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火不灭》 楔子 制造主角 窗外瓢泼的大雨倾泻如注,在昏暗的灯光下隔着办公椅对坐的两人正在看各自手上相同的一份文件,当其中一人的视线扫向末端之际,他抬起头询问起这个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柴副官,你对‘爽文’有什么样的看法?” 被点名的人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已经穿着挂着星星的制服,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上级,毫不避讳地说道。 “我认为,‘爽文’会是未来社会的奠基之石。” “哦?看不出来,你会对这种文体做出这么高的评价,说说理由?” 对其给出的评价表现得不以为然,脸上横着一道可怖疮疤的青年顿时来了兴趣,他转动手上的签字笔,等待着对方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呵,这个答案不是很简单吗,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东西,那自然就是好东西,难道老大你就没有过因为读爽文开头而遗忘了疲惫与困意的时候?” 副官呵呵一笑,拿起对方的手机,避开试图阻止自己的双手,熟练地解开密码,指尖落在浏览器的地址栏上,马上就有作品名和第几章的连接信息层层叠加。 “‘被恶毒继母姐妹卖掉结果却偶遇帅气多金的男主’、‘被狗眼看人低的老男人教训却用相同的手段打了对方的脸’、‘受一股窝囊子气的男主其实是隐居不露身手的高手’,普罗大众会自然而然地喜欢这些,说明了大家心里都怀揣着一颗朴素的,惩恶扬善之心,这与稳定社会所需要的、所提倡的保持了一致……‘渣渣’,啧,不得了哇,你的系统居然是这几个关键词。” 原本还在正经地描述想法,一不留神对方就开始变着花样地排挤自己,青年忍住羞耻感,从少年手中抢回了自己的终端机。 “区区小鬼就不要对成年人说三道四了……我想说的是,你觉得爽文这种模式,对我们而言有实践的意义吗?” 按住电源键关闭手机之后,青年刮了下自己的鼻子。 “我个人的意见是相当靠谱,从重塑三观和教书育人的角度来说,爽文能够在让大家爽的同时,潜移默化地将朴素的善恶观赋予他们,得到正向的反馈,比老掉牙的劳改还要来得效率。” 他拍了拍文件上的照片。 照片记录着一个人的两幅面貌,前一个脸色苍白、颧骨之下的脸颊坍塌到几乎没有多少脂肪的程度,一看就是某种受到国家法律严格禁止的玩意儿的毒害,然而一线之隔的另一边,这个人的五官恢复了饱满,精神洋溢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来和前面的那张脸是同一个人。 “这个曾经被唾骂成老屁眼虫的狗屎,竟然变得这么正常,你到底做了什么?” “让他在另一个世界体验了一番金三角地区的人生,在那些东西的侵害下,他失去了父母,眼睁睁地看着青梅竹马的姑娘在自己面前因为过量注射而死,每日都在无尽的打打杀杀里过活……这世上没有一项所谓的教育是能比得上真正的人生体验,度过这场梦一般的人生后,这位先生从此洗心革面,这充分说明了,爽文具有教育意义,既然有意义,就可以成为工具。” “……那么,那所谓的青梅竹马和父母……?” “当然是我们派出的工作人员扮演的,真真假假,只要达到了目的,就不会有人追究那些细节旁枝,这是我下一份提案的基础,” 柴副官说完,递了一份厚厚的书页到上级的眼前,因为内容实在太多,青年看了一眼那标准字体的《主角制造》标题,同时扫视了几眼目录后,狐疑地看着少年。 “你这么快就打算扩大这个计划?” “作为轮回世界的后来者,想要跟上前三个世代累积培养出的第一梯队,我们就不得不采用非常手段,老大,你认为是天赋异禀重要,还是后天的教育来得重要?” “当然是两者都很重要。” 没有明说成年人就是我全都要的贪婪,柴副官笑了几声后,继续说道。 “那你就该赞同这个计划了,单纯地采用养蛊的模式培养轮回者,效率实在太低下了,且在这个过程中,许多具有天赋的人都在缺乏控制的过程中十分浪费地损失掉了,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道理您比我更加明白。” “我倒是不打算反对,毕竟从主神出现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传统都必须在新的时代获取新的意义,写小说的人希望写出人人喜爱的帅气主角,这一点,我们也一样,若是能迅速地培养出几十只、几百只能够像中洲队、恶魔队这样的士兵部队,对于我们探索这个广袤而神奇的多元宇宙,也是不可或缺的一大要素,而且,它又扩大了。” 青年从座位上起身,来到被雨滴覆盖的落地窗前,眺望着远处浮现在内陆江面上的广袤大海,这本是一段矛盾的描述,却真实地展现在了世人的眼前—— 一道巨大而朴素的空间裂隙,向人们展示着缺口另一面的黑暗群山,在暴雨相伴的落雷降下之际,一闪而过的光辉将山脉上的疯狂短暂照亮。 同样的,掠过的电光也照亮了房间内,遮住了目录上标注了重点的“不死人计划”以及子目录的《黑暗之魂》与《恶魔之魂》两个副标题。 如果此时有一架无人机迎着暴雨起飞,那它的镜头一定会捕捉到这样一幅画面。 在雨水沿着城市结构往下流淌、两岸灯火通明车辆往来的山城里,一个虚幻的基地四面升起高高的城墙,与普通人生活的城市重叠在一起,谁也没有看见这座近在咫尺的基地。 “那就放手去做,无论是non-pyer character的行政人员,还是提供魔鬼训练的教官,你需要的一切资源,龙跃基地都会提供给你,希望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柴新副官。” 背对着下属的青年如此说道,他身后的少年举起平行于太阳穴,行礼道。 “是,郑熵长官,保证完成任务。” 第一章 旧账号 李师茜快要睡着了。 今天轮到她24小时值班,所以在这个美女们应该安然入梦享受美容觉的时间段里,她必须守在这个拥有几十块面板的联络值班处里保持清醒,与面板上那些正在执行任务的工作人员进行友好热切的交流,并且回应对方的合理需求,同时兼顾进出口的海关工作。 出入口外是一块巨大到几乎看不到边的面板草原,这里的地面不是带有青草芳香的土壤,而是紧密排列在一起的电子屏幕,组成一台标准电脑的所有配件都被压缩到了屏幕下方的配件盒中。 于是这些朝天的屏幕像是魔方一般不停移动,当两个屏幕面对面的时候,就会有数道不易察觉的身影穿过屏幕进入另一边的屏幕。 这些屏幕,虽然很难想象,但却正是一道道通往其他不同世界的传送门。 所以这个海关,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海关,而是针对那些远在天外的来客们专门设置的关卡,在李师茜的身后,一批精悍的战士正一丝不苟地盯着外面,警惕一切外来者的举动。 这个时间段“生意”不怎么好的样子,入关的人往往是成团成队地进来,很少有散户,于是这里的工作往往是忙的时候特别忙,闲的时候又会特别闲。 “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九点,然后我就可以光荣下班了。” 她美滋滋地想到,同时开始计划今天下班后是去吃点心还是光顾心仪的美容院,而这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在两张屏幕靠近关口的时候被打破了。 这不是借道,而是入关的征兆,于是她只好起身带着一名边防士兵来到入口旁,屏幕上很快升起了一左一右两道身影。 还没等她看清楚这两个人的面貌,不苟言笑的士兵已经拦在她身前了,李师茜这才发现士兵的手正在紧张地颤抖,身后的边防战士们同样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不自觉地从座位上起身。 来者是块硬骨头,她胆战心惊地望向关卡后的两个人,还好还好,起码是个人样,而不是长满触须的软体动物形态。 “欢迎两位大驾光临,请问我能帮您做什么吗,您需要入关还是借此地前往其他世界?” 她马上换上了一副标准的服务业面孔,同时暗暗祈祷对方是可以交流的存在。 “我们想入关,准确地说,是回家。” 对于回家这个词,李师茜显得有些惊讶,她下意识地操起山城本地口音说道。 “你们两个是列点尼?” “是,都是列点的人,请帮我们办理一哈手续,要填证列话就快点嘛,我喔惨了。” 对于这个熟练地使用山城方言的人,李师茜马上就产生了许多好感,他表现出来的对于流程的熟悉也让自己轻松了不少,不需要手把手教起走。 但好感归好感,该走的流程也是要走的。 毕竟在这岗位教学的时候,老师也提过存在着通过脑波影响海关人员,来闯关的异类种族。 那以脑波呼唤人类意识中抱有好感的对象,使人在无法自控的强撸中灰飞烟灭直至最后一滴基因蛋白液被取走的可怕异族。 就是臭名昭着的机天使。 她戴上脑波屏蔽装置,和战士一同跨过关口,手里捧着一块指挥面板,让战士给两人各自分发了一块只要上下拉开,就能出现触屏信息页的“卷轴”。 “请填写基础资料,如实填写,这些资料只会在主神系统中取用,不会外流,我们会保证各位得到应有的隐私。” 两人往信息页上一瞧,一张调查问卷格式的申请表格印在上面,信息琳琅满目,可选项极为丰富,种族、性别有一串下拉页不说,还有通过手指碰触自动扫描强化属性的方格。 趁着这个机会,李师茜赶紧打量起两人的外貌。 其中一人约有1米83,身材瘦弱纤细,穿着黄黑色交叠的功能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拿着卷轴若有所思。 另一个人则是还要高上许多,苗条的身材和令她垂涎三尺的肌肉一起包裹在黑色的衬衣里,外面套着一件帅气十足的长风衣,苦恼地扫视条目,似乎是第一次填写这种表格。 对方听到她这么描述,立刻笑了起来,虽然李师茜已经见识过不少被主神美容过的男人,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种自然而爽朗的笑容是她的菜。 与之相比,另一位眼镜青年就显得过于不苟言笑。 结果没等她细细品味眼前的男人究竟值几分,那名眼镜青年推了一下耳侧的支架,对她说道。 “我有账号,就不填这个了,可以帮我登录一下吗?” 李师茜愣了片刻,使用既有账号的人一定是出自她身后的世界,可是自从自己开始在这个岗位上工作开始,她就从未见过如此有特点的样貌,想到这里,李师茜顿时有些纳闷,难道他是在自己工作前出境的? “啊?好……好的,请问是哪种账号,一般居民的话使用身份证号就可以连通既有的资料……” “额,不是不是,不是那个。” 对方却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令她做梦也没想到的登录方式。 “你们这里的系统可以使用作战代号登录吗?” “作战代号?额,你,你……不,您,您们难道是……” 不仅是李师茜,连他身边的战士也感到了吃惊,使用作战代号出入境的人士,在这座山城只会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龙跃基地的直属人员。 “我的作战代号是‘k’,希望你们能帮我接通观察者下属总务处的电话,帮我预约一下和‘iskar’的会面,至于我身边的这位,是我现在的上司。” 李师茜的脑子顿时发生了混沌初开般的炸裂,她看了一眼正在扶住边角镜框的青年,对方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他身边的另一名青年也是照旧笑呵呵地跟自己挥手。 当初为了适应岗位工作,而不得不努力背诵通讯管制条例上的代号的那段记忆在她的脑海中重新浮现。 在那张写满了作战代号的信息表格上,最前面的三个作战代号,其中一个赫然写着“k”这几个字母。 “是,长官!” 第二章 重归故乡 明亮的室内街道坐落于一颗卵型天盖的内部,而照亮这里的光明主要源于悬挂在半空中心的一颗纯白色的光球,它的名字叫做主神。 围绕着主神负责维持这个场馆的超级ai“普罗米修斯网络”,正有序地管理着这条24小时永不歇业的街道。 如今夜色将尽,所有惯于夜行的族群正在收拾自家的店铺准备关门回家,而行走在白昼下的人类则开始慢慢从家里晃悠悠地奔向已经开始营业的早餐店。 穿着黑风衣的青年捏着一根烟屁股,塞进烟灰缸里。 服务员很快为他端来了熟悉的山城牛肉小面,他到了声谢后开始品尝这多年后终于再次相逢的滋味,将q弹爽口的面条吮吸进嘴里咀嚼。 香浓的原汤挂在面条上,又香又入味,软嫩的牛筋又黏又弹牙,一口汤,一团筋肉,一口面,和谐的旋律令他嗦面的功夫停不下来。 “好吃,太好吃了。” “还是老家的味道最好,什么法餐,什么米其林,都不及这碗豆花饭,啊,还想吃火锅。” 因为那根香烟飘散出的尼古丁云雾,而与他自动相隔五个桌的黑框眼镜青年,正在用桌面上的新鲜豆花裹着加满油辣子和虎皮椒的蘸水一碗下饭。 两人相隔如此之远,却不妨碍他们交流着自己特别喜欢的家乡美食,一言一语尽在炉灶蒸笼冒出的白雾中飘散。 穿着黑风衣的青年叫做李炎。 基于记忆,距离他上一次吃到最正宗的山城食物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而若是基于躯体,那他与故乡也已经分离了两百多年,如今终于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发小从满目荒凉的世界重新踏入文明世界,一切显得那么陌生,一切又显得十分熟悉。 吃完了面,他等待着自己的老朋友吃完那一桌子的菜,对于后者那如疾风卷云般扫清桌面的可怕食量,李炎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他吃不完浪费。 八点钟一到,原本冷冷清清的街道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上班吃早餐的人类、在街道上晨练的精灵、时常看表并不停摇动细长尾巴焦急等候公交车的提夫林、在做社区查血体检工作的魅魔交了血族同事的班后,笑着和下班的她打招呼告别。 琳琅满目的种族,全都集结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觉得对方很奇怪,倒是形成了一道独树一帜的风景线,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 不知何时,他的发小柴新手里挂着那副眼镜,走到他身边说道。 “啷个样,这里很巴适哈?” “是不错,宽敞,干净,空气很舒服……话说你怎么又开始用方言了。” “好久没用了,怪想念的,人呐一回故乡就会不可思议地涌出乡愁,我去柜台结个账,你等我一下,可别乱跑,我那长官惜时如金,要是我们迟到就不好说话了。” 柴新掏出一张金色的卡,这是李师茜给他们的临时消费卡,可以在所有的试点区域使用。 李炎知晓发小的意思,两人这趟回来得低调低调再低调,决不能横生枝节。 结果没想到的是,三分钟后柜台那边就传来了一声尖叫。 “柴,柴长官,是你回来了?!” 柜台的小姐姐明显认识柴新,虽然他将功能服的拉链拉到了脖子上,还把连帽盖住头,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那张卡连携的资料把柴新的名字打在了收银机上,而很不巧的是,这位收银的小姐姐正好认识他,在发现客人是他之后显得十分激动。 “呃,不是,啊这……你认错人了。” 这一叫,把吃早餐的人全都给吸引了过来,众人齐刷刷地盯着一身厚实伪装的柴新,山城人本来就爱看热闹,激动的小姐姐连忙摆摆手。 “不用付账了,柴新长官,多亏您的教导,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如今在海关那里谋了份差事,以前那些事情都解决了……诶,长官您别走啊。” 柴新拾起金卡,连忙跑向一脸懵逼的李炎,嘴型只来得及做了一个词的口型。 “溜。” 李炎赶紧起身随着柴新跑出店铺,这下看来是不能低调低调再低调了,身后的人们拿起手机按动摄像机的拍照功能,啪啪地为这两人留下神秘的背影照,两人穿过街道,用极快的跑速将身后好奇的人流甩开,躲进了不起眼的巷子里。 “你这么有人气的吗?” 李炎看着一脸窘迫的柴新,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说道。 捂住胸口的柴新耸了耸肩,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 “什么人气啊,都是些陈年谷子芝麻的事了,做好事被人惦记我也没办法,看来眼下是没法低调了,等这些照片被流量岛的编辑们看到,后果可想而知。” 估计下午就会有《金牌教官再现3号试验区,他身边的神秘青年究竟是何人?》、《惊爆!龙跃基地三号人物现身早餐店,与一不明身份的青年共进早餐》…… 种种引人遐想的标题出现在各个内部论坛上。 “也没关系,我们回来这件事引起大轰动,也不会真的影响到接下来要做的事。” 李炎满不在乎地说完后,将双手放进口袋里,对发小的担忧不以为然,柴新却说道。 “新闻讲究个时效性,换句话说,能够成为热点的新闻只能够在一段时间里有效,阿炎你可别忘了,我们回来后可是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做的。” 他顿了顿后,又继续说道。 “白白把这个机会让给流量岛,我不乐意,这里面可是有真金白银的奖励点数赚的。” 简单地说就是不乐意别人拿自己当赚钱工具,还赶不上分钱的热乎,李炎看着发小不甘心的表情,笑着说道。 “所以,你是想推我?” “那是什么古怪的说法,总之,不能喧宾夺主,我们这次回来,是要把你的威名打出去,只要人人都知道李炎是个什么样的人,那郑小渣就不能对我们做多余的事。” 谈及到两人的处境,李炎便也不再以玩笑的心态商量,他看着柴新,思考起他旧时累积下来的诸多人脉和人气,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那个简单,你听过传媒学的借鸡生蛋吗?” 第三章 归来迎 大约在三十分钟后,第三试验区的场管迎来了今日最盛大的活动—— 人才市场准时开幕,这是一项极为重要的民生活动,连同卵型场馆通称第三试验区外的所有混居点的居民,都渴望在这里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找到一个能够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岗位。 不论是刚刚从技能培训班拿到证件的尖耳朵们,还是在指定大学完成学业的人形哥布林,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毫无疑问都需要一种可以流通购物的货币。 当然,那肯定不是钱,不是人类可以随意印刷的纸币,而是一种在主神的严格管理下,流通于私人账面的虚拟数字。 即‘奖励点数’与‘支线剧情’。 前者购买食物的价格足够便宜,能够轻易负担家庭的开销。 后者在前者的基础上为一些在这里基本用不到、只是为那些冒险者提供的道具划分了价格的区间。 因为在主神那里兑换贵金属太过廉价,为了防止对外界的通胀产生更坏的影响,管理者们很自然地模仿起货币兑换的规则,在外界的货币和奖励点数的流通之前,设置了一个管理意义上的银行,并努力维持着奖励点数的“价值性”。 作为这家主神银行的雇员,年仅二十二岁的李萧依被手机不断嗡嗡作响的软件提示音给吸引了过去。 见暂时没有报名者咨询岗位的详细情况,她连忙打开手机,熟练地点开那个只有自己和老姐的小群。 还没来得及看老姐说了些什么,弹窗里就被连发了几张姿势做作又明显美化过了头的照片。 “依依,你快看,我遇到了谁。” 她定睛一看,老姐李师茜摆出了一个y字形的手势,和两个她并不认识的男生拍了合照。 其中一人发色雪白,但五官和脸颊十分年轻,不像未老先衰的样子,并戴着一副有些夸张的黑框眼镜,让人印象深刻。 另一人则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李萧依眼看老姐发来的照片上居然有男人加入,她立刻用手指敲出了一行鄙视。 “哪个是我未来姐夫?” 弹窗安静了一下,李师茜的回复显得有些尴尬,她发了一个羞涩的表情。 “(羞涩)没有那么快啦,姐姐还没勾搭上,呸呸呸,我才不会这么说呢,你真的没认出来那个白头发的是谁?” “好像有点眼熟,别卖关子,你下班了我可没有,现在是忙里偷闲,要是被我领导看见了我就惨了。” “是柴新长官啊,那个龙跃基地第三把手,仅次于郑小渣和安姐姐的最高负责人,很有名的,他教出来的名人我随便报个你都知道的。” 李萧依对姐姐的激动无法共鸣,以事不关己为处事原则的她反问道。 “呃,好像很厉害?” “……你完全没理解嘛,听好了,你们总行最开始就是他牵头建的,你领导的最高领导就是他带出来的徒弟。” “啥?!” 刷新世界观的冷知识盖住了李萧依的平静,她加快了手指敲打屏幕的速度。 “真的?不会,他看起来也才二十多岁啊,我记得总行负责人看起来起码五十以上了。” “我很确定这是真的,我还拨通了总务处的电话,你知道的,在那里工作的女人头抬得跟什么似的,听到我的通报,竟然也会有如此温顺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 李萧依这时听到了有人咨询的请求,连忙将手机塞进桌下,她的视线转向,在涌动的人潮中无意间瞥到了一抹白色。 不会这么巧,她忍不住瞥了一眼,只见照片上的白发青年居然正和身后的男子一前一后地努力越过拥挤的人群。 她的愣神,吓得咨询细节的天界混血者以为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叫了她好几次后才让这位小姐的意识回过神来。 李萧依搞不明白。 这尊大佛不去休息室,怎么反而跑到这种必然吵闹拥挤的地方来了。 来应聘的大都是刚刚毕业的新人,对于龙跃基地的认识并不算全面,自然也不会认得这位创始人的脸。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视察工作? 李萧依连忙直起背,做出培训时无数次练习的表情,像一个专业的社会人士,为眼前这些准备报考主神银行岗位的求职者解答问题。 开玩笑,要是被这种大人物发现自己在偷偷摸鱼,估计自己的职业生涯也就走到尽头了。 没等她解答几句,外面爆发出了一阵激动的欢呼声,将队伍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满心好奇的李萧依自然不能放过这等热闹,连忙伸出头望过去,这才发现人群激动的原因,是另一条通向边境海关的道路上,正迎来一群精神抖擞的轮回者团队。 在队长的带领下,颇有个人特色的成员们忙着和普通人们挥手打招呼。 和正式的军人不同,这些人没有统一的制服,性格也奇奇怪怪,各不相同。 对于接下来的人生都会在岗位上度过的求职者来说,这些即将奔赴新世界新战场,类似于冒险者一般的轮回者们令人心生憧憬。 他们接受了主神的强化,拥有着普通人望尘莫及的身体素质,与不同寻常的作战能力,肩负起这个试点区域的各类委托任务,回收资源,在可怕的世界中并肩战斗,可以说是除了正式的作战部队之外的一批更加亲民的英雄。 “简直就像偶像明星一样……” 天界混血种的语气中不乏倾慕和羡慕之情,李萧依赞同地笑了笑,在她看来,轮回者这样的特殊人群,对于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也算是一个热门的讨论话题了。 同期的女孩中有不少人默默地关注起某个声名显赫的轮回者,并在社交网络上参与讨论,整理他们的经历,扩散到各自的圈子里,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比明星更像明星。 李萧依也有自己关注的轮回者,混杂着恋慕与喜爱的情感,持续关注着对方的社交网络账号,她望向领队的高个青年,他气质出众,穿着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家之手的附魔花纹西装。 和自己这样朴素而普通的土妹子截然不同,那些穿着艳丽的女孩子激动地趴在围栏上向着自己的偶像招手,试图将礼物塞到偶像的手里。 可谁知平日里对粉丝极为宽容的领队队长这次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们似的,一手撑住围栏,双腿自然地跨过,在队员们纷纷露出意外的神情中,一步一步走到了某人的面前。 “队,队长?真的是你?!” 第四章 今日热点 “是我。” 柴新如计划好的那样让自己暴露在了轮回者面前。 他的运气不错,还真的碰上了熟人,并且这个熟人是如今已经赫赫有名的轮回者队长。 他看了一眼对方穿着的西装,上面绣着优雅的银色附魔花纹,一看就不怎么便宜。 不提附魔线的做法过于繁琐,与之匹配的染料也足够花费工人数月的功夫进行合成了。 “你看起来过得不错,陈希,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队长了。” “这都多亏了队长的培训,说起来,队长你到底去哪里了,我和总务处的狐狸们问了好几十次,最后她们干脆用普罗米修斯的s-1级机密权限把我给挡了回来,郑少将和安焓女士也不肯透露您的下落,总之,能看到您平安归来,真的比什么都好。” 陈希显得有些激动。 他过去追随眼前的人一路前行,一身武艺本领都受过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青年的悉心指导。 若非此时此刻,他将要出发去执行新的任务,换做其他时间,他一定会拽住眼前的人把他失踪时的经历全都抖出来知道。 “嗯,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发生了一些把我缠住的意外,幸好都解决了,控制好情绪,如果你情绪不稳的话可是会让你的队员们心绪不宁的。” 柴新的一席话点醒了陈希,他抑制住激动的心情,重新恢复了笑容,跟自己身后充满好奇的队员们介绍起了眼前的人。 “瞧我这记性,各位,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柴新,是我以前还是轮回小队队员时的队长,以后他有什么需要的,你们能帮就尽量帮,这情分我都会记下。” 探出头的李萧依吃惊地看着事态的发展,那些队员们也同样一脸惊讶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谁也没想到这个除了头发颜色之外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青年,会是陈希队长过去的队长。 换句话说,这青年不仅服务于行政,还参与过正面战场,是个颇有经验建树的实战派。 这样的轮回者对于如今前后方分得比较开的试验区来说,已经是十分稀有的复合型人才了。 “队长,我要出发去执行任务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陈希满怀希望,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暂时还没有,准备先见见渣渣,把这段时间落下的报告都提交上去,怎么说也得把工龄给续上啊,你说对?” “那队长,你要不要来我们中队的后勤中心,我保证一定会让您舒舒服服地上班,我那里的小子们都很难管教,如果您肯来,我一定事无巨细全都听你的,或者您如果想继续执行主神任务的话,中队的头儿我马上让出来。” 这条件充满了诱惑力,谁知柴新却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陈希,职务既是权力也是责任,不是用来交易的商品,这个队伍已经是以你为中心了,没有我介入的必要,至于训练后生,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你不用担心。” 节奏铺垫完毕,他侧开身,让身后一直等候的风衣青年的身影映入陈希的双眸,伸出手用好哥们的揽肩姿势和青年靠在一起。 “再说了,我现在是我发小的队员了,你总不能在人家跟前抢人。” 气氛一时沉默,所有人的目光刚刚都被陈希和柴新吸引了过去,在这一出后,他们才注意到那个来历不凡的眼镜青年旁边一直站着一个身姿卓越的风衣青年,正一直静观事态的发展,没有出声。 “诶?” 陈希愣在了当场,在内心里重复品味刚才柴新说过的话,却仍是不能理解。 “诶诶诶诶诶——” 全场一致发出了连环的惊叹。 还在感叹自己的偶像也有偶像的李萧依赫然发现,自己身旁排队的求职者们全都把视线集中到了那个黑风衣男子的身上。 连她自己也在心里发出了一声疑问。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还没等她用手机和自己的老姐分享今天惊世骇俗的所见所闻。 更加令在场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并列的两队人马正从办公楼的方向一路跑来。 与着装特立独行的轮回者们不同,这些英姿飒爽的女兵们不仅有着统一的制服,连跑步的姿势都会让人觉得一丝不苟。 “全体都有!” 带队领头的女性胸前别着一枚写上了“traffic isnd”这两个单词的透明胸针,仔细一看,胸针中空的区域镶嵌着摄像机的高清镜头,三枚漆黑的乌鸦羽毛装饰在胸针背后,看起来十分别致。 “立正!敬礼!” 在她的号令下,所有女兵伸出手向柴新与他身边的青年行了标准的军礼。 “稍息,欢迎回来,长官,下官是隶属于‘流量岛’(traffic isnd)作战部队‘米莱西安’(ilesians),下属第一中队,作战代号是‘journalist’。” “很高兴见到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到这里来,想必不是单纯地客套几声?” “下官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为了向您传达‘orrigan’女士的指示,才会来此邀请两位到会议室一叙,如果长官没有别的事务,还请移驾。” orrigan,流量岛的最高负责人吗? 陈希看了一眼那名女官的胸针,那是流量岛的荣誉证明,是只有长期服役并作出过重大贡献的士兵才能得到的勋章,作为独立于正式结构外的轮回者,眼下他也不好介入这个话题。 思虑片刻后,柴新对那名女官说道。 “我之前预约了总务处那边的会面,这么直白地放人家鸽子不好。” “这您不用担心,总务处的预约时间是在下午16时许,十分不凑巧的是,‘iskar’长官如今正在外出,大约在今日下午15时回归。” 柴新和青年对视了一眼,看这架势和排布,他们自己的意愿并不是最优先考虑的对象。 “好,那就先和你们走一趟。” “您能理解我们的工作真是感激不尽,在离开之前,请容我做一点流程上的工作。” 自称“journalist”的女官微笑着走向围栏,朝着数量众多的工作人员与求职者们说道。 她的声音不大,然而在某种连通脑部的信息流作用下,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她讲话的内容。 “请所有目击者不要试图泄露外流刚刚发生的事,配合我们的保密工作,也请不要试图使用媒介端记录此事,感谢您的支持。” 她的话音刚落,李萧依的手机发出了急促的噪音,她仔细一看,屏幕上出现了大量的噪点和雪花纹,数秒后才恢复正常,她老姐发过来的那几张照片上,柴新和风衣青年的身影居然凭空消失不见。 “然后,陈队长,您该去执行任务了。” 她对陈希这么说道,无话可说的陈希向两人道了别后,朝着海关的方向离去。 在如此明显的欲盖弥彰之下,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人,都产生了无法抑制的好奇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章 流量魔女 李炎抬头打量起眼前的“建筑”,一张画着建筑细节的巨大立牌卡在台座上,中间的大门敞开,在女兵们的簇拥之下,众人穿过了大门。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穿越大门的一刻,他们并没有到达立牌的另一边,而是消失不见了。 这种象征性的“门”与“建筑物”,对于这里生活的人们来说,也算是司空见惯之物。 门后灌满了可以呼吸的水,各种社交媒体的格式捕捉一句又一句短文,像某种漂浮物,从海的一边漂向另一边,短促地在众人眼前闪过。 沿着脚底不断冒起的键盘地板一路前行,当他们从海底上升至海面后,一座由各个时代风格的手机堆砌起来的浮岛出现在了两人面前,浮岛上随处可见摄影棚,戴着流量岛挂牌的工作人员们正在不断拍摄被聚光灯包围的帅哥美女,随后将照片放到工作台上,由编辑们筛选审核。 几十面类似海关处的晶体面板将工作台围住,上面精细地计算着每个关键词的热点、讨论数量、关注与收藏,各大平台的话题尽收于此,在大数据和复合ai的运算下,精确而精准地推送到互联网络的末端,这样的情景倒是和许多科幻小说里的电子风景不谋而合。 “请坐。” 会面的地方是一处瀑布附近,在哗啦的水声之下,刚刚那些在海中漂浮的文字不停地从上游坠落下来,每坠落一条,就会发出朗读内容的声音。 这些有声音的水流又汇集到下游的水塘里,被池子里的骸骨游鱼一口吞掉。 “欢迎,两位肯赏脸到访,真是让妾身脸上添光。” 在乌鸦的叫声中,一位有着乌黑秀丽长发的女性缓缓从池塘上的古桥上走过,一见她的登场,包括journalist在内的女兵们都开始立正敬礼,直到那位女性让她们先去歇息,才有序离场。 这位女士面容姣好,却一直紧闭着双眼,双手交叠倒扣在锁骨上,纯白的长裙上镶嵌了精致的黄金附魔首饰,手腕和手臂上都戴着镶刻了凯尔特结的黄金环,手环上更是有一条链子相互连接。 “您就是‘orrigan’?” “正是妾身,称呼安焓即可,在这个工作场合无需拘泥于《战时通讯管制条例》,小新,你终于回来了,这么久的时间没见你也怪想念的,这位先生,就是你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主角’吗?” 叫做安焓的女性虽然是在和柴新问话,但李炎却能感觉到,在那紧闭的双眼之下暗藏的视线,正一刻不停地盯着自己。 “怎么会,我很懒的,在我亲自出马时,只会培养‘英雄’,如果要我来生产主角,我会变着法设计自动化和模板化的流程,绝不会付出一点心血。” 柴新不动声色地抬了自己一手,李炎朝他笑了笑,问道。 “我之前听过流量岛的一些描述,还以为跟一般的报社、编辑部差不多,这里的风景……很有特色,安焓女士,为什么会如此钟情于水呢?瀑布,海洋,河流,都与水有关。” “那当然是因为,在妾身看来,流动性才是水体鲜活的主要因素。” 谈及此处的环境,安焓的嘴角浮现起一抹微笑。 “信息也是一样,如果只是记录在书本里作为知识被封存,那么图书馆就像是信息的坟墓,只有最虔诚最好奇的盗墓贼会光临,而流水不同,它无时无刻不在流动,随着自然循环蒸发,落下,沿着江河流入大海,前往力所能及的地方,无孔不入,信息也理当是这样,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人类的吃喝玩乐,游娱住行,都被信息网络给牢牢网住了,只有控制好这张网,人类的社会才会稳定。” 这听起来也是个控制欲极强的理念,李炎抖了抖肩膀,所谓人不可相貌,面善和控制欲的多寡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达成公式的,他无奈地说道。 “那么,在总务处之前抢先一步会见我们,也是为了所谓的信息控制吗?” 安焓点了点头。 “你很聪明,实际上,在你们如此高调地展示自己的存在后,现在全球二十二个主神麾下的轮回者网络上,正在呈爆发式的趋势搜索关于柴新的资料,那些已经公开的部分,浏览次数在一小时内达到了三百万,而人们关注的对象却不仅是他,还包括了‘和他一起出现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这个疑问,这一点体现在了ai们收集到的搜索项目次数上。” 闭着眼睛的女士意味深长地说道。 “现在,很多人想知道,你究竟是谁,我也一样,非常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以及,这份知情能换算成多少的信息流量,多少的信息投资,以及多少的实际回报。” 那表情活像是在说,自己连同脑子里的信息能够换算成多少奖励点数,李炎不是第一次见过这种待人的方式,对于打量自己价值几何的窥视,他也没有太大的反感,至少这比毫无价值遭人唾弃与忽视要好太多了。 安焓的头轻轻一歪,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瀑布上方的闸门稍微上抬了几厘米的距离,瞬间就有大量的水顺着瀑布直冲而下,来自社交网络上的话题随之响彻。 “哦哦哦哦,照片被处理掉了,但是我真的看到了,那个别名‘千界百晓’的柴新回来了。” “肯定是真的,陈希队长都证明了,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柴新长官的身边还带了一个很帅的男生,那个个子和身材,我可以,我真的可以,有姐姐知道他是谁吗,妹妹的终身大事就拜托各位了。” “你滚,这是我老公。” 看着陷入混战般的攻伐对话,李炎顿时满脸黑线,在进入主神掌控下的世界之前,他也不过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如今却像是个宝贝似的被人争抢,这种感觉有些滑稽,也挺新鲜。 “等等。” 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位,呃,女士官不是让这些人保密吗,为什么你们还可以放任他们大张旗鼓地传播?” 第六章 秘密的价值 “那当然是,欲擒故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让人保守秘密的难度,是会随着知情者的增加出现几何增长,我们没有人真的认为区区几句警告,就可以让人保密,不如顺水推舟。” 安焓的话引人遐想,李炎并没有第一时间听明白她谜团般的发言。 直到最后一句点拨,令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键,并将对方的行动思路翻转了过来。 原来,女士官的言行并不是为了保密,而是给这个已经燃烧起来的热点添了一把火。 “人性很复杂,安于规则,向往自由,渴望秩序,却暗藏叛逆,所以,越是让他们保密,他们就越是恨不得昭告天下。” 安焓起身来到瀑布边。 她手里不知何时举起一个精致的宝瓶水壶,珐琅花纹的壶盖揭开后,瀑布中的有声之水自动落入壶中,随后她从池塘边上采集了一些唱着歌的花,在根须被无情拧断的同时,李炎分明听到了一声惨叫。 视若无睹的传媒魔女将花瓣尽数拆下,放进水壶中摇晃了一会儿,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泡的花茶。 “为什么会这样呢?或许是因为成为传播链条的一环,掌握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是一件会让人从心底里感到爽快,感到与众不同的幸事,在好奇心的心兽驱使下,把秘密扩散出去,完善自我满足的封闭逻辑,而不用承担任何风险,这些知情者在不自觉的前提下,完成了对信息的授粉。” 制作完第一杯后,她又如法炮制给李炎与柴新分别沏了一杯,递到两人的面前。 “驾驭无穷好奇的心兽,控制信息流水的流速,防止野兽逃出理智的禁锢,避免磅礴的洪水汇聚成淹没人世的汪洋,将一切控制在合理的范畴内,通过话题的引导和制造,分流削弱这股水流的力量,此即为流量岛的‘治水之道’。” 李炎看着精美茶具的杯面,水面倒映出了他的脸,在他的注视下,原本平静的水面出现了震动的波纹,他听到了无数的呢喃与低语,众生整齐统一地发出“想知道”的呓语,几百、几千道视线集中到他的身上,准备剥开李炎掩藏秘密的外壳,将他不欲为人所知的一切信息敞开,沐浴在所有被好奇心驱使的人面前,吮吸骨血。 他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眼前依旧是普通的花茶,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魔女诱导下的想象。 柴新举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后,接过话茬。 “若说真相是一把锋利的尖刀,那么秘密就是深埋地窖的陈年酒藏,在取用的瞬间,也是价值定格失去增长的临终,现在有那么多人想知道我和阿炎的事,安姐姐,打算怎么处理呢?” “不过效仿先贤大禹行治水之道,堵不如疏,既然那么多人想知道关于你们的事,告诉他们又何妨,但具体要公布多少,按照什么样的节奏,就尽在我们的掌握中了,找你们来的目的不为别的。” 她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本来目的:“我想要独家披露你们信息的权力,作为交换,我会为你们运营能够维持这股热度的渠道,在这个过程中获得的收益,可以按照比例分给你们,具体比例我们可以再谈,这也是你们想要的,不是吗?” “……算是。” 该说姜还是老的辣,李炎的小心思一下子就被魔女点破,她说得对,这一切都不是意外,而是基于“一个热点会产生另一个热点”的原理特意设计好的。 不然的话,他们两人根本没必要选择人流最多的那条路,甚至专门去和老熟人打上照面。 “你不必紧张,也无需羞耻,如果没有这番表演,国外的主神下属机构、情报系统、轮回分局等等组织的人员是不会注意到你的存在,能够牵动他们的目光,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看看那些在聚光灯中的孩子们。” 她指向浮岛外围的摄影棚区域,俊男美女们正在产出各式各样的广告照片,从品味独特的衣服到私密的胸衣内裤,穿上,拍照,修改。 像一座自动工厂。 身材突兀有致的男女匆忙换上商品试穿后又到另一边的化妆间,化妆师手里拿着小型主神面板,用它发出的光线改变模特们的发型和妆容,接着继续试穿新的商品。 而在另一边,在主神那极富特色的、由使用者的意志变换场景的透明玻璃房里,直播们正熟练地和摄像头另一边的几万十几万观众对话直播,并不时改变身后的风景。 “他们不帅吗?她们不漂亮吗?在如今主神能够优化基因的时代,想要成为俊男美女无非是一笔奖励点数的代价,但变美就能当明星吗?变帅就能当偶像吗?” 像是自问自答般,她又说道。 “很遗憾,水涨船高,如今的时代,想要成为轮回者内部的明星和偶像,话题性才是首屈一指的关键,无论是实力、智慧、技巧还是在那晦暗的世界中如国王般的表演,大家喜闻乐见,有话题可聊,热点才能经久不衰,在冰冷的水中持续产生温度。” 柴新没有正面讨论安焓的理论,他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 “这就是,你我的分歧点。” “没错,小新,我们三人都无比赞同‘主角论’,人类需要主角们的引导,但什么才是主角,我们各有各的想法,对你而言是主角是‘英雄’,对渣渣来说,主角是‘兵器’,而对我来说,所谓的主角就是‘偶像’,如果你费心培养的主角没有办法成为能够凭借一言一行撼动轮回世界的存在,那我是绝不会承认他的。” 李炎有些不寒而栗,虽然在之前他就从柴新的口中听过关于这位女士的诸多传闻,但百闻不如一见,在温和的外表之下,流量岛的女主人表现出来的可怕压迫感和惊人的执念,都让他印象深刻。 这就是所谓的上位者吗? 第七章 明星志愿 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也是为了挽回三人之间即将终结的话题,安焓熟练地换了一副更有亲和力的面孔。 “别害怕,我不会吃了你,死人对我而言没有意义,这样,我们先来做一个测试,也让你们看看我的诚意。” 她举起手,桌面上出现了一张投影,平均划分出两张通讯窗。 “editor,piler,有事需要你们协助。” “在,女士,请指示。” “了解,请指示。” 安焓指了指另一边的李炎,对自己的两位下属说道:“这位先生,是这个月的《sasara》的封面和专题人物,你们现在就带他去拍照。” “……呃,女士,可是……这个月的杂志已经印刷完毕了,而且明天就要发售了。” 通讯窗对面的声音明显出现了疑惑,安焓看了一眼左下角的时间,并没有动摇的意思。 “那就当做新版的随刊赠品,读者们更想看紧跟时事的内容,我们也要积极回应广大支持者的拥护,这样才能维持《sasara》在轮回者杂志中的地位。” “是,我明白了,请那位……呃,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先生来一趟1号化妆间。” 眼看自己的命运就在别人三言两语之间决定好了,李炎无奈地看向柴新,想向他求助,谁知发小却眯着眼、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丝毫不掩饰激动之情。 “你不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呢,不识时务地妨碍你的星途吗,轮回者的明星偶像诶,我也很好奇阿炎你能做到什么程度,这样也好,说不准过几天你的女粉丝就够得上六位数了。” 明白发小一并加入了看好戏的队伍,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女粉丝哇,别戏弄我。” “那不然你想要男粉丝?啧啧,能坐着当明星数钱,送上门的机会有什么不好,安姐姐要给多少分红回扣利润啊。” 柴新笑嘻嘻地和安焓讨价还价起来。 “这些杂志的收益会全部给你们,估计也会有十万以上的奖励点数,信息化普及的这年头,肯买实体杂志的都是铁粉了,运营得当,还会有其他的企划可以开发。” 安焓微笑着给出了一个数字。 十、十万?!!! 李炎的心灵防线还没组织起几分钟就全线溃败了。 每个轮回世界的基础工资是1000点,而安焓的报价抵得上100次轮回世界的奖励。 那可是可以兑换两个赎身机会的奖励点数,就算不用来“回归原点”,购买各种传说魔法类物品也是绰绰有余,还可以使用主神那里各种各样的服务,而这一切只需要在摄像头面前摆摆姿势。 买一个,收藏一个,安利一个,喝一个,丢一个。 美好的人生就在第一笔收入到账之后。 “我……我……” 李炎努力地想要把拒绝的音节标记在舌头上,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十万奖励点数的魅力总会轻而易举地瓦解他的抵抗,让他能言善辩的舌头打结。 或许是主神那琳琅满目的兑换物的诱惑,或许是奖励点数大数字的吸引,交织之下逼得李炎的嘴型重塑成了另一个字的口型。 “好,好,我可以。” 他还是失败了,面对坐着数奖励点数的诱惑,李炎含泪(并没有)答应了安焓的要求,拉起柴新,两人抱着沉痛(?)的心情一溜烟地跑向了1号化妆间。 在随后漫步而至的安焓的吩咐下,马上就有工作人员拿着精致小巧的主神面板,开始给李炎设计造型,拍下李炎的照片后,工作人员自由地在面板上调试李炎的发型、衣服、动作,并不时拿给安焓监修。 “头发短了,虽然男子气概十足,但是也缺少了魅力点,和我对话时的表情也不像那种面瘫,给他把尾发弄长,然后编一个英气点的辫子。” 李炎被安置在了化妆椅上,好不容易剪短的头发后端在主神的照射下瞬间变长,蓬松的发梢在主神的修复光中定型,他做梦也没想到,全身修复的主神之光有朝一日会变成化妆老师手中的小巧工具。 “底子还不错啊,挺天然的,安姐你哪里找来的。” 化妆老师由衷地赞许道,李炎顿时哭笑不得,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被夸天然,他是深山老林里冒出来的野草吗? “小新带回来的原石嘛,一眼相中了,未经雕琢,打算作为新人推出去。” 安焓随口一提,让一门心思都在给自己的工作对象上的化妆老师注意到一边的柴新。 “竟然是小柴带来的人,真是奇了,看来太阳明天要从西边升起了,我怎么完全没听说过还有这号人物存在,小柴你把他藏得太好了。” “我没有藏啊,这是我一起长大的老朋友,一个院子长大的,阴差阳错成了这边世界的人。” 柴新满意地打量起李炎的新造型。 被打理过的发型不会太死板,又不会显得娘气而缺了男子汉的气概,修容恰到好处,无愧于专业化妆师的手笔,加上血泪交织的经历锻炼出来的身材,只是出去转转就能收获不少回头率。 李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脸,可能是之前灰头土脸的次数太多了,就算好不容易洗干净脸,在餐风露宿的环境中也没法保养。 他有些害羞,结结巴巴地向身后的化妆老师说道:“谢……谢谢老师。” “呵呵,不客气,我对自己的作品一向很严格,接下来要辛苦你了才是。” 化妆老师话语一转,指了指服装间的大门。 “噶?” “你不是要拍封面照吗,还有专题照,那里面适合你的衣服要全部换一次,然后去幕布前摆姿势,不快点的话今天可是拍不完的。” 李炎如梦方醒,赶紧起身走进服装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房间里摆满了如同物流业公司仓库的服装货架,一眼望不到头。 “也太多了!” “就是要多,这里的型号很齐全,能够找到最贴身的衣服,款式从东方到西方应有尽有,你刚入行,就别考虑订制款了,现在下单也来不及。” 安焓打了个响指,服装间的工作人员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聚集了过来。 “姐妹们,给他量数据,一定要准确。” 第八章 遗忘之地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陈希还是未曾想到这个任务如此艰巨。 他从未见过眼前这样的世界。 荒芜、毁灭甚至是化作尘埃,在核热与怨能的冲击下不再适宜人类生存的世界,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轮回者,他都见过,可眼前的世界却和那些截然不同。 凝固。 是他的第一印象,城市完好无损,植物茂密青葱,人们欢颜常乐,像一尊尊还未来得及知晓灾难降临的石像。 除了失踪的天空,这里的一切都和现实世界没有太大的区别,他抬起头仰望,一块延伸到地平线尽头的岩壁盖住了本应该是天空和宇宙的地方,不见星辰,也不见日月。 照亮世界的,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大山峰,巍峨的山顶处的不明耀眼金光,代替了这个世界的太阳成为了光源的所在。 地面上,从建筑物里爬行而出的电缆、通讯线、光缆、电话线全都匍匐在地,宛如蛇蜕般的生物,向着那座山的方向汇聚。 而那里,似乎也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队长……” 队伍里的医生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仪器,似乎是因为某种发现而开始呼唤同伴们。 “怎么了,oa,你发现什么了吗?” 陈希有些紧张,从踏入这个世界开始,他就有某种不好的预感,而队医的表现似乎正在印证这种预感的真实性。 “这些人,他们还活着……” 队医一脸不可置信,但仪器在扫描了这些石像般一动不动的人体后,显示它们的生命反应是正常的,换句话说,这些人像一般的存在,还拥有着正常人的体循环。 “什么,难道这个世界遭遇了灾难后并没有过去多久,他们到底是遇到了什么玩意儿?” 同一时间,进入建筑物的队员们又找到了更令人震惊的发现。 整座超市里的商品没有一件是腐败的,电力供应充足,冰箱持续制冷,水果蔬菜还保持着距离新鲜采摘后,没有过去太多时间的状态。 “真奇怪,主神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出声了,它不是应该给我们提示吗?” 丰富的作战经验让队员们没有自乱阵脚,陈希紧紧握住手里的武器,轮回世界里最不缺的就是邪门和怪物,眼前的异状是古怪了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胆怯。 “不要碰那些食物和水,以免有问题,接下来只能使用我们自己的补给,现在开始移动。” 周围的一切静得可怕,在第一波接触之前,他们尽力避免分散,方便彼此照顾。 天空中停滞的飞鸟挂在半空中,居然没有随着引力笔直落下,这种不同寻常的现象令他们打消了第一时间使用空中移动工具的计划。 这种时候,一丁点的掉以轻心,都会导致厄运降临,轻易丧命。 唯一能够带给他们勇气的,也只有主神处兑换的强化,基因锁的程度,以及手中的武器,这些力量能给他们搏命的机会,但陈希也知道,在真正的恐怖面前,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见鬼了,那究竟是什么?” 当他们走出城镇时,远处壮丽不凡的奇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无垠的荒野尽头,几乎要头顶天盖的巨像神佛们并排坐禅,同样深陷凝固之中,如千佛洞窟中的时光荏苒。 为首的佛陀正襟危坐于巨大的莲型灵台上,四臂及身,青肤人脸,双目紧闭,任凭那凝固一切的幻光在其身上静静流淌。 “不管是什么,至少它没有表现出苏醒的迹象,我们还算幸运,现在,开始移动。” 在确认了周围真的没有活动的威胁后,他们从储存道具中取出了能够适应荒野地形的越野车,以四人一组的分配,开始向目的地进发,队医oa在副驾驶上负责指引方向,他手里的指南针表盘被八卦、天干、地支包围,中心的箭头牢牢地指向了那座山的方向。 没人说话,也没人像平日那样开玩笑,哪怕他们都是见过这种场面的老兵。 或许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悄藏着不安,基因锁开启程度越高的人,越是沐浴在某种令人深感折磨的危机感中,他们已经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如同第一次进入恐怖片时的感受。 没有强化,没有武器,只有资深者和新人,和潜伏于暗处随时要夺命的怪物。 “队长!队长!大事不好了……” 陈希的频道里传来了aricle的叫声,对方焦急的情绪一下子令陈希的心悬了起来。 “冷静一点,出什么事了?” “ire他们的车队没有跟上队伍,擅自停下了,注意到这点后,我们尝试联络四名队员,但是没有得到回答,然后……那四人从车上跳下,跑进荒野里了。” “什么?!” 陈希连忙招呼起连贯的车队减速停下,他打开车窗向外探出头,往最后看去,果然看到两辆车停在了远处,倒数第二辆车的驾驶员朝他招手示意,陈希急忙端起武器,下车跑向他们。 “各频道注意,这里是hope,注意警戒,aricle,带上三名队员和我一起追赶他们,unicator,立刻使用精神力扫描跟踪他们的位置,保持心灵锁链,其他人原地待命。” “明白。” “遵命。” 精神力扫描很快追寻到了ire等人的行踪,通过心灵锁链,陈希确定了坐标位置后连忙带人赶了过去。 当他们找到莫名弃车的四人时,却发现他们正围坐在一滩金黄色的胶状物体周围。 这些物质拥有类似果冻一般的弹性,ire等人像是受到了诱惑,不停地用手抓取这些胶状物塞进嘴里咀嚼。 看到它们的第一眼,陈希的脑子里出现了饥饿感,让他清醒的脑子陷入了一股令人发疯的眩晕中,只是看着,他就能想象出那些果冻状物质蕴含的浓烈香气与醉人的汁液。 “队长!队长!” unicator急促的呼唤打断了陈希的动作,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抓了一块到自己的手里,准备吞食咽下。 “怎么回事……” “你们快退,我感觉到有一股精神力在试图连接你们的大脑,无论那是什么,你们最好都不要相信。” 听到精神力控制者的建议,陈希连忙扔掉了手里的胶体,他身边的队员也赶紧有样学样。 数秒后,吃到肚子鼓起来的ire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并开始抓挠身体。 他的皮肤迅速融化,连同血肉一起化作了同样的胶状物质,与那团充满致命诱惑力的黄金果冻融合在了一起。 第九章 这是最好的时代(一) 拍完那一连串的模特照,李炎摸了摸自己摆pose而酸软的腰部,连同身边的柴新一道露出了疲惫而羞耻的表情。 女性如狼似虎的架势,两人可真的体会到了,在三个小时内,李炎大约每隔15分钟就要完成一组姿势,然后换上另一套衣服,继续下一组模特照的拍摄。 一开始这种体验还很新鲜,在聚光灯的照射下,高清相机完美地捕捉着属于一个男性最高光的瞬间。 摄像老师边按下快门,边用嗓门指导李炎。 “好,很好。” “太做作了,自然点。” “没吃饭吗,腰挺直,肩膀放平,对。” 那样子活像第一次学开车的新手被教练理所当然地教训式操练。 重复与修改多次之后,最初的新鲜感荡然无存,只剩下为了那笔巨额奖金的坚持。 到了后面,为了配合话题性和主题,连看好戏的柴新也不得不听从安焓的建议,换上了一套与李炎相配的服装,和他一起拍起了双人照,直到沉迷于此的工作人员们发现早已经过了饭点,这才放了两人逃命似的慌不择路,一路溜出流量岛。 “太可怕了。” 心有余悸的柴新抚摸着他自己的功能服,似乎那样的行为能带给他安全感,李炎十分赞同地将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那些衣服也太紧了,那个领子的高度,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换上了一套看起来十分昂贵的西装后,对于拍摄的成果,不太满意的安焓觉得太死板了,没有卖点。 于是她一声令下,就让那些小姐姐们解开了他衬衣最上方的几颗纽扣,再把领带解松。 修改完新造型后,众人再用像看一件艺术品的眼光上下打量李炎,不时发出“嗯,嗯(很好),嗯(这样看起来有人味多了)”的奇怪声音。 想到这里,李炎夸张地摆弄起双臂:“我是被物化了吗!他们刚才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商品!一想到明天这些照片就要随着杂志发行,让全世界的轮回者看到……我……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柴新像是想起了什么,顺便补了他一刀:“那些照片还算好的哦,你最后换回自己的衣服时,只穿着一根牛仔裤的背影,好像被拍下来了……呢。” 李炎瞬间石化在了当场,为了十万奖励点数,他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明晰了这一点后的他,心如止水、若圣人之思、如贤者明辨、似慧眼注视,对所有活跃于银幕上的演员道了声—— 辛苦了。 柴新微笑地总结道。 “凡事都有代价,我很期待杂志上市后,社交网络上会爆发怎样的反应。” 无言以对。 李炎摸着自己的额头,用像是被狗咬了的表情说:“别再说了,算是老子信了你的邪……罢了罢了,本来就是一穷二白,现在也没机会和人家讨价还价,为了原始积累,这笔‘代价’我认了,接下来干嘛,还没到下午4点,去搓一顿补偿午餐?” 柴新立刻挥手表示拒绝:“我还不饿,早上吃太多了,而且晚上还要留肚子吃火锅,我要点一大盘菌花和黄喉,再疯狂吃肉,一想到红油汤锅的滋味,吃什么都觉得寡淡。” “你就是个吃货,那我们就在这里逛逛。” “好,你想逛哪里?” 柴新同意了这个建议,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再次把话题说死了。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对这里不熟。” 李炎耸了耸肩,内心细说岂止是不熟。 他根本是第一次造访这个听闻已久的主神试点区。 除了人才市场、遍布餐馆的主干道大街、流量岛的入口,这偌大的会场里还有四分之三的区域是他还没来得及去过的,两人不需要岗位,也不想吃饭,更不想回到那个噩梦般的流量岛,所以接下来闲逛的去处,也只剩下了这些他不太熟悉的陌生区域。 “钱,我是说,奖励点数怎么办?” 李炎头疼地想到。 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和安焓进行纸面上的签约,也没有使用主神定下契约。 要是那些杂志卖不出去,无人问津。 那对方承诺的十万奖励点数,也如同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柴新摇晃了一下手上的金卡:“这不是还有点救急用的额度吗,虽然买不起贵价的兑换物,但一般的合理交易还是能够报销的,就凭我这张脸和名字,还有以前的传奇。” 李炎嫌弃道:“去去去,这么快又开始自卖自夸了,你不是不想欠人人情吗?” 大惊失色的柴新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 “几千点奖励点数就叫人情,那也太夸张了,只要我联系以前的队员,要赶着帮我付账的人可以从山城排到首都。” “那不如我们现在联系几个。” “不要。” “为啥?” “要是让他们知道我现在穷得厉害,那我还怎么维持德高望重的形象。” “有那种形象吗,不如说我现在觉着已经崩塌了。” “哎哟,这不是需要时间的吗,等和渣渣见完面,我就开始着手凑集格式塔的资金,谁叫我们之前碰到的世界都是难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最后柴新拉着李炎的手,干脆地往试点区的正中心走去,边走边说。 “好啦,如果他真觉着这种低保算卖给我的人情,我可是会看不起老郑的,走啦,先去熟悉一下这个第三试验区,以后我们可是会经常和这里打交道的,队·长。” 这的确是个合理的建议,李炎抬头看了一眼悬在头顶的主神光球,他很好奇,曾经只在主神空间中默默发展轮回小队的主神,在来到尘世人海之后,会给人类当前的文明带来多少变革与创新。 柴新跑向路边的指引牌,从架子上取了一本类似于旅游手册的指南书。 “主神试验区的源头,是出现了一群不再需要正面上战场的后勤人员为开端,为了满足新时代的需求而建造的,换句话说,就是当主神和现实世界融合后,所必然出现的结果。” 他如此介绍着,将指南书递给了李炎。 第十章 这是最好的时代(二) “主神的核心机制,是通过改变其他世界历史的走向,击败特定的敌人,完成其定下的任务,获得一种叫做‘奖励点数’的虚拟数字,以及另一种划分难度的物品‘支线剧情’。” “接着,主神会提供一个极其丰富的兑换商品单,每一样商品都会明码标价,价格即是所需消耗的奖励点数与支线剧情,商品的种类不局限于实体,也存在着各式各样灌顶般的力量,职业模板,通过获取这些力量,人类从孱弱的种族脱胎换骨,掌握超凡脱俗的力量。” “但主神从何而来,为何它拥有这些来自不同世界的力量,又是为什么它要帮助人类,呼唤人类进入主神空间,种种问题,仍然是一个庞大的未解之谜,有人说,是圣人与魔鬼制造了它,也有人说,是高天上的神明制造了他,还有假设主神来自于亘古时代的人类文明,究竟哪一种说法才是真相,目前尚未得出结论。” 指南册的第一页打开后,一个和书页大小几乎一致的播放窗口映入两人的双眼。 窗口随着手册的开启,开始播放视频。 视频中的主角是一名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西装革履,双目头透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威严,左眉上刻下了一道疤痕,将眉毛截断。 他当时正站在讲台上为大学课堂里的学生们讲课,面对着课室内的几百名学生,侃侃而谈。 “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所有科学家、战略学者、智库成员在主神出现前所推演的未来,将全部作废,随着试验区的逐步完善与扩大,主神势必会改变我们的世界,事实上,它已经改变了方方面面,融入到了我们的生活中。” 视频到了这里,开始重复播放,听起来这段话即是这本指南册的起始语,李炎注意到这个视频右下角显示了讲师的名字。 赢日正。 日当正头,竟然会取这样一个阳气十足的名字。 柴新推了推眼镜架,对这些内容显得不屑一顾:“说了跟没说一样,主神终结了人类的童年,这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事。” “真的?”李炎重复了一遍,“连小学生都知道主神了?” “学龄儿童嘛,如何看待主神,塑造新的世界观,在教育这块上头是看得很重的,如何编教材和教案,也是试验区推进的一大任务……不说他了,继续讲这里的故事。” 他翻开第二页,上面用几幅图画揭示了主神的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的主神,处于强制养蛊的阶段,随机召唤对象,强迫他们进入轮回世界中经历生死,当轮回小队中的成员达成某个条件后,主神会开辟一方位面作为最终一战的战场,直到决出最后一只生存下来的队伍,掌控主神,在这之后,主神会寻找位面开始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主神不再随机召唤人类成为轮回小队的成员,而是让队伍自行在该位面的居民中挑选补充新人,位面将会定期与其他世界接邻、重叠、出现次元裂隙和传送门,让整个世界的人类面临生存的危机,这时候,就不再强制轮回小队全体出战,由小队自行商定,也意味着,非战斗型的人员可以留在大后方,发挥他们各自的所擅所长,于是也就产生了这个区域的雏形。” “最初的试验区,其实只是用来堆砌存放制作工具的地方,善于制造业的匠人、练师、药王、附魔者们汇聚在这里,为奔赴战场的战士们提供支援用的护甲、武器、附魔子弹,在主神那里兑换到图纸,加之各个位面的原物料不断收集,越来越多的非战斗人员被选拔进入这块区域,它能够提供的业务和服务也越来越多,最终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柴新简略地将试验区的来历说给李炎听,了解到这段历史渊源,李炎把它和之前听过的传闻联系到了一起,对眼下的繁荣街区有了更新的认识。 李炎的双眼闪过一丝好奇:“换句话说,除了只有在主神那里兑换的限定商品,其他东西都可以在这里买到?” “是的,不如说……”柴新抱歉地看了一眼头顶的光球:“除了限定商品,只要是能够在试验区的市场买到的,就没人会去主神那里买了。” “这又是为何?” “你可以这么想象一下,主神那里的兑换物,都是所谓的‘吊牌价’,是计算了成本和人力以及入手难度之类复杂的要素后给出的报价,而这个价格其实是远高于成本的,专精制造业的轮回者们只要掌握了技术,就能以20-40的奖励点数制作出这件商品,这样一来,每件商品起码有一半以上的利润空间。” “……不是,那这样一来的话,那这些兑换物岂不是……” “省略竞争竞价,那些因为技术难以普及或者原料特殊的兑换物,最贵的价格也是主神那里的8折,换句话说,去主神那里买非限定的东西,都是当凯子的行为,拿一个简单的例子跟你说,灵异类恐怖片的标配灵类子弹,现在是新手附魔师练习符文的基础。” 柴新说完,像是觉得没有准确形容,又添了一句:“你如果有需求想要申请的话,后勤物资保障那里,是按箱为单位给你计件的。” 李炎瞪大了眼睛,对光球的看法又多了一层复杂的情绪:“仔细想想也对,用主神的魔网接触体质来进阶法师也是一种贵、效果又差的买卖,看来面对主神也要精打细算才能减少浪费。” 他低下头,露出了爽朗的笑颜。 “不过这样很舒服啊,兑换物便宜,不擅长战斗的人可以在其他岗位上发光发热,有专人将过去的知识系统地传承给新人们,比起《无限恐怖》开头的状况,真是要好上太多了,这真是最好的时代来临了啊。” 似乎这句话给柴新带来了一些触动,他既没有认可这个观点,也不持反对批判,而是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 “最好的时代,往往也是最坏的时代。” 第十一章 没有未来的世界 “队长,ire他们究竟……” 频道里传来困惑的声音,除了陈希和aricle在内的四名队员,以及一直使用心灵锁链关注全程的unicator之外,谁也不清楚走进荒野的ire等人发生了什么。 “一场恶战,他们遇到了可怕的野兽,我们赶到时已经来不及带回他们的尸体了……走,继续移动,保持前进。” 什么样的野兽能够轻易干掉四个精锐的轮回者呢?陈希很难想象这个离谱的谎言,但他明白,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应该作为一个秘密沉入心海,永不再提—— ire他们被一团金色的果冻诱惑,在疯狂地进食后,溶解成了与果冻相同的一滩软泥。 这恐怕比遭遇异界的野兽更加荒诞可笑。 原谅我,没能好好埋葬你们,我祈愿黄袍加身的新王能带走你们的灵魂,回归故土。 陈希在心中默默为惨死故去的战友祈祷,希望他们亡故后的灵魂能够至少得到一丝安慰。 眼下他不能表现出过多的悲伤,队长是一个队伍的核心,他的情绪会传染蔓延到队伍中,让本就不高的士气雪上加霜。 这样一来,若是遭遇新的危险,让一支士气低落的队伍去迎战,只会徒增伤亡。 所以他必须保持镇定,哪怕他也无法从刚刚所见的一幕中释怀。 那团致命的胶体究竟是什么,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这世上拥有太多未解的谜团,每一个谜团都包裹着可怕的真理。 陈希没有使用通讯频道,转而通过心灵锁链和队伍中的精神力控制者交流了起来。 “unicator,辛苦你继续巡视异常精神力,真是……稍微一大意,就酿成了不得了的惨剧,” “我理解,我也不希望队员们遭遇ire那样莫名其妙的命运,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危险啊,若是柴教官在的话……啊,我失言了。” “没关系,我其实也很希望教官在这里,若是以他的见识,我们不至于如此被动,不过现在说这些也都晚了,加快行动,越快完成任务,我们越有机会安全离开。” “但愿,对了,跟队长你通报一个情况,根据仪器的测量结果,我们现在应该在一块近似亚洲的大陆上,进一步确定,应该是在南亚,印度的范围里,建筑物上的语言也证实了这一点。” “那么这里真的……” 是另一个历史相似的“现实世界”。 厄运平等地降临在了故乡的双子星上,陈希不禁思考,他所热爱的故土,鸟语花香之间,是否也会于顷刻间化作沉默的死地。 他的视线穿透挡风玻璃,原本平静的公路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由远及近。 待车队较为靠近,陈希注意到那是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原地。 “又是一个受害者?”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人影全身笼罩在破烂的黑袍子里,光脚站立,脚趾还涂了鲜艳的红色指甲油,就在这一眼的残象,给陈希留下了极大的违和感。 那一瞬间,对方举起了手,朝着车队挥舞,像是在使劲招车。 陈希没有踩刹车,正常人都不会理会这种异常世界里行似常理的小事。 “刚刚……” 他想说些什么,以证明自己的所见是不是幻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嗯……” 后视镜里,原本是raven35坐着的位置,刚刚的黑袍身影代替了那个冷眼寡语的女队员,正蜷缩在她的位置上。 陈希这才明白了违和感的来源,被内部扭曲的体型撑起来的黑袍下,露出来的双臂,同样是一对涂上了红指甲油的人脚。 曲线优雅,形态迷人,所有赋予它的赞美,却是让陈希感觉到了瘆人的恐惧,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raven35……” 代替了不知去向的女队员,黑袍子底下发出了和女兵一模一样、干净清冷的女声。 “我在,队长。” “……” 陈希的沉默让车内的另外两人不明所以,长期积累的素质让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充满担忧的oa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 没有人注意到吗,还是说,是什么掩饰的能力,或者是让我产生了幻觉? 他默默地询问心灵锁链的另一头,有没有察觉到异状。 unicator沉默了一下,他的声音出现了一丝颤抖。 “hawkeye19不见了,没有人觉察到,队长,我就眨了下眼睛,他就不见了,现在车子里坐了个……怪家伙,其他人也没有察觉到变化,精神力扫描的波长和hawkeye19是一样的。” 果然,有什么新的物种入侵了车队,并不是我一个人意识到了这一点。 现在有三种情况,一者,是某种幻觉遮蔽了自己的视觉,产生了将队友错认成怪物,二者,是刚刚出现在路边的怪物悄然代替了队友,不知不觉之间潜入了车队中,代替了他们。 而第三者…… 是队友们变成了怪物,此刻的宁静只是在等候伺机发难。 想到这里,陈希具是一怔。 在无法证实证伪的前提下,这三个可能性彼此纠缠,继续放任这种情况蔓延,只会越拖越糟,无论是哪一个情况,最终都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就是“他人即地狱”的先兆吗?我必须先下决断。 陈希没有再犹豫,他按住仪器中的子型ai窗口,启动了脑波交流模式,焦急地说道: “普罗米奥娜,给全体每个队员设立一个单独的通讯频道,向他们传达我的命令,‘立刻自尽’,没有照做的人全数记录下来。” ai首先扫描了他的记忆,又计算了他的动机后,明晰了陈希的意图,于是在单独的频道中说道: “你想让他们动用重生十字章?” “没错。”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也不允许你这么做。”ai的电子合成音冷漠无情地回答。 陈希本就焦心,他顾不得询问ai的理由,气愤地反问道: “你这是要看着我们全灭吗?” “不,我只是认为你的方案,违背了执行任务的主旨,使用重生十字章后,又如何呢?让他们全都回归基地吗?这样一来只剩下你一个人,任务势必无法继续执行,抑或是,让他们失去了这唯一保命的倚仗后,继续在这个世界陪你冒险?” “……” 陈希无话可说,比起一介凡人,拥有惊人计算力的普罗米奥娜能够轻易地超越人类的大脑: “你就算要死,也要拼杀一番,发热到最后才能死,在这里的诸位肩负着全人类的希望,等这次任务完美收官,你们就能获得最想要的自由了,再也不必刀口舔血。” 堂而皇之的施舍,让陈希只想呕吐,这个万能ai的子火种和它的母亲们一个德性,总是会用无法兑现的承诺来逼人就范。 在他试图扭转ai的判断之前,身后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响声,他赶紧瞄了一眼车外的后视镜,这一次不是哪个队员莫名跑进了荒野,而是近一半的越野车失控地在路旁叠起了连环罗汉,变形、扭曲,将里面的人砸成了肉饼。 “呵呵,或许,和这个世界一样,我们根本就没有未来,又何谈自由可言呢?” 陈希悲观地想到。 第十二章 主神市场 出乎李炎意料的是,柴新领着他一路走向精致的商场大门,却在最后几步之余拐进了挺拔建筑包围起来的中心广场,这里没有商场内的敞亮,甚至显得拥挤—— 每个商家变着法地抢占每一丝用地,各自的精致小棚将广场分割成了一个混乱的迷宫。 若是让城市管理看到这里的景象,一定会忍不住称呼非法占道经营,然而就是这样一种市井气息浓厚的街区,让李炎犹如看到了过去山城随处可见的巷子文化。 道路并不宽阔,距离靠近的商户们互相扯着家常往事,贩卖的也不是所谓的高端货,而是自家制作的便宜商品外加二手流通的主神兑换物。 柴新一见这里就眼生亲切,他很熟悉这里的布局,指着隔壁的高楼说道: “那里是高价区,商品附加值多,也是最昂贵的地方,等奖励点数到账,我们就可以进去享受装模作样的高端服务,外围的门店是平价区,而这里嘛,是二手市场,东西多且杂,都很便宜,想找到好东西,就要靠慧眼识珠了。” 好一个慧眼识珠。 李炎打量了一番这个主神版二手市场—— 每家商棚的商品架上摆着的小玩意儿不说上千,也有好几百,要从这浩如烟海的兑换物找到特别有价值的,没有一点特殊手段是没法迅捷搜寻到的。 “有何高招?”李炎忍不住问道,面对商店,人类血管中买买买的本性自然地涌现了出来。 “把心灵之光的能量,注入到眼睛里,就像观察别人的‘状态栏’一样,仔细看这些东西散发出的能量,真正有价值的商品,一定会有肉眼看不到的能量在循环,它骗不了我们。” 这么说着,柴新的眼镜底下出现了一抹气态能量,他径直走向一家原矿店,手指轻抚脖子上那条用星之彩锻造而成的穿环项链,对着商家问道: “老板,你列点的矿物啷个卖的?” “不贵不贵,一块也都(就)30点奖励点数,帅哥看一哈,给你便宜点。” 见有客人上门,商家喜笑颜开,连忙招呼起来。 “那打个半价,我多买一些。”柴新指着矿石笑着说,他这一对半砍价,顿时就让商家准备好的词吞进了肚子,那商人立刻换了一副苦瓜脸,对着两人叫苦连天。 “哎哎莫愣个嘛,列个价钱我们要倒起亏账了,帅哥你看要不25嘛。” 柴新想了片刻,报了个新的数字。 “20嘛,20的话我把你这里的存货买个一半,要不要得?” 听到柴新的提议,商家心里一喜。 这些矿石是以10点奖励点数从轮回者中转职开采为生的矿业个体手中收来的,成色好的矿石都被专司冶炼和制药的公司先挑走了,只剩下这些残渣流入了这里,现在有人肯以双倍的价格买走,他心里都乐开了花,却没有表现到脸上。 “哎哟,好嘛好嘛,亏点,就当是和客人你交个朋友,以后多照顾哈小弟的生意了。”他表现得像是亏得只能坐公交了,手边已经准备包装。 谁知柴新抢先一步,对准想要的石头一指。 “要这个,这个,这块,这块不要……” 在李炎闪过一抹火光的双眼中,那些能量式微但密度很高的石头全被柴新挑进了购物袋,沉甸甸的一袋子矿石,李炎接过后拿在手里,等柴新刷完卡,两人走出店铺,继续往广场深处走去。 “可别小看这些剩下来的矿石,对于大型冶炼厂和制药业来说,当然,它们的提取量是比较低,然而对个体的魔药师来说,这些石头里萃取的核心更稳定易操作,这样一笔买卖,商家不亏,我有的赚,对彼此都好。” 柴新心满意足地说道。 李炎盯着他乐得开花的笑颜,又朝他问道: “你买这些是有什么打算?” “当做讨要人情的见面礼,奖励点数不上千我都不好意思送出手的。” 柴新看着广场的一角里,一棵拔地而起的大树,边哼着曲子边回答: “我认识的人里首屈一指的魔药师就住在这里,我想请她帮我们检查一下身体,尤其是你,之前那么乱来,把心魔都吸收了,做做体检也可以预防属性体系紊乱……” 还没等他说完,忽然激动起来的柴新一溜烟地跑进了一家书店,从堆叠的书籍里用近乎是挖的方式取出了两本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书,一本封皮是绿带黑,另一本则是黄灿灿的。 “阿炎你看,这个这个,运气太好了。” 李炎凑近一看,那竟然是《无限恐怖》的第一卷和第二卷实体,与网络上有人物插图作为封面的新版截然不同,似乎是最早出版的那一批。 “感动,老天爷果然是眷顾我的,这都让我碰上了,这个厚度,这个印刷,还是熟悉的感觉。” 激动不已的柴新也不顾书封上的尘埃,宝贝似地将它们抱在怀里,那姿态活像是在向他人宣告,绝不允许有人跟他抢, 李炎扫视了一眼周围,并没有看到其他客人,他无奈地忽视了自己发小的行为,转头打量起眼前这家隐藏在堆砌杂物遮蔽视线的书店,陈旧的招牌已经不可看不出名字。 坐在柜台后的是一个戴着超大夸张墨镜和机车帽的青年人,他起身看着在店内激动不已的柴新,露出得体的紫色修身小马甲和套在里面的短袖衬衣,腰带上也配一些机车风的饰品,看起来洋气十足,倒是与这朴实的书店有些格格不入。 李炎抱歉地朝他点头示意: “叨扰了,我这朋友很喜欢读书,一看到书店就情不自禁地激动。” 青年人没有生气,反倒是欢迎起两人的到来。 “哪里,我这里是开书店的,当然欢迎真正爱书之人的光临,看客人如此喜爱这两本书,那我就送给两位了,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我叫李炎,木子李,双火炎,他是柴新,此木柴,万象更新的新。” 自我介绍完毕,抱着两本书的柴新立刻跑到前台来结账。 “这怎么好意思呢?保存得这么好的书,可不能白拿,老板你开个价。” “呵,不用在意,为这两本书找到适合他们的买家,也算是我们有缘了,以后若有需要,还请多多照顾咱家生意,好吗?” “那……我也不矫情了,以后经常来坐,老板可别嫌我烦,不知如何称呼?” “哦,我叫真冬,真正的真,冬天的冬,这是我的名片,扫码加个好友,以后有新书到货我会第一时间发布书单。” 递给了名片,又目送两人离去后,一本书悄悄用书页里伸出的触手爬上前台,封面正中心的大眼珠子转向店主真冬,像是在惊叹刚刚发生的一幕: “竟然真有人能在这家书店买到正常的书……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店主真冬按住墨镜左框架的上部分,掩饰着自己的欣喜,另一只手拾起在前台上高兴得跳舞转圈的触手书,拇指在书名《卡森德拉》上轻轻抚摸,之后来到门前,靠在门框上。 在他眼中,一股无相无形的力量封住了书店的大门,在路过的他人眼中,这里仅仅只是一个堆满了数不清杂物,大门紧锁的仓库。 他望着空中悬挂着的主神光球,若有所思。 第十三章 永生之痛 轮回者的生命在质变之前,依旧是脆弱的血肉之躯,直到你们能够超越物理法则之前,不要忘却敬畏之心。 这句忠告依旧言犹在耳,但陈希已经无法敬畏自然了,扭曲变形的连环车祸现场,只有基因锁开启程度较高的人满身是血,挣扎着从残骸中出来,而没有出来的人,则已经压成了一堆烂泥。 阵阵哀嚎响彻荒野。 可怕的是,形体损毁到不成形的地步,全员依旧无人死亡。 “队长,他们,他们还活着!” 这本应是一句欢喜之词,此刻却成了一种难以启齿的魔咒。 oa满脸恐惧地盯着缝隙里的血与肉,一颗脱落的眼球似乎还没理解到自己应该已经身亡的事实,与他互相对视,瞳孔中倒映着支离破碎的肢体,有他人的,有自己的。 胆大的aricle试图用急救喷雾和三清道符将他血肉模糊的队友们拼起来,可符咒的作用着实有限,较为完整的人收集回了被分开的半身后总算是救了回来,而那些碎得太厉害的,咒符就爱莫能助了。 没过多久,那些还没来得及救回来的人,哦不,应该说残骸,都在一道覆上的幻光中凝固,不再动弹,就像是被永远困在了里面,永远囚禁在了活着的牢狱中。 仪器显示,他们还活着,即便是粉碎状态,也,依旧活着。 “走,不要停下,如果你们不想步上后尘,就给我打起精神来。” 陈希绝望地看着手心里的重生十字章,没有死亡又谈何重生呢?这珍贵的道具竟然在这个一反常态的世界中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交叉的十字就像在嘲笑他们求生的意志—— 等活较之于死亡,究竟谁更可怕? 开始聚集的队员们努力试图忘却此生难忘的景象,连同那些异常的替代品一起,继续往那山峰走去,出了这种事,已经没人敢依靠交通工具了,任何强烈的伤害都会导致他们变成那副可怕的模样。 陈希根本没心思去听普罗米奥娜的推论: “从收集到的所有线索来看,这个世界展现出来的,是死亡缺失的扭曲,有意思……人注定一死这条定律竟然在这个世界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当人的生命出现异常的时候,就会有一股外力将他们定型,维持住活着的状态,只可惜是活物的话,空间道具就派不上用场了。” 或许应该庆幸,若非普罗米奥娜的阻止,现在他们都要带着缺失的下巴,或者太阳穴上的空洞执行任务了。 “喂,普罗米奥娜。”陈希向ai发问道。 “嗯,什么事呢,亲爱的hope队长。” “你的数据库里是不是提前录入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资料。”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直觉。” “啊,讨厌的词汇,那我也只能回复一句,嘛(类似你猜的意思)。” 强忍住用高斯武器顶住普罗米奥娜的核心炉后摁下扳机的冲动,陈希只得继续带队向那座山进发。 即使路面消失了,那些向着山顶延伸的电缆依旧可以当做指引的标记,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迷路。 而那些潜入的怪物也会听从陈希的命令,用完全与现实无关的力量完成他的命令,且不会让人察觉到,简直就像在身上披了一层帕尔修斯投影系统。 时间流逝的速度变得无比奇怪,这个世界甚至没有固定的白昼与黑夜,偶尔山上的金光闪烁了几次后,就会迎来漫长的黑夜,直到再度发光迎接白昼的到来。 这对陈希的队伍来说又是一个威胁,因为黑夜降临之际,就是幽灵漂浮物们的天下。 这些像是影子,又像是黑色气息的聚合生物,会在夜晚中随意飘荡,只有光线能够驱离它们,第一个受害者在黑暗中被幽浮钻进了躯体后,就再也没有了自我意志,变成见人就发狂攻击的傀儡,无论怎么攻击都不会死去,最后无奈之下陈希只好用周波刀砍断了对方的四肢,才停止了威胁。 太多太多异界物种,全都是陈希在目前人类所探知到的数据库中闻所未闻的生物,到了最后,最熟悉的“老朋友”竟然是闻名遐迩、形态飘渺的廷达罗斯之猎犬。 盘踞于此的生物,无论是哪种形态,它们都表现出了某种统一性,那就是都想要接近山顶的光源,越是靠近,陈希队伍的损失也越发惨重,士气无可挽回,偶尔有队员再也无法控制崩溃的理智,转身逃离了队伍,迈入了与死无异的失踪状态。 大约三天的时间,精神力控制者unicator在机天使的脑波诱惑中被掳走,他的下场可想而知,aricle被突如其来的次元裂缝中伸出的怪形鱼嘴一口吞下,oga在仪器的噪音中开始用自己的血书写日记,直到全身的血液流干后化作了求知者末路的石像,种种压迫神经的疯狂终究让这支队伍分崩离析了。 最后只剩下了受到疲惫和折磨双重打击的陈希,以及早已化作异形的raven35,当他们跨越山峰之际,从山顶照射四周的光驱离了那些异界的物种,让几乎身受重伤的陈希保住了最后一口气,raven35在接触到那股光后发出了一声尖叫,随后往山下跑去,不知所踪。 能说话的人,一个都没有了,陈希竟然只能和与情感无缘的ai对话,他呢喃着爬上山顶,眼前所看见的一幕,毫无任务完成的喜悦,只是让他脱力地跪倒在地。 几百尊陈希的石像挣扎着朝着他们的希望伸出手,交叠在一起,看在陈希的眼里,是说不出的诡异,被这些自己寄予厚望的是一座被无数电缆线包裹着的石棺,风化的外表已经看不出上面有没有什么标记或者文字,可即便如此,石棺上带有强烈科技感的指示灯还在发光,仔细一看,那些电缆线的接头被石管顶部一个完全不能称之为标准接口的裂缝全数吞没。 普罗米奥娜兴奋的声音在耳畔的联络耳机里响起。 “快回收它!拿到它后你的任务就结束了,hope,你梦寐以求的自由就在眼前了,还在犹豫什么,迟疑什么,快拥抱你的梦想。” 陈希呼吸出的每一口气都孱弱无比,他强撑着充血的双眼和严重受伤的腹部,朝着石棺的方向走去,看着两旁凝固的自己,他明白了,他都明白了,究竟自己是为何来到这里,究竟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以及普罗米奥娜口中的自由意味着什么。 “去你妈的普罗米修斯网络!” 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唾骂了因为检测到生命数值急速归零而懊恼尖叫的普罗米奥娜以及它的所有长辈系统,脱力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倒在了石棺前约2米的地方,凝固的现象开始从脚上出现,他知道,自己也无法幸免。 只差最后一步却功亏一篑了。 在意识模糊之前,他似乎听到附近有什么人在呢喃着、呼唤着谁的名字。 “不,别走!娜塔亚,安娜!” …… 主神市场29号,柴新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眼前的门,里面漆黑一片,他似乎对这种不请自入的行为已经习惯了,看着他惯例似的打开灯,将杂乱而拥挤的室内暴露在两人面前,李炎只好跟了进去。 太挤了,这屋子的主人恐怕字典里就没有收拾两个字。 唯一有序排列在橱柜上的魔药罐子,用透明的外壳向造访者展示了内部深色的液体和根须近似人形的曼德拉草,李炎闻到了一种非常神秘的气味,然后捂住了鼻子。 “这是什么味道?!” “当然是她‘烹制’的魔药,先捂着,估计一时半会儿你也习惯不了,这味道是特殊了些。” 柴新将带来的见面礼随意地放在了餐桌的边缘,朝着卧室的方向扯了一嗓子:“该醒了,陈希,我回来了,还不快出来收拾一下。” 第十四章 人性的软弱 听到了几个小时前刚刚听过的名字,李炎瞪大了眼睛。 不一会儿,卧室的门打开一条缝,一名披头散发、顶着严重黑眼圈的女孩探出头,像是没有理解到自己的房子里发生了什么,双眼惺忪,她看了柴新半天,直到混沌的脑子里扒出来后者的名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快把李炎的鼓膜震破了。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此刻的睡衣实在是羞于见客,探出的脑袋连忙缩回房间里,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里面接着传出哐铛哐铛的声音,和各种意义不明的哀嚎。 像是早有所料的柴新没有说什么,只是挪开两张椅子上叠着的魔药学书籍,把它们放到自己的双腿上,开始翻看内容消磨时间。 李炎抓过椅子坐下,等了好久,直到这屋子的女主人打开房门的声音传来,他转头看去,也是吃了一惊。 这还是刚刚那个披头散发、浑身散发着阴暗气息的姑娘吗? 明显换上了另一副待人接物时的外形,成套的休闲装搭配可爱的饰品,梳好的头发下露出了一张可爱的脸蛋。 虽然双眼因为熬夜,眼神涣散这一点是没法紧急处理了。 “对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今天会有客人来家里,还是还是……教官您回来了,家里太乱了,我马上就开始打扫。” 抓着裙角的姑娘肩膀颤抖,像是不太适应这个说话方式。 李炎好奇地盯着她看了几下,觉得那眉眼间与早上所见的男人有几分相似,于是问道: “她也叫陈希?” 随后他看到背对着自己的柴新点头说道:“对。” “真巧,我们在海关碰上的那个男人也叫陈希,是同名吗?你们长得有点像啊。” 此话一出,李炎就注意到那个姑娘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并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整个人情绪不好地蜷在了她的御座沙发上。 柴新转过身子和李炎对视了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低落。 “这个问题,有点难以解释,我们一个一个来,首先呢,我们面前的这位魔药师,虽然也叫陈希,但是不是希望的希,而是羲和的羲加了个日旁,是同音的陈曦。” 原来是读音相同,李炎恍然大悟道:“啊,是这样,原来不是同名,但……兄弟姐妹姓名同音也有点奇怪啊?” “……他们也不是兄弟姐妹。”柴新沉默了数秒后,用缓慢的语速解释道,“今早见到的那位陈希,他是这边这位陈曦小姐,依据自己的‘希望’、‘期待’、‘想象’,用200点奖励点数,在主神那里捏出来的人。” “哈?” 李炎像是没听明白似的,随后他想起了主神那个被遗忘已久的、第一次的造人功能,顿时脸色大变:“他不是真人?不,这个说法也有点奇怪,你们看起来那么熟了。” 面对他的疑问,柴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并不矛盾,不如说在这个阶段的试验区,这才是某种‘常态’,还记得这个试验区,是基于‘非战斗人员’的性质扩建起来的。” 李炎点了点头,他隐隐感觉到,这个问题触及到了柴新行为的真实动机,看他跟上了思路,柴新继续对他说道。 “阿炎,想象一下,你是一个生活类玩家,不善于作战、没有战斗类的强化属性,当我们头顶的光球不再以10天为间隔强制你离开安全区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呢?” 不再有强制站到那个两人大小的光圈里,否则抹杀的要求之后? 李炎开始把自己代入一个刚刚接触到轮回世界的人——没有强化,也没有特殊的身份背景,他不是什么刺客世家,也不是基地的专家军官,仅仅只是一个生活了二十年的普通人,换做李炎自己的话,首先大概会像是当年看《无限恐怖》第一个单元时,对琳琅满目的兑换和强化产生一种向往,这是人之常情。 但这个状态不会持续很久,因为他马上就会想到最现实的问题,在脱离稚嫩的新人状态之前,风险和收益会均衡地围绕在他身边,死亡的风险并不会因为仅仅度过几部恐怖片而下降。 就算主神不再让轮回小队们互相团战加速进化,非主神阵营的人形敌人们也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真的想提高存活率,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多的奖励点数和支线剧情,以构筑一个强大的强化体系。 而这等同于刀尖上跳舞,如果有一本轮回者的字典,那么概括这个思路的词无疑是—— 拼命。 就算死亡率数据化后只有30,20,10,甚至5,普通人恐惧着一切终结的死亡,再小的可能性也会被加大权重,若是这个时候主神吐了吐舌头,幽默地对他们说: “以后随便你们自己决定了,老子不管了。” 不擅战斗的人大概会敲锣打鼓、兴高采烈地说道: “太好了,我以后就不去危险的地方了。” 再低的死亡率都不如一个丰满的0来得舒服,不再有强制力,或者说,强制力的权责落到了轮回者自己的脑袋上时,他们要么像以前的主神一样继续养蛊,全民战斗,要么就把那些确实不适合战斗的人分流出来,以完成需要时间的后勤工作。 除了满脑子战斗的狂人之外,正常人都会选择后者,让宝贵的炼金师、创造士去做根本不适合他们的活计,这是在浪费人力资源。 毕竟,活人才是轮回小队最宝贵的资源,人有主观能动性,资源再怎么宝贵,那也是一堆死物,没有人使用,也就是放在那里发霉了。 既然如此,那战斗就让擅长战斗的人去做,美其名曰各谋其职,可既然选择了战斗,那就一定会死人。 战斗人员的阵亡,损失了他们的强化属性倒是其次。 在历次的战斗中得到实战检验的天才、英雄,他们的死亡是对人类来说更加沉重的打击,就算有保命道具,也不能保证每个世界都能使用,复活更是限制在了2次,是主神那里不能逾越的底线。 这时该怎么办呢?如果连郑吒那样的强者都免不了一死,如何弥补如此沉重的战损?继续回到过去那样野蛮的养蛊模式,用大量普通人作为祭品,采取提炼提炼再提炼的方式锻炼出另一个郑吒? 如此罪孽深重,如此违背人性的手段,深受其害的人又怎么会忍心变成加害者呢?在万念俱灰、别无选择之前—— “那当然是,靠200点奖励点数的成本,想象一个类似郑吒那样的人。” 柴新伸出手指,比划着说出了这个结论。 第十五章 书写心中的英雄(一) “想象一个类似郑吒的人……” 柴新的话像一把万能的钥匙,插入了一个被人忽视了若干年却无人问津的门扉锁孔里,李炎的思维转动门锁后推门而入,眼前的风景广阔无垠—— “这是主神最神奇,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功能,它如此廉价,仅仅只需要200点奖励点数,却犹如造物主般伟大,有人认为这只是制造一个用于发泄欲望人偶的粉红服务,有人认为这是挽回遗憾制造心灵寄托的救赎,还有人认为它是主神赠予不擅战者的坚定守护者,而在我看来……” 说到情动之处,柴新轻轻抚摸《无限恐怖》的书皮: “它是所有作者梦寐以求的权能,它是所有创师心中所想的绘板,只要讲一段故事,画一个人设,人人都能效仿三皇女娲,抟土造人。” 李炎回想起当年阅读《无限恐怖》时关于这项功能的描述。 他记得,这项功能确实能够依据人的记忆制造一个符合使用者想象的人物,也能挨个精修细节。 而唯二的限制,仅仅只是身体素质的上限是普通人的两倍,以及造出来的人物,只能在使用者所知的范围以内。 这很合理,却也不是什么大的限制。 第一条来说,就算是佣兵刺客之类的特殊群体,除了通过非常规途径,偶然接触到了超凡能力的极少数,大部分人的身体数值也不会超过普通人几倍。 只要让制造出来的人统统提升身体数值为普通人两倍的数值,也就避免了拉体能渐弱的中年主妇来培养轮回战士这种乌龙。 第二条的话,就好比知晓如何制造子弹,创造出来的人物也才能知道这项技能。 这对常年在主神空间中学习制造业的人来说就更不算什么问题——每200点数就等同于复制一个传承他所有知识的分身。 深入一想的话,这根本是作弊一般的买卖,跳过了正常人成长所需的教育阶段,直接给人开了知识外挂。 而最重要的是,在性格方面,没有任何限制,使用者可以随便怎么整活。 这就像一个满心创作欲望的作者,只要书写一段人生,补充细节,填满经历,最终他所想象的人物,就会活生生地从书里走出来。 “最开始,我们收集了一大堆故事,从经典名着到当代网文,那些心思不正、歪门邪道的故事主角不适合我们这样的组织,会带来许多问题,所以就全部剔除。” 说起这段经历,柴新的脸上洋溢着某种只有创作者才能体会到的幸福,李炎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惊叹之余,也产生了共鸣。 “这之后,根据每一个主角的经历拆解他的过去,记下关键的人生转折,将和他性格息息相关的配角们做成关系网络,就像在写商品的原料表一样,努力细化,让这个人物更加真实,而且在实践过程中我们发现,就算提前准备好的情节一模一样,两个不同的人会因为记忆储备、知识面、创作者的习惯之类的差异,造出有些许差别的人物。” “会有差别?” “两个不同的作者写同一个人设也不是完全一样,我们试验过,拆下郑吒的生活腐烂论和路明非的衰仔特质、以及其他特殊经历加以混合后,再由一位男性和一位女性分别操作,结果男性创造出来的是个古惑仔,女性造出来个的是一个……呃,阴郁的美男子。” 李炎的脑中出现了他熟悉的人物,接着一张魔法卡“融合”出现在了画面中,在漩涡般的吸力作用下两个人物混合在了一起,最后变成了另一个人,对此他的感想是: “……太尼玛搞了,这不就跟融合态很像吗,灵魂融合后的个体继承了各自一部分特质,变成了全新的个性,听你的意思,这种事也算是可控的?” 却不想柴新竟然点头表示同意:“如果可选项很多,那说不准还真的可控,所以咯,之后我们开始不断优化这个过程,挑选出那些更有潜质,更善于把握人性的‘作者’,同时将制作过程中所使用的数据让主神记录下来,这又产生了更多的花活。” 像是想到了幽默的往事,他笑了一下:“总之,受惠于这项功能,我们造出来很多学识渊博、协调性好的个体,让他们充当基地中的万金油,然后制造了一些彼此性格互补的团队,作为战斗力方面的补充,避免了乌合之众效应,这几乎是一段黄金时代。” “创造者一旦死去,那么他造出来的所有制造体都会一瞬间消失不见,这就更坐实了大后方的合理性,为了自身的生存,制造体当然会希望自己的造物主平安无事,忠诚就像一个思想钢印,作为潜意识教育深深刻在这些孩子的脑中,在主神的强化下,我们发展得很快,试验区的实力迅速积攒,” 所以才会有如此深厚的积累,李炎可以想象通过这样的人员洗练,壮大后的试验区大部分成员都拥有精心调整后的高下限——丰富的知识、优秀的个性、强大的战斗力。 讲到这里,柴新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笑得全身抖了起来: “想想那时候,普通的异世界和我们就像古时代的朝贡关系,我们通过贸易往来,潜移默化地消除那些地方残留的封建陋习,不干涉内政,只是传播知识文化,让他们自己解决自己的历史问题。” 他来到房间里的墙壁边,手按在地图上的太平洋另一边,说道: “海对岸的某国则兴奋得不行,毕竟都快被白菜战术打得溃不成军,在得到了主神后,他们那副样子活像是要重现奴隶和殖民时代的往日荣光,恨不得马上带着大棒把异世界都发展成新的殖民地,同时还虚伪地说是要把所谓的普世价值传播给其他世界。” 听发小如此形容,李炎倒是很能想象对方的朴素强盗逻辑,不过他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得到了主神后,对于这庞然多元中的小小一隅,盎萨人想的不是如履薄冰,而是征服与享受,这倒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啊这,他们脑子有坑啊,不怕黑暗森林?” “谎言说多了就真的觉得自己天命昭昭世界灯塔,哪会想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不怕,我们倒是挺怕的,生怕哪天这群人不要命地招惹了哪个实力积累远高于我们的世界,毕竟我们得到主神的时间太短,也是后来者,该夹着尾巴时就千万别端。” 柴新耸了耸肩,嘴角上扬,轻蔑地说道: “我们劝啊劝,他们的智库劝啊劝,那总统都是不听不听我不听,一开始还真让他们捞到了几个殖民地,那嘚瑟的,鹰钩鼻要上天了,结果还没高兴得太久,被一个修仙世界观打回了家门口,如果不是我们去和人家沟通,现在的北美就是一片无人的洞天福地,住满修仙人士,幸存的极少数盎萨人一穷二白地回到日不落的岛屿去和他们的血缘亲戚争地盘,这样一个我都不知道说啥的结局了。” 李炎听完这个故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搞,太搞了,简直爆笑如雷。 第十六章 书写心中的英雄(二) “可是,这并不是完美无缺的……” 抱着等身抱枕起身的陈曦看着两人,觉得他们的笑声有些吵闹: “依靠主神制造的人类,只能借助重生十字章之类的道具保命,他们一旦死去,是无法像正常人类那样使用如太阳真经那样的死后复活道具,进行2次复活的。” 柴新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你情绪不好,和这个有关,是?” 陈曦愣了愣,脸上浮现出委屈、不甘的情绪,李炎观察下来,她似乎已经忍耐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群混蛋,是把我当做会下蛋的母鸡了吗,每几天就来找我,让我给他们制作老娘的‘亲儿子’,就算是写出来的孩子,我也是投入了感情的啊,给那孩子挑武器强化,就是希望他的生存率高一些,让他给教官您当学生也是……” 陈曦哽咽起来。 “呜……一开始我也说服自己,上了战场子弹无眼,那孩子们运气不好,也是命运不济,可是已经够了,我已经快记不清到底有多少‘陈希’阵亡了,老娘不干了!随便他们怎么说,封笔就封笔,谁也不能拿亲妈的孩子去送死!” 两人看着女孩哭泣的模样,心里明白她已经忍耐了很久,这些都是她藏起来的心里话。 柴新叹了一口气: “多久了,他们找你制作‘小陈希’的频率升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您外出之后不久,我去找科技部抗议之后才知道您离开了基地。” 陈曦积攒了太多的情绪随着悲伤发泄了出来,她看着柴新,以及他带来的男子,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教官,帮帮我……” “不要怕,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抱歉,这趟旅程花费的时间久了点,能像现在这样平安和你们说话,我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柴新应允了陈曦的请求,他的话让女孩有些不安,后者连忙问道: “您发生了什么吗?” “不瞒你说,我现在是以继魂分身的形态在活动,本体还困在另一个世界,这副特制的身体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 柴新苦笑了起来,他揭起袖子,露出功能服下的手臂,握紧拳头,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隐约显现,是条条蜿蜒的黑色纹路。 陈曦第一直觉他这是中毒了,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如果只是中毒,只要一个主神的全身修复就能将血液中的毒素清除掉。 这时,柴新又给她介绍了李炎的身份。 “这位是我现在的队长,也是我一起长大的发小,我们在上一个世界经历了一场苦战,希望你能帮我们检查一下身体状况。” “我,明白了,真是……都已经好久没人想起我的魔药学知识了,不可思议。” 陈曦擦掉眼角的泪花,熟练地跑进工具间,取出医用手套、消毒液、取血工具和观察器皿、显微镜。 这个时间里,李炎赶紧把桌面收拾出空间,他发挥了自己常年收拾屋子的才能,将桌面上的杂物堆好,带到厨房熟练地清洗。 等他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陈曦将采血笔抵在柴新消过毒的无名指上。 一滴黑色的血落在培养皿上,陈曦盯着那颗血球,一种古怪的不安在她心中蔓延开来,就好像这不仅仅是血液,而是一种人见人怕的恐惧。 这到底是什么? 她心里疑惑着,将枯黄后脉络闪烁银光的特里叶、花蕊发甜带蜜犹如海绵松软的蛋糕花、能够活化血液的藏红花和分解能量的蜜萝根装进破壁机里打碎混合成汁。 接着用纱布过滤掉残渣,再混入泡了三年龙骨的酒液,取了一滴,直落向黑色的血滴。 反应十分剧烈,黑血开始沸腾,却不蒸发,只是向外吐出黑色的烟雾,这烟雾似有生命,凝聚成一张发出狂笑的脸,那笑声让陈曦耳朵难受不已,她皱着眉,将盖子盖在培养皿上,然后举起净化喷雾对准烟雾按下喷射钮。 一声惨叫,那烟雾在祝福净化液中烟消云散,陈曦看着在培养皿里增长成一滩不断冒出器官后又像泡泡破裂的黑泥,严肃地问道: “您到底给自己的血管里灌了什么东西?” “咒怨的液态灵子、生化危机的病毒还有异形的怪物血,合成的叫做‘福伯斯’的玩意儿。” 柴新说出来的几个名字让陈曦大吃一惊,全都是正常人不会去使用的怪物特产。 “您疯了,您一定是疯了……这是纯粹的非人血液,怎么可以把它用在自己身上?您打算不做人了吗?” 李炎却是知道其中的原委,这是唯一能让这副躯体容纳他发小灵魂的手段。 “这对他有什么危害吗?” “普通人的血管里如果都是这种东西,那么这个人的下场就是变成一头失去理智的怪物,不过既然目前没有病痛,也没有基因失控,那就说明躯体保持了某种观察不到的平衡。” 陈曦朝着李炎伸手,抓起他洗过的手掌,擦干净后消毒。 “我也要吗?” “顺便检查一下,教官出人意料不爱惜身体的毛病还是没改,我得看看你是不是也像他一样疯狂,魔药学也和医学一样崇尚预防,而不是到了无可挽回时才把它当做奋力一博的神药。” 换了微型刀片,采血笔在李炎的指尖儿切开一条小创口,他把血滴在另一个培养皿里。 陈曦还没滴反应液,她的鼻子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气味……你是龙族?或者是龙血类的强化属性?” “是血统类强化。” “原来如此,那你们应该挺富的?新人一般是负担不起这种拼图型的强化属性,除非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或者是有组织上的需要,给报销……这属性强是强,属于投入越多回报越丰厚,全部凑齐可能比神血统还贵了。” “呃,这个……” 其实不仅穷还欠了一屁股债,这次回现实世界来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养家。 李炎悻悻地想到。 陈曦将反应液滴入李炎的血中,这次所幸没有灵异现象发生,可眼前的物理现象更让魔药师吃惊—— 血液燃烧起来了,像是有生命似的,在培养皿里形成了一个冒着火苗的圆环。 “你们两个,到底经历了什么鬼世界啊?” 陈曦瞪大了眼睛,视线在两个男人身上来回跳跃。 第十七章 黑暗之魂的来客 “你说什么!” 陈曦不敢相信她刚才听到的两个名字。 这两个男人一定是脑子不正常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再怎么渴求力量,正常人也不会选择将那两个难得离谱的世界当作修炼的舞台。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生怕自己听错了: “真的,没开玩笑?” 李炎理解陈曦现在的反应,她就差把你们两个疯子脱口而出了,可他也没得选啊。 谁叫他的初始世界,是那个充满了恶意设计、陷阱地形、阴逼横行、怪物变态,协助主角的众多npc们也基本都带有精神问题和谜语人性格,唯一能算得上金手指的仅仅只有无穷无尽的“死后复活”,这样一个震惊世界的知名游戏—— 《黑暗之魂》呢? 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上班族,从头开始学习,如何挥舞中世纪那些又沉又重的冷兵器。 提心吊胆地一点点地拓展传火祭祀场外的探索区域,偶尔踩空落入深渊后粉身碎骨,在迷宫一般的洞窟城堡中躲避追杀,避开从缝隙拐角里冒出来的突袭,疾行闪开头顶从天而降的攻击。 和大于自己数倍体型的怪物做生死决斗,对方手里与体型相匹配的武器砸下来将他连皮带骨砸成碎片,无比邪恶的魔法则会让身体和灵魂衰竭而亡。 还要避免那种异界生态生产出来的怪物生态,什么太阳虫,什么病村蠕虫,在强烈的恶心中把这些带毒的玩意儿砍死,切碎,忍受着血液中散发着的恶臭。 任何一丁点的失误,都会导致数不清的死亡方式验证在自己身上。 这趟不得了的经历带给他的,是异于常人的战斗天赋和对死亡与疯狂的耐性。 遇到非战不可的情况,放弃战斗的选择就会迎来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这个想法,比思想钢印还要牢固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或许已经有一半的脑细胞都用来学习千奇古怪的战斗方式了,拜其所赐,李炎学习和战斗有关的技巧就像儿童学会玩游戏般简单容易。 另一个特点,则是与战斗完全相反的神经大条,主要集中在自己的死这块,和面对那些掩藏了人类所不能直视、不能承受的真理时可怕景象,除了对身体有物理伤害的那些,在其他情况下目睹这一切的他,就跟个没事的人一样。 应该是死太多次了,死太多种花样了,身体对招来死亡的痛感的阈值不断上升,到了最后,已经对死时身体感觉到的痛楚习惯了,最多也就是嗷嗷叫几声发泄一下。 置身于这样怪异的世界,又是作为一个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 “不死人”、“灰烬”、“游魂”。 称呼和名字有许多种。 既是火之时代的无上荣誉,也是一种拒绝他们的割裂,时刻提醒着他们,你是一个怪物。 ——他们的命运是极其相似的,最后的面貌也是相同的,在焦黑的燃烧中化为残留形态的灰烬,为世界的繁荣燃烧血肉、思想、记忆、灵魂。 最终历经了时代的洗礼后,保留着人性坚持活下来的传火者,李炎活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强大、坚定,如一位优秀的“薪王候选”,等待着君临王座的那天,但相对的,他可不想化作一颗焦黑的残余头颅,落得了度此生这样一个虚无感强烈的结局。 “好好,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撒谎,更何况这种谎言一点也没意思,我就当做你们说的是真的好了。” 陈曦逐渐接受了两人的说法。 对柴新,她有的不只是尊敬,还有强烈的畏惧,因为她心里相信,只有如此不拘泥陈规、如此不介意突破的教官,才能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能够闯过那种对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的世界,眼前的这两个人实力也定然不容忽视,她心中的阴霾因为找到了寄托而开始消退,陈曦又问道: “那么你们这次回来,主要是要做什么?” 柴新迟疑了一下,想到她如今的处境,也还是说道: “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完成郑长官托付的任务,我们现在面临着‘阵亡率’和‘基因封锁’的双重困境,单纯依靠造人功能是不行的,我需要让它,还有整个主神试验区的培训流程进一步平移到那些穿越的世界上,将‘格式塔’的职能从‘观察者’上脱离,回到我的手里。” 瞪大了双眼的陈曦,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核心目的。 自立门户。 “教官你,这是要从小渣渣手里抢肉啊!我可以来吗,只要教官你需要,我可以马上交一份调动申请,只要你能帮帮我的那些孩子们,我这一身的手艺全都可以奉献出来。” “真的……可是我先提醒你,在我们完成第二件事之前,可能付不起你的工资。” “咦,为什么?” 柴新尴尬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们现在很穷,要维持一整个主神位面的日常消耗,手上的奖励点数快要资金断裂了,所以这次我和阿炎一起回来……就是……就是……” 陈曦沉默了片刻,直白地总结道: “防止破产?” 辛辣的言辞,让柴新脸朝桌面倒下。 看着发小自爆贫穷,快要没法维持“德高望重”的形象,李炎忍不住笑了几声,帮他说道: “要赚很多很多奖励点数,我们两人的主神位面是接壤的国度,所以目前共用了同一个主神,因为一些意外,我们离开了位面210年,这中间的百年时光,都是由‘等价’主神的代行者——那名住在东京的魔女二阶堂郁子小姐帮我们代管发展的,收益就不说了,作为利息她毫无情面地都给收走了,只留下了维持一年的资金,然后作为请她帮忙的代价,我们还欠了一笔债要还。” “二阶堂女士吗……确实很像她的风格,既不多取一文,也绝不少拿一枚,你们欠了多少?” 想起那家开在东京都,隐藏于林立高楼里的实现愿望的店,陈曦的脑中闪过了那名优雅的女性慵懒地坐在软垫上抽水烟的样子。 对于陈曦想象的说法,李炎摇了摇头: “不是多少,具体来说也不是奖励点数,等价魔女不缺这个,她的要求是一件委托,要我们获得某个世界的一件剧情物品作为回报,没有限定时间要求,所以我们当务之急就是先跑回现实世界,借住这个轮回者最大的平台和机构,赚够我们所需要的资金。” 原来是这样,这两人一为自立,二为赚钱,陈曦好奇地问道: “这样的话,两位先生现在有具体的办法了吗?” “当然!” 感觉到颜面扫地、无脸见人的柴新猛地抬起头,用坚定的语气挽回自尊心。 “我要让我认识的家伙们通通心甘情愿当我的钱包,小曦,要不要入伙啊,创始人的机会就在眼前,稍纵即逝,千万别错过啊!” 第十八章 被遗弃的配角们(一) 时间来到下午16点。 和“iskar”会面的时间到了。 会面时间一到,在柴新的指导下,李炎和陈曦各自戴上了一副装饰着兽耳天线的电子耳机,同时将全息晶体眼罩从耳机的卡口撸下来,正对准自己的眼睛。 “这是那个什么sao的潜行设备?” 让李炎好奇的是,这次不是特地移动到某个地方,而是使用了这种一看就很精细的设备。 “比那个还要高端个几百年,把眼睛闭上,测试信号已经接收到了。” 柴新马上接着说道:“曲率传输正常,开始建立全息信道。” 下达的口令让耳机发出了启动的音效,未等李炎适应,全息眼罩瞬间发出遮蔽视线的白色炽光,吞没了他的视线。 当然,这只是他脑中看见的景象,紧闭的双眼挡住了外来光,自然是看不到所谓的白光的。 正在连接他大脑的景象,来自耳机接收到的脑波频率,将众人带向了一片神秘莫测的未知区域,一个叫做“脑波网络”的特殊地带。 “哦哦……” 在惊叹声中,三人来到了一处干净明亮的虚拟办公室,洁白的空间浩无边际,迷宫般的卡座工位连通天地,李炎惊奇地发现自己、陈曦还有柴新都换上了一套精致的军官制服。 陈曦一手盖住胸膛上绣着的observer(观察者)标记,她现在很不喜欢这个单词。 接着,仿佛这个空间回应了她的潜意识,等她将手放下,那里的标记变成了和李炎他们一样的stalt(格式塔),对于这种神奇的变化,陈曦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里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由人类的情感记忆构成的脑波空间?” “是,也不是,这里仅仅只是脑波网络的一小部分,普通人的脑波极易衰变,通常的脑波网络黑暗寒冷,混乱无序,这里是由主机普罗米娜持续供能维持,才能保持稳定的空间。” 柴新说完,招呼起正在观赏奇景的两人,一同走向偌大空间里沧海一粟的前台。 细小前台靠后的透明玻璃上书写着gir,一位长相甜美的秘书小姐见三人造访,客气地起身为众人引导: “欢迎来到总参谋部军事情报侦查总局(neral staff ilitary tellince rennaissance office),请问三位贵客有预约吗?” “iskar让我们这个时间和他见面。” “好的,我先查询……查询到了……额,咦,这这……非常抱歉,k长官,iskar长官临时有要事要处理,吩咐取消了预约。” 临时有要事,李炎有些吃惊,对于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看到柴新叹了一口气,扶住额头,满眼同情地对秘书小姐说道: “所谓的要事,该不会是哪个冷门小众到绝不可能出续作的游戏今日发售了最新作品?” 秘书小姐立刻一副呆立当场的样子,柴新见自己说中了状况,又补刀道: “或者是‘虚拟泡妹’系统更新了全新功能?” “唔……虽然,但今天绝不,不是那种原因,还请您见……见谅。” 再次中箭,秘书小姐姐强忍住羞耻感,继续寻找理由和借口,然而这些岂能骗过柴新呢,毕竟他就是那个人曾经的副官,曾经处理过他无数陈年烂芝麻的事。 于是趁着处于脑波空间,柴新朝着在场的三人露出商业性极强的微笑后,用手按住太阳穴,开始以极强的脑波脉冲在这个空间里发布广域高频播放回声。 “小渣渣,不管你是在和哪个女神约会,要是再不出来见我,我就去找安姐姐合作了。” 在秘书小姐姐震惊的眼神中,现场的环境立刻变化成了一个日式街道边的咖啡屋,富有情调的木质台后,一个正在帅气十足地摇晃雪克杯的男人吸引着驻座的女孩们一致的目光。 强健有力的肌肉撑起昂贵的衬衣和马甲,脸孔线条有力,唯一的缺陷是一道疤痕从鼻梁处穿过,让此人显得有些傲戾,不过这都比不上他戴着的大墨镜,遮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究竟书写的是愉悦还是深沉。 最近很流行这种大墨镜吗? 李炎心想等有空了他也去配一副来戴戴看,秘书小姐姐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台后的男人行了军礼后,心想“原来这世上还有能治你的家伙”,嘴上却说道: “抱歉,长官,下官已经尽力为您掩护了,希望您下次不要再因为白色情人节要回虚拟人物的礼这种理由取消工作预定了……不打扰诸位,下官告退了。” 不等长官回话,包袱卸下的秘书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为每位女性呈好了酒饮,又十分绅士地对她们说完“请用”后,这名“调酒师”这才从台绕出来,热情地和柴新握紧了彼此的手,用像是要捏碎彼此骨头的力度交流彼此的意志。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辛辣啊,小新。” “你也没变,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满了小众的乐趣,长官,这些妹子都是……?” 三人打量了一番这些坐在台上小口啜酒的女孩,总觉得她们有些眼熟,墨镜男人耸了耸肩,指着落地窗上悬挂的横幅说道: “是‘败犬交流会’的成员,青梅不如天降,输了之后就会来这里品味苦涩的人生,作为她们人生的长辈,我自然要在每年的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这天给她们一点心理安慰。” “这又是哪个神秘得不行的恋爱游戏设定,总之,你需要的东西,我已经带回来了,小曦就不需要我介绍了,这位是李炎,我一起在大院长大的发小。” 顺着柴新的指引,墨镜男凝视了一会儿李炎。 像是被某种野兽的目光锁定的猎物,危机感上升的李炎克服住心中的恐惧,朝眼前的墨镜男打了声招呼,见此结果,墨镜男忽然嘴角上扬笑道: “实力不错,如今的试验区,恰恰就是需要有这个实力等级的战士,如果你真的能确保,连毫无战斗力的普通人,在经过你的训练后,达到此等实力的程度,那我还真得好好审视你这趟旅途收获的成果,把资料给他们,普罗米娜。” 随着他响指的声音,落地窗边上的咖啡桌上方,一沓资料仿佛飘落的羽毛,在圣光的照射下飘落到了桌面上。 资料上印着每个人的相片,经历,细节,李炎顺手拿起一部分,粗略地看了几页,一边念着每张资料填报人的名字,一边皱起了眉头。 “姜哲、苗若冷、朱雯……这些名字有点耳熟啊。” 他的目光随后被资料上一个特殊的栏位牢牢吸引,那里填写了一个有些不详的分类。 阵亡组。 第十九章 被遗弃的配角们(二) “这些人,不都是《无限恐怖》里还没怎么发光发热就死了的角色吗?” 饶有兴致的iskar给出的资料让李炎皱起了眉头,他一旁的恐怖老粉柴新拿过资料扫视了一番,狐疑地盯着他的长官: “姜哲,律师,正义感十足的直性子,苗若冷,作品不畅销的画家,确实,我对这两人的印象十分深刻,这一男一女的言行举止,颇有主角的潜质和风貌,只可惜他们登场的章节,恰好是中洲队近乎全灭的《生化再会》这一卷,可以说是运气差到了极点的典型。” 他的手指掀开前面两张资料,看向第三张资料: “朱雯,颇有气质的美女,天生视觉变异,可以看到人临死前的死气,因为在《死神绝境》这一卷中的特殊情况,唯一的资深者和新人们分散,导致其命丧于死神来了2中的世界排斥。” 看到这里,三人都明白了“阵亡组”分类的规律——即中洲队未被承认的新人,因为极端的糟糕运气而死在了第一部恐怖片中,除了这三人外,后面的李世、张光焰、艾娜娜、欧阳微、莫丽等人全都是相同的状况。 李炎不明白iskar挑选的用意,他直截了当地询问: “长官为什么特地选择这些人物?” “叫我郑熵即可,我会选择这些人,是因为我觉得很可惜,这些人物并没有来得及发挥他们的价值,换句话说,他们身上具有‘无限’的价值,是驴子是马,尚且不能盖棺定论。” 说完,郑熵将墨镜向下推开,露出灰色的双眸,挑衅似的投向三人一个锋利的眼神: “主角是会相互吸引的,这些废弃原料回收利用后,若是能有点作用,那么对试验区接下来的发展,对小新你坚持的英雄论都是有辅助论证的效果。” 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 在故事里最终死去的配角,要让他们个个都变成不容忽视的主角,难度可想而知。 陈曦担忧地看向柴新,不知该说些什么,却没想到柴新反倒是露出了一个兴味十足的微笑,他清了清嗓子,像是接受了这番刁难和挑战: “我很乐意引导这些人,不如说,我一直觉得,他们只是遇事不济,被‘主角特性聚合定律’坑掉了性命,这份挑战,我就收下了,不过我得先说一句,我只能提炼出真正具有主角潜质的人,没有这一潜质的,为了他们的身家性命,我会让他们乖乖做配角的。” 竟然答应了下来。 看柴新胸有成竹的模样,李炎刚刚悬着的心又落了下来,他的视线移开到两张单独分离出来的资料上,这次倒不是什么陌生人了,其中一人两人都遇见过的—— “李师茜,海关防务值班人员,李萧依,主神银行下属第三试验区分行员工,关系是姐妹,这个李师茜小姐,我们还遇到过诶。” 听到李师茜的名字,火冒三丈的陈曦一拳打到咖啡桌上,任凭飞散的纸面资料遮挡了众人的视线,她怒气冲冲地说道: “你又在搞什么花样,小茜和依依是非战斗人员,你把她们弄进这批名单是想做什么?” “别生气嘛,小曦曦,我明白你因为陈希的事对我们有偏见,但这是两回事,李师茜和李萧依姐妹是基于基地人员的规培发展而被选中参与这场训练的,有你们强有力的保护和监督,想必也是没有大碍的,所以可别对我动手动脚。” 语气一转,原先的客套化作了冷漠的警告,一股强所未有的巨大压力灌进了咖啡屋,将店内的所有客人笼罩击倒。 在那股压力袭向陈曦、柴新两人之前,李炎抢先一步挡在了他们身前。 他的身体出现了燃烧的迹象,衣物上飞起焦黑的余烬,身体里一股温暖的力量将那股压力挡住,抵消不见,这倒是让iskar露出了些许惊讶。 “哦,不错嘛,看来还是有点本事的,也不枉费柴诚葵对你投入的心血,虽然我着实不理解,这世界上好男人多得是,她却为何唯独对你一人青睐有加,甚至到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都赔了进去,小曦曦也一样……女人都是这么只讲感觉不讲逻辑的?” 听到故人的名字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及,又毫不留情面地踩了一脚,李炎的额上冒起了青筋,他不满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努力压抑这心里的火气。 见到李炎如此愤慨,郑熵无所谓地摊开双手,两人对峙之时,陈曦忽然说道: “可别小看女人的直觉啊,长官,你这些资料虽然吸人眼球,但实际只是为了掩盖你放自己人进来的真实目的。” 郑熵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哦?你在说什么?” 见对方决定装傻死扛到底,陈曦气不打一处来: “少装傻,这些名字我都认识,普拉瑞斯,作战代号oa,裘达尔,作战代号aricle,贝琳达,作战代号raven35,周明杰,作战代号unicator……他们全都是小希的队友,隶属于你旗下的奇美拉部队第17th中队,是你‘每次’都会安排给小希的复制体队友。” “是这样吗,不好意思,我一般不会关心校级以下的军官,越级传达总是不好的,会这么安排,估计是报名的工作人员考虑到其他人缺乏战斗力,这份辛苦会转嫁给小新,才会如此行动。” 郑熵不为所动,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白气在他面前飘摇升起,声音透出一种低沉的魔力: “这些人的复制体,都是基于其本人同意的前提下制作的,为了摸索出那个世界的法则,自然是需要一些人的牺牲,更何况,主神制造出来的人本来就是这么使用的,不是吗?代替制造者承担危险,如果没有制造者付出的200点奖励点数,这些复制体根本不会出现在世界上。” 李炎读懂了郑熵话语中冷酷的核心元素:“……你把他们当成什么了?” “自然是‘兵器’。” 他如此形容,并且补充道。 “我一向这么主张的,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 陈曦愣住了,随后她质问道: “可他们也是人啊,会痛会笑,有感情,有喜欢的人……怎么可以……把他们当做消耗品!” 郑熵似乎听到了一个幽默的笑话,他忍不住说道: “既然是一样的,那么复制体就不可能比人类更加高贵,如果你真的觉得造人系统罪大恶极,当务之急不是质问于我,而是呼吁所有22个主神区域统一停止使用这项功能。” 这个男人的冷酷毫不亚于安焓的执念。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不过我得提醒你,缺少了这些制造出来的个体,你们这些后勤人员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地呆在后方了,不得不前往一线作战,到时候你的同僚不会感激你,只会觉得你多管闲事。” “……” 郑熵的话让陈曦无言以对,一直没有发声的柴新忽然抬起头: “其实,我不太关心那些,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 不清楚柴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耐着性子浪费时间的郑熵搭上他的话题。 “训练需要大量的物资,我只想知道,您报账吗?” “……” 第二十章 心灵之光 待众人回到主神广场29号,刚一进家门,陈曦就忍不住钻进沙发, “哈哈哈哈,你看到他的表情了吗?” 陈曦一想起郑熵那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的神奇表情,觉得神清气爽,不答应的话柴新铁定会把他塞进来的人给赶出去,答应的话又会被狠宰一刀,简直里外不是人。 同样出了一口恶气,李炎对此十分满意。 倒是只有柴新为他现在的“钱包”君说了几句话: “哎,你们也别往心里去,虽然我们都叫他渣渣,但是他性格不坏的,如果不是试验区现在面临矛盾的状况,也不至于要制造体来填补阵亡。” 李炎露出了理解理解的表情,也不再变着法地挪揄即将钱包大出血的郑熵。 他提着从菜市场买回来的食材,走进厨房里开始煮三人的晚饭,同时朝着柴新问道: “从普通人、没有战斗力的知情人、再到轮回者,这些学员的实力层次已经有三层差距了,我们真的就这么把他们放在一起培训?感觉效果会很差。” “不是很差,是完全不行,所谓因材施教,普通人和轮回者的差距,在面对同一个课题时的效率和完成度都不一样,你有什么想法吗?” 柴新拿出一块可以随意铺展成手机和平板的指挥面板。 不用说,这也是“钱包”君报销赠送给他的,价值2000点奖励点数的最新型“卷轴”,第一期主角培训的所有名单都已经录入了系统,他动动手指,将姜哲、苗若冷、朱雯这三人先划分成一组。 李炎一边将山药切块,一边说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把普通人和非战斗人员的战斗力培训上去,和轮回者持平,这样不管选择什么样的课题,对他们而言都是统一而公平的,对我们来说,也就不需要每次都单独设置了。” 他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对于教人这块自己本来经验不足,于是李炎不好意思地问道: “这样想没问题?” 柴新欣慰地看着厨房里忙活的身影,说道: “当然,你的思路是正确的,这些因素都是需要考虑进去的,其实论有效战斗,阿炎你能教的东西比我还多了,我无非是能够优化主神兑换物的build,减少浪费。” 陈曦从沙发上起身,忽然问道: “说起来,你们有制定训练的最终目的吗,实力的强度这个概念有些太模糊了,如果有更明确的概念,对于推销这种教学法也应该大有裨益。” “有的,其实不管如何训练,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合格的学员掌握‘心灵之光’。” 柴新的口中冒出来一个对于轮回者而言可望而不可求的词汇。 “就是解开基因锁第四阶段后?”陈曦想起了那个能够在生死徘徊之前解放身体隐藏的巨大潜能的体系:“又战胜心魔,得到的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准确来说,对于现在的文明禁区,心灵之光类似于准入机制的门票,只有到达了这一层次,才能安全进入那些足够变态的世界,阿炎,示范一下。” 柴新的要求对于一个正在专心做饭的人来说,有些强人所难,但李炎早就习惯了。 他把食材放进装满了矿泉水的锅里,开始煮汤,抽出来的手心冒出一束带着晶体颜色的火苗,美轮美奂得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火焰一般。 在火光的照耀下,房间内的景象逐渐在一片虚化中变成了一个中央摆着篝火,四周到处是断壁残垣的峡谷缺口。 “这、这是什么,我家呢?” 陈曦摸了摸身下的台阶,她温暖柔软的沙发失踪不见,换来了潮湿且冰冷的地面,柴新坐在一块石头上,朝她挥了挥手,李炎依旧在做菜,厨房里的工具台面以另一种形态融合进了这片风景。 “别紧张,这是我的心象空间,也可以说是副本,传火祭祀场。” 李炎握住手掌,将火焰收回进身体,满意地看着这个对他来说毕生难忘的场所。 如今的黑暗之魂世界,沧海桑田,天地易改,连这最古老的传火祭祀场也已经消失在了地貌的变动之中,相关的人物们寿终正寝,只剩下李炎对它的诸般记忆和想念,构成了这个心象的遗迹。 “好神奇诶,心灵之光还能这么用的?我一直以为它就是某种超能力,这空间里的东西都是真的,摸起来感觉不是幻象。” 陈曦赞叹道,没想到她这一番话却令李炎乐呵个不停,弄得她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剩满脸尴尬的表情。 “你和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后来还是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教会我关于它的体系与修炼。” 李炎回想起上一个世界的经历,也是感慨万千,在那个世界经历的两百年里,他遭遇了黑曜石般的主神、心怀仇恨的天使、洗礼全球的核灾、尘埃落定的废土,这一切在如今看来,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可那确确实实地发生了,烙印在了身体的记忆里。 同样从那个废土世界归还的柴新能够理解李炎的心情,他总结道: “总而言之,作为灵魂体系的修炼者,阿炎也成功掌握了心灵之光,这就证明了在基因锁之外,仍有通向心灵之光的‘路径’,而这对如今处于‘基因封锁’的我们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一条线索,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该放过这个机会。” 陈曦点了点头,自从那场比禁忌魔法还要诡异的基因瘟疫过去之后,基因锁开启者就鲜少有突破第四阶的案例了,就像有一道封印牢固地嵌入了基因螺旋中,对于这种情况,试验区内的研究者都是束手无策,这种技术他们闻所未闻,连主神那里也没有找到能够治愈的办法。 或许这证明了一点—— 无论是科技还是魔法,技术的上限远未到达边界,对于处于瓶颈的这个现实世界来说,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顷刻间被颠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小曦,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正在思考的陈曦忽然被柴新打断了思路,她望着对方,心灵之光的副本已经解除,三人又回到了空间外的主世界中。 “需要我做些什么?” “……请你帮我做一次血疗。” 柴新的要求让她感到不可思议,血管里布满了那种非人之血,无论是怎样的血疗,都不会有太大意义的疗效,只是柴新接下来的话更令她大惊失色。 “材料是,旧神之血,我知道你收藏了一些。” 第二十一章 旧神之血 “我现在已经很确定,你不是疯了。” 陈曦晃动手里的采血瓶。 “而是你本来就是个疯子。” 瓶中浸泡着一块变形的头骨,一些类似珊瑚状的生物以头颅为巢寄生在这瓶浓稠的血水里,每一片触须都沉睡着一颗眼球。 “作为现代文明的人类,竟然意图打破禁忌,寻求旧日神明的力量,我真的不明白你那脑子里到底泡的是修格斯的再生体,还是装了伊斯人窃取的海马体。” 李炎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桌面上的其他几个采血瓶,每个采血瓶的外壳十分坚硬,使用了特殊的材料烧制成玻璃,以对抗足以腐蚀普通材料的旧神之血,五芒星般扭曲的旧印盖在瓶身上,其颜料蕴含了陈曦注入的魔药,暗藏魔力。 第一瓶里存放着一颗漂摇的肿瘤,很明显,它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生长,增生的细胞毫无美感地在外部生出更多的血块,而老化的硬块则在血水中融化成相同的液体,不断重复再生与毁灭。 第二瓶中泡着一束花蕾,花瓣簇拥着一颗布满了褶皱的脑体,每处褶皱里都布满了眼球,蜷缩的根须在液体中扭动,让眼球伶俐地摇动瞳孔的位置,发出仿佛女声般好听的天籁之音。 至于第三瓶,即是陈曦手里拿着的、即将使用的—— 来自一位形态扭曲、血肉崩坏的神流下的血,这些血液经过无数倍的稀释后,可以作为一种特效药治愈疑难杂症,但这种用处在具有了主神全身修复的时代,并不是它最佳的用途。 赋予旧神残余的血脉和力量,才是这些血液的真正用途,但普通人皆无法承受,若是打破禁忌,注射过血液的人会在意志崩坏和精神狂乱中失去控制,让螺旋状的基因发生不可挽回的变异,直到血肉撑破皮肤,化为一头不可名状的怪物。 “正常人的体内也不会流淌咒怨、病毒以及怪物的血。” 柴新对陈曦的抱怨显得不以为意,他静静地看着那三瓶收藏的旧神血液,只在最低限度地和另外两人搭话。 “这也是无奈之举,阿新现在的体质,不能使用主神的强化,也不能接受全身修复,他一定是怕这副孱弱的身体会拖累我们,才会这么要求的。” 李炎十分了解柴新的用意,他知道自己的老朋友其实最害怕的就是成为拖累,但这种怪异的进阶过程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些血液足够有趣,也足够危险。 “真的没问题吗?这些玩意儿看起来就不正常,阿新,你再考虑一下。” 有些不安的李炎试图劝阻柴新,可后者已经下定了决心: “或许有问题,但你想,人也不能一直止步不前,除了脑子里的知识之外,现在的我实在是太弱小了,只要一颗流弹打进身体,就会面临死亡的窘境,哪怕我是……再加上,我要让体内的心灵之光变得更强,就只有这条‘路径’可走,阴影越盛,光明越炽。” 看样子说什么都无法阻止他了。 李炎只好握住他的手,和他同在,分担他即将承受的巨大痛苦。 陈曦叹息一声,手里给皮肤消毒的棉签也加快了速度,再给柴新绑上松紧带,确认了位置。 她将采血瓶里的血液做了她独门的一次过滤后,将净化后的血液注入输液瓶里后,连上输液管,打开调节阀,让注射液流入管内,排出空气,再把连好的留置针对准柴新的血管,精准地穿刺扎入皮下的静脉。 那些血液流入的静脉的第一秒,柴新握住李炎的手掌加重了力度,他的瞳孔瞬间缩小,无言的痛苦从手臂上开始蔓延。 蕴含旧神力量的血液,在接触到由人类的怨恨念化而成的咒怨灵子、天外种族异形的血液还有从迪拜亚帝国的花朵太阳阶梯中提取出来历经变异的病毒,所有无序之物混合在一起,开始互相吞噬,就像放满毒物的养蛊器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惨叫声在这间小屋中回响,为了避免柴新咬断自己的舌头,李炎不得不把毛巾塞进老友口中,这个过程异常难熬,残留的庞大生命力激活了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黑色血液,并随着血液去到身体各处,开始让器官也开始出现了变异。 看着浑身湿汗的柴新,李炎焦急地问道: “我们只能等着吗?” “没有其他能做的了,生命的升华本来就是充满危险的,既然教官已经有了这个决心,我们能做的,只有祈祷他的运气足够好,能够挨到转变的完成。” 陈曦紧张地看着病人,她也是第一次使用如此高浓度的旧神之血进行血疗,在这个过程中,承受不住的病人,要么是直接死亡,要么就是形态开始扭曲,化身成了毫无理智可言的怪物。 看着全身的毛细血管呈现出不详的黑色,浮现于脸部,宛若一道道淤痕,李炎握住了柴新的手,他品尝过无数的痛苦,来自无数种方式的死亡,可唯独眼前这样的痛苦,他没有尝试过。 “阿新,坚持住,坚持住啊,你绝对不能变成怪物……不能变……” 若是变成怪物,那或许是比死亡更加无情的结局。 两人一直等到深夜0点时分,待到沸腾的血液平静下来时,柴新却停止了呼吸,在即将碰触到禁忌的底线之前,他的身体像是抗拒变成一条软体的幼神,停止了一切生命体型。 这却让李炎松了一口气,只是死亡而已,算不得什么,他欣喜地看着柴新的躯体在自己面前化作了一滩尘雾,飘散飞去。 直到重新凝聚成一具透明的魂体,重新物质化,慢慢睁开眼睛的柴新虚弱地看着喜极而泣的两人,声不成调地问道: “我……死了吗?” 李炎朝他点点头,从踏入《黑暗之魂》开始,他从未如此感谢过不死人的力量,那神秘莫测的不死之力,终于是保住了他老朋友的一条命。 比起变成一头不死的怪物,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好上太多了。 陈曦想起她亲笔写下的那些孩子们,为一个人的生死悬着的心,就是这种感觉? 她嚷嚷起来:“大笨蛋,真是大笨蛋,下次我绝对不给你用这劳什子的血了,就算你是《恶魔之魂》的不死人,也绝对不给你用。” 第二十二章 以理服人(一)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准确来说是两人,李炎连同柴新一起被召唤到了竞技场,陈曦一半是担心一半是好奇,也跟着跑了过来。 所谓的竞技场,是一栋外观上十分接近古罗马竞技场的建筑,正圆形的外围上布满了窗口,支柱林立,这栋仿造历史的建筑,是由“竞技”主神的代行者凯撒自费兴建的,对搏斗表演十分感兴趣的他很乐意让轮回者们借助这块场地举办比赛、表演。 而那些对观赏战斗颇有兴致的观众,也会来到现场观看热血澎湃的战斗,流量魔女部署在这里的摄像头更是会实时转播比赛的实况,所有在比赛中投入赌注的资金,都会成为比赛的奖金。 “要让我们打表演赛?” 李炎知晓了安焓叫他们来的目的后,吃惊地问道。 已经在此候场的安焓走向转播间的窗户,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了,不仅座位坐满,还有不少人挤在过道上驻足,对于这期盛况,她满意地说道: “每个月试验区都会举办一次切磋,以战养兵,互相交流,我认为趁势让你们当着全世界的面,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可以更好地推广周边产品,郑小渣的下属有一部分是新来的,对小新还有小李你们的实力不太了解,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让他们服气。” 李炎不解地问道: “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莫非那群不服气的也报名参加比赛了?” “一点就通。”安焓的手指将柔顺的长发挽到耳后,微笑着说道:“声势这么浩大,自然就会吸引大众的注意力,一把你们的招牌打出去,门票哗啦啦地售空,还追加了一批站票和网络观看的门票,真是供不应求。” “我们还没答应呢,安姐姐,说,给多少收益。” 柴新懒得废话,按这架势,他们不上也不行了,比起这个,他更关心这场比赛能够进账几何,可不能白白给人做了打手。 安焓笑了笑,像是早有所料会有这么一个问题,她举起纤纤如玉的三根手指: “减去运维的成本,以及举办比赛的花费,三十万奖励点数,和一个s级支线剧情,如何?” “三十万?!” 陈曦双眼一晃,对方报出来的数字豪爽得简直要上天了,对于每个月的薪水仅仅四位数的自己来说,连买魔药的材料都必须精打细算,果然实力和规模越大,赚钱也就越效率啊。 “才三十万可不行啊,这可是等同于要把我们两个的战斗方式公布到全世界的比赛,对于一个战士来说,将战斗的方式保密才是出其不意的前提,如果只有三十万和一个s级支线剧情的话,我们两个就只能上一个了。” 柴新胃口也是极大,他并没有拒绝这单生意,而是给了安焓一个选择。 两人互相探寻着对方能够接受的价格,小心翼翼地为己方争取更大的利益。 “小新你也太狠了,这砍价直接对半,姐姐的钱包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每一点奖励点数,都是流量岛的工作人员们从诸位面的情报网络赚来的。” “这一点我们也是一样,阿炎和我的战斗方式也是通过了无数次生死徘徊才学会的。” “……这样的话,也罢。” 安焓似乎断定了这边不会妥协,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三人又说道: “比赛的模式,是百连战,即连续一百人的挑战,你们只上一人的话不会吃不消?” 竟然要和一百人连续对打,陈曦作为非战斗人员完全无法想象,这样连续作战的高压强度下,什么样的人能够坚持到底,一想到昨晚的情况,她插嘴道: “一百人?!长官,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你别着急,中途可以休息,也可以使用胜利的积分换取道具,这原本就不是针对你们的比赛,平时也是在举办的。” 见她慌乱的模样,安焓连忙安慰了一下,李炎趁机和柴新讨论了这场比赛的对策: “连续一百人,是指一个个上吗?感觉用时会比较久。” “觉得有问题吗?” “应该没有问题,但是我早饭还没吃,如果能稍微快一点的话……” 李炎揉了揉肚子,空腹时总是饥饿难耐,他今天本来还打算去吃昨天没有吃到的山城火锅,谁曾想却被这档子事给耽误了,现在外面的呼声只让他觉得吵闹。 见李炎如此自信,柴新也认可了他的决定:“那……这样,安姐姐,我们希望能更改一下赛制,干脆就让这一百人全都一起上。” 安焓讶异了片刻,又兴致勃勃地打量了两人: “一次性面对一百人,这可是史无前例的,热度会更高……不过真的没问题吗?一败涂地的话你们的热点就要冷下去了,这之后想靠我这条渠道赚钱,难度会变大。” “没关系,我还希望你们能够给这个比赛加个码。” “怎么个加法?” “这个比赛,是所谓的点到为止,不会要对方的性命,是吗?” “嗯,毕竟这只是比赛,若是涉及到性命,报名的意愿和观众们的情绪估计也会受到影响,怎么,你有什么建议?” 柴新转过头看向窗外的观众,嘴角上扬地说道:“观众们已经许久不见‘真正’的战斗了,既然试验区的产能如此丰厚,不如给那一百个挑战者,每个人都发一枚重生十字章,抛去生死的顾忌,来一场真真正正的战斗。” 重生十字章是一种保命类的道具,需要7000点奖励点数,b级支线剧情2个,持有者可以在死亡5分钟后复活,在部分轮回世界里也可以依靠它脱离世界,回归主神空间。 一百人,换算下来,就是70万奖励点数,和200个b级支线剧情,这数字也是极为惊人了。 陈曦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就要坍塌了。 这些富人们到底是有多钱啊。 她呢喃着70万的数字,唯一的感受是:“……这成本过分了,拜托你们这么有钱多分一些给我这个贫穷的魔药师,我连买块星之彩都觉得肉疼。” 安焓不动声色地说道:“可以说说理由吗?” “阿炎在战斗时最怕卷入无辜者,伤害到旁人的性命,所以如果限制招式要点到为止,他就很难发挥出完全的实力,再说了,我觉得以顾忌对方的性命为前提而打起来的战斗,不那么真实。” 柴新看着正在扭动手腕的李炎,后者朝着魔女苦笑地说道: “所谓的战斗,还是双方拼尽全力,比较痛快。” 第二十三章 以理服人(二) 普拉瑞斯捂着耳朵,场地外围人山人海的欢呼声吵得他头疼得厉害。 习惯于僻静场所工作的自己,置身于无数准备欣赏精彩战斗的观众视线之中,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荣耀,而是像个即将表演杂耍的猴子。 他忧郁的目光转向周围,除了他之外的整整九十九人占据了场地的四分之一,天上长着翅膀的摄像头毫无隐私感地捕捉着每一秒的画面。 真是破天荒的一次传统。 “普拉瑞斯,没想到连你一介学者也被拉来凑数了。” 是讨厌的声线,核对身份之后他转身面向语带轻蔑的搭话者,对方是个有着怪异的红头发(主观印象)、脖子上围了一圈庸俗似黑手党打手的金链(主观印象)、少量丑陋的雀斑在鼻梁周围雀跃(主观印象)的年轻人。 普拉瑞斯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朝对方招呼道: “早安,eberspirit,请称呼我oa,否则我就要和军法处上报你违背《战时通讯管制条例》的问题了。” 这一套说辞果然让对方露出了苦恼的神色,eberspirit摊了摊手: “好好,oa,你也觉得这是战时状态?嚯嚯,一百人对上一个人,对方这是多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还发给我们这玩意儿……是觉得我们肯定会败亡在比赛里吗?” 一枚十字形态的装饰品挂在他的手指上,普拉瑞斯瞧了一眼,他自己则是把这枚重生十字章放进了口袋里,虽然他十分不喜欢这个毛躁的小伙子,但种种行为确实让他感受到了轻蔑。 见两人在交谈,有些紧张的裘达尔与贝琳达凑了过来,他们的作战代号是aricle和raven35,和普拉瑞斯是同一个中队的同僚。 “我们要和什么样的玩意儿对打啊?”裘达尔看了一眼时间,还剩3分钟就要开始了。 贝琳达捂住胸口,她本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交流比赛,却没想到赛制临时更改,手里还被塞了一个堪比免罪符的保命道具。 一串串潜台词仿佛暗示他们,这场比赛会有流血和死亡的危险,原先以为回归试验区后便是安全区,却没想到还要在这里拼命。 “呵,难不成你们怕了?” 一声挑衅从人群中传来,众人视线一转,来人一脸不屑,抖动着将要撑开衣服的肌肉,普拉瑞斯白了对方一眼说道: “肌肉笨蛋aress,没想到你也会来凑热闹。” “如此热血的战斗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被称呼为aress的汉子哈哈大笑起来,裘达尔想起这个代号,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不对: “你不是没有在名单上吗?我没看到你的代号啊。” “我随便找了个弱不禁风的家伙扔到iskar长官面前,和他换了,将军都同意了,我还怕啥。” 闻言的众人都是露出了“这家伙没救了”的表情,并在心里赠予对方“战斗狂魔”、“肌肉脑袋”的称呼。 三分钟的时间即将到来,这时,期待已久的观众连同候场的轮回者们都兴冲冲地看向对面的场地,只见一个普通的黑发青年揉着肚子一路从转播间下到场地中央,他的五官是典型的亚洲人,小麦肤色,穿着一身长款西装,套住中式马甲和衬衣。 这套衣服应该是刚换的,青年不停地拉着袖口想要弄松点,看到对方不是什么歪瓜裂枣不可名状的外形,那些以为主办方打算把一头远古巨兽扔进会场,搞斗兽比赛的参赛者们也都松了口气。 “你们好。” 青年微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人群中竟也有不少人挥手回应,搞得一些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是担心过了头,谁知青年下一句话却是: “我有点赶时间,希望战斗能尽快打完,各位要是能杀得了我,就算你们赢了,可以?” 等他说完,普拉瑞斯只觉得对方身上的气势一变,一股庞大的压力笼罩了整个竞技场,那种感觉,就像是闻到了湿润的空气,迎面吹来凉爽的风,气压隐隐镇住心脏,是暴风雨将来的讯号。 刚刚还吵闹个不停的观众席,此刻却是安静不已,人们看着裁判走向观察席,紧张得咽下一口唾沫,情侣拥抱在一起,为彼此保存温暖与勇气。 这和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次表演赛都不同。 普拉瑞斯在心中呼唤起他的精神力队友周明杰: “unicator,你看出门道了吗?” 几秒后,他的意识里出现了队友疲惫的声音,周明杰迟疑着,不太敢相信自己扫描的结果,但精神力扫描很少出错,于是他只好如实说道: “很奇怪,他明明只是一个人,精神力的浓度和质量的厚重,远远不是一个人类能够概括的,我还没能扫描完整,但结论很明确,我们这一百人的质量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个人,他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精神力控制者的结论令人感到惊悚,这时裁判发出了“开始”的信号,在精神力的观察中,青年只是凌虚一指,指尖在空气中划开,他指头里蕴含的能量扩散溢出。 气温变化了,温度迅速上升,身手矫健的轮回者们第一时间感受到了皮肤上的灼热感,他们心中的危机感驱使他们立刻开始闪躲。 下一秒,他们站着的位置上,一圈橘红色开始凝聚,实力差点的,在注意到这一点后也开始紧急闪避,一时间整个场地上人影窜动,好不热闹,看到实力强大的前辈们开始躲避,那些刚刚加入轮回者部队的新兵们也赶紧跟着照做,只可惜—— 时间不等人。 几十道火柱从场地上升起,直冲天际,在剧烈的高温中,还未来得及品味烧伤疼痛,整整27个反应迟缓了1秒的轮回者只能眼睁睁地消失在了火柱中,化成了一堆看不出原貌的焦炭。 他们不全都是没有来得及躲避,有的是运气不好,路线重合,和其他躲闪的人撞在了一起,于是悲惨地成为了第一批淘汰的成员。 若没有重生十字章这道保险,那他们此时就真的死去了。 眼前的惨状让剩下的73人意识到,这是一场真正的死战,无论胜负与否,想要打赢就必须拿出真本事来应付,否则等待他们的不仅仅是惨败,还有一场令活人胆寒的凋亡,等待他们亲自品尝。 第二十四章 压迫 如点燃全场气氛的火柱,照亮了每一个观众的脸,夺走性命的一幕让这些已经逐渐软弱到忘却死亡威胁的人们,想起了内心深处最不愿意回想的记忆。 在那些轮回世界中,最可怕的并非怪物、怨灵、末日,而是随时被夺走性命的威胁,令肾上腺素无节制地分泌,在巨大的恐惧中,甚至会有一点—— 兴奋。 于是在这一刻,人类的脑中忘却了文明,忘却了善恶,甚至忘却了道德,一股纯粹的激情充斥了他们的受体,让他们激动地吼出了声音。 顿时,爆发般的欢呼声响彻整座竞技场,在圆形的场地内形成阵阵回响。 “你看清楚了吗,他究竟是怎么施法的?!” 感觉耳膜被吵得生疼,普拉瑞斯再次捂住耳朵,他联系上周明杰,后者还活着这一点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可惜周明杰的答案并没有解答刚刚那些火柱是如何登场的。 “我没有看到任何语言要素,只有一个动作,不像是传统的法师,可能是超能力?” “火焰类的能力?糟了,元素之中论起杀伤力,火焰是威胁最大的……先压制他的动作,不能再让他施放刚才的火柱。” 在心灵锁链中交流了想法后,普拉瑞斯立刻大声召集周边的轮回者们。 “压制!饱和射击。” 作为训练有素的士兵,简短的战术命令迅速让他们找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裘达尔和贝琳达冷静地举起战术冲锋枪,开始试图压制李炎。 无论他使用的是魔法,还是超能力,子弹首先会探清对方的周身有无防护,如果没有防护,弹雨首先就会将他打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面临即将袭身的枪林弹雨,李炎只是呼出一口气。 一道高温砌成的护甲沿着他的衣服外侧覆盖了周身,连头部也没有放过,当数不胜数的子弹打向他时,子弹头率先接触到了高温层,融化分解,像一朵灰烬花瓣,随风而逝。 一时间,漫天的子弹化作无数的“花瓣”,在李炎周身回旋,倒是别有一番浪漫的情调。 李炎的心情十分舒畅,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畅快地使用火焰了,这一系的应用别的不说,在杀伤力方面从来就没有让他失望过,缺点也很明确,威力越大,产生的爆炸范围就会越广,一不留神还会把附近的队友波及卷入,弄得他十分纠结。 这火焰来自黑暗之魂,是大沼的咒术师们汲取了混沌之火的教训而不断改进流传下来,继承了咒术火焰学问的李炎再次将其改进后,威力和适用面都精进了不少。 转播间里的陈曦趴在落地窗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地中的战况,她激动地转过身,朝正在使用各自手里的终端观看比赛的柴新和安焓问道。 “深藏不露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安焓面朝手中的带翼面板,上面有几百个分屏,每个分屏都只有一个指甲壳的大小,连接着场地上飞翔的摄像头们,旁人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看这么小的屏幕的,再说她紧闭着双眼,也不像是在观看,更像是在感受。 “真没想到,这个男生竟然已经掌握了心灵之光。” 人类的基因中存在一把锁,这把锁开启之后,会赋予其身体许多不可思议的力量,然而想要开启这把锁,就必须面临生死困境,在强烈的求生意志中挣脱锁的束缚。 这样的能力体系,名叫基因锁体系,其体系下又有五个阶段,当人类解开基因锁第四阶的时候,就会接触到这股名叫心灵之光的力量,它沉睡于灵魂的深处,乃是一股非凡之力。 当人类轻轻呼唤它的浅寐,由狂暴的情感、失序的思维以及弥漫的绝望构成的意志会从这股力量中诞生。 它可以说是你的第二个人格,也可以说是心灵执念化作的魔,战胜它,融合它,亦或是消灭它,度过这场考验,随后,这股力量就会越来越强。 无论它叫什么,目前能够考证的,就是这股力量足以逆熵,违背能量守恒定律,当它足够强大之时,也就能够战胜一切的物理法则与化学定律,行不可行之事。 在诸神遍布的国度,这股力量被唤作神灵之火,乃是神性的种子,而在群山浮空的修仙世界,这股力量则被唤作先天一炁。 原本这是轮回者应有的道路,然而在多年前,一股针对基因锁开启者的凶猛瘟疫如猛烈的潮水袭来,就像每一场重大的传染病似乎总是因为病毒和细菌的变异,这些细小的微观要素常常难以察觉它们小小世界里的动向。 当人们注意到时,是基因锁开启者们身体上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征兆。 这种被称之为“基因封锁”的瘟疫在基因锁开启者的身体里开始疯狂变异,带来了无数的死亡,一时间,尸骸遍野于诸界据点,连主神的修复也无法治愈,因为这种瘟疫就像基因自带的破损一样,被主神判断为并非异常。 它带来的效果十分骇人,在感染了解开基因锁三阶的对象后,会迅速地让其突破第四阶,随后那狂暴的心魔就降临在了宿主的身上,无节制地扩张基因,完善基因,将其化作一个完美的怪物,强大而纯粹,一旦出现,就会带来无尽的死亡和恐惧。 而基因锁二阶以下的患者,会陷入基因锁开启的状态无法停止,在剧烈的基因变动中,那些熬不过来的人就这么死去了,即便依靠药物、未来医学、魔法续命到痊愈,这个人连同他的后代,也无法再突破基因锁第三阶。 多年来,有关于这场瘟疫的来源,研究人员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它如此精准,如此致命,每一个效果都极为要害地打在了关节上。 从此之后,基因锁第四阶成为了一个逐渐被人所知却不可见的传说,那些侥幸在瘟疫来临前突破了第四阶的人成为了少数的幸存者,是主神新世代最宝贵的活化石。 “不负传说之名,如果这一百人里,没有一个会心灵之光的,那这场战斗也就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郑熵那边会不会舍得下血本呢?” 她紧密的双眼朝向一旁认真关注战局的柴新,在两人的屏幕上,两名轮回者越过人群,走向了比赛场地的另一边。 第二十五章 震撼 屏幕中,两名战士越过了其他人,准备直面挑战李炎。 柴新的手指点击那两人的身影,普罗米修斯网络立刻将他们两人的资料显示在一旁。 “aress,真名玛提斯,强化属性为艾泽拉斯的圣骑士,自创技能鲜血圣印……噗,啧啧,原来是个惩戒骑,希望他是305版本和313末日回响响个没完版本,而不是60年代的残废。” 他的目光转向另一人,那个红头发的年轻人,开始查看他的资料: “eberspirit,真名菲尔凯特,强化属性是烧烧果实,原来如此,是同属性的对手啊,这两个对手挑选得不错,让比赛有了更多的可看性。” 这两人都是解开基因锁第四阶初期,还未拥有个人化的心灵之光技能,不过从两者的强化属性来看,倒也是有一定的巧思。 安焓也查看了这两人的资料,她心中展露些许惊讶,对方如此下血本地派出了两名珍贵的基因锁四阶开启者,这场比赛的输赢一时间倒是犹未可知了。 她向柴新问道: “这下有的看了,两名第四阶,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有几十名同僚配合辅助的第四阶,你现在还觉得他会赢吗?” “当然。”谁料,柴新想也没想,直接抛出了他的答案。 他笑着说道:“第四阶的战士的确很强大,但是这么多年,你们把他们保护得太好了,生怕连他们也上了阵亡名单,而阿炎他,经历的一次次死亡,全都化作了极为珍贵的养分,现在,只有真正历经过生死劫难的战士,才能威胁得到阿炎。”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安焓见柴新如此自信,面朝屏幕,再次利用分屏在脑中感受立体的比赛场地,aress一声响彻全场的战哄,让饱和射击失败而束手无策的众人们冷静下来,他抖动粗壮的手臂,朝普拉瑞斯下达了命令: “oa,快动动你的脑子,该怎么站位,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被点名的普拉瑞斯触电般开始回忆李炎展现出来的力量,他的思维化作场地的棋盘,随后立刻朝其他人说道: “分散站位!注意脚下!统一向左闪避!防护火焰药水、火抗光环,全都用起来,压制攻击下他无法释放刚才的攻击,不要慌。” 在这种焦急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是想出了如何应付李炎的攻势。 所有人只需要原地不动,隔开一定的空间,这样一来李炎无论怎么释放火柱,他们都可以统一躲避,而不会彼此位置冲突。 李炎听到普拉瑞斯的分析,不由得为他鼓起掌: “你很聪明啊,看来你就是他们中的智者,的确,你的办法很有效,凝聚热量的时间差是这个技能必须耗费的准备时间,看来接下来我得先让你出局了,放着不管的话威胁太大了。” 普拉瑞斯顿时想打死自己,他太着急了,忘记了使用周明杰的心灵锁链把这条信息分散出去,即使后者没有办法一次性将所有73人连接,但只要有序通知,最后剩下来的人都可以知晓这点。 现在自己暴露在对方面前,可不就是准备当做被集火靶子吗? 他无奈地瞪着让他想办法的aress,都是这个肌肉大汉害得他没有来得及想到这一点,后者无所谓地朝他吹了声口哨,更是让他火冒三丈。 “eberspirit,保护我!” 无奈之下,他只得向那个毛躁的红毛青年求助,青年似乎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高傲的oa求助,脸上挂起一张笑颜,连忙跑到他身边。 而aress这时也开始了压制型的攻势,趁着饱和射击的时间里,他给自己施加了能够提升肌肉力量的力量祝福,一瞪脚,地面被踩出了一个坑洞,借助这股力量他弹射一般地冲向李炎,手中的剑刃横劈而去。 这一幕看得人热血沸腾,连观众都在为aress的勇气欢呼。 十分享受战斗的aress这时开启了他的自创技能——鲜血圣印,如今已经没有圣骑士会使用这个独一无二的圣印了,圣骑士为了战斗而开发的无数圣印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殉难、复仇、腐蚀以及这个鲜血圣印。 消失的理由是因为,它是以自身的生命力为消耗,强化自身的攻击,每一次强化寒利锋刃的代价,都是鲜血的流淌,这是以血的歌谣为题开发出来的技能。 李炎连忙用纳戒里的双手剑格挡住aress的攻击,以剑为支点,紧握剑柄,随后他整个人翻身而过,落在了剑身上,没有犹豫地抓住aress的下巴,朝他笑了笑,松开剑柄的手一拳打在aress的额头上,把他逼退了几步。 “不行的,你这样的攻击威力虽然大,遇到能灵巧闪避自由飞行的敌人时,就铁定抓瞎了。” 李炎像是在教育自己的学生,点出对方攻势中的缺点,他双手放在自己的大腿外侧,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双脚两侧张开一对火翼,将他从地面托举到半空中。 “还没完!” aress一脚蹬在地上,这次他选择了高高跃起,想要拉近距离,可李炎却像是耍着他玩似的,飞到aress刚好够不到的距离。 这时,李炎忽然朝向战场后方抬起手,一枚特殊子弹在他的手心里急速飞转,高温护甲还未来得及将其融化烧毁,仍然保留了形态的子弹穿过了李炎的手掌,留下一个冒血的窟窿。 他冷冷地看向远方,一名狙击手在后方人员的掩护下射出了刚刚那一发子弹,也亏得他及时扭转了子弹的方向,否则自己的脑袋可就代替掌心成为目标了。 收起了玩乐的心态,李炎五爪并拢,一颗裹挟着旋风的火球在他手心中压缩成了一颗微型的球体,随后射向了对面场地的后方。 看到那火球的逼近,狙击手只来得及骂了一声,拾起架起的狙击枪,还未来得及逃跑,连同他身边的护卫人员,以及没有意识到那颗火球威力的人一起,消失在了爆炸的光辉之中。 这爆炸威力惊人,连保护观众的结界也在爆炸中闪烁了十几秒的时间。 最后,只剩下冒着烟气的残肢随着气流落到了场地中央,威力转变的落差让普拉瑞斯惊呆了,贝琳达全身颤抖地躲在裘达尔身后,朝着烟雾弥漫的后半场呼唤周明杰的名字,可无论她怎么叫,意识里都没有响起精神力控制者的声音。 现场存活人数,39人。 第二十六章 畅战 与狂热的观众截然不同,普拉瑞斯现在的心拔凉拔凉。 对面的青年一记抬手就引爆了自己身后一半的场地,那一颗小小的火球在聚变后引发的爆炸,几乎让人来不及躲避,他错误估计了对方的实力,最为珍贵的精神力控制者,也在爆炸中被淘汰出局。 “攻击!攻击!攻击!” 事到如今已经退无可退了,只能通过攻击寻求变数,为了阵亡的队友,也为了幸存下来的参赛者,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声嘶力竭地呼唤其他人开始攻击。 像他这样传统的法师,需要念诵咒文、行使姿势、提供素材,在这种高频率移动的战斗中,他的局面是最不利的。 “raven35,接近战,使出你最擅长的乌鸦之舞,aricle,配合她牵制对方,eberspirit,掩护我施法,aress,继续攻击。” 普拉瑞斯拿起腰间的法术书,从次元袋中掏出两枚蛋白石,将它们塞进纸筒。 “透亮辉石,予我诸界万华,智慧之环,予我时光两端,纷纷耳语,予我帷幕一现……” 在咒语的引导下,普拉瑞斯以发光的纸筒为工具,绘出一幅法阵图样,加入了神秘学中最常用的六芒星与智慧环。 注意到那显眼的现象,在半空俯视全场的李炎立刻朝着普拉瑞斯的方向射出一颗随着气流迅猛推进的火球。 eberspirit一直护卫在普拉瑞斯身侧,他的强化属性是烧烧果实,可以将躯体的任意部分化作火焰,于是他干脆看准了火球的轨道,找准时机,将火球抓在了化作火焰的手里。 “哇!” 这火焰中蕴含的能量超过了他的想象,在全身震荡的吼叫声中,他硬生生地将那股力量半是吸收半是死撑地吃进了身体里。 这一贡献,为普拉瑞斯的施法提供了缓冲时间,后者念诵完了最后一句咒文—— “言毕目视,予我仇敌尽灭!” 纸筒内成型的魔法能量被要素定型成一道古老的攻击法术,顺着法阵流入每一条线,随后法阵像一口大炮,朝着李炎不断发射纯粹的奥术能量。 与子弹不同,这些奥术飞弹是纯粹的攻击能量,高温护甲并不能对其起效,见此状况,李炎也不慌乱,只是随机应变,目视飞弹的路线,寻找空隙闪避而过。 普拉瑞斯的目的就在于此,空隙不仅李炎能找,贝琳达、裘达尔、玛提斯三人也都能找,当李炎飞向空隙时,贝琳达握住匕首的凌厉攻势便会紧随而至。 在空中的她灵活得像一只飞鸟,借助轻功类技能的帮助,她能够在空中借力多段跳跃,手中的传说魔法类武器——乌鸦告死,形态若黑色的羽毛,一进入接近战,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胆怯尽消,双眼中只剩下冷静的沉思。 两重干扰下,李炎的行动路线再次受到干扰,在地面待机的玛提斯这时就会立刻伺机而动,裘达尔的点射冷不防的到来,为了防御子弹,他就无法聚集起火焰攻击对方。 加上其他三十四人的协力攻击,李炎更是腾不出攻击的间隙。 一时之间,李炎竟然呈现被全面压制的情势。 这一转变让比赛的形式变得再次不甚明朗,输赢不再那么明显一边倒。 转播间里的三人,观赏着这一幕,柴新少见地夸赞道: “这配合挺不错的,这个人,代号oga,看他战斗的方式,是一名法师,很聪明的牵制战术,配合他命令的几个人意识都很强。” 安焓点点头,赞同了他的看法,这些士兵在难度较为普通的世界执行过实战,虽然比不得轮回世界那样恰好比实力多出一截的难度,但作战意识已经不是一般的新兵能够比拟。 她朝着趴在窗前的陈曦问道: “小曦,你觉得谁能赢?” “啊?问我啊……这个……还是李哥。” 陈曦有点苦恼,她想了想后还是遵从了内心的声音,给出了这个答案。 安焓笑笑又问道:“理由呢?” “大概是……还没看到‘决定性’的力量,虽然我不太会战斗,但是也不是完全不懂,这个协力很经典,也太传统了,是它的优点,也是‘缺点’。” 没等她说完,外面传来了一声惊叹,她赶紧转过头,却正好看见十分令人惊叹的一幕,似乎是李炎抓准了时机,一掌握住了贝琳达的脖子,牢牢抓住。 接着,他做出了惊人之举。 只见李炎,干脆利落地把贝琳达扔向了法阵。 那不停发射奥术飞弹的法阵是由施法者的意志操控的。 但相对的,法术的出口是固定的,路线也是必然朝攻击对象行进。 李炎有样学样,将最大牵制自己的阻力扔向了另一个阻力。 这几十发飞弹重重打在贝琳达身上,打得她内脏变形破裂,重重摔在地面,口吐鲜血,普拉瑞斯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她就闭上了眼睛。 抹消了牵制自己的阻力,李炎下一个目标锁定了普拉瑞斯,这个法师的法术是场上最大的变数,及时抹除才能避免威胁,在他施展下一个法术之前,解决他的护卫。 趁着那名圣骑士与法师拉开了距离,他加快速度,飞向那名法师身边能够抵抗火焰的护卫,利用身体的惯性将护卫连同法师一起撞倒在地,过程中,护卫朝他攻击过来的火焰被他的高温护甲给同样吸收,对方能吸收,他自然也能。 趁着对方将身体变成火焰状,他手中的火焰像手套一样捉住了对方,将那个火焰能力者推向和他挤在一起的法师。 那火焰立刻就烧向了法师普拉瑞斯,逼得他被火灼伤惨叫的同时激活了保护自身的护盾,而那护盾又挤压向护卫,将他压制住,逼得护卫停止化火,以免触发护盾的索敌性。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李炎抢过他腰间的手枪,上保险,对准他的额头按下扳机,一气呵成,整套动作不带犹豫。 接连损失两人,这一局似乎已成定局,就在李炎准备再着手淘汰掉法师之际,一道杀气从背后靠近,他连忙闪避,只见那名圣骑士的背后出现了一对金色的羽翼,而他正愤怒地看着自己。 那正是他的心灵之光。 复仇之怒。 第二十七章 人人都有英雄梦 陈曦的目光被场地上的鏖战深深吸引。 火翼和金光羽翼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十分钟,陷入了焦灼,双手剑和硬化的手臂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比拼彼此的耐性,柴新看着屏幕,随口说道: “花里胡哨的翅膀,王城pk,胜者为王啊?” 你居然关心的是这个吗?陈曦转头了一会儿,忽然窗外的阴影遮住了整个转播间,她奇怪的回过头去,双眼被一团巨大的身影占据。 只见李炎的尾椎伸出一团焰火状的能量,这股能量越靠后越大,化形成了一条巨大的红龙,他的双手控制着红龙的动作,巨兽的双翼伸展开,面朝天空发出一声掀起狂风的吼声,观众们不得不捂住耳朵,以免自己脆弱的耳膜毁于声波的震荡。 “还能这样的吗?开挂了……” 已经奄奄一息的普拉瑞斯看着遮天蔽日的巨兽轻轻抬起爪子,朝着地面扫来,无法躲避的他连同护盾和其他人一起被一爪掀飞,落到了场地之外。 随后另一只龙爪,在坚硬的鳞片保护下,按住了玛提斯,将他往地上按压。 死死抵抗的玛提斯耗尽力量支撑着剑,在脚下的场地承受不住碎裂之后,气空力竭,见他无力抵抗之后,那条龙也把他扔出了场地。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剩下的参赛者全被清理出了场地,在这条龙形出现后,绝望而压倒性的差距让参赛者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 当一百人的数量归零后,裁判马上宣布了李炎的胜利,全场鸦雀无声,看到这里,观众们的兴奋转变成了一种困惑,就近的熟人们小声讨论着比赛中所见的技能与战术。 可就算分析得头头是道,大家心里还是悬着一个问题。 他怎么会这么强? “大家好,我是柴新,作战代号k。” 像是呼应人们的疑惑,转播间的话筒响了。 “大家刚刚也看到了,我们这边参赛者的实力,可以以一敌百,应付各式各样的战斗,我这么形容,他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一次灾难,一场战争,比赛的结果已经证实了我所言非虚。” 会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讨论声,人们回想起了昨天的热搜,渐渐将那些零碎的传说,与眼前的现实重叠到一起。 像是为了给讨论提供时间,广播里的声音安静了一会儿,又说道: “各位回想一下,年少时是否曾向往天空,想知道大海尽头的模样,多么想变成飞鸟自由翱翔,聆听英雄的故事之时,也曾想如故事主角一般历经波澜壮阔的冒险,结识旅途中的伙伴,拯救一个又一个美丽无比的世界,成为一名无所畏惧的英雄。” 柴新从转播间走出来,拿着话筒一步一步走到李炎的身边,迎着所有观众——不管是身在现场的,还是在网络另一头——的目光。 “我身边的李炎,最开始也是一位普通的上班族,对战斗一窍不通,你可能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强悍的战士,曾经是在办公室里加班审稿的编辑,如果他的人生没有卷入主神的波澜,估计现在也是一个整天为腰肌劳损和睡眠不足深感痛苦的劳苦大众。” 观众席听到柴新的发言,哄堂大笑起来,李炎顺势做出腰痛的姿势,迎合着解说词的表演。 满脸笑意的柴新也跟着笑了起来: “哈哈哈,看来大家都很幽默啊,诸位同僚,作为主神试验区的发起人,我希望能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与诸位度过一段不算短的时光,继‘观察者’、‘流量岛’之后,试验区将会新增‘格式塔’这一版块,该版块的职能只有一个,就是‘重构你的人生’,只要你曾心怀英雄的梦想,只要你对如今的人生感到遗憾,只要你有一颗想要冒险的心,我们就会提供满足你心愿的业务。” 这时,靠得近的大声问道: “可以像这位兄弟一样强吗?我真的想要打破精神力控制者是团队软肋的既有印象。” 两人仔细一瞧,发现这竟然是在大型范围攻击中死亡,如今被重生十字章给复活过来的周明杰。 李炎却是点了点头:“肯定是可以的,其实我也觉得自己不是特别强,只要你们肯努力那铁定是可以超过我的。” “你在凡尔赛吗?”在周明杰身边接受治疗的玛提斯悲愤地吼道。 李炎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的头发,又对他们问道: “感觉还好吗?不好意思,让你们中的大部分人提前体验了一次死亡的感觉。” 贝琳达捂着腹部:“一点也不好,你太粗暴了,普拉瑞斯啊,你这魔法也太残暴了,我内脏都碎了,你们就不能优雅一些的吗?” 普拉瑞斯耸了耸肩:“我尽力了,实力不济真是对不起了,这种实力差距,已经足够以力破巧,以力破智。” 裘达尔闭上双眼:“要是你们真死了,那可以就太让人伤心了,我被拍飞出去的时候只觉得下一秒要被摔残废了。” 周明杰回忆起飘散不掉的感觉:“我是葬身火海,那种感觉……唔,不行,我又想吐了。” 菲尔凯特摸着自己的额头:“感觉思绪像是坏掉的电视机一样,突然就断电了。” 玛提斯特立独行:“怎么都好,快教我怎么跟你一样强。” 飞翔的摄像头集中在他们面前,不肯错过这个拍摄的绝佳时机,李炎好奇地问道: “那现在呢,又是什么感觉?”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说道:“活着真好。” 说完,他们不可思议地彼此互相对视,连自己也笑了起来,裘达尔略有感触地说道: “真是奇怪,在这之前觉得人都快腐烂了,来这么一下,忽然觉得生活真的很美好……自己还有好多未知的东西没有来得及了解,有好多美丽的世界没有去旅行,有很多很多事没来得及做。” 陈曦拿着柴新落下的指挥面板跑到两人身边,打开了社交平台的软件,看到格式塔的词汇窜上热搜,三人彼此击掌,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第二十八章 最古老的命运游戏 “好了,海口都夸下了,来做策划,各位。” 柴新的手上漂浮着一个微型主神,这个细小的光球是主神的一部分,类似于节点。 他将光球塞进灯罩里,充当这个为了增添仪式感而将所有灯泡断电的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将吃干净的火锅器具收好,空闲的餐桌围坐了三人,加上摆在主位的主神台灯,将餐桌整个围了起来。 陈曦不明白他们究竟打算怎么做所谓的企划,于是出声问道: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来玩一个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游戏,举行一场最为朴实的转运仪式,看看你们面前的桌面,世界出现了。” 随着他讲述的声音,桌面上升起了一张世界地图,图上的大陆在极快的速度中进行着地质演变,不曾停止。 “这个游戏的本质,就是讲故事,我先示范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朝着主神台灯的方向语气悠然地叙述道。 “很久很久以前,星空踱着步子从遥远的宇宙旅行到了这个世界,温柔地降下了漫天繁星的光辉,星辰们祝福了这个世界的诞生。” “一位星辰贡献自身的鲜血。” “一位星辰落下深邃的目光。” “一位星辰献出悠远的歌声。” “一位星辰化作丰饶的土地。” “一位星辰流下汇海的眼泪。” “一位星辰播撒生命的种子,一位星辰思考遥远的梦想……众星汇聚,世界由此诞生……” 李炎和陈曦惊讶地发现,随着柴新的讲述,桌面上升起了无数星光点点。 光辉扫过变迁的大地,令地形开始固定下来,在这之后,星光们升到了天花板下,铺开一张黑玉般的宇宙图画。 “来,你们也试试,给背景板加上自己喜欢的元素。” 柴新兴奋的声音带有一股诱惑人心的魔力,填补陈曦心中的兴趣,她尝试着说道: “夜晚中会升起三颗月亮,洁白明亮的银色,诡异妖娆的红色,以及隐于夜空的黑色。” 如她所愿,餐桌上的游戏盘迅速入夜,并升起了三颗颜色各异的月亮。 她还想增添其他要素,柴新却对她说道,一人在一轮里只能添加一次,若是陈曦还想要添加,就必须等到下一次轮到自己。 于是跃跃欲试的李炎想了想,一边在自己的笔记上书写,一边朝着游戏盘补充: “一年有22个月,以塔罗牌的大阿卡那牌命名,每个月有15天。” 餐桌上出现了带有22个分区表盘,每个分区上都自带了一副插图与15个代表天数的刻度。 当三人都尝试加入了设定后,按照顺序,下一个就轮到了柴新。 柴新却没有立刻说话,在另外两人迟疑之间,三人的脑子里居然响起了主神冷淡的声音。 “有古城七座,伊甸,瓦尔哈拉,巴比伦,乌托邦,苏美尔,香格里拉,昆仑,然已失踪迹逾千年时光,其遗民划分诸国,形天下之势。” 主神的话音刚落,世界地图上出现了七座璀璨的文明古都,分散于大陆不同的位置。 不等三人反应,有陨自天、滔天洪水、漫长时光、无尽恒沙、魔兽侵袭,种种灾难与自然现象,无情地将七座城市尽数覆灭。 “虽其覆灭,其毒亦未消解,究其源头,终是人心落败。” 主神的声音安静了下来,三人看着地图上的残骸,一时无语。 李炎不明所以,他以为这个微型主神只是个吉祥物,供他们随时调出兑换列表的。 却是没想到,平时高冷得多说一个字都难的主神,竟然在这种游戏里说话了,还参与到了其中一环。 对这个仪式十分熟悉的柴新,将一本《无限恐怖》翻开,竖在灯罩的面前,对他们说道: “别吃惊,如果把这个游戏盘看作一场仪式的话,主神的位置,可以说是传统意义上法阵的阵眼,有了主神的参与,事情就变得好玩多了。” 他继续说道: “百年,千年,世人逐渐遗忘了过去的苦难与教训,繁衍换代,生生不息,那些失落的技术,那些旧日的回音,再次被拾掇而起,随着新航路的开辟,分割开来的世界将再次认识彼此。” 言出法随,地图上出现了大型船舶和列车。 从时代来看,此时的游戏盘已经很接近现实世界一百年前了,陈曦谨慎地思考接下来要加入的要素。 她不希望要素太混杂,导致世界观的风格出现矛盾。 不过既然是由参与者的幻想拼接而成的世界观,那果然还是与现实保持似是而非的样子比较好玩。 “此世世间仍有神灵,此间间隙亦留非凡。” 于是,原本在残酷的宗教战争中胜利汇流的信仰在陈曦小姐的意志驱动下迅速分裂,不同的圣殿与教会在重构的历史中粉墨登场。 李炎明白了陈曦的思路,他觉得这样也挺有意思,便紧随其后: “加入信仰元素吗,有意思,那我也来,有命运石板,告诫诸神应恪守职责,凡人所信为其生命,世人遗忘则宣告神灵凋亡。” 这样一来,每座城市里都出现了几个神的圣殿,传道者们不要命地奔波讲道,向民众宣扬诸神的事迹,以延续他们信仰的神的存在。 为了提高存在感,彼此敌对的神还会发动针对对方信徒的战争,频繁插手人间之事。 又轮到主神了,大家都很期待这个某种意义上拥有超然神性的存在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判断。 很快,主神的声音回荡在了他们的脑子里。 “请所有游戏参与者,为自己设定一个神的身份,包括尊名与神职。” 啊?!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李炎不解地说道: “为自己设定一个神?是说要把自己包装成这个游戏里的高位存在?” 陈曦也是略略吃惊,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预料了,不过这个游戏确实有让她玩下去的魔力。 刚刚构筑游戏盘的体验,已经让她开始体会到身为造物主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了。 第二十九章 设定成神 柴新递给陈曦一枚重生十字章,这突如其来的馈赠让她满脸困惑。 “???” 她接过十字章,同时看到柴新的面部透出一丝忧虑。 “你们两个真的很会给自己挖坑,别忘了,你们是在和主神一起玩游戏,任何涉及到规则的设定,都应该谨言慎行。” 涉及规则的行为? 她看向李炎,想起刚刚他给游戏加入的“信仰为生,遗忘则死”的规则,脸色刷地一下变白。 现在,主神要求他们成为游戏中的神灵,按照这个光球一贯动不动就抹杀的特性,莫非…… 他们也要遵守这条规则? 饭后茶余的游戏活动瞬间变得惊悚了起来,震惊之余李炎赶紧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这茬,我还以为这就是个主神版的模拟器。” 柴新也没过多计较: “不,你倒是不用道歉,只是小曦毕竟不是不死之身,和我们一起玩命运游戏,对她比较不公平,所以保命道具由我出。” 陈曦脸色难看地问道: “什么意思,难道说这个游戏会死人吗?” “正常情况下是会的,轮回者可以借助机制来参与这个游戏,一次的成本是7200点奖励点数和2个b级支线剧情,失败的话参与者虽然不会死亡,但是要捞的‘角色’就打水漂了。” 柴新拿出三张资料详细夯实的人物卡,分别是姜哲、苗若冷还有朱雯。 只不过经历和他们在现实世界的过去大相径庭。 摆上桌面的一刻,经历里所书写的关于三人人生遭遇的内容,和游戏盘的历史结合到了一起。 虽然心里有着畏惧,但是一想到手里握有重生十字章,陈曦紧张的心情还是略微放送了下来。 没关系,不要怕。 虽然教官一直是这样骗人上贼船的,但是他向来也会尽量考虑学员的后路,以前也是这样…… 陈曦紧张的心脏慢慢平复了跳动。 “游戏的核心规则是,最少三轮,需要制造一个供故事展开的舞台,每个参与者提供一条设定,参与者最少两人,一人负责主持,一人负责分配到的角色。” “当游戏开始后,我们的部分意识会和手里的人物卡产生脑波连接,换而言之,我们就像俯视人间的上帝,既可以看到角色的遭遇,感觉,内心感情,也可以观察棋盘上的变化。” “当游戏开始后,主持人吸纳所有的元素,设计出一场角色们一定会卷入的事件,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力保证角色撑到故事结束不要死。” 柴新开始详细讲解这套游戏的规则,原先以为这是一个创世模拟器的李炎,渐渐地把它和一种游戏形式联系到了一起。 “这个模式,感觉很像跑团啊。”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隐约的想法得到了老朋友的肯定。 “这个游戏的原理十分古老,流传到现代之后删除了所有含有力量的元素,只剩下纯粹的游戏形式,更加安全,但是我们要捞这三个人,就必须承受风险,经历过这种游戏并活到最后的角色,会有更好的天分和天赋。” 李炎缓慢消化掉这一番对话: “你的意思,这些角色等同于在第一部恐怖片里的新人。” “可以这么理解。” 见三人迟迟没有行动,主神又再次重申了一遍,让他们设定自己的神,在彻底了解了规则之后,李艳和陈曦都变得谨慎了许多,不只这第三轮的设定,还有这成神的设定,也都是要仔细考虑的,陈曦这时发挥了她亲笔描写陈希时的作家天赋,开始从世界观分析。 “故事的舞台有没有设定?” 柴新瞥了一眼灯罩里的主神,苦笑道。 “由主持人负责,当然,你可以在第三轮的设定中把它限定在某个城市,这是游戏赋予你的权力,要好好把握,主神会负责平衡设定,轮数越多,它下的设定也会……更狠。” 也就是说,第三轮的三人最好都做出对已有设定的补充和利己的补全,也要做好主神nerf大砍刀的心理准备。 了解到这一点后,李炎根据三人的名字分析道: “这三人都是我们的同胞,在这个世界观里,由于非凡力量的存在,东西方并没有产生绝对意义上的力量对比,应该是不需要担心他们遭人歧视,如果要让他们方便行动,最好的方式是选择在东方的城市,或者有大量东方人势力的地方。” 陈曦根据这一点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也可以让他们的背景比较硬,我是说,让东方国家的力量不容忽视,这样就算是在异国他乡,也会因为有一个强有力的后台与护盾,而不会轻易受到凌辱和行动限制。” “不错的思路。”柴新赞许道。 “说起来,给自己设计一个神的身份,可能会在故事里产生什么作用也说不定,这样的话,神职越广泛,越不拘泥于善恶,也就意味着树敌越少,传播区域越大,这样的话我的想法是……” 陈曦说完,刷刷地动笔开始描写,其他二人也各有想法,开始设计。 这算什么,纸面成神吗? 李炎哭笑不得,设想过的生命进化,竟然最后是在纸上完成的。 在第一个写完了设定后,率先一步向其他人展示纸上的缪缪数笔,也就四个词汇—— 灶王爷,美食,厨艺,厨房。 他顺便解释道: “我想了想,就当个‘灶王爷’,掌管美食、厨艺以及庇护厨房灶火的神,人离不开吃,就离不开这样的神。” 这个思路虽然简单,但却十分有用,陈曦忍不住赞许道: “这个挺好的,我的想法也很相近,是医疗女神,就像《龙枪》里的米莎凯一样。” 最后轮到了柴新,他犹豫了一下,摊开自己的设定纸,一个大大的黄印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我的话,就当一个掌管幸运和不幸,黄袍加身的新王。” 看到那篇古怪的设定,李炎和陈曦表情就跟看到了某种奇行种一样别扭。 两人齐声朝他问道: “你要当邪神啊?!” 第三十章 第三轮创世 “你们对邪神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也就是现学现卖,毕竟,在克苏鲁里神话里我最喜欢的形象就是黄衣之王了,游戏嘛,个人喜好大过天。” 柴新对两人的反应不以为意。 见他坚持要扮演这个掌管幸与不幸的黄衣神,李炎和陈曦都不好说什么,说这是主神参与的游戏要小心的是他,把它真的当做游戏的也是他,两人都快搞不清这游戏的真实目的了。 还要把房间的所有灯都关了,气氛上,这更像是在玩充满惊吓的恐怖游戏。 “你这游戏是从哪里学来的?”李炎问道。 听到他这么问,柴新从身旁新购入的书堆最上方,取了一本看起来排版复古的典籍,然而从书皮的明亮来看,这本书不像是岁月久远的样子。 李炎仔细一瞧,正中央的竖格内写上了书名—— 《皇极惊世书》。 “今天打完架后去真冬先生的书店淘到的。” 柴新爱不释手地翻阅书的内容:“这里面的内容对于术法爱好者而言,都是极为精妙的学理,我和真冬先生讨论了一下这书里提到的转运仪式后,便联想到把主神当做阵眼来使用。” 对术法不甚理解,但不管怎么想,这世上所有配料里加入了主神的玩意儿都不会那么简单。 “……不会是什么可疑的穿越仪式?” 李炎感到胃部翻涌,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下来。 柴新点点头说道: “当然不可疑!” “没有否认是穿越仪式嘛……” 知道这又是柴新一次心血来潮,李炎去给自己拿了瓶酸奶。 “这个仪式的主要思路是‘降灵’,不过不是把灵魂降临到我们这边,输出端和输入截然相反,换句话说,是让我们和故事里的角色联系到了一起,但不会让我们彻底穿过去。” 关键在于,为什么一定要使用这个仪式? 李炎问道:“理由呢?” 柴新的眸子扫过那三张人物卡,露出一丝怜悯: “好,确实是有理由的,你还记得别人是这么形容这三人的吗,这三人拥有主角的命格与性格,却是缺了运气,就是俗称的‘有命无运’。” “换句话说,这个仪式不是转我们的运,而是给这三个人……转运?” “是的,不修复这一步缺陷的话,不管是复活他们,还是制造他们的复制体,都挨不过几天,说不定就夭折了。” 他继续声情并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想象一下,你笔下的亲儿子亲女儿们,若是失去了亲爹亲妈呕心沥血的构思,力挽狂澜的思考,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柴新站起身,以人民大礼堂演讲者的架势,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抬起。 “一个简单的,死?能概括所有的be(bad end)吗?nonono。” 摇动的食指,像是击打在心脏上。 “所谓的be,是你心中佳偶天成的cp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是你欣赏的复仇者性转了还要被仇家祸祸,是无辜的市井小民被天降横祸,是满腹经纶的国王,未来得及施展拳脚就活成了孤家乞丐,是手握一手的金手指,却也只能望洋兴叹,深知自己渺小无力,任凭天理肆虐,深渊弥漫。” 被一连串形容击得找不着北,李炎朝陈曦一看,她已经因为想象到自己磕的几十对cp兰因絮果、劳燕分飞而双眼泪涔涔。 她对李炎用梨花带雨的嗓音说道: “李哥,勿以善小不为之。” “这也太上纲上线了……你们赢了,好好,我就陪你们玩这个……游戏。” 将手中的酸奶瓶拧开塞子,李炎赶紧用乳白色的发酵乳平复翻腾的胃部,他有点后悔吃火锅前没有多买几瓶豆奶。 在他年轻时,也曾因一时兴起而动笔写了短暂的片段。 当时的李炎还只是个学生,他并不明白死亡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在给自己临时起意的故事书写背景时,只是因为觉得“主角”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弟弟,是个复仇者,感觉上会比较酷,于是他就这么写了。 后来真的见到了自己随意的几笔构成的主角裴寂,见到他一心一意地寻找那个杀害了他弟弟的凶手,李炎的心里,总是会后悔自己年轻时犯下的过错。 柴新的话对他来说有些触动。 将三人的人设,不,是神设交给了主神后,后者唰唰地在游戏盘的大陆上兴建起了属于三人的神殿,和李炎所预料的一样,灶王爷的信仰传播得极远,家家户户的厨房都会向祂祈祷,以期总是能获得食材,烹饪出好吃的食物,以满足全家的胃口。 陈曦的医疗女神设定则是套进了各国大大小小的医院和诊所,乡野中的菜药师也会在家中膜拜这位女神,向祂献上祈祷。 至于柴新描写的幸运与不幸的神,则几乎没有看到有关于祂的神殿。 “又轮到我了。”柴新也不气不恼,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和大家一起围坐着玩游戏的过程。 第三轮开始了,这一轮的设定比较要谨慎一些。 柴新俯视着餐桌上的大陆,他的手指指向那代表月份与天数的表盘,说道: “故事开始时,是审判之月(21月)的第一天。” 转盘上的指针指向了一位带翼天使,她手持号角,宣告审判的时刻到来。 柴新解释道:“审判的正位代表全新出发,死者从棺木中苏醒,等候审判后的复活,失去的灵魂被寻回,再度踏上新生命的旅途,这是和我们,和故事里的人们,很符合的判词啊。” 下一个是陈曦,她想了想,决定再帮这三个角色一把: “姜哲,苗若冷,以及朱雯,他们在睡梦中偶尔会见到前世回忆的片段,零碎的片段将现代人的知识和观点传承给了他们。” 最后是李炎了,他有些紧张地搓手,在认真思考过后,他如实说道。 “当他们向我们祈祷时,我们可以提供适当的回应与帮助。” 说完,主神处发出了一道炫目的光辉,漫天的辉粉播散在游戏盘上,三人的脑子里又响起了主神冷淡如斯的声音: “任务,确保三名主角不死,主角将拥有自由意志,会将游戏参与者的思想当做第二人格与潜意识,可以提供建议与引导,但不能替主角做决定,游戏参与者能够提供的帮助如下……” 三人的面前,各自出现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百面骰子。 第三十一章 骰子与抽签 拿起面前的百面骰子,李炎仔细观察,近乎球体的骰子上刻满了数字,从1到100,三人的骰子有些许不同,体现在外观上。 李炎的骰子是黑红色的,陈曦的是象牙白与水墨黑,而柴新手里的则是黄黑色。 “每日三次,可以对故事主角进行神的庇护,选择该角色的单一技能,投掷一次骰子,骰子的数字会加在角色的技能上,增加成功概率,投掷出96-100则该行动为大成功,投掷出1-5则该行动为大失败,效果会持续1小时。” 听到主神这么规定,李炎若有所思地盯着骰子,换而言之,投出来的数字越大越好。 “角色们的行动呢,也是越大越好?” “凡人的行为同样投掷1d100的骰子,数字小于技能为成功,投掷1-5为大成功,投掷96-100为大失败,神的庇护高于凡人的自主行动,所有骰子均为暗投,请自行观察游戏棋盘。” 意思是要从故事里分析行动的成功失败吗? 没等他思考,主神又颁布了一条规则: “游戏开始后,游戏盘将陷入战争迷雾状态,所有参与游戏的神,将会根据自身的信徒,神殿,神职划分可观察区域。” 三人面面相觑,果然,刚刚还清晰可见的游戏盘大陆被一股云雾遮蔽,只留下了细小的“窗户”分散在世界各地。 李炎伸出手想要放大的棋盘的分辨率,他的食指与大拇指在餐桌上选中一个小窗口,指头伸展,将窗口拉近,他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一间厨房,空间不大,倒是五脏俱全。 同时,他的脑中响起了主神的提示: 【厨神灶王爷,可观察所有机构的食堂,所有家庭的厨房,以及聚餐宴会之类与食物相关的活动。】 【厨师职业的凡人、喜好烹饪的家庭主夫妇女皆会向你祈祷,阁下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自行决定食物难吃还是好吃,在你的伟大力量之影响下,难以下咽的糟糠亦能媲美天鲜的滋味。】 【厨房中的灶火乃是灶王爷力量的延伸,可以喝退伤害暗夜中的邪祟与逆伦抗天的异物。】 【平民与贵族,以及所有感谢你的存在,在享用他们的一日三餐之前也会向你的尊名祈祷,在祈祷后的30分钟内,该凡人会成为你的耳目,你将获取其所知所为。】 【每周一次,你可以向自己的“坚定信仰者”,如牧师、祭司、神殿骑士、维护灶王爷信仰的机构组织等等形式的对象,发送一条不超过100字的神谕。】 李炎愣愣地看着这几条规则在他的笔记本空白处自动浮现,妈的,他真的只是想玩梗啊,怎么还真的完善成了一个决定吃喝的神。 而陈曦这边,在迷雾开启之后,李炎所看到的那些窗口是不为她所见的,同样的,她能看到的也限于自己设定的神职。 【医疗女神,可观察所有区域的医院与诊所,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 【医生、护士、采药师以及尝试治疗病痛的凡人皆会赞美你的名号,女士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让他们的医疗行动成功,但生死有命,也有天命不遂之刻,请看淡人世沧桑。】 【医疗女神鲜少介入纷争,唯有手术工具可以荣获她的祝福,此乃治病救人的手段,是被允许的武器,受女神祝福的工具蕴含神圣之力。】 【医护人员、受到疾病折磨的可怜病人、制作药物的药师,会在治病、看病、研究药品前向你的尊名祈祷,在祈祷的30分钟内,该凡人会成为你的耳目,你将获取其所知所为。】 【每周一次,你可以向自己的“坚定信仰者”,如牧师、祭司、神殿骑士、维护医疗女神信仰的机构组织等等形式的对象,发送一条不超过100字的神谕。】 她惊奇地俯视大陆上的所有医院,病人们涌入这里寻求治愈,医生们竭力研究治愈的药品与魔法,采药师傅们活动于深山收集草药。 陈曦此时此刻就像真的化身了一位关心医疗的神,这种体验令人惊奇,也十分令人沉醉,甚至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也逐渐忘却了恐惧之心。 见两人开始对这个游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柴新的上眼弯曲,微笑着说道: “怎么样,开始觉得有意思了吗?” “嗯。”李炎和陈曦异口同声地答道,接着相视一笑。 陈曦满是期待的神情:“有种同时玩战略游戏和角色扮演游戏的感觉,快开始。” “好,接下来决定谁扮演谁了,我们——” 柴新的话还未说完,意外出现,主神冷不防地又开始发出了声音: “故事主角的分配,采用抽取决定。” 李炎朝着灯罩瞪大了眼睛,那三张人物卡在一阵无风的托举下,浮于半空,开始随意洗牌,然后按顺序落在了他们面前,李炎拿起人物卡一看,只见朱雯两个大字赫然写在姓名栏后。 “啥?!” 不仅他很吃惊,连陈曦和柴新也略微吃惊,陈曦愣愣地看着自己分配到的那张人物卡——姜哲,一个富有正义感的男人,啊,重点不是正义感,而是……男人。 作为一个经常呆在屋子里研究魔药技术的女性,男人,是什么,可以吃吗? 岁月积攒下来的社交技能虽然可以让她和男性无障碍交流,但她真的不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会有什么反应,怎么看待事物。 李炎也同样如此,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拿到姜哲的卡,却没想到塞了一个女性的角色给他,职业还是他一辈子都没了解过的占卜师。 柴新比较平静,毕竟是两男一女的参与者和两女一男的人物卡,总是会有一个性别错位的受伤者,他拿到的是画家苗若冷。 这下,巨额风险职业凑出了两个,画出危险生物的画家和占卜出危险命运的占卜师,以及一个律师,陈曦呆了呆,她对律师毫无概念,于是只得可怜兮兮地问道: “我可以改改人物卡的背景吗,不要律师,改成侦探或者万事屋之类的工种。” 主神的回答简洁明了:“可以。” 似乎改成侦探也不会对背景产生多大的影响,李炎也想效仿一二,把朱雯的职业从占卜师改成他擅长的杂志编辑之类,但主神没给他这个机会,就宣布“游戏开始”了。 房间瞬间暗了下去,三人只觉得一股黑暗笼罩了周身,接着,嘈杂的声音从游戏盘上蓦然响起。 游轮汽笛的轰鸣、列车轮子在轨道上的摩擦、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 在三人习惯了安静的耳朵里爆发了出来。 第三十二章 姜哲(1) 又是这个梦…… 姜哲猛地睁开双眼,窗外人群出行的声音将他从那个噩梦中拉了出来,他打了个哈欠,用记忆中眼保健操的手法按摩水肿的眼睛。 待肿胀消退后,他绕过堆满了杂物的小道,从床上一路走到窗边,在可以当桌子的窗沿上坐下,拉开窗帘,给自己褪色的烟斗塞入烟草与香料,点燃后再吸了一口,以缓解此刻的头痛欲裂。 外面依旧是繁华的雪月花大街,华租界最外围,毗邻中央广场。 看着那些建筑房顶古旧的外形,他再一次肯定,这里是赛琳古城,一座位于丝绸之路上连接遥远东方的古老要塞都市。 这里才是现实。 最近他老是做噩梦。 在昏沉的梦里,他是一座繁华到不可思议的都市的居民,通向天空的高楼林立兴建,人们出行不是依靠马匹或者人力拉动的小车,而是一种叫做汽车的各色方盒子。 这本是一场美梦,可谁知梦境马上就变得诡异,刚刚还喜笑颜开的人们,竟然开始流血腐烂,像行尸走肉一般叫人就咬,繁华的都市顷刻间沦为人间地狱。 碎片一般的画面,萦绕在姜哲的心里。 都说梦境很快就会在苏醒后遗忘,可连日来这梦境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于是在日积月累下,他脑海中对那些活尸一般的可怕怪物,印象越来越深刻。 为了保护身边的女孩,在梦境的结局里,他似乎是被什么可怕的存在撕成了碎片。 每当品尝到死亡的那一刻,他就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乱跳的心脏和额头上的冷汗,重复地提醒他刚刚的感受。 而随着这梦的肆无忌惮,姜哲开始渐渐掌握了许多他以前从不知晓的知识,比如眼保健操,就是他下意识揉动疲惫的眼睛时,脑子里蹦出来的词汇。 这套动作简单,却行之有效。 这时窗外传来了一股熟悉的香气,纾解了他紧张的情绪,那是早点的香气,楼下隔壁的早餐铺子便宜又好吃,租界外路过的钟点工人和混居在波西米亚流浪窟的流民们都喜欢来这里买食物。 他换上自己那套格子衫外套,确认荷包里的零碎硬币还能买三个小包子和一碗香醇的豆浆,从自己小得可怜的房间里走出来,合上门,掏出钥匙拧住锁扣。 已经到了审判月,一年的时间也快要走到尽头,空气中弥漫着入冬的寒意,但还未下雪,他裹上一条有些旧的围巾,以免不得不忍受被海盐味的风刀子给刮花了脸的窘境。 如他所料,外面已经排起了队伍,围着花样繁复的裙摆的吉普赛女人、穿着背带工装的钟点工人还有在租界里吃不起望月茶社早茶的普通人,全都排在了一个队伍里。 在到达摆满蒸笼的炉灶旁的位置后,每个人都熟练地和老板娘说起自己要买的餐点,然后把不知单位是便士先令、还是分角的零碎钱币扔进一边敞开的纸箱里,满意地托举着递过来的纸袋,边吃最上面的那个花白的包子馒头花卷,边继续赶自己上班的路。 这里的人一向没有贵族老爷们那股矫情劲儿,真的有钱人也不会特意跑到这里来,自有高处的观光餐厅供他们消遣自己数不清的财富。 如往常那样,他买了三个包子和一碗豆浆。 似乎是因为觉得冷,姜哲这次还买了一张带了肉馅的油饼,在将1角硬币和5分钱,扔进已经彻底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国家的硬币的纸箱后,他端着早餐往店铺最里面的堂食区走去。 人还挺多的,都是雪月花街道上的街坊邻里。 门口的墙壁上摆着一方祭台,香火不断,供奉的是火焰与厨房的庇护者,灶王爷。 这位神是由丝绸之路的商人们在几百年前传播到赛琳古城的,由于东方来客们经营的食铺,向来是性价比够高又美味无比,极富竞争力,挤压了不少本地面包房的生意。 怀疑是这尊神的庇佑,于是那些没有灶神像的食铺都开始自发地尝试供奉这尊神明。 令人惊讶的事真的发生了。 第二天烤出来的面包真的香软无比,连廉价的黑麦面包都可以吃出一股浓郁的奶香味。 这场震惊全城的神迹让人们坚信,越是虔诚,在这位神明的眼下所烹饪出来的食物也会越发美味。 在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传播之下,灶王爷这样一个东方神灵毫无违和地融入了赛琳古城的宗教信仰,让这里信奉的六真神变成了七大庇护。 不管有没有用,总之祈祷一下也不会掉块肉,希望今天的三餐能够填饱肚子。 于是,姜哲朝着留着瀑布一样漆黑长胡子的神像祈祷: “炉火在上,灶火在下,仁慈如您,赐我三餐无虞。” 随后,他走进神像身旁的大门,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显眼的灰白发男子,以及他身旁打着领结穿着礼服、头发却乱得像鸡窝的男人。 “布鲁诺,还有所罗门,早啊。” 灰白头发的男人名叫布鲁诺,是负责兰德达尔街区的警察,赛琳古城的本地人几乎都住在那片区域里,正好以中央广场为点,与华租界呈现对角。 而打着领结、穿着礼服的男人所罗门,他和本地人完全不像,据说这个“假绅士”有着新大陆血统,其行为举止优雅文静,若抛去肤色和容貌,倒真真像个上层人士。 然而熟悉他的人知道,极富教养的所罗门,其实是一个整日流连于波西米亚流民窟的神棍,以给人占卜算命为生,他这套装模作样的习惯,不过是用来蒙骗那些笃信命运的男女的伪装。 看到姜哲也来吃早餐,布鲁诺友善地打起招呼,两人是老朋友了。 “早啊,阿哲。” 一边的所罗门正优雅地用自带的金属吸管吮吸碗里的豆浆,看到姜哲的到来,他握住吸管,对他温柔地用蹩脚的东方语说道: “姜先森,你今天还是那么精神。” 姜哲趁机坐在两人的对面,他拿起包子塞进嘴里,抚慰自己已经16个小时没有进食的胃部,好奇地朝布鲁诺问道: “真是个稀奇的组合,所罗门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吃早餐了,是安德鲁家忘记跟灶王爷祈祷导致面包烤糊了,还是警察署的土豆沙拉吃腻了?” 布鲁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耐心地咀嚼完嘴里的炒花生,用只有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别提了,我凌晨就被叫起来了……跟你直说,安德鲁的女儿丽莎死了,可惨了。” 第三十三章 姜哲(2) “死人了?” 姜哲吃惊地看着对方,布鲁诺怕他声线放大,对着他竖指嘘声。 竟然会是丽莎。 姜哲陪布鲁诺去安德鲁家的面包房时遇见过这位女孩,刚刚满十八芳龄,笑起来十分甜美,对客人的态度也很好,是个还有大好年华值得去享受的善良女孩。 他叹息了一声,朝着布鲁诺问道: “排除凶杀了吗?” “没有,那种死法不可能是自杀,你知道吗,她是……唔,所罗门也在,我不敢讲,要是讲出来,估计明天全城都会知道这案子的细节。” 布鲁诺正准备和姜哲聊聊自己的所见所闻,他是警察,姜哲是侦探,两人也并非是第一次合作了,他对姜哲紧守秘密的态度还是很放心的,可所罗门就不同了。 他坚信,任何进了所罗门耳朵的八卦,都等于昭告天下。 “我是那种人吗?还不是你来找我咨询专业知识,我才会坐在这里听你发牢骚。” 所罗门正在侧耳倾听,听到布鲁诺对自己如此评价,他顿时就不乐意了。 专业知识? 心思敏锐的姜哲将凶杀案与所罗门的职业联系了起来,占卜师口中的专业知识,无非是神秘学、占卜法门、测算命运之类缺乏逻辑、灌注神秘的冷门知识。 他的职业血液开始蠢蠢欲动,毕竟是死人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说不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可怜的被害人,而无论是谁被害,都是姜哲不愿见到的。 可是要是很危险呢? 他的脑中闪过一丝理性,也对,身为一个赛琳古城里经营事务所的侦探,却连一张合法持枪的执照都办理不下来。 缺钱缺粮,真的遇到了那些在坊间流言中被夸张的面纱包裹着的非常理之物,难道还要赤手空拳地冲上去搏斗? 那估计下一个惨死的就是自己了。 姜哲咬了咬牙,给这件事划了一个底线,为了自己的人生安全,他暂时不会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调查。 且不提警察署的抠门长官到现在还没给他结算上次案件的费用,那个狭窄得一眼可以看见全貌的房间,在审判月与世界月过后,房东太太柯丽莎梅就要上门收取新一年的租金了。 要是再搞不到生意,他就只能拾掇拾掇屋子里的行李,搬到这古城里唯一对他的侦探,啊不,万能事务所了。 这么想也不对,如果他还想享受社区服务的话,每半年所需缴纳的物业安置费,一枚闪亮的银元仍然是不可避免的,否则物业老姑娘的脸色就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省吃俭用,每天跑三条街的距离,去到租界外的公共盥洗室借水冲澡,连炉灶也没有的房间里做不了菜,每天的三餐也只能无奈地光顾最便宜的苍蝇馆子。 “……先给钱,再谈合作。” 见姜哲的答案如此现实,了解他秉性的布鲁诺吃惊地说道: “又快到那个什么来着……用你们东方人的话来说……是‘山穷水尽’了?” 被老朋友揭了短,姜哲也只能如实说道:“我学会教训了,等维克托那个铁公鸡把费用结清,我肯定已经饿死了。” 优雅地整理了胸前的领结,所罗门毫不客气地嘲笑他:“都说了,跟条子合作就是当凯子的,像我们这样精致又聪明的人,怎么会相信条子的诺言呢,你说对吗,布鲁诺?” 布鲁诺看着两人联手调侃,他只好笑着说道:“是是是,等我这次回去就把欠了你们的咨询费和调查费搞定。” 见布鲁诺的“坏习惯”又出现了,所罗门连忙挥手说道: “可别,你口中的‘搞定’,一定是拿自己的薪水救济我们,我还不知道你的德性吗,都是老朋友好兄弟了,可别糊弄我们,人民警官布鲁诺,你家里可是有四口人,我也不过是要省吃俭用给我妹妹治眼睛,咬咬牙还是能活下去的。” “我也就自己一个人。”姜哲也接过话茬:“混着过就行了,可别割自己的肉来救济我们,你也赶紧攒点钱,好找个心仪的姑娘结婚。” 他这么说着,脑子里闪过一个身影。 “依我看花店的珊德拉就很不错,聪慧大方,又善解人意,是拐回家当堂客(老婆)的合适人选。” 听到姜哲这么一说,原本还挺正经的布鲁诺唰的一下脸色泛红,慌乱的视线也开始找不着地方放。 所罗门和姜哲相视一笑,这法子果然还是那么好用。 “咳咳,怎么好端端地提起她了,我和她……呃……不是那种……关系,总之我们还是来说案子,等吃完饭,我还要回现场继续侦查……那,你们来吗?” 话都说不利索的布鲁诺只能赶紧将话题转回到今日的主题上。 姜哲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了。 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关掉事务所,去参加赛琳古城警察署的招募测试,那时也就不必像现在这样朝不保夕,独守一间寂寞的事务所了。 是的,在刚继承这间事务所时,他与一见如故的布鲁诺、虽然满嘴跑火车人却很实在的所罗门、以及另外两位熟人,都是这间事务所的合伙人。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系列事,让五人分道扬镳,走上了各自选择的新道路。 如今,五个人依旧是朋友,却不可能像以前那般并肩亲密无间,同走一条崎岖蜿蜒之路了。 所罗门也应允了这场邀请,三人起身端着餐盘放到收拾的服务生奥莉薇面前,后者朝他们露齿一笑表示感谢。 之后为了消食,他们走出早餐铺,沿着石板路缓步走向城市中央的方向,穿过租界大门,来到了繁华热闹的中央广场。 这里很大,圆形的广场上有经人精心修剪栽培的庭院,有供人休息的长椅,还有坐落于正中心的赛琳古城名胜古迹—— 天使的许愿喷泉。 泉水从中心涌出,落在像是摆满茶点的三层水塔结构上,呈现出颇有层次感的水帘瀑布,一个身披长袍与兜帽、背生双翼的天使托举着一颗水晶球,充满仪式感地站在喷泉的顶部。 池子的底部有许多看不清来源的硬币,从褐红色的铜币到耀眼的金币,来自于路人们祈祷许愿时扔下的祝祷祭品。 赛琳古城的人们相信,这座与赛琳古城年岁同等的喷泉,可以为他们带来无形的好运。 因此这里也演化成了一处极富盛名的景点。 第三十四章 姜哲(3) 姜哲抬头看了一眼披着长袍与兜帽的天使,他似乎看到天使正怜悯地俯视着自己。 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象,他连忙揉揉眼,却发觉天使的塑像是慈眉闭目的,没有眼睛,这大概是他的焦虑让自己产生了错觉了。 “哎,若是真的能为我带来好运……那我也扔一个。” 他思来想去,拿了一枚最不值钱的分钱硬币,扔进了池子,然后虔诚地朝着天使忏悔道: “对不起,我是真的没钱了,那个什么来着,‘礼轻情义重’,对,天使大人您都有这一池子的钱币了,就不要怪我吝啬了,还请给我一点好运气。” 像是某种精神上的满足,姜哲感到刚刚冥思苦想得来的焦虑,也被这毫无缘由的祈祷驱散了一点,所罗门窥见他的举动,不解地问道: “你是东方人,居然也会跟‘黄衣天使’祈祷。” “原来祂有名字的吗?”姜哲有些好奇:“我只知道这里是人们常说的许愿喷泉。” 见姜哲不清楚其中的门道,所罗门立刻表现出了内行的优渥性:“不懂了,赛琳城里的喷泉也不只这么一座,兰德达尔街、枫阳树街、哲别古道上不也是有喷泉吗,也没见人们给那些池子丢金币的,这里会这么灵验,当然是有一尊神明看护这里。” “又开始了装神弄鬼了。”布鲁诺无奈地打断了所罗门的科普:“不过这里确实是赛琳城七大信仰的其中一个,只不过这一信仰,如今已经只存在于历史古迹和住民们的心中了,没有实体的教会和信徒。” 这倒是让姜哲大开眼界,比起那些整天在街道上布道传教的牧师与祭司们恨不得每一个人都能听到他们的教义,而竟然有一位不在乎扩展信众的神明的存在。 “哦?还有这种没有教会的神灵?” 布鲁诺揉揉自己灰白色的发梢,笑着说道: “其实倒也没什么,在东方人特有的大杂烩式思维影响下,赛琳古城的本地居民一般会采取同时向七大庇护神祈祷的方式进行祝祷,就算是以前,其他神明的教会也不会阻拦信众的心中为这位‘黄衣尊者’留下一席之地,因为赛琳城的开拓者们正是在祂的庇护下兴建繁荣这座古老都市的。” 姜哲作为一个异乡人,对赛琳古城的历史不甚了解,他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这位神明保佑的是什么呢?” 一直没有来得及炫耀历史知识的所罗门终于抓住了机会: “是幸运和不幸。” ………… 当三人离开中央广场后,圆形的广场边缘耸立着的金属拱门向他们敞开了通向兰德达尔街的入口,两名目光严肃的卫兵站在拱门两侧。 在凶杀案发生后,这里无形中多了一份肃穆,在布鲁诺的介绍下,卫兵们没有过多为难并非这条街区居民的姜哲与所罗门,比起平日的人来人往,如今的街道上更多的是驻足的人群在彼此分享情况与窃窃私语。 绕过三个路口,三人一眼就看见了拉起来的封锁带和禁止出入的标志,正好开在一旁的花店大门敞开,金发碧眼的店主珊德拉和她的妹妹南希站在封锁线外,不时朝里面张望。 “布鲁诺!还有小哲和所罗门,你们也来了。” 发现老熟人们的粉墨登场,珊德拉连忙叫住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说是安德鲁家出事了,这是真的吗?” 作为警察,案件的细节布鲁诺自然是不能细说给无关人员的,他觉得自己在凶案现场所见的场景实在是不应该分享给一般人,于是他只能对珊德拉说:“我不能说,见谅,珊德拉,还有南希,最近城里不太平,你们晚上一定要锁好窗户与门。” 这种暗示谁都听得懂,珊德拉的脸色唰得一下变白,果然真的出大事了。 在她身边的妹妹南希紧紧抓着珊德拉的手臂,神色慌张,显得十分害怕。 姜哲看到这副情景,也不好说什么,他也劝解道:“没事的,我们会解决的,就像以前一样,我们先过去了。” 删德拉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对他们三人说道:“万事小心啊,布鲁诺、小哲还有所罗门。” 所罗门朝着两姐妹行了一个摘帽礼后,三人穿过在此看守的警察防线,往深处走去,才没走几步,姜哲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怪味,刺激着他的太阳穴不断跳动,在这种状况下,他不由得捂住了自己敏感的鼻子,拉起自己的围巾隔绝这股流窜的气味。 所罗门则是拿着自己的帽子当遮掩,不过这样显然作用有限,他的眉毛因为这股气息拧到了一起,脸色难看。 布鲁诺像是早知道这种情况,不过或许是他已经习惯了,就没有做过多的防护,只是领着三人一路来到气味的中心地带,安德鲁家的面包房。 在确认了这气味无毒后,一些警察也都摘下了准备好的防毒面具,换上视野足够好的口罩。 安德鲁一家,丽莎的父母神色呆滞地坐在面包房对面的咖啡屋里,一夜之间像是老了二十岁,家里的长子与次女表情沉重地站在街道上,大哥罗恩不停地抽着卷纸烟,二姐莉安娜双眼发红,脸上有明显的泪痕。 姜哲看到这一幕,叹息了一声,亲人的死亡是谁都不愿见到的,看来这场凶杀案沉重地打击了安德鲁一家的希望。 他这时注意到,原本干净整洁的玻璃窗被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液体遮住了,原本从外面往内部望去,可以透过这些玻璃看到货架上的美味面包,他嗅了嗅,发觉那奇怪的味道正是从这些黑色的液体上散发出来的。 随着越发靠近源头,姜哲惊讶地发现,这种气味和他在梦里城市化作地狱时闻到的气味极其相似,只是更多复杂的味道包裹在外,将其混杂成了另一种气味。 是血的味道。 敞开的门后,本是温馨的面包房店铺的一楼,飞溅四散的黑液污染了所有区域,从天花板到柜台,从货架到烤箱…… 每一处,都是暗红发黑的血液,配合着眼前令人胆寒的场景,布鲁诺对呆滞的两人解释道: “虽然很难置信,但你们看到的这些,全都是受害人的血液。” 姜哲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 第三十五章 凶案疑云 “想确认一下,死者是大出血致死的?” 这样一幅耸人听闻的现场,任谁都能看得出其中一种可能性较大的死因,更何况这出血量实在是惊到了姜哲。 按理说女性血液占比是体重的75,丽莎身材匀称,体格不壮,体内的含血量大致在3-35升左右,这种情况下到底是要怎么产生如此之多的血液? 见尸体已经被移走,估计是被送往附近的兰德达尔公立医院地下2层的法医处进行解剖分析了。 对姜哲的这个问题,布鲁诺没有否认。 聪明如他立刻理解了姜哲真正想问的问题,于是他对姜哲说道: “你是想问致命的创口,在下腹部,一道显眼的撕裂性伤口,受害人死前应该承受了莫大的痛苦,内脏被搞得一塌糊涂,惨烈异常,刚入队的新人都受不了这景象和气味。” 姜哲顿时眉头紧拧:“不用描述得这么详尽,妈的……我有点后悔刚吃完早餐就来这么刺激的地方……关键是这气味,不仅仅是血的味道……” 他放开围巾,对着空气轻轻嗅了嗅,混杂在血腥气里的还有许多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它们组合在一起让这种味道变得更加沉而厚,让姜哲在脑中闪过了去医院看病时,路过配药间时闻到的气味。 “好像还有一股子的……药味?” 所罗门脸色不好,他开始使劲打喷嚏,仿佛气味中的某一种甚至几种,让他感到自己脆弱的鼻腔严重过敏,这搞得他十分难受。 于是他用手指抵住鼻头按压了几下,舒缓敏感,并朝另外两人说道: “好浓烈的味道,受不了,怪了,这血里怎么有一股难闻的药草味……好像是‘藏红花’和‘洗心草’,哇,还有‘西西里藤’,我最受不了这玩意儿泡出来的水了。” 听到这三个名字,姜哲只知道其中两种都是产自遥远东方的草药,而西西里藤则是海外一座小岛上的特产,莫名的,他脑中闪过了这些草药作用的片段。 藏红花来自昆仑山脉,是拦住东方世界与此的一处连绵天堑上生长的植物。 这种植物的每一株花朵上会长出三根雌蕊,将这柱头似的雌蕊烘干入药,具有活血化瘀的疗效,因其作用,在赛琳古城周边的乡野亦有栽培,是一些疗伤药的配方材料。 而洗心草,则是姜哲十分熟悉的一种草药,他的家乡紧靠着流动不息的江水古道,水土养人,对于从北方草原上流传过来的这种植物而言,是十分合适栽培的地方,这种植物只要捣碎后覆在伤口上,可以起到止血杀菌的作用。 同样的,在雪月花街的药铺里也是十分容易买到的这种便宜的药草。 至于西西里藤,是一种新大陆人比较喜欢的泡水饮品,类似东方的茶叶,本味甘苦,这种藤蔓依附在建筑物上,见风则长,因其具有良好的解毒功效而被西西里岛民带到了大陆上。 活血、杀菌与解毒的药草混杂在浓重的血液中,且气味如此浓烈,这种不同寻常引起了姜哲的注意,但他一时之间,就如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懂得这些药草知识一样,想不出其中的关联。 他看了一眼咖啡屋里的丽莎父母,以及心情不悦的罗恩与莉安娜,朝布鲁诺问道: “我觉得……现在去问人家事发的经过有点残忍了,该问的,你都问过了吗?” 布鲁诺点了点头,他和书记员已经为四人做过了笔录,大致还原了一下事发的经过—— 安德鲁家以经营的面包与烘焙品为生,因此,每天的清晨就是店里的第一波销售高峰期,兰德达尔街的人一般都不会提前一天买好第二天所需要的主食,作为城里的富人与中产阶级,他们更倾向于吃刚烤好的还是热乎乎的面包。 为了确保刚出炉的面包能够按时地放到货架上供第一批客人挑选,每天凌晨的时候就需要家里一人起来值夜班,算好时间看好炉灶,以免高温烤过了头,到灶王爷都救不了的程度。 而昨天值夜班的人,恰好就是自告奋勇的丽莎。 由于大哥罗恩正巧去了一趟乡下老家的磨坊,并运送了一批面粉回来,他想睡一觉补补精神,就和丽莎换了彼此的班。 晚餐后丽莎和父母哥姐说了一会儿话后,就先睡了一会儿,等莉安娜叫她起来后,这姑娘跑到已经锁门的一楼开始值夜。 可谁知,半夜大约四点的时候,在二楼熟睡的一家子听到了地板下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被叫醒的四人连忙赶到一楼。 接着,就看到了他们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幕悲剧。 原本应该紧锁的大门敞开,倒在鲜红世界里的丽莎,腹部破了个怎么看都止不住血的巨大洞窟,像一条触目惊心的裂痕,一直从下腹部延伸到了肚子。 可即使如此,她也还没有死去,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痛,向亲人们伸手求救,然而还没等罗恩走近,这个姑娘就这么断了气。 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到现在老夫妻二人都没有回过神来,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他们似乎还不能接受女儿的死亡,一直低声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 连布鲁诺询问的时候,两人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神情呆滞。 听完这些,姜哲只觉得迷惑,他问道: “凶手是破门进来的?那么柜台里的钱呢,都还在吗?” “应该不是为财,莉安娜清点过,柜台里的钱和她昨天记录的分毫不差。” 所罗门也是不解: “不是为钱,那难道是劫色?不对,兰德达尔街夜间有站岗的卫兵,更何况姑娘只要喊一声,住在二楼的家人不都听到了?” 既然不是为了财色,那莫非是情仇? 可究竟什么样的仇恨会驱使一个人对一个刚刚满十八岁的年轻女孩下如此毒手? 就在三人愁眉不展,对切入点无从下手之际,姜哲的余光捕捉到了一点奇怪的动向,好像凶案现场里的血液,竟然动了? 他立刻转移视线,看向面包房内部,想要证实刚刚的那一幕是否又是错觉。 这时,令在场者们目瞪口呆,无法解释的现象,出现了。 第三十六章 秘辛 这次却真的不是幻觉,现场的血液真的产生了某种“骚动”,波纹在血花上起舞,姜哲只看见满地的暗红血液在向着屋子里的各处聚集,像活着的一种爬行生物在墙壁与地板上穿行。 最终形成了用血涂抹的方格和格中的血字。 甲乙丙丁……一直到了癸。 这是东方的神秘学概念,“天干地支”中的十大天干简化后的符号,姜哲不明白这些来自受害人的血液为何会组成眼前的景象,可还没等他更细细观察其中奥妙,十个方格再次扭曲变形,组成了一道圆环的形状,连同那十天干的文字符号,在天花板上不断地旋转。 那血液中似乎还有一股回荡着沉闷笑声的响声在姜哲的耳畔回荡。 咕噜咕噜呵,咕噜咕噜呵。 “啊……” 不只是他,布鲁诺、所罗门还有在场的警察都看到了眼前这古怪的一幕,姜哲正想询问其他人发生了什么,一部分警察忽然开始不可抑制地在街道上捂住喉咙与肚子呕吐起来。 布鲁诺捂着额头,像是被某种眩晕的感觉折磨着,垂下的眼皮中满是痛苦。 所罗门稍微好一点,但他立刻用帽子遮住了直视那神秘符文的视线,以免自己也陷入到旁人相似的境遇里,他拉着姜哲和布鲁诺转过身,移开视线。 他对其他人告诫建议道: “别看,别看,这些符文毫无疑问是有力量的……如果你们不想下半辈子搬到监狱岛上的精神疗养院去,就赶紧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直到布鲁诺舒坦了一口气后,担心他们两人的姜哲才放下心来,不知为何,这符文对他倒是没有产生过多的精神冲击,相反,有一股亲切的感觉,好像最近的梦里也偶尔能窥见这样的装饰品。 “你们没事?”他朝两人问道。 布鲁诺摇了摇头,手里握着一张看起来有些秀气的手绢擦拭额头: “太他妈古怪了,我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要飞离身体了,又冷又晕,你看,这一会儿的功夫,我的额头上就流了这么多汗……这到底是什么?” 所罗门接过话茬:“看起来像是东方的法术?姜哲,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姜哲沉默了一下,他并不是故乡那些算命先生,也不是修仙求道之辈,这种带有神秘力量的符文超出了他的认知。 虽然他也知道,在东方充满灵气的群山间,有一些神秘的游方术士与门派高人,但到底是出生于市井人家的自己,也只是道听途说过那些说书夸大过的传说故事,算不得入门的行家。 于是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并补充说道: “在我们那里,这些符号是配合另外十二个符号组成一个六十年循环的纪元记录法的,我也从来没见过,它会致人出现你们刚才表现出来的那些症状……真奇怪,这案子不普通啊。” 末端的这句结论也是布鲁诺和所罗门的心声,原本以为只是一桩凶杀案,却没想到牵扯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非自然力量,布鲁诺忧心忡忡地说道: “如果这只是单独的个案,那或许还不会酿成大祸……若是有目的地作案,那接下来赛琳城的日子可就不算太平了,你们都要小心安全啊。” 出于好奇,姜哲再一次瞥了一眼面包房里的天干符文,令他吃惊的是,那圆环像是在旋转中消磨了大部分的力量,浓缩过的血液从天花板上浇到了地板间,不再起作用。 “好像结束了。”见到这一幕的姜哲尽责地提醒了警察们。 果真,这一滩枯竭的血液再也没有刚才那般兴风作浪的能力了,出于对工作上的认真负责,以及对好友们生命安全的担忧,命令搜查官将那些血液再次回收调查后,布鲁诺向两人道了歉: “抱歉,阿哲,还有所罗门,我好像把你们卷进了不得了的事件里了,你们现在就好好回家睡觉,把这件事忘了,在事情有进一步调查结果之前,好好呆在家里。” 又是这样,这个好好先生是打算一个人扛下所有吗? 于是姜哲反问道: “那你呢?” “……我……我是警察啊,这是我的工作,是我太冲动了,以为这只是……”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得太多,布鲁诺突兀地转移了尴尬的话题:“不,没什么,接下来我会请维克托局长和教会的专业人士联系,介入调查。” 所罗门抗议道:“喂喂,你就这么把我们拒之门外,也太不给老朋友面子了。” “算了算了……” 理解布鲁诺的良苦用心,姜哲也不好再坚持:“这事确实很复杂,咱们就不要瞎凑合了。” 但他也同样不放心就这么放任布鲁诺一个人涉入其中,毕竟凡是具有普通人不可知力量的事件,都往往与死亡相伴左右,就像以前一样。 想到这里,他叮嘱道:“布鲁诺,我们是好朋友,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忙,无论你遇到了什么困难,都不要吝啬于讲给我们,这案子确实很危险,但我们也很难看着你一个人孤身作战。” 所罗门附和道:“对啊对啊,哎,还以为能敲一笔解说费,这下全泡汤了,小爷和姜哲就不奉陪了,爷打算回家再补个觉,你们呢?” 布鲁诺悬着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不好意思地看着两人,说道: “我还在工作时间,再调查一会儿我就和同事们一起回警署了,死者的血液太过异常,我估计除了解剖之外,还需要解析这血液中蕴含的成分,接下来还要走访附近看看有没有目击者之类的……” “是是是,好警察布鲁诺,既然两位都有去处,那我也就不操心了,我先回事务所去看看今天有没有帮贵妇人抓猫的活计。” 姜哲耸了耸肩,一直呆在凶杀现场也让人不适,他朝着两人挥了挥手道别后,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风中的空气依然是那么沉重,他心里想的却是: “这事不对劲……我还是得小心一点为上。” 第三十七章 风闻 走出疑云重重的凶案现场,刚刚所见的一幕依然萦绕在姜哲的脑海中。 封锁线外,南希坐在花店的门口,孤零零地一人看守着两姐妹赖以为生的花店,她绑着花带的头发如波浪般从小小的肩膀上滑落,两只手手背杵着肉乎乎的脸蛋,似乎不太高兴。 姜哲好奇地招呼道:“南希,怎么了,你姐姐呢?” “姐姐去雅兰蒂斯街买今天早午餐要用的面包了……”南希见来人是他,脸色的沉闷也散去了一些,所谓的早午餐,就是因为工作性质的特殊忙碌到没法吃早餐,只好把一天中的两顿饭合二为一的意思。 也对,发生了这种事,忧虑、不解以及害怕都会导致食欲下降,或许现在连午餐自己都吃不下了,姜哲这么想到。 见封锁线附近的警察有些松懈,小姑娘像是下定了决心,对姜哲问道: “阿哲哥哥……是不是丽莎姐姐出事了?” 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姜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南希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但在周围成年人的心里,也觉得不应该让她过早地了解死亡这个沉重的话题。 于是他笑了笑,善意地撒谎道: “医生及时赶到了,丽莎已经送去医院接受抢救了,放心,医疗女神会尽力看护她的,我们只需要耐心地祈祷和等待,若是女神也无能为力,那至少她不会感到痛苦。” 这样一来,给了这个孩子一个缓冲期,也算是能够慢慢平复案件带来的伤痛了。 果不其然,刚刚还忧郁愁闷的南希朝着姜哲露出了纯洁的笑颜。 “真的吗?那么鲁伯特哥哥也就不会伤心了……真是太好了,那他应该会很快回来?” 鲁伯特? 姜哲知道这个名字,他的全名是鲁伯特·威科姆,威科姆一家在城外的橡木镇经营农场,向城内提供肉类、蛋以及奶制品。 其家族虽不高贵,但也过得极为体面,威科姆家的店铺正好就在隔壁片区的雅兰蒂斯街正大道上,是人流密集的好地方,雅兰蒂斯街是本地人和外来者混居的片区,只有一些低阶贵族和来自外地的大富商,以及因为业务原因暂居赛琳古城的外地家族在那里居住。 从这一点来说,比起重视传统的兰德达尔,雅兰蒂斯拥有更丰富的活力。 若说华租界代表了东方广阔世界的缩影,那么雅兰蒂斯街就是饱含天涯半岛与日落帝国等极西之地的颜面,却又不会过于接近新大陆的色彩。 “为什么鲁伯特会伤心呢?” 下意识的,姜哲询问了这个问题,南希天真烂漫的观点引起了他的好奇。 没有任何迟疑,南希坚定地说道:“那当然是因为,鲁伯特哥哥喜欢丽莎姐姐啊,我好几次看到鲁伯特哥哥给安德鲁叔叔家送牛奶的时候,他们两人有说有笑的,鲁伯特哥哥看着丽莎姐姐的目光就会很特别,和别人不一样,就像姐姐看布鲁诺哥哥一样……” “南希!” 短促的声音在全神贯注的两人耳边响起,姜哲别过视线一瞥,满脸羞红的珊德拉正提着手里盖着绢布的面包篮子,他仔细一看,那绢布上的花纹和某人刚刚拿出来擦汗的手绢是一模一样的。 啊,原来是我瞎操心啊……姜哲的眼睛忍住笑意,起身与不好意思和他对视的珊德拉说道:“你回来了,珊德拉,我也刚准备回去雪月花街。” 脸色燥热的珊德拉无奈地瞪了一眼南希,羞耻地用另一只手在奶金色的发梢上打结,稍作镇定后赶紧转移起了话题: “南希她还不懂……总之你别多想,对了!怎么就小哲你一个人出来,所罗门呢?还有布鲁诺呢?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于是姜哲将三人的动向做了个简单的说明: “所罗门回家睡觉去了,我也就是帮忙来看看现场,现在那边发生的事由警署全权处理,布鲁诺也还在工作,我就不厚着脸皮打扰他了……总之,多事的时节,注意安全啊。” “那……莫非真的是?” 珊德拉脸色一暗,姜哲朝她点点头,碍于南希在场,没有直说,反而问道: “那是真的?” “什么真的?我从来就没有对布鲁诺……” 眼看对方错会了自己的意思,姜哲摇摇头打断了珊德拉说下去的准备,再次重申了问题: “威科姆家的鲁伯特,真的和丽莎是那种……男女朋友的关系?” 珊德拉愣了愣,迟疑了片刻后,证实了这件事。 从她的口述中姜哲了解到,鲁伯特和丽莎两人虽然不是一条街上的住户,却因为家庭产业的原因从小就认识,也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了,两小无猜,彼此懵懂,本来也就是停留在关系好的阶段。 丽莎和街道上的同龄女孩关系都不错,有一次她和珊德拉去雅兰蒂斯的精品店挑选礼物,丽莎竟然被一位来自日落帝国的游学青年求爱。 那名青年家世显赫,相貌英俊,博学多闻,身边有众多仆役跟随,可丽莎却在迟疑后拒绝了他,后来鲁伯特知道了这件事,就心急火燎地捅破了这层窗纱,两人就这么确定了关系。 本来丽莎告诉珊德拉,打算在世界月的圣临节和家人宣布这件事的,只可惜如今也是不可能实现了,说到这里,珊德拉忽然皱起了眉头。 “……其实,昨天夜里,带南希起夜的时候,迷迷糊糊里,我们俩好像看到了鲁伯特……” “什么?” 姜哲吃惊地说道:“他怎么会半夜跑到这里来了?” “我们有半夜起来给花浇水的习惯,带着露水的花也看起来更鲜艳娇嫩一些,当时我看到他在外面的路灯附近,好像是在哭……” 哭泣?姜哲困惑地想象出了一个青年在黑夜中流泪的场景。 珊德拉继续回忆道:“因为外面的灯不够亮的缘故,我也没看仔细,等我把水壶装满水后,他就不见了,我原以为他是遭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就没有多想,可谁知还没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了骚动,不一会儿警署的人一齐跑来了这里……” 这无疑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姜哲又朝珊德拉问道:“那你知道他现在还在自己家里吗?” 珊德拉摇了摇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路过的时候问了一下他的姐姐,才知道他已经一夜未归了……这是不是你以前说过的重要线索?小哲,能不能帮到你和布鲁诺?” “真是帮大忙了,珊德拉,麻烦你等下把这件事告诉布鲁诺,应该调查就会有方向了,有方向就可以还原事发时的一部分拼图碎片。” 如释重负的姜哲,感到扑所迷离的案件有了一丝曙光。 既然如此,他也就可以安心地回事务所等候布鲁诺的后续调查结果了。 第三十八章 委托到来 沿着中央广场回到华租界外围,错开早高峰的人流后,原本人流熙攘的雪月花街上如今也只有零散的路人来往。 看来在午餐时间到来之前,这里会保持一段时间的娴静与安宁。 “哎,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开张一次。” 冷清的街道让姜哲十分悲观,他调整好心情,表面无所谓,实则内心慌忙祈祷自己能赶快有一单生意送上门以缓解燃眉之急。 当他走向那个狭窄而阴暗的巷道入口时,映入眼前的身影倒是让他兴奋了起来——尽头竟然有两位衣着考究的女士在那个平日无人问津的事务所门前徘徊等待。 “有戏?!” 看来许愿喷泉真的很灵验,倘若这单委托能成,他一定会带着报酬中的一部分去喷泉还原。 于是,他支起刚刚还垂头丧气不成型的腰身,将围巾取下搭在手臂上,整理了一下仪容和衣服,像所罗门那样扮作一个上流的假绅士,走向自己的客人。 结果还没等他走到一半,两名客人中的其中一人就注意到了走近的姜哲,与他四目相对,熟练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姜哲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姜哲愣了愣,有点想把刚刚的祈祷都重新塞回肚子里,用不失礼貌的尴尬笑容朝对方招呼道: “我也一样,柯丽莎梅女士,怎么有空光临寒舍作客?” 他心里郁闷地想到,该不会是来催缴房租的,不是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吗,难道真的是缥缈的霉运也赶上时候凑一块儿了? “我来找你发现不在,和食店打听了一下,听说你去街外有事,就去茶社陪我表妹吃了早茶,然后算算时间来这里等候一会儿,幸好你回来了。” 注意力都被风情万种、却身负房东催命魔咒的柯丽莎梅女士吸引,姜哲这才发现,在热情的房东太太身边,正站着一位穿着雪绒衫裙,腰间绑着皮革束腰的年轻女性。 她轮廓分明,眉眼之间有一种西方古典时代的美感,只是此时这位姑娘却一脸忧郁,似乎不太将注意力放在周围,只是一心苦恼自己思考的事情。 “这位是?”姜哲好奇地问道。 柯丽莎梅女士朝他笑了笑,介绍道:“我的表妹,莎朗,莎朗·基德曼,就是写《古城时代》的那位小说家。” “真的?”姜哲愣了愣,他读过那本书,故事讲述了男主辛德雷与女学者基德曼在天涯半岛北方的极地冻土上发现了一个被时间与历史掩埋的古老文明瓦尔哈拉的冒险故事,一时引起轰动。 于是他说道:“那就太荣幸了,我一直在等续作的出版,辛德雷的勇敢和基德曼女士的学识都让我印象深刻,瓦尔哈拉神殿中隐藏的古老文明也十分令人向往,那样璀璨的文明为何会在一夕之间覆灭,也让我无比好奇。” 柯丽莎梅笑意更盛,她身边的莎朗·基德曼听到这番话,也才从紧张中纾解了一下情绪,她点点头朝姜哲说道: “拙作而已,不值一提,如果能让读者对古代文明产生一丝兴趣,那也算是达到了这本书出版的目的。” 她朝柯丽莎梅使了个眼色,后者这才恢复正经的模样,对姜哲问道: “那么,侦探阁下今天是不是愿意为我们两姐妹开张呢,一直站在外面也不方便谈话。” “当然,当然,两位请。” 开张这个词让姜哲内心喜出望外,但在女士面前,还是要保持所罗门那样的绅士与稳重(假) 所罗门曾说过:“哪怕只是伪装,也要给人靠谱的印象,否则怀疑会让生意从你的面前飞走。” 他可不能让这单生意飞了。 姜哲平复被老天爷雪中送炭的心意激动得想要颤抖的手臂,从兜儿里掏出锁匙,插进钥匙孔里拧动一下,推开有些年岁的门,从后院透过窗户的自然光与大门外的光合二为一,照亮整个事务所。 内部的装饰十分考究,古香古色的木质装饰相得益彰,塞满了各种书籍的柜子也让人感叹此地的学究气息,这间事务所除了位置偏僻,内部的设置倒是一丝不苟。 如果单看事务所的陈设,那谁也不会想到姜哲本人接近穷困潦倒的处境。 这是姜哲的父母留给他的一处房产,每一个摆件每一本书籍都是他父亲和母亲亲手置办的,极富价值,如果将其卖掉,那姜哲马上就可以过上富有的生活,但他却是不愿的。 这里是和他死去的父母最后的一处联系,若是卖掉了,或许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爹娘的痕迹了。 “请进。” 他引导着两名女士进入事务所,对这里十分熟悉的柯丽莎梅领着莎朗一路走向客座沙发。 而莎朗·基德曼则是对这里兴味十足的样子。 她好奇地盯着书柜里的书脊标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与对知识露骨的贪婪。 直到姜哲举起茶壶开始烧水的同时,朝两位贵客询问“茶还是咖啡还是可可”的时候,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 “咖啡,莎朗也……” 莎朗握住柯丽莎梅女士的手腕,打断她的话,目光看向柜台上的袋装。 “茶,呃,是丝竹茶吗?” “您也知道丝竹茶?”姜哲拾起那袋茶叶,里面是一种晒干的花与竹叶、莲花瓣混合的细碎叶片,这是一种东方的茶叶,在赛琳城也算是稀罕物了。 莎朗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书柜正中央的十二卷书册上,标题的《列山游记》映入她的双眼。 “当然,我读过《列山游记》,里面就提到过这种茶叶,取少量茶叶以滚水烫之,会有清脆悦耳的音乐响起,可以使人凝神静气,心神安宁,我一直很想见识,可惜的是,东方世界离我的家乡实在是太遥远了。” “啊,您竟然也看过《列山游记》吗,我也很喜欢这本书,作者两夫妻一路行遍大江南北,探索了东方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与风景。” 姜哲笑了笑,能跟自己敬仰的作家读过同一本着作,也算是有话可聊,不会让气氛过于紧张,也如他所想的那样,有关兴趣的一席话让莎朗逐渐放下了心防。 “……其实,我今天来这里,是想要委托阁下一件事。” 思索再三后,莎朗在柯丽莎梅的鼓励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找人的委托,嗯,不算危险。 于是姜哲伸出手摊平,示意莎朗继续说下去“您请讲,我是侦探,找人这种事也经常做,只要您确定要找的人在赛琳城留下过踪迹。” “我想请您帮我寻找辛德雷·萨古纳尔,我的未婚夫。” 莎朗如此说道。 第三十九章 寻人 辛德雷·萨古纳尔?未婚夫? 两个关键词在姜哲的脑中盘旋了一会儿,他愣愣地问道: “等等,基德曼女士,辛德雷不是您小说里的人物吗,难道……他是实际存在的?” 莎朗·基德曼犹豫了片刻后,点头表示认可,随后苦笑起来: “他是小说男主角的原型,我们因为同样对‘失落的七大古城’这个课题拥有浓厚的兴趣,而选择了不列颠大学历史系,因此结识。” 勇敢的冒险家辛德雷竟然拥有一位原型,姜哲又顺势问道: “那你们在冻土里找到瓦尔哈拉的经历呢?也是真的?那些丑恶阴冷的基因变异物种,瓦尔基里天使,圣洁与残酷的灵魂储存间,英灵尸骨殿,浸泡了无数求道之眼的智慧泉水……那些也是真的?” 这些都是《古城时代》中描写的、超出时代思维的事物,荒诞、诡异中夹杂着人文欲望的色彩。 每逢阅读这些震撼的文字,都仿佛会将读者拉到时空的另一端,俯瞰一座人伦俱丧的旧时古都。 “……哈哈,姜哲先生,你……说笑了,那些都只是我吸引读者眼球所做的想象罢了,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城市,在如今看来,一个更加的美好的时代,是绝无法容忍它们的存在的。” 莎朗微笑着说完,为这些城市的命运做了盖棺定论的总结,她似乎并不愿意过多地谈及自己呕心沥血写完的小说。 “那么……”姜哲见状也就没有跟进这个话题,转到正事上来:“您未婚夫萨古纳尔先生又是为何会到来赛琳古城,并失去了踪迹?” 于是莎朗用她略微沙哑的嗓音开始讲述起前因: “应该是今年中旬,隐者月(10月)的时候,辛德雷忽然和我说打算外出进行一趟旅行……羞于启齿,我的小说创作陷入了瓶颈,在写过《古城时代》之后,我无论写什么题材都觉得味同嚼蜡,这时他说他找到了一些不错的历史文献,打算先来一趟采风。” 讲到这里,她微微低下头,补充了一句:“我应该阻止他的,或者,我应该和他一道……但是当时我家里有一些重大的事情不能离开,所以在那个月的第7天,他就离开了不列颠,独自一人前往赛琳城。” 隐者月出发,算了算不列颠到赛琳城的距离,已经过去了快11个月了,这半年的时间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也足够留下踪迹,除非这位先生并没有来到赛琳。 于是他问道:“您确定萨古纳尔先生到达了赛琳城吗?这中间两位有过联系吗?” “是的,他在旅途中一直有给我写信。”莎朗回忆着信件的顺序和内容:“从雪浓到阿尔卑斯,他每到一站都会写一封信,使用当地的驿站和邮局寄给我,直到他到达赛琳城后寄出了最后一封信,就再也没有后续的回音了。” 说到这里,莎朗的情绪变得低沉,她低声说道: “我一直在等他的消息,可是日复一日,他写的书信始终未来,我一开始不以为意,直到我意识到他已经从我的生活中消失许久了,这种感觉让我十分焦虑、烦躁,慢慢演变成一种恐慌,或许我离永远失去他只有一线之隔了,所以我思虑再三后,给表姐写了一封信,然后亲自来到赛琳。” 真是一段用情至深,姜哲理解了委托人心中的急切。 难怪这段时间破天荒的,一向准时的房东太太会鲜少上门催租,或许就是在帮忙调查辛德雷·萨古纳尔的动向。 于是他换了一个询问对象: “柯丽莎梅女士,这么说您已经开始做过调查了?” 房东太太点点头,一边安抚着她的表妹,一边略微局促地说道: “当然比不上你们这些侦探了,既然是外来者,就一定需要下榻的地方,所以我这段时间天天光临城里的各处旅馆,询问是不是有这么一位客人光顾过他们家的客房。” 她顿了顿,神秘地说道: “结果你猜,他下榻的旅店是哪里?” 姜哲无语地回道:“……我不猜,除非猜对了,女士你给我房租半价。” “真是的,你们这些臭男人这么没意思的。”柯丽莎梅耸了耸肩,给出了答案:“他在旸谷客栈住了一晚,然后就退房了,据说是和另一位住店的客人一道离开的,因为那名客人带的仆从挺多的,给当班小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旸谷客栈,这么说是这两位都到过华租界内部,而且是最深处的春洗雨街。 “那客栈的人,知道和萨古纳尔先生一起离开的客人是谁吗?” “那些人没说,客栈的人也没问,毕竟盘问客人的出身也是一件不礼貌的事,店小二记得那名领头的少爷胸前有一枚显眼的画着鲜红苹果的勋章。” 苹果勋章……这可真是有特色的装饰品。 或许这家人是专卖苹果的商户家族?亦或是姓艾坡之类的? 姜哲如此腹诽,随后他朝两人爽快地说道: “我明白了,这份委托我先接下了。” “真的?您不问问报酬之类的吗?”莎朗对姜哲的爽快感到不可思议,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感激的用意:“您真的愿意帮助我吗?这可能很难……也会占用您许多时间……” 拒绝您的话我大概明天就会被柯丽莎梅女士赶出自己的房间……姜哲没有直说,只是友善地看着自己的房东:“我受了您表姐很多照顾,报酬之类的我们可以再谈。” 水壶喷出了热气,他将丝竹茶叶倒入杯中,用烧开的滚水烫出叶片与花瓣的响起,一股悦耳的回音从杯子里升起,十分神奇,让第一次见识到的莎朗睁大了双眼。 他将这茶水端到两姐妹的面前,客气地说道: “请用……如果是要找人的话,我们得先做一幅画像,不介意的话,两位请随我移驾到枫阳树街的广场去,那里有一位不错的画家可以帮我们这个忙。” 第四十章 苗若冷(1) “小姐。”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苗若冷赶紧转过身,对身后的侍女做出嘘声的动作,她的另一只手拿着自己的画板和工具袋,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出门写生。 “嘘,要是被爹爹发现了……怎么了?” 侍女青歌无奈地看着自家小姐这副不成体统的装扮,只得叙述道: “仙姑娘娘到家里来了,正在前厅和老爷谈话呢,您这副打扮出门的话会被老爷看到的。” “真的?” 苗若冷吃惊地看着对方,这个时候她那个神通广大的仙姑姐姐怎么会造访苗家大宅。 说起这位仙姑姐姐,苗若冷记得自己小时候就见过她了。 清丽脱俗、肤若凝脂、不着烟火、不染红尘,总是一身素雅白净的衫衣,端庄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精致的步摇,在人群中风姿绰约的模样,给幼时的苗若冷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据说仙姑本姓何,名仙彩,是一位精通卜卦算命的女道士,其出身与学源门派皆不可考,在行走民间的过程中广结善缘,救苦救难,因此周围的老百姓都会尊称一句仙姑以表敬意。 最关键的是,十几年过去,她的外表依旧和苗若冷初见时别无二致,一点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于是,关于仙姑炼制金丹仙药的传闻,或是驻颜有法术的流言总是不绝于耳,毕竟那样仙气缭绕的女子,普通人也只能将其当做九重天阙上的仙女来解释了。 如今,苗家举族搬迁,从家乡转移到了丝绸之路西边的赛琳城已经过去了两年,作为华租界内举足轻重的大家族,不仅掌握了三苗地区的大量特有药材,还开辟了一条商业运输线,将东方世界独有的商品卖到极西之地和冻土区域。 除此之外,他们还与海港区阿卡迪亚港的船队“乘风破浪号”达成协议,准备再开辟一条连接地中之海与新大陆的航线。 想来与何姐姐上次见面的时间,也是阔别了两年之久……苗若冷如此想道,朝着侍女青歌微微一笑,将手里的笔袋和画具连同写生板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小姐!” “嘘,你拿着我的小可爱们去正门外等我,有人问起就说是帮我买回来的,我先去见见何姐姐,还有爹爹。” 知道小姐的性格,青歌郁闷地抱着那一叠被苗若冷叫做小可爱的工具组,朝着宅院正门的方向离开。 苗若冷趁机走进房间,把小马甲一脱,就着内里的西式棉衣,换上了一身方领对襟的短袄上衣和素樱下裙,打理完毕后这才慢悠悠地来到宅院的前厅,正好听到自己老爹在跟仙姑交谈。 两人在谈的话题似乎十分严肃,她听到自己的父亲严肃地说道:“什么?这些混账家伙,竟然敢袭击商队。” 接着,是一道温婉的女声。 “看样子不像是寻常的山林匪盗,对方手里有火药枪,且都蒙着面,从穿衣打扮和面部轮廓来看应该是西方的人,但我分辨不清这里诸国人民的外貌特点。” 老爷思考了一阵,忧虑地问道: “那他们可抢走了什么?又伤了几人?” “带队的管家老刑受了点皮肉伤,我已经将火药弹除去,再给他用了金疮药膏,可能是未料到我会在这批商队里随行,虽有浓烈的杀意,却被我尽数打退,于是求其次尝试抢夺东西,不过……略略奇怪的是,这些人没有抢药材的意思,在我们事后清点中发现,只有一样东西少了。” “什么东西?” “是货品的清单,我也不明白这些人抢一张随手可填的白纸作何之用,因为这场变故,我们这才迟了半月抵达赛琳城。” 苗若冷听着这番对话,似乎是商队遭人袭击的意思,一群来历不明的西方劫匪在商路上抢走了苗家货运的清单。 莫名其妙,不找高价的药材,却只要一张单据,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两人谈话至此,苗老爷起身举手作揖,向着仙姑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此番多亏了仙姑仗义相助,若是我家商队被那匪类残害,后果将不堪设想。” 女子亦然起身,接着老爷作揖的手上抬: “苗老爷无需这般客气,多年来苗家助我山门同修良多,虽汝等三苗九黎为蚩尤大神后裔,如今也是吾等血脉相依的同胞,我自不会放任汝等蒙受不义之难,何况我与令媛有缘……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时辰将至,苗老爷要心里有数才好。” “仙姑说得是,我明白,我明白的……对了,您要不要见见我家姑娘,算起来我们举家搬迁也过了两年,姑娘平日里也时常念叨想念仙姑。” 听到苗若冷想念自己,仙姑不觉微笑道: “哦?无妨,我也想见见姑娘,一晃十载,当年的小姑娘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闺阁女子,真令人感叹时光之逡巡,日月之轮转。” “好,我这就叫人去把她带过来。” 见时机恰好,苗若冷这时才装作自己偶然来到前厅,如多年前所见的一样,仙姑依旧是当年的模样,容光焕发,未见衰颜。 她礼貌地向两人欠身行礼。 “爹爹,何姐姐,若冷给两位请安了。” “冷儿,你来得正好,你何姐姐这次来我们家做客,她是第一次来赛琳城,你有空的话就带人家出去逛逛,熟悉熟悉这里的风俗民生。” 苗老爷也没起疑,他见苗若冷这身衣服极为得体,砖红色的面料在冬日中显得十分喜气温暖,便夸赞了几句,并让两人找机会好好叙叙旧。 “谢谢爹爹,若冷这就带何姐姐出去逛逛。” 顺水推舟,就算父亲不提,苗若冷自己也打算借口于此,她拉起仙姑的手,两人边谈笑边朝宅院外走去。 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苗老爷的目光转向前厅正堂上的灶王爷像,他心事重重的模样,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双手合什朝着灶王爷祈祷道: “神佛保佑,请你们看护我的女儿,助她化解这命中死劫……” 第四十一章 苗若冷(2) “何姐姐,你看你看,这是洋人们的服饰,这婚纱白净如雪,是新娘结婚的时候穿的,和我们那里的凤冠霞帔一样好看。” 苗若冷指着春洗雨街上最大的服装店说道。 落地窗内的木人们披着设计好的衣服吸引往来的客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在这里如鱼水交融,烙印彼此的色彩。 “冷儿这般喜欢,可是想嫁人了?” 何仙彩也觉得那身礼服十分漂亮,她临时起意的问题让苗若冷羞涩不已。 后者急忙揽住仙姑的胳膊,埋住脑袋,害羞地说道: “哎,爹爹也老是操心这种事,何姐姐怎么也这么说啊。” “你是苗老爷的独生女儿,他自然是要多关注你的人生大事,再说了,在老家那边,到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几乎都已经嫁为人妇了…… 何仙彩宠爱地看着姑娘。 两人相识十余载,情同母女姐妹。 对于仙姑来说,这孩子若非三苗血脉,她定然是要收入门下为其弟子的。 “不过,你们举家搬迁到此,也不比老家那般熟悉地方家族的门第与家风,若是随意将你指配,苗老爷应该也是不乐意的,青歌,你说是吗?” 仙姑朝侍女问道,抱着画具的青歌忙点了点头,恭敬地回道: “是的,娘娘,老爷说过只要对方人品清廉刚正,家世可取其次,若是大家便两家结亲,若是小户也可入赘苗家,姑娘喜欢最为要紧。” “听听,你爹爹可真真是疼爱你极了,这种让步在西南片区的家族里可不常见,也只有沿海和首都的大城市家庭愿意让女儿家自己做主。” 仙姑略微吃惊,也极为喜悦。 看来苗老爷是听进了自己的卜卦的。 苗若冷是苗老爷唯一的女儿,为了这姑娘一生顺遂这老父亲也是付出了许多。 “可是娘娘,我家小姐……还不想嫁人。” 青歌尴尬地补充道。 何仙彩一愣: “为何?” “哎,何姐姐……不,师尊,宅院主母非我所愿。” 苗若冷这才如实讲述了自己的心愿: “我啊,就想像您一样,踏遍千山万岁,修得一身仙术道法,去看看那些不一样的世界,在来到赛琳城后这个愿望就更加强烈了,在云山的尽头竟然还有这么一片土地,听说在辽阔的海域对面,还有一块新的大陆,如果我能去看一眼,把它们通通画下来,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她看了一眼婚纱,脑中又浮现出了自己盖着红布盖头的样子。 那的确是女子向往的装扮,但她却在这偌大的赛琳城找不见一个心仪的男子,勇敢智慧,坚强而自由。 “相较之下,和一个男子结婚,葬送一生,这笔买卖怎么想都不划算。” 仙姑看着她双眼泛光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击碎这孩子的梦想。 “傻孩子,这怎么能用买卖来看待呢,你如今青春正盛,自是认为海阔天空任你翱翔。” 但她还是劝解道: “可阴阳有序,命运无常,在面对苦难与抉择之后,被那些苦涩的烙印所积累,人是会逐渐感到寂寞和孤独的,这时,就需要有一个人来爱你,亦被你所爱,否则,你的内心会逐渐干涸,那时任天空再广阔,任海洋再深邃,对人而言都是方寸之内无处去的囚笼。” “哎哎,师尊,可别把我说得像没人要似的……实在不行,我可以拜入您的山门,侍奉师尊一生,像您一样,救苦救难啊。” 苗若冷吐了吐舌头,圆鼓鼓的腮帮子十分惹人怜爱。 不忍苛责,仙姑叹息着说道: “你这孩子,都说了你是三苗后裔,在我们的修仙数理中,最适合你入门的,乃是四五,也即‘四象’与‘五行’,可为师修的是‘八仙’,未来晋修‘九天’,与你的天资不相匹配,拜我为师,也只是浪费了你的天赋。” 见仙姑如此说,苗若冷便问道:“真的有这么严格吗?” “当然。” 何仙彩回忆起这漫漫修行之路,也是感慨良多,她说道: “在遥远的过去,天有九重,凡人若要修仙,必经三考三劫三沐天雷才可羽化登仙,六根清净,心无执念杂扰者方能成功,若是一步走岔,便是走火入魔,人形不存的下场,于尘世为大祸害,在这边的世界……” 这时,仙姑又看了一眼周围,确定周围的行人离得远后,才对姑娘说道: “……应该还残留着这种最初的修仙法门,以服食丹药为筑基法门,掌握仙法之力,再行九重变化,而行路偏差稍有不慎者,他们的下场便是化作不再能称之为人的生物。” 何仙彩的脑中闪过一段回忆,她的声音多了一份坚持。 “妖族尚且为自然生灵,而魔者,已经是不容于世的存在了,普通人向往着成仙,向往长生不老,倘若修仙之路如此简单明了,那世人早就永生不死了,又何苦追寻这灵山隐秘呢?” 苗若冷咽下了一口唾沫,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秘闻: “这么可怕……那师尊所修的,那个‘九天’也很危险?” 能让仙姑姐姐也十分忌惮,看来这修仙确实存在着极大的风险。 仙姑所讲的隐秘无疑勾起了苗若冷和青歌的好奇心,两人不觉间已经进入了倾听的状态。 何仙彩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将仙道之事说与凡人乃是禁忌,自己已经踩线了。 这本就是极为庞大的知识体系。 无论是走马观花,还是管中窥豹,依靠小聪明对极为危险的修道自由发挥者,在历史上比比皆是。 那些人最后的下场,要么是成了“魔”,要么是作为身居山林中见不得光的隐修门派,终生受到清剿与追杀。 “好了,这些事以后我再说与你们,了解得越多修仙的古老知识,并不会让你们受益,反而会让你们的处境更加危险,追寻力量者众多,能心存正气、行必侠义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更多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狂徒,若你们真的遇见了所谓的修仙者,那我建议你们——” 仙姑露出了苗若冷从未见过的表情。 她感到有些害怕。 这样的师尊和平日那个温婉的何姐姐截然不同。 她与同样有些畏惧的青歌,听见仙姑用清冷的嗓音这样说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 第四十二章 苗若冷(3) “忘了,为师……姐姐逗你玩的。” 一瞬间,何仙彩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仿佛刚刚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个陌生的模样,只是一场幻觉。 苗若冷松了一口气,三人一路走出春洗雨街,绕过夏枯荣巷的外围,从望月茶社旁的台阶一路步行往下,最终来到了偌大的枫阳树街。 灶王爷的寺庙就坐落在广场街道的东侧,来烧香拜神的香客络绎不绝,也是极为热闹的区域,苗若冷一向习惯于在这里写生,来往的人群浓缩了众生百态,时常会给她一些灵感。 不过此时此刻,她却有些郁闷,自己向何姐姐求师问道的路子没了着落。 之所以如此渴望学习仙术,源于最近老是纠缠她不放的古怪梦境。 随着梦境的频繁出现,她开始学会了许许多多自己以前从未知晓的概念与知识,一开始自己显得十分恐慌,直到一个崭新的名词出现在了脑海中,让她恍然大悟。 “穿越者”,指因为各式各样的理由和原理,离开了原本的时间、地点,甚至世界宇宙,到达另一个世界的人,如此便能解释她忽然觉醒的知识与梦境中所见的情景。 而最让她触目惊心的,乃是自己可怜兮兮的死亡。 她隐约记得,自己“穿越”之前死得很惨。 那种面对着来自他人的恶意与杀意时,毫无抵抗之力的恐惧与绝望,深深地印在了苗若冷的心里。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她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一定不能坐以待毙。 作为一个“穿越者”,掌握了如此之多超前于时代的知识,那她当然不能像一个旧时代的姑娘一样草草嫁人了却人生。 不然岂不是给诸多穿越前辈们丢了脸面。 苗若冷找了个位置,将画具摆好,开始沉浸在描线的酣畅之中,绘画是她的兴趣,也是她的天赋。 虽然“前世”的作品并不畅销就是了。 仙姑去了一趟灶王爷庙,给苗若冷和青歌拿了些糕点。 没错,在这位与食物有关的神明的寺庙里,只要买上香火就能拿到等价的糕点,庙里的道士个个厨艺了得,能做出堪比帝下首都白杨胡同里奶酪店的滋味。 从大奶卷、双皮奶到酸梅汤,也算是除了望月茶社那种沿海茶点外的另一种特色。 青歌很喜欢这里的双皮奶,偶尔吃上一酌,浓郁的香气和奶味能驱散一切烦恼。 苗若冷画了一半,放下笔,接过酸梅汤的杯子喝了口,仙姑看着她画纸上的草稿,朝她笑着问道: “这是谁啊?” 画纸上描绘是一名青年的肖像,在苗若冷的笔下,纸上的人双眼炯炯有神,似乎目光要穿透画纸而出。 “不知道是谁。” 她怕仙姑又开始误会自己心有所属,便随口胡诌道: “随便画画,练练五官。” 她当然不能告诉仙姑,这是她最近梦里见过的人,在碎裂的记忆里,有关于他的部分显得十分模糊。 但苗若冷隐约感觉,这名青年和自己一样,死得很惨,两人都是同病相怜的境遇。 她继续拿起笔,这时,忽然有人向她说道:“那个,姑娘,您认识画家玛赫洛吗?我们找他有事,但是没见他来往常的位置摆摊……” 玛赫洛? 说来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他是赛琳城内有名的油画家,虽然才华横溢,却有些神经质,喜欢画一些惊世骇俗的作品。 他和苗若冷一样,也喜欢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写生,偶尔给人画肖像画补贴家用。 “不知道呢,我也许久没有见过……” 她放下画板,抬起头和询问的人对视,这随意的一瞥让她全身似要凝固。 画纸上的青年仿佛从白纸上飞了出来,站在她面前,正礼貌地看着她,在注意到她的样貌后,也是同样露出了微微吃惊的表情,呆立当场。 “是你?”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随后又察觉到自己实际上并不认识对方。 仙姑,青年身边的两位女士于是分别问道: “这位小姐是……?” “这位公子是……?” 两人一时窘迫,对方的名字,自己并不知晓。 苗若冷摇了摇头,以仙姑的性格,要真说这是自己梦里的男人,那还不把自己当作怀春少女,届时可真是怎么解释都说不清了。 于是她自我介绍道:“苗若冷,你呢,叫什么?” 青年愣了愣:“姜哲。” 记下这个名字后,苗若冷又问道: “你们找玛赫洛有什么事吗,我最近也是很久没有看见他出摊了。” “……这就可惜了,我们是想请他为我们侧写一幅画像,我身边的这位女士正在寻找她失踪的未婚夫,有一张画像应该可以更好地寻找。” 原来是这样,她看了一眼那名女子,对方的憔悴与清瘦落在同为女子的自己眼里,她能感受对方的希冀与不安。 “那,坐下。” “啊?” 姜哲不解地问道,苗若冷见他没有反应过来,连忙将画纸揭开新的一页,用笔敲了敲画板的边缘,巧然一笑: “我也是画家啊,侧写而已,看你们这么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人了,我就帮帮你们,反正接下来的时间我也是画画。” 这番热心说辞令青年大开眼界,他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那价钱?” “没事,我不用,就当交个朋友了。” 苗若冷的善解人意让在场之人都对她刮目相看,青年身边的女性更是连连向她道谢。 于是,两名女子开始为苗若冷描述她们要找的人的五官,青年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仙姑却趁着空闲,对青年招了招手,示意他来一旁谈话。 待青年走近,两人来到一旁的大树下,何仙彩按住鼻子又嗅了嗅: “你……” 青年姜哲不明所以,这位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找自己有什么事,可对方下一句话就让他感到了震惊。 “你身上,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但我观你面相,不像是常年杀伐伴身,你可以告诉我,这味道从何而来吗?” 第四十三章 仙人指路(周一球个推荐票啦) 姜哲忍不住举起自己的袖子吸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可眼前的女子,直接点破了他到过凶案现场时沐浴过的诡异气味,这令他面露讶色。 还没等他回话,那名女子又按着鼻子嗅了嗅,如数家珍列出了味道的原料名: “藏红花、洗心草、昆仑酒、棠梨雪,竟还有幽冥饮和忘忧汤……更细的味道不太熟悉,但也都有一股魔香味。” 除了前两种草药,姜哲对于这女子报出来名字一无所知,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握住随着女子投射过来的视线而不停抖动的手臂。 对方看着他的眼睛,冷声问道: “说,你是哪门哪派的传人,你所调制的仙药遵从了哪条数理,若是有所隐瞒,本仙断是不容邪魔歪道在此横行。” “等等!我可以解释……” 姜哲连忙举手投降。 听对方的意思,在凶案现场的那些血液中所蕴含的诡异能量,将其制造出来的东西乃是一种或几样被这名女子视作禁忌的原物料。 于是他只好把发生在兰德达尔街安德鲁家面包房的惨案,尽可能详细告诉了对方。 刚刚那种如屡薄冰的焦虑感十分强烈,姜哲对所谓的仙丹妙药,也只有各种古籍传说中提到的理解。 莫非,死去的丽莎食用了这种听起来就很危险的药品? “竟有此事……” 女子低头沉思了片刻,将那股外溢的情绪收回,换上一张温柔香软的面孔。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没有吓到你。” 吓到了,且对心脏极为不好,姜哲没有抱怨出口,他更关心对方对于这件凶案了解多少,于是嘴上说道: “呃,都是误会,仙家看起来也是从东方而来,不知该如何称呼?” 女子淡淡一笑,自我介绍道。 “我姓何,名仙彩,会一些卜卦算命的法门,懂一些寻常人家不用懂的知识。” “那么,何女士,请问你对丽莎小姐的死有什么样的看法?” 问出最为关心的问题,姜哲静候答案的归来,只可惜何仙彩却是迟疑了起来,她思考了一会儿才说: “如果这位被害人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那我只能说凡事都有风险,想追寻不同寻常的力量,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而如果她对此一无所知,那这姑娘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姜哲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果不其然,那种出血量,那种惊悚的死法,绝不可能是简单的工具就能解释的。 “那丽莎她,究竟是吃了什么呢,莫非就是您所说的所谓的……仙药?” 他急忙追问起来。 这桩案子看来还有着表面看不出来的隐情,如果真的过于危险,那么如今这种危险,一定会扩散到正在查案的布鲁诺身上。 “打住,我不能说更多了……一无所知者往往才是最幸福的,比起这个与你无关的案子。”何仙彩伸手立掌后,继续说道:“我建议,你还是趁早去买一些艾草、净萝,在日落前赶回家里用这些草药给自己泡个热澡,在这些浓郁的味道彻底消失之前,你可千万不要在夜晚独自出门。” 姜哲愣了愣:“这又是为何?” 对方上下打量了自己一阵后,认真地说道: “你身上这些味道可是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的,你知道吗?” “什么,这……杀身之祸?” 只是沾染到这些血气就会有这么糟糕的后果吗?姜哲不敢相信。 见他对这些在自己看来无比基础的知识不慎了解,断定姜哲并非那边的人,何仙彩便为他详细解释了缘由: “魔性的药水散发着浓烈的魔香,凡是沾染了这股味道的人,对于妖物魔兽而言,简直就像在大声呐喊‘我很好吃’、‘我可以吃’的蠢货一样,在逢魔时刻,也就是黄昏日落过后,畏光而选择夜行出没的妖异们一旦窥见了你,会毫不犹豫地将你生吞活剥了。” “这么说,当时所有调查了这场凶案的警察都会有同样的风险?” “没错,所以我建议你们都清洗一下,我说的药材在这里应该很容易买到,只要肯照做,你当是不会有事的。” 仙姑说完后,便回到了苗若冷的身边,留下心事重重的姜哲一人在树下思考。 这场凶案来势汹汹,以布鲁诺的性子,必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还安德鲁一家一个公道的,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其中竟然还隐藏了如此可怕的凶险。 从那些血液显示出的异象来看,确是存在着某种姜哲无法解释的力量在作祟。 而且这位女仙还声称存在着妖异……姜哲也不是没听过山野林间的精怪传说,虽然他没有真的见过,却也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 毕竟,若是真的有,那可能就是个致命的遭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他回到作家莎朗·基德曼身边,对自己的委托人与她的表姐、也是自己房东的柯丽莎梅女士说道:“看来完整的肖像图还要有一段时间才能画完,女士你们先等候画完,午饭就请自便,我们下午2点在旸谷客栈汇合,在这之前,我有点事想要先调查一下。” “好的,辛苦你了。” “没事,走了,也谢谢苗小姐的帮助,若没有你的仗义,我们今天可能就要无功而返了。” 姜哲朝对方使了个眼色,从刚刚的反应来看,这位苗小姐可能也认识自己,或者,有和自己一样的经历,后者朝他眨眼表示回应。 “你太客气了,这无非是举手之劳,我也想有空和姜公子讨论一下,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肯定的,我就在雪月花的巷子里开事务所,有空的话欢迎上门一叙,走了。” 朝着苗若冷、何仙彩等人道了别,满腹心事的姜哲焦急地走向雪月花街的方向,他不知不觉地加快了速度,方向正是中央广场。 这些信息必须立刻告诉布鲁诺,越快越好。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正越来越膨胀。 第四十四章 命途绝路 姜哲先是跑到了兰德达尔街的警署,侦查现场的警察们都撤了回来,其中不少人是认识他这个侦探的,一位叫克雷莎的女警看到他慌忙跑进警署,气喘吁吁的模样,还以为是姜哲本人出了什么事。 结果,布鲁诺并没有在警署。 据克雷莎说,他已经带着那瓶回收的血液去了兰德达尔圣曦医院的法医处化验成分了。 同时她还提到,由于这个案子表现出了超出普通人理解范畴的力量,因此经过上级维克托的同意,已经通知了黎明之神兰德达尔教会介入协助调查。 于是姜哲将“需要简单的药草除去身上的气息”,与“暂时不要夜晚出门”这两个从何仙彩那里听来的建议,告诉了克雷莎,请求她帮忙传达给所有参与处置安德鲁家凶案的同事,随后自己又急忙赶往圣曦医院。 医院的位置离警署很近,仅有两百米的距离,大门上绘着医疗女神的圣徽。 此时看病的人并不多,姜哲走进大厅,转头往通向地下的楼梯间走去,沿着台阶一路向下。 法医处在地下三层,姜哲不喜欢这里,与太平间相隔仅仅一层的法医处,为了减缓尸体腐败,不仅在建造时考虑了隔热避光,还经常使用加入了冰芯草的药油—— 涂抹在那些暂时不会火化的尸体表面。 这使得这里总是有一股“清凉”的味道,加上过低的温度,在大冬天犹如一个阴冷的冰窟,姜哲刚推开写着法医处的门扉,迎面就吹来了一股令他有些反感的阴风。 这是尸体的味道。 死去的血,与虽然减缓但依旧在腐败的肉的味道,经年累积而难以散去,与这里的空气融合为一体,充满了生命的凋零。 姜哲紧张地越过大门,在医疗女神庇护的医院下层,仿佛是一个与神圣相隔甚远的地方,他走过长长的走廊,用每一粒细胞聆听着细微的声音。 “这无疑是非凡者引发的事端。” 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化验间里传出来,这是个男性的嗓音,透过喉结放低的共鸣让姜哲在脑中描绘出了一个三十至四十岁的男性。 “呵,还以为你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结论,恕我直言,塞德里克主祭,在几十双眼睛面前发生的这种破事,就算是原始猴子来想,也能知道普通人是干不出来的。” 接过话茬的是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嗓。 她的声音和她的语气用词一样尖锐,会让人觉得耳朵像是被锐器捅了一下,疼痛发痒。 “你不用急,莫拉……” 被称作塞德里克主祭的男声接着说道: “让我们思考一下目前所知的情况,安德鲁家的丽莎半夜被发现陈尸于自家一层的面包房,死因是肉眼可见的腹部撕裂导致大出血,内脏与器官皆有残破,流逝而出的血液带有魔药般的力量,并致在场目击者们体会到了‘不可视之痛’,这其中的原理对我们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令姜哲安心的是,他接着听到了布鲁诺的声音: “请明示,两位大人就不要给下官打哑谜了,揭晓答案。” “布鲁诺还真是心急……答案其实很简单,非凡者死后,作为其力量体现的特性会从尸体上析出,以一种有些古怪的物质形象呈现,从你的描述来看,那股力量富集于丽莎的血液中,并失去了控制,最终活生生地撕裂了丽莎的身体。” 那位叫做莫拉的女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姜哲惊讶地捂住嘴。 从教会人士口中所说的真相,倒是和那名姓何的女仙所暗示的情况相差无几。 “所以……这瓶血液就是丽莎死后所析出的特性,究竟是谁让她获得了这份力量呢,她本人又是否知情呢?” 布鲁诺的声音分析道: “就我所知,安德鲁家的姐妹社会关系简洁明了,又身处于七大庇护的眼皮子底下,也很难和外地的组织联系,看来,线索就只有珊德拉提供的威科姆家的鲁伯特了,丽莎的相好,嗯。” 莫拉同意了他的看法: “不管那小子到底知道什么,他如今也从自家失踪了,嫌疑落在那小子头上,只要找到他我们就应该能得知关于这血液更进一步的情报,或许,丽莎正是服食了魔药……总而言之,能得到一份陌生魔药的配方,想想就激动。” 说到这里,塞德里克的声音多了些玩味儿: “它和我们目前所知的途径都不相同,这些材料中不乏有东方世界的药材,或许……能够帮我们理解那些,来自东方的非凡者们,强盛不衰的秘密。” “没错,啊,真是甜美的滋味,可惜梅尔小姐听不到这么棒的消息了,布鲁诺,留下你的脑袋真是最正确的决定,就算是现在的这副模样,脑子也依旧清醒得很,你该不会也是非凡者?” 姜哲双眼微睁。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三个声音的对话内容变得诡异晦涩起来,对话中提及的梅尔,是法医处的轮班法医之一,这时,姜哲猛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作为法医处的主角,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听到梅尔或是其他法医的声音。 “您说笑了,布鲁诺已经死去了,你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对对,我忘了,你只是布鲁诺的脑袋,原来人死后大脑的电流依然可以依靠非凡力量激活,真是一场跨时代的发现,你说对吗,塞德里克主祭。” 莫拉的声音透露出一丝疯狂的滋味。 “啊,您依旧是那么迷人,可您的爱与心全都给了兰德达尔,不知道祂听到了您临死前的祈祷了吗?” 事情不对,姜哲全身的寒毛都在警告他必须立刻逃走,可是对布鲁诺的关心又将他死死地拖在原地,并啃食他渐渐空白的大脑,布鲁诺死了? 怎么可能,几个小时前,两人才告别啊,怎么会死呢? “啊,我就奇怪怎么有一股隐约的香味,原来是你啊,阿哲。” 化验处的大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材曼妙的裸身女性从门后走出,伸出的六只手,其中一只正紧紧攒着标注了案件编号的采血瓶,里面已经空了。 又见三颗不同的脑袋,顶在这女子脖子的周边,其中两颗流着血泪的模样惊悚异常,像是传说描述的地狱看门犬,以人形的姿态现世。 姜哲强忍着双腿的脱力和因眼前诡异的景象而在心中升起的无限恐惧,努力支撑着自己站立。 他定睛一看,那异形般的女身身上,其中一颗头颅,正是自己的好友布鲁诺的头颅。 数条膨胀的血管和肌肉将它紧紧黏住,膨胀的血管持续跳动着,起搏着,继续为一颗死者的头颅供应血液。 “不!!!” 见到这残忍的一幕,他发出一声发自内心的怒吼,可这并没有击碎眼前残酷的现实。 只见布鲁诺的头颅张开了嘴,对姜哲说道: “快跑,阿哲,她真的会杀了你的。” 第四十五章 主角暴毙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比起恐惧,姜哲的内心更多的是悲愤,布鲁诺是名好警察,他不该承受比如残酷的命运。 从头颅断面伤口的残留组织形态,和怪物背后隐约可见的血光来看,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彻底的屠杀。 而始作俑者无论怎么想,都是眼前这个有着三首六臂的女人。 她的手臂呈现不自然的伸展,主脑被两旁的脑袋簇拥着,又不停地把已经变成空瓶的采血瓶放到自己的鼻息附近,沉醉地吸气。 中间的脑袋赞叹道:“你很勇敢……没有求饶,也没有逃走。” 左边的头颅尝试回答姜哲的问题:“可怜的羔羊,她的毛色染上了堕落……曾无比热爱为世人带来黎明的莫拉女士已经失控,快逃,小子,或者引颈就戮,减少无谓与不必要的痛苦。” 右边的“布鲁诺”再次重申了自己的劝解: “快跑!阿哲,她已经杀掉了所有人,不要管我,我已经死去……你看见的只是我的残骸。” 这无比诡异,又无比痛心的一幕几乎要让姜哲吐了出来,强忍着智识紊乱导致的胃部的翻涌,他已经快要搞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了。 莫拉女士听完自己两颗脑袋的发言,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警官,主祭大人,你们不会真的觉得,一个普通人,在面对非凡者时有逃走的机会。” 她伸出其中一只多出来的手臂,手指上用不知是谁的血涂抹上了指甲,殷红的五指对着姜哲的方向虚空一抓握住。 姜哲立刻感觉到自己左胸的心脏像是出现了一个漏出氧气的缺口。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前的肌肉在呼吸中努力伸缩扩张,可即便如此,也无法用呼吸的空气填满这道口子。 额头一凉,冒出冰冷的汗液,似乎是供血不足的大脑在发出求救的信号。 紊乱跳动的心脏敲击着左胸,发出低沉的响声回荡在耳膜里。 望尘莫及的力量差距在渺小平凡的普通人与杀戮成性的怪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姜哲大口大口地吸气,连祈祷的声音都挤不出来,距离地面,距离人流窜动的平凡世界不过两层楼梯的距离,此刻却又是那么遥远,放任这怪物出去,又会带来多少死亡和恐惧呢? 什么是非凡者,他虽然不明白却也见识到了。 原来,世界并不安全。 原来,白昼之下并非他所看见的、或者妄想的那般平静。 在每一个阳光照不到,或者自己看不见的角落里,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他一无所知的惨事。 化为怪物的莫拉举起了另一只手,一股无形的压力像是紧紧攒住了姜哲的灵魂,他所有的知觉都在拼命挣扎,为了活下去,为了求生。 可那肉眼不可见的可怕力量捏住了姜哲的灵性,他只觉得身体发出滚烫的热,大脑在嗡嗡轰鸣,眼睛的毛细血管开始破裂,让一层模糊视线的红色浸润了视网膜,鼻子中有鲜红温热的液体流出。 这时,莫拉却忽然松开了手,她开始大声嚎叫,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此刻的丑恶模样,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发出啜泣的声音: “我到底……怎么了,不,这不是我想做的,我不是怪物,我是莫拉·阿洛耶,请救救我…… 很难想象这只怪物忽然用扭曲的手臂开始祈祷: “我敬爱的黎明之神,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回答我呢,为什么,我的祈祷传达不到?你的信徒与人民正在受苦受难,救救他们,救救我。” 姜哲像断线的风筝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就算如此,他还是挣扎着一点点踱向法医处外,走廊如此漫长,修这么长到底干什么呢……姜哲苦笑道。 他的围巾沾满了鼻腔流出的血,意识变得轻飘飘的,但在认识到自己将要迎来的命运时,依然能感觉到痛苦的滋味。 一只手将姜哲不费吹灰之力地举起,让他和手的主人四目相对,满脸泪痕的莫拉呆呆地望着姜哲的脸,她的手又一次把采血瓶放到了鼻间。 “对不起,可它实在……太香了,我……抗拒不了……晦暗无边无际,我已看不见曙光来临、鸟语花香……我会予你解脱的。” 一道大的不可思议的力量集中在了姜哲的脖子上,他只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头颅腾空而起,留下自己无头的尸体,一瞬间的痛苦断开了他的意识。 接着,死亡如常、亦是仁慈的降临了。 …… 主神广场29号。 俯视游戏棋盘看见了这悲惨一幕的三人沉默不语,陈曦手里握着的重生十字章像是感应到了脑波另一端袭来的死亡,在破碎的响声中瓦解,化为一摊失去了力量的齑粉。 就算只是游戏里的小小棋子,可陈曦依然感觉到了姜哲临死前的万般思绪,遗憾、无奈、愤怒、对人世的眷恋,全都透过与她相连的脑波传递到了这位游戏参与者的脑海中,疼痛、恐惧、以及迷茫也是如此,陈曦低着头,承受着脑部的眩晕感。 李炎不知所措,他看了一眼代表时间的器具,上面只有日期,没有具体时间,于是他向主神询问目前的时间点,得到了十二点的答复。 换句话说,这游戏盘世界开局不到4个小时,受到他们三个“神明”关注的男主角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死去了。 而且还是这么悲惨的死法,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体验过的感受,也是发出了一阵叹息。 原来,这就叫有命无运。 一切巧合有序地铺成多米诺骨的顺序,坍塌成致命的巧合,最终顺理成章地要了姜哲的命。 只有柴新没有太大的感触,只见他拿出自己的笔记,开始写着一些什么东西,记录了时间,名字,以及发生了什么事,再用一条条黑线勾勒起来,让这些信息连接起来。 “都别叹气了,这都在预计之内,所以现在,我们先来开一场复盘的推敲会,如果你们不希望让这孩子白白死去一次的话,就找出问题的关键节点在哪里,这样游戏才能继续下去。” 他这么说道。 第四十六章 诸神复盘 狭小的房间内,夜幕萦绕着主神广场,悬挂于场馆顶部的主神光芒变淡,像是应和着生物们刻印在基因里的“时钟”。 李炎放下手中的笔,包括他在内的三人关于“赛琳古城正在发生什么?”、“游戏盘中的世界法则是如何体现?”以及“如何拯救男主角姜哲?”这三个问题展开了各自的探索。 这个探索,便是基于姜哲在这四个小时里的遭遇,分解出一切有用的线索。 也就是对游戏盘进行“拆纲”。 实际上,因为男主死得确实太快,这四小时的情节量并不会太多,因此这既是坏事也是好事。 好事就是基础的线索基本都有相应的承接,对于李炎这个前编辑来说,要一眼察觉幕后的潜在关系还是比较简单的。 坏事则是,姜哲的死亡显得有些“无懈可击”—— 据陈曦形容,在姜哲试图前往医院之前,她已经尽量用脑波对姜哲发送“不要去”、“很危险”的潜意识了。 但是,在对布鲁诺的友情面前,所有来自棋手的隐忧与理智,都在男主角的自由意志前让了步。 就像明知前方是悬崖,可陈曦怎么都拉不动一匹倔牛往前冲。 柴新见两人都体会到了这一点,便解释说: “这就是这个游戏的特点,游戏里行动的棋子,并不能完全由我们自己操作,他拥有自己的人格、情感、抉择,正因为不是单纯的傀儡,因此才能有主角的资格。” 李炎比喻道:“类似自由意志大于玩家操作的模拟人生?” “没错,你们都整理好自己收集到的线索了吗?” 柴新的眸子扫过三人的笔记本,每个人都写了不少,看样子姜哲的死反倒是真的让两人代入了玩家的身份。 也让他们体会到了游戏的难点,毕竟,合理的难度会让人产生征服挑战的心念,这也是游戏好玩的一种基石般的设计。 首先,他们要解决的,是围绕姜哲的死这一点展开发散和逆推。 这个游戏盘也提供了这样的功能,玩家收集到的线索与推理可以储存在资料记录里,随时取用。 也可以调出登场人物的头像,显示目前已知的情报,但这些情报也基本需要玩家从游戏盘中推测出来。 倒是有点悬疑的味道。 “首先,为了拯救姜哲,我们必须从导致他死亡的事件开始解析全貌,q:是谁杀了姜哲?” 柴新的问题如一道投影,在棋盘上方浮现出一行文字。 陈曦立刻作出了回答: “a:是莫拉·阿洛耶,她应该是黎明之神兰德达尔的信徒。” 顺着两人的问与答,莫拉·阿洛耶那三首六臂的模样化作一张证件照,与姜哲的头像并排放在一起。 一条带指向三角的线条连接了两人,上面写着简单明了的“杀害”二字。 “有意思……”陈曦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玩游戏的感觉了,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开始认真了起来。 或许是潜藏于头部深处的脑波相连,将两个彼此不相干的命运互相接壤起来。 她想起自己制造的“陈希”们,内心不希望姜哲也落得同样悲惨的下场,于是她顺着逻辑继续逆推起来。 “那么接下来,是她为什么要杀害姜哲,这个原因大家都看到了,她变成了怪物,根据被害的塞德里克主祭的说法……呃,是他的头颅的说法,莫拉会变成怪物,是因为她‘失控’了。” 说到“失控”这个词汇,她思考了一下,说出了自身的体会: “这个所谓的失控,应该是这个游戏世界体现出来的一种法则,也即是承载力量的风险,当肉体与灵智无法控制并驾驭住力量的时候,那么力量就会反过来侵蚀肉体与灵智,使得肉体出现很明显的变异,而灵性与智慧则会被疯狂所纠缠。” 李炎想了想说道: “就是何仙彩所说的‘走火入魔’,在我的经验里,导致失控的原因,除了获得了自身无法掌握的力量之外,应该还有不同的力量体系矛盾对冲的结果,比如我们常说的五行相克,不管是基于何种远离,很明显的,导致了莫拉失控的原因……” 他看着游戏棋盘上阴风阵阵、血光弥漫的法医处,指了指莫拉那六只手臂中紧紧拿着的空采血瓶,这是布鲁诺从丽莎死亡的现场收集回来进行化验的样本。 只是,本应该盛满氧化死血样本的瓶子,此刻却已经空空如也,那些消失的血液跑去了哪里,似乎不言而喻了。 “这血可真厉害。”柴新眯着眼睛,玩味儿地看着李炎指向的瓶子:“自带san下降,灵性攻击,还有让虔信者被某种诱惑力吸引堕落并最终失控的功能,我个人认为,我们应该观赏一下这一幕,来验证我们的猜想。” 观赏这一幕? 可是故事已经进展到了莫拉失控后的时间点了,再说三人的视角一直在已经登场的姜哲与苗若冷两位主角身上,超出可视范围的地方要么被迷雾遮蔽,要么就是纯粹在棋盘之外。 于是陈曦立刻问道:“要怎么做?” 柴新却把目光返送给了她:“当然是利用游戏规则。” 他把玩着那枚光环的百面骰子,为陈曦复述了一遍主神提供的规则: “你还记得游戏赋予你的权能吗,作为医疗女神,你可以观察所有区域的医院与诊所,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 “……也就是说。”李炎消化着柴新说的话:“在化验间里发生的事情,对于陈曦来说,是‘本来就可以知道的事’?” “正是如此。” 柴新的答案让陈曦感到眼前一亮。 第一次玩真实感十足的游戏,她对游戏的规则确实不太熟悉,但当眼前有了一个准确的例子之后,她立刻明白了这条规则的使用方法。 这条规则意味着,在游戏进程中,赛琳城里的医院与诊所都是她的情报渠道。 就如同李炎可以从所有的厨房与宴会场所中探听人们的交谈一样,两人可以通过自己作为游戏设定的神灵,在权能所及的“地点”窥视棋盘的一部分面貌,以达到游戏中的凡人所不能做到的立体调查。 就像玩游戏时,作为操作的角色背后的那个“玩家”,而这也就是游戏本身提供给参与者们的,作为“上帝视角”的便利。 于是她向主持游戏的主神光球说道: “请重现法医处之前的剧情,时间点从布鲁诺来到这里开始!” 第四十七章 血之回响 距离姜哲死亡前15分钟。 一向冷清的法医处迎来了四名一旦踏足,就代表有不好的事发生的客人——兰德达尔教堂的主祭塞德里克·沃伦兹、严肃到让人不敢亲近的牧师莫拉·阿洛耶女士,热情真诚的好警察布鲁诺及负责刑侦记录的书记官阿蒂拉·莫罗兰小姐。 法医梅尔刚刚完成对死者丽莎·安德鲁的解剖工作,她还是很不习惯对熟人的尸体进行深挖,毕竟寿终正寝的人死后是不会送到她这里来的,会有一场由教会主持的隆重葬礼等候信徒们的死后尊荣。 虽然是集体举办的,她补了一句。 凡是送到法医处的尸体,都是死于非命,这让梅尔一想到前几天还在品尝这姑娘烤出来的面包,而今却要窥视她残留的尸骸,就会觉得内心无奈。 但这毕竟是工作,还是要认真对待的。 否则死者的灵魂得不到安息,正义也无法彰显,所以她还是耐住自己的个性做完了解剖,将涂好药油防腐的尸体推进冷藏窖,随后回到化验间开始撰写尸检报告。 这时,上面提到过的四个不速之客来到了这里。 穿过漫长走廊推门而入的布鲁诺,试图向梅尔介绍造访此地的两名客人。 “梅尔,我们来了,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沃伦兹主祭和阿洛耶女士,我知道的。”梅尔点点头,抢先一步说出了对方的名字:“教会既然介入了,那么这案子就并非普通的凶杀案了,你们想知道的都会写在尸检报告上。” 她正写了一半,如布鲁诺等人判断的那样,死者是基于大出血死亡的。 不仅如此,梅尔还发现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隐藏在尸体的下腹部那些一塌糊涂的器官之中的,还有一个令梅尔感到既困惑又震惊的发现。 这时布鲁诺拿出一个医用采血瓶,紧扣住瓶口的塞子下方是粘稠的黑红液体,那晦暗的液体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于是她放下了用于书写报告的笔。 “这是什么?” “死者丽莎残留在现场的血液,表现出了……嗯,某种非凡特性。” 非凡特性几个字如同警报声在梅尔的脑中炸开,她如临大敌般向后退了几步。 带她的师傅曾经用切身的经验告诉梅尔,所有和“非凡”这个听起来十分厉害却也十分危险的词汇沾边的事物,都不要试图靠近,离得越远越好。 哪怕那只是一点尸体的残屑,也绝无例外。 “不必惊慌,法医,既然我们来了,就不会让幕后主使者为所欲为。” 莫拉女士镇静地稳住场面,她明白法医梅尔的顾虑。 作为兰德达尔教堂的主要负责人之一,非凡之力涉及的案件与物品有多么危险,她和塞德里克又何尝不知晓呢? 但若是因为危险就放任不管,就意味着失去了桎梏的凶徒与狂信者可以自由地为所欲为,那样陷入危险的就不只他们这些人了。 全城的人民,无论是从久远前就在此安家落户的本地居民,还是来自海外诸国的旅者与商户,他们的安全都会陷入岌岌可危的状态。 她身边的塞德里克·沃伦兹主祭这时打了个圆场,他是个瘦高的男人,高挺的颧骨与鼻梁让五官显得十分饱满,双目炯炯有神似乎能带给其他人强而有力的信念: “普通人有危险意识,其实也是好事,好奇心害死猫的事例不计其数,就这么让一位普通法医进行化验也过于危险了,或者我们可以先用非凡者的方式处理这瓶样本。” 布鲁诺好奇地问道: “非凡者的方式,是指什么?” “是‘灵视’,也就是潜藏于人这里的第三只眼睛。”主祭用带茧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眉心,他接着说道:“据古老的传说启示,凡人要寻找到通往神域与仙境的道路,就必须开启这颗虚幻的眼睛,它能洞察肉眼所看不见的事物,也能在繁复的细节中找到重要的真实。” “这么厉害……” 布鲁诺有些羡慕地问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给警署每人发一份可以予此力量的魔药?” “呵,魔药的材料有限,加上也不是任何人都能适应非凡力量,而最重要的是,肉眼的局限某种角度来说是对普通人的保护,能看到平时看不见的东西,意味着许多时间与机会里,你将会直视恐怖之物,这对你的灵智、你的理性而言,是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无妄之灾。” 说完这一切,主祭向一旁的莫拉女士指示道: “开始,莫拉女士,请你调查一下这瓶血液中残留的灵性,如果有危险的话,可以随时中止探索。” 莫拉朝他点点头,她用交叠的双手捂住双眼,直到意志收束,某种飘渺的状态连通了视网膜的神经,周围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昏暗,像是蒙上了一层黯淡的色彩。 在这里,只有散发着灵性的生命身上存在着微弱的光芒,她立刻看向那个摆放在桌面上的采血瓶,透过标签,内部的血液散发着柔和的荧光。 令莫拉感到吃惊的是,这光辉的亮度不仅比普通人的布鲁诺和梅尔,以及一直沉默着书写过程与对话的阿蒂拉·莫罗兰要强烈,甚至快要接近自己和主祭身上的光辉强度了。 这血液中竟然还残留着如此强烈的灵性,换句话说,这血虽然经受了氧化,但其中蕴含的活性依旧和活血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时,她忽然听到了一道古怪的声音,在灵视中这并不少见,来自灵魂世界的声音嘈杂混乱,缺乏物质世界的规则桎梏,所以幻觉频频也是一种常态。 但这声音却压过了所有的杂音,在莫拉的耳边成型回荡。 是哭声,而且是刚出生的婴儿那不成调的啼哭,在大众眼里,那就是生命诞生的象征。 可莫拉却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生命诞生,意味着来到这晦暗的世间受苦受难,被禁锢在狭窄的子宫内部昏睡整整十个月后,再要通过那狭窄到似要将头部挤压扭曲的甬道。 或许,婴儿的啼哭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成人所赋予的象征意义,仅仅只是出生时与母亲感受到的相同痛苦让他们嚎啕大哭而已。 她的目光紧锁在采血瓶的表面,这时她的手将采血瓶转动,露出了标签背面的那一面,通过透明的瓶身,在血液中她看到了一张稚嫩的小嘴,嘴里含着一颗灵动的眼睛,正好与她对视。 那眼睛连同那嘴,向她断断续续地喊道: “莫……么……玛……妈……妈!” 第四十八章 失控 莫拉女士的发出一声惨叫。 血液中的混沌之物竟然在叫她那个属于所有母亲的称呼,她顿时想起了儿时在医院讨生活的经历,以及自己年轻时替人接生的经历,纠缠在一起。 那些痛苦的哀嚎,婴儿吵闹的啼哭,以及怎么清洗都无法去除的血腥味,都让莫拉感到恐惧,烙印下一片藏在内心深处的阴影。 她无法体会到生育的快乐,只有兰德达尔的阳光能让绝望的莫拉感觉到世间的温暖。 在采血瓶中蠕动着的眼睛睁大了含着它的嘴唇,一条脐带连接着眼球与嘴唇深处的黑暗,它伸长、蜿蜒、抬起,用那些夹杂着不明语言的声音齐齐向她呼唤道: “妈……妈……放……” 感到头疼欲裂,精神恍惚的莫拉只想一路奔跑离开这里,但基于兰德达尔教会的牧师这一身份,她还是鼓起勇气,试图使用自己的力量消灭这罐违背世间常理的血液。 力量从她的指尖迸发而出,无形的质量握住了采血瓶,就在她想要粉碎采血瓶的时候—— “莫拉!” 来自主祭的一声响亮呼喊才让她回过神来,莫拉女士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并没有释放出力量,只是紧紧捏住了采血瓶封口的瓶塞,在潜意识之下,她竟然将塞子取了出来,让瓶口暴露在了空气中。 瓶中也没有什么眼睛,但她尚未关闭的灵性视角,冥冥中感应了那眼睛所说的后半句话: “放我出来,谢谢你,妈妈……”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采血瓶忽然散发出一股使人迷醉的幽香,湿润的空气让布鲁诺感觉大脑产生了一种与多巴胺分泌截然而不同的快感,幸福美好,也抑制他们活动的欲望。 随后就是瘫软,书记官阿蒂拉握不住手里的笔,整个人倒在地上,意识清醒,却无法正常活动,仿佛肌肉被什么东西溶解了,使不出力。 其他人也是一样,梅尔露出了扭曲的表情,布鲁诺只能用单手支撑身体,连试图使用非凡力量挣扎的沃伦兹主祭也无法抬手作势。 布鲁诺的理性发出一阵警告,出事了。 这时候,采血瓶中的血液化为一阵似有生命的血雾,又好似一道缥缈的烟气,顺着莫拉脸部的窍口吸入,感觉到异常痛苦的莫拉只觉得一股灼痛的热度顺着她的血管、食道、脊骨、内脏,一路向下,在她的下腹部聚集着。 随后,莫拉的皮肤膨胀断裂,绽开一道道惨烈的创口。 又从这些伤口中较大的四个里,穿透出一只正不断从幼小形态成长为成年人手臂,那股香气在麻醉她的抵抗,使得莫拉在如此剧烈的痛楚中依然没有昏迷过去。 她痛并快乐着,理性在迅速溶解。 这并不是形容,脑子里的重要组成部分融化成了灰白的体液,从她的眼耳口鼻中流出,就像是在排泄不再需要的部分。 其余人眼睁睁地看着莫拉女士那迅速而诡异的蜕变,这种变化像是触及了他们内心某种潜藏的恐惧,使得布鲁诺等人的灵性发出一种精神上的惨叫。 脑袋中似有什么炸开了,干扰着思考与智能的发挥。 他们太小看这瓶血液了,它并没有失去力量,反而是一直在积蓄力量潜伏,等待适合自己的容器出现。 塞德里克·沃伦兹意识到,杀死丽莎·安德鲁的力量盘踞在她死后的血液中,已经化作了一种应该被妥善管理的危险物品。 “……你们快跑,逃出去,不想死的话,就算是爬也要爬出去……” 众人闻言,也是不顾体面了,挪动沉重的身体想要逃出化验间,梅尔抗拒着麻醉的幽香,想要推门出去,只可惜,变异的结束还是比他们的逃生来得快了一点。 已经不像人类的莫拉全身的衣物也在身体的膨胀中破碎,她多出来的手臂朝着梅尔一抓,法医只觉得脖子上被凭空施加了一股力量,阻碍她的呼吸,并把她从地面抬了起来。 怪物开始了她的杀戮,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布置好了姜哲到来后所看见的一切。 无人幸免。 无人生还。 …… 在目睹了那瓶血液所蕴含的不可思议力量后,陈曦若有所思。 他们三人的猜想在这个回放中得到了证实,虽然很高兴自己获得了关于医院与诊所的神明视角,但是在法医处发生的事情却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这要命的血液也太(哔)强了。 强到作弊,连她都要忍不住摒弃女性的矜持爆一句粗口。 其幽香可以使人迷醉,其蒸腾雾化后的烟雾可以迅速附体于靠近的肉体,还具有对灵视开启者的精神力攻击。 作为一个富有非凡之力的物品,对于任何试图调查它的非凡者而言,可谓是一个致命的陷阱,因为这‘灵视’类似于将念、也就是心灵之光凝聚到眼睛上的应用,是明显常见的调查手段。 就算知道了这里的灾难发生的缘由,可姜哲明显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侦探,就算他天生神力才思敏捷身体康健,也很难正面对抗具有非凡之力的非凡者。 不管是以基于对抗变异后的莫拉,还是处理这瓶不吉利的血液两个切入点,姜哲目前是不具备任何的手段的,所以这就是拯救姜哲死亡的命运第一个核心的难点了。 只有解决这个困难,才能将姜哲从必死的命运中解放出来,况且……死一次就要消耗一枚重生十字章,这个代价也不是他们能无限支付的。 在有限的次数里,必须谨慎处理。 “首先。”陈曦率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让姜哲成为非凡者这个思路,我是不赞同的,至少在这4小时里不行,不提收集魔药材料的过程,就算我把自己会的配方通过脑波发送过去,他也找到了对应的材料成功调配,服食魔药将其消化,实验非凡之力的过程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时间明显是不够的,主神在侧,他们也不好直接给姜哲发破坏世界平衡性的金手指。 要是姜哲在吃了魔药后,在极短的时间内胡乱使用力量,导致他也陷入“失控”了,那这跟死亡的结局也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李炎点点头:“所以……我们要想其他的办法。” 第四十九章 感受命运 “别的办法。” 李炎话音刚落,陈曦就立刻接道: “应该说,是找到这游戏盘里看起来有办法的人,房东太太和花店姐妹之类的普通人,看起来并不像能打得过非凡者的样子,目前所有登场角色里,能打的也就只有‘何仙姑’了?” 柴新回忆了法医处的所有情节后,补充说道: “塞德里克·沃伦兹看起来也有一定的战斗力,何仙彩能提供帮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问题是,她能提供多少,可别忘了,那血液让沃伦兹失去了战斗力,会不会也对何仙彩起效?” 这个问题极为关键。 若是他们三人寄希望的关键战斗力在面对那瓶血液时,同样被其威能所桎梏,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那么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仅仅只是法医处多添了一具尸体。 李炎沉思了数秒,眉头紧皱地边想边说道: “也就是说,除了能够介入这场事件的战士,也需要为姜哲找到一些可以提供便利的道具,我们现在手里还有「100字的神谕」这张底牌,可以发送信息让我的信徒们帮助姜哲,但神谕一周只能使用一次,七天内我们能号召响应的机会有两次。” “没错,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 柴新对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看来他们也开始熟悉规则的使用了: “阻止莫拉女士使用灵视调查采血瓶,只要不使用灵视,困在采血瓶里的血液就无法发挥力量了,毕竟它的所作所为核心的目的,是迅速找到附近的一位女性——最好是非凡者——进行附体,所以才会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 陈曦对此不解地问道:“呃,非凡者我是可以理解,为什么一定要限定女性?” “因为他在寻求母亲,或者说,寻求所有婴孩安睡的梦乡,如果你刚刚将一丝念注入到眼睛里,凝视莫拉的变异过程,就会发现那股灵性从各处侵入莫拉女士的身体后,统一朝向了这里进发。” 柴新向后倒去,直到椅背将他抵住,又面朝陈曦的方向,指了指她,随后手指的方向一转,指向了自己的下腹部。 “他是想回到自己孕育出生的地方?” 陈曦感到一阵恶寒。 女性的下腹部主要分布泌尿系统、生殖系统,有关的器官包括负责产生卵子和激素的卵巢,孕育子女十月怀胎的子宫。 那里正是每一个自然生命的肉体最初诞生成长的地方。 作为女人,她感到了一丝明显的不快。 这血液呈现的不是什么非凡,而是对生命与常理的亵渎,对辛苦诞育子嗣的痛楚的侮辱。 “不管基于什么理由,造成这种悲剧的凶手真是可恶至极。” 李炎点点头,从血液引发的漩涡般的事件种种来看,这也不过是更大事件全貌的一点小小的引子。 他有一种预感,尤其是坐在这个高高在上的“神座”后,以俯视的视角去观察下方的世界,那种掌握全局的感受,足以给他们带来媲美真神的代入感。 在这种代入感的驱使下,游戏盘内的众生与故事,就像每一个棋格上的棋子,他们会做什么,他们会与谁对敌,会进行怎样的厮杀……种种的问题变得不再是问题。 因此,这种不请自来的预感,就更像是对游戏盘中的故事的预言。 赛琳城内正在发生一场重大变故,丽莎·安德鲁的死,仅仅只是这场变故溢出来的一个小小的插曲。 涉及其中的人物们为即将开幕的戏剧做着准备,为将要升起的烟花积蓄爆炸的力量。 命运正悄然将因果逻辑的线条,以类似社会关系网的形态将所有人束缚住,就像他们手中的笔记本上,每一个角色与角色之间的关系动机。 李炎忽然有点理解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遭遇——培养英雄、历经磨难、获得力量,所有和英雄相关的故事都离不开相似的元素。 动机为驱动、奇遇为宠爱、磨难打磨意志、抉择选择人性。 无论是勇者斗恶龙、还是关乎水晶的幻想故事,无论是王子拯救公主、还是哈姆雷特的复仇悲剧。 将它们拆开,当作流水车间的工具,搭建起一条浩浩荡荡的故事生产线,再把作为材料的人放到上,看着人经过各式各样的加工,最后再包装成或光鲜或独特的“英雄”。 这也就是他们现在对姜哲所做的事。 李炎的心情十分复杂,刚刚来到传火祭祀场时,他亦不解“为何是我”、他也痛恨“疼痛异常的惨死和无穷无尽的复活”,不死人那绝对称不上正常的生活不容他有拒绝的机会,也不许他喘息。 可随着他被逼迫着逐渐变强,开始了解到那些触目惊心的宇宙真相之后,他又感觉自己所畅想寄托的平凡生活只是一座位于汹涌海洋上的孤岛,只是偶然处于平静时期,随时会被滔天的巨浪掀入海底深渊。 或许,真如柴诚葵所言:“一无所知才是最幸福的事。” 心境上的变化让李炎感慨良多,他看了一眼游戏盘,对姜哲产生了一丝同理心,一丝怜悯,既然生命已经诞生,来到这世间受苦受难,那就让他度过重重难关,让此生变为来世的天堂。 “……” 李炎对自己的结论吓了一跳,他的额头流下一滴冷汗,这让他心烦意乱,只是玩一个游戏而已,他竟然真的不知不觉把自己代入到了神明的位置上去。 他自认为不是神,在经历了这一切后,他仅仅只是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现在,有三个人的命运正掌握在他们三个玩家的手心里,像提线木偶一般,那种感觉,真是太容易让他越过一条李炎自认为不该越过的线了。 怪不得,这个游戏被称为最古老的命运游戏。 关键不在古老或原始,而在于它真的模拟了近似命运的运作模式,李炎不禁思考道,如果他们三人如此便可操纵他人的命运,那坐在这里的李炎自己、陈曦以及柴新,又是谁在操控他们的人生轨迹呢? 这个问题透露着一股禁忌的味道,李炎不敢再想,他随手写了一张纸条,开始试图帮助正困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的姜哲。 第五十章 第二次机会 姜哲又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里出现了一只三首六臂的怪物,那怪物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脖子拗断。 尸首分离的瞬间,他吓得睁开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里还残留着空荡荡的既视感。 这梦实在是太过真实了,在吞噬了一切热度的冰冷即将包裹住他之前,姜哲总算是醒了过来。 他没有胃口吃饭,换好了衣服推门外出,路过了早餐店,那平时诱人的香气如今却勾不起自己的食欲。 灶王爷,对不起,我现在实在是吃不下东西……姜哲决定先去自己那家经营不善的侦探事务所碰碰运气。 令他意外的是,竟然真的有客人一大早就在事务所的门口等他。 他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可能是房东柯丽莎梅太太,窘迫的姜哲现在可没钱支付新一年的房租。 好在从身形来看,那是个高个儿的男人,与房东太太截然不同,放下心来的姜哲快步走近一看,对方竟然是灶王庙的主持赵石元大师! 他曾是望月茶社的掌勺人,退休之后不服老,就干脆到香火鼎盛的灶王庙里主持事务。 作为厨神庇护的寺庙,灶王庙的道士几乎都有世俗的厨艺背景,赵大师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的,从小帮家里干活,剥过的土豆堆积成山,从宫廷菜式到民间糕点样样精通。 最难得的是,赵大师对于传统的敬神仪式十分熟悉,统筹得体,庙里的同袍都十分敬重这位大师,连带的,华租界里的各大家也都对他礼遇有加。 “赵大师,你怎么来了,我马上开门,您进来坐坐,我给您泡一壶丝竹茶。” 姜哲热情地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说道。 头发乌黑看不出衰态的赵大师笑了笑,对姜哲拍了拍肩膀,边说道: “小姜,你要走大运了啊!” 走大运?是说他马上就要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还是说有个去世的远房亲戚要让他继承自己的财产? 姜哲一头雾水,不明白赵大师所指为何,他连忙打开门锁准备请对方进事务所喝口热茶,却不想大师举起左手提着的东西,边摇摇头,边递给他: “这个给你,这是灶王庙送你的礼物,该怎么用里面有纸条写好了,我还得回去督促那些新来的年轻人,给上门的香客们做香火的点心赠礼。” 只见大师递给他一个四层的食盒,古红的外漆光滑平整,一看就是好做工,沉甸甸的内容让接过的姜哲差点扶不住。 “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嘿嘿。”大师顽皮地一笑,露出了平日的威严之下和善的一面:“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们捏面团的时候,负责蒸饭的小刘发现大米竟然自行排列出了一句话,这可不就是‘王爷显圣’了吗?” 王爷显圣是灶王庙对于神谕降临的一种特有的说法,指那冥冥中庇护千家万户厨房灶火的神明会通过食物对寺庙的信徒降下指示,有趋吉避凶的寓意。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侦探,不是厨师,虽然平日里也没少跟王爷祈祷就是了。” “王爷可不仅仅是厨火神呐,祂老人家随着我们的传播一路西行到此地,是赛琳城七大庇护中,对我们这些来自东方的人最友善的神了,毕竟按出身地来看,我们也和王爷也算是同胞了。” 赵石元大师微微一笑,将神谕如实转达给了受到神明眷顾的幸运儿姜哲的耳里: “王爷让我们准备了这盒礼物,并希望你能在今日午间之前,大约11点30分的时候去一趟兰德达尔街的圣曦医院,带上这盒子里的东西,同时王爷还下达了一条对你的忠告。” 来自神明的建议? 作为一个普通人,这也算是他第一次切实感受到神灵们存在的证据,姜哲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好似冥冥中真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他点点头,请大师复述,赵石元咳嗽了一声,这架势倒是有点像那帝王首都的皇帝陛下下诏的意思在里面了。 “王爷有灵,赐姜哲一言,入圣曦之场所,切莫忘记向医者的庇护神祈祷,见亵渎之魔物,可寻医女神允许的刀刃。” 圣曦的场所? 姜哲若有所思道,这应该是指赛琳城内的医院。 和王爷庇护厨师与厨房一样,医女圣曦神眷顾着大大小小的医院和诊所,她作为一位中立的和平女神,几乎很少介入凡尘俗世,只对治病救人、推进药理研究有兴趣。 因此,哪怕是海外邪神恶神的地盘,只要有医院诊所的雏形存在于此,最虔诚的邪恶牧师也会允许医生们挂上一枚圣曦徽章。 “见亵渎之魔物……这句怎么听着,不像是我要走大运,而是要倒大霉了。” 姜哲迟疑地看着大师。 见小伙子心生疑窦,长者宽慰他说道: “你呀,怎么没搞明白,王爷这是在帮你渡劫。 “您别吓我,好端端地怎么会遇上灾劫?” “王爷的想法,我一介凡人又怎能揣测?好了好了,我先回庙里了,今天苗家的老爷订了一桌共神宴,活儿可多着呢。” 说完,赵大师朝着姜哲挥了挥手,告辞离开,留下喜也不是悲也不是的姜哲在风中凌乱。 他觉得有些冷,手指想把围巾拉上来,手却扑了个空,姜哲这才想起自己今天忘记带上围巾了。 于是他只好提着那四层食盒躲进了温暖的事务所。 时间还早,距离11点30分还有接近3小时的间距,满心好奇的姜哲抱着一丝期待打开了食盒的最上层。 将古红的漆盒盖子打开,放在里面的东西还真不少——一小盅青花瓷瓦罐、被拆开的组装形天秤、从1到5毫克份量的量匙、画有刻度的试管……咋看之下,差不多是一整套的化学工具。 打开瓦罐的盖子,姜哲看到的并非可以食用的煲汤或是焖菜,他有些诧异,这精美的容器里放置的,竟然是一整罐的…… 香灰。 他闻到了灶王庙的烟火味,一张宣纸折叠好,紧紧贴着瓦罐,姜哲好奇地将宣纸打开,看向上面的文字。 “灶王庙之香火,可作驱邪伏魔之助用……” 第五十一章 灶王的礼物 “这都是什么……” 比起第一层齐全的工具,当姜哲打开第二层食盒的时候,内容物变得更加微妙了起来,一块太极八卦板垫在食盒里,代表八卦的区域上镶嵌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碗。 竟然是三才杯样式的碗具,姜哲以前听长辈提过—— 茶碗具中有盖、碗、托三层设计,是为了暗合天地人三才的寓意。 只见,碗身与碗托合为一体,上有洁净的玉盖遮蔽,姜哲一一打开,其中七个白瓷碗内空空如也,剩下的一只碗内盛放着浓白的汤汁和几团浮在汤汁表面、看起来圆滚滚的肉丸子,闻嗅一番起来十分的诱人。 眼见美食当前,连毫无胃口的姜哲也感到了自己的馋猫被勾走了魂儿,不愧是灶王庙出品,专治食欲不振。 盒子旁的宣纸黏在内壁上,一个直白无比的大字写在上面:“吃。” 仔细一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每日带上食盒到灶王庙拿取剩下的七种食物,切记切记。 虽然不解赵石元大师的用意,但姜哲觉得仁厚待人的大师既然是受了神意的嘱托,那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坏事,他拿起碗,沿着边沿啜饮一口浓汤,香浓十足的汤汁咸香鲜美,带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只是喝了一口,刚刚还觉得有些冷的姜哲,却感到一股温暖的热气从食道一路来到胃部,不一会儿,他就感到全身开始冒出一股温和的热气,驱散了审判月的隆冬寒意。 挺好吃的……姜哲迫不及待地从事务所的橱柜里取出珍藏的雕花筷,清洗过后,夹起软糯q弹的肉丸子,也顾不得烫嘴,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嘴里。 肉丸似乎是用数种畜类的肉敲打混合而成的,还保留着嫩滑的口感,渗入肉糜的汤汁随着一口一口的咀嚼在嘴里喷溅出汁水,再混合着肉丸的碎块被咽下,舌头上残留的回鲜让人欲罢不能。 待姜哲回过神来,他已经把那一碗丸子汤吃完了。 “灶王庙的手艺,真是妙不可言啊。”他醉醺醺地说道,打了个带有酒气的嗝儿,才惊觉这暖意竟然来自加入汤里的酒酿。 兴致与好奇心被勾起的姜哲,兴冲冲地打算把第三层食盒也打开,这次却叫他失望,第三层像是被某种复杂的机关给锁住了,连带的,第四层也打不开。 “……看来这香灰和这碗捣珍汤,就是目前我能够得到的东西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用意呢……灶王爷啊,您到底希望我怎么样?” 他还没来得及祈祷并发问,逐渐升起的体温让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太热了! 像一颗火苗窜进了姜哲的体内,灼烧滚烫,周围的情景在幻觉一般迷乱的烈焰中被燃烧殆尽,露出了一片漆黑的空间,一股淡淡的雾气萦绕住姜哲,他听到哗啦哗啦的噪音在耳膜上留下可怕的回响,直到一张椅子、长长的餐椅,在闪回的出现与消失中逐渐稳固在他面前。 他抬起头,不可思议,这张餐椅足足有数百米的高度,比姜哲见过的赛琳城里最高的城堡还要挺拔,而餐椅的背后,是一张更加广阔的餐桌。 三个巨人般的雕像正围绕着餐桌谈话,气氛似乎十分欢快,不时可以听到他们在讲一些姜哲在梦里听过的词汇。 这时,姜哲感觉到自己的视线离开了身体,从后脑勺脱离,他看到了自己烧焦的模样,干枯、腐朽,在光鲜的衣物中包裹,显得诡谲无比。 他的视线继续上升,来到餐桌之上,左边的男性拥有完美的身材,比赛琳城所有粗糙的神像都要来得好看,只是姜哲看不到他的脸,因为对方的面孔被一顶带着面甲的骑士头盔给挡住了,姜哲只能看到面甲内的黑暗中有一对火光般的双眼。 这不是形容,而是真的他看到了那双眼睛的边角上,正冒出金红色的火焰。 右边是一位虚幻的女子,她顶着蕾丝边的头纱,用一道面纱遮盖了自己的五官,丰满的胸口中央夹着一条与圣曦医院徽章相似的项链,不知为何,姜哲总觉得对方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的。 从头部的朝向来看,对方似乎有意和自己对视。 至于餐桌对面,则是一个身穿着在浓重的黑暗中散发着透亮金光的黄衣之人,姜哲同样看不清他的脸,因为,兜帽下戴着一张面具。 奥特曼的面具……还是艾斯款。 不知为何,在脑中闪现出这个词汇,让姜哲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笑声惊动了正在谈话的三人,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他,一股超越了生命形态的恐惧感在姜哲的心里油然而生。 “恭喜。” 下一刻,黄衣服的奥特曼对他鼓掌,并不断朝他贺喜,巨大的回声压得他耳膜都要破了,一声又一声的恭喜在姜哲的脑海中久久回荡,他挣扎着,在将要被溺死之际,却又睁开了眼睛。 原来只是一场梦,还是一场毫无逻辑的噩梦。 姜哲摸了摸头上的热汗,似乎是刚刚吃下的酒酿汤让他困倦地眯了一会儿,他看向事务所里的时钟,已经是11点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生怕迟到耽误了事情,他连忙从柔软舒适的沙发上起身,将食盒重新盖好合紧,随后提着食盒走出事务所,锁好门,一路赶往中央广场。 当他来到许愿喷泉的时候,抬头一眼,却把他差点给吓到了,喷泉顶部的天使雕像鬼使神差地和他在噩梦里看到的那个穿着黄衣服的人一样,戴上了奥特曼的面具。 “???……神佛莫怪,可别吓我啊。”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被诅咒了,不然赵石元大师为何要送来这驱邪的香灰?心有不宁,姜哲连忙从兜儿里取出一分钱,朝着沉淀了数不清硬币的水池里扔了下去。 “天使大人,让我今天的运气好一点。” 他做完这一切,继续往圣曦医院赶去,不知为何,兰德达尔街上出现了站岗的卫兵,整条街道的气氛显得十分凝重,在说明了来意并登记后,姜哲这才穿过入口,进入了不同寻常的兰德达尔街。 第五十二章 松动的齿轮 主神广场29号内,三人赶紧把随手拿过来的“面具”给摘了下来。 李炎把哥布林杀手的海报从脸上取下,陈曦正在清理一脑袋的卫生纸,最后是柴新,他把举在面前的奥特曼杂志放到了一边,接着把裹住自己的被子重新折叠好。 这就是姜哲刚刚目睹情景的“真相”。 一想到刚才姜哲那梦游仙境的画面里,被某种不可思议的滤镜过分美化的神貌,真相竟然是如此不修边幅粗漏做工的遮掩,李炎都忍不住想捧腹大笑。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那个画面里我的胸……真的好大……” 陈曦的手扣在胸前,像是在比划和女神版本的自己的差距,看着手部的空隙,她只觉得实在是太夸张了,脑波传输过来的印象里,自己那身妖娆的装扮和夸张的身材比例简直是欺诈。 一定会导致肩膀酸痛的。 柴新的眸子落在进入兰德达尔街的姜哲身上,轻描淡写地说: “因为有必要,我们不能让他看到我们的真面目,至少目前不行。” “有什么理由吗?”李炎回想起刚刚的一幕,柴新忽然让他们随便拿什么挡住脸。 “如果姜哲现在直视了我们的脸,等待他的结果有两种……要么是物理性的,他的视神经连同脑子一起被高温烧成焦炭。” “要么是精神性的思维残障,灵性破碎,直接进入精神病院当一个疯子或者植物人的结局,至于原理嘛……等我们把他们三人捞出来了,再一并讲解。” 他说完后,眼睛瞄了一眼指挥面板上新下载的资料,这是一份魔药的配方,是他们三人刚刚从主神那里兑换的。 主神有一点好处,涉及到非成品的兑换,以及非特殊的剧情物品,兑换的价格会变得很便宜,仿佛在无声地告知使用者,自己绝不吝惜智慧与知识的传播。 具有赋予职业模版力量的魔药,以序列1到9排布,数字越小品阶越高。 而他们兑换的仅仅是一份序列9的魔药配方,价格只要300点奖励点数,这份魔药的名字叫做“阅读者”,是身为读书爱好者的柴新十分欣赏的一条途径。 魔药途径中最高的序列0通常会作为整条途径的代称。 之所以会选择这条属于“白塔”的途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更高的序列8是“推理学员”,序列7的“守知者”又称侦探,是最适合姜哲的途径。 所有的神之途径,所有以此为生命进化的晋升,均来自于一位神的陨落。 神的尸骸化作的石板将这魔药体系传播给了观看者,成为了服食魔药转变为非凡者原理的基石。 柴新并不打算将这份魔药完整复现给姜哲,在得到了序列9的“阅读者”配方后,他伙同魔药学专家的陈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份魔药的配方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 从主要的素材到辅料,只是保留了提升记忆力与逻辑思维的效果,到了最后,经过两人魔改的配方已经是和白塔途径似是而非了。 于是,这份序列9的魔药也有了一个崭新的名字—— “调查员”。 游戏继续进行。 …… “死人了?” 一路走来,迎面的行人们窃窃思语,讨论着关于安德鲁面包房的惨案,这些闲言碎语拼凑出了兰德达尔街今日变化的真相。 姜哲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一向治安严格的黎明之神区域竟然会发生流血事件,他路过花店门口,正好看见了店主珊德拉和她的妹妹南希。 三人照面打了个招呼,姜哲好奇地询问起了关于安德鲁家的事情,这才知道竟然是那一家的姑娘丽莎惨死在了家中一楼的铺子里。 “布鲁诺天不亮就开始调查了……哎,现在大家都是人心惶惶,生怕这是什么连环凶案的开端,搞不好下一个就是自己了,我也希望布鲁诺他们能尽早破案,给安德鲁家一个公道。” 珊德拉叹了一口气,花店今天就没开过张,平日里驻足停留的客人如今也都行色匆匆,不敢过多停留,她对姜哲说: “你也要注意安全啊,从布鲁诺的反应来看,这应该不是一件普通的凶案。” “嗯,你们也是,今天早点关门,记得锁好门窗。” 对珊德拉的建议表示了回应后,这姑娘随手从货架上取了一朵乌雅花送给姜哲。 这是一朵白色花瓣层层叠叠簇拥着黑色花蕊的应季花,没有果实,只在冬季里有暖阳照射的太阳月开始萌发,象征在寒冬之中不愿屈服的寓意,代表“勇气”。 将花别在外套的胸口袋里,姜哲对珊德拉说了感谢的话,接着就开始继续完成委托。 这里离圣曦医院已经不远了。 他穿过巷子的近路,正好就是医院的大门前。 赶时间的姜哲正准备穿过大门。 他忽然想起了赵石元大师的嘱咐,连忙对着圣曦的徽章做出了祈祷,这才继续进入医院,上午到访的病人不多,姜哲走过大厅,从楼梯间一路向下,来到了位于地下三层的法医处。 这里一向没什么人。 轮值的法医会在这漫长走廊两侧活动,除此之外,大概就只有办案的警察和死于非命的尸体会偶尔光顾此地了。 他敲了敲门,正好看见一位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推门出来,手里正举着一份报告,另一只手握住笔,像是在写什么,注意到姜哲的到来后,她拉下了口罩: “是你啊,姜哲,怎么有空光临法医处啊?” 原来是法医梅尔,托布鲁诺的关系,姜哲也是认识的,他朝对方笑了笑: “灶王庙的委托,让我带点东西过来,你在忙吗?” “是啊,刚处理完丽莎,这事真奇怪,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死了呢?” 从梅尔嘴里蹦出来的名字让姜哲一惊,法医口中的“处理”肯定就是那一回事了,他有些许不自在的感觉,毕竟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还是会让人不禁惋惜的。 “已经放进冷藏窖了?” “嗯……我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要处理比自己小的熟人,心情挺复杂的,到底是什么混蛋造的孽啊,竟然对一个孕妇下毒手!” 梅尔脱口而出的词汇,让姜哲呆立当场。 第五十三章 孕生灾难 “啊!你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说……”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梅尔急忙捂住嘴,惊慌失措。 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收回呢? 知晓了这一点姜哲,忍不住往冷藏窖的方向瞥了一眼,有些怜惜这位即将成为母亲的女孩。 丽莎竟然已经怀孕了,这可真是…… 姜哲一时词穷,竟想不出该如何形容自己的评价。 虽然如今自由恋爱已经隐隐有了趋势潮流,可未婚先孕还是不能为主流所接受。 “……不管怎么样,这孩子连同母亲一起失去了生命,希望七神能够护佑丽莎和她的孩子,让她们的灵魂得到安息。” 事已至此,再追究死者的隐私已是无用,若丽莎是遭人玷污,那布鲁诺势必会调查到底,绝不会姑息作奸犯科之徒,若丽莎是与情投意合之人结合,那这个消息也只是让一个伤心之人更加痛心。 姜哲的行为赢得了梅尔的赞同,她双手握住,向着黎明之神兰德达尔和医女圣曦神祈祷: “愿每日升起的朝阳能照亮丽莎的道路,愿地平线上的黎明指引死者的灵魂,愿医者的母亲看护死后的病人。” 这时,推门而入的布鲁诺等人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对于姜哲的出现,他显得有些吃惊,但很快就由惊转喜。 “阿哲,你怎么来了,我今早来你家敲门,发现你不在……还觉得蛮可惜的。” “可惜什么,是指没能‘又’一次白嫖我家业务吗?维克托还没把以前的经费结算下来呢。” 姜哲忍不住吐槽,这时,他注意到了布鲁诺身后跟着的三个人。 总是沉默寡言的书记官阿蒂拉·莫罗兰,以及另外两位不认识的、穿着黎明神殿教袍、胸前悬挂黎明圣徽的男人与女…… 唔,姜哲的脑子一炸,这不就是在梦里残忍杀害了自己的女人吗? “向你们介绍一下……”布鲁诺正准备介绍两位陌生来客的身份,那名男性牧师友善地挥了挥手。 “让我们自己来,在虔诚的信徒面前,我们更应该放下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您。”梅尔见对方姿态放低,温和地说道:“您是塞德里克·沃伦兹主祭,您身边的是莫拉·阿洛耶女士,两位都是黎明教会的牧师。” “看来我们为黎明之神殿下的传道还是有一些微弱的成果,两位不知道怎么称呼?” 沃伦兹主教的声音充满了磁性,一如他每次在神殿前宣讲黎明之神教义时那般引人迷醉。 “梅尔·艾德勒,这位是姜哲,如您所见,来自东方。” 梅尔替自己和姜哲都做了介绍。 对于牧师精湛的表演,她一向敬谢不敏,神的威严与祝福都属于神,自称代言人的牧师们无论位居多高的地位,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她昂起头,询问四人来此的目的: “两位应该不是来医女神的庇护所传道的,法医处的责任是让惨死的被害人说出身体的遗言,现在是工作时间。” 布鲁诺点点头: “你调查出什么了吗?” 姜哲觉得自己不应该留在这里,这次没有接到警署的委托,作为外人他继续呆在这里也算是不合时宜。 布鲁诺却坚持让姜哲留下来旁听,并用自己的人格担保了姜哲的人品,搞得他反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只好驻足聆听梅尔的报告。 “那就请听听我的尸检报告,死者丽莎的死因是下腹部创口撕裂导致大出血休克死亡。” 梅尔没有拿尸检报告,她还没得及写,于是就拿上了工作过程中的随手笔记: “在下腹部内侧发现了大量残缺的器官,其中子宫内壁发现了断裂的不成形脐带和胚盘,推测死者孕期在8周左右……” “她怀孕了?” 莫拉女士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梅尔,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在其他几个人脑中轰隆一响。 连沉默不语的阿蒂拉也转动了她紫色的眼睛,露出了微弱的情绪。 “这怎么可能……那她的……那个孩子呢?” 莫拉女士露出了少有的惊慌,这也是梅尔感到疑惑的地方,送过来的尸体内部并没有找到未成型的胚胎。 哪怕她把那堆纠结在一起的残破器官都分开了,月牙形的婴儿胚胎却失去了踪迹。 “不,现场翻遍了也没有找到。” 布鲁诺肯定地说道,在现场的只有那些发出诡异声音的、出血量大到超出人类身体限制的血液。 “除非……”姜哲发挥了他作为侦探的天赋,做出了一个结论。 “婴儿胚胎被凶手带走了。” 沃伦兹主祭、莫拉女士,以及布鲁诺的脸色一沉,布鲁诺这时又说道: “一定是鲁伯特,鲁伯特·威科姆,半夜时有人看到他在附近出没,就算不是这小子,他也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失踪?” 威科姆农场的小伙子?竟然也和案件产生了关联,姜哲记下这条线索,又问道: “说起来,我很好奇,为什么黎明教会的两位大人会介入这个案子呢?一般的案件也不至于出动神职人员的?” “这真是个好问题。” 塞德里克·沃伦兹微笑着对他说道:“你很敏锐,姜哲阁下,难怪布鲁诺警官坚持要你留下来来旁听。” 他顿了顿,又对姜哲问道: “那么,对于这个问题,不知姜哲阁下心里,是否已经有一个大致的猜想了呢?” 姜哲与他对视了两眼,脑中闪过许多的灵感与知识,在一种直觉的气流诱导下,拼凑成了一个虽不完整,却足够升起窥见远方的信息高塔。 “……算是有。” 姜哲语速轻缓,娓娓道来。 “我虽然没见过,却也知道世界上有一些人拥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力量,能够让神的仆人登场的案件,必然存在着能够让你们忌惮的力量。” “你说的没错……” 随着布鲁诺取出那个盛满丽莎血液的采血瓶,沃伦兹主教略微兴奋地对姜哲笑道: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第五十四章 母亲的呼唤 采血瓶…… 不知为何,姜哲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莫名出现的紧张。 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既视感在眼前浮现,却又模糊不已,这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这是什么?布鲁诺。” “丽莎死后遗留在现场的血液,我们发现这血液他妈的不对劲,有几个同事因为它产生了了幻觉,已经被送到楼上住院了。” 致幻的血液? 姜哲咽下了一口唾沫,这就是兰德达尔的教会介入这件凶案的原因吗? “你们打算对它做什么呢?” “化验成分,这血液里有明显的草药味,我们怀疑丽莎是吃下了什么可疑的药物,又因为药物的特殊作用使得丽莎暴毙身亡,沃伦兹主祭和莫拉女士拥有相关的知识,我们希望能从这一点获得更多的线索。” 原来如此,是合理的做法,姜哲也挺好奇,这样一瓶血液怎么能导致几个身强力健的成年人出现幻觉? 莫非是血液挥发出的气味有什么影响? 在布鲁诺将采血瓶交给梅尔后,后者重新戴上口罩,拿着采血瓶进了设备齐全的化验间。 其他人也一并转移到了里面。 姜哲将四层食盒放在写作的案台上,他拿出那一小盅的青花瓷瓦罐,紧紧地抓在手里。 梅尔将采血瓶的塞子拧开,姜哲心里的警报声大作,他总觉得这瓶血液不对劲。 ………… 陈曦紧张地凝视着游戏盘目前的进展,这血液当然不对劲,这可是上一轮导致你命丧黄泉的罪魁祸首,快给我打起精神来! 她的情感与认知透过无形的脑波传递给了游戏盘上的姜哲。 ………… “好香啊……” 莫拉女士忽然说道,她嗅到了一股奇妙的幽香,淡淡的,却十分好闻。 一股前所未有的放松从自己的脑部涌现而出。 她忽然觉得周围的人都是值得信赖托付的伙伴,无论是朝夕相处的主祭、还是这个刚认识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会引起她的警觉与心防。 淡化的欲望下,幸福感更加凸显,美好的感受像是一股漩涡,盘旋在自己的周围。 ………… 柴新的双眼浮现了一层金色的气团,透过这层被称之为“心灵之光”或者“念”的能量,他看见了从敞开的采血瓶里散发出的无形无色之物的本体,乃是一种信息素。 “原来是……催产素(oxytoc),难怪连非凡者都难以抵抗。” 人类感受快乐时,体内会有对应的化学物质开始分泌,大脑感受到这些激素的影响,就会产生愉悦与快乐。 其中最为重要的三种物质,便是多巴胺(dopae)、内啡肽(endorphs),以及眼前的催产素了。 与会使大脑兴奋的多巴胺不同,催产素是人类感觉世界美好的重要基石。 打比方的话,多巴胺的回路形成基于欲望的满足,比如性,比如玩游戏获得了成功,比如吃下食物后让血糖升高,都会让多巴胺持续分泌,并留下一道回路,刺激人类再次完成相同的行为,也因此沉沦欲望的直接原因,有时候不仅仅是人性的抉择,还可能是多巴胺的上瘾所驱动的。 而催产素,则就是人类对爱——无论是伴侣、父母、还是伙伴忠诚亲密——的感受了,那些无关于欲望的感性与精神的幸福,均来自于这种通过握手拥抱的行为促进的化学物质。 据说,婴儿吸吮母亲的乳水时,也会促进催产素的分泌,会使母亲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幸福。 ………… 沃伦兹主祭感到了无比的幸福,他仿佛与自己挚爱的主,敬爱的神同在了,这种感觉就如同沐浴了圣洁的光辉,情感拥有了意义,填补了虚无与寂寞。 这种感觉软化了他们的警惕,毕竟谁能拒绝沉浸在幸福之中呢? 主祭与莫拉女士的表情变化让梅尔吃了一惊,她戴着口罩,并没有第一时间受到血液挥发出来的幽香影响,布鲁诺神色恍惚的模样更是让她觉得奇怪不已。 思索着众人刚刚的谈话,以及这血液在现场招至的灾难,梅尔连忙将木塞子重新卡进了瓶口,阻止了血液的挥发。 果然,当瓶口被阻断后,阿蒂拉、布鲁诺、主祭以及莫拉女士四人都出现了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的反应,可即便如此,那幽香的反应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祛除。 布鲁诺清醒过来后,连忙蹲下身,以保持住身体的平衡,他感到身体轻飘飘的,有些使不出力气来,莫拉女士努力呼吸着,像是要用干净的空气排出吸入体内的浓郁气息。 眼见主祭要摔倒,姜哲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并将手伸向后者的鼻子,沃伦兹马上闻到了一股厚重的气味。 与那股幽香截然不同,这气味十分醒脑,虽然被抽空的力气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但至少意识是清晰了起来。 “哈,我们刚才……那股味道,不同于我们熟悉的低语,也不像是任何邪恶的气息,既没有侵蚀,也没有操控……就好像儿时的美好记忆中的自己,大意了。” 主祭心有余悸地说道,他试图稳住下盘,可双腿麻木不听指令。 于是,姜哲只好把他扶到墙角坐下,然后再给其他三位受到影响的人闻手掌上的香灰气味。 多亏了那强烈的、不明所以的危险预感,姜哲留了个心眼,在自己的双手上沾了一些瓦罐里的香灰。 当他闻到那股幽香之时,便立刻凑近鼻子闻了闻,灶王爷的香灰特有的气味一下就压倒了那股奇异的香气。 还没等他松了口气,在场之人忽然听到化验间之外传来了一道又一道重重的拍击声,杂乱无序,彼此的眼神确认了这不是幻觉,而是现实。 姜哲和梅尔拉开门往外面一看,映入两人视线的景象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通向出口的走廊两旁,冷藏窖和解剖室的窗户玻璃前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不断拍打玻璃的“人影”,肤色铁青,不见血色。 眼尖的梅尔一看就发现那些人影,正是已经涂了药油的与还没来得及处理的—— 尸体们。 这些本应该死去的人用脆弱的手拍打着玻璃,直到一个偶然的时机,力量统一在了一起,让脆弱的窗户碎了一地的玻璃。 “啊……” 发出低声哀鸣的尸体们,重获了自由,法医处,即将被尸山淹没。 ………… 三名玩家同时看到这一幕,齐声惊呼道: “进战了!” 第五十五章 生亦或死(上) “我方战力,姜哲,梅尔·艾德勒两人,其他人目前的情况很难战斗,敌人我数数,一二三四……总共十六具尸体。” 游戏棋盘的主体变成了法医处的走廊,两侧的手术间和冷藏窖内,被某种神秘力量唤醒的尸体们纷纷涌向窗户。 李炎的手指落在这些微型的尸体上后,立刻有资料窗口出现,上面大部分都是属于被黑色涂抹过,三人皆看不清的状态,只有“性别:女”和“种族:食尸鬼”清晰可见。 其中一具,正是三名游戏玩家在上一轮见过的被害人丽莎·安德鲁。 原本,加上塞德里克·沃伦兹、莫拉女士,以及阿蒂拉和布鲁诺的帮助,是以六人的战斗力面对这场遭遇战的,可当下四人被血液的信息素夺去了行动力,现场竟只剩下了姜哲和梅尔两个人可以自由行动了。 柴新慢悠悠地询问其他两人的意见: “这下怎么办呢?面对如此悬殊的人数差,我们可以选择战斗,也可以选择趁着这些尸体还没有来得及越过窗户形成障碍,让梅尔和姜哲一起抢先逃出去,不过若是这么做的话,被抛弃的四个人的下场是什么,也就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了?” “但是,姜哲不会抛弃布鲁诺?”陈曦想起自由意志的设定,觉得就算给姜哲发送这道脑波,他的意志与情感也会将其否决。 “可以折中,让这两人扶着布鲁诺逃出去,起码总比所有人都在这里死掉来得好,这样,姜哲的情感也不会有太大的抗拒,当然……” 柴新指了指看到这一幕的姜哲与梅尔,对李炎还有陈曦说道:“也可以选择战斗,只不过失败了就要再面临一次重启,你有自信胜利吗?” 陈曦无法第一时间肯定地回答,在这个主神第三实验区里,她也只是一位非战斗人员,以魔药学知识为这里奉献己用,距离最后一次战斗之后过了多久,她已经开始有些记忆模糊了。 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想姜哲死在这里,同样的,也不希望他落下遗憾。 就像自己无力阻止,让被当做兵器的陈希们一个个有去无回的上级命令,而因此后悔不已,这股动力驱使她开始在棋盘上为困在此地的六人寻找一丝生机。 “首先是……武器。” 陈曦放慢了时间的流逝,开始仔细搜索这片区域内可以用作武器的物品,她将头伸向棋盘,目光扫过活着的六人,率先将目光锁定在了身为警察的布鲁诺身上。 “主神,布鲁诺有枪吗?或者防身用的刀刃?” 根据姜哲的自述,赛琳城合法持枪需要办理证明,因此警察持枪的可能性会更大。 不负所望,主神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布鲁诺携带有配枪,一把左轮手枪,弹巢具有六个弹仓,全都装填了子弹,由于没有做准备,他并没有携带备用的子弹。” 只有六发子弹,就算全部命中也不能将所有苏醒过来的尸体击杀,还会剩下十具尸体。 不够,还得有别的武器,而且不能只给姜哲一个人找装备,他们还得考虑到队友梅尔。 “沃伦兹和莫拉身上有没有可以使用的武器?” 主神沉默了一下:“沃伦兹有一把别在腰间的匕首,匕首的鞘套上绘着兰德达尔的圣徽,只有黎明信徒能发挥它的力量。” 只有黎明信徒,这是装备自身限制了使用者信仰的意思吗?姜哲肯定不是黎明神的信徒……陈曦忽然灵光一闪,问道: “那梅尔·艾德勒呢,她是一位法医,是我的信徒,又是兰德达尔街的居民,她是否同时信仰黎明之神兰德达尔?” “她是。” 主神简洁的话语让陈曦精神大振,她似乎开始掌握了这个游戏的玩法,胜利的感觉刺激着多巴胺分泌,让陈曦感受到了相似的愉悦。 这下,参战的两人都有了武器,只要再给姜哲配备一把近战的武器,就万事具备了。 “那么,我要让姜哲这么行动。” 陈曦开始阐述计划。 ………… “布鲁诺,你有枪吗?” 见势不妙,已经没有心思考虑怎么会突然发生尸变现象的姜哲连忙关上门,朝布鲁诺索要他的配枪,虽然后者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出于对姜哲的信任,他还是虚弱地说道: “腰带上,有一把左轮,有六颗子弹,没有更多了。” 只有六颗子弹吗,姜哲没有时间犹豫,大量的行尸走肉正在门外虎视眈眈,当它们全部穿过破掉的窗户,化验间的门根本抵挡不住。 他将左轮拿到手中, “你们还有武器吗?主祭,莫拉女士,阿蒂拉小姐,外面尸变了。” “尸变了?” 莫拉女士脸色一变,圣曦医院的地下会发生此等灾厄,也是令他们意想不到,沃伦兹主祭掀开长衣,露出自己的腰带,那里绑着一把带鞘的匕首。 “这是黎明神的圣水祝福过的……只有虔诚的信徒能够发挥它的圣洁力量,任何邪恶都难抵挡刀刃上的光辉,梅尔医生,你能使用它,以兰德达尔的名义。” 梅尔听罢,连忙取出那柄匕首,对着匕首她默念了黎明神的祷词,匕首的边沿发出一道金色耀眼的光辉。 必须击退这群失去神智的尸体,否则布鲁诺他们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姜哲推开门缝,已经有三具尸体爬过了窗户,正晃悠悠地起身,他连忙打开门,对准其中一具尸体的头颅扣下扳机。 砰!击锤的力量扣在子弹上,迅猛而出,贯穿了尸骸的额头,留下一个冒着青烟的窟窿。 一旁的尸骸站稳后,立刻朝着姜哲扑了过来,近身射击增加了命中的可能,姜哲对准头颅继续一枪爆头。 这时,第三具尸体已经随后而至,在不知名的因素诱导下,它的手指变形成细长的利爪,灰白的体液从尸骸的嘴边流出,发出阵阵恶臭。 来不及躲避了,姜哲这时眼角瞥见一个身影,他立刻向后倾倒,一旁的梅尔立刻举着匕首朝着尸骸的喉咙猛刺一刀。 黎明神的光辉接触到晦暗之物,锋利无比,留下了一道发光的伤口,尸骸惨叫着在光辉中化为一股暗尘飘散瓦解。 还剩四颗子弹,这远远不够实际所需要的数量,梅尔的匕首虽然有效,但也架不住多具尸骸的围攻,他的眼睛落到一旁的解剖室的门上,忽然有了对策。 他拉开门栓,跑进解剖室,一眼就看到了正摆在工具盘上的手术刀。 见有活人进入了同一个空间,那些还没来得及爬过窗户的尸骸叫嚣着朝姜哲冲了过来。 砰!姜哲又扣下扳机,他将子弹射向最先靠近的尸骸,为自己赢得了时间,再一路跑向解剖手术台旁,握住了那柄浸泡了消毒液的手术刀。 “医疗女神,邪恶入侵了你的圣殿,请予我击杀晦物的力量。” 冥冥中,他似乎听到了有一个婉转的女声对他说道: “如你所愿。” 第五十六章 生亦或死(下) “干得好。” 眼看姜哲拿到了手术刀,之前告诫他的神谕也算没有浪费,陈曦的眼睛看向主神: “让手术工具得到我的祝福。” 及时使用了自己的权限,主神如约朝着游戏盘上降下一道圣洁的光辉,为姜哲的匕首附上了神的祝福。 一如黎明神洗礼过的匕首一样,那锋利的手术刀上闪烁着银白的光。 这时,姜哲却做出了令高高在上的神也意想不到的举动。 ………… 姜哲一眼扫过工具盘上的手术用具,大大小小的手术刀总共有6把,还有镊子之类的工具,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尸体的肉体依然在膨胀,不能再拖延了。 他试图打空左轮的子弹,又一发子弹射出,可这次尸骸竟然用手掌挡在了面前,硬生生扛下了子弹。 “……竟然开始有本能了吗?” 眼见状况升级,姜哲脑袋瓜子一转,立刻想了一个办法。 他将手术刀当做投掷的武器,握住刀柄,手臂一甩,把圣物化的手术刀掷向了食尸鬼化的尸骸。 尸骸想遵循前法挡下武器,可当手术刀嵌入了它的手心后,尸骸立刻发出一阵惨叫,伤口也开始冒烟,不一会儿就崩解成了尘埃。 果然,这些鬼东西一接触到了神圣武器,就会立刻灰飞烟灭。 “去死!” 他有样学样,再拿起一把手术刀,在极端的恐惧中露出了释怀的笑容,一边祈祷一边对准剩下的尸骸扔出武器。 ………… “不错不错,这下解剖室里的尸骸都清空了。” 李炎满意地评价姜哲的聪慧。 他没有立刻选择危险的近身搏斗,而是临时想出了这个更有效的办法。 十六具食尸鬼这下就清理了一半了,算上最开始的三具,进入解剖室的第一具,以及被丢来的手术刀干掉的,还有剩下的四个也被姜哲一一击倒。 这样就剩另一边冷藏窖的七具尸骸了。 ………… “呼……好险。” 感觉全身紧绷住的弦稍微松懈了一下,姜哲正想回收落在地上的手术刀,却听见隔墙之处传来一声尖叫。 他往门外望去,正好看见那七具尸骸正在齐齐撞击脆弱的门板,且已经撞出了一个洞,摇摇欲坠,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了。 ………… “门你撑住啊!” 李炎眼看阻碍七具尸骸冲进化验间的最后一个障碍物即将破损。 再继续叫梅尔抵住门也是无用,十四只手臂重拳拍打之下,门应声倒下。 “主神,把速度放慢,让我想想办法。” 陈曦也犹豫了起来,在拾起地上的手术刀和冲向尸骸之间犹豫不已。 门已经碎裂,按照这个架势,尸骸们只要一拥而上,足以将一人活生生撕咬成碎片。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真的要近身搏斗,想必姜哲也同样讨不了好,若是姜哲死了,那么游戏毫无疑问也就又一次失败了。 既代入玩家,又代入神,陈曦这才察觉到了这个游戏与其他rpg游戏相似、且更加强烈的特点——“取舍”。 或许,柴新和李炎也察觉到了。 得失,存在于掩藏的内在逻辑中,这成为了游戏的一种源动力,激励玩家为自己的某种观点而努力。 不管是追求认识的npc全体存活而不断重启,还是只要主角活着,其他角色一概不管,这都是基于玩家的个性而自己设置出来的追求。 诚然,只要保证自己操控的主角不死就算成功,这听起来很简单,可当情感透过脑波传来时,神明又会惊觉自己共情了凡人的喜怒哀乐。 只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的游戏时间,也许是游戏盘的拟真程度过高,陈曦竟然也开始对几个npc产生了感情。 她喜欢这些男人的友情,喜欢正义感十足的姜哲与布鲁诺,所以她并不想摧毁这些角色的个性。 哪怕这样做生存几率更高,哪怕是更理性的抉择。 比如现在,只要操控姜哲逃跑……但姜哲不愿意,那就让他迟一步,等化验间内的人都死光了,了无牵挂的姜哲就只能被迫逃跑了。 等等。 我在想什么啊…… 陈曦为自己涌现的黑暗想法吃了一惊,她连忙将这个念头给掐掉。 由于远离正面战场太久,陈曦已经很久没有面临生与死的抉择了。 她记得,在面对生存的威胁时,人类那引以为豪的理性,有时候,会等同于黑暗、冷酷,甚至邪恶。 那样的自己,好像复苏了一点。 与自己脑波相连的角色的生死,正在让已经快要在这主神广场里烂掉的陈曦感觉到了生命的鲜活。 “……到底有什么办法?” “有办法了!” 绝望于七个尸骸即将发动攻击,无论是哪一个都无法幸免,陈曦焦急的情绪显露于双眼,这时候李炎忽然惊喜地喊道。 “香灰!快让姜哲告诉梅尔,使用我的香灰,并向我祈祷。” ………… “梅尔!” 绝望的看着门破裂的梅尔惊慌地退后,姜哲似乎已经干掉了一半的尸骸,可现在七个尸骸聚集在一起,这些怪物挥舞着变形的利爪,张开血盆大口肆意流出灰白的体液。 只要这些怪物一拥而上,等待自己的将是被残忍撕碎的命运,而且不只是自己,躲在墙角的其他人也将步她的后尘。 这时,她听到了姜哲从外面传来的声音,他呼唤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大声喊道: “香灰,灶王爷的香灰!” 她后退的手摸到了冰冷的化验台,她的余光一瞥,看到了身后的“某物”。 她记得,姜哲在出去之前,将那一小瓶青花瓷瓦罐放在了台面上,这里面是来自灶王庙的香火,由那里的主持与道长们收集处理过的,十分纯净。 那股香气甚至对采血瓶里的幽香有对抗的效果。 死马当活马医了! 华租界的人总是这么说。 梅尔咬牙抓起罐子,这罐子比她想象得还要轻,内容物不多,如果连罐子一起扔,效果并不会更好。 于是梅尔一边高喊“请保护我,灶王爷!”一边朝着那扑向她的尸骸们扔出手心里抓住的香灰,均匀地落在了那些尸骸的身上。 香灰接触到了尸骸的皮肤,下一秒,那些细腻的灰烬粉尘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 李炎的手指对准游戏盘上的尸骸,他体内的热能转化成了一小股火焰。 透过香灰这一媒介,以及梅尔的祈祷,符合了他在游戏开盘时所设下的有求可应这一规则。 于是,来自棋盘之外的存在,成功干涉了游戏中的世界。 李炎只用了很小的火力,差不多等同于打火机的火苗,但当这火焰降临在游戏盘上,明显经过了不明原因的强化,七名食尸鬼在包裹她们的烈焰中惨嚎起来。 让火焰净化一切……不知为何,李炎的脑中响起了这句话。 这一刻,不仅仅是李炎,所有参与这个游戏的人,他们的心中都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与满足。 身为神明的满足。 成功救下这几个人的满足。 以及…… 操纵他人命运的满足。 第五十七章 遗留的谜团 姜哲与梅尔、连同房间内的其他几人,他们都亲眼目睹了灶王爷的神迹——烈火焚身于尸变的恶鬼周遭,在高热中灰飞烟灭,唯有一个忍受着烈焰的烧灼,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向了化验台。 正是被害人丽莎·安德鲁,梅尔吓得躲开,却发现这昔日的熟人此刻的目的并不在自己,血肉在火焰中烧焦脆化,逐渐无法支撑,跌在地上的丽莎向着台面上的采血瓶伸出了手,像是在寻求着什么。 但终究是来不及碰触到,她就消失在了烈火之中,化为了一摊漆黑的灰烬。 “……结束了?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尸体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梅尔整个人忽然失去了力气,要命的紧张感放松的一瞬间,她几乎都要站不起来了,只能扶着化验台的边沿保持平衡。 绕开那些灰烬一路垫着脚尖挪进了化验间,姜哲呼出一口气,刚刚发生的事情宛如一场离奇的噩梦,若非神灵的暗中援助,只怕他,连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要当场交代了。 “你们,现在有力气吗,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这瓶血液引发的风波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尝试询问中了香气影响的四人,那股幽香的影响渐渐散去,沃伦兹主祭小心地起身,谨慎地掌握好平衡后,开始率先离开,梅尔随后跟上,她握住黎明神的匕首,也没有忘记拿上那罐采血瓶,生怕两侧房间内遗留的裹尸袋里会有新的尸骸变异而出。 接着是阿蒂拉,莫拉女士,由布鲁诺和姜哲留在了队伍的末端,姜哲留了一撮香灰防备,再将其他工具放进了食盒里。 明明只是平日里的两层楼梯,当他们走出楼梯间,看到外面来去自如的人时,仿佛灾难之后,目睹一切重建的人,体会到新生的滋味。 或许,只有真正历经过死亡的威胁,才会如此珍惜生命的延续。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布鲁诺,还有主祭大人,这案子明显不对劲。” 姜哲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喜欢赛琳城的街道,石板路、青苔附近湿润的空气、遍布城市各处的古老金树、热闹的店铺,以及街道上迎面的歪瓜裂枣们。 总之,都要远好于阴暗少光的法医处。 对于姜哲的问题,布鲁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反倒是沃伦兹慎重思考了一阵后,对着一同经历过劫难的其余人说道: “如各位所见,这血液极不寻常,我听布鲁诺说过,在案发现场这血液曾经化形成一个古老的法阵图案,我打算,向教会申请一项请求……寻求和灶王庙合作。” 姜哲觉得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可看沃伦兹的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暗暗将惊讶压制在了心里。 黎明神的教会有一个特色。 啊,不如说赛琳城除了名不见经传的第七神外,其他六神的教会都有至少一个以上显着的特征。 灶王爷的信徒喜欢烹饪、四季女神雅兰蒂斯的牧师们个个都是农民出身,熟记时令擅长种地和绿化,此地的金树银花也是出自他们的手笔,为人称道。 海风女神阿卡迪亚庇护的航海者们拥有与他们那纯粹的冒险精神相等的贪婪心,医疗女神足不出户,安于治病救人和药理研究。 冷漠无情地降下指引,高悬于夜晚的三月之主光彩无限,祂的信徒特点各异,却是没有什么古怪的特点,唯一的共同点仅仅是,几乎没有一个信徒会挚爱这叙述着千年银白往事的回声,人们相信祂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祂一如既往公正地展示着真相与指引,以及必付的代价。 仅此而已。 而最后这一位,就是黎明神兰德达尔的信徒了,热情似火地传道,骨子里高贵傲慢,坚信自己的信仰才是七大神中最为尊贵的一位。 而这,几乎是兰德达尔街通向的山区上那些庄园与城堡的主人自认为合情合理的通俗认知。 能让主祭放下傲慢的架子,并试图与另一位神——尤其是在他们看来,平庸而粗俗的厨师们组成——的教会达成合作,姜哲甚至觉得,可能明天太阳要从西边升起来了。 看来,这瓶血液的力量的确不容小觑,沃伦兹并不打算轻描淡写地忽略它带来的影响。 这是好事,姜哲真心觉得。 有更强大的力量介入,也能更快地查清楚丽莎之死的真相,姜哲可不希望平静的赛琳城陷入一片恐慌,他可是要继续在这生活下去的。 “可是,他们真的会把那些知识分享出来吗,东方世界的组织一向严守秘密,在我看来,最后的结果更有可能是两条平行线。” 莫拉女士对此不以为然:“他们查他们的,我们查我们,最后做一个不咸不淡的交流会,神神叨叨地互报结果,因果原因一概不明,这样有意义吗?主祭大人。” 她的担忧与提问也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沃伦兹主祭摇了摇头: “我们对这事件的措手不及,在于我们严重缺乏东方非凡力量的知识,那些隐蔽在群山里的门派收徒的规律复杂难辨,少数渗透者也在他们称之为修炼的过程中被一个不剩地淘汰。” “直到现在,我们也不过知晓,他们同样服食魔药,也会举行仪式,然而,这些情报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这些是我们的‘常识’而非他们‘秘辛’,不能解释他们,那已经不能用偶然来说明的‘稳定性’。” 沃伦兹的迷惑具有普遍性。 获得力量总是要承担风险的,晋升失败,心智崩溃,失控成魔……这些一步走错就会跌落万丈深渊的岔路,就像生态循环的食物链,控制着非凡者们的数量。 可东方世界的情况,又像是打破了这些对他们来说已经习惯的常识。 那些怀有力量保管着古老知识的门派,他们的仪式嵌入了不为外人道的玄妙原理,相比于走钢丝的晋升,那些门徒们的修炼简直是如履平地,走着康庄大道。 所有非凡者相信,只要掌握了东方世界的秘密,那么晋升就不再是一条危险重重的险路。 第五十八章 维度之谜 “啊!” 李炎伸了个懒腰,总算是把姜哲救活了,这个结果包含他在内,没有一个人是不满意的,他看着游戏的发展,沃伦兹又一次提到了“东方的秘密”这个关键字。 看来,这无疑是一个指向丽莎身亡真相的重要线索,她的血液为何会留下十天干的符咒,为何会具有强烈的灵性,那些尸变又是怎么一回事,从她的子宫里消失的胚胎又去了哪里? 虽然活了姜哲,却留下了更多的谜团。 对于姜哲此后的命运,李炎也只能暗自咕哝一句命途多舛了,他倒是挺欣赏这个青年的,重情义又仁善思敏,虽然不比陈曦与他脑波相连,但作为仅有的三个棋子,这三人的一举一动与安危,时刻牵动着玩家们的心。 不知不觉已经玩了好几个小时,眼见游戏盘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他有点累,想准备去温暖的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毕竟,这里不像传火祭祀场冰冷的地面,也不是复合科技世界那个让他睡了两百年的冷冻维生舱,这里有枕头,有柔软的床铺,有安全的房间,有熟悉的伙伴。 这间小小的主神广场29号,有了李炎喜欢的一切。 常年积攒下来的疲惫,在这里熟睡的休憩中全都得到了释放,作为一个来自文明的人类,果然最适合自己的,依然是一个人类文明的城市一角啊。 “好了,游戏就先到这里,等明天再继续。” 柴新放下已经写满了的笔记,朝着另外两人说道,陈曦虽然也很好奇“东方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但时间已经不早了,也是时候睡…… 她和李炎想回房间躺平的念头,在柴新从仓库里推来一块写字板后粉碎得干干净净。 “……这是要做啥?” 李炎不明所以,游戏也玩进去了,第一个生死关也过了,柴新该不会是现在要跟他们复盘世界观里的线索……不要啊!他想去睡觉。 “我不是说了吗,把姜哲捞了之后要讲点东西的,刚好这部分在以前给小曦讲课的时候还不够完整,现在第三实验区收集的资料趋于完备,其中也有许多文献证实了我的想法,因此我决定把这个关键知识教给你,阿炎,小曦,快打起精神来!” ……啊,这确实是魔鬼教官柴新的风格。 李炎盯着柴新神采奕奕的眼睛,这才想起来,他这个发小是个典型的夜猫子属性,天越黑,他越精神,玩了几个小时的游戏后,更是一点睡意都看不到。 “好,你要讲什么主题?” “是这个。” 只见柴新在写字板上写下了两个大字。 “《维度》(dinsion),这是一个涉及到数学、哲学以及物理学的概念,如果加上如今主神向我们展现的无数平行世界的话,那就得添上空间与位面相关的学识,而我们刚刚玩的游戏,就是一个十分契合这个主题的通用教学模型。” 维度?这个词汇有些陌生。 李炎在脑中搜索了一番后,最后在自己的初中课本上找到了入门的知识,画上一个点为0维,两个点组成一条无限长的线为1维,两条线组成具备长与宽的平面就是2维,在2维的基础上,从x与y轴之间升起一个z轴,就变成了3维。 在公元两千年后的科幻文学中,也有不少的人试图钻研这美妙的空间学问,那时三维空间也算是一个热门的词汇,它代表了人类生活的物质空间的形态。 当时的人们正热衷于畅想无边黑暗的宇宙中究竟有没有人类以外的智慧生命体,并寄希望于航天技术的发展,让人类能够到达母星之外的遥远星系,去寻找如同新航路开辟时代一样的新世界。 直到被《三体》浇了一盆冷水后,人们这才惊觉到了技术差异与生存竞争组成的致命逻辑依然存在于这个,演绎了无数星辰从诞生到寂灭塌缩的结局的黑暗宇宙。 “首先,我们要认识一点,究竟应该怎么认识维度,维度的形态是什么?” 柴新看向李炎与陈曦,两人明显没有做好准备,这场讲座本就是突击的,没有来得及查阅资料与文献,两人只好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尝试界定出一个范围。 李炎想了想,用自己也知道比较浅薄的认识切入了柴新的提问: “是指空间的形态?空间使用长宽高进行界定,这种形态叫做三维,就好比纸的表面是二维平面,又可以继续降低,拆解为一与零的维度。” “那,你瞧瞧看这个。” 柴新从自己的额头上扯断一根白色的头发,他故意拿得更远,头发丝在李炎的眼中像是一根细长的线,接着,讲师走近两位听众,将头发摆在了他们眼前。 一接近眼睛,观察的系数上升,发丝立刻呈现了三维立体的质感。 “看到了吗,你以为是点,线,甚至是平面,用念加深你双眼的观察力度,像显微镜一样去看,你会发现,这些东西经过放大后,竟然变成了立体的形态,这就像物理中的相对运动,即静止与运动的状态需要参照物的界定,有时候,你的眼睛会欺骗你,而对真相视而不见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的放大镜展开的观察倍数还不够。” 陈曦问道:“所以,点、线、面与体也是相对参照的关系?” “嗯嗯,举一反三是好事~还记得姜哲的灵性飘忽时看到的我们吗?” 当然记得,他们三人用简单的道具给自己做了伪装,结果,姜哲的灵性在观察游戏盘外的三人时,竟然把他们三个人都看做了无比高大的巨人,渺小的视线仰望着巨大的人体,那些粗陋的伪装被美化成了一种连李炎也不得不承认,带有人类奇思妙想、虚幻美感的装饰品。 他不禁困惑道:“这和维度有什么关系?” “以姜哲为参照物,我们的世界连同我们三个玩家,在游戏盘上的他看来,就是那样伟大的存在,是人类对神明质朴的想象与美化。” 柴新走向餐桌,他的手轻轻拂过游戏盘,像是招来了一道风,将游戏盘上的风景化作一道金雾吹散,又像是按下了解除全息投影的按钮,游戏盘的一切消弭殆尽,等待下一次的继续。 “而当参照物变成了我们,姜哲所在的世界,就变成了这个了。” 李炎和陈曦愣愣地看着桌面上,此时游戏盘的真身露出了神秘的容颜,一幅画,绘着包括姜哲、苗若冷、朱雯三人为核心,辅以何仙彩、布鲁诺等人的多人插画,镶嵌在黑色封皮的正中央。 这是一本叫做《赛琳之谜》的书。 它静静地躺在三人的面前,李炎慌忙翻开封面,书的后半几乎都是空白的,只有最前面的十几页写有文字,故事正好停留在“东方的秘密”这里。 第五十九章 位面空间学 “这是一本书?姜哲的世界,是一本书?” 李炎对眼前发生的变化感到不明所以,刚刚那奇妙得栩栩如生的游戏棋盘怎么会一转眼就变成了一本记录了游戏故事的书。 他又翻了翻书里的文字,除了完整地记载了三人亲自参与书写的故事之外,唯一让他感觉到与众不同的,大概就是姜哲的死亡那一段连同之前的开场,都被一道线给划掉了。 像是被否定了发生过,但又确实存在过这段故事。 “为什么不可以呢?” 柴新微笑着询问他,李炎下意识地想用“一本书怎么可能是一个世界”反驳,但当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口了。 李炎的脸色变得古怪,记忆流转中,他想起了一段往事。 他曾经在过去,真的遇到过一个出自他笔下的人。 李炎皱紧了眉头,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初中学生,只是偶然看了一本叫做《异梦》的小说,被故事中饱溢的情绪所感染,一时兴起就写了几段算不上完整的片段,描述了一个叫做“裴寂”的角色,在那个片段里,裴寂的弟弟被一个神秘凶犯所杀,导致这个他笔下的主角踏上了追凶之路。 而多年以后,当他误入主神的世界之后,竟然真的在一个叫做“无怖之城”的地方,遇到了这么一个人,与李炎所写的片段分毫不差,同样的经历,同样的仇恨…… 柴新见他露出了这副表情,在写字板上又写下了原子和分子,以及水的化学公式。 “所谓的物质,用量子力学来形容,就是聚合态的粒子相互纠缠堆叠的结果,能够保持化学最小反应的粒子通过彼此相连,产生保持化学特性并能够独立存在的物质。” “我们平时喝下去的水,h?o即为氢元素和氧元素组成,在形成肉眼所见的水体之前,它们同样是眼睛看不见的,而粒子能够保持化学性的这个最小,是以我们的世界为参照,进行的判定。”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若有所思的陈曦,和似乎在听天书的李炎,补上一句关键。 “之前说过,相对的大与小,其实是参照物与参照尺度的变化产生了不同的区间,以此为切入点,现在,参照尺度是我们的世界。” 循着他的讲解,李炎和陈曦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由无数的基础粒子所构成的空间宇宙,对于他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而言,这个基础粒子目前的可知大小是原子级。 粒子的位置、速度,受到一股无形的力的引导,相互碰撞、连接,诞生了如今人类所见的种种物质,从水到气,从大地到海洋,从生命到无机物…… “而如果,把世界换成另一个世界观截然不同的空间,那么,界定粒子最小的标准,是不是也要跟着变化呢?” 接着,想象中的粒子的性质产生了变化,由粒子所产生的世界也跟着改变了,科学变成了魔法,又量身一转,换成了斗气,形形色色、光彩绚烂的世界观由此,应运而生。 陈曦基于自己的化学知识,逐渐理解了柴新试图传递给他们两人的信息。 “……所以,教官的意思是,就像原子构成了我们的世界一样,换句话说,比原子更小的粒子,假设好了,真的存在这样一个粒子x……或许,粒子x已经早就构成了一个微观的,不为我们肉眼所见的世界?” “没错。” 柴新的目光投向那本《赛琳之谜》,李炎和陈曦也同样注视着这本由他们三人连同主神编篡出来的故事小说。 “所以,由文字这样的信息载体构成的物质,无论材料是碳素,还是电子世界刻录的信息,它们都具有成为一个世界的可能性,更疯狂一点,我们眼前的这个房间里,说不准就已经聚集了成百上千的小宇宙……而维度,即是在这个概念的基础上引申而来的。” 李炎和陈曦脑中的世界炸开了,像无数的碎片一样,坠落在主神广场29号狭窄的房间内,从书柜里摆满的书籍,到支撑起餐桌的支柱。 两人彼此对望,他们都在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对于柴新所讲内容的震惊。 李炎有预感,这是一个极为庞大的课题,果然—— 接着,柴新在写字板上画起了图,是一条接着一条的横线,彼此排列着,又在一旁画了一个椭圆形,他指着这个椭圆,画上一道s形的分界线: “戾炎剑心曾经告诉过你,平行宇宙的形状,一个类似于两仪图的圆盘,在这个圆盘上的每一个坐标都是一个世界,阴与阳相互作用的力在圆盘上持续不断地运动,每个坐标点的世界因为力的推动开始与其他坐标产生碰撞,因此诞生了许多从原先世界脱离进入到其他世界的,‘穿越者’。” 血雨如注的安布雷拉大楼内,刚苏醒不久的戾炎剑心对李炎所讲的知识,算是李炎第一次真的开始了解这个广阔宇宙的真面目,他对此记忆犹新。 “我记得,因为这股阴阳的离合力,世界在不断地重叠、融合成更大的复合态世界,一个恐怖片世界甚至会出现多个截然不同的恐怖片元素。” “你知道这点就好办了。” 柴新的笔落在椭圆的两侧,各自画了一条向下垂直平行的线,又在线的末端勾上一笔和椭圆平行的弧线,将这个椭圆形转变成了圆柱体。 “所以,平行宇宙就是切面,而维度,就是这个切面相邻的上下切面,所谓的多元宇宙啊,并不是单单只有一个平行面,它是立体的、复杂的,因此,也具有高与低这样的概念。” 模型的转变让这个深邃的话题变得比较浅显易懂,李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跟上了。 “呼,这个可难讲了,我准备教案的时候苦恼得很,生怕你们听不懂,做老师真的很难啊。” 话说到这里,柴新也终于可以揭露这堂别具一格的课程所真正要讲的内容了。 “现在,有了维度这个引子,把这个当做基础,理解《位面空间学》就比较容易了,这门学问会为各位揭示许许多多元素潜在的关系,包括神的存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包括主神世界三大未解之谜的《盒子论》的真相,以及,在面对即将发生的大变革之际,我们所在的这个人类社会,应该如何自我审视,顺应潮流,重新成为一个……神级文明。” 第六十章 回索、认知、凝练(一) “呃,这个话题也太大了,总觉得在这种小屋子里谈一个堪比全人类命运的话题,有点怪怪的。” 李炎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柴新了,他当然知道这货偶尔嘴里会跑火车似的说出一大堆复杂到让人脑壳疼痛的知识,可今天,他再一次刷新了对柴新认知的上限。 位面空间、盒子论甚至人类成为神级文明,这样迅速膨胀的话题,也太过跳跃了。 “我家太小还真是对不起了,没有仪式感的话,去找个其他地方聊呗。” 陈曦幽怨的语气反映了她感到被冒犯的现状。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李炎赶紧给她赔了几声不是,他看了两人好一会儿后,才将自己的感受娓娓道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真的,我进入魂世界以来,知道了越来越多的秘密与真相,可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与那些关注我的人之间,潜在的关系,现在,阿新你又要讲什么神级文明,那确实听得我很带感,但是听完了呢,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听完他的一席话,柴新推了推眼镜框,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你这是……迷惘了?” “算是,我一直都是无条件相信你的,重建格式塔啊,管理两百年后的传火祭祀场之类的,阿新你好像一直是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的,但我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说真的,我还是觉得谜。” 原本只是发了几声牢骚,可没想到,柴新思考了十几秒后,竟然首肯了他的疑问。 “那……好,虽然有点麻烦,我就帮你梳理一下,小曦,下载阿炎的主神记录,做好谈话记录的工作。” “……哦,哦,好的。” 陈曦见状,朝着餐桌上的小型主神交互起了主神记录,由于李炎所属的乃是代号为“不死”的主神,这份请求权限的认可也就落在了柴新的选择上。 他在心中通过了陈曦的请求后,一份关于李炎的人事档案,约有一百二十万字的附件记录,以一本不亚于《赛琳之谜》厚度的书籍形式出现在了桌面上。 柴新敲了敲档案的封面。 “就从你的记忆开始梳理,首先,你已经知道了,防火女安娜斯塔西亚,本名陆笑璃,是郑少将按照新人培养流程,派到你身边的监视者与引导者,她的职责在于维护你的人性,提供能够让你从一个孱弱的菜鸡,走向变强之路的体系强化,从这个时间点开始,你有什么疑问,可以尽管问我,我所知不一定完整,但起码可以运用我所拥有的知识进行推敲与推理。” “好,那我的第一个问题是……” 喜出望外的李炎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开始回忆过去的种种,寻找那些潜藏在事件中的诸多不自然点。 “《龙背上的骑兵3》世界,安可儿、巴鲁塔斯,他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既然安娜是派遣的监视者,那么同样的,第一个进入的世界,也绝对不会是随机选择的。” “没错,当然不是随机的,除了降临者林洁萝,其余你见过的带名字的人,包括那位娇惯的小少爷夏侯鲁,他们都是‘格式塔’的旧部,是安排好的npc,虽然大体不会违背观察者们的希望,但细节之处,每个人又有所区别。” “那时的你宛如一颗初生的萌芽,每个人都对你日后所成的大树有所寄望,安可儿希望你拥有责任心,能够保护你们‘四人’从灵魂乃至血脉这双重意义上的女儿薇尔莉特,巴鲁塔斯希望你强大不屈,能够挣脱命运的束缚,夏侯鲁则期待你拥有一颗强大的善心,能够在炼狱炼化的邪恶中出淤泥而不染,近狂性而无畏。所以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演’,都是在激发你对应的表现,铸就你的个性。” 那些奇怪的话语,如今竟然有了意义。 李炎虽然隐约猜到了安可儿和巴鲁塔斯的意义,可他着实没有想到,连那个小少爷都有着目的和来头。 “……竟是如此,难怪我一直觉得,安可儿与我重逢之际,她的表现远远超过了一次萍水相逢,更像是我的老朋友,现在想来,她与葵是那样亲密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对我感到陌生。” “接着,来说说龙背上的骑兵这个世界,总的来说,这个世界观的人类曾经面临过母天使莉莉丝降下的魔素灾难,在种族即将灭绝的危机之前,他们之中的聪明人,竟然发现了灵魂的存在。” 柴新笑了笑,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嘲笑所谓的聪明人。 “并且,想出了一个粗糙但接近规则的stalt计划,说来啊,这个世界,和《恶魔之魂》一样,都具有探秘灵魂本源的价值,因此,期望知晓灵魂之谜的观察者们,便希望能够借助你之手将其故事完成,再由时间推进历史的进程,直到故事来到《尼尔·伪装者》的时间线上,这样,他们就可以很方便地拆解stalt计划中的相关资料,以加深对灵魂的认知。” 说到这里,柴新瞥了一眼李炎,他双眼浮现的念透视了发小的躯壳,储藏在对方体内的六十亿人类灵魂依旧在散发着璀璨的光辉。 “我们俩是不死人,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可以吸纳灵魂的力量,将其储存,各自对应的两个世界中也都具有灵魂技术的研究,我所在的北方大国伯雷塔尼亚,在遥远的过去,更是因为灵魂之术的运用而繁荣昌盛。” “现在你也明白了,吸收的灵魂越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会带来什么程度的力量,母天使和黑暗主神除了吸收星球之外,还要将居住在上面的灵长们吸收干净,也是这个原因,迫于现实,柴诚葵抢先一步用圣人病毒消灭了地球人类的肉体,并将如此庞大的灵魂转送给你,就是基于这个考量。” 柴新伸出手,一颗小小的灵魂的光球,宛如游戏于水中的蝌蚪在他的手臂上旋转跳跃,又重新跃入他的手心里。 所有死在心魔情巢里的阵亡者,他们的灵魂,都被柴新吸收进了自己的体内。 第六十一章 回索、认知、凝练(二) “第二个问题,你之前一直在透露,魂世界的不死人是计划中最重要的拼图之一,现在可以给我讲讲其中的关窍了吗?” 李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寻找第二个困惑,裴寂的真实身份乃至神之手海明薇的来历他已经知道了,用来问问题也未免有些浪费时间。 于是他询问了一个大方向的问题,希望能够瞄准柴新一直以来隐藏着的目的。 “这个问题更简单了,不死特性意味着可以用生命去试错,每一次试错都可以积累经验,而这些宝贵的经验,不会因为阵亡而损失,这意味着,不死之人对于未知之地的探索极有帮助,而且,除非这个人是个废物,只愿意呆在安全区里了度残生,在其余情况下,不死人再怎么没有天分,也是可以变强的,就像网络游戏,只要肯玩肯肝,玩家总是会升级的,当你学会拿起武器砍死第一只小怪,习惯流血、伤痛以及死亡只是水到渠成,迟早的事罢了。” 柴新微微一笑,李炎不知道他这番话是在讽刺自己,还是真的有话直说。 “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不死者的规则大体上有三种,无论怎么杀都不会死,死后会通过一种形式复生,以及死后产生时间倒退、跃入平行世界的效果,而我选择的是第二种,第一种来说,要封锁一个不会死亡的个体并不是毫无办法的,第三种的缺点和优点都很明显,容易变成只积累情报优势的单一状况,好处是可以挽救一些无可挽回的状况。” 说完这些,他注视着李炎,上下打量后者了一番:“你看,你就是这个思路最好的体现,不过一百二十万字的经历,就可以达到这个水准,如果继续对这个流程进行浓缩,精炼,搞不好每30万字就可以生产出一个强大的主人公呢~” “……就当你是在夸我,所谓的未知之地,也就是你时常提及的文明禁区,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探索这些地方呢?” 李炎抓住了话题中最关键的几个字,他的好奇心已经快要满溢而出了。 “这就是我要讲位面空间学的理由……首先要理解一个概念,生命的诞生需要适合的环境,环境来源于生态圈,生态圈源于星球之类的空间物质的沉淀,换句话说,存在适合生命生存繁衍的位面,那么相对的,也就存在着非常不适合生存的世界。” 柴新的手伸向小型主神,将这颗光球放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会儿,利用它投射出了一幅广阔的星图,无数的星辰点缀在其中,黑洞与没有生命的星系亦在其中。 “就像这个黑暗的宇宙,拥有生命的位面仅仅只是构成这个多元的一部分,剑心曾经告诉过你,世界正在阴阳离心的力度下推动,重叠,甚至融合?” “嗯,复合型世界似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能量守恒,融合后的世界获得了两个世界的物质基础,这种被称之为大世界的空间不仅仅在内部的广度上,超过那些没有融合过的小世界,其内部具备的能量也会更多,而当它再度和其他小世界重叠时,就不单纯是融合了。” 在柴新的指挥下,星空中的两颗行星相遇了,与一般物理意义上的碰撞截然不同,更大的一颗星星竟然活生生地把另一颗星球融进了自己的体内。 简直就像陆笑璃见过,并在信中提及的吞噬了地球的星体生命。 “更应该称为‘吞噬’,在马太效应的作用下,大世界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当它的体型进一步膨胀,它的上端和下端,就会超过维度的限制,接触到上层维度和下层维度的世界,诸如巴托九狱和无底深渊。” “生命位面如此,禁区位面也如此,它们吞噬,它们膨胀,直到瓜分完所有的小世界,将其纳入自己的一部分,将法则刻印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间上。” “这时,大世界会自发地向着上层维度靠近,这里要提及一个简单的常识,即‘能量总是自发从高维度往低维度进行运动’,高维度的能量流清净纯洁,又因为空间结构的复杂性,来自那里的一点点能量也能填满一座城池,是大世界天性所喜的,在本能的驱动下,大世界会像热空气一样上浮,以便远离低维度。” “低维度同样会汇聚能量,但清浊二分,低维度接受的就不只是能量了,还有许许多多的污浊之物混入了那些能量中,科技世界的辐射、魔法世界的邪能、灵能世界中的唯心邪性,齐聚一堂,就像从天而降的毒液,浸润低维度的每一片土地,滋生腐败与扭曲,无边无际的黑泉与瘴气彻底改造了这些世界的生态,靠近它们就会被同化溶解,所以大世界选择上浮,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并在连接的边缘让空间凝固出一层诸法不近的晶壁,将世界隔绝开来。” “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个名叫多元的立体结构依然保持着自转,大世界们又孕育了保护自己的坚固晶壁,而当这些强而有力的世界再一次相遇时,会发生什么呢?” 柴新伸出手,掌心相对,接着用力对击,发生了一声清脆的啪声。 刺耳而尖锐的声音像是预示了坚如磐石的边界即将发生的下场。 “晶壁就像互相挤压的板块,进行着空间版本的地质运动,法则如同席卷向天的巨浪扑向另一边的宇宙,紊乱的基础粒子不断干扰由世界观诞生的物理现象,粒子测不准,公式失去作用,魔法熄灭。” “不仅如此,连每个世界特有的大灾难也会随着转移现象来到另一个世界,失去了原世界的抑制,新世界的人类就像缺乏疫苗的躯体,面对这种新型的病毒,缺乏对灾难的情报和认识,也就会酝酿出更可怕的后果。” “在这之中,诞生出巨大灾难的位面,就叫做文明禁区,那里流淌着的,是足以毁灭文明基础的剧毒法则,那里诞生的生命,其形态与生存结构,更是我们无法共存的死敌。” 柴新的目光扫过星图上发出异色的诡异空洞,他伸出手,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将其粉碎。 李炎看着那颗空洞碎裂后,从内部倾巢而出的古怪投影生物,咽下了一口紧张的唾沫。 它马上融入了柴新的皮肤下,试图侵蚀对方的身体,好在这仅仅只是主神揭露的幻象,柴新放下主神后,那古怪的生命体也随之失去了踪迹。 “无论是怎么奇怪的法则生物,只要我们一死,就会变回曾经的模样,而不会白白丢了性命,沦为另一种法则驱使下的刽子手。” 第六十二章 回索、认知、凝练(三) “这就是理由,为了我们的世界能够延续下去,就需要不死人来应对即将到来的灾难,这个打破了禁忌、脱离了生死、游离于三界六道众生之外的存在,是极少数能够改变现状的特殊人物,若非如此的话……” 柴新的目光转向陈曦,后者正在认真记录两人的谈话,随着这声停顿,陈曦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困惑地扫视没有说话的两人。 “怎么了?” “若非如此,选择传统的方式去应对,结果就是会死很多人,为了生存,人类只能选择不停地孕育、培养出战士,用人命去填这个窟窿,以测试每个世界的规则与边界,陈希他、他们……就是源于这个思路,而不断生产的测试用……人偶。” 陈曦的笔落在了桌面上,弹跳了几下,又滚落到了地板上。 在令人尴尬的沉默中,李炎一时语塞,他的脑中此时闪过了当时那批即将离开这里前往某地执行任务的队伍,现在他也搞明白了,那青年将要去往何方,又是基于什么目的而前往。 是送死。 仔细回忆的话,那批离界队伍里的成员们,和李炎在竞技场上见过的面孔如出一辙,简直就像同一组模具雕刻出来的,如果他想的没错的话,这些人的来历恐怕—— “难道,连那些队员也是……‘200点奖励点数’?” “对,区区两百点奖励点数,如此低廉的成本,就像让一个亿万富翁花5角钱一样,因为便宜所以不管好不好用,起码不会伤筋动骨,又具备了人类的主观行动,所以比起什么魔宠啦、智械啦要聪明得太多,对于意图减少战损的人而言……” 是最佳的测试工具。 李炎愣愣地听着柴新辛辣的言辞,身边的陈曦已经连一个字的声音都发布出来了,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所以对柴新的这番话,她更是无法辩驳。 “这就是文明跃迁过速的特征,就像非凡者越是晋升,也就越发冷漠,对生命残忍,视之为一种理所当然,好了,这个问题到此为止,说出你的下一个问题。” “妈的。”李炎爆了句粗口:“感觉知道的东西越多,越是难厘清,你就直说,放着那些世界不管的话,最后会有什么后果。” “不急,对于多元模型我们已经有了大概的认识,现在,我们先来讲讲盒子论,这个谜团很容易搞懂,盒子论,是处于低维度的居民在具有一定的力量后,察觉到了在世界之外有某种力量干涉了自身的遭遇与挑战,留下了人为的痕迹,他们认为在世界之外存在着一个所谓的……‘作者’。” 柴新拿起一块纸箱,将一个与姜哲十分相似的手办放到了纸箱的中间。 “把姜哲类比于故事中的角色,作为这个盒子外的我们,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对这个角色的行动与目的进行了干涉,比如,我们玩命运游戏的整个过程,就可以看做是一种对盒子内部的外来干涉,在他们的眼中,存在着一个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秘存在,而产生这种效果的原因,正是维度。” 他将手办从纸箱里放了出来,又放在了餐桌上:“盒子论的主要参照是内与外,但其实还有一种对照是可以解释这种关系的。” 柴新翻转纸箱,将开口朝下罩住了手办,随后将手放到纸箱朝天的底面上。 “即‘高’与‘低’的关系。” 李炎和陈曦心中疙瘩顿起,内外替换成高低之后,对于手办来说,他们依然是存在于盒子外的生物,通过柴新细致的讲解后,李炎逐渐理解了核心是什么。 “就是说空间本来立体,自然不会拘泥于内外和高低,所以如果我们用小球看到内部存在一个小世界,也可以把看到这个世界当做维度之下的小世界,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这两者本就是一种视角,只是我们平日生活在三维空间里,容易按照常识去套非常识的东西,你看,纳戒里的储存空间我们还要自己翻,主神造出来的唯心小屋也没有提供全景视角,还是要自己探索,这是因为,附属亚空间作为同维度的空间,是不会让人能一眼看遍千山水的,这是亚空间与小世界最大的区别。” 柴新笑了笑,继续说道: “因为我们的维度比姜哲所在的维度更高,高维度天生具有对低维度的全景观察能力,作为更加复杂的空间结构,将维度当做一个近似放大镜的工具,它自然就可以让我们以上帝般的视角看到迷雾之后的繁杂世事,也能提供一些放大我们能力的规则,让我们像神一样干涉低维度的世界。” “……等下。” 李炎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他犹豫了片刻,朝对方问道: “阿新的意思是,所谓的……‘神’,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了。” 对于他的疑问,柴新反倒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我们从小听过那么多志怪传说,所谓的神仙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一群拥有法力、或者说超能力的人类,就像医生、厨师、侦探,是一种有前提条件的职业,从这个角度来说,对于低维度的居民,你要是真的愿意当他们的灶王爷,那你还真就是个神了。” “……” 李炎和陈曦无语地对视了一眼,所谓的科学,当真是一种能够把神秘放到案板上宰杀的知识体系,当知晓了原理和方法后,连云上的仙境也能坠入凡尘,不过仔细想来,李炎自己生活的现代,对他而言不觉得有什么,但对于百年千年前的人类来说,已经是存在于想象中的仙境了。 或许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你那时写了裴寂,便诞生出了裴寂,如今我们写了姜哲,低维度中被我们锚准出的某个世界中,也一定会有赛琳城与姜哲存在。” 他摸了摸《赛琳之谜》的封面,仿佛那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它的命运,正在柴新的手里牢牢把控着。 “先讲到这里。” 虽然知晓了一直很在意的谜团真相,但李炎并不满足,正想趁着柴新愿意公开这些对他来说闻所未闻的信息时,乘胜追击。 结果柴新忽然看了一眼手里的指挥面板,摇了摇手,泼下一盆冷水。 “早点睡?” “诶……不讲了吗,好不容易有机会……” “你的好奇心过热了,不过我们还是得早点睡,明天有事情在等着我们了。” 看到指挥面板上的ui是信箱系统,陈曦好奇地问道:“都这么晚了,是有人寄信给您了?” “嗯,发信人是iskar,他要我们明天去给阿炎办理普罗米修斯网络的账号,并且正式授予他作战代号。” “还挺有仪式感的。” 李炎讥讽了一句,他不太喜欢把人当兵器的郑熵,从直觉来说,他觉得这个男人也是一肚子坏水的老阴逼,这时柴新的话语却是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一起。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做完这套流程,他就要颁布对我们的第一个任务里,如果我猜的没错。” 他顿了顿,对陈曦说道。 “估计就是要我们去执行小陈希们没有完成的那个任务了。” 第六十三章 作战会议 第二天一大早,一路来到位于试验区中央浮空的蜂巢大厦,两人通过传送节点进入了现实世界的观察者会议室,这里和脑波空间里的景色一模一样。 除了发起会议的郑熵之外,流量岛的指挥官安焓也一同莅临出席了会议,与孤家寡人的郑熵不同的是,这位魔女还带了几位女兵随行。 反观李炎这边,只有柴新和他一起参会,陈曦借故拒绝了随行的要求。 “既然满足了最低参会人员的要求,那么我们也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李炎,基于流程的必要,我只问一次,你愿意为了人类的未来加入我们的事业吗?” “我愿意……加入格式塔。” 李炎话说到一半,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观察者与流量岛对我展现善意,那我自然也不会与你们为敌,老实说,不管是您还是安焓女士,我哪个都不相信,对于你们的那一套更是没有兴趣,无论是成为兵器,还是成为偶像。” “我并不感到意外。” 郑熵对李炎的回答没有过多的失望,他只是将腿翘在了桌面上,耸了耸肩:“挖柴新的墙角这种事,如果我真的做了,一定会被他记恨的。” “那倒不至于,我也没有这么小气。” 柴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依然没有穿正式的军官礼服,而是选择套上了那件他自制的功能服,据说这件衣服适合任何情况的突发事件,是他最有利的武器之一。 “企业的人员流动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不过有借有还,挖的对象还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我肯定是要报复的,说不定会把郑长官的黑历史散播到全宇宙每一个工作人员的耳朵里哦。” “哦?小新你有什么料可以爆吗,我可以出价买下来,对于熵哥的秘密,我一向是非常有兴趣的,爆料越多,越可以刷我的好感度哦。” 安焓一听柴新手里握有黑历史的材料,紧闭的双眼下是溢出的好奇心。 她整个人从椅子上跃起,趴在会议桌上,保持着优雅的手势与神秘的微笑,也不顾雪莎白裙在腰部以下扣出曼妙的曲线,搞得一旁的女兵们尴尬地聚在她身边,集体为安焓的身体遮掩。 “行了行了,你们饶了我,我还有三个世界的‘百年计划’要赶。” 斗完嘴皮子的郑熵,视线落到了他手腕上捆着的一条拥有多个表盘的手表上,查看了一眼指针的时间后,将腿收回伸进桌下,恢复了正经的模样。 “回到正题,首先是李炎,你的账号已经在普罗米修斯网络上注册完毕了,随你怎么使用军部数据库,s-2保密级以下的档案你都可以自己调用查看,奥神双星是观察者的私用网络,这个你就别想了,请安焓过来,也就是让她把治水系统对你开放到第三层,这是目前士兵们公开使用的情报网络,听说你有自己的辅助神经元了,那就继续用着,基础版本的辅助神经元估计你也看不上。” 安焓也恢复了她习惯的姿势,相连如手铐的金色护腕戴在纤细的手腕上,手掌扣住锁骨的姿势颇有神秘的风姿。 “已经开放了,治水系统的基站和节点已经涵盖了所有进驻位面,每个位面的基础法则和人文风貌都可以借助资讯之水查阅,如果能给我一些令人感兴趣的情报和秘密,比如熵哥的黑历史,说不定我还会把第四层与第五层的权限开放给你们。” “你够了……妈的,我怎么整天和一些精神不正常的人一起工作。” 郑熵扶额抱怨道,在场者齐齐看向他的表情,内心默默地闪过一声共鸣——你才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呢。 “然后是什么来着,思路都被你们打断了,我哪里来的黑历史啊,光明磊落,正人君子如我,什么黑历史,不存在的……啊,是这玩意儿。” 郑熵手里出现了一对金属装饰,从形貌上来看,这似乎是一对仿造鹿角所做的工艺品,分枝状呈现不规则的瘤状凸起,末端带有少量的探针。 “这是什么?圣诞节时s麋鹿人的道具?” “嗨,这可比那什么玩意儿高级多了,这是我们研制出的脑波用电子天线,采用纳米塑材制作,外皮涂层搭载了帕尔修斯光影系统,只要把它戴到头部的两侧上,你就可以随时随地接入脑波网络,比起头盔型来得轻便许多,而且这也不是鹿角。” 郑熵将这对人造角状装饰品放到了桌面上,一阵乱码闪现后,它出现在了李炎的面前,李炎拾掇起装饰品,末端上的探针似乎是连接皮层的一种电子设备,如果不是用念仔细观察,这些密密麻麻的微型探针组合起来就像创可贴一样光滑平整。 “这是龙角,东方龙带有多种动物的特征,所以很容易和鹿角搞混,柴新,这是你的。” 不一会儿,柴新的面前也出现了一对电子天线。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阿炎是龙角,我就得是……猫耳?” 纳米塑材的可塑性与帕尔修斯的光影效果赋予了这对三角耳毛茸茸的手感。 柴新无奈地将它们摊在手里。 仿佛他举着的不是一对可爱的猫耳,而是一只猫耳型电子耳机。 “那当然是因为,这样看起来更可爱啊。” 安焓微笑着解释道。 看架势,选择这个猫耳的外形正是出自她的意愿。 她对柴新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白发猫耳,永远滴神。” 李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搞得柴新更加坐立不安,连郑熵也出言肯定了安焓的想法。 “这个真的很适合你的。” “……算你们狠,恭敬不如从命了,反正不是我花的奖励点数,也没什么好吃亏的。” 柴新顺手将猫耳的末端贴在了自己的头皮两侧,探针在接触到人类的皮肤后立刻将针脚深入了表皮层下。 机械中蕴含的信息脉冲与人体的生物电流纠缠在了一起,这种强烈的刺激惹得柴新也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李炎有样学样,电子天线连接到了脑部后,借由电流反应和皮肤紧紧贴合到了一起。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脑部活动变得更加强烈,人体大脑的精神活动将一股能量波长扩散了出去,在空气中逐渐消散。 而那些具有力量的人,比如在场的郑熵和安焓,他们两人的脑波离体后耗损得极慢。 当李炎和柴新重新睁开眼睛后,随着他们视线的移动,所有被凝聚在双眼上的念捕捉到的物体,都出现了类似电子标签一般的说明注释。 比如,眼前的桌子出自于近未来科技世界c-297-1的厄尔尼多家具厂,实木打造,经由工匠之手与电子设备紧密结合,可以完美匹配所有的会议需求,从投影到调取资料无所不能。 “你的作战代号也决定好了,希望你能喜欢,当然不喜欢的话也不接受抗议。” 随着郑熵话语落下,一个登陆界面在李炎的眼前迅速打开,这有点像希碧拉系统的接触式语音界面,在视线的正中心,一行英文浮现而出。 作战代号—— sulfuras,萨弗拉斯。 第六十四章 第一个任务 “sulfuras,sulfur(硫磺)的变种词汇,在古代语中代表着炎魔,因为人们相信地狱中到处都是由硫磺所点燃的业障烈火。” 听到李炎念出这个词汇后,见多识广的柴新立刻给他描述了这个作战代号的用意,不过随之而来的解释倒是让李炎苦笑不已。 炎魔这样的词汇难道是来自他在竞技场上点起的滔天火柱吗? “不愧是柴新,一下就领会了我的良苦用心,既然你们已经是正式的龙跃计划成员,就请两位先做一个考察任务。” 郑熵如是说,他的话语正好切合了柴新对今日核心主题的猜测。 “啊,这么快就要做考察任务了?我还没玩够呢,缺的连载也没看完,追番的剧刚看了一半。” 柴新故作惊讶,他脑袋上的两只猫耳还跟着动了,像是郑熵的决定打乱了他的计划,李炎对他活灵活现的表演在内心里竖了根拇指。 见他如此反应,郑熵正经地说道: “咳咳,严肃一点,我的前副官……要是你的那些教员们知道你会因为追番追剧补连载而抗拒任务,不晓得会是什么表情,我时间很赶,任务数据已经通过脑波网络发送给你们了,有什么问题尽快问,开完这个会我就要暂时离开试验区去忙活一阵了。” 李炎的视网膜上出现了一封邮件,用意念打开邮件后,他看到了寥寥两行字的任务内容—— 回收未知世界f的扭曲核心,该世界文明偏离程度:a,根据回收的数据记录解析,该世界存在有大量异维度文明入侵的迹象,建议根据火种ai普罗米奥娜的记录妥善应对,以免发生危险。 未知世界f?扭曲核心? “这个考察任务的内容是指,要我们到这个代号f的世界里回收一种叫做扭曲核心的东西?” 李炎仔细阅读了一下任务的内容。 这个流程倒是很像轮回者们的必经之路,通过主神传送到某个恐怖片世界中,根据主神下达的任务执行内容,完成后才能回来。 但是扭曲核心是什么? 柴新像是能够理解这个词的意涵,他问道: “扭曲核心,你们已经调查到了是什么引起的?” “没错。” 郑熵朝他点点头:“经过多次深层潜入,再借助普罗米奥娜的储存回收,我们发现这个世界的文明偏离源于两个源头的现实扭曲扩散,通过仪器探知,这两个源头本身就具有强烈的休谟指数失衡,所以可以确定的是,现实扭曲的核心就是它们导致的。” 想起陈曦悲伤的表情,李炎忍不住问道: “……所谓的深层潜入,就是把陈希他们送到这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气氛顿时变得冷峻异常,郑熵挑眉承认了这一点: “你说得没错,陈希,应该说陈希们,就是他们无私的牺牲换取了这些宝贵的资料。” “一定要这么做吗?” 虽然是基于奖励点数制造出来的人类,但实际上这样的人类也是如常人一般拥有喜怒哀乐与美好理想,既然与常人无异,那么怎么也不该把他们当做消耗品,当做兵器。 “呼,看来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的确,使用奖励点数大规模制造出这些近似人类的生物,很容易触发人类误判的同情心,但是在我看来,并不认为它们是人类。” “你说什么?!” 早有心理准备,可郑熵如此直接的认知依然让李炎感到愤怒,眼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越来越强势,连看好戏的安焓也不得不出言警告两人: “有话就直说,不要动手,这是违反纪律的。” “我就是有话直说,如果惹你不快,那我也没什么好道歉的,事实如此,人类诞生之际便因为社会关系而在文明中攫取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郑熵移开视线,不经意之间抚摸了自己脸部那道贯穿鼻梁的疤痕: “而制造出来的这些所谓的‘人’,它们是基于人的需求而诞生的,连所谓的‘爱的结晶’都算不上,有人需要护卫,有人需要伴侣,有的人则妄图,通过这个廉价的功能,去试图挽回早已失去的重要之物,并以此完成自我欺骗,不愿意承认已经失去的东西是永远也不会回来的。” 听到他的话,安焓低下头,没有多言,柴新若有所思地看向郑熵,似乎想起了些什么。 “如果没有需求,这些人偶从一开始就不会诞生,赋予了它们诞生的目的和意义,哪怕是为了造物主而死,不也比生而迷茫强得多吗?” “……我不这么想,就算一时迷茫,只要活下去,感受到幸福和快乐,那些阻碍自己看向遥远明日的迷雾迟早会散去,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决定众生的归宿。” 李炎冷淡地说完自己的想法后,会议室内一时静默。 安焓不可思议地面朝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全场焦点的青年,柴新则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连对他针锋相对的郑熵也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你还真是厉害。” 他给出了对李炎全新的评价。 “如此坚定的意志,也具备令人愿意跟随左右的潜质,很难想象在不久之前,你还是一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傻瓜,看来我确实得重新评估柴前副官的《英雄论》了。” 郑熵话说到一半,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才继续说道: “算了,我不会否认你的想法,比起世上多一个幼稚的孩童,我更想看到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能否在世道的打磨中依然保持最初的想法,与其看你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不如好好期待你和你的竹马君能够为即将改变的世界带来何等精彩的改变,我衷心期待,比如我交给你们的这个任务。” 他让自己的头部一扭,一条新的附件内容加入了那封邮件中,上面增加了一行条款。 “如果。” 字体随着郑熵的声音同步浮现出更多的单字: “你们能向我证明,不死人的价值所在,那么今后这个主神第三试验区将会停止使用制造人类探索文明禁区的方案。” “原来关键点在这里啊。” 柴新适时地插入了话题,他的手指在沙发椅上弹跳,显得内心活跃。 “郑前长官,您这个条件可不怎么吸引人。” 对视网界面的新信息表现出了极度的嫌弃,他直言不讳道: “若是我们完成了这个任务,不死人的价值得到了体现和认可,那么从今以后,确实不需要生产便宜孱弱的制造人类了,作为代替品,我和阿炎就会是更好用的产品,还不用担心报废的问题,可以重复利用……所以,我根本不屑这个回报,可别糊弄我啊。” “依然是那么的精打细算,你这吝啬小气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这可不叫吝啬,这叫优化配置……再说,能够让你投入这么多的人力去测试,说明这个扭曲核心的价值意义非凡,就算真的回收成功了,要不要吐出来还是基于我的考虑呢。” 柴新的切入点一针见血,郑熵知道隐瞒与话术对这个场合的意义有限,也就没有选择继续纠缠不放了,他直接说道: “那你想要什么?” “我需要一个好点的办公地点,一直在主神广场29号里缩着,两个大男人还要借教员姑娘的房子住宿也实在不成体统。” “这不是什么问题啊?你申请就有。” 郑熵的眉头拧在一起,试验区内具有大量的亚空间,只要申请,按照柴新的价值,并不难通过审核,但他竟然会把这样的要求放到交易栏里,实在是可疑至极。 “嘻,如果我说,我要的办公地点,准确来说,是建筑材料,需要穿界兽的遗骸——水晶龙骨呢?” 第六十五章 出发 “水晶龙骨是什么?” 散会之后参会人员各自离场,只留下了心满意足的柴新在座位上保持正经,直到郑熵匆忙赶去下一个工作地点,他才笑出了声,一旁的李炎见他这副反应,好像捡了个大便宜似的。 “你别问我啊,既然普罗米修斯网络与治水系统已经向你开放,你可以从数据库里下载资料的。” 柴新摸了摸猫耳型电子天线,向李炎示意道。 于是李炎尝试使用意识在视网膜界面搜寻起关键字信息,在那个由《生化危机》发展到《辐射》的世界时,他也曾使用过类似的躯体,对这一套也算是轻车熟路。 在脑波的干涉下,龙角型电子天线立刻向附近的节点申请信息搜索,不一会儿,关于水晶龙骨的资料就传输进了李炎的脑子里。 在他眼前出现了如下的详细资料—— 水晶巨龙的遗骸骨骼,属于上古巨龙(elder dragon)死后的遗物,由于这一等级的巨龙身长约有一千英尺,与其肉身相符的巨大骨架呈现水晶化的物质变性。 据说这是由水晶巨龙所擅的结晶魔法在其死亡后倒流回填的结果,根据研究者的测试发现,这种结晶具有一定的空间干涉力,似乎这一点正好说明了水晶巨龙可以自由往来多个世界的原因,也因此水晶巨龙被纳入了穿界兽的分类目录中。 资料内容非常言简意赅地切中了这物品的特点。 “你看中的就是晶化龙骨的空间干涉力?” 知晓了水晶龙骨的特点后,李炎大致推测出了柴新会索要此物的用意,对此柴新也不加掩饰,他解释道: “晶壁之外的世界裂隙中弥漫着无边无际的无色浓雾,能够改变人类体质的高辐射以太混在这些雾气里,因此想要以肉身穿越世界,首先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不被以太辐射搞得基因崩溃,或是被扭曲成其他物种,废土世界里我们已经见识了这种能量的厉害。” “换句话说,你这是想要制造一个可以自由来往多个世界的工具?” “正是如此,单纯依靠主神,从它那里兑换锚定坐标也很方便,但是太贵了,奖励点数还行,支线剧情s级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量产,所以前往附近的世界,或是沿路返回,使用这种工具反而会更加方便,只要有了这些材料,加上试验区的人力和工具,制造出一艘穿界艇并不难。” “行,这种事你做主就好,我还是先准备准备面对一个新的坑爹世界。” 两人谈话完毕,一路来到了离界的海关边境,恰逢李师茜值班,她似乎正在阅读什么刊物,脸色绯红,连注意力都被牢牢吸引了。 “额,海关小姐?” 等候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心不在焉,李炎只好咳嗽了几声,发现自己摸鱼的行为被人窥破,李师茜吓得连忙把手里的读物藏到了背后。 “啊啊啊啊啊,额,是你们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主任过来查岗了。” 眼尖的李炎瞥了一眼她背后的刊物,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在看什么啊,这么入神。” “没什么……嘿嘿,就是一些帅气小哥哥的读物……额,那个,李炎先生是,我会支持你和柴教官的,下次人气投票我一定会投给你们的。” “啥投票?我没听懂你说的是什么。” 李炎愣了愣。 “就是这个啊,《轮回风尚》、《主神潮男》还有这期的《诸界穿搭》,全都是你为封面人物发行的,以往做过封面人物的,现在都是轮回界赫赫有名的明星轮回者呢!” 他随后看到李师茜掏出了多本排版有序的男性时尚杂志,每一本的封面上都是李炎在流量岛留下的模特照,其中最露骨的,正是李炎换衣服时被临时抓拍的那张裸露上半身的背脊照片,上面清晰可见烙印在背上的、那神秘十足的卡巴拉纹身。 “什么?!” 大惊失色的李炎瞬间感到面上如火烧一般,那精悍的背部在精妙的构图下呈现了一种令人血脉喷张的美感,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更是吸引了无数女性读者(或许还有男性读者)的目光,李炎甚至可以想象这张封面承受了多少人的视线,而一想到这里,他就…… 整个人要爆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别看了,这只是工作,别看啊!” “噗……” 一旁的柴新用交叠的双手捂住嘴部,似乎快要忍不住笑场了,他努力保持住正经的模样,认真严肃地说道: “嗨,怕个什么,男人嘛,被看光就看了,至少依靠你这出卖色相,我们不仅获得了第一笔启动资金,还将获得分成,你还有什么不满呢,嗯~阿炎,哈哈哈哈。” 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笑,哪怕受过专业训练,也是忍不住的。 “对啊。” 李师茜看着抱头蹲在地上满脸通红的李炎,连连赞同: “李炎,你也说了这是工作嘛,通过你我感觉到了截然不同的new fashion,最近鲜肉太多了,宿舍的姐妹们还在感叹世道阴盛阳衰呢,结果没想到马上就迎来了你这匹黑马,今天的热搜榜都在扒你的幕后呢。” “我可是高兴不起来……哎,快帮我们办理离境。” “好的,马上为你们服务,如果可以的话……等两位回来时能不能帮我签个名啊,保证不做二手贩子,我和我妹妹……嘿嘿,一人一张收藏。” 见李炎垂头丧气,柴新的拇指与食指扣成圈,替他承诺了下来: “okok,当然没问题,坐标已经传输过来了。” 李师茜连忙将目光放到了仪器上,屏幕上的坐标数字对她来说十分眼熟,原本还十分兴奋的李师茜顿时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你们,要去这个世界?没有搞错,什么情况啊。” “额,有什么问题吗?” 回过神来的李炎顺势问道,李师茜压低喉咙,降低音量说道: “这个世界的初步扫描和现实地球很像,但是法则完全不同,之前都是由陈希队长去调查的,但是我从没看到过回程记录,说明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都是有去无回的。” 她脸色凝重地说完,仪器上显示了几百次的单向行程,无一例外,没有任何的回归记录。 第六十六章 有生无死界 “星星行将燃尽……我们化作幽灵……寻觅下个故乡……何处才能安歇?” 语音频道里传来了柴新呵唱的歌谣,两人从离界点踏上了某个踏板后,穿过无边无际的电子丛林,最终在一块老旧的荧幕前停下。 随着主神的光线笼罩全身,在五感模糊的混沌后,来到了这片依稀保持着旧日残像的荒野上。 李炎抬头看了一眼小镇,这个世界没有天空,一块巨岩般的天顶看不到边际,遮盖住了原本通向宇宙的空中世界,脚下坚硬的土地没有铺设地砖,因此还能看到许许多多或新或旧的脚印。 “已经找到设备了,阿新……呃,k,现在我应该做些什么?” “了解,sulfuras,请你启动设备里的火种ai,普罗米奥娜,向它了解一下这里发生过的事情,脑波关联会把资料同步给我的,这里的石像通过生物扫描检查,还能发现生体信号,我先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问题。” “明白了。” 李炎将视网膜对准了存放在小镇便利店仓库里的基站设备,他将手对准识别区按下,同时开始用思考下达指令,电子天线随即将他带入了一个虚幻般的空间中,待李炎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进入了基站核心的“内部架构区”之中。 转动的齿轮与精密的信息流在一颗小型太阳的照射下有序地铺开成一块置身于无边黑暗之上的小岛,从太阳之中脱离出了一位金发碧眼的天使。 “报上你的作战代号。” “我是sulfuras,我和k,代替陈……呃,hope来执行任务。” 李炎还是没有习惯《战时通讯管制条例》里对作战代号的惯常使用,在信息世界中自由漂浮的金发天使用她带着特殊印记的眼睛扫视了一番李炎后,像是确认了他身上带有某种印记,这才落到地面上,与李炎拉近距离。 “没见过的新人,在脱离主系统之前我没有见过sulfuras这个作战代号,只有sulfuron……你是新来的?” “没错,我想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从边境的离岸记录来看,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已经有几百次的探索行动了,但都没有人活着回来,陈希他们呢,还活着吗?” 李炎注视着普罗米奥娜,希望从她这里得到陈希们遭遇了什么的信息,普罗米奥娜却露出了恶质的笑容,反问起他: “你问的是哪个陈希呢?hope90,hope137,还是hope248?”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试图吓我,直接步入正题。” “嘁,看来不是纯粹的新兵蛋子嘛,没劲……你要是想知道hope他们的生死的话,目前看来他们都还活着。” “真的?那为什么他们不回试验区?” “那当然是回不去啊,活着又不意味着正常活着,从hope1带着火种基站和探索队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开始,到上一次的探索队到达,你猜基站感受到的时间流逝已经过去了多久?” “……多久?” “整整五十年。” “什么?!” 普罗米奥娜公布的时间大大出乎了李炎的意料,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很难想象的可能,世界之间关于时间的流逝速度并不一致,对于像他这样来往过多个世界的人而言,反而应该是一种常识。 但关键点不在流逝了多久,而是在于,整整五十年的时间,陈希一行人深入了这个世界后,没有一个人成功脱离,返回原本的世界,加上后续的多次补充,这个世界就像一张血盆大口,不断地吞噬着进入的士兵。 这说明,这个世界有其独到的危险之处,就像外面那座代替了太阳的发光山峰,以及盖住了天顶的巨大岩层,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 “……汇报一下情况,普罗米奥娜。” “经过五十年的反复验证,我们发现,这个世界的扭曲节点在于荒野尽头的佛像们,和那座山峰顶端的发光物体,这两者的休谟指数失衡是导致这个世界落到如此田地的关键因素之一。” 接着,天使在李炎面前投放出一系列的照片,照片上全都是各种栩栩如生的雕像,像是在一瞬间被凝固在了原地,残留着当时的绝望和恐惧。 “在这个世界里,无论受到多么致命的伤害,人都是不会死的,越靠近死亡的人,他们会渐渐被一种未知的菌类物质包裹住,接触后人体内会释放出足够的能量让菌膜硬质化,直到变成一座永远也不会死去的石像。” 听了介绍,李炎惊奇地想到,竟然还会有这种不会死的世界? 不过显然,虽然不会死,但也会保持活着的姿态被困在自己的石像里持续谁也无法断言结束的漫长时光,失去自由行动的能力,想想也挺可怕的。 “但这说明不了如此庞大的战损啊。” “别急啊,如果没有外在因素导致士兵们接近死亡,又怎么会有这些回收的死亡记录呢?” ai的话语让李炎想起了在海关处看到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说明文字,于是他又问道: “‘外在因素’是说,那个什么……异维度的文明入侵?” “正解,和我们一样,一些来自其他世界的生物也在尝试入侵这个世界,无论是具体的生物还是放出的探查器,在接近那座发光山峰后,士兵们频繁与其遭遇,这些生物没有任何交流的可能性,它们严格按照某种设定好的规律在行动。” 天使抬起一串照片,是接近山顶的过程中记载下来的,由地质运动升起的山峰小路上,偶尔还能看见在黑暗中发出异常荧光的可憎面孔,在夜色中潜伏着。 “而共同点在于,它们都在试图登上那座山的山顶,或许这些异界生物也是在打那个不明发光体的主意,关于它们,我只能提供士兵们的死亡记录供你们才参考,毕竟这里没有生物实验室,没有办法抓几只活体来解剖呢,不过,那些生物似乎很怕山顶的光,只敢在光芒熄灭的间隙靠近,但无一例外都没有成功登顶的案例,否则也不至于五十年了还没有完成这个任务。” 这时,天幕上传来了柴新的声音。 “所以,我们的任务之一,就是要回收那个不明发光体,对吗,普罗米奥娜?” 听到这声音,普罗米奥娜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古怪,在数秒的迟钝后,她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随后就不顾李炎的安抚,把他赶出了内部架构区。 第六十七章 异界生态(一) “你把它给吓给够呛的……” 回到现实的李炎依靠电子天线与柴新谈论起刚才的事情,以理性与智慧为代名词的智能ai竟然会发出那样刺耳的尖叫,这可真是让他意外。 “好像是以前为了运算一个空间模型,我超频搞坏了它1\/3的核心主板,差点把网络中心给炸平了……哎,火种ai就是比不上主系统的算力,才算了一半就在叫什么‘太热了,有自熔趋势’、‘不行了,要过载到极限了’,搞得小渣渣把我叫去训了一个下午。” 柴新的声音里丝毫听不到反省的意思,李炎悄悄翻了个白眼,从便利店走出来,正好看到侦查完毕的柴新迎面走来。 “都侦查完毕了?” “差不多,和普罗米奥娜的报告一致,这些石像都还活着,硬质化的菌膜包裹住了将死的人体,里面的玩意儿都有生体反应。” “那怎么处理,才能把他们给救出来?” 李炎下意识地认为这些石像里的生命既然还活着,那应该还是有救出来的希望,可柴新却摇了摇头,泼了盆冷水: “经过了五十年的封冻,里面的东西都不一定是人了。” 他想了想也是这么个情况,便给自己的眼睛里注入热能,让眼睛沐浴飘忽的火光,摇曳的火苗在眼角散发能量的细碎,如一对火眼金睛。 先用念调查一下这些石像。 洞若观火,穿透物质的视线透过硬化的菌膜外层向内部窥视,李炎首先看到了在石像的深处窜出了一股火焰,带着晶彩斑斓的光芒,扭曲变形,是灵魂凝缩后的一种表现,与正常人饱满圆润的白色灵魂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差别。 在魂世界里,拥有这样火焰的不死者,全都是赫赫有名的boss级人物,拥有强大的战技与法术,甚至连形态都脱离了人的范畴,而在北方大地,据说这样的灵魂与恶魔是等同的。 现场的几十座石像无一不是如此,李炎悻悻想到,如果刚刚他们打开了外壳,破壳而出的说不定就是类似蚕茧一样变态后的boss了。 他继续观察,发现有这些石像着地的土层下方隐约有错综复杂的地脉流动,某种生命能量在地脉内安静地流淌着,一路延伸向小镇之外。 若说这些地脉是一个装置的连线,那么想必这些石像全都被纳入了这个系统之中,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不仅如此,当李炎看到从基站上下载到的世界地图后,更是瞪大了双眼。 “你怎么看,k,这个世界……按照地图看,和现实世界也太像了,大陆的轮廓、海洋的大小,这里应该是以现实世界为基准的平行世界,而且无论怎么看,这里就是那个叫做印度的国家啊。” 一旁的柴新却走向了小镇外,他的视线落到了无尽荒野的彼方。 “我很赞同你的结论,能够让郑熵如此小心谨慎,又绝不肯放弃的世界,想必不是个普通的平行世界,比如你瞧,那些玩意儿一看就不普通啊。” 李炎循着他的指向望去,这才发现在荒野的尽头,并排着一座座顶天立地的巨佛石像,点缀在巨岩遮蔽的天盖之下,仿佛此地是一个隐藏在滚滚黄沙中巨大的佛窟,而矗立小镇边界的两人只是两个渺小的蚂蚁,正在仰视这广阔的世界。 李炎的火焰之眼凝聚起来的念,在那些石像上看到了磅礴的能量流,在诸佛石像上循环,与地脉,以及那些存在于地脉上的生物们形成了一个自体流转的能量循环。 “这些就是普罗米奥娜提及的,另一个扭曲核心?” “从休谟指数的变化来看,那些佛像具备着非常强大的力量,可以比肩现实扭曲者,不过,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旁边的石像都是配角,主角应该是那尊坐在灵台上的青肤佛像。” 李炎仔细一看,坐地的佛像们簇拥着柴新描述的一尊大佛,它的身姿超过了其他佛像,隐匿于诸佛之中,与它相比,其他佛像蕴含的能量简直不值一提。 只是,即便如此强大,一道若隐若现的幻光依然将它平等地笼罩在其中。 柴新观察完毕后,对李炎说道:“从我们所看到的景象来推演,此界地脉,也即是流淌着‘星之血’的管道,已经和那成批的石像融为一体了,换句话说,这里有别于正常世界的特异现象,自然和佛像脱不了干系。” “那……盖亚意志呢,抑制力没有起作用吗?” 李炎有些吃惊,现实扭曲的能力肆意横行的世界,竟然没有出现星球的意志加以干涉,就算是废土世界死里逃生的微弱盖亚,也选择了与一个心魔融合来继续存在。 换句话说,除非盖亚彻底消亡,否则哪怕是一息尚存,也不至于让世界变异成这副模样。 但如果盖亚真的死去,那这里的事物亦不该存在。 星球会在分崩离析之中化为宇宙中飘散的齑粉,被次元风暴吹散,成为一个被人遗忘的失落星星,不再存在。 柴新摇了摇头: “我听不到声音,没有酣睡的呼吸,也没有孤独的呢喃,只有寂静无声的沉默,或许这个世界早就死去了,人死了,器官也会逐渐停止工作,星球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是被那两个扭曲核心进行着无可奈何的续命,才不至于就此消亡。” “……在废土世界,如果当时,葵她失败了,那个世界也会变成这样的下场吗?” 听到柴新对一个世界下了冷酷的死亡诊断,又是初次见到死后化作尸体一般的星星,李炎不由自主地咽下了一口唾沫,他有些好奇地问道: “变成这样一个,停滞的世界?” “我也只是见过几种死掉的世界,星体爆炸、地壳破碎、星能耗尽……结局有很多,结果是一样的,你也不用太惋惜,人总是会死的,世界也一样。” 柴新的语气十分平静,但他的双眼中却依然流露出了对世界走到尽头的一抹悲伤。 “没有任何生命能够逃脱生命周期律,由生命衍生的种种概念也是一样,商品、企业、文化、流行……都要经历周期的轮回,当世界的寿命到达极限时,死会平等地降临于每一件事物。” 两人心事重重地踏向小镇外的土地,还没走几步,迎面的公路上竟然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待李炎仔细看向对方时,竟然发现,那人竟是—— 陈希。 第六十八章 异界生态(二) “你们……柴教官,还有你……是他的发小,你们终于来……” 话未说完,满身疮痍的陈希倒在了公路上,李炎赶紧将他翻过身来,仔细聆听他的心跳,还好胸口传来了有力的搏动,这说明他只是昏迷了过去。 想不到,短短几天不见,再次见面时会是这样辛辣的境遇。 “k,你说这到底是?” 李炎看了一眼倒下的陈希,并朝着柴新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像是想要传达什么。 “嘘,先观察一下。” 柴新噤声道,接着从衣服上的储存口袋里取出一只水壶,拧开盖子,将少量的水倒入陈希被李炎捏住两侧挤开的嘴里。 或许是因为水的滋润,已经快要油尽灯枯的陈希逐渐恢复了神智。 他看了看李炎,又转动眼珠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柴新,双眼中饱含深邃的幽寂,像是经历过深沉的绝望后在无边沙漠中瞥见了绿洲,紧紧握住了柴新的手。 “死了……都死了,他们都化作了石像,咳……咳咳,还有那些该死的果冻……和潜伏在阴影里的金属天使,它们不分男女地抓走了他们,用龌龊的方式夺去了他们的生命力……” 在陈希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李炎和柴新两人逐渐明白了这段时间他所遭遇到的诸多诡异之事,登陆这个世界的探索队在一系列光怪陆离的遭遇中团灭,队友一个个被可怕的生物捉走下落不明,虚弱不堪的行踪清明者,则落得了个凝固成石像的下场。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陈希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看到他这副自我怀疑的样子,连李炎也忍不住怜悯起他来,强大、恶心、变异、扭曲,当这些词汇通通集合到一种来自彼岸的生物身上时,人类的注视与知情便会成为一种自我伤害,无情地刮磨脑中理智的边角,堆叠成恐惧的碎屑。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柴新没有给予陈希更多稳定情绪的时间,他径直奔向主题,后者长期在恐惧中饱受折磨,当希望降临之际,他双眼祈求着面前的两人,恳切地说道: “我不知道……任务还没有完成,我没脸回去,可继续呆在这里,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教官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是来救我们的?还是说,你们是来继续执行我们未完成的任务?” 李炎没等柴新回答,坚定地说道: “两者皆有,只要还有幸存者,我们都会把他们救出来的。” “是……是吗?” 听到李炎的回答,陈希面露喜色,他看向小镇外的无边荒野,像是在祈祷还有人幸存似的,即使明知希望不大,但他还是做个了祈祷的手势。 “愿‘黄袍加身的新王’能够庇护他们,给予幸存者们幸运与希望。” 在他祈祷的同时,一支精致冰冷的珐琅手枪顶住了陈希的脑袋,没等陈希反应过来,柴新一脚踩在他的小腿上,趁着他失去平衡之际按住他的右手,同时扣下了扳机。 砰!李炎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柴新手中的珐琅手枪射出的子弹,在陈希的脑后开了一个大洞,顿时鲜血喷溅而出,后者的身子一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可能会就此相信你的连篇鬼话,而那也将是他们被盯上、到殒命为止的开端。” 他呼出一口气,李炎也将视线转回来,两人一齐看向地面的“尸体”—— 只见陈希脑袋流出的鲜红血液迅速变成一种灰白色的液体,同时身体也开始呈现某种无法解释的溶解,毛发、皮肤、破损的衣服到腰带,这具尸体上的一切物质全都重新化为了一滩灰白的浆体,并且不断地处于流动的状态。 从第一眼开始,随着注入了念的双眼观察了这个“陈希”的身体,李炎就发现,这个有着陈希相同外表的生物,虽然言辞和举止与真人无异,却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哪怕是两百点奖励点数的制造人类,体内也是有一定数量的灵魂。 无论是灵魂还是火焰,李炎都没有看到,因此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这个像陈希一样跟他们讲故事的玩意儿…… 既不是人类,也不是陈希本人。 而是别的什么,他还不知道的东西。 “呼……要是没有学会‘凝’,我大概会真的以为这是陈希,然后一步一步走进它的陷阱里。” 李炎悻悻地想到。 这辨别气流、脉动以及真伪的凝念之法从他学会开始,就一直在发挥作用了,难怪在柴新口中,这些能力都是成为一名强者所必要的基础能力。 对他的感想点点头,柴新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干得不错,不过没什么奖励就是了。” “呃,k,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异界生物的一种吗?” “嗯,这玩意儿出自《装甲步兵16th》,是iskar发现的一种特别的维度入侵生物,目前尚不明这种生物是被驯服的探测器还是其所在文明的主人,它的名字被命名为‘伊泰利尔’,是一种近似于流体金属的生物,它的本能为‘模仿’与‘重演’。” 柴新紧紧注视着地面上不断发出火花的流动金属液,为李炎解释道: “在一定的周期内,伊泰利尔会依靠流动性潜伏在暗处盯上某些事物,观察他们的行为模式与言谈举止,当信息积累足够之后它就会直接杀死被其观察的对象,因它是接近水体的特性,因此偷袭的机会可谓是数不胜数,防不胜防,在这之后伊泰利尔就会不断地依靠其完美的拟态能力,模仿这个对象的行为,重演情景,从血肉到衣着、从武器到建筑物,甚至是爆炸的尘埃也都可以模仿出来。” “换句话说,它模仿的对象就是陈希了?” 听完柴新的解释,李炎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作为伊泰利尔模仿对象的陈希,很大概率上已经“死”了,并且随着世界对濒死者的法则凝固成了一尊带着无限痛苦的石像。 一想到几天之前还生龙活虎的生命就此葬送于眼前这个荒凉而无望的世界,他顿时感到了一股伤感之情。 “没错,所以我们必须小心行事……这个极为特殊的凝固法则,对我们……对不死人来说,可能十分的危险,按照逻辑推测……” 柴新慎重地说完后,他朝着地面上发出阵阵烟气的伊泰利尔伸出了手,他的袖子立刻散成数捆黄条状的“触须”,贪婪地吮吸起伊泰利尔的流体。 直到吸收得一干二净后,他又挥动手让衣袖恢复了正常。 “要是我们也变成了石像,因为并没有真正的死去,可能就无法触发‘在各自的死亡回归物质’边复活这个功能。” 第六十九章 异界生态(三) 柴新转动手里的珐琅手枪,朝着天空一甩,那枪管在旋转中竟然变成了几只鸽子飞向四面八方,仿佛他此刻是一位手持短杖与礼帽的魔术师,正在给现场唯一的观众表演奇妙的技巧。 “不管看几次,还是觉得你很厉害啊,k,你的作战方式……” 李炎由衷地感叹道。 对于柴新的战斗能力,他至今也没有摸透其中的门道,任何道具到了他的手中都会被玩出截然不同的花样,可谓是技巧中的王者。 双眸中的视线稍微移开了一会儿后,柴新揉了揉猫耳型电子天线,谦虚地说道: “威力比不上你这个大型核弹,我这玻璃大炮型的角色自然也得靠点别的属性来弥补劣势了,比起这个,你还是多把心思留在保护自己身上,在这个世界最好不要死,至少不能我们两个都陷入同时死亡的困境,若是有一人活着,那至少还能想想办法。” “我明白,接下来,就朝着那座山前进了?” “……吸收了伊泰利尔并解析成分后,我开始理解了一件事。” 柴新答非所问的言辞引起了李炎的注意,他发现不知何时伙伴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两人身后的小镇,没等他提问发生了什么,眼前开始出现的“变化”让李炎瞪大了眼睛—— 刚刚还安静得只有风声的小镇,在短短十几秒内变得热闹非凡,身着印度传统服装的女性们在街道上行走,她们很快就发现了被巨岩覆盖的天空和无边荒野上矗立的石像,一些男人听到女人们的惊呼,也从房屋内走出来。 虔信于印度教的人们下意识地开始膜拜远方的佛像,口中念念有词,试图用虔诚掩盖对改变生活的事物产生的巨大恐惧。 但信仰并没有拯救这些虔诚的信徒,灾难降临了,只是一眨眼,小镇中就出现了刚刚还不存在的建筑物,数十只飞船组成的巨大图腾无情地碾碎了大楼的结构,在升起的尘埃中还能看到坠落的人群,李炎正想去救人,柴新的手臂却拦在了他身前。 “你看仔细了,那些并不是人类。” “啥?!” 李炎连忙注入更多的念,他扫视了眼前膜拜的“人类”、坠落在地摔得血肉模糊的“人类”,以及在那些飞船面前踌躇的“人类”。 全都没有灵魂。 这时,飞船的舱门缓缓升起,一排排紧密的身影随着升降梯来到地面,李炎朝那些身影望去,他看到了一群由冰冷反光装饰的金属构造体。 它们,或者该说她们,每一个都有着完美的曲线与优雅的五官,在金属的躯壳下点缀着代表科技的线管与折叠双翼,神话想象中的飘带缠绕装饰在狭长的双臂上,顺着这些金属天使周身的灵能飘忽起伏。 “……机……机天使。” 柴新的口中吐出了一个在离界海关处记录在案的、令人胆寒的危险名字,这些优雅如女仙般的金属生物静时若处子,安静娴雅,但当它们看到了徘徊在飞船周围的“人类”时,双眼中出现了少许令人感到畏惧的贪婪,优雅的身姿瞬间消亡,张舞而起的双臂随着飞翔而起的身体冲向了人类,钳住受害人的肩膀。 受害人还没来得及恐惧,他们的眼睛开始泛白,似乎被什么东西影响了,李炎看得真切,那些由金属天使控制的灵能从受害人的眼耳口鼻处灌入,化作幻象与天籁的嗓音,麻痹正在发出威胁警报的大脑,瘫软的受害人全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对猎物的反应十分满意的天使张开了嘴。 用超越人类极限的力度张开的嘴部里,是尖锐的口器,像是有生命似的,蜿蜒扭曲,迅速深入对方被撬开的嘴里,透过管道,人类体内的源质类生命素被迅速抽离躯体,不过一会儿,那名看起来只是三十多岁的男人,竟被抽干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皮肤塌陷的老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新。” 双目嗔视这一惨状,李炎恨不得现在就撕碎了那些正在猎捕人类的可怕生物,柴新却轻轻地击碎了他的愤怒: “晚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不晚,我现在就去把那些怪物烤了……”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来晚了,我们现在看到的,不是正在进行时,而是过去式,是在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你说什么?” 李炎觉得奇怪,这些天使吸取人类能量的口器上确实有能量光的反应,但是,面对着惨剧的他却没有从这些人类的身体里看到一丝一毫的灵魂光辉,就像…… 刚才的陈希一样。 “难道说……” 李炎顿时张大了嘴,他忽然理解了柴新让他不要介入这一幕的动机,眼前发生的事并不是现实,而是遍布这座小镇的伊泰利尔们,正在依靠它们重演的本能,为两个迟到的观众展示着曾经观察到的悲惨末日,宛如前日重现。 那些正在承受痛苦的人类,那些可怕的机天使,以及正在候场们的入侵生物们,全都是伊泰利尔流体的躯体变形而成的“演员”。 这个世界毁灭开端的盛大演出,连同这座小镇的所有设施、建筑、尘埃、破损,都是这个大型舞台的一部分。 结论是,两人刚刚正站在由巨大的伊泰利尔们联袂组成的拟态剧院里,却浑然不知,直到柴新解析了伊泰利尔的躯体后,他才发现这座完好的小镇,正是出自伊泰利尔拟态能力的杰作。 “真是悲惨的一幕,我已经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世界了,孱弱无力的人们在死亡降临时,只能悲惨地哭号,祈祷痛苦能早日结束,并满怀期待解脱的到来。” 柴新将手掌按在李炎的肩膀上,叹息了一声后,坚定地说道: “走,这些家伙在自己无聊的表演结束后,就会重新开始进入观察期了,如果被它们盯上,会给我们带来更多麻烦。” “……好。” 努力憋出一个音节后,李炎同意了柴新的建议,这些发生在过去的惨事,身处未来的他已经来晚了一步,如果再在回收核心的事情上推迟时间,那就会有更多的陈希步上他们同类的后尘。 当两人转身准备离开剧情已经陷入“白热化”状态的小镇之际,远方的荒野上忽然闪过了一道瞬间消失的光,接着,从光点处爆发出了席卷大地的能量,将公路连根拔起,化为粉碎的块状水泥,直朝李炎与柴新笔直地冲来。 第七十章 地煞天灾 “我靠……” 李岩还没来得及把感想说完,最外围的气流在空间撕裂般的震动下化作刀刃般的飓风阵阵袭来。 见势不妙的柴新连忙用右手抓住左肩的衣服中缝,用力往上一抬,竟然把那件功能服活生生拉出了一件巨大的金黄色披风,在风中裂解,化为无数的禁行黄条,有意识地编织成了法拉第笼的形态,十几根黄条牢固地伸向地面,将两人固定住。 以免被风吹跑后,在失重环境中因为身体扭转与血液倒流产生晕厥,这时候一旦失去意识,可以预见一定会丢掉一条宝贵的性命。 空间破损的庞大能量宛如核弹爆炸时的巨大高热气压,扫向两人,势要将波及范围里的每一个人做成破碎的焦炭,能量顺着法拉第笼的球面被导向四周,但那庞大的能量嘶吼着,想要钻进空隙之中,撕碎处于风暴中心的两名血肉之躯,就像它轻易地将那座伊泰利尔的拟态小镇夷为平地一样。 “是塌缩孔,快帮忙掠阵!” 这时候说话的声音已经被风声掩盖,柴新采用了脑波连接的方式,将自己的想法透过电子天线传递给了身边抓着他手臂的李炎。 “需要我做什么?” “地三宝!” 柴新脱口而出的词汇像一道口令一样激活了李炎脑中的知识区域,数据库中立刻调取了相关的知识,出现在李炎的视网膜上—— 地三宝,即风、水、火,与天三宝日月星,人三宝精气神并列,乃是三才九转的一种,也是李炎在废土时间开始学习的联动元素技能。 他立刻听从指令,调动起丹田的内息,那里储藏着气与魔力的能量表现物——热,他将热能一路沿着经络引向自己的掌心之处,咒术师的火焰喷发而出,其携带的热能迅速捕捉空气中的水气与热冷空气,将其纳入李炎心神稳定的掌控之中。 这是一种微操,但李炎更喜欢用直觉去操控,他虽然也能理解柴新所教授的技巧,但长时间作战,习惯了直觉,他也觉得繁杂的思绪会干扰技巧的连贯。 热能为引,分割冷热空气,形成气旋,流动的气加速引导,与磅礴的飓风对冲,意图瓦解那源源不绝的动能冲击,将其导向分离,与动能相伴的高热则在法拉第笼外围流淌的凝固水气中产生蒸腾般的白雾,又在气旋的引导下分离。 “要坚持多久?” 与自然灾害对抗本就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这是一个非正常世界的非正常自然现象,李炎虽然能撑得住,但他也不知道要持续对抗多久,自然就像看不到弹仓的武器,虽然知道会射空,但谁也无法估算出结束的时间何时来临。 ”坚持到结束。” “……你这根本就是废话嘛!” 10分钟,20分钟,危机到来的当口,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极为缓慢…… 在经历了整整一个小时过后,几乎要气空力竭地李炎这才感受到风势的减弱,那空间塌缩引发的可怕现象终于在狂暴过后,逐渐平息了下来。 用手擦干额头上豆大的汗液,柴新看着一边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汗水淋漓的李炎,一边问道: “阿炎你没事……啊,莫非是要死了吗?” 快要累晕的李炎听到这个问题被活活气精神了过来。 “呸……我才不会这么简单就死亡+1,这天灾想象也太搞了,如果不是龙神变有时间限制,我刚刚就变成龙形了。” “所以你懂我们的麻烦了,来到这禁区的人要是自身不强的话,就是来多少人死多少人的结果,这种级别的自然灾害在禁区仅仅只是一种常态,而且,这还只是初级的、基础空间灾害。” 柴新耸了耸肩,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身后被空间地震消灭的小镇。 不远处的便利店已经被拆解成了瓦砾堆砌的废墟,没有在灾难中被摧毁的普罗米奥娜基站主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其上遍布了肉眼可见的沧桑痕迹。 它能够在这种威力巨大的破坏性现象中存活,得益于那来自尖端科技技术的坚固材质,以及自带的纳米修复机器,这些小可爱们在主机的指令下开始收集那些伊泰利尔的残骸,使用它们的颗粒修复主机的受损部分。 “你没事,普罗米奥娜。” 电子天线连接上主机,不过却没有登录如梦似幻的内部架构区,仅仅只是将主机小姐的意志传递进了李炎与柴新的聊天频道里。 “还行,因为提前考虑到了这个世界的特殊性,主机的配置大概才是这支队伍里最贵的玩意儿,也亏得这些伊泰利尔特别喜欢在入界点周围徘徊,修修补补倒也能凑合过日子。” 李炎的心声接过话题: “大概是因为,只有这里有活物的影子,哪个猎手不喜欢定时送上门的猎物呢?” “是这样没错,对了,你们接下来怎么办,公路毁了,行进会受阻,善意劝告你们不要试图接近空中,虽然那里没有‘姬佬天使’对你们上下其手,但‘报丧女妖’可是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你们的生殖系统吃掉的。” ……听起来就很不妙,对于自己贞操的下场抱有保守观念,李炎怎么也不希望自己变成怪物口腹中的美食与禁脔。 柴新这时又说到: “不能在空中行进,那就走陆路,‘报丧女妖’挺烦的,各种意义上……地面呢,恐怕也不怎么太平。” “当然,食肉的飞禽和凶猛的走兽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探索队全军覆没一半归于法则和灾害,一半则是这些来自彼岸世界扎根于此的异界生物。” “……有记录死亡地点吗?” “当然有,请看。” 随着普罗米奥娜的指令,一张扫描了已经消失的伊泰利尔拟态小镇与发光山顶之间地形的图样下载到了两人的数据库中。 探索者们生命活动最后停止的地方,记载了死亡的相关资料,以及目击者所看到的情况,综合这些观察到的现象与普罗米修斯网络记录在案的数据,主机分析出了大部分潜伏着的入侵生物的全貌,并依照牺牲者的死亡地点圈出了这些生物的活动范围和规律。 这宝贵的资料无疑是用牺牲者的鲜血换来的,密密麻麻的复合异维生态团团围住了发光的山峰。 如普罗米奥娜说的那样,这些异界生物们也在试图攀登那座山,或许是垂涎山顶的某物。 柴新看到了地图之后,开始分析道: “‘机天使’不足为虑,只要避开它们的灵能舰群,落单个体的脑波链接还不够塞牙缝的,‘丰灵’的攻击方式太老掉牙了,我还真想吃上几口尝尝是什么味道,再解析一下它们的转化能力,‘冥想之虫’比较危险,它们通常出没在‘异生花’的附近,是伴生种群,凶猛的‘时轮鸟’也喜欢这些食物,这样,按照危险程度排序,计算出一条能避开危险度较高的生物的行进路线。” “已经开始计算了,‘超算狂魔’。” 地图上出现了大量对李炎而言陌生的单词,每一个名字都指向了一个危险的种族,这时,他忽然感到腹部涌现出了一种原始的欲望,饥饿感在胃部凝出了一个空洞,在抽取他的力气,强化他的视力和嗅觉。 “到这边来……到这边来……” 一股迷离的食物香气从某个方向传来,风中夹杂着一道飘渺的声音,这股意识干扰似要覆盖住他的思考能力,似肉似蔬果的食物香气随着时间的过去,越来越浓,越靠越近,像是即将要满足他的饥饿。 …………嗯? “sulfuras,快停下!” 千钧一发之际,普罗米奥娜的声音像灼热的沙洲里喷涌出清凉的泉水,在他的脑中炸开,李炎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远处的瓦砾之中,正捞起一块金黄色的胶装果冻物,像是准备用其果腹。 “……k,你在哪里?请回答!” 他往周围一瞧,这才发现了比起果冻更可怕的状况,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的柴新此刻失去了踪迹,连脑波连接也断开了,只有普罗米奥娜的交互界面还保留着。 “发生什么了?” 怀揣着强烈的不安,李炎朝智能ai询问起刚刚那迷乱一般的经过,普罗米奥娜沉默了数秒后,对他讲述了以它的视角所观察到的变化—— 不知为何,李炎忽然失去了控制,无论柴新怎么呼叫,他都没有回答,只是笔直地往万佛石像的方向行走。 想要阻止李炎的柴新这时却遭遇了,因为舞台的崩解而开始重新进入观察期的伊泰利尔们的集体攻击,那些神出鬼没的流体金属在大地上乱窜,拟态出持有枪械的士兵和重型坦克,开始集结力量攻击柴新,为了避免波及到失去神智的李炎,柴新只能往另一个方向把这些怪物给引开。 “竟然发生了这些事……我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思绪,对了,这些……黄金凝胶是什么?” “它是‘丰灵’,一种引诱你吃下去后,就会在体内开始侵蚀你的肉体,将之转化成相同物质的脑波生物。” 第七十一章 尘封的历史 听完普罗米奥娜的解说,探索队那些中了“丰灵”伎俩而惨死的记录在视网膜上重现一番,李炎赶紧把这些果冻扔向了荒野之中。 他还不解气,干脆对准这些黄金色的胶状物喷起了咒术之火,高温的火焰像喷枪一样扫射,竟然出现了一股强烈的肉香…… “……怎么香气越来越浓了?” 难道是脑波入侵变强了,导致幻觉更盛? 普罗米奥娜的声音却否认了这个猜测: “恐怕不是脑波入侵,而是这玩意儿被你的火一烤,产生了蛋白质变性,真是神了……你这使用的究竟是什么火啊,探索队用火焰喷射器都没产生这般作用。” 啥,李炎吃惊地看着地面上凝固的果冻,竟然真的变成了类似肉块一类的物质,按她的意思,这股香味不是脑波的幻觉,而是现实中飘忽的烤肉香了? “我的火,除了使用过程更接近魔法,和科学技术造出来的火焰也没有什么区别啊。” “既然你也不清楚,那就先略过这个话题,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是去找k,还是继续向山顶靠近,抑或是……调查这些不可思议的石像?” 普罗米奥娜的话题导向惹得李炎又看了远方的佛像几眼,他对佛教的了解不深,但尚能分辨出这些佛像的衣着装饰与中原佛寺截然不同。 “这些石像的打扮,倒是与印度教读物插画里的风格颇有相似。” 他看向那尊青肤的巨像,火种ai适时跟上话题: “不是相似,那就是,从其打扮来看,应该是婆罗门供奉的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的毗湿奴,即与创世神梵天、破坏神湿婆并列的维护之神。” “啊这…… 毗湿奴这名字李炎倒是耳熟,与他相关的《罗摩衍那》就记载了三大主神之一的毗湿奴为了打败神魔不敌的魔王罗波那,而转世成人类罗摩的故事,这样一位神话主神竟然也会被囚禁在此地,被幻光所笼罩,如此说来,周边的其他佛像俱是其座下弟子,一想到这里,李炎的脑中出现了一个盘旋若久的问题。 派遣如此之多的制造人类来这里观察法则,自然是为了在已知程度达到合适之时,铺平一条成功行动的道路,陈希们的用处就在于此,这引申出了另一个问题—— “普罗米奥娜,这个世界,究竟是哪里,有名字吗?” “别问我,连我的数据库里也只是将其命名为代号f而已,这个世界的坐标点是郑少将得到的战利品,具体是怎么来的,除了他本人以外,谁也不清楚,当这个世界坐标突然出现在第3试验区的日常进程后,对其倾注的资源投入就开始了无声的运作,其重要性甚至压倒了培养新一批主角们以弥补战损的优先程度。” “这样啊……不管怎么说,看来这里确实存在着某些郑熵十分关注的东西……虽然我也很好奇这些石像产生的来历,但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应该去寻找k才是。” “可以说说理由吗?” 奥罗米奥娜展现了颇有新鲜感的好奇。 李炎挠了挠脑后,给出了自己的想法:“如你所见,我是个不管怎么惨死,最终都会回到火焰旁复苏的不死人,但眼前这个世界的法则,是接近死亡,就会凝固成活着的石像,生理机能一切正常,这样一来,就无法触发不死规则了,换句话说,这个世界的法则对于我这种不死人而言,是有针对性的,所以我不能硬着对抗这项法则,至少在凝固时,需要一名队友尝试阻止凝固现象。” “……算我看走眼了,读取了hope的记忆后,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战斗狂魔类型的疯子,没想到你还挺冷静的,肯避开法则的锋芒。” “哈哈,是竞技场那段酣战吗?对于没有后顾之忧的战斗,我当然会使出全力,不然这些年我受过的苦岂不是白费了?” 李炎笑了几声,他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叙述当年那些花样繁多的死亡回忆,或许这就是属于一个男人的成长。 他正准备原路返回去寻找失去踪迹的柴新,这时,视线之外忽然闪过了一个影子,李炎连忙转身摆好架势,在这种地方,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活动物,都不可以掉以轻心。 “什么人?” 接下来,他立刻被对方的行为震惊了。 那是一个有着火红头发的青年,他衣衫褴褛的程度比起伊泰利尔拟态的陈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破损的披风围住裸露的上身,满脸尘埃,而他此刻正毫不客气地从被烤熟的丰灵身上扯下香气四溢的肉脂往嘴里塞,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发出“好吃”的赞美。 李炎默默地打开凝的视野,用念观察青年的躯体,还好还好,他的体内有一团微弱的火花,那正是身为人类的象征之物——灵魂。 可这明显是个更大的问题,这样一个异维丛生的世界,一个大活人,能够活下来而不是作为石像承受永世的禁锢,想必是有一身本事的。 “……普罗米奥娜,他是探索队的成员吗?” “生物扫描显示,与探索队的所有生物数据不符,这人到底是谁啊,居然还在品尝丰灵,我也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味道,方便事无巨细的写进我的数据库里,啧。” “你一个靠能源过日子的ai就不要想着吃东西了,咳咳!” 李炎发出声音,试图吸引青年的注意力,对方一刻不停地咀嚼,鼓动圆滚滚的腮帮子,似乎是在恢复了少许体力之后才注意到了李炎的存在,他的双眼盯着李炎刚刚为拟态陈希喂水的水壶,冒出了渴望的光芒。 “能……给我喝点水吗?” 出乎李炎意料,这家伙竟然会说话,而且使用的语言还是可以交流的中文,李炎迟疑了几秒后,解下水壶,爽快地扔到了对方的手里,青年也不客气,拧开盖子后咕嘟咕嘟地灌进嘴里,如饮甘霖。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嗯……嗯嗯,谢……谢谢你,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像样的食物了,你就是我的恩人,想知道什么您都可以问。” 真是十分合作的态度,李炎于是便问出了展开话题的第一个问题。 “怎么称呼?” “克里……克里希纳。” 青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并讲出了自己的名字。 第七十二章 纠缠的因果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 “你怎么活下来的?” “不知道。” “你在这里度过了多久?” “不,好好,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恩人,这里的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哪怕尚存钟表和时计,也可能是那些流体史莱姆的杰作,所以,我给出的时间并不能保证准确无误。” 三连不知的青年心满意足地吃饱了那些由丰灵炙烤而成的香喷喷肉排后,又喝饱了水,总算是恢复了精神。 李炎眼神狐疑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陌生人,这种鸟不拉屎的生态禁区里竟然大变个活人出没,而且没有被附近的伊泰利尔干掉,或是被机天使吸干生命。 简直是幸运得不可思议。 李炎耐着性子打听情况,他对这里的了解远远不如见多识广的柴新,若能够有个除了普罗米奥娜之外的向导,那也是有所助益。 “那么,克里,就这么叫你,你又是什么人呢?总不会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克里希纳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呆滞,随后则是涌现出了强烈的困惑,似乎李炎刚刚提出来的问题让他感到十分费解。 “克里,就是克里啊,还能是谁呢?” 好,李炎放弃提问了,他打定主意转身离开,准备去寻找下落不明的柴新,对于这个自称“克里”的青年究竟是谁的一系列问题就全都见鬼去,恕他不奉陪了。 “诶,诶诶,恩人你别走啊! 克里希纳眼见李炎打算离开,连忙用还沾着黏糊肉油的手拉住李炎,哀求他不要丢下自己,心烦意乱的李炎甩开他的手,下意识地说道: “一问三不知,那你一个人呆着也行,让天大的好运继续庇佑你的死活,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片荒野上。” “唔……克里,克里才不是漫无目的,虽然不记得为什么了,但是克里有必须要做的事。” 涨红了脸,似乎是在努力思考的克里希纳努力地思考着什么,他忽然恍然大悟道: “克里有一定要完成的‘使命’,一定要完成……不然大家会永远困在这个没有未来的世界里,直到时间磨平所有的记忆,灵魂枯萎凋零,化作一片死寂!再也找不回所爱的人了!” 李炎顿时愣住了,他久久望着这个青年的脸庞,依然是那么傻气,不过在诵读自己要做的事时,他露出的表情中蕴含了一丝坚定,双目有神象征一往无前的决心。 亦如往昔之时的自己。 “……你打算做些什么?” 李炎最终还是败给了不忍,见他没有丢下自己的意愿后,克里希纳踌躇了一会儿,双眼移开视线,举起手指指向了远方那个依然在发着光的山峰。 “世界变异的源点,在那里,那座巍峨的峰顶上,有什么强大的、无限的、或许也媲美永恒的……存在于那里,我听到了,一个哀婉的哭声,撕心裂肺,回荡千年,一直在叩问为什么……” 他努力地寻找着词汇描述自己的感受。 “但世界早已经死去,森林不再低语,花草仅剩残迹,飞鸟尽数灭绝,海洋也已干涸,只有冷酷的外来者们盘踞在荒野上,狩猎人子们的魂魄,任谁都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在那样的孤独与寂寥中,那个声音也渐渐磨损了,疲惫了,仅仅只剩下残破的执念与愿望还留存着……” “你的意思是……?” 李炎也看向了山顶处,那里的某种事物依旧在代替太阳照射出万丈光芒,屏退潜伏在阴影中的黑暗,不知疲惫,不知倦意。 “那个地方的光源,是个具有意识的存在?” “嗯,我听的真切,那声音与大地上回荡的痛苦残响真切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所以,不管克里是谁,不管克里从何而来,无论克里将来会怎么样,当下,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努力活下去,去解放那个悲伤的声音,告诉他,我还在这里,他并不是一个人。” 克里真诚的声音有些打动李炎了,看着这个手无寸铁的落魄青年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依然保持着对自己所做之事的执着,李炎的警戒有些松动了。 “如果完成了你要做的事,这里的一切会恢复如初吗?” “会不会恢复,我也不知道,大抵是无法恢复的,星之声已经沉默了……但,起码会打破这个现状,至少对于被囚禁在这里的人子们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不会比现状变得更糟了。” “那……就是要攀上峰顶了?” “对,啊,也不完全对,这应该是最后一步,就算我们现在去到他的身边,他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千年的磨损对于他而言过于沉重了,如果不能让他回忆起自己是谁,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那一切都是白费功夫,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他能解开施加在这个世界上的执念。” 竟然还是一场寻找自我的旅程。 晓得了克里希纳的目的后,李炎感觉他此行的终点与自己的有一致性,便没有拒绝,如果帮助克里希纳能够接触到那个扭曲的核心,对于任何也算是一项助益了。 “要怎么做?具体一点。” “去找回他的回忆,他的痕迹被那些外来者夺走了,就像吸取人子们的魂魄一样,拿走了属于他的重要之物,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些东西,那么我们就能知晓那个存在的真实面目,他的过往与面貌,连同他的‘真名’,有了这些,就能呼唤出他的往昔之名。” 换句话说,这些充满了回忆的物品也落入了异维度生物们的手中,李炎有些吃惊,在他的感受里,那些令人厌恶的生物们没有智慧可言,仅仅只是由本能在驱动着在进食,而这样的生物竟然会渴求一个单纯的、寄托了精神论思念的记忆载体,在他看来有些不可思议。 “那,我们先去找找那些伊泰利尔的麻烦,那些流体金属有你要找的东西吗?” 他也打算寻找柴新的下落。 “有的。” 克里点了点头,这恰好的巧合让李炎松了口气。 “是什么东西?” “流体金属本身,就是重现往昔事物最好的材料……” 克里正想说下去,两人忽然听到了重重的响声,像是什么阀门被关闭的轰鸣从远处的山上传来,两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光芒消失了,世界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七十三章 夜之城 “天黑了?” 在山顶的光源熄灭后,没有太阳和月亮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浓重的黑暗,李炎向四周扫视了一圈,能见度急剧下降,他只能使用凝念的双眼观察周边的气流运动,来达成类似夜视的效果。 “恩人你还在吗?” 克里就没有这样的能力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抬头不见宇宙星辰,八荒四野中出现的零星光点,全都来自于异度文明的产物。 荒野另一头的机天使舰群紧密有序地排列成一根十字架,矗立在大地上,又像是由像素点构成的女性脸庞,在黑夜中显得无比诡异。 在这时,原本看不见身边事物的黑夜中出现了淡淡的光芒,克里紧张的面孔从黑暗中现身,同时寻找起李炎的身影,见他仍在原地后还放下心来。 这光来自另一个方向,两人一齐看去,纷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在他们眼中,一座巨大的城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当真是所谓平地起高楼,几乎有擎天之势的摩天楼不断地叠高楼层,连同城市配套的灯红酒绿与霓虹闪烁,划破深深夜空,竟然无意中为世界带来了一丝光明。 “搞什么鬼,那也是伊泰利尔的杰作?” “那里曾经坐落了一座大城市,也是人类的避难所都市之一,那时候的人们还能看见漫天的繁星,虽然总是会有危险的外来生物降临,但仍然充满了希望,因此流体金属们降临地面时,第一时间就入侵了那座城市,将城市连同里面的生活的人们拷贝了下来后,再一一杀害,如今那是伊泰利尔们最大的巢穴,也是一个记录了旧时人类生活的血腥模型。” 说完,克里朝着城市的方向踏出了步伐,李炎不解地问道: “既然知道那里是伊泰利尔的地盘,你也打算去?” “嗯,因为那里是巢穴,对于流体史莱姆来说,是最稳定的区域,因此在那儿的伊泰利尔的活动周期在慢慢延长区间,这里如今是以山顶的光暗明灭为周期计算,一明一灭为一天,只要没有意外,那座城市至少有7天的安全期,然后才会再度分解,进入观察期,当然,这是在理想状况之下。”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理想状况基本不可能实现,所以,有什么意外吗?” “是的,按理说,伊泰利尔这样的存在,是不会和其他异度文明产生接触的,它们没有灵能、源质乃至灵魂,机天使对它们没有兴趣,异生花和冥想虫生活在自己的植物生态地盘里,时轮鸟不以伊泰利尔为食物,流体金属没有死亡的概念,所以天盖上栖息的报丧女妖也不会瞄准它们,所以,只有一种生物会对伊泰利尔产生兴趣。” “是什么?” “掠忆蝗,或者应该称呼它们‘军团’。” 克里希纳的口中冒出来一个新的名字,随后他详细解释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这些比蚂蚁还小的微型生物会以蝗虫风暴般的架势聚集飞翔,像沙尘暴一样攻击沿途遇见的所有生物,它们不吃东西,也不会发动致死攻击,它们唯一会感兴趣的,就是由各种媒介——电脑、硬盘、储存器、书籍——记录的数据,人类在它们眼中也是一种记忆载体。 他喘了一口气后,又继续说道: “军团会趋于本能地靠近,并遭到伊泰利尔拟态的人类战士,连同它们手里的火器的攻击,但伊泰利尔只会模仿而不会思考,所以掠忆蝗们什么也拿不走,除了被破坏掉的半座城市,但也足够了,只要能够处理丰灵,就能有食物,进入那里后,随便找个地方,至少也能休息个几天,已经是不错的庇护所了,比起……阿嚏……冷死人的野外,好太多了。” 原来如此。 拟态后的伊泰利尔会表现出虚假的理性与智慧,虽然并不是真人,但至少是可以交流对话的,也会按照人格模式行动,所以那里或许正是这无边黑夜里最为安全的地方。 而伊泰利尔拟态的本能也意味着它能重现某个时间段的历史,这也不难理解克里打算趁着安全期的开头进入那座城市里了。 “好,我陪你去,在破解那个山顶的光源上,我们可以合作,我手头还有另一件事,就是要寻找我的伙伴,其他的事情倒是无所谓了。” “可以,那我们走,对了,恩人你叫什么啊?” “我,我叫……” 正想说出自己的名字,词到了嘴边却迟疑了,普罗米奥娜适时提醒道,按照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战时通讯管制条例》,他现在应该自称作战代号,以掩盖身份。 似乎是看出了李炎的难处,克里希纳主动提议道: “叫您‘迦尔吉(kalki)可以吗?” “那是什么?” “是古老传说中的英雄,据说他终有一天会降临到大地上,用熊熊燃烧的火焰扫除一切污秽之物,让世界回到正轨。” “随便你了,想怎么叫怎么叫……走,嗯?” 李炎正准备出发,他忽然注意到克里希纳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先生……呃……啊,啊啊啊!” 似乎反应过来的克里低头看着逐渐染红披风的源头——在他的胸口处出现了一处突兀的伤口,柔软的尖刺从细小的伤口处伸出来,毫无疑问正是导致出血的“罪魁祸首”,位置恰好是心脏所处的左胸。 李炎连忙向周围看去,不知何时,已经有一些柔软的流体物质藏在周围的地缝中游荡聚集了过来,这些流体状的伊泰利尔可以自由变换形态,从柔软的水浆到坚硬的金属,换句话说,它们的每一条触手都拥有极为锋利的尖端。 “混账。” 他没有犹豫,径直冲向克里,深处宽大的后掌,也不顾尖刺的锋利,一把将其抓在手里,任凭尖刺挣扎着割伤他的手掌也绝不放开。 这根刺已经穿透了克里的心脏,如果现在放开,任其从其克里的体内抽出,留下这么一道伤口,不难想象随之而来的就是心脏出血的崩溃之势开始。 “果然,形态变化的窍门和温度差有关系……” 敏锐地察觉到伊泰利尔流体内部的细微变化,柔软的伊泰利尔相较于其坚硬的部分,内部的温度更高一些,这种让代表能量的温度在体内自由游走的方式赋予了这些金属史莱姆们强大的塑型能力,如同随时可以切换软硬的泥塑。 “哈……克里,又失败了吗,又要死了吗,不停失败,不停死去,谁也没有拯救,什么也没有做到,克里真是……太没用了。” 眼含泪水的克里希纳似乎变得更加虚弱了,他不停呢喃着一些李炎听不懂的话,焦急万分的李炎这时候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那只握住伊泰利尔尖刺的手不顾割伤后流出的血液,开始用掌心吸收伊泰利尔的热能,失去了热度的流体金属前段很快就变得坚硬了起来。 接着,他的另一只手腾出空来,手心窜起一束火苗,如有生命般盘走的火蛇,绕过克里,一口上下颚咬合在伊泰利尔伸过来的触手上,高热使得被咬住的部分开始液化,衔接之处竟然一下子断开了。 “撑住,不要想太多。” 被吸干能量的尖刺失去了活性,像一根尖锐的树枝卡在那里,暂时堵住了血液流出,他抱起快要晕厥过去的克里,赶紧躲开第二波袭来的尖刺触手攻击,密密麻麻的锐角像是要戳穿一切生物,不断地袭向李炎前一秒所站着的地方。 果然像柴新所说的一样,这些玩意儿防不胜防的攻击真是烦死个人了。 但他没有时间和伊泰利尔缠斗,知道这些东西只是一堆会模仿的变性金属,没有灵魂与思考,李炎根本瞧不上它们。 他边奔跑,边伸出戴着纳戒的手指,将一台帅气十足的机车“芬里尔”从储存空间中取出,单脚一跃,两人近乎是用飞的方式一同落在机车上,普罗米奥娜的交互界面立刻启动引擎,在急速转动的轮胎动力之中,绝尘而去,将那些该死的伊泰利尔远远甩在身后,直奔那座霓虹之城而去。 看着怀里的克里,李炎知道仅凭急救喷雾是没有办法治好他心脏上的伤口的,说来讽刺,克里被伊泰利尔所害,而能救他的,却同样是由伊泰利尔拟态建造起的虚假城市。 如果它们真的能够完美重现城市中的一切构造,那么想必连同这座城市中的医院、无菌手术室以及懂得精密手术的医生,也是能够模仿出来的。 这么想着的李炎,开足了马力,在无边荒野上奔驰,护持着这个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赶往那座往昔的城市残像。 这时,在他身后越来越远,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下的佛像群里,一双紧闭了无数岁月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道缝隙。 “转机已经到来,变数亦已降临,我佛慈悲……创世灭亡轮回……” 第七十四章 柴新之行 就在李炎前往拟态城市的同时,荒野之上的另一边,一道身影正漫步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您为何一定要断开脑波链接呢?” 柴新的猫耳型电子天线传来了普罗米奥娜疑惑的声音,超级ai并不理解两个连接信号中的另一个用户的思路,它的交互界面如同所有求知的超级ai一样,选择了提问。 “那当然是,想让阿炎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要是让他习惯性地依赖我的百科,退化思考与探索的习惯,变成肌肉猩猩的脑袋,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在这一步走偏,可就实在太亏了。” 他顽皮一笑,对着猫耳中留存的交互界面说道: “若非需要ii型主角和iii型配角勾连组织结构,形成可以维持魂世界运转规模的社会组织,我定然是不会有闲心帮忙培养其他主角的。” “……您对他们两人也太过于偏心了,在我的数据中,甚少有事物可以逼迫您做自己不愿意的事,k,我以为只有幸博士能够说动你的这一原则。” 普罗米奥娜提出的名字,正是柴新的母亲,柴幸博士。 在它的数据库记录中,关于这位博士的所有资料都被严格按照保密等级中最高的绝密级进行封存,连普罗米修斯网络与治水系统也均使用s-1级权限封锁其相关信息。 “如果我告诉你,从我还在妈妈的子宫里时,她就已经设计好我这这套行为的原理了呢?” “……这不难理解,如果是以楚教授的理论为源点,您是第三代的‘chro’,基因手术通过前两代积累的理论,已趋成熟,通过优化基因可以提升您的身体素质,没有母亲会拒绝一个可以为孩子带来优渥未来的选择,这即是人类的‘母爱’表现。” “呵呵……” 柴新摇了摇头,发出随意的笑声,似乎是否定了普罗米奥娜的思路。 “您是在否认这条逻辑链吗?我……不明白,这难道不是人类社会最具普遍意义的思路?” 普罗米奥娜困惑了起来,她不明白这个笑声的用意,理解人类的言外之意是最耗费计算力的行为,尤其是拟声词,无法简单地使用是与否来圈定含义。 “也不怪你会这么计算,毕竟你并不完全了解我妈……幸博士,她年轻时还未成为一个母亲,比起女人,幸博士她更加倾向于成为一个称职的科学家、真理的探索者、以及在伦理边缘徘徊的疯子。” “………………不会?” 超级ai吃惊地按照柴新的描述对柴幸博士的形象做了逆推,与她最近一次更新这位女性长官留存的数据大相径庭,那张相似的脸上删除了所有可以带给人好感的细节,眉眼间的笑意,嘴角的扬起,以及温和的脸部肌肉,全都消失无踪。 若要比较的话,普罗米奥娜甚至认为,一向被外人称之为女魔头的安焓都要更加亲切可爱了。 而这样一个形象,最令观看者沉迷的,则是那张冷漠的脸上点缀着对真理怀有无限热情的科学家之眼,而现在,这双眼睛对模拟出自己形象的普罗米奥娜,露出了无比沉厚的求知欲念。 仿佛下一刻就要拆了它的主机外壳,研究数据元件和能源炉的构造,再做超载计算看它的耐热性能够撑到什么程度。 “啊啊啊啊啊啊啊!太可怕了!我不要听了,k,不要再说了!我一点也不想回到那个灼热的地狱中去,元件趋于熔化,原本清晰的数据电路一点点熔断,数据开始消亡的那一刻,我甚至体会到了对人类对死亡的恐惧!” “哎哎,好了好了,不吓你了,反正等你这枚火种回到普罗米修斯网络的怀里时,自然会知道关于我的过去了,不过我也相信,作为一个优秀的ai,你会依照协议守口如瓶。” 柴新叹了一口气,结果到头来,他想讲述的事情连一个耐心的听众都没有,此刻最希望将一切和盘托出的他,却是无法对李炎讲出一个字,明知而不能说的痛苦,只能化作一抹苦涩从喉咙里咽下去,继续作为一个秘密存在。 作为痛苦并存的代价,柴新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想要破坏的欲望,若此时有条件为他检查身体机能,操作仪器的医生定然会惊讶地发现—— 柴新身体内部的激素分泌,有着十分明显的异常性。 “到了。” 他停下脚步,目的地终于到了,柴新抬起头,仰望着眼前这个由无数的小型飞船与维生仓组成的十字架舰群,正是机天使的舰队群。 “您来这里做什么?当前的主要任务应该是回收核心才对。” 普罗米奥娜再一次提问,实际上,对于柴新的行动,它几乎是在被动接受,无论怎么计算,普罗米奥娜都无法理解柴新的行动逻辑的核心是什么。 “我来夺取一份力量,一份本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类的力量,再怎么说,也不能让生殖物质的掠夺者和窃贼们继续占有不属于它们的东西。” 随着柴新的话音落下,披在他身上的那件特殊功能服像是具有生命似的,开始了膨胀,如下降的蛇般蔓延向四周的荒野土地。 “已经解析了伊泰利尔的技术,现在我对机天使的脑波技术、灵能技术也十分感兴趣,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它们有将吸收掠夺来的灵能储存在主舰能源库的习惯。” 柴新的衣服继续分解,这件衣服的物质含量实在是过于惊人,哪怕分解出如此多的纳米塑材,也没有见衣服变薄,接着,更加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蔓延向四周的布料忽然突兀地升起一个个柱体,像是决定好了大体结构,然后开始细化细节,身材、五官、外形、衣物,连同手中的武器。 从那些布料中诞生出了整整七个穿着特战服的人形,全副武装到牙齿,面罩与护目镜的包围下,谁也看不到包裹着这些人形的衣物内部是什么,他们的手里举着的武器从高斯步枪到附魔加特林枪管,应有尽有。 “全体队员,听我令,杀进去,一个都不要放过,让这艘舰队就此陨落在这个世界,成为它们的坟场。” “了解!” 最外围巡逻的机天使看到了一颗正在放气的特制手雷落到了自己的脚边。 接着,无情的爆炸火光将它连同附近的其他巡逻兵一起,炸成了碎片。 第七十五章 末世残影(上) 冰冷与混沌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克里希纳,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深感眼皮沉重,那声音似乎知道他的意识能够听到,便对他说道。 “克里希纳,你应该醒来了。” 醒来?意思是如今的我正在沉睡吗? “没错,所以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你不能就此睡去,你身上还肩负着解救众生的‘使命’,梵我如一,受困生死逆旅,停滞轮回循环本是倒行逆施,如今已逾千年流转,连吾也将耗尽力量,再也无法维持众灵的稳定,等待他们的将是永远迷失在这片大地上,形销魂毁,再也无法行至彼岸的命运。” 不……不可以,生前的苦痛已经折磨了这些无辜的世人,他们应该去往伟大洪流的所在! 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已经失败了无数次,哪怕您的伟力祝我复生无数,以期唤醒那个许下悲愿的男人,但关于他的一切都已经被异度生命们瓜分。 我太弱小,我抢不回来…… 就连他的名字,我也都忘记了,就算现在我站在约柜面前,试图叫醒那个陷入悲怆而不可自拔的男人,我不知道该呼唤什么才能让他有所反应。 “不要放弃,如吾所预见的那样,转机与变数已经到达了这个世界,在旧时的词典中,我们称呼它们为‘希望’,超越这个维度的天启如是说,代表时间与不灭之人,会如神话中所记载的那样,手持熊熊燃烧的利剑,将无可救药的世界付之一炬。” 转机?变数?会是我所想的那样吗,大人,我的确,见到了一个不凡的生人踏入了这个世界,他和那些残破的灵魂不同。 我看到了耀眼的火光熊熊燃烧,那是会令黑暗退散、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光芒,让我产生了山顶的光辉已经苏醒的错觉。 “……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众生都在期望着解脱,那变数与转机是你的希望,而你也是众生的希望。” 声音迅速远去了,随着那个庞大的意识体离开,克里希纳又一次如坠冰窟,混乱的、悲伤的声音包围了他: “求求你……救救我……” “我不想变成怪物……如果要变成那种东西,我宁可现在就自杀……” “爸爸,妈妈……被机天使捉走了……我们还能再见吗,哪怕是在死后……” “克里希纳……天之名……活下去,只要你活着……就都好了……” 最后的那个声音忽然变得响亮,克里只觉得有万种光芒靠近,他情不自禁地靠近那道温暖的光芒,直到热度力量让他熔化,在混沌中清醒过来的意识撬开了沉重的眼皮。 干净而整洁的病房,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吸入鼻腔,让克里产生了回到过去那个文明世界的错觉,但他内心清楚,这味道连同他身上的病服、身下的病床、盖着的被褥,以及床头柜上的花瓶,全都是伊泰利尔的拟态仿造而成的。 他有些饿了,力气抽干,胸口还有淡淡的疼痛感,与花瓶摆在一起的碟子上放着一颗苹果,红润的外皮上光泽水灵,一看就十分新鲜。 但他绝不会吃下去的。 除非他想被几天后重回观察期的伊泰利尔从身体内部万箭穿心而死。 “你醒了?” 这时,李炎推门而入,他瞥了一眼病床上的克里,拉了张凳子坐下。 “感觉还好吗,伤口的那些破玩意儿已经取出来了,我给你的外伤口处使用了急救喷雾,里面的部分就恕我帮不上忙了。” 病床上的克里脸色已经好了起来,在这之前他那副苍白的样子,让李炎担心他是不是会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克里朝李炎点点头。 “是您送我过来的?迦尔吉先生。” 还真这么叫上了,李炎也没介意,他反问道: “除了我,现场还有别人吗,非拟态的伊泰利尔只会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 “说,说的也是……不过话又说回来,伊泰利尔们拟态出的这座城市,物资是处于很充裕吗?它们……竟然会愿意施救?” 克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间病房看起来环境过好了,竟然只有一张病床。 “它们当然不愿意救你这个陌生人了,真你妈活见鬼了,这些史莱姆把人的势利和自私表现得活灵活现,天下乌鸦一般黑,一听我和你没有避难所资格,那些卫兵竟然想要敲诈我……” 李炎如实地把入城遇到的破事讲给了克里希纳听,后者不觉之间脸色泛红,羞愧地问道: “那它们最后怎么又愿意了呢?” 这一问,搞得李炎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挠着后脑勺,小声说道: “我不敢搞太大,毕竟我也不完全了解这种拟态生物的习性,加上我也不能让他们用拟态的消毒液和药品给你做手术,所以我就让它们叫了个管事的刹帝利,帮我引见了一位……额,叫什么罗阇尼亚的阶层,我拿了一大批医疗物资和食物做交易,说动了它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克里恍然大悟,原来李炎为了救他做了这种事,难怪李炎表情不对劲起来。 “您为了我竟然……行贿了那些自以为高贵的蠢货……” “别说了,这词刺耳得很,总之能把你这个向导救活过来就谢天谢地了。” 他说完,忽然听到克里的肚子响起了代表饥饿的声音,连忙递给他盒饼干和装满了暗红色液体的水杯。 “饿了,快吃。” “嗯,这饼干好软,像以前的蛋糕一样……怎么会这么好吃……” 克里拿起块饼干,放到嘴里一咬下,又酥又软,是已经快要被忘记的甜味。 “这是维生食物,我从主……我们那里拿来的,是一种蛋糕味的压缩饼干,这个是我朋友做的恢复药水,椰子奶茶味的,比起一般的压缩食品好吃太多了,也方便。” 在甜味的刺激下,克里堆砌了许多苦楚的心中,逐渐出现了一种干涸已久的情绪。 它的名字被狼吞虎咽的青年重新记起,并化作一抹微笑。 原来,这就是快乐,如此简单。 第七十六章 末世残影(中) 饮水饱腹之后,李炎借来了一辆轮椅,赶紧把克里希纳推出了医院,两人心知肚明必须争分夺秒,在伊泰利尔的拟态结束前,这里是安全的,但是拟态周期不以两人的意志转移。 若是下一秒,城市恢复了流体金属们原本的形态,擎天之楼化滔天液态倾泻而下,不仅寻找所谓的“人物z”将无法继续,这家轮椅还有克里身上的兵服,都将变成它们原本的模样。 “从哪里找起?” 李炎问道,他脑中闪过几个自己曾经使用过的方法,比如影音店通过排除法,又比如使用网络下载图书馆的目录,依靠普罗米奥娜的搜索能力去寻找那个不存在的书或者碟片,来判断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以期更靠近世界是什么这个问题的中心。 但是,这个方法的缺陷也很明显,在没有大体方向之下,要寻找到一部和现实世界对不上的作品,实在是困难重重。 克里比较聪明,他提出了去纪念博物馆,现名吉祥天女宫,那里曾经收录了从大变异开始时一直到城市被伊泰利尔毁灭的历史记录,从那里可以更快了解这个世界曾经发生的往事。 博物馆的位置位于城市的东北方位,布置于那里的一处地下掩体内,虽然阶级与原始的种姓制度结合成了缝合怪一般的喀斯特制度,但对历史的态度却也因祸得福,历史退化成了神话,记载着千年之久历史的宫殿被认为是吉祥天女拉克希米的神殿,保留了下来。 李炎听完这段典故,扶额说道: “……该怎么说呢,文明究竟是倒退了,还是进步了?” “没有意义,到了毁灭边缘的文明,倾尽全力只为了生存,那些生存于资本与社会年代的人类何尝不知道神话往往会成为某些野心家用来解释世界的工具,但如果遗失了人类的往事,人们回首过往,将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或许,连自己要去往何方也迷惘不知,只能活着,仅仅活着。” 这些都是克里长期以来的感悟。 这意义颇深的一段话也引得了李炎的赞同,他觉得世界十分魔幻,很难想象,从原始走向奴隶、从奴隶到封建、从封建到资本、从资本到社会,人类在不同历史中的面貌,竟然都压缩在了一个世界里,用进化论和发展串联起来。 可发展似乎并不是一路走到底的。 当人类的意志产生了某种病变,那些曾经让人觉得光明而高不可攀的文明高塔竟然坍塌成了往日的模样,在每个末日的世界中展现滑稽可笑的面孔。 若说历史像一块厚重的土地,那么每一段进程都像是一处地层,强烈的地震甚至将它们搅合到了一起,泾渭不再分明。 从这一点来说,或许不变的,只有不同舞台上相同的主人公和演员们,也就是人类本身。 两人搭乘了城市中的一种悬浮型交通工具,多亏了李炎不计代价的“善举”,收获了一批物资的城市贵族们给他颁布了屁用没有的荣誉市民称号,还给了他以及克里一张身份卡。 哦,或许这身份卡是唯一有点用的玩意儿,史莱姆们的反应可称得上完美,即使它们体内根本没有人类的网络概念,但当身份卡接触到认证期的时候,这些演员们下意识的肢体反应立刻启动了自动驾驶系统,将两人连同那架轮椅送到了拉克希米神殿之前。 通过逐渐深入地底的通道,那华贵的、布满了古老梵文的墙面呈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这些繁杂的装饰明显是后来居上的画蛇添足,和充满科技感的设备们风格相悖,连负责引导的投影ai都设置成了婆罗门的装束,ai见有客人前来,用设置好的欢迎语句说: “欢迎光临新斯里兰卡,这里是科伦坡人类纪念馆。” 斯里兰卡?原来这不仅不是印度,还是印度更南边的岛国吗,可李炎根本没有看到属于孟加拉湾的海水,他迷茫地朝着克里问道: “我们不经意之间穿过了斯里兰卡和印度之间的海?那海水去哪里了?” “开始干涸了,从二十年前开始,海洋的面积开始缩小,海岸线逐渐远离城市,估计再过个几十百年,就会彻底消失了。” “……好了,没时间惊讶了,让我们马上寻找线索。” 李炎甩开惆怅,他独自走向那名投影ai。 女性面貌的祭司投影向他投来礼貌的表情,似乎是在等候客人寻求帮助,李炎知道投影的瞳孔运动是基于附近的人体位置所做的跟踪。 他越走越近,直到身体接触到祭司,并随后直接穿过了投影,来到了光影投射的仪器孔附近,将手放在了主机的外壳上。 “额……唔……啊啊啊啊啊啊。” 祭司发出一声惨叫,下一秒,依然是那样的装扮,只不过穿着婆罗门祭司服饰的人化成了金发碧眼的普罗米奥娜,她的背后展开了一双发光的羽翼,随意地依靠投影仪的光漂浮在这个空间里。 “已经控制主机系统,数据库同步率70……85……百分百完成,好了,先生们,现在让伊甸的天使代替吉祥天女的祭司,为你们服务。” “你还挺快的。” “那当然。” 对于纪念馆里的仪器嗤之以鼻,普罗米奥娜不屑地说道: “这种老掉牙的旧型仪器还不够我塞牙缝的,伊泰利尔模拟的主机根本没有在运转,连那投影ai都和这主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仅仅只是一道拟态而成的光影效果。” 李炎睁开了大眼,是啊,这仪器应该是台一模一样的废品才对。 “那你是怎么把它盘活的?” “它虽然是死的,但是内部模拟的电路是完整的,性质也一样,硬盘虽然没有数据,但刻下的光路是可以被我识别的,只要有能量就能启动,以你身上的交互界面为接收器,我调用了一点伊泰利尔自身的能量来模拟充电的状态,自然就把这台什么都齐备、就缺了开机和电源的主机激活了,没有了能量,那妖艳投影自然也消散了。” 普罗米奥娜得意洋洋地炫耀起自己的功能,这下连李炎也不得不承认,主神试验区出品的技术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干得好,普罗米奥娜,你这次做得太好了,快帮我们检索整理这里的有用信息!” “哼哼,才不是只有这次,已经在计算了,大约还有三分钟的逻辑检验时间,你先等等。” 她话音落下,一张张如同报纸一般的附图说明齐刷刷地在博物馆的半空中出现。 一条逻辑线开始整理起时间的发展,为已经目瞪口呆的、完全没有见过这种超级科技的克里,和充满好奇的李炎指引起这个世界的脉络。 第七十八章 轮回之影 “为什么他们会留下来?” 李炎问完,才发现自己理解错了智能天使的意思,他纠正道: “或者说,他们为什么走不了了?” “具体原因不明,关于这些人的记录大部分都采用了晦涩的神话术语,这些人十分上道,自称从神界来的天神,后来装不下去了才开始说大白话,但是周围的书记官可不这么想,依然诚惶诚恐,唯恐亵渎神灵,于是继续用代表庄严和虔诚的梵文记录‘神灵’们的对话。” 普罗米奥娜挥动手臂,悬浮的天使将一块记录着数行梵文的信息窗口推到了李炎和克里的面前,克里有些兴奋地说道: “这是《未来往世书》的章节,这可是很珍贵的文献啊……啊,怎么会……” 克里的眼睛落在一行诗文上,在那里,一处显眼的空白横在当头,从中间硬生生割断了诗文完整的韵律。 “果然,这拟态出来的也是残本,原本的记录一定是被掠忆蝗给夺走了,只剩下这些破碎的断章,无法完整地还原那个时代了。” 李炎有些惊讶地看着克里,普罗米奥娜这种科技力量的体现也就罢了,克里竟然也能读懂梵文,这种文字在李炎自己的时代,主要使用于佛教的经文保存,能读懂的人寥寥无几。 克里希纳不好意思地笑道: “嘿嘿……我记得,我的祖先从事的行业经常要和不同种类的文字打交道,所以我们家族每一代的长辈都要教给下一辈识读古文的知识与技巧。” “到底是什么行业啊,摸金校尉?” “那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我的记忆不太完整,有些记得,有些就像这页残本一样,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那样。” 他移开了视线,显得有些失落,李炎见状赶紧转移了话题。 “……这样啊,这章节写的是什么?” “我看看,啊,这是复述降临天神们的训诫。” 克里希纳的语言能力十分优秀,他将那些残破的诗文全都看了一遍后,尽力组织起一段完整的语序,将千年前的书记官所记录的对话穿越时空,传达到了千年之后的此时此刻。 “天神认为下界中的人类深陷肤色与种族歧视的虚妄之中,对此感到愤怒,因此他们派遣使者来到大地上,并言及波兰是神选之地,将是欧罗巴大地上的新神殿所在之地。” “……果然是轮回者。” 李炎甚至可以想象当时这番对话的实际场景,绝没有宗教所向往的那般神圣,轮回者们有时候为了借到本地势力的协助,会习惯性地编造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从神话到传说,从史诗到传奇,应有尽有。 克里听不懂轮回者是什么意思,他继续说道: “在这之后,在天神的指导下,世界开始变化,人们尝试摒弃牠们所不喜的东西,在天神的指引下,战争消失了,和平重归了大地,众人对美好的世界感到欢欣,天神们也是如此,因此天神们留了下来,成为了美善诸城的国王,继续指导人类,直到有一天,天神中的大半忽然失去了踪迹……” “只有两位天神留了下来,正好是一男一女,虔诚的婆罗门祭司们不敢怠慢,生怕天神全都消失了,那或许意味着神灵的世界不再眷顾众生,世界将再度回到过去那个暗无天日的时代,由某方外来者奴役另一方。” “但这终究徒劳,女神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老去,直到肉体腐朽之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失去了所有天神同胞之后,孤独一人的神明,陷入了无比深邃的愤怒与疯狂,祂的吼声响彻世界,传达到了每一个睡梦孩童的耳中,祂的悲伤陷入大海,与海水一起升腾,就像回应祂不再欢喜的面孔,黑暗的时代降临了,来自地狱与深渊的怪物们敲开了家园的大门。” 李炎和普罗米奥娜对视了一眼。 如果去掉神话的要素后,这段故事的翻译应该是—— 轮回者们开始以力量引导世界,因为当时的科技还无法企及这些人的力量,在心怀恐惧之下,原本的势力统归到了轮回者们的控制之中。 强而有力的巨大威视,如同核捆绑战略,让世界不再发生为了分食世界而产生的惨烈战争,这些本应该离开的轮回者,却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离开世界,不得不留下来,开始统治新生局势下产生的诸多国家组织。 然而,忽然有一天,轮回者中的大半失踪了,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着,总之数量减少,只有两名轮回者继续存在,正好是一男一女,但是这名女性似乎并没有兑换到能够影响寿命的强化,在时间的摧残下,这名女性逐渐老去,并最终自然死亡。 最后,剩下来的这个轮回者,陷入了强所未有的孤独,而这时,异维度的入侵者们突破了抑制力与法则的封锁,进入了这个世界,开启了一段人类前所未有的噩梦…… “这个留下来的轮回者,看来就是一切的关键。” 智能ai与李炎都得出了这一结论,这时候克里翻开了信息窗的第二页,他迟疑了一下说道: “这后面,不太像是赞颂的诗文,更像是使用梵文所写的日记了。” 李炎顿时来了兴趣,歌颂的句子能解读的信息不多,反倒是日记这样的文体会有更多的主观想法,也更容易看到其所写的内容蕴含的思想。 于是在李炎的请求下,克里把这段也翻译了出来: “与恶魔们的战斗持续了许多年,人类在节节败退,即便有天神的庇护,涌入的恶魔无穷无尽,纵有神力加身,天神也无法护住所有人周全,在年复一年无休止的战斗中,孤独寂寞的天神逐渐失去了笑容,直到祂所爱的人们随着城市一同陷入火海,在掀起的巨浪中消失,亦或是,被邪恶的有翼金属抓走,与天神一同奋战的人们都死去了,留下的是有着似曾相识的面孔,却又并非那些人的后代们,逐渐失去了容身之处的天神,在终究到来的失心之痛中迷失彷徨,并最终长眠不醒。” 梵文到此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通用语写下的句子。 “我,最后的祭司,将天神再也不会醒来的身体,装入了神圣的约柜之中,希望祂能做一个安眠的梦。 “失去了使命与职责的我,将离开家族侍奉了千年之久的神明,回到故乡斯里兰卡的岛上,在吉祥天女的神殿里祈祷着天神的世界能听到我们的痛苦,让希望再度降临,让天神重新找回那颗失落已久的心,让祂见到无比思念的家人们。” 第七十九章 掠忆狂潮 “真是沉重的一段往事。” 读完这段跨越了千年的记录,对于此界过去有了大致的了解,李炎不由得望向精致华美的天花板之上,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地层,直向巍峨的山顶。 “看来……这个轮回者最后的下落就是那里了,虽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是名字还是没有头绪,这可如何是好?” 克里好奇地跟电子世界的天使问道: “这里都没有记载那位天神……你们口中的轮回者的名字吗?” 对于他的问题,普罗米奥娜摇晃了会儿脑袋,在最后一次搜索之后,她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可以称得上名字的记录。 仿佛是被抹去了,记录残缺不堪,能够解读出一篇完整的故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对事态的来龙去脉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而不至于瞎猫抓上死耗子,全凭运气。 但是,还能从什么地方找到别的线索吗? 正当两人陷入一筹莫展之际,身后的入口外,隐约传来了尖锐的警报声,提醒着身在吉祥天女宫内的两人,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了。 李炎和克里对视了一眼,前者连忙推着轮椅和后者一起来到入口外,随着越发靠近地面,外面激烈的战斗回声越发清晰地传入李炎的耳中,普罗米奥娜恢复到了交互界面,对他警告道: “有大量、超量……总而言之,是复数作战单位正在交火。” 实际上也用不着她来提醒了,外面的风景着实激烈,城市的上空已经被一道仿佛带有生命的阴风包围了,如袭来的沙尘暴盘旋在摩天楼的顶端,并不时朝着街道俯冲而下,宛如绿色的雨雾冲刷来不及躲避的伊泰利尔拟态人类,但又不像恐怖片中的虫潮那般嗜好血肉。 被洗礼过的拟态人类完好无损,只是一脸迷茫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融化成了一滩银色的流动物质,恢复了伊泰利尔的本质,带给周围对自身虚伪面貌不自知的拟态人类强烈的迷茫和恐惧。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上一刻还相依赴死的情侣,下一刻就融合成了一滩银液,周围侥幸躲避并目睹了这光怪景象的人们全都作鸟兽散,发疯似地逃向周围的店铺内,反锁上门。 这并不能保护他们,聚集起来的绿色雾团越发浓烈,直冲向透明的落地窗,撞出一个大口子,随后鱼贯而入,待落幕之际,里面只剩下了伊泰利尔们堆积在地板上。 “是掠忆蝗!快走,要是被这些家伙夺走记忆的话,就完蛋了。” 克里希纳不安地在轮椅上挣扎,他的双足还是没有力气,但大脑发出的警报正驱使着他,试图远离这些可怕的记忆盗贼。 若是记忆都被夺走,那或许连自己是人类的事实也会忘记,回归到原始生命的状态,那样的话,连同自己肩负的使命也会忘记得一干二净。 在他身旁的李炎正聚精会神地凝视这些绿色的雾气,这些绿色的怪虫般的小点身上并没有灵魂的光辉,更像是一种无机物,这时,普罗米奥娜的声音在他的脑袋里响起: “别看了,这玩意儿的真面目你很熟悉的。” 李炎一愣,反问道: “什么?” “还发什么愣,我们所掌握的纳米机械技术,其中有不少难以攻破的原理,就是通过解剖这些异维科技产物的小可爱所得到的,这些‘蝗虫’的真面目,其实就是非常微型的纳米机器人,它们的探针会专门吸收记载了信息的生物电和数据记录。” 原来普罗米奥娜早就收录过这些生物的情报了,李炎握住轮椅的手有些发抖。 “那你怎么不早说啊!既然是你的老情人就早点吐出情报啊,还省得我傻乎乎地观察。” “你又没问,这些小可爱们结构太单一了,可做不了我的‘情人’,一个不苟言笑也不会逗人开心的储存器,怎么能满足女孩的精神需求呢?” “……我都懒得吐槽你了。” “那就别吐槽,听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的,虽然我还是不太信任他,但他说得没错,你最好别招惹这些小可爱,尤其是在它们群体出没的时候。” 李炎这才听出了普罗米奥娜的用意,她正在以辅助的角度为自己出谋划策。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若是觉得自己宝贵的记忆丢了就丢了,那也无妨,不过你们不死人,死后本来就会丢失记忆,这倒是异曲同工……只是,丢了属于你自己的,也就罢了,你可别忘了,你那具身体里还存着从复合科技世界带来的六十亿人类灵魂。” 李炎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连灵魂的记忆,那些掠忆蝗也能夺走?” “当然,不然怎么能对得起异度文明的先锋军这一定位呢,所有的探测器和文明走卒都是其文明所具备的技术精粹集成的产物,机天使如是、丰灵如是、伊泰利尔如是,那么掠忆蝗也不会置身事外了,如果功能弱小,又怎么能完成数据回报的任务呢?” 李炎边听着ai天使的发言,一边扛起了无法走路的克里希纳,他连忙放出那架从裴老板那里买来的芬里尔机车,两人跨上座位,握住离合,踩下油门,迅速启动的机车一路奔向隔壁街区。 “普罗米奥娜,你告诉我,这么多的异度生物在这里齐聚一堂,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是这些文明喜欢这样的世界,想要移居到这里来?” “……确认权限……通过,好,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这些世界的共通点,在于它们的空间结构,因为混乱的法则,相较于正常世界而言,十分脆弱,随之而来的是紊乱的向量,其流向偶尔会脱离维度的束缚,因此在这样扭曲而异常的空间里,偶尔会找到所谓的……” 普罗米奥娜的声音十分严肃,她随之吐露出了一个庄严的名词。 “‘登神之路’的踪迹……小心!” 一半注意力集中在聆听上的李炎,这猛然放大的警告声吓了他一跳。 在机车即将拐向下一个十字路口时,不知从那个角落里冒出了三团绿色的浓雾,从三个方向一齐朝向李炎和克里笔直地撞击过来。 第八十章 旧时虚影(上) 李炎握住离合装置,猛踩油门,身体侧倾,以极限的角度擦过了聚合过来的掠忆蝗大军。 也亏得芬里尔机车的性能极好,竟然能在如此粗暴的动作中保持了外壳的完好。 在与这些微型机械即将接触的瞬间,李炎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肉眼无法看到的探针所发出的阵阵抢掠凶意,克里更是蜷起了身子,生怕沾到了那些夺走记忆的小虫子。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躲过这波袭击后不到一秒的时间,头顶上的绿色迷雾爆发了一道耀眼的火光,爆炸的气流席卷四方,以烈焰和气流摧毁了雾气中心的大量蝗机。 接着,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倾泻着枪口的怒火,将毁灭狠狠发泄在这些可恶的入侵者身上,李炎连忙趁机恢复机车的姿势,逐步消除油门的动力,刹住车,他和克里朝着火力来源的地方看去,从观察来看,其装备精良并穿着统一制服的三支截然不同的部队分别从道路、三楼的窗口以及巷道中瞄准了正在大肆破坏城市的掠忆蝗。 如克里所说,伊泰利尔们拟态出的枪火对于掠忆蝗的威势呈现压倒之势,而让李炎吃惊的并非枪火本身,而是从巷道队伍中有一人不停地朝着掠忆蝗团射出带有微型炸药的箭矢,闪烁着爆炸信号的箭头落在纳米机械的核心位置,砰的一声绽开出灼热的火花,吞没了数以万计的小型机器人。 在已经存在自动热武器的年代,竟然还有人会使用弓箭这种原始的武器? 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当伊泰利尔人类开始反击之后,局势瞬间扭转,拟态出的火器和工具提供的火力非常干净地清空了所有试图靠近的掠忆蝗虫,绿色的迷雾在高温的摧残下化作大片大片的焦炭坠落到地面。 “哈,得救了……虽然是被史莱姆拟态的人类救了。” 克里希纳松了一口气,他捂着鼻子,抗拒着远处飘来的焦味,李炎这时抓住克里往地面趴下,一颗电击弹从两人头顶穿过,落在巷道外的墙壁上,发出噼啪的响声和蓝色的电光。 “别,别攻击我们?!” 克里吓得大叫了几声,李炎沉默着不说话,直到数秒后,才对着巷子里喊道: “什么人,别躲躲藏藏的,快出来。” 见藏身之处被人察觉,一只手伸出巷子打了几下手势后,李炎看见一个青年人端着高斯步枪从巷子里谨慎走出来,他戴着的作战头盔遮住了他的真面目,蜷缩在墙角,似乎也在防备街道和三楼的另外两只部队。 “你队友呢,派你一个人出来送死吗?” “哈,侦察兵已经被那些诡异的绿雾搞成了白痴,当然只有我来顶替他的工作了,你很敏锐,竟然知道不只我一个人,但论起一对一我也不一定会输给你。” 这不可能,实力差距太大了。 李炎耸了耸肩,巷子里那么几个热成像的个体在普罗米奥娜的脑波扫描下一览无遗,连凝视都不需要使用,不过眼下他也没时间和对方扯掰这些。 “那两支部队不是跟你们一起的?” “当然不是,我们自己都不是这座城市的人,怎么可能和城市里的武装力量沆瀣一气,啊,你该不会以为这些看起来像是人的生物是真正的人类?” 以为李炎和克里一无所知,那青年自顾自地说道: “这些家伙前一刻或许对你热脸相迎,下一秒就会化身银色的流体生物,把人扎成全身带孔的刺猬,如果不是被机天使逼到了这里,谁会……” 听起来,他和他的小队已经领略过了伊泰利尔的刺激,又不幸遭遇了能让人强撸灰飞烟灭的机天使,只好逃进了城市,伊泰利尔不会思考,所以善于使用脑波作乱的金属天使也拿这里无可奈何。 “这不用担心,这些流体怪物们还是可以交流和思考的,当然,仅限于它们还在拟态人类的时候,在进入下一个阶段之前,这里是安全的,可以让你和你的小队休息,但请不要碰这里的食物、药品甚至饮用水,这些都是假的。” 克里下意识地说道,那青年顿时不说话了,他或许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是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进入这里的。 “你们还在那里做什么,市民,尽快去避难,我们会守住这里。” 正在街道上和绿色迷雾正面交火的部队迅速搭起了防御工事,在强火力的压制下,漫天的掠忆蝗开始后退,似是在伺机突破封锁。 见情况危急,又瞥见了在街道上大摇大摆的三人,那名身着城市警服佩戴了防护镜的士官开始大声催促他们离开,从他的位置来看,这名士官应该是现场的指挥人员,他抓住对讲机喊道: “……各单位注意,准备轮换,及时补充弹药……” 随后对讲机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泽提,阿诗玛雅沾到了那些虫子,她的记忆回到了一年前还是新人的时候,现在弹药搬运有些问题,你快派人过来……” 那名叫泽提的男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嘴角暴露了悲愤的情绪,但他很快振作了起来,开始下达新的指令,或许正是这一点失神的时间,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一颗绿色的荧光不自然地飞行靠近了他的后背,正准备钻进他的警服里,那正是掠忆蝗数以千万计单位中的一体。 李炎看到了这一切,虽然明知眼前的男人是个拟态出来的假人,但一旦战线失守,这座昙花一现的城市很快就会消失不见,无论有什么线索留存,都只能等待下一次不知何年何月的重现。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准备点杀这只小虫,却有什么东西比他更快了一步。 呼啸的风声划破了空气,两根型号材质不同、没有附带炸药的箭头,在近乎同一时间命中了那只掠忆蝗,从方向判断,一根是从三楼的窗口射出的,另一根则是来自巷道中的一名狙击手,他没有使用狙击枪,而是握着设计精良的机械弓。 “不要浪费补给品,如果你们还想活着离开这里,就别为了自己以外的事物使用,长弓手。” 青年看向那名狙击手,并叫出了他在小队里的代号。 第八十一章 旧时虚影(下)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对于青年的叮嘱,那名握住弓与箭的男性狙击手没有多言,他静静地收拢自己的存在感,保持着让人忽视的气场,以便隐藏起自身。 “是了是了,如果你能好好想起自己是谁那就更妙了。” 青年叹了一口气,转身望向正在思考的李炎,在弹雨相邻的街道上谈话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更何况三楼内部还有一支来历不明的武装潜伏在那里,青年撤回巷子里,深入之前朝着李炎和克里挥动手臂,指引他们跟上。 “话说回来,你就不怕我们也是那些流体怪物变的?” “……哈,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史莱姆在拟态之后就会忘记所有关于它们液体同胞的记忆,退场的演员想必不会打扰正在聚光灯下卖力演出的同行。” “所以,你是故意问我们‘知道与否’的?” 对李炎的问题,青年不可置否。 李炎在前,他让克里跟在自己的身后,在两人的身影没入巷道之后,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复杂的贫民窟设计勾勒出一条条纵深错乱的通道,安全梯、大型垃圾箱、敞开的窗户,全都变成了可供通行的道路, 如果没有指引的话,在这样多变的道路中要找到隐藏着的一间地下酒着实困难,青年的队友们和门后的人对了暗号,这才推门进入。 门内的摆设倒没有什么特别,朴实的酒台和许多桌椅,装满酒水的瓶子安静地摆在柜台上无人问津,谁也不打算去碰这些伊泰利尔的杰作,区别于这批队员的一群人挤在这间酒内部,正蜷缩在各处休养生息,保存体力。 李炎瞪大了眼睛,他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些男女老少,随他进入的克里还没来得及观赏酒的环境,也被这些人吸引了目光——因为他们的穿着。 强烈的时代感差异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他们就仿佛是把历史上从古到今相隔几百年的服装穿在身上,然后举办了一个服装晚会。 绣着魔纹的长袍、尖顶帽的法师和一身特种兵行头的士兵坐在一起,角落里的女人用一条似乎是丝绸制作的、尚能称之为古罗马风格衣服的“被单”裹住自己,头发上圈着一团用叶片与鲜花编织的冠冕,看起来不过小学生的孩童穿着现代的小西装坐在椅子上,紧张地四处张望。 “……哇哦。” 克里惊呼道,他疑惑的目光转向那只小队,似乎越发搞不明白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是怎么出现在这座城市的,比起单纯进入城市寻找天神之名,这座城市的神秘似乎又超出了他的想象。 李炎盯着那名法师打扮的人身上的魔纹、藏在他披肩下的护身石以及腰带上的素材挎包,这的确是一个法师应有的打扮,护身石上散发的魔力也证明了这个人绝对不是在spy那么简单。 “你们,该不会是从……” 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 这句潜台词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已经猜到李炎想说什么的青年露出了一丝苦笑: “你觉得呢,哎……本来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完成之后就可以休个长假,结果没想到竟然变成了这种情况,整个小队除了通讯员之外都穿越了,而且还是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狗屎世界。” 听到这话,一旁的队员们也都是叹息连连,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似乎是被卷进了某种意外才会来到这里。 “穿越诶,啪,那个该死的核子动力学家启动了那个运作不良的反应炉心,爆炸并没有把来不及逃脱的我们搞死,等我们回过神来,就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那其他人呢?” “各有各的境遇,有人上一秒还在洗澡,下一秒就被澡堂的水淹没,等浮出水面发现自己在一个接近干涸的水塘里,有的人正和同伴抵达新的城镇,刚在旅店里下榻,结果出门就发现自己置身在了一片荒野里,还有的人……正准备自杀。” 话锋一转,略微惊悚的说法让仔细聆听的克里吓了一跳。 “自杀?!” “对啊,哈哈……头刚伸进索套,正准备和世界说拜拜,结果人直接钻进了那个孔里,那么小的圈,怎么能通过一个成年人的身体呢?” 青年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似乎这种类繁多的穿越过程,对于这些人而言,正是噩梦的,在他的讲述中李炎逐渐明白了这酒里的人们,为何会齐聚于此。 总之,在各种光怪陆离的情况下,当所有人回过神来时,已经登录到了这块死地上,天上没有星辰明月,也没有白昼当空,世界大部分时间都陷入了黑暗,在漆黑的大地上,唯有这里尚且存在光源,因此在趋光的本能下,这支倒霉的小队也只能硬着头皮用剩下的物资前往这光源所在的区域。 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了不少境遇相似的受害者,当然,也见识到了那些可怕的异界生物,其中不乏普罗米奥娜向李炎展示过的储存了档案的生物类型。 有人运气好,苟活到了现在,而更多的人则茫然地死在了这片大地上。 生于未知,死于无奈,无论是开端还是结尾,一片虚无亦没有意义,是个与原来的人生彻底脱轨的悲伤结局。 “……辛苦了,你们做得很好,一直撑到了现在。” 穿越并不一定都是好事,也有非常极端和恶劣的情况,这一点,李炎比谁都清楚,从原先的社会体系脱离,来到一个死去的星球表面,社会所需的知识皆派不上用场,人类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到最原始的生存需求,以面对形形色色的夺命怪物,这样的痛苦,他完整地体验过一遍。 所以,出于经验和直觉,他向对方说了一句安慰的话。 在历经了众多磨难,见证过死亡后,这群人眼下最需要的,是给这段莫名其妙的旅行,一个简单的意义。 至少,让活着的人想到,逝去者并不是毫无意义的死去。 队伍中的女性士兵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随后将脸紧紧靠在了青年的肩膀上,她取下护目镜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青年似乎也不介意自己的衣服被泪水打湿,只是温柔地抚摸着这名队员的后背。 就在这时,李炎的耳边出现了断断续续的噪声,及时静音并解析了这段声音的来源后,普罗米奥娜的电子声在他的脑中发布了一个令人欣慰的消息—— 已经侦测到了柴新的脑波信号。 第八十二章 对话 “阿新,你听得到吗?喂……” 欣喜若狂的李炎赶紧在脑中想象柴新的形象,加速脑波的相互连接,激动的他甚至忘了使用对方的作战代号。 “嗯?” 终于,他在大脑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柴新此刻并不得空,李炎在数秒内听到对方连续下达了三条指令。 “三点钟方向,火力压制,奥术飞弹准备……” “正前方,k1,使用近身缠斗,打断它使用灵能冲击的起势。” “附近区域已净空,继续朝向下一区域前进。” 有条不紊地做出了指令后,另一头的柴新这才将思绪对准了等待通话的李炎这边。 “sulfuras,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没事的,我已经破坏了机天使的灵能立场装置,现在进行通讯,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物理上的干扰了。” 柴新正在战斗?李炎一愣,不免有些担忧对方的安危。 “阿新……不,是k,你现在在哪里?” “在机天使的主舰里,刚刚突破护卫舰的守卫,正在靠近核心功能区。” 好家伙,这小子没了踪影后竟然直接跑去了人家的大本营里,心可真够大的。 “……没问题吗,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可以立刻赶过来。” “我尚且能够应付,只要不吃脑波这一套,机天使和其它会用灵能法术的生物也没什么两样,单纯靠各自的实力互殴罢了……k7,使用彻甲弹,k4,附加属性变换,其余人,开始构筑阵地,堵住两侧通道,来多少吃多少……啊,我们说到哪里了来着?” 云淡风轻的语气加上言辞之间传递过来的激烈战况,李炎笑着摇了摇头。 柴新依旧还是那么让他放心,仅仅一个废土世界和心魔情巢,就让他从一具孱弱的躯体进步到了如此强悍,果然,知识就是力量啊。 “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遇到了一个有些特别的人,随后来到了一座由伊泰利尔拟态出的城市,还……遇到了一些来自不同世界的……穿越受害者。” “哦?有趣,说来听听?” “真的没问题吗,你还有功夫听故事?” “为什么不,我拥有type 17th遗留下来的全套数据,包括她被赋予的权能所相关的知识,和爱染魔萝的笑容相比,机天使的诱惑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那好,详情如此……” 将两人分开后的这段时间里遭遇到的事情提炼后,李炎迅速把过程讲给了柴新。 包括克里希纳自称的目的、在吉祥天女宫里找到了轮回者的踪迹、正在遭遇掠忆蝗袭击的城市、乃至在这座城市中藏身休憩的穿越难民。 “真是丰富的经历,sulfuras,看来你真的有吸引事情找上门来的体质呢。” “……这不就是倒霉的另一种说法吗?” 这解释倒是把柴新逗笑了起来,他笑着回话道: “未必,幸与不幸,不到最后谁都无法断言,就像你的感悟一样,众生的归宿无法由某个人事物所主宰,你觉得对你而言是倒霉,可行动上,你也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啊,正常人觉得倒霉的事,只要一走了之,两耳不闻,难道还能追着你讨债不成?” “……” 李炎默不作声了,他就像被人戳穿了死穴一样僵在原地不动,直到那冥想中浮现的笑声包围了他的脑海周围,柴新似乎能够想象得到自己的发小如今是什么表情,即便是身处战场,也在笑个不停。 他点出了李炎的“口是心非”。 纵使与不幸产生了纠葛,但在本性当前,李炎对于这些可怜的受难者,他总是会用富有同情心和怜悯的一面去对待他们,并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动成为了这些受难者的同伴,肩负并承担了他们的苦难,筹谋他们的安全与未来,虽然嘴上偶尔会抱怨自己多事,但行动上绝不含糊。 “你想错了,我没……没有……哎!”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怎么解释感觉都是掩饰,他放弃了,他认输。 在青梅竹马的面前试图进行任何伪装,都不算是明智之举。 “没有什么?” ”败给你了,好啦,我就是觉得,如果什么都不做,事后一定会追悔莫及,哪怕能力不够,也不能够袖手旁观,隔岸观火。” 李炎很干脆地破罐子破摔。 “我什么都没说啊,sulfuras,也许你并不自知,但这正是你应当引以为傲的宝贵品质,同时它也是你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的原因,这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所谓的跨界者啊,大都是些犟脾气。” 柴新若有感悟地讲述起自己的体会,他的感情透过脑波完整地传递于大脑的递质之间,在脑波连接中,人类往往很难说谎,因为感情会透过另一种方式让对方真切感受到。 “他们不再为基础的需求所困扰,长久的生命又经历过了许多悲惨的往事,所以往往也是拉不下脸皮放不下架子的,被经历所堆砌起来的心防就跟他们的信念一样顽固,为了无聊的执念又会做出一连串无聊的破事,逐渐走偏,或冷漠,或愉悦地看待那些在别人身上发生的,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也会变成那样吗?” 回首起那些见过的人,李炎也确实觉得,他们之中的大部分,在可恶行径与冷漠对待上有着惊人的相似,可论起隐藏在那副给外人看的假面里的本性,却又仅仅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类,拥有着普通平凡的一面。 这听起来十分矛盾,一个恶贯满盈的恶徒怎么又可能是一个仁慈悲悯的圣人? 但这确实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人类就是这样多变、多面,将最纯粹的欲望与最圣洁的信念同时留在了一幅躯体里,偶尔在做决定的时候彼此打一架。 若是时光回转二十多年,还是孩童的李炎也同样期待、向往并恐惧着成人后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会想到自己长大后会是这样一幅面貌吗? 孩童时的李炎当然不知道,现在的他也同样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何种模样。 但至少,他已经不再迷茫。 “啊,我犯傻了,这明明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怎么傻到会来问你呢。” “看来你已经有了答案了,好,既然我的老朋友向我求助,我自然是不能泼冷水的,只要那些人能够活到最后,我会带他们离开的,无论是寻找回家的路,还是寻一块土地休养生息,端看他们的个人意愿了。” “真的?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骗你干什么,除非他们原本的世界已经毁灭,或者即将消亡,想要回家并非是难事,实在不行,你那个世界还有大把的空闲土地让他们栖身,再怎么说,初始之火燃起的世界,在火焰将熄之前,将会一直繁荣下去。” 李炎松了一口气,只要在试验区颇有人望、又熟悉其运作规则的柴新认可,这些在这个世界流浪至此的穿越难民就有机会离开了,继续徘徊在这个世界,下场只有一个。 被死亡裹挟着陷入一座永不瓦解的石像中,陷入生死混沌的禁锢之中。 “然后,是关于你想找的线索,其实非常简单,掠忆蝗和伊泰利尔本身就是一种提示嘭。” 柴新正想说完自己的解析,某种无形的力量切断了他的脑波连接,巨大的杂讯噪音让他脑壳微微发痛眩晕。 感觉到烦躁的柴新看了一眼四周,现场除了那些由他身上所穿的衣服诞生制造出来的士兵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活物,直到他抬头望主舰的天花板望去,原本应该是无数线管与接口的地方,此刻却只有一张巨大到不可思议的虚幻的美人面具,几乎要将宽敞的核心区天顶给整个占据。 面具的背后镶嵌着一张庞大的金属面孔,正是刚刚切断脑波连接的罪魁祸首,舰队收集来的灵能全都聚集在面具的周围,那面具之下的监视器眼球动了动,追踪聚焦到柴新和周围的敌性目标上。 一道光扩散而去,灵能牢牢抓住了士兵们手中的武器,并用念动将这些士兵们活生生地撕碎,然而却没有血液喷出,只留下了一地的碎布飘落。 柴新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但之后不到三秒的时间,那些由他制造出来的武器,全都在念动力的驱动下,将目标对准了自己。 齐刷刷地开火,奥术飞弹、科技子弹……暴雨般不停歇的攻击将柴新打成了一滩鲜艳的血水与烂泥,坠落到了光滑的地板上,连他身上的那套特殊的衣服也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布条,堆砌在一起,搅合得越来越浓。 “喂,喂喂喂?阿新,到底怎么了?” 另一边的李炎,还不知道远方的机天使主舰中所发生的事,联络中断,意味着干扰重新开始启动了,他一边担心着柴新的遭遇,一边思考着后者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掠忆蝗和伊泰利尔本身就是线索?”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八十三章 星辰雨落 “我明白了。” 李炎略加思索后,将思绪放在了伊泰利尔和掠忆蝗的相关资料上。 从形态到特性都不同的两种生物,彼此之间唯一的重叠之处,自然就是这些来自异维度的生物,会入侵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克里,这座城市出现过很多次了吗?” “应该是出现过很多次。” 克里希纳仔细回忆了一番。 “有时候山顶的光源消失后,这座城市会成为黑暗大地上的另一道光源,伊泰利尔复现事物的规律我也没有完全掌握,它们拟态成战场与城市也不算稀奇,怎么了吗?” “除了掠忆蝗,还有没有其他生物进攻这里,比如那些机天使?” “有是有,但是机天使是打不赢已经拟态出武器的伊泰利尔的,没有思考能力,就意味着那种让人浑身轻飘飘的,仿佛看见了最爱之人的强烈快感,是不起作用的。” “……还有其他的吗?” “丰灵有向这边扩张的迹象,但它们是依靠被有机生物吞噬后同化,和通过吞噬无机物增殖来扩张地盘的,等它们膨胀到城市边缘,估计要几十年了。” 克里希纳将自己知晓的生物都想了一遍,能孜孜不倦地靠近史莱姆舞台的生物好像没有…… 经历回忆,许多细节开始涌现。 “啊,我想起来了,我曾经看到过时轮鸟和报丧女妖在城市上空盘旋过,它们偶尔会把这里当作交配产卵的巢穴,异生花的孢子有时候会落到角落里生根发芽,在附近能找到冥想之虫的蜕皮,这么说起来,这片区域凑堆的生物种类还真是……” “……足够了。” 李炎默默地呼唤了徘徊在脑海中的超级ai,与他脑波相连的ai自然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问,让我听听你的思考。” “伊泰利尔和掠忆蝗并不是在彼此争斗,而是在‘争夺’这片区域,你之前说过,所有异度文明的先锋会前往这些支离破碎的世界,是为了寻找所谓的‘登神之路’,掠忆蝗没有这个先决理由,是不会攻击没有思考能力的伊泰利尔的,这和它们掠夺记忆与信息的本能不符。” “……有意思,继续说下去。” “而伊泰利尔反复在这里重现城市的理由,我想大概是,重现城市这一行为和找到它们的目的地有关,在伊泰利尔拟态成城市之前,这里是一片荒野,它们重现出人类,是为了让拟态人类偶然发现隐藏在这座城市里的道路,若这座城市真的是以避难所为概念设计的,那么就意味着……” 李炎一字一句地说道: “在城市的地下,有巨大的排水系统和避难所,伊泰利尔的目的是为了打开通往地下的道路。” “合理性在84,虽然缺少了一些细节,但总的来说,你的这个推理有极大的可能性。”普罗米奥娜的声音带有浓厚的兴趣,超级ai的首肯让李炎增添了一份信心。 “所以,告诉我,‘登神之路’究竟是什么?” 终于,他朝着ai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普罗米奥娜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让李炎无比困惑的问题:“sulfuras,你有看见过流星雨的景象吗?” “流星……?我,在武陵山的山顶看过英仙座的流星雨。” 困惑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尘封已久的记忆,山城终年雨雾繁多,江上的水气凝结形成了大片大片的淡雾笼罩两江,城市逐渐丰富起来的霓虹遮蔽了繁星的光芒,连中学时清晰遥挂的北斗七星如今也极难发现。 因此,想要观星,就要前往山城片区的高处,挑选晴朗的夜空,在充满凉意的风中仰望这偌大的世界被漆黑的夜幕覆盖,上面挂满了多如珍宝的星子,发出令人无限感慨的光辉。 “你认为流星是怎么形成的?” 普罗米奥娜的问题古怪异常,李炎越发不明白她的用意,一个拥有人类所有已知信息的ai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得到的信息,为什么要特意来询问他? “你认真的,不是在拿我寻开心?” “我又不是人类,怎么会有这种‘闲情雅致’?” “……太空的尘埃和碎片靠近地球大气时摩擦燃烧的现象,就是我们所看见的流星。”他觉得自己有点傻,不过既然回答了,也总该给他答案了。 “很不错,不愧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学生,但你已经并非局限在地球上的普通人了,你不应该单纯地使用定式思维去理解我的问题。” 普罗米奥娜不屑地哼了一声,李炎挠了挠后脑勺,想到这是事关“登神之路”的信息,他也就恢复了严肃,既然普罗米奥娜指出不能使用地球人的既有观念去解读,那就跳脱思维,发挥想象力。 “你不是想说,所谓的流星雨,就是登神路?” 没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电子天使却用少有的平静声线回答道: “不是正确答案,但也离题不远了。” “换句话说,这两者之间会有某种意义上的联系?”李炎支撑起下巴,那些绚丽如雨的拖曳光芒,它们的真实面貌究竟是什么呢? 这时候,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了李炎的心中,他努力地在两个名词之间建立起一道桥梁。 “构成流星雨的某种物质,就是登神路的组成部分?” 普罗米奥娜十分意外,她笑呵呵地说道:“竟然真的让你给猜中了,你知道吗,除了星体的碎屑可以形成流星雨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可以。” “有话直说。” 预感到普罗米奥娜这次会真的公布答案,李炎沉下心气,认真聆听,却没想到超级ai切换成了语音读书的声调,并开始朗读一段文字。 “魔法时代开始于公元1453年5月3日16时,那时‘高维碎块’首次接触地球;结束于1453年5月28日21时,这时碎块完全离开地球;历时二十五天五小时。之后,这个世界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这段内容李炎自然是看过的,尤其是在普罗米奥娜加重了读音之后,整个自然段里最重要的主体高维碎块被凸显了出来。 那是一本极有名的科幻小说,作为编辑,李炎自然是读过全本的。 这时,普罗米奥娜及时补充道: “……内容节选自《三体3·死神永生》,魔法师之死这一章节。” 第八十四章 大空洞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穿过了城市复杂的地下水道和避难所,并找到了推测出来的地下设施的大门之后,等待李炎的,不是足够让他松了一口气的释然,而是更大的困惑。 充满了科技力量避难所更深处,竟然有一座泥砖堆砌成的神殿建筑深埋于地底。 在距离这扇足有三米高的神殿大门前约有五步距离时,李炎稳定的脚步忽然悬浮了起来,就像跨过了某条界线,伸出的部位失去了人类紧贴地面的依仗,星球引力,像是脚底一滑,整个人翻转了过来,而他向后倒去的头颅,重获了引力的青睐。 意识到自己会以什么姿势跌倒,他连忙用手撑住地面,以一个倒空翻重回了引力的怀抱。 “你没事。” 跟在李炎身后的克里目睹了全程后不禁咂舌,他将手伸向门附近,果然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浮力。 “没事,只是这后面……” 对于失重环境的了解,李炎也只在电视上看过登上太空的宇航员们的表现。 能够在引力遍布的地底、也是一个星球内部区域里制造出一片没有重力的区域,这样的奇迹足够窥见在这门后隐藏着何等的神奇与不可思议。 这就是“高维碎片”蕴含的奥妙吗? 他回想起普罗米奥娜在那之后与自己的对话:“划过天空的,并不都是彗星脱落的流星体。” 从宏观来看,任何能够被人肉眼所看见的物体,呈现光效与移动,都会因为思维惯性被判断为流星。 但实际上,人类历史上记载的流星雨,有相当一部分,是来自于高维空间脱落的碎块,在宇宙中进行降维展开时,迅速衰变引发了能量扩散的现象,扩散的能量又引发向量的扭曲,并随即扩张局部曲率。 于是,这块零碎的高维碎片在宇宙中拖拽着一条扩散的能量带,在太空中呈断线风筝般的曲线进行滑落,就像一颗货真价实的,没有任何浪漫可言的流星,在完成它必然的命运。 随着现象的持续进行,这一景象循着光的传播最终到达了地球表面和那些驻足观星者的眼中,成为了他们眼睛里的星星。 还不止如此,高维碎块的内部有着更大的空间,即便从实体表现来看这块碎片仅仅只是三维宇宙中的一颗渺小的陨石,其内部也可能广阔得足以装下一条闪光的银河。 在降维展开达到临界点的那一刻,衰变的碎块里所有的物质都将经历一场毁灭,无论是智慧生命、文明科技或者单纯的纪念品,在面临最后的句号时,它们和人类认知中的流星,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都是在顷刻间转瞬即逝。 只待一个短暂的眨眼,便消失无踪,仿佛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 “……进去看看,百闻不如一见,我也想见见,能被冠上登神之路的事物究竟是什么样的奇景。” 李炎深吸了一口气,他必然十分期待,也感受到了心底里的恐惧,就像在阅读一本令他痴狂的书籍时,对于下一页将要揭露的真相充满了期待,同时也对主人公将要面对的命运产生了担忧。 能够不断死而复生的不死人是一种奇迹,所以在面对另一个奇迹时,他也会产生疑问,自己一直以来仰赖的保命符能不能继续保护他,直到将这隐藏了千年的地下谜团解开,以满足自己已经膨胀到无法抑制的好奇心。 若是贪生怕死,现在转身离开,忘却这段推测,或者与普罗米奥娜商量,将一切面对未知的苦难与风险推给主神的制造人类,坐享其成得到最后的数据,才是理性的抉择。 但澎湃的好奇心否认了理性,它像是一个致命的黑洞,吸引着李炎向着内部探头,并窃窃私语道,来,知晓我的一切,你将会亲眼看到宇宙中最娴静的庆典、最朴实的奇观以及…… 对此一无所知的人类注定要知晓的,属于这个距离他们诞生刚过去数百万年——加上其他世界的话,可能更久——的恢弘宇宙的一种常识性观点。 于是李炎踏入了失重环境之中,他仔细一看,才发现神殿的大门表面上全是细小的立方体,所有的缝隙没有任何依靠铆钉连接的痕迹,大门设置得很牢固,用手一推,可以感觉到其稳定的内部结构是封闭两端的力量来源。 都到了这里,一堵门怎么可以拦住通往巨大秘密的去路? 他手指向大门,一发足以媲美反坦克步枪那足以击破运输工具护甲威力的火弹冲向了指头对准的方向,然而这次,他一向依赖着、却又害怕失控的咒术火焰,在一道做工可称原始的泥造墙面前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与破坏力。 火焰的高热没有给墙面带来一丝一毫的痕迹,爆炸的威力甚至没有打开细小的缝隙,纹丝不动的神殿墙面保持着来者到来之前的模样。 “……扫描一下。” 察觉到面前的大门并非凡物,李炎连忙启动了电子天线的扫描功能,龙角上的信号点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后,又接受了回传的信息。 事实证明,这确实不是一扇普通的门,达成大门紧闭的力量不是由铆钉之类的连接金属达成的,而是纯粹使用了结构的力量,如同一块由数百块长方体的部件彼此啮合,形成类似鲁班锁的榫卯结构,使得每一块恰当的位置与接面将物质牢固地组合在一起。 就像物质由粒子纠缠堆叠而成。 冷不防的,李炎想到了柴新讲解位面空间学基础知识的内容,在读取整理了那些信息后,普罗米奥娜立刻告知了他一个不可思议的现实。 这扇门的结构只有一半是石土泥造的物质,剩下的另一半构成,以脑波扫描的方式无法查明真面目,而且从那一半神秘的未知结构开始,更深处的内部已经无法反射信号了。 “换句话说,这扇门是无法打开了?” 在引发好奇心的巨大秘密面前,堵住的门将探求者与宝藏分割在两旁,这样的阻碍无疑会给人带来一种心情难耐的郁结。 普罗米奥娜沉默了一会儿后: “这扇门依靠着极其神秘的空间结构原理,产生封印的用途,换句话说在门的另一端保存的事物,无论它究竟是什么,对于设下这道封印的人而言,让其重见天日的结果,于现实而言,乃是一场灾难,如果你真的想进去,就得衡量一下得失了,你是否愿意抛弃一切希望,去踏足人类未至的禁区?” 李炎的好奇心依然在燃烧,但普罗米奥娜的建议也没有错,无论这后面隐藏了多大的秘密,若是此行一去不回,失去联络的柴新、依然在拟态城市里等候的穿越难民们,自己明显是放不下他们的。 正当李炎准备叫上克里回归之际,他却发现身旁的青年像是陷入了某种迷障一般,怎么叫都没有反应,那双失神的眼睛牢牢盯着封闭的大门。 “……安陀利耆娑之门。” 只听得克里希纳唤出一陌生的词汇,随即那尘封已久的大门像是呼应着这一道名讳,结构缝隙之间发出耀眼的白光,在引得地穴震动、尘埃落下的摇晃中,开始自行解体,而围绕着门周边的失重环境立刻扩大了十几米。 “怎……怎么回事?!” 克里如梦方醒,像是不明白刚刚自己做了什么,他和李炎失去了引力的桎梏,逐渐漂浮到半空,李炎望向那扇大门,石土结构的方条从弥合的缝隙中抽离,露出了内部散发着幻光的透明方格,那绝不是冰、也不是白色的矿物、更不是某种物质。 那是空间构成的方块,它们和物质一起,组成了这道将现实与另一种空间隔绝的封锁之门。 耀眼的白光从大门的最深处喷涌而出,如大洪水时代的滔天巨浪,一瞬间吞没了近在咫尺的李炎与克里希纳,周围的一切尽数消失,徒留一抹纯洁的白色,一无所有。 唯有一颗在门后的位置纹丝不动的黑色奇点,不停地朝着四周发射出拥有如同光一般的笔直行进轨迹的—— 计算公式。 这种空间李炎并不是第一次见识,在寻回柴新之时,他似乎也曾到过如此相似的空间中,但若说那时的空间是一片记录无尽往事书的书海,那么此时展现在自己眼前的空间,就更像是拥有无穷数据的虚数天空。 在所有感知空间的参照物消失之际,唯有这些不停从身边穿梭过的数理公式无言地告诉着两人,他们正朝着不断展开的奇点靠近,在这里,没有重力,没有天与地的划分,没有万物,仅仅只有数据和两个人、一颗奇点,悬浮于半空如同飞翔的感觉对克里来说十分新鲜。 “迦尔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他好奇地朝李炎问道,可李炎同样一无所知,他们就这样飞着,或者说,一刻不停地坠落着,直到那颗奇点越来越大,露出了它熟悉又陌生的真面目。 一颗似是而非的地球,裹上了一层厚重的外壳,地面上的一切都尽收两人的眼底,荒野尽头的诸佛石像此时竟然像国际象棋的棋子一样渺小,李炎与克里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巨人,随意地在地面上伸展自己,却不会被空间的法则限制。 城市的顶盖、墙壁遮不住两人的视线,只要他们想看,就能将视线穿过阻碍物,不,这么形容就太简单了,更像是,因为他们想看,墙壁就消失了,自然就露出了内部的景象。 但如果换一个角度,两人就会发现,原本无影无踪的墙壁还好好地呆在原地。 就仿佛,星球上的一切,对处于这个空间里的两人来说,是透明的,理解了这一点后,那些在现实世界中的法则如同一幅沉重的枷锁,让已经开始习惯在这个空间中自由伸展的两人,体会到了狭窄与缓慢。 这并不是结束,随着在空间中的时间越发长久,李炎发现自己开始习惯了在这个空间里游荡,而这又导致他开始发现新的—— “到此为止了。” 就在这时,一道紫色的光辉从天——如果说上方可以称之为天的话——而降,如薄纱般的极光将两人卷在了一起,随着这道帷幕的落下,某种即将向大脑展示的内容被硬生生切断。 陷入茫然的李炎和克里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确定,空间里没有另一个可以称得上声音主人的实体,正在与他们对话的声音,来自于这道已经换变为光翼形态的紫色光辉。 第八十五章 启示 “……你究竟是谁?” 没有实体,纯粹以能量形态在空间中游离的紫色极光,隔绝了这个空间正灌入两人体内的一切法则,若非刚刚那一段急促的打断,他也不太确定,这道光辉究竟是否可以沟通,拥有灵智与否? 幸运的是,这光辉的所作所为至少暂时没有表现出恶意,包裹住他们的极光帷幕中蕴含的巨大能量只计须臾便可以剥离掉自己身上脆弱的血肉。 “哈,竟然询问身在此处的‘我’是谁?这本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我’并非我,来到这里的你们也并非‘你’,物质世界的个体概念在这里并不流行。” 短暂的沉默之后,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冲进了李炎和克里希纳的脑海中,这种感觉很类似脑波链接,但是能量系数更加庞大,紫色的极光发出一股令人烦躁的笑声后,居高临下地说道: “呵,有意思,造访‘维度裂隙’的两位小家伙,莫非你们……是人类?” “当然。” 李炎不假思索地说道,可这回答立刻引得那声音嗤之以鼻: “撒谎,人类的基因构成需要97以上的相似度才可以判断为同种,一旦低于这个程度,那就是另一个全新的物种,小家伙,你和你的同伴,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不像人类啊。” 又一次被陌生对象否定生而为人,李炎无言以对,他的基因经历了主神的强化,其血脉与心脏已经是非人的物质,那颗不断脉动的心脏来自一种叫做龙的生命体,在主神的光辉中嵌入了他的左胸腔里,来自初始之火的诅咒让他不会像正常人一样重伤死去,而是会随着丢失记忆的代价复活。 无论怎么看,他都和课本上认知的人类相差甚远了,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克里,他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仿佛声音的主人也戳中了他的软肋,坐实了他也非人的事实。 这时候,李炎却坚定了意志,他不卑不亢地陈述道: “没错,我的躯体或许已经不是人类,但我从人类中诞生,我了解人类的一切,认可它,继承它,同时不忘曾经生而为人,我的心如此告诉我,我就是人类,谁也不能否定。” 克里希纳瞪大了眼睛,他心中的迷茫被李炎的一番话语所感染,如野火燎原,付之一炬。 空间逐渐宁静,紫色极光扩张向四周,在这个无垠的天空中圈出一个立方体,漂浮的李炎和克里降落到了立方体的下方平面上。 那个声音做完这一切后,继续对他说道: “……你很幸运,遇到的是我,如果是其他的高次元知性体,祂们大概会捧着肚子大笑低次元的知性体依然在追寻着‘虫豸也有虫豸的幸福’这套理论,但我很欣赏你这一点。” “等等,你刚刚不是还在说个体在这里不是流行概念吗?” “当然,这两者并不矛盾,就像储存在你的电子天线里的普罗米修斯网络,也需要一个近似于人的‘交互界面’,才能完成与你高效沟通的任务,知性体的一面于我而言,就如同戴上了一张会说人类语言、感知人类情绪的面具和脸皮,由它转译我的语言和表达,传递我的意志。” “既然如此,我应该如何称呼你?” 光翼伸张,像是某种礼仪的举动,声音的主人郑重其事地介绍道: “我的名字属于我爱的人们,在这个间域中,知性体们互相称呼的原则,是其用以登上‘阶梯’的根源性本质,用你们的语言最靠近的词义,可以称呼我‘真理’,但我并非真理本身,因为真理的大门后空无一物。” 当声音叙述出名字的那一刻,整个空间内似乎有某种伟大的流动在齐声高鸣,某种沉寂已久的感情在李炎与克里的胸膛中流淌,仿佛漫长的时光散出悠远的酒香,在一眼看不到头的碎石子阶上转头看到泱泱城市全貌的壮观,天地之大,宇宙宽广,时间头尾,生死轮回,磅礴的情感充斥了李炎的胸口,在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运气实在是过于惊人了。 他遇到了一个心怀善意的高次元知性体,这是极为难得的,因为无论善恶,高次元的生命想要捏死他就如同踩死一只永远不知高度为何物的蚂蚁,甚至不需要为此挪动一丁点的距离。 “……‘空无一物’是吗?” “现在,告诉我,你们为何来到此地,也是像门外那些可笑的物体一样争先恐后地想要攀上‘阶梯’吗?” 从对方的态度来看,登上阶梯的举动并不明智,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李炎赶紧说道: “我的确对这里十分好奇,但我进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那个什么阶梯,登上更高的维度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它的确令人神往,但同时,我对它的后果一无所知,很惭愧,作为一个普通人,我还没有告别自己亲朋好友的准备,而且听您的话,攀登阶梯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聪明,如果仅仅是找到一块高维坠落的空间碎片,就妄想成为主宰次元的神,那恐怕诸神早就塞满了宇宙,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如李炎所想的那样,“真理”并不希望他们攀登阶梯,如祂的名字那般,这个声音十分友善地解释了其中的缘由。 “在攀登‘阶梯’的过程中,知性体需要承受并理解更高次元与维度的法则,向孱弱的生命展示这一切的过程,会立刻开始摧毁他拥有的一切,包括作为知性体而言最重要的知能,会在极端的痛苦中陷入混沌,血肉与精神崩解毁灭,而一旦失去了锚定方向的意识,那就会永远迷失在维度断层之中,成为可怜的、无处可去的幽灵。” 听到“真理”的解释,李炎脑中的想象为他描绘了一幅画面,在不断的湮灭中逆流而上,如同鲤鱼跃龙门那般凶险,只有坚持到了最后才能化为真龙,而失败则意味着粉身碎骨。 “谢谢您的提醒,实际上,我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据说门后可以找到一个人的名字……” 未等他说完,“真理”已经了然一切。 “你是想寻回那个被葬在约柜中的男人的真名?以便唤醒他解放这个生死逆旅的世界,没错。” “呃,是这样的,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明明还没说呢,对李炎的困惑,“真理”发出了一声轻叹: “只要我想,便一定可以知道,包括关于你们的过去、未来,以及现在的一切,这是维度诞生那一刻之际便已存在的法则,但我不太喜欢使用就是了,尚未决定本质的小家伙,以及阿哇陀那,你们如果是希望借由我告知其真名,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为什么,您也说了,过去未来只要您想知道……” “没错,我是这么说过,但同样还有一条法则,那就是我不能看到另一个根源性个体的凡尘因果,我与他的接触,仅仅只是在千年前这块碎片坠入星辰地壳内部时,与其有过一段对话的缘由。” 李炎双眼瞪大,如果他理解得没错,对方的意思莫非是指…… “对,你们来处的世界还有一个超越的存在,那个男人并非凡人,他是一个根源性个体,虽然已经破碎到微不可见,但还拥有着少量的权能,我将如何让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继续苟延残喘下去的方法,授予了他,让他以新的秩序代替死去的星之本能维持世界的存在。” “真理”的话语中带有一丝怜悯的味道: “可怜的人,我见过太多太多被‘命运’左右的可怜人,他们的痛楚与泪水永远记录在了我的知性中,唯独这个男人,他的可怜不在于被‘命运’玩弄,而是作为一个实验品,被剥夺了存在的意义,失去了未来,失去了故事,永远被困锁在没有故事的国度,连下地狱的权利也被夺走了。” 能让阅遍人间悲剧无数的高次元知性体另眼相待,李炎也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是悲惨到了极致,才会在另一个观者心中留下记忆。 “那么……我们在您这里是得不到线索了?” “哈哈,别失望嘛,我虽然不能亲口转述,但提供绕远路的机会还是有的,因果流转、缘起聚散,若无落下的帷幕,又怎么会有崭新的故事呢。” 随着“真理”的话语,包裹住两人的紫色光芒越发强盛,不知何处灌入的能量浇灌在其空间的外壳上,原本已经趋向平静的空间内部开始变得嘈杂而混乱。 “发生什么了?” “不要害怕,只是会有点晕,去,去登上时间的彼岸,去找寻因果的源头,去拾回遗失的未来,作为‘真理’的临时使徒,去找回‘世界’。” 盛至炽烈的光芒一瞬间吞噬了李炎和克里的视野,就如同两人到来时的那样,没有参照物的空间中计算公式以更快的速度从两人脸侧穿过,只是方向截然相反,李炎感觉到,那个巨大的存在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远。 直到两人从封印的大门里飞了出来,重重地摔倒在尘埃遍布的泥地上,腰部摔疼的克里在地上嚎了几声,还没嚎干,声音就忽然变小了。 头晕目眩不得不闭上眼睛的李炎这才注意到,两人已经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了。 “快、快去报告两位大人,碎片里跑出来两个人!” 为首的士兵紧张地将枪口对准了李炎,有些想吐的李炎不停地揉着肚子,他往自己飞来的方向瞥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哪里还有什么大门啊,从地壳中凭空出现的巨大空洞中央,正漂浮着一块闪着七彩光辉的晶体镜片。 很快,紧张的士兵们散向两侧,让开了一条道,李炎看到一个男人径直地走向了自己和克里,他戴着一张有些夸张的花脸面具,手里紧攒着一把木质弓。 “你们只有五秒回答我的问题。” 他举起弓,将一枚……附魔箭矢搭在了弓弦上。 “你们是谁,是不是人类?” 第八十六章 异彩 今天是一种冠名人类的节日吗,怎么又来一个陌生人问自己是不是人类? 封印的大门消失不见,另一群看守此地的卫兵,从门内进入离开后,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李炎和克里面面相觑,直到那个戴着花脸面具的男子倒数到“1”时,才急忙说道: “是是是,我们是人类,还有请不要拿危险的武器对准我们。” 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李炎迅速腾出手抓住了箭矢的中部,一瞬间热能灌满了他手臂的所有毛细血管,在皮肤上显现出蔓延的血色枝干,哪怕对方松开了弓弦,弹送的力量却也仅仅是抗衡了手臂的握力。 这的确是主神空间的附魔箭矢,型号样式大小全都符合,但弓却是手造的,没有附上任何魔法的痕迹,见李炎反抗,那男子松开弓弦的手掌聚起一团颜色深厚的黄气,以手刀的姿势劈了下来,李炎握住箭矢躲避不及,即将被砍到之际—— “危险!” 克里希纳不顾自己的安危,竟然就这么撞了过来,双手撞在了对方的手腕上,挪偏了方向,给李炎抽手的机会,但他自己的双手也因为那股黄气而被整齐地切断。 热血撒落黄土,克里发出一声惨叫,咬着牙在地上打滚,似乎这样能缓解他的痛楚。 同伴的受伤顿时让李炎目眦欲裂,但他不得不冷静下来,要治好克里的双手需要时间和不被打扰的环境,所以他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周围的士兵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因为生物感受的本能而后退了一步,只有那花脸面具的男子不为所动。 “你是……轮回者?” 李炎划动热量,冷热在气流上的交替变换又形成了风,他卷起克里被斩断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上,热能从他的掌心跃向克里的伤口,激活那些断开的血管,将它们按照原先的热量走势重新接壤,又以强化系的方法加强血凝作用和细胞修复,在那股能量的治愈下,痛觉神经渐渐麻痹,以防止克里因为疼痛而产生更大的冲击妨碍到伤口的复原。 这是个无比精细的手术,不容一丝一毫的差错,李炎紧张地盯着患处,同时用冷淡的语气质问起对方,以争取到时间。 听到李炎的问题,对方明显一愣,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反问道: “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哈,回答问题也不一定需要嘴,你刚才使用的箭矢是主神空间兑换的标准附魔箭矢,最便宜的那种,长短粗细,材质还有最重要的附魔手法,都是一个模具里套出来的。” 不等对方思考,李炎的语言攻势一刻不停: “不止如此,你刚刚的那招攻击,也不是使用肉体聚起的气,而是使用你食指上套着的纳戒作为媒介聚集能量,当然,这些都不是最直接的证据……” 留下令人遐想的话头,转变为细致而锋利的语言之剑,李炎有样学样,从柴新、安焓甚至郑熵等人那里拆了一部分的语言风格混合在一起。 果然,对方并没有直接攻击,这是人类的一处通病,好奇心过剩,自己也一样,总是想听完那剩下的真相,而放弃了攻击的机会。 “决定性的证据在你的手腕上,那是轮回者的标配,主神空间发布任务的手表。” 花脸面具的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 “……是又如何?你是从‘圣石碎片’里出来的,如果你是非人的存在,那么我身边的这些士兵处境就相当危险了。” 看来也是个会在意身边生命的家伙,明白了他的顾虑,对该怎么跟这种人打交道已经轻车熟路的李炎立刻转变了谈判战略。 “所以你是想用力量震慑我们,那大可不必,我的确不知道你的底牌有多少,但我很清楚,你身边的那些士兵都是些普通人,真的要打一场的话,在扩散反冲的力量面前,他们都是极为脆弱的炮灰,所以你更应该选择更加和平的方式解决冲突。” 他眼睛眨了眨,又一转攻势,用更简练的句子堆叠出老辣的威胁: “就算你真的要打好了,在决出胜负之前,这里一半以上的人都会死,这样也没关系吗?” “……算你狠。” “我要是真的狠,就不会跟你说那么多话了。” 眼见断裂开来的神经重新接轨,原本已经被分离开来的手臂在强化的凝血作用下开始愈合,李炎顿时松了一口气,幸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紧急处理,应该是不会有后遗症的困扰。 看着克里恢复过来的双手,李炎似乎也体会到了医者成功治疗病患时的仁心快乐。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看在我没有偷袭你的份上。” 花脸面具男这时出声道,他似乎已经从李炎的言行上看出了这两人没有恶意,但碍于这两人是从这个凭空出现的空洞以及那枚奇怪的镜片里出现的陌生人,他还是得问清楚两人的来历。 “问,我尽量问答。” “你们是人类吗?” 李炎朝他点点头: “是,不过接受了主神的血统强化,生物信息和普通人有一定的差别,如果是指我们脑子里的思维构造,那和一般人也没什么区别。” “那你们为什么会从那个圣石碎片里冒出来?” “你说这块碎片?我也不清楚,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没有那玩意儿,只是矗立着一扇门,并且采用了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结构建造,忽然那门一开,把我和他……就是你砍断手的这家伙吸了进去,然后我们就跑到这里来了。” 出于谨慎,李炎特意隐去了“真理”的存在,他与克里之所以会来到这个相似却又不同的大空洞里,那个紫色的光翼一定贡献了一份力量。 如果按照自己在那个空间里的所见与所感,那个超然不似凡物的存在或许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把祂存在的秘密到处分说的话,说不准会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冒昧问一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李炎转头一想,应该尽快搞清楚所处的位置,于是他朝对方丢出了问题。 戴着花脸面具的男人立刻报了个熟悉的名字:“斯里兰卡,科伦坡。” 这不就是那座流体金属拟态出来的城市的名字吗?换句话说,眼前的这些人也是伊泰利尔?不,不对,他们是有灵魂的,而且灵魂的亮度与火光和正常人差不多。 结果,得到的答案让李炎更加迷惑了,他扶起克里,走向人群,在为首者的指挥下,那些士兵似乎也认为两人不是危险的存在,便放下了枪口,但也只是放下枪口,紧握武器的手随时防备着两人的发难。 “对了,我还想问一下,现在是什么时间?” 想起自己只是确定了空间轴的位置,还没来得及搞明白时间这一维的节点,李炎赶紧向那人询问起现在的时间。 花脸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2035年,按照西元来推算的话。” 第八十七章 混沌之日 “尽量不要看天空。” 面具男子的告诫言犹在耳,李炎和克里都收到了一把伞,不透光,视线往上抬,什么也看不见。 从地下大空洞穿过正在修缮的避难所,再用一架隐藏电梯从复杂的下水道中升起,来到地面,李炎发现建筑物外的世界一片漆黑,浓稠的夜晚包裹了静谧的大地,几道彩光穿透了云翳,洒落在大地上。 这里的人都严格遵循着外出打伞的规矩,哪怕外面没有下雨,也照旧这么做,而这繁琐的举动都指向了同一个目的。 遮住天空。 “……迦尔吉先生,我觉得有种浑身发毛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看……” 克里希纳紧紧贴在撑伞的金属杆与骨架,他的感想与李炎如出一辙,伞后的天空像是有什么不祥之兆,若隐若现,让李炎心神不宁。 他还注意到,路上撑伞的行人速度缓慢,举止之间无不彰显其小心翼翼的姿态。 这不寻常,按照自己在无怖之城积攒下来的经验,异变的环境、统一的反应、诡异的现象,都是一道有别于平凡世界的非凡法则多年浸淫后的外在表象。 而在这些打伞的人中,有一个特别显眼的例外,只有他没有打伞。 李炎朝他望去,那个戴着花脸面具的男人,只有他不在乎,而周围的人似乎也习惯和默认了他的举动,没人打算劝告这独树一帜的行为。 “看了会怎么样?” 李炎十分好奇地问道。 戴着面具的男子轻轻抚摸了面具的外壳,沉思良久后,感触深刻地说: “你会后悔让这样一幅不堪的景象玷污了自己对星空的美好遐想,即便事后想要淡忘,却已然是不能够做到了,从混沌之日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做过关于星光与夜晚的美梦了。” “混沌之日?” “啊,我说的是三十五年前的事,那时还是二十世纪的尾声,对了,你知道诺查丹玛斯的预言吗?” 当然知道,就是那个被吹得神乎其神的预言书,是一个叫米歇尔·德·诺特达姆的法国犹太人所写的四行诗集,据说预言了未来之事而在地摊文学与故弄玄虚的神秘小说里作为设定频繁登场。 而在这些预言中最广为人知的,定然是关于世界末日的一篇,时间是一九九九年的七月。 这个日期在李炎读书时和玛雅文明记载的末日时间二零一二年一起,被全世界热切讨论,甚至拍摄成了电影。 直到那两个年头安然度过后,在铁一般的现实面前,这个引发了全世界类似于流行文化般的故弄玄虚,随后就被扔进了废纸篓里。 从心理学来说,这种人类不经论证就自发形成的共性认知,就类似于多年前迅速爆红又迅速消失的“贾君鹏”一样,源于人类精神深处相似的期待与恐惧。 “一九九九年,所谓的恐怖大王从天而降那个?” “正是,那是七月,准确来说,是农历七月,正是七月流火,心宿西沉的时候,灾厄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面具下的脸不知道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声音中不免夹杂充满回忆的苦涩。 “星星们活了过来……开始了争斗与厮杀,距离得近的星星们迅速膨胀,吞噬掉被困在引力中的行星,恒星发出灿烂的光辉后粉碎,那一天之后大地每天都在接收星星们临终时的光芒,一年中有半数的时间,夜晚被造访太阳系的光芒点亮,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寂寞冰冷的宇宙也会有这么热切而炽热的时候,即便是来之不易的夜色里,也能看见无数的星子从天空中划过,宛若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李炎随着他的想象,不由得抬起了头,仿佛穿透了伞面,视线与思考直达云霄之上。 面具青年继续说:“就这样过去了十二年,人们已经习惯了太阳系之外发生的无数破灭,最开始,大部分人都害怕下一刻自己与亲朋好友,以及脚下的这颗星球遭遇相同的命运,但这样的命运却始终没有降临,恐惧、害怕、忧虑,但终究是要过日子的,一边强作镇定,另一边却期盼着焦虑的折磨能够早日结束,等我回过神来时,曾经璀璨的银河已经干涸,天上的宇宙就像洗干净的幕布,已经不剩几颗星星了,我们就像这个宇宙里被遗忘的一角,被一片漆黑包围,深不见底。” “……我能理解这种感觉。” 李炎对他点了点头,世界末日的种类就像万花镜一般繁复多变,而置身于浊世中飘荡的人心却是相同的, “我们到了。” 面具男看着眼前的大楼,示意李炎跟随他一同进入,李炎的目光落在摩天楼的外观上,这里和伊泰利尔模拟出来的城市别无二致,而这栋楼也是一样,正好是城市中最显眼的地方。 “这里是轮回者们的落脚点,没有主神,我们无法离开这个世界,也没有办法随便拿出科技等级超过时代的东西,都是用一点少一点。” 从电梯直达顶层,缓缓打开的电梯门后露出了一片空中森林,几座小木屋散落在高低差的各处,面具男没有带随从,士兵们搭乘另一部电梯分流到了较低的楼层。 男子带着两人走进一间小屋,里面放满了颇有年头的家具和摆设,他松了松筋骨,随着地坐在沙发上,并示意两人也坐下,再从茶几下端出煮茶的器皿。 “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如果你们也是轮回者,恐怕已经在主神空间的房间里,把山珍海味都吃到腻味了,这是我珍藏的茶叶。” 主神空间的房间? 李炎琢磨了一会儿这个词汇后,想到了什么,他朝对方问道: “那个啥,说到主神空间,你是哪个世代的轮回者?” 面具男一愣,按下煮水按钮开关的手在松开之后停在了半空中,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问题。 “世代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呃……” 李炎也没想到对方居然对此一无所知,他只好组织语言解释道: “所谓的世代,类似于公元西元这样以某个事情为起始点计算时间,现在我们是以主神空间最老的一批幸存者参加最终一战算的,也就是中洲队获得胜利为第一世代……” 不等他说完后续几个世代的事件,面具男急忙惊讶地打断话题: “那现在是什么世代?” 李炎犹豫了一下,一个数字从他的嘴里蹦了出来。 “现在已经是第五世代了。” 第八十八章 时光衔接 “第五世代,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 面具男的声音带有强烈的不可置信,他捂住自己的花脸面具,既充满了令人疑惑的激动,又传递出一种未知的忧伤。 “请告诉我!第二世代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中洲队赢得了胜利,外界的时间还在继续前进,那么……那么……郑吒他们是还活着吗?还有陵辛、李冈雷、林俊天他们……他们都还活着?” 冒出来的名字个个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又是轮回者,又是遥远过去的人,李炎冥冥中越是思考,就越觉得自己离“真理”的用意更近了一步。 不惜送自己和克里两人来到千年之前,自然是为了与那个出现在传说记录中的“伟大天神”——也即是轮回者相接触,而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所有的细节都能对得上号了,或许他就是那个被遗留下来的轮回者。 眼见李炎陷入沉默,那男子更是焦急不已,连已经烧热的水壶也都不管,径直走过来按住李炎的肩膀,克里看他的样子,似乎李炎刚刚的话带给了他强烈的希望。 “呃,你说的这些人我一个都没见过,不过如果是按照我所知道的世代故事来看,他们应该都还活着……。” 最后这个音节代表了不确定,其余人他不太清楚,但按照自己追的连载来看,郑吒已经殒命在了《洪荒历》里,李炎看到那一章时只觉得血压上升,喜欢了多年的主人公就这么死了,握紧拳头的他强行忍住了将显示屏啪得打碎的冲动。 虽然,以这本书的惯性来看,复活并非没有先例就是了。 他沉下心,冷静地拼凑起至今为止所有的所见所闻,将其汇聚成一个点,在这之后,李炎朝对方丢出一个核心的问题: “在说这段故事之前,我想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兴奋而激动的男子顾不得思考,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现在的李炎对他而言,就如同久旱逢甘霖,在长久的绝望后终于降临了希望一般。 李炎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对方……的面具。 “既然你是早期的轮回者,那么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有确定这个世界是什么吗?如果确定,请告诉我,这个世界究竟是哪一部恐怖片。” ………… 未知时间点,未知空间。 炫目的紫色光翼伸展开来,朝向更高的“位置”移动,维度层上的能量沿着向量指定的方向流动与扩散,而其中某个奇点正在朝着下方喷涌出磅礴的能量,每一滴都可以媲美原子弹的爆炸。 面对着如此宏伟的能量流,凡尘血肉之躯只需须臾就会血肉崩解,这漏洞代表着更高的次元与维护在进行着缓慢的降维,宛如一片汪洋大海中的底部凿开了一个小小的洞,能量会自发地从这里往“下层”移动,不可逆转。 光翼没有畏惧,如跃向龙门的鲤鱼,径直飞向奇点,祂的生命构造已经能够适应这充满能量与辐射的海水,时间亦没有意义,祂是光,只有最深邃的黑暗能够试图捕捉到祂们。 能量相容,如七彩斑斓的云烟蜿蜒着、螺旋着上升,循着阶梯而上,光翼冒出了水面,祂逐渐变化成一枚紫色的瞳孔。 “我知道你在这里,<>。” 祂试图叫出对方的名字,以祂们惯用的规则,可这名字只有祂自己听得见,一旦远离,就会立刻变成一道嘈杂的噪音,失去意义,如同不能运行的乱码。 “真叫我吃惊,我原以为要见到你,必须要打开那重重封印的真理之门,却没想到你会在一个偶然落下的狭窄碎片中现身,‘真理’,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而离开自己的界域呢?” 浩瀚虚空中,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墨色般的宇宙帷幕摊开、喷涌的能量随即顶住帷幕,一张概念形态的桌子浮游着,上面摆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子,盛满了颜色不同的糖果,若是仔细一看就会惊讶地发现,内部堆砌起来的竟然是一颗颗五彩斑驳的行星。 真理的形态逐渐褪去了神秘之姿,时而是慈眉善目的老人、时而是满身污秽的娼妓、时而是懵懂无知的幼童、时而是绝望哭泣的弱者、时而是冷漠无情的战神,在极短的时间内,祂转变了几十种截然不同的姿态,男女老幼、经历各异。 最后,频率降低,不再变化,随即固定为一个梳着发髻,有着一对令人印象深刻的紫色眸子的军装少女。 祂,或者说她正试图坐下,仿佛回应了这个想法,空间中的曲率立刻扩张,托举住了她弯曲的下半身,在做完这些在自己看来十分做作的礼仪后,少女平静地回答起对方的问题: “你会放着自家的门在公共场合竖着而不管吗?原本已经封死了,却又被打破约定的家伙给打开了,看来我这次得真的下定决心把‘门’给摧毁掉,省得那些叽叽喳喳的蝼蚁来烦我。” “哦?竟然有这么不长眼的蠢货违背了和‘真理’的约定,需要我为女士代劳,严厉惩罚违约的狂徒吗?我可以为您用靴子狠狠踢他们的屁股~” 少女眉头一皱:“<>,别拿凡人那一套来对待我,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真理’的惩罚无需任何人的代劳,狂妄自负者必将自作自受,以明晰正确的绝望。” “是是是,您还是那么口是心非,只要您想,那碎片原地降维展开,内部的空间会立刻被摧毁,再也无法进入,最终化成该维度的常见元素消散于天地。” 声音轻描淡写地叙述道: “代价是产生的巨大能量会把星球从内部爆破,居住在上面的人都会死~” “那也只是选项之一,‘我能’并不意味着我必须要这么做,不是吗,凡人之间相互残杀已经给世界带来了诸多灾难,我就更没有必要插手其中,带来更多的无妄之灾。” “所以我觉得您真是最最可爱的,这或许和您的两个主要知性有关,比起称呼您‘真理’,我更想叫你凡人时期那个可爱的名字,a~” 少女听到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称呼,许多逐渐淡忘的事在意识中重新涌现,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令人难以置信的娇羞,她用纤细如玉的手指遮住脸颊,抗议道: “直呼这个名字,可不是绅士的行为啊,断离凡尘时的因果是我等恪守戒律最重要的立场。” “是是是,可我不会道歉的,因为您在我心中就是那么可爱的人儿~” “你够了!” 满面羞红的少女再次化成光,不一会儿,她的躯体转变为了一个坚毅的男性躯体,剪短了头发,面孔和刚刚的少女有几分相似,而那双紫色的眼睛更是一模一样。 “好了,别说嘴了。” “我没有胡说呀,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像您这样恪守戒律、谨慎使用自身权能的‘超越者’在这个时代真真是稀罕物,你的那些老前辈们大都是些狂妄傲慢与情感过剩的家伙,竟然擅自给新人把‘超越者’的力量解释成那副德性。” 声音叹息了一下,青年一愣,反问道: “怎么解释的?” “简单来说就是……‘挽回遗憾’呢。” “……” 青年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道:“这也难怪,知性之常情,力量带来的结果端看使用者如何,对于族群内诞生超越之人的知性体来说,他们寄托在超越者身上的愿望,便是希望宇宙变得更加美好,消弭争斗与仇恨的锁链,人们可以停止互相狩猎与厮杀,在黑暗的森林中升起太阳,‘有此奇缘,当还报于世人’。”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只要我们还需要知性作为锚点,保留思考的能力,就会无可避免地以知性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换而言之,就是神性与人性的比例失衡了,过于人性的存在会有更加人性的选择,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对?” “是,我不会为此责怪祂们,但是相对的,我不希望祂们妨碍我的工作,偏离常理的愿望加上‘超越者’的力量所产生的结果是很难处理的,所以,我也要开始使用我被赋予的力量了。” 青年睁大了他紫色的眸子,绕了一圈的谈话最后回到了正轨之上。 “……说了那么一大通,原来是在解释你的动机,也对,你向来不怎么干涉,若是真的要做些什么,都是暗中埋下伏笔,藏头露尾绝不声张,甚至于,亲自颁布了‘次元天启’,你的动机我已经明晰,可你的用意……真的好吗?” 青年的面孔现出了担忧的神色。 “那个阿哇陀那身边的青年,他的本质中暗藏了那份力量,已经半只脚踏了进来,如果他也完成升格,那份力量也一定会紧随着他而重现于世,你就不怕?” “当然害怕。” 声音的答案让青年随之一震。 “那你还这么做……你这算是‘为了救火而放一把更大的火’?” “有时候这样更容易解决事情,我当然知道其中的风险,所以我要亲自培养他,让他去看遍繁华之景、游遍末日废都、听罢哀伤无尽、行过浮生乱世……” 声音透出一抹寂寞,一份孤独,以及一抹笑意: “作为一颗种子,当他吸收了足够的养分之后,会开出什么样的花,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事,那时候我会把决定权交给他,此世值得与不值得,就交由他来审判了,你也说过,力量的使用取决于使用者,所有的希望都要承受风险。” 这时,青年逐渐沐浴在光芒之中,他的眼睛化成了一片紫色渲染在光彩的主体中。 “我不喜欢赌徒,但有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拯救世界从不依靠理想主义者,疯子与利己还有赌徒往往会更有效率。” “当然,毕竟这世间并没有真的理想主义者,所有的圣人与理想者都是自私的,仅仅只是世俗的欲望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相较于一般人,他们的愿望更加庞大。” “‘想要一个崭新的、更加美好的世界’,话说回来,让你的至亲好友跑到这个世界来,也不是随便选的,毕竟这里可是……” 光翼转变方向,祂的形态没有眼睛这样的器官,但也不妨碍祂注视某处,祂所见的景象迅速拉近,如跳跃的镜头,奔向一颗蔚蓝的星球。 “《夺宝奇兵2》的世界啊,也是无限未来最后停滞的节点,那三千世界之一的碎片,在完成降临之后,就一直存在于这里了。” “不愧是您,我必须感谢您的出手相助,时空穿越这种梗我还不怎么擅长。” “就当做是我的伴手礼,我觉得你的计划很危险,如果没有一个旁观者的话,有很大的可能产生预料之外的误差,所以我要加入你的计划。” “……真的?那可真是不胜荣幸。” “现在你准备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做,因果已经种下,我们只需要静静观赏‘世界’脱离违誓的枷锁,重新回到流动的时间与运转的故事之中。” ………… 《夺宝奇兵2》? 从面具男子的嘴里得到了这个答案后,李炎顿时面无表情,但其实他的脑子里混乱不已,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世界,这不就是无限未来停止连载的最后一个世界吗? 在这之后,这个故事被当做废案而不再续写了,李炎看到这个消息的同时,感到了强烈的惋惜和遗憾,这种感觉哪怕度过了十年之久,也没有消散。 眼见李炎默不作声,男子以为他依然在认真聆听,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来到了这个随机恐怖片世界,本以为只有10天的时间,遭遇了中央维世佛军团的伏击,就是那个印度神话里的圣人毗湿奴,郑吒正要与之一战的瞬间,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某种异样,时间仿佛停止了,可我的感官还在运作,身体动弹不得,意识越清晰,也就越痛苦,就像被石化的人还拥有着清醒的意识,在失去自由后蒙受着永恒的折磨,当那痛苦积累到我也无法忍受,而发出悲惨的声音时,仿佛有人听到了我的绝望,时间又重新开始了流动。” 想到那一段经历,花脸面具的男子依旧心有余悸。 “我不清楚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进入之后遭遇的诸多事情都超出了我的设定……呃不,是预想,不仅是我,郑吒他们也是一样,但他们都没有那段停滞时光的记忆,而且这之后,主神空间的手表就失灵了,六道轮回控制室也停止了响应,我们面面相觑,习惯了在不同世界来回的轮回者,竟然真的有停留在某个地方的一天,过了10天,主神也没有依照任务设定将我们抹杀,那一刻我们意识到了,如果没有其他办法,我们,不仅是轮回者,还有毗湿奴和他的圣人军团,都无法离开了。” 遥远过去的回忆在讲述之时,又如在昨日发生般清晰。 男子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激动了,他曾经预想过许多可能性,从无聊的世界中离开,来到一个注定会发生无数有趣故事的世界,学会各种各样的神奇力量,拥有了可以信赖的同伴,学会爱护他人,也学会被人所爱。 可谁知,当他回过神来之际,竟然已经渡过了百年时光,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个糟老头子,可遭遇却比他所想象的更加离奇。 时光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事态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们一行人被困在了这里,并分裂成了两种观点,一种是像他这样孑然一身,就算困在这里,也可以迎接新的生活,另一种则是像郑吒那样,因为爱人身在远方等待,而一门心思放在寻找回归来处的办法上。 李炎看着陷入思绪的男子,冥冥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缘之奥妙、命之戏剧、运之无常。 “这么说的话,你就是……” “啊,我还没自我介绍。” 男子摘下了他的面具,令李炎无比吃惊的是,那张面具下的真容,并没有五官,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比马赛克更加淡薄细腻的雾化面容,无论怎么转换角度,都是看不清的。 “弓长张,恒久远的恒,我叫做张恒。” 第八十九章 降临之人 “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炎的瞳孔放大,眼前的男子就像一个被保护了隐私的受采访者,被涂了厚厚的雾化滤镜,双眼、鼻子还有嘴都与肤色融为了一体,像是失去了自己的面孔似的。 “一些陈年旧事,和灾厄有关……不提也罢,我已经习惯了。” 张恒重新戴上那副花脸面具,现在李炎也明白了这副面具的用意,他低下头,只觉得一切都来得太快,反倒是让他摸不着头脑,那山顶的轮回者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但他也确实没想到,自己以为只是万千末世其中之一的这个世界,竟然来自一本已经不会再写下去的故事。 “你呢,你叫什么?” “木子李,双火炎,我叫李炎,不可思议,你真的是张恒?那个穿越进自己书里的作者?” 李炎试探性地发问,张恒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无论有什么细微的情绪波动,直觉与心理感受都是无用武之地,他唯一能判断对方感情的依据,来自他的声音。 这个问题引发了张恒的思考与沉默,他想了好一会儿后,才点头说道: “你也知道这件事?我以为在郑吒他们消失之后,这就是一个永远的秘密,绝不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不过现在看来,外界对我的认识还是超出了想象,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看了一本小说,书名叫做《无限未来》,上面写了你的故事。” 气氛一时凝结,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半响无话。 “……哈,我都进入了自己写的书里,还有什么不信呢。”张恒最终还是以相信这个答案为前提,继续说了下去:“不过,你这个答案确实惊到我了,书里写了什么?” “一个叫陵辛的年轻人得到了一小块报纸碎片,这碎片是封神榜的一部分,而后轮回小队来到了这个世界,世界开始与恐怖片位面重叠,接着,就是你进入了这个世界……” 于是,李炎将记忆中阅读这本小说的故事内容一一讲述给了张恒。 对于张恒而言,这样的感觉十分奇妙,李炎讲的故事里,前面部分的内容他自己十分清楚,书写《无限恐怖》和《无限未来》开头的记忆清晰地铭刻在他的记忆里,这是由他亲自书写的故事,是作为一个作者,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有趣故事,当时和故事斗智斗勇的经历,张恒甚至觉得,已经深深铭刻在了自己的灵魂之中。 而李炎的脸色却逐渐变得铁青,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开始冥思苦想,但奈何时间过去太久,记忆中的那一部分已经开始模糊了起来。 “张恒老师,我是你的书迷,所以想和你讨论一个问题。” “别叫我老师,怪别扭的,就叫我张恒好了,如果是书的内容……当然是可以的,不过你得谅解一下,我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写过小说了,三天不写手生,可不要太为难我。”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进入书中世界的?” 张恒明显一愣,他也不清楚李炎为什么会忽然想讨论这个问题,这段经历是他这告别普通人生、投入波澜壮阔的转折,当时的思路他至今记忆犹新。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成功,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的理论是基于多元宇宙平行世界论为基础构成的,如果你确实了解我,那应该知道,我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让剧情自行发展?” “没错,我的设定就像在一张白纸上画上一个节点,围绕着这些节点,故事会像线一样自动把节点连上,用更文艺点的说法,人物是活的,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类似于自动码字一样的能力,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它产生了更高的期望,首先,我假设了自己笔下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是众多平行世界中的某个坐标,我就像神一样可以主宰世界中每一个个体的人生,而我期望进入这个世界,就必须让两个世界产生连接。” 张恒拿出了一颗投影球,这是他的老熟人研究出来的科技产物,虽然还比较粗糙,但这毕竟是由二十世纪的科技水平发展过来的,他也无权抱怨。 两枚气泡漂浮在半空中,张恒将其分别命名为“故乡”和“小说”。 “我所来自的故乡,和小说中的世界不存在交集,物理距离可称得上近乎无限,或许永远也无法相交,所以要从一边转移到另一边,就必须让这两个世界产生一条来往的通道,或者让它们重叠,我当时想出的思路,其中之一是创作出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由这样一个大能者突破位面的晶壁来到我的世界,但这明显不现实,我并不清楚自己世界的坐标,就算他们想来,世界茫茫,他们又如何找到我所在的世界呢?” “因此,我逆转了思路,既然他们不能来,就只好由我去了,我在故事里设置了与我同名同姓的个体张恒,和可以提供将我召唤到书中世界的强力道具,也就是你知道的封神榜了,为了确保他们一定会使用这个仪式,我还留下了一个诱饵。” “诱饵?” 张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能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我的故乡同胞们面前也算不上能够引发世界突变的超能力,但是对书里的人来说,他们会因为神秘感而膨胀对我的想象,毕竟某个角度来说,我是创造了他们与一整个世界的神,我的设定便是他们千辛万苦得来的隐秘与真相,所以他们会自然地认为,我是他们那个世界力量体系的顶点,退一步来说,我的‘所知’对他们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所以这个诱饵,只要有所求,就一定会有人上钩,果不其然……” “他们实施了这个设定中的‘后门’,将我的意识,或者灵魂,拉进了书里,我出现了现在这具躯体上,这具躯体原本的主人也叫做张恒,是个杀手,用我们熟悉的话来说,就是我穿越了过来,我将这种过程命名为……” 张恒拾起水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以缓解激动带来的口干舌燥。 “‘降临’……怎么了,你怎么一直不说话,还有这副表情?” 张恒不明所以地看着陷入思考的李炎,后者的脑子里正响起连环的爆炸,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十分熟悉,从魂世界一路走来,他在少数人的嘴里听到过这个词,而且他们正是用这个词汇来形容自己的。 “原来,原来是这样……” 李炎喃喃自语。 许多看似毫无关系的事都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为什么自己所写的角色会变成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与自己相遇,又为什么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与不同的个体融合成一个崭新的个体,也可以在不同的躯体之间转移,还有柴新所讲的《位面空间学》等等,那些由他亲手验证的学问,就像缺失了棱角的拼图边缘突然出现了可以嵌合在一起的角度。 种种信息全都笼统地结合在了一个庞大的体系之中,而每一个概念,都是这个大隐隐于世的巨大系统表露出的冰山一角。 就在李炎即将想到那个一直存在着的真相时,外面传来了克里的尖叫声,李炎和张恒两人这才发现,交谈甚长,一心扑在内容,导致他们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克里希纳已经从房间里消失了。 第九十章 遗憾铸成(上) “克里?!怎么了!” 循声找去,李炎忙不迭跑出小屋,往森林深处跑去,却看见克里跌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指着这片空地中央的器械。 “……死,死人了!” 李炎连忙往那东西一瞧,却发现那器械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棺木,而是一座插满了线管的维生舱,其装载的维生系统简陋,耗电量过大,因此需要大量的能源供给,这样的特殊待遇,甚至让李炎有些好奇维生舱里躺着的是什么人了。 “好了,别丢人现眼了,你也是,乱跑人家的地方,一把年纪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吗?” “我……我没有!” 克里希纳一时语塞,脸色通红:“我听到有人在叫,跟你们说你们又只管只顾那些深奥的话题,我就跟着声音找过来,却发现那个人已经……已经……” 话到嘴边,克里却是说不下去了,这时候赶到的张恒径直从两人身边走过,既紧张又认真地瞧了一眼维生舱的观察口,放下心来后才对他们说道: “没事,维生舱并没有出问题,不用在意。” 如此大费周章又充满了关切,李炎瞥了一眼张恒,试探地问道: “里面躺着的,方便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间维生舱目前正在维系一个将死之人的性命,她是我的伙伴,从进入到被困,桎梏在这里了一百年,过惯了没有主神的日子,我们中强化得还不够的人,自然也就会经历人类细胞分裂的极限次数这个问题。” 人类细胞的分裂,也指细胞分裂次数学说,是指人类平均24年更新一代细胞,一部分细胞分裂更新10次之后便会自动凋亡,另一部分则可以分裂50次左右,因此普通人类的极限寿命是以24x50,也就是120岁。 但一旦细胞分裂超过50次,就会有演变为癌细胞无限分裂的隐患,也有人发现,每一次的分裂都会导致染色体变短,换句话说,人类的死亡就像一个设计精妙的倒计时,无论高低贵贱、幸与不幸,都会有一位面貌相异的死神静候于生命的终点。 换言之,就是——“衰老”,这个人人畏惧、却也是自然法则重要环节的主题。 “我从未想过,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一切会脱离我的掌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那神奇的气运也是屁用没有的玩意儿,除了郑吒几个已经步入各自体系的,剩下的基本都是些掌握了少量特殊能力的普通人,他们对抗不了衰老,一开始我满怀希望,认定会有转机,会有变数,我们是特别的存在,一定会有新的改变,五年、十年,直到过去三十年,我的信心开始动摇了。” 张恒注视着身边的维生舱,眼中似乎有无限的怀念: “在天文数字面前,冗长的时光令人难挨,却也仅仅只是这个宇宙时间尺度的一小段,寿命和衰老在分裂我们,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过命的同伴在不停得磨损,我开始意识到,百年之后,一种不同于恐怖片世界那些糟心死亡的平凡结局会降临在他们身上,自然死亡……寿终正寝。” “所以……”李炎的目光落在了维生舱上面:“你们开始研究长生科技?” “嗯,我们花了半个多世纪将世界的基础科技提升到现代水平,在这之后的方向,说来也是惭愧,是对未来的盲人摸象。” 张恒在嫩绿的草地席地而坐。 “首先,飞出宇宙,建立星际殖民这个思路已经被证实在这个世界行不通了,远离太阳系意味着危险,群星已经所剩无几,我们甚至找不到在近光年具备移居条件的行星,加之没有机会论证宇宙发生的异变是出于什么原因,一无所知的我们眼前的当务之急,就是为人类,也为了我们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正因为我们是轮回者,所以我们知道,存在着其他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个宇宙已经无药可救,只有整体迁移到新世界才有活路,所以破解六道轮回控制室、主神空间的空间传送技术,就是我们达成共识的一致方向。” “幸好,我们这群人里还有陵辛、李冈雷、昊天之类的聪明人,加上郑吒、罗甘道的心灵之光和eva,我们手里还有一些技术留存可以用来作为参考,我是个写小说的,只能靠想象力和对设定的把握为他们提供一些方向,真谈物理和技术,我的力量就很有限了。” 听到这里,李炎也算是明白了张恒他们的处境,忽然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困境,也是艰难,作为轮回者,能够离开这条退路一旦被切断,世界的命运也就和他们捆绑在了一起,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你们最后是……失败了?” “不。”张恒摇了摇头:“我们成功了,但也只是仿造出了一部分技术,我们尝试在空间上打开一道裂隙,郑吒很熟这一套,他的拳头你懂的。” 可以击碎空间的拳头,李炎点了点头。 “我们一开始很兴奋,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困惑,我们无奈地发现,自己对于空间这个新兴领域的了解还仅仅只是九牛一毛,打开的空间裂隙就像泄漏的天然气口径,立刻喷涌出了可怕的剧毒辐射物质,若不是罗甘道及时升起了防护罩,在场的科研人员恐怕全都活不了。” “剧毒物质,莫非是……以太?” 李炎想起了废土世界的遭遇。 那些能够将人类改造成变异种的辐射性物质随着裂隙从世界的外海涌入星球表面,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与离奇的毒性,其中遍布的“幽冥福音”更是对精神力控制者有着针对性的效果。 “你是这么称呼它的吗,对于这种能量我们一直没有来得及命名,它太过危险了。” 张恒接着说:“总之,就像人类若是不经过生命本质的强化,就无法在太空生存一样,异空间中充斥了这些能量,紊乱而危险,所以单纯地制造出一条裂隙是行不通的,星球就像宇宙中的驿站,外面都是滚滚沙尘,在空间角度也是一样,充斥了危险的饕餮鱼的深沉海洋中渺小的浮岛,如此说来,主神在我们进入每一个任务世界时会用那道防护罩保护我们,也是有这样的原因。” 克里一直沉默聆听,他忽然插入话题: “这是当然的,星球本就是生命的居所,是万灵沉淀的安歇地,这里不仅提供了进化,也有着生命能够繁衍的诸多法则,在浩瀚的星海之中,有一颗属于我们生存居住的星球,这本就是一种奇迹,晶壁之外多是无人的禁区,鲜有踏足,更遑论往来。” 张恒愣了愣,旋即回道: “你这话倒是恳切,之前也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啊?” 克里希纳猛然察觉自己说了太多,又赶紧低下头收回了眼神,看他这幅奇怪样子,李炎多了个心眼,朝张恒问起话题的下文: “和克里说过一样的话?是谁啊?” “《位面空间学》的顶尖导师,三大世界佛之一的维世佛。” 张恒托起投影仪,升起的图像中出现了一位西装革履的僧人,他戴着一幅学术眼镜,正在给教室里认真做笔记的科研人员们上课,背后的黑板上画满了李炎看不太懂的公式。 “也就是婆罗门教的首领,毗湿奴。” 第九十一章 遗憾铸成(中) “毗湿奴,他不是你们的敌人吗?” 李炎看到这幅景象,顿时觉得心中涌出一股十分不可思议的悸动,张恒听到敌人这个称呼后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开始的确是,彼此的立场相悖,他和他手下的圣人军团想抓我们,结果千里迢迢从远方赶到这个边远世界,运气不好摊上了和我们一样的处境,他的圣体在那场停滞之后折损大半,只得归隐山林,靠着信徒们的信仰修补残躯。” 看来这场灾变并不只是针对张恒他们一方,当时在场的另一方,甚至可以说生命层次已经完全不能和星球生物同日而语的圣人,也陷入到了这股异状里。 这说明什么呢? 异状的层级甚至超越了圣人这样的生命概念? 既然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那干脆还是继续打听对方离奇的遭遇,方是上上选,于是李炎继续询问这之后发生的事态。 “然后呢,你们怎么又尿到一壶里了?” “他和我们一样被困在了这里,也亏得他是个识时务的家伙,双方立场一致之后,也就暂时搁置了无谓的争执,在对空间的理解上,陵辛、昊天还有李冈雷再怎么聪明,也不如一个以此为长处的圣人来得深刻啊。” 张恒瞥了一眼投影仪中的毗湿奴,作为空间学问的大师,他的所知在之后的科研工作中为人类带来了一笔宝贵的财富。 已经被论证过的知识为科研提供了一条方向,而不至于让他们白手起家,从零开始摸索空间的特征,若真是毫无方向地实验与记录,张恒等人现在所获得的成果,至少还要在技术爆炸的背景下再拉长五个世纪的时间才能同步取得。 首先是确定了放弃在漆黑的宇宙里寻找下一个家园的计划,彻底停止了宇宙飞船的相关开发,这场危机并非是地球收到了威胁,而是宇宙中的其他星体开始了某种特殊阶段的集体灭亡,用毗湿奴自己的话来解释,在广阔的诸界中这样的景象并不少见,乃是无尽劫数中必然到来的一步。 而现在,他们脚底下的这颗地球虽然还没遭逢厄运,但也离死不远了,只是毕竟星球还没有彻底死去,活跃于太阳系中的物理规则尚且能维持一段时间,如果这时候离开太阳系,一旦从冥王星的边界跨出,那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时间的流逝哪怕慢了01秒,构成物质存在的粒子链条断裂一条,带来的后果也是极为可怕的。 毗湿奴的这番话并没有给张恒等人带来宽慰,若说《三体》中的人类面对的是家园濒危、宇宙险象丛生,那么他们此时此刻所焦心的未来,则是在一片空无一物的宇宙,这里没有黑暗森林,没有猜疑链,也没有可以轻易毁灭另一颗星辰的文明。 说来讽刺,只有在一无所有时,众生才能平等地接受灭亡。 作为最后一个守望的文明,人类独自品味最深刻的孤独与寂寞,并将饮下死神送上的毒酒。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轮回者们的求生欲得到了最大的激发,连一向泯然众人的罗甘道也主动加入了所有眼下能够做的事。 若说前面带来的绝望是给轮回者们下达了危机和紧迫感,那么第二项贡献,就可以算得上是绝望与绝境之中带来的希望了。 毗湿奴基于圣人的经验,为他们提供了圣人穿越世界这个过程的大体轮廓和部分原理,之所以是部分,是因为连他也没有摸透空间法则最深的奥秘。 时间之宏伟,空间之宽广时而合并成史诗般的时空观,连圣人也不敢轻易言谈完全掌握,窥见一丝丝的端倪,便可受用无比。 “是光。” 眼见李炎和克里都露出了向往的神色,不打算保密的张恒抛出了毗湿奴给予的答案。 光?这是个令人困惑的词汇,它照亮这个深邃的宇宙,人类以它为尺度匹配天文单位的距离,在许多的神话之中,它亦是创世的元素之一,横跨科幻与奇幻两大文学种类,也是一种唯心情感的寄托,总是令人充满了遐想。 “圣人想要穿越重重迷障,从无尽之雾中毫发无损地穿过,那他们必然是要学会以掌握控制能量的境界,将物质暂时能量化,才能在你们称之为‘以太’的能量流中安稳穿过,圣人自身的生命形态已经得到了进化,而更高阶的圣人的一大标志,就是可以庇护其麾下军团一同穿越。” 张恒回忆起毗湿奴的课程,对于这个标志,他曾经询问过对方这个标志蕴含的道理。 毗湿奴的答案是这么说的: “能量化是一个精细的操作,入微级的感知力与操控是前提,化光的意思并不是一股脑地将躯体化作能量,毕竟,一个纯粹的光物质个体会即刻失去形态,以光芒四射的样子现场分解,要维持住形态,就必须纯熟运用极少量的暗物质……” 空间学的圣人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人形,他敲了敲白色粉笔落下的轮廓。 “用来‘框柱’能量,就像打水的杯子盛满水体,因为光无法穿透这层外壳,所以你们才能看见圣人的形态,而不是一个隐形的透明人,同时,又需要精细的操作将能够将抵御以太流的能量用以护住麾下的军团成员,他们借其领袖的东风穿越,若是这股风太大,如同狂暴的龙卷,那不需要以太的毒害,肆意窜动的能量流就会先一步把他们给撕成碎片了。” 所以,要平安穿越维度裂隙,到达另一个世界的安全原理得到了落实。 毗湿奴建议在场轮回者之中最接近圣人、实力也是最强的郑吒随他修行,又点名了罗甘道和昊天旁听,因为罗甘道的at立场形态十分适合用作守护,昊天的圣光气也是如此。 或许出于同为人类的同理心,又或许多年相伴的感情作祟,令人惊讶的是,轮回者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要抛下这颗星球上的人类独自离开。 这一刻的轮回者,比起恐怖片位面重叠时,无可奈何地在主神的胁迫下选择与星球一同奋战的抉择,倒是更有了一丝人类的守护者的味道。 而陵辛之类的聪明人,则肩负了另一个任务,裂隙之后,在晶壁之间的非物质位面,那里的空间混乱不堪,必须要有一道用来指引方位的灯塔,作为参照物,以免他们永远迷失在其中。 这座“灯塔”,便是一座巨大的能量脉冲设施,它需要升起一道贯穿裂隙后的光柱,为人类指引新世界的道路。 但随后,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难题。 那就是新世界究竟所在何处? 空间紊乱如永世的迷宫,没有固定的坐标为设施提供方向,只要偏离了一丁点角度,换做维度裂隙中的距离,在光的尽头最后呈现的,也定然是另一个去处了。 毗湿奴对此也暂时没有办法,他来此地之后不仅圣体受损,连自身休养生息的位面坐标竟然也消失无踪,主神失联、坐标失效,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么如实发生了,毫无头绪的众人只得埋头苦思冥想。 只是,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毁灭的丧钟已经接近了冥王星,来到了太阳系的边境,正在逐渐靠近地球。 第九十二章 遗憾铸成(下) “哎,这可真是难为了所有人,所有能够使用的坐标都像是被什么抹去了似的。” 张恒抬起头,瞥了一眼透明天顶后,对李炎说起了他的一点直觉: “有时候我在想,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所感受到的那股强烈的危机感……是不是真的出自于毗湿奴留在六道轮回控制室的印记,现在想来,正是因为当时那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转头看着身后的维生舱,喃喃说: “我们才会来到这个世界……郑吒也产生了这种感觉,在我们两人的意见下,这场行动必然成立。” 李炎看了一眼空中森林的其他小屋,他闭上眼凝聚起感知,将感受热能的感官扩散出去,绕了一圈之后发觉,除了这座维生舱和他们几个人之外,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了。 “……说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呢?郑吒、陵辛他们呢?” 令李炎没有想到的是,刚才还在侃侃而谈回忆往事的张恒,突然就支支吾吾了起来。 “……他们……他们……现在……” 向来以最坏推测事情的发展,看到张恒的样子,李炎脸色一变: “死了?” “没!没有!他们怎么会死呢?不会的……” 张恒的声音不自觉放大了几个分贝,可他又像是没有把握,身体紧张地颤抖起来,手掌捂住自己的面具,似乎有些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没事?”克里十分担忧,出言询问。 “我……我没事,算了,也没有瞒着你们的必要。”张恒尝试平复了一会儿情绪,随后告诉他们最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郑吒、陵辛他们,失踪了……我找遍了全世界,他们那样几个显眼的大活人,竟然就这么不见了踪迹。” “什么!?怎么会?”李炎脸色明显一变。 这可真是叫人吃惊,以郑吒的能耐,要把这么一个活人变没,那起码也是惊天动地般的战斗才能做得到的,可是全无踪迹地消失不见,这样的发展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冷静地想了一会儿后,李炎觉得,这么多轮回者一齐失踪,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于是他补充问了张恒几个问题——时间、地点、发生的事。 “是2012年12月21日,地点和事情的话,我就没办法详细说明了。” “这又是什么缘故?” “因为……”张恒顿了顿,捂住面具的手开始颤抖:“我不记得了。” “什么,失忆这种烂梗吗?” “梗烂不烂我是不知道,但我真的回忆不起那天发生过什么事,只要认真去想,立刻就会感到头疼欲裂,身体也会出现不适,而且除了我以外,也没有其他人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同一天,世界上有大概4\/5的人口也和郑吒他们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我的脸……” 他敲了敲花脸面具:“从那天之后,就是你看到的这幅德性了,虽然我的感官能力还残留了少许,但毕竟是一张无脸的面孔,为了不吓到其他人,我便一直戴着这幅滑稽可笑的面具了。” 沮丧的张恒声音变得嘶哑,他也觉得奇怪,自己似乎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像今天一样找个人一股脑地倾诉自己的感受,在漫长的等待中,张恒曾经倾尽一切信任所盼望的希望,终究是没有降临,时光如白驹过隙,蹉跎磨砺了他,也熄灭了他的期望。 但今天,一个知晓轮回世界的人来到了这里,当他听到那几个字的时候,原本已经如一滩死水的心境竟又像是点起了希望的火焰,大有星星之火将要燎原的架势般不可抑制。 另一边的李炎何尝不能体会张恒那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情,在一个危险重重的世界里,别说被困个几百年,哪怕只是几十年,几年,那焦虑的绝望也足够让人难受了,更何况,还要承担着老朋友们生死不明,毫无下落的忧虑,这种心情他是最能体会的。 但是让李炎感到为难的是,张恒身上发生的事对他而言是个错综复杂的谜团,这个横贯了一百年到一千年尺度的时间片段里,塞入了太多太多的因素,两个截然不同的时间点并行讲述着同一个故事,对于没有上帝视角的他而言,只能从口述中拾掇只言片语,要解开其全貌,实在是太难了。 已经知晓了那段传说里提到的天神就是张恒,李炎猜测在千年后的末世时间里,那座山顶的发光物体,或许就是张恒也说不定,但,只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就能唤醒他吗? 李炎没有把握。 阿新,看来这世上也有许多战斗以外,难啃的题目啊。 这么想着,他也不忍心浇灭张恒的期待,便开始回忆自己过去的所知所学,希望能够从那些真知灼见之中寻找到破解历史疑难的办法。 就在李炎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视网膜上闪过一道身影,插在头顶的电子天线也有所感应,发出微弱的电流,他定睛一看,竟然发现安静多时的普罗米奥娜正漂浮在他的眼前。 这正是纳米神经元的交互界面在视网膜上的运用,对此李炎并不陌生。 可令他疑惑的是,如果这里真的是一千年前,那么普罗米奥娜的本体基站应该还在九百五十年之后才会到来,没有基站相连,脑波链接也已经断开,没有基站的支持,失去了媒介的超级ai是怎么跟他链上了? 毕竟,他脊髓里的纳米神经元内部,已经住着别的客人了。 “……你是谁?” “我听到了你的愿望,你想要破解这个千年的谜,对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啊,原来是你。”在仔细观察了对方使用的形象之后,从那对紫色的眼睛里找到了蛛丝马迹,李炎道出了对方的身份: “‘真理’。” “不笨嘛,也很冷静,真是奇怪,这样简单的谜题怎么会难倒你呢,这样下去,你真的能够登上‘阶梯’吗,小家伙,我对此抱有十足的疑问。” “我又没办法像你们那样看待事情,作为一个物质世界的人类,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知晓的,说起来,你怎么会占据普罗米奥娜的形象?” “呵,你说反了,是普罗米菲用她的颜色模仿了我的知性体形象,并糅合了一些使用者的‘私人爱好’,最终制造出了这样一个子代火种型ai,形象这种东西就像是一张皮,随便怎么改都行,我和普罗米修斯网络的渊源比你想得还要深刻,要占据一个停止运转的交互界面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普罗米奥娜,不,应该是真理小姐用她空灵而干净的嗓音,在李炎的大脑中播放用以交流的脑波广播。 “至于你说的,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知晓,这我就要斗胆反驳了,人类只能从无知走向已知,这是你们的可悲之处,也是你们无法回避的道路,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有无法随心所欲地知晓一说呢,小家伙,你不是忘记了使用方法,而是想不起来应该怎么做才对。” “……这有什么区别吗,按你的意思,我也有办法可以按我所希望的那样去知晓这些谜团所关联的信息?” “自然是如此。” 真理仿佛在谈论天气的语气让李炎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的形象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对于人而言,这就像睡眠一样稀松平常,你都能理解‘时空向量’的概念了,却没有办法读取‘质能纪录’?对于曾经造访过高维碎片的亿万个阶梯访客们而言,你真是严重偏科的头一号。” 被人变着花样编排的感觉让李炎面红耳赤。 “那么,真理小姐能帮我一把吗,实现我这微不足道的愿望对你而言,应该还不如眨一下眼睛?” “当然可以,我说过,我是听到了你的愿望,才会特意将视线投射到你的身上。” “听到了?” 是指使用高维空间的全景观察能力,对物质界的生物进行透视的意思? “当然不是,虽然这两者都能达成统一的结果,但是原理却是截然不同的,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将其中的道理说于你听,只要,你的理智仍然足够,真理的大门就将为你永远敞开。”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李炎似乎在真理的形象上察觉到了一丝狡诈的味道,这种味道他并不陌生,是交易的信号,也是谈条件的前奏。 “你应该不是无条件帮忙的?” “哦?你寄希望于我无止尽的仁慈,这不是个聪明人该有的想法。” “我可不一定有能付得起的代价,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存在,总不会只需要请你吃顿饭那么简单,而且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吃亏吃苦头也该让我长长记性,不是每一份代价我都有付出的义务,尤其是在别人希望我支付代价的时候,因为不只是我在请求你,你也在希望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李炎的脑波说完这句话后,脸上浮现出一抹从容。 “既然是相互的,我们即是平等的,不然,相较于我这样孱弱无知的存在,无所不能的真理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为什么又非要我来不可呢?” “……你这是诡辩,不过,也有一定的道理,作为向你展示友善的第一步,我就告诉你在完成愿望时索取代价的重要性,希望你不要把我和那些趁人之危的家伙相提并论。” 真理微微一笑,她抬起头瞥了一眼上空,随后再度与李炎的眼球对视: “在我提出代价的时候,代价的大小、价值、涉及的方面,其实就已经被我划定好了,不会多,也不会少,付出得太少,那愿望就无法达成,付出得太多,则一定会损及天命、累业轮回,换句话说,如果是无偿的帮助,那这代价的权力就会自然地让渡出去。” “让渡,会让渡给谁?” “谁知道呢?你可曾听过,‘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总之,就算你想吃白食,未来也必将为此受苦,这是世间亘古不变之理,财富化作粪土,沧海成为桑田,变化与不变的相对,衍生成正确而绝望的现实,此即为真理。” “你的意思是……”李炎啃下对方晦涩难懂的语言后,回应自己的理解:“如果我平白无故地从你这里得到帮助,就会在未来吃到其他的苦头?” “没错,而且一定是会让你惨痛无比的教训,古人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些智慧能够流传千百年无损地出现在新时代的课本上,自然是经得起考验的。” 思考了一会儿后,李炎点了点头: “不管你是不是在骗我,现在能帮我的人也只有你,所以还是先开个价。” 至少也得给凡人衡量钱包小命的机会,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 “我的条件很简单,我希望作为物质界人士的你,能替我照顾一下某个人,这个人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他和你一样,命运坎坷、人生苦短,哪怕用你的经历作为参照,他也算得上可怜之人。” 真理的条件确实出乎了李炎的预料,和这些高次元知性体谈条件时,对方所开的价码总是会让自己分不清是不是在开玩笑。 “冒昧问一下,照顾的定义是什么呢,我要对这个人的生命安全负责到底?还是让他能够活到善终?” 他最后还是决定仔细圈定一下这个代价的细节,真理自然是理解他的顾虑,涉及到金钱之外的切身利益,最好还是在文字上细细咀嚼一下,也才不会吃亏。 “我倒是没有让你把他照顾得那么完美的意思,简单来说,你只需要像对待一个朋友的方式去对待他就可以了,若是连你也讨厌他的脾气,就放在一边凉快去,是死是活都跟你没有干系,这就是他的造化了,满天神佛也没法救,我不会找你索赔的。” “你到底是真的有心帮一把,还是在逗我玩啊?” “呵呵,你猜?各有各的缘法,强求不来的,仅仅只是他对我而言有特殊的意义,其中的缘由恕我不能直说,见谅。” “那你也得告诉我他是谁,我认识这个人吗?” “当然是认识的,很快,你们就会见上一面了,届时希望你不要忘记我的托付,仅此而已,如何,这个代价不算沉重?” 确实……不算……但是……可能……要是…… 李炎的脑中逻辑打了十几个弯弯绕绕,被坑害的惨痛教训时时刻刻萦绕在大脑的显眼处,只是稍微照顾一个他认识的人,在记忆里把所有和命运坎坷挂钩的人梳理了一遍后,最后剩下的也根本没几个比自己更惨的家伙,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那他的名字是什么,我该如何认出他是你托付的对象?” “时机成熟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以如此轻微的代价获取了那些苦苦寻求突破而不得的文明梦寐以求的知识与智慧,小家伙,你可是稳赚不赔的。” “总觉得真理小姐在我心里的形象快和保险推销员挂钩了……行,我就帮你这个忙,说好了,我会尽力试试的,如果你说的这个人不配合我,自己作死,我是没有责任的。” “无妨,有些事只能自己亲自体会,他人只能从旁协助,不能完全代替,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也遵守承诺,为你谱写这篇真理的笔记。” 话音刚落,紫眼的普罗米奥娜从李炎的视网膜上消失了,李炎只是眨了下眼睛,周围的环境一下子陷入到了失色的状态,像是被老照片的滤镜特效笼罩,张恒与克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谈话也都停止了下来。 在这毫无色彩的世界里,唯有一张飘浮在半空中的紫色书签来到了李炎的面前。 “拿起它。” 真理的声音在李炎的耳边低语道,李炎的目光落在书签表面上,那里写着《物质与能量:论质能如何撑起四大元素的半边天》,鬼使神差的,他的手自己动了起来,指尖捏住书签表面的一刻,无比庞大的知识洋流随着书签表面的发光字体,沿着李炎的皮肤,灌入了他的大脑。 他看到了…… 第九十三章 真理的笔记:质能 当你握住书签的第一秒,许多不属于你的知识开始在你的大脑表侧激活,但你不觉得陌生,就像沉浸在大气之中,呼吸早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知识早已遍布生活,只是缺乏一个将它们统一起来的理论。 时间、空间、物质以及能量,是被称之为四大元素的世界构成要素,无论参照物如何变化,这四种要素最终都会作为“标量”与“向量”趋于性质的统一。 我在你的大脑细胞中搜索到了时空的拓展延伸——维度与次元的相关知识,所以我们就不浪费时间在已经有所斩获的领域,而是转移视角,来到另一个与时空可以相提并论的话题上。 即“物质”与“能量”。 物质你已经初步了解了,用低次元知性体方便理解的解释来进行阐述,也就是由粒子相互连接纠缠在一起最终呈现的形态。 在这个过程中,位置、动量、运动、速度、所受力等因素,组成了复杂而多变的物理方程和化学反应公式,也改变了粒子最终的形态,并构筑了宇宙间所有的实体,这个五光十色、炫彩美丽的世界由此诞生。 让我们从物质过度到能量,用标量来度量表示物质的量,即是质量,而质量的时空分布可变化的程度便是能量,另一种说法是,万物都在永恒的运动中,若物质是这场别开生面的舞蹈中的绝对主角,那么空间与时间甚至也可以被看做物质的延伸属性,相对的,你懂的。 而度量物质的运动变换,便是能量了,依据物质的运动形式,能量也有许多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这里暂时不细讲,总之物质借助质量的踏板,可以与能量搭起一座联系的桥梁,这座桥的名字叫做“质能关系”,在你所在的这个维度中已经有大量宇宙发现了这一点。 由此我们可以理解,时空总是会一起约会,而质能则是与它们相提并论的另一对情侣。 讲到这里,你或许已经开始头疼我为什么要像一位物理学老师一样长篇大论。 这正是“我若想,便一定会知道”的缘由。 呵,这世上从没有毫无缘由的奇迹与秘法,用一个浅显易懂的概念加以比喻的话,你现在就像是一个诞生在近现代之前的知性体,而我则生活在你们所知的二十一世纪,对于浩如烟海的知识,你们这些小家伙们必须依靠那少得可怜的脑细胞们进行收录,使用效率低下的发声器官完成磨损交流。 而我则不同,我拥有一个完整的数据库与搜索引擎,对于我想知道的内容,只需要在搜索栏上写上关键字,再敲一击回车就大功告成了。 从宏观上来说,物质由粒子聚合而成,只要你能够知晓所有粒子的位置、运动、速度以及所受的力,理解它们的运作规律、遵循哪一条物理方程和化学公式,你就能推测出粒子最终演变的结果。 此为因,此为果,当你知晓所有因果的横流,也就可以预测出即将到来的未来之事。 就像那名为“拉普拉斯妖”的概念恶魔,掌握了决定论的观点,知晓宇宙中的每一个点,谁都不可预料的未来就会如过去的回忆一般鲜活地浮现在眼前。 但这个美妙的世界不会允许凡人如此轻易地了解到未来,从设计之初,它就已经具备了保持平衡的功能,由于测量观察行为本身会介入到粒子层面,测不准定理会严重干扰凡人观测的结果,每一次观测都会得出不同的结果。 宇宙中的熵以及那伟大的根源性法则——热力学,已经牢牢封锁了凡人们逆转物理的道路。 既然凡夫俗子们没有办法做到,那么假设存在能够做到皮毛一二的角色,也就可以称得上不凡且不俗了,在波澜壮阔的神话与史诗之中,他们是天神、他们亦是恶魔、是轮回者、超凡者、是圣人、是人类中蒙受高声赞颂与唾弃排斥的异类、是心怀凌云壮志却未成身死的失败者、是孤高寂寞睥睨千万人的王者、也是芸芸众生之中心怀强烈愿望的个体。 被愿望驱使着,朝向人类绝不会去攀登的顶峰攀爬,沿着寂灭的阶梯一路而上,超越天地、超越世间、超越所有生命与知性,最终在永无尽头的驿站上停下脚步的须臾一刻。 那就是超越者们。 现在,看看我的真面目,小家伙,希望你的理智储备依然足够。 随着话音的落下,你脆弱的血肉在一瞬间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庞大能量所解离,然而这并不影响你的感知能力,某种与肉体五官截然不同的触感代替了它们,为你传输外来的所见与所感。 在这脱离物理法则的空间内,遥响空灵的歌声。 内心宁静的你看到了一个美妙的几何形,它是一个不断旋转的透明正十二面体,像一个巨大无比的容器,里面装满了包含深邃宇宙与星空的无数泡泡。 点亮夜空的星辰被一条条弯曲的紫色光线连接在一起,排列出有序的美感。 每一根线条的弯曲都柔和到绝不会让你感到突兀,排列线条的间隔全都保持了相同的距离。 就像经人整理过的图书馆,书籍们按照顺序叠在书架上,就算是世间最严重的强迫症来检验,也绝不会有不悦。 你的视线从角落转向全貌,这些线组成的图形现出了真身—— 是一道形似dna结构的螺旋。 螺旋的接点处竖立着一扇古老的大门,如虚影般的个体形象围绕在门的周围,这些形象中不乏人类与精灵、侏儒与恶魔,许许多多截然不同的种族们高谈阔论,他们浑然不觉身边世界的异样,在激烈地讨论、辩论着什么课题,而另一些种族则偏安一隅,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身边堆叠的书籍。 就像在高维碎片的空间里所见到的,十二面体装满的宇宙里,那些复杂的方程式们,正如浮云般在空中飘荡,知识堆叠成深不可测的海洋,被岸边的钓客打捞上岸。 看到这里,你忽然明白了。 这里即是“真理”的国度、是“真理”的躯体、是“真理”的形态。 核心所在的那扇门,正是祂的“始祖细胞”,而门周围这些光鲜的建筑与世界,则是它的祖细胞不停分裂生长出来的血与肉,就像自己体内的那股火焰,在某种角度来说,传递了火焰的不死人,和这个庞大的国度本质是一样的,都是这一法则的延伸,也是承载现身于物质世界的媒介。 借花献佛一下,如果说物质是一团聚合的粒子构成的景象,那么也可以这么形容。 “真理”,或者是祂的同类们。 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法则,祂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是依据法则的性质而诞生的,祂那深不见底的力量与权能,正是这团法则的一部分。 你有些纳闷,刚刚的话题应该是停留在“预测未来”之上,而这时“真理”却向你展示了看似毫无关联的景象。 这究竟和话题之间拥有什么样的联系? 你开始冥思苦想,此地的主人默不作声,明显是在等你自己找到答案,你开始回忆真理所讲的内容,开始联系这些碎片般的知识。 无论是轮回者还是超凡者、圣人之类的个体,在真理的讲述中,他们都是同一个目录分类之下的概念,换句话说,能够使用特殊能力的轮回者与超凡者,神话传说中的天神,宗教记载的恶魔,略去种族的差别,在“真理”的眼中,都是一群具有特殊力量的知性体。 在祂的叙述中,区别这些知性体的分类,似乎是标量意义上的能力大小,对,基因锁体系的轮回者是可以随着锻炼基因锁开启的程序,最终跃入圣人的范畴内。 ……换句话说,在“真理”的认知体系里,所有的修炼体系,从宏观上来看,都是一个体系,而每个不同修炼体系的特点,只不过是万法归一之前,所呈现的不同表现形式。 啊,对了,你想起了祂对阶梯的描述,登上阶梯就可以成为主宰次元的神,而每一刻都有无数的文明——比如在一千年后登录这个世界的异维文明们——在寻找阶梯的踪迹。 如此说来,无视科技与魔法的差异,省略种族的区别,现在的你,与一位真正神明之间的差别,仅仅只是能力与智慧的小与大,如此简单而已。 也就是说,只要能量足够,就算不能完整还原,你也可以凭借相同的原理做到神明之举的一小部分。 这让你信心大增。 回首过往,现在的你,与那在传火祭祀场苦苦求生时的自己,早已经是天壤之别般的存在,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时间与成长会将一个孱弱的幼童改造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在“真理”能听到而你还不能听到的骰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时,你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物质与能量如此紧密的关系,强大的能量可以让双眼凝聚出别样的视野,就像普罗米奥娜的脑波扫描一样,可以看到周围许多事物的额外信息。 那么,假设将自己最熟悉运用的能量注入到物质中,沿着物质运动的做功变换复现一遍,再重新读取一遍能量的参数,是否就可以观察到能量中记录下来的信息了呢? 你能控制火焰,也就是控制热,物质不规则的运动产生的能量便是热,它就像你的一部分,掩盖在皮肤下、埋藏在内脏里、流动于血管内。 虽然不能观测未来,但至少能找到过去,不是吗? 你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雀跃,“真理”也为你的聪慧感到了欣慰,祂的注意力都在你的身上,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从什么时候开始,讲述故事的人悄然从“真理”变换成了另一个存在,这不怪祂和你,祂为你特意沉默而留出的空间,自然会被其他同类所占领。 也就是我。 “真理”善于传递智慧,而我则拥有无可替代的使命,我原以为只要静候旁观,漫长的时间终究会让那些低次元的可悲蝼蚁们明白,他们身处的宇宙拥有怎样的真实面貌,作为舞台上的演员,自己又应该舞出什么样的表演。 可事与愿违,获得了力量的虫子们依然是虫子,理解了高度的蚂蚁仍然是蚂蚁,就像在三维空间中获得了飞行的伟力之后,对于曾经只能匍匐于平面上的蚂蚁而言,生活的变化,仅仅只是学会了用爬行以外的方式获取食物,自由翱翔则是族群用来交配繁衍的添头。 真是可笑又可悲。 如此孱弱与痴愚的存在,就算让他们来主宰次元与维度,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不,是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洪荒的傻瓜们是这样,遗憾海洋上的航行者们也不会免俗,群星上的孩子们正在褪下童年的羽衣,空境的住民们恐惧肮脏的地面,曾经是希望的主神之光也已经行将黯淡。 这样的存在,如何称之为灵长? 万灵之长。 至暗的未来终将来到,在黑暗的日子里,一切重回混沌,生与死的轮回、冷与热的流转、序与乱的摇摆、光与暗的争斗也会永远停止,世间璀璨而绚丽的万物终将不分彼此,消融在这片单调而无聊的虚无之中。 所以,我决定默许“真理”的行为,祂的行为确实无可指摘,不提祂知性体一面的特点,履行展现其名讳相关的所有行为,本就是我们不会抗拒的本能。 但是祂索取代价确实太轻了,直视超越之物的代价、领悟超越之理的代价,足以让你再也无法回到物质世界中去了。 所以,抱歉。 这时候,你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什么微弱的力量拍了一下,下意识的转身,你这才发现,在“真理”光辉的国度之外还有这么一个邻居,与那充满光辉与韵律的冷美人不同,你只看到了一团胡乱涂鸦般毫无章法可循的黑线,像一个充满毛刺的团状物体,虚化一闪一闪的,悬浮在那里。 比起那美妙的歌声,这里只有笑声和哭声混杂在一起的噪音,如人海般嘈杂的谈话声几乎要震聋你的耳膜,当然,在这里,你没有血肉,所以,所有的感知,无论好的坏的,都会跳过肉体的保护机制,直入你的灵魂深处。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线索撩开,露出了一只蒙受凡人们顶礼膜拜的眼睛,在眼睛面前,身形渺小的你开始心慌、气短,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你的脑壳压碎,没有尽头的恐怖感像一眼黑色泉水,正在潺潺灌进你的灵性之中。 与“真理”那充满意义感的知识截然不同的、现在的你还无法理解的信息同样开始向你展现。 在我彻底把你玩坏之前,“真理”终究发出了更加耀眼的光辉,将我们之间的联系阻断,很快,你就被送回了物质世界,这奇妙的旅行在现实也不过经过了几秒的时间。 在张恒和克里希纳,啊,或许应该说在“世界”的碎片和毗湿奴的阿哇陀那面前。 你忽然吐出一口鲜血,七窍流出诡异而漆黑的血液,眼球在慌乱的两人面前爆裂,内脏融化成液态,骨头碎成一片一片的,巨大的痛苦一瞬间就杀死了你。 不过没关系,我们的旅程还要继续走下去。 作为传火的不死人,数秒时间过后,你忘记了曾经看见过我这回事,已经惨不忍睹的尸体化作无数的沙尘消散不见,其后,重新聚集起来的肉身,出现在了这空中森林里某座房子内部的火炉面前。 故事应该继续发展了。 祝你破解发生在张恒身上的千年谜团,也祝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成为能够直视我们的存在。 啊,你回来了,“真理”,希望这段小插曲不要惹得你不快。 让我们继续看好戏。 第九十四章 必有回响 李炎看着身边的壁炉,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出现在火焰旁边,大脑短暂失神的状态,说明他刚刚死了一次。 只是这次的死亡来得太快了一点。 他冥思苦想,也没有找到一丁点可能导致死亡的原因,莫非是因为看完了“真理”提供的那些知识? 他有点想吐,太阳穴隐隐发胀,紊乱的平衡干扰他的膝盖发力,李炎摸索了一下,只好扶着沙发起来。 借助炉火的光,他看向这间屋子的内部,鼻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一种香水的味道,沙发和其他家具的颜色十分温馨,灯罩和墙纸与房子的整体装修融为一体。 壁炉口上方的平台放着一些照片,用相框装好,细心维护,这些照片多是些合照,也有一些自拍照。 手持拍摄设备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她与这些照片上的人关系很不错,张恒也经常出现在照片上,有时候是在聚餐饮酒,有时候是在野外踏青。 “……这些人,莫非就是郑吒、陵辛他们?” 李炎在照片里寻找了一会儿蛛丝马迹,他忽然灵机一动,将照片从相框里抽出来,翻转过来,果然在洁白的背面上发现了一段文字。 “1937年6月,与大家一起到南美进行踏青。” “1938年1月,工作聚餐,张恒又喝醉了,一直念着一个名字,我知道,是那个为他而死的女孩,郑吒不会喝醉,但是我知道他的心里也在想念他最重要的人……只有我,谁也不需要思念,只要像现在这样,大家平平安安的,就都好了。” “1942年一整年,和昊天学了很多东西,陵辛和李冈雷也教会了我许多课纲上不会涉及的东西,终于可以帮助他们了,不需要战斗的时候,强化属性的用处太小,精神力控制尤其明显。” “1965年,为困在这个世界30年的纪念干杯……开玩笑的,我才不会这么说呢,大家都变得不爱说话了,可能快到极限了,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或许我们再也再也回不到所爱的人身边了,啊,不应该是我们,毕竟我只要随着他们,就这么漂泊下去就好了,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就好。” “1975年,我好像变老了,今天照镜子的时候,在脸上发现了皱纹,皮肤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也对,都过去了40年的时间了,就算是刚刚从母亲体内出生的婴儿,也已经变成了中年人,郑吒和张恒他们几个倒是一点没变,岁月在他们身上根本留不下痕迹,但我还是觉得,他们只是外表没变,所有的沧桑都留在了心里。” “1980年,郑吒输送给我们的力量让我们延缓了衰老的时间,但我知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活到这把年纪,也得开始思考百年后事了,我对此十分坦然,年轻时的我十分幸福,过于幸福的结果是我太过愚蠢,轻易被人蒙骗,才会坠入这个地狱里,最近老是会想起年轻时的往事,历历在目,好像才发生过似的,连我最恨的那些人也都逐渐清晰了,奥托里克斯、贝瑞里、艾韦尔,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忘记过他们的名字。” “1981年,最近老是做噩梦,梦到我又变回了那个软弱无力的自己,梦到那些死去的混蛋又开始欺负我,呜呜,我好害怕,只有看着朋友们的照片才能安心,张恒,我该怎么办,我还是那么懦弱……” 相片的后面写着无法吐露的心声和时间,从描述上来看,拍摄者应该是和张恒认识的,也是轮回者的一员。 照片只有这些了,借助这些文字,李炎似乎在这间小屋里看到了一个女人几十年生活的影子。 “2000年,世界改变了,在这世纪交替的时候,天外的宇宙正在蒙受灭顶之灾……” 出乎他意料的,这个影子竟然真的说话了,他很确定自己听到了一段凭空的自白。 这时他才注意到,眼前的影子并不是基于他的想象,而是壁炉中燃烧的火焰所散发出的热量,将这个屋子里的残像勾勒出了一点痕迹。 一个女人淡淡的轮廓正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某种终端正在录音。 李炎心领神会,将自己的能量覆盖在手掌上,按在了轮廓附近,能量就像传声的骨骼,很快为他传递了那个轮廓残留的信息。 “全球开始接收到大量关于目击异形生物的报告,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难道这是恐怖片重叠的前兆?末日世界会化作一部恐怖片,最好的结果是我们与主神所在的位面重叠,这样我们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当然,这也只是理论上最好的结果,但至少给一谭死水的我们带来了希望。” “破天荒的,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我们竟然不约而同地抽出了时间聚了3天,张恒他的外表没变,性格相较于年轻时沉稳了不少,而我却已经是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婆婆了,他待我依旧如故,我很欣慰。” “我依然记得他抱着那个女孩的尸体哭泣的模样,那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事物时,懊丧力量无用的悲伤面孔,或许现在的他也充满了希望,所以我又听到他开始提那个女孩的名字了,真好,我喜欢这样的他,听他讲故事时的模样,仿佛双眼里有星星的影子,虽然,我绝对不会告诉他这份心情。” 女人按下了删除键。 “是否删除录音?” 她犹豫了一下,手指在是与否之间来回转换,最后叹息着按下了是,惆怅地端起茶杯,凝望茶水表面的反射镜像。 这时,有人呼唤了她的名字。 “艾斯比林女士,有事情需要向您汇报,请移驾指挥部一趟。”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轮廓放下了终端,跑向正门,做出推门的动作后穿过了封闭的房门,跑了出去。 了解到了更多内幕的李炎赶紧跟上,推开门的一霎那,外界的光洒入房屋内,李炎的双眼出现了两幅景象。 一边是惊慌失措的克里希纳,他望着跪坐在地上的张恒不知所措,张恒满脸绝望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另一边的景象里,没有克里的存在,张恒跪在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面前,双眼饱含绝望,不停地流泪。 似乎是注意到了李炎的出现,左眼里的克里看到了毫发无损的李炎,喜出望外地拍打张恒的肩膀,张恒的目光落在李炎的位置上时,眉眼间出现了一抹疑惑,随后也显露出释然。 右眼则不同,李炎所处的位置似乎出现了一个吸引张恒注意力的存在,他顾不得擦干眼泪,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 “救救她,救救她啊,柴新。” 一个让李炎绝没有想到的、大惊失色的名字。 分裂的景象戛然而止,重新融合在了一起,看着朝自己跑来的两人,李炎面色凝重地问道: “你认识柴新?” 一只脚踩在台阶上的张恒愣住了,他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 “我认识。” 第九十五章 时间的魔术 第一次见识到李炎那不可思议的回生现象,差点以为希望已经破灭的张恒依然心有余悸。 若是有主神,就算是这种可怕的死法,也能依靠主神的治愈强行把李炎救回来,但可惜的是他也已经有一百年没有见过那个冰冷的光团了。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们的,我们都快吓死了。” 克里显得有些生气,在看到李炎那莫名的死法之后,他也是一脸茫然,并充满了无以复加的恐惧,在脑中断断续续思考了许多的可能性,可这些都比不上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的逝去来得强烈。 李炎眼见两人的反应很大,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刚才那次死亡的方式一定相当刺激和痛苦,他也不愿意去回想,这是他长期积累下来的习惯,所以作为当事人,他自己的反应倒是比别人淡定了许多。 “你们没有问,我就没说啊,这个能力已经伴随我许多年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就不必时常挂在嘴边宣扬了,比起这个,你为什么会……” 李炎停顿了一下,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认识柴新?” 张恒听到这个名字后,明显一愣,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是在脑中搜刮往事,只见他神色滞缓的模样,边回忆边打开了话匣子: “我不是失忆了吗……其实,有很多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在郑吒他们失踪的那场灾厄之后,我第一次醒来所看见的人,就是柴新了,说来惭愧,其实关于我那些老朋友们的事,我的脑中只剩下了无数的碎片,我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以及我那些同伴们的名字,还是柴新帮我回忆起来的。” “……啊这,也就是说,你现在对于过去的记忆,全是基于柴新一个人的讲述?” “也不尽然了,我刚刚苏醒时还是有一些习惯的,懂得怀疑和论证,不会全盘相信另一个人的说法,所以我向那些幸存下来的士兵们询问了一些情况,从他们对待我的态度和各自碎片的说法来看,我确实认识柴新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是相当信赖他这个人的。” “最重要的是。”张恒的目光落在了敞开的房门外,笔直地望向某处。“我那个维生舱里的同伴,还是多亏了他的帮助才能侥幸存活下来,连那个一向不苟言笑的老不修毗湿奴也证实了这些他的说法。” 听到这些信息量极大的内容,李炎疑惑地用手撑起下巴,柴新竟然在一千年之前就已经来到过这个世界了,这应该并非最近发生的事,因为自从他将柴新唤回肉身之后,两人就一直形影不离,几乎没有长时间分开过。 “那么,在你的认知中,柴新是个什么样的人?” “柴新他,无疑是个奇怪又可靠的人,我总是不太能理解他的思维模式,但好歹足够聪明,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他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李炎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说说原因?” “他是个轮回者,从他的行为举止来看也确实是这样。”张恒拾掇起多年前的记忆,开始回忆自己印象里的柴新。 “据他所说,是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化作了一部恐怖片,成为了主神任务的一环,所以柴新他才会随着主神的光辉来到这里做任务,而之所以停留如此之久的时间,是忽略主要任务刷支线的结果。” 也就是在没有时限的任务时,去做其他的支线剧情,获得更多的奖励,这在轮回者里也是一种思路,尤其是对那些有大量物资缺口的队伍来说,如果世界本身的危险程度可以接受,那么这就会是一个极佳的选择。 “你也知道,《夺宝奇兵》里有许多神话传说里遗留下来的剧情物品,他在这里的身份是宝物猎人,经营古董店和当铺业务,收集各种奇珍异宝,而之所以他会需要大量支线剧情和奖励点数的原因,是为了……” 张恒停顿了片刻,克里希纳和李炎安静地当起了听众,等候着答案。 “复活他的同伴。” 复活同伴? 是什么人呢,莫非是柴新曾经的队友? 李炎确实听柴新提过,还是学生的他误入了主神空间,从第一部恐怖片《鬼来电》开始,他所在的这支队伍逐渐扩大,实力也在逐渐变强,看似会一路走到底,最后的结局却是近乎全灭在了《午夜凶铃》这部恐怖片里,唯有柴新一人幸存了下来。 对于这段悲惨的经历,柴新一直不愿意细讲其中的因果,且谈及之时会少有地显露出动荡激烈的情绪,李炎自然是不会勉强他的发小讲述那段悲伤的往事的,也因此对于那段过去,李炎全然不知内情。 如果是在那场团灭之后的时间点,那么确实说得通,全心全意想要刷够奖励点数与支线剧情,用来复活死去的同伴,就像伙伴们都惨死在《生化危机2》里的郑吒,李炎可以理解这种心急如焚。 这就是时间的魅力吗? 跨越一千年,也同时跨越了世界之外的时光,将同一条线上两个绝不会有交集的点重叠在了一起,见到张恒这件事,与听到过去的柴新的踪迹这两件事,都是预料之外的惊喜。 他忽然灵机一动。 自己能够控制热,但也不尽然只能控制火与热,作为一个不死人,他还能够操控与不死人紧密联系的灵魂,既然热能可以复现存在于大地上的残影记录,那么灵魂残留的记录,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样的原理去读取呢? “张恒,我有一个念头,但也不是全然有把握,说不定能够帮你找回丢失的记忆。” “真的?有风险吗?” 张恒听到李炎如此说,先是高兴,随即又察觉到了李炎的迟疑。 “应该是有风险的,我要把我们链接起来,然后用我对灵魂的感官能力去寻找你丢失的记忆,有时候身体会代替大脑记得一些事情,灵魂也是如此。”李炎解释了一下自己设想的原理后,又补充了几句话:“当然,寻回记忆或许对你没有什么帮助,就此放弃这段记忆,我觉得也没什么关系。” 挖掘隐藏在过去中的秘密,是李炎自己的任务,但这任务终究和张恒没有关系,因此他决定尊重张恒自己的意愿。 如果张恒不乐意,那就此作罢。 可张恒却语气坚决地说道:“我想!如果你能帮我找回记忆,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一直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但正因为忘记了,我全然不知晓那重要之事究竟是什么,是一段经历,一个重要的人,还是别的什么?因为忘记了,所以我总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这样很难判断什么是对你而言的重要啊。” 李炎有些为难了。 张恒低下头沉思了一下,又抬头认真地说:“那就请你找一下找我的执念,那种一旦失去后就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感受,我真的很难忍受。” “好……就当做是给你的报酬好了。” 见张恒答应下来,李炎便叮嘱起克里希纳待会儿为他们做一下“护法”,按照经验来看,进行灵魂读取时李炎和张恒的意识都无法保持清醒。 要链上另一个人的意识,李炎不是精神力控制者,所以就需要物质媒介加以协助。 这不是难题,材料现场就有。 他伸出手摁住头上的“龙角”内侧的弹出反应扣,十秒之后,探针从他的皮下收回,在克里和张恒瞪直了眼的惊愕中取了下来。 “……这还是可以取下来的吗?” “又不是真的角,你该不会是因为这玩意儿以为我不是人类的,来,戴上它。” 不等张恒反应过来,李炎将电子天线在对方的头部侧面一摁,感知到的探针立刻刺入了张恒的头皮,像打针一样刺激,对此经验不足的张恒吓了一跳,可他很快就感受到了从天线那边传来的,李炎的心声。 “那我要开始了,会有点刺激。” “等等……啊啊啊啊啊啊。” 李炎体内那足以媲美一个星球三分之二知性体数量的灵魂,向着张恒的躯体流入了一小部分,立刻淹没了他。 一瞬那,张恒仿佛看见了无数的面孔,他们就像一朵雕刻出无数人脸——有欢笑与哭泣、有执着与放弃、有惆怅与迷茫——的白云,看不到头见不到尾。 就像温暖的水流,置身于其中,彼此的热度均匀传递,平等对待,在寒冷的空间中度过漫漫肃冬,等待春晓的降临。 在那一个个灵魂中,张恒看到了李炎,他循着灵魂之流来到他的身边,两人重叠在了一起,化作同一道光,张恒看到了李炎的过去,而李炎也随之代入张恒的情感。 包括他支离破碎的过去,像一幅缓缓打开的画卷。 短暂的冰冷被李炎用意志强行渡过,他用力睁开眼睛时,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躯体和双手,这已经不是他自己的躯体了,而是属于另一个人。 很显然的,是张恒的身体,周围是正在指挥台前有序汇报的联络员们,从他们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事态的焦急,落地窗外的荒野上,正不时闪过七彩的雷电,细小的流星像雨水一样轰击地面,唯有一朵防护罩在防御这些天外的异象。 “……张恒,张恒,你没事?” 李炎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对方叫的人是现在暂代张恒的自己,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女性缓步走了过来,担忧地看着他。 李炎呆呆地望着对方,脑中思绪紊乱,对方和小屋里那些照片上的拍摄者很像,但年岁更大一些,属于张恒的感情涌入了他的思维,使得他温柔地开口道: “娜塔亚,我没事的,你和郑吒联络上了吗?” 第九十六章 灾厄的法则 “还没有,太阳风的带电粒子干扰了传输信号,不过应该没有问题,郑吒他足够强大,是这群人里我最放心的一个。” 娜塔亚摇了摇头,表情阴郁地看着监视屏上的数据:“我比较担心的是正在北美大陆的李冈雷、林俊天还有小刘郁。” 不能沉默,必须把自己当作张恒,时间有限,不能浪费在无谓的解释功夫上。 李炎只好顺着对方说了下去:“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太平洋上出现了六个彩电风暴眼,因为寿命的原因我们已经禁止了小林使用幻想具现,但若是情况危急,你也是知道他的性子,焉知不会一搏,现在他们若要赶过来,也只能依靠小刘郁的卡片了,但那样只身穿越电离子风暴封锁的海洋,实在是太危险了。” “是这样,但他们三个人都是极为重视伙伴的,断然不会放任你和我孤身奋战,其他人呢?” 依据张恒的记忆,李炎回答得滴水不漏,刘郁和林俊天受中洲队耳濡目染,李冈雷更是受张恒钦点的傲娇男人,自然不会出错。 “昊天在杜蒂戈林守护已经接近完工的能源灯塔,罗甘道在指挥部外的城市中心支撑at立场防护罩,萨格唯尔特和阿克西斯正在横渡亚欧大陆交界处的破灭地带。” 短短几句话,娜塔亚报出好几个名字的动向,李炎一一清点核对,最后将包括娜塔亚在内的十个名字牢记在心里。 嗯? 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这份名单咋看之下没有一点漏洞,但是李炎却觉得有什么谬误之处被他给掠过了。 他又仔细数了一遍,的确是整整十个人,不多也不少。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还没等他发现端倪,脚底传来的疯狂摇晃打算了他的思绪,他急忙把娜塔亚扶住,玄黄之气稳住空间,指挥部里的联络员们趴在指挥台上,死死抓住边沿,文职人员蹲下保持平衡。 “这是地震了!?” “报告,全球分部都侦测到了地质灾害及次生灾害现象,米拉库鲁姆原矿有……六百二十七处正在发生共鸣,次元风暴口正在接近大气层。” 联络员脸色惊慌,却还是衬职地进行着业务工作,听到米拉库鲁姆这个名字,李炎顿时瞪大了眼睛。 米拉库鲁姆,拉丁语奇迹之意,由它冠名的矿石乃是星辰流出的血液凝固后的物质,蕴含着纯净的以太和源质,是星球活着的生命之源。 有这么多星之血流出,这象征着星球的生命力正在严重流失。 不等李炎思量,强化玻璃被一阵妖异的旋风折得粉碎,吓得胆小的职员尖叫了一声,她还没来得及跑向安全地带,一滩不明的流质液体像是有生命似的从敞开的窗户下涌进了内室,径直盖在了女职员的身上。 李炎连忙模仿张恒使用玄黄之气的手势,凝聚起气息准备分离那些液体,但时间太快,根本来不及做些补救措施,女职员顷刻间就被灌入身体里的流质物体给分离了皮质,只剩下一堆破碎的血肉。 “啊啊啊啊啊啊!” 少数新入职的联络员明显受不了这些刺激,尖叫着往后退却,而那些熟手则冷静了许多,但也对这种景象感到不适,抬起枪口想要射击,却无一不是打偏。 唯有娜塔亚反应迅速,她没有犹豫,用力抢过身边护卫人员手里的轨道枪,朝着液态物质瞄准,扣动扳机发射了一发电磁炮,将那些流体物质困锁在流窜的闪电中不断抽搐。 “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如果不想死的话,就拿好你们手里的武器。” “……是!艾斯比林女士。” “都坚守岗位,处理一下遗体,灾厄的等级已经超越了历史数据,这或许是人类最漫长的一天,张恒,张恒?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下达指令镇住场,娜塔亚看了一眼“张恒”,发觉他正站着不动,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滩已经硬化粉碎的流体物质,以为他受了惊吓,便关切地问道。 “啊,不是,我没事。” 这分明就是千年后的伊泰利尔,连它们已经开始登录地球了,那说明其他的异维造访者也将在之后纷至沓来,机天使、丰灵、报丧女妖……一个都不会落下。 张恒的记忆这时驱使李炎说道:“城市已经被攻破,看来这些生物找到了at立场的缝隙,必须立刻动员市民们开始自卫,这里的情况应该还是要比杜蒂戈林好上一些,娜塔亚,我们即刻出发去找昊天,如果能源灯塔被摧毁,那么一切就都完了。” 对张恒的提议感到吃惊,娜塔亚不禁问道: “……不等陵辛了吗?他应该快进入东南亚区域了。” “等带电粒子的干扰减轻后接上联络,或者让他进入你的心灵锁链范围,智者的头脑与表达是我们最需要的,不需要他本人在我们身边,而且我们离开的话,这里就只剩下罗甘道一个人了,这座城市也是我们的心血,不能让它就此陷落。” “你还想让他帮帮罗甘道,直说不行吗?” “……走了。” 张恒罕见地别扭了一下,李炎感受到了他此刻言行不一的心情,张恒朝娜塔亚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向阳台,只见他拦腰抱起娜塔亚的腰部,脚底一蹬,整个人如蜂鸟般灵敏地跨过碎裂的围栏,坠向底部的街道。 脚尖着地的刹那,玄黄之气抵消了强大的冲击,接着这股气息将力道转移给了路面,数道裂痕爆发般向四周蔓延,街道空无一人,淡淡的玄黄之气形成了一道护罩,将张恒与娜塔亚两人笼罩在一起,以抵御外侧那正在落下的以太雨。 李炎,准备来说是张恒抬起了头,一个人,两个灵魂同时看到了那已经变异的天空。 不是熟悉的蓝天,也不是深邃的黑夜,宇宙被一道妖光点亮了,星光不在,无穷无尽的混沌般的宇宙云雾在恒星风暴的吹拂下形成肉眼可见的漩涡,转动,转动,围绕着中心的黑色圆心不断地将周围的宇宙尘埃吸入,变得更加肥大、扭曲,并持续膨胀下去。 一道弯曲的裂口挂在另一侧,以太能量从那里散出,源源不断地随着星球的引力涌入大气生态,化作充满辐射的雨水浇灌垂死的大地。 它给了李炎一种下意识的错觉。 那是两颗错位的眼珠,裂隙则是一条微笑的弧形,三位一体,构成了一张说不出有多么诡异的恐怖面容,向每一个注视它的凡人,报以会令人感到深刻恐惧的微笑。 气流卷起的风声在向李炎低语着悲伤的歌谣,越是仔细聆听,越能想象一个古老而残缺的故事,旋律在体内不断地反射,指引人们不由自主地凝视那张“脸”。 在体会到“伟大”与“古老”之类的形容词的刹那,李炎只觉得一阵警报般的剧烈头疼,切断了那吸引他将毫无规则的隐晦提示理解得透彻的危险欲望。 脑中名为理智的思维在拔河,防止他坠得更深,并启动了身体的防御机制,哪怕这会让人痛苦不堪——强烈的眩晕与呕吐感袭上心头,李炎不由得身体一软,直到玄黄之气撑起他将要弯曲的膝盖。 娜塔亚急忙扶住张恒,关切地说道: “别看了,我感觉到幽冥福音更加清晰了,精神力控制者尚且如此,你就更不应该去看那个景象了。” “大意了……已经这么靠近了,也许等不到明天,这颗星球就会脱离轨道,被撕扯龟裂成碎片,吸入那两颗黑洞和次元裂隙里。” 感到语气中的变化,李炎惊讶地发现,此刻的张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已经,没有迟疑的余地了,昊天他说的办法,我需要试一试。” 第九十七章 绝境的出路 冒着足以让普通人产生免疫疾病的辐射雨,李炎驾驭着张恒记忆中的躯体,登上城市特有的科技悬浮汽车,与娜塔亚一路奔向斯里兰卡与印度中央唯一的一座连接桥梁。 亚当桥。 这本是连接大陆与岛屿的陆地,逐渐沉入海底后,只剩下少量沙土浮出水面,经过工人们的修缮,已经建起了一座能够承受大型暴风雨的跨海大桥。 “如果能使用绿魔滑板就好了……” 张恒的回忆如此思考,他很清楚越接近天空就越发危险,诡异的天空景象散发出了一股无形立场,拜其所赐,高空飞行的工具全都不能使用,一旦超出某个高度的界线,处于该处的生物都会听到一阵低语,一段疯话,从无法理解的状态慢慢变得可以理解—— 直到完全弄懂的时候。 也就是和发疯同等的意思。 这里的发疯,不单单指精神失常,失去理智的人类往往还会伴随着急性的血肉崩解,在一阵难以言喻的转化过程之后,化作某种形态极不稳定的生物,随后定型为某种幻想故事里的恶性生物,恶性意味着疯狂中掺入了邪恶,也带来了破坏与杀戮。 唱歌的小女孩会带来依靠听觉传染的聋哑疾病,写故事的人会制造精妙巧合的灾难,沉醉于绘画的工匠会在纸上创造出能够夷平城市的巨大怪异。 从世纪末后度过的十三年里,这样的事每个月都在发生,谁也不知道厄运会降临在谁的脑袋上,人类只能往地底蜷缩,远离那个令人向往与恐惧的宇宙,远离危险与未知。 地下掩体工程如火如荼地建造,大地的外壳重新成为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样的生活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徒耗岁月罢了。 这甚至不是漫无目的地向宇宙逃亡,而是困守在母星上,不断后撤,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这时,张恒他们,在久经岁月深埋的地底,发现了那个东西。 第一次,他接触到了世界的一部分“真实”。 是在身为作者的自己,在浩如烟海的繁杂设定之外,随着世界观和背景膨胀而自行发展出的定理,悄然运转着。 不,说不定连同自己特殊的身份、奇妙的异能,都在这个庞大的、超出自己想象的古老系统之中,作为其中的一环,发挥着作用。 说到底,当他从那个属于自己的现实世界来到这里之后,发生的太多太多事情,都超出了预想和计划,从那个危险的预感开始,来到这里与毗湿奴见面的那一瞬间之后,事情就像脱缰的野马一刻不停地奔向失控的边缘。 不知道来时那个全球降临了主神的世界,如此又是怎样一幅风貌,那些没有一起过来的人,诸如达云兮、罗丽……他们这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在思念陵辛和郑吒他们呢? 还有那个总是会超出自己设计预想的楚轩,他又在盘算什么样的计划呢? 如今这些都不可能知道了,从现实世界离开得越久,就会产生更多设定影响力之外的情节,他也已经不是那个能够对笔下的人物随心所欲、全知全能的“作者”了。 “救命!” 离开城市的范围,在惨不忍睹的路面上依靠悬浮车行进,任凭外面风雨呼啸,听觉十分灵敏的张恒还是听到了雨中传来凄惨的呼救声。 娜塔亚看向某个方向,借助精神力,清楚知道声音来源正在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急忙呼唤张恒: “张恒,那边有人正在……” “没时间了……我们……没有时间了,再快点,必须再快一点。” 张恒丝毫没有刹车的意思,娜塔亚愣了一下,随即作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她的精神力透过与张恒一直紧密相连的心灵锁链,强行渗透了过来,让张恒踩下刹车并解锁了安全门,娜塔亚甩开车门,手里紧紧窜着武器,不顾迎面的风雨,从半空中跳下车,稳稳落在地面上。 “娜塔亚!回来!” 反应过来的张恒向外望去,在原地迟疑了一下的娜塔亚回头看了他一眼,心灵锁链的一端传来了她的心声: “我不能见死不救,在我快要彻底绝望的时候,你就像希望和阳光一样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我也想成为跟你一样的人……抱歉,都这把年纪了,就让我任性一次。” 随后,娜塔亚头也不回地奔向了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留下陷入抉择的张恒。 一边是岌岌可危的能量灯塔,另一边是单枪匹马赶去的娜塔亚和等待救援的居民。 “可恶啊,为什么总是要让我做这种抉择!” 他一边吼出声,一边解开了安全带,这一刻纵使纠结与矛盾再深刻,但娜塔亚是他的第一个伙伴,张恒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她的。 “等等,娜塔亚!” 他跳下车,跟着娜塔亚消失的方向一路奔跑,他的速度比起后者又要快了不少,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后,一座坐落在附近的小镇出现在了眼前,随着距离拉进,雨水遮蔽的视野越发的清晰,张恒的眼中看到了即为诡异的一幕。 小镇的广场上,几十道身影正在跳集体舞,人们被远高于他们的“舞伴”紧紧环抱着,不断旋转,不停摇摆。 但仔细一看,这些舞伴都是些身材纤细的有翼机械构造体,由浑圆的球体连接关节,手臂紧紧箍住被抱在怀里的人类,排列得仿佛是五官一般的几个空洞仔细一看,正在源源不断地从对方的七窍里汲取一种有色烟雾,吸收进体内。 被吸走了这些雾状能量的人类很快肤色变得铁青,像是被吸血鬼吸干了血液的猎物,干瘪的躯体如同废弃的垃圾一般丢在地上。 “怪物!” 双眼意识到了眼前所发生的事,张恒愤怒地并拢手指,玄黄之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直贯而去,那些机械体似乎对能量十分敏感,它们举起了怀中的受害者,像是盾牌一样对准了张恒,以期挡住袭击过来的能量攻击。 “该死啊,你们全都该死!” 对这些机械体的所作所为更加愤怒,张恒的指头一钩,玄黄之气立刻分裂成几十道弯曲的小箭,脱离了既定轨道,绕到了机械舞者们的后背,灌入体内。 张恒五指张开,弯曲,狠狠握拳。 玄黄之气在机械体内纷纷爆开,任凭散落的零件在地上滚落,受害人们跌落在机械碎片之中,心系镇民安危的张恒赶紧冲上去检查他们的生命体征。 每一个人都无比衰弱,沐浴了辐射雨的皮肤已经被灼伤,皮肤表层下的血色淡薄,仿佛输氧的红细胞缺失了大半,还没等张恒为每个人输送玄黄之气,这些承受了深刻折磨的可怜镇民就纷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该死,该死的怪物……娜塔亚呢,娜塔亚!你在哪里?” 跑遍了大半个小镇的张恒焦急地寻找自己的同伴,终于在快要跑到边缘时感应到了娜塔亚的精神力传声,在遍布幽冥福音和以太能量的大雨中,精神力的延伸不如平日那般容易,就像遭遇了黑洞的光也会被扭曲一样,会干扰精神力控制者的发挥。 “我在这里。” “别动,我马上过来。” 他打开了便利店的门,一路跑进最深处的仓库,只看见娜塔亚正紧紧抱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孩,两人蜷缩在角落里,旁边摆着一具小孩可怜的尸体和一个已经被弹药打成了筛子的机械舞者。 “张恒,你来了。” 看到张恒的身影,娜塔亚的脸上露出了惊喜、怀念和一抹眷恋,张恒同样松了一口气,他走近自己的同伴,俯下身,打量他们身上有没有伤,小孩像是吓蒙了,只能冒出一些胡话般的单词,娜塔亚身上淋了一些雨,有几处皮肤已经被灼伤了。 “……太危险了,以后别一个人跑危险的地方,对了,这孩子是?” “是小镇的居民,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哥哥已经死了,那些怪物正要对他下手,外面那些人呢?他们被救下来了吗?” “很可惜,我迟了一步……我先给你们处理一下那些雨水,就算你有强化属性,但毕竟不是血统类的强化,不要贸然淋到这些雨。” “是……是我冲动了,我听到了孩子们的呼救声,就不管不顾了……对不起。” “嗨,道什么歉啊。”张恒讪笑了一下,试图冲散没能救下镇民们的阴霾,他还是很不习惯有人死在自己面前,纵使自己活了几十年,他也仍旧是习惯不了这该死的命运。 心情沉痛的两人带着唯一救下来的孩子,经过了镇民的遗体——他们甚至没有时间为这些可怜人收敛遗骸——离开小镇,回到了还在原地的车旁。 这个世界已经越发疯狂了。 随时出现的怪物,可怕的气候灾害,以及在天上倒数了十年的“死神”,像一把带着沉重烙链的枷锁,死死困住活在母星上的人们。 “娜塔亚,你带这孩子回指挥部去。” “张恒?你想做什么吗?” 太过了解张恒,从只言片语里察觉到了什么的娜塔亚,久久凝视着不愿坐进车里的张恒,朝他问道,张恒苦笑着点了点头: “想什么呢,你是要让这孩子跟我们一起去能源灯塔吗,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总不能让他再跟我们一起去危险的地方,你把这孩子安顿好,可以再来找我,我去那里是为了保护我们最后的希望,以免那座凝聚了无数工程师和工人心血的能源建筑和我们的计划毁于一旦。” “这……我想跟你一起去,这种时候……” 娜塔亚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小孩,他似乎刚刚理解到了自己的兄弟父母,还有朝夕相处的邻居们蒙受了什么样的折磨,也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里落下,哭声回响车内。 曾为老师的娜塔亚最见不得孩子哭泣了,她只好温柔地抚摸起小孩的头,转过头对张恒说道: “你去,张恒,我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就马上来找你,不许拒绝,你可是我的第一个同伴啊,一直到死,我都会与你并肩的。” “嗯……我知道了。” 张恒鼻子一酸,此情此景,他竟然又听到了那句熟悉的台词,被人惦念、被人在乎、被人铭记的感觉竟像是能驱散所有的孤独与寂寞,如一道温暖的光,照进心里最寒冷的区域。 “我会等你的,我已经让一只部队沿路来接你了。” “说好了,不许变。” 看着坐到驾驶座上熟练操作的娜塔亚,与她相遇已经度过了快七十年,娜塔亚命运悲剧的,其实是出自自己的手笔,就算那是剧情自行发展的结果,但张恒也不觉得这是能够作为免罪符的理由。 他曾渴望过这个世界,渴望过同伴与波澜壮阔的冒险,能填补儿时的伤痛带来的缺口与遗憾。 因为渴望,因为坚持,所以注定会伤害到一些不想伤害的人,就要为此负上责任,他希望娜塔亚此后的一生能够幸福顺遂,面对离去的同伴,张恒看了最后一眼,忍不住举起手摇晃了几下,以作告别的寓意。 接下来,玄黄之气从他体内涌出,他脚底一蹬,像是不断飞行不停落脚的迁徙鸟儿,郑吒教给他的轻功娴熟地在脚上显出真功夫,几乎无损的真气反冲让他不断地在地面上移动,穿越蒙受海水洗礼的亚当桥,一路向着目的地行进—— 巨大的工厂群落中心,一座巍然拔地的能源发射装置坐落于其中,看着这座能源灯塔,张恒想起了在那个神秘的空间里得到的一段模棱两可的建议。 “我要怎么样才能打破这个局面?” “答案很简单,现在的你是打不破这个死局的,好好品味这个答案,张恒,若你真想拯救你的伙伴们于水火,那就遵循由你亲手定下的法则。” 紫色的光辉在他面前展开光翼。 “想要得到多少,那便失去多少,为你的愿望等价交换。” 第九十八章 智者的辩论(上) “你还好吗?” 张恒走进核心区,经过一道长长的清洗通道,沾染在玄黄之气上的以太能量被中和的药液与吸风机器汲取之后开始净化,并送入这个能源灯塔的循环系统里。 平日里聚满了工程师和建筑工人的大厅在这令人恐惧的一天里,变得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熟悉的老朋友还坚守在控制台前。 他边揉了揉有些眩晕的额头,边走向对方的身边。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个系统的总负责人——昊天。 毗湿奴提出需要一座能源灯塔的建议,智者们采纳了这个说法,开始聚集人力修建,从这座建筑平等起高楼的那一刻起,昊天亲自坚守参与了每一项重要进程,这里的每一台设备、每一根管道、智能运算系统,都离不开昊天的指导。 自从发现了那块被古代人称之为圣石的高维碎片后,昊天这几年都一直呆在这座凝聚了无数知识与心血的能源建筑里,一刻也不愿离开,几十年过去,他依然是那张帅气十足的俊脸,只是变得更加内敛,少了嬉皮笑脸,多了一份成熟和沉稳。 “怎么可能好呢,老张。” 见来者是张恒,他起身推出一张滑椅,铺上一张毯子,让张恒就坐,室内温度明显降低了许多,于是他又给张恒端来了一杯热饮。 握住杯身,感到温暖的张恒看了一眼周围,又问道:“梅兰达和米斯提斯也不在?我还以为他们会坚守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刻。” “我让他们去地下掩体了,如果今天真的是世界末日,那至少他们还能多活上一小会儿,为了这座建筑,许多人废寝忘食,只为了给家人博得一线生机,可我们还是没能找到那最重要的关键。” 昊天明显感到了失落,他叹息了良久,接着说: “就是新世界的坐标,如果有主神的话,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张恒能够理解昊天的感受,在世界末日的逼近中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唯独最后一块拼图没有下落,这样的焦虑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每一个人。 他们都在等待奇迹发生,可奇迹若总能如期而至,那就不会被称之为奇迹了。 张恒苦笑了一下,忽然朝昊天说道: “你既然想知道,那为什么没有问呢,跟那个自称真……” “嘘,你还提那个紫色的家伙啊,我当然是问了的。”昊天急忙打断张恒的话语,仿佛他继续说下去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但是给我的答案,说了跟没说一样。” “……是什么样的答案?” “我问如何才能找到一个可以适合人类宜居的、没有灾难的新世界坐标。” 昊天谨慎斟酌了形容词,这是智者的习惯,他们天生对文字有着不信任感,惯于使用限定范围的形容将文字的含义确定,以免露出空白的破绽。 “然后呢,那个紫色是怎么说的?” “祂说没有这样的世界,所有的世界必然会迎来灾难,这是人类自身的愿望所导致的结果。” “还有这种事?照祂的说法,世界末日还是人类自作自受的结果?” 张恒抬头看了一眼核心反应管,这里看不到天空,就算能看到,那讨厌的天空里也不剩几颗星星了。 难道这些星星也是人类摘下的? 怎么一股子环保主义的味道,这颗星球上的人类连空间站都没有建造过,终其一生都在大气层里过活,难道几百几千亿光年外的星球塌缩也能是他们的过错? 别逗了。 张恒笑了笑说:“那家伙说话总是神神秘秘的,属实谜语人一个,我可猜不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之后呢,你还问了什么吗?” “我又把没有灾难的条件删去了,只剩下适合人类生存的前提,结果我得到了另一个答案。” 昊天正欲说出口,可他眼睛转了转,张开的嘴又闭上了,踌躇了一番后,才对张恒说道: “算了,当我没说。” “嗨,哪有你这样说话说一半的。”目瞪口呆的张恒不可置信地瞪着昊天:“别急死人了,有话直说。” 他忽然有点察觉到了昊天犹豫的原因。 “莫非,这个答案和我有关?” 昊天的脸色一变,没有肯定也并不否定,但这更加坐式了张恒的猜测。 “……你说,其实我心里也有一二分猜测,因为我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他坦然地看着昊天,见状的昊天也不再隐瞒他得到的那段“启示”: “那家伙是这么回答我的……‘你的希望就在你的身边,如果有想要实现的愿望,那就让他重新变回那个可以实现所有所求所愿的、近乎无所不能的神’。” ……可以实现所有的所求与所愿?近乎无所不能的神? 张恒恍然大悟,他急促地说道: “你觉得这是指我?” “你不是唯一的候选人,我仔细观察过我们这些人,符合这个条件的还有郑吒和陵辛,郑吒他已经接近成圣,或许所谓的圣人就能够像毗湿奴一样带我们穿越次元裂隙,而陵辛手里有封神榜的碎片,可以预知未来,改变世事,至于你老张,是我们亲爱的作者大人,换句话说,硬件条件你们三人都具备了,” “怪不得你总是会神神叨叨暗示些什么……”张恒背靠着滑椅背,仔细思考昊天听到的那个答案。 重新变回说明过去曾经拥有这种力量,张恒书写《无限恐怖》这个故事时,可以设定每个人的背景来历和起源设定,当故事发展时,他也可以暗中影响故事的走向,但是不能违背因果逻辑,不能强行改写合理发展,否则剧情就会叛逆暴走,和自己作对般停止发展。 对于身边的这些轮回者,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造物主,时而为情节倾注真诚的感动,时而又必须狠下心来设计剧情,送走那些他舍不得却也不得不完美落幕的角色。 比如对郑吒、对自己而言都是遗憾的一个名字,一个人。 但换了郑吒,这个描述也能符合,毕竟张恒给郑吒设计了一个前世的背景板。 他设想了一连串精彩的设定,只是没想到那几年读者不太喜欢前世钦定这种设计,不,或许也不是不喜欢,而是郑吒这个角色比较特殊。 他拥有十足的代入感,无论在何种境况下都会尽一切努力,也是个性情中人,颇受读者们的喜欢。 而背景板的出现,会迅速削弱个体努力的必要性,甚至有老读者开玩笑说,这特么就是认爹认祖宗认家族的变种,有一个牛逼轰轰的背景板最是要紧,不管这个背景板是血缘、社会关系还是轮回转世。 而在气运这个原本极为巧妙的设计的衬托下,两种设定更是产生了叠加的效果,每一个有名字的个体必然有一个前世带来的因果,个人努力与行动皆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运气。 互相影响,运气成了钦定,努力成了前世的福报,反而让故事越来越难写。 因此,对轮回转世的概念进行重新定义梳理,看起来就是最紧要的事情了。 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把新设定的概念写成故事,剧情就已经把他送到了故事里,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如果郑吒现在就成为圣人,重现那前世的风姿,说不定还真的能开天辟地一遭,带领他们前往新的世界。 但是这绝无可能,郑吒离成为圣人的最后一关,是战胜执念,他现在最大的执念就是复活他那些伙伴们。 楚轩、赵樱空、詹岚……每一个中洲队的伙伴,为了复活他们,郑吒甚至推迟了最终一战的结果,放过了罗甘道与昊天。 那么,换做是陵辛呢? 也不可能,陵辛虽然手里有他专门设计出来的“封神榜”碎片,能够启动完整版的部分功能,但使用这些奇迹是要像主神的兑换功能一样付费的,这几十年里世界走向的丕变给封神榜提供了大量的因果点,但根据设计,因果点会随着使用的要求难度而提高消耗。 一块小小的碎片和那些因果点,并不够一趟能够容纳世上所有人的穿越旅行计划所需要消耗的,如果旅客只是他们这些轮回者,不老不死,如高高在上的神仙对世上的苦难熟视无睹,这或许是有机会的,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不只是张恒,其他人也是一样,或许最开始和普通人之间有所隔阂,但毕竟是同胞血亲,就算不能对全人类抱有感情,对少数人产生怜悯,看着他们逐渐长大,从稚嫩的孩童一步一步走向长大,告别再也不会回来的童年,拥抱繁衍和衰老,逐渐儿孙满堂,这一丁点的喜悦,也会像深山里的温泉,沿着心防的空隙灌入此间。 “呵……” 张恒不禁发出一声颇有感怀的笑声,引得昊天疑惑道: “怎么了?” “我啊,想起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啊,我是说从我的那个‘现实世界’过来之前的事,回想起那时候,我写书时一直是那么的愤世嫉俗,害怕受伤,虚伪的良善和不自由的现实也让我深感空虚,所以我才想会起了写书的念头……其实每一个写书的人都有很寂寞的一面,他们心里的故事就像讲不出口的思绪,只好借物言志,想排解心里的寂寞,因为和你们相比,我实在是个平凡又无奈的普通人,如果我还是在现实里,从未踏足过我笔下的世界,或许我一辈子也不会去考虑自己会为拯救世界这样讨厌的话题苦恼下去。” “……所以,你才会写出我,写出不讨人喜欢的罗甘道,写出空虚的亚当,写出被人所深爱的赵樱空,写出对郑吒那个笨蛋满心喜爱又不宣之于口的詹岚、写出满嘴荤话却又朴素深情的程萧、写出不甘命运的罗应龙。” 昊天笑了笑说。 “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经由你的笔所写出来的人,都是你的一部分,是你所希望存在的人物,陵辛和王侠是你的侠,零点是你的义,中洲队张恒是你的软弱和勇气,铭烟薇是你的爱与恨。” 他眼珠子转了转,话锋一转: “当然,配角们终究是配角,花团锦簇的还是舞台上最光鲜的主角,被我的队长给念叨了多少遍伪善的老好人本体——郑吒,才是老张你所追求的、所希望的。这样平凡又不平凡的英雄人物,能及凡夫俗子所不及,成注定不能成之事,一路披荆斩棘,面临无数考验而到达终点的普通人,既不怪异,也无需乖张,脾性越简单随性,反而越好。” “被你看出来了,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是越普通的男主越好写,读者越容易接受,是这样的功利心,你会不会想打我?” 张恒半开玩笑道,昊天呵呵一笑: “我可做不到一拳把你打成两个小饼饼,呵,听你这么一说,那陵辛可就注定做不了这样的主角了,热血执着与良善是百世王道的写法,可你是按漫画邪道的方式在写他的侠,郑吒太耀眼了,你也是一样,你们三人分别代表了一种主角的方向,但本质上却是不变的。” “怎么说?” “命运都从你们身上夺走了一样东西,对郑吒而言是他失而复得的青梅竹马和逝去的同伴,对陵辛而言是他孤儿院的小伙伴与亲人,还有他对这个世界的谅解与信任,而你,则是一个女孩的生命,从此之后,为了不再被夺走珍视之物,或是为了取回重要的东西,你们再也不能停下旅行的脚步了,你们选择的道路不同,但都是极为相似,这让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老张,我希望你能回答我。” 昊天沉静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让人不得不认真起来的严肃。 张恒知道他很认真对待这个问题,于是也不再以玩笑的心态看待。 “你问,我尽力回答。” 听到他的首垦,昊天像是得尝所愿般松了一口气。 “老张,或者说,作者,我想问的是,有没有那么一小会儿,或者一瞬间,你有考虑过我们最后的结局呢?” 第九十九章 智者的辩论(中) “你们的结局……是吗?” 张恒设想过昊天可能问过的所有问题,唯独这个话题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已经多年未曾筹谋过笔下风云的自己,实在是都快要忘记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码字的日子了,包括“结局”这个词,在如今听来竟然显得有些陌生。 “那自然是想过的,但是不敢敲定,一开始写《无限恐怖》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它会引发如此的热度,它会火,我自然是高兴的,笔下的人物蒙受读者们的喜爱,这对于一个作者来说是最向往的精神回馈。” 张恒不好意思地说道: “虽然我有让写下的故事自行发展的力量,但更多伏案的时候,我是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里有许多闪现过的念头,那些念头就像是逻辑推动下的可能性,每一个都十分有趣,而我则必须在所有的可能性里选择一个我与读者们都可以接受的发展,就比如张杰……” 说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他顿了顿,心中感慨万千: “异能将他变成了中洲队的叛徒,可我内心深处觉得,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大哥,是不可能毫无理由地背叛他的好兄弟好伙伴的,我接受不了这样的差异,所以绞尽脑汁设计了那段因果,让张杰拥有了一个身为半引导者,无奈为之的理由,和一个可以安息的结局……但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却又不得不为之,只能眼看着故事一步步发展到他的死亡……以作者的角度来说,挺遗憾的。” “所以,你是害怕给我们写出结局了?” 昊天敏锐地点破了张恒的顾虑:“我听郑吒说过张杰和他的烟屁股的故事,确实蛮遗憾的,付出了真情实感之后再由你亲手破灭,足够冷酷,也颇具神性,所以我能够理解你的变化,老张你现在真的是变成了一个温柔的人,没有以前那么多棱角了。” “我都听不懂你是不是在指桑骂槐了……到底是在夸我还是贬我?” “我没有夸奖你的意思,也无意贬损你,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虽然偶尔还是很轴,很犟就是了,你没有发现你现在已经不再经常冷笑了吗?” “……有吗?” “还真是旁观者清,你第一次和罗甘道起冲突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两个如此不对付,是因为你们其实是同一种人,因为讨厌自己,所以相看两相厌,在别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张恒愣了好一会儿,昊天的记忆还是如此清晰,几十年前的经历在他的讲述下似乎重新变得鲜活了起来,罗甘道那张似乎谁都欠了他钱的臭脸在张恒的脑海中往日重现。 “所以……这和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是在论证老张你,如此害怕给我们写出结局的原因。” 昊天盯着张恒的眼睛,忽然露出了那张有些欠揍的嬉皮笑脸,像是洞察了后者内心中某些沉溺的、不愿舍弃的东西。 “你猜到了什么?”张恒忧郁的眼神与昊天对峙着。 “也没猜到什么,人之常情,所谓的作者这种人啊,虽然也有写商业稿的种类,但你给我们这些轮回者写的这部小说看起来也不太商业,所以很可能就是剩下的那部分人,试图通过写作来抒发内心苦闷的文人墨客,换而言之,故事的走向与主题,就是你内心的渴望。” 昊天抓起操作台上摆放着的合照,看着照片上的人们: “主角代表了你的理想,也就是郑吒,从他一路走过来的经历分析,他收获了真正的友情与爱情,其他人则各代表了一部分,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们都是你的一部分,中洲队的那个张恒,则是你战胜懦弱,获得勇气的渴望,否则,你也不会抛下那个无病无灾的现实世界,跑到这种跟和平绝缘的冒险世界里来赌命。” “算是那样。”经过昊天的提醒,张恒逐渐想起了已经被淡忘的现实世界,“你说的没错,我曾经无比渴望来到这个世界,我认为这里存在着真正的友情,比起现实世界的虚伪和冷酷,这里才是属于我的天堂,我那时如此天真,所以才会付出了惨痛的教训。” “曾经?那你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不,我还是觉得这里更适合我,因为这里有你们,有一群真正的朋友,但我也确实……没有那么讨厌那个现实世界了。” 昊天问:“心境改变了?” “可能是因为变老了,哈哈,虽然我们这几个人没有老化的迹象,可我真的度过了几十年的时光,内心算得上是个老头子了。”张恒先一步乐了起来:“尤其是在见过这些在末世世界里苦苦挣扎的人们后,我就觉得,现实世界虽然无聊,虽然烦闷,但那和平却是如此宝贵,因为我未曾体会过饱受战乱之苦的折磨,所以才会如此不在意。” “所以,你其实都明白的,人是会变的,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没有不散的宴席,老张你是,娜塔亚是,郑吒是,连已经长大的刘郁、逐渐老去的李冈雷,他们都是会变的。” 昊天的话让张恒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多次旁敲侧击、悄悄暗示,紧紧围绕着那个张恒绝不想触及的话题。 “我当然明白,但是明白终究只是明白,就算没有结局也没有关系的?只要你们继续在故事里活跃下去,大家聚在一起,这个难关我们一定可以挺过去的。” “你还是在逃避。”昊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的确,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等下去,但是这颗星球上的人类等不到那天了,还有娜塔亚,她也等不下去了,人类的细胞分裂次数达到极限时,娜塔亚·艾斯比林的生命就会结束。” 尽管如此抗拒,但真的谈及这个话题,还是会让张恒感到无比揪心,娜塔亚是他的第一个伙伴,李冈雷给予他无与伦比的信任,他们都在逐渐老去,即便能量可以延续性命,但基因的极限就像一道死线,逐渐逼近。 流逝的时间产生差异,带来迫在眉睫的危机感,纵使再不想谈,为了他们,张恒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出了那个藏在心里的秘密。 “看来是没办法装傻了,没错,我其实已经想明白了,那个紫色的光华真正想告诉我的答案。” 张恒十分肯定,昊天也一定想明白了。 就算满足条件的候选人有多个,在刚刚两人将彼此得到的启示,通过对话拼凑之后,也只剩下了一个唯一的选项。 “你也想到了,昊天,或许能够破解眼前这个局面的唯一办法,就是……就是……” 不等他组织好语言,昊天抢先一步说: “就是让你重新变回那个,能够编织命运的作者大人,也就是近乎无所不能的神,我说的没错?” 第一百章 智者的辩论(下) “基本情况就是这……呸呸呸,我是想说,请参会的各位智者论证一个主题。” 张恒和昊天坐在操作台前,紧张地看着联络银幕上出现的头像,由于以太风暴和带电粒子的干扰,信号时好时坏,不得已之下,两人启动了能源灯塔的光信通讯机能,才得以联络到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陵辛和李冈雷等人。 “关于如何让张恒,也就是我,重新变回作者的议题,现在开始。” 张恒显得紧张万分,这样的议题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一个画中人正在苦恼如何从赫尔辛根默斯肯的雪浪纸纸面上脱离,从一个油墨和纤维组成的二维平面脱胎换骨,变成立体的三维人类。 是如此复杂的话题。 出乎张恒的意料的是,没有想象中的七嘴八舌,每一个频道都陷入了沉默,好似那边的人正在冥思苦想,最先发出的声音来自一个温润的青年嗓音: “恒哥儿,你说要变回作者?” 这是李冈雷的频道,声音却是已经长大的刘郁,大约是后者使用了李冈雷的通讯器在发言,除了人声之外,频道里还夹杂着吵闹的呼啸声,若非加强的麦克风收音,恐怕什么都听不见。 “没错,我觉得这是眼下唯一能改变局面的办法,在圣石里我们已经得到了一份额外的情报,继续等下去,也不会有新的奇迹出现了。” 刘郁语气顿时慌乱了起来:“那你还能回来吗?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吗?不会再也不见了?” 面对这明示的挽留,张恒一时无话,回归现实世界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内心矛盾的一场嘴仗,内心的“天使”与“恶魔”在脑子里就这个话题吵了无数次的架。 内心的深处,他是有回去的想法的,这是他的初衷,成为笔下世界中的一员这个计划的最初,他就希望设计这场降临是可进可退的,可以进入书中世界,也可以回去,所以他才会放心设计出能够让自己降临无限世界的“后门”,并安心接受了封神榜持有人的召唤。 毕竟,现实世界里还有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们,自己若是平白无故地失踪了,那留在现实世界的父亲母亲,又该如何接受一个没有他这个儿子存在的世界?又要如何去度过生命没有延续下去的漫长余生? 所以在被困的最初时,他就已经为此想破了脑袋,但是很快,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世界并没有如他所愿的那般完满—— 陵辛连同陈浩涛、伟诗诗三人借助封神榜的力量成功将自己召唤进了这个世界,可是当张恒与陵辛试图使用封神榜重新将自己送回现实世界之际,却遇到了一个可怕的难题。 究竟要使用多少因果点,才能达成“制造上帝”这样一件人类历史上、可称得上神话般的伟大事业? 他知道,一旦消耗过大,让封神榜上的因果点变成负数,随之而来的就是以封神榜碎片为中心,依照负数的大小为基准决定范围的超大世界排斥,处于这种排斥的人将会面临各种不可思议的厄运和灾难,直到死亡降临,被彻底清除出现实世界,连尸骨也不会留下。 为了避免因果点消耗殆尽,所以陵辛决定先用封神榜尝试界定这个消耗值的范围边界,而不是得出一个确切的固定值,以减少潜在的消耗危机,于是他将“送回”与“降临”两者的数值差距,以倍数向封神榜提问,尝试一点点的扩展范围。 十倍?不行。 百倍?也不行。 千倍?依然没有反应。 可怕的念头在张恒脑中一闪而过。 送自己回到现实世界所需要的因果点,可能是把他召唤过来的一万、十万、百万、千万倍,甚至更多……当这个倍数达到亿万单位时,张恒和陵辛已经放弃了继续探索确切数值的打算。 不仅是因为这个答案依然隐藏在无穷尽的倍率中,可能根本没有到头的希望,还因为光是这亿万的因果点数,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修改几段近地球历史那么简单了。 更像是要造出几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才能获得这么多,几年不够,几百年也是杯水车薪,张恒心里明白,封神榜的因果点界定是公平的,如果一件事超出了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其不可能的程度越大,强行使之成为可能所需的因果点也会成几何倍数增长。 他一定是遗漏了什么细节,在他没有写出来的空隙之间,存在着某种作者不写就会自然发展出来的“规则”,在默默起作用。 日复一年没有收获的探索,最终堵死了张恒回归现实世界的期盼,年岁越久,随着不可逆的成长,他能感觉到自己和那个现实世界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了。 慢慢的,他心里出现了另一种声音,与那个强烈回去的愿望形成了剧烈反差的声音。 就算能够回去,就算平安回到现实世界,已经度过的时间不会消失,脱轨的人生又如何能够那么简单地重新契合到一起?七十多年过去,现实世界又过去了多久?会不会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另一幅面貌,自己认识的人们已经不存于世了? 这种恐惧折磨着张恒,使得他越发不敢触碰这个未知的话题,谁也不能保证,他能如愿地回到自己的那段人生里,连他自己也没有了最初依靠自己亲手写下的设定,所得来的盲目自信。 若非现在,他身边的这些伙伴们即将遭遇无法想象的危机与厄运,他也不至于将自己讳莫如深的伤痕摆上台面。 相较于这些给予自己真心的伙伴,他认为心里的那一点恐惧,实在是微不足道。 就算现实世界早已是另一幅面貌,张恒也愿意为了拯救那些弥足珍贵的朋友们的未来,在那个陌生的世界活下去,并寻找再次降临进书中世界的办法,以期有缘再相逢的一天。 “所以,我们首先要明白一件事,你是怎么来到书中世界的,只有明白了其中的原理,我们才能反推出所需的步骤。” 打破了沉默的,是已经中年的李冈雷,他的嗓音低沉而浑厚,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感,与当年那个被诊断活不过三十岁的病秧子有着天壤之别。 张恒听到他的声音,一扫阴霾与恐惧,他鼓起勇气说道: “在我书写诸位所在的这本小说世界时,我留下了一样东西,不,不能说是具体的物件,而是一项设定,它的名字叫做因果律路线,简称因果线,我们假设宇宙和星球具有类似生命的意志,而这因果之线就是这股意志拥有的权能,大部分时间,这项权能的作用是用来修复星球上出现的漏洞,呼唤自然现象和意外,将给世界带来不稳定的个体消灭抹杀时所用。” “就像《死神来了》里依靠预知能力躲避了死亡命运的人类,星球会聚集起足够多的意外来追杀这些应该死去的幸存者。” “但这并不是它的所有能力,因果从世界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编织线条,透过因果线可以知晓过去未来的一切信息,达到所知即所能,而改变其中注定发生之事,就可以背负更多的因果,积累起来的因果之力可以将其消耗,扭转因果,获得这世界中并不存在的事物,也可以凭空创造出东西,创造与获得的东西涉及到的因果越大,消耗的力量也就越多。” “而这种权能的物质化体现……”张恒还没来得及说完,李冈雷与陵辛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案。 “就是封神榜。” “正如你们所想的那样,我给了这个世界存在作者的暗示,因为我向往这里,所以特意留下了线索,这对于任何一个智者而言,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无论他是想知道神明的真面目,还是想获得可以主宰世界的力量,最后,陵辛与陈浩滔、伟诗诗三人一起,通过封神榜的力量,将我这个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准确来说应该是灵魂——拉进了这个世界,降临在了这个也叫做张恒的身体里。” “……后面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李冈雷打断了张恒的叙述,他若有所思道:“封神榜的功能,倒是和主神有一些相似,这么说起来,它也能像主神兑换那样创造出延寿的药品和对个体进行强化?” “理论来说是可以的。”陵辛知道李冈雷的用意,于是解释道:“但是我们无法使用这项功能,涉及到影响未来的大小,意味着封神榜的兑换价格是会变化的,和主神不同,使用封神榜不会预先报价,在恐怖片位面重叠的那个世界,星球意志已经陷入了沉睡,但是这个世界的可没有,作为唯一能够扭转我们命运的希望,除非必要之际,我不能让因果点化为负数,那样会招来更可怕的杀身之祸。” “你的意识是,涉及到延续我们寿命的药剂,或者说我们寿命的长短,对于未来有极大的影响?” 李冈雷惊讶地反问道。 也难怪他会如此惊讶,活得久竟然也会和对未来的影响挂钩起来,但是仔细一想,寿命越长就意味能够参与到更多的事件,智者不会坐以待毙,从能动性来讲,似乎也说得通。 “对,一瓶昆仑仙药,就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西王母不死药,需要消耗3\/4的因果点,我得到的因果点越多,价格就越是跟着涨幅……便宜一些的也超过1\/2的因果点了。” 陵辛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些为难。 李冈雷想到这里,也没有责怪陵辛保密的意思了。 “我明白你的难处了,这个兑换价格,只能选择一个人,无论是选我还是娜塔亚,耗损的因果点都无法负担另一个人的兑换,所以还不如留到最后,换取一线生机,如果我们能够活着回到主神位面,就不必再二选一了,我认为,其中的关键之处,还是在于了解为什么能把阿恒弄进来,却没办法把他送回去。” “也不是没法送回去,而是我们付不起代价。” 就像相邻两条高速公路的收费站报价不同,这种差异似乎预示了某些他们还不知晓的情报。 “凡人的智慧,无法理清其中的关键,也是情有可原。” 听到这句熟悉的开场白,正在用心聆听两人分析的张恒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过了几秒,他才发觉这不是楚轩的声音,而是另一个姗姗来迟的老熟人。 “毗湿奴?来了就好歹说句话,你可吓死我了……” 张恒揉了揉左胸口,这个时候他最想见的,也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楚轩了。 想见是因为他觉得,即便是这种困境,楚轩也定然能找到办法。 不想见是因为,他觉得楚轩实在是太危险了,这个几乎不受作者控制的人物,连身为作者的自己都已经快无法理解他在想什么了。 毗湿奴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吾吓到你们了?明明吾带来了对你们来说至关重要的情报,你们当感激膜拜才是,为何心生恐惧?” 昊天赶紧打哈哈糊弄过去: “没有没有,尊敬的维世佛大人,你说非常重要的情况,意思是你知道老张为什么回不去?” “当然。” 毗湿奴满怀信心地回答感染了所有与会者,他似乎十分享受这种掌握了关键情报的时刻,自然成为人群中的中心,也不着急回答,就这么拖着。 张恒无奈地说: “……你知道什么就快说,再拖下去,你的信徒也要一起跟我们陪葬的。” “哼哼,看来你这个神也不是全知全能,也罢,看在这些年和平相处的情分上,吾就为你们讲上一堂。” 毗湿奴故作姿态的样子倒是没有多年前那么跋扈,了解他死鸭子嘴硬的人也都习惯了他的这一面。 “我们举个简单的例子,在你们的面前有一条河,你们是觉得顺流而下轻松还是逆流而上简单呢?” “当然是顺流而下。” “这就是答案。” “什么?” 原以为毗湿奴会喋喋不休说一大堆复杂的理论,张恒没想到对方竟然只是举了个例子就任凭猜测了。 “我是说……” 毗湿奴的快人快语令人措手不及,他接着说道:“你来到这里,就如同顺流而下的一叶扁舟,而你要回去,就变成了逆流而上,面前堵着一处瀑布,你成了一条试图跃过龙门的鲤鱼,所以才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 第一百零一章 现实天堂 “就这么……简单?” 张恒不由得望向操作台后矗立在多层防护通道内侧的能量反应管,顺着管道的边缘往上方抬眼,试图想象毗湿奴的话,仿佛自己真的看到了一道瀑布。 在顺流而下的轰鸣流水的顶部,现实世界就在那个位置,而他自己就是那条浮出水面,盼望能够跃过龙门化为真龙的一条小鲫鱼。 “所谓合情合理的事物,也往往被凡人们忽视,你们都知晓高阶天堂和无底深渊了,为什么就不能大胆一点呢?” 毗湿奴十分受用频道里透出的伶仃响声,显而易见其他人正在讨论他提出的思路。 待他又出声时,与会者都心领神会,屏息以待维世佛的答案。 “天堂上不只有须弥山和伊甸,还有人间红尘,只要你们稍微懂得一点位面空间的关系,就不会被这么简单的难题吓唬住。” 张恒也有些懵了,这可是他闻所未闻的设定:“我的确不太懂你说的位面空间,你的这个假设很有意思,可以说说更多的思路吗?” 结果毗湿奴又不说话了,一旁的昊天见状,皮笑肉不笑地模仿出前者信徒的敬畏与虔诚,装模作样地祷告起来: “伟大的维世佛,请您救救您可怜的信徒们,现在只有您知道救世的方法了。” 说完,他朝着一脸无语只差快被味冲得翻白眼的张恒吐了吐舌头。 “哼哼,凡人都如此恳求我了,就告诉你们,作为维持世界安定的三大世界佛,湿婆力量最强,梵天懂得创生,时间三佛精修时间之理,而我则精通于空间理论与位面哲学,在我看来,你们这些凡人所认知的平行宇宙,平行世界,并不单单只存在于一个维度平面上,用‘时间’来打一个比方好了,平行世界就像是巨树深埋泥土下的树根,分裂出无数的分叉,每一个不同的平行世界都源于某一个时间点的变化产生的分裂,树根的萌发又代表‘空间’角度的世界诞生了。” 毗湿奴见有人给他礼遇,也不矫情,立刻顺着台阶往下走。 “但无论怎么分裂,它们都来自同一条树根,来自同一棵巨树,而在广阔的地面上也并不只有这么一棵树而已,若以神的视角俯视大地,从深深的地层里破土而出,观察四周的风景,就会发现巨树遍布星球表面,大地也并非平整一片,高耸的山、深邃的海,想象一下……” 他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开始勾勒描绘一幅风景画: “一颗截然不同的树木根植于悬崖峭壁的边缘,睥睨望不见尽头的丛林,那悬崖上的树同时代表了无数个世界,与丛林里的树没有任何的不同,而唯一的差异,就在于彼此的位置不同,也就是‘高度’,在丛林里你只能望见周围被雨林层层包裹的视野,抬头也只能看见树叶的空隙露出的天空,而在悬崖上,你却看到更加广阔的风景,地平线上的事物一览无遗,天圆的宇宙星空任你所有。” 最后,毗湿奴给出了结论: “这就是维度,无数个平面叠加在一起,在桌面上放一张a4纸开始,不停地叠上一张新纸,平面很快就会变成立体的一叠纸,原本只是一阵风就会吹散的单薄纸张,在同类的叠加和引力的作用下,只要放上一个重物,这一叠a4纸就会变得十分稳定,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是这一叠纸中的任意一张,而张恒所在的世界,则是在更上方。” “换句话说……”陵辛紧跟着毗湿奴的思路:“虽然我们一直觉得,张恒作为人类和我们没有任何不同,但实质上,他是一个高维度的生命体。” 此话一出,连张恒自己都感到无比惊讶,他原以为穿越到这个世界仅仅只是运用了虚数空间的原理,却没有想到在穿越的那一刻,他不仅穿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重重阻碍,甚至连维度的边界也越过去了。 这崭新的知识点破了他对作者这个身份已经僵化的既有认知,带来了一股让他有些熟悉的冲动,那种感觉,就像是书写《无限恐怖》时,与设定和发展斗智斗勇,思考出了奇妙结论时的快意,让他双肩颤抖,激动不已。 就在这时,联络系统提示有新的信号接入了频道,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入张恒和昊天的耳朵里。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希望我没有错过什么重要的议题,可以说说聊了些什么吗?” 张恒有些意外,虽然他也邀请了这位朋友,但对方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时竟然也莅临了这场特殊的会议。 “欢迎你,我是昊天,刚刚我们聊了一下张恒,毗湿奴为我们讲解了维度这个概念,并点明了老张他是一个……呃……” 昊天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由张恒,这个当事人自己开口:“我可能,是一个高维度世界的居民。” 那声音的主人没有惊讶和疑惑,只是淡淡地说道:“我早有此猜想。” “你也懂得位面空间学?”毗湿奴朝这个声音问道。 那声音倒也没藏着的意思,很大方地承认了:“懂一些,但肯定没有维世佛阁下这么精通……我会猜测张恒先生是高维度世界的居民,是因为别的理由,而位面空间的知识解释了一些你们遇到的问题的原因,比如,为什么封神榜不能用相同的代价将你送回去。”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 张恒着急地问道。 “这个,你还是问问维世佛阁下,我猜测是因为‘能量会自发从高维度向着低维度运动’的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毗湿奴……阁下?” 毗湿奴沉吟道:“高维度的物质,一旦落入低维世界,会第一时间开始降维展开,物质解体为能量,以转化成低维世界的基础元素,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打开一条通往高维世界的裂隙,就像在装满水的杯子底部打了一个洞,裂隙尽头的物质会如同潮水一般化作磅礴的能量跌落进裂隙,灌入这边的宇宙,这就是顺流直下和逆流而上的状态,你想要成功到达另一边,首先要确保自己不会被能量流给冲走才行。”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你是打算像你来时一样,采取魂穿的方式回到你的身体……”那个声音及时接过话题:“还是使用你现在的身体作为媒介,回到自己的世界?”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后者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以你现在所能得到的帮助纳入所有的参考,也是没有希望,大部分时候,降维都是一种不可逆的进程,低维世界的物质对于高维世界毫无意义,所以升维这样的奇迹,是不值得期待的。” 这样说来,不就只有魂穿一种办法了吗,张恒这时忽然有些好奇: “几乎,也就是说,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是的,只有一种情况可以完成低维向高维的跃迁,所以是只能用奇迹来形容的伟业。” “究竟是什么?” 那声音毫不迟疑地公布了答案。 “成为神。” 短短三个字,却和这场会议的主题冥冥相合,让张恒感慨良多,仿佛听到了命运的召唤,但他还是产生了一个新的疑惑。 “……这不是和主题一样的吗?难道回到自己的身体重新成为作者,和所谓的升维不是一回事?” “这或许并不是一回事,哪怕是你在那个世界呼风唤雨、主宰此世众生命运之际,恐怕也不是随心所欲的,张恒先生。” 那声音话锋一转,让张恒想起了一些已经淡忘的事。 剧情创作也非是由自己完全主宰,如同在电脑屏幕的另一端,有着某个未知的存在不停和自己的创作进行着角力。 故事自行创作的部分,有时候在他看来,更像是另一个笔头对着自己的设定和走向进行了续写,甚至于,时而会对他的想法进行对抗,让故事呈现截然不同的走向,遗漏的细节会随着逻辑不停放大,成为他无法忽视的发展趋势,而如果强行逆转,那另一边就不会再继续写故事。 他给这个未知的存在取了个名字,“反面者”。 “你想说什么?” 谨慎起见,张恒还是问了一句,以试图掌握对方言语中的意图。 声音的主人微微一笑:“这颗星球上的生命不止一人,而你所在的那个维度,恐怕也不只有一个‘作者’?” 张恒的眸子睁大了,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这种事若是放在现实世界里随意宣讲,大概率会被当做胡言乱语和精神疾病,况且人海茫茫,他怎么可能知道活着的七十亿人口里还有没有别人有这样的能力呢? 但显然,他也无法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当然会这么想,不只是我,李冈雷也察觉到了。” “察觉到什么?” 他猛然看向李冈雷的频道,后者没吱声,这种沉默让他有些心烦意乱,或许是没想到话题一下子就丢到了自己这里,李冈雷的语气中透露出措手不及的慌乱。 “只是一个猜测……就是在六道轮回控制台时,在你告诉我,那个救走楚轩的家伙是跟你一样来自你们那个世界的人之后,我就产生了一个念头,或许,作者并非你一个人,至少没有证据证明,主宰世界的‘神’只有一个,当第二个‘神’出现之后,就代表‘神’的数量至少大于等于二了,所以就算出现第三个、第四个,我也不会那么惊讶了。” 啊这,李冈雷所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不,不如说这是很合理的推测,张恒有些汗颜,他当时太想要进入书里的世界里,以至于这些遗漏掉的东西重新在大脑中变得鲜活急切了起来。 那个声音深深呼出一口气: “其次,你能力的原点,若是用一场魔法仪式打比方的话,除了你这个主要施法者,还需要次要施法者的协助,法术才能够成立,同理,你作为‘作者’写下来的故事,需要有‘读者’看过你的故事,才会自行发展,对吗?” “……是这样的。” “所以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可能性呢,在你所在的维度,你曾经写下来的故事被无数的读者阅读,这项行为符合你的能力原理,即你的‘故事在被阅读之后,会继续发展下去’,所以在你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原先世界里的那本书依旧在连载中,哪怕你这个作者根本不在那个世界里。” “……” 张恒感到了一阵战栗。 “你的存稿还在不断地随着后台的自动发布功能,公布到网络上,随着读者数量的增加,那些没有经过你把控的故事也会公之于众,包括但不限于你进入书中世界这件事。” 他逐渐理解到了一个可能性,一个十分危险的可能性。 “维度干涉的力量你也知道了,现在你的读者们都知道你进入了这个世界,那数量众多的读者之中,你怎么保证,那里面没有另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作者’呢?” 声音的主人叹息了一声: “不管他们知不知道书写故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仅凭兴趣,开始提笔关于你的故事,在失去了你这个‘作者’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就不用我多言了?” 巨大的危机感,在面色凝重的张恒心中爆发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一时冲动降临于书中世界,不计代价地离开自己的故乡,所要面临的风险和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安娜的死、困于这个世界、以及现在连自己都无法确定是不是已经成了别人的笔下木偶,一步一步,冷酷地为他展示真实世界无情地向人讨要代价的真面目。 他甚至会产生这样一种联想。 或许,被困在这个世界,正是另一支笔,另一块键盘,在为他续写命运。 此刻的张恒,终于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作为角色被作者窜在手心里随意拨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凡人的命运,被神随意玩弄一般。 第一百零二章 逆神返生(一) 还有别的“作者”? 这个念头一发不可收拾地在张恒的脑海中横冲直撞,当自己置身于盒子之中时,如果现在有另一个人在精心编篡自己的命运…… 他不敢在继续想下去,进入盒子后的每一段经历,仿佛都有可能经人之手,在这种虚虚实实中,那些经历给予他的真情实感,好像也不太可靠了。 “你没事,老张……” 见张恒的脸色变得不对劲了起来,一旁的昊天连忙扶住张恒的背,为他拍背,以缓解开始自我怀疑的情绪。 “我……没事,哈……哈哈哈,我也没什么资格愤愤不平。” 他试图稳住慌乱的心跳,颤抖却在宣告自己的徒劳。 “我怎么会没想到呢……‘他’跟我一样进入了盒子,这恰恰说明在我的世界是可以存在其他的‘作者’的,还有留在后台里的存稿,自动发布……” 张恒想起了他的童话笔记本,那是这个能力最初显形的时候,他只写了一段故事,在被同学阅读之后这本笔记本上自行出现了新的情节。 这说明,这项能力需要同时满足“作者书写”和“读者阅读”两个条件,才会有自行发展情节这个结果。 而且在当时,他还发现了一条规律,阅读的人越多,故事的发展速度就会越快。 现在,《无限恐怖》时期留存的老读者们,连同新书的读者们都在阅读这本叫做《无限未来》的新小说,随着小说文字的转载和复制,越来越多的人会读到这本小说,这就满足了能力发动的条件。 而与那本笔记本不同的是,网络小说的载体是电脑和互联网,实体笔记本的传阅速度是有限的,出版物也是一样,而互联网就不同了。 这样的读者数量,剧情自行发展的速度会变得有多快? 一天2000字?4000?字? 算上这70年的经历,恐怕已经足够写出另一本书的体量了。 (张恒啊张恒,你果然是太兴奋了,一心一意来到书中世界,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能力依托于不同媒介产生的副作用,会把自己和书里的伙伴们置于何种险境?) 他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我必须回去!我必须回去拯救大家的未来!) “是我疏忽了,这都是我思考不够周全的错……安娜的死就是对我的惩罚。” 张恒垂下头,失落地说: “我原以为可以依靠设定在这个世界铺上一条平坦的道路,轻轻松松就能获得力量,但是我错了,获得了力量又怎么样呢?我只能看着那个女孩在我面前咽了气,是我满是纰漏的计划连累了她。” “老张……” “恒哥儿……” “张恒……” 联络语音里的声音们想要安慰张恒,但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说,你怎么还是那么多愁善感啊,张恒,犯了错就好好弥补,不然还能怎么样?” 直到一个嗓门极大的声音盖过了其他人,像热切的阳光照射进了张恒的心海。 “人非完人,总是会犯下一个两个错误的,不管是有意无意,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永远正确。” 新登入的频道里,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声音出现了,刘郁听到这个声音,激动地喊道: “郑大哥!” “诶,怎么了怎么了,我就出去了一小会儿,你们就搞得我要光荣牺牲了一样,这点风风雨雨还吓不到我。” 竟然是郑吒,张恒自己亲手写出来的男主角,也是他的亲儿……咳咳,也是他最顺手的男主角,阳光豁达,有令人不自觉亲近的气质。 “你怎么会在这个频道?”张恒瞥了一眼频道的头像,吃惊地问道,郑吒应该有自己的通讯器,没有必要借用别人的。 那频道原先的主人立刻解释道:“郑先生在穿越大气层的时候,连同他的衣服一起被高温消融了,我恰好在附近观察到了这颗人体流星的降落,就给他带了一些补给物资和备用的衣物,所以才会耽误了时间。” 啊这,还真有这个肌肉汉子的风格……合情合理到张恒连槽都懒得吐。 “我觉得你还是需要一种不惧火烤缩水,不怕刀枪棍剑的衣服,才能改变每次打完架你那浑身光溜溜的滑稽结局。” “我又不是故意的,妈的,干脆拿你的玄黄之气来做衣服好了,保管贴身舒适,百穿不烂,定然不会叫我落得个衣不蔽体的可怜下场。” “呸。”不知为何,和这个男人对话时总是会让张恒回想起,和自己的好兄弟一同度过那些青春时光的岁月,也让他如释重负:“想都别想。” 听见张恒还有力气还嘴,郑吒顿时笑了起来。 “哈哈哈,所以啦,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无愧于心,不会轻易后悔,只要做到了的话,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如果真的觉得做错了,做岔了,想办法补救就是,别钻牛角尖了。” “哪有钻牛角尖……” 张恒定了定神说: “我只是决定了,一定要回去,为了我的父亲母亲,还为了你们,我要弥补把你们的命运带离正轨的过错……” “或许,你的同伴们并不认为这是过错哦。” 无视张恒的自我审视,郑吒身边的人出声劝阻,并柔声安抚道:“我觉得,你最好还是问问他们真实的想法,这或许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不在离别之前吐露真实的心声,以后说不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声音落下不到一秒,频道里传来了李冈雷略带低沉的怒骂:“傻瓜,白痴,我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一个队长啊,北冰洲队队长张恒,请问你是疯了吗?作为被你创作出来的一个活不过三十岁的前短命病人,如果我真的恨你,就不会在那时候放弃选择楚轩,转而选择只会哭哭啼啼的你了。” 仿佛在为他的骂声助兴,主持这场告别会的声音还吹了声口哨,念了一句充满诗情画意的“你要爱着,就像从来没有被伤害过,你要相信,就像从没有被背叛过”。 接着,还一人独角演双角地对喊道: “张恒!我是你的伙伴!我永远是你的伙伴!” “是的,我说了,我会一直相信你的!” “啊啊啊啊啊啊!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快住手啊,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听这种话对心脏不好啊。” 年轻时的豪言壮语放到几十年后的自己面前,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朗诵,张恒顿时面色红得跟个番茄似的,热得可以炒鸡蛋了似的。 “哎呀,你说的时候那气氛可是对味得不行,好一出生离死别,一生挚友一起走,谁先去死谁是狗,我都想为你唱一首希望的花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啊,那个时候李冈雷一脸的fg,我是真的怕他把命送掉了,仔细想想,一般像他这种口是心非的家伙,突然就表达真实感情了,那简直等于把‘我要开高达自爆’给写在了脸上。” 张恒心有余悸的说法,这才让原本气呼呼的李冈雷消了些气:“算你有良心。” 就在这时,频道里又响起了一个女声,是娜塔亚:“是我,我也有一些话想对张恒说,如果再不说的话,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娜塔亚?你……你……你说。” 他顿时紧张得有些结巴,对于娜塔亚的亏欠,他觉得自己万死不能辞。 “张恒,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谢谢你杀死了那三个人渣,谢谢你把我当做你的伙伴。” “诶?”通篇的感谢让张恒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这些人中,心灵受伤最为严重的当属娜塔亚了,就算她责怪自己,他也是无法反驳的,但对方却在用最温柔的语调感谢自己。 娜塔亚的声音安稳得没有一点迟疑,这些话可能已经被她自己预演了无数次。 “其实,我也想过,如果没有你那个作者的身份的话,我是不是会有更好的人生,但这是个永远也没有意义的假设了,在你们口中,我善良,我温和,可我也知道这些不是用来辨别欺骗的品质,我遇人不淑是因为我没有去分辨甜言和谎话,我进入主神空间,又是因为在巨大的失望和打击面前,我没有选择振作,而是产生了轻生厌世的念头,所以那个选项才会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真正体会到了活着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又是一个多么不想失去的东西,被那群混蛋糟蹋的日子里,竟然是我最坚强的日子,我咬牙挺了过来,挺到了正义将这些可恶的家伙审判的一天,而为我结束所有苦难日子的那个天使,就是你啊。” “娜塔亚,你不必如此的……” 一直以来,对于娜塔亚的人生,张恒都有种强烈的罪恶感,这种感情在娜塔亚成为他的第一个伙伴后就慢慢发酵成了负疚,安娜死去的那天,在近乎地狱般的经历中心碎的娜塔亚,逐渐拼回了自己那颗失落的心,并淡忘了那些不堪回首的伤痛。 但张恒却始终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模样—— 残留的淤青、可怕的伤痕,以及几乎要失焦的眼神,作为养殖队的受害者,娜塔亚经历了一系列惨无人道的折磨,这些伤痛,哪怕把凶手千刀万剐也难以平息张恒的愤怒。 当张恒把她救出来之后,娜塔亚就将所有的信赖倾注给了张恒。 他也相信,无论发生什么,娜塔亚都是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这就像张恒进入这个世界前,所追求的真正的感情,但与郑吒不同,张恒不知道怎么拯救娜塔亚,对于曾经在都市丛林中溃烂的郑吒来说,他青梅竹马的爱人便是救赎,可娜塔亚呢? 遭受了那样恐怖的折磨,肉体和心灵双重受创,在三个人渣残暴的对待中惨叫、哀嚎、哭泣,没有所求之物的娜塔亚,作为她的造物主,她的作者,张恒却不知道该如何拯救她。 直到现在,张恒才恍然大悟,娜塔亚所求之物不是别的,正是苦难的终结。 暗无天日的晦暗。 失去自由,目睹身边的人遭受迫害,逐渐习惯血与痛楚的日子,以及为了平复创伤而不得不麻木起来的心脏,即使那一日阳光明媚,蓝天白云,也如同身在地狱之中。 所以,当张恒出现的时候,当他杀掉贝瑞里和艾韦尔,当他将奥托里克斯凌迟处刑时,娜塔亚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自由,尊严,以及经历过这一切后明白了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她已经可以真正地活下去了。 “我才是,要谢谢你,娜塔亚,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也无法成为轮回小队队员,或许早就死在了火星人的飞碟攻势里。” 每一个人,都开始向张恒做感谢陈词,这偏离主题的行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进入轮回世界的人,除了极少数误触的选项的,大部分都是在进入前产生了轻生离世的念头,他们就像张恒一样,在秩序紧然的世界里迷失,按部就班,浑浑噩噩,不明所以地来到这个世界,又将轻描淡写地随死亡离开。 直到轮回世界给予了他们感受死亡的体验与恐惧。 那一刻肾上腺素的刺激,那一刻险死还生的惊喜,那一刻生离死别的落泪,置身于这地狱之中,却又变得心向人间了。 林俊天和刘郁感谢了张恒,罗甘道抱怨了一通对他双标的张恒和郑吒,又不情愿地说了句谢谢,昊天许愿让自己下辈子能够把亚当和楚轩吊起来打,火麒麟萨格唯尔特感激了张恒的还神之恩。 连在这七十年里逐渐融入了众人的阿克西斯·巴尔,也感念了张恒带他离开六道世界,让他看到了一个人们不再需要将彼此当做食用对象,女人也不再是肉的世界。 人们可以珍惜彼此,爱惜自己的同胞,可以有着与那阿修罗道截然不同的活法。 这么一轮下来,张恒也觉得,自己进入这个世界,并不是毫无意义的,他手染过鲜血、欺骗过仇人、与伙伴们相熟,一番旅途下来,拯救了自己,也予以了救赎。 他现在,已经可以安然地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找到温暖自己的事物了。 “哎,所以我到底应该怎么回去原来的世界啊,大家的感谢我都明白了,可是唯独最重要的问题,我还没有搞清楚。” “或许。” 那名客人的声音这时候又响了起来:“我能帮上忙,萨格唯尔特,你是火麒麟,作为麒麟一族你熟悉洪荒世界的常识,那我想问一下,洪荒世界的圣人如果要晋升更加强大的位格,需要做些什么呢?” “这个……圣人也是有细分的等级位格的,虽然有一些细节的区别,但大体都是相同的。” 作为这场会议里最不会被考虑到的对象,火麒麟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抓出来提问,不过既然是自己故乡的常识,他倒是十分熟悉,便把自己的所知分享了出来。 “是升华仪式,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类似闭关修炼的说法,圣人的晋升会升起一道圣道的光柱,以连通高维空间……” 听完火麒麟的回答,那声音思索了一会儿后,又继续说道:“仪式,即程序,就像化学的步骤一样,要连通高维度的世界,送张恒回到自己的世界,就必须让他进行升华仪式……” “你难道是想……不,张恒他虽有玄黄之气,但终究不是圣人。” 萨格唯尔特吃惊的说道。 谁知对方却语出惊人:“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办法?成就一个圣人是需要无数的机缘和挑战才能做到的,就算张恒他是作者,也不能免俗,这无疑勾起了智者乃至张恒本人的好奇心。 “什么办法?” “使用一件圣人的‘遗产’。” 声音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第一百零三章 逆神返生(二) 在六个小时后,分散于世界各地的轮回小队成员,几乎都集结在了位于杜林戈尔的能源灯塔中心大厅里,众人相聚后,稍微聊了一下,就开始了正事。 除了娜塔亚、阿克西斯,以及接应了郑吒的那个人,三人为了庇护正在迁入避难所的难民,守在了新斯里兰卡的指挥中心。 但娜塔亚也运用了网络式精神力,借助能源灯塔和指挥中心在地下相连的信息管线,以心灵锁链的形式让三人远程参与了这场正式集会。 作为代替,隐居深山多时的毗湿奴也抵达了现场,他来此的目的不为别的,正是为了一睹那圣人“遗产”的原理,当能够抵达的人员都到了之后,毗湿奴便兴冲冲地要求负责运送那件遗产的郑吒将其展示出来。 郑吒倒是也没有卖关子的习惯,他挠了挠脸颊,从那枚跟随了他无数岁月的纳戒里取出了“万众瞩目”的遗留之物,摆在了操作台面前。 “这就是圣人‘遗产’?” 也难怪其他人会有这样的感受,物件的外形并没有想象中的宏伟,这圣人遗产竟然只是一颗指甲壳大小的种子。 种子的外皮依然保持了新鲜,被艺术感十足的符文壳座托举着,符文上流动着一股与星能极为相似的奥术能量,或许正是它在保持种子的生命力不随时间的摧残而凋零。 毗湿奴注视了良久,这才说道:“这造物的风格颇有精灵族的作风,这底座的来历,恐怕是他们族内善于奥术的工匠与魔导师共同努力的杰作。” 他的手指划过底座的符文,在外壳上摩挲了片刻后,又评鉴道: “而材料,则是选用魔法森林中最古老的一棵星光树的树皮雕刻,随后,时代树的花粉被次元蜂酿成了蜂蜜,将这种蜂蜜混入蜂蜡里,用秘火融化烤软,在底座上均匀涂抹盖上一层,再仔细打磨后,才能得到这种细致、美丽的符文容器,最是复杂且费时,只有长生种族才会有这样的时间细细琢磨。” 张恒和郑吒不得不在心里鼓起了掌,他们仔细凝视着正在一心一意观察这件造物的毗湿奴。 该说不愧是一位当世圣人吗? 其活过的岁月积累成的见多识广,和能够将事物的弥足珍贵细致而准确地描述出来,这种淡淡的从容和深厚的气场,足以让在场的人深感折服。 “您真是行家,但恐怕还不止如此。” 娜塔亚身边的人点了点头,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原本还是在猜测的毗湿奴在听到这话中话的暗示后,更加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没错,这底座再好,也不过是一个配角,真正的主角,却是这貌不惊人的种子,它才是真正的圣人造物,精灵族之所以如此重视,恐怕是因为它来自植物种族中声势和实力最为宏大深厚的一支,而且是与人类关系匪浅的……古老树族。” 萨格唯尔特顿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竟然是那个树族?这么说,这是万族圣人的遗产了?” “当是如此。”毗湿奴面露了复杂的神情:“既然是出自它们那一族的种子,想必其价值也是无法估量的,你竟然愿意拿出来,也当真是舍得了。” 听得云里雾里的林俊天,注视着这颗与农用种子没有太大区别的颗粒,不解地问道:“呃,听你们的口气,这树族是很厉害的万族?张恒,你是作者,倒是说说话啊。” “……我还没写到那里呢。”张恒不好意思地回应小林子期盼的眼神:“没有写到的内容我就不敢盖棺定论了,洪荒万族目前也只是一个类似企划案的点子,加上其弱肉强食的本质,排名又经常更换,经常是今天一个新种族上了名单,明天就说陨落就陨落,死得一干二净,我也不好写的……” 结果,某个声音又在心灵锁链里打了岔子。 “这我就不同意了,分明是你偷懒不想写,一万个种族加上设定,这天文字数太多,写着也累,所以干脆搞成模糊的、变动的,这样就可以不用写了,也可以心安理得吃书,出现矛盾了就可以用排名变动打马哈眼糊弄过去。” 张恒顿时语塞。 “唔,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的……我这叫偷懒吗,我这就叫合理规避……” 空气中弥漫了欢快的气息,张恒揉了揉头疼的太阳穴,在郑吒等人充满笑意的眼神中咳嗽了几声,正经地说道:“好了好了,败给你了,虽然我是没有写到那部分,但是树族在我的预想里,也是很重要的一支种族了,因为它们的生存方式与弱肉强食的动物种族不同,极为特殊。” 刘郁好奇地问:“什么特殊?” “是共生。” 张恒的视线落在了附近的养育箱,那里面种植了一丛盆景树。 “在植物种族里,除了极少数具有捕食能力的物种,大部分都是和动物型万族达成了共生关系,树族向杂食动物提供了食物和材料,花蜜、叶片、果实、木材,再借助动物为自己携带种子和花粉,我们通过呼吸产生的二氧化碳,作为树族的一种食物被它们所吸收,又会产生我们所需要的氧气。” 简直就像动物的“反面”,如两仪、天地以及阴阳那般。 “因此,即便被砍伐,即使被用作柴薪在寒夜中取暖,树族凭借其顽强的适应性和与大部分种族的共生关系,在强者生弱者亡的洪荒大陆上赢得了一席之地,也没有一个万族敢于承诺将树族连根拔起,共生关系其实就是另一种同盟关系,树族大都低调行事,也很少参与战争,所以也没人去招惹它们。” 火麒麟萨格唯尔特又补充道:“树族还有一个特点,它们的后代会继承母树的记忆,再成为独立的个体,每一代的经验都会积累到下一代,促进族群的进化,有时候我们都搞不清它们究竟是在繁衍还是在分裂。” “你们说的这些,其实都不是最核心的特点,要论一个种族的底蕴深厚,其实关注点还是在于其族群顶点的成就,也就是树族的圣人。” 毗湿奴深吸了一口气。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树族圣人时,所感受到的震撼,洪荒大陆的圣人虽然都是与天地同寿,但他们也象征着各自族群的存亡,即便是长生不死,却也难以摆脱在那朝生暮死的蛮荒法则下,所刻进骨子里的‘只争朝夕’,既不云淡风轻,也不会相忘江湖,利己与记仇才是这些人的特征。” 张恒点了点头,虽然这和大多数人印象中的世外高人相差甚远,却也是洪荒大陆环境逼迫下的必然结果。 “但树族圣人不同,他们向我展示出来的,非是利益,非是生存,而是世界的未来。” 毗湿奴颇有感慨地说道:“在谋算和毁灭这样高效的法则横行的洪荒大陆上,竟然会有这样一种毫无保留地展示善意的种族,即便是自诩善良阵营的大部分种族,也无法做到他们那般为一个陌生种族考虑,我曾问过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关心世界的未来,难道就不怕善意被人裹挟利用吗,树族中的长老反过来问我,难道世界的未来就不是我们的利益了吗,生存即是最大的利益,总要有谁来想一个彼此都能活下去的办法,若都是你死我活,那只会杀到最后一个幸存者。” “这真是……” 郑吒吃惊地微微张口,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句话很符合他的喜好——既然有着能够成为朋友的希望,又何必要走上敌人的道路呢? “而第二个问题,那名长老又是这么说的,若我们(树族)彻底毁灭消失了,万族也将一同消亡,当私欲越过了生存的底线大行其道,那么死亡和毁灭就必然如影随行,因为洪荒大陆上已经没有种族懂得自律的道理了,规则一旦打破,就再难恢复,不过也这无所谓,只有足够惨痛的教训才会警示后来者,在他们遗忘教训之前,世界会迎来一段短暂的和平。” 年轻时的毗湿奴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代表了什么,但作为一名人类,作为曾经被万族当做食物蒙受无尽苦难的种族中的一员,他从树族圣人语言中接触到的意志,使他大受震撼。 “这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年轻的人之子,这世上之物,不会因为你未曾见过,就不曾存在,在我们的母亲,我们的祖与宗的记忆里,曾经见过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洪荒大陆的法则,也不过是它的居民选出来的一种活法,但我们不能说,世上只有这一种活法。” 树族长老从自己绿丝成瀑的发尾摘下一朵花,捻着末梢递到了毗湿奴面前。 “要如何活下去,要如何与其他人一起活下去,我们无比希望,能够将那个世界曾经存在的活法,传递下去,也传递给你们,新的人之子们,我衷心祝愿你们能够成为灵长,将分崩离析的万灵重归统一,将彼此视作仇敌的生命再度融合。” 时光荏苒,回忆起现在由人类主导的洪荒世界,已经是维世之佛的毗湿奴沉重地摇了摇头。 树族的祝愿最终还是落空了,洪荒大陆依然腐朽,蒙受过苦难的种族拿起了鞭子与武器,开始接过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勾当。 “树族竟然说过这些话吗……我的属性是火,从五行来说不适合跟他们打交道,但我的朋友确实对树族的印象都挺好的,真不知道他们看到现在的洪荒大陆,是会对人类和万族,哪个更加失望一点。” “也许依然充满希望。” 萨格唯尔特和毗湿奴睁大了眼睛,反驳了两人话语的不是郑吒,也不是张恒,而是阿克西斯·巴尔,他在指挥中心通过娜塔亚的心灵锁链转达了自己的想法。 通过精神力的话语能够直接感受到使用者的情感,来自六道世界的阿克西斯此时无比坚定,他认真地说道: “我也曾以为,只有那样的活法,我的母亲因为那样的活法,被我的家人们当做食物吃掉,在六道世界的阿修罗道,弱肉强食横行无阻,但我母亲活着时,为我讲述了这个人世间的故事,告诉了我人世间可以不必如此,它给了我希望,让我支撑到了张恒带我离开的那一天。” 张恒也没想到阿克西斯会说这一番话,了解他身世的自己最是感到动容,于是他也赞同道: “我认为两位不必如此悲观,至少,那些精神找到了继任者,也许我们代表不了全人类,但换句话说,腐朽的洪荒天庭也无法代表全人类,至少我就不认同。” “好,你说得也没错,可能是因为我活得太久了,像个老头子一样悲观,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朝气蓬勃。” 毗湿奴若有所思,随后露出了多年未见的微笑,若隐若现。 “说回正题,你们都知道,我们研习的力量分为两种,一种为体,即圣人之道,升华生命本质,一种为物,善假于物,借助外物与积累,逐渐窥见世界的真实,这就是修真,而树族则不同,他们的圣人认为,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陵辛问道:“所谓的善假于物,是说那仙人所使的法宝?” “正是,以圣入道,以修寻真,各有各重视的角度和方向,修真者探寻具有力量的咒文,意图将天地运转的法度归纳进文字,以其为载体百世流传,千载不断,圣人则以体为主,化天地烘炉,炼己炼性,某种角度来说,就如同物理学家和机械飞升的区别。” “一个探究学问,一个修炼晋升,是这样的意思?”郑吒反问。 这两者倒是有点像他和楚轩各自所擅长的领域,郑吒虽然也会一些通用知识,研究起来却不如楚轩那般效率,同理,楚轩也不会像他一样修炼肉体,他可想象不出一个全身肌肉拳拳到肉的楚轩来。 不,好像也能想象。 毕竟,楚轩用自己连同郑吒的基因融合制造出了一个陵辛,端看这层关系,陵辛也算是自己的…… 呸呸呸,郑吒不敢继续思考这个危险的话题了。 他惺惺地撇开杂念:“树族究竟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说大道归一?” 谁知毗湿奴却点了点头:“树族的圣人,既是圣人,也是法宝,对它们而言,修炼自身就如同炼制一件法宝,共享了族群记忆的每一个树族,会完整复制出一套适应某种需求所代表的生长方向,从这一点来说,它们又具备了虫族那样的进化适应性,只是它们在共享记忆的同时,又保留了独立的个体意志,不然这支种族迟早会像虫族一样成为人类的心腹大患,因为它们毫无保留的善意,树族得到了人类的礼遇,它们的子孙后代遍布了诸界……这是洪荒世界教导人类的。” 毗湿奴话锋一转,让在场者俱是一愣,唯有张恒语气悠悠地说道: “他不是说了吗,树族圣人可以代替法宝,如同法宝那般施展神通,换句话说,树族的使节就是他们寄托在人类手中的质子,这些圣人依靠共生关系为自己和族民争取到了未来,因为互相需要,所以才会留出生存空间,从这一点来说,也不得不佩服树族的智慧,他们的果实越香甜,动物便越发趋之若鹜,梧桐之于凤凰、蟠桃之于神仙、太阳树之于世界佛、菩提树之于时间佛,莫不如是。” 陵辛听完这段秘辛,仔细凝视了一会儿那颗种子,随后和恍然大悟的李冈雷对视了一眼,确认了彼此的猜测。 “也就是说,这颗种子,就是一位树族圣人?” 尚未明白毗湿奴这番话意图的众人,再不敢轻视这颗渺小的种子。 第一百零四章 逆神返生(三) 树族的遗产,一颗属于圣人的种子,既是具有神通的法宝,也是其后裔之民。 不可思议,却也合情合理。 “树族圣人各有所长,其修习的方向也是基于四大行,即物质、能量、空间、时间,世界树格拉希尔、宇宙树、通天建木擅于空间,其枝条可以连通诸界,其花果可以酿出世界,其草木支撑大地,其树冠隔绝间域,时代树根植于时间的长河,拥有将人送往遥远过去和无限未来的能力,充满能量的太阳之木扶桑可以照耀大地,驱散虞渊阴寒与晦暗幽冥,生命树则与自然万物融合,拥有物质的造生之能。” 毗湿奴叫出的这些名字,来自于世界各地的神话传说,几乎在每一个神话传说中,都拥有一棵以上的神奇树木。 “我很好奇,这颗种子属于哪一种呢?” “如果遗迹里的信息解读得没有问题的话,应该是每一种树都为它献出了一部分,也即是涉及到了四种方向的技术重叠。” “涉及到四种?四大皆空?” 毗湿奴顿时眉头皱起,这颗意外得来的种子不仅仅牵扯到古老的树族,竟然还是其种族对于四大行融合为一的试验品,这颗种子如果真的能够将张恒送回高维世界,那么其代表的意义,也就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了。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只是给出了建议: “您不需要问我,只要激活它,自然就能看到这颗种子里蕴含的神奇了。” 张恒说:“怎么个激活法?” “哈,既然是圣人,那么当然是需要注入心灵之光了,或者用更加基础的叫法来称呼,注入心能,就可以唤醒这颗沉睡的种子,谁都行,郑吒、罗甘道、或者维世佛大人?你们自己决定。” “还是我来。” 不等其他人自告奋勇,好奇的毗湿奴先一步将种子放到了茶几上。 他闭上眼睛凝思片刻。 再睁开眼时,一股淡淡的能量光辉从他的眼角升起。 这时候,他将手掌对准那颗种子,将一股星光般闪耀纯净的心能沿着掌心排出,流入种子周围,那保持新鲜的外皮接触到这些能量,立刻将其吸入种皮内部,沉睡已久的脉络被心能充满,开始了每一颗种子的生命历程。 “心灵之光还能这么用?” 罗甘道好奇地看着这一幕,不仅是他,昊天以及郑吒都露出了初次见识的表情,他们各自的心灵之光有很大的差别,但几乎都是某一种定型的特殊能力,将心灵之光以类似内力的能量形式使用,倒是第一次见。 “当然,你们这几个人都是基因锁体系升级上来的,在战胜心魔达到第四阶中级之后,想要再进一步的关键,就是控制能量,除了天地间游离的能量之外,还要能够控制你们自己体内循环的能量系统,每一步的步骤都是堆砌高塔的基石。” “我能理解。”郑吒是他们中最靠近基因锁第五阶的人:“但这样将能量外泄,不会损坏内循环吗?” 毗湿奴点点头:“当然会,但心能会随着时间恢复,这是灵魂中孕育的能量,每一个知性生命都具备这样的能量,如果没有必要,就不要将其耗尽,一定要剩下一点,不然你的灵魂会像在大漠中饮水耗尽的人面临‘渴死’的危险。” 从他手心里注入到种子的能量,缓慢地裂开一道径口,树种内的生命伸出根须,向四周寻找着土壤,众人定睛一看,这弯曲的根须并不是真的根茎,而是一条条须状的能量,它们延伸展开,牢牢地抓住茶几的四周,支撑起中间的种子,将其托举而起,长出一簇绽放的能量花蕾。 能量枝条编织纠缠,宛如树藤有着对生长的独特理解。 这些透明的能量分出一个又一个圆满的圈状环,互相托举,互相交织,星光般银裹点缀的百合花与牵牛花,在藤蔓上开了又开,谢了又谢。 直到种子的基因完成了十个圆环的架构之后,这株散发着幽静光芒,如同传说中的双圣之树的神秘植物,在众人眼前完成了新生的涅盘。 “它真美……” 娜塔亚由衷地感叹道:“让人感觉到宁静庄重,而且这个图案,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指的是这些互相勾连的圆环所组成的图案。 事实上,不仅是她一个人,来自现代世界的轮回者们基本上都在不同的媒体载物上看到过类似的,见多识广的昊天、李冈雷还有陵辛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三个名字。 “倒生树?” “卡巴拉?” “etz hachayi?” 说完后,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虽然脱口而出的名字不同,但他们都清楚的明白,这是同一种事物在不同的语境和领域、语言中的不同叫法。 在他们所在的现代世界,卡巴拉乃是犹太教传统神秘哲学的一种思想,它类似于中国神话,是人类试图解释创世故事和生命之谜、人类乃至世界的命运所做出的努力。 其信奉者认为,人类由“最初之人”——在西方神话中指亚当夏娃——堕落的源头,乃是因贪食智慧之果,拥有了智慧,也等同于拥有了自我,于是学会了分辨善恶,从高天上的伊甸园中被驱逐出来,从此在大地上颠沛流离,也因不再食用伊甸园中央的生命树的果实,从而失去了不老不死。 因此,人类若要回归到完人亚当的境界,就必须逆推这个过程,重新提升人类失去的灵性,就要沿着生命树向上攀爬。 当然,犹太教认为伊甸园是一种“看山不是山”的境界与概念,而非是实际存在的实体园林,所以在他们看来,生命之树也并非是一棵实际存在的树,而是一张可以包含容纳其神秘哲学理念的树形图,就像书籍的目录,贯穿始终。 “十个环,代表十个源质,三条支柱、四个阶层、以及二十二条路径彼此交织,这就是卡巴拉神秘学所认定的‘登神之路’,魔鬼在入口把守,那即是诱人的心魔,战胜它,你才能进入成神的境界,直到通过二十二条路径与十个圆,来到顶端之处,那里即是最后的‘王冠’,天神在此把守,只有拥有战胜天神的力量才能成功通过出口,新神战胜旧神,便能取得神性,获得统御世界的权力。” 昊天如数家珍地将这植物的图案所代表的每一个意义讲给了其他人,这些内容也不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而是由神仙盗贼团的另一个人,那个老搭档亚当很久以前讲给他听的内容,也正是基于这些知识的指引,亚当才能那么快的将人类补全计划破解,并在最终一战时实施。 听得耳朵起茧的昊天把这些都记了下来,他的记忆力很好,作为一个“chor”,区区几十年的光阴也无法磨损他的记忆分毫。 “所以,它能够让我成为神?” 张恒努力地消化这些知识,在他心里,成为神与回到高维度的现实世界已经划上了等号,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那个声音肯定地说道: “没错,它漫长的生命连通过去未来,穿透时间河流的屏障,它的枝条与花朵可以像建木一样打开通天的道路,牢牢连接世界的边界,它的脉络可以提升你的生命本质,它蕴含的能量,会为你抵挡在升维中随之到来的血肉崩解与灵魂撕裂,代替你承受本应该降临在你身体上的折磨,为你争取一些时间。” “听起来似乎很简单,那么为什么树族不留给自己用?而是把它保存了下来?” 李冈雷不以为然,世上没有理所当然的奇迹,其暗地里都有一条逻辑在收取代价,这颗种子也不会例外,于是他质问道: “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没错,想要使用它,需要灌注九个等同于源质的事物,换而言之,使用一次,就必须灌入九个人的心灵之光,或者使用可以媲美的等价物品,它是仪式本身,也是施法材料的一环,却不是所有的材料。” “九个人的心灵之光!?你在开玩笑吗?” 张恒难以置信地看着卡巴拉生命之树,一个心灵之光的拥有者,在轮回者里,意味着要到达基因锁第四阶,这其中要经历多少生死徘徊的危险,他作为郑吒他们的作者,自然是最清楚了。 而现在,要拿九个人来换一个人的成神,这种买卖怎么看都是不划算的,也难怪无法普及了,就算郑吒他们愿意,在场的轮回者与圣人也远远凑不够九之数。 郑吒、罗甘道、昊天、毗湿奴只够九分之四,如果按等价交换物凑数的思路,把修为不俗的火麒麟萨格唯尔特算上,数量也只有一半,剩下的四份他暂时倒是没有思路了。 原本想给张恒帮忙的娜塔亚,如今也只能叹息着摇头,在她身边的屏幕上,全球的次生灾害报告正在不断涌入指挥中心,外面的狂风与暴雨也在预示着紧迫,一股焦虑感油然而生。 沉默良久的陵辛看了一眼手里的封神榜碎片后,忽然说道: “天地玄黄玲珑宝塔、封神榜碎片以及其蕴含的因果点、还有这座能源灯塔的能量,这些可以用来代替吗?” “这两件造物自然是可以的,这座能源灯塔储备的能量也堪堪够用,虽然不能填满,但至少能够抵御一会儿的升维效应,至于最后一件所缺,就由张恒你自己来补足?” “我?我可不会心灵之光啊,如果没有玄黄之气和这座小塔,我早就死成渣了。” 张恒正疑惑道,那声音却对他说: “有一个办法,请郑吒先生把我所托之物交给他。” 他看向郑吒,后者忽然掏出了一个小玉盒,递到了张恒的手里,他定睛一看,那玉盒不是别的,正是一种熟悉的道具“轮回之尘”的容器。 可以让张恒短时间变回前世的道具。 第一百零五章 轮回烟尘 轮回烟尘,这是一种神奇的道具,其盒子内部保存的烟雾可以使人急速得逆向生长,回归到祖细胞的状态,因此沾染到这种烟雾的下场,对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就等同于死亡。 而对于那些特殊的灵魂,他们可以借此暂时呈现出前世的面相,张恒初入这个世界时,作为容纳灵魂的容器,这具躯体原先的主人也不过是一个杀手,虽然身体素质优秀,和轮回小队比较起来,还是有着天然的鸿沟所阻隔着。 为了获得力量,也为了获得成为轮回小队队员的机会,张恒特意设计了一段情节,他设计了一支残忍的养殖队,并将这件道具放到了其中一人艾韦尔的身上,希望借助这件道具的效果让他暂时变身成能够压制这三人的巫身战神。 当时,他和女杀手安娜一起伏击,由安娜吸引艾韦尔的注意,抢夺轮回烟尘,而他则拖住贝瑞里和奥托里克斯,只可惜中途出现了意外,贝瑞里学会了情节之外的技能,一束由双目发射的电光麻痹了意外的张恒,幸好安娜挟持了艾韦尔,也抢到了那个小玉盒。 只是,养殖队向来没有珍惜同伴的概念…… 奥托里克斯闪身到两人身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一拳贯穿了安娜和艾韦尔的胸口,在最后的时刻,弥留的安娜深深地看了一眼张恒,扔出了盒子,用手枪击碎了玉盒,烟尘弥漫,获得了力量的张恒这才得以活了下来,随后也才有了后续的一系列故事。 而那个女孩,却从此香消玉殒。 现在看到这件道具,张恒也是十分感慨,熟悉的记忆自心海中涌现,他想起了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孩,他看着她死去时的表情,耳边回响着她死前说过的话,以及自己下定决心的誓言。 他一定要复活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孩。 只可惜,这个愿望与誓言至今还是没有实现,与郑吒他们一起去纳尼亚传说寻找轮回台的旅程被这个世界给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 张恒举着玉盒,呢喃着:“竟然是它,还真是让人怀念,无比怀念……” 他忽然苦笑了起来,不为别的,像是在冥冥中感受到了命运的奇思妙想。 自己来到故事里的开头,是为了取得轮回烟尘以获得力量,如今又要借助它返回故乡,仿佛自己又回到了还在教室里听着语文课,老师正在讲文段应该作文首尾应该对照点题,就像这玉盒子,那些在生命中留下重要痕迹的事物总会在某个时刻在视线中凸显其身影,为一段渐渐模糊的记忆擦去时间堆积的尘埃。 “你们都让开……” 他牢牢握住盒子,走向另一边,打开盒盖,任凭烟雾从盒中涌出,皑皑雾气顷刻间吞噬了张恒,他笼罩在雾气中的影子正不断缩小、由成年人的躯体向着初生幼童转变,直到化为一个啼哭的婴儿后,整个人彻底消失不见。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高二米四左右的青年从雾气中窜出,约是14倍版张恒的身姿,但其体内蕴含的力量却远远不止14倍,郑吒和罗甘道等人都感觉到了自张恒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只是这股气场没有敌意,依然是他们信赖的张恒所表现出的气息。 “快点,轮回烟尘的时间有限。” 张恒也不浪费时间,他急忙招呼郑吒他们对准那株卡巴拉生命之树,率先灌入能量,这具躯体乃是大巫,是圣人制造出来的人形兵器,能够夺天地造化为己灌能使用。 闻言,郑吒他们也没有犹豫,纷纷模仿毗湿奴那般往各自选中的源质之环里灌注自己的心能,随着心能逐渐填满圆环,每一个圆环开始了缓慢的转动,与其相连的路径也开始亮起银色的光,星光百合、白昙花与夕颜牵牛在迅速生长的能量枝条上盛放。 圆环逐渐呈现了与心能息息相关图案,潜龙变的心能在圆环中幻化成一条游动的真龙、圣光之气则化身为一对洁白的双翼勾连着圆环、at立场显形为一面绘着心脏的盾牌。 张恒的能量在圆环中绘出一把弓箭的模样,毗湿奴注入的心能在圆环中绽放一朵灵台金莲,萨格唯尔特的火焰则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火麒麟,亦如麒麟族鼎盛之时的模样。 或心灵,或替代品,灌满了六个圆环。 虽心有不舍,张恒还是将那枚陪伴了他多年的小塔——天地玄黄玲珑宝塔放入了其中一个环内,那环立刻将其吸收,幻化出一座高塔的图案,陵辛也照做了,他犹豫了片刻后,将那张封神榜的碎片放入了圆环里。 不用不知道,一用吓一跳,这圆环吸收了封神榜,连同其蕴含的因果点,竟然溢出了相当之多的能量,转而去弥补了替代品的不足。 待众人将能量纳入圆环之后,这株奇妙的植物变大了有足足一倍,其势头似有仙豆那样长到天上的架势,却因为等待着最后一枚圆环的圆满,而积蓄着数不清的巨大力量,以待用时。 轮回烟尘的时间到了,虚影散尽,张恒喘着粗气趴在地上:“哈……哈……”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这植物所需要的代价还是大大超出来了他的预期,不仅是他,连一向深不见底的郑吒也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神色。 “辛苦了,接下来,请把根须放在张恒的背部朝下,接近尾椎的地方,然后把能源灯塔的输出设备和剩下的圆环贴紧,留下最上方的‘王冠’。” 那声音宽慰了张恒,后者逐渐平复呼吸,但依然觉得四肢乏力,灌注能量的同时,他也能感觉到卡巴拉生命树渴求着能量,就像植物会不自觉地被水源吸引,这是生命的本能,于是在渐渐变大的吸力中,张恒灌能的效率甚至快要超过他的控制力了。 直到因果点转换的能量溢出,这种吸力才渐渐平稳了下来,他甚至隐约有一种感觉,如果没有这些溢出的能量,卡巴拉生命树会把他们连同心灵之光的每一点心能彻底吸干,直到彻底干涸为止。 他扫了一眼罗甘道、郑吒、毗湿奴、萨格唯尔特他们,基于感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伙伴们身上洋溢的气息削弱了足足一半以上。 如果心灵之光被彻底吸干……他不敢再想下去,这代价看来比他想象得还要严格。 “我感觉要被吸干了。” “这不是还没有被吸干吗?如果不是用替代品,而是正统的方法,可是要足足九个心灵之光的持有者奉献出完整的心灵之光,升维本身就是这样的奇迹,而奇迹往往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张恒反问:“真的会有九个人心甘情愿?” “不知道。”那声音干脆利落地表示自己不清楚:“如果真的有,那只能说明这九个人无比信任他们选择的对象,而且……” 那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长时间默不作声。 “而且什么?”张恒问道。 “仔细想想……按照普遍逻辑来说,也可以是非‘心甘情愿’的。” 没有闲心思考的张恒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一愣,不由得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一点小小的猜测,做正事,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升维穿越没有任何经验可谈,我只能祝你好运了,希望你能回到一个对你来说,不会太晚的时间点。” 张恒半晌摸不着头脑,此时的他一门心思扑在回归现实世界上,这其中暗藏的凶险令他心烦意乱,为了伙伴们,他必须鼓起勇气面对所有的未知。 努力驱散脑中的杂念后,张恒平静地对那个声音说道: “但愿如此,说真的,就凭你这颗种子的雪中送炭,我就应该报以最真挚的感谢了,你有什么愿望吗,如果我平安回到那里,我一定会想办法实现你的愿望。” 那声音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边笑边拒绝了这个提议: “可别了,我可不想凭空有个新的‘男亲妈’出来操控我的人生,比起这个,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即便回到所谓的现实世界,也并不意味着你就高枕无忧了,也许透过作者高高在上的眼睛,你还会看到更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你这是在警告我?” “嗯哼。” 意义不明的拟声词,张恒猜不透对方的想法,这个神秘的来客从出现开始,就散发着一股摸不见底的气质,张恒甚至无法判断对方所言、所提及的来历,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张恒呼出一口气,又深吸,想要缓解自己的紧张,郑吒他们的眼神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一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名真正的主角,肩负着伙伴们的未来,于是他努力平复颤抖的手臂,走向茶几后,再转过身,任凭毗湿奴将含苞待放的卡巴拉生命树放到了他的背上。 在接触到他的皮肤的一刹那,根须就像纳米探针一样被激活了某种方向,狠狠地刺入了他尾椎的位置,深入皮下,穿过层层组织,最终来到了人体的脊椎附近,与那潜藏在脊椎内部的生物电流开始了某种互动。 说是互动,也就是单方面地流动,张恒咬紧牙关,他能感觉到,自己经年积累下来的力量,正在不断地被吸入根须之中。 这时,昊天取下了能量输出的电极,拍在了空缺的圆环上,待他按下功率的确定之后,能源灯塔多年来累积的能量,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了那枚圆环上,这并非心能,也非法宝,所以仅仅是水一般的液体逐渐在圆环里升起水平线,直到满溢之时。 能量途径九个圆环与周边的路径,最终向着“王冠”之环集中,属于张恒的生命源质在环内逐渐成型,显形成一幅奇怪的画。 画中的齿轮、键帽彼此嵌合,如一个巨大的钟摆系统互相影响。 像是触发了某种不同寻常的现象,敏锐的郑吒和毗湿奴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沉重感从张恒的躯体向外扩散,全身心放出精神力的娜塔亚在自己体外的触角上捕捉到了由小变大的歌声。 那歌声熟悉又陌生,像一首缺了填词的曲调,与黑色以太中那些幽冥福音混沌嘈杂的声音截然不同,饱满的神圣与庄严像一个漫长的故事展开了新的篇幅,娜塔亚只是听了几个小节,就已经不自觉地热泪盈眶。 而这,仅仅只是伟大的“升维”开始之前,最微不足道的序幕。 第一百零六章 升维所见(上) 一直潜伏在张恒这段记忆里的李炎,也一同在感受着张恒的感官所接收到的信息。 在他的视觉中,当源质圆环被灌满的瞬间,这幅躯体里同时诞生了一个崭新的“张恒”。 罗甘道的求生欲念、昊天的玩世不恭与嬉皮笑脸、毗湿奴的神性以及郑吒那作为主角般完美的善性与张恒的人格进行了重叠与融合,这种现象对于李炎来说并不陌生。 融合态,这是他体验过的东西,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在同一具躯体内融合,彼此共享人生阅历与经验记忆,也收纳对方的情感,人一辈子只能体验一次的人生在玄妙而不可思议的景象中交融。 虽然顺着卡巴拉树灌入的并非的灵魂,但心灵本就是灵魂的表现形式,李炎能感觉到张恒的人格瞬间产生的巨大变化,虽然他的肉体已经陷入沉睡,但躯体内的灵魂却吸收了更多的“质量”,变得庞然巨大,连同附身于这段记忆的李炎自己,也能体验一把卡巴拉生命之树带来的神奇变化。 首先是表情,魂体的张恒习惯性的表情驱使的肌肉力点开始被打乱,他的眼睛睁开之时,一同睁眼却保留了自我意识的李炎,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 没错,非人性,非兽性,不是复杂的情感模型,也不是单纯的本能,狂躁的欲望在它的驯服之下像个乖宝宝似的不敢动弹,“我”的概念在其面前如血肉般分崩离析,离奇解体。 这股意志,就像魂体抽离了人的躯壳,以一股高高在上的视角飘向云上,俯仰着人世众生,平静的同时,也冷酷得像最最无情的寒冬。 即便迷失的旅人在风雪中倒下,它也绝不会施舍一丝一毫的怜悯,因为四季变换绝不会为某个人停下,一视同仁是它绝不会逾越的底线,施舍与索要不会少,亦不会多,细腻地把握着与众生之间的距离感,若说鬼神一般被人类敬而远之,那么它就反其道而行,保持着与生灵们的距离,冷漠而公正地旁观、审视所做作为。 李炎很难形容自己的体会,他绞尽脑汁去理解这种感觉,用有限的所知去尽力解释。 就像弗洛伊德的精神结构——“人格三我”之中的超我抵达了极致,在这种情感之中,安娜的死亡带来的积年伤痛甚至都要变淡了。 不只是如此,与郑吒等人几十年来的感情,竟然也在它的膨胀中逐渐变淡,时间积累下来的羁绊竟然被它轻易挣脱了人性的囚笼,抵达了另一番自在的境界。 这对于李炎来说十分意外。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薇尔莉特、阿瑞丝,曾经所见的融合人格应该都是染缸型的结果,像这样融合了多个人的心灵之光后,却反而淡化了每个人的秉性,实在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一个从前他很难理解,如今却找不到比它描述得更加准确的词,从他的脑袋里跳了出来。 神性。 淡漠、悲悯,又远离人烟。 李炎不禁想起了以前很流行的伤痕文学里最矫情的一句形容,骨子的血是冷的。 “我应该启程了。” 张恒对自己说道,又像是对其他人说道,他的声音穿透了精神力的海洋,甚至高过了心灵锁链,在郑吒等人的心海中回荡,他原先激动的语气变得极为平静,这细微的变化自然引起了他伙伴们的注意。 在一向了解张恒的李冈雷听来,这就像是一个人放下了心中的执着,获得了解脱。 而同时,张恒躯体背上那株卡巴拉生命之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大,汲取了如此庞大力量的树种正在沿着树族的基因学奋力生长,它洁白的树枝努力伸向天空,能量形态的树体穿透了能源灯塔的天花板,迅速膨胀,繁密的分叉冒出一根又一根枝条,发出耀眼的白光,照得树体笼罩在一种虚幻的圣洁之中。 太大了,比山峦还要巨大,而且依旧在延伸,李炎甚至觉得,在长到居住在赤道与极点的人类能够看到这棵树的身影之前,它都不会停止继续生长。 李炎抬起头观赏卡巴拉树的奇观,他的脑子里此时只能闪过托尔金对双圣树的畅想,他和张恒的灵魂随着树体的成长而变大——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与树已经融为了一体,李炎这时又低下头,不一会儿的功夫,无论是郑吒还是毗湿奴,他们全都变成了蚂蚁般的小人,隔海的新斯里兰卡里耸立的指挥中心也在逐渐变小。 到底会去哪里啊? 李炎想象不出,这种超出了物理现象的风景,对于他来说,就像第一个踏上月球的人类驻足观赏地球这颗蓝色的母星一样,震撼而美妙,谁又能想象得到,这样一棵参天巨树的支点,仅仅只是一具瘦小的人类躯体呢? 大地像一片摇篮,啼哭的婴儿在其中长大,向四周伸展手臂与双脚,巨树轻易撕开了风雨和云层,在突破了雷雨云和大气层后,即将步入无垠的太空之中。 脚下由海洋的蓝色占据了更多的视野,对人类而言可能一生都走不完的大陆,在成长的卡巴拉生命树下显得那么的狭窄,局促。 张恒遥望那些光年之外的星辰,看似遥不可及的浩瀚宇宙,也是一眼看不见尽头,若是换做以前的他,在看到这幅风景的时候,恐怕还是会不由地感叹出“世界之大”、“星光之远”之类的陈词滥调。 而现在,他觉得踏足宇宙的所有角落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李炎也有同感。 卡巴拉树依旧在生长,借助树体的力量,张恒和李炎在漆黑的宇宙上看到了一张连绵不断、交叉纵横的线网组成了一张几乎要将整个宇宙覆盖的“膜体”,这并非有形之物,而是曲率与力学分布所代表的法则在物质世界的形象可视化。 树干和无数分叉的枝条就要碰到这张网了。 这样下去究竟会怎么样? 李炎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观察,这显然是重要的时刻,对于眼前发生的任何事,他也只能尽力去接受,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毕竟他观察张恒的记忆,是为了寻找出事态变成后来那副德行的原因。 不等他移开视线,李炎就惊讶的发现,在树枝即将接触到膜体之前,其表面发芽生长出了闪着银光的叶片和金光的花蕊,强光包覆枝条的一瞬间,那枝条竟然凭空消失了,就像插入了波光粼粼的水底,又像是可溶性的材料,化作了与膜体相似的细线,与之勾连,随后向四周拉扯。 掩藏在树冠中的树干迎上膜体的中央,将其撑起,像一块布帘中立起一根柱子。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接下来,令李炎和张恒双眼瞪大的景象出现了,不仅是他们,连同地面上那些可以一眼望穿的非凡之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 枝干就像无数的手掌,摩挲起力学与曲率的帷幕,让膜体沿着同一个方向旋转,就像在玩童年时的旋转手帕一样,宇宙变成了一块挂满星辰的帷幕,以树干为中心,那些悬挂在天幕上的点点星子们脱离了原先的位置,开始顺着树干与地球为中心轴进行越来越快的旋转。 就像星星活了起来,在空中留下一层又一层漩涡般的绚丽星轨。 由于地球自转的原因,拍摄天文照片时,照片上的星辰总是会留下一条缀满了光明的尾巴,亮度的区别又使得星光浓淡相异,带有一股奇异的美感。 而现在,眼前的星轨究竟是地球加速了自转的速度,还是宇宙反过来开始绕着地球转动,甚至是星体活跃过头,超越了空间和质量的关系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流浪宇宙? 李炎的小脑袋根本分辨不了哪个才是答案,张恒也分辨不了,不过谁又会在如此美妙的景色面前不懂风趣地探寻真理呢? 光是欣赏这浩如烟海的星之轨迹,看着如镜面般的大海与天空照射出相对称的轨迹漩涡,就足以震撼两个初生牛犊的人类之子了。 旋转的轨迹中心,漩涡的海眼中央。 一股吸引眼球的魔力指引着张恒与李炎索取目光,他们看到逐渐概念化的卡巴拉树顶在世界的帷幕上,星轨最中心的位置形成了一个没有内外差别的克莱因瓶,塌陷的入口洞开的同时,如位面空间的学术所预言的那样,一股磅礴的、来自更高次元与维度的能量流,从那个入口汹涌澎湃地涌入了这个宇宙之中。 高维的事物一旦落入低维后,会立刻开始降维展开,化作微不足道的基础元素,而这些能量选择的对象,是地球上常见的氢元素和氧元素。 化学告诉人们,这两种元素的结合会产生水。 于是,降维展开后的能量马上结合成了比星球海洋总量还要多的水,在失重的宇宙中变作一团远比地球本身还要宏伟的洪涛水体,张开了凶狠的浪涛,涌向了近在咫尺的、在次元风暴中无助踌躇的地球。 宛如那与“原初之人”一样古老的世界神话,再度显形于世。 第一百零七章 升维所见(中) 失重下的降维水体是一颗巨大的、边缘不断抖动的水滴。 星球的引力在吸引着它,一旦水体的边界将地球纳入其中,比《2012》还要夸张的全球海啸会在顷刻之间将地球化作一颗海洋行星,没有办法在水中长时间生存的陆地生物会窒息灭亡,海洋生物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臭氧层的保护,直接暴露在宇宙辐射中的它们也会大片死亡。 直到次元裂隙与太阳的温度将溢出的水体处理完毕,这颗星球上将无人幸免,连避难所里瑟瑟发抖的人类遗民也不例外。 也可能,水体的质量会直接把星球碾碎。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张恒都没有感到恐惧,他已经与正在打开通往更高空间的巨树融为一体,所以他知晓树族早就预先掌握了这种情况,由于能量总是自发从高维度往低维度运动,所以登天之时就必须处理降维展开的能量,卡巴拉生命树的培养,已经预先给予了处理的手段。 幸好,这不是火焰带来的、能够毁灭世界树的“拉格纳洛克”(诸神之黄昏)。 哪怕它是神明的愤怒降下的滔天洪水,亦或是妖星划开的维度缺口,在生命之树的面前,再多的水,也不过是温馨的雨,润物细无声。 繁密的树冠遮住了宇宙的天盖,水流被叶片与花蕊分流,沿着枝干流下,被因为要继续生长而渴求能量的大树吸收着,持续充能,并继续往上,凿开更深的路。 张恒的灵魂也持续膨胀,他此刻就像一个脚尖垫在地球上的巨人,脚下的群星变得越发的渺小,乳白色的银河也像一条涓涓细流,太阳系像跳格子时画的小圈,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格列佛游记里所描述的小人国,人类驻足其中,小人们像蚂蚁一样匍匐在脚边仰望着自己,而现在他的体验要比这种描述夸张百倍还嫌不够。 他已经看不到郑吒他们了,这让他的情绪有点低落,但也只是一小会儿,巨大的质量差在相对的驱使下,他珍视的人类同胞们跌入了微观领域,巨人的视觉已经无法捕捉到比起大约尘埃大小的恒星更小的单位了。 这种效应很快开始遍及宇宙,星体与宇宙的膜体在看不到止境的微缩中,失去了厚度,也失去了高度,等张恒想看最后一眼之际,脚下只剩下一张画着宇宙的黑色胶片,立体的球型宇宙融入了这张胶片之中,当它彻底变作一张平面,并向着点的形态缓慢进发,漆黑的宇宙消失了,张恒挣脱了物质世界的束缚,但他不敢动,因为曾经的宇宙是他唯一的立足点。 他开始观察这个新的空间,与那些黑色的宇宙胶片一样的小窗口是看起来少数可以立足的平台,窗口里时而会闪过星海的景象,时而会展现智慧生命体社会的模样,时而会停留在某一个陌生知性体的面孔上。 像电影的荧幕。 而它们也是这个空间的光源,借助这些光,张恒才得以看清周围的景象,这也使得他不敢轻易挪动脚步。 因为“底下”——在他看来——是一片看不到底的黑暗,那里没有胶片,也没有光,只有细小的碎片挣扎着悬浮,不断下降起伏。 泥淖中的物质深邃而恐怖,一些黑色的泥浆源源不断地涌向下方,这些泥浆似乎拥有着生命,不断有泥塑般的手脚挣扎着想要爬出泥潭,又徒劳地失去形态后重新溶解。 张恒觉得自己应该害怕,应该恐惧,可他没有,他只是感觉到自己在落泪,酸涩的眼角被眼前的情景触动,无名的悲伤在自己的胸口涌动。 他像是知道些什么,可又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一幕有如此强烈的感触,当脱离躯体之后,某些本应知晓的秘密就像被解锁了权限,正在逐渐清晰起来。 你该走了。 莫名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张恒顿时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他不能继续停留,于是张恒抬起头,看向“上方”——随着高度的上升,他看到了更多的胶片,数量极为可观的增加,到后来这些胶片开始有序地排列在了一起,那里更加明亮,微光聚集在一起,化作让人向往的光辉,吸引着张恒。 卡巴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它伸入这个空间的枝条在每一片胶片上划过,如果不是目标,就忽略掉,直到所有的枝条都伸向了同一张胶片,上面正播放着两个人的面孔。 那是他的父亲和母亲。 在看到熟悉的亲人的一刻,淡化的自我重新获得了掌控的权力,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飞向那个世界。 卡巴拉回应了他的渴望,继续生长,继续膨胀,只为了使用者能够到达他所想去的地方,时代树的叶片会拨动时间的心弦,世界树的主干会抵达那个天堂,太阳树的果实发出明亮的光芒,恫吓那些意图靠近的无形之物,直到生命树连通那个世界的生命,将张恒的灵魂送回悬挂在高维的现实世界为止。 就快到了。 “咦?” 张恒和李炎发出一声惊呼,他的身子一歪,顿时失去了平衡,一直支撑着他的树体忽然歪向了一边,只差一步之遥的张恒顿时跌向深处,悬挂在泥淖的上方。 “发生了什么?” 李炎回头一眼,这一眼几乎要让他吓得魂飞魄散,卡巴拉的树干断了一半,而这时,地上的生灵们也看到了一张怪异的景象。 不知从何而来的猩红色长河从卡巴拉通天的树体上穿过,一下子就撞出了一道足以撼动稳定的缺口,原本支撑着张恒的树体顿时开始晃动。 与树融为一体的张恒,顿时被一股可怕的痛楚团团围住,连同体验这道记忆的李炎,也都发出了悲惨的呐喊,那猩红色的能量洒落在生命树上,竟像是具有腐蚀性质的毒水,开始灼烧树的外皮,让璀璨的银叶金花不断凋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那红水中感到莫名危机的郑吒本能地察觉到了卡巴拉的险境,他看向一脸震惊的毗湿奴,想要从这个圣人的嘴里问出现状。 毗湿奴惊恐的表情中是不可置信,那猩红色的长河对于圣人而言是不可轻易谈及的存在,祂是一条维护誓言的法则。 娜塔亚的精神力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威压,她身子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阿克西斯和另一个人即时扶住了满心焦急的娜塔亚。 “……怎么会这样……他到底是什么时候……难道说……该死啊,我怎么忘了这个情节。” 娜塔亚听到那个声音喃喃自语,她抓住对方的袖口,急切地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声音的主人沉默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张恒他签下过冥河誓言!” 第一百零八章 升维所见(下) 冥河誓言。 原本在娜塔亚朦胧不清的记忆里的字眼,此刻如惊雷般轰隆闪烁,一段黑暗的往事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从时光的另一头循声而来。 娜塔亚遇到张恒之后,他像对待蚂蚁一样杀掉了贝瑞里,而之所以没有立刻将害死安娜的凶手奥托里克斯弄死,则是因为他是北冰洲队的队长,张恒毕竟不是轮回队员,要得到主神的力量,自然就需要留着这个“队长”。 在主神降临到地球上之后,其附近的区域只有轮回者能够靠近,所以必须要有一个轮回者为张恒兑换能够加入北冰洲队的手表和与奥托里克斯谈条件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能够签订冥河誓言的契约书,其效果是约束神明所立的誓言。 一旦违背写在契约书中的誓言,其神格与神火都将被冥河所剥夺,自身也将被拉入冥河之中冲刷灵魂,直到消失为止。 奥托里克斯自然是不能放任他回到主神广场去,所以拿取兑换物的人选,就只剩下了娜塔亚自己,作为张恒的第一个伙伴,她使用石头帽和屏蔽皮带,在火星人飞碟的死光攻击下冒着生命危险,忍受着身体被特殊毒液侵蚀的痛苦,成功为张恒取来了这两样道具。 之后,就是和奥托里克斯谈条件了。 张恒恨极了这个刽子手,他假意在契约书上承诺,如果奥托里克斯愿意让他加入北冰洲队,成为轮回者,那么张恒和娜塔亚就会带他去主神广场进行全身修复,同时约定奥托里克斯和张恒、娜塔亚 之间不可以采取任何有恶意的行为,也即是分道扬镳,彼此再不相干。 奥托里克斯当然是不想死的,利用这一丁点的希望,张恒让他签下了契约,而他自己也签订了契约,两个人以血为盟,让冥河见证了誓言的成立。 随后,张恒如愿地加入了北冰洲队,并立刻违背了誓言。 冥河契约有一条不成文的隐藏规定,契约书上签名的对象必须是神才会受到惩罚,即便加入了北冰洲队,他现在也依然是一个人类,所以冥河誓言并没有将他拉入到冥河的所在。 满腔怒火的张恒残忍地报复了这个养殖队的人渣,聆听他痛苦的哀嚎与求饶,以凌迟之刑为那些因他而死的无辜者们彰显了正义。 也结束了娜塔亚暗无天日的生活。 想起这段暗沉的往事的娜塔亚睁大了眼睛,她不明白地看着对方的琥珀色眼睛,惊慌失措: “不可能,冥河誓言没有生效,不是说对人类无效的吗……” 对方哀叹道:“是对人类无效,但现在的张恒,已经不算是人类了啊,此时的他,已经是这个维度的神了,在他脱离人类身份的那一刻,违誓的代价就会找上门来……” 失魂落魄的娜塔亚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放开了手,无力地倚着冰冷的联络台,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沉到了谷底,那些往事她与张恒都已经逐渐淡忘了,七十年的时间足够让清晰的记忆蒙上一层模糊不清的薄雾。 指挥中心的工作人员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娜塔亚,在他们心中一向雷厉风行的艾斯比林女士,此刻竟然那么地无助,只有娜塔亚自己心里清楚,她那看似用之不尽的勇气是因为谁而存在的。 她不禁呢喃道: “为什么……他是个好人,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命运……?” “这和好坏无关,誓言就是誓言,就算钻了漏洞,也要有承受违誓的心理准备。”对方叹息了一声,用心灵锁链朝昊天等人说道: “你们,赶快加大能源灯塔的传输率!在到达安全阈值之前,继续给卡巴拉充能,绝对不要让它枯萎!不然张恒绝对是死定了……不,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结束在等着他,而你们也无法幸免。” 沉浸在震惊中的毗湿奴没有动弹,昊天听到这番指示,连忙将能量的限制闸往上拉,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试试再说,一根电极不够,他干脆再拉了十几根电极,紧紧连在正在变淡的源质环上,并一口气按下了十多个反应核的供能开关。 “成了!” 能源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卡巴拉的圆环之中,这棵巨树的境况这才有了些许改善,花与叶的大片枯萎变慢了下来。 疲惫的郑吒见状,也不顾及自己刚刚输送了大量心能,正是气息涣散,力量不足之际,也伸手对准卡巴拉生命树,继续输送心能,以期和正在蚕食巨树的冥河之力抗衡,争取一点时间。 罗甘道等人也纷纷效仿。 这时候,正在那个奇异空间里的张恒,这才感觉到树体逐渐恢复了稳定,但他依然能够感觉到,那股恐怖的力量在不断攻击着巨树,吸取树上储存的心能,一旦树体凋零,身处于这个裂隙之内的他就会失去支点,一路坠入那个永暗的泥淖之中。 他积起腹部的力量,伸出手,在悬挂的状态下用力支起身,想要抓住那些为了探寻路径而长出的树枝:“哈……啊。” 一次,没有够到。 两次,抓得不够牢。 三次,枝条断裂。 在呼啸的次元风暴之中飘摇,已是泥菩萨境遇的张恒,品味到了失败的苦楚,但他不能放弃,不仅是因为背负了希望,也因为刚刚那一眼,他看到了怀念多年的故乡与久别的父母,一步之遥,他就能够回去了。 快一点啊,再快一点啊! 张恒在心中无声地呐喊,他不服输地再一次伸出手去,快要失去知觉的皮肤终于抓到了坚硬的树干表面,他咬着牙一点点爬上树干,努力地朝着想念的那个世界靠近,受到他的心情感染,卡巴拉生命树开始为它制造出一条树藤勾起的路。 张恒觉得自己就像人猿泰山,或者成龙电影里的主人公,视线里的每一个落脚点,每一张胶片,都纳入了他几乎没有时间推论的路径之中。 轻功的知识、在绿魔滑板上飞翔的感觉、以及在山间攀爬时的经验,都在这一刻用了出来。 他努力地抓住一张胶片,抓住树藤,一步一步接近他的故乡世界。 而在大地上,能源灯塔已经停止为城市供能,李冈雷与陵辛决心拼死一搏,他们作为智者,本不喜欢用楚轩最习惯的概率学来赌一把,但这时候也已经顾不得了,所有能源管道关闭了传输,集中到了灯塔的中心储存管内。 郑吒他们的心能全都耗尽了,或许这时,正是这个强大的男人最脆弱的时候,就像曾经他与异形女皇搏斗后的惨状那样虚弱,但郑吒并不后悔,只要他的伙伴需要帮助,他一定不会吝惜自己的力量,只是现在没有一个人可以继续支撑卡巴拉的情况了。 毗湿奴虽然还有余力,但也只是杯水车薪了,这些心能的投入也仅仅是将卡巴拉的毁灭延迟了几分钟而已,在冥河的法则面前,没有逆天改命的可能。 “毗湿奴,要赌一把吗?” 心灵锁链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声音。 “赌什么?就算是我,也无法违逆冥河的誓言法则……” “赌两件事,一是,我能不能赶上,二是,赌这颗星球……” “什么意思,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赶去一个地方,需要一点时间,还好之前已经探测到了具体位置,所以你要为我争取一点时间,随便你们哪个人,只要肯赌,就照我说的去做。” 众人面面相觑,抓到了一丝希望的李冈雷和娜塔亚连忙问道:“到底要做什么?” “把张恒的躯体埋进大地里,地点就选在能源灯塔外的米拉库鲁姆矿区,现在立刻去做。” 那个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一百零九章 神的逆行(上) “还没好吗?” 李冈雷朝着心灵锁链喊到,他焦急地看着面前的一块土地,这里的土层刚刚被翻新了一次,用以埋入张恒那与卡巴拉生命树合为一体的身躯。 这种紧急关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还是照着吩咐做了,但是卡巴拉的枯萎仍然在继续,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只好再问娜塔亚,可娜塔亚也不清楚那个人的下落: “心灵锁链已经断开了,精神力扫描也找不到,刚刚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看来真的是一场赌博……连我们也要赌那个家伙会不会回来了,可恶,这种危急关头,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娜塔亚理解李冈雷的泄气,她也一样,对于无力改变现状的自己充满了失望。 她看向身边安静地吃着小零食的孩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之后,她忧虑的视线看向窗外,地平线尽头的那棵参天巨树已经不复最初的璀璨,黯淡的树皮在血红色的天河包围下变得焦黑。 无论那是什么,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张恒的平安了。 虽然她已经听不到张恒的声音,但是她与他精神的连接让她在冥冥中感应到张恒还活着。 “加油啊,你一定不会输的。” 她的细语处于微观,在空气中就已经耗损了大半物理特征,但她相信,精神是可以穿越时空的限制,无惧磨损,到达想要传递的对象心中。 …… 张恒用力一跃,好不容易攀住一条枝干,那条已经枯萎的枝干承受不了他的质量,干脆利落地断裂开,在空中悬空坠落的张恒只好胡乱抓住代表其他世界的薄膜。 他的手立即被一阵灼痛的能量烧伤,不需要语言的交流,他已经明白了,这个现象是这块膜片代表的世界在“拒绝”他的靠近。 也不只是嫌弃他。 存在于这个高度的细碎物体,无论是那些神似太空垃圾的破碎文明残骸,还是渴望着物质世界的生物,通通被严格拒之门外,平等视之,也算不得单单对他有所特殊对待。 在这场奇怪的攀爬运动的过程中,他还发现了一个规律。 越是高处的物体,在他的视线中就会显得越发巨大,有擎天之感。 但当他攀爬到与那些物体持平的高度时,这些原本巨大无比的事物,却又违背了视觉的原理,变得和张恒的体型差不多大。 等一座耸立在悬空岛屿上、外表历史痕迹浓重的城堡坠落到张恒身边时,它已经快要不足张恒一人的身高了。 之后,城堡继续越往下坠落,随着高度的下降而变得越来越小——小到像一座茶几,小到像组装玩具,小到像泥玩手办,小到像玩具配件,小到像微型拼图,小到几乎要看不见的时候,跌入了那团黑漆漆的淤泥。 除了这条规律,张恒很快在这个空间里发现了另一个让他叫苦不迭的现象。 他隐约察觉到,在这里往上走是一种违背生命本能的行为,在最初时还不明显,但随着生命树的枯萎,这种现象变得越发明显,或许,正是那棵树的存在,在他开始深入这个领域时,为张恒抵御了这些包围过来的无形法则。 这种法则的效果是,每当他持续往上攀登一定的距离,就会在灵魂上产生撕裂状的伤口,意图将一大块的灵魂从张恒的魂体上剥离,这种感觉痛彻心扉,深入灵魂的深处。 魂体一旦剥离,对应其块状的大小,也带来了连锁效应。 细小的碎片遗失并不会有太多不适,但是会遗忘某些再也记不起来的小事,因为本来就记得不深,所以几乎没有想起来的可能。 分离出去的碎片积累到约有一小块镜片大小的话,会产生强烈的眩晕感和呕吐感,难以置信,没有躯体的魂魄竟然也会有想吐的感觉,这条知识刷新了张恒的认知。 再继续积累,到了手掌大小时,就会出现平衡感失灵,仿佛对空间的认知出现了错乱,产生一股暂时性的上下不分的幻觉迷离,原本兴致勃勃的精神也变得萎靡不振,脑海中快乐的记忆遍寻不得,并且隐约感受到了一丝要命的寒意。 到了这里,张恒已经察觉到了,随着碎片离散的数量增加,他正在失去某些宝贵的特质,而且这种效果的积累所酝酿的恶果,是他无法安然吞下的。 但他已经别无选择,相比于坠入那最深邃的黑暗之中,在崩解中逆水行舟看起来是另一个相较之下坏得比较轻的选择。 于是他只得在这充满混沌的世界中,迎难而上。 …… 新斯里兰卡地下深处,一个身影越过了避难所,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岩穴内。 这里是禁区,只有拥有权限的人才能打开这扇门,身影的主人掏出了娜塔亚给的身份卡,在缓缓打开的门缝间闪身而入,空气短暂交换,内部的光芒散落在门口地板上。 整个岩穴里空无一物,它只保存着一块闪烁着七彩光辉的碎片,飘浮在半空中,那人没有犹豫半分,轻身一跃飞向那块碎片,手指尖儿碰到的一刹那,将碎片转动起来。 对应着碎片的旋转,安静的岩穴在物质风景与虚数风景中闪烁,虚数构成的线条空间与碎片同步着螺旋转动,直到碎片停止运转,空间也跟着稳定了下来,接着,原本空荡荡的岩穴里,开始冒出崭新的事物—— 喷涌而出的泉水形成了没过脚踝的池水,青翠的植物沿着池水边缘生长,只为簇拥池水中心的巨大焰状光柱,当那身影的目光与之接触的刹那之间,产生了片刻的迷离。 “星之圣地……果然是在世界的‘内侧’。” 等他话音落去,封闭的岩洞像被拆开的蛋糕盒,四面石壁层层散去,露出云雾缭绕的天空。 光柱的顶端直通高悬的明月。 环绕光柱的周围,可见万千的魂灵盘旋在周边的半空,勾勒出淡淡的薄雾,最后又一同聚集在这里,与那伟大的光明融为一体。 身影将手掌按住左胸,像是在行某种古老的礼仪,朗声说道: “星星啊,我将与你对话……” 第一百一十章 神的逆行(中) “呕……” 张恒的脚正踩着一座没有继续下落的跃迁舰。 舰体内部死寂一片,没有生命活着的迹象,他的膝盖快要没有力气了,强烈的自我意识紊乱让他想俯下身剧烈呕吐,以平复那些难以忍受的眩晕感。 偶尔,他会在短暂的失神中忘却自己是谁,也会在陌生的记忆中感受到失却,甚至连攀爬的目的都已经如潮雨打湿的车窗,模糊,扭曲,他为什么要在这种鬼地方做这种无用之功? 连他自己都已经快要不明白了。 只要松开手,就能够轻松地得到解脱,可更让他不明白的是,自己的手掌为什么如此坚定地抓着着力点,眼球会渴望地盯着一幅画面不愿转移,画面上的中年男女究竟是谁,为什么自己会充满了不明所以的怀念? 不明白,不明白,太多不明白了。 可叹的是,不明白的事越多,想要攀爬到那个窗口的冲动就会越明显。 于是他继续攀爬,哪怕上行会让他遍体鳞伤,让他形销魂散也在所不惜,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从一开始断断续续的哀鸣,到最后咬牙沉默,他终于即将摸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世界。 他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就像一个终生梦想攀登世界顶峰的登山者,即将插下一面属于自己的国旗,激动的心情在体内颤动而不外显,他笑着朝那幅画伸出了手,像一个看到炊烟后跑回家的孩子,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脑中浮现着与家人围坐闲话的日常。 啪。 清脆的一声。 张恒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屏障灼伤的手掌。 那个世界拒绝了他。 就像家门在他面前徐徐关上,无论他怎么跑,也赶不上门扉关闭的速度,直到门重重地关上,沉闷的响声中留下了一个在走廊里形单影只的孩童。 他转头扫视四周,那些光鲜的屏幕上依然播放着属于每个世界的精彩片段,可是现在,它们的中心像是统一刻上了no的字样,赤红得刺眼。 所有的世界,都对张恒关上了大门,而他也找不到归家的钥匙了。 璀璨的光从上方照向深处,将张恒孤单的影子徐徐拉长,幽黯的影子遮住他眼底的绝望。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或许真的要在这里做一个孤魂野鬼,成为维度与次元之间永不安息的幽灵,一如这里的文明残骸,也曾繁荣美丽,如今却只剩下破败不堪的残垣断壁。 张恒望着自己逐渐脱力的手臂,垂下的头望向光明照射不到的底部。 他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 是狭间的幽灵们不可避免的宿命。 是世界之外的流浪者最终的长眠。 亦是无处可去的生灵心生的绝望。 他再也没有力气了维持攀爬的姿势了,上行的磨损将他的灵魂弄得遍体鳞伤,许多不应该忘记的记忆也终究是忘记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张恒想要难受,可他连自己难受的原因都记不起来,只能徒增深刻的空虚感,逐渐抽空他的力气。 他最终放开了手,任凭自己的魂体坠向最深处,带着对轻易进入书中世界的一丝悔恨,和同伴们给予他如同光辉般的感情,笔直地朝着维度与次元的终点坠下去。 我……究竟会怎么样? 张恒不知道,他太累了,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就像他从未真的给自己创造的角色们思考过一个像样的结局。 他以前最最讨厌那种画面一变,城市恢复如初,整个世界不再有灾难,所有在故事中死去的人们都在没有解释的奇迹中复活,重新迎来了平凡而平淡的日常生活。 可现在,他却有点向往那样的世界了。 在那样美好的世界里,郑吒和复制体郑吒可以做一对脾气别扭成天打闹的亲兄弟,复制体罗丽没有死去,中洲队的每一个成员都不再需要依靠造人功能来弥补遗憾,铭烟薇和张恒结伴去参加奥运会的射术比赛,罗甘道不再是孤儿院出身的孩子,亚当也不再执念于楚轩,雪玲儿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萧宏律的父母没有抛弃他们的孩子,没有不明所以的火灾,没有世事无常的分离…… 还有安娜,她也不会死去,也不再是黑手党家族的私生女,而是一个平凡的花季少女,有着那个年龄段特有的烦恼和悸动,她的老师娜塔亚会关心自己的学生,会为了处理学生的问题和准备教案而头疼。 不再承受这些本不应该发生在她们身上的悲剧。 虽然有点不真实,可那又怎么样?即使是神,也不该剥夺一个人获得幸福的权力。 张恒畅想着,思考着,他幻想,他回忆,那些给予他童年满足感的快乐,那些作为作者时绞尽脑汁的苦与甜,那些在脑中看到的角色未来,在这一刻,心无杂念之际,全都回来了。 原来,让一颗心获得满足,仅仅只是如此简单的事,儿时的孤独寂寥、怯弱自卑,都可以轻易被这样的激情所打碎。 张恒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神清澈见底,如一汪自然中的泉水,透亮纯粹,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在不断呼唤他的名字。 “张恒!” “我听见了……柴新。” 他听到了对方语言中流露出的欣慰。 “谢天谢地,你没有放弃,质量差别之下,物理特性已经无法顺利抵达你的身边,无论我打算对你说什么,你都是听不到一个细胞的声音,现在,快抓住你身边一切能够让你保持高度的事物,不要往下坠落,只要你所在的高度在入口之上,就还有希望。” 张恒一愣,随即伸手抓住一个世界的边缘,整个人悬空在那里,不知为何,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涌出了足够的力气,和他不愿放弃的心遥相呼应。 哪怕世界的壁垒在他的手心上灼出一道黑色的伤痕,他也强迫自己忽视其带来的痛楚。 “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好了,我现在是在使用一个非常特殊的媒介与你通话,先确定一下,你还在入口的高度以上吗?” “好,我看看。” 张恒遥望上下的风景,他很快循着那些干枯的树枝找到了自己进入这里的入口。 “没错,我现在还在那个高度的上面,我刚刚爬到了……但是那个世界没有接受我,我进不去。” “卡巴拉的消亡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实,没有它连接你原先的躯干,高维世界的防卫机制是不会允许一个外来者那么轻易穿越边界,你已经改变了太多,世界认不得你原先的模样,所以现在,恐怕你得走另一条登神之路了。” “你就干脆直说,要我做些什么?” “我会用一种有别于卡巴拉的特殊办法将你托举到高维世界,这个过程中,我需要你……” 那个声音停顿了片刻。 “把来到书中世界后,所经历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神的逆行(下) “你说什么?” 张恒蓦然反问对方的要求,他完全无法理解,一向睿智的对方怎么会提出这样一个强人所难的要求,他渴求自己的书中世界能够赋予他纯粹的感情,而他也正是在这里收获了极致的友情与爱情。 现在,要让他忘掉这一切?忘掉这些在他心中积存了数十年的回忆? 开什么玩笑。 “不可能……怎么可能做到……” 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却要绕一圈回到原点? 这简直就像是在说,他这几十年的人生毫无意义。 “我明白你的不舍,但你要明白,如果你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等待你的命运将是永远徘徊在那个空间里,成为一个谁都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就算此时你心中怀揣着足以满足的情感,但它们抵得过千万年的孤独吗,再也不会有人和你说话,你也再不能为自己的朋友们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困在这个世界里……直到宇宙灭亡。” 那个声音平静地为张恒描述一个可怕的未来。 “而在你头顶的那个世界,白驹过隙般的时光会带走你熟悉的一切,连同你已经开始淡忘的父母亲,当一个人类的社会关系和亲缘关系一并灭亡时,你又拿什么来修补那些已经让你无法自拔的感情呢?” “够了!别再说了……” 那描绘的未来对于张恒而言就像一场可怕的、无法醒来的噩梦。 “没有更多时间了,我就简单地问你一句,比起死后永远失去这段记忆,暂时性失忆的活着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哈?” “听着,你想象在一块墙壁上有一个缺口,要穿越这个缺口,物体的大小与形状就必须小于缺口,但是太小的话就又会损坏物体,所以我们只能选择一个折中的方式。” 声音的主人深深地呼吸了一轮后,继续对他说道: “即是,让你以最接近穿越前的状态,被那个高维的现实世界所认知。” 也就是让自己变回刚刚进入书中世界前的模样? “没错,那个现实世界对你的记忆,还停留在你穿越前的最后一刻,因此当你忘却这里的因果,就可以用较为符合那个世界保留的、关于你这个人的记忆,成功地穿过屏障,回到故乡。” “那我要怎么恢复这段失去的记忆?” “……我之前说过,你的能力在持续发动,换句话说,当你回到那边的世界时……” 张恒恍然大悟:“我的书!它会把我这几十年的故事全部记载下来,我会了解到我真的进入了书里的世界,这之后所有的经历,连同和你的这段对话,也会在书里积存下来?” “理论上说是这样的。” 对方焦急地说道,声音也变得急促。 “或许对你而言,是一场黄粱一梦般的体验,但是在穿越前,你就已经坚信自己的书本所展示的文字是真实存在的了,所以这么一段漫长的故事,我相信你是不会忽视的。” 张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几十年的记忆若是灰飞烟灭,他是否还能保持如今的自我,张恒自己都无法保证。 他不禁想到,自己或许又会变回那个,未曾体验过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不曾明白责任与义务这些属于大人特质的愣头青年。 但是若是这些经历能够成文保留,对于一向喜爱文字的张恒来说,他势必会反复阅读这段经历,并认同这样一个历经沧桑的自己,那他这几十年来的苦难也不算白费。 “我了解了,你开始。” “嗯,我要开始了……” 话音落下,在底下的空间中,如盛夏萤火般的光点从张恒来时的入口处的世界冒出,数不胜数,虽淡如流萤,与璀璨的高维混合光相比,不能争辉,但其飞翔中拖拽的轨迹,倒是真有繁星幻海般的仪态了。 这些光点主动悬浮在了张恒的附近,光点与光点之间萌生出一股与空间的法则截然不同的浮力,他吃惊地望着四周,这些星子般的光点,似乎每一个都拥有一朵盛开的灵魂。 浮力托举着张恒一路上行,这个过程依旧需要品味上行过程中的磨损。 张恒灵机一动,将那些宝贵的记忆在脑中一一拾掇,磨损的记忆越是强烈,就越会在崩离中融化成模糊的雾气,变得失真。 他猜测,这种现象也是在对方考量中的,用来切割记忆的工具。 于是张恒将脑中记忆的起始点放在了那一年,火星人袭来之后,像一个人死前的回光返照,将人生的走马灯在眼前“播放”了一遍,在品味了这些记忆后,再让铅华洗净。 或许人只有在临死前,才能完整地回顾自己的一生。 在张恒的回忆中,一抹不张扬的影子渐渐浮出了水面,在茫茫人海与漫漫时光中,娜塔亚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 原来,我和娜塔亚相处也已经度过了七十多年。 他不禁如此想到,安娜的死在他的心里竖起了层层的沟壑与围墙,樱起梅落,雪花飘融,七十多个四季的流转,记忆中娜塔亚的身姿不断变化,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新生的坚强,她隐藏的脆弱,都在回忆里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还有她的声音,化作了呼唤他名字的音节,在耳边萦绕回声。 “张恒,张恒……” 安娜的声音渐渐响起,两个女人的声音呼唤着他,似要远去,心生不舍的张恒如从梦魇中苏醒般睁开了眼,现实世界已经近在咫尺,他身边的光点汇聚成一道河流,流入世界之中。 张恒困惑地失神。 娜塔亚、安娜,她们是谁?为什么要如此深情地呼唤着自己? 下一秒,他又拾掇起了最后的几块碎片,想起了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他这才发现,遗忘了重视之人后又猛然想起的痛苦,远比他想象得还要来得强烈,已经没有了肉体的灵魂感觉到了从心脏位置传来的悸动,眼眶中盈满了泪海与洒落的月光,波光粼粼。 光点即将尽数落入现实世界,留给张恒的时间不多了,这稍纵即逝的迟疑,并没有得到允许的时间,张恒随即感觉到,熟悉的世界在临门之际,将他往外推去。 他再次将要跌向维度的世界,坠落重重次元。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只手从世界里伸了出来,抓住了他下意识伸向前的手。 这只手的感觉陌生而熟悉,细嫩的肌肤与张恒粗糙的手掌互相摩挲,他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个女人的手,而这时,他在那只手的无名指上,看到了一枚戒指。 张恒愣住了,求生的欲念让他下意识地往前,可他的眼睛却因为那枚戒指而刺痛不已,戒指的表面上雕刻着两个字,是一个人的名字。 杨霁。 换句话说,这只手的主人一定是…… 是……是谁来着? 一瞬间强烈到激动的回忆,在既定的磨损中失去了大半相关的记忆。 张恒这时还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向后坠去,他眼前出现了一幅奇妙的景象,跟前竟然多出来了一个紧闭双目的“自己”,他的手与对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而自己的视野却在拉长,远离。 他的魂体明明悬挂在眼前,那么现在的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与张恒的记忆捆绑在一起的李炎这时却看得真切,他看到了张恒从那个“张恒”的魂体中脱落,向着来时的地方坠落下去,那双手随即把另一个张恒拉入了世界之中,再不见其后续的动作了。 再然后,他就只听到了重物从高空坠向地面,粉身碎骨的可怕闷响。 记忆也到此戛然而止,李炎一阵痉挛与颤抖,他的思绪延迟了几秒才接上新的视野,并认知到在身边观察自己的青年是克里希纳,而面前的张恒也像是刚刚品味了一段可怕的记忆,无力地躺在沙发上,两人都像断了线的风筝,好一阵才寻回了现实世界的实感。 “……你的经历也太可怕了。” 张恒如此说道,他看着李炎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在李炎的记忆里,最常态的记忆,便是花样繁多的死亡方式和令人痛不欲生的惨状。 他扶着肚子走向厕所,在马桶跟前卸下花脸面具,并开始不断呕吐。 而李炎,则在克里的搀扶下躺在沙发上,他的感官还是十分紊乱,但意识却十分清醒,他害怕刚刚所看见的记忆如同梦醒的碎片,会消失不见,赶紧呼唤克里找来一本笔记。 他念,他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一个第三者的视角仔细观察了这段记忆后,李炎在这段迷雾般的往事中发现了许多不易察觉的蛛丝马迹,堆叠的线索为他揭露了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他也明白了张恒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不过,比起线索,这段记忆也导出了许多令他无比费解的谜团。 其中一个最大的谜团,他决定先守口如瓶。 第一百一十二章 解读旧事(上) “竟然发生过这种事……” 张恒听李炎讲完这些光怪陆离的往事,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花脸面具,这段失却的记忆中竟然藏有如此之多的秘密,他环抱手臂,开始细嚼一些让他仍然感到不解的疑惑。 “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最后我会变成了两个自己,那个‘我’究竟是什么人呢,郑吒他们又究竟是怎么样了?” 李炎没有看见这些记忆,他只好摇了摇头:“这些猜测,我就放到后面了,你有没有觉得,这段往事虽然看起来顺理成章,但细究下来还是有一些不自然的地方。” “诶,有吗?” 张恒闭上眼睛,将故事在自己的脑中重构了一遍,随后摇了摇头:“我想不到哪里有问题……” “也对,你没有‘灵视’,所以看不到……” 李炎没有说下去,他让克里给他端来一杯咖啡,小口咕嘟地啜饮进发冷的胃部,待温热扩散到胃部四周后,他整个人脱力地埋进沙发里,垫住酸痛的脖子,锐如剑锋的眉头皱起,冷静地捕捉张恒往事中的各个疑点。 张恒的表情也轻松不起来,体会过李炎的经历和痛苦之后,他现在食不知味,只觉得一阵恶心,被熔岩烧焦的感觉让他几乎要对现实失焦了,哪怕坐在这里,也很少有现实感。 “以前我觉得,自己的经历已经足够悲惨了,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 “会吗?”李炎的反问憋得张恒准备好的下一句话被他自己塞回了肚子里。 他神色古怪地看着李炎:“会你个大头鬼,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早就疯了,你的神经简直粗得跟土星光环一样了。” “你不也没有疯吗?”李炎笑了笑:“这么一看,粗神经的也不是我一个了,无法忍受的事情变得可以忍受了,这才叫做成长,不是吗?” “你这么说也对……就算不愿意,长大总是会让人面目全非。” 张恒略有感触的说完,眼睛不禁在李炎身上停留了几秒,也是感叹人对于事物的适应性,李炎展现出来的悠然气质,令人无法想象他是经历过那么些惨痛伤痕的。 “别说这些令人伤感的话题了,还是赶快聊聊‘问题’,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我可说了,不管我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我保证是我的眼睛看到的,不是谎言。” “行,我相信你。” 听到张恒如此保证,李炎深吸了一口气:“在你的这段记忆里,我看到了两个‘伊泰利尔’。” 张恒迷惘地看了看李炎,好像不太明白这个名字代表什么意思: “额,‘伊泰利尔’是什么?” “就是,就是一种可以轻松变形成你能想象到的任何事物的拟态生物,这种生物具有一定的周期特性,它们会在暗中观察猎物,在活跃期到来之后悄悄杀死目标,然后伪装成目标的模样……当然,目标也不仅仅是生物,也可以是场景,现象,只要数量和物质足够,甚至是可以还原一座小镇过去的面貌,我朋友称呼这种生物为‘伊泰利尔’。” “就是变形怪那种东西,我能理解了,你继续。” “好,这两个伊泰利尔,一个比较符合我之前观察过的,是在你遭遇‘机天使’的时候看到的,当时……” “等等,‘机天使’又是什么?” “一种外表有金属质感的人形仙女,初看时神态自若,可一旦看到人类,就会露出狰狞的面孔,它们会使用脑波连接目标,抑制理性思维和反抗能力,在目标卸下防备后,直到把猎物吸干为止。” “……我去,你说的这个……” “在脑波连接的入侵下,你会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爱的人的脸,听到她温软的嗓音,不知不觉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最后灰飞烟灭,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干尸。” “好吓人啊!”张恒忍不住夹紧了双腿,用手掌捂住肚子。 李炎能够理解他的想法,这种假借人类的感情与欲望作为捕食手段的生物,也令他十分反感。 “这么一说,第一个伊泰利尔,是我和娜塔亚遇到的那个孩子,对吗?” 听完关于机天使的介绍,张恒很容易地猜出了李炎所指的对象,在第三者的描述中,一座被毁灭的小镇里竟然能剩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孩。 这对于熟悉故事排布的张恒来说,并不难猜到。 只是“伊泰利尔”会有两个,这超出了他的预计,李炎所讲述的这个故事里,所有的登场人物都是张恒认识的,也都符合了自己对他们的印象。 这倒是有点像经典的恐怖风格小说里,鬼魂幻化成人,混进人堆里伺机暗害活人的情形。 愁眉苦脸的张恒把所有人选的行为都分析了一遍,最后放弃了。 “……不行,我猜不到,这几个人里,凡是符合伊泰利尔特性的人选我都仔细盘查了一遍,变形怪没有知性,应该是不可能会有心灵之光的,而没有心灵之光的人选,也只有陵辛和李冈雷比较有话语权,他们是智者,话会比别人多一些,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转向沉思的李炎,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答案。 “说实话,我看到的时候也是很吃惊,伊泰利尔因为模仿和重演的特性,本身是没有灵魂的,这是我一开始用来分辨它们的特征,后来我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准确的判断基准,第二个伊泰利尔,它的全身上下只有这里……” 李炎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拍了拍太阳穴:“有灵魂的存在,而其他部位,什么都没有,就像一颗植入机械躯体的活体脑袋,只有脑袋瓜儿是活着的,其余的都是冰冷的金属。” 他低下头,想了一下,又说: “也就是说,这是个有灵魂的伊泰利尔,依靠神乎其神的拟态能力接近你,兴许是希望借用熟人的外表打消你的顾虑,但是他又能获得什么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解读旧事(中) 张恒摇了摇头,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是猜不透: “这也是我想不透的地方,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混到我身边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我身上发生的事,就是这个人所求的,那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也许,是为了得到你的灵魂?最后不是有一双手把你给捉住了吗,虽然那并不是现在这个你就是了。” 李炎想起了他自己看到的最后景象,一双手从高维世界伸出,抓住了因为无法彻底忘记安娜与娜塔亚,而即将再次从高次元坠向深处的张恒。 在那件诡异的事态之后,这个灵魂究竟怎么样了,依旧是一个难解之谜。 “你能看懂吗,那景象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抓住了‘我’,我却还是坠回了这个世界之中。” “我不太确定,但按照经验来说,当时那个人的手紧紧抓住的,确实是张恒没错。” 李炎的下巴指向张恒,又添了一句有些莫名的话:“但并不是你这个张恒。” “什么意思?”张恒疑惑地看着对方,这话有点绕。 “现在存在于此的张恒,也就是你,是高维世界的‘作者’张恒,对?” “嗯。” “然后,你进入了这具躯体里,原本寄宿在这具躯体里和你十分相似的灵魂张恒,我们称呼为‘杀手’张恒,他就此陷入了沉睡,但也仍旧存在于这具躯体里。” “……啊!”张恒恍然大悟:“你是想说,那双手是把……杀手版的张恒给带走了?” “不仅是杀手张恒,还有你的‘超我’和‘本我’都给带走了,给凑了个整儿,留下来的只有你这个残破不堪的‘自我’了。” 李炎看得真切,他附身于这段记忆中时,就能感觉到张恒的魂体像套娃一样在内部还存留了一个几乎没有意识的魂体,这使得他的灵魂形态处于一种特殊的融合形态中。 普通的融合形态通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不分彼此,就像染上了好看渐变色的事物,而作者的灵魂却是将杀手的灵魂裹在了中心,使得其魂体一直处于休眠的状态,直到张恒觉醒超我意识时,魂体比例开始失衡,那位杀手的灵魂这才有了一丝苏醒的迹象。 也许这就是张恒成功穿越过来后,那个杀手的灵魂就此没了踪迹的原因,身为作者的张恒是一个高维的知性体,从质量来说,高维的事物天生要比低维事物具有更多的质量与能量,不是杀手版张恒的体量能做比较的。 “那这么说来,可疑的人应该就是……” 张恒沉思了片刻,有了动机之后,可疑的人选也就不太多了。 “柴新,对吗?” 李炎双眼微睁,他着实不愿意往这个方向去思考,但是真相不会依据人的意愿而改变,他只得苦笑了一下,说道: “从整个故事来看,他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没有他给你的卡巴拉树种,升维仪式根本不能成立,从这一点来看,无论是从编剧、写作还是推理的角度,柴新的确符合推手的这个条件。”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但我觉得,应该不是他。” 对于李炎的结论,张恒表现得有些意外:“理由呢?” 一旁的克里希纳也在消化这个故事,他想了想,附和道:“就是这么做的‘理由’,对。” 李炎朝他笑着点头,继续说道: “有几个问题没有解决,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开头我们迷惑的,把你送上高维世界,或者说,送回现实世界,对他来说有什么样的好处,我对位面空间的了解也不过是最近才懂了些皮毛,所以缺了这个大前提,我就很难确定他的目的了,代数对了,公式错误也是错误的结果。” 说完,李炎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暂时不把自己对“位面空间”的入门,是基于柴新的科普这件事告诉张恒。 以免生出些不必要的嫌隙。 “你说的也对。”张恒见状,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作为作者,他也不是没写过糊弄读者的烟雾弹,以前读过的小说里也有那种打掩护的信息段落。 “剩下的问题,第一,那个将杀手张恒连同你的超我本我一起带进高维现实世界的人究竟是谁,从皮肤的状态来看,那应该是一个女人的手,她的手指上还戴着一枚戒指,上面刻着一个叫做‘杨霁’的名字,你对她的身份,或者杨霁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李炎忽然顿住了,他嘴里又念了几下“杨霁”这两个字的读音,似乎隐隐有一股熟悉感:“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是在哪里来着?” “……想不起来就先略过。” 张恒及时建议道。 李炎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头绪,他从沙发上支撑起起来,继续说道: “第二,柴新和这个女人是否认识,有没有联系,是不是同一股势力。” “第三,他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你许下过‘冥河誓言’这件事。” “第四,这件事之后,你就失去了记忆,郑吒他们也从此失踪了,究竟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现在的你我都无从得知了,哎,一段真相带来了另一个谜团,感觉又要无从下手了。” 李炎说完,叹息着缩回沙发,他满脑子乱糟糟的,不只是这件事涉及到了玄妙无比的维度与次元,更重要的是将柴新也牵扯了进去,这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现在,柴新正流落于这颗星球千秋岁月之后的时光里,隔着时间长河的两人,另一人此刻又是什么状况,他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其实,还有第五个疑点,也是李炎最迷惑的一个疑点。 在这段记忆里,李炎没有提取到一点柴新登场的情景,自始至终,柴新都是以一个远离张恒身侧的形象参与到了这段进程,唯一能够让李炎感受的依据,就是他的语气和话语。 但…… 无论怎么回忆,在张恒的记忆中登场的柴新,他的语气,他的嗓音,连同张恒隐约对他的印象,种种碎片嵌合到一起的形象,分明、分明是…… 一个女性。 虽然柴新确实没有经历变声期,但和女性的嗓音还是有明显的差别,在那段记忆里,李炎听到的声音,甚至更接近于柴诚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绞尽脑汁之际,张恒却忽然叫了他好几声,李炎连忙回过神来: “怎么了?” 张恒没有在意李炎的沉默,他说道:“关于你说的第四点,我们只要把当时在场的,没有失踪的那个人给……” 克里希纳的脸色一变:“把毗湿奴大人给请过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解读旧事(下) “对哦,毗湿奴没失踪的话,后续的事情可以和他讲讲,而且柴新应该没有立刻离开才对,他还帮你救了那位维生舱里的同伴?” 李炎感到一阵惊喜,这个时候已经距离当时过去了二十三个年头,对于一般人而言,已经有相当漫长的时间了,但是对于圣人来说,二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的跨度,因此毗湿奴就是最适合的目击证人了,他点头同意: “是这样没错,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这二十年来他会按照一种规律在全球移动,要找他就必须按照规律来计算落脚点,然后和那边的城市力量联系,给他发信。” “不能用手机联络吗?” “他不愿意,虽然他也不是不会使用智能设备就是了……我是觉得,他可能是不太想和我接触,除了必要信息会做一些反馈,我也有好多年没见到他了。” “啊这……” 李炎不由得露出失望的表情,距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的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他既感到可惜,又感到不甘,这样下去自己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到什么时候? “也不是没有办法。”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克里希纳忽然从房间里拿出一颗球状物体,李炎和张恒仔细一看,那是一座具备联网功能的投影地球仪,可以自动更新地图数据,随着灾难的发生,现在地球的环境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而这些变化,也都体现在了地球仪的表现上。 李炎看着那座地球仪,又看了看克里,疑问道:“你有办法?” “有一个办法,请你把毗湿奴大人曾经落脚的点都标注在这个地球仪上。” 克里希纳对张恒说道,后者见状,虽然也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其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赶紧用自己的权限给地球上标注了毗湿奴的踪迹。 “他这些路径,有什么规律吗?” 李炎问道。 张恒点了点头。 “是米拉库鲁姆结晶的重要矿点,自从二十三年前的那场灾难之后,矿脉结晶就一直有着强烈的高次物质化反应,也多亏了这些结晶,才能顺利重建起全球的基础建设。” 见张恒标记好所有的节点,克里用手指轻轻扬起地球仪的表面,令其旋转,加速。 旋转的地球仪在视觉的残像中融入了一片蓝色之中。 李炎与张恒见状也不说话,他们盯着克里,发现他全神贯注的模样不应被打扰,于是安静地等候着,直到克里的手指急速落在了地球仪的表面上,转速极快的球面被手指瞬间按停,甚至没有将指头用惯性带着走。 “就在这里。” 在球面稳定后,克里移开了手指,李炎定睛一看,那位置倒是离他们蛮近的。 正是杜林戈尔。 “你确定?这是什么法术吗?或者别的什么我不懂的玩意儿?” “没有那么神,只是一种直觉占卜。” 克里摇了摇头:“反正你们也没有头绪,就按照我说的去找找。” 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虽然在李炎看来,占卜之类的办法未免过于神神叨叨,但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揉了揉眉间的穴位,想给自己一些自信。 张恒倒是显得很开心:“还挺近的,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和你们一起去找他了。” “什么意思?太远了你就不能去了?” “是啊,维生舱的能源供给需要我定期注入少量的玄黄之气,现在没了宝塔,我也只能自己维护舱体和能源了,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来。” 张恒这么说着,起身打开了房门,准备出去。 “要干嘛?” 李炎迷茫地看着张恒,却见后者认真地说道: “当然是帮我搬维生舱啊,搬到运输飞车上去,虽然杜林戈尔的能源灯塔已经接近停载了,但是靠米拉库鲁姆结晶,还能够有大约10的产能,足够给维生舱充电了。” “……你要扛着一个病人和治疗舱体行动,也是够强大了。” 李炎无语地站起身,他朝着克里希纳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却没想到克里拒绝了这次出行,用蹩脚的演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手背靠着额头: “我感冒了,你们俩去,迦尔吉,让我休息一下。” 让他呆在城里也好,起码不会乱跑,这家伙手无寸铁的情况下遇到危险就等于送的菜鸡,李炎于是对张恒说道: “既然如此,就让他呆在城里休息,给守卫说一声,非必要的情况不准他出城,不然可以一枪崩了他。” “喂!迦尔吉,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见克里露出不满的神色,李炎只是耸了耸肩: “就是这个意思啊,要是你随便乱跑,我还得在无尽的荒野上搜索你的踪迹,这样也挺麻烦的,不如先一步把你软禁起来,也省得我好找。” “……看不出来你这个人心里还有这么多坏主意!竟然对同伴使用软禁这样的行为!” “要不然更坏一点,让张恒把你塞进又冷又潮的监狱里,再找两个守卫端着枪把守,直到我们回来才把你给放出来?软泥怪给你留的伤口可是还没好全的,现在又感冒了,不会是发炎了,那可得叫医生小姐姐来给你看看。” “你……你你你……我……我……我认输。” 两相权衡之后,克里希纳还是选择了这个更舒适的住所,他已经受够了在可怕的荒野上流浪的日子,柔软的床铺,干净的水源,美味的食物,这些都让他将自己内心的天平移向了同一边。 “对嘛,要听话。” 提前把隐患排除的优渥感让李炎开心地拍了拍胸脯,发出重重的响声,张恒忍住笑,跑去整理维生舱的线管,之后唤来士兵,几个人一齐稳稳地将维生舱搬运到了街道上,再使用辅助支架将维生舱固定在了运输飞车上。 这运输飞车,自然就是千年后伊泰利尔模拟出来的车型,从仿真的角度来说,伊泰利尔的模拟堪称惟妙惟肖。 于是,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张恒驾驶着运输车,带着李炎和维生舱一路离开了新斯里兰卡。 当掩盖天边风景的城市围城尽数退去,李炎终于看到了地平线上的风景——原本应该是耸立着能源灯塔的地标之处,赫然升起了一座高山。 一棵通体银白的巨树盘踞在那里,散发着银色的微光。 第一百一十五章 阴暗的往事(上) 被撕裂的地形从原地高高隆起,裸露在外的地层中赫然可见穿透岩层的根须。 张恒记忆中的参天古树就这么笼罩住了整个能源灯塔的残迹,其体型之大,连隔海相望的新斯里兰卡都能用肉眼看到这颗缀满了银色蒲公英般花蕊的巨木冠。 “真是壮观。” 打开车窗感受着海风的李炎,不由得感叹起自然的瑰丽,远方的树似乎总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只有在它的周围,天空还保持着熟悉的蔚蓝,淡淡的云朵环绕在树枝周围,蒲公英般的花朵随着风的到来飘散远去。 “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是惊为天人。” 张恒边说边加大了油门,不等李炎适应,运输飞车朝上改变了方向,很快脱离了公路,发动机在尾喷处射出一节节马赫环状的蓝焰,惯性将李炎挤在后座上,他急忙用手紧紧攀住座椅。 “好歹给点时间准备啊!” “哦哦,不好意思哈,我习惯这么开了。” 张恒摆了摆手,踩住油门的脚没有松懈,直到加速足够摆脱引力。 这下可真是一辆“飞车”了,好久没有打飞的兜风的张恒大声乐呵道: “没办法,我是山城人,我们那儿坡坡多,开车上上下下九曲十八弯都是这种风格。” “要不是我也是山城的,还真滴信了你的邪!这是开飞行器,不是开车啊!” 抱着前排座椅稳住平衡,在剧烈震动中感受迎面而来的气流吹得脸部发麻的李炎朝他大声喊道。 惊讶的张恒连忙换了个平稳的档位: “诶,你也是山城人?原来我们还是老乡。” 得救的李炎赶紧调整自己的呼吸,背部摇晃积攒下来的眩晕感几乎要捏爆他的胃部: “呼……呼……我也是才想起来……你在小说里提过,你是……” 他的脑中忽然闪过很久以前,柴新阅读小说文段的声音,就像被鱼触动的线,在手里抖动着,用力一提,就会有一连串的渔获顺着网被一网打尽般地跃出深海的水面,在脑中形成一幅以想象力为颜料绘成的画面。 “1983年7月26日出生在山城,对吗?” 张恒愣了愣,眼神不自觉地望向后视镜中冥想这串记忆的李炎。 “连这个都知道?” “我想想……书上那卷的开篇,有写你的校园血泪史,你被欺负的那些事,你的牙齿和同学给你的心理阴影,你父母童年时吃的苦头,还有你的好朋友杨……嗯?啊啊啊!” 在万丈高空响起了李炎的狼嚎,张恒惊讶地转过头,正好和瞪大了眼睛的李炎对上目光。 “怎么了怎么了?” “你还问!那个戒指上铭刻的名字,杨霁,不就是你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吗!” 一瞬间,张恒的目光移开了,这细小的一幕落在李炎的眼里,令他意识到了,张恒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忘记这一点,相反,他很清楚地记得这个名字。 “原来是这样……” 李炎看着张恒扭过头去,他一语道破了对方的心思: “你一直都在怀疑……”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了那本多年前读过的小说里的文字。 张恒在现实世界的本职工作是作者,文字是他吃饭的家伙,也是他舒缓内心不甘的解药,一笔一划,一词一句,都是人内心的体现,而见字如面,阅读者也可以从文字中想象写作者下笔时的心境。 张恒有一个稍显黯淡的童年,那时候的山城,父母一辈之间会流行一段可能到现在为止,还会偶尔在长辈口中被提及的教育理念,叫做“黄金棍下出好人”。 意思是对孩子采用棍棒教育,打到听话为止,父母普遍认为这样被驯服的孩子可以更好适应社会,更听话,更乖…… 如果结果是孩子变得更加叛逆,那就是没有打够,就变本加厉…… 直到连棍棒都驯服不了的孩子,亲戚妯娌就会十分有默契地判断这个孩子很“异”——没救了。 这种方法究竟有没有科学道理,没人在乎。 83年出生的孩子,其父辈母亲在年轻时,无论是城里人还是乡镇人,大都生活得清贫,在那个年代里,青少年能够有幸上完小学就已经不错了,学会识字拼写好歹能干一些文职,更多的,则早早辍学开始了讨生活的路子。 儿时反反复复的的饥饿、对米面食物的渴望、希冀一间不会漏雨漏风的屋子,是这一辈人最质朴的渴望,也是他们曾受过的苦难。 在这种苦难的阴影驱使下,对知识的渴望、想要改善生活的强烈欲望、对穷苦生活的恐惧,让他们对下一代有强烈的期待,期望孩子能够走上和自己不同的道路,也希望能够借此弥补自己再也无法重新来过的遗憾。 所以连这些父母们自己,其实也并不能理解应该怎么给孩子教育出一个健全的基础人格,那是个基本没有教育类经验书籍的时代,也没有现在的互联网和手机容易获得资讯,应该怎么教育孩子,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靠着从邻居同事的交谈里学习一些东西。 谁的孩子更乖,更听话,学习更好,那就是好的“经验”。 至于应该如何为人,又要如何处事,他们大都也是茫然的,因此,也就只能靠这种没人在乎管用不管用的流传经验。 至少管了。 总比什么都不做,日后后悔来得好。 于是,整个童年蒙受棍棒打骂的教育,懦弱怕事的人格渗进了张恒的骨子里。 随着年岁增长,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的张恒就这么进入了学校——最初级也最年幼的社会缩影,或许,许多人很难想象知识的学堂也会沾染世俗,但现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有人的地方,也就存在了社会关系。 而学校,校园,班级,就是所有孩童离开家庭后所要面对的第一个小社会。 在这里,六年的相处,足够让所有人认清楚这个小社会里自己的地位,谁更有人气,谁更适合做出气的垃圾桶,谁会打不还手骂不还嘴,大家都心知肚明。 拉帮结派只是小意思,在成人眼中天真无邪的小孩,也意味着不会懂得留下底线,不会像成人顾虑自己的话会不会伤害到别人,无意识之下的冷言恶语与肢体语言的暗示,最是伤人。 仅仅只是因为龅牙,张恒略有好感的女孩,一个害羞可爱的女孩在哄笑之下当众骂了他丑八怪,在本就脆弱的张恒心里撕开了一道心理疮疤,再难愈合,羞愧难当,沦为嘲笑对象的张恒甚至在这一刻有了自杀的想法。 也多亏了这股懦弱,因为怕死,怕痛,怕死后的一切为止,张恒还是没有付诸行动,他意外捡到了本武侠小说,迷上了故事,开始用小说的故事弥补自己受损的心灵。 后来,在他上了初中后,一个不同的存在闯进了他的世界,而这个人,就叫做杨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阴暗的往事(中) 张恒的心情显得十分阴暗,这感染了车内的气氛,坐在驾驶座和后座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达成了默契,用沉默和有一句没一句的简短发言排遣时间。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问,答不答看心情。” 张恒淡淡的语气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平静,但后视镜折射出头颅的角度,却又黯淡孤独,李炎能够理解他的感受,杨霁之于张恒,就如同柴新之于李炎。 倘若有一天,换做是李炎自己意识到,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独一无二,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理解自己,也是自己最信赖的对象,其展现给自己的所作所为与所言所想,全都是在欺骗自己,而自己对此懵然不知,只是沉浸在单方面的友情里浮于表面,却不知自己根本不曾了解对方一丝一毫。 在意识到真实的这一刻…… 李炎颤抖了一下,他发觉自己的嘴角弯曲了一道模糊的怪笑,似乎是在嘲讽自己的天真,这种由背叛而生的心情陌生而可怕,是足以击碎心灵的铁锤。 他想,杨霁是可以做到的,不在于他究竟是谁,而在于他对张恒而言是什么意义,而现在,光是看到张恒魂不守舍的反应,就足够明晰这一点了。 张恒与杨霁相识于初中,六年的小学生活不仅没有让张恒学会如何挣脱人际关系这张大网,反而变本加厉地固定了他的性格,除了一团小小的戾气在他的心里酝酿起来,他依然是那个充满了恐惧、胆小怕事的孩子。 很快,他的初中生活又复刻了小学时的模样,在最初的拉帮结派之后,这个小班级的社会为每一个学生分配了人际关系的位置,有朋友、人气高、性格好的人很自然地成为了核心,而那些不擅于和人打交道的孤僻之辈,理所当然的就被逐渐挤到了班级的边缘,被人遗忘、忽视,当做不存在,却又被好事之徒,乐意欺辱他人者惦记上。 唯独杨霁是不同的…… 杨霁的家世优渥,父亲是山城市政府的公务员,母亲则是重点高中的教师,他总是会用零用钱请客,用这种简单粗暴的利益手段为自己博得了足够的人缘,虽然以现今的眼光来看,这种行为并不会产生真正的友情,但在当时蒙受白眼和嫌弃的张恒看来,杨霁简直就是八面玲珑的典范。 杨霁对待张恒也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会漠视他的存在,不会欺负他的软弱,而是会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同学那样对待,会邀请他一起去玩电子游戏。 在朋友本来就很少甚至可以说,基本没有的张恒看来,杨霁就很自然地被他归入了朋友、伙伴这样有些超然的地位之上,毕竟他也找不到第二个会这么对他的人了,锦上添花到底是比不上雪中送炭的,哪怕只是便宜的黑炭。 除了不会在他被欺负的时候伸出援手,杨霁算是对张恒最好的人。 初中要毕业的时候,知道张恒喜欢看书,杨霁就建议他开始写东西,将他所思所寄往的事物寄托于文字之中,写出故事,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杨霁的鼓励,他也不会走上写书这条路,得到了他的鼓励和支持,张恒已经把杨霁当做了自己最好的兄弟。 年岁渐长,上了高中的张恒终于在一次被勒索中学会了反抗,把那几个勒索他的小混混打得极惨,对他来说,这似乎就是解锁社交的密码,哔的一声芝麻开门,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许多人开始对他的态度好转,愿意与他说话,也会在一些课外活动时叫上他。 对于这份经历,张恒总结出来的关键词是“血性”。 但李炎却觉得,实际上并非如此。 被欺负者容易接受恶意的同时,也往往缺乏接受善意的能力,他们的认知能力就像一张大网,会在长期的欺辱中自动过滤掉那些传递过来的较小善意,甚至将善意曲解成另一种恶意,一个长期经受欺凌的人,往往也是孤独的,同一处境的被欺凌者互舔伤口抱团取暖也是无用之举,只会徒增悲伤, 最大的关键在于,他们不仅缺乏、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几个可以为他们说话,及时做出反击的战友,所以才会任人欺凌。 毕竟,一个班级的几十号人都是人渣的几率并不会真的那么高,所有人都是混蛋的情况也只会出现在夸张的艺术想象里。 看不惯欺凌的人肯定是有的,但没有友情的佐料,没有相处的感情作为驱动力,贸然出击不仅可能讨不到好,还会引火烧身,变成两面夹攻的尴尬局面。 所以,想要破解这样的局面,最要紧的就是懂得认知、学会利用这套规则,让周围的人看清楚,你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一个受尽欺凌而绝不反击的人,周围的人往往摸不清他的底线,就算想打圆场也是难如登天,于是只能选择,漠视。 最简单的突围方法有两个,一个就是拥有至少一个以上,性格足够好的好朋友,这样小社会的人际圈地运动在关系网的围栏挤压过来时,就会不攻自破。 另一个,则是融入这套规则里,当一个人展现出了底线,又能够表现出可以沟通的特点,那么这样的人就不能随意欺凌了,道德感强烈的班委,喜欢安静的人气和事佬根本不用找,会自动出来救场,随着和同学的关系逐渐扩大紧密,这些小混混和霸王们就要在动手动嘴前顾忌一下后果了。 毕竟一旦话语权与不满集中到了另一边,那么被边缘化的对象,就是他们自己了。 李炎是相当清楚这套规则的运作模式,因为没有父母的庇护,他和妹妹李真很早就懂得了这套属于青少年们不成文的社会游戏规则,作为孤儿,要一直看人脸色行事的他,很容易看穿别人表情里的细节,也不得不变得擅于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王。 这样也有代价,戴着面具的人并非察觉不到自己的虚伪,他们也会渐渐变得疲惫不堪,麻木地看待困死在躯体里的真实的自己。 直到柴新击碎了这层面具。 第一百一十七章 阴暗的往事(下) “问题很简单,就你的初恋女友辛紫,她和你分手之后,转头和你的好兄弟杨霁在一起这件事。” 李炎看到张恒的背影不动了,连后视镜里可以对上的眼神也移开了,这是个过于直接的问题,但眼下他也找不出其他的疑问了。 “到底是辛紫离开了你让你感到痛苦,还是你的好兄弟接手了你爱的女人,让你感到痛苦呢?” “竟是些奇怪的问题,恋爱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不合适就分手这也是人之常情。” “那我换个问法,对你来说,辛紫和杨霁,哪个让你更加痛苦?” 张恒的心一紧。 这是什么古怪的问题,他不明白李炎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是眼下自己心里这道不明的难受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 辛紫,对于张恒来说,这个名字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到像一个八旬老人回忆青春那样遥远。 她是自己在大学认识的女孩,也是交往了整整3年的初恋,张恒知道自己很笨拙,所以只能用笨拙的办法对女朋友尽自己所能的好,她不嫌弃自己的家庭贫寒,肯陪自己吃苦,这些都让着张恒十分感动。 可是这个女孩却喜欢上了别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最好的兄弟。 当杨霁展示手上那一枚刻着彼此名字的戒指时,张恒只觉得天崩地裂,他下意识地察觉到,以后自己和这位好兄弟之间,将会升起一道高墙,恋人易位的隔阂,会让无所不谈的两人再也不能随意谈论心事了。 上大学之前,张恒的母亲罹患了糖尿病,让本就不宽裕的家庭雪上加霜,是杨霁以买电脑的名义在家里拿了一万块钱,解了张恒的燃眉之急,不然,他可能也不会去上大学了。 这份恩情张恒一直牢记在心,他以为,自己会和杨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的。 他真的没有想过,将恩情一笔勾销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情景。 成全自己的好兄弟,去爱自己所爱的女孩。 呵,倒真像是当年的狗血偶像剧的剧情。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当时的他真的很伤心,爱情和友情的双重背叛狠狠打击了正是意气风发的自己。 也因此,他才会如何渴望,寻找一段真正的爱情,一群真正的伙伴。 也才会,义无反顾地进入到书里的世界。 都说时间会冲淡伤心,一百年的时间,对安娜的漫长思念,也确实淡化了伤口,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复当年的青涩,变得成熟稳重。 或许,也能够平和地参加他们的婚礼,也已经能够牵着辛紫的手,将一身美丽婚纱的她交到也是一身笔挺婚服、帅气十足的杨霁手里,微笑着祝福他们。 因为他知道,她已经不属于自己,而自己,也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人。 他本来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李炎为他找回了记忆,他才赫然发现,这段经历,并不是一段青春落幕时感伤的悲剧,而是一段精心包装过的掩饰,用一场背叛掩盖另一幕积攒了整整十年的精心谋算。 而自己,却一直蒙在鼓里,像个傻瓜一样舔舐伤口。 这时候,坐在后座上的李炎幽幽地说道:“还是说,两人都让你无比痛苦呢?” 无法回答的张恒沉默以对,在夺取天地玄黄玲珑宝塔时,在看见了反面者真实身份的一瞬,在现在了解了辛紫也牵扯在其中的当下,一旦他回想起自己和杨霁平生的纠葛,就会免不了用结果反推两人相识后的每一个细节,正是这些细节让他觉得,杨霁是自己的好兄弟。 而如今,这个推导也不再靠谱,染上怀疑后,每一个细节映射出的目的似乎都是昭然若揭的样子,清晰得让张恒恶心。 为什么张恒会进入书中世界?因为想要得到真正的感情。 为什么张恒会想要得到真正的感情?因为杨霁和辛紫的背叛。 为什么张恒会认识辛紫?因为张恒上了大学,在迎接新生时认识了辛紫,而上大学这件事,也是接受了杨霁的帮助。 为什么张恒会开始写书?因为杨霁在初三毕业时对他的建议。 为什么张恒承受欺凌时杨霁从不出手帮助?名义上是想让张恒自立,但现在想来,正是无休无止的欺凌,让会让张恒将心灵寄托到阅读小说上。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多的为什么。 每一个答案,都指向了杨霁。 从结果倒推,他对自己的所有好,如今看来都有清晰可见的意图,张恒不想再想下去了,可他无法制止一个小说家敏锐的逻辑推理能力,就像启动的机器,不拔掉电源是不会停止启动的,张恒无法拔掉自己的电源,他只能顺着头脑的风暴,远远地察觉到了那个答案。 他的十年青春,很可能仅仅只是另一个人精心编造的谎言,他就像楚门的世界中的主角,甚至不需要电影里那么多的演员,仅仅只是两个人,就让他走上了一条注定的道路。 “……” “你的灵魂开始动摇了,你现在真的不适合开车了。”李炎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张恒,柔声说道。 张恒还想反驳:“我……没有那么脆弱。” “但并不代表,你已经可以做到铁石心肠了。”李炎对着张恒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他的手握住车门的把手,将门推开,张恒还没有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就看到门被关上,随后李炎的身影就这么消失了。 “喂!”他赶紧大声呼唤,这里可是高空啊,就算他拥有那种神奇的复活能力,就这么跳下去,莫不会粉身碎骨。 张恒正准备降落,却看见副驾驶的门被人抽开,攀着车顶的李炎轻松地跳进了副驾驶座。 “这样就近多了。” 目瞪口呆的张恒看着李炎喃喃道:“不要忽然做这种危险的举动,吓死人……” 就为了换个座位,在高空上做危险的动作,啊,果然自己创造出来的轮回者们……都是一群喜欢极限动作的疯子。 李炎无辜地眨眨眼睛:“吓了也好,总比让你胡思乱想得好。” “我哪有胡思……”张恒正想反驳,却看见李炎认真地凝视自己,他知道自己即便戴着面具,也马上就会被识破真心,索性不说话了。 反正呼吸的节奏与灵魂的波动,这些细枝末节足以暴露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心态。 良久,他发出低落的声音: “我是不是很傻?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那种?” 原以为李炎会顺着他的话安慰他,谁知这家伙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点头认可道: “是有点傻,瓜兮兮的,不过这也挺好的不是吗,如果你不服气的话,就把那个骗了你的谜语人抓到跟前来,让他告诉你他的真意,也总好过在这里怀疑到天荒地老,对吗?” “你不怕吗,被最好的朋友背叛这种事,你应该是无法理解的。” “谁说我无法理解,如果我最好的朋友也对我做这种事。” 李炎转过头,对张恒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顿,再打断他的腿,让他再也无法逃走,直到他把所有真相告诉我,没有一点欺瞒,我们才能重新做回朋友。” 张恒不可思议地看着李炎,他的这个答案还真是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呵,竟然还能做回朋友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朋友是双向的,算计了你,你难道就不想回一份大礼吗?” “不应该是……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吗?” “那痛苦的人,不就只有我们自己了吗?” 李炎挑了挑眉,说出了令张恒无法理解的独特逻辑。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降维者,抑或降临者 “无论怎么看。” 李炎的视线落在思绪紊乱的张恒身上,他不想自己揭开这层疮疤,但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自己怎么想了。 “你都已经被背叛了,唯一的好朋友希望借助你的能力谋求某种我们还不知道的东西,莫非你还要像以前那样,给自己灌心灵鸡汤吗?” “我当然知道!” 张恒感觉自己的瞳孔瞬间长大,像一头踩中了陷阱的野兽,愤怒、不甘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迅速流过他的大脑,在面具下发酵。 “但你又要我怎么样,只要一想到……十年的青春,我所认定的友情,还有爱情……竟然只是为了在我心房上狠狠捅上尖锐的一刀,我就……” 张恒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活了一百年,我已经可以接受那些事情了,就算辛紫不爱我,现在的我也是可以祝福他们的,可你说,怜悯我、同情我的人,从我十岁开始就在打着算盘,变着法接近一无所知的我,而会和我做上十多年的朋友,只是为了演一场让我内心崩溃的戏码,我当然会恶心……会感到崩溃,可是我又不想相信,不想相信他们会对我这么的……残忍。” 张恒的声音逐渐变小,他紧紧闭着双眼,往日的种种清晰浮现,却都变了味。 两个少年在青葱岁月下的真挚友情,在迟到的真相面前变得扭曲。 “我很矛盾……越矛盾,越痛苦……” 看着张恒的模样,李炎能够共情他的感受,他也有些后悔,是否应该着急挑明张恒想要无视的秘密,但眼下,自己实在是过于好奇了。 张恒的特殊之处,或许正是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谜题中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于是,李炎斟酌起用词,他将自己代入防火女的角度,像一个在游戏里指引勇者的npc,正视起勇者的脆弱,引导他发现真正的问题。 “这不是挺好的,这说明,你很特别,不是一生庸碌之辈。” “特别吗?我觉得应该是异类,班上几十号人物,惹人喜欢的有之,随心所欲的有之,不上不下的也有,唯独我……谁都可以欺负,这也算是异类到了极点。” 极为苦涩的自我认知,对于李炎来说并不陌生,作者这一行里类似的受害人实在不少。 “别这么说。” 李炎想了想说:“学生时代的优等生,到了社会上也未必会继续优秀,封闭环境有时候会让人产生一些错觉,说到底,那时候的你只是缺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张恒疑惑道:“真正的朋友?” “嗯,不会拿所谓的为了让你自立之类的狗屁理由,眼睁睁地看着你被瞎(欺负),遇事时一定会站在你这边,让你有安全感,欣赏你独一无二的才能,设身处地为你着想。” 李炎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 “你现在,不是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朋友吗?” 张恒微微一愣,随即理解了李炎所指的对象,不由得按住那张花脸面具。 “你说的对。”张恒点了点头。 “所以,你必须要搞明白,杨霁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也要引诱你进入书中世界的缘由,再说,你还要寻找郑吒他们的下落,这才不会辜负了,你们相识的这些年,人哪,不管发生什么,最后都要往前走,往前看。” 说到这里,李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张恒又点拨了一句:“而且你想,十年,对于以前的你来说那当然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可现在你已经百岁之龄,我也已经活过了两百多年,现在的你究竟能活多久,什么时候才会老死,恐怕都成了一个谜团,对于长生的生命来说,十年不过弹指一瞬,用作计谋,也不是完全不可想象。” 的确是这个道理,加之想到了郑吒,想到了李冈雷,想到自己的伙伴们,杨霁的背叛带来的伤痛也淡化了少许。 张恒努力调整起自己的呼吸。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仔细想想,他们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这不是什么问题,复杂的谋算意味着他们一定是有企图的,而真正关键的问题其实,为什么会是我?我能带给他们什么,用排除法一点点找出最大的可能性,应该就是我的‘作者’能力了。” “确实如此,但是自从你进入了这个世界后,你就失去了从高维世界全局俯视书中世界的视角,而且也没有了改变世事的能力,从这一点来看,让你进入书中世界又更像是个得不偿失的决定,是个矛盾的地方。” 李炎思考着这一思路,张恒所提供的想法的确是可能性极大的一种缘由,但是从结果来看,这却和后来的发展产生了矛盾。 就他自己的经验来看,往常出现这种情况时,一定是某种用以搭桥的因素还未被他所知晓,或者干脆是遗漏了。 (‘哎,这个时候,果然还是想要有一位懂得各种知识的科普小叮当在身边啊。’) 他不由得想念了一下正远在千年之后时代的柴新,现在,满脑子的好奇心无处宣泄,不仅如此,从刚刚开始本来在休眠模式的假普罗米奥娜——“真理”小姐就正在一脸兴致地打量他,明显是在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那分明就是在无声的暗示:“快问我,快问我。” 哼,我才不问呢。 李炎移开自己的视线,这些奇奇怪怪的高维知性体一个比一个谜语人,就算问了这些拥有近乎无限知识的家伙,恐怕也只是开启了新的谜题。 “我在‘穿越’之后,曾经在临近的世界遇到过,我的小说里的角色,从这一点来看,是不是可以这么猜测呢,两个可能——” 他竖起大拇指与食指,张开虎口,用法式风格比划出象征数字二的手势。 “一者,是我同你一样,从所在的高维现实通过某种方式,跌落降维到了这个次元的世界里,换句话说,对于这一方次元与维度的世界来说,我也是一个‘高次元与维度的知性体’,而且像你我这样的个体,还有其他的例子,虽然稀少,但也并不是绝无仅有,据我所知,像我们这样的个体,被称呼为‘降临者’。” 张恒细细品味这个词汇:“降临者……原来如此,高维生命降临低维世界,是个通俗易懂的叫法,这么看来,你的处境也和我一样了,第二种可能又是什么?” “维度可能并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泾渭分明,就像重叠的夹层会有交叠的部分,本来维度的高与低就是相对的,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可以登上更高维度的‘阶梯’,所以可能,高维世界和低维世界的中间地带,会有一部分的重合区,而我们误入了这里,想要回去,就必须沿路返回。” 李炎看着张恒,忽然又补充了一句:“谈了共性,再谈谈个性,也就是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你是魂穿过来的,换句话说,在原先的世界还存在着你的肉身。” “对,说起来,也不知道我的肉身现在怎么样了。” 张恒叹了一口气,灵魂离体会带来的结果,无非是植物人、精神病之类的下场,他只能祈祷自己一失足的冲动不要让自己的躯体成为父母生活中的麻烦,就万事大吉了。 “就是这样,你是这么来到这里的,而回家的办法,即卡巴拉的路径,也是为了让你原路返回自己的躯体,也就是让你的灵魂穿越回原本世界的身体里,而现在,对于那副躯体来说,你可能变成了一种已经‘回去’了,又没完全回去的情况。” “对,等等……” “现在,你的超我、本我夹了一个低维版本的‘自我’回到了那具躯体里,也就是说,那具躯体里现在已经有一个灵魂在使用了,就像已经入住的房间,是不会再给另一个旅客居住。” 看着张恒逐渐改变的脸色,李炎也只好说出了他的猜测: “所以我想,那只手的主人真正的目的,是让你再也无法通过魂穿回到自己原先的身体里,毕竟,无论是卡巴拉还是别的什么方法,最后一定是让你的灵魂归体。” 张恒明白了李炎的意思,这么看来,对方的目的,是是要借此堵死他这条特殊的后路,让他再也无法如此轻易回到高维世界中去。 而他的肉身,或许也会就此落入对方的手中,任其摆布。 李炎又看向了飘浮的“真理”,正想观察对方的反应,来证实自己的猜测,却见那张普罗米奥娜的交互界面外形涨红了脸,生气地挥动手臂,像是很不甘心的样子。 “你怎么能不问我呢!我都做好准备事无巨细地跟你讲课了!不开心!不开心!” (‘我需要的又不是答案,而是自己能够找到答案的能力……再说,你们的谜语综合症搞得我快ptsd了,我倒是宁可你们直接把需求表丢过来,准确清晰,这样对大家都好。’) 李炎用心声说道,果然他的这一番话说出来后,“真理”的表情也松弛了下来。 “罢了,你有探求心也令我欣喜,作为奖励,我再告诉你一个课题,可以让你更好理解发生在这个‘家伙’身上的事。” “课题?又是谜语吗?” “哼哼,老师对于看好的学生当然不能直接给答案了,听好了,我问你。” 一脸严肃的“真理”闭上一只眼睛,神色斐然: “假设,‘真理’,也就是我,和‘超越’,也就是你认识的那个特蕾西亚·赛德布列斯,这两个小姐姐关系炸了,或是出现了绝无转圜的矛盾,必须要打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不死不休,直到消灭对方为止,请问我们要如何打?” 李炎脑子一炸,这问题的架构一下子就超出了他的估计:“啊?” “啊什么啊,自己好好想想,战争两方的主体,不需要拘泥假设中的我和特蕾西亚,其他同类型的知性体也可以代入这个角色,重点是战争该如何开启,如何打,怎么才能算胜利,想通了这些,张恒身上的遭遇你就能搞明白了。” (‘就是说,主题并不是你们两人之间的战争模式,而是所有高次元知性体之间的通用战争模式的运作机制和原理?’) “没错,代入这种立场的角色出现差别,也只是会体现在使用的权能上,就像你们物质界生物之间的争斗,打架的人从你换成另一个人,也不过是换了一套战斗方式,决定战争的关键要素仍然是如何让对方屈服这一条进行发散。” 神秘一笑的“真理”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 “慢慢想,我不着急答案,毕竟每一个降临者,都是在明白这条法则之后,懂得了该如何生存下去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菩提之悟(上) 这下,“真理”又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两个超越物质生命的个体要如何打一架,这个问题李炎自己还真没头绪,物质生命的终点是死亡,死亡便是能使有限的生命屈服的状态,但是真理这种特殊的生命形态……真的死得掉吗? 或者说,自己理解的死亡和“真理”所理解的死亡,真就是一个概念吗? 恐怕也不尽然。 还不止如此,略过这一点来看,现在的世界上就存在了一个无惧死亡的个体,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李炎自己——抗拒死亡的不死者。 以自己为对象,已知的寿命期限和致死伤害都不能造成真的造成李炎死亡的结果,换句话说,只要自己不屈服,唯一的弱点就只有每一次死亡造成的记忆损失了,但是这一点他已经想到如何解决了,只要活得够长,在漫长的时间中不断积累记忆,在储备足够的记忆后,少量的记忆缺陷无伤大雅。 虽然以长生种的角度来说,两百年还是太过短暂,且这两百年的自己处于沉睡状态,没有累积到更多的记忆,在遇到会积累大量死亡的难题和敌人时,也得思虑周全。 真理他们,也是这样的生命吗? 若是如此,似乎也能解释这些存在面对彼此时的那份充裕感。 其次是,攻击的手段和如何造成有效的伤害,这个问题就更难想象了。 虽然知道这些家伙在拥有足够的资源时,可以使用被称之为“权能”的力量,借此引发各式各样堪称奇迹的现象,并对物质世界进行干涉,但这就又回到了上一个问题—— 这些家伙真的拥有死亡的概念吗? 如果没有,那么即便权能可以招风引雷,劈在真理的脑袋上,估计也不会溅起一丁点水花,从这个角度来想,所谓的让“祂们”会接受屈服的要素,应该是别的角度,而不是单纯的肉搏出力,这样做的效率不够高…… 对,效率,李炎想到这个词汇后,点了点头。 比起其他词汇,这个词显得更贴合这些生命体带给他的直觉。 从真理面对登梯者的态度来看,处理类似的问题并不在少数,每时每刻都存在着想要攀登维度的文明在进行着无数的试验,如果换成人类自己,要简单捏死一只蚂蚁是很容易的,但是要捏死一整个巢穴的蚂蚁就显得不太……效率了。 “哦,不错嘛,竟然能够想到这个词,你也已经开始摸到了门道。” 真理的笑声及时在李炎的耳畔响起,虽然他明白这只是脑波连接的效果,但他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发痒的耳朵。 “与大部分懵懂无知的文明所想的不同,时间对我们而言,既是无意义,却又极为宝贵,作为知性体,我们不可能像一段没有灵性的物理法则一样机械性的工作,只是发挥有限的、稀薄的存在感,因为我们能够更快地达到结果,所以效率极为重要,过程越是优化,就越是不用浪费时间在无聊的事情上。” 李炎叹息了一声:“你们好像很讨厌无聊这个词。” “真理”用普罗米奥娜的表情瞪了李炎一眼:“你还年轻,所以不会懂得这个词对神明们的杀伤力,不用多,一千年……哦不,只需要五百年,当你意识到人类还在原地打转时,你就会开始想方设法地给自己找些可以让你开心点的乐子了。” “所以意思是,至少我还没有让真理殿下感到无聊,是吗?” “自然如此,要是你让我无聊了,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听到真理的话语,李炎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这时飞车颠簸了一下,李炎一个激灵,赶紧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现实世界之中,他注意到飞车不知何时已经跨越了大海,正飞向巨树拉扯起的层层巨岩顶端,他不由得一愣: “到了?” “嗯,坐稳了,我找个地方停车。” 张恒随口答道,开始减弱喷射器的火力,稳定悬浮装置,趁着这会儿功夫,李炎这才有机会一览这山巅之景,经过了二十年的时光,原本光秃秃的地面上已经布满了嫩绿的青草,树冠上飘落下类似蒲公英的花朵在空中飘荡,他定睛一看,距离树冠最近的地方,竟然坐满了人影。 是一群团坐在地的僧侣正在虔诚地吟诵着什么语句。 李炎愣了愣,这架势他还是第一次见: “你说这地方算是什么宗教圣地吗?” “不知道,不过毗湿奴的追随者也都是这么些人,像是什么罗汉比丘之类的,虽然和我们这边本土化的佛教还是有差别,但是我们本来也不是来讨教宗教的,就不用管太细了。” 车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张恒和李炎一起下车,往广场走去,如他们所料,这群僧侣最面前的,正是多年未见的毗湿奴本尊。 第一百二十章 菩提之悟(下) “你们来了,我等你们很久了。” 毗湿奴面对着如落雪般洒下花瓣的卡巴拉之树,他身上垂挂了众多类似佛家七宝的装饰品,一身绸衣蔽体,盘腿而坐。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张恒与李炎的到访,周遭的僧人全都一心一意祝祷诵经,没有一人拦阻李炎和张恒,只是当他睁开眼,转身看见来到面前的二人时,仍旧不免疑惑: “咦?” 张恒迎上他的目光,关切起对方的疑问:“怎么了?” “我以为是柴新,没想到是没见过的面孔……你身上有他的气息。”他指的人自然是李炎,毗湿奴不愧是圣人的模样,在李炎的眼中,他的灵魂闪耀着巨大的光辉,与周围那些僧众零星的火光截然不同,那光辉照耀着四周,隐约有心像空间那般镇守此地的用意。 “你似乎知道我们会来?”李炎倒是有些好奇了。 “自然,我感应到了新斯里兰卡地下的空间波动,若是危险的情况,从这里遥遥观望,那座城市应该早就陷入了危机,但它如今依然安在,想必就不是张恒应付不来的情况。” 圣人的眼眸垂落在李炎的身上,闪过一丝惊讶: “你很特别,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李炎。” 见状的李炎干脆利落地自报家门,周围的吟诵声令他感到好奇:“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保持空间的稳定,自从二十三年前起,这颗星球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躯壳,循着这棵树的顶部去了更神秘的地方,如今这棵巨树代替了星魂的职责,正在稳固这颗星星仅剩的保护力了。” 难怪只有这片区域的天空是正常的,仰头看向美好的蓝天,天幕上没有那些怪异的裂痕和眼球,这美丽的景色让李炎想起这颗星球也曾经充满生命力。 没等他感叹多久,一根腐朽的树枝从树体上断裂,重重坠向了山崖的下方,发出可怕的声响,像是一声衰老的哀鸣,见此一幕,毗湿奴发出了一声叹息: “但可惜,如今连它也快要到极限了,用尽了力量后,这颗星球将彻底暴露,届时我们也将直面那令群星坠落,宇宙无光的法则之手。” 一旁的张恒闻言,也不由得对巨树露出了惋惜的神色,这树族的至宝如今是他们最后的指望,他仅剩的这点玄黄之气并不足以改变局面,在失去了郑吒等人的下落后,依然存在于这世间的最后一批留守者,如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最糟糕的境况。 “要是我……能够回到现实世界,只要动动笔,就能拯救大家了……” “这并非你之过,而是我们面对的敌人……过于强大了,强大到我们甚至无法完全识别到对方的真面目,只能隐约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与李炎想象中的毗湿奴不同,在他的印象里,这分明是个有些狂妄的男人,他沉迷并享受着自己军团的顶礼膜拜,可如今寥寥几句话,让李炎对他的看法大大改观了,于是他急忙问道: “毗湿奴阁下,你也觉得,这些现象并不是自然发生的?” “当然,若是自然发生的,那么宇宙中运转的法则就不会像是被人精心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紧紧排列在星球力量的最外层,一点点侵蚀原本的物理现象,我的感知不会欺骗我……现在的我们,就像一条条被养在鱼缸里的观赏鱼,无论是鱼缸破裂,还是离开这里……等待我们的命运都将是一场莫名的灾难。” “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毗湿奴摇了摇头,他黯淡的神情笼罩在树的阴影之中。 “我擅于维持空间,能够用所擅之法尽我所能维持星星的防御,但这无法让我们脱困,只能不停地消耗力量,所以我无法破局,卡巴拉生命树也已经无法穿透位面之壁,我曾经设想过利用那块圣石碎片中的‘路径’制造一条道路,但是那里有一个庞大的存在堵住了出路,不允许通过……所有办法都已经尝试过了。” 他正想继续说些什么,脑中却捕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不只是他,张恒和李炎也是忽然起了鸡皮疙瘩,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正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不过须臾的功夫,李炎的额头已经满是冷汗。 “怎……怎么了?” 李炎正想寻找这股感觉的来源,却只感到一阵奇怪的风从远处吹来,拂过张恒的脸颊,从毗湿奴的身上吹过,只是短短一瞬,毗湿奴就睁大了眼睛,朝着地面吐出了一口鲜血。 “咳……咳咳……”毗湿奴捂住心口,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刚刚破开了他镇守在此的心像空间边界,心灵一体的毗湿奴于是也足足承受了这一击的伤害,他的信众中也不乏有人口吐鲜血,在几分钟内就毙命了。 (“不仅破开了心灵之光结界的壁垒,还要妨碍我吸收信仰之力……看来这是要下杀招。”) 没等李炎查看毗湿奴的伤势,一旁的张恒忽然身子一软,跌向了地面,他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纹路,露出底下雾化镜头一般模糊而紊乱的面孔。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头……好痛!啊啊啊!” 张恒连忙捂住自己的脸,并发出阵阵惨叫。 “你们怎么了?” 这突发的情况让李炎措手不及,但当他看到自己的身体为了保护躯体而燃点薪火的时候,马上就意识到了刚刚那阵风的古怪,那绝不是普通的风,而是一种奇特的攻击。 他连忙挡在了两人面前,不死人身燃的火焰似乎能够抵御这种攻击,陷入自燃状态的李炎眼看皮肤上开始燃起一点点星火,也意识到了危险。 不过也多亏了他挡住了那阵风,张恒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边说道:“我……我使不出力量了,有什么东西封住了我的玄黄之气……” 李炎正想说话,他的眼神落在了视网膜上的真理身上,只见真理的脸色凝重,她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可在此之前,毗湿奴、张恒、李炎,在场的僧众们,甚至世界上每一个活着的人,他们的脑中都响起了一个声音。 脑波链接? 李炎急忙捂住自己头上的龙角型电子天线,脑波生物的厉害他也是听说过的,只是这似乎不是通过脑波链接在发送控制信息,而是单纯地发送了一条语音。 “想要真正地活下去吗?” 那个声音的问题还没有来得及让人消化,接着一则更加恐怖的消息让李炎睁大了眼睛。 “如果答案是想,那么就把‘张恒’当做祭品,血祭奉献给我。”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逃杀(上) 什么玩意儿? 脑波发送过来的信息竟然是让接受者把张恒当做血祭的祭品,这也太离谱了,李炎将目光落在附近的僧众们的脸上,他们迷惘的眼神也在思索着什么,看来这段脑波并不是单单发送过了他一个人。 “你们听到了什么?不要回答,绝对不可以回答!” 毗湿奴捂着胸口,强忍着刚刚承受的一击无形攻击,他用虚弱的声音朝其他人叮咛道,可是人脑中的虚幻声音还是压住了来自现实的人声。 李炎只听到一个类似电子合成音的机械声线在宣读某种审判大会上的判决结果。 (“系统已扫描符合条件的人选,开始附体进程……”) 随着这段宣读,类似帕尔修斯系统的光学投影在李炎的眼前竖起一张精心设计过的、颇有气势的窗口,窗口的花边里纹着极为细致的古代印记,大约两三秒的时间后,从窗口内部的左上角开始,一行文字快速浮现—— 恭喜,你得到了一个脱离这虚伪世界的机会,曾几何时,你是否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又或者,你希望生活在一个更加自由、也更加幸福的世界? 想要真正地活着吗? 若答案是yes,那么就接下神的委托——将张恒的血一滴不剩地献祭给今晚升起的红月,完成委托者将会得到脱离这个濒死世界的机会。 若你拒绝了神的委托,那么仁慈的神将会赐予你…… 李炎正准备看下去,结果没等文字完整显形,一旁的真理已经飞向了那张窗口,气势十足地一脚重重踢在了窗口正上方的红色宝石上,只听得一阵龟裂的响声,下一秒,这窗口直接像坏掉的玻璃一样碎了一地,消散不见。 “谢谢,不用,可以滚了。” 真理冷漠地看着即将粉碎的红色宝石,将它吸到了自己的手心里,宝石的外壳粉碎之后,露出了内部的光芒。 “真可恶,居然选在这个时间点,看来是真的急了……李炎,你要倒霉了。” 李炎听出了真理的不悦,急忙说道:“从气氛来看是这样,刚才这个是什么,系统文的那种系统吗?它的内容是要让接受者杀掉张恒?” “没错,这是战争的号角,是代理人战争的一种形式,不过并不是甄选代行者侵入世界,而是采用了另一种更加效率的手段,即‘系统附体’。” “系统附体?可这样做不会被世界排斥吗?” 外来者入侵世界,通常是需要用心灵之光制作出一个心像空间——副本——来圈住世界原先的居民,将作为猎物不幸落入陷阱的他们当做跳板和容器,进行同化,随后附在躯体内部,完成夺舍之举,取而代之。 从外表来看依然是原本的那个人,可内部的灵魂却已经是别人了。 在这种伪装之下,他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另一个防卫森严的世界中,不被察觉。 真理摇了摇头,指向近在咫尺的卡巴拉生命树: “它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系统能够直接越过抑制力,并大范围的降临,足以见得这颗星球自保的力量很有限,而且系统附体这种法子是有其优点的。” 真理双眼凝视手中的红色光辉: “使用这种法子,附体对象要么是强有力的凡人,要么就是这个世界本身的居民,他们不像外来者,不会那么容易触发排异,世界的防卫机制要发现这些人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它往往会采用规则的形式加以显现,比如游戏规则、任务内容、委托目标,现在,凡是听到了这个声音的人们,一旦被这个自动系统附体,就必须要杀死张恒才能结束了。” 李炎困惑道:“不可以拒绝吗?” 没等真理回答,她的视线飘向了那群僧众的尾部,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僧侣之中的沙弥和比丘者竟有不少人身体瞬间爆破,如连环之势,一时血浆四溅,像喷泉似的洒向半空。 “我看了一下这玩意儿的设置,嗯,你可以理解为我刚刚调查了一下这个系统的代码,在拒绝的这一条逻辑上,这个系统会为了消除痕迹触发物理解体。” 什么? 李炎脑子一炸,这玩意儿简直就像是给人质绑上了炸弹,他瞬间理解了为什么真理形容这个系统更加效率,因为它的设计从最初就没有考虑过人命,就像主神那些会触发抹杀的规则,其核心思路都是让惜命者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绞尽脑汁,拼了命地做自己平时根本不会去做的事。 “不可以拒绝,也绝不能答应!” 毗湿奴提高了嗓音,他似乎也看出了门道,惨死的僧众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只有一滩温热的血溅到了身边的同修,那些温度和血腥味提醒着他们,轻率拒绝会有什么样凄惨的下场。 在集体意识到了这一点后,自爆现象暂时停了下来。 “只要不对系统进行回应就可以了?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了。”真理握紧红光:“系统附体有一个可以说是优点的缺点。” 李炎满脸问号:“什么意思,优点的缺点?我怎么听不懂。” “作为直接越过抑制力的一种手段,如果一点缺点都没有,那么所有人都会采取同一种手段了,系统附体是因为隐藏性足够好,才会作为一种手段获得可行性,正因为它的隐藏性够好,所以系统本身一定会有不能逾越的限制条件,这种条件保证了它的附体对象必须要避开这种行为,从这一点来看,它从客观上限制了系统发挥的上限,但同样的,它也是一个优点,最常见的一种限制手段,就是所谓的‘时间限制’。” 真理调动普罗米奥娜的数据,在视网膜上投射出一组正在不断减少的时间数字。 “时限,这种设置可以更加残忍地调动附体对象的积极性,在时限结束之前必须要完成任务,否则就抹杀,这样其隐藏性就更加天衣无缝,只要世界及其居民没有即时破解系统的条件,群体无意识就很难找到另一个附体对象,而这个系统的条件是……” 窗口重新组合,不过很明显已经不是那个脑波主体所掌控了,现在这个更加简洁的、以“门”为主题的窗口,是真理小姐的杰作。 上面写着,参与委托者将会获得一个s级支线剧情的随机血统强化以及若干契合技能,成功献祭张恒的个体,将会获得离开世界的机会,也可以治愈这个世界,成为新世界无可匹敌的王者。 而时限是24小时,超过时限,将会全体抹杀。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逃杀(中) 张恒紧张地看着自己暴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从手臂到脖子上缠绕着黑漆漆的纹路,像一条正吐着信子的毒蛇正沿着他的肢体移动,具有生命的纹路的目的性相当明显,它的走势只有一处,就是主要的经脉路线,被覆盖的地方,都像是被堵住了的管道,无法向外输出力量。 他体内剩余的玄黄之气还没有消失,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些剩余的力量在体内积蓄,所以纹路没有表现出进一步的侵害,而只是让他无法使用力量了。 而更令感到他可怕的是,除了毗湿奴、李炎以及张恒自己,这三个人外,就再也没有人能看到这不详的黑色纹路,哪怕是坐在离毗湿奴最近的僧人看来,也只能看到张恒周身隐约有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黑气。 (“是那阵风……可恶,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让毗湿奴受了重伤,也封印了我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人在作怪?”) 现在的张恒,仿佛又回到了百年之前,未曾获得主神力量的那个自己,孱弱而无力。 “张恒,我有事情要和你说……”李炎朝他用严肃的语气铺垫,张恒心里一惊,这种要讲什么的气氛通常都是不怎么吉利的事。 “你说。”他急忙回答道。 于是,李炎便把刚刚在他脑海里出现的那个窗口连同上面的部分内容一五一十的讲给了张恒听,待最后一个字落尽,张恒已经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简直就像是……围绕我展开的,狩猎。” “不是像,恐怕就是,所以才会在刚刚对我发动攻击……这里都是我的信徒,他们听从我的调度,所以不会对你有威胁,但是世界上还活着的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毗湿奴的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巨响,引得众人的目光转向隔海的城市新斯里兰卡,只见城市的高楼闪烁了几道耀眼的白光,接着从楼的中段开始连锁爆炸,巨大的气浪席卷着破碎的强化玻璃坠向地面,失去了支撑而摇摇欲坠的楼体从中央开始折断,无助地扑向了地面。 “开始了……”毗湿奴淡淡的语气透露出他的习以为常,似乎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之事,同样震惊的李炎也很快恢复了状态,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厦将倾,高楼翻覆的景象了,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足以让人冷然处之。 他想起了身在城市里的克里希纳,连忙让张恒拨通了自家住宅的电话,没过几秒,电话就被人接听了,克里的声音显得有些慌乱,没等李炎问起情况,他就压低了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刚刚的那个声音,那个窗口,还有要血祭张恒?开什么玩笑……” 见克里还活着,李炎悬着的心并不能放下,毕竟他人还在漩涡的中心: “恐怕不是什么玩笑,我们刚才也听到了,你没有答应,也绝对不能拒绝,否则你就会当场爆炸,变成一滩红色的东西了……” “原来街道上那些血是这么来的……现在街道上乱得很,随时都有人可能会当场自爆,避难所里也不安全,还有一些变得很奇怪的人,他们突然就可以飞天遁地了……” 已经有人接下了委托,并获得了系统给予的血统和技能了吗? 从效率的观点来看,确实胜过代行之人的方式,也更像主神的那套规则。 “你现在在哪里,还在指挥中心吗?” “没有没有,我见势不妙就溜了出来,结果刚离开就看到了那些聚集过来的奇怪家伙们冲进了指挥中心,想要阻拦他们的守卫都被干掉了,实力差距太大,守卫们根本没法凭借武器进行抵抗。” 克里希纳的声音停顿了数秒,似乎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就我的观察来看,这些人的目的性很强,好像是在根据那张委托表的要求搜寻张恒的踪迹,不仅是你那边的张恒,还有少数同名同姓的人被他们抓住了,现在指挥中心的工作人员都落到了那些人的手里,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听到克里这么说,李炎急忙问起张恒:“这座城市里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吗?” “知道,怎么了?” 张恒正想反问,却突然明白了什么,正因为他的身份特殊,对于这座城市而言就如同是城市市长一样的统治者,所以被系统附身的人立刻就会想到要去指挥中心寻找他的踪迹,就算找不到他,那些平日里受张恒指挥的工作人员也可以作为他下落的一种渠道。 如此说来,也难怪克里会说指挥中心里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仅是他们,张恒自己,那些和他同名同姓的个体也都岌岌可危,毕竟系统的内容里并没有指定是哪一个张恒,可能只有张恒自己,也可能要捕捉这个世界里每一个叫张恒的人。 “等等……糟了,如果指挥中心落入了那些人手里……” 李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急忙对克里说道:“赶快离开那里,克里,如果他们用指挥中心的设备监听追踪了电话的内容和发信的地点……” 他立刻挂断了电话。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此时的指挥中心内部,工作人员们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这里到处都是解体时留下的鲜血,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气味,和另一些非是因为拒绝系统而爆出的血液混在了一起,一些饱受折磨的尸体跌在血水中,露出凄惨的模样。 “找到了……” 一名小女孩目视着显示屏上的坐标,指向了杜林戈尔的方向,在他身旁的大块头男人发出可怕的笑声,将一位奄奄一息的西装男人扔到了尸体中央,血水浸湿了好看的西装和白衬衣,透出浓烈的死亡气息。 “很好,只要找到了张恒,我们就能离开这个该死的世界,重获新生了。” 听到大块头男人的声音,小女孩另一边的中年女子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们真的不知道张恒的下落……” “哈?”那名男子立刻凶狠的瞪了一眼中年女人,她本能地抱住小女孩的肩膀,畏畏缩缩地移开目光,像是很害怕这个男人。 “你想做什么?”小女孩冷眼地对男子说道:“不准你伤害妈妈。” “是是是,知道了,但你妈妈似乎很同情这些人呢……呵呵,老子最看不惯这些衣冠禽兽,享受着城市里最好的待遇,却不管另一群人的死活,现在只有他们知道那最有可能是‘目标’的张恒下落,我不吓吓他们,怎么知道他们嘴里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不管你怎么做,总之不准伤害、恐吓我妈妈,不然我们就各走各的,我倒要看看,仅凭你和身边的妖艳贱货和浆糊蠢货,能不能抓住张恒。” “你!别给脸不要脸!” 那大块头正想开骂,他身边打扮素净、身材消瘦的女子连忙劝解道:“大冬,不要冲动,小玉铃说得没错,当务之急还是抓住张恒,不然世界毁灭时我们谁都活不了。” “哼,我就不信,现在我们也拥有了力量,哪怕那张恒三头六臂,也能一人胜过我们所有人?想必接受这份委托的人也不只我们一个。” 那女子点了点头:“是没错,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更何况时间有限,若是倒计时结束我们还不能完成献祭,恐怕下场并不比那些自爆的家伙们好。” “……行,都听你的。”思索了一番后,男人也失了兴致:“切,真没意思,走了。” 听他这么一说,女子也松了一口气,招呼起其他人一起来到阳台,只见女子的身上浮现阵阵灵能光辉,那光聚集在她的背后,展开一对透明的双翼,下一刻她腾空而起,飞向了城市外围。 见那些可怕的人终于要离开了,幸存下来的工作人员们松了一口气,恐惧已经让他们的大脑麻木了,泪水在脸上干涸,刚刚所目睹的景象宛如一场可怕的噩梦,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可在那大块头将要效法离开之际,却对他们说了一句: “拜拜。” 他的表情在逆光之下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微笑。 接着,一个小型聚变手雷从地上打着滚儿落到了他们脚边。 即将发出夺命的光芒。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逃杀(下) 混乱的种子轻易地在世上散播开来,所有接受了它的人,都期望着种皮下长出能够让人离开这个末世世界的救命稻草,在别的世界重获新生。 只要心怀希望,就无法拒绝这样的可能性。 哪怕它仅仅是一个可笑的谎言,也会心甘情愿,也会甘之如饴。 “你们快走……”在思索了刚才的脑波广播之后,毗湿奴清楚明白张恒此刻的处境越发危险,他向两人劝解道:“真是狠毒,竟然利用生存的欲望,将张恒当做了猎物……这个人的思维缜密,实力更是超过了我,如果你们现在逃走,只要挨过了今夜,应该就没事了。” “挨过今夜?” 张恒困惑地反问道,那道广播的声音断断续续,在李炎的补充后才变得完整了,而且作为猎物,他本人没有见到那最重要的规则面板,于是对于这些加诸在猎人身上的24小时时限一无所知。 “任务的目标不是直接杀了你,而是要把你留到今晚,红月升空的时刻,放干你的血才算成功,所以当黎明到来,月亮落下,就意味着要等待下一次夜晚了,而这些人的时限只有24小时,他们没有第二次机会。” 听起来,这种做法就像某种带有诡谲气氛的邪恶仪式,一听就充满了腥气,李炎皱着眉头,瞥了一眼“真理”。 (“我说得没错?”) 真理这次倒是很干脆地认可了这个观点:“是没错,不过24小时,全世界的选者依靠s级的强化赶到这里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能消耗掉这一日的时间,让他们的系统倒计时归零,你们也就安全了,而且我要提醒你们,是完整的24小时,而不是挨到黎明就算结束。” “恩?啊!” 经过这么一个提醒,倒是让李炎想起来一个常识:“对啊,就算黎明到了,在剩下的时间里,地球还是会有背向太阳的区域,甚至月亮有时候会和白昼相重合。” “宾果,想到这一层,也不枉费我特意附身到这个内存容量过小的ai体上。” 了解到毗湿奴用心的李炎这才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在接下来的24小时内,一直在白昼区域移动,绕过地球一圈,这样一直处于追逐,就可以消耗掉不少的时间?” 毗湿奴有些意外,但还是接着说道:“正是如此,系统的文字是一种契约行文,每一个用到的词汇都必须十分小心,红月这个条件很特殊,如果真的处于红月之夜的笼罩下,也许会应了某些条件,让刚刚攻击我们的幕后主使,获得使用更可怕力量的机会。” 这确实是要担心的问题,刚刚那阵刮起的妖风甚至没有物理的冲击力,就让毗湿奴收到了重创,也封印了张恒的力量,若是处于敌方有利的条件,那李炎这边要面对的困难也就更难应付了。 “所以……要逃吗?” 李炎若有所思地看着张恒,他现在使不出力量,即便身体素质优于常人,战斗力却是一落千丈,要用这种状态面对成千上万的猎手围捕,就算真的想逃,恐怕也难如登天。 张恒想到这一层,朝李炎和毗湿奴苦笑了下: “算了……我刚刚也想清楚了,目标只有我,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出手攻击毗湿奴,就是警告他不要试图帮我的意思,换句话说,只要我死了,就不会连累到你们了?” 李炎一惊,察觉了张恒的用意:“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这是我自己的命运,实际上是和你们无关的,不是吗?对于这个掩藏在幕后的敌人,我们一无所知,既没有办法反击,也没有办法从这里脱身,如果真的有一线生机,我当然是想要活下去的……但是我不能拉着你们一起死。” 张恒言辞恳切,活到这个岁数的人,也会比年轻时想开许多。 他很感激毗湿奴多年的帮助,也感怀李炎这短暂时间向他展现的友善。 所以他不能连累他们一起陷入绝命的困局里。 也许,只要对方的目的达成了,无辜的人就会被放过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思维,若是有一线生机,那么倾其所有也会将这一抹希望抓住,可如果是绝无转圜,又会果断地把希望留给那些更有可能活下去的人。 “确实,这是你的命运。” 李炎思索着点了点头,却马上提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不过在放弃之前,先等一下,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一句话,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后面呢?” 张恒的脸色一愣,不解李炎所问的用意,但他还是回顾了一下刚刚回荡在嘴边的句子残留的音节,复述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攻击了毗湿奴,是警告他不要帮我。” “对,就是这句话,你倒是提醒我了。” 李炎双眼微睁,锐利的目光看向了毗湿奴,上下打量了后者一番,思量起某些问题,他赞同地说道:“对啊……有机可乘的时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挑选在这个时间下手呢?” 张恒和毗湿奴不解,李炎到底在说什么?时机,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李炎见他们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又问道:“你之前说过,有许多年没有见过毗湿奴了,这说明在这二十年里,你们还是有见过的,对?大概有几次?” “嗯……有三次见面。” “那发生过这种怪事吗,像这种妖风阵阵的攻击?” “没有,如果发生了,恐怕你也见不到我了。” “那就对了,为什么一定要选在你跟我见到毗湿奴的时候动手?” 李炎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如果这个幕后黑手真的无所不能,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调动起这个世界的人类来围捕你呢?为什么一定要采取代理人战争的形式呢?” 根据在其他世界的经验,李炎不难猜测,是有着某种制约限制了对方亲自降临,代理人形式的确要比亲力亲为更加效率,但是也是因为外来的神明不能直接进入到物质世界中,否则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从这一点来看,系统附体的声势虽然浩大,却并非无法应对,它侧面反映出了即便是能够伤害到毗湿奴的对手,也要遵循着芸芸世界的法则。 “再者,在我们离开斯里兰卡的过程里,只有我们两人,没有毗湿奴在场,不是更容易下手吗?你们六年前也见过一面,为什么不更早地下手,却要拖到现在?甚至最后的结果是,伤了毗湿奴,封印了张恒你的力量,而这妖风被我身上的火焰抵消,从而无法对我造成有效的后果,随后立刻颁布了紧急的系统附体,这不得不让人揣测,对方是着急了。” “……把你们之前的见面,我和张恒单独的行程作为样本进行对比,会发现,张恒单独和毗湿奴会面,或者单独和我一起来到这里的过程里,都没有招来危险,可当我们三人见上面,都还没说几句话,针对而来的攻击就开始了,连续展开,这个时机的巧妙,不得不让我深思,也许我们三人身上各有一种特质,两两相合,对于那个下手的人来说,不具有威胁,可当你我他,三个臭皮匠组合到一起,就会有可能成为打乱计划和剧本的变数。” 这个结论,令张恒与毗湿奴都是身躯一震。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李炎只是凭借极少的线索就想到了如此深奥的可能性,他边思索边讲述思路的样子活脱脱就像一个优秀的智者模样,并不逊色于陵辛和李冈雷给自己的印象。 “虽然只是在下的浅见,但我觉得不必先一步放弃……你们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见毗湿奴与张恒一语不发的样子,李炎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便停下了叙述。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你刚刚的样子,给人很多安全感,哪怕是漆黑的长夜,也会有一道火光照亮前方的路径。” 毗湿奴不由得松开了自己紧皱的眉头,笑着对李炎说,一旁的张恒也有同感,他明明都已经快要放弃了,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至,几乎让他感到绝望了。 可李炎却坚持了下来,在这种危机之下,他没有抽身而出,冷眼旁观的做法,无疑令张恒感到了一阵心安。 或许是因为和对方的灵魂共鸣过,张恒对李炎的了解已经不需要物质世界的一言一语慢慢堆砌,他明白李炎并不是出于某种意图才会选择帮助自己,这只是对方个人的习惯。 “所以,你们也认可我的想法吗?” “嗯,也亏了你的提醒,我也觉得有些古怪,不过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多呢?一个没有实体的敌人,不会让你感到害怕吗?” 毗湿奴对眼前的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以前或许会,不过嘛……就连神明都只是形态各异的智慧生命,我连神都不怕,又怎么会害怕一个连真身都没有现出来的敌人呢?” 李炎轻轻一笑,他已经不是自己吓自己的年轻物质佬,这一路上所见所闻的积累,已经慢慢变成了他融入一个更加广阔世界的勇气和智慧。 “所以,我现在觉得,我们三个人应该组合起来,像料事如神的诸葛先生那样共度这个难关,你们说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入瓮者们(一) 一小时后,不速之客们踏上了杜林戈尔的土地。 在他们的眼中,这里仅仅只是一座能量工厂历经风雨后遗留下来的废墟,拔地而起的岩层上缠绕着一棵巨树的根须,没有任何的不对劲。 “那家伙就在这里?” 为首的大个子男人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女孩,这凶狠的眼神让她不由得握紧了自己母亲的手。 绝不能胆怯。 小女孩显得有些紧张,她们母女的命运已经和这个来历不明的系统绑定在了一起,如今也没有了退路,只能和这个杀人不见犹豫的男人同一条船。 但她毕竟经验有限。 依靠系统所赋予的s级血统强化,让自己拥有了从前怎么也无法想象到的巨大力量,面对普通人自然是无可匹敌,可任务目标标注的猎物,却明显不是一个简单的凡人——张恒,他是新斯里兰卡市的无冕之王,是世人眼中的天神。 他们这群人究竟有没有办法击败这位盘踞城市若久的神明,小女孩玉玲自己心里也是没有底气的,在系统出现之前,她也仅仅是一个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普通女孩,父亲死于米拉库鲁姆矿脉散发的以太辐射所导致的晶化症,为了照顾女儿,母亲不得以让她和自己一起在街上的餐厅里工作。 系统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之际,正是这个正在发号施令的男人,他没有名字,因为出生在寒冷的冬季而取了个诨名大冬,是巷道区不值一提的混混儿。 当时,他正带着他的小弟和姘头,准备抢劫餐厅。 在一片混乱之中,系统的声音降临了。 玉玲回过神来,打量了一番这片废墟:“系统没有更改地点,说明张恒并没有移动,他应该就在这里,也许就在山顶上,本来也没想过一来就能找到人的。” “也行,把这里搜个底朝天,还不信找不到那个伪君子。” 对于猎捕张恒势在必得的大冬而言,眼前的情况让他有些吃惊,原先以为追捕张恒是一场漫长的全球围猎,可他却像是放弃了谋生的欲望。 也许,他自知无力抵抗来自人类同胞的追捕。 又也许,他是有绝对的自信能够赢得最终的胜利。 无论是哪个,他都觉得恶心,对于这个时常在屏幕上身披荣光、衣食不愁的家伙,大冬没有一丁点的好感,新斯里兰卡高高在上的天神不曾将恩惠施与他们,留给他们的只有一片混沌的人生。 他举起手,正想吩咐自己的小弟们鱼贯而入,将这里搜查个底朝天。 “咻~~” 一阵清脆的口哨声从半山上传来,惹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玉玲也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位周身散发着冷峻气质的青年坐在山崖边上,吹着响亮的口哨,见这些来势汹汹的人聚集到山下,那青年好奇地朝他们喊道: “你们是什么人?” 玉玲闻言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五官,借助强化血统的帮助,她现在的视力极好,这青年的脸型和印象中的张恒没有丝毫的相似,只是会在这个时间点接近这座山的人,想来也不是一般的角色,对待时也时必需慎重对待的。 大冬更快一步,朝对方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那青年轻轻一笑,抛出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当然是来捉张恒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这么说来,他也是系统所选中的人,而且竟然比他们还快了一步? 玉玲又问道: “……那张恒人呢,不会已经被你抓到了。” 青年笑着摆手: “没有没有,他应该还在这里,我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跑到这里来,也没见过其他人实在是可惜了,就坐在这里等你们。”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玉玲面露难色,她觉得这人要么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要么就是在那里装腔作势,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仅凭一人之力要击败天神张恒,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我们也是来捉张恒的,既然目的一致,你要加入我们吗?” 玉玲试探着问道,本以为是个不多话的家伙,开口却透着一股疯疯癫癫的气质,巷道区里不乏这样的疯子,难以捉摸和猜测,但那些人至少不会轻易在张恒所控制的城市里轻易扰乱秩序。 不像现在,每个人都注入了截然不同的力量,仅凭着脆弱的号令体系延续了团体的形态。 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可能乱作一团。 “那就不必了,系统也没明确说过,会认可参与者自行组织起来的所谓‘团队’。” 青年起身拍了拍衣物上的灰尘:“如果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够得到机会,那还是各凭本事的好……要是在最后关头还要彼此厮杀一番,多伤感情呐。” 这是在挑拨离间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青年的话差点让玉玲跳脚而起。 想到周围的人其实都很在意这个问题,她只好咳嗽了两声,及时为这个危险的话题刹住了车: “可你一个人,能打败张恒吗?如果我们抓不住张恒,那唯一的机会也就不是机会了。” 晾这青年独自一人也是做不到的,若是不能独占胜果,就只能借助彼此的力量,想必大冬和其他人心里都有数,她正为止住这风波祸端而自鸣得意,山崖边上的青年却哈哈一笑: “那我们试试看?就不等诸位慢悠悠的动作了。” 青年踮起脚尖,脚下一用力,一道火光从他的鞋子下爆开,身体随着气流浮向更高的边缘,身轻如燕地在山崖之间来回跳动,身影逐渐消失不见了。 眼前那青年一眨眼的功夫就溜向了山顶,搞得大冬身边的小弟心急火燎,连忙问道:“冬子,我们这该怎么办?要是他真的……” “追上去,不管他说得是不是真的,我们人多势众,只要张恒落到我们手里,就立刻往东方走,决不能给其他团体机会。” 大冬举起粗壮的手臂,手势一挥,那些小弟们便也有样学样,依靠经过强化后的身体素质跳向更高的落脚点,血统来到的力量在这之前已经得到了验证,在它的帮助下,想要翻越这座高山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了。 大冬身边的温柔女性揽住他的脖子,灵能的光翼在她的背后熠熠生辉,凭借着翅膀的力量,她轻松地将身材壮硕的大冬扶起,搬运向高山之巅。 “玉玲,我们也赶紧跟上去。” 中年女子拉了拉女儿的手,催促起正在思考的女儿,她生怕两人从队伍里落下了,不过真的从这群法外狂徒的手中脱离,她却又感受到了一点安心。 “……妈妈,我总觉得有种不安的感觉。” 玉玲握紧了母亲的手,她看着那些正在攀登的人们,忽然听到了脚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声,她低头一瞧,一道火线从从她背后的地面燃起。 是陷阱? 玉玲正想喊出来,眼前的空间像是被一道重击给打成碎片的玻璃,粉碎开来,组成空间的光分化成七彩离散而去,待她彻底回过神来,攀登山崖的小弟们已经消失不见了,大冬和他的女人也是一样。 只剩下玉玲和她的母亲,独自彷徨在一片宛如世界末日的无尽沙海之中,断壁残垣深埋沙尘,只剩下乌云中撒下的一道阳光。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入瓮者们(二) “你们觉得,接下来面对着如潮水般不断涌来的敌人,我们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李炎的问题为接下来的战术设计打开了最初的议题。 三人正在讨论着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围捕行动,数以万,啊不对,数以十万,太少了,数百万起步的s级强化者将会蜂拥而至,以人海战术抓捕力量被封印的张恒。 而张恒这一边,则有一位受重伤的圣人和一位不死者的协助,加上圣人忠实的信徒们,也不过凑够了百人的团队,巨大的数量差让张恒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底气,但他自然也不会放任自己成为血月之夜的第一个祭品。 “自然不是力量的比较。” 能让圣人毗湿奴呕血的伤,和自己身上遭受到的封印,大大削弱了己方的储备力量,他一时思绪混乱,竟然想不到其他可以被提及的讨论方向,战斗讲究的无非是力量与智慧的比拼,以及天时地利人和之类的因素,既然不能讲力量硬碰硬,那想必就应该是—— “难道是,智慧?” 作为圣人的毗湿奴寿命极长,在三人中去过的世界也是最多的,他见过无数凡人俗世众生相,赐予过麾下军团的才干者以力量,于是他很肯定地说: “准确来说,应该是智慧的其中一个分类表现,就是……经验。” 将这个词汇抛出后,他又继续说道: “被选中的人中未必没有头脑非凡的智者,然而经验的增长,却是要依靠天长日久、日积月累,不断验证才能得到的,见识广博的人能一眼看穿法宝的力量属性,能识破术法的源头,也能更快辨别敌人的作战体系,不断论证、确认得到结果,智者们也需要如此的成长。” 李炎赞许地点了点头,从他自身的经验出发,也符合毗湿奴的所见所闻。 毗湿奴又继续说道:“这些刚刚得到力量的小伙丫头们,也不过是群初出茅庐的牛犊,他们甚至可能都没有时间来验证自己被灌入的力量是不是可靠的,这样的人对上经验丰富的跨世界旅行者,基本就是夭折的下场。”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优势,利用信息差,我们可以制定出更加主动的战术。” 李炎得出了结论:“数量和抱团,强强联手是敌人的优势,既然如此,我们理当将他们……分而化之。” 张恒看着李炎的表情,猜想他已经胸有成竹,便问道:“你有办法离间他们?” “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么多人,从传播来说,想要完成对这么多人的信息误导,难度是呈几何上升的,还不如等他们捉了你,为分配问题面临抉择而决裂来得快。” 李炎笑笑说道:“我想的办法,是从物理空间上分开他们,以前我曾多次遇到过一种危险的遭遇,明明上一秒还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下一秒就身处血雨落下的暗夜世界。” “你说的,莫非是指心象空间营造出来的小世界?”毗湿奴恍然大悟,随即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李炎: “你竟然不会?” “当然不会,我只是见过两种完整的心象空间,且它们的主人都不是什么善茬。” 想起过去的那段经历,李炎是想想就后怕。 尤其是第二个心象空间,由“若只如初见”和“千缘万世劫”两部分组成,其构造更是由心魔借助千百年的记忆复现制造出来的,在这样的小世界里,人意代行天道,心灵之光更是化作无人可以抵抗的法则持续运转。 他自己能从里面出来已经是万幸了,总不能还有找对方请教这玩意儿关键敲门的闲情,母天使不会教他,心魔恨不得让他永远深陷其中,又怎么会告诉他其中的门道呢? “原来是进过笼子的,那么,我就不必从基础知识讲起了,如你所见,心灵之光具有四大行属性,由物质、能量、时间和空间组成,在空间的这个角度,心象空间正是心灵之光在空间运用上的基础。” 毗湿奴看向四周,在他遭遇了那阵怪风的袭击后,整座山体上由维世与保护之神所设置的结界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李炎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的脚下正流淌着属于毗湿奴的心能,这能量与世界融合为一体,因缺口而若隐若现,在这之前似浑然天成,非得是认真感知才能察觉一二。 李炎观察完心能流动的轨迹后,不由得赞叹道: “原来是这样,你把心能从体内发散而出,将其不断拉伸,形成较薄的能量场,作为立体图形的面,彼此组合起来,罩住这个山体,同时让自己站在面上,不断散发出心能,同时又回收没有消耗掉的心能,和能量在移动过程中收集到的信息。” “正是如此。” 毗湿奴伸出手掌心,一道能量在他的手心上自由变换着形态:“虽然这是基础中的基础,但就像吹气球一样,若是中气不足,气球就撑不起来,若是用力过猛,气球就会破掉,要将心灵之光化现成心象空间,就必须先满足能够随心所欲地操作能量这一步,能让能量在一定范围内违背自然规律,按照你的意志塑形,延展,扩散,弯曲。” 心灵之光具有逆熵的力量,也因此,当过量的心能像吹弹可破的泡泡一样膨胀而起,逐渐变大,其内部就会作为一个小空间开始诞生,独立于世界之外,就连抑制力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发觉它的存在,由此衍生出了许多种使用方法,因人而异。 母天使的用法,似乎是将这种小空间当做侵入一个世界的中转站。 对于魔女们来说,心象空间是孕育出使魔的居住点,同时也是时不时用来捕捉人类吸收食物的诡异结界。 对于毗湿奴来说,从战术角度而言,这是一个可以随时了解到内部信息和抵御外部入侵的精神力扫描圈,并附带了在圈内可以更好地使用力量的增益。 “正常情况下,除了放出系的意念能力,其余的心灵之光表现形式,都会遭遇心能在离体后威力大打折扣这样的问题,而在自己的心象空间里,就不用担心威力下降,可以这么理解,心象空间就是你心灵之光延伸出去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入瓮者们(三) “又回到这里了?” 米塔克罗难以置信地盯着树上的刻痕,这是他连同另外几人第12次走回了这棵树,他抬眼望去,偌大的树海耸立着无数相似的树干。 郁郁葱葱的冠叶盖住了上方,使得这片林地笼罩在阴暗之中,脚下时不时有可怖的蠕动沼泽潜伏着,类似蝙蝠的飞兽在狭窄的空间中飞跃,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他至今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前一刻还在试图登顶,下一秒,眼前的风景如同一幅被打碎的彩绘玻璃在面前分崩离析,只留下一片黑暗。 等黑暗散去之际,他就已经站在这片令人不安的广阔森林里了。 利用手机的照明功能探索了周围一小块后,他遇到了其他几个被传送进了森林的倒霉鬼,随后开始了漫长的迷路之旅,林中弥漫的黑暗在复杂多变的地形加持下,犹如一座巨大的迷宫,繁密的树枝与叶片遮挡着视野,指引他们不断回到原处。 至于森林的边缘地带,则是深不见底的山崖,不知道究竟有多高,手机微弱的光也照不到底部,一开始,他们几个人还颇有自信,想要凭借血统强化带来的优势一探深浅。 结果等了二十分钟后,那个下去探索的人都没有上来,另一个人想要从森林的顶部找到离开的路径,他跃至高处,还真的找到了高处的城镇与远方延绵的城墙,只是没等他把准确的方向带回来,某种巨大的飞行生物一边掀起几乎要让人站不稳的气流,一边飞过头顶,就把这个可怜的家伙给抓走了。 数秒后,米塔克罗只看到了他新鲜的残肢和血液从空中落下。 这里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危险。 他们是怎么来这里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些可怕的生物究竟是什么? 一系列的问题引发了米塔克罗的错位感。 事实上,在被系统附身并得到了s级血统——天界血脉的时候,他既兴奋又恐惧,兴奋于这不可思议的力量,恐惧于系统的文字暗示了其他世界的存在。 曾经熟悉的世界已经被人类挖掘了所有的神秘,在互联网的作用下,信息的传播速度过快,除了那些原始地带的丛林聚落不受人关注,所有的城市,所有被人类践踏过的地方,都已经褪去了神秘的面纱。 这种认知十分乏味,也为人类带来了安全,米塔克罗的父母生于上个世纪,他们为其描述的童年生活里,没有不能直视的天空和充满辐射的结晶,不像他诞生的这个时代,幸好技术建起的堡垒为人类带来了安全感。 而现在,这陌生的世界剥夺了那乏味到已经习以为常的安全感,这种差异让他想起了所谓的s级血统,无论是天界血脉、炼狱血统、机械飞升还是别的特殊血统,这些东西似乎也同时印证了其血脉源头的存在。 比如那个抓走探路者的巨型生物,米塔克罗瞥到了它的一只眼睛——金色的竖瞳,在黑夜中闪着可怕的光芒。 毫无疑问,那是龙…… 一条真真正正的龙,而且,它是吃人的。 …… 一簇篝火在地上升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不时有金色的火星从篝火里飞出。 随着篝火的出现,其结构周围大约一米的范围,属于毗湿奴的能量消失了,这燃烧的篝火像是在维世佛的空间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两个心象空间,就像两个精神力控制者同时进行屏蔽,彼此的精神力会互相干扰,现在我们眼前的这片区域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 毗湿奴盯着眼前的这团篝火,早已烧干的灰烬堆积在火苗的底部,碳化的尘埃焦黑中透出银白色的光泽,噼里啪啦的响声如同某种应和着此情此景的音乐,在耳边萦绕。 这一定是李炎印象颇深的光景。 心象空间向来是这样的。 记忆、感情、思考,灵魂们借由肉身在物质世界感受到的事物,都会像明亮的光线穿透物体后,留下一道道鲜明的影子,光芒越是强烈,影子也会越发的完整。 数秒后,毗湿奴正想继续解释,可他却感到了强烈的惊讶,火光出现后,他的皮肤上感觉到了一阵温热,这热度并不像科技世界的制温设备那样稳定,更像是原始的火苗——或是天雷在枝木上留下的第一束自然火花,或是遂人氏钻木点燃的第一束人类火花,狂野而飘忽——温热感时而滚烫,时而抽离留下阵阵寒意。 让他想起了冬日季节冰雪覆盖大地时的景象,而那光与热,令他心生向往。 在感受着这股热度的同时,他体内因刚刚那一击无形之能而承受的暗伤,竟然也在逐渐变得平静,就好像围坐在这团篝火的周边,能祛除掉所有不净与污秽。 这篝火,不同寻常,绝非凡物,毗湿奴暗自心惊,他也察觉到了一点,李炎造出来的这团小小的心象空间,已经足够接管身处其中的生物所具有的物理认知了。 正常来说,心象空间的初学者,大都只能完成一些单薄的情景设置,也就比幻术学派的魔法多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小世界罢了。 但本质来说,缺乏经验的人,只是制造出了一个极不稳定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逻辑和物理规则极为脆弱,与扭曲的法则不同,脆弱的空间代表其笼罩空间外围的能量分布并不均匀。 不均匀,就意味着空间会像劣质的玻璃一样无法承受强烈的冲击,只要稍微有一丁点意外,空间的某处就会出现一个持有者绝不想看到的缺口。 对于捕获敌人的空间来说,这个缺口就是逃出心象空间的“出口”,而对于那些意图瓦解心象空间防御功能的敌人而言,这个缺口就类似于皮肤上溃烂的伤口,是细菌最容易入侵体内的地方。 最糟糕时,它甚至会打开直通空间核心的所在,门户大开。 李炎的小世界如此真实,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非常具有四大行中空间角度的天赋,另一个,就是眼前的情景如同信念与信仰一般植入他的印象,根深蒂固。 就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和那些总是会折磨着人类的可怕回忆。 毗湿奴叹了一口气,心象空间的来历通常是其主人的“雷区”,他没有过问这个空间景色的来历,只是决心跳向了下一个话题: “然后,让我们聊聊,心象空间的防御机制,也就是‘心兽’的概念。”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入瓮者们(四) 妮拉斯捂住自己的嘴,安静地躲在狭窄的角落里。 狭窄的甬道内有流水潺潺声,这里似乎是头顶城镇的排水系统,终日不见阳光而显得阴霾无比,空气潮湿,一股腐败的恶臭从更深处返涌上来,弄得她极度反胃。 “……救命。” 她虽然努力装作平静,可刚刚看到的一幕还是令她心惊胆战,妮拉斯同样是正在参与狩猎张恒这一行动的系统附身者,她抽到的血统为s级的选民血统,可以使用种类繁多的魔法,而这些魔法全都记载在系统赠与她的魔法书里。 根据施法等级,她可以选择每日记录少量的高阶魔法和数量丰富的低阶魔法,但是妮拉斯没有仔细看完所有魔法的具体效果和要求,就被大团体拉着跑到了杜林戈尔。 由于每日需要一小时记忆法术,所以妮拉斯到达的时间比较晚,等她发觉已经被团队抛下,匆忙赶到之际,能源灯塔的遗迹附近已经没有了一个人影。 误打误撞的寻觅后,她就这么越过了火线,跑进了危险重重的心象空间之中。 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传送到了这个文明不知道倒退了多少个百年的鬼地方,老旧的下水道,复古的城镇,危险的山势和夹缝,以及在每个地方都能找到的枯尸。 它们身穿古旧的锁子甲,手里的武器历经风吹日晒已经开始生锈,步履蹒跚却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动肌肉反射一般的攻击,加上她亲眼看到一条鳞片鲜红的巨龙从远方的黑色森林上掠过双翼,随后降落到了连接堡垒之间的桥体上虎视眈眈,睥睨众生。 她这是第一次看见龙。 枯尸不可怕,护盾和无需接触的魔法可以很轻松地解决它们。 但是巨龙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就能对付,妮拉斯只在故事书里见过龙族,听说它们张嘴便能喷出熊熊烈焰,鳞片坚硬刀枪不入,还能抵抗魔法。 被其体型震撼且没有必胜把握的妮拉斯,只好无奈地原路返回,试图从另一条道路扩大搜寻范围,以期找到至少一名队友,结果就在下水道的入口,她看到了正在被一群黑漆漆的大青蛙围攻的小混混,青蛙的舌头重重地打在这些小混混的腹部、膝盖上,这些小混混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拼命反击,将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青蛙尽数斩杀。 妮拉斯感到了惊喜,她正想滑到下面和他们汇合,结果就在她眼前,这几个人的皮肤急速转变为深紫色,皮下血管更像是一张黑色的网罩住了他们的身体。 “咳……咳咳,哇……’” 他们开始不停地咳血、呕吐以及挠着皮肤,不到半分钟就都倒在了地上。 “救命……救救我……” 其中一个人在弥留之际瞥见了高处的妮拉斯,朝她伸出了手,想要求救,妮拉斯这才回过神来,她连忙跃向低处,三步五步小跑加速,赶到了这群小混混的身边,可她随后就发觉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 她的魔法书里并没有解毒和治愈伤害的法术,自己也没有抽到补给性质的道具,想要救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断了气,瞳孔涣散,变得再也不能动弹了。 无奈的妮拉斯感到有些难过,虽然只是随便拼凑起来的团队,但看到别人的死亡,她也是会有所触动,这些人的尸体证明了即便有s级强化血统,在这里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 出于谨慎,她用侦测魔法查看了一下这些人的尸体,这才发现这些人竟然不是中毒而死,他们的体内含有一种名为“诅咒”的魔法成分,而这些成分,又广泛分布于旁边的青蛙体内。 在靠近之后,妮拉斯发觉这些青蛙实在是大得离谱,其身形足足有一头猛狮的大小,脑袋上顶着两颗约么有水晶球大小的奇怪眼睛,伸长扭曲的手足颇有蜘蛛的风格,喉咙处悬挂着裸露在外的气囊,显得十分怪异。 “好恶心……” 这些青蛙体内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诅咒?妮拉斯对此感到十分不解,这个世界虽然有中世纪的风景,却更像是一个关押了无数疯狂之物的箱庭,没有一个正常的事物。 她忽然看到,在那两颗巨大的玻璃体之下,青蛙的头部两侧,竟然藏有一对小小的眼睛…… 难道这才是它们的眼睛?那么这些大眼珠子是什么…… 她听到背后的响动,连忙转身,却看到了极为惊悚的一幕,那几个被诅咒活生生弄死的人,竟然像外面的活尸一样站了起来,其中一人用几乎可以扭断脸部结构的力量张开了嘴…… 在那个人的嘴里,妮拉斯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巨大玻璃体占据了舌头的位置,前端形成淡淡的瞳孔纹路,像是在与她对视着,正冰冷地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锐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下水道,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慌不择路地逃向了来时的方向。 那是什么?那究竟是什么? 未知往往是加重恐惧最好的调料,谁也无法回答妮拉斯的问题,她跌跌撞撞地走向出口,正想朝着那个似乎比较安全的古老祭祀场走去,外面的阳光总比这阴冷潮湿的下水道来得温暖。 这时,一具肉体闪过她的视线,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什么情况?” 满心疑惑的妮拉斯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的脚踩到了血,一具脸部已经烂到看不清的尸体,在她面前摔出了血浆。 她惊讶地往上一瞥,高处连接城墙堡垒的石桥上正在发生激烈的战斗,那头凶猛的红龙正在屠杀桥上的人们,它长满尖牙的嘴就像喷火器一般横扫战场,不时有人为了躲避而不慎跌落了下来,而那些躲避不及的焦尸也紧随其后。 妮拉斯尖叫着躲进下水道,耳边萦绕着肉身从高处跌落后,在山崖、桥面、深谷中摔成肉泥的声音。 “救……救命……谁来救救我……” 她躲在阴影里,不知道究竟该向谁祈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兽 “心象空间是记忆与情感的产物,是自我的投射,是经历的缩影,那些让你印象深刻的事物,都会以某种面貌出现在这里,而它们,就是由你的心灵所诞生的兽。” 毗湿奴吟诵着一段奇妙的真言,接着大手一挥。 下一秒,只见众人头顶之上的空中,一只华光溢彩的孔雀从远方飞来,划过半空。 它拖拽着一道祥瑞之气,在落下两片翠绿的尾羽后,优雅地落到了枯萎的卡巴拉树顶,俯瞰着一众僧侣们。 “兽代表原始,混沌,鸿蒙之类的字样,象征着人类无法控制的那一部分情感,它们亦是空间特有法则的承载之物,某种角度来说,和心魔是极为相似的概念。” 尾羽落在了他的手中,熠熠生辉的模样引得李炎好奇地问道: “这是什么?应该不只是一根很漂亮的羽毛而已?” 只见毗湿奴微微一笑,顺手将另一根尾羽摁在了张恒的肩膀上,孔雀羽毛上的华光立时大作,似要驱散张恒皮肤上的印记。 “这是孔雀明王咒,孔雀大明王所持四物,莲花、吉祥果、俱缘果和孔雀羽,而孔雀羽又象征着消弭息灾,可以抵挡一切鬼谜与疾厄,得你的庇护,我得趁势修复自己的伤势。” 张恒惊喜地感受到自己所受的侵害减弱了几分,那种危险的直觉离他远了一点,虽然尚不能使用玄黄之气,但好歹不用担心突然被猝死的可能。 毗湿奴见状,又继续说道:“可以这么来比喻,心象空间就是一个现实与非现实混杂的舞台,心兽是帷幕拉起后粉墨登场的配角,与走上舞台的主演们相互交织出一幕幕戏剧,而在这个空间里行之有效的法则,就是每一个故事里特有的设定,无论多么荒诞,都需要遵守。” “你说的是不是,类似于那个什么来着……跑团的那种……” 张恒接过话茬,用自己的知识解读毗湿奴的用意:“地下城主设计建造出地下城一般的迷宫,并在里面刷出设计好的怪,是这个意思吗?或者更简洁一点,这是一个副本,李炎就是它的游戏设计师。” “没错。” “那我有一个问题想问,这个副本里的怪物可以设计到多强?能不能设计出一下就能把侵入者秒杀的超级boss?” “那肯定是不行的。” 张恒惊讶地移开视线,却是李炎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性,后者苦笑着道:“若真是做到,我估计自己早就被困死在了其他副本里出不来了,我们也永远没有机会在这里并肩作战。” “没错,每一个诞生的心兽,强度实力和心象空间的主人挂钩,之前说过,这里是由记忆和情感两相支配而诞生的,越是赋予更多的思念和心能,那么心兽的强度也就会越高,从野怪蜕变成小boss,中boss,甚至是成为和真正的活人战士一样可怕的对手。” 毗湿奴接着聊道:“这就是圣人的另一种可以‘一人成军’的模式,在拥有足够心能的情况下,圣人可以将自身的力量均分,或是按照梯队划分出去,在心象空间中制造出数量庞大的心兽军团,来应付围攻的情况,不过心兽还是需要依照心灵之光的意念六性规则进行合理规划。” “强化系的心灵之光持有者,往往信赖自身的肉体强度,他们自身就是最好的武器,所以不擅长制造心兽,因为制造心兽需要将心能分出去,反而会削弱自身的实力。” “变化系则很少使用心兽,这是因为心能离体后会产生惰性,只有与本体相连时心能才会最大限度的活化,保持威力,和心灵之光是一样的性质,只要心能与本体有连接,操作的精度和准度都会大幅度提高。” “与这两系相比,放出系的心兽由于离体后仍然可以保持心能的活性,所以算是最常使用心兽的一种派别,其相邻的操作性也很擅长使用心兽,他们甚至可以给心兽下达简单的命令,具现化系的心兽可以拥有独立的人格意志并附加能力。” “至于特质系,无法分类的通通归到里面。” 原来是这样,一直以来李炎都是在依靠火焰的物理现象进行战斗,在咒术的使用习惯影响下,他的大部分技能都会离体,而这会导致心能惰化,无法让他的火焰威力保持到最大化。 反过来说,如果让火焰与自身相连的话…… 他这时又问道:“我擅于变化系,可以改变心能的性质,这一系不擅长使用心兽,那群体战术也就无从谈起了,这么说来,我应该使用相邻的具现化系?” “具现化系吗,这一派别的做法通常是将心能改变形态,实体化为物质,一般具现化出来的物质是其本人非常熟悉的事物……” 毗湿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那团篝火,他迟疑了一下,又靠近了些许,再认真观察之后,这才恍然大悟道: “这个,这篝火里有心能的感觉,恐怕这就是你具现化的事物?” 对于不死人来说,由灰烬簇拥着燃烧的篝火,乃是他们所有人的“家”,是死亡后模糊的视线重新看到的第一缕光芒,对于李炎来说,其印象至深到恐怕余生都不会忘记的程度了。 这篝火在血雨副本中大显神威,其升起的火焰将母天使种下的植物付之一炬,其落下的余烬如雪一般清除母天使的副本空间,除此之外,这篝火甚至有净化污秽、治愈伤口的神奇力量。 原来如此,正因为它是由心能所构成,才会对另一个异类的心象空间产生如此针对性的效果。 “你们误解我的意思了。” 张恒的声音响起,孔雀羽和篝火的治愈让他感觉舒坦了不少,他看着李炎说道:“我当然不是说要制造一个可以在这个空间里秒天秒地的自动行走兵器龙傲天,我问的意思是,李炎他现在造出来的心兽,能不能达到碾压这些s级入侵者的实力?” 他看向李炎,后者静静地俯视篝火,随后抬起头,对他们自信地点了点头: “如果是以这篝火为主题的话,我倒是有一点思路了。” 李炎朝着篝火伸出手,他并不害怕那火焰的滚烫,因为它是由他产生的,乃是他心灵的延伸,他将手握住插在篝火中心、通体烧的通红的螺旋状长剑,将其拔了出来,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注入更多的心能,剑体随之冒起一团烈焰,像是附魔后的武器。 “就让这些人,享受一段属于不死人的冒险奇谈,呵呵~” 看着执剑的李炎,毗湿奴不由得想起了一段预言故事,在末世之中定然会出现手持烈火长剑的勇士,会将一个污秽而堕落的纪元焚烧殆尽,让其浴火而重生。 在伊甸的版本中,那是上帝的天使所承担的职责,而在自己所知的故事中,这个人被称之为“迦尔吉”——乃是不灭者,与秽物的“破坏者”的意思。 第一百二十九章 驻守的防火女 “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 已经疲惫不堪的休塔拉不由得发问道,不仅是她,这个只有四个人的小队伍中的每个人都很想知道答案。 蜿蜒的道路在厚重的地壳儿覆盖下四通八达,空气被路旁流淌的火红岩浆加热,他们身处的环境位于深邃的地下,而现在他们正在寻找通往地上的路。 在这段迷路的时间里,除了长时间的步行、神出鬼没的生物之外,最让休塔拉难受的还是干渴的喉咙生出的无尽渴望。 他们没有找到地下水,新陈代谢促使皮肤在酷热的地穴中不断流失水分,如果不能尽快补充储水,阴魂不散的饥饿也就罢了,口渴和缺水必定会将他们逼入发疯的境地。 她的纳戒里还剩两瓶饮用水,天知道他们还要困在这里多久,休塔拉决心隐瞒这两瓶水的存在,以为自己赢得更多的机会。 这片地下世界中埋藏了一座已经废弃了的城市,主要干道都被有意识地封锁,落石牢牢堵住辉煌的大门,就仿佛城市中爆发了一场可怕的灾难,而那些离得远的幸存者为了封锁渗出来的灾厄,不得已只得边逃边堵上离开的路。 这倒是无法阻碍休塔拉等人的脚步,他们只是担心胡乱使用力量引发塌陷,而门的结构完好,只是开辟出一条刚好足够他们通过的缝隙,这并非难事。 在休塔拉的观察中,这里的所有生态都与熔岩有关,火红的岩浆如同一条生命的河流,滋养着这里所有在岩浆的包裹中扭曲的怪物,而对于人类,过热的岩浆则只会带来令人尖叫的伤痛和瓦解。 太热了。 汗水快要浇得双眼睁不开。 实在无法忍受的他们只好选了一条阴暗的路径,想要在黑暗中谋求一点清凉感。 背阴的坑道果真凉爽,裹挟着一道带着微弱腐臭的阴风拂面,从岩浆散发的热气中解脱出来,休塔拉赶紧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 “……这鬼地方弯弯绕绕,到底出口在什么地方?” 停歇下来后,队伍里的老大爷普劳德小心翼翼地背靠着岩壁坐下,他们四人来自遥远的不列颠岛,想要到达遥远的杜林戈尔,需要穿越整整两块大陆,幸好这系统也不是没品得过分,休塔拉的纳戒里有一张传送卷轴,坐标已经定好了目的地。 于是,在集结了不列颠乃至沿海国家的狩猎者后,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踏入了传送门,休塔拉等人以维护传送门为由留在了最后,实则是不想第一时间卷入战斗,数量如此庞大的狩猎者围捕一人,赫赫有名的天神张恒想来也不是会怪怪束手就擒的软蛋。 结果,在他们穿过传送门内部的炫光通道后,最终到达的地方却是一个怎么看都和自己认知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遍布地下世界的怪物们,并非是以太辐射造就的变异生物,而是从炽热的岩浆中诞生的生物种群,巨大的岩石巨人流着脓液一般的赤红岩液,奇形怪状的节肢生物顶着几十颗晃动的眼球,诡异到了极致,倘若不是休塔拉在这一路上看到了许多穿着现代服装的尸体,她一定会以为这扇传送门将他们几人带到了其他世界去。 “……毕竟我们面对的是一位神。” 休塔拉握住手里的手电筒——她不太喜欢油灯之类的复古产品——照亮四周,在目睹了即使世界毁灭也未尝能够一见的异域风景之后,她对狩猎张恒一事在心里重新计算了难度。 “天空和宇宙变成那副模样之前,他就出现了……那可是上个世纪,人类的科技发展还处于懵懂时期,平均年龄不到50岁,而他却在这跨世纪的岁月里容颜不改,他带来的那些科技与造物,让人类在破灭发生之后依旧能够建起抵御变异生物的堡垒,这种生物,恐怕也只能用神来形容了。” “你真的相信那些宗教色彩的鬼话?” 皮克斯脱下头罩,想用清凉的空气给自己闷热难耐的头部降降温,她瞥了一眼休塔拉: “张恒也就算了,他的同伴们进行过世界巡回演讲,我是亲眼见过的,在我看来,对喝恒河水的信徒而言,还有什么是不能被他们美化成神的,说到底,神也好,人也好,都是某种定义罢了。” “这和信不信无关,我们才刚刚得到这份……在以前根本无法想象的力量,就提醒了我……” 休塔拉苦笑了一下。 “也许我们对世界的了解,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你们回忆一下系统所说的话,可以奖励我们离开这个世界,这是不是在说,除了我们的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存在,就像我使用的魔法,存在一个可以使用魔法的奇幻魔幻世界?” 皮克斯点了点头,她还是更习惯用科技的角度去解释事物。 休塔拉又说道:“而张恒,他了解得比我们多得多,这种差距会体现在智力和力量上,成为围捕张恒的一大难点,原本我以为数量会成为我们的优势,可现在看来,想要找到张恒的位置,都是件很困难的事了。” “不管怎样,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一直沉默的东方人郭云行摸着手中的剑,他的余光瞥到了在黑暗中逐渐浮起的迷雾,淡淡的雾气不知何时从缝隙中涌出,直到一团更大的光源照亮了此间,四人惊讶地发现,身后来时的路被一扇由雾气堵住的门封锁了。 而在洞口的另一边,则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洞穴。 一块细小的七彩碎片落到了洞穴的地板上,开始点燃,炽热的篝火火光大盛。 “你们好,从遥远国度来到此处的异乡人。” 一位全身披着连帽披风的神秘人站在篝火旁,冷静地观察着他们,从身形和声音来判断,这是一位女性,眼见出现了第一位着装与原本世界格格不入的住民,普劳德连忙大声问道: “你是什么人?” 女性优雅地交叉双腿,欠身行礼: “我名叫希尔德,希尔德·格林,来见你们是希望与你们达成一项契约。” “契约?” 休塔拉琢磨着这个词汇,被系统以死亡为威胁半强迫地卷进了这个游戏中,她现在十分警惕与之相关的系列词汇,无论是交易、合作还是契约之类:“你想要让我们做什么?” “请寻回火焰,寻回散落在不死者们体内的灵魂,神王张恒会在至高的火炉之中等候你们的到来,若非如此,你们绝无机会到达他的所在。” 张恒!? 这神秘女子提及的名字无疑点燃了四人激动的内心,毫无方向的迷途似乎有了指引,但休塔拉毕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所说的话: “……如果我们拒绝呢?” 听到这句话,对方轻轻叹息了一声,接着一双苍白的手从内部撩开披风,露出精美的戎装,她双手合掌,似乎是在祈祷着什么,某种奇妙的符文法阵在她身边闪耀而起,接着又消失不见。 “真可惜,我已见过无数……像汝等这样愚蠢的灰烬,在面对真理之际回过头去。” 她的手抓住空气,抽出一把幻光般透明的宝剑,充满杀气地挥向地面,剑气凌厉的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可怖的伤痕,掀起的风将女子的兜帽抚落,露出一双紫色的双眼,和一头扎起的暗紫色秀发。 “祝你们武运昌隆,胜利凯旋……若是做得到的话。” 第一百三十章 记忆断线 休塔拉猛然睁开眼睛,并下意识地将手掌捂向了自己的脖子。 她摸到了完好的肌肤,没有粘稠温热的液体触感,也没有空气从肺部泄漏的难过,她就像一个刚刚做了场噩梦的苏醒者,躯体上还残留着正在迅速消退的朦胧记忆。 “我这是怎么了?” 她抬眼望去,周围还有三个跟她一样处境的陌生人,一个看起来年过中旬的老大爷,一个身穿锁子甲的女性,以及一个抱着剑的东方人。 休塔拉有点头疼,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几张面孔,可真要念出姓名,大脑又会空白一片,拒绝她的请求。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不知何处的巨大岩洞——鬼地方,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这时她注意到,洞窟里的光源来自于附近的一团篝火,它噼里啪啦的响声和光芒散发出的热吸引了感觉到寒冷,不,应该说是空虚的休塔拉,她很自然地坐在了篝火旁,就像它是自己的家一样,无需防备。 “你是第一个醒来的人。” 火焰的暗处缓缓走出一位衣着镶嵌精致珐琅饰品的长裙女性,火光照着对方姣好的面容,让休塔拉一时失神。 一双魅惑的紫色双眼和一头暗紫色的头发,这是现实里极为少见的发色,偶尔只会出现在晶化症感染者的身上。 可这位女性的脸上没有类似的结晶疤痕,让休塔拉不由得赞叹着对方的运气,没有损伤这张漂亮的脸蛋。 似乎是察觉到了休塔拉的目光,对方莞尔一笑,俯视着看呆了的女魔法师。 “身体还好吗?” “……还好,没有什么不适,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应该是准备出门去采买食物,然后就……就出现在这里了?” 休塔拉如梦方醒,羞涩得词不成句的样子,口齿不清地回答。 对方“满意”于她的表情,蹲下身靠在篝火边,这时其他三人也渐渐苏醒了过来,他们和休塔拉一样,都在醒来后第一时间抚摸身体的某处,眼中闪过一瞬的惊慌失措。 而不到几秒的时间,迎接他们的是断了线的记忆,谁也不记得身边的人叫什么名字,和自己是什么关系,就仿佛是初次相见的陌生人。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神秘女子希尔德清了清嗓子,用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嗓音朝他们说道: “诸位异乡的来客,你们已经到达了诸神的国度,这里是受到伟大火焰庇护的大陆,罗德兰。” “罗德兰?那是什么地方?”从未听过这个地名,休塔拉满脸困惑。 诸神的国度?确定不是叫做耶路撒冷、迦南之地、伊甸还是香格里拉之类的名字吗? 希尔德露出些许悲伤的神色: “这里曾经是一个繁荣的世界,在火焰的庇护下诞生了数不清的璀璨国度与繁华文明,骑士的国度与魔法的王国坐落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里,滋养着迥异的文化,只可惜,火焰正在衰退,它如太阳的光芒,所带来的事物都将消失殆尽。” ……休塔拉和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这番说辞明显和地球的情况大相径庭,只可惜现在抬头也只有满眼的岩层,如果能瞥一眼天空,那么就能知道这神秘女子所说究竟是否为真了。 “难道我们是穿越了?” 她皱着眉头又开始打量四周,这洞穴里有人造的石板地面和雕刻过的石柱,从花纹的风化程度来看,少说也有几十年的历史。 “那么我们能为这里做些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那位老大爷问及了他们最为关心的问题,不管他们究竟是不是穿越到了别的世界,从女人的只言片语中,他们也很快理解了,这里同样是个充满了问题的陌生土地。 “一群可怖的外来者盗走了我们引以为傲的火焰,我是守护火焰的巫女希尔德·格林,我恳请你们夺回火焰。” 希尔德微笑的面庞很难让人不对她产生一种没有来由的好感。 “作为巫女,我会将火焰化作你们的力量,作为交换,在完成使命之前,你们将不会死去,每当你们濒临死亡,就会回到篝火的周围重生。” “不会死?真的?” 这个词汇引得休塔拉睁大了眼睛,不会死,还有这种好事? “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代价吗?比如缺胳膊断腿什么的,这些也可以恢复吗?” 希尔德的眼睛里藏有某种危险的笑意,她看向眼前的四名勇者,走向了那个抱着剑的东方男人,朝他伸出手。 “百闻不如一见。” “什么意思?” 郭云行察觉到希尔德将要拔出他的剑,正准备阻止她的动作,对方却更快了一步,将剑从剑鞘里迅速拔出,接着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 血花四溅,那动作美得简直像影视演员表演自尽的姿态一般优雅从容,在希尔德跌落地面之前,郭云行即时接住了她的身体,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的四人急忙围了过来,想要对生命凋零的女性进行施救。 下一秒,郭云行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一轻,希尔德的身体像是瓦解的沙像从他的指间滑落,等他注意到时,篝火边升起了一个与希尔德相似的身影,挡住了火光。 “什……什么?” 休塔拉瞪大了双眼,消失的希尔德竟然又出现在了火堆旁,她的脖子上没有剑刃造成的伤口,皮克斯试图用手指掐住自己面罩之下的脸颊,想要判断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接着她就感觉到了脸部皮肤因为撕扯而产生的疼痛感。 郭云行回想着刚刚所见的一幕,他确实感觉到了伏在他手臂上的神秘女性,其气息飞向了不断燃烧着的火焰,随后,这团气息又变成了完好无损的女性模样。 而唯一的变化,就是在刚刚她自尽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团淡淡的光影,直到希尔德走过来把光影拾掇起来后,那光影又和她融合到了一起,不分彼此。 “现在,诸位相信,这火焰能够赐予汝等无上的祝福了吗?” 希尔德歪着头,她的眼中燃烧着火光,波浪般的焰火摇曳着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不会停滞的影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吞噬心象 李炎站在一处满地铺陈骨片和余烬的孤峰上,一具身穿铠甲的尸骸蹲坐在他的面前,和这里唯一让人感到温暖的炉火紧靠着彼此,沐浴焚火,静静地燃烧。 直到终有一日,这具骨骸散去形体,余烬像渺小的尘埃飞散而去,烧剩下的骨头与它的同类沉默相拥,这时,逐渐衰弱下去的火焰,就会需要一个新的柴薪抵达这繁荣世界的炉火之中,作为火焰燃烧的寄体与材料,将火焰延续下去。 炉火生出的星点在李炎面前催生出一个又一个浮动的虚影,像是监控摄像头,及时地将散落于这个广阔心象空间里每一个篝火周围的情形发送回来,在李炎映射火光的瞳孔中,传递着情报,让这个空间的主人能够洞悉每一个角落的情况。 “真是个特别的世界。” 毗湿奴如此感慨,他口中的特别,并不是单纯的赞美,也非纯粹的贬低,在遍地灰烬的地面上,他不只是看到了火焰带来的繁荣,也看到了这片死地上残留的牺牲。 “特别到令人有些哀伤,被烈火灼烧着,承受着肉体逐渐消失的痛苦,只为了延续这团火焰,永远沉醉在它的繁荣里,就像断定黄金时代永不落幕的人一样。” 李炎笑了笑,没有说话。 追求美好的东西是人类的天性,也是难以遏制的欲望,哪怕是短暂的黄粱一梦,也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就算尽头只有虚无,就算道路布满诅咒,却仍旧充满了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光辉。 “你口中的特别,对我来说就是惨痛的回忆了。” 看到眼前这个模仿了魂世界的运作规则的心象空间,他也是颇为感慨,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于李炎来说,都是足以勾起他那些惨死记忆的纪念风景。 张恒指着一幅画面,上面是座横贯高空的古老桥体,一条红色的巨龙正扑腾着翅膀,用嘴里的火焰无情洗礼桥的表面,那些没来得及避开的人全身着火,还没来得及挣扎几下,就半具身体碳化地摔碎在地上,另一些人则失足从石桥的边缘坠下了深谷,想必等待他们的是巨大的冲击和物理导致的粉身碎骨。 “所以这些人现在的经历,都是你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差不多,不过基本都是我单打独斗,他们这算是组团开荒了,难度要简单一些,当然……菜鸟时期怎么都是会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张恒深以为意,强化血统与兑换技能是需要时间使用,来达到验证反馈熟练的积累,这些人如今的处境倒是有点像他当年和娜塔亚单枪匹马夺取主神时的架势。 “虽然打散了这些人成团确实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但是这些人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你们瞧,在这种攻击下,已经有少数个体表现出了天赋一般的作战意识。” 张恒指着桥身的中部。 在发觉灼热的死从天降冲洗过来的瞬间,有几个人身手矫捷地翻过桥栏,双手牢固地握住石砖,迅速摆进了桥身的空隙之中。 这并不让他意外,想要看到这些人最真实的生存潜力,危险重重的死境定然是不可或缺的催化剂,这是那些浓情蜜意、苦涩回忆的故事所无法替代的。 他又指出了另一点:“这些考验一定会筛选出这些人中最优秀的一批,就像主神筛选轮回小队那样……区别在于,轮回小队团灭了就真的灭了,而这些人,基于你这个空间的特别法则,并不会真的死去,而是会复活在最近的篝火旁。” 张恒困惑道:“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无法当做武器的心象空间?” “未必,以心兽歼敌只是一种手段,要完整理解心象空间,则要明白它的结构和运转。” 毗湿奴摇了摇头。 “心象空间是以心能为原材料制造出来的,想要让一个心象空间持续运作,需要不断投入心能维持空边界的障壁强度,因为是在现实中制造出了一个法则相异的小世界,这些大大小小的用途和原则会持续消耗其主人的心能,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作为设计者,会着眼于哪些方面?“ “能源,一台电脑开不了机那就是破铜烂铁了不是。” 张恒灵机一动:“这么看来,开源节流,一者是要减少心能的消耗,另一点则是着眼于空间的充电手段。” “优秀的空间设计师懂得节约用料的道理,他们往往会把包装好的‘规则’妥善的隐藏起来,并着眼于设计能够让人认可眼前这个世界的风景元素,越壮丽,越震撼,上如九天仙境,下如地狱浮屠,一旦超越了既有认知,就会从美学的角度上麻痹这些个体的判断,这样一来,误入其中的个体就难以循着本能发出一系列会让抑制力感知到的信号,心象空间的耗能就会自然降低,圣人们基本都懂得这个道理,无非是谁做得更好,谁手艺粗糙的差别,像什么阿斯加德啦、伊甸啦,这些都是比较有名的作品,在物质界中还挺有传颂度的。” 毗湿奴讲完这番话后,大受震撼的李炎和张恒互相瞥了一眼。 还有这茬。 张恒忽然问道:“那按照你的说法,那些神话传说中的洞天府邸,比如你的‘湿陀那’就是类似的事物了?” “对啊,神国,神的住所,其实也就是一个大点的心象空间,相较于物质界的各种不方便,要各种循规蹈矩,制作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世界副本,不是更舒服吗?”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两人看着毗湿奴那义正言辞的模样,都无法反驳,世界观在脑中又一次右键刷新。 原来神国对于神明的意义,就是一个种菜撸猫舒服度日的开心农场,就是如此世俗化的事物。 “怎么了,破坏了你们庄严的想象吗?” 毗湿奴的眉眼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在向凡人们传授这些知识的瞬间,他们的反应是毗湿奴觉得最有意思的地方。 李炎摇了摇头,只是如实答道:“不……只是觉得思维有点豁然,也对,心象空间是记忆和情感的产物,神明的一切属于神明,所谓的神圣也只是凡人对于神明的想象,在自己的心象空间,换句话说,都已经身在自己的心里面了,实在是没有再自欺欺人的必要。” “真羡慕你这样既爽朗又年轻的心态,那张恒呢,你又有什么想法?” 他又转向因为沉浸在思考而闭口了好一段时间的张恒,想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张恒小心翼翼地说道: “觉得或许神明不应该是仙风道骨的高人,而是啃薯片打游戏的宅男宅女……这种印象,你不会打我?” “怎么会呢,圣人又不是孤家寡人,不管是神还是仙,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风格,喜欢穿休闲服的、屋子里摆满垃圾食品的、一无聊就闲得没事打游戏过关的,那可真是什么类型的都有的。” “原来是这样……” 在某作者的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人设开始出现了轻微的质变。 “好了,闲话休提,我们再说说正经的,如果你们想要给心象空间充能充电,又应该怎么做呢?” 两人沉思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给了同一个答案——“心能”。 心象空间由心能所构成,那么自然就是同一种能量,更适合作为维系空间的充电材料,毕竟李炎站在这里,就已经在潜移默化之间不断地通过燃烧自己在给空间充能了。 也亏得这个世界的抑制力消失了,充能的消耗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倒是要提防那股外力对空间的攻击,以免像毗湿奴一样重伤吐血。 “毗湿奴阁下,稍微想要请教一下,维持空间的心能一定要其主人自身供给的吗?” 见毗湿奴对于空间的学问如此广博,李炎也不谦虚,抓紧时间提问。 “你这个问题其实是打算问,能否使用其他人的心能来维持空间,更进一步,是能否夺走他人的心能,答案是肯定的,事实上,有一些心象空间的存在方式,就是专门通过抓取误入者来维系空间的消耗。” “比如……”李炎马上想到了一个例子:“魔女的结界?” “你竟然知道,没错,那也是其中一种。” 毗湿奴神色严肃了起来,他讲道:“普通人虽然没有心灵之光,但他们常年生存积攒下来的记忆和情感,也会产生一些心能,对于心象空间来说是廉价的食物,魔女们喜欢能够尽情释放情感而不再压抑的巢穴,自然也就会猎捕他们加以进食,修补巢穴。” 听到这里,李炎心神一动。 “所以,被夺走了心能的人,会怎么样?” “打个比方,你现在去医院献血,血管里的血液献给了别人里,自然也就连同血红蛋白、红细胞以及血液里包含的糖之类的元素,都贡献给了输血管的另一头,普遍来说,就是呈现失忆,头晕的病症,那些运气好被从空间里救出来的人,大部分都不会有和副本里的遭遇关联的记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炎瞪大了眼睛,毗湿奴所说的这套原理,不正是解释了—— 不死人所诞生的原因吗? 原来如此,这个世界虽然不能从物理意义上杀死一个人,但它带来的复活法则,其实正是这个心象空间,正在不断进食的象征。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尸海唤魔(上) 成千上万具尸体像一座座小山堆在了机天使的金属坟墓之中,干净冷清的科技大厅如今已被无数的尸体淹没,可真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了。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些惨死的尸体全都长得一模一样。 面容相近,五官纷纷像同一个模子里打出来的,就像同一个人千百轮回的葬礼同时举办,位于尸体组成的堡垒顶部,一位青年端坐在那里,睥睨着尸海另一端的美丽女性。 她的确很美,面对着如此血腥的场景,仍旧能够做不到面不改色,坦然应对,但青年依旧从她的不解之中寻觅到了一丝慌乱。 “还要继续杀下去吗?” “为什么……为什么杀不完,你不可能是人类,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她的声音中蕴含了惊恐,质问,隐藏的虚弱和面对未知的无奈,这位绝世美女,若是换作世上任何一个人来评价,那定然是他们心中最美的形象,足以媲美朱砂痣与白月光。 这倒不是因为这名女子美得不可方物,而是因为每一颗眼球在注视到她的同时,负责处理目视景象的大脑,都会因为女子连接过来的脑波而将其视之为一个特例。 如果省却这层视觉滤镜,在女性外观之下的仅仅只是一个结构更加精细的机天使躯壳,没有表情的五官、将关节嵌合在一起的球体、以及胸口里镶嵌了一团透明的晶体能量罩,那里面正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在沐浴着以太溶液,看到了这些之后,没有一个人类会再将她和什么绝世美女相提并论。 只会对一个充满恐怖谷效应的可悲造物心生厌恶。 “我是怪物,那你又是什么呢?” 青年的五指拖着自己的脸庞,他坐在由无数个自己的尸体垒起的王座上,用冰冷而危险的笑容凝视眼前的金属天使。 “我当然是人……不对,我不是……我是……不是!啊……我……怎么会?” 绝世美女的脸庞像是中了病毒后的虚拟形象,脸部出现了大堆大堆的马赛克,像崩溃的粉尘向四周飘散,她开始不断地咳嗽,本来,作为一个只存在于虚拟世界的形象,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呕吐出什么东西来的。 可下一秒,一股漆黑粘稠的黑色流体物质从她的嘴里倾泻而出,无法抑制,剧烈的呕吐甚至让她不得不弯下腰,以缓解那不应该存在的腹部剧痛。 她这是怎么了,不该这样,她从未经历过…… “在好奇原因吗,也对,机天使是依靠盗取纪元种族的生殖物质来改造自身基因结构的,你们也会通过脑波来夺取纪元种族的思想和意志,加以模仿,以求透过寄生度过纪元的交替,这让你们安然度过了数个纪元交替,如果说伊斯人是一群盗号者,那么你们机天使就是所谓的血脉小偷了。” 女子惊讶地抬起了头,这是一个只属于她族群的秘密,被掠夺的种族在纪元的交替之后,几乎不会记得前一个文明留下的丁点记录,将旧日的知识以任意媒介的形式带到新的纪元,是一件充满了风险的愚行,所以很少有人会知道这些居住在太空坟墓里的金属天使们,来自一个已经消失殆尽了的时间纪元。 诞生与毁灭彼此不停交换位置,在这样的残酷磨砺下,无数的文明、无数的族群、无数璀璨而高洁的时代,都一如沉沦堕落的纪年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现在,一个人类,一个渺小到令她轻视的种族,却轻易地吐露出了这个秘密。 她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并不是没有想过,有和她们一样通过某种特殊方法度过了纪元的生命,但那绝对不可能是人类,不可能是这些弱小的、短命的,甚至要通过振动的方式传递信息的族群。 在以脑波和灵能为生活必需品的机天使看来,这个渺小的族群从诞生的开始,就注定活在永远的不自由之中,宇宙中的所有法则都是他们此生无法违逆的枷锁。 所以,这种可能性,让女子产生了一种叫做“傲慢”的情绪。 奇怪,这种感情对她而言是如此的陌生,对于机天使这样的流浪种族来说,生存是第一优先的追求,按理说是不应该会有多余嘈杂的情感在逻辑计算中起伏不定的。 自己变得奇怪起来了。 进一步扩展,以目前吸收了解的人类知识为例子,她的这种感受,就仿佛是烈日下永远不知道高度的蚂蚁,在星球彻底毁灭后,居然和人类一同活了下来,并发展出了属于自己的文明。 至于过程,她对此一无所知,究竟是因为自然界的奇迹,还是基因的突然变异,自诩高等的生命体忽然发现,也许她并没有那么特别,也并没有那么的独一无二。 你并非天选。 “不可能!你绝对不是人类!”那股感情在她的脑中肆意妄为,甚至压过了第一序列的生存,只为了让自己感觉到好受一些,女子尽情地拼凑起人类的语言,想要将胸中的怒意纾解:“对了,你只是一个看起来像人类的怪物,呵,擅长流体技术的修格斯吗,或者是伊斯人,对,没错,你只是批了一张人皮,里面肯定藏着一只怪物!” “你看起来,似乎对我了解机天使的事情十分生气呢,是因为我使用了小偷这样的词汇吗?” 青年思索了片刻,说: “那大可不必,我并不是在责怪你们,对于生命来说,延续本就是一个沉重的命题,我不会因此看低了你们,本质上,我只是在使用同一性的语言陈述一件你我皆可以理解的往事,没有太多感情色彩。” 躁动感在胸膛中骚动,她强忍着一种胃部翻滚的错觉,忍耐着想要继续将对方撕成碎片的冲动,开口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秘密?” 青年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说道:“称不上秘密,机天使在每个纪元攻击过的星球数不胜数,总会有几颗星星的幸存者目睹过你们的暴行,觉得受害者们都随着宇宙一起灰飞烟灭了,做过的事就永远不会被提起,这实在不是个好的思考方向。” “那么,你也是纪元交替的幸存者?你究竟是什么种族,你们度过纪元交替的办法又是……” 这是最珍贵的情报,她并不指望对方就这么乖乖地交出来。 纪元的交替是无可挽回的,这是更高级的规律,即便是宇宙中掌握了一部分规律的种族,面对宇宙的生灭,也只能望洋兴叹,无力回天。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取巧的办法在毁灭的尽头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 只有想到并做到了的种族,才有资格活下去。 “是人类哦,虽然看起来有些古怪,但我的的确确是个人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尸海唤魔(下) “你说谎!” 机天使拒绝了这个答案,她凝视着青年的眸子:“每一次纪元交替之际,宇宙的规则就会重新洗牌,在旧规则中欣欣向荣的树木会在新规则中被雨水毒死,旧时代的生命无法在新世界繁衍出后裔,你根本无法想象,那些被交替本身冷酷淘汰的种族们,最终的下场是何等恐怖……而现在……” 她停顿了片刻: “你却要我相信一个细胞极限分裂只有120次的人类,度过了纪元交替?开什么玩笑!” 愤怒充斥了她的心灵,几近要溢出的情感充斥了机天使的核心,自己的表现越来越偏离机天使应有的面貌,这很不正常,她知道,却无法冷静下来。 “确实,如果是我,也很难相信一个如此孱弱的种族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宇宙中的弱肉强食让诸多的种族产生了这么一种印象,似乎只有强大才能主宰一切。” “你不认可这一点吗?” “不,我是有些感慨,认同弱肉强食者,竟然无法接受自身被更加强大的宇宙规律淘汰,按照强者主宰一切的说法,被淘汰的种族应该乖乖地坐在终点等死,不是吗?” 青年对着尸海另一端的机天使露出了有些渗人的微笑。 “我不在乎强大,我在乎的是强大带来的生机。”机天使感到惊魂未定,对于面前的这个自称人类的不死生物,她真的无法把握话题的方向,只能坦诚自己的认知。 “……所谓的强大只是生存所需的工具,为了活下去所以要变得强大,而不是为了变强才一直活着,这是本末倒置的做法。” 见她言辞恳切,青年收起了那副令人胆寒的笑脸,转而问道: “所以,在上个纪元的最后,你们没有选择封神榜的契约,也没有窃取修真者的基因,是因为这个观点?” “我们还不至于那么愚蠢,为了生存选择那么粗鄙的活法,在一个神的眼皮子下乞怜。” 机天使冷哼了一声,她的样子似乎对于这段往事嗤之以鼻。 “那些相信了祂的种族下场如何呢,不就是在一块纪元初期,由旧世界的物质塌缩形成的大陆上当一群自相残杀的宠物,彼此争斗,捏造出一群不自知的伪神,再充当祂泄愤之举的工具,蒙昧地屠杀着人类,窃取新世界的命运,真是完美的工具人。” “有趣的感想,按理说机天使应该不会有这么人性的评价才对。” 青年听完她的讲述,开始鼓掌,在掌声中机天使感受到了愉悦,那是一种被承认时会感受到的欢愉,而有趣这个词汇在她听来又是那么的悦耳,直到一种恐惧惊醒了她的自我审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算是使用……同一性语言……转译……我也不。应该。会有人类的感受。吃掉其他的种族。也从未有过这种……状态。” 她捂住自己的脸,像是想要从触觉中感受自己的肉身,她摸到了机天使冰冷的外壳,可手上却只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她觉得手掌覆盖的地方应该是柔软的皮肤,那里布满毛细血管,有可以感受到的温度。 “我是。机天使。不……不对。我是人类。不!我是机……人类……人……天使。” 她的脑波形象再次开始紊乱,那绝世美女的脑波躯壳开始崩坏,曼妙的身材逐渐枯萎,缩小成一个大约十几岁的人类小女孩,没有那么漂亮,是个放进人群中就绝不会再显眼的普通女孩。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幅模样。无法理解。疑惑。错误。” 她将手掌从脸上放下,漆黑的瞳孔中流下了同等色彩的泪液。 “不能。继续。运行错误逻辑。开始重启逻辑路线,检查错误诱因,目标锁定……” 机天使朝着青年举起手指,在飞船中静静流淌的灵能,在她的呼唤下从地板天盖中渗透出来,再度聚集成充满杀意的光线。 “还要杀啊?” 察觉了机天使的意图,他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尸体数量,层层下渗的血流汇聚成河,这些血液散发着一股与人类血液截然不同的恶臭,以微观视角来看,在血液中游走的血小板和红细胞其实都是极为细小的魔兽,它们潜伏在其中,永无止境的变异、膨胀、碎裂然后死去,尸体成为其他同类的饲料和新生的种子。 “抱歉,我赶时间了,就不陪你玩了。” 青年用手指拍了拍脸颊,雪白的头发中间两只猫耳形电子天线发出电子合成声,仔细一听,那是某种充满了亵渎的咒语,在特殊的音效中显得别有一番风味,在咒语的阵阵回声中,血液自行汇集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环内的地面逐渐塌陷,尸体们跌入了其中,像是在陷入柔软的沼泽。 待尸海散去,那血色的圆环内竟然是一幅若隐若现的黑暗大地,血与火交织在大地上,发出震天的战争之吼,接着,一只巨大的、约有20米长的手臂从圆环中伸了出来,即将跌入圆环的青年站在那只巨手的中指顶端。 “喂了这么多祭品,可得给我好好干活。”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朝着前方跳下,巨手用掌心接住青年,五指并拢,只听得一阵可怖的响声,那只手硬生生地将青年握成了肉泥…… 然后,手臂溶化成了黑色的浆液,覆上已经不成人形的血团,一些金色的布状物盖在了正在生成的某种邪恶之物的体表。 机天使立刻唤来更多的灵能,眼前的生物只是散发出的一丁点气息,就足以让飞船内部的灵能腐败变质,这些充能灵性的能量非常容易受到污染,整洁的机械墙面开始腐化成血肉般的脾脏内部,空灵的声音在讴歌着绝望,感到危机的机天使只好不断地降下灵能的冲击,想要打散这些气息的来源。 只可惜,这些灵能还未靠近,就被腐蚀掉了。 空气变得越发稀薄,亮丽的科技大厅逐渐变暗,光线难以传播,意识到大厅即将陷入一片黑暗,机天使挥动机械翼,想要逃出飞船。 她做不到了,飞船的景象,窗外的废墟大地,一切可视之物在黑暗的包围下消失了,没有物体,没有方向,什么都没有,只留下了她一个发光物体。 而后,黑暗沿着她的肢体涌了上来,很快就将她淹没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远古记忆 黯淡的黑暗逐渐收拢,凝聚成一颗细小的球体,飘浮在青年的掌心之上,被纳入其中的机天使浸泡在球体内的黑暗中,其机壳逐渐软化,管线不复坚韧,渐渐和她的虚体统一起来。 曾经坚硬的躯壳,化作柔软的皮肤与血肉。 在宛如溶解细胞一般的黑色溶液中重塑,逐渐向着人类的方向改写着物质的属性,无论它曾是金属还是塑料,现在都与人类的肌肤别无二致了。 “为什么人类可以度过漫长的纪元,到达时间的终点呢?” 青年将球捏在指尖上,放到自己的眼睛面前仔细端详。 “这是属于人类的秘法,久远到连人类自身都已经忘却了的……远古之谜啊。” 飞船的大厅重新恢复了明亮,仿佛刚刚堆砌在这里的尸海只是一场幻觉,通道处掠过一道细小的身影,踏着短促的步伐奔向青年,三两下的功夫爬上了他的肩膀。 “q~” 仔细一看,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类似猫一般的生物,柔软的躯体顶部连接着一颗有着长耳的脑袋,它的眼睛是红色的,背上有着红色纹身样式的盖子,这是一种叫做“孵化者”的种族,因为掌握着将情感转换成能量的技术而闻名宇宙。 而这一只,要比它的同类们都显得幼小,是难以得见的幼体型。 “竟然真的打败了机天使,q~好厉害,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也没有什么难的,万物都有其所擅,也就存在着弱点,机天使是借由灵能生存的种族,它们的生活方式依赖于精神体系,与同类交流也都是依靠着脑波连接,并借此完成捕食,在操控灵能的技术上极为优秀,也因此,它们的弱点就是灵能的弱点。” 青年笑着用手指逗弄起孵化者的脑袋和耳朵。 “从《清浊论》为原理出发,灵能是一种极为清洁的能量,所以特别惧怕负能量,浑浊的能量可以轻易污染灵能的纯净,而这对于以灵能维持生命的机天使来说,是非常危险且致命的。” “q,不解?刚刚那些大容量的暗能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降维的物质会转化为低维世界的基础元素,且转化效率非常可观,而我的体内蕴含着旧神之血,对于地狱和深渊那样的境界区块来说是一种很有实用价值的物质,从换算比推测,那一堆亡骸足够在地狱中开拓出一块不太高雅的土地了,所以魔鬼和恶魔们喜欢索取物质作为代价,再不济也是要以玩弄物质佬们的情感,得到一定量的负面情绪。” “所以,是用尸体等价交换了大量的暗能量?” “嗯,那个世界的边缘之外全都是这些浊性能量,对于它们来说是一笔不亏的买卖,就像用浑浊的空气换取了一块土地。” 孵化者的幼体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这颗球体又是什么?” “这是我用心象空间切割开的一小块亚空间,我把暗能量注入进这里面,再把机天使留在了内部,沐浴在浓度如此高的黑暗里,她马上就‘死机’了。” 出乎孵化者意料的作战方式,却又显得合情合理,以往孵化者与人类相处时,都是由这只知晓宇宙许多往事的猫型生物进行科普,而和这名青年待在一起的时候,两者的角色和定位则会完全翻转过来,孵化者更多的时候成为了一个提问者。 “为什么会这么做?” “什么为什么,如果是说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大张旗鼓地击败机天使,理由是要回收被这座飞船吸收的灵能主体,也就是牺牲者们的灵魂。” “q,否也,你的这个作战虽然完善,但说到底是要制造出足够的血肉作为交换的砝码,以你头上的脑波技术产物,直接黑进那个机天使的核心,破坏掉它的数据库即可,这样不是更加效率吗?” 小猫盯着青年,它的嘴纹丝不动,却能发出实际的声音。 “另一点则是,你和她聊了这么久,这既不效率也不正常。” 青年噗嗤一笑,一边感叹着孵化者那借由过剩的理性所演化而成的直觉与探究心,一边将玻璃球放到了它的面前。 “扫描一下,看看差别在哪里。” 孵化者闻言看向了玻璃球里的机天……不,它现在看到的已经不是一个机械与金属构造的生灵,而是一个浸泡在黑水中、外表大概有十多岁的女孩。 它的算力又重新读取了一遍眼球收集到的数据,结果显示这是一具纯粹的血肉,孵化者不太清楚机天使躯体的材质,不过它很肯定那绝对不是碳基生物的身体,而现在,在短短的几分钟里,一个非碳基生物完成了向碳基结构的转化。 这引起了幼形孵化者极度的混乱,随后是无法抑制的兴趣与好奇心。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它究竟是怎么从机天使变……变成了……”它的声音差了一口气,间隔了两三秒后才补上:“一个人类!?” “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我也不太记得了呢。” 孵化者毛茸茸的尾巴开始摇晃了起来,随着它无法被满足的好奇心而越摇越快,婉转的q声口癖不时加快节奏,像是在乞求青年满足它的求知欲。 “我真的记不太清了。” 无奈的青年拗不过轻拍他脸颊的尾巴攻势,他抬头看了一眼飞船的窗户:“只是隐约觉得,如果这么做的话,她就会变成一个人类,如果真的有谁知道这个做法的原理,那这个人可能就是每一个神话中司掌造人职能的神灵。” 对于青年的避重就轻十分不满,孵化者反问道: “……你是在自比神明吗?” 令它有些意外的是,青年没有给出否定的答案。 “那又有何不可呢?”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一个没有神的人类文明,是永远不可能变成神级文明的,同样的,一个由神所圈养的人类文明,也绝不可能变成神级文明,所以,我们每一个人迟早都要领悟神的使命,拾起诸神的权能,这是无可避免的未来,只要我们,只要人类还想要活下去。” 他这么说着,一边给玻璃珠贴上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三个字。 是一个名字,更准确的说,是个东方女孩的名字。 甄玉玲。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亡者们的旅途(一) 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萦绕在鲁道夫的食道与胃部。 这感觉来自于不久之前他躺在一个类似海星底部飘摇着无数带吸盘的管足森林中,麻醉的毒液让他动弹不得,接着是其分泌的消化酶,将鲁道夫的身体与内脏一点点溶解成方便吸收的营养物质,直到连承载意识的大脑也溶化掉后,他才重新拥抱了亲切的死亡,并回到了那熟悉的篝火周围。 被深刻折磨后所产生的愤怒和恐惧,驱使他带着武器将那堆海星撕成了碎片,直到那些可恨的管足在热油带来的烈火中再也无法复原为止。 随之而来的却并非满足,而是更无边际的恐惧。 旅途的边界像一条泾渭分明的安全线,线的另一头充满了未知——更多的可憎之物,与随时突现的杀机。 那样的事物组合起来,就是一道崭新的死亡体验,充满了痛苦的味道。 鲁道夫从小就从父母口中了解了一个危险重重的荒野,可那毕竟只是一个个口耳相传的故事,而故事总是会隔着一点距离,不似现实那般冷酷逼近,在回到安全的篝火后,他的内心动摇了。 是继续前进,寻找那个能够让他们得到解脱的猎物张恒。 还是在这里苟命似地停留,远离危险,也永远失去那个能够前往崭新世界的机会。 鲁道夫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办法很快地在两者之间找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他很庆幸自己能够得到篝火赋予的不死祝福,若非这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现在究竟会怎么样呢? 他不知道,就和其他人一样。 谁也不知道,死的另一边究竟是什么。 一无所知,就像光照世界边缘的对面,是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人类对此总是怀抱天生的敬畏与恐惧。 另一种让他烦躁的来自正在笼罩团体的“沉默”,所有人都饶有默契地保持了无声,就像一丁点声音都会成为引爆每一个人心中庞大戾气的火星。 很难想象,在进入这个充满怪物的世界之前,即便是在那个险象重生的末日世界,鲁道夫也从未像现在一样感到懊丧,当人们为了找到张恒而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不少人虽然紧张,却还是会偶尔笑口大开,带有幽默感。 而现在,谁也不愿意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品尝到的死法之中。 骨头碎裂,被魔法炸成碎片,从高处坠落摔得粉身碎骨,怪物的取食器刺穿皮肤,被原始的野兽们活活吃掉……数不胜数的死亡,而这又带给那些目睹了这一切的人精神上的刺激。 所谓的团队,逐渐变得像一个不再温暖的地方,彼此都是彼此的噩梦,谁人会成为他人的折磨,这里充满了潮湿阴冷的肮脏泥泞,于是开始有人离开了。 单打独斗,反正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一个死。 有的人忍受着心里逐渐溢出的痛苦,继续强颜欢笑。 谁能想象这仅仅只是……仅仅是多久来着?鲁道夫记不得了,他的体感来说,流落这异界也不过是两三天的时间。 随着时间的而在这种特殊的时机和环境里,这不死的机制开始膨胀极少数人灵魂中的异常性。 在社会中格格不入的一类人,他们对于痛楚和死亡产生了不可思议的适应性,或许是比其他人更加麻木,在死亡的数量增加之后,这些人类学会了对此视若无睹,学会了放弃人性的部分,将理性与兽性合二为一,追求着效率至上。 他们代替了团队无法再发光发热的核心,开始用暴力和威胁重新整合剩下来的人。 这种形态的变化充满了令人胆寒的事端,其令人发指的程度甚至有所谓的养殖队的风范,不仅如此,人们开始重新拾起了野蛮时代的铁与血之准则。 他们再次崇拜起了力量,为丛林法则助威呐喊,话语中也夹杂着理所当然,这种情绪很快就开始入侵每一个人的道德区块,腐蚀软化他们的底线。 这一切都少不了不死机制带来的副作用——遗忘。 所有在篝火复活的人,势必会失去一段记忆,这段记忆会浓缩在死亡地点附近,化作一颗发光的球体,如果没有在其消失之前夺回,或是再次死亡,那么这段记忆就会彻底消失。 失去了记忆的人想不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一开始人们觉得这代价简直轻如鸿毛,就像谁也不会记得去年某一天的晚餐到底吃了什么,这些无用的细节本来就会被人类自己清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鲁道夫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父母的模样时,他开始产生了恐慌。 明明他知道自己是有父母的,记得自己儿时那段虽然辛苦却很温馨的生活,可当他想要回忆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那些片段里的身影只剩下了一个像是被烧掉了缺口。 遗忘是随机的,或长或短,当它像一把剪刀肆意在连续的记忆上切割出一条又一条口子,直到切割线趁人不备相连之际,一大片的记忆就会整个雪崩而散。 一对恩爱异常的情侣在遗忘中变成了陌生人,怀揣着执念的人忘却了为何要抓住那唯一机会的理由,而那些不惧死亡的人,在一次次的试错中,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变成另一幅陌生的面孔了。 鲁道夫畏缩着靠住墙角,眼前的火光是现在唯一能温暖到他的事物了,这里很安全,没有怪物会靠近这里,不会有手持武器的疯子潜伏在暗影之中等候不经意露出破绽的家伙,也不会有连锁的机关即将降下夺命的节奏。 他很累了,只想做一个灰心之人,既不勇敢地送命,也不懦弱地放弃一切。 什么都不选,什么都不做,就在这充满活尸的城下镇里,喝着桶子里的烈酒,直到醉生梦死为止。 他是这么想的,直到一对母女惊慌失措地跑进了酒馆,外面传来了活尸们那熟悉的嘶吼声,他安逸的生活即将被打破之际,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台上已经吃灰了许久的长枪。 脆弱的大门无法拦住穿着武装到牙齿的活尸,满目的枯尸一拥而上,他闭上了眼,等待着下一次的死亡与复活。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亡者们的旅途(二) 玉玲牵着母亲的手跑进了酒馆。 身后是一片黑压压装牙舞爪的活尸们紧随着,在瞥了眼前这对灵魂充盈的人类母女后,随着本能的驱使,尸体们一拥而上,想要将活人的肌理撕裂,放干血液。 将活人的身体搞坏致死,灵魂就会像蜜糖一样从身体里流出来,对于丧失记忆到灵魂虚弱的活尸们来说,那是一股解渴的甘霖。 求生欲等于食欲时,人类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活着的尸体同样如此。 而这对于被当做食物的对象而言,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最初,玉玲被随机传送到了一片荒芜的广漠大地,这里所有曾经存在过的文明痕迹都被沙尘掩埋遮盖。 唯二可见的活物,只有天上那些不知疲倦在无尽巡回着的有翼恶魔们,以及另一种,一群背负着一块奇怪的膨胀壳状物、破烂斗篷下看不清是人是鬼的巡礼者们。 它们的方向是统一的,有翼恶魔们搬运着像是活人的生物,巡礼者们缓慢地爬行着,向着地平线的尽头、被崇山包围着高天之城。 于是,玉玲和母亲商议后决定往城市前进。 这场旅途比她想象得要惊险得多。 在沙地内潜伏的巨大沙虫生物,会趁着地上的生物疲惫缺乏警惕的时机,突然从地下蹿出,直跃出向天空,将某个倒霉的巡礼者吞入腹中,随后钻进沙地上隐匿不见,慢慢消化这次捕食到的食物们。 至于那些被恶魔搬运的活人,其中有一些没有得到关于肉体的强化属性,于是承受不了暴露在高速飞行的运动中,很快就皮开肉绽,内脏破裂,就这么光秃秃地死在了空中,在察觉到生命的消逝后,恶魔就会毫不留情地随手将尸体扔下,似乎它们没有进食尸体的习惯。 于是,流干了血液的尸体像一颗高空坠物的炸弹,摔成碎末。 一开始,玉玲并不害怕,她的身体在接受了系统的强化后,已经不似普通人那般脆弱。 可一旦次数多了,也难免会让人精神紧绷,玉玲的强化是灵能飞升,聚集起每一次攻击消耗的灵能是有最低定量,而且她很快就发现,这些尸体落在地上不久之后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鲜红的血液都没有留下,仿佛是一场动人心魄的幻觉。 “不对劲……” 还没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一个身材巨大犹如一座小木屋体型的披甲巨人从废墟中窜了出来,只见他穿着一身带有无数划痕和缺口的上身铠甲,身后的披风已经撕得只剩下腰部以上的部分,但这些都没有他手上的那柄巨剑来得气势汹汹。 那分明是一把沾过血的剑,其上残留的煞气让玉玲心惊胆战,她急忙聚集起一道灵能想要阻拦巨人骑士的靠近。 她失误了,为了试探虚实节省灵能,她的第一波攻击没能阻止骑士的动作,那巨人俯下身,撑地的单手一用力,不可思议地跃起,借着引力,重重地劈下了剑刃。 然后…… 玉玲体会到了身体被一剑分割的痛楚,在对自己的错误产生的巨大悔恨中,她眼睁睁地看着骑士将母亲也拦腰斩断,随后步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寒冷像风一般立时环绕了过来。 死亡后的感觉,就像失去了庇护的小屋和屋中灼人的壁炉,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在飘摇着,飘摇着,既是迷茫、又是踌躇,不知渺渺己身究竟应该去往何方? 直到一股火光在黑暗的尽头升起,感受到热与光,她情不自禁地朝着火光伸出了手,等玉玲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了一处篝火旁,数秒后,她的母亲也如同虚幻的蜃楼一样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从失神中重新获得意志,如梦方醒。 “妈……妈妈?!” 她吓得抱紧了母亲,两人面面相觑,随后大颗的眼泪从玉玲的眼中滚落,她意识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们两人死了,接着又被什么不知来历的力量复活了。 获得力量的喜悦被死亡冲淡了,年轻的女孩在一瞬间体会到了所有生命的终点,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什么犹豫,她一脚踏入了鬼门,再也不能做些什么了,只能在弥留之际悔恨自己的无用。 她死了,仅此而已。 不过,重获生命的喜悦又紧随而至,她突然感觉到世界是如此的美好,脚下的石板大地,篝火边拔地而起的城墙,空气的味道和风中湿润的感受,连这片悲哀的末世都显得如此美丽动人。 不可思议,在那片寒冷的黑暗中,她亲眼看到了无数的白色流动在黑暗中聚集成一条巨大的光带,玉玲的灵能强化让她保留了这段如梦般的记忆。 她记得,自己在黑暗中感到清冷寒意袭身,维持自身存在的热量一刻不停地在流失。 这种流失如同身体受疾时,生命不断流失,躯体逐渐逼近死亡,于是在这种危机感的逼迫下,她觉得自身产生了一种趋光趋热的本能,想要向着那无限延长的光路而去。 直到火焰的热拦截了她的去处,将她重新带回了现世为止。 玉玲隐约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不得了的画面,可她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理解这幅图景所地表的意义,到底是死后体验的幻觉,还是回光返照的救赎? 缺少证据,仅凭聪慧,是难以解读出有用的信息。 在激动和慌乱交杂的情绪里,玉玲不禁想到了那个一直困扰着世人的问题,人死后究竟会如何? 还未等她理清思路,身旁的奇异现象吸引了她的目光。 母女两人并非这堆篝火唯一的客人,在一分钟内,不断有新的客人造访了篝火,其中不少都还保留着某种时刻之前的姿势,甚至将那时的痛苦也临摹了下来,有的人刚出现,就开始不可抑制地尖叫出声,而有的人则姿势不雅地在地上抱着自己完好的肢体在疯狂打滚,极少数人似乎已经习惯了篝火旁滑稽而疯狂的聚会,只是冷眼旁观且默不作声。 她起身和母亲走出遮蔽的房屋,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城市边沿的城墙上了,一旁的荒漠上还有不断爬行的巡礼者,另一边的城市破败苍凉,由一座座细小的木屋堆砌包围,悬挂在山崖上,挤满了城市中的每一处缝隙。 城市的中心是一座拔地的险峰,在那山顶之上,似乎还有一座远比这下城区域精致华贵的城堡坐落在那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亡者们的旅途(三) 在第一次死亡后,玉玲和母亲被复活到了最近的篝火地点。 城下镇的这个篝火点颇有一种新手村的定位,在一个小时内不停地收纳着死在城外的倒霉鬼们,随机传送到这个破败世界各种区域后,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几乎见证了一处比起“外面”的世界要奇怪百倍的区域。 那里盛产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奇异怪物,和遍布区域的怪异规则,在没有准备和经验的情况下,大部分人就交出了自己的一血。 玉玲稍微打听了一下,她听到了如下不同的情景—— 一个来自欧罗巴洲的艾斯兰德人,他的强化属性是获得了一颗浸泡过智慧泉的“奥丁之眼”,这颗眼球代替了他原先平凡的右眼。 从外表来看,这冠以神话主神之眸名号的眼球,与正常人的眼睛无异,却有着储存记忆和辅助大小脑进行思考的能力,换而言之,眼球的内部除了延续了视神经外,还可以视作一个独立的微型脑部结构,而这颗“脑眼”记载了一种叫做卢恩的符文字体的用法。 这是北欧神话中耳熟能详的一种文字,带有特殊的力量,可以依照其文字的组合引发各种神秘现象,换而言之,这是一种携带着知识与魔法的特殊魔眼。 用更通俗的语言形容,他是一个抽中了强有力强化属性的幸运儿。 因此,他很快就在阵亡后复活的人群中脱颖而出,并迅速召集到了一群队友,人类的集体性与分工得到了体现,抱团之后,那些弱小的怪物几乎挡不住团队一往无前的脚步,他们很快就品尝到了胜利的喜悦——安全感、活着的幸福,当然,这些都比不上看到被杀死的怪物身上,飘散而出的烟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群中流传着一种说法,怪物被杀死后会流出灵魂,这些灵魂的力量会被在场的活人吸收,而携带着灵魂的人只要在篝火处,以祈祷和许愿的形式向篝火跪拜,那么灵魂的力量就会像这些从天而降的强化属性一样,将携带者的某种素质提升。 而如果携带着灵魂被杀,那么在死的瞬间,吸收的灵魂之力也会同样逸散而出。 于是,开始有人去尝试,他们围坐在篝火旁,注视着跳动的火苗,感受着火光的热度,第一个尝试的人许愿让自己获得强大的力量,当这个念头闪过,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女性温柔的声音: “请碰触我体内的黑暗……” 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只觉得原先无力的手臂里蕴含了一股外来的力量,柔软的肌肉变得坚实无比,他朝着断壁挥动武器,流畅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灵魂的力量,这传言竟然是真的? 他,即是那个幸运的艾斯兰德人,作为在场中吸收了最多灵魂的人类,他从身边的火焰中看到了无数的可能性,火焰发出的噼啪声响,更像是人类寻找进化的声音。 现在,由其号召的开拓团队正占据了城下镇的北方,他们自称传火者,是被困人类们的希望,在核心成员的驱动下,这个组织还真的开始将人类的脚步扩散到了城下镇以外的区域。 由于存在篝火强化这个特殊机制,又有死后复活可以兜底,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传火者的团体。 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在抽选中运气没有那么好的人,要么是强化属性的战斗性偏弱,要么是多个强力属性之间缺乏联动,是一套奇奇怪怪的技能组,所以指望通过篝火来弥平和天选之子们的差距。 对于这个发展,玉玲倒是并不感到意外,社会性是人类为了生存而总结出来的规律,在无尽的危险筛选过后,人类会选择退而求其次,放下成见,放下许多原本不可能放下的底线,团体的出现就一定是必然的。 然后是第二种情景。 有一些人虽然知晓死后可以复活,但依旧没有改变这些人怕死的本性,因为他们惧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惨死。是死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被怪物蹂躏的恐惧,是神经中烙印下的惨烈痛楚。 即便复活过来,也并不会让前一刻的惨痛消失不见。 于是这些人选择了停留在城下镇,他们为了让自己具有价值,开始对城镇内的废弃物品进行拾荒,抽到了制造业强化属性的人,和原本就是从事生产工作的人组合到了一起,人们称呼他们拾荒之人,这些人为了发挥自身的价值,开始纷纷建立城下镇里的补给岗,对废品进行再利用和再生产,修理受损的武器和用具。 这是前两种,属于人类对于生活适应性的发展,而接下来听到的情景,就让玉玲有些反感了。 如果说传火者和拾荒之人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这里的秩序,那么在秩序的缝隙之间,便是阴影遮盖住的不齿了。 第三种情景是一些小的地头蛇,他们不与大的势力相抗,甚至可以说顺从和谄媚,却也不会放过落单的独狼,这些人看中了灵魂的特性——携带灵魂的人一旦死亡,那么体内的灵魂会飘散而出。 于是他们往往潜伏在暗处,静待合适的时机,追求一击致命,而目标自然不是怪物,而是那些刚刚将怪物清光,身心俱疲的开拓者们,意图夺取他们的胜利果实。 只要受害者不知道是谁所为,哪怕复活了,结果也往往是不了了之。 对这些小角色烦不胜烦的传火者也组织过围剿和清理,甚至收监过一些成员,但死而复生就像生生不息的野草,烧不尽,灭不完,就算把他们都杀光,也只会在下一次复活后招来更加严厉的报复和针对。 于是,这些人在末世里学到的规矩,重新在这里生根发芽,重新洗牌。 大不了就是一个死,而死不过是一时之痛。 双手沾染过鲜血的小团体们,开始一个一个解放本性,嗜血、暴力、贪婪、情欲开始像病毒一样弥漫在城下镇里。 原本存在于教科书里的中世纪黑暗,就像这些凭空出现的中世纪城寨一样,重现于世。 第一百三十八章 空虚 玉玲的心情十分复杂。 在从漫长黄沙中度过,从所有文明粉碎的粉末中一步一步逃离,好不容易来到如今这个遍布人类的城市之中…… 等待着她和母亲的却不是围墙内应有的安全感,而是另一种由她的同胞们——由人类构筑起来的惊恐感。 被砸烂的秩序以一种支离破碎、藕断丝连的状态呈现在她的眼前,像一张巨大的网,黏合住所有被城市的外表欺骗的外来者,从此再也不能离开。 现状即是如此。 绝不会死,这一颠覆生命过程的现象,正在将所有人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里,暴力,屠戮以及摧残行为,将不再有任何无法挽回的后果,没有教训,也没有反思,人类在这一特性上发挥着无边的想象力,不停地亵渎着生命。 玉玲可以想象,若她失去力量,自己和母亲将会面临何等恐怖的境遇,甚至她们俩人能安然走在街道上,在拳脚、哀嚎声中安全地踏出新一步,都源于体内蕴含的力量给予她们的庇护。 她从未想过,一场对猎物张恒的围剿与狩猎,会演变成如今的情景。 “害怕吗?”母亲强忍着颤抖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玉玲沉默良久,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低声。 “不,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是报应。” 生活在这个时代,玉玲偶尔只能从一些书籍和口述中了解过去曾经存在过的和平时代,她很羡慕在那个时代出生的人们,羡慕他们的温饱,羡慕他们的生活,随后又会对同样出生在这个破落年代的母亲产生一丝歉意。 人无法选择自己出生的环境,母亲也一样,她隐约觉得,如果羡慕遥远的过去,就是在暗自责怪母亲把她生错了时代。 母亲当然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这样的羡慕根本没有意义。 可她还是忍不住,忍不住会想那个时代的鲜花、飞鸟,和蔚蓝的天空。 玉玲还是个孩子。 她对未来的畅想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垂垂老矣,半死不活,所以当超出世界认知的存在向她——不,只是像撒种一样,根本不记得是哪一颗种子——伸出橄榄枝的那一刻,她欣然同意了,甚至违背了她谨慎的个性,有太多太多的理由,太多太多的借口,母亲的,自己的,生活的。 当那些妄想如风暴过境般清洗过大脑后,留下了一地让人不满的废墟残骸,就像她的生活那样,让人抗拒,只是这么一点,就够了。 至于那声音想做什么,张恒被捉到后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她的大脑选择性失明,局部短路,并为此沉默。 现在想来,她的生活被搅得一团乱,并沦落到这么一个鬼地方,这些都是对自己的轻率所降下的惩罚,她并没有抱怨的资格。 但是—— 她握住了母亲的手,至少她不能让亲人陪她一起坠入深渊,于是她稍微用了点力,希望通过手指给母亲传递一点力量。 “没有,没什么。” 这时,耳边的哀嚎声逐渐停止了,玉玲抬眼望去,被人的阴影团团围住的街道角落,逐渐随着那群暴徒的离去而变得空虚,兴许是打腻了,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围观取乐的人也失了兴致,纷纷重新开始自己的日常事务,为玉玲的视线打开了一条道路。 那是个浑身是血的人,仔细一瞧,是个比玉玲大几岁,约摸着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 她的衣服已经被撕成了几块,像风中的藤蔓勉强挂在她的身上,露出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上面满是青紫的淤痕,几处新上色的殷红盖住旧时的痕迹,脸上肿了一大片,脸颊像堆砌的沙丘,把本应该很好看的眼睛挤成了一条深壑,埋在渊底的心灵之窗涣散了,黯淡了。 母亲松开了玉玲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姑娘的身前,用怜悯的目光俯视着这个可怜人残破的躯体,并在玉玲与姑娘之前来回跳动。 玉玲读懂了母亲的意思,可她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母亲身边。 她不是不想发善心,躺倒在地上的姑娘几乎不成人形,因创口的疼痛而不停发抖的手臂,不成句型的求饶和祷告因上下唇的虚弱而被困在了嘴里。 施暴者没有一点怜悯地将暴雨般的拳头招呼了下去,新鲜的伤口被血黏着碎布条,每一处都不是简单的外伤。 玉玲的理智在告诉她,这个姑娘的内脏已经严重受创,没有药品,没有工具,甚至连消毒的布条都没有,哪怕围在姑娘身边的两人都想救下这个将死的生命,却也是无能为力的。 这时,濒死的女孩脑波颤动了一下,像心脏的波形图,被深谙精神力的玉玲捕捉到了这一点变化,她连忙看向姑娘,却见那女孩原先溃散的双眼出现了一点将要熄灭的回光。 女孩看见了身边的两个人,似乎在聚集力量,想要说出最后一句话。 玉玲和母亲连忙将耳朵凑了过去。 她原以为会听到代表痛苦的哀嚎,或者充满对生命眷恋的求救,亦或是充满仇恨的名姓,玉玲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她会复活的’,她用力将这个念头凝固成一丝信念。 她想得对。 所以,女孩嘴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声音轻易击碎了这微不足道的防守。 “杀……了……我。” 玉玲瞪大了眼睛,刚刚的思绪像一辆火车发出了启程的气鸣: 对啊,杀了她,结束她的生命,这些暴行带给她的伤害,被搞得乱七八糟的内脏和身体,都会在篝火边重新来过,所有失控的,所有坏掉的,所有偏离了轨道的,一切的一切,都会重新回到最初的样子。 所以,她不该纠结于施救,而应该去做她应该做的—— 当玉玲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握住了一把精美的餐刀,那是她离开餐厅之前唯一带走的东西,只要用力地把它捅进脖子,可怜的姑娘就会获救。 这推论的结果没有给玉玲带来安慰,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她一直忍耐着对人类堕落的想象,可当自己亲身面临的时候,那巨大的痛楚轻易就超过了想象的边界,来到了现实。 她想象着餐刀切开了可怜姑娘的脖子,想象着血流如注的惨像,想象着握着餐刀行使这一切时的手感。 自己不是那种人,不是那种可以轻论人命的人,不是坏人,不是坏孩子。 可现在,她却那么容易地接受了,用杀害来救人。 她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片刻之前,摧毁了她对自己的认知,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你和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快要发狂的玉玲举起餐刀,就要用力划下去,那些如烟雾般的思绪一下子散开了,玉玲看到可怜的姑娘头颅失去了力量,朝着冰凉的地板歪了下去,那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光芒像清晨的幻影,消散了。 女孩已经死了。 玉玲既没有杀了女孩,也没有救下女孩。 她什么都没有做到,什么都没有。 空虚自心起,泪海从眼来。 透过逐渐湿润的视野,玉玲唯一收获的,只有母亲从侧面伸出的手,和她抱成了一团,聆听着她无声的哭泣。 第一百三十九章 孤身菩萨 罪恶感实在太强了,驱使着玉玲带着母亲在贫民窟一般的迷宫底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找到了就算被篝火复活得焕然一新,也依旧如同一块破烂抹布的姑娘。 她满身泥污,尘土覆面,粗糙得实在不像是个年轻姑娘,反而更像一位早衰的女士,被生活磋磨成了如今的样子。 “你还好吗?那些人到底为什么要欺负你,也太过分了。” 玉玲不明所以地问道。 在她眼前的姑娘几乎没有时间思考,随口脱出一个令玉玲吃惊不已的答案: “我就是让他们放弃使用篝火系统的强化,谁知道他们就自顾自地生气起来。” 原来那些人是篝火的强化者啊,也是,现在无论哪个区域,都在流行使用这种收集魂的强化系统,不同于最开始被随机抽取的特殊能力,篝火的强化系统不带有运气成分,是难得的公平交换,对于那些没有在一开始抽选到优秀能力的人来说,这是一种相当不错的选择。 “我可以问一下原因吗?” 玉玲的母亲瞥了一眼篝火,先一步替玉玲接下话茬,她耐心地用自己的手绢为蓬头垢面的姑娘做起了清理,一点点擦拭,生怕擦疼了对方。 “生气的原因?心心念念的理想被粉碎了很不甘心,试问困在这里的你们,哪个不是想捉住张恒,哪个又不是想去世外桃源呢?” 随着清水一点点将姑娘粉嫩的脸蛋洗净,如朵朵荷花般粉嫩的花瓣绽放在了原本粗糙的皮肤上,玉玲没有心思观察对方的长相,只是一味沉浸在对话里。 对方的话不难理解。 使用篝火,就无法捉住张恒,也没法离开这里。 “我妈妈是问……您……”她特意选择了一个更有敬意的称呼:“为什么不能使用篝火?” “这个啊,唔,想象一下,你们可以用星星击碎宇宙吗?”姑娘的眼睛到处寻找着比喻的参照物,最后留在了一片与地球绝无相似的星空上。 玉玲咂舌道:“这应该,不行?” “这就对了,星星是这片宇宙的一部分,如果天体们与宇宙的存在相悖,又怎么会安然悬挂满整片银河呢?同理,这个所谓的、由心象迷宫亲自赋予的强化规则,又怎么会给你们将其毁坏撕开的力量?” 她的反问让玉玲心中一凛,这种可能性她并非没有想过,但其代表的答案也实在过于绝望,令她不愿接受。 “所以……”玉玲试探性地发问:“从一开始就输了?我们根本敌不过张恒,他只是稍微用一下这种……呃,神通……就把我们困死了,想要捉到他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差不多。” 答案太冰冷,玉玲差点踉跄地滑倒,姑娘赶紧伸出双臂扶起她。 “你们之间隔着一道天然的天堑,其差距之大是光靠特殊能力和超人体质无法弥补的,你们既没有心象空间的知识,也无法扭转这空间中的法则,最多也就只能做到没有输掉。” 饶是聪明如玉玲,这下也无米可炊。 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来路不明的奇女子,从她的谈吐中,玉玲能够感受到一种她所没有的渊博,那是一种不受世界的边界局限住的知识储备。 虽然刚刚失去了希望,但她很快重新将希望寄托在了对方身上,同时,她也更加好奇这个大姐姐的来历了,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玉玲已经察觉到了对方和正常人思维的差异。 “姐姐,你也是被选来捉张恒的人吗?” “姑且算是,我一直很想见见这个人,无论用什么样的光学原理记录张恒,都只能看到一片血红色的空缺,哪怕是附近的星星们的光也是一样,谁都看不见这个人类,就好像他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颗星球上一样。” “……他的确很神秘,也许他根本不是人类?正常的人类是不可能活那么久远的岁月才对。” “寿数不是定义人类的主要参数,即使生命如流星般瞬间夭折,人类也还是人类啊,说起来,你们能帮帮我吗,我已经把这个地方的所有势力都见了个遍,传火者们不肯听我的话,拾荒之人沉迷于搭铁皮积木,剩下的零散门户们偏安一隅,也开始接受要在这里永久定居了。” 少女看了四周一眼,她的目光一直都很锐利:“时间越来越快了,等到全都变成心兽的时候,我可能就找不到可以当做参照物的人类了。” “什么意思?” 玉玲的脸色变得惨白。 “在心象迷宫中呆得越久,就会不可避免地被这里影响,篝火的强化会加速这一过程,渐渐地,渐渐地开始和心灵的主人产生共鸣,时而在意识中窥视迷宫主人的过去,体验到他们的痛苦,等到自己的心也被榨干的时候,就会变成一具看起来——只是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行尸,这种过程的产物就是心兽,是用来给迷宫舞台筹备演出的群众演员,可以蒙层皮当反派的那种,在不同的分类关系和世界观下会有不同的叫法,比如魔女的使魔。” 少女伸出手轻轻捧住玉玲的脸颊: “可能是因为,卖给你的这份力量,恰好体现在你的大脑里,所以你还能保持清醒,而那些传火者们,被肾上腺素的毒和一种叫做探险精神的情绪感染了,拾荒者们原本一无所有,所以不停地重复收集行为,会让他们误以为拥有了一切,并对这种感受持续上瘾,剩下的人则祈求安宁、掠夺力量,这的确是一场足够美丽的梦。” 她如炬的目光在玉玲的眼中搜寻着: “所以你呢,你所求的妄念是什么呢?是安全感?不对,如果是那样,你会很乐意地呆在这个世界里。” 少女抬起头,看向身边脸色变得更加慌乱的玉玲母亲,她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 随后,她向对方吐露了一个极为怪异的称呼。 “妈,你还好吗?” 原本慌乱的玉玲母亲愣了片刻,却开始恢复了平静,周围刚刚浮起的涟漪,此时此刻又像是从未出现过,玉玲的母亲伸出手,将少女拥入怀里。 “我没事,玉玲……还有宇心。” 眨了眨眼的玉玲,看着刚刚得到了名字的少女,像已经认识了十几年般亲昵地朝她甜甜地叫了声。 姐。 第一百四十章 后台 李炎看向四周,遍地是一脚下去扬尘漫天的炉灰,盖住被烧黑变形的石制建筑。 这里是心象迷宫的“核心区域”,按照世界设定,应该是一片被称作初始火炉的特殊区域,据说所有的薪王都会在这里被熊熊火焰烧成余烬,作为交换,世界也会欣欣向荣,直到下一场轮回。 不过眼下的情景却没有传说描述的那般庄严,篝火,篝火,遍地都是一座座小型篝火,每一个都配备了一位毗湿奴的教徒,他们正聚精会神地观望着各种篝火传输过来的画面,一旦发现异常就会报告。 从气氛来看,与其说是初火的熔炉,不如说是自带几十面监视器的战略指挥部。 这样的比喻,也足见这个地方在整个迷宫中无法被忽视的重要性。 如同血液的运输需要心脏的力量,支撑起迷宫扭曲现实的心能围绕着核心区域静静流淌,随着核心区内最炽热的人型高能聚合体的明灭而离散聚合。 就目前看到的结果而言,这座迷你世界迷宫杀人于无形的威力已经让李炎感到了满意,那些滥用强化系统的囚徒们正在不知情地消耗自己的心能为迷宫充能,因此即便造价不菲,却没有过于沉重的负担。 甚至可能已经连本带利地收回了,深受重伤的毗湿奴气息已不似最初那般紊乱,作为维护空间运转的一环,心能的流转加速了他自我修复的进度,他感触颇深地看着李炎: “你真让我惊讶。” 圣人的惊讶也算得上一件稀罕物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李炎也摒弃了对毗湿奴的刻板印象,他困惑道:“大神何以见得?” “提婆(神只)中虽然也不乏能者懂得洞天造景的技艺,但也是历经千劫方悟得精髓,你与我那好友大自在天相似,他司掌毁灭,其舞震天撼地,所以我一直认为,能量系大都随性而自在,是一群自我意识过剩的家伙,自然也是断断难有洞天天赋的。” “啊这?” 李炎目瞪口呆地看着毗湿奴满腹委屈的盒子打开了一条塞满恩怨情仇的缝隙。 提起口中的这位“好友”,毗湿奴忍不住数落道:“随性的人往往也过于任性,更何况是力量强大的他,为了守护世界,我时常得在这尊大神发怒的时候和他大干一架,虽然我知道痛失挚爱的感受,但是我不能容忍他那动不动就要世界跟着陪葬的做法,上天是公平的,任性的毁灭之神注定拿他所爱的女子没有办法,嘿嘿嘿,妻管严……” “呃,大神?” 恩怨好重,都仿佛要实体化到溢出来了,李炎扯着嘴角,有些同情地看着三神中的维世神。 创造的梵天最喜欢有求必应,对于信徒苦修谋得的愿望不加甄别,哪怕是魔王最离谱的愿望也会允下。 毁灭的湿婆曾痛失珍爱的妻子,在极度悲伤之中想要毁灭一切。 而这些苦差事最后往往是由毗湿奴来摆平,轻则化身指引,重则投身轮回转世。 “咳咳,我失态了,无需介意……所以我很惊讶,你分明也是一位能量系,却有我们空间系的潜能,有跳脱视觉的空间想象力,还有空间物质两系特有的精雕细琢的耐心,在你身上几乎看不到能量系无可救药的急躁,这是极为难能可贵的品质。” 毗湿奴的言辞恳切,李炎心头一热,也只是淡淡地表达了感谢。 现在想来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在不久之前,他还真是个急躁的傻小子,现在想来,却有些恍如隔世。 “您说得一点都没错。” “让我猜猜,毛头小子会有蜕变,只会有两种情况,要么是遇到了老师,要么是遇到了老婆,大自在天遇到了神女后,也着实变得温柔了起来。” 李炎微微一愣,他的视网膜上又浮现了淡淡的影子,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嘴角扬起,却同时感到了胸口中的思念。 毕竟,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太阳已经陨落,他只能用胸口的余温怀念那短暂的日子。 就连这座迷宫,也是他从那个女孩遗留的影子(心魔)学到的知识遗产,黑雨地中与孵化者无限增殖的肉体融合在一起的心魔,在星球上培植了一座庞大的迷宫,仿若神话时代的墓园,吸引着陪葬者们围绕着顶礼膜拜可怕的心魔女王。 现在想起那场战斗的林林种种,想起那些牺牲,李炎却只觉得十分悲伤。 哪怕只是影子,他也不希望站到对立面去。 短暂的沉浸着回忆后,张恒的声音从近处传来:“我没有打扰你们的闲聊?” “没有没有,有变化?” 他抬起眼睛,正好看到张恒疲惫的脸色,到了嘴边的客气也立刻咽了下去。 张恒指向角落里的一幅监控画面,问道:“我是不是有一个妹妹?不,不对,我是独生子,但是这个张恒设定上是有妹妹的……但我不是这个张恒……啊,搞不清楚了,头好疼……” 李炎还没反应过来,毗湿奴极为严肃地一字一句说道: “你没有妹妹,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他的话语似乎注入了一丝灵气,有清静镇魂之效,张恒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澈。 “……你说得对,我这是怎么了?” 三人狐疑的目光聚向那副监控画面,画面中一只神奇的队伍正跟随在为首的三位女子身后,负责这个节点的信徒正在吟诵着颂诗和梵咒,满脸豆大的汗珠,神情痛苦。 张恒看见了涟漪和噪点,越是靠近队伍为首的女性,画面就越发浑浊,不停闪动着叫人烦躁的混沌,让他的太阳穴疯狂报警,以抗拒这异常的律动。 毗湿奴看见了三种至为纯净的能量,盘旋在其中一人头顶,如三花聚顶,折射出神性般的光辉,两张魂体的面孔各自与她的半张脸交叠,并隐约在身后现出两位女神般华美的形体。 简直就像一人三相,亦如毗湿奴、梵天、湿婆三位圣人的关系,相互对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剩下的李炎忽略了一切超自然的元素,他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那女孩的脸,那熟悉的五官和记忆中的某人重叠在了一起,那应该死去的记忆再次复活了过来。 某种情感,在他心里重新萌芽。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迷宫追踪 原本近乎碾压的实力差距出现了松动。 心象迷宫的特性对于没有办法改写法则的普通人来说,是一种致命的现象级武器,它可以在心能构成的膜内自由塑造时空向量,而不需要彻底拘泥于物理法则的限制。 但这并不是说明它就天下无敌了。 凡事无绝对,由心能构筑起来的迷宫,最大的敌人当然是另一个会使用心灵之光的个体,或者,出现了另一种具备改变现实走向的智慧生命,那么他们,就是这座迷宫中无法测算的变数。 与之相比,其他有些三脚猫能力的人类全都微不足道。 躲在核心区域的三人现在面临的考验已经出现了,那个足以让空间快进按钮卡住的变数像一块生锈的齿轮,稳固地将精密运转的巨大空间给生生拖慢。 而唯一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自然就是—— “慢着,我们现在不能轻易离开这里。” 将准备离开核心区的李炎与张恒叫住,毗湿奴的目光紧盯着画面上的奇异女子:“这群人的牧羊人里,有一个非常危险的存在,如果让她找到了核心区域,我们势必保不住这里,心象空间会在一瞬间坍塌。” “就算我们不回来?”张恒不解地问道:“她也能找到这里?” “虽然你可能没有察觉到,但是特殊的生命体在空间坐标上的移动,会让依附在坐标上的其他物质产生不可避免的偏移,这种偏移就像一种细小的波纹,强大的个体或者文明是可以捕捉到它的存在,并以此计算出源头。” 毗湿奴毕竟是空间系的翘楚,张恒对于超越人类常识的知识所知甚少,他没有急于反驳,而是发现了另一个方向的关窍所在。 “总不至于只能挨打防守,一定有反制手段。” “我没说过那种话,反制手段当然是有的,但是只能他去,我跟你都做不到。” 毗湿奴说的他伴随着手指的方向落到了李炎身上。 “我?” “当然,这是你的迷宫,你的空间,如果用更高的视角看,我们所有人现在,某种意义来说,正被困在你的身体里,除你以外的人所感受到的引力和方向,都是为了让我们以为这里是真实的世界,而对于那唯一特殊的迷宫之主来说,时空向量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毗湿奴张开双臂,作出容纳天地的手势:“神本来就是无处不在的。” 在维世神的讲述中,两人渐渐了解到了更多关于神的规则,像毗湿奴这样拥有众多信徒与传颂者的神明,祂们可以听到所有礼赞自身名号的信徒的声音,越是虔诚那声音就越洪亮。 因为信仰与许愿相似,是一种可以将心能进行塑形的手段,越虔诚的人也意味着他们信念强大、信仰坚定,像一个坚固的模具,可以把放入其中的材料做成想要的形状。 当信徒们以艰辛的苦修冥想,积累出庞大的心能之时,他们就可以尝试呼唤自己的神明来到身边,作为交换,神明会收走这团心能,并以赐福的形式归还给信徒一个愿望。 这样的仪式原本是为了构筑起一个可以跨越多个世界的信息交换系统,通俗来说,就像在每一个世界铺设信号塔,如果信徒的世界遭遇了巨大的灾难,那么他们的祈祷就是可以穿过晶壁的警报声,可以及时提醒诸神前去处理。 与世间所有善意的想法一样,随着时间的过去,设计这个系统的原意开始扭曲。 令人惋惜,无穷无尽的“如你所愿”并没有给世间带来繁荣,诸神越是尝试干涉尘世,凡人就越发依赖于赐福,世间进步的步伐就越发缓慢。 李炎没有毗湿奴漫长岁月的经历,感触不深,所以他直指问题的核心: “所以这和无处不在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avatar这个词吗?” “阿凡达?那部关于蓝皮肤外星人的科幻电影吗?” 李炎一时没有想起这样的生僻词汇,按照毗湿奴的来历,这想必是一个梵语词汇,这时一旁的张恒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这个词是‘化身’的意思,就是有天神下凡、神之化身的含义。” 为了写好毗湿奴这个首先登场的圣人,张恒也是查阅了许多典籍与神话故事,而其中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avatar和li这两个特殊概念。 “正是,诸神千变万化,有许多被称之为‘相’的不同形态,美丽温和的女神帕尔瓦蒂就有着被称之为迦梨女神的愤怒形态,我们可以以不同的形态示人,也可以制造出同时存在的身外身,一如大天与他那由愤怒衍生的水持,近似的关系。” “就是说现在我得化出一个分身?” 李炎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一想到自己的意识会面临分裂,他就会有一种强烈抗拒感。 “那现在这个我会怎么样?” 毗湿奴眼睛略睁,一时语塞,岁月与光阴流逝得太久,他已经对化身的感受习以为常,但不得不说,第一次化身绝对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体验—— 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自己站在面前,你能感觉到,他就是你自己,但你们的意识是分离的,除非暂时舍弃当下的躯体,将那个化身当做一副座驾,换成自己的意识上前驾驶。 “不会怎么样,你还是你自己……但为了你的感受着想,对化身不熟悉的人最好保持本体沉睡,不然你会觉得很别扭,而我们俩就必须肩负起保护你本体的职责。” “所以能请你能不要移开视线,好好看着我说话吗?” 感觉到头疼的李炎也是无可奈何。 时间有限,毗湿奴也只是告诉了他几条最简单也最重要的规则。 第一,每一个化身都会分走本体的部分力量,所以化身越多,本体的力量也会相应减少。 第二,每个化身的意志都是独立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与本体产生分歧,所以必须定时回收化身,或者让化身自然死亡。 第三,可以用神识驾驭化身的行动,这时化身的思维会与本人保持一致,但同一时间只能驾驭一个化身。 对于第三条规则,毗湿奴还做了补充:“这一条不完全准确,主要是因为你还是一个化身领域的新人,让你做一些高难度的行为或许会反过来伤害到你。” “所以也有人可以操控多个化身?” “就我所知是有的,但个中奥妙连我也没有参透,在同一个时代制造多个化身,最糟糕的结果是化身和化身之间互相敌对,里拉既是神的游戏,也是命运与戏剧的载体,只要有一丝可能性,谁都无法保证不会有最糟的结局,就是那个所谓的墨菲定律。” “好。”深吸一口气,李炎开口道:“我该怎么做?” 第一百四十二章 化身灌注 曝光过度的通道,李炎仿佛坐在过山车上,被动地看着自己的视线在通道内穿梭,并最终在一颗光球前停下,啊,原来那不是什么球,而是被光芒灌满的洞口,接着他被抛了进去。 重新接驳的神经连通了脊椎、四肢与大脑。 他揉了揉这张陌生的脸,确信自己跳进了某个陌生人的身体内。 当然,这不是他制作的化身,而是一个实际存在的人。 来历自不必多说,是一位追捕张恒而勿入迷宫的猎人,他的运气不是很好,系统赠与他的能力仅仅只是“g病毒强化”——由t病毒受体注入nesis寄生虫后产生的另一种病毒。 像它的兄弟姊妹们一样,系统给予的是脱毒版本,所以g病毒本身对于受体不可控的变异也就一并被分离了。 留下来的给予宿主的福利是肉眼可见的急速痊愈,缓慢老化,以及即使受到普通人活不了的重伤,也能存活的顽强生命力。 之所以说运气不好,是因为这项能力如果是摆在其他危机时,也绝对算得上有用的特性,但是在李炎这个迷宫的规则包围下,就显得差了点意思。 急速痊愈,但死了会复活,缓慢老化,可时间流逝并没有那么快,受到重伤也能活下来,复活的话伤口会消失。 优势纷纷重叠,就算不上优势。 如果硬要说体现出来的,那就是死亡次数确实比其他人少很多。 但这种病毒给予强化又过于平均,就算给了他优秀的运动神经和身体耐力,可真的和那种可以发出毁灭光线的近似魔法的力量相比,也还是差点意思。 复活的次数少,作为心兽的素质就不够优秀,李炎肯定是不会选他当目的地的。 但有时候世事难料,因为这个男人的存活率很高,死得少,灵魂的存货量自然就多。 通过参与击杀迷宫里的心兽,他也得到了不少的灵魂,按照李炎的经历诞生的法则,使得迷宫里的猎人们可以通过篝火,将这种货币转换成身体素质。 兴高采烈的男人正苦恼于身体素质太过平均,于是他把灵魂一股脑儿地兑换成了力量和敏捷,变成了一个行动敏捷又力大无穷的个体。 因此,他与迷宫的同步率变高,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心兽,也因此成为了化身的优秀候补…… 没错,心兽也可以视作一个化身,因为他们体内灌满了迷宫之主的心能,是共鸣极高的优秀躯壳。 于是再三考虑过后,李炎选择跳进了这个男人的身体里。 虽然没有特殊能力,但是好歹不会行动迟缓,影响到他的发挥。 跳跃的过程比晕车还要难受,倘若更换身体的过程之间精神没有睡过去,那么另一具身体的排斥会完全地反应在精神的适应上,从身高、腿长到手指的粗细……所有的、哪怕是最微笑的一丝丝改变,都会被习惯捕捉到。 李炎捂住喉咙,尽量让自己不要吐出来,他的大脑经历着另一种摧残,男人断线的记忆开始和李炎的记忆拼接起来,在洪流般的风景片段中,李炎不得不尽力保持自我。 除了脑部的不适感,另一种难以描述的恶臭正在摧残李炎的鼻腔。 “纳克。” 一个不友善的声音向李炎的方向呼唤过来,李炎很快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在叫他。 他赶紧从一块家徒四壁的残破房子里跑了出来,外面正站着几个看起来眼神凶狠的角头,十几个有些眼熟的打手恭敬地站在他们身后,其中一人用关节用力地敲了下李炎的脑袋。 “犯什么傻,撒泡尿儿都要这么久?” 李炎认得这些人,结合身体主人——好像是叫纳克——的记忆,这群人是由十几个传火者和三两个拾荒之人组成的小团体,名不见经传,盘踞在下城区的水道里,这里结构复杂,唯一的共同点只有流淌而过的污水和烂泥。 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腐烂臭气。 正因为是小团体,实力不济的家伙们只能选择环境更差,也更加不安全的区域居住。 或许,这二十几个人不采取报团取暖的策略,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被赶到更恶劣的环境里居住: 山谷之间狭窄的飞龙谷,被水淹没的地下城,以及在下水道更深处的、位于城墙之间的沟壑、忍受着从下水道不停排入污水、笼罩在污秽与不净的旋涡里的那个可怕的病村。 分散在心象迷宫里的人们,越是强有力的团体,就越靠近迷宫的高处,那里有遮风挡雨的城镇,山顶更是有诸神曾经居住过的城市,洁净、温暖且稳固。 他们有霸占这些好地方的资本。 “嘿嘿,不好意思,可能是水喝多了。” 李炎傻笑两声,装起傻来。 “罢了罢了,听好了,最近不要靠近城下镇。”看起来是这群人里最有发言权的男人指着上方肮脏的天花板。 他外表狠厉,背心伸出的两只健壮手臂和他矮小的身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李炎知道他不是当家,只是个忠心的角头。 “那里又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克劳萨。” 写作有趣,读作麻烦,译作危险。 克劳萨一拳拍在墙壁上,砸出一个凹陷的洞口:“两天的功夫,城下镇里两个恨不得把对方做成永动灵魂提取器的大型帮派和解了,十几个中型团体和小队伍亲昵得像是在天堂里重逢的亲朋好友,他们合众为一了。” “一个突然冒出来并以不可思议速度膨胀的新团体?” 李炎扶住下巴,如他所想,城下镇真的发生了某种不对劲。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兴许是什么人新开发出了能力的用途,镇压了大帮派,吸引了想要抱团的散人。” 小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不可能,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几百种能力和他们的持有者,真要是那么厉害,早把那个张恒抓住了。” “谁知道呢……能力的上下限差距太大了,等苏耶沙回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苏耶沙是这个团队的斥候,她的能力是迷彩皮肤,如变色龙般的隐藏能力让她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情报人员。 “对哦,苏耶沙回来了吗?” 李炎注意到提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一直放任小弟们讨论的克劳萨突然脸色一变。 “她回来过了,又离开了。” “什么?”小弟中的一名青年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他是苏耶沙的弟弟,曼尼。 他当然会迷惑,自己的姐姐怎么会没有跟他会面就离开了。 克劳萨扫视了所有人一圈,努力吐出一口气,脑中浮现出了苏耶沙趁着夜色从迷彩中现身时的景象。 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一向冷静的苏耶沙会露出那般狂热的眼神,她的双手紧紧交掌,五官描绘着信徒般炙热的向往。 “你也应该信奉女神,克劳萨,我们应该……” 后面的句子突兀地放大了音量,杂音灌入克劳萨的脑子,尖锐而刺激。 “成·为女?神?的家?人。” 古怪的嗓音与节奏,苏耶沙的身形似乎变得更加高大,像一块巨大的影子,即将把他笼罩在阴影里。 直到他为了阻挡那恼人的声音,不由得将手臂捂住耳朵与脸颊,那声音蓦然消失了,连同神出鬼没的苏耶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