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镇玄司》 第一章 贼猫 七月十五,中元节。 清溪县。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 霞光透过云幕,将小城镀上一层暖橘色。 城中一隅,青石板路的巷子口有颗老槐树,在夕阳余晖下照映出淡长斜影。 “站住!” 一声突兀高喝打破了这份宁静。 只见远处两道身影风驰电掣,直冲老槐树而来,一头扎进了树荫中。 在经过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过后,树荫里传来追捕者胜利的宣言。 “别动!你被捕了!” 暮光透过树枝缝隙,落在那两道身影上。 追捕者是个身材修长的少年,身着皂袍,腰挎横刀,做捕快打扮,他喘着粗气,强硬地将逃犯按在树干上。 少年叫陈宁,祖辈在衙门里当捕快,两年前他继承祖业,成了陈家巷的捕头。 别看陈宁只是少年郎,但抓贼拿匪从不含糊,方才他可是追了贼人整整五条街。 那贼人似乎累坏了,躲在阴影中喘着粗气,并发出古怪的“呜噜”声。 晚风徐徐吹来,老槐树轻轻摇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风撩起陈宁的发梢,青丝凌乱,也吹起了逃犯身上的毛,洋洋洒洒,如柳絮般飘出去老远。 原来,那贼人并不是人,而是一只皮毛油光发亮,灰黑纹路的痴肥狸花猫。 这狸花猫着实肥大,不算那条粗长的尾巴,立起来也要有半人多高。 “猫阿四,你是自己主动交代,还是要我用手段?” 陈宁喘匀气息,缓缓拔出腰间横刀,抵在狸花猫的脖子上。 若是寻常的狸花猫,肯定没办法给他答复,但这只肥大的狸花猫不同,它神情比人还丰富,竟然开口求饶。 “陈捕头别动手!小的这就把铜钱都交出来,还请陈捕头手下留情。” 猫阿四哭丧着脸,赶紧卷起尾巴,露出两枚铜钱。 陈宁用刀尖挑起两枚铜钱,冷冷盯着他,“别耍滑头,还有。” 猫阿四眼角抽了抽,两个腋窝的毛发分开,又露出两枚铜钱,讪笑道:“陈捕头真是火眼金睛……” 陈宁用刀尖又挑下那两枚铜钱,“还有。” “陈捕头,没了……” 猫阿四脸色变了变,有些哀求地看向陈宁。 陈宁没作声,手臂向下一晃,脚尖顺带踢在猫阿四的屁股上。 “哎呦——” 猫阿四哀嚎一声,屁股夹缝里“叮叮当当”又掉出来四枚铜币,还伴随着一股浓黄烟气,夹杂着古怪臭味。 那味道很难闻,像是腌了半年的臭鸡蛋开缸,刺鼻冲脑,能熏得人鼻涕眼泪齐流。 若是寻常人闻到这味道,肯定会被当场熏晕过去。 可陈宁早有预料,提前屏住了呼吸,轻轻挥动臂膀,用刀刃接住铜钱。 “收起你那点小花招!” 他转动身躯,将猫阿四从浓黄烟气中拽出来,“主家说还有一枚玉佩,是你自己吐出来,还是让我用刀从你嘴里扣出来?” “别别别!不劳烦陈捕头动手,小的自己来!” 猫阿四神情紧张,赶紧伸出爪子,拉开自己的嘴巴。 它的舌头就像是一条蛇,弯弯扭扭,探进喉咙中,然后卷出来一块湿嗒嗒的羊脂玉,放在陈宁的刀刃上。 “陈捕头,全了,这次真没有了!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劳烦您开恩,放小的一条生路!” 猫阿四用爪子捋直了舌头,赶紧求饶,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鬼话连篇!” 陈宁冷哼一声:“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你是怎么给我保证的?做到了吗? 别以为衙门没法关押你,我就收拾不了你!待会儿就把你送到镇玄司,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别别!陈捕头您开恩啊!小的绝不会再犯了,千万别送我去镇玄司!” 猫阿四顿时慌张,奋力扭转着肥胖的身躯,想要挣脱。 陈宁手中刀往前抵了抵,“别乱动,我的刀可不长眼!” “我不动!不动就是!” 猫阿四眼底满是惊恐,举起两只前爪,总算是安静下来。 “老马,清理一下。” 陈宁顺手一抬,刀刃震颤,将那八枚铜钱连带羊脂玉抛起,向身后落去。 “来了!” 巷子里跟来一个跟陈宁年纪相仿的小胖子,抬起手臂,精准接住铜钱和玉,动作行云流水,与陈宁默契十足。 这个略显富态的家伙叫马长思,是陈宁的搭手,也是陈宁手下唯一的捕快。 “我的娘嘞,这死猫真恶心,每次都把东西搞得湿乎乎,黏答答的……呕!膀臭!一股猫屎味!” 马长思骂骂咧咧,蹲下身子,用力在土里搓着铜钱和那块玉。 “走了,准备回去交差。” 陈宁提着猫阿四的脖颈,在他油光的皮毛上蹭了蹭刀刃,擦掉刀刃上的污秽,这才收刀入鞘。 “马上就好。” 马长思撅着肥大的屁股,卖力地擦着赃物,轮到那块羊脂玉时,他刚擦两下就忽然停住,举起来仔细端详。 “咦?这玉不太对劲啊!” 接着,他眉头微皱,起身把那块羊脂玉递给陈宁,“宁哥,你来看看,这上面的字是不是古神言?” 只见那拇指大的羊脂玉上面,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符号,不是大秦天朝通用的文字。 看到那字的瞬间,陈宁眼底露出一抹古怪之色。 羊脂玉上的字,他认识,而且十分的熟悉。 那是他前一世的母语——汉字。 十六年前,陈宁穿越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再度为人。 在这里,凡人可修道成仙,妖邪精怪横行,人怪共存,神魔齐舞。 如同那猫阿四,就是一种常见的小妖,时常出没在凡尘集市,百姓也是见怪不怪。 这里还跟华夏文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简体汉字在这里被称做古神言,相传是古代神人用的文字。 懂古神言的人极少,凤毛麟角,若陈宁表明他会汉语,定然会被重用,但他似乎有什么顾虑,故意隐瞒了此事。 陈宁只是淡淡说道:“你让我看有什么用,我又不认识古神言。” “也是……” 马长思挠挠后颈,又低下头去仔细观察那羊脂玉上的符号,“项大人这几天贴的告示里面,好像真的有这个字,宁哥,不如我们去看看告示,对照一下?” 陈宁提起手中的猫阿四,语气依旧平淡,“不必那么麻烦,反正都要羁押这家伙去镇玄司,等到了那,直接问项大人便是。” “陈捕头,千万别送我去镇玄司!小的……” 猫阿四再度惊慌,刚想狡辩,就被陈宁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你这臭猫,三番五次耍滑头,这次还想耍花招?给小爷闭嘴!” 马长思也指着猫阿四骂了两句,才向陈宁咧嘴笑道:“还是宁哥你有主意,那咱们这就去镇玄司找项大人!” 暮色中,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提着那只痴肥的狸花猫,走进幽深的陈家巷子。 夜风拂过,巷口的老槐树再度摇曳,沙沙作响,甚是悦耳。 “宁哥,这次我们指不定是撞大运了!” 深巷中,马长思神情有些兴奋,“我昨个还听王头他们说,这次县里接连发生血案,就跟古神言有关系,所以镇玄司才找刻有古神言的物件!我越看这玉上的字越像!” 说到这里,他眼神中多了一丝憧憬,“如果这块玉真跟那血案有关,那咱哥俩不就能办一桩大案了!咱也扬眉吐气一回,让他们好好看看……” 马长思说的正起劲,却没想到陈宁当面浇了一盆冷水,沉声道:“老马,不该想的事情不要想,不属于我们的案子,也不能办。 按照咱们大秦的规矩,衙门管凡人,镇玄司管鬼神,不能逾矩。 阿四是妖,我们抓他已经是越俎代庖,更何况那涉及古神言的血案?就算这玉上真的是古神言,交到镇玄司后,也不能再跟了。” “可……” 马长思有些不甘心,还想说什么,却又被陈宁打断, “那些修士的手段,你又不是没听过,剥皮抽筋,敲颅碎骨只在一瞬,若是你我遇上,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还想办案?” 陈宁拍了拍马长思的肩膀,“老马,心有鸿鹄志没错,但也要量力而为。 知足常乐,平安是福。” “知足常乐,平安是福……宁哥,你总说这句话。” 马长思抿抿嘴唇,叹了口气,“怎么你是头呢?说不过你!等会儿见了项大人,我不多嘴就是了。” “这才对。” 陈宁终于笑了,又用力拍了拍马长思的肩头,“等会儿交完差,哥请你去吴家馆子吃牛肉面!” “那得加肉!” 马长思跟着笑道,“不加肉我可亏大发了!” “给你加大份牛肉!” 陈宁笑声越发爽朗,勾着马长思的肩头,穿行在幽深的青砖巷子中。 “四!那玉上的字念四!猫阿四的四!” 下一刻,突兀的喊声打破了这份和谐,兄弟二人的笑声瞬间消失,目光齐齐落在猫阿四身上。 巷子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猫阿四眼睛微眯,贼兮兮笑道:“陈捕头,那玉上的字我认得,就是古神言! 若是你把我交到镇玄司,我就说这玉是你让我偷得,到时候你也脱不了干系,等项大人的惩罚下来,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陈宁脸上的笑容收敛,看向猫阿四的目光逐渐冷冽。 他并不是被猫阿四这拙劣的计策吓到了,而是因为它说对了那个汉字的读音! 那个简体汉字,就是“四”! 【新人新书,诸君口下留情。】 第二章 铜棺 一只小小的猫妖,为什么会懂得古神言? 陈宁的眉头越拧越紧,盯着猫阿四的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在陈宁的记忆中,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见到猫阿四穿街过市,搞得鸡飞狗跳,骂声不断。 这家伙混迹于这座小县城,十数年如一日,飞檐走壁,偷鸡摸狗,就是一只普通的小猫妖。 如果说猫阿四身上有古怪的话,那就是他灵智极高,狡猾似鬼,经常坑蒙诈骗。 按常理来说,寻常小妖无人教导,不懂修炼法门,开智有限,如同孩童,更不可能懂得古神言。 但说阿四是大妖,更是无稽之谈。 大妖的妖力浩瀚如海,只是远远站着就能感觉到庞大的妖气,更是会飞天遁地,翻山倒海的神通法门。 像猫阿四这种,打架只会学黄鼬放臭屁,说他是大妖,恐怕他自己都不信。 确切一点的判断,应该说猫阿四有媲美大妖的灵智,却没有大妖的妖力…… 也许,他曾受过谁的教导,开了灵智,而古神言也是那人教的? 如果真是这样,教猫阿四古神言的人,又是谁? 陈宁虽然推断到这一点,但不能明目张胆地问。 更何况,以陈宁对猫阿四的了解,就算是审问,这家伙也是满嘴胡话,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此事还是让项大人去头疼吧! 陈宁陷入沉思中,提着猫阿四久久没有出声。 “怎么,陈捕头这是怕了?” 猫阿四见他不做声,神情洋洋得意,“若是陈捕头不想惹火烧身,就赶紧放了我!” 马长思见陈宁不应声也有些焦急,戳了戳他的后腰,压低声音,“宁哥,你怎么不说话?别让这臭猫拿捏了啊!” 陈宁收敛思绪,淡然看向猫阿四,笑道:“说谎也不说像一点,随便找个字就念出来?如果这个字念四,以后我让马长思把名字倒过来写! 以后别乱说话,威胁朝廷官员,那可是重罪,要杀头的!” “哎?” 猫阿四怔然,随后极力解释,“陈捕头,那个字真的念四!我猫阿四从不骗人!” 啪! 不等猫阿四再喊叫,就被马长思一巴掌拍在头顶,“臭猫,又给我们哥俩耍心眼是吧!你这都被我宁哥教训多少次了,怎么还不服气?” 说着,又是两巴掌,拍得猫阿四喵喵叫,再也不敢乱说了。 “赶紧把他押送到镇玄司,以免再生事端。” 陈宁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顺手将猫阿四交到马长思手中,扶着横刀往前走去。 转头瞬间,他脸上的不耐烦迅速消失,转而变为凝重之色,似乎在思索什么。 “娘的,你这臭猫怎么死沉死沉的?” 马长思刚接过手,手臂就猛然往下一沉,差点连人带猫一起载倒,他两只手抓着猫阿四,才吃力地提起来,完全没有陈宁方才单手提猫的轻松感。 “宁哥不愧是四十九锻的武者,力气就是大……” 马长思喘着粗气把猫阿四按在地上,索性用铁链铐将猫脖子和自己的手腕锁在一起。 随后,把他那大胖脸怼到猫阿四脸上,装作凶神恶煞威胁道:“看到没,宁哥生气了,再叫就割你的舌头!” “喵——” 猫阿四眼底再度泛起惊恐之色,用力点头,不敢作声。 “这还差不多。” 马长思拽起猫阿四,向前追去,“宁哥,你走太快了,等等我!” 陈宁没应声也没回头,但脚下步子慢了许多。 片刻后,那两人一猫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幽巷深处,只剩下铁链的叮当声轻轻回荡。 …… …… 陈家巷里有几十户人家,是清溪县最长,年代最悠远的巷子。 西巷口的那棵千年老槐树很有灵气,孩童时常会跑到树下祈愿,偶尔也会灵验。 东巷口有条街市,不大,但很热闹,连接各条小巷胡同。 陈宁两人穿过陈家巷子,走过街市,再穿过对街的后巷,就来到了镇玄司所在街道。 其实,这已经是穿越了这小县城的大半路程,从西门位置来到东门附近了。 街道中央的位置,有一座高大官邸,看起来倒是恢宏气派,只是年久失修,有些破旧,灰蒙蒙的砖瓦沿角里还能看到蛛丝。 官邸挂着金漆门匾,虽经常年历风霜雪雨,却一尘不染,如同有人每日擦洗般干净明亮,有种明镜高悬之感。 其上书有“镇玄司”三个大字,字迹凌厉,如利剑倒悬,让人望而生畏。 “可算到了。” 马长思拉扯着猫阿四,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站在镇玄司门口往院中观瞧。 镇玄司大门敞开,空旷的大院里秋风卷落叶,人影都看不到,显得格外冷清。 “宁哥,咱进去吗?”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马长思,此时却有些拘谨,转头询问陈宁。 “进去。” 陈宁点头,扶着刀柄往府门中走,沉声喊道:“陈家巷捕头陈宁,有公事求见项大人。” 院中依旧冷冷清清,没有人回话。 陈宁二人只好站在院中,静静等待。 “谁啊?” 好半晌,侧院门口才一瘸一拐,走出来个身着麻衣,须发花白的小老头。 他手中提着柄扫帚,身带热气,额头有细密汗珠,方才应该是在打扫庭院。 “原来是小宁来了!” 老者看到陈宁,立刻露出笑容,“是来找项大人练武的?” “刘伯。” 陈宁眼神柔和几分,也露出笑颜,“我这次不是来找项大人闲谈练武,而是有公事在身。” “公事?” 刘伯似枯木般的老脸垮了下来,褶子皱到一起,“又是那血案的事情?这两日,项大人因为这事儿都忙得都看不见人!这不,清晨出去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抱怨片刻,才招呼陈宁,“小宁,你先进屋等,刘伯给你沏壶好茶。那茶叶可是前两天王捕头送项大人的,大人喝过后一直说好,念叨好几天要给你尝尝了。” 陈宁讪笑,“刘伯,我这次是公事,还是……” 刘伯扯着他的衣袖,就继续往屋中走,“什么公事私事的,项大人是你义父,你从小在镇玄司长大,来这不跟回家一样?怎么还客气上了?” 陈宁实在抵不过老人家的热情,还是被拉进了屋,沏上了王捕头送的上好毛尖。 “天色也不早了,小宁你先在这里等着,俺去给你们弄点好吃的。” 刘伯笑眯眯说完,提着扫帚走了出去。 “宁哥,您不愧是项大人的义子,来镇玄司跟别人就是不一样,座上宾,豪横得很!我都能跟着沾光!” 马长思胸脯高挺,大摇大摆在堂内走,跟方才在门口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宁淡淡道:“少说,多看,多做。” “宁哥教训的是。” 马长思嘿嘿笑着应付,把猫阿四拷在椅子上,呵斥道:“听到没,以后少说屁话,多看学习,多做好事。” “马大人教训的是。” 猫阿四赔笑,乖乖让他拷好。 “嗯,态度不错,等会儿见到项大人,让宁哥给他老人家求求情,兴许还能给你减点刑!” 马长思十分满意,不再折腾猫阿四,捧起那杯茶,囫囵喝下去。 他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品味片刻,才哈了一声,“好茶!确实是好茶!不愧是王捕头送的!咱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喝上总捕头送的茶叶。” 陈宁淡淡道:“喝茶还堵不上你的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不说了,不说了。” 马长思嘿嘿一笑,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啧啧嘬出声。 而陈宁一口茶没喝,只是看向旁边的墙壁。 那墙壁上挂着块赤木做的榜栏,其上挂着小木牌,这东西叫做镇玄榜,上面会挂着刻有坐镇此间高手的小牌子。 那镇玄榜上孤零零的,只有有一块木牌,其上刻有“清溪县镇玄将,项悲歌”的字样。 项悲歌,是清溪县唯一的镇玄将,也是陈宁的义父。 在陈宁没有出生之前,项悲歌就和陈宁的父亲陈家旺是至交好友,认下了他这义子。 如果不是因为陈宁还没出生,他肯定不会同意这件事情的。 项悲歌虽只是义父,可对陈宁的情谊,不亚于生父。 自从他三岁时,陈家那件惨案过后,项悲歌对他照顾有加,许些人生大事都曾自降身份,为陈宁出面说情。 “项大人从不让我碰镇玄司的案件,这次因公事来这里,恐怕他会骂人的。” 陈宁看了眼趴在地上假寐的猫阿四,心中暗道:“不过,这也是个机会,说不定能多了解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宁哥,我总感觉咱们县的镇玄司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 马长思刚安生一会儿,又开始从堂内闲逛,指着那镇玄榜说道:“我几年前跟父亲去北川府,可是看到人家那的镇玄将都风光的很,出行时身后都跟着十几个镇玄卫,披甲挂刀的,那才叫真威风! 你说怎么到了咱清溪县,就只有项大人一个人,连个镇玄卫都不配备?” 陈宁眉头微皱,呵斥道:“你不说话能憋死?镇玄司的事情,也是你能随意讨论的?小心给我俩招来祸事!” “嘿嘿……” 马长思讪笑,挠挠后脑勺,“这不是好奇,不问就是了。” 正当陈宁打算加强一下思想教育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 “你们几个,加把劲,赶紧把东西抬进来!” 其中有一道粗狂的声音嗓门尤为大,纵然陈宁两人在堂中,也听得清清楚楚。 “是王虎捕头!” 马长思看向陈宁,眼神带着询问之意。 “走,出去看看。” 陈宁立刻起身,走出了大堂,向院中看去。 此时,暮色将尽,只余一道熹微霞光,隐隐照亮院落中的景色。 院前站着一位身材硕壮的中年汉子,国字脸,凌乱的胡渣,不怒自威。 王虎,清溪县的总捕头,是陈宁的顶头上司。 “磨磨唧唧,中午没吃饭吗?” 他正指挥着四个捕快,抬着一个半人高,一人多长的方长物件,慢慢向院中挪动。 那物件看似很沉重,搬运的几人满头热汗,手臂肌肉绷紧,青筋暴起,极为吃力的样子。 “棺材?” 陈宁眯起眼睛仔细看,才看清楚那是一口黄铜打造的棺材。 那棺材外缠绕着一圈圈手指粗细的铁链,其上贴着黄色符纸,满满当当,几乎要将整口棺材都包裹住。 院中本无风,黄纸却不断鼓动飞荡,猎猎作响,似乎随时会被吹飞。 那口铜棺冒着一股阴邪气息,让人只是一眼看去,就感觉背脊发凉,寒毛耸立。 “王捕头他们搞什么,怎么抬了口棺材回来?” 马长思用力搓着胳膊,咧着嘴低喃,“刚才还挺暖和的,怎么突然冷了许多,这是要变天?” 就在两人正皱眉打量的时候,棺材里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如鬼哭狼嚎,凄凉渗人。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棺材剧烈抖动,震得几人抬不住,咚的一声闷响,砸落在地,震碎地面石砖,尘土飞扬。 第三章 人皮 棺材板与棺体的缝隙中生出一股狂风,夹杂着丝丝黑气,向着四周旋转扩散,一直在鼓动挣扎的黄纸再也撑不住,被卷得漫天飞舞。 随着黄符被吹飞,那铁链也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逐根崩裂,散落一地。 砰! 随着最后一根铁链崩裂,棺材板猛然被掀飞出去数米远,砸进旁边墙壁里,激起漫天烟尘,轰然倒塌。 一道黑影从棺材中猛然窜出来,裹挟着浓重血腥味,向旁边几个捕快袭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在眨眼间,在场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被袭击的两名捕快更是被吓傻了,呆立在原地,不知道闪躲。 “老李!大春!快躲开!” 王虎高喝一声,腰间寒光闪过,横刀已经出鞘! 长刀破空,呼啸而过,向着黑影劈过去。 本来要袭向两人的黑影,但被长刀逼退,撞倒一人后,点地而起,兔起鹘落,向着侧院窜去。 那黑影的速度极快,寻常人都捕捉不到他的动作,眨眼间已经逃入侧院,隐匿在夜色中。 “糟了!” 王虎眉头紧锁,抬眼看了看天色,沉声道:“已经入夜,如果让这杂种跑了,怕是就难抓了!老李,大春,查看自己伤势,确保无碍,立刻求援! 二牛,铁头,跟我来!” 说完,他也不等两人回应,冲身而起,紧随黑影的去向,追入侧院。 “方,方才那是什么?” 马长思蠕动喉结,握着刀柄的手不断抖,心思和动作都忽然慢了半拍,缓缓转头询问:“宁哥,你看清楚了吗?那棺材里出来的是什么……” 等他转过头以后,才发现本来站在他身侧的陈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身前。 刀已出鞘,横在身前。 他身上的筋肉紧绷,隐隐能从隆起的衣衫看到轮廓。 陈宁的身形看起来高瘦,虽不是弱不禁风的书生样,但也绝对不跟五大三粗或者虎背熊腰这种字眼搭边。 他与寻常捕快的粗壮不同,不像是个捕快,更像是个清秀的公子哥。 但当陈宁拔出刀的瞬间,马长思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肩膀背脊猛然鼓胀,粗大了一圈,只有腰肢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这种身体形态叫做狼背蜂腰,是一境武夫追求的极致形态,只有终日乾乾之辈,才有可能达到。 马长思看到陈宁那结实可靠的背脊,心中的慌乱慢慢消失,逐渐平静,握刀的手也不再发抖。 “大概看清了,是个,古怪的女人……” “先别管那边了,有王捕头跟着,不会出大岔子,走,先去看看老李和大春的伤势。” 陈宁眼神犀利,盯着侧院的方向许久,没有再听到动静,才收起横刀,快步走向铜棺。 “好。” 马长思低声有力回应,扶着刀跟上。 铜棺旁边,粗壮如牛的年轻捕快面色焦急,正抱着中年捕快,“老李,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青年捕快是大春,中年捕快是老李。 老李受了伤,紧咬牙关,面色狰狞,豆大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来看看。” 陈宁来到两人面前,蹲下身去检查老李的伤势。 “陈头,原来您在这里,太好了,您在就好了!” 大春眼前一亮,看陈宁的眼神极为恭敬,赶忙行礼。 “陈头,麻烦你了。” 老李也十分恭敬,强撑着还想抬手行礼,却被陈宁用手压下去。 虽然两人年纪都比陈宁大了许多,但对他的态度,就是下属对上司的样子,没有丝毫不敬,更没有做作。 片刻过后,陈宁抬起头,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问题不大,只是腿受了伤,估计是骨头裂了,这里有颗止痛的药,你先服下。大春,扶他去屋中休息片刻。” “谢谢陈头。” 老李长舒一口气,道了声谢,接过药丸服下。 干他们这一行,只要不丢了性命,或是被人打成瘫子,其他都算是小伤。 若是断手断脚,分配到伙房,还算是一件幸事,最起码不用担惊受怕,哪天会丢掉小命。 大春扶起老李,向着屋子方向走去,而陈宁起身观察那口铜棺。 铜棺是实心,若有千斤沉,即使是四个身为武者的捕快抬着,也十分吃力。 封棺材用的铁链,也不是寻常铁器,要更加坚硬沉重。 至于黄符,大部分都被崩碎,只有几张还能看清楚。 陈宁捡起一张最为完整的,仔细观察。 黄纸是加厚过的,摸起来如同牛皮,异常坚韧,其上用朱砂拌了什么东西,有股血腥味,龙飞凤舞刻画着几个字。 用的是简体汉字,上方单写一个“封”字,下面是“上清勅令”四个字。 不知道是反光,还是为何,有那么一瞬间,那黄符赤字之上隐隐有华光闪过,莹莹生辉。 “宁哥,咱们不过去帮帮王头,就在这里看棺材?” 马长思见他盯着黄符发了半晌呆,忍不住低声询问。 “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追过去有把握打得过吗?” 陈宁将黄符叠好,小心翼翼放进怀中,转头反问马长思。 马长思怔然,随后果断摇头。 “那不就得了,追过去干什么?是送命?还是给王头添乱?” 陈宁淡淡回应,继续打量那铜棺,“跟你说多少次了,不知情况就跟案子,那不叫帮忙,叫添乱。” “宁哥说得有道理。” 马长思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其实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好在他不再打扰陈宁,也开始扶着刀打量铜棺。 “宁哥,这棺材里怎么这么多血?好恶心!” 那铜棺之中,有一掌深的鲜血,浓稠,散发腥臭味,时不时还冒出咕嘟咕嘟的血泡。 陈宁眉头紧锁,没应声,静静打量。 看了半晌,除了铜棺里面那恶臭的鲜血,也没看出这铜棺有什么特别,只是感觉有些眼熟。 “咦,宁哥,你看那血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马长思注意到,那浓稠鲜血中,血泡忽然开始变得密集,还发出噗噜噗噜的声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宁哥,你看,好像真有东西!” 马长思是心真大,竟然还露出惊喜的笑容,拔出横刀,就准备去血中挑看。 “小心!退后!” 陈宁那本来就没松弛的神经,瞬间绷得更紧! 他低喝一声,伸手扯住马长思的胳膊,猛然将其拉到身后。 马长思毫无准备,被大力摔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顺口喊了一个动词。 陈宁反应迅速,拔刀瞬间,往后退了五六步,已经退到了马长思身前。 咕咚!咕咚! 铜棺忽然开始震颤,从浓稠血液中,升起一根古怪的东西,形如蚯蚓,缓缓蠕动,攀在铜棺内壁,挣扎着向上蔓延。 这东西不止有一根,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眨眼间,血液中已经升起成千上万,数不清的蚯蚓触须,攀着铜棺,努力拉扯,好像要将什么东西从血液中拉起来。 那些触须用力一扯,鲜血下隐藏的东西猛然坐起。 “啊——” 血液之下包裹的是什么,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看出是人形,仰天长啸。 那嚎叫声,压抑、低沉、有节奏地起起伏伏,就像是一只发了春的野猫,被人掐住脖子,想要叫,却又叫不痛快。 “这他娘的是啥?” 在马长思惊恐的眼神中,浓稠血液随着触手,一点点缩回到人形之中,终于露出了那东西的原貌。 那是一张人皮。 从脊柱的位置被撕裂,缺口不是很规则,应该是被活生生用手撕开的。 大部分血液和触手就顺着那道缺口,缩回到身躯内。 还有一部分,则是顺着面部七孔的位置,还有身下某些隐秘的位置,缩了进去。 待到所有触手都缩回去,那张惨白人皮缓缓站起来,从形体可以看出来,是张女人的皮。 她似乎有些茫然,将头颅扭转完整一圈,环顾四周。 可以看到她皮下一根根的触手蠕动,偶尔还有触手从她的眼眶中钻出来,窥探着绮丽的世界。 “这他娘的……” 马长思吓得呆滞当场,甚至忘记了拔刀。 “走,进屋。” 陈宁踢了马长思一脚,横刀身前,死死盯着那张诡异的人皮。 马长思这才恍然回神,一骨碌爬起来,赶忙拔出长刀,跟陈宁肩靠肩,成三角状,缓缓后退。 这边的动静,还是惊动了那张人皮。 “死,死……” 人皮的身躯一动不动,头颅猛然转向陈宁二人,以诡异的姿势打量两人片刻。 她眼眶中的触手蠕动着,努力向前伸直,探索,似乎想要触碰两人。 试探半天,触手没办法碰到陈宁两人,那人皮倏然转身,双腿内的触手剧烈蠕动下坠,再猛然弹起,向着马长思扑过去。 “他娘的!宁哥,她过来了!” 马长思带着哭腔大喊,双手握刀,向前劈砍而下。 虽然他很慌张,但好在平日里练刀没有偷太多懒,刀劈出去的威力还在,带着猎猎破空声,向人皮的胸前劈去。 这一刀,又狠又快! 瞬间划过人皮的胸膛,将其开膛破肚! 长刀划过后,那张人皮从肩头到胯部,被斜着劈开,露出其中扭动的鲜红触手,发出古怪的“滋滋”声和恶臭。 没想到,这人皮看起来很骇人,但有些愚蠢,马长思竟然成功将其“重创”。 可不等马长思高兴,那人皮就仿若没事,动作只是稍微顿了顿,继续嚎叫着向他扑过去。 这一刀,几乎将其砍成两节,竟然没事? 陈宁紧蹙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宁哥,救我啊!” 不等他再细想,马长思就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比那人皮叫的还难听。 陈宁没有再犹豫,双手握刀,全身筋肉猛然绷紧,臌胀,再度成了那狼背蜂腰的状态,横刀斩出! 他终于出手了! 第四章 伥鬼 陈宁的刀很快。 马长思的刀尚可看到轨迹,陈宁出手就只能看到寒光一闪,刀刃已经划过那人皮的脖颈,悬停在其身后半空中。 刀刃还在轻颤,嗡鸣不止。 人皮的头颅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动。 “娘的,宁哥,它还在动!” 马长思哭腔更重了,这鬼东西头都掉了,都不影响她行动,继续飞扑到马长思身上。 她双手死死抓住马长思,断裂的脖颈处触手蠕动,凝结成一根粗壮的血肉锥子,向着马长思的嘴巴探去。 人皮好像很中意马长思,想跟他深入交流。 “别慌!闭上嘴,气沉丹田,腰间发力,抬脚踹飞她!” 陈宁似乎早有预料,并没太惊异,抬手再度挥刀。 这次,刀刃反撩,直接斩断了人皮的两根胳膊! “去你娘的!” 马长思咬紧牙关,听从陈宁的吩咐,抬脚踹在那人皮的肚子上。 两人配合默契,几乎是瞬间完成。 人皮被暴力踹飞出去,撞在铜棺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挣扎蠕动,想要爬起来。 但陈宁根本不会给她反应的机会,冲身上前,踩住人皮的背脊,连连挥动横刀,将她的下肢也都斩断。 “啊——” 人皮发出尖锐的长啸声,皮下的触手蠕动着,断裂的四肢向着躯干蠕动,看似想要接回去,躯干背后的裂缝中则钻出许多触手,缠绕着陈宁的靴子,迅速向上攀爬。 那样子,似乎是要吞噬陈宁。 陈宁皱了皱眉头,立刻抽回脚,挥刀再斩。 几十刀下去,把那人皮剁成了肉泥,只剩下一节节触手蠕动,完全看不到人皮的模样。 即使如此,那些触手还在剧烈挣扎,蠕动,聚集到一起,起起伏伏,有种歇斯底里的求生欲望。 她还在动,陈宁的刀就不停,一刀又一刀,不知疲惫。 旁边听到动静的大春跑出来,看着这一幕都吓傻了,呆滞当场。 前几日,他们出任务时,被这鬼东西折腾的不清,甚至有好几个兄弟都栽到了这鬼东西身上,如今还在修养。 这鬼东西外形骇人,速度极快,还几乎不死。 当时,他们跟这鬼东西拼得你死我活,连王头都束手无策,若不是项大人到场,恐怕损失还要惨重。 可不曾想到,陈宁竟然这般轻松,将其剁成了肉泥。 “陈头,她的头!她的命门在头颅里面!” 大春恍然回神,只是拔出刀来大喊,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陈宁闻言,没有任何犹豫,微微侧头看向那颗还在滚动的头颅,又是十几刀下去,将其剁成烂泥。 “嗷——” 不知道哪一刀伤到了人皮的命门,地上的触手忽然都直立而起,如同野猫炸毛,发出古怪的长啸声。 随后,那些触手软倒在地,化成了一滩浓稠、腥臭难闻的血液,肆意流淌,顺着石板流入地缝中。 小院瞬间陷入到诡异宁静中,方才激烈的声响都消失不见。 “娘的……” 马长思长舒一口气,瘫软到地上,呈大字形躺着喘粗气。 “这孽畜,终于伏诛了!” 此时,大春才单手持刀上前,指着那腥臭血水,学着项大人的口吻高声喝道。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人皮鬼方才是他杀的呢! “陈头,怎么了?” 紧接着,一直趴在门口偷看的老李也扶着门框走出来,高声喊道:“出什么事情了,用不用我帮忙?” 陈宁微微侧头,犀利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好似早就看透了两人的作为。 “没事了。” 只是他没说什么,淡淡回应后,抬手在铜棺上蹭了蹭刀刃,刮去其上血水,收刀入鞘。 天边最后一束霞光消失,夜幕笼罩大地。 圆月如盘,挂在枝头,洒下冷清银辉。 “天黑了。” 陈宁抬头看了看天,沉声道:“今天是中元节,老人们常说,入夜就不要在外面呆着,必须呆在有光的地方才行。大家先进屋,点起灯来。” 中元节又称鬼节,传说是鬼门大开的时候。 这里有很多跟前世相同的地方,就比如各种节日传说,偶尔有些出入,但也不大。 鬼魅横行的世界里,还是要尊重一下“鬼节”,还有鬼节的各种习俗禁忌。 “对,中元节不能在外面待着!更不能在没光的地方呆着!” 马长思一骨碌爬起来,跑进大堂中点灯。 灯火摇曳,映亮大堂。 陈宁几人紧随其后,跟着进了屋,看着马长思里外忙活,把屋中能点的灯盏都点亮了,堂堂皇皇。 “亮堂点好,心安。” 马长思看到陈宁那询问的眼神,立刻解释,“宁哥,咱今天人皮鬼都见到了,可不吉利,得多点两盏灯辟邪!” 没等陈宁回应,院外有了响动。 “多亏了项大人,不然就让这东西跑了。” 只见王虎三人跟着一位身着宽大青袍的中年人,大步走了进来。 那青袍中年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俊美,可疲于收拾,胡子邋遢,眼神慵懒,有种落魄世家子的感觉。 此人正是清溪县唯一的镇玄将,陈宁的义父,项悲歌。 “项大人!” 几人看到他,纷纷恭敬行礼,陈宁也一板一眼跟着做。 项悲歌轻轻点头,目光穿过众人,落在陈宁身上,随后眉头微微皱起,“小宁,你不好好巡班,来镇玄司做什么?” “项大人,我们有公事找您。” 陈宁不惧他的目光压迫,挺直胸膛,淡淡回应。 “公事?” 项悲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公事?” “我们抓了小妖猫阿四偷盗,衙门没法关押,才送到镇玄司……” 陈宁说着,向先前锁猫阿四的地方指过去。 可此时,那地方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一副链铐,拷链一边锁着椅子,一边却大敞四开,哪还有猫阿四的踪影? 陈宁的话戛然而止,转而叹了一口气。 方才事出突然,没注意到那滑头的猫阿四,还是让他逃了。 “人呢?不对,猫呢?也不对,那妖呢?” 马长思瞪大双眼,赶忙跑到椅子旁查看,只看到椅子旁边地上用大秦通文刻着一行字。 “老子跑了!!!” 猫阿四十分嚣张,特意写了三个感叹号,用以示威。 “项大人,那臭猫跑了……” 马长思沮丧抬头,不过马上又想起什么,赶忙说道:“我们还能将功补过,那臭猫偷了一块玉,上面好像刻着古神言!” “古神言?” 项悲歌慵懒的眼神顿时凌厉,带着询问之意落到陈宁身上。 “不确定是不是古神言。” 陈宁掏出那块羊脂玉,将事情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项悲歌面上看不出情绪起伏,只是目光没曾离开过那块羊脂玉。 旁边几人听了,也忍不住好奇,王虎更是打量着那羊脂玉,试探询问:“大人,这字,是不是古神言,真的念四?” “当然不是。” 项悲歌嗤笑一声,言语中满是玩味,“一只小猫妖说的胡话,你们也信?” 他收起那块羊脂玉,转头指了指门外,“王虎,你们把门外收拾一下,仔细点,我不喜欢血腥味。” 说着,他又拍拍马长思的肩膀,“马长思,叫你小马好了,我经常听小宁提起你,你很不错,聪明可靠,将来前途无量。 小马,你也去,给王虎捕头搭把手。” 项大人的夸赞,在清溪县可堪比圣旨! 他老人家说我前途无量,那将来在清溪县,我肯定就是号人物! “是!项大人!” 马长思脸颊潮红,干净利落地跟了上去。 将所有人支开以后,项悲歌脸上的轻松笑容消失,严肃盯着陈宁,“门外的那只伥鬼,是你杀的?” “伥鬼?” 陈宁怔了怔,才道:“项大人是说那只人皮鬼物?是我杀的。” “果然……” 项悲歌缓缓闭上眼睛,恨恨道:“我就知道,这里除了你,没人能打得过那玩意。” 陈宁试探问道:“我能知道,什么是伥鬼吗?” “可以。” 项悲歌再睁开眼时,已然平复情绪,“为虎作伥的故事,你小时候我应该给你讲过,你还记得吧?” “记得。” 陈宁点点头,“说的就是山中恶虎成了妖,就会杀死行人,拘其魂魄威胁,让其变为奴隶,去引诱更多行人供恶虎吞吃修行,那些鬼魂就叫做伥鬼……”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项大人是说,那人皮就是伥鬼?最近的血案是有虎妖作祟?” “差不多。” 项悲歌沉声道:“伥鬼有很多种,故事中虎妖驱使的那种鬼魂只是最低等,这种伥鬼是用术法加持过的,与那低等伥鬼天差地别,背后之人远不可能是一只小妖…… 至于背后是什么在操纵,以现在我们掌握的线索来说,还不好说。” “原来如此。” 陈宁若有所思,低着头不再询问。 项悲歌继续说道:“你问完了,现在该我问你了。” “好,项大人你问。” 陈宁立刻停止思索,抬起头回应。 这两人一问一答的样子,有种相敬如宾的感觉,实在不像是父子。 项悲歌的目光忽然凌厉,沉声问道:“陈宁,你可还记得,当年在你娘坟前发的誓吗?” 旁人能轻易听出来,他的话语中夹杂着丝丝怒火,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训斥。 当年的誓言? 陈宁紧紧抿着嘴唇,眼光闪烁,最终所有心思都化作鼻间沉重的叹息。 他挺直胸膛,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当然记得,这誓言我会牢牢记在心中,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更不会忘记,十三年前发生的一切……” 第五章 望山 恍惚间,陈宁似乎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夜,屋外大雨瓢泼,电闪雷鸣,狂躁的风要将屋顶砖瓦掀飞。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轰隆! 雷声炸响,银电裂空。 电闪雷鸣间,光芒映亮屋舍,也照映出那群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冷然而立。 本就不大的陈家小屋,此时更显得拥挤。 那群黑衣人将衣着单薄白衣的女子团团围住,森然目光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要将女子扒皮抽筋。 “说出配方的来历,可保你不死!” 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沉闷冷冽,毫无情感可言。 “小女子一介草民,只是偶然得到那配方,真的不知道来历……” 白衣女子双膝跪地,因为惊恐,姣好的面容也变得扭曲,不复往日美艳。 “不说?” 为首黑衣人冷笑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讥讽之意,“带回去,准备搜魂!” 闻言,白衣女子眼神更加慌乱,但她很快强行镇定下来,颤巍巍说道:“大人,配方您拿走,我们不要了!小女子在此起誓,以后再也不碰这配方上半点东西,全然忘记今夜之事。” “你有资格跟我讨论条件吗?” 为首黑衣人的言语中满是戏谑,丝毫不掩饰其讥讽之意。 说话间,他随意挥手,身后的黑衣人闪身上前,一把抓住白衣女子的手腕,就要强行将其带走。 就在此时,内屋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 只见,一抹寒芒破空而至,直奔那抓人的黑衣人面门而去。 那是一根弩箭,尖锐的箭头泛着寒铁光芒,若是被射中,必定能洞穿骨肉。 只是不知为何,这根弩箭有些袖珍,只有寻常弩箭一半大小。 眼见那弩箭就要射中黑衣人,那黑衣人却丝毫不慌忙,头也未回,反手两指夹向了那根弩箭。 叮—— 黑衣人的那两根手指坚硬如铁,随意就夹住了弩箭。 弩箭的箭羽还在轻颤,发出嗡鸣声。 众黑衣人齐齐转头,看向内屋的方向。 那屋内一道娇小黑影猛然窜出,直奔着黑衣们冲过去。 轰隆! 窗外银电乱舞,再度映亮屋舍。 借着电光,能看到那娇小身影是一个小男孩,面容坚毅,眼神凶狠。 从脸颊轮廓依稀可以看出,那小男孩正是幼年陈宁。 小陈宁手中握着一柄匕首,身姿矫健,完全不像是三岁的孩童,更像是一只捕食的小猎豹,蛰伏观察许久后,猛然出击! “小东西,凶得很!” 黑衣人首领嗤笑,微微抬起手掌,冲着小陈宁虚空一抓。 在他手掌攥紧的瞬间,一股狂风从他袖中涌出,直奔小陈宁而去。 顿时,小陈宁被定在半空中! 他还保持着高高跃起的姿态,飘零在半空中。 陈宁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如同跌入波涛汹涌的海水中,强力的海浪从四面八方袭向他,将他强行拿捏在半空中。 一只无形的大手,随意就捏住了他身躯,轻松化解了他精心策划的袭击。 “放开我娘亲!有什么冲我来!” 小陈宁愤怒大吼,牙关都咬出了血迹,因为奋力挣扎,骨骼都发出咔嚓声。 但,无济于事。 “别,别动树儿!” 白衣女子看到陈宁的瞬间,泪流满面,“你们别动树儿,我说!我都说! 但是,你们要保证,不能伤害我儿子……否则,我就算是咬舌自尽,也不会说半个字的!” 为首黑衣人眼光闪烁,最终冷冷道:“给你一次机会。” 说话间,他轻拂衣袖,袖间劲风散去,幼年陈宁重重跌落在地。 顿时,一阵眩晕感潮水般袭来,陈宁眼皮如有千斤重,再也支撑不住。 昏迷之前,他依稀看到,娘亲哭泣着,一步三回头,跟随那群黑衣人消失在暴雨中。 “树儿,好好睡一觉,等娘亲回来……” 却不想,这一别,就是天人永别。 陈宁永远忘不了娘亲那哀伤的眼神,梨花带雨的面容,更忘不了,寻常人面对修士的无力感。 蝼蚁望山,只余绝望。 每当想起此事,陈宁就心如刀绞,“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自作聪明,娘亲和陈家旺,绝不会落入如此田地……” 往事如刀,历历在目。 纵然陈宁极力克制,但面容之上还是浮现一抹哀伤之色。 “陈宁?” 见陈宁神情不对,项悲歌微微皱眉,沉声道:“当年,你在你娘的坟前起誓,说一定会安安稳稳,好好活下去,你可还记得?” “项大人在说笑?我怎么可能会忘?” 陈宁恍然回神,脸上哀伤之色瞬间消失,淡淡笑道:“我当然会好好活下去,不然,我娘不是白死了?” 项悲歌轻叹一声,面容逐渐缓和,“记得就好,那你就老老实实当你的捕头。 过两年,我再帮你寻个好人家的女子,把婚事办了,生两个大胖小子,好给你们陈家延续香火……” 说到这里,他颇为唏嘘,声音渐低,“这样的话,我也算是对得起你爹娘的托付了。” “陈宁飘零半生,无依无靠,多亏项大人照顾。项大人辛苦了!这以后,就不劳项大人费心了!” 陈宁恭敬拱手作揖,说的是肺腑之言。 “你娘走得早,你爹如今又那样子,没办法管你,我身为义父再不管你,谁还能管你?” 项悲歌淡淡一笑,心中暗自感慨,这孩子自小就如此懂事,从未让他太过操心,想必活得也很累吧? “起来吧。” 他不免有些心疼,伸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抚摸陈宁的头顶,但手伸到一半时才意识到陈宁已经长大,转而将其扶起。 项悲歌扶起他,语重心长叮嘱,“既然你还记得要好好活着,就不要总想那些鬼神修士之事。世人都道神仙好,却不知逍遥俗世才是大道。 那仙山之上,杀机肆虐,需步步为营,若是一步踏错,都是无底深渊……” 感慨间,他意识到有些失言,话锋一转,“方才杀伥鬼的事情,你就全都忘了,当做没发生过。以后碰到这种事,也都移交镇玄司就好,不要擅自出手。” 陈宁轻轻点头,反问道:“那小妖猫阿四的事情如何处置?” “既然是妖,就属我镇玄司管辖,你只需将那羊脂玉的来历说出来,也不必再管了。” 项悲歌淡淡道。 陈宁如实回答,“羊脂玉是孙家妹子孙小莲丢的,我方才打算回家时一并给她送回去的……” “不必了!” 项悲歌轻轻摇头,“你只管把银钱送去,那羊脂玉还有些蹊跷,待我查清楚,会亲自送回去的……玉的事情不要多说,你懂得?” “明白。” 陈宁点点头,拱手道:“项大人,那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 “好……” 项悲歌看着他结实的背脊,忽然又道:“四十九锻已经是寻常武者巅峰,往上不是刻苦训练就能破开的,别再白费心思了。 你如今的武者境界,足以自保,习武之事可以放一放,巡街时多看看同龄的姑娘,若是相中了就告诉义父,义父去给你说媒。” 镇玄将大人亲自说媒,在这小镇上相信还没人不答应。 “不劳项大人费心了,我还没想成婚。” 陈宁摇摇头,又拱手行礼,转身走出大堂。 “这小子……” 堂内,项悲歌目送陈宁离开后,缓缓低下头去,反手从怀中取出几个物件。 最上面的那个,正是那块刻着“四”字的羊脂玉。 其余三个也都是小物件,分别是铜钱,金锭,琉璃佩,其上也都用古神言刻着数字,分别是“一”,“二”,“三”…… “孙小莲就是第四个?” 项悲歌的神情逐渐凝重,“猫阿四?那只小猫妖,怎么会跟此案有关系?看来,要先找到猫阿四问个清楚才行。” …… 陈宁走出大堂后,就看到马长思几人正低着头,围着那铜棺低声讨论。 “你们看什么呢?” 陈宁走过去,也探着头往铜棺里看去。 此时,那铜棺里除了浓稠鲜血,还多了一具女尸。 不过这女尸极为凄惨,整张皮都剥了下去,露出血淋淋的筋肉,森白牙齿,狰狞恐怖。 之前陈宁看到王虎三人追捕的古怪女人,正是这东西。 纵然是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东西,陈宁还是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宁哥,你出来了?” 马长思本来捏着鼻子观瞧,转头看到陈宁,立刻开始卖弄,“宁哥,你快来看看,这具尸体,就是从那人皮鬼物中挣脱出来的,说是跟那鬼物是一脉同源,名为……为啥来着?” “马长思,你可算了吧!平日里就属你话多,到说正事上,一点也不顶用!” 捕头王虎笑骂一句,接过话头,“小宁,这东西叫怨尸,那人皮叫伥鬼,是一脉同源的鬼物,可分开行动。 若是今后遇上,切记!必须要将这两个东西一齐杀死,鬼物才算是被制伏,不然逃跑任何一个,鬼物都能继续存活。 方才你们对付的伥鬼之所以不厉害,是因为这鬼物的意识在怨尸身上,伥鬼只能靠本能行动,所以才会那么好对付。” “原来如此。” 陈宁点点头,大概也听懂了。 这种鬼物分为两部分,但意识只能操纵一个,相当于是真假身。 “看够了吧?都别看了,赶紧把那伥鬼也放进去,封棺抬到后院去。” 王虎招呼几人上前,忙活着封棺。 后院? 听王虎这样一说,陈宁这才想起来,他之前为什么看着棺材感觉眼熟。 那是因为在镇玄司后院的大屋子中,停着十数口这样的铜棺。 那后院的大门一直用铁链锁着,他小时候因好奇偷偷爬过去看过一次,见是棺材,感觉太过诡异就再没去过了。 帮忙封好棺材,陈宁二人拜别王虎等人,转身离开镇玄司。 等两人走出大门以后,陈宁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看了一眼亮如明镜的牌匾。 镇玄司。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三个字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仙山。 “无论多陡峭高耸的山峰,只要看准脚下的路,不断攀爬,总有到达山巅之时……纵然是仙山,也能将其踩在脚下。” “我在山脚下看了这么久,是时候该上山了。” 陈宁面容平静,眼底没有激动澎湃,只有沉淀已久的坚毅。 第六章 烟火长巷 圆月冷清,星河稀明。 因为中元节的缘故,今晚的陈家巷格外亮堂,家家点起大红灯笼,挂在门前。 万家灯火将巷子映得亮如白昼,驱散了百姓对于鬼节的恐惧。 灯火中,一胖一瘦两道影子被拉扯得很长,缓缓走入巷中。 马长思极为自豪,仰着头自吹自擂,“宁哥,你说项大人说我将来大有作为,有没有可能,我今后就是总捕头?” 陈宁颇为无奈,轻叹一声,“你能不能不说了?从吃牛肉面就开始说,都说一路了,你不累,我听着都累了。” “嘿嘿,项大人金口玉言,平日里可不夸人,咱这不是自豪吗?” 马长思嘿嘿一笑,拍了拍肚皮,“不过宁哥你可得谢谢项大人,要不是惦记这事儿,我不得多吃你半斤牛肉?” “你到家了,赶紧滚蛋!” 陈宁实在不耐烦,指着眼前的院落说道。 马长思家的门墙高大,明显比寻常人家高了一大截,木门厚重,门环擦拭得雪亮。 “嘿嘿,我这就滚蛋!等会儿回家把这事儿给我老爹一说,又得赏我不少银子,到时候带宁哥你去醉花楼喝花酒!” 马长思笑嘻嘻说着,“那醉花楼的姑娘多水灵,咱总是看别人进进出出的,可是羡慕得紧!马爷我早就想进去瞧瞧了。” “在家门口就敢说喝花酒的事儿,小心你爹听到打断你的腿。” 陈宁摇头轻笑,“快回去休息休息,别忘了你戌时还要巡夜的。” “啊?” 马长思身形一顿,脸瞬间垮了,“宁哥,今天可是鬼节,还要巡夜?” 按照衙门的规矩,每晚都需要有捕快巡夜,维持治安。 陈宁和马长思虽然只负责陈家巷附近,但人手也少,只能轮流巡夜,无事的情况下,每人一晚。 今晚刚好轮到马长思巡夜。 他刚经历那伥鬼之时,提及巡夜自然有阴影,脸色极为难看:“宁哥,不瞒你说,我,我有一点害怕……” “看你这点尿性,将来还想大有作为?” 陈宁笑道:“放心好了,我会陪你的,这几天不安生,以后巡夜,都我们两个人一起好了。” 虽然规定是需要每隔一个时辰,就需要巡视一圈,但捕快们一般巡夜也只到子时,就可以回去休息。 即使两人一起巡夜,倒也不影响明日出勤。 “那可好!” 马长思立刻挺起胸膛,嘿了一声,“其实宁哥你知道,我也不是真的怕什么鬼怪,就是想着你自己一个人在家无聊,想让你……” “少屁话,再多说一句,就自己巡夜。” 陈宁没再听这胖子想要挽回尊严的辩解,直接转身离去。 “宁哥,别忘了戌时集合!” 马长思挠头讪笑,只能喊了一句,也转身进了院落。 …… 狭长的青砖小巷中,陈宁迎着灯光和月色,径直往深处走去,直到停在一户低矮院落前。 比起马家的高墙大院,这院落只能说是寒酸。 低矮的土坯墙,木门下方已经有些崩裂,但也没有修补。 门前挂着的灯笼有些敷衍,不知是用什么纸张糊的,烛光透过灯笼面投下来时斑驳成影。 院内的屋子同样是土坯建成,屋顶可怜的几片残破瓦片压着茅草。 屋中有光,影影绰绰。 陈宁从怀中掏出那几枚铜钱,仔细数了数,再三确认数目正确,这才轻轻敲响木门。 “有人在家吗?” 陈宁的喊声刚落,屋中就传来略显紧促的回应声,“有人!我在家!” 是个姑娘的声音,软绵绵,脆生生的像是山间溪水,只是听着,就能感觉到她的温柔。 虽然回答的很快,但姑娘出来的却不快,陈宁等了好半晌才看到一道娇弱身影,急匆匆从屋中走出来。 这姑娘年纪与陈宁相仿,大概是时常吃不饱,身形有些娇弱,看起来单薄得像是张纸,风一吹就能飞起来。 在那姣好的容颜的衬托下,她单薄的身姿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孙小莲,铜钱和羊脂玉的失主。 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前些年父母上山采药,不知道遇到什么祸事,再也没有回来,只剩下她和年长的瞎眼奶奶。 祖孙二人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日子过得很清贫,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街坊邻里的接济过活。 好在孙小莲聪明勤恳,在沈大善人的桃园谋了份营生,帮着沈家卖桃子。 日子虽然是清苦了些,但总归是能过下去了。 “陈宁大人,您来了。” 孙小莲脸颊红扑扑的,来到陈宁面前。 她身上的衣物虽然旧了些,但很干净,长发似乎刚拢过,插着朱红木簪。 “猫阿四偷的那些铜钱,找回来了。” 陈宁伸出手,掌中正是那几枚铜钱,“我刚数过,八枚铜钱,一枚不差。” “真的?” 孙小莲眼神中都洋溢着喜悦,从陈宁手中接过铜钱又细细数了一遍,才向陈宁鞠躬道谢,“陈宁大人,多亏了您,不然我和奶奶这两天又要饿肚子了。” 说完后,她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不妥,脸色忽然羞红。 呀!怎么能把饿肚子的事情让陈宁大人知道,他不会笑话我吧? 小姑娘那颗敏感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懊恼不已。 “不必谢我,职责所在。” 陈宁笑了笑,“把钱收好,以后可不要再被小贼偷了。” 孙小莲羞涩点头,还沉浸在方才的失言中,柔声道:“我一定放好。” “对了,你的那块玉……我没能找回来,托了项大人去给你找,找到会给你送回来的。” 陈宁顿了顿,淡淡道。 “呀?怎么还劳烦项大人帮我?” 孙小莲诚惶诚恐,连连摆手,“麻烦陈宁大人告知一声,找不到就不要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事,项大人平日里也清闲,总要找些事情做。” 陈宁淡淡一笑,眼中闪过光芒,转口问道:“你能说说那块玉是怎么来的吗?回头我告诉项大人,兴许有些帮助。” “还要劳烦项大人,太麻烦了……” 孙小莲眨眨眼睛,回忆道:“其实这玉得来也凑巧,两年前我在院中除草,无意中捡到的。” “自家院子中捡到的?” 陈宁眉头紧蹙,“你确定?” 孙小莲赶忙点头,眼神有些惶恐,“陈宁大人,是真的,我不敢骗您的!” “我相信你,别在意,我只是随便问问。” 陈宁笑得轻松,“那你拿到这块玉后,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特别的事情?” 孙小莲歪着头,眼睛眨了半晌,最终只是轻轻摇头。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那大概就是运气变好了!” 她俏生生笑道:“从那以后,家里的生活就变得好了很多,不会饿肚子了。” 运气变好了? 看她家这样落魄的样子,只能说是勉强温饱,哪有什么好运?没有霉运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陈宁微微皱眉,意识到孙小莲什么都不知道,再问下去也没用了。 “好,我会把这些事情转告项大人的,放心好了,项大人定然能给你把玉找回来的。” 他叮嘱道:“今夜是中元节,不要乱跑,在回家早点休息。” “嗯,谢谢陈宁大人关心。” 孙小莲的脸颊红如桃子,“陈宁大人,您等一下!” 见陈宁要走,她赶忙从袖中取出个桃子,递到陈宁面前,“劳烦您了,这是……这是给您的谢礼。” 昏暗的烛火下,羞涩的少女越发楚楚动人,就连手中的那颗桃子,都显得异常水灵。 看到这样的少女,纵然沉稳如陈宁,也不免有片刻失神。 “小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怪不得邻里都夸说你是桃子西施。” 陈宁淡淡笑着,伸手拿起那颗桃子,“心意我收下了,但身为捕头,衙门可有规定,不能乱拿百姓的东西,不然是要挨罚的。” 话音刚落,孙小莲手中多了一枚铜板。 “陈宁大人,我,我不要钱……” 孙小莲慌忙抬起头,攥着铜钱,想要还给陈宁。 但陈宁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做,早就来到了几米开外。 “桃子很甜,好吃!” 陈宁背对孙小莲,高高举起手中的桃子,上面被咬掉一大口,“别追!今天可是鬼节,一个小姑娘跑到没灯火的地方,小心鬼怪吃掉你!” 本来还想追两步的孙小莲听到这话,吓得又收回刚迈出去的腿,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宁消失在昏暗长巷中。 “陈宁大人……” 孙小莲低头看着手掌中那枚铜钱,嘴角露出甜甜笑容,小心翼翼将铜钱收入怀中。 …… 巷子很长,陈宁走的不快。 这一路走来,他遇到了很多人,出门泼水的王婶,刚从商行卸完货物的刘叔,挂不上灯笼的吴奶奶…… 那些人都热情地跟陈宁打过招呼。 他帮吴奶奶挂了灯笼,被硬塞了两颗水煮蛋。 吴奶奶念叨着说了几十年的传统,“小宁,这两颗白煮蛋子你拿着,吃了有神鸟保护,今晚就不怕鬼怪敲门咯。” 今夜的巷子不只是明亮,也热闹了许多,比往日更有烟火气。 烟火长巷,缱绻生香。 “只是不知道,这样安生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陈宁抬头看看那轮明月,低声呢喃:“但愿今晚大家能安稳过个好节,不要出意外才好。” …… 起风了,吹得西巷口那棵老槐树来回摇曳,沙沙作响。 树下站着一位高大身影,衣袍随着夜风飘荡。 那人单手负后,犀利眼眸直视那棵老槐树,“道友,本将有件事情,想要向你请教。” 第七章 父与子 夜风中,老槐树摇摆的枝叶戛然而止,陷入诡异的静态。 四周的风不算大,但绝不可能一片树叶都吹不动。 树下,镇玄将项悲歌的衣袖依旧随着夜风飘荡,他一改平日的慵懒,明亮的眼眸如同剑刃般锐利。 一人一树,一动一静,宛若一幅画作,景是死的,人是活的。 “道友有难言之隐?” 项悲歌眉头微皱,淡淡问道。 老槐树依旧是一动不动。 “我观你也没甚么难言之隐,为何对本将不理不睬?” 项悲歌轻叹一声,“本将虽然是被贬至此,在尔等看来没什么威望可言,可尔等须知……本将,始终是上清宗亲传弟子!镇玄司正九品镇玄将!” 说着,他轻抚长衫,衣袖猎猎作响! 狂风骤起! 老槐树终于动了,不过不是被夜风吹得摇曳,而是枝叶剧烈抖动,好似被一股龙卷风席卷,所有枝叶都向着树冠方向聚集。 树枝间不断传来咔嚓声,枝断叶飞。 沙沙沙—— 狂风过后,老槐树枝叶低垂,仿若势力眼的小吏那般低眉顺眼。 项悲歌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笑意,“既然没有那傲骨,就别装那傲气人!本将清楚,你长得高,看得广,说吧,那小贼妖猫阿四的去向。” 老槐树沙沙作响,低声回应着什么。 项悲歌在树下站了许久,眉头紧蹙,始终没有松开。 片刻过后,他掏出一枚丹丸,轻轻碾碎,洒在树根上,“这是给你的答谢,还有一事要托你做,帮我看好陈家巷的百姓,特别是陈家父子。” 他顿了顿,言语深沉,“你需要清楚,陈家旺是我义兄,陈宁是我的义子,他二人在我心中的重量,远胜过这清溪县中的一切!” 说罢,他轻甩衣袖,负手大步离去。 项悲歌看似只是寻常走路,可步伐诡异,一步踏出已是十几米开外,仅是眨眼间已经消失在黑夜中。 风停了。 老槐树却还在摇曳,枝叶拢向巷口位置,几片翠绿的树叶无风也飘荡,轻飘飘飞入深巷中。 …… 陈家巷深处。 陈宁把玩着两颗白水煮蛋,往自家方向走去。 陈家小院在靠近西巷口的位置,虽比不上马家那般高大,但也比寻常百姓家气派,都是青砖青瓦。 可陈宁走到靠近家门口位置,忽然脚步渐缓,停在了烛火照不到的暗处。 这一路走来,家家户户门上都挂着大红灯笼,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唯独到了陈宁家这里,没有了光亮。 陈宁家没挂灯笼,对门的邻居也没挂。 两家人像是商量好那般,倒是有几分默契。 虽然门口没有灯火,但借着月光,陈宁还是能看到,有一道瘦小身影站在门口踌躇,口中念念有词。 “陈宁哥,这几日家中没粮了,我能不能再借点……唉,不行不行,这个说太多次了,陈宁哥可能不会答应。” “陈宁哥,我爹爹今日想吃点白面……这样不是显得爹爹太贪吃了?也不太好……” “到底该怎样跟陈宁哥说才好?” 月光下,那瘦弱男孩低着头,扒着手指低喃,眉眼间却是大人家们为生活奔波才有的忧愁。 他踌躇半响,最终叹了口气,低着头向自家门口走去。 男孩的声音虽低,但暗处的陈宁听得一清二楚。 这孩子叫张家宝,是陈宁对门的邻居。 家宝是个苦命的孩子,母亲在生他时留下了病根,没过两年就去世了。 好在他父亲是猎户,打猎本事不错,日子过得还好,后来续了弦,给他找了个后娘。 可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他爹前两年进山打猎,摔断了脊柱,瘫痪在床,后娘照顾了没几日,留下一封信,就悄然离去。 自此,那个年仅五岁的孩子,担起了照顾瘫痪父亲,养家糊口的重担。 张猎户在清溪县是独户,无依无靠,一个孩子能有几分本事? 虽然张家宝每日都会跑到街上的小店帮人刷盘洗碗,也会跑到街市捡些菜叶,但依旧经常饿肚子。 平日里,街坊也会接济他们爷俩,陈宁更是时常送米粮。 陈宁看着瘦弱的男孩,眼神中满是不忍,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那时自己虽然是孩童身,但心智好歹是大人,意识坚定,而且还有项大人照顾,不曾短过吃喝。 可张家宝又能依靠谁呢? 无依无靠的孩子,比自己当初可要苦得多。 陈宁深吸一口气,很快整理好心情,露出笑容,大步从黑暗中走出。 “小宝!干什么呢?” 陈宁装作一无所知,热情地向张家宝挥手。 “陈宁哥?” 瘦弱男孩闻声回头,眼神有些惊慌,“没,没干什么……打算去找陈伯伯玩会儿。” “那就走啊!” 陈宁笑得灿烂,上前勾住张家宝瘦弱的肩膀,把水煮蛋递过去,“看,这是吴奶奶给的水煮蛋,吴奶奶说了,吃了这水煮蛋,就有神鸟保佑你,晚上不怕鬼怪敲门……拿着,吃吧!” “鬼怪?” 张家宝打了个寒战,赶忙推开鸡蛋,“陈宁哥,我不饿……” 他话音刚落,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乱叫。 小家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解释的话哽在喉咙中。 “肚子都咕咕叫了,还不饿?” 陈宁卸下平日的威严,哈哈大笑,“拿着吧,吴奶奶特意叮嘱我给你爷俩带的! 对了,今天是中元节,我们两家人可得好好吃一顿,赶紧把你爹推到我家来吃饭。 你看,我给你们爷三带了牛肉!”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叶包,里面传来阵阵肉香。 这是方才在吴家面馆切的牛肉,足有二斤多。 张家宝见陈宁笑得爽朗,害羞挠头,“陈宁哥,总去你家蹭吃蹭喝,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小时候少吃你家东西了?” 陈宁笑得越发爽朗,拍拍张家宝的后脑勺,“男子汉一个吐沫一个钉,就要雷厉风行,你磨磨唧唧的,以后怎么当男子汉?” “陈宁哥说得对!我长大要当男子汉!我这就去扶我爹爹起床!” 张家宝顿时挺起胸膛,一溜小跑向着自家院子去了。 陈宁望着他的背影,笑容中多了一丝欣慰,低喃道:“你会是的。” 随后,他转身走进了自家小院。 陈家小院只是正常人家,不算大,但赶紧利落,院中立着一根粗壮的铁木桩,因常年捶打,桩子上满是拳印。 院子角落处,摆着几个厚重的石墩,最小的也有几十斤重,大的少说要有百余斤。 侧房里垒了灶台,旁边整齐堆砌着劈好的柴火。 正房的门开着,里面有灯火跳动,还能听到粗狂的抱怨声。 “陈宁干什么去了!他怎么现在还不回来,饿死老子了!” 听到那道声音,陈宁不由长叹一口气,眉宇间攀上无奈,抬腿进了屋子。 “陈家旺,我回来了。” 陈宁努力让自己保持笑容,向屋子中挥了挥手。 屋内大堂中有张八仙桌,旁边坐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虬髯胡,长发随意绑成马尾状。 “陈宁,你怎么才回来!” 虬髯壮汉闻声回头,撅起嘴,脸上浮现不符合年龄的幼稚,那两颗铜环豹眼中更是流露出清澈的愚蠢。 陈家旺,陈宁的亲生父亲。 正如他所表现出来,他是个痴子。 十三年前的那场祸事,让母亲丢到了性命,也让陈家旺这个清溪县万人敬仰的总捕头变成了傻子。 原本抓贼拿匪,功绩斐然的总捕头陈家旺,如今只有六岁孩童的灵智。 这些年来,陈宁和项悲歌用尽了办法,替他求医问药,都救治不回来。 根据项悲歌的说法,陈家旺是被人强行用搜魂阵法破坏了魂魄,一魂一魄被阵法泯灭,彻底找不回来了。 他余生,只怕都是这幅样子。 纵然陈家旺已成了如此,但陈宁十数年如一日地照顾他,从未想过放弃。 毕竟,那件事情起因都是他,错都在他。 每当看到陈家旺这幅样子,陈宁心底总会泛起浓浓的懊悔之意。 “陈宁,我就知道,你是打算饿死我!” 陈家旺抱着膀子背对陈宁,气呼呼说道:“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好了!我要跟你恩断义绝!我不当你爹了!” “那要不我给你当爹?” 陈宁摇头苦笑,打开手中荷叶,“别生气了,我专程去吴家面馆给你买了牛肉,你如果跟我绝交,可就吃不到了……” “吴家的牛肉?” 陈家旺耸动鼻子,闻到牛肉的香气,立刻转身扑到陈宁身前,满脸惊喜接过荷叶包,“牛肉!真的是牛肉!陈宁,我还跟你好!我还当你爹!” “你真是我爹……” 陈宁轻叹一声,苦笑摇头,“我去做饭,你不要把牛肉都吃光了,我叫了家宝和他爹过来吃饭。”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给小宝和张无病那个老匹夫留点的!” 陈家旺嘴里塞满了牛肉,含糊不清回应道。 …… 不多时,陈家门口也挂好了红灯笼,对面的张家也挂起了灯笼,都是陈宁挂上去的。 陈家小屋中也飘起了饭菜香气,两对父子围绕八仙桌而坐。 张无病全身瘫痪,只余脖子以上能动,坐在一张由木椅改造的轮椅上。 他因久病而面色苍白,眼神也有些阴鸷,并没有因过节有丝毫喜庆感,只是如同木偶,任由张家宝给他喂饭。 “爹,你张嘴,吃块牛肉。” 张家宝一口没吃,端着瓷碗娴熟地给父亲喂饭。 陈宁早就吃过牛肉面,根本不饿,有一搭没一搭的夹菜吃。 气氛虽然有些冷淡,但好在还算是融洽。 直到陈家旺吃饱后,打了个饱嗝,发现张家宝还没有吃饭,他忍不住白了一眼张无病,“老匹夫,就会欺负小宝,天天惹小宝哭,还要让小宝给你喂饭吃!不要脸!” “呸!” 这话可惹怒了张无病,他怒目圆睁,一口将饭吐了出来,“陈家旺你这个狗东西,说什么!家宝!走!我们回家!” “陈家旺,你怎么又乱说话?” 陈宁赶忙呵斥陈家旺,转身赔礼道歉,“张叔,我爹脑袋有问题,您别跟他一样……” “少他娘的装好人!你们就是假惺惺!不想给我们吃!家宝,我们走!” 张无病极为愤怒,破口大骂:“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好的时候,少给你们家恩惠了?吃你家一顿饭就这样骂老子!良心都让狼叼走了!” “陈宁哥,对不住……” 张家宝满脸慌乱,眼神愧疚给陈宁鞠躬,不敢有半分怠慢,赶忙推着父亲往外走去。 “你坐的那轮椅还是陈宁给做的,有种椅子也丢下!” 陈家旺不依不饶,噘着嘴在后面高喊。 “陈家旺,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陈宁万般无奈,只能将张家父子送走。 “你……” 目送张家父子二人离开,陈宁转身指着陈家旺半晌,想要发怒,但最终还是泄气,放下了手指头。 他知道,道理在这陈家旺这里讲不通。 “我没错!” 陈家旺噘着嘴,高高扬起下巴,“今日午时,我还看到那老匹夫又把小宝骂哭了,我骂他两句怎么了? 再说了,都是病人,我就能自己吃饭,他就不行?他就是老匹夫!坏老头!” 陈宁没打算跟痴子讲道理,只能无奈挥手,“吃饱了就去睡觉!” “去就去!” 陈家旺抱着膀子,极为不服气,一扭一拽往里屋去了。 陈宁则是望向张家院落,低喃道:“自从病后,张无病真是喜怒无常,只是苦了小宝……” 片刻后,陈宁收回目光,看到陈家旺那屋的房门紧闭,他才转身来到自己的屋中,关好门窗。 陈宁谨慎听了片刻,确定院中没人,才俯身爬到床下。 没过片刻,陈宁就从床下掏出一个小木箱子。 木箱灰扑扑的,平平无奇,打开后里面却放着很多古怪的东西,有贴着古怪文字的瓷瓶,有黑乎乎的石头,精致的弩弓…… 这些,都是陈宁这些年悄悄收集藏匿的好宝贝。 陈宁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黄符,仔细打开看了看。 这正是之前在镇玄司捡的那张。 他本想把黄符放到木箱中,但想了想又把黄符放回到怀里,还从木箱中取出几个小瓷瓶。 那几小瓷瓶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奇怪的符号——explosive。 若是有人认识英文,就会明白,这是一瓶瓶的炸药。 第八章 猫儿老祖 “这几日不太平,拿着防身总没错。” 陈宁检查过那几个小瓷瓶,放入自制的小腰包中,又拿出一把短弩,这才把木箱重新放了回去。 床下有专门放木箱的坑洞,放进去后陈宁还会细致地撒上干土。 有十三年前那件事作为前车之鉴,他做事情都极为小心,会极力清扫他是穿越者的痕迹。 …… 陈宁拿着方才剩的牛肉,还有些米粮,悄悄交给了张家宝,“关好门,今晚鬼节,不要出门乱跑。” “知道的。” 张家宝乖巧点头,小声回应。 陈宁摸摸他的头,替他关好木门,抬头看了一眼夜色,“戌时已到,该去巡夜了。” 他转身离开时,却没有看到,背后几片槐叶无风自动,跟随他往深巷中飘去。 …… 清溪县城东,三里外有一座破庙。 根据老人们的说法,他们小时候这座破庙就存在了,少说也要存在了百年。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大部分建筑已经坍塌,庙宇也只剩下那座主殿还在,但也是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坍塌。 破庙四周,随处可见各种神像,大多已经残破的看不出原本面貌,只余碎块。 偶尔能看到完整些的,却是身形奇特,或是多手多足,或是多头生翼,在惨淡月光下,显得狰狞可怖。 “喵——” 一只黑猫跳到多足神像的断腰处,向破庙内张望。 “喵——” “喵——” 破庙中传来十数声回应。 月光从破损的庙顶落下,照映出庙中的猫群。 这庙中少说要有几十只野猫,拥挤在各个地方,喵喵乱叫。 破庙距离县城颇为远,荒郊野岭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人来, 在猫群的中间,猫阿四眼神颓然,蹲坐在石台上,抱怨道:“别叫了,你们别叫了!今天老祖我差点被一个小捕快抓了,没能弄来吃的!走走走!明晚再来!” 他把临近的几只小猫推开,顺势趴了下去。 “喵——” 野猫们见老祖发火,顺势散去大半,只余几只老猫趴到猫阿四身旁,细细为他舔舐毛发。 “你说说你们,越生越多,附近的鸟兽都不够你们吃,还要老祖我去城中偷东西养活你们?” 猫阿四瞄着眼睛,絮絮叨叨,“一群没用的东西,没法养老祖不说,还要老祖养你们……” “喵——” 身旁老态的橘猫低沉叫了一声,蹭蹭猫阿四的下巴。 这群野猫跟他心意相通,也能明白老祖宗此时有些烦躁。 “就你们几个还算有良心,没吃的也能给老祖舔毛……” 猫阿四低声呢喃着,片刻后就变成了舒服的呜噜声。 “你天天跑到集市偷东西,原来是为了养活子孙。” 就在猫阿四陷入温柔乡时,破庙中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话语。 猫阿四陡然睁开双眼,全身毛发炸起,向门口看去。 不知何时,有道高大的身影站在了破庙门口的位置。 来人背着月光而立,周遭映的熠熠生辉,宛若神人。 他目光淡然,静静盯着猫阿四。 “项,项悲歌?” 猫阿四眼神惶恐,爪子下意思缓缓探出来,弓着腰,进入戒备状态。 镇玄司的镇玄将是干什么的? 就是专门抓他们这些为非作歹的妖物的! 虽然猫阿四跟项悲歌的交集不多,但心中十分清楚,见了这位,好子日大概就到头了。 这是猫和鼠的关系,是天敌! 四周的野猫也都炸了毛,冲着项悲歌发出高亢的警告叫声。 但项悲歌只是一个眼神,那群野猫纷纷夹着尾巴,惨叫着四散而逃。 “完蛋!完蛋!猫儿老祖我今日要栽了!” 黑暗中,猫阿四暗自叫苦连连,死死盯着项悲歌,竖瞳逐渐扩张,好似连敌人的汗毛都要看得清清楚楚。 项悲歌站在门口的月光下,猫阿四躲藏在破庙黑暗处,四目相对。 只不过,项悲歌眼神静如老井,不曾泛起一丝涟漪。 而那位猫儿老祖眼中波光闪闪,紧张急躁之感交织,似乎随时都会暴起。 一人一猫,对峙许久。 最终,还是猫阿四先忍不住,伴着古怪的呜咽声,说道:“项大人,我不过是偷几枚铜钱,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项悲歌淡淡道:“本将有说过要杀你吗?” “嗯?” 猫阿四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动,呜咽声消失,“那项大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难不成,是为驱逐小的?” 项悲歌神情依旧淡然,“本将知道,你是一只活过百年的妖,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猫阿四瞳孔瞬间又扩大不少,身子都成了拱桥。 “但是,那些本将都不在乎。” 无论猫阿四如何动作,项悲歌都是那副淡然样子,“本将的职责只是守护清溪县,你不杀人,就与本将无关。” “杀人?” 猫阿四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项大人太看得起小的了,且不说小的心地善良,平日里连蚂蚁都舍不得踩,再说小的妖力低微,就算有点歪点子,也是有心无力啊!” 他说这话时,可是将以往捕杀鸟兽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那你就要解释一下,这块玉跟你有什么关系了。” 项悲歌掏出那块羊脂玉,丢给了猫阿四。 猫阿四下意识接住羊脂玉,低头一看,正是写着“四”字的那块。 “这玩意跟小的,可全无干系!” 猫阿四干笑,赶忙解释:“这块玉是小的在街市卖桃子的桃子西施那里拿来的,当时拿它也不过是看它可能值些钱……” 项悲歌眼神瞬间凌厉,“可你认识上面的古神言,而且它上面的四字,正与你名字里的四字契合,你又作何解释?” “大人,这就是凑巧啊!” 猫阿四急的直挠下巴,“小的认识古神言不假,但也只是活的长了些,略微懂几个字。 拿这块玉,真的只是感觉它值钱,又恰巧跟我名字契合,才顺带偷的……其他的,小的真的不知道了! 您要想问,还不如去问问那桃子西施,东西可是她的!” 项悲歌没说话,脚尖一点,瞬间出现在猫阿四面前。 他轻轻拂袖,一股清流之气从他袖中涌出,如同一根无形大手,将猫阿四凌空提起。 “大人!小的不敢说谎!您,您手下留情!” 猫阿四面色惊恐,周身都被项悲歌用术法禁锢,想要挣扎都无法挣扎,一根毛都动不得。 项悲歌不言不语,皱眉盯了猫儿老祖许久,最终转过身去。 顿时,猫阿四跌落在地,手中的羊脂玉被无形之气卷着飞回到项悲歌怀中。 “以后别再偷东西了,再让本将发现,定斩不饶!” 项悲歌冷冷说道,迎着月光,离开了破庙。 破庙中,猫阿四匍匐在地,颤抖了半响才爬起来大骂:“一群没良心的东西,饿肚子就记得找老祖,老祖有难全都逃了! 老祖以后再给你们吃半块烧饼,都是老祖脑袋让驴踢了!” …… 破庙外,不远处。 项悲歌站在一尊残破神像旁,眉头紧锁,“案子和猫阿四没关系,线索就断了……” 他之所以没想去找孙小莲,是心中明白,当事人根本不清楚这些东西的用处。 除了孙小莲,项悲歌已经找到了“六”和“九”字的物件持有者,皆是没有问出半条有用的消息。 这件血案,在一个月前就发生了第一起,被害者被割掉头颅。 起初,衙门只以为是寻常杀人案,可不过短短一个月,又出了第二起。 第二起比较诡异,被害者被杀不说,死后竟然还能暴起伤人,化作怨尸和伥鬼。 衙门众人终于明白事情不对,这才请项悲歌出手调查。 项悲歌接触到此案后,很快发现此案背后的行凶者不简单。 无论是炼制怨尸,还是炼制伥鬼,都是极为困难的邪术,寻常邪修用百具尸体都不一定能炼制出其中一种。 可那行凶者不但能将两者同时炼制成功,而且正常需要蕴养百日的邪物,还能一夜之间就能炼制成功,所用时间之短,更为匪夷所思。 今日,陈宁在镇玄司杀的那只伥鬼,就是第三个受害者。 “第一起案件是一个月前,第二起是十天前,第三起案子是在昨夜……行凶者作案越发频繁,这是根本不把本将放在眼中,太过猖狂了!” 项悲歌盯着手中的那颗羊脂玉,低声呢喃:“若是能知道这些刻有古神言的物件有何用,兴许能抓住行凶者的些许马脚。” 嗡—— 就在项悲歌毫无头绪时,他手中的羊脂玉忽然嗡鸣! 玉上那个“四”字,亮了! 第九章 长夜漫漫 那块羊脂玉散发出瘆人的血色光辉,将项悲歌的脸颊映得如同鬼魅。 “这股气,不像是妖物,也不像是邪修?” 项悲歌眉头紧锁,轻轻放开手,那羊脂玉嗡嗡作响,悬浮在半空中。 他能清晰感知出,羊脂玉中蕴含的气息,并不是寻常旁门左道的那种杂乱气息,而是磅礴的纯真之气。 妖有妖气,怪有怪气,鬼有鬼气……修行之人自有修行之气。 这方天地,修士门派杂乱,修习的功法也各不相同,但名门大宗都有一套自己的修习之法,多以吸收天地之气,修养自身之气为主。 纯真之气温和淡然,很好辨认。 项悲歌有过很多猜测,这玉背后之人可能是妖魔鬼怪,各路邪修。 但唯独没料到,那玉中竟然是纯真之气,背后之人竟然修习的正派功法! 就在项悲歌失神瞬间,那羊脂玉猛然荡开一圈强大气息,形成层层气浪,将其逼退到三尺开外。 “正主来了?” 项悲歌似有感悟,并没有再看那玉,反而转过身来,极目远眺。 夜空之上,清溪县的方向忽然涌起一团黑色云雾,以极其快的速度,飘荡而来,几乎只是眨眼间,那团黑云已经来到破庙上空。 黑雾缭绕,遮挡住月光。 “来者不善。” 项悲歌眉头紧蹙,从那黑云中感受到强大的压迫力。 他左手长袖翻飞,一抹青色剑光从袖中飞出,围绕着他旋转,发出阵阵长鸣。 那是一柄长剑,通体都是青色,足有四尺,比寻常剑刃要长了许多,剑体之上刻着两个字——浪子。 黑云越压越低,似乎是一只遮天黑手,碾压而下。 狂风四起,吹得砂石飞旋。 项悲歌衣袍猎猎,气势宛若山岳,一人一剑,昂视那来势汹汹的云雾。 黑云并没有袭向项悲歌,而是向着散发着红芒的羊脂玉而去,想要将其取走。 “当着本将的面取赃物,未免太不把本将放在眼中了!” 项悲歌冷哼一声,身侧浪子剑轻鸣,化作一道青光,冲向黑雾,将其逼退后,又飞回到他身旁。 “我不想多生事端,把那块玉拿来!” 滚滚乌云中,传来阴沉的声音,时远时近,飘忽不定。 “本将乃是清溪县镇玄司九品镇玄将,项悲歌!” 项悲歌全然不惧,高声喝道:“不管你是何方妖邪,速速伏诛!否则定斩不饶!” “本想饶你一命,奈何你不上道。” 黑云中,那阴沉声音冷笑,随之云雾滚动,凝成一根粗壮的臂膀,直冲项悲歌碾压而下! 项悲歌面色肃穆,双袖齐齐挥动,身上亮起莹莹清辉。 浪子剑争鸣,剑刃周身青色光芒高涨,直奔那黑雾臂斩去! 轰! 青黑两道光芒在半空中相遇,爆发出强大的气浪,轰得四周气机爆鸣! 但,很快那黑雾就将青色剑光掩盖,将其吞没。 青光消失瞬间,黑色雾气势头一转,向着项悲歌袭去! 那雾气中鬼哭狼嚎,似有千百冤魂在痛苦哀嚎,速度极快,眨眼间又将项悲歌吞噬! 黑雾中,项悲歌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被雾气轰击的飘摇不定。 短短片刻,他就支撑不住,口吐鲜血,单膝跪倒在地。 眼见那黑雾席卷一圈,重整旗鼓,就要发起第二波攻势。 项悲歌腰间忽然响起一阵嗡鸣,一抹金光从他腰间冲出,直奔黑雾而去! 金光比浪子剑的剑光还要锋锐,所到之处,黑雾冰消雪融,其内传来阵阵冤魂的痛苦哀嚎声。 “金色镇玄令?” 黑雾中的声音颇为惊讶,“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东西……算你命大!” 紧接着,那雾气势头一转,卷起那块羊脂玉,迅速向着清溪县方向退去。 “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怎么还有三境以上的强者?” 项悲歌擦掉嘴角鲜血,盯着黑云离去的方向,满脸凝重之色。 在大秦修士纵然不少,但大多都是三境以下的修士,三境以上,已是强者范畴。 就连项悲歌自己,也不过是三境巅峰,跨不过被评判为强者的那道坎。 展望清溪县百年历史都没有三境修士,今夜这家伙是哪里冒出来的? “若不是有镇玄令在,今夜怕不是要丢了性命。” 项悲歌低下头,拿起腰间那块金色令牌,眉头紧锁。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令牌,造型古朴,简洁,其正面刻有“镇玄司”三字,背后是项悲歌的名字。 这块令牌本来极具富有灵气,宛若活物,可此时已经断做两截,灰扑扑的,与寻常死物无异。 接着,他似乎想到什么,豁然抬头看向清溪县方向,“糟了,那家伙弄走了羊脂玉,怕是要有动作,孙小莲有危险!孙小莲家就在陈家巷,若是连累到陈宁……” 想到这里,项悲歌面色越发难看,挣扎着艰难起身。 可他刚站起来,就脚下一软,又摔了下去。 “伤到了本命元气,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 项悲歌越发焦急,强行挣扎起身时,嘴角又有鲜血留下来。 “项大人,需要小的帮您吗?” 正在此时,猫阿四从不远处的残破神像后爬出来,露出讨好的笑容。 项悲歌眼神闪烁,思索片刻后才挥挥手,“猫阿四,你来,我有一事托你去做……” …… 清溪县,某座私塾。 月光下,一位身着儒衫的中年人站在井旁,聚精会神看着什么。 水井中波光粼粼,映出的不是天上月,也不是院中树,更没有中年儒生的身影。 那井中画面,映着的正是城东破庙,项悲歌和猫阿四的身影。 中年儒生挥袖,水波荡漾间,井中画面再换,变成了一座荒山,清风拂山岗,静悄悄的夜景。 他紧皱的眉梢稍缓,再度拂袖。 井中画面又来到西城的官路上,一高一矮,两道头戴斗笠,身披袈裟的身影缓缓前行。 那画中稍高的人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头,目光刚好穿过水井,与中年儒生四目相对。 两人的目光通过水井相遇。 “阿弥陀佛。” 官道上是个老和尚,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贫僧只是云游至此,并无恶意,若有叨扰之处,还请施主原谅。” 中年儒生眼中光芒闪烁,略显惊讶,但他并未答话,只是挥动衣袖,让水井中的画面消失。 井中不再有奇异画面,只余树影明月。 “清溪县,又要不安宁了。” 中年儒生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子。 长夜漫漫,豆大灯火,闪灭不定。 中年儒生凌空下笔,奋笔疾书,泼墨挥毫,不知道在写什么。 在他下笔的时候,县城外的某座荒山之上,半空中明灭不定,亮起细不可查的墨色文字。 细细看去,那些文字似乎有什么规律,将整座荒山都紧密包裹。 …… 县城外,官道。 “师父,方才您在跟谁说话?” 老和尚旁边,那稍矮的小和尚好奇问道。 “和弥陀佛,应该是在此方隐修的施主吧?” 老和尚双手合十,遥望清溪县,“好在,这位施主虽对我们师徒二人很是好奇,但并无恶意。 这小城地方不大,倒是卧虎藏龙,高人很多……妖邪之气也重的很啊!怪不得,它会选择逃到这里来。” “师父,您找到它了?” 小和尚眼前一亮,神情颇为兴奋,“抓到它,我们就能回寺庙了!” 老和尚并未回应他,而是低声念道:“疾苦在身,宜善摄心,不为外境所摇,中心亦不起念。” 小和尚意识到方才失言,赶忙双手合十,低声念道:“一切处无心是净,得净之时不得作净想,名无净,得无净时,亦不得作无净想,是无无净……” 他低着头念了许久。 老和尚则是用他那清澈如泉的眼眸打量着清溪县,“阿弥陀佛,贫僧好似寻到它了……” …… 陈家巷。 昏暗灯火下,有人在大发脾气。 “你看看月亮在哪了?别说戌时,子时都快有了!” 陈宁呵斥道:“如果不是我给你替班,你这擅离职守的罪过就背上了!” 任谁在夜风中独自吹了半个多时辰,脾气都不会好。 “这两天追猫抓狗的,太累了,我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马长思睡眼惺忪,讪笑道:“宁哥,你别生气了,方才我爹给我银子了,咱等会儿巡完夜,兄弟带你去醉花楼潇洒!” 陈宁挥挥手,“少废话,赶紧巡街!” “好,这就巡!” 马长思赶忙扶着横刀,跟上陈宁。 大概是方才惹了陈宁生气,马长思也不敢再油嘴滑舌地侃大山,只是静静跟在他身后巡夜。 兄弟二人在沉默中又巡视一圈,已经到了子时。 不少人家门前挂的灯笼已经熄灭了,巷子大半路程又漆黑一片,只有马家这种少有的富贵人家,才有长工起来添灯,门前还能有些光亮。 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刺骨寒。 “这大夏天的,半夜怎么还阴冷?” 马长思看看月亮,搓搓胳膊,“宁哥,子时到了,咱撤吧?” “不急。” 陈宁眉头微皱,也感觉不太对劲。 方才还炙热的夏日之夜,怎么就忽然间冷得像是秋天? 正当他环顾四周之时,身旁的月光忽然消失。 他抬头观瞧,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飘来一片诡异的雨云,遮住了月光。 “咋,这是要下雨?” 马长思抬起头也看到了乌云,催促道:“宁哥,咱快走吧!如果不再快点,等会儿下雨,可就耽误咱哥俩去醉花楼了,这可是人生头等大事,不能出岔子!” 不等陈宁回答,两人忽然同时感觉到,身后有人拍他们的肩膀。 “谁?” 马长思吓了一跳,高喝一声,转头看去。 叮—— 陈宁并未出声,而是拔出横刀,迅速转身后跳,动作一气呵成,已经离开方才的位置。 漆黑小巷中,陈宁兄弟二人背靠背环视四周许久,都没发现其余人的身影。 马长思咽了咽吐沫,声音都沙哑了几分,“宁,宁哥,我感觉到方才有人搭我的肩膀了……” “我也感觉到了。” 陈宁全身筋肉紧绷,进入狼背蜂腰状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他娘的,这鬼地方分明连个人影都没有,是谁拍我们肩膀啊?” 马长思声音更哑了,“我小时候经常听我奶奶说,半夜走夜路,有人搭肩膀千万不要回头,因为那是勾魂鬼在找替身索命…… 娘的!今天又是鬼节!宁哥,咱哥俩怕不是遇到真鬼了吧?” 第十章 槐仙 “别自己吓自己!鬼又怕什么?” 陈宁握紧手中横刀,双眼闪闪发亮,如夜间孤狼,“下午时,人皮伥鬼咱都杀了,还怕什么鬼怪?” “宁哥说得有道理。” 马长思虽然这样说,但双手还是忍不住颤抖,“娘的,这次不知道是什么鬼……娘来!宁哥!又来了!” 说话间,他分明感觉到,又有什么东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啪啪啪—— 这次很有节奏,轻轻拍了好几次。 “有东西,有东西在拍我的后背!” 马长思胖脸挤成一坨,都快哭出来了。 “别动!” 陈宁忽然叫住他,皱眉看向他的背后,眼神中透露出疑惑之色。 “宁哥,你这是什么眼神?可不要吓我啊!” 马长思看着陈宁那诡异的眼神,想要回头看,可又不敢。 “别怕,我找到是什么东西拍我们了……” 陈宁说着,伸手在马长思身上摘下一张槐叶,递给他看,“你看,就是这玩意在拍我们的肩膀……” “槐叶?” 马长思脸上的惶恐顿时消失,疑惑地接过槐叶,“宁哥,你不是说笑?” 不等陈宁回答他,他就已经有了答案。 只见夜风中,几张槐叶在半空中飞舞。 那种舞动与寻常树叶飞舞全然不同,它们是遵循某种规律,似乎是有生命,围绕着二人旋转。 其中一张特别大,翠绿色的槐叶,来回卷动,就像是人的手掌,在向他们兄弟二人招手。 当人遇到摸不着看不到的东西,自然会惊恐。 可当他们认识到这种东西拥有形态后,就不再那么可怕。 马长思就是如此,他看着那槐叶,全然将方才的恐惧抛之脑后,“这树叶真的会动,宁哥,这什么意思?” “看他们的样子,是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陈宁持刀指向那槐叶,“跟上去看看。” “也好。” 马长思看看头顶阴沉的乌云,收起横刀,跟上槐叶,向着西巷口而去。 兄弟二人跟着槐叶离去不久,就看到那朵乌云中降下一块血色光芒,飘向了孙小莲的家中。 “喀喀喀——” 还有一道低矮的身影,沿着房檐,从远处窜行而来,顺着那血色光芒,落在了孙家落魄小院中。 那道人影缓缓站起身,露出身上狰狞的筋肉。 这家伙如同一只剥了皮的牛蛙,失去皮肤的肌肉上,还会有鲜血滴落,所过之处,都留下腥臭的血迹。 这是一具怨尸。 怨尸伸手握住那块羊脂玉,仰头看向乌云,“大人,方才逃走的两个小捕快可能发现了您的存在,要杀吗?” 乌云中响起沉闷声音,“不必了,今夜出了些事端,你不要节外生枝。尽快取走第四颗生丹,交到老地方即可。” 他的声音比方才在破庙时,有些许虚弱,好似也受了伤。 “属下明白。” 怨尸拿起羊脂玉,来到门前,冲着门缝中吹了一口猩红色雾气。 片刻后,屋内的呼吸声更加深沉,怨尸挥动手臂,臂膀上的筋肉竟然脱落,如同蠕动的血肉蛆虫,钻进门缝中,打开了房门。 “第四颗生丹……” 怨尸推开房门,怪笑时发出喀喀声,供着身子钻入了落魄小屋中。 …… 陈宁兄弟二人的行动很快,只是片刻,已经随着来到了西巷口。 冷清月光下,那棵老槐树轻轻摇曳,通体散发幽绿色光芒,莹莹烁烁。 槐叶飘到槐树下,不再舞动,悬空停滞。 “我的娘!宁哥,你快看啊!老槐树在发光!” 马长思呆呆盯着那棵老槐树,打算伸手上前摸摸看。 “别动!” 陈宁眉头紧锁,横刀挡住马长思,仔细打量这棵老槐树,眼神中满是谨慎之意。 半夜有棵能发光的树,任谁看到也得心中生疑,若是胆小的,怕不是会直接被吓得转头就跑。 也只有马长思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才会想要伸手去摸。 “咋了宁哥?” 马长思挠挠后脑勺,低喃道:“你不会以为,这些天的案子,跟老槐树有关系吧?” “不是没有可能。” 陈宁静静打量着老槐树,猜测着它的用意。 “宁哥,你别开玩笑了!这老槐树可是咱陈家巷的守护神,有灵气得很,就算真的成了精,那也是好精怪!” 马长思全然不惧,反而笑嘻嘻说着,还打算去摸老槐树。 听他这样说,陈宁目光落在老槐树前的大石块上。 石块十分平整,下半嵌在地面中,上方摆着些香烛贡品,香火看起来是刚燃尽不久。 说起来,这棵老槐树也有了不少年头,在老一辈人的口中,清溪县还不是县城时,它就在这里了。 正如老槐树那悠久的年岁,伴随着它的还有各种灵验的传闻。 譬如那饥荒年代,家家户户都没有米下锅,天天有人饿死,民不聊生之时,有人来树下求生,落下一片槐叶,吃下能管几日不饿。 有饿疯了的人来啃树皮,却发现这老槐树皮硬如铜铁,刀都砍不动。 再譬如,有人家的孩子有些小病症,发寒症,得疟疾,没钱医治,来老槐树下求一片槐叶,吃下第二日便能康复。 只是近几十年,不知何时起,老槐树就不太灵验了,供奉的人也少了许多。 现如今,多是些孩童经常会跑到槐树下面祈福,求一颗糖果吃,指不定哪天运气好,就能捡到甜如蜜糖的槐叶。 “宁哥,你说那猫阿四是坏冒黑水没错,但老槐树可不同。” 马长思手已经放在老槐树上,笑嘻嘻说道:“你可别忘了,我七岁那年从槐树下求下了两片蜜糖叶,还给你一片哩!经常给孩子吃糖的老槐树就算是精怪,能坏吗?” “不能吧?” 陈宁眼神中谨慎也渐渐淡去,收起长刀,若有所思盯着老槐树。 “娘咧!” 马长思刚摸到老槐树,忽然惊呼一声,往后跳了两步。 “怎么了?” 陈宁刚放松的精神,瞬间紧绷,刚要拔刀,就听到马长思惊呼道:“宁哥,老槐树会说话!它,方才说话了!” “嗯?我怎么没听到?” 陈宁眉头紧锁,环视四周。 “声音又消失了……” 马长思怔然,随后又探出手去,“不会摸到老槐,才能听到吧?” 等他手放在树干上后,又惊喜大喊:“宁哥,果然如此!老槐在跟我说话!宁哥,你快听!他让我喊你!” 陈宁微微皱眉,思量片刻,才抬起手,放在老槐树上。 果不其然,在他手触碰到槐树的瞬间,只感觉身躯微微一颤,一阵苍老浑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陈宁,本仙可是等你许久了……” 那声音极为神秘,似是袅袅仙音。 马长思兴奋大喊:“宁哥你听到了吗?槐仙说等你许久了!” 陈宁只是略微惊异,但并没有像马长思那样兴奋,淡淡道:“我活了这么久,还是头次听到有人敢称自己为仙。你这仙人之称,是朝廷分封的吗?可有牌位,有庙宇供奉?” 在几十年前,还不是当今圣人当政之时,人间淫祠野庙极多,各路妖邪都敢称仙为圣,擅自蛊惑百姓为其修建庙宇,受供奉,吃香火。 可在镇玄司建立后,当今圣人一旨“封神令”传下,推掉了无数淫祠野庙,更是打压了乡间野仙。 乡野精怪若想受香火,必须有大秦的册封。 之前随处可见的各种野庙,如今都被推倒,能进庙受香火的精怪都少之又少,能称仙圣之流的,更是屈指可数。 这一句质问,把本来想装仙圣的老槐问住。 老槐略显尴尬:“本仙虽无天朝册封,但施德行善许久,得人抬爱……” “那就是没有了?” 陈宁打断它自吹自擂的话,“按照我大秦天朝的律法,你擅自称仙,可是重罪!怎么,你这是找我们兄弟二人传话,准备跟朝廷对着干?” “不敢不敢!” 老槐语气瞬间变了,再无方才的神秘,多了一丝卑微,“陈宁大人不要发怒,小槐唤二位来,并没有恶意,只是受人所托,要护您周全。” “受人所托?” 陈宁略微思索,“是项大人吩咐的?” 老槐树沉默片刻,才讪笑道:“正是。” 这番对话,都把马长思听傻了。 啥玩意? 宁哥这么牛? 只是两句话之间,就把他心中本以为是大仙的老槐树逼得原形毕露,成了小槐? “牛!” 马长思满脸仰慕,冲着陈宁竖起大拇指。 “少废话,你用槐叶引我二人到此,到底是何目的?不是只为了说这两句话吧?” 陈宁没有搭理马长思,继续审问道。 老槐树正色道:“陈宁大人着实聪颖,小槐叫您来此,是因为那陈家巷即将出大祸事,叫您避开那灾祸。” “灾祸?” 陈宁眉头一挑,瞬间想到什么,“孙家,孙小莲要出事?” “正是。” 老槐继续淡淡道:“这些时日,县中不太安宁,方才一股邪气进了陈家巷,这会儿应该是进了孙家……那邪气太凶厉,小槐也不敢靠近,不知如今是什么情况。” 它话音刚落,巷子中忽然传来一阵凄厉惨叫,打破宁静的夏夜! “糟了!” 陈宁眉头拧紧,提着刀就向陈家巷跑去。 第十一章 祖师爷 “宁哥!” 马长思提着刀就打算追,可刚转过身来,就被陈宁喝止:“你在这里等着!看着这棵老槐树!” 老槐树有什么可看的? 马长思下意识停下脚步,一时间脑袋里没转过弯来。 这靠老槐树明显是没有恶意,自然不需要他守着,宁哥明显是不想让他一同前往。 “每次都这样……一遇到危险,就总是找个理由把我支开。” 马长思咬咬牙,想起之前种种,不由叹了一口气。 他与陈宁虽然同为一队,理应一起办案,但陈宁不知为何,每次应对危机之时,都是独自前往。 陈宁与寻常捕头的颐指气使不同,似乎很喜欢亲力亲为。 他从不指望旁人,更不会拖累旁人。 想到这里,马长思眉头紧锁,转身把手放在老槐树干上,“老槐,这次宁哥去的地方有多危险?什么?九死一生?” 夜风吹过,老槐树沙沙作响,树冠间似乎有一双无形眼眸,盯着陈宁离开的地方。 “这孩子强势的样子,跟项大人还真是有几分相似,不愧是项大人教出来的义子……” 枝叶间,传来老槐沉重的叹息声。 …… 陈家巷,孙家落魄小院。 阴云已然消失,就如同它来得神秘,去得也是迅速,让人摸不到头脑。 冷清月光下,小院内的木门大开,其内闪烁着瘆人红光。 那具血淋淋的怨尸,双手虚捧,口中吞吐出一股鲜血,包裹着那块羊脂玉,在半空中悬浮旋转。 孙小莲双眼紧闭,被鲜血托着,悬浮躺在半空中,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体内流淌出去,流入那块羊脂玉中。 细细看去,能看到羊脂玉内有丝丝红色的丝线,如同线虫般蠕动纠缠,形成一颗丹丸。 “真是想不到,在这山野小城中,竟然还有人能懂养生丹这种秘法。” 在那怨尸的身后,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中的矮小怪人,发出古怪的笑声。 那笑声着实诡异,就像是乡间小池塘里的癞蛤蟆,咕呱咕呱。 黑袍怪人抬起的袖中,探入一块块黄白色的粘液,贴在怨尸的背脊上,缓缓蠕动,将其上半身全都包裹住。 “放开我!你放开我!” 怨尸布满血丝的眼珠胡乱转动,低声嘶吼:“你知道我主人有多强吗?你若是敢妨碍我主人炼制生丹,定然要将你千刀万剐!” 就在方才,怨尸专心炼制生丹之时,那古怪的黑袍人忽然就闯入了院中,出现在他身后。 黑袍怪人的实力十分强横,只是瞬间,就洞穿了他的身躯,让他发出了凄惨的喊叫声。 并且,利用那种古怪的粘液,控制住了他的身躯,继续炼制生丹。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在怨尸心中蔓延,他能清晰感知到,那种黄白色粘液正在侵蚀他的躯体,并且在吸收体内的怨力。 他虽然懂的术法不多,但也清楚,这黑袍怪人的来历非凡,会的术法甚至可以与主人相媲美。 如今,他是着了这黑袍怪人的道,正在被某种术法,炼制成生丹一样的东西。 纵然怨尸拥有主人赐予的强大力量,也无法做出丝毫反抗。 “主人?” 黑袍怪人咕呱怪笑,低矮的兜帽下,伸出一根黄白粘液混成的舌头,轻轻在怨尸脸颊上舔舐。 “可笑的小东西,你又知道老祖的来历吗?别说是你主人,就算是你主人的主人,见了老祖也得叫一声祖师爷!” 那粘液舌头往前探,舔了舔血色丹丸,“老祖我初来乍到,能看上你主人的东西,是给你们脸面!这颗生丹,就算你主人孝敬老祖了,以后老祖见到他,不杀他便是!” 怨尸没有答话,心中惶恐。 方才他多次想跟主人,都被无形之力阻断。 足以见得,这怪人不是在说大话,真的有些神通本事。 黑袍怪人也不在乎怨尸的反应,自顾自低喃:“嘿嘿,有了这颗生丹,还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就在此时,小巷外开始变得杂乱,周遭亮起灯火,还有开门声。 隔壁院中,中年大汉披着麻衣,提着灯笼走到院中,隔着墙喊道:“小莲,出什么事情了吗?我方才好像听到你喊了一声。” 显然,是方才怨尸的惨叫声,惊动了四邻八舍。 陈家巷的邻里感情不错,通常都是一家有难,八方支援,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坏了!你这个蠢货!惊动了四周的人,会惹来麻烦的!” 怨尸焦急道:“若是被镇玄司的人赶到,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赶紧放我离开!” “莫慌莫慌,有老祖我在,不会有事的。” 那黑袍怪人气定神闲,抬起另一根长袖,其中探出黄白粘液,攀爬到孙小莲身上。 昏迷的孙小莲忽然张口,声音沙哑道:“吴叔,我没事,就是刚才看到一只大老鼠,吓到了。” “老鼠?我记得你不怕老鼠的?” 吴姓汉子站在土坯墙前观望,“小莲,你真没事?你屋子里的光,怎么通红通红的,这么瘆人?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虽说孙小莲是女子身,但穷人家的孩子哪有这么多讲究,别说是害怕老鼠,饿极了,还能抓住煮了吃。 这借口不怎么过关。 说话间,吴姓汉子已经转出自家小院,来到了孙家门口。 他看到院门四敞大开,更为疑惑,“小莲,你家这大门怎么还开着?到底怎么了?” “这两脚羊,真的烦得很!” 屋内,黑袍怪人啧了声,极为不耐烦抬起手,向吴姓汉子甩出一团粘液。 那粘液如同利刃,激射而出,直冲吴姓汉子脑门而去! 咄—— 只听一声轻响,吴姓汉子应声倒地,脑门上多了个大洞,被粘液贯穿。 他眼中生机散去,已然死去! “你疯了!” 怨尸怒吼:“随意杀人,只会把事情闹大,届时镇玄司盯得紧,再取生丹可就难上加难了!” “老祖做事,用你多嘴?” 黑袍怪人冷笑,袖中粘液剧烈蠕动,怨尸顿时无法做声,只能发出低沉的赫赫声。 红光闪烁间,那红色丝线蠕动的更快,孙小莲和怨尸的身躯干瘪得更快。 “老吴,孙家怎么回事?闹出这么大动静?” 旁边的邻居也听到声响,出来询问,小巷越发热闹,附近的人家都点起灯火。 “各位叔伯,回去休息就好了,孙家我去看看,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就在此时,陈宁提着刀,从幽深的巷子中疾奔而来。 “是小陈捕头来了?那就没事了。” 众人听到陈宁的声音,安心许多,大部分人也就熄了灯火,回房休息。 陈宁来到孙家门口,低头看了一眼躺倒在地的吴姓汉子,瞳孔瞬间收缩。 死了! 吴叔死了? 只是一眼,陈宁便已经看出来,吴姓汉子没了气息。 再抬起头,就看到屋中那诡异的红光,闪烁间,能看到形如鬼怪的狰狞身影。 “怨尸?” 陈宁神情肃穆,拔出横刀,调整呼吸,身上筋肉隆起,缓缓向房间内靠近。 第十二章 花火 借着红光,陈宁隐约间能看到,房间内有道黑色的身影站在屋内。 他好似没有觉察到陈宁的到来。 陈宁也并未做声,尽量压低呼吸声,慢慢从腰间取下小巧连弩,对着那道身影就是一通激射! 咄咄咄—— 弩箭破空,寒光闪烁,直奔那人影而去! 这弩弓是陈宁改造过的,其内暗藏九支弩箭,有连发和单射两种方式,每支弩箭都威力非凡,寻常皮甲都能轻易洞穿。 连发状态下,更是能瞬间将寻常武者击毙,以陈宁的判断,最起码衙门中没人能扛得住连弩的威力。 可那几支弩箭射到黑影身上,如石沉大海,没起一丝波澜。 “这群两脚羊,生来就烦得很!” 屋内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声音,随之响起破空声,直奔陈宁而来! “糟了!对面也有暗器!” 那东西速度之快,陈宁根本看不清楚,只能凭借多年习武的反应,下意识转身向着左侧翻滚。 随着一阵破空声,对面的暗器射入身后的土坯墙中,瞬间将其洞穿。 威力之大,连弩甚至无法与之相比! “咦?这只两脚羊,还挺会跑的?” 屋内,黑袍怪人的声音略显诧异,但也并未向外多看一眼,目光一直落在那颗赤红色丹丸之上。 此时那颗丹丸已经有寸余大,光芒更胜,其上红色丝线蠕动得更剧烈,似乎快炼制成功了。 屋外,陈宁虽然侥幸躲开这一击,但背后仍是冷汗涔涔。 他心中清楚,敌人的实力之强,跟之前面对的人皮伥鬼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理应谨慎再谨慎。 就在他思索之际,根本没有注意到,方才射入土坯墙中的那些“暗器”,化作了黄白色粘液,从孔洞中流淌出来,正悄无声息地向他脚底蠕动。 “只能用夺魂弹了……” 陈宁不敢大意,伸手从腰间小挎包中取出两个小瓷瓶。 这些年来,陈宁想过很多对抗修士的方式,其中他认为最有效的,定然就是炸药。 这些小瓷瓶就是他改良过多次的炸药,被他命名为“夺魂弹”,其威力之大,不亚于前世的TNT炸药,这一颗就可以让普通人四分五裂! 夺魂弹的使用方式也经过多次改良,瓶口是氯酸钾混合物,只要在陈宁腰带上特质的红磷混合物处摩擦,就能引燃。 原理跟火柴引燃的方式相同,方便快捷。 但陈宁刚想点燃,忽然想起,孙小莲和孙婆婆还在屋中,若是贸然扔进去,怕不是会误伤两人。 “麻烦了!” 陈宁捏着夺魂弹的手停下来,暗道:“得想个办法,把屋内的人引出来才是。”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有了决断,捏着夺魂弹缓缓后退,并高声喊道:“老马,这敌人太厉害,快去衙门找兄弟们来!我在门口守着,他跑不掉的!” 无论什么贼人,听到要被包围,总要出屋子吧? 陈宁心中算盘打得很响,佯装请求支援之时,缓缓退后,眼见就要退到了门口位置。 可那屋中依旧是红光闪烁,黑影一动不动,似乎并不上当。 陈宁也并未注意到,他脚下有一团黄白色粘液,已经悄悄攀上了他的靴子。 下一刻,那黄白色粘液忽然暴起,从陈宁的靴子上弹射而起,直奔他的面门而去。 “啊?” 陈宁猛然察觉,身躯反应比思维还要快上几分,下意识后撤,挥刀斩向那团黄白粘液。 刀刃在接触到液体瞬间,如同斩在水中,软绵绵的。 抽刀断水水自流,自然是没用的。 那团黄白色液体被刀刃分为两团后,一团粘在陈宁的胸膛,一团粘在他的脖颈间,胸膛上那团迅速攀爬,与脖颈间那团重新融合。 瞬间,陈宁就感觉脖子被一张大手死死扼住,气都喘不上来。 “呜呜呜……” 这场景好像是回到了十三年前,让陈宁再度陷入那种无力的深渊。 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别,正如那苍穹之上的白云与乡野小路间的烂泥。 云泥之别,不可逾越。 陈宁虽然常年习武,已经是寻常武夫之巅,但面对真正的修士,仍旧不是其一臂之力,别说打斗,连与之斡旋都极为困难。 更何况,今日那贼人手中还有人质,想要解救孙小莲,并将其击退,更是难如登天。 只是片刻间,陈宁的已经被掐得意识模糊,隐约间都能听到自己脖颈骨头的碎裂声。 “不能!不能死在这里!” 陈宁双眼赤红,此刻非但不慌乱,反而十分冷静。 正如项大人所教他那般:成大事者,必当临渊不惧,信以己之力可挽狂澜。 “我才踏出上山的第一步,怎么就能轻易放弃?大仇未报,在母亲坟前发的誓言还未实现……” 他眼光闪烁间,顺手将横刀插在身侧,探入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 正是那张在镇玄司捡到,写着“上清赦令,封”的黄符。 陈宁从小就跟随项悲歌习武,虽然没真的被项悲歌教过修行之法,但常年跟着一名上清宗修士,耳濡目染之下,也明白些符箓的用法。 这种写着“封”字的黄符,属于项悲歌比较拿手,且威力上等的一种。 主要的功效,就是能对邪祟产生封印之力,抑制妖邪的行动力。 只是这种符箓制作费时费力,项悲歌更不轻易显露,陈宁从小到大收集的各种符箓,也不过寥寥几张而已。 陈宁来不及多想,顺手将那张黄符按在了脖颈间的粘液上。 当黄符接触到粘液的瞬间,符箓上闪过一抹彩色流光,将那粘液烧得滋滋作响。 粘液剧烈蠕动两下,随后僵直如石块,怦然落地。 “死!” 陈宁眼神中暗藏狠厉,顺手将手中的夺魂弹在腰间皮带上划过,瓷瓶上亮起一团花火,已然被引燃。 接着,他顺手将瓷瓶丢进粘液中。 轰! 随着一声巨响,黄红色烈焰升腾而起,绚丽的花火在小院中绽放! 响动之大,震得陈宁都双耳嗡鸣。 那团粘液更是直接被炸成飞灰,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屋内,那位方才老神在在的黑袍怪人忽然闷哼一声,身躯剧烈抖动,连控制怨尸和的手臂都再维持不住,跌跌撞撞往后退去。 怨尸在失去怪人的控制后,无力瘫软在地,他身上插着九根弩箭,整整齐齐,一根不差。 怪不得那黑袍怪人方才没有反应,原来九根弩箭都被怨尸接住,成了那怪人的挡箭牌。 此时,这怨尸身上筋肉干瘪,鲜血都似被吸干了,十分虚弱,低声呢喃:“主人,赶紧联系主人救我才是……” 他旁边,孙小莲也一并随之闷声落地,同样的皮肤干瘪,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上清符箓……这地方,竟然有上清宗的弟子?” 那黑袍怪人言语中满是震惊,紧接着暴怒,“小小上清宗也敢招惹老祖,等老祖恢复实力,把你家的祖庙顶都给掀了才能解恨!” 说话间,他袖中粘液席卷而出,将那颗不过炼制九成的生丹卷走,接着纵身向屋外而去。 黑袍怪人来到屋外,阴冷目光落在陈宁身上。 他通过与粘液,知道方才就是这个家伙,弄得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实力,又损失一大截。 “有上清符箓,又会那威力巨大的奇怪术法,身上气息却又如此孱弱……难不成,这家伙是故意藏拙,引诱我露出破绽。” 黑袍怪人眼光闪烁,细细打量着陈宁,一时间没有定夺。 而此时,陈宁右手持刀,横在身前,左手捏着一颗夺魂弹,紧紧盯着那黑袍怪人,心中也是思绪纷飞。 “这家伙看起来不是怨尸,也不是伥鬼,但身上的阴邪之气比那二者更胜……难不成,他就是幕后黑手?” “我若是贸然进攻,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得先想个对策才行。” 月光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对峙而立,各有心思,竟然都没有出手。 小院陷入诡异的宁静。 片刻沉寂后,四周又响起各种嘈杂的声音,是邻里们被方才的爆炸声再度惊醒。 这次,比陈宁来之前还要热闹,街坊们都提着灯笼直接走出了门,高声呼喊询问。 “孙家那小院里地动山摇的,干什么呢?” “大半宿的不睡觉,吓老子一跳,还以为是地龙翻身,要把老子砸死!” “方才小陈捕头去了孙家,怕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咱去看看能不能帮忙!” “慢着,都拿上点家伙防身,万一真的遇到贼人,好打折他的狗腿!” “有道理!” 几家人高声商议着,提上菜刀,铁锹,锄头等乱七八糟的物件,就一起向着孙家小院来了。 糟糕! 陈宁因常年习武,耳聪目明,听力比寻常人好得多,自然听得到众人的商议,心中暗自焦急。 若是街坊们真都来了,若是这黑袍怪伤及无辜,他还真护不住! 可若是提前喊,怕不是要露怯,让对面那怪人得了出手的机会,趁机要他命。 面对这等邪祟,是一丝不敢出错的。 “麻烦的两脚羊!” 黑袍怪人已然等不及,言语极为焦躁,怒骂一声,身上黑袍舞动,就要出手。 就在此时,陈家巷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梵音,有人在高声诵经。 “如意轮宝妙难思,南方化生无畏施,心咒受持原形现,魑魅魍魉自烟散。” 第十三章 阴差阳错 梵音的音调不高,反而很舒缓,温润心灵,陈宁听后心底升起一起异样的宁静感。 整条小巷中都回荡着梵音,四邻八舍也转头向巷子深处看去。 在巷子深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双手合十,缓缓走来。 昏暗灯火下,那两道身影上仿若有光芒,五彩斑斓的金色,正如那传闻中,佛教高僧才有的佛光色。 “臭和尚!真是阴魂不散!” 黑袍怪人怒骂一声,听起来有些慌张,对陈宁喝道:“上清宗的小东西,今日算你命大,老祖暂时留你一命,你给老祖等着,早晚吞了你!” 他留下一句狠话,转身就逃。 没有丝毫犹豫。 黑袍鼓动间,怪人纵身跳上房顶,几个纵跳间,消失在夜色中。 “跑了?” 陈宁从那黑袍怪人的话语中,大概也能猜出来,那念梵音的和尚,大概跟着怪人有什么仇怨,这黑袍怪人有些害怕他口中的“臭和尚”。 但此刻,陈宁没心思管黑袍怪人要逃窜去何处,当务之急,是看孙小莲祖孙二人的情况。 他提着刀,小心翼翼,向屋中走去。 …… 孙家小院外,本来寂静的长巷,此刻影影绰绰,站满了人。 方才动静闹得太大,四周的邻居都跑出来看情况。 “死人了!” 有人看到院门口死去的吴姓汉子,顿时慌张大喊,惹得人群也陷入惶恐,纷纷围到孙家小院门口。 众人也不知道院中是什么情况,只是站在门口,围着向院中观瞧。 没有人注意到,那小巷深处来的师徒二人,也已经到了院门口。 师徒二人站在门口,停在人群后。 老和尚瞧了一眼院子方向,低声道:“阿弥陀佛,那孽畜又害了一条性命,都怪贫僧来晚一步,罪过。” 小和尚皱眉打量片刻,才道:“师父,它好像又逃走了,我们赶紧追吧。” “他逃了这么久,身上的伤势应该要压制不住了,逃不远的。” 老和尚看向远处,正是那黑袍怪人逃窜的方向,“玄心,我看那院中邪气弥漫,似乎还有其他邪物在,你且留在此地,收复那邪物,不要让它伤人性命。至于那孽畜,为师去追它便可。” “是,师父。” 玄心小和尚双手合十,目送老和尚离开此处。 老和尚的脚步不算快,不疾不徐的样子,但身形却不慢,只是眨眼间,就已经消失在巷子深处。 而此时,一道略微痴肥的身影,正火急火燎迎着老和尚跑过来。 “和尚?” 马长思目光从老和尚身上飘过,暗道:“我大秦天朝向来不推崇佛教,这是哪里来的和尚?” 但他来不及细想,就已经和那老和尚擦肩而过。 “管他呢,还是赶紧去找宁哥要紧!” 方才,他在老槐树下站了片刻,但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劲,特别是老槐那句“九死一生”,更是让他为陈宁提心吊胆。 但无奈于陈宁的吩咐,他不敢跟上来,怕挨骂。 就在他踌躇之时,轰鸣声响彻陈家巷。 马长思再也呆不住了,顶着挨骂,也必须要跟上陈宁帮忙才行。 被陈宁看到他不听话,擅自跟上来,顶多是挨顿骂。 可若是因为真的贪生怕死而不去查看,导致陈宁遇险,他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让开,让开!” 当马长思看到孙家门口这么多人,还有人喊到死人了,他就知道,事情麻烦了。 “吴叔死了?” 马长思看到尸身后,胖脸上肥肉颤了颤,心中升起一股惶恐感。 死人,按照道理说就是血案,大案,是他期盼已久的案子。 但是,当案子真的发生,前两日还跟他吹牛打屁的邻里真的死去,他却怎么都生不起遇到大案的兴奋,更是高兴不起来。 心中只有浓浓的惶恐,还有对陈宁的担忧。 这一刻,他有点体会到,宁哥总是说的那句“知足常乐,平安是福。”,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小马,你来了!快快去帮帮小陈捕头,院中不知道是怎么样了……” 众人见到马长思,总算是有了主心骨。 马长思虽是少年,平日里也不算是着调,与沉着冷静的陈宁颇有差距,邻里经常拿他打趣,但真的遇到事情,只是他身上那袭捕快皂袍,就能让人心安。 “诸位乡亲,还请散开,不要影响我等办案!” 马长思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不知道贼人还是否在院中,若是等会儿打起来,不要伤到你们!” “听小马的,快快,都散一散!” 众人倒是听话,顿时退散到几米外,只留下马长思和那名为玄心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小僧玄心,有礼了。” 只有玄心不退反进,“这院中有邪祟,小僧是修行之人,也许能帮得上忙,让小僧随您进去可好?” “你这小和尚……” 马长思心中正烦闷,本想拒绝,但他看到玄心时,话语顿了顿。 借着烛光,他看到那斗笠下,是一张胜过万千少女的绝世容颜。 玄心小和尚生得白皙,相貌异常俊美,即使是马长思印象中清溪县最美的花魁,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当然,这不是让马长思失神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他的那双眼眸,散发淡淡金色,明亮如星辰,让人看到就心生安定之感。 没由来的,马长思就对这小和尚升起亲近感,那感觉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说不出拒绝的话。 “你会术法?” 马长思改口问道,声音也温柔几分。 “佛家不修术法,修的是咒术,可降邪魔。” 玄心淡淡回应道。 “那你跟我进来吧,等会儿进去不要乱动。” 马长思招招手,拔出腰间横刀,小心翼翼向着院中走去。 “阿弥陀佛,小僧明了。” 玄心念了一声佛号,左手成掌立于胸前,右手掐了一个降魔手印,手指向下,放于腰间,跟着马长思往院中走去。 小院不大,房屋木门大开,只是几步,便能看清楚屋内情景。 “小莲,醒醒!” 陈宁蹲在屋中,对着孙小莲瘦弱的身躯,正在用力按压胸膛。 马长思依稀记得,宁哥给他说过,这是救人的法子。 而陈宁身后,躺着一具鲜血淋漓的怨尸,已经不动,似乎是受了重伤。 “谢天谢地,宁哥没事……” 马长思看到陈宁后,长舒一口气,心中大石总算是落下。 就在他收起长刀,准备往屋中走去时,身侧的玄心小和尚忽然高声喊道:“施主小心,那邪魔要害人!” 话音未落,陈宁身后的怨尸颤巍巍抖动,猛然起身。 陈宁闻声心中一震,顺手拿起放在身侧的横刀,翻身而起,向着身后斩去! 他的刀依旧是那般快! 寒芒闪过,划过怨尸的脖颈! 怨尸的头颅被陈宁一刀斩落,咕噜噜滚动。 “陈家巷捕头,陈宁……” 怨尸的头颅虽然已经落地,但双眼依旧盯着陈宁,嘴巴微微张合,发出沙哑的嘶吼声。 “嗡~班~扎~尔~萨~埵~吽~” 心玄小和尚口中高吟佛家真言,脚尖一点,已经飘身来到屋中,降魔手印反转,向前探去。 降魔手印刚好印在怨尸头颅的后方,散发出耀眼的灿金色光芒! 金色光芒中,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将整座小屋映亮。 “哦啊——” 怨尸发出一声凄惨吼叫,被金光照耀处,冒出阵阵黑烟,冰消雪融,眨眼间已经化作飞灰。 而它的身躯,也随着头颅的消散,化作腥臭的腐肉白骨,失去生机,烂成一坨。 “我的娘来,这小和尚,还真的有几分本事。” 马长思咂咂舌,低声呢喃。 陈宁虽然也颇为惊异,但平静许多,先是向小和尚道了声谢,随后转头喝问马长思:“不是叫你在老槐树下等着,怎么跑过来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 马长思赶忙解释,顺便给小和尚做了介绍。 这一夜,三个少年人,在孙家小屋中相遇。 “宁哥,小莲这是,怎么了?” 为了避免挨骂,马长思很快岔开话头,看向旁边的孙小莲。 此时,孙小莲身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全身皮肤枯槁,头发花白,比她的奶奶还要苍老。 陈宁眉头紧锁,咬牙道:“是被那怨尸害成了这副模样……还有气息,得想办法救她。” “这,这怎么救?” 两人从未遇到过这等诡异案子,马长思急的抓耳挠腮,“要不然,送镇玄司,给项大人看看?” “两位施主,小僧有个办法,倒是可以一试。” 玄心小和尚矮身,又掐了个奇怪的手印,按在孙小莲的额头。 顿时,一团金色的光芒,笼罩了孙小莲的身躯。 “这位女施主是被邪魔吸去了身中生气,虽然还有一线生机,但也坚持不了多久,最多半个时辰,她就会支撑不住。” 玄心手印一直按在孙小莲额头,解释道:“小僧先用咒术护住她的灵台与心脉,还请二位施主速速去寻我师父来,才有可能救活这位女施主。” “师父?” 马长思愣了一下,赶忙接口道:“是那个大和尚,我刚才看到了,向着西巷口方向去了!” “老马,在这里帮心玄小师傅看着,我这就去寻大师过来!” 陈宁吩咐完,提着刀就向院外跑去。 别说是清溪镇,就算是大秦天朝,也很少见到和尚。 找一个光头大和尚,太过简单了。 陈宁不需要知道太多信息,看到大和尚的光头时,定然能认出来。 …… 与此同时,某处暗室。 昏暗的密室中,四周密密麻麻,布满了油灯。 只是那油灯跳动的是青色光焰,亮度也与寻常油灯不同,只能映亮周遭几寸。 所以,即使密室内有如此多的灯火,依旧是昏暗得看不清楚。 “陈家巷小捕头,陈宁……一只朝廷的小鹰犬,也敢坏我大计?!” 密室中央,一道人影盘膝而坐,猩红眼眸在青色灯火映照下,异常诡异残忍。 他不知道为何,忽然与自己炼制的怨尸失去了联系,许久都未能感知到。 直到方才,他才感知到怨尸存在,并且察觉到怨尸已经被人斩杀! 接着怨尸被毁之前最后一点意识,他通过怨尸的双眼,刚好看到陈宁持刀的画面。 所以,他就以为,是陈宁杀了那具怨尸。 幽深的密室角落,传来一阵低沉声音,“项悲歌是这小县城里对你我威胁最大之人,陈宁是项悲歌的义子,两人一并除掉,也算是斩草除根,以免再生事端。” 中央人影声音忽然温柔,“那就听你的,先杀陈宁,再杀项悲歌。” 阴差阳错,陈宁就背上一起杀身之祸。 角落处那人道:“最后一具怨尸也没了,第四颗生丹看样子是也取不回来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再炼制几具傀儡,先将生丹收集完成。” “你放心,我自有安排,新的伥鬼和怨尸已经在炼制了。” 那中央人影自信笑道:“这次的尸体怨气之大,就算是项悲歌,也不可能与之对抗。” 第十四章 罗汉 陈家巷。 妖风阵阵,乌云盖月。 陈宁方才提着刀从孙家小院冲出来,对街坊四邻好言相劝,将众人遣散,直冲着老和尚离去的方向而去。 他的速度不慢,转眼间已经穿过了大半巷子,眼见就要到达西巷口,但仍然不见大和尚的身影,难免有些焦急。 “莫不是已经出了巷子,那就难找了……” 陈宁眉头微皱,暗自思量着,要不要先去镇玄司寻项大人帮手,再说老和尚的事情。 毕竟那小和尚也只是说老和尚可能有办法,不见得就比项大人强了多少。 “陈宁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槐仙喜悦的声音,忽然在陈宁耳畔响起。 陈宁转头四顾,立刻就看到,在他身侧,有一片槐叶飘荡,贴在他的耳侧兴奋大喊。 “你在最好,方才可否看到一个和尚从陈家巷出去?” 陈宁伸手接过槐叶,沉声问道。 槐仙回应道:“小槐还真看到了,方才有个老和尚,从我身旁经过……陈宁大人,那老和尚来历不凡,只是随意看了小槐一眼,小槐就心惊胆战不已。” 他其实有半句话没说,那就是,这位外来的和尚给他的压力相当之大,甚至超过了项悲歌大人。 陈宁淡淡道:“无妨,你只管告诉我,那老和尚的去向就好。” “好,陈宁大人,您跟我来。” 槐叶飘荡,迎着邪风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向着西巷口而去。 陈宁跟着他,穿过了西巷口,经过了老槐那随风摇曳的躯干,直奔着西城的小巷区而去。 小巷区经常被人叫做乱巷子,是因为这里建城之前,是一片贫民区,居住之人鱼龙混杂,地形也是错综复杂,有上百条巷子交错。 一旦进入乱巷子,想要找到一个人,更是难上加难。 槐叶在巷口停顿片刻,迎着风飘荡,并没有继续前行。 陈宁大概也明白,老槐是遇到了麻烦,沉声问道:“能找到吗?如果不行,不必勉强。” “这地方错综复杂,距离我的本体又远,我的精气不太够用,不过陈宁大人你不用担心,稍等片刻,我大概能找到他……” 槐叶之上亮起绿莹莹的光芒,闪烁不定,那些微小的光芒似乎化作了一条条头发丝那样的线条,向着乱巷子深处飘去。 陈宁眼睛微眯,盯着槐叶上的绿光,看得很仔细。 虽然他来到这方天地的时间不算短了,但遇到的修行者,精怪之类的事情并不是很多。 毫不夸张的说,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可以说是他在清溪县中,跟除了项悲歌以外的修行者接触最多,最靠近那座“仙山”的一次。 所以,陈宁也很珍惜这次机会,争取能让自己在这次案件中,获取更多的信息。 就譬如方才,陈宁用夺魂弹伤到那黑袍怪人,就足以证明,炸药对于这些修行者还是有用的。 一切的恐惧都是源于活力不足。 陈宁的脑海中甚至会产生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他能研究出核武器,是不是就可以跟山上的那些“仙人”所抗衡了? 但再想想那斩成碎肉都不死的伥鬼,这个想法又显得那么可笑。 “找到了,陈宁大人跟我来!” 在陈宁胡思乱想半响后,老槐终于开口呼唤他,继续向乱巷子深处而去。 乱巷子是由上百条小巷组成,小路逼仄,有的地方甚至只能侧身经过,陈宁七扭八歪,才终于从来到了小巷深处。 这里的人不比陈家巷,要更穷苦一些,所以灯笼很少。 黝黑的小巷深处,依稀能听到阵阵梵音,还有愤怒的大吼声。 “你追了我足足一年了!这都一年了,你都不肯放过我吗?” 陈宁听得出来,是方才逃脱那黑袍怪人沙哑的声音。 “陈宁大人,小槐只能带到这里了,前方,小槐怕是去不得。” 槐仙小声说道。 陈宁双眼紧紧盯着巷子深处,向后挥挥手,“你且去吧,后面的事情,与你没关系了。” “谢谢陈宁大人谅解!这槐叶您留着,若是有何吩咐,可直接通过槐叶跟小槐说。” 槐叶连连弯腰,给陈宁作完揖,轻飘飘落入他的怀中。 陈宁打起十二分精神,手搭在刀柄上,缓步向前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也终于看清楚,那幽深小巷子深处的两道身影。 黑袍怪人依旧是那副打扮,全身笼罩在阴影中,与方才无异,但他的黑袍之下,却不时有黄褐色的粘液滴落,好像是受伤了。 他对面是个老和尚,不算高大,还有些佝偻,慈眉善目。 这个如同寻常邻家老翁,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和尚,身上有种让陈宁警惕的气息。 陈宁看到他的瞬间,身上的寒毛炸起,有种浓浓的危机感。 习武多年,他不但练就了高超五感,对于危险人物还有种奇妙的感知。 这大概习武者天生就有对于强者的敬佩。 老和尚双手合十,淡淡道:“贫僧犯下的错,自然需要贫僧弥补,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贫僧都会抓到你。” 他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什么,又道:“以你如今的实力,逃不掉的,不如伏法。” “放你娘的屁!” 黑袍怪人破口大骂,“老子吃了一辈子的羊,还能被你这两脚羊威胁?” 说话间,他身上妖风鼓动,狂躁的劲风瞬间将其衣袍撕碎,露出他黑袍下的本来面目。 “这是什么玩意?” 当陈宁看清楚黑袍怪人的本相,脸色变得很难看。 悠悠月光下,那黑袍怪人的身躯勉强“站立”。 说他是站立实在不贴切,因为这家伙全身上下都是流动的杏黄色粘液,将其身躯完全包裹,流动的液体内还有没有腐化的血肉。 那粘液之下,隐隐能看出来,有数张人脸,拥挤在他周身,面目狰狞,无声嘶吼。 看到这一幕,纵然陈宁早有准备,也不免有些反胃。 “老子若不是睡的时间太长了,会被你这个老秃驴追这么久?” 怪人张开粘液大嘴咆哮着,“老秃驴,今天老子就吞了你!” 他身上的粘液鼓动,迅速膨胀,而那些扭曲的人脸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更加狰狞可怖,挣扎扭动着,发出刺耳的嘶吼声。 只是转眼间,那粘液怪人已经膨胀到五米多高,张牙舞爪,向着老和尚扑过去。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蟾无垢,贫僧看你是无法回头了,那就让贫僧超度你去西天极乐,让我佛教化你吧。” 老和尚幽幽叹息,脚下猛然一跺。 只见他脚下荡开一圈圈金光,随后从金光中心位置生出一朵琉璃色的佛莲,缓缓绽放,同时释放出五彩斑斓的金色佛光,迅速铺展开,包裹住整条小巷。 那感觉,就像是老和尚打开了一张无形的卷轴,金色水墨铺展,将他和蟾无垢包裹在其中。 这琉璃佛光刚好停留在陈宁身前的位置,形成一道无形屏障。 陈宁试着跨过那道佛光,但是不行,他面前就有一道气墙,挡住了他的去路,而气墙中的声音全部消失,小巷也恢复宁静,老和尚和蟾无垢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幽幽月光。 “这是那老和尚故意布下的阵法结界?” 陈宁略微思索,就能理解。 大概是老和尚不想误伤平民百姓,所以就先制造了这样一个结界,防止二人的打斗会伤到无辜者。 但是,这屏障恰恰就停在陈宁身前一寸处,足以说明,老和尚应该知道了他的到来。 陈宁苦笑一声,摸了摸无形气墙,有些无奈道:“还真是神仙打架,凡人只能看戏……得,我这凡人,今晚是戏都没得看。” 当下也没什么好法子,他只能提着刀,静静等待。 大概一刻钟过后,本来无形的气墙,忽然开始荡漾起五彩斑斓的佛光,剧烈震颤。 随后,砰的一声轻响,镜面破碎,露出街道内的景色。 那阵法结界消失瞬间,一股耀眼金光笼罩了整条小巷,让人无法直视。 依稀间,陈宁分明看到,一尊足有十米高,面目狰狞似恶鬼,赤着上身,缠绕龙蟒的罗汉虚影矗立于小巷中,他一手擒住膨胀到八九米高,疯狂蠕动的蟾无垢,一拳狠狠砸下! “老秃驴!” 伴随着蟾无垢的怒吼声,他的身躯四分五裂,粘液迸射,沾满了整条小巷。 随后,从那团粘液中钻出来一道赤光,赤练破空,直奔着陈宁的方向而来。 “又是你小子!刚好帮老子挡住那老秃驴!” 赤练迎面而来,速度太快,根本没有给陈宁反应的机会,直接撞在他的面门上。 陈宁只感觉头顶被人用大锤狠狠锤击,意识瞬间恍惚,他的身躯下意识拔刀劈砍。 只可惜赤练的速度太快,并没有砍中。 那道赤练兔起鹘落,借助陈宁的脸当了跳板,弹到半空中,向远处逃遁而去。 而此时,陈宁只感觉晕乎乎的,四肢仿佛都不听使唤,脑海中回荡懵逼三连。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 陈宁的意识陷入混乱,可他身躯却并没有倒下,反而开始剧烈抽搐抖动。 在陈宁的面门上,有一团赤色肉球蠕动,可能因为方才撞击的力量太大,那肉球被拍扁,四周蠕动着赤色肉芽,向着陈宁的口鼻中钻去。 那东西宛若活物,却不是活物,其实是被蟾无垢催发后的生丹。 “呜呜呜——” 生丹全部进入陈宁的身躯后,他口中发出奇怪的呜咽声,双手无力下垂,如同木偶般诡异地站在巷子中。 “这孽畜,竟然偷偷炼制了人药?” 老和尚眉头紧锁,脸上从容之色尽数消失,轻咳两声,嘴角有金色血液流出:“是贫僧的罪过,修行不够,无法让那孽畜伏诛……” 他叹了口气,不再去看陈宁,反而低着头双手合十,念起佛经。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恭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慈悲护持……” 随着梵音回荡在小巷中,覆盖了四周的粘液,开始散发恶臭,化作缕缕黑烟升腾而起,最终都消失不见。 这梵音加之方才的巨大动静,已经将整片小巷区惊醒,不少百姓都提着灯笼出来察看。 老和尚似乎不想多事,念完佛经,将蟾无垢遗留的尸身超度完,转身看向陈宁。 “阿弥陀佛。” 老和尚慈眉善目,淡淡道:“这位小施主,依贫僧之见,还是先离开这里,可省却许多麻烦。” 陈宁并未回应他,低着头抽搐半响,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老和尚,吐出一字: “杀!” 他那双猩红的眼睛,宛若鬼狼,似要将身前一切杀光屠尽才肯罢休。 第十五章 天明 “阿弥陀佛。” 老和尚淡淡念了一声佛号,单手向陈宁的眉心处点去。 在他面前,陈宁和三岁孩童并无太大差别,即使有生丹的力量在,老和尚也一如往日淡然。 这一指,老和尚有九成九的成把握,能制伏陈宁。 却不想,陈宁挥刀转身,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矮下身去,顺手从怀中掏出夺魂弹,在腰间划开,就向老和尚扔去。 紧接着,陈宁脚尖点地,冲身而起,伴随着那枚夺魂弹,向着老和尚冲过去! 若是寻常人,别说陈宁扔的是夺魂弹,就算是石子,也要被这套行云流水的招式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但老和尚只是眼中光芒闪了闪,好似有些惊讶,手指依旧向陈宁点去。 老和尚的手指看似缓慢无力,实则极快,轻松点在陈宁的额头上。 至于那颗夺魂弹,才飞到老和尚身前三尺,就被一团金色佛光包裹,闷轰一声,化作了瓷片和火药残留物。 在手指接触到陈宁额头的瞬间,一点琉璃佛光从指间绽放,笼罩住陈宁的面门。 陈宁身躯微微颤抖,眼神中的猩红之色退去,露出一缕迷茫之色,看着老和尚说道:“大师,请去孙家救人……” 他勉强把这句话说完,就昏死过去。 老和尚扶住陈宁,转头仔细看过夺魂弹的残渣,眼中异彩连连,若有所思的样子。 半响后,他才背起陈宁,向着陈家巷方向走去,“这位小施主慧根极佳,福源不浅,只可惜与我佛佛缘尚浅……” 老和尚背着陈宁,消失在乱巷子。 而这里熙熙攘攘,不少人都出门询问那巨响和金光的缘由,但骚乱并没有持续很久,衙门的捕快来得也快,稳住民心后,将众人都遣散回家。 只是某些人心中惆怅如泉涌,注定无心睡眠。 …… 陈家巷,陈宁家小院。 “哈啊——” 陈家旺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从屋中走出来。 他倒不是被巨响惊醒的,按照他的脾气,就算是身旁平地起惊雷,也不能打扰他睡觉,只要头倒下去便是鼾声如雷。 之所以出来,只是因为起夜小解。 陈家旺摇摇晃晃走了半响,抬头才看到走错了方向,不是角落的茅房,而是到了前院的木桩旁。 “真麻烦……” 陈家旺又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到旁边角落,解开裤子就准备黄河长流。 那娴熟的样子,看样子是惯犯了。 完全睁不开眼睛的陈家旺没注意到,他那黄汤浇灌之下,有一团赤色的东西,缓缓蠕动,好像被唤醒了。 “你姥姥,敢在老子头上撒尿,你这只两脚羊,老子要让你生不如死!” 那团赤色的东西不大,只有苍蝇大小,如同一只赤红色萤火虫,听声音就知道,是刚从老和尚那里侥幸逃脱一命的蟾无垢。 “谁?” 陈家旺吓了一跳,尿一半都憋回去了,顿时清醒不少,豹眼环顾四周。 “你爷爷我是太上开山混沌真体道吞天宫首席大弟子黄羊鲸吞道……咳咳……” 蟾无垢是想报出他那令万人敬仰的尊号,再骂两句的,但他太过虚弱,尊号都没有说完,就捻灯熄火。 “谁?谁戏弄我!” 陈家旺听到有人回应,更愤怒了,提着裤子四处环顾,“不让老子尿尿,抓住你,把你的头拧断!” 憨货! 蟾无垢微小的身躯颤抖着,心中暗骂。 他方才仔细打量了一眼,也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家伙是丢了魂魄的痴子,没必要计较。 “老子被那老秃驴打得金身破碎,只剩下这一缕真魂,若是不及时找个地方恢复,怕是真的凶多吉少……当下最为重要的,还是赶紧想办法找个倒霉鬼吸食,蕴养自身。” 想到这里,蟾无垢不由叹息,“老子如今被打得动都动不了,如何找人借窍养精蓄锐?” 无论是寄宿在他人体内,还是夺舍,对于施术者来说,都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在此之前做多重准备。 否则,一念之差,被主体意识到,反而被镇压反杀,那就是道消神陨的后果。 “如果不是因为我只吸收了半颗生丹,这会儿那老秃驴都被我镇杀了!嘿!剩下的那半颗生丹,也不该为了逃命浪费在那个小捕快身上,不然怎么如此窘迫?” 蟾无垢心中骂骂咧咧,懊恼之余,全是马后炮。 正当他沉浸在后悔之中时,一泡黄汤又从天而降,落到了他头上,把他当场浇醒。 原来,陈家旺看了半天没找到人,索性就不再管,继续黄河长流。 “有了!这痴子长得五大三粗,应该够我吸食了!我虽然没多余力量再去借窍,但只需逆流而上,就能进入他体内……” 蟾无垢打定主意,牟足了劲儿,迎着腥臊黄汤激流勇上! “嗯?” 陈家旺打了激灵,总感觉刚才哪里怪怪的,但又形容不上来,他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实在研究不出来有什么问题,也懒得想了,打着哈欠往屋中走去,准备回笼觉。 …… …… “嘶——” 陈宁低声沉吟,只感觉全身说不出来的酸痛,好似被人扒皮脱骨,活生生折腾了一通。 迷迷糊糊间,他依稀记得,自己被赤练击中了面门。 “坏了!” 陈宁心中咯噔一声,翻身而起,手向腰间摸去,想要拔刀。 但他摸了个空。 刀没在? 情况更加糟糕! “宁哥,你醒了?” 正当陈宁担忧之时,马长思的呼唤声,将他拉回到现实中。 陈宁看到马长思愣了一下,接着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通铺的土炕上,旁边有几张木桌,中央桌上凌乱地摆放着大碗和茶壶。 “衙门?” 这里是县衙,当职捕快休息用的房间。 陈宁再看看窗外天光大亮,蝉声争鸣,已是日上三竿。 陈宁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思,问道:“我的刀呢?” “刀在这,我给你放刀架上了。” 马长思指了指旁边的木桌上,几个简易的刀架,中间放着陈宁的横刀。 陈宁揉揉眉心,起身拿起横刀细细检查,问道:“我昏迷了多久?孙小莲怎么样?案子如何处理的?” “宁哥,你昨晚那么危险,都差点因公殉职了,怎么起来就问案子,你还是先好好休息……” 马长思叹了口气,倒了一碗凉茶,递给陈宁。 陈宁确认自己的刀没有问题,收刀入鞘,悬在腰间,接过凉茶大口喝下去,同时双眼盯着马长思。 那意思很明显,别废话,说就完事了! “真拗不过你,怎么你是头呢?” 马长思又轻叹一声,“宁哥你只昏迷了三个时辰吧?昨夜下半夜,释海大师将你背回来的,说你被邪祟冲撞昏迷过去了,不过问题不大,睡一觉就好了。 也幸好释海大师回来的及时,暂且保住小莲妹子一条命,但……哎,情况不太好,大师说的很玄奥,我听不太懂,反正我听起来,想让小莲妹子好起来,挺难办的。 至于案子,我已经移交给王虎捕头了,昨夜咱们陈家巷死了人……吴叔死了,孙婆婆也被吓得有些癔症,这是一宗血案、大案,王虎捕头说不该我们负责,就移交给他,后续他会与项大人一同跟进案情。” 陈宁静静听着,一碗又一碗喝着凉茶,他好像很渴,将那一大壶凉茶全部喝光,这才停下。 “孙小莲在哪?” 陈宁淡淡问道。 马长思怔然,说道:“就在府衙后院厢房,不过释海大师说了,不让随意靠近。” 陈宁皱了皱眉头,扶着刀往外走。 “哎?宁哥,你这是去哪?” 马长思赶忙起身,跟上他。 “去找王虎,把案子要回来。” 陈宁淡淡回应道。 “什么?” 马长思又是怔然,感觉那本就不灵光的脑袋,更不够用了,“宁哥,你不总说知足常乐,平安是福……怎么今儿又要办这件大案了? 再说了,王虎捕头说,项大人特意叮嘱过,不让你跟这宗案子……” 陈宁本来走的很快,听到这话突然停下,害得马长思差点撞到他的背脊上。 陈宁转过身,神情肃穆,盯着马长思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平安,是我不想我们陈家巷出问题,是我对美好生活的期望。 但是,如今在陈家巷出了问题,死了人!那这件案子就非我们办不可! 老马你记住,我们是陈家巷的捕快,我们有责任,为陈家巷的每个百姓的生命和财产负责!必要时刻,我们一定要能挺身而出,独当一面!” “遵命,大人!” 马长思很少见陈宁如此严肃,回应时候不由腰板都挺直了。 “孙小莲的案子,我们一定要跟到底。” 陈宁眼光闪烁,沉声说道。 他心中有着独特的考量,多种原因汇总,已经不能让他像之前那样日日偷闲了。 马长思也来了劲头,挺胸抬头,指着前方喊道:“宁哥,我知道王虎捕头在哪,我带你去!” “走!” 陈宁也不废话,大步跟了上去。 两人雄赳赳气昂昂,大有一副“今日我气吞山河”之势! 第十六章 百锻 “陈捕头,您没事吧?” “陈捕头您醒了,那兄弟们就不用担心了。” 陈宁兄弟二人一路走来,但凡是进出的捕快,无论年纪如何,都尊称陈宁一声“陈捕头”,脸上露出由衷的恭敬之色。 原因有二。 其一,因为陈宁的武力,是这衙门里当之无愧的老二! 捕快是衙门的刀,更是衙门的门面,一个强大的武夫,无论去哪个衙门,都会被视若珍宝。 武夫第一个境界,叫做“百锻”。 千锤百锻,方可成锋。 “百锻”二字,足以解释武夫之路的艰辛,又根据武夫们身躯强度,力量强弱,区分为一到百的区别。 譬如,陈宁如今的实力,就是百锻中的一道分水岭,四十九锻。 四十九锻的武夫,已经力可抗鼎,身躯灵活,皮肉坚硬,就算赤手空拳,寻常流氓地痞,十个八个也有一搏之力。 一般来说,寻常人的武夫之路,就会停止在四十九锻。 因为,这几乎是人体的极限了,硬要再往上锻炼,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危险大,进展缓慢,得不偿失。 况且寻常武夫的身躯强度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下滑,人到老年,实力可能十不存一,如果年轻时过于追求境界,反噬可能更大。 想要破开寻常武夫的极限,通常是要辅以运气法门,或是药补。 在清溪县衙门,除了陈宁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练到四十九锻,还没有第二个靠蛮力训练达到这个境界的。 大多数捕快只是有十锻的实力,就能任职了,像马长思这种拥有三十锻的武夫,已经很少见。 清溪县衙门的捕快,实力在三十锻以上的,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而能胜过陈宁的,只有总捕头王虎。 王虎比陈宁年长太多,几乎跟他爹一个年纪,有这么多年的积累,加之项悲歌有意用药扶持,才能打破四十九锻的极限。 王虎正值壮年,武力巅峰,稳压陈宁一头,理所应当。 但也只有他,能比陈宁强。 除去陈宁武力非凡,是当之无愧的大老二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会医术。 陈宁跟项悲歌学了不少东西,医术算是其中比较实用的一门,他学得也用心,医术尚可,县中老医馆的坐馆都竖着大拇指称赞。 平日里,捕快们有些跌打伤,小病症,只要找到陈宁,陈宁肯定会帮忙解决。 这才造就了整座衙门的人,都对陈宁十分热情。 在衙门呆着的两年,陈宁可不是无所作为,最起码人际关系打理得一绝,尽显穿越者的聪敏。 等兄弟二人走到衙门议事堂时候,陈宁最少点了十次头,以示回应。 “宁哥,他们就在里面了。” 马长思挺着胸脯指了指,想要抬腿迈进去,但又有些怂,默默退到了陈宁身后。 陈宁扶着刀大步踏进议事堂。 议事堂内,本就沉默,听到有人来,众人齐齐转目向陈宁看来。 厅堂中放着一条长桌,可容十几人坐下,上座的位置空着,左手坐着一个身着彩绣官袍,留着羊角胡的中年读书人。 知县何璋,清溪县的父母官。 何璋身旁跟着一位瘦弱中年,微微弯着腰,是何璋的伴读,如今当了师爷,都喊他李师爷。 何璋小口呷茶,李师爷提着茶壶在旁边候着。 “李师爷,再给我倒一杯!” 而在何璋对面的位置,是王虎,他大马金刀坐在那里,一根腿踩在椅子上,豪迈喝茶。 王虎旁边,靠近门的位置,坐着老和尚释海,小和尚玄心,师徒二人闭着眼睛,默念经文,陈宁进来的时候,只有玄心睁开眼睛看了过来,释海老和尚依旧在念经。 玄心双手合十,金色双瞳微微动容,“我佛保佑,陈宁施主您终于醒了。” “陈宁,你怎么来了?” 王虎看到他微微皱眉,开口询问。 何璋和李师爷只是静静看着陈宁二人,并不开口。 “见过何大人,王捕头……” 陈宁行过礼,跟小和尚打过招呼,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什么?你们两个毛头小子,一点办案经验都没有,还想查这等大案?” 王虎哈哈大笑,丝毫不掩饰言语中的戏谑,“陈宁,你还是带着小马去巡街吧,实在不行,休息几日也可以。 我已经带人接管了陈家巷,顺带帮你们巡巡街,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件案子,你就不用管了,况且,项大人一再叮嘱,不能让你接触这种玄案……” 说着,他转头看向何璋,笑呵呵问道:“何大人,你说呢?” 何璋脸色灰暗一瞬,笑道:“事关玄案,不在本官管辖范畴内,还是不逾矩,等项大人定夺。” 王虎似乎早就有所预料,笑容中多了几分嘲讽,并未再多说。 “既然大家都在等项大人,那就等项大人到了再定夺。” 陈宁摘下横刀,放在桌子上,坐到了那师徒二人对面。 马长思低头站在陈宁身后,他咬着后槽牙,努力不去看何知县和王捕头,以免视线碰撞。 不得不说,项悲歌义子的身份,在很多时候都能给陈宁提供便利。 他搬出项悲歌的名头,王虎果真不再找他的麻烦,只是一口闷了茶水。 厅堂中陷入沉默,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项悲歌才姗姗来迟。 这半个时辰,最难熬的就是马长思了,他不知道是热还是紧张,不停擦额头上的汗珠。 “项大人终于来了!” 当项悲歌走进来的时候,也属马长思最为高兴,差点就笑出声。 众人都起身迎接项悲歌。 项悲歌脸色有些苍白,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陈宁身上,皱眉问道:“陈宁,你醒了?你昨夜遭贼人袭击昏迷,本就虚弱,不回家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陈宁皱眉打量着他,不答反问:“项大人,你受伤了?” 项悲歌摆摆手,“无妨,先说说,为什么不去休息?” “来找项大人要个公道。” 陈宁淡淡回应。 “公道?” 项悲歌捂着嘴轻咳几声,还没等再问,王虎已经开口解释:“项大人,陈捕头这是不服气,说孙小莲是他陈家巷的人,这血案必须让他办!这案子可是我从头跟到底,他说拿走就拿走,您说,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项悲歌咳嗽的更厉害,好半响才抬起头,冷声道:“陈宁,孙小莲的案子一并与血案齐办,不用你跟,你昨夜擒贼有功,又受了伤,给你半月修养,去吧!” 若是往常,陈宁肯定就默默走人了。 但今日不同,他扶着刀,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反而盯着项悲歌的眼睛说道:“项大人,我很确信我没有受伤,身体没任何问题。 这案子我一定要跟,孙小莲是我管辖内的人,我一定要救!” 项悲歌眉头紧锁,冷冷盯着陈宁,又开始轻声咳嗽。 陈宁目光依旧直视项悲歌,扶着刀一动不动。 父子二人都陷入沉默,虽然没再言语一句,但气势上已经是剑张弩拔。 “项道友,让这位陈施主留下听听也好,有因才有果,因果循环。” 释海老和尚缓缓睁开双眼,笑眯眯看着陈宁,“陈施主身上有些东西跟这案子有些渊源,也许陈施主能成为破开因果的一环呢?” “释海大师说的有道理,那就让他听听。” 项悲歌收回目光,大步向上位走去。 陈宁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放下刀,静静聆听。 “卷宗可誊写好了?” 项悲歌躺坐在木椅上,还是不停地轻咳。 “我一早接到您的信儿,火急火燎亲自带人誊写,这不恰好赶上了,您过过目?” 何璋扯着笑脸,从师爷手中接过一摞纸张,递给项悲歌。 项悲歌一直在轻咳,没说话,只是摇摇头,挥手示意他分发下去。 “明白,大人。” 何璋笑眯眯起身,悄悄挡住了想要帮手的李师爷,亲自给众人分发了案卷。 陈宁也分到一份卷宗,打开细细观看,马长思弯着腰,大胖脑袋贴着他的脸,也满是好奇。 卷宗很详细,记录了从第一起无头凶杀案,到昨夜孙小莲遇袭案。 里面说的很清楚,这些案件就是同一幕后黑手操纵,因为被杀者的凶杀现场,都找到了刻有某种联系的古神言物件。 陈宁看到画的那几个古神言符号,心中一惊,波澜骤起。 “一,二,三,四?那个行凶者是在标号?” 但陈宁也只能在心中暗自猜测,不敢乱说。 释海老和尚看过后,问道:“项道友可知道,这古神言是什么意思?” 项悲歌略微思量,回应道:“我差人去总司询问过,是某种标记,类似于一二三的意思。” 王虎震惊,低声呢喃:“猫阿四那只小妖,还真说对了?” “这就没错了。” 释海老和尚释然,说道:“项道友是不是不太清楚,这些刻有古神言器物的作用?” “释海大师,您看出了端倪?” 项悲歌两个时辰前就跟释海见过面,曾浅谈一二,只是那时他伤势严重,又担忧陈宁的安危,并没有细问。 如今,他伤势稍微稳定些,大家坐下来好好盘算案情,终于有了机会询问。 “贫僧还真知道点。” 释海轻轻点头,“若是贫僧没看错,此物是摄灵牌,也叫做养鬼令,是专门饲养鬼物,摄取人精魂的邪物,那古神言对于此物应该有加持作用,而且是一套,共有九枚。” 项悲歌眼睛微眯,脸上终于露出喜色。 这老和尚没见过实物,就能说出有九个物件,果然是认识的。 “释海大师,这是证物,请您过目。” 项悲歌直接将那些物件拿出来,亲自交到释海手中。 “有劳项道友,待贫僧观摩片刻。” 释海拿起几个物件,细细观瞧半响,皱眉摇头,“怪哉!怪哉!” 第十七章 原理 众人看老和尚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心急,无论是项悲歌、王虎、师爷、马长思,都喜怒言于表,就连玄心小和尚都眼神闪烁,能看出期待之色。 其中以马长思为最,他咬着牙,心中暗骂:“这老和尚卖什么关子,果真秃驴都不是好东西!” 反倒是陈宁,何璋这两人,面色淡然,不见一丝动容,静心等待。 项悲歌忍不住开口问道:“释海大师,此物到底有什么奇怪之处?” 释海老和尚放下手中的羊脂玉,脸上仍留有疑惑,“怪哉有二,其一,摄灵牌的选材十分苛刻,必须要阴邪之物,作为鬼物载体,这些器物选材非但不严谨,还十分随意。 其二,这些摄灵牌中并没有留下鬼气,似乎没有使用过,但其古神言又有触发过的痕迹……着实让贫僧想不通。” 说着,老和尚抬眼看向项悲歌,“项道友可有何看法?” “释海大师容我考量考量。” 项悲歌尴尬轻咳两声,摸着下巴仰头看天,做思索状。 若是说追凶,护法,伏贼,诛邪这等需要出些力气,又不是很难的活计,项悲歌是手到擒来,但抽丝剥茧,判断案情,他着实没什么经验,更没天赋。 这些时日来,案情推进都仰仗王虎这些年办案积累的经验,但效果也很一般。 不然的话,也不会玄案发生月余,卷宗上案情推进那页,依旧是一片空白。 厅堂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众人或是仰头看天,或是双臂支撑下巴,或是低头,都做沉思状。 只有陈宁略微思索,问道:“请问释海大师,这摄灵牌运转的原理是什么?” “原理?” 释海老和尚微微一怔,反问道:“贫僧倒要问问陈施主,这原理一词作何解释?” 原理一词,之前在这方世界并没有出现过,或者是说知道的人极少,所以不通用。 这种情况,陈宁之前也曾遇到过,每次解释都心惊胆战,唯恐旁人抓到他是穿越者的蛛丝马迹。 陈宁尴尬一笑,正思索如何搪塞,马长思先开口了。 “大师,你连这都不懂?不懂也正常,毕竟这词可是我宁哥独创的!” 马长思眉头微挑,颇为得意,那样子好像是他创造了这个词,“原理就是将‘原因’‘理由’两个词合在一起,宁哥那句话,意思就是问摄灵牌如何运转!”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释海老和尚恍然领悟,双手合十,笑眯眯看向陈宁,“陈施主果真慧根非凡,竟然能悟出如此有道理的词汇,大善。贫僧今日受教了。” 众人看向陈宁的眼神也都变了几分,每人神情变化都很复杂,各有不同。 “就属你多嘴!” 陈宁呵斥马长思一句,赶忙岔开话题,“还请释海大师为我解惑。” 释海轻轻点头,笑眯眯道:“这摄灵牌运转的原理极为简单,就是通过其内的阵法,将外界的万物灵气转化为阴邪之气,吸入摄灵牌内部,滋养鬼物。” 说着,他拿起那枚羊脂玉,手掌中亮起金色佛光。 那块羊脂玉一阵嗡鸣,金色佛光从羊脂玉中透体而出,在半空中映出一幅复杂,诡异的图案。 那图案由密密麻麻的字符组成,细细看去,能看出每个字符的不同,似乎有某种规律。 “陈施主请看,这就是此摄灵牌的阵法,但宗派秘法不同,阵法的勾画方式也不同,贫僧只能通过阵法触发时的气息判断,这阵法勾画的方式,所用的古神言,还是跟贫僧曾在经书上看到的不太一样。” 释海老和尚细心解释道。 项悲歌看得很仔细,轻咳两声,低声呢喃道:“这阵法太过邪门,从未见过。” 其余几位没见过修为神通的凡人更是震惊,看得啧啧称奇,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陈宁不同,他眼角不可查觉地微微抽动,眼底闪过一抹震惊之色。 那阵法组成的字符,他认识! 那是俄语! 陈宁压下心中震惊,暗自翻译组成阵法的字符:“地狱之子阿米尔达命令卑微的蠕虫,啃噬这罪恶的世界,从光明最源头的……” 那是篇文章洋洋洒洒最少百余字,但陈宁并没有看完,老和尚就收了佛光。 阵法消失,释海老和尚那清澈的眼睛盯着陈宁,笑道:“陈施主,求知是好,但这种邪术,在你心境不高之前,还是不看为妙。” 陈宁心中暗自一惊,立刻明白,老和尚大概察觉出来,陈宁在解读那阵法,只是老和尚应该猜不到陈宁认识俄语,只是怕陈宁死记硬背那阵法的勾画方式。 “大师提点的极是,受教了。” 陈宁轻笑回应。 那笑容如春风,没让人看出半点不妥。 释海老和尚报以微笑,称赞道:“陈施主慧根极佳。” 陈宁脸上淡然,看不出丝毫涟漪,其实内心早已惊涛骇浪,波涛汹涌。 俄语? 这个世界的古神言,竟然不止有汉字,竟然还有俄语? 那么说,是不是英文,印度文……其他文字也有存在的可能? 果然,这方天地跟地球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这层关系究竟是什么? “地狱之子阿米尔达命令卑微的蠕虫,啃噬这罪恶的世界,从光明最源头的……”这句勾勒阵法的俄语是什么意思? 难道,通过某种咒语,配以特殊的形状,就能勾画出所谓的阵法? 是否说明,各种古神言是修炼的基本组成部分,通过利用古神言的组合,就能进行修炼? 千万条思绪在陈宁的脑海中炸裂,爆开,种种可能性不停轰炸着他对这方天地有限的认识。 思索许久,未果。 能接触到的有关于修炼的信息,还是太少了,陈宁那些猜想也只能是猜想,并没有充足的条件去证实那些猜想。 他只能将那些波涛汹涌的念头都再度压入心底,静静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这个小和尚看起来很傻很单纯,也许能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最起码能忽悠他让我看仔细那阵法上写的是什么。” 思索间,陈宁把目光转向了玄心小和尚,微微眯起的眼睛,像极了一只盘算着如何偷鸡的老狐狸。 远处的王虎思索良久后,始终没有结果,忍不住挠头抱怨:“就算知道了这阵法的作用,可还是无法给办案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 释海老和尚接口道:“贫僧还有一事可以告知,也许对破解案情有用。” 他顿了顿,“这城中有人在炼制人药,也称作生丹,就是用活人祭炼,将其炼化成能提升修为的邪物丹药。 那位姓孙的女施主,正是被这种方式祭炼,才会导致体内精气尽失。” 项悲歌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但咳嗽得更厉害。 “生丹?” 陈宁微微皱眉,似乎想到什么,继续问道:“大师,请问炼制生丹,需要什么条件,其过程和原理又是如何?” 释海老和尚解释道:“炼制生丹的条件贫僧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此术选人极为苛刻,炼制的时间十分漫长,寻常邪修一年杀戮千人,也只能堪堪炼制一两颗……” “这案子的幕后黑手,是位大邪修!” 项悲歌剧烈咳嗽过后,接口道:“四起案子,他都炼成了……我去察看案发现场时,总是感觉到一种古怪的邪气,当时想不清楚,如今大师提醒,我才记起来,那是生丹的气息。” 四起案子,四颗生丹? 炼制成功率百分百? 这完全推翻了邪修炼制生丹的方式,就算是一方大邪修,也极难做到吧? 释海老和尚脸上慈善的笑容逐渐消失,开始变得凝重。 “我大概清楚了。” 陈宁眼睛微眯,沉声道:“这些物件的作用,并不是用于摄取邪气,蕴养鬼物,而是暗中吸收其主人的精气,与物件产生某种联系。 这种联系平日里无法察觉,可到达某种程度后,行凶者配以某种特殊手段,就可以在一夜之间,将那人炼制成生丹。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些物件选材不阴邪,虽然没有鬼气,但都使用过。 还能解释,凶手又如何短短时间内,就能将长达一年才能炼制成的邪物丹药炼制成功。” “有道理啊!” 马长思猛然击掌,惊呼道:“宁哥,你简直是断案界的天才!” 项悲歌几人也纷纷点头,赞同陈宁的说法。 “但这个行凶者的行为,十分耐人寻味。” 陈宁继续分析道:“他既然手法通天,有如此诡异的手段,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为什么每次作案,都要留下那么明显的证据呢?” 他指了指羊脂玉,“他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正在做一件危害极大,邪恶诡谲的玄案。” “宁哥,你别卖关子了,快说为什么?” 马长思挠着下巴,焦急问道。 “挑衅!他在挑衅!” 陈宁目光落在项悲歌身上,“也许,他是项大人的某位仇敌,正在挑衅项大人。” “不可能!” 项悲歌立刻否决,“我项悲歌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快意恩仇,讲究的就是一个有仇当场报!恨我的人都死了!” “那就有意思了。” 陈宁嘴角扯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这地方能掌管玄案的,只有身为镇玄将的项大人……既然他挑衅的不是项大人,那他就是在挑衅镇玄司!” 第十八章 宁,以致远 “挑衅镇玄司?” 马长思哈哈笑道:“宁哥你可别说笑了,这话说出去,怕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其余众人虽然没有开口,但眼神中倒也都是认同。 只有玄心小和尚略带疑惑,问道:“马施主,小僧初来乍到,虽对大秦镇玄司有所耳闻,但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恳请马施主为小僧解惑。” 马长思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轻咳一声,夸夸其谈。 “这镇玄司在我大秦天朝的地位是何等之高,你听我慢慢与你道来! 咱就说那仙山你知道吗?都是神仙的仙山!就是那仙山之上的神仙宗派都要给七分面子,多少仙师想要出任镇玄将都没有资格。 大秦镇玄司可厉害得紧,那门楣高到压仙宗山门,权势遍布朝野,在咱大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小和尚,听懂了吗?” 玄心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阿弥陀佛,谢过马施主解惑,小僧受教了。” “小马说得好!” 王虎颇为不屑,睨视陈宁,“小宁,你这确实有点危言……那什么听了!哪有人敢去挑衅镇玄司?难道当项大人是纸老虎吗?” 陈宁笑了笑,没说话。 这话他只说给项悲歌听,旁人听了一说一笑,真正听到心里去的人,肯定是沉默不语,眉头紧锁。 正如项悲歌当下的神情,凝重之中又有一丝惶恐。 是的,惶恐。 陈宁很少在项悲歌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他十三岁那年武道小成,想要探寻妖的存在,独自一人去了清溪县外很远的虎王山。 他没找到传闻中的妖虎王,但在山林里迷了路,三天三夜都没转出来。 项大人找到他时,脸上就有那种惶恐,心有余悸的惶恐感。 这次的惶恐与那次还不同,这是对某种未知事物的恐惧。 项悲歌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王虎,你带人把我之前告诉你的那几人保护起来,所有刻有古神言的物件都要收集好,切记,人和东西都要保护好!” “是,项大人!” 王虎拱拱手,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接着,项悲歌又向释海师徒二人行礼道谢,“今日有劳释海大师了,您二位若是不嫌弃,可以暂且在镇玄司歇脚。” “阿弥陀佛,贫僧谢过项道友。” 释海老和尚双手合十,小和尚也跟着念了声佛号。 等师徒二人走出去,项悲歌才挥挥手,“你们几个都散了,陈宁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是,项大人。” 何璋和师爷听话的往外走,马长思挤眉弄眼,那意思大概是嘲讽陈宁又要挨骂了。 陈宁没理他,假装看不到这小胖子耍贱。 片刻后,大堂中只剩下父子二人,一人在上座,一人在桌尾,遥遥相望。 项悲歌看向陈宁的眼神有些无奈,问道:“我不想让你再掺和这宗案子,这案子很复杂,也许牵扯到了我也惹不起的大人物。” 陈宁淡淡道:“我不怕。” 项悲歌轻咳两声,幽幽叹息,“我知道你想报仇,自从你说要跟我习武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陈宁嘴角微微一抿,很快恢复平静,“从那天起,我经常做梦,梦中我娘哭泣的脸时刻在提醒我,不能真的当个孬种。” 项悲歌咳得厉害,“你娘不想你报仇,她只想你好好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 陈宁眼神中有一种执拗,淡淡道:“报仇和好好活下去不冲突,和幸福更不冲突。” 他顿了顿,“幸福不是徒有其表却无抱负和热情的平庸,也不是周而复始却漫无目的的日子,更不是逐渐走近死亡却不问目的的生命。” 项悲歌张张嘴,半响没说出话来,良久才哈哈笑道:“好啊!长大了!真的长大了!这性子跟你爹很像,但你比你爹聪明,性子也稳,是好的,好的。” 今天之前,陈宁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陈宁沉默,只有眼中的坚毅在替他说话。 项悲歌笑过后,严肃道:“你想好了要往前走,就要知道前路满是荆棘,步步杀机。乔家如今已经搬迁帝都,且是钟鸣鼎食,仙宗门派器重的大家族,你想报仇,难如登天。” “这世间没有容易的事情,只要做总有成功的机会,但不做,永远不可能成功。” 陈宁眼神希夷,淡淡道:“我出生的时候,我娘给我取名叫陈松,希望我像松树那般茁壮成长,终有一日能亭亭如盖。 五岁那年我入学励耘斋,苏先生教我很多道理,也是那年我执意要改名为陈宁,是因为那时我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报仇! 宁,以致远。 每当有人叫我的名字,就是在提醒我,我要走到足够远的地方,为我娘讨回公道。更不能辜负我娘的期望,一定要长成参天大树。” 项悲歌剧烈的咳,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老了老了,远不如年轻时那般结实,剑也没那时候快,不然那种鬼东西,我一剑就能让他道消身陨。” 他啧了一声,擦掉嘴角的血丝,顺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扔给陈宁。 陈宁接过包裹,并没有看,而是皱眉盯着项悲歌,“你的伤很严重很严重,我来看看。” “你的医术都是我教的,在我面前就不要显摆了,放心,我自己能医好。” 项悲歌洒脱挥手,“那包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拿着保命。记住,上山不是一鼓作气,而是静心缓行。山高万仞,只登一步。 真遇到打不过的东西,只管扭头就跑,跑得越远越好,来日强过他,再来镇杀不迟。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知道的大道理,都一股脑给陈宁讲完才肯作罢。 但讲到一半,项悲歌意识到什么,无奈挥手,“算了,不讲了,讲多了你又嫌我烦,你只需要知道,这血案少碰,好好修炼,来日去做想做的事情。 拿着东西,滚蛋!” 陈宁把那个小包裹揣进怀里,随后起身,板正跪下,郑重地向项悲歌磕了个响头。 “多谢义父成全。” 磕完头,他起身挺直胸膛,大步向外走去。 项悲歌盯着陈宁的背影,轻咳两声,颇为唏嘘:“听你叫一声义父,真不容易。” 良久过后,他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剑,那剑出袖就涨,眨眼间已成了四尺青锋。 是那柄浪子剑,只是比起昨夜,光芒暗淡许多,刻有浪子二字的地方,出现一丝丝裂痕。 “老伙计,恐怕这次,修不好你了。” 项悲歌轻轻拂过浪子剑的裂痕,不住咳嗽。 浪子剑轻吟,似乎在安慰项悲歌。 “无妨,我与你同在。” …… …… 陈宁走到衙门前院的时候,衙内已经没什么人了,王虎带着众捕快这会儿忙的连轴转,释海师徒二人也不见了踪影。 只有马长思坐在门口台阶上,扯开皂袍的衣襟,咧着嘴用手扇风。 七月的天,烈日炙烤大地,将这方天地变成了大蒸笼,又临近正午,正是最热的时候。 “宁哥,挨完骂了?咱去哪?” 马长思看到陈宁,笑嘻嘻起身迎上来。 陈宁扶着刀往衙门外走,“累了一夜,你不困?回家休息吧,睡醒再说。” “那感情好,你这一说,我才感觉骨头都要散了!” 马长思伸了个懒腰,跟上陈宁的步伐,可见他出门往东走,赶忙喊道:“宁哥,你走反了,咱们回家得往西走啊!” “我不回家,你自己先回。” 陈宁没有转头,依旧大步向前。 马长思刚想追问,忽然想起什么,乖乖把嘴闭上了。 昨日是中元节,也称作鬼节,传闻是鬼门大开之日,当夜鬼魂都会从鬼都重返人间,看望自己的亲人。 而今天,是鬼魂们重返鬼都的日子,按照当地习俗,日落之前要去坟前烧纸上香,给亲人们带些回路的钱,以免被鬼都的鬼兵刁难。 陈宁走的方向是城东,在城东不远处有座祖山,清溪县的人死后都会埋到那里。 马长思清楚,宁哥这是给他娘上坟去了。 …… …… 陈宁一路从衙门出来,到城东之前,总共在三个地方停过脚。 第一处,是一处深宅大院,其上挂着“马府”的门匾,高门大户,比马长思家要阔气得多,比起马长思这种只能说富裕的人家,这座马府才是清溪县真正的大户人家,在县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在马府门前站了片刻,看门的马府下人跟他问好,他没有回应,只是盯着马府的门匾看。 第二处,是一家扎纸店,就在马府前面的马家街上,经营铺子的是个佝偻身子,眼神慈蔼的老妪。 那老妪终年带着黑色面纱,大家都叫她“丑婆婆”,据说是年轻时被人毁了容貌,所以虽已是暮年,但也没嫁人,就经营着这家扎纸店度日。 丑婆婆脾气极好,每年陈宁来买香烛,她都会少收陈宁一个铜板,再多给陈宁一刀烧纸,说替她烧给陈宁他娘。 第三处,是一家胭脂店,这是名满大秦的乔氏胭脂店。 乔氏胭脂店里有一种十分独特的东西,叫做“口红”,手指大小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能旋转出各种色彩,伴有香味的胭脂。 在乔家的口红未出时,女子上妆容只能用朱红纸或是盒装粉状的唇脂,无论是持久性还是方便性,都与“口红”不可比。 往年陈宁来这里,只会问今年卖的最好的口红是那种,看完就走。 今年不同,他要了一支最贵的。 他没有给钱,只是说,“告诉你们掌柜的,这支口红我陈宁拿走了。” 卖胭脂的小姑娘支支吾吾告诉掌柜,掌柜亲自出来,望着陈宁赔笑,还喊着下次来要他多拿两支。 话是拦路的虎,衣是瘆人的毛。 陈宁知道,他们怕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上的这袭皂袍,但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让乔家所有人都怕自己,怕到听到陈宁这个名字就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第十九章 励耘斋 清溪县外,祖山。 烈日当头坐,林深鸟不鸣。 晌午的山头上,微风轻轻拂过山头,带起一股热浪卷起少年人的皂袍衣角,缓缓浮动。 “娘亲,树儿来看你了。” 陈宁他娘的坟墓在祖山背面的角落里,除了四周的杂草,就这孤零零的一座。 坟头四周很干净,没有一根杂草,应该是有人经常来坟前打扫。 陈宁将香烛点燃,跪在坟前,柔声说着家常话,“陈家旺最近很听话,没有再让我生气了,他长大了许多……” “我在衙门做得也挺好,两个月前饷银又涨了一些,够吃够喝不说,还能存一笔银子,给陈家旺养老用……” “项大人今日终于答应我继续习武的要求,给了我修炼需要的东西,以后,我也能成那名震天下的大修士……” “最近镇子上不太安宁,发生了几宗血案,不过您不用担心,树儿的武功高,咱艺高人胆大,不怕那些贼人,到时候抓到贼人,就是大功一件……” 少年人絮絮叨叨,仿若被按下了什么开关,打开了话匣子,跟往日在人前的沉默冷淡截然不同。 他说了良久,从怀中掏出那支口红,声音逐渐沉闷,“这是乔家抢我们的东西,我今天从他家的铺子里拿回来了。” 他顿了顿,“从这支口红开始,我就要把乔家从我们家拿走的东西,一点点拿回来。 娘,你放心好了,你受的苦,陈家旺受的罪,咱们家所有的仇,我都会从乔家,丝毫不差的找回来!” 说完,他将那支口红扔在未燃尽的香火堆里,看着那支名贵的胭脂,随着火焰,噼啪作响,燃成灰烬。 口红中有某种油脂,忽地让火焰开始升腾。 而陈宁盯着那旺盛的火焰,眼神逐渐迷离,依稀间似乎看到了母亲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颊。 刚开始的时候,陈宁来到这方世界,并不是很适应,甚至他很迷茫,为什么会穿越。 他在前世有家人,有朋友,有耀眼的学位,有惹人羡慕的语言天赋,精通十六门国际语言,年仅二十五岁就读完了语言系博士。 忽然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不适应,很懊恼,甚至一度想着若是再死一次,能不能回去。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对这方世界没有一丝的好感,有的只有厌恶。 但在那个温柔的女人,他这世的母亲王夏荷温柔照顾下,他的心态开始慢慢转变,逐渐接受已经穿越的事实。 他开始发现,这方世界的天是湛蓝色,空气中弥漫着花草香气,淳朴憨厚的父亲,潇洒豪迈的义父,还有传闻中能上天入地的修行者,引起他的兴趣。 也许,换一种活法,去探寻前世只有神话故事中才能出现的修行,也不失是个好选择。 我陈宁一个拥有异世知识的语言系博士,在这个科技如此落后的时代,也能大展拳脚,有一番作为。 男子汉生于天地间,何必终日郁郁寡欢?在何处不能有所作为? 陈宁自认为是个强者,从不抱怨大环境,他有着男人该有的野心,想要用他脑海中的知识,改变这方世界! 科技改变生活,说干就干! 于是,三岁那年他做了一个很“伟大”的决定,写出一张足以让他发家致富的“秘方”——口红。 陈宁很聪明,为了避免秘方暴露,记录时用的是汉字。 当然,这件事情他一个三岁的孩子自己做不到,于是他向母亲王夏荷坦白了一切。 一个“天人”儿子虽然让王夏荷震惊,但身为母亲,她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孩子。 母子二人的口红事业如火如荼进行,短短几天内,就卖出了第一批口红,收益很好,陈宁相信只需要三个月,他就能改变现状,跻身富贵人家。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也正是因为口红的配方,因为那张写着汉字的纸张,将陈家推入了深渊。 大卖的口红,写着古神言的秘方…… 这一切,都不是一个小县城中,寻常捕快家里该有的东西。 有心人会窥伺,诱骗,威胁……甚至于抢夺。 如果只是口红也就罢了,但那张写有古神言的配方,成了陈家所有人的催命符。 母亲为了避免被人搜魂,守住儿子是“天人”的秘密,宁愿自尽身亡。 父亲为了讨回一个公道,与人拼命不成,还被搜魂成傻子。 庆幸的是,父亲并不知道儿子的小秘密,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也庆幸的是,父亲还有个当镇玄将的至交好友,用镇玄司的威严保住了陈家唯一的独苗。 那天过后,陈宁才清楚,前世书中和电视剧里,穿越后的人能依靠知识改变世界发家致富……都是扯淡! 这个陌生的世界,对待一个陌生人,只有无尽的恶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陈宁才发现,他妄想用自己脑海中那些知识,在这个神鬼横行的世界立足,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好在,好在我还活着……” 陈宁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那浮云流动的苍穹,低声呢喃:“只要我还活着,就能报仇,把我失去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只是,有些走丢了的人,永远也回不到身边了。 …… …… 陈宁在坟前呆了很久,等他再回到城中时,已是午后。 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不时会有认识陈宁的人上前恭敬叫一声“陈捕头”,陈宁也只是点头示意。 直到他在街道旁,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只肥大的狸花猫妖,猫阿四。 猫阿四正懒洋洋躺在书斋门前,闭着眼睛打瞌睡,时不时发出呜噜声,倒是惬意得很。 “猫阿四?” 陈宁眉头一拧,不动声色,悄悄向着猫阿四靠近。 他动若脱兔,瞬间扑到来到猫阿四面前,一把抓住了猫儿老祖那命运的后脖颈,将它提了起来。 陈宁冷喝:“小贼,这次看你往哪里去!” 猫阿四猛然惊醒,胡乱挣扎,但看清楚陈宁的面容,又安定许多,笑嘻嘻说道:“陈捕头,你别抓我,我已经改邪归正了,昨夜我可是见过了项大人,还帮项大人送了信。 项大人都说我能将功赎罪了,您可就没理由再抓我了。” 陈宁自然不信,冷哼一声:“满嘴胡言,这就抓你与项大人对峙!” “我说的是真的!” 猫阿四有些焦急,赶忙喊道:“苏先生!苏先生能给我作证!” 苏先生? 陈宁听后,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书斋。 这是一座朴素的小院,门口种着几棵绿竹,笔挺翠绿,门上挂着一块木匾,其上写着“励耘斋”三个大字。 木匾和字都有些年头了,带着历经风雨的沧桑感,就是这样一副老旧牌匾,让人看上去却有种浑厚坦然之感,胸膛中升起一股浩然正气。 尤其是“励耘”二字,陈宁多看几眼,感觉昨夜奔劳的疲惫感都减轻不少。 陈宁站在门口,就能听到堂内朗朗读书声。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听到那整齐的背书声,陈宁面容稍缓。 在出任捕头之前,他有很长一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斋里度过的,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 猫阿四见陈宁面容缓和,赶忙说道:“陈捕头,您若是不信,可以进去询问苏先生。” “你闭上嘴。” 陈宁低喝一声,因为在书斋门口,声音都压低了不少,生怕打扰到里面的学生。 “喵——” 猫阿四有些无奈,低喃道:“大不了就去找项大人对峙,反正也是陈捕头你浪费工夫而已。” 陈宁没搭理它,直接提着它走进了励耘斋。 书斋的园子不算大,但也是有山有水,绿竹成荫,角落处有一口水井,在进学堂门口的左侧位置还放着一块镇石,其上刻有“勤读励耘,明德立心”的字样。 那字迹与门匾同出自一人之手。 陈宁提着猫阿四,就站在学堂门口的镇石旁,看向学堂内。 学堂里,授课的是一名身着儒袍,面容如玉的中年人,温声道:“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 此人就是书斋的主人,苏子由。 苏子由不是清溪县人,二十多年前才到得这里,听闻说曾在帝都为官,但得罪了权贵,被贬去官职,于是离开了帝都,来到这里开办私塾。 苏子由开办私塾从不强制收取银钱,只要有想学之心,皆可来听讲。 有些富贵人家就给些银钱,有些拿不起银钱的给些米面,有些什么也拿不出,但只要肯来,他从来不拒绝。 清溪县走出的读书人,九成都从苏子由这里听过课,所以苏先生的威望在清溪县很高,百姓都很尊重他,都要尊称一声“苏先生”。 堂下学生年纪不一,年长些的比陈宁都要大,年幼的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张家宝就在其中,坐在角落的位置,专心跟着苏先生读书。 陈宁也不着急,就提着猫阿四站着静静等待,猫阿四也不敢乱折腾,任凭陈宁提着命运的后脖颈。 片刻过后,苏子由教完那篇文章,吩咐学生温习文章,转身向外走来。 “静修,久等了。” 苏子由走出学堂,温煦笑着看向陈宁手中的猫阿四,“你把猫儿放下吧,它也没犯过什么大错,不必这样对待它。” “听先生这样说,学生就放心了。” 陈宁笑了笑,顺手把猫阿四放在地上。 猫阿四抖了抖毛,低声呢喃:“早说过我已经将功赎过,你还不信。” 陈宁没理它,向苏子由作揖,“学生打扰先生授课,心中有愧。但猫阿四身上有案子,说您能为他证明清白,学生只能冒昧拜访。” 苏子由笑道:“无妨,静修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陈宁略微犹豫,但还是开口道:“确实有一事想问先生,猫阿四偷盗逃狱,罪名不小,不知道它为何就能将功赎罪。” 猫阿四一夜脱罪,它到底提项悲歌传了什么信儿? 还有,项悲歌昨夜受伤,陈宁自然能轻易推断出他有过一场打斗,但为何不向衙门送信通知,反而让猫阿四来找苏先生? 隐隐之间,陈宁总感觉,项大人和苏先生似乎在隐瞒什么。 第二十章 静修 “静,以修身。 静修,当时给你定下表字时,就是希望你能静心修身,但你遇到那些想要探知的事情,总心浮气躁,无法静心。” 苏子由笑道,走到一旁石桌前坐下,“来,陪我手谈一局。” “先生教训的是。” 陈宁笑了笑,坐到苏子由对面,看着棋局。 苏子由把黑子放到陈宁手边,笑道:“赢下这局,我知无不言。” 陈宁的围棋是苏子由教的,曾跟他交手不下千次,但大部分都是不敌先生,少有的几次能赢下,都是因为先生让子。 苏子由不让子,陈宁几乎没有胜算。 陈宁笑问道:“那先生这次让几子?” 苏子由笑吟吟道:“狮子搏兔尚且全力以赴,我怎敢托大?有赌约在身,怎还能让子?” 陈宁笑容有些僵硬,知道苏先生这是不想说。 “不让子你就没信心了?” 苏子由见他沉默,又笑吟吟问道。 “先生说笑,学生也全力以赴便是。” 陈宁深吸一口气,神情顿时凝重,眼神专注,思索片刻,才执子而落。 “这才像你。” 苏子由笑了笑,捻起白子,与陈宁开始棋牌上的搏杀。 两人你来我往,不消片刻已经落子百余手,陈宁的眉头开始皱起,落子越来越慢,时不时需要停下来思索。 苏子由闲庭信步,只是笑吟吟打量着陈宁,等着他落子便跟上,似乎早就看破了陈宁的招数。 再过十几手之后,陈宁已经被吞噬不少子,已然落后,再无回天的可能性,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静修,你要输了。” 苏子由淡淡说道。 “我还行,先生继续便是。” 陈宁眉头紧锁,依旧在努力思索,是否还有破局的可能性。 苏子由也不催促,只是轻笑摇头,继续跟他周旋。 又过十几手,陈宁的一条大龙被蚕食殆尽,已经彻底没有了翻盘的可能性,但他依旧执着下子,似乎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肯停手。 苏子由也没有再提及输的事情,只是跟着陈宁,将棋盘上的气眼都封死,不再给他落子的机会。 当陈宁捻起棋子后,看着满盘耀眼的白棋,再无地可落子,才叹了一口气,“先生的棋力不减当年,还是一如既往地强,是我输了。” “你倒是退步了。” 苏子由笑了笑,直指陈宁的胸口,“心不静。” “最近杂事太多了,确实没法静心。” 陈宁苦笑,主动将棋盘收拾干净,然后起身向苏子由行礼,“既然学生输了,就不打扰先生,还有琐事在身,先走一步。” “去吧,若是哪天闲下来,再与我手谈,我说的话一直作数,赢了就能知道你想知道的。” 苏子由随意道,并未挽留。 “好,等学生静下心来,再向先生讨教。” 陈宁扶着刀,转身离开了励耘斋。 苏子由目送他离去后,微微勾动手指,黑白两色棋子被微风卷动,缓缓落到棋盘上。 那棋子的落下,正是方才他和陈宁过招时的样子,丝毫不差。 但棋盘的落子只停在苏子由屠龙之前,白子层峦叠嶂,如同十万大山,将那条黑龙围困其中。 黑龙虽然已经落于下乘,但仍旧不甘心,不惜自断手足,也想冲出去。 苏子由看了许久,才轻声呢喃:“静修,你如此想要冲出重围,不知是好是坏啊……那乔家的山,可不是那么好攀越的。” 随后,他轻叹一声,挥挥衣袖,棋子尽数浮动,黑白分明,落回到棋盒中。 “阿弥陀佛。”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一声佛号。 只见门口的位置,释海老和尚带着小和尚,双手合十,向着院内行礼。 “道友,贫僧叨扰了。” 释海老和尚看向苏子由,问道:“不知道友可有时间,让贫僧拜访。” 苏子由看到老和尚微微皱眉,缓缓起身,淡淡问道:“你有何事?” “贫僧没有恶意,只是初来乍到,想要拜访一下此城中的主人。” 释海老和尚似乎没看出苏子由拒绝的神情,看了眼院中的那口老水井,问道:“道友不请贫僧师徒进去喝杯茶吗?” 苏子由声音有些冷淡:“我不是什么城的主人,你若想要拜访城主,去县衙找知县,我这书斋中也没有给和尚喝的茶水,你们走吧!” 旁边假寐的猫阿四缓缓张开眼,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苏子由,随后又去打量那两个和尚。 苏先生向来待人和善,为何对着两个和尚,好像有一种厌恶? “既然道友不待见贫僧师徒,那就不多打扰了。” 释海老和尚也不生气,笑了笑,“往后一段时间,贫僧师徒还要在这清溪县待一段时间,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道友多多海涵,告知贫僧一声。” 苏子由冷哼一声,面容更加冷淡,“尽快解决你带来的麻烦,若是那麻烦真闹大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阿弥陀佛,道友放心,贫僧会尽快解决完分内事,离开这里。” 释海老和尚眼中有愧疚,又行了个礼,这才转身离开。 待到师徒二人离开,猫阿四才伸了个懒腰,好奇问道:“先生为何对那两个和尚有如此大的恶意?” 苏子由淡淡道:“如果有人把恶犬驱赶到你家作乱,你还能有好脾气?” “恶犬?” 猫阿四似懂非懂,低喃道:“这和尚还是个养狗的?” …… 书斋外,一老一少两个小光头,迎着烈阳向远处而去。 玄心小和尚边走边问道:“师父,那位施主看起来不是恶人,为何好像不喜欢我们?” “我们在人家家中做了错事,自然不讨喜。” 释海老和尚淡淡道,目光远望,好似在重新打量这座小县城,“如此一位大修士,竟然委身在这小城中,定然有所求。 徒儿,我们得尽快找到那孽畜,抓它离开这里了,以免夜长梦多。” 玄心听出端倪,又问道:“师父,那位施主很厉害吗?” “若单论修为,远在贫僧之上。” 释海老和尚淡淡道,“走吧,去找找那孽畜藏在何处了。” …… …… 陈家巷。 今日巷子格外安静,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偶尔看到路人也是行色匆匆。 昨夜陈家巷死了人,又是镇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诡异“血案”,自然是人人自危。 陈宁走在小巷中,却没有注意到巷子的奇怪气氛,只是低着头思索。 项大人和苏先生到底在隐瞒什么? 他总是隐隐感觉,这两人想要隐瞒的事情不简单。 直到他走到巷子深处,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悸哭声,还有人敲小鼓,高声喊道:“亲朋行拜,家属谢礼!” 陈宁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孙家小院前。 孙家旁边的吴家已经挂起白绫,门口坐着敲鼓报丧的老者,院内已经搭起了简易的灵棚,棚下吴姓汉子的妻女低头哭泣。 陈宁心中一揪,叹了口气,并没有去吴家,而是先走进了孙家小院。 孙家屋中只剩下了瞎眼的孙婆婆,躺在土炕上低声哭泣,口中呢喃着什么。 “婆婆,我是陈宁。” 大概是因为太过伤心,陈宁在门口站了许久,她都没听到有人到来,陈宁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陈宁大人,您终于来了!” 孙婆婆摸索着起身,陈宁赶忙上前搀扶。 老人家抓到陈宁的手后,哭声更大,“大人,您得救救小莲啊!小莲那么好的孩子,她命苦啊!怎么就遭了贼人的毒手! 您救救她,只要能救好她,老婆子我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啊!” 陈宁抓着老人的手,看着老人哭肿的双眼,半响才沙哑道:“婆婆您放心,小莲没什么事情,我会治好她,把她送回来的。您不要哭坏了身子,让小莲担心。” 治不治得好,他不知道,但他不想让老人家难受。 “有大人您这句话,老婆子我就放心多了。” 孙婆婆哭声渐小,握着陈宁的手开始絮叨,如何担心孙小莲的话。 陈宁静静听着,等老人家彻底安定下来,才悄悄放下几枚银币,转身离开。 等他出了孙家的门,就不敢进吴家的门了。 孙婆婆尚且如此,若是再进吴家,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已经死去的吴姓汉子家属。 陈宁找了门口的邻居,将身上仅剩的十枚银币送了进去,并让人带话,他一定会抓到真凶,为吴家讨回公道。 十五枚银币,是陈宁半个月的饷银,不算多也不算少,但给出去,总能让他心安些。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只感觉身心疲惫,坐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陈家旺今日怎么如此安静?” 陈宁这才发现,平日里吵闹的陈家旺,今日竟然出奇地安静。 他起身往里屋看了看,发现陈家旺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呼噜声时高时低,击鼓鸣金,卖力的如同战场厮杀。 “倒是省心了。” 陈宁以为他在午睡,也没多想,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 他关了外堂和内屋两层门,这才从怀中掏出锦缎小包裹,正是项悲歌给他的那个。 这包裹中,有他渴求了多年的东西。 “项大人给的修炼之法,到底会是什么?” 纵然陈宁心性不差,此刻也不免感觉到心跳如擂鼓。 他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心情,才缓缓打开了那锦缎小包裹。 第二十一章 擂鼓 包裹中的东西很简单,总共就三个物件。 一本誊写过的简易“书本”,这本书实在简陋,仅仅是用线修订过,没有封皮,纸张用的就是印有镇玄司钢印的信纸。 书籍的第一页上写着,“修炼此法,可破百锻。习武一途,路遥昭昭,切不可急功近利,应脚踏实地,步步为营。拳练万遍,其境自见。” 字迹如剑,且几分飘逸散漫的感觉。 陈宁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项悲歌的字迹,是项大人为了自己,亲自誊写的功法。 陈宁压住心中激动,粗略翻看了这本书籍。 这是一本拳法,书中并没有注明拳法的名字出处,内容与以往陈宁习武招式不同处,在于这本书中有呼吸之法,练拳之时,要辅以吞吐气息的口诀。 书的末页,还配有一份“药浴”的配方,说是可以让修炼事半功倍。 陈宁如痴如醉,看完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喃道:“习武从没有捷径可攀,我练到四十九锻,总共用了七年的时间,不知道达到百锻,又需要多久?” 虽然陈宁没有接触过多少百锻境以上的武夫,但他也曾听闻武夫的强横风流之事。 都说这世间拳头最硬的就是武夫,虽不及修士那番有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术法,但也有七境之分,练到极致,也是可摧山倒海的威力。 一己之力可抗天。 除去那本无名拳法之外,还有两个物件。 其一是五张符箓,与陈宁见到的那种寻常符箓不同,这种符箓是用金箔打造,其上用朱砂分别用汉字写着不同的字样。 一张上写着“神将”,另外两张上都写着“清风”。 项悲歌贴心地写了字条,以交代这五张符箓的用法。 这五张金符的用法很简单,只需要辅以口诀,就能使用,是专门为陈宁保命用的。 那张“神将符”可请神将上身,提升实力,而那四张“清风符”则是用以逃跑的,说是三境以下的修士,绝对是望尘莫及。 四张张符箓用以逃跑,只有一张让能拼命打破死局,其意思十分明显。 陈宁苦笑:“项大人还真是让我把‘打不过就跑’这条真理,贯穿到底。” 至于最后一个物件,是一个半个巴掌大小的刀币,刻有“大秦”二字,青莹莹的光泽,似金非金,摸上去不像是寻常金属冰凉,反而有种温暖之感。 信条上说,这东西叫做“大秦刀币”,据说是十分稀有,如果陈宁有机会去到“神机阁”,可用此物换取他中意的宝物。 神机阁,在大秦的地位非凡,类似于镇玄司,也是极为特殊的机构。 只是,神机阁比起镇玄司更加的神秘,是最为神秘的修炼宗派“墨家”建立,虽都是为大秦效劳,但神机阁的名讳鲜为人知,寻常人根本不曾听闻。 若不是项悲歌曾给陈宁笼统讲过大秦的特殊之处,他也不会知道。 神机阁,在项悲歌的口中,属于陈宁绝不可以得罪的“危险机构”之一。 陈宁看过这些东西后,在床底挖了个洞,单独将包裹里的东西存放,然后又将木盒挖出来。 “汉字会暴漏,俄语都出现了,那英文也不见得保险……” 陈宁低喃着,将本刻有英文的物件,全部拿小刀划去字迹,确认不留痕迹后,才又重新将东西都放回去。 两日的事情,让陈宁明白,他对这方天地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前路遥遥,需要慎之又慎。 …… ……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暑气终于淡了些。 陈家小院之内,少年人赤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棱角分明的身躯上沁出细密汗珠。 有时候陈宁很感激他的上辈子学习的经历,截然不同的教育经历,让他对于文字特别敏感,就算是那晦涩难懂的无名拳法,他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将其背得滚瓜烂熟不说,也大致掌握了气息吞吐之法。 陈宁有多年习武的底子在,练拳不算困难。 难的是,书中所说,每一拳的递出,都需要配合那气息吞吐,达到“气随拳走,意与拳同”的玄奥境界。 气随拳走尚可好理解,要达到气和拳法的配合。 可那所谓的“意与拳同”玄之又玄,陈宁暂时还抓不住其中玄机所在。 三遍拳法打下来,陈宁已经大致将拳法掌握,开始尝试着所谓的“气随拳走”。 夕阳下,少年的身躯立如松柏,胸膛起伏,一拳接一拳递出! 拳拳生风,破空震鸣! 陈宁似乎感觉不到疲惫,他一遍又一遍地打着拳,随着吞吐呼吸的频率与出拳频率越发同步,他感觉到体内有了一丝变化。 “咚!” “咚咚!” “咚咚咚……” 肺腑之间,气息吞吐之时,陈宁能听到有什么东西在鼓动,如同有人在他胸膛中擂鼓! 那鼓声给了陈宁莫大的鼓励,他感觉到似乎有一股浓烈、炙热的火焰,在他的胸膛中游走周身,如同泡温泉般舒服。 这种感觉太上瘾了! 一遍又一遍,陈宁根本停不下来! 然而,他并不知道,胸膛之内,一团本来死寂的赤红色肉球,随着他练拳,开始挣扎,复苏。 那团东西生出赤红色触手,一根根攀附在到陈宁的肌肉,经脉上,跟着气息的鼓动,有节奏跳动。 咚咚咚! 那擂鼓声,正是这团赤色的肉球发出的,它随着陈宁拳法越来越熟练,鼓动地也越发频繁。 那团血肉好似是寄生在陈宁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不断跳动,好似成为了陈宁的第二颗心脏。 陈宁如痴如醉,不自觉就陷入一种癫狂状态,身躯好像不受控制,一拳比一拳快,一拳比一拳狠厉! 他心底不知道为何,生出无尽恨意,忽然就想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打碎! “死!死!” 心底恨意无法消灭,陈宁猛然转身,向着院中练拳的木桩疯狂进攻。 狂风骤雨,拳拳拼命! 砰砰砰! 随着一阵轰鸣声,木桩被轰然砸断! 断裂的木桩前头横飞出去,狠狠撞击在墙壁上,木屑纷飞,尘土飞扬。 少年人忽然跪倒在地,剧烈地喘着粗气。 他分明能听到,胸膛中的擂鼓声越来越响亮,似乎要将他的呼吸声,心跳声都要掩盖。 “我这是……怎么了?” 陈宁眼底有疑惑,也有丝惶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他这才发现,胸膛不知道何时鼓起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鼓包,便随着那擂鼓声,不规则地蠕动、鼓胀,好似有生命般跳动。 “这什么东西?” 陈宁心中一惊,赶忙伸手去摸那鼓包。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鼓包在剧烈跳动,但频率在降低,随着他呼吸逐渐平缓,那鼓包的跳动也变慢,最终消失。 陈宁的胸膛已经恢复如初,好似那团鼓包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陈宁心中的惶恐越发浓郁,他十分确信,有一团不属于他身体的东西在存在于他的体内——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什么诡异的生物寄生了。 “天赋异禀?还是走火入魔?” 陈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情绪平复,抬头看看那木桩,眉头越皱越紧。 这木桩的强度,如果他不能突破八十锻的强度,根本不可能将其打断。 只是短短半个时辰的练习,就能让他的实力从四十九锻猛然拔高到八十锻以上? 还是说那拳法威力太强? 陈宁不信,他能有这等实力。 他的身体出了问题,出了很大的问题! 而问题的来源,就在于胸膛中的擂鼓声,还有那团鼓动的肉球。 陈宁不敢再继续练拳,转身披上衣服,向屋内走去。 他必须去一趟镇玄司,问问项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屋之后,陈宁看了一眼陈家旺,依旧躺在屋中呼呼大睡,鼾声比之前更响亮了。 “他这是怎么回事?生生睡一天了?” 陈宁意识到不太对,走进屋去,摸了摸陈家旺的额头,“不烫,不是生病了……难不成是昨夜被吵到,一宿没睡?” 他皱眉推了推陈家旺,“醒醒,起来吃饭了,有肉吃!” “别,别叫我,我困!” 陈家旺迷迷糊糊拨开陈宁的手,呢喃道:“嗯嗯,肉留着,等会儿吃……你不许吃完……” “还知道吃肉,应该是没事。” 当下,他被胸膛那擂鼓声搞得心乱如麻,见陈家旺不是生病,也没心思细究,只是扔下几个铜板。 “陈家旺,我要出去一趟,床头给你留了钱,饿了自己去买点吃的。” 回应他的,是陈家旺那震天响的呼噜声。 陈宁摇摇头,不再管他,转身穿好衣服,带上横刀,快步向着院外而去。 他刚走出院落,刚好遇到要回家的张家宝。 “陈宁哥,你这是要去巡街了?” 张家宝笑吟吟挥着手,“今日午时,我看到你去书斋找苏先生下棋了……” 他大概还想说些什么,但陈宁没心思听,只是摸摸他的小脑袋,“家宝,帮我照顾好陈家旺,他一天没吃饭了,你等会带他去街上买些吃的,我在他床头放了钱。” “嗯?好!” 张家宝乖巧点头,看着陈宁急匆匆离去。 他看着陈宁行色匆匆的背影,像小大人那样叹了口气,“陈家巷死了人,陈宁哥可要忙坏了……” 不过张家宝也没多想,先回家照顾父亲,给父亲处理污垢,转头就进了陈家小院。 “陈家旺,我来找你玩了!” 张家宝车轻路熟,推开内屋的小门,来到张家旺的床前。 “陈家旺,别睡了!陈宁哥让我叫你起来吃饭!” 他看到陈家旺呼呼大睡,上前用小手用力推了推。 “嗯?” 陈家旺的呼噜声戛然而止,直挺挺猛然坐起身,双眼布满血丝,红彤彤望着张家宝,一言不发。 那眼神有些恐怖,仿若是饿了几日的野兽,正在打量自己的食物。 “喂!陈家旺,你,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张家宝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问道:“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睡醒了!” 陈家旺声音沙哑,舔了舔嘴唇,“家宝,你怎么闻起来这么香,味道好像是酱牛肉……” “你在说什么?” 张家宝有些懵,眼底的惊恐更甚,往后退了两步,“你,你别吓我,这样的玩笑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 陈家旺一本正经,起身抓住了张家宝的肩膀,耸动着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低喃道:“真是酱牛肉味,家宝,我好饿,好想吃了你……” 第二十二章 宁心咒 张家宝奋力挣扎,一巴掌拍在陈家旺脑门上,“陈家旺,你在说什么?你再这样说话,我以后都不来找你玩了!” 他怕! 他真的害怕! 陈家旺那副样子,不像是说笑,真的很吓人。 这一巴掌,虽然不重,但好像拍醒了陈家旺,他顺手把张家宝放下,龇着牙挠挠头,“刚才我睡懵了,给你开玩笑的!” “一点也不好笑!” 张家宝气鼓鼓转过身去,抱着膀子半响没说话。 陈家旺挠挠头,拿起床头的铜钱,推推张家宝的肩膀,瓮声瓮气道:“小宝,你别生气了,我请你去吃吴家牛肉面!” “好吧……” 张家宝转过身,摇头晃脑教训道:“苏先生说过,再一再二不再三,就原谅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一二三……行!” 陈家旺挠挠头,实在搞不清楚什么“一二三”,只是摸摸肚子,翻身下床,“快走吧,我肚子都饿瘪了!” “走走走!” 张家宝嘿嘿一笑,抓着陈家旺的大手,向吴家面馆走去。 …… 吴氏面馆。 面馆不算很大,但木桌和长条凳不少,铺子内外,要有十数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人坐。 吴家也是老店,味道虽然不能说是绝佳,但面碗大又实惠,面馆里都是回头客。 陈家旺二人就坐在门口外的那桌,张家宝眼神略带诧异,看着陈家旺闷头吃面。 随着一阵“簌簌”嗦面声,一大碗牛肉面已经见底。 陈家旺立马抬起头,高声大喊:“再来一碗!” “还能吃?” 张家宝眼神震惊,看着桌上的碗,低喃道:“陈家旺,你已经吃了五碗,还能吃?” 方才,他见陈家旺吃得快,把自己那份都给了他吃,可还不够。 陈家旺拍拍肚皮,颇为自豪道:“还行!再吃五碗都行!” 平日里,可不见他如此能吃。 张家宝数数桌上的铜板,低声道:“别吃了,钱不够了……” “那怎么办?” 陈家旺满脸委屈,“我还没吃饱,我饿!” 就在张家宝为难之时,身后传来中年男人豪爽的笑声,“难得陈捕头今日胃口这么好,尽管吃就是了,我不收钱!” 那好爽的中年汉子,略有胡渣,长得敦实,正是这吴家面馆的老板,都喊他“吴老面”。 “吴叔,这,这不好吧?” 张家宝还是为难,吴老面哈哈一笑:“这有什么不好的,老陈捕头为咱清溪县做了那么多好事,我请他吃两碗面怎么了?等着!” 吴老面走到摊子前,片刻就端来两碗面,放到陈家旺二人面前。 “尽管吃,今天吃多少,我吴老面管够!” “那太好了!” 陈家旺极为高兴,闷着头就继续嗦面,“簌簌”声不绝于耳。 一刻钟后,吴老面笑不出来,不是因为心疼面,而是因为震惊。 只见陈家旺面前高高摞起两叠吃空的面碗,像是两根柱子,杵在桌子上。 “我哩老天爷,这都吃十八碗了,还能吃?” 吴老面震惊道:“陈捕头没事吧?咱家的面就算再好吃,也不能这样吃啊?” 四周吃面的人也不吃了,都围在陈家旺身旁,想看看他到底能吃多少碗。 “再来一碗!” 陈家旺不负众望,把第十九碗面吃空后,继续举起手大喊。 …… …… 镇玄司门外。 陈宁站在门口位置,看着门楣上那块“镇玄司”的牌匾,就稍稍心安些。 “刘伯!” 陈宁高喊一声,走进镇玄司中。 镇玄司的院落热闹了些,不再是冷冷清清没有动静,右侧的院落中,传来念佛经的声音。 陈宁本来想再喊一声,但听到念佛的声,就没有再喊,只是静静等待。 没过片刻,就看到刘伯从大堂中走出来。 他看到陈宁略微惊喜,“小宁,你怎么来了?” 陈宁礼貌性笑了笑,说道:“刘伯,项大人在哪,我有事要找他老人,急事!” “急事?” 刘伯微微皱眉,啧了一声,“这还真难办了!项大人好像是受伤了,自打回来精神头就不太好,还叮嘱我若不是案件相关的事情,不要打扰他修养……” 闻言,陈宁立刻想起项悲歌的伤势,看来这次是真伤的不轻。 他不由也皱起眉头,有些懊恼今日上午没能给项大人把把脉,了解一下情况。 刘伯问道:“小宁,你这事儿有多急?非得现在就去找大人可不嘛?” 陈宁下意识摸摸胸口,笑道:“也不是,刘伯您先忙吧,我先走,明日再来。” “别走,小宁,昨夜就没留下吃饭,今晚吃完饭再走。” 刘伯依旧热情,拉着陈宁的手不让走。 陈宁本想拒绝的,可此时,旁边忽然传来小和尚玄心的声音,“陈宁施主请留步。” 只见小和尚站在侧院门口,双手合十,柔声道:“陈宁施主,可否来别院一叙?我师父说,能为您解惑。” 为我解惑? 陈宁心中一沉,忽然想起来,昨夜就是老和尚救了他。 老和尚也是修行之人,说不定真有什么办法? 就在他犹豫思索之际,刘伯笑吟吟拍拍他的背,“小宁,你留下吧,真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问释海大师傅,大师傅是有修行的,今日可为老汉我解了不少疑惑。” “听刘伯的。” 陈宁笑了笑,点头应下来。 刘伯也顿时喜笑颜开,又拍拍陈宁的背脊,“你去见大师,刘伯去给你们准备晚饭。” 等刘伯走后,陈宁这才跟随小和尚来到侧院。 陈宁走进侧院,就看到老和尚就盘坐在屋檐下,捻动佛珠,笑吟吟打量着陈宁。 不等陈宁开口,释海老和尚先说道:“陈宁施主,可是为了胸口的异象而来?” 他真知道? 陈宁心中微微一惊,暗自感叹老和尚真的有本事,但脸上却依旧平淡,点头道:“大师好眼力,正是。” “本以为此事应于你无碍的,没想到短短半日,陈施主已经踏上了登山之路。” 释海老和尚皱眉打量陈宁,低叹一声,“早知如此,贫僧今日上午就该叮嘱你的……” 听老和尚那意思,他早好像早就知道? “大师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陈宁眉头紧锁,沉声问道,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安。 怎么感觉,这老和尚好像不像看起来那般和善,仿若隐藏些什么事情? “陈施主不必担忧,有贫僧在,你不会有事的。” 释海老和尚的眼睛似乎有魔力,能看透陈宁在想什么,陈宁感觉在他面前,就如同赤身裸体般难受。 “来,陈施主你先坐下,贫僧慢慢与你道来。” 释海温煦的笑容,稍微让陈宁心安些。 陈宁也盘着腿,缓缓坐到释海老和尚对面,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聆听。 玄心小和尚也坐到老和尚身旁,满眼好奇地打量着陈宁,那眼神颇为古怪,不像是看一个人,而是像看一个新奇的玩意。 他的眼神,就像是孩童看到了街边耍猴戏的猴子,好奇又兴奋,让陈宁十分不舒服。 “陈宁施主,可否把手递过来?” 释海老和尚笑吟吟问道。 陈宁避开玄心的眼神,沉默点头,把手递了过去。 “贫僧等会儿要施法,陈施主无论看到什么异象,都不要惊慌。” 释海老和尚叮嘱一句,手中泛起散发金芒的琉璃佛光,包裹住陈宁的手掌。 陈宁顿时感觉到,手掌四周有种温暖的感觉,很舒服,就像是寒冬腊月在风雪中吹了半个时辰的寒风,回家后,把冻僵的手放进了温水中。 紧接着,那种温暖的感觉凝成一条线,随着陈宁手臂向上游走。 方才陈宁练拳时,那道气的感觉,就跟这温暖的感觉很像,不过,老和尚这道“气”,更加茁壮,明显,跟陈宁是天壤之别。 陈宁思绪纷飞之时,那道气已经到了他胸口的位置。 “咚!” “咚咚!” “咚咚咚……” 在气息进入胸口的瞬间,那古怪的擂鼓声再度响起,比方才更加激烈! 这次,陈宁没有练拳,能更清晰地感觉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鼓动,生长,蠕动,然后向外钻出来!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顿时面色一惊,高呼道:“这什么东西!” 只见,在他胸口位置,有一团血丝鼓起来,鼓成大包的样子,高高隆起。 那东西不是皮肤的颜色,而是血丝凝成的古怪肉球,像是裸露的肌肉丝,鼓到拳头大小后,缓缓扭转,变成了莲花状,慢慢绽开。 那朵血肉花朵的花瓣,随着擂鼓声张合,就像是有生命,在缓缓呼吸。 陈宁的脸色瞬间十分难看。 果然,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寄生在他的身躯之内! 这个念头刚生气,那血肉花猛然扭动,花瓣之上长满了血肉利齿,发出古怪的“丝丝”声,竟然想要撕咬老和尚! 与此同时,陈宁只感觉一股无名怒火袭上心头,眼前的释海老和尚眼神脸色好像变得阴鸷。 莫名杀意升腾而起! 陈宁的双眼攀上血丝,呼吸逐渐粗壮,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拔刀。 他想砍了释海老和尚! “陈施主不要被杀意蒙蔽心智,随贫僧一同念经。” 释海老和尚开始教陈宁念经文:“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 陈宁听到那经文,心底的杀意逐渐淡去,老和尚的模样也重回和善。 这老和尚真有办法! 陈宁不敢怠慢,赶忙跟着老和尚复诵经文。 三遍经文过后,陈宁的心终于安静下来,而他胸口的血肉花朵也变得老实很多,静静随着擂鼓声张合。 “陈宁施主,方才贫僧教你那宁心咒,可是记住了?” 释海老和尚笑眯眯说道:“若是以后再因此物有莫名杀意,可默念宁心咒,压制心底杀意。” “宁心咒?我记住了,谢过大师帮我。” 陈宁点头回应,老和尚也随之放开手。 没了佛光的刺激,擂鼓声逐渐变小,那血肉花朵也随着擂鼓声的消失,缓缓退回到陈宁的胸膛内。、 “此物竟然还有此等状态,真是稀奇!” 玄心小和尚方才一直目不转睛观看,看过那奇景,也忍不住赞叹。 陈宁再也压不住心中疑惑,追问道:“大师,我胸口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释海老和尚念了声佛号,低头叹息,“说来话长,此物在陈施主体内,还是贫僧的错。既然你已经发觉,那贫僧就尽数告知你罢。” 第二十三章 肉太岁 “请大师指点,愿闻其详。” 陈宁颔首示意,仔细聆听。 玄心小和尚也是兴致勃勃,念了声佛号,便不再作声,都听老和尚开始讲述。 “阿弥陀佛,陈施主胸口内的东西,叫做肉太岁。” 释海老和尚双手合十,缓缓解释道:“传闻我佛慈悲,见一恶鹰袭人吃肉,不忍众生受苦,便割下自己的心头肉,喂给恶鹰,不让其伤害众生。 那恶鹰吃了我佛的心头肉,幡然悔悟,吃下的人和肉都吐出,但佛祖的那块心头肉已经被恶鹰的怨力侵蚀,化作了没有鼻眼,但有生命的活物。 此物乃是我佛的血脉,所以拥有强大的佛家之力,不死不灭,食之可益寿延年,甚至是长生……” 故事听到这里,陈宁心中满是疑惑。 肉太岁? 佛祖的心头肉? 既然是佛家的东西,为何是那副古怪的样子,甚至会影响自己的心智? 陈宁对于佛教的了解并不多,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但是从那些零星的佛教传闻中,他也能大致清楚,佛教以“普度众生”为本,根本不可能和“肉太岁”这种怎么看都是邪物的东西牵扯上关系。 “陈施主肯定心有疑惑,为何肉太岁是我佛的血肉,却有邪气在身?” 释海老和尚的眼神犀利,轻易就看穿陈宁的心思,笑眯眯继续解释:“那是因为,那块肉太岁沾染了世人的业力,才会如此,没经过我佛的普度。” 这什么意思? 世人皆浊,我独清? 陈宁听后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淡淡道:“这故事果真是充满了佛家真理,受教了。但是,大师,您这故事讲得太深邃,我也听不明白这肉太岁究竟是什么,您不妨明说,我该如何处置,才能让这东西从我身体内去除。” 狗屁的佛祖心头肉,陈宁可不管它究竟是谁的肉,想要寄生在自己的身躯内,就是不行! “阿弥陀佛,可惜可惜,陈施主与我佛还差一点佛缘……” 释海老和尚轻叹一声,话锋一转,“陈施主,其实你体内这肉太岁的来源,还要怪贫僧,你可还记得,昨日看到贫僧制伏妖邪时,有一道红光灌入你的天灵处?” 陈宁恍然记起,昨天在乱巷子,看到老和尚化身恶面擒龙罗汉,将那黑袍怪人打得血肉四溅。 当时,有一道红光直冲自己的面门而来,随后自己就感觉不对,直接昏迷过去。 “大师是说,是那道红光搞的鬼?” 陈宁皱眉说道。 释海老和尚点头,“正是。那红光是邪物的神念本体,是贫僧力不能及,才使其逃窜,连累了陈施主。 那邪物当时体内藏了半颗生丹,它为了逃命,有邪力将那半颗生丹催发,打入了陈施主的体内,妄图用生丹的力量阻挡贫僧追击……” “等等!” 陈宁眉头紧锁,紧紧盯着释海老和尚,“所以说,昨晚你就知道,我中招了,但是一直没有告诉我?” 这什么事儿? 妈的,老子这是无缘无故成了替死鬼,但是你说都不说一声? 如果不是今日练拳发现了异样,再发现得晚了些,等老和尚离开清溪县,恐怕是找人说理都没有地方说。 顿时,陈宁对于老和尚积攒的那点好感全部消失,如置身于寒冬腊月,身心冰凉。 “阿弥陀佛,是贫僧疏忽了。” 释海老和尚眼帘低垂,惭愧道:“昨夜贫僧已经用佛家咒力封印了这生丹的力量,按照常理来说,陈施主只是寻常人,不会再激发这半颗生丹的力量…… 但贫僧没有料到,陈施主今日已经踏上了上山的路。” 陈宁也算是听明白了,这老和尚是看他不知道,以后也大概不会知道,所以就打算不声不响,蒙混过关? 呵呵! 陈宁内心冷笑,对于老和尚最后一丝好感,也荡然无存。 “大师只需要告诉我,我需要如何把这东西从体内剔除。” 陈宁言语不冷不热,看老和尚的眼神如同看陌生人。 释海老和尚叹息,“陈施主请放心,生丹炼制过程虽然邪恶,但本质是提升使用者的实力,虽然这半颗生丹在你体内发生异变,有了万中无一的肉太岁形态,但它本质并不是要害死你,而是共存。 肉太岁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可将在帮助陈施主在修炼一途事半功倍,只是它体内还有些邪气尚存,有时可能会影响陈施主的情绪,让你有嗜杀之念。 届时如果有征兆,陈施主尽管默念宁心咒,即可压制肉太岁散发的邪念。 至于让肉太岁消失的方式有二,其一,待到肉太岁的邪念慢慢散去,它便可能会化作菁纯生力,助你修行。亦或是待到陈施主修为强大后,可以尝试着将其炼化……” 陈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所以,当下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等,或者祈祷命好,它能老实,等我强大了再找办法剔除?” “阿弥陀佛,是……” 释海老和尚低下头,念了声佛号,“陈施主切不可想邪法,如今肉太岁已经和你成为一体共生的形态,若是强行剔除……你可能会有危险。” 他妈的,这不是搞了一颗定时炸弹在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陈宁心底升起熊熊怒火,真想一巴掌把这老和尚扇倒在地,将其狠狠揍一顿! 但他忍住了,只是豁然起身,冷冷道:“谢过大师解惑,陈宁告辞了。” “陈宁施主请留步。” 释海叹息,“那半颗生丹是由孙小莲施主的生机炼化而成,你已经沾染了孙施主的因果,若是陈施主有余力,不妨想办法去救治孙施主。 孙施主是失去了生机,尚有一丝生机在身,若是能找到恢复生机的灵药,兴许,能将其救治好。” 生丹是来自于孙小莲? 陈宁心中沉甸甸的,感觉又压上了一块大石,冷声问道:“昨夜我见到的邪物,是大师将其赶到我清溪县的吧?” “阿弥陀佛,千错万错,都是贫僧的过错。” 释海双手合十,低声忏悔,“贫僧也会想办法寻找救治孙施主的办法,弥补贫僧的过失。” 陈宁心中冷笑。 什么意思? 老子问一嘴,你答一次,若是不问,又蒙混过去了? 狗屁出家人,看似和善的模样,心却是黑的! “不必了。” 陈宁声音更冷,“还请释海大师赶紧解决了邪祟,离开清溪县。我清溪县,向来不欢迎外人。” 他扶着刀,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阿弥陀佛,陈施主慢走。” 释海老和尚起身,向着陈宁的背影颔首,深沉的叹息声中仿若有说不出的无奈。 “阿弥陀佛。” 玄心小和尚也赶忙起身恭送,他金色的眼眸中光芒闪烁,低头问道:“师父,我们是不是做错了,给清溪县的众生和陈施主带来了麻烦,使其沾染业力?” 释海老和尚沉默半响,才沉声道:“阿弥陀佛,玄心,你着相了。永远不要只去看众生的对错,只看对错,业力沾染菩提心。” 他顿了顿,话虽如此,但他的眼神也有几分迷茫,抬头看向夜空。 此时,夜幕已然悄悄降临。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那月光清澈,照亮世间,清澈月光仿若在质问释海的内心。 “贫僧一心向佛,只为诛灭邪祟,普度众生,应是无错……” 好半响,释海老和尚声音极小,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就算有错,也让贫僧一力担之,佛曰,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就让贫僧一力担之……” …… 陈宁出了侧院,在后院的伙房找到了还在做饭的刘伯。 “刘伯,我还有公事在身,就不留下吃饭了,麻烦您等项大人醒了,告知他老人家一声,我有事寻他,请他给我传个信儿。” 本来,他是想要留下,跟释海师徒吃一顿简单斋饭。 但刚才的对话,让他没有了半分想要吃饭的心思。 “啊?我这都要做好了!” 还在烧火的刘伯抬起头,疑惑道:“小宁,吃一口再走吧,公事再繁忙也得吃饭啊!” 一股暖流从陈宁心头流过,每当与刘伯闲聊,他总能感觉到久违的安宁,和家的感觉。 “不了刘伯,血案未破,我吃不下,还麻烦刘伯记得转告项大人。” 陈宁歉意一笑,摆摆手,转身往外走去。 “这孩子,整日来去匆匆的,比项大人还要忙。” 刘伯擦擦手,赶忙起身去送陈宁。 …… …… 陈宁出了镇玄司,直奔衙门。 等他到了衙门的时候,这里还是像白天一样冷清,王虎等捕快忙的不可开交,根本没时间回衙门。 “宁哥,你来了!” 马长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坐在衙门堂口的台阶上啃西瓜。 他看到陈宁没心没肺地笑着起身,拿起身侧半块西瓜递过来,“这鬼天气,热死人了!这是在我家井中凉过的西瓜,吃一口清凉解暑,来!宁哥,吃一块!” 无论什么时候,这家伙总能吃的下去。 陈宁揉揉额头,顺手推开西瓜,“不吃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没一会儿,本来去你家找你,看你没在,就直接来衙门找你了……” 马长思啃着西瓜,漫不经心问道:“对了,宁哥,你方才这是去哪了?怎么才来?” “有点私事找项大人,去了一趟镇玄司。” 陈宁淡淡道:“你来得早,可听到案子有什么进展?” “案子不知道……王虎捕头他们上午出去,还一直没回来呢!” 马长思啃完了那块西瓜,撅起嘴,不停吐着西瓜子,“突突”个不停。 等他吐完西瓜子,才说道:“不过,我方才看到了李师爷,听他说,孙小莲好像醒了。” “小莲醒了?走,过去看看。” 陈宁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扶着刀向后院走去,“西瓜你就别吃了,给小莲留一块。” “也对,照顾病人。” 马长思嘿嘿一笑,抱起那半块西瓜,快步跟上陈宁。 第二十四章 夜雨 兄弟二人从衙门前院,直接来到了衙门后院。 后院不比前院的空旷,要典雅许多,也是有山有水,花圃点缀。 素雅小院,花香幽幽。 平日里,知县大人何璋是携家带口住在这里的,自然不能跟前院办公的地方比,知县老爷去年喜欢上了种花,种的是牡丹,满园飘香。 牡丹华贵,传闻是当今圣人最宠爱的妃子,就喜欢牡丹,不排除何知县附庸风雅或是溜须拍马的嫌疑。 “阿嚏!” 马长思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低声呢喃:“何大人弄得这院子如此香,比那醉花楼的娘们儿还冲鼻子……对了,宁哥,咱啥时候去醉花楼。” “整日就知道醉花楼,小小年纪,小心着了女人的道!” 陈宁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可知那书上有警世恒言说,二八佳人不带刀,体酥斩断武夫腰。等你真进了那销金窟,枯骨洞,怕你爬都爬不出来。” “嘿嘿,那也愿意。” 马长思舔舔嘴唇,眼神中有几分兴奋,“宁哥,我老爹给了不少钱,咱啥时候去醉花楼看看?” “没个正行,等什么时候案子破了,再想那琐碎事吧!” 陈宁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旁边的侧院。 孙小莲住的地方,就是侧院客房,那是知县老爷平日里招待客友用的。 这里的条件自然不会差,甚至还给孙小莲配备了一个丫鬟伺候,倒也算是何知县上心。 那门外的丫鬟叫香儿,长相平淡但人心不错,平日里知县大人赏点瓜果,都是她拿到前院,所以跟陈宁一众捕快也算是熟络。 “香儿姑娘,孙小莲可醒着?” 等陈宁来的时候,香儿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摆弄着什么东西。 香儿闻声,慌忙将手中东西收到怀中,起身相迎,恭敬道:“陈捕头,您来了。” 然后又向马长思微微欠身示意。 “嘿嘿,香儿妹妹几日没见,又漂亮了不少!” 马长思双眼眯起,笑得脸上肥肉都挤到一起,见面就是一记马屁拍上去。 少女显然很吃这一套,脸颊微红,扭捏道:“哪有,马捕快你又笑话人家。” “嘿嘿,有的有的,香儿妹妹出落的越来越水灵了。” 马长思笑得更灿烂,递了一小块西瓜上去,“香儿妹子吃西瓜,刚在井水里取出来的,冰甜可口,饥渴的很!” “这不好吧?” 香儿眼神在西瓜上瞟了瞟,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陈宁。 陈宁并未阻止,反而也温煦笑道:“香儿姑娘吃一块吧,这么热的天还要劳烦你照顾病人,太劳累了。” “既然陈捕头都这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香儿甜甜一笑,大方接过了那块西瓜。 陈宁笑了笑没再多言,反而是马长思趁着递西瓜的功夫,向屋内努努嘴,“香儿妹子,这屋中什么情况?” “这屋中……可怕得很。” 香儿笑容收敛,眼神在陈宁二人脸上飘过,忽然压低了声音,“都说孙姑娘是撞了邪,她情况古怪得很,吓人的。” “是吗?” 马长思随声应道,眼神却瞟向陈宁,似有询问之意。 “那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陈宁眉头微皱,沉声问道。 香儿有些作难,“李师爷吩咐过,闲杂人等不能进去的……” “香儿妹子,我们那是什么闲杂人等,宁哥可是从项大人手中接过了这案子!” 马长思立刻又挤出笑容,笑嘻嘻说道:“香儿妹子你吃口瓜,我们不多待,就进去问几个问题,问完就出来,等你吃完这块瓜也就差不多了。” 香儿看看瓜,又看看两人,犹豫道:“那好吧,但陈捕头你们要快些,万一被人看到,我要挨骂的。” “放心,我马长思一向快得很!” 马长思嘿嘿一笑,袭向陈宁使了个眼色,两人就向着屋中走去。 外屋的门没有关,两人直接就走了进去,往里面走两步,就看到内屋的门关着,隐隐可以听到哭泣声。 陈宁轻轻敲了敲门,柔声道:“小莲,我是陈宁,我可以进来吗?” “陈宁大人……” 屋内传来沙哑的声音,有些慌乱,很激动,“您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只是听那声音,陈宁心中就猛然一揪。 孙小莲二八年华,正是亭亭玉立的年纪,声音软糯悦耳,可此时她的声音沙哑,宛若行将就木的老妪,与昨日截然不同。 “我不进去,你不要激动。” 陈宁赶忙回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些,“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可还记得昨夜发生过什么,有什么可疑的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 这案子,我一定会破了,给你寻回个公道。” 屋内陷入一阵沉默,良久之后,孙小莲才再度开口。 “昨夜,我实在记不太清楚,只记得迷迷糊糊之间,就被那鬼物……” 随后,又传来孙小莲的哭声。 陈宁耐心劝解,“你先别哭,好好想一想再说。” 可任凭他如何劝阻,屋内孙小莲泣不成声,根本没办法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半响过后,屋外传来香儿的催促声,“陈捕头,你们要快些了。” 陈宁叹了口气,低头站在门前,沉声道:“小莲,你不要伤心,无论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陈宁都在这里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寻回一个公道!” 他顿了顿,“不只是案件,你身上的病,我也会管到底的!” 说这话的时候,陈宁忍不住摸摸胸口的位置。 他体内的那半颗生丹,是来自于孙小莲,这件事情,注定与他脱不开干系。 “婆婆那里你不用愁,我会安排人照顾的,你尽管先在这里养病,等好些了,若是想起什么线索,可以随时托人告知我。” 陈宁从马长思那里接过那半块西瓜,“我给你带了块西瓜,放在门外了,记得吃。” 就在陈宁准备放下瓜,离开的时候,屋内的哭声停了,传来孙小莲的声音,“陈宁大人,您等等……” 半响后,房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天已经黑了,屋内没有点灯,隐约间,陈宁只能看到,一道枯槁的身躯站在门后。 虽然看不清楚,但陈宁能闻到一股腐朽的气息迎面扑来,那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才有的味道,死气沉沉。 “陈宁大人,谢谢您……” 孙小莲低垂着眼眸,不敢看陈宁,沙哑道:“还有一件事情,小莲想要拜托您。麻烦您给沈大善人说一声,桃子,小莲今后无法帮他卖了,谢谢他这些年的照顾,若有来世,小莲定当当牛做马报答沈大善人的好。” 随后,从屋中伸出一根手臂。 那只手臂干瘪得只剩骨头,皮肉皱巴巴粘在上面,比耄耋老者还要苍老。 孙小莲的手中攥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布袋,“这是前几日卖桃子的钱,麻烦陈宁大人交给沈大善人。” 这姑娘是何等善良,都这时候了,心中惦记的…… 陈宁沉默,不知道回应什么,只是接过那小布袋,沉声道:“你放心,我一定带到。” 当他接过布袋的瞬间,触碰到孙小莲干枯的手指,心中没由来升起一股躁动。 “咚咚咚!” 胸腔内的擂鼓声猛然响起,肉太岁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忽然开始扭曲,竟然想要扭转而出! 好饿! 陈宁心底升起一种古怪的饥饿感!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他想吃了孙小莲! 陈宁面色骤变,赶忙默念宁心咒,将那股饥饿感压了下去,肉太岁也恢复到沉睡状态。 怎么回事? 陈宁失神片刻,心中满是疑问。 难道,因为这肉太岁的来源是孙小莲,所以才会这样? “谢谢您,陈宁大人。” 屋内,孙小莲并未察觉陈宁的异样,带着哭腔说道:“谢谢您照顾奶奶,麻烦您告诉奶奶不要为我担心……” 她又开始哭泣。 一个姑娘经历这种变故,除了流干眼泪,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放心,一切有我。” 陈宁深吸一口气,将西瓜递到孙小莲手中,“记得吃西瓜,天热,照顾好自己。等我寻到法子,会治好你的。” 他沉声保证道:“我陈宁向来说话算话,不会让我管辖内的百姓,白白受了冤屈苦楚!” “陈宁大人,谢谢您,谢谢您……” 孙小莲关了房门,带着哭腔重复那句感谢的话。 “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陈宁沉默,将小布袋郑重揣入怀中,转头走出了屋子。 门后,孙小莲捧着那块西瓜,缓缓跌坐在地。 她不想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 …… …… 陈宁二人走出后院,来到前院时,陈宁还是没回过神。 他抚摸着胸膛,还在思索,肉太岁为何方才会有那种反应。 “宁哥,咱们去哪?” 马长思也不再嬉皮笑脸,神情颇为凝重问道。 “去一趟沈家吧,先把应下孙小莲的事情做了。” 陈宁摸摸怀中小布袋,淡淡道。 “也好。” 马长思点点头,沉声应下。 轰隆隆! 正在此时,夜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炸雷,方才还月明晴朗的天,忽然就变得阴沉。 七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银电撕裂夜空,豆大雨滴掉落,将地面染湿。 片刻间,已是大雨瓢泼。 “怎么就下雨了?” 马长思眉头紧锁,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夜空,“宁哥你等等,我去找两把伞来!” 说着,他转身向着捕快们休息的房间跑去。 陈宁没说话,沉默抬头,打量着夜空,乌压压的黑云让夜空有些压抑。 那雨来的很急,也很怪,不知道为何,陈宁竟在那雨水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咚咚咚!” 胸膛刚沉寂下去的肉太岁忽然复苏,努力挣扎破开陈宁的胸膛,想要往外挤! 它像蛇那样探出头,肉瓣裂开,嘶嘶嘶作响,吮吸着雨水,好像在渴望着什么! “那里,有什么东西!” 陈宁面色骤变,心中升起一股古怪之感,倏然转头看向西南方向。 肉太岁升起那种强烈的渴望感,指引着他,前往西南方某个地方! 就像是一头沉睡了整个寒冬的猛兽,苏醒后,腹内升起强烈的饥饿感,想要进食! 强烈的进食感! 第二十五章 血河 陈宁眉头拧紧,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默念宁心咒。 “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躁动的肉太岁终于安静下来,缩回到陈宁体内,虽然它不再那样暴躁,但仍旧给传递给陈宁强烈的饥饿感。 到底是什么,在呼唤肉太岁? 陈宁目光远眺,压住刀柄,高声喊道:“老马,快来!” “来了!来了!” 马长思夹着两柄油纸伞,从回廊中穿过来,愣愣问道:“宁哥,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跟上。” 陈宁瞥了他一眼,没有多做解释,扶着刀就冲了出去。 少年人冲入瓢泼大雨中,脚步飞快,冲出县衙大门,就直奔西南而去。 “哎?宁哥,伞!你倒是打伞啊!” 马长思抽出腋下的油纸伞,扬了扬,但陈宁好似没听到,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中。 “这是出什么事了?” 马长思也意识到,陈宁反常的举动,他也来不及打伞,只能咬咬牙,夹着伞跟着陈宁闯入雨幕。 …… 雨越下越大,已是倾盆。 大雨让天地朦胧,原本就不好走的夜路更加泥泞,路上行人纷纷避雨,陈宁一路狂奔而来,就没见过人影。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天地,银蛇乱舞,撕裂夜空,映亮小城。 雨幕中,两个少年的身影疾驰,撞开雨帘,雨花四溅。 马长思自从问过陈宁,见他不答话,就知道一准是出了大事,也绷着脸,全力跟上。 虽然有些气喘,但他没有丝毫怨言。 陈宁神情凝重,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升腾。 他对雨夜有种别样的感觉,描述不出来,如果真的硬要解释,就是惶恐中带着怒火。 总之,每当雨夜,他就辗转反侧,睡不好。 若是闭上眼睛,母亲那张哭泣的脸庞,就必定会出现在梦中。 他不喜欢雨夜,更不喜欢有血腥味的雨。 两人奔袭了三条街,直接穿过大半个小城,陈宁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马长思却喘得厉害,有些跑不动了。 “宁,宁哥,等等!” 马长思喘着粗气,脚步缓下来,喊道:“咱,咱们这到底是去哪?我,我有点跑不动了!” “到了。” 陈宁的脚步也缓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皱眉盯着眼前的拐角处。 前方名为“潜龙巷”,说是之前有位将军参军前就出生在这里,参军后功成名就,被封为“千龙大将军”,衣锦还乡,在此安度晚年。 这巷子也就改名为潜龙巷,成了富贵人家聚集的地方。 后来在此居住的人非富即贵,可谓是谈笑皆贵胄,往来无白丁。 而此时,陈宁盯着那潜龙巷的拐角,胸腔内肉太岁越发暴躁,只能依靠不断念宁心咒压制。 马长思迅速喘了几口粗气,耸耸鼻子,惊叹道:“宁哥,你闻到没有,好浓重的血腥味!” “闻到了。” 陈宁眉头紧锁,拔出腰间横刀,目光落在那转角的雨水处。 一缕缕绛红色从那雨水中晕开,缓缓流淌,染红了四周的石板。 “当心。在我身后,不要出声。” 陈宁将刀横在身前,踏着雨水,慢慢向拐角处靠近。 马长思也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缓,抽出长刀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那血雨,转过街角,向着前方宽广的街道看去。 雨幕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具具身着皂袍的身躯凌乱倒在地面上,或是缺了臂膀,或是没了脑袋。 血水顺着伤口潺潺流出,染红了整条街。 诡异的寂静,尽管血流成河,没有一人在哀嚎惨叫。 在那倒地的捕快堆中,有两道扭曲的身影站立。 一道鼓胀成人形,身上白裙染血,衣衫飘飘,雪白肌肤宛若仙子。 但,“她”口鼻处是黑黝黝的空洞,只有空洞深处冒出血色光芒,手掌中探出血红色肉丝,攀附在身前两人身上。 这不是仙子,而是一只人皮伥鬼。 “她”身前两人分别是两个姑娘,其中一个陈宁认识,是城西胡家闺女,远近闻名的大小姐,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少不了青年们的垂慕和探讨。 而另一人衣着鲜艳,浓妆艳抹,脸上的妆容被雨水冲成了鬼脸。 虽不认识,但凭借她身上的衣着,陈宁能认出来,应是青楼里面的姑娘。 清溪县就一座青楼,醉花楼。 那这姑娘应是来自于醉花楼。 如今,两人都被伥鬼的血肉丝包裹,胸前分别漂浮着一团冒着红光的物件,吸取着她们体内的生机,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血红色气机在她们身躯内涌出,随着物件旋转,凝成一颗扭曲挣扎的血肉丹丸。 这伥鬼,是在炼制生丹。 “好大的胆子!” 陈宁倒吸一口气凉气,眼底闪过一抹惊异之色。 当街袭杀十数名捕快,然后炼制生丹。 这只伥鬼比起之前偷偷摸摸作案,风格迥然不同,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这是公然不将衙门和镇玄司放在眼中。 而在那只伥鬼身旁,趴伏着一只筋肉裸露,被剥了皮的邪物,细细嗅着什么。 那是一具怨尸。 怨尸在倒地的捕快身躯上爬过,看到还在喘息的捕快,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犬齿,撕咬开那人的喉咙,再将其开膛破肚,扯出心脏吞吃。 “宁哥,是,是鬼物……” 马长思吓得脸上肥肉直颤,赶忙缩回头,小声道:“这两只鬼物在一起,咱们可不是对手,还是先撤……” 伥鬼和怨尸这种鬼物,他都见识过,明白其强横,也没打算硬上。 陈宁略微沉思,低声道:“我在这里看着,你立刻去镇玄司通知项大人。” “可若是我带项大人回来,你们已经不在,该如何找你?” 马长思摇摇头,“宁哥,这里太危险了,你还是先跟我回去一同请项大人……” “我有办法。” 陈宁从怀中掏出那枚槐叶,虽然这槐叶已经离开大树两日,但依旧碧翠欲滴,生机勃勃。 “这是巷口老槐的槐叶,我若是跟他们离开,会让老槐给你们引路的。” 说话间,他对着槐叶低声呼唤两声,那槐叶里立刻传来老槐的声音,“陈宁大人,有何吩咐?” “我现在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陈宁低声将事情经过迅速讲出来,老槐听后信誓旦旦保证,“陈宁大人尽管放心,老槐我没别的本事,在这清溪县内传个信儿,还没人能及。” “好……” 马长思面色犹豫,还想说什么,却被陈宁挥手打断,“快去,耽误不得。” “宁哥,你切要小心再小心。” 马长思低叹一声,只能叮嘱他,转身悄悄离开。 而陈宁站在街角,打量着那两只鬼物的行动。 两只鬼物分工明确,伥鬼负责将那两个姑娘炼成生丹,而怨尸则负责杀死所有捕快,吞吃心脏。 有个古怪之处,是陈宁每当看到那两颗生丹,胸腔内肉太岁就会躁动,即使连念宁心咒,也有压制不住的趋势。 “陈宁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槐叶在他身畔飞舞,看到陈宁身躯时不时颤抖,疑惑问道。 “无事,你别做声,以免被发现。” 陈宁深吸一口气,一遍又一遍默念宁心咒,速度越来越快。 片刻后,那伥鬼将两颗生丹炼制完成,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走!” 怨尸本来还在吞吃内脏,听到呼唤声,有些不情愿地抬起头,跟上那伥鬼的步伐。 “走了,老槐你看好。” 陈宁看着两道身影窜上房檐,在雨幕中渐行渐远,赶忙从拐角处矮身跟上去。 他先是粗略查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同僚,这是大春和铁头带的队,王虎捕头不在其中。 总共十一名捕快,尽数身死。 大春和二牛都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模样。 陈宁心头无比沉重,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昔日,这些同僚虽然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但也是一同办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当他们尽数死在自己身前,却没有能力去救。 有种溺水的无力感。 有那么一瞬间,陈宁心底有种冲动,想要持刀冲上去,跟那两只鬼物拼个你死我活! 但,他不能。 无论是理智还是身上背负的仇恨和责任都在提醒他,要时刻冷静。 “大春,二牛安息吧,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 陈宁手掌缓缓从两位同僚脸上拂过,让他们的眼睛闭合。 他再起身去看两个姑娘,早就被吸成了干尸,生机全无。 “鬼物……” 陈宁暗自攥紧拳头,赶忙起身,向着方才鬼物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可他刚追两步,就听到墙头上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 “我说它怎么不想走,老跟我说,闻到了生人的气息,原来,还真有人在跟踪我们。” 只见那墙头之上,白衣飘飘,人皮伥鬼那惨白的脸上,空洞地嘴巴裂成一条缝,黑洞洞的眼眶中,一点猩红色盯着陈宁,仿若在取笑他。 “小捕快,你还真是不怕死,竟敢追上来?嫌命太长了是吗?” 人皮伥鬼轻飘飘落地,盯着陈宁狞笑。 咚! 她身后传来一阵闷响,怨尸四肢着地,随着那人皮伥鬼落下,尽是眼白,只有一点漆黑眼眸的双眼盯着陈宁,伸出半尺长的舌头舔舔嘴唇。 两只鬼物身上散发出无尽杀意,直逼陈宁而来。 “糟了,陈宁大人,快走,快走!” 槐叶在雨幕中翻飞,焦急催促道。 “把背脊留给敌人,只有死路一条,这种情况,万万不能逃。” 陈宁沉默不语,缓缓抽出横刀,横在身前,“老槐,如果我真出了事,帮我给项大人带句话,义子不孝,不能给他老人家养老了。” 说着,他矮下身子,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两只鬼物。 “咦?” 当那人皮伥鬼看清楚陈宁的面容,眼眶中的猩红闪烁两下,低喃道:“小捕头?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