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笑》 楔子 桃之夭夭 我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我爱的男人和另一名女子于榻上翻云覆雨,一来一回间,女子挑眉透过屏风看我,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一个时辰前,女子邀我到她的房中,神色愉悦,执手插花间扬眉看我:“苏穆,你以为入了王府,便可肆无忌惮的夺我权力、夺我宠爱?你可知美人就像花,没摘之前万般喜欢,摘了之后不过是放入瓶中,当一件摆设而已。” 我望着她,笑道:“小姑子今儿个又想与嫂子玩什么?你哥出门……” 她打断我:“我是王爷领养的,世子不是我亲哥!” 我依旧望着她,等待她的下文:“你可知世子为何久不碰你,看你生厌?” 我爱的男人,我的夫君,便是她口中的世子。 她的问题像根刺扎在我心里,脑海中迅速掠过疑问,她如何知晓,她从何知晓我与夫君闺房之事,入门五年夫君为何不碰我?若说头几年战乱解释得通,那么近半年呢? 虽然难过,虽然不解,但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我服输,我语气不善,回道:“与你何干?” 她笑,笑得猖狂,仿佛我不过是她眼中的一条可怜虫,她说:“苏穆,有时候我觉得你很聪明,运筹帷幄,掌握先机,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很蠢,看不清自己,看不清身边人。今夜,我就让你看清这一切,你这一辈子求的一双人,不过妄想罢了。” 当时我觉得她不过是又想与我挑刺,自从我嫁到世子府,她便三天两头的想压制我,让我闹心,总归夫君不常在府中,王府的日子又无趣,时不时我也配合她闹一闹。 所以当她让婢女领着我躲在屏风后时,我配合了。 然后我看见了我的夫君,他走了进来,而她,上前宽衣解带,手法熟练。 那时,我脑袋一片空白,仿佛坠入冰窖,浑身冰冷发抖。 我后悔的是,没有第一时间奔出去,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进入床榻之上,翻云覆雨。 泪流满面。 终于,我绝望地嘶吼:“施戊尘!你如何对得起我!” 床榻上的男子侧头看了我一眼,却并未停止身下的动作。 我疯了般冲到床前,试图把他从榻上拉下来。可我的力气哪里抵得过他?伸手一挥,我便跌落在地上。 我跌落在地他也不曾看我一眼,身下的动作也未停止。 耳边不断回荡着女子吟叫和男子喘息的声音,旁若无人。 “施戊尘!!” 终于,男子一抽搐,神情中似得到了满足。 释放后,施戊尘才慢条斯理下床,站在我面前,看着我,似疑惑的呢喃:“你怎么在这里?” 我伸手扇了他,怒不可遏,道:“施戊尘,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他转身拿了件衣服穿上,道:“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穆,本是你欺瞒与我。” “何时欺瞒,分明是你负我!施戊尘,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誓与你永不相见!” 说罢我转身一头撞到了柱子上,临死前,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个画面。 那是我们初识之地,十里桃花翩翩飞舞,男子携女子双手,含情脉脉,声音如天籁。 他说:穆穆,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说:我要你给我生儿育女。 他说:此情不移,永看不厌。 他说:嫁给我。 施戊尘,你骗我,只求来世,再不与你相遇… 自此,卫朝传奇版翻云覆雨的世子妃,香消玉殒,二十年后,卫朝覆灭,一切成过眼云烟。 第一章 再见亦是路人 上 今日又挨了夫子的尺板。 今生我是将军府的嫡女,纳兰穆。 或许是命运再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带着前世的记忆入了轮回。至于为何过奈何桥时没喝孟婆汤,我已无从知晓。 自卫朝覆灭后,齐云大陆分裂为四大国,其中之一便是我所在的北冥。我的父亲是北冥的镇国将军纳兰迟,一身军功统领十万大军。我上有两个哥哥,二哥比我大了七岁,算来,父亲也是老来得女,这个女儿便是我。 因父亲并不多情,至今除了我母亲外,只纳了一位妾侍,妾侍生了一子,我便成了将军府唯一的女儿。 但父亲并未因此宠溺我,相反,他要求我如男儿一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出得了厅堂,上得了战场。 是的,战场。父亲一生戎马,不愿他膝下儿女丢他脸面。 但对于带着前世记忆转生的我,除了习武外,琴棋书画对我而言,太过于无趣,夫子教导太简单,苏穆八岁时,便精通。 而今生的我,已十岁。 每每夫子教课,我便控制不住地寻周公下棋。一次夫子实在气不过,把我喊醒考我问题,无论他如何刁难我都对答如流,夫子手一甩,甩出个尺板,道:“少爷天赋异禀,但秉性顽劣,下次若再瞌睡,将军说尺板便是要吃了。” 喔,父亲一直把我当男儿样,我也习惯了男儿的装束,不知道的,总当我是位少爷。 虽有尺板,我却屡教不改。后夫子拂袖而去,再不来了。 父亲因此与我生气,我道:“父亲,穆儿亦有求学心,但夫子教导实在无趣,穆儿希望能拜入高人门下。” “何高人?” “听说越丘国有位先生,通晓古今,足智多谋,女儿愿拜入他的门下。” “胡闹!越丘距北冥一千里,你一个女儿家,怎可独自跑这么远?再者,为父听闻那位先生深居简出,从不轻易收徒,收徒从来只收男不收女。” “这好办,女儿女扮男装即可。” “不可!此事没什么好商量的。” 父亲转身离开,不愿再与我多说。我的目的已达成,也不强求。本来也不是真的要离开北冥,不过权宜之计,自此父亲应该不会再给我请其他夫子了,总算落得清闲。 但人一清闲,往事总归一幕幕地在脑海中上演。 望着窗外的荷花池,却忆起当初我刚嫁入王爷府时,嫁妆摆了十里长街,他说:“穆穆,我施戊尘此生定不负你,愿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么浪漫,那么令人憧憬的承诺,可……施戊尘,施戊尘,你为何要负我? 从史记上看,上一世的我死后,以世子妃礼厚葬,施戊尘亦未再娶,于三年后病死在家中,一生无子嗣…… 这事,已是上一辈子的往事,到了这一辈子,我尽量让自己不要沉迷在悲伤之中,让自己活出当年意气风发苏穆的样子。 “小姐!小姐!”身后碧巧的喊声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何事?” 碧巧嬉笑答道:“二少爷回来啦!” 我蹭地一下站起来,道:“二哥回来了?在哪?在哪?” “正在厅堂跟老爷夫人说话呢!” 我的二哥,唤作纳兰贺,为父亲妾侍所出。因大哥常年驻守在外,所以我成长的这些年里,陪伴我的便是这二哥。虽同父异母,却亲密异常,他宠我、疼我,惹事了给我善后,最最重要的,他会带我出府去看外面的世界,填充我的生活,缓解我孤寂的情绪。 此番他从外归来,定要赖他带我出去转转。他不在府中这段时间,可把我愁得慌。 我疾步往厅堂走去,到了厅堂,父亲、母亲在与二哥嘘寒问暖,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我笑着踏入厅堂,唤了声:“二哥!” 厅中人齐齐看向我,二哥还未开口,父亲已皱眉:“风风火火的作甚,也不怕摔着。” 母亲莞尔,走过来拉我,道:“夫君别怪穆儿,她和贺儿从小要好,此次贺儿离开的时日久了些,穆儿思念也是人之常情。” 母亲一开口,父亲脸色也柔了下来,道:“我这不是怕穆儿摔着嘛。” 有时候我很羡慕母亲,哪怕有妾侍在旁,这么多年父亲与她依旧恩爱,仿佛岁月之他们而言,只是几条皱纹罢了。 适时纳兰贺开口,唤了句:“穆儿长大了。”而后便如从前一般,将我抱起,笑道:“嗯,份量也重了。” 我答道:“二哥,你离开一年有余了,我还不长,岂不是白费了将军府这一年的饭菜。” 纳兰贺大笑,用食指勾了勾我的鼻子,道:“这张嘴没变,还是那么能说会道!” “二哥别笑话我,这次会在家里待多久?” 纳兰贺眼珠子转了转,似在思考,道:“穆儿想二哥待多久二哥就待多久。” “此话当真?” “一言九鼎。” “不再去其他市县巡视?” “如今我北冥繁荣昌盛,还不能让二哥偷会懒么?” 此话一出,在旁的父亲又皱起了眉头,道:“怎可玩忽职守!就算我北冥现今繁荣昌盛,也不可掉以轻心。” 母亲眼看父亲这倔脾气又来了,边将父亲推着往外走边说:“好啦,夫君,两个孩子许久未见,就让他们闹一会吧,你昨儿个答应去看我给你刺的一双鞋,可还记得?” “夫人……” 父亲的后半句消失在了转角处,厅堂里只剩下我和纳兰贺。 纳兰贺将我放了下来,双眼来回审视我,道:“一身男装,全然看不出任何女人味。” “十岁年纪还未长开呢,待我长开了,那便是迷倒众生。二哥你不知道,你不在这段时间可憋坏我了,什么时候带我出去转转?”我觉得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像及了摇着尾巴的宠物。 纳兰贺伸手扶额,道:“只怪我宠坏了你,待我去看看姨娘后,便带你出去转转罢。” 我笑道:“那二哥快去吧,穆儿等你。” 看着纳兰贺离去的背影,我暗自对自己吐了吐舌头。纳兰贺现今十七岁,我前世死亡时,年龄也有二十三岁,加上今生十岁,我的灵魂也有了三十三岁高龄。三十三岁高龄白叫了纳兰贺十年的哥哥,算起来我这便宜赚得不小。 第二章 再见亦是路人 中 每每上街,最喜之事便是去议满楼听他们说奇闻异事。 所以这次上街,首要目的地便是议满楼。 议满楼坐落于都城繁华地带,是座茶楼,楼上专门设有台桌,供八方来士分享其所见所闻。 今儿个凑巧,我与纳兰贺到茶楼时,正巧有一人刚上台,准备开讲。 在老位置坐下,便听那人徐徐道来:“不知各位听说过卫国的世子妃否?” 有人接道:“是助她夫君施王爷上位的那位世子妃?” “正是!且听老夫道来,话说这位世子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生得貌美如花,可谓倾国倾城。想当初卫国太子叛变,还是这位世子妃出谋划策方能平息一场战乱。这位世子妃来头也不小,本名苏穆,是卫国大夫的女儿,因才名在外,大夫极为看重,听说其三岁能诗,五岁能舞,十岁便通晓古今。年芳十二时,上门定亲的人可排十里长街,但真正能配上苏穆的,寥寥无几。终于,在苏穆十四岁那年,她遇上了命中注定的人……” 那年,桃花开,她游桃园,人群将她与婢女冲散开来。 出门未带其他侍卫的她,只能随波逐流跟着人群走。 只见前方一片人群倒下,谁被绊了一脚,场面变得混乱不堪,你推我,我推你,谩骂声铺天盖地。她也不曾幸免,险些摔倒在地,幸而千钧一发时,被人拦腰抱起,拉着往人群外走。 这便是,她与施戊尘的相遇。 翩翩公子,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道:“姑娘受惊了。” 只一眼,她便觉得心中萌动,但多年的教养使她表面还能平静以对:“多谢公子相救,可男女授受不亲,公子可否放手?” 施戊尘这才想起自己还拉着她的手,忽地放开手,尴尬道:“小生不是故意的,姑娘莫见怪。” “无妨,应是小女子感谢公子。” “姑娘来自何处,为何独自在外?” “本有婢女陪同,但人群将我们冲散了。公子又为何一人?” “我把他们甩掉了。”说完便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因这笑容,她再次心动,只觉脸庞发热,双手无处安放。她想,难道他便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许是见她未曾接话,施戊尘又道:“姑娘姓甚,可否告知在下?” 她有些紧张,但还是生生接了句:“苏氏苏穆,公子姓甚?” “施王府施戊尘。” 随着那人故事,我也陷入了初识的回忆中,还是一旁的纳兰贺拽了我,才从回忆中醒来。 纳兰贺看我的眼神有些许的担忧,我笑着摇头,示意他无需在意。 说故事的人,还在继续:“自桃花林一见,不久后施戊尘便上门提亲,为了让苏穆风风光光进门,听说嫁妆摆了一条街!苏穆过门后不久,卫国国君便派施戊尘前往平定边关叛乱,新婚燕尔却被硬生生分开。这苏穆也是名刚烈的女子,竟女扮男装偷偷随军出征。这场战役中,施戊尘统领的七千人马大战叛军一万二千人,当时军将们,皆做好了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不想没费一兵一卒就大获全胜了!事后听将士们讲,是因为世子妃,预判天气,利用地形,逼得叛军缴械投降……” 这时纳兰贺动了动我,道:“穆儿,你说这世子妃,当真担得起巾帼之名?” 我莞尔,道:“担得起,担不起,自有后世人道,且事情已经过了一百年,卫国已不复存在,现在流传下来的,不过是以讹传讹。当年苏穆预判天气不假,可那只是运气,至于利用地形,其实布局的人除了苏穆,还有施戊尘。” 纳兰贺向我投来讶异的眼神,道:“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咳咳,一口水把我呛到了,缓缓后,我道:“我猜的。” 佯装看不到纳兰贺审视的目光,我扭头喝着杯中的水,听那人接着道来:“这场战役可谓打响了施戊尘的名号,深得皇帝重用,并赐豪宅。你们别看这施戊尘,他还真是个情种。苏穆去世后三年,他一直身着白色长衫,整整三年不曾换过其他颜色,后因思念亡妻过甚,抑郁而终病死在了床榻上。” 有人问:“苏穆是怎么死的?” “这位小哥问得好,关于这苏穆的死因,世间有三种说法。其一,是病死的,说苏穆得了无药可医的绝症,病死在了床榻上;其二,情杀,因施戊尘太过于优秀,有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但他偏偏不娶,惹得许多女子嫉妒苏穆,买凶杀了她;其三,自杀,听说施戊尘跟他的亲妹妹有一腿,被苏穆撞见,遂自杀。” 拿杯子的手猛地一顿,心中似千万刀割。我站起身来,对着纳兰贺道:“我们走吧。” 第三章 再见亦是路人 下 老天或许从未听到我的呼喊。 当我和纳兰贺从茶楼中走出来时,已接近午时,纳兰贺提议去落花楼吃饭。 落花楼也算名楼之一,以菜肴闻名,烧出的菜色香味俱全,引人入胜。我曾开玩笑般跟纳兰贺说,如果能把落花楼的厨子请到咱们将军府上,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因这句话,纳兰贺还真去跟掌柜商量请厨子的事情,却被掌柜一口回绝。 去落花楼的次数多了,跟掌柜的便也熟了,每次去总是那个位置、那间厢房。 可这次,我们常坐的厢房,却被别人先订了。 掌柜一脸赔笑,道:“二少爷、小少爷,不好意思,那间厢房昨儿个就被订走了,我给二位安排其他厢房可好?” 我认为哪间厢房都一样,能吃上饭就行,正要点头,谁知纳兰贺指着掌柜就是一顿说:“掌柜的,这就是你不厚道了,想我们也算你的常客,说好了包厢留给我们的,怎么能说被别人订走就被别人订走呢?” “二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了,您二位一年都没来店里了,我这也不可能总是空着啊。这顿饭给您优惠,成吗?” 纳兰贺想想掌柜说得也有些许道理,看向我,见我点头了,便道:“成吧,都老熟人了,但下次记得一定要留给我们。” 掌柜瞬间眉开眼笑的,道:“里边请,里边请。” 谁知我一转身,便撞上了一堵肉墙。抬头一看,只觉心脏千穿万孔,喘不过气。 那张脸,我两辈子都忘不掉的那张脸,施戊尘。 许是看见我悲戚的神情,被我撞到的人神情疑惑,却听他身后的小厮道:“小兄弟走路怎么不看路?” 见状,纳兰贺将我护在身后,对那人行了一礼,道:“我家弟弟不小心撞到公子,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 ‘施戊尘’接道:“无妨,”旋即对身边的人说:“我们上去吧。” 见他们三人行走的方向是我们常坐的厢房,纳兰贺道:“公子留步,本人兰贺,这是我弟弟兰穆,敢问公子大名?” “施墨。” 我怔忡,施墨,施墨。也对,百年过去了,施戊尘早已化作一堆白骨,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 除非……我不敢再往下想。 纳兰贺又道:“施公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成全。” “但说无妨。” 纳兰贺抬手指了指我们常坐的那间厢房,道:“不知公子是否定了身后那间厢房?” “是。” “是这样,那间厢房我和我家小弟经常去,我家小弟有个毛病,到了陌生环境就吃不下饭,不知道公子可否跟我们换一间厢房呢?” 我看着纳兰贺,这人说谎连眼睛都不眨,不知以后会骗走多少姑娘。 施墨身后的小厮跳了出来,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我伸手拉了拉纳兰贺的衣袖,示意他不要那么执着。本想拉着他离开,却见施墨微眯双眼,道:“无妨,来者是客,不介意的话,上来一并用餐吧。” 说罢转身入了厢房,身旁小厮冷哼一声,也随着进入。徒留我和纳兰贺站在外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我瞪了纳兰贺一眼,怪他没事找事,何况那张脸,我是万般不愿意再见的。 纳兰贺哪知我的心思,笑脸盈盈地拉着我的手便迈入了厢房。 厢房内的三人,有两人已经入座,施墨的小厮正端茶给二位倒水。纳兰贺倒是自来熟,拉着我随意坐了下来。旋即对着施墨身旁的蓝衣公子拱起双手,道:“还未请教?” 对比起施墨冷漠的脸庞,蓝衣公子倒是一脸笑容,拱手算作回礼,道:“在下安陆。” 安陆?听闻越丘有位神医便叫这个名字。 我虽有疑惑,却无法分神去想,皆因,施墨,他一双眼,正定定地看着我。 好在这时小二开始上菜了,一盘接一盘。 我想,这是我重生的这辈子,吃得最憋屈的一顿饭。席间我基本都在吃,很少说话,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用吃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要时不时用眼角去瞄施墨。也是这顿饭,让我意识到过去十年都未曾意识到的问题,如果此生,施戊尘也如我一般,带着记忆转生…我该当如何? 思来想去,最后总结,还是陌路吧。至少,我不用再因此受伤,他也可以过上他自己的生活。 这顿饭吃完后,纳兰贺很大方的招来掌柜,要求饭钱记在他名下。我在桌下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可能他终于看出了我神色间的不适,也配合我与他们二位道别,道:“今日有幸认识二位,这顿饭小弟请客,因要事在身事先别过,后会有期。” 遂一溜烟逃出了落花楼。当然,逃的那个人是我,慢悠悠散步般的那个人是纳兰贺。 第四章 多事之秋 上 母亲有定期前往寺庙上香的习惯。 而北冥最大、年限最长的寺庙便是定国寺。 在北冥,上香多为女眷,所以这次出行的便是母亲、姨娘和我。 前世,我并不信神佛,当时的我一直认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今世,入了轮回,我却不得不信,不得不信命。 所以此番上香,我觉自己虔诚无比。一来感谢上苍赐予我重新的机会,二来祈求不要再遇到施戊尘。 将军府距定国寺约十五里路程,坐马车将近半个多时辰。 我坐在马车里,挑帘看向车外,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不觉心旷神怡,想着归隐山林的生活,或许别具一番风味。 浩浩荡荡一行人安全抵达了定国寺,我随母亲净手、上香、求签、跪拜一一做完,母亲与姨母要去听禅师讲座,我虽开始信佛,却还未到静听讲座的境界,遂与母亲别过,独自参观去了。 定国寺因年代久远,整个寺庙呈现出庄严辉宏的气派,让入此寺庙的人,不禁也正襟危坐,端正自身。 在寺庙中的竹亭坐下,找了个喝茶的借口支开碧巧,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碧巧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打破了一人的宁静,以为是碧巧折返,但在看清缓缓向我走来的人时,我如遭雷击。 是他,施墨,独自一人。 还是那副俊美的皮囊,只是神情清冷,不复施戊尘阳光。他,定然不是他罢。 施墨看见亭中的我,愣了下,似意外与我见面,但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清冷的脸庞,道:“在下唐突,未曾想已有人在此。” 此时的我身着女装,料想他应该不会将我与前日的兰穆联想到一起,他既已招呼,我也不能不答,硬生生答道:“无妨。” “姑娘与我,以前可曾见过?” “不曾见过。” “也罢,既然姑娘已先在此,在下便不再叨扰。” 说完便掉头离开,离时匆匆,渐行渐远。 如若我不是坐着,我想自己可能会瘫在地上。他既不是他,为何我还是恨,还是害怕,还是不愿见他,哪怕,是一副相像的皮囊。 碧巧回来,拿了壶茶和杯子,紧张道:“小姐!您有何不适,为何脸色发白?” 喝了口茶水,我才缓过神来,莞尔一笑,道:“不过是被耗子吓着了。” 碧巧听后又惊又疑:“光天化日怎么会有耗子,这耗子也太胆大了。” 没理会碧巧的惊疑,我陷入了思考。施墨可能是北冥人,且看那身装扮,定不是普通人家,往后随着我年龄增长,抛头露面次数多了,指不定还会与他再见。除非我一直在将军府不出来,直至谈婚论嫁。 叹了口气,哪怕人前我装得再乖巧、再开朗,被人背叛的阴影已在我心中留下了一道疤痕,长长的一条,宛若丑陋的蜈蚣盘旋心口,时不时咬我一口。我以为,时间能让我放下,我以为我已做好了面对了准备,但如今,仅是一副相像的皮囊就已让我难过得喘不过气,只想逃跑。 不知,越丘的那位先生,还收不收徒。 母亲与姨娘听完讲座来寻我一同回家,在回程的马车上,我思前想后,与母亲道:“母亲,穆儿想拜入越丘那名先生的门下。” 母亲讶异地看着我,道:“穆儿这是何意?先不说不知那名先生所在何处,仅路途遥远这一条,你父亲是万万不会应允的。” “母亲,那位先生闻名四国,听说住在越丘国都往南二十里处,穆儿是将军府的嫡女,虽习得四书五经,却少了兵家计策,将来随军出征,怎么出谋划策?” “胡闹!女儿家将来是相夫教子的,怎可如你父亲所言征战沙场!” “请母亲体谅穆儿一颗求知心,哪怕以后无法随军,也不算白活一世。” 母亲叹了口气,道:“穆儿,你让母亲怎可放心让你离我那么远?” 我知母亲心已软,遂道:“可让二哥陪同女儿前往。” “但你二哥也有职责在身…” “二哥职责是代君上巡视各个县市,让他随我出行正好再去视察一番。” 母亲拍拍我的手,柔声道:“此事还需与你父亲商议,商议后再与你回复,可好?” 我嫣然一笑,道:“甚好。” 只要母亲同意了,再在父亲枕边吹吹风,父亲同意的机率也大了。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拜师这事还未付出行动,另外一件事已率先而至,这件事,让我在很遥远以后的未来,后悔当初的决定。 第五章 多事之秋 中 从定国寺回来后,每日我都在思量怎样说服父亲,每每想找纳兰贺商量,却好几日都未见其踪影,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今儿个七月初五,立秋,窗外树叶已开始泛黄,天气渐冷。 消失将近半个月的纳兰贺终于出现了,但,他却带回了一名女子。 纳兰贺说,女子唤紫颜,乃越丘人,家中遭遇事故流落至北冥,被人拐骗进了红楼,幸而遇见他,他将紫颜从红楼中赎出,带回了府中。 红楼,在北冥属烟花之地,美女云集,专供达官贵人消遣。 紫颜并不算美,但胜在水灵,眉目间透露一股楚楚可怜的气息,对纳兰贺这样的铁血男儿而言,最是受用。 为不惊动父母,纳兰贺带着紫颜悄悄来我这院子,他道:“穆儿,帮二哥一个忙。” “何事?” 纳兰贺扒了扒头发,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姑娘先放你这几天,可行?” 我抬眼看向纳兰贺身后的紫颜,后者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红楼,那是出了名的烟花之地,即落入红楼,出来时又怎会有清白姑娘? 想来,也是个可怜人,我道:“行,不过是多双碗筷,算不上什么大事。”转头唤来碧巧,继续道:“碧巧,带她去安顿吧。” 碧巧应了声,带着紫颜安顿去了。 见她们走远,我才道:“二哥,你对她…” 纳兰贺冲我摇手,神色有些紧张,道:“穆儿别乱说,我是看她可怜罢了,过段时间我便遣人送她回越丘。” 我疑惑地看了纳兰贺一眼,未在此问题上继续纠结,道:“正巧穆儿有事要与二哥商量。” 纳兰贺好奇,道:“何事?” 我讨好地笑着,道:“二哥,我想去越丘拜师。” “喔,拜师啊,这不是小事么…越…越丘?” “对!越丘。” “你说要拜的,不会是越丘的青扇先生吧?” 我惊喜,道:“二哥说的这位青扇先生可住在越丘往南二十里处?” “正是。” “原来叫青扇,二哥认识他?” “机缘巧合,三年前我与他相处过一段时间。” 想什么来什么,苍天还是待我不薄的,我想此时我定是笑眼眯眯,一副讨好的样子,我道:“二哥可否帮穆儿引见引见?” 纳兰贺作为难状,道:“青扇先生应该再不会收徒了。” 我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却不甘就此放弃,道:“为何?” “这事说来话长,二十三年前,当时的青扇虽年轻,却因为满腹经纶渐渐被大家知晓。想拜在青扇门下的学士数以百记,险些把青扇家的门槛踏破了。当时青扇便说过,他此生只收一名徒弟,有缘者自会与他相遇。青扇也是说一不二之人,哪怕越丘的重臣携重金登门,也被他毫不留情地请了出来。然而在五年前,也就是你五岁的那年,青扇收了名徒弟,自此带着徒弟归隐山林里,不再问世事。” “这青扇怎知与他有缘的徒弟就一人?” 纳兰贺耸了耸肩,道:“这我就不晓得了,名师的想法,不可揣摩。” 我哭丧着脸,道:“难道我纳兰穆就此像命运低头吗?二哥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纳兰贺思考了会,道:“穆儿别急,当务之急先助我解决紫颜的问题,待此问题解决了,我帮你想办法拜入青扇门下。” “当真?” “二哥还骗你不成?紫颜你帮我照顾几日,我去安排送她回乡之事。” 我道:“二哥,穆儿有个想法,既能助你解决紫颜的事情,又能不影响拜师的行程。” “喔?” “青扇在越丘,紫颜的故乡也在越丘,一同上路岂不正好?” 纳兰贺犹豫道:“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同我们上路?” 我嗤笑,这纳兰贺平时看着脑子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刻犯糊涂呢,遂道:“扮作婢女即可。” 只见纳兰贺双眼一亮,道:“甚好!还是咱们穆儿聪明,就这么办!” 此时我却有些担忧,道:“如何说服父亲呢……” 纳兰贺拍了拍胸脯,道:“交给我吧,我有办法。” 说完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转身离去。 我亦心满意足地回房收拾东西去,迄今为止,纳兰贺承诺我的事情从来都会做到,既然他说有办法。就一定有他的办法。 晚时,我将去越丘之事说与碧巧,让她提前准备起来,只听碧巧担忧道:“小姐,此番去越丘路途遥远,这紫颜来路不明,奴婢担心……”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你小姐我能文能武,二哥则武艺高强,还怕她一个弱女子不成?再者,不还有你在身边给我把关吗?” 碧巧一想,道:“小姐说得有理,且小姐的武艺也不输一般男子,是奴婢多虑了。” “无妨,你也是为了我着想。” 碧巧应了声,便忙去了。 入秋之后,天气逐渐转凉,昼夜温差极大,我有些不适应这天气的凉意。不论前世或者今生,我是极其怕冷的,特别是北冥,位于齐云大陆最北处,冬天最是寒冷。 想着,越丘位于最南边,这趟行程不止能见到不同的风土人情,且越丘冬日应最是温暖的吧,遂心中有了满满期待。 第六章 多事之秋 下 今日天气阴沉,怕是有一场雨要落下来。 今日一早,跟随大哥驻守边关的一名将士,蒋忠,快马加鞭来到将军府,风尘仆仆,似赶了多日路程,要求见父亲。 父亲亲自带他进书房,一谈好几个时辰。 出来时,父亲表情看不出悲喜,只说进宫面见君上,便匆匆离府去了。 后经二哥知晓,是大哥驻守的边关出了事,突从临照国的边缘小城汶关涌出了大批难民,难民跨越国界往北冥来。 临照的版图比北冥要小些,两个国家一向相安无事,此次难民涌进也是百年来头一遭。话说这难民,不接,世人说我北冥冷血,接了,便是烫手山芋,边关那点粮食哪够这群难民吃食,怪不得大哥遣蒋忠快马加鞭回来告知父亲此事。 半晚时分,父亲自宫内归来,便与母亲道:“我怕坚儿处理不来这样的场面,需亲自前往边关镇守,临照那边君上已派使者前往,不日便会有消息。夫人你帮为夫整理好行李,今晚就走。” 坚儿是父母亲唤大哥的方式,大哥全名纳兰坚。 母亲惊讶,道:“怎么如此赶?” “此事可大可小,早些过去便好早些处理,蒋忠随我一道前往。” 母亲虽担忧,却还是转身收拾衣物去了。 母亲前脚刚走,父亲便道:“穆儿,出来吧。” 我讶异,乖乖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道:“父亲怎知穆儿在此。” “气息太乱,不会隐藏自己。” 我吐了吐舌头,看来在父亲面前有些班门弄斧了,接着道:“此番应付难民,父亲可有主意?” 父亲难得流露担忧神情,道:“国库拨了一批粮食下来,随父带往边关,但这批粮食面对庞大的难民数量,不过杯水车薪罢了,唉!” 有时我很感谢父亲,虽我此时年仅十岁,但他却未曾把我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反而愿意将心中想法说出,让我备受感动。想着父亲对手底下的将士们也是如此,不拘小节,共同进退,但也因此,父亲才能有现今的威望以及地位吧。 我道:“父亲,穆儿有办法,可以一试。” “说来听听。” “大哥驻守的边境位于北冥东南面,比起北冥国都来,更易种植粮食。父亲何不将这群难民利用起来,让他们自己动手开荒种地,这样,既解决了收留问题,又解决了粮食问题。岂不一举两得。” 父亲听完双眼一亮,炯炯有神地看着我,道:“穆儿说的方法我看值得一试!想不到穆儿年纪轻轻便能想到如此计策,看来普通的夫子的确不适合你……你母亲和二哥,都想让你拜入青扇门下,我起先觉得你尚年幼,不适合跟随青扇学习,现在看来,或许只有青扇才适合教导你。罢了,想去你便去吧,让你二哥陪同前往。” 意外惊喜,我有些不可置信道:“真的?父亲真的同意女儿前往越丘?” 父亲宠溺地摸摸我的头,道:“男扮女装,在外面需万事小心,且不可报将军府名号为非作歹,仅给你四年时间,当你十四岁时,不论情况如何,都必须回来。” 我郑重地朝父亲行了一礼,道:“穆儿省得,谢父亲,父亲此次出门也万事小心。” 尔后,母亲将打包好的行李递与父亲,一大家子人,出门相送父亲离去。 就在父亲离开几日后,便有地痞流氓来将军府前叫嚣,说将军府欺人太甚,强抢民女。 府中除了二哥再无其他男儿,我便假扮男装随二哥应对去。 所谓地痞流氓共四人,皆是虎背熊腰的大汉,个个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一看便知是来闹事的,欺我父亲不在。 见我与二哥出来,领头大汉拿着棍子指着纳兰贺道:“将军府仗势欺人,这纳兰贺仗着是将军府二公子,强抢民女,硬是把我小妾给抢走了。” 围观群众已有人开始对纳兰贺指指点点,嚼舌道:“想不到这纳兰贺一表人才,怎么就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来。” 纳兰贺疑惑道:“你说我强抢民女,抢了何人,在何地抢?” 大汉似料到纳兰贺会有此一问,答道:“在红楼,抢了我的小妾紫颜,红楼里的姑娘都可作证!” 此时周边群众讨论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有人道:“红楼,不是烟花之地吗?” 有人道:“这将军府的二公子,怎的会到烟花之地去寻欢作乐,还做出这种事情来。” 有人道:“想这紫颜也不是什么清白女子,谁不知道红楼的大名。” 有人道:“这大汉也不是什么好人,听说经常逛窑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我一惊,就知紫颜之事还有下文,只没想到下文来得那么快,且偏偏挑父亲不在的时候,仿佛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听了众人的议论,纳兰贺有些激动,指着那名大汉道:“你含血喷人!” 我伸手拦住纳兰贺,眯眼看了看四名大汉,道:“各位大侠好,我是将军府的三子,我所闻的与这位大侠说得有些出入。我二哥奉君上的命令巡视各市县,解决突发情况。大家都知红楼乃烟花之地,凡烟花之地必为混乱。那日二哥路过红楼,见紫颜被欺凌,不觉可怜,便出手相助。且紫颜此时就在府中,由丫鬟安顿,未听紫颜提起这位大侠,要不请四位大侠入府,待紫颜出面解释如何?”我顿了顿,扫了一眼众人,继续道:“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二哥既做好事,自然问心无愧,如若有人趁将军不在想滋事,将军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一段话说话,众人听着有理,矛头已然指向了四名大汉。 他们道:“说得有道理!将军佑我北冥平安,将军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强抢民女之人!特别是这三公子,之前未曾听闻,今日一见,想来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他们道:“我怎听说将军府的是位三小姐,怎么就变成了三公子呢?” 有人接道:“人家三公子都站出来了,岂能有假,我看是你听错了!” 围观群众越发多了起来,被众人指点,领头大汉有些胆怯,但还是挺了挺胸脯,道:“这位三公子不过是道听途说,当日你未曾在场,又怎知当时的情形?再者,你让我们四人进府……就算你在府中将我们兄弟四人乱棍打死,别人也不知道。” 此时纳兰贺接道:“我以自己的人品发誓,此次只为澄清事实,绝不会为难四位!” 我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纳兰贺,还是年轻了些,这四人摆明是来闹事了,如若今日将他们四人轻易放走,待我跟纳兰贺离开将军府,指不定下次来闹事的会是谁。 领头大汉见纳兰贺让步,便道:“不行!让紫颜出来,今日就当着大伙的面把事情说清楚,让大伙看看,是不是我冤枉了将军府。” 我疑惑地看着这名大汉,他为何如此肯定,难道真的如他所说,紫颜是纳兰贺抢来的?但是按着纳兰贺的表情来看,此事定然不是如此,纳兰贺说没做过,就是真的没做过,他绝对不是会做这样事情的人。 所以,此时此刻,我必须坚定地与纳兰贺站在一起,我莞尔一笑,道:“这位大侠的想法真特别,首先,是你来将军府要讨一个公道,现在将军府答应还事实一个公道你又推三阻四;其次,我将军府在北冥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将军的人品有目共睹,又怎会随便打杀别人;最后,紫颜再怎么样,也是一名女子,难道要让她在光天化日之下揭开自己的伤疤?凡事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这位大侠今日,到底是来要公道的,还是……来我将军府撒泼的!” 说到后面,我已板起严肃的脸庞,声音也变得严厉。 事情闹到现在,众人都在等着领头大汉的回答。 不进将军府,说明他就是来闹事的;进了将军府,就等于脱离了人群,作为内部处理,把谣言伤害降到了最低。 简简单单两段话,便让大汉进退两难。 我倒是要看看,这四个人,还想怎么闹! 第七章 命运的轮盘 上 四名大汉,如一阵风般,夹着尾巴逃走了,临走时,领头大汉吼道:“今日夺妾之仇,来日必报!” 不过四名跳梁小丑,将军府高手如云,还怕他们不成。 拜别围观乡亲,我与纳兰贺回到府中,姨娘知晓紫颜之事,着急寻来,便将纳兰贺拉入房中去。 而我,边往房内走边让碧巧把紫颜唤来。 不多时,紫颜便到了,附身行礼,道:“小姐唤紫颜可有事吩咐?” 我静静地看着她,果然是楚楚可怜的人儿,让人无法把她与那名大汉联系在一起。 我道:“紫颜,站起身来,你是我府中的客人。今日发生了些事,需要与你确认。” 紫颜顺从地站起来,道:“紫颜感谢小姐收留,小姐但问无妨。” 我想了会,直接问道:“你与我二哥,是如何认识的?” 紫颜道:“那日紫颜于红楼后院,受人欺凌,二公子路过,救下来紫颜,并为紫颜赎身带回府中。” “可曾嫁人?” 紫颜一愣,道:“小姐何有此问?” 我审视她许久,见她脸上表情不像在骗人,便道:“今日有名大汉来府前喧闹,说二哥抢了他小妾,并指名小妾是你。” 只见紫颜浑身颤抖,眼中竟有泪水涌出,她道:“那人……便是当日……欺凌紫颜之人,他口口声声唤紫颜妾侍,但紫颜绝不可能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这样的人!” 如此,便真真是可怜之人。 我叹了口气,道:“是我不是,勾起你这不好的回忆。不日我便与二哥送你回越丘,你先回房吧。” 紫颜向我拜了一拜,道:“小姐公子大恩大德,紫颜无以为报。” 我挥挥手,道:“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且去吧。” “紫颜先行退下了。” 说完便起身离去。 一个月后,将军府迎来了帮父亲送信的信使。信中提及难民一事已安排妥当,临照对于难民的现状并不知晓,但会接手此事,不日,父亲便会从边关归来。 皆大欢喜之事,母亲多日来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 八月十八,中秋佳节刚过三日,我与纳兰贺、紫颜及碧巧一行四人启程,告别母亲,踏上了前往越丘的道路。离别时母亲泪眼婆娑,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我照顾好自己,我心中一动,眼泪也落了下来。我何德何能,前世今生都遇上这般好的父母,也唯有这亲情,才能修补我那千穿百孔的心吧。 离开北冥国都,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位于国都南面的名为中叶的小镇,中叶镇离国都约五日路程,因处于通商枢纽处,商业极为发达,当地人几乎都以经营买卖营生。同时也因商业极为发达,中叶镇里集齐了四个国家的从商者,龙蛇混杂,需当心心术不正之人。 当我来到中叶镇的中心街时,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人群熙攘。一条长长的街道,两旁除了有店铺之外,还有许多挑着担子叫卖的人。逛街的人也十分之多,让落入人群中的我们有些寸步难行。 历尽艰险,我们终于穿过了那条长街,来到中叶客栈前。 我长舒一口气,道:“想不到这座中叶镇,竟拥挤至此。” 纳兰贺笑道:“越丘素以商业闻名,越丘大多数城镇都是这样的场面,这你就受不了了,到了越丘可怎么办。”旋即转头看向紫颜,接着道:“紫颜,你说我说得对是不对?” 紫颜与我们相处多日,已不再如之前般唯唯诺诺,她笑道:“是的,二少爷说得没错,越丘主要是种植水稻与经商。” 得到肯定后,纳兰贺一副‘长见识了吧’的神情,看得我不禁翻了翻白眼,心里默默骂了句:幼稚! 进入中叶客栈,与掌柜要三间上房,未曾想到因赶上商业高峰期,只剩一间上房与一间中房。 于是我与碧巧、紫颜睡一间上房,纳兰贺独自睡中房。 听此安排,掌柜侧目看我,眼神在我、碧巧及紫颜三人身上转了转,笑得暧昧不明,并给纳兰贺投去了一个怜悯的眼神。 好在纳兰贺并未在意到此番细节。 进入房内收拾完毕,我命碧巧叫人打了桶热水进来,一连赶了五天的路,风餐露宿的,此时此刻我只想洗一个热水澡。碧巧也是心疼我的人,听了命令便唤小二去了。因纳兰贺此行并未带小厮,紫颜便自告奋勇帮纳兰贺整理行李、床铺,我未曾多想,便允她去了。 热水打好后,碧巧在门口守着,我安心地褪去衣服,将身体放入水中,热水刺激身体的瞬间皮肤泛起了鸡皮,我舒服地哼了声,便闭眼享受这泡澡时刻。 可惜,好景不长。 只听‘咯吱’一声,隐约从屏风处望见,窗户外跳进来一个人。 心里既窘困又愤怒,中叶镇这天还没黑,怎么盗贼就如此猖狂! 我想起身,但衣物被我放在的屏风上,起身势必引起此人的注意。只得屏气凝神,定定看着此人。 我心里祈祷着他快些离开,却不料这时,碧巧似乎听见了动静,在门外唤了声:“少爷?” 我心中一苦,碧巧啊碧巧,这是要害死我啊。 来人察觉门外有人,警惕地看着房门。 碧巧未听见我的回复,又道:“少爷,您没事吧?” 见我还未回复,碧巧便要打开房门。 电光石火间,那人退至屏风后,讶异地与我对视。 第八章 命运的轮盘 中 此人一身黑衣,脸庞被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不知怎么的,看着竟觉得有些熟悉。 那人双眼的讶异一闪即逝,旋即他抽出了把小刀抵在我的脖颈上,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双眼满是威胁,好像只要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便会当场身首异处。 我盯着他,竭尽所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这时碧巧已推门进来,唤了句:“少爷?” 我在他的示意下,应了声:“没事,你继续到门外守着。” 见我应声,碧巧便放下心来,乖巧地走出去将房门关上。 他见碧巧退出去了,便把刀子也收起来,点完我的穴道后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是男人?” 我洗澡时并未将头发放下来,依旧梳着男性发式。 我道:“不然呢?” 他有些鄙夷道:“一个大男人洗花瓣澡?” 还好有这满盆的花瓣,否则我岂不是被你看光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接道:“谁说男人不能洗花瓣澡?你是谁,为何闯入我的房间!” 他审视了我一番,忽地伸手摸向我的胸脯,平的,便厌恶道:“果真是男的,枉费我花心思来这。” 我怒视着他,如果此时眼神能够杀人,他不知死了千万遍。 这一世,我这身子才十岁,还没开始发育,怎么可能是凸的?细细想来,听他的话语,似乎早已把我锁定成了目标,并为此专程跑一趟。是谁,知晓我的行程? 我怒及反笑,道:“采花采到了个男人,说不去岂不是被世人笑话!” 他尴尬地道:“出师不利出师不利,你这小孩子,没事学姑娘家泡浴桶作甚,好好一个男人不做,非得当个娘娘腔!” 我此时多想说一句:与你何干! 但是我忍住了,我盯着他,道:“是谁让你来的?你来之前没有调查清楚我是男是女?” 他并未理睬我,喃喃自语道:“说好的黄花大闺女呢,失足啊失足。” 许是与我这样的‘男人’在同一个房间真的让他感到不适,说罢他便离开,原路跳窗出去了。 一刻钟后,穴道被我冲开,我急急起身拿起衣物穿好,嫌恶地看着窗台边的脚印。此生不要再让我见到他,否则我定报今日‘侵犯’之仇! 这段插曲,我没有与别人道,特别是纳兰贺那样性子的人,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情来。 但也因为这段插曲,我比平时更多了分警惕。 中叶镇的夜晚,不复白日的繁华,酉时一过,白日还熙攘的街道便泠泠清清,仿佛白天的一切只是错觉。 用过晚饭后,我与碧巧、紫颜三人回到房间,回房后我坐在椅子上看书,碧巧在一旁为我掌灯,紫颜则在另一旁绣东西。 这样的宁静仅维持了一个时辰。 戌时,突然听见楼下传来喊叫声:“走水了!走水了!” 此时住客们纷纷打开房门向外张望,见厨房处果真走水,且火势有蔓延的趋势,便争先恐后下楼往外跑去。 纳兰贺前来寻我们,见我们三人平安无事后道:“这客栈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走水了。” 紫颜看着不断往楼下跑去的人群,着急道:“二公子、三公子、碧巧,我们也赶紧下去吧。” 我并不着急,这火一时半会的也烧不上来。 结果刚想着烧不到,就听见身后房内烛台落地的声音,然后房内的布帘便烧了起来。 四人见此状况,赶紧往楼下走去。 待冲到楼下人群中,我才停下脚步,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推了我一下,把我推到了人群中。转头看向身后,只跟着一个碧巧,紫颜和纳兰贺不知去向。 想着,是否被人群冲散了,无碍,人群散了自然就看到了。 碧巧在身后紧紧地跟着我,我拉过碧巧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随着时间流逝,火势渐渐被控制进而扑灭,除了厨房面目全非与我的房间面目全非之外,其他房间基本完好。大火扑灭后,许多住客开始找起了掌柜的麻烦,谩骂吼叫声铺天盖地,掌柜也只能硬生生赔笑,直至答应免掉大伙一晚住宿费之后,人群才渐渐散去。 此时客栈前只剩三三两两住客,我却还未看见纳兰贺的身影。 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难道这场火灾别有用心? 就在我分神之时,一名大汉突然从我面前将碧巧掳走。碧巧惊叫声让我回神,看着大汉离去的背影,来不及细想,我双足一踮,便追了上去。 第九章 命运的轮盘 下 我一路追着大汉到中叶镇外的树林里,大汉才停了下来。 这一路,大汉的速度不快不慢,既没让我追上,也没让我跟丢,仿佛事先计算好了一般。 大汉停下来后把碧巧丢在地上,碧巧此时已被大汉打昏。 大汉转过身来面向我,看到那张脸庞,我终于确定这一切都是阴谋。是的,这个人就是当日在将军府前嚷嚷着要讨公道的那名领头大汉,曾称紫颜是他的小妾。 不出所料,其他三名大汉不多时也跳了出来,这下四个人都齐了。 领头大汉狞笑道:“将军府的三公子…不,应该称呼你三小姐,别来无恙。” 此时我手心沁出汗来,以我的武功对付他们四个人,应该可以打一打,我面上未表露情绪,只道:“我不知何时惹到各位,烦请各位高抬贵手,放了我家奴婢。” 领头大汉一把拦腰抱起昏迷的碧巧,手指禁锢着碧巧的下颚,道:“纳兰贺劫走了我的小妾,那就让这个奴婢顶替紫颜做我的小妾吧!哈哈!这个姑娘应该没开过苞吧!”然后对着身边的三个人道:“兄弟们,三小姐就赏给你们了!” 我急红了眼,此时未带武器,打起来只能赤手空拳。 我对着领头大汉厉声道:“放开你的脏手,如果你们现在悔改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一旦你们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那就别怪我无情!” 领头大汉嘲讽道:“兄弟们,这娘们好凶,一会儿你们可得帮帮哥哥我。” 说完四人都笑了,满是让我厌恶的神情。 我决定先发制人,当我与一名大汉打时,我占上风;与两名大汉打时,我让自己不落于下风;但当三个人一起上时,我已有些应付不来。此时此刻我才深刻的悔恨,平时学习武艺时为何不认真一点。 领头大汉见我已落下风,把碧巧放下后便要加入,此时恰逢碧巧醒来,朦胧间见我与他们打斗,也意识到身边领头大汉要加入,猛地拖住领头大汉的脚步,大叫道:“小姐快走!不要管碧巧!快走!” 我见碧巧苏醒,又见她拖着大汉的腿脚,一分心,便被三名大汉钳制住了。 见我已被制服,领头大汉将碧巧抱起来钳制在怀里,得意道:“哈哈,兄弟们,今天我们有口福了,都是如玉般的人儿,虽然这三小姐年龄小了点,但好歹是个女的,你们就将就一下,而这个清秀奴婢老子要了!” 满脸污秽的表情。 碧巧使出全身力气试图推开大汉,却见后者纹丝不动,豁出去般张口一咬,咬得领头大汉哇哇大叫,一抬手对着碧巧就是一巴掌,碧巧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口中流着鲜血。领头大汉道:“老实点!一会儿大爷让你爽个够!” 我试图挣脱他们三人的钳制,也被其中一名大汉打了一巴掌。我愤恨地看着他们,心里恨不得他们立马死去! 领头大汉已经开始撕扯碧巧的衣服,碧巧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看着碧巧如此,我发疯般吼叫,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我当是男人,却原来是个没发育的姑娘。” 倏地从树上飞下来一个人,黑墨色长袍,白皙妖娆的脸庞,而那双眼睛……我认得那双眼睛,是在我沐浴时闯进房间的那个采花贼!今天真是撞邪,看来我纳兰穆,今日是要命丧于此了。 领头大汉看清来人后,呼了口气,道:“原来是柳兄,怎的姗姗来迟?” 采花贼道:“不迟不迟,正好赶上,那婢女我没兴趣,只是这三小姐,我跟她还有些事情没解决。” 领头大汉为难道:“柳兄,君子不夺人所好,你看我这三兄弟,可是出了好大力气才制服这娘们的。” 我呸了他一声,道:“也不嫌侮辱了君子这个词!今日你们便要杀死我,如若我不死,来日便是你们的忌日!” 采花贼看了我一眼,欢喜般道:“这性子如此刚烈,我喜欢。”然后对着领头大汉继续道:“这三小姐性子烈,我倒是想看看她绝望的表情,”他顿了顿,思考了会,指着碧巧继续道:“要不,你们四个一起?我可以把红楼三美人送你们当作礼物。” 碧巧听到采花贼这句话,脸色瞬间刷白,哭红着眼睛望着我。 领头大汉在听到‘红楼三美人’时,双眼都发直了,不住地点头道:“柳兄就是大方!这笔买卖划算,成交了!” 我恨道:“你们简直不是人,要杀要剐你们冲着我来!!” 碧巧望着我,双眸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只道:“小姐,碧巧对不起您,只能陪您到这里,来生碧巧还要服侍小姐……” 说完便要咬牙自尽,却被领头大汉及时阻止,塞了块粗布到她的嘴里。 三名大汉渐渐放开了对我的禁锢,就在我准备反击时,采花贼瞬间点了我的穴位,让我直勾勾看着前方,动弹不得。 我看着四名大汉将碧巧的衣服撕裂,我看着碧巧无助哭喊,我看着碧巧生不如死的神情,我红着眼死死盯着那四名大汉,歇斯底里道:“禽兽!禽兽!你们都是禽兽!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两个时辰,整整两个时辰,欺压在碧巧身上的人一个换一个,碧巧此时已双眼翻白,躯体横陈在草上,一动不动,衣不蔽体。 我哭喊得声音沙哑,前世今生,哪怕亲眼看着施戊尘的背叛,我都没有现今那么憎恨,那么想杀死眼前的人。 当最后一名大汉从碧巧的身体里退出来时,采花贼如一阵风般上前,瞬间让四名大汉血溅三尺。 我紧紧盯着眼前这一幕,用喊哑了的嗓子继续喊道:“碧巧!碧巧……” 采花贼解开我的穴道,道:“她已经死了。” 我发疯一般冲到碧巧身边,颤抖地褪下外套盖住碧巧的身体,将她抱在怀里。 碧巧,碧巧,陪伴了我整整五年的碧巧。 与我同吃,伺候我休息,为我解忧,陪伴我重生后的抑郁期。如果没有碧巧的陪伴,或许我便不会是今日的我。 碧巧,我的碧巧,我欠你一条命。 我轻轻将碧巧放下,起身抽出领头大汉腰侧的小刀,对着已身首异处大汉的尸体,一刀接着一刀捅下去,直到我累了,直到千穿百孔,直到他们的血溅了我一身。 我绝望地问着依旧站在我身后的人,道:“这对你而言,是一场游戏对吗?你明明可以很轻易杀死他们,却非得跟他们谈条件。你明明可以救下碧巧,却让我眼睁睁看着一幕幕的发生。”此时我已涕不成声。 他笑道:“我跟他们谈条件,是为了给你看一场戏,我杀死他们,是因为他们太贪心,竟然敢跟我谈条件。再者,纳兰穆,我为何要救你的婢女,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何况……这一切都是你家欠我的。” 第十章 欲加之罪 上 埋了碧巧,我瘫软地靠在树干边。 我曾想过这一生,就平平凡凡的过,像普通的姑娘家,相夫教子,不论贫穷富贵。前世,是我太要强,为他机关算尽,结果他赢了虚名,我失了爱情。 所以今生我凡事皆奉行中庸之道,不过于优秀,也不至于差。人不犯我,我绝不主动找麻烦。 可如今,因这所谓的中庸之道,让我连身边的人都保不住。 我不算计别人,便被别人算计。 我不害人,凡事得过且过,却害了身边的人。 碧巧的死,全因我的不在意,我明知会有事情发生,却不愿事先筹备。我明明知道紫颜有问题,却放任她随波逐流。 这夜,我脑海里闪过太多事情,我的眼睛流了太多眼泪。 柳烨说:“纳兰穆,此番较量过于无趣,你何时才能让我多些兴趣?” 柳烨说:“紫颜不过是我安插在你们身边的棋子,那么明显你怎么可能没有察觉?难道是我高估你了?” 柳烨的笑容无比讽刺,仿佛恨极了我,又仿佛我不过是他众多玩物中的一个。 或许他觉得仅碧巧的死对我的刺激还不够,他道:“你的母亲,你现在往回赶,或许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我瞬间跳了起来,道:“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柳烨丢给我一匹马,母亲之事他却避而不答,道:“纳兰穆,你不是要去越丘拜青扇吗?在这世间,入我眼的人不多,其中之一便是青扇,你若能拜入他的名下,或许还能稍稍与我抗衡。” 我笑,笑他自大,笑我无能,我道:“柳烨,今日你放虎归山,来日我便让你同样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说完我利索地跃上马背,鞭子一扬,往回程方向绝尘而去。 父亲此时虽然还在归程的路上,但将军府中自有暗卫保护,照理说将军府应该不会出问题才是。但柳烨说的话,让我抑制不住心慌意乱,总觉得事情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离开将军府时,家里一切都好好的,边关危机也解除了,怎么可能在我离家这仅仅十来天时间,就出现意外呢。 我边胡思乱想边往回赶,依旧穿着那身血衣,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狂奔三天后,终于赶到了家。 到家时已是深夜,将军府外无人驻守,周围安静的让人害怕。我拼命地敲着将军府大门,却无人相应。 一咬牙,我便踮起脚尖翻过墙去。 将军府内的情景,让我绝望至极。 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流成河的土地。 我跌跌撞撞地往母亲的院子飞奔而去,一路上跨过多少具尸体连我自己都数不清。 此时在我的脑海中,只想着一件事:母亲,千万不要有事,千万要平安,千万。 我来到母亲的院子,奴才婢女的尸体横陈在房门前,我颤抖的双手抚上门框,看着房内倒在血泊中的母亲。 “母亲!!” 我猛地冲进去,顾不得血污,顾不得刺鼻的血腥味,我将母亲从地上扶起,哭喊着:“母亲,母亲……” 母亲此时还未断气,躺在我怀里艰难地呼吸着,听见我的声音,费力地睁开双眼看我,道:“穆……穆儿……” 我边哭边道:“母亲,你别说话,穆儿带你看医。” 我手足无措地扶着母亲,只见母亲体内的鲜血不断地往外流,沾满了我的身体。 母亲微微摇了摇头,道:“母…母亲…能再见到…你…已经…满…满…满足了……” 母亲说完最后这句话,便闭过眼去,再未醒来。 “母亲!!母亲!!啊……母亲…你别丢下穆儿,穆儿求你,你别丢下穆儿!” 我崩溃了,抱着母亲的身体,哭喊声久久不能平息。 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 难道你让我重生就为了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吗! 为什么…… 我死死地抱着母亲的尸体,不愿放手。 哪怕外面来了很多官兵,他们举着火把,他们找到了我。 我看见他们看我的眼神惊恐万分,仿佛看见了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说:“来人!把这个疯子绑起来!” 他说:“老大,她流着血泪,好可怕。” 他说:“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她就是尹知府说的凶手,快将她绑起来!” 他说:“可是她抱着将军夫人的尸体不肯放手!” 他们硬生生地将我与母亲分离开,他们拿绳子把我绑起来,拖着我的身体往外走,不论我如何反抗,不论我如何哭喊,他们却只当我是一个疯子。 而后我被人毫不留情地打昏,摔倒在了地上。 第十一章 欲加之罪 中 当我醒来时,鼻尖萦绕着一股霉味。 这是一间牢房,房门被粗大的铁链锁着。牢房的地上铺满了发霉的干草,老鼠肆无忌惮地游走在我的身侧、我的脚边,牢房的右上角有一个极小的缺口,阳光通过缺口照射进来。 我还是那身血衣,全身肮脏不堪,披头散发。 牢房外的椅子上,牢头与牢狱正在赌钱,赌钱期间还不忘对着周围喊冤的犯人呵斥一声。 我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这些囚犯,他们或激动或认命或不甘或冷淡。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成为一个阶下囚。 忽地,牢外匆匆来了个人,与牢头接头交耳了几句,只见牢头望向我,道:“兄弟们暂停会,尹大人让把犯人带出去审。” 牢狱听后,把我所在牢房的门打开,两个人一左一右从地上将我架起往外走。 此时我已四天未进食,全身虚脱无力,任由他们将我拖到堂上。 堂内,尹知府高高坐在上方俯视我。 尹知府道:“堂下何人?” 我不答,一是我实在疲惫,二是这个尹知府曾经是我父亲的门生,不可能不知晓我。 见我不答,尹知府身侧的师爷道:“禀大人,堂下正是将军府的三小姐纳兰穆,昨日将军府惨遭灭门,有人目睹是纳兰穆所为!” 我瞬间抬头看向师爷,双眼凌厉,吸了口气,道:“师爷,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 师爷皱眉,道:“我乃堂堂师爷,你是在威胁我?” 我仰天大笑,笑得肋骨疼痛,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试问,天底之下,谁会杀害自己的亲人,断了自己的后路!你们无凭无据,胡乱抓人,难道我北冥国没有王法了吗!” 师爷轻蔑一笑,对着尹知府道:“大人,可否传人证?” “传。” 万万没想到,所谓的人证,竟是陪伴我多年的奶娘。 我怔忡地看着缓缓走来的人儿,热泪盈眶。 但,我的奶娘,我母亲待如姐妹的人,此时见我只有一脸惊恐,毫无怜惜,她颤颤巍巍地跪在尹知府面前,道:“老奴拜见尹大人,师爷。” 尹知府道:“免礼,你别怕,且细细说来。” 奶娘瞄了我一眼,又向尹知府拜了拜,道:“十日前,三小姐与二少爷离开将军府前往越丘,以为一去好几载,未曾想到昨日傍晚三小姐带着一群黑衣人归来…见人…便杀,将军府上千条人命,几乎没一个活口留下,老奴还是从后院的…狗洞钻出来才幸免于难。三小姐…三小姐也是老奴一手带大的,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段话说完,竟开始哽咽。 我不再哭泣,冷静的听她说完,这两天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对现在的我而言,背叛算得了什么? 我没有说话,多年来的经验告诉我,欲加之罪解释无用,我想,他们的目标恐怕不止是定我的罪那么简单吧,想我无权无势,唯一的身份就是将军府的三小姐,现今将军府惨遭灭门,除了身在异地的父亲、大哥和二哥外,将军府再无别人,他们为难我一个一无是处的姑娘家,又有何意义? 我想,他们真正想为难的,怕是正往家里赶的父亲吧。 否则就凭一个尹知府,想布这个局,还不够能耐,除非…布局的人,身在高位。 尹知府听奶妈说完后,问我:“纳兰穆你还有何话说?” “我还是那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见我一副无畏的样子,奶妈哭道:“三小姐,你就认了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这样,夫人泉下有知也死不瞑目的。” 我声音冷冰,一字一句道:“你不配提我母亲,今日你选择背叛将军府,背叛我母亲,来日,你便不要怨我不顾念往日情分。” 奶妈听完此话,脸色刷白。 师爷适时开口,道:“纳兰穆,现已有人证,我劝你还是赶紧招认了,如若屡教不改,当心大刑伺候。” 我轻蔑一笑,此时我终于还是,变成了我不想变成的自己,我道:“我北冥律法,凡嫌犯,需集人证、物证才可定罪,若定罪者为官家,需禀告上级乃至君上,屈打成招者,按律当革职。你不过是找了个人把罪名扣我身上,物证呢?就算我无头衔,却也是实打实的将军府嫡女,且我父亲还活着,要定罪也需报我父亲知晓,轮不到你在这里威胁我上刑!” 师爷气急,道:“你……” 尹知府伸手示意他别说,双眼眯成一条线,忽地笑着对我说:“纳兰小姐说得对,昨日我已派人快马加鞭传信给纳兰将军,相信后天将军便会回到都城。且你说的这个物证…如若没有,本官岂敢乱抓人,来人,把剑拿上来!” 一把剑丢在了我的面前,那把剑,是我在将军府习武时常用的剑,去越丘时,我并未带上它。而此时这剑已去了剑鞘,剑身满是血污。 尹知府道:“纳兰小姐可识得这柄剑?” 我讽刺地笑道:“看来知府大人,今日是不肯放过我了。” 尹知府也笑,道:“本官只为寻求真相。” “如果我不招呢?” “现在人证物证都有了,如果纳兰小姐不招,那本官只有用刑了。” 第十二章 欲加之罪 下 当我回到牢房时,双手的手指还在不住地颤抖。 本是一双素手,此时却被夹棍与银针虐得变了形,血肉模糊。 很疼,十指连心,夹棍每收紧一次,针尖每往里刺一分,我就钻心的疼。 因骨子里的倔强,我愣是没吭一声。 我期盼着父亲快些归来,只要父亲回来,我便有希望。 但同时,我又不希望父亲回来,我怕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如此矛盾。 之后的两天,尹知府再没来找我麻烦。也因此,我能渐渐归纳这一系列事件。紫颜出现、难民入关、父亲离去、流氓闹事、难民之事解决我与纳兰贺离开、碧巧死亡、柳烨出现、然后便是将军府一夜之间被屠以及我被当场捉住锒铛入狱。这些看似偶然的事件,又串起了最后的必然。 我不明白的是,将军府应有暗卫保护,来人就算武功再高强,怎么可能无声无息间把将军府里的所有人都杀光? 这局,布得精巧,算准了地点、算准了时机、最最可怕的是,算准了人心。 这布局的人,好狠。 两日后,我终于见着了父亲。十几日未见,父亲已苍老,满头白丝,神色悲戚且疲惫,他来到牢中,用常年练剑满是老茧的手抚摸我的脸颊,缓缓道:“穆儿,苦了你了。” 一句话,让我瞬间红了眼,多日来压抑的委屈,如洪水暴发,泪水就那么落了下来。 我撞进父亲的怀里,轻轻道:“父亲…” 而后我涕不成声。 父亲轻拍我的背,从未有过的温柔。都说父亲是山,为我们遮风挡雨,记忆中的父亲比现在年轻许多,小时候我不听夫子教导时,他曾追着我满院子地跑……他怎么可能追不上我,我知,这是他疼我的方式。 父亲对我从来都是大呼小叫,因为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母亲,但,即便是大呼小叫,我也能感受到父亲对我的爱。 还好,在这个世间,父亲还在。 父亲道:“穆儿,答应父亲,不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坚强的活下去。” 我惊慌,抬头道:“父亲这是何意?父亲,这是陷阱,你千万不要被穆儿所羁绊,穆儿今生有你和母亲,已经够了。” 父亲摸摸我的头,道:“为父一生金戈铁马,就算战死沙场那也死得其所。如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况且,你母亲在下面,定十分孤独,我舍不得。” 我睁大双眼,双手无助地拉扯着父亲:“父亲,父亲,你在说什么,穆儿也想母亲,你别丢下穆儿,要走,也带穆儿一起走!” 父亲见着我已经结疤的双手,眼里闪过一丝凌厉,却柔声道:“你母亲常与我说,将来要让穆儿有一个好归宿,相夫教子,过着简单平凡而幸福的日子。”父亲顿了顿,继续道:“你大哥带着老小常年驻守边关,虽风餐露宿,却也避免了世间纠葛,你离开牢房之后,便唤上你二哥一起,去投奔他吧,好好活着,永远不要再回国都。” “父亲,父亲,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大哥!” 父亲笑道:“要委屈穆儿在这破地方再待两日,等为父面见君上后,你便可以出去了。” 我摇头,委屈的不是环境,而是惶恐不安的心。 相聚总是短暂的,父亲转身离去,离去前对牢头笑道:“即便我将军府倒了,但余威还在,小女在此还要待两日,你务必照顾好了。尹俞那个知府我还没看在眼里,他竟敢动我女儿,怕是官路太顺了。今日起,若穆儿再出差错,你们所有人,就等着陪葬吧。” 一段话说完后,只剩牢头呆站在那里,颤抖的身躯,久久不能回神,这便是,征战沙场大将军的威严。 我在干草上坐下,不多时,便有饭菜送上,比起前几日的清水粥,今日的饭菜真真好上了几倍,有肉有菜,让周围的犯人羡慕不已。 但此时我却毫无食欲,脑海里想着的,是父亲到底要做什么。父亲说的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什么意思,去见君上会发生什么事? 当年,现任君上还是太子时,父亲已是北冥的将军,深受上一任君上的倚重,不论何事,只要跟国家有关,定会寻父亲商量。那些年,父亲与上一任君上,把北冥弄得风生水起,父亲主外,为君上的利器,专为君上解决内外忧患。七年前,上任君上因病逝世,父亲为此还裹白布三年。现任君上,为上任君上的三子,在父亲的辅佐下得以顺利登位。君上登位后,便册封父亲为镇国大将军,继续辅佐在君上身边。我可以毫不谦虚的说,北冥能有现今的繁荣昌盛,有三分之一的功劳在父亲。 难道,是因为父亲功高震主,所以引起了君上的猜忌? 我泄气般将双手垂放在草上,望着口子外射进的阳光,憎恨自己弱小的同时,内心默默祈祷,父亲能够全身而退。 第十三章 落花人独立 父亲离去后第三天的傍晚,我被牢头放了出来,取而代之进去的,是尹知府和师爷。 擦肩而过时,师爷愤恨地看着我,灰头土脸却又隐隐不甘。 我问牢头:“他们怎么进来了?” 牢头道:“君上口谕,尹知府和师爷办案不力,冤枉好人,滥用私刑,遂将他们打入大牢,择日再审。三小姐,在牢内待了那么多天,此时你还是早些出去吧。” 我点点头,跟随牢头往外走。 尹知府是靠我父亲起来的,如今他反咬我父亲一口,父亲又怎么会放过他?怪只怪他们自己,自断后路。 到了外边,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从未像此刻般觉得外边的空气如此之好,让人心旷神怡。 想起父亲,不知他怎样了,遂问牢头道:“可知我父亲情况?” 牢头茫然地摇摇头,道“不知。” 我告别牢头,趁天还没黑完,快步向将军府赶去。 一路上脑子从未停止过转动,想着母亲的尸首是否入土、想着父亲见君上后发生何事、想着纳兰贺此时身在何处,知不知道紫颜的别有用心、想着以后要强大起来好好守护自己的家人。 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到门前了。 将军府已然一副萧条景象,半掩着的大门无人看守,推门入内,放眼望去已无尸体,血迹却还在,血腥味也依旧浓厚。沿着记忆中的长廊往里走,地上、门框上、柱子上全是凝固的血液,呈黑褐色,不断地提醒我那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越往里走,脚下的速度也越发快了起来,到最后,我整个人已经呈现飞奔状。 我不放过每一个角落,一间间寻找父亲的踪影。 难道父亲还未回来? 终于,在母亲的房间里,我看见了父亲。 父亲面对着房门坐在椅子上,头垂得低低的,手里紧紧握着母亲生前最爱的那枚玉佩,一滴血液从父亲嘴角滴落下来,滴在玉佩上,如桃花瓣般形状。 我一步步靠近父亲,每走一步,步伐就沉重一分,仿佛有千金重物压着,如此艰难。 我轻声开口,颤抖着唤了声:“父…父亲?” 周围很安静,我却很惶恐。 闭上双眼,有两行清泪划过脸庞。 这一年,我用十岁的身体,经历了前世不曾经历的家破人亡,目睹了前世未曾目睹过的杀戮。 将近三十年的灵魂,比起这世间的黑暗,还是太年轻了。 此时此刻,我忽然觉得前世施戊尘的背叛,变得不那么可恶了,起码,当时我已走而他还活着。如今,当身边所爱的人一个个离去,而我却还没来得及跟他们好好道个别时,被丢下的那一个,才真正绝望。 父亲走了,未留下只字片语,一代名将,北冥的镇国大将军,就此陨落。 举国默哀。 太监领着君上旨意来到将军府,一行人浩浩荡荡,却半步都没踏入将军府,众人皆等着我前往接旨。 我去了,隔着门槛跪在府内。 太监用尖锐的嗓子念着:“镇国大将军逝世,举国哀痛,特允将军及夫人合葬于皇陵旁;三小姐纳兰穆,虽年幼却温婉慈孝,特封为安平郡主;将军府更名为郡主府,赐予安平郡主,以盼其平安一生!” 我麻木的从太监手中接过旨意,心中只觉异常讽刺。为何那夜屠杀没有暗卫?暗卫被牵制了当然没有暗卫!北冥上下,能调动暗卫的,除了君上还能有谁!杀我满门,逼死我父亲,现在让太监当街宣旨,不就是为了堵悠悠众口吗? 接完旨,我转身将大门一关,不愿再看见他们的面孔。 埋了父亲与母亲,独自守在这空无一人的将军府里。 我不知道二哥现身处何处,也不知道送给大哥的信大哥收到没有。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很孤独,从未有过的孤独,我不知道自己还活着是为什么。 我呆呆看着手中这枚玉佩,是父亲死时紧握手中的母亲的玉佩,上面有着父亲的血液。父亲当日是饮毒身亡,所以父亲的毒血落入玉佩后便渗透了进去,宛若花瓣,暗红的花瓣。 如果要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那便是,复仇。 我恨北冥,恨国君,很柳烨,恨世间所有的一切。 老天不公,好人从未有过好报! 我不曾想到,自己会在这样如此绝望有愤恨的情绪下,再见到施墨。 他跳墙入了将军府,并来到我面前。 此时的我非常邋遢,我已无心收拾自己。 他还是那般清冷,看见我,蹙着眉,说:“纳兰穆。” 今日再见他,我心中已波澜不惊,在经历亲人死亡后,前世的一切已经不足以让我恨了。我未接话,只定定望着他。 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实在太过于可怜,我竟从他的眼里,看见了一丝怜惜。 他又唤:“纳兰穆。” “施墨。” “我的出现对你而言,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我一笑,道:“不,我惊讶,可惊讶了之后呢?我问,你便答吗?” 他试探性的问:“不好奇我为何知晓你,为何来找你?” “将军府之事,闹得满城风雨,知晓我很难吗?” “不难。” “那就是了,既然你来找我,你自会告诉我你的来意,我又何需问。” “你…还好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蠢,怎么可能好呢,怎么会好呢?但当我看见他眼里透露出的关心时,我鬼使神差的答了句:“不好。” 月光如纱,披在他身上,他向我伸出手,道:“那我带你离开。” 我看着伸在我面前摊开的手掌,宽大、厚实。 我问:“去哪里?” “越丘。” “你是越丘人?” “是。” “为何要带我。” “因为青扇是我师父。” 再次听到青扇这个名字,我觉得恍若隔世,那时,父母还健在,一家人欢声笑语。 发完呆,我抬头看向天空中的圆月,道:“我已不想拜师。” “也不想复仇吗?” “复仇…对…我还有大仇未报,我还要颠覆整个北冥。” 施墨宽大的手拉住我的,阵阵暖意从他手掌心传递过来。而此刻我脑子里想到的,是黑墨色长袍的柳烨,说来,我终于知道为何我看到柳烨双眼时,会觉得那么熟悉了,那双眼睛,跟施墨的,很像。 柳烨说过‘入我眼的人不多,其中之一便是青扇,你若能拜入他的名下,或许还能稍稍与我抗衡’,他说我将军府欠了他,他要来讨债。 那别人欠我的呢?欠我的家破人亡呢? 施墨说:“我会助你颠覆北冥。” 我笑得讽刺:“北冥没有了,越丘也会壮大吧。” 他亦笑,道:“所以这买卖于你我而言,都不亏。” “但北冥的天下,是我父亲用血换来的,我怎么能毁了他的心血呢。” “北冥的国君,听信小人谗言,灭你满门,难道你就不恨吗?” 恨呐,怎么会不恨,如何能不恨。 我缓缓将手从他手中抽回,肯定道:“再恨,我也不能误了北冥的天下,将它拱手送给越丘。” 见我拒绝,施墨却并不恼,他道:“你父亲想守护的,是北冥的老百姓。而北冥现在的国君,太过残忍,就算我们不动手,早晚有一天,北冥也会毁在他的手里。等到他将北冥推向覆灭的那一刻,受苦的,只有北冥的百姓。” 我闭了眼,有些心烦意乱,道:“施墨,你走吧。” 他未动,轻笑道:“北冥国君如此待你,你还能这样为北冥着想,是为百姓之福,那你可知,你送给你大哥的信,为何至今还没消息?你可知,为何你父母出丧,至今他还没赶到吗?” 我倏地睁开眼:“为何?” “你父亲又为何自杀,你知道吗?” 我猛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道:“为何!” “当日你还在牢中,你父亲觐见国君,主动上交兵权只为换你一命,但你们国君并不满足,镇国大将军兵权太大,底下将士又个个衷心。即便你父亲没有了兵权,却还有威严,且你父亲不可能不知道国君做的那些龌蹉的事情,你们国君又怎么可能放任一个隐患活着?所以,你父亲只能用他的命,换儿女一世平安。当然,你能平安,并不是因为你父亲用命去换,而是因为你是女儿身。可你大哥就不一样,他是男儿身,有军功,且驻守着边关如此重要的地方,试想,像你们国君那么多疑又心狠的人,会让你大哥活着吗?” 施墨的话,如醍醐灌顶,却让我浑身冰冷。 我颤抖着开口:“你的意思是……” “是,你大哥已死在归程的路上。” 这秋风,真冷啊,像一把把锐利的刀,刀刀刮入骨髓,让我千穿百孔。苍天,你让我带着记忆重活一次,又让我经历这样的劫难,到底是为什么。 我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好,我跟你走。” 我终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也终于,只剩下了我自己。 峰回路转,没想到,到最后,陪我前往越丘的人,竟是施墨。 第十四章 越丘青扇 桃花翩翩,紫衣男子手持扇子立于桃花树下,仰望着夜空。 瀑布般的长发,银黑相间,被夜间的微风吹起,肆意地飘扬。男子眉间一点淡紫,宛若樱花瓣,衬托着男子妖孽般的脸庞,用妩媚这个词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越丘的夜空,繁星点点,浩瀚无边,而北方的那颗星星,越发明亮,让周边星星变得暗淡无光。 男子名为青扇,越丘曾经的第一谋士,文武全才,惯用武器便是手中的这把扇子。 青扇盯着北方那颗星星,叹了口气,对身后的人道:“期限还是到了。” 身后男子的脸庞隐匿在夜色中,让人看不清,他接道:“该来的便会来,二十三年前,你不是已知晓会有今日吗?” 青扇低下头,出神地看着手中的扇子,似喃喃自语:“当年,她以命换命,救我性命,赠我这把桃花扇,让我将来帮她把这把扇子物归原主。她说,她欠那个人一句对不起。” “为了这个承诺,你已隐居了十年。” “当初她为那个人,等了三十年,我见她时,她已料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她舍了自己的性命救我,她测天命一生,总归还是把命还给了苍天。” “纳兰穆…你替我护她五年。” 青扇转头侧目看着黑夜中的男子,几根银丝掠过他的脸庞,慵懒至极,轻笑道:“如今我已有弟子,再不打算收徒,我只为完成她的遗愿,物归原主后,纳兰穆的一切再不与我相干。” “你明知她是来拜师的。” “那又如何?想拜入我门下之人,何其之多。” “真不收她?” “二公子,即便是你父皇来此,我亦不会再收徒。” 夜色中的男子胸有成竹道:“青扇老头,你我打个赌如何?” “整个越丘,敢唤我老头的,也就只有你了。怎么个赌法?” “我赌你定会收纳兰穆为徒,十壶陈年好酒。” 听见有酒,青扇眼睛一亮,道:“十壶陈年好酒就那么到手了。” “那么这赌,你是打还是不打?” “打,白送的怎么不打?如果我输了,我便答应你守护她五年!”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男子笑了,笑声里尽是阴谋得逞的味道。 青扇忽地心生警觉,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面上却还是维持一贯的慵懒,道:“二公子,你在算计我什么?” 青扇现年已经四十有三,脸上却毫无岁月留下的痕迹,不知他的人,都以为他是年轻的公子。青扇未归隐山林时,因他的才情相貌,不知迷倒了多少家姑娘,明里暗里要嫁与他的人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不过,他至今依旧单身,似无娶妻可能。 男子转身离去,边走边不在意地说:“她与她,本是同根。” 青扇拿扇子的手一抖,双眸满是不可置信。 这段对话,还是多年后师父告诉我的。 而此时,我正坐在前往越丘的马车上,本想骑马前行,但施墨说我是刚册封的郡主,骑马离开国都未免有些招摇,待马车到中叶镇时,再换马匹前行。 此次一起前往越丘的,除了我和施墨外,还有安陆和施墨的小厮离子。 离子在外驾车,我与施墨、安陆坐于车内。 离开越丘前,我特地梳洗了下自己,顺带将头发盘起,扮了男装,这使得我身上的血腥味淡了很多,也让安陆能够忍受与我在同一个空间里。安陆确是传言中的越丘的神医,但与本人相处之后,我深刻觉得,传言大部分都是以讹传讹,真真不可信。想安陆一名医者,竟然晕血,就连闻到血腥味都让他不住地憋眉,所以前几日初见我时,他一直与我保持两米的距离。 我一直以为,所谓神医,应本着济世救人的心里,对这个世界充满深深的爱意。但安陆绝对不是,他或许开朗,或许善于活跃气氛,或许医术高明,但骨子里肯定是一个冷血绝情之人,瑕疵必报,惹到他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好下场。比如那次,我们在路边小憩,几个土匪冲出来拔刀对着我们,要求我们交出值钱东西。安陆本在闭目养神,听见他们说话也未有反应,许是见他一脸文弱,又不把土匪放在眼里,土匪头子率先针对了他。最后不出意外的,土匪们倒在了他的毒针下,喔,安陆使得一手好银针,对付讨厌的人便会在银针上淬点毒。 不过,从国都前往中叶镇这几日,也亏有安陆的幽默,才让我的心情没那么抑郁。 若只有我与施墨两人,就他那清冷的性子,我想我可能会继续陷入对北冥国君的愤恨中不可自拔。 很快,我们到达了中叶镇,这中叶镇,是碧巧惨死之地,是我初见柳烨之地,也是我与纳兰贺被迫分散之地。不知,纳兰贺是否还在中叶镇内,他是否有在找我? 中叶镇一如上次所见般繁华,还是那条街,人群拥挤前仆后继。见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施墨皱眉,道:“今晚不住了,找个地方买几匹马就上路。” 安陆却爱与施墨唱反调,甚爱做些让别人跳脚之事,他说:“墨兄,过了这中叶镇,接下来十几天可都要风餐露宿了,我俩大男人不要紧,纳兰穆一个姑娘家哪里受得了。” 我愣住,怎么莫名其妙扯到我身上,有洁癖的人分明是安陆。 这时,施墨冷哼一声,竟下了马车往人群中走去,离子见着,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安陆一脸贼笑,对着我道:“纳兰穆,你看施墨这吞了屎一般的表情,是不是很逗?” 我用眼角瞄了安陆一眼,未置一词,起身下了马车。 安陆气急,碎碎念道:“你作甚不理我,难道我不帅吗?我不就是说你爱干净吗……虽然我知道你也没有那么爱干净,否则刚见你那会怎会那般邋遢,但我也是夸你啊。不过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要保持干净,年纪轻轻就染上不爱干净的陋习,将来怎么嫁出去喔……喂,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望见人群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像安陆这般泼妇骂街碎碎念的姿势,真白费了他清秀的长相。 许是也感受到了人群投来的目光,安陆瞬间敛了情绪,伪装起翩翩公子来。 施墨说,今晚我们住在云阁,中叶镇最繁华昂贵的客栈。 路过中叶客栈时,我特地进去寻了掌柜的,问他是否记得我,是否记得纳兰贺。于是我知道了我离开中叶之后,纳兰贺领着紫颜在客栈等我,几日未见我归来,离开时给店家留了张‘越丘见’的字条。 这字,是纳兰贺的没错。 纳兰贺啊纳兰贺,你这心也太宽了,寻不见我为何不回国都找我,如果你回了国都…如今将军府还会是这般吗? 我知道,会的,纳兰贺回去,不过是再多一具尸体。 突然很庆幸,庆幸他选择去越丘,而不是归程。 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他身边的紫颜。但愿,他能察觉得到紫颜的别有用心。 出了中叶客栈,施墨独自在外边等我,未见安陆与小厮离子的身影,我问道:“他们人呢?” “先去了,安陆酒瘾犯了,云阁的酒是出了名的。” 我应了声,与他并肩往云阁走去。 忽地他问我:“你刚才,进去找纳兰贺?” 我讶异,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他依旧面无表情,却轻声道:“我听见你对纳兰贺的形容,想着应该是他。” 我想想,也是,施墨既已知晓我是当日的兰穆,自然也知晓当日的兰贺便是纳兰贺。 见我点点头,施墨不再深问,话锋一转,道:“明日记得从云阁带两壶好酒,青扇馋北冥的梅子酒已经很久了。” 我疑惑:“越丘没有梅子酒吗?” “有,但是不同地方酿出的酒有不同的味道。” 我喔了声,表示知晓了,之后一路无话。 到云阁时,安陆已有些微醺,瞧见我和施墨双双到来,打了个酒嗝,道:“怎么这样慢,一个人喝酒好无趣,”然后伸手指了指在一旁站着的离子,继续道“这离子,死活不肯跟我喝,说是要等墨兄,离子你说,你是不是有断袖之癖,否则怎地如此粘着你的主子。” 这安陆,还真是逮着机会就不放过。只见施墨的脸越发阴沉,有种风雨欲来的趋势。 听到安陆的指控,离子哭丧着脸,道:“安公子,您就放过奴才吧,您又不是不知奴才不擅饮酒,要是奴才喝醉了,谁来给您倒酒啊。” 安陆罢了罢手,道:“我不要你了,墨兄,一起喝几杯。” 施墨扭头便走,脚步未曾停下。 施墨走后,安陆看向我,我连忙摇手,作势要走,却听他道:“哼,小姑娘家,看你也不会喝,走吧走吧,让你压抑死算了,不就人生那点破事吗。” 然后当晚,我与安陆双双醉倒在了酒桌上。 第十五章 启程 我又梦见了那些场景,重生之后,我顶着婴儿的身躯忧郁万分,不哭不喊不叫,每每见此,母亲都甚为堪忧,见着父亲便道:“这孩子怎的这般安静,不若她大哥,小时候总是哇哇大叫,是不是生了什么疾病?” 然后父亲便会一个巴掌往我屁股上拍,将我也拍得哇哇大叫。从此以后,我便努力装作一般婴儿,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该拉拉。 想想当时,又憋屈又好笑。 后场景变换,寒冷的秋风,满地的尸体,血流成河,入鼻的是浓烈的血腥味,让人止不住呕吐。然后是母亲,母亲披着血衣面对我站着,血迹斑驳痛苦的脸庞,嘴角一抹牵强的笑容,母亲说:“穆儿,我好孤独,我好孤独……” 我想要上前抱住她,却怎么也到不了她的身边,我越往前走,母亲便离我越远,直至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哭泣着,呐喊着,一个人蹲坐在黑暗之中。 这时,一只宽大的手抚上了我的额头,掌心中仿佛有源源不绝的热量向我传递过来,十分温暖。 这只手,让我感觉从未有过的心安,皱着的眉头也放松下来。 你是谁? 朦胧中我看见一个身影,想抓住他,却倏地消失了,伴随着身影的消失,额头上的暖意也消失了。 房门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我惊醒,撑起身子坐起来,只觉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可醒了?”是施墨。 见我不答,顿了顿,他又道:“醒了便下楼喝醒酒汤。” 我嗯了声,算是应他。 待我收拾完毕抚着额头走下楼时,他们已经吃好一会了。安陆看见我,兴奋地举着手中的杯子,道:“知己你来啦,快快,赶路前咱们再喝两杯。” 前世的苏穆并不嗜酒,但是酒量极好,随军时与将士共饮,总能坚持到最后。 今世的纳兰穆,还是个十岁孩童,昨日暴饮,今日便头痛欲裂,着实难受。所以看见安陆这个举动,我恨不得剥开他的胸膛看看,这心是有多黑。 我在施墨身旁的位置坐下,道:“醒酒汤呢?” 离子正要去端,安陆丢了颗药丸给我,道:“要什么醒酒汤,没用,这个给你,百试百灵。” 接过药丸,我犹豫着要不要吃,毕竟这颗药丸的卖相实在是极差,黑褐色,有些粘手,重要的是还有一股十分刺鼻的气味。 许是我这犹豫的神情刺激到了安陆,他眉头一挑,道:“你这小姑娘,要不是看你昨天让我喝高兴了,我会舍得把这养生丸给你吗,你可知我炼制一颗要采多少药材,花费多久的时间,不吃还给我,别浪费我的药。”说完作势要抢。 我一把拍掉他伸过来的手,瞬间药丸下肚。 药丸下肚后,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我才悠悠开口,道:“吃你的药丸是给你面子,可不是所有人的药我都愿意吃的。” 安陆气急反笑,道:“忘记告诉你,刚刚我在药丸上下了点其他东西,小姑娘话太多可是要受苦的。” 我思考着他话里的真实性,想来想去,选择了乖乖闭嘴,安陆此人有仇必报,脾气又古怪之极,我还是不与他搭理得好,省得没完没了。 这时,施墨将一碗粥放到我面前,看了安陆一眼,对着我道:“你别听他胡说,他就喜欢与别人闹着玩,刚刚给你的养生丸,确是个好东西,不止能醒酒,还能调节你的身体,在外边,安陆的这个药丸,可是许多人挤破头都买不到的。” 施墨的一席话让安陆甚为满意,脸上的神情让我想到了骄傲的孔雀。 安陆给了我一个眼神,仿佛在说:看吧,大家都知晓我神医安陆。 我懒得理他,低头喝粥去。 喝着喝着,忽地施墨凑到我耳边,扑鼻而来的男性气息吓了我一跳,怔忡间见施墨脸色淡然,他与我轻声道:“一会儿你去掌柜那打两壶酒,打好了到马上等我们。” 我疑惑:“发生什么了吗?” “有人盯上了我们。” “是谁?” “不知道,不过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我跟安陆很快就能解决。” 我点点头,以极快速度将粥喝完,便寻掌柜的打酒去。 尤记得当初,施戊尘也是如施墨这般,将我保护起来。 施戊尘,除去其他不谈,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他曾说过一句话,让我记得至今。他说:“穆儿,你很聪明,但是性子太直,太容易被别人看明白。不论多悲伤,不论多痛,不论多恨,你都要笑。笑能让你缓解很多情绪,能让你的敌人放松警惕,能让你赢得胜利。” 外界总传,是我一手扶起的施戊尘,其实不然,他本身就很优秀,只因为他让我参与到他所有事情中,让我去解决一些他无法出面解决的事情,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这些传闻。 待我从发呆中回神时,掌柜已将酒打好递给我。付了银子接过酒,出了云阁便见离子已经牵好三匹马站在我面前。离子自小便跟着施墨,至今已十五岁,是个对施墨极为衷心的人,谁对施墨好,离子便对谁客气,谁对施墨冷眼,离子便对谁冷眼。而我,我与施墨的关系十分尴尬,硬是要说,我觉得我与施墨应是合作关系,他助我拜师助我成长,我便成为他的利器。虽然,我不知施墨想从北冥得到什么。 我与施墨这交易,施墨定然不会与离子说明的,加之施墨一路对我照顾有加,离子便以为施墨于我有其他意思,对我的态度由先前的冷漠渐渐转变为现在的热络。 看我走出来,离子放下缰绳快步上前,接过我手中的酒壶,笑道:“兰小…兰公子,主子命我把马匹给你牵来。” 我点头,利落地翻身上马,百般聊赖的等着。许是觉得这般互不开口有些尴尬,离子在旁仰着头看我,道:“兰公子,我家公子年仅十七,尚未娶妻。” 我干咳一声,这是什么开场白,让我如何回话?他娶不娶妻,这辈子与我都不会有太大的关系。但望见离子热络的眼神,我还是配合的回了句:“为何不娶?” “主子说,人自有缘,未遇到命中注定之人,宁可永不娶妻。” 我心中一动,诧异地看着离子。离子一脸自豪,觉得自己给施墨增了魅力。但,我的诧异,是因为这句话,施戊尘也说过。 床第之间,我曾经问过施戊尘:“为何娶我?” 施戊尘侧目看我,道:“遇见了便是遇见了,何来为何?” 我心中甜蜜,嘴上却不依,道:“如果我俩没遇见呢?如果当初我没去赏桃花呢?” 施戊尘想了想,便道:“人自有缘,未遇到命中注定之人,宁可永不娶妻。” 一模一样的话语,分毫不差。施墨与施戊尘,相像的脸庞,同样的话语,难道,都是巧合吗? 这时,施墨与安陆从云阁走了出来,两人皆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定定地看着施墨,并不眨眼。 施墨走到我所坐的马匹面前,瞧见我的目光,疑惑道:“怎么了?” “人自有缘,未遇到命中注定之人,宁可永不娶妻。” 施墨转头瞪了离子一眼,后者早已垂头看地。 施墨脸色未变,依旧冷清,道:“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一旁的安陆却嬉笑道:“墨兄好专情,这话说得不错,下次借我骗骗其他姑娘。” 或许,这一切真是巧合吧?如若施戊尘真的带着前世的记忆与我一般重生,以年龄来看,我前世死得比施戊尘早,今世应该比施戊尘大才是,施戊尘怎么可能是比我大了七岁的施墨呢? 我也笑,笑自己太过多虑,都是巧合罢了,遂对着安陆转移话题:“明明可以靠长相,何必偏偏要靠才华。” 安陆反复嚼着这句话,突然双眼一亮,道:“兰穆,你是在夸奖本大爷吗?” 我正准备接安陆的话,却见施墨跳上我骑着的马匹,坐在我后方,双手从我身体两侧伸出向前拉住缰绳。我猛然坐直,尴尬道:“施墨,你这是要干嘛?” 施墨还未答,安陆便已好心为我解惑,道:“你没看见这里只有三匹马吗,你说这中叶镇也算是北冥的繁华之地了,买个千里马还挑不出第四匹,怎能称得上是繁华二字。你说咱们就三匹马,你跟离子坐不是,跟我坐我嫌弃,只能让墨兄牺牲一下关照你了。” “这…我要求不高,一般马匹就好,我再去跟掌柜要一匹。”说完我便准备从马上跳下来。 施墨伸手禁锢住我,神色有些不自在,道:“千里马行进快,到下一个城镇再买一匹,昨儿离子找了许久,只买到这三匹。” 安陆与离子都望着我,等着我的下文,我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若下去,便是我太小气,过于拘泥,不似江湖人;不下去,被施墨环着,我又十分不自在。望向离子,如若坐在他身后,他必定不肯,坐他身前,我更别扭;再看安陆……却见他嫌弃的眼神,这个有洁癖的家伙!安陆说得对,这三个人,也就只有施墨与我同骑一匹比较正常。 我认命地点头,坐直身子尽量减少与施墨的碰触。 第十六章 采花大盗 从中叶镇启程至今,已过大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我们一直风餐露宿,半分其他城镇的影子都看不见。半个月过去,眼看已快到北冥边界,让我怎么能相信从中叶镇往南,竟没有一座城镇?! 因这半个月未经过其他城镇,我与施墨依旧同骑一匹。前几日,我还有些扭捏,每天保持着背脊绷直的姿势,几日颠簸下来弄的全身酸痛,骨头生疼。后来我索性破罐子破摔,施墨在身后骑得舒适,我在前面又何必自找虐,遂将施墨当成人肉靠垫,怎么舒服怎么坐,后几日赶路,我倒是舒服了,只见施墨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铁青。 施墨脸色不好的结果就是马赶得飞快,可怜胯下这匹马,驮着两人份还得跑得最快。 再赶一日路程,便可越过北冥到达越丘的土地。 施墨告诉我,那日在云阁,盯上我们的是北冥的暗卫,君上派来寻我踪迹。所以才会宁愿骑着三匹千里马,也要赶紧离开。但他没告诉我的是,他之前所说的路过其他城镇,纯属忽悠,他们根本就计划好了绕开所有城池。 当然,绕开城池这件事,我是事后才顿悟的。 要出北冥前往越丘,需过北冥南关城,南关城是北冥最南边的城镇,此城易守难攻,过关甚严,若无通关印鉴,便无法来往北冥与越丘。所幸施墨与安陆本身便是越丘人,自带通关印鉴,我只要伪装成安陆的小厮便可。 为此,安陆还调侃了我一番:“小兰穆,让我带着你可以,但想我安陆风流倜傥,你这小厮却生得阴阳怪气,说是男娃吧,有点娘气,说是女娃吧,又有点阳刚。” 我回了他句:“我不阴阳怪气又怎的衬托你风流倜傥呢?” 安陆听着心情大好,遂接受了我做为他小厮的安排。 南关城并不如中叶镇繁华,城内百姓以种植为生,属于自给自足经济。北冥在入关贸易这块一直比较强硬,只开设了西关城做为通关入口,不像越丘,四方城口皆为商贸口。也因此,从南关城进出北冥与越丘的,不是探亲之人便是送公文的,官再大些就是北越互访的使者了。 齐云大陆四大国互相毗邻,版图基本连接在一块,所以从南关城进入北冥的,只有越丘人。 到达南关城时,已经是傍晚,施墨轻车熟路地寻了间客栈入住。一入客栈,我便迫不及待地唤小二打桶热乎乎的洗澡水送到房中。赶路的这半个多月,因男女有别,加上路过的多为空旷之地,连在溪边擦身都成了奢侈之事。 安陆却唤住了小二,神秘兮兮对我道:“小兰穆,我带你洗天然热泉去。” 本是好意,可我却不由得多看了安陆一眼,无事献殷勤,他唤我出去虽然不会有危险,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遂道:“不用,小弟我还是回房洗漱去好了。” 安陆可惜道:“唉,过了这南关,可就没有这样的热泉了,想那热泉可舒缓身心、光滑皮肤、排除毒素,真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呢。本来嘛,看你是我小厮的份上,说带你去长长见识,没想你这么没兴趣,一片好意被当成驴肝肺了。罢了罢了,你就在房里洗着吧,不过南关城采花大盗比较多,洗澡时门窗关好了。” 安陆提到采花大盗,我最先想到的,便是在中叶镇遇见的柳烨,以及说我是平胸时不屑的表情。摇了摇头,将柳烨的映像从脑海中甩掉,他逼死碧巧,这笔帐,早晚有天我一定要他双倍还上! 我叫小二继续去打洗澡水,对安陆拱了拱手,道:“神医去吧,兰穆不奉陪了。” 安陆挑眉,道:“对施墨的身体没兴趣?” 咳咳!我猛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安陆到底是怎样的思维,说话真是直白无比,敢情根本没拿我当姑娘家看呐。 我摇了摇手,不答话,转身上楼去了。 还好有前世的记忆,也算经历过些世事,要换了是其他未经人事的姑娘,还不被安陆逼得无地自容?想来安陆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级,怎么思维生得如此古怪,叫人唏嘘。 待小二打好洗澡水,我锁了房门和窗户后,便遁入打好的热水中。 泡澡真是人生一大乐趣,舒服至极。除了将军府出事的那段时间,其他时候我最不能落下的,便是洗澡这件事。洗澡,能让我分析很多事情、忘记很多事情、调整自己。 我曾经为了不让自己那么悲痛,试图去忘记过将军府的很多事情,但我并没有成功,每每想忘记的,便会在午夜梦回中画面一遍遍的在脑海中重演。自从将军府出事之后,直至今日,除了喝醉那晚,我都没有完完整整地睡过一次觉,总是睡睡醒醒,睡睡醒醒,十分不安稳。我想过继续用酒麻痹自己,但施墨不允,施墨说,如果一味逃避,最后不过一只缩头乌龟罢了。我不喜欢他用乌龟这种动物来形容逃避,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有没有人跟我一般,被屠满门,为复仇而活,还得不断调整自己的心态,不让自己逃避,不让自己陷入极端,时刻让自己保持冷静? 佯装着对生活有所奢求,装着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 应该有吧,肯定有,怎么可能全世界只有我是这般。 想着想着,我便闭上了双眼,直至,被跳窗的声音惊醒。 跳窗! 我猛地站起来捞起浴桶旁的内衬穿上,自从柳烨事件之后,每每洗澡我便将衣物放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以防意外发生。 只是没想到,今日我却用上了。 我盯紧屏风后的人影,他正一步步前进,直至走到屏风前,才道:“纳兰穆。” 三个字,让我的血液瞬间倒流,这个戏谑的语气,仿佛回到了那晚的场景,他说,纳兰穆,我只想给你看场戏。 待柳烨妖孽般的脸庞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时,我冷冷的嘲讽了句:“看来你真是有偷窥别人洗澡的嗜好,心理有疾病?” 柳烨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道:“穆儿,别来无恙。” 我呸了声,将防身的匕首抽出,对着他说:“我不想见到你,你赶紧走!” 柳烨做出一脸受伤的表情,摇头叹息道:“亏我那么思念你,不远千里来到南关城找你,你怎么能这般对我。” 我紧张道:“这次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他却突然伸手掐住我的脖子,猛地将我推到柱子上,夺走我手中的匕首丢至一旁,眯着双眼看我,道:“你想,我应该打什么主意?” 我被撞得后背生疼,倒吸口气,握紧拳头,逼着自己直视他,道:“你武功比我高,杀我不过是分分钟之事,你说我将军府欠你,现如今将军府已亡,你再取我性命,不就如愿以偿了?来,动手!” 他先是疑惑地看我,然后毫无征兆地吻上了我的唇。 我睁大眼睛看他,不可置信,又欺辱无比。 他亲吻的动作很温柔,含着我的嘴唇轻轻地吮吸着。 但他的眼神很冰冷,很迷茫,让我觉得很耻辱。 他掐我脖子的手慢慢放开,转为钳制我的双手,不论我如何用力地推他、打他,他都不为所动。 良久,仿佛过了漫长的时间,他才退开。 脑海还没反应过来,一巴掌便打了出去。 可我并未如愿打到他,我的手腕在半空中被他的手掌抓住,他戏谑地笑着,道:“恨我吗?” “我恨不得你去死!” “那就记住我,学成之日,来寻我,我期待你的成长。” 我将手腕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怒视道:“你似乎很自信?” 他嘲讽一笑,道:“现在的你,还不够格让我亲手摧毁,等你变成最顶端的你,能够入我眼之后。” “你知道有一天你会死于太过自负吗?” 他上前一步,我却靠着柱子退无可退,他伸手摩挲我的脸庞,笑道:“这个世界能杀死我的人只有一个,你会是那个人吗?”想了想,他又道:“即将有段时间不能挑逗你,总觉得会少了些乐趣,这样吧,你留样东西给我,也好让我睹物思人。” 说完不顾我的意愿,伸手将我腰间的玉佩扯了去。那枚玉佩,是母亲的! “还给我!” 他却不理,转身边走边道:“待你来日寻我再拿吧。” 最后一个字落音,人便跳窗离开,徒留我在房中跺脚。 无赖,无赖,柳烨你是个十足十的无赖! 晚饭时,我的脸色非常差,安陆曾试图逗我开心,被我呛了回去,施墨倒是很自觉的在一旁吃饭,全程极少与我搭话。 被我呛了的安陆极不死心,仿佛有八卦情结一般,非得弄出点东西才可罢休,只听他道:“小兰穆,你给我说说,怎地脸色如此难看,我好歹也是一名医师,说不定能给你诊治一二呢。” “不必。” “你说今日让你去热泉吧你不去,之前情绪还好好的,怎么在房里洗个澡就变成这般模样,难不成真遇到采花大盗啦?” 我拿筷子的手一顿。 第十七章 拜师青扇 进入越丘后,安陆便与我们挥手道别,自去潇洒了。 我与施墨、离子继续前行,终于,我见到了越丘的传奇,青扇。 青扇与我想象中的人,相差不止十万八千里。妩媚的脸庞,眉间一片樱花瓣,一席紫色纱衣,手持扇子神色清冷,青扇这样子,说十来二十岁年纪我信,说他已到不惑之年,我是万万不信的。 虽然事实便是如此。 我终知施墨日常清冷的神情源自何处了,与青扇如出一辙,差别的,是青扇比施墨多了些妩媚。 我站于施墨后方,青扇并未瞧我,只看着我前方的施墨。施墨上前对青扇行了一礼,道:“师父,徒儿回来了。” 青扇挑眼看他,并不答。 施墨接着道:“徒儿特地从北冥带回了两壶梅子酒。” 此时青扇终于扬起嘴角,一颦一笑间尽显妩媚,让第一次见青扇的我,不禁脸红心跳,心道世间怎会有如此妩媚的男子,让身为女人的我,都显得有些无地自容。 施墨扭头对我道:“兰穆,还不把酒递给师父。” 随着施墨的话语,青扇的目光望向了我。看见我的一瞬间,青扇愣了,双眸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提着酒壶走到青扇前,道:“青扇先生,这两壶酒便是北冥的梅子酒。” 青扇并未接过酒壶,只定定望着我,道:“你叫什么?” “纳兰穆。”对着他,我说了自己的真名。 “何年何月何日出生。” “北冥十七年腊月二八。” 青扇不由倒退一步,看了我许久,才接过我手中的酒壶。 我曾想过青扇初见我时所有可能的反应,却不曾想到会是这般。我的生辰有何不妥,为何青扇反应如此之大? 虽疑惑青扇的反应,我却没忘此行的目的,我跪拜下来,对着青扇诚心道:“纳兰穆希望能拜入先生门下,跟随先生。” “墨儿你先起来,”待施墨起身后,青扇也对我道:“纳兰小姐,你也起来。” 待我站起来后,青扇继续道:“你不远千里来越丘拜我,是为何?” 我想了想,决定说实话:“一是敬仰先生,二是为了将来能为父母报仇。” “我不喜杀戮,你又能在我这学到什么呢?” “论文,先生出谋划策,兵家计谋一绝;论武,先生一手桃花扇出神入化……求先生收下我,教我。” 青扇打开一壶梅子酒,饮了一口,缓缓道:“如若你答应我,在我有生之年绝不复仇,我便收下你。” 有生之年绝不复仇?那我又是为了什么苟活于世?青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拜师和复仇,只能选一样。 我道:“我活下来唯一的理由,便是复仇,让父母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没有了复仇,我不知道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生死不过一轮回。希望青扇先生能够收下我,传授我,纳兰穆保证,必不辱青扇先生之名。” “杀心太重,我不能收你,你走吧。”说罢青扇拿着两壶酒转身离开。 此时我脑海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青扇收下我,我再次跪下来,对着青扇远去的背影道:“先生不收我,我便在此长跪不起。” 青扇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徒留空气中余音回荡:“要跪便跪。” 自此,我开始了长跪的日子,那时,有一身傲气,势要青扇收下我。但,除了一身傲气之外,我赌的是青扇的心,从青扇初见我的反应看来,必定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触动了青扇心中的某一块,不论那一块是好、是坏,都是我唯一的浮木,我必须赌。 来时,施墨便告诉过我,入门之后,他可以倾尽手中的所有力量支持我成长,但,就拜师这件事,必须我自己来,任何人都帮不了我,没有人能逼青扇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许多人,不论申冤的、拜师的、拜访的,古往今来都用过‘长跪不起’这一招,说用很容易,但是坚持下来,很难。日头炽烈、秋风呼啸、双膝颤抖,如若再遇上一场说来就来的倾盆大雨,便是昏倒在地也不足为奇。 那两日,我真真觉得,一分一秒都过得好漫长。所幸有离子与我送来淡水及饭菜,否则我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渴死。 于长跪的第二日下午,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猛地宣泄下来,拍打在我的头上、身上。我从未觉得雨水来得如此及时,我晕倒前的唯一念头便是,终于结束长跪的日子了,因为,我看见了雨中的青扇。 待我醒来时,青扇正坐在房内的椅子上看着我发呆。见我醒来,他回过神,抿了口茶水,道:“醒了?” 刚想回应,却觉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 青扇又道:“为何如此执着,人懂得放下,方能过得自得。” 我摇了摇头,不同意青扇的说法,起身到桌前为自己倒杯茶水喝下,顺口气,感觉喉咙滋润些了,才道:“人生只有一次,永不能回头,若我只为活着而活着,那与苟且偷生有何区别?” 青扇叹了口气,道:“执着,最后往往一错再错,死于执念。” 我正要跪拜求青扇收我,半空中被他手中的扇丙接住,他道:“别跪了,我还没死。罢了,都是孽缘,我收下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五年之内,不可有任何复仇的举动,只能专心与我学习。” 我大喜,用力点头,自动忽略青扇口中‘孽缘’二字,今年这身体十岁,五年之后便是及笄,时间正好。 青扇道:“也别行什么拜师礼了,我青扇不兴那套。” 我乖巧道:“是,师父。” 这声师父让青扇有些恍惚,愣了会才反应过来,道:“嗯,为师也没什么东西送你,这把桃花扇你拿着,算是物归原主。” 我接过青扇手中的桃花扇,褐红色的扇骨闪闪发亮,扇丙处有淡淡余温,扇面上是一片片桃花,血红色,随风飘扬。这扇子,必定很得青扇珍惜吧,否则怎么如此崭新。既然如此珍视,为何送我,我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师父为何说物归原主?” “这把扇子本是故人托我代为保管,如今,你即将成为桃花诀的继承人,桃扇,也应为你之物。” “桃花诀的继承人?” 青扇换了个姿势,手肘置于桌上,以手掌撑头,极其妩媚地看着我,看得我心跳加速,他道:“你觉得我美吗?” 美…但是我不敢说,不管青扇再怎么妩媚,男人又怎么能用‘美’这个词来形容,我吞了吞口水,道:“师父何有此问?” “桃花诀共有十二层,每修练一层,人便妩媚一分,待修至十二层,便是倾国倾城。桃花诀,不止会让人变美丽,也会抚平岁月留下的痕迹。你看我,明明已到不惑之年,看上去却如你一般大小。” “那师父现在到第几层了?” 青扇向我比了三根手指头。 我不可置信道:“三…三层?” 青扇点头,道:“桃花诀只传血缘之人,外人习了也无用,而我…算是沾了点边缘吧,所以只能习得三层。” 我惊讶道:“只三层便已让师父这般,那十二层……” “传说,桃花诀练至顶层,双眸会变红,扫人一眼,便勾人魂魄,若非意志坚定之人,无法反抗。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练到十二层,据为师所知,世间修练桃花诀最厉害的,也只修到了六层。” 听到这,我有些疑惑,桃花诀如此厉害,世间练就桃花诀的,我却只知晓青扇一人。且青扇说桃花诀只传血缘之人,那我又怎么能习得呢?青扇又怎能笃定我就是这把桃花扇的主人,遂对青扇道:“既然桃花诀只传血缘之人,那我……” 似知我有此一问,青扇笑道:“你将血滴入桃花扇看看。” 我虽疑惑,却还是照做了。我如青扇所言将扇子打开,片片桃花瓣飞舞其上,伸手抽出腰间的匕首,对着食指轻划了刀。鲜血渐渐溢出,凝成一滴,滴落桃花扇。 血液在扇面上瞬间蔓延开来,绘出了三片血红的桃花瓣。 我不解地望向青扇,等着他的下文。 青扇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三片桃花,悠悠开口,道:“想当初,我的血只融了一片,此时你却有三片,由此看来,你确是桃花扇的主人。” 青扇指着扇面上的桃花瓣,对我道:“你血缘牵扯的越浓厚,滴出的桃花瓣便越多,滴出三片,表示你先天便有桃花诀三层的潜力,待你习得三层突破后,迈向四层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我道:“这桃花诀如此厉害,怎么古往今来除了师父外,从未听闻有其他人习得?” 青扇笑道:“桃花诀要是任何人都能练就,那它便不会厉害了。正因为此诀厉害,所以挑人,旁人拿了去,不过是一本废书而已。”抬手抿了口茶,继续道:“纳兰穆,这名字有些长,该怎么称呼你呢?” “师父不嫌弃的话,可随父母唤我穆儿。” 青扇点点头,道:“穆儿,我同你说个故事吧。” 第十八章 勿离 三十年前,彼时青扇十三岁,那时的青扇还不叫青扇,叫吴冉,初露苗头,还不为大家所知晓。因年纪轻轻便能说会道,比起同龄人来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对当时的吴冉来说,心比天高,目空一切。 十三岁的吴冉,论文采,那是万里挑一的,但是论武功,却是个半吊子,连普通对抗的招式都不会,更别说是随军打仗了。 吴冉的性格特别直,常常为许多不平之事出头,哪怕对方官阶再高,在吴冉看来,天下众生皆平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因此,他莫名其妙的得罪了很多人也不自知。许多被吴冉帮过的人,事后见着他,都如遇见瘟疫一般,有多远躲多远,生怕因为跟他走得太近而得罪其他人。 便有一次,吴冉于黑夜的大街之上被人绑走,殴打致重伤,重伤之后似乎还不解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刀差点结果了吴冉的性命。那一刀,让吴冉昏迷了过去,众人皆以为他必死无疑,遂将他丢弃荒野,待野狼来啃食他的尸体。可是,老天似乎还不打算要他的命,他遇见了改变他一生的那个人。 她叫勿离,明眸皓齿,倾国倾城,眉间三瓣桃花红艳似火。初见她时,他仿佛看见了掌管人间善恶的天神。 他当时已失血过多,头晕眼花,全身发软无力,是她,以血换血,以自身之力硬硬灌输了一半血液给他,他才捡回一条性命。 醒来时,他一眼便看见了她,坐在床边的贵妃椅上,身姿妖娆,神情妩媚。 她说:“醒了?” “这是哪?” “越丘青岚。” “是你救了我。” “你叫什么?” “吴冉。” 她皱眉,想了会,道:“吴冉,吴冉,这名字不好,我给你改一个,就叫…青扇,叫青扇如何?” 说完她翩然一笑,似是愉悦。 因这一笑,让他呆滞,鬼使神差的,他答应了。 这一身伤,一养便是大半年,待大半年过去后,他又变得生龙活虎。 他当她如恩人般,为报恩,他这一呆便是五年,五年间,他与她同吃同睡,她不会做饭,他便日日下厨给她吃,他陪她下棋,她教他桃花诀。因他身上流着她的血,所以得以入门,学习桃花诀。她就像掉落凡间的仙子,美丽动人,妖娆妩媚,却不乏灵气,时不时作弄他,也算是她的一大乐趣。 那年十八,他爱上了她。 她喜欢桃花,但青岚没有桃花,一次她实在思念得紧,日日望着手中的扇子出神。于是他不远万里为她摘来桃枝,像献宝似的放到她面前,只为换来她嘴角上扬的笑容。 但那天,她没笑,她哭了,泪眼婆娑,楚楚动人。让他心痛,让他心碎,他抱着她,语气轻柔,不断地说抱歉。 他说:“别哭,别哭,是我不对,是我不好。” 她却愈演愈烈,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划落。 他说:“勿离,待在我身边,永远别离开,勿离……” 这句话说完后,她渐渐停止了哭泣,携着泪水的双眼朦胧地看着他,道:“你可知我多大了?” 他说:“我不知,我亦不想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她推开他,第一次给了他冷漠的背影,她说:“我已到了知命之年,你所见所喜欢的,不过是因为修练桃花诀而维持的一个皮囊罢了。” 他受不了她的冷漠,呐喊着:“不惑如何!知命如何!我只知你便是你,我爱的就是你!” 她摇头,手中桃花扇一开,一阵风吹过他的脸庞,她消失了。 对,她消失了,那天之后,她便不再出现,只他一个人,继续守在青岚,等她回来。白天到黑夜,黑夜到白天,他等了整整一年,一年三百多个日夜,他坚信,她一定会回来。 一年之后,她回来了,却变了个样。 她不再妩媚,她不再妖娆,她不再美丽。她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老人,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她伤得很重,功力尽失,来到门前时,已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他起先不知是她,他救了她,只把她当成一个陌生的老人照顾,管吃管住管疗伤。 她也未在第一时间告知他真相,她问他:“你为何在这。” 他道:“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 “我爱的人。” “你不怕等不到她吗?就算等到了她,如果她变得你都不认识了呢?” 他笑着,轻拍她的背,缓解她的咳嗽,后道:“不怕,她一定会回来的。” 她不语,吃完药后便躺下了。 直至有一天,他瞧见她枕下的桃花扇时,他才顿悟,原来,她已经回来了。但是她变老了,她变成了她本该变成的样子。可他,对她,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他唤她:“勿离。” 她讶异,却笑道:“你看见了。” “是的,我看见了,你为何不告诉我?” 她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庞,她说:“当你还拥有美貌时,你觉得美貌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但当有一天,你失去了,你便会自卑,不愿再向别人提起。我本不愿见你,但我的桃花扇,除了你,再没有其他可以托付之人了。” 他说:“勿离,我曾说过……” 她打断他:“他是我堂哥,我们身体里流淌着同一脉血液,那时年幼无知,他是我曾经漫长的岁月里唯一陪伴我的男性。我对他日渐生了情愫,凡练桃花诀者,可对天下人动情,唯独不能对同练者动情,这是桃花诀的大忌。可我不管,我恋他便是恋他,势要与他在一起,所以我逼迫他,威胁他,向他撒娇,终于,他还是对我动情了。那时,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终于,报应来了。床第之间,一夜时间,他头发花白,身子佝偻,全身像被吸干了一般。而我,愈发美丽,愈发动人,愈发年轻。那年,他二十二岁。” 他顿悟,道:“那你如今的样子……” 她看着他,眼里满是不舍,道:“我对不起他,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保下他的后代,让他的血脉能得以延续,他的儿子,得了心疾。” 他理解她,他知晓,当初若不是她将一半的血液分给他,随着血液散尽了三层桃花诀,她不会如此,那三层桃花诀,是她一半的功力,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恢复过,他心疼道:“我愿护你一生!” 她不愿,她说:“青扇,我自知时日无多,我用仅剩的桃花力推测出我桃花扇未来的继承人,此人生于腊月初八,二十四年之后,你会遇到她,帮我把桃花扇交给她,不要让桃花扇,断于你手。” 她郑重地将手中的桃花扇交给他。 勿离曾经习得六层桃花诀,能推天命,但每次推算,都以她的生命为代价,推一次,生命便流失一分。 她走了,在他怀中,带着安详的笑容,离开了这个人世。 他将她埋于她最喜欢的桃花树下,让她每逢春季便能看见桃花纷飞的场景。 这个故事令人唏嘘,想不到青扇多年未娶,竟是因为心中装着一个人一个承诺。如此重情,让我有些羡慕勿离了。羡慕,她得到了一人心。 我安静的听青扇说完这段故事,全程他都是一副慵懒的样子,仿若在叙述的,只是一件极小之事,若不是那双眼睛的落寞出卖了他,我还真以为这些陈年旧事他已云淡风轻。 我问青扇:“为何与我说这个故事?” 我没说的是,知晓自己师父过往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青扇的回答让我无奈:“因为我想说。” 良久,青扇又道:“因为你很像她。” 第十九章 一梦三年 秋去春来,桃花谢了而又开,一眨眼,便过三年,我已在越丘度过了一千来个日夜。 三年间,发生的事情并不多,不过是桃花诀已练至三层,不过是纳兰贺了无音讯,不过是被青扇欺压,不过是知晓施墨的真实身份。 先说纳兰贺,与我这一世有着血缘关系的二哥,于中叶镇给我留了字条,要与我在越丘见面,本以为他早已到达越丘,青扇却说没见他来过。我在这学了三年,等了三年,愣是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是为不守信。之前纳兰贺曾说过,他与青扇待过一段时间,后我向青扇求证,青扇起先还未想起这人,突有一天,青扇恍然大悟,记起当年出行南关城,馋酒却又身无分文,十分落魄,偶遇纳兰贺,得他邀请,才一解他肚子里的馋虫。所以,纳兰贺所谓的与青扇有过交情之事,在我看来,不过是莫名其妙当了次冤大头,最冤的还是,青扇事后竟将此事此人忘得一干二净。 再说被青扇欺压之事,未与青扇见面之前,我对青扇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当然,这句话我讨好青扇的时候,也会违心的挂在嘴边。但与青扇相处的这三年,我深刻理解了传言的可怕性以及不真实性。要我评价现在的青扇,那便是为老不尊,欺压后辈,明明已不惑,却总当自己年轻。没错,他的皮相的确年轻,三年间时不时的也让我招架不住…但这并不能让我原谅他欺负我的事实。 我自认经过两世,棋艺不算高超,那也是佼佼者,但青扇,每每都把我杀得片甲不留。次次失败,让我很是气馁,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转世后把前世的智商弄丢了。最不能容忍的,是次次失败后,青扇还要用言语调侃我一番。特别是他那清冷慵懒的气质,配上这冷不丁一句“无趣”,最最撩人。青扇人生的乐趣只有两件事,下棋和喝酒,施墨不在,陪他下棋喝酒的,就变成了我。于是我每天的日子便是练桃花诀、下棋、喝酒、打扫、洗衣。 也多亏青扇,让我的酒量得以突飞猛进。 说到施墨,他一直未提他的身份,我也一直未问。他在越丘,能有安陆这样的朋友,又拜入青扇门下,我总想着他的地位应该不低,就算不是富甲一方,也是大臣之子。却原来,他的地位比我预料得要高得多,他是当今越丘君上的三子,原名祁墨,母姓施,所以在外他一般唤自己施墨。 施墨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逝世,施墨自七岁时,便远离皇宫跟随青扇入山林。所谓远离皇宫,明上看着像被排挤在外,而实际,越丘君上是想保全施墨,让他能渡过一个安稳的成长期吧。如此看来,施墨应该很得君上疼爱。 想来也是,自我拜入青扇门下后,这三年间见施墨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数得来。 青扇说,施墨已年近二十,是到了回宫中生活的年纪。 最后,便是我了。三年时间,我忘记了很多人,很多情节,很多感受,我听从青扇的话,时时刻刻将笑容挂在嘴边,并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青扇说了与施戊尘一样的话,笑,是最能伪装自己,最容易让敌人降低戒心的。 不知是否是修练桃花诀的缘故,我睡得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夜不睡也不觉有何不妥。好不容易睡着,也会噩梦缠身,梦中全是血光滔天的场景。每每深夜惊醒,抚上枕边的桃花扇,才觉安心。 桃花扇已然成为了我不离手之物。 这日,日头正好,春意盎然,门前的桃花也争相开放。我坐在台前梳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模样渐渐长开,额头若隐若现三片桃花瓣,唇红齿白,将来定是一个美人,比上一世的自己好看多了。 修练桃花诀之人,额头必有桃花现,桃花颜色越深,代表修练的层次越高。当然,像青扇那般额头现樱花的,是为罕见。 每每遇到像今天这般晴朗的日子,我都想着,若能在树下喝喝小酒,顺便小憩一会,该是极好的。可惜不从人愿,隔壁房间传来了熟悉的喊声:“穆儿,穆儿,来寻为师下棋。” 我叹了口气,站起来拿起棋子便往桃树下的石桌走去,这石桌便是青扇做的棋盘。 在石凳上坐下,盯着慢条斯理走出来的青扇,道:“师父,您这教人兵计的方式用三年了,什么时候能换换,实际操作看看?” 青扇衣袂飘飘,脸色带笑,道:“以小看大,棋面虽只有小小一盘,却也能从中领略到许多要领,三年来你都没赢过为师一次,哪次你赢了,为师便让你身临其境。” 清风吹拂着我的发丝,吹至鼻前,弄得我鼻头有些发痒。青扇不喜我扮男装的样子,所以这三年,我基本都穿着女装,散下头发。 我摇了摇手中的桃花扇,挑衅地看了青扇一眼,道:“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我莞尔一笑,率先落下白子,青扇总是让我先下,算是让让我这后辈。 青扇下棋,前期乍一看,杂乱无章,似随心而下,但等下到中期之时,便发现整面棋盘都被他连接起来,看似随心的棋子,到最后竟然都是关键的连结点。所以与他下棋,下一步看十步才有赢的机率。 落子间,青扇似不在意地开口:“听说君上给墨儿定了门亲事。” 我拿棋子的手一顿,转念一想,施墨已经二十,也到了定亲的年龄了,遂调侃道:“怎地,师父舍不得施墨了?” 按理,我应该叫施墨作师兄,但我与施墨本是同盟关系,唤他师兄总觉别扭,再者,施墨跟随青扇学文,并未接触桃花诀,与我也不算一脉,遂我很自觉的唤他名字,施墨也并不在意我怎么称呼他。 青扇悠悠看我,带着点怨气,道:“为师比较在意你的亲事。” 亲事?大仇未报,亲事早已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了。但见青扇此番逗我,我也配合他答上一场,我道:“师父放心,待徒儿定亲之时,必定第一时间告知师父。” 青扇收起怨气的表情,淡然道:“就你这乳臭未干的样子,怎能有人提亲喔。” 落下一子,我抬起头看青扇,翩然一笑,侧头道:“说不定还真有眼瞎的上门呢?” 青扇呆住了,愣愣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是透过我,念着逝去的勿离。青扇说过,我是他这辈子见过的与勿离最像的人。 所以每每有什么事要讨好青扇时,我总会这般笑,因我这笑,青扇最后总会依我。借着勿离对青扇的影响力,行自己便利之事,想来还真有些对不起勿离。心中默默念了句,勿离莫怪,勿离莫怪。 待青扇回神,一壶酒立马递到了我面前,他瞪了我一眼,道:“又耍小聪明,自己喝吧。” 我皱眉,无奈道:“师父,从十岁开始你便让我喝喝喝,那么年幼的孩子你也忍心灌酒,你就不怕我喝垮了?” “酒能缓解桃花诀的阴气。” 我讶异,这事青扇之前从未提过,我问道:“师父你之前怎么没说过?” 青扇继续落子,边下边道:“让你喝便喝,哪来那么多话。” 我朝天翻了翻白眼,认命地拿起酒壶便喝。 一口酒喝完,我正专心致志地思考下一子的落处,青扇忽道:“临照暴动了。” “喔?” “接下来,四国维持几十年的平衡,要被打破了。” 我道:“天下本就是这样,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与我过了三年归隐的日子,此时你还想复仇吗?” 我想也未想,便道:“想,不过我答应过你,五年不动。” “难道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好,待我大仇报了,必来寻师父渡过余生。” 青扇不悦了,他不悦时,表情没太多变化,但是周身会散发一种信息,告诉你,他不悦,他道:“敢情我这里是给你养老用的?” 青扇不悦的结果就是,我被杀得片甲不留,一开始青扇还有心思在棋盘上跟我绕绕弯,突地就攻了过来,出其不意。 看着棋盘上白子残破不堪的局势,悠悠地叹口气,道:“师父,说不定仇还未报我就死于非命了,到时想与你渡过余生都过不了。” 青扇衣袖一挥,棋子散落,转身离去,边走边道:“要死也死远一点,别让我知道。” 我哭笑不得,青扇这发的哪门子脾气,我又怎么招他惹他了? 认命的蹲下身子捡起散落在地的棋子,心中不断地编排青扇,他倒好,脾气一耍拂袖而去,留我给他收拾这些残局。 刚将棋子收好,便听见身后有人唤我:“穆儿。” 我转身看过去,笑道:“施墨,你回来了。” 二十岁的施墨,清冷依旧,却长高许多,我与他站在一起,仅到他胸膛。现在的他,长得与施戊尘越来越像了,初遇施戊尘那年,施戊尘也如此时的施墨一般无二。 施墨看着我,双目炯炯有神,道:“我回来了。” 第二十章 礼音是我妻 桃花飘飘,翩翩少年,记忆中初见施戊尘,他便是这般,一袭白色长袍,炯炯有神的双眸,还有嘴角那抹微笑。 莫名的,我问他:“你可记得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的这句话,换来了施墨的一脸茫然,他疑惑地看着我,道:“什么?” 猛然回神,才知自己又念起了施戊尘。每每见到施墨,我总能深刻体会青扇见到我时的感受,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是这样的相像,这样的让人恍惚,让人怀念。但我们都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再怎么相像,也不可能是。 要不得,放不下,还得时常见着。 有时我会想,命运就是这般奇妙,前世施戊尘负我,一个轮回之后,我在现世遇见了施墨,如果遇见施墨只是巧合,那怎么我想拜青扇,偏偏施墨便是青扇的徒弟?我没落之时,偏偏遇见的是施墨? 人生有许多偶然,但通往最后的一定是必然吗? 我摇了摇头,打哈哈道:“今日你怎么有空回来?越丘国君不应该看你看得很紧么?” “一来有些想你和师父,二来,有事想请你帮忙。” “你我本就是交易关系,这三年来你对我也算不错,基本有求必应,有什么事要我做的你就说吧。” 施墨挑眉,别样地看了我会,道:“你知道临照暴动之事?” 我点头。 他接着道:“临照使者来我越丘求助,望我越丘出兵。四国鼎立多年,本应相安无事,临照此次暴动,除了向越丘求助,也定向北冥、揭燕派了使者。北冥、揭燕不动,我越丘也不会动。” 我再次点头,四国能有鼎立的局面,皆因四国实力相当。谁先出兵,谁就会落于被动的局面。我道:“你想让我暗访?” 施墨欣赏道:“聪明。” “越丘版图之大,能人异士定然有许多,为何这事会落到我身上?” 施墨的声音有些远,他道:“他们都有各自的身份,他们或文或武,不如你文武精通…我能信任的人很少。” 最后这句‘我能信任的人很少’让我有些发懵,潜台词是我便是其中之一? 如此动情,但在我这,这句话并不太受用。 对于一个经历过轮回、带着两世记忆的人来说,我与施墨的关系,我一直很有自知之明的把自己定位在合作关系,他给我支持,我成为他的一把剑。 我笑道:“成,我得先跟师父说一声。” 他亦笑,脸色柔和,道:“走吧,去见师父他老人家。” 乍听见“老人家”这三个字,我觉得新奇,没想施墨也有这般幽默的时候。 待我与施墨找到青扇时,他正倚着窗子仰头喝酒,银黑的发丝荡在窗边。 施墨率先行礼,道:“师父。” 青扇侧目望他一眼,道:“来了?” 施墨点头。 青扇继续道:“此番来此,是为临照?” “是,北冥探子来报,北冥君上已派使者前往临照,揭燕则未有动静,听说揭燕前段时间刚换了个国君,对于这个国君的风格,还未能了解。临照暴动之事,表面上看是天灾导致人祸,但墨认为,定是背后有人鼓动,此时越丘不宜明动。” 青扇表情颇欣慰,道:“是这个理,可同北冥一般,派使者前往临照。” “是。” 青扇忽地看向我,眉目带笑,让我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道:“穆儿总说为师不给你实操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施墨也看向我,道:“墨与师父想法一致,墨也认为,此番穆儿去最为合适。” 于是前往临照的行程便定了下来,青扇说我长相有些突兀,也不知这‘突兀’二字是夸我还是损我,总之他叮嘱我万事小心,且不能透露我的女儿身,他的原话是“穆儿这长相出行怕是有些突兀,我看你还是扮男装吧,否则路上若真遇到那么几个不长眼的,白添了血腥。” 此行施墨不去,他将腰间的玉佩摘下递给我,在临照,如若出现什么时候我自己应付不来的,便拿着这枚玉佩到临照都城东街杂粮店,自有人助。我将玉佩收下,心想这玉佩也算是值钱东西,实在不行还能换点钱。 作为一个使者的身份出行,此行除了我之外,还有安陆以及一位我没见过的姑娘。施墨的意思,此行如果有意外,安陆作为一名医者,可以处理许多临时状况。而那位姑娘,眉清目秀,不说绝世那也算美人,美人叫莲安,临照国君喜好美色,带着个美人或许有用,且不说这位美人还是施墨训练的暗卫。 如此阵势,倒让我有种入龙潭虎穴的感觉。 出行前,青扇将一封信交给我,神色淡然,道:“帮我带给一个故人,她叫礼音。” 那日阳光极好,清风阵阵,鸟语花香。我告别青扇,踏入了三年不曾踏入的喧世。行至半路,我才猛然记起一件事,青扇只道故人叫礼音,却未告知何处寻,这就有些尴尬了。 安陆在关城等我们,于是从越丘国都至关城的路上,只有我和莲安二人。 我二人并未乘坐马车,而是骑马前行,我还是不喜欢坐在马车里的感觉,四面封闭,方向还掌握在其他人手里。 一路上,莲安的话并不多,大多时候她都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刻意选择了比较偏僻的路线,不用经过太多城镇。本以为路线选偏了,遇到意外的机率也会少些,没想成,机率少不代表没有,该遇上的还是遇上了。 我与莲安刚翻过一座山头,还有一日便到关城了。正直午时阳烈,我们便决定在树下乘凉。莲安打来溪水给我饮用,我抿了一口,有些甘甜。 此时有人喊了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于四面八方冲出许多手持刀剑的大汉,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操着一口别样的口音。 我长叹一声,心想外面的世道怎如此之乱。 莲安未理睬他们,我则专心喝我的水。 为首大汉不依了,用刀指着我俩,道:“这小子长得倒像个姑娘,娘娘腔的,眉头怎地还画胭脂。” 我拿水的手微微一抖,想想额头三瓣桃花印是比较淡,远处来看来的确像抹了胭脂一般,我是不是该用东西遮一遮?转念一想,青扇额头那片樱花比我更妩媚,他都不遮,我又为何要费功夫去遮。 另一名大汉道:“大当家,他们两人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女的就算了,二蛋我长那么大还没见过那么美的男人。” 大当家点头道:“别说你了,我都没见过那么美的男人!看他们两个,男的小,女的大,指不定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公子带着童养媳出来游玩呢!也甭管他们美不美,先劫了再说!” 大当家一声令下,众大汉纷纷上前,作势要捉我们。 如果是三年前,指不定我掉头就跑了,毕竟以我当时的三脚猫功夫,根本敌不过几个大汉。但三年之后的今天,我只想着怎么下手会轻些,不用见血。 忘了说,桃花扇嗜血,每隔一日都得用我的血液去喂养,不喂它便闹脾气。所谓闹脾气便是,它不再是一把武器,而变成一把破旧的扇子,不论你怎么使力,就是发挥不出原有的威力。 我正准备动手,莲安在我耳边说:“公子歇着,让莲安来。” 看美女打斗也是一种享受,我听话地站在原地不动。 三下五除二,莲安将他们打得叫苦连天。大当家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对我磕头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公子!” 莲安此时已站到我身后。 我不在意地罢罢手,道:“算了,你们速速离去吧。” 大当家却不走,反而跪着往我这移动,一副哭泣状,道:“公子夫人武功高强,求公子帮帮我!” 我懵了,搞不懂这又是唱拿出,我道:“你刚刚还要劫我,此时却让我帮忙,这是什么逻辑思维?” 大当家再次磕头,道:“公子有所不知,其实我们不是越丘人,我们是从临照过来的。” 我了然,怪不得口音听着别扭。 大当家继续道:“不知道公子是否知晓临照暴乱之事,我们本是关城旁、临照内鼓山的小土匪,只劫富,救济贫,这也不算伤天害理之事。自从临照暴动之后,便有七个土匪,这是真的土匪,来我们山头叫嚣,将山头夺取占地为王,还霸占我们的妻子孩子。说来忏愧,我们一群人就是打不过他们七个,他们七个人武功太高强,我们根本不是对手!他们将我们赶出鼓山,我们没办法才进入越丘的,进入越丘人生地不熟,兄弟们都饿好几天了,这才有了今天打劫公子这事。” 越说到后面,大当家越发愤然,众人表情亦是悲愤。 如此狗血的事情,我笑着拒绝道:“几位兄台的遭遇的确让人唏嘘,但我们有要事在身,只怕帮不上忙。” 大当家哭丧着脸,喃喃自语:“我的礼音,为夫对不起你,为夫无能啊!!” 我刚迈出去的步伐又收了回来,咳了声,对着大当家道:“你刚才说什么?” “为夫无能!” “不对,前一句。” “为夫对不起你。” “再前面一句。” “我的礼音。” “对了!礼音,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的妻子。” 第二十一章 似真是假的梦 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向关城行进是什么样的感觉,特别身后还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 我觉一个头两个大,未到关城还好,一旦入了关城,那么多人未免过于招摇。 于是我跟大当家说,让他们先到鼓山等着,我们不日便到。起初大当家不肯,粘着一定要与我们同行,最后在莲安锋利的长剑下,他选择了妥协,带着其他土匪依依不舍地与我们道别。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我轻舒了口气。万万没想到,青扇的故人竟然是土匪婆子,这让我有些讶异,清冷如青扇,与这礼音之间,想必自有一段故事吧。 我与莲安决定先与安陆汇合,再考虑前往鼓山之事。 我与安陆已三年未见,不知怎地,竟有些怀念他的毒舌。施墨说,三年间,安陆的名声越发响亮,连君上都想邀他诊脉。安陆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名声,将来定有一番成就。 待我们到达约定的客栈时,已是午时。早已饥肠辘辘的我,看见人满为患的客栈时,心里别提多无奈了。早知这客栈在关城如此繁华,当初就不与安陆约定在这家客栈了。此时我等安陆也不是,不等也不是。 就在我思考是在这等安陆,还是到外买点吃的时,楼上有人唤我:“兰穆!” 我抬头,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是安陆。 三年后的安陆,阳刚了许多,成熟了许多,唯一不变的,便是脸上这笑容,依旧阳光,依旧…让人起鸡皮疙瘩。 当我看见安陆指指身后厢房时,我回以一笑,忽地觉得安陆的脸变得格外的和蔼可亲。 我与莲安上楼入座,一桌佳肴勾得我眼睛发直,馋虫翻滚。 席间,安陆望了我吃相许久,终道:“兰穆,三年不见你这长相倒是格外惹眼,就是这吃相吧,越发粗鄙,与你这长相出入怎么这般大”忽地话锋一转,道:“你额头上的是胭脂么?” 一口肉嚼完下肚,我伸手摸摸额头的桃花印,抿嘴笑道:“所练武功带的印记,不可消除。” “手伸过来,我给你搭搭脉。” 我听话地将左手搭在桌子上,安陆把凳子往我这边挪了挪,伸手搭上我的脉搏。 四周很安静,莲安吃东西也一向斯文,诊脉期间,唯一的声响便是我吃肉时吧唧吧唧的声音。 一刻钟后,安陆收回了手,凳子重新挪了回去,才对我道:“内力不错,精气很足,就是这脉络的走向有些怪,似紊乱又似顺畅,时而急促时而平缓。你这武功是不是青扇传授的?” 我点头,道:“是。” 安陆掏出一个瓶子丢给我,道:“你额头这印记太显眼,显得男不男女不女,到了临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越丘出来的,都是跟青扇一样的娘娘腔。这东西可以隐去你额头的印记,每日涂抹一次便可,用完了再来跟我要。” 我接过安陆手中的瓷瓶,道:“几年不见,你这嘴巴还是一样毒,师父要是知道你这般说他,定要与你急的。至于这药,我先收着,我想着青扇都不遮,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时一旁的莲安开口,道:“公子还是遮一遮吧,临照国人偏身材魁梧,整个国风偏阳刚,极少有秀气柔美的男子出现,公子在越丘就已显得妩媚,到了临照更是显眼,行事可能会有诸多不便。” 大事精明,小事糊涂,说的便是我了吧。莲安说得有道理,临照崇武,审美偏阳刚,皆为男的壮,女的强,像我这样的,丢到临照人群中,要么被嫌弃,要么被好奇。 我朝莲安点点头,然后对着安陆道:“那兰穆在此谢过安陆神医了。” 安陆冷哼一声,道了句:“马后炮。” 我喝了口酒水,假装没听见安陆的这句话,道:“安陆,此行去临照,你有其他事情吗?” “何有此问?” “如果你没事,怎么可能放着自由日子不过,偏要趟临照这滩浑水,你也不是不知临照暴动,更不会不知施墨让我来临照的目的。” 安陆笑道:“自由日子过久了未免无趣,我就是来看看,墨兄看好的剑,能锋利到什么程度。” 我轻笑,道:“总归…不会太钝就是。” 酒足饭饱,我摸了摸鼓起的胃,心满意足。我已将礼音之事告知安陆,因是青扇所托,故鼓山势在必行,我本意是让安陆与莲安先行离去,待我事情解决之后再赶上他们。但他们却不愿,执意要与我同行,安陆的理由是有场好戏为何不看,莲安则得施墨嘱咐要照看我安全。 去就去吧,不就是带着两个看客么。 既已约好明日出发,我便与他们二人挥手,摇着手中的桃花扇回房去了。 回房后,我洗去了多日来的风尘。每每洗澡,我便想起柳烨来。想起他的无耻,他的霸道,他的恨。他成功的被我记挂了,除了每次被辱的经历,还有那块对我很重要的玉佩。现在的我,如若跟他对上,应该可以对抗一二。 洗完后便上了床,昏昏睡去。 我做了往日不曾做过的梦,梦中的我留着刘海,手持一把长剑,在桃花树下恣意舞动,或勇猛或轻柔,舞剑的我,很幸福,脸上荡着笑容。不一会儿,桃花树后走出一名男子,雪色长袍,乌黑发丝,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不知道为何,我能肯定他此刻是笑着的。他笑看着我,而后提剑加入进来。 我二人对剑十分默契,是守是攻不需要言语便能明白对方的想法,我能感受到,梦中的我,是爱着这个男人的。 画面突转,桃花已谢,四周冷落凄凉,寒风呼啸,一片萧条。凸起的土堆,立着的石碑,还有跪在碑前泣不成声的我。我呼喊着什么,悲痛着什么。寒风吹起了我的刘海,露出额头三瓣血红桃花… 悲痛的情绪让我猛然惊醒,伸手抚着心口的余悸,让自己渐渐缓着呼吸。 直到听见窗外的鸡鸣,才觉天已微亮。这梦,似真是假,让我有些恍惚。甩甩头,苦笑,想不到每日血光滔天的噩梦,没想到换了个谈情说爱的,还是噩梦。 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起身穿戴衣物,洗漱完毕后坐到铜镜前,将昨日安陆给我的药膏拿出来。抹上药后,额头的三瓣桃花印被隐去,额头光洁如初。 这时,莲安在外敲门,道:“公子。” 时间刚好,我走出门去,对着莲安笑道:“早,安陆呢?” 莲安答道:“安公子已在门口等候。” 这日,我与莲安、安陆各骑一匹马,相伴出了关城。 第二十二章 鼓山 上 黄梅天过后,离夏季就更近一步了。丛林鸟叫,万物生机勃勃,当空的太阳将温暖飘洒,滋润着天地。 鼓山离关城不远,也就几十公里路,骑马按照正常的速度约半日可达到。临照在齐云大陆的西边,越往临照去,山丘便越少,临照地势较为平坦,一片无垠的草地为临照多见的景色。因四周地势平坦,所以一眼便能望见凸起的鼓山,鼓山的海拔并不算高,山头也就百来米。 待马匹走到山脚下时,我见着了大当家一群人。他们在山脚搭了棚子,一群人皆为汉子,也没什么讲究,三三两两席地而睡。大当家见着我,神情有些疑惑,待看见我身后的莲安时,神情从疑惑转变成了兴奋。回头喊起了睡在地上的兄弟,而后小跑到我面前,对我行了一礼,兴奋道:“公子额头的胭脂没有了,一时间没认出公子,望公子恕罪!公子守信,公子守信啊!我们兄弟在此等候公子多时,终于盼到公子了!” 我笑道:“行走江湖,怎能不讲诚信二字?大当家无须多礼,带路吧。” 大当家应了声,似想起了什么,为难道:“二位公子、夫人,此行山路不宜骑马,怕是得要三位与我们步行上山了。” 自初次见面,大当家见莲安一直服侍在我身侧,便以为莲安是我的童养媳,总归莲安知道我是女子,此件小事我也懒得解释,随他去吧。至于步行上山,我自无压力,身旁两人,一个有武功的医者,一个女子暗卫,想着他们也不会有压力吧。 我道:“此行上山,多久可到寨子?” “五里路程。” “无妨,走着吧。” “好嘞!” 大当家带着一群弟兄走在前面,我们三人走在后方。行走间,安陆低下头来,对我耳语道:“兰穆,你师父真是深藏不露啊,平时看着跟祁墨一般冷清,怎么都不像与这类人打交道的性子。” 祁墨便是施墨,安陆自小与施墨交好,自然知晓施墨的身份,唤他祁墨也不足为奇。 我能理解安陆的想法,太过完美的人,很难想象他能来到民间体会疾苦。但转念一想,世间万物皆有可能,就像前世,我乃大家闺秀,谁又会想到我竟会随军打仗呢。 我执起桃花扇敲着手心,道:“待见到礼音就知晓了。” 约莫半个多时辰过去,我们来到了寨子的大门前。寨子大门紧闭,四周冷清,若不是瞭望台上那人的呼噜声,我真要以为这是座空寨子了。 大当家上前对着瞭望台喊道:“喂!看门的!把大门打开,爷爷们回来了!!” 上方的呼噜声轻了些,可只一会儿,那人的呼噜声又大了起来,仿佛在挑衅着我们这群人一般。 大当家身边的二蛋拿起地上一块石头,朝瞭望台丢去。 上方传来“哎哟”一声,声音嘶哑,将醒未醒。忽地瞭望台上伸出个人头来,是名男子,微胖,皱着眉头满脸怒气,他看着下方的一群人,怒道:“是谁拿石头丢我,站出来!” 罪魁祸首二蛋听到他的怒吼,一下子窜到大当家身后,战战兢兢地看着大当家。大当家有些虚的挺了挺胸脯,对着那人道:“六子!把你们大哥叫出来,把寨子还给我们!” 六子眯起眼睛看了看大当家,顺带扫了众人一眼,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丧家犬,对付你们这群蛇虫鼠蚁,哪用得着我大哥出马,我一个人就成。” 说罢便从瞭望台跳下,落地时一阵风袭来,大当家们险些没站稳。 大当家用惊恐未定的神情望我,我只得缓缓上前。 我手持桃花扇立于六子前,看了他一眼,道:“他们说你们抢了寨子,抢了他们的妻子儿女。” 六子上下审视我一番,嘲讽道:“白面书生弱不经风也敢出来叫嚣,抢了就抢了,怎样!” 我不太喜欢他审视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十分之不礼貌,于是我出手了。对付这类人,说话是没用的,不如动手来得快。 只一击,我连扇面都没打开,他已趴在我的脚下。 我笑着俯视他,道:“你刚才说谁弱不经风?” 六子涨红着脸,估计怎么也想不通像我这般外表看似柔弱的人,竟会将比我壮两倍的他一击打到在地。 六子作势要起身,却很不幸的被我用脚压着肩膀,他挣脱不开,对我怒道:“好你个小人,竟然偷袭本大爷,待我大哥出来,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收回压着他的腿脚,对他道:“这样,我放你进去,你把你大哥叫出来。” 肩膀上的重力没有了,六子愤然起身,边开寨子大门边道:“有种的跟我进来!” 人家都打开大门让我们进去了,我们岂有不进的道理?于是我们一行人,跟着这六子进入了寨子。 一进入寨子,大当家一行人个个都十分兴奋,迫不及待地寻找自己住的屋子,以及自己的亲人。 在大当家弟兄们兴奋之时,一名男子迎面走来,男子背部挂着一把大剑,侧脸处有条蜈蚣形状的疤痕,这条疤痕,使得男子的脸面看上去有些凶恶。六子见着来人有些激动,快步上前,道:“三哥!三哥!你来得正好,这群人向大哥挑衅!” 听大当家说过,他们一共有七人,这六子应该排行第六,那么这个被唤作‘三哥’的人,便排行第三了吧。 三子未看我们一眼,仅对着六子皱眉道:“小六,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被大哥看见又要发脾气了。他们要找大哥就让他们找呗,大哥今天正好百般聊赖,无事可做呢。” 这两兄弟的态度还真的很雷同,一样目中无人。这态度吧,往大了说不尊重,往小了说就是挑衅。挑衅就挑衅吧,总归我也不会少块肉。但这态度,放到安陆眼里,那就不一样了,这不,忍了许久的安陆终于说话了:“哎哟,怎么一股臭味,谁又在这放屁了?” 安陆这句话一出,我笑了,其他人愣了。 大当家身旁的二蛋没听懂,问了句:“我怎么没闻到臭味,你们都闻到了吗?” 我嗤笑,决定与安陆一起唱双簧,遂指着三子和六子道:“就他们两人的方向,有一股很大的味道,你们没闻到吗?” 他们当中不知是谁说了句:“公子,您的意思是他们两个说话像放屁么?” 反应过来的众人哄堂大笑,六子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倒是这三子,说也不说,抽出背上的大剑便向安陆刺去。 撇开安陆的医术不说,安陆在武功上的造诣也不浅,只见安陆微微一侧身,便躲过了三子这剑。 躲开一剑的安陆夸张地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狗咬人了。” 我不得不再强调一次,惹谁,都不能惹安陆,嘴巴实在太毒。 第二十三章 鼓山 中 安陆与三子互动了三个来回,一个追一个逃,安陆玩得不亦乐乎。 我却不想在鼓山浪费时间,暴动之事刻不容缓,就怕晚到一步,北冥使者已与临照国君达成什么协议,那便得不偿失了。想到这层后,我决定出手打断他们的互动。 我垫脚挡在安陆面前,伸手一把打掉三子劈过来的大剑,道:“你打不过我们,让你们主事的出来吧,把事情解决了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三子捡起被拍落在地上的剑,愣愣地看着我道:“想不到,只一招,我竟然抵不过一招!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小兄弟,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见大哥。” 一旁的六子听三子如此说,有些着急道:“三哥,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就不信我们兄弟两个会打不过他们!” 三子瞪了六子一眼,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逞什么能,走,见大哥去。” 我看了三子一眼,心道这三子也算个君子,虽说我武功在他之上,但年龄到底比他小了几轮,面对年龄比自己小的人,输了也能这般豁达,实在难得。 随他们来到寨子的主楼,大当家说,此楼主要用于议事、摆酒用。推门而入,五名男子映入我的眼帘,其中四名男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年龄基本在三十左右。对比起其他四人来,主座上的那名男子,明显年轻很多,留着一把乌黑的胡子,双目炯炯有神。 三子与六子跪在主座男子面前,齐声道:“大哥。” 这就让我有些好奇了,看三子的年龄少说也快三十了,本想着能当他大哥的,应该是一个魁梧大汉,就算不是魁梧大汉,最年轻也该三十好几,没成想,他们口中的‘大哥’竟然是个蓄着胡子、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 主座上的大哥抬起披风下的手,道:“起来,今天有客人?” 六子答道:“大哥,这些是被我们赶出寨子的那群人,他们带了帮手来,要讨回寨子。” “喔?帮手便是旁边的两个小子和一个姑娘?”他指了指我,道:“这小伙子长得不错,比他身后的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当我的压寨夫人?我不介意你是男是女。” 说罢他身边的兄弟都笑了起来。 我打开桃花扇,放在胸前扇了扇,对着上座男子莞尔一笑,勾勾手道:“来。” 他身旁一高瘦男子猥琐一笑,站起身来,道:“老大,这小子甚是猖狂,五子替您会会!” 我摇头,笑道:“你们一起来。” 上座男子咧嘴一笑,道:“一起来怕你受不了,五子,你去吧。” 五子得了男子的命令,飞奔到我面前,想要伸手抓我。快近我身时,我抬起腿脚,一个转身将他踹翻在地。我这脚踹得很重,起码用了三成功力,五子的肋骨没给我踹断三根,也该有一根吧。 被我踹翻后,五子躺在地上,吐了口血,昏死过去。 我扫了剩下的几个一眼,笑道:“还是一起来吧。” 听了我的话,几个兄弟正要起身,却被上座男子喝住,他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态度,道:“你们别动,这小子身手不一般,就算你们一起上一样只有挨打的份。喂,小子,我叫袁罡,你叫什么?” 难得安静了一会的安陆,见我踢人在地后显得有些兴奋,见着别人问我,意识到终于有他出场的机会,遂抢在我之前回答道:“你连他的大名都没听过?你看这小子天天笑,你就没看出来他是谁?” 我内心翻了翻白眼,这安陆又开始瞎扯了。我在这世间有点品级的身份便是北冥君上封的安平郡主,这个身份还是父亲用性命为我换来的,血海深仇让我不屑北冥国君的恩赐。而另一个身份,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青扇徒弟是也,这身份基本没人知道不知道,可能别人压根都没想过青扇除了施墨外还会再收另一个徒弟。 所以这安陆,不是瞎扯逗袁罡玩,又是什么。 袁罡认真地看了我会,意料之中的答道:“不认识。” 安陆站到我身边,指着我手中的桃花扇,道:“这东西你认识吗?” 袁罡的视线随着安陆的手指转到桃花扇上,看了许久,恍然大悟的表情一闪而过,旋即淡定的道:“喔,你是越丘的青扇么?” 对袁罡的这句话,我有两个反应,第一个是青扇怎么如此有名,连这土匪头子都认得出我手中这把桃花扇,另外一个便是,我这外表看着有青扇特征么,怎么只凭一把桃花扇就确定我是青扇? 安陆看着袁罡,皱眉道:“你看青扇有这么年幼?” 袁罡又看我,道:“传闻青扇长相偏阴柔,且从未变老,不惑之年看起来却像个年轻小伙子…我看他挺像的。” 我哭笑不得,安陆被噎得不知如何接下文,想来这袁罡也是个人才,能将安陆噎着的,这世间也没几个人了吧。 安陆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酝酿了会才道:“他叫兰穆,青扇的传人。” 袁罡喔了声,兴味盎然地看着我,双眼笑成月牙状,道:“听闻越丘青扇,能文能武,天下间能与他成对手的人都是有名气的高手。今儿个我倒是想看看所谓青扇的徒弟,有多强。” 说了半天,到头来还是要打,敢情这聊天皆是白聊。 看这袁罡,就算见到我一击击退他兄弟的样子,也依旧如此沉得住气,想来武功定不平常,不认真些恐怕打不过。但如果我认真了,这桃花扇不见血,怕是又要闹脾气,变成一把废扇。思前想后,我道:“先等等,我们来这是因为你绑了他们的妻儿,看你也不像不讲理的人,你说是不是该把妻儿还给他们?” 袁罡换了个姿势,笑道:“他们是这般跟你说的?” 我一愣,难不成这其中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事情?遂转头向大当家看去,后者神色不明,有些畏缩,大当家的表现无疑肯定了袁罡的话。明了答案后,我却没什么其他感觉,我本就是因为礼音才来鼓山,不论过程如何,只要能将信件送到礼音手中,事情就算办完了。 但袁罡的话引起了我的好奇,我道:“那是如何?” 袁罡的目光有些飘渺,缓缓道:“这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第二十四章 鼓山 下 袁罡的故事有些长,有些狗血,有些似曾相识,它与感情有关。 三年前的袁罡,是临照新晋的校尉,前程似锦红极一时,上门道喜的人络绎不绝,临照崇武,文官来与武官道贺是常见之事,道贺人中便有一位郡太守,按官阶,郡太守官职不算小,属临照国中上层人士。说来也巧,这位郡太守与袁罡几年前见过一面,郡太守对袁罡还有提点之恩。两人一见面,便勾起几年前的记忆,郡太守对袁罡的欣赏更上一层。加上袁罡虽是武官,但面相并不粗鄙,很对郡太守胃口。 于是这郡太守脑子一热,便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袁罡。 袁罡是个极有自己想法的人,虽说郡太守对他有恩且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但他还是坚持想娶一个自己喜爱的女子。 临照文化并不要求女子深藏闺中,反而鼓励女子学习武艺,上阵杀敌。故在临照,订亲前见面的夫妻不在少数。 见袁罡如此坚决,于是郡太守便暗自安排了一次偶遇的见面。 一日袁罡与友人饭后分别,独自行走在回家路上,突听见有人喊救命,辨别声音来源后,袁罡箭步上前救下被掳女子。眼神交汇之间,女子红了脸,袁罡乱了心跳。 自那日分别后,袁罡对这名女子甚是想念,认定她便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妻子。虽想登门提亲,却苦于不知是哪家女子,是否已经嫁娶。 他不知的是,这名女子乃郡太守的女儿,此次相遇一半偶然一半必然。 理所当然的,得知女子身份之后,袁罡便在郡太守的默许下登门提亲去了。 本当是一件喜事,坏就坏在成亲之前,临照国君派袁罡上战场去了。袁罡去了,郡太守女儿一等便是大半年,思念成疾。后离家,寻袁罡去也。便是这一寻,让两人生生错过了。 一年后袁罡回来,想完成一年前未完成之事,找上郡太守,才知郡太守女儿已离开小半年,郡太守也派人寻了小半年,至今依旧了无音讯。这对带着长久思念的袁罡来说,犹如晴天霹雳,颓靡时日略过不提。 故事听到这里,我已猜到了结尾,只听袁罡继续道:“自两年前她不见,我便寻了她两年,哪边有风声,我便去向哪边,甚至辞去了校尉之职。几日前,我终于确定了她所在之地,来到这鼓山,才见到了我日思夜想的人,可是,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你说我该不该恨?”说完忽地指着大当家,咬牙切齿道:“当日若不是礼音求情,你早已身首异处,此时你还敢回来,真不怕我把你五马分尸?” 面对袁罡的指责,大当家腿脚有些颤抖,虚挺了挺胸膛,硬声道:“礼音是我的妻子,我与她情投意合!分明是你霸占!” 袁罡怒极反笑:“就你这模样,如若当初不是你劫持礼音,她能看上你?” 我看看袁罡,再看看大当家,心里默默认同了袁罡的说法,先不说这相貌上的差距,单就能力而言,显然袁罡甩了大当家不知道几条街,从大户人家出来、已与袁罡谈婚论嫁的礼音,怎么也不可能委身于一个相貌平平、能力平平的山匪。 这礼音的想法,还真是匪夷所思。 两人各执一词,我们极难分辨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安陆听完袁罡的故事,心中已有些偏向袁罡,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谁好谁坏,遂指着大当家大骂:“好你个山贼土匪,劫持姑娘这事你做了就算了,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欺我家兰穆单纯,哄骗他为你讨公道,简直气煞我也,今儿个看我不把你毒上几天。” 大当家哭丧着看我,道:“公子!公子!我与礼音是真心相爱,我并没有强迫于她!” 我觉大当家这句‘没有强迫她’是真的,如若当初大当家强迫于礼音,那当袁罡找上门时,礼音也不会为大当家求情,看来此事并非如两人所说的这般片面。 我对着袁罡道:“你们两人一人一个说法,个个都说得情深意重,令人动容。不如将礼音请出来,听听她的说法,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大当家附和道:“对!对!把礼音叫出来,把她叫出来。” 袁罡却不愿,指着大当家道:“她不愿见客,特别是见你。” 袁罡这举动,让人有些琢磨不透。也令我对这个礼音,产生了更大的好奇。一个女人,能与青扇相交多年,能让两个男人对她如此深情,她该是怎样的人? 大当家听见袁罡这句话,倏地跳起来,道:“不可能!她不可能不愿见我!是你,肯定是你囚禁了她!把礼音还给我!” 突地,刚说完这句话的大当家被弹到了身后的柱子上,鲜血从口腔喷出,众人皆愣。好一会二蛋们才反应过来前去搀扶大当家。四周的人都未曾移动,他们不知大当家是怎么撞到柱子上去的。他们虽迷茫,我却看得仔细,分明是上座袁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运气拍了大当家一掌。而这一掌,也让我警惕起来,这袁罡的武功,应是极高的。 袁罡不屑地看着被众人搀扶的大当家,冷哼道:“礼音也是你叫的?” 我侧目给安陆一个眼神,示意他去看看大当家。幸而安陆看懂了,虽对大当家劫走女子一事有些鄙夷,但还是上前点了他几个穴道,丢了颗药丸。 服下药丸后的大当家,听着呼吸好一些了。安陆不愧被称为越丘的神医,随身带着药丸,且见效如此之快,什么时候我跟他也讨点药,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这么想着,便开始觉得安陆身上还是有那么几点优点的。 我挪了挪步伐挡在大当家们前面,桃花扇打开放在胸前,笑道:“袁公子果然武功高强,出手之快让兰穆望尘莫及。” 我这句话让不明真相的二蛋们恍然大悟,随即见着他们脸上愤然的表情,特别是二蛋,许是与大当家最为亲密,看着袁罡的眼神中有恐惧、有不甘、还有淡淡的恨意。 袁罡却并不在意,对我挥挥手,道:“雕虫小技,我只是不喜别人在我耳边翁叫,这下总算是耳根清净些。” 我亦笑,笑得甜美,道:“看来,袁公子这是要动手了。” 他轻笑看着我,眼里似有不舍,道:“你是个好苗子,我本不愿与你动手,遂才将故事说与你听,奈何未能说通,那便只能活动活动了。” 我点头,道:“来吧。” 第二十五章 礼音 袁罡出手了,宛如一只猎豹,猛地扑向了我。 我躲避开来,手中桃花扇一挥,扇风擦过他的脸庞,割断几缕黑丝。 一声“住手!”适时响起,生生打断了袁罡的进攻。 一名女子从大门缓缓进来,这女子皮肤黝黑,脸上有着零散、不太明显的斑点,应是长期晒太阳的缘故。她头戴巾布,身上穿着寻常妇女的衣物,双目十分有神,像两颗黑珍珠般,望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她挺着个大肚子。 袁罡唤了声:“礼音…” 原来这便是礼音,模样与我想象中的、与这名字,都有些不搭,只除了那双眼睛。 礼音走进来,一一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视线定格在了大当家身上,只见她步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转眼便站在了大当家身旁。大当家自被袁罡拍了一掌后,便已昏迷,现今正躺在二蛋的腿上。 礼音慢慢蹲下笨重的身子,伸手轻抚大当家额头的头发,戚戚道了声:“郎君。” 一声‘郎君’,唤出了礼音的真情,特别是她此时大腹便便的样子,更让人动容。但也是这声‘郎君’,将袁罡唤得脸色刷白,险些站立不住。 我与安陆对望一眼,心照不宣。 礼音的态度已经表明了她的选择,实在无需再过多言。 二蛋还小,年龄不过十岁,见着礼音,便红了双眼,道:“夫人,大当家他…” 礼音对二蛋摇了摇头,示意他无需再往下说,抬头看向袁罡,叹道:“袁罡,当初是我负你,你又何必将气撒在他身上,一人做事一人当。”而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挺起的肚子,双眸一闪而过的不舍,却又有格外的坚定,她继续道:“此生我的心已给了别人,待我把这孩子生下,便将此命还给于你,一是报你当初救命之恩,二是还我负你的情。”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在这三个人中,袁罡是最强势的一个,却也是最受伤的一个。这整件事,没有谁对也没有谁错,只怪命运的作弄,让他们错过,感情便是这样,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与背景无关,与长相无关,与能力无关,与心有关。 袁罡不由得倒退两步,紧握着的拳头青筋凸起,他盯着礼音,想要将她看透,他道:“礼音,我要你命有何用?你我本有婚姻,也曾相互倾心,为何你今日会变成这般!我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养育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们可以像以前一般把酒言欢,我会把你肚子里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 礼音突地喊道:“但是你却要杀死孩子的亲爹!” “我…” 很快的,礼音回复了平静,侧目看着躺着的大当家,道:“两年多前,我的确倾慕于你,甚至不忍相思之苦瞒着爹娘外出寻你,他们道你军行至关城边上,我便马不停地来关城寻你。对此我并不后悔,如若当初我没来寻你,便也不会遇见我的郎君。当行至鼓山旁的村庄时,我已身无分文,只得贱卖马匹,才堪堪充饥。那个村庄十分贫穷,种不出粮食,堪称不毛之地,那里的百姓,生活便是靠着你们眼中这群土匪的救济。其实郎君他们,有很多人是无家可归之人,也有很多人便是从那个村庄出来跟随郎君的人,比如这二蛋,便是当初在村庄被郎君救了一命后,才一直跟随在郎君身边的。起初,我见到郎君他们时,也十分害怕,十分厌恶,一直以为村民们是受了他们的压迫,曾一度想说服村民奋起反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郎君他们的行为感动了我,他们彼此之间不分贵贱,没有冷漠,相互扶持相互帮忙,在我落魄之时,便是郎君日夜照顾我,他们本没什么银钱,他却为了让我回家四处借钱给我买了匹千里马…” 说到这,礼音已开始哽咽,吸了口气,继续道:“我曾以为对你的倾慕便是爱情,遇见郎君之后,我才明白对你的倾慕只是因为你如我想象中的一般美好,那不是爱,而是仰慕。” 袁罡听完,忽仰天大笑,自嘲道:“仰慕,我寻你多年,恋你多年,换来的竟然是一句‘仰慕’,可笑,可笑!” 事情发展至今,已出乎大家的预料。大当家说的是真的,袁罡说的也是真的,他们的经历都是真实的,变的,只是人心。 我收起桃花扇,就算它要闹脾气,此架也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 此时六子站了出来,指着礼音大骂:“好你个丑娘们,我大哥一心为你,见你怀孕甚至亲自为你寻来保胎药物,你不知珍惜还如此说我大哥,看我不把你劈了!” 说完便要冲上来,却听礼音一句“哎哟”,六子愣愣定在礼音身旁,六子疑惑地看着礼音,他还没下手怎么这女子就叫唤起来。 只见礼音抚着肚子,汗如雨下,堪堪喊了声:“痛…” 第一个冲到礼音身边的人是安陆,他诊了诊脉,摸了摸礼音的肚子,急切道:“快,快准备热水,她要生了!” 瞬间大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我拉起一直站在我身后的莲安的手,道:“快,我们把她抬到房间去,”而后对着二蛋他们道:“这里你们熟悉,快找个人带路!其他人该烧热水的烧热水,该干嘛的干嘛去,所有恩怨等她生完孩子再说!” 我与莲安正往礼音处奔去,一道影子倏地从我身边掠过,眨眼间袁罡已将礼音抱起向外跑去。安陆紧随其后,我与莲安也快步跟上去。 袁罡将礼音放置在房内的床上后,便退了出来,安陆此时已在内安抚礼音,我与莲安正要进去,袁罡却伸手拦住我的去路,道:“女人生孩子,只能女人在旁,你不能进去。” 我才恍悟,此时我乃女扮男装,遂只能眼睁睁看着莲安独自入内。 等待的时间稍嫌漫长,此间大当家已醒来,听二蛋复述了一遍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得知礼音正在为他生孩子,特别是听见礼音的叫唤时,他已坐不住,三番四次想要闯入房内,皆被袁罡拦着。 不论前世今生,我都未曾生过孩子,此时听见礼音撕心裂肺的叫唤,没想到生儿竟然如此痛苦,不禁感叹母爱的伟大。 夕阳西下,一个时辰过去了,终于听见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众人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礼音生了,是名儿子。 第二十六章 乌龙 大当家高兴坏了,马不停蹄便往房间里去,进入房中却浑然不觉四周的血腥味,双眸中只映着礼音。 见大当家进来,安陆收拾好后喂礼音吃了颗药丸,便与莲安一同走出房间。当我见到他们二人时,他们面上都有些疲惫,想来也是,安陆与莲安应是第一次帮别人生孩子,自然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特别是安陆,作为一名男子,又是一名医者,应该是破了大例才帮礼音接生的,虽然事后安陆发誓自此再也不帮女子接生,但那都是后话了。 因礼音生子,大当家与袁罡两方人马暂时摒弃前嫌,同吃同睡,所以这夜,过得格外平静。 除了袁罡。 众人已散,袁罡独自望着紧闭的房门出神,房门内,是大当家一家三口人。 我站到袁罡身边,隐隐能够体会袁罡此时的心情,世间有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其中求不得又是苦中之苦,误了多少世人。 袁罡喃喃自语道:“我以为,她离开的这几年,应该吃了很多苦,心里对此十分愧疚。没成想,她活得如此幸福,有一个疼她的丈夫,还添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我道:“其实人很坚强,没有谁离开谁是真的活不下去的,有的,只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放过别人罢了。” 他侧头看我,双目在黑夜中闪闪发亮,道:“我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是爱着礼音的,听了礼音与你说的话我才知,一开始我对礼音是愧疚,认为她是因为寻我而失踪,后来见到礼音,我是不甘,我寻了她两年,甚至不惜辞去官职全心全意找寻她的下落,到头来她却喜欢上了别人…或许,我该放手了,放过自己,放过她。” 我真心说道:“你很豁达。” 他亦笑:“是你说的,没有谁离开了谁是活不下去的,有的只是自己不放过自己罢了,而今看见她得以圆满,我又何必继续执着害己害人呢,我袁罡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那么窝囊。” 我点点头,心中不禁佩服起袁罡来,拿得起放得下,比我强。我曾经一度认为,施戊尘的背叛是我永生永世都过不去的坎,也是在经历生死,背下血海深仇后才将爱情看得明白、看得淡然。而袁罡,面对求不得可以毅然决然选择放手,这份豁达是我该学习的。 忽脑海中想到另一件事情,我道:“五子…的情况如何?” 袁罡别样地看着我,道:“肋骨断了两根,不过你同伴给了他颗药丸,现在正在休息。” 我有些别扭,道:“晚些拜托安陆再去看看。” 袁罡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是他学艺不精向你挑衅而败在你手下,这后果,是他该承受的…不过,想不到,看你年纪轻轻的,武功路数却高深莫测,想来外传青扇武艺高强,十有八九是真的。” 弱肉强食的世界,这句话令我深思。 袁罡继续道:“你们既是越丘人,为何来临照,又为何来这鼓山?” “受我师父所托,要给礼音送一封信。” 袁罡愣了愣,道:“给礼音送信?没想成礼音还认识越丘青扇,想来,是离家期间相识的吧。” 我奇怪,道:“你怎知他们不是以前相识的?” 礼音离家至今仅两年半时间,而我与青扇待了三年,期间他一步也未离开越丘,怎么可能跑来临照呢? 袁罡道:“当年我与礼音谈婚论嫁之时,曾谈论过青扇…并非背后嚼人耳根,我久闻青扇大名,遂对他有些兴趣,便与礼音谈起。从礼音的言语神情之间,我肯定她与青扇并不相识。” 这让我有些尴尬了,这世间不是没有同名同姓之人,但怎么那么巧就让我遇见了,不能吧? 我道:“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我还是打算与礼音当面确认。” 他点头,表示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与袁罡你一言我一语,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时辰不早了,遂与袁罡道别,各自回房。 时光飞逝,一眨眼我们已在鼓山待了两日,两日间双方人马相安无事,个别甚至已经开始把酒言欢。山寨无太多规矩,加上休息了两日的礼音已能下床,身体逐渐好转。于是这日,我与安陆、莲安便来到房中看望礼音,大当家此时也在房中。 见着我们三个,大当家与礼音都十分热情,感激我们让他能回到寨中与礼音团聚,以及安陆、莲安为礼音的平安生产出了不少力。趁聊得热络,我问礼音道:“你可认识越丘青扇?” 礼音将襁褓中的婴儿放到床上,让他平躺,后答道:“听过他的传闻,并未见过真人。” 我不死心地掏出怀中的书信,信上写着‘礼音亲启’,递给礼音,道:“青扇是我师父,他嘱咐我将这封信交给故人,你真不认识青扇吗?” 礼音接过我手中的信封看了一眼,笑道:“公子一定弄错了,我并不叫礼音。” 我道:“你不叫礼音?” 礼音点头,道:“我的姓名非此礼、此音,乃木子李、绿草如茵的茵。” 我蒙了,这真真是一个天大的乌龙。搞了半天,是我先入为主把别人名字弄错了,这‘礼音’原来叫李茵!这这这,被青扇知道了指不定如何笑话我。不止青扇,我身边便有一人不会放过这笑话我的机会。 一旁的安陆猛然笑出声,笑得十分猖狂刺眼,他道:“忙活的半天,没想成竟然是某人犯的乌龙,笑煞我也!” 我讪讪收回李茵递过来的信,放入怀中,内心翻江倒海,表面却未表现出来,我凉凉地看了安陆一眼,道:“没有这乌龙你又怎么会有一场接生的经历,不必感谢我,我也是无心为之。” 安陆笑道:“哟,瞧这一张巧嘴,瞎说起来还真有一套道理,也罢,为了感谢你给我的这次经历,改日我便邀你喝酒以表谢意吧,当然,我没什么银两在身,到时可能得由你来垫付了,小兰穆,你觉得呢?” 面对安陆变相的敲诈,以及语气中隐隐的威胁之意,我很没志气的点了点头,谁让我莫名其妙弄了场乌龙,还搭上了这尊大佛呢。 第二十七章 结伴同行 上 此番乌龙事件实在让我丢脸,好在成全了大当家一家,还助李茵产下儿子,也算功德一件,不虚此行。 袁罡说,跟随他的六个人,皆是无妻无儿浪迹江湖之人,了无牵挂孓然一身,跟随他后,才知生活的甜味。如今袁罡对李茵的心愿已了,意欲与我们一同回临照都城临安看望父母,五子因肋骨断了无法同行,且这两日与大当家那边的人处得不错,遂选择留在寨里,一同留下的还有其他四人,只三子选择与袁罡同行,三子便是那日持剑之人,本名关峰。 来寨子后的第三日,风和日丽,我们五人结伴上路,往临安行去。 从鼓山到临安日夜兼程约莫需五日,如路上休憩的话,则需七日,此路程为鼓山与临安之间较短路程,期间需路过城镇;如若避开城镇的话,日夜兼程也需七日。如此,我们自然选择路过城镇的最短线路。 袁罡本有一嘴的山羊胡子,奈何碰上了安陆这个瘟神。安陆自身体毛稀少,认识他至今,就没见他长过胡子,因此,他极其看不顺眼男人蓄胡子,最典型的便是施墨,施墨一直保持着干净脸庞的大部分缘由就是被安陆唠叨出来的。故此,虽与袁罡不熟,但这并不能阻止安陆表现自身喜恶的恶毒语言,而在安陆的言语攻势下,袁罡选择了妥协,剃掉了脸上的山羊胡子。 剃掉胡子的袁罡,少了点俗气,多了份秀气,让我也觉看着清爽,不得不承认,对我来说,长相清秀的男子更让我看着心旷神怡。 比如施墨,比如青扇,比如…柳烨。 猛地甩甩头,怎么又想到那个男人去了。 此时我们正驰骋在路上,莲安骑在我身后,故我甩头的动作她看得分明,她道:“公子,可有不适?” 我回以一笑,道:“没事。” 安陆看了我一眼,道:“我们已经连续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再过一个时辰便到水泉镇,趁现在时辰还早,不如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人不休息,总要让马停一停。” 众人附和,休息之事便决定下来,寻了林间一块树荫之下,一群五人席地而坐。 坐下后,袁罡有些忧愁道:“想不到此次暴乱竟如此严重。” 这一路上,我们见到最多的人便是因暴乱流离失所的百姓,见到最凄惨的画面便是男女老少尸横满地。离乡的百姓聚在一起,拿包袱的拿包袱,推车的推车,前往寻找另外的生存天地。而那些死去的人,无人安葬,暴尸荒野,肉体皆被豺狼啃食了去。 说到临照此次暴乱,深究起来恐怕与皇室有关。临照国君膝下共有十二名儿子,这其中排行第七的儿子,据说是民间女子所生,这位民间女子也不是个寻常人,听说她在江湖中颇有些地位,也曾引得别人追随。她生下儿子后不久便去世了,临死前只求临照国君能善待自己的孩子。临照国君答应了,也做到了,一直以来对这七儿子格外看重。 这格外看重,看着看着就看出事情来了,临照国采用的是顺位继承法,如若临照国君去世,继承其位的便是大公子,哪怕大公子再无能,其他公子再优秀也没用。故此,除非他前面的六个儿子全部死光,否则这七儿子基本没有继承国位的可能。无奈国君对这七子宠溺过头,使得七子做事毫无分寸,竟想着谋朝串位,且这串位的计谋还使得不周全,导致其形迹败露,被国君狠下心来关入牢中。 临照此次暴动并非君王有何过分的政策,也非一地而起的暴乱,乃多地同时起事。之前说过,这七子的母亲是江湖人士,七子入牢后,这暴动便起来了。施墨猜测,此次暴动十有八九是为了这七子。 我轻道:“权力在上,又有谁会在意百姓的死活?” 安陆侧目看我一眼,笑道:“想不到小兰穆竟有如此大局观,难能可贵。” 袁罡颇认同地点头,道:“当初我还是校尉时,临照国泰民安,最严重的不过是天灾,粮食无收导致百姓饥荒,强抢富商粮食。没想成只过了两年,竟有如此大规模暴乱,他们四处打劫,视人性命如蝼蚁,不论男女老少皆随意打杀,致使尸横遍野,这暴行简直令人发指。” 说完,袁罡已握紧手中的拳头。 我道:“此番你回临安,不就是想为国效力么,记住这样的场面,将来尽自己最大努力不再让悲剧重演。” 袁罡定定看着我,他道:“对,你说得是,我发誓,以后只要我在朝中一天,便尽力不让此情此景重现!”而后看我,赞扬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解,将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有没有想法来我临照?” 我笑道:“过奖,不过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罢了。说到年纪,”我顿了顿,瞄了三子关峰一眼,继续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但又怕突兀。” 袁罡道:“但说无妨。” 我吸了口气,终于把心中憋了已久的问题问出:“咳咳,从年龄上看你与安陆一般大,也就二十左右,怎么关峰他们反倒喊你大哥?” 袁罡回答:“我道是什么问题,原来是这个。临照尚武,故在临照只以武功论大小,不论年龄。他们打不过我,遂唤我大哥,总归不过是个称呼。” 这时安陆忽然冒出一句:“那么小兰穆把你们揍了个遍,你们岂不是也要唤他大哥?” 袁罡轻笑,笑容中并未有任何不屑,反倒多了些道不明的情绪,他道:“兰穆武功虽然高深莫测,却不一定打得过我,若硬要与我打,或许会落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吧。” 眼见安陆又要找茬,我赶紧拿出一壶自己酿的酒,青扇嗜酒,我又不愿天天外出给他买,遂学着自己酿酒,好在味道不错,青扇喝得惯,这次从越丘出来,便在身上带了两壶。将酒丢给安陆后,我道:“因乌龙欠你的一顿酒,这个我自己酿的,便宜你了,少拿我打趣便成。” 安陆双眼发亮,接过酒壶,笑得合不拢嘴,道:“长大了长大了,懂得给哥哥带酒了。” 安陆说完立马把手中的酒打开,仰头喝了口,酒香四溢。 袁罡看着竟不觉眼红,可怜兮兮望了我一眼,道:“这酒,怎么能那么香…” 让安陆把手中的酒分出来,那跟要他的命没什么区别,但袁罡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给他吧我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我将带出来的另外一壶酒,依依不舍地递给他。 安陆见着我的行为,猛然跳起来,一把夺过我递给袁罡的酒壶,对袁罡怒道:“这酒是小兰穆欠我的,故给我一壶,你这毛头小伙子何德何能喝他亲手酿的酒!” 袁罡见到手的酒壶被夺去,眼中满是惋惜。不一会,却见他一个闪身,安陆手中的酒壶便换到了他的手中。他迅速仰头喝了一口,对安陆摇摇手中的酒壶,得意洋洋道:“果然好喝!” 第二十八章 结伴同行 中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如袁罡所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当我们到达水泉镇时,眼前的一幕让我身体不住地颤抖、好心情瞬间破灭。我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恨,从心底蔓延的怒气。 一群暴动者围着另外一群人,被围着的那群人里,有男有女,有老人、孩子、孕妇、青年,大大小小几乎涵盖了所有年龄层。他们衣着华丽,却狼狈不堪。 围着他们的暴动者个个如豺狼虎豹,直勾勾盯着他们,随时准备发动进攻。 首先遭殃的,是一名手无寸铁的孕妇,被人一刀刺进肚皮,将肚子整个撕裂开来。 惶恐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其中还混杂着暴动者猖獗的笑声。 我仿佛看见了将军府被灭门的场景。 想也未想,将桃扇打开来置于身侧,扫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便发起了进攻。 我不知道我进攻的动作是否优雅,也不知是否招招进退有度,那时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拿他们的血喂我的桃花扇。 许是从未见过如此癫狂的我,安陆他们在马上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他们,也加入了厮杀,不过他们的招式不像我,招招绝命,他们更多的只是将人打伤在地。 半个时辰过去,暴动者已经一个不剩,而那群被围攻的富人,存活的也只有三三两两,一些是在厮杀中被暴动者波及的,一些是被暴动者有意杀死的。 厮杀结束后我才慢慢找回理智,愣愣地看着双手沾满的鲜血,久久不能回神。记得,第一次杀人还是前世的事情,那时与施戊尘一同上战场,为救他而为之,而后,与施戊尘参加的每一次战役,便有我在战场上挥舞的身影。虽如此,却因前世功夫不到家,所谓挥舞不过是在施戊尘身旁打着酱油。 而今,我是真真动了杀心。 抬头望向存活的几个富人,后者却满脸惊恐。 不知为何,这眼神,让我隐隐刺痛。 安陆来到我身旁,眼中满是担忧,蕴酿良久,才幽幽说了句:“兰穆,你心魔已生,不可再想着复仇了。” 心…魔?夜夜梦魇,终究变成了心魔吗? 我笑了,笑得苦涩,总归,是我忍耐力不够,一个画面就撕开了我这三年努力维持的笑脸,不够啊,不够。 袁罡此时也来到我身旁,轻轻道了声:“你刚才的神情让人担忧。” 对于不太熟的两人,袁罡这句话我只当是表面之词,本想笑笑应付过去,却在看见袁罡双眼中溢满的担忧时,生生将应付的笑容吞回了肚子。 我与袁罡刚相识不久,还是以打架为契机才得以相识,算来除了李茵生产那日多说两句之外,便没有更深的交谈。此时他露出如此纯粹的担忧,竟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莫不是这袁罡是真心与我相交罢。 这么解释来,倒是我的防心重了些,未免不好意思。 我摇摇头,道:“他们太过残忍,我看不惯罢了。”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不知我过去的人,听起来总有些站得住脚。 我们说话期间,莲安与关峰已将存活下来的人的情绪安抚好。不得不说,莲安在安抚群众这方面很有天赋,清秀的脸庞天生带着亲和力,在她的安抚与解释下,原本看着我的恐惧渐渐变成了感激。 其中一位老者道出了他们在此的原因:“我原为水泉镇的商人,在这水泉也算数一数二的富人家,本来一家人生活安康,与水泉的其他百姓相处十分融洽。暴乱开始后,最先遭殃的便是这水泉镇,致使水泉百姓死的死、伤得伤、跑得跑,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跑得晚了些,便被他们逮住了!他们简直不是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夺了我们的财产便罢了,还要取我们性命。” 一段话下来,老者越说越激动,完全没有之前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我收起桃花扇,用莲安抽空打来的井水洗了洗双手,对着他们道:“你们还是快些离去吧,指不定他们一会有更多人来。” 这可不是我随口一说,地上躺着的这些不过十来人,十来人想屠一个村子是不可能的,定有其他伙伴在别处,此番被杀,他们伙伴早晚会发现,待他们来时,这些男女老少一个都逃不掉。 听完我的话,他们先是一番躁动,而后快速的一一告别,自行离去,剩这一地尸体,无人问询。 安陆对我道:“我们也走吧,你再不能动怒了。” 我点了点头,与安陆相识至今,他嘴上虽喜欢调侃我,但凡遇到特殊状况,他总会投来些许关心,乃外冷内热之人。 我们转身准备上马,只听身后有弱弱的声音传来:“公子请…请留步。” 我转头看去,是位翩翩少女,她独自站在那里,双手绞扯着裙摆,欲言又止。 我笑道:“这里有四位公子,你喊谁?” 少女深吸口气,望了我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含糊道:“你…” 我转身,问道:“何事?” 少女纠结许久,抬头望我,道:“奴能否…能否跟随公子…” 说完白净的脸上已微微泛红。 我的震惊不言而喻,同为女子,我怎不知这是女子思慕的表现。敢情我疯了一次,换回了一朵桃花? 我轻咳了声,对她道:“姑娘,你看我这每人一人一马,哪还能多驮上一人,你还是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自觉很婉转的一段话,却不想引得她泪水潸然。少女哭泣总会引得一些人生出怜香惜玉之情,比如袁罡。 袁罡道:“姑娘你别哭,我这兄弟说的也是实话,我们几个大男人赶路,带上你一个女子未免不妥,你还是快些跟随他们离去吧。” 少女侧目望了我身旁的莲安一眼,楚楚可怜地对着袁罡道:“奴的家人都已去世,只剩奴一人无依无靠”,后突然对我跪下,道:“求公子收下奴,奴…愿为公子做牛做马!” 刚才厮杀时情绪波动有些大,此时见着这死脑筋的姑娘,我的头已隐隐作痛。此番来临照并非游玩,与袁罡同行除了知晓他的出处之外,也仅是顺路罢了。而对这名少女,我是一无所知,就像当初对紫颜一无所知一般,收下她是断不可能的。 我不为所动,硬声道:“姑娘还是另寻他路吧。” 说罢我翻身上马,不再看她。 第二十九章 结伴同行 下 最后那名少女还是跟来了。 不得不承认,这少女使得一手好美人计。我上马后,只听袁罡道了声“她晕倒了!”,于是这姑娘便顺理成章地加入了我们行进的队伍。 我们一行人,仅莲安身着女装,原本打算让这少女与她同乘一匹,恰巧莲安来了倔脾气,按说莲安来临照的任务便是对临照国君使用美人计进而促成越丘与临照的交易,一个人较为擅长的计谋被另一个人当着面使用,莲安的感受不言而喻。故当袁罡请她帮忙照看少女时,她带着灿烂的笑容拒绝了袁罡,她道:“奴马术极差,驮着她怕出意外,还是换别人吧。” 在半日的互相推脱之后,少女被驮在了袁罡的马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就不知这少女往后能荡出怎样的波浪。 喔,这名少女唤沐蝶,乃水泉镇亭长之女。 因暴乱导致百姓逃光,水泉镇这番模样,在这也补给不了什么东西,我们自然不会在此停留,一行人决定尽快上路,赶往临安。 一连五日赶路,沐蝶都未醒来,起先我以为是她身体真真不行,颠簸不得,后才知是安陆看不惯,索性给她下了成倍的迷药,才让她至今未醒。当然,安陆下药这事,他只讲给了我听。 他的原话是:“这姑娘矫情得很,没你养眼没你出身偏偏装得比你娇弱,没事还对你眉目传情,让我看着甚是心烦,她要睡,索性让她睡个够,省得见着她那副样子心烦。” 我打趣道:“怎么说你也是个男人,难道她娇弱的样子就不能勾起你的一点怜惜?” 安陆急忙罢手,道:“这柔弱的我可招惹不来,要找我也找祁墨那般性格之人,天天调侃气他跳脚才有诸多乐趣。” 因安陆这句话,我脑海中浮现了两人在一起的画面,自行补脑两人你侬我侬、执子之手的场景,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干笑两声,心中暗暗猜测,莫不是这安陆喜欢上施墨了吧?如若安陆是女儿身,他与施墨也算青梅竹马,可偏偏他是男儿身,这这…可如何能避过世俗的眼光?我不禁有些同情起安陆来。 安陆未继续之前的话题,望着骑在前头的袁罡,压低声音对我道:“我说这袁罡也是个多情之人,刚刚经历了李茵的事,转眼又跟另外一个女人牵扯上了,你以后找男人千万不要找袁罡这般的,太多情就无法专情了。” 安陆这是起了当娘的心么,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于第六日,我们到达临安。临安与水泉镇相比,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繁华热闹的街头、来来往往的人群、此起彼伏吆喝着的买卖商人,全无一点儿暴动的气息。想来也是,除非是灭顶之灾,否则临照其他地方再怎么乱,也不会影响到守卫森严的都城临安。 达到临安,我们与袁罡的同行也该告一段落了,他自回他家去。沐蝶本应随他,奈何她未醒,他则久不归家,若一回来便带个女子回去,平白落人口舌。无奈只得好说歹说将沐蝶委托于我,知晓我不喜带上沐蝶,故他承诺只托我代为照顾两天,待他安顿好了自会安排沐蝶的去处。想着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且既然只需两日,沐蝶也闹不出多大事情来,遂在暗示袁罡此乃人情后,便收下了沐蝶。 见我同意,袁罡堆满笑容与我道别,带着关峰便离去了。 我们到达临安时午时已过,莲安建议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待安排好沐蝶后,再进宫面见临照君上,我与安陆皆点头同意。 说来也巧,我们刚刚在客栈歇息下来准备吃饭,沐蝶便醒了。 沐蝶被安排与莲安同住,所以沐蝶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莲安。昏迷五日滴水未进的沐蝶,辗转醒来后一时声音嘶哑,讲不出话来。莲安起身给她倒了杯水,道:“醒了便起来吃饭吧,两位公子已在楼下。” 沐蝶喝下水后,才觉嗓子慢慢恢复,清了清喉咙,缓缓道了声:“有劳姐姐。” 这声‘姐姐’唤得莲安上了脾气,她道:“我没姐妹,不知何时认了你这妹妹。”顿了顿,又道:“你先别急着红眼,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是只有你才装得来。” 而后房内再无声响,不久后二人跟没事人一般走出房间下楼吃饭去了。 以上对话皆由安陆事后转述,说完他还多唠叨了两句:“没瞧见这莲安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你是没听见她训沐蝶的口气,冷得好像北冥的冬天。” 我笑道:“你又晓得北冥的冬天有多冷?” 安陆不依,道:“你以为只有你才晓得北冥的冬天有多冷?想当初我出行北冥之时,你还是个小屁孩呢!” 我很大度的选择不与他多做计较。 说回这顿饭,与沐蝶同桌而食的这顿饭,吃得我有些食不知味。皆因席间她的眼神太过灼热,还有时不时便唤的一句‘公子’。 我实在不知,水泉镇那日,我分明入魔杀红了眼,就算后来被救的人对我有了感激,却依然不敢靠近我,怎地这沐蝶的思维不同常人,见着那般的我竟能生出如此的情愫,让我不免唏嘘,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啊,且不说,我的身体只有十三岁,瞧这沐蝶的发式分明已及笄,最少比我年长两岁有余。 便看此时,沐蝶微低着头,含羞道:“奴早知公子乃心地善良之人,不会丢下奴一人,怪只怪奴身体不好,昏迷多日无法照料公子,反倒要公子费心照顾,奴很感激。” 这句话让我背脊一凉,开始思考要不要告诉她我是名女子。 沐蝶这句看似发自肺腑动人无比的话语,听到同桌的每个人耳里,那叫一个别扭,特别是毒舌安陆,他将筷子放下,对着沐蝶道:“好你个姑娘家怎么如此不要脸面,看你长得也算过得去,怎么硬是把着别的男人不放呢?” 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安陆这句话很重,并且他并未压低自己的声音,周围的人十有八九都听见了。 沐蝶的脸色瞬间惨白,眼睑中已酝酿出了泪水,随时随地都能落下来。 同为女人,就算我再怎么不喜沐蝶,也觉安陆这话有些过了,遂安慰道:“沐蝶,安陆这人便是如此,说话有些直接,你别往心里去,昏迷几日应该饿了,多吃些菜吧。” 说完我还象征性地给她夹了口菜。 如果我知道接下来几日发生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对她说这句话、以及夹这口菜的。 第三十章 再见他 未曾想到会再见到他。 休息一夜后,于第二天一早,我与安陆以使者的身份进宫去了。莲安是我们的第二步棋,所以此次并未与我们进宫,而是留下来照看沐蝶。 拿着施墨给我的文牒,我们很顺利地得到了临照国君在议事殿的接见。跨入议事殿大门,在四方臣子的瞩目中漫步上前对我而言还是头一遭,不免觉得有些新鲜。 到了大殿中央,我想瞧瞧临照国君长什么样,又觉直视一国之君未免显得不够尊重,遂很隐晦地用余光瞄了临照国君一眼。 这一瞄不得了,作为十二个孩子的父亲,这国君未免过于年轻了些,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年龄绝对不超过三十岁。 在臣子们的目光中,我与安陆朝国君文皇行了一礼,齐声道:“见过文皇君上。” 文皇满脸笑容,抬了抬手,道:“无须多礼,二位为临照之事不远千里从越丘来此,辛苦了。” 今日的安陆一改往日俗气,摇身一变变成了文质彬彬进退得当的公子,且听他回复文皇道:“齐云四国多年以来都以兄弟相称,互相帮衬实属应当。临照有事,我国君上万分担忧,遂遣了我俩来此为文皇君上分忧,我虽无官职,但略懂歧黄之术,”安陆停了会,旋即侧目看我一眼,继续道:“我身边这位兄弟,虽年幼,但师承青扇,为青扇的关门弟子,且学有大成,可为文皇君上建议一二。” 一段文绉绉的话从安陆口中说出来,让习惯安陆毒舌的我觉得有些别扭与不搭。再瞧座上文皇,当安陆说他无官职只知晓歧黄之术时,文皇脸色有些不好,但在听到我乃青扇弟子时,又对我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文皇道:“喔,早就听闻越丘青扇的大名与功绩,却一直未见其真人,没想成今儿个见着了他的弟子。” 我翩然一笑,行了一礼。 一个人如果无建树又担名声,在异国必定惹人非议,就像此刻,我沾着青扇之光立在这里,便有人看不顺眼站了出来,是位有些年纪的臣子,他道:“越丘这可是看不起我临照国?派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此,能为君上分何忧?此乃暴乱,用这歧黄之术作甚?越丘是不是欺我临照无人?” 当着文皇的面给我们扣下了这顶‘看不起’的大帽子,如若坐实,我俩是否有命不说,怕是会引起临照与越丘的矛盾。 身旁的安陆丢给我个眼神,仿佛在说‘让我看看你的能耐’,我在心底翻了翻白眼,面上却笑得怡人,我道:“小使正在回答文皇君上的问话,竟不知临照议殿之上臣子在君上面前可随意开口,难道临照国之大,臣子都如此番随意吗?再者,旁边这位乃我越丘神医,安陆,就连我越丘君上请他诊脉都得亲自邀请,此番他能来此,我越丘君上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他得以点头,而我师青扇,早已退隐不过问政事,现却遣我来此,足已见着我越丘之诚心。没想成,我越丘一片赤诚之心,在这位大人口里,却成了欺负之举,敢问天理何在,难道这便是泱泱临照的待客之道吗!” 既然他要给我扣顶帽子,就别怪我给他扣顶更大的帽子,左右我不是临照之人,对臣子不敬又不是对文皇不敬,料想文皇也不会对我和安陆如何。 一段铿锵有力的话语,让那名臣子大退一步,指着我道:“你…你…简直一派胡言!” 座上文皇终于发话,他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喝道:“放肆!还不退下!” 臣子恹恹缩缩退了回去。 安陆对我挑了挑眉,眼里满是赞赏。我心道,当初上战场应付那些将士时,比这难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点小事算得上什么,不过是口头威风而已。 臣子退下后,文皇转头看我,淡淡道:“青扇之徒果然不一般,连日来赶路两位使者必定疲惫,不如先去后殿休息,晚些宫里设有晚宴,两位使者一起参加吧。” 我俩对着文皇拜了一拜,并肩退出大殿。退出殿外后,便有宫人上前领着我们往后殿走。 这领路宫人也是个话多的主,我仅问了句这后殿有些什么,他便滔滔不绝地说了一路:“兰穆公子算是问对人了,这后殿乃议事殿的副殿,是君上特别腾出来让各国来使歇息的地方。两位使者是从越丘来的吧,你们算来得晚的,北冥使者前两日便已到达,揭燕使者也于昨日达到,此时他们皆在后殿休息。别说奴才嘴多议人是非,兰穆公子您长得已够好看了,但比起那北冥使者来还差了些,奴才这辈子都没见过像北冥使者那般好看的人,自从北冥使者来了之后,这后殿就热闹多了,好多宫人找各种借口只为看他一眼。” 安陆轻笑道:“那还真得见一见。” 安陆这笑让人听着有些不屑的情绪在里头,听进宫人耳里,让他甚是不服,道:“奴才可不是吹捧,待两位使者见到那公子便知晓了。” 于是我们带着探究的心理,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北冥使者。 是我万万没想到会在此见到之人,也是我万万不愿又定会相见之人,他夺了我重要的玉佩,让碧巧死得凄惨,他,便是柳烨。 我手中桃扇的扇面已开,心口有些揪,我死死地盯着柳烨,却见后者笑得邪魅。 他道:“小家伙,别来无恙。” 如若不是安陆硬硬拽着我的手臂,此时我定然又入心魔,无法冷静。 感受到安陆掌心传来的阵阵热气,我盯了柳烨良久,才缓缓扬起嘴角,咬牙切齿却又佯装淡定道:“原来北冥使者是你。” 他斜眼瞄了瞄安陆抓着我的手,笑容有些深,他像谈论天气般道:“这身衣服衬你,三年不见越发养眼了。” 安陆做了一个反常的举动,他将我拉至身后,挡在我的前方与柳烨对立,他道:“你这长相有些不男不女,可惜了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我这兄弟不好男风,北冥使者还是另寻他人吧。” 当着大家的面批判柳烨的长相,这安陆还真是…让我不禁为他叫好。 换做其他人可能会因安陆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这句话而气得跳脚,但柳烨不是其他人,只见他笑容越发深沉,让我不觉背脊一凉,他道:“好大一股醋味,既如此,你便看紧你这兄弟,别一不留神被别人夺了去。” 第三十一章 护你一时 柳烨与安陆的短暂交锋很快告一段落,也因这交锋,揭燕使者时不时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喔,揭燕派遣来临照的使者只一人,还是一名眉目间有着些许英气的女子。 同一屋檐下,三国使者人数加起来不过五人,除去揭燕的那名女子,北冥来了两人,还有两人便是我和安陆。 柳烨说完那句话后便笑意盈盈地走开,独自在桌边坐下,饮了口茶。 安陆不喜柳烨,自行将我拉出门外,寻了个无人井边,与我道:“你与那北冥使者,有过一段?” 安陆向来直截了当,这一问,让我堪堪想起初见柳烨的场景,脸便不自觉发热,而后想到碧巧的惨死,顿觉悲愤难忍,我道:“他欠我一条人命。” 安陆此番却语重心长,道:“现在的你,是斗不过他的。” “我知,与他仅有的几次交锋,我从未占过上风,次次都被他耍得团团转,他就像站在高处俯视我一般。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后退。安陆你知我经历,更知我背后的血海深仇,如若我连他都不敢面对,又怎么有勇气去颠覆一个北冥国?” “你又何必如此逼迫自己?” 安陆的这个问题我不愿回答,目光越过安陆望向他身后的建筑,似陷入回忆又似在组织语言,良久,笑道:“今日的你有些不一样,格外的多愁善感,也变得格外善良,与往日毒舌的你大有出入。” 见我转移话题,安陆有些气恼,却又不能逼着我,遂道:“公子我本着一颗慈悲心,好心好意开导你,没想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偏你如此固执。我一直不赞成祁墨与你互相利用,奈何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权力害人不浅,这便是我宁愿闲云野鹤也不愿涉足政事的原因,就像你与祁墨,非得抓着心中那点破事不放,平白愁了自己。” “安陆,你心中可有放不下之事?” “本公子拿得起放得下,哪像你们斤斤计较。” 我笑道:“那便是了,当你经历感情,不论是亲情或是爱情,你便知,他们的痕迹是一根刺,扎在心口,越扎越深,直至生根。我永远忘不掉他们在我面前惨死的一幕,我夜夜都梦见他们来寻我,说他们死得有多凄惨…” 安陆打断我,突然拉起我的手,伸手为我诊脉,我看着他,只见他的神情越发凝重,他道:“兰穆,别说了,你心头火有些旺,需时常保持心静,情绪起伏不宜太大,否则入心魔是小,丧命是大。” 我抽回自己的手,不在意笑道:“只要让我活着见证北冥的覆灭,便心满意足了。” 我不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何不妥,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安陆却被我气得拂袖而去。当然,所谓‘拂袖而去’不过是做了个动作、换了个空处站着,佯装不理我罢了。 越与安陆相处,我便越晓得他是个面恶心善之人。论他与施墨的交情,就我和施墨而言,怎么的他都该站在施墨那方,但他没有,他只是以他的角度来评判我与施墨,且毫不掩饰对我的关心,让我不觉心暖。 既知他对我是关心,便晓得此时我应主动示好,故向他走去,道了声:“多谢。” 似乎不太常有人对安陆说这个词,我看见安陆的耳根开始泛红,他并不看我,只道:“罢了,既受祁墨所托,能护你一时便护你一时吧。” 安陆这话不假,却给我一种托词的感觉,我轻笑,并不接话。 此番插曲告一段落,我与安陆在这井边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时不时也搭上一两句,待回过神来才觉时光飞逝,转眼便有宫人来寻我俩,告知可以前往晚宴场地了。 我与安陆被安排在了右手边第二桌,我的旁边是揭燕使者,对面是柳烨。此宴除了各国使者外,还有朝中大臣、后宫嫔妃以及文皇的几个儿子。 文皇君上落座后,晚宴正式开始,载歌载舞,众人举杯齐敬座上文皇。 席间是谁说了句:“听闻揭燕使者能文能武,可否舞一段,让在座的开开眼界?” 这提议,往小了说实乃助兴,无伤大雅;往大了说,便是不尊重人,揭燕使者就算是名女子,那也是一国使者,代表的是一个国家,叫一国使者跳舞助兴,这不是当着面打脸么?临照明明尚武,怎地这些文人都有些自视甚高。 端看揭燕使者僵硬的表情,便知她也想到了第二层。 她道:“揭燕女子血性,宁愿上阵杀敌,也不愿卖弄舞姿,教这位大人失望了。” 似未料到她会拒绝得如此直接,提议之人脸色有些不善。这时,另一人站了出来,是坐在文皇左手边的男子,从服饰上看,应是名皇子。 他道:“我临照虽崇武,但对文韬方面也格外看重,今日不如由父君出题,考一考在场的众人?” 文皇对这位皇子的提议颇为赞同,遂点头同意,问道:“此提议不错,诸位使者认为呢?” 首先回答他的是柳烨,他道:“甚好。” 北冥既已应下,越丘与揭燕自然不会退缩,也纷纷点头。 文皇抚了抚下巴的胡须,思考了会,笑道:“众人皆知卫国曾经乃齐云大陆一大强国,后衰败才分裂成了临照、北冥、越丘和揭燕四国,我想问一问在场众人,卫国是如何衰败的?” 此问题一出,临照臣子中有一人已站了出来,他先朝文皇行了一礼,而后道:“君上,此问臣可答。据史料记载,卫国最后一位国君因贪恋美人,荒废朝政,导致卫国衰落,进而亡国!” 这名臣子的答案的确是史记中的标准答案,此时他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衬得大家更是悔恨,想着如此简单的问题为何自己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 就在众人都觉答案已出时,安陆却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他道:“没想成,这位大人倒是背得一手好书。” 正等着文皇褒奖的这名臣子,没想到却等来了安陆的嘲讽,当着大家的面他怎能咽下这口气,遂道:“听闻越丘以文为尊,既然安陆公子有不同的见解,不妨说出来给大家参详参详。” 说完这句话后,这名臣子还挑衅似的朝安陆挑了挑眉。 安陆却压低声音朝我道:“可知此题答案?” 我想了会,回道:“可以一试。” 得了我的回答,安陆便对那名臣子道:“这问题,便让青扇的弟子兰穆来回答吧。” 第三十二章 晚宴 我深吸了口气,忆起那年与施戊尘的秉烛夜谈,你来我往表达着自己对卫国状态的想法,缓缓道:“卫国衰败,原因有三。第一,如史记上记载的原因般,与这末任国君脱不了干系,他重小人远贤臣,贪恋美色不顾国家大事,任由宦官将卫国蛀空,听闻卫国灭国时,国库已空虚多时;第二,乃卫国气数,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国乃民之所向,当自己的子民都奋起反抗时,这卫国江山又怎么能稳健呢;第三,居庸之战,居庸关乃卫国的主要关卡,可谓卫国的脖颈,夺了这脖颈,便如人没有了空气,按说居庸关中高周低,最是易守难攻之地,可偏偏守关的是名新调的不懂兵策的莽夫,此莽夫来自南方,来时正逢居庸关夏季,故浩浩荡荡带了一匹心腹前来,换走了一匹不服他之人,居庸关偏北,于是到了寒冬腊月之际,此人未曾提前准备,导致得风寒的将士数不胜数,此破天时;居庸关易守难攻此本乃地利,却因临时调换守关将领,导致无法利用起有利地形,此乃破地利;最后,新将来时换了一匹人,导致将士内部不和,此为破人和,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怎么会有赢的道理?居庸关一战,让卫国失了一道重要防线,是卫国早亡的潜在根本性原因。” 一长段话说完,顿觉口干舌燥,执起酒杯喝了口,才观察起众人的反应。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我对面的柳烨,他笑得很妖孽,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情感在荡漾,只见他向我举杯,后一口饮尽。 我撇开脸不再看他,正是这一撇脸,便望见揭燕使者正看着我,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没逃过我的眼睛。我有些奇怪,一没招她二没惹她,怎么会对我有这番情绪,让人匪夷所思。 再看临照国的臣子们,个个神情都有惊讶,特别是那位首先对答的臣子,嘴巴开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座上文皇首先鼓起掌,接着便听见众臣子附和之声,文皇道:“果然英雄出少年,青扇之名确实名不虚传,座下弟子年纪轻轻便有此大智慧,前途不可限量!这题,还有谁要补充的?如果没有,那么今日胜出者,便是越丘兰穆。” 临照国已无人再站出来,不过,临照没人站出来不代表其他国没人站出来,比如揭燕的使者,她道:“在下少雁不才,对兰公子所言有一疑问,兰公子说的第一、二点,已在史记中记载,毋庸置疑;我便来分析第三点,作为一名揭燕的将士,我从未听过卫国有居庸关之战,更无资料记载此战役,兰公子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敢问兰公子,你又是从何处听来?” 因为卫国曾经是我的母国,因为当初与施戊尘在一起我也曾去过居庸关,因为重生之后我难以相信卫国已亡,潜意识里想了解我死后施戊尘的生活,遂不断收集着卫国的所有资料加以分析。 这居庸关现处北冥境内,当初的发兵者便是现在的北冥之国,对卫国而言,此次被自己人拖败实属丢脸,对现在的北冥而言,当初出兵时,卫国虽已颓,却并未作出什么出格举动,北冥没有出师之名却选择出兵,名不正言不顺,若昭告天下便显得北冥趁人之危,于当时的北冥君上而言,脸上无光。故居庸关之战,仅在北冥某卷不知名的兵书中有过记载,这卷书籍,还是我在将军府时于父亲的书房内碰巧拾得的。 此番我的身份是越丘使者,断然不可能将北冥经历告知在场众人。 就在我想着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时,坐在我对面的柳烨发话了,他道:“兰公子所言确为事实,当初确有居庸关之战。” 这话说完,他便抛给了我一个眼神,仿佛在说‘别谢我’。 我将视线移开,看向少雁,只见后者神情中有些受伤,抿嘴不语。 有人问道:“柳公子怎知兰公子所言属实?” 只见柳烨云淡风轻,道:“因当初居庸关之战,发兵者,乃北冥。” 如此北冥大忌之事,在柳烨说来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 在场众人包括文皇君上皆是一惊,这件闻所未闻之事让他们一时难以消化。 我亦有些吃惊,未曾想到,仅为了证实我话中的真实性,柳烨竟然会将北冥出兵之事说出,先不谈北冥君上对这事有多看重,但柳烨现在作为北冥的使者,代表北冥出使临照,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说了不就等于将北冥的丑事公诸于众吗? 我竟猜不透他的想法。 文皇率先反应过来,笑道:“既如此,那么今日胜出者便是越丘兰穆使者,来人,看赏。” 文皇很大方,赏了我一颗夜明珠。 有嫉妒、不甘的眼神向我投来,我不甚在意,全身心思考着刚才柳烨的举动,他的那番作为,能对北冥产生什么好处? 太过在意柳烨刚才的行为,导致宴会后期文皇起身时,在安陆的提醒下我才恍然回神,跟随众人朝文皇行礼,目送文皇离去。一国之君都已离去,我更是没有兴趣再待在宴会上,遂寻了个理由,退出宴会去。安陆让我在附近等他,他还有件事情需要处理。 我点头,离去后寻了个花园,在亭中独自坐着。 这一坐,是意外又似料想之中,我与柳烨碰面了。 他只一人,在我不断绷直身体的过程中,缓缓向我走来,嘴角挂着一抹熟悉又陌生的微笑。 他唤我:“穆儿。” 四下无人,我不再顾忌,手中的桃扇朝他飞去。 这是我用全身功力掷出的桃扇,速度之快,一般人早已身首异处。但,柳烨,他却轻轻一闪,转了个圈,将旋转的桃扇握在了手中。 那一刻,我像泄了气的皮球。 三年苦练桃花诀,与青扇也能过上几招,却在他面前,连一招都没有。 他的武功,到底是有多么的深不可测? 第三十三章 字长卿 上 就算桃扇在他手,我亦可以赤手空拳搏上一搏。这么想着,我便再次向他出手。 我挥掌向他打去,却被他借力使力带入了怀中。 我多番挣扎,他却越锢越紧。 我背脊抵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他身体源源不绝的热量,有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他道:“穆儿,没想到你会这般热情,让我受宠若惊。” 我暗自运功挣脱,却觉全身无力,一身功力愣是没运起一分,疑惑之时,他继续道:“你此时心有些乱,还是别运功了。” 我震惊,难不成是他压着我的功力?他是如何办到的? 我咬牙切齿道:“柳烨,放开我,你到底想怎样!” “三年不见,有些想念。” “放开我,你这个禽兽,混蛋!” 那一刻我想着,如果他再不放开我,就算逼迫自己毁去一身功力,也要脱离他的魔掌。 所幸,他松开了双手。我以最快的速度跳开,跳到离他一丈外,才站住身子,定定看他。 他在一丈外将桃扇丢还给我,笑道:“你很怕我?” “我厌恶你!我说过,再见你必定让你后悔当日所做种种,的确,你武功在我之上,硬拼我打不过你,但,总有一日,你会败在我手下!” “穆儿,青扇没教导过你,对付打不过的人,可智取么?你只要将你奉上,我对你便是有求必应了。” 这句话让我呼吸一滞,仿佛有只手在用力捏扯着我的心脏一般。这种感觉,十分陌生。 见我未吭声,他继续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你说。” “我们就赌,谁先爱上对方,输的那个人,必须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另一个人。” 此赌局乃天大笑话,我怎么会爱上一个仇人,他哪来的自信? 我轻蔑一笑,道:“你似乎对自己很有自信?” 他亦笑:“难道你对自己没有自信?” “我不愿与你赌,不论谁输谁赢,我都不想与你扯上感情。” “你与青扇,能过几招?” 话题转移太快,我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愣愣道:“十招。” “那你看,我与青扇,又能过几招?” 我警觉,道:“你想干嘛?” 他在亭中石凳上坐下,轻笑,言语中却带有淡淡威胁:“君上曾让我去越丘走一趟,奈何一直没有时间,最近正好空闲下来,想着从临照到越丘也不远,或许可以拜访这位传闻中的青扇。” “不许你动青扇!” “呵呵,不许?现在的你连我一招都接不了,又与我谈何不许?” 这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领悟到一件事,我以为,伪装自己、将自己情感埋在深处,待有朝一日我羽翼丰满,定可爆发报我的血海深仇。但是我错了,我深刻觉得我错了,没有人会等着我的成长,我成长的同时别人也在成长,如果我不全然舍了自己,舍了这皮囊,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就像面对我面前的这个人,如果不想其他计谋,他永远都压我一筹。 或许觉得对我下得猛药不够,他又道:“如若你那丫鬟死前之事发生在青扇身上…” 他是恶魔!我握紧双拳,闭了闭眼,听着自己不甘的声音:“我跟你打赌!” 柳烨的笑容之我而言格外的刺眼,他冲我招了招手,道:“过来,咱们击掌为誓。” 我抬起脚,缓缓朝他走去,每一步都觉格外的沉重,直至在他面前站定。 啪、啪、啪,三掌为誓。 击完三掌,他心满意足地道:“既然愿意与我打赌,我便送你个人情。” “什么人情?” “这次暴乱之事,其实未伤及临照根本,临照这个国家,如若没有实力,怎么可以与其他三国呈鼎立的局势。既有实力,却又表现得弱势,向各国求救,其真实目的,你可知晓?” “为打破各国平衡?” “是也不是,文皇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想出师,就必定要找寻一个出师的借口。” “难道文皇想向邻国发兵?各国实力均衡,这临照冒然发兵只怕讨不着好处。” 柳烨笑道:“文皇并非莽夫,冒然发兵的结果他当然知道,怕是他手中握着一张王牌,这王牌,我还未知,不过我倒是知道,此番他向各国求救,多半,是想暗地里寻盟国吧。” “他又怎知其他三国会答应呢?” “四国均衡的局面早晚会打破,临照暴乱便是契机,你且看着,这暴乱不久之后,便会蔓延到越丘,谁让越丘与临照,版图衔接得最多,且关城那块肥地,文皇觊觎已久。” “越丘不会坐以待毙,如果临照寻不到盟国,他向越丘起难,怕没那么容易。” 柳烨笑了,忽转了话题,道:“我字长卿,你可这般唤我。” 我沉默不语。 他又继续道:“揭燕多半,会与临照同盟。” 我一愣,道:“揭燕新君刚继位,怕是朝上之事还没理清,怎么会参与到这趟浑水中。” 他笑道:“这新君的野心不下于文皇,有此机会怎能错过。越丘这次来临照,可是想与临照达成求助协议?” “是也不是。” “那你有没有兴趣与北冥达成同盟协议?” 我盯着他的眼睛,想从其中看出其他情绪,我道:“难道北冥来此不是为了与临照达成协议?” 他摇头,道:“不,临照不比越丘富裕,与临照同盟,不如与越丘同盟。”顿了顿,他又道:“而且,越丘也没有选择。” 如果真如他所言,揭燕已与临照同盟,退一万步说,在不考虑其他因素的前提下,如果临照、揭燕向越丘发难,那越丘就十分被动了。 我笑道:“如若越丘出事,下一个出事的,便是北冥。” 他点头:“所以,两国建立同盟,才是最好的选择。” 与北冥同盟,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一是解决了临照与揭燕同盟的隐患,如果他们真的同盟,越丘也不怕;二是于我而言,两国同盟之后,能让施墨为我定制一个全新的身份名正言顺打入北冥。 但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而且得先确认,临照与揭燕是否像柳烨所说的,已经同盟。 第三十四章 字长卿 下 我从未想过,与柳烨会有感情上的纠葛。 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不同的选择,每一个选择通向的都是不同的道路。 而我,终于在今后的人生中,深刻悟出这个道理。 柳烨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好像漆黑夜里的夜明珠,他轻声说了句让我久久不能平息的话:“穆儿,当年将军府灭亡之事,我知晓背后之人。” 我不自觉全身颤抖,愤怒让我血液倒流,浑身冰凉,我问:“是谁?” 他却不答,道:“等你回归北冥之时,我便将背后之人告知于你,到了那时,我愿助你复仇。” “柳烨,我看不透你,三年前你曾说过我将军府有愧于你,三年后你又为何要助我复仇?” “因为,我看中了你。” 我笑了,笑得讽刺,我道:“我不信你,是你,杀死碧巧,亦是你,与我说将军府出事,要我相信将军府灭门没有你的参与,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只要告诉我你的选择即可。喔,我没说的是,在你离去这短短三年,我在北冥,已官至太傅。” 我做了一个选择。 我道:“与越丘同盟之事,我会回去告知他们,决定权在他们,而不在我。至于你助我复仇之事,我相信你的出发点并不单纯,但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你说的‘背后之人’对我诱惑力极大,两年,两年后我会回到北冥,到时,希望你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他笑着,心满意足,道:“当然。” “还有,请把玉佩还给我。” 他伸手入怀中,拿出一枚玉佩,却不是我的那枚,他道:“这枚玉佩乃我随身携带之物,先寄放你这,待两年之后,你来北冥之时,再与我换取你的那枚。” “你为何不肯将我的玉佩还我?” “因为我不愿。” 他执起我的手,将玉佩放到我手中。 我低头望向手中的玉佩,在月光下隐隐闪着光芒,依稀可见玉佩上‘长卿’二字。 我怎觉得,这样的行为仿佛是在交换定情信物? 我将玉佩放到石桌上,道:“这枚玉佩我不要,如若想让我跟你合作,希望你将我的玉佩还给我。” 他摇头,将石桌上的玉佩重新塞到我手中,道:“这玉佩你不拿,两年之后或许你就见不到你的那枚玉佩了。” 我倏地将手中玉佩握紧,生出想要捏碎它的冲动。 我道:“好。” 他笑得很开怀,双眼弯弯,突然伸出手抚摸我的头顶,语气中略带不舍,道:“今日便这样吧,你朋友似乎来了,记得你与我打的赌,还有两年之约。” 在我怔忡之际,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我眼前。 伴随着他的离去,是安陆的到来。 安陆朝我快步走来,警惕地巡视了亭子四周,道:“我怎觉得刚才有人从我眼前晃过?” “你看错了吧。” “或许吧,对了,与你说个事,你可知我刚才为何要在宴会中逗留?” “为何?” “揭燕的那个少雁,总让我觉得不对,于是等她离席,我便跟随了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她见了文皇?” 安陆惊讶,道:“你怎地知晓?” 安陆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亦证实了,柳烨说的揭燕与临照同盟之事。 我耸了耸肩,并不打算说出与柳烨见面之事,道:“猜的。” 安陆道:“不错啊,连这件事都被你猜到了,那你可是能猜到他们为何见面?” “为何?” “文皇身边带有暗卫,我不敢太过接近,只依稀听见他们说着‘同盟’、‘暴乱’等字眼,我猜,或许揭燕已与临照达成了同盟协议。” 我点点头,道:“如果他们两国同盟,对越丘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但这件事仅是我们的猜测,此番我们应做两手准备,一手便是将你的所见所闻告知施墨,另一手,文皇喜好美色,或许我们可以将莲安送进宫打探虚实。” “恩,你说的这事可行,祁墨本意便是将莲安安插到临照宫中,不过我们得寻一个理由,否则略显突兀。” 我思考了会,道:“听闻文皇身边有位夫人,出身越丘?” “你说的是玲夫人,她确为越丘人,但她在越丘已无家人,文皇看中的便是她这点,才宠幸于她,只怕她不会随便帮我们。” “我的想法正好与你相反,便是她没有后台这点,才让她有帮我们的可能。” 安陆看我,疑惑道:“你打算怎么做?” “一个女人想在后宫活下来,没有背景基本做不到,待多年后文皇仙去,等待她的便是陪葬。她可以将宝押在文皇的那些公子中,可偏偏她膝下有个儿子,就算她押的公子顺利继位,也不会放过她的儿子。所以,越丘这个后盾,对她的诱惑力极大,我猜她多半会答应。” 安陆‘哎哟’一声,道:“没看出来你对后宫之事如此了解,难不成你想…” 我疑惑道:“想怎样?” “难不成你想等祁墨继位后入他的后宫?” 这又是哪回事? 与安陆对话,我总有一种翻白眼的冲动。但不得不说,与他说上这几句话后,我之前惶恐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我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参合到你和施墨之中的。” 安陆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往向夜空,繁星点点,却不若卫国的夜空好看。但卫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离宫吧,再过一个时辰,宫门关了,我们想出去都出不去了。” 安陆点头。 我将手中的玉佩放入怀中,握了一段时间的玉佩,带有淡淡的温暖。 而后与安陆快步离去,出了皇宫。 待我们到达客栈时,戌时已过,本欲直接回房休息,却见莲安带着着急的神情在客栈前踱步。 见我与安陆归来,莲安急忙上前,道:“公子,安公子,你们可回来了。” 我道:“发生何事,你这般惊慌。” 按照莲安的性子,若非重要的事情,她是不会这般的。 莲安道:“袁公子今日派人将沐蝶接走了。” 我还当什么事,袁罡之前就说过两日后定会将人接走,提前接走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道:“他本就说过要接走沐蝶,何必惊慌。” 莲安却摇头,道:“奴去问过了,袁公子并未派人接走沐蝶,公子请看,这是一个时辰前奴收到的字条。” ‘欲救沐蝶,明晚酉时临安湖见’。 第三十五章 出谋划策 任由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骗走沐蝶的人是谁。 我们初来临照,除了同行的袁罡,未与任何临照人士打过交道,更何况是招惹别人;再者,认识沐蝶源于一场意外,此人又怎知她与我们同行且住在这家客栈;最后,该人借袁罡之名带走沐蝶,我们与袁罡自到了临照之后,便各自分别再无联系,此人又怎知我们与袁罡相识,且用袁罡之名可带走沐蝶? 除非,这人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我看着客栈门前三三两两的人,对安陆与莲安道:“我们回房说吧。” 关上房门后,安陆道:“此事略为蹊跷,我们与沐蝶那姑娘才认识多久,怎么会有这档事发生?” 我望向莲安:“你把今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跟我们说一遍。” 莲安此时已恢复往日神情,她缓缓道:“今日公子出门后,奴便与沐蝶待在房中,期间沐蝶多次问奴公子的去向,奴只说公子外出办事。后沐蝶想如厕,不愿在房中解决,便自去楼下茅房。便是在沐蝶离去期间,小二上楼敲门,说是楼下有人找公子。奴便下了楼,见着两位三十左右的男子,一看便知习武之人,他们与奴说是袁公子派来接沐蝶的。我信以为真,待沐蝶如厕归来,便将沐蝶交给他们,沐蝶曾问他们是何人,奴道是公子朋友,她便随他们离去了。此事怪奴,如若奴多问一句,或者等公子回来,便不会发生这件事,奴有负公子所托,请公子惩罚。” 说完莲安便跪在我面前。 我将莲安扶起,道:“此事不怪你,我们初来临照,除了袁罡便无相识之人,且袁罡曾承诺他会来接沐蝶,你亦不会多想。” 安陆附和道:“就是,这沐蝶怎么这般多事,真是命里带衰。” 我对莲安道:“莲安,你说你问过袁罡,你在哪问的?” “沐蝶走后,奴心略微有些不安,便问了掌柜这临安城袁姓人士,整个临安人姓袁人家,家中又有人曾经担任过校尉的,仅一户人家,乃征南将军府邸,袁公子便是征南将军的二儿子。” 临照体制与北冥有些相似,设一镇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之下设有征北、征东、征南、征西四将,驻守国家四方。 没想到袁罡竟是征南将军的儿子,无怪乎为了寻李茵,校尉之职说辞去便辞去。 我道:“你既已找过袁罡,沐蝶之事,他又是如何说的?” 莲安答道:“奴去往征南将军府,并未见到袁公子本人,乃是袁公子身边的关峰与奴见面,关峰说袁公子因离家多年,被征南大将军罚面壁思过一个月,不能出门。” 听莲安如此说,安陆跳了起来,道:“这袁罡也太不可靠了,面壁思过一个月,那他还能在两日后接走沐蝶?不守信啊不守信!” 我再问莲安:“那关峰对沐蝶之事,可说了什么?” 莲安点头,道:“说了,关峰说袁公子抽不开身,劳烦公子前去相救,日后定有重谢,关峰受袁公子所托已经在安排沐蝶的去处了,不日便可安排妥当。” 安陆气恼,道:“这袁罡怎地如此蹬鼻子上脸,替他照看沐蝶已经仁至义尽了,怎么还要我们抽出时间去救她,当我们很闲么?” 我走到桌边坐下,喝了口莲安沏好的茶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且看这绑人的架势,便知他们是冲我们来的。既如此,明日咱们便去会会吧。”我拿出临行时施墨给我的玉佩交与莲安,继续道:“这玉佩是施墨给我的,道是如果在临安有什么需要的,可拿着玉佩找人帮忙。莲安,明日一早我修书一封,你拿着这枚玉佩到东街杂粮店,让他们将信送给施墨,顺便帮忙搜寻沐蝶下落,另外问他们是否可以安排我们与玲夫人见一次面。明日进宫该是与文皇谈暴乱之事了,如若我与安陆未在指定时间出宫,你便女扮男装易容成我的样子前去赴约,以你的武功,应该可以应付些时候。” 莲安应道:“是,公子。” 我转头对安陆道:“安陆,你这有没有一种药,无色无味,下到人身上会让人昏迷不醒,且需特定解药才能解毒。” 安陆看我,道:“有是有,你要它做什么?” 我对莲安道:“莲安,你先回房休息去吧。” 莲安并未多问,应声退下。 待莲安离去关上房门后,我对安陆道:“我想给文皇下毒。” 安陆略作思量,皱眉道:“此举有些铤而走险了。” 我道:“一个越有野心的人,越是怕死。文皇想与揭燕联盟,不论真假,在得到施墨回复的确切消息之前,我们能拖一天是一天。且文皇中毒后,你这医者便有用武之地了。” 安陆有些为难,“说是这么说,但是这毒必须口饮,文皇吃食皆有宦官事先试毒,又怎能轻易的下到文皇身上?” “有一个人可以。” “你说的可是玲夫人?” “正是。” 安陆有些担忧,道:“兰穆,你这布局可谓胆大,如若一步走错,我们便全盘皆输了。此事我们可另做其他打算,为何非得铤而走险?” 我笑道:“安陆,看你平时敢作敢为,干净利落,怎么到了这件事情上,你显得略微婆妈?是,此事就怕行差踏错,稍有不慎失了你我性命是小,毁了两国友谊是大。但如今,临照与揭燕多半同盟,你又怎知北冥不会参与其中,如若他们三国同盟,那对越丘来说,便是灭顶之灾。与这灭顶之灾的可能性相比,我宁愿在此时铤而走险。且一旦我们成功,那我们得到的,将是对我们最有利的结果。” 安陆忽道:“此刻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么?” 我愣住,问:“什么?” 安陆直直看着我,从未有过的认真,他道:“祁墨与我说,你将是一把最锋利的剑。但三年以来,除了你的性格、长相让我愉悦之外,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地方能突出你的优秀。我曾一度觉得祁墨高看了你,也曾一度认为,你是需要被人保护的。直至此刻,你终于露出了你的虎牙,三年来无作为的你,与这个出谋划策的你,到底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你?” 第三十六章 字礼音 上 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活得太久,经历了太多人间沧桑,时至今日,融入太多外界的因素,已记不清最初时的自己。 我与安陆未有更深层次的讨论,沟通告一段落,他自回屋,我自去休息。 在反复的梦魇中,我迎来了天明。 今日注定是波折的一天。 一早我们便分头行动,我与安陆进宫,莲安拿着我修的书信到杂粮店去。 文皇在崇焦殿接见了我们,崇焦殿乃文皇的书房,是文皇批阅奏折的地方。因是单独召见,故没有他国使者在旁。 崇焦殿里除了文皇,还有陪伴在他身边的一名女子。 该女子梳着倾髻,插着翡翠簪,身着苏绣月华锦衫,相貌恬静柔美。她站于文皇身侧,本在低头磨墨,见着我们进来,抬头与我们点头致意,便又低下头去。 我与安陆向文皇行了一礼,道了句:“拜见文皇君上。” 文皇抬手示意起身,道:“二位使者免礼,今日请二位使者来此,主要是因临照暴乱之事。临照在父君的统领下本繁荣昌盛,到了寡人这,却出了这样的事,说来惭愧。不知越丘,对临照此番暴乱之事,可有想法?” 出门之时,安陆便与我说过,此番入宫他只做旁听,既我有谋略,他便瞧一瞧。 所以此时文皇问起越丘想法时,我答道:“我国君上对越丘发生之事深感忧心,解决之法由文皇君上定夺,我越丘必定鼎力相助。” 文皇喔了声,背脊向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道:“代寡人向越丘国君道谢,只是这暴乱之事,实在让寡人忧心,直至今日,除了让各国出兵相助,寡人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寡人看你也是聪明伶俐之人,不知在这件事情上,你有何提议?” 从文皇的表情上看,此问并非真心寻求解决方法,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答:“穆以为,除派兵镇压之外,还应寻找暴乱源头,从源头解决此次事件。” 文皇看了我一眼,道:“兰穆说得不无道理,难就难在这源头,寡人至今都不知源头在何处,寡人担心,这暴乱恐会影响到其他国家。”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未表现分毫,我道:“不知文皇君上想越丘如何相助?” 文皇未答,倒是正在磨墨的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我,道:“这位便是青扇的弟子?” 文皇回道:“正是。” 女子笑意盈盈地瞧我,道:“是个清秀的孩子。” 我问:“不知这位是?” 女子望了文皇一眼,见他点头,便道:“你可称我为玲夫人。” 我心中讶异,这便是深得文皇宠爱的玲夫人?说来还真巧,本来想尽办法只求一见之人,竟然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与她见面了,可谓造化弄人。 我与安陆朝玲夫人行了一礼,道:“玲夫人安好。” 玲夫人上前将我与安陆扶起,笑道:“二位使者免礼,妾一妇道人家,并不懂朝政,你们与君上讨论,妾本不该参与,”说到这,玲夫人停了停,回身望着文皇,继续道:“君上,妾有一疑问,不知可否询问越丘使者?” 文皇双眼满是怜爱地看着玲夫人,道:“但说无妨。” “是,君上。越丘使者,你唤兰穆吧,兰穆使者,你认为齐云大陆现在的形势如何?” “穆以为,四足鼎立,互相制约。” “如若有人将鼎力局面打破,兰穆以为,又该是怎样的局势?” “各国纷争不断,四国乱。” “妾不才,看过几卷史记,只有将旧的局面打破,才能创造出新的局面,兰穆使者觉得妾所说的,是与不是?” 我看明白了,这玲夫人,是文皇的剑。文皇做为一国之君,动员他国同盟打破平衡之事,碍于身份制约,他不能说。但是他身边的这位玲夫人,乃妇道人家,说出来的话,如果我们应了,文皇便可顺理成章同意,如果我们不应,也不丢文皇面子,不过是一妇道人家之言,无需当真。 想来,玲夫人也是位聪明之人,无怪乎能得文皇如此喜爱。 聪明人就好办了。 我笑道:“夫人有才,说得十分在理。从古至今,所谓改变,便是将不合时宜的旧局面打破,才能造就适应当下的新局面。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朝代更迭,苦的是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一个君王,一生为的便是让自己的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又为何要改变现今局面,徒增伤亡?” 玲夫人笑意不减,轻道:“兰穆使者认为,应保持现今局面,无需改变?” 我亦笑:“穆只想着各国百姓,一时感慨。” 这时,文皇开口,看着我身旁的安陆道:“安陆使者亦这般想法?” 安陆答道:“陆与兰穆想法一致。” 听了安陆的回答,文皇脸色有些不善,沉着脸道:“既如此,今日便到这吧,寡人还要接见其他使者,玲儿,你替寡人送送他们。” 玲夫人朝文皇行了一礼,道:“是,君上。” 我们亦朝文皇行礼告退。 玲夫人在前头领着我们走出崇焦殿,出了崇焦殿后她并未唤侍女带领,反而是她一人一路领着我们前进,直至走到人烟甚少的凉亭,她才停下脚步。 转过身来看着我和安陆,对着我道:“青扇他…还好么?” 我一愣,这话听着似乎她与青扇相识,我回答:“师父很好。” 玲夫人侧目望着亭子边的池塘,望着池塘之上的朵朵荷花,微微有些出神,道:“安好便好,我以为…这次出使,会是青扇前来。” 我疑惑道:“师父他已不问朝政多年,敢问夫人,可是与师父相识?” 玲夫人神情有些落寞,低声细语道:“他…可曾在你面前提到过礼音?” 我问道:“玲夫人识得礼音?” 玲夫人点头,说出了让我十分意外的话,她道:“我字礼音。” “可是礼仪之礼,音韵之音?” “正是。” 我感叹道:“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三十七章 字礼音 下 未曾想到,青扇的故人竟是深得文皇宠爱的玲夫人。 待我说完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后,玲夫人原本落寞的神情隐隐生出了些许期待,她问:“青扇与你…说过我?” 我点头,从怀中拿出那封信递给玲夫人,道:“这是临行前师父托付穆给夫人的信。” 玲夫人出神地看了好一会信封上的‘礼音亲启’四个字,才缓缓抬起双手接过信封,隐约间,我似乎看见她的双手有着微微颤抖。 她在我们面前将信打开,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变成失望,再变成落寞及无奈,双眸蕴出了水汽。 她苦笑道:“青扇只给了你这封信吗?” 我答:“嗯。” 她喃喃自语:“是吗…他没变,还是这般的…无情啊。” 我未接话,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特别是一男一女的故事,多半都与爱情有关。且,我瞄了一眼青扇的那封信,十分简短,只有两个字,助他。 她婉若珍宝般将信折叠好,小心翼翼放入信封中。将信封放入手袖,象征性地理了理衣裙,才抬起头来,抬头时,神情已恢复正常,她道:“你们来临照,是为何?” 我答:“为暴乱之事。” 她道:“但是你们拒绝了君上的邀请,你们可知,君上的邀请对越丘来说,是一个好机会。如若越丘错过这次机会,不久之后,越丘便要遭殃了。” 果然,是要拿越丘开刀么。 我轻笑,道:“夫人又怎知,越丘会任由临照欺凌?” 玲夫人道:“只临照对越丘,临照不一定讨得到便宜,但若临照寻到同盟,越丘便显得势单力薄了。你们可知,揭燕已应了君上邀请?” 我点头,道:“不瞒夫人,此事我们已知晓。” “既如此,你们又怎地不应下君上?” 我道:“听闻夫人乃越丘人,不知夫人在越丘可还有亲人?” 她一愣,未曾想到我突然转移话题,待她反应过来后,才答道:“已无家人。” 我叹道:“夫人在临安的日子,怕是不如表面风光吧?” 未曾想,一句话,便让她泪眼朦胧。 自古后宫都乃是非之地,一个没有背景的女人想在后宫存活,就得步步为营,甚至受制于他人。何况,玲夫人还带着个儿子。 我递给她一张手帕。 她望了手帕好一会才接过去,轻声道:“当初青扇也如你这般…” 我笑道:“夫人实乃多愁善感重情之人,越丘乃夫人母国,想必夫人不会眼睁睁看着越丘遭殃,因此,我们想与夫人做一笔交易。” 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问:“是何交易?” 正要接话之际,瞧见不远处有三两侍女走来,深知此地并非说话之地,遂道:“谢夫人相送,改日我等再来拜访文皇君上。”这句话说完后,我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道:“夫人可能外出?” 她亦压低声音,道:“明日南寺上香。” 南寺是临安城最大的寺庙。 我点头,与安路拜别玲夫人,出了宫门。 待行出王宫一段距离后,安陆才开口:“兰穆,你不觉得,一切太巧了吗?仿佛早已计算好了一般。” “唯一巧合的,便是青扇认识玲夫人的这步棋,他下得很远。然而玲夫人今日会出现在我们前面,背后推动者,便是文皇。玲夫人之于文皇便如我之于施墨一般,为出头之剑,或许这也是玲夫人能够荣宠不衰的原因。玲夫人无背景,且聪明,文皇不用担心她的势力会起来,也不用担心她知晓他一切的黑暗,因为要在王宫活下去,玲夫人就不得不依附于文皇,受他驱使,为他所用。你可知在卫国,贵族里这样的女子不在少数,更甚者,将女子送与他人都是常见之事。” 安陆惊讶地瞧着我,叹道:“我觉得你身上就像戴了无数面具,每揭开一个总有不同的惊喜,如若不是知晓你的过往,我真怀疑是不是只有十三岁。” 我莞尔一笑:“你这句话,我便当是夸奖了,似乎最近,你时常夸我。” 安陆忽将目光移到别处,耳根处有些微微泛红,他轻咳了声,道:“最近本公子闲得发慌,祁墨那家伙也不在我身边,见你最近表现实在不同,故多说了两句,你要觉得是夸奖,那便随你。” 这段话对安陆来说,已实属不易。 我话锋一转,道:“午时刚过,离酉时还有好些时辰,我们先吃点东西,再与莲安汇合吧。” “我一直没问,莲安那姑娘,是祁墨的人?” “嗯,听说是他身边的暗卫。” 安陆未再接话,与我并肩同行。 回到客栈,酒足饭饱之后,便瞧见莲安的身影。 见着我她显得有些兴奋,快步向我走来,唤了声:“公子。” 此时我与安陆还在包厢之中,故身旁无其他人,可以说话。 我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她答:“杂粮店掌柜已安排人将信送给主人,并派出人手暗地搜寻沐蝶行踪。至于安排与玲夫人见面之事,掌柜有些为难,说可能需要些时日安排。” 我点头,道:“与玲夫人见面之事无需他出马了,我们已约定明日相见,到时你与我们一起。”我打开桃花扇扇了两扇,继续道:“莲安,施墨可否给你安排过任务?” 莲安低头,良久,才缓缓道:“有,主人让奴想方设法待在文皇身边,打探临照情报。” 该是如此,我见莲安并未对我说谎,便问道:“你愿意为了越丘待在文皇身边吗?” 莲安跪了下来,道:“主人曾救过奴一命,对奴有再造之恩,奴不敢忘,只求为主人分忧,为公子分忧。” “既如此,今夜赴约你便别去了,在客栈好好准备一番,明日我会托玲夫人将你带进宫,进宫后,一切事情都得你独自面对,特别是面对文皇的疑虑,是得到文皇信任必须夸过的坎。” 莲安再拜了拜,道:“奴省得,谢公子提点。” 此时的莲安,脸庞依旧清秀,神情带着淡淡的楚楚可怜,是个可人儿。 将她送给文皇,我能预见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她是要受苦的。至于受苦之后,她能否一步登天,便要看她的手段了。 我忽地心软了下来,道:“可用过饭?” 她摇头,道:“奴不饿。” 我叹了口气,道:“那便去休息吧,奔波一上午,也累了。” 第三十八章 莲安 酉时初,我与安陆站在临安湖旁望着天边美景。云卷云舒,夕阳透过云层染红了半边天空。 临安湖位于临安城外东北处,平日里过往此处的人并不多,特别此时已是酉时,人烟更是稀少,或许这也是绑匪选在这个地点见面的原因。 在湖边站了快一刻钟也未见半个人影,安陆有些烦躁,道:“兰穆,你说他们还来吗?” 我道:“你且耐心等着,他们一定会来的,或许,他们一早便在了。” 安陆闻言,警惕地环视一番,不一会儿,便看见向我们缓缓驶来的马车。赶车的车夫手中高高扬起长鞭,缓缓落下,口里吆喝一声,马车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这么光明正大的开场方式,倒让人意外。所谓劫持,所谓阴谋,不应该暗地里来吗? 马车在我们面前停下,扬起了尘土,待停稳之后,从马车里率先走出来一个人。意料之内的,是揭燕使者,那名在宴会上掷地有声的女子,安宁。而另一个人,却是意料之外,我对他有些记忆,他是与柳烨一同前来的北冥使者,不知其名。 安宁道:“两位越丘使者,别来无恙。” 我看着她,道:“没想成,揭燕使者竟与北冥使者在一起,倒让我意外。” 安宁飞快地看了北冥使者一眼,后者面无表情,道:“我也未曾想到,你与柳少竟有交集。” 他口中的柳少,便是柳烨了吧。 我微微一笑,回道:“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倒是此时此刻在临安湖碰见二位,不会只是凑巧吧?” “安宁道临安湖有场好戏,我不过是应邀来此观赏,各位随意,不必顾虑我。”北冥使者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仿佛撇清了与安宁的联系。 北冥使者说完,便真的站到的另一处,远远观望我们。 这让我疑惑。 我侧头压低声音对安陆道:“安陆,你站开些,帮我盯着这位北冥使者。” 安陆点头,默默站到一边。 于是场景变成了,我与一人一马一车的对持。 我道:“揭燕使者来此,可是有要事?” 安宁今日一身女装,素雅的颜色将她衬托得小家碧玉,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在宴会上血性的言语,很难将她与金戈铁马联系起来。她朝我行了一礼,笑道:“当然,毕竟今日之事与兰穆公子有关。” “喔?” “安宁斗胆问兰穆公子一句,公子可曾婚配?” 我静静地看了安宁一会,不知她为何有此问,心思百转,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回道:“不曾。” “那公子觉得安宁如何?” 我微微一笑,道:“小家碧玉。” 没想成,我这一笑,换来了安宁神情一滞。 安宁轻咳了声,理了理裙摆,道:“如果安宁嫁与公子,公子觉得可行否?” 说完脸已微红。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想起了昨日晚宴上的安宁,高傲、冷艳,甚至的,看我的目光颇为不善,怎么可能经过一个晚上,无缘无故的说出此番话语?这么显而易见的来者不善,真当我纳兰穆是傻子么? 我冷笑一声,不客气道:“恕兰穆直言,倒是没见过像安宁小姐这么奔放的。我这人不太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我话说得十分直白,安宁似有恼怒,耳根泛红,她道:“兰穆公子你身为越丘使者,代表整个越丘,怎地说话如此不堪,也不怕丢越丘的脸面吗?”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安宁小姐都不怕丢揭燕的脸,身为男儿的我,还怕什么呢?” 一言不合便动手,说的便是此刻的安宁,她拔出了别在腰间的长剑,剑尖倏地指向我,愤然道:“此时此刻我是揭燕使者,你辱我便是辱我国家,个人恩怨还可放,一国之辱不能忍,今日,安宁领教了!” 打架还找借口?用心不浅啊。 我刷地打开手中桃扇,应付着安宁凌厉的攻势。 三招之后,安宁已落下风,她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我,道:“没想到越丘使者武功如此高强。” 我收起桃扇,轻笑道:“使者承让罢了,你看,这面也见了,话也说了,武也比了,是不是该切正题了?”说到这,我顿了顿,话锋一转,道:“沐蝶人呢?” 安宁收起长剑,呼了口气,道:“沐蝶确在我手中,使者想救沐蝶,需做一件事。” “何事?” “拒绝文皇同盟请求。” 我轻笑:“揭燕打了个好算盘,这是要让我越丘落入孤立无援之地啊。” 安宁亦笑:“使者人中龙凤,何必待在越丘埋没才智,如使者来揭燕,必有高官厚禄相受。” 我转头望向安陆,眨了眨眼,道:“你说这沐蝶,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安陆接道:“救不救呢?” 我侧头看向北冥使者,道:“使者你说,我们救,还是不救?” 北冥使者没想到我会有这一问,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道:“救与不救都是你越丘和揭燕之事,与我北冥何干?” 我点头,道:“说的有理,既与北冥无关,那么请北冥使者,记得把人给我送回来。” 闻言在场几人惊愕地看着我,安宁忍不住开口:“你是如何知晓……” 安宁话说到一半,才猛然止口,似在懊恼自己一时口快。 安宁的反应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看着北冥使者,缓缓道:“你的暗示这么明显,我又怎么能不承你这个情呢?” 北冥使者来了兴趣,道:“喔,此话怎讲?” “第一,既然出面的是安宁,你北冥大可做幕后,无需你像此般大刺刺地出现在安宁与我的谈判中,你不是明摆着告诉我幕后是你么;第二,揭燕与越丘为通商最频繁的两个国家,经济交融密不可分,揭燕的君上又是小心敬慎之人,今时今日你揭燕使者冒着与我越丘为敌的风险也要要挟与我,定然不是揭燕君上的主意,既然不是揭燕的主意,你安宁又如此的有恃无恐,那便是想着背后有个北冥;第三,北冥使者,你独自与安宁前来,柳烨却不在,也就证明这件事情他并不知晓,既不知晓,便是你背着柳烨安排的,安宁的一举一动想必探子皆会一五一十的告知你与柳烨,如果人放安宁那,柳烨必定知晓。所以,人,一定子在你手上。” 第三十九章 一口气道完自己的猜测后,北冥使者鼓起掌来。 他道:“青扇之徒,果然名不虚传。你猜测得不错,沐碟确在我这。本王好客,请她过来坐坐。” 我定定看着这位自称‘本王’的北冥使者,心跳渐渐加速,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我缓缓道:“本王?” 他笑,来到我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道:“北冥衡王,绘清。” 北冥君上的三子,深得君上宠爱的衡王,原来是他。 有人说过,当遇到你的敌人时,你要笑逐颜开,让别人不知道你的底,让别人掉以轻心,然后才能给他致命一击。 于是我看着绘清,笑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运起桃花诀。我向绘清靠近一步,微微仰头看他,道:“原来是北冥君上最信任的衡王,久仰大名。没想到衡王,也会千里迢迢来到临照。” 毫无意外的,我瞧到了他眼里的惊艳。他看着我,似好奇,似探究,似专注,似疑惑。直到安宁唤了绘清一声,我们的对望才结束。 “王爷,他既已知晓沐蝶的去处,且不为我等所用,他便留不得。”安宁看向我,眼底有其他情绪宣泄而出,那是,嫉妒。 从宴会初见那时起,安宁似乎对我有着浓浓的敌意。曾几何时,我招惹了她,却不知晓?难测。不过今日,她想留下我与安陆的命,怕是不能如愿了。 我拉开与绘清的距离,走到安陆身旁站定,道:“宴会之上,我本认为揭燕使者乃至情至性之人,然,今日所见,实为大不同。这位衡王,看似与揭燕合作,实际早已派人监视各国使者行动,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早已了若指掌。可惜,总有些人,愿意挨。” 一段话,让安宁恼羞成怒,她道:“将死之人,无须与你多费口舌!” 我好奇,“你怎知,你能如愿?” 安宁讥讽一笑,道:“你以为,我与衡王,真的是只身到此?我与衡王本就商议,劫持沐蝶引你等入瓮,若你等识相配合我们,尚且可以饶你等性命,可惜你等不知趣,不能与我们合作。”说到这,安宁顿了顿,伸手鼓了鼓掌,数十黑影应声从天而降。安宁继续道:“你看你们今日,可还有命回去?” 我环视一圈,视线掠过绘清,后者淡淡站着,似乎默许了安宁的作为。 我本以为,身为越丘使者,就算揭燕与北冥再如何针对,也不会在临照地盘动手,一旦出事,越丘势必会找临照讨个说法,临照暴乱之事还未理清,不会在此刻与越丘撕破脸,北冥本意就想把临照当做破四国和平的出头之鸟,更不会因我等性命而坏了大局。 想来,我低估了安宁的偏执,估错了北冥的狂妄。 我用腹语对安陆道:“这些人都有些身手,应付一二不在话下,但是人数这么多,就连我都有些吃力。等会如果打起来,你假意落水,然后遁水离去,不用管我。” 安陆压低声音反驳,“那怎么行,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你在,我还有顾忌,你跑了,我便能全心全意对付他们,胜算会更大些。止这些人我倒不是很惧,我担心的是那边的衡王,他一直未动,我探测不出他的能力,恐怕不在我之下。想来,跟师傅学武三年,我还是嫩了些。” 安陆不依,道:“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祁墨托我照看你,我怎能独自逃脱。” 我头疼不已,道:“你不是逃,你是去搬救兵,你去杂粮店找人,务必回来救我。” 话说至此,安陆才勉强同意。我继续道:“给我留两瓶药,省得我挨不到你们来就死了。等会你落水时,赶紧走,我拖住他们。” 安陆从手袖中拿出两瓶药递给我,道:“红色一瓶毒药,紫色一瓶疗伤药。” 我点了点头,接过安陆手中的药瓶。 此时安宁有些不耐烦,道:“你俩不用互相交代遗言,到了地府,有得你们聊的!”接着对身后的黑衣人道,“上吧,我要他们的命。” 黑衣人们得了令,接连向我和安陆冲过来,我边护着安陆边一一挡下,边退边打,直至退到湖边。与黑衣人过招之际,我寻了个契机,假意避开,借黑衣人之脚将安陆踢下湖去。 安陆被踢下湖后,为了不让绘清他们看出端倪,我还佯装要去救他,一道跳入了湖中。 黑衣人跟着落湖,水纹荡漾混乱不堪,我在水中与黑衣人们对持着,混乱之中瞄见安陆在水下越潜越远。 我看时机差不多了,便提气跳上了岸。 湖水浸湿了我的长衫,水滴顺着我的脸颊不断往下滑落。我一改之前的神情,将桃扇打开。 我道:“既然尔等定要我性命,那就休怪我下手无情。” 修练桃花诀至今,第一次开了杀戒。 来一个,我便杀一个,来两个,我便杀一双。 时间不短流逝,夕阳落入地底,黑衣人不断倒地,鲜红的血液溅了我一身。 然,待最后一个黑衣人倒地时,我已疲惫不堪。 我喘着气,挺了挺腰杆,笑道:“下一个是谁?安宁,还是衡王?” 意料之外的,衡王竟转身上了马车,道:“安宁,他,就交给你了,现在的他,不会是你的对手。至于另外一个人,我知道在何处劫他。” 安宁回了声:“是。” 只见车夫将马车调了个头,扬鞭驾车离去。 看完这一幕,我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衡王的人。” 安宁嘲讽一笑,执起长剑,向我冲来。 安宁招招致命,阴狠至极,大有把我千刀万剐的气势。若是正常的比试,我有自信压制着她,但此时,经过与那么多个人的战斗,我已体力不支,就连抵挡和还手,都比平常要慢上一些。堪堪避开几招杀招之后,安宁在我身上落下了数道伤口。 我边战边躲,寻思着怎么用上安陆留给我的毒药。再这么拖下去,我不死也残了。 咬了咬牙,我做了一个决定。 安宁攻势更加凌厉,眨眼之间,便一剑刺进了我的肩膀。 我一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握着毒药撒向她。 安宁大叫一声,用力抽出刺入我肩膀的长剑,大步退开来, 我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毫不犹豫的转身逃去。 第四十章 我不知安陆给我的毒药是有何作用,我将毒药撒向少雁时,因距离太近,自己也吸入了些。 此时我已无暇顾及许多,只一路向林子里奔跑,寻藏身之处。 肩膀的伤口随着剧烈奔跑挤压,鲜血不断地往外流。我只能边跑边拿出安陆留给我的另一瓶药,打开瓶盖,将药粉胡乱倒在伤口上。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被湖水浸湿的衣服紧贴着身体,浑身格外难受。 我的步伐越发沉重,已精疲力竭。寻了个树干,背靠着坐下。 我喘着粗气调整呼吸,环顾四周,皆是树木,杂草丛生。大半夜跑到这样的林子里,估计是没人找得到我了。 忽想起绘清离去时说的话,又为安陆担忧起来,不知道他逃掉没有。今日是我失策,我不该带着安陆以身犯险,活了两世,我还是把人想得太过简单了。 这是我的致命伤,要不得。 叹了口气,伸手碰碰肩上的伤口。安陆这药十分有效,只一会儿,血已经不往外流了。我掏出小刀将伤口边缘的衣裳割开,已有些许布料与伤口粘在一起,拉扯时不免疼痛。 待我处理得差不多时,旁边草丛传来了动静。是枯枝折断的声音,有人正朝我这边过来。是少雁? 我将呼吸放缓,右手紧握着桃扇,全是绷紧,准备迎接可能会有的攻击。 算准好时机,猛然出击。凭我现在的体力和伤势,我只有这一击,赢了,我便活着,输了,我便任人宰割。所以这一击,我出得特别恨。 却不想来人轻轻松松地便化解了我的攻击,眨眼之际拥我入怀,耳旁传来热气及男性独有的嗓音,他道:“小家伙,见到我这么兴奋吗?” 是他?!刘烨。 我扭动身子试图挣脱他的怀抱,用惊异形容我的情绪完全不为过。 见挣脱不开,我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烨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自然是来寻你。” 我讽刺一笑,道:“要杀我的是衡王,要寻我的却是你,怎么你想着大仇未报,手刃仇人来了?” “小家伙,看你还有力气斗嘴,想来精神不错啊,我还急着寻你,白担了这心。” 若非我前世被情所伤,且这刘烨的情绪反反复复,时好时坏,说不定我还真就被他三言两语哄骗住了。 刚才出招用力过猛,肩膀的伤口撕裂开来,我强忍着疼痛,回道:“先是抢我玉佩,后骗我同盟,如若不是今日见着衡王与揭燕使者在一块,说不定我此时还被蒙在鼓里,傻傻以为同盟是真。刘烨,你不用再花言巧语哄骗我,我丫鬟的命,你猥亵我之事,我皆记在心里,多说无益,要么你今日杀了我,要么我们此生此世便为敌人。” 刘烨噗嗤一笑,还是那副随意的嘴脸,道:“当初你也是这般极端,这类话我也不是第一次从你口中听见了,你要我杀你,我舍不得,至于你要与我为敌,话先别说死…”他从后面打横将我抱起,继续道:“这件事我会与你解释,当务之急先处理你身上的伤。” 我强撑着眼皮瞪他,他又一笑,腾出一只手快速点了我的睡穴,两眼一闭,我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我正躺在一张床上,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房外天已大亮。 稀里糊涂的,我睡了整整一夜。 全身上下酸痛无比,咬牙撑着身子坐起来,盖在身上的被子随着我的动作缓缓滑落,低头看了看,我已换了一身衣裳,肩膀上也缠好了纱布。 所以,我昨天,被刘烨,看光了?! 用力掀开被子,正要下床,顿觉下体尤其酸痛,难道我昨日跑了太久,双腿吃不消了? 却忽然,床上一块干涸血液引起了我的注意。 血液的出现让我瞬间从头顶凉到脚底,我并非不经人事,前世嫁人,今世目睹碧巧之事,能懂的全懂了,不难猜出这血液和我经历之事! 刘烨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他怎能…他怎能! 我握紧了拳头,此刻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我要离开这里! 我不顾酸痛愤然下床,四周寻着桃扇,寻到之后便跳窗离开。 就在我跟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翻看时,刘烨推门而入,左手端着一碗药,右手拿着我一直在寻找的桃扇。他戏虐的看我,扬了扬右手的桃扇道:“可是在寻此物?” 无耻小人! 我冷着一张脸,伸手道:“桃扇还我!” 他不急不慢地走进房间,将药搁在桌上,道:“不急,先把药喝了,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