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破产老太,我手撕极品内卷搞钱杀疯了!》 001:富婆,但是破产 “沈夫人这身子骨堪忧啊,瞧这血喷得,都溅出三尺远。既然时日无多,何必赖在这里,还是回老家寻个妥帖的坟地为好。” 裴锦倚在墙根下,刚醒来就听到有人在耳边聒噪,与此同时,脑中涌入大量信息。 首先确定一件事——她穿了。 原主也叫裴锦,三十六岁,丈夫早逝,含辛茹苦将独子沈云柏养大。原主生意做得极好,从老家到京城,开钱庄开当铺,绸缎、茶叶、酒楼都有涉猎,逐步攒下万贯家财。 前几年沈云柏娶妻生子,原主富甲一方,儿孙绕膝,本该是享福的好时候,却意外病倒。眼见身体越发不济,斟酌一番决定去老家养病,留儿子在京中守着宅院和家产。 几个月前,家中信件突然断了,账目也不曾送去。原主焦灼万分,这才火急火燎地回京,没想到一朝归来连大门都进不了,还被门房羞辱一番。原主承受不住,喷出一口血昏厥,这才换了裴锦过来。 裴锦揉了揉被段嬷嬷掐破皮的人中,心中很是感慨。 她出身中医世家,和原主同岁,独身。她自小跟着外祖父望闻问切、正骨针灸,研究古籍并融会贯通,成为当之无愧的传承者。 这一次,她原本要去帝都开研讨会,途中遇上飞机失事,没想到穿成了大熙的裴锦。 现在这个身体没丈夫,还是个腰缠万贯的富婆,即便回不了现代,自己也会活得肆意潇洒,风生水起。 只是,都到了家门口却不让进?给他们脸了! 裴锦直视眼前的美少妇,这是原主的儿媳妇阮秋屏,庶女出身,最是精明算计。此女脸上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却令人齿冷。 “沈夫人,切结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宅子归我,家产归我,儿子也归我。你们不经主人应允大喇喇往里进,就叫做私闯民宅!门房只是驱赶,已经手下留情了。” 沈夫人?连娘都不叫一声? 切结书?家产归她?!! 裴锦听得血气上涌,虽然这是原身的情绪,但是这女的高高在上大放厥词,特么的不能忍! 裴锦让段嬷嬷扶起自己,道:“让沈云柏出来见我。” 阮秋屏冷笑,“我可找不着他。沈云柏败光家产,整日眠花宿柳,离开我们母子寻了个好去处。他三餐有人管,想睡觉就睡觉,想唱曲就唱曲,连大门口都有专人守着。他在那里,怕是乐不思蜀呢。” 败光了?! “你再说一遍,什么败光了?” “家产啊!沈夫人出去打听打听,你那儿子本事极大,让钱庄和铺子都写上别人的名字。除了这宅院,几乎不剩什么了呢。” 裴锦又是一阵眩晕,心悸,气短,想吐血。 你说沈云柏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为啥原主就有那么厚的滤镜呢?说什么儿子堪当大任,必成大器,结果呢? 那可都是钱呐! 裴锦的心拔凉拔凉的,思路却异常清晰:“你说有切结书,那就拿出来瞧瞧。” 阮秋屏切了一声,“沈夫人,你得有自知之明,我已经不是你儿媳,你也别想在我面前端婆婆的架子。想看切结书是吧?那你去府衙呀,当时有人见证,一式三份官府留底,何必偏要看我这份。你想看,我还怕你撕了呢。” 她蹲下身,指着裴锦对身边的小男孩说:“你记住,这老太太是拐子,她说什么都不能信,不然会把你骗走卖到深山老林去。” 三岁多的小胖子生得圆滚滚,一听这话马上躲到阮秋屏身后,满眼戒备地瞪着裴锦。 “这是我孙子?” 阮秋屏很是得意,“对不住,麒儿已经改了姓,早就不是你孙子了。” 裴锦是无所谓的,她对这小孩又没啥感情,可属于原主的情绪再度上涌,心口又是一阵抽抽。 阮秋屏道:“您虽瞧不上我,但好歹也做过几年亲戚。来人,把这二两银子递过去,沈夫人过得这么惨,我也于心不忍不是?” 裴锦冷笑:“你占了我房子和家产,就给二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你现在什么都没了,可不就是叫花子?”似乎觉得羞辱得还不够,阮秋屏又道:“别太难过,我也不是冷心冷肺的人,剩一口气的时候让段嬷嬷来说一声,一口棺材我倒还送得起。” 裴锦拄着拐吩咐:“去,把那二两银子拿过来。” 阮秋屏挑眉笑笑,“这才对嘛,蚊子再小也是肉,你们省着些,二两银子也能吃很久呢。” 裴锦接过银子,突然转手一抛,“咚”地砸在阮秋屏头上,随后操起拐杖,劈头盖脸往那女的头上砸。 “我叫你阴阳怪气!叫你目无尊长!叫你嚣张跋扈!你爹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把你脑子当核桃给盘了?你在沈家几年,谁都不曾苛待过你,喂狗三天它还冲人摇尾巴呢,你这样的连狗都不如!” 阮秋屏猝不及防,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衣服脏了,首饰也碎了一地,脑袋上一个包肿得老大。 小胖子直接吓尿,“娘,你都长角了!” 裴锦揪着人一顿削,心中郁气散了不少,拍了拍手,又往阮秋屏身上踹了一脚:“银子多是不是?这二两留着你自己买棺材吧!” 裴锦说完,喊来看傻了的段嬷嬷,“咱们走!” 段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夫人,宅子怎么办?” 裴锦从牙缝里送出四个字:“从长计议!” 这会儿不走不行,发飙全仗一口气,打完随时要断气。一口血正憋着呢,再多留一秒都得喷出来!得赶快找个地方缓缓,不然真交待在这儿了。 裴锦刚才属实凶悍,连阮秋屏的门房都挨了几拐杖,此时也不敢拦,眼睁睁看着人走了。 段嬷嬷边走边问:“夫人,您那银子怎么砸得那么准呢?” “我的眼睛就是尺!” 半个时辰后,裴锦坐在南郊一座破败的院子里,手里拿着菱花镜,心中无比惆怅。 原主挣下的家业确实没了! 刚才去了钱庄,居然没有人认识她,原本的掌柜和伙计也全换了。问这钱庄东家是谁,竟是一个从未听说的名字。 绸缎铺,酒楼,处处如此。 这座宅院是原主刚进京的时候买的,后来生意做大换了大宅,阮秋屏并不知道。这里多年无人打理,草都长出半人高,此时无处可去,只好在这儿落脚。 她看了看镜中的脸,不由叹了口气。三十六岁,在现代社会正是风华正茂,可现在这身体却暮气沉沉,虚弱得如同年迈老妪。 她刚刚号了脉,原主久治不愈,并不是多年劳累导致,根本原因是中了毒啊! 中毒的时间应该是在两年多以前,那时原主还未离京。 谁这么损呢?谁又这么狠呢? 原主辛苦半辈子打下的江山,究竟便宜了谁? 本以为穿成个富婆,没想到是家产被败光、土埋到脖子、儿子跑没影儿、孙子改了姓的中年寡妇…… 还有比这更无语的开局么? 刚想到这儿,出去打探消息的段嬷嬷一把推开院门,“夫人不好了,少爷被抓了!” 002:和离还有假的? 沈云柏已经被关了好几天,原因是当街驾车。 驾车没毛病,可坏就坏在他根本没有考过五御,说白了,沈云柏没有驾照! 无证驾驶本也不是什么大罪,顶多罚几年徭役,若是家里走走门路,缴些银子便是。可好巧不巧的,沈云柏迎面遇见睿王府马车,不仅没有避让,还一头撞了上去…… 裴锦刚听段嬷嬷说完,登时喷出一口血。 她擦擦嘴角,换了身衣服,立刻去了京中衙门。 府尹姓左,一板一眼道:“沈玉柏无视律法,跟人打赌擅自驾车,按律打五十大板,行车时又违反《仪制令》,服四年徭役。板子已经打完,想免徭役的话,每年交一百两,这事儿就算了结。” 这也太黑了! 这不妥妥的讹诈么? 左大人捋了捋胡子,笑道:“你们沈家财大气粗,区区四百两算不得什么吧?” 不,我们现在财不大,气也不粗…… 裴锦道:“犯错就该受罚,徭役让他去!” 左大人:“……” 这特么跟预想的不一样! 他板起脸问:“服役向来辛苦,沈夫人就不心疼?” “疼!”裴锦道,“民妇疼得吐血呢!只是慈母多败儿,不能再惯了。” 左大人冷哼,“既然如此,伤好后立刻服役!还有,睿王府马车坏了两个轱辘,折了一匹马,车里的姑娘受了伤。这笔银钱,也要好好算上一算。” “赔,整辆马车都赔!医药费也赔!这事儿不劳烦大人,明儿把钱凑齐就送到王府。” 抢先说送赔款,府尹就别想狮子大开口。开玩笑,我把银子交给你,万一你们从中作梗,最后遭殃的还不是我们沈家? 升斗小民,哪有底气跟王权斗?不管赔偿多少,自然是亲自经手比较稳妥。 左大人气得拂袖离开,衙役带着裴锦去领人。 沈云柏一动不动趴在枯草上,面色惨白,身上气味儿难闻得很。他裤子渗了血和脓,几乎分辨不出颜色。 裴锦探了探沈云柏额头,烫手,又搭了脉,状况颇为凶险。 她立刻雇人把便宜儿子抬回家,将门窗四敞大开,通风散气。然后伏案写了一张单子,让段嬷嬷挨样买来。 犀牛角粉入药内服,烧酒擦身,上好的金疮药外敷,冰块放在腋下脚腕等处。烧退得很慢,裴锦又操起牛角刮痧板,在沈云柏膻中大椎刮出红痧。 段嬷嬷都看傻了,“夫人,您什么时候学了这些?” 裴锦道:“都说久病成医,这几年卧床养病,看了不少医书,自然就懂了。” 段嬷嬷不疑有他,忙着给沈云柏换药擦身。 一直折腾到半夜,沈大少终于转醒,哼哼唧唧地喊疼,一看到裴锦就开始哭:“娘,儿子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衙门里那帮人没人性,打板子能要人命,我贴身玉佩都给他们了,还把我打成这样呜呜呜……” “闭嘴!” 裴锦坐下,冷冷看着他,“沈云柏,咱家的宅子给了阮秋屏,过契了么?” “过了过了,秋屏请人上门,当面过契,一式两份。” “你手上那份呢?” “在秋屏那儿保存,丢不了。” 裴锦气得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你们都和离了,放她那儿做什么?” “我们是假和离,”沈云柏有些心虚,“这两年生意不顺,冯二他们追着讨债,秋屏怕大宅保不住才出此下策。反正银子赚回来我就回去,房契放在谁手里都一样。” 裴锦都被气笑了,阮秋屏要是真打算让沈云柏回去,敢把婆婆拦在门外并口出恶言?会大言不惭要给小崽改姓?能把沈云柏坐牢说成“有人看门有人送饭”的好去处? 裴锦又问:“为娘离京的时候家业兴旺,你怎么就败成这样?我留给你的人呢?” 沈云柏不敢抬头,怕挨揍还用双手护住脸,“他们只听娘的,儿子做任何决策都唠叨个不停,这不行那也不行。我沈云柏好歹是少东家,处处掣肘做不得主,只好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裴锦挑了挑眉:“又是阮秋屏的主意吧?” “娘别怪秋屏,这世上只有她信我,说我鸿业远图,必定青云万里。” 裴锦气得又给了他一巴掌,脑子蠢成这样,僵尸都不乐意吃! 第二天一早,裴锦便去厢房翻检行李,原主回乡时带的几千两早已花光,只能让段嬷嬷挑出一些金玉首饰和旧衣去换些银子。没办法,她得凑齐给睿王府的赔礼。 裴锦掂量着: 王府的马车是门面,每一辆都豪掷千金,车里受伤的姑娘定然身份尊贵,医药费也不能给得太难看。 几样加一起赔偿一千两,再给点儿礼物,可以的……吧? 好不容易把银子凑上,裴锦让段嬷嬷送到睿王府,听说王府管事把东西收下,这才松了口气。 裴锦在家养了几天,给自己配了药,又辅以针灸治疗,清毒、固本、补血。原主这几年治病不得法,身体几乎被掏空,不调养怎么继续战斗? 她又往老家写了封信。 原主有个侄子叫裴步珏,聪慧且多智,想跟到京城却被拒绝。原主其实挺喜欢这个侄儿,但是又担心儿子不高兴,于是婉拒了。 裴锦琢磨着,无论做生意还是宅斗,身边都得有可靠的人,于是把裴步珏叫来,信上交待一些事情,算是对大侄子的考验。 蛰伏休养期间,裴锦又去了趟城北,那儿有一家做狮蛮栗糕的点心铺子,主人是曾为原主打理生意却被沈云柏弃用的福伯。 福伯曾是裴家忠仆,一见裴锦老泪纵横,说自己一直在这儿等夫人回京,只要夫人召唤,必定如从前一般尽心尽力。 说起阮秋屏的情况,福伯可比沈云柏那个傻子知道得多,裴锦越听心里越堵,这都叫人坑成啥样了! 便宜儿子的恋爱脑是病,得治。 于是这天,她带着沈云柏去了丰登街的茶楼。 沈云柏还没好利索,欠着屁股坐在椅子上,憋憋屈屈欲言又止。裴锦勒令他不许说话,坐了大概两盏茶时间,有两个人沿着楼梯上来。 年轻男子瘦高,穿青色衣衫,宽袍大袖,衣料轻盈,发髻松松地盘着,面皮比女子还要细腻洁白。旁边那小胖子,正是原主的大孙子沈麒。 沈云柏刚要喊儿子,裴锦一个眼刀扫过去,吓得他立刻闭了嘴。 那两人恰好坐在邻桌,有屏风挡着瞧不见这边,说话声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男子要了壶凉茶,给小胖子点了一碗八宝油茶。沈麒坐着也不老实,使劲儿晃凳子,吱嘎吱嘎响个不停。 裴锦捏了捏拳头,熊孩子,想揍! 男子并不制止,笑着问:“麒儿,你什么时候叫我爹?” 小屁孩一边晃凳子,一边踹桌子,“我只有一个爹。” “沈云柏都不要你了,咱们才是一家。我和你娘是少时青梅,只要改了户籍,一定拿你当亲儿子看。我可比沈云柏强多了,生意红火,往来都是达官贵人,以后你子承父业,好不好?” “我才不要,你趴下给我骑大马。” “这里不合适,你先答应改姓,一会儿找几个戏班的小孩儿回家随便骑。绕着我的紫檀拔步床,骑多少圈都行。” 沈麒吸溜一口油茶,哐地拍了下桌子,“我问你,你叫啥?” “杜南之。” “我要是改姓,那我叫啥?” “杜麒啊。” “你才肚脐,你全家都是肚脐!” 003:占别人床是要变光头的 熊孩子声音很大,旁边下棋的、玩儿双陆的、谈事情的都怒目而视,沈麒却不以为意,“楼下开始斗蛐蛐儿了,我去瞧个热闹!” 杜南之也不拦着,沈麒蹬蹬蹬跑下楼去,裴锦给段嬷嬷使了个眼色,段嬷嬷小声道:“夫人,那人真有寒食散的方子?” 声音虽不大,却恰好让杜南之听见,姓杜的立刻支棱起耳朵,身体也朝这边凑近了些。 裴锦道:“那方子极好,吃了以后耳聪目明,如堕仙境,而且还不掉头发,也不烂舌根。按照这个配方制成金石药,本钱比普通方子低了一倍不止。” 杜南之一听,靠得更近了。 段嬷嬷语气中带着兴奋,“要是拿到方子,不得赚翻了?” 裴锦叹了口气,“那人住在风扬巷,神神秘秘的。咱们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问了许多人也找不到风扬巷所在,这要如何是好?” “多问问,总能找到的。” 正说着,隔壁雅间传来一声“小二,结账!”不多时再往楼下看,杜南之已经出了茶楼,朝逗蛐蛐的沈麒远远喊了一嗓子:“麒儿,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为父去去就来。” 说完匆匆离开,很快就不见了。 裴锦睨了便宜儿子一眼,沈云柏哭丧着脸,“娘,我绿了。” “知道那人是谁么?” 沈云柏点点头,“是未央坊的杜乐师。怪不得逢年过节,秋屏总是张罗着请未央坊助兴,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裴锦冷笑,“现在,你还相信阮秋屏会让你回去?” “回去个屁!我的床都被占了!”沈云柏痛心疾首,“臭不要脸的,那紫檀雕花拔步床是我花大价钱买的!狗东西,占我房,睡我床,还想让我儿子叫爹!” “那还等什么,抄家伙,揍死他个瘪犊子!” 另一边,杜南之火急火燎地前往目的地,心里带着几分得意。 他背着阮秋屏偷偷做五石散的生意,这东西服用之后如临仙境,而且肌肤白嫩,神明开朗,但副作用也不少。 比方说他自己,时常身体燥热,体表疼痛,他不得不穿些薄软的料子,也不敢将衣服勒得太紧。 最可怕的是,他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舌根也烂掉了,喝口水都疼得厉害。 他想停下,可这种事情一旦开始,没有坚韧意志,哪有那么容易戒掉? 刚才在茶楼听到两个外地人说,风扬巷的新配方不掉发,成本极低,这不得赶紧抢到手里? 风扬巷是几十年前的叫法,早就改成聆花巷,别说几个外地人,就是京城本地的也未必知道。 杜南之赶到聆花巷,这地方巷子口极窄,还有一条臭水沟,熏得他直皱眉头。 他还挺精,晓得不能乱打听,便挨家挨户趴在门口闻。一连闻了十几家,终于闻到熟悉的金石味道。 是这里了! 杜南之心里一喜,抬手敲门,没想到门一下子开了。 他小心地进院,刚走两步,眼前猛地一黑,兜头被套上个大黑罩子,然后是劈头盖脸一顿削…… 裴锦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捆好了,蒙着罩子在地上蹬腿呢。 “别打我!我真是来买配方的,买完就走绝不纠缠。” 裴锦踹了一脚杜南之,施施然坐下。在茶楼和段嬷嬷带了些口音,现在则用上了官话。 “我们做得是正经生意,没有你说的配方。” 杜南之心里又信了几分,自从药王禁用金石药,市面上出现配方必须销毁,这种生意只能偷偷进行。之前买方子的时候,卖家也都不曾露脸,今儿个是私自闯来,对方不信任也是正常。 杜南之赶忙表达诚意:“在下真心求方,买完配方绝不外泄,若是遇到麻烦,也绝不牵连阁下!” 裴锦抬了抬手:“搜!” 福伯手脚利落,将杜南之身上所有物件都翻了出来,一千多两银票、一个装了五石散的香囊、还有两条帕子一个珠钗。 这家伙身上居然这么多钱! 裴锦忍不住又踹了几脚,阮秋屏坑沈云柏,杜南之又坑阮秋屏,合着你们排着队来搬我家银子啊! 这杜南之花花肠子不少,两方绢帕,上面绣的名字都不一样,没有一个是阮秋屏的。 裴锦冷哼,“这位兄弟,这点儿银子就想买配方?” 她态度越恶劣,杜南之就越觉得是真的,大声说道:“靴子夹缝还有五百两,都给您,够有诚意了吧?” 他心里算得明白,成本这么低,几单生意就能回本,以后怕是赚得更多,值! 福伯把杜南之靴子里的银票取出,裴锦不再废话,叫人给杜南之松了绑,然后将信封拍在他脸上,“方子在这儿,好好用。” 人都走了,杜南之把脸上的黑罩子取下,心里还有几分庆幸。这一趟太冒险了,好在对方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主,不过富贵险中求,拿到配方就算赢! 他打开信封取出方子,前几味正是五石散惯用的药材,只是用量极低,后面几味药,在以往配方里从未出现过。 这样也对,他安慰自己,拉低成本,不脱发不烂舌,肯定不会用寻常配料嘛。 回去就试!马上试! 他挨了打,身上疼得厉害,骂骂咧咧去接沈麒。走出聆花巷,又觉得衣冠不整实在丢人,便打算抄小路回去。 前方是两座大宅,中间有个狭窄过道,穿过去就离丰登街不远了。 杜南之正扶着墙前行,一个蒙着脸的家伙迎面扑上来,疯狂扯他头发,“我让你勾三搭四,让你人五人六,让你坑蒙拐骗!我现在就让你变光头,看你顶着一颗卤蛋还怎么沾花惹草!” 杜南之疼得嗷嗷惨叫,也没啥战斗力,眼睁睁看着不多的头发在空中曼舞…… 沈云柏解了气,得意洋洋地回来,“娘,我拼命薅他头发,特别容易薅,全叫我扯下来了!” 裴锦啐道:“瞧你这点儿出息,杜南之呢?” “躺在那儿回味呢。” 裴锦忍俊不禁,正要离开,就见段嬷嬷急匆匆赶来:“夫人,不好了,小少爷把睿王府的马车划了!” 怎么着,跟睿王府的车杠上了是吧? 004:王爷的马车被画了个王八 裴锦带人去收拾杜南之时,不放心三岁的沈麒,让段嬷嬷留下照看。 沈麒早就忘了段嬷嬷是谁,也没理她,只顾着看别人玩耍,大呼小叫地出了一头汗。嬷嬷心疼,于是让茶楼小二帮忙盯着,她去给小少爷买碗酸梅汤。 小二一个没留神沈麒便不见了,段嬷嬷急得不行,在茶馆附近找了两圈。好在小崽没丢,被王府侍卫揪着衣领,四处打听是谁家孩子。段嬷嬷上前一问,才知道沈麒闯了祸。 被划的马车是睿王座驾,因为是在闹市,王爷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卫在茶楼会友。那车虽低调,但上面有王府徽记,一般人谁敢动? 偏偏沈麒就不是一般人,他溜达到马车靠墙一侧,仗着个子小没被发现,开开心心在车壁上划了个特丑的大王八! 裴锦匆匆赶来,看到沈麒的杰作心里都没缝了,赶忙给睿王道歉赔罪。 睿王景渊三十多岁,一身墨色锦袍,龙章凤姿,身姿挺拔。此时的王爷沉着脸,看得出来已经在极力控制雷霆之怒。 裴锦真心抱歉,平心而论,上车之前发现座驾被画了个王八,谁能不生气?睿王没把沈麒暴揍一顿,是他不跟小屁孩一般见识罢了。 沈麒被侍卫抓着,挣扎得可有劲儿了,在侍卫腿上踹了好几脚。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他看见沈云柏,特高兴地喊:“爹,我抓到个偷孩子的,你快把这俩拐子送官!” 沈云柏吓得腿肚子直哆嗦,还送官呢,你是想让你爹我送死啊。 王府侍卫一眼认出他来,“王爷,这小孩儿的爹就是撞了咱们的马车的沈云柏!” 景渊的脸更黑了。 裴锦赶忙行礼,说道:“王爷,民妇是沈家主母。被撞的那辆车,赔金已经送到府上,这辆也照赔就是。” 景渊冷哼,“你打算赔多少?” 裴锦道:“民妇会找工匠修整复原,一定修得和原来一样。” 她心里掂量:沈麒是幼童,手上没力气,划坏的地方都不深,打磨一番重新上漆就行。最不济就是更换木板,这车子用料不是凡品,好在刚坑了杜南之不少银子,怎么也够了。 景渊怫然不悦,“你以为刻了王八的车,本王还会再用?” 裴锦暗忖,他想让我赔全款?这也太黑了!羊毛可我一个人薅是不是?这马车用料加做工不得好几千两?这哪儿赔得起? 裴锦看了眼执着踹侍卫的沈麒,索性把心一横,“王爷,在您车上乱画可不是小事,传出去有失威严,万一别家孩子效仿,那就更加罪过。此事不可私了,还请王爷将沈麒的监护人告上公堂!” 景渊微微皱眉,“监护人?” “对,就是沈麒户籍上的长辈。” “你不就是他的长辈?” 裴锦道:“王爷只管告,千万别客气,您放心,五日内必将奉上赔款,绝无虚言。” 景渊淡淡瞥她一眼,“如你所愿。” 见他要走,裴锦赶忙说:“福伯,快去雇辆最好的马车,划坏的车不坐了,总不能让王爷腿儿着回去。” 景渊眯起眼,“那么这一辆,沈夫人想替本王处置?” 裴锦笑道:“既然报官,总得有呈堂证供,这车得拉到衙门去呢。” 景渊不再理会,径直走了。 沈麒也被扔到沈云柏怀里,崽子抱着他爹脖子就开始嚎,“爹,姓杜的说你不要我了!” 沈云柏也哭,“崽儿啊,别听他胡沁,爹这不来救你了么。” 沈麒又指裴锦,“不要她,她打人,坏坏。” “胡说,这是你祖母,快叫人。” 沈麒扭过头假装没听到,裴锦这会儿懒得理会,带着大伙去了府衙。 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此时,刚养好伤的阮秋屏正在家里看账。 她被前婆婆当街暴打,街坊指指点点议论了好几天。裴锦那二两银子砸得可狠了,她额头上的大包消肿之后还留着青紫印痕,只能把粉敷厚些来遮盖。 阮秋屏占了沈家大宅和家产,手头极为宽裕。以前有婆婆管束,不敢太过铺张,这回钱财都在她手上,便大肆挥霍。 绫罗绸缎、珍馐美馔、时兴头面、稀奇摆件,一箱子一箱子往家搬。阮秋屏很是得意,如今自己这吃穿用度,放眼京城没几个人比得上,任谁不得高看一眼? 沈云柏做生意连吆喝都赚不上,每次都赔个底儿掉。幸亏自己及时抽身,让那傻货一个人玩儿去吧。 阮秋屏冷笑,沈家现在要钱没钱,京城人脉也丢了个干净,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过些天随便寻个由头将他们母子赶出京城,就彻底高枕无忧。 她翻着账本,越看越迷糊。 居然还不到四千两?这段时间的确花销大,但账面上不至于就这么点儿啊。 她连算了两遍,确认无误,心里开始着慌。这点银子花不了多长时间,看来想维持人前的体面,还得多进账才是。 正琢磨挣钱的法子,贴身丫鬟来报,说有衙役传唤。 阮秋屏听明白怎么回事,简直要气炸了,杜南之干什么吃的?非要带沈麒出去培养父子感情,怎么就让沈麒闯了祸? 她忙三火四赶到衙门,看到睿王府被划坏的马车,不由一阵眩晕。 画啥不好你画个王八?赔钱事儿小,得罪王府事儿大啊! 左府尹高坐堂上,两侧衙役杀威棒震天响,阮秋屏脚一软,跪了。 左府尹道:“沈麒弄坏王府马车,当赔五千两。阮秋屏,你是沈麒亲娘,认罚吧。” 阮秋屏试图争辩,“大人,我家麒儿还没有腿高,怎能攀到车壁上?他也没什么力气,仅凭一双手,刻不出那么深的痕迹,是不是抓错人了?” 左府尹一拍惊堂木:“当场抓获,怎么能错?来人,带沈麒!” 一名衙役领着熊孩子出来,左府尹问:“沈麒,车是怎么划的?” 堂上的阵仗着实吓人,沈麒再熊,也晓得这会儿不能造次。听到大人询问,他老老实实说:“我我我,我就搬了个小板凳,我还有小刀。” “那刀是谁给你的?” “杜南之给的。” “杜南之又是谁?” “我们家厨娘说,那是我娘的相好。” 005:这孩子我不要了 堂下有不少吃瓜百姓,听到这话顿时哄笑,阮秋屏脸皮再厚也遭不住,忙用袖子挡住脸。 左府尹又问:“沈麒,今日是谁带你出门?你划车时,家里大人在何处?” 沈麒眨巴眨巴眼睛,描述得结结巴巴,“就就就,就杜南之,他自己先跑了,我看别人斗蛐蛐,他们也不带我。” “于是你画了个王八?” 沈麒拼命点头,“他们都是王八。” 阮秋屏心里恼怒,不由得怨恨起杜南之,带孩子出门居然半路跑了?这是去找哪个狐媚子了? 让阮秋屏拿出赔金,这比割她肉还疼,她开始期期艾艾装可怜,“大人,秋屏是妇道人家,生存不易,举步维艰。沈麒虽调皮,也是无心之举,他还是个孩子啊。” 左府尹板起脸,“毁坏财物理应按价赔偿,纵然是孩子,犯了错也不能姑息!” 左大人才不想听阮秋屏哔哔,大人只想早点儿结案。 “可是,可是只有车壁上一块划痕,用不上这么多银子啊。” “呵呵,”左大人冷笑,“阮秋屏,你睁大眼好好瞧瞧,这是一般的马车吗?紫檀木板,雕工精湛,几千两很公道了!你应该庆幸王爷没坐御赐沉香木那辆,那车上镶金嵌玉,恐怕万金不止。” 阮秋屏心里直哆嗦,手头上的现银根本不够填帐,这要如何是好? 这钱,她拿不出来,也根本就不舍得拿! “大人,”阮秋屏转了转眼睛,直接甩锅:“这银子不该我出,沈麒的祖母就在京城。沈夫人纵横生意场,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区区五千两绝对不在话下!” 左大人捋了捋胡子,“阮秋屏,你确定这银子让裴锦拿?” “是,民妇确定。我前夫沈云柏入狱,她把人捞出来眼睛都不眨,赔辆马车也算不得什么。” 左大人在心里直翻白眼,裴锦不是眼睛眨不眨的问题,她是抠得要命!宁可让儿子服徭役都不想掏四百两。 左府尹拍了下惊堂木,“带裴锦!” 裴锦走到堂前,睨了眼阮秋屏。原主极看不上这媳妇,觉得她招摇虚荣小家子气,果然没看错。只是沈云柏这个败家玩儿意非要娶,原主拗不过儿子才妥协。 这位前儿媳果然不负期待,一让她掏钱就不乐意了。 裴锦道:“大人,沈麒虽是民妇孙儿,但阮秋屏跟沈云柏已和离,孩子归她管,所以赔金理应由她承担。” 阮秋屏咬牙,“我拿不出这么多,沈云柏留的银子根本不够!” 裴锦冷眼瞧她,“你不是还有大宅?把宅子卖了,赔完这辆马车还剩许多呢。” 阮秋屏冷笑,“沈夫人,要银子是没有的。这赔金你若不拿,我就把沈麒送到王府。他闯的祸,就让他去给人家做牛做马好了。” 左府尹都气笑了,“阮秋屏,你觉得沈麒值这么多银子?” 阮秋屏胸有成竹,“沈夫人觉得值,他就值!” 她笃定,前婆婆对儿孙是无底限地宠爱,绝不舍得沈麒受半点儿苦。 裴锦摇摇头,“心可真狠呐,原以为你和离后要孩子,还算有些人味儿,现在倒好,一辆车的赔金就能把孩子送出去。” 阮秋屏一脸挑衅,“那又怎样,你不要孙子了么?” “要,当然要!”裴锦上前一步,“只是沈麒在你的户籍上,我为何要管?你想让我出钱,那也得名正言顺。”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阮秋屏暗忖:当初把沈麒归到自己名下,是为了留了个后手,万一沈云柏走了狗屎运挣到钱,还能以此为由头多坑他点儿。既然沈麒是个赔钱的,那还留着干啥? 宅子绝不能卖!身为庶女,在娘家汲汲营营,被主母和长姐磋磨。现在可不一样,谁不羡慕她的奢华生活?哪个不赔着笑恭恭敬敬? 宅子要是没了,还怎么高高在上? 五千两也绝不能掏,不然连新头面都买不起。 阮秋屏索性豁出去,“沈麒顽劣,这儿子我不要了,给你便是!” 沈麒急了,“娘,老老老、老太太是拐子,我不跟她说话。” 阮秋屏恨道:“不到四岁就能闯这么大祸,我留你做什么?谁爱要谁要,你再别烦我!” 沈麒哇地一声哭出来,裴锦让他闭嘴,然后冲到阮秋屏面前左右开弓,啪啪两个大巴掌扇在她脸上,把阮秋屏扇得眼冒金星。 裴锦正色道:“沈麒不懂礼数,不分善恶,不知对错,缺失教养,这是父母无能!街上那么多人,居然把他独自丢下,竟然还让他拿刀,这是监护者无状!阮秋屏,你把孩子养成这样,简直不配为母!请左大人和堂下诸位作证,自今日起,沈麒跟阮秋屏再无半分关系!” 左府尹都看愣了,大人我还在上边儿坐着,你居然当堂动手? 他急着下班,马上叫人拿了案卷上来,官印压上,孩子从此换了监护人。 阮秋屏捂着脸无比憋屈,但当着这么多人,她真不敢回扇。 她在心里给自己找补:也好,这回不用我赔车了。这前婆婆手里没什么银子,就算把压箱底的拿出来也不够。等他们没米下锅的时候,就会滚出京城的! 裴锦换回沈麒的户籍,心情大好,“左大人,当初我儿子跟阮秋屏和离,可是把全部家当都给了她。如今沈麒归我们管,作为财大气粗的一方,是不是得给孩子赡养费?” !!! 阮秋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不是不用掏钱了么,你这一波一波的有完没完? 左府尹点点头,这要求合理,阮秋屏仗着孩子在手要房要钱,转头孩子还给奶奶,不给钱说不过去。 阮秋屏也知道躲不过,抢先说道:“民妇的银子都投在生意里,手头只有五百两,多了没有!” 裴锦冷笑,“这个数你也好意思说?大人,您怎么看?” 左大人不想看,他急着上茅厕,于是一拍惊堂木:“赡养费两千两,即刻结清不许拖延!” 裴锦:“……” 就这? 我让你看,是想让你多说点儿! 阮秋屏算是怵了裴锦,生怕再有变故,大声道:“民妇愿意!” 左府尹满意地点点头,“沈夫人,再生事端可就是你不对了。” 裴锦点点头,又看了看阮秋屏,笑得很是和蔼:“沈麒还有不少衣物玩具,你不介意我取走吧?” 阮秋屏不由打了个寒颤,她又想干啥?! 006:这是要抄儿媳妇的家呀! 直觉告诉阮秋屏,前婆婆不可能只是给沈麒拿衣服,这要是答应了,裴锦指不定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阮秋屏婉拒:“麒儿的衣服都小了,玩具他都不喜欢,不拿也罢。” “咚”!裴锦拐杖往地上一顿,随即叹道:“小孙子可怜呐,他娘给那点儿银子都不够赔车钱的,我拿什么给孙孙买新衣裳?沈麒啊,怪只怪你娘心狠,奶奶这儿什么都没有,以后只能买别人的旧衣给你穿。” 阮秋屏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沈老太太居然还卖惨?两千两讹到手,什么衣服不能买? 堂下的吃瓜群众可不管她想啥,早有人看不下去了。 “你这做娘的,怎么不给孩子拿穿的?衣裳留着能下崽怎么着?” “衣裳不一定能下崽,但是她可以留给下一个崽。没听那小孩说么,家里有个相好,没准儿肚子里已经怀上了。” 下面吵吵嚷嚷的,说什么的都有。阮秋屏也担心自己的名声,只好退一步,“麒儿的东西太零碎,待我收拾妥当送过去。” 裴锦目的又不是这个,当然不会应允。 “大人,沈麒每天都玩儿得一身汗,今儿个不拿衣裳,沐浴完让他穿什么?万一阮秋屏说了不算,或是故意拖延,小孙孙还能整天光着不成?民妇还是亲自去一趟,请大人恩准。” 左府尹板起了脸,“阮秋屏,这就是你的不对!给小孩拿些常用之物合情合理,你竟然百般推脱,是什么居心?崔班头,你带两个人同去,要看着沈夫人拿到银票和衣物!” 说完重重拍了下惊堂木:“退堂!” 看热闹的民众渐渐散去,裴锦叫福伯取下睿王马车的徽记,左府尹马上派人给王府送去。 裴锦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塞给崔班头一个荷包,沉沉的。“一会儿还要仰仗大人。” 崔六是快班胥役的头目,马快和步快都归他管,得了好处当然眉开眼笑,“沈夫人放心,我是站在您这边儿的。” 裴锦笑笑,有他这句话就好。她叫上外面候着的沈云柏,让他抱着孩子坐上马车。 沈云柏吓得脸都白了,“娘,这是睿王的车。” “车上面标记都摘了,还画着王八。你信不信,就算圣上问起,睿王都不见得承认。” “娘,真的不会治罪?” “回头王爷还要收咱们银子的,他好意思治罪?” “不会暗地里下手?” 裴锦淡淡道:“你坐牢那么多天没送赔金,他也没赶尽杀绝;沈麒把车划成这样,他也没喊打喊杀。车都不要了,他不会计较这些。” 沈云柏这回放了心,抱着沈麒和老娘一起上车。 沈麒还乐呢,“爹,我好吧?我挣了新马车!” 沈云柏欲哭无泪,“下回可别这么玩儿,你爹的心都要蹦出去了。” 车行不久就到了地方,裴锦下车后一脚将大门踹开,有崔班头在,门房这回连屁都不敢放。 沈云柏吓得直嚷:“娘,您悠着点儿,别闪了老腰。” 裴锦瞪他一眼,一拐杖削他腚上,“你给我闭嘴,看见你就烦!” 沈云柏疼得嗷嗷叫,“娘轻点儿打,伤还没好又拍烂了!” 裴锦气道:“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宅院是你娘花了半辈子挣的,你把它败出去,亏不亏心?” 是啊,原主当初何等风光,这宅院差不多占了半条街,雕梁画栋,小桥流水,夏赏荷冬听雪,春天放纸鸢。里面的陈设布置无一不精,现在倒好,全成阮秋屏的了! 沈云柏噗通跪下,裴锦踢了他一脚:“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一会儿要抬东西干活,你还想躲懒怎么着?” 她二话不说,带人直奔沈麒的屋子。段嬷嬷手速极快,把孩子的物件统统打包。 裴锦坐在一旁指挥:“小床也拿走,换床睡孩子会上火;床幔和被褥都挺新,全拿上,不然沈麒不习惯;这几个柜子也别留着了,都是沈麒用惯的。” 阮秋屏气得掐腰,“沈老太太,你这是拿东西还是抄家呀?” 裴锦笑眯眯,“沈麒,你自己说,这都是你的吧?不能留给别人吧?” 沈麒咬着手指一个劲儿点头,“对,都是我的!” 阮秋屏气死了,熊孩子白养了,就惦记他那点儿家当。 裴锦把整个屋子都搬光,崔班头大声指挥,“你们两个帮着抬到门口,再去雇量板车,一会儿帮沈夫人运回去。” 连衙役都替裴锦说话,阮秋屏彻底麻了。就这样吧,搬吧,我还能跟官府支棱吗? 清空这一间,裴锦又瞄上别处,“沈麒,这吃饭的桌子是你的吧?” 沈麒大声说:“是我的,都是我的!” “抬走!我孙子离了这个胃口不好。” 上好的黄花梨说抬就抬,顺带拿走几套新碗新茶具,还有阮秋屏刚买的玉箸。崔班头也很上道,只要沈麒点头,那就是沈麒的,抬走抬走全抬走! 裴锦还不算完:“沈麒,你娘那屋也有你的玩具吧?” 沈麒想起来了,“我我我,我娘有盒白球球,我抓过,还有黄圈圈绿圈圈,还有黄小鸟,我都玩儿过。” “走!去拿黄小鸟!” 裴锦满意极了,这孩子熊是熊点儿,关键时候还真配合。 阮秋屏崩溃得大喊:“那些是珠宝首饰,不能拿!” 裴锦转过头看沈麒,重重叹了口气:“你看,你娘不舍得给你。” 沈麒躺地上就开始打滚,“是我的!黄小鸟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熊孩子衣服都滚脏了,连喊了二十多遍“是我的”,吵得裴锦耳朵疼。 崔班头大手一挥,“少废话,赶紧的,是玩具就得拿,你这妇人还让不让我们交差?” 于是在衙役的睁一眼闭一只眼下,裴锦搂走了几只黄小鸟——黄澄澄的金凤钗、几只黄圈圈——亮闪闪的金镯子、几只绿圈圈——水头不错的翡翠镯、一匣白球球——圆润的大东珠。 阮秋屏心都要碎了。 她双眼蓄泪望向前夫:“云柏,你我夫妻一场,你怎么能让我受这种羞辱?” 沈云柏的心颤了颤,下意识就要说情,他刚望向老娘,裴锦的拐杖抡起来劈头盖脸就揍,“你想什么呢?敢乱说话试试?” 沈云柏立马怂了,抱着头扛了几拐杖,突然瞧见自己重金购入的紫檀雕花拔步床,想起杜南之那狗东西,也想起阮秋屏假和离变真和离的事实。 他心里恨得要命,把沈麒揪过来,“儿子,这雕花拔步床也是你的玩具吧?” 007:崽崽,你是大聪明,快过来按个手印 沈云柏太想夺回这张床了,所以复制了老娘的方法,偏偏沈麒对床不感兴趣,十分嫌弃地说:“这个不好玩儿,撞头。” 沈云柏决定再努力一下,“儿砸,床比黄小鸟贵。” 沈麒摇头,“不要,不如黄小鸟。” 沈云柏没法子,憋憋屈屈看向裴锦,“娘,您帮我。” 裴锦一个大比兜呼他脸上,“那破玩意儿都被别人用过了,你也不嫌弃?真想要就自己想法子。” 沈云柏捂着脸不敢吱声,娘又打我!又打我!娘以前多和蔼的,现在巴掌说打就打,拐杖说拍就拍,娘都不喜欢我了! 他最终也没能说服沈麒,裴锦才不管他,在阮秋屏屋里又搜刮一番,抢走一堆衣料和值钱的摆件。 裴锦揉了揉腰,“今天就到这儿吧,有劳崔班头。” 崔班头意犹未尽,“沈夫人,院子里假山啥的不拿了?” 裴锦笑笑,“我孙子暂时用不上,先放这儿吧。” 阮秋屏恨得牙根直痒痒,不敢硬杠,却在心里疯狂诅咒:太可恨了!这老女人一回来自己就事事不顺,她怎么没在老家病死呢! 阮秋屏眼中冒着火,咬牙说道:“有什么好得意,搬走的这些和大宅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裴锦见她放狠话,淡淡说道:“我知道呀,没拿走的你都好好保管,还回来的时候如有损坏,是要按价赔偿的。这宅院你也住不了几天,把房租准备好,搬走时一个板子都不能少。” 阮秋屏轻嗤,“房契不在你手里,你拿什么叫我搬?” 裴锦就等着她这句,“那你把房契拿出来看看,正好崔班头在这儿,让他瞧瞧有没有官府红印。” 阮秋屏不由退后一步,“你……你还想做什么?你欺人太甚!” 说完她两眼一翻,晕了。 裴锦没想到阮秋屏还有这招,都给气笑了,我这破身体都没晕,倒让你抢了个先! 没看到房契,裴锦并不着急,她请崔班头帮忙打听一下,沈宅过契是由谁经手,在衙门里有没有记录。 崔班头满口答应,然后回去交差。 今天这一战,裴锦很满意。本想让好大儿看清阮秋屏真面目,可沈麒意外划了马车,自己抓住机会要回沈麒,还搬了两车东西给阮秋屏添堵。 简直是大获全胜! 裴锦高高兴兴把东西运到家,熊孩子也领回来了。 沈麒进门就开始嚎,“我不想住这儿,这院子太小啦。爹,咱换个地方吧!” 熊孩子一闹,沈云柏就预感到自己要挨削,赶忙往灶间躲,“娘,您该喝药了,儿子这就去煎。” 他跑了,沈麒便哭得更大声。段嬷嬷这叫一个心疼,赶忙拿了帕子给小少爷擦脸。沈麒被惯得不知好歹,一巴掌拍开段嬷嬷的手,又开始在地上打滚。 裴锦坐在椅子上眉头都不皱一下,看崽子又哭又嚎滚成个泥猴,这才慢悠悠地说:“不想在这儿?可以呀。” 沈麒马上停止翻滚,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倒腾着小短腿就往屋里跑,嘴里还嘟嘟哝哝:“我去找找黄圈圈黄小鸟,我都带走。” 裴锦拎起拐杖把崽子拦住,笑眯眯道:“东西可以拿,但有件事儿咱们得掰扯清楚。你今天闯了祸,你心里是清楚的吧?” 沈麒一梗脖子,“不知道!” 裴锦摇摇头,“这么不聪明吗?都比不上老家的乡下小孩儿,连干了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个小傻子吗?” 沈麒不乐意了,“我是大聪明,车是我故意划的!” “行,你承认了就好。”裴锦笑得很慈祥,“谁惹的祸,就该谁赔钱,是这个理儿吧?你要是个没担当的,那就当我没说,我以后不把你当成爷们看就是了。” 沈麒一着急就磕巴:“不不不、不是爷们是啥?” “是小废物,小渣渣,这种称呼你满意不?” 沈麒果然上当,“不行,我爷们!” “那咱们就说好了,爷们闯的祸,爷们来承担。钱是你奶奶我先垫上的,你得攒银子还我。等结清了帐,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肯定不拦着。” 沈麒还惦记着他的家当:“倒时候给我黄小鸟。” “都给你,全拿走!”裴锦提笔写了字据,“沈麒欠裴锦五千两,还清后恢复自由身。来,按手印。” 沈麒啪叽就把手印按上了。 裴锦也不跟他客气,“福伯,给他找把小点儿的扫帚。从今儿开始,沈麒每天早晚扫院子,清除碎石和杂草,做得好两天可以挣一个铜板。乖孙子,假以时日,你一定可以把五千两还完!” 段嬷嬷听得肝颤,两天才一个铜板?夫人太黑了!比睿王府都黑! 沈麒还觉得自己挺厉害呢,“你等着,我迟早把钱挣出来!” 裴锦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其实沈麒这小孩挺聪明的,别看才不到四岁,口齿伶俐思路清晰,就是被惯得不像话。这要是放任下去,以后肯定是个祸害。 好在崽子还小,而且认爹,一切都来得及。 段嬷嬷带孩子去睡觉,裴锦也累得够呛。这身体真经不起折腾,之前全凭一股气撑着,这会儿都快散架了。 她倚在床上琢磨被坑走的宅院。 自己借着沈麒的由头向阮秋屏发难,连首饰匣都翻了,并没看到房契。 按照现在的律法,房屋过契不能私下里进行,盖上官印的是红契,偷摸交易的是白契。 二者的区别是,白契是躲了税的,一告一个准儿。 现在得确定阮秋屏手里的是哪一种契约,然后才有下一步。 裴锦拿定主意,又喊来沈云柏。 “你去研墨,然后写份呈文,写清楚每一桩生意都是怎么赔的。期间遇到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遭遇什么事,分析出是谁坑了你。如果敢敷衍……” “您就打死我!” 裴锦点点头,好大儿很清楚他的现状嘛。 沈云柏返回灶间,将煎好的药端来,然后苦着脸去写失败总结。 裴锦这边暂时安静下来,隔了几条街的睿王府里,景渊的侍卫正在呈报消息。 “王爷,府衙那边结案了。沈夫人原本有个儿媳姓阮,和离后孩子是跟了儿媳的……” 这侍卫叫谭敬,正是捉住沈麒的那位。他把左府尹断案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最后十分感慨地说:“沈夫人居然就这么把孩子抢到手了!” 景渊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面色不虞,“本王竟是被她利用了。” 谭敬不敢说是或不是,只如实汇报:“她去阮氏那儿抢了一堆东西,权当是小孩的用品往回抬,还拿走两千两银票。” 景渊淡淡道:“这么说,那五千两快凑够了?” “差不多了。”谭敬又道,“沈夫人刚刚派人去找工匠,好像是要修车。” “呵,据为己有么?”景渊冷笑,“她倒是不客气。” 008:左府尹给爷爬 入夜,阮秋屏的宅子外头,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是久未露面的杜南之。 他被蒙面的沈云柏暴打,脑袋上没剩几撮毛,浑身疼得厉害,缓了好一会儿才抱着头去找沈麒。 到了茶馆才听说出了事儿,他也不敢去府衙,只好偷偷猫在阮秋屏家外头,晚上才敢进门。 阮秋屏正窝火呢,见了杜南之气儿不打一处来,大吵了一架,把人赶出门。 杜南之也不敢惹她,只好回未央坊。乐坊明日要去宣平侯府上表演,坊主一看他那模样,气得宵夜都吃不下去。 琴师连头发都没了,实在有碍观瞻,坊主马上换了位琴师,让杜南之到边边角角去敲鱼板。 这一串倒霉事儿砸下来,杜南之觉得自己大概是流年不利,决定改天去庙里去去晦气。 阮秋屏这边一夜未眠,裴锦倒是睡了个好觉。她起床后去院里做五禽戏,发现院子还没扫。 “沈麒呢?” 段嬷嬷道:“小少爷刚才还在这儿,大概去后院了。” 裴锦便去后院找孩子,发现沈麒偷拿了厨房的菜刀,正撅着屁股在后院门上画圈,画得特别投入。 裴锦道:“这门虽破,换两扇怎么也得五十两,沈麒,你拢共欠我五千零五十两,画够了就过来按手印。” 咣当,沈麒把刀扔了,气呼呼站起来:“我要次饭!” 裴锦冷笑,“你今早没扫院子,没有你的饭。” 沈麒又想在地上打滚,裴锦寒着脸说:“这身衣服也有五十两,弄脏了全都记在你账上。” 沈麒哇地一声开始哭,段嬷嬷差点儿也哭了。夫人真的是,那破门一两银子都不值,这衣服还是件旧的,当奶奶的这么糊弄孩子真的好吗? 沈麒为了一口饭,不得已扫了院子,他全程乱划拉,满院跑了一圈就算完事儿。 裴锦也不说破,却在早饭的时候告诉沈麒,“院子扫不干净我不怪你,但是态度不认真,今天是挣不到板子的。” 沈麒一听,手里的饼子立马不香了,崽崽不想干活,崽崽心好累。 裴锦吃过饭收拾妥当出门。她知道睿王今日出门去沽上,两天后才回来,趁着王爷不在,她准备会一会那位被沈云柏撞伤的姑娘。 裴锦猜测,这姑娘极有可能是睿王的女儿寿安郡主景瑶。 京城人都知道,景瑶患有不足之症,王爷多年来寻医问药,就想让小郡主多活几年。裴锦琢磨着,马车的事儿就算赔了钱,睿王也会心有芥蒂,以后要在京城打天下,不指望能抱上这条金大腿,最起码不能让他看不顺眼。 自己一身医术,给小郡主瞧瞧病总是可以的。 当然,郡主身份尊贵,今天未必能见到,不过送份礼物表下诚意也是好的。 裴锦雇了辆马车去王府,睿王府的大门又高又气派,门口有侍卫把守。 裴锦说明来意,笑道:“让那位姑娘受了罪,我是真心抱歉,今日特地带了礼物看望,请几位行个方便。” 一个侍卫点点头,“我知道是谁,您且等会儿,这就叫她出来。” 裴锦:“……” 这么草率的么? 没一会儿,从大门里走出个妹子,一身丫鬟打扮,生得很是清秀。见到裴锦道了个万福,“奴婢霜儿,问沈夫人安。” 啥? 马车里的姑娘是个丫鬟? 天杀的左府尹,你是真坑人呐! 裴锦稍微一琢磨就寻思明白了:左府尹故意混淆视听,就是为了多要银子,自己初来乍到的也没个准确消息,竟然让他给唬住了。 不过来都来了,话也放了出去,是万万不能丢脸的。裴锦把玉镯子从腕上撸下来,递到霜儿手里。 “害姑娘受了伤,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霜儿震惊了,我就擦破点儿皮,这么隆重的么? 她是个实诚丫头,赶忙把裴锦拉到一边儿,低声道:“沈夫人,霜儿只是跟着采买的丫头,没受什么伤,蹭破的地方早就好了,您不必如此的。 奴婢听说您前些日子送来赔金,其实那马车只是府里买菜用的,轱辘只裂了个小口子,马也没事,王爷本意是不用赔什么钱,只把沈云柏抓了就是。” 裴锦心里这个恨呐,左府尹,左狗!你等着! 还有睿王!我自己送钱上门,这事儿不怪你,但你明知道我是冤大头,第二辆马车就不能少要点儿? 他姥姥的,太不爽了! 事已至此,冤大头只能硬撑,“镯子都拿出来了,还能收回不成?姑娘留着吧。” 霜儿十分不好意思,裴锦觉得不能白来一趟,问道:“听说府上小郡主身子弱,这几年可大好了?” 霜儿本不欲多嘴,但是沈夫人态度和善,还亲自过来赔礼,自己一个丫头受此礼遇,怎么都不好意思拒绝。 霜儿道:“小郡主总是心气不足,没什么力气,总喜欢一个人待着。至于其它的,要问过屋里伺候的姐姐们才知道呢。” 裴锦点了点头,“那府上的老太妃,身子骨还康健吧?” 霜儿回答得很有技巧,“年纪大了,总是会不舒服的。” 裴锦笑笑,“王爷鳏居多年,可有续弦的打算?” 霜儿一下子怔住,压低声音道:“霜儿不敢说,其实您随便打听一下就会知道,对手……就还挺强大的。” 啥对手? 裴锦一下意识到小姑娘误会了,忙给自己正名:“我家孩子总犯错,都弄坏府上两辆车了,心里过意不去。于是我就想着,若是王爷再娶,我得好好备上贺礼。” 霜儿松了口气,然后跟裴锦告辞。 回去的路上,裴锦万分庆幸地望着车里的红珊瑚。 她始终以为受伤的是寿安郡主,要不能给那么多医药费?这珊瑚也是从阮秋屏那儿抢的,打算送给小郡主的。 气死了,卖衣服首饰才凑出的一千两啊! 左府尹给爷爬! 裴锦在车里痛骂左府尹,回去后还气儿不顺。她让福伯出门打探消息,傍晚时分福伯回来,说王爷并无再娶的打算,但是架不住有人想嫁,还不止一个。 裴锦笑了笑,这就好办了,自己被儿子、孙子、睿王、左狗坑成这样,总得想办法找补回来,你说是不是? 009:榨取马车的最大价值 裴锦正琢磨事情,沈云柏一脸忐忑地过来请安,交上刚写好的“商战失败文案”。 裴锦扫了眼便气不打一处来,一笔烂字歪歪扭扭,满篇错字,不会写的干脆画圈,每一页都惨不忍睹。 裴锦将小作文拍在好大儿脸上,拐杖也举起来,“写成这样也好意思让我看?” 沈云柏苦着脸挨了几下,说道:“娘,您怎么打我都行,只是别气坏了身子。” 裴锦做了个深呼吸,这儿子一身毛病,但是对娘是真心孝顺,还不算无可救药。 她摆摆手让沈云柏返工,想了想又道:“你的伤养得差不多了,过几天就去服役。” 沈云柏试图挣扎,“娘,咱们手里有三千多两,再把秋屏那儿的东西卖一卖,刨除五千两还能剩一些。帮儿子交上四百两,免了徭役行不?就儿子这小身板,干一天就得趴下。” 裴锦笑得慈眉善目,“真是娘的好大儿,原来早就把这点儿钱算明白了,说说看,你还算计了什么?” 沈云柏吓得抱住头,“娘别打!我去服役!我重写呈文!我孝敬母亲教导幼儿,勤奋上进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忍气吞声,不苟言笑不近女色……” 他胡乱蹦着成语,捡起地上的小作文一溜烟跑了。 第二天便是初一,裴锦坐上修好的马车去了城门外。 这马车吧,修了,又没完全修。 现在这时代还没有腻子,划坏的地方没办法找平,工匠说只能硬往下磨,但肯定会有痕迹。如果想效果好一点儿,那就得换木板。 裴锦扒拉着算盘,决定能省则省。那可是紫檀木,换板子肯定不划算的。她干脆让工匠直接在王八上刷了漆,然后去买最便宜的木刻雕花安上。 沈麒的王八没画在正中,这雕花吧,就很突兀。 福伯说,这边车厢做了装饰,另一侧没有,看着不大舒服。 裴锦说就这样吧,再掏钱肝疼! 于是,她就坐着这辆远看低调奢华、近看审美奇葩、仔细看还能看出王八的马车去了城外。 为什么到这儿来呢? 因为每逢初一和十五,心地善良的荣安县主会来此施粥。 荣安县主年二十三,在这个年代算是老姑娘了。她年少时倾慕景渊,奈何年龄差太大,人家早已成了亲。县主是个脾气倔的,上门说亲的一律看不上,于是蹉跎到现在。 原本打算青灯古佛相伴一生,谁知睿王妃重病过世,县主的心又开始活泛。 只要人心里存了爱慕,就会下意识追寻对方脚步。 睿王喜欢读地方志,县主的书案上就摆了好几本;睿王擅长骑射,县主也天天往演武场跑;睿王各处为女儿寻药,她便寻了医书来看…… 她来城外施粥,也是为了多多行善,好为景渊和小郡主攒些功德。 在荣安县主的青春时光里,全是心上人没有自己。 对于这位姑娘,裴锦不予置评,反正她也不是来交朋友的,只想完成计划罢了。 裴锦让福伯驾车,故意在施粥场地前慢悠悠地走过去。 偏偏荣安县主连个眼神都没给。 裴锦觉得,一定是姑娘做事太专注了,没留意。 于是马车折返回来,又走了一遍。 荣安县主这回抬了头,瞥了马车一眼,似乎疑惑了一下又笑着盛粥。 裴锦有些纳闷,整天关注睿王的人,会认不出他常坐的车?一般来说,景渊有几辆豪车,哪辆最贵、哪辆最精致、哪辆乘坐率最高,她都应该如数家珍的呀。 裴锦决定来个猛的! 于是在马车第三次经过粥棚时,两个刚收了铜板的路人指着这边大声议论:“那是不是睿王的马车?” “没错!就是这辆!我瞧见过王爷从车上下来!” 荣安县主一听,勺子都拿不稳了,马上提着裙子去追。马车走得很慢,她很快就追上。 县主在车外说:“王爷,您不是去沽上了吗?我刚才瞧着马车眼熟,但是上面没有睿王府徽记,都没认出来。” 裴锦挑开车帘,“姑娘,您认错人了。” 荣安县主愣住,正要回去,就听裴锦又道:“但是车没认错。” 她下车见礼,说外面太阳晒得慌,邀县主上车,把沈麒划坏车壁的事儿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县主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这么说,这的确是王爷坐过的?” “千真万确!” 县主的小手绞着帕子,鼓起勇气说:“那你让给我好不好?” “不行啊,”裴锦显得很为难,“小孙子不懂事,画了这么个大逆不道的东西,王爷肯定不愿旁人知道。我勉强用着,王爷就算恼怒也未必治罪,但要是转给别人,这就说不过去了。” 县主急得不行,“不碍事儿,我不往外说就是了。沈夫人,说句冒昧的话,您坐这样的车实在太惹眼,容易遭人嫉恨,还不如转给我。” 裴锦叹了口气,“都划成那样了,民妇也没钱修,只贴了个十文钱的雕花,配不上您这身份。” “配得上配得上!”县主道,“不就是两块紫檀木,本县主换得起。” “那也不成,”裴锦十分纠结,迟疑着说:“这车……可挺贵……” “贵就对了!不贵配不上王爷!” 裴锦还在犹豫,“可是……昨日虞府的姑奶奶也说想要……” 县主恨声道:“虞慧简直不知羞臊,和离回家也敢抛头露面,还事事跟我争,真是没脸没皮!沈夫人别理她,这车在本县主这儿不妨事,要是归了她,王爷才会怪罪呢。” 裴锦似乎被说动,却又摇摇头,“得五千两呢,不是个小数目。即便是县主,也未必能尽数拿出,还是算了。” 县主冲外面喊了一声,“秋菊,快回府取银票!取六千两!” 拿到一沓子银票,裴锦心里这个乐! 所有人都以为,她从杜南之和阮秋屏那儿得到三千五百两,再卖卖黄小鸟白珠子之类,就能把睿王府的车钱给凑上。 开玩笑,咱是要开启事业线的人,没有本钱怎么能行? 把马车让给需要的人,这才发挥了最大价值嘛!大家各取所需,完美! 六千两,多香呀,连带着被左狗坑的一千两都回来了。 另一边,荣安县主也很开心。比虞慧先一步抢到王爷的马车,做梦都会笑醒的! 010:大号废了练小号 裴锦把银票送到睿王府,然后开始筹划手头这些资金。 马车卖了六千两,送走五千两,还剩一千两。 加上阮秋屏的抚养费两千两,杜南之买方子的一千五百两,手里足足有四千五百两! 好多钱,好开心! 她让福伯去买辆马车,毕竟以后要常出门,理应有个代步工具。不过这马车越便宜越好,不拘什么木料,结实能用就行。 还得再买一辆拉货的板车,短距离运输用得到。 她又嘱咐福伯留意下正在出售的铺面,有合适的就盘下来。 马就不用买了! 睿王当日是低调出行,只用了两匹马。福伯看过牙口,说这两匹还很年轻,养得也极好,膘肥体壮,毛色油亮,市面上怎么也得八九十两。 裴锦便想自己留着。 反正睿王也没提还马的事儿!再买不要银子的么? 其实荣安县主想把马带走来着,裴锦不给,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县主说不差钱,裴锦依然不愿。卖掉还要另买,能不能买到这么好的还不一定呢。 裴锦便开始忽悠,说这马有灵性,刚开始都不吃东西的,后来只吃自己喂的草料。如果再换主人,马就得抑郁,生了病就麻烦了。 县主二话不说,叫人买了一堆草料送给裴锦,拜托她一定照顾好马儿。 裴锦很是头疼,我家就这么点儿地方,你是想用草料填满吗?我就这么两匹马,你给了这么多食物,是想让它们吃上一年吗? 裴锦转头就把草料卖了,我家马要吃新鲜的,这方面我不抠! 还完赔偿金的裴锦一身轻松,连扫地扫得乱七八糟的沈麒都看顺眼了。 说来也巧,第二天就是沈麒生日。 崽子满四岁了,长得肥嘟嘟,精力十分旺盛。虽然还未挣到一个铜板,但是自信心爆棚,觉得凭他的本事,一定可以攒够钱离开这鬼地方。 小孩子总是看重生日的,沈麒坚信,他娘会来看他,还会给他带礼物。 他眼巴巴从早上等到天黑,阮秋屏硬是没出现,甚至都没打发个人来看看。 沈麒彻底蔫了,坐在门边儿耷拉着头,还偷偷用袖子抹眼泪。 段嬷嬷心疼不已,骂了一天的阮秋屏。 裴锦摇了摇头,亲自去灶间抻了碗面,里面还卧了个鸡蛋。 “沈麒过来,这是你的寿面。” 崽子迈着小短腿跑来,拿起筷子就吃,吸溜吸溜的,很快就炫完了。他瓮声瓮气地问:“你怎么给我煮面?” “这不是看你小心灵受到伤害了嘛。” “我以为你不管我。” “哪能呢,你再顽皮也是我孙子。段嬷嬷,去厢房把礼物找出来。” 这礼物是原主准备的。 原主算好了日子,赶在小孙孙生日前回来,想亲自为沈麒庆祝。 礼物很多,一个金麒麟锁,含着沈麒的名字;几套新衣,都是估算好大小找最好的裁缝做的;还有一箱子老家的小玩具,京城并不常见。 沈麒很开心,摆弄着玩具不撒手,破天荒说了声谢谢。 裴锦道:“这都是你奶奶的心意,以后你会过很多个生日,会忘记很多事情,却一定要记得四岁生辰的礼物。” 沈麒懵懵懂懂的,倒也点了点头。 裴锦笑笑,拍了拍他的脑袋瓜,“又大了一岁,那就祝我家沈麒长命百岁!” 沈麒想了想,“面挺好吃,明年还吃。” 虽然崽子还是不肯叫奶奶,但是祖孙关系开始破冰。裴锦觉着,沈麒不一定能成为别人家优秀的乖小孩,至少也得是个不烦人的小孩。 两天后睿王从沽上回来,看到案上一沓银票,觉得是意料之中——裴锦对前儿媳那么一番搜刮,凑足这笔钱不足为奇。 可是听到侍卫汇报银票是怎么来的,王爷沉默了。 这妇人太鸡贼,整件事让她利用个彻彻底底,一辆车让她玩儿出花来! 本王没说,她就敢把马留下? 真是物尽其用,而且胆子也不小。 不过对于景渊来说,此事已经翻篇,既然赔金按时送到,他也懒得再计较。 又是几天过去,裴锦的侄子裴步珏到了。 其实原主这趟回京,大侄子就想跟着。原主没同意,只说让他等消息。 原主顾及沈云柏,怕儿子不高兴,裴锦可不管这些,她手边缺人啊! 不赶紧把人叫来还等什么? 福伯毕竟年纪大了,总得有个聪明的年轻人跑前跑后。什么,沈云柏?拉倒吧,沈大少这种人,能老实在家吃喝玩乐都是好的,就怕他上进! 少爷努力进取,老娘就得赔钱,这谁遭得住? 裴步珏收到信就往京城赶,尽管姑姑说京城产业都没了,需从头开始,他还是想来见见世面,闯荡一番。 裴步珏一进门,沈云柏的脸就拉下了脸。 “娘!您怎么把他招来了?” 裴锦挑了挑眉:“你有意见?” 沈云柏不敢有,但是他可以朝裴步珏翻白眼。 “娘,您究竟是怎么想的?您是不是想换个人继承家业?” 裴锦冷笑,“你娘还有家业吗?就这小破院子两匹马?” 沈云柏被说得满脸通红,家产是他赔光的,他要脸。 “娘,二舅总说咱家人少,早就想把儿子给你一个,你是不是动心思了?” 裴锦笑笑,“也不是不行,反正大号都练废了,正好再练个小号。” 沈云柏生气,“那为什么选他?” “阿珏最是聪慧,为娘教他的都能很快领会,你行吗?” 沈云柏气呼呼地,事实摆在这儿,他真不行。 裴锦又道:“当然不止这个原因,你不觉得阿珏的名字好吗?你娘叫裴锦,裴锦裴锦,不停拿赔金!你再看裴步珏,反过来就是‘绝不赔’,你行吗?” 沈云柏不服气,“我是云里的松柏!” “有啥用?你光长个不长脑子。” 沈云柏还是意难平,“娘,你信我,我再不偏听偏信耳根子软,一定好好做生意,谁吃了我的,我都让他吐出来!” 裴锦睨了他一眼,“你养尊处优惯了,吃得了苦吗?” “能吃!” “你先把徭役服完,能扛下来再说。” 沈云柏觉得这波稳了,趾高气昂地对裴步珏说:“你听到了吧,你就是个吉祥物!” 裴步珏笑着作揖,“表哥明察秋毫,以后堪当大任。” 沈云柏昂着头背着手走了,裴锦摇摇头,揶揄他都听不出来,这智商,还是去码头扛大包吧…… 011:咱不走感情线 裴锦信上交代的事情,裴步珏都办得明明白白。 “侄子一路打听,原本给姑母供货的,大都转投了一个姓甄的。侄子还找到了月姨,原本的丝绸生意全靠她斡旋,别家请她去,她都推辞了,如今人在保府,只做些绣品生意。她说只要您需要,随时可以过来。” 裴锦点点头,“这个先不忙,回头我给月姑去信,让她等我消息。” 裴锦觉得大侄子可以的,别看才十七,肯跟着啥也没有的自己白手起家,人品不错,有胆识,也敢冒险,比沈云柏强多了。 裴步珏又道:“姑母,您年纪大了,只有段嬷嬷贴身伺候,侄子斗胆带了两个当地的小丫头来。她们家里揭不开锅,被卖给人牙子,都是能吃苦的。” 裴锦道:“既然来了就先留下。你一路辛苦,去歇着吧,晚上给你接风。” 裴步珏应了,又将两个姑娘的身契交给裴锦。 裴锦把人叫进来,两个小丫头一个十四,一个十二,都瘦津津的。 “你们都叫什么?”裴锦问。 “大花。” “黑妮。” 唉,这名不改不行啊。 裴锦自认是个取名废,看了看刚买的医书,决定省点儿事儿,都用药材名。大一点儿的叫杜若,小的叫空青。 “你们都是好孩子,我留一个在身边,另一个去照顾小少爷。我那孙子性子顽劣,动不动就往地下躺,难斗得很,有愿意去的吗?” 裴锦也是存了试探的心,看看这俩孩子是什么个性。熊孩子狗都烦,端看她们怎么拒绝。 谁知十二岁的空青站了出来,“夫人,我去小少爷那儿吧。我家里阿弟就很顽皮,他最怕我。” 裴锦笑了,“行,那就这么定了。” 家里地方小,人一多就住不开。裴锦隔壁的房子一直空着,她便租下来,中间围墙打通,让裴步珏和福伯住在那边。 裴锦对自己有足够清醒的认知,她不懂黑火药,没有好厨艺,也不会机械制造。所以,穿越者的暴富途径她都没有。 用华夏诗词一鸣惊人?拉倒吧,咱又不走感情线,用不着出那个风头。 她唯一可以仰仗的就是医术,从自己最擅长的入手,出错率最小。 只是目前的医学和科技有局限性,很多现代中医的理论不能完全实现,就连设备都难复制。 比方说针灸用的针具,受当下冶炼技术限制,针都比较粗,而且没有好的养护手段。没有高压没有蒸汽,连消毒都做不好,顶多用火烤或是放在热水里。 有很多医者用一套针去治千人,很难保证病症不传染。 裴锦琢磨着,用药材提炼出针具的养护液,再找到合适的消毒方案,这个是能做到的。 于是她在家做研究,又丢了几本识草药的书给裴步珏。福伯去寻店铺,又忙着打探京城附近进药材的渠道。 沈麒习惯了扫院子,已经攒了好几个铜板。沈云柏开始服徭役,被分配去京郊造桥,第一天就哭着回来了。 “娘,您看我的手,都起泡了。” 裴锦正在调试药液,眉头都不皱一下,“磨出茧子就好了。” “娘,我腿都突突了。” “突突习惯就不突突了。” “娘,您就给我交上四百两吧,儿子肯定能挣回来。” “你不是说吃得了苦?自己吹的牛,还要咽回去怎么着?”裴锦叹了口气,“才一天就回来哭,这儿子可怎么指望啊?我还是早做打算吧。” “别!娘我不要弟弟,让裴步珏一边儿呆着去!” 裴锦点点头,“去吧,洗个澡,明儿继续上工。” 打发走好大儿,裴锦琢磨着,沈麒已经四岁,可以开蒙了。不然孩子整天无所事事,在巷子里乱跑乱叫,招猫逗狗,实在是惹人嫌。 她找了间离家近的蒙馆,打算这几天就把崽子送去。 裴锦吩咐杜若:“你出门一趟,给小少爷买套上学的衣裳,再买个小书箱,笔墨纸砚也要齐全,再按我这单子备上束脩……” 话音还没落,就听隔壁一声大喊:“我不去!我不上学!我就要在床上躺着!” 沈麒犯起混,八匹马都拉不住。裴锦捏紧了拳头,熊孩子真是欠揍,今天必须得打一顿! 她走到门口,沈麒果然在地上疯狂打滚,不行了,得削个狠的! 裴锦正要冲进去,就听空青拍了下桌子,“你哭吧,使劲儿哭,啥时候累了再吃饭。小少爷打滚熟练得很,那就使劲儿滚,滚到最后脑子就搅成浆糊。” 沈麒怕脑子变浆糊,不滚了,气哼哼躺在地上。 空青拽他起来,“夫人叫你去上学,你还憋屈上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读书还读不成呢!你不上学想干啥?天天斗蛐蛐?” 沈麒梗着脖子,“斗蛐蛐挺好的。” “好什么好,越长越像蛐蛐。” 沈麒信了,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可怕。 空青给他擦鼻涕,“小少爷,我弟弟比你大两岁,天天拾柴禾,冬天手上都是冻疮,连饭都吃不饱的。我爹把我卖了二两银子,也就够他们吃上一年,小少爷能去认字,我不知道有多羡慕呢。” 沈麒吸了吸鼻子,“我也干活,我扫院子。” 空青笑了,“学一定要上的呀,不然连文书都看不明白,做生意要赔死的。” 沈麒悟了,“你说的是我爹。” 空青:…… 倒也不是特指谁…… 沈麒想了想,说道:“那我去念书,回来教你认字,你再回去教你弟。” 小丫头擦了擦眼泪,“空青回不去了,太远了。” 沈麒说:“那我多挣银子,以后把你弟也接来。” “那小少爷以后不能打滚了哦,都四岁了,多难为情。” “以前打滚可好使了,我一滚,我娘什么都依我。” “在夫人这边不好使!夫人盼着小少爷成材,才不惯着你。” 裴锦在外头看着,觉得挺有意思。真是一物降一物,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居然能哄住沈麒。 她带着杜若回房,笑道:“回头让空青告诉沈麒,衣服滚在地上,还得扣他五十两。” 这天,福伯回来说,有合适的铺子了。 店面在丰登街后面,不是最热闹的地段,但也离得不远。裴锦挺满意,她打算先开家药材铺子,同时请个靠谱的医者坐堂,这个地段挺合理。 稍微偏一点儿,租金也便宜呀。 这铺子左右两个区,一侧用来抓药,另一侧看诊,刚刚好! 012:跟你说了别惹我 裴锦有意让裴步珏跟房主交涉,裴步珏一心把事情办好,将房租砍到合适的价格,又约好时间签文书。 “姑母,那女房东是薛家的,二十多岁,帕子直往我脸上甩,还跟我叫小哥哥。若不是为了铺子,侄子早就甩手走人了。” 说完又追了一句:“恶心!” 裴锦被逗笑,少年虽然有点儿老成,但终究还是个少年。在自己原本的世界,也就是个高中生的年纪。 裴锦安抚道:“明儿个去会会,等事情定下来,以后少打交道就是。要是她还敢胡沁,姑母收拾她!” 次日,裴锦带着大侄儿去见房主,到了铺子才知道,房主嫌这里没打扫,转而去了附近茶楼。 裴锦皱了皱眉,那不就是丰登街的茶楼? 裴锦道:“阿珏,你外甥就是在那儿闯的祸,所以我一听茶楼两个字,心里就不太托底。” 裴步珏笑道:“不妨事,都说好了的。他们也急着租出去,应该不会有变动。” 不多时到了地方,上二楼见到房主,果然印证了裴锦的预感。 这女的,不正是阮秋屏的妹妹阮秋扇? 她旁边的年轻男子是薛家二郎薛振业,阮秋扇高嫁到薛家,可没有她姐姐那般舒心。此时陪着笑洗茶端茶,干得竟是丫鬟的活。 阮秋扇见到裴锦也非常意外,“怪不得小哥的姓氏耳熟,原来竟跟沈夫人一个姓。” 看吧,当家的在旁边,她不敢造次吧。有本事再叫声“小哥哥”啊,她敢么? 裴锦懒得跟她打机锋,朝薛二郎点了点头,“今儿个只谈生意,薛家的铺子说好租给我,咱们就别啰嗦。看文书、签名字、按手印,然后我开我的医馆,你收你的房租。” 薛二郎跟裴锦没啥仇怨,想赶紧把事儿办完去吃酒,可是阮秋扇不干了。 府衙升堂,她姐姐阮秋屏丢了脸,街坊邻里议论不说,还传到亲戚朋友耳朵里。阮秋扇的婆婆讥讽她好几天,说果然都是小娘养的,即便不停往脸上贴金,最后也得现原型。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以前每次遇见裴锦,对方从不失礼,但是眼里始终都写着“瞧不上”三个字! 现在你虎落平阳,有什么底气瞧不上? 换做平时,阮秋扇当着薛二郎不敢嚣张,但她实在太恨了,见到裴锦就开始失控。 她冷笑一声,说道:“我家这铺面很多人抢,你们租金给得太少,对薛家而言并不划算。若是能多给五成,倒还可以考虑。” 裴锦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滚犊子吧,谁爱租谁租,这么大个京城,搞得像我租不着铺面似的。 阮秋扇还不算完,站起身追到阁间外:“沈夫人苛刻待人,连孩子都不放过,以后可是要遭报应的。” 此言一出,周围散客都往这边瞧,就连阁子雅间里的客人也探出头看热闹。 裴锦停住脚步,“警告你,别惹我。” 阮秋扇没见识过裴锦的拐杖,特别勇,“沈夫人不妨说说,你强行让幼儿离开娘亲,让他们骨肉难相见,究竟是何居心?” 裴锦深深觉得,原主除了看儿子有滤镜,看别人还是很准的,阮家这姐俩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行啊,本来不想在公众场合喧哗,既然你挑事儿,那咱可就不客气了。 裴锦稳稳站着,问道:“阮秋屏骗我儿子和离,占了房产,她不遭报应?” “这是我姐姐的本事。” “阮秋屏亲口答应让孙子回到我身边,你有意见?” “那是你老寡妇太狠毒!沈夫人,你很早就没了丈夫,儿子一事无成,克夫又克子的,谁敢把铺子租给你?怕是连租金都收不回呢。” 见散客都瞪大眼睛,阮秋扇更加肆意,“听说沈夫人想开医馆药铺,这样的命格,去看病抓药的谁不忌惮?劝您还是多务实,卖个豆腐花什么的,也不至于把人噎死。” 裴锦微微一笑,“薛家二房的媳妇是吧?” 阮秋扇哼了一声默认。 “当初我儿子刚完婚时,是你天天往我家跑吧?夸姐夫英俊多金,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晚上还非要给姐夫炖汤。” 阮秋扇大惊,这老太太怎么回事?以前就算态度傲慢,也不会当众让人难堪,她这是想干啥? 裴锦冷眼瞧着她慌乱,心道:傻了吧?后悔了吧?都跟你说了别惹我,可你非是不听呢。 她做作地叹了口气,“我家沈云柏也是倒霉,有这么个没羞没臊的妻妹,躲都躲不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儿子享了齐人之福呢!你待字闺中时就不检点,婚后更是常来我家找存在感,怎么着,嫁了人你还长能耐了?” 阮秋扇怎么都没想到,裴锦竟然把这些事大喇喇说出来。自己以前是有些小心思,但裴锦从未表示过什么呀,原来她都看在眼里的吗? 这时,薛二郎听不下去了,媳妇是他的,当众搞得这么磕碜,整个薛家都面上无光。 薛二郎啪地一拍桌子,“哪来的搅屎棍在这儿胡说,赶紧撵出去!” 呵呵,不好使! 裴锦道:“薛家二郎,眼神虚浮,精神萎靡,外面养了好几个吧?年纪轻轻的,且不可贪一时之欢呐。” 薛二郎脸都气青了,偏偏阮秋扇还追问:“二郎,真的假的?” 没等薛振业说话,裴锦又道:“阮秋扇,你丈夫恼恨你生不出儿子,已经在外面播了种,嫡长子没有,庶长子却有了。” 阮秋扇颤声问:“你……你怎么知道?” “你就当我是编的,但是你回家别忘了问哦,能不能问出结果,全看你的本事。” 说到这儿,裴锦还不算完,“没记错的话,你和阮秋屏的姨娘是戏子。小户人家庶女,靠几句戏文攀上我儿子,还自以为体面?阮秋屏自诩端庄优雅,不出恶言,你是没看见她在公堂上的嘴脸,哪里优雅?哪里端庄?你们跟真正的名门闺秀比,连屁都不是! 如今,你在婆家不好过吧?手头宽裕么?心情愉快么?夫君疼爱么?生不出儿子不着急么?庶长子出生不窝火么?日子都过成这样了,铺子见天亏空,你不赶紧往外租,还在这儿跟我叫嚣?” 阮秋扇蹦跶不起来了,指着裴锦道:“你……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是你口中的恶寡妇,这么说话怎么了?我还没打你呢!” 013:本老中医就没办过上杆子的事儿! 是薛振业不想否认吗?当然不是,可是他宠爱的外室就在旁边坐着,他要是说没有庶长子,这小娘们就得闹着离开京城不让他抱孩子。 今天之所以改了约见地点,就是因为小外室想亲眼看看大娘子长啥样,他才临时改了主意。 薛振业真没想到,裴锦敢当众撕破脸,让他在众人面前没了颜面。 同为商户,以前得对裴锦点头哈腰陪着笑,现在?她一个落魄寡妇,还敢如此叫嚣? 薛振业啪地一拍桌子,指着裴锦就要开骂! 就在这时,有人从侧面阁间闪出来,唰地一抽腰刀:“茶肆本是雅地,竟敢在此大呼小叫!冲撞了贵人,都活得不耐烦了?” 薛振业吓了一跳,这人敢在这儿亮兵器,一看就不是善类。不用问,里边坐着的那位,是万万惹不起的。 他给阮秋扇和角落里的外室使了个眼神,连声说着抱歉,赶紧带人溜了。 吃瓜的茶客一看这阵势,也都识趣地悄悄散去。 裴锦不能走,因为提刀的人她认识,是睿王的贴身侍卫谭敬。 她朝着阁间那边行礼,“扰了王爷的兴致,民妇告罪。” 里面坐着的果然是景渊,他淡淡道:“沈夫人伶牙俐齿,本王叹为观止。” 裴锦汗颜,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她心思一转,问道:“王爷可曾买了新马车?” 小侍卫谭敬皱了皱眉,这大姨怎么回事儿?她不是应该认个错赶紧走吗?还敢跟王爷提马车? 没话找话啊这是! 谭敬立刻警觉,大姨很狡猾,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这次她究竟想干啥? 景渊不答反问:“本王那两匹马,沈夫人用得还好?” “好着呢!”裴锦大萝卜脸不红不白,“一匹民妇出门用,另一匹拉板车。王爷的马养得真好,膘肥体壮,可有劲儿了。王爷,莫非您是要这两匹马钱?” 裴锦这么问,是料定景渊不跟自己一般见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好意思吗? 谁知景渊还真好意思,“既然沈夫人想给,那本王却之不恭。谭敬,收沈夫人二百两。” 裴锦咬牙掏银票,这叫一个不甘心! “王爷,若不是今日偶遇,民妇也想去府上拜会的。”裴锦也不兜圈子,直说自己的目的,“听闻小郡主有顽疾,民妇略通医术,想试试。” 景渊冷笑,“本王遍寻天下名医,都说不能根治,你只是略通,就敢自荐?” “那是民妇自谦,比‘略通’还是多一点儿的。” 景渊道:“沈夫人不是也有顽疾?还是先治好你自己罢。” 行吧,不信拉倒。 以前别人都是求上门的,如今咱主动了,你还拿乔? 本老中医就没办过上杆子的事儿! 于是裴锦道:“那民妇就回去自救了,民妇告退。” 这就走了? 小侍卫又觉得哪里不对,一般来说,舞到王爷跟前的不都极力证明自己的本事吗?她怎么不露一小手? 肯定是医术不怎么样,要不怎么跑了呢。 裴锦带着裴步珏出了茶楼,大侄子着实松了口气,“姑母,王爷坐在里头,都没看到真颜,侄子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裴锦笑道:“那你好好透透气,陪姑母买点心去。” 裴步珏有些丧气,“可惜店面没租成,是侄子办事不利,让您受委屈了。” 裴锦笑了:“你看我哪儿委屈?我像是肯受气的人?京都遍地生意人,不就是个铺面?再找就是了。” 姑侄俩买了东西回家,裴锦告诉裴步珏:“你平时有点儿眼力见儿,福伯以前帮我管当铺,眼光最是毒辣,现在却只能做些杂事。他年纪大了,你能做的就别让他去跑。” 裴步珏满口答应,又问:“姑母,那咱们开当铺不好吗?” “姑姑就这点儿本金,只能一步步来,不敢一口吃个大的。” “那我多向福伯请教!” 裴锦点点头,看,孩子多上道。 又想揍沈云柏了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然而到了晚上,她真把沈云柏揍了。 沈大少今天回来得早,脚步也很轻松,裴锦挺纳闷:“看样子没累着?” 沈云柏得意洋洋,“儿子我出息了,今日扛得最多!” 裴锦不信,“你有力气么?” “还不许人家练出来啊。” 裴锦揶揄道:“再不哭唧唧了?” 沈云柏十分臭屁,“跟以前比,判若两人!” 裴锦撵他去洗澡,没过一会儿,崔班头找上门来。 快班中的步快有监督服役的职责,崔班头是来告状的——沈云柏偷奸耍滑,严重扰乱秩序,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裴锦对沈云柏管得严,知道他手散,很少给零花钱。偶尔给他几十个板子,也都是让他置办换洗衣物,买些日常用品。 沈云柏的生活质量急转直下,他看小丫鬟杜若都生气,因为杜若出门采买的时候,都比他这位大少爷阔绰。 他兜里就这么点儿板子,硬是让他琢磨出用途。 有些富家子弟会找人代役,几百个板子有的是人抢着做。沈云柏以前也找人代过,所以也尝试了一下,兜里钱不多,他就想分批给。 然而事实告诉他,这次不一样,他是犯错罚役,不能代劳! 失望之余,他又想了个主意。他找了几个“工友”,每人每天两个铜板,他们每扛五包,就把其中一包算在沈云柏头上。沈云柏就假模假样地做工,其实啥也没干。 崔班头说:“这样不行呀,沈少爷要是悄悄的,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万一有人告发,那就是监管不力,我们也要受罚的。” 裴锦表示一定好好管教,请班头放心,又给崔班头提了一盒点心。 老崔走了有一会儿,沈云柏沐浴完哼着曲儿出来了。 然后,他遭遇了劈头盖脸的棒击! 裴锦下手可狠了,“干啥啥不行,投机取巧第一名!这才去了几天,说好的咬牙坚持呢?还花钱找人扛包?你挣得没有沈麒多,倒是会花!” 沈云柏抱着头,“娘,你咋知道的?” “就你那智商,分分钟被人告发!不是不想上工么?你干脆回牢里蹲着去吧!省得在我跟前碍眼!” 沈云柏被揍得鼻青脸肿,裴锦打累了,又踹了一脚,“院子里跪着去!” 014:给你两条路 说完这句话,裴锦猛地喷出一口血。 实在是太生气了,实在是……没压住。 所有人都慌乱地围过来,沈云柏呆呆坐在地上,看着裴锦被扶回屋里,看着段嬷嬷杜若裴步珏进进出出忙碌。 他知道娘亲曾吐血,但这是头一次见,他没想到能把娘气成这样。他也想进去看看,却又不敢,他怕娘见了他更生气。 好一会儿里面的动静才平息,裴步珏缓步走出,“表哥,姑母说给你两条路,第一,这里有四百两银票,表哥可以交到府衙去,从此自由天地间,哪怕是听曲狎妓、吃五石散、变烂赌鬼她都不再管你。” 沈云柏嗫嚅道:“娘不要我了么?” 裴步珏点点头,“姑母说,若是表哥拿了银票,母子永不相见。” 见沈云柏不说话,裴步珏又道:“第二条路,表哥从今日起吃在工地,住在工棚,日晒雨淋,劳筋苦骨,与寻常役卒再无不同。徭役服满日,方是归家时。” 沈云柏抹了把眼泪,跪在地上朝娘亲的屋子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锦倚在床头,慢慢把药喝了。体内的毒虽然被她压制,时不时也会有反扑,今天暴怒之下毒气攻心,来得猝不及防。 裴锦把碗放到一边,什么克夫克子,这儿子克我还差不多。 她告诉自己,放弃吧,沈云柏没救了,但她还是给了最后一次机会。听到沈云柏连银票都没拿直接出门,她轻轻叹了口气。 “姑母,表哥什么都没带,要不要收拾两件换洗衣物送过去?” “不管他,有的人连鞋子都没有呢。” “那侄子明儿个去堤坝瞧瞧吧,总得确认表哥是不是在那儿。” “不必,他要是不想回去,任谁也管不了。要是想回,他都这么大个人了,总不至于迷路。” 裴步珏应了一声退下,裴锦盘膝打坐,调整呼吸,让体内真气贯通任督二脉。过了有半个时辰,翻涌的气血才慢慢平息下来。 这毒啊,没个一年半载排不干净。 裴锦睁开眼,只见床榻边露出个小脑袋,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 见裴锦动了,沈麒仿似松了口气,“奶奶,你终于喘气儿了。” 裴锦笑了,“今天终于喊奶奶了?” 沈麒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怕你过去。” 我可谢谢你了。 沈麒又结结巴巴加了一句,“我我我叫奶奶,你就高兴了。” “哦,你还知道哄人呢。” “我过生辰,奶给我煮面吃,我记着呢。” 裴锦心里有点儿暖,就这么点儿事儿,他还一直记在心里。其实这小孩不难相处,谁对他怎么样,他心里都有数。 “奶,吐血疼不疼?”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 “其实挺难受的,这会儿好多了。” 沈麒小心翼翼地说:“我有好好扫院。” 这是在表示他很乖,不惹奶奶生气? “下回我帮奶奶揍爹。” 裴锦被他逗笑,招招手说:“你过来。” 沈麒手脚并用爬上床,裴锦捏了捏崽崽的骨骼,“挺好,挺结实。” “空青说我昨晚磨牙。” 磨牙? 裴锦马上去按压小崽的肚子,“这里疼不疼。” “有时候疼,”沈麒凑过来咬耳朵,“晚上屁屁刺挠。” 裴锦确定了,他应该是肚里有虫。 自从把沈麒接回来,裴锦一直在培养他的卫生习惯,小崽是爱干净的,平时也有好好洗手。当然,打滚的时候除外。 家里的食物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不排除在外面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她喊来杜若,叫她将花椒磨成细粉,再熬上一小锅粥,粥好以后放进花椒末。沈麒龇牙咧嘴地喝了一碗,两盏茶的工夫,孩子吵着要去茅厕,果真排出了虫子。 沈麒很兴奋,“我我我,我肚子里没坏蛋了。” 他觉得整个人都好了,对裴锦的亲密度蹭蹭往上涨,已经开始崇拜了。 裴锦道:“以后记着,街上卖的小吃,看着不卫生的就别嘴馋。蒙馆的同学带了吃的,生冷的都别尝。若是熟的点心之类,拿给你的话可以吃,但是你自己的好东西要跟人分享,知道吧?” “我娘说,我的就是我的,不叫别人碰。” 裴锦道:“那你觉得应该听谁的?” 沈麒纠结了一番,“还是听奶奶的吧,奶能杀虫!” 裴锦被逗笑,行吧,我靠真本事赢得信任。 “从明儿起,你跟着奶奶做五禽戏,晚上泡药浴,强身健体。” “行。”沈麒还挺高兴,“那你不要吐血了哦。” 裴锦有被安慰到,只要小崽儿不满地打滚,他还是挺可爱的。 这件事给了裴锦一个提示,古代社会的卫生条件差,很多人肚子里都有虫,而惯常的办法是用花椒、牵牛子粉、南瓜子仁这些,未必驱得干净。 如果有现成的驱虫药呢? 裴锦马上喊来裴步珏,在纸上画了一种蒿草。 “这种蒿草来自北地,可以找那边商贩问问,若是能找到,最好能带一批来,有种子就最好了。” 裴步珏不懂就问,“姑母,这种蒿草有什么用?” “这里面含一种成分,叫山道年,可以入药,可以驱走沈麒肚子里这种虫,而且会治得比较彻底。” “好,侄子明儿就去打听!” 裴步珏几乎访遍来自北方的商贩,还真让他问到了。 那是个西北胡商,将胡毯和葡萄酒运到京城,再将丝绸瓷器带回去。他说老家真有这种蒿子,就长在沙土上,也不值什么钱,下次带些过来。 裴步珏也是个会办事儿的,当时就要给定金,对方没收,裴步珏便买了人家两块毯子一桶酒。 尽管裴锦没让大侄子打探沈云柏的消息,裴步珏还是抽空去了府衙,崔班头说沈大少已经回去服役,跟其他人吃住都在一起,也知道卖力气了。 裴步珏便把收拾好的包袱交给崔班头,劳烦他给表哥带去。 崔班头拍拍他肩膀,“你们兄弟情谊深厚啊。” 裴步珏心道:得了吧,那位天天看我不顺眼,我肚量大,不跟小心眼的一般见识。 薛家的铺面没能租成,小裴少爷一直耿耿于怀,又去寻了一个铺子。 而裴锦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她的针具养护消毒液,终于调好了。 015:扎我吧,我血多,我皮厚 当前没有一次性针具,只能重复使用,如果想彻底消毒,就得放在锅里蒸,久而久之针头一定会有损坏。 裴锦特意买了酿酒器具,选用薯类发酵,多次蒸馏,失败了好几次,终于制出了浓度比较高的消毒液。可以给针消毒,也可以用于皮肤表面。 针具用完放在消毒液里浸泡,油脂和皮脂还有细菌都可以去除,再用上养护液,针尖得到保护,可以使用很长时间。 裴锦特地淘了两个小琉璃瓶装上,然后喊来段嬷嬷,先给她施针。 段嬷嬷胆突突的,夫人病了一场突然医术大涨,如今连针具都敢拿了?前几天看夫人扎她自己,还不是吐了血?夫人觉得效果不行,想换个人练手? 扎不死……吧? 不会吐血……吧? 段嬷嬷横下一条心,“既然夫人需要,老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杜若也说:“扎完段嬷嬷,夫人就扎我,我血多!” 空青不甘落后,“空青也行,空青皮厚。” 沈麒有点儿害怕,小小声地说:“奶奶可以扎我腚。” 裴锦:…… 至于吗,当我是容嬷嬷啊?一个个的像要慷慨就义似的。 她先给段嬷嬷做皮肤消毒,拔凉拔凉的。段嬷嬷强忍着不发抖,这是啥呀?这玩意儿太冰了,不会扎完人就凉了吧? 裴锦才不管嬷嬷想什么,熟练施针,局部取阿是穴,远端取太阳经穴位,留针一盏茶时间。 段嬷嬷针灸完揉了揉腰,“夫人,太神了!腰不疼了!” 沈麒蹦着高喊:“快扎我!快扎我!” 裴锦在他腚上拍了一巴掌,“夫子留的文章背了吗?” 沈麒吐了吐舌头,“王大郎也有虫,让我问奶奶粥里放的是什么。” 裴锦告诉他是花椒粉末。 “何五郎总放屁,问奶奶怎么能不放。还有李东年,他掉牙了,问啥时候能长出来。” 裴锦笑道:“你是不是去学馆吹牛了?” 沈麒点点头,“我说我祖母可厉害了,他们都想有这样的祖母。” “你告诉李东年,长牙的事儿不用愁。你今晚好好背书,奶奶明儿去接你,顺便看看何五郎。” 第二天上午,裴锦去见了药材供应马西风。 运到京城的药材,成本会稍贵一些,听说是新开的药铺,马西风就想以次充好。 裴锦以前天天跟药材打交道,眼光最是毒辣,只是扫了一眼,开始指点江山。 “这几样年份不够,这个成色不足,还有这个,你确定是十年陈皮?马掌柜,您这儿要都是这种货色,那我只好换一家。” 马西风默默把次品拿走,换了真材实料。 他觉得裴锦识货,小声道:“我这儿有千年人参,成了精的那种。” 裴锦拒绝得十分干脆:“买不起!” 她定好一批药材,现货这就搬走,其余的老马答应过几天给送去。 到了下学的时间,裴锦果真去接沈麒,还顺便安抚了一些小朋友。 何五郎是豆子吃多了,李东年的牙已经冒了个头,赵小虎生了口疮,裴锦就给他开了副药。 沈麒欢天喜地滴蹦跶,我有天下第一的奶奶!今天在同学面前特有面子,以后会更有面子! 从学馆出来,裴锦带着沈麒去买衣料。天越来越热,得给崽崽买些舒适柔软的棉布,做几件贴身的衣服换洗。 祖孙俩买完东西刚要上马车,突然被拦住了。 呦,薛振业。 薛二郎态度很是傲慢,“沈夫人,我看你也挺着急的,那铺面就勉为其难租给你,还按原来谈好的价钱。” 裴锦笑了,“我不急,您慢慢租。” “别走啊,”薛二郎气急败坏,“你这老妇,我们薛家做了让步,你还不就坡下驴?” 裴锦笑眯眯的,“我会一直上坡,不下坡,我也没有驴。” “你不开药铺了?” “开呀。” “那还等什么,这就签文书按手印,明天就能往里面搬药柜。” 裴锦笑道:“实不相瞒,药柜已经搬好了,连药材都入库了。租得是赵家铺面,地段好,价格也公道。哎呀,没记错的话,赵家跟薛家一直对打的吧?你看看,又让人家抢了先。” 薛二郎脸都气绿了。 裴锦继续扎心,“我也不是故意的,真是有些遗憾呢,原本是看好你薛家铺子的呢。” 说完还摇摇头,“你那娘子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是个搅家精啊。” 薛二郎已经捏紧了拳头,“已经揍过了!” 沈麒一听有药柜,想过去瞧瞧。那铺子还在修整,福伯和裴步珏正带人搬着新购入的药材。 沈麒挨个拉出抽屉,看里面是什么样子,裴锦就教他读药材名字,于是沈麒被迫多认识了几个字。 祖孙俩其乐融融,有客人进门,一进来就嚷,“你们的坐堂大夫呢?来帮我看看这个方子!” 裴锦往门口一瞧,这不是秃了头的杜南之? 016:你这秃头还挺别致 杜南之头上包着布,缠得挺丑的。他也没办法,比起这个样子出门,他更怕秃头带来的伤害。 只不过,无论哪种形象对于琴师来说,都太不优雅了。在头发长出之前,他还得在未央坊的边边角角敲鱼板。 裴锦对沈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乖乖待着,别把这儿弄乱了。” 沈麒点点头,她便走出去笑脸相迎,“公子这边请。” 其实几年前,杜南之是见过原主的,但那时不敢走近,印象很模糊。最近他没回阮秋屏那里,更没见过阮秋扇,并不知道裴锦要开药铺的事儿,自然想不到眼前人竟是沈云柏的娘。 等杜南之坐下,裴锦问:“看公子的装扮,是大食来的?” 杜南之的脸抽抽了两下,咱除了脑袋缠得像大食,其余地方哪里大食? “听不出来么?本琴师是地道的京都口音!” “原来如此。”裴锦笑道:“本也不会错认,可您这脑袋实在是……异于常人。如今百姓都穿薄衫了,公子包着头不热吗?” 杜南之忍不住在头上抓了两下,“热,都起痱子了。” 裴锦问:“抹药了么?可否拿下来瞧瞧?” 杜南之觉得,反正来都来了,看看这位大夫怎么说,或许有更好的诊治方法呢? 他将头上布条解下来,突然有人“嘎”地笑了一声。裴锦知道是沈麒,回头瞅了一眼,崽崽及时把头缩到柜子后面。 “谁在笑!”杜南之很是恼火。 裴锦道:“公子听岔了,是隔壁的八哥。” 她看了看杜南之的秃头,憋着笑说:“头上果然起了痱子,花花搭搭的还挺别致。” 杜南之:“……” 他取出个小盒子,“这是别家医馆卖的药膏,没作假吧?” 裴锦接过来闻了闻,“这药挺好的,遵医嘱,按时涂,不出门的时候别缠布条,再痒也别抓挠。假以时日,痱子自然就好了。” “就这些?”杜南之不太满意,“您就没有其它的诊断?没有更好的药膏?” 裴锦心道:我能有啥诊断?起个热痱子还得医生会诊怎么着?我让你露出脑袋,只是想看看秃头而已啊。 不过裴锦还是给出了建议,“公子脑型不太圆,后脑勺有点儿塌,以后要多吃卤蛋。” 杜南之信了,并且问:“蛋壳吃不吃?” “也……不是不行。” 杜南之觉得,这个大夫点出了其它医馆没提到的脑型问题,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把手中药方递到裴锦面前,“劳您看一眼,这是个什么方子,做什么用的?” 裴锦一看,眼熟啊,这不就是自己卖给他的配方?赚了一千五百两呢! “这是用来治伤寒病的,公子家中可有病人?” “你也这么说!真是伤寒的方子?” “的确如此。” “不是五石散?” 裴锦笑道:“五石散原名叫什么,公子可还记得?” “寒食散啊!” “它原本不就是用来治伤寒的么?所以这方子正对症,有什么问题呢?” 杜南之立马崩溃了,“问了好几家都说是伤寒方!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我辛辛苦苦配好,根本不管用!骗子!骗了我的银子还骗我的期许!我指望它挣钱的啊啊啊啊!” 裴锦暗笑,坑得就是你,不然让你拿着五石散四处害人啊? “还是要劝一句,那东西弊端不少,若是长期服用,轻者瘫痪,重者没命,望公子谨记。” “你们都这么说!都这么说!可你们根本就没领略过如登仙境的滋味!本公子不想停下来!不想!” 杜南之哭着往外走,迎面遇见从外面进来的福伯。 他匆匆瞥了一眼,嘟哝道:“这人没见过,却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 福伯心道:你怎么感觉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削过你。 杜南之走远了,沈麒从柜子后钻出来,笑得直喊肚子疼。 “他脑袋一根毛都没有了呀。”崽子拽着自己的小揪揪,“还好,我的还在。” 这件事对裴锦来说只是小插曲,很快就抛到脑后,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裴步珏事先在铺子门口贴了聘用告示,这些天有不少人来问询。裴锦觉得大侄子看人挺有眼光,至少杜若和空青都选得不错,便让他做主选两个小伙计。 小裴少爷每次接到任务都特别支棱,考核得极其认真,把人家祖上三代都问明白了,最终定下人选。 而坐堂的医生,就必须由裴锦自己挑了。 裴步珏也问过:“姑母识草药,又懂医术,为何不自己坐堂?” 裴锦反问:“姑姑我这小身板能坐得住?怕是伤患没瞧上几个,我先趴下了。咱们药铺刚起步,也不是大医馆,坐堂大夫能处置寻常病症即可。如果有特殊的病人令大夫束手无策,那就传个信儿回去,我可以往这儿赶。” 裴步珏有些担心,“草药、租金、再加上大夫和伙计的酬劳,咱们已经拿出不少银子,什么时候能赚回来?” 裴锦笑道:“姑姑自有办法,你瞧着便是。” 她选了个日子,让所有应聘者同来。在药铺大堂摆上桌子,每人一份试卷,上面都是裴锦出的考题: 先是默写《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中的某个篇章。 第三部分考药材的药性,十八反,十九畏。 第四部分考奇经八脉,十二经脉,辩证施治。 大夫们纷纷坐到桌前,看到考卷不由失笑。有人打趣说:“东家,知道的是我们来坐堂,不知道还以为考状元呢。” 现场一片笑声,气氛不错,裴锦笑道:“医者自当努力,就当是切磋交流。” 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都交了卷,其中有空题者直接淘汰,答案有错误的同样淘汰。 以上只是第一轮。 第二轮考试,裴锦叫伙计搬来一个铜人,里面灌水,表面封蜡。笔试过关的大夫挨个拿着针具过来,裴锦说穴位名称,大夫就在铜人上施针。如果扎得准,立刻有水从针眼流出。 这一波结束,没能指哪儿扎哪儿的淘汰! 到了第三轮,只剩下四个大夫了。 017:这俩人居然卷上了 没能通过铜人考核的大夫陆续走出门,有的还互相探讨技法,有的干脆在药铺角落演示,学术氛围还挺浓。 一位穿紫衣的姑娘走到裴锦面前,叹息一声说道:“每次施针都是如此,我没救了。” 裴锦早就注意到她,这姑娘叫秦桑,考卷答得极好,字也写得漂亮,裴锦还挺喜欢的。本以为秦桑会顺利通过第二轮,没想到她在铜人跟前手一个劲儿抖,最后一个穴位都没扎。 裴锦态度温和,问道:“秦姑娘药理学得不错,为何施针会抖?” 秦桑很是沮丧,“其实穴位早就记熟了,练习的时候从来不会扎错。只是我心里有道坎,怎么也跨不过去。” “说来听听。” “第一次给活人施针时,一针就把我舅舅扎吐血了,从那儿以后手就开始抖。只要实操,或是人多,手就抖得厉害。” 裴锦觉得纳闷,“若是当坐堂大夫,必然要做针灸的呀,来之前没有想过吗?” 秦桑道:“我也是存着一丝侥幸,想着万一东家有其它事情要我做,那不就来对了?” 裴锦心下了然,笑道:“秦姑娘是京都人吧?” “是呀。只是我医术学成这样,师父都不肯认,说没有师徒缘分,让我在外面不要报他的名号。” 裴锦点点头,“秦姑娘稍坐一会儿,还真有件事儿适合你。” 秦桑立刻开心起来,“东家,只要您留我,叫我秤药、研药都行!” 此刻,经过答卷和针灸考核,仅剩两位佼佼者。 一个是老林,四十多岁,以前在医馆待过,经验丰富,沉稳妥帖。 另一位叫庞盏,剑眉星眸,挺鼻薄唇,生得很是俊美。这位一看就是个少爷,懒洋洋地坐在那儿,自带贴身小厮奉茶。 话不多说,马上开启第三轮选拔。 裴锦问:“鱼骨刺喉,如何处置?” 老林脱口而出:“吞服鸭口水,也可以用食醋。” 庞盏一手支在下巴上,打了个哈欠:“橄榄核磨水服用,或者柿饼整只吞下,再服橄榄。” 这几个法子都可以。 裴锦又问:“若有人吞了砒霜,如何急救?” 老林道:“防风研末,冲冷水服用。” “还有个法子,”庞盏指了指对面铺子檐上的信鸽,“杀白鸽取鲜血,趁热灌服可救。” 裴锦点了点头,“雀目是何病?” 老林说得很详细:“白天视物正常,每到黄昏开始看不清。” 庞盏回答简洁:“夜盲。” 他偏头看了看老林,觉得回答得没有竞争力,又加了一句,“若是肝虚雀盲,可补益肝血治疗,若是高风雀盲……”他摇摇头,“那就属于天生禀赋不足,辨证施治外,可以配合针刺。” 裴锦又考了几个病症,两个人各有千秋,你来我往得竞答还挺激烈。 专业的都考完,裴锦决定来点儿实际的。 “二位,你们今日进了咱们药铺,初始印象如何?” 老林不愧是老油条,“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咱们铺面不大,该有的一样不缺。东家一看就是内行,能耐肯定在我们之上。其余人等都是好手,连东家身边的小哥都精明强干。假以时日,咱们药铺定会成为京都第一,林某对此深信不疑!” 庞盏一脸怔愣望着老林,他怎么这么能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那我该说点儿啥? 他觉定遵从自己的内心,“刚开始觉得铺子小,没瞧上。这会儿认为还行,东家是个有本事的。” 裴锦被他俩逗笑,提出下一个问题:“若来了女性病患,如何应对?” 老林说:“以林某的经验,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不过,若是有性命之忧,还是救命为先。” 庞盏道:“东家,只要女子来药铺,即便没有病,庞某也不会让她们空手而归!” 裴锦居然听懂了言外之意,这货擅于用脸! 她点了点头,又问:“二位都不是本地人,为什么来到京都?” 老林显得忿忿不平,“林某做得好好的,被前东家无缘无故辞退,换了他的亲戚来坐堂。林某气不过,便想来京城寻个机会。” “家眷带了么?” “还没有,若是能在此落脚,再将他们接来。” 裴锦颔首,又望向庞盏。小庞有些纠结,最后说了俩字:“逃婚。” 这也太任性了! 裴锦微微蹙眉,“若是请庞大夫坐堂,以后你亲人找来,岂不撂了挑子?” “不妨事,我家没人能左右我。” 裴锦腹诽,没人左右你还逃婚? 庞盏看出她不信,勉为其难补充了一下,“是打小定下的,我只醉心医术,不想那么早完婚。” 老林一看机会来了,赶忙说道:“东家,这样看来,林某比较稳定啊。” 庞盏一咬牙,表态道:“若京城安稳,两年后回去娶她,再带过来就是,反正不会误了东家的生意!” “林某绝无二心!” “本少爷说话算话!” 庞盏想了想,啪地掏出一沓银票,“这里是一千两,先放东家这儿,若是我做不到两年,这些银子绝不取回!” 裴锦都听傻了,我还没说啥呢,这俩人就开始卷上了?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我这地方有那么好吗?让庞少爷如此珍视? 呵,这兔崽子肯定有秘密! 这些暂且放到一边,裴锦接着抛出问题:“咱们药铺有个规矩,凡是来抓药看诊的,都要留存医案。这项工作繁琐,您二位愿意么?” 老林满口答应,“随时诊病随时记录,不费什么工夫。” 庞盏想了想,指指自己的小厮,“茯苓也是个懂药理的,识文断字,医案他来整理就是。除此之外,他跑腿打杂样样在行,月钱不用东家出,活儿可以由在下指派。” 裴锦听得直咋舌,这位是个什么神仙?还带买一送一的? “对于坐堂的酬劳,二位什么想法?” 老林说:“以林某的医术,每月怎么也要十两,若是有出诊,诊金和东家对半分,如何?” 庞盏轻嗤一声,哗哗摇着扇子,“庞某有地方住就行,有书看就行,有病人就行!诊金全给东家!” 老林气得要掀桌,这人哪儿来的?长得人模狗样,还带着下人,你这么豪绰别出来应聘啊! 至于这么拼吗?还给不给别人活路啊! 018:不用我发个毒誓吗? 竞争到这种程度,老林已经打算放弃了。 果不其然,裴锦决定让庞盏坐堂。老林正要告辞,裴锦道:“林大夫也留下吧,我打算做丸药,除了古方还会研制新药,有您在,定能事半功倍。若是咱们铺子生意好,庞大夫忙不过来,您也可以出诊。酬劳就按您说的,如何?” 老林眼睛一亮,这可太好了。 做丸药需要炼蜜,炼制过程考究,搓丸、晾干都不能马虎,东家留下自己真是太有眼光了! 裴锦完成一件大事儿,让裴步珏安排庞盏和老林住下。 这铺子前店后宅,庞少爷带茯苓住有套件的,老林住一间,剩下一间给小伙计,完美! 庞盏和老林互相瞧不顺眼,吃饭的时候还互相拆台。 “林大夫,你那鸭涎虽然对症,但平时谁会备着这玩意儿?恶心不?还是我那柿饼好用。” “庞大夫,杀鸽取血太残忍,情况紧急时,万一找不到白鸽怎么办?还是我的法子稳妥。” “不提这些,你如何治高风雀目?扎哪里?” “取穴足三里、三阴交……” “这些还不够,还要食补的。” 秦桑在一旁插不上嘴,暂时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做什么工作,只好低头炫饭。 他们这边说得热闹,裴步珏却有些担心,“姑母,今日清点账单,有的草药贵得离谱。咱们进草药、给租金,再加上大夫和伙计的酬劳,已经拿出近两千两银子,什么时候才能赚回来?” 裴锦笑道:“姑姑自有办法,你瞧着便是。” 她对庞盏、老林和秦桑说:“药铺还没开张,还有不少需要准备的,劳烦几位跟着忙活几天。” 三人没有异议,裴锦暗中观察,发现庞盏真的是位少爷,人家秦桑老老实实地分拣草药,他绝不动手,全让茯苓干。 庞少爷就在旁边坐着看医书,顺便和老林斗嘴。 裴锦对此没啥意见,反正庞盏和茯苓拿一份工资,谁干都一样。 老林则亲自指点小伙计们摆放物品,铜人在哪个位置、砭石放在哪个抽屉、药碾冲哪个朝向,他都有一番见解,甚至专门腾出地方放裴锦提到的医案。 如此观察了几天,裴锦心里有了数。 老林心细如发,注重细节;庞盏就是个医痴,学术放在第一位,其余的全都不重要;秦桑是个本分孩子,理论不差但实践不行,并且有些不自信。 三个人都可用! 直到这个时候,裴锦才跟他们签了正式文书。 接着,她将秦桑带到自己住处,“以后你每日来这边,先跟着我炼油。” 秦桑一脸懵圈,难道是觉得我当大夫没前途,让我换个营生? 她结结巴巴地拒绝,“东家,我不会炒菜啊,我还是喜欢闻草药的味道。” 裴锦笑出了声,“你放心,咱们做得还是跟草药有关,不是让你当大厨。” 裴锦的想法是做皂。 这是部分穿越者的致富途径,作为中医传承者,她会的可不仅仅是做肥皂。 茯苓、白芍、薏仁、百合、莲子,这五样磨成粉入皂,称为五白玉容皂,用过之后皮肤白皙细腻。 皂里加入鲜羊奶,滋养浸润,干性皮肤必备。 艾菊、薄荷、生姜入皂,清爽去油,洗发佳品。 皂里混入首乌当归,养发至宝。 她教会秦桑炼油,烧草木灰,搅拌液体完成皂化,再放入模具等待脱模。 秦桑特别感动,多么宝贵的技艺,东家竟然毫无保留传给自己,这是何等的信任! 她鼓足勇气对裴锦说:“东家,您都教给我,就不怕我跑了?” 裴锦不以为意,“你家就在京城,往哪儿跑?教给你是信任你,看人的眼光我还是有的。” 秦桑一脸担忧,“东家,不用我发个毒誓吗?若是把配方传出去,或是背叛您,就让我不得好死啥的?” 裴锦正配着草药,眼皮都没抬一下,“毒誓这东西,有的人说了也是假的,我从不信这些。” 秦桑想了想,噗通一声跪下,“那我拜您为师。” 裴锦笑了,“就做个皂,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技艺,还用拜师?” “用的!”秦桑很是坚持,“入了师门要忠诚,叛师要被所有人唾弃的!再说,我若当了您的徒弟,您一定会让我成为正经大夫。” 行吧,看在孩子实诚的份儿上。 就这样,裴锦收了来大熙之后的第一个徒弟。 裴氏药铺开张在即,裴锦去验收老林做的丸药,验过后大家一起动手,将丸药蜡封。 正忙着,段嬷嬷寻了来,“夫人,不好了,小少爷在蒙馆打人了!” 沈麒?这孩子最近挺好的呀,怎么又闯祸? 裴锦赶忙前往学馆,刚到地方就听见里面在吵。 “薛家又能怎样?凡事儿得讲理,你们薛家少爷刚来第一天就四处造谣,我们小少爷这叫正义的反击!” 裴锦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家小丫头空青。 另一个女子声音响起,“不管怎样,打人就是理亏。沈麒,就算你娘在这里,也要跟我们智儿致歉的。不是姨母说你,你这样顽劣,连娘都不认,以后不知有多少人戳你脊梁骨。” 裴锦听出这是阮秋扇,看这意思,阮秋扇把儿子送来第一天,薛智就和沈麒有了冲突。 裴锦走过去,空青见夫人来了,倒豆子似的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沈麒为什么打人?是因为薛智嘴欠。 短短一天时间,蒙馆里所有孩子都知道沈麒父母和离,还知道他跟了祖母。最可气的是,薛智说沈麒狼心狗肺,对他娘拳打脚踢,根本不认他娘。 这要是能忍住,就不是沈麒了! 小崽这段时间天天泡药浴,每日扫院子练五禽戏,手上可比一般孩子有劲儿。 砰砰两拳,薛智就被打出鼻血,紧接着,沈麒一脚将薛智踹翻,骑在这位表弟身上捶了个痛快。 可巧今日夫子不在,阮秋扇来接孩子,看见薛智身上青青紫紫的,眼睛都冒火了! 空青汇报完,掐着小腰对阮秋扇说:“我们小少爷顽劣?你家孩子的嘴跟漏勺似的,就是欠揍!打你都是轻的!” 019:她是裴锦,她的江山是裴记! 裴锦看了看沈麒,崽子啥事儿没有,连小揪揪都没乱,放心了。 沈麒毕竟闯了祸,心里胆突突的,硬着头皮说:“奶奶,空青都站我这边儿!” “然后呢?”裴锦问。 沈麒沮丧地看着弄脏的衣服,小声说:“还得罚我五十两。” 裴锦不置可否,望向阮秋扇。 其实阮秋扇非常后悔来这一趟。 婆母说薛智第一天上学,不能没人接。薛大薛二都不在,大嫂又说怀着身子害喜,今天没法出门,可不就轮到她阮秋扇? 多倒霉啊,薛智都给揍成那个熊样了,回去后自己肯定吃挂落。若是能赢了这局还好,可她对上的是裴锦,姓裴的嘴多黑啊! 这周围有不少看热闹的,裴锦嘴毒起来真招架不住…… 裴锦睨着她,第一句话就直击重点,“我儿子和离的事儿,是你在薛家传播的?” 阮秋扇坚决不认,“堂审那么多人围观,你家这点儿事儿谁不知道?” “别人可没说沈麒不要他娘!薛智不过四五岁,这些话想必都是从大人口里听来,你要是没碎嘴,我可不信。” 阮秋扇硬着头皮说:“你想怎样?” 裴锦拐杖指指阮秋扇,又指了指薛智,“大的小的都要道歉,给沈麒道歉!” 当着这么多人,阮秋扇可拉不下这脸,更别说沈麒还是她外甥! “不愿意是吧?”裴锦笑了笑,“蒙馆里都是好人家孩子,薛智造谣生事,岂能容他?” 对对对,周围家长连连点头。 他们都是向着裴锦的,几乎每家崽崽有小毛病都会去问她,人家从未厌烦,有时候还直接给开药方呢。 这事,一听就是薛家的孩子不对,打了也占理。 阮秋扇又急又气,薛智是第一天上学,这要是给撵回去,过错全是自己的。 她只好说:“我们智儿听岔了,我姐姐阮秋屏为了不担责任,便把沈麒还给了沈夫人。当时左府尹升堂,官府记录在案,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沈麒,姨母不该说你,你也别记恨智儿。” 薛智早就怂了,扯着嗓子嚎:“我错啦!以后不说了还不行嘛!” 听了这话,沈麒憋着的那口气一下就散了。四岁的小崽意识到,只要自己占理,祖母一定会站在身后撑腰。 事情了结,裴锦朝众人笑道:“今日多有打扰,这里有些驱蚊香囊,是我家药铺特制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段嬷嬷给大伙发香囊,每个孩子都得了一个。沈麒还给小伙伴们解释:“我祖母亲手配的草药哦,你挂在床头,蚊子都跑啦!”他还撸起袖子给人瞧,“看吧,身上没有大包。” 阮秋扇气得直翻白眼,这祖孙俩现场收买人心,还给药铺做宣传,这也太狡猾了! 人群渐渐散去,裴锦让段嬷嬷和空青先带沈麒上车。 她单独叫住阮秋扇,“你还想生儿子么?” 阮秋扇一脸戒备,“关你何事?” “若是我没看错的话,你不会怀孕了。不过薛家这样的人家,就算生了儿子也不会高看你,及时止损也好。” “你说什么?”阮秋扇急了,“我去医馆瞧过,大夫说只是难怀,并没说从此不能怀!” “手伸出来。” 阮秋扇半信半疑伸出胳膊,裴锦搭了下脉,“你本就体质寒凉,却接触了致人不孕的药材,想生儿子,这辈子怕是难指望了。” “不可能,你定是唬我的。我那药方给几个大夫看过,都说可以调养身体。” 裴锦想了想,说道:“或许,你身边的人用过此类药物。” 阮秋扇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两个月前二郎扭伤了脚……我亲自给他换药……” 裴锦点点头,“那你回去查一下,跌打药方里很可能有七叶一枝花,若是这个,那就没跑了。” “若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生了呗。” 阮秋扇咬咬嘴唇,“我找大夫重新开方,再调养就是。” 裴锦淡淡一笑,“随你,只是你之前的药就不怎么样,若是我开方,早就调理好了。” 阮秋扇急了,“你开个价,多少银子都行。” 裴锦冷笑道:“别人求诊,只需给诊金,但是你姓阮,恐怕得多付出些代价。这样吧,你若是把阮秋屏的房契拿来,我就勉为其难给你开个药方,若是不愿,就当我没说过。” 阮秋扇心里咯噔一下,“这不行,我姐姐会扒了我的皮!再说,即便房契拿来也没用,那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你还能占了大宅不成?” “我只瞧一眼,看完你就拿回去,神不知鬼不觉,你也不用担责。你考虑一下,我只等七天。” 裴锦说完转身就走,阮秋扇突然叫住她,“驱蚊香囊能不能给智儿一个?别的孩子都有,他回去要闹的。” 裴锦挑了挑眉,“可以,十两银子。” 阮秋扇气得要吐血,别人免费,到我这儿十两?有这么恶心人的么? 她恨恨地给了银子,不停给自己做心里建设:这寡妇是骗人的,她只是想忽悠自己办事而已。回去以后多找几个大夫,绝不能让她唬住! 裴锦带沈麒回了家,小崽进门的时候还提醒她,“衣服脏了,五十两别忘了记上。” 裴锦被逗得哈哈的,“你给奶奶说说,攒了多少了?” “都十六个铜板了,快还上了!” 行吧,等你以后知道五千两相当于多少铜板,你会很开心的。 一切准备就绪,裴锦的铺子挂上了匾额,上面写着“裴记药铺”四个大字。 鞭炮声响起,门口舞起狮子,裴锦抬头望着那匾。 从今日起,再没有沈夫人掌舵的沈家,她是裴锦,她打下的江山,是裴记! 因为是新店,谁都想进来瞧瞧。只是店不大,大夫也不出名,再说谁没事儿给自己看病? 大多数人进来溜达一圈就走,又觉得坐堂大夫很是英俊,难免多瞧了几眼。 庞盏笑着招呼,“这位姐姐,拿颗山楂丸再走吧。” 那姐姐想了想,笑眯眯地买了山楂丸,这东西又吃不坏,权当买零嘴了。 老林也学他,“这位夫人,给孩子买颗山楂丸?” 夫人看了看老林,又看了看庞盏,“我还是去小哥那儿买。” 老林气得没脾气,怎么着,买个山楂丸也得找个好看的付款呗? 裴锦忍俊不禁,这两个人卖山楂丸都要争一争! 她正看得乐呵,突然有人拿着锣在药铺门口狂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姓裴的,你儿子沈云柏欠了银子不还,你却跑出来开店,莫非你这铺子,是用老子的钱开的?” 020:节奏得我来带 众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往外看。只见门口站着几个彪形大汉,人人手里拿着锣,连喊带敲无比聒噪,整条街都能听见。 裴锦朝裴步珏使了个眼色,小裴少爷立刻会意,从药铺后门出去,撒腿就往府衙跑。 这时,店里的客人都挤到门口,外面也围得满满当当,甚至有人从临近铺子二楼探出头看热闹。 裴锦走了出去,冷声道:“这是砸场子来了?” 几个大汉往旁边一闪,从后面晃晃悠悠走出个人。一身翠绿青衫,矮瘦矮瘦的,在汉子中显得鸡立鹤群。 他哐哐敲了两下锣,“你就是沈云柏他娘?” 裴锦睨了他一眼,“你谁啊?” “本少爷姓冯,冯轩。沈云柏欠我八千两银子,说好这个月还,却没了动静。怎么着,你们不会是想赖账吧?” 说完又开始敲锣,并和身后的人齐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裴锦静静等他们喊完,问道:“你是冯家的少爷?冯家和沈家向来不睦,沈云柏怎么会找你借钱?” 冯轩得意洋洋,“今时不同往日,你儿子接手沈家生意,那叫一落千丈,早就仰仗我的鼻息!他想进一批绸缎,四处筹钱没人借他,还是我不忍看沈家就此落魄帮了他。” “你说我儿子借钱,有借据么?” “那是当然!” 冯轩拿出借据,怕被裴锦抢走撕了,只让她远远地看。裴锦定睛一瞧,上面果然是沈云柏的破字,落款处还盖着手印。 裴锦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大的事儿沈云柏都敢瞒下,这破儿子,干脆掐死吧! 当着满街的人,她丝毫不能露怯,于是裴锦轻声一笑,“请问沈云柏是死了么?” 冯轩一愣,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他是死是活,不都得还钱么?” 裴锦又问:“那他没在京城?” 冯轩道:“他被你送去服役,自然在京城。” “这借据不是我写的,你来我药铺前敲锣,这是什么道理?时限刚到,就不存在赖账的说法。既然沈云柏活着,人也没跑,你就去找他要!” 冯轩气道:“他服役还有三个月,我找他就能还上?” 裴锦指了指借据,“那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如有延期,半年内利息照付。他晚还三个月,就多给你三个月的利。” 冯轩皱了皱眉,下意识抬头往某处瞧了一眼,又敲了下锣,“今天要是不还,我就砸了你这铺子!” 裴锦冷笑,“冯家少爷,银子能比命重要?最近时常喘不上气吧?瞧你面色灰败,怕是活不了几天了。” 冯轩气得差点把锣摔了,“你这寡妇,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本少爷身子骨好着呢!” 裴锦目光环视全场,朗声道:“诸位,行医着,讲究一个望闻问切。哪怕不切脉,单从脸上也能看出身体端倪,这叫面诊。今日当着这么多人,就让大伙瞧瞧我们药铺大夫的本事!” 说完回头喊道:“庞盏!林立!秦桑!都出来给冯少爷看看。” 冯轩哪能肯让裴锦带节奏,小瘦胳膊一挥,就要指挥砸店。 这时从药铺里冲出一人,拿着扇子指着冯轩:“这位冯少爷面色惨白,稍微走路就出汗,说明正气亏虚,很有可能得了痔疮,嗯,便血。” 冯轩都吓傻了,这都能看出来? 这小白脸还当众说,我不要脸的么? 庞盏摇着扇子,瞥了眼旁边的老林,“你说他那东西要不要割掉?” 老林手里拿着两颗山楂丸,此时也没处放,就在手里盘,边盘边说:“那得他自己决定,他付了药钱咱们再管,不然账面亏空。” 说完,老林上下瞄了冯轩几眼,“冯少爷嘴边有个痦子,你那儿……先天不足啊,是不是腰膝酸软,畏寒肢冷?是不是小便不畅,滴沥不尽?” 冯轩被说得浑身一激灵,还没过下脑子就点了头,点完他就后悔了! 果然,老林下一句话让他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唉,你不举啊!” 全场哗然! 这么神的吗?仅凭一个“望”,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 轮到秦桑了,她看了冯轩两眼就别过了脸,“师父,我还是别说了。” 冯轩没太瞧得起她,哐地敲了下锣,“有本事你说!” 秦桑一脸厌恶,“恶疮都长脸上了,手上也有,这是花柳病!” 什么?围观百姓立刻后退两步。 有人忍不住问:“冯少爷不是不举吗?” 立刻有人解惑,“人家就不兴分桃断袖?” 哦哦哦!周围恍然大悟。 021:宣平侯夫人 裴锦进了酒楼,小二迎过来殷勤地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裴锦指了指二楼,“我来找人,这会儿他应该知道我来了。” 果然,从楼上走下一位嬷嬷,行礼道:“沈夫人请随我来。” 裴锦上楼,最里面的雅间门口站着两个丫鬟,齐齐推开了门。一位贵妇正中,满头钗环,锦衣奢华,领口袖口滚着金丝线绣。 见了裴锦,她依旧是高高在上模样,“裴锦,你居然回了京城,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 裴锦淡淡一笑,“我还寻思谁这么下作,孟青蓝,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半点儿长进。” 孟青蓝比裴锦大两岁,两个人是少时闺蜜。 按说一个是吏部右侍郎之女,一个是商户家女孩儿,怎么能玩儿到一块去? 只因孟青蓝看多了话本子,学人家离家出走仗剑江湖。偏偏大小姐啥也不懂,钱丢了,丫鬟也走散了,走投无路时又遇到地痞,刚好让裴锦救下。 孟青蓝便黏住裴锦,没事儿就往裴家跑,一来二去的,跟着学了些生意之道。 她们的决裂源于一个少年郎——沈翊。 那一年的赏秋雅集,孟青蓝带着裴锦去了,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被沈翊吸引。虽然沈翊家门第不高,但是人长得实在俊俏,孟青蓝心里小鹿乱撞。她鼓起勇气靠近,却发现沈翊和裴锦早已相约踏雪。 再后来,沈翊三媒六聘将裴锦娶进门,孟青蓝枯坐一晚,恨意滋生——裴锦有什么?只是样貌出众些,家里银子多而已。论出身,她比得上我吗?那次雅集还是我带她去的,她从我手里抢人,可考虑过我的感受?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顾姐妹之情! 不久后,孟青蓝就嫁给宣平侯世子,做了尊贵的世子夫人。 当然,现在已经是侯夫人了。 孟青蓝掌管中馈后,用在裴家学到的本事,将府里的铺子打理得非常好,成为京城擅于持家的典范。 她的生意倒不是做得有多大,但是她家里权势大,多年来致力于给裴锦使绊子。两人时常交手,都吃过对方的大亏,也都让对方气得恨不得提刀来见。 所以今天孟青蓝的这一出,也是见怪不怪。 孟青蓝稳稳坐着,其实肺管子都要气炸了。明明马上就能砸店摘牌匾,偏偏裴锦力挽狂澜,不仅当众羞辱冯轩,还给她的店铺大肆宣扬了一番。 面诊一个大夫还不够?非要三个一起上,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 可偏偏效果很好,大夫也要知名度的,借着有人捣乱的势,把三个大夫都捧红了! 孟青蓝不说话,裴锦便自顾自坐下,“和冯家勾结上了,你也真是不挑。” “何必用词这么难听?”孟青蓝并不否认,慢悠悠喝了口茶,“我只答应开漕运时带上冯家,他们就鞍前马后听我号令,不过是愿打愿挨而已。” “他们大概不知道,你擅于画饼。” “那又怎样?冯家敢说半个不字?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当初富甲一方的裴锦,居然沦落到开小药铺的地步。” “开什么店是我的事儿,你家生意是不行了么?一天天的闲成这样?” 孟青蓝冷笑:“瞧瞧,你都酸成什么样了。我们侯府的店铺和生意,可不是现在的沈家比得了的。倒是你,店铺的匾额都写了裴记,可是忘了你自己嫁得是什么人?” “这有什么问题?我裴锦的生意,以后都是裴记的字号。” “你这是背叛沈翊!” “已经故去的人,可以缅怀但不是束缚。沈翊怎么了?这铺子他可出了一份力?女子行走天下,就非得贯以夫姓?我着眼当下和将来。离了沈氏,照样可以风生水起!你呢,可有一家铺子、一桩生意贯你的名号? 沈翊又不是你什么人,你一个侯夫人,竟然不顾身份为他鸣不平?你这么维护,为什么却要害他的儿子?” 孟青蓝猛地提高声调,“沈云柏不配!” 裴锦冷哼,“就你配?那你认沈翊当爹得了,沈氏义女,对沈家赶尽杀绝,传出去多精彩。” 孟青蓝冷静下来,沉着脸说道:“你不过是硬撑罢了,这两年你不在,我是有些寂寞的。今天只是小试牛刀,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交手。” 她转了转手里的茶盏,突然笑了,“咱们拭目以待,看你这铺子能开多久,看我会不会让你卷土重来。你儿子欠了八千两,你拼命卖药材看诊,不过是给我挣银子罢了。” 放狠话谁不会,裴锦道:“你先得意着,我的路数和当年不同,你学不会,也挡不住。侯夫人回去一定要好好将养身体,我重回巅峰日,你还得来观礼呢。” 两个人不欢而散,裴锦回到药铺,三个大夫坐镇,每人前面都排起了队。 庞盏那边大都是年轻姑娘,桌旁的小篮子里放了好几条手帕,都是姑娘“不经意”落下的。 庞少爷一到专业就无比认真,看完开方,还让茯苓记录医案。每诊完一位,人家抓药的时候还努力兜售,“山楂丸山楂丸,胃口不好来一颗,食物不克化来一颗。驱蚊香囊带几个吧,我们东家亲手配的,我床头都挂着,才十文钱!你睡眠不佳,再带个安神香囊!” 那姑娘含羞带怯地说,“我睡不着是想哥哥想的。” 庞盏啪地一拍桌子,“你这是出癔症了!薄荷香丸给她拿一盒,让她清醒清醒!” 022:量身定制的圈套 秦桑面前大多是已婚妇女,大概是觉得女子的病症,还是女大夫来看比较舒服。秦桑不敢露怯,她开药诊脉尽量避开针灸,如果实在需要,就说今日病患太多,约了改天。 到时候只能请师父行针啦,秦桑暗地里下决心,一定要克服心里障碍,做个没有短板的好大夫! 老林那边则全是爷爷奶奶。 他们觉着面相老的大夫比较可靠,那小庞大夫长得虽好,但是太年轻,不太让人放心。 秦桑和老林也都学庞盏,开完药再兜售一遍日常需要的香囊香丸,再让顾客随手带几个开胃、安神的的丸药。 有个带孩子的大姐发现了华点,“那天看见薛家小小子腰上挂着驱蚊香囊,说是花了十两银子买的,哪家药铺这么黑心?十两啊,真敢要,还是裴记的香囊物美价廉。” 裴锦心道:黑心的人就是我,给阮秋扇就得这个价,要少了我不乐意! 庞盏手上正忙着,瞧见裴锦回来,给茯苓使了个眼色。茯苓挤出人群,走到裴锦面前说:“东家,我们少爷问您,真的欠了那么多钱?” 裴锦笑问:“怎么着?怕药铺没了?” 茯苓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少爷说他身上有三千两,还可以给家里写信,派人再送来些。” 裴锦很是感动,真没想到,第一个伸出援手的竟然是庞盏。他看似对周围漠不关心,只想着他的医术,其实有副古道热肠。 她温声道:“谢谢你家少爷,这事儿我先弄清楚,然后再想法子。” “若是需要,您一定跟少爷说。” “好。” 裴锦又喊来福伯,“今天账面上如何?” 福伯道:“诊金已达二十两,抓药进账三十两,除了孕妇,几乎人人都买了山楂丸,各种香囊香丸已经卖了一百多个。” 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啊。 裴锦真想留下,好好看看开业的盛况。可眼下不行,扭转乾坤第一步,要搞清楚那借据的来龙去脉。 她挽起袖子,先给自己顶上一丸药,将铺子交给福伯。崔班头留了个衙役在这儿,暂时不用担心冯轩再来闹事。 裴锦带上裴步珏,直接去河堤那儿找沈云柏。 见到好大儿的时候,裴锦压根没认出来。这人跟刚从泥里滚出来似的,整个融于劳动现场。他头上滴着汗,衣服带着土,听说裴锦来看他,随手掸吧掸吧就过来了。 工头给裴锦拿了个小马扎,沈云柏就蹲在旁边,龇着大白牙可高兴了,“娘,您怎么来了?是不是想我了?最近身子可好,有没有吐血?儿子知错了,也可想您了。” 裴锦看见他就来气,“我问你,冯轩的银子是怎么欠下的?” 沈云柏听傻了,“冯轩?我没拿他银子啊?” “你没拿?那借据是谁写的?” 沈云柏猛地反应过来,气得直捶地,“太不要脸了!那银子根本没到我手里!” 裴锦皱了皱眉,让他细说。 原来沈云柏接连被骗,将家里的生意赔了个干净,阮秋屏又跟他和离。他急着挽回败局,四处打听门路,恰好听说京城急需大批绸缎,觉得如果做好这一单,一定能力挽狂澜。 然而这个时候,是没人肯借钱给他的。他越借不到就越上头,急病乱投医,找到冯轩那儿。 冯轩说倒是有笔银子,不过得先写借据,这个傻子还没看到银票就忙三火四地写好。写完冯轩却说,咱们不妨挂个彩头,银票都放在冯家的当铺,沈云柏若是能一刻钟之内赶到,就不用还了。 大傻子还以为有便宜占,风风火火往外跑。谁知道就那么巧,一出门就看见辆马车,也不知道是谁的,他脑子一热就上去了…… 裴锦恨铁不成钢,这是专门给沈云柏量身定制的圈套。趁他病,要他命! 沈云柏不是着急吗,先放出某个生意一定赚钱的消息,促使他借钱,接着用马车把他送进大牢。不管撞得是谁,甚至不管撞没撞,沈云柏都难逃厄运。 光是无证驾驶的五十大板,沈家独子可能就没命了。 如果沈云柏命大,能从牢里出来,还有八千两的债务压着他。 尽管,这大傻子并没拿到那笔银子。 裴锦问:“这事儿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没拿银子就不算借,回头去冯轩那儿把借据要来就行。谁知道他这么狠毒!娘,我又给你惹麻烦了,您打我两下出出气?” “罢了,你回去好好干活,服完役我再收拾你。” 沈云柏应了一声,又去瞪裴步珏,“你好好照顾我娘,少一根头发我都跟你算账!” 裴锦一拐杖砸他背上,“正常人每天掉几十根头发,我掉的那些你还能安上怎么着?” 裴锦回到药铺,独自坐在细库里琢磨沈云柏的事儿。 冯轩受孟青蓝指使,孟青蓝越老越狠,对沈家存着赶尽杀绝的心。 她变成这样,仅是因为沈翊? 那原主身上的毒呢?会不会跟她有关? 想到这里,裴锦叫来福伯,把整件事讲了一遍。 “冯轩手里的借据是有效的,虽然咱们没拿到银子,却没有证据证明。他讹人、打砸这一套用得很熟练,根儿里就是烂的。这种人放肆惯了,一定会投机取巧,也许会作奸犯科。咱们得暗地里查一查,如果拿到证据,就有筹码跟他谈判。” 福伯道:“您放心,我这就去查。” 裴锦嘱咐道:“这人手底下养着地痞,千万注意安全。” 福伯点点头,立刻出门,直奔运河码头。他在码头上找到个汉子,生得人高马大,肌肉遒劲,孔武有力。 福伯拿出酒壶:“尝尝,葡萄酒。” 那汉子接过尝了一口,“酸不溜丢的没劲,比不上烧刀子。” 福伯笑道:“这可是小东家买的,贵的很哩。” 汉子立刻把酒壶丢给他,“少在这儿怄我。” “不是你想的那位,是东家的侄子,姓裴。” “不管姓什么,早就恩断义绝了。” 福伯叹了口气,“东家让我查件事儿,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也没有那么多三教九流的朋友,很难办啊。” 汉子寒着脸道:“这事儿我管不着。” 福伯笑了笑,也不管对方听不听,把整件事讲了一遍,然后拍了拍他肩膀,“赵二,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你就当是帮我吧。” 023:她就想膈应你,恶心你 由于是新店,加上冯轩来讨债,也帮着吸引不少目光。裴记药铺开业第一个时辰尤为热闹,虽然之后的关注度渐渐回落,这一天的进账也有一百多两。 去掉成本、房租、净利润接近百两! 京城寻常药铺,一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啊! 裴步珏高兴坏了,这才是第一天啊,照这样计算,一个月净赚三千两也不是不可能。 裴锦给他泼冷水,“百姓都把吃饭穿衣放在首位,只要身体不难受,就没人往药铺跑。咱们今天能挣这些实属意外,明天的进账会少很多,你心里得有个准备。” 裴步珏笑道:“明天的帐明天再看,侄子只高兴今天这份。” 裴锦笑了笑,“明日姑姑还有别的事儿,不能去药铺。你在店里要当心,冯轩背后是侯府,他们不会罢休的。” 裴步珏道:“兵来将挡,若是侄子挡不了,还有福伯镇场子呢” 开业第二天,周围百姓果真冷静下来,也没有那么多人排队了。 可是,捣乱的人又来了。 一名男子在药铺门口哭嚎,身后担架上抬着一位老妪。男子说,娘亲昨日来看病,吃了大夫的药,晚上就口吐白沫神志不清。 他抬着人来,就是要讨个说法! 整条街又开始吃瓜,将药铺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裴步珏已经见怪不怪,走出去问道:“这位仁兄,令尊昨日是在裴记抓的药?” “没错!” “可否在这里看诊?” “那药就是你家大夫开的!那个女大夫!” “是么?”裴步珏问道:“请问令尊贵姓?领到的号牌是多少?包药的纸还在吗?那上面的印章可还清晰?” 那男子眼珠转了转,“问这些有什么用?!你们的大夫都是庸医,都要把人治死了,却在这儿顾左右而言它!” “但凡进过我们药铺,不可能连这些都说不出来,你们确定来过?” 男子气哼哼的,说他娘姓于,号牌记不住了,也没留心药包之类的。 他这边刚说完,老林就拿出几分案卷。 裴步珏冷声道:“我们东家有个规矩,不管是不是疑难杂症,每位病患都要留下医案,只要来过,就一定查得到! 昨日所有姓于的病患,五十岁以上的只有一名男子,所以说,你家老太太根本就没在我们这儿就医!” “不可能!”男子狡辩,“一定是你们忘了写!” “昨日所有人都领了号牌,每个号牌的持有者姓什么,多大年纪,患什么病,全都能查到。你家老太太没有医案,又说不出是多少号,凭你空口白牙,就能诬赖我家大夫?” 裴步珏语气渐冷,“还有,昨日秦大夫没诊过一个老太太,上了年纪的都是另一位大夫看诊,连这都不知道,你们根本没来过!” 说到这儿,秦桑拿着针匣就出来了,“不是说是我看的吗?你们帮我按着,我给这老太太扎一针,马上就好!” “对!”庞盏在旁边喊了一嗓子,“扎她!” 担架上的老妪是奉命讹人的,之前也调查过,知道秦桑能力较弱,而且有把人扎吐血的战绩。啥也没有命重要,老妪一骨碌坐起来,撒腿就想跑。 围观百姓立刻将人围住,裴步珏也不含糊,直接将人带去府衙。 到了第三天,还是不消停。 有个年轻男子拿到药方,到门口说这家店太黑了,自己曾在别处诊过脉,到了这家就多出不少毛病。大夫硬是把没病说成有病,还开了这么多药,哪里有医者仁心?明明是雁过拔毛! 这次诊脉的是庞盏,庞少爷那脾气能惯着他?一顿输出,把他说得盖上板儿就直接可以埋了。 于是,裴步珏又揪着人去了府衙。 左府尹和崔班头都愁坏了,你们家的事儿怎么这么多呀!谁那么恨啊?什么仇什么怨呐? 024:好久没这么打人了 裴锦大致能猜到沈麒的思路,便由着他尝试。小崽喊来空青,俩人开始研究各种研具,沈麒还跟小丫头商量,让她负责缝香包,卖出一个就分她两文钱。 裴锦道:“你们做这些我不拦着,但是不能耽误功课。” “知道啦!”沈麒脆生生地答应,沉浸在马上就能还完债的喜悦中。 又过了两天,福伯带了好消息回来,冯轩果然作奸犯科,现在已经拿到证据。裴锦翻看着冯轩做下的事儿,心里有了主意。 最近来寻衅滋事的不断,裴记药铺见招拆招。冯轩始终没讨到便宜,忍了两天又回来找场子。 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到不一样,在外面刚敲了两下锣,裴步珏就请他进去。 冯轩这下放了心,觉得姓裴的不过如此,怕是早就不堪滋扰了。怎么样,服软了吧。 如他所料,裴锦请他入座叫人看茶,显得非常客气。冯轩心里得意,坐下后态度嚣张。 “掌柜的挺能忍呐,竟然忍了这么多天,这段日子不好过吧?” 裴锦笑笑:“这不是等你来么?” “怎么着,今天打算还钱?” “想多了,”裴锦道:“冯少爷,你帮着你娘放印子钱,这一年没少赚吧?” 冯轩愣住,随即冷笑,“我说呢,原来是打听到这事儿。你可吓唬不了我,印子钱我放了,你能怎样?” “律法规定,凡私债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否则债主坐牢,本钱也要没收的。” 冯轩哈哈大笑,“我真是怕死了,你把这事儿捅出去试试?看看官府会不会治我的罪?” 裴锦淡淡道:“我知道你们沈家有靠山,跟府衙关系也不错。如果我上告,可能不会撼动沈家半分。” 冯轩得意洋洋,“知道就好,赶紧把钱还了,你这铺子兴许还能开几天。” “可是——”裴锦笑得意味深长,“若我真告了,你娘用公中月银放贷还能瞒得住?连着几个月,冯家各处月银都晚发了七八天,若是其他几房知晓,你们每月能拿到几百两利钱,他们能忍住不闹?恐怕到时候,连掌家的钥匙都得交出来吧?” 冯轩的脸色变得阴沉,“这事我一向做得隐蔽,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就得教你几句俗语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你多学着点,不能老这么没文化。” “你威胁我?” “冯少爷误会了,我还没开始威胁呢。”裴锦笑笑,“咱们就事论事,沈云柏借据上的八千两,你我心知肚明。这笔钱你又没拿出来,只要把借据还我,这事儿就算揭过,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病,也可以在我这儿诊治。” “我要是不拿呢?” “那从今日起,你最好别出门,护好你的小命。放心,我一定把冯家大房拖下水。” 冯轩脸色微变,若是三年前,他根本不配跟裴锦坐在一个桌上喝茶。这女人曾经叱咤风云,她刚才绝不是危言耸听。 冯轩道:“你真的不会将印子钱的事儿捅出去?” 裴锦点点头,“我可以发誓。” 冯轩掏出借据,想了想又放回去,“可我总得跟人交待。” “不就是宣平侯夫人?”裴锦笑得极其和蔼,“没关系呀,我帮你。” 冯轩还没琢磨出裴锦会怎么帮,福伯一把将他从椅子上薅起来扔到地上,裴锦抡起拐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削。 沈云柏不在家,好久没这么打人了,真是痛快淋漓! 裴锦非常之爽,冯轩非常之惨。他后悔有恃无恐,没把手下带进来,没想到吃了这么大的亏! 这老太太手劲儿怎么这么大!还有这大爷,那手跟飞虎爪似的,被他摁住动弹不得;还有那个裴步珏,总是见缝插针来上几脚。 冯轩拼命挣扎,要是被年轻力壮的打了还算说得过去,被老女人用拐杖痛殴,真丢不起那个人。 好不容易裴锦打够了,冯轩脑袋上多了好几个包,身上淤痕一道一道的,薄衫破了,鼻血长流。 福伯从他身上搜出借据,裴锦确认是沈云柏那份,直接给烧了。 看着纸张在火苗里化成灰,裴锦和福伯都松了口气。 裴锦踹了冯轩一脚,“回去告诉孟青蓝,就说我太凶,绑架你,殴打你,差点儿要了你的命。她顶多怪你办事不利,倒也不会对冯家怎样。” 冯轩觉得,这一顿打是裴锦借题发挥,他的伤就是证据。 他一瘸一拐走出门,咬牙切齿的,“别得意得太早,侯夫人不会放过你的。” 裴锦无所谓地笑笑:“那正好,我也不会放过她。” 冯轩走了,裴步珏一脸兴奋:“姑母,您真的能撕烂冯家大房?” 裴锦揉了揉胳膊,“对峙嘛,怎么能不放狠话?” 她嫌弃冯轩,拿出随身琉璃瓶,给自己、福伯、裴步珏的手都消了毒,又道:“那拐杖扔了吧,都打裂了。” 裴步珏又问:“咱们真给他治病?岂不是便宜了他?” 裴锦微微一笑,“我知道一个好去处,三餐有人管,想睡觉就睡觉,想唱曲就唱曲,连大门口都有专人守着。那地方适合做梦,我一定把他送进去。” 三天后,有人击鼓鸣冤,状告冯家长房次子冯轩逼债杀人,负债人陈祥被打死,妹妹受辱上吊,妻儿不知所踪。 击鼓人是被害人的堂弟,本可以告到府衙,他偏要去大理寺。因为是人命案,三司会审,取证后确认冯轩放债逼债,身上背了几条人命,判了秋后问斩。 冯家求到孟青蓝那儿,宣平侯夫人闭门不见。本也就是利用,现在冯家出了事儿,没必要被他们拖下水。 裴锦得到消息,说道:“我答应冯轩不说出放贷的事儿,我可没食言,我只捅出了人命案而已。多给陈家堂弟些银子,希望他早些找到陈祥的妻儿。” 此时老林正在配丸药,里面最关键的两味,都是裴锦独自在细库放入,谁也不许窥探,这是规矩。 裴锦正要去细库,发现有人在铺子门口探头探脑。裴锦笑了,阮秋扇啊,你来得可有点儿晚。 025:阴你一把怎么了? 阮秋扇这几天慌得很。 上次去她学馆接孩子,薛智被打得狼狈不堪,偏巧打人的还是亲外甥沈麒,阮秋扇回去后被全家数落。 这事儿虽然窝火,但是比起裴锦说她难以怀孕,根本算不得什么。 阮秋扇特地去找给薛二治伤的大夫,果然被裴锦说中,薛振业的外敷伤药和口服药里都有重楼,也就是七叶一枝花。 这味药孕妇禁用,也会导致不孕,阮秋扇亲手给薛二敷药,煎药,连续好几十天,怎么可能不被影响? 阮秋扇吓得连找了几个大夫搭脉,大夫都一脸凝重,说脉象跟前几月大不相同,重楼和她之前的药物相克,需调养很长时间。至于能不能再次有孕,难说。 阮秋扇彻底怕了,她本来在薛家就没啥地位,嫂嫂一举得男,肚子里还揣了一个,怎么比? 若是不能生养,薛二再把外头的庶子抱回来,自己真是争什么都没有底气了。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得找裴锦。 可是裴锦的条件太苛刻,房契是那么好偷的么?万一让姐姐知道怎么办? 她犹犹豫豫拖了好几天,姐妹情终究比不过自身利益。反正房契拿去裴锦也只能看看,上面又不是她名字。 于是阮秋扇连着几天去阮秋屏那儿,又是送礼物又是买好酒,姐俩疯狂吐槽,痛骂裴锦和沈云柏。趁阮秋屏喝多了防范意识差,阮秋扇把藏房契的地方给套出来了。 现在她揣着房契,提心吊胆地跑到裴记药铺,又怕被熟人发现,看见裴锦后赶紧往店里扔了个纸团,然后转身就跑。 裴锦心道:跟这玩儿谍战呢?就这水准,分分钟暴露。 茯苓捡起字条,上面写着:一品轩。裴锦便让老林继续配药,带上大侄子去找阮秋扇。 一见面阮秋扇就拿出房契,“你快看,看完我好放回去。” 裴锦仔细看了一遍,一式两份,有官印,有落款,有手印,有经办人。这样看来,这份是红契,并没有不妥。 阮秋扇急着治病,道:“东西拿来了,你快给我开药。” 裴锦笑了,“我说七天为限,你拖了半个月才拿来,咱们的约定不成立呀。这样吧,”她将其中一份房契收起,“这是沈云柏的,我收回。” “不行!你答应看完还给我的。” 裴锦问:“你确定不行?” 阮秋扇知道,不让对方带走房契,药肯定是不会开的。她脑子转得也挺快,“我……一会儿找个写文书的照着房契抄一份,再找人用萝卜仿个章。” 这就不归裴锦管了,她重新诊了脉,问道:“明明已经生了一个,为什么突然体寒?这中间出了什么事儿?” 阮秋扇支支吾吾,最终硬着头皮说:“有时候吵起来会动手。” “你掉井里了?” “是湖里,当时天冷,从那儿以后就畏寒了。” 裴锦道:“你的毛病特殊,就算不生孩子也得好好治,别落下病根。先给你开几副药,药方要时时调整,还要配以针灸,最少也得调养两年。” 阮秋扇松了口气,等两年也比治不了强。她想了想,又说:“我不能去你家药铺,以后就来这个雅间,你在这儿给我治。” 裴锦笑笑,“这算出诊,诊金要翻一倍。” 阮秋扇哪还敢计较这些,站起身道:“那我明天再来,我得赶紧把东西送回去。” 她急匆匆地走了,裴锦望着手上的房契出神。阮秋屏为了五千两连儿子都能给出去,会老老实实把过契的税交了? 阮秋扇能想到弄份假的,那阮秋屏呢? 冯轩问斩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波热点还没过去,京城百姓又吃到一个大瓜。 永昌街新开了一家药铺,从开张那天起,每日都有人上门闹事,一连持续数日。听说闹事的就是放贷杀人的冯轩,指使他的竟是宣平侯夫人。 一个侯夫人,为什么会跟小小的药铺过不去呢? 吃瓜群众永远有刨根问底的心,有的说是药铺东家以前诊病失手,把侯夫人得罪了,还有的猜测裴锦以前是侯夫人手下,叛了主那种。 舆论发酵了两天,突然又有人爆料,裴记的老板是曾经富甲京城的沈夫人,和宣平侯夫人有宿怨。 吃瓜群众顺着这条线,果然挖出了当年的恩怨情仇。 这下子,大伙议论得更加兴奋,甚至有书先生写了话本子,天天在茶馆讲长篇评书。 一时间,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侯夫人这么对付人家,肯定是对沈家郎君余情未了。 能让作恶的冯轩做打手,有可能侯夫人也放印子钱。 以后再有人去裴记闹,咱们都知道谁在背后指使。 说不定侯夫人念念不忘的是裴锦。 …… 宣平侯大发脾气,摔了杯子,痛斥孟青蓝,让她最近消停点儿。 孟青蓝也把屋里瓷器砸得稀碎,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裴锦不要脸面的么?年轻时候的事儿就这样大喇喇拿出来说? 以后她药铺出什么事,都要算在我头上不成? 这女人,真是越老越卑鄙了! 孟青蓝有多窝火,裴锦可管不着。就许你霍霍我?我阴你一把怎么了? 咱医术再高也得搞好宣传,侯夫人这么响亮的名声,不拿来用用岂不是浪费? 看,效果多好!最近没人滋事,店铺名声也打出去了,京城百姓但凡看病抓药,就先想到我们裴记呢。 这天,裴记忙完手上的事儿,喊来了福伯。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帮咱们拿到冯轩证据,又帮着引导舆论的,究竟是谁?” 福伯犹豫片刻,道:“东家,您觉得呢?” “是不是赵介?” 福伯点点头。 “可你之前说,他离开京都了。” 福伯叹了口气,“人还在这儿,带了几个兄弟在码头帮工。” “他怎么会在那儿?” “您回乡不久,阮秋屏说赵介非礼她,大少爷一气之下把人撵走,闹得很是难看。当时赵二撂下狠话,说这辈子再不和沈家人相见。” 裴锦气得拍桌子,“阮秋屏一个内宅妇人,怎么可能遇到赵介?” 026:薅封建残余羊毛 阮秋屏嫁到沈家之后,原主虽不喜,但她自己就是商户女子,并不反对让阮秋屏打理生意。 但这儿媳妇只喜欢人前体面、彰显富贵,做赏花喝茶的少奶奶可以,让她去管理铺子,她就头疼腿疼胳膊疼。时间久了,原主也就懒得教她。 赵介是原主遇到的小叫花,躺在路边烧得人都快没了。原主看他可怜,扔下一角碎银。赵介命硬,喝了药很快好起来,十二岁的孩子硬是打听到沈家,非要为原主做牛做马。 原主便有心培养,赵介性子野,身手好,还有不少朋友。打探消息,解决麻烦总少不了他。 最关键的是,他记着原主的恩,极为忠心。 平素里,赵介帮原主守着重要库房,基本不去大宅那边。 阮秋屏怎么可能跟他碰上呢? 原来沈云柏接手生意后,阮秋屏觉得自己翻身做主人,有资格支配沈家的一切。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绸缎庄,那么多好衣料可以随便挑,想拿多少拿多少。 赵介拦着不让,说每一匹都是铺子里的,即便是东家也要做好记录,否则盘点核对时账目和数目对不上,会很麻烦。 阮秋屏沉浸在当家做主的喜悦中,整个人都飘着,突然被一个糙汉子拦住,一时间恼羞成怒,铁了心要把赵介撵走。 最恶毒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咬定赵介非礼。 能作证的只有阮秋屏的丫鬟,她必然想着主人说话。沈云柏偏听偏信,怒火中烧,要把赵介送官。最后阮秋屏轻飘飘地说:这事儿闹开,咱们家名声不好,就不报官了,算是便宜了他,但人是绝不能留下的。 赵介本想守好东家的库房,没想到惹了一身脏。心里实在膈应,发誓再不进沈家的门,再不见沈家的人! 说到这里,福伯也很伤感,“赵二是第一个被撵走的,后来又有月姑他们。渐渐的,那些老人都散了个干净。” 裴锦拳头都硬了,恨不得立刻揪着沈云柏和阮秋屏再打一顿。 赵介被你们这么霍霍,却还是惦念原主的恩情,帮忙查了冯轩的事儿,就连街头巷尾关于侯夫人的传闻,也有他出力。 沈云柏的良心让狗吃了! 裴锦道:“咱们这就去码头,把赵介请回来。” “东家,他如今是铁了心,还说若是沈家的人找去,他就换地方。” 裴锦想了想,说道:“也好,等沈云柏服役回来,我还赵介一个公道!” 裴记药铺开业以来,遭遇过催债上门、雇人医闹、也遭遇过诬蔑质疑,却坚挺地渡过第一个月。 庞盏的名声已经在京城打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侯夫人情敌开的药铺里,有位英俊医术好的大夫,有不少人绕上半城也要跑到裴记诊病。 裴记的医案记得特别详细,只要在这儿诊脉抓药,都会留下记录,以后再来也查得到。庞盏格外重视疑难杂症,小医案交给茯苓,特殊病症的案卷都亲手润色,留下极为宝贵的资料。 有很多妹子们专程跑来看庞大夫,还特意落下个手帕啥的。 庞盏便说,我们老林鼻子常年不通,这么多手帕无人认领,那就都给老林擦鼻子吧。 从那天起,药铺再也没捡到过手帕。 老林本是聘来做丸药的,谁知开张第一天就坐了堂。不忙的时候他就炼蜜制丸药,根本不用裴锦操心。但是他发现,许多传统的方子到了东家这儿都有改良,最关键的药都是东家去细库放入。 他很好奇,但他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于是他偷偷跟庞盏讨论。 “那些老药方我都能配,但是东家还要往里面加东西。她手里的方子都密不外传,究竟是啥咱也不知道,闻也闻不出来。” 庞盏忙着做笔记,头不抬眼不睁的,“你要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你那鼻子是顽疾!再说药都碾碎混在一起,又加了蜜,就算鼻子好使,也不可能全闻出来。” “可我着急啊,抓心挠肝的。都是丸药,东家配的就是比咱们配的好使。都是大夫,更好的方子在眼前,但你就是摸不着,你不急吗?” 庞盏放下笔,“急啊,但这是秘方,怎么能轻易传给别人?万一咱们揣着方子跑了,东家找谁说理去?” 老林一声叹气,“你说的是,这是人家安身立命的本事,理应如此。” 他们俩在医馆忙碌,秦桑那边,已经能带人熟练地制作各种皂了。 裴锦雇了几个年轻女子交给秦桑,配方由她掌握,其他人各司其职——切药的、碾药的、搅拌的、切割的、包装的,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她们已经赶出不少货,就等着上架出售了。 裴锦原打算把各种皂也放在药铺卖,但是,谁让阮秋扇求她看病呢。 她说话算话,答应给阮秋扇诊治,就没糊弄她。作为医者,这是职业素养。 但这不妨碍她薅阮秋扇的羊毛。 “你家那个铺子,还没租出去呢?” 阮秋扇可不想丢脸,“早就租出去了,比租给你的价高。” “快拉倒吧,我都打听过了,凡是去看过的,都嫌铺子小房租贵。你婆婆没少念叨你吧?要不是你抽风,她早都拿到房租了。说惨还是你惨,说活该也是你活该。” 阮秋扇被扎了一排针,也不敢动,彻底放弃挣扎,“裴掌柜,您说得对,我每天都被数落,过得水深火热。” “那我救你于水火吧。这铺子我租,但是租金还得减一成,三年之内不许涨价,而且不能押付,房租一月一交。” 阮秋扇急了,“哪有你这样的?上次你租,文书上还是半年一交呢。” “上次我有银子,如今手里这些还要用作药铺周转,轻易不能动。眼下若是开第二个铺子,只能精打细算。” 阮秋扇气得直翻白眼,“那你就盯着我算计?租金少一成,我婆婆还得骂我!” 裴锦暗笑,你这种满脑子娘道的封建残余,不薅你薅谁。 “你回去商量商量,铺子扔在那儿一文不值,租给我虽是一月一付,但是租得长远,也绝不拖欠。” 027:没有心药怎么办? 换成任何人,都不会答应裴锦这种租店方式,但阮秋扇实在不敢得罪裴锦,毕竟还指望人家给治病呢。 虽然给得少了点儿,那也比租不出去强啊;虽然不押付,能按时给就挺好的呀!如果相公同意,自己也不用天天挨骂了呀。 阮秋扇心里已经点头,却还想拿个乔,“你那消息不准,有不少人问呢,你占便宜的心思昭然若揭,我家二郎未必点头。” 裴锦暗笑,你就装吧。 给阮秋扇施完针,裴锦从一品轩出来,接上沈麒去了丰登街。 沈麒自从做了小香囊,觉得自己可能耐了。他胆子大,下学的时候跑到大人堆儿里兜售,去接孩子的都是同窗的长辈,见他有趣,也会买上几个。 他挣了几十个铜板,说要请祖母去茶楼喝八宝凉茶。 裴锦欣然应允,熊孩子美滋滋地点了两碗凉茶,裴锦又要了果脯点心,暗示段嬷嬷把钱付了。 崽崽美滋滋的,以为全是自己请的,老骄傲了,小脚丫一翘一翘的,手还不停拍桌子。 裴锦瞧了他一眼,崽崽马上坐直,“哎呀我又忘啦,我得意忘形,奶奶不瞪了袄,我不打扰别人喝茶。” 裴锦想起上回沈麒跟着杜南之来,踢桌子摇椅子简直不要太讨厌,现在也懂规矩了。 其实也才过了两个月呀。 祖孙俩正享受天伦之乐,楼下有辆马车停下,裴锦一眼认出那是当初卖给荣安县主那辆。 果然,县主从车上下来,还带着个小姑娘,十一二岁年纪,走几步就要歇一下。荣安县主便耐心等她,她歇好了便牵着手一起上楼。 裴锦微微蹙眉,能让荣安如此对待的,莫非是…… 她起身迎了上去,荣安县主见到她,第一句话就问:“那两匹马还好吧?草料够不够?” 裴锦笑道:“马儿好着呢,草料能吃到明年。” 县主笑了笑,柔声问小姑娘,“珺瑶可还走得动?” 那女孩并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听到名字,裴锦已经确认这是谁了。 睿王膝下独女,景珺瑶,自幼便有不足之症,睿王遍寻天下名医,这孩子身体却越来越差。 荣安没说破景珺瑶身份,裴锦也就当不知,低声问道:“县主最近睡得不好?” “你居然看得出来?” 裴锦笑着颔首,你那黑眼圈都那么明显了,哪能看不出? “民妇开了家药铺,懂些医术,自然看得出来。” 荣安眼睛亮了,“你开得哪家药铺?” “县主可曾听说过裴记?” 荣安瞪大眼睛,语气中带着兴奋,“原来你就是宣平侯夫人那个情敌!若不是这几日没空,我都想去你家药铺瞧瞧呢,没想到早就认识了!” 裴锦:…… 你们这帮吃瓜的,至于这么兴奋吗? “听说你店里还有英俊小哥,有个大夫,还有个管事的,对不对?” 裴锦点点头。 “怪不得你一眼就看出本县主有病,那你说说,我因何失眠?” 裴锦道:“不妨先坐下,搭个脉看看。” 她嘱咐段嬷嬷看好沈麒,顺理成章地坐到荣安的雅间,号了脉。 028:和我一样 半个时辰后,景渊匆匆回到睿王府,裴锦已经给景珺瑶施了针,此时睡得正沉。 荣安县主一脸羞愧,“都是荣安擅做主张,请王爷责罚。” 景渊沉着脸不说话,裴锦道:“王爷,关于小郡主的病情,民妇想单独跟您禀告。” 说完给荣安使了个眼色,县主赶忙告退。 裴锦直接切入正题:“王爷,小郡主幼时是否常有抽搐,伴随眨眼,脾气差,有时口中含混不清,似有秽语?” 景渊眸光闪动,却说:“不止一个大夫给珺瑶诊过脉。” 裴锦明白,他的意思是,这些都是自己打听来的。 裴锦又道:“这症状多在春季出现,而且夜间盗汗,枕头都打湿的那种。” 景渊道:“还有呢?” “这种毛病,长大后会减轻甚至慢慢消失。有症状时清肝火,降胃火,镇惊安神,再辅以针灸推拿即可。可能当时的府医太过紧张,药下猛了,看似控制住病情,但次年又有发作。” “您换了医生,却依旧如此。后来郡主的情况变了,走不动路,整日昏沉,浑身无力,时不时吐血。这种症状大概出现在四年前,对不对?” “王爷,郡主并非有不足之症,她是中了毒啊!” 景渊问:“什么毒?” “跟民妇身上一样的毒!” 景渊神色一震,这答案出乎意料,简直让他无法相信。 “王爷,民妇两年多以前离开京城,就是因为身体不适,提不起精神,走几步就喘一会儿。京城生意劳心劳力,便交给儿子,去老家寻访养病。也曾看过许多大夫,皆束手无策。于是民妇熟读医术,寻找治病之法,终于发现是中了毒。” “等民妇回到京城,家里生意全散,财产全失。这中间未免太蹊跷。王爷,四年前可有什么机会,让这种毒混进府里?” 景渊缓声说道:“那年本王受了伤,若你说得属实,那毒药应该是下给本王的。” 这就是了,四年前景珺瑶才八岁,府里没有新王妃,睿王也没有其他子女,没人会对付这么个小孩。 那么贵的药,让人逐渐消耗,慢慢颓丧。时间久了只能在家静养,无法带兵,无法站在权力中心,所以这毒,大概率是下给睿王的。 裴锦心道,原主手上的财富真心不少,都跟王爷一个待遇了呢。 景渊问,“如今,你可找到解毒之法?” 裴锦点点头,“只是得慢慢排掉,小郡主中毒早在民妇之前,恐怕要耗费更多时间。” 景渊微微颔首,“你多日前就想给珺瑶诊治,如今又急着表现,所求为何?” “那民妇直说。也不敢多劳烦王爷,我家大宅被抢儿媳占去,民妇拿到契书,发现并无不妥。但是以她的为人,总觉着其中有诈。经界所那边,造册不会给普通百姓看,民妇也曾找人打听过,上面有过契的记录,但民妇还是想请王爷帮忙查一下。” “只求一个房子?” “王爷,这不是一般的房子,我家大宅占了半条街呢,卖了也值不少银子啊!” 029:放下助人情结 裴锦让他赶紧睡觉,沈麒道:“我我我,我想起件事儿,今天有人问我,知不知道香囊里有什么。” “你怎么说的?” “我说知道呀,挨样都告诉他了。” 裴锦皱了皱眉,香囊的配料都是碾碎了混合在一起,又不像丸药那样混有蜂蜜和面粉,随便剪开一个就能辨认出大部分药材。 这是哪家同行啊,配个香囊很难么?连模仿复制都这么不敬业,居然去找孩子套话? 沈麒眨巴眨巴眼睛,“不问问我怎么说的?” “你快讲讲。” “我告诉他,里面有蛐蛐、蚂蚁、蚯蚓、孑孓,还有鸟粪。” 裴锦被逗得笑出声,“还知道保密呢?” “这是咱家安身立命之本,不能告诉别人。” 这个小人精! “好,沈麒最厉害。快睡吧,明儿练五禽戏别起晚了。” 裴锦连着几日去睿王府,除了监督汤药,还要定时做推拿和针灸,连每日饮食也把控着。景珺瑶状况果然有改善,对裴锦也逐渐信赖。 景渊却并不完全相信裴锦,几日后请了太医院副使董微到府。董微给景珺瑶请了脉,脸上露出欣喜,“郡主的脉象比上次有力,想来是老朽的药起了作用。” 景渊也不说破,只是问:“董副使,小女可有见好的迹象?” “按卑职的药方吃下去,定会大有改善。” 景渊心里有了底,送走董副使,立刻叫人拿了两千两银票给裴锦。 裴锦老开心了,王爷也太豪横了!两千两能换不少药材呢,可以多进些贵货充盈细库! 她乐开了花,表面上却做作地矜持了一下,“王爷帮忙查房契,民妇已经感激不尽,这些银子不能收的。” 景渊淡淡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若沈夫人不收,本王不会强人所难。” 裴锦赶忙把银票抓在手里,笑道:“王爷一番好意,民妇却之不恭。谢王爷!” 景渊道:“若珺瑶大好,日后还有重谢。” 拿到高额诊金,裴锦一本满足,对小郡主更是尽心尽力。 景珺瑶能连走一刻钟时,裴锦便教她五禽戏,小姑娘连第一势都没做完便累得直喘,不免有些灰心,“沈夫人,我以后真能拿方天画戟?” 裴锦道:“别急,咱们循序渐进,以后别说方天画戟,四十斤大锤也不在话下。” 景珺瑶笑出声,“可惜这些日子还是不能出门,过几天信安侯府有赏花宴,还想去瞧瞧呢。” 裴锦心里一动,“信安侯府?” “就是荣安姐姐家。” 裴锦点了点头,赏花宴啊,应该会邀请很多贵女吧? 从睿王府出来,裴锦马上给荣安写了帖子,约她来一品轩相聚。刚打发人将帖子送走,裴步珏从外面回来,横眉怒目的,看起来极为生气。 裴锦问:“不是去马西风那儿了?出了什么事儿?” 裴步珏气道:“姑母,他明明库里有货,却偏说没有。” 原来,裴步珏去马西风那里取定好的麝香,亲眼看到他们在搬上好麝香,可拿给他的却是次品。 这种货肯定不能要,裴步珏坚持拿走刚到的货,马西风却说:“哥哥我是宫廷供奉,专门向生药库供药。这批麝香宫里急需,得赶紧送去,别耽误了正事儿,搞不好咱们都得掉脑袋。” 裴步珏拿出订货文书跟他要说法,马西风倒翻了脸,说要么就拿劣货走,要么就再等几天。 裴步珏气得涨红了脸,问道:“姑母,他以后不做咱们生意了么?” 裴锦冷笑,“不做就不做,你留心那边的消息,回头把定金要回来。” 上次是牛黄,这次是麝香,马西风不会无缘无故使绊子,应该又是孟青蓝作祟。 自从茶馆说书人讲沈夫人和宣平侯夫人因爱成仇的段子,孟青蓝便深居简出,也没法向裴锦公然叫板,毕竟她得顾着点儿侯府的名声。 明的不行,她就来暗的,裴记进不到药材,药铺还开得下去? 裴锦不会坐以待毙,福伯和裴步珏又去别家进药材。只是京都都跑遍了,都说没货。 傍晚时分,趁着没人抓药看病,裴记紧急盘点库房。普通药材还有些库存,细库中的名贵药材却撑不了多久。 裴锦动过去睿王府求助的念头,又立刻否定——景渊已经帮忙查房契,又给了巨额诊金,作为大夫已经得到足够尊重,再开口并不合适。 再说,进药材是自己的功课,连这都搞不定,以后怎么收回银庄当铺和酒楼? 裴锦想了想,打算先让福伯和裴步珏去趟沽上,先补上急缺的药材再说。 庞盏在一旁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本少爷就知道,这身份藏不了多久。” 裴锦脱口而出,“怎么着?你龙王出山?” “我是庞少爷出山!”庞盏踱了几步,哗地抖开扇子,“东家,您是不是想找新的药材供应?您可曾听说过涿城庞家?” 裴锦摇头,“没听说过。” 她是老中医不假,可是穿来大熙没多长时间,刚把京都摸清楚。原主也从未接触过药材生意,上哪儿听说去? 庞盏无奈地摇着扇子科普:庞家祖上三代开始做药材生意,短短几十年成为巨贾,一心想做宫廷供奉。但是久居京城的马家实力不弱,始终未能如愿。 几次交手后,庞家退到涿城,一直想卷土重来。 裴锦问:“莫非庞盏的庞,就是涿城庞家的庞?” “然也。” “那还等什么,你赶紧收拾行李。” 庞盏一脸抗拒,“东家,您忘了我为何来京城?” “不就是逃婚?这么大个人多让家里操心,既然接受那姑娘,还打算两年后回去娶她,那又何必拖着?我给你讲,你突然没了消息,让人家又担心又难过的,多渣呀。” “您以前怎么不说?” “以前叫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现在不一样,药铺需要你,庞家也需要你!” 庞盏气得哗哗摇扇子,“您这是见利忘义!我不回去!” 裴锦马上妥协,“那便退而求其次,你写封信总成了吧?我叫福伯带去,只说我们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我遭遇困境,你拔刀相助,行不?” 庞盏切了一声,“那您答应我,别让庞家知道我在哪儿。” 030:能不能抓一下重点? 裴锦一口答应,庞盏立刻写信,让庞家务必拿出品质最好的药,以解燃眉之急。 裴锦列好药单,又将药铺的账本拿出来。 裴记第一天生意火爆,进账一百多两,这是个意外。后面断层下滑,近日逐渐平稳。 庞盏医术高,样貌佳,一跃成为京都医者顶流,来请脉问诊、抓药煎药的都不少,每天账本上至少有十七八两。 而香囊虽然便宜,因为效果好,回头客不断,每天都能卖百余个。 全部算下来,去掉药材成本和租金薪资,净赚四百余两。 四百两,几乎是普通药铺一年的收益,足够令人眼红了。 但是对裴锦来说远远不够。 她祖上经营三百年老字号,又成立了集团公司,药品售往大江南北。 旗下处方药品、非处方药、传统滋补、保健用品、保健食品备受认可,真正冠绝天下的东西她还没拿出来呢。 这需要契机,更需要大量资金支持,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裴锦将四百两取出,加上睿王给的两千两诊金都交给福伯,让他带裴步珏连夜出发。 药铺这边便暂时由老林和庞盏协同管理,福伯想了想,写了张字条叫人送到码头去。 裴锦心里清楚,福伯肯定是给赵介传了消息。你看,他口口声声不见沈家人,却总是在暗中维护,受了天大的委屈依然知恩念恩。 手又痒了,又想揍沈云柏。 看福伯和裴步珏上了马车,裴锦心里石头落了地。刚要回家,信安侯府传了信来,说县主后天出门,可以一见。 裴锦按约定时间去了一品轩,荣安县主也到了。 裴锦笑道:“县主这几日睡得不错。” 荣安下意识摸了摸眼睛,“的确不错,我出门前照了镜子,眼下乌青好了很多。” 裴锦笑问:“可是解了心病?” 荣安有些不好意思,“上回带小郡主出门,回来后就被家里禁足,我每日自省,反倒想开了。那堵墙推了这么久都推不开,何必又拿脑袋去撞?因我的不矜持给别人添了麻烦,家中也为我烦心,实在不应该。如此一来,心中一宽,便睡得着了。” 真是个好姑娘。 荣安说完又加了一句,“你那香囊,也挺好使的。” 嗯,这句是附赠的。 裴锦将桌上的盒子打开,“县主,这是民妇做的皂,可用来洗发洗脸洗澡洗衣,如今铺子还未开张,先拿给您试试。” 荣安赶忙去看,只觉得皂身细腻,玲珑可爱,还有自然药香。每块都装在精致小瓷盒里,不由心中喜爱。 “这小东西方方正正的,竟然不是皂团?” “自然不是,这可比皂团好用。” 所谓的皂团,是将皂荚捣碎细研,加上香料制成球状,用来洗面浴身。贵族们也用澡豆沐浴,用茶籽饼洗发,但裴锦拿出的东西显然更精致。 五白玉容皂洗脸,首乌皂洗发,还有一块用来沐浴。荣安拿在手里摆弄着,越看越欣喜。 既然她喜欢,咱们就说正事。 “县主,听闻近日府上有宴?” 荣安点了点头,“园子里荷花开得好,便邀各家夫人小姐泛舟赏荷,沈夫人若是有空,也来凑个热闹?” “药铺生意忙,就不叨扰了。赏过荷花必有宴,席间必会洗手,县主可否将洗手用的豆面换换?” “换成玉容皂吗?这我可舍不得。” “换成裴记的皂片,就是这盒。” 荣安看过去,喜欢得不行。这小皂片薄薄的,小小的,做成花瓣型,还散着桂花香。 她马上叫丫鬟端了水来,抓了一小撮皂片洗手。 其实裴锦想过去侯府,但是仔细寻思,觉得玩耍也要讲究个身份相当,商户赚得再多也不会让贵人们高看。 再说如果出席,使用自家东西时难免多说几句,如此一来喧宾夺主,容易引起主家不悦。 这次,她只是想借着赏花宴为裴记做个宣传罢了。 在大熙,无论是皂团还是澡豆都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有的甚至连普通氏族都没见过。前朝就有氏族出身的驸马将澡豆当成食物的笑话,可见洗护用品多么稀缺。 而且以目前的科技水平,提取天然动植物油全靠手工,再加上药材成本,皂类注定只能供应高端市场。 而这些贵妇淑女,正是她的目标顾客。 裴锦的意思,荣安也明白了。 只是换个洗手的东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再说,那天小郡主突然发病,若不是裴锦及时施救,指不定啥后果呢。 这个人情得还,还得好好还! 荣安闻着手上的桂花香,笑道:“沈夫人放心,这事儿准给你办得妥妥的。” 很快,阮秋扇带来薛家的消息,他们答应了裴锦的条件,租金是原来的九成,每月一付不得拖欠,租期三年。 等裴锦置办好货架,定制的瓷盒也到了。 这是她画好图样,特地赶制的骨瓷器具。皂盒上方有盖,下方有沥水的设计,四周是花鸟图案,精美无比。 毕竟是上档次的东西,外包装绝不能拖后腿。 又过了几日,荣安县主派人送了封信来。 裴锦展信,哭笑不得。 荣安用大量笔墨描述了泛舟赏荷的快乐——这一日,莲叶何田田,清水出芙蓉,众女郎巧笑嫣然湖上争渡。有人摘了荷叶戴头上,有人看小荷尖角上的蜻蜓,还有人卧剥莲蓬。 接着又写了全荷宴,着重介绍了几道菜,什么步步生莲、藕断丝连、荷色生香…… 最后用一句话概括皂片的试用结果:女郎欣喜不已,约定开业同去。 裴锦愁得够呛,知道你集会开得好心里高兴,想找人分享快乐,可咱们能不能抓一下重点?你把大段的场景描写、动作神态描写匀出几句,写点皂片试用好不好呀?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行字,信息量也太少了。她们真欣喜了吗?比卧剥莲蓬欣喜吗?比吃藕断丝连欣喜吗? 约开业同去?是随口约还是当真约?是一群人约,还是一个人约? 早知道还不如硬着头皮去侯府呢,最起码对产品推广心中有数。 罢了,事已至此,开业再说。 在裴锦的认知里,穿越制皂就没有失手的,更别说咱是几百年传承专业配方,经得起市场检验。 就算只卖出一块,也一定会有回头客! 031:来一盒白月光 伏月二十八,黄道吉日,易开张。 本是个好日子,偏偏这天下起了大雨。 阮秋屏和阮秋扇坐在首饰铺里,望着对面正在开业的店铺。 炮仗勉强放响了,“裴记皂物”的牌匾也晃晃悠悠挂上,红绸子被雨打得软趴趴,一点儿都不精神。舞狮舞龙的都淋成落汤鸡,走了个过场就草草收兵。 阮秋屏嗤笑,“真是贪心,开家小药铺还不满足,又开一个皂物,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老婆子以前做得可是银庄,如今都鼓捣些小铺子,真是越活越不济。” 阮秋扇连声应和,“姐姐说的是,她如今抠抠搜搜的,哪有以前的排场?” 阮秋屏越看她越不顺眼,“妹妹,我跟她的过节你并非不知,怎么让她租了薛家的铺子?” 阮秋扇立刻怂了,“我可不是帮她,若是不租,这老寡妇哪有机会赔个底儿掉?让她干拿租金,让她急出燎泡,让她痛哭流涕!” “是么?妹妹可别撒谎,我那丫鬟去药铺打探,瞧见你在附近呢。” “啊?”阮秋扇吓得脸色煞白,“居然这么巧!我也是去那儿打探!她药铺有些名气,却是因为桃色风月出名,真是没脸没皮。铺子里也都是些草包,不值一提。” “你跟她真的没有来往?真的没在薛家帮她说话?” “怎么可能!”阮秋扇很是慌张,赶紧扯谎,“她死皮赖脸非要租薛家铺子,姐姐也知道,这铺子放着有段日子了,我也拗不过我家相公。” “废物。”阮秋屏翻了她一眼,然后看了看天,“这还真是个开业的好时候,不算门前冷落,而是根本没人。” 两人回到桌前,慢悠悠地选着首饰。她们挨样试戴,遇上贵的却在心里喊可惜,依依不舍地放回盒子里。 两个月前的阮秋屏是首饰铺贵客,几百两是标配,上千两也不在话下,而且每次都会给妹妹买上几样。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给完抚养费之后手里不到两千两。这段日子尽管在控制花销,银票还是越来越薄,开始捉襟见肘。 今天出门,阮秋屏给自己定下的购物预算仅有五十两。 她都气哭了。 所以,她哪里买得起顶好的首饰呢?只能不甘心地选了两对耳坠子,而且啥也没给妹妹买。 阮秋扇眼巴巴地看着她姐,心都碎了。 姐俩都觉得,需要再看看对面赔钱的生意乐呵一下。 于是她们又站到窗边,雨小了,裴记门口还是没有人。 就挺解气的。 这时,一队马车络绎而来,停在“裴记皂物”门前,立刻将裴记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车下撑起油纸伞,在雨街开出一朵朵小花,伞底传来阵阵轻笑,随着翻飞的裙摆将快乐满溢到铺子里去。 阮秋扇都看傻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阮秋屏翻了个白眼,“请来的托罢了。” “可是你瞧,这些马车不比咱们的差,都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阮秋屏冷下脸,“老太婆的破皂团,怕是看一眼都晦气,这些贵女根本瞧不上。” 裴记皂物里,秦桑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 一刻钟之前她还郁闷呢,大雨天哪有逛街的人?今天真的是开业的黄道吉日? 师父说,卖出一块皂就算打了胜仗。可这都午时了,还没人进门呢。 她担心进账挂零,裴锦却镇定得很,“你放心,今日会有名门淑女结伴同来。” 秦桑问:“人呢?” 裴锦老神在在,“这不还没到晚上么?” 秦桑叹了口气,觉得今天要完犊子。 没想到师父话音刚落,就开始车马盈门,名门淑女果然来了! 荣安县主进门就说:“早上雨太大,姐妹们就等了一会儿。为了壮声势,在我家门前聚齐了才来的!” 裴锦笑着称谢,有位黄衣小姑娘迫不及待地问:“全荷宴上的皂片小花花在哪里?快拿来瞧瞧。” 秦桑赶忙叫人将东西呈上,店里一片惊喜声。 “原来有这么多种呢!” 秦桑逐一介绍,“都是洗手用,只是香气不同。这边是菊香、桂香、兰香、梅香,都是女子惯用的;还有茶香、竹香、檀香、松香,这几样男子可用。” 黄衣小姑娘小手一挥,“一样来一盒,天天换着用,每天香得不一样!” 秦桑弱弱地说:“皂片都是十两一盒,一共八十两银子。” 小黄眼睛都不眨一下,吩咐丫鬟,“赶快掏银子,好生给我放到车上!” 接下来,十几位姑娘全都选了皂片,最少的也选了两种香型。 荣安县主买豪车都不含糊,这会儿岂能落后?裴锦只送了桂香,别的还都没试过,她怎么可以比不过小黄?! 更何况今天是来捧场的,必须豪横! “一样给我来两盒,除了自己用,还要送祖母,送母亲,送姐妹,送哥哥。” 小黄给她捧哏,“还要送爹爹。” 荣安道:“爹爹罚我跪祠堂,还禁我的足,就不送爹爹。” 闺秀们掩着嘴笑,这才想起也要给家人带些,于是又每人多买了两盒。 秦桑都吓傻了,不是吧,太吓人了,光是皂片就卖出一百多盒! 我师父是什么神仙?我要紧紧抱住她的大腿,跟着她一起飞升! 这时,一位穿蓝裙的姑娘柔声问:“掌柜,县主的五白玉容皂还有吗?” “有有有!”秦桑赶紧叫人拿上来,“五白,就是茯苓、白芍、薏仁、百合、莲子,再加上其它配料,最是美白养颜。” 小黄抢着问裴锦:“东家,能比珍珠还白吗?” 裴锦随口说:“白得就像月光,照天涯的两端,照心里每一个地方。” 小黄激动了,“快,来一块白月光!” 秦桑又开始心虚,咱家皂真的太贵太贵了,都不太好意思报价。 “五白玉容皂二十两一块。” 小黄小手又是一挥,“还以为五十两呢,那拿三块吧,要那个花鸟瓷盒的。” 蓝衣姑娘不开心了,“我也看好那盒,却让你抢了去。” “给你给你,我换牡丹的总行了吧。” 032:试试就试试 秦桑乐得嘴角都要飞上天去,麻利地给两位姑娘包好。 她以为这就完事儿了,没想到玉容皂成了贵女必买。不止为了美白养颜,还为了裴锦的那句话。 “五白玉容皂”痛失原名,被妹子直接称为白月光。 这一波过去,姑娘们开始皂皂三千问。 “若是脸上敷了粉洗不净,那要怎么办?” 秦桑拿出蚕丝皂,“里面加了蚕丝的,卸妆格外干净,不仅肌肤透亮,还能补水呢。” “县主的头发以前分叉的,这几日顺滑许多,县主用得什么皂?” 秦桑道:“是首乌当归皂,最是护发。若是头发稀少,更得用它来养。” 荣安气得去呵那姑娘的痒,“我头发哪里分叉?是你眼睛分叉!” 这时有人问:“如今是伏月,热得很,有没有让头皮凉爽的皂?” “姑娘请用薄荷艾菊皂,清爽去油,洗完舒服得很。” 小黄挨样拿了,又问:“我爹爹发间有白屑,应该拿什么洗?” 秦桑取出一块绿色的皂,“这里有霜桑叶、鸡血藤、女贞子,去屑最好用了。” 小黄心满意足,还回头问荣安,“县主,你真不给你爹买?” 荣安咬牙,“那来一块吧。” 小黄又道:“小掌柜,我母亲生妹妹时,叫恶毒下人把孩子换了,亲妹妹才找回来。天可怜见的,她做了小叫花,头上还生了虱子。” 秦桑手脚麻利,“姑娘您看这个,里面有苦参、花椒、蛇床子,能去虫止痒。” 养发的、去屑的、清爽去油的、去虫止痒的,光洗头的就这么多种!贵女们纷纷解囊,各自选了洗发的皂。 蓝衣姑娘意犹未尽,“沐浴的有哪些,都拿出来瞧瞧。” “沐浴的有三种,这块加了薄荷紫苏、梅花冰片,夏天用最舒爽了;这块是锦纹甘草皂,能清热解毒,消痈肿疮疖。” 秦桑说完,重点推荐最后一块。 这块皂通体黑色,中间有金色云母,低调中透着奢华。 “这是黑金皂,男子专用,沐浴洗脸洗头都可以。” 贵女们啧啧称奇,这个说像松烟墨锭,那个说像黑夜里闪过流星,有的姑娘不太会形容,便说这块皂充满男子气概。 “我买我买,我要买给小将军。”黄衣姑娘又开始掏银子。 蓝衣姑娘道:“我也买,送给翰林院编修。” 众人都笑出声,“人家这是要买给未来夫君呢。” 荣安县主再度咬牙,“我也买,给我爹!” 顿时,裴记皂物里一片欢声。 这一番买买买,每个人都很尽兴。大伙正要回去,裴锦道:“县主,戚姑娘,容姑娘,您三位花销都超过二百两,每人再送一块。” 穿黄衣的就是戚姑娘,一听这话开心极了,“那我再要一块黑金皂,一并送给小将军。” 蓝衣的容姑娘不甘落后,“我也要黑金,还是送给小编修。” 荣安:“……” “黑金!送我爹!” 大伙笑得肚子都疼了。 贵女们带着大盒小盒开开心心地上了马车,裴锦一再感谢荣安。 县主笑道:“我信上说了约她们同来,怎能食言?这仅是个开始,京中贵女无数,我们用了,别人能忍住?您就等着吧,好日子在后头呢。” 可不就在后头? 雨早就停了,裴记皂物门口满满当当全是马车,要多扎眼有多扎眼。这种阵势,别人能不好奇? 妹子们刚走,就有逛街的女子冲进店中,“刚才那些姑娘买了什么?快拿出来瞧。” 看到皂皂,颇为心痒,一听价钱,有点劝退。 有人道:“那可都是高门贵女,她们抢着用的,咱们咬咬牙,怎么也得试试。” 对,试试就试试! 有人买完就去对了面首饰铺,试戴之前非要洗个手。闻着喷喷香的小手,选着时兴首饰,不时讨论裴记的新铺子,还感慨铺子里的各种皂。 阮秋屏和阮秋扇脸都长了,原本是来看笑话的,没想到给自己添了不少堵。 阮秋扇小心翼翼地说:“姐姐,要不我派个丫鬟过去,帮你给那杜南之买块首乌皂?他得想办法生发,大夏天的戴假发多热啊。” 阮秋屏啪地一拍桌子,“我的男人,不用你献殷勤!” 伏月二十八这天,真把秦桑累坏了。不管买不买,人就没停过,开业当天就进账一千多两! 她美滋滋地数钱,开心得要跳起来,“师父,我这辈子没摸过这么多银子,咱们皂物比药铺能挣啊!” 裴锦低头扒拉算盘,“嗯,用做皂赚的钱,把药铺养成大熙第一!” 秦桑傻了,用我的劳动,去换老林和庞盏的得意,好气哦。 可是师父说,皂物每月都给自己提成,用不了多久,咱就是小富婆啦~ 开业次日,又有人慕名走进裴记皂物。 昨天贵女们回到家,连显摆带演示,还拿给好姐妹看。于是,年轻女孩子来了,她们的祖母、母亲、嫂嫂也来了。 渐渐地又有男子光顾,来了就直奔黑金皂,也有的买白月光给心上人。 裴锦没想到,买皂的队伍里居然会看见睿王府侍卫谭敬。 裴锦把他叫到一边,“你来干啥?” “来给王爷买皂。” “我不是挨样都送了?” “王爷说不够,那黑金皂让我买十块呢。” 多少灰呀这么能洗? “还买啥?”裴锦又问。 “还有洗手的皂片每样十盒,那个白月光要二十盒,这些要送人用。另外还要给小郡主添置一些,瞧,单子上都写着。” 裴锦叹了口气,“若只是三五块,我咬咬牙就送了。王爷要这么多,那我真是爱莫能助。” 谭敬唰地掏出银票,“沈夫人千万别客气,不用给王爷省。” 皂物这边红红火火,药铺那头有人坐不住了。 庞盏派茯苓来买三块黑金,裴锦问都是给谁的,茯苓道:“少爷要一块,还给老林买一块。少爷说茯苓也不能臭,给小的也买一块。” 裴锦让小伙计取了皂,笑道:“直接拿走,这是东家送的消夏福利。” 每天数钱的日子持续了十多天,福伯和裴步珏回来了。 033:不是逃婚? 裴锦接到消息时,刚从睿王府出来,听说福伯和裴步珏已经到了城门口,赶紧回药铺等着。 来送信的茯苓说:“福伯叫您放心,人都全须全尾的,药材也都运回来了。” 裴锦心里高兴,药铺这边每日都消耗不少药材,皂物也是个吞药兽,他们再不回来,库房真的告急了。 没过多久,装满药材的马车就停在药铺后门,裴锦赶紧叫伙计往里搬。 福伯风尘仆仆从车上下来,裴锦问:“阿珏呢?” 福伯道:“表少爷在后面马车上陪着庞家大少。” 庞家的人居然来了? 裴锦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庞家当年被迫离开京都,一心卷土重来。而裴记肯在庞家收药,无疑是个极好的契机。 她朝后面望去,只见两个年轻人从车上跳下,并肩而来。裴步珏神采奕奕,像是在请教什么,他旁边的青年穿墨色长衫,眉眼和庞盏有些像,只是多了些成熟稳重。 “砰”,身后传来一声响,裴锦赶忙回头,青色人影一闪而过,朝里面狂奔而去。 庞盏?跑了?跑之前还撞了门? 福伯压低声音,“小庞大夫应该是躲起来了。” 裴锦心领神会,估计庞盏也没料到庞家人会杀过来,吓得隐身了。 说话间,裴步珏二人已经走到近前,黑衣青年拱手道:“涿城庞觥,见过沈夫人。” 裴锦道:“久仰久仰。” 将庞觥让到里面,双方寒暄了一番。 庞觥很会聊天,赞扬恰到好处而不显谄媚,总结起来意思就是:家父认为您敢跟京都恶势力作斗争,是女中豪杰;您在重重打压下积极出去找外援,真是有勇有谋。京都遍地是机会,庞家对以后的合作充满了期待,让我们共同努力,携手创建美好未来。 裴锦的言辞间也充满赞誉:庞家能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不仅有实力,还有胆识,咱们是惺惺相惜。请放一万个心,以后我家的药材都在你家收。如今我在京都这边,有同行排挤,还有幕后黑手压迫。做生意就是在竞争中不断壮大的,裴记不会轻言放弃,相信你们庞家也是如此。 最后双方达成共识,一起卧薪尝胆,干翻对家。 双方会晤友好融洽,裴锦又带庞觥参观了裴记药铺。这小铺面跟庞家的没法比,但庞觥却丝毫没表现出半分嫌弃。 庞觥望向坐堂大夫的位置,老林赶忙站起身拱手作揖,庞觥回礼,问道:“林大夫,听闻咱们药铺无论大病小病都留有医案,可否借来一观?” 老林是临时被庞盏按在座位上的,那小子不仅自己跑了,还拉着茯苓一起跑。听闻庞家少爷要看医案,老林也没多想,抽出几分双手递了过去。 裴锦心道,糟了! 庞觥随手翻了翻,笑着留下两份。 “裴记只有您一位坐堂大夫吗?” 老林笑道:“裴记就这么大铺面,我一个人就够。” 庞觥又望向老林手边的书,“这是林大夫的医书?” 老林低头一看,庞盏跑得急,书页还没合上,页面还有庞盏的批注呢!他赶紧把书收起,笑道:“祖上秘籍,祖上秘籍。” 庞觥点点头,微笑着对裴锦道:“庞盏是在下亲弟弟,他与沈夫人是何时相识?” 裴锦答应过庞盏,不让庞家把他抓回去,只得半真半假地说:“我这药铺选坐堂大夫时,恰好庞少爷路过京都,我与他一见如故。在庞少爷建议下,最后选了林大夫坐堂。后来京都进不到药材,还是庞少爷伸出援手,裴记派人去了涿城。” “他写完信后去了哪里?” 裴锦不能说实话,也不想撒谎,于是说道:“医者行天下各处,三斛火,一壶冰,心正药自真。只要是济世救人,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庞觥笑了,拱手道:“庞觥受教。我那弟弟最是任性,因他医术超群,爹爹有意让他担起庞家大业。谁知他竟跑了,留下一封信说,人情往来、入库出库、账目明细、经营打理,这些都拖慢他翻书的进程,他只想诊脉用药,不能担此大任。” 裴锦瞪大眼睛,“不是逃婚?” 庞觥愣住,“逃什么婚。” 裴锦确认了一下,“庞家觉得庞盏医术高超,想让他做以后的家主?” “没错。” “你是嫡长子,他掌权你不生气?” “我庞家子弟,以家族兴盛为首,若是庞盏能靠医术为庞家博出名声,做家主有何不可?” 裴锦点点头。如果庞觥说的是真话,这样的庞家后代不可小觑,迟早杀回京都来。 裴锦在一品轩设宴款待,并定下天字一号房,让庞觥在此休息。 推杯换盏后,裴锦回到药铺,把拐杖用力一顿,“庞盏人呢?给我滚出来!” 034:俗务只会影响我翻书的速度 听见东家发飙,庞盏就从后面滚了出来,摇着扇子故作镇定。 裴锦问:“庞家给你定了亲,说得是哪家姑娘?家里做什么的?芳龄几何?人长得什么模样?” “东家还管这个?”庞盏松了口气,笑道:“她是我爹拜把兄弟的女儿,生得倒是好看。她家里不做生意,他爹是个县丞。” 裴锦睨他一眼,“这样说来,是她娘亲过世,才要守孝是么?” 庞盏傻了,扇子不摇了,也不敢笑了,小心问道:“东家,我哥都跟您说了?” “庞少爷真是个玲珑人,扯谎都三分假七分真。” 庞盏叹了口气,“都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时我刚来京都,势单力孤的,您又跟马西风有来往。作为庞家子弟中的翘楚,得学会自保,这才没讲实话。” 裴锦气笑了,“合着你拿裴记当据点,在这儿勘察敌情呢?暗中窥探马西风的动静,再观察我跟他是否一党,顺便打探一下京都医药的行情,全成你的了?” 庞盏道:“还真没想这么多!我就是来京都试试身手,被您严苛的聘选吸引,又被您高超的医术折服,这才留了下来。” “少贫嘴,我问你,庞家那么大的家业,你真的不心动?” “那些俗务只会扰乱我翻书的进程。” 裴锦道:“你是成年人,不该干离家出走的事儿。你又没受亏待,家里对你看重,不想做可以好生商议,躲出来算什么?你哥就在一品轩,去见见吧。” 庞盏道:“东家,我小庞大夫是裴记的活招牌,您就不怕我回涿城?” 裴锦冷笑:“当初我聘了三人,没你还有林立,老林虽不招小姑娘,可他招老大爷!” 裴锦的话庞盏还是听进去了,赶去见庞觥。老林都坐不住了,给病人开完药方便在铺子里来回踱步,嘴里碎碎念:“他要是走了,我还挺忙呢。” 裴锦笑而不语,去细库清点。细库是专放贵重药材的地方,如今每个格子都放满了。本草十六纲,药方一万余, 她关好门开始取药材,牛黄、朱砂、冰片、麝香、犀角……十余种材料挨样称好,用不同的器具分别碾碎。 犀角要锉,朱砂和雄黄用水飞法将毒性分离,珍珠用豆腐煮后再水飞研墨…… 全部弄好后再过筛混合,这一步也有讲究,麝香和冰片务必最后放进去。 接下来炼蜜,做丸块,搓丸,最后包上金衣密封。 忙完这些,裴锦累得哪哪都疼,她把做好的丸药放进柜中上锁,这才从细库出来。 铺子已经打烊,庞盏还没回来,老林正在做卖得极好的山楂丸和黑芝麻丸。 裴锦刚以为老林情绪稳定了,就听见他嘴里碎碎念,“他要走,我也留不住,我立马帮他收拾行李;他要是不走,我也没啥损失。” 呦,还在这儿患得患失呢! 庞盏是第二天一早回来的,少爷情绪有些低落,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他去后面洗了把脸,又换了身衣服,出来后仍回原处坐堂。 庞盏和哥哥彻夜长谈,还是决定留下。当天下午庞觥回涿城,裴锦等人长亭相送。 裴锦又写了药单,京都到涿城来回将近十天,得先算好消耗,以免捉襟见肘。 035:从今天开始直立行走 孟青蓝压下心头怒气,“你们碾过的药,都不记得是什么?” 负责碾药的阿梨结结巴巴道:“有几样也能认出,但说不准叫什么。有的粗,有的细,有的是片片,有的是面面。” 孟青蓝气得肝疼。 阿桃突然间想起件事,赶忙说道:“阿桃常去铺子送货,总能听见秦桑跟客人说话,那个白月光就是五白,好像五种白色的药材,还有的皂里放蚕丝。” 孟青蓝冷笑,“对客人说的是噱头,但凡商家,谁肯把真正的秘方说出来?罢了,皂里的药材可以慢慢破解,你们将制皂的工艺从头到尾操练一番。” 几个人便开始操作,孟青蓝看了一会儿,气得直捏眉心。 早知如此,她是不会露面的。 京都百姓都知道自己与裴锦间的龃龉,若是和裴锦开同样的皂物铺子,定会被拿出来比较。 可是这生意太赚钱了,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这段时间,连裴记皂物对面的小首饰铺都多了好些人,有的是买完皂顺便进去看看,有的则跟自己一样,在那里暗中观察。 皂很贵,可京都的女人趋之若鹜。现如今,若没有一整套洗浴皂物,谁还敢称做雅致淑女? 这些女人三五成群地进去,大包小包地出来,裴记每天最低也能卖几十块皂。粗略算下来,每月利润不得上万两? 最牛的是,皂类跟胭脂水粉一样,用完还要买的! 想想自家儿子连买五块黑金,孟青蓝心里就堵得慌。银子都让裴锦赚了,其他商家能不眼红吗? 于是孟青蓝抢先出手,没有核心技术,但她会挖人呀,而且一口气挖来五个!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五个人不知道配方,也不晓得里面添了哪些原料,更不懂由黏糊糊变成硬块的道理。 她们真的就只是劳动力! “都打发了吧。”她疲惫地站起身,正打算回府,阿桃道:“若是秦桑在就好了,她原本就是大夫,配料和用药都在她脑子里呢。” 孟青蓝脚步一顿,秦桑吗?裴锦的那个徒弟? 阿桃实在太想留下了,见侯夫人望向自己,又道:“若是秦桑也来夫人这边,阿桃和姐妹几个就有用武之地了。” 孟青蓝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先留着,给她们找些事做。” 裴锦这边一下子少了五个人,虽然只是寻常劳力,不涉及核心技术,却着实耽误生产。 家里段嬷嬷、杜若和空青都临时补位,福伯马上出门去找人手。只去了半日就带回五个,有男也有女,一个个晒得却黑。 这都是从哪儿找来的呀!别看那三个小伙子瘦,胳膊上肌肉坚实,两名女子也很利落,一看就是常做工的。 “东家,这几个人都可靠得很,绝不会叛主求荣。” 裴锦笑着点点头,“既然来了,那就赶紧干活。” 药材早已分拣好,都是秦桑头一天晚上弄的。炼好的油还有许多,草木灰等原料也足够。 裴锦亲自上阵,给每个人分配好活计,小工厂的流水线重新运转起来。 都是简单操作,他们很快学会,而且半句废话没有,手脚麻利极了。 裴锦想起女孩子们做手工皂,都是赏心悦目岁月静好,到自己这儿成了热火朝天的劳动现场。 她到一旁洗了手,笑着问福伯:“这几个是赵介帮着找的吧?” 福伯道:“东家慧眼如炬!都是在码头扛活的,这几个比不上别人健壮,来咱们这儿正好。赵二常年跟他们在一块,都知根知底,信得过的。” 裴锦微微颔首,“福伯,我还是想去码头一趟。虽然赵介说过,若是咱们找去他就换地方,但凡事都如此尽力的人,还是愿意回来的吧?” 其实福伯打心眼儿里愿意把赵介找回来,马上陪裴锦去码头,结果寻不到人,估计是听到消息就躲起来了。 裴锦只好作罢,这孩子被沈云柏和阮秋屏伤得不轻,轻易不会原谅。他被冤枉着离开,还是那样不堪的理由,大概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东家。 没关系,不会等太久的,那份公道迟早会给你。 这一天忙得够呛,入夜时分,裴锦像往常一样打坐,感受着体内气息流转,觉得畅快了许多。 连着多日调养,身体开始变得爽利,也将近一个月没吐血了。 体内的毒去了大半,余毒想要散尽还需要不少时日。只要不剧烈运动,坐卧行走已经和常人无异。 这个进度,裴锦非常满意。 次日清晨,沈麒和往常一样早起。孩子四岁,洗漱能自理,扫地非常熟练。 院子扫干净了,裴锦也从里面出来,喊上沈麒一起做五禽戏。 沈麒瞧见她,眼睛瞪得老大,“怎么不拄拐了?” 裴锦笑道:“从今日起,我就直立行走了。” 沈麒拍着手大笑,“好呀好呀,再也不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啦!” 裴锦笑道:“是不是很精神?” 沈麒想了想,大声道:“夫子讲过,这叫容光焕发!” 036:为啥这么骄傲? 裴锦被他逗得大笑,告诉沈麒不是这个词,应该是容光焕发。 “对对对,就是容光焕发,夫子前天讲的。” 裴锦皱了皱眉,都讲过了还用成这样,这孩子咋学的? 晨练过后,裴锦马上考沈麒近日功课,孩子苦着脸一一回答。 三字经千字文都背得磕磕巴巴,成语也乱用一气,诗词更是背了上句没下句。 “你把做香囊的劲头分点儿出来,用在功课上行不行?” 沈麒苦着脸,“麒麒我呀,都随了我爹呢。读书脑子不好使,旁边的门一个顶俩。” 裴锦气道:“旁边的门?你怎么不说左边的道?” 沈麒嬉皮笑脸地扯淡,“哎呀不走左边,咱们走右边好不好呀?” 裴锦把他的作业拿出来,不看不知道,写得跟狗爬似的。 裴锦愁得够呛,“就这?你学成这样,还想教人家空青?” 沈麒道:“空青不嫌弃,她的字跟我一样,都挺丑。” 裴锦又拿空青字来看,立刻沉下脸,“沈麒,你这功课是空青写的吧?” 沈麒赶忙朝空青挤眼睛,“不是不是,她是我的学生,自然跟我写得一样。” 一大早的,裴锦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她深入检讨了一下,最近实在太忙,没顾得上沈麒的学习,这孩子没人督促,当然躺平摆烂。 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这会儿没空,等晚上再收拾他! 吃过早饭,段嬷嬷和空青送沈麒上学,裴锦先去裴记药铺查看。 庞盏和老林分别汇报昨日的情况,裴锦正翻阅着医案,谭敬急匆匆从外面进来。 “沈夫人,您快跟我走一趟!” 裴锦心里一惊,“是小郡主身子不适?” “不是郡主,是太妃!她老人家高烧惊厥,御医和府医都束手无策,王爷请您马上过去!” 这段日子裴锦总去睿王府,小郡主时常拉着她说话,因此对景渊的家人有所了解。 太妃是先帝的淑妃,在潜邸时就生了景渊,三年后又生了景泽。两个儿子先后出宫建府,景渊封了睿王,景泽封康王。 先帝故去之前有一场夺嫡大戏,景渊从龙有功,新帝特准太妃离宫安享晚年。 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妃便在两个儿子家换着住。她在康王府会住得久一些,因为人老了都喜欢热闹,睿王府过于冷清了。 这一次,太妃是在康王府意外发病,病情来势汹汹,又急又快,把所有人吓破了胆。 裴锦略问了谭敬几句,转身去了细库,将前些日子做的丸药拿上。想了想,她叫上庞盏一并上车。 这种时候,身边一定要有自己人搭手,否则万一哪个环节出错,后果不堪设想! 马车一路飞驰,到了康王府直奔后宅。 太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睿王、康王服侍在侧,两位王爷都一脸凝重。康王妃早已开始抽泣,小世子扑在太妃身上痛哭。 府医在旁边不停擦汗,腿肚子都抽抽,太医院副院使董微也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这什么情况? 裴锦多年诊病,内心早已沉稳坚定,她上前见礼,问道:“这会儿病况如何?” 景渊道:“昨晚突然晕倒,不省人事,伴有发热,子时开始高热昏迷。董院使和府医想了各种办法,至今未能退热。” 裴锦点了点头,上前翻了太妃眼皮,又搭了脉。太妃烧得面色赤红,体表滚烫,应该已经烧到四十度往上。 吓死了,你们这般表现,还以为人过去了…… 情况紧急,裴锦也顾不得其它,说道:“窗子打开,把府里冰鉴抬过来,人都到外面去,只留两个丫鬟打下手。” 董院使显然没把裴锦放在眼里,这女人一进门就撵人,当我们太医署是摆设啊? “沈夫人,”董微问,“您觉得,太妃是何病症?” 病人等着退烧呢他还在这儿哔哔! 裴锦真不想跟董微废话,但她心里清楚,在别人眼里,自己是突然懂医术的,资历尚浅,论名气远不及董院使。 如果不能言之有物,这些人绝不会让自己出手。 “看太妃的症状,起病急,变化快。高热、神昏、抽搐,民妇断定是脑卒中。” 脑卒中就是中风。 董微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又问:“我们想尽办法还是无法退热,若今晚不退,恐怕更加凶险。沈夫人怎么看?” 裴锦真想回一句我用眼睛看。 她压下怒火,平心静气道:“民妇有自制秘药,定能退热。” 董微一脸难以置信,“自制?你说说看,你那药里有什么。” 裴锦道:“既然是秘药,自然不能轻易说与旁人!董院使,您忙活了一晚也没退热,麻烦让让!” 董微被她说得满脸通红,景泽看了看自己哥哥,问道:“靠谱么?” 景渊点点头,“珺瑶的病经她诊治,已经见好,昨日步行一刻钟不喘。可以让她一试!” 说完,景渊率先起身,“沈夫人,劳你费心。” 裴锦道:“王爷放心,民妇对此症颇有心得,必不负所托!” 屋里的人都撤出去,只留了两名侍女。裴锦开了方子让庞盏去煎药,然后挽起袖管施针。 药煎好,裴锦往里面加了一颗丸药,亲自给太妃灌了下去。 董微在外面等着,心里这叫不是滋味。他现在才知道,这女人竟然接手了小郡主的医治,并且效果显著。这样一来,岂不是把自己给比下去了? 太妃的病来得这么凶,两位王爷甚至都有了心理准备。太医院都治不了,她能行? 她凭什么镇定自若?凭什么信誓旦旦?给药铺博名声可以,至于这么拼吗?搞不好会把命搭进去的! 不过,此刻的董微更多的是庆幸。自己束手无策,裴锦说能治,到时候万一出了问题,这锅她就好好背着吧! 卧房里,裴锦和庞盏忙得脚不沾地,两位王爷在外面如坐针毡。 景泽来回踱步,连茶都没心思喝,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景渊也并不轻松,频频向里面观望。 终于!太妃的烧退了! 从裴锦进门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 景渊和景泽霍然起身,马上来床边探看,太妃的面色已经趋于正常,呼吸也不如先前急促。 景渊伸出手探了探额头,果然不烫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太妃睡得安稳,众人走出院子,只留下庞盏盯着病情。 康王妃命人看茶,大家桌前围坐。 裴锦道:“王爷,太妃暂时没有危险,只是还需观察,万万不能懈怠。最近还要按时针灸推拿,不然会落下病根。” 康王景泽道:“沈夫人,劳您在府上住几天,只要母妃康健,任何事都可吩咐,任何人都可以指派。” 这话裴锦也就听听,王权至上,她哪敢这么嚣张? 景渊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惦记着家里,于是说道:“若是家中有事,便叫他们传个信来,如何?” 裴锦终是点了头,康王妃马上叫人给她和庞盏安排住处。 董微在一旁看着,心里不是个滋味。我忙活一晚上徒劳无功,她一来就退了热,凭啥呀? 他酸了,他说:“沈夫人医术的确不错,那丸药也很灵验,你不肯说出配方,药名总能告知吧?” 裴锦道:“这是急救良药,醒神开窍,解毒定惊,治高热惊厥,解神昏谵语!救急症于即时,挽垂危于顷刻,此药便是——安宫牛黄丸!” 董微不由一震,倒也不是被这药名震住,而是因为裴锦脸上自豪的神情。她为啥这么骄傲,为啥豪情万丈的? 不过是一种丸药,竟让她如此为荣为傲? 药名没听说过,能救命是真的! 董微眼珠子转了转,“沈夫人,今日你我联手,果然无往而不利。” 037:学不好就得回去继承家业 联手?亏他说得出口。 裴锦冷笑,“董院使,若是没记错的话,刚才这一个时辰是我和庞盏在忙,您可不曾跟我联手。” 董微捋了捋胡子,“怎么就不算呢?有本院使用药在先,你才能事半功倍。沈夫人,你就是那第七个饼啊。” “你的意思是我捡了个漏?” 两个王爷都沉下脸,景渊刚要说话,就听裴锦道:“今日若不是我来,后果不堪设想!董院使,你耽误了病情,致使太妃落下病根,该作何解释?” 这一句太狠了,董微吓得连茶杯都拿不稳,“沈夫人,你不要乱讲!” 裴锦翻他一眼,本不想拉踩,可你非要跳出来。 这个年代的医者都是跟师父学艺,或是靠家族传承。他们或许有几本医书,或许会偶得秘方,但不可能像后世那般系统地学习。 裴锦对他们是宽容的,可是,你董微不能不要脸呀! 如果裴锦早到两个时辰,太妃的嘴可能就不会歪了。董微找不到破解之法,这是条件使然,是现阶段医学水平使然,裴锦并没责怪,但你非要揽功就不对了。 两位王爷一听会有后遗症,马上都冷了脸,景渊询问有可能出现的“病根”,脸色更沉了。 董微老脸通红,悻悻地说:“老朽一夜未眠,没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过河拆桥。” 裴锦没搭理他,对景渊道:“王爷,刚才及时施针,太妃的嘴角应该不严重。以后慢慢治,治得回来的。” 景渊这下放心了,对裴锦的新药很感兴趣,问她这药的适用症状,裴锦道:“此药大寒,可以针对热症,寒湿阻窍者和孕妇万不可用。” 见王爷温声询问,董微又不是滋味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医方也是如此。良方合该造福天下,理应拿到太医院去商酌。沈夫人,你可不要藏私。” 裴锦震惊,人要是无耻,是真能豁上脸皮啊! 开玩笑,安宫牛黄丸是国家一级保密处方药,有绝对的江湖地位,你想要配方?你多大脸? 裴锦微微一笑,“董院使,民妇真羡慕您,保养得可真好啊。” 董微眨巴眨吧眼睛,什么意思?她开始恭维我?她是不是终于意识到,开药铺的一定要和太医搞好关系? 早这样不就得了! 董微故作谦虚,“还好还好,平日里时常调养,旁人都说老朽年轻。” 裴锦笑道:“我是说您的面皮,真是可大可小,可薄可厚,可有可无。” 噗,康王府小世子一口茶没憋住,喷了。 “你,当着王爷的面,你竟敢言行无状!” 这次不等裴锦回呛,景渊开口了,“董院使,太医院还有要务,本王不敢强留。来人,送董院使回去。” 董微:“……” 你们不是马上就放饭了吗?我虽然没能给太妃退热,可我也辛苦了一晚上啊,你们真不让配角上桌啊?! 董微气得够呛,却也怕王爷怪罪他耽误病情,赶紧滚蛋。 这边刚吃过午饭,太妃醒了! 望着匆匆赶来的一群人,太妃不由老泪纵横。 小郡主和小世子坐在床侧,拉着祖母的手不停落泪,太妃摸着景珺瑶的头,哑着嗓子问:“瑶瑶怎么来了?” “祖母病重,瑶瑶需侍奉左右。” “天可怜见的,你还病着呢,快去歇着。” 一旁的景渊和景泽也红了眼睛,连声喊着母妃。康王妃抽泣着说:“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呀。” 裴锦忍不住了,冷着脸开始撵人,“王爷,太妃需要静养。” 景渊会意,忙站起身,“都出去吧,等母妃大好再来探望。” 众人不敢有异议,立刻起身。等人都走了,裴锦上前查看,果不其然,太妃的嘴角是歪的。 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剩下的慢慢治吧。 刚好小郡主也在这儿,那也是自己的病号,反正这几天也不能回去,那就两个一块治! 最急的那波高热过去,太妃夜里又有反复,裴锦一眼不眨地盯着,身体极度疲惫。 这可真是,刚离开拐杖,差点又累吐血。 太妃再度退烧已是后半夜,庞盏道:“东家快去歇着,我年轻力壮,我盯着。” 裴锦点点头,小庞能处,有事儿他是真上。 她怕有意外,表示可以再守一会儿,庞盏便给她递了杯水,“东家,咱们那药真挺神的,前些天一个五岁孩子久热不退,我按您说的喂了小半丸,果真好了。” 裴锦笑笑,“用药禁忌都记熟了?” “都背熟了,只是实战尚有欠缺。东家,我知道不该揣测,可是总抓心挠肝的。我且猜猜这药里都有什么,您可别生气。” 裴锦笑道:“你不猜,别的大夫也会猜,还会将这药买回去切开,挨样分析成分,你说就是了。” “牛黄肯定是有的,药名上就带着。这药针对热症,里面定有犀角粉,此外,应该还有麝香和冰片。若是说得不对,你就当听个笑话。” 裴锦轻笑,“猜得都对。以后我制新药,你都可以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庞盏面色一凛,“您不怕我泄露?” 裴锦笑笑,“若是全部猜中,那个配方就全权交给你,我再不碰,如何?” 庞盏傻了,突然回过味儿来,噗通一声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行了,起来吧,这大半夜的,别把太妃吓醒了。” 庞盏美滋滋地站起身,“师父,今日仓促,等回去一定好好行拜师礼!我那几千两银票全给您!” 真是个少爷,一高兴就撒钱。 庞盏这叫开心,“您不知道,我看秦桑天天喊师父,可着急了。但庞家经营药材,我又怕家里叫我回去,一直都没敢提。”他喜滋滋地问,“您真的觉得,我真能做个好徒弟?” 裴锦笑道:“你连家主都不肯当,只想学医问药,这份真诚难能可贵。我这一身医术总要传下去的,以后要编撰药典,开办医学,身边得有个很棒的年轻人襄助。沈玉柏不是这块料,你是。” 庞盏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师父您放心,庞盏在此立誓,会永远追随师父,将医理传承,用百草济世!绝不懈怠,绝不背叛,绝不半途而废!” 裴锦笑出了声,“庞家小少爷,你好好学吧,学不好可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 庞盏笑道:“您快去睡,徒儿我呀,今晚是睡不着了。” 裴锦着实乏了,便起身去休息,她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了庞盏,以后见到秦桑,你得叫声大师姐。” 庞盏笑容凝滞在脸上,秦桑太精了,老早就抢了个先! 037:两个王爷都这么抠? 几日后,太妃的病情稳定下来。 后遗症是有的,她嘴角有点歪,说话不太利索,手脚也不灵光。总是一手捻个六,另一只手捻七。 太妃端庄了一辈子突然变成这样,有点儿接受不了。她躲着不见客,也不许儿孙探望。 裴锦一边治疗,一边还兼顾心里疏导。 这天,她施完针让太妃侧卧,开始进行推拿。手轻柔地扣拍、点按,从云门到尺泽,从肩髃到曲池…… 太妃闭起眼说话,口齿不太清,意思是她有个故友也是这毛病,现在还嘴角流涎不能下床呢。 裴锦道:“您这症状轻多了,当安心才是。” 太妃不开心,说人要是那样,还穿什么锦缎,吃什么珍馐,不如腿一蹬闭上眼得了。 裴锦便安慰,“您是福星,遭这么大的罪都挺过来了,这点儿小事儿不算什么。您好好吃药,咱们一准儿能去了病根。” 太妃举起手,“鸡爪子……能张开?” “能!” “嘴……长回来?” “也能!” 太妃放心了,裴锦一番操作下来,让她舒服得直接睡着。 一整套推拿做完,裴锦带庞盏出去,然后低声问:“看清楚了么?” 庞盏点点头,“我都记着了,推拿的时候手法要轻柔,切忌暴力。” 他铺开几张纸,润了笔开始做笔记,边写边道:“重点穴位——风池、风府、夹脊、环跳……” 裴锦很是欣慰,庞盏原本基础就好,只需看几遍就能记住。 学霸就是省心,沈麒啥时候能这样,那就烧了高香了。 裴锦道:“你记着,脑卒中这种病多发于老人,若是救治不及时,重则致死,轻则致残,像太妃这样已是万幸。这病极易复发,要尽快促使病人康复。” 庞盏一一记下。 师徒俩正研究学术,景渊从外面进来。没办法,他亲娘谁也不见,只能趁睡着的时候来瞧一眼。 等他里面出来,裴锦道:“王爷,太妃的状况已经稳定,民妇斗胆问一句,把民妇住在康王府,改成每天来一趟行不行?” 景渊睨了她一眼,“你想回去?” 裴锦一脸真诚,“康王府太大,有点儿害怕。” 景渊冷笑:“你把本王马车卖掉的时候,可没见你说怕。” “民妇有两个铺子要照看,外面强敌环伺,儿子孙子也都不省心,这个家没我得散。” 景渊沉吟片刻,道:“没说不让你走,只是珺瑶那边也要诊治。本王今晚就把母妃接回去,也省得你两头跑。” 裴锦归心似箭,赶紧收拾东西,等坐上康王府的马车,她突然想起件事。 “徒儿,他们是不是没给诊金?” 庞盏一脸茫然,“不是吧?我还以为私底下给您了呢。” “没有私,也没有底下。” 庞盏觉得难以置信,音调都升高了,“那可是太妃啊!他们可是王爷啊!师父把人从阎王那儿抢回来,这几天都熬瘦了,不给一沓银票说得过去吗?就算不给银两,珠宝玉器总得给一些吧?” 裴锦十分愤慨,“没有!一个铜板都没有!” 庞盏愤愤不平,“两个王爷呢,都这么抠的么?” 裴锦叹气,“大概就因为俩王爷,老大以为老二给了,老二又以为老大给了,于是咱俩就灰溜溜回来了。” 庞盏越想越窝火,“师父,我有三千两!” “你给我打住!他们掏诊金理所应当,断没有你补给我的道理。罢了,这一趟并不白跑,将太妃的医案整理出来,咱们也算博了个名气。” 心里不舒服,却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裴锦一走就是好几天,得先去两个铺子巡视一遍。 药铺那边老林坐镇,瞧见裴锦和庞盏进门,老林激动得从里面迎出来,“东家可算回来了,我简直是盼星星盼月亮!盏啊,你不在太过无趣,没人拌嘴,连日子都寂寥起来。” 庞盏压根不信,“你天天晚上给老婆写情信,哪里寂寥?” 老林嘿嘿笑着,拿出这些天的重点医案给裴锦看,裴锦笑道:“这段日子你受累,一会儿给你包个大红包。” 好啊,这个奖励好啊! 老林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东家,我打算把妻儿接过来,让他们也瞧瞧京都的繁华!到时候我去租个地方,就不在铺子里住了。” 裴锦欣然应允,“回头你问问福伯,他应该知道哪儿的房子合适。” 老林答应一声,又跑到后院拿了两个大袋子出来。 “东家,我们那儿蜜桃最甜,就想着让大家伙尝尝。我特地写信让人捎来,运过来之前刚摘的。” 裴锦笑道:“难为你有心,那我可就收下了。” 庞盏立刻开始表现,“师父,我这袋您也拿回去,都给我小师侄。” 裴锦道:“他一个小孩吃不了太多,你跟茯苓慢慢啃吧。” 老林在一旁瞪大眼睛:“盏啊,你刚才说啥?你叫谁师父?谁是小师侄?” 庞盏就等这句呢,得意地摇开扇子,“你的东家就是我的师父,沈麒小少爷就是我的师侄,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老林道:“你居然拜师了!好你个庞盏,去王府打个下手,居然办了件大事儿!” 庞盏哈哈笑着,“不如说是得偿所愿!短短几日受益匪浅,虽然在药铺坐诊也能聆听教诲,可那终究是不一样的,是吧老林?” 老林气得不想搭理他。 裴锦在药铺扎一头,又去了裴记皂物。 现在铺子里的姑娘都历练出来,给客人推介皂物得心应手,秦桑不用亲自上阵。 可师父不在,她得来回调动药材,培训新来的小树、东来他们。晚上还要把各类材料配好,忙得脚不沾地儿。 瞧见师父回来,她欢呼一声,先是表达了自己的想念,然后汇报店里的情况。 “这段时间一如往常,少则卖几十块,多则上百。对了师父,今儿个接了个大单子,是靖国公府定的。说是老太太过寿,要拿咱们的皂答谢宾朋。” 裴锦问:“他们定了多少?” “两百块,但是有个要求,让我们在皂面上印出公府徽记。” 裴锦点点头,“这容易,换个模子就是了。” “那边说,要先做出几块拿去看看,到时候徒儿跑一趟。” 038:裴记在哪里,哪里就是繁华 裴锦不由惊叹,贵人们做个寿,光是伴手礼就要花上几千两银子?这么豪横的吗? 看来咱家的皂享誉京都,送人都觉得有面子。 这是良性发展啊! 高兴之余,她提醒秦桑:“定钱给了吧?” “来人是公府的管事,先给了一百两,等看过样品再给定金,交货以后全部结清。当时您不在,我就做主答应了。” 裴锦点点头,觉得倒也合理。人一旦成长起来,简直得刮目相看。这才短短一个月,秦桑已经做得有模有样,能独当一面了呢。 她夸了徒弟,然后算了下日子,再过两天裴步珏就该回来了。 如今药材要到涿城去收,大侄子便主动扛起大旗,这次庞觥返程他便跟着一起,然后独自将货运回来。 裴步珏跟了裴锦这么久,辨别草药基本无误。虽然他资历尚浅,好在庞家一心进驻京都,绝不会在药材上做手脚。 更何况还有庞盏这层关系在,庞家不会自己打脸的。 等大侄子到家,皂物的制作要更快一些,还要研发更多的品种才行。 将两个铺子都巡视一遍,裴锦打算去接沈麒下学,没想到刚走出皂物就被拦住了。 来人有三位,阮秋扇、薛二郎,还有个长得圆滚滚的青年,正是薛家大郎薛宝贵。 薛宝贵上前见礼,“沈夫人,鄙人有要事相商,还请移步附近茶楼。” 这茶楼吧,一共就去了那么几次,每次都会出状况,裴锦觉着这回也没啥好事。 裴锦向来不怕事儿,于是跟他们一起上了茶楼二层。 薛宝贵刚一落座就吨吨吨喝了壶茶,然后假意寒暄,“沈夫人忙得很呐,找了你好几回都不在。” 裴锦淡淡道:“最近在康王府为太妃医治,今日才回来。” 薛宝贵满脸八卦,“诊金拿了不少吧?” 裴锦:…… 见她神色不虞,薛宝贵嘿嘿一笑:“昨日在街上碰见董太医的弟子,我还问起您诊病的事儿,他啥都没说匆匆走了。沈夫人,拿不到诊金没关系,王爷没怪罪就是万幸,只是下回不要再逞强了。” 裴锦放下茶盏,“有事说事,我可不陪你闲聊。” 薛宝贵便切入正题:“沈夫人,我们家这铺子您用得不错吧?” 果不其然,幺蛾子来了! 裴锦睨了他一眼,“什么意思?你想涨价?” 薛宝贵一口茶差点儿喷了,他辛辛苦苦打好了腹稿,里面有指责有威胁,不仅要说裴锦诓骗阮秋扇,还要说她商人重利不讲道义!总而言之,一定要让她多拿些租金。 他的长篇大论一个字没讲,裴锦居然直接给出了答案,这可把他给憋坏了! 薛宝贵干咳了两声掩饰尴尬,然后道:“既然您已经猜出来了,想必也觉得心里有愧,那咱们就谈谈租金应该怎么给。” 虽说做生意要讲诚信,谈好的价钱不能改动,可薛家心里不平衡啊! 薛家铺面所在的那条街,原本有些尴尬,在一个月之前,这里所有客流都是丰登街剩下的。 之所以出租如此艰难,是因为大生意看不上这地方,小本生意却租不起,高不成低不就的。 可是裴记皂物一来,整条街都盘活了,皂物对面的首饰铺进账都翻了一倍。从半个月前开始,这条街的出租和出售全都涨价了! 而把铺面租给裴锦的薛家,却只能得到那么一丢丢蝇头小利。 本来薛家租出店面挺乐呵,渐渐地就笑不出来,他们越看越眼红,这不就找事儿来了? 裴锦冷笑,“想谈租金?契书带了么?” “那必须啊,商量好之后咱们重拟一份。” 薛宝贵让薛二郎把文书取出,裴锦道:“既然肯签文书,那就表明你们乐意接受当时的租金。现在看我生意好就要涨租,你想得倒挺美。” 薛宝贵立刻拉下脸,“当初我家弟妹不懂生意上的事儿,这才答应了你。裴记已经占了一个月的便宜,我们薛家大度,不跟你计较。但是想三年都按这个价,多少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裴锦问阮秋扇:“生意的事儿你不懂?” 阮秋扇在裴锦面前不敢造次,毕竟她还指望人家给她治病呢。她唯唯诺诺道:“我说了不算……” “那你说说,是我占便宜么?当初不是你家铺子没人租,我救你于水火么?” 阮秋扇硬着头皮道:“我听我家二郎的。” 行叭,知道你在薛家没地位。 裴锦问:“薛二,我没剁过你手指头吧?” 薛建业下意识看看自己的爪,十根手指硬硬的都在。 裴锦指着契书上的手印,“这难道不是你自己按上的?既然觉得吃亏,当初为什么答应?难道不是薛家急用银子,想尽快租掉?” 薛宝贵恶声道:“少废话,租金务必涨上一倍!我今儿就把话放这儿,你要是不答应,裴记只要开门迎客,我就叫上一群壮汉光着膀子去你店里吃酒!什么富家千金,什么贵女闺秀,全都给你吓跑!” 裴锦冷笑,“你当官府是摆设么?” 薛宝贵舞舞玄玄十分嚣张,“你当他们愿意天天往你那儿跑?就算他们乐意去,裴记每日都得好言好语,好茶好酒。就问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你这店门还开不开?” 裴锦最烦这样的,薛家如此小家子气,怪不得生意总是做不好。就算自己答应涨租金,他们也会隔三差五搞事情。 裴锦看了看桌上的契书,问道:“你们的意思,这份不作数了是吧?” “那是当然!” “那就按你说的,撕了吧。” 薛宝贵得意地笑着,拿起契书就撕,薛二赶忙拦住,“哥哥先等等,签完新的再撕,万一不租了怎么办?” 薛宝贵歪嘴一笑,咔咔就把契书扯了个粉碎。“她敢不租么?耽误一天少赚多少银子?她不在咱们的铺面,还能在丰登街找个地方怎么着?” 裴锦见他撕了契书,笑了,“我还真就不租了,明儿就把铺子给你们腾出来。” 薛宝贵傻了,“你说什么?你要干什么?” “契书你亲手撕了,一切都不作数。我这就搬,你能怎样?” 薛宝贵啪地一拍桌子,“你能搬哪儿去?” 裴锦笑道:“我把皂摆在家里卖,你有意见?你放心,即便是一条破巷子,照样车马盈门!” “你怎敢如此笃定?” “为什么不敢呢?因为裴记在哪里,哪里就是繁华!” 039:原来王爷们能处 人家一说不租,薛宝贵倒麻爪了,气急败坏道:“如此狂妄,看你几时完!” 他反过来一想,又笑了:“反正这条街水涨船高,不愁没人来,租给别人反倒赚了!” 裴锦道:“那就——拭目以待。” 跟他们没必要废话,她起身便往外走。明天就得腾出铺子,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刚走到楼梯口,一眼瞧见康王景泽从楼下上来。 景泽已过而立,如今三十有三,面容白皙清朗。许是被保护得好,脸上还有些许年轻人的朝气,看着就跟二十七八似的。 裴锦赶忙行礼,康王侍卫道:“沈夫人,王爷去皂物找您,不想您在茶楼,这便寻了过来。” 薛家三人坐在里面,连大气都不敢出,却暗地里幸灾乐祸。王爷来找裴锦,那肯定是治病出了差错,前来问罪的! 薛宝贵暗道,幸好撕了契书没有瓜葛。康王动动手指头,她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交不上租金也是麻烦。 万幸万幸! 裴锦也有些诧异,问道:“是不是太妃哪里不妥?” 景泽道:“非也。沈夫人走得急,连诊金都没带上,本王给您送来。” 薛宝贵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和薛振业面面相觑。什么?王爷亲自来送诊金?她真把太妃治好了?她真有那么神的医术? 阮秋扇低着头不吭声,她求裴锦治病没敢让家里知道,她晓得裴锦牛得很,但她不能说呀。 裴锦笑了笑,不管啥时候给,能给就行啊。 小侍卫恭恭敬敬呈上一个木盒,盒子是黄花梨,上面雕了吉祥团花。打开来一瞧,里面是张地契。 裴锦先是一愣,仔细瞧了上面内容,不是吧,这么神奇的么? 可这东西,有点儿不太敢收。 于是她道:“王爷,就算给贵人们看病,诊金也不过一二两。当然,药钱是另算的。即便您给赏银,也要不了这么多,这太贵重了,民妇不敢收。” 康王道:“收着吧,本王差点失去母妃,您从阎王手里抢人,应得的。” 王府侍卫道:“王爷本想赏银子,但是王妃说,裴记生意红火,不如赏个铺面。” 啥? 薛宝贵耳朵支棱得老高,这是故意的吧?我刚把契书撕了,她都要被赶到家里卖皂了,居然转眼就得了个铺面? 他安慰自己,肯定地段不好。 然后他就听见裴锦说:“可是丰登街的铺子太抢手,民妇不能收。” 丰登街? 薛宝贵眼睛都直了,这地方寸土寸金,买个最小的铺面也得不少! 对,一定是最小的,街尾最不起眼的、进去三五个人就转不过身的那种。 康王道:“这茶楼不大,也就是个歇脚的地儿,又不挣银子,赏了你正好。回头去府衙过一下契,写上沈夫人的名字。” 薛宝贵简直要跳起来,这还不大?两层呢! 两千两买不下来的! 凭啥呀!我刚把铺子收回来,她就跑到丰登街!如今我坐着的这块地方都成她的了! 这边裴锦谢过康王,楼下又有人上来,这次是谭敬。 谭敬先给康王行礼,然后道:“沈夫人,我们王爷去了药铺,抬了匾去的!” 我滴个天,离开康王府的时候你们啥都不表示,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裴锦立刻起身,康王景泽本想回府,一听哥哥给人家送了匾,立马赶过去瞧瞧。 等到了裴记药铺,又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门口噼里啪啦放着鞭炮,一块描金匾额顶着红绸抬了过来,上面写着八个大字:妙手仁心,杏林春暖! 景渊在药铺门前站定,朗声道:“裴记掌门人裴锦医术精湛,携座下高徒以秘制良药救回本王母妃,睿王府和康王府感念至深,特意送来金匾。裴记救死扶伤,百治百效,京都有此良医,百姓幸也!” 哗哗哗,一片掌声。 裴锦这个高兴,王爷真的能处,他甚至帮忙打广告! 040:浑浊的愚蠢 对于医者来说,收到匾无疑是令人愉悦的,更何况还是王爷亲自送来。 这可是王爷啊!当着这么多人,他用得是“裴记掌门人”这个名号,而不是沈夫人。 王府侍卫将匾挂在中堂,那代表了医者荣耀的八个字,在这小药铺里熠熠生辉。 百姓在门口看过热闹便散去,都不需要等到明天,裴锦治好太妃的事迹会传遍京都每一个角落,成为美谈。 如果说,裴锦用宣平侯夫人的花边让全京都知道了裴记,那么今天这块匾额,无疑是令所有人认可了裴记。 薛家三人在门口都看傻了,这女人这么有排面的么? 薛宝贵挺不是心思,又想到了自家铺子。 “二弟,弟妹,你们说说看,她原本要租三年却突然停租,咱们是不是可以去府衙告她?” 薛建业撇了撇嘴,“若那契书还在,一告一个准儿,谁让你撕了呢?如今咱们说什么都做不得数。” 薛宝贵开始抖机灵,“她手里不是还有一份么?那不就是证据?” 薛建业有点儿无语,“她都有新铺子了,手里那份还不赶紧毁了?还留着让咱们告官?她傻呀?” 尽管薛宝贵认为铺子拿回来可以租个高价,但他忍不住动了别的念头,他眼睛里闪动着浑浊的愚蠢,“若是能把她手里的文书弄来,再拿去府衙,她就得赔咱们一大笔。” 薛建业觉得他哥魔怔了,因惦记着去外室那里看儿子,随便找了个理由溜之大吉。 薛宝贵暗骂弟弟没出息,指着阮秋扇道:“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姓裴的是你给招来的,你去把契书偷来!” 阮秋扇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疯了吧?你这么有本事你咋不去偷? 此刻的裴锦并不知道薛家人的心思,她将两位王爷请进铺子,看着自己待客的小屋,着实有些汗颜。 这小室太过逼仄,痛殴冯轩那次都没怎么施展开。两位贵客每人带名侍卫,这屋就塞满了。 惭愧惭愧,等以后换个大地方,贵客来了也有地方招待。 景泽喝了口茶,问道:“哥哥,咱们说好送个铺子,你怎么单独送了金匾来?” 景渊道:“商铺是财产,金匾是美誉。” 裴锦乐呵呵在心里点了个赞,商铺诚可贵,美名价也高。谢谢了啊! 景泽只略坐了一下就走,景渊放下茶盏,说道:“你托本王察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谭敬上前一步,将阮秋屏房契的调查结果说与裴锦听,最后道:“那人还在任上,王爷已经派了人去,过几日就能将他带回。” 裴锦万分感谢,景渊道:“只是个小小经办,胆子倒是不小。你也别急,只需再等上几日,就能得偿所愿。” 景渊刚走,裴锦立刻带人回茶楼。 她觉得这地方有点儿玄学在的。 第一次来,沈麒划车;第二次,薛二郎拒绝租铺子;第三次,小郡主吐血…… 今天还有一出——薛家毁约。 但是!这铺面居然归自己了! 茶楼的掌柜已经将客人请了出去,他是康王的人,特地留下帮裴锦搬家。这里布置得雅致,不用费心装潢,皂物那边柜子都是可移动的,什么都不会给薛家留下。 裴锦赶紧回皂物收拾,说好了给薛家腾铺子,那就一天都不能耽搁,让薛家哥俩自己玩儿去吧! 掌柜带上茶楼的小二,谭敬也过来帮忙。两条街离得近,这帮人扛的扛搬的搬,不到一个时辰就把铺面清空。 望着赶来的薛宝贵,裴锦当着众人的面,笑着从袖子里拿出自己那份文书,“薛大,你见我盈利便要涨租金,我不愿,你便撕毁契书,想将我撵走好把铺子租给别人。你以为就这么算了?这契书上写得明白,如有违者,需向被违约者赔偿二百两!” 薛宝贵脸都白了,这二百两本想讹她的呀,怎么让她抢先发难了? 不是都翻篇了么?她怎么还翻回来了呢? 我想偷她的文书去告官,没想到她当众拿出来跟我要钱!!! 薛宝贵眼珠子转了转,“胡说,我根本没撕!你没有证据不要乱讲!” 薛宝贵寻思着,当时在场的就四个人,三个是薛家的,都不用串供,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 我们就不承认,你能怎么着吧? “想看证据?”裴锦又在袖子里一掏,拿出几张碎纸片,“你瞪大眼睛瞧瞧,是不是这份租房契书?” 说完一扬手,纸片纷纷飞散出去,好事的吃瓜群众赶紧捡起,还非常努力地往一块儿拼。 薛宝贵傻眼了,什么人啊这是?在茶楼跟我们斗法,居然把碎纸片都顺出来了? 这时有人大喊,“找到了!那行字就在这两片纸上!” 众人围过去,果然,两个纸片拼在一起,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确是二百两! 薛宝贵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想讹我?” 裴锦一脸无辜,“咱们拟文书的时候,我说违约者拿三十两就行,是你非要写二百两的。” 薛宝贵这个后悔,好好的惹她干啥呀,她毫不留恋转身就搬,我还得找新租客,还得交违约钱。我图啥呀! 薛宝贵耍赖,“这钱我就是不给。” 裴锦道:“那我这就去报官,反正证据确凿,相信青天大老爷定会还我公道,这二百两跑不了。你们薛家违约赖账,一顿板子是有的,另罚银钱也是有的。各位街坊,麻烦大伙同去,帮我做个证人。” 左近店铺跟薛家都是老相识,劝道:“一旦见官就麻烦了,你又告不赢,搞不好还得白挨一顿打。” 薛宝贵极其不甘,“反正你也有了新铺子,即便我不涨租,你不还得搬?” 裴锦正色道:“我跟你不同,即便把皂物迁到丰登街,这边租金我也会续上。我会有新的生意,照样宾客盈门!” 权衡之下,薛宝贵决定认怂,骂骂咧咧把二百两送上。裴锦当着众人的面,将大门钥匙往薛宝贵身上一丢,“收好了,从此一拍两散,再无瓜葛!” 041:今天也在努力保护商业机密 跟薛家的纠葛终于收尾,裴锦马不停蹄赶到茶楼,一查黄历,今儿正是吉日,此时便是吉时! 那还等啥?即刻放鞭挂匾额啊! 于是裴记皂物连搬家带重新开业,都赶在一天之内完成。 晚上打烊后,秦桑带着几个姑娘又收拾了一番。 之前景泽特意交待,茶楼里一切用具都归裴锦。这里桌椅簇新,茶具精美,竹帘显清幽,屏风添雅意,字画浑然天成,摆件匠心独运。 茶楼里还有一张古琴,平素有琴娘在此演奏。另备有文房书案,若是兴致来了,可以写诗填词。 裴锦将这些都保留下来,等明日客人进门,那就是另一番新气象! 她刚要回家,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来人是一名小厮,给裴锦送了封信。 裴锦将信件展开,竟然是前儿媳阮秋屏的信。 字是蝇头小楷,措辞讲究,文笔流畅,小作文写得情真意切,也不知是求哪个秀才给写的。 阮秋屏信中说:和沈麒分开数日,甚是想念,想求前婆婆准许一见。前些日子时常心悸,导致卧病在床,因此错过了沈麒生辰,心里甚是难过。这段时间养好了,想给沈麒补过生日,希望婆婆应允。 若是可以,后天学馆休沐,请将沈麒送到醉仙楼。她想带沈麒吃顿好的,顺便给孩子买些礼物。 裴锦心道:早干什么来着?终于知道想孩子了? 回忆起沈麒过生日那天的可怜样,裴锦清楚,这孩子虽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但对亲娘始终有着孺慕之情。 毕竟是亲生的,若是拦着不让见,沈麒知道了会怎样想? 带孩子玩耍闲逛而已,按说没什么问题,只是阮秋屏这人实在不让人放心,总担心会有幺蛾子。 裴锦并未马上回复,而是连写了几份告示叫人贴出去,还特意在薛家原店铺门口也贴了一张。 她又派秦桑给首饰铺掌柜送了份礼,若是有人问起,麻烦她告知裴记皂物新店所在。 今天实在太累,裴锦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一推房门,沈麒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崽崽看见她,眼睛都笑弯了,“咱俩终于重逢啦。” 裴锦佯装生气,“重逢有什么用?你又不好好上学。刚去蒙馆那会儿,你读书还挺用心的,才坚持几天就开始摆烂?” 沈麒嘻嘻笑着:“以后不摆啦好不好?” 祖孙俩做完五禽戏,秦桑进了院子,“师父,这是为敬国公府定制的模具,一大早就送来了,您瞧瞧。” 裴锦接过来查看,说是模具,其实是趁皂还未干时按在上面的压花。这份订单属于定制伴手礼,为了体现主家的大气,压花用了篆书,上面写着“敬国公府”四个字。 裴锦很满意,并留秦桑一起吃早饭。 给沈麒盛了粥,裴锦问道:“你娘想给你补过生辰,想去吗?” 沈麒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吗?去去去!”他顿时情绪高涨,连喝粥的时候都笑眯眯的,嘴里不停地说,“就知道我娘是爱我的。” 秦桑道:“师父,徒儿明日得去公府送样品,顺路带小师侄过去吧。” “不必,明儿个我亲自送他去。”裴锦尊重小崽的意见,但不代表对阮秋屏有信任。 她对沈麒道:“明天你娘带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她若是敢有异议,就让她自己回家。沈麒,你有没有意见?” 沈麒嘻嘻笑着,“麒麒不敢有。” 事情就这样敲定,裴锦给阮秋屏回信约了时辰。正要出门,茯苓又跑来了。 “夫人,裴少爷知道您急着用升麻和细辛,先派人快马送回,小的已经给您带来了。” 裴锦眼睛一亮,“太好了,快搬进来!” 她心中雀跃,之前马西风那儿虽有这两样,但品质一般,裴锦不想用。上次从庞家收药,竟然也缺货,如今总算弄到了! 既然材料凑齐,那赶紧操练起来! 大部分穿越者到了古代都有共同的烦恼,那就是日常生活的不便。 比方说刷牙。 目前在大熙,人们都用柳枝当牙刷,裴锦真心用不惯。也有用马尾巴毛的,一刷一嘴血,还容易导致牙齿松动,裴锦更不能用了。 她已经连着几个月用青盐洁牙漱口,她真心觉得,搞出一套洁齿产品势在必行! 然而现代社会的牙膏,里面含有粉状摩擦剂、湿润剂、表面活性剂、粘合剂以及许多特殊成分,裴锦不会做。 但她曾遍阅中医书籍,里面提到过药制洁牙,所以没在怕的! 猪牙皂角、生姜、升麻、熟地黄、旱莲、槐角、细辛、荷叶,这些原料细细锉碎,再将青盐烧炼,混在一起用带盖的小瓷瓶盛放,就是一款好用的牙粉。 之后,她又取槐枝半斤、柳枝半斤、桑枝半斤,都铡成半寸长,放水一斗,煎至三升。 接着,把里面碎末滤去,慢火熬成膏状,再将之前做好的牙粉放入,就是一款不错的中药牙膏。 秦桑跟着忙了一上午,看到成品兴奋不已,找出家里的柳枝并分给裴锦一根,“师父,徒儿邀您一起刷个牙。” 师徒俩分别试了新品,牙粉清洁力不错,膏状的更加柔和细腻。 这可是纯中药制成的啊,不带任何添加剂,健康无害,洁齿固齿,清新口气。由于里面有熟地黄,经常使用还能让白发变黑。 秦桑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牙,笑成了一朵花,“师父,这东西简直太好用了,咱们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裴锦想了想,道:“这里面用了九种药材,就叫‘九物’如何?” 秦桑强烈反对,“不行啊师父,皂类要炼油制草木灰,名字里就算带了草药,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但这牙粉就简单多了,若是叫‘九物’,岂不让人探究是哪九物?” 秦桑今天也在努力保护商业机密! 裴锦觉得有道理,秦桑继续出主意:“师父,您得取一个‘白月光’那样的名字,让贵人们抢不到就心痒难耐。” 裴锦表示,白月光那次是意外,自己是取名废,基本都简单粗暴地用中药取名。 秦桑叹了口气,“徒儿带上两盒,给二师弟和老林送去,我师弟比较有文采,不妨让他试试。” 裴锦欣然应允,午后便去给太妃和小郡主施针推拿。 等到她从王府回来,庞盏的小笺已经摆在案头。 他说师姐拿来的牙膏实在好用,老林一口气刷了三遍。 至于名字,徒儿拟了几个供师父挑选:丽人牙齿康健,是为“丽齿健牙膏”;美人齿如白玉,是为“白玉牙膏”;口气芬芳如晨间露珠,洁白整齐如同编贝,是为“露洁牙膏”。 裴锦:…… 我要是告诉你这玩意儿抗过敏,你是不是还能整出冷酸灵? 042:陡然生变 裴记皂物搬到丰登街茶楼的消息传出,又引来一波销售小高潮。 荣安县主带着姐妹们跑来,新店面足够大,找个地方坐下,唠一下午都没问题。 如今的荣安已经彻底没了黑眼圈,也不像之前那么执拗了。她的转变分为三个阶段: 告白被拒,她决定放下执念。 众美赏荷,她发觉原来世界如此美好,做什么姑子啊,犯什么相思啊!人家若对你有意思,相思就还值得;若是心里没你,徒增烦恼不说,还给别人带去困扰。 再后来就是结伴去裴记买皂捧场,她是真没想到,小姐妹们冒着雨赶来,一个都不缺。姐妹情多香啊,和漂亮的小姑娘们玩耍,不比蹙眉写酸诗幸福多了? 这会子,荣安县主和穿黄衣的戚姑娘、穿蓝衣的容姑娘坐在一处,三个人都很快乐。荣安道:“以前来这里歇脚,是要掏银子的,如今茶还是好茶,却任君品尝。” 戚姑娘名叫戚圆方,性子最是活泼,“这地方好呀,适合给县主相亲。” 荣安笑着去撕她的嘴,裴锦笑着端了几样果脯过来,给小姐姐们添些零嘴。 荣安道:“听说裴记有新货?” 裴锦点点头,“刚做出来,还没开始量产呢,要过些日子才上架。” 几位姑娘眼睛晶晶亮,蓝衣的容盈袖道:“可否拿出来瞧瞧?” 顾客对新品感兴趣,那必须得满足啊。 裴锦让秦桑拿出几个杏子大的小瓷罐,秦桑小嘴叭叭地,把牙粉和牙膏的功效讲了一遍。 戚圆方:“想据为己有。” 容盈袖:“想现在就拿走。” 荣安:“想试。” 咦? 另外两个一起望着裴锦,“给试不?” 那能不给吗?裴锦赶忙叫人拿了柳枝,将人带到二楼雅间。 三个姑娘由丫鬟伺候着,优雅地刷了牙,然后互相看看,齐声道:“想据为己有!” 裴锦笑出声:“只有这几盒,都拿去吧。裴记马上就大批出产,过几日就有得买了。” 三人开心不已,裴锦问:“几位姑娘,可知道哪里能收到马毛?” 她想做牙刷,但是肯定不能用大熙已有的一刷一嘴血的马尾巴毛。 在东边那个岛国,就有一家专门做动物毛牙刷的公司,曾研发出天然混合动物毛手工牙刷,是可以借鉴的。 马鬃毛、山羊面部和尾部的毛、还有獾毛,都取中间部分,手工做成牙刷,肯定比柳枝好用。由于是几种毛混合,舒适柔韧,不会刷坏牙龈。 现在裴锦可以联络庞家,让他们帮忙找做獾油的收獾毛;羊毛可织毯,也能收到。 就是这马毛不太好办,她倒是打过自己两匹马的主意,但是就算薅秃了也不够呀。 荣安道:“我有个表兄在兵部养战马,可以帮忙打听。” 裴锦有些担忧,“战马那么帅,薅秃了不会影响士气吧?” 也是哦。 荣安想了想,“那就薅怀孕的母马和还未长成的小马。不过……这事儿可能得睿王点头。” “还是算了,做马尾毛牙具的肯定有马毛来路,多打听就是了,裴记不能去霍霍战马。” 几位姑娘都笑出声,都表示会帮忙打听。 当听到裴锦说新品还未取名,荣安便来了兴致,取名为“漱玉”。 漱,含水清洗,玉是代表牙齿。漱玉这个词本身,又有泉水漱石,声若击玉的意思,念起来很是雅致。 漱玉膏,果然比“九物中药牙膏”好听,就它了! 第二天一早,秦桑做好给敬国公府的样皂,拿来给裴锦过目。 沈麒今天休沐,又因为要见他娘,美滋滋地换了新衣,顶着两个小揪揪,显得格外可爱。 他兴冲冲地跑来,“我俊不俊?” 裴锦笑道:“俊,全天下的崽崽都没你俊。” 沈麒心满意足,又问秦桑,“你师侄要给你背个青青园中葵,你听不听?” 秦桑忙道:“听!师叔洗耳恭听!” 小崽就开始背,背得一字不差,裴锦问:“会写不?” 沈麒气得一噘嘴就跑了。 裴锦笑得哈哈的,也换了一身衣服,正要带沈麒出门去会阮秋屏,一个小伙计狼狈不堪地跑进院。 他衣衫破烂,身上还带着血,大声道:“夫人不好了,咱们的药材在路上被劫了!” 裴锦心里咯噔一下,着急地问:“裴少爷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小伙计道:“对方人太多,咱们全都受伤了!少爷伤得不重,在离京二十里的客栈歇着,叫小的赶紧回来报信!” 都受伤了?!裴步珏这次去涿城带了不少人手,里面甚至有赵介塞的人,身手都不错。被人打成这样,显然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细,有备而来。 能设伏抢药材,必定早就知道裴记在涿城收药,既不想让庞家进驻京都,也不想让裴记库满药丰。 有理由这么做的,只有马西风! 事不宜迟,裴记立刻上了马车,“立刻去城外客栈,先把表少爷接回来,然后再慢慢算账!” 福伯道:“夫人,他们是冲着您来的,此去万般凶险!您在家里等着就是,我即刻去找赵介,一定把表少爷接回来!” 裴锦正色道:“我裴锦是裴记东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若不去,让我的人怎么想?我得第一时间知道他们伤成什么样,知道对方埋伏的地点,以防再次遇险。既然我是主事的,就绝没有躲着的道理!” 福伯知道说不动她,于是说道:“夫人先行一步,我这就去找赵介,咱们在城门口汇合后再一起出城!” 043:按下葫芦浮起瓢 裴锦点点头,“也好,你们再去雇几辆马车,咱们的人全是伤患,得好好带回来。杜若马上去药铺找庞盏,让他带上药箱,一并去城门口汇合!” 秦桑急了,“师父,我也去。” “秦桑在家守着,和段嬷嬷一起收拾出安置伤员的地方,备好治伤药品等我们回来。” “好!” 安排完这些,裴锦怕人手不够,又喊来小树和东来,领着人直奔城门。 不多时,福伯也到了城门口,说马车已经雇好,人也找来了。 裴锦向他身后望去,一队精壮青年正走过来,为首的那位不过十七八岁,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生得高高壮壮。见到裴锦,他嘴唇紧抿着,似乎有些无所适从。 小树见到他便高兴起来,憨憨地笑着,“介哥,我介哥来了。” 唉,赵介啊。 以前总躲着不见,可是遇见大事儿,他还是第一时间赶来。 裴锦道:“在码头讨生活,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赵介几步走上前,噗通一声跪下,“赵介没脸见夫人。” 裴锦将他扶起,“好孩子,那不是你的错。我养出那样的儿子,该向你道歉才是。咱们是一家人,以后别动不动就跪。” 赵介一个铁血硬汉子,眼泪唰地流下来,“赵介来晚了。” “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 赵介用袖子胡乱抹了下眼角,指了指周围,“这些都是我的弟兄,都愣着干什么,叫人。” 那几个青年赶忙拱手叫夫人,裴锦点点头,这时候,庞盏和茯苓提着药箱匆匆赶到,一行人即刻前往城外。 那客栈离京城有二十里,马车行走半个多时辰便到了,老板娘三十出头,行事颇为爽利。 她迎出来说:“你们总算来了,我这儿也没什么药,只能干着急。” 裴锦谢过她,直奔客栈后院。 人都在树荫底下,躺着的坐着的都有,见裴锦来了都挣扎着起身行礼。裴锦连忙都按住,略扫了一眼便心中有数。 硬撑着要站起来的都不碍事儿,那几个放弃挣扎的才伤得最重。 裴锦终于看见裴步珏,简直要心疼死了!原本多俊一个孩子,被打得浑身是伤,一条胳膊关节错位,无力地垂着,脸上也挂了彩,青一块紫一块的。 裴锦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咔吧一下给正了回来。 裴步珏满脸惭愧,“姑母,侄儿不成器,把药材给弄丢了。” 裴锦道:“说什么傻话,药材没了可以再收,人都在就好。” 裴步珏道:“姑母,抢咱们药材的是马西风!” 运药材的队伍今早天刚亮就出发,想着马上就到京城,一行人有说有笑格外欢喜。走过一个山坳,突然出现一群蒙面人,手里拿着棍棒劈头盖脸就打。 对方人多,裴步珏他们拼命护着药材,乱斗之间,他一把薅下一个人的面巾。 “那人看着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后来侄儿想起,他是马西风的护院。” “果然没猜错,马西风这个犊子!”裴锦想了想,又问:“那山坳离这边多远?” “也就两三里地,他们的目的就是抢药。” 裴锦道:“赵介,你带人去那个山坳瞧瞧,看看对方有没有留下痕迹,哪怕是一个布片也要拿回来!” 赵介应了一声带人出去,裴锦和庞盏马不停蹄检查伤情。有三个人折了胳膊,有两个腿折了,其余的都是棍棒瘀伤。 该包扎的包扎,该止血的止血,骨折的先用棍子夹上。确定无碍,裴锦才舒了口气。 这次算是万幸,马西风目的只是抢药,没有害人性命的意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裴锦请老板娘准备些饭食,伤员们正吃着,赵介回来了。 他在树底下草堆里找到一只鞋,也不是谁蹦出去的时候掉的。另外一棵树下发现一枚发簪,全都拿了回来。 裴锦让他将东西收好,赵介道:“您放心,不就是个马西风?等咱们回到城里,我去他那儿打探。您要人,我就给您抓证人;你要马西风,我把他打残了给您扛来。” 裴锦道:“只抓个证人就好,马西风怎么把药吞下去,我就让他怎么吐出来!” 裴锦给赵介盛了饭菜,赵介接过来就吃,大口大口的,显然是饿坏了。 休整妥当,赵介带人将伤员抬到马车上,裴锦特意谢过客栈掌柜并多给了些银钱。这么多人鼻青脸肿血次呼啦的,人家都不嫌弃,还热心安置帮忙上药,足见老板娘有几分侠气。 裴锦道:“我是京都裴记的东家,以后若用得上,只管去找我。” 老板娘笑着说好。 裴锦看了看她脸色,叫她伸出手搭脉,然后道:“老板娘这会儿肚子坠痛,别做事了,让伙计们忙活,你去房里歇会儿。回头我叫人送些丸药过来,吃段时间就好了。” 老板娘一脸惊喜,每个月这几天的确疼痛难忍,却还得强撑着做事,以前吃过药也不管用。 没想到今日随手帮了点儿小忙,竟然有大夫给送药。 这可是裴记啊,即便在京城之外,她也知道裴记的名声。往来这么多客,谁还不聊点儿八卦? 善缘,真是善缘。 裴锦一行人打道回府,刚到巷子口就看见段嬷嬷,一脸焦急六神无主,看到裴锦立刻迎上来。 “夫人!小少爷、空青,还有秦桑姑娘失踪了!” 裴锦的心立刻有提起来,“怎么失踪的?” 事情最开始是因为沈麒。 孩子打扮得齐齐整整想去见娘亲,结果裴记出事,裴锦也出了城。他毕竟是个孩子,本来满心欢喜地等着,突然希望落空,孩子坐在小板凳上就开始哭。 秦桑和段嬷嬷收拾好伤员休息的地方,看孩子哭得实在伤心,便想了各种法子来劝。 沈麒便求秦桑送他去醉仙楼,秦桑不敢乱走。沈麒边嚎边说,师叔昨天还说顺路呢,怎么今天就不顺了? 秦桑这才想起还要给国公府送样皂,和段嬷嬷一商量,想了个较为稳妥的法子。两人一起带沈麒和空青出门,到醉仙楼把沈麒交给阮秋屏,但段嬷嬷和空青会全程跟着小崽。 不过她们跟沈麒说,小少爷只能同阮秋屏吃个饭,逛街的事儿就免了。 在醉仙楼里面,总不会有人打上门吧? 而且阮秋屏是沈麒亲娘,她也要谨小慎微地护着孩子吧? 几个人商量好便出门,家里的马车不在,只好在巷子口雇了一辆。刚走出一条街,听到路边有买紫苏饮子,沈麒眼巴巴地瞧着嬷嬷,段嬷嬷哪里遭得住,忙下车去买。 等她回来时,马车不见了! 044:小崽子话还挺密 当时嬷嬷以为是沈麒急着见他娘,秦桑带他先走一步,于是便直接去了醉仙楼。结果到那儿一打听,不仅秦桑没来过,阮秋屏也根本没来。 嬷嬷又赶紧去国公府,问送样皂的姑娘来过没有。府里管事说老太君确实要过寿,但根本没有订过裴记的皂,也没叫裴记来送样皂。 段嬷嬷吓出一身冷汗,晓得出事儿了! 若不是沈麒要喝那饮子,自己也得被一锅端了。 段嬷嬷说完,不由老泪纵横,“都怪老奴,今日若是不带小少爷出门,人就不会丢了。” 听到这些,裴锦镇定下来,很快想明白关键所在。 这是对家设计好的,一环扣着一环。 来订皂的并不是国公府的人,只是借着公府过寿的由头让秦桑出门。即便裴记对这订单疑惑,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国公府的确有寿宴。 做戏做全套,连样皂的钱都交了,谁还会怀疑! 而阮秋屏那封信,目的是把沈麒引出来。 他们先截药,再绑人,于同一天发难,左右开弓防不胜防。 至于整件事背后的主使,裴锦已经猜到是谁了。 为了皂物的生意,对方先是挖走五个人,大概觉得用处不大,又把目标对准秦桑。 但秦桑是自己徒弟,那是个学了做皂都要主动发毒誓的傻姑娘,银子收买根本不好使,于是对方直接把人绑了。 其实,段嬷嬷和秦桑出不出门都不重要,前面都铺垫到这种程度,秦桑待在家里就能躲得过? 有武力值的都在城外,对方想闯进来拿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抓秦桑是为了做皂,那么绑架沈麒又是为了什么? 裴锦心急如焚,“赵介!你即刻出门打探,盯准宣平侯府,这事儿跑不了孟青蓝。” 赵介应了一声,“夫人放心,既然认定侯府,两刻钟内必有消息!” 他留下两个身手好的,其余人都带了出去。 赵介没爹没娘,野蛮生长,结交了不少道上朋友,跟京城丐帮交情甚笃,走出去相当于半个丐帮帮主。 他说两刻钟,就绝不会等到第三刻。 冬来回来报信,“打听到了!宣平侯府那边没有异状,倒是守在安裕街的弟兄看见过段嬷嬷下车,那马车后来奔城门口去了。介哥猜测会送往侯夫人城外的别庄,已经带人赶去。哥让夫人放心,对方有所图,不会害命,您安心等着,介哥必会将人安全带回。” 裴锦提着的心并没放下,按理说不会害命,但万一呢?如果对方被激怒,不排除突然暴起的可能。 话说回来,即便没有生命危险,两个小姑娘一个小崽崽面对这种事,得多害怕啊!对方会以何种手段吓唬他们?他们有没有饭吃?会不会挨打? 她需要等,等孟青蓝开条件,等赵介把人救回。 但她又不想干等,她要在困境中得寻找多种可能,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希望。 “庞盏负责伤员,嬷嬷在家等消息,如果孟青蓝开出条件,务必马上传信。福伯,跟我去一趟睿王府!” 救过小郡主和太妃的裴锦,是有这个面子去求景渊的。现在遭难的是自己孙子、徒弟,还有忠心的小丫鬟,这都是最重要的人,就算豁上脸面也得求上一求。 家里这边急得火烧眉毛,秦桑、沈麒和空青则瑟缩在马车的角落。狭小的车厢里还有一个人,手里拿着把匕首挡在车门的位置,让他们老实点儿。 秦桑又急又怕,伸手护住两个小的。她庆幸段嬷嬷中途下了车,师父应该已经知道了,肯定在想法子搭救,现在要做的是保住小命并尽可能拖延时间。 秦桑问:“这位大哥,这是要去哪儿?” 拿匕首的叫陈三,露出一脸凶相,“闭嘴!” 空青指了指车窗,“你把窗上竹帘支开行不?有点儿憋气。” 陈三挥了下匕首,“别动!别起幺蛾子!别想拖延时间!否则到地方没你们好果子吃。” 沈麒突然喊:“不行了!我要撒尿!” “不许尿。” 沈麒哇地哭出来,开始解裤子,“憋不住了,那就尿这儿吧。” 陈三气得想把这小孩掐死。 让沈麒在车上解决,他还真不敢。 今早要劫人,他和驾车的于五商量了一下,沈家那小崽子用惯了好东西,马车要是太破他们怕是不租。于是跟上面请示了一下,特许驾了公子们用的马车出来。 这要是弄脏了,那可真吃不了兜着走。 陈三咬着牙喊:“于五停车,小崽子憋不住了。” 马车停下,陈三薅着沈麒衣领送出车外,于五接住孩子带他去路边。 沈麒说:“你背过身去。” 于五可没什么耐心,吓唬道:“你快点,否则把你鸟割下来喂鸟!” 这污言秽语的,沈麒不干了,直接躺地上打着滚嚎,“啊——!连个遮挡的茅厕都没有,尿不出来,让我憋死得了。啊啊啊啊啊!” 于五被他吵得脑壳疼,又不能捏死,只好道:“你慢慢的,我转过去。你可别想跑,你要是敢动一下念头,我立刻把车里那俩杀了。” 沈麒一骨碌从地上坐起,“行。” 于五转过身,陈三一边拿刀吓唬两个姑娘,一边挑起车帘监视沈麒的动静。 沈麒给小草浇了点儿肥,又道:“你们再等会儿,我想拉,空青给我拿点儿纸!” 于五和陈三快气炸了,但转念一想,咱们两个爷们还用怕他?这小短腿就算撒腿跑了,几步就能追回来。 陈三让空青把纸拿出来,从车窗递了出去。 于五气道:“咱们都用竹片刮,这小崽子居然用得起纸!” 陈三深以为然,“要不怎么绑他呢,他值钱。” 沈麒磨磨蹭蹭蹲了一会儿,腿都蹲麻了才挤出来点儿,然后慢吞吞擦好屁屁,站起来说:“那个于五,你手上怎么有块红的?” 于五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崽子话还挺密。” 沈麒哇地一声又哭,怕沾上自己排泄物,还特地换了个地方打滚,“我不要坐马车,这个人快见阎王了,坐他驾的车我也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