞绸直裰,出门时发髻光亮,优雅舒朗,只是此刻,他刚被人审问过,原本的直裰碎碎的搭在身上,碎发贴在耳鬓,满脸的血污,哪里还有平日里的芝兰玉树,温润儒雅! 听到声音,崔延庭抬起头来,就看到门外坐着一位女子,几乎不用看脸,他就猜到了对方是谁。 能现在来这里的,除了方朝阳不会有别人。 “来看我笑话?”崔延庭撑着坐了起来,呵呵笑道,“成者王败者寇,你想笑便尽情的笑吧。” 方朝阳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道:“你不值得!”她说着,对李妈妈打了个手势,道,“休书,你收了吧。” “你!”崔延庭脸色一变,“笑话,你一个女人也敢休我!” 方朝阳噗嗤一笑,道:“别人不敢,我敢。”她摆了摆手,“见你这么惨我也就不用动手了,望你早日投生。” 李妈妈将休书丢了进去。 “方朝阳。”崔延庭似乎非常生气,可话锋一转就道,“朝阳,你怎么能这么绝情,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你竟如此无情。” 方朝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忘了我们当时说的话了吗。”崔延庭道,“我们说了,要白首偕老,可如今你……”说着,朝这边挪了几步看着方朝阳,“朝阳,以往我们虽吵虽闹,可我对你的心从来未曾变过,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还想让我再救你一回?”方朝阳兴味的看着崔延庭,笑道,“你让我想起了当初你在我面前摇尾乞怜,俯首贴面的样子,和现在如出一撤,真是乖巧的像是一只狗。” 崔延庭攥住了拳头,忍着怒。 这个贱人! “不过我忘了,狗就是狗,不会长出人的心。”她笑着道,“现在想想,当初我该听杨氏一句劝,你这样的人,当日能杀她,往后便能杀我。还好,你死了,我还活着!” 崔延庭一怔,脸色大变:“你……你见过杨氏?” “嗯。在她去世的前一天。”方朝阳挑眉道,“她来告诉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便想着,你这样的人驯服了就是一条狗,驯不了就是一头狼。她会死,是因为她无能!” 所以,她嫁了,一个和清高骄傲的顾清源完全相反的一种人,道貌岸然,虚伪做作。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听话,像条狗一样的乖巧。 “贱人!”崔延庭从齿缝中蹦出来一句,不只是骂方朝阳还是骂杨氏,方朝阳也根本不在乎他骂谁,起身理了理衣服,道,“我也腻了,大家好聚好散吧!” 话落,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方朝阳,朝阳!”崔延庭在后面喊她,方朝阳扶着李妈妈的手昂首挺胸的出了牢门,待走了出去,看见树梢上挂着的那一轮明月时,怔了怔! 李妈妈就在一边低声道:“郡主不是没本事,而是没了这个心了。” 她不是没有本事驯服崔延庭,而是她早在离开庆阳时,就已经没有驯服一个人的兴趣了。 “你不用安慰我。”方朝阳含笑道,“一个男人罢了!” 李妈妈笑着应是,当初方朝阳和顾清源因为一个误会就分道扬镳,可见她对他是用了情的,后来,她答应了崔延庭,却明明知道他有外室她也无所谓,可见,在方朝阳心中,崔延庭从来什么都不是。 她嫁也好,休也好,留也好,走也罢,全凭她自己的心情……和别人无关。 这也是方朝阳,别人做不到! 方朝阳出了大理寺, 顾若离正坐在院子里发呆,后院里嚎哭声不断,她一方却是安安静静的,欢颜在她身边低声道,“二小姐出去了。” 她转眸望着她, 欢颜低声解释:“出事以后她就急匆匆的出去了,崔管事说她去了杨府。” 顾若离点头,不用想也知道崔婧文一定是去求杨文雍救崔延庭。 如果她所料不错,赵勋肯定会卖杨文雍一个面子,留着崔延庭一条命,等崔婧文和崔岩都成家以后……至于爵位,怕是应该直接顺传给崔岩了。 “你去收拾东西吧。”顾若离望着欢颜道,“过两日我们就搬家了!” 欢颜点头应是。 顾若离就抬头望着上头的月亮,想到了顾清源…… “在想什么。”忽然,身后有说话声传来,顾若离一惊回头去看,就看到赵勋负手站在她的身后,她顿时笑了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赵勋在她对面坐下,含笑道:“我若进来,该有人拦我吗?” “没有!”顾若离摇着头,笑了起来,“事情都处理好了吗,那些学子怎么办?” 赵勋就和她说了一遍,顾若离点头:“大事化小倒也合适。只是可惜了那些人,苦读数年就为了能有出人头地之时,却没想被人煽动做了这样的错事,而毁了一生的前途!” “该庆幸的是,他们没有入朝堂。”赵勋道,“若不然,将来闹出的事只会更大。” 顾若离点头应是。 “你受伤没有。”下午他们匆匆见到,他就被顾若离催着回去了,顾若离回道,“还好,就后脑勺被敲了一下,现在还有点疼。” 赵勋皱眉走过去,柔声道:“在哪里。” “这儿。”顾若离指了指位置,赵勋就弯着腰仔细的去摸了摸,顾若离疼的嘶了口气,“你轻点,很痛。” 赵勋就沉了脸,道:“你二婶,如何处置的。” “我娘要杀了她。可我大姐……”顾若离低声说了一下,赵勋就没有再说,轻轻给她揉着,“怎么不上点药。” 顾若离自己看过了并不严重,也没有伤到骨头,养两天就好了:“没事,就有一点疼。”她说着,就转身抱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身上,赵勋轻轻的给她揉着后脑勺,顾若离叹了口气,“可惜了那间义庄,我还是头一回去。” 赵勋莞尔,无奈的道:“大约对方也没有想起来,直到此刻,你最可惜的居然是那一具具尸体。” 顾若离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抬头望着赵勋,道:“听说你今天将西山大营的兵力都调出来了,圣上那边没有说什么吧?” “他也很担心你。”赵勋回道,“我若有异心,不用西山大营,也一样可以达成心愿!” 顾若离一愣,打量着他,赵勋沉声道:“不愿意?” “随便你。”顾若离摇头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需要我帮忙时就吩咐一声,其他的事我也帮不上你。” 赵勋失笑,揉揉她的脑袋,拿了个盖着大印的手谕给她。 “是什么?”顾若离一愣,赵勋笑道,“看看就知道了。” 确实是一封手谕,上面写着,将羊皮巷的别院赏赐给方朝阳,作为她和顾若离的府邸! “给我娘吗?”顾若离眼睛都亮了起来,“你怎么知道她最喜欢那间别院?” 赵勋摇头,道:“不知道!”又道,“我猜你会喜欢,所以便给你们要来了,往后你们可以住在那边,又清净又舒适。” 顾若离也欢喜不已,听三夫人的意思,那边是西域的人设计的,她很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娘也一定会很高兴。”顾若离笑着将手谕收了,起身踮着脚亲了亲赵勋的嘴角,低声道,“今儿辛苦你了,让你为了找我四处奔波。” 赵勋就抱着她,沉声道:“我遣二人跟着你吧,免得以后再有这样的事。” “好!”顾若离点头道,“那就有劳七爷了。”说着笑了起来。 赵勋正要说话,忽然就看到墙角站着一人,大红的衣裳,冷冷清清的看着他们,顾若离脸一红低声和赵勋道:“我娘来了。”才缓缓松开赵勋。 “姑母。”赵勋坦荡荡的抱拳,“我不放心娇娇,特意来看望他。” 方朝阳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走了过来看着顾若离,道:“我将崔延庭休了,你让你房里的丫头收拾一下,明儿我们搬家。” “好!”顾若离已经料到了,便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东西给方朝阳,“七爷和圣上讨来的。” 方朝阳就扫了一眼赵勋,打开了手谕扫了一眼,挑眉道:“羊皮巷的别院?” “娘,我们住去那边吧,不是说那边的宅子很好看吗。”顾若离看了眼赵勋,走去方朝阳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您不喜欢吗?” 明知故问!方朝阳就颇有深意的看向顾若离:“娘很喜欢,那就搬过去吧。” 还没怎么样,就知道向着赵远山,帮着他说话了。 顾若离就笑了起来,朝赵勋眨了眨眼睛。 看到赵勋在这里,还看到他们方才抱在一起,方朝阳都没有生气,可见今天这一连串的闹腾别的好处没有,却让方朝阳对赵勋有了改观。 不轰他,就是最好的开始。 赵勋眉梢微扬,望着方朝阳,道:“姑母,有吃的吗,忙了一天才觉得有些饿!” 方朝阳瞪眼,这个人可真是得寸进尺,给他一点颜色他就开染坊了,抿了抿唇,方朝阳扫了眼顾若离,道:“谁的客人,谁自己招待,别来烦我。”话落,转身就走,顾若离就笑了起来,方朝阳又回头看着赵勋,眯着眼睛道,“早点走!” “是!”赵勋彬彬有礼。 方朝阳就和李妈妈一起去了前院,边走边道:“果真是女大留不住!”她忽然体会到当初太后劝她再等两年嫁给顾清源时的心情。 现在顾若离就在走她的老路。 李妈妈失笑,轻声道:“这叫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方朝阳冷冷的扫了眼李妈妈。 顾若离看着赵勋笑,指了指自己的暖阁:“我让厨房给你煮点面条,或者你想吃点什么。” “我吃过了。”赵勋牵着她的手,当着雪盏和欢颜的面去了暖阁,雪盏哄着探头探脑的小丫头们,“还不快去收拾东西,不想跟着县主走了是不是。” 几个小丫头跐溜一下散开。 “说走就走还真是有点舍不得。”雪盏看了看院子,回头望着欢颜道,“我打小就在这里待着,原以为可以终老在这里呢。” 欢颜就捂着嘴笑,道:“那你求县主将你留在这里好了。” “去!”雪盏打她,笑道,“我收拾东西去。”话落,自己忙去了。 欢颜就跑出了院子里,在外头探了探头,又跳着脚在屋顶上看了看,撇了撇嘴进了房里。 顾若离一直将赵勋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开,才叹了口气往回走,走了几步就发现崔岩站在院子门口正看着她,她停下来也看着他。 “我爹如何处置的?”崔岩走过来,看着顾若离,她回道,“爵位顺传。至于他的人,会送去皇陵。” 送去皇陵当然不会让崔延庭监工,而在那边做事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出的来。 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煽动学子躁动,谋朝篡位,这个大帽子盖下来,崔延庭还能活着已经是万幸……而崔岩也知道,此事崔延庭不可能一个人做的成,他背后的人在事败后,也必定会让他出来顶罪。 “多谢!”崔岩抱了抱拳,转身要走,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道,“走好!” 顾若离颔首,进了内院! “娇娇!”三夫人远远的就看到顾若离的身影,她几乎是跳着下车的,顾若离回头看着三夫人,喊道,“三婶。” 三夫人看着她就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阿弥陀佛,你没事就好。” “是!”顾若离点头,三夫人满脸的愧疚,“都怪我,要不是我请你过去,你也不会遭这种事,听说被关在义庄了,吓着了吧。” 顾若离反过来安慰她:“做大夫的什么都可能怕,唯独不怕死人,三婶,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和你娘交代。”三夫人松了口气,才几天功夫她整个人瘦了大圈,显出几分苍老,“听说你娘差点将那位杀了?” 顾若离没说话。 “就不该留,只是弄花了她的脸真是便宜她了。”三夫人今天才想起来,那天就是二夫人提醒她,让她请顾若离去给邵氏看病的,恐怕从那时候气,二夫人就已经开始在打主意了。 “舅母她怎么样了。”顾若离早上去时,还听说邵氏不行了,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 三夫人又红了眼睛,道:“人一直抽搐,神智不清,那位鲁大夫说是得了破伤风,无药可治!” “破伤风!”顾若离一怔,“确定是破伤风?” 三夫人就点了点头。 还是让她遇到了,顾若离和三夫人道:“您等我一下,我去和我娘说一声,随你一起去永城伯府。” “娇娇。”三夫人不想让她去了,若是再出事可怎么是好,顾若离摆手道,“无妨的,这一次我们一起走。” 三夫人哄着眼眶点了点头,道:“那我回去看看两个孩子,一会儿过来接你。”又道,“谢谢你娇娇。” 顾若离摇头,她害怕碰上破伤风,却也忍不住期待…… 不遇上一次,她永远不知道她想的药是不是可以克制住此病。 135 攻克 顾若离没有直接去永城伯府,而是先去将岑琛请了一起,又拿了备着的药和器具去了永城伯府。 “这药,能行吗?”岑琛心里没有底,毕竟破伤风一直是无药可治的,“若是不成,先生可还有别的法子?” 顾若离摇头,望着岑琛道:“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去了再说。” 岑琛点头,他能做的只是打下手,此事只能靠顾若离一人了……当初他们在庆阳时就曾讨论过,顾若离得这个方子他也很惊讶。 只是没有试过,不知道效果如何。 “今天是我连累您了。”顾若离无奈道,“让您平白和我一起受了苦。” 岑琛从来没有将顾若离当成一个未及笄的姑娘看,他看到的是一位老练沉稳的大夫,这样的修为有的人几十年也做不到,就和许多人一样,和她相处时都时常忽略了性别和年纪…… “先生客气了,只是可惜了那些尸体。”岑琛叹气道,“不瞒您说,当初在庆阳时我还曾去义庄投过尸体……” 顾若离也抿唇笑,现在想要研究,只有出此下策。 马车进了永城伯府,外院屋檐下的灯已经熄了许多,昏昏暗暗的,顾若离看到了三夫人站在小径处等着她,喊道:“娇娇,这里。”说着,亲自迎了过来,崔延福跟在她后面,看见她问道,“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没有!”顾若离回道,“我们先去看病人。” 崔延福颔首,随着顾若离一起进了院子,他顿了顿问道:“事情,果真是大哥还有二嫂做的吗。” “是!”顾若离点头,“伯爷意不在我,而是针对赵七爷,他如今以谋反之罪被关在了大理寺,约莫这两日会送去皇陵。” 崔延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谋反之罪没有株连九族已经是千恩万谢,他还保住了一条命,他们无话可说。 他不明白,崔延庭在折腾什么,好好的伯爷不做,日子不过,折腾来折腾去将自己的一条命折腾了半条。 往后一个府就只能靠崔岩撑着,他不过是个孩子! 崔延福叹了口气,三夫人拍了拍他的手,道:“能有这个结果已是万幸,你别胡思乱想。”又道,“你要不放心,明日想办法去大理寺见他一面,给他送点东西。” 只要爵位还在,崔家就算保住了,至于崔延庭能活着最好,不能活着,就凭他们也无能为力。 更何况,崔岩不还有个位高权重的外祖嘛。 “嗯。”崔延福点了头,“我明天去看看,还有二嫂那边……你……” 三夫人摆手,冷笑着道:“她最好想着弟妹不会有事,否则,这笔账我定要原原本本的还给她。” 此事,崔延福没法劝三夫人,二夫人做的事太缺德了。 这个家就算没有方朝阳,以后也不会安宁。 崔延福叹了口气,随着众人进了内院。 一日的时间,齐六爷看上去惨老了十岁至多,坐在床前发着呆,他们进去他也没有反应,直愣愣的盯着邵氏。 顾若离没有看他,更不曾上去行礼,便直接走到了邵氏床前,在杌子上坐下来伸手扶脉。 “县……县主!”齐六爷一惊站了起来,三夫人低声喝道,“咋呼什么。” 齐六爷望着顾若离,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邵氏要死了,这最后两天,就随县主去治吧,就算治死了他也断不会说半个不字来。 顾若离没有理会齐六爷,给邵氏号了脉,又掀开被子检查了她的足弓和周身,掰了了牙齿却是纹丝不动。 她顿了顿,拆开了邵氏额头上的疤,已经好几日了,伤口不但没有愈合,而且四周的肉还开始发白成了腐肉,她回头看着三夫人:“胸口是不是还有伤口?” 三夫人点头。 顾若离就解开了邵氏的衣襟,果然就看到她的胸口的位置上有个剪刀扎出来的洞,伤的并不深,但是周围已经泛红。 感染发炎了。 “怎么样。”岑琛紧张的道,“是不是破伤风?” 顾若离起身,目光扫了几个人,点头道:“是破伤风!” 破伤风的病症很典型,但凡见过或学过的人,都能够确诊。 她一直害怕破伤风,害怕遇到。 当初给韩氏治病时,她们几位大夫日夜熬着守着,怕的就是韩氏有并发症,无论哪一种都能让她们素手无策,直接等死。 没想到今天还是遇到了,也好……总要有第一次。 齐六爷噗通一声又坐了下去,顾若离和鲁大夫说的一样,都是什么破伤风,还是无药可治的,他垂头丧气忽然就听到顾若离道:“三婶,你让丫头上一个新的笼屉,将我要用的所有东西消毒。”又和岑大夫道,“你去看着。” 齐六爷猛然抬头看着顾若离,问道:“有……有办法?” “不知道。”顾若离看着他,漠然的道,“用药后才知道效果。” 齐六爷刚腾起的希望又灭了。 岑琛应是,顾若离就洗手,开始给伤口重新清洗,她洗的很仔细,一遍一遍,弄好后又将胸口的伤清洗了一边,等岑琛端着消毒后的器具来,她便拿着匕首,开始一点一点的伤口外扩,割去腐肉。 邵氏氏昏迷极深,割肉这么疼她都没有醒。 齐六爷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却又不敢做声。 “针线给我。”顾若离已经来不及房间消毒,她接过针,开始给邵氏额头的疤缝合,针穿过肉拉出线来,三夫人惊愕的道,“娇娇,你这是将她的伤口缝上吗?” “是!”顾若离点头道,“这样伤口会好的快一点,消毒也不容易再引发感染。”她说着一顿看向齐六爷,“当初您若听我的,在第一次处理伤口时就让他们将伤口清洗消毒,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症状。” “是……是因为没有清洗?”齐六爷不懂,他一直觉得是因为顾若离的原因,顾若离颔首,道,“她撞的墙,胸口又是铁器,很容易引发破伤风,所以在处理伤口时一定要慎重。” 齐六爷没有说话。 顾若离继续,忽然邵氏再次痉挛,因为呼吸不畅,她急促的喘着气,白眼外翻,一副随时就能断气的样子,吓的三夫人又哭了起来。 大家手足无措。 “都别动。”顾若离让岑琛拿着针,她扶着邵氏右侧翻不轻不重的拍着她的后背,邵氏绷着身子的渐渐松软了一些,随即头一侧再次晕了过去。 齐六爷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顾若离放稳邵氏,不慌不忙的接着打结,收线。 “县主!”齐六爷拉着顾若离的手,哀求的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的这缝合术……她就是死了也无脸去见她的父母祖宗,还请你手下留情啊。”反正人都活不了了,还折腾邵氏做什么呢。 顾若离皱眉看着齐六爷,冷声道:“是身体发肤重要,还是命重要?” 齐六爷怔住。 顾若离不再管他。 太医院中,鲁大夫匆匆进了门,裘太医正在书案后写药方,见他进来问道:“风风火火,又是什么事。” 旁边的坐着的五六位当值大夫纷纷和鲁大夫抱拳行礼,他一一回了,又朝坐在一边喝着茶的杨文治和孙道同报了拳,道:“两位先生好。” 杨文治和孙道同都点了头。 “静安县主去永城伯府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鲁大夫忍着嘲讽和不忿,所以语气有些怪,“听府里的小厮说,她要试试能不能治好齐六太太。” 裘太医的手一顿,抬眸看着鲁大夫,旁边就有人道:“不是说是破伤风吗,静安县主有办法?”显然不信。 杨文治和孙道同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讶。 “是,确诊破伤风,症状和书中描述相仿。”鲁大夫说的很肯定,“此病无药可治众所周知,您说……”他想说顾若离有什么歪主意,可是这里许多人,他立刻改了口道,“难道县主果真有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若有办法此病也就不是绝症了,多少年来死在此病上的人数不胜数,不知发病缘由,也无药可治。 裘太医还没有说话,旁边就有大夫接了话,道:“若是确定无疑,那此病就无药可治。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必死无疑!” “确实如此。”另以为太医道,“我家乡便有一位乡亲邻也是死于此病,用了许多药,最后毫无办法。” 裘太医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多言,而去看杨文治和孙道同:“二位先生可有主意,此病凶险,我等若能帮一帮县主,也算是尽同行之义。” “此事静安县主也曾和老夫提过一二。”杨文治道,“老夫起初并不能断定她所言的破伤风和我所认知的是否相同……”他顿了顿,道,“此病乃外伤处理不当感染所致,老夫听完后也去查了一些医书,确实如同她所言,但凡得此病者必有外伤,或三五日,或数月甚至于数年之久……便如齐六夫人也不例外。” 鲁大夫听着脸色微微一变,望着杨文治,问道:“先生所谓的外伤处理不当是何意。” 齐六太太的外伤是他和师父一起处理的,杨文治的话要是成立,就等于在告诉世人,邵氏的病是因为他医术不精而起。 这个黑锅,他们绝对不背。 “所谓感染,老夫倒也说不清楚。”杨文治淡淡的道,“等改日你见到静安县主时,可以请教一番。”直接将鲁大夫的话给堵住了。 鲁大夫气的肚子都快炸了,可对方是杨文治,他资历不够根本不敢回嘴。 “不管如何引起的。”裘太医四两拨千斤,“此病,县主可有方治?” 杨文治实事求是:“此事老夫不知,前几日听她所言,倒像是还没有心得。” “这病治不了啊。”旁边的人道,“杨先生,您既和静安县主有交情,不如提醒她一句,免得在此病上坏了名声。”他说的也是中肯,一个治不好的病,同行知道外人不知道,到时候别人还以为是顾若离医术不行。 更重要的,这个病人可是裘太医的病人,他都放弃了,顾若离却去了。 岂不是打裘太医的脸。 在结仇啊。 “你随我来。”裘大夫和众人颔首,带着鲁大夫出了门,师徒两人去了裘太医的房间,他道,“你想办法去打听一下,静安县主是如何治的。” 鲁大夫点头应是,又气不过道:“师父,她这真是不知死活,这种病她也敢说试试,可真是要夸一句好学上进。” 满天下的大夫,就她最能耐。 要不是有县主的头衔,谁会卖她的账,好好的闺秀不做,非出来和男人争高低,半点女人样子都没有。 “少说两句。”裘太医摆着手道,“速速去办事。” 鲁大夫应是而去。 一整夜,太医院中当值的大夫都在聊着齐六太太的事情,天一亮,杨文雍和孙道同便去了永城伯府。 鲁大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嚷着道:“你们猜静安显县主怎么治伤的。” 众人一听就感受到他话里藏着兴奋,正好杨文治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不在,便问道:“怎么治的?” “缝合!”鲁大夫大声道,“她用针线,将病人的伤口缝了起来!” 众人哗然,惊愕不已:“缝起来,这……这又不是衣服,怎么还能缝起来!” “这件事荒天下之大谬!”鲁大夫嘲讽的笑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也得亏是静安县主,要是我等这般做,还不知被主人家如何辱骂!” 众人点头应是,有人道:“这手法不就和巫医一样,在人的身体里种个东西,随后将人体缝上。我们是大夫,怎么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法。” 巫医是什么,那是坑蒙拐骗的,整天装神弄鬼,顾若离堂堂一个大夫,怎么能用这种手法。 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们京城大夫都和她一样。 “您说的对!”鲁大夫义愤填膺,“不满大家,我心中亦是不痛快,此病人是我师傅在先,她在后,如今她去了我们无话可说。可你们知道她怎么说的,她居然和别人说,邵氏的病是因为我和我师父处理不当引起的,我师父什么人,在江南谁不知道他的医术,怎么能受她这般侮辱。” 裘太医在一边咳嗽了一声,呵斥道:“怎么能这样说县主。” “师傅,这话不如不快。”鲁大夫道,“昨晚我就想说了,就是当着县主的面我也敢说。学术面前无大小,她医术了得我们敬她,可同业同行之间也要讲究一个规矩,怎么能如此行事。” “各位!”鲁大夫道:“她是县主身份高贵,可我们也不能任由她欺负,这一回是我师傅,下一次就是你们。唇亡齿寒啊。” 要是每次,他们看过病顾若离就去一次,还将责任都怪在他们头上,往后他们还怎么行医。 “鲁大夫说的对。”几位太医附和道,“县主尊贵是没有错,医术造诣我们也不否认,可是这不代表她就不会错,且还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法,我们决不能姑息容忍。” “是!”鲁大夫大声吆喝,“大家随我去御书房求圣意,此事我们决不能退让。” 一听说去御书房,大家的声音一下停了下来。 昨天的事余波还在,他们这个时候去御书房不是找死吗。 裘太医抬眼扫了一眼众人,目光淡淡的一一划过,似乎在记住这里到底有谁一般,众人心里一跳,就有人道:“成,我们随鲁大夫去。” “走,此事一定要和圣上提一提,就算不能怎么样,也不能让人觉得我们是好欺负的。” 鲁大夫就笑了起来,拉着前头的几个人,吵吵嚷嚷的去了御书房。 裘太医看着众人的背影,眼中浮现出满意之色。 一行太医去了御书房外,跪在了台阶之下,喊着请圣上做主。 “怎么回事。”圣上凝眉看着金福顺,金福顺就支支吾吾的回道,“他们在求圣上做主,下令禁止静安县主行医!” 圣上听着一愣,惊愕道:“娇娇怎么得罪他们了,发生了什么事?”昨天的事还没平息,今儿又惹了一档子事。 金福顺就将他知道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圣山一听就皱着眉头道:“真是胡闹,娇娇行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说是齐六太太先前是请的裘太医,后来那边又找了县主。”金福顺解释道,“裘太医断定治不好了,也就没有再去,可县主那边却还在治,说一定要试试。” “这倒也是,娇娇这事做的有些鲁莽。”圣上叹了口气,道,“你先去安抚一下众人。娇娇那边你亲自去说一声,让她往后行医时若是碰上大家就互相协商一下。不要让别人下了台面。” 金福顺应是,圣上又道:“裘太医毕竟是长辈,又是前辈。他既断定治不好,娇娇去做无用功也没什么意思,反而得罪人。” 他觉得都治不好了,顾若离去了也没什么意思,还和人平白结罅隙。 金福顺垂着头应是,开门走了出去,望着诸位太医就道:“大家先回去吧,此事圣上已经知道了,县主那边也会去问一问,回去吧。” “金公公,无论什么事都要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更何况,都是同行也有个尊师敬前辈的事情,她这么做,我们以后可不敢行医了,说不好就给她背个黑锅。” 别人先治,她后治,治死了算谁的。 众人吵吵嚷嚷的,金福顺凝眉正要呵斥,就看到赵勋从另一边大步走来,负着手脸色冷冷的停下来望着众人,问道:“何事?” 鲁大夫就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人死了?”赵勋言简意赅,鲁大夫惊的心头一跳,回道,“此事已是差不多了。” 赵勋就眯了眯:“那就等人死了,再来说!” 鲁大夫还想说什么,可他身边的几位太医已经是立刻起身行礼,匆匆忙忙的告退散了。 “是!”鲁大夫只得起身,随着众人散了。 顾若离正拿着煎好的药,让岑琛捏着邵氏的下颌,小口小口的喂着,可是邵氏的嘴根本无法张开,岑琛焦急的道:“这怎么办。” “用鼻饲。”顾若离话落,拿了个极小的漏斗来,让岑琛稳住邵氏的头。 杨文治和孙道同坐在一边望着,已是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韩恭紧蹙着眉头……他知鼻腔和喉管是相通的,可还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喂药的。 齐六爷目瞪口呆的坐在椅子上,又转头去看三夫人和崔延福。 “别吵。”三夫人打断他,“娇娇心里有数。” 顾若离灌的很慢,一碗药喂了一半,好在邵氏没有被呛着,她放了碗,守在床边,三夫人就问道:“为何不将药喂完?” “药性有些烈恐伤了身子,稍后再喂。”顾若离守在床边,每隔两个时辰就会再喂一次。 这一夜,永城伯府的外院灯火通明,顾若离留在了齐府。 天一亮,永城伯府门口就聚着三三两两的百姓,便是京中许多医馆的大夫也好奇的等着,众人议论纷纷:“到底是什么病症,不是说产后血崩不止,人也发疯了吗。” “血崩是小。现在是痉挛不止,牙关紧闭,神智不清。”有人回道,“早年间我在书上见过,就是外毒侵入,名为破伤风。因为病人无法开口吞咽,所以有药也喂不进去。” “是!”有人回道,“我曾遇过,但不是妇人,熬了五日还是去了。”那位大夫说着摇了摇头道,“齐六太太还是裘太医亲自接诊的,他都说不行,定然是没救了。” 这么一说,大家已经没有抱希望,他们聚在这里,更多的是好奇,都想看一看,顾若离的缝合术到底是个什么手法。 时间晃过中午,永城伯府中还是静悄悄一片。 忽然,侧门内有人跑了出来,众人一看是齐六爷身边的常随,有人就拦着他问道:“那位太太如何,可是已经……” “呸呸!”常随道,“药不够了,我去抓药。我们太太活过来了。” 他话落,众人一片哗然,随即有人问道:“怎么可能活的下来,这种病治不好。” “你治不好不代表别人治不好。”常随哼了一声,道,“都让开,我要去给县主取药,你们都让开。” 有人不让他走:“怎么可能,那可是破伤风啊,县主医术在高,可这么多年数十代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她哪能有办法。” “去,去。”常随挥着手,“那是别的大夫,和县主能比么。”说着就跑了开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裘太医听完鲁大夫说的话,眉头紧紧蹙了起来,问道:“你确实听到了永城伯府的人这么说的?” “是!”鲁大夫道,“一剂药,人就恢复了五成,此时人已经醒来,虽还有余状,但已不像昨天那样频繁抽搐,嘴也能张开。” 怎么会这样,裘太医想不通:“你确认是破伤风?” 鲁大夫现在也不敢相信了,回道:“应……应该是。” “我去看看。”裘太医打算去一探究竟,总比在这里胡乱猜测的好,鲁大夫拦着道,“您这么去岂不是……” 裘太医摆手:“她治不好的,只怕是其中还有别的缘由,不去看看,怎么会知道。” 他到时就看到卧室里坐了好些人,顾若离拿着小小的漏斗正往邵氏鼻子里喂药,鲁大夫惊了一跳朝他师父看去,裘太医抿着唇没有说话。 鼻腔通着喉管,七窍想通他们都知道,可却从来没有人敢用过。 再去看邵氏,安安静静的躺着,但眼睛已经睁开,面上露着古怪的苦笑模样,嘴巴微张,比起昨天来,确实有些微不同。 他心里想过,顾若离已经拿下了漏斗。 “娇娇。”三夫人上前问道,“怎么样?” 顾若离点头:“药已经起效了,症状减轻,再吃几幅看看效果。” 三夫人就回过头,指着齐六爷怒道:“你听到了没有,叫你自作主张不让娇娇看,要不是她,你现在就等着办丧事吧。” 齐六爷起身朝顾若离行礼:“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别人挑唆不信你,而节外生枝,差点害了内人的性命。” 顾若离侧身让了礼。 “怎么可能!”鲁大夫冲了过来,“你一定是用的巫术,这病无药可医。”说着要上前去扶邵氏的脉,齐六爷一把将他推开,怒道,“你这个庸医,不准碰内子。” “闹什么。”三夫人拦着齐六爷,笑着对裘太医还有鲁大夫道,“不让他们看看,还以为我们娇娇是骗人的呢。”做错出请的手势,鲁大夫忙上前去扶脉,随即脸色大变。 三夫人就冷笑道:“得亏有县主在,要不然我弟妹的命可就被你耽误了,说你是庸医都是给你面子了!” 鲁大夫惊震的说不出话来。 裘太医依旧不信,可却没有上前,而是望着杨文治三人。 “老夫看看。”韩恭也有些激动,上前也扶了脉,随即怔了怔望着顾若离,“确实是破伤风。你用的什么药?” “我用的鸡屎白散,又添了蜈蚣,全蝎,南星……”顾若离说完,韩恭已经是满脸的惊愕,“你果真的研制出了方子!” 这简直不可思议,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研制过治疗破伤风的法子,许多时候他们只当痉病治,根本无法准确的去分辨,就算分的出,也没有一味药能治好破伤风。 “顾大夫!”自在医局的医术大比上,韩恭听过顾若离所说的有关眩晕的理论,他回去想了许久整理了一遍,这一年多他仔细研究和实地比对过,结果是,顾若离说的很对,只要细查,眩晕和眩晕之间完全不同。 他也因此而药到病除的治好了几列类似病症。 今日,他再次在她这里看到了神奇,他有些激动的望着她:“此药乃我等之福,百姓之福啊。顾大夫请受老夫一拜!” 顾若离忙将他扶着,道:“韩先生您不必如此,此药不过一列,还需要再经过试验和验证,我当不起您的大礼。” “当得。”韩恭道,“可否将你的方子给老夫一阅。” 顾若离应是,将方子递给韩恭,他立刻接住迫不及待的去看,杨文治和孙道同亦过来,三个人在一起讨论了起来。 裘太医一直在一便不曾说话,但是看韩恭的态度他已经确认了,这个病是真的有了起色。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用实实在在的方子治好了破伤风。 他静静站着,手脚冰凉! 顾若离治好了,就意味着在医术上他不如她,往后,他就成了众人的笑柄了! “不可能!”鲁大夫还是不敢置信,摇着头看着顾若离道,“你……你是不是用的巫术,在她体内种了什么东西。” 顾若离失笑,望着鲁大夫道:“鲁大夫,您可知道破伤风是如何得来的?” 鲁大夫皱眉,众人也都看着她。 “是从伤口感染而来,好好的人是不会得破伤风的。”顾若离指着邵氏额头的伤口,“齐六太太的身上一共有两处伤,在清理时我就曾经提醒过你们,一定要清洗消毒,以免感染发炎。可我昨天来时,她的伤口周围皆是腐肉,显然已经感染了。” “荒谬。”鲁大夫道,“清洗了伤口,就不会引发破伤风,这么多年大夫治疗外伤不都是如此,你根本就是危言耸听,有意推卸责任泼脏水。” 顾若离就道:“不是清洗了伤口就一定不会引发破伤风,也不是不清洗就得破伤风。我们现在在讲的是几率,清洗过后得破伤风的几率就要低很多,在现在我们没有药预防的前提下,能做到什么就尽量做到最好,避免二次感染。” 鲁大夫喝道:“她的病分明就是开错药所致,你休想让我们给你背黑锅。” “开错药的事已经知道是有人陷害。”齐六爷道,“我当时就不该听你们挑唆,是你们害了我内子!” 鲁大夫连连后退,他还是不相信,顾若离年纪这么小,这么多年,这么多大夫都没有进展的病,居然被她研制出来了,完全不可能。 “鲁大夫。”孙道同蹙眉道,“县主治好了病是大喜的事,你怎么如丧考妣一般,这个药方对于我们来说实在太珍贵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个鬼,又不是他们治好的。 往后他们师徒就成了被人的笑柄了。 “师父,我们走吧。”鲁大夫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三夫人就嘲讽的道,“庸医!” 鲁大夫满脸通红,立刻跑了出去。 裘太医则是朝各人抱了抱拳,又望着顾若离道:“恭喜县主,得旷世良方!”顿了顿,“告辞!” 顾若离目送裘太医出门,三夫人就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位裘太医你往后要小心一些!”此人宠辱不惊,若不是君子,就定然是个极其阴暗能忍的小人。 顾若离点头应是。 “宫里的金公公来了。”外头崔延福的小厮进来,顾若离和众人就迎了出去,金福顺看到这么多人就一一打招呼,笑着道,“杂家没什么大事,就过来看看县主。” 顾若离颔首,大概猜到了金福顺的来的意思,果然,她听金福顺道:“外头站了好多大夫。要我说这位齐六太太的病若是治不好您就别治了,省的坏了名声,还白白得罪了。”又道,“圣上对裘太医很看重。” 所以,他是来提醒顾若离,她这回怕是得罪了裘太医。 “药已经起效了,再服用个七八日就能痊愈。”顾若离看着金福顺道,“你替我说一声,就说意思我已经懂了。” 金福顺听着一愣,顿时笑了起来,高兴的道:“这么说病你已经治好了?” 他就说顾若离的医术了不得,当初圣上的病大家不都是治不好的吗,最后只有她治好了。 顾若离点头。 她自己也很高兴,就在今天早上她看到邵氏的变化时,她恨不得手舞足蹈仰天大笑……她试了鸡屎白散,可是邵氏没有多少的反应,所以,她就用了峻剂,在鸡屎白散中加了全蝎和天南星等。 没有想到,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药就起效了,邵氏抽搐间隔的时间长了,牙关松了许多,神智也清醒了一些。 她断定,只要再吃几服,就一定没有问题。 她现在盼着,让她再遇到一列,再试试这药! “那你就当杂家没有来。”金福顺朝她挤了挤眼睛,“这就回去告诉圣上。亏得那些太医还求圣上禁你行医,一个个的都是草包,还好意思禁止你行医,真是丢人丢的姥姥家去了。” 顾若离失笑,金福顺带着人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你如何知道鸡屎白散合剂可以治破伤风的?”杨文治走过来,望着顾若离问道,“此方有些险峻,你这孩子真的是胆大心细。” 顾若离笑着道:“先生,我只是觉得可行便试了试,没想到真的有效果,于我而言也是意外收获。” “若无把握,以你的个性也不会试一试。”杨文治失笑,道,“总之,你能由此发现,老夫很为你高兴。” 顾若离和他行礼道谢。 第二日,顾若离研制出鸡屎白散合剂可治好破伤风的消息散了出去,传的神乎其技,还有她的缝合术,众人都是好奇不已,却没有一人见过。 顾若离从永城伯府出来,刚到合安堂,就看到许多大夫在里面等着她,见她一回来忙一个个蜂拥而至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句的问着。 “这样。”顾若离看着大家道,“三日后,大家都去医局,关于缝合术和鸡屎白散合剂我和大家仔细说一说,只要想听的,尽管去!” 众人大喜,鲜少有大夫这样不藏私的和大家分享自己的医术心得。 杨文治和孙道同说着话进了太医院,里面本来说着话,突然就安静下来,孙道同看着众人,问道:“如何不言了?” “孙……孙大人。”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听说县主过几日要在医局开讲?” 孙道同看了眼杨文治,笑道:“此事要问杨大夫。” “是!”杨文治含笑和众人道,“她会细说关于缝合术和鸡屎白散合剂,诸位若是好奇,都可以去听听,届时,老夫和孙大夫还有韩大夫也会到场。” 那人一惊,问道:“三位先生也去。” “自然。”孙道同道,“县主的这个药方和手法,是我等不曾听过和接触过的。活到老学到老,医术博大精深,我等可不能固步自封。” 大家都有些尴尬的呵呵笑着。 前天他们还跟着鲁大夫去闹事不让县主行医,这会儿再去听课实在是丢人。 不过,什么是缝合术,那列鸡屎白散合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方子,居然能治好破伤风。 此刻,裘太医站在御书房的后殿,圣上看着他摇头道:“此事你也不必耿耿于怀,当年朕的病就是她治好的。她虽年纪小,可医术造诣不在你等之下,既是同行就该好好相处,不要生罅隙。” “是!”裘太医应是道,“县主确实令微臣佩服。” 圣上满意点头,道:“以后互相切磋,你若有不懂之处大可去请教她,这个孩子性子好,也从不藏私,你去问她必然知无不言。” 裘太医垂着头应是,脸色极其难看。 他从御书房退了出去,径直回了太医院,还不等他进去,就听到院子里三三两两的说着话:“……到底要不要去听,在下对缝合术实在好奇不已。” “还是不去了吧,此番裘太医……”顿了顿又道,“若是让他知道,怕是要不悦的,我等还是老实一些比较好。” 众人叹气,又有人道:“这次确实是他们师徒错了,还差点连累我们也犯了错。既有错就认,要是一直死扛着,更加让别人笑话。” 裘太医听着,转身离开出了宫门,鲁大夫在宫外等着他:“师父,圣上没有说您吧。” “有何可说的。”裘太医淡淡一笑,鲁大夫缝愤愤不平的道,“这口恶气,徒儿咽不下去。” 裘太医拍了拍鲁大夫的肩膀,道:“急什么,来日方长。” 鲁大夫应是。 顾若离要在医局开讲的事情传遍了京中里外,等三日后,就连京城附近的大夫都赶了过来,一时间医局被围的水泄不通,人头攒动,比当日医术大比还要热闹几分。 ------题外话------ 鸡屎白散合剂当然不是女主研制的,咳咳……书中有两例方子是现代的,一例是崔大当年类似中风的方子,是蒲老先生研制,这列则是现代的任老先生研制。 其余的都是书中的古方。 136 课堂 “你带着人去医局周围护着。”赵勋放了手中奏疏吩咐周铮,“人太多,别叫人伤着她。” 周铮应是,赵勋又吩咐道:“建安伯府也派几个人去,帮着他们搬家,这几日就搬出来!” “是!”周铮立刻出了门,亲自带着人去了医局。 “将军!”吴孝之笑呵呵的进来,道,“县主的笄礼就要到了,您可想好了要送她什么。” 赵勋抬眸看她,吴孝之就凑过来道:“簪子的话,太后娘娘定然是要送的,彩衣和正装估摸着也有了,您不如送个梳子吧,正合适。” “梳子?”此事赵勋还没有想过,他本来打算等她及笄后带她去宅子里看一看,里头如何布置也要她拿个主意,吴孝之就回道,“可不是,送梳子最好了。” 话落,满面的暧昧。 赵勋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着道:“那就劳烦先生替我准备吧。” “成!”吴孝之呵呵笑着,又道,“及笄后,老夫觉得您便可以求亲了,先把婚事定下来,等县主除服后能成亲了。” 赵勋也是这样想的,将顾若离定了,他才能彻底的安心。 那个丫头,如今越发了不得了,今儿居然要开堂讲课,就和学馆里的先生一般,便是外地的大夫也闻讯赶来听课。 一个女子能如她这般,也真是少见。 “将军不必担心。”吴孝之笑着道,“等成了亲有了孩子,女子的心也就收了。到时候您就是让她出去,她也舍不得孩子,而留在家中相夫教子。” 赵勋虽板着脸,眼中就一点一点溢出笑意来。 “还有件事。”赵勋吩咐道,“稍后您去一趟大理寺,吩咐他们将崔延庭和孙能亦的卷宗留好,不可遗失。” 吴孝之点头应是,想起什么来,问道:“此事……您可要再接着查。” “无需再查。”赵勋似笑非笑,“他既动了手,我便不会让他全身而退。” 吴孝之想想也对,笑呵呵的点着头:“那老夫准备梳子去 。”说着,喜颠颠的走了。 顾若离望着一屋子的人时也惊的目瞪口呆,她以为只会来几个有兴趣的人,毕竟缝合术对于大家来说还是比较陌生和难以接受的,譬如当初在庆阳,直到她离开,还有许多外伤的病者不敢去同安堂看诊。 当然,大夫和病者的接受能力不同! “谢谢大家来这里听我讲。”顾若离笑着和众人行了礼,站在正中间,在座的有许多人她都认识,“今天主要是想告诉大家,若是遇到外伤,我们应该怎么处理才会减少感染和并发症以及得破伤风的几率。” “顾大夫。”有人喊道,“什么是感染并发症?” 顾若离笑着点头,道:“是,什么是感染并发症呢。”她说完张丙中抱了一块板子过来,竖着架在桌子上,板子上夹着一张宣纸,顾若离拿着炭笔在上头写了“消毒”二字。 “在我们生活的中,无时无刻都存在细菌,有的你能看得见,比如地上的灰尘,有的你看不见,而这些看不见的细菌,就很有可能停留在病者的伤口上,引发伤口的溃烂,化脓,甚至于引发血液病和身体内器官的病变。” “由这些细菌引起的一种或者数种相关联的病症,我们统称为并发症。”顾若离解释着,点了点板子上的字,“会出现什么并发症,我们无法预料,但是,我们却能在这之前尽量减少它的发生,那就是消毒!” 原本安静的院子里,一下嗡嗡了起来,有人问到:“消毒,就是您所说的清洗伤口吗?” “包括这个步骤。”顾若离说着一顿又道,“但是不仅仅是这个,如果我们遇到了外伤,伤口周围的消毒必不可少,但我们接触病人的双手,甚至于病者所处的环境消毒,都需要消毒。” 顾若离说着,就看到墙角那边站着一行人,其中一人她曾经见过,是随着孙道同一起走动过,看样子,那些人应该是太医院的太医。 她细细的讲着,将关于消毒和消炎的知识说了一遍,又道:“至于缝合,若你们想学,就去同安堂,里面的任何一位大夫都可以教你们,你们可以学,但是,前提是在你们做缝合术时,必须按照我的说的方法去做,消毒,消炎术后维护,否则,我劝大家不要轻易去尝试。” “真的能去你们医馆学吗。”说着的人站了起来,“缝合术的针,随便什么针都可以,还有线呢……是不是也要消毒?” 顾若离认出来,那人是华大夫,她笑着道:“针有不同,稍后我给大家看。至于消毒这是必须要做的。” “这个我们暂时还是不学了。”有人笑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前我们给外伤上药也能愈合,再多这一层功夫,或许会好,但是也没有多少的效果。顾大夫,您和我说说鸡屎白散合剂吧。” 顾若离不强求他们,颔首道:“你们可以不学,但是遇到外伤后一定要消毒后再上药。” “好,好。”众人点着头,“我们记住了。” 顾若离就开始讲鸡屎白散合剂。 欢颜骄傲的站在顾若离身后,看着一院子的人信服的眼神,她得意至极,昂着头用眼角看着众人,余光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周铮,她眼睛一亮就拉了拉雪盏,她自己不着痕迹的溜去了门口:“大胡子 !” “有事?”周铮打量着欢颜,“不在你主子身边,来找我有什么事。” 欢颜就皱着眉头道:“你怎么这样,我是见你在这里和你打个招呼而已,你至于这么凶巴巴的吗,好像我欠了你的钱一样的。” “嗯,你说吧。”周铮抱着手,余光始终未离开顾若离,生怕谁会伤了她,欢颜就道,“你最近怎么样,回京城还习惯吗。” 周铮不耐烦的答道:“以前一直住在京城也没有不习惯的。” “哦!”欢颜有些失落的样子,又想到了什么事,“我们要搬家了,你得空去帮我搬家吧,我好多东西,搬不动。” 周铮皱眉:“不用我去。”又道,“爷吩咐了别的兄弟去那边帮忙了,这两日就给你们全部搬去羊皮巷。” 欢颜哦了一声,正要说话,就看到了杨清辉从一边走了过来,她和周铮道:“你等我下。”说着去和杨清辉打招呼,“杨公子,您来找我们县主吗。” 周铮就回头看着杨清辉。 “听说县主今日在此设堂讲课,我正好路过,便过来看看。”杨清辉站在门口,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和站在最前头正说着话的顾若离,她穿着一件淡粉的革丝褙子,俏生生的盈盈而立…… 让他想起了以前的学堂里的先生,可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子站在一群男人中间,讲授着知识。 杨清辉微笑,问欢颜道:“齐六太太的病康复了吗?” “破伤风是好了。”欢颜回道,“不过县主说她还有什么产后抑郁症,这个病要慢慢养,要不然还要出事。” 这又是一个新的病名?这让杨清辉想起了崔婧语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那个心理疾病,被受虐者爱上了施暴者…… 这么长时间,他闲下来便会去想这个病,越想越觉得有很多看似难以理解可却又很合理的地方。 越想的多,他便越加佩服顾若离。 她还有多少知识,是他们不知道的,让人惊讶惊奇的。 像是一个怎么也开掘不完的宝藏。 “杨公子,您不进去听听吗?”欢颜望着杨清辉,他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周铮,认出来这是赵勋身边的参将,笑了笑,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杨清辉说着,又回头看了眼院子上了马车走了。 她要及笄了,大约也要和赵将军定亲了吧……他还是离她远一些的好,他们的生活,本来就不在一条线上。 只要她过的好,赵将军对她好,他的这点微不足道的心意,实在不值得一提。 欢颜哦了声目送杨清辉离开,一会头发现周铮不见了,她找了几圈,就看到周铮正站在墙角和一个打扮的花红柳绿的女子说着话,那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她立刻就拧了眉走了过去:“周大人,这是谁啊。” “姑娘好 !”那女子笑着道,“我叫春容,听说顾大夫今天在这里开堂讲课,我特意来给她送点汤品,一会儿她说的累了,可以喝点润润嗓子。” 春容,一听就不是好人家姑娘的名字。 “我们县主渴了有茶喝,不用了。”欢颜根本没有接,昂着头道,“你走吧。” 春容笑笑,将送出去的汤收了回来,笑着道:“那成,若是姑娘见着县主,还请替我转告她,就说我孩子的病已经好了,当初谢谢她医治。” 原来是病人,欢颜的脸色好了一点,道:“知道了,我会转告的。” 春容笑着行了礼,又和周铮福了福,道:“周大人,告辞!” 周铮嗯了一声。 “你认识这女人啊。”欢颜好奇的看着春容的背影,长的到不算丑,可是和她比还是差了点,至少她年纪小啊,周铮颔首,道,“是醉春楼的姑娘,现在从良了。”话落,就又重新回到门口立着。 欢颜听着愣住,继而恼的满脸通红,指着周铮道:“你……你怎么能这样,太恶心了。” 周铮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欢颜跺脚,跑回了院子里,重新站在顾若离身边,负气的揪着手指,时不时瞪周铮一眼。 “今天就说到这里。”顾若离停下来,看着众人道,“往后大家有问题可以随时来同安堂。” 众人纷纷起身,一个个的过来和顾若离打招呼,顾若离含着回应,好不容易将大家都送了出去,杨文治走了过来满面的赞赏:“你说的很仔细,不过下回可要说的再慢一些,老夫的笔记都没有记全。” “先生!”顾若离笑着道,“您听听就好了,若有疑问我们一起探讨,何来要您做笔记的。” 杨文治笑道:“我们确实不懂,自然是要认真学认真记的。”说着,指了指韩恭和孙道同手里的东西,“你瞧瞧。” 两位老先生都记着密密麻麻的笔记。 顾若离莞尔。 众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回了太医院,裘太医正坐在大堂内喝茶,大家见着他都有些尴尬,各自避开去了隔壁,关了门低声聊着道:“今日听县主说的确实有道理,往后我们再遇到外伤多洗一遍,没有错。” “是!”另一人道,“她的意思,鸡屎白散合剂第一次用也是第一次见效,谁也不知道下一次遇到破伤风是不是就一定能用,所以让我们小心点。我觉得她说的很中肯,丝毫没有抢风头,夸大说辞。” “是!只是这缝合术,我看我们还是不要用的好,有外伤清洗上药,再对症开一些消炎的药。” 众人点头纷纷赞同。 裘太医握着的笔尖,一滴墨滴在纸上,他丢了笔揪成了一个团径直出了皇宫。 顾若离和张丙中以及岑琛一起往同安堂走,张丙中愤愤不平的道:“师父,这些人不识好赖,您教他们缝合术,他们还说不好!”要是以前有人愿意这么教他,他睡觉都要笑醒了。 “这没什么,新兴的东西,想要他们接受需要时间,再说,没有出现缝合术前,所有的外伤他们也都能处理 。”顾若离笑道,“不用也好,只要大家以后看到缝合术不会惊恐就好了,至于他们认同不认同实在不必强求,若是出了事还要来找我。” 至少,今天的这课没有白上,他们许多人都接受了洗手和伤口消毒。 张丙中笑着点头:“以后这就是我们同安堂的秘术,谁来都不传。” “是!”顾若离点头,“以后关于缝合术,谁来都不教,就算教也要拜入师门!” 张丙中立刻竖起个大拇指:“那以后我就有师弟师妹了!”说着,就高兴起来,岑琛就道,“若是先生要收徒弟的事传出去,只怕同安堂以后人就装不下了。” “筛选嘛。”张丙中笑着道,“是可以招药工和学徒了,要不然人太少了也冷清。” 顾若离笑了起来,就看到同安堂门口站的周鸿霖,她笑着打招呼:“周掌柜!” “县主!”周鸿霖抱拳道,“这个月的药送来了,还劳烦点收一下。” 顾若离颔首,张丙中就拿着账册过去点药,顾若离望着周鸿霖道:“你的铺子开的怎么样?” “在青州和德州各开了一家,上个月太原的药铺也开业了。”周鸿霖不好意思的看着顾若离,道,“托县主的福!” 顾若离惊喜不已:“这才两年的功夫,你就开了四家药铺,实在是速度惊人。”又道,“你这么忙何必还亲自送药,叫伙计来送就好了。” 周鸿霖笑着道:“别处都是伙计送,您这里我不放心别人,所以就自己跑一趟。”他说着看了一眼顾若离身后跟着的雪盏和欢颜,视线又在雪盏身上飞快的扫了一眼,脸一红收回视线,和顾若离道,“顾大夫,上次您说的蓟州的事情,我已经去过了,他们的药田也开始收药了。” “是吗,谢谢。”顾若离高兴的道,“你要需要什么帮助,就直接去找秦将军,你可是帮了他的大忙。” 周鸿霖应是,笑着道:“是,有一回我的药被人抢了,就是秦将军带人给我找回来的。” “那就好。”顾若离放了心,周鸿霖就递了个信封给她,“这是苗苗让我给您带的信。” 顾若离接过来,看到笔锋稚嫩的落款,笑着和周鸿霖道谢。 “张大夫,我帮你。”周鸿霖过去帮张丙中,两个人将药搬去后院,顾若离看着张丙中,也觉得药铺是不是要招些徒弟和药工回来,要不然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做,确实很累。 说好了要跟着她学医的,却一直在医馆打杂。 “阿丙!”顾若离笑着道,“你在门口贴告示吧,就说我们找药工和学徒,不论男女,先招两人!” 张丙中嘿嘿笑着道:“师父,你不用心疼我,事情不多我能做的好。”又道,“不过,你要招我也不反对。” 大家都笑了起来,方本超道:“他早不想待在柜台里抓药了,你一提这事儿他就巴不得。” 顾若离掩面而笑 。 拆开韩苗苗的来信,顾若离看着一愣继而失笑,出门去找周鸿霖,笑着道:“苗苗说她想来医馆学医,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下回你要是见着她娘,可以问问她娘同意不同意,要是愿意就让她哪回跟着你的车一起来吧。” “成!”周鸿霖点头,“我过些天就要去蓟州,到时候就和苗苗说。” 顾若离道谢,回头对雪盏道:“给周掌柜倒茶喝,还有你做的点心也包一些过来让他路上带着吃。” 雪盏应是包了一包点心又将茶端给周鸿霖,周鸿霖紧张的擦了擦手才接住,笑着道:“谢谢姐姐。” 雪盏也不好意思,将东西递给周鸿霖就跑走了。 顾若离在同安堂忙了一个下午,才带着两个丫头回建安伯府,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赵勋派的两个侍卫,穿的普通的衣裳容貌也很不起眼,很难留意到他们。 “你怎么了。”顾若离和雪盏对视一眼,才发现欢颜有些不对劲,一下午都没有说话,欢颜就憋着嘴委屈的道,“我生大胡子的气。” 顾若离一愣,不解的问道:“你们又吵架了?” “不是。”欢颜就道,“下午有个叫春容的姑娘来给您送汤品,我说您不需要就拒绝了,没想到那姑娘以前是醉春楼的,和大胡子还认识,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顾若离和雪盏都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所以你就生气了?” “他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欢颜简直无法容忍,“太恶心了。” 顾若离失笑,拉着欢颜挑着眉头道:“所以呢,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周大人的吗,他去醉春楼对你也没有影响,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那要是将军去醉春楼呢。”欢颜脱口而出,顾若离和雪盏都怔住,随即雪盏怒道,“你胡说什么,不要觉得县主宽待你,你就没了规矩。” 欢颜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就凑过来和顾若离道歉:“奴婢蠢笨,话赶话说出来的,您千万别生气。” “要是将军去,我就打断她的腿!”顾若离挑眉道,“可是周大人去,和你有什么关系?” 欢颜一愣,松开顾若离的手停在那里傻愣愣的看着顾若离。 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顾若离和雪盏都笑了起来,两人捧着肚子靠在侧门外的巷子里笑着欢颜,欢颜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慢的想明白,瞪大了眼睛道:“诶?我喜欢大胡子啊,怎么以前都没有感觉呢。”难怪她看着周铮和那个春容说话这么不高兴。 顾若离哈哈笑了起来,捏了捏欢颜的鼻子,道:“你要谈恋爱可以,但不许乱来,也不能让我娘知道了,她能允我却不见得能容得了你,知道没有!” 欢颜小心翼翼的点着头:“奴婢知道了,一定不会被人发现。” “等谈的不错,就赶紧嫁了。嫁了人再跟着我做妈妈。”顾若离笑着走在前头,欢颜一听就高兴起来,“县主,咱们可说好了,以后我嫁了人还跟着您做管事妈妈,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 顾若离掩面而笑,若是嫁给周铮,怕是做不成管事妈妈的。 周铮毕竟还是游击将军呢,让游击将军的夫人给她做管事妈妈,她的脸也真是够大的。 几个人进了院子,家里的人看着她都有些眼巴巴的样子。 处罚圣旨下来,崔延庭押去了皇陵,如今府里当家主事的是崔岩,他还是个没成亲的大小伙子,中馈将来不是二夫人主持就是三夫人,等崔爷成亲又得易主,说不定还要一场场风波等着。 所以,家里就有些人心惶惶……许多人往她身边凑,就想方朝阳走时,带着他们一起走。 方朝阳不可能再嫁人,过去那边只伺候母女两人,过两娘顾若离嫁了也就伺候方朝阳一人,比在建安伯府好。 将来崔岩还不知道会娶什么样的人回来,指不定还不如方朝阳爽利。 “东西都搬的差不多了。”方朝阳看着房里空出来的地方,“你回去收拾一下,趁着天没黑我们就走!” 顾若离没有想到这么快:“那边也收拾好了吗。” “你整日在医馆也不管家里的事。”方朝阳不满的道,“以后就我们两个在一起,你得学着管事,不能一门心思扑在医馆里。” 顾若离笑着点头:“那我回去收拾,您等我一下。”她说着回了自己房里,和几个丫头一起将剩下的手边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零零总总的两个箱笼。 “我们现将东西搬到车上去。”欢颜带着几个婆子,将东西往外搬,顾若离就躺在暖阁的炕头上,看着屋顶发呆,雪盏给她倒了茶,问道,“县主,您要不要去和大小姐道别?” “嗯?”顾若离翻身坐起来端了茶,“不用了!” 大家做不了姐妹了,她不想崔婧容尴尬更不想自己尴尬。 “走吧。”顾若离放了茶盅,雪盏应是将茶盅洗干净摆在炕几上,主仆两人一起去了正院,方朝阳在门口等她,朝她伸出手…… 当年她要是也这样带着顾若离离开庆阳,她们母女是不是就没有早前那么敌视了? 母女两人挽着手慢慢往外走,夕阳渐渐垂下,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忽远忽近的站在一边望着他们,有的人低着头拿帕子擦着眼泪,有的人躲在树后面觑着满脸的高兴…… 不管什么情绪,以后都不要见了。 母女两人上了马车,两辆车嘚嘚的离去,崔安挽着包袱跟在后面出了门。 他不是随方朝阳来的,可这回他愿意举家跟着方朝阳走,卖身契崔岩还给他了。 车子出了门,崔婧容从后院跑了出来,站在人去楼空的正院门口,一下子红了眼睛,捂着脸蹲在地上无声的落着泪。 “大小姐。”一个小丫头去扶她,“您别哭了,一会儿二夫人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崔婧容推开那个丫头:“你走开 。”她跪坐在地上。 小丫头就缩着手站在一边不敢再去扶她。 娇兰被二夫人发卖了,只因为她的名字和顾若离的小名重了个字……所有熟悉的人,对她好的人都走了。 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 暗无天日。 崔婧容无力的哭着,远处的抄手游廊上,崔婧文静静看着,想起那天在崔婧容的院子里,崔婧容说他们姐妹将来有一天会分开,她当时就觉得奇怪,她说这话很正常,因为她定了亲事,可是崔婧容说就有些不正常。 原来,她的病好了啊,她想着成亲,所以才会有姐妹分开这样的想法。 顾若离可真有能耐。 崔婧文笑了笑,转身回了后院,她没有带丫头一人静悄悄的走在昏昏暗暗的抄手游廊上,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颜显昨天来找她了,告诉她,不管她家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娶定她了。 让她安安心心的待嫁,将来一定会对她好。 她看着颜显一瘸一拐的背影,又想到了赵勋的样子,笑了笑…… “二小姐。”菊容迎了过来行礼道,“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崔婧文顿了顿点了点头道:“好!”便去了二夫人的院子里。 院子里很沉闷,压着人心里慌慌的,崔婧文脚步轻快的进了房里,崔延孝正亲自给二夫人喂药,见着她柔声道:“文儿来了。” “二叔,二婶。”崔婧文在床头坐下来望着二夫人,二夫人整个脸都抹着药,被白色的棉布裹着,只露出红肿的嘴巴和一只眼睛,红红的如同灯笼似的有些吓人。 她想起来二夫人年轻时的样子,虽比不上方朝阳,可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谁能想到,如今对面躺着的人是二夫人。 “文儿。”二夫人握了崔婧文的手,声音呼哧呼哧的听不清楚,所以她说了长长的一通,她一句没听懂,却是笑着道,“您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二夫人目光就顿了顿,望着她没有再说话。 “她走了,家里亲自清净了。”崔婧文柔声道,“等您养好身子,家里的事还要您主持。” 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点了点头。 崔婧文又坐了一会儿起身,二夫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气的拂开崔延孝递过来的碗,呜呜咽咽的说着什么,崔延孝叹气:“你睡会儿,别气着身子了。” “滚!”二夫人咬牙切齿的说着,呼呼的喘着气,闭上眼睛不再看崔延孝。 崔延孝让人收拾了地上,自己也出了门去。 “让郎哥儿来见我。”二夫人呜呜的和菊容说着,菊容给她掖了掖被子,尴尬的道,“二少爷他……他去同窗家了,这会儿不在家里。” 二少爷也真是,二夫人病着他还有心思去玩 。 二夫人丢了枕头,绝望的靠在床头。 顾若离到了羊皮巷,母女两人一下车,方朝阳就高兴的指着外院中的那颗不知名的树,道:“满京城只有这一棵,虽不知道名字,但是很好看。” “好看吗。”顾若离打量着那棵种在花圃里,被照顾的很好的树,长的很粗壮树叶也很茂密,只是她也不认识是什么树。 方朝阳很高兴,这个宅子当年她晚了一步,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到了她手中:“一会儿进去你就知道了。” 顾若离跟着她进去,随即就楞住。 院子不大,估摸着三进的大小,过了垂花门就是一个太湖石垒的假山,山底是不大的池塘,里面养着锦鲤,游动着鲜亮的颜色生动有趣,而更加生动有趣的,却不是这几尾锦鲤,而是整个院子的颜色,墙被竖着刷成了彩色,就连正院垂着的帘子也是喜庆艳丽的。 嵌在墙上的玻璃窗,贴着一层彩纸,她能想象等明日太阳升起时屋子里会是怎样的光景。 “怎么样?”方朝阳含笑道,“住在这里,便让觉得高兴。” 是高兴,这么多颜色落在一起,确实不但能让人高兴,还会眼花缭乱。 顾若离失笑。 和她想到的欧式建筑完全不同,所谓的设计,只是体现在这些颜色上让人眼前一亮。 “这颜色真好看啊。”欢颜高兴的道,“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墙刷成这样。” 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站在垂花门前,望着眼前的情景的发呆。 “瞧你们没见识的样子。”方朝阳白了众人一眼,“走吧。” 浩浩荡荡的,众人一起去了正院,方朝阳的东西早早就送了过来,暖阁里摆设一应按照她的喜好装点好了,她坐在炕上舒服满意的道:“明儿去订席面回来,我们自己庆祝乔迁之喜。” 几个丫头都高兴起来,欢欣鼓舞的讨论着她们会住在哪里,李妈妈不耐,笑道:“房间都安顿好了,让秋香带你们去。” “是!”跟着来的丫头,只是顾若离和方朝阳身边的几位,统共十二个人,并着婆子六个还有崔安一家子,李妈妈一家子,倒是很热闹。 婆子烧了水泡好茶,顾若离和方朝阳并肩坐着喝茶,丫头们去忙着收拾,顾若离转头望着方朝阳,道:“要不要我陪您喝一杯?” “怎么,你以为我要借酒浇愁?”方朝阳不屑道,“当年我离开庆阳时都不曾借酒浇愁,今日还需要?!” 顾若离失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的方朝阳心高气傲,此刻的她却应该是心灰意冷吧。 她答应嫁给崔延庭,不管她当时是如何想的,但这些想法中一定有着喜欢。 可是,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别胡思乱想了 。”方朝阳想起什么,望着顾若离道,“赞者,你还有人选吗。” 顾若离点头,回道:“我请白姐姐吧,您觉得行不行。” “随你!”方朝阳道,“只要你高兴,就是不办笄礼都成。”要办,估摸着也很冷清,这么多年她是没有走过亲戚,想请人来观礼,她不愿意别人也不愿意。 晚上,顾若离躺在新家的床上,第一次失眠! 等早上,太阳升起时,房间里果然跟装在万花筒似的五彩缤纷的,顾若离睁开眼睛望着那扇窗户失笑,喊着欢颜:“一会儿换个窗帘,厚实一点的。” “您不喜欢啊。”欢颜将帐子挂起来,笑道,“奴婢瞧着可真鲜亮,真好看。” 顾若离无话可说,起身穿了衣裳去了后院,是个花园搭着篱笆墙,不过里面长了些杂草出来,这会儿已经枯黄萎靡的耷拉在地上。 她随意走了一圈,和方朝阳一起吃过早饭:“我去医馆了,今儿还要去永城伯府一趟,邵氏的额头线可以拆了。” “去吧。”方朝阳也放了碗,“我今儿去宫中,顺便谢恩。” 顾若离嗯了一声出了门又停下来和方朝阳叮嘱道:“圣上对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您说话时态度好一些。” 方朝阳摆着手:“走吧,走吧。我又不是孩子,用得着你来叮嘱。” 顾若离笑着去医馆取了东西,和岑琛一起去了永城伯府,守门的婆子见着她就笑着迎过来行礼,道:“县主,奴婢引你去六房。”说着走在了侧面,顾若离颔首进了齐六爷的院子。 两个姑娘在院子里玩,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只灰白的小小的京巴,见着生人就仗着势的对他们叫着,两个姑娘一个吃力的拉着绳子,一个扑在狗的身上咯咯的笑着,口齿不清的喊着:“婉儿不准叫,你会吵到我娘的。” 婉儿?顾若离眉梢一挑,就看到三夫人从里头走了出来,笑道:“三爷的朋友送的,我留在家里嫌闹腾,就送来给两个孩子玩。”三夫人走过来牵了顾若离的手,“你要喜欢就送你们新宅子里去,做个看门狗也不错。” 他们夫妻知道昨晚方朝阳要搬走,所以特意避开没有回去,想要以后还能当亲戚走,他们就不愿意做建安伯府的人,送和离的方朝阳出门。 “就留在这里吧,我瞧她们很喜欢。”孩子都很喜欢小动物,顾若离笑着道,“也有个伴儿。” 三夫人点着头和顾若离一起进了卧室,邵氏的药吃了六副,破伤风已经快要痊愈了,只是产后忧郁症还颇有些严重,听到脚步声她转眸过来望着顾若离,扯了扯嘴角:“县主来了。” “舅母!”顾若离坐在床边,笑道,“今天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邵氏摇摇头。 “那我给你拆线。”顾若离拿了器具出来摆在床头的杌子上,“有些疼,您忍一忍。” “无所谓。”邵氏道,“有劳县主了,我这一病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顾若离笑着和她说着话,手脚麻利的将线拆了下来 。 “给您看看。”顾若离拿了镜子来给邵氏,“可能会留个疤,不过好在很小,您用发帘遮一下。” 邵氏摸了摸额头没有说话,望着镜子发了一会儿呆,笑了笑道:“没事,我这么大年纪了,是美是丑都无所谓了。” “你要是年纪也大,那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怎么活。”三夫人笑着接了镜子,道,“你很年轻,而且还很漂亮。” 邵氏笑笑,望着三夫人道:“那天我说话重了点,对不起。” 那天她说三夫人不能生,当时的情绪她无法控制,可是说了什么话她却记得。 “你没事就好。”三夫人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不要管外人怎么说,只要你自己过的好就行了,生三个女儿还是四个儿子有什么分别呢。像我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都还好好活着,你有什么理由去寻死。” 邵氏抿着唇撇过头去,不再说话。 顾若离和三夫人一起出了卧室,她低声和三夫人道:“让舅舅多陪陪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一回他也吃了亏,知道好赖了。”三夫人说完,正好齐六爷从院门口进来,她笑道,“正说他,他就回来了。” 齐六爷看见了顾若离和岑琛,忙过来行礼:“县主,岑大夫!” 顾若离回了礼。 “我正打算去隔壁,一问婆子说您和郡主都出去了。”他说着将手里一个匣子递给顾若离,“这是我送的乔迁礼,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虽说是乔迁可到底是和离,也只有她们母女不在乎,在外人眼中可不是好事,齐六爷却不避讳上门去送礼,顾若离笑着收了,道:“多谢!” “往后我们住的近,县主有事只管吩咐,别的事我不会,可这生意上跑腿打杂的事我还是可以做的好。”齐六爷很不好意思,当时若听了顾若离的,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他还怪人家,实在是被狗屎糊了眼,“只要县主不怪我,让我做什么都成。” “往后有事,我一定来叨扰。”顾若离客气的道,“您往后还要多陪陪舅母,她身边缺不得人。至于身体,等她好了再说吧,也不急着这一年半载。” 齐六爷应是。 顾若离告辞出去,崔延福也从外面进来,见着顾若离也笑着递给他一个卷轴:“是徐熙之的画,我知道郡主喜欢,你拿回去送给她,就当……就当贺礼吧。” 顾若离笑着接在手里,正要说话,就看到齐夫人身边的婆子笑盈盈的走了过来,行了礼,道:“县主!” 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我们夫人说,问郡主和您明儿可有空,来家里吃饭。往后都是邻居,理应走动走动。”婆子说着递了请柬过来,顾若离犹豫了一下接过来,笑道,“我回去和我娘商量,多谢夫人邀约。” 婆子笑着说不敢行了礼退了下去。 顾若离拿着请柬,三夫人就扶了她的手,和顾若离一起出了侧门,站在巷子里,她低声道:“……这是我娘家,我不应说什么,只是你和郡主若不想来就不来,免得遭了人算计 。”这个家里人心太乱,她早就看透了。 顾若离笑着点头,那个大黄她没有问二夫人,问了想必她也不会说……但是,就凭二夫人的手段,她的人能进齐六爷的厨房吗。 这事她不好插手,但想必三夫人心里应该很清楚。 大家息事宁人不说也不闹,不过是没有证据更闹不开罢了。 “我先走了。”顾若离和岑琛一起往同安堂去,白世英笑立在门口,顾若离迎了过去,“正打算去找你的。” 白世英挑眉道:“怎么了。” “我过几日就要办笄礼。”顾若离笑着道,“想请你做赞者,你可得空?” 白世英目光就动了动,随即打趣道:“我这身份,不合适吧。”她梳的一直是妇人髻,但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是成亲了,还是丧夫守寡。 “这有什么。”顾若离道,“可是定了啊,八月二十八,你记得去羊皮巷,第一家就是我们家。” 白世英笑着应是,和她一起去了后院,轻声问道:“听说郡主将崔伯爷休了?”如今京中都传遍了,方朝阳休了崔延庭。 不过,这是要是别的女子做,大家会觉得是笑话,可放在方朝阳身上,众人猜测的只是人家夫妻间的秘辛事,对方朝阳一个女子休了丈夫,竟丝毫没有惊讶。 “嗯。昨天我们搬到了养皮巷,往后就住在那边。”顾若离笑道,“你得空就去我们家玩,我娘一定会喜欢你的。” 白世英笑着点头:“郡主真有魄力。” 晚上回去,顾若离说气齐夫人请她们过去做客的事,方朝阳果然一口拒绝了:“邻居多的是,就她们事情多。”又和李妈妈道,“……给她回话,就说我们孤儿寡母的不方便出去走动,免得被人笑话。” 谁敢笑话您啊,李妈妈笑着点头。 “笄礼的事,皇后娘娘让你去宫中办,至于有司和司仪她来帮你找。”方朝阳松了口气,“也好,我正愁着怎么办呢,现在不用烦神了。” 顾若离愕然,说起白世英:“我今天和她说了。” “那就一起去,多大的事。”方朝阳无所谓,“彩衣等一应的东西皇后娘娘给你准备好了,到时候我们只管进宫就好了。” 顾若离只得点头,等到了八月二十七那日,她几乎才睡着就被欢颜推醒,迷迷糊糊的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欢颜笑着道,“您要起来沐浴更衣,还要去宫里,许多事要准备呢。” 顾若离被欢颜和雪盏拉着沐浴梳头推上了马车,去了宫中。 ------题外话------ 更完了发现少了这个点数少了四百字,o(╯□╰)o……后面的章节补给你们。啵一个~ 关于团购,来加群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37 喜事 &nb &nb太后一向不喜繁琐的宫装,但凡无事时,她皆是舒适的褙子配着一条裙子,今儿特意换了一件烟色的革丝宫装,梳着圆髻戴着一顶茶色的抹额,发髻上别着一只蓝宝色的九尾凤钗。给力û#20320;wWw.GeILwx.Com &nb看上去喜气洋洋。 &nb只是,此刻她的脸色却是不见半分笑意,不悦的望着荣王妃,凝眉道:“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远山的事你是半点不想过问了?!” &nb荣王妃一怔,飞快的打量了一眼太后,随即道:“母后,您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nb平日太后也不过问,怎么今天突然就提到了这件事。 &nb“哀家问你,远山的婚事你问了吗。”太后语气很硬,冲的荣王妃下了不了台,“他和娇娇的事,我都听了好些遍,你去问过他一句吗。” &nb荣王妃心里头飞快的转了转,脸上顿时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道:“我当您说的什么事,还以为那孩子又遇到难事了。”她说着一顿,道,“他的事我到是想管,可是他不肯啊,您也知道,从他十一二岁开始,就不和我好好说话了。不但是我,就是他老子和哥哥他也一律不搭理的,我根本管不了。” &nb说着,委屈的红了眼眶:“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哪能不想管不想问呢。” &nb“行了。”太后咯噔一声放了茶盅,“你不用在我跟前演的母慈子孝,你的心就是太偏了。我看,你眼里也只有正卿这一个儿子!” &nb荣王的脸色一变,尴尬的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委屈的辩解道:“母后,您可真是冤枉我了。”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太后摆手打断,道,“这件事你不管,那就哀家替你管。今日正好娇娇笄礼,也正好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件事说一声。” &nb前两日方朝阳进宫里来,她听着口气似乎有些改观,尤其是赵勋找顾若离的态度…… &nb方朝阳看在眼里,态度就软了一些。 &nb这世上,有的男人花言巧语,只说不做,有的男人却是笨嘴拙舌,只做不说,方朝阳是过来人,多少心里都有点数。 &nb听说那间别院她住的好的很,那可是她想了好些年的宅子,如今由赵勋做了个人情送给她了。 &nb她心里还不知多满意呢。 &nb“您管我放心。”荣王妃见太后的脸色好了一点,就笑着坐了过去,挨着太后道,“要说娇娇,我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又有本事性子又好,身份配远山也没的说。远山那孩子看人还是很准的,挑媳妇的眼光也是没话说。” &nb太后就扫了荣王妃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死心了?不打算给她说个媳妇了?” &nb“母后。”荣王妃就笑了起来,“此一时彼一时,这不是不一样嘛。” &nb太后就满意的点点头,道:“你别惹他就成了,他现在性子好多了,也不动不动就打杀。你让他安安心心成亲,有娇娇绑着他还能更好点。将来指不定还能认你这个做娘的。” &nb荣王妃点头应是,又红了眼眶:“说起来,我和他可能真是算命的说的,八字犯冲。” &nb“说什么胡话。”太后道,“小的时候八字犯冲了,这会儿也犯冲,你别整天神神叨叨的?寒了他的心。” &nb荣王妃点头应是:“我现在是不想这些了。唯一想的,就是他们成亲后能住去家里,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的过安生日子。这也没分家,实在是让人笑话,您说是不是。” &nb太后见她这样也生了几分怜惜,道:“这事我得了机会和娇娇说一说,她点头了远山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 &nb荣王妃目光一寒,随即就笑着点头应是:“行,都由母后做主。”说着,让人拿了个锦盒来,“这是我一会儿送娇娇的礼,您过目看看合适不合适。” &nb锦盒打开,里头是匹冰蚕丝的料子,这样的布料宫里倒是有几匹,可是放在外头却是千金都难求的,寻常人便是有也不过是块帕子大小罢了,她一拿却是一匹。 &nb这礼送的很华贵。 &nb“不错。”太后微微颔首,“送礼的事情上,哀家还是知道你的,从来不会瑟缩。” &nb荣王妃掩面而笑:“这还是筱恩捎来给念茹的,被我拿来做人情了。”她说的筱恩,是梅念茹的姑母。 &nb“不能亏了茹儿,一会儿哀家给她补个好东西。”太后说着有些乏了,荣王妃就笑着道,“我出去瞧瞧,这会儿朝阳和娇娇也该到了。” &nb太后摆了摆手,人就有些困顿的靠在了拔步上。 &nb荣王妃径直去了凤梧宫,今天顾若离的笄礼由太后皇后主持,所以就设在了凤梧宫…… &nb她到时,凤梧宫里已经布置好了,铺着蒲团放了观礼席,樊氏正笑盈盈的让人将顾若离的彩衣捧进去,她上前行礼,道:“皇后娘娘,可有什么事叫我做的。” &nb“也没什么事,你就坐着观礼好了。”樊氏掩面一笑,道,“念茹来了没有,她今儿可是司仪。” &nb荣王妃点着头,笑道:“已经在路上了,出门的时候还问我今儿穿什么衣裳好看,那孩子也是实诚,足足换了好几套,不是艳了就是素了,真是恨不得立刻按着她的意思再做一套才好。” &nb樊氏很满意,她喜欢顾若离人人都晓得,就连笄礼也是抢了方朝阳的事,安排在凤梧宫中,所以荣王妃这么一说,她脸上的笑容便越发明亮了几分。 &nb“难为她了。”樊氏说着,就看见方朝阳从里间出来了,便拍了拍荣王妃的手,和方朝阳道,“你正好闲着,亲自去请母后来。” &nb方朝阳落得清闲,便点头应道:“行,我去请。”话落,就带着丫头去了坤宁宫。 &nb“娘娘。”金福顺笑眯眯的端了个托盘来,上头搭了个红绸,“这是赵将军送来的礼,您瞧瞧。” &nb樊氏微怔,没明白要送给顾若离的礼怎么到她这里来了,便掀开了红绸,随即笑了起来,金福顺也跟着笑:“将军特意嘱咐送您这里来。” &nb“行。本宫知道了。”皇后让人接了笑着摇头,也难得赵勋这么个粗心的大男人,居然送了个梳子来。 &nb笄礼上是要用梳子,可男子送女子梳子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nb也亏得他想的出来。 &nb荣王妃看着那枚玉梳愣一愣,没想到赵勋那样的人也能有心思送女子梳子的这一天。 &nb“县主。”欢颜东看看西看看,从外面兴冲冲进了内殿,挨着顾若离的耳边低声道,“将军送了把梳子来。” &nb顾若离本来没觉得什么,当年她大姐和二姐办笄礼时她还做的赞者了,可是一到凤梧宫后,看见大家都为了她忙的脚不沾地,听说皇后还请了好些人观礼,她便也有些紧张起来,所以听到欢颜说赵勋时便道:“他人来了吗。” &nb这个时候,她就想和赵勋说说话,也能分散一下注意力。 &nb“没有,就只是将礼送来了。”欢颜笑的一脸**,“是个梳子呢。” &nb顾若离就敲了她的头,无奈的道:“送梳子就梳子,你至于笑成这样吗,快出去问问白姐姐来了没有。”梳子不就是定情的嘛,她和赵勋都谈了这么久恋爱了,还值得她露出这么**的笑来。 &nb欢颜就嘻嘻笑着跑了出去。 &nb顾若离托着下颌坐在桌前发呆,坐了好一会儿,雪盏领着白世英进来,难得看见她穿了一件桃粉的褙子,梳了垂柳髻,人显得清清冷冷的,别有韵致:“白姐姐。” &nb“第一次进宫。”白世英不急不慢的走过来,含笑在她对面坐稳,“托了你的福,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到宫里来。” &nb顾若离就牵着她的手,低声道:“我也没有想到,只当在家里请几位认识的朋友观礼就好了,不成想皇后娘娘说我娘认识的人太少,就由她来主持。”说着顿了顿,又道,“这样一弄倒显得我身份有些寒碜了。” &nb白世英知道她在打趣让自己自然一些,所以就笑着接了话,道:“你若身份寒碜,如我这般就不该出门了。” &nb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nb外面陆陆续续人都到了,能听到各类打招呼的声音,顾若离正襟危坐,白世英就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别紧张,今儿你是主角,谁都不能为难你。” &nb顾若离颔首应是。 &nb“准备好了吗?”方朝阳从外头进来,见顾若离还穿着中衣,便道,“快把彩衣换上。” &nb白世英起身朝方朝阳行了礼,方朝阳打量着白世英,问道:“你姓白?” &nb“是!”白世英应是,方朝阳就点了点头,问道,“湖广白氏的?” &nb顾若离闻言也是一愣,想要告诉方朝阳不要问这话,白世英好像很不愿意说自己的私事,可不等她说,白世英已经垂着眼帘淡淡的回道:“是!” &nb“生的还不错。”方朝阳点了点头,就不再看白世英,对顾若离道,“赶紧换衣服,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马上吉时就要到了。” &nb真的是湖广白氏的人?难怪她的药制的这么好,且手法也很与众不同。 &nb顾若离飞快的拍了拍白世英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娘的脾气不大好相处,你千万别介意。” &nb“不会。”白世英朝她笑笑,过去和欢颜雪盏一起帮她换上了彩衣。 &nb太后做的主宾,皇后和方朝阳则是坐在一起当了主人,有司顾若离不认识,是一位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梳着双螺髻浓眉大眼和方朝阳也有几分神似。 &nb梅念茹穿着件芙蓉面的革丝妆花缎褙子,笑盈盈的看着来客,唱了开场的礼,顾若离便被白世英扶着出了内殿…… &nb和方朝阳,皇后以及太后行了礼,顾若离面东南席地而坐,先加了罗帕,梅念茹又唱了礼,白世英服侍她换了中衣和襦裙再出来拜,添了曲裾深衣,再拜…… &nb则换上正式的大袖长裙礼服。 &nb接下来则是梳头,顾若离看着那枚梳子不由失笑,是白玉做的非常的精致,缓缓的落在她的头发上,让她想起赵勋的手。 &nb挽发后太后插了发钗。 &nb梅念茹引着她拜了,礼便成了。 &nb众人纷纷过来道贺,方朝阳坐着没动,倒是樊氏牵着顾若离一一和众人打招呼,她就看到方才给她做有司的姑娘去了方夫人身边,她忽然想起来,上次方夫人说家中有位表妹和她年纪一般大。 &nb“恭喜县主。”有人走了过来,顾若离忙行了礼,笑道,“杨夫人!”是杨雍的夫人。 &nb杨夫人打量了顾若离一眼,笑容淡淡的说不上亲近,笑道:“常听大伯提到你,你得空去家中坐坐。” &nb这话说的太客气了,她要是去也定然是去找杨治,去杨府里难免有些尴尬,毕竟中间还有方朝阳和崔延庭的关系。 &nb“是!”顾若离应是,恭恭敬敬的,杨夫人就点了头去一边去颜夫人说着话,颜夫人笑着道,“婚事的事您尽管放心,都已经备好了,到时候只管让她出门就好了。”又道,“说起来,我还真是盼着她早点过门,她那么乖巧又懂事,往后我也能当个甩手掌柜,好好养老了。” &nb“她年纪小就没了娘,少不得您多关照。”杨夫人含笑道,“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尽管打骂,就当自己孩子便是。” &nb颜夫人掩面而笑,道:“怎么会呢,她懂事的叫人心疼,我哪舍得打骂。祖母,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往后两个人日子一定过的和和美美的。” &nb杨夫人笑着颔首,目光就落在顾若离身上,见她正跟着皇后身后与荣王妃说着话,她羡慕的叹了口气。 &nb这有娘的孩子和没娘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纵然如方朝阳这样离经叛道的,也能将自己的孩子照顾的好好的,而她的姐儿那么乖巧,偏偏娘早逝了爹又是个靠不住的,如今婚期将近,都没个主事的人。 &nb杨夫人心里转了转,目光一转落在白世英身上,微微一愣,拧了眉头……这姑娘方才没仔细看,如今再一看倒是觉得有些面熟。 &nb“谢谢王妃娘娘。”顾若离接了荣王妃给她的锦盒,笑着道,“这么好的料子,大约我也只舍得做个帕子慢慢用了。” &nb荣王妃笑了笑,拍了拍顾若离的手,道:“要是喜欢尽管用着,往后若是再有我给你留着。” &nb顾若离道不敢。 &nb“恭喜你。”梅念茹笑着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个乳母,乳母手中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小姑娘,穿着大红的短褂,依偎在乳母怀中嗒嗒的嗦着拇指,望着一个地方发呆。 &nb小姑娘生的和梅念茹不大像,到是和荣王妃有几分像似。 &nb“今儿给您添麻烦了。”顾若离朝她行了礼,看向小姑娘,道,“这是……” &nb梅念茹就笑着道:“这是晴儿。”话落,过去拉着赵晴儿的小手,柔柔的道,“叫姑母!” &nb赵晴儿只看了一眼梅念茹,接着嗦手指。 &nb顾若离就褪了手上戴的镯子放在赵晴儿手中,笑道:“有些失礼了,今儿不知道会遇到晴儿。”话落,摸了摸赵晴儿的小脸,“要不要吃糖?” &nb赵晴儿目光动了动扫了顾若离一眼,小嘴嗒嗒一直未停过。 &nb梅念茹有些尴尬,笑着道:“这孩子自小就这样,喊她她也不理你,自顾自的玩,也不知道想什么。” &nb“小孩子有个性更加的可爱。”顾若离松开了赵晴儿的小手,又看了眼她的眼睛,梅念茹道,“听说你前两日还在医局开课了,全城的大夫都去了,你真是厉害。” &nb“谬赞了,其实是大家见我年纪小,捧场罢了。”顾若离话落,那边樊氏和她招招手,顾若离就和梅念茹福了福走去那边樊氏就道,“一会儿圣上会来,我和你提前说一声。” &nb顾若离应是,转身就看到白世英正在和杨夫人说话,她挑了挑眉走了过去,就听到杨夫人道:“……我道看你有些熟悉。没想到这一晃已是十来年过去了,如今你祖母可好?” &nb“她已经去世了。”白世英淡淡的道,“有些年头了。” &nb杨夫人微微一怔,随即遗憾的道:“她也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没想到这么早……”话落,望着白世英,道,“你如今一个人住在京城?” &nb“是!”白世英回道。 &nb杨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做白家的姑娘不容易。往后你若有事就去杨府找我或者找我家大伯都可以。不管怎么样,我们和你祖母也是相识一场。” &nb白世英行礼道谢,一回头看到顾若离站在她身边,白世英目光动了动,和杨夫人行了礼拉着顾若离走在一边,低声道:“早年间,我曾随着祖母去过延州,在杨府住过几日,所以和杨夫人认识。” &nb原来是这样,难怪杨清辉第一次见到白世英时也说她看着有些面熟。 &nb“我的事有些复杂。”她这么久都没有和顾若离提过她的身世,现在却叫她在别人口中听到,她便有些尴尬,“等有机会和你慢慢说。” &nb顾若离确实想知道,却也不会刻意去问,每个人都有不想和别人说的秘密,她笑道:“无妨的,只要你是白世英就好了,其他的,你说不说在我心中你都是你。” &nb这大概就是他们能一见如故的原因,白世英笑道:“不是不能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罢了。” &nb“圣上驾到!”说着话,外头金福顺唱和一声,随即众人各自按礼立着,除了太后大家站在在两旁蹲身行礼,圣上由一群內侍簇拥着而来,边走边道:“都起来。”他在太后身侧坐了下来。 &nb众人一一起身。 &nb“静安呢。”圣上目光一扫,落在顾若离身上,顾若离上前,圣上含笑打量着她,颔首道,“不错,从今儿开始可就是大姑娘了。” &nb顾若离面颊微红,垂着头应是。 &nb“今儿是大喜,朕也有礼送你。”他话落就朝金福顺打了个颜色,金福顺就捧了个明黄的卷轴出来,众人一见纷纷跪了下来,心里却在猜测圣上要送什么礼。 &nb顾若离已经算是赏无可赏了,赐了封号还破裂给了封地,可谓是史无前例。 &nb顾若离也很好奇,不由朝金福顺看了眼,就见他对她挤了挤眼睛,满面的**之色。 &nb她不禁莞尔。 &nb“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今静安县主貌端庄,贤良淑德……”这是极其老套的开头,几乎一念出来,方朝阳就猛然抬起头来,脸色很难看的盯着圣上,圣上却是笑眯眯的听着,一副没有看到方朝阳的样子。 &nb顾若离愕然,似乎已经猜到了接下来金福顺会念出什么话来。 &nb大殿中,其他人亦是愕然不已,梅氏跪在荣王妃身后身体不禁晃了晃,好一会儿她才稳住了心神。 &nb“……镇国将军与静安县主,二人男才女配,佳偶天成,特下旨赐婚,择日完婚。望婚后能夫妻敬爱,早日开枝散叶子嗣绵延!” &nb居然赐婚了。 &nb赵远山! &nb方朝阳恨不得立刻站起来将圣旨撕了才解气,她不过见他找娇娇时非常用心,不惜在风口浪尖上调动了军营去找,她才会退了一步,给他们时间让他们互相看清对方。 &nb他到好,顺着杆子就爬上来了,居然先斩后奏求旨赐婚! &nb可恶。 &nb顾若离虽然已经想到了,可还是很惊讶,因为赵勋早前可是半句口风未露,她不由叹气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方朝阳,果然她脸色黑沉沉的,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nb“请接旨,静安县主。”金福顺笑看着顾若离,顾若离起身接了旨跪谢了圣恩。 &nb圣上和樊氏都笑眯眯望着她,圣上道:“朕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心愿,等成了亲,远山可就交给你了,有你照顾他,朕也放心了。” &nb顾若离红着脸应是,忍不住回头看向殿外。 &nb赵勋并没有来。 &nb太后脸色也不大好看,她早上还和荣王妃说这件事一会儿要说叨说叨,没成想转过头赐婚的圣旨就来了,连她也瞒在鼓里。 &nb“娘!”顾若离笑看着方朝阳,摇了摇头,低声道,“金口玉言,您可千万别在这里发作。” &nb圣上脾气再好那也是圣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方朝阳要是让他下不了台,他也不会一直给她留着面子的。 &nb方朝阳瞪了她一眼,低声道:“还没送你出嫁呢,我舍不得死。” &nb顾若离抿唇微笑。 &nb“朕有些不舒服,你们女人家聊着。”圣上起身要走,樊氏就扶着他道,“哪里不舒服,正好娇娇在,让她给你号瞧瞧。” &nb圣上就仿佛想起了什么,看了眼顾若离,又笑着道:“改日,今儿是娇娇喜日子。”又道,“朕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些困顿。” &nb樊氏就没有再拦着他。 &nb众人就簇拥过来,一边恭贺着荣王妃,一边涌过来恭喜方朝阳。 &nb“说起来,赵将军真是没有话说,你也是有福气的,有这么乖巧能干的女儿,还有这样的得力的女婿,往后,我们可就要多得你照顾了。”颜夫人笑着挽了方朝阳的胳膊,笑道,“还和荣王成了亲家,真的是亲上加亲。” &nb好个鬼!方朝阳心里腹诽,面上却是露出理所当然的样子,道:“娇娇优秀,自然也不能寻个太差的。不过,远山再好,其实我也没什么可求的,只要他往后对娇娇好,就什么都够了。” &nb顾若离愕然,没想到从方朝阳口中能听到夸赞赵勋的话来。 &nb“娇娇。”太后朝她招了招手,顾若离走了过去,太后携了她的手问道,“这事儿,你和远山商量好的?”别的姑娘她能肯定不会这么大胆和男子商量婚事,可顾若离她却是不敢肯定。 &nb“我也是才知道。”顾若离回道,“没有想起来他今儿求了圣旨。” &nb太后脸色好看了一些,颔首道:“也是好事,可见他将你放在心上了,等过了年了你除服后,选个好日子,风风光光嫁过去。” &nb“是!”顾若离红了脸,当初她并没有想的那么远,没想到事情就走了这一步。 &nb白世英站在后殿内和她招了招手,顾若离和太后行了礼:“我去净手。”太后颔首,顾若离去了后殿,问道,“怎么了?” &nb“在屏风后面。”白世英手指了指,顾若离一愣就绕过圆桌去了屏风后面,居然看到赵勋正优哉游哉在后面喝着茶,她惊讶的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nb“方才。”赵勋打量着她,她穿着淡紫的广袖礼衣,裙摆逶迤落在地上,聘聘婷婷的站在他面前,不知不觉已有了少女的温婉,他含笑握住了她的手,道,“恭喜!” &nb小丫头长大了。 &nb“恭喜什么。”顾若离走过来嗔怒的瞪着他,“恭喜我笄礼,还是恭喜我定亲了?” &nb她的唇粉嘟嘟的在他面上,赵勋便毫不犹豫的啄了一下,回道:“两样都恭喜。” &nb“赵远山。”顾若离就捏了他的耳朵,“你居然都不和我商量一下,我说了要嫁给你吗,你就自作主张,明儿我就去和圣上说我不嫁。” &nb赵勋就看着她气的红扑扑的小脸,心头微荡。 &nb走到这一步,嫁不嫁可由不得你了,真是个傻丫头! &nb“娇娇!”忽然,方朝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随即脚步飞快的超这边而来,不等顾若离松开手,方朝阳已经站在她的身后,目光似箭一般盯着赵勋,恨不得将他扎出几个洞来,“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赵将军说!” &nb顾若离就对赵勋露出你好自为之的表情来,笑眯眯的退了出去。 &nb这里人多,方朝阳不会怎么样,至多说他几句出出气罢了。 &nb这口气不让她出来,过几日她还是要找理由发泄出来。 &nb她走了几步,就听到方朝阳道:“果真是给了你几分颜色你就开染坊,我同意娇娇嫁给你了吗,你居然先斩后奏,是不是我们母女太好欺负了,你就没放在眼里,为所欲为!” &nb赵勋没说话。 &nb“不要以为求了圣旨我就没有办法了。”方朝阳怒道,“我一样能将婚事取消了,你信不信。大不了,我让娇娇守望门寡!” &nb守望门寡,那就是让赵勋死了。 &nb赵勋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顾若离忍着笑和白世英对视一眼。 &nb“你怎么不说话。”方朝阳道,“还有,你家里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你娘你怎么弄,你们住在哪里。还有你那个什么嫂嫂……”她这句压的很低,“娇娇的性子,过去就叫人欺负,你也不考虑清楚。” &nb“不住在家中,和他们无关。”赵勋终于开口了,方朝阳愈发来劲了,“你终于舍得开口了,我问你,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去求圣旨。” &nb赵勋起身,回道:“我也是才知道此事。” &nb方朝阳一愣,所有的话都被他堵住,脸色瞬息万变。 &nb赵勋不是撒谎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了,就表示他真的不知道……而圣上自作主张赐婚,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nb原来她说了这么半天,还冤枉他了。 &nb“娘!”顾若离感觉到方朝阳的尴尬,就忙走过去喊道,“外头的人都没走呢,一会儿让人看见七爷在这里。” &nb方朝阳就警告的指了指赵勋,拂袖走了。 &nb顾若离忍着笑也指了指赵勋,跟着方朝阳离开。 &nb赵勋负着手,眉梢高高扬着,眼中满是笑意,他从后面出了凤梧宫往御书房而去,刚到门外就看到裘太医掩上门从里面出来。 &nb“赵将军!”裘太医朝他抱拳行礼,赵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圣上如何,龙体可有不适?” &nb裘太医垂着头,回道:“回将军的话,圣上只是肠胃有些不适,多喝点水休息一下就无事了。” &nb“嗯。”赵勋微微颔首,不再理会裘太医,走了几乎又回头望着他,道,“你是扬州来的?” &nb裘太医忙应是,回道:“下官确实是从扬州上京。”话落,余光打量着赵勋不知道他问这事是什么意思。 &nb赵勋面无表情,负手跺着步子慢悠悠的走去了御书房,和苏召子在门外说了一会儿话,便径直了出了宫门,吴孝之坐着马车在外面等他,他步子顿了顿上了车。 &nb“将军。”吴孝之笑着道,“县主的笄礼还顺利吗,听说圣上指婚了?” &nb赵勋含笑点了点头,望着吴孝之道:“先生记得和全叔留句话,让他将家里的宅子翻新一边。” &nb“好,好!”吴孝之应着,马车走了起来,嘚嘚响着,他就压着声音回道,“爷,金陵来信说太子爷昨儿上船回京了。” &nb赵勋的眉头几不可闻的簇了簇,问道:“谁?”赵凌的性子他非常清楚,所以,听说他回来他便能确定,一定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nb“是那位沈夫人,说是孩子大了,要回京来拜见祖父母。”那个女人一直不省心,不过这样的人留着也有留着的妙处,只要有她在,赵凌的后院就永远不会消停,“您看太子回来的事……怎么处理。” &nb赵旭靠在车壁上,一只腿微微弓着,闻言不急不慢的道:“等他的信到了再说,他突然回来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 &nb“圣上那边也还不知道,估计这两日他的信就会到京城。”吴孝之回着,这么多年来赵凌不管大小事都会问赵勋的意见,也都听他的建议,这还是第一次赵凌是突然改了主意,而没有事先和赵勋商量。 &nb比起他回京城,赵凌的突然改变,更让他们惊讶。 &nb“娇娇。”顾若离出来时,就看到方小姐正站在太后身边说着话,太后将她出来就招了招手,她走了过去就听太后道,“这是你表妹莹莹,你们还是第一次见。” &nb苏樱就和顾若离行了礼,喊道:“表姐好。” &nb顾若离回了礼。 &nb“莹莹比你小几个月,是几月来着?”太后望着苏樱,就听她笑着道,“我比表姐小三个月,十一月十八生的。” &nb太后想了起来,笑着道:“是,瞧我这记性实在是不行了。” &nb“您每天都那么多事,这种小事哪能记得。”苏樱撒着娇道,“等到我生辰的时候,我一定会来告诉您的,一年就这回我最大的,我自不能错过了。” &nb太后笑了起来,拍了拍苏樱的手。 &nb顾若离含笑立着没有说话,梅念茹莲步走了过来,笑道:“……没想到你和远山定亲了,往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nb“世子妃。”顾若离面颊微红,梅念茹就道,“不过,有些事现在说有些早,可今天机会难得。往后你和远山成亲后,不如住到家里来,他的院子一直空关着,这些年虽有修葺可到底还是旧了些,若你们住回来,年前就再翻新一遍。” &nb顾若离没想过住在哪里,可是如果能不住回王府,当然是更好的。 &nb赵远山和家里人的关系那么不融洽,她也不会认为因为她嫁过去而能帮着改善,所以她满脸通红的垂着头:“世子妃为难我了,这事我哪能做主。”话落,又道,“您问七爷好了。” &nb梅念茹高高挑了眉头,她还真没有想到顾若离会害羞,也是,毕竟是小姑娘……她想着不禁回头去看荣王妃,对方正在和方朝阳说着话,不知聊着什么,方朝阳神色淡淡的,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nb顾若离一直在宫中逗留到下午,才和方朝阳以及白世英一起出了宫,白世英先回了家,母女两人则回了羊皮巷。 &nb“梅念茹和你说什么了。”回到家中,方朝阳换了衣服,母女两人坐暖阁里说话,顾若离将梅念茹的话重复了一边,方朝阳就噗嗤一笑,道,“她可不会说这些,要说也是荣王妃让她来问的。” &nb“不是说关系不好吗,早先我也听说母子二人不可开交。”顾若离奇怪的道,方朝阳就白了她一眼,“你什么都不问的吗,自己去问赵远山,让他和你说她们家那一堆子的破事。” &nb顾若离一直觉得,他和赵勋再好也不至于插手去过问他的家事,所以就没有问过。更何况,他要是想说,自然会告诉他。 &nb只是现在,既然定亲了,她还是真该问一问,至少心里有个底,不至于到时候要真嫁去王府,她什么都不知道反而生事。 &nb“县主。”母女二人说着话,崔安隔着门帘子回道,“合水给你送公来了。” &nb顾若离应了一声,欢颜到门口去接了递了进来,是个火漆封的大的纸封,她拆开来就看到里头盖的大红印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方朝阳问道:“怎么了,收成不好,还是出了什么事?” &nb“不是。”顾若离笑着将公递给方朝阳,“是告诉我今年大丰收了,虽水稻收的不如去年,但家家户户的杂粮收成却出奇的好,养猪的那几户也很不错。” &nb现在他们来问她,那些杂粮是存着还是按她先前说的,运去关外和牧民换马回来。 &nb若是存着就要再建粮仓,若是换马就要赶在下雪前赶紧运去。 &nb“我去给他们回信。”顾若离去了书房回了信,让他们将粮食运去开平卫,到了那边后会有人帮他们一起去办,换了马回来也会有人帮他们出去。 &nb信写好,她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nb若能年年都这么顺利,不用五年合水的收成就能彻底好起来,百姓手头虽不定能富余,可却不会每日为了吃饱肚子而发愁。 &nb“崔管事。”顾若离见信拿给他,“拿去给孙侍卫,让他帮忙送出去。” &nb赵勋派来的两个人,一个姓孙一个姓周,原是周铮的手下,她没有见过,似乎是后来才来京城的。 &nb崔安应是,接了信在手中,又笑着道:“今儿好些人送了礼来,小人都没敢收。”说着递了个单子给顾若离,“这些都是送礼来的人。” &nb顾若离接过来,就在第一行看到了杨清辉的名字。 &nb杨家已经送了礼,皇后代她收了,那么杨清辉送来的应该是他自己的那份礼。 &nb“这是……”顾若离看到了蓟州秦大同和周鸿霖,她奇怪的道,“来送礼的人呢,可说了他们住在哪里?” &nb崔安摇头,回道:“小人说您不在,他们就说下午再来。” &nb没有想到秦大同和周鸿霖也送了贺礼,她接着往下看就点了一个姓吴的陌生的名字:“此人是谁?” &nb“不知道。”崔安摇头道,“小人问他是谁,他只说送礼,且,送的礼也是最大的,好几个人抬着的,估摸着一会儿还要来。” &nb姓吴,还是扬州人,她还真是想不起来认识此人。 大本营就靠在山脚,两边延伸出来的山脉,像是两只手一样,将它兜着,那不过几丈宽的距离,又被额森建了高高的围墙,结结实实的。 城楼上有瞭望台,台子上插着旗帜,此时旗帜正被风吹着展开,一个龙飞凤舞的“虎”飘扬着,狰狞而张扬。 城楼下,堆着的是尸体,额森留守的士兵尸体,是不是两千他没有数过,但是密密麻麻的绝不会少。 他看着关着的寨门,看着此时正站在城楼上的负手看着他,气定神闲的赵勋。 他长这么大,也只翻过一次乌拉山,还是当初他选这里做大本营时为了打探地形只身一人上去的,走了整整一天才到,他切身体验过,所以不可能有人能翻过来,而且还是整个军队,那么大的动静,很有可能将雪山震动的雪崩了。 但是现在,赵勋切切实实翻过来了,要不然他不可能冲的进去,就算他带着一万人也杀不了他的两千人,也控制不住他的大本营,要知道里面就是女人,也是个个擅骑射,能上阵杀敌的。 看来,前天的偷袭确实激怒他了,额森现在是彻底明白了。 他攥着拳头,没有胡子的脸能清楚的看的见嘴角不停的抖动着,挥刀乱砍,周铮连连后退有些招架不住额森的怒势,就在这时一柄刀横插进来,砰的一声挡住额森劈头砍在周铮头顶的刀。 “赵远山。”额森血红的眼睛,瞪向赵勋,恶狠狠的道:“我和你不死不休。” 赵勋神色淡然,挥刀而上,两人顿时打在了一起。 东方渐渐泛白,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一轮红日像是一张笑脸徐徐的升了起来,将这碧绿的草原上所有的一切照的清晰可见,一颗折损的青草,一只被震动而出又被踩烂的蚯蚓,一只受了惊却没来得及逃走的兔子,横尸在马蹄下,一截不知是谁的手臂,一颗滚动着五官难辨的头颅…… 这一切,都在明亮的日光下纤毫毕现。 血流淌在草地上,青草大约是分不清雨露或是鲜血,吸允着求得能量,想要在这夏天的尾巴上再重生一回。泥地变成深黑色的,若细细去闻,早没有了半点清香。 额森拄着长刀,机械的挥砍着,身上的衣服如同破布一下挂着,他瞪着眼睛看着赵勋,怒喝着,声音干哑的已经喊不出来,嘴唇干裂的开始渗着血珠。 赵勋也很疲累,爬了一天的山惊险万分,又打了半夜,现在更是和额森纠缠了好几个时辰,此时此刻两人都是强弩之末。 而在他们身后,虎贲军的人数也减少了不少,有的伤重在后方休息,有的正被军医小分队的人抬着往后拼命的跑着,担架早就没有了当初制作时的纯白,血红血红,湿漉漉的…… 每个人都在动,挥刀,策马,奔跑,滚动,大喊,哭嚎。 瓦剌士兵被围困在中间,来时的四千人,经过后半夜的打斗,此时已经只有两千! 满地的尸体,跑起来不方便,马也累了不再灵活,众人就跳下马来肉搏,刀入肉时的会发出噗嗤声,入骨头时声音更丰富一点,最后以咯噔收尾,随即是受伤者的嘶叫倒地不起。 顾若离猛灌了一口茶,缝着伤着肚子里的第一层,收钱又缝合外面的第二层,欢颜在一边收了茶盅,道:“将军和额森打了一夜了,不知道喝水吃饭了没有。” 顾若离没有说话,欢颜又道:“大家都累了,也不知道这场什么时候能歇,真想将额森的头砍下来挂在旗杆让上,让这草原后世的人都永远记得他的教训,冒犯中原者,必诛。” 军帐中气氛压抑而沉闷,大家的体力都到了一个极限,就像是弦拉到了最后,只要一点外力就会崩断。 噗通一声,瑞珠端着药进门时打了个趔趄跪在地上,坛子里的药洒了出来,她用手去接,手被烫的通红,双眼噙着泪珠的又爬了起来,顾若离扫了她一眼又接着做事。 又有人被抬了进来,这一次伤的人要比昨天的重了很多,大约是体力不支的缘故。 “顾大夫,你们都休息一会儿,我们能等!”进来的伤兵捂着脱臼的胳膊,顾若离抬头看他了一眼对外面道:“将人抬出去。”话落,走到伤兵这边来,抓着他的胳膊,低声道:“现在怎么样,将军还在和额森打吗。” “是的。不过看额森已经是强弩之末,等下午他肯定就会不行了。”伤兵说着话,就听到耳边咯噔一声,顾若离已经将他脱臼的胳膊接上,又手脚麻利的包了伤口。 “吃个馒头。”顾若离拉住要走的伤兵,他接了三两口塞进嘴里,又抓了茶盅咕咚咕咚将水倒进嘴里,人已经跑了出去。 顾若离晃了晃,又接着做事去了。 赵勋翻身避开额森的刀,原地翻身长刀划过额森的面颊挥过去,顿时一阵血线拉的老长,额森蹬蹬后退一步,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他顿时在地上滚了两圈,人拄着刀就站了起来,又是挥刀而上,动作狠厉满腔的杀气。 赵勋接了此招,左脚一抬就踹在额森的腹部…… 周铮砍了两个瓦剌的士兵的头,他的刀已经卷了刃,虎口处震裂后鲜血淋淋,他大喝道:“兄弟们杀,晚上我们喝酒吃肉。” “杀!杀!杀!”震天的回应,从虎贲军的口中发出来,又一声声的回荡在乌拉山上。 震耳欲聋。 虎贲军将瓦剌士兵逼到了城墙根下,上面是一排排的箭冷冷的对着他们,这边是一柄柄的刀伺立着……额森被赵勋一脚踹飞跌倒在地,这一次不等他爬起来,脖子上就被架了一把刀,刀刃贴着他的脖子。 赵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可汗。”有人大喊一声,冲了过来,不等他到跟前,就被城楼上的箭射中了后心,人噗通一声倒在额森的旁边。 额森骂了一句什么,紧紧攥着刀,瞪着赵勋。 “你可以选择不死。”赵勋看着他,道:“归顺我国朝,我可饶你一命!” 额森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不但是你。你存余的两千人,还有这寨子里的男男女女,都给你留着。”赵勋拿气定神闲,“给你一盏茶时间的考虑,我等得起!” 赵勋话落,周铮就得令的站在马背上,锣鼓骤歇,号角也停了下来,他大声吼道:“将军有令,投降者不杀!” 他的声音洪亮,喊完后所有虎贲营的人齐声附和,数千的声音或高或低却格外的整齐,“将军有令,投降者不杀!” 周铮又道:“尔等妻儿财产悉数归还!” 众人齐喝,“尔等妻儿财产悉数归还!” 瓦剌士兵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身后的战场,躺着的都是他们的同伴,曾经他们所向披靡的打到京城去了,可是现在却被困在自己的大本营前,打的狼狈如狗。 瓦剌骑兵十几年的威风,就在这一天一夜消失了,在未来的十几年……不,在赵勋还在的时候,他们瓦剌骑兵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 他们输了! 噗通一声,有人丢了手里的刀,仰天长啸,“可汗!” 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噗通噗通的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刀摔在脚边,垂着头满身的落寞抬不起头来。 额森依旧躺在地上,被赵勋的刀逼着,他仰视着对方,忽然就觉得这个情景似乎曾经发生过……他猛然想到,那年他打到京城去,赵勋就是这样,站在城楼上,十来岁的他也是这么俯视着他,眸色凝重杀气腾腾。 数年后,场景重演了,只不过这一次,要命的不是汉人,而是让汉人闻风丧胆个的他的骑兵。 他额森,这辈子就败在了他赵远山手中,当年若非他,京城早就是他额森的了……现在要不他,他也不会像条狗一样的躺在地上任由他宰杀。 “时间到了。”赵勋看着他,“答案。” 额森抿着唇,道:“不!我不投降,你要杀要剐痛快点。” “好。”赵勋早就猜到了,额森是不可能低头投降的,他招手喊人来,“捆了带进去。” 立刻有人上来将人捆住推搡着往内城去,赵勋回头吩咐周铮,“将所有俘虏都捆着丢在墙根。” 周铮应是。 赵勋负手缓缓往内城去,走了几步回头来,就看到他的虎贲军一个个列队站在后方直直的看着他,好像在等他说什么。 他停下来正色看着他们,笑了起来,一字一句道:“你们赢了,我赵远山以你们为荣!” 我赵远山,以你们为荣。 “是将军领导有方!”震天的声音齐声高喝,呼啦一声所有人跪了下来,“是将军领导有方!” 声音歇,回声却还在飘荡! “把该做的事做的,各自去歇着吧!”赵勋摆了摆手,转身进寨子。 虎贲军的人应是,不知是谁低着头发出抽泣声,仿佛被传染了一样,无数个抽泣声闷哭声响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回荡着久久不平。 许久之后,他们抹掉了眼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就站了起来,“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欢呼起来,蹦的老高…… 有的互相抱着接着哭,有的则是仰天大笑,笑的眼泪横流,有的仰头躺在地上,四仰八叉的看着天发呆,太阳照在脸上,浑身上下暖洋洋的,那么的活力自在…… 周铮手臂枕着手,看着天又侧目看着陈达,两人对视一笑,那边赵勋忽然喊道:“陈达,你来!” “是!”陈达一骨碌爬起来,踢了周铮一脚,提着刀脚步轻快的跟着赵勋进去。 所有人狂欢着,叫着喊着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随即场面就沉静下来,大家捡了各自的兵器,开始无声无息的做事,拖拽尸体,清扫战场,整查俘虏以及点算自己人。 看着乱,实际却是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俘虏被圈在城墙地下蹲着,周围兵哨把守。 “顾大夫。”宝儿站在门口笑眯眯的道:“我们赢了。” 顾若离已经听到了动静,抬头看着宝儿点了点头,宝儿又道:“将军请您去一趟,还让您带着药箱。” “怎么了?”顾若离心头一跳。 那边毛顺义立刻道:“是不是将军受伤了,您快去,这里有我们。” 顾若离点了点头,在药盆里洗了手,提着药箱就跟着去了。 绕过一具具的尸体,路过自己人,大家都停下来和她打招呼,“顾大夫,辛苦了。” “你们也辛苦了。”顾若离点头,扫过一张张疲惫却难掩兴奋的脸,心里如巨浪滔天,眼泪聚集在眼底……她昂头笑着,看着湛蓝的天空,想到死去的人,无言。 进了寨子,她进了一间毡房,放了帘子,宝儿就蹲在门口守着,拿着个石子在地上画圈圈,等算清楚了顿时兴奋的笑了起来,对旁边路过的兄弟喊道:“我杀了三个人,我杀了三个人!” “你小子厉害了。”那人回道:“晚上就给你娘写信,告诉他你有多厉害。” 宝儿点着头如小鸡啄米似的道:“我一会儿就写信,我娘知道了一定替我高兴。” 大家清理干净,也没有力气打扫,轮番的就地躺着,地为床天为被,一个挨着一个的睡着,颜显问周铮,“死伤多少?” “伤七百,死三百!”周铮说着嘴角勾了起来,他为死去的人惋惜,但是这个数字却又让人兴奋,因为比起死去的人,活下来的更多。 最重要的是,他们赢了啊。 往后再没有额森这个心头大患。 天擦着黑时,额森出来了,头脸被包着纱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站在自己的俘虏前,他的兵都抬头木然的看着他,就听他道:“我投效了赵远山,也答应他在我有生之年,绝不进犯中原。” 俘虏们嗡嗡的发出交谈声,额森又道:“赵将军会开马市和边贸,以后,我们不用偷偷摸摸的去卖卖,我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和汉人做生意。我们想要什么,都可以花钱买得到。” “可汗!”有人喊道:“我们的老婆孩子呢,您看到了吗。” 额森点头,回道:“看到了,他们都好好的。赵远山不杀妇孺,你们尽管放心!” “好!”有人喊道:“我们听可汗的,可汗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额森满意的点点头,道:“好!” 俘虏们被押着关进了寨中的收缴了所有的兵器,让他们各自回家,额森回头去看赵勋,就见他正满意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额森抱了抱拳,也随着众人进了寨子。 随即,城中有三个女人并着一个老妇被捆着赶了出来,用瓦剌的话不停的喊道:“可汗救命,可汗救命!” 额森头也不回的和他们擦肩而过。 “那是额森的媳妇儿和老娘。”周铮指着四个女人并着两个孩子,“将军要将人带走。” 颜显打量着进寨子的额森,眉头微挑。 顾若离提着药箱从毡房里出来,正好和额森碰上,她朝对方几不可闻的一笑,对方也朝他笑笑,低声道:“顾大夫快去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喝酒。” “好!你小心,也多保重。”顾若离拱了拱手。 额森点头,大步而去回了自己家中,他家的人被当做人质抓走了,所有此时院子里都清空了。 “陈达呢。”周铮四处找陈达,拉着宝儿道:“看到他没有。” 宝儿摇着头,道:“他刚才还和将军一起在毡房里呢。” 周铮进去找了一通,里面根本没有人,他回头出来就看到赵勋站在门口,他嘿嘿一笑,道:“爷,属下找陈达有事。” “他死了。”赵勋回道:“往后虎贲营没有陈达,你不必找了。” 周铮张大的嘴足以塞个鸡蛋,“死……死了?”不可能啊,他刚刚还和他一起说话,他除了头顶秃了,并没有受伤。 难道秃个头顶也能死人? 不可能,爷一定是有什么事让陈达去做,却又不能被人知道。 想到这里,他嘿嘿笑了起来。 顾若离站在远处笑了笑转身出了寨子,去了军帐,欢颜和瑞珠就直接躺在地榻上睡着了,两个人都睡的极沉满面的倦意,白世英坐在一边,不知在想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头看着她,柔声道:“结束了?” “嗯。”顾若离道:“不过,我们还没有结束。” 还有很多人等着他们护理,白世英带来的药她们不到最后舍不得用,所以,匣子里还剩下几十颗,精打细算的用着。 许多人伤的很重,白天已经开始发烧,所以,他们要在这里至少住上十天,才能回去。 “嗯。”白世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问道:“额森投降了,还发誓效忠赵将军?” 顾若离眼底划过笑意,随即点了点头,道:“是!往后,就不会再有额森这个心腹大患了。”至于戍边的安全还是要守,毕竟草原之大,并非只有一个额森。 不过是额森最为强大,也最为嚣张。 “阿弥陀佛。” 白世英笑了起来,双后合十念了一句,顾若离摇了摇头,发现白世英只要激动或者兴奋时,都会说这句。 “你睡会儿。”顾若离道:“我去巡查一遍,夜里你和闵大夫他们一起来换我。” 白世英点了点头,和欢颜他们并肩躺着,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们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此时松懈下来人立刻就仿佛昏迷似的,沉睡过去。 顾若离出了门,在帐子外面一个一个的看着,蹲在伤兵面前,有人道:“顾大夫,听说受伤了就不让吃肉喝酒了?” “嗯。”顾若离点了点头,道:“炊兵会煮粥来,你们能吃的就是白粥和馒头。若是馋的难受,就多吃几个馒头。” 大家都笑了起来,“吃一百个馒头也不抵一块肉啊。” “那就好好养着,别背着我动来动去不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就能吃肉。”顾若离笑着摸了摸说话人的额头,蹙眉道:“躺好了,你现在有点低烧,好好休息,若烧高了一定要告诉我。命才是最重要的,有命在才有肉吃。” 那人笑着点头,道:“您放心,我媳妇还在家等我呢。” “顾大夫。”有人喊道:“您成亲了吗。” 顾若离回头看着那人,点了点头道:“我成亲了啊!” “啊呀,这世上哪个男人这么有福气,居然娶到顾大夫了。”大家笑着道:“顾大夫,您有我们,往后如果你男人敢欺负你,告诉我们,我们帮你收拾他,保证让他服服帖帖,屁都不敢放一个。” “是吗。”顾若离点了点最近一人的伤口,“开裂了啊,是不是刚刚偷偷上去了?” 那人浑不在意,坐着一本正经的道:“顾大夫,您这么厉害,你男人太有福气了。往后他要是敢对你说句重话,你来告诉我们,我们就能……”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就看到人群之外站着的人。 赵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那些人一看赵勋立刻就道:“爷,您认识顾大夫的男人吗。” “嘘!”顾若离对说话的人摆着手,示意他不要说了,那人以为顾若离怕赵勋,就笑着道:“顾大夫放心,我们爷恩怨分明,你对我们虎贲军有恩,爷不会不管你的。” 顾若离叹气。 “嗯。”赵勋点了点头,道:“我会管他。”话落,看向顾若离,道:“忙完了吗,去休息一会儿。” 顾若离指了指躺了一地的人,回道:“还没有,你先去休息吧。” “嗯。”赵勋颔首,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他男人不会欺负她。”又咕哝了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 众人愕然,随即又高兴的和顾若离道:“看,爷说一定会照顾您的。” 顾若离忍不住失笑,无言以对。 查看了一圈,她回了自己的军帐的,从箱子底下找了白纸出来,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剪纸,天再次暗了下来,没有了嚎叫和厮打以及兵器相碰的声音,草原上便显得格外的安宁,她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剪了一堆的纸,又用布包了起来一个人出了军帐到后面。 她跪在地上,将纸钱堆在一起,燃了起来慢慢烧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心头的那块石头,大约这辈子都挪不开。 火苗一点一点蹿高,烧着最后成了灰又被风吹散,她抱膝坐着看着零星的火点发呆,赵勋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席地坐下,两人都没有说话。 顾若离靠在他的肩膀上,过了许久才道:“你说……人死了真的会去另外一个地方重生吗。” “不知道。”赵勋回道。 她闭上眼睛,闷闷的道:“我觉得会啊……他们很可能会去一个很美的世界,那里有汽车,飞机,洋房,电话,电脑……那边的世界很美,若有一日受了伤,也不会有我这样蹩脚的外科大夫给他们诊治……” 赵勋听的莫名其妙,侧目看她,问道:“什么是汽车,洋房?” “一个名字而已。”她摇了摇头,“我脑海里的画面。”她也开始怀疑那些到底存在不存在,或许,那些真的只是她脑海里想象的画面。 而她,从来都只是顾三小姐,并没有前世。 但是现在她却希望有,至少,那些死去的人只是丢弃了一个躯壳,他们的灵魂又在另外的地方得到了重生。 “别胡思乱想。”他拍了拍她的头,道:“我们要在这里休整半个月,伤兵可能养好?” 顾若离坐正了看着他,点头道:“大部分外伤都会康复,不过伤残了的恐怕还有再仔细休养。” “嗯。那就半个月后班师回河套。”赵勋回道:“大家一起休整。”他看着远处,道:“我们一起创建你说的,塞外米粮川。” 他要让世人都看看,河套的珍贵不仅仅是大周的喉舌,在没有利剑之后,这里有肥沃的土地,有便利的水陆,有勤劳勇敢百姓! 十年,十年后河套一定会焕然一新。 “所以,是值得的。”赵勋沉声道:“每一个人的牺牲,都是他的价值,他们换得了百姓的安宁,换得了无数人接下来数十年的平静。他们会为此感到骄傲。” 身为虎贲营的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每个人的信仰都是不可动摇的。 “嗯。”顾若离点头,就像白徵将她带走后,赵勋都没有去查军中是否有奸细,因为他很清楚,虎贲营里没有一个人会成为奸细……他们是一个整体,同进同退,不互相怀疑利用,也绝不会有背叛发生。 顾若离不知不觉靠在他肩膀上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浓浓的烟味窜在鼻尖,她翻身起来,就看到远处滚动着浓浓的烟,欢颜给她递茶来,道:“颜世子和周大人在火化战死的兄弟。” “我们过去。”顾若离放了茶盅过去,炽热的火焰中躺着很多尸体,大家围着一圈面色都很凝重,忽然不知道是谁唱了歌,歌起,随风逝,有人附和,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厚重的回荡在耳边。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顾若离无声的落泪,回头抱着白世英,两人都没有说话。 赵勋亲自带头,亲扫了骨灰装入坛里,一具具的贴上名字,用布包好放进家书。 “还有一个。”欢颜指着火堆,“那个不收了吗。” 顾若离看着摇了摇头,道:“不用,做了肥料明年这里的草会更肥。” 欢颜愕然,哦了一声。 他们在乌拉山脚下休整了整整半个月,欢颜给顾若离梳头,头发打结就有些梳不通,她道:“县主,我去烧水,您洗个澡吧。” “不洗!”顾若离摇了摇头,“等回了河套再说吧。” 欢颜哦了一声,将她的头发绑了起来,两人出了门。 远处,额森正在和赵勋说话,额森身后站着许多瓦剌的士兵和家人,列队在城门外,送他们虎贲营离开。 赵勋拍了拍额森的肩膀,道:“你保重!” “是!”额森抱拳,朝赵勋笑了笑,他身后还跟着几十人,都是虎贲军的人,一起拱手,道:“将军保重!” 赵勋颔首,翻身上马,策马后退看着乌拉山,看着原本身披铠甲杀气腾腾,此时换了普通衣物面色平静的瓦剌骑兵们,点了点头,道:“我赵远山,在边市等着各位,一起发财,活下去!” “谢将军!”众人抱拳,他们抢也好夺也好,都是因为活,若能解决了生计,让他们冬天有碳烧,夏天有蔬菜吃,冷了有棉花,困了有床睡,没有人愿意将头挂在裤腰带上奔波。 虎贲军拔营,来时八千人,走时六千七,依旧浩浩荡荡气壮山河…… 唯一不同的,那些装粮草的板车,此时装的是一具具骨灰坛子。 “回家。”赵勋忽然高喊一声,召唤道:“兄弟们,跟我回家。” 242 喜忧 高高的城楼上,额森负手立着,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虎贲营的兄弟,都是翘首看着,热泪盈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爷说,很快!”旁边有人回道:“咱们就安安稳稳的待在这里,保住这里的平安,就是大功劳了。” 大家点头应是,额森因为和赵勋半个月前的打架,所以脸上留了一道疤,时日尚浅那道疤依旧红红的贴在脸上,从眉骨一直到嘴角,整个左脸看上去都有些扭曲。 他拍了拍身边的人,道:“走,干活去!” “陈将军……”有人脱口喊道,另一人立刻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险些将他踢到城楼下面去,“口无遮拦的,叫可汗,听到没有。” 那人哦哦了两声,点着头道:“晓得了,以后再不敢了。” “寨子里的兵器,一律收缴。动员大家出去放牧,在入冬前就能去边市,买好了东西好过年。”额森说着,大笑着下了楼。 遭逢大变,他的手段就更加要强硬! 虎贲营一行人走的不急不慢,顾若离坐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景色,白世英则索性将车帘子撩开,抱膝看着后面发呆。 “怎么了?”顾若离给她到了一杯茶,低声问道:“还在想白先生?” 白世英接了茶笑了笑,道:“也不算是,只是觉得世事无常,我以前过的太漫不经心了。看着似乎是不在乎得失,可实际上,却认为那些东西永远都不会消失。” 现在经历过战争,就发现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转瞬即逝,包括你的生命! “是啊。”顾若离抬手和后面跟着的骑兵打招呼,大家都吆喝着和她打招呼,有人喊道:“顾大夫,想听歌吗?” 顾若离笑了起来,索性往后挪了挪,脚垂在下面看着他们,露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兄弟们。”有人喊着道:“咱们给顾大夫唱支歌,就唱凯歌十二州!” 随即有道低沉的嗓音徐徐的响了起来……随即一个,两个,百个,千个的附和起来,高低的合音荡气回肠,顾若离抿着笑着听的鼻尖发酸但胸中却跌宕不已,她轻轻打着节拍也跟着轻哼。 目光一转,就看到颜显,秦大同都在人群里,放声高唱着,天空中雄鹰盘旋着,低低的打着转儿,又倏地钻入云中消失不见。 歌声响在耳边,震动在心头,顾若离抬头看着天,这些天来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让她热泪盈眶。 “那只鹰,好像是隋景的。”她看着,忽然抬头指着变成一只黑点的鹰,白世英一愣也追着目光去看,“是不是他在这附近?” 顾若离四周看看,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无论死活他都应该不会再出现。” 此时此刻数百里外的巩昌的医馆内,隋景正虚弱的躺着,看着面前正闲适看书的男子,道:“素璋,你不想回京城吗。” “京城?”白徵将书拿下来,精美的面容上挂着亘古不变的笑容,反问道:“我去京城,做什么?” 隋景一愣,是啊,白徵去京城做什么,他们从来都不一样。他记挂霍繁篓记挂沈橙玉,可是白徵没有人让他记挂。 “那你打算去哪里。”隋景咳嗽了一声,他这一次伤的很重,白徵救起他时,他已经剩最后一点意识,“这么多年你漂泊着,难道以后还想漂泊吗。” 白徵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道:“四处漂泊,四海为家,很好!” 话落,两人忽然都沉默下来,隋景在考虑要不要回额森那边,巩昌城中已经传遍了,赵远山带着一千人翻过了乌拉山,后插入大本营,打的他们措手不及,还就在大本营外,将额森俘获。 额森归顺了赵远山,至少在额森恢复元气以前,草原上都是太平的了。 他回去,当然有回去的事情做,可是现在,却又是极难得的机会,他想就此死了,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安安静静的过几年……他还想去看一眼霍繁篓,还想看一眼沈橙玉,看看自己侄儿侄女! “你在京城时见到阿玉了吗?”隋景希翼的看着白徵,就见他摇了摇头,道:“他在宫中,我如何能见。” 隋景又问道:“那皇子和公主呢,逢年过节的时候宫里的皇子公主总会出来走动的吧,见过吗。” “不曾。”白徵看着书,又扫了他一眼,“你去便是,去了就能看到了。” 他知道沈橙玉已经不在宫中了,至于是死了还是去了扬州,就不是他要关心的事了……到底要不要告诉隋景,这也不是他应该做的,等他去京城,霍繁篓自然会告诉他们。 “算了,你向来不关心这些事。”隋景又咳嗽了两声,白徵递了水杯给他,“你的伤至少休息一个月。” 隋景点头应是,喝了水后又道:“岳老头……不是,你父亲他去世时,你在身边吗。” “嗯。亲眼所见。”白徵语气除了那一晚和白世英说话时的决绝激动,其他时候都是淡淡的,仿佛什么事在他这里都无所谓了,“你不用祭拜,他不值得你们祭拜。” 隋景笑了笑,因为岳庆城他们三个人活下来了,可也是岳庆城,他们兄妹三人从猪狗不如的贫困变成了颠沛流离的冒险,五十步笑百步,说不上好坏。 “有件事我想和你说。”隋景低声道:“那年去岭南时,岳老头曾独自一人离开过一个月,我一直以为回湖广白家了,后来才知道他是去广西了。” 白徵轻嗯了一声,隋景又道:“其实我不确定他是去广西,还是滇南,因为他回来后曾说自己染了瘴气。我猜测他大约是去广西近滇南附近,至于去做什么,我不知道。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你可以去查查,说不定有别的事你我一直不知道的。” 从岭南往西走是广西,过了广西就是滇南,沅江也在那边……而和沅江交接处则是安南国。 到底去哪里,隋景不确定,反正是往那边去的。 “嗯。我有空查查。”白徵索性放了书,道:“你确定要回京城,额森大败后,你回去还有价值?” 隋景嗤笑了一声,道:“我隐姓埋名,否则,会连累阿篓的!” “你想好了就行。”白徵话落,忽然听到前堂里有人说话声,他扬眉听着,就听到有人喊着道:“司老大,你今天来卖什么东西。” 司璋说话声很大,嗡嗡响着,道:“给我抓几幅安胎药,我媳妇儿又有了。” “恭喜,恭喜!”医馆掌柜说着就笑着给他抓了药,司璋又道:“过几天我要去一趟河套,你每隔五天去我家里一趟看看,我媳妇和闺女就交给你了。” 他想要个闺女了。 “行,行。”医馆掌柜道:“不过河套那边战事才歇,您现在去合适吗。” 司璋嘿嘿一笑,道:“要是正乱着才好呢,我也乘机打他一架。好久没有打架实在是憋的慌!”两个人说着都笑了起来。 “司璋流星锤,青阳山马匪!”隋景听出来了,“当年很有名,这几年窝在巩昌倒便的安分了。” 白徵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顾大夫。”夜里休息,大家如来时一样围着篝火吃着烤肉,顾若离站在一辆马车便,看着里头躺着的冬青微笑,“今天可以稍稍吃点肉,但是不能吃多。” “好,好。”冬青砸砸嘴迫不及待的道:“我就只吃一口,多一点都不吃。” 顾若离微笑着,道:“好。”回头喊着欢颜,“给冬青取一块肉来。” 欢颜笑着拿了一块肉来喂冬青嘴里,他细细的嚼着满口的肉香让他露出一脸的满足。 “再坚持几天就能拿下来了。”顾若离道。 冬青激动的热泪盈眶,这架子终于可以取下来了,终于可以自由行走了,这近二十天对他来说实在太痛苦了。 “我去看看胡参将。”她说着,去了隔壁的马车,胡立老早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忙强撑着坐起来,又理了理头发等着帘子掀起来他努力的一笑,道“县主。” “嗯。我来看看你的伤,你现在还不能坐,要不然会让腰上伤口裂开的。”顾若离叹气,抓了胡立的手腕扶脉,胡立静静看着她,又怕她发现忙垂下头。 “还好,没有别的问题,当下就是养外伤。”她说着,挑眉道:“躺着吧,坐久了真是不太好。” 胡立点着头可是不肯躺,躺着的他看起来太虚弱了,“我……我一会儿就躺。” “嗯。”顾若离说着,放了帘子要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掀开帘子看着胡立,道:“谢谢!” 胡立忙摆着手,道:“不……不是,是我们太大意了,真的,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顾若离淡淡一笑,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她说着,放了车帘离开。 胡立掀开帘子看和她,等她走远了才松了口气,噗通一声栽倒躺着,疼的满身的冷汗。 他想到第一次看到顾若离时,他那么凶,几乎没有和她说过一句好话,后来她还是将他的腿治好了……后来,算了也没什么后来。 她现在是虎贲营的顾大夫了。 大概,从一开始她误打误撞进虎贲营时,就注定了,有这么一天。 顾若离一个人站在远处,抬头看着天,天上的星星很亮,密布着像是一张网,这里的天要比京城的好看,每年十月起风时京城的天几乎看不见的。 原地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中午他们就进城了,方一进去他们就被城中的景象震住。 几乎是全城列队相迎,夹道欢呼着,顾若离偷偷掀开车帘朝外头看着激动的不知所措。她从来感受过,这样的场面之下,自己像个英雄一样受人尊敬和欢迎是什么样子的感觉。 “县主,您看到了吗。”欢颜贴着车外低声说着,“好多人啊,哎呀,有人往我手里塞地瓜了,好烫,好烫!” 欢颜一边倒谢,一边将烤熟的地瓜塞到车里去,顿时一股香味飘了进来。 “好香。”顾若离捡起来掰开一半给白世英,自己咬了一口笑着道:“是不是比京城的要好吃点,水分足还甜。” 白世英微微颔首,道:“你要是喜欢吃,等回去我们也在卫所后面开一垄地,种一些可以吃很久。” “好。”顾若离点头不迭,“还可以两垄薄荷,夏天驱虫好用的。” 外面的气氛很好,顾若离也被调动起来,和白世英兴高采烈的说起了接下来要做什么,白世英道:“你不打算去合水看看,或者去庆阳住一段时间吗?” “要的,我打算中秋节去庆阳过。”顾若离拉着白世英的手,“你和我一起去。” 白世英笑着点头,道:“瞧见了吗,我现在只能跟着你,所以你到哪里我就只能去哪里。”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风吹起车帘,顾若离就看到走在前面骑在马上的赵勋,真的是满载而归,马脖子上挂着打算,身上搭着框子,袋子,就连赵勋的脚蹬子上,都勾着一袋子的瓜果。 他脸色极其的难看,勉强维持着笑容,顾若离忍不住笑了起来,咬着地瓜看着他发呆。 仿佛知道她在看他,他徐徐转头过来,两人对视,他眉梢一挑,她看着心头一跳忙将帘子放下来,笑着道:“真怕七爷会将大蒜丢我们车里来。” 白世英轻轻笑了起来。 艰难的穿过街道,他们终于到了卫所,所有人去军营的去军营,回延州的就要开始准备,所以一时间各自都去忙的事情去了。 顾若离由欢颜扶着下车,不等她站稳,就有人扑了上来,“我的姑奶奶,您怎么能跟着赵将军去战场,这真是太危险了。” “陈伯。”顾若离知道陈顺昌来了,所以笑着道:“我没事啊,您不是看到了吗。” 陈顺昌上下打量着她,确认没事才松了口气。 “赵将军呢。”陈顺昌四处去找赵勋,顾若离嘘了一声,道:“这里大家都不知道我和他关系,您千万不要说,免得尴尬。” 一开始没说,现在似乎就找不到机会了。 “我晓得,为了您的安全考虑,不说是对的。”陈顺昌点着头,要是知道顾大夫的身份,估摸着这百十里的官家夫人们都能来走一趟,顾若离又不擅长这件事,到时候真的是疲于应付。 不说,挺好的。” 一行人进了卫所,她的房间里尽管每天陈顺昌都收拾来着,可还是落了灰尘,欢颜收拾着,瑞珠去烧水,“等会奴婢服侍您沐浴。” “好!”顾若离好好的洗了澡,期间还换了一桶水,她才觉得身上头发上的脏污洗干净了一些。 刚躺下,赵勋推门而进,她坐起来指着桌上的衣服,道:“水刚烧好的,你快去洗。” “嗯。”赵勋看了她一眼拿了衣服出门,她倒在床上,只觉得四肢终于舒张开来,闭上眼也不用再担心蛇会钻到被子里来。 赵勋进了门,手里还拿着笔墨纸砚,她看着一愣下炕来问道:“是要写信吗。”说着,抓了帕子给他擦头发,他摇头回道:“你和我说说,塞外米粮川,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她也没有亲眼见过,只能凭借想象和他描述了一下,赵勋拿笔记着问道:“这么说来,边市非常重要。” “是的。只有边境太平了,才能有盛世,所以一切的经济繁荣还是建立在军事武力的强大之上。” 赵勋听着眼睛一亮,点头道:“你这句话是从来哪里听来的,很有见地。” 顾若离失笑。 夫妻两人就坐在房里规划着未来。 十日后的京城,赵凌听完奏疏顿时激动的站了起来,和杨文雍道:“折子拿来朕看看。” “是!”杨文雍递上去给成一,赵凌接在手里细细翻了一遍,高兴的道:“好,好!往后就再也没有瓦剌大患了,朕可以安心睡上一觉了。” 杨文雍应是。 “那粮草也可以停了,国库这半年也实在有些捉襟见肘,如今战事一停,大家也都能松一口气了。”赵梁阙和赵凌打了个眼色,等杨文雍离开以后,他便和赵凌道:“圣上,接下来我们就要想办法,将他手中的兵权收了,没有兵权的赵远山,就是一只没有爪子和利齿的老虎。” “上一次缴过,可你看看,他的虎贲营不还在手中。”赵凌道:“蓟州宣同就算他没有兵符在手,也一样能发号施令,他们看的不是兵符,而是他赵远山。王叔,除非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否则,不能轻易动手。” “而且,额森只是归顺,如果有一天没有赵远山,他又卷土重来了,那这满朝文武谁又是额森的对手?” “你说的没有错。直接收缴不行,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赵梁阙拂袖在椅子上坐下来,道:“你去找皇后,再将方朝阳招进宫中,困住他们将静安县主逼回京城。有这些女人在手里,他赵远山不敢怎么样。” 赵凌眼前一亮,点了点头道:“这个可以试试”话落,立刻对成一道:“你去和皇后说一声,让她写信给静安县主,就说她有事,请静安县主立刻回来。” 成一应是而去。 太皇太后看着抱着儿子正坐在她面前生闷气的方樱,劝道:“他让你写你就写。等信到了那边,远山和娇娇自己会懂的。” “我知道。”方樱闷闷的道:“我就是心里不舒服。”话落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 太皇太后指了指她摇头叹道:“今天安申来过没有?” “来了,还陪着弟弟玩了一会儿。”这是最让方樱欣慰的事,赵安申很有心思,每天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会到她们这里来请安,有时候他自己一个人,有时候带着弟弟妹妹一起。 赵安申能来,她当然高兴,所以无论他什么时候来,她都会给他备着瓜果,准备着点心。 “贤妃呢,病好了吗。”崔婧容的身体时好时坏,尤其是后来宫里来了新人后,她身体几乎没有好利索过,方樱回道:“我也不知道,她不来我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去看她。”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邱嬷嬷笑着进来,道:“郡主来了。” “请她进来吧。”太皇太后说着,随即就看到方朝阳风一般进了门,“姑母,额森投降了。” 太皇太后听着一愣,蹭的一下站起来,“你听谁说的?” “就您不知道而已。”方朝阳过去扶着太皇太后坐下,“今天传回来的,京城都传遍了。” 太皇太后根本坐不住了,蹙眉道:“这么说圣上了也知道了?远山也是糊涂,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这么轻易传消息回来了,没了额森他的虎贲营可就危险了。” “您想多了。”方朝阳冷笑一声,道:“他赵远山又不是傻子,能将消息传回来就肯定有他的道理。再者说,额森是投降又不是死了。随便动一下,就够他们吓的几天几夜睡不着了。” 太皇太后不知什么说什么,都是孙子,算起来赵凌和她还亲近一些,可是现在这状况。 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那娇娇是不是快要回来了。”太皇太后看着方朝阳,就看她摇了摇头道:“她回来做什么。走时就说要去庆阳生孩子的,您可别忘记了,她就是在京城过的再好,心里头还当庆阳是她的根呢,生个孩子还要去庆阳生,给他祖父和父亲也瞧瞧。” “你说这个做什么。”太皇太后失笑,“他们人都不在了,说这些显得你小气。” 方朝阳其实也不在乎,只是心里有些想女儿了,这一走就是半年多她就来了几封信,前些时候还听说随着一起去战场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 今天得知额森投降,她都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战况多么的激烈。 那丫头肯定又去逞能了。 “还是给远山去封信。”太皇太后想了想,道:“我就希望他们兄弟能早点化解了矛盾,合力将大周打理好。” 方朝阳嗯了一声,没有反对。 顾若离坐在床上看着书,就觉得困顿的厉害,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欢颜拿了点心进来,她吃过后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便又去了药房看白世英制药。 等到晚上赵勋回来,她都已经睡着了。 连着几日,她都是无所事事,整日里混混沌沌的除了睡觉就是吃东西,人也疲惫的不得了,“我们去看看闵前辈和齐大夫的医馆弄的怎么样了,这样歇着我实在是太难受了。” “是前些日子太累的缘故。”欢颜笑着而给她拿了外套,笑着道:“忽然歇下来,你就打不起劲了。” 顾若离应是了出了卫所,她向来不喜欢坐车,便带着两个丫头并着孙刃一起溜达着,一路上都是认识的人,不停的打着招呼,路过城门时就看到周铮一群人正从城墙上冲下来,她一愣,这边孙刃就喊道:“干什么去?” “看到一群野马。”周铮兴奋的双眼冒光,“都是好马。” 他们这是打算去套马,那些野马一旦驯服之后,可都是日行千里的好马。 “我们去看看,去城墙上就好了。”欢颜一听就来劲儿了,顾若离也很好奇,就和孙刃道:“你和他们一起去,我们去城墙上看着。” 孙刃手痒,点着头道:“属下也给您弄一匹回来。” “好!”顾若离笑着,高兴的上了城楼,果然就看到远处有一群马正在优哉游哉的吃着草,粗粗看去估计得有三十四头的样子,各样的颜色都非常健壮的很。 “真是好看。”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野马,当初在草原上待了一个月也没有见到过,“能抓得到吗。” 旁边值岗的士兵就笑着道:“有周将军在,能抓得到。” 大家就贴在城墙看着远处,顾若离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肚子有些疼,欢颜忙跑去城楼端了椅子过来,她坐下来后又觉得腰酸的难受,揉着腰道:“难道是前端时间睡的床太硬的缘故,最近老觉得有些腰酸。” “奴婢也觉得腰酸,也有可能是受凉了。”欢颜点着头,一边看着远处周铮等人去套马,一边给顾若离揉着腰…… 顾若离坐着,忽然就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回头问瑞珠,“我小日子上个月来了吗。” “没有。”瑞珠也想到了什么,“这个月……也还没有来。” 顾若离长大了嘴和瑞珠对视一眼,两人变了脸色,顾若离忙安静下来给自己号脉,瑞珠半跪着问道:“怎么样?” “应该是。”顾若离不放心,又换了一只手,“还真的是喜脉。” 我的天。 瑞珠啊的一声,喜的满脸通红,“真的有了啊,真是太好了。” “那我们有小公子了?”欢颜一蹦而起,“将军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顾若离很唏嘘也觉得神奇,她说来这里生孩子,确实是想过的,但是现在真的怀上了,她又不敢置信,甚至于生出对未来家庭新结构的迷茫。 怎么办,以后她要自己养孩子了吗? “什么事我知道了一定高兴?”欢颜话落,就看到赵勋正从城墙下上来,看着顾若离含笑道:“怎么了?” 欢颜蹦了起来,喊着道:“将军,顾大夫有喜了。” 顾若离没来得及拦住她,只得叹气尴尬的去看赵勋。 赵勋一只脚踏空顿时打了个趔趄,扶住了墙站稳,结结巴巴的问道:“……有……什么?” 四周一片寂静。 什么情况,顾大夫有喜了?那为什么将军听到了会高兴? 243 父子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赵勋身上。 他站在城墙边,一脚搭在最后一阶台阶上,一脚还留在空中,看起来大约像是下一刻他就能脚尖一点人会飞了似的。 但比起他的姿势,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更加的丰富。 像是惊,那种从眼底到嘴角,甚至扣着墙砖的手指,都能看得出来他是惊讶,惊愕的。 像是喜,因为惊讶过后,他唇角开始裂开,一点一点的大白牙露了出来,晶晶亮的,这副样子没有半分赵远山的英武气。 城楼上,他的兵看着他,打量着,感觉很陌生。 但是无论此刻多陌生,都抵不过心里的疑惑,顾大夫有喜,他们爷这是什么表情? 难不成,他们爷和顾大夫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这……这是顾大夫啊,这……这是他们爷啊。 “有喜啊。”欢颜拍着手,兴奋的道:“将军,恭喜!” 噗通一声,有人手里的兵器掉地上了,顾若离没脸回头去看,万幸的是掉的是兵器,不是谁的下巴,她脸揪着又觉得好笑,憋着,满脸通红。 赵勋终于回神了,顾若离还没看清他怎么走的,人已经到了跟前,直勾勾的看着她,问道:“有了?” “回去说。”顾若离尴尬的不行,“大家都看着呢。” 赵勋懒得管,重复道:“真有喜了?” 顾若离点了点头。 赵勋静默了一下,扶着城墙看着远处被人追着惊的四处乱窜的野马,似乎是想笑…… “顾……顾大夫。”有人冲着顾若离拱手,“恭喜啊。不过您男人在哪里,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帮您去通知他一声。” 顾若离满脸通红,余光看了一眼赵勋,和那人回话道:“不……不用,不用通知他。” 还不用通知自己男人,难不成顾大夫和他们爷之间真有点什么,可是……他们爷是成了亲的人,都是有家有口的,不太好吧。 不过想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啊,他们爷这么优秀,顾大夫也出色,两个人在一起还真是天作地合。 “这样不对啊。”城墙上几个人对视一眼,顿时心领神会,立刻有人喊道:“爷……您尽管放心,有我们呢。” 赵勋皱眉挥着手不耐烦的低头看着顾若离,一脸的柔光正要说话。 “爷。”有人忽然凑过来,自顾自的拉着赵勋退了两步,一边压着声音一边提防着顾若离,低声道:“爷,要是您真喜欢顾大夫。那您告诉我们他男人在哪里,我们去帮您将他解决了。”那你们就真的能双宿双栖了。 赵勋眯着眼睛看着说话的人,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怎么解决?” “给他银子啊。不行就用拳头,不怕他不让。”那人说着嘿嘿一笑,看了一眼顾若离,“顾大夫这是有喜了,还是您的,这往后就真的是我们虎贲营的人了,多好啊。” 赵勋揉了揉额头,挥着手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在我跟前晃悠。” “爷!”那人一副好心的提醒,赵勋眼睛一瞪,顾若离已经笑着道:“城墙上有风,我先下去了。” 大家都点着头,瑞珠戳着欢颜的额头,两个人扶着顾若离下了城楼。 赵勋看着顾若离下去的身影,三两步就追了过去,也不上前就负着手一步一步的跟着她,一路上行人先跟顾若离打招呼,就又看到了赵勋,纷纷行礼。 赵勋点着头,回道:“……有点事,你们忙。” “是!”大家都应着,目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去了卫所方向,等进了院子欢颜将院门一关,顾若离就再忍不住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赵勋脸色极其难看的扫过两个丫头,两个丫头忙垂着头回自己房间,啪的一声关了门,躲着不敢出来。 “进去说。”赵勋说着,顿时小心翼翼的上前去托着她的手,道:“你走慢点,方才走的那么快。” 顾若离笑擦着眼泪,拉着他道:“你快想想办法,要不然大家误会越来越深怎么办。” “找个机会和大家解释一下就好了。”赵勋扶着她坐下来,半蹲在她面前,“真有了啊,多少时间了。” 顾若离估摸着算了算,道:“四十几天吧,预产期大约要明年三月前后。” “三月。”赵勋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她脸上亲又亲,道:“那明年我们就有儿子了。” 顾若离无语,推着他道:“要是女儿呢?” “不会。”他很坚信的摇了摇头,道:“这个肯定是儿子,以后再生女儿。”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捏着他的耳朵,就道:“赵远山,很有可能是女儿,所以你最好做心理准备。要是这胎是女儿,我生下来你但凡露出一点嫌弃,我就再不会生了。” “我自己姑娘嫌弃什么。”赵勋哈哈笑着,将她抱着坐在腿上,手不由自主的去摸她的肚子,道:“我觉得闺女家有几个哥哥护着,会好一点。” 那倒是,顾若离顿时也对肚子里的性别生出了一些期待来。 “去买鸡,还有,多买点肉回来,要肥一点的。”门外,陈顺昌的说话声传了一进来,一本正经的和婆子道:“蔬菜瓜果也多买点,不行……我亲自去吧。” 说着就带着婆子出去买东西了。 顾若离听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看来,我想去医馆做事,是不可能了。” “好好歇着。”他蹙眉道:“哪里都不准去。” 她哦哦的敷衍着,抱着他道:“那我们先在这里住到年底,等月份深点再去庆阳,好不好。”她打算在顾家的宅子里生孩子,她相信,顾解庆和顾清源一定会知道,她的孩子出世了。 也会为她高兴的。 她深吸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心里的感觉非常奇妙。 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她的肚子里就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以后就会依附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然后会跟着她喊她娘,找她要吃的,黏着她陪着玩儿。 太奇妙了,是她和赵远山的孩子。 “我去看看他们的马套到了没有。”赵勋忽然站起来要走,她一愣问道:“你也想去?” 他嗯了一声,道:“给咱们儿子驯匹小马驹,等他长大了马正健壮。”话落,一阵风似的就出了门。 他大步走在街上,就发现一路上大家都用各式各样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被看的一肚子的火,偏还不能发泄…… “没听说过顾大夫男人。不过她从京城来的,她男人肯定也是京城的。而且顾大夫这么出色,想必地位也不会低,这事儿要办还要从长计议。” “再不低也不如咱们爷。咱们不用担心。” “你说的对,咱们爷看中顾大夫了,而且,两个人还有孩子了。他男人要说一个不,我们就弄死他。” “弄死谁?”赵勋阴森森的盯着一群蹲在墙角商量大事的人,“弄死谁男人?” 那些士兵一看是赵勋,立刻就道:“弄死顾大夫男人啊。顾大夫是好人,现在又有身孕了……爷,您不能亏了她,要不然将来她怎么立足。” “放屁!”赵勋咬牙切齿的道:“我媳妇儿要你们操什么心,都给我滚!” 大家听着一愣,直直的看着赵勋,有人结结巴巴的道:“爷……我们知道您和顾大夫……可是这不事还没成吗。” 赵勋一脚踹在说话人的腿上,一字一句道:“她男人就是我,你们再多说一句,就给我去瓦剌守寨子去。” “爷,爷,您说的是真的?”那些人终于听懂了,“顾大夫就是您前两年娶的媳妇?” 赵勋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点了点头,道:“嗯。所以你想弄死谁?” “没……”大家摇着头,“没想弄死谁。”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逃!”哗啦一下,十几个人转瞬间作鸟兽散。 “没事了,没事了。顾大夫就是爷的媳妇儿。”有人一边走一边喊着,“大家放心吧,顾大夫就是咱们夫人!” 也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这么多人,一下子嗡嗡的议论着。 “我就说,我们爷和顾大夫之间不简单,你们还不行相信。” “这么说,有天夜里我看到爷从顾大夫的帐子里出来,难道……” “你小子早就看到了,也不和我们说,让我们以为爷和顾大夫那什么……” 赵勋被气的笑了,摇了摇头。 他这真算是自作自受。 顾若离正被白世英盯着肚子,她已经盯了好一会儿了,“娇娇,你说预产期是明年三月?” “嗯。”顾若离点头道:“现在还小,你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来的。” 白世英便笑了起来,道:“那我算是姨母吧?我得想想,给侄儿准备个什么东西做见面礼。” “好啊。”顾若离点头道:“给他备上百十颗的秘药,将来走遍天下都不怕。” 白世英哈哈笑了起来,摆着手道:“也不说点吉利话。” 晚上,陈顺昌烧了一桌子菜的,鸡鸭鱼肉的堆着,一个劲儿的往顾若离碗里加菜,“你得多吃点,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长。而且还得吃好的,这样小少爷才能长的白白胖胖的。” “陈伯,这吃的太好孩子长的太大了,我都不好生的。”顾若离道:“而且现在还小,需要的营养不用那么多,您这么让我吃,我要胖的。” 陈顺昌直摇头,道:“您太瘦了胖点好结实,胖了小少爷才能长的好。至于好生不好生,您是大夫,您自己看着办。我只负责您吃的好不好。” 顾若离抚额,看着眼前小山似的菜,实在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给郡主写信报喜了吗。”陈顺昌道:“郡主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一下午浑浑噩噩的还真是没有想到,便回道:“我一会儿就去写信。”话落,赵勋从外面进来,大家都起身行礼,她问道:“套到马了吗。” “嗯。”赵勋点了点头,“套了六匹都栓在马厩里,明天去驯。” “这么多?”顾若离说着就索性放了碗,“你带我去看看。”顺便就不用再吃饭了,她方才吃了好多了。 赵勋看了一眼她面前的菜,蹙眉道:“吃了饭再去。”话落,也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碗里。 “我!”顾若离欲哭无泪。 磨磨蹭蹭的最后还是她赢了,捧着肚子说吃的太撑肚子疼,陈伯和赵勋都不敢再让她吃,由着她跟着赵勋去了马厩。 “你一会儿就套了这么多啊。”里面六匹马,清一色的小马驹,赵勋回道:“不是,他们套的也在这里。” 原本是打算套几头健壮的成年的,可大家一听到顾若离有身孕后,就不约而同的开始抢小马驹,所以……成年的马一头没套着,全部都是这样小马。 长个两年就刚刚好。 “原来是这样。”顾若离很高兴的道:“那要谢谢大家了。” 赵勋很不高兴,他儿子的事他自己做就好了,现在就好像成了大家的事了一样…… 他的儿子,你们高兴个什么劲儿。 “顾大夫。”说着话,冬青和另外几个人提着两只兔子并着一只小鹿回来,“这是我们刚猎回来的,正好给您补身子。” 欢颜忙上去接了,冬青又道:“往后您想吃什么,尽管和我们说,我们去给你弄。”又道:“今天我们还翻地了,准备种一点青菜,等下霜的时候青菜是最甜的,到时候给您送来。” “还特意种青菜,真的是谢谢大家了。”顾若离很不好意思,“吃饭了吗,留下来吃饭吧。” 他们摇着头,道:“不了,您和爷早点休息。后街的李大娘说这两日多纺点布,给小公子出生时做小衣穿。”又道:“鞋子也是,做出来明年年底正好穿。” 这些事顾若离都没有想到,但是他们都帮她想到了,衣服,鞋子,还要准备什么来着? 包被? “替我谢谢大家。这些事我们慢慢做就可以了,大家都忙的很,不必为我特意多添累。”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冬青摆着手道:“没事,您和爷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他们说着,就呼啦啦的一群人走了。 只顾着和顾若离说孩子,就好似赵勋不在似的。 “七爷,你去和大家说说。”顾若离无奈道:“我们自己的事自己做就好了,不能总给别人添麻烦。” 赵勋哼哼了两声,道:“看来他们都是太闲了。” 第二日,他便召了所有人,将他要打造塞外米粮川的事细细的分派了下去,按各营各队将地划分出去,就地整顿种什么谷子,起什么房子,在三天内列出计划来。 大家都忙了起来,闲是民,战时兵是大周历来的传统,这些操作起来都不难,但是事情却格外的多。 顾若离这里终于清静了一些,可每天还是会有人偷偷送野味来,她不大敢吃,便让陈顺昌腌了留着,等天气冷了过节的时候捎到京城去。 七月的时候,颜显来和她告别,这里的战事停了,他打算回京城,颜夫人信中说自己病了,让他回去看一眼。 顾若离就收拾了许多干货和这里的特产让他带着。 中旬时,颜显独自一人和来时一样回了京城。 此时,方朝阳正在家里忙着,指挥着李妈妈:“年后太后娘娘送来的那几匹布都找出来,我还记得有几块松江棉布的,一起装箱了,到时候做里衣刚刚好,软软的又吸水。” “奴婢已经找出来装箱子了。”李妈妈笑着道:“几个丫头说再等几日送,她们正赶着做衣服鞋子呢,想要一起送去。” 方朝阳点点头,“算他们有心了。”又道:“再去淘腾点小玩意,她这两年恐怕不回来,都给她送去,那边估计都买不着。” “好。这事儿让崔管事去办。”李妈妈一一记着,方朝阳却是激动的来回走着,正要说话,秋香笑着进来,道:“郡主,三夫人来了。” 话落,三夫人进了门,也是两个箱子,笑着道:“我找了些细软的布,还做了几件小衣裳,郡主要送东西过去,把我这个以前捎了吧。娇娇什么都不懂,您要不要再送个婆子去,免得到时候孩子生下来手忙脚乱的。” “我将这个事儿忘记了。”方朝阳说着就看着李妈妈,“让李妈妈去吧,别的人我也不放心。” 李妈妈顿时笑了起来,“奴婢高兴去的,可是奴婢去了您怎么办。” “不用管我,我又不用生孩子。”方朝阳说着,和三夫人一起坐下来,问道:“还有什么事,你一并帮我想了。” 三夫人摇了摇头,道:“我也没有经验,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事了。” “**娘!”方朝阳忽然想起来,“不过现在找好像早了点。等年后吧,赶过去时间刚刚好。” 李妈妈听着忍不住插嘴道:“这赶过去一路奔波人也累的很,**娘去了哪里还有奶水。不如当地找。既然奴婢过去,那奴婢到了那边以后就开始去找。” “也行。”方朝阳一想到顾若离要生孩子了,她要做祖母了,心里就砰砰的跳,也不知道紧张什么,就是心里慌慌的,毛毛躁躁的。 三夫人看着失笑,道:“行了,您也沉沉心,要到明年才生呢,您再慢慢想,来得及。” 方朝阳心不在焉的点着头。 贞王府中,赵梁阙脸色阴沉的坐在桌案之后,看着霍繁篓道:“确定找不到隋景了?” “是。”霍繁篓点了点头,道:“听说受了重伤,但之后就没有人再看到他。我们的人想要练习额森,可是还没近寨子就被杀了两个,剩下一个逃了回来。” “这么看来,额森是铁了心的投靠赵远山了。”赵梁阙沉着脸,“静安有孕的事,你听说了吧。” 皇后写信去,没有想到得到的消息却是静安县主有孕了,既是有孕了自然就不能回来了……赵勋还在那边安家落户,要打造什么塞外米粮川。 他这是想做西北的土皇帝? 霍繁篓没有说话,赵梁阙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道:“江南那边的事都你都办好了?” “嗯。”霍繁篓颔首。 赵梁阙顿了顿,道:“岭南的兵已经准备好了,加之以往和今年这半年筹备的,一共有六万人马。我们想办法盯住赵远山,若能拖到明年中旬,我们就能凑集十万,到时候无论他有什么动作,我们都能稳如泰山。” “我有点事。”霍繁篓道:“这个月会出去一趟,郡王有事就让雷武去办吧。毛叶也可以,她索性闲着。” 他话落,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他去了醉春楼,交代了一番便骑马直接出了城,到通州弃马坐船,上了岸换马一直往西而去。 ------题外话------ 关于生孩子,要不要直接轰动点?。哈哈哈哈~比如一次生四个。 244 故交 顾若离坐在门口发呆,陈顺昌就在他正对面剥核桃,瑞珠要做核桃络,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就这么生吃对孩子最好。 于是,他就买了十几斤,拿个钳子坐在院子里专心致志的剥核桃。 “把这个端去给姑奶奶吃。”陈顺昌将碟子里的递给欢颜,顾若离将望天的视线收回来,受惊的道:“不吃了,这东西一次不能吃太多,太油了。” 她再这么吃下去,孩子还没生她就能得一身病。 “那就拿去做核桃络,我这里剥的明天再吃。”陈顺昌说着,就看着她,“姑奶奶,您这胎要是个儿子就好了,荣王府子嗣单薄,姑爷有个儿子后也能定心,您也算是彻底站住脚了。” 顾若离抚额笑着道:“我就是这辈子不生,我也站的稳稳的。” “这怎么能一样。女人还是要生儿子的,这不生儿子啊……”陈顺昌正色道:“到底缺了根基,等老了人家儿孙绕膝,您却是孤零零的,您想想这日子怎么过。” “知道了,陈伯。”顾若离就怕他说这个话,这两天类似的话他不知说了多少了,“我也不是生一个,这个不是再生就是了,一定生个儿子。” 陈顺昌就满意的笑了起来。 “我还打算和七爷商量,多生几个,将来有一个姓顾,跟着我学医。”她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存了心多生几个孩子,儿女不挑,“这事儿你先知道就好了,等以后再和七爷商量。” “这……”陈顺昌眼睛一亮,沉默了一会儿顿时摇着头,“不行,不行。七爷的孩子姓赵,这可是皇家的子嗣,哪能说姓顾就姓顾的。姑奶奶您可千万别想这个事儿,免得不成伤了夫妻情分。” 这一点她也想到了,所以才要以后和赵勋商量,他在这些事上的观念很保守,并不确定能不能同意。 “我就提一句,不行就算了。”顾若离低头看了看肚子。 陈顺昌心里却是不停的转着,若真能一个跟着顾若离,那可真是皆大欢喜的事,顾家这一脉总算有后了,他坐立不安起身道:“我……我去给老太爷烧点纸钱去。” 顾若离嗯了一声,看着陈顺昌离开,她招手喊欢颜,“趁着陈伯不在,咱们去齐大夫的医馆看一眼那边忙不忙。” “县主,您可别害奴婢了,要是将军知道了肯定要罚奴婢的。”欢颜嘟着嘴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您还是安生点在家待着吧。” 顾若离左右看看,拉着欢颜走,“我是大夫,我的胎象怎么样我心里有数。”话落,两个人悄摸的出了门,又找了老实的周修彻,三个人去了齐戎和闵正兴新开的医馆。 卫所里的铺子不要租子,虎贲营的士兵来看病虽都是不要钱的,但是闲了他们却可以给百姓看病。 医馆不大,进门就是两张桌子,后面是药柜,药都是从同安堂来的,配的非常的齐全,一进去就是满鼻子的药香,她闻着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一扫心口的污浊。 “顾大夫,您怎么来了。”齐戎忙上前来,小心翼翼的又不敢唐突的扶着她,“快请坐。” 那边闵正兴也从后面过来,见着就道:“才有孕要多歇歇,免得累着孩子了。” “没事,没事。”顾若离笑着坐下来,道:“这两日忙吗,有没有疑难的病例,我们一起讨论讨论啊,我都闲的发慌了。” 闵正兴和齐戎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还真有一个。”闵正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道:“这两日收了一例痢疾病者,久泻不愈,我前日开了药回去吃后今日人来还依旧腹泻。连路走不了,几乎脱水。我便想起来,当年你给杨阁老看诊时,说的慢性结肠炎,是何种病情。” “人可在,我要是能诊脉就是最好了。”顾若离道:“这两样病情如果不去辨别大便,就很难区分。慢性结肠炎是肝火炽盛,肝血虚损,又兼胃气挟热上逆,脾虚湿热。” “而痢疾大多是灼热结肠,主药是涩肠固脱,清热燥湿。后者则是健脾止泻,疏肝达木,调胃肠,双管齐下。” 顾若离细细的和闵正兴说了一遍,他一边听一边记着,道:“这确实是,要不是您提出这个病症,我们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列病症,以往只当痢疾来治。” 以往没有大便化验法,只是号脉看诊寻常大夫很难能分辨的了。 “我去他家看看吧。”顾若离道:“也正好和二位细说之间的区别。”顾若离有事做,人就来了精神,闵正兴却是犹豫起来,“要是痢疾,您就太危险了。” “多不是痢疾,若不然城里也不会这么太平了。”她笑着道:“尽管去,不会有事。” 三个人说着,就朝病人家里去了,等去了以后还真是如同他们所猜测的,乃是慢性结肠炎,顾若离开了方子一行人才出来。 “这方子好。”齐戎看了又看,笑着道:“顾大夫,这方子我能用吗。” 她笑着点头,道:“除了白家的秘方,我这里的方子你皆能用。” 齐戎哈哈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忽然就看到街面上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牵着马拉着马车往这边慢慢的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问着路,“请问,卫所往那边走。” 领头的人单手提着个满是尖刺的锤子,一脸的胡子满身是煞气,另外一人则要温润一些。 “顾大夫小心些。”齐戎说着做了请的手势,“现在这里太平了,将来会有很多人来,您出门的时候身边一定要带着人。” 顾若离点头应是,一行人刚走了几步,她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如同喇叭喊似的,“顾大夫!” 她一愣回头去看,随即满脸的惊讶,“司老大,二当家,你们怎么来了。” “顾大夫,真的是你。”司璋一阵风似的走过来,手里的流星锤明晃晃的让人害怕,“我们特意来看您的,一进城就听说您有孕了,可是真的?” 女人怀孕好像也不是可以随意聊的话题吧,怎么到她这里,就成了众所周知,都在讨论的事了。 “是的。”她有些尴尬的应了,又和刘柏山回了礼,就看到他身后坐在马背上高高瘦瘦的十一二岁的男孩子,“这是……槐书?” 槐书一下子从马背上跳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槐书叩见县主!” “快起来。”顾若离扶着他起来,打量着他,当年那个面黄肌瘦呆呆的男孩子,如今已长的高高瘦瘦透着机灵,“已经长这么大了。” 刘柏山笑着道:“都三四年的光景了。”话落,指着身后的马车,“这是给您捎的东西,要是早知道您有孕,我们也多带点东西。” “先去卫所。”顾若离请着他们,又想起来介绍了闵正兴和齐戎,几个人分开,顾若离一行去了卫所。 大家各自落座,司璋问道:“赵将军也在?” “嗯。他去屯子里了,现在到处都在开荒种地,想赶在天冷前将谷物种下去,明年春天就能有收成了。”顾若离道:“你们怎么样,在巩昌还好吗。” “挺好的,我们这两年也忙着开荒,但是我们村里占的都是旱地,水离的太远,累死个人了。”司璋经常想他的山谷,可是回不去了,他也只能认命的窝在巩昌。 “老大!”刘柏山打断司璋的话,笑着和顾若离道:“本来大嫂和侄儿也是要来拜见你的,可是大嫂临来前查出有孕了,这才没有跟着一起来。” 顾若离笑看着司璋:“这真是天大的好事,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司璋嘿嘿一笑,说着话想到什么,“您等一下。”说着出了门去,从车子里抱了个箱子下来,一打开里面都是顾若离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几件皮草,“都是村里的人给您做的,也不是好东西权当大家的心意,您千万不要嫌弃。” “我试试。”顾若离拿了鞋子往脚上一蹬,居然刚刚好,她惊讶的道:“大嫂怎么知道我的尺寸的。” 司璋就搓着后脖颈笑着道:“这是小事,她和阿丙打听一下就好了。” “让大家费心了,这么多衣服鞋子我要好久才能穿完。”她说着,喊瑞珠和欢颜来,“快收房里去,以后每天一双我也能不重样的穿上一个月。” 刘柏山回道:“都是小东西,县主不用客气。” “七爷。”门外,瑞珠喊了一声,话刚落就看到司璋蹭的一下站起来,顺手就抓了手边的流星锤,虎视眈眈的看着门口,随即又好像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就尴尬的松了手,咚的一声锤子砸在脚边,地砖顿时砸开了个大裂缝。 赵勋站在门口,皱了眉头三两步跨进来,看着顾若离问道:“吓着了?” “没有。”她笑着起身,道:“司老大和二当家来了。” 司璋知道顾若离和赵勋的事,可还是头一次看到赵勋“这副德性”,一脸温柔语气宠溺的说着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和当年铁面无情让他滚的赵远山大相径庭。 还是顾大夫厉害,将赵远山给收的服服帖帖的。 “赵将军。”司璋和刘柏山起身抱拳行礼,槐书也跟着一起行了礼,赵勋确认顾若离没事就扫了两人一眼,微微颔首,道:“请坐。何时来的。” 三个人各自落座,司璋回道:“才到。当时顾大夫路过凤翔时我们就打算来了,后来家中有事耽误了一些时间,此刻才来。”又道:“恭喜赵将军。” “谢谢。”赵勋道:“既是来了,就多住几日,明日可随我去营地看看。” 司璋一愣和刘柏山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些摸不准赵勋的意思,问道:“……营地就不用了,我们……” “巩昌交通水利都不如这里。”赵勋看着司璋,道:“尔等落户不久,一切都才起步。你们若是愿意,可以迁到这里来,我给你们划田分地,往后这田地就归你们所有,祖祖辈辈可代代相传。” 司璋听着一愣,在巩昌他们的地也是开荒得来的,官府有令谁开荒地归谁,但是三年以后就要和当地百姓一样交租应徭役,他蹙眉回道:“等我们商量一下。”话落,和刘柏山打了眼色,两个人就出了门蹲在门口商议。 顾若离看着赵勋,疑惑的道:“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件事。”她很惊讶,赵勋看到司璋就提这件事,难道是早就想好的,不管司璋来不来他都会这么安排? “正好缺人,他们来了也能补缺。”赵勋说着接了瑞珠泡来的茶,看向顾若离语气柔和。 他是觉得当年对司璋他们太狠,现在想补偿几分却又碍着面子无法直接说出来吧。 顾若离很高兴,笑着道:“这里比巩昌好,戍边要塞,出能放牧归能种地,水路能通,陆路好走,做生意更是好的很,等边市一开这里只会更加的好。” 赵勋颔首,自信的道:“十年之内,就能看得到这里的繁荣。” “赵将军。”司璋和刘柏山一前一后进来,他脸上露出兴奋的样子,“地方可能由我们挑?” 赵勋挑眉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司璋就有些紧张的后退了几步,等了好一会儿就听到赵勋道:“除了军田和百姓分好的田,其他的由你挑!” “种什么也由我们决定?税粮呢,徭役呢?”司璋问道。 赵勋放了茶盅,看着他道:“五年内不用纳税,至于徭役……这里兵多,不用你们。” “真的?”司璋胡子都抖了起来,看着刘柏山,后者却是露出忧心的样子,谨慎的问道:“您说不用交……那要是您走了,到时候别人接手,朝廷会不会更改?” 赵勋扫了一眼刘柏山,回道:“这里,谁敢来?” 这里,谁敢来接盘,若真有一日有人来了,那也一定是他赵勋的人,若不然,就是他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不要谈了。 “好!”司璋坐不住了,“我们这就回去和大家商量,若是能成,年前我们就会陆陆续续来这里选地播种盖房子,年后那边的地收了我们再一起来。” 赵勋微微颔首,道:“去吧。” “好。”司璋抓了流星锤和顾若离抱拳,“顾大夫,那我们就此告辞了,若此事能成,将来我们就是邻居了。” 顾若离点头笑道:“好,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开口。” 司璋应是,带着槐书和刘柏山匆匆走了。 “秦大同这两日也要走。”赵勋道:“让陈伯给他准备点东西。” 顾若离应是,又想到了什么,看着他道:“要不要准备程仪,他打了两年的战,军饷没有几个钱,家里还不知道苦成什么样子。” “我准备好了,和颜显一样,备了一千两!”赵勋握着她的手,道:“你只管养胎,这些事都有我。” 她笑着点头。 中秋节前赵勋格外的忙,顾若离将要送回京的两节节礼都准备好一并送了,省的天寒地冻的还要找人跑一趟,所以一时间也忙的很,绞尽脑汁的想着东西。 “这里的米好吃。”欢颜道:“给太皇太后送点米吧,熬粥喝黏黏糯糯的非常好。” 顾若离也觉得好吃,每天早上她都能喝上两碗粥,便道:“前面正好有家米店,我们去看看。”话落,一行人就去了米粮铺子,买了好些米装了车,又拐到街角买了点心装好。 她提着盒子边走边吃着东西,一路上不停的和人打着招呼,一会儿工夫孙刃手里鸡蛋米面青菜拿了一堆,欢颜笑着道:“我们其实什么都不用买,就这么每天在外面走一圈就够了。” “回去吧。”顾若离确实不敢出来了,她转身要走,忽然就觉得身后有道目光正盯着她,她一愣回头去看,就看到有个身影一晃进了旁边的铺子里。 她一愣! “怎么了?”孙刃警觉的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她摆了摆手,道:“没什么……” 她走了几步,方才那个身影就一直在眼前转,虽是转瞬即逝,可是霍繁篓她太熟悉了,“你们等我一下。”她说着,就去了他进去的那个铺子,才一进门就看到有人掀了帘子去了后面,店中的伙计看见她也喊着道:“顾大夫。” “是不是有人进去了?”顾若离指着后面,伙计就回道:“是位客人,去后面看布了。” 她凝眉就跟着去了后院,后院是店家的仓库摆了好些布在院子里阴着,她在一间掩着门的房间门口停下来,喊道:“霍繁篓!” 里面安静了一活儿,她也没有急着说话,其实……她并不想见到他,他们之间早回不到过去的样子,只是,他人来了她既然知道了碰上了,就要多问一句。 毕竟,现在的霍繁篓和以前的他不同,他为什么而来,又是什么目的。 不得不防。 “三儿。”门打开,霍繁篓一身墨色的潞绸直裰站在房内,容貌像是一朵盛开的花越发的精致好看,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笑了笑,尴尬的道:“好巧!”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打量了了一眼他的膝盖,方才走路时他依旧有些瘸,“什么事?” 她见到他的第一面是质问他来做什么,不过……她还愿意和他说话,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本来的打算,不过是远远看她一眼他就回去。 “我来找我大哥。”霍繁篓随口便说了隋景,“听说他受了重伤失踪了,我来看看。” 原来是为了隋景,她点了点头道:“后来没有见过。你……”她看着他瘦削的下巴,疲惫的样子忽然就有些不忍心,道:“如果死了,你大约连尸首也找不到,如果没死,他肯定不会留在这里。” “我知道。”霍繁篓笑笑,艰涩的道:“我就四处看看碰碰运气而已。” 她点了点头指了指外面,“孙刃来了,你……早点离开这里吧。”话落,她转身要走,霍繁篓紧追了两步急切的喊道:“三儿……” “嗯?”她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他笑了笑,指了指她的肚子,道:“恭……恭喜!” “嗯。”她点了点头,轻声回道:“谢谢。”深看了他一眼,转身飞快的出去,拉着孙刃,“我遇到个熟人说几句话,走吧。” 霍繁篓站在后院里许久都没有动过,过了许久他才快步出去。 他来了,看到她了,还说了几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顾若离没心思再逛了,心不在焉的回了家里,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赶了很久的路,这么着急来这里找隋景,难道是京城有什么事,还是他和阙郡王闹翻了? 沈橙玉的死因他知道吗,是不在乎还是隐而不发。 “在想什么。”赵勋从门外进来,她翻身坐起来道:“今天我看到霍繁篓了。” 赵勋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了,人来了在城里待了半个时辰就急匆匆的出城,且路上一刻都没有停的赶路走了,除了见了顾若离一面,说了几句话,连口水都没有喝。 看来,那小子是偷偷来看她媳妇的。 赵勋哼哼了一声,冷声道:“你见他了?” “碰见了。”她忧心忡忡的道:“是不是京城出什么事?” 他在她身后放了个褥子,挑眉问道:“你这是担心他?可不见你这么担心我。”京城要是有事,他就更不敢来这里。 “咦!”顾若离听出来他满腔的醋意,失笑着一副认错的样子,道:“我错了,应该喊你一起的。可是当时来不及,我也就说了几句话……” 他这才露出满意的样子。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他想起什么来,献宝似的道:“包你满意。” 她笑了起来,捧着他的脸,道:“只要是赵将军安排的事,我都是满意至极的。” 245 欢喜 顾若离听着校场上气吞山河的操练声和踏步声,惊愕的回头看着赵勋,道:“你带我来看操练?” “以后没事你就过来。”他含笑道:“听人说孩子在母亲的肚子里,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将来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这是……在胎教。 “我的儿子,自然是文武双全。”赵勋一脸的自信,“所以,要自小给他多感受军营的氛围。” 顾若离无语,指着自己的肚子,“这才两个多月而已,你要胎教也早了点,而且,人的性格和生活环境和父母的教养有关,你就是天天给我看这些,对他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只要有就行。”赵勋话落,她就听到几千的兵忽然散开,有人从后面加速朝前跑,她看着发懵,不等反应过来那人忽然凌空翻了个劲斗,又接连的在操场上翻着,随即舞起了大刀。 那人开了个头,随即又上来一个人拿着长棍,啪的一声拍在地上,溅的灰尘一层层的飞起来,腾挪踢跃棍子舞的虎虎生风。 三个,四个,五个…… 就这么的轮番上场,她看的目瞪口呆,下面有人喊道:“顾大夫,我们还有绝活,报官让小公子一生下来就是一条好汉。” 顾若离哦了一声,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顾大夫,我们还给小公子做了练功场。”他们说着就指着那边兵营的一排排房子,她跟着赵勋过去,就看到一间被刻意收拾过的房间里,摆了木人,石锤,高架还有墙边放了十八般兵器。 都是低低小小的,小孩子拿着正好乘手的大小。 “你们做的?”她抓了个小刀在手里,门外的人点头道:“嗯,还有好些东西要准备,等小公子能跑能跳的时候,就能来这里玩了。” 一个个的很期待的盯着她的肚子,好像她肚子里立刻就能蹦出一个孩子出来,能跑能跳能打能闹。 “哦……好,谢谢大家。”顾若离将刀放回去,“我去田里走走,你们去忙吧,不用陪我。” 众人这才散了。 “这就是你的胎教啊。”顾若离看着赵勋,指着一屋子的东西,“你想好了啊,要是个女儿,又不喜欢这些,看你怎么办。” 赵勋就挑眉盯着她,笑而不语。 “既然来了,带我去看看田里的情况吧。”她说着拉着他出去,两个人走在田埂上,这里的地许多都是新开的荒地,暂时多以种豆子为主,许多人都忙着在田里播种。 这么放眼望去,入眼的四周皆是一亩亩梨的整洁干净的地垄,每块田里都有人在劳作。 “既然让大家在这里落户,那这么多兵的婚事怎么办。”她有忧心的道:“我问过周铮,虎贲营的人约莫有半多是没有成家的,作为主帅你想稳定团结,这小家的婚事至关重要。” “自己解决。”赵勋牵着她的手,走在田埂上不急不慌,像一个位视察的老农似的,看笑了顾若离。 他道:“各自写信回家,若要成亲可以年前回去成亲,我这里会补贴。若娶不着就各凭本事,看看当地的姑娘够不够了。” “先让人登记了各人的婚姻状况。如果有家有口的,可以将家里人接过来,大家帮着起房子。若是不来他也可以回家去。你总不能一直留着他们到老死吧。” “你说的有道理,可以实际让人去办这件事。”他微微颔首,回头看着她道:“起风了,回去吧。” 她点头应是,两人往停车的地方去。 马车边,周铮正在和欢颜大眼瞪小眼,瑞珠远远看着一脸的无奈。 这两个人从顾若离离开后就一直在车边瞪着眼睛,也不实话。 过了好一会儿,欢颜就道:“你给我让开,我和你说了我就是自梳或是做姑子去,也不会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 “你好好说话。”周铮蹙眉道:“你娶定你了,往后有你嫁不了别人。” 欢颜就瞪着他,怒道:“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当初我见天儿的黏着你,你傲气的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现如今却反过来求着我,你脑子有病还是坏了。” “有病!”周铮点头道:“反正我想成家生娃娃了,你就说嫁不嫁吧。” 欢颜怒道:“不嫁!”话落,看到顾若离和赵勋从一边走了过来,就哼了一声去迎顾若离。 顾若离看着欢颜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由失笑,低声问道:“又吵架了?” “没什么好吵的,他不好好说话。”欢颜堵着气,“说的好像我没人要似的。县主,您明天就讲我许个人吧,也让他看看我有多抢手。” 顾若离轻轻笑了起来,捏着欢颜的脸,道:“有拿自己一生幸福赌气的吗。你要不想想嫁就不嫁,谁逼不了你。” “嗯。反正我现在是瞧不上他。”欢颜说着躲在顾若离身后朝他周铮做鬼脸。 周铮耷拉着脑袋抱了抱拳,“爷,县主!” “去忙你的。”赵勋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说着扶顾若离上了车,夫妻两人挂了帘子马车慢悠悠的动了起来,她道:“周铮这样不行啊,喜欢欢颜可是一上来就说狠话,你闲了点拨他一句?” “嗯。”赵勋觉得她说的对,这个时候确实应该点拨几句才行。 顾若离靠在他身上,他们夫妻两个现在俨然是田间的地主,不但如此,还要操心好几千人的婚事,恨不得拖个几千个姑娘家来点一回鸳鸯谱。 操心的事还真是多。 晚上顾若离吃过饭,窝在炕上看书,忽然就听到外面有欢颜的哭声传了进来,瑞珠轻声哄着,她听着一愣喊道:“欢颜,你怎么了。” 话落,起身开门出来,就看到欢颜捂着站在屋檐底下哭的稀里哗啦,连白世英都被惊动了。 “怎么了。”白世英看着顾若离,顾若离也是摇着头,上去拉着欢颜问道:“哭什么,把话说明白了。有人欺负你了?” 欢颜点着头,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看着顾若离,委屈的喊着道:“……县主,周铮他亲我,就在刚刚把我摁在墙上,亲了我的嘴!” “啊?”顾若离惊的说不出话来,和白世英对视面面相觑。 瑞珠捂着欢颜的嘴,道:“声音小点,这事儿传出去你还怎么做人。” “我不要做人了。”欢颜气的跺脚,“他……他招呼也不打一声,县主,他怎么能这样。” 顾若离点着头回声过来,看着她道:“是太过分了。瑞珠你去请七爷回来,他的属下得请他来罚。先打他个八十军棍再说。” “啊?”瑞珠惊了一跳,八十好像有点多,可是一想到对方做的事,就又不多了,“奴婢这就去请。” 白世英就拉了一下瑞珠,让她步子顿了顿,几个人就看到欢颜止了哭,惊愕的看着顾若离,“打……这么多啊。” “他这是耍流氓,调戏良家妇女。放七爷手里就是杀了也不为过。”顾若离一本正经的道:“而且,你还是我身边的丫头,他这是太不将我和七爷放在眼里了,可恶!” 欢颜脸色变了变,砸了砸嘴,道:“那……少打点行不行。” “那你说,打多少。”顾若离看着她,她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来,“打五个军棍就够了。” 白世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撇过脸在一边,瑞珠恨恨的看着欢颜,“你刚刚不是很生气的吗,哭的稀里哗啦的,都吓死我了,你要是不罚将来谁都能逮着你亲你的嘴巴。” “这怎么可能。”欢颜捂着嘴跳脚道:“那我非要和他拼命不可。” 瑞珠忽然就明白过来,所以周铮亲了不拼命的原因,是因为她高兴让他亲。 顾若离忍着笑,指着瑞珠道:“去请七爷和周铮来,今晚就把话给说清楚了。” “是。”瑞珠哭笑不得的跑出去,顾若离和白世英一起拉着欢颜进屋,白世英道:“我看你可以准备嫁妆了,这丫头恨嫁的心都挂在脸上了。” 欢颜捂着脸摇着头道:“没有,没有。我不恨嫁的。” “嘴里说没有用。”白世英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脸上都写着呢。” 顾若离是觉得奇怪,周铮怎么突然回一反常态的来一处霸王硬上弓的戏码? 不会是……赵勋教的吧,一定是了。 让他去点拨一下周铮,没想到他就教了这么一个手法,还摁着了就亲,可真是近墨者黑。 “怎么了。”赵勋从外面进来,就看到三个女人站在房间里,一个个的神色各异,顾若离就朝他身后看了一眼,道:“周铮呢,没有来吗。” 赵勋指了指外面,问道:“有什么事?” “商量一下婚事。”顾若离指了指欢颜,和赵勋打了眼色,又道:“问问他到底什么态度。” 周铮就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欢颜飞快的看了他一眼,顿时心口直跳小鹿乱撞的……方才他摁着她什么话都不说,扑上来就是一通乱啃,糊了她一脸的口水。 若说她是羞的哭,还不如说是吓的哭了。 这人实在是,亲也不会亲,还大晚上的黑布隆冬的扑上来,跟只狗似的照着她的脸就是一通舔。 谁不得吓哭。 “求县主将欢颜许配我,我和他有肌肤之亲了。”周铮抱拳拱手单膝落跪,“以后我一定好好对她!” 顾若离看着欢颜,似笑非笑,“你说呢。” “那……那我问他几个问题。”欢颜看着顾若离,见她点头了就回头来盯着周铮,“你真想娶我?” 周铮起身来,点头道:“想!” “那你喜欢我什么,为什么想娶我?” 周铮愣住,喜欢什么?他哪知道喜欢什么,成亲不就是看着顺眼然后过日子吗,哪里来的这套说辞,他憋的满脸通红,回道:“因为你……能干。” 实在是想不到别的词了。 “以后真能对我好?”欢颜问道。 周铮点了点头,“我是不会动手打女人的,所以你尽管放心。” 这一点欢颜是相信的,就回头看着顾若离,红着脸点了点头。 “行啊。正好这段时间我没什么事做,就操办你们婚事好了。”她笑着道:“就在这里办,年前就办了。” 周铮就咧嘴笑了起来,都说娶了媳妇好过年,他今年这个年格外的让他期待。 “笑什么。”欢颜瞪眼,又看着顾若离,“您有身孕,这些事您吩咐我自己去办就好了,也没什么东西,就让他赁一间房子置办一点东西就好了。反正将来我们也还要回京城的。” “这事儿你们商量。”顾若离道:“我和瑞珠只负责嫁妆!” 欢颜红着脸笑着,又回头看着周铮,拽着他的袖子往外走,“你跟我来一下。” 又高又壮的周铮,就这么被欢颜拖孩子似的拽了出去。 两人避开人站在院子角边,她叉着腰道:“你今晚发什么疯,为什么突然跑来亲我一下。” “就看到你了,然后就……”本来凶神恶煞的样子,可是此刻看上去小媳妇儿似的站在墙角看着欢颜,一脸的忐忑不安,“吓着你了?” 欢颜摇摇头,回道:“就是亲的太脏了,一脸的口水。” “脏?”周铮瞪眼,拉着她的胳膊就压在墙上,“那再亲个不脏的。” 欢颜推着他,“哎呀,你的胡子……成亲前你必须剃了。” “嗯,嗯。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周铮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顾若离笑着倒在炕上,一想到周铮的样子就忍不住的发笑,拉着赵勋道:“是你教他这个损招的?” 也不算损,好像对欢颜来说还是很有用的。 “不算。”赵勋也觉得好笑,便道:“我只说不必废话,像个女人似的不痛快。” 谁知道他会做这事儿。 顾若离哈哈笑了起来,赵勋就捏了捏她的脸,她这段时间胖了一些,脸上张了肉人看上去有些圆润,但却添了几分孩子气,很是可爱。 “我有事做了。”她盘算着,“虽说不会在这里长留,但是还要是准备一应的东西,我得好好想想,列个单子出来。” 接下来一个月,顾若离就整日里忙着这事儿,闲了就去齐戎的医馆做大夫,都是头疼脑热的小病,她看起来也轻松……过了八月十五,周铮的婚房备好了,他们就在卫所里开了几十桌,给两个人布置了喜堂,拜堂成亲。 欢颜穿着大红的裙子,梳着妇人的圆髻,圆圆的脸上满是娇羞,端着杯子站在周铮身后……周铮剃掉了胡子,脸上的疤看的格外的明显,却一点都不骇人…… 顾若离想到她和霍繁篓当初在合水城外第一次看到周铮时的样子,当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朋友,不但如此,他还娶了她亲近的朋友。 有时候,人和人的缘分实在是太奇妙了。 晚上闹的很晚,周铮被闹的穿个裹裤在院子里跑了三圈才让他回房,天快亮时大家才散,周铮光着个膀子站在房里看着欢颜,欢颜红着脸垂着头道:“我去给你打水。” “好!”周铮抓了衣服套在身上,他也不是头一回,可是和媳妇却是头一次,心头也紧张的砰砰跳,用衣服护着胸口缩手缩脚的去洗澡。 欢颜就坐在床上等着他,扣着床沿热的一头汗。 待他出来,两个人坐在床沿就大眼瞪小眼,周铮咳嗽了一声,道:“睡……睡觉吧。” “哦。”欢颜就抓着被角滚到床里头去,周铮就躺在外面。 欢颜等了好久,也不见他有动静,天都泛白了,再下去她就要起床了,就急躁的拿脚踢了踢他,“睡着了?” “没有。”他顿转头过来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周铮心头一横,翻身就上去了…… 欢颜中午才起来,磨磨蹭蹭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顾若离盘腿坐在炕上捧着书看着她,道:“你站在门口,是准备和我讨两个铜板?” “县主!”欢颜跺着脚进来,“明明您点头的,现在又来打趣我。” 顾若离拉着她的手打量着,点着头道:“果然不一样了。”话落看着瑞珠,“你也快点物色物色,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夫君的人选啊。” “奴婢不想和您说了。”瑞珠满脸通红的跑了出去,欢颜嘻嘻笑着坐在顾若离身边,道:“县主,说好了我要在您身边做管事妈妈的。” 顾若离就摇头道:“周铮是游击将军,将来还要升的,你作为周夫人怎么能在我家里头做管事妈妈。”又道:“还是老老实实做你的周太太,别在我这里献殷勤。” 欢颜就嘟着嘴,垂头丧气的道:“早知道我不嫁了。” “周太太中午就留在这里用午膳吧。”顾若离笑着道,“有你爱吃的兔肉,我不能吃,你可以多吃点。” 欢颜一改颓丧点头不迭。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顾若离的肚子一天一天像是吹起似的,十一月的时候她用尺子量了,居然已近两尺七八,这才五个多月而已,就已经这么大了。 她捧着肚子靠在床上,扶了左手扶右手……等看到陈顺昌端吃的来她就再不敢胡吃了,天天拉着赵勋在院子里打着转儿的散步走动。 “过年在哪里过?”赵勋侧目看着她,“要是想去庆阳,那我们要早点走,路上慢点到那边还有时间。” 顾若离想回庆阳过,她想了想道:“那我们回去吧。等司老大到了我们见一面再走。” 司璋上个月来选了一块足有近五百亩的地,想要年底前将村里的房子盖出一半来,然后翻地种点粮食。 十一月初八他们一行人收拾了一番,带着欢颜和周铮一起往庆阳去,六天的脚程他们走了十天,十一月十八到的庆阳,陈顺昌马不停蹄的开始收拾宅子,准备年货。 顾若离站在正院门口,看着里面空荡荡的样子叹了口气,又指着一边的小院子和赵勋道:“我们就住那间吧,以前我就住那边。” “好!”赵勋将她的东西提过去,夫妻两个进了房间,顾若离刚坐下来孙刃一阵风的跑了进来,“县主,郡主捎的东西来了。” 顾若离点头,道:“将人请进来安排住处,我等回去去看看。” “不是。”孙刃笑着道:“还有人跟着一起来的,您去看看吧。” 顾若离一愣和赵勋对视一眼,她喃喃的道:“……我估摸着是李妈妈来了,我娘不放心我身边没有懂事的妈妈,一定会让她来的。” 她念叨着挺着肚子出了门,站在大门口果然就看到一行五辆马车停着,李妈妈还没下车就喊道:“县主!” 果然是李妈妈,她笑着迎过去,“这个天这么冷,路上也不好走,您该等开春再来的。” “郡主不放心,所以就赶着年前来,正好陪着您和姑爷一起过年。”她说着和赵勋行了礼,赵勋微微颔首。 顾若离扶着李妈妈,道:“快进去吧,一会儿孙刃会将车领着从侧门进去。” “还有人,您等下。”李妈妈说着,就回头去看马车,顾若离惊讶的道:“还有谁?” 她话落,就看到一身银红广袖梳着高髻的方朝阳出现在眼前,站在车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翻修一新的顾宅。 246 热闹 几年来着,有十年了吧。 十年前她离开这里,就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回来看一眼,但是现在却愣生生的站在这里。 世事无常! “娘。”她一转头就看到了顾若离正挺着肚子站在屋檐下,脸圆了点,但人也黑了一些,皮肤粗糙头发也暗沉沉的没有什么光泽,除了虚胖了一点,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台阶滑,你别过来。”方朝阳扶着秋香的手下来,长长的裙子逶迤拖在地上,她甫一出现就引得街上的行人停下来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停下来看着她。 她就是那天生仿佛浑身上下都能发着光的人,但凡她愿意,总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娘!”顾若离圆圆的样子,伸着手眼睛红红的,“娘,您怎么来了。” 她说她不来庆阳的,死了以后魂也不会来这里游荡,可是现在却为了她千里迢迢的在大冬天里赶来了。 她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瞧你的样子。”方朝阳直皱眉,“就算怀孕你也得收拾收拾自己吧,蓬头垢面的。” 顾若离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这也是赶路的好吧,再说,她的样子也不至于蓬头垢面,可是这话她不敢说,笑着道:“是,您来了正好,以后我就跟着您打扮。” 方朝阳白了她一眼,视线又去看赵勋,就道:“她要去战场你就带着,他要是跟别的男人跑了,你是不是还送她一程呢。” 赵勋嘴角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抱了抱拳,没说话。 “什么样儿。”方朝阳哼了一声,丢了顾若离和赵勋当先进了门,顾若离回头看着赵勋,怜惜的拍了拍他的手。 这气,他非得受了不可。 赵勋牵着她随着方朝阳一起进了门。 方朝阳慢慢走着,这里除了比以前要新很多以外,几乎没有变化,和她走时一样……甚至于,新栽的树的位置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内院里有个亭子,亭子四周垂着淡紫的帷幔,这会儿被风吹着慢慢轻舞着,她也不由自主的停下来,似乎看到了亭子里正个有穿着天青色潞绸直裰,眉目清冷如画的男子正在举着一枚白棋,剑眉轻蹙显然有些犹豫的样子,他仿佛听到了动静忽然转头过来,看到了她。 他展颜淡淡一笑,喊道:“朝阳,来!” “怎么穿的这么少。”他放了棋子过来扶着她的手,“你有身孕了,千万不要受凉了!” 她漫不经心的道:“风寒了也有你,怕什么。”她在他对面坐下来,发现棋盘已经下了大半,她看了一刻抓了一颗黑棋三只捏着,毫不犹豫的放在了中间。 “这里可不行。”他点了点她方才摆放的位置,“这里我只要再添三颗,你就要溃不成军了。” 她看了两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是道:“落棋不悔。就算溃不成军也是我的果。” “你啊。”他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她微微凸起来的肚子,道:“大嫂说你的肚子太小了,怕将来孩子太瘦不好养,让你多吃点。” 她指了指棋盘,道:“要那么胖做什么,我方朝阳的孩子不会矮丑的。” 走了几步,她却并没有溃不成军,她知道他走了别的路,唯独留了这个地儿让她自己玩儿……她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让棋是他愿意,输了她也不会哭闹。 游戏而已。 “累不累?”他起身扶着她,道:“我陪你去回去,这里风大。” 风吹着紫色的帷幔飘动着,他们携手出来慢慢往后院而去…… 正院住的是顾青沾一家,她和顾清源住在偏院,说的偏院其实也不远,绕过这个亭子去对面穿过一丛花圃就是他们的院子。 “郡主!”秋香碰了碰方朝阳的手,方朝阳并未去正院,而是绕过了亭子去了对面,又穿过了花丛就看到了她的院子。 院子里还有两个花圃,原本种的都是牡丹花,现在空落落的满是黑泥。 她站在院子里,就看到两张一高一矮椅子的并排放着,左边坐着的是穿着月白直裰的顾清源,他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右边坐着的是人是顾若离,穿着大红的短褂抓着两个小辫儿,脸蛋粉扑扑的小腿规规矩矩的垂在椅子下面,手里亦是捧着书。 温嬷嬷的话响在耳边,“我们三小姐可真是厉害呢,才四岁的年纪,就能看得懂医术了,不但看得懂还能背的出呢。” 那父女两人仿佛没有听到别的事儿,一人一张椅子,并肩坐着,一人一本书,静静捧着。 看的全神贯注。 院子里四处静悄悄的,所有的画面都模糊的厉害,却唯独眼前两个人,如画卷一般挂在那里,从未褪色。 她以为她忘记了,连他的脸都不记得,可是一到了这里,所有曾经的回忆毫无保留的涌现了出来,那么的清晰…… “你娘呢。”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清源放了书看着一边的小人儿,“娇娇,爹爹问你话呢。” 顾若离放了书抬头看着顾清源,摇头,“我不知道。爹您去陪娘吧,我回我自己的房间了。” “那行,爹爹送你回去。”他说着起身,一把将顾若离抱了起来,顾若离哎呀一声道:“我不用抱,我自己能走。还有我的书!” 顾清源捏着顾若离的脸,宠溺的笑着,“爹爹偏要抱,等我姑娘长大了,爹爹就再抱不了。” 顾若离就懂事的没有再挣扎,趴在顾清源的肩膀上,父女两人和方朝阳擦身而过。 方朝阳目送着,直到他们越走越远,身形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她提着裙子上了台阶,暖阁里的摆设和以前一样,唯一不同的大约是她以前摆的都是宫里出来的珍品,这里摆着的都是刻意制造的赝品。 像是有人想留住这里的画面而刻意打造出来的。 “顾娇娇。”她拍了桌子,看着坐在对面一边吃饭,视线不停往炕上摆着的书上瞄的顾若离,道:“你这是打算不吃饭,只吃药吃书了是吧。” 顾若离被吓了一跳。 五岁了,她这个女儿说的闲话她都能数出来,整日里不是看书就是倒腾药,真是像极了顾解庆。 “娇娇不怕。”顾清源摸了摸顾若离的头,无奈的看着她,“你和娇娇发什么脾气,她这么乖巧是我们的福气。哪家的孩子也没有她这么省心……” 就是太省心了,她都觉得这孩子白生了。 “吃饭。”顾清源笑着柔声道:“明天想不想去外面吃,爹爹带你去吃烤鸭好不好?” 顾若离摇了摇头,笑着道:“我和祖父越好了去同安堂,祖父好不容易同意带着我去看看。” “那爹爹和你一起。”顾清源笑着回头看着她,“朝阳和我们一起吧,你不是想去街上走走吗,我们在同安堂,你可以去在附近看看。” 她原是想拒绝的,可是顿了顿还是点头,道:“好。” 一家三口安静的吃着饭。 “娘!”忽然,她的手被人握住她一愣回头去看,五岁的顾若离已经长大了,和她一样高,并肩立着甜甜的喊着她,她视线一转落在凸出来的肚子上,疑惑道:“怎么这么大,几个月了?” 顾若离笑着道:“六个月。”她摸了摸肚子,“我也觉得太大了,现在肚皮下面好痒,崩的我难受,我真怕还没生我就成了西瓜肚子了。” 妊娠纹太丑了,可是它要真的生她也拦不住。 “我带了香露来,是太皇太后给你带来的,晚上你就开始抹,很有用。”她说着,拉着顾若离坐下来,“远山呢。” 顾若离哦了一声,回道:“黄大人来了,他在前院呢。” “这里都是你后来弄的,这格子上摆的东西,你都还记得?”这里摆的东西还是顾若离很小的时候摆的,后来她和顾清源吵架,上面的东西她都摔了。 看得出来,顾若离对这里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她离开以前。 “当然记得。”顾若离笑着道:“就连你当时盖的什么颜色的褙子,常用的茶具还有你爱穿的衣服,我都记得。” 方朝阳忽然觉得很心酸,当时她离开以后,对这个孩子来说一定是莫大的打击。 “行了。”她深吸了口气,道:“太丑了,你要摆也不知道摆正品,弄个赝品在上面,也不怕丢人。” 顾若离笑了起来,道:“我找不到那些好东西。再说别人不会发现的。” “我发现了。”方朝阳指着多宝阁和秋香道:“东西都收了,我瞧着难受。” 秋香应是,忙带着人搬了个箱子来收拾将一应的东西都收走了,又将方朝阳带来的摆设一一放了上去。 顾若离才知道,她来居然还带了这些没用的摆设器皿。 “娘。”顾若离看着方朝阳,惊喜的道:“您……打算住在这里?” 方朝阳回头眼角睨着她,“我不能住?” “能啊。”顾若离一把抱住她撒着娇,“我和您的外孙都喜欢您住在这里。” 方朝阳笑了起来,道:“没羞没臊的,还没生就知道是儿子了?” “想一想也不行啊。”顾若离道:“您出京城还顺利吗,圣上没说什么,让您来了?” 瑞珠泡了茶进来,方朝阳正要说话,陈顺昌在门外喊来一声,“姑奶奶……” “陈伯,你进来吧。”顾若离应了回头和方朝阳道:“是陈顺昌,您还记得吧。” 方朝阳点了点头。 “郡主!”陈顺昌一进门就磕,“老仆陈顺昌叩见郡主!” 方朝阳点了点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起来说话吧。” 陈顺昌起来,打量了一眼方朝阳,发现她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几乎没有变化,心里越发的酸楚……人回来了,可是二爷却不在了。 “这几年辛苦你了,帮着娇娇守着宅子。”方朝阳指着椅子请陈顺昌坐,“你也别太伤心,人都有走的一天,习惯了就好了。” 陈顺昌知道方朝阳的性子,从来在她的嘴上都听不到暖心的话,但是人却是很好的,“是。郡主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二爷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他高兴什么,我又不是为了他回来的。”方朝阳淡淡的道:“要不是娇娇偏要在这里生孩子,我也不会回来的。这地儿,我待的太腻了。” 陈顺昌起身道谢,“有您在,姑奶奶心里也定一些。” “郡主爱吃清蒸的鱼,老仆这就去让厨房做去。”陈顺昌说着就告辞,“这里缺什么,您尽管吩咐。” 方朝阳点了点头。 “我对外只说李妈妈来。”方朝阳道:“我坐在车上他也不可能去挨个查车子,半夜出的门。吴孝之安排人送我走的,等我到了太原他们才知道我不在府里了,想追来又不能明着来。再说,赵远山的人也一直跟着的,他不能拿我怎么样。” 这么说,赵勋是早就安排好了啊,都没有和她提一句,顾若离无奈的笑笑,又松了一口气,道:“那您这两年就住在这里,等以后我们一起回去。” 方朝阳没说话。 “七爷来了。”瑞珠打了帘子,赵勋从门口进来,顾若离问道:“黄大人来有什么事吗。” 赵勋坐下来,回道:“说京中许多弹劾我的折子,说我开荒囤地,私养兵马,意图不轨。说我大战已了也不回京回禀圣上!” “左右不过这些事。”方朝阳接了话,“你就留在这里,等有一天他跪在你面前求你回去,你都不要理他。” 赵勋嘴角含笑,点了点头,“听岳母的。” “听我的,你现在是越会说话了。带着娇娇东奔西走的,也不知道心疼。”方朝阳抓着赵勋就想发泄心中的不满,故意拿话刺他,“听说你还一心想要生儿子,她要是生了女儿呢,你准备丟河里喂鱼去?” 赵勋没说话,顾若离笑着道:“娘,他怎么会丢了呢。生儿子还是生女儿,不都是想想的嘛,最后是什么都是自己的骨肉。” 方朝阳嗯了一声。 “赵安申挺乖巧的。”方朝阳终于转了话题,“每日去两宫请安,至于新进的几个宫,虽不消停可也没有闹到天皇太后和皇后面前去。现在满朝的人都夹着尾巴做事,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勋走前大家商量好的,包括杨文雍都是低调行事,能不出头就不出头。 这大约是开朝以来,最安静平和的一段时间了。 “先过年。”赵勋道:“后面的事至少也要等到明年年底。” 一年啊,挺好的,顾若离也生完孩子也能好好休养,方朝阳颔首,又看着顾若离,“那边没有来烦你吧?” 方朝阳说的,是顾氏的顾解福那边。 “没有。”顾若离回道:“我们也是今天才到,他们就算听到了动静也不会这么快来的。娘,如果他们真的来了,我去应付就好了。” 方朝阳向来看不上他们,点了点头,道:“我才不会理他们。” “娇娇。”白世英从门外进来,看见方朝阳上前行了礼,方朝阳请她坐,道:“听说你带着家里的秘药和娇娇一起上战场了,辛苦你了。” 白世英笑着说不累,又说了几句在路上的情形。 那边陈顺昌就端着菜来了,他问道:“郡主是要住在这个院子,还是住去正院,那边也收拾好了。” “就住这里。”方朝阳起身拉着顾若离的手,道:“你也住原来的地方?” 顾若离笑着点头,一瞬间感觉回到了十年前,等会儿顾解庆和顾清源就会从医馆回来,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不分主仆的坐了一桌子,大家说说笑笑的吃着饭,李妈妈谈路上的见闻,“我最远的地方就去了通州,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来庆阳。常常听郡主说这里不好,可奴婢今儿瞧着,这里可比京城好多了,瞧头上的天都要蓝很多。”又道:“*月的时候,这里会有风沙吗。” “有一些,但比京城好多了。”顾若离笑着道:“雨水也要多点。” 李妈妈就高兴起来,跃跃欲试的样子,“奴婢方才看到后头院子里空的,县主打算种菜还是种药?” “我也没有打算。”她说着看向白世英,“白姐姐想种什么。” 白世英道:“我不在这里种。方才和陈伯聊了,他买了两百亩林地,就在那边的山里,我打算去山里种,所以后院的地界儿,你们随便安排,不用管我。” “那就给李妈妈安排吧。”顾若离笑着道:“您想做什么都行。” 李妈妈就点着头,心里盘算着养一些鸡鸭,等明年顾若离生了就能吃,再种点青菜瓜果之类的…… 吃过饭,大家一起忙着收拾各自的房间,白世英就住在顾若离隔壁的院子里,两个人离的很近,陈顺昌联系了牙婆准备再买四个婆子两个丫头回来,要不然顾若离身边的人手不够,白世英身边也没有服侍。 “七爷。”顾若离抱着赵勋,笑眯眯的道:“我娘愿意来,是不是有你的功劳?” 赵勋抱着她,低头看着她圆圆的小脸,忍不住的捏了捏,道:“是她自己想来,我不过搭了个手。她人在这里,我也放心一点。” “嗯。”顾若离点着头,“她一来我的心就真的彻底定了。” 将来一旦有事,方朝阳在京城就是最危险的。 “总之还是谢谢啊。”顾若离笑着,在他嘴上啄了一下,赵勋眸色一暗捧着她的脸便深吻了下来,唇齿相交流连着舍不得松开她,她轻轻笑着在他耳边道:“其实现在可以……晚上你轻点。” “真的?”他一愣盯着她看,脸上写满了挣扎,又摇着头,“算了,回头伤着你伤着孩子了。” 她笑了起来,拉着他,道:“真没事,再说,我也想了。” 赵勋以拳抵唇咳嗽了两声,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推着他道:“你先去洗澡吧,我去看看白姐姐。” “嗯。”赵勋抓了衣服,三两步就去了净室,一盏茶时间就洗好了,抓了本书坐在床上,一会儿翻到前面,一会儿翻到后面,等了好一会儿门外有动静,顾若离推门进来。 “我去洗澡,你等我一下。”顾若离低头解扣子,他就从床上下来,柔声道:“我陪你一起吧,一会儿滑跌倒了。” 她点着头,心里也砰砰跳着,自从他们从草原回来后,他们就再没有做过那件事,彼此都没有心情……后来又知道有了身孕,七个多月了吧…… 现在又挺着肚子,心里的感觉格外的奇怪。 瑞珠打水进来又腿了出去,顾若离泡了一会儿洗了头,赵勋将她抱出来拿大的帕子将她裹着,轻轻揉揉的给她绞着头发,顾若离就扶着椅子站着,道:“明天你是不是要去衙门里?” “嗯,和黄章约好了。”赵勋说着,将她的头发包起来,说是包却是歪歪散散的堆在头上,顾若离扶着头发站起来,身上裹着的帕子就一咕噜掉在了地上。 赵勋看着一愣,她的肚子很圆,因为皮肤白这样崩开后,整个肚子就像是能发光似的,亮晶晶的,像个小球似的。 他笑着小心翼翼的抱着她,捧着她的脸慢慢的,细细的亲吻着…… 顾若离好累,侧躺在床上看着他忙了好一会儿,又端茶来给她喝,她笑着道:“我没事了,你快歇着。” “嗯。”他坐在床沿,看着她难受的样子,蹙眉道:“是方才我太用力了。” 她摆着手,笑着道:“不是。是肚子太大我只要躺下来就觉得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来气,只能侧躺着,但是拉着肚子上的皮疼,还顶着我的肋骨也生疼的。” 真的是,不知道怎么睡才好,太痛苦了。 “那靠一会。”赵勋从来不知道怀孕这么难受,“我帮你托一会儿。” 她笑着摇头,“没事,我歇会儿就好了。”她一夜不知道醒多少次,后面还有好几个月,肚子越来越大,她要怎么睡觉。 赵勋抱着她,头一次觉得无能为力,叹了口气,“就生这一回,以后我们不生了。” “以后再说以后的话。”顾若离抱着他,轻声道:“刚才感觉很好,直到八月个月前都是可以的,你不用忍着。” 他挑着眉摸着她的肚子,笑的意味深长。 李妈妈看着小夫妻的样子,就悄摸的和方朝阳道:“年轻夫妻如胶似漆,看的出来七爷对我们县主是真的喜欢到骨子里去了。我们县主也是厉害,七爷跟一匹烈马似的,可在她面前却是一脸的温和。” “他娶了娇娇是他的福气,他当然要珍惜。”方朝阳哼哼了两声,“陪我出去走走,我也去同安堂看看。” 李妈妈应是和方朝阳一起去了侧门,婆子刚开了门,一个人的手就拍了上来,婆子一愣问道:“你找谁?” “我找我儿子,儿媳……不对,还有我孙子!”话落,有人从门外跳了出来,穿个道士的袍子,但是却是一脸不正经的样子,“我儿媳呢。” 方朝阳刷的一下掀开马车的帘子,阴森森的盯着门口,咬牙切齿的道:“赵梁沁,你来做什么。” “嘿!”荣王推开守门的婆子,大摇大摆的进来,“朝阳,你什么时候来的,是从个京城来的啊,难怪我们没有碰到,我从龙虎山,正好赶过来过年!” 方朝阳恨不得把鞋子脱了塞他嘴里去,一字一句道:“这里不欢迎你!” “我来找我儿媳。你不欢迎我,有人欢迎我。”荣王嘿嘿一笑,朝里头喊着,“静安,娇娇,爹爹来了,快来接我啊!” 方朝阳几乎是跳着下了马车,拉着荣王,“你快走,这里房子小住不下那么多人,走!” “不走。”荣王摇着头,掰着方朝阳的手,“你也太霸道了,娇娇是你女儿,可现在更是我儿媳,是我赵家人,你没权赶我走。” 顾若离扶着瑞珠过来,惊愕的站在影壁那边,结结巴巴的道:“王……王爷。” “娇娇。”荣王跳着脚,“你娘欺负我,她不让我见你。” 顾若离抚额,哭笑不得。 ------题外话------ 这两天家里的事情多,我弄的焦头烂额生无可恋。有时候想想人活着真是太累了…… 所以更新也不稳定(咳咳,好像后来都不怎么稳定。)出版那边控制着稿子,520小说编辑催着我多更新,我真是头发都竖在头上了… 这本书原本好好的,然后突然就来了那么多外力的因素,让它变成这样了…我也不知道说啥,感谢你们还在! 247 一家 顾若离陪坐在暖阁里,就看着方朝阳瞪着眼睛满脸的怒气,荣王仿佛没看到,自顾自的说着一路上的事。 “我还没到西北这边,就听到你们打了胜仗的事,额森那厮那么厉害,当年不知道杀了我们多少汉人,如今他投降了,真是大块人心。”荣王是真的高兴,这么多年他看上去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却一直耿耿于怀的记着先帝被俘的事,是他嘴快将军情透露了出去。 如今额森被他儿子降服了,他就是那天死了,也能瞑目了。 “和你有关系吗?”方朝阳没好气的道:“你话要是说完了就赶紧走,别在这里唧唧咋咋的,跟只鸭子一样。” 荣王瞪眼,回道:“这里又不是你家,我来找我儿子和儿媳,你管的着吗。”话落,又笑眯眯的看着顾若离,“娇娇,你和我说说你在战场上是怎么行医的,那些军医都很狠的,明明没有死透他们也不会管,等有空了再回来看看,人的血都流光了。啧啧……太可怜了。” 顾若离端茶喝着,呵呵笑着。 荣王一来,家里可就真的热闹了,这还只是方朝阳一个人,一会儿赵勋回来了,估计连屋顶都能掀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来这里。 “王爷,军医那么做也是有道理的,环境不同他们能做的能选择的实在太少了,所以,也不能说他们心狠,只能说权衡之下去挽回那些能够确定挽回的生命。也是为了病者。”她话落,问道“您穿着这衣服,难道是……”出家了? 荣王没有说话,方朝阳却是道:“你太看得起他了,他要是出家早二十年前就出家了,还留着到现在。人间的乐事他还没有享受够呢。” “朝阳懂我。”荣王竖起个大拇指,一副你是我知音的样子,“我就穿着玩玩,等想脱了就脱了,谁也管不着我。” 顾若离哦了一声,无话可说。 “我饿了。”荣王回头看到了瑞珠,左右看看,“怎么没看见欢颜那丫头,让她给我弄点吃的来。” 顾若离和瑞珠点了点头,让她去办,又回荣王的话:“欢颜和周铮成亲了,原是跟着我们一起回庆阳的,半道上两个人又拐去别的地儿去了,说是年前到处走走。带欢颜见识见识。” 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看不出来周铮对欢颜非常的细心。两个丫头嫁的好,她的一桩心事也放下了。 “嫁给周铮啊,那小子可不是怜香惜玉的。”荣王闲扯着,视线不住的往门口飘,仿佛很害怕什么似的。 顾若离心头失笑。 “七爷和黄大人去视察粮仓了,要晚上才能回来。”顾若离道:“趁着有空,让陈伯陪着您在家里转转,挑个院子住吧。这里不比王府,委屈您了。” 方朝阳啪的一下拍桌子,对顾若离道:“什么委屈他了,他当年还住山洞呢。”又等着荣王,“不是很有银子的吗,出去住去。” 荣王蹭的一下站起来,迫不及待的道:“人呢,带我看院子去。”话落就撩了帘子跑了出去。 “你就是乱好心。”方朝阳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顾若离,“他一来,后面你就没有省心的时候,到处给你惹事。” 他能做得出来,穿着道士的袍子,打着顾大夫的名号去逛窑子。 “娘,你们都能说他不理他,可我怎么能不理他。再说,他也没有对我很坏,当初还拿了那么多银子出来,我怎么能将他赶出去不管不问。”顾若离叹气,方朝阳和荣王是兄妹,吵起来说什么都无所谓,赵勋和荣王是父子两人早就不对付了,所以怎么做她也只是劝劝而已,可是她一个儿媳,公爹对她还是可以的,她难不成还将人赶出去。 最重要的,她心里头其实并不讨厌荣王。 “随你,我是管不住你了。”方朝阳起身出去,“我出去走走,你让他没事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顾若离心不在焉的点着头,很怕赵勋晚上回来的反应。 方朝阳依旧和李妈妈坐车出了门,李妈妈问道:“郡主想去哪里?奴婢下午约了奶娘上门相看。”这个时候约的,都是和顾若离差不多月份的孕妇,等都生了就可以上门来奶孩子。 这是李妈妈的经验,听说是这样的奶水比较好。 “去看看他。”方朝阳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她是伤心还是真的想念,李妈妈听着一愣,点着头道:“那路上要找个铺子卖点值钱带着。” 方朝阳没有说话,半道上李妈妈买了纸钱元宝一类,备的很齐全装了两大包。 一行人走了半个时辰的路就到了,方朝阳从车上下来,就看到顾家一排的墓碑立在眼前,她扶着李妈妈慢慢往前走,视线就落在顾清源的碑上。 “您歇会儿,奴婢准备一下。”李妈妈拿了脚蹬给方朝阳坐着,她在一边将钱分好,一堆一堆的摆在各个的坟头。 方朝阳坐下来,看着墓碑上的字发呆。 碑前摆着新鲜的瓜果,香灰落了水黏糊糊的待在炉子里,到处清理的都很干净,可是依旧透着一股苍凉。 “朝阳,等我们老了,你先死等我处理好你的后世,我就来找你。”在他们成亲后从京城来庆阳的路上,她觉得车里闷两个人就索性下了车,牵手慢慢在管道边走着,那是春天,葱茏的树木,灿烂的野花,四野里都飘着香气,她回头看着他,道:“我死了,也不能叫你看见,所以你不用操这个心了。” 人死了那么丑,脸色煞白的,她不想让顾清源看见。 “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顾清源笑着道:“我定是要陪着你的,怎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走……要是,要是我死在我你前面,你千万不要哭,安安静静的将我葬了,也不用来我坟前看我,就随我坟头长棵草或是生一株树,那样我也在下面也能热闹一些。” “我才不会哭。”她挑着眉头道:“谁都有生死。你先去,等我就好了。” 顾清源停下来看着她,剑眉星目气质似山间的美玉,沁凉的令人浑身舒坦,这是方朝阳喜欢他的地方。 “好。”他点点头,“我在下面等你,等你来找我的那一天。” 她笑了起来,彼时只觉得心里是甜的。 你还好吗,坟头上的草啊树啊都被你的宝贝女儿清理的干干净净,你寂寞吗?大概是不寂寞的吧,你一家人都和你一起呢。 他们都没有想到,顾清源死时,有那么多人陪着一起的。 “郡主。”李妈妈拿着火折子看着她,她摆摆手,道:“你烧你的,我坐会儿就走。” 李妈妈应是了一声,转身在顾解庆的坟前点了纸,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亲家老太爷,我们县主就要生了,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她顺顺利利,母子平安。” 方朝阳看着,摇了摇头,要是死人真能保佑,那么这世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死去了。 荣王很乖觉的挑了一个离方朝阳和他们都很远的院子,有些偏,旁边还有一个角门,他在院子门口转了好几圈,就指着道:“就这里了。” “这是药房。”顾若离无奈的道:“您真的要住在这里?”里面还有一间书房,是她和顾解庆在家里时,待的时间最久的地方。 荣王进去看了一圈,笑着道:“里面什么都没有,我就住这里了。” “行。”顾若离点了头,陈顺昌就道:“那将家具搬进来,库房里早就备着了。” 陈顺昌怎么也没有想到,荣王也会来,当年他随着顾解庆在京城时曾见过荣王的,只是那时候大家都不认识,没有想到,有一天荣王还会住到顾家来。 顾若离和荣王坐到暖阁里去,地龙点了火慢慢烧着,房间里一点点的暖和起来。 “我孙子的名字取了没有?”荣王盯着顾若离的肚子,她笑着道:“等生了再取,到时候……”她想说请荣王取名字,可话说了一半还是收了回去。 免得到时候赵勋和方朝阳都不高兴。 想想她就头疼。 “那我想想。”荣王嘿嘿笑了起来,“我取名最好了,你要相信我。” 顾若离敷衍的笑笑立刻换了话题,“您一路过来,路上可还太平,一个人走动,怎么也不带个人陪着您。” “你说汪道全啊。他腿脚不利索,我懒得带着他。”荣王回道:“我一个人好的,带着人太麻烦了。” 陈顺昌手脚很麻利,两个时辰不到就将东西都收拾出来了,瑞珠铺好了床荣王满意的点着头,道:“好,就这里了。” “人牙子来了。”陈顺昌指了指外头,道:“我去看看,挑几个婆子丫头,正好过年就有人用了。” 顾若离忙接了话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又和荣王道:“您歇会儿,我去前面看看。” 荣王摆着手,边走边将自己的道袍脱了丢在地上,一溜烟跑自己房里睡觉去了。 顾若离叹了口气和陈顺昌一起出了门,陈顺昌问道:“姑奶奶,荣王爷是不是和姑爷不大亲?” “嗯。七爷对他一直有心结,所以这几年都不和他说话。”顾若离道:“等他回来你别劝。他们父子间的事我们劝了也没有用,反而越来越尴尬。” 陈顺昌点着头。 顾若离不是真要去看人的,所以走了半道就带着瑞珠走了,她笑着道:“欢颜不在你一个人太辛苦了,等陈伯买了人让李妈妈调教两天,我房里的事还是你做,别的事就让婆子丫头去了。” 瑞珠点着头,笑着道:“奴婢也不累,就一些轻巧的事,比种田下地好多了。” “欢颜嫁了,这两年你也留心着,若是有喜欢的也不用害羞藏着,人的一生太短暂了,我们要努力让自己过的舒服一点。”顾若离说着上了台阶,瑞珠红着脸点头道:“奴婢没什么喜欢的人,等回了京城您就在家里的小厮里头给奴婢指个人就好了,这样奴婢成亲后就能跟着您做管事妈妈了。” 欢颜嫁了周铮,往后再来就是周太太,好是好可是到底不能留在顾若离身边。 所以,她不想嫁的那么高,就本本分分的找个小厮嫁了,还依旧能留做管事妈妈,安稳,自在! “别啊。”顾若离道:“我还能缺服侍的人,一个管事婆子值得你把一辈子搭进去吗。能嫁好的当然要嫁好的,不为别的,就想想将来你生的孩子,难道还让她跟你一样做服侍人的活不成。” 瑞珠垂着头,道:“一个人一个命,他要投胎到奴婢的肚子里来,就是注定要做下人的。” 顾若离无奈的看着她失笑,在炕沿下坐着,捶着腰,瑞珠上去给她轻轻揉着,道:“奴婢觉得您的肚子也有点大,可要找个有经验的稳婆看看,说不定里面有两个呢。” “我也怀疑。”顾若离心里确实是这么想过,她扶脉是扶不出来的,但是看这肚子长的速度,真的像是双胞胎,“我们在庆阳不熟悉,一会儿等陈伯忙完了你偷偷去和他说一声,不要惊动家里人。” “好。”瑞珠笑着道:“要是一次生两个,那就省了大事了。” 顾若离倒真的没有欣喜感,如果真的有两个,那就要将岑琛和杨大夫请来才行,不让她不放心,要是到时候难产大家还能一起想办法。 “这里。”她指着骶骨的位置,“酸胀的难受,真是走路酸疼,躺着肋骨疼。” 怀孕太受罪了,她用手撑着炕沿眉头紧紧蹙着。 “奴婢看你这样,以后都不敢成亲生孩子了。”瑞珠轻轻揉着,低声道:“还好七爷对您好,要是那些不知道疼人的男人,女人一旦有孕真的是心寒。” 她以前在山区的时候见过的,女人家挺着肚子在地里割稻子,男人就蹲在田埂上三五成群的打牌,你问他怎么不做事,老婆都临月当生了。 他还会说,这生孩子有什么可娇气的,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就她最娇气。 碰上这样的,你无话可说。 “怎么了。”说着话,赵勋从门口进来,瑞珠起身行了礼退了出去,顾若离道:“怎么现在回来了,不是要巡查四个粮仓的吗。” 赵勋过来扶着她,道:“看了两个,一半的粮食还算好,另一半都要发霉了,他问我的意思,是要开仓平价卖了,还是屯着到开春在卖。” “都发霉了怎么卖。”她凝眉道:“你怎么说的。” 赵勋也给她揉着腰,道:“发霉也能吃,老百姓有老百姓的办法。这么多粮食弃了太可惜了。”他淡淡的道:“我让他开仓放了,也不要卖,若有一日捅出去,对他声名不好。他在庆阳待了这么多年,想要挪地方就要规矩一点。” 对于黄章来说,他还能待在这个位置没有被刷下去,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当年他可是背叛了先帝的。 “你说的也是。”顾若离叹了口气,叹完了又接着叹了一口气,道:“……那个……荣王来了。” 给他揉着腰的手微顿,她翻身拉着他,柔声道:“他从龙虎山来的,千里迢迢就为了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大约是年纪大了,就想儿孙饶膝天伦之乐,你别让他太难堪。” “是他让我难堪。”赵勋揉了揉额头,一个方朝阳其实已经让他头疼了,现在又来了一个荣王,他觉得她和顾若离接下来一定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顾若离笑了起来,外面就听到瑞珠喊道:“晚膳好了,郡主也回来了。饭是摆在这里还是摆在花厅?” “去花厅吧。”顾若离牵着赵勋的手,道:“我们这就去。” 瑞珠应声而去。 顾若离和赵勋一起出了门,喊了白世英往正院边的花厅去,白世英问道:“荣王爷来了?” “嗯。”顾若离无奈的道:“要了我以前的药房,就靠着角门那边,下午都布置好了,说过了年等孩子出世后再走。” 白世英看了一眼沉着脸的赵勋,浅浅一笑。 进了花厅,方朝阳正在和荣王说话,“……你不要和我说以前,就你这样,再活五十年也不会有长进。” “行,行,随你怎么说。”荣王笑着,嘴里咕哝着道:“反正你自小就不待见我。你眼里就只有老二,当时你怎么就没嫁给他呢。” 方朝阳大怒,啪的一声拍了桌子,道:“赵梁沁你再给我说一句试试。” 荣王缩着脖子,看到了顾若离一下子站起来,又看到了赵勋又坐了回去,还是觉得和方朝阳吵架比较好,“我什么都没说,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再说,小的时候你本来就对老二一个人好,难道我说错不成。” “就你这滚刀肉的样子,你知道什么是好吗。”方朝阳咯噔一声放了茶盅,“太皇太后养你这么大,给你娶媳妇儿,你后来孝顺过她没有,就知道自己吃喝玩乐,一辈子就知道自保,还自作聪明的说自己要不这样早就死了。谁害你,他们有必要害你吗。” 荣王低头玩着茶盅盖,余光撇着赵勋的鞋子,看着他走进拐了弯坐到了下首的位置上,他暗暗松了口气。 至少没有当面发火。 方朝阳睨了荣王一眼,瞧不起的翻了个白眼,一辈子都这样,小时候没好好用心,现在想要讨好了,又自己理亏。 “你爹来了。”方朝阳看着赵勋,起身坐在了主位上,也不管荣王怎么样,顾若离过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娘,已经够尴尬的了,您烧说两句。” “你指望我缓和气氛?”方朝阳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行,郡主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高兴就好了。” 方朝阳也笑了起来。 “你去我爹爹坟上了?”顾若离挽着她的手臂,看着她,方朝阳点了点头,道:“闲着,去看看他能不能从里头爬出来再和我吵一架。” 顾若离也想,顾清源能站在她面前,摸摸她的头,笑着道:“娇娇想吃什么爹爹给你买,要是不喜欢爹爹就亲自下厨去……我的姑娘,我不心疼谁心疼呢。” 她叹了口气没说话。 身后,荣王端着茶盅遮住了半个脸,眼角余光四处乱看,过了一会儿他干干的道:“听说打了胜仗,恭喜,恭喜!” 赵勋扫了他一眼没说话,起身坐在了顾若离身边。 荣王暗暗松了口气,就知道了赵勋不会赶他走了,他笑嘻嘻的坐过来拿了筷子,看着白世英道:“这位就是白姑娘,常听说你的事,久仰久仰。” “王爷。”白世英起身行了礼,荣王摆着手道:“性子也好,我要是还有个儿子,一定娶你回来做儿媳,和娇娇做妯娌,那我一家子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医药世家了。” 又是名医,又是制药的大师傅,那简直了。 白世英被惊的咳嗽了一声,低头喝茶。 “吃饭。”方朝阳拿了筷子,荣王也招着手,“都被客气啊,吃饭,吃饭!”话落,看着桌子上没酒,就和顾若离道:“娇娇,有酒没有?就你最喜欢的那个秋露白,来一坛子。” “好。”顾若离回头看着瑞珠,她应是去取酒,赵勋慢悠悠的喝着汤也不说话。 五个人一人坐了一方,除了荣王没有一个说话的,顾若离就不得不陪着他,“王爷吃多吃点菜,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一会儿您和陈伯说一声,往后每餐捡着您爱吃的做。” “我随便啊,当年饿的时候连生肉都吃过。”荣王高兴的道:“我和你说,当年我和我一个道士,现在人已经死了。我们在山里迷路了,他就抓一只兔子,也没有火,我们就把兔子给剥了皮,生吃了肉,熬了两天……后来我再没有吃过兔子肉。” 方朝阳啪的放了筷子,“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你吃你的,我和娇娇说话。”荣王很得意,“那兔子肉生吃的感觉,真的是吃了一个时辰后,腥味还在喉咙里翻腾。” 顾若离点着头,道:“生吃肯定是要恶心的。”话落看了一眼赵勋,道:“七爷也吃过,他才去开平卫,一次和几个人在草原上行迷了路,挖田鼠摸鱼,都是生吃的。” “啊?”荣王一愣,他觉得军营虽苦,但是那个苦是练兵时的苦,吃还是有吃的,尤其是戍边的兵,野蛮起来也不比土匪好多少,所以他一直认为赵勋虽吃了苦,但是并没有饿着冻着,“不会,军营里的日子还是不错的。而且,虎贲营是最富的。” “您问问七爷。”顾若离看着赵勋,道:“我听周大人说的,是吧?” 赵勋放了筷子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沼泽里的水是臭的,草根是涩的,马肉太粗生吃不好咽,田鼠肉和鱼肉生吃口感最好。” 荣王瞪着眼睛,指着赵勋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什么时候吃的这些东西?”他吃过,所以这么多年后想起来还是觉得恶心。 “吃过很多次,您说的哪一次?”赵勋挑眉看着他,语气里有着挑衅的意思。 荣王顿时瘪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那……你受过伤没有?”荣王看着他,头一回他想到了这个话题。 赵勋不看他。 “后背都是伤啊。”顾若离抢着答道:“不过都是旧的,估摸着是才去军营时的伤,一条条的,我第一次见着时也吓了一跳。” 荣王哦了一声没有实话。 “我吃饱了,你们吃吧。”赵勋起了身转身就出了门。 顾若离知道,不论多大的人,外面多么的健康,在面对儿时的父母的不公和偏袒时,总有些倔强和叛逆。 这是作为子女天生的心理,想要得到父母的关注和疼爱,对人类最单纯和最初的爱的渴望。 赵勋这样,反而让她觉得,他对荣王并非只有怨恨,至少不是像对荣王妃那样,完全的漠然。 “我……我也吃饱了。”荣王也跟着起身,“你们慢慢吃。” 他说着出了门。 顾若离看向方朝阳,方朝阳就点了点头她的额头,“就你心思多,好好顾着你的肚子。”她知道顾若离是故意这样说的。 “知道了。”顾若离笑笑,“我又不好明着劝,要是有用让他们父子关系缓和一些,岂不是更好。” 方朝阳没说话。 赵勋去了书房,里面没什么摆设,只有桌案放着他收到的信件和折子,荣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敲了门,赵勋道:“进来!” 荣王进了门,就看到儿子坐在桌案后拿着信在看,见他进来就折了信看着他,“什么事?” “我们谈谈。”荣王咳嗽了一声,道:“说说,你小时候的事。” 赵勋抱臂靠在椅子上,看着荣王坐下来,不出声。 “我……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罪。其实,那时候在我看来你离开京城是好事。当然……我也有着少操心的感觉,你那时候太危险了。”荣王道:“加上你娘怕你和正卿闹起来,你两个舅舅不就是这样的结果……” 赵勋依旧没有说话。 “你看,我和你娘是有些偏心,对正卿关注的要多一点。俗话说,爱哭的孩子有糖吃,你就是那不爱哭的。我当你一切都好呢。”荣王有些讨好的笑着,“事情都过去了,我……我和你道歉。” “说完了?”赵勋看着他,荣王点点头,赵勋又接着说:“说完,就请你出去。” “啊?”荣王摆着手,“没……没说完,还有呢。我……” 赵勋起身拂袖就走。 “老七!”荣王也跟着站起来,“哎呀老七你听父王说完啊。”话落,就一下跑过去侧面抱住赵勋,“你听我说完啊,要不然每次吃饭你都这样,我都不好消化的。” 赵勋的脸彻底冷下来,“放手!” “不放!”荣王嬉皮笑脸的,一副无赖的样子,“我自己儿子,我想抱就抱了。” 赵勋用力,荣王拉在一起的两指手就咯咯响着,他用着力喊道:“你都快有儿子了,就理解一下我这慈父的心啊……做父母可真是不容易,小时候哄着,长大了还要哄着,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这辈子都不要生孩子啊。” 赵勋被气的,冷冷的道:“没有让你生,放手!” “不放啊。”他的老脸早没有了,现在跟自己儿子他就更不用要脸了,“你……你喊我一声父亲,或者……对我笑一下,跟小时候那样,我就放手。” 荣王知道,凭着赵勋的力气,他要有心早不知把他甩到哪里去了,他只说就表示他心里有他这个父亲。 赵勋气的脸都红了。 “你们……”顾若离站在门口,愕然的看着父子两个,方朝阳走过来问道:“怎么……”话没说完,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随即指着荣王道:“你要脸不要。远山不要关他,将他丢出去。” 荣王瞪眼,道:“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还不是舔着脸跟着娇娇,我现在哄我儿子,你管的着吗。” “赵梁沁。”方朝阳指着赵勋,“你想想你小时候他怎么对你的,还不丢了他,还真留着过年啊。” 顾若离拉着方朝阳,“行了,行了,大家坐下来好好说不行吗。” 没人说话。 顾若离一头的汗,忽然就捂住了肚子,“哎呀,我肚子疼,你们别气我了。” “怎么了。”三个人一起问,荣王也自动松了手,“可别伤着我孙子!” 都奔着顾若离,她靠在赵勋怀里松了口气,抓着他的手,道:“好好说话,都是一家人!” 赵勋憋了好一会儿,轻嗯了一声。 白世英远远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荣王一来就更加热闹起来……她回过身和陈顺昌道:“陈伯,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白小姐不要走远,天黑前要回来啊。”陈顺昌叮嘱着,白世英含笑道:“知道了,我就去同安堂看看就好。” 陈顺昌应着是,想到了瑞珠方才的悄悄话,也收拾了一番出门去找稳婆。 248 动静 几个人又在顾若离这边的暖阁坐下来,外面开始下雪,她靠在暖烘烘的炕上,看着对面两个冰凉凉的脸和一个一张嬉笑着讨好的脸。 “娇娇没事就好了。这还是做大夫好,自己有事没事自己就知道了。”荣王很满意,“娇娇,你现在最关键的就是照顾好自己,别的事都不重要。” 顾若离点了点头,道:“王爷放心,身体是我自己的,我肯定要多上点心思的。” 荣王点头不迭。 “她要是有事也是被气的。”方朝阳气的道:“才来这一天就惹了这么多事情出来,你就不能消停消停。” 荣王砸了砸嘴。 “我看你还是早点走吧,别在这里晃来晃去的碍眼。”方朝阳话一落,荣王就蹭的一下站起来,回道:“你不要太过分啊。咱们两个五十步笑百步。当年你从庆阳走可是连女儿都没有要的。后来千哄万哄的把她哄好了,靠着她救命翻本。难道只允许你们靠着她,就不能我靠靠。再说,我儿子还在这里呢。哼!” 方朝阳多骄傲的人,被他这么一说蹭的一下站起来,就将茶盅朝他丢了过去,道:“滚!” “不滚!”荣王坐的稳稳的,看着赵勋道:“老七,父王错了,当年不该只图自己轻松高兴不管你,把你一个人丢道到军营去吃苦,现在父王和你认错,你原谅父王。” 赵勋坐在对面,眼帘微垂看不出他的喜怒。 “你那时候在几个兄弟里最出色,锋芒毕露的。我觉得你走了对你来说就是好事,免得惹了谁的眼。再说,你娘向来对你有防备,你不在家岂不是更加自在,事实证明你去军营结果还是好的。现在事情都过去了,你我父子就不能好好相处嘛,我要求不高,就能待在这里看着我孙子出世,看看我儿媳就行了。” 他说着有些动容,眼眶微红,顾若离才发现他的头发也白了许多,眼角其实有许多的皱纹,只是因为他平日太跳脱了,让人忽视了他的苍老老。 他这辈子都在趋吉避害,都在研究自保,或许是他做的是对的,因为生在皇家,又或许是太过草木皆兵了小看了自己小看了赵勋,导致以后的种种的局面,他没有能力去收拾。 这是恶果,他或许受了,或许没受,但是这一刻顾若离觉得他是心酸和后悔的。 后悔年轻时的没有责任心,后悔对儿子没有更多的关注和陪伴,等儿子大了他想要天伦之乐时,才发现当年黏着他求着他关注的儿子,早已经离的他很远,不再需要那可有可无的父爱了。 方朝阳也没有说话,沉默的坐了下来,实际上荣王的心思她是懂的,并且感同身受,可就是无法同情他! 她从来都不喜欢唯唯诺诺没有担当的人。 对先帝是,对荣王也是。 “随你。”赵勋终于开口了,也不看荣王,沉声道:“但若你再胡闹没有分寸,就休要怪我不客气。” 他想到了儿时和赵正卿抢一把荣王新得的弓,荣王妃要给赵正卿,荣王却要给他,说他更适合,最后他没有得到那把弓,但是却记住了荣王和荣王妃吵架的样子。 “好,好,好好好!”荣王点着头跟拨浪鼓似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父王听你的。” 赵勋静静坐着,始终没有看他。 “吃饭,娇娇还没吃饭呢吧,咱们接着吃饭去。”他嘿嘿笑了起来,洋洋得意的看着方朝阳,“喝一杯去?” 方朝阳懒得理他,起身拂袖而去。 “王爷去吃吧,我和七爷都不饿,晚上饿了我再吃点别的。”顾若离笑看着荣王,他点着头道:“那我去了啊。”话落又过来拍了拍赵勋的肩膀,“儿子,好好照顾娇娇和我孙子啊。” 就摇头摆尾的出去了,一边走嘴里还哼着不知哪里的小调,整个人越发的肆意鲜活了起来。 房间里安静下来,顾若离起身过来坐在赵勋身边,凑在他面前看着他,道:“你心里是不是很生气,却又做不到真的绝情绝情?” “只是无奈。”他握着她的手,无奈的道:“若是以前我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丢出去,可现在有你还有孩子,我就变的优柔寡断了。” 哪里是优柔寡断,分明是变得柔软了一些,对亲情更多的眷恋和同为父亲的理解。 “不管你怎么做,你都没有错的。”她柔声道:“他缺席了你整个少年时期,你对他有怨是正常的。可是他说到底还是你的父亲,又非大奸大恶之人,你愿意退让一步,是你的孝顺,无可厚非。” 赵勋点了点头,欣慰的抱着她,因为有了她和孩子,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了,有了牵挂和惦记,心里头是满的。出门后就有回家去的期盼,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守着才好。 “饿不饿?”他松开她问道:“肚子还疼吗?” 她笑着摇头,道:“饿是真的饿了,但是也有点累,我等会儿再吃。想再躺一会儿。”她说着又艰难的上炕躺着,左右换着姿势,他看着心疼半跪在炕边拖着她肚子,“这样是不是舒服点。” “还真是。”她笑着道:“至少轻了五斤。” 赵勋含笑正要实话,忽然他的手心隔着肚皮,被一个小拳头还是小脚,咚的打了一下,因为很猝然他惊了一跳,愕然的看着她,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在和你打招呼呢。” 赵勋知道胎动,才开始动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看着肚子等了一个晚上,可是刚刚那一下就好像是孩子知道是他,和他在互动似的。 一下子,他的心柔软的能揉出水来似的,木讷的道:“他知道我是父亲?” “肯定知道,他会分辨你的声音。而且父亲的声音也更加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她说着摸了摸肚子,刚才那一下踹在赵勋的手上也踢在她肋骨上,疼的心头一抽。 如果是男孩子也就罢了,要是姑娘家恐怕以后也不是个文静的。 又是一下,赵勋这一次有准备,立刻用手轻轻摸着肚皮上凸起的地方,分不清是脚还是手,顺着左侧一路划到肚子的中间,顶的高高的又沉了下去。 那么的神奇,让人震惊。 “是手。”他很肯定的道:“拳头还挺有力气的。” 顾若离笑了起来,看着他道:“行了,知道你想要个儿子,所以就夸着。我现在就想生个闺女下来,等着那天看你哭笑不得的表情。” “那你要失望了。”他哈哈笑了起来,道:“闺女我也是喜欢的。”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顾若离忽然指着自己的脚,“啊,不行,腿抽筋了,快帮我揉揉!” “哪里。”赵勋惊的跳起来,左脚还是右脚,“这里吗?” 顾若离抽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左脚,“大拇指,哎呀你看到了吗,快点快点……”又道,“不要掰啊,你顺着劲抹。” 他手忙脚乱的,左腿没揉开又她又指着右腿,“又换右腿了。快点,快点。” 赵勋又去揉右腿,顾若离抱着垫着难受的哭了起来,“左……左边小腿再揉揉。” 他两手都没停着,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等她松了口气他也发现自己紧张的不得了,道:“为什么会抽筋,别人怀孕也这样?” “正常情况。”她坐起来靠着,够着自己的脚尖揉着,道:“最近也没怎么晒到太阳,可能有些缺钙或是受凉了。明儿你让孙刃去合水看看,那边牛场里有没有产奶的牛,牵头牛回来。如果没有,羊也是可以的。” “等什么明天,现在就去。”赵勋说着就出了门,过了一会儿回来,道:“骑马去很快,最迟后天就有牛乳喝。” 她点了点头,拉着他的手,道:“你别太紧张了,我没事的,就是有点累。不过天底下女人怀孕都是辛苦的,熬过去就好了。” 他叹了口气,抱着她道:“算了,就这一胎罢了,以后都别生了。” “那怎么行。”她笑着道:“有人要三个儿子还是四个来着,我怎么着也得满足一下心愿吧。” 他这时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以后……以后还是忍忍的好,不能肆意妄为,让她受罪。 荣王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饮着,花厅里服侍的人都被他催着走了,四周烧着炉子热烘烘的,可是他这酒越喝心头却是越凉。 其实,方朝阳说的没有错,他是太自作聪明了,以前他不觉得,人活着已经是大大的不易,更就别谈别的事了。 小时候太皇太后没有对他怎么样,但是周围服侍的人却是捧高踩低的,给他吃的东西永远都是两个哥哥吃剩下或者是不吃的,他的衣服也是他们挑着剩下来的花色……他出去,别人会和他开玩笑打趣不将他当皇子恭敬,可是两个哥哥出去却是不同,就算是先帝性子绵软成那样,别人也不敢和他说半个不敬的词。 人都是看出身,他一出生就注定了这辈子,所以,他知道他能活着,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努力。 现在再回头去看自己的一生,碌碌无为,浑浑噩噩……唯一值得骄傲的,还是他的身份,和他当初最不待见的儿子。 荣王抹了一把眼泪,灌了一口酒重重的叹了口气。 不过,他都这个年纪了,就这样吧,总不能再去努力一把,再说,他往哪个方向努力呢,他都是王爷了,再努力一把难不成还……行了行了,下辈子再说吧,这辈子就等着孙子出世,他好好抱上几回,亲上几口,亲耳听到一声爷爷就心满意足了。 荣王又笑了起来,哼着曲子喝着酒。 雪纷纷扬扬的,庆阳的雪下起来比京城还要大,白世英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足足有小半个手掌的大小,这样下一夜明天早上就会积的厚厚的一层。 因为快要过年,路上的行人也少了一些,她慢慢的走着,在同安堂门口停下来,里面在收拾打烊了,崔树和二妮正在柜台后面算着帐,一人拨着算盘,一个人拿笔记着。 没来由的,她有点想念京城,想念苗苗,想念梁欢和张丙中他们了。 一样的同安堂,可是人却完全不同。她一个人站了一会儿,又慢慢往回走,路过一间点着牛油灯炒栗子的,她上了买了一些捧在手里,顾若离爱吃甜食,零嘴吃的不算多,但是有的话她也不忌嘴。 想到顾若离她不由会心的笑了起来,她有孕家里就热闹起来,喜气洋洋的,让她也有了家的温暖,无比期待她肚子里孩子的降临,那么真切的感受到生命的伟大。 “小姐,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忽然,有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走过来,穿着破旧的衣服,一只脚上绑着的是草鞋,另外一只虽是棉布的但却是破的露着脚趾,她看着一愣问道:“你一个人要饭?” “是。”小男孩点着头,声音冻的发着抖,“求求您行行好。” 白世英拿了钱袋子,将里面的银子都倒在他的破碗里,道:“我的栗子是给朋友买的,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去买吧。” 小男孩震惊的看着她,结结巴巴的道:“……都给我的?” “嗯。去买双鞋子找个地方避一避,这钱省点用应该够你过这个冬天了。”白世英道:“藏好了,别让人看到。” 小男孩点着头,又点着头,道:“谢谢小姐。小姐您贵姓,将来,将来只要我不死,我一定想办法还你的钱。” “我姓白,白世英。”白世英看着小男孩,道:“行啊,那我等你来还我的钱!” 小男孩点着头。 白世英转身而去,小男孩又抱着碗追着几步,雪花落在脸上他胡乱的抹开,道:“小姐,您能给我取个名字吗,将来我去找您,您也能记得我是谁。” “名字啊?”白世英觉得这孩子很倔,便含笑道:“我是制药的,没什么好听的名字……你若愿意,就叫长卿吧。” 这是一味药,如同繁篓和远山一样。 “谢谢!”小男孩点着头,喃喃的念着,“长卿……”等他回神,白世英已经慢慢走远了,他笑嘻嘻的将银子收了,道:“白世英……白……” 他有钱了,小男孩将钱一下子搂着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紧紧捂着往巷子后头跑,满脸的笑容,忽然的,他步子骤然一停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淡淡的问道:“长卿?” “你,你是谁。”小男孩捂着口袋里的银子后退,那人重复了一句:“长卿?” 小男孩拔腿就跑,还不等他迈开步子人就被提溜了起来,悬着空那人就低声道:“跟我走,我再送你一个姓!”话落,捂着小男孩的嘴,两个消失在大雪里。 白世英自然不知道她走后发生的事,脚步轻快的回顾府,在门口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陈顺昌,笑着道:“陈伯也出去了。” “嗯。我有点事要办,白小姐冷吧,这会儿雪太大了。”两个人说着进了门,白世英回道:“是有点冷。陈伯,庆阳城里许多叫花子吗,以前冬天官府会照拂吗,施粥送袄子什么的,会有人做吗。” “以前没有,但是听说今年是有的。过小年的时候黄大人会开仓施粥散米呢。还有人家捐了衣物。”陈顺昌说着,道:“白小姐要是想去看看,到时候我陪您去,做好事能让人心安。” 白世英笑着点头,道:“那就是后天了,那我这两日去买些东西准备着,到时候和您一起去。” 陈顺昌应是,道:“估摸着我们姑奶奶也是要去的,我也买点东西备着。”他说着去了顾若离的院子,白世英则自己回去了。 瑞珠在门口等着陈顺昌,见着他来问道:“怎么样,稳婆找到了吗。” “找到了,明儿她会在门边等着,到时候你陪着姑奶奶在门边转一圈叫她看看。”陈顺昌道:“她眼力很准,说的没一个错的。” 瑞珠点着头,道:“这事儿我和县主说,您快回去,别让七爷知道了。” 陈顺昌点着头,悄摸的出了门。 顾若离正坐在炕上吃炒饭,就着咸菜和豆腐乳,李妈妈在一边干着急,“这哪能吃,也太咸了。” “我就忽然想这口了。”顾若离笑着道:“少吃点没事的,您别怕。” 赵勋也是觉得奇怪,今天吵着要吃豆腐乳和咸菜,昨天抱着蜜饯吃了好几个,后来喊着难受又全都吐了,夜里又饿,哄着她吃了一块梅花糕,非说味儿是馊的,他就起床去厨房下了一碗牛肉面,放了许多辣椒,她吃了半碗剩下的半碗他吃了,辣的他一头的汗。 寻常她口味都清淡,现在反而越来越重了。 “舒服。”顾若离满意的很,吃了一大碗的炒饭,里面还放了火腿,她连火腿都吃的干干净净的,豆腐乳和咸菜也清空了,“明天我们吃鱼吧,酸菜鱼!” “酸菜鱼?用酸菜炖的鱼?”李妈妈不会,瑞珠笑着道:“是,一片一片的鱼片和酸白菜一锅炖,辣的,下饭的很。” 李妈妈点着头记着,道:“明儿奴婢去烧。”话落又道:“那奴婢走了啊,县主您早点歇着。” 顾若离躺着歇着,笑看着赵勋。 “我陪你在房里走走,别一会儿积食了。”赵勋拉着她起来,她笑着起来抱着他撒娇,“我家赵将军也知道饭后走动不然容易积食了,真是厉害啊。” 他失笑,捏着她的鼻子道:“夫人调教的好。” “还是孺子可教啊。”她哈哈笑了起来,看着在门口露了个脸又缩回去的瑞珠眼底划过笑意,和赵勋说说笑笑走了一刻钟,实在是走不动了才去洗漱上床。 赵勋去洗漱时瑞珠进来了,低声在她耳边道:“陈伯找到了,说明儿您在门口走一圈,让稳婆看看。” “好!”她其实也是不信的,就这么看看肚子就知道怀了几个,是男是女。可是当下她除了这个还真是没有别的办法,有备无患总比措手不及好,即便准备的多了到时候用不上也无所谓。 第二日一早,赵勋出了门,她就和瑞珠慢慢在院子里晃悠,地上积着雪她小心翼翼的走着去了侧门,守门的婆子正在门口和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婆子说着话,她直接过去了聊了起来。 稳婆姓刘,是庆阳本地人。 “老婆子做了四十年的接生婆。”刘婆子笑着道:“顾大夫要是不嫌弃,可以请老婆子来接生,报官您稳稳当当的。” 顾若离点着头,道:“那真是求之不得。这两日我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到时候再去和您说一声,若是定了您二月就要住家里来。” 刘婆子点着头,道:“顾大夫随时去,我把时间给您空出来留着。” 顾若离颔首就和瑞珠一起回去了,过了一会儿陈顺昌来了,关了暖阁的门陈顺昌道:“刘婆子说您这七个月的肚子都过了别人临月当生的肚子了,而且您又瘦吃的也不多,怕是肚子不止一个,让您多加小心一点,恐怕不到三月您就要生了。” 一般双胞胎挺不到足月,这个倒是真的。 顾若离听着心也砰砰跳了起来,她起身道:“瑞珠给我拿纸笔来,我要给杨大夫和岑大夫写信去。” 瑞珠应是而去。 陈顺昌紧张的道:“这生两个太危险了。姑奶奶怎么一下子就怀了两个呢,这要是……”他的手都在抖,顾家再也禁不起任何风浪了,顾若离是最后的希望啊,“姑奶奶,您快想想法子,这生孩子前要准备什么,注意什么,都和我们说说,我们要做好准备。” 顾若离点着头,道:“也不一定是。不过现在我们就当做是了。这孩子用的东西当然是要双份的,这一次用不上下一次再用也不浪费。至于生的时候要什么,这个要和稳婆再问问,和李妈妈也商量个章程出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再看看。” 陈顺昌应是,一一记着。 瑞珠将笔墨拿来,顾若离细细的写了一份信,晚上赵勋回来她将这事儿和他说了,“……稳婆说肚子太大了,指不定里头有两个,我自己也是这么怀疑的。” 赵勋愣住了,惊讶的指着她的肚子:“两个?”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怎么就突然来了两个了! “不一定的。”顾若离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被吓着了,赵将军叱咤沙场以一当百都不惊,现在被她肚子给惊着了,“你别紧张。” 他能不紧张吗,问道:“那生的时候岂不会很危险?” 生一个都危险,何况一次两个。 赵勋后悔不已。 “我写信给杨大夫了,你明儿帮我送出去,过了年只能辛苦他们一起来一趟护着我。”顾若离道:“就怕杨大夫身体不能颠簸,我提了一句,要是不行刘大夫和岑大夫来也是可以的。” 先是她自己生,只要她意识清醒的,一般的意外状况她还是可以应付的,若是意识不清醒了,那就只能靠大夫了。 “若我到时候有什么事,你也不要害怕,保孩子就好了。仔细养大他们。”顾若离把前后都想了一遍,她不是消极,而是职业习惯,“不要慌啊,还有两个月呢。” 赵勋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力感遍布全身,这种事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帮不了她。 “什么叫两个。”方朝阳唰的一下掀了帘子,随即荣王也跟着一起进来,“两个,两个怎么生,娇娇啊你快快想想法子,把后面的事都想好了。” 顾若离将事情和大家解释了一遍,“都不确定。我们只是猜测而已。” “有备无患,只要有可能我们就要做好准备。”方朝阳来回的走着,搓着手道:“那就多请几个稳婆。”看着赵勋,“去将十里八乡的稳婆都请来。” 赵勋颔首,道:“明天就去办这件事。” 一家人如临大敌。 顾若离这个时候反而松弛了下来,能做的能想的她都想了做了,如果到时候她还是遇险了,那她就放手一搏,剖腹取子……她要死了,就表示她的命该如此。 小年的时候白世英和陈顺昌特意去施粥,方朝阳和李妈妈赶着年前去了庙里捐了许多香油钱,赵勋闭门谢客一整日都陪在顾若离身边。 过年的时候,顾解福和福解兴来了,方朝阳避而未见,顾若离在花厅里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就走了。 过完年,来拜年的人不算多,一来是因为赵勋现在身份很尴尬,二来,他不好相处上门来也是碰一鼻子灰。 大家都是在门口放了名帖就走了。 转眼过了正月十五,刘婆子就住了进来,京城的回信也来了,杨大夫和岑大夫过了十五就启程,满打满算下个月二十前能到庆阳。 一家人忙的脚不沾地,什么都要重新准备。 刘婆子每天教顾若离做一些手脚操,她发现刘婆子难怪会是这里最有名的稳婆,还真的是有一套自己的办法。 她做操,赵勋就坐在旁边看着,盯着她的脚,生怕她脚底打滑回头再摔一跤。 “爷!”孙刃和周修彻抬了一堆东西过来,“都是兄弟们送来的,听说顾大夫怀了两个,大家就多准备了一些。” 一打开,都是男孩子玩的玩意儿,木头雕的刀剑棍棒九连环,另一个箱子则是衣服鞋袜还有报备枕头之类的东西……瑞珠看着就笑着道:“那我们不用做了,现在真的是够了。” “县主。”陈顺昌笑着进来,道:“外面有个姓司的人求见,说是您的朋友。” 是司璋来了,顾若离笑着道:“请他们进来。”她生个孩子闹的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 249 新生 “这么说,这胎得的是个女儿。”顾若离高兴的看着司璋,“生下来多重。” 司璋笑着道:“丫头瘦瘦小小的,我亲自称的,六斤还差一点,但是皮肤白的很,嫩生的我都不敢抱了。” 顾若离和赵勋对视一眼,因为她有了身孕,他们两个人就是路上见到了别人家的孩子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想象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个什么样子。 司璋将红蛋一应的东西都摆好,笑着道:“顾大夫您也快要生了,到时候我们再来给您贺喜。年后兄弟们就一波一波的搬家了,到时候你们要是再回开平卫,也能去我家里坐坐了。” 顾若离点着头,道:“等我生了一定去给你报喜。”赵勋接了话,道:“盖房子的事我已经和周铮说过,他会找人帮你们的忙,在春播前把所有事都准备好,不能耽误了时间。” 司璋点着头,又听赵勋到:“中午在这里吃饭,我们小酌一杯。” 说着话两个人去了花厅,顾若离送他们出门又回了暖阁坐着,小心翼翼的摸着肚子,她自己的感觉还是很明显的,胎动的时候一边的幅度很大,一边则要文静一些。 如果真的是两个,也不知道是两个男孩,还是两个女孩! 龙凤胎的几率太小了,她几乎不想这个可能。 按理说,无论是顾氏还是赵氏似乎都没有生双胞胎的女子,怎么到她这里反而例外了……她摸着肚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朝阳从门外进来,道:“远山说二月中另外三个稳婆也要进府是吧?” 顾若离点头,道:“是四个,并着刘婆子一共有五个人。”她话多,方朝阳道:“你别嫌多,没事就最好,一旦有事这些人有经验,指不定就救你一命。” 她点着头应着是,道:“是,是。我也是怕死的,所以肯定是事事都要求稳,不敢冒险。” “杨大夫他们什么时候来。你肚子这么大,我看真是随时都有可能会发动。”方朝阳每天都睡不着,夜里总要起来问两次顾若离怎么样,有没有喊着肚子疼,有事没有。 “这才七个月,怎么也要挺过八个月才行。”现在这情况,孩子在肚子里多待一天,生存下来的几率就多一点,所以她不管怎么样,“娘,您别急,总是这么和我说,我也是紧张的不得了。” 方朝阳摆着手坐下来,荣王也掀了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个匣子献宝似的给顾若离,“方才有个行脚商赶着回家去团员,手里只有这么一根百年的参,我千求万求的弄来的,您留在手边,到时候肚子时你就切片含在嘴里。” “百年的参就这么让你碰见了?”方朝阳一副你真是太傻的表情,顾若离也觉得就道谢接了匣子,参不大但是参须很长,看上去颇有些百年老参的样子,但是再仔细去看就不难发现,这参顶多三十年的,“王爷,您……花了多少钱? “两百二十两,这价格不算贵吧。”荣王得意洋洋的道:“我见过别人挖参的,所以对这些很在行。” 顾若离点着头将匣子合上,笑着道:“谢谢王爷,这参确实是百年的。我请白姐姐帮我弄好,到时候生的时候含着。” 能做点事荣王很高兴,骄傲的睨了方朝阳一眼,乐呵呵的道:“那你歇着啊,我再去转悠转悠,说不定还能砰上什么好东西。可别说这里虽不比京城繁荣,可是好东西却要多的多,人也实诚一点。” 顾若离应是,目送荣王出去,等他一走她就喊了孙刃来,把人参给他,“王爷方才在街上遇到个卖参的行脚商,你想办法找找,和对方讨一百五十两银子回来,王爷被人骗了。” 这三十年的参给他五十两也是看在他正月里天寒地冻的出来,要不然给他留二十两就是给他的脸了。 “好。”孙刃接了东西揣在怀里就出了门,方朝阳就讥诮的道:“我说的吧,他脸上就是写着我人傻好骗几个字。” 顾若离哭笑不得。 过了几个时辰孙刃回来交了一百八十两的银子给她,笑着道:“……他一听他骗的人是顾大夫,就要将钱悉数退了,参也送给您。我见他好说话,你又说参还是不错的,就留了二十两给他。” 顾若离失笑,道:“也行了,二十两他不赚钱,也算给他个教训,三十年的参当五十年的卖也就得了,居然还骗两百两,心也太大了。” 孙刃点着头应是,出了门去。 方朝阳道:“你现在是越来越会做人了啊,这些东西都是跟谁学的?”一面收了荣王的东西,一面就让孙刃去追钱,荣王不知道,她也不说,两相欢喜。 “王爷是好意,总不能我一个小辈告诉他,他被人骗了。”顾若离笑着挽着方朝阳的胳膊,道:“娘,您就别和王爷吵了,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吧,以后还要住在一起,大家和气一点多好。” “和气不了。”方朝阳扫了她一眼,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行了,我尽量不要和他碰见就好了。” 荣王晚上回来的时候,又淘腾了两个很机巧的九连环回来,还有个机关匣子,外面一个暗扣,一按下去匣子会弹开,里面嵌了个镜子,很特别。 除了这些还有些古里古怪的东西,他是从上元节庙会上找的,说是这两天再去。 赵勋一言不发的坐在抗沿上看着一炕的东西,她就是笑着道:“都是好玩的,你不喜欢孩子喜欢的。”又喊着瑞珠,“先收起来了,得空拿酒精擦拭一边,能洗的就先洗一洗,然后晒一晒收到箱子里去。” 反正要玩也早的很,而且,家里能做玩具的东西太多了。 “司璋走了?”顾若离给赵勋倒了茶,他点头道:“嗯,说是惦记闺女,酒和了半杯就走了。天黑前就能快马到巩昌。” 生个闺女了不起了,这么急的回去。 “我明天去一趟同安堂,在生前再去看看。”顾若离道:“你再替我去一趟我祖父和爹爹的坟山上柱香,和他们说一声,等孩子满月了我再带过去给他们看看。” 赵勋点了点头。 第二日她去了同安堂,毛顺义正在忙活着,她和顾大夫聊了一会儿,二妮拉着她在后面小声道:“我祖母给您留了十只鸡,村里的人听说您在找牛乳,也给您把牛留出来了。还有鸡鸭鱼肉这两日一并让我哥给您送到府上去。” 她家里的库房和厨房都快堆不下了,她笑着道:“牛我已经有了,不用再送来了。鸡鸭鱼肉的先让大家给我养着,等我生了不够吃的时候再请他们送来。你不知道,厨房后头的菜地里圈了十几只鸡了,我一个人哪里来得及吃。” 二妮就笑了起来,道:“行,那我托人带信回去,让我们再养些日子,多下点蛋给屯着,到时候一起带过来。” 顾若离应着,那边顾掌柜仿佛想起来什么,道:“……有件事小的一直想和您说,今儿您来了我反而给忘了。” “什么。”顾若离问道,顾掌柜就道:“年前,大约二十五的样子,就是小年前一天,我回家的时候好像看见白先生了,他和一个男子并肩着走,打着伞……那天晚上正好下雪,我喊了一声他大约是没有听见,两个拐进了巷子里就走了。” “你看清楚了,确实是白先生?”顾若离问道,顾掌柜点着头,“我做了他一年的伙计,对他的外形还是很熟悉的,不会看错。” 这么说来白徵一直在庆阳? 是因为白世英在这里,所以他一直没有走吗? 顾若离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道:“要是再看到他,你就说我们请他去家里坐坐,有的话大家想坐在一起说一说,误会解释清楚了就好了。” 她对白徵始终讨厌不起来,大约是第一次见面时他给她的感觉太美好了,所以,就算他打算拿她去换白世英,陷她于两难之地,她也没有半点讨厌她。 大家的角度不同,若是换做赵勋,让她拿白世英去换自己,大约赵勋也会这么做。 没什么对不对,只是因为爱而已。 她坐着轿子慢悠悠的回去,白世英正捧着书在房里看着,她将白徵的事和她说了一遍,白世英淡淡的道:“……随他吧,我和他没有瓜葛,他在还是不在都和我无关。” 顾若离苦笑,回道:“有的事情过去就让他过去吧。人活一世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人太不容易了,不妨退一步看看,或许心境就会大不相同。” “算了。我现在这样就很好。现在一门心思想的,就是你的孩子能顺利出生。以后看着他们长大,我也觉得很满足幸福。”白世英笑道:“就像是我的孩子。” 顾若离点着头,道:“你是姨母,是我的孩子,当然也是你的孩子了。” 正月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二月的时候赵勋就让人去接杨文治和岑琛,二月十六,他们到的庆阳,杨文治一下车就问道:“这肚子是大的厉害,你快回去歇着,别出来走动了。” 顾若离现在已经彻底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了,蹲不下也弯不了腰,两条腿肿的跟大象似的,走路非得人扶着,要不然她都要觉得自己随时会被肚子坠的往前蹿。 “嗯,辛苦您和岑大夫了,为了我特意赶了一个月的路。”顾若离和他们一起进了院门,岑琛道:“我没什么事,只是杨大夫路上病了一场,这两日才好一些。” 顾若离满脸的歉意。 “小病而已。”杨文治呵呵笑着道:“不瞒你说,我这一趟回来就不打算回去了,以后就留在延州府,也省的再去京城。” 顾若离挑眉,杨文治又道:“你这正好给了我台阶,顺势就留在延州了。” “早知道不请您回来了。”顾若离笑着道:“这样一来,杨大人和小杨大人定是要怪我多事了。” 杨文治哈哈一笑,进老院子,方朝阳站在院中,几个人各自行了礼,杨文治道:“赵将军呢?” “上街给我买吃的去了,我嘴馋的厉害,一会儿想吃这个,一会儿想那个的……他又不放心别人去,就只能亲自去了。”她话落,赵勋已经提着半只烤鸭进门了,大家一见面就各自热络的行着礼,进了暖阁里说着话。 各自安排了客院,晚上大家一起吃饭,顾若离觉得累的厉害就扶着瑞珠的手回房去歇着,躺不下来她只能靠着,瑞珠给她揉着腿,道:“这样算不算足月了?” “再熬七天,就足月了。”顾若离喘着气,指着自己的脚趾,“有点抽筋,左脚那边。”她自己已经完全够不着。 这怀孕怀的她太狼狈了。 “有没有好一些。”瑞珠揉着,她点了点头叹气道:“真想日子快点过,我好准备卸货啊。” 瑞珠看着也发愁,顾若离的脸色明显不如才怀孕的时候,因为睡不好觉的缘故,她脸色有些蜡黄的,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就好像一身的精气神都被吸走了似的。 “县主,县主!”门外,欢颜提着裙子跑了进来,“奴婢终于回来了,想死您了。” 说着话,门帘子刷的一下掀开,欢颜钻了进来笑嘻嘻的扑了过来,随即一愣,道:“您……您怎么成这样了。” “怎么样。”顾若离道:“很丑?” 欢颜点点头,又摇摇头,“和别人比起来还是不丑的,和您以前比就好丑!” 顾若离无奈的笑着道:“我现在什么都没心思想,就想早点生,哪怕长一脸的斑再丑的狠一点我也无所谓了。”又问道:“不是回卫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周大人愿意让你回来?” 欢颜穿着一件淡紫的褙子,梳着妇人的圆髻,戴着两只银簪子打扮的很素雅,人也圆润了一些,满面红光,气色非常的好。 可见婚后生活很如意。 “您都要生了,我哪里能待的住,所以就赶回来了。”欢颜学着瑞珠半跪在炕前给她按着胳膊,“您这怀孕太辛苦了,怎么看别人都觉得还好呢。” 她哪里知道,她这个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要不快生她觉得自己都快挺不住了。 欢颜和周铮又住了一间院子,家里的院子几乎都快要住满了人,每日顾若离去哪里不是这个陪着,就是那个跟着,赵勋远远看着哪一天心都是吊在嗓子眼的。 欢颜带着周铮从外面买了一堆吃的东西回来,又是栗子又是核桃酥的提在手里,老远就喊着在散步的顾若离,“县主,县主,我买了好吃的。” “嗯。”顾若离点着头,欢颜又道:“我不但买了个吃的,还买了个人回来。” 她说着,神秘兮兮的拦着顾若离。 “买了人,谁啊?”顾若离不解,欢颜就笑着跳开来,指着后面道:“你看看是谁来了。” 顾若离就看到雪盏和周鸿霖一身风尘的站在不远处,雪盏噙着泪花看着她,提着裙子快步跑过来噗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来,道:“县主。” “你怎么来了,千里迢迢的。”顾若离惊讶的不得了,“从山东来的?” 雪盏起来扶着她,抹着眼泪道:“奴婢年前听说您有孕了,杨大夫和岑大夫都来了,心里就担心的睡不着,所以过了年就拉着周掌柜来了。” “你怎么能由着她胡闹。”顾若离看着周鸿霖,“你还有生意要做呢,跟着她来耽误了正事。” 周鸿霖摆着手,回道:“没事,没事。就算她不想来我也是要来的,您生孩子是大事,我们都记挂着。我来前秦将军和夫人还特意叮嘱了,又捎了不少东西来。” “让雪盏和我住在一起吧。”欢颜算了家里的院子恐怕是要不够了,“我们正好说说话。” 顾若离牵着雪盏笑着道:“那你既是来了就多住些日子。” 雪盏点着头,道:“奴婢等您回京城的时候一起回去。”她跟着顾若离东北西走的习惯了,突然她一个人跟着周鸿霖,就处处都不适应,做什么都想着她们几个人在做什么,魂不守舍的。 现在人一来,看到了她们,她的心就定下来了。 “是我们县主人好。”李妈妈笑着和方朝阳道:“大家都惦记着。” 方朝阳没说话,侧目看着被挤在一边去的赵勋,笑了笑,道:“就是有人没事做了,怕是心里不痛快。” 什么事大家都分摊了,反而只有赵勋最闲……大家不敢分派他去做事。 晚上顾若离半靠在赵勋身上打着盹儿,他给他揉着腰,道:“耳房里是不是太小了些,我今天去看过,有些闷热。” “没事,窗户修好了,到时候可以开窗的。”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到时候要委屈你了。” 她睡耳房,赵勋就只有一个人住在卧室里了。 他无所谓,决定了后面打个地铺或者抬一个软榻进去。 一连过了几日都是安安静静的极其太平,顾若离躺着呼吸很粗重,估摸着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睡的又不踏实,只要呼吸一听赵勋就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确定她没事才有接着睡。 正迷迷糊糊的打着盹儿,忽然手被人一攥,他猛然惊醒了过来,道:“怎么了?” “我……我好像落红了,你去喊刘婆来给看看。”她声音有些发颤,显得又期待又激动,“七……七爷我估摸着要生了。” 赵勋一下子清醒了起来,喊着瑞珠,“去喊刘婆来。”话落抱着顾若离,道:“现……现在要怎么办。” “别怕。”顾若离道:“我这还没有开始阵痛,先是见红了。说不定今天不生要到明天呢,你别急。” 赵勋心神恍惚的点着头,过了一会儿刘婆来了,方朝阳和荣王都跑了过来站在院子里,大晚上的一家人都气了床在外头候着。 “是见红了。”刘婆出来和大家道:“不过还没有开始疼,按我老婆子说的,大家各自回家再睡会儿,好好吃了早饭过来。现在最早恐怕也要一两个时辰后才能开始疼。” “哪能睡的着呢。”荣王焦急的走着,“你去忙你的,我们就在外面等着。” 刘婆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道:“那……就给顾大夫做点吃的吧,一会儿疼起来就没力气吃了。” “行,奴婢去做。”雪盏应着,和欢颜交代了几句跑去了厨房。 顾若离在房里穿衣服,等穿到外套的时候,她感觉下身一潮,便抓着赵勋的手和刘婆道:“羊水破了,我看是快了。”她飞快的穿了衣服,刷牙洗脸,又拉着赵勋,“给我洗个头,快点。” 方朝阳和李妈妈亲自给她洗的,拿帕子抱着去了耳房,头发烘干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起来,顾若离打着盹儿,赵勋和方朝阳就在一边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啊呀。”她疼的醒了过来,拉着刘婆,“扶我到床上去,不是去做饭了,我先吃点。开始疼了。” 刘婆第一次给大夫接生,可真是省心啊,想的比她还要周到。 “饭菜来了。”雪盏和欢颜端了两托盘的吃食,赵勋亲自给她喂了半碗饭,她也没有心思吃菜,便开始第一阵疼了,起初的时候还好,她一边疼的时候一边还能说话。 时间慢慢的,则不能开口的,抓着床单疼的时候人都在发抖。 她数着时间,道:“刘婆,你看看宫口。”又看着方朝阳,“娘,您和七爷出去等着,一会儿太可怕了,会惊着你们。” 赵勋早站在一边动不了了,靠床头跟一个被母亲丢掉的孩子似的,失魂落魄的,和他说好几句好他都没有反应。 “七爷,您快出去,一会儿我要有事会让稳婆去喊你。”顾若离催着他,她现在太狼狈了,“去吧,去吧。” 方朝阳蹙眉站了起来,深看着她,道:“你……不要怕,我们都在外面。” “娘,我心里有数的。”顾若离说完,又是一阵疼,闭着眼睛整个人都在抖,脸色煞白的。 方朝阳拉着赵勋,“走啊,在这里待着碍手碍脚的。” “我不出去。”赵勋就站在床头,“她一个人生,我不放心!” 方朝阳一愣,就看到赵勋攥着拳头青筋凸起的手臂,还有突突跳的太阳穴,可见他真的很紧张……她忽然就没了话说,道:“随你吧。” 她出了门,就在正厅里坐着,荣王在她眼前背着手来回的走,杨大夫和岑大夫坐在一边,并着周铮和周鸿霖还有同安堂赶来的几个人,就看着荣王在那一趟一趟的走着。 “你消停一下不行,晃的我眼晕。”方朝阳怒拍着桌子,“你要是实在急的厉害,让白姑娘给你弄点药你昏睡个一天,等你醒来的时候就一切都定了。” 荣王一怔,想了想摆着手道:“不……不要。”他还要等看孙子呢。 方朝阳懒得理他。 产房内,赵勋坐在床头,手被顾若离掐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她哭着瞪着赵勋,“太疼了。算了,算了……这一次生完以后都不生了。” “是。以后都不生了,不生了。”赵勋急的没话说,只能任由她掐,还撸起了袖子把胳膊给她,“要……要不你咬我一口。” 顾若离也不客气,照着他的胳膊就是一口,赵勋眉头跳都没跳一下,他知道顾若离不是娇气的人,要不是真的疼,她断不会这样的。 “顾大夫开了五指了。”刘婆一边洗手一边喊着,顾若离松开赵勋,对他道:“让欢颜将我准备的东西都送进来。” 她的器具都是消毒了好几次的。 赵勋颔首跌跌撞撞的去了门*代了一遍,又回到床边坐下来,顾若离抓着他的手,道:“一会儿你不用管我,去看着孩子就好了,我估摸着*不离十是两个。” “通常双胞胎发育都要略差点,你照顾他们,脐带要按照我交给你的方法剪断收拾好,千万不可马虎了啊。”顾若离细细交代着,赵勋点着头应着,“我都记着呢。你也要好好的,没有你要孩子有什么用。”赵勋皱着眉头脸色沉沉的,极其的难看,顾若离就盯着他道:“我要是死了你敢对孩子不好,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赵勋一愣,敷衍的点着头,道:“我知道了。” 顾若离吵架分了点心思,就听到刘婆喊着开了十指了,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她没了力气,靠在床上喊着,“把参片递给我,快点。” 赵勋就将人参压在她的舌头底下。 胎位很正,顾若离磨着人参,就感觉身体药炸开了一样,那种不可控的感觉……她瞪着眼睛用着力,刘婆喊着道:“看到头了,看到头了,再用点力气就好了。” 赵勋就站在一边拿着剪刀,脑子里一片空白,顾若离交代的东西什么都不记得了。 “出来了,出来了。”刘婆喊着道:“将军,将军啊……快来。” 赵勋哦了一声看了一眼顾若离,跑过去咔擦剪断了起来,看着刘婆麻溜的将孩子擦了擦抱了起来,这边另外一个稳婆喊着道:“还……还有一个。” “果然是双胞胎。”刘婆将孩子递给了另外一个稳婆,又跟着回去,就看到另一个孩子绞着往外挤。 顾若离看着赵勋发懵了,就喊着道:“七爷,将老大做个记号,你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赵勋不知道怎么看。 产房里彻底乱了起来。 外面的人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荣王跳着脚道:“这哭声洪亮,底气很足,一定是个男孩子。” “闭嘴。”方朝阳急的坐不住了,小布跑了出去,站在产房的门口,顿了一下还是钻了进去,就看到乱糟糟血腥冲天的房间里,赵勋这么大的各个子,傻愣愣的拿着剪刀站着,人就跟丢了魂似的。 “孩子呢,都生出来了?”方朝阳过去,看到旁边摆了一个,她掀开了包被一眼就看到了她要看的东西,随既合上又去看自己的女人,顾若离闭着眼睛喊着,等浑身一松时她彻底脱了力晕了过去。 刘婆子将第二个孩子弄好,在大双的被子上栓了一根红绳,以区分两个孩子。 “恭喜将军!”刘婆子喊着赵勋,“是两个公子,生的一模一样,您看看。” 赵勋这才回了神也不看孩子三两步回到床头抱着顾若离,“娇娇,你怎么样。” “她没事,你让她睡会儿。”方朝阳抱了一个在手里,笑着道:“还真是一模一样,就是脸皱巴巴的不大好看。” “怎么难看了,快点抱出来给我看看啊。”荣王在外面喊着,“是两个吗,两个孙子是不是啊?” 方朝阳当然不会理他,房里别的稳婆出去道谢,“是两位双生的公子。正在称呢……”话落就听到里头报了个,她又道:“一个五斤五两,一个五斤二两。” “两个孙子?”荣王一愣,顿时一蹦而起,大声吼道,“我有两个孙子啦!” 250 双子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顾若离站在院中的亭子里,亭子里顾清源正在下棋,阳光洒下来他犹如镀了一层金光似的,她高兴的喊道:“爹,我有件大喜的事要和您说。” “娇娇。”他放了棋子侧目看着她,笑的极其的温柔,“什么大喜的事要和爹爹说。” 她掩面笑着,脸红红的过来,看着他低声道:“您有外孙了,您做祖父了。” “啊,我的娇娇有孩子了。”顾清源很高兴的站起来,“一转眼的功夫,娇娇都长大了做了母亲了,爹爹真为你高兴。” 她笑着点头,道:“您不想去看看两个孩子吗,您帮着取个名字吧。” “名字啊,爹爹一时还真是想不起来。”他想了想了,道:“要不,你让爹爹再想想。” 她点着头笑着,拉着顾清源,“那我们先去看您的外孙。我这次真的是万幸啊,一次生了两个居然顺顺利利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走着,“娘也在那边,你们正好聊聊,你好就没有看到她了吧。” 她说着回头,忽然发现手里空空的,顾清源不见了,她四处找着,喊道:“爹。” 四周空寂着,并没有顾清源,她心里着急着在家里到处的找,看到了顾解庆,看到了顾清沾,看到了大伯母,大姐,二姐……她们都朝着她的院子去,一边走一边笑着,“娇娇生了两个儿子,往后我们家就要热闹了。” “和娇娇说说,有一个姓顾吧。那我们家就有后了唉。”二姐笑着的俏皮,大伯母就呵斥道:“不要胡说,这孩子姓赵又不是平头百姓家的,哪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二姐瘪着嘴,道:“那就算了,以后让娇娇多生几个吧。多生几个总能有一个姓顾吧。要不然,生几个女儿姓顾也行啊。” “行了。”大姐掩面笑着,道:“生孩子九死一生的,一回就够了,你当娇娇是铁打的人呢。” 二姐嘻嘻笑着,拿了一堆的小衣服出来,“看我,这段时间做了好多衣服呢,足够两个侄儿穿到三四岁了。” “大伯母,大姐,二姐!”顾若离在后面喊着,她们回头过来,朝她招着手,“娇娇快来,我们去看大双和小双去。看看生的像你还是像赵将军!” 她笑着点头,跟着他们后面跑着,她们却走的很快,她使劲跑着也追不上,不一会儿几个人就消失在小道上。 “大伯母!”顾若离惊醒了过来,看到了赵勋担忧的视线,看着她问道:“做梦了,还难受吗,哪里疼?” 她笑了起来,原来是做梦,一定是家里的人知道她生孩子了都回来看她了吧。 “我没事。”她笑着道:“就是累的很。我睡多久?” 赵勋拿帕子给她擦着脸上的汗,道:“一小会儿。”这一小会儿,就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他就坐在这里想了很多很多……如果顾若离真的就这么走了,他恐怕做不到善待孩子养大成人,他甚至都想不到,再接下来的半生里,没有她的日子,他要怎么去熬过去。 孩子只是他们人生的过客,对于他来说,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锦上添花,她才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我没事。”她看的出来他很紧张,“你别担心,正常做月子养好身体就好了。” 他没有说话,弯腰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抱着,好一会儿在她唇角轻轻一吻,柔声道:“辛苦了。” 她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脸,道:“再辛苦,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她忽然明白李妈妈常和她说的那句话,女人这辈子或许有人求财,有人求权,有人求貌……可一旦成亲过日子,落入俗套归为柴米油盐的俗事时,所有女人到最后求的都是一样。 那就是一个能真心疼爱,事事将你放在心里,知冷知热的男人。 其他的,都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是男孩还是女孩。”顾若离拉着赵勋的手,他笑着回道:“两个儿子。” 他一心想着这一胎生个儿子,没有想到一下子给他来了两个……他到现在都没有从这一重重的惊吓和惊喜中缓过来。 “快抱来给我看看。”她激动的要坐起来,赵勋摁着她,“我去抱来给你看看,你别起来。” 她也就躺着了,身上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而且生的时候她忘记说侧切的事,下身崩裂了也没有人能给她缝合,这会儿生生的疼着。 “终于想起孩子了?”方朝阳抱着大双递过来,笑看着顾若离和赵勋,“说了这么久,只当你们不要两个孩子,我也好带回京城去养着了。” 顾若离笑了起来,道:“娘,快给我看看……” 方朝阳将孩子放在床边,又抱了小的过来,顾若离打量着两张小脸,皱巴巴的粉扑扑的,眼睛鼻子都挤在了一起,两个孩子都不胖,瘦瘦的缩在被子里,更两只猴子似的。 “这个是老大?”她指着被子栓红绳的那个,方朝阳点了点头,道:“嗯,这个是老大,比小的要早小半盏茶的功夫。” 顾若离疼惜的摸了摸了两个小脸,想到了什么,又解开了包被检查了脐带的处理,确定没事了才松了口气将被子包上。 “我让奶娘进来了啊。”方朝阳道:“一会儿喂点水就能吃奶了。” 顾若离一愣,她想好了要请奶娘的,就怕自己的奶水不够,回头两个孩子不够吃,可是现在看着孩子让他吃别人的奶,她心里就万般不是滋味,看着方朝阳又看看在赵勋,道:“要不……我自己喂吧,先喂一段时间,不行再找乳娘!” “不行!”几乎同时,方朝阳和赵勋答的话,方朝阳道:“你一个喂不了两个,最后两个孩子都吃不饱。” 赵勋蹙眉道:“两个孩子,夜夜都要起来,你休息不好的。” “那我白天喂好了。”顾若离和他们解释,“我是头胎又是初乳,这个太珍贵了,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们吃了。” 方朝阳将小双抱起来,睨着顾若离,“随便你,你要喂也可以,但是奶娘还是要在的,以她们为主。” “好!”她也担心自己的奶水不够吃,便又拉着赵勋求着,“就喂一个月,我不累的,晚上让乳母也睡在房里好了。” 赵勋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道:“那说好了,只能一个月。” 她点着头,想着要是母乳好以后她要喂,她们谁也拦不住她。 “那就先试试老大。”顾若离解了衣裳,刘婆忙过来帮忙,赵勋看着就有些尴尬起身让在了一边,*一进嘴里那么小的婴儿就不用人教的,自己会吸允。 啪嗒啪嗒的。 “好痛!”顾若离啊的一声,抓着刘婆的手,“怎么……这么痛!” 刘婆笑了起来,道:“还没通,多吸吸就好了。” 她都懂,但是这份疼却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疼的泪眼汪汪的可又舍不得放弃,低头看着大双还不敢哭出来,生怕赵勋要反悔了。 “知道疼了吧。”方朝阳撇了她一眼,“让乳娘喂去。回头你要受的罪可不止这些。” 顾若离摇着头,她怎么着也得把初乳给喂了才成。 “方朝阳!”荣王在门外急着嚷嚷着,“你快点把我孙子抱出来给我看看。你不能一个人霸两个吧,你太过分了啊。” “强强,壮壮,来祖父这里。”荣王又不能进去,只能在院子里急着来回的打转,“方朝阳,你把我孙子还给我。” 荣王闹着,大家却都是松了一口气。 杨文治和岑琛对视一眼,两人也都是一身轻了,他们来是备着的,不需要他们那是最好的了。 “阿弥陀佛。”李妈妈双手合十念着,“奴婢明儿就要去庙里还愿,多谢菩萨保佑我们县主顺顺利利。” 陈顺昌也是抹着眼泪,颤颤巍巍的道:“老仆这就去给老太爷还有二老爷说一声,我们姑奶奶母子平安,得了两个大胖小子!” 他想着只要生一个儿子顾若离下半辈子就不用操心了,没有想到,这一来就是两个。 真的是天大的机缘和福分。 陈顺昌带着婆子去祠堂少上香。 “你说什么。”方朝阳抱着小双站在门口,“你刚才喊什么?” 荣王也不管立刻凑上去,要抢着孩子来抱,方朝阳不给他,“不能吹风,你看看就好了。”话落,把襁褓往荣王前面一送,荣王连眼睛鼻子都没看清楚,方朝阳就又收回去递给了稳婆,盯着荣王问道:“你喊什么?” “强强和壮壮啊。”荣王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这两个孩子太瘦小了,才五斤多。我取个吉利的小名。”他刚刚灵光一闪想到的名字。 方朝阳被气的,恨不得立刻将他轰出去,一字一句道:“不准叫这个名字,以后都不许喊!”多难听的名字,也亏得他能喊出口。 “怎么难听了,多讨喜吉利。”荣王嚷着,“还有一个呢,一起给我看看。” 门啪地一声关上,荣王被撞着脑门,只能摸着鼻子在外面干着急。 “王爷,才生下来还不能吹风,您再会儿,等里面收拾好了您隔着屏风看一眼。”李妈妈笑着道:“是您的孙子,您想什么时候看都行。” 荣王这才高兴起来,搓着手笑着道:“一下子两个,两个啊!” 他想孙子啊,以前无所谓,后来娇娇进门他就开始想了,看别人的孩子都眼馋! “是。是。恭喜您啊,王爷!”李妈妈笑着。 欢颜和雪盏在一边哭着,白世英在外面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洗了手进了产房里,顾若离已经换了一边在喂小双,她笑着抱着大双在怀里,低头看着惊奇的道:“真的是好小,像只小猫一样。” “可不是。”方朝阳喜欢的不得了,忽然就觉得往后她有事情做了,“当初娇娇生下来的时候六斤多,我都觉得很小,现在这两个比娇娇还小。” 白世英点着头,撇了一眼远远看着的赵勋,问道:“赵将军要抱?” “算……算了。”赵勋今天很不在状态,像个懵懂的少年进了戏园子一样,“你们抱就好了。” 白世英和方朝阳对视一眼,方朝阳低声道:“让他缓缓,他现在魂还没有收回来。”刚刚顾若离生孩子把他吓到了。 “男人是想不到。”白世英轻声道:“等会儿就好了。” 方朝阳很满意赵勋的样子,孩子生下来他不管孩子只顾着顾若离,她都怀疑要是顾若离有个三长两短的,赵勋立时就能将两个孩子都丢出去。 她这才明白,当初顾若离为什么执拗的要嫁给赵勋。 这个人看着霸道没没什么温情,可内心里却恰恰相反,对谁好就会一门心思的扑上去,什么花样都没有。 “没有奶水。”顾若离胳膊都要压断了,人也彻底没了力气,躺在枕头上喊着刘婆,“先不着急让乳娘喂,免得他们吃饱了就不啃吃我的。我先睡会儿等半个时辰后你再抱来试试。” 刘婆不疑有他,点着头应道:“行,那我先给喂点水。” “嗯。”顾若离躺下来闭着眼睛,拉着赵勋的手道:“七爷,我先睡会儿,太累了!” 赵勋捋着她的碎发,柔声道:“嗯,好好休息。”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醒了试试,李妈妈端了一大碗猪脚汤来,她忍着腻喝了两大碗,躺着等奶水…… “不要急,有的人生完了两三天都没有奶水。”刘婆话还没说完,小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顾若离惊了一跳,道:“怎么了,是不是饿着了。” 方朝阳正抱着的,回道:“一惊一乍的,是尿湿了。”话落,将孩子放在床上,拆开了被子一看不但尿了还拉了一屁股的大便,刘婆要来弄,她摆着手道:“我来就行了,你看看大双去。” 方朝阳娴熟的拿热毛巾擦干净小屁股,换了被子和尿布,小双立刻就停了哭,哼哼唧唧的歪着小嘴,似乎是饿了。 “这个也拉了。”刘婆笑着道:“哎呀,这样就能看得出来,小公子爱干净,大公子则要是马虎一点呢。” 她话落,大双就好像能听得懂一样干嚎了起来,刘婆手脚极快的给换好了衣服,他也不愿意,嘶着嗓子嚎的地动山摇的,外头荣王紧张的喊着,“这是怎么了啊,是不是饿了啊,乳娘呢,快点喂啊,别饿着我孙子了。” “闭嘴!”方朝阳怒吼一声,也过去看着大双,刘婆尴尬的看着顾若离道:“恐怕……是饿了。” 顾若离叹了口气,道:“那先让乳娘喂着吧,总不能饿着孩子了。” “好。”刘婆喊了两个乳娘来,一人一个的抱在怀里,大双呼哧呼哧的就吃了起来,立刻停了哭,闭着眼睛还能听得到迫不及待的吞咽声。 小双则是怎么逗都不吃,沉沉的睡着。 “这个不肯吃。”乳娘红着脸道:“……要不然再等等,兴许不饿。” 顾若离拍了拍自己这边,道:“方才我喂她还吮了两口,这会儿怎么会不吃了呢。”她看着大双吃的好,就怕小双是不是生理有缺陷,紧张的抱在怀里忍着痛坐了起来。 赵勋在她后面托着她腰。 说来也奇怪,小双到她这里居然就吧嗒吧嗒的吸了起来,似乎不满意什么都没有,哼哼唧唧的可却是不松口。 “哎呀。”刘婆笑着道:“这孩子贴心啊,知道是娘,不吃别人的非要吃自己娘的奶。” 顾若离长长的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孩子有缺陷就好了,她看着方朝阳道:“娘,再让李妈妈煮点催奶的汤来,我多喝点。”又道:“说是鲫鱼汤好,您让她多炖会儿,炖成奶白色的。” 方朝阳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别一直坐着,躺着喂一样的。” 过了一会儿李妈妈又端了各式各样的汤来,顾若离喝的撑了,到半夜她就觉得胸口有些隐隐的疼涨,下半夜喂的时候就有点奶水出来了。 赵勋坐在摇篮点看着睡的呼哧呼哧的大双发呆,顾若离喂着小双,看着他道:“好像有奶水了,你把老大抱来试试这边。” “好。”赵勋第一次抱,伸出托着襁褓,小心翼翼的走着,她看着失笑,道:“你抱在手里抓紧了就好了,不会掉的。” 赵勋嗯了一声,道:“这么小,我怕我会伤着他。” “你这可是今天第一次评价呢。”她换了一遍喂大双,大双闭着眼睛吧嗒吧嗒吃了几口就不啃了,嘴巴一瘪就哭了起来。 顾若离叹气,指着他和赵勋道:“我算是知道了,这孩子以后指不定就能被人用一块糖给骗走了。” “他敢!”赵勋沉声,瞪了一眼大双将他抱回去,乳娘接在手里去屏风隔壁喂他,他就不哭了,哼哼唧唧的吃的欢实的。 两个孩子,现在就能看出不同的地方来。 “你也去睡会儿。”顾若离看着赵勋道:“日子还有的熬呢,后面的事情更多,你别把自己熬的垮了。” 他哪里能睡的着,也不放心一个人回去卧室里去,就指了指顾若离的床脚,“我在那头靠会儿。” “别。”她摆着手,“床单虽换了可还是脏的很,你别睡在这里。都说晦气。” 他也不管,合衣靠在她脚边,摸了摸她的脚虽穿着袜子可还是凉凉的,就抓着塞自己怀里捂着,闭着眼睛道:“自己媳妇儿,晦气个什么劲儿!” 她失笑,一会儿也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她一睁开眼就听到了屏风隔壁荣王和赵勋的对话声。 “这是强强啊,这是壮壮!”荣王声音忙是雀跃,“强强的脸要圆点啊,我来看看……”他说着,哎呀一声,道:“老七,我看到两个人的不同点了。” 赵勋嗯了一声,荣王又道:“你看看,强强耳朵上有个小红点啊,像是朱砂点的一样,壮壮耳朵上没有。” “你看看啊。”荣王将大双抱过来塞给赵勋看,赵勋勉强看了一眼,还真是看到了耳朵尖的后面有个胎记,因为耳朵贴着头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顾若离喊着道:“真的有啊,快抱来我看看。” “快抱给娇娇看看去,我大孙子有胎记的。”荣王将大双给赵勋,自己抱着小的,来回的抖着,“祖父给你唱段戏啊,绑子戏很好听啊。” 他就真的唱了起来。 顾若离拨开耳朵,惊喜的道:“要是长大了分不清脸,就能从耳边分辨了。” “嗯。”他抱着孩子问道:“我让李妈妈给你送吃的,你先吃早饭。” 她点头,还想试试大双吃奶不吃奶。 “祥哥儿和朗哥儿醒了没有?”方朝阳进了门,荣王一听就皱眉,“你喊什么?” 方朝阳就睨着他,道:“祥哥儿和朗哥儿。我昨天晚上取的,以后就是这个小名了,你取的那个太难听了,往后别在我耳朵跟前喊。” “你这名字太俗气了。”荣王摇着头,“还是强壮好听,男子汉就是要强壮一点,能文能武!” 顾若离一看情形不对,立刻喊着到:“娘,您快来看看,方才王爷发现了大双耳朵尖上有个胎记。” “我早看到了。”方朝阳不以为然,抢了荣王手里的小双,“你抖什么,羊癫疯啊。” 荣王手里一空,不满的道:“你怎么能这样。我还没有抱够呢,再说了,这抱孩子不就是这样抱的吗?” “你抖习惯了,以后他抱着就要抖。”方朝阳白了他一眼,道:“去,儿媳妇房里你也能随便进,有规矩没有。” 荣王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他只是想看看而已。 洗三礼的时候,方朝阳赢了,老大叫祥哥儿,老二叫朗哥儿,观礼的人很多,崔家那边的人都来了,在家里开了四桌的酒。 顾解兴和顾解福让人送了礼来,顾若离收了,也派人去请他们了。 杨文治仔仔细细的给两个孩子检查了一遍,笑着道:“好的很,现在看着瘦,可是一天一个样儿,长肉快的很。” 顾若离也觉得是,祥哥儿能吃的一些,乳娘的奶水也多,才五六天的功夫,就能看得到他的小脸圆润了起来,粉扑扑的透着白,郎哥儿则明显斯文多了,吃的少,除了尿了脏了会哭外,其他时候不是睡觉,就睁着眼睛好奇的看着周遭。 顾若离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眼睛像极了她,圆溜溜的又黑又亮,眼睫毛也很长,忽闪忽闪的……她欢喜的亲了亲他的小手,和赵勋道:“七爷你看看,他的鼻子和下巴是不是像你?” “像你多点。”他凑过来看着,“皮肤也是,就是太白了。” 哪有男子皮肤这么白的,还是黑点的好。 她失笑,道:“白点好看啊,再说,将来还会晒黑的,这个你就别操心了。” 赵勋嗯了一声,拎着祥哥儿过来并排放着,单从眉眼来看,真的很难分辨。 “从这么小……”顾若离比划着,“要长的像你这么高,我忽然觉得好久远,又觉得好忙碌,那么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赵勋微微颔首,摸了摸儿子的脸,“等到十岁就能丢虎贲营去了,到时候他就自然而然的长大了。” “我觉得我会舍不得。”她抓着他的手,道:“再大点,你当初不还十四岁进军营的嘛。” 他没说话,显然也有些动摇舍不得了。 “县主。”雪盏在门口喊着到:“司老大和夫人一起来了,还带着个小姑娘。” 话落,刘梅抱着个襁褓进来,大约是才出月的关系,她白白胖胖的带着满脸的笑,和当年的样子大不相同,顾若离喊道:“司夫人,您这才出月,怎么就来了,快请坐。” “洗三礼赶不上,我们那时候才出门。”刘梅抱着孩子和赵勋行礼,“赵将军。” 赵勋颔首,刘梅抱着孩子在床边坐下来,道:“你一次生了两个实在是太厉害了。”她低头看着两个男孩子,“哎呀,这两张脸真的是一模一样啊。” “是!”顾若离笑着道,“我看看您闺女。”她坐起来接了襁褓抱在手里,就看到司家的闺女,圆圆粉嘟嘟的脸,头发乌黑乌黑的堆在头上,她看着顿时喜欢的不得了,“像夫人,长的真是漂亮。” “得亏像我。”刘梅笑着道:“要是像她老子,将来可就真的愁嫁了。” 刘梅抱着祥哥儿,疼惜的道:“这个是老大还是老二,脸上肉好像多一点啊……是不是老大,一般老大都要长的好点。” “还真是,生下来就重点,现在他一天吃的都要比老二多两回。”顾若离看着司家的闺女,一抬头就看到赵勋也正盯着,遂笑了起来,刘梅道:“这一次生了两个,回头再生一胎女儿,你们这就真的叫一个好了。” 顾若离刚疼过,现在是一点都不想,不过……等过两年她应该还是会再生的。 251 月子 顾若离很庆幸这个时候生孩子,气温非常的合适,房间烧了点暖炉,她和孩子都觉得刚刚好。 只是,半个月不洗头洗澡的感觉太糟糕了。 她哀求的看着赵勋,道:“趁着大家都去休息了,你偷偷帮我洗一下吧,抬个炉子来烘一烘就干了,真的没事啊。” “不行。”赵勋一脸严肃的看着她,“大家都说了,你现在不能洗头,免得以后落了病。” 顾若离躺着,露出生无可恋的样子,哭笑不得的道:“我现在都觉得自己从垃圾堆里走出来的,两个孩子靠在我旁边,我都怕自己的味儿薰着他们。” “他们闻不到。”赵勋起身拿了个梳子来,坐在床头,“我帮你梳梳,就没那么痒了。” 他就正儿八经的给她梳头,她的头发很长因为没洗的缘故的,厚实的垂在炕沿下,他慢慢梳着低声道:“还有半个月就过去。” “你这个月事事都和我对着来。”顾若离很不满的道:“我娘说什么你就跟着附和,不让我母乳,不让我洗澡洗头还监督我,等出月子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失笑,问道:“这里痒不痒?” “痒。”她点着头,道:“你别打岔,这个仇我记着了。” 他颔首,道:“行,等你出月子了我帮你洗。”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顺势握了他的手,道:“你别梳了,一会儿让瑞珠来帮我。”她心疼他这段时间一直守着她,几乎是陪着她熬了半个月,她说她闷不好受,他也不比她好多少。 “我听说黄大人来找了你好几次了,卫所那边也有事吧,你要是忙的话就去做事,家里这么多人在,你不用记挂我们母子。”顾若离心疼的道:“让你堂堂的镇国将军天天陪着我坐月子,太委屈你了。” “等你出了月子我再走,什么事也不急这么十来天的功夫。”他帮她将头发编起来,手法生涩的倒腾了半天,她忍不住发笑正要说话,朗哥儿哭了起来。 “应该是饿了。”顾若离撑着手臂看着屏风后面,两个乳娘一人一个的照顾孩子,就中间挡着一个屏风,所以只要一哭他们就听得到,“抱来给我。” 祥哥儿的哭声地动山摇的,干嚎没眼泪,朗哥儿则是细细的哭,让人听着心都化了,仿佛不满足他的要求,就是罪大恶极。 乳娘抱了过来,朗哥儿好像闻到了母亲的香味,哼哼唧唧的就停了哭,眼睛也不睁小脑袋歪着等着吃。 顾若离的奶水确实不多,满打满算够一个人吃,正好,祥哥儿嫌弃她的奶水少,所以不吃她的,她就专心喂朗哥儿就好了。 “你看看你爹。”顾若离低头和朗哥儿说话,“他这个辫子编了好久了也没有编好,将来你可不要像他这样啊,笨手笨脚的。” 赵勋含笑看着他们母子。 隔壁,祥哥儿也哼哼唧唧的醒了在啪嗒啪嗒的吃奶。 “我也有点饿了。”顾若离看着赵勋,“想吃鸡汤面,你让厨房给我煮点,多放点青菜在里面……顺便你也吃点,你这几天都瘦了。” 他应了一声去了厨房,过一会儿端着一大碗青菜鸡汤面回来,顾若离靠在床头他一口一口喂着,吃了小半碗就没吃不下了,赵勋就将剩下的一扫而空。 她拿着帕子给他擦着嘴角,柔声道:“七爷,等他们再大点,我们再生个闺女!”她今天看司璋的闺女真的是眼馋,虽然这个时候性别上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就是给人感觉不一样。 “算了。”他回道:“以后都不要生的,实在是想闺女,我们就去收养个女儿回来养着。” 总之,他是不想让顾若离再生了。 “怕什么。”顾若离笑着道:“我生两个都挺过来,再生一个就会简单许多。孩子多了热闹,不像我们小时候就一个孩子,做什么都觉得无趣。” 赵勋对兄弟间的感情很淡漠,所以感触没有那么深。 两个人闲聊着,顾若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第二天一早醒来荣王已经在屏风外面说着话,和方朝阳一人一个的抱在手里……顾若离察觉到,自从两个儿子出生后,方朝阳的性格也在逐渐的,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些变化。 她虽还在和荣王吵,可是对人和对事却要柔和了许多,包括以前她根本不会去做去管的事,现在也会停下来说上一两句。 比如厨房里买什么米,米的分别她都懂,可是却向来不爱管这事儿,还有几个丫头之间的矛盾,要是以前她问都不会问一句,昨天居然还劝了几句秋香…… 像个外祖母的样子了,顾若离看着她失笑,方朝阳抱着祥哥儿睨着她道:“做梦捡到宝了,一醒来就傻笑。”话落,将祥哥儿放在她怀里,“赶紧抱抱,免得长大了和你不亲。” 顾若离小的时候她抱的就不多,总是嫌脏嫌吵,现在想想还真的鲜少有顾若离那样干净和安静的孩子了。 好像七八个月她就能哼哼唧唧的暗示乳娘她要便便,会走路说话以后基本没有弄脏过衣服,若说吵的话,她的话比她还要少……反倒是现在,祥哥儿和朗哥儿更像个孩子样儿。 “是我的生的,不和我亲和谁亲。”顾若离笑着起来接住了祥哥儿,指着他的脸和方朝阳道:“他的脸是不是比朗哥儿大一点?” 方朝阳看了一眼,颔首道:“是要胖点。”话落,看了她的头发,道:“再等几天天气暖和点,让瑞珠帮你洗头洗澡。李妈妈说把窗户和房门好房间里暖和点,你还是能洗澡洗头的。” “那就今天吧,今天就很暖和。”顾若离迫不及待的,“把两个孩子抱到卧室去待会儿,没事的。” 方朝阳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想到自己坐月子时的情形,大嫂拦着她不给洗,她哄着顾清源给她洗头,大半夜的两个人在房里折腾洗头,后来她就落了个头疼的毛病,想想那时候还真是任性。 “我才不会管你,你找赵远山去。”方朝阳接了孩子在怀里,“我抱着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你说晒什么地方来着?” 顾若离指着屁股,“把眼睛挡着,晒屁股和耳朵。” “嗯。”方朝阳就让人搬着凳子坐在屋檐下,荣王则抱着小的和她并肩坐着,将包被拆开露出两个白生生的屁股,荣王觉得有趣,轻轻捏了捏,道:“这样晒有用吗。” “听大夫的。”方朝阳扫了他一眼,“她比你懂的多。” 荣王哼哼了两声,道:“你一天不挤兑我会少长块肉吧,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会斗事撩事的,三句话没说完就挤兑我。” “看你不顺眼。”方朝阳冷笑一声,将屁股收好换小小的耳朵,荣王也学着他…… 他不由想到小的时候在宫里头,他们兄妹四个人在坤宁宫的院子里下棋,四个人玩不到半个时辰,总会突然就打了起来,后来他就不和他们玩,而除去和几个郡王走动,他和阙郡王就是那个时候相熟的。 阙郡王那时候也常来宫中,在母妃的宫里走动,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母妃死的时候他哭的比他还要伤心……后来他就对他不太满意,虽没有表现出来,可是这件事一直是个疙瘩,卡在他心里。 “朝阳。”荣王想到什么看着方朝阳,“你记得小时候那件事吗。” 方朝阳没好气的道:“小时候事情那么多,你说的哪一件?” “就是仲文啊,他有次被我母妃打的事情,你还记得吗。”荣王说着觉得有趣,道:“他天天在钟粹宫,我母妃不管做了什么好吃的,都被他吃完了,我都没捞着吃……太可恶了,我有段时间吧,还恨我母妃的,觉得他对赵梁阙比对我好。后来他被打了我心里就舒服多了。” 赵梁阙比他大一岁还是两岁来着? “就是你娘死的那年?”方朝阳想了起来,“你……那时候,七岁?” 荣王摇着头,“快八岁了。我娘死了我就搬到坤宁宫去了。天天被你们欺负。” “你八岁,那赵梁阙就是十一岁?”方朝阳抱着孩子起来往房里走,“你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后悔当时没有掺和一脚把他打死?” 荣王嘿嘿笑了起来,点着头道:“你说的没错,那时候就该让我母妃将他打死,死了就没有如今这些破事了。” “谁欺负你了,是你自己没用。”方朝阳冷嗤一声进了房里,荣王撇撇嘴咕哝道:“……不和你计较。” 下午,顾若离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让瑞珠用胰子将她的头发洗了三四遍,等身上干了她裹在干净的被子里时,结结实实的睡足了两个多时辰。 人是又精神又舒服。 岑琛从马车上下来时,远远的就看到许多人聚集在村头聊着天,现在还没到春播,所以田里的事情不算多,大家还有空闲下来聊天。 已经有人看到他了,远远的就喊着他,“万峰,早听说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回来看看。你婆娘还在等着你呢。” 岑琛笑着过去,大家纷纷和他拱手行礼,他笑着道:“县主那边事情耽误了,也没有空回来。” “你现在是大人物啊。”大家凑过来问道:“跟着县主去京城,我们还听说剖肚子的事真的能做,是不是这样的?” 岑琛笑着摆手,道:“倒也不是,当初是我想的太简单了,现在经由县主提点,往后再有这样的外伤,大可不必开胸,还有别的办法。以前的事,惊着大家了。” “惊是惊了,可是现在发现是好事,我们高兴都来不及。以后再有这样的伤,我们就不怕了。”大家高兴的道:“你好好跟着县主啊,往后就是享誉大周的名医了,人家说起你我们也脸上有光呢。” 岑琛笑了起来,抱了抱拳回家去了。 在家里歇了两日他又回了同安堂,在同安堂里和杨文治一起坐诊,一时间同安堂的生意要比以前好上不少,十里八乡的人知道他们回来了,都赶着路的来看病。 岑琛忙着,但心里却格外的满足,以前大家都怕他,这一次回来,却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他打算再回京城时,带着妻儿一起,以后就住在京城了。 顾若离坐月子的时候,他还去了一趟开平卫,亲自看过冬青,他的胸口上还留着疤,但是人活的好好的,能吃能干活,什么事都没有。 没有人能想象的到,曾经他受过那么重的伤。 因为洗了澡,顾若离觉得剩下的日子就过的好像快了一点。 出月子那天顾若离走到院子里来,叉着腰和瑞珠笑着道:“我这算是刑满释放了吧,好久没这么认真的看太阳了。” “呸呸!”雪盏在一边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您这话太不吉利了,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顾若离轻轻笑着,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从我怀孕到做完月子,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事太多还不讲道理……现在感觉好多了,往后我们好好说话,都讲道理一些啊。”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欢颜点着头道:“县主,您这话不要和我们说,您和七爷说就好了,因为您不讲道理的时候受罪的都是七爷。” “这你不用管。”顾若离捏了捏她的脸,笑着道:“希望你立刻接棒,也感受一下怀孕生孩子的辛苦。” 欢颜摆着手,“别……别,奴婢现在不想生。” “嗯。”雪盏捏着欢颜的脸,“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也好好体会一下。” 几个人在院子里笑闹着,欢颜追着雪盏,“你成亲快一年了吧,还不给周掌柜生个一儿半女的,赶紧快点,免得年纪大了不好生。” “小蹄子。”雪盏跺着脚,笑着追不上欢颜。 陈顺昌出现在门口,看着里头的样子也忍不住笑,顾若离道:“陈伯,您有什么事。” “今儿满月,顾掌柜让我问问您可要办个酒席,同安堂那边好些人去问了。”陈顺昌问道。 顾若离摆手,“等百日的时候再说,满月没精神头布置了。”她说着交代道:“晚上做点好吃的,我们自己在家里吃吃,庆祝一下。” 陈顺昌点着头应是。 晚上,他们在花厅里摆了三大桌,顾若离不能喝酒但是终于能吃点咸味了,挑着捡着吃了些红烧的菜,顿时觉得异常的满足。 “老夫明儿就回去了。”顾若离出了月子他放心了也就想要回家去待一段时间,“往后你要是有事就让人捎信去告诉我一声。” 顾若离端着茶敬他,道:“为了我们母子,让您千里迢迢的跑回来,真的很谢谢您。” “谢什么,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杨文治含笑道:“等百日宴的时候我再来吃酒。” 顾若离应是,那边赵勋问道:“杨倓松也喜得麟儿了?听说也是年后生的?” “是!”杨文治笑着道:“生下来七斤重,信里头说是张的很像倓松。生的那天请的刘大夫去坐镇的,还算是顺利。” 顾若离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她回头看着赵勋,道:“我们也备些礼送回去吧。” “我让吴先生去办了。”赵勋话落,又看着杨文治,“明天让周修彻送您回去!” 杨文治颔首道谢。 第二天杨文治就回了延州,顾若离就每日在房里折腾两个孩子……方朝阳几乎每天都要和她争两句,“你这样捏来捏去的有什么用,明儿胃口就好了,以后就不生病了?” “通经活络。”顾若离给两个孩子捏脊,她手法很轻,可两个孩子趴在乳母背上还是嗷嗷的哭,方朝阳看的心疼就指责顾若离,“得了,得了,捏一会儿就好了。” “行了行了。”顾若离被方朝阳闹的头疼,“下次我再捏的时候您别来看就好了,免得看了心疼,我也不是害他们。” 方朝阳不以为然,做大夫的孩子就是事情多,从小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 顾若离抱着一个在怀里,方朝阳则抱着另一个,轻声细语的哄着,“行了,我们去祖母房里玩儿,不在你娘这里待着,一会儿就把你们都弄哭了。” 就把祥哥儿给抱走了。 “朗哥儿就给我吧。”荣王笑嘻嘻的进来,“我带出去散散步,这会儿天气刚刚好。”话落,带着乳娘就抱着孩子出了门。 顾若离和瑞珠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那我去睡会儿。”一人一个的抱走了,她反而没事做了,躺下来她又睡不着,索性起来看书,看了一会儿房里实在太安静了,她又想的很,就去找方朝阳。 才出院子门,岑琛从一边过来,她停下来等他,他迎了过来道:“我来找您说点事。” “怎么了,去暖阁里说。”顾若离和岑琛又重回了暖阁,雪盏上了茶,岑琛就道:“张丙中不敢给你来信,就偷偷给我写了一封信,今天刚刚收到,说是同安堂前段时间被人砸了,出……了人命官司。” 顾若离听着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元宵节的时候。”岑琛回道:“好像是个孩子吃元宵卡住了抱去了同安堂,当时张丙中和刘大夫在,两个人也没有多少的法子,就给孩子催吐,药刚灌下去,孩子就咽气了。” “怎么这样。”元宵卡喉太难办了,很容易造成急性喉阻梗,随后造成脑缺氧死亡,一般三五分钟内就能让一个孩子死去,“这件事后面怎么处理的。” “刘大夫和张大夫正月里被抓进去关了十来天。”岑琛回道:“二月头才放出来,是吴先生和小杨大人打通了关系办的事。这事儿现在也过去了,所以张丙中写信来说了这件事,他怀疑是有人故意陷害同安堂。” 这件事太突然了,顾若离一时有些迷糊,她摆了摆手,道:“他们被抓起来,是因为孩子的父母告官的?” “是。报的顺天府。”岑琛回道。 顾若离没有弄明白,“既然事情解决了,他们也从牢里出来了,想必是协商过了赔偿条款,为什么又打砸同安堂,谁牵的头?”同安堂是她的产业,她的县主名头震慑不住别人,那赵勋的名头总该可以吧。 更何况,京城里赵勋和她也算是盘根错节,就算人不在照应的人还是多的很。 谁会有这个胆子去砸她的同安堂。 除非和当年一样是赵凌让人去砸的…… “张丙中也是这样想的。”岑琛回道:“这件事吴先生那边或许知道点什么,您可以问问将军,吴先生知道了也肯定会告诉将军的。” 顾若离拧着眉头点了点头,“七爷这两日去了卫所,要过几天才回来。”又道:“现在同安堂怎么样,还开着门吗。” “还开着呢。”岑琛道:“但这件事让同安堂的名声受了点冲击,而且,对面的毛氏医馆似乎又跟春风似的悄悄的回生了,虽不敢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的,但是确实好转了一些。” 这是有人逼她回去吗,谁,赵凌还是毛氏抑或是……阙郡王。 252 运筹 因为她正有孕,后面又在坐月子,所以张丙中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她。 她起身来回的走,心头一直在不停的想着这件事,不管是谁,眼下她是不可能回京城的,大不了……她回头看着岑琛,道:“你给张丙中回信,让他们将同安堂关了,一起到庆阳来!” 现在形势不同,只怕是有人想护着她也不敢明目张胆,所以同安堂就成了那些恨她恨赵勋的人的出气筒。 如果是这样,那就暂时关了好了。 她相信,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再回去的。 “关了?”岑琛顿时舍不得,霍繁篓装修的那么好,又花了不少的银子,最重要的,他们存了那么多的好东西,若是关了……可就都没有了,“要不,我回去守着。” 那些外科手术器具对于他来说太重要了,他和冯匀一起研究出的器具,是他们的心血,他决不能丢了不管。 “铺子是我们的,房契还在我手里呢。”顾若离劝着道:“将来还能再重新开业,至于那些器具让冯大夫收拾好带走。” 岑琛沉默的坐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道:“您说的有道理,眼下也只能这样了,那我去给他们写信。他们想要留在京城就留着,想回来看看,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回来,大家在庆阳聚一聚也是极好的。” 除了孙道同和冯匀,方本超,刘大夫包括张丙中都是西北这里的,大家歇下来正好都回家,她也能放心一点。 “让他们动静不要太大。”顾若离交代道:“走前让张丙中去找吴吴先生说一下,吴先生会看着情况帮着安排好。” 岑琛点头应是,他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势也会越来越紧张,有的事情早晚都会发生的,已经成了定局。 “好。”他起身道:“我这就回去给他写信。”他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来看着她,问道:“县主,若……再打仗,我和您一起上战场。” 她一愣,问道:“你看到冬青了?” “看到了。”他点头道:“很激动,难以想象他当初受了那么重的伤。”若再有这样的伤情,他真的希望能亲手治疗一次。 她失笑,道:“好。若再有战争,你我一起!”又道:“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们可以提前做些准备,比如担架和军医小队的人,都要提前准备和训练好,最好能有点医学常识。” 上一次担架不够用,抬担架的人手也不够,还有行军床,她想要和冯匀说一说,那种折叠式的床能不能做出来。 就算这些辎重很麻烦,可是一旦要用的时候,有这些绝对会好很多。 “您说的对。”岑琛摩拳擦掌,居然隐隐对战争生出期待来,“我写信给冯匀让他跟着一起来。” 顾若离颔首,和岑琛一起出去,他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她则是去了方朝阳那边。 “看着我做什么。”方朝阳正抱着盯着她的祥哥儿,笑的像个祖母的样儿,“你是不是饿了,让乳娘喂你一点?” 祥哥儿还是不动的盯着他,方朝阳就回头看着顾若离,“你说,他看得到我吗,不是说才生下来的孩子都看不清东西吗。” “离的近能看得清。”顾若离笑着走过去,摸了摸祥哥儿的小脸,他就转了眼珠子盯着自己的娘,嘴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方朝阳点着头,道:“你说的没错,还真是能看得见。” 顾若离将祥哥儿接过来抱在手里,和方朝阳一起坐在炕上,“娘,您最近和太皇太后通信了吗。” “怎么了?方朝阳端着一愣凝眉看着她,“出了什么事?你突然问我太皇太后做什么。” 顾若离就摇了摇头,道:“没有出事,我就问问您。我没有写信回去报喜,就猜着您是不是写信回去了。宫里的情况怎么样,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如何。” “贤妃怎么样我不知道。”方朝阳回道:“太皇太后挺好的,回了信给两个孩子捎了很多东西来。” 没事就好,她暗暗松了口气,正要说话祥哥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惊了一跳低头去看,“怎么了?” “她是一个时辰要吃吃一次。”方朝阳指着祥哥儿道:“现在哭没别的,肯定是饿了。” 顾若离叹气,将他交给乳母,吃上了奶他就不哭了。 “娇娇,娇娇。”荣王也抱着朗哥儿进来,“他哭了。我瞧过了没拉没尿,估摸着是饿了。” 朗哥儿一哭,带着吃奶的祥哥儿也哭了起来,两个人好像比赛似的,一起干嚎着。 顾若离揉着额头,哭笑不得的抱着老二,和荣王道:“我这就去给她喂。”她抱着老二进了碧纱橱,荣王和方朝阳在外面说着话。 她低头看着郎哥儿,小小的脸贴在她胸口,吃着还笑着,长长的睫毛扇着,看着她心都化了。 “小家伙。”她笑着捏着他的手,“你可比哥哥好多了,他就知道黏着乳娘要奶吃,你却是只吃我的,太给我面子了。” 朗哥儿停下来看着她,眼睛咕噜噜的盯着,她笑了起来,道:“你听懂了啊,那娘多和你说点啊。” 他又埋头接着吃。 “同安堂出了点事,我让你丙叔先关门,等以后我们回京城的时候再重新开业,要不然,京城动乱起来我也不放心。”她轻声细语的道:“你爹这两天不在,等他回来我再和他汇报,先和你说说,你觉得我做的对不对?” 朗哥儿咕叽咕叽的吃的欢实,她又凑在他面前,说道:“等你长大了,跟着娘做大夫好不好?学医很有趣,你想不想啊。” 朗哥儿又停下来看着她,她顿时高兴的道:“你同意了啊,那以后同安堂就交给你了啊,你要好好娶个媳妇,然后多生几个孩子,为我们顾家开枝散叶,绵延香火啊。” 朗哥儿又接着吃。 她也被自己的无聊逗的乐了起来,却在想带着两个孩子去上坟,本来打算满月就去的,想了想还是不合适,所以决定清明节时再去。 提前一些,也不至于像李妈妈说的那么阴森可怕。 朗哥儿吃了几口就睡着了,她将他放在炕上整理了衣服出去,荣王正在和方朝阳生闷气,见她出来就嚷着道:“娇娇你来评评理,她喊她的名字,我喊我的名字,我不强迫,她就没有资格来强迫我。对吧。” 顾若离顿时头疼,笑着道:“朗哥儿睡了,我带他回去歇着了,你们聊着。”话落,朝乳娘打了眼色,带着两个孩子飞快的走了。 此刻,赵勋正站在地头看着正在忙碌的人群,司璋站在他身边,刘梅抱着闺女牵着儿子跟在后面。 “赵将军。”司璋转头来看着他,问道:“您说一半种棉花,一半种稻子?” 赵勋颔首,道:“你去边市看看,那里什么东西卖的最好。” 还真的是棉花,司璋已经去看过了,“我本来没想着今年能挣钱,先将大家生活稳定下来,饭吃饱!但是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道理。” “嗯。不但这里,向后的六百亩也一起都给你,你当如何?”赵勋看着他道。 司璋一愣,脱口问道:“那边是卫所的田地,给我们种了,那虎贲营的兄弟……岂不是没有田种了?” “此事你不用管。”赵勋负手慢慢走着,“也就今年一年,你们一个村如今有将近六百人,这点田你不敢接手?” 司璋牛眼一瞪,道:“怎么会,这一片加起来才一千四百亩,我们这么多人,你再给我六百亩我也敢收。” “那就交给你了。”赵勋满意的点了点头,“八月时你给我粮食,若让我满意,这一千两百亩以后都给你。你要是觉得买卖能做,就加紧统筹人手办了。” 司璋其实没有弄明白赵勋的意思,可是总觉得他道河套来就是中了赵勋的圈套,他似乎是被人利用了,可又说不清赵勋是怎么利用他的。 “等一下。”司璋跟着追了过去,看着赵勋,“不对啊,我把田都种了,你的兵做什么?你不是要做什么塞外米粮川吗,现在满大周的人都知道,你要留在这里做土皇帝不回京城和阙郡王争高低了,你现在又不种田,那你做什么。” 赵勋让他的虎贲军脱了军装做农民,又不上报直接开了边市和额森和牧民做生意,这短短半年各地的商人都聚集到这里来了,名声响的很,连城里的房价都涨了好几倍,他却又偷偷的将田给他了,他实在弄不懂赵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给你田还不好?”赵勋挑眉看着他,“多少流民盯着这些地,你若不要我就请别人来。” 司璋摆着手,“要啊,这么好的事我怎么能不要。”比他拦路打劫做马匪好。当年他们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租子交不起,爹娘都养不活了才撑了旗子占地为匪,现在有田地有房子住生活稳定富足,给他十个山头,他也不做马匪了。 吃的饱穿的暖,谁愿意做马匪。 “那就行了。”赵勋露出欣赏的样子,“此事我只信你。当年你答应保密山谷的事,果然没有对外透露半句,如今此事也是一样。” 司璋哦了一声,搓着后脖颈似乎明白了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没有明白。 总之,赵勋这事儿办的很有深意。 他转身走了,在路边牵了马回头看着司璋,“周铮会帮你,一个月我再和你说细节,你自己拿捏着办事。” “好!你既答应了,就一定办的周全,你尽管放心。”他说着抱了拳,赵勋颔首翻身上马扬尘而去,刘梅迎过来,看着赵勋越走越远的身影,问道:“赵将军回庆阳了?” “应该是。”他抱着女儿和刘梅慢慢走着,手一划看着眼前一大片翻过的种着麦子绿油油的地,“他的意思,这里都交给我了。” 刘梅啊一声,眼睛发亮的道:“他真的这么说的,以后都给我们了。”这里可是有一千多亩啊。 司璋摇头,将赵勋的话说了一遍,刘梅听着稀里糊涂的,道:“……那也行,他给了我们这么多好处,我们就算给他白种一年也无所谓,更何况,他只要他自己这块,我们的收成还是我们自己的,能撑过这一年。” 司璋心里的账已经算明白了,他唏嘘的道:“……你说,是不是要打仗了?” “我看是。”刘梅点了点头,“这些怕是他要的粮草,最迟年底可能就要动手了。赵将军的心不会只甘于做河套的土皇帝,他是不是要做这天下的主?” 司璋摇摇头,“他要权,是不是坐那把椅子他似乎不热衷,要不然当年也轮不到先帝坐了。当年可是他打进京城占的皇宫,要是他有心,早坐上皇位了。” “我不懂。”刘梅听的稀里糊涂的,他不坐皇位那让谁做,听说现在的圣上和他闹翻了啊,他总不能清君侧后还捧现在的圣上坐龙椅吧,这还有什么意思,“反正有他在一天,就没有人敢惹我们,要是有一天他不在了,我们就能翻了关去关外过活。” 进可攻,退可收,这里就是宝地。 司璋竖起个大拇指,点头道:“还是夫人想透彻。”顿了顿又道:“不过他要真动手打仗,我也不能在后面看着,这份恩情我司璋要报!” “随你。顾大夫对我们有恩,不冲他冲着顾大夫我也不反对。”她说着看着面前这一片田笑了起来,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离了山谷后有一天他们又得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 赵勋没有立刻回庆阳,而是去了卫所,周铮和胡立跟着他进了书房,胡立问道:“爷,您早点回去吧,这里有我和周铮,你有什么时让孙刃跑一趟吩咐我们就好了。” 赵勋就扫了他一眼。 胡立忙低下头,知道自己管的太宽越界了。 “我半个时辰后就走。”赵勋看着二人,道:“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你们将人分派好,按什么路线也都拟好了,中间不要出岔子即可。” 胡立点头应是,周铮道:“您放心,此事我们一定办妥。”陈达不在,他就不用一直跟着赵勋了,原来陈达的事就归他管了。 赵勋颔首起身,道:“既如此,我便……”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宝儿的声音,“爷,爷……您回去了没有?” 赵勋眯了眯眼睛,他什么时候这么和气了,以至于大家都对他没有以前那么怕了。 “吵什么。”胡立开了门喝道:“自己去领板子去,咋咋呼呼如妇人一般。” 宝儿哦了一声,点头道:“一会儿我就去。”话落,又踮着脚看着里头的赵勋,“爷,我早上抓了一只小兔子,刚刚编了一个笼子,您一起带回去给两位小公子玩呗。” 赵勋负手出来,就看到宝儿手里提着个竹编的笼子,里头有个小小的兔子正在吃着草,毛色很白。 “辛苦你了。”赵勋微微颔首,道:“他们太小,玩不了这些。” 宝儿咧嘴笑了起来,“没事,下半年就能玩了,到时候就是一只大兔子,更好玩。” 赵勋看着兔子没说话,宝儿就自说自话的将兔子笼拴在了马背上,一蹦一跳了走了。 赵勋牵马的时候看着那只笼子没说话,方走到街上,就有四面相邻迎过来,“将军,您今天是不是要回庆阳了,这两只还有一筐子蛋您带回去给顾大夫吧。” “这是年前腌的肉,特意给顾大夫胭的,他喜欢吃,您带回去吧。” “还有这头羊,羊乳正当好,您一起带回去,给两个孩子喝也好,给顾大夫喝也好。” 不一会儿功夫,赵勋四周已经堆满了东西,他站在人群里半晌无言。 东西都是给顾若离的。 他不好推辞,只好让周铮将套了一辆马车,装了一车的东西,在一群人说着,“顾大夫什么时候回来,两位小公子什么时候来。”的问题中,悻悻然的回了庆阳城。 顾若离看着他的一车东西,还有那只奄奄一息的母羊哭笑不得,“你这去一趟,就跟回乡过娘一样,拖了这么多回来。家里都有,崔家村送来的都给我们吃用好久了。” 他们现在连米面都不用买。 “盛情难却。”赵勋觉得自己是沾着顾若离的光才受大家敬爱的,要不然,怕还是要和一起拿一样,他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会避开他,装作没有看见。 怕多敬少! 哪像现在这样没大没小,他的架子也端不上来了。 晚上,一家人烧的腊肉火锅吃的,不分主次的围坐了一圈,荣王喝着小酒非常的满足,“要早点回京城,我两个孙子还要上族谱的。大名也快点想好了。” 赵勋没接话,方朝阳自然也不会搭理,只有顾若离接了话,道:“嗯,大名的事还要请王爷多费心了。” 荣王眼睛一亮还没说话,方朝阳已经打断他道:“让他取什么,你们自己取,不行我来。” 顾若离撇撇嘴,没有说话。 “不讲理。我取名字好的,老七的名字就是我取的。”荣王哼哼了两声,没敢再说话。 晚上吃过饭,顾若离将同安堂的事情和赵勋说了,他颔首道:“先生在年后的来信里提了这件事。你将同安堂关了也是好事,暂时歇一歇。” “是圣上吗。”顾若离看着他,“若非他授意,谁敢动我的同安堂。” 赵勋摸了摸她的头,含笑道:“眼下时局不同,委屈你了。” “我没觉得委屈。”她摇摇头,道:“现在住在这里感觉特别好,恨不得永远都待在这里才好。” 他含笑道:“那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定居在庆阳。” “赵将军,可是你说的啊。”她笑着抱着他,挑眉道:“那我就不回京城了。” 他笑着点头。 “那我就着重将庆阳这里的办起来。等四月的时候我打算办一次义诊。”顾若离顿时来了精神,“到时候你帮我啊。” 他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行,敬请夫人吩咐。”顿了顿又道:“过几日我要去合水一趟,你可想随我一起去。” “我现在离不开,还是算了。你去了帮我和郑大人问好吧。这几年合水辛苦他了。”她也没有心思管政务,都是交给郑县令,崔柱也帮了不少忙。 赵勋颔首,去了隔壁看两个儿子。 两个人都醒着的,歪着脑袋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看着他,他一手一个抱起来,坐在罗汉床上,看着两个人,祥哥儿就闭着眼睛开始睡觉,朗哥儿就冲着他咧嘴笑。 他就讲祥哥儿放回去,抱着朗哥儿在房里来回的走,顾若离在一边看着失笑。 隔了两日,赵勋去了合水,和郑县令一起下了农田,这里的收成每一年几乎都要增收很多,五谷杂粮不忌什么都有,人口也渐渐多了起来,四处可见新盖的房子。 “郑大人……”有个老妇牵着牛过来,和站在田头的一群人打招呼,“您今儿怎么来这里了。县主什么时候来我们这里看看,她可是好几年都没有来过了。” “县主刚生了孩子,没有空来。这是他夫君,是赵将……”郑县令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妇就转头看着赵勋,打量着,“啧啧,可真是标致的小伙子,你替县主来视察吗,还麻烦你告诉县主,我们都好的很,现在也不饿肚子了。” 赵勋颔首点了点头,很是亲和。 “她是县主的男人啊。”旁边又有妇人迎过来打量着赵勋,牵牛的老妇就点着头道:“是,倒插门的那个,郑大人说姓赵,看上去性子不大好,也不知道对我们县主好不好……县主就该搬到合水来,有什么事我们也能一起帮着她。” “都倒插门了肯定乖觉的,我们县主这么能干,他不能怎么样的。”两个老妇一个牵着牛,一个背着一筐子草慢悠悠的走着,“县主要是降不住,也不会招他上门了。” “也不一定啊。东村不是有个倒插门,最后夺了她家的家产带着个狐狸精跑蜀中去了。所以还是要防着的。”牵牛的老妇说着,又回头戒备的看了一眼赵勋,就见他黑着个脸眯着眼睛,一脸的杀气,她忍不住缩了缩,低声道:“我看,县主怕是要吃亏的,这个人可不简单。” 倒插门!赵勋负手立着,看上去很平静,郑县令瞪着眼睛指着两个老妇道:“胡说什么,这是我们赵将军!” 两个老妇点着头,道:“哦,是将军……将军好啊。”回过头就道:“那也是县主能耐啊,能给自己男人弄一个大官做。” “那个……”郑县令尴尬的道:“灶头妇人,什么都不懂,将军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赵勋摆了摆手,道:“没事,去别处看看。” 京中,霍繁篓坐在闻音的摇椅上,听着隔壁崔婧语的琴声,眯着眼睛一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琴声停了崔婧语进了门,看着他道:“今儿走时,记得将上次的账一起结了,一共五十两银子。” 霍繁篓没看她,拍了一张银票在桌子上,崔婧语喊道:“翠娟收钱。” 翠娟进来收了钱,崔婧语就坐在他对面,道:“今天还让我陪你聊,这次要多收点,不然听你说话太无趣了。” “今天不聊,该说的都说完了。”霍繁篓摇着,崔婧语道:“你去一趟西北到底看到了什么,就让你堕落成这样?” 霍繁篓没理她。 “说是生了个双胞胎?”她稀奇的道:“她还真是了不得,不生就不生,一生就是两个!” “闭嘴。”霍繁篓烦躁的睁开眼,愠怒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长进,你闻音阁怎么还有客人来。” 崔婧语轻轻一笑,道:“有什么不能来的,我过几个月会收几个姑娘进来,都是黄花闺女……我给你留一个?” “滚!”霍繁篓不理他,站了起来,崔婧语道:“不是要去扬州的吗,怎么不去?” 他往外走,边走边道:“过个几日就去。”话落,一出门就在院子门口看到了颜显,哈哈一笑,“颜姐夫来找小姨子?” 颜显站在门口,眉头微蹙,没有说话。 253 角度 “怎么着,你吃醋了啊。”崔婧语抱臂环胸的看着他,一脸的挑衅! 霍繁篓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你可配不上,我们颜世子可是出了名的好人哪。”话落,他走下去站在颜显对面,道:“你这是打算长居京城?” 胆子真不小,这个时候敢往进城挤,可真是不怕死啊。 “家在此。”颜显向来不喜欢这些半真半假的话,“霍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霍繁篓哦了一声,指了指崔婧语,“颜世子不知道啊,闻音姑娘可是我的爱慕者之一啊,我来这里找自在的。” 颜显凝眉看着崔婧语,又看向霍繁篓,道:“霍大人要走,就不送了!” 霍繁篓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出了门去。 “语儿。”颜显进来看着她,“前天我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 崔婧语白了他一眼返身进了房间,坐在椅子端着茶翘着腿,语气很不客气,“我的事你管不着。她都死了,你也不是我姐夫了。” “可是你不能一直这样。”颜显蹙眉道:“以前你赌气胡来也就罢了,如今事情已有定局,你应该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这样下去往后你的生活不会有保障的。” 啪嗒一声,崔婧语放了茶盅,蹭的一下起来瞪着颜显,道:“你说够了吗。将来我怎么样都是我的事。我哥和我家里的人都不管我,你算哪根葱,你凭什么来我这里指手画脚的。” 颜显沉默。 “你赶紧的,再去找个女人娶了好好过你的日子,别整天往这里跑。”崔婧语摆着手不想和他说,“还有件事,你自己留心一点,霍繁篓说你身后天天有人盯着,注意安全。”话落,转身就走了。 颜显站着未动,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身后有人盯梢,无所谓了,他既然回来了,这些事就早就预想过的。 只是崔婧语,他实在不愿意看着她沦落到这个境地,他转道出去,回了城里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建安伯府。 崔岩站在院子门口等着他,两个人都没了前几年见面时的叽叽喳喳,各自拱了拱手去了书房。 “你从城外来?”崔岩看了一眼颜显的鞋子,上面有泥巴,“去看语儿了?” 颜显接了琉璃泡来的茶喝了一口,颔首道:“我想劝她关了闻音阁回来住,她……”说着叹了口气,“似乎是铁了心要将闻音阁开办下去。” “我不知去了多少回,每一次都被她撵了出来。”崔岩真的是无可奈何,“她的性子又倔,我要是用强的,她保不齐真能自绝了。” 所以,他再丢脸,都没敢将她强带回来。 “你以后别管她了。”崔岩无奈的摇了摇头,“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能活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就行了。至于别的……”他尽力了。 颜显颔首,放了茶盅看着他,“宫里头,贤妃娘娘如何?” “在调养身体。”崔岩觉得家里的姑娘都不省心,无论是以前的崔婧文还是崔婧语,甚至于包括崔婧容都是这样,“大夫说,往后恐难再怀上了。” 年后又怀了一次,也不知怎么了出门就滑了一跤,人摔着了然后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我看……你不如写封奏疏进宫,请贤妃娘娘回家来调养。”颜显凝眉道:“她身边没有人照看,怕是还要吃亏。” 崔岩点了点头,道:“你这个说法可以,我明天就写折子上去试探一下。就算事不成,但也能让圣上知道贤妃的不易。” 他们建安伯府也不靠她起势,所以,她只要在宫里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也不知道当年二婶怎么就想到把崔婧容送去赵凌身边,简直就是毁了她的一辈子。 如今二婶也不管他,一门心思的削尖了脑袋想要给崔甫寻个好亲事。 “不提我家的糟心事了。”崔岩道:“今晚你别走了,就在我这里用晚膳,晚点时候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颜显挑眉不解的看着他。 “年纪虽不大,可是性子和你我相仿,从古到今我们很能谈的来。”崔爷很高兴的样子,“你也会喜欢他的。” 颜显点了点头,道:“好,你让琉璃去和我娘说一声,我今天就留在你这了了。” 琉璃得了令去了宜春侯府,颜显和崔岩两个依旧对面坐着,一个看书一个写信,过了一会儿崔岩抬起头来看着他,支支吾吾的道:“……听说静安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颜显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嗯。二月二十三生的,母子平安!” “那就好。赵……赵将军好福气啊。”崔岩说的干巴巴的,颜显就卷了书啪嗒一声,像儿时那样敲了他的头,“你好好管好自己的家,别胡思乱想的。再好,也是远山的媳妇,和你没关系。” “胡说什么。”崔岩摆着手,“她早年也是我的妹妹,我关心一下不行啊。没你想的这么龌蹉。” 颜显就意味深长的笑笑,道:“没有就好。省的叫弟妹知道了,剥了你的皮!” 崔岩想到了齐思敏,笑了起来,“她今天去荣王府了,听说荣王妃不舒服,让她过去陪着说话。” 颜显闻言就皱了皱眉,“荣王妃又病了?” “自从赵正卿去了以后,她就没有好利索过。整个荣王府就她带着个孩子在里头,也没有个人搭着手照顾,也是孤寂的很。”崔岩想着也叹了口气,“荣王去庆阳了,估摸着是打算去抱孙子吧。” 颜显是知道的,荣王年前就到庆阳了,还亲自给两个孩子取了小名,他笑着道:“远山也是无可奈何。” 自己的父亲,再不待见总不能打出去。 “茂燊。”说着话,齐思敏从外面进来,看到颜显一愣两个人打了招呼,她就和崔岩道:“你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崔岩尴尬的看了一眼颜显,蹙眉道:“什么事你说吧,释文不是外人。” “也行。你们能不能想办法写封去庆阳,问问静安县主她们什么时候会回京城来?”齐思敏犹豫的道:“王妃的身体越来越差,今天睡着了还迷迷糊糊的念着孙子……我看,她肯定是想看看静安县主生的那对双胞胎。” “这恐怕不好办。”崔岩看向颜显,就见他点了点头,道:“她们不会回来的,王妃要是想见孙子,只有亲自去庆阳了。” 齐思敏蹙眉,“她要死了,她们也不回来吗。” “不会。”颜显摆手,道:“这其中的恩怨一两句难言明,总之,她们夫妻不会这个时候带着孩子回来的。” 齐思敏来回的走,显得很焦急,“那怎么办。她以前做的再不对,可是作为一个将死的人,让她见一眼自己的孙子,难道还不行吗,这也太心狠了。” “行了。”崔岩摆手打断齐思敏的话,“你不是他们,不知道其中的恩怨,说这些都是没有用的。” 齐思敏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崔岩和颜显对视,两人都没有说话。 齐思敏坐了一会儿回娘家去了,晚上颜显和崔岩坐车去了一个驴肉馆子,馆子在巷子深处,门头上挂着一块破烂的招牌,但是没走进就能闻到香味儿,生意也很好,几张桌子一个雅间,常常是座无虚席。 两人进了雅间,里面已经有人坐着在看书吃火烧,听到脚步声看书的抬起头来,随即笑着道:“茂燊兄,颜世子!” “这位是……”颜显微怔,崔岩就已经介绍道:“这位是阙郡王的二公子,表字鸿羽。” 两人互相见了礼,赵堇请他们坐,就笑着道:“早听说颜世子回京,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托茂燊兄的福。实在是三生有幸。” “不敢!”颜显心里纳闷,崔岩怎么和赵堇认识了,还很熟悉的样子,他有些猜不透所以说话就越发的少,谨慎的听着。 赵堇看着崔岩,道:“我前两天听我父亲提了一句扬州,便暗中让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霍繁篓这几日就要去。具体什么事我不清楚,但是估摸着应该是和盐引脱不了干系,你想办法告诉吴先生,让他留意霍繁篓。” “好。”崔岩点了点头,道:“今晚我就想办法去告诉吴先生。” 颜显端着茶脸上一瞬间露出愕然之色,崔岩看出来了就解释道:“鸿羽觉得阙郡王动机不纯,怕是皇庭又要动乱,到时候天下大乱百姓又要生灵涂炭不得安生,所以才会暗中帮吴先生,希望吴先生能告诉赵远山,让他留意。即便将来有动乱,赵远山也能控制大局,不叫百姓受苦受难。” 颜显听着看着赵堇,少年年纪不大,但是眼神清凉透明,看上去干净而纯粹。 他起身抱拳,道:“鸿羽胸有大爱,在下佩服。” “世子言重了。”赵堇为难的道:“忠孝不能两全,我不敢说忠。可却不愿意看到百姓受苦。我常劝我父亲回岭南,像以前那样安生逍遥的过着日子,可是这些话说了犹如石沉大海。我这才出此下策。” 颜显拱手,道:“你能有此心,是天下百姓之福,颜某佩服。” 赵堇羞涩的红了脸,回道:“不敢当。世子爷驰骋沙场,降额森收瓦剌,定边疆和平安宁,让大周少了一个外患,是我们敬佩和学习的榜样,应该是我们佩服您才是。” “我不过是跟着赵将军见识世面。”颜显摆手,“赵将军不在,我们在草原上东奔西走也不曾打过几次打仗,还多是输多。赵将军去了这才收复了额森。在下并无功劳。” “世子谦虚了。”赵堇说着,试探的问道:“听说静安县主也在战场上,还组建了军医立了大功?” 他说着,满眼希翼的看着他。 颜显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心头苦笑的摇头,回道:“确实如此,几仗中静安县主的功不可没。” “那和我仔细说说。”赵堇很期待,他对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那天她来贞王府看戏,他们擦身而过时的样子,她穿着草绿色的褙子,清清爽爽的站在他对面,容貌清秀绝美,气质端庄沉稳。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子而感受到心跳的不受控制,强烈的,仿佛能从嗓子眼跳出来一样。 崔岩也看着颜显,等着他说。 颜显喝着茶,苦笑连连,大约连赵远山也没有想到,他打了一仗,却让他恨不得天天藏在家里的媳妇扬名了。 不过也是,如静安县主那样的女子,藏是藏不住的。 顾若离听到了倒插门的说话,哭笑不得的和孙刃道:“七爷也没有解释吗?”那些妇人不识字,一辈子都没有离开住的地方,知道的事情太少了,也不可能去关注赵勋这种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 大约,他们认识的,知道的最大的人物,就是她这样的半道县主了。 理所当然的,就认为赵勋是倒插门了。 “爷什么都没有说。”孙刃想了想,赵勋还真是什么都没提,似乎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他们爷已经变成一个他们都快不认识的人,脾气太好。 “那我等会儿问他。”顾若离听到了脚步声,“你去歇着吧。” 孙刃应是而去,他刚出门赵勋就已经掀了帘子进来,顾若离笑着迎过去帮他脱了外面的外套,拿了家常的道袍给他床上,又喊瑞珠打说来亲自服侍他梳洗,两人这才坐下来喝茶。 “合水那边的情况很好,今年应该是个丰收年。”赵勋放了茶盅看着她道:“边市打开后,他们的生意做的越发的好,今年也会大面积的种棉花。” 顾若离点头,道:“不过,那边山东,地似乎也不如卫所那边肥沃,种一些杂粮反而收成好一点。” 赵勋颔首。 “你……没事吧。”顾若离笑看着他,“那些妇人不知道赵将军,所以胡言乱语了……” 他一楞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即含笑道:“说就说,有什么可怕的。在庆阳我就是倒插门了,有何不可!” “你不介意?”她觉得他会介意的,要不然也不会有婚前他们闹腾的那一番事了,他颔首道:“以前介意,现在无所谓了。你这个门太高,这世上也只有我能进的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点着头道:“成啊,我们赵将军现在可真是豁达。” 他伸手过来拉着她坐在自己怀里,捏着下巴正要亲上去,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哭声,他一愣,她已经推开他上了炕抱着祥哥儿道:“怎么了,又饿了吗,不是才吃过吗。” 说着拆开了包被,才发现他拉了大便,扭动着的满后背都是金黄的,暖阁里瞬间被熏的臭烘烘的。 赵勋黑了脸。 “七爷,让乳娘准备热水,我帮他洗澡。”顾若离抱着祥哥儿,嘟哝着,“你就不能和弟弟学学嘛,拉就哼哼,非要弄的一身后不自在才哭,瞧你脏的,你爹都要嫌弃你了。” 赵勋确实很嫌弃,伸手接住,道:“我来抱吧,你别弄到身上去了。” “好。我去找衣服去。”顾若离将祥哥儿塞到他怀里,赵勋抱着儿子,儿子冲着他笑,咧着小嘴笑的眉眼弯弯的,像极了顾若离。 他看的心头一软,搂在怀里,捏了捏他的小脸抱着出去,顾若离在净房里喊着,“七爷,将人抱过来。” 赵勋抱过去,顾若离已经放倒好了热水。 他将儿子从包被里拉出来,顾若离脱着衣服,满身金晃晃的,赵勋举在半空中,祥哥儿就咯咯笑了起来。 “还有脸笑!”他脸一黑,祥哥儿一愣,好像被吓着了一样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随即尿滋溜就出来了,赵勋一愣就看着自己被尿湿的衣襟发呆。 顾若离一愣,随即捧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 “瑞珠,给七爷拿衣服来。”顾若离接过孩子,皱着鼻子道:“没礼貌,他是父亲你怎么能说尿就尿呢。” 祥哥儿瘪着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顾若离将祥哥儿放在盆子里,让乳娘洗着她撇过头笑了好一会儿。 赵勋一脸的无奈,脱了上衣换了一身干净,看着儿子就道:“这个……十岁就送虎贲营去。”这么小,他就觉得长大了一定能是个刺儿头。 不服管束的。 “你还记仇了。”顾若离拉着他出来,笑的直不起腰来,抱着他道:“他两个多月,等大点就好了。” 赵勋看着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就起手给她擦了。 顾若离忍着,等祥哥儿洗好了出来又是香喷喷的,她将儿子塞他手里,道:“快抱抱,这会儿不会尿你身上了。” 赵勋嫌弃的夹着,问道:“老二呢。” “在王爷那边呢。我娘带着老大,王爷就抢着老二,反倒我这里一点事都没有了。”她笑着道:“我明天是清明,我们一起去上坟吧,后天我打算去医馆筹备义诊去,总不能一直歇在家里。” 他嗯了一声,道:“行。”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拉着方朝阳,“您都来了,住在您和他一起住过的房间里,现在去给他上坟又有什么关系。” “我去做什么。”方朝阳蹙眉,“改天等我有空再去吧。” 顾若离不肯,“走,您抱着老大,他现在就要您呢,要是一会儿哭了怎么办。” 方朝阳这才松了口,一行人坐车去了顾氏的坟上,荣王也跟着,抱着老二一路逗着。 顾若离亲自扫了墓摆了瓜果,她抱着两个孩子跪在顾解庆的坟前,含笑道:“祖父,左手的老大,右手的是老二,您看看。” 两个孩子格外安静。 她笑着:“都很乖巧的,你一定喜欢。” 和顾解庆说了好一会儿话,她又移到顾清源的坟前,拿袖子擦了擦碑上面的灰,“爹,娘,七爷还有王爷都来了,还有您的两个外孙……我给您多少点纸钱,您在哪边如果有什么不顺遂的,一定要告诉我。” “废话真多。”方朝阳哼哼道:“都成一堆白骨了,有什么不顺遂的……”她的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 她还站在这里,他却成了一堆白骨了。 她忽然想问问他,当年你说让我先走你帮我处理后世再来找我的呢,如今我站在你坟头上……你却成了白骨。 “行了,别惊着孩子。”方朝阳将孩子递给两个乳母抱走,想了想蹲下来拿火折子点了纸钱,烟升起来火光跳动,她仿佛看到了顾清源的脸。 蓦然去想,他们之间,似乎除了顾若离以外,一点纪念过往的东西都没有。 一封信,一支簪子,一条手帕! 她看着火光,忽然就看不清了,她记不清顾清源的容貌了……她起身站着没动,顾若离过来抱着她眼睛红红的,道:“娘,谢谢!” 谢谢你能和我一起来,我们一家人在这里团圆。 “好好过日子。”方朝阳摸了摸她的头,道:“不要……”她顿住,淡淡的呢喃道:“不要做,你可能后悔的事。” 就算当初难堪痛苦,也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悔的机会。 没有路让你可回头,也不会有人一直在原地等着你。 “嗯。”她牵着她的手往马车去,母女两人走着,赵勋随在身后,就看到荣王蹲在顾解庆的坟头嘀嘀咕咕的说着话,“……亲家老太爷,我们也算是旧识了啊。当年啊,我也不是不想救你,而是我根本无能为力啊。如今娇娇也过的好,你就放心吧。” 赵勋回头扫了一眼,翻身上了马,咳嗽了一声。 荣王一怔回头看着自己儿子,咧嘴笑了起来,“亲家老爷我走了啊,我家老七催我了。”就提着一副,颠颠的跑过去,想和赵勋说话,可对方已经调转了马头走了。 他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上了马车。 顾若离开始每天上午去一贯的待半天,下午回来,赵勋也是上午在黄章那边或者去延州……似乎很忙,顾若离没有细问,但是能感觉得到他在做什么。 百日宴办的并不隆重,还是走动多的一起在家吃的饭,六月初五那天,顾若离第一次主持操办了同安堂的义诊。 254 番外在你喜欢的地方等我 “你是谁?”方朝阳坐在坤宁宫中,“顾太医呢?” 男子十*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天青的潞绸直裰,肤色很白,一双手拢在腹前,手指修长,指甲干干净净的修剪的也非常圆润,她又打量着他的头发,浓密乌黑,干干净净的不留一根碎发。 “朝阳。”太后不悦的打断她的话,道:“怎么这么说话的。”又和男子道:“正言别介意,她自小就是这副性子,说话直来直去的。” 顾清源笑了笑,看向方朝阳拱了拱手,道:“在下顾正言。因家父今日身体有恙,所以特替他来给太后娘娘请脉。” 方朝阳凝眉回头看着太后,太后就笑着道:“我和圣上就信他们父子,这满太医院,他们最是正直信得过的。” 方朝阳就没有说话,斜睨了顾清源一眼,对方已经上前去太后身边放了脉枕,伸出手来搭在太后的手腕上。 她打量着他的手指,真的是又细又长,指节匀称非常的好看。 她鲜少看到这么好看的手。 稍后,顾清源起身,微笑着柔声道:“您身体略有些湿气,若是您想吃药,就给你开一副祛湿的方子接着吃,若是不吃您平日可趁着天气好时多出去走动,也是无碍的。” “那就出去走动。”方朝阳起身道:“总是吃药也没有胃口吃饭了,您这个月都瘦了。” 太后就笑了起来,道:“行啊。就听你们的。”话落,就扶着方朝阳的手要出去散步了,顾清源略收拾了一下告辞而去。 方朝阳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问太后,“是顾氏的老二?”她记得顾庆山的大公子已经成家了。 “是老二。”太后含笑道:“仪表堂堂,颇有魏晋之风。就是出身太低了些,若不然我倒是想给你说合一番。” 方朝阳挑眉道:“我的婚事您别操心了,我自己瞧着,瞧得上我就嫁,瞧不上我就一辈子照顾您,哪里都不去。” “傻丫头。”太后笑着道:“你跟着我有什么好的,这女人啊还是要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要不然一辈子太寂寞了。” 方朝阳不以为然。 “你兄嫂今儿晚上进来陪我用晚膳,你别躲着,大家把心结都解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太后说着,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去就看到了顾清源正从岔道回了太医院,她看着笑了笑,越发的喜欢这个年轻人。 方朝阳正要说话,忽然前面传来喧哗声,邱嬷嬷迎了过来低声道:“文化殿那边闹起来了,荣王妃娘娘打了七爷一巴掌。” “又闹什么劲儿,就她生两个孩子整日里不省心。”太后脸色一变,问道:“为的什么事。” 邱嬷嬷就道:“好像是和世子爷闹了矛盾,也不知道怎么了荣王妃娘娘就打了七爷,七爷不走就站在那边,不管谁喊他都不走。” “我去看看。”太后说着,扶着方朝阳一起往文化殿那边去,荣王妃已经不在了,远远的就看到屋檐下站着一个五六岁少年,照着刷着红漆的木梁打了一拳,这一拳打的不轻瞬间能看到他手背上破了皮,可他攥着拳头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就走。 走了十来步又停了下来,往文化殿里看看,拿袖子飞快的抹了一把脸,发狠的跑走了。 “这孩子。”太后看着眨眼功夫跑没了影的孩子,和邱嬷嬷道:“找个人跟着他,别让他出事了。” 邱嬷嬷应是而去,太后叹了口气。 “你管他们家的事做什么。”方朝阳不悦的道:“早晚有她苦头吃的。” 太后不得不打道回府,边走边道:“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兄弟为了爵位闹的不像话都死了一个了,所以她就怕将来荣王府也重蹈覆车。我也劝着,老七这孩子虽脾气大拧的很,可是心特别的纯善,好好养歪不了的。” 方朝阳冷笑了一声,道:“她养的,不歪也得备她拧歪了。” 这么折腾来折腾去,谁都能被养歪了。 太后也懒得说,毕竟荣王不是自己亲生骨肉,在心里就差了许多。 晚上,坤宁宫里摆了宴,方朝阳楞是没有去,她带着温嬷嬷偷偷的出了皇宫,在外头溜达,天色渐渐暗下来,温嬷嬷道:“郡主您就回去吧,这会儿侯爷他们肯定也回去了。” “不回去,瞧着他们的脸我就厌烦。”她说着找了间茶馆坐下来,小厮上了茶不住的打量着她,这里也有女子来喝茶,可像这位姑娘这般好看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瞧一眼就得了,你时时盯着,我长了几只眼睛?”方朝阳正厌烦着,一拍桌子呵斥道:“做完事就走!” 小厮不敢再看,垂着头便走了。 方朝阳端着茶喝着,温嬷嬷忽然指着楼下道:“……那是顾大夫吧。” “哪个顾大夫。”方朝阳看着温嬷嬷,就听她道:“顾正言,太医院顾太医的二公子啊。” 方朝阳哦了一声,就想到了今天在坤宁宫里看到的男子,这才放了茶盅朝楼下去看,就看到了顾清源正半蹲在一个小男孩面前,手里拿着药膏慢悠悠的给小男孩抹着膝盖。 似乎是奔跑时摔着了,他看到了就给人家上药。 顾清源将药膏给了小男孩,笑着摸了摸人家的头,起身徐徐往牵头而去,依旧是白天那身天青的直裰,仙风道骨的样子,让人看着如沐春风。 “听说顾太医递了辞呈要回家荣养了。”温嬷嬷道:“往后太医院就不知道谁管事了,可惜了。” 方朝阳闻言一怔,问道:“回庆阳,西北?” “是啊。”温嬷嬷道:“回去打理他祖上的医馆,这些年他不是每年都要回去待上几个月吗。” 这事方朝阳是知道的。 “走吧。”她心头微动,丢了银子下楼,街上人来人往早看不到顾清源的身影,温嬷嬷问道:“郡主在找人?” 方朝阳嗯了一声,道:“顾家住在哪里?” “好像就在这后面把。”温嬷嬷指了前面的巷子里,“圣上赐的宅子,应该好找的,这附近的人都认识他们。” 方朝阳嗯了一声,提着裙子就往那边去,温嬷嬷带着女官们追着,道:“郡主,您这是做什么去。” “去找顾正言。”方朝阳负着手,边走边道:“我瞧着他不错。” 温嬷嬷惊讶的愣在原地,等方朝阳走远了她才反应过来追着去问道:“郡主,您……您说什么。” “你不用知道。”方朝阳摆了摆手进了巷子,站在顾府的门口,指着门道:“敲门!” 温嬷嬷被震的不知道怎么办,身后的女官已经上前去敲了门,开门的是陈顺昌站在门口打量着方朝阳,疑惑的道:“请问您是……” “没事。”方朝阳道:“顾正言在不在。” 陈顺昌发懵的点了点头,方朝阳就直接推开他进了门,在正厅里坐下来,随即顾解庆走了出来,看到他一楞,道:“朝阳郡主,您怎么来了。” “听说您要回庆阳?”方朝阳看着他,他点了点头,道:“是,下官已经上递了辞呈,若无意外月底就走。” 方朝阳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就看到顾清源从一边的走到了门口,他换了件半旧的灰色家常道袍,站在门口看着她眉头微蹙,随即舒展开来拱了拱手,道:“正言见过郡主。” “我找你有点事,你跟我来。”方朝阳起身径直出了门,站在院子里等顾清源。 顾清源和顾解庆对视一眼,后者低声道:“不管她说什么有什么要求你先应着,明日我进宫去和太后娘娘说。” “是!”顾清源莫名其妙,迎着方朝阳而去,“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方朝阳回头看着他,问道:“你今年贵庚?” 顾清源一愣回道:“在下……二十二。” 大了她六岁,她颔首,道:“成亲了吗。” “郡主。”顾清源皱眉看着她,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方朝阳又问道:“定亲了吗。” 顾清源摇了摇头。 “行。”方朝阳颔首,道:“你明天去宫里和太后求亲吧,婚事简单就好了。”说着四处看看打量着院子,“就过个脚,你随便收拾一番就好了。” 顾清源愣住,随即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他肤色白容貌清俊,这么一红了脸就少了白天的稳重清冷,多了几分少年的羞涩和憨态,“成……亲,你我今日才认识的,这……不合适。” 他们身份就不合适,她出身侯门和圣上一起长大又得太后的宠爱,封了郡主,高高在上。 “你是对我容貌和性子不满意那就当我今天没来过。要是对我的身份不满意,那就无所谓。我不在乎这些,成亲后我们去庆阳,你就无所谓了,你想想,要是同意这会儿就点了头,明天去求亲,要是不同意我就这就走。” 顾清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这么直接的上门来命令他去求亲。 他没有不满意,方朝阳的容貌在京城一绝,至于性格,他觉得她这样的女子是缺少了关爱,因为内心太敏感太会竖起刺来扎别人而保护自己。 他能理解,所以不存在厌恶。 可……也谈不上喜欢。 “这太唐突了。”顾清源摆手,回神过来拂袖道:“婚事乃一辈子的大事,在下不会匆忙行事。未免将来你我后悔,还请郡主不要再提!” 方朝阳打量着他,点了点头,道:“行啊。”话落,转身就走了。 头也没回。 顾清源就站在院子里愣住,这……行事太让人难琢磨了。 “怎么了。”顾解庆问道:“郡主和你说什么。” 他哪好意思说人家姑娘是来求亲的,传出去岂不是太难看了,便道:“只是问了问太后娘娘的身体,我说无碍,她便走了。父亲不要多虑。” “原来如此。”顾解庆松了口气,“郡主性子虽难定,可人却是很善,对太后娘娘也是出自肺腑的敬爱……”说着怜惜的叹了口气,自小家里待不了,就只能住在宫里,若能选择,哪个孩子不愿意随着自己的父母。 顾清源摇了摇头回房去看书,此事似乎就像是一阵香风,突然吹来又一转而逝,他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方朝阳离开后,温嬷嬷就气的不得了,在车上就道:“您怎么能突然上门去说这种话,您可是郡主,往后他们顾家会怎么看您。” “没什么,我方才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既然这么想了我就做了,有何不可。”方朝阳不以为然,眼前就浮现出顾清源脸红的样子来,嘴角也不自觉的上扬,“二十二,还没有定亲……” 温嬷嬷扶住额头,也知道方朝阳的性子,她要是想做谁也拦不住她,只能求着道:“您要是真喜欢,那让奴婢去暗示顾太医好了,您不要再亲自去了。” 方朝阳不以为然,“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做主,你不用管了。等定下来你再和太后说。” 去庆阳不错,离开京城她还能清净几年。 温嬷嬷叹气,但好在一连几个月方朝阳都没有再去找顾清源,也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死缠烂打的局面,她松了口气,方朝阳向来骄傲,她既开了一口次,应该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顾解庆果然辞了回乡,顾清源留在京城处理一些琐事,年后再回庆阳。 这一日秋高气爽,方朝阳心血来潮去了法华寺,前面在展菊花,每年这个时候庙里都会有上百盆的菊花展出,她没什么兴趣一个人去了后山,坐在亭子里喝茶,看着秋风起时枝头吹落的黄叶,一身银红的广绣宫装随风轻舞。 顾清源站在对面的山头一眼就看到了她,她就像是突然开在山野里的一株牡丹,如火如荼的盛开着,芳香四溢,让人移不开目光,蓦然的他就想到那日她突然造访让他去求亲的事。 至此后,他们就再没有碰见,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不成想今天在这里看到她了。 方朝阳感受到视线,一抬头就看到山顶上的亭子里站着一个人,正望着他……一身天青色的直裰随风猎猎,面容清冷俊美……是顾清源。 她扬眉,抱臂回看着他,也不动不说话。 顾清源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就出现在她身后,拱手道:“郡主安好。” “来看菊花?”方朝阳回头看着他,他颔首回道:“是,郡主亦是?” 她摇头,回道:“我不喜欢菊花。” 和她说话,若不了解的人很难接的上她的话,他一开始有些吃力,聊了两回就大概知道她说话的思路,“那郡主是来这里赏秋?” “嗯。”她颔首,问道:“你何时走?” 他回道:“年后便回庆阳。”他话落,她就不再说话,转身看着身后的茂密的树林,他站着未动淡淡的道:“郡主若想离开这里,有许多的途径,你……可愿意听在下说一说。” 他居然知道她的意思,她回头看着他挑眉道:“说!” “郡主可去江南,江南柔美,一路坐船南下途中便去三月。在扬州或苏州或往临安、应天,这一番路便能耗去足一年有余。若你还没有归意,亦可往西南而去,可去福建,广东一带,那边沿海冬夏无差,正是养心的好去处。” 方朝阳听过,道:“西北呢。” “西北荒凉,冬天太冷夏天太热,和京城无差!”顾清源微怔,撇开目光回道:“郡主不过想觅一处安逸的去处,西北不是。” 方朝阳坐了下来,看着他,“安逸与否是我说了算。我不爱江南,更不喜欢沿海,就想去看塞外风光,不可?” 他失笑,道:“当然可以。”忽然觉得,大名鼎鼎的朝阳郡主,其实是个任性的孩子,好像就喜欢和人反着来。 她不再说话静静坐着,前面热闹的声音传了过来,将近正午山上的游客越发多了起来,方朝阳起身要走,看着他道:“不走?” “走!”他笑两人并肩往上下走,不约而同的没有往前面去,而是选择了后山陡峭的山路。 前几日下个雨,青石板和碎石的路有些滑,方朝阳走的很稳,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他忽然停下来在路边看到了一株草药,爱不释手的看了好一会儿,她问道:“什么东西?” “野三七。”他回道:“年份很久,是难得一见的好药。” 她颔首,道:“既喜欢就采了带回去。” “难得生长这么久,采了可惜。”他又看了一眼离了那株三七,道:“耽误郡主时间了,抱歉。” 方朝阳睨了他一眼接着往下走,走了半道才发现路被山上冲下来的泥堵了,几个沙弥正用铲子清扫,方朝阳的女官上前去问,回来道:“要明天才有路出来。” 方朝阳看着,站着未动,眉头微蹙。 “回去吧。”顾清源看了看天色,“一会儿天黑下来,路不好走。” 她却是坐下来,和女官道:“和小沙弥说一声,让他们先紧着一人行的路清一条出来,我就在这里等。” 女官应是。 顾清源见她这样一愣,心里摇了摇头却又不好走,只好在这里陪着。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他们才顺利穿过去,过了好些天他才知道,第二天方朝阳就给法华寺捐了一千两的香油钱……他觉得,她是变相的补偿了那几个沙弥。 真的很特别,特别到你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又会做什么。 看着任性,可是她又会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去回报别人的付出,不理解的便是傲慢无礼,颐指气使,理解的便就能体会到她的柔软和心善。 那一年的京城第一场雪时,他们又见面了,还是在法华寺的后山。 她走在雪里,身后逶迤的留下一串脚印,她回头看着皱眉居然又回头走了一遭,将她留下来的脚印踩的乱乱的,才露出心满意足的样子,接着往前走。 他站在山顶看着,忍不住微笑。 她抬头看到了他,又收回了目光转身而去,他也没有追着去,两人就这么遥遥看了一眼对方……下山的时候,她的马车停在路边,卡在泥沼里,马很狂躁的打着鼻响,她就站在不远处皱着眉头显得很不耐烦。 他过去,柔声道:“坐我的车。” “好。”她没有推诿客气,“你的车在哪里?” 他回身打了手势,车夫赶车过去,她上了车站在车辕上看了他一眼便进去了,车缓缓下山,他自己一个人踩着厚厚的雪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家,手脚都冻的僵住,回家洗澡换了衣服,第二天便染了风寒病倒了。 家里只有一个车夫陪着,他起来喝了口凉茶自己煎药,端着药站在厨房门口,就看到她推门进来,站在院子的门口看着他,跟着她的女官手里提着几包药并着好几个食盒。 食盒里装着点心还是热的,他道了谢也没有客气便吃了。 “再问你一次。”她坐在他对面放了茶盅,就这么直视着他,问道:“要去和太后求亲吗,年前办了婚事,年后我随你去庆阳。” 他飞快的错开目光有些慌乱,她等了一会儿,便起身,道:“明天还有人给你送吃的,你在家等着吧。”便走了。 他一夜没睡,翻来覆去的脑子里都是她。 方朝阳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坤宁宫,一整日就待在坤宁宫里哪里也没有去,日落前她挥退了女官早早歇了……刚躺下温嬷嬷进来道:“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有话问您。” 今天白天在那边待了一天都没有问,何以她才回来就问了。 她起身穿了衣服去了坤宁宫,就看到顾清源站在太后面前,太后凝眉看着她,问道:“你们商量好的?” 她看着他微微扬眉,又看着太后点了点头,道:“商量好的。” “正言先回去吧。”太后和顾清源道:“我和朝阳说几句话!” 顾清源一句话都没有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应是而去,太后就愠怒道:“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就让他提亲,他是很好,可是你要想清楚,他的身份在这里,又马上要回庆阳,难不成你也要跟着他一起去?” 她点头,道:“是!” “他虽看着和气,可为人有傲骨,你又不是低头的人,你和他不合适。”太后不高兴,更舍不得,庆阳那么远将来她想回来都难如登天。 她回道:“低头的我不喜欢。” “你!”太后拍了桌子,道:“你想清楚了,将来不后悔?” 方朝阳点头,“想清楚了。不后悔!” “行,行!”太后指着她骂道:“我是管不了你了,你去问问你娘,她同意不同意你嫁那么远。自古只有那些不受待见的才会远远的嫁了,眼不见心不烦,你倒好,自己千挑万选的,选了那么远的地方!” 方朝阳坐下来,垂着眼帘,道:“若不好,我再回来。腿站在我身上!” 太后被她噎住,好半天都没说话,过了许久才道:“成亲又不是儿戏,你就这么随便。什么叫腿长在你身上……你要是过的不满意难道还能和离了不成。” 她不以为然,过的不顺凑合着做什么,一辈子那么短,谁委屈了自己才是真的傻。 太后拧不过她,年前给他们办了婚事,不过好在方朝阳的嫁妆早就备好了,只是顾清源那边很仓促,连顾解庆以及顾清沾都没有赶过来,但婚事依旧办的很风光…… 那天是他们在皇求亲后的第一次见面,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床头扬眉看着他,他拿着秤握着盖头看着她,烛火跳动,满室红光。 第二日,两人醒来梳洗后去了宫中给太后请安,下午回了家里。 两人吃饭时面对面,他给她夹菜柔声道:“中午吃的少,多吃点。” “嗯。”她筷子在菜碗上顿了顿,也给他夹了菜,两人对视莫名的就笑了起来,他道:“会下棋吗。” 她点头,“会!” 放了碗两人对面坐在炕上摆着棋盘,方朝阳走了十几步后,顾清源就问道:“这一步不可,可要悔棋?”和她解释了一遍原因。 “落棋不悔。”她执意落了棋,“你走你的,我输了也是我该的。” 他轻笑,烛光下她眉目如画动人心魄,他看着心头跳着,忽然觉得很安宁……就这样感觉极好,恨不得这一夜就白了头。 “好看?”她挑眉看着他,颔首道:“你也不错。” 他轻轻笑了起来,将棋落下,道:“我给你画副小像如何?” “好。”她理了理衣襟坐着,女官取了笔墨来,他就落笔开始画,他的手指很长如青竹一般,她一直看着目光很细致……大半个时辰后上了色的小像成了。 很像,栩栩如生,美艳孤傲。 她知道,她在他眼里还是孤傲有距离的,这副画里就能看得出来。 “裱了吧。”她接过来打量着,抬头看着他,“将来挂在你书房。” 他笑着点头,道:“是,一抬头便看到夫人了。” “有何不可。”她将小像给了温嬷嬷,但是离开京城那天,这幅小像还是丢了……她怎么也没有找到,他揽着她柔声道:“等到了庆阳再给你画一副。” 她没了兴致,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路上风光很好,到太原时她马车坐的累了,便下来沿着官道走着,路边的野花开的芬芳灿烂,他走了几步停下来牵了她的手,她微怔由他牵着,两人慢慢走着。 “这时间刚好,一路风景都很美。”他含笑道:“虽不如京城热闹,却胜在民风淳朴,安宁祥和。” 她明白,他是怕她不习惯,所以才说的这话,可性子在这里让他去说庆阳不好又不会说,所以才会这样。 “我来就是为了这份安宁。”她接了他的话,他停下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细微感动着,两人走了一会儿又上了车,他抱着她在怀里拆了她的发髻,柔声道:“你歇会儿,还有三个时辰我们才有地方落脚。” 她应了一声头枕在他的腿上,闭上眼睛。 她生的很好,无一处不精致绝美,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太素,那么的恰到好处,他一时看的痴了手轻轻落在她的脸上……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心动,那么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他对她就已经是爱了。 情根深种的爱,让他时时刻刻都念着她。 她忽然睁开眼睛,睫毛在他手心里扫过,微痒……他一怔有些尴尬的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她说着忽然伸手,宽松滑下来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勾住了他的脖子,她微抬着头吻住他的唇,他一愣轻笑抱着她在怀里轻轻柔柔的吻着。 舌尖碰撞摩擦着,她心头也极速的跳着,这样主动的示好她做的很生涩,却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惊喜。 他抱着,紧紧拥在怀里。 那一次两个人那么的不顾一切,车外行人不断,随车的婆子丫头就隔着一道板,而车里却是春光一片。 第二日,他们牵着手随着马车不急不慢的走着,在没有人的小道上,他们看到了一座孤坟,他回头看着她轻轻抱着,道:“若你我老了,我希望你先我而去,留你一人在这世上,我不忍。” “一起好了。”她笑着道:“总有人收尸,不然随猫狗吃了也无妨,不过一具躯壳而已。” 他摸着她的脸,低声道:“我哪能舍得,便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将你稳稳葬了……你只要等着我,就在你喜欢的地方等着,我会找到你的。” “好。”她点头,“那你要快些,你知道我向来不耐烦等人。” 他轻笑捧着她的脸柔柔的吻着,道:“好。” 去庆阳后的日子,过越发的安逸,方朝阳不喜欢和别人来往,家里的人都不打扰她,随她高兴怎么样……她一个人待在院子里,高兴了就上街走走,每到一处都能引得众人停下来看着她,她好像很习惯这样的场景,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翻年后她就有了身孕,吐的厉害,几乎喝上一口水就会吐出来,他整日陪着熬着,月份渐深些她脾气不好,常常莫名的发火,也不和他说话,他就坐在一边陪着,她看着心里过不去,又抱着他,两个人都不说话,却都消了气。 临近九月的时候,她生了一个女儿,几乎是九死一生……顾清源在她床头低声道:“往后都不要生了,一个女儿就够了。” “好!”她点头,第一次觉得她该再生一次,至少给顾家留一脉香火。 娇娇很乖,一生下来地一声哭后就无论吃奶还是拉便时都不哭,只会哼哼的给出提示,她觉得这孩子闷的很,鲜少去抱,但是顾清源很喜欢,稍微大点就整日待在身边,给她讲故事,带着她钓鱼。 小小的,不过一岁的孩子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池塘边,看着河面……父女两人一坐就是半天。 三岁的时候她发现娇娇偷偷翻书看,就那么踮着脚站在桌案上翻顾清源的《伤寒论》看的聚精会神,她惊讶的不得了掀了帘子进去,就质问道:“谁教你认字的。” 娇娇受了惊吓,结结巴巴的道:“我……我看上面的图画。” 她翻开书,果然她看的那一页上有一副图。 她暗暗松了口气。 顾清源知道了却很高兴,不单他,顾解庆也非常的高兴,此后就带着娇娇泡在药房里,识字,习字,看书,背药名方歌…… 日子过的很快,也很平静,他们不常吵架,不高兴的时候他们就彼此冷着,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说话,还是娇娇拉着顾清源来找她,两个人对面站着忽然就解了气。 什么都不用说,他们都很清楚对方的个性。 顾清海很讨厌,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他常常来这里找顾清源,她却一句话都没有和对方说话,见到了便走了。 转眼,顾若离就长大了,越发和她不大亲,整日泡在药房里难得和她说句话,就是晚上一起吃饭,她也是会盯着书看,她瞧着烦躁还斥责过她……伺候她就不在她面前看书了,每次都是规规矩矩的坐着,和她说话。 母女两人说不了几句就冷场,只有顾清源在时才会热络一点,不那么尴尬。 那日她听到了顾清源被一个人女人拦住的消息,她不想去可还是去了,那个女人有了身孕,说是顾清源的孩子……她问他,他回头看着她也不说话,仿佛在说,难道你不信我? 她没有再问,转身就让人将那个女子打了一顿,如果是他的或许还能考虑,她走,随顾清源处理,可如果不是那就不能留,居心不良的女人! 那女人流产了,顾清源找到她满脸的失望,“你不信我可以,可她是个人,你有许多方法处理此事,为何偏偏选了最极端的。” 他眼里是失望,好像压抑很久的,眼底露着难以察觉的厌恶,她看的很清楚,转身就砸了房里所有的东西,和他大吵了一架,带着丫头就走了。 她出了城又折了回来,在同福楼住了三天。 他没有来找她,第四天的时候她一早起来收拾东西,带着哭着的温嬷嬷出了城,路过她七年前他们停留的那个地方时,那座孤坟已经被铲平了,她找不到当时他们落脚的地方……而他说的话,也好像随着风,就这么飘远了。 这世上,没有谁少了谁不能过。 没有西北,她可以去江南,可以去福建……她还可以回京城。 他不知道的是,顾清源在她常去的花农那里等了她四天……她说她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种的都是牡丹花。 他们约好,她只要待在她喜欢的地方,他一定会去找她。 255 各异 同安堂义诊的消息,从清明节时就已经散播出去,由静安县主亲自主持坐诊,所以,第二日顾若离卯时去时,就惊讶的发现门前的马路上被人分成一格一格的,许多商贩昨晚就打着地铺睡在这里,占着地方。 她惊讶不已,顾掌柜笑着道:“……这让我想到老爷子还在的时候,每回义诊也有人早早来占地方排队,可也没有这一回这么拥挤热闹。” “我第一次见到。”顾若离失笑,满脸的惊讶,“以前我来时都近午时了,只知道人很多,却没有想到大家都来的这么早。” 顾掌柜想到了以前,他很久没有看到庆阳这么热闹了,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行脚商人,来看病的人,陪同的人,纯粹赶集游逛的人,挤挤攘攘的将小小的庆阳塞满了,据说连隔壁的合水都热闹了几分,在这个夏天里,真的是让人心头舒畅。 “在大堂里摆两盆冰,一会儿人多了肯定热的厉害。”顾若离进里面,毛顺义和岑琛都在,杨文治说是稍微晚点。 “我昨晚就将手术室准备好了。”岑琛有些兴奋,以前他在庆阳时也来了许多次的同安堂义诊,但多是在一边听顾老爷子诊断,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坐在这里,和顾氏的后人一起,为庆阳为西北的百姓做些有意义的事。 “我估计今儿还是以中医为主,所以把药柜的药都准备充足了,崔树和二妮要忙一点,大家吃的饱饱的,别饿着了。”顾若离换了衣服,大堂里摆了桌子,大家去后院吃了早饭,等再回到前堂时外面已经开始排队了。 “县主。”瑞珠和欢颜在前头忙着,一人捧着号,给排队的人发号,喊着,“大家都别站着,找一个阴凉的地方候着,一会儿我们会叫号,喊到号了你再来,免得在日头底下晒着人难受。” “这个法子好。”众人高兴不已,“那我们就在屋檐下坐着,一会儿就等姑娘喊我们了。” 欢颜点头,挥着手,“去吧,本来就生着病,别亏着身子。” 顾若离站在门口笑看着,众人纷纷和她打招呼,一会儿工夫,门外已经站不下脚了,小贩的叫卖声,病人的交谈声,熟人的打招呼声不绝于耳,忽然,人群外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随即,有人喝道:“都听着顾大夫安排,谁若捣乱刀剑无情!” 呼啦一下场上安静下来,就看到赵勋带着一队几十人穿过人群大步而来,气势威武震的众人大气不敢喘,定定的站在原地。 这……顾若离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他,他走过来低声道:“没有人捣乱吧?”他还真是没有想到,一个同安堂义诊,能让整个庆阳热闹成这样,比上元节的灯会还要热闹。 “都是普通百姓。”顾若离低声道:“你让兄弟们远远守着就好了,若是有闹事他们也来得及,要不然你吓着大家,他们就不敢来看病了。” “我来走个过场,震慑一番,一会儿就走。”他低声道:“你忙你的,我四处看看。”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点了点头,“那你一会儿早点回去,儿子在家里我怕他们见不着我要闹腾。” 他颔首。 一声锣鼓响,欢颜喊道:“一号,二号,三号进来!” 有人蹑手蹑脚的从赵勋身边小心翼翼的进了门,他看着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转身在人群中走动了一圈,就带着一干衙役散开,大家踮着脚看着等他走远了,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场面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 “你说说自己的症状。”顾若离坐在桌案之后,手中握着笔沾了墨水,病人一边说她一边飞快的记录着,又指了指脉枕,“手放上来。” 病人说完,她号完脉开了药,“去柜台拿药。这个病例你也带着,下次有事再来就不用复述这次的病情。” 病者点头这应是,拿着方子去柜台抓药。 “四号!”欢颜喊着,顾若离在一边的药盆里洗手,拆了口罩喝了口水,又坐了下来接第二个。 来人坐了下来…… 外面的街道上,有人抓着零嘴坐在地上吃着,有人聚拢在一起聊着天,有人翘首等着焦急的算着手里的号码牌还有多久等到自己。 顾若离换了十几个病人,再抬头时面前坐了一位夫人,她洗手坐下来问道:“您说说自己的症状。” “我昨天晚上才病的,就有点肚子疼,从昨天晚上到这会儿功夫,我已经跑了十多次的腿了,人拉的没了力气。”她说着手还在抖,顾若离写完看向妇人,拨了眼帘看了看,指了指脉枕,“手放在上面。” 病人将手放在脉枕上,她手搭在脉上号了一会儿,随即皱眉,又示意对方换了一只手,她看完以后随即喊欢颜,“把她带到后院里去,让他家人去煎药,这两天哪里都不要走动。” “顾大夫,我……我家里还有事,您给我开点止泻的药就好了。”那人心头一跳,不理解顾若离的安排,就听她道:“可能是传染性痢疾,你不要害怕跟着我们大夫去后院,会有人帮你处理。你家人来了吗。” 那人点点头。 “那就让他过来陪着你,暂时不要回去,免得传给家里的人和孩子,稍后我会让官府的来人问你的话,你要细说最近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去了哪里就好了。” 那人懵懂的点着头,可看着顾若离的样子太过认真,她就不敢多问,道:“我就昨晚才开始腹泻,应该不会吧。” 没有什么不会的事,顾若离对欢颜打了颜色,欢颜立刻请她去了后院,随即崔树过来将方才用过的脉枕换掉,桌子上用药水擦了一遍,又将房间里各处都喷洒了一遍药。 顾若离洗手回来,赵勋已经来了,他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传染性痢疾,我将人留在后院了,你带着面罩去盘问一下,她最近去过什么地方,家主哪里,粪便是如何处理的。然后让黄大人派人陪着崔树去她家消毒,将她的粪便处理掉,还有和她接触过的所有人,都到同安堂来拿药。” 赵勋凝眉,点了点头,道:“好!”就接了口罩去了后院,过了一会儿知府衙门的衙役也到了,小半个时辰赵勋回来,她问道:“怎么样?” “都问清楚了。她前两天回娘家,昨天才回来,晚上吃了点青菜和白米饭就发病了。”他问道:“要做什么。” 顾若离顿了顿,在桌子的抽屉里拿了一张纸出来,仔细写了几个要点递给赵勋,“让他家附近的人,包括她的家人都来同安堂拿药问诊,不要钱的。若是有人不愿意来就绑了人过来。” 赵勋颔首,顾若离又喊住他,“你自己注意,不要乱碰东西。”她家里有孩子,这些病菌不是开玩笑的,要是传染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颔首,带着人大步而去。 后院的妇人肚子待在房间里,她家里也知道了情况不敢靠近,在门外给她递了药喝,又送了个泡着药的马桶进去,“大夫说你就这里头解决,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告诉他们。” 妇人不敢不同意,应了声老老实实的待在医馆里。 外头看病的病人也嗡嗡的议论起来,不知道什么情况,大体上猜测着…… “县主。”杨文治从外面进来,顾若离笑着道:“杨大夫来了,您赶了路快休息一会儿,喝杯茶。” 杨文治就在大堂里套了外套,和顾若离一样带了口罩,含笑道:“无妨,人做事的时候是不知道累的。”他说着坐了下来对欢颜点了点头,随即就听她喊道:“六十三号。” 人流又动了起来,日头正热的很,顾解兴和顾解福远远站在人群外,顾解兴道:“看这架势比以前还要热闹,我们进不去。” “进不去就不进,我们也不看病去了也是添乱。”他看着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那个小丫头,真的一个人将顾氏撑起来了。” 现在的顾氏比以前还要名头响,他们出去做生意,不知道他们分家了的,一听他们姓顾就会问他们是不是庆阳顾氏,和顾若离是什么关系。 一个叔祖父的身份,就让他们在外头行走的更加方便。 谁有能想得到,现如今,整个顾家的人都要靠着她的名头吃饭了。 “走吧。”顾解福道:“这丫头虽对我们还算客气,可却是记仇的,如今朝阳郡主又在这里,我们还是松宽些的不好,免得惹了她们母女的嫌,事情越办越糟糕。” 顾解兴点头应是,兄弟二人慢慢的挤着出了人群。 天色渐渐暗下来,今天发出来的两百号都看完了,余下的就留着到明天了。 “病人就子啊后院?”杨文治指了指后院,顾若离点头,“除了这里被的地方也不合适,一会儿大家回去前记得把衣服换了,手脸都要仔细清洗。” 众人点头应是,顾若离和杨文治一起去了后院,妇人下午睡了一会儿,这会儿精神好了许多,听到她的声音立刻道:“县主……我今天吃了三次药,下午就跑了两次的腿,人也精神了不少。” “嗯。”顾若离道:“再吃一天的药观察一下。你不要害怕,在医馆里反而会保证你的安全。” 妇人点着头,道:“下午我男人和我说过严重性了,我不晓得这么可怕,也不知道我两个娃子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我传染到。” “官府的人去了,等排查后会将他们带来一起吃药。”顾若离隔着给妇人号了脉,杨文治也扶了诊了一刻,道:“你想没有错,这个宁可错过不能放过。” 是的,这大夏天的,要是传染出来,难以想象庆阳甚至整个西北这一片会成为什么样子的景象。 “赵将军和黄大人来了。”说着话,赵勋穿过前堂到了后院,顾若离回头看着他,问道:“怎么样,他家里的人带来了吗。” 赵勋颔首,道:“都在前面,毛大夫在看。”又道:“仔细盘查过了,今天一早她就出来门,不曾和邻居接触,但昨晚的排泄已经倾倒,崔树和里长去消了毒,将那一条巷子的排泄都清理出城掩埋了。” 赵勋想的比她还要周到,顾若离道:“那就好,就希望这病就在这里断了根。” “得亏县主要不然这一次还不知道弄成什么情景。”黄章想想有些后怕,他没有见识过痢疾肆虐是什么样子的场景,可以往记录在案的案例他都翻看过,其情形难以想象。 “希望是我的小题大做。”她笑着道:“如果真的阻断了传染,那也是我们运气好,庆阳的百姓运气好。” 因为没有办法化验粪便,她的判断多是靠经验推测的,所以,到底是不是,她不敢一百分的肯定的,但是,宁可信其有。 “你先送你回去。”赵勋看着她道:“事情都办完了吗。” 她一天没看到儿子,也不知道两个小家伙怎么样了,她颔首道:“你和黄大人还有事要谈是吧,那你们去忙,我一会儿将前面的病人看完,就和岑大夫杨大夫一起走,你放心好了。” 他颔首,和众人抱拳与黄章一起出了门。 负手走着,外面安静下来,但还是有许多人将自己的空铺子留在原地,先占着地方。 他们绕过这里,黄章问道:“将军,您对这件事怎么看?”同安堂义诊他们早就知道,也都做了安排,可是查出痢疾却是事先没有想到的,所以,这一下午的时间,他一直忙着心惊肉跳的,还没有细细想过后面的事。 “是不是巧合再去查证。”赵勋沉声说完,黄章停下来看着他,问道:“您觉得,这事儿要上报吗?” 如今从延州开始一路开始,到巩昌直往背面的开平卫,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汇报两面,一面奏疏往京城去,一面就送到赵勋这里来。 京城毕竟远,所以,等奏疏到京城再批复重重关卡下放了决议,这里的事赵勋都已经处理完了。 所以,说赵勋是西北的皇帝一点都不夸张。 没有人敢有异议。 “报!”赵勋负手慢慢走着,眉梢微扬,“就当同安堂不曾诊断出来,让朝廷派人来,若没有人来就放款赈灾!” 黄章听着一愣,顿时笑了起来,“好,好!”还是赵将军有办法,小题大做一方,还能得一笔钱。 隔了千里,除非他们派人来查,否则,谁知道具体的情况。 “下官回去就写奏疏。”黄章笑了起来,赵勋又道:“收到消息,额森内部闹了点事,明日怕是要到边市去闹,你连上两封,写的细致一些。” 黄章愕然,“额森他还不消停吗,不是……不是已经归降了吗。” “他若全心归降也就不是他了。”赵勋神情严肃,“记吃不记打的人太多。” 黄章赞同不已,从这里回去就仔细起草了一封奏疏让人连夜送走,第二日同安堂还在义诊的时候,边市果然传来消息,额森在边市上杀了七八个行脚商,说他们用劣质的棉花骗他们。 黄章又夸大其词的写了一封奏疏送去朝廷。 赵凌先看到的是痢疾的奏疏,立刻喊了太医院的郑太医来,“此病当真严重?” “若真是痢疾,那确实很严重,死人不在少数不提,而且传染特别的快,稍微接触病者就能被传染。”郑太医心有余悸的样子,“早年苏州曾有一次小范围的,一个村绝了半村人,现如今那边的百姓听到了痢疾犹如谈虎色变。” 赵凌微蹙着眉头,颔首道:“那可有治病的法子?” “此病难在防和断,治并不难。听说静安县主在庆阳,想必是有办法的。”郑太医回道。 赵凌摆了摆手,道:“她再能耐总归是个女人,又才生了孩子,也难以支撑。”话落,道:“你去忙吧,此事朕再想想。” 郑太医应是退了下去。 成一在一边回道:“圣上,阙郡王在外面。” 赵凌还没有说话,赵梁阙就已经进了门,问道:“听说庆阳发了痢疾,奏疏来了?我看看。” 赵凌皱了皱眉,赵梁阙已经将奏疏拿走了,就站在龙椅旁边看着,看完摔在桌案上,看着赵凌道:“这奏疏是开头,不出三日还会有第二封来,一定是让你拨款赈灾。” 赵凌也想到了,回道:“若真如黄章所言,震灾也不是不可,西北贫瘠,如今他们大小事都从赵远山手中过,朕若是拨款也是告诉他们,朕才是他们的天,是大好的机会。” “可国库没有银子了。”赵梁阙道:“圣上,他开口不会是一两百万两就能打发的,你现在送银子百姓拿不到一分一钱,都要落到赵远山的手中,他再用这些钱来买粮草屯兵马,不出三年他就能从西北一路蚕食到京城来,到时候这天下就不是您的天下了。” 赵凌一怔,紧蹙了眉头,他和赵远山的争执一直都是在权力分配上,他不想被对方支配做个傀儡,更多的是,他做了许多事让他寒了心,可却没有想过赵远山会来抢他的龙椅,毕竟他曾经是有大好的机会的。 “这事您不能管。”赵梁阙道:“他不是能耐吗,就让他去处理好了。” 他处理不好,就是他的能力不够,天下人看着呢。处理好了朝廷再下一封嘉奖的圣旨去,功劳还是朝廷的。 “皇叔此举不大妥当。”赵凌还是想做好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若他控制不了,到时候还是百姓遭殃,朕……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赵梁阙摆着手,“此等小灾不足挂齿,无人记载自然就不存在后世的骂名,您想多了。” “皇叔。”赵凌还要再说,赵梁阙已经摆了摆手,“此事不要再提,您听我没有错。” 赵凌被噎住,心里顿时窝了怒,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朕记得去年秋粮后,户部还有八百万两,何以此时就拿不出两百万两了,朝中并无大的支出。” “我放给岭南了。”赵梁阙回道:“海防线起了一半,银钱不够自然要再追加。” 赵凌一愣,问道:“何时的事,为何朕不知道?” “您日理万机,此等小事微臣愿意替你分忧。”赵梁阙话落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来,成一泡茶来,是存在御书房里他专门爱喝的金骏眉,“海防线太重要了,自从起建,福建广东一带少了多少水患。” 赵凌气的直抖,就愠怒的道:“此事是小事,那你告诉朕,什么才是大事。你拨了多少银子去?” “五百万两。”赵梁阙回道:“事情圣上定夺就可,事情后续微臣替您办就好了,您也能轻省点。” 啪的一声,赵凌拍了桌子怒道:“你办事也要问问朕的意思吧,八百万你就拨了一多半,国库空了,就算赵远山打过来,你让朕拿什么银子去打仗?” “圣上息怒。”赵梁阙立刻站了起来,拱手道:“霍繁篓的盐业这个月的钱就会送来。眼下已是六月,秋粮收缴在即,国库还会充盈,您大可不用为银钱烦忧。” 赵凌不想再说了,心里堵着,头晕眼花的,他扶着额头看着赵梁阙,“以后这些事还是让朕亲自处理比较好,王叔你也不要太费神,好好为两位弟弟谋个好姻缘,也能了太皇太后的惦记。” “让圣上和太皇太后费心了。”赵梁阙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婚事我也不费心,随他们自在去就好了。” 赵凌觉得自己没话说了,起了身,道:“朕有些累了,去歇会儿,王叔自便吧。”话落,踉跄了一下要走,赵梁阙上前来扶着他,边走边道:“我已让霍繁篓拿捏了西北的咽喉,不出二月,圣上就能看到成效。” “拿捏住什么咽喉?”赵凌一怔停下来看着他,赵梁阙神秘一笑,道:“盐!” 又是一件他不知道的事,他拧着眉道:“王叔,朕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要斗不要冲着百姓,此事虽能乱赵远山的根基,可是也害苦了百姓啊。” “那就将赵远山赶出去。”赵梁阙冷笑一声,“他们捧着哄着的赵将军给他们带来了灭顶的灾,他们当然要自己吃了这个苦果!” 赵凌忽然推开赵梁阙,怒道:“你到底听朕说话没有。” “圣上!”赵梁阙也蹙了眉,“微臣做这些是为了谁,可都是为了你,为了赵江的江山,你要是想易主,微臣可管不着你。”话落,先赵凌一步拂袖而去。 赵凌愣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圣上。”成一身边的小內侍支支吾吾的站在门口,回道:“……有百姓来报,说……说太子爷刚才在街上烂醉,调戏民女。” 赵凌气的眼前一黑,怒喝道:“赵安申,他人呢,给朕找来!” “太子爷……这会儿还醉着的。”小內侍回道:“怕是不能来回您的话。不过,郡王方才去太子府了,或许能劝一劝太子爷。” 小小年纪就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纨绔的事,往后他要是死了,怎么放心将朝廷交给他…… “愣着做什么,摆驾!”赵凌喝了一声,大步出去,坐着御辇去了太子府,当年这里是他的潜邸,他在这里住了好些年,如今住在这里的是自己儿子,他轻车熟路的进去,正院是空着的,里面他用的东西都还原封保留着的,赵安申住在侧院里,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大吼大叫的声音,赵安申烂醉如泥的砸着东西。 “圣上!”赵梁阙迎了过来,低声道:“太子爷也不是有意如此,怕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 赵凌怒道:“他有什么不痛快的,有吃有喝的太平盛世,他就是自己活的腻歪了。”话落指着赵安申对成一道:“给朕泼水,泼醒了为止。” 有內侍抬了井水,兜头泼在赵安申的头上。 他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一脸的懵懂不知,“父……父皇。” “你在做什么,你告诉朕,你不好好读书做功课,你在做什么。”赵凌的气的发抖,一个个的都不给他省心,“将他关宗人府,一天没醒,就关一天。” 赵安申就跪在原地不说话,随即二皇子和大公主牵着手出现,站在赵凌身后一看到场景两人吓的一迭声的喊了起来,冲过来护着赵安申,哭着求道:“父皇,太子他不是有意的,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赵凌看着原配留下来的三个孩子,心头的火气更大,赵梁阙道:“宗人府不行,会吓着他们的。” “关!”赵凌大喝,“一起关了,也好让他们做个伴!” 內侍上前去拉三兄妹,二皇子和大公主顿时吓的大哭,院子里顿时如同炸开了锅。 ------题外话------ 昨天就是想写个番外,没有别的意思……插播一下,哈哈。 256 激发 “不过是民女。”赵梁阙拦着劝着赵凌,“太子年纪也不小了,身边的事没个女人管也不成事,我看不如在他房里放个人。” 赵凌惊了一下,赵安申今年翻了年才十三岁。 这话提醒了赵凌,十三的孩子就知道*,定然就是他身边的人教坏的,他指着院子里的一干人,喝骂道:“一个个的,都给朕打杀了,守在太子身边却不教他好,朕留你们何用。” 院子里顿时哭成了一片,许多羽林卫冲了进来。 “圣上息怒。”赵梁阙露出无奈的样子,“皇家的孩子,谁敢说什么,只要他脑子清楚的不做别的糊涂事,都能揭过去。你现在打杀骂了太子,明儿朝中就要闹翻了天。” “朕生的儿子何以连打骂都不行了。他若再这样,朕明日就废了他!”赵凌怒瞪着赵安申,看着他年少青涩的脸染着酒后的红,浑身湿漉漉的,分外狼狈的样子,越加的厌恶,“关了。谁都不要劝朕。” 赵梁阙就叹了口气,只得上前去和赵安申道:“太子勿怕,你父王那边我再劝劝,你先去住两日,进去了别人也是恭恭敬敬的伺候着。” 赵安申抬起头来看着赵梁阙,感激的道:“谢谢郡王,安申记住了。” “这就好。”他说着又摸着二皇子和大公主的头,道:“都乖点在家待着,别再惹你们父皇不高兴。有什么难事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二皇子和大公主抹着眼泪点着头。 赵梁阙这才起身,羽林卫和內侍上前去拉了赵安申起来往外走,赵安申回头看了一眼扑过来的弟弟妹妹,他推开羽林卫握着两人的手,蹙着眉头什么话都没说,又松开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父皇!”二皇子噗通一声跪下,“父皇,太子他……” 赵凌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边走边和成一道:“朕看他们是少了管教,明日就送去……”他说了一半,忽然想起来,他和方樱已经大半年没有同房了,也就过年的时候见了一面,儿子他都没去看几眼,现在再把二皇子和大公主送去,不合适。 太皇太后年纪太大了,而且,要是知道了他将太子关起来,怕是又要训斥他一顿,他现在就听不得这些话。 居然没有人合适。 “要不……”成一道:“送到钟翠宫去?” 赵凌摆了摆手,道:“没一个顶用的。”他说着脚步一顿想到了崔婧容,早先崔爷还上了奏疏来求让崔婧容回家休养去,他没同意……太医说崔婧容怕是再难有孕,“送贤妃身边去。” 她性子温和人也没有心思,不至于将两个孩子养歪了。 “可是……贤妃身边已经有三皇子了。成一道:“奴婢怕她忙不过来。” 赵凌不以为然,大步走着,道:“送吧,回头再让内务府给她送些她喜欢的料子过去。”话落,人就走了。 晚上,崔婧容看着屋子里凭空多出来二皇子和大公主,笑了起来,道:“这下子我这里可真是热闹了。还没有用膳吧,喜欢吃什么,让厨房给你们做。” 贤妃的温柔是出了名的,大公主和二皇子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道:“肉!” “哈哈。”崔婧容笑着道:“那就让人去好肉,各种各样的肉都少一点来。不过不能都吃,一会儿积食了可不好。” 两个孩子点着头。 “那就先去看看你们的房间。”崔婧容道:“临时让人布置的,你们看看,要是不满意我们再改一改。或者,让人去十王府,将你们用惯了的东西取来,行不行。” 两个孩子点着头,去了后殿就看到了正趴在垫子上玩的年哥儿,旁边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正轻轻揉揉的给他捏着腿,他看着哥哥姐姐进来也不大认识,咧着嘴笑着。 “是二哥和大姐姐。”崔婧容过去轻声教着,年哥儿就各喊了一声,二皇子点了点头,大公主没做声就走了。 崔婧容摸了摸年哥儿的头去了后面,安顿两个孩子,她和花嬷嬷边走边道:“嬷嬷,圣上将二皇子和大公主又送我这里来,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奴婢倒不觉得,这对您来说是好事。”花嬷嬷低声道:“不过,圣上将太子关起来,却让人不得不深思一分。” 崔婧容想不明白里面的事,她至少单纯的觉得孩子可怜,又怕赵凌又别的暗示她没有懂,耽误了事情,“那就不管了,让我养我就好好养着就是。” “还有件事。”花嬷嬷看着前面的两个孩子,低声道:“听说这一回太子去喝酒,您的胞弟也在其中。” 崔婧容脚步一颤,惊骇的道:“你说他和太子爷一起去喝酒了?” 花嬷嬷抿唇点了点头,“不单他,还有平凉伯的表公子。” 马继吗?崔婧容抚额,害怕的拉着花嬷嬷的手,“圣上……会追究此事吗。” “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要不然也不会讲二皇子和公主送您这里来。不过……心里总是有些过不去的,您还是想办法提醒一下家里人,不要和太子爷走的近,免得……惹祸上身。” 崔婧容点着头应是。 宗人府赵安申坐在房间里,桌案上放着他常常看的书,是刚才有人给她送来的。 他安静的翻看着,静静的做着笔记,就如同平日在太子府一样。 门被敲了两声,随即被人推开杨清辉出现在门口,他抿唇一笑道:“小杨大人。” “太子。”杨清辉穿着豆绿的朝服,帽子托着手中,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包袱,里面都是书,“我在我的书房取来的,有两本游记,闲了也可以看看打发时间。” “让小杨大人费心了。”赵安申收了包袱拆开翻了翻,笑着道:“这两本现在很难买的到,我还想哪天誊一本呢。您这是雪中送炭啊。” 杨清辉轻笑,在他对面坐下来,道:“……为何去吃酒?” “其中事情一言难尽。”赵安申摇了摇头,道:“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时啊。” 杨清辉听明白了他的话,他这是被人陷害了,叹了口气,道:“圣上并未责怪平凉伯府和建安伯府,这倒是出人意料。”又道:“看来,圣上只是一时气难平,太子您也别太难过。” “我早不知难过了。”赵安申笑着,提笔在面前的纸上泼墨般的写了个字,“忍!”又放了笔慢慢折起来,拿火折子出来烧了。 杨清辉抬起头似乎想在做什么,最后还是落在赵安申的肩膀上,拍了拍他,道:“太子……是聪明人!” “聪明也是蠢。”赵安申道:“真正聪明的人,是不会让人觉得聪明,有威胁的。这一点我差的太多了。” 杨清辉轻轻一笑,道:“此话共勉。” “小杨大人回去吧。”赵安申道:“我若有事会想办法告诉你。寻常这里你少来吧,免得连累了你。” 杨清辉颔首起身,道:“太子……保重。”话落,随手塞给他一个荷包,便出了门,赵安申在净室里打开一看,里面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十两一张的银票,估摸着有四五十。 他将东西收好,靠在墙上,苦笑! 顾若离忙了三天同安堂的义诊落下帷幕,事情从头到尾都很圆满,这让她很欣喜,而更加高兴的是那个妇人的痢疾第二天就好的差不多了,又养了一天就痊愈回去了。 传染的事,只有她次子有些症状,但也是吃药后立刻止住。 此事,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黄章提笔写了奏疏,要去户部拨三百万两到庆阳来,奏疏送走前他拿去给赵勋看,他看了一遍笑了笑,道:“送去吧,探探路也是好的。” 奏疏就直达了御书房。 果然如他们所料,没有丝毫的音讯传来…… 顾若离抱着朗哥儿在树荫下乘凉,他穿着一件大红的肚兜,圆滚滚白生生的小屁股露在外面,趴在母亲的肩头上,一双安静滴溜溜的四处看着,也不大吵闹……祥哥儿则要活泼很多,一边走就一边咿咿呀呀的说着话,不知道说什么,总之和抱着他的方朝阳嘀嘀咕咕的聊着。 顾若离忍不住失笑,喊道:“娘,您寻常都不怎么和我说话,何以抱着祥哥儿,你们祖孙两个就能聊的这么火热。” “是他闹着我聊。”方朝阳亲了亲祥哥儿,笑着道:“这孩子和我贴心,我喜欢。” 她确实抱朗哥儿要少一点。 “那也不至于聊的这么欢畅。”顾若离笑着道:“说什么呢,您给我解释解释。” 方朝阳白了她一眼,颠了颠祥哥儿,道:“什么话都告诉你,我们还说个什么劲儿。”话落,她问道:“你们不去河套了?” “看七爷的意思,他会去我们就不要去了。”顾若离很想去看看,不够也确实走不开,不是两个孩子少不了她,是她离不开两个孩子,一会儿不见心里就没底了。 “不去就不去吧,那边太荒凉了。”方朝阳将祥哥儿换了个方向抱着,摘了一片桑叶给他,祥哥儿一把抓住就往嘴里塞,她啊呀一声,道:“小馋猫,这个可不能吃。” 祥哥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很不满意的样子。 “不哭,不哭!”方朝阳哄着,顾若离就看着她,“娘,我小时候您抱过我几回?” 方朝阳一愣回头瞪了她一眼,道:“你有脸说我吗。要不是我狠狠训过你一回,你用膳的时候都抱着个书看。我想抱你,你倒是愿意让我抱啊。” “我后来没看过了。”顾若离抱着老二,笑着道:“我怀疑我是您捡来的。” 方朝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我也想是捡来的,如今也不用陪着在这个破地方养孩子了。” “是!”顾若离笑着道:“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啊。” 方朝阳轻笑,看着祥哥儿的脸一时看的有些愣怔……顾若离看向远处,赵勋大步朝这边走来,她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嗯。”他和方朝阳打了招呼,抱了朗哥儿在手里,“我明天去一趟卫所。” 她点了点头,道:“我去帮你收拾衣物,你要去几天?”说着一顿起来和方朝阳道:“娘,您坐会儿我去给七爷收拾东西。” 方朝阳点了点头没有过问。 夫妻两人就将孩子给乳娘,并肩往房里去,赵勋回道:“快则三五天,慢则半个月就回。” “那我多收拾点东西,天气热,你晚上走路中午找个地儿歇会儿。” 他颔首,牵了她的手,低声道:“你也歇几天,不用天天往医馆去,嘱咐了他们有疑难的病症过来告诉你就可以了,寻常的他们也能应付。” 杨文治回去了,岑琛现在每天在那边,不是极其少见的病,他们都能应付。 顾若离应了,帮他收拾了东西装好,第二日一早他带着周修彻去了卫所,他人一走孙刃就来回道:“县主,黄大人来了。” “七爷去卫所了。”顾若离蹙眉道:“他有急事吗,我去见见他。” 她和孙刃一起去了书房。 黄章来回走着,听见脚步声迫不及待的道:“县主,将军什么时候走的,大约几时能回来?” “估摸着要半个月。”顾若离请他坐,问道:“出了什么事,大人这么着急。” “几家米粮铺子的东家刚刚来找我,说是这边的盐都进不到货了。”他急的一头的汗,顾若离却听的如云里雾里,“什么叫进不到货?” 黄章喝了一口茶,回道:“是这样的,庆阳和合水七八家米粮铺子的盐,拿的都是盐巡司衙门固定每年发放的盐引,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每年固定给他们的盐引都被扣着没有给,说是紧手的很,要到年中才给,他们等五月的时候还是没有消息……这个月库存都卖光了,他们又去要,却是被告知没有了,要等下今年年底。” 顾若离蹙眉,这事儿是朝廷统一调度的,每年每个地方都是有盐引分配的,就算是这一年开盐少,可盐引还是会提前预支的。 只有拿不到盐,没有拿不到盐引的事。 单听着,就知道有人在里面做了手脚。 “他们就想着从扬州那边匀一些过来,私底下还和私盐贩子接触过,可是无一例外,那些人一听是庆阳这边的,就说没货。如今庆阳市场上的盐统共加起来,也不够吃上一个月的。” 再不想办法,七月整个庆阳的百姓都没有盐吃了! “看来,是有人有意要断西北的盐。”顾若离也忧心起来,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延州几处也会来消息说盐断了,黄章点头道:“下官也是这么认为,这才想要找将军商量此事怎么办。” “那你派人去追,现在应该还来得及。”顾若离说着,道:“你先稳住几个东家,别让大家慌了神,闹的人心惶惶的,容易出乱子。这边等七爷的消息。” 黄章的叹气,只得点头道:“也只能暂时如此了。” 柴米油盐,这没有盐日子过不下去啊。 黄章派人去并没有追到赵勋,他也没有去卫所,但延州几处的盐却是坐地起价开始生了乱象,又过了五日,平凉发生了动乱,百姓将米粮铺子打砸一空,才发现几乎全城原本能买得到盐的铺子几乎都空了。 暴乱说起就起,好像早就准备好的一样,百姓上街游走,闹到了县衙门口……庆阳也开始蠢蠢欲动,开始抢盐囤着……黄章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六月底,庆阳,延州,巩昌等几处都发生了暴乱,百姓狂躁不安,打砸的事层出不穷。 顾若离让大家守住家里的门户,也不让荣王出去走动,他急着道:“我和大和尚约好了,今儿给我单独说经文开光的,这是大事我必须要出去。” “大和尚也没有空。”方朝阳道:“外头乱了起来,你出去就是找死。” 荣王唉声叹气的,顾若离就将老二塞给他,道:“王爷,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这两日说不定朝廷就会派兵进延州和庆阳镇压暴乱。” 派兵来,一方面是试探赵勋,一方面,恐怕就是想要赖着不走了。 “县主。”孙刃从外面回来,回道:“百姓私下里议论,说是朝廷想要逼咱们爷回去,所以才断了这边盐。只要咱们爷一日不回去,西北这一片都不会有一粒盐进来。” “放屁!”荣王大怒,喝道:“用这种伎俩逼老七,我真是高看了他们了。” 这伎俩很管用啊,进可攻,退可守,多好! 如顾若离所料,两日后就有朝廷以镇压暴乱的名义,从大同调兵五千进了延州……一时间延州城紧张的如同弓弦,触一下就能崩断似的。 黄章坐在书房里喝茶,房间里放着冰块,他额头上的汗还是一滴滴的落着……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他的师爷急匆匆从外面进来,道:“大人不好了,延州那边好些打起来了。” “什么?”黄章蹭的一下站起来,惊恐的道:“是……什么人和什么人打起来了。” 师爷回道:“是大同的兵,但是和谁打还不知道。”虽不知道,可是*不离十是和赵将军啊,“就在延州城外十里,哪里的百姓都举家逃难了。” 黄章看向顾若离,一脸的苦笑,他知道赵勋早晚要动手,可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动手。 不是要等八月的秋粮做粮草吗,怎么这么着急。 顾若离也摇了摇头,回道:“……大人不必看我,我也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赵勋没有和她说,他现在就要动手。 京中,赵梁阙激动的道:“你确定是虎贲军?多少人?” “这两日一直没有正面交锋,但是确实动手了。多少人还不能确定,不过人数应该不多。”那人说完,赵梁阙就笑了起来,道:“那就不要和他们客气,若能趁此机会将虎贲军灭了,也就省了我们接下来的事情了。” 他的兵已经有三万调到了大同,这五千就是他的人! 还有剩下的三万,包括这一年暗中招手的三万多,他已经有近十万的兵了……至于赵凌的海防线,也只有他这个蠢货才会觉得真能建什么海防线,把海挡在外面,沿海得有多少的百姓饿死! 所以,这些拨去的银子,都是他用来养兵的。 “是!”来人应是而去,赵梁阙负手来回的走着,又停下来看着桌子上的疆域图,手在西北划了一道又重新落在了京城…… 离他期盼等待的那一天不远了。 “王爷,圣上请您入宫。”外面,小厮隔着门回了一声,赵梁阙颔首收了桌子上的东西出了门,径直去了宫中,赵凌就质问道:“你派去延州了?” 赵梁阙颔首,道:“是!赵远山果然有谋反之心,他的虎贲军已经动手了。” “虎贲军?朕怎么听说是一股山匪?因为大同的兵无辜剿了他们的山头,他们发狠下山来报复呢。”赵凌将折子摔在桌子上,赵梁阙听着一愣捡起来看了看,蹙眉道:“不可能,延州附近哪有山匪,早绝迹数年了。这些人分明就是虎贲军假扮的。” “是不是根本不重要,因为在所有人眼中,那就是山匪。”赵凌气怒不已,赵梁阙就扫了他一眼,道:“圣上,这是大好的机会,我们接着盐的事进了西北,往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你!”赵凌要说什么,赵梁阙已经道:“此时决不能妇人之仁!” 他说他妇人之仁,赵凌气的脸都红了,怒道:“王叔,你果真要这么做?” “自然!”赵梁阙话落,赵凌就对外面喊道:“来人,阙郡王累了,请他去后殿休养几日。” 赵梁阙一愣看着赵凌,眯着眼睛道:“圣上这是何意?” “王叔,我让你屯兵是为了造势,若能不动干戈收复远山,何乐而不为呢。现在我们都没有细谈过,你突然就动用了兵马,你置百姓于何地!” 赵梁阙挑眉,冷笑了一声,道:“这不是圣上你的本意吧?你这是嫌王叔碍事了?” “我没有。”赵凌撇过头去,他确实是嫌弃赵梁阙了,他擅作主张比当时的赵勋还要独断,他和赵勋决裂不就是因为这些事吗…… 赵梁阙挑眉,笑了笑,道:“你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说着,在椅子上坐下来。 赵凌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命令发出去后,好半天都没有人进来。 他蹙眉,大喝一声,“来人!” 只有成一在门口露了个半个脸,又迅速缩了回去。 赵凌顿时变了脸色。 ------题外话------ 留言我晚上回,这两天字码好了就不得空了。o(╯□╰)o…不过我都看了,哈哈。连错别字第二天我自己看到了都没有修改…。 辛苦你们猜字了。啵一个! 257 懊悔 “关我?”赵梁阙一脸的惊讶,激动的道:“微臣一心一意为了大周,为了你,你现在反过来为了赵远山来关我?” 赵凌反驳道:“我是为了天下的百姓。额森刚消停下来投降服软,国库都被耗空了,眼下根本经不得大战。”又道:“你主战也要和朕商议一下,这样做太激进求功了。” 赵梁阙摇了摇头,笑道:“圣上若是不忍,此事就让微臣全权去办,圣上就当做不知道吧。” 话落,他就要走。 赵凌看着外面,他的命令发出去居然没有一个人应,他心的心口疼,怒道:“这么说,王叔要一意孤行?” “不是微臣一意孤行啊,圣上。”赵梁阙回头看着赵凌,道:“是圣上你混沌不清,没有分清敌我主次。你仔细想想吧,微臣还有事。” 他说着就走了。 赵凌愣在原地,他惊的不单是赵梁阙的话,而是在这宫里,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话已经不管用了。 他大喝一声,道:“成一!” “奴婢在。”成一躬身进来,赵凌喝问道:“朕方才的话你没有听见?” 成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回道:“回圣上,微臣听到了。圣上息怒,郡王是真的为了您考虑,为了大周的江山,您不要生气好好和郡王商量,赵将军这个大患不除,您还是要夜夜难以安寝。此番真的是个大好时机。” 就连成一也站在了赵梁阙的那一边,他震惊的道:“你是朕的随侍,居然向着王叔说话。” “不是。”成一辩解道:“奴婢只是把实情道出来,眼下确实是好时机。还有……既然郡王要打,圣上何不让他试试,若是赢了得利的是圣上您,若是输了,也好叫郡王心里对赵将军的实力有个底。” 这话有几分道理,赵凌心头顿了顿,道:“朕问你,周亚青呢。” 吴正当年去找沈橙玉无功而返,再回来他的位子就被周亚青替代了,眼下羽林卫由他统领。 “周统领在外面候着,您不要怪他,是奴婢没有让他进来的。”成一一人担了所有的责任,“求圣上责罚。” 赵凌忽然觉得无话可说,他噗通一声在龙椅上坐下来,门外的炽热扑了进来,他却是冷的手脚冰凉,他的脑子里就跟煮沸的水一样,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可是每冒出一个泡泡来,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压制下去。 方才赵梁阙的样子,和他当初大不相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赵梁阙不是听他的吩咐,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反而被牵制了呢。 拨款他不知道,打仗他不知道,就连反对的意见提出来,赵梁阙都能毫不犹豫给他驳回了。 似乎,他不是君王,而赵梁阙才是。 怎么会这样。 难道……他想到了什么,蹭的一下站起来,看着成一正要开口,忽然又想到了成一方才的表现,他不得不将话又咽了下去,对成一道:“朕有事,你去将苏召请来。” “圣上。”成一回道:“苏公公病倒了,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出门了,话都说不清楚。” 赵凌震惊不已,成一是先帝留给他的,他惊讶的道:“为何朕不知道,他生的什么病,太医呢,没有去看吗?” “他自请去西苑养病的,太医也去了,似乎是咳嗽……太医说是肺痨,所以他就没有来和圣上说。”成一回道。 赵凌手开始抖起来,越来越快,剧烈的抖动着,他猛然站起来,道:“朕去找贤妃说说话。” 他出了门,大步而去,成一跟在后面,赵凌猛然回头喝道:“滚!” 成一不敢再动,看着赵凌越走越远。 崔婧容正陪着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赵凌进来她惊了一跳,迎过去道:“圣上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朕……”赵凌想过所有人,可是想来想去,满朝满后宫的人,却只有崔婧容是最合适的,他蹙眉道:“你随朕来,朕有话和你说。” 崔婧容应是,让人照看三个孩子他跟着赵凌去了内殿,关了门崔婧容泡了茶上来,问道:“圣上有话请说。” “你近日,可和静安通过信件?”赵凌开门见山,崔婧容心头一跳,忙摇着头回道:“没有,妾身最近连家里都没有信件来往。” 赵凌摆手,道:“你别怕,朕只是问问。” 崔婧容不信,莫说她这一年没有和顾若离来往过,就算是有来往她也不可能告诉赵凌,“真没有,妾身也正担心她,听说她生了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说着,小心翼翼的看着赵凌。 “就当朕没有问。”赵凌不再问,意兴阑珊的道:“行了,朕走了。”他起身要走。 崔婧容跟着他,问道:“圣上,您是不是有话要和臣妾说?” “朕……”赵凌回头看着崔婧容,问道:“贤妃觉得,郡王为人如何?” 崔婧容啊了一声,被他的问题惊了一跳,反射性的就回道:“挺……挺和气的,很好啊。” “朕让你说实话。”赵凌看着她,崔婧容忽然就想到了什么,赵凌是终于意识到了当下赵梁阙的威胁要远远比赵远山来的可怕了吗?她顿了顿笑着道:“妾身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和郡王接触过,所……所以……” 她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娇娇告诉她了,她在后宫就就安稳待在后宫,有的事可以知道可以打探,但是不要去插手。 因为她没有能力反击,唯一能做的就龟缩起来,自保! “你歇着吧。”赵凌没了心思,大步出了殿门,崔婧容送他出去等他走远了忙让人关了院门,她跑进内殿长长的透了口气,花嬷嬷倒茶来低声问道:“圣上问了您什么。” “问我觉得阙郡王为人如何。”崔婧容道:“嬷嬷快去和太皇太后说一声,我怎么觉得圣上今天有些不一样。” 花嬷嬷心头转了两道,点头道:“奴婢晚上过去。娘娘也不要害怕,圣上从御书房直接来的,大约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想来想去只有您合适才会来这里,所以,圣上对您并无防忌。” 崔婧容点了点头,心里却怎么也放不下新来,喃喃的道:“……听说圣上派兵去延州了,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娇娇母子有没有危险。” “县主机智,也不是普通女子,娘娘放心好了。更何况,她还有赵将军护着,不会有事的。”花嬷嬷安慰着,崔婧容点了点头朝外头看了看压着声音道:“你想办法打听一下贞王府的事,还有……还有太子现在怎么样了。” 花嬷嬷感到很欣慰,贤妃娘娘能想到这些实在是不易。 赵梁阙去了太极门,宋己和袁伟昌一起过来,宋己已经关切的问道:“郡王和圣上吵嘴了?” “没什么可吵的。”赵梁阙淡淡一笑,道:“圣上心慈,却不知道猛虎的利爪是不分人心的。有的事他做不出来,那就让我去做这个恶人好了。” 不过,到底谁是恶人,别人可不清楚……现在的郡王依旧是赵凌。 他就盼着生灵涂炭,天下大乱,这样一来将来他登基的时候,百姓们就会一个对比。 什么样的君主,才是明君! “郡王说的是,圣上有时候想的太多,可是做事的时候又难免有些畏缩。幸亏有您在,要不然,赵远山还不知道狂成什么样子。”袁伟昌话落,又道:“延州那边真的动了手,郡王可要再加派兵马?” “这是必然的。”赵梁阙回道:“不过,我今日就会送信去大同,再添两万人。” 两万人对阵他八千,看看到最后鹿死谁手。 “两万人怕是不够。”宋己犹豫的道:“西北的的兵若是集结足有五六万至多。还有秦大同也不能放松警惕,免得他从后面包抄,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大同不足为惧。”赵梁阙回道:“我如何能留着他在后面!” 他早就让人将营州控制住了,要不是担心秦家的人在军中的影响力,他根本不会留着他到现在。 听赵梁阙这么一说,袁伟昌就高兴了,他道:“看来郡王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那我们就放心了。” 赵梁阙笑了笑,道:“圣上今日心情不大好,你二人去宫中劝他一劝,也不必多提别的事,只宽慰一番即可。”他暂时还是需要赵凌的。 袁伟昌两人立刻颔首应是。 赵梁阙就半闭着眼睛靠在罗汉床上,近日他时常会有点头疼,不过歇一歇也就没事了,他歇了一会儿正要起身告辞,外面他的常随隔着门喊道:“郡王,延州来信了。” 赵梁阙应了一声,他的常随随即进来,递了一封信给他,他拆开目光一扫随即皱了眉头,脸色就沉了下来,袁伟昌问道:“郡王,何事?” “你们看看。”赵梁阙将信递给袁伟昌,他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即惊讶道:“这……不是说延州没有山匪吗,怎么……” 打了两天,居然只是和山匪在打,这也太丢人了。 他们去延州不是去剿匪的,而是去收复赵远山的。 “岂有此理。”赵梁阙气的笑了,他的笑容柔和的让人如沐春风,“看来,远山在和我玩游戏。” 宋己问道:“郡王,其实是不是山匪也没有事,眼下人去了就不能走,先将延州控制了,随后再攻去庆阳,只要拿下庆阳堵住平凉和西安府一带,赵远山就是末路了。” 他没有路走了,就如困在瓮中的鳖,任由人宰割。 “宋阁老,话不是这么说的。”袁伟昌反驳道:“所谓师出有名,郡王出兵是因为赵远山谋反,可是眼下……”他是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来,道:“郡王,是不是山匪还真是不重要。他说不是就不是了?应该是我们说不是就不是。” 他的意思,这些人就算山匪,可当下也得说是虎贲军,这样名义上就正了。 因为赵勋的名声太响,又刚刚收复了额森,想要打他还真的要列个名头出来……比如这次以盐为名,而正好又遇到了马匪敌对的事。 事情刚刚好,什么都凑齐了。 赵梁阙没有说话,他总觉得事情没有他们看到的这么简单,他摆了手,道:“我再想想。”话落,拿着信往外走,常随跟着他一路出去,他等过了金水河,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为何信中没有提赵远山,他人现如今在何处?” “这……”常随也是一楞,最近的两封信里说的都是虎贲军和庆阳几地的状况,还真是一句都没有提赵远山,连他的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赵梁阙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觉得奇怪了。 “先不急。”赵梁阙笑了笑,“他躲起来也总要出来的,没有也盐他什么都做不了。” 盐已经是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食材,如今,从开始断盐到今天,已经足足近十天的时间,百姓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他就不相信,赵勋还能接着躲下去。 延州那边的山匪逃走后,大同的五千兵就在延州城外扎营,城门禁闭百姓都不敢出城……但是这五千人也不敢轻易进来,就怕赵勋在城中等着他们,到时候他们就很有可能困在城里了。 只有先观望,等他们没有盐忍耐到了极限,自己乱了阵脚,他们再去顺手收复了。 黄章几乎天天到顾府来,一见到顾若离就问,“可有将军消息?” “没有。”顾若离并不担心赵勋的安慰,她现在的心情和黄章一样,操心盐怎么解决,莫说外面,就是他们家里头再过几天也没有了……赵勋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黄章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边想着,就在这时,他的师爷来了,急匆匆的手里拿着一封信,“大人,方才有人往您的书房里送了这个东西来。”是有人用剑钉着一封信,射在黄章书房的门上。 “什么人送来的,送信的人呢。”黄章接了信,师爷就道:“没有,来人射了一箭就消失了。” 黄章看向顾若离,她道:“您拆开来看看,或许是七爷让人送来的。” “对!”黄章应是,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看完之后顿时瞪大了眼睛,顾若离问道:“怎么了?” 他将信递给顾若离,她接过来一看也被惊住,“……几个粮仓的事,你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黄章摇着头,信里只有一句话,东西北两处粮仓,他指着师爷,“备马,去西粮仓。” 顾若离猜到了,送黄章出了府去。 黄章也不坐马车,更等不得坐轿子,快马加鞭去的了西粮仓,年前他和赵勋视察过这里,这里的米都快要发霉了,他就让人清空了,等着秋粮上来再入仓,所以最近这里都没有放人手照看。 不但这边,东边也是。 “开门。”黄章指着粮仓的门,随即师爷拿着药匙去开门,一打开门两个人就呆住了。 原本空了的粮仓,此刻里面装了一袋一袋的东西,粗粗估计大的粗麻袋至少有七八十袋子之多,黄章也想到了什么,提着官袍几乎是跑着过去扑在了袋子上,师父拆开了一袋。 里面就露出白花花的粒盐,虽不像今年刚出的,但是这确确实实是盐,货真价实的盐啊。 “这是……赵将军很早以前安排的?”师爷抬头看着黄章,黄章点了点头道:“出了赵将军,没有别人呢了。”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为何当初赵勋要让他将两个粮仓务必清空了,他当时只当赵远山体恤百姓,怕粮食发霉,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腾出粮仓来,是为了屯盐! “去……去东面。”黄章指着这些盐,“锁好,加派人手看护,少一两我拿你们是问。” 师父立刻安排又陪着黄章去了东粮仓。 不出所料,也是一仓库的盐! 看来,赵勋应该是早有预料朝廷会断盐路,所以早早预备好了…… 这么多盐,不单庆阳,就是延州和巩昌几个地方一起吃,也足够用上三个月了。 三个月,他们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派人去合水还有延州,让他们不要声张的派人带银子过来。”黄章说完。 大家都兴奋了起来。 黄章又急匆匆的去了顾府,顾若离听到了这事也是惊讶的不得了,问道:“看来朝中扣盐引的时候,七爷已经暗中有安排了。”赵勋一直暗中做私盐,她是知道的。当年他关注霍繁篓的青禾帮,她也是知道的。 “这件事解决了,那下官就真的能睡个安稳觉了。”黄章都快要手舞足蹈了,“还请县主转告七爷,他往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腾出来来我黄章一定肝脑涂地。” 她点了点头道谢,却是在想赵勋手中明明有盐,也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非要等到十多天后百姓都闹了好几出的事情后才出来解决呢? 他在做什么? 顾若离猜不到…… 三天后,盐秘密送了出去,百姓能平价买得到盐,也就什么矛盾都没有了,大家心照不宣的接着过自己的日子,所有的地方一下子太平下来。 赵梁阙得了消息后大怒,问道:“他的盐是从哪里来的?” “没有人知道。现在能查得到的,就是这些盐是从庆阳的空粮仓里取出来的,再分发出来。听说的盐的量约莫能撑够三个月的。” 三个月,赵勋是什么意思? 他正要说话,外面又有人来,来人回道:“郡王,运河上出现了水匪,夺了青禾帮一船盐走了陆路,往西北这边来。” “运河上?”赵梁阙愣住了,水匪?运河上的水匪和霍繁篓都认识,不可能敢去抢霍繁篓的盐…… 这又是什么情况。 赵勋不可能这么几天的功夫,就到了运河的,再说了,他就算能到,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露出来。 三个月……为什么他的盐不多不少就是撑三个月呢? 赵梁阙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王爷,圣上请您入宫。”成一站在门口,赵梁阙烦躁的摆了摆手,道:“就说我没有空。” 成一有些为难,回道:“郡王,要不……您还是去看看,圣上今儿收了一封迷信,很是生气。” 赵梁阙摔了信拂袖去了御书房,赵凌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的:“延州盐的问题,朕听说已经解决了?” “嗯。”赵梁阙淡淡的回道:“圣上请微臣来,有何事?” 赵凌就道:“朕实在不放心,既然这件事是王叔您负责的。那就请王叔您亲自去西北看看吧,若是见到了远山也好劝一劝他。” “我?”赵梁阙一脸震惊,他没有想到赵凌还能想到这个法子,让他去西北……看来,他还真是警觉了。 赵凌颔首,道:“王叔去,比任何人都要合适。” “我考虑一下。”赵梁阙就不想再聊了,起身往外走,“我还有事,圣上也接着忙吧。” 赵凌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喊道:“王叔,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 “你说呢。”赵梁阙回头看着他,脸上是一贯的温和笑容,可笑容背后谁也猜不透他到底是一副什么面孔,赵凌冷笑一声,道:“朕说。朕说你眼里根本没有朕。” 赵梁阙淡淡一笑,正要说话,周亚青来了在门口回道:“圣上,太子从宗人府里失踪了。有人在万岁山里找到了这个。” 是一只扇坠,赵安申没有栓在扇子上,而是一直挂在荷包上,贴身带着的。 “去万岁山?”赵凌话落,忽然视线落在赵梁阙脸上,问道:“王叔可知道太子去哪里了。” 赵梁阙挑眉,回道:“应该微臣问圣上才是,太子爷去哪里了。莫不是去找赵远山了吧。” “大胆!”赵凌站了起来,几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迷信,压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你老实告诉朕,你拿着朕的钱名义伤修海防线,实际上都去做什么了。” 赵梁阙皱眉,扫了一眼信,他根本不用看也知道信里写的什么内容,就笑了笑,道:“圣上想知道,可以去查!”他现在要全心全意的对付赵勋,没心思和赵凌玩了。 “朕一定会仔仔细细的查个清楚明白的。”赵凌气的不得了,他赶走了赵远山这只猛虎,居然又引了一头饿狼! 赵梁阙淡淡然拂袖,将赵凌的手拂开,含笑道:“行啊,圣上慢慢查,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走了几步他回头来看着成一,“去告诉百官,就说圣上身体抱恙,这两日休朝,有什么事让他们来找本王。” 赵凌震惊的看着成一,就看到成一垂头应道:“是!” “你们!”赵凌蹬蹬后退了数步,赵梁阙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圣上还是好好养病吧。” 人就出了门。 成一和周亚青根本不看赵凌,跟着出去,随即关了御书房。 房间里一黑,赵凌僵硬的站着,许久之后他扶着胸口用力的吸着气,无力的跪在了地上。 他这是……这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258 敌友 崔婧容脸色一白,提着裙子跑去门口亲自将殿门关了,回过头来看着花嬷嬷,“您……您说的是真的?” “说是病倒了,可是一没宣太医,而没喊妃嫔去照顾,人就在御书房里待着的。这么突然怎么会是病倒的。”花嬷嬷低声道:“娘娘这两日不要出去,等晚上奴婢去问问太皇太后。” 崔婧容六神无主,揪着帕子道:“那太子呢,没有人去找吗。” “找了,山里没有。”花嬷嬷也觉得古怪,赵安申想要从万岁山离开非常的不容易,而且他是怎么出的宗人府的,“奴婢估计,太子爷很有可能不在京城了。” 要不然,赵梁阙不可能找不到的。 崔婧容松了口气,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不在京城那就最好了,要不然……”赵梁阙敢关赵凌这意味着什么……那么赵安申就非常的危险,不但赵安申还有……“嬷嬷,嬷嬷,二皇子怎么办,还有三皇子会不会都有危险。” 没有赵安申还有二皇子和三皇子,还有……还有四皇子。 对了,皇后娘娘会不会有危险。 她坐不住了,来回的走搓着手道:“不行,我要去见一见圣上,问问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去做的。别的人我管不了,可是三个孩子在我手里,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们的性命。” 花嬷嬷叹了口气,道:“想办法见一见圣上也是好的,只是,眼下想要进御书房简直难如登天。” “一定有办法的。”崔婧容拉着花嬷嬷,“您先去找太皇太后还有皇后娘娘,让他们防备着一点,去御书房的事,我来想办法。” 花嬷嬷不觉得崔婧容能有办法,可是她的性子也是倔的很,为了几个孩子她肯定是不会死心的。 “奴婢出去看看。”花嬷嬷道:“您先将二皇子和大公主还有三皇子照顾好,奴婢去去就来。” 崔婧容应是。 花嬷嬷就理了理头发开门出去,崔婧容喊了三个孩子来,和二皇子还有大公主道:“这几日你们哪里都不要去,就待在后殿中。记住了,无论谁喊你都不要出去,听到没有。” 二皇子看着崔婧容点了点头,问道:“娘娘,是出什么事了吗。我兄长他还好吗。从宗人府出来了吗。” “他离开宗人府了。”崔婧容低声道:“但是现在人在哪里还不知道。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吗,不要随意出去走动。” 二皇子点头应是拉着大公主的手,“我们哪里都不去。” “好,好孩子。”崔婧容松了一口气,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花嬷嬷回来了,焦急的道:“不行,现在根本过不去西面,外面都是羽林卫把手,我走到长康左门就被拦住了。” 崔婧容回头看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也都看着她,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我去。”崔婧容看着花嬷嬷,满目的坚定,“嬷嬷照顾孩子,我想办法去御书房。” 花嬷嬷拉着她,“娘娘,您出不去的。” 崔婧容回房了换了件半旧的女官衣服,青灰的褙子,从殿的后门偷偷溜了出去,她抖擞着到钟翠宫的的耳房边,掏了一叠的碎布料和纸出来,点了火塞在墙角里,墙角有杂草还有废弃的桌椅,被火烧了一会儿就腾腾的烧了起来。 眨眼功夫烟就蹿了上去,她吓的走不动路,扶着墙站起来提着裙子朝门边跑,不一会儿就听到就有人喊走水了。 后面顿时乱了起来,她冲到了长康左门喊着守门的侍卫,“钟翠宫走水了,周婕妤在里面,你们快帮忙去救。” 几个侍卫也没有看清她的脸,一个个的犹豫着要不要去,她提着裙子就打算趁着大家不注意跑过去,一个侍卫抓住她,喝道:“去哪里?” “我……我去御药房给我们娘娘拿药,她的手被烫着了。”她的借口太多漏洞,所以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发颤,几个侍卫却是觉得她是慌了神,便犹豫着道:“快去快回。” 上头也没说什么事,只说不准让几个宫里的主子出来闹事,如今一个小丫头出去,应该没问题。 崔婧容也没有想到她会出的来。 她没有直接去御书房,而是七拐八弯的走了好远的路,从小道绕着又爬了一次墙才摔着进了后殿,殿中很安静,她对路不熟悉找了许多次才找到门,进去就是后殿,门是从里面插上的,窗户很高她踮着脚贴着墙听着。 里面很安静,像是根本没有人住似的。 “圣上……”崔婧容喊了七八次,忽然就有脚步声传来,“容儿?” 随即,门被从里面打开,赵凌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脸青黑青黑的显得萎靡不振的样子,她惊讶的道:“圣上,您这是怎么了?” “进来说话。”赵凌将她拉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崔婧容说了路上的事,赵凌点头道:“……她们大概是觉得你平日乖巧老实,做不出这种事情来,就没有防着你。”又道:“现在外面怎么样。” “宫里到处都是人。”崔婧容道:“圣上,您真的生病了吗,郡王他……” 赵凌忽然冷了声音,道:“不要和朕提他。”又道:“卑鄙小人。” 崔婧容也弄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的,她怕被人发现,急着道:“您有什么让我做的事,你告诉我,我出去后想办法帮您。” “好,好。”赵凌点着头,道:“朕写封信给你,你想办法送给去给翁阁老。” 崔婧容点头应是,赵凌忙提笔写了一封信,折好交给崔婧容。 “三个孩子,您可有什么安排?”崔婧容道:“我怕他们有危险。太子还没有找到,也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 赵凌现在也没有多少心思管孩子,只道:“想办法让太皇太后接过去,长春宫他不敢怎么样。” 太皇太后毕竟是长辈,赵梁阙再大的野心,也不敢为难太皇太后。 “这恐怕很难办。”崔婧容忧心忡忡的道:“我们去不了长春宫,更何况带着孩子呢……不然,先将信送给翁阁老,看看他的意思吧。” 赵凌点了点头,他堂堂一个君王,要用人时却发现只有后宫里一个妃子可以。 “那我走了啊。”崔婧容朝外头看了看,深怕有人进来发现了她,“圣上,您多保重啊。”话落,她就要走,赵凌喊道:“容儿,谢谢你。” 崔婧容一愣看着他,笑了笑,道:“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赵凌从后面抱住她,这一天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太难熬了,从君王到阶下囚,只是这么一转眼的功夫而已。 平时,他身边这么多人,居然都暗地里背叛他了。 他真的好气,恨不得将这些人都杀了。 他忍不住想到了当初在应天时的光景,一样被囚禁,可是因为有沈橙玉,所以他觉得那时候的日子就没有现在这么难熬。 在艰难处,沈橙玉总能给他送来温情。 他抱着崔婧容,现在,她就是他的救赎,“容儿,陪朕说说话。” “圣上,我要走了。”崔婧容急着道:“要是被人发现了我的事情办不成了。”她指了指外面,为难的看着赵凌。 赵凌抿着唇点了点头,道:“好。那你路上小心。” “嗯。”崔婧容提着裙子出去,还是照着原路爬墙出去,赵凌看着她消失在城墙的另一头,他正要松出一口气,忽然就听到了赵梁阙的声音,“贤妃娘娘太淘气了,居然像孩子一样爬墙玩。” “我……”崔婧容吓的整个人都在抖,“我来看看圣上,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赵凌听着就喊道:“赵梁阙,你有什么事冲着在朕来,你若敢对伤她,我和你势不两立。” “圣上多情。”赵梁阙笑了笑,“您大可放心,贤妃不会有事,本王亲自送他回去。” 崔婧容靠墙站着,盯着赵梁阙。 “容儿,容儿你别怕。”赵凌喊着,崔婧容心神不一的应了一声,在赵梁阙的示意下慢慢的往前走,他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围墙,道:“墙太矮了,多派些人手保护圣上。” 赵凌在院子里跳了起来,喊着到:“赵梁阙,你放朕出去,你这个玩恩负义的小人。” 赵梁阙笑了笑,当着他的面让女官搜了崔婧容的身上,找到了赵凌方才写的信,他扫过一眼看过,笑了笑将信还给了崔婧容,道:“你要想送就送吧,免得,让圣上失信你,多不好。” 崔婧容震惊的看着他,他忽然拂袖转身,声音冷厉道:“送贤妃娘娘回去。” 几个女官上前,架住崔婧容离开。 赵梁阙去了御书房,赵凌抱着头坐在地上,他听到脚步声猛然抬头,一双充着血的眼睛紧紧盯着赵梁阙,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猜呢。”赵梁阙在椅子上坐下来,失笑,“圣上觉得我在闹着玩?” 赵凌脸色更加的难看,冷声道:“你不会得逞了。就凭你……”他的话没有说完,赵梁阙打断他,道:“就凭我十万兵马,半个朝堂以及后宫无数内应,你觉得我能不能成?” 赵凌没了话,惊愕的看着他,结结巴巴的道:“半个朝堂?十万兵马?” 是啊,当初他同意赵梁阙招兵的,他还拨款给他了……这近两年的时候,他给了他多少银子,没有想到赵梁阙就是用他给的银子,招兵买马反他的天。 他太蠢了,他怎么会没有想到赵梁阙当初那么爽快的回来,那么爽快的做恶人帮他那么多的事……他怎么可能没有目的。 “朕,待你不薄!”赵凌摇着头,满脸的失望,赵梁阙失笑,道:“赵远山待你也不薄!” 赵远山?赵凌眼前一黑扶住了椅子的脚。 赵梁阙轻轻一笑,道:“行了,你要是想要贤妃多活几天,你就让她老老实实的待着宫里。她要是再在我眼前晃悠一次,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话落,他拂袖慢悠悠的起了身了,出了御书房。 赵凌捂着脸,闷声哭了起来,“远山……”又道:“难道,朕真的做错了吗。” 不对,还有霍繁篓,他还能找霍繁篓……他忽然站了起来,赵梁阙居然返身二回,站在门口看着他,补充道:“小霍在扬州,你没事不要烦她。老老实待着吧,等我收拾了赵远山,也送你去西苑待着,那边可不比皇宫差。” 霍繁篓也是他的人?那还有谁不是呢…… 赵凌静静站着,眼前一黑砰的一声栽在了地上,无声无息的躺着,御书房的门被关了起来,就听到赵梁阙道:“让太医来看看,别让他死了。” 赵凌躺在冰凉的地上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沧然泪下。 “七爷。”顾若离听到赵勋回来的消息,跑着去了门口,他当时走的时候说慢则半个月,连头带尾今天正好半个月,“你没事吧。” 赵勋穿着一件湛蓝的直裰,闲适的进了门,当着一院子人的面,抱着她入怀,含笑道:“没事,有的事安排起来要费点时间。” “那……现在都安排好了?”她拉着他进暖阁,荣王和方朝阳也一起过来了,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在手里,荣王追着问道:“是啊,你这半个月没消息的,突然黄大人又告诉我们,你早就装了一仓的盐在那边,今儿又突然回来……这么一惊一乍的,我们哪里能受得了。” 赵勋没有回荣王的话,可也没有顶他的话。 “就你话多。”方朝阳皱眉看着荣王,也随即问赵勋,“你打算怎么做,是打回去自己皇帝,还是怎么着!” 赵勋喝茶,荣王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道:“打……回去?” 自己做皇帝? 那他怎么办,立刻自刎了?史上可没有儿子做皇帝,老子还活着的事情。 “不……不行。我还没活够呢。”荣王摇着头,要是打回去,要不然就是他做皇帝,要不然就是他死,“远山又不想做君王,他要是想早就做了啊。你一点都不了解他。” 方朝阳白了他一眼,道:“你不就是怕死吗,他坐了那个位子,你就住在西苑里,看谁笑话你。” 那还不如做王爷好,他也不稀罕死后追封个什么好听的封号。 “王爷,娘。”顾若离听不下去,打断两人道:“听七爷说,你们别吵了。” 两个人就对面坐了下来。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赵勋道:“只是这段时间你们都要留在庆阳,不要轻易去别处。再过三个月,我会揭竿入京,清君侧!” 三个月?顾若离问道:“你准备的盐也是三个月……你打算从哪里发兵?” 虎贲军在河套呢。 赵勋笑而不语,顾若离隐隐就猜到什么,可是却又觉得不可能。 “行了,这也是军事机密。”方朝阳听她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就没有兴趣再听了,将老大塞在赵勋手里,道:“你抱抱你儿子吧,后面忙起来,你就没空了。” 赵勋接在手里,祥哥儿咧着小嘴对着他笑! “那我也走了。”荣王也将朗哥儿塞在顾若离手里,“你们说话吧,我也走了。哼!” 房间里就安静下来,夫妻两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面面相觑又忽然失笑,顾若离问道:“延州城外的土匪,是虎贲军扮的吗。” “嗯。”他捏了捏祥哥儿的脸,漫不经心的道:“陪他们玩玩,不然他们赶了百十里路白忙活了岂不是扫兴。” 她噗嗤笑了起来,道:“赵将军可真是好人。” 他侧脸看着她,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又留恋着索性将儿子丢在炕上,抱着顾若离细细的吻了上去。 他们坐在炕沿,身后丢了两个穿着肚兜撅着屁股的孩子,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们。 看没看懂不知道,但是两个人看的极其认真。 “晚上再说。”顾若离推着赵勋,笑着道:“你瞧瞧他们的样子……” 赵勋回头过来,瞪着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也瞪着他,瘪着小嘴很委屈的样子。 259 奔命 “太子失踪了。”几日后顾若离才知道赵安申的事情,“是你将他救出来的吗?” 赵勋坐在炕上,看着两个儿子爬在炕上,朗哥儿在嗦手指,嗦的啪嗒啪嗒响,好像吃了多美味的食物似的,祥哥儿则抓着一个摇铃不停的摇着,从炕里头翻滚着出来,滚到他身边一看是他,又翻滚着到炕里头,丢了摇铃抢了朗哥儿的手,啪叽就塞自己嘴里咕叽咕叽的吃着 美味被抢了,朗哥儿瞪着眼睛看着他,眨巴眨巴着,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吃自己的。”顾若离爬过去将朗哥儿的手抢出来,训老大,“你自己的手呢,为什么要抢弟弟的。” 祥哥儿看看她咧着小嘴笑,随即就听到了赵勋咳嗽了一声,他一愣顿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委屈趴在炕上。 “他就怕你。”顾若离回头看着赵勋,任由两个孩子哭着,笑着道:“这孩子皮滑的,别人根本镇不住。” 朗哥儿安静一点,自己一个人待着,给他一个好玩的他就能琢磨半天,要不然自己嗦手也能嗦好久,祥哥儿就不行,你要是不理他,他就会来撩你,冲着你咯咯笑着,诱着你和他玩儿,要不然就去欺负弟弟,惹了他哭他就高兴了。 “不用管他。”赵勋就觉得老大将来难管,所以自小就要给他立规矩,“他哭累了自然就好了。” 在这一点上他们夫妻没有分歧,孩子哭一哭没什么不好,要是一哭你就去抱,将来他只要遇到不如意的事就会哭,反正他哭了父母会妥协同意,他何乐而不为。 朗哥儿哭了几声,手回来了他就高兴了,又塞自己嘴里啪嗒啪嗒是嗦着,躺着看屋顶小腿不停的蹬着。 祥哥儿干嚎了几嗓子,大约是发现没有人管他,他就哼哼唧唧的抓了摇铃有在那边摇了起来,摇不动了就放嘴里咬,自己忙活着……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他嗯嗯的声音,顾若离道:“哎呀,他这是要大便。” 赵勋对孩子的大便存了阴影,一听到她说立刻就朝后缩了缩,下意识的。 “等下啊。”她说着喊瑞珠,“将盆子拿来。”说着,将祥哥儿抱起来不等瑞珠的盆子来,他就已经拉出来了。 房间里顿时被熏的待不住人。 “让你等等的。”顾若离亲了一口儿子,哭笑不得,“你当在祖母那边呢,事事都供着你。” 祥哥儿抬头看着母亲的脸咯咯笑着,似乎是得逞了似的。 他笑起来嘴角是斜斜的勾着的,在顾若离看来是坏坏的感觉,可是在赵勋看来就是纨绔的苗子,要掐灭在根源处,他眉头一横道:“笑什么,做什么事好好做。” 祥哥儿脸上的笑容一收看着父亲,顿时瘪着小嘴抽抽着,不敢动了。 瑞珠端水来给他洗了小屁股,他又舒服的拱了拱去,赵勋问道:“这又打算作什么妖?” “想出去遛弯。”顾若离抱着他,笑着道:“你抱着老二,我们出去抓走走吧。” 赵勋颔首,夫妻两人一人一个的抱着,两张小脸一模一样,要不是一个穿着浅黄一个穿着蓝色根本分不出来,一出门两个人就都高兴起来,东看看西看看目不暇接的样子。 “我没有救他出来。”赵勋回道:“他自己想的办法。” 他接着前面说的话,顾若离听着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就明白了赵勋的心思和用意……有时候,皇位来的太容易,得到的人就不会去珍惜,让赵安申去自保,保住了性命他就是皇帝,保不住那也是他的命! 他死了,还有二皇子,对于赵勋来说谁坐那个位子并不重要,他要的东西在他自己手里就行了。 就算最后没有人选,他还有自己的儿子! 现在,没有选择的人是赵安申,而不是他们。 “他向来老城,心有谋算。”顾若离想到赵安申以前的事情,不禁感叹,“等将来……他若做了君主,会不会如今的事情又重演一遍?” 赵勋是一把剑,对于任何皇帝来说,都是大患。 “西北很好。”他侧目看着她,道:“你的塞外米粮川也很好,将来,我们就住在这里。” 她微微一愣,随即含笑道:“好啊,就住在这里!” 两人慢慢走着,过了好一会儿赵勋沉声道:“我年幼时常去宫中走动,先帝喜欢带着我和太子一起读书,有一次我们陪着他站在凤凰楼上看京城,他指着无际的天下,说他很想出去走走,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 “而那时候,我已经去过保定,最远甚至去过山东,还打算过两年去江南……父王说,等我长大了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他也是这么做的……没有人拦他……” 他没有想过坐在龙椅上,权利在他手中和做皇帝有什么分别……以前不想,是因为他更爱沙场,现在不想,是他不愿意困住顾若离,困住自己的子孙。 若有人想要这天下,就凭着自己的手去夺。他不爱,所以他不会去夺! “一个人的性格和生长环境有很大的关系。”顾若离笑着道:“你虽不喜王爷,可是在过去年少的时光里,不可否认的你被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了许多。你爱权利却又不愿意被束缚,这是权衡,你比王爷做的好。” 赵勋微怔,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听她这么一说似乎颇有些道理,过了一会儿,他颔点了点头,看着手里的朗哥儿,道:“是不是要给他们取个名字了?” “好啊。”顾若离问道:“你和王爷一起取吧,他是祖父,你多少听听他的意见。” 他颔首看着她,柔声道:“祥哥儿随着我姓赵,他的名字就让王爷取……朗哥儿随着你姓顾吧,你取顾氏的辈分,随你怎么取!” “七爷!”顾若离停下来,心里五味杂陈,她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可是还是想着以后再生一个或者两个,这样孩子多了对他们来说就无所谓了。 这样的事其实很不容易,尤其他还姓赵。 若真让一个姓顾了,那以后他出去,真要被人说成倒插门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是我的儿子,姓什么有什么关系。” 她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行。将来我再生两个好了。”也算补偿他了。 他脸色一沉,蹙眉道:“不生了,两个就够了!” “你不想闺女啊。”她凑过来笑眯眯的道:“你不想我想的。” 他想到了司璋的女儿,白白的粉嘟嘟的,实在是太可爱了……却还是板着脸,“不要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抱着孩子踮着脚,站在高大的榕树下亲了他一下,笑着道:“你疼我,我也疼你……所以,生不生就随缘吧。” 白世英远远看着树下的景象,男子身材高大,腋下夹着一个孩子,眼睛里只有面前的女子。女子曲线玲珑容貌艳丽,唇角含着笑踮着脚靠在他身边,轻轻在他嘴角一啄,笑容溢出来,满是幸福的味道。 让人心安却又忍不住的生出羡慕来。 这样静逸的美好,大概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吧。 “白姐姐。”顾若离和她招招手,笑着问道:“你要去同安堂?” 白世英笑着摇头,道:“我去看看我种的药怎么样了。”又道:“我晚点回来。” 他说着,就沿着小径带着一个小丫头慢慢的走了,顾若离看着她低声问赵勋:“没有白先生的消息吗。” “没有。他知道有人在查他,所以他有意掩藏了踪迹。”赵勋说着,将手里的朗哥儿举过头顶,他笑着胡乱的抓住了一片树叶,扯着不放,祥哥儿看着就开始瞪着小短腿儿,咿咿呀呀的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顾若离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捏着他的脸道:“娘可举不动你。”话落,又看着赵勋问道:“你查不到的话,他会不会不在大周了?” 在留在草原上?或者去了西域,抑或过了沅江去绞趾了? “有可能。”赵勋颔首道:“不会在中原一带,若不然不会毫无踪迹。” 会去哪里呢,还有隋景,两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她正要说话,那边方朝阳过来了,边走边问道:“我怎么听说太子失踪了,是你救的?” “不是。”赵勋回道。 方朝阳接过祥哥儿抱在手里,祥哥儿顿时扑腾着搂着她脖子,像是找到了依靠似的,回头看着赵勋脸上的表情就仿佛在挑衅似的,赵勋横眉瞪了他一眼,他居然咯咯的笑了起来。 “小东西,有祖母做靠山就硬气了是吧。”顾若离捏了捏他的鼻子,“一会儿你就惨了。” 祥哥儿听不懂,笑的格外的开心。 “那就是他自己走的喽?”方朝阳若有所思的道:“看不出来,这孩子有点城府。” 赵勋不置可否。 “圣上呢,被关了吗。”方朝阳看着赵勋问道:“你要等三个月,那现在这种情况,会不会不等三个月,江山就易主了?” 赵勋胸有成竹的道:“不会。” “那就行,你看着办吧,我带着祥哥儿去玩儿。”她抱着外孙在手里,慢慢走着,顾若离喊着她,“娘,您偏心啊,小的怎么办。” 方朝阳回头看着她,道:“找荣王去,免得一会儿到我跟前来闹!”她话落,就看到一个人一阵风的从小路上跑了过来,“来了,来了,我今儿可没看到我的朗哥儿。” 话落,从赵勋手中去接孙子,和方朝阳一起边走边吵着。 顾若离失笑的看着赵勋,道:“你是不是也要去忙事了?看来,就我最闲了。那我也去同安堂了。” “今天没事。我陪你一起去。”他说着,牵了她手两人慢悠悠的走着回房里去。 欢颜坐在门口唉声叹气的,雪盏做着针线,抬头看她一眼,道:“干什么呢,听你叹了一上午的气了。” “你说我家老周去哪里了?”欢颜托着下巴看着雪盏,“他也不和我说一声,人就没消息了,这是急人。” 雪盏咦了一声,道:“昨儿晚上将军不是说了吗,有事让他去办了。他肯定是来不及和你打招呼就走了。”她话落也想到了周鸿霖,在庆阳住了半个月后他也走了,夫妻两人也有快四个多月没见了。 不过她倒是无所谓,守在这里能看到顾若离,看到两个孩子,让她感觉生活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多少的变化。 很安心。 “将军说是将军说啊,我就是要听他说啊。”欢颜哼哼了两声,“果然男人都一样,没成亲前好的很,一成亲就不变了。” 雪盏掩面而笑,正好看到正提着洗干净的屎盆子进院子的瑞珠,道:“你别说了,回头吓着瑞珠了,她都不敢嫁人了。” “我没事。吓不着我。”瑞珠笑着道:“我就在县主身边找一个,不要好的。这样我将来还能做管事妈妈。” 她的话一落,欢颜就蹦了起来,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又道:“我被周铮骗了,哼!” 雪盏和瑞珠看着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行了,你别闹腾了。你现在好歹也是周太太,别跟以前一样没有个谱的。”雪盏话落,就看到孙刃在门口一闪而过,她笑着道:“将军和县主在院子里,你去那边看看。” 孙刃应了一声走了,在半道上碰到了赵勋,回道:“先生离京了,写的信到了。”他说着又看着顾若离,“方大夫他们刚刚过延州,估摸着还有三五天的功夫就能到庆阳。” “那就好。过延州还顺利吗?”顾若离听到他们要到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孙刃回道:“没有从延州城里走了,所以还算顺利。” 顾若离松了口气,等她们到了,她就放心了。眼下唯一还放心不下的,就是还在宫中的崔婧容。 太皇太后和方樱暂时应该没有,只有崔婧容无依无靠。 此刻,通州码头的一间破旧的棚子里,棚子对着运河而搭建着,门帘子关着里面一张破旧的竹席上躺着一个少年,蜷缩着睡的不是很安稳,忽然河面上传来一阵哨声,少年猛然惊醒了过来,眼睛里忙是警惕和恐惧。 “安申。”门帘子掀开,一位少女走了进来,“我买了菜包子,你快起来吃点。” 赵安申坐了起来,脸色有些惨白,他接了包子在手里,道:“梁欢回去了?” “回去了,他不放心他娘,而且,她和我们不一样,不能一直让他跟着我们。”韩苗苗道:“你先吃点东西,在走之前我再煎点伤药带着,你身上的伤再吃两副药就好了。” “我找到船家了,他们愿意带我们走,我们半夜上去就待在他们的船舱里,不过那舱装的咸货,你要委屈点。” 赵安申大口咬着包子,狼吞虎咽的吃着,他们一路为了避开人就找一些人烟稀少的地方走,他还摔了一跤手上被树枝划到了,一条很深的口子,流了很多的血。 “我没事,这次辛苦你了。”他看着韩妈妈狼狈的样子,心里内疚不已,韩苗苗笑着道:“没事啊,我们能走是天大的好事,你该高兴才是。” 他点了点头,又想道什么,道:“能买到包子的话就想办法多买点带着,我怕往后我们没有东西吃。” 他们准备南下让后入海到山东,再从山东去大同,从大同拐去庆阳。 虽然绕的非常远,但是这样走起来才安全。 “不能买,船底热东西会坏。我们饿点没事,可是不能生病,要不然更加的糟糕。”韩苗苗道:“我和船家谈好了,他们每天给我们送饭吃,不会饿着的。” 赵安申点了点头,捧了碗喝了口水,指着竹席道:“你睡会儿,我来守着。” 韩苗苗应是也不客气,倒在竹席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赵安申回头看着她,又起身走去门口掀了半边的帘子,外面很热闹,来来往往的船只,还有纤夫们的号子声,混杂着水声,形成了港口特有的画面。 他从宗人府出来,连杨清辉都没没有告诉,和梁欢以及韩苗苗一起,潜去了万岁山……只是他的扇坠掉了,那是他母亲的东西。 不知道,以后回去还能不能找得到。 苗苗说要去庆阳,现在只有庆阳是安全的。而且,他能求的人也只有七叔。 父皇实在劝不了,他也不想劝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个结果不管是好是坏都是你的选择,你也必须去承受。 他胡思乱想着,视线却一直在四周转着,忽然就看到岸口那边有人在朝这边看,一边走一边打听着,那些人穿着百姓的衣服,但是脚上的鞋子却是羽林卫的鞋子。 他心头一跳喊道:“苗苗!快起来。” “怎么了。”韩苗苗蹭的一下站起来,道:“追来了?” 赵安申点头,道:“是羽林卫的人。” 现在皇宫都被赵梁阙控制了,羽林卫的人来不可能是为了保护他的,他回头看着韩苗苗抓着他的手,道:“走!” 不能留在这里,一旦被他们发现,人多杂乱的,他们肯定不会留他做活口。 两个人冲了出去,在无数个棚子里穿梭着,跑着。先是赵安申拉着韩苗苗,跑了一半就变成韩苗苗拉着他,她跑的极快顺手还会扶着他一点,两个人冒着腰跳上一艘小船,船夫正载着渔网一点一点点着岸往河中心。 两个人趴在床头往上看,就看到那边的人指着他们这边不知道在说什么,随即人就蹦着这边跑了过来。 “被发现了。”韩苗苗道:“你会枭水吗?” 赵安申摇头,回道:“不会!要是一会儿无路可走,你自己逃走就好了,我想办法说服他们,让他们将我带回京城!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切都还有可能。” “我带你离开京城,就能带你安全到庆阳!”韩苗苗眯着眼睛,在船上摸了一根竹竿,道:“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你不用管我,只管撑船走,听到没有。” 赵安申点着头,看着十几个羽林卫的人朝这边越跑越近。 他们的船慢慢走着,离岸边约莫两丈不到的样子,船夫似乎发现了异常,朝岸上看着,又钻过来盯着他们,黝黑的满是褶子的脸上皆是惊恐:“你们,是什么人?” “嘘!”韩苗苗从怀里抓了好几张银票出来,拿在手里,“撑船,这些就是你的。靠岸,在他们来之前我就能杀了你。” 十三岁的少女站起来,身材瘦高满面稚气,但是握着竹竿的手却是强韧有力,眼里露出凶狠之色。 船夫看看钱,又踮脚看看岸上追来的人,道:“你们逃不了,他们人多。” “那你就走!”韩苗苗将银票塞进赵安申的手中,道:“我腰里有个羊皮小袋,你将所有的银票放进去。” 赵安申应是。 韩苗苗就又找了两吊钱丢给船家,道:“你怕死,就立刻走。”话落,她手中的竹竿一扫,船夫抓着钱吓的一跳,人倒栽进了河里,韩苗苗迅速抻着船,喊着赵安申,“帮忙。” ------题外话------ 快帮我想想双胞胎的名字吧。我想不到特别帅气的了…。 260 青梅 两个抻着船,船很小,在一艘艘的路过的各式各样的高大船的中间穿梭,岸上的羽林卫一半的人去找穿,另一半的人则是搭弓,瞄准着他们。 赵安申甚至能在嘈杂中听到弓箭拉开绷紧的声音。 他紧张的撑着竹竿,韩苗苗站在船头看着岸边,手中握着浆,静静立着腰板笔直。 两岸的渔民看到纷纷避让逃走,一时间,岸边,河间只剩下他们。 箭脱了弓弦,破空之声响在耳边,直射韩苗苗面门,赵安申看着大喊一声,“苗苗,小心!” 她冷笑,手中的桨两手一转,就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后,七八只箭悉数被她拦住。 不知从哪里传来拍手声,有渔民吆喝着,“小姑娘,好身手!” 韩苗苗得意一笑,挑衅的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追兵,过了六丈,就出了射程,她们就安全了。 岸上的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的身后这么好。 难怪敢一个人带着太子潜逃。 他们不再看,跳上停在岸边的船,船很大有风力相助行驶的远比小船快。 “他们来了。”韩苗苗跳下船头,坐稳开始使劲的划船,赵安申看着越来越近的大船,沉声道:“苗苗,你看前面。” 她就看到一艘巨大的货船正速度极快的朝这边行驶而来,他们的小船和对方比起来,犹如一只蚂蚁一般,她看着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赵安申的意思,她点头道:“我有办法。” 她说着,抓了船里的渔网,站在船头看准了时机用力一撒,渔网就缠绕在大船后收起来的锚和七七八八的东西上,紧紧的缠绕住,她拉着渔网两只脚勾住了他们自己的船板,他们的船就被带着迅速的往前滑行。 速度要比他们两个划起来快了很多。 可后面的船还是紧跟了上来,韩苗苗拉住赵安申,道:“爬上去。” “怎……怎么爬?”赵安申愣住,船特别高,渔网怕是支撑不住他们的重量,而且,就算上船,大船的东家肯定也不愿意载他们,“你走吧,他们要的是我,和你没有关系。” “闭嘴!”韩苗苗愠怒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要死就一起死。”但是,她不想赵安申被抓,更不想自己被抓,若是让赵梁阙知道她是营州中屯卫的人,秦将军一定会受到牵连的。 “好。”赵安申不再反对,先上大船,后面的什么事再说,他过去抓住了渔网,韩苗苗道:“踩我肩膀上去,不要犹豫,没有时间了。” 赵安申深看了她一眼,抱着她的腰抓住渔网踩着她的肩膀上,渔网晃悠着吱吱的响着,很有可能下一刻就会断裂,他们两个人就会一起掉进河里,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往下看,晃晃悠悠的往上爬。 忽然,身后一只箭射来,他就听到韩苗苗一声,“小心。”随即他腿上一麻,一只箭噗的一声扎进了他的腿里,他疼的眼前一黑手松开,人直直的栽了下去。 “安申。”韩苗苗看着他落水,随即想也不想也跟着扑了下去。 赵安申整个人没进水中,冰凉的水灌进他的鼻子嘴里,冷的他打了个哆嗦,却意外的让他腿上的疼痛减少了一些,他睁开眼睛看着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这十几年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划过。 母亲去世时的场景,在应天时的场景……寻常人都羡慕生在皇家的荣耀和锦衣玉食……有段时间他自己也很骄傲,他是皇子将来还有可能是天下的君主,没有人比他更加的尊贵了。 可是,那些美好迅速被瓦解,他沦落为阶下囚,那些日子,他痛苦不堪可是不敢说出来,所有的苦痛都藏在心里,只盼着有一天他们能风光回到京城,再享那些无上的尊崇。 他回来了,可是却发现他要的还依旧离他很远,甚至越来越远。 他要死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如果真能这么死了也就罢了,或许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脱,不用看到皇朝更迭,不用看到赵凌的落魄,不用看着弟妹的困苦。 他笑了,心口的窒闷让他喘不过起来从而钝钝的疼着。 苗苗,他连累她了。 那个勇敢,果断的女孩子,却因为他的无能…… 就在这时,有人抓住了他,猛然一拉他破开水的包裹,人迅速往上一蹿破水而出,空气一下子冲进了他的鼻子里,他睁开眼睛就看到韩苗苗正紧张的看着他,拍着他的脸,喊道:“安申,你醒醒。” 赵安申笑了起来,道:“我……我没死。” “没死就好。”韩苗苗勾着他的脖子,回头看了一眼,那只船离他们很近,而方才他们想要当做救命稻草的大船已经走的很远了。 她咬着牙看着赵安申,道:“闭住气,不要怕!”话落,按着赵安申的头将他埋进水里,在水底拖住他往岸边蹬,赵安申被呛了水人忽然就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学着她的样子,在水里踩着,人渐渐的浮了起来。 韩苗苗在水底,朝他打了个手势,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的手势。 岸上有人在说话,“就在这附近,他们逃不远的,把船停了,下去好!” 韩苗苗眼睛咕噜噜一转,拉着赵安申原地打了个转,朝对方的船底划去,赵安申开始没了力气,胸口开始窒闷的疼,韩苗苗按着他的头渡了一口气给他,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脸,那么近……心更是不合时宜的迅速的跳动着。 在嗓子眼,在指尖,在浑身的每一个地方跳动着。 许多年他在想起来这一次,记不清此时的落魄,记不清此时的疼痛,记不清此时的恐惧,只有这一口气,徐徐的长长久久的回荡在他胸口,好像支撑了他所有的呼吸,整个人生! 韩苗苗拉着他,两个人钻到船底,又从船底滑去了船尾。 两个人露出了水面,赵安申又活了过来。 噗通噗通的落水声传来,韩苗苗指了指前面,低声道:“他们一会儿就会发现我们。” “上船?”赵安申抬头看着船,韩苗苗点了点头,道:“你腿上的伤怎么样,我帮你将箭先折断,等安全后我再给你取出来。” 赵安申颔首,道:“我自己来。”他摸索着,手一掰小腿上顿时一阵撕裂的疼,但箭被折断了,他指了指上面,道:“不好上,太滑了。” “我有匕首。”韩苗苗拿出匕首来,一只小小的手掌大小的匕首扎进船底,她道:“你握紧了,不要松手,我先上去让后放绳子下来拉你。” 赵安申点头。 韩苗苗踩了一下他的肩膀,人就像一只小猴子一样,抠着细缝迅速攀了上去,上面还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这边,中间有船舱挡着,她只要不发出声音来,对方就不会发现她。 她找了根缰绳丢下去,拉着赵安申上来,两个人冒着腰下了船舱到最低端……门只有半个人那么高,两个人爬着进去,死死的扣住了隔板,里面黑漆漆的一股馊臭味传来,韩苗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道:“他们不会想到我们到他们船上了。” “还是你聪明。”赵安申虚弱的应了一句,拉着韩苗苗的笑,“苗苗,我……先睡会儿。” 他说着,人噗通一声栽倒韩苗苗的肩膀上。 因为腿伤和手上的伤疼的厉害,方才又在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现在他已经完全虚脱。 “安申。”韩苗苗接住他,摸了他的头才发现他额头烫的吓人,她顿时六神无主红了眼睛,“安申,你别吓我。” 这个时候生病,他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 她抱着他闷闷的哭了起来。 她知道离开宗人府后肯定会有很多磨难,可是却没有想到,短短的从京城到通州的路上,他们就经历了九死一生……若是赵安申死在了这里,她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所以,赵安申不能死,绝对不能。 她抹了眼泪,将赵安申放在地上,她也贴在船板上听着声音……船似乎还停在原地,那么对方应该还在找他们。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船板的震动声,咚咚咚的脚步声从上面传了下来,随即有人说话,“他们一个受伤了,两个人游不远。水底没有就表示两个人肯定上了船。” “那个小丫头挺厉害的。”另外一个人道:“手上功夫了得,胆子也大。完全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上我们的船。” 因为刚才停着不动,最好爬的就是他们的船。 “仔细搜搜。”两人说着,开始一间一间的开门,叮叮当当的东西落地的声音,随即脚步声越来越近…… 韩苗苗满身的汗,抓着赵安申的手,脑子里飞快的转着。 她身上唯一的匕首刚才钉在船上没有拿下来,要是对方进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夺了兵器再自保! 脚步声停在了这个矮矮的隔间门板前面,有人道:“这里能打开吗?” “能啊。”另外一人道:“这是一层和船底的隔间,许多船都做了,在里面放贵重的东西然后把外面封住,从外面看很难发现。” 那人嗯了一声,手在门板上摸着,随即道:“找到了。” 随即,呼啦一声,光线从外面投射了进来,韩苗苗拉着赵安申一动一动的趴在角落里,埋着头,身上抓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盖着,大气不敢喘。 “我去取火折子来。”一人说着蹬蹬去了上面,另一人蹲趴在门口往里面,因为太暗什么都看不见,他不得不仔细盯着。 现在的机会很好,韩苗苗考虑要不要冲出去,将那人抓进来……有兵器她至少能抵挡一阵。 她不过犹豫了几息的功夫,拿火折子的人已经回来了,两人一吹火折子亮了起来,从门口探进来,火光跳动着,将低矮的不大的隔间里照亮。 有些破旧的被子和衣服,还有老鼠惊慌的跑着,迅速钻进堆在角落的被子里。 两个人对视一眼,盯着那堆被子蹙眉,一人道:“我去看看。”那人说着趴在地上打算拱进来,另一人拉住他摇摇头,“那丫头有功夫,要是进去动了手,里面打不开你容易吃亏。” 那人犹豫了一下,道:“用烟熏。让他们自己受不住出来。” 两人都觉得这个主意好。 韩苗苗紧张的发抖,抱着赵安申,他浑身烫的吓人,呼吸也开始重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她出去拼死一搏,莫说很可能无法全身而退,而且,赵安申也没有人照顾,还是一样会死。 她不怕死,她早就和她娘写了信,这一去九死一生,可是她不后悔。 安申是她的朋友,她能为了朋友而死。 门口两人嘀嘀咕咕的商量着,就在这时船上传来说话声,“你们快上来,霍大人来了!” “霍大人?”两个人一愣,随即起了身,道:“他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说在扬州吗。” 上面的答道:“前些时候不是盐被抢了吗,他正沿着运河找人呢,顺道回京去。正好遇到我们了,说让我们过去,请我们吃酒。” “可是……”门口的人又朝里头看了一眼,另外一人就道:“算了,肯定不在这里,说不定被水冲走了。反正活不成了,我们走!” 两人顿了一下,随即火折子一灭,两人起了身边走边道:“这船怎么办,就丢在这里?” “会有人来取的,反正不是你的船,你操个什么心。”说着话,蹬蹬的跑了上去,随即听到了上头有人大声的吆喝着,又过了一会儿就彻底没了声音。 四周非常的安静,只有门口微弱的光线透进来。 韩苗苗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透了,她无力的瘫下来,推开身上臭烘烘的被子,她长长的松了口气,道:“安申,再等天黑一点我们出去。” “嗯。”赵安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虚弱的应着,道:“我没事,你不用顾忌我。” 韩苗苗摸了摸他的头,摸索着低声道:“先把湿衣服脱了,等你衣服干透了我们就出去。” “不……不用。”赵安申抓住了衣领,满脸通红,“湿衣服不碍事的。” 韩苗苗看不到他的脸是还是白,拍开他的手,低声道:“县主说,湿衣服在身上寒气太重,会让你病情加重,等衣服干了我带你出去找大夫,再给你炖一锅香喷喷的排骨汤。” 一整天他们一个人吃了一个菜包子,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 说到排骨汤,两个人肚子不约而同的叫了一下,随即,都闷闷的笑了起来。 赵安申被剥的光溜溜的,衣服铺在一边,身上搭着韩苗苗的一件外套,两个人并肩躺着,她伸手抵着头顶的船板,“我最喜欢吃烤鸭,烤的香喷喷的,外酥里软,沾了甜酱一口咬下去,油从肉里溢出来……现在要是给我一只鸭子,我一口气就能吃完。” 赵安申光溜溜的,发现韩苗苗没看他,而且里面的光线也看不清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笑着道:“等以后我给你买。不对……给你请两个大师傅,天天给你烤鸭子吃。” “你说的啊。”韩苗苗侧目看着他,“我还要吃烤乳猪。我爹说他有次去广东打倭寇,吃了一回那边的烤猪,那肉的味道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赵安申点头,“再加个广东的师父。” “你喜欢吃什么?”韩苗苗看着他,他回道:“我?我喜欢吃米饭,香香的米饭盛在碗里,什么菜都没有我就满足了。” 韩苗苗一愣吃惊的道:“你……小时候也有吃不饱的时候吗?” 只有曾经挨过饥寒的人,才知道米饭的香,棉被的温暖。 “嗯。”他声音轻轻的,道:“在应天的时候,父皇常常会忘记我们,我们兄妹三个又不敢去厨房,有时候一天一个人只能吃一个馒头。等有饭的是时候我就将的那一份用布包着收起来,给二弟和大妹吃。” 韩苗苗第一次听他说,他没有想过堂堂的皇太子曾经过过这样的日子,她低声道:“都会过去的,这是你最后一次的苦难!” “我也觉得。”他笑着道:“过了这一关,我以后都不会再挨饿,也……不会让你挨饿。” 她点着头。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她再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摸索着她将衣服拿过来帮他穿,赵安申惊醒过来按着她的手,“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韩苗苗哦了一声,将衣服给他,趴在一边等了一会儿,他窸窸窣窣的穿好衣服,低声道:“好了。” 她颔首,道:“走!”就拖着他爬了出去,两个人一站起来才觉得头晕眼花的…… 外面很安静,只有水声不断。 等他们上了甲板才发现,这条船因为半道被弃在了河中间,又没有人来领,所以被水冲着一直往下游走,不知走了多少的路又荡在了岸边被卡住了。 “天助我们。”韩苗苗高兴的道:“我们上岸,走陆路!”话落,抱着赵安申就跳上了岸,赵安申腿肿的完全走不了路,她抓着他背在肩上,泡在野地里,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震在耳边。 “这里应该是山东境了。”赵安申看着四周,道:“我们……直接从这边去庆阳吧,原计划取消。” 韩苗苗也觉得,走远了反而容易被发现,他们还不如直接插过去! “先找地方住下来,再给你赵大夫治伤。”她说着使劲的往前跑,赵安申拉着她道:“我自己走,你别背我了。” 他下来,一瘸一拐的走着,两个人很快消失在稻田间。 他们离开后,原来的甲板上霍繁篓临风而立,雷武站在他身后,问道:“帮主,他们能逃得了吗。郡王在各种都设防了。” “那是他们的事,和我无关!”霍繁篓面无表情的道:“看在苗苗的份上……若是苗苗出了事,她肯定要伤心。” 雷武听着看了他一眼,心头叹气,却是什么都不好说,道:“现在我们去哪里?” “回京啊。”霍繁篓伸展了腰,慵懒的道:“在外面奔波这么久,我实在是想回家好好睡一觉,累的慌!” 雷武点着头跟在他后面,一只船徐徐靠在这边来,他们踩着踏板过去,船离开往通州港而去,他躺在船头的软榻上,吹着夜风,手里勾着香囊慢慢摇着,时不时放在鼻尖闻一闻,依旧还有清清淡淡的药香…… “圣女她……”雷武吞吞吐吐的道:“要不要给她去一封信?” 霍繁篓斜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你看上她了,要是看上了就想办法弄给你。样子虽差了点,可估摸着还是能传宗接代的。” “别!”雷武摆着手,“小人要不起也不敢要。” 那么诡异的女人,除了霍繁篓也没有人敢碰了。 第二日一早他们上了岸,马车慢悠悠的走了一天,直到夜里快要子时进的城,晚上霍繁篓睡在醉春楼里,第二天一早赵梁阙身边的常随就来了,霍繁篓熟悉了一番去了贞王府。 赵梁阙坐在桌案后正喝着茶看着奏疏,看见他进门立刻问道:“……你的盐找到没有,那么多的货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正让人去找,还没有消息。”霍繁篓在他对面坐下来,常随上了茶,他道:“赵远山解决了西北三个月的盐,若再加上我这一船又是三个月……” 赵梁阙颔首,冷声道:“所以,绝对不能让这盐进西北,我在西安府,平凉,巩昌几处都暗中设了关卡,他们逃不掉的。” “嗯。”霍繁篓喝着茶,问道:“圣上,还好吗。” 赵梁阙冷笑了笑,道:“先暂时留着,等赵远山动起来!”他现在就盼着赵远山先动手,只要他动手了,那就是造反,他立刻派兵去镇压,到时候赵凌死了,几个皇子死了……所有的事都是赵远山做的。 他干干净净的登基。 “太子还没消息。这群废物。”赵梁阙想到赵安申逃走的事心里就憋着火,“两个孩子他们也抓不住。” 霍繁篓挑眉笑笑,道:“孩子也有孩子的妙处。郡王不如广发画像,就说江洋大盗……索性也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们。” “先不着急,先暗处抓,等最后没有法子了再用这个办法。”他说着,看着霍繁篓又道:“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霍繁篓放了茶盅,正色看着他。 261 关系 “额森投降后,西北那边基本都在赵远山的掌控之中。但他的能力也就在西北。”赵梁阙负手起身慢慢走着,又回头看着霍繁篓,道:“我原本打算亲自回一趟岭南,汝南侯办事本王还是不放心。他这个人太过优柔寡断。” 他一开口,霍繁篓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赵梁阙这是打算让他去岭南。 他没说话,等着赵梁阙继续说下去。 “所以想请你代替我回去一趟。要做哪些事我会细致和你说。”赵梁阙看着他又重新在对面坐下来,“不过你刚回来也不着急,这三天你好好休息,安排好手里的事情,三天后再启程行不行?”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霍繁篓扬眉点了点头,道:“好。愿意为郡王效劳!” “好。”赵梁阙满意的笑了起来,点头道:“本王从你们儿时就知道,你比你大哥要聪明。” 霍繁篓笑了笑,道:“我大哥的心太软,难免会有掣肘。” 赵梁阙赞同的点了点头,霍繁篓这个人杀人不眨眼,做事考虑的都很周到,若非顾若离这个弱点,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人有弱点是好事,只有这样才能被人所用。 “我去宫里看看。”霍繁篓起了身,笑眯眯的道:“去看看我们的圣上如何了。” 赵梁阙一愣问道:“你就不怕他指着你的鼻子骂?” “从小被人骂,一天没人骂我心里还真是难受的紧。”他说着,摇摇摆摆的出了门,一副浪荡肆意的样子,赵梁阙看着轻轻一笑,重新在桌案后坐下来,拿奏疏接着看,批示着,忽然又停了下来…… 赵远山到底在做什么呢,西北被他防守的太严密,他的人根本进不去,也打探不到然和的秘密。 他的兵还在延州城外,老百姓不满意日日都去军帐外骂,甚至还有人半夜在军营外倒粪便……他必须要弄清楚,赵远山现在在做什么,这三个月他想做什么。 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顿时起身出了门…… 此刻,顾若离正在树阴下坐着,地上铺着一张毯子,毯子底下是被子,两个人孩子趴在毯子上,她笑着挠了一下祥哥儿的小脚,道:“什么时候会走路啊,娘好像看你到处跑的样子。” 祥哥儿咯咯笑着,看着她,见她停下来又不满意笑着用自己的小脚去碰她的手。 “哎呀,你这个小孩。”她忍不住被逗乐,“”非得要人陪你玩儿是不是,你就一会儿都不能闲啊。 她说着,在祥哥儿的小肚子上轻轻抓着,很痒,他咯咯笑着小腿乱蹬,踹在她的脸上嘴上,她的脸被他揉的变了形,他看着越发的高兴,笑声传的老远。 朗哥儿在一边看着,又接着抓着摇铃甩来甩去听着声音。 “我在院子里就听到他的笑声了。”方朝阳从小道上走过来,看着母子三人,道:“他高兴什么呢,笑的这么欢实。” 李妈妈端了椅子来摆在一边,方朝阳坐下来。 “就是要和他闹他才高兴。”顾若离笑着四处看看,问道:“怎么今儿没有见到王爷呢?” 方朝阳巴不得天天不见他才好,回道:“只要人没死,你管他去哪里了。”他话落,就看到荣王一阵风似的从前院跑了过来,“娇娇,娇娇!” “经不得念叨,往后别念叨他。”方朝阳白了顾若离一眼。 顾若离失笑,起了身道:“王爷一早出去了?” “看看。”他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两枚红通通的护身符,“主持大师亲自唱经开光的,快给他们两个人戴上,保佑一声平安顺遂。” 顾若离心头一软,道:“好!”她接了过来,并没有挂,而是松松的拴在了腰上,解释道:“现在脖子上还不能挂东西,等大点再挂。” 荣王很高兴,挂在哪里无所谓,就笑着道:“只要戴着的就没事。”就趴在毯子上,抓着朗哥儿的小脚,“哎呀,我的大孙子,真是越长越好看。” 两个人孩子浓眉大眼的,皮肤瓷白的,粉嘟嘟又好看又可爱,他看着又抬头看看顾若离,又看看方朝阳,瘪了嘴道:“……怎么没长的像我呢。” 就像顾若离和方朝阳了。 “要像你才可怕。”方朝阳睨着他道:“丑死了。” 荣王瞪眼,道:“我怎么会丑。当年我母妃可是京城出名的美人,我就继承了我母妃的优点。” “所以,又矮又胖?”方朝阳补了一句。 荣王大怒,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方朝阳的鼻子,“你够了啊,我哪里又矮又胖了。”他说着转了一圈,摸了摸自己有些凸起来的肚子,“再说,你又好看了吗,都丑死了。” 方朝阳挑眉看着他,“你要眼睛瞎就让娇娇给你看看,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说狠话也好,骂人也好,荣王从来都不是方朝阳的对手,他气的跳脚又吵不过,抱着祥哥儿就道:“朗哥儿走,祖父带你去玩儿去。” “那是祥哥儿。”方朝阳冷哼一声,“说你眼瞎,你还急着验证了。” 荣王一愣拨开耳朵看了看,还真是祥哥儿,顿时哼了一声,道:“我就是要抱他的,你管的着吗。” 话落,就蹬蹬跑走了。 顾若离在一边坐着数手腕上的珊瑚手串,一共十九颗珠子,她数了两遍。 “你没奶水了就去同安堂忙吧,天天在家里待着,瞧你胖的。”方朝阳又嫌弃女儿,抱着孙子起来,道:“我们玩儿去了。” 顾若离看着她走远,叹了口气倒在毯子上,“他们什么时候不吵架呢!” “很难不吵。”瑞珠笑着道:“不过也热闹。像是两个大孩子带着两个小孩子,不是这个笑,就是那个闹,奴婢看着都觉得温馨开心。” 其实顾若离也不讨厌,这段时间,是她这些年来过的最开心时候。 好像一个家完整了。 “县主,您快想想二公子叫什么名字吧。”欢颜给她倒了茶也在毯子上坐下来,顾若离摇着头,道:“我可不会取名字,回头让七爷取吧。” 欢颜正要说话,孙刃从外面进来,道:“县主,爷有事请您。” “哦。”顾若离坐起来看着他,问道:“七爷人呢。” 孙刃指了指外面,顾若离就和几个丫头打了招呼,“我出去一下。”话落和孙刃一起出了门。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她看着孙刃,他指了指马车,顾若离就掀开车帘子,赵勋穿着一件墨黑的暗纹直裰坐在车里看着信,听到她声音抬起头来,剑眉微挑,一双深邃的眼眸里立刻晕上了笑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 “神神秘秘,干什么?”她上了车坐在他旁边,他侧身过来在她脸上一啄,“家里太吵,我们出去走走。” 她咦了一声,挑眉道:“去哪里?” “去合水。”他话落,马车已经慢慢走了起来,孙刃驾车周修彻坐在旁边。 她奇怪,就听到他解释道:“如今各地都在收粮,我们去看看今年的收成如何。” “好!”她确实有这样的想法,说是县主,她这个县主太不称职,几乎都没有管过那边的事情,“若是收成好,今年的粮草也有着落了。卫所那边怎么样?” “很不错。”他很高兴,“那边的水利和土地都要比这里好,边市开通后市面也繁荣了不少,光是抽成和收税就已经很可观。” 他的粮草问题不大。 “那就行。”她松了口气,“等后天阿丙他们一到,你给我一百人也到位吧,我要培训一下。” 他颔首,道:“已经挑好人了,你什么时候要就让他们过来,打算在哪边培训?”他对培训这个词很新鲜,又在口中复念了一遍。 “我还没想好,你说在哪里比较好。”她坐过来抱着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索性收了信抱着她怀中,“就在城外,让黄大人给你圈出一块地。” 她点点头,又换着抱了他的腰,“周铮他们什么时候才有消息?” “还有两个多月。”他低声道:“不着急,秋粮还没准备好。” 她嗯了一声,被颠簸着就有些困顿,“我昨晚没睡好,祥哥儿闹腾着,你别动让我睡会儿。”她说着,朝他怀里拱了拱。 他低头看着,她缩着偎着脸也是粉嘟嘟的,和两个儿子一样,心头一软索性抱着她横在自己怀里,就像抱儿子似的,“好好睡,到了我喊你。” “嗯。那我睡了啊,你要是累了就把我放下来。”她歪着头抓着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亲。 他闷闷的笑着,搂着她在怀里,靠在车壁上也闭着眼睛,顾若离怕压着他难受打了个盹儿就醒了,睁开眼睛就看到脸的上方有张信,赵勋正在看,她喊道:“夫君!” “嗯?”他放了信看着她,眉梢一挑道:“喊的不错,再喊一声听听。” 她轻轻笑了起来,又喊了一声,“夫君!” 他看着,抱着她起来便是一个绵长的吻,满意的道:“往后就这么喊,我爱听。” “不要。”她笑着道:“太肉麻了,我每喊一回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笑了起来,就轻声道:“那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喊。” 她笑着点头。 下午的时候他们到了合水,顾若离下了车,站在山头,就看到一望无际的田间地头,满是金灿灿的谷物,百姓在地里干劲十足的做着事,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调子,回荡在耳边。 妇人们在田间摆了午饭,吆喝自家的人吃饭休息,她牵着赵勋的手激动不已,“真好啊!” 几年前的合水还是死气沉沉的,因为沉重的赋税让大家直不起腰来,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现如今再看……不说个个日子都过的好了,但是一路过来见过的百姓,孩子都是精神奕奕的,房子也有许多新修新盖的。 处处都是新气象。 “我们也去吃饭。”他带她去了城里,点了本地的菜两个人慢悠悠的吃着,看着街上的景象,顾若离酒瘾上来了,“赵将军,来点酒啊。” 他轻笑拿筷子敲了她的头,道:“一个妇人天天想着喝酒!” 她揉着头踢了他一脚,他转过头来喊了小厮,“秋露白有没有?” “有是有,只是……”小厮笑着尴尬,道:“要不,您二位换种酒。这秋露白我们店里只有一坛,不卖的。” 顾若离挑眉,随即笑着道:“成啊,那随便上一种就好了。” “好叻。”小厮应了,赵勋却是问道:“为何不卖?” 小厮就呵呵笑着道:“是这样。我们合水城里的酒馆,家家都有一坛秋露白,还是三年前我们从京城抢着订到的。一直留着不卖的……” 顾若离听着也是一愣看着小厮,小厮就笑着道:“二位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县主啊最喜欢喝秋露白,上次她在前面一家酒馆吃饭就点了这酒,一个人喝了大半坛子。后来我们就想着,要是哪天县主再来吃饭,点了这酒我们要是没有,那多扫她的兴,所以我们就一家存了一坛子,随便我们县主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想喝,都能有。” 原来……是这样。 顾若离一时间没了话,和赵勋对视一眼,他轻轻笑了起来。 “你们真是太好了。”顾若离笑着,道:“那随便给我们上一种酒吧,秋露白就给你们县主留着。” 小厮高兴的应了一声,“那您二位稍等,小的这就去取酒!”话落,蹬蹬的下楼,过了一会儿抱了一坛子上来,顾若离换了大碗倒了半碗,酒很烈还烧喉咙,她喝了就憋着笑看着赵勋。 “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她又喝一口,满面的点着头,道:“舒坦……全身上下的舒坦!” 这种感觉太过于奇妙,奇妙到她不敢说自己是顾若离,奇妙到让她很羞愧却又极大的找到了一种存在感,身心舒坦…… 扭曲着,使她不知所措。 两人兴致很高的喝了一坛子酒,她半醉着眯着眼睛,看着他都是重影了,“怎么我的酒量变小了,喝了这么点就头晕。” “这酒烈。”他满眼兴味的看着她,欣赏她醉后迷离的样子,格外的有趣,“还喝吗。” 她眉头一簇,瞪着他道:“哪有人灌自己夫人酒的,你还是不是我夫君。” “是啊。”他抱着臂靠在椅子,看着她托着下巴,将自己的小脸推着一团儿,眼睛耷拉着,长长的睫毛颤巍巍的遮在眼帘上,咕哝着道:“不喝了,再喝我就要出丑了,我回家看儿子去。” 她喜欢合水,喜欢庆阳,喜欢这西北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质朴的百姓。 你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就能百倍千倍的回报你。 “走吧。”他起身过去扶着她,她摇摇晃晃的起来,拉着他的手,道:“等一下。”话落喝了一口凉茶,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挺直了腰,道:“走吧。” 尽量的,让自己走直路,看起来和平时无异。 这是她自己觉得。 在别人眼里她走的是直线,挺着腰怪里怪气的,他跟在后面慢悠悠的走着,也不催她,看的兴致盎然。 “车在哪里?”她下楼梯,走的极其的慢,他回道:“在门口停着的,出去就有。” 她哦了一声腾挪着下楼,小厮站在楼梯口迎着她,笑着道:“客观走了啊,吃的好下次再来啊。” “一定会再来。”她舌头有点大,脸红红的笑着,“很满意!” 她一笑,小厮就跟魂被人吸走了一样,傻愣愣的站在那里……她挑了眉头摆了摆手,“再见!”话落,下了最后一个台阶,去了门口…… 赵勋看着小厮,眯了眯眼睛负手停在他面前,小厮被他的气势一压才清醒过来,一顿道:“客……客观有什么吩咐。” “去车上取了茶壶来,给你们县主泡壶茶带着,她喝醉了!”他说着又扫了小厮一眼,大步出了门。 小厮一愣,随即咯吱咯吱的转着脖子回头看看外面正费力上车的顾若离,又咯吱咯吱的转头去看他们的掌柜。 两个人都听到了。 “县主?”小厮重复了一声,掌柜一拍桌子,道:“没错啊,这是赵将军,上次我还见到了。那她就是县主了啊,糊涂……你怎么也不问一声!” 话落,推开小厮忙追了出去,站在马车外,“县……县主!” 顾若离靠在车壁上已经昏昏欲睡,听到喊声眉头一簇强打了精神掀开车帘看着掌柜,“怎么了?” 果然是县主啊,掌柜的立刻行礼,道:“对……对不住,小的们眼拙,有眼不识泰山……” 顾若离就斜睨着赵勋,对方负手立在门口,正和孙刃说着话。 “没事啊。我就来走走,这就回庆阳了。”顾若离尴尬的道:“下次再来你这里吃饭!” 掌柜点着头应是,喊小厮,“愣着做什么,给县主泡茶去啊。” 小厮应是而去,忙过来拿茶壶,都不敢抬头看顾若离。 等离开了合水,顾若离嗷呜一口咬着赵勋,问道:“你这是恶作剧。” 他没说话,抱着她亲了一口。 崔婧容被捆在马车里,嘴被封住,两位婢女各坐在两侧,等车出了外城才慢慢停了下来,在一处偏僻的林子里,婢女将她的嘴上的布掀开,绳子解开,她顿时惊恐的问道:“你们什么人,想干什么!” “我们主子会告诉你。”话落,两个婢女不再看她,而是直接跳下了车,随即崔婧容就看到车外站着赵梁阙,她一惊喊道:“阙郡王!” 赵梁阙含笑看着她,如沐春风的道:“听说贤妃娘娘自小的心愿就是出去游历。本王怜惜,今日就成全你,助你一臂之力!” “什……什么意思?”崔婧容坐了起来,不解的看着他,“我是妃嫔,你这样做会……” 赵梁阙抬手打断她的话,道:“这二位是你的婢女,你只要记住听她们的话就行。还有,到了庆阳以后,若是你透露半句我们的事和她们的身份,那你在京城的父母还有你宫里的所有人,就只能和你在阴曹地府相会了。” 他什么意思?什么庆阳,他在威胁她? “你要送我去庆阳?”她瞪着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想到了什么,“你想利用我去打探赵将军的军情?” 她是顾若离的姐姐,听说二人关系很好,顾若离对她也非常的维护,赵梁阙满意的道:“你这脑子刚刚好,不聪明可也不至于太蠢……只要你事情办的好,三个月后我就接你回来。你还是贤妃,如何。” 崔婧容摇着头,“不要,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 “也行。”赵梁阙道:“你那兄弟,父母……”话落转身就走,悠悠的道:“贤妃娘娘潜逃离宫,有违妇德,送……” 崔婧容脸色大变,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马车嘚嘚走了起来,她立刻扑在门口,喊道:“去,我去!” 她的父母,还有……她不是潜逃出宫的,她不想死了都被人耻笑。 “真乖!”赵梁阙看着她颔首道:“去吧,路上也要像现在这么乖。见到了静安县主该说什么,做什么,她们会告诉。” 崔婧容掩面而泣点着头。 她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对她这样…… “走吧,夫人!”两位婢女上了车,放了帘子,马车慢慢的往通州方向而去,赵梁阙站在路边满意的看着。 262 救命 崔岩跳下了马车冲进了宜春侯府,婆子在后面喊道:“伯爷,我们世子在书房里。” 他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人瞬时拐出了影壁去了书房。 “释文!”他到门口时颜显已经从里面出来,蹙眉看着他正色道:“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崔岩喘着气,道:“贤妃娘娘被阙郡王请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宫里没有她。” 颜显一惊请他进了书房,将门关上,两人坐下后他问道:“谁告诉你的,你进宫了?” 他们现在是进不了宫的,听说,就连长春宫里的人都出不来,更不用说圣上和太皇太后以及几位皇子的情况……只知道太子失踪了,具体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现在京城看着风平浪静,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海啸来前的平静,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狂风大作,搅的天翻地覆。 “我刚才去衙门里,有个小公公塞了我一张纸条。”崔岩说着从怀里拿了一张手指上的纸条递给颜显,“我不敢和那人多说话,拿了纸条就又重新出来了。” 颜显接过来一看,就看到上面写道:“贤妃被阙召见后两日未归。”看完,他和崔岩对视,好一会儿他才道:“阙郡王抓贤妃娘娘做什么?” “前几日听说贤妃娘娘去过御书房。”崔岩道:“不会是知道了什么事,被杀了灭口吧?” 崔岩说完又觉得不应该,摇了摇头道:“宫中那么多人,她是最没有危险的一个,何故对她动手。” “应该不会。”颜显摆了摆手,道:“很有可能另有阴谋。” 崔岩想不到赵梁阙抓崔婧容的用处,两个人静默着,忽然颜显脸色一变,道:“……他会不会将贤妃娘娘送去庆阳了?” “什……什么意思?”崔岩一脸的懵怔,“他不会是想让贤妃帮着他打探赵远山的军情吧?” 虽然有点出人意料,但是颜显也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以崔婧容的能力也做不了别的事。 “完全有这个可能。”崔岩抿着唇,道:“她失踪了两天,如果真去庆阳了,我今天去追,说不定还能找到。” 崔岩要走,颜显拉着他道:“眼下你走不了,阙郡王肯定会盯着你的,但凡你有动静就会入了他的眼。”他负手来回走着,又停下来道:“我去。” 崔岩哪里好意思让他亲自去一趟,他腿脚不好,要是路上再遇到危险,“不行,我不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颜显已经摆手打断他的话,“我去比你合适。毕竟我有拳脚,就算有危险我也能自保。”他说着,收拾了桌子上的东西,停下来,“我夜里想办法出城。” 现在进出城都不容易,想要出去不被发现,还要再想想办法。 “我下午想办法确认一下消息,再去和远山府里的人联系一下。说不定能有点线索。”颜显道。 崔岩点头,道:“我也去想想办法。” 两人商量了一下细节,下午各自去打探,天快黑的时候又碰了头,确认了崔婧容很有可能已经出城的事,敲定了如何出城,崔岩才回了家中,二夫人正带着崔甫出门,母子两人正要上马车,见到他回来就不冷不热的扫了他一眼,崔岩问道:“二婶要出门?” “去贞王府有点事。”二夫人说着上了车,看也不看他一眼,崔甫凑着空回头和他打了个手势,低声道:“郡王妃请的,晚上回来和你说。” 马车擦身而过,崔岩没有拦他们,二夫人的事他向来管不了,可是当下她和阙郡王走的这么近……她要是知道崔婧容当下根本不在宫中,她会是什么反应? 半夜时,颜显通过安排顺利出了城,他轻骑上路绕着小道,天亮时上的床,路上不敢声张,两天后到的太原并没有发现崔婧容的身影。 他不确定对方是骑马还是马车,按照崔婧容的身体情况,应该骑不了马,那就只能坐马车,但实际上从京城过去时间太久,阙郡王等不了一个多月,所以,他们一路上必定是不会住客栈,而是日夜不休的赶路。 这样算脚程,八天时间他们肯定已经过了太原。 他也没有停下来,一路上避着人快马加鞭的追着。 不过几天的时间,崔婧容已经瘦脱了形,一直赶路,中间除了方便以外,她一直待在车里,睡不着觉她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看着车顶……两个婢女一时都没有离开视线,轮流盯着她。 她逃不掉,其实就算逃掉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就是去城外的法华寺也不过屈指可数。 如今走了这么多天,她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到哪里了。 怎么办,她不能将他们带去庆阳的……她不能害娇娇和赵将军。 她要怎么做? 似乎,她能选择的唯一一条路,就是死……死了一了百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她攥紧了拳头看着两个婢女,道:“我……我要小解!” 两个婢女看着她,蹙眉道:“这里是官道,再往前走一炷香再停。” 她点头应是没有反对,自己提了水壶喝水,里面的水已经断了,她将水壶推过去道:“没有水了!” “怎么那么多事,你到底要小解还是要喝水。”其中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婢女不耐烦的道:“你要敢惹事,我们有一百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崔婧容缩了缩,又倔强的回嘴道:“那你们杀了我吧!” 啪的一声,紫衣婢女抽了她一耳光,又觉得不解气,“要不是因为你,我们也不会跟着奔波,贱人,你都成阶下囚了,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娘娘!” 崔婧容捂着脸,眼泪在眼睛了打转。 “你听听车夫的声音,他们可是憋了十几天了。他们这么累,你是不是也该给他们去去火!”她说着,捏住崔婧容的下颌啐了她一口,“贱人。” 崔婧容缩在角落里,抱着头不敢看她们,“我……我要小解。” “贱骨头,憋着!” 她们虽这么说,可走了一炷香后车还是停了下来,崔婧容被拖着下了车,身上被摔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膝盖也破了皮,她软软的站在地上,看着四周的景象…… 四周都是农田,刚收的稻子打完了稻草堆在田里,在黄昏中像极了一座座的小山堆,对面是一片小树林,往树林走能听得到淅淅沥沥的水声,紫衣婢女对同伴道:“你看着她,我去打水。” 她的同伴应了一声,拉着崔婧容进了树林,两个车夫坐在车架上说着让她作呕的笑话,眼睛时不时朝她这里瞟着。 “我……我要去里面。”她指了指林子深处,婢女也没有反对,她也累了很想要走走,就点了头两个人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崔婧容看着四周地形,解完手起来的时候,顺手捡了一根细细的树枝,婢女指了指马车,“好了就走吧。” 她点头走过去,支支吾吾道:“我想歇……歇会儿,坐久了腰疼。而……而且那位姑娘不还没有回来吗。” 婢女蹙眉不耐烦的道:“走,哪有那么多废话。”话落,伸手过来抓她,她看准了机会,握着树枝照着婢女的眼睛就扎了过去,不知道有没有扎准,女婢女惨叫一声松开她捂住了脸。 她顿了一下,人都吓的抖了起来,提着裙子飞快的往林子跑。 打水的紫衣婢女以及马车边的两个车夫听到了声音,立刻朝这边飞奔而来。 崔婧容不知道往哪里跑,只能凭着本能跑着,摔倒了再爬起来,再跑,她希望能看到一个悬崖,哪怕一条很深的河……她想死,可是不想被他们打死。 身后的人在追,跑的比她要快很多,她满头的汗裙子被撕扯着犹如乞丐一般狼狈不堪。 心头的害怕已经变成了麻木,脑子里空空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她脚下一滑人顺着一个坡道就滚了下去,她抱着头不敢发出声音,随即就听到婢女的声音,“摔下去了,快去。别让她死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她这边来。 她滚了停下来,好像是个稻田,她泡在水里身上都湿了,浑身上下犹如被火灼了一样,疼的她发抖,她睁开眼睛看到四个人在她面前停下来,有人道:“没死。” “贱人,居然敢跑!” 她的胸口被人踹了一脚,她疼的蜷缩起来,随即被几个人拖着起来,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像是死人一样任由他们拖着拉着。 死啊,原来死也不容易。 怎么办,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忽然有打斗声传来,随即她被紫衣婢女扯住了头发,脖子上别了一支簪子,声音嗡嗡的响在她耳边,“颜世子,这件事和你无关,你若现在走我们就不和你计较,否则,今天这英雄救美的戏,你是唱不成的。” 颜显的脚下踩着一个车夫,他手里握着剑,看着两个婢女,目光又落在几乎认不出的崔婧容身上,目光暗了暗,他随手一剑扎在脚下那人的胸口,那人瞬间毙命,他道:“那就一起死!” 话落,他朝这边逼了过来,两个婢女连连后退,冷声喝道:“你想清楚了。郡王的事你惹不起。” “郡王的事我管不着。”颜显走过来,指着崔婧容,“她的事我就要管!” 他原本穿的是一件天青色的直裰,可赶了近十天的路程此时已经辨不出颜色了,整个人也是憔悴的如同强弩之末,他立着握着剑,旁边的另外一个车夫抓了马鞭就抽了过来。 颜显三两下就将那人斩在剑下。 崔婧容静静看着颜显,她是认识他的,儿时他们还一起玩过,后来她生病又进了宫,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妹夫的身份上,只知道他生的一般,但是性子很好,只知道他腿脚不便,但身有武功…… 今天是第一次这么直接的看着他。 她强撑在着,脖子上被婢女的簪子扎了进来,疼的她倒吸了一口气,她咬着牙看着颜显,道:“颜世子你杀了我吧,我不想连累任何人。” 颜显看着她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我会救你,不要怕。” 崔婧容抿着唇,忽然将自己的脖子往簪子上一送,那婢女也没有想到她会自杀,吓了一跳,就在两人分神的功夫,颜显上前一脚将旁边的女子踹倒,随即捡一挑紫女婢女的手。 手上的痛让她反射性的松了手,簪子落地,崔婧容已经被颜显一扯离开她的掌控。 “待在这里。”颜显将崔婧容放在地上,她呆呆的坐着,脖子上流着血,身上湿哒哒的,头发缠在脖子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惊恐且木然的看着前面打斗的景象。 血溅洒出来,崔婧容吓的惊叫一声捂住了脸,缩在地上一直打着哆嗦。 “你怎么样。”颜显过来,崔婧容看着他的剑还在滴着血,四周血腥味弥漫着,她结结巴巴的问道:“……都……都死了?” 颜显颔首去拉她的胳膊,“此地不宜久留,我将几人的尸体埋了以后,立刻离开这里。” “好。”崔婧容撑着站起来,“我帮你。” 颜显看了她一眼没有拦着她,找了个地方,从附近的农舍要了一把铁锹来,在山坡上挖了一个大坑。 崔婧容拖着就近的车夫的尸体,一边拖眼泪啪嗒啪嗒掉着,手不停的抖着让她几乎抓不住对方的衣服,她不敢碰他们的身体,还留着余温可是眼睛却是瞪大着死不瞑目的样子。 “我来。”颜显将尸体一具一具的提起来拖到坑边踢了下去,崔婧容跪在地上徒手往里头扫着土…… 接近半夜,他们将后续的事处理好,崔婧容坐在地上抹开脸上的碎发抬头看着颜显,“好……了?” “好了。”颜显颔首,拉着她起来,“能骑马吗?” 她摇了摇头,“我没骑过。” “我带着你,你不要怕!”他拉着她边走边道:“我们去前面一个村子里接住一晚,你洗漱换身衣服,明天白天我们再赶路。” 崔婧容哦了一声,已经完全无法思考,被颜显抱着上了马,他坐在后面扶着她的肩膀,“坐稳了。”话落,驱马奔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 走了一个时辰的路,他们找了一处僻静的农家讨了一间房,要了热水。 崔婧容洗漱躺下来时,浑身的疼才让她真正觉得自己还活着,真真实实的活着。 颜显在门外晾着头发,天快亮时进来,崔婧容静静看着他,道:“谢谢!” “不客气。”他拖了一张椅子来,在炕边坐下来看着她,“我们不能回京城了。你想去哪里?” 她摇摇头。 “那去庆阳吧。”他道:“现如今只有那边是安全的。” 她点点头,又盯着他问道:“要是阙郡王知道我逃走了,他会不会对我的家人……”颜显打断她的话,“你不用担心,你母亲和郡王妃走的颇近。” 崔婧容愕然,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颜显话中的意思,干巴巴的问道:“我娘,也知道吗。” “此事我不确定。”颜显道:“但他们有危险。至于宫里的人……目前你我无能为力。” 崔婧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声音没有起伏,颜显看得出她是真的被吓住了,自小在后宅长大的女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奔波和惊恐,他叹了口气,道:“天亮了我们就走,你睡会儿。” 她撑着坐起来,看着他道:“颜世子,你……能不能教我骑马?这样我们能快一点。” “等你伤好了我再教你吧。”颜显打量了她一眼,她脸上都是擦伤,脖子上的一个血洞触目惊心,身上他看不得但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没法关心这些,只能入了西北才能找大夫给她看了。 “给你添麻烦了。”崔婧容下了炕,人晃了晃,“我们走吧,我怕他们发现异常后会追来。” 他没有反对点了点头,道:“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 她应是将鞋子穿好又把头发用手抓了抓,拿帕子包住就出了门,站在门口颜显看着一愣,她穿着农妇的衣服,人瘦的在衣服里晃悠,憔悴的扶着门,面若死灰一般。 他叹了口气,莫名的就想到了崔婧文,好一会儿他收了心神做了请的手势,两人到马边他扶着她上去自己也翻身上马,“你坐稳了,若是累了就抓着我的手臂。” 她点点头却是抓着鞍前的扶手,尴尬的道:“我没事。” 可是等马一跑起来,她还是被吓的惊叫了一声,人往一边歪去,颜显伸手一捞将她扶正了,道:“没事吧?” 她摇头,满脸通红,“对不起,我没事。” “嗯。”颜显点头,策马而去,马跑在官道上烟尘漫天,两人中间在一处茶寮歇了一会儿脚吃了点烧饼,又接着赶路,夜里在山里起了火露宿,第二天天没亮又接着赶路。 她以前做姑娘时常常幻想着外面的天地,一本小巷子里买的游记被她翻的烂了……就想有一天她也能策马扬鞭,走在天地间。 却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居然做到了,可是当下的境地,却是她怎么也料想不到的。 一个妃子被人掳出了宫门,九死一生疲于逃命。 以至于,他们走了几天的路,她连路过什么地方,风景如何都不知道,满脑子都是嗡嗡响着,以往几日的经历不停的在她眼前晃悠。 十一天后延州城遥遥在望,但是他们过不去也进不去。 阙郡王的五千兵马在城内城外,但凡他们出现,必然就会被人发现。 “怎么办。”崔婧容回头看着颜显,两人下了马沿着小道绕着走,颜显道:“前面有个刘家村,当年大头瘟疫时是静安救的他们,我们去那边休息一日,再绕道走。” 不进城,直接绕过延州去合水。 “就是那个给她建生祠的村子吗。”崔婧容整个人都活了起来,仿佛立刻能看到顾若离一样,她高兴的笑了起来指着前面立着的几座土地庙一样的房子,“是那个地方吗。” “应该是。”颜显看了一眼,淡淡的道:“我没有去看过,但听说就在村口,去延州时在官道上能看得到。” 顾若离看着眼眶湿润,点着头道:“娇娇就是厉害。”她一路出门吓的三魂去了七魄,要不是颜显莫说她现在已经被重新绑了回去,就算没有被绑回去,她一个人是绝对到不了庆阳的。 可是当年,十二岁的顾若离却到了京城,还一路做了那么多的事。 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两人在村口停了下来,因为刘家村的村口有人把守,他们进不去,颜显安顿了她和马,远远的在一处稻草堆后面待着,他低声道:“除了我,谁来你都不能出去。” 崔婧容点着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颜显去了村口,和守着的人交涉了很久,报了家门和与顾若离的关系……村里的里长出来和他又聊了一会儿,才点了头。 他高兴的道:“稍等一下,我还有一位朋友,她是静安县主的姐姐,在草垛后面,我将她带来。”话落,转身往草垛那边去,等到那边顿时惊住。 只有他的马在打着鼻响嚼着稻草,四周都不见崔婧容的身影。 “崔大小姐。”这几天他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他在几个草垛里都转了一圈,脸色沉了下来……方才他虽背对着这边,但这里的动静他一直留意着,不见什么人过来。 她能去哪里?四野都是田,除了一个个的草垛,没有地方能藏人的,他拔了剑一个草垛一个草垛的去找。 刘家村那边的人看他的样子不对,也跟着跑了过来。 “颜世子!”忽然,颜显听到前面的草垛后有声音传来,他一愣快步过去,就看到崔婧容站在高高的草垛后和他招手,“这里!” 他心头一松大步而去,问道:“不是让你待着不动的吗,你……”他没有说完,就看到崔婧容从旁边拉了一个少年出来,穿着灰色的短褂瘦瘦的一身的狼狈,但是五官却是他很熟悉的。 他惊讶的道:“太子?!” 263 相见 “颜世子。”赵安申笑着拱了拱手,人瘦了不少但精神头还不错,“我和刚到这里,正准备从刘家村过去,却没有想到……看到了你们,真是太巧合了。” “微臣也没有想到。”颜显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小姑娘,个子高高瘦瘦的,十二三岁的样子,看她的站姿和手脚身上是有功夫的,难道就是她陪着赵安申逃离了京城,一路到延州来的? 颜显暗暗惊叹,看着赵安申,“太子准备去庆阳?” “是。”赵安申点头,回道:“我在京中已不安全,所以……”他说着回头看向崔婧容,“不知娘娘为何出宫了,我弟妹他们现在如何。” 崔婧容说起京城就红了眼睛,回道:“二皇子和大公主还在我宫里,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我……我是被阙郡王送出宫的,他打算让我来庆阳刺探军情的,幸好路上遇到了颜世子,否则……” 想想这二十多天的经历,她还犹如做梦一样。 “原来如此。”赵安申点了点头,道:“娘娘没事就好了,等过了延州就安全了。” 他虽这么说着,可心里却越发的不安起来,本来崔婧容在好歹还有人照顾他们,现如今…… 他恨不得立刻去庆阳,劝赵远山立刻出兵才好。 “是。是!”崔婧容点着头,又看着颜显,“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颜显回头看了眼站在田埂上正看着这边的刘家村村民,和三个人道:“先进村里住一晚上,明天一早我们从后面绕过去。”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韩苗苗第一次开口,看着颜显就道:“后面有个山路的,我听方大夫说过的。” 那就更好了,颜显看着她笑了笑,道:“那就先去刘家村,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 大家就牵着马往人群里走,刘占山打量着新来的三个人,两个孩子一位妇人,看上去年纪都不大,他视线转了一圈看着崔婧容,“夫人是县主的姐姐?” “算不得姐姐。”崔婧容有些羞愧的垂了头,大概解释了一遍她和顾若离的关系,刘占山也听明白了,就颔首道:“既是自己人,那就请大家进村吧,我们回去再说,这里人来人往不太平。” 众人应是和刘占山一起往村里去,一进村刘占山就指着这里那里的和他们说当时顾若离在这里时的情形,又道:“杨大夫在延州,你们不进城,直接去庆阳了?” “先去庆阳,等稳定了再来看杨先生。”韩苗苗你笑着道:“他们年前走的,我也七八个月没见着他老人家了。” 刘占山看着韩苗苗问道:“姑娘也是大夫?在同安堂做事?” “我不是大夫。”韩苗苗摆着手笑道:“我站药柜的,抓药煎药没问题,看病我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大家边走边进了村子,刘占山将自家的院子匀给他们住,他自己住大儿子刘贺家里去了。 晚上吃过饭,四个人在院子里坐下来,颜显问道:“你们走水路了吗,路上可被人追了?” “九死一生。”韩苗苗抢着道:“安申差点没命了呢。他腿上受伤又在水里泡了好久,上岸后连着迷糊了三天,我都快要吓死了。” 颜显微微一笑,赵安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是我的福音啊,有你在我死不了的。” 韩苗苗就挑着眉头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随即自己被自己逗乐了,哈哈笑了起来。 颜显和崔婧容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愣,她问道:“苗苗经年几岁了?” “我十三啊,和安申一样大。”韩苗苗笑着说着,又道:“不对,我比他大几个月。” 赵安申就摇着头,回道:“大几个月算得什么。我们是同年。” “行,同年,行了吧。”韩苗苗说着又拉着他的胳膊,问道:“要不要给梁欢去封信,他铁定担心死了。” 赵安申抿唇想了想,回道:“等到了庆阳就给他写信,到时候你来写,我要写了会连累他的。” “要你说。”韩苗苗笑着道:“当然是我来写啊。” 颜显慢慢喝着茶,茶叶并不好但此刻喝起来却是格外的醇香,他品着转过视线去看崔婧容,就见她双手正托着下巴弓着腰,眨巴着眼睛一脸认真的听着两个孩子说话…… 满面的童真和艳羡。 在宫里好几年了,她也受了不少的苦,身体和心里都受过迫害,就拿最近的事情来说……但是她还能这么天真单纯的,对美好的事物抱着欣赏和欢喜的心态。 太难得了。 他轻轻一笑也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天…… “颜世子。”忽然,他的胳膊被人推了推,他嗯了一声去看,就看到崔婧容正抱着两件衣服,而赵安申和韩苗苗的外衣都脱了,就听她道:“你的外套也破了,脱下来我给你补一补。” 他一愣笑着道:“那就有劳了。”他话落手里的茶盅就被崔婧容接过去了,他怔了怔自己先回了房里,脱了外衣从窗户递了出来,韩苗苗端了一盏灯出来给崔婧容穿了线…… 她就坐在院子里,漫天的繁星下她飞针走线,不一会儿就将韩苗苗的衣服缝好了,“快穿上,起夜风了。” “哎呀,您的针线可真好,比我娘的还好。”韩苗苗高兴的道:“等去庆阳了您教我行不行?” 崔婧容笑着摇头,又抓了赵安申的衣服,“针线有什么好学的,只有没用的女人才欢喜做这种事打发时间。你和娇娇一样都是走南闯北的,不必学这些丧志的东西。” “怎么会。”韩苗苗拉着赵安申,“针线好学,可是做的顶好的却是本事。连县主都羡慕你的手艺呢。安申你说是吧。” 赵安申点头不迭,“女子的美不尽相同,各有各的好。” 崔婧容红了脸,看了两个人一眼,道:“你们别夸我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样子……我这辈子也没有多少的想法,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像你们这样轰轰烈烈的,我是别想了。” “挺好的啊。”韩苗苗坐在一边看着她,笑嘻嘻的道:“我娘的愿望和你一样,就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过我不想,我觉得成亲没什么意思啊,一辈子待在家里多无趣,我打算跟着县主好好学医术,以后啊就背着药箱到处走,喜欢哪里就住一段时间,然后再去下一个地方。” 她话落,赵安申一愣,崔婧容也是一怔抬头看了一眼赵安申,又看着韩苗苗笑着道:“总要成亲的,不过你要是喜欢玩儿,可略晚点。” “还是算了吧。”韩苗苗摇着头,“我还是喜欢一个人。” 赵安申忽然就拍了一下她的头,笑着道:“羞不羞,才十三岁就老气横秋的说嫁人的事。” “这又什么不能说的。”韩苗苗不以为然,“娘娘都说早晚的事了。”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崔婧容缝好了赵安申的衣服递给他,“先凑合穿着,等去了庆阳再换吧。” “谢谢。”赵安申穿在身上,原本破掉的地方一点都看不出来缝补过的。 崔婧容又换了线拿了颜显的衣服,他出门的时候应该很急,除了身上穿的什么都没有带,路上她给他洗过一次,在火边烘干了,现在这件浅色的衣服,已经成了深色的了。 这会儿抖开来,上面大大小小有四处裂口,她看着心里内疚不已,要不是因为她,颜显也不会弄的这么狼狈。 “你们去歇着吧,难得今晚安静能睡个好觉。”崔婧容看着他们道:“我把世子的衣服缝好也去休息。” 韩苗苗打了个哈欠,道:“没事,我们陪着您说说话。” 三个人就坐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颜显站在房间里,窗子开了一半,他能看得到院子里的情形,崔婧容正垂着头缝着衣服,两个孩子围着她说笑,她声音低低的非常的柔和,让他想到小时候他们一起玩时的样子。 崔婧语脾气坏,崔婧文端庄大方,待人处事极有分寸,唯独崔婧容他的印象不是很深刻…… 现在想起来,她是崔家几个孩子里最安静乖巧的一个。 院子里很暗,只有她面前的一道光亮着,照着她的脸温暖而宁静,他想到了崔婧文,有一次她也是这样坐在炕上给他做袜子,他舍不得进门就站在门口看了她许久。 她抬起头来冲着他笑,那笑容…… 算了,怎么又想到以前,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忽然发现崔婧容正抬头朝他看着,摇了摇手里的衣服,喊道:“衣服好了。” 她说着走过来,站在窗外将衣服递给他,“早点休息。” 他接过来微微颔首。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他们四个人从刘家村的后面过去,从练成一片的田里路过,整整走到下午他们看到了一座山,山路是封起来的,那边就是官道,他们爬到山上时天已经黑了,四个人点了火窝在山洞里啃着干粮。 崔婧容有些累靠在韩苗苗的肩膀上打着盹儿,赵安申和颜显并肩坐着,他看着火光问道:“他有十万兵马,这几年七叔招兵了吗。” “没有。”颜显回道:“不过,集合起来能听他调动的西北兵力约莫也有六万多。太子不用担心,只要他愿意,谁也翻不起风浪。” 赵安申知道,所以他就怕赵远山不愿意。 “父皇寒了七叔的心。”赵安申看着颜显,低声道:“而且,我也知道七叔的顾忌,若是换做我,也会和他一样。” 赵勋对他的态度看上去忽冷忽热摸不透,但是却细想之下却很有深意…… 他的生死,作为叔叔赵勋是关心的,可是作为臣子,他这个时候就没有表要贴上来保护。 他现在来庆阳,是他求赵勋,天下人都需要赵勋此时此刻出来力挽狂澜。 颜显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想多了,他做事向来不会顾忌,也从不后悔自己的判断。你去了尽管将自己的打算和想法告诉他,到底怎么做你我都劝不了,只能看他的意思。” 赵安申点了点头。 转头过来,就看到韩苗苗和崔婧容脑袋挤着脑袋都睡着了,他看着心头一软,心里头本还不算坚定的想法,没来由的落定下来。 他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忽然,韩苗苗打着瞌睡,身体往左边一歪,就看到崔婧容脑袋落了空,猝不及防朝去前栽了过来,前面就是火堆,他看着吓了一跳忙喊道:“小心。” 话起时,身旁一道黑影直接跳过火堆接住了崔婧容。 “啊!”崔婧容被惊醒,人撞在了颜显的腿上,她捂着头看着颜显,才发现自己跪在了地上,她脸一红忙坐好了,“谢……谢谢啊。”她本来在说话的,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没事。”颜显扶她起来,看着她的样子顿了顿,随即将自己的外衣脱了扑在火边,“躺着睡吧。” 她摆着手,摇头道:“不用,我靠在树上就好了,你快把衣服穿上夜里太冷了。”她说着跑去树边靠着。 颜显没有强求捡了衣服又坐了回去。 韩苗苗没有醒,脑袋靠在赵安申的肩膀,睡的又香又沉,赵安申低眉看着轻轻将她头顶上的草给拨开。 夜里四周极其的安静,崔婧容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想到了什么坐直了身体,“世子……你没有受伤吧。”他刚才是跳过火堆过来的。 “没有。”他看着他回道:“衣服烧着了,不过没事,后天我们就能到庆阳了。” 她尴尬不已匆忙点头闭上了眼睛假装睡觉。 第二日一早他们下了山穿过一个峡谷,晚上就到了合水。 因为有韩苗苗在,崔婧容和她合坐一匹就好了,四个人开始不急不慢的走着,到了合水去了同福楼要了两间上房,各买了一身衣服换洗,下来吃饭时韩苗苗几乎是从二楼蹦下来的。 “这洗一回我感觉身上轻了两斤啊。”她舒服的伸了个腰,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你们谁都不要拦着我,我今天就要把自己撑死。” 大家都笑了起来,崔婧容给她倒茶,柔声道:“别胡说。撑死了以后再有好吃的可就没有你的份了。” “别的事以后再说。”她笑着塞了一块肉在嘴里,嘴巴鼓着说话都不清楚,“当时我和安申在船舱饿的那天,我看着那老鼠窜来窜去的,都恨不得抓来塞嘴里嚼吧嚼吧。” “吃老鼠?”崔婧容心头反胃,干呕了一声,被她恶心了到了,赵安申无奈的道:“快吃饭,说的都是什么事。” “对不起啊。”韩苗苗笑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看着崔婧容,“我就随便说说,不会真的吃的。” 崔婧容摆手,笑着道:“没事,是我想多了。” 颜显给她倒了杯茶,她笑着接过来喝了,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他们就进了庆阳城,才京城就看到许多人拥着往城外去,韩苗苗好奇的拉着一个老人问道:“你们干什么去?有什么热闹凑吗。” “县主在练兵。”老人笑着道:“我们去瞧热闹呢。” 韩苗苗听着眼睛一亮,回头看着几个人,“是县主……”又拉着老人,“在哪里,我们也去,我们跟你一起去。” 大家又挤挤攘攘的出了城,往城东去,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在另一个城门外就看到了人山人海的景象,里一层外一层的,根本看不到里面,但是能听到山呼海啸的列队声。 “看不到啊。”韩苗苗跳着脚,回头对赵安申道:“你等着我,我想办法爬城墙上去。”她说着徒手扣着城转往上爬。 赵安申哭笑不得的看着她。 “看到了吗?”崔婧容站在下面看着韩妈妈,“看到娇娇了没有?” 韩苗苗趴着摇着头,“没有啊。里面有一百多个兵,头包着白布抬着担架在跑步,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医疗队。”颜显淡淡的道:“县主的在训练医疗队。” 韩苗苗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像只猫一样又朝上爬了许多,她兴奋的道:“我看到县主了,还有岑大夫!”话落,她就翻身一跳下来,朝人群里挤,“我去找县主,你们等着我。” 一转眼的功夫人就没影了。 崔婧容也想看,就回头看着颜显,颜显含笑道:“去看看吧。” 她点着头跟着他往人群挤,费了好大的功夫挤到前面,就看到许多士兵用白条裹着额头,身上披着画着十字图案的披风,两人一组抬着担架,约莫有二十几组的样子,每个担架上都抬着一个人,从一边跑到另外一边,一边跑一边喊着口号。 像是在比赛一样。 “是救助伤员吗。”崔婧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激动的热血沸腾。 声音太吵颜显听不清,就将耳朵凑过来,她又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遍,他颔首,道:“是,在战场上需要。” 她点着头,在人群里找顾若离。 在对面的位置,顾若离穿着一件芙蓉色的褙子,站在人群里,她比以前略胖了一些,褪了少女的青涩多了一分妩媚,当此时此刻她蹙眉凝目的看着,非常的有威严。 “这边一队,要稳!”她指着落后的一队,“担架抬稳了,要是只顾着速度却将伤员弄丢了。就是本末倒置了。你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救助伤员,在确保他们不会二次受伤的前提下,再提高自己的速度。” “是!”众人齐声一喝,声音震天响。 崔婧容看着热泪盈眶,喃喃的喊道:“娇娇!”她泪眼迷蒙中,韩苗苗跑了过去,顾若离惊喜不已拉着韩苗苗的手顺着她的手就朝这边看来。 “娇娇。”崔婧容挥着手,“我在这里。” 顾若离透过重重人影朝她一笑,拉着韩苗苗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来了。”崔婧容拉着颜显的衣袖,她此时此刻心才彻底松了下来,“她来了。” 颜显负手立刻,垂眸看着她,微微一笑,淡淡的道:“嗯。去吧,小心点。” “好!”崔婧容往那边走,顾若离走近了满面的惊喜又忍不住担忧,“我以为你要再过些日子,路上还顺利吗?” 崔婧容抱着顾若离哭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的擦着眼泪,“我没事,颜世子送我来的,路上非常的顺利。” “那就好。”顾若离牵着她的手,回道:“你等我一下,我这边快结束了,等一下我们回家去说话。” 崔婧容点着头看着面前人生鼎沸的场景,笑着道:“我看到你就安心了,你忙你的,我在这边看着就好了。” 顾若离颔首又看到了赵安申,她笑笑,道:“一会儿我们再说话,我安排一下这里。” “七婶忙好了再说。”赵安申道:“对我们来说很新鲜,我们看着也高兴。” 顾若离看着他小小,赵安申和崔婧容的事十来天前他们就知道了,也派人去接了,大概是路上走岔了……不过他们能安全到庆阳就行。 赵安申瘦了,经过大难后看上去更加的沉稳,她会心的笑笑又回那边将事情交给了孙刃,就回了这边和大家一起进城。 “是我们失算了,若知道他会对你动手,我们应该早点将你接出来的。”顾若离叹气,牵着崔婧容的手,其实,接她出去确实不容易,她是妃嫔离了皇宫对她来说无论是身份还是名誉上都是尴尬的,将来何去何从,他们谁都不能去拿主意定夺。 “不怪你,是我自己没用。”崔婧容道:“你一会儿帮我写封信回去,我逃走了不知道花嬷嬷他们怎么样了。希望不要连累他们了。” 顾若离道:“好。” “县主,县主。”韩苗苗道:“我也要参加医疗小队,我力气很大的。” 顾若离回头卡着她,笑着道:“不用你花力气,到时候你跟着我打下手就好了。” “好!”韩苗苗点着头,又想到什么看了赵安申一眼,问顾若离道:“那……是要打仗了吗。” 顾若离扬眉,也朝赵安申看去。 264 选择 赵安申没有抬头,垂着头走着,但耳朵却竖着听着。 “我也不知道。”顾若离笑了笑,道:“这事要问七爷,我只负责医疗的事,就算不打这些人我也要训练的。” 韩苗苗哦了一声,笑嘻嘻的道:“反正我不管,到时候就让我跟着您打下手啊。我有功夫,还能保护您呢。” “行啊。”顾若离点头道:“我的身家性命可就都交给你了啊!” 韩苗苗哈哈笑了起来,拍了一下赵安申的肩膀,勾着他走在了前面,边走边道:“这里你没有来过吧,明天我请你去吃好吃的,让二妮带着我们。” “二妮是谁?”赵安申回头看着她,她笑着回道:“我和她没见过面,但是一直有书信来往。她在庆阳的同安堂学徒。” 原来是这样,赵安申点了点头。 “多谢你。”顾若离笑着看着颜显,道:“我大姐胆小,要不是你护送,她这一路还不知道什么光景。” 崔婧容挽着顾若离的胳膊点着头,道:“是,要不是颜世子我肯定已经没命了。”她当时真的想要一死了之。 颜显看了一眼像只小鸟一样满脸雀跃的偎着顾若离的崔婧容,淡淡一笑,道:“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客气。” “大恩记在心。”顾若离笑着回头看着崔婧容,想到她路上的经历,低声道:“受伤了没有。” 崔婧容点了点头,“在路上的时候被他们打了好多次,当时很痛也很害怕。不过现在都已经好了。”她说着指着身上这里那里笑着道:“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 顾若离叹了口气,“等回了家里好好休息,我给你把把脉。” 崔婧容点头应是,笑着道:“还记得以前我们两个说的话吗?我说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却知道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你说不一定,人生百转千回,事事都难预料……没有想到我真的出来了,而且走了这么远的路。” 顾若离轻轻一笑,道:“可我更希望你是一路轻松愉快的过来。这一次就算了,等将来我们回去时,一路我们都慢慢走,你走上一年半载,细细欣赏。” 崔婧容笑着点头。 颜显跟在几个人身后负着手慢慢走着,嘴角微微勾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此时此刻心里的愉快和轻松……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回了顾府。 “县主。”雪盏迎在了垂花门,一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人,就一脸惊讶的道:“大……大小姐。”她说完又摇着头,“不……不对,贤……” 顾若离摆手打断她,“行了,还是叫大小姐吧。” “是。”雪盏行了礼,又一下子看到了赵安申,惊愕的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顾若离拉着她进去,点了点头她的额头,道:“去和我娘还有荣王说一声,就说家里来客人了。” 雪盏应是提着裙子率先去了。 一行人去了正院边的花厅里,刚一坐下来荣王就一阵风似的跑来了,“太子和贤妃娘娘来了?你别开玩笑了啊,我老了可受不住玩笑。”他话落人进了花厅,就看到赵安申和崔婧容正坐在上面。 “真来了啊。”荣王一惊,赵安申已经起身和他拱手行礼,“叔祖父。” 荣王拱手回礼过来打量着他,惊讶的道:“你离开京城了?你父皇知道你来这里吗,你可不能意气用事啊!” “王爷。”顾若离咳嗽了一声,荣王也回神过来,他问的这些毫无意义,就笑着道:“坐,坐。” 赵安申应是坐了下来,荣王就回头去看崔婧容,崔婧容也起身福了福,他拱手道:“贤妃娘娘是和太子一起来的?” “我和太子是在延州城外遇见的。”崔婧容道:“我和颜世子一起来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贤妃和颜世子出宫来庆阳……太子又带着韩苗苗来……这事儿是不是太复杂了点。 “好,好。”他点了点头,直觉告诉他,他不应该深问这件事,就胡乱的和颜显打了个招呼在旁边坐下来,低声问道:“你回京快一年了吧,你爹娘没逼我成亲?” 颜显一愣脸上红了红,回道:“成亲也不是挑选衣服,哪能想有就有的。” “那也不行啊,你老严家没后可不行。”荣王拍着颜显的肩膀,一脸嘚瑟的道:“你瞧瞧我们老七,这会儿都两个儿子了,你要努力啊。” 颜显立刻拱手,道:“恭喜王爷,恭喜!” “同喜,同喜。”荣王也装模作样的起来,“那你们聊着,老七一会儿就应该回来了。”又回头看着顾若离,“娇娇,你闲了瞧见哪家闺女不错,也给释文相看相看啊。” 顾若离正喝着茶,听了他的话立刻被呛着了,咳嗽了好几声,道:“好,好!” 荣王心满意足的往外走,“我去看我大孙子去喽。”话落,就大摇大摆的出了么。 颜显咳嗽了一声,坐了下来,端着茶喝着一脸的尴尬的,韩苗苗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拍着扶手道:“王爷真的好有趣。世子,您要抓紧啊。” 颜显微微笑着,面颊微红,余光扫了一眼崔婧容。 “苗苗。”赵安申拍了她的脑袋,“闭嘴!” 韩苗苗哦了一声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 顾若离也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大家就都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崔婧容道:“两个孩子呢,我去看看孩子去。” “好。”顾若离放了茶盅,刚要起身方朝阳来了,扶着李妈妈的手打量着赵安申走了进来,“你偷偷从宗人府逃出来的?” “姑祖母。”赵安申行了礼,道:“是。我从宗人府出来的。” 方朝阳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道:“看来比你老子能耐一点。”又道:“走前可去看过太皇太后?” “没有。”赵安申摇头,“走的太匆忙,我没有来得及去看。” 方朝阳就没有再说,看了一眼韩苗苗和颜显,视线又落在崔婧容身上,崔婧容目光缩了缩垂了头起身道:“郡主!” “活着就行。”方朝阳道:“还打算回去吗。” 崔婧容一愣抬头看着她,显然是没有明白方朝阳的意思。 “就当你在路上死了好了。”方朝阳坐下来,道:“你要是在路上死了,往后这世上就没你这个人了,自然就不用再回皇宫做你的贤妃,将来的太妃……若你想回去,就当我这话没说过。” 崔婧容脸色变的极快,紧紧的攥着手,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小到大她的事情她都没有决定权,一直以来她都是听从别人的安排……现在方朝阳说的这个提议,她不得不承认她很心动。 不回去啊……做一个死人,然后呢……然后她就可以留在庆阳,或者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崔婧容没来由的朝坐在的对面的颜显看了一眼,颜显正垂着眼帘喝着茶仿佛没有听到这里的对话,她又快速的收回视线,笑了笑,道:“我……还是回去的好。在外面我无处可去,也什么都不会。” 方朝阳扬眉,一点都不惊讶,“我随口说说而已。你自己决定就好了。” 崔婧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 “大姐。”顾若离握着她的手,笑了笑,“没事,我娘她就随便说说的。” 崔婧容笑笑。 “远山!”颜显看到赵勋从门口,他放了茶盅笑着道:“还以为你要晚上才到。” 赵勋目光在里面一扫,和他拱了拱手,道:“路上可还顺利?” “还行。”颜显起身,笑着道:“一路赶着,到也不觉得庆阳很远!” 两人对视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赵安申起身走过来,看着赵勋,“七叔。” “嗯。”赵勋抬手拍了拍赵安申的肩膀,淡淡的道:“受苦了!” 赵安申鼻尖一酸,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赵勋一眼,摇了摇头,道:“不辛苦!” 到底还是孩子,赵勋点了点头,又和崔婧容还有韩苗苗各自点了头,就和赵安申以及颜显道:“去我书房说话。” 两个人应是,跟着他一起去了外院的书房。 顾家新修的宅子,院子不多,赵勋的书房虽大可里面的摆设很简易,三个人各自落座孙刃上了茶关门出去,赵勋看着赵安申道:“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七叔。”赵安申忽然起身屈膝要在赵勋面前跪下,可他的膝盖还没有弯赵勋已经单手扶住了他,“有话说话。” 赵安申就站直了起来,握着手,看着赵勋道:“求七叔您,出兵!” “我出兵?此话怎讲。”赵勋靠在椅背上看着他,赵安申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声音坚定的道:“阙郡王居心叵测,朝堂早已成了乱象,当下不单是我,京中所有尚存良知的官员,都期盼着您回去。您不为我父皇,不为我,不为赵氏祖先,只为天下百姓。” “七叔!”赵安申看着赵勋,道:“父皇他一叶障目,不听劝阻,当下他已经自食苦果了。您为了天下的百姓的安定,出兵吧。” 赵勋没有说话,颜显起身,道:“远山,我还住我回来时住的那间客房。”他说着又道:“我去梳洗了,一身的灰尘实在是不舒服。” 颜显开门出去又关了门。 赵勋敲着桌面看着赵安申,问道:“你可知道先帝如何去的?” 赵安申一愣看着,目光飞快的动了动,显然在这一瞬间,他就想到了什么……要不然赵勋不会在这个时候问他这件事,“不……不知道。” “你是聪明人。”赵勋看着忽然倾身过来看着他,“希望你能一直都聪明下去。” 赵安申心头咚咚跳着,点了点头。 “去歇着吧。”赵勋也起了身,道:“好好休息几日。” 话落,赵勋出了门,赵安申一个人站在书房里手脚冰凉……这一段谈话很简单,赵勋在问他在答,赵勋弄懂了他的意思,可是他却对赵勋的心思一无所知。 他明明准备好了兵马了,也肯定会出兵的,但是,他却依旧拿不准他的心思。 他出兵……是想要自己坐龙座,还是辅佐他呢,抑或,和赵凌化干戈为玉帛? 在以前赵安申是确认的,可是,就在刚刚,他忽然就不敢确认了。 他来这里,是不是冲动了? 因为,如果赵勋要这天下,那么他来庆阳无疑于入了豺狼之窝,如果赵勋要和赵凌化干戈为玉帛,他弃了父皇来庆阳,往后这就会成为一根刺,扎在赵凌的心里,永远都拔不掉。 赵安申一下子没了主心骨,静静立着,如坠冰窖。 “安申。”忽然,韩苗苗的脸从门口探进来,笑嘻嘻的看着他,随即一愣,“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赵安申艰难的笑了笑,道:“没有。我有点饿了,七婶家的厨房有吃的吗?” “有啊。”韩苗苗进来拉着他的手,道:“先不说吃的,我带你去看看两个双胞胎,真的太好玩了。” 赵安申点了点头,跟着韩苗苗去了方朝阳的院子里,里面热闹的不得了,崔婧容抱着祥哥儿不停的亲着她的小脸,“娇娇,这是老大是吧?” “嗯。他是祥哥儿。”顾若离笑着捏了捏祥哥儿的脸,“他最喜欢闹腾了。” 崔婧容哈哈笑了起来欢喜的不得了,回头看到了赵安申进来,就笑着道:“太子,您快来看看两个孩子,生的一模一样!” “真好看。”赵安申站在炕前看着朗哥儿,“像七婶!” 朗哥儿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短褂,坐褥子上小小的肥肥的脚摇来摇去的,手里抓着能摇着噼里啪啦响的九连环,眼睛骨碌碌的好奇的看着赵安申。 是陌生人,他就会多看几眼。 顾若离坐在炕边望着赵安申,刚才和赵勋去的时候他还兴高采烈满面期待的,现在回来脸上却是强颜欢笑了。 赵勋和他说了什么,还是斥责了? 应该不会,这个时候了,就算赵安申又不对的地方,赵勋也不可能毫不遮掩的训斥,那是因为什么? 出兵的事? 应该是,目前这就是赵安申最关心的事了。 她回头问瑞珠,“七爷出去了?” “好像在外院。”瑞珠低声道:“和颜世子说话呢。” “去用晚膳吧。”顾若离没有再问,接了朗哥儿抱着,“饭菜都摆好了。” 大家笑着应是,韩苗苗握着祥哥儿的手跟着崔婧容,一边走就一边逗着他,“县主,县主,他们能吃饭了吗?” “能吃点软和的。”顾若离笑着道:“再过几个月就能随便吃了。” 韩苗苗哦了一声,道:“那我明天给他们做丸子吃,肉丸子,能吃吗。” “你还会做菜啊。”顾若离好奇的看着韩苗苗,她就笑着道:“我当然会了,是阿丙叔教我的……咦,阿丙叔和方大夫他们呢。” 顾若离回道:“阿丙去卫所那边了,过几天才回来。方大夫和刘大夫都回家去了。” “原来如此。”韩苗苗一下子蹦了下去,惊了祥哥儿一跳直直的看着她,好像很惊奇的样子,韩苗苗来了劲儿又呼哧呼哧的舞了一套拳,祥哥儿直勾勾的盯着看,咧着四颗小白牙,一脸的好奇。 “他喜欢。”韩苗苗和顾若离道:“他喜欢看我打拳。” 顾若离颔首,道:“他就是热闹的东西。”话落,侧目看着一直很安静的赵安申,她将朗哥儿给了乳娘,拍了拍赵安申的肩膀,“走,和七婶去看看你住的院子。” 赵安申笑着点头,道:“给七婶添麻烦了。” 顾若离和他笑笑与大家打了招呼,和赵安申一起往前院去,两人慢慢走着身后的笑闹声传来,赵安申却是笑不出来……顾若离看着他,道:“今天看到了吗,那一百人是七爷借我用的,医疗小队。” 赵安申点头,“颜世子说当初打额森时,你就是这样救治伤员的。” “嗯。”顾若离笑着道:“当时没有这么多人,只有临时送来的二十个人,特别的累,因为人手不够用……” 赵安申安静听着。 “现在想想,当时就像是做梦一样,我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战争。”她想到了那两百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泡温泉,这一辈子她的心里都存着愧疚,“他们就在我的眼前,一个个的倒下去,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那种感觉……无以言表。” 赵安申没有经历过,可听她说着心里也抽着痛,谁的性命都只有一次,能好好活着谁愿意去死。 “七婶。”赵安申看着她,“都过去了,他们不会怪你的。” 顾若离摆了摆手,“没事,我都想明白了。” “百姓的能力,是你我无法想象的,只要是太平年,大周就能富足强盛起来。不是靠一个人,而是靠天下所有人。”她看着赵安申,淡淡的道:“七爷想要建立塞外米粮川,也不过是想要这西北的百姓能富足起来。” 赵安申点了点头,“我明白。” “其实你也是。”她含笑道:“你们的目标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一样的。” 赵安申心头微跳,点了点头,道:“是!我也只是想要保住祖宗的基业,想要大周的百姓富足安康,想要天下太平。” “那就行了。”顾若离指了指前面的院子,道:“家里人太多,就只有这一间了,你先安心住下。” 赵安申明白了顾若离的话,他抿着唇眼中露出笑意,长长的松了口气,道:“谢谢七婶。” “谢我什么。”顾若离道:“谢你自己。” 赵安申忍不住笑,跟着顾若离进了院子,两人转了一圈喊婆子收拾了一下又出来,一起慢慢走着,花园里的花都谢了,秋风吹来时身上已有凉意,他道:“七婶明天还要练兵吗,我和你一起去。” “好啊。”她点头道:“最好能给我提点意见,我一个人想的总是不周全。” 他摆着手露出羞涩的样子,“我不懂这些,要是别的我还能说一说想法。” 两人说着去了花厅,大家都在里面了,说说笑笑非常的热闹,白世英看到了赵安申起身点了点头,赵安申道:“白姑娘,好久不见。” “是。太子一路辛苦了。”白世英微微笑着,在崔婧容身边落座,众人说说笑笑的吃着饭,荣王夸夸其谈的说他的见闻,格外的热闹。 用了晚膳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两个孩子由乳娘抱着回去洗洗睡了,顾若离和赵勋一起回了房里。 她将和赵安申聊天的内容与赵勋说了一遍,道:“他是聪明孩子,会明白你的苦心。” “我没什么苦心。”赵勋微微一笑,揽着她坐下来,淡淡的道:“我要西北,若是不愿意,那我就要这天下!” 以前是他选择,现在也是,将来只要他赵远山还活着一天,选择权都在他手里。 “嗯。”顾若离心疼赵安申,可是做了母亲后,她更心疼自己的孩子……不留好退路,将来有的事情还要重新再来一遍。 若不然,他们就拿了这天下,她就是困死在后宫里,也要让她的儿子平安一世。 “没事。”赵勋淡淡的道:“谁都艰难,不只他一人,他既是毫不犹豫的来了,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颔首,靠在他肩头没有说话。 此刻,崔婧容睡不着,披着衣服开门出来,白世英正从外面进来,看见她微微点了头,道:“夫人还没有休息?” “睡不着。白姑娘出去了吗。”崔婧容含笑看着她,白世英含笑道:“我在烘药,要两天的时间,我方才去看了一眼,现在没事了。” 崔婧容很好奇的样子,“白姑娘你……没有成亲吗。” “没有。”白世英淡淡一笑,指了指自己房间,“我回去了。” 崔婧容还想问的,只是看白世英的样子就把话咽下去了,她在门口坐下来托着下巴看着天,方朝阳的话突然就跳了出来,过了好久她才叹了口气回了房里。 白世英住的地方药味很重,她有些不适应,直到天亮时才睡了一会儿,做了许多奇怪的梦,她梦见她坐在的颜显的马背上路过一条很宽的河,河水从高往下冲,水气氤氲着她看的激动异常,高兴的和颜显道:“这就是黄河吗?” “想过去吗。”他看着她,“对面风景更好看。” 她点着头,道:“想。可是这里没有桥,怎么过去。” 颜显说可以的,你跟着我,然后他就悬空着踏着水面居然就过去了,她站在原地怎么都不敢迈出一步,脚下万丈深渊,她看着就觉得害怕,她喊着,“我不敢!” 颜显没有回头,径直到了对岸,停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她喊着可对面已经听不到了,水气越来越大,过了一会儿对岸就彻底看不清了,只有脚下的深渊和似乎能吃人的瀑布。 她急的迈了一脚,忽然人就失控的坠了下去,她一惊醒了过来,怔怔的看着头顶。 265 我来 “今天去看县主练兵,你去不去?”颜显进来时正好碰到了出院子的崔婧容,他含笑问道:“前天你不是想看的吗?” 崔婧容就想到了早上的那个梦,她尴尬的笑着眼眸四处闪躲就是不敢看颜显,“我、我去的,一会儿我和娇娇一起!”她说着指了指内院,“娇娇在等我一起用早膳。” 她话落,提着裙子弓着腰几乎是小跑着走了。 颜显看着她的背影,她今天的样子很奇怪,好像故意躲着他一般。 他说了什么不妥的话,做了不妥当的事了吗? 颜显蹙眉,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出了院子。 “怎么了?”顾若离看着发呆的崔婧容,从一上车她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你要是累的话,就回去歇着吧。你身体还是要多养养。” 崔婧容忽然想到了什么,抓了顾若离的手:“娇娇……你帮我看看,我还能生孩子吗。” 顾若离一愣。 “你看看,你看看。”崔婧容将手腕给她,“太医说我以后难有了。上一次流产伤了身子。” 她说着,红了眼眶,好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求着顾若离给她放一根救命的稻草。 “你别急。”顾若离握着她的手,“我帮你看。” 崔婧容放松下来看着顾若离。 过了一会儿顾若离又换了左手,马车咯吱咯吱的走着,已经快到城门了,车里却安静下来,崔婧容屏住了呼吸安静的等着顾若离的反应,“怎么样?” “的确是伤着身子了。”顾若离蹙眉忧虑的道:“单从脉象看是难受孕的,但是毕竟你还年轻,身体机能正是最好的时候,所以说不准的。回去后我开药给你调理,让瑞珠每天给你煎好了你只管喝,先慢慢调两个月,若是效果不大我们再换药。” 这种就只能慢慢休养,若真的有一天怀了,也要卧床静养,不然很容易再滑胎。 太辛苦了。 “那你给我开药吧。”崔婧容压着声音道:“你别告诉别人啊。” 顾若离点了点头,也压着声音看着她问道:“你突然提这件事……是有什么打算吗。”昨天方朝阳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她觉得很有可行度。 “我……”崔婧容低头揪着手指,“我想回宫去,如果能生个孩子……我下半辈子就有寄托了。” 顾若离满面惊讶,随即又觉得正常。若她真的能轻易迈出这一步,那她就不是崔婧容了。 那么小被困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她的人生都是别人规划着……她不敢离开既定的轨道,也害怕将来太多的未知。 “大姐。”顾若离沉声道:“大局未稳,私人的事只能先放一放。再说,圣上现在被困在宫里,你就算身体是好的,能生能养,他也没有办法出来啊。” “我知道。”崔婧容点了点头,“我不是说现在,等我身体被你调养好了,等大局稳定了。” 顾若离摸了摸崔婧容的脸,贞静安宁不染一点世俗的尘埃,那么干净纯粹的人……她很少去帮别人做决定,最多好友问她,她给出自己的意见,可是现在她却很想替崔婧容做一回决定。 “你别回去了。”顾若离看着她,“我觉得我娘的建议很好,将来你就待在庆阳,改名换姓或者你姓顾好了……天下那么大,无论是你再婚还是自有一个人,甚至于你去收养几个孩子,都可以。无论将来是生活是困苦的还是富足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你是自由的。” 崔婧容长大了嘴惊讶的看着顾若离,“你……也觉得我应该留在这里?” “嗯。”顾若离点头,看着她,“大姐,你要是相信我,就留在这里,将来就算我们保护不了你,你还能从开平卫出关,你能去的地方太多了。” 崔婧容手脚冰凉,“那不回皇宫,不回京城了?圣上他……还有我娘和我爹爹……” “别提他们。”顾若离道:“人活着要先爱自己再去爱别人。你自己都不开心了,还去管别人开心不开心做什么。” 崔婧容摇着头很害怕的样子,“我和你不一样,我什么都不会。” “我养你。”顾若离低声道:“你要你喜欢这里,愿意留在这里。我活着一天我负责你的生活,若将来有一天我要死了,我也会将你的生活安排好。” 崔婧容看着顾若离,她知道顾若离是真的为了她好,是为了让她以后的人生能自在一些,她歉疚的喊了一声,“娇娇。”就捂着脸哭了起来,顾若离抱着她,“这一次的机会多好,简直是上天对你的眷顾……你既然出来了,要是我必然是不会再回去了。人只有往前走才能知道结果如何,你如果永远都停在原地驻足不前,未来是可怖的还是美好的,都只是虚幻而已。” “别怕。”她道:“你有我,有我们大家呢!” 崔婧容抹着眼泪,哽咽着道:“我……我再想想行不行?” “不着急,我们还有许多时间。”顾若离拿帕子出来,“先去看看练兵,看看战士们的英武,去感受在外生活的自有和美好。” 崔婧容点着头。 两个人出了城,还是前天的那个位置,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圈,顾若离从车里下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县主来了。” 众人就呼啦一下让开了一条道,回头看着她们。 崔婧容很不适应,摆着手道:“你先下去,我就在车里看就好了。” “好!”顾若离没有强求,径直下了车。 她从一开始的文训到现在的实际操作演练,已经快有一个月了,今天是第四次,她觉得效果很好,如果今天顺利这也将是他们最后一次演练。 “崔大小姐呢?”顾若离过去,颜显已经在一边立着和孙刃说话,她回头指着马车,道:“她在车里。” 颜显嗯了一声,站着未动。 顾若离召集了所有人,将今天的目标说了一遍,让孙刃跑了一遍路线演示,做了几个要点,场面便又像上次那样……两人一组一个担架,互相当伤员,做初步的外伤救治,例如止血,晕厥,急救之类的措施。 然后判断伤重的情况,送到哪个医帐。 因为有了前面几次的演练,加上顾若离已经上过课,所以基本没有多少的问题,做的又快又好。 老百姓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 “到时候我们跟在县主后面。”韩苗苗拉着赵安申站在最前面看着,搓着手道:“我爹说战场上不靠运气,就靠本事,谁的本事大谁就能活。” 其实,在哪里都是差不多的,运气好也是本事之一,更何况,没有绝对的运气之说,他笑着道:“你不能去前面,只能跟着县主做大夫该做的事。” “你别梁欢还烦了,现在。”韩苗苗白了赵安申一眼,道:“你还怕我受伤吗,我的身手两个男人也打不过。” 她的身手确实很好,又非常的灵活,赵安申一路上已经见识过了。 和她比起来,他实在太没有用了。 演练到正午的时候就散了,韩苗苗拉着顾若离,“县主您请我们吃饭吧,我听说有家馆子特别好吃,您请我们吃吧。” “行啊。”顾若离笑着的道:“去将岑大夫他们都请了,还有二妮,你不是想见她吗。” 韩苗苗点着头,自告奋勇,“我去请。”话落,跐溜的人就跑没了影子。 太多人要进城,他们就只能在城外再等会儿,等人流散了再走,顾若离靠在车壁上,掀了车帘看着崔婧容道:“看到了吗,你要不要下来走走。” 崔婧容一眼就看到了颜显正在车前面,她手忙脚乱的扯了帘子放下来,道:“不……不要了。我在里面待着挺好的。” 顾若离一愣想到了什么,目光往那边一扫,就看到颜显也正蹙着眉头看着这边。 她顿时露出愕然之色,扶着马车半晌没有回神。 崔婧容是不会撒谎也藏不住心思的人,她若是心里有什么,就很容易让人看出来……难不成她和颜显这一路过来,日久生情了? 这……她咳嗽了一声,伸手进车里,道:“大姐,给我倒杯茶。” “哦。”崔婧容在她手心里放了一杯茶,她慢慢喝着眼睛又忍不住扫了一遍颜显,顿时心不在焉起来。 这件事,不好办。 “走吧。”颜显指了指前面,“人都散了,我们也进城吧。” 大家应是,顾若离和崔婧容上车,颜显和赵安申几个人就跟在后面慢慢走着,一行人去了酒馆开了两桌,热热闹闹的吃到下午才回顾府。 晚上赵勋回来,顾若离迫不及待的拉着他进房,他打量着她顿时高兴起来,“今天怎么这么着急?等我一下,我去洗澡。”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已经将扣子解开来,露出精壮的胸膛。 “什么跟什么。”顾若离哭笑不得,抓着他的领子给他扣,“我有事要和你说,你别这么不正经。” 他顿时拉了脸,咳嗽了一声,道:“不碍事的,你慢慢说我听着。”他话落回身锁了门弯腰将她扛进了净室,顾若离被放进水桶里时身上的衣服还没脱干净,她笑着捏着他的耳朵,道:“赵远山,你越来越不正经了啊,我的话都没说完呢。” 他敷上来便是一个深长的吻,她只剩下喘息的力气,过了许久她才趴在桶沿拿脚踹他,“去给打热水,我冷。” 他轻笑,在一边的炉子上提了热水来添上,自己又跨进来抱着她靠在桶里,问道:“要和我说什么。” “我发现大姐和颜释文之间有点什么,感觉怪怪的。”顾若离抬头看着赵勋,“你发现没有?” 他摇了摇头,“没有。”话落又问道:“你问过贤妃了?” 她要问什么呢,崔婧容不会说这件事的,她摇了摇头,“我自己感觉的。希望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吧。” 这事儿按照她的观念其实没什么,可是……颜显不是普通百姓,他是宜春侯的世子,崔婧容也不是普通的妇人,她是赵凌的妃子……就算别人不知道,可是赵安申知道啊。 若是将来他长大了,觉得崔婧容有辱了皇家的名声,做点什么也是常理。 “明儿我来问问释文。”赵勋道:“他不是扭捏的人,若有想法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便是。宜春侯的爵位解决的办法很多,他老子身体好的很,说不定过几年他还能有个兄弟……” 顾若离愕然,赵勋又道:“再不成让他找人生个放家里去养着,他娘也拿他没办法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你就想了这么多对策了啊?”顾若离惊讶的捧着赵勋的脸,戳了戳他的额头,道:“赵将军,看来还能再忙点,连找个人生个孩子放家里都能想出来。你是不是也想再找一个呢。” 他抓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戳额头,和谁学的。” “就戳。”她忍着笑,他忽然手一紧抱着她,道:“那换我了!” 她笑了起来。 赵梁阙眼睛半眯,满目的精光看着自己的常随问道:“是谁救走的,查不到?” “查不到。他们人都死了,无迹可寻。”常随回道:“只知道是一个男人,其余的一概不知。” 赵梁阙忽然笑了起来,抓了桌上的一支笔慢慢的动着,忽然手指一动那只笔被折成了两截,他扬眉道:“看来,我身边不干净啊。” 要是干净,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情办不成。 “那……接下来怎么做。”常随问道:“赵远山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西北一派歌舞升平,丰收年的景象,我们还要再等吗?” 其实,他随时都可以杀了赵凌自己登基,毕竟,现在的朝堂里甚至整个京城都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对他一句。 可是,赵勋一日不死,他就算是坐了那个位置,他也不安心。 “不等了。”赵梁阙抿着唇道:“给霍繁篓还有汝南侯送信去,中秋节就出兵。”他没有耐心了。而且,他越来越觉得赵远山在拖时间故弄玄虚。 不管他做什么,他都不想等了。 离中秋节还有十几天的时间! “郡王。”外面有內侍隔着门回道:“宫里传消息来,圣上从早上开始就不吃东西了,说要绝食。” 赵梁阙冷笑一声,道:“那就连水也不要送了。” “是。”小內侍应是而去。 建安伯府中,崔岩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但是最后末尾的签字的一半的笔锋他认出来是颜显的。 信里告诉他,一切顺利,人平安无事。 他将信点了火烧了,人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齐思敏拢着头发从净室出来,见房间里烟雾缭绕的,便道:“要烧也去书房,你在房里烧什么,一会儿衣服上被子上都是烟气。” “我开窗户散气就好了。”崔岩将窗户打开,齐思敏在梳妆台坐下来梳头,又回头看着他,“瞧你心情这么好,颜释文有消息了?” 崔岩压着唇嘘了一声,低声道:“你小声点,隔墙有耳,别叫二婶听到了。” “我院子里的事她再有能耐也听不到。”齐思敏一说到二夫人就恨不得生撕了她才好,“我让你和你那能耐二叔商量分家的事,你到底说了没有。” 崔岩扫兴的叹了口气,道:“再等等吧,眼下还不是时候。” “也是。她正得势呢,天天像条狗一样的往贞王府跑,那天被人卖了,她还要帮人家数钱呢。”齐思敏指了指炉子,崔岩拿过来给她烘着,低声道:“你也别和她吵,吵来吵去只会让人笑话,一点意思都没有。” “怎么叫我和她吵。”齐思敏一拍桌子,就道:“是她挑衅我,我要不回手她还当我好欺负的呢。” 崔岩点着头应是,打着马虎眼不想再谈,“我晚上去一趟宜春侯府,你自己早点休息。” “嗯。”齐思敏道:“我明天也要去荣王府,好些日子没去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崔爷给她烘着头发,就没有再实话。 266 进退 “中秋节怎么打算的。”方朝阳一边逗着祥哥儿,一边看着顾若离,“家里这么多人,你得好好想想怎么过。” 顾若离也不知道听到没有,忽然转头过来看着方朝阳,“娘,您上次说大姐就这么死了留在外面,那……她还能嫁人吗。” “你敢要?”方朝阳摆了她一眼,“她是什么人,那是和圣上睡觉的女人,别人敢要?” 顾若离哦了一声,她其实心里是清楚的,只是不死心而已,“不是都隐姓埋名了吗,谁知道她曾经是贤妃。” “赵安申知道!”方朝阳冷声道:“他现在当然不会说什么,但是以后只要想起来一回,就会恶心一回,你敢保证他一辈子都只是恶心而已,而不会想办法将让自己恶心的人除了?” 顾若离没话说,她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顾若离点着头道:“您不用说的这么直白。” 方朝阳就点着她的额头,哼哼了两声,“你自己过的好,就觉得是女人就得找个人嫁了是吧。我现在就好的很,非要嫁人做什么。男人和男人没什么不同。” “我哪有。”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看着方朝阳道:“也是,您现在是祖母了,只要有孙子在眼前逗着,您就什么都不想了。” 方朝阳听着一愣,高高的挑起眉头来,圣手捏住顾若离的脸,冷声道:“你在说我老?” “没……没有。”顾若离笑个不停,“您年轻的很,这会儿出门别人都会觉得我的姐姐,你是妹妹!” 方朝阳抬着下巴,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 “祥哥儿,我们和祖母再见。”顾若离将老大抱起来,“咱们出去遛弯去。” 方朝阳就靠在炕头上,看着一大一小离开,她反手摸了镜子看了一下镜中的女人,依旧是肤色细腻目光清亮…… 她还是很年轻的。 顾若离抱着祥哥儿出来,祥哥儿抓着她鬓角的头发往嘴里塞,她就蹙眉拍他的手,“不准拉我的头发,很痛。”祥哥儿不听,她就轻轻拉了拉他的头发,短短的倒是能揪起来一些,“痛不痛?” 祥哥儿嘴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怎么一到你手里就哭。”方朝阳从房里迎了出来,“你小时候不也揪我头发,现在不是好好的,也没见不礼貌。” 顾若离无语,“娘,您这样以后我怎么管他。” “大事管,小事教。”方朝阳接了孩子在手里拍着,“你自己也要分事情大小。” 顾若离回道:“小孩子的事情哪有大小之分,现在看着小事,以后就是大事了。” 方朝阳翻了个白眼,“去,去,你忙你的去,别盯着他了,我来教,保证教不歪他。”话落,就抱着祥哥儿走了。 顾若离站在远处,瑞珠扶着她,安慰道:“郡主她……” “算了。”顾若离叹气,“说了没用。”她得亲自带才行。 瑞珠嗯了一声,问道:“那还去医馆吗?”顾若离下午都要过去看看的,没有疑难杂症需要她的,她就回来。 “走吧。”她说着往前去,白世英抱着一堆书朝这边慢悠悠的走过来,看到顾若离她迎来问道:“不是要去医馆,怎么还没有走。” 顾若离嗯了一声,“白姐姐什么时候进药房?” “一会儿就进。”白世英拍了拍书,“这一次我会多做点再出来,估摸着前后可能要待上二十天的功夫。” 二十天就是中秋节了,顾若离颔首,“那尽量在过节前出来。” 白世英颔首,去了自己的院子,崔婧容正坐在暖阁里做着针线,手里是一件小斗篷,大红的颜色,旁边还放着几个草绿的蝙蝠络子,听到脚步声她笑着道:“白姑娘回来了,我听说你下午要进药房炼药是吗。” “制药。”白世英淡淡笑道:“若是炼药,倒觉得像个道士了。” 顾若离啊了一声,忙和她道歉,白世英摆了摆手,“我去收拾一下,等出来后再和夫人说话。” 崔婧容嗯了一声,放了手里的东西帮她收拾东西,“带点茶叶吧,还有零嘴……各种各样的都带一点……再带件薄的袄子,现在早晚都挺冷的了。” “好。”她随意拿了些东西就走,崔婧容帮她提了个包袱跟在她后面,白世英回头看看她,问道:“夫人可以去开平卫看看,那边快要下雪了,此时去感觉很是不同。” 白世英很少和她说话,她们之间的相处,是她带着一点讨好的意思,今天还是对方第一次主动开的一个话头,崔婧容有些吃惊,“去……开平卫?那边有草原是吗?” 白世英点了点头,接了她手中的包袱,“你看到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苦恼了。看的东西多了,经历的事情复杂了,你的心也会变的更大。无论什么样的坎在生死面前,在泱泱苍生面前,都不算什么。” 崔婧容愣愣的站在原地,白世英已经提着包袱进去关了院门。 去开平卫吗?崔婧容忽然很心动。 她转过身来,突然就看到小径的尽头,颜显负手立着正静静的看着她。 她一愣四周看看想知道什么地方可以避开他,可抬了脚她还是放了下来,尴尬的冲着颜显僵硬的笑了笑,“颜世子!” “想去开平卫?”他徐徐走过来,停在她面前,她目光闪躲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和白姑娘随便聊聊。” 颜显轻嗯了一声,道:“你若是想去,可以……”他想说,他可以陪他去,正好他也很想去那边看看,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收了回来,“可以让苗苗陪你去一趟。” 话落,他松了口气,崔婧容也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好!”话说完了,她就匆忙的点了点头提着裙子跑似的走了。 颜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眉头紧紧蹙着。 他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他想做什么…… 他想到在那两个丫头手中看到她时的样子,她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眼神犹如死灰一般毫无生气,他能感觉得到那时候她很想死,可是当看到他时的那一刻,她眼中又燃起了光。 可随机又熄灭了下去。 一个善良的懦弱的女子,不管什么事都是先替别人着想……这样美好纯粹的人,在后宫终老一生对她来说太残酷了。 他要怎么做,带她走? 他摇了摇头,他活着不只是自己,他还有宜春侯府,不能为了自己而丢了祖宗的基业…… 可是她…… 颜显捂住了心口,弄不清楚此时此刻他心里的感受,和当初与崔婧文在一起的感觉很不同,却又同样会时不时的想起对方。 很奇妙,很难耐。 他拂袖转身,大步去了外院,赵勋正在书房里和孙刃说话,“让司璋将粮食送来,中秋节前我要看到粮食进粮仓。” “他说是人手不够,中秋节前恐怕来不及。”孙刃为难的看着赵勋,又回头看了一眼进门的颜显,道:“要不然,属下带些人手过去帮忙?” 赵勋敲了敲桌面,道:“他想要地,就要付出代价他,迟一天扣一百亩!” 孙刃立刻就想到了司璋要哭不哭的表情来,又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司璋嚣张的样子,痛快的道:“成,属下这就去。” 他说着出了门。 颜显在赵勋对面坐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赵勋问道:“你很闲?” “有点。”颜显自己给自己斟了茶,“有什么事让我做的,不然,我去额森那边看看?” 赵勋就微微侧着眼睛看着他,高高的扬起眉头来,“你……为情所困了。” 颜显咳嗽了一声,惊讶的道:“县主和你说的?” “你都写脸上了。”赵勋就靠在椅子上,看着他,露出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和贤妃一路过来患难生情了?” 颜显嘴角抽了抽,“不知道……” “你想好了再说。”赵勋扫了他一眼,道:“先弄清楚自己的心,然后再去想对策。若你真动了心,那就和她隐姓埋名去别的地方。” 颜显失笑,问道:“你说,我能去哪里。” “能去的地方太多了,去福建,广东,再不济过了沅江去安南。”赵勋不以为然,“你若胆子再大点,就直接回京,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颜显端着茶盅好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不行。”他无所谓,可崔婧容会受不了。 “那就算了。”赵勋不再说丢了封奏疏给他,“做事。” 颜显就放了茶盅认真的看着奏疏,咦了一声,道:“霍繁篓去岭南了?” “应该是替阙郡王去的。我料定他们中秋节前就会出兵。”赵勋点了点头奏疏看着颜显,“你不是嫌无聊吗。想办法将延州城外的五千人端了。” 颜显啊了一声,失笑道:“你打算给我多少人?” “三百!”赵勋道:“不能再多了。” 颜显抚额,无奈的摇着头道:“你那三百要是天兵,我还敢应承。你这也太瞧得上我了。” 赵勋不以为然,起身道:“你要是不去我就亲自去。你就接着待在这里继续无聊吧。” “我去,我去。”颜显道:“硬的不能打,那就只能来软的。你既然开了口,还这么有把握,不如给我一点提示吧。” 两人边说边出了门,赵勋波澜不惊的说了两个字,“没有!” 颜显哭笑不得,第二天一早,就带着赵勋慷慨给的三百人离开了庆阳。 267 出行 “他只带了三百人?”崔婧容惊愕的看着顾若离,“那边我听说可是足足有五千人呢。” 顾若离观察她的表情,淡淡的点了头,“那边有五千。” “那怎么办。”崔婧容很紧张的绞着手指,“他去了岂不是鸡蛋碰石头,这……这怎么行。赵将军为什么不多他一点人,还是说他们有非常好的办法,很有把握?” 顾若离摇了摇头,回道:“我没听说什么好办法,他走前还在想用什么法子。” 崔婧容的手几乎都黏在一起了,她抿着唇唇角都在抖,泪眼朦胧的看着她,“那他会不会受伤,这太危险了。” “大姐。”顾若离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道:“你不是想去草原吗,正好让苗苗和你一起去,回来的时候和阿丙一起,路上有个伴。” 崔婧容啊了一声,艰难的反应过来顾若离已经换了一个话题,笑了笑道:“好,好啊。” 顾若离就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韩苗苗跑了进来,笑眯眯的道:“是要去开平卫吗,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这种事你耳朵总是灵光的很。”顾若离失笑看着她道:“你陪着我大姐一起去,来回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不能久待,那边快要下雪了,会很冷,你们速去速回。” 韩苗苗就咧着嘴笑了起来,道:“好啊。”又道:“正好去看看阿丙叔,他不是要回京城的吗,我还想让他顺道给我娘捎封信呢。” 张丙中陪着大家来了,可梁欢母子两还在京城,他不放心等回了庆阳后就要回京了。 “你去和他说。不过我估计你的信是不用他带了。”顾若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想去就去收拾东西,带两件厚棉袄。” 韩苗苗一蹦老高,点着头道:“好。正好穿你新给我买的袄子。”人就跑没影了。 顾若离侧目看着崔婧容,就见她恍恍惚惚的站起来,道:“那我也回去收拾一下,也没什么东西,装几件衣服就好了。” 在宫里这几年她虽过的不好,但吃用都是极好的,如今出来她一切从简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她也没有怨过一句,好像一切本来就是这样的…… 这大概就是顾若离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好。”她起身送崔婧容出来,低声道:“没事的,他带的人少反而灵活性大,去了打不过也就逃了。” 崔婧容啊了一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不给他多带点人。” “若是人多了,那岂不是就真的开战了。现在阙郡王就在等我们先动手,而我们呢也正需要这个时间,故弄玄虚亦真亦假谁也猜不透谁。” 崔婧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回房去收拾了东西。 韩苗苗弓着腰将自己的衣服一股脑的堆在一起,然后两头一扎绑在了身上,又将自己裤腿绑好塞进粉色的马靴里,头发梳的高高的系着一根银色的丝带,容貌不算特别的精致,但是却透着一股女子少有的英气,并着略黑的皮肤,是那种健康活力的美。 完全没有寻常女子的柔弱。 “你一个人可以,不用我陪着?”赵安申很认真的看着他,“那边很多瓦剌人出没,我不放心你们两个人出去。” 韩苗苗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要相信我的能力,一两个人瓦剌人根本奈何不了我。而且,那边可是将军的管辖,哪个人有胆子闹事。”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他站起来语气坚决的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和七叔说。” 韩苗苗正要反对,他人就已经出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回来,他笑着道:“七叔同意了,让我带着孙刃一起去。” “你赢了。”韩苗苗无可奈何,“那你快点收拾东西,这次你自己骑马了啊,我可不带着你了。” 赵安申从身后拿了包袱出来,湛蓝的提在手里,“好了,走吧。” 两个人就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外院去,崔婧容已经在马车里等着,旁边听着四匹马,孙刃和另一个护卫已经在门口等着,韩苗苗抱着拳:“给二位添麻烦了。” “韩姑娘客气了。”孙刃说着做出请的收拾,几个人各自翻身上马,韩苗苗道:“容姐姐,你坐稳了啊。” 崔婧容嗯了一声,掀了帘子朝她笑了笑。 一行人往外走,很快就出了庆阳城,跟着车壁崔婧容能听到大家兴高采烈的谁笑声,还有一轮一路风景,可是她却是一点兴致都没有,靠在车厢里手里抓了一颗蜜饯,还是顾若离怕她路上无聊给她准备的零嘴,可她拿了一个出来,一直捏到现在。 三百人对五千,她无法想象这个战要怎么打,也预料不到结果。 颜显……他不会出事吧。 崔婧容叹了口气,就听到韩苗苗道:“喜欢啊,我就喜欢仗剑天涯,除暴安良。” 喜欢……喜欢什么?崔婧容听着心头一跳,那颗蜜饯就跟烫手的火苗一样,她吓的一下子丢了出去,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她惦记着,害怕着,担心着颜显,是因为她喜欢颜显了吗。 不可能,不可能! 她是疯了吧。 她是什么人,是后宫的妃嫔,他是谁,他是崔婧文从前的夫婿,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永远都不可能碰到一起的啊。 疯了,她怎么能这么龌蹉。 崔婧容抱着头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前几天她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忽然就想到了,这种焦虑不安,这种牵肠挂肚……一定就是喜欢了,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这样吧。 她瘫了下来。 不行,她要回宫里,这辈子她生是赵凌的人,死也是他的鬼啊……她怎么能这么轻浮,这么作践。 “容姐姐。”韩苗苗喊道:“你快下看看,这里好美哦。” 崔婧容飞快的抹去了眼泪,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强装了轻松下车,随即被车外的风景惊摄住……不是高山,不是密林,不是汪洋,也不是清溪,而是一望无际的黄土,风吹着卷着黄土打着卷儿刮过来,刮的他们一头一脸的灰尘,可是,却让你忍不住睁开眼,看着这慢慢无际的颓废,荒凉,孤寂…… 一轮红日挂在头顶上,有野调子传来,唱的是哥哥妹妹,诉的是走不出的相思,一瞬间她泪流满面,点着头道:“美!” 比皇宫的四方天美,是一种让你觉得自己很渺小的美。 渺小到如同天上打着卷儿随风吹去的尘埃,让你觉得自己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么的无足轻重…… “好美。”崔婧容用袖子擦着眼泪,手足无措的理了理衣服,顺了顺鬓角的头发,“好美。” 韩苗苗也笑了起来,忽然从马背上跳下来,朝孙刃一抱拳,“孙大哥,咱们来比划一番。” “在这里?”孙刃看过无数次,所以并不足为奇,可依旧被少见多怪的惊喜感染到。 韩苗苗点头,“就在这里。” 孙刃从马背上跳下来,腾挪跳跃,身姿矫健,掌风黏在人的脸上,生生的疼,韩苗苗和他比起来显得非常娇小,可却是身轻如燕,两个人就在这秋风起黄土舞的天下地上,打了起来。 赵安申静静看着,目光四扫,他似乎能感觉到赵勋留在这里的目的,能体会到顾若离一直念念不忘的西北是什么样子。 他第一次知道,在这里,还有这么大的地方,还有这么空旷的土地,还有这么……美的景色。 崔婧容坐在车辕上,心里忽然就轻松起来,方才绞着的痛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减弱了,她摆着腿惊奇的看着韩苗苗,见他们停下来忙倒了两杯茶递过去,笑着道:“都是性情中人,这样真好。” “容姐姐也啊。”韩苗苗一口喝了水,“方才哭的那么伤心,害的我还以为我说错话了呢。” 崔婧容掩面而笑。 几个人重新上路,往上在韩苗苗强烈要求下露宿在外面,夜里大家昏昏沉沉的打盹,天亮时她一口咬定说昨晚听到了狼的叫声,就在这附近。 大家笑着闹着走了六天到了开平卫,赵安申迫不及待的上了城楼,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草原,依旧是辽阔的,可却是和黄土不同,这里生机勃勃,让人心旷神怡。 “喂……”韩苗苗站在墙头上叉着腰大吼一声,回头对赵安申道:“等着,我等会儿给你找野味回来吃。” 赵安申抿唇笑着,问道:“苗苗,你喜欢这里?” “喜欢!”韩苗苗点着头,他顿了顿又问道:“那京城呢,你喜欢吗。” 韩苗苗也点头,“喜欢啊。我都喜欢的。” “那……你想留在京城,还是愿意待在这里?”赵安申走过来抬头看着她,“如果我在京城呢。” 韩苗苗几乎没有考虑,就回道:“我哪里都不固定。我空闲了会回去看你的。还有梁欢啊……我们约好了不是吗,以后每年都要见一次。” “我……在京城也不行吗。”赵安申声音小了下去,韩苗苗哈哈笑了起来,“你又什么了不起的,我娘还在营州呢,也没见我守着她。” 赵安申顿时没了话,抿唇笑了笑,点头道:“是。” “我去走走。”赵安申下来,跟着孙刃去了司璋那边,等到了那边他才真正被惊在田地间,一片片的稻田谷物,无数人在田里收割着,忙碌着,热火朝天的好不热闹。 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他回头道:“这……都是七叔开的荒地?” “是啊。”孙刃回道:“原来哪有这么多,就算有也没有人手去种。” 现在有了吗,赵安申看着田里收稻子的人,一个一个的看着,弯腰弓背的劳作可是……他一愣惊讶的看着孙刃,“这些不是虎贲军?” 孙刃笑而不语。 赵安申惊讶不已,那虎贲军去哪里了? “这里还有虎贲军吗?”他结结巴巴的问道,孙热摇头,回道:“没有了。” 去哪里了? 一点动静都瞒不住的。 赵安申惊讶不已,直到此刻他意识到,赵勋不是没有准备,相反,他是已经准备好了,将八千虎贲军变成了一只猛虎,化明为暗蛰伏起来,就等着时机一到扑向猎物。 “还看吗?”孙刃指了指前面,“介绍一位传奇人物给您认识。” 赵安申点了点头,脚步轻快的跟着去了。 崔婧容晚上就生病了,受了风寒持续高烧着,齐戎给她开了药,她吃了后一直混混沌沌的睡着,做着奇奇怪怪的梦…… 过了好几日她才好,等她好转时,外面下了一层厚厚的霜,天气也冷了下来,韩苗苗穿着新袄子端着药进来看着她正站在窗前,顿时道:“快把窗户关好,要不然您的病可又要加重了。” 崔婧容点头应是,关了窗户回床上躺着,韩苗苗让她吃药,“田里的稻子都收了,他们做事速度真快啊,前几天来还能看到好多。” “苗苗,有延州那边的消息吗?”崔婧容喝完药端着碗满面的期待,韩苗苗点着头道:“有啊,昨天就有了,颜世子学赵将军上一次的样子装作山匪。”她说着嘻嘻的笑了起来。 手痒的很。 “山匪啊,那然后呢,打赢了吗?”崔婧容问道。 韩苗苗点着头,“烧了他们的军营,还用了县主给的一种草药烧着烟,把他们的马都弄疯了,在军营里乱跳不知道踩死了多少人,太有趣了。” 崔婧容长长的松了口气,笑了起来,“那我们明天就回去吧,要到中秋节了。” 韩苗苗点着头。 荣王啪的一声将一封信摔在桌子上,指着信和赵勋道:“你看看,她还有脸让人写信给你。这都什么时候她让你带着孩子回去。”他说着,眼角余光撇着赵勋,看他的反应。 赵勋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信是谁写的?” “建安伯府的人,好像是永城伯府的那个小丫头,嫁给崔茂燊的。”荣王气呼呼的道:“你别理她。” 赵勋本来就没想过要理谁,波澜不惊的道:“你怎么收到信的?” “啊?”荣王一愣,道:“是我一个道友带来的,不过他人已经走了,他要年轻到应天,要去那边的报恩寺……” 他的话没说完,赵勋抬手打断他的话,指了指信,“拿走!” 荣王看了他一眼,表态似的将信收起来呼哧呼哧的撕了,“不理她,不理她!”话落,就哼哼唧唧的走了,赵勋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爷。”周修彻进来递了封信给他,“先生来信了。” 赵勋拆开看了一遍,颔首道:“霍繁篓已经在岭南了。”话落,看着周修彻起身道:“去收拾一下,今晚我们去帮帮颜释文。” 268 前夕 延州城外的五千兵和刘家村正好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军营所在背临着一座山做天然的屏障,前面几天颜显小打小闹折损了约莫五六百人,如今他们已经如同惊弓之鸟,时时刻刻都提防着。 因为颜显只有三百人,移动迅速隐藏方便,所以他们派了斥候去打探也是毫无收获。 颜显此刻正猫在一处山坳里,三百人休整好精力充沛,商量着下面应该怎么做。 人数太多,想要一次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只有智取,但两方实力悬殊,没有一个绝妙的计策,他们只能继续小打小闹。 他坐在一块巨石前,手里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着地形,正要说话就听到有人喊道:“世子,将军来了。” 颜显眼睛一亮,笑着道:“他终于舍得来了。”他就知道,不出十天赵勋必然会来帮他。 “怎么样。”过了一刻,赵勋骑马过来,大家都站了起来行礼,他摆了摆手看着颜显,“折损了对方五六百人,成果不错。” 颜显回道:“惭愧,离目标还远着呢。”又道:“不过你来了正好,正好我们商量一下,快中秋了不能再叫我耽误下去,拖了你的脚程。” 赵勋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落脚的地方,又看了一眼颜显地上画的图形,蹲下来点了个地方,“他们现在在这里?” “没错。”颜显道:“他们选的位置很有讲究,这里离延州城非常的近,若行军快点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而且他们还在城中留了兵,所以将来一旦打起来,延州城就等于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可若是你这边有移动,他们想要退兵又很方便,翻了山就是官道,跑马行军毫无阻碍。” 赵勋点了点头,在另外一边画了一个圈,看着颜显道:“想办法,将他们引到这里来。” “这是哪里。”颜显也蹲了下来,两人头碰头的看着地上的图形,赵勋回道:“我藏兵的峡谷!” 颜显眉头微蹙,问道:“他们不傻,怕是不好引。” “正好相反。”赵勋胸有成竹的道:“他们憋的太久,实在需要一个缺口发泄。而且,也临近中秋他们也等不了了,只要确定虎贲军的踪迹,他们就一定会来。” “那行。”颜显点头,道:“你给我十五人,我去散出消息,将人引过来。” “明晚就动手,我带剩下的人去准备,子时一刻在峡谷碰头。” 颜显点了点头,招呼了和他比较熟的十五个人,道:“兄弟们跟我走!” 众人应是上马,快马而去。 赵勋又看了一眼图形,带着身下的两百多人骑着马往山谷而去。 颜显的法子很简单,就是让对方的斥候的发现赵勋的踪迹,而且,还让对方知道了,赵勋只带了两百人,打算哪里哪里过延州往京城而去…… 计策并没有立刻生效,第二日对方派了斥候去峡谷打探,果然看到峡谷内有军帐篝火的迹象。 斥候回去后,第二日天一黑延州城门打开,三千人浩浩荡荡的过了延州城,兵分两路打算从峡谷的两头堵住,来一个瓮中捉鳖。 不管赵勋在不在,先打了再说,动起来,才是阙郡王现在最迫不及待的。 既然确定是赵远山的人,而不是对方假扮的山匪,那当然不会不能错过。 几个人过去,惊的延州城中的百姓纷纷锁了门,生怕那些人闯进家中来,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在亥时不到时发现了一小股骑兵往峡谷跑,这边的人顿时兴奋了起来,放了信号弹快马加鞭的冲去了峡谷。 一到那边就傻了眼,峡谷之深之大,他们根本不敢轻易闯进去。 只能派人打先锋探路,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随地搭着的军帐,隐隐绰绰不下五六十个,还有火光和人影…… 寅时过,一前一后三千人冲进了峡谷,喊杀声在山谷间不断回荡,不出意外,军帐中自然是没有人,他们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掉转码头要走,就在此时,就看到头顶之上漫天火光,随即一声声更大的杀声在谷顶响起来,他们顿时惊慌失措,知道中了计。 “你们也不算中计。”赵勋站在山顶,就如同当年司璋一样,声音不大可回声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楚,“因为我确实在这里。” 他的话落,就看到山顶上一块块大石滚落而下,底下一时间惨叫声不断,赵勋手一挥,只见峡谷两头凭空出现几十人,手持大刀一字排列堵住了出口,而头顶之上随着一声声哨响,只见无数黑影吆喝着凌空而下,在黑夜中如鹰隼一般俯冲而下,砰砰落在地上,随即刀锋挥舞,兵器交戈声不断。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峡谷中已经无处落脚,一具具尸体叠压着,赵勋立着看着余下的几百人,面无表情的道:“两条路,投降或者继续打!” 虎贲军和额森的骑兵对战时双方伤亡可能都持平,可是打这些人,以一敌三四不再话下。 哐当哐当的兵器落地声,对方投了降。 赵勋侧目看着颜显,扫了一眼他的胳膊,扬眉道:“受伤了?” 颜显的胳膊和后背上明显有刀伤,浑身是血。 “小伤,死不了!”颜显并不在意,看着他问道:“比预计少了两千,下一步怎么办。” 再打,他们胜不了。 “回去过节。”他拍了拍颜显的肩膀,“我们尽力了,剩下的两千人过完节再说。” 颜显顿时哭笑不得,看着他道:“你确定?”甚至都不相信这话是出自赵勋之口。 “不然呢,以少胜多可不是次次都可以。”赵勋翻身上马,吩咐了周修彻,“你带人处理了,别惊着附近百姓,我和颜世子先回庆阳,记住了,无论谁来挑衅你们都不准应战。” 周修彻抱拳应是。 顾若离听黄章说完后惊讶的道:“歼灭了三千?” “实打实的三千。”黄章笑着竖起个大拇指,“赵将军不愧是赵将军,前些日子懒得理,现在只要想出手,就没有他打不赢的仗。” 顾若离高兴不已,一边方朝阳挑眉道:“是那些人蠢,一骗就去了。” “娘。”顾若离辩解道:“不是那些人好骗,而是七爷摸清了他们的心理状态,他们在延州城外足足待了数月,人早就焦躁不安了,又被颜世子连着骚扰了十来天。当下只要给他们一点七爷的风声,他们就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开打,速战速决。” 方朝阳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道:“那还是蠢。” “你够了啊。”荣王拍了桌子,“你不蠢你打去,一口一个蠢,你不要忘记了他可是你女婿。” 方朝阳扬眉冷冷的看着他,“你再说一次。” “我就说。”荣王蹭的一下站起来,“我要不是看在娇娇的情分上,我早和你翻脸了。” 方朝阳冷冷一笑,“你谁的面子都不要给。来,你再说一次我听听。” “我偏不说。”荣王撇过头,看着正目瞪口呆的黄章,道:“那剩下的两千人怎么办?当下延州城肯定不保了。” 他也觉得赵勋这么做有些武断了,事情办的不干净,还留了那么一个尾巴。 “这个……我也不知道。”黄章尴尬一笑,“下官只负责办好赵将军吩咐的事情,不敢多过问他的打算。” 荣王哦了一声,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第二日,赵勋到了庆阳,顾若离迎在门口,他和颜显进来,看到了顾若离就道:“释文受伤了,你帮他看看。” “受伤了?”顾若离听着一惊,这才发现颜显的脸色不大好,“伤在哪里,上药包扎了没有。” 颜显点头,回道:“在延州就上药包扎了,没什么大碍。” “先去暖阁,我帮你看看。”顾若离让陈顺昌扶着他进去,和赵勋并肩随在后面,她问道:“王爷昨儿还在说剩下的两千人怎么办……你是不是通知过了陕西行都那边出兵了?” 赵勋就赞赏的看了她一眼,颔首道:“他们最迟今天晚上就会到。” 明天是中秋,大家安心过个中秋节。 “那……”顾若离一颗心也提了起来,“我要通知大家吗?” 陕西行都加上那边的卫所,约莫有六万兵马,就算不可能全部都来,可至少也要来多半的人……兵一动就是粮草,不打就都是损失,所以她肯定过了明天他们就要出发了。 “我已经通知过了。”赵勋摸了摸她的头,“只有你这里不知道。”他打算明天和她说的,大家安心过了节。 她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和不和我说都一样,这个节我过的都不会踏实的。” 他轻笑,两个人进了暖阁。 颜显在暖炕上坐下来,脸色有些红也出了汗,顾若离凝眉摸了摸他的额头,道:“好像发烧了,你应该多休息一天再回来的。把外衣脱了我看看。”又对欢颜道:“将我药箱提来。” 欢颜应是而去。 颜显脱了衣服,后背上一共两处伤,左臂上也有一道,不算深但是伤口周边发红,显然是没有处理好,“伤口发炎了。”她说着,在药箱取了白药出来递给颜显,“还算好现在不严重,你先吃了药,我将伤口重新处理一下,好好休息几日。” “有劳了。”颜显道了谢服了药,顾若离将伤口重新清洗上了药,赵勋在一边道:“看来,你得接着无聊一些日子。” 颜显摆手,道:“过几日就无事了。不会无聊。” 赵勋笑而不语。 “让陈伯送你回去吧。”顾若离将衣服递给颜显,“晚上也别出来了,到时候给你送点清淡的过去,你吃了接着睡觉。” 颜显笑着应是,正披着衣服要穿,忽然院子里响起韩苗苗的声音,“县主,我们回来啦。”话落,呼啦一下掀了门帘子,笑嘻嘻的和众人打招呼,又看着颜显,“咦,颜世子你受伤了啊?” 颜显手忙脚乱的套衣服,目光看向门口,就看到崔婧容正扶着门进来,视线刚好落在他的身上,脸色一变怔在了门口。 “没事。”颜显笑着忍着痛飞快的扣了扣子,“一点小伤而已,县主已经处理好了。” 韩苗苗哦了一声,不再管他盯着顾若离道:“有没有做月饼,我好想吃月饼,在路上就一直想着。” “明早才有。”顾若离点了点他的头,“一身的灰快回去洗洗,一会儿过来吃饭。” 韩苗苗哦了一声又跳着出了门。 赵安申和崔婧容擦身进来,和赵勋拱手行了礼,也问了颜显的伤势,颜显很不自在的应了,余光看了一眼崔婧容的表情,心里头莫名的就觉得很舒坦……那种,有人关心自己的舒坦…… “我回去休息了。”他站起来,和众人笑了笑往门口走,崔婧容的脚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了位置,垂着视线不再看他。 颜显出了门。 “大姐累了吧,快过来坐着歇会儿。”顾若离看着她,过来拉她的手,崔婧容回神摇着头道:“我……我回去洗洗,身上太脏了。” 赵安申随即补充道:“要不然我们不会这么早回来,路上贤妃娘娘是由苗苗带着骑马的。” 难怪呢,顾若离笑着的道:“那你快回去,今天白姐姐也要出来了。”话落又看着赵安申,“阿丙呢,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 “他先去了同安堂,说一会儿就回来。”赵安申回道。 顾若离点头,余光看着崔婧容高一脚低一脚的出了门,她不禁和赵勋对视一眼,心头叹了口气。 崔婧容回了房里,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坐在椅子上捂住了脸。 她不是担心颜显的安危,因为顾若离在……她是因为清楚的感受到刚才她看到知道颜显受伤后,她难以控制的心情。 这令她害怕,不安。 这种思念和担心,越克制越滋长,像是一株小树以难以估计的速度,在她心头生根发芽,瞬间将她整个心都箍紧了。 怎么办,怎么办! “大姐。”顾若离推门而入,崔婧容猛然抬头起来看着她,犹如看到了救命稻草,“娇娇!” 顾若离走过来坐在她对面,柔声道:“安申说你在那边生病了。现在好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娇娇……”崔婧容忽然抓住了顾若离的手,迫不及待的,“娇娇,我怎么办。” 顾若离猜到了她要说什么,静静的看着她,“怎么了?” “我……我……”崔婧容难以启齿,她咬着唇攥着拳头声音低的只有自己能听得到,“我好像喜欢上颜世子了。” 顾若离回握着她的手,问道:“大姐。”她没说完,崔婧容已经摇着头打断她的话,“我是不是伤风败俗,我的女戒妇德都白读了,我……” “你已经死了。”顾若离提醒她,“以前的崔婧容死了。你不要这么想自己,当下的情况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只要我们都不说,你就可以生活在庆阳,你就有资格去喜欢任何人,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崔婧容摇着头扑在顾若离的肩头嚎啕大哭,“不行,我不能害了他。他那么好的人,应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娇娇,我就算是不回宫,我也不能去害他。” 他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怎么能自私的连累他,难以回报恩情,就更加不能恩将仇报。 她好痛苦,太痛苦了,每一天都心就像是被刀剜了千百次,厌恶自己,瞧不起自己,却又无法阻止自己的思念。 早知道,她当初应该更加果断一点,死在那些人的手中,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我回去了。”崔婧容忽然擦了眼泪,正色道:“我回宫里去,安安分分的,不会少了我一个住处一口饭吃!” 顾若离叹气道:“现在回不去,等大局定了我们一起回去。还有,过几天颜世子伤好了他可定要先走的,见不到他的人,你也能冷静的想一想以后的事。” 崔婧容抿着唇忽然就安静下来,点了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颜显的态度似乎也在挣扎和逃避,顾若离看出来了,所以就更加不能再劝,还有时间,说不定还有变数…… 顾若离安顿好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张丙中正抱着祥哥儿在院子里遛弯,顾若离看见他,道:“见到司老大了?” “见到了,大家都见到了。”张丙中笑呵呵道:“稻子也收上了,明天就能到庆阳。” 顾若离点了点头,看着他道:“你一时还不能回去,七爷这两天就会有动静,到时候你随我一起走。” “好。”张丙中点头,看着祥哥儿,“那两个哥儿怎么办。” 顾若离摸了摸祥哥儿的头,道:“让他们跟着王爷还有郡主留在这里,随着一起去太危险了。” “只能这样了。”张丙中特别期待跟着顾若离一起上战场,当初在草原上的事他已经听过不下数十次,每一回都是热血沸腾的,“那我今晚也收拾收拾。” 顾若离点头,去了房里,赵勋洗漱正好出来,看见她问道:“怎么样。” “很伤心。”她接了帕子给他绞着头发,将崔婧容的意思说了一遍,“……你觉得颜世子是什么态度。” 赵勋喝了口茶,回道:“两人相仿。此事强求不得!” 顾若离点了点头,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先过节吧。”她手中还有好多事情,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这件事。 中秋节这日,赵梁阙是在宫中过的,弘德殿中舞娘姿态妖娆,水袖飘逸腰肢款摆,他坐在上位下面一干人说说笑笑的喝着酒,而一墙之隔的后殿中,赵凌披头散发的躺在床上,人瘦的脱了形。 赵梁阙将周边的一碟子月饼递给成一,含笑道:“给他送去,今儿过节让他也沾沾喜气。” “是!”成一接了月饼端了进去,赵梁阙和袁伟昌几人遥举了酒杯,一派君王之姿。 舞娘退下,又换了一拨人进来,赵梁阙微眯了眼睛靠在椅背上,手中托着酒杯浅酌着,他的常随从侧殿进来,脚步极快三两步就到了跟前,低声喊道:“郡王,出事了。” 赵梁阙脸上的笑容一收,立刻就问道:“什么事?” “赵勋调动了陕西行都的四万人,已经压过延州了。”常随说着声音发颤,赵梁阙冷笑一声,道:“正等着他们呢。” 常随的话没说完,又凑近了一些,补充道:“还有……岭南那边消息断了。” “什么?!”赵梁阙面色大变蹭的一下站起来,“什么叫消息断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常随也不敢确定,回道:“属下……属下怀疑,赵远山的虎贲军这三个月暗中潜去了岭南。” 去了岭南? 赵梁阙脑中忽然就将最近发生的事联系在了一起,赵远山假扮山匪,赵远山三个月的盐,赵远山在西北几处暴乱时的半个月的不作为…… 一切都联系在了一起。 难怪他觉得漏了什么,可是一直没有往这上面去想,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赵远山会让虎贲军横插去了岭南,抄他的后路。 “可是……”常随又道:“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那么多人,不是一两个,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赵梁阙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的殿中瞬间安静下来,他面色扭曲的道:“蠢货,他不会化整为零!” 谁说行军就一定要一起走。 区区八千,又不是八万! 完全能做的到。 是他疏忽了,他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怒道:“还不快派人去大同。”他说着起身往外走,也不看殿中其他人,边走边道:“再快马加鞭去岭南一探虚实。” 他要化不利为有利。 269 一触 “难怪也不给我来信。”欢颜恍然大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撅着嘴道:“原来是偷偷潜伏去岭南了。” 雪盏白了她一眼,道:“他肯定是奉命去办事了,难道还能一个人去游山玩水了。” “他能做得出来的。”欢颜哼哼了两声,贴着顾若离道:“县主,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七爷派他们去岭南抄后路去了?”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事先也是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现在想想当时以为缺盐动乱的那半个月,赵勋的行踪确实很奇怪,后来他回来说是扮作山匪了,他们也就没有再深想,现在再去仔细一想,当时山匪出现了就几天的时间,而且,以赵勋的性子,不可能放了缺盐这么大的事情不管,去装山匪小打小闹。 现在明白了才知道,他闹事出来不过是引人注意,好让虎贲军顺利从开平卫分散撤离。 从北到东南横过了整个大周,所用的时间恰好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再准备一番,三个月刚刚好! “一开始不知道。”顾若离将自己的药箱收拾妥当,“后来想了想大约猜到了一点,只是也不是很能肯定,毕竟这件事抬冒险且也很难办。” 她现在还在担心没有虎贲军,他们若是和大同那边的五万人碰上,谁胜谁负还真是不好说。 赵梁阙肯定也意识到了这点,现在必然调派大同的兵马,守住入京的各个关口。 她能想得到赵梁阙接下来的反应,可还真是猜不到赵勋做的安排。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笑,保密起来连她也瞒着,要不是今天就启程,她定然不让他进房里睡觉去。 “都收拾好了?”顾若离拍了拍药箱,“这个我一会儿随身带着,你们将收拾好的东西都搬到车上去,不用带什么衣服,必须用品有就行了。” 欢颜应着是,道:“我们上次没去,瑞珠都说了好多遍了,赶路打仗的时候唯一想的就是吃一口热饭,睡一个好觉多救一个人,别的一概都没想头,所以带着都是没用的,还占地方。” “就按瑞珠说的办。”她说着在一边的盆子里洗了手,道:“我去郡主那边。” 她说着出了院子去了方朝阳房里,两个儿子都在炕上打着滚儿,祥哥儿嘴巴里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听不懂说什么,但是说的非常来劲儿,见到顾若离他立刻伸出小手咧着嘴巴要抱抱。 “乖了没有啊。”顾若离过去抱着她,儿子长的太好,膀大腰圆的她这会儿抱起来就有点吃力了,上回荣王带出去和人家一岁的孩子比比,他回来得意的说比人家一岁满地跑的孩子都要高。 要这么高做什么,山高不长柴,顾若离笑着捏了捏祥哥儿的脸,“娘和你说的话记住没有?尿尿和拉粑粑的时候要和祥哥儿一样哼哼,不准招呼都不打就拉裤子里。” 她就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故意,可说他是故意就太神叨了,满打满算六个月,可是他偏每次拉裤子里后自己在哪里咯咯的笑,一脸坏样儿。 “你说了他能懂吗。”方朝阳抱着朗哥儿,“这性子就是天生的,朗哥儿性子细一点脏臭都忍不了,祥哥儿就粗枝大叶的闷着坏,你瞧好吧,等再过十年……用不着十年,再过个五六年,这小子你就吃不住他了。” 顾若离不敢想象,两个儿子叛逆时期她要怎么和他们相处…… 想想就头疼。 大概到时候她就真的会由着赵勋把人送军营里管管。 “管不住也要管。”顾若离回头看着方朝阳,“娘,您不许宠着他,回头宠坏了我就把他搁您身边,天天给您淘气。” 方朝阳不以为然,挑眉道:“我养着他就翻不了天。再说,孩子不热闹点,那还叫孩子吗。”就好像在说,所有孩子都是热闹调皮又爱又嫌弃的,就你小时候只有嫌,整天里安静的跟死人似的,哪个孩子像你这样。 她曾经觉得自己生了个怪胎,一点小孩子样儿都没有。 顾若离咳嗽了一声,羞愧的把脸在祥哥儿脸上蹭了蹭,她不是孩子,哪能装的出孩子的天真无邪。 “郡主。”李妈妈看不下去,方朝阳动不动就提以前,拿两个哥儿和顾若离比,“县主乖巧那是您的福气,什么都懂都不用您操心的。您回头去看看别家的闺女,无论是小的时候还是嫁了人,哪个不让当娘的操碎了心。” 这生了孩子,除非是自己死了,要不然一辈子都要挂在心尖上的。 “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方朝阳哼了一声,但声音却低了点,主动换了话题,“什么时候启程?” 顾若离偷笑了,在祥哥儿脸上亲了亲,回道:“半个时辰后。等齐大夫他们一到就走。”她说着坐下来,抱着祥哥儿看着他问道:“娘要出门了,长则一年断则半年,你会不会想我?” 祥哥儿笑着,伸着小手去抓顾若离领子上的盘口,是大红色的做的样子也很好看,顾若离就在他脸上亲了亲,“没有良心的小家伙,是一点都不想我是吧。” 祥哥儿咯咯的笑着,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 “等我回来你们哥儿俩就能喊我一声娘了吧。”顾若离笑眯眯的道:“是蹬蹬跑出来抱着我的腿呢,还是一点都不认识我。” 她说着自己鼻子发酸舍不得,从生下来到现在她还没那一夜离过他们,这突然走了他们不知道,反正她此时此刻就已经像是割肉一样了。 哇的一声,朗哥儿哭了起来,在方朝阳怀里挣着要娘抱,小嘴憋着一脸的委屈,顾若离咦了一声,哈哈笑了起来,“还是我家二小子和娘亲,知道娘要走了,舍不得呢。” 她说着,就讲祥哥儿塞方朝阳怀里,自己抱了朗哥儿,朗哥儿一脸委屈的趴在她肩头抽噎着,她轻轻拍着哄着道:“不哭,不哭了啊,娘还没走呢,再多抱一会儿啊。” 朗哥儿哄一哄就歇了,乖巧的靠在顾若离怀里,眼睛咕噜噜转着看着娘,又笑了起来。 祥哥儿一看娘丢了他抱着弟弟,也嚎了起来,也没眼泪就干嚎,声嘶力竭的,一副你今天要不是抱我,我就能把屋顶给哭塌的架势。 “行了行了。”方朝阳道:“李妈妈带他出去遛弯儿去,出去有的玩就没事了。” 李妈妈应了一声抱着祥哥儿出去,果然一出门他就不哭了,不一会儿就听到院子外头咯咯的笑声。 “东西都收拾好了?”方朝阳在女儿身边坐下来,“天气要冷了,你多带几件棉袄,别一味逞能管好了别人,照顾不好自己。” 顾若离笑拉起来,抱着儿子凑过来来道:“我知道了。您在家也好好的,别没事和王爷吵架,他没事您反而还气着自己了。” “你们不在家,谁认识他。”方朝阳哼哼了一声,想到女儿毕竟要走了,还是身赴战场时时都有危险,“跟着赵远山,别自作主张,听到没有。” 顾若离也是乖巧的点着头,哄着她:“知道了,知道了,都听您的。” 方朝阳笑了起来,很受用。 顾若离又陪着朗哥儿玩了好一会儿,瑞珠在外面喊道:“县主,闵大夫和齐大夫到了,是不是能走了。” “好。”顾若离舍不得的又亲了一口儿子,给方朝阳道:“娘,家里就交给您了,您照顾好自己。” 方朝阳抱着孩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顾若离心酸,快步出了门不敢回去,朗哥儿在身后哭了起来,她也落了泪,祥哥儿在院子里抓树叶,看见她走咯咯的笑着……她过去亲了一口就出了门。 东西都收拾妥当,大家都去城门口等着,顾若离上了车,荣王站在侧门口挥着手眼睛鼻子红红的,“娇娇,早点回来啊。” 不停的挥着手。 顾若离掀开车帘子看着他,摆着手道:“王爷在家好好的,不要乱跑啊,外头乱您要是出了事,我们都不能安心的。” “知道了知道了。”荣王擦着眼泪,“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没事往前面去送死吗。” 顾若离点了点头,放了车帘出了门。 赵勋从门口进来,顾若离咦了一声喊道:“七爷,你怎么回来了。”他今天要去延州的。 “你先出城,我回来看一眼儿子。”他说着人往里面走,“人都在城门口,你去吧。” 顾若离哦了一声,和瑞珠几个人出了门,赵勋大步进了门,方朝阳带着两个儿子正站在门口,他在门口停下来一个儿子扫了一眼,方朝阳问道:“不抱抱?” “辛苦岳母了。”赵勋拱了拱手,也不上前深看了一眼儿子,转身就走,两个儿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走的极快。 “还有我呢。”荣王跳着脚,“这孩子,也不自己老子打个招呼。” 赵勋脚步顿了顿,在门外翻身上马看着周修彻道:“好好护着家。” “是!”周修彻一脸的委屈,点着头。 赵勋快马出城。 顾若离走在街上,两边百姓都涌在街道两边送行,场面很是热闹,她在城门口见到了闵正兴,齐戎,岑琛,毛顺义以及二妮,一队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了城。 在路上走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到的延州城,杨文治在家里翘首等着,他们在杨府用了午膳,又出了延州城。 城外大军已经上路,两厢差了一天的脚程,他们并不用特别着急,这样的速度至少还有半个月才能到太原,因为在这之前赵勋都已经打点好,没有哪一座城敢紧闭城门将他们拦在外面。 但是过了太原城就会有所不同,因为在那边,大同的兵早已经在等着。 270 行军 颜显将药碗放下来,看着周修彻道:“算时间,他们应该过了延州了。” “是!”周修彻端碗出去,“世子今晚还有一剂,吃完后县主说让您再去换一次药就可以了。” 颜显动了动胳膊,伤还是有些痛,但已经影响不大,白家的药效果之好,他以前只是看到,这一次切身体会过后,才觉得神奇。 “晚上的药现在煎出来吧。”他抓了搭在屏风的外衣穿上,“装在壶里我带着路上喝。” 周修彻出门的脚步一顿回头有些幽怨的看着他,“世子这是打算带伤赶路?您这样去了也动不了手。” “又不是立刻就打,不还有半个月的脚程吗,等到了太原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他说着已经扣好了领子搭了周修彻的肩膀,道:“我去和王爷还有郡主打个招呼,你让厨房帮我煎药。放心,我会帮你多杀几个人,军功算你的。” 谁要你帮着都杀几个人,周修彻腹诽,回道:“那就有劳世子了。”上次他跟着顾若离后面帮忙,好歹还上了几次战场,这一回他是连看的机会都没有了。 爷太偏心了,让周铮胡立去岭南,让孙刃跟着去太原,偏偏将他留在家里。 颜显同情的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了内院,和方朝阳辞了行后就去找荣王,他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午睡,又睡不着就翻来覆去的叹气,听到敲门声他一咕噜爬起来开门,看到是颜显就不服气的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也要跟着去了?” “正是。”颜显含笑,看着他道:“王爷可有什么话让我带给远山的。” 荣王摆着手道:“没有,没有!”想了想又拉着他,“你等下,我写封信给你带着,等你们进京后替我交给荣王妃。” 颜显还真是没有想到荣王回让他带信,不由道:“这进京恐怕一时半刻……”他的话没说完,荣王已经摆着手道:“没事,去了就送,不去你就随手扔了。” 他说着,在桌子上铺纸提笔唰唰写了三个字,牵起来吃了吹折了塞信封里给颜显,“有劳了啊。” 颜显看到了那三个字,似乎不是好话,像是骂人的,他也不奇怪荣王这人向来跳脱,他笑着接过来,道:“行,若有机会一定带到。” 荣王摆手,“你去吧,我接着睡觉。” 颜显就笑着出了院子,穿过内院时远远的就看到崔婧容正从院子里出来,手里抱着针线筐子,像是要去方朝阳那边做针线。 看到她,他脚步微微一怔,崔婧容也是一愣停在了原地。 三日不见,她瘦了一些人也没有多少的精神,他顿了顿还是朝她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你身体好了?” 他知道她出门后的几天生了病。 “好了。”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你呢?” 他动了动胳膊,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自然,“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话落,就冷了场。 “你打算出门了吗?”崔婧容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的筐子里的东西,颜显嗯了一声回道:“一直歇着人就废了,我打算去追远山他们,虽能力不足可总能帮县主做点抬人用人的事。” “怎么会。”崔婧容着急的摇着头,“你很厉害,怎么会没有用。” 颜显就笑了笑,回道:“你也是。” 崔婧容一怔呆呆的看着他,他在说她有用吗?她蓦地的红了脸垂着头往前走,“我……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颜显嗯了一声。 崔婧容走了几步忽然想到她这两天给他赶制了一件夹袄,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她不能没脸没皮的害了他,他这么好的人,决不能和她这样的人纠缠不清。 颜显微微颔首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脚步匆匆的去了,不由自主的笑了慢慢出了院子。 他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和眼神中的矛盾,他们现在彼此的感受应该是一样的。 挣扎,和迷茫。 他叹了口气。 现在的局势,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而且,他的心也需要让时间来看清…… 他和她,谁也不能再承受一次伤害了。 颜显出门,骑马而去,径直出了庆阳城,走了五天追上赵远山,他们正在官道上休整,浩浩荡荡的几万人不是说笑的,前面的人到太原了后面的人不定才出延州。 他看到了顾若离正坐在马上随着马车慢慢走着,和里面的人说着话,他上前去道:“县主。” “颜世子。”顾若离知道颜显一定会来,但是没有想到他这么早就来了,“你的伤好了吗?” 颜显点了点头,回道:“都好了,这两天似乎在结痂有些痒,旁的都没有了。” “等晚上歇脚时你给我看一下。”顾若离不放心,“七爷在前面呢,你往前走走应该能看得到。” 颜显点了点头,车里白世英掀了帘子和他点了点头,他含笑道:“这一次有劳县主,也得亏了白姑娘的药,若不然颜某的性命真要丢的不明不白了。” 白世英含笑,淡淡的道:“世子吉人天相,必会大吉大利。” 颜显微微一笑,和两人点头去了前面,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赶上赵勋,赵勋侧目扫了他一眼,道:“伤好了?” “好的差不多了。”颜显看了看前面的队伍,问道:“不是说秦大同来了吗?没看到人啊。” 赵勋回道:“他还要两天,过来不容易。”又指了指前面,“曹骏在前面,” 曹骏是陕西行都的总兵,这一次就是他带的四万人来的……起初他和赵勋一起到的开平卫,后来赵勋封了将军,就将他送陕西去了,一路爬到总兵的位置。 “稍后再去。”颜显说着,问道:“岭南那边消息回来了吗?周铮他们可还好?” 赵勋回道:“很好,这几日就折回来。” 汝南侯就是个草包,他守着岭南犹如纸糊的一般,周铮去了他几乎是拱手就将岭南让出来了,至于新招的几万人,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 “我有事想要问你。”颜显近了一些,问道:“八千人,真的都去岭南了?” 赵勋扬眉似笑非笑的道:“你自己想,这种小事还要来和我确认。” 颜显顿时就了然了,心中有数的道:“成,难怪阙郡王占尽了天时地利也不敢贸贸然登基,他这顾虑还是对的,要不然等你去将他拉下来,他就死的更狼狈了。” 赵勋笑而不语。 天黑时,大家原地扎营,因为只有一夜大军只搭了十几顶军帐,行军都是露天点了篝火歇脚,顾若离晚饭吃了半碗稀饭,随便洗漱了一下就进了帐篷。 她和白世英以及几个丫头并用一个,所以这几天她和赵勋虽然一前一后,可却是一面都没有见到。 “你不要去前面看看七爷?”白世英躺着,翻了个身笑看着她,顾若离假意瞪了她一眼,道:“有什么可看的,老夫老妻的了,你以为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原来你们不是啊。”白世英轻笑,“我道你们这般黏糊,还以为一日不见如隔六秋呢。” 顾若离就挠了一下白世英,笑着道:“你也越来越不正经了,都学会拿我开涮了。行了,将来你可不要成亲,要不然今天这仇我必要报的。”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欢颜窝在被子里闷闷的问道:“县主,周铮几时才能回来啊?” “瞧,这里来了个现世的。”雪盏顿时补了一句,众人顿时大笑了起来,笑声传出来周围坐着的兵也跟着笑,有人在外头道:“这不如草原上,我们还能打野味,现在只能吃青菜猪肉。早点打了京城那班龟孙子,我们回去吃野味去。” “那还不是几天的功夫,恐怕都比不上我们这长途跋涉的时间。” 话落,众人哄笑,都瞧不起赵梁阙那个膏粱,就只会玩心计罢了,打实战,恐怕连他们一个游击将军都不如。 “娇娇。”赵勋隔着军帐喊了一声,顾若离听着一愣坐了起来,“七爷。” 白世英掩面而笑,在她耳边道:“你不想,他却是想了。” “我看,是你思春了吧。”顾若离压着白世英的脸,“别急,等回京了给你找个冰人,仔细挑挑。” 白世英笑了起来,“快去,快去。好好说说话别急着回来。” 顾若离起身穿好衣服出来,就看到赵勋就负手站在军帐外,她一出现四周顿时轰然笑了起来,有人打个呼哨,赵勋目光一扫,顿时四周一片寂静,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把眼睛往这边瞄。 “去走走。”赵勋牵了顾若离的手,“累不累?” 顾若离摇头由着他牵着两个人穿过众人,她能感觉到后背一道道的视线,不由失笑低声和赵勋道:“你这是故意惹事,小心大家造你的反。” “谁敢。”赵勋拉着她沿着田梗慢慢走着,又回头看着她,“小心脚下。” 两人去了对面的小土坡,站在土坡上往回看,就看到一道弯弯曲曲如同火龙一般的官道,他们在中间的位置,看不见头尾。 “我一直想问你来着。”顾若离抬头看着赵勋,“周铮回信里,可曾提到霍繁篓?他不是去岭南了吗。” 赵勋拉着她坐下来,揽着她的肩,回道:“擦肩而过,那小子精明,人根本没进岭南。” “他不是替阙郡王办事的吗?”顾若离奇怪道:“是收到消息,所以就半道折回去了?” 赵勋摇了摇头,“他没有回京,如今人在哪里,还不知道。”顿了顿又道:“以他的反应来看,他自己很有可能还有别的打算。” 至于什么打算,恐怕只有霍繁篓自己知道了。 ------题外话------ 关于更新我其实无可奈何,底线就是尽量不断更,不被封结局……至于字数对方要求少,我自己现在也不敢更的太多,主要是情节上不允许我一天一万走太多情节。 这一本长教训了,下一本再有这种情况,我就知道怎么处理了… 唉。从昨天开始左边肩胛骨到左肩以及手臂不能动,疼的我想死…。这种疼简直了……老年病啊,同志们要多动动,别损耗身体,悔不当初啊。 271 即发 赵凌抓着一个冷硬的馒头,桌上是一碗凉水,两样东西混着吃下去,在这八月底的弘德殿的北殿中,冷的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嚼着,馒头擦着喉咙,火辣辣的疼。 忽然,牙齿咯吱一声咬到一个什么东西,他木然的往地上一吐,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弯腰捡起来,才发现是个纸团,他将馒头咬在嘴里,迫不及待的展开了纸条。 纸条上的字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将军已回。” 他愣住,反反复复的将纸条看了七八遍,又跌跌撞撞的跑到窗户边借着光线,想要看个清楚。 还是四个字,没有多也没有少。 赵凌颤抖着手,徐徐的软了下来,靠在墙边滑着坐在了地上……是赵远山带兵回来了。 这个纸条是谁送来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纸条上的字,告诉他赵远山要回来了。 他捂着脸无声的哭了起来,哽咽的嘶吼着,“远山……救我!” 他想起在应天的时候,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罪,当时他虽行动不自由,可是吃的用的却远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可是如今,他虽住在宫里,但是吃的是冷馒头,喝的是凉水,睡是冷炕,就是连这个门也出不去。 他多久没有和人说话了,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只知道没日没夜的在这里,浑浑噩噩的。一腔的怒火都无处发泄。 他恨赵梁阙,他好心好意待他,他却恩将仇报,想要夺他的皇位。 老天没有眼,就将他天打雷劈。 现在好了,远山回来了……只要远山回来,看他赵梁阙还能蹦跶几天,还能将他怎么样。 只要赵远山杀了赵梁阙,他一定向他保证,向天下人保证,他赵凌从今往后一定认真做好国君,为百姓做事,和赵远山好好相处。 也绝对不会再为了权利多少,为了谁是主导而生罅隙。 他们是兄弟,他会一直相信赵远山。 赵凌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躺在地上四仰八叉的看着屋顶发呆。 忽然殿门吱吱嘎嘎的打开,成一提了个炉子进来摆在门口,“圣上,殿中冷给你送个炉子来。” 赵凌转头看着他,眼睛阴森森的,“不要喊我圣上,你没有资格!” “是。”成一面无表情,“奴婢告退。” 赵凌闭上了眼睛,成一走了几步回头看看他,开门正要出去,忽然一愣行礼道:“郡王。” “嗯。”赵梁阙摆了摆手跨进来,赵凌一个激灵坐起来,满面仇恨的看着赵梁阙,“你来做什么。” 赵梁阙四处打量了一眼,道:“来和你说一声,赵远山的兵就要到太原了,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会死,而且死的很难看。”赵凌呸了一声,赵梁阙走到桌边将他刚才吃的一半的馒头丢进炉子里,赵凌看着一愣顿时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怒道:“你会不得好死。” 赵凌也不说话,将桌上的半碗水端起来倒进了炉子里,里面的烫发出噗嗤嗤的声响,随即渐渐熄灭,房间刚刚升起的一点点温度又降了下去,一股臭气熏染着。 赵凌不管再说话,愤愤的看着赵梁阙。 “你说,你什么时候才会聪明点呢。”赵梁阙拿个帕子扑在了椅子上,自己坐下来,“莫说赵远山不会赢,就算他赢了,你认为他回了这里后,会和你摒弃前嫌君臣言欢?” “你什么意思?”赵凌蹙眉心头一跳。他没有接着说,但是却不可否认,赵梁阙的话很有道理。 赵远山会和他和解吗? “知道安申去哪里了吗。”赵梁阙翘着腿神情闲适的看着他,“他去找赵远山了……得到消息,他如今人就在赵远山的身边。” 赵凌一愣,其实他也猜到这种可能,因为赵安申如果还活着,那么他是无处可去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去找赵远山求救……所以这个结果他很高兴。 可是现在话从赵梁阙的嘴巴里说出来,他忽然就想到了什么。 赵梁阙的意思很明显,他在告诉他,赵远山就算打回来,也不可能让他继续做皇帝。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赵远山自己坐,第二,辅佐赵安申。 总之没有他什么事。 “懂了?”赵梁阙笑了笑道:“所以啊,我现在是为了你好,这皇位对你来说早就终结了,你不如直接写禅让诏书,如此一来我还能保你一命。要知道,你写不写这皇位都是我的,我不过想要更名正言顺一些,对我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可是对你来说,结果却是大相径庭。你自己好好考虑吧。”赵梁阙说着站起来,赵凌呆呆的坐着,忽然,赵梁阙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他,“一直忘记告诉你了,玉儿的儿子我会照顾好,你不用担心。” “玉儿?”赵凌蹙眉,楞了一下反应过来,随即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你认识玉儿?” 赵梁阙呵呵笑了起来,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惊世的奇葩,“玉儿和小霍是我养大的,这件事你还不知道?” 沈橙玉和霍繁篓是他养大的? 什么意思? 他不懂啊。 赵凌呆呆的,好一会儿忽然蹭的一下爬起来跑过去拦在门口,声嘶力竭的吼道:“你……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他们是你养大的?你是在告诉我,从一开始他们出现,就是你的阴谋?” “还不算无可救药。”赵梁阙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然她凭什么生死不离的跟着你呢。还有小霍,你何德何能让他愿意为你出生入死?” 就好像失足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赵凌浑身冷的发颤,呼吸困难,他捂着领口想到了沈橙玉的笑,沈橙玉的体贴,沈橙玉的温柔,想到了霍繁篓的忠心…… 居然都是假的。 居然连他觉得最重要的人都是虚情假意。 “我……我和你拼了。”赵凌头脑一热,猛的就朝赵梁阙冲撞了过来,伸着手想要掐对方的脖子,可是他现在哪里是赵梁阙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放倒在地,胸口被对方踩着,就看到赵梁阙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看到传位诏书,若不然你就安静在这里等死。” “不可能!”赵凌怒喝道:“我就是死也不会给你写传位诏书。” 赵梁阙道:“不着急,你会写的。”他能告诉他沈橙玉的事,就是要看他的笑话,“因为一个无能的人,是永远没有选择权的。” 他说着出了门。 赵凌呆呆的躺在地上,过往的一切如同流水一样在脑中流淌而过。 他想到了先帝去世前他那点龌蹉的想法,他想到太皇太后出事的时候他所作所为,他想到为了沈橙玉迁怒顾若离,而因此和赵远山翻脸。 原来,他一直在为了害他的人,而去伤害真正对他好的人。 原来,他的这一生就是个笑话,一个巨大的让他无法面对的笑话。 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哈哈大笑,笑声在殿中回荡…… 赵梁阙出了门,袁伟昌迎了过来,低声问道:“郡王,如何说?” “疯了。”赵梁阙淡淡一笑,道:“疯了也行啊,到时候一样顺理成章。” 袁伟昌点点头,回道:“罪书已经传下去了,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赵远山谋朝篡位,起兵造反,是谋逆!到时候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做的好。”赵梁阙道:“他的口号打出来了没有?” 袁伟昌摇了摇头,回道:“听说吴孝之原本定的是清君侧的口号,后来问赵远山,他说不用口号……” 赵远山也太狂了,带这么多人往京城来,居然连个名头都不用。 “呵呵……”赵梁阙进了御书房在地图前坐了下来,手指在上头点了点,“还有三天!” 三天后天下人就会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君王。 “郡王。”成一站在门口,回道:“方候爷要去长春宫陪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您看行吗。” 赵梁阙眉梢一挑,“我正要去找他,他就迫不及待的自己送上门了。行啊,让他将家眷都带着住长春宫去。” “是!”成一应是而去。 赵梁阙又看了一眼地图,吩咐袁伟昌,“从保定开始严加防守,近一个月内进出的人都必须严加查控。” 袁伟昌应是正要说话,赵梁阙的常随突然跑了进来,道:“郡王,赵远山的人已经到太原了。” “到了?不是说三天后吗。”赵梁阙听着一惊,常随回道:“很突然,半个时辰前消息传来,按时间推算,他们最迟今天早上到太原的。” 赵梁阙心里忽然就有些没底。 太原城的城门禁闭,城墙上人头攒动,一排排弓箭泛着寒光对准城下的人。 四万人聚集,密密麻麻,看的人心跳如鼓。 吴旋站在城头上,他是从岭南来的,很多年就被赵梁阙收在郡王府做幕僚,他以为他这辈子就要老死在郡王府时,赵梁阙却突然告诉他,他要暗中招兵买马,而这件事就交给他全权负责。 他很高兴,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觉,此后他也确实认真负责的做这件事,并且做的非常好。 但是他依旧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和大名鼎鼎的骁勇将军对垒。 这是荣耀也是辉煌,他要让天下人知道,不止一个赵远山有军事之才,他也是。 想到这里,他不禁兴奋的笑了起来。 “先别急,看他们想做什么。”吴旋冷笑着静静看着城下人的反应,等了一刻钟后,忽然就发现那些人开始往后退,足足退了一里地,然后开始看他们忙碌了起来,搭军帐,生活,剁肉洗菜挑水。 一派热闹市井之气。 “将军。”旁边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他们想干什么?” 吴旋哪里知道,他们赶路来就为了在这里露营休息的?还是准备休养生息,明天再战? 如果真是这样,那现在他们人仰马翻正是好机会啊。 “等等。”吴旋招了招手喊了一个小兵来,交代了几句就听到小兵朝着城楼下喊道:“赵远山,你个孬种,来了却不敢过来!” 下面依旧是一派热闹,居然还有人杀了头猪,架在火上烤。 大家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猪肉的香味就飘散进来,城楼上的人闻着满脸的焦躁。 “接着骂。”吴旋道。 272 战事 “要不要回一句。”曹骏手里抓了一块烤的脆香的猪脚,“这都骂了半个时辰了,我听着可不耐烦了。” 赵勋撕了一块肉丢进嘴里,又抓了脚边的酒喝了一口,酒是沿路百姓送的,为这事他还郁闷了几息的功夫,因为酒不是送给他的,而是百姓得知顾若离在里面,特意等在路边给她送来的。 正宗的秋露白。 可见,现在天下人都知道,静安县主爱酒,而且,还只喝秋露白。 顾若离收了酒,其实就一坛子,她抱着献宝似的给了他,笑着道:“先给你,等回家了你再给我多弄点来。” 他其实也不想喝,但看她笑盈盈的站在他面前,好像生怕伤了他自尊似的满眼里透着安慰,他满身就舒坦了,接了酒立刻让人杀猪烤肉…… 赶了一个月的路,大家伙都累了。 提前三天到,就是为了在这太原城外野营休整的。 “你要是闲着,你去回几句。”赵勋撇了一眼曹骏,曹骏比他年长个三岁,所以当年他们一起进军营后,就玩在了一起,他这个人外表看着粗,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心思却很细腻,很会揣摩人的心思,所以,去了陕西行都后,十来年的功夫他就做了总兵。 而且,就算是当年曹骏跟着他后面玩儿,也是带着目的性的。 赵勋不排斥这些,一个没有目标的人才不值得交往。 “那还是算了,我先吃饱了好好去睡一觉。保存体力等进了太原城好好找地方乐一乐。”他说着,伸手去抓赵勋脚边的酒坛子,还没碰到就被赵勋拍开,“喝自己的。” 曹骏一愣,顿时嘿嘿笑了起来,道:“是县主给你的吧,我可是听说前两天有百姓特意抱着酒在路边等着呢。” 赵勋仰头灌了一口,含笑瞥了他一眼,曹骏哼哼了一声撕咬了一口肉,咬牙切齿的道:“有媳妇儿,了不起了。” “有媳妇不了不起。”赵勋扬眉道:“有我媳妇儿那样的,才了不起。” 曹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将油腻腻的手拍在一边正专心烤肉的秦大同身上,顺便擦了擦,“我听说县主身边还有个丫头。我就要和你做个连襟。” 赵勋失笑,摇了摇头,秦大同一脚踢在曹骏腿上,“衣服你洗,别以为我不知道。” 曹骏哈哈大笑,又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上头的骂声消停了,他看着秦大同问道:“这个吴旋,你认识?” “以前在我父亲的营帐里做通信兵。”秦大同道:“人有些聪明劲儿。我父亲说要是好好培养还是有点前途的。至于现在如何我倒是不知道,但是从我对他的印象里来看,不足为惧。” “那没意思。”曹骏扫兴的道:“远山,你,我,还有颜世子,大周最厉害的几个人都在这里,赵梁阙就放了这么怂包,也太侮辱我们了。” 秦大同失笑,摇了摇头,道:“听说他手里还有个人。当时和吴旋一起负责岭南的军事,是赵梁阙自小养大的,颇有才能。”又道:“不知道是在这里还是去了京城,姓韩……名字不大清楚。很少露面。” 曹骏咦了一声看着赵勋,“你听说过吗。” “嗯。”赵勋颔首,“他十几年前收了一些孤儿乞丐,从中留了五六人养着,那几个人确实不错。” 也包括霍繁篓在内。 “那我倒是期待了。”曹骏吃完了手里的猪蹄丢在一边去,又扯了块猪肉接着嚼着,几个人闲闲聊着,只有颜显坐在一边认真听着,时不时笑笑也不说话。 前面大家在吃酒烤肉,顾若离和医疗队的人却是忙的昏天暗地,从停下来他们一百多人就开始忙医帐,架灶台,搭床,抬水烧水消毒所有器具。 折叠床是后来做的,因为太占地方,所以只带了五十张来,摆在并行的军帐里。 这一次大夫多了好几位,所以大家就分开做了四个军帐,按外伤的程度一一分类。 顾若离带着几个丫头和白世英以及毛顺义一起,在第一个。 帐顶上挂着白幡,上头画着红十字,顾若离原本觉得没有必要,可军帐太多为了忙起来的人很好辨认,她还是坚持挂了。 红十字白旗在风中飞舞,她终于做完了手中的事在床上躺了下来,呼了口气,白世英也在旁边坐下来看着她问道:“七爷说歇三天?” “嗯。”顾若离点了点头,她猜测赵勋这是打算打心理仗,就好像一把剑悬在了对方的头顶上,那把剑可以安安静静的休息,但被盯着的人,却一定是日夜提醒吊胆。 “那我们有时间准备。”白世英也躺了下来侧目看着她,“想两个哥儿吗。” 顾若离点点头,夜夜做梦都梦的到,做了父母以后才真正明白父母的心情……真的是时时刻刻牵着心头的肉,没有什么时候不想的。 “等打完了就好了。”白世英说着又道:“我闻着肉香饿了,咱们去吃东西吧。” 顾若离点头说好,出来喊着杨文治和岑琛一干人往赵勋那边去。 晚上大家一起吃过饭,留了一半人值宿,另一半人睡觉,他们在这里踏踏实实的休息,城楼上吴旋却已经足足站了半夜,眼睛盯的血红,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 他的常随道:“您去睡会儿,看他们这架势根本没准备动手。” “不动手难道他们来游玩的?!”吴旋冷哼了一声脚一动,才发现腿脚早就麻掉了,他扶着墙等了好一会儿,啐了一口愤愤不平的去了城楼,打算浅眠一会儿。 城楼上守着的士兵一见他走了,一个个纷纷坐的坐趴的的累瘫下来。 不等他们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忽然,就看到底下响起一阵阵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着,惊的他们一咕噜的爬起来。 头脑昏昏沉沉的往底下看。 “怎么了。”吴旋一夜没睡,刚睡着就被吵醒,人都是混沌的,“怎么回事。” 他说着往底下看,却发现什么动静都没有,对方的军营依旧安安静静的矗立在黑暗中。 吴旋骂了一声又转身回了城楼,可不过两盏茶的时候,又是一阵鞭炮响。 “真想下去好好打一架。”吴旋气的直抖,他有感觉接下来的两天,他要是不主动出城迎战,他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还真是被料对了,接着两天,对方开始白天轮流白天睡觉休息,夜里就不停的在城外放鞭炮,噼里啪啦不单他们,就连城中的百姓都被吵的睡不了。 吴旋燥的几乎要杀人,一拍桌子道:“这样下去,打他个龟儿子的。” “将军,他们人都在下面,我们无论出城多少人,都无异于羊入虎口。”他的常随道:“只有等他们攻城。” 第三天的夜里,吴旋实在支撑不住要睡觉,可眼皮却是一直跳,他也不敢回去就在城楼睡觉,吩咐了人盯着城楼,到丑事时分鞭炮响了起来,大家习以为常的看都没有看一眼,一个个浑浑噩噩的打着盹儿。 而在两里外漆黑的夜里,一批人马以极快的诡异的速度,奔跑着,这边西门,他们正往东城门而去……两厢隔的不算远可也不近,所以,当睡梦中的吴旋被人推醒后听到了汇报好半天都没有回神。 “去东门了?”吴旋一愣,随即怒着起来,在这里蹲了三天,他们居然绕去了东面,“带人抄家伙出去。” 赵勋站在西门下,看着城墙上人影窜动,他回头看看曹骏,道:“你觉得需要多久?” “憋死我了。”曹骏将自己的大刀用袖子擦了擦,“明天太阳落山,我们就能进城吃晚饭。” 赵勋负手而立,微微点头,道:“不用下午,中午就行。” 曹骏嘿嘿笑着。 “这里交给你,三刻钟擂鼓!”赵勋道:“此处他们有一万八千人,易守难攻,你自己看着办。”他说着转身就走。 曹骏摩拳擦掌。 “带上咱们剩下的兄弟跟我走。”赵勋看了一眼孙刃,孙刃眼睛一亮,点头道:“是!” 赵勋将刀搭在了马背上,朝军后方的军帐里看了一眼,忽然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朝这边跑了过来,他几乎一眼就认出是顾若离,忙快步迎了过去,她跑的气喘吁吁的,看着他问道:“你没睡要分两头,我还没来得及分派人手。” 她毕竟经验不足,应对的时候还是没有默契。 “现在派人去也来得及。”赵勋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汗,惹的旁边立着的无数人一个个的避开目光不敢看,顾若离没注意别人的反应,点了点头,“那行,我让阿丙和岑大夫过去。” 赵勋微微点头,顾若离惦记着大事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想到他也要打仗,回头看着他,道:“你注意安全。” 他眉头松开,满面的舒坦。 顾若离重新跑回去吩咐了事情,又将药分开了一些,让二妮跟着打下手。张丙中和岑琛带了二十人往那边跑去…… 顾若离严正以待,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三刻钟后鼓声响起了起来,一瞬间四周的灯火俱灭,只有在射程外的他们这里亮着牛油灯。 黑夜中,就看到擂鼓似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云梯搭上城墙,士兵们在曹骏的指挥下开始攀墙,而在他们的后方这是一排排掩护的弓箭手,箭如雨幕一般让人睁不开眼睛。 “原来是这样的。”韩苗苗兴奋不已,她以为打仗就是碰到了就打,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点都不随便撸着袖子而上,赵安申在一边解释道:“若中途有一方熄鼓休息,大家也还会休息睡觉吃饭补充体力。” 韩苗苗哦了一声,笑着道:“我也好想去试试。”她也像她的父亲一样,上战场杀敌。 “不行。”赵安申忽然按着她的肩膀,用少有的严肃的目光看着她,“你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不准胡闹。” 韩苗苗吐了吐舌头,正要说话,忽然就看到披着白披风的医疗队的人抬着伤兵回来,随即听到顾若离喊道:“开始做事!” 她的话落,大家都熟练而紧张的开始各司其职。 韩苗苗和赵安申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 “苗苗,添柴火烧水。”瑞珠在里头喊,“加点盐,比例你知道吧。” 韩苗苗一个激灵醒过来,点着头道:“知道。”话落,随即撸了袖子去后面的锅灶旁边,赵安申在她身边蹲下来,道:“你去帮忙,我也会烧水放盐,这里交给我。” “你?”韩苗苗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那辛苦你了,我去帮杨大夫。二妮不在。” 赵安申笑了笑。 顾若离没有空想别的事,只顾着手中的伤兵,是被城楼上石头砸中的,额头一个大的裂口,肩膀也脱了臼,一路被抬过来人已经失血昏迷了。 她动作娴熟的给他将额头的头发剃了,清洗伤口……当初在草原时那种心无旁骛的紧张又回来了。 不等她这个缝好,门口又已经进来两个,她抬头飞快的扫了一眼,欢颜和瑞珠已经上去做前期的处理,给她节省时间。 这些他们视线都演练过的,所以坐起来默契十足。 273 人外 “将军,将军!”吴旋焦头烂额,怒气冲冲的喝道:“啰嗦什么,有话就说!” 来回话的人抹了一下头上的汗,喊道:“就在刚才,我们的人发现赵远山带着一百多人往南面快马而去了。” “赵远山?”吴旋一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就像是炮仗一样炸开来,“他带了多少人,往那边去了?” 属下又重复了一遍。 吴旋负手来回走的,又停下来看着城楼底下,就那么巧合的他居然一眼看到了秦大同,顿时眼眸如同着火似的,腾腾的烧了起来。 少年时他们就认识。 虽关系颇近,可是地位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是秦将军的衣钵传人,人人都恭维的小秦将军,一位则是刚洗了泥腿的苦人,无论见了谁都要笑着脸巴结。 他讨厌秦大同,自小就讨厌,所以秦老将军一死他就带着东西去了岭南,在那里认识了赵梁阙。 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里再遇到。 吴旋弯弓搭建,冷笑着看着秦大同,秦大同高坐马上抬头看着他冷冷一笑,他身边不远处颜显问道:“你们有仇?” “不记得。”秦大同扬眉,哈哈一笑对着吴旋比划了一个杀头的手势,吴旋大怒,箭,嗖的一下射了过来,秦大同根本不惊,刀起刀落,箭已经掉在了地上,他站在马背上对曹骏道:“姓曹的,吴旋归我杀。” “没人和你抢。”曹骏回头嘿嘿一笑,“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秦大同就笑了笑。 吴旋气的不得了,还要再继续,他身边的常随问道:“将军,眼下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南北二门守着,以防赵远山过去。” “赶紧啊。”吴旋居然将这件事给忘记了,他怒道:“我亲自去。”他说着飞快的下了城楼,骑着马极快的往南面跑,跑了半路忽然就听到一声震天的响声,他大喊着问道:“怎么了?” 虽然战事没有危急百姓,但是这近在咫尺的战火,早吓的大家早早出城逃难,逃不走的就关门闭户躲起来了……如今吴旋站在街道上上空烟火腾起,但就是没有人。 过了好一刻他的人追上来,回道:“将军,南面来的声音,好像是……好像是城楼上的钟掉下来的声音。” “难道有人进城了?”吴旋吓的心头一个激灵,他这才打了两个多时辰,若就让对方进城了,他的脸面何存,“走,去看看。” 顾若离在盆里洗了手,在白世英的手中咬了一口馒头,馒头里夹着一点肉,她嚼着艰难的吞下去,手中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过,临床经验真的很重要,外科上再深的她还是没有多少的自信,但是这消毒缝合一系列,她却是做的比谁都要快速。 几乎是一看到就能分辨,缝几层,用多少的药量,甚至她已经开始根据伤口的大小和伤者受伤后急救来判断对方会不会发烧,要不要提前用白氏秘药。 熟能生巧,说的就是这个吧。 “七婶。”赵安申端着盐水进来,脸上蹭的都是黑灰,因为一夜没有睡,他这会儿眼睛奇大,懵懵懂懂的看着顾若离,“这放在哪里。” 他还没等到顾若离的回答,就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让一下,别挡着门。” 随即他就被人撞开,手里提着的盐水悉数泼在了地上,他的人也被撞倒在一边。 “快放下。”欢颜迎到担架边,随即啊了一声看着顾若离,“县主这个……在眼睛上。” 是一支箭,射穿了眼球钉在了头颅里。 “不要慌。”顾若离皱眉迅速将手里的伤者收拾好,对他道:“你先休息,不要乱动,一会儿药会有人给你送过去。” 那伤者点着头,自己从床上一瘸一拐的下来,他伤的是左肩膀,光着膀子皮肤冻成了紫红色,瑞珠将衣服丢给伤者,他道谢慢吞吞的撑着出了门。 “抬上来。”顾若离指着担架上的人,又抽空在盆里洗了手,箭入的不算深,但是却结结实实的穿透了眼球。 因为伤的险峻,伤着满脸的血,且早就昏迷过去了。 “毛大夫。”顾若离道:“你给我打下手。”她说着看着白世英,“把药拿来。” 白世英应是。 医帐里一时间没有人再说闲话,各自有条不紊的默契的忙着自己的事。 赵安申看着撞他的又匆忙跑出去,这里没有人注意到他被撞的事,他笑了笑爬了起来,从地上捡起壶出去,刚到门口就听到顾若离道:“安申,盐水呢。” “我……我这就去烧。”赵安申回道。 顾若离蹙眉抬头看着他,冷声道:“我要急用,你去隔壁看看还有没有。”又和雪盏道:“你去烧水,将安申换下来。” 雪盏应是而去。 赵安申没事做了,就站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看着来来往往的抬着担架的医队,又看着顾若离几个大夫忙的昏天黑地,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在这里一点作用都没有。 忽然,余光看到一个披着白披风的医疗队的人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跑着,他手里搭在担架,可腿上却是中了一箭,他一愣忙冲过去,道:“你歇着,让我来。” 这个时候,大家认不出他是太子,更何况,顾若离手中好几个年轻的少男少女。 士兵根本没有多想,他也实在撑不住了,将担架给了赵安申。 担架上躺着人,一到他的手里就将他坠的腿一颤,险些脱手,他死死抓住跟着前面的人将伤兵送去杨文治的医帐里,又匆匆跟着领队跑了出来,往城墙边跑,往战火堆跑。 又燃着火球的箭飞射而来,他抬头看着一时不能适应,就听到身边有人喊道:“小心。”他被人推开,随即那支箭射在了地上,火苗还在烧,箭深深的扎进泥土里。 赵安申中箭过,所以知道箭入肉身时的感觉。 他出了冷汗,也学的聪明了,一边跑一边观察前面,避开箭雨一直到城墙下,在一具具无名的尸体中,在堆在一起踩着软软滑滑,却是千疮百孔的尸体堆里翻找。 顾若离说了,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要抬回来! 赵安申开始回忆那天看筵席时大家做的动作,他不停的叹鼻息,探脉搏,动作越来越熟练。 “他……他还活着。”赵安申有些兴奋的喊同伴,“快来帮忙。” 那天拖着担架来,正要和他一起搬,可是刚才还有呼吸的人,头一回断了气。 他楞了一下,看着死掉的士兵,心就像被什么攥了一下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说什么,扯了扯嘴角……他的同伴不再耽误,接着去翻。 赵安申也跟他他一眼翻着,忽然,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有人从高高的云梯上摔了下来。 他看着一愣忙过去试探鼻息,还有呼吸,他立刻喊着同伴。 两个人抬着担架开始跑。 担架很重,手都要脱臼了,赵安申在后面跑着,一头的汗,手臂开始不停的发抖,可是每当看一眼担架昏迷不醒的人,他就会咬紧了牙齿。 可以的,可以的。 他们都丢了性命了,你辛苦一点算什么,至少你还活着啊。 快,快,快! 赵安申在心里喊着,脚下越跑越快,进了顾若离的军帐,刚才那个眼球受伤的人已经被她处理好正好抬出去,眼睛蒙着纱布,依旧肯定一只眼睛看不见东西了。 “抬过来。”顾若离洗手回头喊了一句,赵安申就和同伴将人抬上去,汇报道:“左臂受伤,从云梯摔下来,很有看伤了内脏,别的暂时不知道。” 顾若离扫了他们一眼,其实也只是扫一眼,她连赵安申都没有认出来,扶着床道:“知道了,门口有馒头,走的时候抓了吃。” 同伴应是,赵安申也跟着应是,出门抓了馒头。 同伴拿着担架,他只是跟在后面,咬一口馒头跑十几步才吞下去,噎的他面红耳赤,可还是在到达城墙前,将所有的馒头吃了下去。 擂鼓的声音微微一顿,忽然就换了一种调子,紧接着攀登云梯攻城的士兵开始下来……赵安申不明白不由跟着众人去看,就看到曹骏站在十几个推着的巨大的树桩上,以极快的速度往城门冲。 打算去撞开门。 “这边。”秦大同也是同样,带着人扶着马车,在一里外的城墙初砸,据说中下段是城墙最薄弱的地方,只要砸开一个口子,就能瞬间扯出一个更大的缺口出来。 “走啊,发什么呆。”他的同伴拉着他,催着道:“快点。” 赵安申哦了一声,跟着同伴跑去,像是寻宝一样,在尸堆里找人……城楼上也响起了鼓声,赵安申听出来那是歇息的鼓,他回头去看就看到曹骏站在马车的顶上喊道:“歇你个龟孙子,你老子才不会和你讲规矩,给我砸!” 城楼上也有人喊道:“你个王八儿子曹骏,你不讲规矩,绝子绝孙!” “呸!”曹骏喝道:“老子还要去城里喝酒,谁耽误老子时间都不行。” 此刻,吴旋爬上城楼后,就看到距离城门约莫有一二里的距离外,无数个如同蜘蛛一样的人,正以极快的速度抓着绳子往上爬。 “往阴的。”吴旋觉得,他现在好像在用篮子打水,堵住了这里那里漏水,堵住了哪里别处还在漏,他大怒喊道:“那边,给老子砍掉绳子。” 大家纷纷往那边冲过去,一支支鹰抓就牢牢钉在了城墙上。 吴旋跑着,抬头看看天,方才一直被乌云遮住的太阳忽然露出了一点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中。 他已经打了五六个时辰了。 可是,他到现在都在被动的补漏补缺,连主帅赵远山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274 生死 城墙上石块不断落下,曹骏撞门其实并不容易,不断有人死在石头下,而且,太原城的城门早在先祖时就被加固过,就因为先祖从这里入京时几乎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进去了。 所以,先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各个城门以及城墙重新修葺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城墙和城门还是坚若磐石一般。 曹骏来了气,指着城门大喝道:“谁第一个进城,老子今晚给他找十个姑娘伺候。” 一阵喧哗,众人齐声道:“是!” 为了姑娘,拼了。 卯足了力气,被砸的几乎开了花的巨大的树干再一次冲到城门上,随着城墙上砸下来的石头,好像谱写的乐章,叮叮当当,砰砰炸开在耳边。 震天动地。 呐喊声不断,城墙上有人喊道:“曹骏你个王八儿子!” “你有本事下来和老子正大光明的打一架。”曹骏啐了一口,指着楼上喊道:“你这会儿不下来,一会儿等老子进去,非将你挫骨扬灰了。” 楼上的人大喊,“砸,砸死他们。” 一支支箭射下来,一块块石头堆在城门下。 颜显远远立着,抛石器被准备好,他手一挥石头划出极高的弧度,砰的一声丢在了城墙上,只听到嗷叫一声,有人从上面滚落。 随即,被人扎成了马蜂窝。 赵安申被人猛的拉开,随即一块石头擦着他的头顶过去,韩苗苗怒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和我回去。” “人手不够。”赵安申来不及解释,“你快回去,我没事的。” 韩苗苗又后怕又担心,“不行,这里交给我,你回去待着。”她揪着赵安申的衣领,“要是你死了,我们还在这里费没事劲儿。” 连她都知道,赵勋要是进京后,只要他不自己登基做皇帝,就一定会辅佐赵安申。 他不可能傻的还去辅佐赵凌,都闹成这样了。 可要是赵安申死了,赵勋还打个屁,直接让赵梁阙折腾去得了,反正他也不敢去西北。 大家划地而治,互相不干涉。 “好。”赵安申抓着韩苗苗的手,“你也跟我回去。” 韩苗苗抬头看看,她眯着眼睛道:“我留下来。我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像我爹那样上阵杀敌。”她好不容易偷溜出来,手中还握着刀,不杀几个人,她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要是你死了,我回京城有什么意思。”四周的声音很大,他几乎用喊的,面红耳赤,“和我回去。” 纵然是再没有想过,可她也是过了十四岁生辰的大姑娘了。没体验过喜欢和被喜欢,可也看过别人的情情爱爱。 她愣了一下,看着赵安申,随即腾的一下红了脸,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别胡说八道的。” “苗苗。”赵安申道:“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候。可是,有的话我怕过了此时此刻,我再也开不了口。” 他知道,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好,他也不该这个时候谈情说爱。而且,韩苗苗生性跳脱,她不会愿意跟着他待在宫里。 所以,他本来没有打算说。 但是,经历生死,看到这么多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消失后,他觉得他如果不说,以后一定会后悔。 “我知道你根本没想过你我的事,我也不强迫你。我只希望你从今天开始能考虑这件事。就算将来你选择依旧不变,我也不会强逼着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他说着,抓着韩苗苗的肩膀,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大声道:“我只是要告诉你,若将来我登基为君,我希望站在我身边,和我并肩而立的人是你!” “咳咳……”韩苗苗发懵,极其尴尬的笑着,她的心情很复杂……被人喜欢的喜悦,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还有对未来承诺的茫然,这一时半刻她连赵安申的话都消化不了,就更加谈不上去想将来她是要做皇后,还是做一位赤脚大夫。 “你先回去。”韩苗苗推着他,“我们都还小,以后再说这事儿。” 她话落,推了一把赵安申,自己就朝秦大同那边跑了过去。 赵安申看着她跑远,自己长长的松了口气,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让她知道他的心思。 “还走不走。”他的同伴扶着一个伤员过来,他一看点着头道:“走,走!” 话落,上前去扶着人上担架,快速的往军医那边跑。 吴旋的念叨好像被上天听到了,转眼功夫,他眼前忽然有一个男子翻墙而上,一跃而起,稳稳了落在他面前。 一身墨黑的直裰,眉梢似箭,眸光如同深渊一般,容色淡然的看着他,让他心里一缩。 这人个子很高,身材结实而有力,尤其是他的气质,就只是立在这里,便有股威压,震慑的他的人连连后退,不敢上前。 “你……是赵远山。”吴旋的话打了个结,不敢置信赵远山居然亲自带兵爬墙。 赵勋一个人站在这里,负手看着吴旋,吴旋的身后立着不下三百人。 他就这么站着,这三百零一人,没有一个人敢挪动一下脚,痴愣愣的看着他。 而他的身后,带来的一百个人正嗖嗖的往上爬,一个接一个的跳上来,稳稳的落在地上,拔刀看着对面的人,就好像屠夫进了屠宰场,就等着杀了卖肉。 嘿嘿笑着,摩拳擦掌。 吴旋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就这么看着赵勋,握着刀的手心开始冒汗,湿漉漉的腻滑滑的,咕咚一声他吞了口水,喉结滚动嘴唇干涩。 “正是。”过了一会儿,也就几息的功夫,赵勋带来的人都上来了,他眉梢终于抬了抬,“要是不打就让让,我们还有事。” 他话落,孙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们爷越来越风趣了。 “你!”吴旋终于回神了,顿时大怒刀一挥,道:“杀了赵远山,奖银一百两!” 就一百两,赵勋眉头皱的极紧,不悦的回头看了一眼孙刃,孙刃一个激灵回道:“知道了,爷!” 话落,他带着人就冲了过去。 两边一撞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赵勋提着刀事不关己的站在旁边看着下面的情形,唇角勾了勾,有人在他身后忽然砍下一刀,他头也不用就举刀挡住,反手一刀就听刀入肉身的噗嗤声,那人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吴旋远远看着,眉头紧蹙,随即转身就朝下面跑。 他不能这么打,他人多的优势还没有发挥出来,而且,赵远山居然敢带这么点人就进城,他就能让他有来无回。 “他走了。”孙刃指着吴旋,赵勋冷冷一笑,道:“走不了。” 这么好的机会拿住主帅,他要不是傻的,就不可能让他全身而退。 话落,赵勋一个跳跃起身,如同鹰隼一般俯冲而下,衣袍挥动猎猎响动,他落在地上时吴旋正好一只脚塌下最后一阶台阶,还不等他站稳,脖子上就被赵勋的刀架住。 “不是要杀我吗。跑什么。”赵勋拿刀背拍了拍吴旋的脸,“赵梁阙就让你守太原城,他是没有人用,还是太小看我赵远山了。” 吴旋涨的脸通红,咬牙切齿的道:“你不要高兴的太早。” “事不分早晚,我高兴了就行。”他说着,用下颌点了点,“吴将军,请!” 吴旋被挟持了,在他带着一万多兵马,易守难攻的密不透风的太原城中,被人拿刀架着脖子挟持了。 他们的四周一会儿工夫聚集了无数人,一个个提着刀拿着箭,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 赵勋淡淡然的挟持人质,走的不算快也不慢,目的却很清楚,他要去开城门…… 说好的正午开门,决不能耽误了半刻钟。 “都愣着做什么,杀了他。”吴旋这辈子受过的最大的屈辱,就是此时此刻,他被人挟持着在自己的属下面前穿过,他宁愿即可死了,也不要这么丢人。 可是没有人敢上来,围着赵勋。 赵勋往前走,包围圈就往前挪动,匀速的动着渐渐往城门而去…… 城门出传来砰砰的声音,还能听到喧哗声外曹骏粗哑的嗓门,正骂骂咧咧的发泄着暴躁的情绪……他撸着袖子推开前面受伤的士兵,道:“自己去包扎,老子来!” 他话落,扶着马车大声喊道:“撞!” 轰的一声,撞在门上,有碎石从墙缝里抖落,他们极快的往后退,口中喊着口号,退到几十步开外接着往前冲,前面的士兵极快的将挡路的石头,尸体挪开,车子冲过来…… 门就在这是吱吱嘎嘎的开了,曹骏一个没停住,就直接扶着车跟着冲了进去。 “赵远山!”要不是有功夫在身,他都要被绊倒了,松了手就看到车子冲了老远冲散了人群飞驰了进去,他哈哈一笑,道:“你也不打个暗号!” 赵勋抬头看天,道:“时间刚刚好。” 曹骏也抬头,太阳刚刚好爬到正中。 庆阳城中,方朝阳抱着祥哥儿坐在马车里,车门关着只有窗户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咕噜噜的盯着路上的行人。 每一次上街,祥哥儿都要趴在窗口看外面,比平时都要安静许多,就这么盯着看,他能看大半天。 “跟上来没有。”方朝阳问李妈妈,李妈妈从车门的缝隙往外面看了看,道:“在后面呢,紧紧的不会丢。” 后面一辆车上,荣王正带着朗哥儿遛弯。 祥哥儿看够了,就坐下来靠在车壁上,将手里的半块苹果塞嘴里,方朝阳拍开他的手,“都黑了,换一个。” 说着,换了一个给他。 祥哥儿就一边啃着苹果,一个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方朝阳也听不懂,就支着面颊斜睨着他…… 一个说一个听,一老一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李妈妈看着失笑。 后面的车里,荣王也是这样,和朗哥儿面对面坐着,朗哥儿嗦着手指不说话垂着眼帘,也不知道想什么,荣王就拿着一经文叽叽喳喳的念着,也不管朗哥儿听得懂听不懂,他自己念的特欢畅。 “你老子小时候我也给他念过一次,不过他不爱听,动来动去特别讨厌。”荣王压着声音道:“还是你好,就爱听祖父念书是不是。” 朗哥儿看了他一眼,接着啃手指。 荣王就接着念,叽里咕噜的接着念经文,朗哥儿好像累了,就爬下来躺着,看着车顶听着咕噜噜的车轮声,听着荣王起起伏伏的经文声,眼皮开始打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孩子。”荣王心疼不已,忙抓了毯子给他盖上抱在怀里,又心疼的啪叽啪叽亲了两口,“说睡就睡。也不知道你老子现在打哪里了,非要打架,他从小就这是这样,一听到打架他跑的比谁都快。” 朗哥儿均匀的呼吸着,小小的脸又白净又精致。 “像我!”荣王满意不已,“还像太妃!” 他哼着小曲儿,掀了帘子对前面的车喊道:“那谁,回家去,朗哥儿睡着了。” 方朝阳皱眉,就看着正在咯咯笑着一身劲儿的祥哥儿,挑眉,淡淡的道:“你也睡觉。” 祥哥儿接着笑,把苹果啃出一个小月牙出来。 278 辛苦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可是却好像离的很远似的,照在身上一点都不暖和。 吴旋打了个寒颤,架在脖子上的刀就跟块冰似的,冷的他直哆嗦。 几天没有睡好,他这会儿精神恍惚,不但是他,太远城中他的部下们也是如此,紧张的绷着绷着,忽然就好像要断了似的。 他还没打呢,他在赵远山来前列了很多计划,如何打,每一步怎么走,怎么应对,他还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研究了赵远山的战略和性格,他有个厚厚的本子是,上面记录分析了赵远山每一次战争的细节。 他做足了准备。 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努力。他非常期待这一次,他要一战成名,让天下人知道他比赵远山厉害。 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还没打呢,他还没有出手呢。 为什么都不按牌理出牌,吴旋被捆着拉着他的孙刃踢了他一脚,似笑非笑的道:“吴将军,叫你的手下放下武器,不然我们可就要大开杀戒了。” “不可能!”吴旋咬牙切齿的道:“我的手下不会投降。” 孙刃呵呵一笑,这边曹骏听到了抬手就抽了吴旋一耳光,啐道:“给你脸还不要脸了。有城墙守着你都失了城池,现在买你面对面你以为你能打得过谁。” 吴旋抿着唇气的直抖。 “都给老子听着。”曹骏指着一干人,“投降不杀,等战事了你们还是百姓,回家种田生孩子去。要是不投降,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对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 顾若离收拾完手中的一个病人,朝外头看了一眼,外面还有两个人在等着,她低头沉声道:“下一个。” “顾大夫。”外头的伤兵坐在地上,摆了摆手,“我们的伤还能撑一会儿,不打紧的。您休息一下。” 顾若离抬头看着他,笑了笑道:“没事,我在这里又没有危险,只是做力所能及的事而已,不用休息。” “快点将你们治疗好她就能休息了。”欢颜过来扶着伤兵,“你这胳膊腿都有伤,再不治可是要截肢的啊。” 那人吓的一个激灵忙颤巍巍的走过来趴在床上。 褪了衣服,伤兵胳膊和腿上都中了箭,肩膀也被石头砸的血肉模糊,顾若离先消毒了肩膀上的伤,上了药,又外扩了箭伤取了箭,动作极快。 伤兵本就喝了麻沸散不觉得疼,她的动作又快又稳,几乎只是感觉躺着休息了一会儿,事情就已经办完了。 “好了。”顾若离道:“药统一煎药,送去给你的时候记得喝就行。”她说着扶着伤兵起来,正要叮嘱几句,忽然就听到一阵欢呼声传来,她一愣床上的伤兵已经一咕噜跳下来,道:“赢了!” “我们赢了!”他话落,他们的四周也是一片欢腾声,“出师大捷,我们赢啦!” 伤兵一只脚跳着出去,在门口看着太原城的方向哈哈大笑。 顾若离愣了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以为攻城至少要个三五天,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至少用了一个半夜一个半天而已,太原城就稳稳拿下来了。 这也太让人意外了。 “县主。”雪盏激动的不能自已,“我们真的赢了吗。” 顾若离点了点头,这头一战赢了极其的鼓舞士气,接下来再往前走,虽依旧困难重重,可大家却更多了一份信心。 “让伙房起火造反。”顾若离和雪盏道:“带来的猪都宰了,要是不够就去附近的村里买,有什么买什么,今晚好好犒劳大家。” 雪盏点头应是,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顾若离朝门口最后一位伤兵招了招手,等处理好他的伤势她去了后面伤兵休息的地方,一个多时辰已经统计了伤亡人数。 死三百一十人,轻重伤不计约有六百多人。 这样的数字虽让人心疼,可拿下一个太原城,却已经是亘古少有的了。 “县主。”岑琛和张丙中笑盈盈的跑了回来,两人一身的狼狈,但精神却异常的亢奋,“那边的人都带回来了,幸不辱命。” 顾若离也拱了拱手,道:“辛苦各位了。” “不辛苦。”杨文治从帐子里出来,抚须含笑道:“做大夫的,一生能经历几回这样的场面,虽是不幸却也是大幸。” 这样太能一个大夫了,既能磨练意志,又能让手里的活更加的沉稳。 难能可贵的机会。 “我也觉得。”张丙中点着头,“你们不知道,刚才我缝合的时候那速度,比我内子做衣服的速度都快,真的是……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出来才好,可实际上的速度也差不多三头六臂了。 “大家都做的太好了。”顾若离道:“今晚我和阿丙还有毛大夫先当值,你们先好好休息,明天换你们。” 这些伤兵应该不会跟着走了,过几天他们去阳泉,这里还是要留人守城。 “行,那老夫也不和你客气。”杨文治哈哈一笑,“年纪大了,还真是有些吃不消。”看病的时候没觉得累,可是一停下来还真是觉得人都快要散架了。 顾若离轻轻笑着,和张丙中巡视病房,出来时候就在门口撞到了赵安申,她一愣才想到今天一天没见到他的人,“你今天去哪里了?” “我跟着医疗队的人抬伤员呢。”赵安申笑着道:“太惊险了。” 顾若离听着一愣,伸手去摸他的胳膊,手中的感觉就很不对,她随即撸起他的袖子,就发现他的两个手臂都肿的高高的,“疼不疼?”她蹙眉看着他。 他红了脸笑的有些惭愧,“疼!”两条手臂就跟被大锤抡过碾压了一遍,这会儿疼的他简直是生不如死。 “欢颜,拿活络油来。”顾若离扶着赵安申在门口坐下来,“你没有锻炼过,这样抬着人要是拉上了肌肉怎么办。” 赵安申点点头,“我没想那么多,以后不会了。” “嗯。”顾若离接了活络油,顾若离倒在手心里给他揉着,赵安申安静的坐着,一张脸因为疼痛而扭在了一起,“七婶,你不害怕吗。” 顾若离嗯了一声,道:“害怕啊,可是有时候害怕解决不了问题。” 是啊,害怕解决不了问题。 “七婶。”赵安申抬头看着顾若离,目光灼灼的好似保证一样,“我……我将来一定做一个好皇帝,一心为天下苍生。” 顾若离手脚一顿,抬头看着他就笑了起来点着头道:“我相信。相信你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君王。” 他这么保证,其实和当下的环境有关,可顾若离这么说,却莫大的给了他信心,他脸一红问道:“七婶觉得我可以?” “当然。”顾若离揉着,轻声道:“以你的聪慧,只要有心将来必成就伟业。” 赵安申抿着唇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顾若离在他手臂揉搓着。 “晚上会更疼。”顾若离换了一只手臂,“要是疼的实在厉害,过来喝点麻沸散。多少能睡一会儿。” 赵安申点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苗苗了吗。”顾若离想到韩苗苗,赵安申一愣回道:“他跟着曹将军进城了我好一会儿没有看到她了。” 顾若离也不奇怪,韩苗苗的性子耐不住,肯定要去前面的。 赵安申上了药后去城里找韩苗苗,赵勋正站在城门边和众将士说话,底下的人板板整整的立着,听的仔细认真,他静静靠过去也跟着听着,眼中渐渐流露出崇拜之色。 七叔的气概不是一日练就的。将来,他也要有这样的气度和独当一面的能力。 不畏任何场面,不惧任何磨难。 忽然,赵勋的视线一转落在他的面上,目光微顿后又移开别的地方。 赵安申弓着腰笑着进城去找韩苗苗。 吴旋被抓了关在府衙的地牢里,他一万多兵马困在城里缴了械,曹骏不收俘虏,但是要将他们关在这里关上两个月,大定后才能放他们走。 不杀就行,他们也就安安静静的待着,等战事停了他们就能回家了。 “困两个月不大合适。”颜显和赵勋慢慢出城往医帐走,赵勋沉声道:“不用两个月。” 他们的粮草支持不了两个月,而他也没有打算拖上两个月。 十月中旬,他就要进京。 “那就行。”颜显含笑道:“你去和县主说话吧,剩下的事我和曹骏去处理。城中的百姓也要陆陆续续回来,到时候龙蛇混杂,我们还要多留些人。” 赵勋颔首,视线投向军帐。 有顾若离在后方,他的心就莫名的安定下来,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加快,还不等他到跟前,就远远的看到站在灶台边正端着碗的顾若离。 穿着一件秋香色的半旧褙子,身上都是血迹,头发也是乱蓬蓬的,可就是出奇的好看。 “娇娇。”他大步走过去,顾若离抬头看见他随即笑了起来,在锅里盛了一碗汤端着过来,“刚刚熬好的,你趁热喝一点。” 赵勋端着碗就朝嘴里倒,顾若离哎呀一声拉着他,“汤,你一点一点喝。” 他笑了起来,点了点头,“休息三天,我们去阳泉。” “好。”她点了点头,“三天时间够了,我们足够准备了。” 两个人说着话相识一笑,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媳妇儿,辛苦了。” 279 栗子 “你也辛苦了。”她抬头看见他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回头喊道:“雪盏,把我梳子拿来。” 她拉着赵勋席地坐下,“你方才就这样和将士们说话的?” “嗯。形象不佳?”他端着碗坐在地上,她笑着拆了他的发髻点着头,“是啊,赵将军可是一点风度都没有了。” 他哈哈一笑,将汤倒嘴里拿袖子一揩,“这样呢,有没有。” “有!非常的有。”她笑着,一回头看到白世英正笑眯眯的站在她后面,递了把梳子给她,“雪盏正有事,我替她走一趟。” 顾若离抿唇笑着,道:“有劳白姐姐。” “没事。”白世英话落,赵勋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有件事这两日倒是忘记了。前日收了消息,在沅江附近有人见过白素璋。” 白世英听着一愣,随即嗯了一声,“有劳将军挂心了。不过,以后他的事情将军不必告诉我。”话落,她淡淡行了礼走了。 “她还没释怀。”顾若离给他梳头,低声问道:“白先生去沅江做什么,准备去岭南?”话落顿时想到了霍繁篓,“是……和霍繁篓碰头吗。” 赵勋摆了摆手,道:“都不是。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打算从沅江出镜去安南。” “安南?”顾若离皱眉,想不到白素璋去安南做什么,不过对他本来也不是很了解,不知道也正常,“那边是什么情况,不是听说李氏正乱着的吗?” “嗯。朝廷里争斗不断。我料定明年他们要来京城。不是求援就是新王登基求敕封。”赵勋波澜不惊的,“若有空,我倒是想去走一趟。” 左右都是大周的属地,等他们内部斗完了他们再露面定大局。 李氏有几个儿子,哪个比较无能,哪个又一心投靠大周他早就摸的很透。 顾若离嗯了一声,想到了城里的事,她还没有进去,“那些俘虏怎么安置?” 赵勋和她细细说了一遍,她给他绑好了头发,也坐在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走动着,朝着她笑着打招呼,看见赵勋就一本正经的行礼,她失笑道:“这么多人一天要吃多少粮食,得想个法子才行。” “嗯。是要不少粮食。”他的粮草养自己人都不是很充足的,预算只能到十一月,所以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速战速决不能拖沓时间,现在加上这些人,他想了想挑眉看着她问道:“你说说看,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 “我?”她一愣笑着道:“我能有什么见地。”顿了顿还真是在脑子里转了一遍,脱口道:“打散了也不行,这些人就是祸害。聚在一起白吃白喝太便宜他们了……我看让他们进山好了,帮着百姓开荒地,做的多了再给粮食,等战事停了再解散放人。” “这个主意不错。”他以前收了俘虏不是杀了就是收编了,但是现在收了这些人不安定的因素太多,还是留在后方管制的好,“行,就按你说的办。” 她一愣笑了起来,“真行啊,你可想清楚了。” “我媳妇儿说的当然行。”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去做事,晚上来接你去城里吃饭。” 她笑着摇头,指了指身后的医帐,“今晚不行,我要值夜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他起了身深看了她一眼,“那你不要太累。”话落又怜惜的抱了她,才大步而去。 顾若离又站了一会儿,在笼屉里抓了个馒头边走边吃的去了医帐,和张丙中一起巡查。 两个人各自做事,她要兼顾几百个伤兵,几乎走一圈下来就要花去一个多时辰,赵勋则要安排太原城中的事,一直到深夜才歇一会儿,准备和秦大同一起去审问吴旋。 两人走在街上,四周灯火通明,秦大同低声道:“明天休整一天,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嗯。”赵勋颔首,秦大同又道:“探子来报,阳泉那边人手不多,看赵梁阙的意思,怕是将所有的布防都留在了京城,那边才是重中之重。” 赵勋颔首,回道:“这里折损了一万五,阳泉保定合在一起他不敢超过一万,所以我们不需要硬仗,怎么打,我心中早有想法,明日一早我们细细说。” 秦大同也有想法,他对这边比较熟悉,所以点头道:“好。我正好也有一些想法,我们交换一下意见。” “好!”赵勋颔首正要说话,忽然就看到一家开了半扇门的铺子里隐约架着一口大铁锅,门口还挂着祥记栗子的牌匾,他眉梢一挑道:“进去看看。” “啊?”秦大同没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拔了刀在手中,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他以为赵勋发现了异常。 “炒栗子。”赵勋拍了拍秦大同的肩膀,笑着道:“进去看看有没有栗子剩下来。” 秦大同愣住不敢置信的看着赵勋进了铺子,点了里头的灯,过了一会儿居然就从人家后院提了个半袋子的栗子出来,往地上一放,他道:“生火啊,愣着作甚。” “哦。”秦大同无语,只好给他生火,赵勋就拿了个钳子坐在一边,在灯下一个栗子一个栗子的切,切出小小的口子放在一边,一开始做的还不算熟练,过了一会儿就手速极快,没一会儿功夫就出了半筐子。 锅里的沙一热,他就倒了栗子进去炒,两位将军居然一个灶上一个灶下的炒栗子。 大半夜的动静不小,而且也非常的香,没一会儿功夫就引的曹骏和颜显也带着人来了,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翻栗子的是赵勋,就笑着道:“远山,你这是打算齐戎从商啊。” 他说着进了门,就在锅里捡了一个一边吹着一边就朝嘴里送,赵勋扫了他一眼,问道:“熟了?甜度如何?” “熟了。但是太甜了点。”曹骏不爱吃甜的,赵勋却是丢了铲子开始盛:“那就刚刚好。” 曹骏咦了一声,朝颜显挤眉弄眼的,颜显抱臂靠在门边含笑道:“他是给县主炒的。听说县主最喜欢吃的零嘴就是糖炒栗子,还要很甜的。” “嘿!”曹骏大怒,冲上抢栗子,“赵远山,你这分明就是欺负我没媳妇儿是吧。” 他早前娶了一个媳妇儿,不过生孩子时难产死了,一大一小都没有保住。 赵勋拍开他的手,将栗子全部装了起来递给孙刃,“给县主送去。” “给我留点啊。”曹骏又扑过去,赵勋将地上生的给他,“自己弄!”话落,一拍身上的灰就优哉游哉的出了门。 曹骏就指着秦大同,“大同呢,他可是给你忙活了好久的。” “他不爱吃。”赵勋走的远了,声音慢慢传过来,曹骏就瞪着秦大同,秦大同笑着道:“我确实不爱吃。不过,你不是去找姑娘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完事了?” “找什么姑娘。”曹骏啐了一口,“姑娘早被吴旋那个王八儿子给吓跑了。” 整条街上,没几家有人。都像这栗子铺子一样里面空关着的。 “那就再忍忍。”秦大同勾着曹骏的肩膀,和颜显一起三个人出来,“去看看吴旋去,消消气!” 曹骏嗯了一声,几个人跟着赵勋往府衙而去。 顾若离终于能歇一会儿,头昏脑涨的靠在椅子上休息,刚抓了吃剩的半个馒头,孙刃就抱着一大包热乎乎的栗子来了。 足足有五六斤。 “哪里来的?”顾若离接过来抓了一个出来,还是滚热的,“不是说城里的铺子都关了吗。” 孙刃嘿嘿笑着,道:“爷亲自炒的,让属下送来给您当零嘴吃。” “七爷炒的?”顾若离惊讶不已,剥了一个在嘴里,肉质刚刚好还很爽口,“他留了没有,都给我送来了?” 孙刃点着头,“那您吃着,属下回去了。” “等下!”顾若离想了想,“等我两刻钟。”话落,就跑了出去切了几个冷馒头用竹签叉好刷了一层油,在灶头里添了柴火就开始烤馒头片。 不一会儿烤了好几个馒头出来,拿纸包了又撒了点辣椒粉递给孙刃,“来而不往非礼也,给七爷送去。你也吃几个。” 孙刃笑着,抓了一个丢在嘴里翻身上马,一溜儿的进城去了。 她也失笑一回头看到白世英抓着栗子站在门口笑着道:“将军烤的?我正饿了,就不和你客气了。” “这么多,我怎么吃的完。”她笑着拉着白世英坐下来,两个人面对面的剥着,白世英吃着道:“量着你的口味炒的吧,这么甜。” 顾若离轻笑。 白世英靠在椅子上歪头看着她,手中转着栗子,也微微笑着。 京中,赵梁阙啪的一声砸了一个茶盅,他穿着中衣外头披着斗篷,显然是刚被睡梦中叫醒,怒道:“太原城就这么轻易丢了?” “是。吴旋被抓了。”来人回道。 赵梁阙气怒不已,来回走着,他以为单一个太原城就能耗上半个月,损赵远山两万兵马,等这么一层层耗下去,他根本就倒不了京城的。 “这个没用的蠢货。”赵梁阙的疆域图前停下来,看来他不得不重新部署了。 要不然以这样的速度和势头,不到十一月他就能冲到京城脚下来。 280 太后 “圣上。”成一坐在床对面的杌子上,轻声细语的劝道:“人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这要是死了,纵然再有满腔的抱负也都是空谈啊。” 赵凌斜睨着成一,他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手脚早就没了知觉。 成一劝他,不是因为还有主仆之情,只是单纯的想要在赵梁阙跟前立功。 能有禅让诏书,那就不是逼宫谋反,皇位也顺理成章名正言顺。 “滚。”粗哑的声音,像是从棺材板里传出来的,赵凌瞪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我就是死,也不会写的。” 他的玉儿,他对她那么好,居然……居然从一开始就背叛了他。 “圣上。”成一不以为然,低声道:“您可知道,玉夫人去哪里了。” 赵凌一愣立刻睁开了眼睛看着成一,“什么意思?你知道她在哪里。”他找了很久了,始终都没有沈橙玉的消息。 “奴婢也不知道。但是郡王肯定知道。”成一道:“您可以问问郡王,他一定不会瞒着您的。” 赵凌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你不要再费口舌了,可以滚了。” “圣上,还是那一句。郡王答应你,只有写了禅位诏书,他就一定不杀你,所以……你还是想想清楚吧。”成一说完,掸了掸衣服笑呵呵的出了门。 赵凌死寂的躺着,无声无息的。 长春宫中,邱嬷嬷递了个便签给太皇太后,压着声音道:“这是今天馒头饭菜里的纸条,您过目。” 太皇太后接了略扫了一眼迅速放在火上烧了。 “把朝生喊来,我有话和他说。”太皇太后将纸条丢进漱口痰盂里,邱嬷嬷立刻端着出去倒了,过了一会儿方朝生从偏殿过来,喊道:“姑母,找我何事。” 他自己要求进宫的。因为他知道就算那天他不自己要求来,没几日也会被赵梁阙绑着关去宗人府。 还不如主动点,好歹能和太皇太后还有方樱在一起,也能有个照应和商量事的人。 “远山到太原了。”太皇太后低声道:“这两日,他一定会逼着圣上写禅位书!” 方朝生眉头紧紧蹙着,攥着拳头沉声道:“不管他怎么折腾,等远山打到京城来后,他一样还得灰溜溜的滚下来。”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太皇太后冷声道:“可……这是耻辱,奇耻大辱。”一个皇帝被人挟持写了禅位书,这让她死后怎么和列祖列宗交代。 养了这么一个不肖子孙出来,败尽了皇家的脸面。 “哀家打算亲自见见他。”太皇太后端着茶盅,手指在几不可闻的发颤,“若是不成,哀家就亲自送他一程,也好过他丢皇家的脸面。” 这个“他”,当然是只赵凌。 方朝生沉默了下来,这么大的事情,他哪敢指手画脚发表意见。 “只是苦了我们樱儿。”太皇太后心疼不已,她方家好好的孩子,如今被折腾这样,将来还要在这深宫里头苦熬几十年,直到老死……她这辈子已经熬干了,将来…… 将来方樱就是第二个她啊。 这样的生活不切身体会,是永远无法理解其中的孤寂落寞。 “哀家亲自去。”太皇太后抿着唇低声道:“你想办法和杨文雍联络上,将哀家的话告诉他,让他也做些安排。他们这些人装乌龟王八的也装的够久的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再接着装下去,皇朝就真的要亡了。让他们都好好想想,是真有这胆子做冷眼目睹的旁观者吗。” 就算有一天赵远山到京城了,杀了赵梁阙也没有用。 因为在历史上,赵梁阙只要登基过,那么这血统就不算纯正了。 所以,她才会有这些想法,是因为她知道,赵远山不在乎这些,所以他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走的,这些计划根本不会包括这些,以及……赵凌的生死。 “好!”和外面联系很不容易,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这馒头里的纸条是送谁给他们送来的,但是,这却是他们如今唯一和外面联系的途径,方朝生心头想着,起身道,“我这就去试试。” 太皇太后喊住他,“你小心一些,若被察觉了也不用怕,索性将动静闹的大一些,宫里的事瞒不住外面,他们一样是知道的。” 方朝生点头应是而去。 但一下午他都没有找到机会,实在是赵梁阙将长春宫守的密不透风,他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直到第二天晚上,厨房送饭来时他依旧一筹莫展,看着碗里的馒头他迫不及待的打开,果然,里面夹着一个纸条,上面言简意赅的写了一句话:已知,勿动。 他不明白意思,急匆匆的拿去给太皇太后看,她眸色沉沉的道:“看来,此人是料到了我们的打算,所以劝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这么说,他有安排了?”方朝生显得有些激动。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他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轻易去相信别人呢,话落,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明日一早,你传话出去,就说哀家要见阙郡王。” 方朝生点头应是。 第二日中午的时候,赵梁阙进了长春宫,笑盈盈的行了礼坐在了太皇太后的对面,道:“伯母有什么话直接说吧,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用拐弯抹角。” “你既如此说,哀家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太皇太后指了指桌上的茶示意赵梁阙用,他当然不会喝这里的茶水,便笑了笑道:“请说。” 太皇太后抿了一口茶,也不看他微垂着眼帘,道:“你让圣上给你写禅位诏书,他不写还绝食了?今天是第六天了吧,我看也差不多活不成了。”又道:“他要是这么被你逼死了,你这皇位就算是到手了,定然也会被后世的人唾骂。” “伯母过虑了。”赵梁阙皮笑肉不笑的,“前儿他可就吃东西了,而且,这诏书他也写了,我正在和钦天监挑选吉日呢,等选好了日子就来告诉伯母您一声。” 太皇太后手一抖,侧目看着赵梁阙,心口气的一阵阵的绞痛,“怎么,你以为有了这么,你就名正言顺了?” “只能粉饰太平啊。”赵梁阙也不避讳,“不过,如今伯母您再帮我说说话,就是锦上添花了。这花也不是白添的,我定会好好伺候您,就和当初伺候我母妃一样,您看呢。” 你母妃怎么死的还没有弄清楚呢,太皇太后淡淡一笑,隔了茶盅道:“哀家身体不好,花是添不了,晦气倒是随时都有。”话落又道:“既是这样,那哀家见一见圣上就更加无所谓了吧。你安排一下,哀家下午就要见他。” “抱歉。”赵梁阙道:“他身体不好,不能情绪激动被人打扰,恐怕要扫伯母的兴了。” 太皇太后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冷冷的盯着赵梁阙,“哀家在宫里这么多人,也不是睁眼瞎……当年你也是好好的孩子,原还不愿意成亲的,为何突然成了亲。后来又突然带着家眷去了岭南,这其中的事哀不提是因为觉得恶心。不过现在恶心的事太多了,哀家回头想想这样的事还真是算不得多恶心的事了。” 赵梁阙脸色一变。 “静安当年的那顶金项圈,你还留着呢吧。”太皇太后斜睨着他,“那项圈你是不是一眼就知道是她的?” 这个她,当然不是顾若离,而是这项圈真正的主人,齐太妃。 “伯母的意思,侄儿不明白!”赵梁阙说着话站了起来,拂袖欲走,太皇太后就看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道:“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哀家的话可还没有说完……那时候你是不是就暗暗发誓有一日要做上帝位替她报仇?你打算怎么报,封她一个皇后还是皇贵妃?” “闭嘴。”赵梁阙目光阴戾,眼眸爆突的看着太皇太后,“不要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我要是现在杀了你,也只是手中多了一条人命而已,没有人敢说我半句。” “杀吧。”太皇太后举目看看这冷冷清清的宫殿,“哀家也活的够了,看尽了这世间的丑态,实在是厌恶了。” 赵梁阙猛然一挥袖子,手边的茶盅茶壶悉数摔在了地上,他指着太皇太后失态的道:“你不要逼我。” “谁在逼谁。”太后太后也站了起来,似笑非笑的道:“就如你说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不了鱼死网破,你多不怕哀家又怕什么。” 赵梁阙紧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的道:“你若敢说出半句,毁了她的清白,我定将你的子子孙孙都钉在城墙晒成枯骨。” 太皇天后哈哈一笑,“子孙愚钝,活着也是耻辱,有劳侄儿了。” “哼!”赵梁阙盯着她,猛然就想到了很多年前他来宫里时的样子,他和荣王一起混迹在她的宫里,不管她做了什么好吃的,都是分成两份,他和荣王一人一份…… 不够,荣王贪玩常常几天都不来,所以经常的,都是他一个人吃着她亲手做的点……有时候为了吃的时候能让她感到高兴,他会一整天都不吃东西,就为了狼吞虎咽吃的香甜。 她笑起来很好看,笑容暖洋洋的照在人心头……梅筱柔生的有些像她,可是却只是面容像而已,性子和行事不及她半分温柔大方得体端庄。 他常羡慕荣王,有这样的貌美温柔的母亲却不知道珍惜。 却更加恨昭宗,晾着她一个人独守空房,连笑容都透露着落寞。 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有她干净,除了她,所有的女人都是脏的,蠢的……他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你想怎么样。”赵梁阙问道,太皇太后就笑了笑,道:“哀家要见圣上。” 赵梁阙想也不想就回道:“不能,你尽管死了这条心。” “那就让哀家明天去金銮殿。”太皇太后立刻以退为进,“哀家倒要看看,那些忘恩负义的高粱都有谁。” 这个倒是可以,他亲自在太皇太后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他眼前用手段。 “明天我让人来接你。”赵梁阙拂袖而去,太皇太后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出去,等邱嬷嬷将殿门关了她长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邱嬷嬷过来扶着她语气无奈的道:“您也别自责,到如今这地步,谁的名声也不重要了。” “她也是可怜人。”太皇太后摇了摇头,道:“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恶心的事,她也不可能去的这么快。如今去了还要被我拿出来说叨,是我欠了她的啊。” 邱嬷嬷也不知道说什么,想到齐太妃当年的风姿,虽不及太皇太后美艳,可却是胜了一份秀雅清冷。 赵梁阙走着,怒容满面,这是他心头的秘密,他没有想到太皇太后今天说了出来。 他忽然停下来,手附在游廊的柱子上,指尖发凉的喊道:“来人。” 他的常随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他低声道:“明日早朝过后,将太皇太后送保定去,让她替我们守着保定城。” 常随应是。 两日后的阳泉城中,顾若离刚刚洗了一个热水澡,舒服的躺在床上,瑞珠给她擦着头发,笑着道:“这一次比草原上好多了。” “嗯。”她抬眼看着瑞珠,道:“你不用管我,将炉子提过来摆在这里就好了,你也去洗洗休息去。” 瑞珠笑着应是,将帕子放在一边将炉子提过来摆在床边上,自己开门出去。 顾若离将头发垂在床沿下,随手抓了枕头的底下的册子,摸了炭笔出来悬空记着…… 进阳泉很容易,赵勋没有动一兵一卒,就开了门城门,她当时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这里县官杨清辉是同科,和赵勋以及颜显都认识……所以进城就显得毫无阻碍了。 而赵梁阙留在这里的兵在开城前就退去了保定,赵勋没有追,因为这些都不重要。 门外传来上楼的声音,随即被人推开她看到赵勋正要进来,忽然身后有人喊住他,“爷!” 门又被赵勋带上,他说话声传了进来,“何事?” “京城传来消息,太皇太后从宫中失踪了。”孙刃低声道:“属下怀疑会不会送到保定了。” 顾若离听着蹭的一下坐起来,抓了床边架子上的衣服飞快的穿好,又将头发抓了个髻由着它滴着水珠就开了房门,站在门口冷着脸问道:“什么叫太皇太后失踪了?” 孙刃摇了摇头,不是很确定的道:“她昨天还上了金銮殿,此后就没有回长春宫。” ------题外话------ 字数我会慢慢回来一点,最近一直在和某编辑套近乎,哈哈哈哈哈。略有成效! 其实最希望多更的人是我自己。我不是码不出一万字,更不讲一天写不出六千,我以前几个文都是从头到尾95%的万更率,但是现在为了名嘛,咳咳…… 我是专职,一天更三千字的稿费只是一天更一万字的四分之一不到,一个月下来我就不得不吃土了。(虽然以前也是吃土,但是现在快连土都吃不到了。)哈哈哈哈。多苦逼! 所以,我是牙齿落了吞下去噎住了,还请大家多担待。嘿嘿…… 278 双方 “七爷。”顾若离脸色顿时沉冷了下来,她一直没有担心过太皇太后,因为她毕竟是长辈,又历经了三朝,赵梁阙再怎么样都不会轻易对她下手。 现在看来,她还是将赵梁阙想的太有人性了,“他真的会将太皇太后送去保定?” 送去保定的目的太明显了,就是要让太皇太后作为人质来胁迫他们。 “你别着急。”赵勋安抚的看了她一眼,回头对孙刃道:“派人去保定打探一番,将消息确认了以后再说这件事。” 事实上赵勋也有惊讶,因为赵梁阙这样对太皇太后确实不是明智之举,他现在这么做,应该是有什么事刺激他了。 “那……属下亲自去一趟吧。”孙刃凝眉道:“保定是最后的屏障,那边的四周守卫森严,属下去还有点把握。” 赵勋颔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心。” 孙刃应是随即下楼而去。 “进去吧。”赵勋牵了她的手进了房间,低声道:“他的目的还是我们,我们没有到祖母不会有危险。” 顾若离紧蹙着眉头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您说,他是不是准备登基了?” 赵凌写了禅位诏书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 “要是容易,他也不会等到今天。”赵勋坐下来提壶倒了茶慢条斯理的喝着,“六部九卿,虽无人出面反对,可若有心拖上半月再简单不过,除非他事事亲力亲为。” 顾若离点了点头,他又道:“他送祖母去保定,应该是因为别的事。单因为登基他不会如此。” 太皇太后这半年在长春宫都很安静,几乎没有为什么事出头过,赵梁阙也不曾为难过她。 “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事。”纵然知道暂时美欧危险,可顾若离还是不放心,毕竟太皇太后的年纪不小了,这样路上折腾奔波的,要是伤了身体怎么办,“难道……” 她的话没说完,赵勋点了点头,道:“*不离十。” 太皇太后怕是对赵凌动了杀心,从而刺激了赵梁阙,将她从宫中绑架了出来。 顾若离揉着头,看着他道:“我们明天就启程去保定吧,不管她老人家在不在那边,我们都要早点去的,多耽误一天我们就要消耗掉更多的粮草。” “我已经安排好了。”赵勋微微颔首,道:“明天天一亮就启程。” 她点头应是,拆了自己的头发晾着,又将自己的衣服一切东西收拾了一下,准备好包袱摆在一边的椅子上,推着赵勋,“你快去洗洗,早点休息。” “好。”赵勋去洗了澡,夫妻两人躺在床上,她靠在他肩头两个人都不说话,过了很久她沉声道:“祖母还没见过祥哥儿和朗哥儿,来的唯一的一封信里,半封都是念叨孩子呢。” “不会有事的。”赵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快睡觉,明天我们就去保定。” 顾若离点了点头躺好了,可许久都没有睡意,她强迫着不要动,免得吵得两个人都睡不着……殊不知赵勋也是静静的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快亮时,夫妻二人才勉强打了盹儿就起床了。 整顿了一番,一行人踏着清晨的薄霜浩浩荡荡的往保定而去,路上走了三天保定在望。 这里不必阳泉,立在保定城下就是背贴大同,若不防范很容易腹背受敌,而且,这里毕竟是顺天最后的屏障,所以在军防上明显比别的地方要更加严格牢固。 “这里守城的是什么人?是吴旋所说的那位姓周的?”赵勋远远看着人头攒动的城墙,侧目扫了一眼秦大同,秦大同回道:“应该是,叫周谌吧。和吴旋还有那个姓韩的小将,算的上阙郡王手中最能拿得出手的人了。” 赵勋根本没有放在眼中,淡淡的嗯了一声。 “远山。”曹骏从后面过来,问道:“怎么样,什么时候动手?” 赵勋负手看着上面,低声道:“等孙刃回来。这里……”他蹙着眉头道:“我不想打!” 这不是草原上和额森的对决,而是在大周境内。 打的一片狼藉满地战火,将来他还要废功夫修复。 “不打?”曹骏一脸的惊讶,随即想到了什么,小声道:“城里有人给你开城门?” 赵勋斜睨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多可用之人。”话落,走道一边的石墩上坐下来,半靠着波澜不惊的道:“想办法打听一下,这位姓周的有什么专擅。” “拳脚功夫了得。”秦大同想也不想就道:“他早年还跟在赵梁阙身后做过护卫,后来因为为人机灵才做了守城的将军。” 赵勋微微点头。 后面,几位大夫也是挤在一个医帐里商量着事情,毛顺义道:“县主,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将要用的都准备好,免得到时候用起来来不及。” “不着急。”顾若离若有所思的道:“着一定不定能打的起来,过了今晚再看。” 杨文治就虚扶了胡须,含笑道:“就算是打今明两日应该不会就动手……” “不大好啊,我们节省体力,好一鼓作气打到京城去,提了赵梁阙的脑袋。”张丙中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他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也不知道张氏和梁欢怎么样了,当初他要一起走张氏没有同意,现在不由后悔没有带他们一起出来。 “赶了好几天的路,我们先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顾若离起身道:“有什么事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 她惦记着太皇太后,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到底在不在保定。 此刻,保定府衙的后院中,太皇太后和邱嬷嬷正坐在炕上,她穿着一件暗灰的半旧褙子,头发用头巾包了起来,如同一位普通的妇人,邱嬷嬷焦躁的掀了窗户朝外头看了一眼,院子里并没有人守着,但是她敢肯定四周一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 “娘娘。”邱嬷嬷低声道:“您说,赵将军他们知道不知道您在这里。” 太皇太后沉声道:“就算现在不知道,等他们到了城下也会知道的。”要不然他们抓她来就没有意义了。 “那怎么办。”邱嬷嬷担忧的道:“要是他们用您去要挟赵将军,那赵将军岂不是要为难了。” 这还怎么打仗,赵将军从一开始就出于劣势了。 “先不着急,看他们怎么做。”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办法了,想到五天前的金銮殿上,她将朝中一干人都训斥了一顿,也顺利将信交给了杨文雍……可是没有想到,等她离了金銮殿,就被赵梁阙绑到这里来了。 她猜得到他要做什么,但此时此刻却着实没了应对。 只能看赵勋怎么处理这件事,实在不成,她这条老命就早点结束,总之,不能拖累了赵勋他们。 孙刃从后墙跳了进来,整个府衙他都看过了并没有太皇太后的身影,如果这里还是没有,那他就只能去别的地方找……保定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不在府衙,再去找人就犹如大海捞针了。 他顺着墙根走着,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刚走到第三间房前,忽然就听到了女人的说话声,他心头一跳忙贴着墙过去,在窗户外听了一刻顿时欣喜若狂,两边一看确定无人他推窗跳了进去。 “谁?”邱嬷嬷被惊了一跳,护着太皇太后戒备的看着来人,随即看清了来人惊喜的道:“是孙侍卫?” 孙刃抱拳行礼,飞快的道:“太皇太后,邱嬷嬷。属下奉我们将军的令来打探你们的消息。” “远山已经到了?”太皇太后激动的站起来期盼的看着孙刃,孙刃点头应道:“是,到了约莫有两个时辰了,就在城外扎营,两军还没有对上。” 太皇太后蹙着眉头,将自己的知道的事情迅速说了一遍,孙刃又问道:“那阙郡王可随您一起来了?” “没有。”太皇太后说的并不确定又去看邱嬷嬷,邱嬷嬷点头道:“这一路过来,我们并未看到他他。” 孙刃点了点头,道:“我只身一人带不走你们,还劳烦你们在此多担待几天,我这就回去回禀我们将军,一定有办法营救二位。” “你告诉远山,以大局为重,不必为了哀家一人特意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太皇太后交代道:“哀家也活够了,死不死的都无所谓。” 孙刃不好多说什么,抱拳应是,贴着窗户听了一会儿翻窗而去。 他的身影前脚消失在院子里,对面的门立刻就无声无息的打开,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人问另一人道:“将军,就这样让他走了?” “他就是线,不让他走赵远山怎么知道这里有饵。”那人笑了笑,“不费一兵一卒当然好,我们大家都省事省力。” 旁边那人就不再说话,笑着了起来。 “去准备准备。”那人胸有成竹的道:“主子说以赵远山的自负,明晚子时前他一定会出现在这里。” 旁边的人抱拳应是,立刻去准备。 孙刃出城意外的顺利,绕过保定到他们的军营只用了一个时辰,赵勋正在军帐中和曹骏说话,看见他回来曹骏奇怪的道:“我就说怎么不见你,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有四日了。”孙刃抱拳,看着赵勋回道:“爷,属下见到了太皇太后,他就在保定府衙后院,和邱嬷嬷两人。” 赵勋眉头簇了簇,曹骏和颜显听着顿时一惊,曹骏蹭的一下站起来,道:“姓赵的王八儿子,将太皇太后虏来了?” 他话落,赵勋扫了他一眼。 “赵梁阙是王八儿子。”曹骏立刻改口,尴尬的笑了笑,又道:“那怎么办,打还是不打,怎么打?” 这就棘手了,对方手中有人质啊。 “打也不好打。”颜显沉声道:“他们只要把太皇太后推出来,我们就是人人都是三头六臂也不得不退兵。” 曹骏搓着手来回的走,忽然停下俩看着赵勋,“要不,我跟你一起带上几个兄弟今晚进城将太皇太后偷出来?”又道:“出城是出不了,但是那么大的保定藏两个人还是很容易的,只要不在他们手中,就成不了威胁了。” 赵勋微微颔首,道:“只有此法好用。”话落又看着曹骏,“你和释文留下,若有情况有你们在不至于乱了阵脚。” “也行。”曹骏也不强求,他手里的功夫还可以,但是脚上的功夫却不如孙刃利索,“那你什么动身?” 赵勋起身,负手道:“我再想想,最迟明晚。”他说着,负手出了门。 “这是去准备了?”曹骏看着赵勋的背影,颜显含笑道:“他是去和县主商量了。” 曹骏扬眉,不忿的撇撇嘴。 赵勋和顾若离走在田埂上,过了秋收现在田里都撒了小麦,还没有透青……因为他们的到来,现在田里没有一个百姓,四周除了他们的兵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怎么听着觉得不对。”顾若离犹疑的道:“会不会是个陷进,就等着你上钩?” 赵勋不置可否,“就算是虎穴,我也是要去的。” “进去容易,全身而退就难了。”顾若离摇着头,“而且,如果祖母真的在,我怀疑阙郡王是不是也在。”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能轻易的交给属下去办,怎么也要看看赵勋出丑才对吧。 “你和我想的一样。”孙刃说完他就想到了这一点,保定严防死守,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松的进去,不但见到了太皇太后,还轻而易举的出了城。 这一行太轻松惬意了。 “我会做别的安排。”赵勋停下来看着她,道:“明天亥时开始攻城,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和孙刃进城……” 顾若离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他道:“你等我一下。”她说着提着裙子去了自己的军帐,过了一会儿拿了个两个包袱出来,“里面有三种药,一种是我以前装在荷包里的,很好用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你见过的。还有一种是上次给额森用过,必要时你点上就算不能逼疯了马,也能浑浊了视线,另外一种是我和白姐姐偷偷试过,炸开后比鞭炮的威力大一点,伤不着人但是能起到震慑作用。” 都是歪门邪道的药,可是除了这些她也没有更好的东西给他防身了。 他失笑,将包袱抓在手中,道:“好。” 第二天城里城外都很安静,天色渐渐暗下来后,顾若离站在人群中目送赵勋带着孙刃无声无息的走远,他们不能从这里入城,只能绕到东面翻墙进去。 “上次属下就是从这里进的。”孙刃带着赵勋停下东北面呢,这里是两个城门的正中,抬头看去上面似乎根本没有人把守,赵勋没有迟疑甩了鹰爪身轻如燕的附身而上,转眼功夫已过了一半。 等一脚踏上城墙,忽然就听到有人喊道:“什么人。”那人话音刚出,就被赵勋一剑封喉随即尸体被丢下出城墙,主仆二人沿着城墙跳了下去,极快的消失在城内弯弯绕绕的巷子里。 279 围堵 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曹骏号令全军攻城。 城内的人也早就预料到了,所以这边的鼓一响,城楼上立刻就出现了无数只弓箭,蜂窝似的对准了下面,投石器也是一架一架的搭好了准备妥当,静待命令。 “架云梯攻城?”颜显蹙眉,要是这样攻这一次的伤亡肯定要比太远还要严重,“火攻吧,挑千位箭法好的,箭头上燃着桐油,投进去!” 他们现在就想节省一点,战越打到最后就越要谨慎。 “那就先照你说的做。”曹骏手臂一挥,喊道:“搭盾牌,弓箭手三队,准备!” 就听到铿铿的脚步声,盾牌兵迅速架着人梯搭了一个三人高的人墙,而在他们身后七八步开外队列了三层的弓箭手,一字排开,有兵拿着火折子和桐油,专门倒油点火。 “射!”火滋滋燃起来,点火的兵迅速抓着火折子趴下,就听到嗖嗖的声音摩擦在耳边,万箭齐发一瞬间将黑漆漆的夜空点亮,如同白昼一般……划出一道道张力十足的弧线后,砰砰砰的射进城墙里,砸在了城墙砖头或是钉在了城楼的木梁上。 “射!”前排的人退下,后排的人跟上,两息的功夫,火点燃箭出去,噗噗的声响…… 循环着,夜空里一阵阵的箭雨火海。 城上也开始射箭,投射石头,叮叮当当的被挡在了盾墙之外,也有越过盾墙射到里头,却因为力道弱了纷纷落在了了地上。 顾若离站在后面,她身后立着一百多人的医疗小队,一个个穿着白衣白服带着口罩,静静的看着前面铺天盖地的境况。 白世英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你别胡思乱想,赵将军身手不凡不会有事的。” “嗯。”顾若离转脸看着白世英,道:“等闲了我们再试试那个鞭炮?” 她懂炸药的原理,可是这东西想要做出来她还真不敢试,而且,白世英试过一次效果……嗯,比鞭炮的声音略大一点,吓了雪盏一跳。 仅此而已。 所以,莫说炸药,她连烟花都兑不出。 “不行。”白世英摆了摆手,“我怕是弄不出,你让岑大夫陪着你一起试试。”她失笑的摇头,顾若离说的其实军中早就有了,只是和她说的方式有点不同,她照着做了,原以为威力很大,可是出了声音和臭味以外还真是一无是处。 “好吧。”顾若离还是担心赵勋,要是她的炸药威力能大点,赵勋背着两包进去,就算不能炸到人,可是护着他全身而退是没有问题的,“哎呀,忘记和他说了,这三种可以混在一起用!” 她居然都没有想到,可见被保护的太好了,连害人和自我保护的手段都想不到。 “没事,没事。”白世英揽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放一百个心,赵将军不但能全身而退,而且还能救出太皇太后。” 顾若离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的城墙发呆,忽然前面有人被抬着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大夫,我兄弟受伤了。” “工作。”顾若离立刻收了神色,拍着手喊道:“各回各位,开工!” 大家各自应了一声,开始忙了起来。 白世英看着她的背影失笑,也跟着进了帐子。 城中,赵勋和孙刃两人走的轻车熟路,保定城中不敢说每一条巷子他们都知道,但是几条主干道以及每条路上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他们在很早以前就非常的清楚。 “爷。”孙刃看赵勋在前面一条巷子里拐了个弯,奇怪的道:“府衙在后面。” 赵勋嗯了一声,回道:“你在外面等我。”话落,他翻墙进了一间小院,在里面待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就跳了出来,和孙刃打了收拾两个人迅速往府衙后面去。 府衙的后门关着的,里面很安静,只有屋檐下缀着两个灯笼,一切和以前一样没有半点不同。 除了关着太皇太后的那间小房间外,其余的房间都是黑漆漆的,而就在这些黑漆漆的房间內,赵梁阙端着茶盅静静立着,目光中含着笑意看着对面,周湛站在他身边低声道:“郡王,您觉得赵远山今晚一定会来吗?” “会。”赵梁阙觉得他很了解赵勋,“他那么自负,一定会觉得认为自己会全身而退,且还带走太皇太后。” 周湛嘲讽的笑笑,道:“那除非他生出一对翅膀来,否则,不可能从这里逃得掉。” 天罗地网之下,十个赵远山也走不出去。 赵梁阙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眼角是淡淡的笑纹,他来保定没有人知道,除了京中的几个近侍,就只要周湛了。 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他要亲眼看到赵勋倒下去。 “郡王。”有人从屋后翻了窗户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们进城了,这会儿正往这边而来。确认了,只来了两个人。” 赵梁阙呵呵一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他是不是只带着孙刃,主仆二翻墙进城的。” “郡王料事如神。”身后的人回道,“赵远山武艺高深,我们不敢跟的太紧怕打草惊蛇,所以远远跟了一条街后就撤了,看他的方向就是朝这里来无疑。” 其实不用跟,赵远山冒险进城要不是为了救太皇太后,那么他就是发疯了。 大家兴奋等待着,等着赵勋主动跳到这个口袋里来。 “太皇太后安排好了,房间里的人确定不会露陷?”赵梁阙说完,他身边的人立刻回道:“不会,这两个婆子都有些拳脚,虽不至于降服赵远山,但是要是趁其不备使个暗招,就觉得有可能。” 赵梁阙颔首,他的属下端了椅子来,将他们的房门轻轻的开了一条细缝,外面亮里头暗,所有只要人不进来是不可发现他们的。 时间过的很慢,赵梁阙不知不觉喝了两盏茶,院子里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他不禁皱了眉头,侧目看着周湛,“确定人进城了?”不可能用这么长时间。 “确定进城无疑,城墙还有个兵被他杀了,尸体丢下了城楼。”周湛很肯定,“会不会是发现了我们的安排,所以踌躇了躲在什么地方想办法?” 赵梁阙也觉得有这种可能,他静默了一会儿回道:“你从后面绕着出去,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在院子里走一圈再到街上转转。” “是!”周湛应了,带着两个人翻了窗户出去,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开了关着太皇太后那间房间的门,里面待了一小会儿就出了门,从后院出去在外头的街上转着,去了城墙看着城内城外万箭齐发的景象,吩咐交代了一些事后,又慢慢走了回来。 一路上,什么异常的情况都没有,除了西城那边,四处都安静的落针可闻。 “没有动静?”周湛进了院子,他的属下就迎了过来,几不可闻的摇了摇头,“将军,要不要出去找找,说不定他们不敢进来了。” 赵梁阙在这里,周湛不敢做决定,低声道:“待我去问问郡王。” 他重新翻窗进去,赵梁阙已经喝了第六盏上了两次净房,已经快要到丑时了。 距离赵勋进城足足过了两个时辰。 “郡王。”周湛道:“您看,要不要派人封城找人?” 保定和太原不同,这里的百姓还有一大部分人留在城里,想要找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是唯一肯定的是,赵勋还在城中,没有出去。 “再等等。”赵梁阙相信赵远山一定来,但是却肯定他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来,他要做什么,怎么做呢……他站在起来来回的在房里走动,忽然就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问道:“太皇太后关在哪里?” “关在前院的柴房里,除了属下没有人知道。”周湛回了,因为这件事是他亲自做的。 他的话落,赵梁阙立刻就道:“去看看。” “不……不会吧。”周湛不相信,府衙四周都有人守着,赵勋不可能进来而不惊动任何人,也不可能带得走太皇太后,两个老太婆连走路都成问题,怎么可能走的了。 纵然这么想,可是他还是带着人飞快的出了门。 赵梁阙静静待在房里等着,过了一刻钟,周湛回来了笑着道:“没事,太皇太后还在柴房里。” “那就接着等。”赵梁阙也松了口气,“他一定还会再来。” 就在这时,忽然院子传来砰的一声响动,惊的大家一跳,赵梁阙问道:“什么声音,鞭炮?” “好……好像是。”周湛也没有想到,这大半夜的谁会放鞭炮,就立刻让人去查看,随即又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院子里顿时乱了起来,因为这声音不是从一个地方传来的,而是好几个地方,在院子的角落里。 “不要乱了阵脚。”赵梁阙按住众人的情绪,“一定是他,他进来了。” 但是他的人在哪里呢。 “走。”赵梁阙最后看了一眼对面,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他就可以肯定赵勋的计策了,他一定是等在院子的某个角落,耗的他们不耐烦了而去查看太皇太后藏身处的安全,这样一来就无异于暴露了太皇太后真正的藏身之地。 就在刚才,等周湛一走,他一定是分兵分两路,一个人去营救太皇太后,另一个人在这里放鞭炮分散注意力。 “笑话。”赵梁阙冷哼一声,纵然你计策再高明又怎么样,城中都是我的人,你一样逃不出去。 一行人迅速开门往前院跑去,还不等到柴房跟前,周湛就大惊失色,“怎么可能。”他刚刚来的时候柴房的门还是锁着的。 赵梁阙没有实话,就看到暗处的屋檐下,有两个侍卫倒在地上。 “下令,封城抓人。”赵梁阙大怒,拔高了声音,“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他决不能白来这一趟。 周湛应是,立刻大声一喝,本来四周暗藏的暗卫就应该跳出来,可是足足等了七八息的功夫,依旧没有动静。 他的脸色就彻底变了,脚下一点亲自上了屋顶,随即忍不住惊呼一声。 原本藏着暗卫的地方,那些人不是倒着毫无知觉,就是根本不见人影。 “郡王。”周湛的声音有些发抖,根本想不到赵勋是怎么做到的,赵梁阙已经不想多说什么,目光微微一眯,道:“不急,不急……” 这一点点时间,赵勋走不远,他目光四处一转,忽然又重新落去了后院,指了指他们刚刚藏身的隔壁房间,无声无息的给周湛打了个颜色,周湛立刻会意重新找人带着人将那间房间围的水泄不通。 “赵远山,你给我出来,否则,我们就立刻点火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周湛大喝一声和赵梁阙站在了院子门口。 等了一会儿,就看到房间徐徐被打开,赵勋兴致勃勃的站在门口,一身夜行衣身材高大,手中提着他惯用的长剑,神色自在的看着他们。 他和孙刃就在这间房间里,歇了一个多时辰。 就如他媳妇儿说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太皇太后就在这里所以他根本不急这一个时辰。 “我的好侄儿。”赵梁阙轻轻一笑,“许久不见,瞧着略憔悴了一些,可是西北的伙食不好。” 赵勋就负手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赵梁阙,道:“确实不如岭南好。” 赵梁阙气的一噎,他无声无息的散了他六万兵马,要不然他用兵也不至于这么缩手缩脚的,好一会儿他冷笑着道:“既然你喜欢岭南,等本王登基后,就送你去岭南吧。” 赵勋挑眉,不置可否。 “费了这么多的功夫,救了太皇太后又怎么样。”赵梁阙在椅子上坐下来,手搭在扶手上翘着腿一脸的嘲讽,“还不是要成为我的阶下囚。这么多人你便是一刀一个,也得花上几天的功夫。” 他的常随倒了茶给他,他慢慢喝着抬眉看着赵勋,“太皇太后呢,你还是将她老人家送出来的好,免得一会儿刀剑不长眼,你倒连累她了。” 赵勋将所有的门推的更大,房间的景象一览无遗,他扬了扬眉无声的笑了笑。 赵梁阙脸色一变,里面根本就只有赵勋一个人。 太皇太后呢,被他藏到哪里去了。 “去找。”赵梁阙压着声音吩咐了周湛,周湛应是。 赵梁阙将茶盅丢在了脚边,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碎在了脚边,他起身抚了抚衣摆和一院子的属下道:“上吧,实在留不了活口,留个全尸也行。” “是!”众人大喝一声应了,赵梁阙扫了一眼赵勋,慢慢的退到了对面的墙边,靠墙站着。 众人一窝蜂的朝赵勋冲了过去。 280 脱身 因为知道赵勋身手了得,所以赵梁阙特意多调派了人手,连守城的事都不敢分神过问。 擒贼先擒王,只要赵勋一死,城外那些乌合之众,他根本不用费什么心里去理会,到时候自然而然的也就作鸟兽散了。 他退到了最后,靠着立着,抱臂环胸看着对面。 这院子里至少有八十人,每一个都是他精挑细选来的身手利索的,赵勋就这么打,就算他将这些人都杀了,他也必定耗尽了体力,而再也没有办法从这里出去。 赵梁阙胸有成竹的一笑,看的兴致盎然。 赵勋挥剑劈开面前一人,反身一脚踹开另一人,余光便朝对面看过去,两人视线一撞,赵梁阙突然心头跳了一下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他觉得赵勋这一笑颇有深意。 他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他就看到赵勋就鹰隼一般平地而起直冲上了半空,脚尖踏着众人的头顶,剑划的笔直,直指他的面上而来。 “护驾!”赵梁阙大喝一声,拔了身边护卫的刀将那人往前一推,他自己提刀去挡,那人挡在了前面,赵勋手一动他的脖颈就被划出一道血口子,顿时血流如注倒在了地上。 赵梁阙蹬蹬后退了数步,若非是墙,他恐怕这会儿已经惊慌跌倒。 “郡王。”周湛提剑反身而来,赵勋在空中打了个转,轻描淡写的落在赵梁阙的面前,抬剑横挑,赵梁阙手忙脚乱的挡住,还不等他拦第三招,眼前就看到几缕碎头发被削了下来。 他大怒,提刀而上,赵勋退了两步,周湛带人立刻围了过来。 将赵勋围在中间,水泄不通。 一柄柄刀剑寒光凛凛的对着他。 “你逃不掉的。”赵梁阙冷笑着道:“再打,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赵勋应付着来往的刀剑,目光却是落在赵梁阙面上,道:“我若走,你们谁也拦不住。” “笑话。”赵梁阙讥讽道:“你大可试试,我倒要看看你真是三头六臂不成。” 赵勋扬眉不置可否,脚下迅速往后退了七八步。 众人都以为他要逃走,所以紧紧相逼,他却在对面的屋檐下停了,剑突然收起来抬眸看向对面的屋顶。 “怎么。”大家纳闷,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道:“屋顶有人。”话落,就看到孙刃站在屋顶上,大喝一声,“接好了,这是我们县主送你们的大礼!” 随即,就从他手里丢了个两个竹筒下来,那竹筒半空中就开始滋滋烧着,冒着一股奇臭的气味。 引线很短,悬空着与地面还差一人高时,竹筒砰的一下炸开,白灰色的粉末飘飘洒洒的落下来。 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一瞬间本能的蹲下来抱着头…… 赵勋用袖子捂住鼻子,趁着时机迅速一跳而起上了屋顶,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间,几息的功夫之后,院子里出现诡异的静止。 赵梁阙靠在门上也是被惊的楞了一下,想起来前面的声音好像就是这个,只是炸在耳边时声音比前面更要大点。 和鞭炮比起来,这个竹筒做的很简陋,声音有些闷但震耳朵,最重要的,这气味也太臭了。 他脑子里极快的转了个弯,就看到赵勋已经跳上了屋顶,他立刻大喝一声,“他这是故弄玄虚,不要让他跑了。”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迅速起身,周湛怒着道:“赵远山,你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的话落,屋顶上又丢下一个竹筒来,就听到孙刃的声音,“爷,就剩两个了,您省着点用。” “你们县主大方,多送他一个。”赵勋的声音闷闷的,显然是不高兴,这是他媳妇潜心研究出来的,居然说是下三滥。 孙刃似乎在忍着笑,“行,那就算他们赚着了。”他说着对底下的人喊道:“郡王爷你可要认真找啊,要不然我们可就要走了。” 周湛足下一跺,人立刻拔地而起,他的属下也是如此,能上房的立刻上去,不能上的就朝门口追了过去,赵勋也不着急就站在屋顶上看着。 忽然,周湛好像被人挂了千斤坠一样,原本轻盈的身体就毫无预兆的啪的一声掉了下来,砸在了地上。 “怎……怎么回事。”他翻身要起来,可人还没动脑袋一瞥就歪了过去。 赵梁阙惊住,站在人群之后看着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属下一个个的倒下去,挺尸似的躺在地上,他眉头紧蹙,一下子明白过来,赵勋刚才炸的东西里面肯定有什么药粉,他们这是中毒了。 他迅速从袖子取了颗清神的药塞到自己嘴里,也不去看赵勋,抬脚就朝前面跑,边跑边道:“来人!” 前院有人跑了过来。 等人来时,屋顶上哪里还能看到赵勋主仆的身影,只有九月的冷风呼呼吹着。 “追!”赵梁阙喝道:“蒙着面,他手中有迷药。” 赵远山真是越来越提不起来了,居然学江湖宵小用这种手段。 “是!”他的属下大喝一声应是,随即打开后院的门冲了出去,一刻钟的时间将保定城的几条主干道悉数封堵了起来,城中留守的百姓本来就不敢睡觉,这会儿外面有动静传来,家家户户纷纷熄灯锁门,躲在家里一点声音都不敢出,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寅时正,保定城里里外外被翻了一遍,不但没有找到赵勋和孙刃,就连太皇太后和邱嬷嬷都没能找到。 “不可能。”赵梁阙眯着眼睛站在街道上,目光阴戾的四下扫过,一字一句道:“四周城门都锁的稳稳的,他出不了城就一定还躲在城中。” 周湛从后面被人扶着过来,药性渐渐过去,他感觉好了很多,喘着气道:“郡王,属下……属下失职了。” “不关你的事。”赵梁阙扫了一眼周湛,看着他问道:“你来前府衙中所有的院子都仔细搜查过了?” 他怀疑赵勋还藏在府衙内。 “搜查过了,前院后院就连地牢都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人。”周湛也精明了,出门前先搜查府衙,确定里面没人再出来的。 只是,保定城内就这么大,他们能藏到哪里? 赵梁阙负手慢慢走着,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忽然有人匆匆从西门那边骑马而来,蒙着面边跑边喊道:“周将军,请增派人手。” “怎么回事。”他们这才想起来,城外还有四万兵马在攻城呢,他们在城里却被赵勋给惊丢了魂,“他们架云梯攻城了?” 来人回道:“还没有,但是他们的攻势越来越强,我们的人也有死伤,就怕再下去天一亮我们就支撑不住了。” 那就还没危险,大家就耗着呗,就看谁的军资充足,谁的兵体力最强。 “调五千人上城墙换上面的人下来,各自抓紧时间吃饭休息。”周湛迅速吩咐完,那人也不下马抱拳应是,“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话落,目光在赵梁阙身上一转,敲了马腹扬长而去。 赵梁阙朝那人看了一眼觉得有点熟悉,正要说话周湛凑到他面前来,低声道:“郡王,要不属下再安排人重新搜查一遍?” 攻城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效果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抓到赵远山。 赵梁阙摆了摆手,蹙眉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沉声道:“带上人跟着我。”他觉得赵勋走不远,一定是藏在什么地方了,但是他能藏在哪里呢? 他想不通,不是他一个人,他还拖着太皇太后呢。 “去……去哪里。”周湛带着人跟在后面,赵梁阙边走边想,沿着赵勋进城的路走了一遍,不知不觉又重新回到了府衙,他慢慢在前院里走着,走到太皇太后被关押的地方,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两张椅子,地上还丢着捆绑的绳索…… “郡王,要不您去休息一会儿,让属下带着人去找吧。”周湛打量着赵梁阙,赵梁阙也确实累了,点了点头道:“你带着人再将府衙重新搜一遍。” 周湛应是。 赵梁阙就带着常随回到自己歇息的房间,常随守在门口,他进了门简单梳洗了却没有立刻睡,而是坐在桌子前拿着保定城的地图看着,一条一条的画着细细的看。 从府衙出去几条路,哪一条路最有可能走的通,要是赵勋想要出城,唯一的可能就是和来时一样翻城出去。 走哪个最合适呢? 赵梁阙揉着额头,气的心口都在疼,赵远山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太可恶了。 他拍了桌子起身来回的走着,看着外面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他实在有些体力不支,便靠在床头闭上打算略休憩一下再出去。 不知不觉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房门被人拍响,不等他去开门出去,门外的人已经冲了进来,喊道:“郡王快走,赵远山攻到城里来了。” “什么?”赵梁阙一个跟头起来,差点从床上栽下来不敢置信的道:“你说什么,你确定看到的是他?” 来人点头,很肯定的道:“确定是他,他带着人冲进来的。”话落一顿又道:“郡王,您快跟着属下走吧,这城里待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 赵梁阙抓了衣服套上一边走,一边道:“他怎么可能出的了城。” “真的是他。”来人扶着赵梁阙加快的步子,一出去就听到外面山呼海啸般的打斗声,有人喊道:“在府衙,赵梁阙在府衙。” 赵梁阙吓的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发髻也散了下来,披头散发的往后面跑,周湛提着剑浑身是血的带着人跑了过来,喘着气喊道:“郡王,您快走,这里我来断后。” “到底怎么会事。”赵梁阙还没有回神,赵勋怎么就出城了,怎么就打进来了,他出不去的! 周湛没有时间和他解释,言简意赅的道:“属下怀疑他昨天晚上就藏在军中,今天天亮前我分派两千上上城楼换人,他一定就躲在这两千人里面,等上了城楼他就打开杀戒了,刚刚冲破了防守进了城。” 居然……藏在了军中,难怪他在城里怎么都找不到他们。 “不对,那太皇太后呢。”赵梁阙问道。 周湛摇头,“属下也不知道,太皇太后一定被他留在城中了,但是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两个人从千军万马的保定城一点轻而易举的脱身了,反过头来就破城而入,赵梁阙气的眼前发黑,可是现在也不是他发火的时候,他怒看着周湛道:“记住,我来这里的事对谁都不要提,你带着人守城,能守就守不能守就退。” 到京城就由不得他赵远山了。 周湛应是,赵梁阙在后门上了马一路往东城飞奔而去,头发散着衣服的纽扣还扣错了一颗,一贯的风流倜傥温润如玉半分不存,只有狼狈不堪和抵死逃命。 赵梁阙冲出了保定城,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地才停下来喘着气,他的常随紧随在后跟着上来,他问道:“周湛呢?” “还在城里断后。”常随回道:“郡王,城门破的有点蹊跷。” 这才一夜的时间城门就破了,比当初太原城用的时间还要短,他怀疑是不是有奸细给他们开门的。 “方才周湛说了,赵勋和孙刃就藏在军中。”赵梁阙抿着唇,他还是低估了赵远山,以前他骄傲自负,许多事他都不屑去做,现在的他居然连迷药这种事都能用,还一副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样子。 且还能装傻充愣躲在军队里。 “你在这里等周湛。”城中还有他的一万兵马,赵梁阙舍不得,他的常随应是后他便独自一人骑马飞快的往京城的方向而去,天黑时他到的京城,一身的风尘脸都被风扫的起了皮,他进门时梅筱柔看的一愣,问道:“去哪里,弄成这样。” 他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直接去了书房,遣了人去保定打探消息。 当夜才知道,周湛死在了保定,而他手下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人离开保定,不是死就是被困在了城中。 “郡王……怎么办。”幕僚看着他问道,赵梁阙静静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道:“守住京城。” 幕僚应是,赵梁阙问道:“霍繁篓呢,回来没有?” “回来了。”幕僚回道:“今早到的京城,现在应该在自己家中,卑职这就派人去请他来。” 赵梁阙点了点头。 保定城中,赵勋牵着顾若离的手径直往府衙而去,她跟着后面小跑着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就将祖母留在这里,他们要是找到怎么办。” “不会找得到。”赵勋说的很肯定,“他说我自负,可最自负的人他。搜遍了整个府衙,他自己住的房间肯定不会去细搜。” 甚至于,听说赵梁阙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了一觉,都没有发现就在他床后的镜面架子后的地面上躺着两个人。 太皇太后和邱嬷嬷安安静静的在他的房间里过了一整夜。 “我一整个晚上眼皮都在跳。”顾若离现在才松了口气,“你和孙刃两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我真怕……”她说着,不由自主的握紧了他的手。 他在房门口停下来看着她,扬眉道:“说起来,你的鞭炮很好用,将你的药粉装在里面,效果出奇的好。” “你……”她还后悔没有提前告诉他,应该三种药一起用的,没有想到他直接就这么用了,“炸开后药粉飞出来了?迷晕人没有?” 她的药粉效果很好这个毋庸置疑,可是放在鞭炮筒里还是第一次。 “很好。”赵勋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有媳妇儿护着,我这一趟进来如履平地,格外的轻松。” 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还想说什么,可一想到太皇太后还在房里躺着呢,便道:“我们快进去,免得让祖母等的急了。” “应该还没醒。”他推开了门,顾若离听着一愣,“你……不会是用药了吧?” 赵勋扬眉,清醒的人无论藏在哪里都有气息和声音的,尤其是两个老人家很容易被发现的,只有晕过去了才会静悄悄的躺着,不容易被发现。 “赵远山!”顾若离回头看看没有,就踮着脚揪着他的耳朵,“你越发没风度了。” 他回头将她往怀里抱了抱,轻声道:“受我媳妇影响的。” 她笑了起来忙捂住嘴指了指床后,赵勋点了点头两人往床后去蹲下来,才一下来就看到太皇太后正看着他们,四双眼睛大眼瞪小眼的。 顾若离一愣,就听到太皇太后道:“还以为你们还要多聊一会儿才会想起来哀家呢。” “祖母!”顾若离笑眯眯的伸手去拉太皇太后,“您还好吧。” 281 闲暇 “好不好的,哀家也就这样了。”太皇太后躺在冰凉的地上,这会儿浑身疼的厉害,好不容易从床底爬出来,扶着腰,“哀家这辈子也算是经历丰富了,老都老了还藏了一回床底。” 顾若离就瞪了一眼赵勋,给太皇太后揉着腰扶着她坐下来,“你歇会儿,让远山给您倒茶来。” “奴婢去,奴婢去。”邱嬷嬷哪敢自己歇着让赵勋去倒茶,“你们聊会儿。” 她说着出了门,赵勋在太皇太后对面坐下来。 “没事没事。”太皇太后扶着顾若离的手,“安申呢,听说安申也在这里。” 赵勋回道:“他在城外还没进来,稍后等他来了自然会来找您。”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你们都没事,那哀家也就放心了。”话落,拉着顾若离顾若离道:“你也是一夜没歇的,快坐下来让祖母看看。” 顾若离就拖个杌子坐在太皇太后跟前。 “没变什么样儿,不过瞧着气色有些差,是累着了吗。”太皇太后摸了摸顾若离的手,“这手也是凉的,还不如哀家热乎。” 顾若离笑着道:“我才骑马进城,风吹着肯定热乎不了。”她连着赶路又常照顾病人日夜颠倒,三餐不定,气色肯定是好不了的,“歇一会儿就好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等战事停了你好好调养,别把身体亏了,你还年轻呢。”她这话说完才转头来看赵勋,沉声问道:“昨晚可还顺利?” “挺顺利的。”赵勋看着她问道:“您呢,没有被惊着吧。” 太皇太后就假意瞪了他一眼,道:“惊着总比躺地上好。”她其实并未生气,只是见到了赵勋后有许多话想问想说,可又怕气氛弄的僵持了,反而说不出口。 赵勋也明白,遂含笑道:“是孙儿错了,应该给您铺个毯子的。” 当时情况不同,他也确实没有想到这些,毕竟是男人,心再细也想不到给太皇太后垫个东西暖和点。 “行了,就知道说好听的哄我。”太皇太后接了邱嬷嬷的泡的茶,端着一口气喝了半盅,整个人才感觉舒服一点,“和哀家细细说说昨晚的事吧,阙郡王人呢,抓到没有?” 赵勋就大概说了一遍,“我和孙刃直接在他隔壁的房间落脚,待了近一个时辰,知道对面关着的肯定不是您,所以就没有轻举妄动。”不管怎么想也知道,那间房里关着的人肯定不会是太皇太后,所以他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去对面打探,而是反其道的到对面,隔着一道墙赵梁阙说的话他都听的清清楚楚。 待周湛去查看时,他就知道太皇太后在什么地方,救了人就直接迷晕了送赵梁阙房间里,他和孙刃分头行事……其实出了府衙也没有走远,去了先前他去过的院子换了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混进了军营又扮着人来求援,顺理成章的上了城墙出城。 至于如何攻进城里来的,他笑看着顾若离,“还是娇娇的药好用。”几个竹筒炸完,收城的就能到掉一半人。 太皇太后听的也是目瞪口呆,她还是头一回听到赵勋这么打战,可真是没有以前骁勇将军铁血风格,可话到嘴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这话说了也没什么意思,便道:“不管怎么样,拿下了保定后面就是京城了。” “我感觉阙郡王这次回去后,很有可能立刻登基称帝。”顾若离道:“要是真的登基了岂不是……” 她的话落,太皇太后摆了摆手,道:“这个你没有经验,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能轻易登基。现在形势上是远山谋反,他勤王占理,可要是他登基了那天下人可就知道了是他谋反,而不是远山。” 赵勋微微颔首,显然是赞同太皇太后的意思。 “也是。”顾若离没有想到这些,“那就不着急了,我们在保定歇一天,安排好这里的事再启程去京城。” 太皇太后喝完了茶邱嬷嬷给她添上,她看着赵勋,道:“多歇两日,让大家都好好休息。等去了京城哀家亲自犒劳。” “那我就替众将士谢谢祖母了。”赵勋也不客气,“祖母是打算休息一会儿,还是和我一起出去走动走动?”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我就在府衙休息一下吧,出去了叫人知道了身份也是丢人现眼。”她说着叹了口气,看着顾若离,“宫里也不知道什么光景,你舅舅和樱儿知道我不见了,肯定着急的很。” “您别急,今天我们占了保定的事肯定就能传回去了。”顾若离劝着道:“他们肯定能猜得到您没事。”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此时此刻才显露出疲惫和苍老。 “我给您号脉。”顾若离扶了她的脉静待了一会儿,低声道:“有些虚,怕是连日奔波心神不定所致。也不要吃药,您和邱嬷嬷好好睡一觉。” 太皇太后颔首。 “爷,饭菜来了。”孙刃提着两个大食盒,是抓了城中酒楼的厨子临时做的,赵勋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扫指了指,“就摆在这里。” 孙刃应是摆好了饭菜,邱嬷嬷服侍太皇太后用了膳,瑞珠便过来道:“房间都布置好了,都是干净的床单被褥。” “还是你想的周到。”太皇太后扶着顾若离的手道:“出门在外也讲究不了,哀家无所谓,你让大家伙儿都歇着,不用特意照顾哀家。” 顾若离应是扶着太皇太后出了门,赵勋起身随在后面。 “你娘还好吗,和荣王一起留在庆阳给你看孩子?”太皇太后边走边问着,顾若离将情况大概说了一遍,她就无奈的笑道:“这两个人自小就吵,都吵了半辈子了还不依不饶的。” 荣王性子软和点,方朝阳就见不得他窝窝囊囊还偏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我的样子,两个人不见面也就罢了,但凡见了总要争执几句。 “您路上还好吧,阙郡王没有为难您吧?”顾若离扶着她,太皇太后回道:“他没和我一起来,哀家也是听远山说才知道他也到保定来了。路上那些人虽不恭敬可也不敢真对哀家怎么样,不是还要用吗,哀家这老骨头可不是还能威胁我们远山的嘛!” 顾若离抿唇笑了笑,太皇太后回头看着赵勋,“你别随着了,才进城肯定很多事情等着你安排呢,等安排好了你再来,哀家也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好。”赵勋颔首看了一眼顾若离转身去了。 太皇太后和顾若离去了前院的一间小院子,里面重新收拾了一下,烧了地龙暖烘烘的很是舒服,两个人坐下来,太皇太后就问起崔婧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十有八九人是没了。” 顾若离心头一跳,想到了赵安申,顿了顿还是如实道:“没有呢,她人也在庆阳。”就讲了一些崔婧容的事,“……也是命大,九死一生的到了庆阳。” 原来是这样,太皇太后松了口气,“这孩子也是命不好,年纪不大却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她离开后她家里人也不着急,我冷眼瞧着她那老子娘过的好的很,日日都在贞王府,和郡王妃关系亲近的很。” 话落,太皇太后顿了顿,又道:“就让她在庆阳多住些日子,等京城局势稳了再去接他回来。” 顾若离没有接话,不着痕迹的岔开了话题,“五皇子可好,会走路了吧?” “满地儿跑了。”太皇太后说气重孙就高兴起来,“一张小嘴能说的很,像樱姐儿小时候。” 顾若离也笑了起来。 “等你那一对双子回来,兄弟三儿一块儿玩闹,肯定是热闹的很。”太皇太后想想就觉得画面很有趣,“哀家也真是老了,就盼着儿孙同堂,其乐融融。” 顾若离就抱着她的手臂,笑着道:“明年他们就能来了,到时候让他们喊您曾祖母。” “行。”太皇太后躺了下来,顾若离坐在一边看着她,她不一会儿就沉沉睡着,邱嬷嬷在一边压了压了被子,指了指外头两人出了门,低声道:“娘娘有好些年没出远门没这样颠簸了,这一番委实受了累了。” “您也累了。”顾若离柔声道:“我让我丫头在这里守着,您也去补补觉,养养精神。” 邱嬷嬷笑了笑,道:“奴婢就在门口打个盹儿歇一会儿就好了。得亏将军来的及时,要不然娘娘还不知受多大的委屈呢。” 顾若离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才去前院。 白世英和杨文治一行大夫都在前院,刚吃过午饭大家端着杯子在喝茶,见她过来杨文治问道:“太皇太后可好?” “受了些累,别的到还好。”顾若离坐下来,道:“这会儿睡着了。先生您也去睡会儿吧,今晚上我来值宿。” 她话落,岑琛和毛顺义一起道:“不用,你们都歇着,我们看顾一夜就好了。下午就累着阿丙和方大夫在这里。” 大家也都没什么意见,下午将城外受伤的兵都接到城里来,在城中找了一件医馆安顿好,这一次受伤的人要少一些,约莫两百人不到的样子,且还都是不算是重伤。 安顿好众人天已经黑了下来,赵勋跺着步子到医馆来找她,她迎着出来道:“去见祖母吗?” “嗯,我已经派人去接她了,城里有个酒馆,厨子都找回来了,我们去那边吃饭。”赵勋牵了她的手,两个人往酒馆那边走,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小孩子的哭声,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一怔,都停了下来本能的四处去看。 孩子哭了七八声,就停了下来。 顾若离听着,忽然就感觉心头的肉被剜掉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她抬头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道:“再过几日我让人去接他们。” “天冷了,等开春再说吧。”她叹了口气,“免得路上颠簸冻着生病折腾了。” 他嗯了一声,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让你跟着我东奔西走的,辛苦了。”她听着一愣摇了摇头道:“天下稳定了才能去享天伦,我们不敢说担负天下大任,可也应该做力所能及的事,才不负来这世上走一遭。” “还是我媳妇心有乾坤。”他闷闷的一笑,有意逗她高兴,“道理说出来,令我顿生了荣耀之感。” 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两个人去了酒馆,孙刃说太皇太后不来,让赵勋和顾若离吃过饭去她那边说话,顾若离颔首问道:“太子过去了吗?” “去了。”孙刃回道:“一进城后就赶了过去。” 那就让他们说说话去,顾若离和赵勋坐下来点了酒菜,过了一会儿曹骏和颜显都来了,开了三桌上了酒菜,曹骏喝了几杯就有些高了,拍着桌子道:“这一回将赵梁阙放走了,是我大意了,我自罚三碗。” 他说着,自己给自己倒了三碗酒,一口气喝完了,“等进了京城,我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他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关系。”颜显笑着给他递了杯茶,“过两日我们就要去京城了,你不用动这样的气,去了京城再好好打一仗便是。” 曹骏没喝茶,将茶盅放在一边,端着杯子摇摇晃晃的跑顾若离面前来,“县主……不对……赵夫人……不对,顾大夫。” 顾若离端酒站起来笑看着她。 “这一碗酒我敬您,这回您带着这么多位大夫在后方,让我们在前面冲锋献阵的时候也多点安心。我代表所有的将士给您敬酒,祝您……”他想了想,搜肠刮肚的想了一会儿,“祝您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不知是谁喷了酒茶出来,噗嗤一声,众人一起爆笑起来,就连赵勋都是靠在椅子上满脸的笑意,打趣道:“你是不是得喊我媳妇儿一声曾祖母。” “去!”曹骏笑着道:“顾大夫,别乱了辈分了。” 大家更加是大笑不止。 “我们都辛苦。”顾若离忍着笑和曹骏碰了杯子,“七爷的虎贲军不在,这一次是因为你们的鼎力相助,才会这般顺利。我也敬您。” 话落,她仰头喝了杯中酒,曹骏看着一瞪眼立刻就咕咚咕咚的喝了酒,大喊一声,道:“爽快。早就知道顾大夫酒量不浅,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不管深浅,总比你好。”赵勋指了指桌子上的大海碗,“换那个,和颜释文喝一碗。” 颜显酒量不好,这种海碗一碗就差不多了,曹骏一听就来了劲儿,点着头,“对,对,和颜释文喝一杯。”话落,噗通噗通的倒了一碗推颜显面前来,“你要不喝你就不是男人。” 颜显笑着摇了摇头,端着碗起来一口气喝了半碗,头就有些发涨,无奈大家都盯着他,他硬着头皮将剩下的都喝了。 “兄弟,爽快啊。”曹骏说着还要再倒,秦大同按着他道:“来,我陪你喝。” 曹骏抱着碗就走,“我不和你喝。你找远山去!” “我喝不过他,就找你。”秦大同指着曹骏,“你小子别走。” 众人哄笑起来。 顾若离回头看着赵勋,和他碰了碰小声道:“旗开得胜!” “顾大夫福如东海。”赵勋也和她碰了碰,夫妻两人都轻笑了起来,喝了酒顾若离看向颜显,他支着额头显然有些醉态,她起身倒了杯热茶递过去给他,小声道:“先回衙门歇会儿去。” “谢谢。”颜显喝了茶,强撑起来不动声色的出了么,一出去外面的冷风一吹,他越发的觉得头晕,站在街道上看着四周明亮的灯火,他长长的舒出口气。 就好像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离他好远似的。他摇摇晃晃的回了衙门,踌躇了好久还是去了太皇太后那边,瑞珠站在门口见着他来就笑了一下敲了门,邱嬷嬷开门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颜显,“是颜世子,快进来坐。” “我一身酒气,就来给太皇太后磕个头问安,免得惊着她老人家了。”他话落,里头的太皇太后的声音已经传出来,“是释文吧,进来坐。” 颜显朝邱嬷嬷笑笑,整理了衣襟大步了进了门,太皇太后摆手道:“不要虚礼了,快坐下说话。” 赵安申坐在太皇太后的手边,祖孙二人眼睛都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我方吃了酒,一身酒气难闻。”颜显远远坐了了有些心虚似的拘谨着,“您还好吧,是我们疏忽了,让您跟着受累。” 他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别的话也不多说了。等回了京城,你的婚事哀家亲自给你操办。”太皇太后是真觉得欣慰,“你家妹子才生,听说是个姑娘。等你回去可就当舅舅了。” 这事儿颜显也听说了,现在还没满月,“是!” “小杨大人不错。”太皇太后说起杨清辉,“这一次朝中许多事,他办起来都要比他老子能耐,以后啊这朝堂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颜显笑着说不敢,余光看了一眼赵安申,赵安申并未有什么异样,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听说你还救了贤妃。”太皇太后亲自给颜显倒茶,“这恩,哀家记在心里了。” 颜显羞愧不已接了茶垂头喝了一口,就起身道:“那……明日再来陪您说话,我这一身酒气实在不成体统。这就告退了。” “去歇着吧,明儿我们再说话。”太皇太后看他心事重重的,就没有拦着他,看着他出去才回头望着赵安申道:“他为人敦厚老实,将来也是能用之人。” “是。”赵安申头道:“您说的话我都记着。”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压着声音道:“回京后,一切的事情由你七叔做主,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管是你祖父还是你老子,哪一个不是靠他回来的。如今你也是,这恩情大于天……将来你也不要心头不服气,你有能耐了他自然也会松手,你没能耐就不能怪他权倾朝野,这些事他说别人说都没用,还是靠你自己。” 这些,赵安申都懂,这一路过来他看到了很多也懂了很多,赵勋和曹骏也好,和秦大同也好相处时都没有架子,该闹腾时闹的欢畅,可要有事他还是一脸肃正的骂人。 和赵勋相处,不是要摸清他的脉路,而是要管好自己的分寸,做到这一点就什么都不用多虑。 颜显回了房间,也不想洗漱直接躺在了床上看着头顶,这么多天他心头始终压着一块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可是这种压抑他还不能宣泄,沉甸甸的。 她还好吗,每天都在做什么……这样的念头不停的浮现在他心头,擂鼓似的咚咚响在耳边。 他起身在桌边找了纸笔,随即的提笔写了一封信,信不长内容也很简单,只是告诉崔婧容他们到了保定,一切都好……想了想他又加了几句战事,说了几件有趣的事。 纸铺在桌子上,写完了他就有飞快的揪成一团丢在一边的炉子里,火苗蹭的一下燃起来。 他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墨汁滴答滴答的落在衣服上,他也毫无所察。 顾若离从喝的也有些醉,由孙刃护送着往衙门这边来,快到门口时她催着孙刃,“我到了,你不用管我,快去七爷那边看看,让他晚上也早点歇着。” 赵勋还有事要做,所以她先回来了。 “是!”孙刃应是看了一眼衙门口,遂转身走了。 顾若离慢慢走着,刚到门口忽然黑暗中就有一个孩子冲了出来,惊了她一跳,“谁?”她话落敢刚落门内就有侍卫冲了出来,“县主,怎么了。” 那孩子也吓了一跳,朝她身上丢了个东西,拔腿就跑。 侍卫追孩子去了,顾若离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是一个纸包,她拆开外头忽然就愣在了原地。 是她的香囊,当初给霍繁篓的香囊。 她和他要,他一直都不肯还回来,怎么现在却又让人还回来了……他什么意思? 她抓着香囊一时无言。 ------题外话------ 周末我还会晚更,因为一整天都要陪小朋友在外面上课……明天我就不特意让管理员安安说了哈,大家晚上十点再来看。么么哒! 周末愉快。 282 准备 荷包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边角被磨损的越发的毛糙了,就好像有人经常拿在手中摩挲着,才会这样。 她捏在手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正要回去,方才追出去的侍卫揪着一个小孩子回来。 “县主,就是这孩子。”侍卫提着孩子的衣领,顾若离看着那孩子问道:“谁让你送这个荷包来的?” 小孩子穿的破旧,一脸惊恐不安的捂着胸口,结结巴巴的回道:“是一个男人,他说只要我将这个东西送给你,他就给我一两银子。” “什么样的男人,他如何交代你的?”顾若离也不想吓着他,除了霍繁篓不会有别人。 小孩子就回道:“是个长的很漂亮的男人,高高瘦瘦的,他说让我就等在衙门口,见到一位生像仙女一样的女子,就把荷包给她。我等了大半天了,就觉得您生的像个仙女,所以就将这个荷包给你了。” 仙女啊……顾若离莫名的就想到了那天在雪地里,霍繁篓回头看着她时似笑非笑的话,“你是不是别人的菩萨我管不着,可你是我的菩萨!”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和侍卫道:“让他走吧,他也没有恶意。”霍繁篓这会儿也不可能进城,更加不可能留在这里,所以抓着孩子也没什么用。 侍卫点头松开孩子,那孩子撒腿就跑远了。 顾若离低头看了看荷包进了衙门,去太皇太后那边坐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的房里。 明明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次霍繁篓从京城赶路去卫所,只见了她一面又匆匆离开……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只知道他去了岭南,却不知道他近况如何。 说恨说讨厌都谈不上,只是,只是不再当他是朋友了,彼此早年的那份情谊,就这样在一次一次的事情中消磨的淡了,像是一块极浅的胎记藏在了心底。 他叹了口气靠在床头把玩着荷包,房门推开赵勋从门外进来,看见她手中的荷包眉梢一挑,问道:“霍繁篓来过了?” 他还记得当年的太原城中,她将装着银票和腰的最重要的荷包,隔着的墙丢给了霍繁篓。 “他没来,是让一个孩子送来的。”顾若离起身过来帮他脱了外衣,又提了热水倒了给他梳洗,靠在架子边淡淡的道:“以前我和他要,他都不还的,说是他的东西。这一次为什么又突然还回来了?” 赵勋洗着脸没有说话,她递了帕子给他,他一边擦着脸一边回道:“他昨天到的京城,今天赵梁阙回去后必然商议过什么。我看他很有可能领兵冲阵,所以送还了这东西,是和你做个了断吧。” 不是和顾若离了断,是和自己的过去了断,强迫着自己放下不该念着的东西。 但是赵勋不会这么说。 “嗯,除此以为也没有别的解释了。”顾若离坐在一边轻声叹了口气,他就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后,酸里酸气的道:“舍不得?” 她没注意他的语气,摇了摇头道:“没有。”也不是才这样,都好久了,她也早想过这个问题,也过了最初的可惜和不舍。 赵勋唇角勾了勾,嗯了一声。 “好好说话。”她反应过来,踢了他一脚,“阴阳怪气的。” 他扬眉道:“我媳妇儿想别的男人,我要是能好好说话就奇怪了。”她听着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行,那我不想了行吧。” 他喝着茶将侧过来一些,她立刻会意就凑上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还不等她收回去,就被他一下拽过来按坐在自己腿上,一个深长的吻压下来,吻的她喘不过来气才松开,意犹未尽的看着她。 “蹬鼻子上脸。”她歪在他怀里笑了起来,他又在她唇上啄了一记,哼哼道:“我自己媳妇儿,想亲就亲。” 她捏着他的脸,点着头道:“行,你媳妇儿。” 他挑着眉头哈哈笑了起来,搂着她在她身上各处摸了一边,她痒的很就拍着他的手道:“行了啊。” “瘦了。”他叹了口气心疼的道:“好不容易长点膘,这两个月又瘦了回去。” 她笑着道:“我又不是猪,还长膘呢。”话落抱着他的腰,道:“我们回去,那祖母怎么办,是留在这里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去。” “留在这里吧。”他淡淡的道:“跟着去还要分神照顾他,打起来我们无法兼顾。” 她也是这样想的,留在这里最好,有邱嬷嬷在再留两个人护着就应该没事。 “走,睡觉去。”他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天天一个人睡实在无趣。” 这一路走过来他们都忙的很,像今晚这样有空待在一起说话睡觉还是头一回,她笑着道:“去洗澡,身上臭死了。” “一起洗。”他抱着她起来往净室去,“好好洗洗。” 顾若离一想到他在浴桶里的样子就红了脸,摇着头道:“不行……”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堵了唇,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挑眉道:“夫是天,容不得你说不。” 她就拧了一下他的腰,“再说一遍。” “妻是天!”赵勋改口极快,说的滑溜的很,“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今天就勉为其难陪你沐浴一次了。” 顾若离被他逗笑了,埋在他怀里笑着道:“我家赵将军越发油嘴滑舌了。” “有吗,尝一尝。”他抱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又是一个吻,边吻着边解她的领子,手探进衣襟细细的抚摸着,她软软的躺在他怀中回应着…… 第二日一早夫妻两人又各自忙开了,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没有碰上,顾若离从医馆回来陪着太皇太后用午膳,太皇太后道:“明日你们走你们的,哀家就和邱嬷嬷留在这里住几天,免得跟着去了你们还要分神。” 顾若离正想着怎么开口说这件事,听到她这么说就点头道:“那留些人给您用。这里都太平了,百姓也会陆陆续续的回来,您得空也四处走走看看,权当散心。” “嗯,哀家不想那些劳什子的事了。”太皇太后笑着道:“想破了脑袋哀家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还不如什么都不想把自己照顾好。” 顾若离赞同的点着头。 吃过午饭顾若离又和杨文治等几位大夫在衙门前院碰头开了会,杨文治道:“去京城不比别处,虽也打了可终归算不得大战,这一回决定成败,也是他们最后的堡垒,一定会奋起抗争,所以我们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嗯。”闵正兴颔首道:“杨先生所言甚是。这攻城不必平原面对面打硬仗,我们弱势伤亡肯定不会少,所以药和军帐都要添加。” 雪盏在一边拿笔记着。 “原先有三十顶,太原的时候就有点挤了,这一回再添置三十顶吧,人手上我们再分配一些。”顾若离点头,道:“这件事我等会儿就去和七爷说,让他帮我置办齐整了。”她说着又看着刘大夫,“外伤的药呢,你觉得可够?” 刘大夫就放了茶盅正色道:“正要说这件事,若按照前面两战的伤亡当下的药是足够了,可就怕……杨先生和闵先生也都讲了,京城是硬骨头,我觉得还是照原样再加一倍的好,不过时间有点紧,我也打听过城中的药铺里的药,怕是不够。” “那就立刻派人去买。”顾若离说着记上一笔,又看着白世英,“你的药呢,还有多少?” 白世英翻了本子,回道:“还有四百颗不到,应该是够用了。” “嗯。”顾若离点了点头,因为不是每个伤兵都需要的,他们出征前做了充足的药,“不管怎么样,在用的时候尽量省一点,免得真正要用时却又不够了。” 众人点头应是。 “师父。”张丙中咳嗽了一声,道:“医疗队一百人可要再加一点?” 顾若离有些犹豫,想了想道:“这事我下午一并和七爷说了,看他什么意思,若能抽调人手出来再给我们一百当然是好的,如果不能……大家只能辛苦一点了。” “也差不多了。”方本超道:“这么多人我觉得足够了。还有干粮的事,下午要分派下去,将馒头蒸出来越多越好,牛羊肉装好,这天放上两三天坏不了。” 雪盏拿笔一一记好,顾若离和杨文治就一起去找赵勋,他正在和曹骏以及颜显几人围着圆桌前的京城布防图在开会,决定攻城的策略,见她们过来就停了下来,看着她。 赵勋问道:“你那边定下来了?” “嗯。”顾若离正色,拿出雪盏记录的本子将她们刚刚开会提的几点读了一遍,道:“……干粮我们一会儿自己去联系,城中的馒头点心铺子,包括衙门里找回来的厨娘加上我们自己人,应该能做出一部分来,剩下的就只能后面再做了。” “但是药材紧缺了些,刘大夫找了几家药铺,外伤用的药还是不够多,我们想要备的充足一些,恐怕还要去外面调一些过来,此事要你协助。”她公事公办的说着,一一列出来,“人手上,若能添就添,不能添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是军帐要再添三十顶,到时候你派百十个人过来帮我们搭好就成。” 她说着,大家都看着她,目含笑意,她一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没有。”曹骏摇着头回道:“只觉得顾大夫有大将之风。” 顾若离失笑看着赵勋,等他回答。 他略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回道:“药材即刻派三路人出去,在周边寻一些回来,你尽快将名录列出来给我。”他话落,顾若离就直接将名录递给他了,“已经列好了,就是这些。” 药的分类不多,但是数量庞大。 “好。”赵勋接过来交给孙刃,“派人去办。” 孙刃应是而去。 赵勋又接着回她前面的话,“军帐没有问题,我方才查过府衙里还有六十顶都取出来给你们。人手方面让曹骏去办,他的人他比较熟悉。”话落就看着曹骏。 “行。”曹骏点头,“明早以前你要的一百人我给你送去。” 顾若离抱了抱拳,回道:“有劳曹将军。” “不客气。”曹骏呵呵笑着,赵勋又接了话道:“干粮的事你既然能办,那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难处再来和我说。” 顾若离颔首回头看着杨文治,问道:“先生可有要补充的?” “若能有棉被和霜炭补充就更好了,只是数量太多炉子也不够用,所以也就不强求,此事我们再想想办法。”杨文治含笑道:“其余的就没有了,顾大夫都说完了。” 顾若离就点头看着赵勋,他点了点头,“药材你大约还能撑几天?” “若是伤亡较大,一两日就能耗尽,若和太原城状况一样,那五天足够能应付。”顾若离回道。 “药材的事我来办,不会耽误你时间。”赵勋点了点头,顾若离该说的说完了也不耽误他们说事,和几人打了招呼就走了。 她一走,曹骏就笑起来贼眉鼠眼的道:“说不定这一次连太原城那样的规模都用不着。” “行了。”秦大同拍了他的脑门,“还没打你就骄傲了,赵梁阙还有他身边的谋士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讨不着便宜。” 曹骏嘿了一声,拍了桌子道:“最坏的打算,就是卸他六块,少两块给他算个全乎。” 秦大同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指了布防图上的一点,道:“我们从这里过去,在半道上他们必然会派人拦截,不会让我们真的打到外城脚下去,所以你看我们是不是要兵分两路,一路迷惑他们先解决一部分,一路直接到城外,一来回头能夹击,二来也能震慑住他们。” “我到觉得不行。”颜显微微摇头,否决道:“你能想得到他们也必然做了防备,我们不可能轻易到京城,怕是在通州就被拦住了。” 秦大同也觉得颜显说的有道理,便皱了眉头,几个人都朝赵勋看去。 “通州不足为患。”赵勋淡淡的道:“此事我来安排。” 他的话刚落,曹骏啊了一声拍着桌子道:“我知道了,通州当年的布防都是你一手办的,纵然他换了汤可骨是换不透的!” 通州和京城还不一样,京城毕竟赵梁阙的重心所在。 “这么说来,我们就能直奔京城了。”秦大同也兴奋起来,“行,那我们再接着说后面的。” 赵勋颔首,正色道:“明日一早我们启辰。”又道:“过了通州我们就不能再大意。”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赵梁阙。 而且,京城向来易守难攻,他们想要进去并不容易。 药材的事赵勋答应去办,顾若离就解了一个大难,马上让人去点算接受衙门里的军帐,这边又让瑞珠带着厨娘在衙门里蒸馒头和做饼,外面所有的的馒头铺子都接了活,日夜不停的做干粮,但凡能顶饿的,来者不拒。 “现将药熬出来一部分用瓮装好。”顾若离和白世英去了药铺,“那两个瓮暂时够用了,等到那边还像以前一样,一边搭军帐一边起火熬药。” 白世英点着头动作极快的称药配药,欢颜带着的人去后面泡药煎药,一时间药铺后院烟火弥漫的,连人都看不清。 顾若离又买了一些霜炭让人装了车,各边都检查了一遍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她又几边都检查了一遍,和白世英一起随便吃了两个馒头,回到府衙时就已经是后半夜,赵勋还没有回来她累的都没了力气洗漱,瑞珠打水进来时就看到她已经倒在炕上睡着了。 瑞珠叹了口气,上去将她鞋袜脱了正要给她擦脸,赵勋从门口进来看见了便朝瑞珠摆了摆手,瑞珠应是退了出去。 赵勋就在炕沿坐下来看着她,附身在她嘴角亲了亲,就在盆里拧了帕子给她轻轻擦着脸。 等给她捂脚时顾若离醒了过来,一咕噜爬起来坐着看他,问道:“什么时候了,是不是准备走了?” “才寅时,你再睡一会儿,我们先走,你们晚点没事。”赵勋说着将她的脚擦好放被子里去,顾若离摇着头道:“不行,我要去看看东西是不是都准备好了,还要去医馆走一趟几个伤员昨天还发烧的今天连走前我要再检查一遍。” 她说着抓了衣服穿着,回头看着赵旭,“你睡会儿,不用管我了。”等到门口又想了起来,回头过来看他,轻声道:“这一次不比前面,你多加小心。” 战事上她没有能力帮他,只能说一些这样的话来宽慰自己也提醒他。 “嗯。”他起身抱了抱她,“你也多加小心,我会增派人手护着你。” 她也不推辞,要是她被抓走了对于赵勋来说就是莫大的掣肘,所以就点头道:“行,那……我们都注意安全,预祝此战大捷。” “嗯。”他送她出了门,看着她提着灯笼带着两个丫头快步消失在夜色里,许久以后也是转身去了前面。 天擦着亮时,停在城外的兵集合,近四万的兵起营的声势极大,在初升的朝阳中浩浩荡荡的往通州而去。 顾若离收拾停当,一行三十几辆马车随在其后,太皇太后站在门口看着,和邱嬷嬷叹气道:“也是辛苦他们夫妻了,天下那么多人,能指望的却只有他们。” “您就放心吧。”邱嬷嬷笑着道:“此番风波平了,大周必定百世昌盛。” 太皇太后笑着拍了拍邱嬷嬷的手。 283 京城 原本计划的没有这么多的军帐,现在多出来这么多,顾若离就不得不将自己的马车让出来,和白世英两人共骑一匹马随在一边。 冷风扑在脸上,白世英将顾若离兜着脸的围巾整理了一下,喊着道:“要不,咱们跑一会儿去前面等着,等他们的时候还能下来动一动,晒晒太阳。” “也行。”顾若离点着头,前面就是军队,不过是瞧不见赵勋的,这里头尾不得见,走到最前面至少得用半个时辰,“我们多跑一刻钟,在路边晒一会儿太阳去。” 实在是太冷了,她看着欢颜几个人的脸都是红通通的,就喊着她们道:“把脸捂好了,要不然吹几天脸就要生冻疮了。” 从保定到通州最快也要三天的时间。 “好。”欢颜搓着手将脑袋缩在雪盏的背后,几个人和杨文治几人打了招呼,就骑着马绕过官道往前跑。 一路过去,旁边赶着路的士兵们就喊着,“顾大夫,从前面有条小路你绕过去可以省一个多时辰的脚程。” “好。”顾若离点着头,“我在前面等你们。”她说着催着马往前跑。 就这样走了三天,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到的通州,顾若离没有和赵勋见着,两个人停下来就忙着各自的事,尤其是他,睡觉的时间都是凑着的。 在通州城外大军并没有扎营,而是原地起了火大家在各自的列队里休息,一副随时准备接着走的情形。 “赵将军打算一会儿直接进城吗?”大夫们也凑在一起说着话吃干粮,杨文治看着顾若离道:“老夫记得,通州早年的军防都是赵将军布置的,这里莫不是……不用打?” 顾若离也不知道,听到后不由楞了一下,想了想还真是有这种可能。 “那敢情好。”张丙中嘿嘿一笑,道:“最好到京城也这样,那我们可就真的省心省力了。” 岑琛笑着道:“若真是这样,那我都要埋怨阙郡王了,让我们白跑一趟。” 大家都笑了起来,笑声在听到一声尖利的呼哨声响起,所以人蹭的一下站起来,随军久了这种两长一短的哨子顾若离睡着了都能分辨出来。 “真的要进城啊。”韩苗苗跳了起来,“赵将军太厉害了,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就进城了。” 众人一边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方才摆出来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塞马车里搭马背上,方本超回道:“……要的就是光天化日,气死赵梁阙。” 前面的兵已经陆陆续续的动了起来,有人招呼着他们,喊着道:“顾大夫,我们先走了,你们也快点。” “马上就来。”顾若离觉得奇怪,可见不到赵勋他还真是问不到有用的信息。 她满腹心思的过城门,视线在守城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她和白世英两人坐在马背上,穿着破旧的衣服围巾兜住了半张脸,眼睛四处转着也不易被人发现。 城门口站着十几个人穿的都不是他们的衣服,但都是笑盈盈的,一脸的坦然和欢喜,这样看来杨文治说的是对的,这里守城的人根本就是赵勋的人,他一到城门也就开了。 “这样就轻松了。”白世英低声道:“这些人你认识吗,不知道在通州的是什么人。” 顾若离不知道,目光就落在城墙根上,眉头微蹙,马又往城内走,通州城中还和以前一样精致,两边繁华的街市,作为要塞和码头人流量向来很大,要想在这里找一间说的过去的客栈,都要提前一天预约。 今天因为他们的到来,城中的人都消失了,两边的铺子也都按例关了门,街边还有没有来得及收走的混沌摊子,炉子还是腾腾冒着热气,混沌在沸水里咕咚咕咚的翻滚着。 “看来,在我们来前这里曾发生过打斗。”城门边还有许多未清理干净的新鲜血迹,顾若离低声道:“我要去看看七爷。”她怀疑赵勋是不是提前进城过,要不然这一趟太顺利了,简直比阳泉还要省事。 这可是通州,京城的门户赵梁阙这么会这么轻易就让他们进得来的。 “怎么了?”白世英一愣,“你猜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 顾若离也说不好,就是感觉不太好,她喊了瑞珠过来让她骑马带着白世英,自己则一人一骑往前追赵勋,等出了城还没有看到他,倒是遇到了颜显,她问道:“七爷呢?” “七爷在后面还没有来,说还有事要处理。”他轻描淡写的,顾若离凝眉道:“通州城里原本安排守城的人是谁?” 颜显回道:“以前都督府的一个参将,先前和我们并不来往,但早年他曾受过远山的恩惠,暗中有交情。”又道:“姓胡,等过几天你应该能见到此人。” 顾若离点了点头,也不着急走就等在城门边,颜显见她不走也不放心索性道:“我陪你去找他吧,估摸着他在衙门里。” “行,那你陪我去。”她说着,两人骑着马往衙门那边去,一问才知道赵勋根本不在这里,颜显也觉得奇怪,“莫非错开了?” 顾若离没有说话,摇了摇头道:“应该还在城中,我们再去找找。” “好。”颜显也不问她为什么感觉这么肯定,就陪着她在城里走了亮趟,等大军都出城了还是没有看到赵勋,颜显道:“也是奇了,莫非是有事不在城中吗。” 顾若离心里越发觉得没底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就一直在想他们进城前,通州城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赵勋怎么做到一动一卒就轻而易举进城的呢。 “你今天早上看到他了吗。”顾若离问颜显,他听着一愣摇了摇头道:“从昨天就没有看到他了。” 他说完,就明白了顾若离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的满城找赵勋,“你是觉得他受伤了,又不敢叫你知道,所以故意躲着你?” 她点了点头。 “应……应该不会吧。”颜显摸不着脉路,受伤了难道不应该来找顾若离吗,这城里成外还有谁的医术比她好的。 难道是怕顾若离训斥他? 看不出来,赵远山还是个惧内的。 颜显理了理缰绳,回头道:“那我陪你去几家医馆看看?” “方才一路我都注意了,有几家医馆开门的,但门内门外都没什么异样,他就算来过这会儿应该离开了。我们还是去城门边等。”她说着,策马去了城门,城中的百姓陆陆续续出来了,有几家胆子大的铺子都开了门做生意了。 顾若离等了一刻钟左右,就远远的看到赵勋和孙刃骑马朝这边来,身姿挺拔看不出异样来,可老远看到她在这里还是目光闪了闪,随即又是若无其事的过来,问道:“怎么没走,等我有事?” “我没事。”颜显摆了摆手,“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走了啊。”说着,朝孙刃打了个眼色,孙刃立刻会意就拱手行了礼,跟着颜显出城先走了。 顾若离就看着他也不说话翻身上马和他并肩慢慢走着。 “怎么了?”他看着她板着脸也不说话,问道:“有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顾若离就歪头打量着他,忽然就伸手过去拉住他的手拽过来,闻了闻顿时沉了脸道:“你受伤了?” 赵勋脸色一变顿时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道:“没有,我怎么会受伤。” “你身上有药味还有血腥味。”她常年和这些打交道,有一点味道她就能闻得出来,“哪里伤着了。” 他看着她,见她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你要再骗我我就真的生气了的样子,就顿时露出笑容来,轻描淡写的道:“胳膊上,刮了点皮。” “去路边,我看看。”她说着指了指路边,自己先下了马,赵勋就磨磨蹭蹭的过来翻身下马站在她面前,路两边没什么人,可城楼上有人盯着,她发现他袖子和衣领上都有血迹,又隔着衣服摸了摸,发现肩膀上厚厚的一层,显然是包扎过了。 “重不重?”她摸出好大一块纱布的样子,顿时红了眼圈看着他,他身上有很多伤疤,可那都是以前的,她谈不上心疼,他们在一起后他就没有受伤过,今天还是第一次……所以感觉很不好。 “没事,没事。”他一见这样顿时什么话都编不出来了,“就今天天没亮前提前进城了,和胡振义一起杀了几个人,他也是被人架空了手中没什么权,我就……” 要不是提前夺了兵权,他们也不可能这么顺利进来。 顾若离皱着眉扶了他的脉,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就在马背上翻了自己的药箱拿了颗白药给他吃,“先把这个吃了,你要是有什么事,这么多人怎么办。”话落,递了水壶给他。 他乖乖的吃了药笑着露着牙齿来,“我怎么会有事。” “一会儿慢点走,今天晚上休息的时候我再帮你看看,也不知道伤口处理的怎么样。”她叹了口气,没看到人时担心,看到了就更加担心,怕他受伤最后还是受伤了。 “嗯。”他拍了拍自己的马,笑着道:“和我坐一匹,我们走快点,今天到不了京城,我怀疑半道会有一仗打。” 顾若离没有反对,牵着自己的马坐在他身上,他搂着她在怀里轻声道:“夫人,我真没事,和你保证!” “那你躲着我做什么。要不是我在这里等你,恐怕等你伤好了我都不知道。”她回头瞪了他一眼,“有我这个大夫在,你居然还偷偷摸摸的去别的医馆。” 他就是怕她知道了伤心才会偷偷去找别人,谁知道……她居然还是知道了。 也不知道谁说的,等查到了非割了舌头。 “你不用猜谁告诉我的。”她好像猜到他的心思一样,“我一进城感觉就很不好,找了你半道都说没有看到你,我就越发相信你有事了,这才在城门口堵着你。” 他又咳嗽了一声,带着一丝讨好的语气,在她脸上亲了亲,“夫人和我心有灵犀。” 文绉绉的,听的顾若离起了鸡皮疙瘩,又忍不住失笑道:“行了,下回你要小心点。多带人在身边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赵勋点头保证,“不会有下次。”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握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入夜的时候风平浪静,京城不过几十里的路,若有千里眼在白天的时候大约就能看得道城墙了,他们却停下来没有再赶路,而是在原地休整,和昨天一夜没有扎营,原地靠着火堆休息,一半人上半夜,一半人下半夜。 顾若离拉着他进了医帐,瑞珠提着炉子进来,帐子不一会儿就暖烘烘的,他脱了外套她这才看到,整个左肩都被纱布包的紧紧实实的,纵然很厚可血迹还是渗透了出来。 她扶着肩膀也不说话,赵勋就看到她柔声道:“一点都不疼了。” “别动。”她拍了他的手,他就不再说话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她拆开了纱布露出里头的伤口,伤口其实不算小,从脖子下面横着划到手臂,伤口很古怪但是肌肉外翻流了很多血。 “赵远山,这也叫小伤。”顾若离气的不得了,“你就第一时间来找我,我帮你缝合了还能好点。你找的什么大夫就这么上点药就凑合过去了,要是发炎了怎么办。” 他龇牙笑看着她。 “你是不怕死。”她气的不得了,又踢了他一脚,让欢颜打水进来,欢颜端着盆子一进来就惊呼了一声,捂着嘴道:“将军,您怎么伤的这么重。” 赵勋还想让她劝顾若离,没想到这丫头更夸张。 “行了,你去弄点吃的给你们县主,这里不用你待着。”赵勋扫了欢颜一眼,欢颜就嗷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顾若离给他重新清洗了一下,将闷的有些发白的皮肉割掉,“疼不疼。” “不疼。你尽管割。”他眉头都没有抖一下,间隙还端茶喝了两口,顾若离想了想还是给他吃了点药,等药性上来他就居然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她尽量快些的缝合好,等收了针包扎好他就已经醒了过来,笑着道:“好了?” 她嗯了一声,交代道:“明天下午还要换药,你不要忘记了。” 他点头应是,起身抓了衣服穿着就朝外面走,又在桌子上拿了一个馒头,“晚上你不要睡,若是累了就合衣坐一坐。”他说着正要出门,她跟着他出去边走边道:“你自己也小心。” 他停下来看她,颔首道:“昨天是双拳难敌四手所以受了伤,今天不会的,你放心好了。”他说着,已经嚼着馒头迎着冷风走远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她拢手站在军帐门口,待了一会儿就去了找杨文治他们,他们不知道赵勋受伤的事,看见她方本超道:“闵大夫说今晚说不定要有事,有人可能会偷袭我们。” “有这个可能。”顾若离道:“我们就待在一起吧,有什么事也能互相照应,累了就在椅背上靠一靠。” 众人都点头,她有看着杨文治和闵正兴,“……搬两张行军床来,二位先生睡会儿。”他们年纪最大。 两个人也不推辞,确实有些熬不住了,就合衣躺在床上睡着。 大家各自养着精神,烧着两个炉子就围着炉子说了几句话后各自打着盹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听到一阵厮杀声传来。 众人几乎是一起睁开了眼睛,互相对视一眼,一瞬间都站了起来,杨文治和闵正兴也都起了身,抚了衣服,看着顾若离。 “好像很远。”顾若离侧耳听着,闵正兴也听着颔首道:“至少离我们这里有十多里的路。” 声音不算小,但是认真听起来就有点虚。 “好像两边都有。”顾若离指了指身后,不确定的道:“是不是我听错了?” 大家纷纷出了门,就果然看到很远的地儿有人往后面跑去,不等他们说话就看到有人骑马朝这边跑来,也来不及下马看着顾若离道:“将军有令,让县主和几位大夫立刻将人分成三路,一路留守两路准备药品,一刻钟会有人来接你们。” 顾若离点头,那人骑马飞快的走了。 “阿丙和岑大夫还有刘大夫一起带着苗苗以及四十个人去东面。”顾若离分派着,“毛大夫和齐大夫和闵大夫带着二妮和四个人去西面。” 大家都没什么异议,回去收拾了药品放在马车上,过一会儿果然有人来接他们,分开两路往前面跑去。 顾若离其实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是怎么打起来,但是这些都不是她管的事,她只要在后方照顾好每一个送来伤兵就好了。 他们一走,他这里飞快的将军帐搭好,但是奇怪的是,两边的打斗声没有停歇过,可他们这边留守的却一直没事。 顾若离想了想,和杨文治道:“先生去东面,我去西面,这让方大夫和李大夫留着就行了。” “好。”杨文治颔首,带着人骑马往东面而去,顾若离则奔带着人奔去了西面。 是有人打算做双翼形包抄他们,可不等他们近身,赵勋早就安排好了人在半道上拦住了对方,两边就直接交上了手,顾若离看到了秦大同,她进帐子时秦大同正好从里面出来,两人顶头碰上都是一楞,她问道:“你受伤了?” “伤的手臂,中了一箭没有大碍。”他拍了拍自己的手翻身上马,顾若离觉得奇怪,就问道:“这边领兵的是谁,七爷在哪边?” 秦大同回道:“这里领兵的是韩鹤山,哪边应该是霍繁篓。”他说着一夹马腹,“远山在东面,县主自己小心,在下去了。” 东面是霍繁篓吗。 顾若离愣住朝东面看去,不等她多转几个心思就有人抬了进来,她立刻收了心神进了医帐。 这一夜两边,是这一次到京城这一路打的最激烈的一次,尤其是东面似乎早就料到赵勋会半道等着,听说还早在设了陷进和绊马索,赵勋有没有中计她不是知道,但西面这里受伤的状况却不容乐观。 天色渐亮,四周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韩鹤山带着自己的人退了,一直推到京城下扎营露宿,与他们不过相隔几十里的距离,遥遥相对。 顾若离一直忙到下午才吃上,秦大同来清点人数时她才知道,这一仗他们死伤足有三百多人。 不是攻城,这样的伤亡已经很大。 “看来,这个韩鹤山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多了。”秦大同在顾若离对面坐下来,猛灌了一口茶,顾若离收拾好手中的伤兵过去给他换药,“亲大人与这人交手过了?” “嗯。”秦大同回道:“我手臂上这一箭就是拜他所赐。” 居然能伤到秦大同,看来此人确实不简单……她又问道:“七爷那边呢,什么情况。” “霍繁篓我们还是比较了解的。”秦大同看了一眼顾若离,他知道他们曾是极要好的朋友,“他也是第一次带兵,更侧重于诡计,提前做了许多的准备,打上了就退,等你追过去他就又逃走了。不过他在七爷手中是占不了便宜的。” 其实,以霍繁篓的资质,和赵勋面对面的打,他能全身而退,就已经是可圈可点了。 “好了。”顾若离将秦大同的伤收拾好,让他喝了药,秦大同往外走边走边道:“县主也去休息一下,晚点我们收拾停当就启程。” 他们还要将最后的三十里路走了。 顾若离点头,下午大家收拾好,将作为的伤兵送回保定后,他们全军就又往前挺近了四十里,京城遥遥在望,而中间夹着的正是霍繁篓和韩鹤山带着的一万人,不怕死的扎营在城墙之下。 挡在他们前面。 顾若离坐在马背上往前看着,城墙上旗帜翻飞着,人头攒动。而城墙下也密密麻麻都是人头,分不清谁是谁也看不清脸,但是她知道,在那些人中一定有霍繁篓。 因为知道有今天,所以他将她的荷包还给她了是吗。 咚咚咚的声音响了起来,忽然就听到城墙上传来一阵阵唏嘘声,他们离的很远听的不清楚,但是很肯定城墙上此刻有什么事而引起了骚动了。 “县主你看。”韩苗苗指着墙头上一个黑点儿,“那个人是被推着上来的……哎呀,被挂出来了。” 顾若离看不清,沉声道:“走,到前面去。”她一路飞奔到前面,越离的近城墙上的情景就看的越清楚,韩苗苗说的没有错,城头不但有人被推了上来,而且,还被捆着绳子,挂在了城上。 是谁,谁被挂出来了…… 她急着往前走想要看清楚,心头也砰砰跳着,能被挂在这里的人一定是和他们有密切关系的人,否则赵梁阙这么做毫无意义。 “娇娇。”她忽然被人拉住,她一愣回头看着赵勋急着问道:“谁被挂出来了。” 那人悬空挂着,脚乱蹬乱踢显然很害怕。 “应该是侯爷。”赵勋凝眉看着,淡淡的回道:“你舅舅!” 方朝生在宫中啊,怎么会……她还没有回答,随即又看到一个人被挂了出来,就跟卖肉的铺子上勾着的肉。 这一次是个身量很瘦小的女子,看上去像个年岁很小的小姑娘。 “不会是……”顾若离结结巴巴的道:“是大公主?” 赵勋看着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安申呢。”她四处找着,四处都看不到赵安申,赵勋回道:“他不会有事。” 顾若离捂着嘴看着大公主,穿着一件桃红的短袄,手腕被拴着悬挂在城墙上,她吓的似乎在哭,身体不停的打着转儿,整个人都在发抖。 城楼下韩鹤山带着人的在不停的笑着,仰头看着上面的人。 “他打算做什么,一天杀一个人?”顾若离说的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赵梁阙碎尸万段,“胁迫你退兵?” 赵勋没有说话,就听到城墙上有人喊着道:“想换此二人可以。”那人指着大公主道:“让他兄长来,一命换一命!” “可恶。”曹骏从后面催马过来,气着道:“那是大公主吧,他们居然要让太子爷去换大公主。” 四下里一片寂静,随即城墙上又多出一个人来,静静立着看着他们。 及时隔的很远,顾若离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霍繁篓,穿着酒红的直裰披着大红的斗篷,很瘦很高临风而立,而以往大不相同。 他好像也发现了顾若离一般,视线一转落在她这边,隔着无数人的视线,两人目光一撞。 ------题外话------ 我以前要是白天没空写,我就会晚上等姑娘睡着了爬起来写,写到十一点四十更新,这样做过好多次…昨天一天都没空碰电脑,就想晚上等姑娘睡着了起来写……但是!我居然睡着了,一觉到天亮! 所以我光荣的断更了!对不起哈,第一次没请假就断更…丢人,捂脸! 284 交情 他的目光,是熟悉而陌生的,没了以前的桀骜不驯,多了凌厉和漠然。 顾若离怔住,静静看着他眉头不知不觉的蹙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她没有资格去要求他做什么,他们也不过是彼此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或许留了记忆,也许还是刻骨铭心的,但那又怎么样,最终他们还是越走越远,回到各自本该的轨迹和人生中去。 她握着赵勋的手,紧紧攥着,赵勋侧目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人都会变的,不必伤感。” 她点头,却觉得其实她和霍繁篓都没有变……霍繁篓一向如此,除了自己别人的生死都不在他眼里。 “给你们一个时辰时间。”城楼上的人又接着喊道:“一个时辰后,这绳子可就会断了。” 话落,有人在绳子的下端挂了一根粗长的线香,这种香烧完约莫要两个时辰,但在城墙上他们算的是一半时间,等烧到头就会烫到绳子,断了人也就掉下去了。 那么高的城墙,大公主就算摔不死也必定残了。 更何况,这么掉着吹着冷风,这一老一小恐怕也坚持不住两个时辰。 “怎么办。”顾若离看着赵勋,城下有人拦着,城上有人虎视眈眈的搭着弓箭,只要他们轻举妄动恐怕连两个时辰都不用,城墙上挂着的一老一少就会直接摔下来。 “稍安勿躁。”赵勋捏了捏她的手松开,曹骏问道:“远山,这事儿怎么办。” 眼下两个办法,一个根本就不要去管方朝生和大公主的生死,不但不管他们就算待会儿他们挂上一排的人都不要管……这样一来,人质对他们来说就没有用了。 要不然,就让赵安申去换,对于曹骏来说,太子不太子还真是无所谓,他们都打到这里来了,还怕没人坐龙椅?! 赵勋扫了一眼城墙上的两个人,眉头微蹙,“和我去军帐。” 曹骏哦了一声应是。 赵勋看向顾若离,低声道:“一直看着也无用,你去休息一会儿。”话落,看了一眼韩苗苗,“扶县主回去休息。” 韩苗苗失魂落魄的点头应是,扶着顾若离道:“县主,我还没看到安生,怎么办。” “你去找找他。”顾若离四处看了看,“别让他做傻事。” 韩苗苗犹豫的点了点头,松开顾若离就朝前面跑去,赵安申一定看到了大公主,就怕他自作主张的去换人,到时候……她不敢想象,就在人群里拼命的去找赵安申,找了大半天也没有看到他影子。 “苗苗。”待她跑最角落里,就看到地上盘腿坐着一人,很不起眼的淹没在人群里,她眼睛一亮跑了过去,“安申,你没事吧。” 赵安申盘腿席地而坐,背对着城墙,脸色发白极其的难看,听到韩苗苗问他,他艰难的朝她咧了咧嘴,苦涩的道:“没事。” 怎么会没事,当年他娘去世的时候他曾亲口答应过,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可是现在,他眼睁睁的看着大公主挂在城楼上,却是无能为力。 他不能去换她下来,因为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可是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大公主死。 这样的折磨,不曾经历过的人永远不知道,如同架在火上炙烤,生不如死。 他很想冲过去,告诉他们他在这里,可是又知道这样做不但毫无意义,还会将赵勋逼到死角,让他进退两难。 赵安申垂着头只有苦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的很辛苦。 “不会有事的。”韩苗苗蹲在他面前,将他抱着轻轻拍着,“大公主不会有事的。” 赵安申的眼泪落了下来,缓缓抬起头道:“谢谢。” “我来想办法。”韩苗苗看着他这样心里难过,赵安申一愣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她就贴着他耳朵低声道:“我从通惠河外下水,枭水到步量桥,从桥底下进城,他们想不到的。” “不行。”赵安申知道,那条岔道是过通州直接进皇城的,皇城内的米粮都是从这条河里运进去的,但是那边是有闸门的也有人把手,一般人根本进不去,“那条水路很深且难走不说,上面也巡列有人把守,你去了就等于羊入虎口。” 最重要的,她一个人根本杯水车薪,不但救不了大公主,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我有办法的。”她正要说话,赵安申已经摆手打断她的话,“你这个法子很好,我们去找七叔商量,但是你自己一个人却绝对不可以。” 他说着站起来,人又来了一点精神回头看了一眼还被掉在城墙上的大公主,拉着韩苗苗飞快的朝赵勋的军帐而去。 他要去找赵勋商量对策。 要打当然是可以,可是这一仗不是一个时辰能解决的事,到时候人还是救不回来。 军帐之中,赵勋正在和秦大同几人商量,赵安申直接进去,喊道:“七叔,苗苗有办法。” 大家就都停了说话,看着他们。 “从水路走。”赵安申看着几个人,显得有些兴奋,“眼下只有水路能走,只要进了城我们的赢面就会大。” 赵勋挑眉看着他,他根本就不用开口颜显已经摇了摇头道:“太子大约没有去看过步量桥,那边从个很早以前就有人把手,此番攻城他们也定然想到了这层,必定会堵住。” 赵安申一楞,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韩苗苗能想得到的,赵勋又怎么会遗漏。 “太子坐下说。”赵勋指了面前座位,赵安申就拉着韩苗苗坐了下来,就听到赵勋道:“释文说的没错,河道走不通。” 赵安申失落的点了点头,韩苗苗急着道:“那怎么办,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如果不想办法,他们真的会将大公主丢下来。” “你知道城中有多少百姓吗?”赵勋看着两个人,“不说百姓,就是和大家有关的人,包括宜春侯府……” 赵安申一愣,侧目看了一眼垂着眼帘的颜显。 “但凡他们成功一次,其后必定屡试不爽。”赵勋淡淡说着,波澜不惊。 韩苗苗听的顿时瞪大了眼睛,“那……那您的意思是,不救人?”赵勋的意思很明显,救了一次还会有第二次,那他们的目的就会从攻城变成救人,周而复始,不说的别的就他们的粮草也耗不起。 赵勋没有说话,靠在椅子上手指点着桌面,发出轻轻的敲击声,仿佛叩在赵安申的心头上。 他很能理解,若对方不是大公主,他会第一个赞同赵勋。 可是…… 雷武站在霍繁篓身后,两个人的下面就是挂着的方朝生和大公主,大公主原本一直在哭,哭了一会儿后人就晕了过去。 城上的风很大,四面呼啸着吹在脸上就跟刀子割着似的。 “说不定今天会下雪。”雷武抬头看看天,天色暗了下来压在人头顶上,手脚都感觉冻住了,“帮主……您也去歇会儿吧。” 霍繁篓负手立着,大红的斗篷如火焰一般搭在身上,越发衬的他的面容精雕细琢,美艳无双。 他斜斜的一勾眉颔首道:“歇着去吧,给我泡壶茶来。” “是!”雷武应是,两个人去了城楼,一进去暖气扑面而来,霍繁篓脱了斗篷懒懒的靠在椅子上,雷武坐在对面,四周都没有被人他低声道:“帮主,您……真的要将他们都丢下去吗。” “不然呢。”霍繁篓睨了他一眼,“我费力将他们弄来是为了和赵远山玩游戏的?” 雷武蹙着眉头激动的道:“可是您明明……” “没有可是。”霍繁篓摆手,“一个时辰过去多少了?” 雷武看了一眼怀表,回道:“过去了两刻钟。” “还有时间。”他靠着闭上眼睛嘴角勾着笑意,“韩鹤山在下面怎么样了,你去看看。” 雷武应是而去,过了一会儿回来回道:“下面搭了火,好像在烤东西吃,说说笑笑的热闹的很。” “让人将河道守好了,别叫他们从河道进来抄了老底了。”霍繁篓揉着额头,随着年岁越大他的个子长高了不少,但是却要比以前更加的瘦削,一双手伸出来修长白皙却是一点肉都没有,雷武看着很是心疼。 “已经吩咐下去了。”雷武回道:“听说郡王昨天也加派人手了。” 霍繁篓点了点头,揉着额头道:“昨晚没睡我歇会儿,你自己玩去吧。”他说着闭上了眼睛,雷武站了一会儿安静的退了下去。 里面顿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门被人推开,霍繁篓睁开眼睛看向门口,就看到赵梁阙和韩鹤山并肩进来,他笑着道:“郡王来了。” “昨晚一战打的很漂亮。”赵梁阙也不在乎他不起身行礼,在他对面坐下来,“你是鹤山是我的左膀右臂,到京城底下就容不得赵远山嚣张了。” 霍繁篓笑笑,韩鹤山就似笑非笑的看着霍繁篓,“可惜,丢了通州,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们到这里来。” 通州城的布防虽是赵梁阙安排的,但是却交给了霍繁篓。 “是吗。”霍繁篓道:“我当你昨天能一举拿下赵远山的,原来却还是丢了四百多人的性命。” 昨天一战,霍繁篓这边和赵勋面对面的打,才死伤两百多,而韩鹤山却丢了四百多人性命……很明显,霍繁篓要占优势。 “呵呵!”韩鹤山冷笑道:“你逃跑的本事确实要比赵远山高明。” 霍繁篓不置可否。 “行了,行了。”赵梁阙很高兴两个人不合,要是合了他还真要忧心了,“我来找你们是有事要商量,你们这样吵让本王怎么说。” 霍繁篓就含笑道:“那郡王请说。” “这一个时辰为限,赵远山可依旧没有动静。以本王看他是不舍得将太子交出来的。我看你们要准备一下,他随时都有可能狗急跳墙,打过来。”赵梁阙道:“若这两个人不能要挟,就将京中能要挟的人都抓来,叫他拿自己来交换。” 霍繁篓颔首,道:“能要挟的人太多,怕是这城墙都嫌短呢。” 赵梁阙就哈哈笑了起来,指着霍繁篓道:“你小子,做事不要太绝了。”话落,舒服的靠在椅子上,他的兵其实没有全部调过来,还有八千人留在了大同……这八千人就是等着有一天赵勋打到京城后,他能从后面包抄。 所以,多拖一天时间,他们就越有利。 “药材的事你办的极好。”赵梁阙又侧目看着韩鹤山,“料定他们的药肯定不够,视线将附近所有的药都收了,这样一来他们就算再多几个顾大夫,也无济于事。” 韩鹤山就看了眼霍繁篓,嘲笑道:“原还能再做的好点,可就怕霍大人不高兴,要与我翻脸。” “韩将军尽管做。”霍繁篓道:“她是赵远山的夫人,和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韩鹤山冷笑着。 就在这是,忽然一阵阵擂鼓声传来,三个人皆是脸色一般,韩鹤山蹭的一下站起来,道:“赵远山攻城了?” “他不要大公主和方朝生的命了?!”赵梁阙也站了起来,说着就拂袖朝外头走,迎面就碰到了自己的常随正要进门,就听到他喊道:“郡王不好了,您快出去看看。” “一惊一乍的,有事说事。”赵梁阙推开他,大步走在前面,常随跟在后面快速的道:“赵远山攻城了,但是……但是他带着两个人。” 常随话落,赵梁阙就已经站在城楼边,赫然就看到赵勋的人朝这边冲着过来,他的人根本没有想到赵勋会突然攻城,显得有些缩手不及的慌忙迎战,眨眼功夫两方的人就已经打在了一起。 “可恶!”赵梁阙大怒,指着方朝生和大公主,“他既然不顾他们的生死,那我们也就不用再留,给我杀了。” 他说完,霍繁篓忽然按住他的手臂,指了指下面,道:“郡王,你看。” 赵梁阙顺着霍繁篓手指的方向就看到在一群乱糟糟的打斗中,赵勋一马当先的立着,离这边很近,近到他能看的清清楚楚对方的手里抓着的不止是缰绳,还有两根绳子,每根绳子的一端都拴着一个人。 他的长子赵赟,次子赵堇赫然狼狈不堪的被赵勋拉着缰绳,站在几万人的战场之间。 周围飞沙走石,箭矢如雨,他们两人站在马边垂着头瑟缩着。 赵梁阙但是大怒,喝道:“大公子和二公子怎么会到他手中去的。” 九个城门都关着的,赵赟和赵堇不可能被人抓走的,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昨晚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出城了。”韩鹤山蹙眉道:“大公子原本在我帐中,我怕伤着他所以让人送他回去了,至于二公子就一直待在城中,怎么会!” 赵梁阙就皱着眉头脸色沉冷的没有说话。 他就两个儿子,不说疼惜若至宝,可毕竟是亲生骨肉。 “不可能。”韩鹤山很肯定的道:“赵远山不可能抓得到大公子和二公子……郡王,一定是我们的人从中动的手脚。” 赵远山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不露痕迹的在这么多人中间,将赵赟和赵堇抓走,更何况,他们两个人是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任由被抓走。 “我们的人?”赵梁阙收回目光,视线看向韩鹤山,但余光却丝毫不差的落在霍繁篓的面上。 就看见霍繁篓淡然的看着下面,面上毫无异样。 “霍繁篓!”韩鹤山也想到了霍繁篓,他正要说话赵梁阙已经抬手打断他,“不会,我的人我信得过,一定是赵勋从中做的手脚。” 否定了韩鹤山的说法。 “郡王!”韩鹤山还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立刻想到了什么,改口道:“是!”又道:“那眼下怎么办。” 赵梁阙就盯着城下的两个儿子,看着赵勋喊道:“赵远山,你什么意思。” 赵勋根本不看他,拉着赵赟和赵堇徐徐转身,赵梁阙气的手都在抖,指着大公主和方朝生,咬牙切齿的道:“将……他们给我拉上来。” 285 里应 城墙下无数个穿着白袍的人穿梭在战火中,投射下来的石块,燃着油火的箭矢,遮住了天幕乌漆漆的压在人的头顶上,他们见缝插针的走动着,拖着一个担架但跑的却是很快,见到了倒地受伤的士兵,就会熟练的上前检查伤势,包扎,做最初的救治后立刻扛着担架飞快的往后面跑。 赵勋的攻势很猛烈,赵梁阙留在城下只有一万不到的人数,双方交战后,赵勋的人就立刻腾出手来开始攻城。 霍繁篓扫了一眼下面,雷武在他身后低声道:“主子,那些人就是县主的医疗队吧。” “嗯。”霍繁篓盯着那些快速跑动的白色身影,“她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话落,他拂袖转身慢悠悠的下了城楼去了顺天府。 顺天府的牢房中,大公主靠在角落里瑟瑟抖着,这里的空气中透着一股腐绣的臭味,脏污漫天,纵然自小生活的并不算无忧无虑,可是此刻陷在牢房里依旧让她不停的干呕。 她捂着眼睛很害怕,但是这种害怕却只是怕一只突然蹿过来的老鼠,怕一只趴在她脚边的臭虫,而不是对死的恐惧。 她抬头看着对面,声音里带着一股镇定,“祖父。”她问道:“我们……得救了吗。” “嗯。”方朝生搓着手呵气道:“我们应该死不了了。”这里再冷也比城头上好。 得了方朝生的答复,大公主忽然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哽咽的道:“我……我以为七叔不会救我们呢。” “嗯。我也这么认为。”方朝生笑了笑,按照他对赵远山的了解,这城头上莫说挂着是他,就是荣王赵远山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置大局不顾的,所以他挂上去后就抱着必死的心。 没有想到,赵远山居然来救他们了。 “那……那他是怎么救的?”大公主抹着眼泪,方朝生回忆着一个时辰前的情形,摇着头道:“我也没有留意。等战事停了再去问他。” 大公主点着头,她好想看一眼赵安申,可是她太害怕了,莫说找人就连朝下看她都不敢。 外面的大铁门打开,随即一阵阵的喧闹声传来,紧接着门又关上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方朝阳凝眉聚目的看着栏杆外,就看到一位个子高瘦披着斗篷的男子在门口停了下来,他扶着墙站起来咬牙切齿却又带着一丝惧怕,“霍……霍繁篓。” 霍繁篓嗯了一声。 “你来做什么。”方朝生走过去,将大公主拉起来护在身后,“我警告你,远山他们就在城外,你要是……他不会放过你的。” 霍繁篓轻轻一笑,笑声里透着一丝嘲讽,淡淡的道:“霍某只是路过,顺道来看望……看望侯爷。既知你们还好,那霍某就告辞了。” 他说着,拂了拂袖子转身悠悠然的走了。 方朝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又不放心,目光一直盯着他打开门,外面震天的喊杀声传来,随即又被关在了门外,他才松了口气。 “祖父。”大公主害怕的抓着方朝生的袖子,“他……他什么意思。” 方朝生摇了摇头,眸光是审视和思考。 霍繁篓出了门,街面上的铺子都关掉了,偶能看到几个百姓惊恐的从这边跑到巷子对面,他淡淡一笑停下来看着城墙那边,雷武想要说什么,可到底停下来没有作声。 “回去睡觉去。”霍繁篓打了个哈欠,雷武一脸的惊讶,“那边正在打呢,您要是走了郡王会不会……” 霍繁篓回道:“我又不是铁打的,总要休息的。”话落就朝三牌楼那边去,雷武跟在后面低声道:“您要回家吗,毛……毛姑娘在家里。” 霍繁篓顿时皱了眉头,摇了摇头道:“天下之大,我竟是无处可去了。”话落又道:“罢了,去醉春楼吧。” 两个人又掉头走了。 赵梁阙坐在御书房中,底下的人一一汇报着战况,他的常随回道:“大同的八千人后天就能到。” “好!”他起身来回的走着,又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焦灼的道:“想办法,将大公子和小公子救回来。” 他的话刚落,就听到门外有人回道:“郡王,王妃来了。”随即梅筱柔从从门口冲了进来,也不管在场有多少人,她喊道:“郡王,你打算怎么救他们。” 赵梁阙眉头略簇了簇,随即面色柔和下来,过去扶住了梅筱柔,道:“别着急,他们好好的没有事,赵远山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又道:“我们正在想办法,一定能将他们救回来的。” “他都打到京城来了,郡王,你这样一直退,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梅筱柔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他了,“当初在保定,你就应该拦着他,现在让他打到了门口也就罢了,居然还将我们的儿子也陷入了危险之中。” 拢在袖子里的手攥了拳头又松开,复又攥紧,赵梁阙面色柔和满目深情,“是,是,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好了两个儿子就回来了。” 梅筱柔看着他冷笑了一声,目光一扫殿中的十几个人,顿时明白过来,便也握了他的手,目含热泪的道:“郡王,那妾身在家等您的好消息。” “去吧。”赵梁阙话落喊成一,“你亲自走一趟,一定要王妃完好的送回去。” 成一应是上前来扶着梅筱柔,慢慢的出了门。 忽远忽近的打斗声传来,还有一股随着风吹来的血腥味,成一不敢带着梅筱柔在外面逗留太久,脚步极快的往外走,梅筱柔喊住成一问道:“他打算怎么应敌?” “回王妃的话,奴婢不知道。”成一垂着头,“朝中的事,奴婢哪有胆子过问。” 梅筱柔就冷笑一声停下来盯着成一,道:“你不知道?你不是很能耐的吗……还有,昨天二公子明明是在城中的,又怎么可能被赵远山抓走。”她逼着成一一字一句,“你告诉我,是不是有赵远山的奸细,他查到是谁了吗?” 成一后退着,第一次觉得郡王妃很可怕,可平日里温柔贤淑的样子的大相径庭,可转念一想她两个儿子都被抓走做了人质,生死难料她变成这样也在情理之中,便回道:“郡……郡王没有提这件事,也没有人说气奸细的事情,所以……所以奴婢真的不知道。” “那霍繁篓呢,韩鹤山呢。”梅筱柔逼问道。 两个人成一自昨天开始就没有见到了,便道:“韩大人在城楼上指挥,霍大人在哪里奴婢还真是不知道。不过他一般只要不在郡王这里约莫就是在家里,如果家里也没有那就是在醉春楼了。他长年抱着一间院子,家里和那边都住着。” 梅筱柔没有说话,冷哼一声拂袖道:“没用的东西,还想做皇帝。”他查不到,她就自己去查。 成一看着她走远了长长的松了口气,远远的跟在后面。 弘德殿的后殿中,赵凌披头散发的贴在门口,缝隙里又风灌进来,平日里还有一些酒香肉香……但今天灌进来的风很不寻常,他拼命的嗅着鼻子……自言自语的道:“血……是血腥味。” 他咯吱咯吱的扣着门,又将耳朵贴在门上,静静的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喝骂声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声音,但这些都不是他想听的,他只想听一种声音。 “听……”他侧着脸看着屋顶,神神秘秘的,“是打斗声啊,远山回来了,远山来救我了。” 他咯咯的笑着,就坐在门口保持着一个姿势一直听着,那声音日夜未断不停的穿透过来,血腥味也越来越浓烈了……他从白天听到夜里,又从夜里听到白天,宫里面渐渐从平静到焦躁,他能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又从焦躁变的恐惧起来。 众人的脚步声开始急躁了,走的又快又急,还有人跑着,边跑边喊着话。 “远山啊,远山快来!”赵凌趴在门上,看着外头一点点的光线,“朕等了你好久啊,你快来救朕啊。” 第二天,这是第二天! 忽然,从城楼上传来了一声炮声,轰的一声响,惊的赵凌一跳……到中午了,这是京中对时的炮,但是今天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同啊,更响了。 这一声,不但惊了赵凌一跳,几乎京城中所有人都被惊了一跳。 杨府中,杨清辉回头看了一眼妻儿,朝他们笑了笑随即大步出了门,杨文雍在书房门口等着他,见到他后便道:“倓松,你都联络好了?” “是!”杨清辉点着头道:“今天是三天了,我和赵将军在一年前就约定好了,以城楼的炮声为号。” 杨文雍点头道:“行,那你去吧,且记住一切小心。人只有活着才能谈理想抱负,记住没有。” “父亲,孩儿记住了。”杨清辉抱拳,道:“孩儿告辞。” 他说着,理了理自己的穿着的半旧的灰色直裰,带着常随大步出了院门,不但是他,赵勋在离开京城时虽没有和众人说过什么,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所以这一年多他们一个个窝囊的活着,唯唯诺诺甚至比赵梁阙的部从还要乖巧听话。 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保住了性命,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和赵勋联络,甚至没有一个人替赵勋反驳半句,他们才得以好好的活到现在。 时机来了,现在正是他们投效大周,报销朝廷的时候。 他们拿不动刀枪,但是他们有嘴可以说,有腿可以走,他们有知识有涵养,还有头脑! 在杨清辉的带领家,他们分散着又聚拢着,在九道门前点火作乱,惊的附近百姓纷纷上街上,一时间,几乎所有的百姓都走上了街上,在他们的鼓励和煽动下,摇旗呐喊,“还京城安宁,岭南当割首谢罪!” “这样行吗。”崔岩站在杨清辉身后,看着对面一群见首不见尾的队伍,“会不会激怒他们?” 杨清辉冷笑一声,道:“就是要激怒他们。” 崔岩没有明白杨清辉的意思,惊讶的道:“这……什么意思。”他话落,忽然想到什么视线投向城墙上,瞪大了眼睛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杨清辉点了点头,道:“赵将军带着人攻城,那么多人付出了血泪,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你说的对。”崔岩点着头,道:“我也去。” 不等他们出去,就听到轰隆隆的脚步声传来,赵梁阙派兵来镇压……如是平日大约百姓们都会吓的四散逃走,但今日人数之多,群情之激昂就算站着不动任由对方砍杀,量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 所以,数千人视而不见,站在各个的要道上,堵塞着,就看到韩鹤山带着兵过来,目光一扫指着领头的几个百姓,就问道:“谁指使你们的?” “我们自发的。”有人大声喊道,韩鹤山目光一转说话的人身上,他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高声答道:“我们不过城中讨生活求安稳的百姓,身份不值得一提。我们只是不服你们动摇超纲,毁了先祖的百年的基业,毁了百姓赖以生存的家园。” “我们?”韩鹤山冷笑着道:“这话你们应该对赵远山说,他是谋逆!要是他立刻俯首伏法,我们立刻撤军还你们清净。” 百姓们大声回道:“是谁霸占了朝堂,谁将圣上关着的,谁要预谋登基。你不要当我们不知道,分明就是阙郡王!赵将军不是谋反,他是来勤王的。” 韩鹤山眸光冷冽的盯着方才说话的人,指着他们几个人就道:“将这几个妖言惑众的人抓起来。” 他话落,他身后的人就有些犹豫,他回头瞪着那人道:“怎么,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 “将军。”他的属下低声道:“这些人都是百姓,而城内城外守城的兵也不乏京城的人,若是……恐会动摇了军心。” 杀敌人一万是应当的,士兵上战场就是为了杀敌,可是杀无辜百姓却不一样! “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韩鹤山一脚踹开说话的人,喝道:“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给我杀。” 大家不敢再反对,十几个兵立刻冲进了人群里,百姓们一下子怒了,也不逃走纷纷结成了人墙去抵抗,一层一层密密麻麻的,看的那十几个人头皮发麻,手都开始抖。 “废物。”韩鹤山拔了自己的刀,手起刀落照着最近的一个百姓砍了下去,那人啊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韩鹤山又是反手一刀去杀另外一个人,不等刀落忽然就听到有人喊道:“他杀百姓,打!” 呼啦一声,就如油桶里丢了一点火星,蹭的一下火苗蹿的老高,一时间百姓纷纷将这些来镇压的士兵围住。 双拳难敌四手,数千百姓打几百个兵,就算对方有刀有剑也施展不开。 “你们一个个的不想活了是吧。”韩鹤山大怒,忽然一只鞋子砸在了他的脸上,他捂着脸双眸通红,不等他说话他的属下拉着他就朝外面逃,“将军,大敌当前您不要和这些鼠辈计较,会坏了大事的。” 韩鹤山下城只是吃个饭,谁知道遇到这种事,他就想顺手解决了,毕竟霍繁篓不在他要趁此机会夺了对方的所有权力。 没有想到事情居然演变成这样。 城外一声一声的喊杀声一直未断过,城内百姓的呼声如同应和一般,一声声的回荡在京城上空。 如同一锅煮沸的水,咕噜咕噜滚烫的冒着泡。 醉春楼中,霍繁篓披着衣服打着哈欠出来,梅筱柔坐在院子蹙眉看着他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外头都打成这样了,你居然有心思在这里睡觉。” “属下这两日都是值宿。”霍繁篓系好口子,就这么披着头发坐在了梅筱柔对面,“王妃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梅筱柔就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我找了你两日都不见你。”又道:“赵赟和赵堇被抓走了,你可知道。” “知道。不过您放心,赵远山当下不敢对他们怎么样。”他说着给梅筱柔添茶,“今天大同的兵就会到,等他们从背后夹击过来,赵远山就一定会凶多吉少,到时候二位公子……” 他没着顿了顿,梅筱柔一拍桌子,怒道:“赵远山若是输了,他们岂不是更加危险。”她又不傻,要是换做她,就算是要死了也要拉着赵赟和赵堇垫背,恶心赵梁阙。 霍繁篓好像也刚刚想到这个问题,一愣道:“这……好像是这个道理。”话落,焦急的道:“看来,可真和郡王商量商量怎么营救二位公子。至于攻城……”他轻飘飘的笃定的道:“一时半会儿赵远山打不进来的。” 京城要是三五日就能打的进来,那就不是京城了,先祖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可不是白费的。 “救是一定要救的。”梅筱柔道:“我现在要知道,他们到底是如何被人绑走的,赵堇可是在城中,要不是有内应赵远山怎么可能带的走他。” 霍繁篓就端茶喝着没有说话。 “小霍。”梅筱柔盯着霍繁篓,“你小时偶到了岭南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你这孩子机灵聪明,将来必成大器。你就是辜负了天下人,也不能辜负我这些年对你的栽培之心啊。” 她在想问霍繁篓,他是不是内应。 “王妃。”霍繁篓噗嗤一笑,“你说说看,我为何要帮助赵远山?他是能许我锦绣前程呢,还是能将他的夫人让给我,你也知道这世上能让我惦记的,也就这两样事情了,他赵远山可一样都不能给我,我为何要做他的内应。” 他说的很有道理,梅筱柔蹙眉想了想,“那……到底是谁。” “帮主。”雷武从外面匆匆进来,本来要说话可一看到梅筱柔,便就忍了下去,霍繁篓道:“王妃不是外人,你尽管说。” 雷武就看了一眼梅筱柔,回道:“韩将军带着人在街上和百姓起冲突了,还杀了好些人,城中都……都暴动了。” “愚蠢!”这事儿梅筱柔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外患还没有解决,他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他这是……”她说了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霍繁篓,低声道:“韩鹤山会不会是内应?” “怎么会。”霍繁篓摆着手,“他可是郡王最信任的人。” 梅筱柔连赵梁阙都不信,就更谈不上相信韩鹤山了,便道:“我去看看。你和我一起来。” 她说着就要走,又回头看着霍繁篓,“把自己仪容整理一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霍繁篓哈哈一笑,回房去梳了个头发就出来了,跟着梅筱柔就径直去了宫中。 韩鹤山正在御书房中回禀城中暴乱的事,赵梁阙指着他道:“你平日里聪明的很,何以这件事办的如此糊涂。你当时带谁一起去的,人呢?” “带大刘去的。”韩鹤山也有些后怕,“此刻正在殿外等候。” 赵梁阙点了点头,道:“把大刘抓去闹市砍了,给大家一个交代。当务之急先将这些人驱散了再说。” “是!”韩鹤山应是而去,出门时正好和梅筱柔以及霍繁篓擦肩而过,他斜睨了霍繁篓一眼冷哼一声大步离开,梅筱柔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急匆匆的进了门,“郡王。” 赵梁阙厌烦的看着梅筱柔,“你来做什么,妇道人家掺和什么。” “我的儿子生死未卜,我为何不能来。”梅筱柔的性子从来都和柔和沾不上边,“我告诉你,韩鹤山很有可能就是抓我们儿子的内应。” 赵梁阙想都不用想,否决道:“你不要疑神疑鬼的,他不可能!”话落,看了一眼霍繁篓。 “我疑神疑鬼?”梅筱柔就讲她怀疑的事情理了一遍思路统统说了出来,“……你不要忘记了,当时老大可是跟着他后面出城的,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人。” 赵梁阙摆着手,道:“不要烦我,我还有事。”他说着起身对霍繁篓道:“小霍随我走。” 霍繁篓抱拳道:“我也觉得王妃所言有些道理,郡王您还是查一查的好。” 赵梁阙就看着霍繁篓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梅筱柔又道:“至少,当下不能将大权给韩鹤山,要是他带着人打回来,你如何是好。” 赵梁阙心头一跳,沉思了一刻道:“妇人之见。”话落拂袖出门,梅筱柔在后面喊道:“是你目光短浅,否则又怎么会被人兵临城下。” “闭嘴。贱人!”赵梁阙话落,转身就走,门外守着等待召见的几位大臣一个个垂着头却是目瞪口呆。 多少年的相濡以沫人间佳话,多少女子艳羡的神仙眷侣,之间也会用这种粗俗不堪的言语对骂? “赵梁阙,你不要后悔。”梅筱柔气的拍了桌子,一想到儿子,她真的什么都不想顾……没有儿子,莫说赵梁阙当皇帝,就是当了玉皇大帝,也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她可不指望他做了皇帝,还能像以前那样至少维持一个面子,到时候三宫六院,他最缺的绝对不是儿子。 赵梁阙虽没有应梅筱柔的话,但当日下午还是又添了人去韩鹤山身边,而他也留了霍繁篓在他身边保护左右。 城外,沙尘似乎一瞬间被风吹散了,黑压压的天幕下突然就亮了起来,转眼功夫大雪如同鹅毛一般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顾若离扶着床上深吸了一口,等过了这阵眩晕后她蹙着眉头道:“下一个,抬进来。” “县主。”韩苗苗在一边和她说着话,“城里也闹哄哄的,我下午都听到声音了,肯定是百姓想要开城门迎我们进去。” 顾若离敷衍的应了一声,道:“去煎药去,别的事不要管。” “哦,哦。”韩苗苗应了蹬蹬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县主,我们的药……外伤的药不够了,将军派人去买药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若离一愣,她以为药能撑五天,没想到三天就没有了。 这一仗打的太激烈了,她蹙眉道:“你去前面看看,找孙刃问一声。” “哦,知道了。”韩苗苗跑去了前面,头上脸上都落的是雪花,她跑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脸色微变之下像一只青蛙一样趴在了地上,欢颜端着水路过,喊道:“苗苗,你在做什么。” “有马蹄声,很大的马蹄声。”韩苗苗贴在地面听着,“很多,很多人……来了。” 欢颜抬头望后面看去,就看到远处发亮的天际下,一层层的灰尘被激荡了起来,遮住了天幕! “是……援兵?”欢颜捂着嘴,“苗苗,将军说了没有,我们有援军吗?” 韩苗苗站起来,瞪着眼睛呆呆的道:“没……没有啊。曹将军的四万人都在这里呢。” 286 外合 “将军,将军。”城楼上韩鹤山往下射了一箭后,被身边的属下拉着,就听对方兴奋的道:“那……那边的天黑了。” 韩鹤山抬起头来朝远处看去,离的不近,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层,还有不算清晰的轰隆隆的声音。 “是我们的兵吧。”属下兴奋的双眼冒光,“说下午到的,一定是他们。” 韩鹤山伸手出手来,沉声道:“千里眼给我。”话落,他手里多了千里眼,架在眼睛上往远处眺望,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就放大了,他哈哈大笑道:“是!是他们来了。” “郡王英明,将军威武!”旁边的士兵听到了纷纷兴高采烈,这一仗终于要打完了,赵远山要完蛋了,他们就是开国功臣啊,有从龙之功啊……祖坟冒青烟了,让他们得了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 一瞬间,欢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城内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大家这么高兴,纷纷拉着知道的人问着,“到底怎么会事,赵远山退兵了吗。” “哪是。”那人搓着手跺着脚将手拢在袖子里暖和着,“是援兵到了。郡王留守了八千兵在大同蛰伏,就等着赵远山的人到京城外,打算头尾夹击将他的人困在里面一举歼灭。” “来了?”那人不敢置信,旁边的人拼命的点着头,“来了,来了,看样子也就几十里的路了。”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这一仗要打完了,赵远山要完蛋了。 这边欢呼声,让城中还在闹事的百姓愣住了,杨清辉和崔岩也愣住了,两个人都蹙着眉头想不到赵梁阙的兵为什么突然这么兴奋,杨清辉沉思一刻道:“怕是……他们的援兵到了。” “援兵?”崔岩顿时在心里打了个草稿,将赵梁阙的兵算了算,“岭南的兵被赵远山打散了,他在大同就只有六万人,当初太原,阳泉加上保定……京城还存了两万多人,加上西山以及兵部能用的了估摸着有三万多,啊……那他确实还有近一万多人没有用到。” “嗯。”杨清辉站在墙角眯着眼睛,道:“看来,他是早就预谋好的,等赵远山到京城后,双面夹击。” 崔岩顿时着急起来,来回的走,又停下来担忧的看着杨清辉,“这可如何是好,赵远山就四万人出兵的,现在折损了至少有五千了吧。若是……那他肯定抵抗不了多久。”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杨清辉沉声道:“走,去我家中。” 崔岩应是,心里头却在想着自己的妻儿,应该在十月前将他们送走的,留在京城若是真有个意外,且不是连累她们了。 只是,已经走到了这步,他们没有选择了,只能一门心思的去帮助赵远山。 宫内,赵梁阙听到了汇报,顿时起身往外走,成一将他的斗篷披在他身上,跟在后面小跑着,宋己和袁伟昌也跟在后面,几个人走的极快,袁伟昌边走边道:“郡王,可你是预留的援兵到了?” “是!”赵梁阙点着头道:“好不容易将赵远山引到瓮中来,这一次他一定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袁伟昌和宋己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亮光。 看来,这场仗真的要结束了。 要不然,他们连觉都睡不好,只要一想到赵勋就在城外虎视眈眈,带着数万人不知疲倦的攻城杀人,他们就恨不得立刻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在大周,或许有人比赵远山聪明,也或许有人比赵远山有才能,可若论在战场的勇猛和铁血,那赵远山认第二,无人刚领第一之位。 这两年成亲后似乎还好一点,要是以前…… “不管怎么样,总算到最后了。”袁伟昌学着自己的夫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宋己颔首,道:“朝堂的事,你我早前商量的也要提上议程了。” 之前不懂杨文雍他们,是因为大事未定,而且,赵勋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半个朝堂的人都要动,这就是要动了根本了。 动作太大容易伤筋动骨,所以,他们一直等着赵梁阙登基,此后再慢慢革去这些人,就没有大碍了。 “好。”两个人看着赵梁阙上车,也随着上了后面一辆车,马车飞奔起来直往城门那边而去,赵梁阙正襟危坐,但是搭在膝盖的手却是激动的抖动起来,他等这一天等了足足有二十年了。 那些人逼死了她,她那么好的人一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后宫中,就连荣王那个蠢货都不知道,他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什么都没有做,不就是表露了自己的心意,是谁说的,这天底下的喜爱要分辈分,要分年龄。 他就是喜欢,这天下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她。 那么美,那么温柔,他闭上眼睛就想到当年在延禧宫中的情景,她穿着一件淡紫的宫装,长长的裙摆逶迤的拖在地上,秀美杏眼目光清透明亮,及时生养过孩子也丝毫没有让她的容貌折损半分,纵然在宫中生活的并不幸福,也完全没有使她少一分对生活的热情。 就那么温柔的笑着,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纤细的腰肢修长柔软的双手,牵着他和荣王边走边说着话…… 这么多年过去,手中的触感还在,她的声音也一直响在耳边。 等着,等我登基为帝,将来我的陵寝中只会摆你一人,我要和你葬在一起,生生世世……我帝位边就只有一个皇后,那就是你。 谁也不能拆散我们。 赵梁阙猛然睁开眼睛,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他扶着常随的手登上了城楼,随即霍繁篓也跟着而来,一行人上去韩鹤山迎了过来,指着远处道:“这就要到了,快了,快了。” 不是所有兵都是骑兵,所以,这么跑过来也不轻松。 “韩鹤山。”赵梁阙在城楼下看着赵勋的人不知疲倦的打着,爬城墙,掉下去再换人上来,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伤,就像是发了疯一样,“点兵,一刻钟后出城!” “是!”韩鹤山大喝一声,双眼晶亮,“请郡王待我等凯旋,皆是百万雄师贺郡王万岁千秋!” 赵梁阙拍了拍他的肩膀,颔首道:“你的忠心,本王知道,去吧。” 韩鹤山应是,余光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霍繁篓,眼中露出得意之色……内应之事一定是霍繁篓做的,他居然还在郡王妃那边暗示他是内应,害的郡王怀疑他,派人盯着他。 现在怎么样,到了关键时刻,郡王最相信的人还是他韩鹤山。 “韩将军。”霍繁篓笑盈盈的看着他,“此等大业也只有你能担当,我们在城中等你凯旋。” 韩鹤山咧了咧嘴,笑着道:“霍大人谦虚,我离开后城中就由霍大人多费神了。” 霍繁篓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韩鹤山下了城楼,点兵。 城外,曹骏打的一脸的血,双眸暴突通红,连看人都看不清了,就听到后面有个女声喊道:“曹将军,你看到赵将军了吗。” “在前面。”曹骏抹了一把脸,又砍了一个人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韩苗苗,“你跑来做什么,回去。” 韩苗苗就指着后面的方向,喊道:“赵梁阙的援兵到了,我要去和将军说一声。” “什么。”曹骏惊了一跳,差点手里的刀掉地上,他一脚踢开牵头的敌兵,“滚你个王八儿子。”话落回头看着韩苗苗,“说清楚,什么援兵,他王八儿子还有援兵?” 他打红了眼睛,身体已经呈现出本能的状态,见人就砍手起刀落。 韩苗苗点着头指着后方,“就在那边。”她说着人一跃而起也踹到了一个兵,跨上了马道:“曹将军您自己看啊,我去找赵将军。” 说着就跑走了。 曹骏啐了一口血水,蹙着眉头迎着风雪看向身后,他的脸冻的开裂,唇瓣上都是细细的口子,只要一说话口子裂开就会流出血来,他眯着眼睛将破掉的大衣拢了拢,手里的刀攥的越发的紧。 “远山呢。”颜显骑马而来,他也好不了多少,几天几夜没睡了,不说停下来吃饭,就是中间尿急了去方便都舍不得浪费时间,京城他们势必要拿下,这是没有退路的。 所有人也都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 “我带五千人。”曹骏看着颜显,“你和秦大同还有远山留在这里,尽快破城。我来拖住他们。” 他拦住后面夹击的人,让赵勋他们破城,这样一来就成不了夹击之势。 但是,城中有两三万人,后面的人算算赵梁阙的兵也能算得出来,至少有一万,那么,无论是赵勋还是他曹骏,打起来都不容易。 以少胜多,还是攻城劣势的情况下。 “我和你一起去,这里有秦大同和远山足够了。”颜显看了他一眼,凝眉道:“是你的兵你来点。” 曹骏点了点头,又骂了一句,一催就要朝后面去,他抱着赴死的心,无论如何都要拦住那些人,给赵勋他们腾出时间来。 两个人正要走,秦大同也骑马而来,一看他们就明白了他们的打算,颔首道:“那边交给你们,这里留给我和远山。” “好。”三个人对视一眼,“进城了带你们去逛醉春楼。” 秦大同哈哈一笑,抹开脸上的雪水,道:“你一路过了几个城了,逛过没有。” “没有,那些女人都吓的跑了,老子是一个女人都没见着。”曹骏笑了起来,用刀背拍马,“驾!” 颜显也拱了拱手,跟着曹骏而去。 秦大同看着他们的背影,就听到身后的城墙里突然响起了累累战鼓声,有人喊道:“他们出城了。” 一瞬间,原本在前面迎战的赵梁阙的兵立刻来了精神,一边打一边退退。 大家伙聚在城楼下,两边就停了下来,抓紧时间列队,顺便吃点东西喝点水……有人问道:“听说城里也闹起来了?” “是!”有人回道:“韩将军杀了百姓,那些百姓也打了咱们的人了。”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有人啐了一口,道:“我们在前面拼死拼活,他们居然在后方杀百姓杀的起劲儿,有本事也出来打啊。” “别说了,小心被听到。”众人蹲在墙角,看着城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开始慢慢往外走,脚步声很整齐,口号也很震慑人心,就在这是,远处的城楼上忽然传来一声跑响,随即一道洪亮的比炮声还响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全城百姓的声音,齐声高喊。 “岭南叛贼,谋朝纲,计忠臣,杀百姓,逆天下!” 这一道道的呼喊,声音非常的整齐,震颤在人心头上,他们听着一瞬间都安静下来,就连正在出城的兵都安静下来,忍不住回头去看。 “儿郎们,你等杀敌不是保家卫国,而是助纣为孽,天理不容!” “儿郎们,你等杀敌不是保家卫国,而是助纣为孽,天理不容!” “岭南叛贼,谋朝纲,计忠臣,杀百姓,逆天下!” 这一声声,回荡在京城上空,忽然,城外也响起了擂鼓声,赵远山的兵迅速聚集,对立着,齐声高喝:“杀!” “杀逆贼!” “杀逆贼!” “杀逆贼!” 里应外合,声音撞在一起,那么清晰直入听着的心头,肺腑……城楼上赵梁阙脸色大变,喊道:“小霍,去看看谁在聚众闹事,一个不留。” “郡王,现在杀岂不是正应了他们的话。”霍繁篓回道:“不如您回先回宫吧,这些口号改变不了什么。” 赵梁阙也明白,现在去杀百姓,杀闹事的人正好给他们话柄。 可是这个口气,实在是难咽,等着,等他大事成了灭了赵远山,他定要回头好好算这笔账。 城楼下,许多士兵一脸茫然,他们一直以为赵远山是叛贼,所以他们跟着赵梁阙一起护圣上,护朝堂,护天下百姓,可是现在……到底谁是叛党,什么叫圣上被赵梁阙囚禁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在这里做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这意义在哪里,他们拼死拼活为的又是什么。 许多人是从岭南来的,但是也有许多人就是京城的兵,西山的兵,大同的兵,听了那些话顿时止住了脚步,不知道是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 可是,没有人给他们退缩的机会,韩鹤山对众人大喝,道:“打气精神来,不要给被人三言两语蛊惑了心智,想想你们的家园,想想赵远山这逆贼,我们现在就在替天行道,我们就在护佑先祖基业。” “最后一搏。”韩鹤山喊道:“我们的援兵到了,你们看到了吗。今天就是赵远山的死期。” 那轰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呆呆的看着,一时间居然没有人应答,场面安静的极其的尴尬。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这些人的心态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顾若离不知道前面的情况,甚至连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都没有分神去听,她撑着头就着白世英的手喝了一口水,扶着肚子道:“给我吃几口馒头,我饿的难受了。” “好。”白世英将冻的硬板板的馒头架在火烧烤热,撕着下来塞在她的嘴里,低声道:“我们要不要迁走,这里恐怕一会儿就成战场了。” 顾若离低头将线剪短,和白世英道:“给他喂一颗药,他腿上的伤太重了,今晚肯定要发烧,你在他身上挂个牌子,要多点精力护理他。” “好。”白世英取了一颗药出来,又看了一眼盒子里所剩不多的药,“药不够怎么办。” 顾若离皱眉,就听到有人掀开帘子进来,“县主,派出去取药的人没有消息,属下猜测一定是附近的药被他们提前收走了。” “嗯。”顾若离停下来看着孙刃,“我刚刚也在想这件事,你想办法派人去一趟山东,看看周鸿霖那边还有没有药。” 在墙角分药的雪盏抬起头来,道:“奴婢去吧,他可能不在济南,奴婢知道他在哪里。” “行啊。”顾若离点头,“你带着几个人护送着,骑马绕行,记住一定要快。” 做大夫的没有药,就算是神仙也没有用。 “好!”雪盏放了手里的活,在门边抓了衣服穿上飞快的跑了出去,顾若离停下来追出去,叮嘱道:“把药单带上。” 雪盏又跑回来拿了单子骑上马带着人往西面。 顾若离看着她走远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头去,随即满脸的惊讶,喊道:“孙刃,那些……就是来偷袭夹击我们的?” “是!”孙刃点头,顾若离看着感觉自己的声音都被淹没了,听不清楚,“谁去应敌了?” 不等孙刃说话,就听到轰的一声响动,他们的后面打了起来,韩鹤山带着人冲了出来,与赵勋这边打在了一起,她心头砰砰的跳问道:“韩鹤山带了多少人出来。” “估摸有三万。”孙刃回道:“他就等着援兵到,前几日都是在拖时间。” 顾若离扶住了门槛,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不由回头对白世英道:“白姐姐你去告诉大家,将伤兵往西面转移,我们也去那边。” 他们原本在后方,可是马上就要成为战场了。 她帮不了赵勋,却不能拖他的后退。 “好。”白世英应是,顾若离也来不及和孙刃说话飞快的进去将手里的伤兵处理好,就听到前面又是战鼓擂动,随即兵器交错声响了起来。 他们就在中间,前后不过一二里路的距离,两个战场。 “抵不住了。”她手里的伤兵爬起来,扶着伤口抓了刀,“县主,若我去了劳烦您将这封送我家里去。”他说着,拍了怀里的信给顾若离,匆匆跑了出去。 不单是他,军帐中七八个都在等待治疗的伤兵都爬了起来,将信给顾若离,“劳烦县主了。” 他们将腿上的箭这段,将胳膊上的伤口扎紧,拿着刀头也不回的冒着风雪出去。 顾若离看着床上的七八封信,一时间百感交集,一封一封的收好叠好放自己怀里,张丙中从门口冲进来,“师父,我们不救,我去战场。” 这个时候,救谁都没有意义了,因为不打赢了谁也活不了。 顾若离满嘴苦涩,艰难的动了动嘴唇,道:“好!”声音好像不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她干哑的咽了口水,“阿丙!” 张丙中停下来,顾若离追出去,站在门口给张丙中理了理衣领,“我……我从来没当你是徒弟,所以……也没有认真交过你医术,等……等这一次我们要是活下来,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嫌弃,我就收你做徒弟。” “是!”张丙中顿时高兴起来,这是顾若离第一次承认他们的关系,点着头道:“师父您放心,我张丙中死不了。” 顾若离点点头。 “还有我。”齐戎也跟着走来,一边走一边褪了白色的外褂,“县主也收我做徒弟吧,无论外科还是内科,您的水平都让在下折服。” 顾若离愕然,看向他身后,闵正兴也笑着站在门口,道:“县主不必顾虑老夫,他能拜你为师,是老夫的荣幸。” “好!”顾若离点点头,“都来,我会的一定不吝啬全部教给你们。” 张丙中和齐戎点着头,在军帐边捡了刀握在手中,两人对视一眼翻身上马,张丙中道:“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赚了。” 两人哈哈一笑,拍马往前。 顾若离手也忍不住抖了起来,她看向庆阳的方向,她的两个儿子……若是赵勋抵挡不住,若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那么她也不会独活的,只希望,希望方朝阳和荣王能早点知道,在赵梁阙的人到之前,去草原上找陈达。 只有那里暂时保住他们。 “县主。”杨文治看着她,含笑道:“你先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闵正兴也点头附和,“县主先走吧,从西面走应该是安全的。” “我不走,七爷还在这里呢。”顾若离摇头,回头看着白世英,“白姐姐,你……” 白世英摆了摆手,道:“不用问我,我不会走的。” 顾若离苦笑,回头看向远处,曹骏带的是五千人,几乎是节节败退,战场离他们这里越来越近,她能想向的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些人就会重开五千人的设防冲到她的面前,踏平他们的军帐,赶去赵勋的腹背插上一刀。 她回头去看城门那边,赵勋手中只有两万多人,而韩鹤山足足有三万至多,两面的人数悬殊之余,兵力也是高下立判,他们这里打了三天多了,不眠不休,而韩鹤山的人已经在城中好吃好喝的歇了许多天。 若没有意外,这样的夹击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致命的。 “我……我去找七爷。”顾若离下了决定,“杨先生您带着大家撤退,往西面走。” 她想去找赵勋,这个时候比任何时候都想看到他…… “县主。”方本超忽然指着后面,“你看……” 顾若离回头去看,就看到曹骏那边的防线被撕破了,一群骑兵如同洪水猛兽一把,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马蹄踏在地面咚咚响着,雪花被他们分开,往两边飞快的飘去。 “快走。”白世英拉着顾若离就要走,“他们过来。” 顾若离去喊孙刃,“去擂鼓,快点!”要通知赵勋,有人从后面来了。 孙刃看了一眼顾若离应了一声,飞快的骑马去鼓边。 曹骏带着人追赶着,半道拦住数百人,纠缠着打了起来,顾若离松开白世英喊道:“我上次的药呢,我准备药呢。” 鞭炮,药粉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她抱了一个极大的包袱出来,一边拆着手一边忍不住抖动,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很怕死……她的孩子还没有长大,她和赵勋越好的百年,她答应赵安申,“对了,安申呢,带安申走。” 那些人越来越近,撕裂着防守冲了过来,曹骏老远的冲着他们喊道:“走!” “走!”杨文治过来拉顾若离,顾若离点着头,道:“等一下,我把药拿出来。” 有马蹄声传来,随即停在他们面前,顾若离抬头去看就看到赵勋高高的坐在马背上,大家七嘴八舌慌张的道:“赵将军……怎么办。” 赵勋看着众人,视线落在顾若离身上,唤道:“娇娇。” “我没事。”她勉强笑笑,“你不要分神管我,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赵勋颔首,和她点了点头,回头去看城墙。 城墙上,赵梁阙兴奋的双眸通红,看那,就那么近,就差十几部的距离,那些刀就能砍到赵勋的头上了……看哪,就查那么一尺半寸的距离,赵勋的头颅就能碰到了。 他的天下,他想了二十年的东西,唾手可得。 儿子啊,无所谓啊……虽是可惜,可等他登基后,还怕没有儿子吗。 “小霍,”赵梁阙高兴的失了态,“你猜……你猜赵远山现在什么表情?” 一定是惊慌失措,一定是后悔不已,一定是慌手慌脚的找人送顾若离逃命。 能逃到哪里去,天下都是他的,他们那里都去不了。 霍繁篓支着下巴好像没有听到隔壁的说话声,也没有去看赵梁阙,视线而是落在远处,过了一会儿他抬头指了指更远的地方,他们援兵的后面,侧面,“看哪郡王,那是什么。” 赵梁阙一愣问道:“什么?”他抓了千里眼看去,就看到他的兵的后方,侧面呈三翼的情形包抄过来许多人,那些人速度极快犹如风驰电掣。 “什么人?”赵梁阙脸色大变,霍繁篓翻身靠着背对着城楼下,回道:“虎贲营。” 虎贲营!赵梁阙猛然想起来,赵勋的虎贲营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他……居然漏算了虎贲营。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看着,就看到那些人犹如一柄剑,是了,所有人都知道虎贲营就是赵勋手中的剑,指哪打哪所向披靡…… “怎么会这样。”赵梁阙一腔的热血瞬间被这铺天盖地的雪花冻住。 楼下,赵勋骑在马上看着顾若离,喊道:“没事,不用慌!” “赵将军还有安排?”杨文治看着,就看着赵勋弯弓搭箭射倒第一个冲过来的人,又回了视线,道:“没有安排,我如何敢来这里。” 话落,就听到漫天的喊杀声和嘶吼声,杨文治等人循声而去,就看到曹骏站在马背上哈哈大笑,指着战场道:“王八儿子的,老子今天送你们上西天去。” “虎贲营?”顾若离站起来,大家都忘记虎贲营了,因为它消失太久了,赵勋颔首,道:“是!他们就等在这里,等很久了。” 顾若离看着他,随即哭笑不得的松了一口气。 “明天进城,咱们回家!”赵勋朝她笑笑,顾若离点了点头,他目光一扫众人,策马走远…… 欢颜蹦了起来,抱着顾若离,高兴的道:“县主,是老周回来了吗。” “嗯。”顾若离点头道:“是你家老周回来了。” 欢颜吆喝一声,叉腰笑了起来,又抹着眼泪,“我还以为我再也看不见他了呢。” “别哭了。”顾若离看着那些冲破了防线随即被砍翻在地的士兵,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含笑道:“干活,做事!” 欢颜点头应是,忽然想到,“哎呀,张大夫和齐大夫还没有回来。” “孙刃。”顾若离喊道:“快去将阿丙还有齐戎带回来。”他们两个大夫,哪能上战场。 孙刃应是而去。 287 进城 “周铮!”曹骏嘹亮的嗓音,手起刀落的砍着人,“你个王八儿子,你怎么才来。” 周铮离的他很远,在鼓声和乱糟糟的打斗声中,还是把对方的话听的很清楚,他也啐了一口,满脸的风雪,“早出来能拦到他们吗。再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居然怕了,也好意思做总兵,你给老子滚下来。” 曹骏冲着他呸了一声,“谁怕了,我就从来没怕过。”话落,他杀的越发的起劲儿,朝众人喊道:“兄弟们,灭了这群人,晚上进城老子请客。” “将军,这可您说的。”大家哄笑着,将赵梁阙用来夹击的八千人像赶鸭子一样的拢在了最中间,刀起刀落如同在地里收大白菜。 颜显策马到周铮这里来,喊道:“你留一半给我们,剩下的人你带走去支援你们爷。” “爷说了,先清了这边。”周铮嘿嘿一笑,道:“这里很快的。” 颜显哈哈一笑,就在一刻钟前他还是抱着必死的心,只懊悔没有给崔婧容留一封信,至少要在死前让她知道他的心意。 可是一刻钟后,情形就变了,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没有时间让他激动,若不然他真想此刻坐下来,喝一杯酒,或罪或哭,发泄一下此刻心中的情绪。 “老子告诉你们。”曹骏在那边吆喝,“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们之间还有许多人,以前都是老子的兵。”曹骏看着剩下的几千人,且越来越少的人喊道:“你们跟着赵梁阙,就是谋反,现在放下兵器投降,老子保证让你们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绝对不追究你们今天的事,要不然,你们今天一个都活不了。” 他指着周铮,指着穿着银色铠甲的虎贲军,“你们看看,他们也是八千,可却是大周最强的虎贲军。你们掂量掂量,你们打的过吗。” 那些兵明显迟疑了下来。 “赵梁阙谋反,你们也跟着谋反,知道什么罪名吗。”曹骏喊着,其中有个游击将军回击道:“你不要骗我们,我们得罪了镇国将军,他不可能留我们。你说的不算。” “你找死。”曹骏气的不得了,“不要和他们废话,杀了,都杀了!” 周铮哈哈大笑,和曹骏道:“我就说你可以把总兵的职位辞了,跟着我后面常随吧,以你的能力还是能胜任的。” 曹骏气的瞪眼。 “你们说的是真的。”方才那个游击将军被人踹了一脚又爬了起来,盯着他们三人等回话,曹骏懒得废话,周铮正杀的起劲儿,唯独颜显颔首道:“赵将军整顿军务时,也是有奖有罚。你做错了当然要罚,可你若做对了,他什么时候苛刻过你们。” 颜显话落摆了摆手,这边战事停顿下来,被包围的人缩在中间,来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不过一刻钟而已就变成了丧家之犬,瑟缩着生怕下一个死的是自己。 在赵远山虎贲营面前,他们所有的反抗都变的毫无意义。 “好……好。”忽然有人喊道:“我……我们投降。” 城墙上,赵梁阙拿着千里眼看着,就看到那边忽然就停下来不打了,他喊霍繁篓,“小霍,你看他们。” “怎么了。”霍繁篓回头看着,就看见远处的战场忽然平静下来,两方的兵都停了下来,一切好像静止了一样,“他们投降了。” 啪嗒一声,赵梁阙砸了手里的千里眼,气的他脸色发紫,整个人都在抖。 “这般废物。”他恶狠狠的道:“留着他们何用,这才上战场就被打的投降了。” 霍繁篓倒是不意外,淡淡的道:“郡王,他们毕竟不是您的兵。” 赵梁阙一愣回头看着霍繁篓,随即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我在说韩鹤山。”霍繁篓用下巴点了点头城楼下,就看到韩鹤山和赵勋就打在一起,两人也是停下来马来,好像在说话,又好像没有说,“他们在做什么。” “聊天啊。”霍繁篓趴在城墙上往下看,“看样子,认识的啊。” 赵梁阙顿时眯起了眼睛,很显然,此时此刻他开始相信霍繁篓的话了。 “说不定一会儿,韩鹤山也会带着人反冲回来。”霍繁篓轻描淡写的道:“郡王,您还是先回宫里吧。” 都到这个地步了,赵梁阙怎么可能放弃,而且,他也放弃不了,他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了。 “来人。”他喊了侍卫过来,吩咐道:“告诉韩鹤山,这一仗若赢了,镇国将军就是他的。” 来人眼睛一亮,顿时应是跑下了城楼。 “小霍。”赵梁阙道:“让你回来不是给我分析谁是内应是叛徒,我要让你给我出谋划策,是要让你领兵和赵远山决一死战。” 霍繁篓点了点头,“我正在想呢。” 赵梁阙很奇怪的打量了一眼霍繁篓,觉得霍繁篓这几天说话阴阳怪气的,问道:“你……是不是对本王有不满的地方?” 因为韩鹤山的事,霍繁篓确实直接表现过抵触和厌恶的情绪。 “没有,没有。”霍繁篓一口否决了,“郡王您想多了!” 赵梁阙又打量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回头去吩咐手下的人事情,袁伟昌和宋己站在一边,头上的汗犹如三伏天似的,滴答滴答的往下流。 城楼下,韩鹤山戒备的看着赵勋,咬牙切齿的道:“那又如何,这天下迟早是郡王的。” 赵勋懒得和他废话,提刀拍马,韩鹤山瞳孔一缩人迅速往后躲了几步,险险避开赵勋手里的刀,但是一缕头发生生被他削了下来…… 赵梁阙的兵节节败退,原是一干豪气的冲出来决一死战,打到现在他们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因为虎贲营的救援,赵勋这里的士气更旺,两万人逼着三万人无路可走。 这也是史上绝无仅有的。 “将军……将军啊!”忽然,一片有人站在马车的车辕上摇臂呐喊,“我好想你啊。” 赵勋间隙扫了一眼,就看到吴孝之站在车上堆着一脸的笑正挥着手,一身纯白的直白故意打扮成仙风道骨的样子,不过,一年多没见他的头发到是花白了不少,他颔首道:“去后面待着去。” “好叻!”吴孝之应着,“老夫去找县主去,老夫也想县主啊。” 他一路从京城到岭南,从岭南赶回京城,路上还要躲着藏着,吃没吃好,睡也不敢睡客栈,可真是比黄连还苦…… “嗯。”赵勋嗯了一声,也不管吴孝之听得见,听不见……吴孝之催着车夫往后走,就见他马车的车壁上叮叮当当的响着,一会儿功夫马车就成了刺猬一般。 他也不惊,那褥垫挡着脑袋缩在车里往后面去,忽然马车就和一匹马撞在了一起,吴孝之哎呀一声爬了下来,就听到外头有人笑呵呵的道:“对不住啊,我生手!” “嘿!”吴孝之眼睛一亮刷的一下掀开帘子,“张丙中。” 张丙中一愣看向吴孝之,就指着他,“你……你……老头儿,好久不见啊。” “谁老头。”吴孝之脸一沉,“你不是县主的徒弟吗,在这里做什么。” 张丙中嘿嘿笑着,一身的脏污和血迹,“刚才我以为我们要输了呢,心想做大夫也没有用了,就拿着刀也来了。” “然后呢,杀人了吗。”吴孝之问道,张丙中一副当然了的表情,“我杀了好几个。” 他是跟在别人后面补刀,瞧着没死透的就冲上去补一刀。 吴孝之一眼就看出来他的心思,笑眯眯的道:“走吧,现在这里用不着你这样的大夫了,快回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去。” “我正要回去呢。”张丙中喊着齐戎,“齐大夫,回去喽。” 齐戎远远的抬头应了一声,道:“知道了,来了!” 张丙中回头看了一眼,喊杀声中,赵勋的人开始搭梯子,架着木桩开始撞城门,京城的城门不好撞开着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只要是门,一次不成十次不成,百次之后总有成的时候。 韩鹤山带着人拦着,赵勋踏着人的肩膀落在木桩上,木桩撞开阻拦的人群,轰的一声砸在了城门上,秦大同道:“要不,撞城墙。” “城墙不行。”赵勋回道:“这里的城墙你撞不开。” 忽然,有人自侧面冲了过来,去砍推着木桩的士兵,赵勋目光一厉反身后下,将那人踹到在地,随即刀刃一划那人颈口的血喷溅了出来,他踏着数层的尸体,稳稳站着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对面的人。 不会儿功夫,他四周就被人包围起来。 就在这是,京城上空又传来那道歌声,回荡着让着修罗场一般的战场显得越发的血腥残暴,吧知道是谁在哭,风吹着哭声像是冬夜山里孤寂的风,呜呜咽咽的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又极度的惆怅。 他们打仗是为了什么,目的是什么。 此时此刻他们连谁是逆贼都不清楚,怎么就打成了这样……昔日的朋友,兄弟就冷冰冰的躺在自己脚边,丢了性命,而下一个就会他们自己。 保家卫国,他们在保家吗,他们是在卫国吗。 赵勋抬头,看向城楼上,赵梁阙露出的半个脑袋,还有那双阴郁的眼睛,他淡淡一笑弯弓搭箭,对着赵梁阙的方向便射了过去。 赵梁阙吓的蹲下来惊出一身冷汗来,霍繁篓在一边道:“郡王莫怕,距离太远他就是大力神转世,也射不上来。” “嗯。”赵梁阙惊觉自己丢了风度,忙咳嗽了一声,看向赵勋。 赵勋舞着刀身姿犹如游龙一般,他派出去的三万人,此时此刻只剩下一半人不到,从攻打变成了防守……不等他心痛此时此刻下面的情况,就听到一阵阵的马蹄声传来,随即他身边的常随就喊道:“郡王,虎贲营来了。” 赵梁阙抬头看去,就看到那边的战场已经彻底停歇下来,他的兵都被原地反捆在地上躺着的,而虎贲营已经彻底腾出手来,朝这边冲了过来。 “爷!”周铮喊着,胡立马速极快,“爷,我们来了!” 赵勋回头去看,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我们终于可以痛快打一仗了。”周铮笑着,赶到赵勋前面,“爷,您去休息,这里交给我们。” 赵勋停下来看着周铮,又看看胡立,道:“这里交给你们,我去攻城!” “好。”周铮大喝一声,“驾!”就冲了出去。 赵勋一拍马,喊道:“冲!” 他很少这样吆喝,所以他猛然出声惊了大家一跳,随即一个个都更加兴奋起来,就听到他接着道:“进城,曹骏请你们吃酒!” “哈哈。”众人大笑,回应着道:“爷,我们要将他喝的找不着娘。” 赵勋颔首,道:“尽管喝。” 大笑声中,哭喊声中,马蹄声中,砰的一声巨响,木桩撞在了城门上。 城中,百姓的歌声再次响了起来,“儿郎们,你等杀敌不是保家卫国,而是助纣为孽,天理不容!” “儿郎们,只有活着才能看清这世间的险恶,只有活着,才能享受世间的美好……投降投降吧,只有赵将军,只有朝廷才是你们值得去死,值得依赖的。” 歌声哀怨痛彻,婉转着飘荡着进入每个人的耳朵,其中还有女声,低低的哭诉着,喊着,“儿啊,我的儿……我生你养你不是让你堕入阿鼻地狱,我是让你安稳活着,为娘心疼啊。” 女子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就好像自己的娘在远处召唤着自己,包含了热泪等着他们回家。 “赵将军!”忽然,不知从哪里有人问道:“你是不是叛贼!” 赵勋手中的动作一顿,扫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轻蔑……他要想解释,当初来京城时就会打了旗号,可是这样的解释有什么意义。 只会去和赵梁阙争的面红耳赤,好像两个跳梁小丑。 这世上,右眼有脑子会相信他的人,自然就会相信。 没有质疑,也不用回答。 “当然不是。”就在这是,赵安申站了起来,他穿着一件破旧的直裰,收拾的一点都不干净,比街上的乞丐也好不了多少,可是他这么站着就有一股俯瞰天下的君主之矜贵,“我七叔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救我父皇而来京城勤王的。” 他话落,众人这才从他话中听出来,他是太子赵安申。 “是他。”赵安申指着城墙上,“是他关了我的父亲,还想逼死我们兄弟姐妹,祸乱朝纲,是他,他才是逆贼!” 太子的指责无异于是此刻最强大的力量……城中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句话,如同回应和验证一般,“儿郎们,你等杀敌不是保家卫国,而是助纣为孽,天理不容!” 赵勋扫过众人,视线落在赵安申面前,赵安申朝着他笑笑,眼睛里满是坚定。 这场战争他什么都没有做,此时此刻他很想做点什么。 身为太子,他也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好让天下人知道,大周不是没有将来。 至少,有他! “太子!”如同讽刺一般,赵梁阙看着指着赵安申,牙齿气的咯咯响着,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对赵安申怎么样,因为他是忠诚,他在杀叛贼啊…… 远处,顾若离和吴孝之站在军帐之外,吴孝之哈哈笑着,道:“太子不错,是可塑之才。”这个时候,知道站出来证明自己。 “孙刃。”顾若离指着赵安申,回头看着孙刃,“箭呢!” 孙刃一愣,吴孝之也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吴孝之拍手道:“对,孙刃快去!” “是!”孙刃领命,骑马快速冲了出去,赶去赵安申的前面,哪里聚集了许多人,分不清敌我,就在这万籁俱寂的一瞬间,他弯弓搭箭朝着赵安申射了过去…… 一瞬间,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那支箭呼啸着,就在离赵安申不过半尺的距离,赵勋飞身而上挡住了箭,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在了眼中。 “谁?!”谁射的这一箭,韩鹤山急于撇清,可是众人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身上,包括他自己的兵,质疑,落实,肯定,嘲讽……一瞬间涌了过来。 有人喊道:“原来阙郡王才是逆贼!” 是,迫不及待的杀太子,他不是逆贼,谁又是呢。 孙刃极快的隐匿在人群中。 轰的一声响,木桩再次撞在了城门上,好像惊醒了众人一般,哐当、哐当、的声响中,有人丢了手中的刀,抱头蹲在了地上,韩鹤山看着大怒上前去就是一刀,“蠢货!” 他这一刀落,随即就听到接二连三的兵器落地声,周铮大喝一声,“韩鹤山,拿命来!”话落,拍马就冲了过去。 赵安申接着喊话道:“我是大周的太子,我回来了,我来救我的父皇,你们速速打开城门。我向你们保证,不会伤你们一分,以前你们做什么,以后还做什么,以后你们是谁,以后你们还是谁。” 赵勋指了指城门,那些扛着木桩推着车的人,又接着轰然撞了上去。 铁质的城门,在猛烈的撞击下,四周簌簌的落着灰尘,中间凹进了一块,门栓在门后打转…… 一次! 两次! 三次! 不断的声响中,城中传来燥乱生,不知多少次后,城门轰然一声倒了下去。 洞开的门,门外一张张兴奋雀跃的脸,门内一副副惊呆茫然无措的面孔,两相对望,赵勋道:“进城!” “进城。”他拍马在前,无数人跟在后面,门内的兵吓的丢了兵器抱头贴在墙上一动也不敢动,城中原本堵着路的百姓一看这情形,顿时欢呼起来,“赵将军,赵将军进城了。” “赢了,赢了,赵将军赢了!” “赵将军回来了。” 潮水般的欢呼声,他们将路让开,赵勋如电一般带着人往皇城方向而去,秦大同则上了城楼,将一干人全部捆好丢在一起,但却没有了赵梁阙和霍繁篓的影子,他回头吩咐道:“派人接手九城,让百姓搜查家中每一处,若有人私匿逃犯,格杀勿论!” 属下抱拳应是,快马而去。 韩鹤山猛然抬头去看,城楼上已经没有了赵梁阙,他忽然明白了霍繁篓的意思……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出来迎战,因为他知道,这一仗必输无疑。 霍繁篓逃走了是吧,而留了他这里等死。 不等他想明白,周铮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怒道:“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便。” “好!”周铮嘿嘿一笑,抬手就是一刀砍在了他的脖子上,人的脖子很硬,要是用力不够就会连着那么一些,疼痛已经无法来形容此刻的感受,韩鹤山瞪大了眼睛徐徐到底,周铮咳嗽了一声,道:“刀卷刃了,我该磨磨刀了。” 韩鹤山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城中,杨清辉和崔岩对视一眼,两人双双松了口气,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脱了力,连脚步都迈不开。 “倓松。”崔岩笑着道:“是不是赢了,赵远山进城了是不是?” 杨清辉颔首,道:“去皇城了,只要抓到了赵梁阙,此事就了了。” “他逃不掉的。”崔岩笑着道:“天下之大,但却没有他赵梁阙的栖身之所。” 杨清辉点了点头,笑着道:“回去歇着吧,明日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呢。” “好。”崔岩扶着墙笑走了几步,外面碰到了许多的熟人,大家也不说话,纷纷抱拳拱手,各自错身而过,却都是脚步轻快。 皇城中,赵勋撞开了城门,带着人直冲入宫中,乾清宫内乱糟糟的,碎掉的瓷器,落地的布帛,洒落的首饰……还有如同老鼠一般,卷着钱财准备逃走的女官和內侍。 赵勋抬手指了指,随着他的人应是,也不多说什么,见着有人逃走的,上去便是一刀,让人清理尸体堆放在墙角。 如同几年前他们进宫时一样。 赵勋径直踢开了宫门,宫内和宫外截然不同,一下子安静下来,几个內侍缩着跪在墙角不敢动,连头都不敢抬,他扫了几人一眼,立刻就有人抬头飞快的朝里头指了指。 赵勋眯了眯眼睛,大步进入殿内,就看到被人捆着的掉在屋顶半空的赵凌。 赵凌穿着一件墨黑的破旧的皱巴巴的袍子,胡子拢在下巴上,一双眼睛浑浊不堪,他死死的盯着赵勋,浑身开始颤抖。 “远山!”赵凌哽咽着,“远山,救我。” 赵勋凝眉抛了手里的刀,绳子隔断赵凌摔落在地上,秦大同上前去解开了绳索,赵凌嚎啕大哭,“远山,你快去抓阙郡王,不能让他逃走了。” 赵勋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立在殿的正中央。 “远山。”赵凌半趴在地上,撑着坐起来眼巴巴的看着赵勋抹着眼泪,“远山,朕错了……朕当时不该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奸人的话,朕不该不信你。我们是二十多年的兄弟,在朕心中没有人比你重要。” 赵勋依旧没有接话,赵凌看着心头直跳,他膝行着爬了过来,秦大同看着挥了挥手让殿中的人退了下去半关了门,赵凌跪在赵勋的脚边,“哥哥错了,真的,哥哥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哥哥吧。” “你不知道,沈橙玉那个贱人也是赵梁阙的,霍繁篓也是赵梁阙安排的,还有……还有成一,还有……还有许多许多人都他安排好的。”赵凌抹着眼泪,“都怪他们迷惑了我的心智,让我做出那些事情。” “真的,真的,你原谅我吧。”赵凌哭着,胡子上满是眼泪和鼻涕,“以后我只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再也不会和你抢那些东西了。” 他停下来看着赵勋,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在想着他还恩给你说什么样的,还能做出什么样子的努力,才能让赵勋原谅他,不计前嫌。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赵勋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问道:“先帝当年的罂粟,你可知道?” “啊?”赵凌一愣,顿时摇着头,“不……不知道。” 赵勋抿唇道:“赵正卿参与其中,你如何毫不知情……”他顿了顿又问道:“太皇太后生病那次,你知道多少。” 赵凌的目光闪了闪,摇着头,“那都是沈橙玉那贱人做的,和我无关,真的!” 赵勋微微颔首。 赵凌眼睛一亮,“远山,你相信我对不对。我虽然蠢笨可是心从来都是善良的,你以前就是这么说我的对吧。”又道:“远山……” 他的话没有说完,赵勋一眼都没有看他,打开了殿门对秦大同道:“圣上病重,你留着人在这里守着,等县主进宫后亲来亲自给他医治。” “是!”秦大同应是,赵勋往外走边走边道:“请太子伺候。” 赵凌的事,他要让赵安申亲自去办,弑父还是囚禁,要让他这个儿子亲自操刀。 “远山,你听我说啊,远山……”赵凌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 秦大同拦住赵凌,点头和赵勋应是。 赵勋带着人出去,吩咐道:“搜宫。” 众人应是,开始分散开来,将所有人宫人集中赶出来,赵凌的几个妃子都已经死的死,散的散……两刻钟后,全宫都被搜了一遍,城外也来回报,没有看到霍繁篓和赵梁阙的身影。 两个人就这样消失了。 赵勋负手而立,静静看着高低错落的宫殿,又回头看了一眼乾清宫,转身就朝东面而去,颜显问道:“去哪边?” “延禧宫。”赵勋道。 赵安申从城门口被人拥护着进了京城,暌违了近一年的京城,他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进来,街道,铺面都和以前不再一样,看着熟悉却又处处透着陌生…… 韩苗苗在一边催着他,“你快点,我要去找梁欢了。” “你……你去吧。”赵安申道:“我要去看看我大妹,她还在顺天府。”他刚才问过了,大公主还在牢里,“我还要去宫里,去见父皇和母后。” 不知道赵凌和方樱还好不好。 好的是,赵梁阙珍惜羽毛不敢大开杀戒,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杀人,要不然城中的勋贵包括方樱可能都要性命不保了。 “那你去找大公主。”韩苗苗道:“我去找梁欢。” 赵安申点了点头站在远处,就看到韩苗苗如同一只雀跃的小鸟,跳上了马背一拍马吆喝了一声,如箭一般冲了出去,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她消失在街边。 赵安申笑笑,带着人去了顺天府,大公主站在牢房内看着他,不敢置信的喊道:“太子?” “大妹。”赵安申迫不及待的开了门,大公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在他怀里,“大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害怕。” 赵安申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没事了,哥哥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受苦了。” 大公主点着头拼命的哭着,方朝生走过来行了礼,问道:“太子,赵梁阙如何,是生是死?” “逃走了。”赵安申道:“城中和皇宫七叔都在派人找。” 方朝生点头,沉了脸道:“延禧宫……他一定在延禧宫中。” 赵安申脸色微变,因为延禧宫是当年宋太妃住的宫殿,自她以后延禧宫就一直空关着的。 “他逃不走的!”赵安申拍了拍大公主,“你和祖父先回家去,我要去宫中,等我处理好事情再派人来接你。” 大公主点着头应是,赵安申又问道:“二弟呢。” “我也不知道。”大公主摇着头,“我被抓出来时他还在宫里,现在不知道了。” 赵安申颔首,道:“我知道了。”话落又和方朝生拱了拱手,“有劳祖父照顾大公主。” 方朝生颔首应是, 赵安申大步出了门,骑马往皇城而去…… 不管怎么样,先抓到了赵梁阙再说。 ------题外话------ 错别字我都是第二天改,o(╯□╰)o…。明天又是周末啦,我可能还是更的比较迟,先和大家说一声哈…么么哒! 288 绝路 延禧宫以前关着门,赵勋并未进来,但记忆中这里的东西都搬空了,莫说脏乱但绝不会像眼前这样,窗明几净收拾的干净齐整。 若非早就知道,他大约会以为这里本就住着人的。 “看样子有人用心收拾过。”颜显看了一眼赵勋,就见他的脸色很不好,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而且,这还是他儿时听别人说过一嘴,他自己是从来都没有信过,如今再看,怕是*不离十了。 “先找到人再说。”颜显有些尴尬,这是赵勋家里的事,“你……觉得他在延禧宫?” 赵勋的脸色只是一刻,随即恢复了常色轻车熟路的去了后殿,“儿时贪玩曾来过这里,那时候太妃已经去了,我们在里面胡乱的翻找,似乎是记得有个暗道。” 颜显一愣惊讶的道:“是先祖挖的?” “应该不是,怕是连先祖也不知道此处有暗道。”赵勋觉得应该是前朝的皇帝修建延禧宫时预留的,他走道后院的库房,寻常这里都是太妃收着贵重物品的地方,这会儿门是关着的,却没有上锁。 赵勋推了推,没有推开,颜显脸色一变顿时拔了手里的刀,赵勋抬脚就踹开了门径直走了进去。 里面空荡荡的,莫说人就是连一把椅子,一个筐子都没有。 “有人来过。”赵勋指着地上的脚印,有些杂乱而且还不止一个,他快步过去站在一扇墙前敲了敲,传出来的声音是空的,颜显道:“隔壁我记得是围墙吧。” 两层墙那么厚,怎么可能敲出空的声音。 还有回应。 赵勋颔首,在墙上摸了一刻,轻轻一推那堵墙就如同一个会一动的柜子,吱吱嘎嘎的挪开了位置。 “真的有。”颜显都惊讶了,取了火折子点亮,下面的是道台阶,很窄只允许一个人通过,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这是从皇城底下穿过去的?” 赵勋并未走过,所以并不能确认,道:“你去点人来,下去看看。” “好。”颜显应是,出去喊人进来。 还有百十个人虽都做了初步的清洗缝合处理,但顾若离依旧一筹莫展焦躁的来回的走,杨文治道:“城中的每一家医馆药铺都问过了,没有?” “没有。”顾若离摇了摇头,这百十人的外伤就算都处理了,可还后期还是要药来治疗,现在四处都没有,她自然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来,只能派人再跑远点。” “远水解不了近火。”闵正兴叹气道:“眼下这些伤兵急需要药。” 本该都进城的,可是因为这件事,他们连胜利的喜悦都冲淡了许多。已经打胜的仗她怎么也不能到最后时刻了还要让大家陷入危险之中。 “我走一趟。”岑琛回道:“快马加鞭,说不定来得及。” 顾若离也不拦他,不管去哪里,是三天还是五天能弄到药回来是当然是好的,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这样了。 “雪盏应该去山东了,你也去看看,若是没有就往南面走。”顾若离道:“若真的没有你也早点回来,现在天气冷,人不宜骑马太久。” 岑琛颔首应是,在门口抓了自己的斗篷穿好,正要出去,就在这时韩苗苗骑马带着梁欢蹬蹬的跑来,“县主,县主。” 他们人还没有到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从马背上翻下来,顾若离听到他们喊的急切忙掀了帘子出去,“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是梁欢,让他和你说。”韩苗苗拉着梁欢过来,张丙中也激动的从里面跑出来,“梁欢,你怎么来了,你娘呢。” 梁欢和众人抱拳,回话道:“丙叔,我娘在家里,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张丙中松了口气,他到家门口了也没空回去,惦记他们娘二俩。 大家就都看着梁欢,韩苗苗催着道:“你快说啊。” “哦。”梁欢就咳嗽了一声,道:“是这样,大概十来天前有人忽然往我们院子里丢了二十几个大麻袋,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和我娘吓了一跳,也不敢贸贸然的动,但是却能闻到药香……”他说到这里,顾若离已经猜到了什么,果然听他接着道:“后来我一打开,就看到里面都是药,一袋子一种药,足足有二十二种。” “怎么会这样。”张丙中一脸的惊讶,大家也是满眼的迷惑,梁欢又道:“我也不敢查,就和娘两个人把药藏在了柴房里,想着等过段时间如果没有人找来,我就送同安堂去。” “县主。”韩苗苗道:“我刚才看过了,都是外伤用的药,也都是我们要找的,那么多足够我们用了。” 顾若离抿着唇没有说话,张丙中道:“这是大好的事,不过……是什么人把药送过去的,他怎么会知道我们会缺药呢。” 大家都沉默下来,一时间想不到是谁,顾若离顿了顿看向张丙中和岑琛,“劳烦你们带几个人去梁欢家里将药取了送同安堂去,等会儿就将药煎出来,用上。” “好。”张丙中点着头拉着梁欢,“和我回家去。” 梁欢点着头笑着和顾若离道:“县主,那我们先回去拿药,同安堂也要打扫一下,好久没有人住,里面很乱的。” “嗯。我们这就去打扫。”她说着回了军帐,无力的在地榻上坐了下来,大家都各自去忙,周围安静下来,白世英无声的进来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轻声问道:“你觉得是霍繁篓?” 顾若离抱着腿将脸埋在膝盖里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有词语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他……”白世英语凝,“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往后想必他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就当……就当大家从来没有人认识过。” 她说着,心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白徵,又强迫自己抛开了,安慰道:“这些路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他心里有你,证明他还存着善念,只要将来他还想好,就一定有出路。” “我没事。”顾若离抬起头来,朝白世英勉强笑笑,可心里头确实酸楚的厉害,她能感受到霍繁篓对她的心,好似宁愿负这天下人,也不想负了她……可是,她承受不起这样的情,宁愿他再也不要理她,宁愿,宁愿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她还不起,也不知道如何去还。 更何况,缺药的情况,或许就有他的责任在里面,这是他种的因,她也不能因他略略的施恩就将他所有的恶抵消了。 她很烦躁,只要事情是和霍繁篓沾边的,她总是会乱,不知道是恨还是挂念! “不说他了。”顾若离拉着白世英起来,“我们进城吧,同安堂也不知道是样子了,你也该回家去看看。” 赵勋说不定已经抓到他了,若是抓到了他们会怎么对他呢?! 白世英点头,两个人在门外上了马车径直进了城,同安堂的门已经开了,刘大夫他们在里面打扫,里面的东西都被砸了,乱糟糟的一点医馆的样子都没有。 “恐怕要费功夫修缮了。”刘大夫摇了摇头,“这些事不是毛氏做的,就是那些人做的……除了他们没有人会嫉恨同安堂。” 毛叶吗?顾若离都快将这个人忘记了,她回道:“先不管别的,把病房收拾出来来,再通知别的几家医馆,还有司医局也拾掇拾掇,各家都收纳一些伤兵照顾起来。” 刘大夫颔首应是,顾若离拿着扫把在门口,孙刃骑马而来,顾若离一愣问道:“七爷呢?” “七爷去追阙郡王了。”孙刃并未下马,她听着一愣问道:“人没有抓到吗?霍繁篓呢?” 孙刃摇了摇头回道:“我去城外将阙郡王的两位公子带进来,爷说让他们先回家去。” “好。”赵赟和赵堇的出现他们没有人想得到,是赵堇打晕了自己的兄长,带着他来找赵勋的,提出要做人质。 那时候她是第一次认真打量了那个少年,清润玉面,容貌很像赵梁阙,但一双眼睛却是清透明亮,透着善意。 “那你去吧。”顾若离不再想军中的事,至于霍繁篓,是生是死都是他的造化了……她想着又顿了顿还是喊住了孙刃,“你和七爷说一声,若是找到了霍繁篓,请留他一命。” 孙刃一愣打量了一眼顾若离,点了点头道:“属下知道了。”话落,骑马而去。 白世英在一边看着她,笑了笑,“好了,快做事。” 顾若离嗯了一声。 城外十里坡下,有棵树,相传那是一棵百年的榕树,春天的时候枝繁叶茂,有许多人走路累了就会在树下乘凉,秋天的时候树叶徐徐落下来,若是不下雨,地面上就会堆上一层或红或黄的叶子,松松软软的宛若新弹的被子。 此刻,树枝已经干突突的,地面上积了一层的雪,不知是什么小动物踩踏过,留下梅花一般的脚印,如同画卷一般安静美好,和几里外的修罗场格格不入。 忽然,树干下的积雪动了动,随即一块土原封不动的被人推开,露出一个洞来,紧接着有人从里面爬出来…… 一个,两个,最后是一个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一直拉着前面那个男人的袖子,骂道:“原来这就是你的逃生路,你如何还有脸逃走,不要忘记了你的儿子还在赵远山手中。” “闭嘴。”赵梁阙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梅筱柔的脸上,“我告诉,你若再多说一句,便给我滚回去。” 梅筱柔根本不想走,可她也不甘心赵梁阙就这么走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她对他除了早年的爱慕和死心塌地,后来大家就都是互相折磨,她冷笑着看他,“回去,好啊!我们一起回去,你说过的,我们一家人要死也死在一起。” “笑话。”赵梁阙盯着她,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滚。” 梅筱柔忽然脸色一变,当着所有人的面冲上去抓住了他的领子,刷刷的在他脸上挠了几道血印子,赵梁阙猛然一推将她推开,她跌倒在雪地里,也扯出他怀里塞着的东西。 东西不多,只有一个金项圈还有一个玉镯子。 “哈哈。”梅筱柔看着地上的东西,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原来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她听说过,却不相信,那可是隔了一个备份的,更何况对方的身份不是他能肖想的,就是连梦里都不该去想的人,没有想到啊……居然那些年的传言都是真的。 她是嫁给了怎么样的人。 “我明白了。”她站起来看着赵梁阙,“所以当初你让茹儿嫁给赵正卿……就是为了和她有那么一点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梁阙蹙眉,将东西收拾好,“疯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要胡言乱语。”他说完不再看梅筱柔,转头和霍繁篓还有袁伟昌以及宋己等人道:“我们往前走就有马车在等着,过了通州我们登船,就能安全了。” 大家都惊讶的看着这对夫妻,也在笑话梅筱柔刚才的话,都不是傻子,只要一点信息就能猜得到里面的弯弯绕绕。 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那个……”袁伟昌一身的狼狈,哪有当朝阁老的样子,“我们这是打算去哪里?” 赵梁阙笑了笑,道:“回岭南。” “不是说岭南已经被赵勋控制了吗?”袁伟昌很奇怪的看着赵梁阙,就看见他神秘莫测的笑了笑,道:“岭南被控制,可他想不到,我在沅江,在安南也有势力。”他们以为,他这二十都是小打小闹吗,他若是想走,这天底下他能去的地方太多。 而且,他赵远山永远都不可能找得到。 “还是郡王英明。”袁伟昌和宋己对视一眼,两个人的家人都在京城,他们并不想走,可是不管走不走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那我们走吧。” 赵梁阙颔首去看霍繁篓,不由叹了口气,“可惜了韩鹤山。” “是啊。”霍繁篓笑了笑,道:“此地不宜久留,郡王请吧。” 一行人往东面走,按照赵梁阙说的那边还停着马车,梅筱柔就停了下来,冷笑着看着他们,赵梁阙察觉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不走?” “走?”梅筱柔嘲讽一笑,“我就是死,也要死的干干净净的,你这样的人,我连一眼都不想看到你。” 她的儿子,她要去救她的儿子。 “那你就干净的死吧。”赵梁阙翻身后来,袖子里的匕首一落就掉在手心里,反手一划便要梅筱柔的命,但是手在半空却被霍繁篓拉住,他眉头一簇质问道:“小霍,你也想忤逆我。” “那倒不是。”霍繁篓回道:“王妃惦记着两位公子。况且她也没有做过什么,以赵远山的品行应该不会杀她,不如就让她回去吧,将来大家也不会再见到了。” 赵梁阙没有动扫了梅筱柔一眼,淡淡的道:“那就看在小霍的面子饶你一命。” 话落,他拂袖而去,大步走在前头。 霍繁篓看了眼梅筱柔朝她拱了拱手,跟着赵梁阙去了马车那边,车夫早就准备好了,一行人上了车分了两路往通州而去,他们不敢走官道,只得绕着小路走,赵梁阙和霍繁篓坐着一辆,走了许久三辆车便只剩下他们一辆,霍繁篓问道:“郡王本就没有打算带他们走?” “带着就是累赘。”赵梁阙冷笑一声,道:“只你我走便可,这些人都是废物。” 霍繁篓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第二日一早,他们顺利上了船,是一艘不算小的货船,里面装的是盐,霍繁篓视线安排好的停在码头以备不时之需,赵梁阙站在船头临风而立,不知在想什么,霍繁篓从后面过来,站在他身边。 “小霍。”赵梁阙侧目看着他,“你觉得本王输了吗。” 霍繁篓扬眉,他接着又道:“本王没有输,只要本王还活着,就总有一天再回到这里来!” “是吗。”霍繁篓笑了笑,“郡王何时在沅江布置的,是毛氏帮忙的吗?” 赵梁阙点了点头,回道:“你很聪明。你不要小瞧毛氏,就算在安南也有他们的信徒,这一次毛叶没有回来,大约也不会回来了……我们去了再推选圣女出来,沅江就会在我们的控制之内,从沅江延伸至安南,到时候我们再挥军而上即可。” “安南。”霍繁篓点了点头,“郡王想的真是周到,做了如此之多的安排。” 赵梁阙自信的笑了笑,伸手去摸腰上的荷包,随即脸色一变,“小霍,本王的荷包你可见到了。”他四处的看,自言自语道:“是和毛氏的信物。” “是这个吗。”霍繁篓悠悠的从怀里拿了个荷包出来,当着赵梁阙的面勾着绳子摇了摇,赵梁阙松了口气,伸手去接,道:“正是这个,此物是本王和毛氏长老相约的信物。” “是吗?”霍繁篓手一收将荷包当着赵梁阙的面纳入怀中,“既是这么重要的东西,那就让我给你收着吧。” 赵梁阙一愣看着他,质疑的道:“这荷包本王从不离身,如何到你手中去的。” “这个简单。”霍繁篓在他身上一抹,随即手中多了个小小的包袱,是方才梅筱柔扯出来的首饰,他握在手里笑道:“你是忘记了,我儿时的手艺了。” 赵梁阙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他感觉到霍繁篓的不对劲。 “没什么意思。”霍繁篓道:“你刚才问我,是不是觉得你输了。我想了想……”他优哉游哉的靠在扶栏上,“我觉得你确实是输了,而且,输的很彻底。” “霍繁篓。”赵梁阙大怒,一字一句道:“你敢背叛我。” 霍繁篓呵呵一笑,道:“错,我从来都没有中忠心你,又何来背叛。” “你!”赵梁阙道:“我待你不薄,你居然对我说这样的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霍繁篓哈哈一笑,但长长的凤眼中却是冷厉一片,“送你一程啊,你瞧……我没让你死在赵远山手中,已经是还你的恩情了,我多好,你该谢我才是。” “没想到,没想到我居然养了一头白眼狼。枉费我这么信任你。”赵梁阙大怒,喝道:“来人。” 他还带着四个常随出来。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的人应答,他终于明白了那四个人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因为这艘船就是霍繁篓准备的。 他早就安排好了。 “你想做什么,拿着我的信物去沅江找毛氏?想要取而代之?”赵梁阙冷笑,“你休想。” 霍繁篓摇了摇头,道:“我要去沅江,根本不需要你的信物……” “毛叶?”赵梁阙想到了毛叶,随即又讥讽道:“你太高看得起自己了,就算带着她也没有用。” 霍繁篓不置可否,“她算什么东西。” “难怪,难怪你这一次去岭南花了那么长时间,你顺道去了沅江?”赵梁阙终于想到了这一点,霍繁篓颔首,道:“还不算笨。” 赵梁阙大怒,手中的匕首一落挥手就朝霍繁篓划了过来,他有些拳脚可霍繁篓没有。 “住手。”雷武如同天降一般出现,抓住了赵梁阙的手,反手一捏将他手困在身后,霍繁篓是脸色都没有变一下的依旧靠在扶栏上,赵梁阙问道:“你想杀我?这天下想杀本王的人很多,所有人都有理由,唯独你霍繁篓没有。” “我确实没有啊。”霍繁篓冷冷一笑,“可是沈橙玉有啊……她是怎么死的,是你说还是我说。” 赵梁阙目光一缩,顿时回道:“看来你是被人蛊惑了,玉儿的死本王也很伤心,但是和本王没有半点关系。” “放屁!”霍繁篓砰的一脚揣在赵梁阙的胸口,他捡了匕首贴在赵梁阙的脖子上,一字一句道:“她的头我还留着呢,舍不得下葬呢……就是要让她亲眼看到你死,死在我的手里。还有我大哥……你说说看,你该不该死。” 赵梁阙还想说什么,霍繁篓摆了摆手,道:“行了,看在你养育过我们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说着后退了几步。 赵梁阙的脸色却更加的难看。 “雷武。”霍繁篓看了眼雷武,雷武应是抓着赵梁阙的手臂,就听到啪嗒啪嗒数声,赵梁阙的两条手臂的骨头瞬间碎了,软哒哒的垂在了身侧。 赵梁阙闷哼几声,疼的一头的汗,雷武却没有停,将他踹到抬脚就踩在他的脚踝处,依旧是清脆的碎裂声。 两只脚踝骨也碎裂了。 赵梁阙倒在地上,疼的几乎要断了气,霍繁篓蹲下来笑道:“你猜猜,你这样到水里去,还能不能枭水自救呢。” “霍繁篓。”赵梁阙道:“你不亏是我培养出来的。” 霍繁篓颔首,道:“是啊,拜你所赐呢。”他说着站起来,雷武拖起了赵梁阙,架在抚栏上,霍繁篓摆了摆手,“郡王走好啊,不送了。” 砰的一声,赵梁阙被丢进了冰冷的水中,不过一刻的功夫,他就消失在船底。 “帮主。”雷武回头看着霍繁篓,“我们去哪里?” 霍繁篓站在船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船慢慢走着,与另一艘船擦肩而过,周铮站在船头问道:“爷,要不要下水去确认一下。” “不必。”赵勋摆手看着那艘错身走远的船,周铮又道:“那霍小子呢,此人不除必将成为大患。” 赵勋负手而立,过了一刻才道:“就当替县主还他一次人情吧。” 再遇见,他就不会再饶他性命。 周铮点头应是,并不奇怪,当年他和顾若离一起出现在军营,他以为两人是真的兄妹,却没有想到两个人并不是……但依旧能看得到,两个孩子的感情很不错。 如今分道扬镳,也当是为了曾经的共患难留一个念想。 自此后,天涯海角,谁也不欠谁。 京中贞王府外有人把守,不说水泄不通,但是里面不管是谁都是不能出来的。 昨天梅筱柔自从大榕树下离开,便就被人跟着,也没有人抓她,只是远远跟着看着她进去,随即赵赟和赵堇也进了门。 贞王府很安静,赵赟一进门就是一巴掌扇在赵堇的脸上,怒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哥。”赵堇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父王是在谋逆,是要遗臭万年的。” 赵赟被气笑了点了点头,嘲讽的道:“是,你最高尚,你最不食人间烟火,你这般大义灭亲,将来定然会被载入史册,受万人敬仰。”他说着,拂袖进了门。 赵堇跟着他在后面,道:“我也不想,可是……可是我们没有选择。”又道:“我宁愿我们永远都在岭南不要回来。” “闭嘴。”赵赟道:“你在做你的圣人时,可曾想过我们一家人的人性命,父王,母妃,还有那么多的人,你想过没有。为了你的大义凌然,你居然要拿我们的命去换。” “我……”赵堇想要反驳,可是发现说什么都没有用,赵赟怒道:“你滚,立刻从这里滚,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兄弟。”话落,人就愤怒的进了内院,一边走一边喊,“娘。” 梅筱柔从里面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一看到两个儿子好好的,一前一后的进来顿时红了眼睛,“你们回来?伤着没有,赵远山为难你们了吗。” “娘,我们进去说。”赵赟扶着梅筱柔进去,“我父王呢。” 梅筱柔没心思说赵梁阙,冲着赵堇招手,“堇儿,快来娘这里。” “别喊他。”他说完道:“是他……”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贞王带着人从后院大步过来,气势汹汹的,“来人,关门,没有我的吩咐,任何都不能放进来。” 贞王自小身体不好,说话也是柔柔弱弱的。后来赵梁阙回来后,他更加的没有存在感,家里的事都是赵梁阙做主。 以至于在一段时间内,他们都忘记了家里还有贞王这个人。 “大伯父。”赵赟看着他,道:“你来的正好,我们商量一下后面的事怎么办,现在……” “闭嘴,我不是你的大伯父。”贞王盯着赵赟,盯着梅筱柔咬牙切齿的道:“你们是逆贼,逆贼的儿子,我和你们没有关系。” 赵赟脸色一变扶着梅筱柔退了一步,道:“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贞王走过来,冷笑着道:“他走了,父债子偿,你就替他还吧。” 赵赟摇头,梅筱柔道:“他的债你和他要,不关我们的事。” “是吗。”贞王突然拔高了声音,“你们回来带回了毛氏,你敢说和你没有关系。娘去看病最后惨死,你敢说和你没有关系?”他忍很久很久了,“那个畜生,那个畜生!那是他的娘,是生他养的娘,他居然,居然害死了他的娘。” 梅筱柔看着贞王眉头直蹙,都说老实人发怒时都没有理智的,比疯子还要可怕,因为通常这样的人都是忍耐了很久的,一旦爆发就难以克制,她柔声道:“大伯,你冷静一点,我们慢慢说。” “说什么,因为他我在京中抬不起头来,他带着人走了,可是所有人都在笑话我。因为他,我现在成了叛贼,我现在这样就是被他连累的,你懂不懂你!” “来人。”他指着梅筱柔,指着赵赟,“给我……给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们就不是叛贼了,杀了他们替老王妃报仇。” 他的家丁围了上来赵堇跑着过来,喊道:“大伯,你冷静一点,这些事和他们没有关系。” “你闭嘴。”贞王指着赵堇,“你再废话一句,我连你一起杀了。” 赵堇冲过去护着梅筱柔,贞王喝道:“杀!杀了我去抵命!” 都这样了,大家都活不了了,还不如让他出了这口恶气。 289 善后 贞王府的当下的情况,就是目不识丁的扫地婆子也知道,若什么都不做,他们这一府的人都死定了。 所以,当梅筱柔母子三人出现时,他们都红了眼睛。 因为他们深知道,转机出现了。 提着母子三人的人头去谢罪,至少……至少他们还是有活路,就算削为庶民,那也比死了好。 此刻,一院子的主子奴才围着母子三人,瞪着眼睛攥着拳头,只等贞王一声领下,他们便就是赤手空拳,也能将他们捣成肉泥。 “大伯!”赵堇护着母亲和兄长,“祖母去了我们都很心痛,就算我父王也是不想的。您现在来算这个帐毫无意义。” 贞王通红了眼睛,说话都有不利索了,激动的喊着,“怎么没有意义,报仇从来不分早晚,我心里的这口气一定要出了。” “那你找他去,找我们母子三人做什么。大家住在一起,你知道我们三个人根本没有参与其中,我们跟着他,也没有选择。”梅筱柔道:“大伯,你要是害怕,我们现在就分家,什么都不要。等赵远山来了要杀要剐也是我们三个人的事,和你贞王没有半分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你当赵远山是傻的。”贞王怒道。 赵赟呵呵一下笑了起来,道:“看来大伯根本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保身。那你还提祖母的死做什么,冠名堂皇的,我还为你真是一个孝子呢。” “大哥。”赵堇推了一下赵赟,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这个话,果然,贞王被激怒了指着赵赟,“保身,我若不被他连累我何苦要保身,我在京城虽没有地位,可我还是个王爷,还是锦衣玉食,朝廷一两俸禄都不敢少给我。现在呢,就是因为你们一家人,我连这些都快没有了,我凭什么不保身。” 他这一辈子,就是因为有了赵梁阙这个弟弟,活的窝窝囊囊的。 他不如赵梁阙聪明,不如赵梁阙身体好,所以小的时候就听大家议论,王位是给次子还是给他,最后呢……娘做了决定不乱纲常,将王位给了他,可还是和先帝求了一个郡王加封给赵梁阙。 这些都没有什么,但是没有想到,赵梁阙他居然对太妃有了杂念,这么龌蹉恶心的事情……太妃不能忍着羞辱死了,他倒是轻松娶了汝南侯的嫡长女,一挥衣袖去了岭南。 还取了一个岭南先生的别号,和梅筱柔郎情妾意神仙眷侣的美名传的天下人皆知。 这些……这些也没有什么,他就在岭南待一辈子好了,他为什么还要回来,还要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终于啊,到了这一天,他们从天上掉到了地下,永世都不能翻身了。 他如何不恨,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大伯。”赵堇沉声道:“你不会死,我能给你这个保证,只要你答应不伤害我娘和我兄长,我现在就进宫求七哥,求圣上。” 贞王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嘲讽的道:“求谁?你以为赵远山真是你七哥,他要当你是兄弟,他就不会抓了你做人质,他要当你是兄弟,他一开始就不会离开京城而放任朝堂变成这样。他对赵凌都不留情面,又怎么会对你留有余地。” 赵堇求的不是情,而是理,“此事我去办。至于如何办那就是我的事,你给我一天时间,明天一早我一定回来,给你一个答案。” 贞王打量着赵堇,这一年多的相处他是了解这个侄儿的,说不上多聪明多有谋略,但是人非常的实诚也难得的通透,他犹豫了一下扫了一眼母子三人,点了点头,“没有一天,今天天黑前你若不回来,就不用回来了。” 梅筱柔看着赵堇,抓着他的手,“你有什么办法,你别去做啥事。” “娘,我有分寸。”赵堇扶着梅筱柔又看着赵赟,“哥,娘交给你了,你们把东西收拾一下,等我回来我们就离开京城。” 赵赟没有说话撇开头梗着脖子,眼睛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去吧,一切小心。”梅筱柔急忙退了手上的镯子和身上所有的收拾一股脑的塞赵堇手里,“你都带着,人面都是靠这些俗物的。” 赵堇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揣在怀里转身大步出了门。 他想的太简单了,皇宫的门落了匙,他在门口徘徊了足足一个时辰,根本没有人进去更没有人出去,纵使有人路过一看到是他就立刻远远的绕开了。 赵堇抬头看了看天,翻身上马去找方朝生,但婆子开了侧门看了一眼立刻将门锁的死死的。 他很清楚,他现在的身份就是过街老鼠。 赵堇沉默了一刻想了想去了同安堂,同安堂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人一个个的忙的脚不沾地,药香熏蒸的整个后院雾气弥漫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那谁。”有人指着他喊道:“去厨房烧点水来,这里要用。” 赵堇啊了一声,点头道:“好……好。”他说着去了厨房,喊人的方本超一愣觉得这身份有点陌生,他正要说话那边刘大夫道:“方大夫,劳烦你拿一个支架来。” “来了。”方本超立刻抛开了这个念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顾若离匆匆在门外下了车,提着裙子跑进来,她这一天都没有歇,人已经如同强弩之末,头晕眼花的走路都觉得脚步有些浮,刚下车就有别的医馆的人来问,“县主,我们医馆有两个人开始发烧了,您看要不要白姑娘去给两粒药。” 白药也没有了,白世英在准备的,等她的要凑齐了她就要进药房重新做,顾若离叹了口气,在柜台上迅速写了方子,“现在没有白药了,你先按照这个方子给他们煎药,一天六次,每次半碗,记住了没有。” 那人拿着方子揣在怀里,“那行,我这就回去煎药。” “有劳有劳,等事情过了我和七爷打招呼,这次所有的医馆都有嘉奖。” 她的话一落来人顿时高兴起来,干劲十足,“好,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谢谢。”顾若离拱手送那人出去,她又跑去了后院,“苗苗,有水没有我洗把脸。不要热水,冷水就行了。” 她要清醒一下。 “冷水不行,您会生病的。我给您打热水来,然后再给您泡杯浓茶。”韩苗苗说着去了厨房,赵堇在灶台上添柴听到了顾若离的声音,一个分身袖子就被火撩着了,韩苗苗笑了起来指着他,“你哪个医馆的小厮,怎么这么呆笨的。” 赵堇朝她羞涩的笑笑,将袖子上烧焦的地方挫着拍了拍。 “我帮你将水送给县主吧。”赵堇心头一跳拘谨的指了指韩苗苗手里的水盆,韩苗苗一愣笑了起来,道:“你是不是想和我们县主套近乎,等将来县主办学堂,你也想进来学医术?” 她要办学堂吗?赵堇忙点着头道:“是,我是这样想的。” “行,给你一个机会。”韩苗苗将水盆给了赵堇她去灶台添火,顾若离在手术室的隔间里将外套脱了,头发打散了用梳子将一头的灰梳下来,侧着头编头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道:“苗苗,把你头上的丝带扯下来给我用吧,我发髻散了实在梳不好了。” 她话落了半天,头发都编好了也不听脚步声近来,她回头去看随即愣住,抓着发梢歪着头看着门口的男子。 “二公子?”她松了头发,辫好的麻花辫瞬间散开,立刻抓了桌子上灰扑扑的外套穿上,惊讶的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送你们回家了吗。” 赵堇端着盆,只觉得从发梢开始,每一处都僵硬了,血液在胸膛里凝固住,就这么呆愣着看着眼前的画面。 桌子上随意搭着一件破旧的白色的长褂,褂子的样式很怪,但是他昨天见过了,知道是他们医疗队统一的衣服……她就抓着一溜长长的乌黑的辫子回头过来看她,她穿着一件素面芙蓉色的夹袄,白皙的有些脏的脸,乌黑的眼睛,高挺的鼻子,略有些干燥起了皮的唇瓣,惊讶的微张着看着她。 她几乎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没有变化,穿着不起眼,打扮很普通,纵然生养过孩子了,可依旧如同少女一般,青涩纯粹。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这天下怎么会这样的女子。 “赵鸿羽?”顾若离喊他的表字,走近了看他,赵堇这才回神过来,其实也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他顿时尴尬的道:“我来……来找七嫂有点事。” 顾若离哦了一声,接了铜盆摆在桌子上,道:“既是有事,那你坐了说,我去给你倒杯茶,这里乱糟糟的,实在没什么招待你的。” “不用。”赵堇拦着她,又忽然觉得自己太唐突了收了手,“不用了,我就说几句话。” 她就嗯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来,正色道:“你说,什么事。” “我想……想求七嫂帮个忙。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荒唐,也很得寸进尺,但是我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说着垂着头,露出羞愧的样子,“你能不能求七哥放我娘和我兄长还有贞王府的人一条生路,只要留他们一命,其他的怎么罚都行。” 顾若离没有立刻说话,因为这件事真不是她随口就能答应的。 “如果真要杀一个人告慰天下人,告慰死去的人,那就杀我吧。”赵堇抬头,坚定的目光中露出哀求之色,“我知道我们就算千刀万剐也是应该的。但是作为家人我应该做一点努力。求求你七嫂。” 房间里安静下来,隔间并不大,门是开着的,外头嘈杂的声音传进来,顾若离靠在坐着,并不是椅子所以她后背是倚着墙的,好一会儿她开口道:“七爷去追你父亲了。这几天你们应该没事……等他回来我会将你的原话告诉他,也愿意为你求情,但是结果如何,我无法保证。” 赵堇看着她,她又接着道:“谋逆之罪有国法所依,就怕是七爷也不能独断这件事。”她叹了口气,赵梁阙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谋朝篡位的,事情到这个份上,不会株连九族,但一个贞王府以及汝南侯府是不可能留的。 若不然,造反的成本那么低,是人是鬼都能来揭竿而起。 “多谢七嫂。”赵堇其实还想求她派人保护他们母子,他还想跪下来,可是在她面前,他的膝盖怎么也弯不下来,这辈子遇到的太迟的,他的这份欣赏也满是耻辱,他不能连最后一点点的好的东西都毁灭了,他垂着头站起来拱手道:“多谢!” 他说着转身就走,顾若离看着他出去叹了口气,在房间里坐了一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孙刃。”她跑着出了门,孙刃从门口进来,道:“县主。” 他看到了赵堇来了,也听到了里面说话。 “你快跟着去看看。”顾若离想到了贞王,那个人她不了解,但是从人心来说,这个时候他唯一能自保的就是杀了梅筱柔他们母子三人,“带着人,快去。” 孙刃应是而去,在街上喊了几个兄弟跑着去了贞王府,顾若离想了想还是坐了马车去了贞王府。 贞王府的大门是开着的,她直接从正门进去穿过影壁,院子里的下人看到她一个个都缩着肩膀跪在地上,她径直去了内院,还不等到里面就呆愣在原地。 贞王府很乱,因为前面几十步开外站了几十人,也很血腥,因为一层层的人包围中,地上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面目全非鲜血淋淋。 赵堇就跪在两个人的身边,背影笔直的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孙刃提着刀架着贞王,只有人错乱的呼吸声,除此以外万籁俱寂。 “怎么回事。”顾若离瞬间沉了脸大步走了过去,她的声音一起大家都朝她看来,就算她穿的很差,打扮也不起眼,可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慌忙的跪了下来,“叩见静安县主。” 就连贞王妃都是半曲着身体行了礼。 顾若离目光一扫众人,走过去蹲在梅筱柔和赵赟面前,探了脉搏,静静的一点跳动的都没有,她冷静的检查着两个人的伤势。 贞王看着她,道:“静安,他们是叛贼,我杀他们是为此番受累的百姓报仇。” 顾若离没有理他,她检查完了看向赵堇,赵堇面若死灰静静跪着,她哑着声音道:“内脏都破裂了,没的救了。”应该是许多人的拳打脚踢,重物击打,愣生生将母子二人打死了。 “死了才对。”贞王道:“来人,将他们捆起来,我要送宫里去请罪。” 顾若离猛然回头看向贞王,冷笑着眯着眼睛,道:“他们就算是死罪,就算明日要处斩又如何。你有什么资格杀他们!”她站起来看着贞王,看了眼众人,怒道:“谁动了手,都给我站出来。” 跪着的下人都开始瑟瑟发抖。 “都有份是吧。”顾若离颔首道:“孙刃,将这些人统统记了名字,通知顺天府的人来拿人。” 孙刃应是。 顾若离看着大家道:“我素来不管事,也不当管这些事。可如今看见你们这样的,我倒是想管一管了。大周有大周的律法,他们是死罪也好活罪也罢,都有律法等着他们,你们凭的什么来杀他们。替天行道,我倒要问问,赵梁阙谋反时,赵将军攻城时怎么不见你们也义愤填膺在后方造乱杀敌,现在来了劲儿!我告诉你们,今天但凡动手的,一个都跑不掉。” “我杀他们就是为了……”贞王辩解,顾若离打断他的话:“也包括你!” 贞王愣了愣,不敢得罪顾若离,这皇城底下包括宫里的皇后也不如她尊贵有权势,他软了声音,道:“此事……我要和远山说。” “不用和他说。”顾若离真的很生气,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这班马后炮的人打死了,“今天这个主,我顾若离做了。” 她看着孙刃指着贞王,“将他关了,如若有人来质疑,尽管来找我,这个责我担了!” “是!”孙刃都被震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顾若离发这么大的火,不过他也很生气,瞧不起贞王这样的人,赵梁阙在京城一年多,他以前缩头乌龟似的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大事定了他来劲了,居然还带着下人乱拳打死了郡王妃和赵赟。 “谢七嫂。”赵堇跪着,脸色惨白,他好后悔刚才犹豫了一下,应该求顾若离派人来保护他们的,他后悔自己动作太慢,耽误了回来的时间,没有想到这么一点时间,梅筱柔和赵赟就…… 他捂着脸求道:“能不能让我给他们收尸?”他明白,现在这样的状况,他若不求,恐怕连收尸的权力都没有。 顾若离顿了一下,看着他道:“我将人留给你用,你先将他们后事处理好,至于葬在何处稍后会有人来告诉你。” “谢谢。”赵堇抱着梅筱柔的尸体,眼泪簌簌的落,顾若离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或许,就算贞王不杀他们,他们母子也是必死的,可是现在看他们这样死,总让人有种悲愤之感,不是心疼梅筱柔,只是气愤贞王! 孙刃将贞王送去宗人府,门口守着的人一看他们来了顿时惊了一跳,看了一眼孙刃也不敢说什么,将人收押了。 贞王府中所有人都送去了顺天府。 只留了赵堇处理后世,小殓后就入了棺。 “你去问问杨阁老。”顾若离和孙刃道:“郡王妃母子葬在哪里合适,后面的事让他按律处理了。” 孙刃应了,顾若离抬头看了一眼贞王府的牌匾,拂袖出了门,刚要上车就看到杨清辉和颜显一起来了,她一愣过去和两人打了招呼,杨清辉道:“贞王府的事听说了,赵鸿羽在处理后世?” 顾若离颔首,将事情大概和两个人说了一遍,又看着杨清辉,“七爷不在,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按律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西山有块地还算清净也不惹眼。”杨清辉看了一眼颜显,又望着顾若离,“我去和鸿羽说,明日等赵将军回来后定夺了,就将灵柩送过去。” 顾若离也觉得合适,颔首道:“那就有劳杨大人了。” “县主客气了。”杨清辉打量了一眼顾若离又迅速的收回了视线,和颜显道:“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颜显点了点头与顾若离道:“县主是要回家,还是去同安堂?” “我去同安堂,事情还没有做完,临时来的。”她和两人点头道别上了马车,颜显和杨清辉目送她走远才对视一眼,颜显拍了拍杨清辉的肩膀,道:“我外甥女养的不错,辛苦了。” 杨清辉淡淡一笑,道:“是你外甥女却更是我女儿,我如何能不照顾。此番大舅爷回来,有何打算?” 颜显一愣,苦涩的笑了笑,道:“先帮太子和远山将当下的烂摊子收拾好再说,我怎么样倒是无所谓,只要你们过的好,我也有所安慰了。” 杨清辉摇摇头,两个人进了贞王府,“鸿羽的事,我还要拜托你和赵将军求求情。你是知道的,他一直私下和我们走动,许多事上他都暗中帮过我们。” 这件事颜显是知道的,颔首道:“我知道,等远山回来,此事我来提。” “有劳了。”杨清辉说着朝颜显拱了拱手。 顾若离回了同安堂,事情很多她无暇分神去想别的事,下午的时候雪盏带着周鸿霖回来了,两个人拖着两马车的药材停下来,雪盏一下马就晕了过去,顾若离扶着她进来,看着周鸿霖道:“她在哪里找到你的,怎么不让她休息一日。” “我们在半道碰到的,我听说你这里缺药的事就立刻带着人往这边走,半道上碰到了她,她也不肯歇一歇就掉头回来了。”周鸿霖心疼的抱着自己的媳妇,顾若离叹了口气,道:“你带着她先回我家,家里有人在的,你们夫妻俩好好休息一下。” 周鸿霖应是,抱着雪盏出去,顾若离跟着出来手里提了药,“煎出来你们两个都吃了去去寒气也略补一下,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亏着身体了。” “是!”周鸿霖去了赵府,顾若离回头看着两车的药长长的松了口气,霍繁篓的药解了燃眉之急,如今又有了这些,这七八天是没有大碍了,等各处疏通了人心稳定下来,再去进药也方便容易很多。 这边忙着,宫里也没有闲着,赵安申坐在乾清宫里,看着沉沉睡在床上的赵凌,苏召坐在一边,人已经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两个人都沉默着,苏召起了身,道:“奴婢去整理一下近期朝中的事情,明日就呈交给太子过目。” 赵安申这才收回了视线,看向苏召道:“不必,回头让别人去就好了,您的身体也不好,得仔细休养才行。” “奴婢也就最后一口气了。”苏召行了礼,“等……等那天来了,奴婢也能安心闭眼了。” 赵安申起身扶着苏召,两人对视了一眼,过了一会儿赵安申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您了。” “太子客气了。”苏召握了握赵安申的手,“奴婢只有一事相求,若有一日奴婢去了,还请太子将奴婢和金福顺葬一块儿,我们爷俩也能在地下再聚一聚,一起服侍先帝。” 赵安申点了点头看着苏召出了门。 天色暗下来,乾清宫也暗下来,赵安申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赵凌,赵凌梳洗过胡子也剃掉了,他看着忽然觉得很陌生。 “父皇。”赵安申握着赵凌的手,“大周已经千疮百孔,我……儿臣不可妇人之仁。” 他说着,深看了一眼赵凌拂袖起身出了门,径直去长春宫,赵樱带着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站在门口,三个男孩子生的有些像,静静的看着他,二皇子扑过去抱着他,喊道:“大哥。” “乖。”赵安申拍了拍二皇子的背,“容我先去和母后请安,稍后再来和你说话。” 二皇子抹着眼泪点头。 三皇子眼睛四处的瞟,眼神空洞没什么神采,四皇子倒是很机灵,只是许久不见有些不大认识他,所以好奇的看着他。 “母后。”赵安申抱拳行了礼,方樱穿着一件半旧的秋香色褙子,脸色有些灰暗,早就退了少女的青涩,多了一份妇人的沉稳,却又透着一股颓废,她点了点头,道:“回来了就好,吃饭了吗?” “没有。”赵安申道:“就想吃母后这里的饺子。” 方樱打量了他一眼,回头吩咐了女官,和他一起往殿中走,几个乳娘来将几个皇子带走,殿中就只剩下方樱和赵安申。 母子二人对面而坐,方樱道:“你父皇身体怕是不大好了,你请太医看过吗。”她没有去看赵凌,也不想去,连做样子都懒得做。 “看过了,就是饿的久了,人有些虚。”赵安申淡淡的道:“正歇着呢。” 方樱点头垂目喝茶,道:“你七婶回来了吧?我明天打算出宫去看看她。”是她去看顾若离,而不是召见顾若离进宫。 “母后应该出去走走,不过要多带些人才好。”赵安申话落,方樱又道:“太皇太后派人去接了吗。” 赵安申点头,“下午就派人去了。” “那就好。”方樱说着放了茶盅看向赵安申,“朝中事情多,吃过饭太子快去忙吧,我也不劝你多休息,当下正事要紧。” 赵安申应是。 “周贵妃不错。”方樱淡淡的说着,眼睛都没有抬起来,“柳婕妤也不错。” 不用去解释,赵安申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点头应是,“是,都是老实的人。” “饺子来了。”方樱亲自给他倒了醋,赵安申吃饺子喜欢沾醋吃,“辣椒面就算了,免得起火。” 赵安申还是应是,垂头吃着饺子,方樱就坐在对面看着他,等他吃到了第八个夹第九个时,她开口道:“现在虽不是说那件事的时机,但你也不小了。我明日去同安堂看看那位姑娘,若是不错,这事儿我来办!也不怕她身份不高,让秦将军收了做女儿,就足够了。” 赵安申筷子夹着的饺子掉下来,方樱指了指,“一会儿冷了,快吃。” “不用。”赵安申将第九个饺子吃了,放了筷子抬头看着方樱,“她不想嫁给我,也不想进宫。母后不必问了。至于娶谁,您和太皇太后商量吧,活泼一些就好了。” 方樱微怔重新打量着赵安申……她年轻的时候,有没有知道她也不想进宫呢。 这天下的人有时候过的好不好和身份并没有关系,地位再高,吃了一口黄连到嘴里,尝的还是苦味! 赵安申走了去了御书房,翁阁老和杨文雍等内阁几位大臣都在…… 第二日下午,赵勋到的京城,赵安申在御书房门口等着他,见他回来便行了礼,赵勋扶了他道:“太子不必如此,有事进去说。” “是!”赵安申进去和赵勋并肩而坐,他坐在下首,赵勋没拦他问道:“圣上醒了?” 赵安申点头将大概的情况说了一遍,赵勋就看着他,“如何办?” 他说了,这件事他不会插手,所以就不会拐弯抹角的说。 “苏公公病倒了。”赵安申垂着头,“他想在后殿住几日……” 苏召原本是住在西苑的,现在他要搬到后殿里来,那也就是说将西苑腾出来给赵凌住,赵勋面色不变,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波澜不惊的道:“好!此事你安排,我去贞王府看一眼。” 赵安申暗暗松了口气,起身送他出去,走了几步赵勋停下来看着他,道:“让郑太医对外宣读病况。” 郑太医,是赵梁阙请来的人。 太子想要登基并不容易,除非赵凌是疯了傻了,若不然就得动手将他杀了。 “是!”赵安申应是,赵勋就大步出了门,走到坤宁门时有个小內侍垂着头跑来,赵勋脚步微顿,就看那个小內侍噗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赵……赵将军,奴婢是荣王府的,王妃娘娘怕是不行了,想请您回去一趟。” 赵勋脚步都没有停一下,道:“等她死了再来和我说。”人就拐弯走了。 小內侍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290 求情 赵堇是在岭南出生,中间七八岁时回过一次京城,但是那时候赵勋已经去了戍边,直到近年他们兄弟才算认识。 此刻,赵堇有些拘谨的站在赵勋面前,低声喊了一句,“七哥!” “坐吧。”赵勋指了指椅子,杨清辉和颜显也和他打了颜色,他坐了下来,圣上的麻布孝服皱巴巴的搭在椅子扶手上。 赵勋四平八稳的坐着,身上是一年墨黑的潞绸夹棉直裰,眉头微蹙眉毛如同利箭一般点缀在面容上,威严中透着杀气,“小杨大人的建议很不错,就葬在西山吧,明日就送去,不必虚张。” 赵堇猛然抬起头来,看着赵勋,蹭的一下站起来朝着赵勋拱手行了大礼,“多谢七哥!” “都是一家人。”赵勋看着他语气柔和了一些,“你处理好后世以后……”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赵堇的去处,不等他开口赵堇已道:“我和城外法华寺的主持方丈有些交情,这半年多我常去法华寺走动,他答应收我入寺,也赐了法号了。” 又道:“七哥不必为难。你能饶我一命,还让我将我娘和兄长的尸骨收了,已经是大恩。我的去留,若七哥不反对,我就留在法华寺了。” 其实,他去法华寺的事情,就是在刚才这半个多时辰内决定的,这天底下再大,却再没有他赵鸿羽的去处。 而且,在法华寺他是考量过的,他这样的人要是不死,那就得一辈子关在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法华寺是最佳的去处。 赵勋微微挑眉,很认真的看了一眼赵堇。 杨清辉一愣,想说什么可到底没有说出口,撇开了目光看向别处……颜显咳嗽了一声提醒的道:“鸿羽别急,先听你七哥将话说完。” 赵堇一愣看向赵勋,抱歉的道:“七哥请说。” “虽不追究你的,可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贬为庶民你可有意见?”赵勋沉声说完看着对方,赵堇摇了摇头,“没有!” 不杀他,就已经是史无前例的了,更何况,赵勋还来问他的意见,赵堇心里很感动。 赵勋微微颔首接着道:“朝廷圣旨下来,往后如何走你自己决断。不过,出家并非好的选择,若你真有心做几年方外人,不如学学荣王做个居士亦是不错!” “谢谢七哥。”赵堇点了点头,他明白赵勋是好意,可是他还是觉得出家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断了红尘也就一了百了了。 赵勋该说的也都说了,就起了身,赵堇忽然又问道:“我父王他……”他一直忍着没有问,因为赵勋并没有将赵梁阙和霍繁篓抓回来,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路上两个人就死了。 赵勋就将大概的情况和他说了一遍,赵堇听着直皱眉却又不觉得意外,霍繁篓这个人他还是有所了解的,更何况,沈橙玉和隋景对于霍繁篓来说一直都很重要。 他们三人自小相依为命共进退,如今两个人都因为赵梁阙死了,霍繁篓怀恨在心情有可原。 说到底,赵梁阙就那么死了,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是!”赵堇没有再问,一天之内至亲的人走了三个,他此时此刻不过是强作镇定,“七哥慢走。” 赵勋颔首看着颜显和杨清辉,两人也都起了身,颜显拍了拍赵堇的肩膀,“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让人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竭尽所能。” “多谢。”赵堇拱手,送三人出去,杨清辉回了礼随着赵勋出了门。 三个人离了贞王府,也不坐车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赵勋没头没尾的道:“郑太医明日会对外宣读诊断,后续的事倓松多劳累一些。” “好。”杨清辉并不惊讶,点头应了,赵勋侧目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等大事定你去滇南待三年。” 杨清辉一愣,面上的表情瞬间起了一丝变化,颜显却是笑了起来,拱手朝赵勋行礼,道:“七爷有心了。”又看着杨清辉,“愣着作甚,应了吧。” “好。”杨清辉点头,正是回了礼应道:“下官一定将滇南打理好。” 让杨清辉外放,不是贬他,而是恰恰相反,赵勋这是在提拔。 杨清辉的父亲在内阁,他们父子同朝无所谓,但是杨清辉想要更上一层楼就难办了,所以赵勋提议他外放三年,一来锻炼,二来,这是给他提升资历,将来几十年只要他不行差踏错,入内阁就是稳稳的了。 所以颜显才会这么高兴,自己的妹婿,步步高升他当然高兴。 赵勋扫了一眼颜显,颜显眉梢一挑笑着道:“晚上和县主去我家里吃饭,我娘一直惦记着说请你们吃饭。” “她怕是没空。”赵勋两天没见到顾若离了,“你可以去问问你她。”他今天要安排的事情还很多,城外战场还没有打扫好,朝中的事情也有一堆在等着他去做,这两三日他都回不去。 “那过几天吧,我下午看到她了,也是一脸的疲惫,怕是同安堂的事情很多。”颜显道。 赵勋顿了顿,脚下一转道:“你们先去,我晚点过来。” “哈。”颜显笑了起来,颔首道:“成,你去吧,我和倓松先过去等你。” 赵勋颔首牵了马直奔同安堂。 同安堂后院都是伤兵,所以就不对外接诊,此刻前堂比较安静的,后面则是嗡嗡的大家都在忙活,赵勋进来就看到顾若离正一只手抓着笔的趴在柜台上,笔头戳在纸上而她的人却是站在柜台后面睡着了。 就好像有人拿刀扎了他的心头,他疼的一时没了呼吸,快步过去就看到她眉头紧紧蹙着,一脸的疲惫。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的笔轻轻拿了将人横抱着过来,顾若离也没有醒倒在他怀里睡的沉沉的,他正要出去韩苗苗从后面跑来,一看情况吓了一跳指着顾若离,赵勋蹙眉摇摇头,低声道:“我带她先回去,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处理。” “哦,哦。”韩苗苗点着头去喊了马车过来,赵勋抱着顾若离上了车,将她横抱在腿上,顾若离歪着头抵着他胸口轻浅的呼吸着,左脸上还沾了墨水,他叹了口气拿帕子将她的脸擦干净,紧紧的搂在怀里。 这辈子,他赵勋自问对得起任何人,但唯独她! 他说要给她安定的生活,让他依靠他……可就是因为他,她才会成日里奔波着,和母亲分别,和幼子分别,随着他冒着危险在战场上九死一生。 生孩子时好不容易养的一点肉,现在又累的没有了。 “对不起。”他鼻尖发酸,吻了她的眉梢眼角,“以后……再也不会了。” 顾若离皱了皱眉,似乎感觉到什么睫毛煽动了几次后便醒了过来,看到他一愣才知道自己在马车上,便道:“你回来,赵梁阙和霍繁篓抓到了吗?” “没有。”赵勋让她躺着休息,另一直手轻轻给她捏着脖子,大概的将昨天的事和她说了一遍,她疑惑的道:“你说霍繁篓走了,派人跟着了吗。” 霍繁篓会去哪里,回扬州吗。 “嗯。”赵勋回道:“我猜测八九不离十会去沅江。” 她撑着坐起来坐在他百旁边,低声道:“多谢!”谢谢他没有杀霍繁篓,他挑眉挂了她的鼻尖,语气酸酸的,“他的事,你谢我作甚。” “我没别的意思。”她挽着他的胳膊,将霍繁篓给梁欢送药的事说了一遍,“……人来过总有痕迹,更何况我和他还是曾经好友,我忘不掉也不想忘。” “知道了。”他搂着她道:“回去好好睡一觉,医馆里的事自然有人去处理。” 她确实有点撑不住了,点了头,又道:“你的伤呢,这两天都没空给你换药,你自己换了没有。” “没有。”他说完,她已经解了他领子衣服一看,随即倒吸了口气,“你都不疼吗,这伤口两边的肉都闷的腐坏了。” 他无所谓的笑笑,“没觉得疼,现在没空等空了你再处理。” “不行。”她沉了脸喊赶车的孙刃,“再会同安堂去,七爷的伤要处理。” 孙刃应了一声,又将车掉头回了同安堂,赵勋拿她没辙,只能有着她处理了伤口……她小心翼翼的刮了腐肉重新上了药,又怕他疼就和他说着话,“昨天赵鸿羽来找我……”她说了赵堇的事,又问起赵凌,“……太子什么时候登基?” 赵勋回道:“急不得,最快也要半个月以后。” “嗯。”顾若离低声道:“最后能等太皇太后到京城后再说,免得她老人心里难受。” 赵勋也正是这么想的,便道:“知道了,你不用多虑,既然做了自然会安排妥当。” “赵将军。”门外,有小內侍跑着进来,道:“太子有事请您进宫。” 赵勋颔首回道:“就说我稍后就来。”他话落顾若离也收了手给他穿好衣服,“把药喝了就能走了,你忙你的,等事情办好了我们再说话。” 他点头起身摸了摸她的头,“我尽快处理好,派人去接两个孩子。” “等开春,你先别急。”顾若离道:“马上就要下雪了。” 他点了点头又和她说了几句,便骑马走了,顾若离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刚要回去,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随即就看到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抱着孩子从里面下来。 “娇娇。”女子穿着深紫的褙子,看不清脸但是声音一出顾若离就听出来了,“皇后娘娘。”她忙上前行了礼,方樱低声道:“和我客气什么,帷帽进去说话。” 四皇子就好奇的看着顾若离。 “这是四皇子?”顾若离和四皇子互相打量着,方樱就笑着道:“还不快喊七婶。” 四皇子就笑着奶声奶气的:“七婶好!” “四皇子好。”顾若离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就越发的舍不得移开眼,“长的真像你,浓眉大眼将来定然是个好看的。” 方樱轻笑和顾若离去了手术室的隔间里,她摘了帷帽顾若离才发现她略施了脂粉,看上去气色还不错,她道:“你出来有事找我?怎么不让人来说一声,我去宫里就好了。” “我也想出来走走。”方樱笑着牵着她的手,打量着,“让我看看,生了孩子以后是不是不一样了。” 顾若离轻笑,道:“哪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和以前一样。” “瘦了点。”方樱笑着拉着四皇子,“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医术很厉害的七婶,当时母后生你的时候就是七婶接生的呢。” 四皇子哪里懂这些,点着头道:“谢谢七婶生我。” 顾若离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蹲下来看着他,道:“不谢。你每天都喜欢做什么,和七婶说说呢。” “我喜欢吃。”四皇子掰着手指头,开始说,“绣球乾贝,珍珠鸡,奶汁鱼片还有……”他歪着头想着,方樱哭笑不得的将他的话打断,道:“行了,七婶可不是要听你说这个的。” 四皇子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道:“七婶,你喜欢吃什么。” “我什么都喜欢。”顾若离好喜欢这孩子,“改天等七婶空了请你吃好吃的。” 四皇子点着头,嗅着鼻子,“什么味道,好香啊。” “哈哈。”顾若离大笑起来,抱着四皇子亲了一口,道:“真的是喜欢吃呢,这是药香,可不能吃的。” 四皇子哦了一声,方樱无奈的摇着头喊了女官进来领着四皇子,“带他四处走走看看,小心一些。” 女官应是领着四皇子出去,顾若离和她对面坐下来,方樱问了两个孩子的事情,就说起自己的境况,“……昨天太子来找我,也没有避讳。这个时候了,我也不想再装作清高的样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顾若离挑眉,就听到方樱接着道:“我让周贵妃和柳婕妤陪着他,等他死了就让她们一起去陪葬,这两年但凡瞧见她们的脸我就恶心。” “都过去了。”顾若离没什么可心疼那两个女人的,当初太出挑了现在就有收账的来了,“太子是醇厚良善的,将来也会善待你和四皇子。” 方樱点了点头,无奈的道:“或许,我们方家的女人注定与这世间格格不入,注定孤独一生。” 太皇太后,方朝阳是,现在连她也是了。 “哪有的事。”顾若离柔声道:“不管什么样子的活法,都有利弊,就看你怎么想怎么看。往后你要是觉得无聊了就带和四皇子出去走走,太子断不会拦着你的。” 方樱点了点头,离开京城怕是不行,但是在京城内走动走动,谁也拦不住她。 “我知道贤妃在庆阳。”方樱看着顾若离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她的命比我还不如,我好歹还有四皇子……你且和她说,让她不要回来了,她那娘老子也不值得她惦记,就让她待在庆阳。等开了年我就对外宣称她没了。太皇太后那边我去说,你不用担心。” “皇后娘娘。”顾若离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方樱摆手,道:“我走不了,就当她替我过吧,让她天涯海角活的肆意自在就行。” 顾若离抿唇笑着,点了点头。 “我回去了。”方樱看了一眼时间,“我就想来看看你,知道你好我也就放心了。宫里的还有许多事,那些个女人都要处理了,闹哄哄的吵的我心烦……圣上也是前面醒了以后就一直闹腾着,经过了这么多事了他也不知道长进。” 长进什么,有的人一辈子都是一个样子,学不乖更学不精,顾若离送方樱出了,四皇子站在马车上和他挥手,“七婶,我走了啊……等弟弟回来和我玩。” “好啊。”顾若离捧着他的小脸,爱不释手的道:“弟弟们要明年才来,等他们一来我就带他们去好你玩儿。” 四皇子点头应是钻进了车里,方樱掀了车帘子看着她,柔声道:“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你多注意身体,慢慢来!” “嗯。”顾若离点头吩咐了车夫慢点,目送着马车慢慢走出了视线。 第二日,暮鼓响起,赵堇一个人将梅筱柔和赵赟的灵柩送去了西山后山腰葬了,他没有回京城而是在法华寺住下来。 宫中,金銮殿虽未早朝,但所有的在职官员都到了场,赵勋主持的,将赵梁阙的同党彻底清洗了一遍,他的一贯作风,抓谁杀谁从来都不拐弯抹角,一直持续到下午,满朝的人沾亲带故的不是抓了关了便就是革职查办,最次也是停职审察,如此以来朝中的官职就削了一小至多,入夜后大家在各个衙门的食堂的吃了饭又去了金銮殿,由太医院院正郑太医亲自宣读了赵凌的病况。 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满朝文武倡议太子登基,让赵凌安心养病。 赵安申言辞要亲自圣上,三推三请后他便应了,登基时日由钦天监选日子,赵赵凌则送去西苑,由郑太医和周贵妃柳婕妤照顾,直到康复…… 另定将后年的春闱提早一年,由各个官员推举了门生担任空余官职。 推选了三日,等各个衙门的官职落实,已经是五日后。 这是亘古未有的,一个难以收拾的满目苍夷的烂摊子,只用了七天的时间就收拾一新,不但如此,京城外战场清扫完毕,俘虏清点后有官职的收押待审,无官职有意悔改者则原兵籍返回,陆陆续续的两万多人皆回了大同。 处理完朝中和战后的事,赵勋便开始清算京中勋贵,早些年他打回来时就清算了一批,这一番到是不多,秦大同还笑称往后朝中的钱粮又省了一笔,少了这么多只拿俸禄不做事的人,可真是省了不少。 顾若离和赵勋足足七天都没有碰上面,她也不过中间回家去歇了一夜,好在同安堂和京城留着养伤的兵都好的差不多了,由曹骏的副将领着犒赏后则陆陆续续的回了陕西。 顾若离在同安堂后院,一行人十几个人开了两桌吃午饭,饭菜是订的席面,但焦氏也做了几样,笑眯眯的看着众人,张丙中拉着她道:“你别站着,也坐下来吃。” “我吃过了。”焦氏推着他,“你去吃,不用管我的。” 张丙中埋怨了一句也拿她没辙,凑过来低声道:“今天晚上我就能回家了,我们好好说说话。” “知道了,你快去吃饭,这么多人看着呢。”焦氏不好意思推了他一下,擦着手去了前面扫地,张丙中嘿嘿笑着在顾若离身边坐了下来,大家都看着他笑,方本超道:“张大夫这是想家了啊。”又道:“也是,这虽是回来了可却是忙着才进了一次家门。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的,一下子分开这么长时间,可不是想嘛。” 大家都笑了起来,张丙中就喝了一口酒,道:“方大夫就知道说我,你不也是偷偷回去了好几回。” “我这是惦记我老娘和孩子呢。”方本超轻笑,杨文治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可以轮流值班了,这样我们也能抽空休息一下。” 众人笑着应是。 “县主。”焦氏从前面过来,指了指外头,“有个人说要找您。” 顾若离嗯了一声,放了筷子喝了口茶和众人道:“今晚我值宿,你们再留一个人下来帮我就好了,其他的人都回去。明天你们再安排谁来值宿就行。” 她说着起了身去了前面,就看到马继站在门口,她惊讶的道:“马二爷,你找我有事?” “县主。”马继拱了拱,没有像以前那样一说话就嬉皮笑脸的,顾若离请他做,焦氏上了茶过来,喝了两口茶他才开口道:“那个……我其实无事不登三宝殿。” 顾若离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也不说话就等着他开口。 “我想求你,能不能帮我们说说情,我爹他……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当时选择中立也是迫不得已。”他说着有些急切的看着顾若离,“我说的是真的,他什么都没有做,阙郡王也不相信他,这一年多我们一家人都是夹着尾巴,恨不得搬走才好。” 顾若离听说了,这一次清算中平凉伯府就在其中,而且,也包括建安伯府的二房。 “朝中要发落,你求我也没有用啊。”顾若离为难的道:“你有这时间来找我,还不如……还不如去找小杨大人,能不能疏通他比我清楚。” 马继叹了口气,他们罚的并不重,只是将爵位削了,并未治罪,可是这已经很重了,只差家破人亡了,“小杨大人不见我。” “我……”顾若离很怕被人求情,为难的道:“你让我去求谁,七爷吗?” 马继点头,“你不用求,只要将这封信给赵将军就好了,要说的我都写在信中了。真的,谢谢县主。” “我……试试吧。”顾若离接了信,看着马继,“我也好几天没有见到七爷了,不过会想办法送给他,结果如何看他的意思了。” 马继起身作揖,“谢谢县主。” “不用。”她收了信想到了崔婧语,“你见到她了吗?我派人去过闻音阁,那边已经关掉了,她人呢?” 马继摇着头,“我也不知道,就这么几天的事情,之前攻城的时候她还在呢,我还劝她来城里避一避。后来城门封锁了我就再没见过他。”他说着微顿,又道:“不过我猜测她八九不离十去找霍繁篓了,她心里一直放不下他,所以霍繁篓走了她就很有可能追着去。” 毛叶也不在京城,难道也是追着霍繁篓走了? “知道了。”顾若离颔首,马继就又作揖道谢的出了门,顾若离将信给了孙刃,“你得空交给七爷吧。怎么办他决定就好了。” 孙刃应是出了门。 天黑的时候大家陆陆续续的都走了,顾若离和白世英带着韩苗苗守着同安堂,夜里关了门三个人围着后堂的炉子烤红薯吃,韩苗苗巴拉巴拉的说着回京的事,顾若离和白世英听着。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白世英递了红薯给他,韩苗苗吹着气嘶嘶的吸着口水,“我吗?我想先回家一趟,然后好好跟着县主学医术,等学有所成了就天涯海角的流浪去。” “你……不进宫吗。”白世英看着她问道,韩苗苗摆着手咬了一口红薯,道:“不去不去,那劳什子地方有什么好的,我瞧着就闷的慌。” 顾若离轻笑,敲了她的头道:“你不想太子?” “县主,我懂你的意思。”韩苗苗点着头道:“我想归想,可是嫁人又是另外一件事了。我只要一想到我一辈子都要待在一个地方我就想死了。而且,他不可能娶我一个啊,将来他三宫六院生上七八十个儿子,我的天……”她塞的一嘴的红薯,“我一头撞死算了,才不要这样作践自己。” 顾若离和白世英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高兴韩苗苗看的通透,可是又心疼赵安申。 “我娘说了,男人呢你觉得重要,那就是顶了天的重要,没男人女人就活不成,就不能在世上立足。可是呢,你要是有本事养活自己,那男人就一点都不重要,就跟姑娘头上的珠花,是个装饰品。不过我觉得,姑娘戴着珠花好看不好看还是看脸嘛,是吧!” “扑哧!”顾若离和白世英都笑了起来,白世英捏着韩苗苗的脸,笑着道:“真的是人小鬼大。这些话等再过十年你来和我说我就信你。” 韩苗苗就翘着嘴巴,笑嘻嘻的道:“现在说您也该信我的,我都已经长大了。” “那你嫁给梁欢吧。”顾若离打趣她,“青梅竹马,多好。” 韩苗苗也摇着头,“不要,不要。阿欢抱负太远大,我不能拖他的后退。县主您就别劝我了,我就一个人好的很。” 顾若离掩面而笑正要说话,忽然有人低低的敲响了院子的门,他们三个人一愣,孙刃已经过去站在门口问道:“谁?” “我来找县主。”是个男人的声音,顾若离三个人对视一眼,孙刃就开了门,随即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有些颓废潦倒的男人,还有一截女人的衣群在门口露了一角。 “崔二老爷?”顾若离将手里的红薯给白世英,走到门边去,随即就看到崔延孝和戴着面纱站在暗处的二夫人,她蹙着眉头语气并不好的问道:“二位有事?” “县主。”崔延孝垂着头作揖,“求求你救救我们。” 他们和赵梁阙还有梅筱柔走的很近,二夫人可是帮着做了不少的事,顾若离道:“我一个大夫,救不了你们。二位还是早些离开吧。” “你能。你能找赵将军说说。”崔延孝真的是厚着脸皮来的,不然他们就活不了了,明天赵勋肯定要派人上门抓他们,“求求你了,我们真的是被逼无奈的。” “这是你们的事,也是朝廷的事,我管不了。”顾若离转身要走懒得和他们多说,“孙刃风太大了,关门吧。” 孙刃应是,崔延孝一把抵着门还要说什么,就听到二夫人拉着他,道:“我说了不要来自取其辱,她若有这个好心,那太阳就要从西面出来了。” “你闭嘴。”崔延孝冷喝一声,二夫人就没有再说话,顾若离被气笑了回头看着他们,道:“二夫人说的没错,我没这个好心,所以请二位早点离开的好。” “好,好,我不说了。县主我只问一件事……你见到容儿没有,她有没有去找你?”崔延孝眼巴巴的看着她,不等顾若离回答,就听到二夫人道:“你还惦记着她做什么,她就算没死又怎么样,你指望她能救你,走!” “她死了。”顾若离走到门口看着二夫人,赌气的道:“在那边等你们呢。” 二夫人气的指着她,“你!” “关门!”顾若离转身便走,孙刃啪的一声关了门,白世英都忍不住蹙眉,道:“她的父母怎么会这样,一点都不知道心疼。” 顾若离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说这件事。”韩苗苗拉着顾若离问道:“县主,我要不要送他一个礼物以表心意呢。” 顾若离也不再想二夫人的事,笑着点头,白世英就在一边打趣,“把你自己送给他,想必这是他最想要的。” “县主您看,白姐姐又拿我逗闷了。”韩苗苗不依,瞪着白世英皱鼻子,“想必白先生也是这么想的。” 白世英听着一愣。 291 更迭 好几天后顾若离才知道,二夫人求了杨文雍和杨清辉,还逼着崔岩去找了颜显疏通。 但是第二日,崔延孝和二夫人还是进了顺天府。 这些顾若离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正惊讶的看着孙刃,问道:“……他去了法华寺,落发了吗?” “还不知道。”孙刃也没有去看过,只是今天顾若离想到了赵堇问他一下,没有想到得到了这样的答案,“贞王府被削了爵查封了,他要回来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顾若离想说什么,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去讨论,那个少年那么清透,想必是觉得出家是他最好的出路了吧。 “七爷怎么说的。”顾若离问道。 孙刃想了想,回道:“当日爷去过贞王府,也劝过他,说他要真有心做方外人,不如做几年居士,他当时没有应,想必是觉得不想做居士吧。” “知道了。”顾若离在大堂里坐下来,来来往往的张丙中找来的木匠走动着,后院的伤兵都走了,她也没什么事索性起身往外走,慢慢的逛着也不知道为的什么,只是觉得很失落。 她长常常说人的一生都是选择,从你很小的时候面对的第一个选择开始,你将来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可是这个事情在赵堇身上是例外的,他选择了他心中的正义,可还是得到该有的回报。 能怪谁呢,她忽然很想去看看赵堇……总觉得从赵堇的身上,她看到了一股熟悉的样子,执拗的少年,对未来看似无所畏惧计划清晰,可心底里却又是迷茫和无所适从。 他一定常常站在山顶上偷偷看着京城,一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的哭,心里一定懊悔过,可懊悔过后又更加的坚定。 他这是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向天下人赎罪,向他的家人赎罪。 她转过身来想和孙刃说去法华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算了……她要是去了,估摸着还可能会吓着他了,还以为她代替赵勋去说什么做什么。 反而让他惴惴不安。 “我先回去,你去找七爷吧。”顾若离回头和孙刃打了招呼,在路上买了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捧在手里暖着,将兜帽拉的更低,顶着风往三牌楼去。 刚到巷子口,就看到隔壁的巷子里有人往外搬东西,她停在巷子口,家里的婆子迎出来扶着她,“县主快进去吧,外头冷。” “那边有人搬家吗?”顾若离指了指隔壁巷子,婆子就回道:“哦,那是以前霍大人的家,这会儿把宅子里的东西清出来,听说赏给别人了。” 霍繁篓的家吗,原来他们住的这么近吗。顾若离一愣将栗子塞给婆子往那边去,婆子喊道:“县主,奴婢陪您去吧。” 婆子又喊了两个人跟在后面。 顾若离去了巷子,好些差役往外搬略旧的桌椅还有用过的棉被,她穿过人来人往的巷子,停在了洞开的院门前。 院子里很寥落,有小厮在院子里洒扫,看见她来愣了愣也不敢多问,垂着头继续扫地。 是间前后两进的四合院,前面是起居后院是卧室,她穿过前面去了后院,后院三间房她的视线就落在西面的房间,房门关着的她过去推开,里面被人收拾过了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为将来住进来的人做准备。 他走过去站在床边,忽然脚下踢到一个东西,咕噜噜的滚动着,她弯腰捡起来才发现是个小人的头,水晶做的,有一点光线便折射成五彩缤纷的样子。 是个小男孩的头,因为脑袋上光秃秃的,也不是中原的人的样子,大概是他从西域或者舶来品。 她想到她成亲时,他送来的那一箱子东西,和这个是一样的,似乎也有一个这样的小人,好像是个小姑娘! 她吐出口气,将小男孩的头收起来,又房间里找了找,并未看到身体,想必是夹在什么地方一起丢了。 她又待了一会儿才转身出了门,门外站着好几个小厮,见她容貌生的好看,气质也不寻常,就不敢贸贸然进来,要知道三牌楼这里住非富即贵。 “打扰了。”顾若离和众人点头,问道:“劳驾,这里是要住谁的?” 几个小厮摇摇头,也不是很清楚的样子。 大概是只是想要把这里清理出来吧,顾若离出了门径直回了自己的家,欢颜在门口拢着手等她,见她回来笑眯眯的道:“婆子说您去隔壁了,那边不是都搬走了吗。” “嗯。”顾若离将小人的头递给她,“帮我一起收到那个装着水晶的箱子里去。” 欢颜接过来随即咦了一声,道:“好像和您那个是一对唉,不过这个小人的身体呢,没有了吗。” “嗯,没有了。”顾若离走在前面穿过了如意门去了正院,赵勋不在家里面太安静了,韩妈妈给她上了茶笑着道:“七爷也说今晚回来,那奴婢让厨房多做点菜吧?” 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好。”顾若离回神笑着道:“再帮我烧点水,我想洗澡。” 韩妈妈应是忙带着人去准备,顾若离脱了衣服泡在浴桶里,拿湿湿的热热的帕子盖在脸上,忽然肩膀上搭了一只手,她一愣笑着道:“不是晚上才回来吗。” “猜你在家,所以就提前回来了。”赵勋也开始脱衣服,把自己脱光了进了浴桶里,顾若离笑着让一边让了让被他抱在怀里,在她耳边问道:“去隔壁看过了?” “嗯。捡了一个水晶做的小人头回来,好像是霍繁篓以前送我那箱子中的一对,我让欢颜收起来了。”顾若离昂头看他,问道:“我才知道他住的离我们家这么近。” “他故意选的。”赵勋负气,那小子也不亏了,让他媳妇儿为他牵肠挂肚的,“户部那边销了籍,所以就将几处宅子都清理出来,将来也还要用。” 顾若离哦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哎呀一声推着他道:“你肩头的伤还没有好透呢,你不能沾水。” “都好了。”他拉着她的手,“这么多天了,再一处伤也能好透了。” 她不相信趴在他肩膀上看着,这才松了口气,伤口已经长了新肉,她要下来却被他拍了屁股,胸口也随即被握住,她一愣就被他拉着坐下来,他含笑道:“媳妇,今晚我们早点睡觉。” “流氓。”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再忍两天,这几日有些危险。”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道:“那也早点睡,我们说说话。” 她笑着点了点头,两个人披着头发在暖阁里吃了饭,等吃完了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顾若离窝在炕上舒服的靠着,道:“要是两个儿子在就好了,我们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怎么会无聊。”赵勋道:“他们不在正好,我们清净清净。” 她拿脚踢了他一下,道:“生前天天惦记着要生儿子,现在又是一副嫌弃的样子。”话落在炕头翻了本诗经出来,“来,正好闲着我们给儿子取名字吧。” 他摇头,“肯定有人已经取好了,你不用白费功夫。” 顾若离就想到了荣王,这么长时间他肯定为了名字的事和方朝阳闹了很多次了吧。 “那等他们到京城再说吧。”她说着又开始想儿子,心里空落落的,就趴在赵勋的肩头叹气道:“要不……我先回去庆阳吧。” 他侧头看着她,拿了栗子出来一颗一颗的剥着摆在盘子里,又喂了一颗在她的嘴里,柔声道:“再等等,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那可不关我的事,我现在就只想管儿子。”她笑着道:“我在京城,咱们也是忙的见不着彼此。” 他摇着头丢了手里的栗子,板着脸道:“叫你儿子来给你剥。” 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捧着他的脸,“儿子还小,先叫夫君剥。” 他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见她唇瓣上还沾着栗子末就索性拉着她过来埋头亲了下去,吃了碎末后意犹未尽的抱着一通密密的吻,顾若离回应着软软的靠在他怀里,过了好久他松开她蹙眉道:“要等几天?” “三天吧。”她摆着手指算算,“三天就好了。” 他叹了口气抓着凉茶喝了一口,她看着心头不忍自己也被他撩的一身的难受,便贴着他耳朵道:“那……我们小心一点。” “好!”几乎她话落他就应了,立刻抓着她扛在肩膀上往卧室去,韩妈妈等几个丫头都在外面看着一阵惊呼,他就侧目一扫,道:“时辰不早了,都去睡觉去。” 这才什么时辰,她们晚饭都还没吃呢,韩妈妈笑着赶着众人,“留着瑞珠守着,大家都去吃饭吧。” 事后,顾若离心里有些不踏实追着问道:“你确定啊,我要是现在怀了,就罚你一年都不准睡床上。” 他本来很确定的,但是被她这么一问又不确定了,蹙眉道:“要不,你开个方子我来吃药?” “你就算吃也来不及啊。”顾若离哪舍得让他吃药,再说,孩子是缘分若真的有了,她还是很高兴的,“算了。应该不会这么凑巧。” 他搂着她在怀里亲了亲,道:“要是真有了,那这次生个女儿吧。” “别!”她摆着手,“我现在没空啊,最好是等到明年再有,让我把手上的事做完了。” 他微笑,爱怜的亲着她的脸,却觉得怎么都亲不够。 此刻的宫中,赵凌摔了一个花瓶,看着来服侍他的一个不认识的小內侍,眯着眼睛问道:“我让你将太子请来,他人呢。” “奴婢请了,太子……太子说他等会儿就来。”小內侍叫椿子,是提拔上来的,人很机灵年纪也不大,“您……您先用晚膳吧。” 赵凌看着椿子冷笑的眯了眼睛,盯着他道:“我请了他两天,他都在忙?还是你这个狗东西,根本就没有去。” “奴婢不敢。”椿子跪下来磕头,“奴婢真的去了。” 赵凌一脚踹开椿子,他气的扶着床沿,头一阵阵的发晕……赵远山回京十多天了,他就在第一天见到他了,之后再没有见过,至于赵安申也就见过两次,客客气气满口孝道,可是他就是感觉到,他的长子变了。 “他在忙什么?”赵凌沉下来,问道。 椿子哪里敢和他说半句外面的事,“奴婢不知道。” “那朕亲自去问。”他是皇帝,朝廷那么乱他们居然就让他在这里养病,那么谁在外面做他该做的事? 如果是赵勋也就罢了,要是赵安申呢?! 他大步出了门,椿子一把抱住他的腿,求道:“您……您不能出去。” 赵凌一愣低头看着椿子,“你是在说,朕不能出去?朕被关起来了?” 椿子只抱住他的腿,不说话。 赵凌一瞬间浑身冰凉,他试着去拉开门,原以为是锁着的,却没有想到很轻易的就打开了,但是……门外头守着许多人,他一动那些侍卫就回头过来看着他,面无表情却一脸的正肃。 他觉得,只要他从这里出去,他们一定会对他毫不留情。 “他们是谁派来的?”赵凌后知后觉,这十来天他一直养病的,前面的半年他身体亏损的太厉害了,现在他才终于发觉,他生活的中的安逸和宁静实在处处透着诡异,“赵远山还是太子?” 椿子摇着头,“奴婢不知道。” 他唯一能说的话就是奴婢不知道,他现在就盼着太皇太后早点到京城,等她老人一家一到事情定了,他们就能搬到西苑去了,到时候赵凌就是闹翻了天,他也不怕被人知道了。 “朕明白了。”赵凌失魂落魄的回了房间里,坐在床边上直直的看着桌子上的茶盅发呆……他们这是不准备让他做皇帝了。 难怪赵勋说他回来不是救他,而是救大周江山。 原来,只有他一个以为赵勋回来是为了他……看真是可笑啊,赵凌倒在床上看着帐顶发呆,椿子偷偷的松了口气,将门重新关上垂头站在一边陪着。 下半夜的时候又开始下雪,这一次的雪下的格外的大,不一会儿功夫外面就是白茫茫的一片,照的四周明亮如同白昼,赵凌趴在窗口忽然就想到了在应天的光景。 他歪着头看着,忽然就看到远处的堆着雪的小径上有人站在那边,朝他招着手…… “母后?”赵凌看着欣喜不已,“母后你回来看儿臣了吗?您是不是也心疼儿臣,所以回来看看?” 樊氏朝他依旧招着手,她的身影却是越来越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里,赵凌又喊了几声,可并没有人回答,他捂着脸懊悔不已……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小径这一次走来了一群人,抬着轿撵咯吱咯吱的踩在雪地里。 他迷迷糊糊的看着,椿子在他身边回道:“是太皇太后回来了,今天一早进宫的。” “祖母!”赵凌眼睛发亮,拼命的往门口跑,打开了门风卷着雪花垂在他的脸上,他欣喜若狂的喊道:“祖母!” 轿子在门口停下来,赵安申站在轿子边扶着太皇太后下来,她沉声道:“你去忙你的吧,哀家和你父亲说说话。” “是!”赵安申看了一眼赵凌,带着人原路走了,赵凌这个时候管不着儿子的事,笑的一脸的讨好,“祖母你终于回来了。” 太皇太后扫了他一眼,拍开他来扶的手,道:“进去说。”她说着扶着邱嬷嬷的手进了卧室,又吩咐道:“都退下吧,将门关上。” 內侍女官就都守在门口,房间里就只剩下太皇太后和赵凌。 “祖母!”赵凌噗通一声在太皇太后脚边跪了下来嚎啕大哭,“祖母,孙儿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太皇太后垂眸看着他,也不说话静静看着他,听他说。 “孙儿是鬼迷了心窍,是被人迷了心智,错将那些奸佞小人当做了忠臣,孙儿现在后悔万分!”又道:“但是……但是孙儿的心是好的,真的想将朝廷好好打理,想要建一番功业。” 他说着抹着眼泪抬头看着太皇太后,恳切的道:“祖母,您一定要原谅孙儿,要不然,要不然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去死吧。”太皇太后拂开他抓着的裙子的手,缓慢的扶着桌子坐下来,一脸的疲惫,“你为何现在才想到死,你早就该一头碰死的。” 赵凌呆呆的看着太皇太后,眼泪屯在眼睛里,没了反应。 “你传位诏书都能写,你还活着做什么。”太皇太后面无表情,声音冷冷的,“你可曾想过,要是远山没有打回来,你现在会怎么样,朝堂会怎么样,这天下的主人又是谁?” “朕……朕当时被逼的无路可走了啊,而且,朕知道远山一定会在他登基前回来的。朕也是在逼远山早点动手啊。”赵凌回道:“这是朕最后的办法了,虽手段不好,可是心是好的。” 太皇太后忽然一拍桌子,怒道:“你要是死了,才是最好的逼迫,你用这个能恶心谁?只有恶心你自己,恶心你的祖宗!” “祖母!”赵凌膝行着过来,抱着太皇太后的膝盖,“祖母,孙儿……” 太皇太后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事情已经这样了,烂摊子远山和安申已经收拾好了,大周会慢慢好起来,朝堂也恢复了生机。你也不用内疚,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赵凌愣住结结巴巴的道:“祖母,您……” “是!”太皇太后盯着他道:“祖母就是这么想的,没有谁来劝我,从一开始远山还没有出兵前就想好了,这个皇帝你不要做了,你做不好。” 赵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痴痴的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现在死,还能有点脸面,你要是不舍得死,那就老老实实的住到西苑去。你父亲也在那边住过,现在轮到你了。好的是皇帝是你儿子在做,那孩子心地好,一定会善待你的。”太皇太后不容商量的语气,“现在你没的选择,死或者住去西苑。” 赵凌无声无息的跪着,以前的一幕一幕循环的出现在眼前,过了许久许久,太皇太后也不再说话,两个人都沉默着,他沙哑着嗓音开口道:“朕……我……我想见一见远山。” “哀家可以帮你去请他来。”太皇太后道:“你好好想想吧,不管什么答案,今晚之前必须有个结果。” 她说着艰难的撑着站起来开了门,邱嬷嬷扶着她出来上了轿撵,一上去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拿帕子捂着眼睛无声的哭着。 她说赵凌没有选择,她其实也没有选择……可是这天下的兴盛,大周的江山,祖宗的基业,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的仁慈就能解决的了,安申比他老子合适坐那个位子,她早就看出来了。 眼下,只有赵远山和安申能拯救大周。 为了大局,他赵凌只有这两条路! 回了坤宁宫,里面在这十来天已经收拾好了,方樱抱着四皇子带着方朝生的娘家人在门口等着,太皇太后看着众人点了点头,疲惫的道:“哀家也累了,都进来歇着吧。” 方朝生夫妻过去扶着她,一家子人进了殿内,太皇太后吩咐邱嬷嬷,“派个人去请远山。” 邱嬷嬷应是。 中午吃饭的光景赵勋去见了赵凌,他还是跪在地上姿势都没有换,这个本事是在前面的半年他练就的,常常维持一个姿势好久好久都不懂,就跟木头桩子似的,定在一个地方。 “你找我。”赵勋扫了他一眼,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赵凌并未回头看对方,垂着头道:“远山,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和正卿打架,我拉架的事情吗。” 赵勋淡淡的回道:“嗯。” “那时候我常常在想,将来我当了皇帝,就让你们兄弟做左膀右臂。正卿沉稳性子好主意也多,很会用人之道。你好斗好狠很有魄力将来可以带兵拓疆土平天下……我们兄弟联手,这天下就没有难得了我的事。” 赵勋嗯了一声。 “后来……你说后来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赵凌一脸的茫然和苦笑,捂着脸好一会儿松开手,道:“老七,你恨我吗。” 赵勋静静坐着,回道:“不恨。只是可气。” “气啊。”赵凌忽然回头看着他笑,“那可见你还是当我是兄弟的,要不然就是恨而不是气了!” 赵勋不置可否。 “我去西苑。”赵凌回道:“随你们怎么安排吧,祖母说的对,只要大周的江山稳固,只要江山基业没有被我毁了,我就积了大德了。” 赵勋嗯了一声,回道:“已经安排好了,你安稳住着不会辛苦。” “好!”赵凌点点头,起身朝赵勋拱了拱手,“兄长在这里和你道歉,以前的事,都是兄长的错。” 赵勋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去?”赵凌问道。 赵勋扫了他一眼也站了起来,回道:“会有人来接你,就这几日吧。”他见他没了话,便准备走了,“你好好休养吧。” 说着出了门,赵凌一身的力气都没有了,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看着帐顶。 想哭都哭都不出来。 谁说皇帝就是万人之上主宰天下人的生死……皇帝没有这个本事,有这个本事的人,是手握大权的人。 只要握住了大权,不管是皇帝还是将军甚至是贩夫走卒。 可惜,他赵凌一步错,步步错! 赵勋去了坤宁宫,顾若离和方樱以及方朝生一家子人正在陪太皇太后说话,方樱道:“钦天监选的是十月二十八的日子,内务府将龙袍也赶制出来了。” “嗯。有远山在哀家放心。”太皇太后放茶盅看着顾若离,“什么时候去接你娘和两个孩子,哀家多想见见。” 顾若离回道:“过了年就去,回来的时候正好天气开始回暖了。” “那哀家再等等。”太皇太后说着,就看到了赵勋进来了,她招了招手大家给赵勋让了坐,她看着他道:“他都和你说了什么,没和你闹吧?” 赵勋摇头,将赵凌的话复述了一遍。 方樱在一边喝着茶,脸色不大好看,太皇太后叹气道:“他要早点知道,也就不会有这样的动乱了。”又道:“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大家都好好的,一起度过这个难关,辅佐安申把江山稳固了,才是正理。” 众人应是,太皇太后又看着赵勋,道:“皇后就留在长春宫吧,他要养四皇子,跟着去西苑不合适。你说呢。” 方樱捧着茶余光注意着赵勋。 “此事祖母做主就好了。”赵勋波澜不惊的道:“毕竟是后宫的事,您做主再和太子说一声,我这里没什么意见。”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安申还小,总要先问问你,你同意了哀家才好去和安申说。” “嗯。”赵勋算是答应了。 方夫人和方朝生就长长的松了口气,女儿在宫里虽孤寂,可到底比去西苑陪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强,两个人互相看着讨厌,还不如一个人带和孩子自在。 等四皇子长大了娶妻生子,方樱还不是一样过的好好的。 晚上,大家在坤宁宫一起吃过饭,顾若离和赵勋一起坐车回家,在路上她问道:“祖母可提到了贤妃?” “没有。”赵勋道:“过去了就不提了。” 顾若离点了点头想到了二夫人,“那……崔延孝和二夫人还在顺天府吗,打算怎么处置?” “充军。”赵勋道:“开春后上路,和贞王一起,也算有个伴!” 顾若离忽然想到了以前在建安伯府的事,物是人非后,一向骄傲精明的二夫人,居然沦落到充军的下场,她顿了顿想到了马继,“平凉伯府呢?” “削了,房子暂时留给他们住几个月,等他们找到地方了在搬走。”赵勋摸了摸她的发顶,道:“你这次做的对,往后再有人来和你求情你只管应了。这样的事只要几次你办了无用,就不会有人来烦你了。” 顾若离本来有些可惜马继的,可是被他的话逗笑了,道:“好,我记住了。往后我就做好人唱白脸,红脸就叫你一个人扮。” “褥子可教!”他轻轻一笑。 第二日,赵凌搬去了西苑,陪着去周贵妃和柳婕妤被堵了嘴送去的,西苑的门一关就彻底隔断了和宫中的联系,太皇太后站在坤宁宫门口牵着四皇子的手,摇摇欲坠。 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要看到这样的画面。 顾若离没有管宫中的事,和她联系不大,她忙着在司医局开了例会,见了所有这一次帮忙的医馆,以朝廷的名义给每一家医馆送了赵安申亲笔题写的牌匾。 这是她私下找赵安申帮忙的,他忙里偷闲写了十几副字。 十月二十八那天,城中炮神响着,赵安申在登基,定年号弘正。 顾若离在宫中吃了喜宴,又陪着太皇太后住了一晚上,夜里两个人躺在床上,太皇太后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娇娇……这话祖母也就只能和你说,望你能记得一二。” 顾若离正色,点头道:“您说。” “将来……将来若远山和安申再有冲突,你定要劝一劝。大周经不起折腾了。”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赵勋的才能对于大部分来说是好事,可是对于帝王来说却是极大的威胁,她此时此刻完全预料不到将来赵勋和赵安申会怎么样。 “不会的。”顾若离道:“在庆阳时七爷就和圣上约定了。五年后我和七爷会带着一家人去西北。” 太皇太后一愣,笑着点了点头,“这话哀家在保定时也提醒过圣上,他应了。哀家也信他!” 顾若离点头应是。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哀家听说你要办学堂?”太皇太后看着她,目录欣赏,顾若离摇头,笑着回道:“那是什么学堂,就是正是收徒弟……我答应阿丙和齐大夫了,所以骑虎难下。” “那还不如办学堂。”太皇太后道:“前朝有位女先生也办过书院,不过她教的是绘画……大周还从来没有过,你办吧。学堂的钱哀家资助。” 顾若离摆着手,道:“钱我有的。我是打算慢慢来,总不能一开始就弄的声响太大,到时候却没有人来,多难看。” “难看什么。”太皇太后道:“不行先将太医院的太医押过去跟着你学半年。还怕没有人嘛。” 顾若离笑了起来,点头道:“好,那我先多谢祖母了。” 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笑了起来。 御书房中,赵安申忙了一天终于歇下来时,天已经快要亮了,他匆忙洗了个脸换了身衣服,外头的內侍就喊道:“圣上,要上朝了!” 这是他第一次上朝,以皇帝的身份。 292 选择 今年翻年赵安申就要十四了,个子不算高,瘦瘦的,肤色白净容貌清秀,那双眼睛像极了赵凌,却要比赵凌沉稳通透一些。 他的近侍是从太子府挑上来的,很年轻,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人很机敏有点像金福顺,苏召一眼看着就喜欢上了,赵安申就苏召收了做义子,等他去了也有位他披麻戴孝。 所以小內侍就随了苏召的姓,赐名顺义。 苏顺义捧着明黄的崭新的龙袍在一边候着,赵安申洗好脸由嬷嬷梳好了头,他上前去将龙袍服侍穿上,苏召上前来低声讲解着,“衣服头一晚圣上脱了后,就要送去烫平,熏上香……一早来请圣上时就托着过来。早膳也是,圣上在梳洗时就要摆好了备着了……提前半个时辰来喊,时间足够用。” 苏顺义一一记着,苏召又交代了很多,亲自给圣上理了理领子,爱怜的看着赵安申,“先帝若是看得见,一定很高兴。” “您陪朕我去吧。”赵安申握着苏召的手,“我有些紧张。” 他第一次,又是那样的场面,紧张难免的。 “该自称朕的。”苏召眼眸微红,欣慰的道:“奴婢陪您去,就站在您身后,有什么遗忘了就朝奴婢看一眼就成。” 赵安申松了口气,点头道:“好。” 苏顺义扶着赵安申,苏召托着帽子,三个人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排的內侍,踏着晨曦徐徐往金銮殿而去,一路上宫人们纷纷跪在两侧行礼,赵安申握着苏顺义底手,手心出了热热的汗,侧过头低声问苏召,“朕仪容可乱?” “好的很。”苏召往前了半步,低声道:“奴婢给您上帽子。”话落将金黄的帽子扣在赵安申的头上,理了理他脸颊两边的头发,笑着道:“我们圣上气势无双。” 赵安申抿唇笑,笑容依旧有些拘谨。 苏召朝苏顺义点了点头,苏顺义得令就弓着腰小跑着先进金銮殿,他一出现原本正窃窃私语等待着的朝臣们顿时安静下来,就听他喊道:“圣上驾到,礼!” 众人窸窸窣窣的跪下来,赵勋站在前头目光微垂。 赵安申大步跨了进来,看着跪着近百人的大殿中,颜色不同的朝服如同春日盛开的花,他徐徐走着有些焦躁的心就在这一步步中慢慢的,慢慢的平静下来。 面色沉稳的坐下,下面的人就唱贺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齐高,远远回荡在皇城中。 顾若离扶着太皇太后站在坤宁宫门口侧耳听着,不算清晰,但是却真的听到了,太皇太后松了口气翘首看着路上,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內侍跑了过来,她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可顺利?” “顺利的很。”小內侍笑着回道:“圣上一进殿中就满面的威仪,震慑的朝臣都不敢抬头,一个个的恭谨不已。” 小內侍接着道:“事情一件一件问,圣上一桩一桩裁夺。赵将军都没有怎么开口,就坐在一边听着,面上的笑容……”他说着看了一眼顾若离,又道:“很满意的样子。” “阿弥陀佛。”太皇太后双手合十,笑着道:“只要开头顺利,往后就没事了。” 顾若离扶着她笑着道:“是祖母您想多了。圣上向来沉稳,心思也缜密,哪会慌神出错。” “哀家这不是不放心嘛!”太皇太后笑了起来,和小內侍道:“去御书房等着,让圣上和七爷中午来坤宁宫用午膳。” 小內侍应是笑眯眯的走了。 方樱也抱着四皇子过来,远远的就问道:“我听到那边的声音了,怎么样,派人去打听了没有。” “祖母一早就让人在那边盯着了。”顾若离失笑,道:“这会儿正高兴呢。” 方樱也笑了起来,“我让厨房包了饺子,一会儿给他送去当点心吃。” “还是你想的周到,早上去还不知吃了几口点心。这两天都没睡觉了,中午一定压着他在这里睡一觉。”太皇太后很是高兴,坤宁宫里也因为要准备午膳都忙活了起来。 中午的时候赵安申随着赵勋一起过来,他脱了龙袍穿着一件浅黄镶金的直裰,龙章凤姿的进来,大家看着都欣喜不已,太皇太后拉着他坐下来,问道:“怎么样,和曾祖母说说。” “本来很紧张的。”赵安申红着脸道:“但是一进去看到了七叔站在那边,我就不紧张了。” 赵勋坐在一边喝茶,太皇太后看了一眼他,又笑着道:“往后有事和你七叔商量,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想的周全。” “嗯。朕知道了。”赵安申点头笑着,看着顾若离,“七婶,听说您要办学堂?” 顾若离挑眉,合着她还没办,这事儿就已经传出去了,她现在可真是骑虎难下了,要是办不好还不知道闹出什么笑话来,便道:“还不知道呢,这事儿我得再想想。” “牌匾让朕写。”赵安申抿唇笑着,“名字的话,七婶自己取吧。” 大家就都笑了起来,一早晨的紧张就这么在欢笑声中冲淡了…… 中午吃了饭,赵安申在坤宁宫歇了一个午觉,赵勋去衙门办事,顾若离就回了同安堂,几天的修复差不多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冯匀拿了一张图纸来给顾若离看,“上次你说的那个支架,我又重新画了一个。” 是新式的肋骨固定支架,可随身移动的,不像早前要吊着架子上人都得保持一个姿势不能动,她仔细看看惊叹的道:“比你上次做的那个新的又改进了一些啊,你太厉害了。” “是有点小改进,两边能收紧了。”冯匀笑着道:“那我先做一个出来,到时候再看看用的怎么样。” 顾若离点头应是,冯匀便告辞走了,她去了前堂整理药柜,白世英拿着药筐过来取药,道:“我今天就进药房了,这一次时间要久一点,索性多做点出来。” “也别太久,免得你身体吃不消。”顾若离帮着她将药放进筐子里,“你和焦姐说了吗,她每天给你送饭?” 白世英回道:“苗苗每天帮我去她那边取来,家里的事就交给苗苗了。” 顾若离正要说话,外面就有个孩子跑了进来,“顾大夫在吗。” “什么事。”顾若离问道。 那孩子就踮着脚放了封还有个小包袱在桌子上,“是月初有个姐姐交给我的,说交给同安堂的顾大夫,您是顾大夫,那我就将东西给你了啊。” 话落,小孩子就跑走了。 顾若离和白世英都莫名其妙,她打开了包袱,就看到里面有个描红漆的匣子,里面是一些女子用的首饰还有几张,她微怔打开了纸才发现是一张地契。 “是闻音阁的。”顾若离满面惊讶,没有想到闻音阁的地契会在这里,她又拆开了信,信是崔婧语写的,言辞很简单,她要走了,往后也不会再回来,闻音就给她了,随她怎么用。 “这……”白世英拿着地契看着,奇怪道:“月初的话,岂不是我们刚进城里的时候?” 顾若离拿着地契点了点头,颔首道:“估计是的,她收拾了东西就将这些给了那个孩子……估摸着是怕我去找他,所以过了这么久才送来。” “她真的是去找霍繁篓了吗?”白世英想到崔婧语,样子有些模糊,但她那一身艳丽的装束却始终记忆犹新,顾若离唏嘘道:“*不离十。” 私心里,她真的很希望霍繁篓能够接受崔婧语,两个那么相似的人在一起,过了最初的磨合,一定会是合适的吧。 “正好可以做书院。”白世英指着地契,“她既然不回来了,闻音阁又给你了,你就用来做书院吧。现在那样的院子不容易找。” 他们上一次还在那边办了杏林春会,环境很清幽,离城里又不远,还真是不好找。 顾若离有些犹豫,白世英便道:“等她若哪天回来了,你再还她便是。” “也是。”顾若离回道:“总比空关着好。” 白世英笑着点头,提着药出门,在门口就碰到了正要进来的崔岩,她也不认识擦身而过,崔岩进了门拱了拱手,“县主!” 崔岩穿着一年湛蓝的直裰,外面披着斗篷,眼角有了一些细纹,二十左右的年轻,他却已有些憔悴的老态,顾若离打量了一眼,出了柜台请他坐,“伯爷来有何事?”她和崔岩也有没有见了。 崔岩在她对面落座,给她了一封信,“上午有个孩子给我送了封信,你看看。” “是闻音吗?”顾若离接了过来拆开看,里面将闻音阁的事交代了一遍,让崔岩不要找她,是生是死她无所谓了,这辈子的兄妹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顾若离愕然的看着崔岩,“她这是绝笔书?” “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你知道不知道霍繁篓在哪里。”崔岩对崔婧语始终难辞内疚之感,可是崔婧语又是个倔脾气,这么多年无论他怎么做,对方都是爱答不理的。 这一封信,算是她这么久以为和他说的最多的话了。 “我不知道。”顾若离摇了摇头,“七爷说他坐船走了,去了哪里不知道……不过,估摸着或许去了沅江了。” 崔岩一愣想到了毛叶,“和那个妖女一起走的?”那崔婧语岂不是危险了。 “应该不是。”顾若离摇头,回道:“霍繁篓是一个人走的,毛叶应该是紧随其后离开京城的……至于是不是路上碰面我也不好说。” 她也开始担心崔婧语了,毛叶这个人太古怪了,要是两个女人碰上,崔婧语一定会吃亏。 “沅江!”崔岩起了身,道:“我派人去找找。” 顾若离点了点头送崔岩出去,崔岩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着她,道:“三叔和三婶来找过你吗?” “没有。怎么了?”顾若离微讶,崔岩无奈的摇头道:“他们两个人要和离,三婶要回娘家住……我以为他们回来找你。” 这件事她真的不知道,问道:“为的什么事?” “我……我也不大清楚。”崔岩不好意思说,“要是三婶来找你,你帮着劝一劝,都过了半辈子了,分开了也不见得好。” 顾若离恍然的点了点头。 连着两天,顾若离都在和杨文治商量书院的事,还和杨文治孙道同以及闵正兴一起去闻音阁看过,几位前辈都觉得那边不错,顾若离就下了决心,想将学堂开在这里。 她回家和赵勋商量,“……之前还要办什么手续吗?” “真要开?”赵勋笑看着她,“这么说我媳妇就要从大夫变成先生了?” 顾若离失笑道:“和你说正事呢,你细细和我说说。” “不用,让先生去跑几趟,他索性也闲着。”赵勋道:“这些手续上的事他比你熟悉。” 顾若离觉得也对,“先生呢,好几天没瞧见他了。” “曹骏他们要走了,他正忙着和户部理款项,将军饷一并给他们带回去。秦大同那边也要结算,事情颇多。”赵勋说着,瑞珠和欢颜将晚膳提进来,顾若离看着欢颜道:“让她们做就好了,你忙活什么。” “奴婢闲的难受。”欢颜百无聊赖的道:“老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奴婢就过来帮忙了。” 顾若离无奈,道:“你做做针线也行,再不济和雪盏一样在医馆待着啊。在家里做事,你怎么也是周太太了。” 欢颜就哦了一声,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发呆。 “县主。”韩妈妈掀了帘子笑着道:“建安伯府的三爷来找您,您看……” 顾若离就想到崔岩和她说的事,便起身道:“请他去话花厅吧。”话落又和赵勋道:“我去看看。” “听说在闹和离。”赵勋也听颜显说过了,“能劝就劝,不能劝的你就不用多管。” 顾若离应了一声去了花厅,看到崔延福吓了一跳,这两年建安伯府的人都是怎么样了,上次见到崔延孝以及崔岩都是憔悴苍老的样子,今天看到崔延福更是这样,她进了门喊了声,“三叔。” “娇娇。”崔延福起身看着他,一脸的无奈的,两个人对面坐了下来,顾若离问道:“三叔来找我,有什么事。” 崔延福叹了口气,有些羞愧的样子,“我……我想问问你,以前你说的能帮我看病,现在还能吗?” 顾若离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崔延福来找她是为了这件事,几年前她是说过的,让崔延福去同安堂找她,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去过,这样让她很惊讶,一直很温和的崔延福居然会对这种事这么偏执。 “那我给你扶脉看看。”顾若离道:“单扶脉不定可以,最好能明天去一趟同安堂,请杨先生给您做个检查。” 崔延福点着头将袖子撸起来摆在桌子上,顾若离坐过去扶了他的脉,听了一会儿,道:“心脾略虚,肾气不足!”她顿了顿看着满脸的通红的崔延福,想了想还是道:“这样,您明天就去同安堂,找杨先生。” “好。”崔延福求之不得,“那……那我明天去。” 顾若离就没有再提,崔延福脸色也好了一些,难为情的道:“你三婶为了这件事一直和我闹,这两年我们过的不好。娇娇,你能不能得空帮我劝劝她,别人的话她都不听,大概只有你说的她才会听几句。” 顾若离点了点头,崔延福又道:“你告诉她,我愿意看病的,让她……让她不要和离。” “好。”顾若离莫名的想笑,可又怕伤了崔延福的自尊,便沉着脸道:“三叔明天记得去医馆。” 崔延福就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点着头,“那、那我回去了。”他说着拱了拱手就出了花厅,顾若离回了房间,赵勋问道:“走了?” “嗯。来找我看病,我建议他明天去找杨先生。” 赵勋大约猜到了,也就没有多谈。 第二日,崔延福果然去找了杨文治,开了药回去吃,三夫人晚上就偷偷来问了顾若离,她掩面笑着小声道:“我故意的。想着你回来了他也没有理由推了,就和他闹起来,他耐不住果然来找你了。” “原来是这样。前几天伯爷也来和我说了,我还打算去劝您呢。”顾若离失笑,三夫人回道:“和离什么,我都这把年纪了,能生个孩子就生,不能生我也不强求了。只是你三叔那样子我就瞧着不顺眼,所以才这样闹腾的。” “还是您厉害。”顾若离笑着,三夫人问道:“两个孩子还有你娘什么时候接回来?” 顾若离回道:“要年后呢,这天这么冷,路上实在不好走。” “双胎,还是你娘有夫妻,这么年轻就能抱外孙了。”三夫人羡慕不已,再看看自己不说孙子就是儿子都没有,她叹了口气道:“贤妃也在庆阳吗?我听茂燊说过一回。” “在的。”顾若离回道:“我建议她不要回来,不知道她自己怎么想的。” 三夫人赞同的点着头,“回来做什么,宫里的日子可不好过。小小年纪要熬到老死,想想就觉得凄惨。” 顾若离点头应是。 “我回去了。”三夫人起了身,神秘的道:“你别和你三叔说我来过你这里。” 顾若离失笑,送她出去。 韩苗苗和梁欢坐在白世英院子的银杏树下下棋,一边下一边吵嘴,她道:“你这样就太没意思了,我不用你让我,你偏要让,再这样我就不和你玩了。” “还不是怕你输了哭鼻子。”梁欢哼哼了一声,“行了,这局你没法子起死回生了,别想了。” 韩苗苗还真的想不到,就颓丧的道:“以后不和你下棋了,还是安申好玩点。” “嘘!”梁欢捂着她的嘴,低声道:“不要胡言乱语的,这名字现在可不是你随便叫的了。” 韩苗苗一愣,这才意识到赵安申一惊登基了,是天下的君主了。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大不了的。”韩苗苗靠在椅子上,端着茶喝着,忽然院门被人敲响梁欢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开门,就看到苏顺义站在门口笑着道:“梁公子。” “是苏公公。”梁欢笑着请他进来,道:“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韩苗苗也过来打了招呼,苏顺义看着两人回道:“圣上让奴婢来看看二位在做什么,要是有空可愿意去宫里坐坐。” 梁欢看着韩苗苗,韩苗苗看着梁欢,她问道:“你去不去?” “我和先生约了晚上去他家里。”梁欢有些为难,“要不,你去吧,陪他说说话。他肯定是想我们了。” 韩苗苗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点了头道:“那我去看看。”又对苏顺义道:“你等我一下啊。” 回房换了一件衣服,坐车去了宫中。 赵安申沐浴换了衣服,正坐在龙案后批阅奏疏,几位阁老看时间不早了就起身各自告辞而去,韩苗苗就跟着苏顺义进来。 “苗苗。”赵安申有些意外,但随即高兴起来,迎着她问道,“吃饭了吗?” 韩苗苗点头四处看着,好奇的道:“你一天都待在这里吗。都做什么事?” “你来看看。”赵安申牵着她的手去龙案前,韩苗苗在满桌子的奏疏里随便抽了一张出来,密密麻麻的字写的东西她看一眼就觉得头疼,遂皱眉丢在一边,道:“除了这些事你就没别的事了?” “多的很,这些只是一部分而已。”赵安申笑着道:“想不想去外面走走,我带你四处逛逛?”又小声道:“现在宫里都是空的,想去哪里都行。” 韩苗苗其实不大想看,可看赵安申这样,又想陪她散散心,就点头道:“好啊。” 两个人就并肩出了门,漫无目的的胡乱走着,他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宫殿,韩苗苗就在一边听着他说,“……夏天的时候这后面的湖里会有莲藕,还有鸡头米……鸡头米你知道吧,很好吃的。” “知道。”韩苗苗点头,“那颗桂花树好高啊。” 赵安申点头,道:“那后面有个海棠院,里面种了十几颗海棠,等花开的时候一院子的香气……以前许多贵人都抢着住呢。” “哦,那挺好的,一睁开眼就能闻到香气。”韩苗苗点头笑着,“那边是御膳房吗?” 赵安申就拉着她进去溜达,低声道:“我吃的都不在这里做,这里的大厨做的都是中规中矩不好吃。”他又低声道:“乾清宫设有小厨房,你饿不饿,我让他们给你做,什么都有。” “烤红薯,有吗?”韩苗苗看着他,他一愣,还真不知道有没有,跟着的苏顺义立刻就道:“有啊,当然有!” 赵安申就看着她笑了起来。 “那烤红薯去。”韩苗苗拉着赵安申,两个人去了乾清宫后的小厨房,苏顺义楞是带着人搭了个小灶,给他们烤红薯……还串了羊肉烤,韩苗苗抿着唇没有说话。 “皇城许多门,进出都很方便。”赵安申笑着道:“后面还有万岁山可以打猎……明天以后,我打算和七叔商量去秋狩。” 韩苗苗笑了笑看着切成片儿,精致的刷着一层蜜糖的红薯,还有脸烤的红扑扑的苏顺义。 “还想吃什么?”赵安申道:“让他们一起烤了。” 韩苗苗摇了摇头,道:“够了。我来前和梁欢一起吃过了。” 赵安申就愣了愣,笑着点头……苏顺义将红薯给他们,他抓着正要吃,那边有小內侍来道:“圣上,翁阁老有事启奏,在御书房候着。” “哦。”赵安申脸上的笑容就收了收,韩苗苗也放了红薯,道:“你去忙吧,我回家去了。” 赵安申点头想说什么却有忍住了,对苏顺义道:“送韩姑娘出去。”话落又看着韩苗苗道:“改天再来宫里玩儿。” “最近可能没空,我要回家看我娘。等过了年再回来。”她笑着道:“过了年我再来找你玩。” 赵安申愣了愣,点头道:“好!” “那……我走了。”韩苗苗朝他笑笑,和苏顺义走了,赵安申站在原地看着她,直到她身影消失了才转身慢慢的回去。苏顺义陪着韩苗苗,回头看看她,小声道:“韩姑娘可以把夫人接到京城来住,过年在京城过也挺好的,热闹。” “哦。我娘还种着地,丢不开。”她回了一句,苏顺义就笑着道:“那让圣上派人去给夫人种,夫人只要每年回去几天看看就好了。” 韩苗苗笑笑,没说话。 “京城热闹,奴婢说真的。”苏顺义又道:“不然,让圣上在京城附近买个庄子给夫人啊。” 韩苗苗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出了宫。 苏顺义目瞪口呆的看着,回去时翁阁老还在,他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等翁阁老走了他才进去,赵安申埋头看折子他小心翼翼的添了茶,低声道:“圣上,韩姑娘回去了。” “往后不要私自行事,否则朕不会轻饶你。”赵安申沉着脸看他,苏顺义垂着头道:“奴婢是觉得您这段时间太辛苦了,也没个人说贴己话,所以……” 赵安申摆了摆手,接着做事。 韩苗苗等了十天,白世英从药房炼药出来后就收拾了包袱回家去了。 临近年底,京城四处都忙碌起来,处处透着过节的气氛,一个月前的动荡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切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安静而平和。 顾若离找了泥瓦工和木匠去了闻音阁,打算年前装修出来,二月春闱后就正式开办了。 这几日每天和杨文治几人商量科目和教案,她们打算分几个科目,几个人每人分课上……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前,朝廷在小年前放了假。 庆阳下了一场大雪,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祥哥儿已经抱不住了,在方朝阳怀里供着要下来走路,她不得不弯着腰扶着他的胳膊,祖孙两人在雪地里踩的咯吱咯吱响…… 一大一小的脚印连着串儿,落在洁白的雪上。 “这个可不能吃。”李妈妈在一边拍祥哥儿得空抓的一把雪,脱了手就朝嘴巴里塞,“吃了会肚子痛。” 祥哥儿就抬头看着李妈妈,皱着眉头回嘴,咿咿呀呀的说的不清楚,但是情绪表达的很到位,他不高兴。 “还说不得了啊。”方朝阳蹙眉,冷声道:“你打算做什么。” 祥哥儿就咯咯笑着弓着腿绷着,方朝阳就松了手,他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李妈妈哎呀一声要去扶,方朝阳道:“摔不疼也冻不着,不用管他。” 李妈妈就纠结的站在一边。 祥哥儿摔着楞了一下,随即就趴了下来,在雪地里咕噜噜的滚了一圈,染的脸上头发上都是雪,像个小肉球似的,翻过来滚过去。 咯咯笑着。 “就这么高兴。”李妈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满院子里就听到祥哥儿一边打滚一边笑,还抓着雪偷偷往嘴巴里送,李妈妈也不上去阻止了,随他折腾,他吃了一口大概是太冰了,眉头凝着了一个疙瘩,憋着嘴咳咳了半天想哭又不想哭的样子,最后等雪化了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说你这个人。”老远就听到荣王的声音,“这地上这么冷,你怎么能让他趴在地上,明天就该生病了。” 方朝阳扫了他一眼,又看看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朗哥儿,道:“把他也放地上。” “不行。”荣王抱的紧紧的,“怎么能这样养孩子,你太不讲究了。” 方朝阳没理他,看着祥哥儿嘴角渐渐露出笑容来。 “我说,咱们过年就这么过啊。”荣王觉得太冷清了,去年多热闹啊,一院子的人两桌子都坐不下,今年倒好,就剩他们几个人了,方朝阳道:“你要是嫌冷清,可以办流水席,请一城的人来过年。” 荣王翻了个白眼,“你给钱?” “一边去,我听着你声音就不高兴。”方朝阳拉着祥哥儿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雪珠子,“回去拾掇拾掇,过了正月十五我们就启程。” 荣王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又想到了崔婧容,“那贤妃呢,怎么办?” “随便她。”方朝阳道:“她想留在这里就留着,不想留就自己找地儿去!” 荣王哦了一声,抱着朗哥儿道:“咱们去京城找你爹去。” 朗哥儿大概是听懂了,小嘴一憋就哭了起来。 “蠢!”方朝阳扫了他们一眼,抱着祥哥儿慢慢往回走,刚到院子门口秋香陪着崔婧容过来,她直接进了暖阁,崔婧容随后进来。 方朝阳开门见山的问道:“过了上元节我们就启程,你怎么说?” “回京吗?”崔婧容微怔。 293 团聚 孩子不在身边,但是年过的还算是热闹的,年三十那天上午开始下雪,等到年夜饭上来的时候,地上的雪已经到脚脖子了。 顾若离蹲在坤宁宫的院子里给四皇子堆雪人,方樱也半跪着,三个人身上都落的白白的一层,脸冻的红通通的。 她皮肤白,这么一红不但不觉得丑,反而有种气色极好,娇艳的感觉。 “七婶,七婶,人的心在什么地方。”四皇子结结巴巴的口齿不清楚,跪在雪地里看着比他还高的雪人,顾若离回道:“在这里啊。这里是心,这里是肺,这里呢是肠子,这里是胃,外面呢还有肋骨。” 四皇子只知道心,因为方樱和他说过心,他也按过心能感觉到噗通噗通的在身体里跳动。 “七婶,七婶。吃的东西都去哪里了?”四皇子小小的胖胖的手在雪人的身体上划拉,发现能戳成一洞,他就忘记了自己刚才的问题,拿着短短的小指头,并排儿的戳。 “就知道吃。”方樱哭笑不得,拿帕子给儿子擦鼻子,顾若离道:“吃的东西都在胃里呢,等着胃笑话了再把营养输送到小肠啊,然后力量就到全身去了。” 四皇子胡乱的点着头,一点戳一边哈哈笑着。 “画个小狗吧。”顾若离蹲在他面前,笑着道:“再给这个雪人宝宝取个名字。” 四皇子一愣看着她,随即又回头看着方樱,“娘,什么是小狗?” 顾若离和方樱都愣住了,顾若离道:“啊,四皇子没见过小狗啊,那改天带你去看看啊。那七婶给你画一个先看看。” 四皇子就嗯嗯的点着头,看着顾若离拿着树枝画了一只小狗出来,四皇子就盯着看,又咕哝道:“知道了,知道了,他的名字。” “什么?”顾若离不解的看着他,他就一本正经的道:“他的名字……”他指着雪人,“知道了。” 顾若离和方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樱趴在顾若离的肩膀上笑的直不起腰来,顾若离捏了捏四皇子的脸,道:“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太皇太后站在抚廊下,笑看着雪地里的三个人,方樱就笑着喘着气道,指着儿子:“他……他给雪人取的名字,说出来您也得笑半天。” 四皇子就一脸委屈的看着太皇太后,道:“知道了。” “什么?”太皇太后楞了一下,顾若离道:“他给雪人的名字,叫知道了。” 太皇太后和邱嬷嬷对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二皇子站在院子外面,脚底下已经刨了一个很大的雪坑,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也不进去,过了一刻他身后有人走近,等到了跟前他才发现,抬头看着一愣瑟缩着道:“七……七叔。” “嗯。”赵勋看着他,也听到了院子里持续的笑声,便道:“回去换件厚实的衣服,晚上我们去放烟火。” 二皇子一愣满脸的惊讶,他一直有点怕赵勋,还是头一回说这么多的话,没想到还这么温和,“真的?” 赵勋颔首。 “谢谢七叔。”二皇子笑着道:“那我能喊大哥还有姐姐一起吗?” 赵勋回道:“当然可以。” 二皇子就欢呼起来,蹦跳着跑着走,跑着跑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停下来理了理衣服,昂着头步态沉稳的走着。 晚上,凤凰楼上的烟火亮了足足一个时辰,顾若离站在下面看着,心早就飞到庆阳去了……约到这个时候,思念就越盛,也不知道他们的年是怎么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吃东西,有没有看到烟火……明年周岁生日前能不能到京城。 她叹了口气,方樱看着她靠在她的肩头上,看着极绚烂的烟火瞬间熄灭的瞬间,怅然的道:“娇娇……要是这世上的时间能倒退就好了。” “过好当下吧。”顾若离轻声道:“过去的后悔了,已经无法挽回。所以我们就做到五年,十年后不会再后悔今天。” 方樱轻笑,回道:“大概还是会的,总觉得另一条路的风景会不一样。”她说着一怔才发现赵安申站在她们旁边,她直起身子朝他柔声道:“怎么不多穿点,这里风大。”就从苏顺义手里接了斗篷过来。 赵安申笑着道:“母后,朕不冷的。” 方樱还是将他的斗篷的带子系紧实了,笑道:“不冷也要护着,你的身体可比谁都重要。” 赵安申笑着应了拢着手,又去看着顾若离喊道:“七婶。” “怎么不去放烟火。”顾若离指了指上面,“去看看,他们玩的正开心呢。” 赵安申其实还是有点想去的,但是还忍住了,笑着道:“不去了,朕就在这里看看。” 顾若离笑笑就没有再提。 赵安申站了一会儿就告辞回去了,一堆的奏疏在等着他呢,苏顺义跟着他低声道:“圣上,今天过年您就休息一天吧,事情做不完的。” “休息做什么呢。”赵安申含笑道:“朕除了这些事外,还有什么可消遣的?” 苏顺义楞了一下,脑子里咕噜咕噜的转着,赵安申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应该庆幸,朕到目前为止还能自有支配自己的时间。” “也……也是。”苏顺义顿时明白过来,明年要是赵安申娶了皇后,那么这样的时间了他就必须得去皇后,再等等后宫还会再添妃子,那么他就要分神再去陪那些妃子。 比起那时候,现在还真的算是清闲的。 “那奴婢给您弄点吃的来当宵夜吧。”苏顺义笑着,赵安申颔首,道:“去卡看苏公公在做什么,若是睡了就不要吵醒他。” 苏顺义应是而去。 快半夜的时候,顾若离和赵勋一起离宫,这让她想起来无数次他们一起走在空无一人安静的街道上的情景,她将手伸进赵勋的袖子里暖着,道:“今天怎么想起来带几位皇子是放烟火的?” “总要有人牵头热闹一下。”赵勋握着她的手。 顾若离看着她笑,轻声道:“你是觉得二皇子太可怜是吗?还是想起了以前的太子妃?” “算是吧。”赵勋微微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若离就停下来,拉着他的手,撒娇的样子,“夫君,背我一会儿,我累了。” “来!”赵勋半蹲下来,她就趴在他后背上勾着他的脖子,“舒服。” 他轻笑,颔首道:“还有更舒服的。” “讨厌!”顾若离轻轻笑了起来将脸埋在他脖颈里,赵勋就拍了她的屁股低声道:“想什么呢,乱七八糟的!” 她一愣,哈哈笑了起来,咬了他一口,“赵远山,你欺负我。” “谁在欺负谁。”他将她掂了掂,“换你来背我,才叫我欺负你。” 她哼了一声,道:“你这是嫌弃我重了,不想背我了是吧,那我下来吧。”她作势要滑下来,他就搂的更紧,道:“再来两个也行,不重不重。” “还想来两个呢。”顾若离轻轻笑着,“再来两个你就享齐人之福了,多幸福。” 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闷声道:“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想过年了是吧。”顾若离笑着道:“夫君给我压岁红包吧……要给三分,把刚才那两个的一起给我。” 他抓着她的手臂将她往前一甩,顾若离啊呀一声,就被他打横抱在了胸口,他照着她的鼻子就亲了一口,道:“坐马车去。”话落,停下来等孙刃将车赶来,两个人进了车子里。 “谁嘴硬的。”赵勋拍着她的屁股,“压岁钱没有,英明神武的赵将军倒是有一个,要不要。” 她摇着头,“不要。我家里还有两个英明神武的小将军,不稀罕你这个年老的。” “跟谁学的。”他咬着她的唇瓣,她推着去躲,两个人便倒在车厢里,气氛一时间暧昧起来……外面的雪花又断断续续的下了起来,车走的很慢,车轮碾着雪发出吱吱的声响,孙刃拿着鞭子脸上通红通红的,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热的。 等回到府中,赵勋和顾若离回了内院,他就拢着袖子蹲在墙角,周铮和欢颜从侧门回来,一边走一边笑,孙刃看着周铮那一脸胡子其貌不扬的样子,哼哼了两声,一副不想看的样子。 “你蹲这儿做什么,被爷罚了?”周铮牵着欢颜的手在他面前停下来,孙刃盯着两个牵着的手,又看看周铮的脸,道:“守岁!” 周铮哦了一声,点头道:“那你守吧。”就拉着欢颜一脸幸福的,“媳妇儿,咱们回去睡觉去。” “嗯,我冷死了。”欢颜偎着他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去了自己的小院子,孙刃就缩着从来没有此刻这样那么的想成亲找个媳妇儿。 身后的门吱吱嘎嘎的打开,一股酒气冲了出来,吴孝之靠在门口嘿了一声,“我当一只狗,你大半夜蹲老夫门口做什么。” “先生,给我口酒喝喝。”孙刃一脸的落幕,吴孝之立刻笑了起来,在门槛坐下来将酒壶给他,幸灾乐祸的道:“是不是瞧着人家有媳妇过年眼热了?” 孙刃点点头,“他们也不管的感受。”又看着吴孝之,“先生,这么多年您是怎么过来的?” “是你傻!”吴孝之就窃窃的小声道:“越到逢年过节的时候,你就越要躲起来。比如今晚驾车,你就改让周铮去,这样你既看不见别人甜甜蜜蜜,又还能看到周铮郁闷,一举两得。” 孙刃眼睛一亮,顿时抱拳满面的崇拜,“先生好机智!” “学着吧。”吴孝之一脸得意的抢了酒壶过来接着喝,就看到韩妈妈笑着从内院出来,道:“先生,孙大人,爷请你们进去说打牌。” 孙刃顿时想摇头,吴孝之就乐颠颠的站起来,道:“走啊,小子!多点银子啊。” 孙刃哭笑不得的去了内院。 过了初一,家家户户就开始拜年了,镇国将军的牌匾厚重的挂在门头上,初二一个上午的功夫,门口摆着的漏子就丢的全是名帖,这是文人间拜年的习惯,因为人太多,上官们不可能一个个接见,但是下属又想要讨好表示,渐渐的就形成了这种形式。 或自己,或让家里的管事一早拿着一沓子的名帖,在需要拜年的人家府门口的漏子里放名帖。 就算是拜年了。 赵勋很清闲,和颜显还有曹骏一起在外院里喝茶聊天,顾若离却是忙的很,虽不用回娘家,可一早这个夫人离开和那位夫人擦身而过,她忙的脱不开身,说话说的口干舌燥。 翁夫人遣了家里的婆子来送了家乡的特产,这还是她回来后和翁夫人第一次接触,她就让韩苗苗回了庆阳的特产。 初三的时候,她提着东西一个人去了杨府给杨文治拜年。 “给县主请安,祝县主新年安康,事事如意。”婆子热情的不得了,瑞珠拿着钱袋子抓了一把钱打赏,婆子笑着引着他们去内院,杨老夫人,杨夫人以及大奶奶颜怡都站在门口,颜怡身后跟着乳娘,乳娘抱着一个四五个月大的小姑娘,小脸红扑扑的,很是漂亮精致,很像颜怡。 “县主。”颜怡上来行了礼,笑眯眯的看着她,顾若离虚扶了她的手,打量她了一眼,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娃娃脸很活泼的样子的,“许久不见。” 颜怡笑着应是。 顾若离上去和杨老夫人婆媳行了礼,杨勇站在一边,大家都有点尴尬,顾若离淡淡笑了,“大家不必忙,我去外院和先生说说话就走。” “让怡儿送您去。”杨老夫人道:“路上有些滑,县主慢些。” 顾若离微微颔首不再多说什么,由颜怡陪着去了外院,杨勇推了推自己的夫人,杨夫人朝他瞪眼,低声道:“家里有大伯和倓松和她好就行了,我上去巴结个什么劲儿。再说,她和亲家舅爷关系好,也会对怡儿多看待一眼。” 杨勇想想也是,颜显和赵勋以及顾若离的关系都不一般,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回去吧。”杨老夫人道:“人得罪了就是得罪了,我们现在硬着头皮热络只会显得我们家市侩,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静安县主也不是讲究这些的人。” 杨勇夫妻应是,扶着娘回了暖阁。 “你成亲我也没有回来。”顾若离拿了个匣子出来,“孩子出生的洗三满月我都不在。这个你给闺女留着,就当我弥补小侄女了。” 她喊过杨清辉表哥,现在说一声侄女,也不奇怪。 “谢谢!”颜怡扶着顾若离笑呵呵的收了,道:“我大概在外面得亏你们照顾,我也要谢谢你们。” 顾若离笑着摆手,两个人就到了书房,杨清辉开门出来看见顾若离和自己的夫人说笑着过来,他微微一愣笑着道:“县主来了,进房里说话吧,外面冷。” “好。”顾若离和杨清辉颔首,颜怡就看了自己夫君一眼,道:“大伯和父亲呢。” 杨清辉眉头几不可闻的簇了簇,但不细看很难发现,“在房里喝茶,你一起来坐坐吧。” “不了,我回去看孩子去。”颜怡又笑了起来,梨涡很可爱,“县主说着话,我回去了。” 她话落一阵风似的走了,顾若离看着她的背影走远,回过头来和杨清辉抱了抱拳,道:“新年好。” “县主也是,新年好。”杨清辉将路让出来,含笑道:“怡儿小孩子一般,若有不妥还望县主多担待。” 顾若离就侧目看着他,含笑道:“能有什么不妥,你想多了。再说,就算是不妥的,我也得看在小杨大人和颜世子的面上担待了。” 杨清辉看着她就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以前到觉得你话少沉闷,如今成了家反倒活泼了一些。”真好啊。 顾若离掩面而笑,进了房里,杨文雍和杨文治都在,她朝两人行了礼,杨文治道:“和倓松说什么,谁不妥当?” “是孙儿不妥当。”杨清辉笑着道:“请县主多担待。” 杨文雍就训斥孙子,“你做了什么事冒犯了县主了?” 话落起身朝顾若离拱手,顾若离见他当真了忙笑着道:“没有的事,我和小杨大人开玩笑呢。” 杨文雍微怔也笑着摇了摇头,指着两个人道:“你们这些年轻人……” “也只有这个时候像个年轻人的样子。”杨文治接了话道:“倓松性子闷,县主也向来话少。现在儿时同伴相见能打趣几句回些童真,最是难得了。”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点着头,顾若离坐下来,杨文雍道:“书院的名字想好了吗?” “还没有。”顾若离看着杨文雍,“今儿来正是为了这件事,还请阁老帮取个名字,我再求圣上题字,此两样挂在门头上,就是我们书院的镇宅之宝了。” “县主风趣。”杨文雍摇头,“不过您既然提了这件事,那老夫就帮您想想,若是想的不好县主便弃了再请高人想。” 顾若离应是。 杨文雍就顿了顿,道:“这书院的名字得好记朗朗上口,又要区别于潜山之类,老夫看……不如就叫青囊吧,县主觉得如何?” 《青囊》是华佗的医学著作。 顾若离想了想,起身拱手行礼,道:“多谢阁老赐名,往后书院就用此名了。” 青囊书院。 杨清辉看着顾若离的侧面,她和杨文治以及杨文雍谈笑风生,从书院的名字到两个孩子,从杏林的将来叹道上古的岐黄……他含笑听着,时间徐徐淌过,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好像响在他耳边。 他忽然就想到那年她在院子里洗蛇,他蹲在一边看着她,还真是头一回见一个小姑娘处理蛇也能这么从容镇定的。 时间过的好快啊,一转眼的功夫他们都已经成了父母了。 仿佛就在你犹豫的那一瞬间,时间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划过去了……他笑着赞同道:“挂青色的幕帘,才能体现出青囊之彩。” “好。”顾若离回头看着他,笑着道:“届时小杨也要过去撑场子才行。” 杨清辉点着头,“去,一定去!” 名字取好了,顾若离没有等到上元节就去了书院,位于下马坡后的院子三面环山位置清幽,实在是极好的地方的。 现在院子后面加盖了两个小院子,旁边又添了几个罩院,可以供一些没有地方住的外地大夫落脚……她四处看了一遍,走到门口来就看到白世英让人拖着半车的书过来。 是她家里的藏书,还有一些是孤本,顾若离收了却舍不得摆着任由人看,就请人誊抄了几本摆在书架上。 “各路的帖子都送出去了。”刘大夫捧着本子过来,和她道:“男女不限的话,是不是要分开两个班?” 顾若离点头,道:“大夫和助医。助医要心细有耐心一些,女子做起来比男子要好,所以,若有女子愿意来的就更好了。” “那就在城中贴告示。”刘大夫道:“肯定有许多姑娘家愿意来。” 顾若离点头。 月底,青囊书院收生的告示贴了出来,男女不限,只要喜爱医术者会认字读书者即可,有无基础不限,一时间满城轰动,报名者在书院外排起了长龙。 顾若离忙的脚不沾地,人数来的比她想象的要多,闵正兴的意思要筛选一下,免得人数太多书院没有那么多的地方。 大家就每日在书院面试收人,本以为三五日也就妥当了,没有想到二月头时随着上京赶考的学子一起,许多外地的大夫也来报名……顾若离头疼不已和赵勋道:“人太多了,尤其是外地来的大夫,好不容易走一趟,不收了实在是对不住。” “我想办个短期班,为期三个月的,对那些有经验资历的大夫。”顾若离看着赵勋,“你觉得怎么样。” 他点头道:“书院是你的,顾先生看着裁夺。” 顾若离失笑。 二月中旬时,书院的招生定了下来,分开男女和有经验的三个条件,分了三个班,一共一百二十二人,书院六人一间宿舍住的满满当当的。 一时间,落马坡如同集市一般,连地名都改成了青囊山,每日来往的小贩在路边吆喝着,好不热闹。 顺天府将通往青囊山的路重新修缮了一番,来往可并行四辆马车,直通青囊书院。 顾若离和白世英从书院出来逛着,她提着各式各样的小吃,见着就觉得肚子饿的厉害,白世英笑看着她道:“你这胃口是一天比一天好,眼瞧着脸色也好看许多。” “是吗。”顾若离摸了摸脸咬了一口梅花糕,甜丝丝的很爽口,“我也觉得最近胃口很好,约莫是天气回暖的缘故。” 白世英看着她笑,也捻了一块吃着。 “顾先生。”旁边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提着一篮子的活珠子,“顾先生这是我娘让我给您的,说特别的补,您回去煮一煮沾点盐就能吃了。” 顾若离摆手道:“你们自己留着卖,我拿几个就好了。” “都给你您,都给您。”小姑娘笑眯眯的道:“我娘,等我姐姐学成了出来,也要让我报名去书院,以后我也要像您这样做大夫。” 顾若离失笑让瑞珠收了东西,道:“那你快点长大,把字都认全了。我们只教医术不教认字的。” 小姑娘点着头一蹦一跳的走了,两个羊角辫跳着很是活泼可爱。 “祥哥儿和朗哥儿是不是快到了?”白世英问道。 顾若离点头,“他们正月十六启程的,估摸着还要十来天才能到。等他们到了以后,书院再开业。” 要是他们骑马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到了,但是方朝阳坐车又带着两个孩子,路上肯定要慢一点。 “那岂不是过了周岁了。”白世英道:“来了补周岁礼吗。” 两个儿子是二月二十三的生辰,怕是来不及到京城了。 “也无所谓,等来了再补也是一样的。”她说着和白世英一起上了车回了同安堂,看了三个病人后天就已经暗了下来,顾若离收拾了一下让张丙中关门打烊,就带着瑞珠回家去。 进了门发现外院挤了四五辆马车,她瞧着一愣问一遍的婆子,“怎么这么多车,家里来客人了吗?” “县主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婆子卖着关子,顾若离愣了愣提着裙子进了院子,到了正院外就听到里面闹哄哄的说着话,还有孩子的咿咿呀呀吵闹的声音,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没来由的砰砰的跳了起来。 “县……县主,不会是……”瑞珠激动的话都说不周全,两个人跑着上了阶梯,刷的一下掀开门帘子。 就看到炕头上一身艳丽红装的方朝阳坐着喝茶,对面的嬉皮笑脸一脸得意的荣王,她视线一转就落在两个人旁边坐着老神在在的朗哥儿,和满地跑逗着欢颜的祥哥儿。 朗哥儿和小时候一样很安静,坐的板板整整的看着众人闹腾,圆圆的眼睛高挺的鼻子,红红的小嘴儿,肉呼呼的小手搭在膝盖上,腿垂在炕下,听到动静眼睛一转朝她看过来,眼睛里露出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好奇。 祥哥儿钻在桌子底下撅着屁股在拿一个小球,短短的小腿曲折,圆滚滚的小屁股裹在裤子里,看着就想上去拍两下。 顾若离眼泪夺眶而出,没看见时她日夜思念,但因为有事做还算能分神一些,现在看到了两个孩子,她才知道自己想的有多厉害,真的是心也疼,肺也疼。 “娘,王爷!”顾若离哽咽着进了门行礼,荣王呵呵笑着道:“可算把你儿子安全带回来了,快去验验货。”顾若离又是屈身行礼,“辛苦王爷了。” “没事,我不辛苦。朗哥儿被我养的又乖巧又懂事。不像有的人,将祥哥儿养的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荣王余光扫了一眼方朝阳,冷嘲热讽的,“你可要好好管管了,免得将来你管不住。”又在心里补了一句,和他老子一样。 方朝阳就侧头来盯着他,冷声道:“你可以回去了,滚!” “我不走。”荣王哼了一声,抱着茶盅道:“我就住在这里了,要走你走。” 方朝阳抓着杯子,差一点就将茶泼他一脸。 “娘。”顾若离道:“您还好吧。” 方朝阳嗯了一声,指了指两个孩子,“交给你了,我回去了。”话落就又扫了一眼顾若离,道:“他晚上要是跟着你睡不着,就送我那边去。” “您还没吃饭呢,晚上就住这里吧,我房间都收拾好了。”顾若离拉着她,“郡主府就您一个人,多冷清。” 李妈妈在一边笑着,道:“那就住这里吧,郡主您讲究一些呗,要不然县主也不放心。” “行吧。”方朝阳昂着头道:“勉强住几天,等那边收拾好了我就走。” 顾若离就笑着点头。 和两位长辈说过话,顾若离这才转头看着朗哥儿,蹲下来和他对视,“朗哥儿,还记得娘吗?” 朗哥儿看着她蹙眉,仔细打量着,顾若离又内疚又心酸,“娘抱抱好不好?” 朗哥儿没动,朝方朝阳身边缩了缩,方朝阳就看着他,道:“是你娘,不记得了?” 顾若离眼泪落了下来,忽然裙子就被人拽了拽,她低头去看,就看到和朗哥儿一模一样的小脸,正笑嘻嘻的看着她,“抱,抱!” “祥哥儿。”顾若离总算有点安慰,蹲下来抱着祥哥儿,啪叽啪叽的亲了两口,高兴的道:“你还记得娘是不是。” 祥哥儿当然嘻嘻笑话,也学着她的样子亲她,“抱,抱!”重复着单一的字。 顾若离疼惜的搂在怀里,又去拉着朗哥儿的手,朗哥儿似乎是想起来了,看着他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顾若离忙将他搂过来母子三个人就跪坐在地上,朗哥儿哭着祥哥儿笑着趴在她怀里。 “娘!”朗哥儿眼泪吧嗒吧嗒的掉着,顾若离点着头也跟着哭,“嗯,我儿子会喊娘了。都是娘的错,不该留着你们在庆阳的。” 方朝阳在一边看着撇开了视线,蓦然的就想起了她当年离开时顾若离的感受。 叹了口气,她转头看荣王道:“傻乐什么,脑子被驴踢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荣王大怒,在他儿媳妇面前也不给他面子,太可恶了,“你不要以为你比我小我就让着你啊,明天跟我进宫找母亲评理去。” 方朝阳翻了个白眼,“有病!” “你,你,你!”荣王气的指着她无计可施,方朝阳被打了茬要落的眼泪又重回了眼眶,她淡然的喝着茶,神情自在。 顾若离看着两个儿子,一模一样的小脸,若非一个静一个动她确实很难分的出来。 “娘!”朗哥儿抱着顾若离的脖子,只会喊一个字的娘,但黏着她就是不肯再下来。 祥哥儿撅着小嘴凑过来亲顾若离的脸,咧着几颗小白牙,笑的眼睛成了一条小细缝。 顾若离顿时觉得心都满了,满的要溢出来。 “谁来了。”门外的风忽然灌进来,赵勋大步一跨进了门,就看到一屋子的人顿时凝了眉,视线看过方朝阳,看过荣王,落在抱作一团的母子三人身上…… “七爷!”顾若离哽咽着,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儿子到家了。” ------题外话------ 儿子来啦…… 294 热闹 赵勋看着两个小不点,走的时候还一点点大,也不会走路,现在都能跑能蹦了,只是走的不稳,像两只鸭子,圆滚滚的摇摆着。 “叫爹。”顾若离拉着两个儿子起来,母子三人牵着手站在炕边。 两双眼睛黑亮亮的乌溜溜的看着他,满眼的好奇和打量。 赵勋看了一眼哭的眼睛鼻子都红红的顾若离,心便软了下来,也不等儿子喊他了,估摸着也不会喊,便拱手和方朝阳行礼,“岳母。”又顿了顿,看向正端着茶低头喝着,但是目光闪烁一脸期待的荣王身上…… 荣王脑子里飞快的转着,想着自救的法子,总之不能太尴尬了,要不然方朝阳还不知道怎么嘲笑他。 “王爷!”最终,赵勋朝他拱了拱手,又和两人道:“一路辛苦了。” 荣王啊的一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这么“亲昵”的喊他,虽不是喊的父王,可是对于赵勋来说,已经是让步和接纳了。 “不、不辛苦。”荣王顿时鼻子发酸,唇角直抖撇开了眼睛端着空茶盅假装喝着,却是用茶盅挡住了半张失态的脸。 赵勋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看两个小不点儿。 “去洗洗吧,一身的灰跟要饭的一样。”方朝阳蹙眉看着荣王,道:“让他们一家人说说话去。” 荣王没有回嘴顺从的应了一声,“好。”就放了茶盅一溜烟的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方朝阳瞧不起的扫了一眼,回头对赵勋道:“我去歇着了,用晚膳时再来请我。” 赵勋应是,送她出门。 而荣王早没了身影。 “你们看看。”顾若离对瑞珠还有韩妈妈道:“看看地龙热的怎么样,多遣几个人去服侍王爷。” 韩妈妈应是,和瑞珠一起出去了。 欢颜也笑着出去了,房间就剩下他们一家四口,赵勋和祥哥儿一大一小,瞪眼打量着彼此。 一个是审视,挑剔,另一个也是审视和挑剔。 朗哥儿抱着顾若离的腿,贴着她,好似他一松开他的娘就会长着翅膀飞走了一样。 “喊爹爹。”顾若离拉着朗哥儿教着他,“爹爹!” 朗哥儿余光看着赵勋,嘴巴动了动还是不会喊,赵勋就弃了祥哥儿,过来抱着朗哥儿在腿上落座在炕上,松松的单手搂着,朗哥儿倒也没有反抗就由着父亲抱着,静静的看着他。 父子俩接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七爷。”顾若离失笑,抱了祥哥儿坐在他对面,道:“怎么瞧着你这么尴尬的?” 赵勋是真的有点尴尬,记忆中根本就不知道,一个父亲应该如何和自己的儿子相处……摆什么样子的态度,是威严的还是慈祥的,是要说说话吗,还是就这么默不作声的相处。 他懂事后就没有和荣王亲近过,所以,他也无从去学习。 “可真是。”顾若离失笑,抱着祥哥儿捧着他的小脸道:“乖乖,再喊我一声。” 祥哥儿就咧嘴笑着,“抱!” 顾若离瞪眼,重复道:“娘,我是娘。” “抱!”祥哥儿短短的肥肥的小手抓着她的袖子,没心没肺的笑着,“抱!” 顾若离笑了起来摇着头捏着他的脸,“那你告诉我,抱谁?” 祥哥儿就指着自己的,“抱!” “抱你啊。那你是谁?”她挑眉笑着,祥哥儿憋着小脸通红通红的好半天回了个,“哥!” 顾若离哈哈笑了起来欢喜的亲着他的小手,嗯嗯的点着头,道:“抱祥哥儿,那谁来抱祥哥儿呢。” 他就指顾若离。 “我啊。那我是谁?”她和他对视着,一脸的期待,祥哥儿就看着她小小的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显然很苦恼的样子,忽然的,坐在赵勋腿上的朗哥儿就道:“娘!” 祥哥儿眼睛一亮点着头,发了个古怪的音调,就是不会发“娘”这个音。 “好吧。”顾若离笑着道:“原来我生了个傻儿子,就会说两个字。” “饿!”她话落,祥哥儿就跟要证明自己不傻似的,又蹦出一个字来,“饿!” 顾若离哈哈笑了起来,眉梢眼角都飞扬了起来,点着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儿子不傻。知道饿的时候会喊饿。” 祥哥儿见她笑的好开心,也跟着嘿嘿的笑。 对面一大一小极其的安静的看着他们娘儿俩你来我往的说话,赵勋看着看着脸上也不知不觉的渲染上笑意,他低头看看朗哥儿,抬起手来似乎想要学顾若离摸他的脸,可手抬起来居然就放在了祥哥儿的肩头,拍了拍! 像是拍一个久未谋面的兄弟。 手有点重了,朗哥儿一愣顿时瘪了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娘,娘。”伸了手往顾若离这里拱。 “怎么了。”顾若离一愣看了一眼显然没弄懂情况的赵勋,就看着儿子也不过去接他,安慰道:“没事,爹爹抱着也很舒服的,就在爹爹腿上坐着。” 朗哥儿还是哭着,不过没了声音,一抽一抽的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 “你吓着他了?”顾若离压着声音询问赵勋,他指了指朗哥儿的肩膀,她不禁笑了起来摇着头道:“我们去外面走走,今天不冷的,也带两个小家伙熟悉熟悉咱们家。” 赵勋没有反对,将朗哥儿放在了地上,顾若离抱着祥哥儿起来,刚一起身忽然就哎呀一声扶住了腰,赵勋脸色一变大步跨来,将祥哥儿提着往地上一放扶着顾若离道:“怎么了。” “起来太猛了,腰有些痛。”她扶着腰坐下来,又觉得肚子也坠坠的难受,“给我倒杯热水来,我有些不舒服。” 赵勋忙给她倒了水,她喝了半杯腰不大疼了,但是肚子隐隐的有些痛的样子。 “怎么样?”赵勋蹙眉沉声道:“你自己号脉看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若离点头坐正了,这感觉不大一样,也不是如厕的反应,她正要扶脉祥哥儿就哭了起来,坐在地上嗷嗷的哭,一副自己被欺负了的样子。 “吓着他了。”顾若离也没心思管自己了,蹲下来去抱祥哥儿,“没事,没事,不怕啊。” 祥哥儿就一副委屈的样子瞪着赵勋,好似在等着顾若离给他出头报仇似的。 他这样顾若离几乎能想得到,方朝阳定然是这么做的,她柔声道:“行了,爹爹是关心娘,所以将你丢地上的,摔疼了没有?” 祥哥儿渐渐就停了哭,顾若离松了口气去看朗哥儿,他站在桌子边,眼睛鼻子也是红红的。 “这才回来就哭了两场了。”顾若离招招手,将朗哥儿牵着笑着道:“走,我们去逛逛,后院有个池塘,改天让爹爹带你们钓鱼去。” 母子三人就朝外面走,赵勋跟上来担忧的道:“让韩妈妈带着去,你去休息一下。” “不疼了。”顾若离道:“好不容易看到他们,我哪舍得把他们给别人。” 赵勋见她真的没事,就没有再说,跟着三个人出了院子,一出去祥哥儿就松了手撒了慌的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也不知道喊什么,顾若离看着忍不住笑,回头和赵勋道:“可真是傻儿子。” 她又低头看着朗哥儿,道:“去和哥哥一起跑,别摔着就行。” 朗哥儿抓着她的手也不松,跟个小夫子似的,摇摆着走的稳稳当当的。 “那爹爹抱抱呢?”顾若离有些不太敢抱了,怕又闪着腰了,祥哥儿就回头看赵勋,期待他朝自己笑笑,赵勋就板着脸也没个表示,顾若离看不下去道:“七爷,露个笑脸,要不然他会害怕你的。” 赵勋就抿唇冲着朗哥儿笑了笑,朗哥儿也看着他咧嘴羞涩的笑了笑。 父子两人这算是不打不相识,冰释前嫌了,赵勋上前去抓了朗哥儿坐在肩膀上……大概从来没有坐过这么高,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害怕的揪着赵勋的头发,一会儿工夫就将头发抓的乱糟糟的。 顾若离笑着捧着肚子。 “抱,抱!”祥哥儿一看到弟弟坐那么高似乎很好玩的样子,一阵风似的折回来眼巴巴的看着赵勋,“抱!” 顾若离哄着他,“让弟弟坐一会儿,等下轮到你。” “抱!”祥哥儿这会儿哪懂谦让,就赖在赵勋面前堵着,“抱,抱。”的喊着。 赵勋垂眸看着他,提着他的衣领往右肩上一丢,惊的顾若离哎呀一声要过去扶,不等她手上去祥哥儿已经稳稳做好了,兴奋的咯咯笑了起来。 两个孩子并不沉,对于赵勋来说根本无所谓,但是孩子会动,尤其是祥哥儿简直是一刻不停的扭着小屁股,他就不得付出所有的注意力和力量抓着他们的手臂。 这么走着,比一边扛一麻袋的米还要累。 顾若离站在小径上,看着父子三人的背影,一大两小叠在一起,伴随着两个孩子的笑声,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使得上天给了她这么好的三个宝贝。 “县主。”瑞珠和欢颜从后面跟着过来,也看着前面溜达的三个人,“这样真是太美好了。” 顾若离点了点头,主仆三人跟在后面,欢颜一脸的艳羡,“县主,我也好想快点生孩子……您说老周都回来四个多余了,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孩子来不来都是缘分。”顾若离含笑道:“你和周铮身体都很好,不愁怀不上。顺其自然就好了。” 欢颜着急啊,她好想看到这样的画面,周铮背着孩子,她跟在后面,一家三口散步,轻声说着话,满院子都是笑声。 荣王从院子里出来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赵勋父子三人,两个孩子抓着赵勋的发髻,一人一边笑的欢畅,赵勋也不说话但是也没有嫌弃不耐烦的样子,纵然头发乱糟糟的半点形象威严都没有了,可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赵勋和赵政的年纪差的也不多,可是……荣王仔细回忆着,记忆中他好像没有将两个儿子骑在肩膀上的经历……不但这样,他连抱他们都没怎么抱过。 最多就是带着两个人一起玩,或者去打猎。说是打猎也是将两个人交给侍卫,他自己玩的好了再过来找两个孩子。 赵勋也看到了荣王,脚步停顿了一下,朗哥儿也看到了就伸着手要荣王。 “来,给我抱。”荣王怔了怔,上前去接朗哥儿,赵勋停了一下没有拒绝,将朗哥儿拉下来递给荣王。 祖孙两人以前天天腻在一起,朗哥儿对荣王的依赖显然比赵勋还要多,他搂着荣王的脖子趴在他肩头上,赵勋扫了一眼儿子,和祥哥儿接着往前走。 “来,祖父让你骑大马。”荣王抓着孩子一副要放在脖子上的架势,顾若离看着吓了一跳,忙过去道:“王爷,他沉的很,您别伤着脖子了。” 荣王摆着手,道:“我还没试过,试一试不会有事的。” 好不容易将朗哥儿放脖子上,荣王摇晃了半天终于站稳了,他哈哈一笑抓着朗哥儿的手,道:“走喽!”话落,就跑了起来。 朗哥儿咯咯笑着,很是开心。 荣王跑过去追上了赵勋,四个人并排走着,荣王一句话在嘴里咀嚼了半天,终于道:“来!我们比赛,看谁先绕一圈走回来。” 赵勋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试试?你身强力壮,父王可是老了,不如你让我一百步,咱们比吧。”荣王说着就小跑了起来,“朗哥儿,我们要超过你爹和你哥哥。” 朗哥儿笑着很高兴。 赵勋站着没动,顾若离紧追了几步推了推他,“七爷去吧,孩子喜欢……王爷也喜欢。” 赵勋没说话,看了一眼她按住了扭来扭去急的哇哇乱叫的祥哥儿,抬脚去追荣王,就看着祖孙三代傻乎乎的吆喝着在院子里比赛跑步。 顾若离喊了孙刃,“去跟着王爷,别叫他摔着了。” 孙刃应是,回头去截荣王。 她则是在原地等着,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老远就听到荣王和祥哥儿的声音传过来,荣王喊着道:“加油啊,不能叫你爹追上来。” 祥哥儿就咿咿呀呀的回嘴。 赵勋稳稳的走着也不回应,但是确实是在和荣王比赛。 等到了近前,荣王一身的汗,头发都湿透了,孙刃将朗哥儿接下来,顾若离扶着荣王道:“您快回去换衣服,免得冷风一吹您得受凉。” “没事,没事。”荣王很痛快的样子,眼睛都亮了起来,拍着自己的胸膛,“你爹我老当益壮啊。” 他话落,赵勋和顾若离都怔了一下。 赵勋没有回他,可是也没有顶他一句。 “行了,行了。”顾若离拍着祥哥儿的手,“祖父和爹爹都累了,都回房里去,洗洗澡吃饭了。” 荣王点着头,像个孩子一样雀跃着,“那我去洗澡了啊,一会儿去用晚膳。” 就乐呵呵的走了,等进了门才拼命的捶着腰,天知道他走一趟折了几年的阳寿,太累了! 不过却意外的觉得很满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天伦之乐。 两个孩子被抱了回去,顾若离笑眯眯的打量着赵勋和他并肩走着,笑着道:“今天表现很好。” “你的肚子呢,还疼不疼。”赵勋不想多谈,指了指她的肚子,顾若离道:“不疼了,可能刚刚起来的太急了。” 他蹙眉道:“回去自己检查一下。”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回了房里。 韩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不深但是很大的浴桶来,放了一桶的水,将两个孩子剥个精光放在里面。 就跟鱼入了海,扑通的水花将喊妈妈和瑞珠弄的浑身湿漉漉的,水都从净室溢到卧室里,顾若离站在门口笑着,指着最闹腾的祥哥儿,“再泼韩妈妈的水,就不让你洗了啊。” 祥哥儿哈哈笑着,又掬水泼韩妈妈,韩妈妈哎呀一声抹开脸上的水,笑着道:“县主没事儿,奴婢欢喜着呢,让大公子泼!” “您别宠着她,回头他瞧见您也不知道敬着。”顾若离道:“抱起来吧,洗干净就行了。” 几个丫头并着婆子就讲两个人抱出来又是玩闹了半天才穿好衣服,祥哥儿拉着朗哥儿,哥儿俩牵着手去暖阁,顾若离不在就看到赵勋换了衣服正坐着喝茶,祥哥儿顿时像只小鸟一样扑了过去,“爹!” 赵勋浑身一怔,端着茶盅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儿子,第一次有人喊他爹,他以为自己会无所谓,稀松寻常罢了,可是当他看着趴在自己膝盖上,睁着滴溜溜眼睛,依赖着他的小不点儿,他的一颗心顿时就化开了。 这份甜和满足,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其中的震撼丝毫不亚于他打胜仗所带来的骄傲和满足。 “爹。”朗哥儿站在旁边一点,也歪着头看着他,赵勋抿着唇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来,点点头一板一眼的回了句,“嗯。” 顾若离进门正好听到,顿时感动的不得了,道:“七爷,祥哥儿都不会喊娘,这才一会儿工夫,就会叫爹了。” 赵勋扬眉,提着祥哥儿的领子将他提溜着放在腿上,颔首道:“不错!” 祥哥儿笑着,赵勋就有点嫌弃自己儿子笑的样子,傻乎乎的没心没肺的,和顾若离道:“他这是什么笑容,笑起来太傻气了。” “王爷说像您。”顾若离掩面而笑,打趣的道:“您小时候也这样。” 赵勋嘴角动了动,看着祥哥儿越发的嫌弃。 “真的是像的。”荣王和方朝阳一前一后的进来,笑着道:“祥哥儿像极了远山。” 话落,很慈爱的看了眼赵勋,被赵勋的冷冷的目光给挡了他回来,他摸摸鼻子悻悻然的坐下来不说话了。 “没两天就要周岁了,名字到底取好了没有。”方朝阳看着赵勋,“一件事拖了小半年,也真够你们拖拉的。” 顾若离和赵勋对视一眼,还不等他说话,荣王就道:“我取好了啊。祥哥儿姓赵,就叫赵安麒嘛,朗哥儿嘛就要顾安麟,多好听的名字。”他话刚说完,赵勋就蹙眉道:“此二字不好,太过张扬,且麟也是……” 麟与凌谐音不大合适。且麒麟亦是龙之子,不大合适。 荣王没觉得什么,他们取名字还不是想取什么就是什么,但赵勋这么一反驳他就没话说了,负气道:“那……你自己取吧。” “七爷的顾虑有道理。”顾若离劝荣王,“我们现在烈火烹油,不必要的麻烦和猜忌还是少些好。” 荣王嗯嗯的点着头。 “请圣上取吧。”方朝阳看着几个人道:“省事儿。” 顾若离笑了起来,颔首道:“索性明天也要去宫中,到时候请圣上先取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顾若离看着祥哥儿两手并用的吃着饭惊呆了,“娘,他食量一直都这么好?” “嗯。”方朝阳扫了一眼祥哥儿,“一天四顿,顿顿要肉。” 一岁的祥哥儿吃的东西比她这个做祖母的都要多。 顾若离抚额,哭笑不得,她前两天还逗四皇子来着,说他吃的多,眼下这么一比较,他儿子的食量有两个四皇子那么多。 吃饱喝足,两个孩子洗了脸在炕上玩了一会儿倒头就睡了,也不讲究什么地方,摆小床里连起夜都省了。 顾若离舍不得睡,坐在床边看着,赵勋在她对面看了一眼表,沉声道:“早点睡吧。” “嗯。”她扶着炕沿起来,一起身忽然就肚子就一坠,好似一根筋绷着了似的,疼的又坐了回去。 赵勋惊了一跳过来道:“今天怎么了,不是让你检查的吗?要不然请张丙中过来?” “不用。”顾若离摸了摸肚子,手架在他手上自己扶了脉,赵勋焦急的看着她,等了一会儿,她有些不大确定,对外面喊道:“瑞珠。” “县主,奴婢在。”瑞珠进了门,就听顾若离问道:“我记得上个月我小日子来了吧?” 瑞珠一愣,摇了摇头回道:“好像没来。”顿时露出惊讶的样子,“书院和医馆的事太多了,奴婢……奴婢忘记提醒您了。” 顾若离艰难的看着赵勋。 赵勋也看着她,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好一会儿他咳嗽了一声压着喜又像是忧,“有身孕了?” “不确定。”自己给自己号脉准确度不高,“明天请阿丙过来” 赵勋就没说话,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先别说,明天确定了再和大家讲。你也去歇着吧。”顾若离有些累的样子,拉着赵勋道:“我们也去歇着吧,要是怀了我这反应应该是劳累的,有些先兆流产,卧床休养几天就好了。” 赵勋蹙眉扶着她起来,沉声道:“那这两天你在家好好休息,哪里都不准去。” “嗯。”她知道厉害所以也不逞能,回去躺着赵勋亲自给她点了个手炉放被子里,坐在床边看着她,“睡吧,我就在这里有事喊我。” 顾若离点点头,一会儿就沉沉睡了。 第二日两个孩子醒了她都没醒,睡的极沉。方朝阳见她这样就和荣王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宫里,留了他们夫妻在家里,张丙中在正厅等了一个时辰顾若离才醒。 “什么时辰了。”她扶着起来,头有些晕,赵勋给她递了温水来,回道:“辰时一刻。” 顾若离都惊讶自己睡这么久,“儿子呢,去宫里了?”赵勋点了头,她又道:“阿丙来了吗?让他进来。” 张丙中进了卧室,笑眯眯的搭着脉枕,“师父,这要是怀了准能生个闺女,那就真是完美了。” “你快看。”顾若离失笑,张丙中嗯嗯的搭了脉,号了一会儿又换了一只手,随即确定的笑了起来,“是喜脉没错啊,恭喜师父!” 顾若离心里其实已经确定了,听张丙中这么一说,她就叹了口气,“这孩子来的可真是凑巧。” 她满腔抱负的想要开书院呢,这会儿就怀了,那书院怎么办。 “别想书院的事了。”赵勋柔声道:“先把身体养好了,别的事先放放。” 也只能这样了,她点了点头笑着道:“等胎位稳了就行了。”又道:“你忙你的去,春闱刚结束没几日就要放榜了,你肯定许多事,不用在家里陪着我。” 赵勋不放心,她怀两个儿子的时候都没喊肚子疼,现在这个太惊险了,就算再多的事他也不敢马虎大意,“什么事都没你重要,你安心躺着。” “将军不用太紧张。”张丙中笑着道:“师父年轻呢,养几天就好了。对吧,师父。” 顾若离点头,“嗯。年轻有年轻的好处,身体机能调整的快。” 赵勋才不管他们师徒说什么,喊了韩妈妈进来,吩咐了一堆的事,韩妈妈也紧张的不得了,顾若离生双子的时候在庆阳,她没有伺候到,现在人回来了,她一定要好好照顾。 不过一会儿工夫,一家人都知道了顾若离又怀了的消息,吴孝之飞似的跑进来,看着顾若离道:“县主,老夫讨个差事啊。” “先生要什么差事?”顾若离不解,吴孝之就笑眯眯的道:“你看你和将军都没空了,不如将两个孩子交给老夫吧,老夫负责给他们启蒙。你放心,一定不会教歪了。” 顾若离扬眉,她没想过这么早就给两个孩子启蒙,至少也要四五岁的时候再说,她就看着赵勋,吴孝之一看人夫妻两的态度就着急了,“先是玩儿,画画啊钓鱼啊都行。在这过程中老夫教他们知识啊,你们要相信老夫!”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赵勋点了点头,顾若离就笑着回了话,“那就有劳先生了。” “不劳不劳。两位小公子可爱有趣,老夫求之不得啊。”吴孝之高兴的摇着扇子,生怕顾若离反悔,“既然定了,那老夫就回去准备准备,下个月就可以开课了。” 话落,就高兴的出了门。 顾若离失笑,和赵勋道:“这事儿还要和我娘还有王爷说一声,他们带习惯了,突然孩子不用他们管,怕会失落。”她话落,门外就听到了祥哥儿喊着爹跑着进了门,祥哥儿紧随其后,两个孩子都趴在炕边看着她。 “见到曾祖母了吗,玩的开心吗。”顾若离摸着两个头,祥哥儿就撅着屁股想要爬上来,赵勋一扯他又掉下来,委屈的看着自己的爹。 赵勋道:“你娘不舒服,自己玩儿。” 祥哥儿委屈的憋着嘴,朗哥儿则依旧趴着像只小猫一样贴着顾若离的手。 “又怀了?”方朝阳进了门,看着她问道:“多久了?” 顾若离回道:“两个月,我也没有想到。” “都不省心,这一个接一个的,身体受得了?”她话落冷冷的扫了一眼赵勋,明晃晃的埋怨着,赵勋咳嗽了一声心虚的没接话,他哪里想到这么容易就怀了。 “娘。”顾若离打断方朝阳的话,“我都怀了,您说这个话做什么。” 方朝阳哼了一声,道:“我把孩子带郡主府住去,你自己休养着吧,省的他们闹你。” “不闹。”顾若离摆手,“我歇个一两天就好了,以后不抱他们就行了。” 一说抱,祥哥儿就来劲儿了,嚷嚷着,“抱,抱!” “祖母抱。”方朝阳抱着祥哥儿,和顾若离道:“我和圣上提了,他取好名字让苏顺义送来,你们挑一挑。” 顾若离应是。 “我又要有孙子了吗。”荣王一阵风的进了暖阁,眼睛发亮,“娇娇啊,我又要有孙子了吗。” 赵勋想要女儿,顾若离忍着笑,道:“是!” “这回不姓顾了吧。”荣王高兴的跳起来,“那我从现在就开始想名字,非得亲自取个好名字才行。” 赵勋视线落在顾若离肚子上,就想到了司璋的女儿,顿时期待起来! 晚上,赵安申亲自送取的名字来,一共取了八个,一家人凑在一起挑了半天……祥哥儿定了赵含之,朗哥儿叫顾引之。 又文雅又好记。 ------题外话------ 上次一个妹子辛苦取了两个名字,我觉得很好听。后来仔细一想这名字对于两个小不点的身份来说,有点张扬了,所以就没有用了。谢谢妹子,害你白费了脑细胞!啵一个。 295 人情 “恭喜七婶。”赵安申进来时还奇怪顾若离怎么半靠在炕头上,现在才知道她又怀了身孕,笑着道:“七婶辛苦了。” 顾若离掩面而笑,有些不好意思和小辈说这些事儿,便道:“近来事情多,我听说你连着好几天都没怎么睡觉?” “朕瞧见龙案上那么多奏疏等着裁夺,朕就睡不着。”赵安申又笑着看了一眼赵勋,道:“七叔也辛苦。若不是七叔帮着,朕以后恐怕都没有觉睡了。” “事情永远做不完。”顾若离劝着道:“你还在长身体,为了以后长久现在保重好自己才是关键。我有个建议提一提,你可要听。” 赵安申就放了茶盅,正色看着顾若离,道:“七婶请说。” “你每日让苏顺义给你列一个行程表,只要不出意外你便按照行程表的时间工作。这样一来工作和生活就能区分出来,这样生活作息正常了,还能挤出一点时间锻炼身体,长远来看对你是有好处的。” “这就是苏公公说的养生吗。”赵安申眼睛一亮,笑着道:“苏公公说以前金福顺跟着您要了一套养生的法子,是这个吗。” 顾若离笑了起来,摇头道:“若说养生,这就算养生吧。身体的运作也有他自己的时间,你要配合它,而非是让它来迁就你,时间久了它就会怠工,容易出问题。” 赵安申听的有趣又新奇,回道:“那朕回去就让苏顺义列一个行程表出来,排出每日作息来。” “好!”顾若离想了想,又道:“你年纪还小,不需要吃什么调养的补药,切记着多运动就好了。就像你七叔那样,不管刮风下雨月升日落,他每日都会练上一个时辰,这样是巩固武艺更是强身健体。” 赵安申点着头,“朕记住了。”身体是一切的根本,他再有宏图大志,没有一个好的体魄,一切都是空谈。 “时间不早了,圣上早些回宫吧。”赵勋看了一眼时间,怕赵安申在路上不安全,“微臣送您出去。” 赵安申点头应是,和顾若离道:“那七婶您好好养着,朕改天再来看您。” “圣上慢走。”顾若离也没有起来送,目送赵安申和赵勋一起出了暖阁,叔侄二人并肩走着,赵安申忽然停下来看他,问道:“七叔……皇祖母提到说要选秀,此事您可有好的建议。” 赵勋向来对后宫不关注,女人对朝纲的影响他也没有那么重视,便道:“既是要过一辈子,你自己舒心就好了。” 反倒是认为,圣上婚姻是生活稳妥一些,对他还是略有一些正面促进和影响的。 赵安申点头应是,道:“朕只求安生一点不要折腾就好了。”话落,他就想到了韩苗苗,好似老天知道他心中所想,他一抬头就看到迎面蹦蹦跳跳的跑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说话声便是再隔的久远,他也能分辨的出。 “咦。”韩苗苗和梁欢停下来,她高兴的道:“安申,你也在这里啊,来看县主的吗?” 梁欢就怼了一下韩苗苗,朝赵安申行礼,“学生叩见圣上。”又转身来和赵勋行礼,“赵将军。” 像个童生的样子了。 “你还和朕客气什么。”赵安申很高兴的看着他们,只有看到他们他才会意识到自己才十五岁,才会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还能有满地疯跑疯玩的活力。 “是。”梁欢笑了起来,三个儿时的伙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赵勋心照不宣,颔首道:“既是碰到了,就一起在这里坐会儿说说话吧,我去陪县主。”又看着韩苗苗,“韩姑娘照顾好圣上。” 韩苗苗点着头,笑着道:“赵将军去忙吧,我们去你家后院走走。” 赵勋颔首而去。 “我们去后院?”韩苗苗朝赵安申挑眉,他笑着点头过来搭着梁欢的肩膀,道:“听说三月要考秀才了?” 梁欢和他一起走着,点着头道:“是的。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好。”赵安申点着头道:“朕在金銮殿上等着你。” 梁欢哈哈一笑,一股子冲天的豪气和激情,“六年后,咱们金銮殿相见。” 赵安申点头。 “得了。”韩苗苗拍了一下梁欢,笑着道:“六年,合着你就肯定你一路顺风顺水啊,可别说大话。我家那边有个举人老爷,考了几十年都还是举人老爷。” “那是他时运不佳。”梁欢嘿嘿笑着,“你来看看我,我运气多好。当年遇到了县主,紧接着认识了你们,认识了赵将军……现在更是和当今圣上是好兄弟。这时运好到,我认第二,都没敢说第一。” 三个人在夜幕中畅快的笑起来。 在后院的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梁欢见赵安申的样子,就站了起来,道:“我憋不住了,要去方便一下,你们先说着话。”话落,就一溜烟的跑走了。 他一走,亭子里的气氛就莫名的有些尴尬了。 “上次……”赵安申有些犹豫,“苏顺义说了一些不当的话,你别放在心里。”苏顺义说了什么后来都告诉他了,韩苗苗的反应也都和他说了。 过后韩苗苗就跑回家,回京城后也没有捎话给他。 “他没说什么啊。”韩苗苗故作轻松,“再说,这样更能体现他是好公公啊,一切都替你这个主子想。” 赵安申抿唇笑笑,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太皇太后的话来,“……你要真喜欢那姑娘,就娶回来。女人一辈子不就是生养孩子伺候夫君,她能做贵妃也好,有命做皇后也罢,这是她的福分,她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家安申还能配不上她不成。” 他不赞同太皇太后的话,可是……可是却想最后努力一次。 “苗苗。”赵安申有些口干舌燥,脸上满是绯红,“春闱落定后曾祖母和母后就要给朕选秀了。” 韩苗苗本来是看着他的,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怔,目光顿时缩了回去,撑着身后的手就抓住了抚廊,紧紧扣着……心口就像是被他这句话打了一个闷棍,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第一次这么直观的感受到心痛是什么。 说不出话来,喉咙也被人揪着,若是白天她能想象得到她此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幸好,幸好是在晚上见到他。 赵安申也看着她,看到了她的反应,满眼的期待。 过了好久,亭子里静静的,韩苗苗深吸了口气,艰涩的笑着道:“是吗,可要我帮忙?要选个好看聪明的才行,这样生的孩子才会好看又聪明。”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冷冽的刮在脸上,赵安申眼里的亮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他原本前倾的身体渐渐坐直了,也笑了笑,道:“不用,朕自己都不用选。” “哦。”韩苗苗道:“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时间久了就会喜欢了。” 她说着话,目光闪烁声音发虚,如坐针毡一般的突的站起来,道:“那个,时间不早了,我怕宵禁就回不去了。你……你也早点回去吧,都穿点衣服,夜里还是很冷的。” 她说着也不等赵安申回答,一边喊着,“梁欢,梁欢,我们走了。”一边快速的出了亭子往前面大步的走,“梁欢,你掉粪坑去了啊,我不会拉你的啊,你再不来我就先走了。” 她一边说,脚步越跨越大,等觉得赵安申看不到的时候就拔足跑了起来,路上遇到了韩妈妈,惊讶的道:“苗苗,你跑什么啊。” “白姐姐在等我,我要回去了。”韩苗苗的声音飘的好远,一瞬间就消失在如意门外。 赵安申静静的站在亭子里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一双拳头紧紧攥着过了一刻痛苦的蹲了下来,抱着头无声的哭了起来…… 梁欢站在亭子后面看着,也红了眼眶,叹了口气绕着远远的走了。 赵安申蹲了一会儿擦了脸才站起来,缓缓吐出口气来慢慢出了亭子,苏顺义迎了过来,心疼哑着声音:“圣上,咱们回去吧。” “嗯。”赵安申应了一声,由苏顺义扶着,两个人在外面上了马车,赵安申喝了口热茶也不说话,苏顺义跪在一边看着他,黑漆漆的马车里就听到赵安申道:“苏顺义,你说宫里就真的这么不好吗?” 苏顺义楞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的道:“奴……奴婢自小过的辛苦,没有活路。所以奴婢晓得只有进了宫才能活着,所以,所以宫里对奴婢来说,就是最好的地方。” 赵安申看着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苗苗姑娘还小。”苏顺义劝着道:“您让她想想。或者……或者您让她多玩几年,见见世面呢。等她知道了生活的不易和艰辛,她就会想回到您身边来了。” 赵安申摆了摆手,道:“她不会……她和别人不一样。” 韩苗苗对于她来说是特别的,风一般火一般的女子,那个给他活力和生命的女子……他还是自私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喜爱,就想折断她的翅膀囚禁在自己身边。 他颓丧了下来。 “其实,其实喜欢就是这样的啊。奴婢没喜欢过别人,可是您看赵将军和静安县主。以静安县主的性子她肯定也是想要天南地北的走,想要更大的成就,奴婢还听说她的梦想就讲顾氏同安堂开遍大周,可是她最后都没有做,只是在京城办了个书院,赵将军去哪里她就在哪里……还有赵将军呢,以前打杀人多不眨眼的,脾气也不好,可自从成亲后,他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许多,也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开杀戒了。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赵安申怔住,心里头仿佛咀嚼着苏顺义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叹气道:“你说的没错。可见我们彼此都喜欢的没那么深,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顾虑和埋怨。” 苏顺义摇着头要说什么,被赵安申按住,“为难你了,让你搜肠刮肚的来劝朕,朕没事……就像曾祖母说的,和天下相比,朕的这颗心实在算不得重要的。” “圣上……”苏顺义红了眼眶,忽然觉得做皇帝也不见得好,那么多的不得已。 车子慢慢进了宫门,朱红的高门吱吱嘎嘎的关上,一切都安静下来。 韩苗苗坐在银杏树下,树叶上透着青了,可抬头看着依旧光秃秃的,白世英端着茶从药房出来看到她没声没响的坐着发呆有些惊讶,问道:“见到县主了吗,胎稳不稳,气色怎么样。” “白姐姐。”韩苗苗侧过头来看着她,“你为什么不和白先生在一起?” 白世英一怔,随即走过来看着她,打量了一会儿问道:“见到圣上了?” “嗯。”韩苗苗垂着头道:“他和我说他要选秀,我本来觉得没什么的,可是他一说我的心就好痛啊……一抽一抽的,现在都痛着。” 白世英摸了摸她的头,道:“不必困扰,这样的感觉熬个三个月也就没了。” “啊?”韩苗苗看着白世英,就见她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道:“人这一世有人像县主那样,寻得意中人共度一世,恩爱相伴甜甜蜜蜜……有的人这一世却什么都没有,不过这都没什么,感情不过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而已,你还有被的事情可以做,你还有被的路可走,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作茧自缚有什么意义呢。” 韩苗苗点头,她道理都懂,可这些道理却麻醉不了她此刻的心痛。 “白姐姐……”韩苗苗叹气,白世英摸了摸她的头,弯腰看着她淡淡的道:“不过,我说的这些都是虚的,但是心痛是实实在在的。你自己权衡一下,他和你要的生活你选哪个。或许……或许其中并没有冲突,又或许,你有办法解决这些冲突,总之,不要让自己后悔就行了。” 白世英说完将茶递给她,自己回了房里。 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因为连她自己都一直身在迷雾陷在沼泽,又有什么立场去劝别人不必在意……说的轻松的,都是因为事不关己。 “算了。”韩苗苗蹭的一下站起来灌了一杯茶进肚子,“天大的事都要睡觉,等睡醒了再说。” 话落,她就钻自己房里闷着被子睡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白世英推开门看了一眼不禁羡慕,像韩苗苗这样的,才是真的洒脱吧。 顾若离听瑞珠说完怔了一下,看着赵勋,道:“……怕是都不好受,这两个孩子真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事谁都帮不了,只能自己去调节了。 “睡吧。你身体不好,这些事都不要管。”别人感情的事他没闲暇管,他自己媳妇儿都这样了,“你不睡我闺女也要睡的。” 顾若离被他大乱了思路,顿时笑了起来,侧身看着他道:“你就知道是闺女,要是儿子怎么办。” “不会。”赵勋很肯定的道:“是闺女。” 顾若离歪在他怀里轻轻笑着,手不自觉的放在肚子上,一开始她有些慌,比怀双子的时候还要慌张,因为确实是意外也没有准备好……经过一天的适应她这会儿好多了,也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充满了期待。 “我忘记了一件事。”她忽然想起来,“我娘回来没有提大姐,也不知道她在那边怎么样。” 他们没有看到崔婧容就想当然的认为她留在庆阳了,因为本来就是说好的事,现在想起来应该问一句崔婧容是怎么说的。 “明天问。”他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准管别人的事。” 顾若离就哦了一声靠着他,又想到抓周礼,“娘说她这个祖母操办,可我们也不能放手不管,是不是要准备点东西?” “让韩妈妈去办吧。”赵勋道:“过不过都一样,男孩子不用这么讲究。” 顾若离不赞同,脑子里一堆的事情都涌了上来。 第二日一早她被两个孩子闹醒,赵含之撅着屁股钻被子里来,咧着嘴看着她笑,顾引之则站在床边看着他,也是一脸的期待,等着她起来陪着他们玩儿。 “用早膳了没有?”顾若离抱着赵含之看着顾引之道:“娘这就起来,陪你们去院子里玩好不好。” 两个人就点着头,都笑了起来。 瑞珠端着盆进来服侍她梳洗,问道:“您不多躺一天吗,将军特意吩咐了,让您今天躺着不准起来的。” “我是大夫,我知道的。”顾若离穿着衣服下床,“不爬高趴地做重活就好了。我昨天休息了一下,今天感觉也很好。” 瑞珠拿她没办法,梳洗完韩苗苗就亲自送早膳来,摆了一桌子的汤,煲,燕窝粥还有饺子点心,母子三人坐下里她吃惊的道:“就我们三个人吃吗?我娘和王爷呢。” “就你们三个人没吃了。”韩苗苗笑着道:“郡主回郡主府去了,说要回去准备抓周礼,王爷一早也出去了,他没说做什么奴婢就没有敢问。” 顾若离就看着一桌子的东西叹气,和两个小的道:“吃吧,多吃点啊,比浪费。” 她瞧着东西多,可半个时辰内母子三人居然将一桌子的东西都吃完了。 韩苗苗站在一边伺候着一脸的笑,带着瑞珠收拾桌子看着顾若离道:“县主中午想吃什么。” “妈妈现在可不能问我,我这会儿吃的撑的难受,都不敢想中午要吃什么。”顾若离捂着肚子,赵含之老爷似的靠在椅子上,喊着,“饿,饿!” 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是撑,撑的很。” 赵含之笑着从椅子上滑下来一手拉着顾引之,一手拉着顾若离指着外面。 三个人就在院子里散步,吴孝之提着两根竹竿来,几个人就晒着太阳钓鱼,顾引之还能坐得住,板板整整的盯着钓鱼线,赵含之钓了一会儿就开始拿竹竿打水玩,溅出水花来他就趴在一边笑,抹着脸得意的不得了。 顾若离在一边笑着看着。 晚上方朝阳回来,顾若离引着她坐在暖阁里,问崔婧容的事,“你们走时她怎么说的,就留在庆阳吗。” “她说就留在那边不回来了,让我们不要惦记她。”方朝阳回道:“我就没管她,也不是她一个人在宅子里,自有人看顾。” 顾若离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怕崔婧容觉得茫然和孤单,便道:“那我给她写封信去。”又道:“她娘和爹充军去了,她还不知道。” 方朝阳想到了崔延孝和二夫人,皱了皱眉,道:“那就不要和她说,没什么可说的。” “嗯。”顾若离也觉得,说了反而让崔婧容不安,指不定又做出什么事情来,夜里她给崔婧容去了一封信,让她安心住着,等五年后这边安定了他们就去庆阳定居了,到时候大家在一起就不会无聊了。 也让她出去走走,多看看外面的风景,这样日子就不会觉得难熬。 其实,再难熬也比宫中好,走来走去就那么大的一间殿,才叫真的熬日子。 抓周礼那天镇国将军府异常热闹,虽没有广发请帖可到底亲眷连枝不少,顾若离不敢乱动就在暖阁里陪着太皇太后以及方樱说着话,不一会儿功夫暖阁里就坐不下大家移去了花厅。 都知道她怀了身孕,纷纷来祝贺,方夫人坐在方朝阳身边端着茶笑着道:“姑奶奶这一年在外面似乎是过的好了一些,庆阳那边如今也不错了吧?” 她这是没话找话说的,方朝阳一向不待见这个嫂子,淡淡的应了一声,“乡下还是乡下,再怎么变也还就那样。” 方夫人脸色一变,就觉得方朝阳是在暗射她,忍了又忍她还是笑着道:“那倒是。不过乡下也有乡下的好处,你说是吧。” “要开始了。”方朝阳直接起身走了,也不接她的话,方夫人坐在一边尴尬不已,转过头来和宜春侯夫人说话,“外孙女生的可真是好,那日瞧见了我也是忍不住抱了好一会儿。” “小孩子都可爱。”颜夫人道:“一会儿你瞧见了两个小公子,还更加的可爱,长的一模一样,我楞是半天也没分出来谁是大哥儿,谁是二哥儿。” 方夫人笑着,道:“见过了,前两天在宫中就见到了,虽说话不利索,可说的话都懂。看着人啊,这心都化掉了。” 两个人说着话,那边方朝阳和荣王已经将两个孩子抱着进来了。 穿着大红的短褂,下身是条松松的裤子,扎着高高的小小的发髻,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个笑着好奇的咕噜噜的转着眼珠子,一个安安静静的待在荣王怀里,静静的看着众人。 “哎呀,这生的可真的好看。”众人都迎过去看着,也不管是有心捧还是真心夸,方朝阳和荣王顿时被围在了中间,好一会儿才得空将两个孩子摆在桌子上。 顾若离也跟着过去站在一边看着,顾引之直接抓了一本花着花草的书在手里颠来倒去的看着上面的画,三夫人就笑着道:“这是抓的医书吗,将来是要跟我们娇娇学医术继承顾氏衣钵那。” 大家都笑着和顾若离说恭喜。 顾若离也很高兴看着顾引之想要他学医的心更坚定,他若是愿意,顾氏就真的有后了。 “祥哥儿。”方朝阳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看看喜欢什么。” 赵含之坐着看不清后面,楞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大家就围着桌子护着,看着他在桌子上扫了一圈,忽然往下一趴挤掉了一桌子的东西,就只剩下一支笔在上头。 他什么都没抓,三夫人一愣打圆场,“这是缘分啊,将来定然是个大文豪。” 顾若离失笑,本来桌子上是放了弓箭和小刀玩具的以及吃的零嘴,太皇太后说不上台面就让人撤走了,现在摆的不是算盘就是书笔之类的文样儿,祥哥儿是一个都瞧不上! 她笑着道:“快抱下来,要不然一会儿他就该从桌子上跳下来了。” 她话落,赵含之还真是趴在桌沿一副要下来的架势,方朝阳上去搭了个手他就顺利滑了下来,蹬蹬蹬往太皇太后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喊,“饿,饿!” “哎呦,我的小乖乖。”太皇太后高兴的不得了,一把接住冲过来的赵含之,“你娘早上是饿着你了吧。想吃什么,曾祖母给你拿。” 赵含之就拱在太皇太后的腿上坐着,抓着甜心吃的一脸一嘴的,还往太皇太后的嘴里塞。 “可真是可心的孩子。”太皇太后心都要化了,“我的小乖乖,这是曾祖母吃到的最好吃的梅花糕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看着一老一小玩着。 顾引之就坐在桌子上盯着书本上的花看,顾若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指着上面的字,小声道:“伤寒论。” “喜欢吗。”她笑着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着,“这是曾祖父的书,上面还有他亲笔写的注解,等你学会认字了,娘教你好不好。” 顾引之看着她,似乎是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笑了起来,唇红齿白真的是精致的如同瓷雕的娃娃。 “县主。”瑞珠从外面进来,在顾若离耳边小声道:“建安伯夫人在外面,说有事找您,人就在外院的马车里。” 齐思敏?顾若离没有邀请她,大家也几乎不来往的,她怎么会来的。 “我知道了。”顾若离提醒荣王照看顾引之,就带着瑞珠去了外院,过了如意门就看到一身桃红色妆花缎褙子的齐思敏站在车边,看见她淡淡一笑,福了福道:“恭喜你。” “崔夫人客气了。”顾若离迎过去回了礼,“既是来了一起进去坐坐吧,三婶也在的。” 齐思敏朝里面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的道:“我就不去了,怕扫了你的兴。”又犹豫了一下,看着她道:“我来……是有事想和你说。” “崔夫人请讲。”顾若离颔首等对方开口,齐思敏顿了顿不大好意思的开口道:“这话我实在是推不掉,便厚着脸皮来了,你……你只管听一听也别动气,我说了就走,你要怨我,我也受了。” 顾若离没说话,但是已经大概猜出来她要说什么了。 “荣王妃缠绵病榻有一年多了,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能起来走动走动,不好的时候我们连棺材都搬出来了。”齐思敏叹了口气,“太医说她活一天是一天,也不知道哪天就走了……可是,在走前就想看看两个孙子,别的……别的她什么都不求。县主,你能不能将两个孩子带去给她看一眼,就一眼可以了。将来她要真走了,也能瞑目了。” “我知道,我知道有些唐突。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她都这样了,你就当做善事行不行。”齐思敏哀求的看着她。 顾若离看着齐思敏,她能理解对方的为难,毕竟是姑侄,她帮荣王妃在情理之中,可是她却不能应了这件事,“抱歉,这事儿我不能应。要不要带两个孩子去,得由七爷同意。” “七爷要是愿意,我没有意见。”顾若离回道:“崔夫人要是没别的事我就不多陪了。” 齐思敏满脸通红,虽然来前她想过这个结果,可真看到顾若离这么不通情理的时候,她还是尴尬的不得了,“那、那行,我打扰你了,这就告辞了。” 话落,逃也似的上了马车,顿了顿又掀开帘子看着她,“县主,是人都会老,是人也都年轻过。谁都做过错事做过不得当的事,既然王妃悔了,你为什么不给她一次机会呢。” “你错了。我和她没有纠葛,但是七爷有。这个娘他认我就随着他认,跟着喊一声娘也是应该的。可是他要是不认,我断不会违背了他的意思去原谅王妃。我和他先是一家人,其后再去谈别的。崔夫人你说呢。” 齐思敏嘴角动了动,没了话回,“告辞。”话落,就放了帘子马车慢慢处了赵府。 顾若离看着她出去也重进了如意门,瑞珠道:“崔夫人这是做什么,要怎么样也不是她来出头,好似在指责您似的。” “虽她吧,我和建安伯府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看在崔茂燊和三夫人的面子罢了。”顾若离漫不经心的说着,要不然她也不会认她齐思敏是谁,更不可能和她站在这里说半天没可能的话。 荣王妃怎么样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全看赵勋的意思。 “也不知道荣王妃是不是真的要那什么了。”瑞珠道:“您要和将军说吗。” 顾若离点了点头进了内院,三夫人迎在了小径上等着她,“是不是我们家的夫人来了?”又道:“我刚才听到瑞珠和你说的话了。” “嗯。”顾若离问道:“荣王妃您去过吗,那边现在什么境况。” 三夫人就和她一边走一边解释,“也不是没有人照顾她,家里两个庶子都是老实人,饿不死她也冻不着。估摸着瞧见你们越来越好,又生了两个儿子,做为长辈她想见一见倒也能理解。” “不过你不见就是了,没必要去迎合谁,以你们现在的地位,这大周也还不是瞧你们夫妻脸色办事的。”三夫人笑着道。 顾若离挽着她的胳膊,也笑着道:“我晚上问七爷的意思。” “嗯。你照顾好身体,安安心心的把肚子里这个生出来。”三夫人看着她道:“把自己日子过好了,才是应该的。” 顾若离点头。 两个人回了花厅,里面的人围着赵含之热闹的说着话,顾引之不大喜欢已经被荣王抱着回去了。 中午大家在家里吃了饭就散了,太皇太后回了宫,方朝阳带着赵含之回去睡午觉,韩妈妈收拾今天收的礼,一一造册记下来。 “今天建安伯夫人来找我。”中午赵勋从衙门回来吃饭,顾若离将上午的事都和他说了一遍,赵勋听着筷子一顿眉头就蹙了起来,“我没应,这事儿你做主。” “不必理会。”赵勋道:“等她死了,我自然会去。” 顾若离应了就没有再说。 三月初的时候春闱放榜,外面热火朝天的鞭炮声……两个孩子由吴孝之带着在书房玩,弄的一身的墨汁……顾若离三个月的身孕已经很稳,她坐着轿子去了同安堂,一进门里头认识的来看病的街坊都纷纷站起来和她打招呼。 “县主,您去后院坐吧,杨先生说她今天正想去找您呢。”韩苗苗扶着顾若离去后面,顾若离看着她问道:“怎么瘦了这么多,也不去我哪里玩。” 韩苗苗挠着头发,笑嘻嘻道:“我为情所伤嘛,等过阵子就好了。” 这么轻松坦然的说出来,顾若离敬佩不已,道:“那就好,实在熬不住就出去走走吧,或者陪你娘住一段时间。” “不要啊,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韩苗苗掰着手指,“我要抓药背药方,还要去书院帮忙,没两天就要开业了,事情太多了。” 最重要的,她想亲眼看着赵安申娶妻,也很看一看是谁将要和他共度一生。 “随你。”顾若离笑道:“我现在也无暇分神照顾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韩苗苗点头应是。 顾若离去了后院,杨文治和孙道同以及闵正兴一起坐着喝茶,看见她便笑着道:“县主来的正好,我们正说着初八开业的事。” “我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她坐下来,道:“牌匾做好了吗,里面的东西都配齐了?” 杨文治颔首,道:“一切就绪,只待那一日了。”他笑着看着另外两位大夫,“不得不说,这书院连我们三个人都期待不已。以前而已收徒弟,可多是一两个,如今和那些夫子一样广收门生,可真是前所未有的。” 顾若离笑着点头,道:“将来,在大周行医的大夫十之*都会和我们青囊书院有关,也都会以在此学习过而感到骄傲。我们做好了,就是一个标杆啊,将来三位先生也是桃李满天下。” 三位大夫都笑了起来,闵正兴道:“老夫其实也没什么可教的,到时候就另开一课,说一说随军大夫的要点,上战场的注意事项。” “这本事可不是一日能练就的,我等都不如你。”孙道同笑着道。 大家商量好开业的事,顾若离下午才从同安堂离开,轿子在半道停了瑞珠给她买了好些零嘴,她坐在轿子里慢慢吃着,到了三牌楼时忽然对面来了一辆马车,巷子太窄他们不得不停下来,顾若离掀了轿帘道:“是堵了吗,我们退一点让他们……” 她话说了一半就看到了对面掀开的车帘子里坐着的人,不算很瘦相反的看上去精神倒还算很错,也没有齐思敏形容那样随时会离世的样子,她扶着轿子下来朝对面微微福了福,道:“荣王妃。” “你还认得我。”荣王妃并未下来,看着她冷笑道:“我以为你将我儿子拐走了,就索性不认我这个娘了。你不要忘了,我和他再有怨,他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顾若离蹙眉,觉得她莫名其妙,“这话您和七爷说吧,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干涉,也干涉不了。” “行。那你让他来见我。”荣王沉着脸道:“我在荣王府等他,他如果今天不来,明天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家门口。不想好,大家就都不要好了。” 顾若离扫了她一眼,转身上了轿子,道:“路虽窄,挤一挤还是能过的。” 便不再理会对面的人。 轿子擦身而过,荣王妃扶着车壁便吐出一口血来,气的她脸色苍白,咬牙切齿的道:“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们会得报应的。” 顾若离听到了却懒得理她,她也等着那天喊她一声母亲跪着和她道歉,可是也得有那天才行……就这样的态度,难不成她以为赵勋真的会在意他们那早就不存在的亲情不成。 晚上赵勋回来她说了这件事,他沉着脸没有说话,当然也没有去荣王妃。 第二日一早,赵勋刚起身准备去后院练功,瑞珠就已经来敲门,喊着道:“将军,王妃让人抬着软榻堵在大门口了。” “真来了?!”顾若离也被惊醒,坐了起来看着正在穿衣服的赵勋,“怎么办?” 她居然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要了,真要在门口闹腾,说到天去她还是赵勋的生母,闹的太难看了别人会觉得他们这是不孝……更何况,两个儿子都在,父母在做子孙在看,她不想让还不懂事不明理的儿子认为,他们的父亲对生母不孝。 “我去看看。”赵勋道:“你歇着,不用起来!” 他说着,在墙上取了挂着的剑,提着剑大步就出了门! “瑞珠。”顾若离哪能睡的着,“扶我起来,我去看看。” 296 母亲 三牌楼住的都是贵人,白天这里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所以,就算此刻天没有亮,这边已满是嘈嘈杂杂的开门声,说话声,洒扫声……以及打更的,倒马桶的轻手轻脚的走着路,小声的说着话。 赵勋没有换宅子,所以镇国将军的门面不大,但是因为临街所以出入方便,来往的人都会从门前的路过。 赵府不同于别的府门,即使正门关着门外也有小厮守着,但赵府却是没有,想要拜访找人都是从侧门走的。 所以,这会儿赵府门口聚了这么多人,着实让来往的人吓了一跳,窸窸窣窣的蹲在墙角门后面朝这边看着,好奇是什么人这大清早的就到赵家门口来,还带着软榻躺在上面。 看着看着,就听到软榻上的女人道:“敲门去,让赵远山出来。” 看热闹的人心头一跳顿时往后缩了缩,这是荣王妃来闹事了?! 但凡在京城住的久的人都知道赵勋和生母荣王妃的关系非常的不好,听说他十来岁的时候就被送戍边去了,一去几年都没有回过京城,等他再回来就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骁勇将军,圣上也单独赐宅子,他彻底从荣王府搬离。 以前倒无所谓,可是自从赵勋成亲,荣王府世子死了以后,这局面就不一样了,荣王妃本来两个儿子的,靠的也是长子,如今长子没有了……她回过头来想要靠次子也在常理。 只是,她的常理恐怕在赵勋眼中就是无理了。 一个不慈不养,一个不敬不孝,这个理说不清。 门被啪啪拍响,一会儿开了一条缝,小厮从里面探个头出来看着来人问道:“你们什么人,有什么事从侧门走。” “让赵将军出来。”来人声音很大故意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我们王妃来了,让将军亲自出来迎。” 小厮吓了一跳,荣王妃这么大清早的来做什么,打架不成,他心头一跳忙关了门去回禀。 荣王妃在门口等了足足一刻钟才看到大门吱吱嘎嘎的被打开,赵远山一身家常墨黑道袍,提着剑大步而来,立在三个台阶的门槛上,俯视着正躺在软榻上盖着毯子的荣王妃身上。 “找了你这么多次,可总算见到你了。”荣王妃看和他,冷笑了一声,道:“我儿越发的能耐了,下立地上顶天,我这为娘的再也入不了你的眼了是吧。” 赵勋持剑看她,面无表情,“说重点!” 荣王妃哈哈一笑,赵勋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说话向来没耐性,也不拐弯抹角,只听自己想听的,她咳嗽了几声看着他,道:“自古人言养儿防老,如今我老了,自然就要你这儿子养着了。你说吧,你是要跟着我回王府伺候我终老,还是我搬到你这里来。” “凭的什么。”赵勋问道。 荣王妃又咳嗽了几声,仿佛很虚弱随时都能憋过气死了的样子,“凭的你身上流的我的血,凭的我十月怀胎九死一生。” 赵勋眯了眯眼睛,道:“你觉得行得通?” “行不通?行不通就让天下人评评理。”荣王妃拔高了声音拢着毯子坐了起来,盯着赵勋,道:“我十月怀胎,我含辛茹苦的将你养大,我老了为什么不能让你照顾我。这天底下有你这样不孝顺的儿子吗。” 赵勋凝眉攥着剑,儿时的许多事都浮现上来……御花园的池塘边她打的那一巴掌,暖阁里他抱着赵正卿嫌弃的看着他的眼神,送他去戍边时她立在门口恨不得他不要回来时的姿态。 有的事罗列不出,也说不出口,可是,那一桩桩的事情,在他幼时就是一柄柄的利剑,扎在他的心口,他身体里的每一处。 既是厌恶和不爱,又为什么要将他生下来! 生他下来,就是为了看到赵正卿和她母慈子孝,就是为了看到他们一家三口亲热相爱,唯独他一个人像是被世人抛弃了一样,孤零零的站在角落里,如同……如同丧家之犬。 成年后,他和荣王妃吵过很多次,但是从来没有动手过,但是今天…… 他褪了剑鞘,依旧立着淡淡的道:“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消失在这里!” “弑母?”荣王妃哈哈一笑,拍着扶手大声吼道:“你身为镇国将军当朝辅臣,就是这样做天下人的表率,往后这天底下儿子都可以不养生母,一言不合就能杀兄弑母了!” “人心不古,天下大乱了啊。”荣王妃喊着停下来,能听得到各处传来的脚步声,虽没有人敢围到这里来看热闹,但是她可以肯定,在一堵堵的门后,围墙边一定有无数个耳朵正翘着听着。 是的,她今天来就是要和赵勋有个结果的……反正她活不了几天了,死在这里她也能安心去了。 赵勋根本不想和她废话,也不在乎什么弑兄杀母,他若在乎名声就不会走到今天! 他提着剑走下来,微微一抬就架在荣王妃的脖子上,眯着眼睛满目的寒光,“既是不走,那就留下吧。”他说的留,当然是死在这里。 “将军。”陪着荣王妃来的人一个个吓的匍匐在地,“将军,王妃可是您的生母啊,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杀了母亲,您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您的两位公子啊。” 赵勋目光一扫,反手就是一剑将说话的嬷嬷割了喉咙,那嬷嬷咯咯的捂住血流不止的脖颈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 剩下的几个下人一个个吓的瘫在地上,再不敢多嘴。 荣王妃也是惊了一跳,脸色发白,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笑着敲了敲重新架在自己脖子上还滴着血的剑,道:“我的好儿子,你干脆点,娘死在你手下也算是死的瞑目了。” 赵勋波澜不惊,手一动……就在这时荣王从门口蹿了出来,“远山,等等!” 赵勋顿了顿,荣王已经跑到跟前来,一把抱住他,“远山,你冷静一下,不要冲动!” “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的母亲。”荣王去拉他的手,想要将剑拿过来,“你要杀,我来帮你啊,我杀和你杀结果可是大不一样。” 赵勋猛然转头看着荣王,荣王说的很认真,眼睛盯着他柔声道:“我来,我杀了这个恶妇好不好。” 顾若离也有瑞珠扶着出来,一看到场面顿时惊了一跳,赶了过来拉着赵勋,“七爷,你杀了她就如了她的意了。” 赵勋松了手,剑落在荣王的手中,后退了一步。 他知道荣王妃今天来的目的,如果他接受了她的威胁,答应赡养她,那么自此以后顾若离和两个孩子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她一定百般折腾,让他们一家鸡犬不宁。 如果他一怒之下杀了她,那么更好,他赵勋这一生都要背负骂名,他不在乎,可是别人也一样会议论他的两个儿子。 她来,不是要挽留他们的母子情,她是来报复的,替自己报复,替赵政报复。 她就是见不得他好。 “你口口声声说生他养他,你怎么就这么狠心。”荣王指着荣王妃提着剑,道:“齐氏,我们做错了,既是错了就要改过,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荣王妃讥讽的看着荣王,哈哈一笑,道:“你这个软骨头的孬种。见着他好了就贴上来,百般讨好他。可是他对你怎么样,把你当父亲了吗。你这个孬种,你不要忘了我们正卿的死的,他也是你的儿子。” “那个已经死了。”荣王大声喊道:“你还要剩下的也一起死了你才高兴吗。” 王妃蹭的一下站起来,喝道:“对!他兄长死了,他凭什么活的这么好,生儿育女,父慈子孝,凭什么,凭什么!”又道:“他说我对他不好,可你看看他对我这个娘做了什么,他什么时候把我当他的亲娘了。我齐氏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了他这个孽障。” “你简直不可理喻。”荣王气的发抖,“你居然有脸说这个话,你怎么说的出口。” 荣王妃呸了一声,道:“你是说不出口,你现在做了慈父,做了祖父,你多快活多圆满。可是我说得。”她指着赵勋指着儿子的鼻子,“他欠我的,欠我的!” 赵勋拍了拍顾若离的手,许多事他其实已经忘记了,早就云淡风轻不再去想,可是看着这样的荣王妃,曾经的画面一幅一幅的那么清晰,脸还在疼,心愈发的寒,他转身要走不想再理会,却听到顾若离沉着脸道:“你是生了七爷,可是你除了给了他生命,你还给了他什么。作为一个母亲,你偏心偏的令他心寒,既是这样,你当生下他时就将他闷死在棉被里。你说你这辈子后悔生了他,我想七爷这半生也一定在后悔,后悔当日投生在你的腹中。” “一个母亲,你不给关爱,冷言冷语,他这是自己懂事明白了道理,若不然他歪了,你岂能活到今天,早就死在他的剑下了。” 顾若离气的不得了,她一开始也以为荣王妃来挽回母子情,和荣王一样,和赵勋好好说,即便今天说不透谈不拢,可是慢慢来总有化解矛盾和怨恨的那天。 弥补赵勋缺失的母亲和父爱,让他的人生更加完整,让他懂得去爱父母的同时,也学会了和自己的子女相处,也学会了如何去教育自己的孩子,养育自己的下一代。 人生轮回,一辈一辈就是这样来的,生命的延续,爱的传递,只有正面的给予,才能给自己给孩子完善的人生观。 这是她的理解,所以她越发的气愤荣王妃,“您不用在这里吵闹,我们若是在乎您在这里吵闹给我们带来的影响的人,那么今天您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站在这里。活了一辈子要了一辈子的脸,您又何必在老的时候悉数丢了呢。” “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教我。”荣王妃冷声道:“我在和我儿子说话,你给我滚一边去。” 啪! 荣王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手都在抖,荣王妃没站稳跌倒在软榻上,她摸着脸吃惊的瞪着荣王。 “这辈子我没和你动过手。”荣王抖着手将剑架在她的脖子上,“现在这一巴掌我替娇娇的打你。她打不得,我打得了你。” 荣王妃的怒火蹭的一下蹿上来,她起身就去揪着荣王的衣领,喊道:“行,行。你能耐了,你有儿子撑腰你腰杆子硬了。行,行,我们今天就一起死这里,都不要活了。” 荣王将她推开气的发抖。 “你们回去。”荣王举着剑看着赵勋和顾若离,“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赵勋和顾若离是小辈,许多话说不得,许多事更加不能做,但是他能啊,他们是父亲,他浑了一辈子了,总要为儿子做件事。 好让他知道,他这个父亲还有点用。 “是!”顾若离回头去拉赵勋,他真怕赵勋会一怒之下杀了荣王妃……他不是冲动的人,但是这天底下大概没有孩子能受得住自己亲生母亲这样的对待。 一个陌生人的伤害,你只会气愤,可是至亲人的伤害,你却多了一份心寒,令人自暴自弃的心寒。 这些是他经年的伤疤,荣王妃就这么血淋淋的撕下来,儿时的赵勋,渴望过,努力过,愤怒过,最后的最后只剩下死心。 是谁说的,恨的来源是因为爱。 “走吧。”顾若离拉着他,“王爷能处理好,你别管了,你要真的生气了,就真的如了她的意了。” 赵勋轻声嗯了一下,他其实已经没有多气了,想要杀了她仅仅是因为她站在这里威胁他。 至于后果,那就看看有没有人生了这个胆子,来质问他。 “你们……你们……”荣王妃看着儿子和儿媳往回走了,她喊道:“赵远山,你不是要弑母吗,来啊……来杀了我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赵勋没有回头,被顾若离拉着回去,两人走到门口忽然就看到街面上有辆马车停下来。 随即,方朝阳从车子里跳了下来,带着七八个小厮过来,一把推开荣王,往荣王妃面前一站,抬手就是一巴掌,“贱人,你要死就好好在家里死,跑到小辈门前来耍威风,是觉得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非得秉持孝道将你供在头顶上?” 荣王妃看着方朝阳。 方朝阳笑了笑,道:“我的女儿女婿向来善良醇厚,他们要教儿子孝道,所以不能伤你啊。但是我能啊……”话落,她就指着荣王妃对自己带来的小厮道:“给我打,打死了算我的!” 她带来的小厮一个个摩拳擦掌的上来,将荣王妃一干人都围在里面。 “朝阳朝阳。”荣王反应过来,上前去拦着大家,劝方朝阳,“你冷静一下,她都是要死的人了,你杀了她也脏了自己的手。” 方朝阳扫了他一眼,道:“我瞧见她就恶心,你让立刻滚,否则今儿就把命留在这里。”话落,她低头看着荣王妃捏着她的下颌,冷笑道:“远山不能杀,我替他杀,你可要想好了。” 话落甩开手,拿手帕擦了擦手指,荣王妃倒在软榻上,气的喘不过气来,一会儿工夫就脸色憋的青紫。 “快走,快走。”荣王赶着人,指挥着一地的婆子小厮,那些人也不再管荣王妃,抬着软榻就跑,荣王看了一眼方朝阳,道:“你回去看看远山,我去和这疯婆子说话。” 方朝阳懒得理他转身回了府中,让人关了门去了内院。 赵勋和顾若离在暖阁里喝茶,她进门看着赵勋道:“你就不该理他,她一个疯子闹最后还是你吃亏。”荣王妃什么都不靠,就占着一个孝字。 一个孝字能压死天下多少的英雄豪杰。 “娘。”顾若离道:“七爷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 方朝阳冷哼了一声坐下来,瑞珠上了茶,她端着喝了一口,道:“都是儿时的事情了,你还记着做什么,还生他的气,犯不着。往后就没这个娘,就连恨都不用有,浪费时间。” 赵勋放了茶盅,神色并无异样,他颔首道:“是!” 或许,在他内心中,还存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对母爱的渴望吧。 往后不再有了。 “算了,我也不该这么说你。”方朝阳叹了口气,道:“父母对子女的伤害,疤痕一生都无法消失。”她说着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顾若离,道:“你起来做什么,快去歇着去。” 顾若离回头看着她笑,回头握着她的手,道:“你并没有伤害过我。” “那是因为你没期待!”方朝阳哼了一声,哼完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比起荣王妃其实要幸运一些吧…… 顾若离看着赵勋,也轻轻笑了起来,柔声道:“去看看儿子吧。” “嗯。”赵勋起身牵着顾若离往外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问道:“王爷呢?” 方朝阳哦了一声,回道:“回王府了,说是要收拾她。” 赵勋顿了顿没有说话和顾若离去了隔壁。 两个儿子还二米醒,赵含之不肯盖被子,侧身睡着肉呼呼的小腿架在被子上,口水淌着有点痒他用袖子一擦,吸溜一声吸了回去又翻了个身,嘴巴吧唧吧唧的嗦着。 脚头,顾引之则要斯文很多,仰面躺着两只小手搁在被子外面,听到动静就睁开了眼睛睡意朦胧的看了一眼爹娘,咧着小嘴笑了笑又闭着眼睛睡着了。 “昨晚醒了吗。”顾若离回头问乳娘,乳娘回道:“没有,两位公子都没有醒,一觉到这个时候。” 顾若离点了头和赵勋出去,赵勋却是在床头坐下来,看着顾引之的睡颜,静静看着许久之后他准备走时,那边赵含之醒了,咕哝道:“爹。” “嗯。”赵勋转了个身看着他,赵含之笑了起来,“爹,抱!” 赵勋顿了顿,还是将他拉着抱了起来,圈在怀里,顾若离道:“别冷着,给他裹件衣服先去小便。” 她话刚落,就感觉腿上一湿,赵含之就已经在他的腿上尿了,淅沥沥的转眼功夫他的衣服就已经滴答滴答的挂着水珠子。 “快,把他抱下来。”顾若离说完,乳娘已经上去将赵含之抱了起来,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冲着自己的老子笑的见牙不见眼,顾若离哭笑不得拍了他的小屁股,“知道自己憋不住还往你爹身上爬,故意的是不是。” 赵含之立刻憋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张开手喊着,“爹,爹!” “去洗洗吧。”赵勋看着他,眉色要柔和很多,“洗好了爹带你去玩。” 赵含之就不哭了,搂着乳娘的脖子乖乖去梳洗。 这么一闹顾引之也醒了,喊了一声,“娘。”顾若离过去拉着他起来,给他迅速穿了衣服,“快去尿尿,你哥哥刚才就闯祸了。” 弄了大半个时辰,两个孩子才收拾好,一家人坐上桌子吃早饭。 赵勋看了一眼门口,荣王还没有回来,他起身在门外吩咐韩妈妈,“去看一眼,若是闹的厉害,就告诉她明日就爵位削了!” 韩妈妈一怔点着头道:“是!”就点了七八个婆子浩浩荡荡的去了荣王府。 暖阁里荣王妃靠在炕头上,喘着气咳嗽着,荣王板着脸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道:“……你担心老七夺爵乱了纲常,祸及满门,可是他有吗。到最后乱纲常的是你,祸满门的是你。正卿的死是他咎由自取,更是你骄纵出来的,你拿老七当仇人养,他当然跟着你学,自小不当老七是自己人,陷害,刺杀,无所不用其极,就是一个陌生人,他还不定会这么心狠。” “那是我早早杜绝了他的念头。”荣王妃怒道:“要是我不管你看看呢,以他的性子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荣王冷笑一声,摇了摇头道:“随你怎么想。今天他的态度你看到了,无论你软硬到他跟前都不顶用,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死了他自会给你送葬,活着,你就别想他喊你一声娘。” 这么长时间,赵勋都没喊过他一声爹,就更加不可能对荣王妃喊娘。 “除非我立刻是了。”荣王妃道:“要不然,这口气我定要出个干净。” 荣王腾的站起来,扑了过来,“那你立刻去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他说着,就上手去掐荣王妃的脖子,“我瞧着你就厌烦,头皮都发麻,齐氏你毁了两个儿子的一生,还毁了你自己的一生,你早该去死了。” 荣王妃翻着白眼蹬着腿,眼见就要断气了,汪道全从门外跑进来,“王爷,王爷您消消气,王妃这样经不起折腾了。” “你现在也向着她了是吧。”荣王怒看着汪道全,道:“就她这样,你向着她有个屁用。” 汪道全跪着拉着荣王的手,道:“奴婢不是向着王妃,奴婢是向着您啊。杀一个要死的人犯不着啊王爷。” 荣王哼的一声,指着荣王妃道:“你再去闹,我不会再饶了你的。” “韩妈妈带着人在外面呢。”汪道全起身道:“王爷您回去七爷那边吧,这里奴婢替您守着,不会有事的。” 荣王心头一暖,顿时气消了一半,他儿子知道惦记他了,还派了韩妈妈过来帮他。 他回头扫了一眼昏过去的荣王妃,拂袖出了门。 汪道全叹了口气掐了荣王妃的人中,她好半天才醒过来,咳嗽着怒道:“他人呢。” “娘娘您消停一下。”汪道全道:“王爷说的话您再不爱听,可是有句话却是说的很对,现在的您已经不能对七爷怎么样了。他是高高在上的镇国将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圣上的皇位都是他让出去的,单您一个还能为难的了他不成。” “哪又怎么样,我是他的娘。”荣王妃怒喝。 汪道全给她倒茶,回道:“韩妈妈方才在外面就说了,七爷传话说您若是不消停,他即刻就去宫里让圣上削了爵,不单削了您的连永城伯府的一起削了,这样一来您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他敢!”荣王妃拍了身下的炕,汪道全道:“他有什么不敢的,他连剑都能架在您的脖子上,还能有什么不敢的。” 荣王妃就想到方才剑抵着脖子的感觉,那寒气和凉意似乎还在。 “凭什么。”荣王妃不服气,汪道全接了茶盅放在桌子上,回头看着荣王妃,淡淡的道:“说句您不爱听的。现在的七爷,您就是一肚子的不服气也得忍着。莫说您这个亲娘,就是哪天太皇太后对他不满了,也得忍着。” 荣王妃无力的躺了下来,看着屋顶,声音嘶哑的道:“去把我二哥请来。” “娘娘。”汪道全无奈,荣王妃喝道:“你要是不想听我的就滚!” 汪道全叹了口气去将永城伯请来。 “你代我去顺天府击鼓鸣冤去。”荣王妃道:“他不孝,我就不能让他好过。” 永城伯本来就不想来,可是又怕她真要死了,他不来心里过意不去,现在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大怒,拂袖站了起来,“你胡闹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折腾这些。” “我最后一次请你帮忙。”荣王妃道:“你不帮我?” 永城伯简直是不认识她,可笑的道:“你认为我凭什么去击鼓鸣冤?就算他不孝你又能怎么样,让圣上杀了他,还是让天下人耻笑他,我告诉你,最后他毫发无损,你我却要命丧黄泉。” “京城的勋贵还剩几家?他这次留了我们,就证明他对我们还留着一点情。你让我去你这不是把我往死路逼。”永城伯说着说着来了气,摇着头道:“你当年不待见他,不就是因为我吗。这么多年我和你说过很多遍,大哥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当年我是动过心思,可是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杀他,他的死是意外,意外,你听懂了没有。” 荣王妃不相信,盯着他道:“不可能,好好的他怎么会骑马摔下来。” “那匹马本就有问题。而且,那日他吃酒吃多了。”永城伯不想和她解释,但是人活到这个年纪了,有的话不说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了,“现在这个时候我没有必要不认。就算是认了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可是,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你让我怎么认。” 荣王妃咳嗽起来,看着他。 “你因我喜欢远山,而联想到自己家里,不待见他,防着仇人一样防着他,我干涉不了,这是你们王府的事。”永城伯道:“但是现在你反过来还要这样对他,身为一个母亲,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你对他都付出过什么。” 荣王妃闭着眼睛手紧紧揪着床单,口中反复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这一切确实的因为她娘家两位兄长的缘故,她怕悲剧重演所以防着赵勋,现在她的二哥来告诉她,当年不过是意外,根本不是兄弟夺爵自相残杀! 笑话,怎么可能。 “你一心一意对正卿,最后他怎么对你的你忘记了。”永城伯道:“远山虽和你不亲,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害过你。大妹,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怨不了任何人。” “咯咯。”荣王妃的身体拱了起来,捂着喉咙,脑子里嗡嗡响着……她这一生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九死一生生的孩子,她含辛茹苦的养大……一个养歪了害的她身败名裂老无所依,一个自小被她赶出去,如今对她满腹的恨意。 她这一生,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为什么,为什么! 荣王回了家里,桌子上还给他留着早膳,他笑着问韩妈妈,“远山和娇娇呢。” “县主去书院了,这就要开业了,县主说她今天要晚上回来。”小丫头回道:“将军在后院陪两位小公子钓鱼呢。” 荣王眼睛一亮笑着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水晶包子,就去了后院,赵勋很远就听到了脚步声,也没有回道,到是顾引之发现了荣王,放了竹竿歪歪扭扭的朝他走了过来。 “我的孙子唉。”荣王将孙子抱在怀里,“钓到鱼了没有啊。” 顾引之摇着头,荣王将他放在小小的竹编椅子上,这是冯匀亲手编的,负手上还刻着两个孩子的名字。 “没事了。”荣王看着赵勋,道:“她往后不会再来闹了,你消消气,别和她一般计较。” 赵勋也没有回头看,静静的看着水面,荣王摸摸鼻子在两个孩子之间坐下来,忽然,赵勋出声道:“嗯。” 虽是一个嗯,可语气却不同于以往,荣王顿时眼睛一亮红了起来,随即嘿嘿的傻笑着。 他总算和儿子冰释前嫌了。 看着两个孙子,他越发的高兴得意起来,大声道:“瞧着,今儿祖父给你们露一手,晚上我们炖鱼汤喝。” 话落,拿了鱼竿坐在水边钓鱼,祖孙三代静静的坐在河边钓着鱼。 顾若离从书院回来时已经快入夜了,她洗漱了一番一家人说笑着在桌边坐下来,顾若离看着桌子上的榆钱饭,顿时高兴的看着方朝阳,“娘,您今天下厨了啊。” 方朝阳没说话,顾若离就笑着给两个儿子一人盛了一点,“快尝尝,你们祖母亲自做的榆钱饭,独此一家味道绝美。” “爷。”孙刃在门外喊了一声,赵勋起身出了门,孙刃道:“库宁宫来了位公公,说太皇太后请您和王爷入宫一趟。” 赵勋回头看了一眼其乐融融说着笑的暖阁,微微颔首。 过了一会儿荣王和孙刃一起出来,赵勋骑马在侧门外等着,荣王坐着车出去,掀了帘子看着儿子道:“你祖母请我们入宫,什么事可说了?” 赵勋没有看他,回道:“没有。” “没有啊。”荣王嘀嘀咕咕的放了帘子坐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掀了帘子看着外面,“会不会是为了你母亲?” 赵勋皱眉,荣王顿时改口,“为了那个女人?” “不知道。”赵勋回道:“去了就知道,何必猜。” 荣王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在宫门口下车父子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等快到坤宁门和御花园的岔路口时,荣王就笑着道:“你还记得不,你小时候幽回那里头发现了一个马蜂窝,一个人拿棍子给捅下来拉了,弄的后花园里到处都是哀嚎声。那时候是五岁还是四岁来着。” 赵勋沉默着,过了一会儿道:“五岁。” 他不记得他捅马蜂窝的事,但是记得荣王妃罚他跪祠堂的事,那个祠堂黑洞洞的四面穿风,像是很多人在哭似的,他直挺挺的跪足了两天直到晕过去了才被乳娘哭着抱出来。 荣王摸了摸鼻子没有再说,显然也想到了那次荣王妃罚赵勋的事……他那时候在京城,也听汪道全说了,不过那时候的他没有心思管,所以连家都没回。 现在想想,真的很懊悔,才几岁大的孩子关在祠堂里,可定是又饿又怕…… 两个人进了坤宁宫,邱嬷嬷亲自在宫门外等着,看着他们进来忙迎着父子二人进去,太皇太后坐在罗汉床上,招着手道:“你们过来坐。” 两个人坐了下来。 “方才荣王府那边来回禀,荣王妃怕是不行了。”太皇太后说着叹了口气,看着赵勋道:“早上去你门口闹腾了是吧?” 赵勋嗯了一声。 “死不了。”荣王道:“一直说死,死了一年多了,今天还有力气去闹一下。” 太皇太后无奈的笑,指着他道:“这个家都是你作的,你要是好好过日子,何至于闹成这样。让远山二十多年也没过好。” 荣王嘿嘿笑着,面露愧色。 “行了。这回怕是真不行了,你们也想想着后事怎么办。”太皇太后道。 赵勋淡淡的道:“按祖制办。” “那行。”太皇太后颔首,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既然远山也这么说,那哀家就吩咐下去,这事儿让礼部的人费点神。你们父子该怎么做就这么做。多余的就不谈了。” 荣王应是。 “用膳了吗,没有的话就留在这里用吧。”太皇太后看着两人,荣王没说话,赵勋道:“来时正准备吃。我们就不叨扰祖母了,还是回去吃吧。” 太皇太后就笑了起来,摇着头道:“现在最自在舒服的就是你们一家子了。哀家瞧着都羡慕的不得了。” “那您和我一起去吧。”荣王见太皇太后不骂他了就凑着上前去,“粗茶淡饭,就图一个心安和睦。” 太皇太后就打了他一下,“行了,也是丢了五十奔六十的人,当着儿子的不要没脸没皮的。” 荣王嘿嘿笑着。 “娘娘。”说着话邱嬷嬷从门外进来,低声回道:“汪道全进宫来报丧了,荣王妃……去了。” 太皇太后一愣,荣王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僵,都回头看着赵勋。 “我回去换孝服。”赵勋起身出门,道:“后事我来办!” 人活着什么情都不要讲,死了就不一样,一个儿子该做的,他一样都不会少。 这是还她的。 顾若离听到消息和方朝阳也是一时惊诧,过了一会儿方朝阳道:“死了后,省心省事。” “韩妈妈。”顾若离吩咐韩妈妈,“让大家赶工缝孝服麻衣出来,一会儿您先带着人去荣王府帮着汪道全处理。” 韩妈妈应是。 “永城伯府那边肯定也要去人。”顾若离将两个孩子给乳娘,和方朝阳道:“娘,这两天您别回去了,我要是过去这里就只能交给您了。” 方朝阳嗯了一声。 297 先生 赵勋的态度,决定了大家对荣王妃的态度,当他穿着孝服出现在荣王府后,第二日这边已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顾若离因为有身孕,不出面迎客,只在暖阁里陪着大家说话。 赵勋静静立在灵堂里看着陈放着的棺木和灵牌,许久都没有说话……他少年的时候恨过的,恨的咬牙切齿,还甚至暗暗发誓有一天他凭着自己的努力登上权力之上时,他要灭了荣王府的满门。 只是,后来他真的成功了,那些想法就渐渐的没有了。 恨一个人也需要心力,他连这些都不想浪费在这些所谓的至亲身上。 大家两不相干就是最好的,他姓赵却不再是荣王府的二公子。 两边来往的人看他这样也都不敢上前来说话,永城伯从里面出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道:“远山,能……听舅舅说几句吗。” 后来的许多事,他们甥舅也早就不来往了。 赵勋没说话也没有走,永城伯顿了顿,道:“你娘走前只有我在身边……她抱着我哭了,自从你大舅去世后,她对我一直很敌对,就算来往也都是不走心的,今天第一次抱着我哭,喊我二哥。” 永城伯说着也红了眼眶,毕竟是嫡亲的兄妹。 他看着赵勋又道:“她不待见你其实是因为我,想必你早就猜到了,她觉得你大舅是被我害死的,所以,就害怕有一天你也会害死正卿而抢夺爵位。” 他想到昨天荣王妃最后的样子,抓着他的手,质问道:“二哥,我要死了……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我不骗你。”永城伯握着她的手,眼泪也落了下来,“大妹,我当着你的面对天发誓,若我真的害死了大哥,就让我即刻死了,永世不得超生!” 荣王妃咯咯的笑着,目光涣散了起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正卿死了,远山和我成了仇人。我这一辈子就生了这两个孽障,到最后我要死了,却没有一个人来送终。二哥……真的是我错了吗。” “是你错了。”永城伯给她擦着眼泪,低声道:“都是一家人,你该说清楚的。而且,孩子的性子就跟面团一样,那么小的时候,全凭着你捏。就算你担心远山,觉得他聪明戾气重,你也该去化解而不是将他推出去,让他的戾气更重,让他视你为仇人。” 荣王妃大哭起来,趴在永城伯的怀中哭的撕心裂肺,“我这辈子……这辈子算是白活了,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啊,二哥。” 永城伯说不出话来。 “二哥。”荣王妃喘着气,脸色越发的土灰,“二哥,我要去见大哥了,去见正卿了……你不要去找他,他要是不来你也不要求他。这辈子我和他没有母子情,就这么结了吧。结了吧……” 她说完这个话,就在他怀里咽了气。 永城伯徐徐说着,看着赵勋道:“谢谢你能来送她一程,权当了却了这一世的母子情。” 赵勋垂着眼帘一句话没说转身便走了,永城伯看着重重的叹了口气。 赵勋去了小时候住的院子,赵正卿七八岁还住在正院里,而他三岁的时候就被送到客院,客院离正院很远,他晚上来吃饭的时候足足要走上一盏茶的时间,冬天下雪他踩着雪咯吱咯吱的响着,等到了正院时就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正有说有笑的在吃了。 嬷嬷给他盛饭摆在一边的小桌子上,面前是从正桌的碗里拨下来的菜,他一个人坐在小凳子回头去看,荣王妃正一脸慈爱的摸着赵政的头,笑着道:“你喜欢那位先生,那明日娘去帮你请回来,咱们不去文华殿了,那边阴冷阴冷的,每回回来手脚都是冰凉。” “还是算了,我要是留在家里七弟一个去就太孤单了。”赵政回头冲着他笑,道:“我陪七弟一起去。” 荣王妃就扫了他一眼……年纪太小他记不清后面的事,也不记得前面的事,但是荣王妃那一眼一直刻在他的脑海里。 那么厌恶。 后来他还是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文华殿里他最小,几个兄长就撺掇着来欺负他,将他的裤子脱了让他跟着后面追,大冷天他光着屁股被关在殿外冻的瑟瑟发抖,他们在里面笑,赵正卿也趴在窗口笑。 后来他长大了,五六岁的时候,就再没有人敢欺负他,他能一个人将大他四五岁的哥哥按在地上,打的鼻青脸肿,他能拿着弹弓往别人的茶盅里弹干了的鸟屎,他能在荷花池边蹲守一个时辰,就为了他们下学时他突然跳起来,将他们一起推池塘里去。 那些都好遥远了,远的他都记不清了。 他走了好一会儿停在一个小院子前,这里大概是荣王府里最破旧的了,两个嬷嬷一个小厮,大家住在一起,没有小厨房连水都烧不得,所以他夜里渴了都是起来趴在缸里喝凉水,嬷嬷还笑话他,说他是一只小牛犊子。 多少年都没有来了,他推开门里面还和以前一样,几乎没有动过……他能想象的到,他搬走后这里一定是没有人来过,他们连他住过的地方都不愿意来看看的。 房间里很简单,一张书桌一张床,墙角放着柜子,柜子里还挂着一件极小的棉袄,是赵正卿穿剩的,他还记得赵正卿和他要过,当着所有人的面非要他脱下来还给他。 他在床沿坐下来,一落坐床板就吱吱嘎嘎的响了起来,仿佛支撑不住他的重量。 赵勋也叹了口气,目光四扫忽然起身走了出来……就看到顾若离站在院子外面,一身白色的孝服有些松垮的套在身上,显得她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微微笑着朝他伸出来手来,“从哪里钻过的,一身的灰。” 他低头看看,才发现确实是一身的灰。 “你怎么来了。”他过去顾若离弯腰给他拍了拍,抬头看着他笑道:“四处看不到你,我就问了汪公公你儿时住哪个院子,就来了。” 她最懂他了,赵勋牵着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柔声道:“我没事,就是突然想来走走。” “这里还真是幽静啊。”她四处看着和他一起出了院子,“后面原来是竹林吗?小时候是不是很多蚊子?” 他颔首,笑着道:“不敢开窗,要不然飞进来可不止蚊子。” “哈哈。”顾若离抬头看着他笑道:“那时候你要是认识我就好了,我家里从来都没有蚊子,因为祖父还不等他们出现就已经熏死了。” 赵勋就轻敲了她的头,道:“那时候还没有你,怎么认识。” “不是。是因为那时候的你还不够好。”她轻笑着道:“你要等到最好的时候来遇见我。” 他也被她逗笑了,颔首道:“夫人又多了诗人的身份了。” “身份再多都不重要。”她笑着停下来看着他,摸了摸她的脸,道:“只有赵夫人这个身份才是我最欢喜的……”说着伸出来握着赵勋的手抖了两下,正经道:“很高兴认识你赵先生。” 他眉梢高高的扬了起来,眼睛都随之发亮,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将她抱在怀里,儿时的郁闷失落,成年后的愤懑和憋闷都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荣王妃的眼神也慢慢的走远,逐渐消失,他笑着道:“是,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顾先生。” “嘘。”顾若离捂着他的嘴,低声道:“低调一点,这可是在办丧事。” 赵勋笑声不收,道:“我想笑就笑,谁来管我。” “行,你高兴就行。”顾若离道:“咱们回去吧,你一走宾客都没了主心骨了。你也不用做什么,就跟老太爷一样坐着就好了。” 本来,他是要跪在灵前谢礼的,只是他不去跪谁也不敢说他,再说,他和荣王妃的关系,他能来已经给了莫大的面子了。 顾若离也不舍得他去跪,就这样,大家各自尽了面子,就了事了。 “好。你一会儿就回去歇着,这里有我在就行了。”赵勋摸了摸她的肚子,柔声道:“别累着我闺女。” 她皱眉捏住他的耳朵,笑道:“赵先生,不要期望值太高,我怕你会失望。” “不会。”他说着蹲下来贴在她的肚子上,柔声道:“上一次我要儿子,一下子就给我送了两个来,这一回我要闺女,不用两个,一个就够了。” 她失笑,两个人去了前院。 荣王妃的丧事并未铺张,在府中过了头七后,就送去法华寺了,顾若离从马车里下来就看到主持大师领着一众的师父迎了出来,荣王和他很熟悉两人好一顿热络后将荣王妃的棺木送后面去,会连着再做七天的法事再下葬。 顾若离扶着欢颜和瑞珠去了后面的厢房歇脚,走到墙角时就看到迎面过来一人,她一愣才认出来对面剃了头发的少年是赵堇。 “你削发了?”顾若离惊讶的看着他,不是说是戴发修行吗,什么时候落发的。 赵堇一眼就认出她来,忙躬身过来行了礼,“七嫂!”又道:“年后落发的,一直洗头实在是不耐烦了,这样方便。” 他用轻松的方式将这么重要的事轻描淡写,顾若离却笑不出来蹙眉道:“你还年轻,未来还有许多的可能性,何必这么着急呢。” 她在关心他,赵堇心头跳了跳念了几句清心咒,才回话道:“人生短短几十年,其实用什么方式活都无所谓。下个月我就要随师父去云游,此事我正要去和七哥说,若能成行对我来说也是极好的经历。” “嗯。”顾若离见他这样就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不是自己的兄弟,她颔首道:“走前来和我们道别,在家里吃顿饭,也当为你践行。” 赵堇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那就打扰七哥七嫂了。” “无妨。”顾若离和他点了点头,两人擦身而过她去了后院的厢房,赵堇则去了禅房,他师父正独自一人坐在蒲团上喝茶下棋,他脱了鞋袜进去坐在对面。 师徒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后院的唱经声传来。 “师父。”过了一会儿赵堇垂着眼眸,道:“徒弟六根还是未净,请师父训斥。” 他师父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你师父我也未净哪,下山见着好看的花,看见美的衣服,遇见风情的女子都会多看一眼……可那又如何呢,我等也是人,是人自有七情六欲。徒儿,这世间很多的路,也存着太多的美,你我只是选择了其中的一条而已,选择了此路却不代表你要抛弃所有,那么遁入空门的意义又在哪里。” “看到美人会欣赏,尝到美食会嗟叹,这是本性。只要在正途上,随你自在即可。” 赵堇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顾若离的样子浮现在她眼前,从第一眼至今她在他的眼里都是特别的,但凡见到她,他的心就不会再受他的控制。 或许,或许有一天他再见到她而能自控自如,那么他的修行也就成了吧。 赵堇轻笑行了礼无声的退了出去,在前院找到了赵勋,将他想要去云游的事说了,赵勋根本没有想要将他困在京城的意思,便道:“若盘缠太紧就去和你七嫂取。” “是。”赵堇回道:“方才也碰见七嫂,他邀我走前去府中用膳。” 赵勋点了点头,道:“你七嫂觉得你一人太孤苦,你不要辜负了她的好意。” “是!”赵堇垂头应是。 赵勋点了点头,那边孙刃在喊他,他便和赵堇道:“你也去忙吧,有什么难处便来找我们,能帮的自然会帮你。”又道:“不必时时将自己当做逆贼,无人给你定罪,自然就不会当你是逆贼。” “谢谢七哥。”赵堇行了礼目送赵勋离开,他顿了顿去了后面,和师兄们一起给荣王妃唱经,也算是送她一程。 顾若离在厢房遇见了崔岩和齐思敏,两个人从前院过来脸色都不大好,应该是吵架了,她停下来和两人点了点头,崔岩快步过来行了礼,道:“这里打理的人很多,县主快去歇着吧。” 他也是知道顾若离有身孕的事。 “是,就有劳伯爷和夫人了。”顾若离颔首进了门里,齐思敏咧嘴淡淡的笑了笑,和崔岩去了隔壁,门一关上她就沉了脸,冷声道:“我可从来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呢。” “这话又是从什么哪说起。”崔岩觉得她太难缠了,“你不是累了吗,歇着吧,我去前面看看。” 齐思敏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压着声音质问道:“崔茂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早年间你分明就是喜欢她的。那是以前的事我管不着,可是现在你是我的夫君,我不允许你心里想着别人。” “胡说什么。”崔岩怕一墙之隔能听得到,压着声音道:“早年她是我的妹妹,我们有仇有恩就是没有男女之情,你若想的这么龌蹉,那只能代表你就是个龌蹉的人。” “我龌蹉?”齐思敏气的红了眼睛,“是,她不龌蹉她最圣洁。是啊,这样的女人多惹人爱,是名满大周的大夫,是先帝亲封的县主,现在更开办了书院,要做大周第一个为人师表的女先生,多特别,你怎么能不喜欢呢。” “闭嘴!”崔岩喝道:“她是不同,不同不是因为她多出色,而是因为她从来不会说别人的坏话,不会擅自给一个不熟悉的人下定论。这就是你们的不同。” 话落,他拂袖出了门。 齐思敏摔两个茶盅,她的嬷嬷上前来劝着道:“夫人您今儿这嘴吵的有些没道理。没来由的您和伯爷说这些做什么。” “我就是心里不舒服。”齐思敏哭着擦着眼泪,“凭什么她万人敬仰风生水起,好似是多了不得的人物一样。我们非要被她比的那么不堪!” 没有顾若离,她们哪一个不是耀眼的明珠。 “她好是她的事。”嬷嬷笑着道:“您也不差啊。再说,您根本没有必要比,大家都成亲过日子了,这成了亲女人再美也就那么回事。以前啊,是黄金是珠宝,这成了亲后还不都一样是糟糠。” 齐思敏其实也不是多讨厌顾若离,只是因为看到她那么忙碌,那么多的身份,那么的充实后,她再回头来看自己,就觉得自己如同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在内宅里游走,做一些谁都能做的,毫无意义的事。 “嬷嬷我没事。”齐思敏擦了眼泪,摇头道:“您说的对,我们都是糟糠。” 顾若离在厢房里睡了一觉,起来后又去拜了一番就和赵勋一起下山了,赵勋骑马她坐轿子,夫妻两人进城已经快要天黑了。 两个儿子跟着吴孝之在书房里读书,说是读书还不如说是撕书,一地的书皮碎纸,顾若离进门瞧见了,顿时哭笑不得,“先生,您可是读书人,读书人不该将书看的比命重嘛,怎么就舍得让他们撕成这样,太可惜了。” “书都在老夫的脑子里了。”吴孝之也坐在地上,一头的汗摇着扇子,“这读书想要读的好,得先有兴趣先爱书才行。老夫这是在培养他们爱书呢。” 顾若离和他说不通道理就蹲下来看着两个儿子。 赵含之脸上手上嘴巴上都是墨汁,还有碎纸黏在眼角,除了一双眼睛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身上下没一处能看的。 顾引之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上被泼的墨汁,两只肉肉的手就跟乌鸡爪子似的,她拿帕子给两个人擦着脸,道:“这要多少衣服才够你们这么糟蹋的!” “先生,什么时候下课?”顾若离看着吴孝之,吴孝之忙道:“随时。县主这就带走吧。” 顾若离就喊了乳娘进来,将两个小家伙抱走,回去一桶水都洗不干净,楞了换了两回水才两个小不点收拾出原来的样子。 “明儿他们再跟着先生去上课,您就找一点旧衣服帮他们套在外头。”顾若离道:“要不然,这好衣服才穿一回就不能要了,太可惜了。” 韩妈妈应是,让几个丫头找了几件赵勋的旧衣服出来改改。 “墨汁吃不得。”顾若离捏着赵含之的小鼻子,“你要玩可以,但是不能塞嘴巴里,也不能塞弟弟嘴巴里听到没有。” 赵含之原本笑着的,可看她一脸严肃也收了笑容,点着头,喊道:“娘。”撒着娇。 “撒娇也没有用。”顾若离给他梳头,“再让娘看到,我就打你的屁股!” 赵含之就斜着眼睛看着顾引之,一副娘为什么只骂我不骂他的样子,就故意拿脚踢弟弟,顾引之扫了他一眼趴在桌子上接着打盹儿。 顾若离瞧见了就拍赵含之的小脚,“给我老实点,他没有惹你,你逗他做什么。” “爹……”他的小嘴一咧就哭了起来,一副顾若离欺负他的样子,赵勋从门口进来,赵含之就一下子从椅子上滑下来过去抱着老子的大腿,“爹,爹。”的喊着。 似乎是在告状,可惜年纪太小说不出来。 “怎么了。”赵勋也不管儿子看着顾若离,她就将事情说了一遍,“玩就玩了,居然还吃墨汁,还将墨汁故意往弟弟嘴巴里塞,你说说该不该训。” 赵含之哭的地动山摇的。 “行了。”赵勋低头看着儿子,道:“去和弟弟道歉,说你错了。” 赵含之的哭声戛然而止惊讶的看着自己的老子,好像在说我这半天白哭了,他根本就不护着他。 “去。”赵勋眉头一拧,立刻就显得很凶,赵含之瑟缩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瞌睡的顾引之,撅着嘴屁股一扭一扭的过去了,敷衍的拉着弟弟袖子摇了摇,又头一拧蹬蹬的跑过来邀功。 好像在说,你看我已经道歉了。 “这样不行。”赵勋看着他,“等弟弟抱你了,你才算道歉成功了。” 赵含之又回头看顾引之,想了想拔腿就冲了过去,一把抱住顾引之,顾引之被他冷不丁的一撞两个人就一起朝后栽了过去,幸好赵勋手快三两步上来,一手一个将两个人提溜起来。 顾引之还好,淡然的下地又爬凳子上坐着,赵含之知道自己错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去面壁。”顾若离指着墙,“等你知道错了再回来。” 赵勋将他放下来,他就一边嚎着一边站墙边,靠着墙眼泪鼻涕糊着一脸,那样子说不出的委屈。 “饿不饿。”顾若离不再管他,而是看着老二,“娘给你找吃的来好不好?” 顾引之点了点头,目送顾若离出了门,他又回头看看赵勋,见赵勋已经躺在软榻上养精神了,房间里没人瞧见,他就悄摸的下来走过去拉了拉哥哥的手,拿袖子给他擦眼泪。 赵含之哭的更凶。 两个人也不知道说的什么话,叽叽咕咕的赵勋是没有听懂,但是余光中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的样子,让他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 外面的脚步声传来,顾引之立刻扭着头极快的跑回去,又坐回凳子上偷眼看了赵勋,见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行为,这才松了口气,安安静静的坐在凳子上。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顾若离拿了糕点摆在桌子上,自己坐下来看着赵含之,那小家伙见自己娘看他,顿时讨好的咧嘴笑着跑过来,站在她面前眨巴着眼睛,拍着肚子,“娘,饿!” 顾若离忍了半天才忍住了笑意,板着脸问道:“知道错了没有?” 他点着头,表态似的去拉顾引之的手,兄弟两人手牵手的,算是和解了。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知道吧。”顾若离给他擦脸,“去外面找瑞珠姑姑擦脸洗手,然后回来吃东西。” 赵含之就跟小鸟一样,撒了欢的跑了出去,一会儿又飞了回来,拱上凳子坐着,小手规规矩矩的摆在桌子上眼巴巴的看着顾若离。 顾若离终是没忍住笑了起来,递了块栗子糕给他,他一看娘不生气了立刻笑了起来,抓着糕递给顾引之,“饿!” 顾引之接了也给他拿了一块,兄弟两个咯咯的笑了起来。 “小孩子,就是忘性大。”顾若离捏了捏两个人的脸,“记吃不记打。” 两个人也不知道听懂没有,你一块我一块又给顾若离和赵勋一块,四个方向都摆了好几块,还偷摸的往怀里里塞了好几块,顾若离道:“塞衣服做什么,想吃厨房还有。你们放怀里会压碎的,就不能吃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滑下来蹬蹬跑了出去。 “我去看看。”顾若离跟着两个人出去,两个小不点一出门就分道两边走,一个往左跑一个往右边去,她这会儿才知道,两个人是把东西送去给方朝阳还有荣王。 方朝阳看着赵含之从怀里掏了两块碎糕点不禁笑了起来,接过来捧着问道:“给我吃的?” 赵含之点头。 方朝阳就放嘴巴里吃了,点着头道:“好吃。” “没白疼。”李妈妈在一边笑着道:“吃什么都记得您,您这一年没白疼白教。” 方朝阳抱着赵含之难得情绪外露亲了他一下,微微笑着眼角微红……不是她教着孩子道理,而是孩子们教会了她做人的道理。 顾若离和赵勋站在院子里,她回头笑看着他,道:“你不用担心,两个人就算打架也只是兄弟间的闹腾,很快就和解了。” “嗯。”赵勋看着她,微笑道:“因为他们有个好母亲。” 顾若离掩面而笑,一点都不谦虚的点了点头。 荣王妃的灵柩六天后下葬,顾若离和赵勋送她入土后就各自忙了起来,书院开业的事情拖了好几天,终于定了日子。 瑞珠和欢颜一人提着好几件衣服,瑞珠叹气道:“……奴婢早早就准备好了,就等开业的时候让您穿呢,银红的多喜庆,又大方。” “谁能想得到呢。”顾若离将孝服挂好,想了想让瑞珠找了一件肖纱的罩衣出来,虽也还是一身白,可到底看上去有些轻盈的感觉,没那么沉重。 第二日一早,赵勋亲自送她去书院,书院外的路上聚集了许多摊贩,都知道今天开业所有都早早的聚拢过来。 一百多个学生,分男女排列,穿一色的杏色长褂,女子梳着黑黝黝的麻花辫,不准涂脂抹粉,男子则是直裰长褂带着平角冒,更是不准敷面。 这一百人站在偌大的院子里,浩浩荡荡很有氛围。 顾若离和杨文治以及孙道同几位大夫站在上面,各自做了介绍,顾若离道:“是书院就要有书院的规矩,你们来是学知识的,和学习无关的事就不要在书院里做……校规一会儿发放下去,每个人可以不用背,但是必须知道,你做的事是不是可能违反了校规。” 她话落,下面的人齐声回应道:“记住了,先生!” “今天第一天上课,大家应该知道自己的教室和座位,现在各自去做好。”顾若离道:“记得上课做笔记,尊敬每一位给你们上课的先生。” 众人应是,四散而去。 顾若离去了女子学堂,她要说的是护理学,所以这课除了她别人都上不了。 讲台略高一点,后面搭着木板,炭笔写字能看到清楚,她一进门里面三十几位学生就都站了起来,躬身喊道:“先生好。” 她心头一跳,就有些紧张起来,还是头一回给人这样上课。 “都坐吧。”她笑着放了教案,直接开始上课,“我们今天将常见症状的护理……先讲呼吸困难的护理。” 没有仪器,也不会去做更大的手术,所以这里的护理就要简单很多。 一节课半个时辰,她从起初的紧张到后面的兴起,等教铃响起来才惊觉时间已经过了,她合了教案笑着道:“住在这里的,就回去将今天的笔记多看看背熟,不住这里早点回家去,免得天色太晚了路上不安全。” “是!”众人应是,三三两两的出去,韩苗苗从最后跑过来,拉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先生,她叫翠娘,就住在前面的村子里。” 顾若离嗯了一声,看着翠娘道:“可听懂了?” “懂了一半。”翠娘生的有些黑,个子很矮,容貌是那种一眼让人能记得住的很有特点的样子,“不过先生说的很浅显,是我太蠢笨了。” 顾若离失笑,道:“没事。回去多看看笔记,不懂的就来问我,往后上课的时间我都会在这里。” “是。”翠娘点着头,韩苗苗道:“先生,我和翠娘去男子那边看看去啊。” 顾若离颔首收了教案出了门,她一天两节课,女子这边一节,男子那边一届。 赵勋坐在她的房间里等着她,见她进门问道:“还顺利吗?” “一开始很紧张。”她笑着道:“不过说了半节课后就没事了。给他们讲课也让我自己巩固复习了一下以前学的知识。” 赵勋随手翻了她的教案,呼吸困难的护理,消化系统疾病的护理,心血管的疾病护理,他扬眉道:“以前学的知识,谁教你的?” “啊?”顾若离喝茶的动作一顿,心头跳了跳,道:“怎么,你也想学吗。” 他就抓着她的手坐在他面前,摸了摸她的肚子,道:“这些顾老先生肯定是不知道的。你老师和我说,这些你都从哪里学来的?”又道:“再有天分,也不当十三四岁就如此能耐,这可是亘古未有的。” 顾若离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还有课呢,你先回去吧,晚上我们再说。”她话落,换了一本教案逃也似的出了门。 赵勋就看着她的背影笑着,翻着她用炭笔写的东西,很整齐罗列了很多病症,还有一些不知是写多了还是错了,就划了出去,他辨认了一下,就看上面写着“颅内压监测常规护理。” 颅内压是什么?他当然看不懂,这仿佛是天书……很显然她也知道大家可能听不懂,所以就用线划掉了。 他合上本子笑了起来,反正是她媳妇,无论是人是仙还是妖怪,总之这辈子她就得是他媳妇儿了。 顾若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猫着腰偷偷看了一眼赵勋,这才松了口气,忽然背后有人喊她,“顾先生。” “嗯?”她惊了一跳,回头才发现是学生,三十出头的年纪姓苏,她记得是扬州过来的,十五岁跟着师父学徒,二十四岁开始做大夫的,算得上经验丰富了,她颔首问道:“什么事?” “世间到了。”苏大夫恭敬的道:“以为您不舒服,就来看看您。” 她失笑,回道:“没事,我们一起过去吧。” 两个人就边走边聊着,苏大夫问道:“您说的眩晕区别治疗法,那本书我看了,不过还有一些不大懂的地方,能不能请教您。” “有书吗?”顾若离奇怪,苏大夫回道:“是的,署名也是您。” 她没有出过书,便道:“稍后等下课你将书拿来我看看。” 苏大夫应是,两个人一起进了教室,这边的都是各地来的大夫,有的才入行,有的则要比苏大夫还要年岁长,入行时间更久,她其实不用说什么,就和大家一起讨论经方,各自将曾遇到的难题说出来,一个一个讨论解决。 “我有个病者,患风疹七年有余,皮肤瘙痒,间断的发作,发作的时候团块一身都是,先是别的大夫开的当归饮子,喝了七八剂也没有用,到我这里来了以后,我就改成了麻黄连翘赤小豆汤,也没有起效。我从家中启程来京城时,他的风疹略好点,可依旧没有药治。” “我也遇到过。”顾若离点头,道:“年前同安堂有位病者从青州来的,此病已有七八年之久,有时候好倒不大影响,但发作起来便奇痒难捱。那日我正好当值便接了此人,就在后院病房住了七日,我宜试了麻黄连翘赤小豆,两剂后毫无作用,便改用了桂枝汤加生黄芪,益气固表,调和营卫。” 她在后面的题板上写了药方,桂枝12克,白芍,生姜,大枣,炙甘草,生黄芪为臣,连服五剂,又道:“起初只当普通的风疹,后来细细问了,才知道病者恶寒,还易出汗,所以我便改用了此方,用了五剂后便康复了。至于有没有再复发,他人不在京城倒不不知道,但以我的经验来看,应是不会再复发。” “那我今晚就写信回去,让他也试一试此方子。” “嗯。”顾若离道:“经方虽好,可到底因人而已。许多病症看着相似雷同,但因为体质不同一样的病用同样的方子,得到的效果也是不一样。说到底,还是要靠望闻问切细细盘问,区别对待每一个病症,才能做出适当的加减,治好病。” 众人听着鼓起掌来,点着头附和道:“顾先生说的是,有时病者多了,我等便又些不耐烦,简单询问后便会照着经方开,有时候有效果,有时却不见效,病者就会来闹……一来二去,彼此都损耗了信任。” “急不得。”顾若离笑着道:“我们看每一个病者,就当自己的修行,见识的病症多了,治愈的病种多了,我们的经验也越加的丰富,再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也就不在话下。” 他们聊的高兴,她站的累了也坐了下来,杨文治也孙道同也从后门进来,大家就都坐在一起聊了起来。 顾若离很喜欢这种氛围,他们说的许多病她也是第一次听说,一起推敲着方子。 下午结束她又去了同安堂,忙到晚上才回去,两个孩子早洗干净吃过了饭,见她回来围着她转,方朝阳道:“一天就往如意门跑,估摸着是想看看你回来没有。” 顾若离一愣,看着两个孩子,顾引之就盯着她一脸的期待,赵含之则是笑着围在她打转。 “那明天和娘一起去书院吧。”顾若离心头一动,想要带着顾引之去听听课,听不懂没关系,从小熏陶一下,说不定就喜欢上了呢,“不过不准闹腾,知道没有。” 两个小不点儿都点着头。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方朝阳放了茶盅,道:“免得你忙起来没工夫管他们,让他们磕着碰着。” 顾若离笑了起来,抱着方朝阳道:“娘,您最好了。等肚子里这个出来,还要麻烦您照顾。” “你要生十个还都给我照顾不成。”方朝阳推着她,“去,去,我自己的日子还没过呢,整日里跟老妇人似的,随着孙子转。” 顾若离不松手,笑着道:“可您已经有孙子了啊。不过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祖母。” 方朝阳白了她一眼,自己却是笑了起来。 赵含之看着顾若离,顿时也学着她的样子抱着方朝阳的大腿,昂着头喊着,“娘,娘!” “去,你娘在那边。”方朝阳敲了他的额头,他也不哭,跑过来抱顾若离的大腿,“娘,娘。” 顾若离和方朝阳都笑了起来。 ------题外话------ 看,我想万更就万更了吧。哈哈哈哈~!为什么没有人表扬我呢…我这么努力的……快来,看到我一脸期待表扬的脸没有,真是又嫩又白又美丽,快来爱我。 298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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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修穿越到兽人世界,还是一个肉多僧少的世界,作为雌性不仅要时刻防着被别人家的肉挖了墙角,还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暖的了床,林修表示压力有点大......要怕我会对你好的。林修:求放过......犬痴汉攻受双性受双洁。明天欢请收藏,欢迎包养我的专栏(点击下面作者...
/ 著:烟波江南
你有病!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你真的有病。唐明远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治好自家亲爱哒走上艺术的巅峰,却一不小心成了名医。明明开始学医不过是为了对一个人的承诺!可惜出生点错了技能点! 文所有药方和病案,都是蠢·学渣·智商感人·作者,查一本或者几本...
/ 著:舟舟沐
现代小白领一朝穿越回1962年,随身的装备是一个带农场的空间……花花绿绿的票据时代,生活举步维艰:缺吃少穿物资贫乏,买卖物品算投机倒把。而那个总来刷存在感的男人,背后竟然藏着一个秘密……得过来捡年代文接档新坑求预收:《我的1958》 本文又名《论空间农...
/ 著:西姐
从末法世纪穿越到八十年代的苏秀芳,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洞房花烛夜。她是从还是不从?末法的强悍女挽起衣袖一把推倒直接上。请勿考据公告:本文将于12月1号入V,谢谢各位的支持。定更新时间为凌晨,各位可以第二天再看,其余时间一概是捉虫时间。如果大修的话我会...
/ 著:黑爷夜远
现代大家族家主后穿越成为林如海,无意中一步一步改变林家命运的生活!~~ 编辑通知,将于后天也就是本月30日当天入V,当天会日更三章,会认真更新哒,么么哒~~本文不坑,一定会完结哒~~
/ 著:锦屏韶光
莫羡身边突然发生了谋杀案。 她求助于系统,而代价是直播破案过程 这是一个全世界都在帮我破案的故事~小剧场 弹幕:播主注意!那个小学生外表看似小孩头脑却异于常人。千万别让他识出你的破绽! 莫羡:什么鬼!弹幕:播主小心!那个人是连环杀手!那个人也是连环...
/ 著:伯研
一场爆炸,将颜菲炸到了一千年后,还来不及为自己变异的左眼惊讶,她就被这千年后的世界给惊呆了。  说好的飞上太空冲出宇宙呢?  植物肆虐,怪物横行,人们只能可怜兮兮的偏居一偶,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这个重新洗牌的世界里,女人的地位似乎不低。  还来...
/ 著:三千大梦叙平生
演了一辈子好人的方瑾初终于穿越成了自己的角色——只不过这一次仿佛是要来真格的了。所谓来真格的,也无非就是刀是真的,刺到身上也不会缩回去半截。血是真的,产自胸口不断蹦跶的那个器官,而不是一个又一个口感甜腻的血包。没有有排练,抡起袖子冲上去,能不能...
/ 著:秦兮儿
茗后,世宗孝纯宪皇后,瓜尔佳氏,满洲正白旗,弟大学士瓜尔佳佳桓。世宗雍正为皇子时,生育有功,晋侧福晋。雍正元年,初封贵妃;雍正九年,为皇贵妃,摄六宫事;雍正十年,册为皇后。 茗,茶之嫩芽也。 ?旧唐书·宣宗纪》中,宣宗问130岁僧人长寿法,僧...
/ 著:李鸿天
在武者举手可裂山川,甩腿可断长河的玄幻世界中,存在着这样一家小餐馆。 小餐馆不大,但却是无数顶尖强者趋之若鹜之地。 在那儿你可以品尝到用凤凰蛋和龙血米炒成的蛋炒饭。 在那儿你可以喝到生命之泉配朱果酿制的烈酒。 在那儿你可以吃到九阶圣...
/ 著:人生江月
太太目光长远,手段心机了得:庶出兄弟将来出息了,也是兄弟助力,庶出姐妹不过一份嫁妆,好好教养和相看,也是姻亲助力不是;父亲虽处处留情,礼法不逾,为官谨慎上进,难免有所偏爱,却不致扰乱内宅;嫡长哥哥爱护弟妹,稳重自持,心有成算,家族后继有人;既是...
/ 著:大江流
高三这一年,姜晏维的父母离了婚,他爸娶了二十岁的小三当老婆,还顺便生了小儿子。姜晏维觉得,日子不能这么过了,你恶心我,我也能恶心你,看谁气死谁?他的目光,瞄向了他爸的忘年交,秦城最被推崇的商业天才,那个被他叫叔叔的男人……中二病上,狗血小白是个...
/ 著:兰拓
一觉醒来,变成了北越国开国皇帝的……守墓人?!算了~看在管吃管喝不用加班又没多少活的份上,守吧!好日子没过几天,特么北越灭国啦!一夜之间先帝皇陵守墓人全逃啦!摔~这人缘也忒差!为毛没一个人喊他一起走?更倒霉的是,不造为啥,最近他总觉得做好的饭菜...
/ 著:梦之草
外星人的到来,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么美好,首当其冲便是像苏立航这样的升斗小民。提前毕业,回家务农,搁以前,前者父母听了会为他自豪,而现在,无论哪一种,都只让他们黯然。苏立航提着行李,看着面前这幢老旧的房子,不由近乡情怯,呆立好一会,才神情坚定地推...
/ 著:谢池春慢
得道成仙一途道阻且跻,穿越到修□□的岳菱芝带着升级版的六艺系统在这条路上努力前进,然而,她总是在途中遇到什么女强文女主、升级文男主、重生文女配,纵然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天边浮云,但她还是想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本书?!排雷:本文是言情向,但会涉及一点...
/ 著:奶油酥炸虾球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力大无穷一口气跳50层楼不费劲怎么办,急,在线等#唐辛以为自己只是来美帝留个学却发现突然身处巨型漫威片场,所有人都很入戏的样子“号外号外,斯塔克又撞塌一座大楼!”“九旬老兵领着小姨子跑啦!”“独家揭秘蜘蛛人真实身份!竟是住在贝克街...
/ 著:禅猫儿
悠然带着游戏空间穿越了,现代小孤女摇身一变成了有爹有娘,有兄有弟的十一岁女孩。 身处逃难大军,没事,空间在手,吃喝自然不愁。 家里没钱,没事,空间里人参多的是,随便拿一株卖了就够一家人吃喝好几年。 空间被人发现,没事,用美貌加美食俘虏...
/ 著:非南北
所有人都觉得贾敏和以前不一样了:贾母为了巩固贾敏当家主母的地位要塞几个丫头给林如海,贾敏表示拒绝。王夫人亲自为贾宝玉求取黛玉,贾敏表示拒绝。北静王妃为北静王世子水溶求取林妹妹,贾敏表示拒绝。众人:林妹妹到底要嫁给谁?贾敏:要你们多管闲事! 警幻...
/ 著:吃货懒懒
这是一个雇佣兵穿成乌拉那拉氏,然后宅斗、养包子且嚣张一生的故事。(本文女主不善良,不大方且睚眦必报,不喜勿入)【1架空,考据党勿入,考据党勿入,考据党勿入,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跟编编商量过后,决定在今天(11月28号)入V,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 著:裁风
预留请假区  软萌发萝 ̄︶ ̄*)   一句话简介:万花萝莉的治愈之旅  女主特点,萌,很萌,非常萌,萌到苏,萌到包括反派、变态在内的所有人都爱她  综合世界大乱炖,不考据,欢迎跳坑,爱你们(づ ̄3 ̄)づ~  时三更,打滚卖萌求订阅_(:3ゝ∠)_  本...
/ 著:公子寻欢
贪玩吃货臭美准上神青丘九尾天狐青离因为沉迷美妆穿搭游戏而忘记雷劫,导至错过成为上神的机会,并带着美妆穿搭游戏系统重生,成为未来星际时空一只被人类豢养的萌宠。为了在主人离开时保证自己不被饿死,青离不得不利用自己的美妆穿搭系统成为一名网红,过上了被...
/ 著:糖醋松花鱼
听说国师是天下第一美人,全武林的采花贼都聚在了京城。听说国师是天下第一高手,全武林的名人都赶往了京城。听说国师和皇帝有一腿,武林人士表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主攻,文综武侠加红楼,时代乱入,各种不科学,不喜点X,谢绝扒榜。本文将于本周四入V,届时将有...
/ 著:八匹
林攸宁先是顾宜宣的大堂嫂,后才是他的妻。 肩挑两房的顾宜宣在林攸宁怀上身孕之后便再也没有跨进过她的院子。 林攸宁要强了一辈子,苦熬到儿子成了状元,要颐养天年的时候,却被找上门来的顾宜宣气的一口痰没上来死了。 重生之后,林攸宁的目标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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