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生香》 楔子 数万年前,在沧澜大陆的东南一角,有五座高耸入云且常年云雾缭绕的仙山聚集于此。 五座仙山各位一角,若在高空看来,就像是一朵扶桑花的五片花瓣,个个分明,片片相连,且又遥相呼应,很是壮观。 仙山之上生存着繁复的种族和亿万生灵,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时光交替中,毁灭和重生也在交替往复,星辰和能量在时间的长河中生生灭灭,永无休止。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这五座仙山上的五对凤凰,因为本是灵鸟,又因常年吸取仙山灵气,纳日月之精华,终于修成人形。 雄为凤,雌为凰。 修成人形的五对凤凰,个个仙姿绰约,天姿绝色。男人的额头眉心处都带着一个殷红色的扶桑花瓣印记,女人则个个柔弱无骨,自带体香。 五对凤凰不但人长得个个绝色,而且勤劳善良,帮助山下的人们驱野兽,灭瘟疫,治洪灾,在人们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媚骨一族。 后来,媚骨族的五对凤凰分别生活在五座仙山的山头,附近的人们为了得到媚骨一族的庇佑,纷纷搬至五山脚下生活,男耕女织,世代幸福。 从此,媚骨族变成沧媚国。兴盛之态,无国能及。 然而媚骨一族作为神鸟,有最漂亮的外形,最动听的声音,最高贵的气质,却也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凤凰被人们喻为世间幸福的使者,但是每到千年,他们就要背负着积累于人世间的所有痛苦和恩怨情仇,投身于熊熊烈火中,以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人世的祥和与幸福。 同样在肉体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和轮回后它们才能得以更美好的重生。垂死的凤凰投入火中,燃为灰烬,再从灰烬中新生,其羽更丰,其音更清,其神更髓,成为美丽辉煌永生的火凤凰。 第一章 黑洞 时值隆冬,年关将近。 未渠国皇城方圆百里之内一直纷纷扬扬,人们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场鹅毛大雪从天而降了。推窗而望,房屋和树木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万里江山早已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瑞雪兆丰年。 整个皇城之内一片欢腾。 朝堂之上,大臣们纷纷预测明年将会是一个大大的丰收年景,甚至有人玄之又玄地描绘着金黄的麦浪,满仓的余粮。这一切都将龙椅之上的紫光帝说得眉开眼笑,心情甚好。 百姓之中也不乏一些生活富裕者开始杀猪宰羊,为这难得一见的好兆头,也为辞旧迎新的年关做准备。围着火盆大口喝洒,大块吃肉,不亦乐乎。 然而这一切喜乐气氛却与将军府内的紧张焦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因是左将军郭元柏的长女郭潆心,一个月之前莫名其妙地就掉进了将军府内一偏僻之处,长年不用已经封冻的水井里,并且在里面足足冻了三个时辰,被人找到时已经身体僵硬毫无知觉。 在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冰天雪地,寒彻入骨。就是成年人在外面站上一柱香的时间,都已经冻得浑身颤抖。更别说这位平时身子就十分娇弱,而且只有八岁的大小姐了。 宫中几个御医来诊脉后都摇头说恐怕是不行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没救的时候,郭潆心的亲娘,也就是将军府的二夫人曲素依却没有放弃。她将郭潆心就那么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一天一夜,用自身的温度一点点将她的身体软化。 不知道是不是母爱之心感动了上天,两天之后,郭潆心真的就醒了。 因为此事,郭元柏大怒。气急败坏地要打残随身侍候郭潆心的两个丫鬟。然而还没待他命人动手,其中一个居然上吊自尽了。 郭元柏只好挥挥手,将另一个充到军中做了奴隶。 此事一出,将军府上上下下无不谨慎自保。因为平日里,郭元柏对这二夫人母女并不是十分关心,诸事都本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所以一干下人们也没有太拿这位庶出的大小姐当一回事,包括那位虽然倾国倾城,却也冰冷似雪的二夫人也一并如此。 郭元柏明媒正娶的大夫人,才是这个府上的最高权威所在。 然而通过这件事,下人们似乎嗅到了一些危险的味道。 二夫人曲素依和大小姐郭潆心在老爷的心中,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足轻重。一向不太插手家事的老爷因为这件事动怒了,因为大小姐的病,老爷甚至已经惊动了专为皇太后诊病的太医。 在院里做事久的下人们,都长了一副狗鼻子,灵敏异常。一边不能得罪掌家掌权的大夫人,一边又得对二夫人和大小姐这边殷勤一些。 所以将军府的气氛,不但紧张而且怪异。 此刻,郭潆心躺在自己闺房里的红木雕花大床上,将单薄瘦小的身子在被子下面蜷缩成一团。即便是室内燃了三个火盆,即便是盖了两个厚厚的被子,她仍然觉得冷。那种每个关节骨缝里都嗖嗖冒凉风的感觉,让她觉得每根骨头都像是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啃噬一般难受。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现在这个样子福在哪里? 本是阳春三月睛空万里的日子,本是弟弟的周年祭日,本来只是想到郊外墓地给弟弟送一束鲜花。哪曾想到,那种时空黑洞的离谱事儿,也能被自己摊上。 早在十几年前,她就知道自己估计是个短命的。因为在一次体检中,她知道了自己的血液与众不同。那是一种地球上罕见的血型,医生告诉她的父母一定不能让这孩子受伤流血,如果有什么意外需要输血的话,血库里根本找不到这种特殊血型。 也就是说,如果出现什么意外,她很可能因为缺血而死。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巧,郭潆心不但拥有特殊血型,而且她还常年的血小板偏低,身上布满出血点。血小板低的人,身体一旦出血,是很难止住的。 再有就是她天生身体柔软,虽然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但却会让一个柔术演员望尘莫及。这在老一辈人的眼中,也是没福气的征兆。 综合以上种种,所以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个短命的。 然而她怎么样都没想到,她会以穿越这种方式来结束之前的生命。 对她来说,这绝对是一个意外。 意外的同时又有点失望。因为若是穿越之后天赋异禀或是位高权重,能在这里混个风生水起也就罢了。结果自己摊上的却是一个每天受病痛折磨的可怜人儿。 目前为止她已经来到这里一个月了,没有天赋异禀也没有位高权重。失望之余倒也生出几分好奇来,因为她发现这古代的郭潆心分明就是十多年前的自己,名字一般,长相无二,就连身体出奇的柔软,还有左肩上的那块扶桑花形状的胎记都一模一样。 莫非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她? 综上总总,实在令人费解。 唉!郭潆心无声轻叹后,目送着那位满头华发的御医和父亲郭元柏以及母亲曲素依一起离开房间,紧接着又被丫鬟端来的汤药苦得直反胃后,这才一个人望着天花板静静发呆。 发呆的同时,她隐隐约约听到父亲母亲在和御医说话,而且隐隐听到了母亲的叹息声。 莫非这小身板不行了? 郭潆心躺在床上翻白眼,再次努力搜寻关于郭潆心本尊的记忆。结果是虽然身子娇弱,但也没什么大病,总不至于活不下去吧! “绿萝,我娘呢?”郭潆心歪头看了一眼刚刚收拾药碗回来的丫鬟绿萝。 绿萝原本是在外院做打扫的丫鬟,并不会做这种侍候人的细活,然而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死的死走的走,母亲曲素依看这个绿萝眉清目秀的,人也还算机灵,就挑了来侍候。 “小姐,二夫人送走御医之后,就去书房和老爷说话了。”绿萝微微一笑,上前将温好的手炉塞给郭潆心,又细心地为她揶了揶被角,最后又轻声问:“小姐可还觉得冷?” “说话,和我父亲吗?”郭潆心愣头愣脑地看着绿萝,以为自己听错了。 确定绿萝点头后,这才缓缓回过神儿来。在她印象中,母亲似乎很少和父亲说话,更别提主动说话了。在别人眼中,母亲应该是不被父亲宠爱的妾氏,在郭潆心眼中,他们也是一对感情淡漠的夫妻。 “在咱们院子里小书房?”思索片刻后,郭潆心还是想问个究竟。 “是,小姐。就是咱们的院子里的小书房。” 他们会说些什么呢?还要躲到书房去说。难道自己这副小身板在冰井里那么一冻,真的就病入膏肓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是不是还可以回去?这个郭潆心倒是蛮期待和好奇。 “把我的棉袍拿来,再披一个斗篷。”郭潆心掀被而起,自己弯腰去穿鞋。也不顾绿萝在她身后说着一些外面天冷还在下雪之类的话,穿戴完毕后匆匆出了门。 八岁的郭潆心带着十岁的绿萝,二人都是瘦瘦小小的身子,迈着小碎步顶着细细碎碎的小雪花,穿过庭院来到书房前。郭潆心惦起脚尖,想透过窗纸看清里面的状况。 绿萝明白了她的企图后,笑着拉了拉她的衣角,指着不远处的小门,小声道:“小姐,咱们去隔壁房间。那与书房是相通的。” 绿萝之前就是在院子里做打扫的,自然对这里地形十分熟悉。郭潆心朝她赞赏一笑,二人猫腰溜过窗前,轻手轻脚地进入隔壁的一间房。这时她们与书房之间仅有一个厚重的帷幔间隔着。 其实郭潆心也不是想听他们谈话。主要是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既然自己能穿来,是不是还可以穿回去。毕竟前尘还有太多放不下的牵挂。 屏住呼吸,静了片刻,侧耳听了半天,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郭潆心以眼神询问绿萝。 绿萝一脸茫然地摇头。 郭潆心一咬牙,轻手轻脚地弯腰脱掉鞋子,以免厚重的鞋子发出声音,而惊动隔壁的人。然后才大着胆子凑近帷幔,准备一探究竟。 绿萝很想提醒小姐,只穿袜套会很凉,但同时又佩服小姐的机智聪慧。为免露出麻脚,犹豫一下后,她也跟着脱掉了鞋子。 郭潆心轻轻拨开帷幔一角,视线之内顿时出现一男一女两个人。 第二章 决绝 郭潆心的父亲郭元柏是未渠国的左将军,手握国中一部分兵马。他三十多岁,生得肩宽体阔,黑发如墨,浓眉大眼,眉宇间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 今日他身穿一件棉质青色滚黑边常服,毫无图案的深色系常服显得身材更加挺拔伟岸。他笔挺地端坐在书房里那张刻着虫鸟鱼兽的红木几案前,眼神忽明忽暗,脸色青白交错,眼神儿不时地瞄一眼下首处站着的女人。 那女人却没有因为他的眼神,而受丝毫影响。就那么端庄优雅地站在那里,身材高挑笔直,眼神淡然平静,细看之下,骨子里居然还隐隐透着一股贵气。 不容易啊,不容易! 帷幔后面的郭潆心暗暗称赞。在这样等级森严,出身大于一切的世界里,身为一房妾氏的母亲身上居然还能有这种傲骨,着实让她钦佩。 时间仿佛静止。 郭元柏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坐着,但很明显,武将出身的他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这种心理较量。他一手摸起红木几上那串碧绿色的翡翠珠子摩挲着,一手抚了抚自己并不发皱的衣角。 这动作显然是想掩饰心中的烦躁情绪,然而这种烦躁又让他莫名的衍生出一种挫败感。 这感觉很不好,他觉得心口堵得慌,急需找一个发泄口。 作为未渠国的将军,他可以驰骋疆场,攻城掠地;可以洞悉朝堂,解得民意。然而这一切本事都不足以让他去看透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思。 “素依,你当真决定了?”郭元柏望着眼前这位肤白胜雪,眉目如画,让人看了就赏心悦目的女子,终是忍不住这种让人窒息的气氛,首先开了口。 “是,老爷。我决定了,望老爷成全。”曲素依依旧静静地站在下首处,面色沉静如水,语气不疾不缓,却又异常坚决。一件毫无杂色莹白光亮的狐皮毛领,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 细看之下,郭元柏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接着又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南北行军,出入宫廷。尽管见过无数红粉佳人,但他始终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最美。就算是宫中那个被喻为未渠国第一美人的雅妃,相较于曲素依来说,也是有所不及的。但是曲素依的这种美也会常常让人晕眩,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她美得不够真实。 然而虽然她足够美貌,但也足够寒冷。有时候冰得人让人不敢靠近。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她那种对凡事都表现出一副不上心的样子。送她珠玉,她只是轻轻瞥上一眼,从不会表现出有多喜爱。给她责备,她也不会哭闹着解释和推卸,对与不对都能忍受。说得好听点她这叫做宠辱不惊,说得难听点就是冷漠无情。 就比如现在,她的眼神是空洞的,在她的眼睛里,郭元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这让他有点怒火中烧。他完全弄不明白,这个女人要的是什么。 “你执意要带着潆心离开皇城,究竟是何原因?”郭元柏的口气已经越来越冷,然而心中的疑虑终于说出来,他又觉得心里似乎比刚才舒服了一些,继而又有些激动道:“难道这些年我待你们母女不好吗?” 曲素依本来挺直的身子松了松,但是眼神依旧坚决。 见曲素依不说话,郭元柏停顿一下冷笑道:“你虽不是我明媒正娶的,没有郭府掌家夫人的地位尊贵,可那也是事出有因。这些年我可曾亏待过你和潆心,我对潆心的疼爱你是看在眼里的,甚至与顾家结姻亲的时候,我选的都是你生的潆心,而不是嫡出的浣月。你要知道顾家是名门旺族,在朝中的地位非同一般,等潆心年龄到了,就能风风光光地嫁进顾家,一辈子富贵荣华。” 突然,曲素依笑了,但那笑没有丝毫温度,甚至冷过外面的天气。 “如果老爷真的对我好,就不该让我在郭家受了那么多屈辱。如果老爷真的对潆心疼爱有加,就不会让她小小年纪受了那么多的苦。你知道她每天的日子有多难熬吗?甚至御医还说若这病得不到根治,恐怕潆心成年以后很难有孕。”她停顿片刻,一双妙目死死盯着郭元柏,一字一顿:“老爷,潆心能嫁到顾家自然是好,但若是不能给顾家添个一儿半女,还会好吗?” 郭元柏身子一僵,惨白的嘴唇哆嗦两下,终是没发出声音。 曲素依略带恨意的目光好一会儿才从他脸上移开,低下去绝望道:“潆心的病若治不好,世上只会多了第二个我罢了。每天委屈求全的过日子,不知道明日面对的是何凶险……” “如今的事,我想发生吗,难道我想看着潆心受苦吗?”郭元柏打断她的话,愤怒地转了身,一手握拳砸在几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曲素依抬眼,又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诸事总总,老爷心知肚明。当年我并不想与你回京,是我哥哥硬是把我送给了你,而你明明知道我不愿意,却还是把我带了回来。” “你……”郭元柏一时语塞,涨红了脸没说出话来。但是曲素依口中“不愿意”那三个字,让他听来十分刺耳。 是的。当年确时是曲继谦将曲素依不计名分地送给了他。然而当年他能感觉到她是愿意的,甚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的欢喜。 是什么让这一切都变了? 曲素依继续道:“没错,我就是一个下等丫鬟所生的女儿,我能得到郭大将军的垂怜已经是上辈子积了福德,但是你们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我就像是一件东西,被你带回了皇城,塞进你的后院,受尽你那些妻妾和族人的排挤欺凌,难道你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不成?” 郭元柏虽然心中波涛暗涌,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静静地观察着眼前这个女子。她和九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比以前更冷。但依旧倾国倾城,让他难以抗拒。 “当年他们怎么欺负我都可以,我就是贱命一条,不要也就罢了。就算老爷你后来成了他们的帮凶,这些我也不在乎。”说到这曲素依突然眼神凌厉,“可是现在他们又开始将矛头指向了潆心,她还是个孩子,他们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郭元柏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 这个女人并不是大家所看到的软弱,她似乎把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这样看来,反而是那些与她做对的人可笑了。 第三章 离开 郭元柏心中千头万绪,游离的目光与曲素依在空中相撞。 他看到了愤怒、怨恨、还有对自己的失望。 起初曲素依做为郭家的二夫人,郭家上下也没什么反对之声。毕竟在郭家这样的大家族里面,有个三妻四妾也属平常。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可是错就错在,她来到郭家七个月就产下了女儿潆心,甚至比大夫人生浣月还早了两个月。一时之间郭府上下对这个没家势,没背景,甚至可以说是来历不明的女人非议之声顿起。有的人说她为了和大夫人争地位,想给郭元柏生下长子,所以暗中服了催生药。也有人说她根本就是行为不检,在与郭元柏回京的路上便投怀送抱。甚至更严重的说她来到郭家时,肚子里便有了,这个孩子姓不姓郭还说不准。 一开始郭元柏对这些,并不理会。 但毕竟人言可谓!一个人说可以不听,两个人说也可以无所谓,但是当说的人越来越多,假的也容易说成真的。 父辈的斥责,叔伯的责备,旁系兄弟轻蔑的目光,甚至朝中大臣的议论纷纷,这一切都慢慢地扭曲了他的心。面对曲素依的时候,他一天比一天感觉疲惫,甚至有些悔意已经慢慢在心底滋长,蔓延。而那个惹来非议的女人在他面前也渐渐失去了笑容。 他想,他可能犯了错,被她的美貌冲昏了头脑,带回一个棘手的麻烦。或许他冷淡她一些就好了,亲人们的指责声就会少一点。那么她和潆心就能躲开那些是是非非,过点平静的生活。 然而他又错了,当她成了一个被夫君忽视的女子,原来畏缩暗讽的人已经尽数直接跳出来,当面指责她行为不检,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不敢站在她身边。他清楚地记得,就在潆心出生的那一天,他的父亲郭阁老怒气冲冲地摔破了瓷碗,被厌憎扭曲的脸上全无丝毫添了长孙女的喜悦,有的只是羞愤和耻辱。 因为这事儿,郭家上空那一块阴暗的乌云久久未散。一桩桩一件件,那些汹涌得可怕的敌意,足以令他保护她的勇气消失殆尽。 她能感觉到他所有的变化。她不解释,不争辩,眼中淡漠得没有了温度。只偶尔面对潆心的时候,才会真心地微笑。 虽然母女一直处在指指点点中,但潆心还是一天天地长大,且生得俏美可人,比起她的美人母亲似乎更胜一筹。 郭阁老归天后,顾家有意向郭家示好,欲结姻亲。 本来郭元柏应该让嫡女浣月与顾家三公子结亲,然而她一想到一直被他冷落的曲素依母女,心里便生愧疚之心。 本想潆心与顾家结亲之后,她们母女会好过一些,哪曾想到,却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再后来,曲素依似乎没有了情绪起伏,每天带潆心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因为出来面对的也是指责和嘲讽。 郭元柏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哭不闹,为什么不像别的妻妾一样曲意讨好,娇媚求怜,那样他兴许还能保留一丝疼惜,可是她永远不会那么对自己。 一开始他还怨她一味的逃避,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进而生出厌恶。 虽然他依旧疼爱潆心,可是一看到曲素依那张冷冰冰的脸,他就忍不住退缩。 模糊失色的往事涌上来,让他心头一阵寒冷。这个女人要离开皇城,还要带走女儿潆心。 “你是不打算回来了吗?”郭元柏眯了眯眼,果断道:“我是不会给你写休书的!” “这个已经不重要。”曲素依冷冷地道,“老夫人那边已经同意,对外只称要去住在江地极热之地的娘家为潆心养好寒凉之症。此去云荒城相去千里,路途遥遥,中途出了什么意外也未可知。”顿了顿又道:“总之,我们的去处,随老爷怎么说,老爷觉得舒心就好。” 他死死握住了拳头,这个女人居然如此狠心。她在郭家九年,居然对此一点都不留恋。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打算?”他几乎是从牙逢里挤出这句话。 曲素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出了皇城,老爷就当我们死了吧。老爷不是也认为潆心不是郭家亲生的女儿吗,我想我们母女的离开,不但对老爷是一种解脱,对整个郭家都好。” 郭元柏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剜了一下,不但疼,而且感觉到呼吸都不畅快了。 曲素依这是在埋怨自己的无能吗?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事到如今,她还要舟车劳顿,到千里以外的娘家寻求保护? 这个女人让他又爱又恨到心痒痒。然而当他想到潆心那小小的身子,因为寒凉之症,每天都抱着手炉躲在厚厚的被子里,还经常冷到发抖的样子,心底又生出许多不忍。 或许让她们回娘家住上两年也好,就算是为了潆心养病也好。而且曲素依的心里这些年对他有太多的积怨,或许两人异地而处,偶尔还能想到他的好。 “好吧!那你就带潆心去云荒城住上两年,那里是极热之地,又有四季温泉,想必对潆心的病也是有好处的。”郭元柏想了想又道:“用度方面我会差人时常送去,你们母女安心住在那里,等你们想回来了,就捎信于我,我差人去接。”又嘱咐道:“云荒城是未渠国的边界之城,往来商旅较多,也不乏能人异士,有缘遇到神医能为潆心治病也未可治。” 曲素依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她已经不想再说什么。她现在唯一的想法是,能离开这里,能护着潆心周全就好。 郭元柏还是不放心,继续道:“曲继谦是你的亲哥哥,潆心的亲舅舅,想必也必不会亏待了你们。走之前好好打点行装,多带着钱财首饰,穷家富路用得着。” 曲素依没有再说一句话,只点了点头,看都没看郭元柏一眼,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静静的书房里,只剩郭元柏一个人。 良久之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第四章 往事 不知道是不是被郭元柏传染了,郭潆心也是带着叹息回到自己房间的。 她由绿萝侍候着拿掉披风脱掉外衣后,一个骨碌就爬到了厚厚的棉被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双目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也不想动。 前生的记忆和现在这具身体的记忆混淆到一起,让她觉得有些混乱。 这个世界地域广阔,无边无际。有相去万里的茫茫戈壁,有连绵起伏的巍峨群山,有浩瀚无垠的广阔大海,也有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 这也是一个崇尚武学,追求元力的时代。 她所处在的沧澜大陆,据目前人们知晓的版图之内,主要呈现五国林立之势。分别是未渠国、淮桑国、大黎国、西夏国和北狄国。当然在茫茫戈壁黄沙绿洲之间,也不乏一些不知名的小国林立,他们或许是某个大国的附属国,或许独占一方天地。 国与国之间有的相处友好,贸易互市,或有商旅,或有婚姻;有的则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兵刃相见。 不同点是风俗、习惯和语言都不尽相同。共同点是,每个国家都崇尚武学,元力纵横整个沧澜大陆。 在这里,元力的修炼共分九级,按照等级由低到高分别是:初级、凡级、元级、玄级、地级、天级、仙级、神级和尊级。修炼元力的人一旦触动元力,身体周围便会散发出元力等级所代表的颜色光圈。初级为白色,凡级为黑色,元级以上分别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 而元力的每一级又分为九品,每一品依旧有颜色代表。分别是,一品为白色,二品为黑色,三品为赤色、四品为橙色、五品为黄色、六品为绿色、七品为青色、八品为蓝色、九品为紫色。如一个凡级一品的人,触动元力后,周身所散发的颜色为黑色光环包裹着赤色烟雾,玄级二品的人则是橙色光环包裹着黑色烟雾。 总之不管是元力等级,还是等级里的九品,俱是按照颜色顺序为:白、黑、赤、橙、黄、绿、青、蓝、紫九种颜色排列。烟雾的颜色越深,说明功力越深厚。 据说在整个沧澜大陆之内,天资平平的人终其一生也就修炼到凡级七八品,能够迈入玄极之境的就算是高手,而能够达到地级之人,就可以称为世外高人了。 尽管如此,人们仍旧穷尽一生在元力这条路上苦苦攀登。他们不断地寻找仙山灵气淬炼自身,挖掘仙芝灵药提升内力,只为追寻和探索着天地间的终极玄妙和无限奥秘。 郭潆心晃了晃脑袋,又将思绪拉回到刚刚书房内的一幕。 郭元柏和曲素依口中的云荒城在数千里之外,是未渠国的一个边界城。 云荒城的曲家,是她的外祖家。外祖父和外祖母多年前就已经过世,现在曲府当家的是曲素依的哥哥,也就是郭潆心的舅舅曲继谦。 曲继谦现在的官职是左都尉,也算是京城外派的官员,吃着京城官员的奉禄,主管云荒城里粮草兵马和边界守卫,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云荒城里也算是屈指可数的人物。但是凭着记忆郭潆心能感觉得出来,舅舅虽然是个粗人,但却一心想着权贵之事,一心想调回京城,做更大的官,也好光宗耀祖。 对于曲素依来说,除了郭潆心之外,曲继谦是这世上唯一与她有血源关系的亲人,但是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亲近。因为曲继谦的母亲是曲府明媒正娶的夫人,而曲素依的母亲只不过是曲府的一个下等丫鬟。 在这个投胎大于一切的年代,曲继谦和曲素依的命运自然不同。 曲素依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关于母亲的一切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而且内容特别的少。她只知道,她似乎是延续了母亲的老路,从小就习惯了忍耐和委屈求全。名誉上她是曲府的小姐,但是曲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把她当小姐看待,甚至包括她自己。 即便她有一张让人看了就赏心悦目的脸蛋,但是在大夫人的眼里那也只是个祸水。 好在曲继谦虽然和她不亲,但至少不会像其它人一样欺负她。所以从小到大在曲素依心里,还是很感念这个同父异母哥哥的好处的。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也因为这个哥哥而改变。 九年前,曲继谦带着一家老小在泊阳城任职。泊阳城与云荒城一样,都属于未渠国的边界城。只是两城相距甚远,所以地域风俗和气候条件都不相同。 事情的起因来源于未渠国和大黎国。 因为当时曲继谦所在的泊阳城是未渠国的边界城,且气候适宜四季如春。一年四季草木常青,瓜果不断,属于极富庶之地。而与泊阳城仅一江之隔的大黎国,虽然也地处温热之地,但却因为地势较低,又没有及时引流排水,一到雨季就经常有水患之灾,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所以就常有大黎国的流民来泊阳城抢夺粮食和牛羊,扰得城内百姓不得安宁。 而当时的曲继谦正是泊阳城镇守军统领,负责此城的安全。 那一年未渠国朝廷兵力强壮,粮草充足,又赶上未渠国的新帝紫光帝登基,急需彰显自己爱民如子的决心。所以紫光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驱除泊阳城多年的流民扰城问题。他先是派军队驱赶镇压外来流民,而后又发下去足够的粮食分给大黎国临近泊阳城的灾民。 不是自己国的子民,紫光帝也能发粮救济,这实在是一种大爱的表现。此举不但得到大黎国臣民的赞赏,就连其它几国的皇帝也对未渠国这个新帝刮目相看。 唯一对紫光帝不满的可能就是大黎国的皇帝了,这无疑是一种打脸行为。 至于当时朝廷派的一纵军队中,军队的统帅就是朝中武将郭元柏,也就是郭潆心的父亲。 郭家世代朝中为官,郭元柏的父亲郭阁老刚刚辞官,做为皇帝伴读习武多年的郭元柏又在朝中继续为官,新帝的顺利继位,自然也离不开郭家的一份功劳。所以当时的郭元柏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新帝的宠儿,任谁都看得出来,郭元柏前途一片大好。 对于这样一个新帝面前的红人,曲继谦自然是想与之交好的。所以除了公事之余,曲继谦也宴请郭元柏到家中。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曲继谦的有意安排,在一次郭元柏到曲家赴宴的时候,偶遇见路过的曲素依。 第五章 清算 倩影纤纤,眉目如画,肌肤胜雪,顾盼生姿,好一个江南绝色佳人。 郭元柏可以断定,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了。 那日,只因郭元柏的双目再也无法从这位绝色佳人的脸上移开,所以曲素依这个哥哥便将妹妹许配给了这位朝中大将。 说是许配,其实并没有明媒正娶。 一是曲家没了长辈,虽然长兄如父可以做主,但郭元柏的双亲尚在京城,对于这门亲事是否认可也未可知。而且曲继谦也深知,自己这个丫鬟所生的妹妹虽然长得貌美,但也实在是配不上这位出身贵族的郭元柏,所以是不是明媒正娶这事提也没提,只相当于把妹妹送给了他。 然而,当一切都已经做出决定后,曲素依却一直不知情。 当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是郭元柏要带她回京之时。 陌生人突然闯入生活,对未来的茫然恐惧,让曲素依整整哭了一天一夜,但没有人理会她。曲继谦更是扔下一句,“你生是郭大人的人,死是郭大人的鬼”后,将她禁在房中,直到与郭元柏回京那天。 起初,郭元柏待她极好,虽然能感觉到她的冷淡,但回京路上依旧呵护备至。还说回京后就禀明双亲,明媒正娶她为妻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郭元柏全军大捷搬师回朝之后,紫光帝龙颜大悦。当即将自己的表妹,也就是当朝恩华公主的女儿罗秋仪赐婚给郭元柏。 不管郭元柏喜不喜欢那个罗秋仪,但至少皇上赐婚不得不从,何况人家还是公主的女儿,可谓是门当户对。 结果曲素依这个由丫鬟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姐,也就只能成了二夫人。 对于此事,曲素依依旧保持她一贯的作风,不争不抢,安于现状。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里,像一朵盛开的睡莲花,虽然安静,却也无法掩饰她的美。 直到她入郭家七个月就生下长女郭潆心,于是流言四起。 一开始郭元柏还是不改初衷,依旧对曲素依母女很好,甚至在与朝中显贵的顾家结亲的时候,他没有选择嫡出的郭浣月,而是选择了长女郭潆心。 尽管如此,人言可谓。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直到有一天,郭元柏看曲素依的眼神也变得陌生而疏离。但是曲素依依旧每天淡淡的,她不会和郭元柏解释什么,她也不会像其它女人们一样,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哄郭元柏开心。 直到郭元柏不再踏足曲素依的院子,甚至对一直视若掌上明珠的长女郭潆心也多了几分厌恶的时候,各房各院如雪片一般的嘲讽和欺压如期而至。 曲素依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一天比一天衰弱。大夫人罗秋仪差来的丫鬟总是及时的端上药碗,一开始曲素依还喝过几回,后来她总是偷偷摸摸将药倒进一盆茂盛的香草花盆里,看着香草一点点的枯萎凋零,叶片焦黑,直到死亡。 她一味地忍让和委屈求全,让那些人觉得和她的战争似乎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得不到一点回应。 于是,他们将目标转向了郭潆心。 那次之后,郭潆心身边发生的大事小事都是致命的。 三天出小事,五天出大事频繁不断地发生在郭潆心身上。什么走路摔破了头,不小心掉到了池塘里,打碎了祖母最珍视的嫁妆,家里来宾客的时候总是出丑等等。 直到八岁这年,在罗秋仪母女的百般发难下,忍无可忍的郭潆心将桌上一壶滚烫的开水带着瓷壶直接甩到了罗秋仪身上。划痕带烫伤让她的锁骨之下留下了一块难看的疤痕。 直到有一天她掉进了封冻的水井里,被人找到的时候,她小小的身子已经冻硬了,浑身上下都挂满了白霜。连太医都说怕是不行了,只有曲素依一直没放弃,将她放在被子里用自己的身子一点点的将她暖过来。 直到有一天,曲素依向老夫人和郭元柏请求带着郭潆心回娘家住几年,理由是因为潆心掉入冰井得了体寒之症,到极热之地住上几年或许会好。毕竟身体一直寒凉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件大事,毕竟郭潆心已经和顾家三公子定了亲,万一因为她体寒影响到以后的受孕,那可是件大事。 曲素依知道,只有说了这样的理由,她才能让老夫人和郭元柏点头同意她们离开。否则还不知道潆心能不能活到出嫁到顾家那一天。 但是令曲素依没想到的是,那次冰井出来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女儿郭潆心了,这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几日后,曲素依要带着大小姐郭潆心去云荒城娘家住几年的消息,就这样在将军府乃至整个皇城之内传开了。 因为这事儿,老夫人谭氏还特意挑个日子,摆了一场家宴。 家宴之上,一头华发,却保养极好的老夫人将曲素依和郭潆心叫到身前,除了例行公事般对远行的人赏些首饰金银之外,便是一翻嘱咐。 “素依,你带着潆心即便是远离京城,也不能忘了自己是将军府的人,莫要在外面少了约束而坏了郭家的名声。”说着,她看了郭潆心一眼,又道:“潆心虽然还小,但也不能放松调教。虽然那云荒城不比京中繁华,但若是找个懂规矩礼数的教习姑姑,恐怕还不难。” “是,老夫人。”曲素依低眉顺眼地在一旁应和着,“我一定好好调教潆心,不辜负老夫人一片心意。” “不,不是你调教。”老夫人连连摇头,“我们郭家不缺那点钱财,直接找个教习姑姑就好。你若是觉得在云荒城找不到像样的教习姑姑,那便在京在寻一个来,你直接带到云荒城去。” 曲素依面上一僵,心里顿时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自己就是个丫鬟所生的,出身卑微不说,更没有学过什么大家旺族的礼数。自己都不明白,又怎会教好女儿。 “是,老夫人。一切都听您的。”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招呼着大家吃菜。 通过眼神的余光,她看到了大夫人罗秋仪嘴角边那一缕掩饰不住的嘲笑和得意。 老夫人点点头,又道:“潆心长大是要嫁去顾家的,如果调教的不好,嫁到顾家可是要失了郭家颜面的。” “是老夫人。” 此时此刻,曲素依已经不计较别人再说些什么,反正她是要带着女儿离开的。 而一直默不作声的郭潆心,只是仔仔细细地将在场的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并且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她嘴角微微抽动,心下想着如果不是要离开了,一定要和那些之前欺负过她们母女的人好好清算清算。 第六章 远行 翌日一早,郭潆心由着绿萝左三层右三层的给自己穿衣服。忙了好一阵之后,最终才系上最外层的裘皮披肩。之后绿萝这才又拿了两个烤热的手炉塞到她手里,看着打点好的一切,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算了,穿得再多也是冷,就这样吧。”郭潆心说着,便站在窗口,看着家丁丫鬟们一样样地往出行的马车上搬东西。 按老夫人的话说,今日是个好日子,宜出行。虽然外面依旧飘着柳絮一般的小雪花。 绿萝笑着又收拾了几件棉衣,“多带一些备用着总是好的。” 郭潆心转身看着绿罗,犹豫道:“其实你不用随我们一道去的,那云荒城也不知道有多远,这一路风尘恐怕是免不了的,而且在京城的将军府里面当差总比去那小小的云荒城强上百倍。” “小姐这是要把奴婢扔下?”绿萝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停地摇头,“我是一定要随小姐和夫人一道去的,反正绿萝没有家人无牵无挂,小姐和夫人走到哪,绿萝就跟到哪。”说完,她眼巴巴地看着郭潆心,一副生怕自己被扔下的样子。 郭潆心“噗嗤”一笑,顺手捏掉绿萝衣领上的一根线头,“哪有想把你扔下,我是怕你跟着我们受苦。” “小姐,绿萝不怕苦。” 望着绿萝一脸认真的样子,郭潆心没有再说什么,嘴角微微擒着笑,看着她继续一样样的检查东西,生怕落下了什么。 绿萝捏着衣角,忽闪着黑黑的睫毛,有些犹豫道:“小,小姐,你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哦?” “就,就是……”绿萝撮着双手,舌头有点打结,“就是似乎比以前长大了不少,还,还……”说了半天,似乎觉得自己根本说不明白,干脆一甩手,“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不一样了。” 郭潆心又是一笑,心道:这小丫鬟真是可爱得紧。不过也不错,有人伴着总是好的,一个娘亲一个丫鬟,旅途不会孤单了。 一切打点好之后,郭潆心来到门口,搀上娘亲的手臂,步行走出院子,直接来到将军府的大门口。 郭元柏正站在雪中,对那个领头的护卫交待些什么。 母女二人站在那里望了一阵,这才缓步上前。 郭潆心环顾一圈,心想着,这个父亲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好,为了护送她们母女二人,他亲自在军中挑选了十一人护送,据说个个都是军中的强兵,为首的那个姓高的护卫据说元力已经达到元级一品。要知道作为左将军的郭元柏元力也就是玄级二品。 郭元柏见母女二人过来,大步上前轻声问曲素依,“可向老夫人辞行了?” “辞过了。”曲素依点头,然后目光飘向远方,似乎是不想与郭元柏说得太多。 郭元柏干咳了两声,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把目光转向了郭潆心。 郭潆心迈步上前,双膝着地,动容道:“父亲,潆心就此别过父亲。此去云荒路途遥遥,也不知道何日能归。潆心不能时时在父亲身边尽孝,望父亲日后时时保重身体。”说完,弯腰磕下头去。 “潆心!”郭元柏一时激动,声音有点发颤,“我的潆心长大了,懂事了!”他伸手将郭潆心拉起,侧眼瞄了曲素依一眼,嘱咐道,“好好照顾你的娘亲,养好病后,你们母女就早日归来。” “是,父亲。” 这时,大门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声音就知道人数不少。 郭潆心转头望去,为首的是大夫人罗秋仪,旁边是三夫人孔佳荷。然后是罗秋仪生的二小姐郭浣月,以及三夫人生的三小姐郭漪澜。再后来就是三五个丫鬟簇拥着,阵势可谓不小。 再看自己这边,娘亲一个随身侍候的都没带,自己带了一个绿萝,再无其它人。 曲素依上前曲膝,道了声:“大夫人。” 随后三夫人孔佳荷上前福了福,对曲素依道了声“姐姐”,郭浣月和郭漪澜也跟着福了福。 “妹妹这是要走了吗?”罗秋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曲素依母亲。 “是,大夫人。” “昨儿我还和孔妹妹说,这年关将近的,也不知你们为何急成这样,算着日子走,你们恐怕是要在路上过年了。”说完,还瞟了一眼郭元柏,又缓缓道:“咱们老爷一向最重年节团圆,你们这一走,怕是……怕是无法团圆了。” 郭潆心眉头一挑,这女人是在暗指自己娘亲不懂事? 孔佳荷却笑了笑,上前解围,“大夫人,恐怕曲姐姐也是急着给大小姐疗病,据说那云荒城是极热之地,一年四季温热似夏,待大小姐病好了再回来皇城,到时岂不是年年团圆。” 罗秋仪瞥了三夫人孔佳荷一眼,脸色微微泛白,却也没说什么。 曲素依无意和她们过多纠缠,只上前曲膝道别。 “素依!”郭元柏突然叫了一声。 众人一愣,皆将目光投向他。只见他似有千言万语,但是双唇微动了半晌,最终只是捞起曲素依那柔弱无骨的素手,轻声道:“一路当心,若是在那里住的不习惯,可马上归来。有什么为难之事,可捎信于我……”停了片刻,又喃喃道:“始终我都是你的夫君,是你和潆心的依靠。” 他话似还没说完,曲素依立即福了福,似是有意打断他说话,“谢老爷关怀,素依知道了。” 郭潆心注意到,罗秋仪不仅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两下,而且眼白直向上翻了翻。 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中,母女二人带着绿萝先后上了马车,随着马蹄“得得”之声,一行人渐渐消失在雪幕之中。 虽然远去千里,但是出行队伍倒是极其简单。 马车一共两辆,一辆坐人,一辆装东西。再加上十一人十一骑,就这么匆匆上路了。 郭潆心扶着马车壁上贴着的厚厚棉被,又看了看宽敞的马车内布置得一应俱全,而且据高护卫说,郭元柏已经安排好,凡到驿站之处都可以随便换脚力好的马,如上总总郭潆心倒是对这个父亲多了几分好感。 她歪头看了看自从出城后一声未吭的娘亲,轻轻抚上她的手臂,轻轻唤着:“娘。” 曲素依嘴角微动,轻轻拍着她小小细腻的手背,轻声道:“潆心,此去云荒路途遥远,你自小到大从未出过京城,从未离过家门,怕不怕?” “不怕。”她头摇得飞快,“娘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曲素依心中一动,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怕失去什么宝贝一样,念叨着,“潆心,我的孩子!” 第七章 怪兽 郭潆心一行人一路向南,越走越远。 待走到第十三天的时候,地面已经看不到厚厚的积雪了,取而代之的是落地即融的小雪。感受着越来越暖的天气,除了郭潆心之外,其它人都摘掉了身上厚重的披风。 每天看着天空中时常挂着温暖的太阳,曲素依的心情似乎也愉快了许多。 这一日,残阳如血,微风习习。 神情俊朗的高护卫望了一眼已经渐渐擦黑的天色,突然在前面勒住缰绳,下马走近马车朗声道:“二夫人,大小姐,今日我们恐怕要在这儿附近将就一晚了。” “在这儿吗?”曲素依掀开马车帘子,探头出马车,望着四周荒无人烟的荒原,心下有些紧张,“今天走了这么远的路也没遇到一家客栈,莫非我们走错了路?” 高护卫道:“二夫人,我们并未走错路。”停顿一下又道:“这一段路上镇与镇之间就是相距甚远,要行军的快马奔跑起来,方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家客栈。若我们现在继续向前走的话,就会进入一片树林,夜里在林中赶路会有危险,不时有猛兽出没,我怕……” “是,是。”曲素依频频点头,“若是有野兽出没,自然不能行夜路了。” 于是,高护卫将大家带到一处平坦且又视野开阔的地方,命人拾些干柴回来,生火架锅开始烧水。待一锅水烧开之后,士兵们围着火堆喝热水啃干粮,绿萝这边给曲素依和郭潆心也各端来一碗。 郭潆心握着手里那干巴巴的干粮,只觉得嗓子眼直发涩。这干粮已经是四五日之前在某个镇上买的,在空气中静置几天的时间了,现在早已硬梆梆的无法下咽。 她望着尚未熄灭的柴火,双眸一闪,弯腰下了马车。先是在路边折了几根细枝,然后用手巾将细枝擦拭干净,这才按照现代烤饼的方法,将细枝串进饼里,然后坐在火堆旁边一点点的将饼烤热。 士兵们见她这方法可以吃上一口热饼,也都纷纷效仿。 “大小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聪明。”高护卫察视了一圈,见四周没什么动静之后,也凑到火堆旁和大家一起烤饼。 郭潆心随手将自己烤好的饼递给他,笑道:“高护卫一路辛苦,这个给你。” 高护卫立即道:“在下自己来烤,大小姐烤好的自己用。” 郭潆心见他不接,也没有再让,欲转身将烤饼给娘亲送去。可就在她转身之际,借着微弱的火光,忽然扫视到前方有两点幽绿的光芒。 她皱了皱眉,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这可不是二十一世纪,难道还有绿色的霓虹。正自觉得自己是不是一路太累已经出现了幻觉时,她仿佛又看到那幽绿的光芒,似乎是在动,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郭潆心心中一慌,颤声道:“高护卫,那边,那边好像有动静。” 她双手一指,高护卫等人统统围了过来。众人一看,皆是手心冒汗。 只见一个巨大之物,正踏着落叶一点点的向这边靠近。借着火光遥遥看去,那巨大之物足有一匹马那么高,但是比马匹要壮硕许多。通体无毛,皮肤似是鱼鳞一样整齐有序地排列着,似乎在月光的反照下,还发出幽幽的亮光。再加上如小孩拳头般大小的绿色眼球,头顶上两只犄角。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郭潆心倒吸了一口凉气。 “保护夫人和小姐。”高护卫大喝一声,抽出腰中的长剑,冲到了最前面。 其余十个士兵也都抄起家伙,有的围到马车前,有的跟在高护卫的身后,都做出一副随时应敌之态。 “潆心,快回到马车上来。”曲素依在马车内急急招手,绿萝也跳脚一般地下来拉郭潆心,“小姐,快,快随奴婢躲起来。” “你回马车上陪着我娘。”郭潆心推了绿萝一把,心想,这哪是躲能躲得掉的。 此时,那怪兽脚步越来越快,每一步都实实地砸在土地上,让人觉得大地都跟着晃动了。 冲在最前面的高护卫猛地提起一口真气,元力顿时在周身散发开来,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元力这东西,小郭潆心是见过的。因为郭元柏是玄级二品,元力散发出来的时候,橙色光圈之内漫着黑色烟雾,远远看着很是漂亮。 其实元力这种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内力。在这个时代,元力的高低决定着你用什么样的武器,元力加上武器就决定着你的功力和能力。所以一切练武的人们都是从练元力开始的。 此时,高护卫胸口真气一提,一道赤色光圈中立刻弥漫着白色,在他周围久久不散。懂得元力等级的人一看便知道他已经修炼到了元级一品。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已经非常难得。 而后面几个士兵也都纷纷触动元力,有的白圈里面漫着赤色,有的白圈里面漫着橙色。这说明他们大都是初级三品或四品的功力,还有两个白圈里漫着的都是白色,就说明他们的修为才刚刚初级一品。如若打起来,就是比常人的拳脚功夫厉害一点点而已。 那巨兽见此情景,似乎很是兴奋。继而由刚才稳稳的踏步而来,猛地变成狂奔不止,一张大嘴张得老大,发出一声嘶鸣,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上!”高护卫一声令下,十一人齐齐拔剑刺去。 结果还没近那巨兽的身,只见那巨兽脑袋一晃,随即便掀翻了三个士兵在地。 高护卫身子一闪,窜到怪兽身后,随身元力一提,想震动那怪兽。结果此兽不但蚊丝未动,还回头对高护卫嘶鸣了两声,然后一副庞大的身躯直奔他嘶咬而来。 “高护卫小心!”郭潆心惊出一身冷汗。 高护卫身子凌空一翻,直接从横撞而来的巨兽背上翻过,随即回身一剑,结果这剑就像是刺到了一堵石头墙上一样,不但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模糊,反而剑身颤抖了两下,又弹了回来。原来那鳞片一样的皮肤,像是盔甲一样将它的皮肉完好无损的护住了。 高护卫许是也没见过这种东西,不由大吃一惊。愣神几秒钟之后,立即抽剑回收,稍待调整。哪曾想到,这怪兽竟如此聪明,直接身子一扭,一个犄角直接挑进了高护卫的衣服。 眼看着高护卫挥舞着长剑的同时,双脚已经渐渐凌空,郭潆心在心中大叫不好,其余士兵也是后退连连。 这是什么怪兽,居然连元级一品的高护卫都无法抵御他。 众人皆是捏了一把冷汗。 第八章 高人 高护卫被那怪兽用犄角凌空挑起,他手忙脚乱中,真气一松,赤色光圈连同白色烟雾一道在周身消失,元力立刻消散。 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没有元力护体,若是高护卫被那怪兽大力甩出去,岂不是凶多吉少。 然而,担心就像是魔咒一般。担心什么来什么。 那怪兽几乎是在大家想到的同时,已经做出了行动。只见他硕大的脑袋用力摇了几圈,高护卫就如预期一样的飞了出去。 “高护卫!”大家同时惊呼出声。 郭潆心望着眼前这一幕,顿时心凉半截。 心想这下完了。路程也就刚走十分之一,护卫里最厉害的高手就丧命于此,接下来路途遥遥,她和娘亲还能看到云荒城的样子吗? 这个世界果然凶险,没事还是猫在家里比较安全。 正在郭潆心想捂住眼睛,不想看到这么血腥的一幕时,不知从何处竟然窜出一个白色的身影。他腾的一下窜到跟前,随即双臂一提,周身顿时元力散发,居然没有伸手,就用那黄色光圈橙色烟雾硬生生地将高护卫的身体接住了。 地级四品! 郭潆心瞠目结舌。都说拥有地级以上元力的人在这个世界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了,今日她终于见到了。那气势似乎真的不一样。 在白衣人元力的作用下,高护卫缓缓落了地。也来不及对那白衣人道谢,真气一提,就和他一起回到杀怪兽的战斗中。其它一些护卫一看来了高手,情绪立马高涨,纷纷亮出兵器,左右与这怪兽周旋。 可这怪兽周身都是坚如石壁的鳞甲,任人怎么砍杀,它都没有反应。反而是只要被它逮到机会,不是撕咬就是冲撞,非死即伤。 “刺它眼睛!”白衣人凌空一个翻转,再次发动元力,阻止那怪兽再向前冲撞。此时周遭的树枝和枯草被元力震得四下翻飞,那怪兽在元力的作用下无法向前迈步,转而变成发狂一般地嘶叫长鸣。 高护卫最先反应过来,提剑就向那怪兽的眼睛刺去。哪曾想到,在白衣人元力的驱动下,他根本冲不进那个元力控制的范围,几次试探都被元力顶了回来。 白衣人见此状况,突然手腕一震,腰中短匕腾空出窍,那短匕先是在空中亮闪闪地晃了晃,紧接着白衣人右手运足元力,中指和食指并笼向怪曾眼睛的位置一指。那短匕如听到什么指令一般,直直地向怪兽的左眼刺了过去。 顿时一股令人作呕的,带着浓烈腥臭味的绿色浆液,自怪兽眼睛里喷薄而出。 怪兽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嚎,紧接着疯了一般四处乱撞。附近直径约一尺左右的树木,被它尽数撞断。士兵们一阵乱跑,一是躲避怪兽,二是防止怪兽撞倒的树木砸到自己。 附近的马匹纷纷受到惊吓,有的已经挣脱缰绳四处狂奔。 现场乱作一团。 “潆心!”马车附近的曲素依突然大叫一声,虽然她一直被绿萝扶着,却时刻观察着郭潆心这边的动静,此时她看到那怪兽直直奔着自己的女儿就冲了过来。 “潆心!”曲素依脸色惨白,声音已经变了腔调。 郭潆心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感觉那怪兽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她没有大喊大叫只是连连后退。虽然内心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慌乱,但毕竟年龄太小,小手小脚都不听使唤,可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跑根本跑不动。 怪兽越来越近,她一个闪身躲到了怪兽的左侧,因为他的左眼已经不能视物,这样生存的机率还大一些。 哪知这怪兽似是混身都长了眼睛一般,不但身体急急左转,而且长着利牙般的前蹄和一只挂满绿色浆液的脑袋同时向郭潆心扑去。 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孩子!”曲素依悲嚎一声,本能地冲过来想保护自己的女儿。结果刚迈出两步,她和绿萝同时被受惊后到处冲撞的马匹踢飞。 绿萝实实地砸在焦土上,口中立马咳出一口鲜血。 而曲素依直接趴在那里,一动未动。 就在大家都以为大小姐这小小的身子肯定要被怪兽扑成烂泥的时候,夫人那边又出了状况。高护卫顾此失彼,分身乏力。一双眼睛已经冒出了血色。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奇迹居然发生了。 只见郭潆心利落的一个后躬身,膝盖以上的部分几乎是扫着地面一般躲过了怪兽的扑压。怪兽不甘心再次袭来,她再次利用身体柔软的优势,直接从怪兽的腹下,窜到了另一侧。 这时白衣人和高护卫纷纷赶到,再次与那怪兽恶斗起来。 “娘!绿萝!”郭潆心手心冰凉,直奔曲素依和绿萝而去。她看绿萝虽然嘴角喷血,但是人还是动了动。放下心来,又奔向曲素依。 曲素依被她拉着翻过身来,嘴里闷哼了一声,疼痛将她绝美的脸变得扭曲。 郭潆心不停地喊,曲素依只是皱着眉头闭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畜生,还不受死!”白衣人大喝一声,提剑挡住巨兽再次扫下来的犄角,巨兽这才转移目标,开始向白衣人进攻。 “娘,你怎么样了?”郭潆心的小手在曲素依的后背胡乱摸了摸,似乎是摸到了黏黏糊糊的东西,紧接着又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娘!”郭潆心又大喊一声,声音里已经带着些许哭腔。 “夫人,小姐!”已经吓得几乎傻掉的绿萝终于缓过神来慢慢爬了起来,她踉跄着奔了过来想将曲素依扶起来,但是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夫人那件月白色的锦衣上,已经浸了一大片鲜血,立马控制不住地哭着道:“夫人,夫人流了好多血!” “娘,娘你挺住,我这就带您去前面的镇子上找郎中。” “潆,潆心……”曲素依气若游丝,缓缓伸手抚上郭潆心的脸蛋,想说什么,但是双唇蠕动,却是发不出声音。 “娘,别说话,我帮您止血。” 第九章 莫离 郭潆心虽然目前看上去只有八岁,而且极其矮小瘦弱,但骨子里毕竟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灵魂,虽然现在看上去小手小脚不听使唤,但是思想还是成熟的。 她一把将母亲的身体推到绿萝怀里,然后欲将自己的裙角扯成布条为母亲止血,结果由于力气过小,怎么扯也扯不动,最后连牙齿都用上了,也没能将裙子扯开。 她就不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布料怎么这么结实。 幸好在乱战当中,不知道谁的短匕落在了地上,亮闪闪地在那里发着冷光。 郭潆心爬过去一把握在手里,急急将自己的裙子割成条状,然后帮母亲捆绑伤口。母亲颤抖着身体,抽搐了几下,终是疼得昏死过去。 这个时候再看这场恶斗,白衣人已将巨兽的另一只眼睛刺瞎。正握着一柄长剑上下飞舞着与巨兽周旋。最终因为巨兽没了视力,终是敌不过白衣人。 最终白衣人的长剑刺进了巨兽喉间那一块没有鳞甲之处。拔剑之时巨兽血流如注,浸红了好大一片土地,最后怪兽“扑腾”一声倒地,又挣扎着抽搐了几下,终是没了声音。 高护卫见这边绿萝哭成了泪人,郭潆心还在手忙脚乱地撕裙子,急忙冲了过来。 白衣人倒是淡定,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对郭潆心道:“别撕你那裙子了,把你娘亲衣襟解开,我给她洒些止血药粉。” 郭潆心一听自然应承,抬手就去解母亲的衣襟。 高护卫带着士兵都识相地转身避开,唯有那白衣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曲素依的胸口。 郭潆心倒是没管那么多,毕竟她来自现代,思想没那么保守。而且白衣人是给母亲上药,做为医者来说,在医者的眼里没有那么多顾忌。 但是绿萝可不那么想,她仰头看着白衣人,轻声道:“多谢恩人相救,但是我家夫人是将军府的二夫人,地位尊贵,您这样给夫人上药是不是应该避嫌。” “避嫌?”那白衣人呵呵一笑,不但没有转身,反而蹲下身子离曲素依更近了。他双眸转了转,伸手端起绿萝的下巴,红唇一抿轻声道:“小丫头,你仔细看看我,需要避嫌吗?” 本来绿萝被他的轻浮举动这么一弄,心里是很反感的。结果她仔细这么一看,面前的白衣人,唇红齿白,眉眼狭长,十足的女人样子,再一细看,居然还略施薄粉,真的是个女人! “你是女的?”绿萝张大了嘴巴,有点不敢置信。 白衣人显然对绿萝的反应很满意,垂眸一笑道:“我可不就是个女的。” 曲素依的两处伤都在后背上,药粉上完之后,郭潆心帮母亲系好了衣服,那白衣人又拿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两颗红色药丸,一颗直接塞到了曲素衣的嘴里,几分钟后曲素依慢慢转醒。别一颗递给了绿萝,嘱咐道:“直接吞下去,明儿就不疼了。” 郭潆心和绿萝当即上前跪地感谢白衣人的救命之恩。 郭潆心句句诚恳,“多谢恩人救命之恩,不知恩人可否告知名字,日后也好让潆心报答。” 白衣人呵呵一笑,直摇头摆手说:“好说,好说。”而后,她却没说自己的名字,而是定定地用目光瞄了郭潆心好一会儿后,继而嘴角露出得意之色。 郭潆心被她看得一阵阵地打哆嗦。心里暗暗琢磨,小郭潆心这皮相生得确实好看,可也不至于让一个女人这么盯着不放吧,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白衣人似乎也感觉到了郭潆心的别扭,呵呵干笑几声后,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此时,士兵们已经将受惊的马匹悉数找回,马车里也已经收拾了一翻。郭潆心和绿萝将曲素依扶到马车上休息,并安排绿萝照顾着。 此时月到中天,不能夜行。几个士兵又收捡了干柴点起火来,有个士兵愤愤地踢了不远处怪兽的尸体几脚,咬牙切齿地说:“也不晓得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们真该抽了它的筋喝它的血,烤了他的肉吃。” “肉归你们,其它的归我!”白衣人素手一挥,道:“这东西叫碧眼银鳞兽,我已经在附近这方圆十里的林子里觅它一月有余了。” “女侠啊!”士兵之中赞扬之声顿起,说什么这东西一定是害了不少人的命,有女侠来除害真是百姓之幸云云,白衣女子听来很是受用,眉眼挑得老高。 说是肉归他们,说来谁又敢吃,万一有个什么毒气也说不准,所以对于那死在一旁的碧眼银鳞兽谁也没多想。反倒是那白衣人凑了过去,蹲下身子一张一张地往下揭鳞片,而且很是小心的样子,似是生怕弄坏了什么。 “恩人要这鳞片?”郭潆心蹲在与她一米远的距离处望着她。 “对,我要这鳞片给我师兄做战甲。” “做战甲?”郭潆心嘴角微挑,赞道:“恩人真是聪明,这碧眼银鳞兽的鳞片如此坚固,又闪闪发光,若是做成战甲,不但漂亮而且耐用得紧。” “正是,正是。不过这碧眼银鳞兽夜出昼伏很是难寻,得到的甲片又不能尽数都用,所以不算其它的东西,就这鳞甲就足要七八头碧眼银鳞兽才够。”白衣人呵呵笑着,随即瞟了郭潆心一眼,道:“看你是个官家小姐吧?小小年纪,胆子倒是不小,不怕这东西?” 郭潆心摇摇头,“都已经死透的了,有什么好怕的。” 白衣人又看了郭潆心一眼,嘟囔着:“长得漂亮,根骨极佳,反应灵敏,胆子又大,不错不错!” “恩人在说什么?” “嗯,那个……”白衣人干笑两声,“没什么,没什么。”随即又道:“那个你以后可以叫我莫离。” 郭潆心笑道:“虽然恩人名字极其好听,但晚辈怎可直呼恩人大名,这不符礼数。若是恩人不嫌弃,潆心唤你一声姑姑可好?” “姑姑?”莫离眉心微动,似是对这称呼很满意,笑呵呵地道:“好,好!按我这年纪算,也没比你娘亲小了几岁,以后你就叫我姑姑吧。” 以后?郭潆心在心中揣测,这“以后”二字当做何解释?莫不是这位莫离姑姑暂且还不想离开,还要与我们长久相处? 天色渐渐微明之时,郭潆心终是抗不住倦意,倚在马车边上睡了过去。 第十章 巧合 待郭潆心被一阵冷风吹醒时,天色已经大亮。 她先是到马车里看看娘亲的伤势,又安排绿萝就着柴火煮了点稀粥,大家都对付着喝了一口后,这就准备上路了。 莫离已经将那碧眼银鳞兽的鳞片悉数摘取下来放进了袋子里,准备带走。 “姑姑去往何处?”郭潆心笑着问她。 “嗯?”莫离顿了顿,兴致盎然地挑着眉不答反问,“你们又去往何处?” “我们去云荒城。”郭潆心据实以答。 莫离突然一拍巴掌,“哎哟,看来咱们真的有缘,我也去往那个方向。” “是吗?”郭潆心笑了笑,显然对她这个答案很意外。有时候太巧合的事情总是让人怀疑。但还是笑着道“那不如姑姑与我们一道同行,有姑姑在,我们再也不用怕遇到什么可怕的怪兽了。” “如此甚好,甚好!”莫离频频点头,好像需要照顾的是她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风平浪静,何时歇马,何时吃饭,何时住宿,高护卫安排得妥妥当当。马车里比较宽敞,所以就算是莫离与她们同乘一车,也没有觉得拥挤。反倒是一路上听她讲了不少江湖之事,让郭潆心对这个世界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但是这几日照顾娘亲的时候,郭潆心又发现一桩怪事。那就是娘亲的左肩上也有一块扶桑花胎记。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这胎记自己有,小郭潆心有,现在连娘亲也有。 还是那句话,太过于巧合的事情总是会让人起疑。 但是思来想去好几天,郭潆心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除了用巧合解释,还能怎么样呢? 这一日天高云淡,微风习习。 晌午时分,高护卫安排大家在路边的几颗大榕树下休息,再安排两个士兵到附近找一找有没有镇子买些吃的回来。 大家三三两两地靠在树杆下乘凉喝水。 由于郭潆心的寒凉体质,不但不需要乘凉,而且还比别人多穿了一层衣服。 无事可做,莫离就和大家聊起了家常。 当曲素依和绿萝对她的功夫赞不绝口的时候,她却将目光转到了郭潆心身上。似是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对曲素依淡淡地道:“夫人,我看你府上这位小姐根骨极佳,有没有想过让她修炼元力?虽说身为女子,找个好夫婿此生就算圆满,但我却认为,无论是男是女,一生都活得恣意洒脱才算不白来世上走这一遭。” 做人要活得恣意洒脱,这一点郭潆心倒是同意。 又或者将元力修炼到比较高的等级,提着一柄宝剑,英姿飒爽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这生活应该挺惬意。 然而听下面莫离继续说下去的话,郭潆心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像潆心这种根骨极佳的人,找个灵山拜个高师,潜心修炼个二三十年,就能达到地级元力的级别,到时候岂止是一个小小的碧眼银鳞兽,就是再稀奇的东西,还不是手到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二三十年?郭潆心在心里悲鸣,以她的人生轨迹走下去的话,二三十年后她应该是摇着一柄纸扇,坐在桃树下给孩子讲故事呢! 曲素依似乎并不赞成让女儿修炼元力,只浅笑道:“像莫姑娘这般英姿飒爽的确是好,但潆心毕竟出身不同,想必她的父亲不会同意她整日打打杀杀的过日子。况且她在京中已经有了婚约,若是让她到山上修炼,那岂不是误了人家。” 莫离连连摇头,“可惜,可惜。”想了想又道:“本来我还想着收潆心为徒,我那师兄整日笑话我没收到一个像样的徒弟,多少年过去了,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一个根骨好的,居然还是个无意向武的。” 看她满脸失望的样子,郭潆心和曲素依都有些过意不去。 曲素依道:“莫姑娘,潆心身上还有顽疾,待我们到了云荒城,用个几年时间把身上的顽疾治好,以后的事情也未可知。” 郭潆心看得出来,娘亲这样的话完全是托词。 没想到莫离却想到另一件感兴趣的事,“敢问夫人,潆心身子骨极其柔软,这是天生来之还是自小受过某种调教所至?” “莫姑娘,潆心这是天生的。” 莫离一下子来了兴致,提高声音道:“夫人说的可当真?” 曲素依重重点头,“当真。” “世上真有这等奇人,想我自四岁就随着师傅修炼元力,日日不曾间断,掐指算来,至今已有三十余载,身子骨也没有潆心一半的柔软。”莫离想了想又道:“就我这样的,师傅还说根骨尚佳,若是潆心这样的根骨被师傅看到,岂不会说和千年前的媚骨一族一般无二。” “媚骨一族?”不知为何,郭潆心对这几个字似乎有某种特殊的感情,听在耳中特别亲切,有一种想探究下去的欲望。 “对,媚骨一族。”莫离欠了欠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慢慢道:“这些我都是听师傅说来的。据说在万年以前,在咱们沧澜大陆的西南一隅,曾经有高耸入云的五座仙山遥相呼应,五座仙山之上各住着一对修成人形的凤凰,他们个个风姿绰约,宛如谪仙。男人眉心都有一个扶桑花瓣的红色印记,女人个个柔弱无骨,自带体香。无论男女无论是练武还是修炼,皆是上好的根骨。那些人被人们称为媚骨族。再后来又建立了沧媚国。” 不知道为什么,郭潆心的小心脏猛抽了一下,扶桑花,柔若无骨,这怎么又是一个巧合。 “后来在时间往复日月更替中,五对凤凰多次浴火重生后化成了五颗媚骨珠留给后人。据说这五颗珠子分别属性金木水火土,金可锁魂,木可续命,水可增加修为,火可修复神器,土可增加防御。再后来又渐渐流传出一种说法,据说由于媚骨一族是凤凰后代,他们死后的尸骨放在炼丹炉里用幽冥之火烧上七七四十九天,就可以炼出仙丹,此丹虽然没有媚骨珠的功能强大,但也可以增大修为,能为将死之人续命,还有保尸骨不腐等功效。” “这么神奇?”绿萝已经听得张大了嘴巴,连口水流出来都不知道。 第十一章 传说 “神奇?”莫离瞪大眼睛,高声道:“还有更神奇的呢,我说的可是凤凰,被人们喻为不死鸟,每到千年就可以浴火重生,凤凰从头到脚都是宝,就连眼泪都是好东西。” “眼泪?”绿萝咋舌得很,“眼泪会有什么用处。” “据说凤凰的眼泪可以让人多多少少记住前世的事情。”说着,莫离叹了一声,带着不无惋惜的声音道:“媚骨一族好归好,但最后也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看大家都听得入谜,她继续道:“据说那仙山五凤自从留下媚骨珠给后人之后,这媚骨珠就一直遭到世上的觊觎,为此媚骨一族的后人没少费心思,但还是引来了无数人的抢夺撕杀。直到一千年以前,沧澜大陆之上各族武林高手渐渐兴起,又掀起了一轮抢奔媚骨珠的腥风血雨。听说那一仗足足杀了三天三夜,那些人就连媚骨族人的尸骨都不放过,惨状可想而知。” “那最后怎样了?”绿萝继续追问。 “最后媚骨族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清洗,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些人接受不了自己亲人的离去,直接自尽了!” 郭潆心身子一顿,闷闷道:“太惨了!” “确实太惨了!”莫离点点头,“听我师傅说,那次大清洗的七天后,所有媚骨族的人,还有那五座仙山就一同消失了。沧媚国也从此在沧澜大陆找不到了,再也没有人找到过那五颗媚骨珠的踪迹,这片大陆上,就连有媚骨族人迹象的人都没有再发现过。” 讲了这么多,郭潆心终于想明白了,不由脱口而出,“姑姑,你是说我像媚骨族的人?” 莫离呵呵一笑,摸了摸郭潆心的脑门,“确实像,身子柔软无骨。不过据说媚骨族的女人有奇异的体香,这一点你没有。而且五仙山消失的时候,都是千年之前的事了,离我们很遥远了,现在想来也就是个传说。”说着她顿了顿,又正色道:“不过潆心你也要当心,毕竟这世上还有知道这个传说的人,万一有人把你当成媚骨族的人,想得到你的尸骨那你岂不是每天要活和战战兢兢?”最后又补充一句,“所以我说你还是会点功夫的好。” “小姐,莫姑姑说得对。”绿萝正色点头,表示赞同。 曲素依却是眼睛眨了眨,若有所思状,瘪了瘪嘴思虑好一会儿,终是没说什么。 接下来莫离却也没有再提想收郭潆心为徒的事,只是临走前,她留下了一枚传音海螺,说是如果她想修炼元气了,大可以用这枚海螺传音与她。 郭潆心将海螺接了,那莫离也就带着碧眼银鳞兽的鳞片走了。说是她还要四处寻找碧眼银鳞兽,待鳞片收集够了,就回到山上专心为师哥缝制战甲。 三个月后,郭潆心一行人终于到了云荒城。 ********************** 一年半后 时逢七月,烈日炎炎。暑气未消,蝉声正噪。 就算是一直湿润多雨位于江南之地的云荒城,也因为连日来流火一般的高温炙烤,大地变得焦灼起来。不但窗外的树木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就连街上也是行人稀少难觅人影。 晌午时分,太阳越发毒辣,天气热得如住在蒸笼里一般。 位于云荒城最北端的曲宅之内,主人们有的在屋子里午睡,有的围着一盆冰块歇凉,就连丫鬟仆人们也都躲在阴凉之处避暑,整个院子寂静得无声无息。 此刻,唯有位于曲宅西北角一处名为暗香阁的院子里渐渐有了动静。 郭潆心小心翼翼地溜出自己的屋子,先是张大眼睛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一阵,接着又拉着丫鬟绿萝蹑手蹑脚地爬过母亲窗前,又再一次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这才溜出暗香阁,又轻手轻脚地绕过植满各色花草树木的园子,这才来到曲宅最东北面的围墙前。 绿萝以手代伞,嘟着嘴巴有些不情愿地跟在自家小姐后面。 她就想不明白了,在这样一个连呼吸都觉得热的天气里,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唯有这天生耐不住寂寞的小姐,还想往出跑。 然而当她看到眼前那个又小又窄的狗洞时,脸上的五官瞬间扭曲起来,带着哀怨的语气道:“小姐,咱们又要钻狗洞出去啊?” 郭潆心头也不回,“不然呢?除非你会飞。” 绿萝只好无语望苍天。 见到狗洞的郭潆心正与绿萝相反,她不但没有情绪低落,反而很兴奋。 她大步走到狗洞前,先是缩了缩肩膀,又躬身弯腰抱紧双臂,紧接着直接爬了过去。一边爬还一边哼哼哧哧地说道:“这狗洞越来越难钻了,看来是我长胖了。” 一听这话,绿萝脸色越发难看,继续抱怨道:“小姐,不是您长胖了,是我们都长大了。连您这么瘦小的身材都钻得不容易了,奴婢我还比您年长两岁呢!” 要说这狗洞,绿萝已经陪着曲潆心钻了一年多了。刚开始那会儿还好,两个人都又瘦又小,还算是来去自如。可如今过去了一年多,郭潆心十岁了,绿萝已经十二岁了。依然从这狗洞里进进出出,确实已经感觉到困难了。 已经钻过去的郭潆心探头回来,发现一脸为难的绿萝依然在用身体测量着狗洞的宽度,生怕钻不过去被夹住的样子。不由陪着笑,“绿萝,明晚咱俩不睡觉,说什么也要把这狗洞加宽一些,好让你来去自如一些。” 这一下绿萝更是摆出了一副苦瓜脸,一边俯下身子爬进狗洞,一边絮叨起来,“小姐,您难道还想钻一辈子狗洞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早晚都要被人发现的。要是被夫人发现了还好,最多也就是唠叨几句,可若是被舅夫人发现了,轻则是把这狗洞给封了,重则还不知道怎么对小姐你呢……” 这么热的天,单是一想到舅夫人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绿萝就不寒而栗。 郭潆心也不听绿萝啰嗦,她蹲在狗洞外面,双手托腮,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夹在狗洞里的绿萝看,而且她别的地方不看,偏偏盯着绿萝的胸。看着看着眼睛里似乎就有了内容。 绿萝被她看得直发毛,仰脸道:“小,小姐,您怎么了?” “绿萝,你说!”郭潆心一本正经在向前凑了凑,又略带几分神秘地质问绿萝。 第十二章 狗洞 “说,说什么?”绿萝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家小姐。 郭潆心终于绷不住,展颜一笑,用下巴努了努绿萝的胸、部,翻转着大眼睛瞟来瞟去,带着调戏的口吻,“小女子,你是不是已经发育了?” 绿萝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赶紧双臂捂住胸口,脑袋摇得像个波浪鼓:“小姐,我没有。” “噗!”郭潆心忍不住笑出来,拉开绿萝的手臂不无戏谑地道:“绿萝,发育了也没关系,我对女孩子没兴趣,放心,放心。”说罢,望着绿萝涨红的小脸,正觉得得意之时,突然觉得自己身后的裙角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郭潆心猛的一惊,难道有野狗出没? 猛一回头,不是野狗,居然是一只苍白的人手。 “啊!”这似乎比野狗更可怕,她本能地弹开,想和那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手保持距离。结果情急之下,身子还没站直就直接栽了过去,人也直接摔倒在地。 “哎哟!”郭潆心皱着鼻子感觉到从屁,股处传来的疼痛。 “小姐!”绿萝一着急,直接从狗洞钻了过来。赶紧扶起了歪在地上的小姐。 主仆二人站稳之后,这才双双睁着惊恐的大眼睛,顺着那只轻轻抖动的手看过去。原来那是一个身着青布衣衫的妇人斜趴在那里。顺着她身后的痕迹看过去,她之前似乎就已经倒在附近了,见到郭潆心主仆二人这边有动静,才一点点移动过来的。 “你,你是谁?”郭潆心猜测着她是受伤了或者是病了。 那妇人微喘了两下,这才双眼睁睁地盯着她们看,苍白干涸的双唇微微抖动着,似乎要说什么,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非常吃力的样子。 “你,你要说什么?”郭潆心反应过来,大步迈到妇人身边,俯下身子听她说话。 妇人嘴唇又动了动,还是没有声音。但是那双眼中明明写着十万分的焦急。 郭潆心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一些,耳朵几乎贴上了她的嘴巴,这才听她气若游丝地说道:“救,救那个孩子。” 孩子? 二人俱是一愣,难道这附近还有孩子? 妇人吃力地动了动,伸出颤微微地手臂,指向前面墙角拐弯处。 “绿萝,你去看看。” “是,小姐。”绿萝倒是没犹豫,直接大步冲了过去。不一会儿,又喘着粗气跑了回来,神情有些紧张,“小姐,确实有个孩子,大约七八岁,已经昏厥过去了。”见郭潆心愣神之际,又补充道:“看穿戴是个男孩,但看面相似乎又是个女孩。” 郭潆心是又心急又好笑,斜了绿萝一眼,“热糊涂了吧,男孩女孩都不分了。”又道:“这两个人估计都是中了暑气。” 话没说完,她的手突然被妇人猛地握住了。 郭潆心赶紧安慰那妇人,“这位夫人,你别着急,我这就让人回去取水,你和那个孩子都喝点水,就能缓解一些的。” “不,不用了。”妇人眼中满是祈求,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不用了,我是挺不住了,求求小姐,求你,救救他。” 郭潆心知道,女人口中的他指的是那个孩子。这二人看起来似乎是母子,但是这妇人口口声声称那孩子,并没有说是自己的儿子或女儿。还有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会双双躺在曲府后墙的狗洞处呢? 郭潆心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猜测加推测统统用上。 按理说曲宅的北墙也算是云荒城中的偏僻之地了。因为自己的舅舅曲继谦官职左都尉,手握镇守边界云荒城的兵权。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地方官都敬着有兵权的人,所以住大一点的宅子就属于平常了。 所以凭她钻了一年多狗洞的经验来看,一般不拐出这条胡同,是见不到人的。可今天这两个人又是从哪来的? 至于这胡同的由来,便是曲宅的北围墙和邻居何宅的围墙之间所产生的一条胡同。然而对面的何家已经一年多没人住了,只留了两个看宅的家丁,院子基本上已经荒废,所以自那之后,每钻这个狗洞,就更是看不到人影了。 然而就在这时,何宅的围墙之内似乎有了脚步声,而且不止是一个人。 郭潆心明显感觉到妇人的手抖了一下。紧接着,就听围墙那边有低低的声音传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和恐惧,“明明看他们跑到这边来了,怎么追过来就不见人影了呢?” “找!”另一个明显强势一些的声音命令着,几秒钟后又道:“真是一群废物,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你们居然能让他们跑了!” 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 郭潆心和绿萝紧张地对视了一眼,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没错,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巧。 两个人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何宅内出现的人要找的妇人和孩子,一定就是眼前这两个。 绿萝紧张得小脸都变了颜色,急急忙忙凑到郭潆心面前,压低声音焦急地询问:“小姐,现在怎么办?” 其实她问的意思是,救还是不救。 若是不救那就简单了,二人往狗洞里面一退,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大不了今天出去的计划泡汤了,再无损失。 然而若是救,那就复杂了。 但是不管如何复杂,已经没有时间容她们再去多想。从眼前的情势上看,先不管两者之间的善与恶,好与坏。但从实力上看,这妇人和孩子肯定是弱者。 那么,帮助弱小总没有错吧? 郭潆心心下一横,觉得自己再没时间犹豫了,于是果断地低声对绿萝道:“走!咱俩先把那孩子抬过来。” “抬,抬过来?”绿萝结巴了两下,心下开始犹豫,但脚步却没停,她快步跟上了郭潆心,“小姐,抬过来之后怎么办,墙那面可是一群壮年男子,咱们实力过于悬殊,咱俩可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 “没有见死不救之理。”郭潆心一句话将绿萝要说下去的一千句一万句都堵了回去。 绿萝嘴角抽动两下,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其实在她眼里,别人怎么样都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小姐和夫人是安全的。 但是眼下这件事,确定让绿萝隐隐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第十三章 救人 郭潆心跑到墙角处拐个弯,果然见到了那孩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一身湛蓝色长袍满是泥污和划破的痕迹,一头乌发虽然绑在脑后,但多半零乱地碎发已经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庞。 随后赶上的绿罗也跟着蹲了下来,仔细端详这孩子,不由皱着鼻子同情道:“看样子这妇人带着这孩子已经不是过了一天两天逃亡的生活了。” “鬼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郭潆心托起那孩子的双臂,绿萝抬双腿。好在那孩子又瘦又小,所以她们抬起来还不算吃力。几次晃动之后,那孩子脸上的碎发散落下去,将整张脸露了出来。这会儿郭潆心又仔细看了看他,喃喃道:“怪不得绿萝分不清他是男孩还是女孩,闭着眼睛都这么好看。男孩长得这样俊美,有点妖孽了吧?” 想到这,郭潆心的心突然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仿佛一只锋利的大手到她的心脏上狠狠地抓了一把,疼得她呼吸一窒。 没错,迦南小时候也是俊美到妖孽,从小帅到大的。 可如今…… 郭潆心不敢再想下去。 前世今生,迦南是她永远的痛。 她用力地甩了甩脑袋。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胡思乱想了,眼下救人要紧。 二人将那妖孽孩子抬到了狗洞前,郭潆心先钻了进去,接着又回身将那孩子硬拖了进去。然后安置在一处阴凉的地方,复又钻出狗洞。 “小姐,这大人怎么办?恐怕咱俩拖不动。” “拖不动也得拖。” “可是狗洞太窄小了,能过去吗?”绿萝对此深表怀疑。 郭潆心指了指那妇人,叹了口气,“你看她瘦得都快皮包骨了,虽然是成年人,但也就和你的身量宽度差不多。” “嗯。”绿萝点头。 二人也不犹豫,一人拖住妇人一个臂膀就往狗洞里拉。已经昏过去的妇人被人一动,似乎又有了知觉,喉咙里哼了两声,终是没发出声音。 接下来还是按照前面的方法,郭潆心先钻过去往里拉,绿萝在外面推。待二人将妇人从外面拉进狗洞,又从里面拉出狗洞后,郭潆心又钻出去,用树枝将她们拖拽过的痕迹抚平,这才气喘吁吁地从狗洞钻回曲宅的园子。 这时围墙外面刚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他们来了!”绿萝瞪大双眼,紧张得心脏快从喉咙跳了出来。 “别出声。”郭潆心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围墙,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先由远及近,后来又由近及远。看来这群人并没有发现这个狗洞,没有在这个地方过多的停留,就说明他们对这一带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 待脚步声消失后,郭潆心又紧张又疲惫,本来靠着围墙的身子,轻轻一滑就摊在了地上。 好在这大热的天,曲府的夫人小姐们都不逛园子。让郭潆心和绿萝有时间将这二人运回自己的院子。否则若是让曲家人发现,她们平白无故地就将两个带死不活的人带进家门,这可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然而这件事情虽然瞒过了曲家的人,却没有瞒过与郭潆心同住在暗香阁的母亲曲素依。 “这,这是怎么回事?”面对眼前这两个几乎没什么知觉的人,曲素依满脸惊讶地瞪着自己的女儿,震惊不已,“潆心,你快给娘说说,这是怎么了?” “娘,我就是在外面救了两个人,至于细节等会儿再和您解释。”说罢,郭潆心直接看向绿萝,“快,快去请大夫。” “是,小姐。”绿萝转身向门口的方向跑了几步,又转身回问,“小姐,若是舅夫人那边问起来怎么说?” 郭潆心想也没想,直接道:“就说是我娘病了,想找大夫来瞧瞧。” “是,小姐。” 望着绿萝急匆匆跑出去的背影,曲素依满脸无奈。 要说潆心这孩子,那是自己生的,自小就是那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可是绿萝不一样啊,那是多么听话懂规矩的丫鬟,结果几年下来,也被潆心带得胆大妄为了。 两个未成人的小丫头,居然就私自做主办事,而把她这个大人放在一边晒着。 “潆心,你倒是和娘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曲素依还是不放心,望着屋内两个紧闭双眼的陌生人,是又担心又害怕,急得直撮手。 郭潆心一边给那妇人和孩子用冷手巾擦脸,一边安慰母亲,“娘,这就是两个过路人,因为暑气太重昏倒了,我看他们怪可怜的,就带回来了。”看了母亲一眼,又故做轻松地道:“娘,您放心吧,我这是做好事,您不是说做好事的人,老天爷都关照吗,您还怕什么呀?” “可是,你舅母那边还不知道这事儿吧?潆心,你要知道这不是咱们自己家,总不能太破了规矩。” 郭潆心知道母亲在担忧什么,点头道,“娘,我知道。” 听到女儿说是两个路人昏倒了,曲素依叹了口气,也生了几许同情之心,但一想到自己带着女儿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好过,心里又不免有些烦躁。 “娘,您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郭潆心开始给母亲打同情牌,“您看那孩子好像都没有我年龄大,多可怜啊!您想一想,若是有一天我也受此遭遇,难道您不希望遇到好心人搭救吗?” “是,是!”曲素依的表情缓和了许多,转身坐到床榻边打量那个已经被郭潆心擦试干净的蓝衣孩子,不由得眼神一亮,转头道:“哟,这还真是一个俊美的孩子呢。” “俊吧?”郭潆心也笑了笑,又道:“娘,我去井边提水,刚提上来的水凉快一些,我看这二人多半是中了暑气所致。” 曲素依点头同意后,郭潆心这才端着木盆出了屋子,迈出门槛后,还不忘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母亲。 其实在郭潆心的心里,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事情确实如母亲说的那样,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过。可就算是没寄人篱下的时候,母亲的日子又哪里好过了? 是不是这个年代所有出身不好的女人都像母亲一般软弱呢? 郭潆心端着木盆想着母亲那单薄而又无助的背影,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又继续加快了脚步,向井边走去。 第十四章 看病 郭潆心从井边打水回来的时候,母亲曲素依还守在那两个人的身边,寸步未离。见她端着冷水进了门,赶紧迎上前焦急道:“潆心,那个孩子身子很烫。” “是吗?”郭潆心放下木盆,快步走过去抚上那孩子的额头,感觉到那滚烫的温度,心下也着急起来。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她深深知道一个病人发烧就意味着危险。 她一边拧了一块沾湿凉水的手巾,一边焦急地向门口张望,“绿萝怎么还没回来?” “是呀!”曲素依也急得快步到门口张望一阵,又转身道:“怕是被你舅母发现了,扣下绿萝来问话。”说罢了,看了看床上的两人,无声地叹气。 寄人篱下,寄人篱下! 这寄人篱下的生活什么时候结束? 想到这,郭潆心突然咬了咬唇,拉着母亲到圆桌前坐下,轻声道:“娘,我一直想和您说。” “说什么?”对于郭潆心的话,曲素依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现在关注的是绿萝会不会被嫂子扣下问话,屋子里这两个病人会不会被嫂子发现。 郭潆心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认真地道:“娘,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舅舅家,每天还要看舅母的脸色过日子。我们几个人搬出去找个房子住,难道我们过不活吗?”见母亲没说话,又继续道:“您看我们现在的日子,吃不像吃,穿不像穿,舅母心情不好了,就要找我们发脾气,还有舅舅家那几个孩子,不是对我们横眉冷对,就是指桑骂槐。这种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曲素依似乎已经预料到郭潆心要说的话,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反而是拉起女儿的手安慰道:“潆心,确实是苦了你了。在皇城的时候日子不好过,不远千里来到云荒城,日子还是不好过。” “娘,我不苦。苦的是你。”郭潆心一脸正色,表情严肃:“我们从京城出来的时候,爹给我们带足了一年的银子,那可是整整二百四十两,结果舅母整天琢磨着如何拿走我们的银子,真是找足了各种借口。结果一年的银子被她苛扣没了,又惦记着第二年的。结果这第二年的银子,京城那边迟迟没人送来,她就开始在您身上打主意,什么金银首饰全被她拿走了,最后连您那带金线的衣服都不放过。到最后实在没什么可拿的了,不但在我们的吃食上动手脚,还动不动就来骂街……” 一想到舅母那凶神恶煞的样子,郭潆心真想上前踹她两脚。可偏偏母亲要忍她。 “孩子,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们能到哪里去?再说你舅舅也不会同意咱们离开这儿的,当年是你爹差人把咱们送到这里,若是有一天,你爹爹差人来寻咱们,若是咱们不在这里了,那,那你舅舅该如何交待……”曲素依顿了顿又道:“孩子,咱们再忍一忍,或许你爹那边疏忽了,等他想起来,把银子给咱们送来,日子就好过了。” 郭潆心还能说什么?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觉得母亲又是可恨又是可怜。虽然现在自己也身为古代的一个女人,虽然自己也出身不好,但一定不能过得像母亲这般卑微。 对,决不将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的手中。 “小姐,大夫来了!”愣神之际,绿萝已经带着一阵热风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拎着药箱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大夫。 郭潆心和曲素依同时站了起来,将进来的大夫引到那妇人和孩子床边把脉。 “大夫,他们怎么样?”见大夫收回手巾,郭潆心赶紧上前一边将大夫引到桌前用茶,一边询问他们的病情。 大夫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缓缓道:“那个孩子倒是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加上疲乏劳累和过了暑气,调养一段时日自然会好。只是那位妇人怕是……”他轻轻摇了遥头。 “怕是怎样?”郭潆心眨眨眼,脸上浮现一丝紧张。 老大夫坦言道:“待老夫用银针将那妇人疗醒,有什么话就让她说吧。此人已经内脏尽伤,挺不过几个时辰了。” “什么?”郭潆心怀疑自己听错了,已经严重到内脏尽伤的程度了,看那妇人也就三十岁的样子,不至于病到这种程度吧? 绿萝和曲素依的表情更是惊到瞪大了眼睛。原本以为这二人只是过了暑气,现在看来已经是重伤不治了。 大夫也不多话,先是拿笔给孩子开药方。而后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黑色布包,他利落地将布包散开,里面一排排发亮的银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位大夫的手法很利落,一根根银针落进妇人头部的穴位里,那妇人的手指和嘴唇确实开始微微抖动,直到最后一根银针扎进去后,那妇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大夫拿了诊金,起身告退。绿罗跟着一同出去买药。 “夫人,您醒了吗?”郭潆心上前叫那妇人。 那妇人微微哼了一声,眼睛睁得又大了一些。 “这位夫人你怎么样?”曲素依也上前和那妇人说话,见那妇人睁眼望着她,又道:“你放心,大夫已经给你的孩子看过了,他没事,只是太累了,睡醒了就好了。”同样做为女人,同样做为母亲,曲素依感同身受。希望自己这样说,那妇人会好过一点。 妇人却微微摇了摇头,“那,那不是我的孩子。” 郭潆心和曲素依俱是一愣,面面相觑地看着那妇人。 妇人有心想挣扎着坐起来,终是因为没有力气,决定放弃。 郭潆心服侍她喝了两口水后,她便摇头不喝了。 “姑娘。”妇人拉住郭潆心的手,眼神诚恳,“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我怕是不行了……”话没说完,她胸腔上下起伏,大声地痛咳起来。 “夫人,夫人……” 郭潆心和曲素依同时唤她,手帕刚刚递过去,就见一大口鲜血从她嘴里喷了出来。 第十五章 弑亲 “夫人……”母女二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急忙帮她擦拭嘴角,不断地帮她抚摸剧烈喘息的胸口,口中还不时安慰着:“夫人,大夫说你没事的,只是需要休养。” 那妇人根本没信她们的话,反而是猛地抓住郭潆心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姑娘,听我说,再不说,我怕我没有机会说了。” “好,你说,你说。”此时,郭潆心眼中已经是雾气蒙蒙,她不知道她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请求。 因为她经历过,那种痛。足可以用生不如死来形容。 “扶,扶我起来。”妇人虚弱的声音仿佛在空中飘着,就像是一阵烟雾一般,缥缈得让人觉得不是真的。 “您别起来,就这样说吧!”郭潆心说道。 “不,我一定要起来!”妇人咬着牙,身子抖得如风中树叶般轻飘飘的。 这真是一个倔强得让人心疼的女人啊! 郭潆心想着还是和曲素依一起将那妇人扶了起来。结果扶起来还不止,那夫人一定要下床,下床还不止,一定要跪下。 “这,这是做什么?”郭潆心见她欲做磕头的样子赶紧去扶,却被拒绝了。那妇人已经分不清什么方向,反正是内心虔诚地磕了三个头之后,这才在母女二人的搀扶下,又回到了床上。平复了好一会儿,这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叫青娘,我是那个孩子的奶娘。” 奶娘?原来不是亲娘! 青娘看出了母女二人眼中的疑问,直接点点头,“对,是奶娘。”继而又歪头看向躺在不远处的孩子,眼中满是眷恋不舍后又断断续续地道:“这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本来生在富贵之家,只因母亲长得太美,遭了有心人的算计。那些人强行将我们掳到一处,欲对夫人施暴,结果夫人宁死不从几次寻死未果。歹人未免夫人再次寻死,就用卑鄙手段给夫人下了春药,服了那药浑身绵软动弹不得。” “真是造孽!”曲素依最先表示愤怒。 青娘又道:“夫人被关在一个房间里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只得和那歹人说,让她见儿子一面后,即刻从了他。歹人信以为真,也没有防备一个小孩子,就命人将少爷和夫人单独放在一个房间。他们哪里知道,夫人宁死不辱,自己动弹不得,就让亲生儿子杀了自己。” “什么?”郭潆心的嘴巴张得简直可以塞下一个馒头,心脏狂跳起来。 儿子亲手杀了亲生母亲?而且只是一个孩子!天底下竟还有这样悲惨的事情。 她想到了故事的开头,却没有想到结尾。她甚至想到了那位夫人一定誓死守卫清白,可没想到这种死法,居然会让自己的孩子亲自动手。这可是弑亲啊!这让那个孩子以后的心灵得背上多大的罪孽,让他以后怎么活? 曲素依已经被这样的故事情节惊得脸色煞白,牙齿抖动半天,没吐出来一个字。 青娘继续道:“就在那一晚,我带着少爷趁乱逃了出来。这一路我们躲躲藏藏,摔过山崖,掉过船底,与猪抢食吃,甚至还扒过乱葬岗。能坚持到今天,我就是想保住少爷的命。” 说到这,两滴泣从她浑浊的眼中滑落。接着又是一个剧烈的呛咳。 曲素依抽出帕子抹眼泪,郭潆心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能安慰这位妇人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听她说完。 “夫人,姑娘。”青娘缓了缓继续道:“那是一个天下最好最聪明的孩子。我,我知道,萍水相逢岂能有如此请求,可是我一个将死之人,已经再无他法。若是他日后能将这事忘了,那就平平安安长大,娶妻生子了却一生也是很好。若,若是他还记得此事,执意要为母亲报仇,那也不用阻拦,一切都是他的命。” 郭潆心和曲素依还没缓过神来,就见青娘在自己的胸口掏了一阵,好半天才掏出了一块玉佩。淡淡的绿色,上面雕着郭潆心看不懂的图腾。 “这,这块玉佩能证明孩子的身份。”青娘将她交到郭潆心的手里,又道:“这玉佩虽然很值钱,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变卖或典当,一定要留在孩子的身边,日后或许有用。” “青娘……”曲素依看着青娘的瞳孔已经慢慢扩散,不由紧张得小声唤她。 青娘的手在空中抓了抓,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拜谢夫人和小姐,青娘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夫人和小姐的恩情,那孩子就,就……” “青娘……” “青娘……” 郭潆心摇了摇已经没有知觉,但却瞪眼望天的青娘,心中涌起千头万绪。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她一定是不甘就这么死去,可她无力回天,只能带着遗憾,带着不甘,就这么离开。 那一定是一种足以让人心碎的感觉,当初迦南也是这种感觉吧! 郭潆心黯然转身,正想说些什么,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娘,娘……”她扯了扯曲素依的衣袖,眼神却一直盯着那张床,那张小男孩一直躺着的床。此时,他是坐着的,直直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甚至对青娘的死也显得那么无动于衷。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曲素依走过来,轻声问他。同时在心里责备自己,居然都没有问这小男孩叫什么名字。 男孩不说话,就那么直直地坐在那里。呆滞得有些不正常。 刚才青娘还说这孩子是天下最好最聪明的孩子,郭潆心走近两步又仔细瞧瞧,长得确定俊美,就是眼睛太空洞无神了,难道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郭潆心的心里突然抽痛了两下,他只是个孩子,现在看着自己身边唯一的亲人也离他而去,可想而知他心里该有多痛多无助。 她走过去,坐到男孩的床边,轻声道:“青娘她走了,她说希望你好好活着。”看那男孩依旧没反应,她伸出手,抚上那男孩的手臂,轻轻抚摸着,希望这样能减轻他的痛苦,“人死不能复生,悲伤也是无用,你日后若是平安喜乐的活着,青娘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 可是不管郭潆心说些什么,那男孩始终一言不发。 第十六章 男孩 曲素依恍恍惚惚地坐在那里,看着临死前还如此凄惨的青娘,不由得感同身受悲从中来,在内心感叹了无数次做为女人的可悲命运。或许这个青娘也有自己的孩子,可她不但死在了异地他乡,连自己的孩子都没看上一眼。 “潆心,还是先想想怎么安葬了青娘吧?”曲素依抽出帕子抹了抹眼泪。 郭潆心也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娘亲的内心复杂极了,既觉得小男孩可怜,又觉得青娘可悲,还要为目前的状况被娘家嫂子发现而担忧。 “娘,您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郭潆心说罢,又蹲在母亲身边望了一会儿,小声道:“娘,你相信我吗?” “嗯,我信。” 郭潆心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在她内心,从没想过让娘亲如此忧心。她从没有忘记自己被病痛缠身的那些个日日夜夜,是母亲陪着她一点点熬过来的。她想为母亲做些什么,她想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是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出乎她的意料,既然如此,只能继续向前走了。 见绿萝走了进来,她一个箭步迎了出去,对着绿萝咬了一会儿耳朵后,绿萝又转身出去了。 “娘,待天色暗下来,我们就偷偷把青娘送出去,找个地方埋了吧!”正说着,竟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郭潆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多愁善感,还是真的见不得人死去。 那种感觉,就像是本来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被掷入一颗炸弹一样,让人来不及思考,来不及体会,甚至来不及悲伤。 曲素依撮了撮手,为难道:“这么大个活人,要从你舅母的眼皮子底下弄出去,不太好办。”她一边摇头,一边过去理了理青娘的头发,又轻声道:“我那箱子里还有几件拿得出手的衣服,不如就给青娘换上吧,不管生前如何,死后总要穿得干净得体一些。” 郭潆心不由心头一热,眼眶里的泪终于滚落而出,不知道是因为青娘的死,还是因为自己又给娘亲添了忧愁,“娘,您真是一个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曲素依却叹了一声,“好人有什么用呢?我去给青娘找衣服。” 郭潆心望着娘亲的背影呆了一会儿,不由得也在心里问自己,好人到底有没有用呢?对于自己来说,如果不是娘亲的好,可能她活不到今天。她还记得在皇城的时候,无数个寒冷的夜里,她都是将冰凉的小身子依偎在娘亲怀里才稍微觉得暖和些。 这对于她一个在现代自小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真的太珍贵了。 到了云荒城之后,每每自己惹祸后将要面对舅母那横眉怒目的眼神时,也都是母亲冲在了前面。 有娘的日子就是好! 没一会儿功夫,曲素依将衣衫找了出来,再三比较之后,决定给青娘穿那套月白色的长裙。她一边给青娘穿衣服,一边道:“本就素不相识的,我们这样待她,也算是不错了。” “嗯。”郭潆心点头。 曲素依道:“天色暗下来之后,就将她送出去,也算是入土为安。” “嗯。” “千万不能让你舅母发现了。” “嗯。” “你打算把那孩子怎么办?” “嗯。啊?” 郭潆心心不在焉地一路应下去,在听到母亲问那孩子的时候,终于抬了头。 她转头看了一眼那孩子,他呆呆地坐在窗前,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日渐下落的残阳,小小的身影看起来有莫大的凄凉之感。 郭潆心的小心脏又抽抽了几下,似乎是一根根的抽丝样的疼痛。 他这样子和伽南太像了。 伽南是她在现代的弟弟,从小伽南没了父亲,郭潆心没了母亲,两个家庭的不幸遭遇,让他们的父母再次组成了一个家庭。伽南小她两岁,她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伽南也是这么大,也是这样的眼神呆滞,不爱说话。她做为姐姐,勇敢地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她带他一起上学,她给他做早晨,带他到外面玩,直到有一天她爱上了他。她以为他们就会这样一直走下去。 直到有一天,伽南也查出了病,那是一种遗传了他亲生父亲的病,无法治愈的病…… “潆心?潆心!” 也不知道母亲叫了她几声后,郭潆心才猛地回过神,“娘,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叫了你好几声也不答。”曲素依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娘。”郭潆心拉住曲素依的手,有些难以启齿地道:“我知道咱们现在寄人篱下已经十分艰难,但是我想把那孩子留下。”怕曲素依不答应又赶紧道:“以后我出去找生计赚钱养他,不会让他在这里白白吃饭的。” 曲素依摇头叹气着摸了摸郭潆心的脑袋:“真是个傻孩子,难道你娘我就是铁石心肠,看着那么一个可怜的孩子而不收留吗?我考虑的是你舅父舅母那一关能不能行得通。” 郭潆心立马展颜,“只要娘同意,舅父舅母那边我来想办法。”又笑道:“舅母左右不过是个守财奴罢了,在她面前没有什么有原则的事儿,只要有钱,什么都行得通。” 曲素依摇了摇头再没说话,只是歪头又看了看那孩子,有些自责地道:“是个不爱说话的,我也是疏忽了,竟然没问问青娘他叫什么名字。” 正在这时,绿萝迈着小碎步跑了进来,凑近郭潆心小声道:“小姐,准备好了。” 郭潆心面露喜色,“绿萝,采薇去办的?” “就是采薇小姐,但是我没和她说具体原因。” “行,她答应就成。”郭潆心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算是沉下来一半了。 绿萝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小姐,差不多是时候了。” 郭潆心这才找来两个大大的床单,一个用来将已经穿戴好的青娘包裹起来,然后又放到另一个床单上,准备她们几个人扯着床单一角,将青娘再从狗洞抬出去。 一切准备好之后,那小男孩依旧坐在窗前一动未动,似乎连眼睛都一动未动。郭潆心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我们去安葬了青娘,你也一块去吧?” 小男孩没说话,没点头也没摇头。但是却转身下床走了过来。 “小姐,我两只手拉床单的两个角,你和夫人各拉一个角。”绿萝一边说着,一边去抓住床单,怎料她刚抓住床单一角,另一角却被小男孩抓住了。 “你,行吗?”郭潆心看向他。 他依旧不说话。 问三句话也不答一句,这让郭潆心觉得,这孩子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第十七章 安葬 一行几人将青娘抬出狗洞的时候,采薇已经带着车夫在那条胡同里等着了。 她见到郭潆心几个人如此费力地抬出一个床单包裹人形的东西,立即瞠目结舌,指着郭潆心道:“潆心,你们,你们该不会是杀人了吧?” 见几人不说话,个个神情肃穆。曲采薇皱着小脸,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谁?你们到底杀了谁,是,是不是我娘身边的刘妈妈,她那个人心眼是不太好,不是自己欺负你们,就是煽风点火让我娘欺负你们,可你们也不至于把她杀了吧!” “采薇你在说些什么?”郭潆心哭笑不得。 绿萝更是觉得好笑,“二小姐,我们家小姐平时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杀人。” 采薇还是不放心,指着床单道,“那,那这上面抬的是什么?” 没时间多和她解释,郭潆心只道:“先上车再说,咱们找个地方把人埋了。”接着又转头趴在狗洞对面,对没爬出来的曲素依说:“娘,你快回去吧,若是舅母来了问起来,你也好帮我们挡一挡。” “潆心,你们可千万当心哪!”曲素依又道:“连个大人都没有,这可让人怎么放心。” 几个孩子就那么七手八脚地将青娘的尸体抬上了车,郭潆心对车夫说了一声,“一直向东走吧。”随后掏出一些碎银子递给了车夫。 车夫倒是也没多问,马蹄“得得”向东走去。 一路上郭潆心这才得空对采薇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当然她隐去了小男孩复杂的身世,只说他们出门遇盗匪而已。 采薇全名曲采薇,是舅父曲继谦的次女,小郭潆心一岁。 在郭潆心眼里,曲家上上下下也就这么一个善良的好人了。自从郭潆心母女来到这里之后,只有采薇真心待她们,从未有过刁难。不但如此,在郭潆心母女不好过的时候,也都是采薇在暗中帮忙。 所以这次,郭潆心第一次想到的就是采薇。让采薇偷偷到外面租一辆马车,然后偷偷到狗洞外面的胡同等着,这样才不会被舅母发现。 “原来如此。”采薇一副明了的表情后,这才歪头眨眼看着那个小男孩,然后愣愣地出奇了好一会儿,由衷道:“潆心姐姐,他长得可真好看!” 郭潆心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笑道:“我们采薇长得也好看。” “哪有!”采薇羞答答地道:“虽说我长得也不难看,但是和潆心姐姐一比,那可真是云泥之别了。” 对于别人的夸奖,郭潆心从不放在心上。她看了看采薇,又看了看那个小男孩,突然觉得,两个人真是大不相同啊! 采薇双眸晶亮,水汪汪的似乎会说话一样;而小男孩则完全不同,双目浑浊无神,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孩子的眼睛。 “潆心姐姐,他叫什么名字?”采薇问道。 “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问他他又不说,或者我可以给他取一个名字。” “好啊!”采薇一扫刚才和死人同坐一车的惊恐,有些雀跃地看着郭潆心,“叫什么名字好呢?” 郭潆心掀开车窗帘子望了望外面的黑幕,又回头细细看了一会儿那男孩,这孩子似乎就像回到了十几年前,伽南神情木讷地坐在她身边,不说,不哭,不笑…… “就叫伽南可好?” “伽南?”采薇细细品了一会儿,嫣然一笑,“好,又名沉香,是一种中药,也是一种香料。” 郭潆心拉起小男孩的手,轻声道:“以后你就叫伽南了,可好?” 男孩依旧没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马车壁,一句话也不说。 许是马车夫已经见惯了这种大院里经常拉出去个人埋了的事,他没有多问去哪,就直接将马车赶到了乱葬岗附近,停下马车后,朗声问:“几位小姐,这里可以吗?” 郭潆心掀帘望了望,道:“还是找一处清静之地吧,虽然没有什么棺木,至少也得挖个坑埋了,也算入土为安,就这么随随便便往这一扔,终究是不忍。”说吧,她回头看了一眼伽南,又道:“何况她还是对伽南有恩之人,虽然我们无法厚葬于她,但也不能太敷衍了。” “那好吧!”车夫倒也没犹豫,赶车继续向前走去。 郭潆心注意到,她说完这话的时候,伽南的眼神似乎动了动,而且那眼神还在自己的脸上扫了一下,几秒钟后又转而空洞无神的状态。 也不知道又向前走了多久,车夫再次将马车停下,“小姐,不能再向前了,若是进入前面的树林,这乌漆抹黑的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凶险的走兽,我看这个地方就不错,视野开阔,前有树林,后有溪水,也算是一个清静之地。” 对于风水什么的,郭潆心是不懂的,听那车夫这样说,也就点头下了车。 绿萝拿出提前备好的铁锨和铲子等物,大家一起动手挖了起来。那车夫见这是一群孩子,倒也没有袖手旁观,有了他的帮忙,坑很快就挖好了。 大家抬着青娘的尸体放了进去,又将土实实地掩埋了起来,也就算完工了。 郭潆心拉了拉伽南的衣袖,轻声问:“伽南,你去给青娘磕个头吧,虽然你们是主仆关系,无须向她磕头。但是她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乳娘也是娘,你说是不?” 伽南倒是也没反对,很顺从地跪了下去,弯身磕了三个头,但仍然一句话都没说。 郭潆心再次觉得,这个孩子是不是真是个哑巴啊! 她将伽南扶起的时候,自己虽然没跪,但是死者为大,按照现代的习俗鞠躬道:“青娘,想必你生前太乏了,现在你就在这里好好睡吧,我会代你好好照顾伽南的。虽然这里十分简陋,你且先忍上一忍,待有一天伽南长大成人,或者他还有将你移到更好去处的可能。” 这边郭潆心又絮絮说了一些,那边车夫已经在催促着再不往回走,恐怕要关城门了。 几个人这才又登上马车,返回云荒城,一路上郭潆心都在嘱咐采薇,叫她回去后怎么应对舅母的问话,今天这件事千万不能让舅母知道云云。 采薇扑闪着大眼睛,频频点头,称一定对此事守口如瓶。 安排完采薇这边,郭潆心就将目光转向了伽南。到底该如何向舅母说,她才会同意把伽南留下来呢! 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第十八章 噩梦 当晚回到曲家的时候,车夫依旧将马车停在胡同里,郭潆心几个人是从狗洞钻进去的。怎么说青娘算是入土为安了,明天只想着如何说服舅母把青娘留下来就好了。 回到暗香院的时候,曲素依正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见他们总算是平安回来了,一颗心也算是回归了原位。 曲素依也不问整个过程,直接道:“今天一天也都累了,赶紧都洗一洗早些歇息吧。”说着看了郭潆心一眼,“你今天也没得空泡温泉,身子觉得如何?” “娘,我看我现在没事了,骨缝里冒凉风的感觉已经没有了,那温泉还用天天泡吗?”一想到那温泉,郭潆心实在是不想进那个屋子,因为实在是太闷热了。 当初来到这里时,娘亲也不知道对着舅父和舅母说了多少好话,拿了多少宝贝东西出来,这才让他们能引出一股温泉进宅子。一开始春冬泡着真是舒服,至少浑身上下都不那么冷了,而且泡着泡着皮肤似乎也越来越好了,但是一到这闷热的夏天,走进温泉房后,身子倒是没什么,就是感觉呼吸不畅啊,憋闷得难受。 曲素依一听,立马正色道:“那可不行,你这个病,御医都说起码要泡上两到三年。” 对于自己的身子,母亲从来也不疏忽,郭潆心体谅其心情,也就顺从地点点头,“今儿折腾了一天,实是在疲乏了,明儿一定泡。” “嗯。”曲素依点点头,指着院子里最西侧的一间房道:“那孩子就住在那屋吧,我都收拾过了,床也铺好了。” “娘,他叫伽南。”郭潆心笑呵呵地向母亲介绍那孩子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名字突然有点脸红心跳的感觉,而且那感觉就像是自己对着母亲介绍小男朋友一般。 郭潆心立马在心里嘲笑自己一翻,虽然实际年龄已经二十好几,早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但是在这里毕竟才十岁,而且总不能老牛吃嫩草,对人家一个还没自己大的孩子下手吧! 可恶!不,是可耻! 这么想着,她也就没往伽南身边凑,只轻声道:“你也洗把脸,早点睡。目前院子里没有你换洗的衣服,明日我到外面给你买几件回来,身上这衣服虽然有点脏,但是你先对付穿着。”随后又补充一句,“我就住在你隔壁,若是有什么事,大可以敲我的房门。” 伽南倒也没犹豫,顺着郭潆心手指的方向就进了屋,而后还没忘自己关上了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啥都听得懂,就是不说话。郭潆心又一次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是个哑巴啊? 半夜里,伽南倒是没有起来敲自己的房门,但是郭潆心却被一阵阵烦乱的声音吵醒了。 梦游? 仔细听了听,声音是从伽南房间里发出来的。 郭潆心掀被下床,直接冲进隔壁房间。透过月光只见伽南直勾勾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嘴里喊着什么,一声高过一声,似乎遇到了什么恐惧的事情。 “伽南,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郭潆心跑过去握住他的手,结果这一握,双手却反而被伽南死死抓了,嘴里还念叨着,“别走,我怕,别走!” “我不走,你别怕!”她一边安慰着伽南,一边给他乱蹬乱踢的腿脚盖被子。 “别走,我怕!” “好,好,好!我不走,我不走!” 结果这一夜,郭潆心真的就没走。 因为只要她想从伽南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他就会突然醒来,然后死死拉着自己的手不放。睫毛因为睡得不踏实而轻轻颤抖,脸上的表情痛苦地扭曲到一起,让人看着顿生怜意。再一想到青娘临死前说的那些话,这个孩子的身世也确实可怜,而且他小小年纪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娘啊,那该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想到这些,郭潆心握着伽南的手,越发紧了些。 伽南也因为这一握,似乎有了安全感,紧皱的眉头慢慢舒缓了些,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 “别怕,有我在这陪你。那些可怕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一切都会好好的,没有人再来伤害你。” 郭潆心一边说着,一边想到了现代的伽南,那也是一个自小就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也常常午夜梦回中惊醒。五岁那年,母亲在他惊恐的眼神中慢慢离开了这个世界,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中,他都是噩梦连连,常常夜里汗透衣背。 长大后,终于好一些了。却没想到,病魔缠身,又让他在恐惧中一天天的度过。 “伽南,你别怕!一切可怕的事情都过去了!”待他睡得稍稍熟了一些,郭潆心抽出一只手,轻轻抚他的后背,声音水一般的温柔。 伽南依旧死握着她另一只手,哼了两哼,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郭潆心知道,今夜这手是抽不回来了! 明明困得睁不开眼睛,却又走不得,只好顺着床沿慢慢歪了下去,靠着伽南的半个枕头,也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十九章 来人 翌日清晨,最先醒来的是伽南。 一晚上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梦见了多少人,多少事。一桩桩,一件件。总有可怕的东西在脑海里浮现。甚至他还梦见自己在茫茫大海里飘浮着,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恐惧在心头漫延生长。 终于他抓到了一块木板,他死死抱着,再也没松手。 结果醒来一看,有个俊美无双的女子侧颜就在眼前,而自己竟死死握着她的手。 他松开那只手,轻轻下床穿衣,待郭潆心揉着眼睛爬起来时,他已经衣着完好地坐在窗前,双目看着朦朦胧胧的窗外。 今早小雨,窗外一片雾气朦朦,就像是他离开家的那个早晨一样。雨下得不大,甚至都无法淋湿衣衫,但却让人感到那么寒冷,浸入骨髓。 用过早饭之后,对于郭潆心来说最需要办的头等大事就是怎么安排好伽南。 当她拉着伽南的手,来到舅母林玉柔的院子时,林氏正在劈头盖脸地训斥两个新来的做杂活的小丫鬟。 “我买你们来是干活的,不是来当小姐的,你们瞧瞧这日头都到哪了,院子里还没打扫干净,还有那长廊里怎么一点都没收拾,你们若是就这么干活,我这里可容不得。”也不知道她已经训了多久,显然有些口干舌燥,接过刘妈妈递上的茶水灌了一口,又道:“你们若是想找个随便混一混就有饭吃的地方,那可是找错地方了,我这曲宅可不能养一个吃闲饭的,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看着两个丫鬟战战兢兢的样子,一旁的曲家大小姐曲采雪开始添油加醋,“就是,娘,您看这两个小丫头,长得这么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爱偷懒的。” “夫人,这若大的院子,就我和鸣翠两个人,我们顾东就顾不上西,活总要一样样地干。”其中一个胆大一点的丫鬟直接说着她们没干好的原因。 另一个叫鸣翠的虽然没说话,但显然也是同意那丫鬟的说法。 “够了!”林玉柔将手中的茶碗重重一丢,眼神立刻凌厉起来,“年纪不大,嘴皮子功夫倒是不弱。难不成一个小小的院子,我还要放置十个八个人干活不成。我看你们就是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今天我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们就不知道我这曲家大夫人的厉害。” 想必是这样的事情经常在曲宅发生,所以当林氏将话说到这程度的时候,她旁边的刘妈妈已经握起窗檐下放着的皮鞭,虎视眈眈地瞪着两个小丫鬟。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两个丫鬟见状赶紧跪地求饶。 她们一定没想到,说实话也会挨一顿鞭子。 郭潆心的脚步顿了顿,在门口琢磨着该不该趁她教训丫鬟的时候去求她。万一正赶上她火气十足,正待宣泄,那岂不是自己自找没趣。 正欲拉着伽南往回走,却迎面撞上了舅父曲继谦。 “潆心,你去哪?” 看上去舅父今日兴致不错,不但脸带笑容,而且还有一点点小激动。 “没。”郭潆心将伽南往自己的身后拉了拉,干笑两声道:“舅舅,我就是想到舅母院子里请安,正撞上她教训两个不懂事的小丫鬟,所以正想回去呢!” 曲继谦一挥手,笑道:“快回去,让你娘收拾收拾到大厅去,皇城将军府来人了!” “来,来人了?” 郭潆心瞬间明白,她那个负心的爹终于想到她们娘俩了。不过来的也真是时候,想必不会空手而来,手里有了银子,那伽南的事儿也就解决了。 “谁,谁来了?”耳朵伸得老长的林玉柔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皇城的将军府!”曲继谦笑呵呵地上前说道。 那林玉柔的双眸顿时就亮了。 将军府来人了,也就是财神爷来了! “你这孩子,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回你的院子,和你娘一起收拾打扮一下,然后到厅里去见皇城来的人。”林氏眉开眼笑地望着郭潆心,这让她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哦,知道了。” 郭潆心答应完,拉着伽南就走,那林氏由于心情激动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伽南,反正她是问都没问。 回到暗香阁,曲素依也是吓了一跳,“将军府来人,你舅父可说是谁了吗?” “没有。”郭潆心摇了摇头,“但我估计来头不小,不然我舅父不会那么高兴。我舅母还嘱咐咱们两个穿的体面一点再出去。” 曲素依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翻开箱子将放自己存货中最好的一件衣服找了出来,这才和郭潆心一同去了前厅。 “见过二夫人!” 一武将打扮的年轻男子一见曲素依过来,立马上前行礼。 “田护卫?”曲素依眨了眨眼睛,认出前面的人,又赶紧改口道:“不,不对。应该叫田御卫才对。” 这位姓田的年轻人原来是郭元柏身边的护卫,几次冲锋上阵的时候这位田护卫都随在郭元柏身侧,可谓是亲信。后来不知道怎么地,这人竟被紫光帝看上了,那郭元柏也就做个顺水人情,直接将他送进皇宫当了御卫。今日在这里能见到他,曲素依着实吃惊不小。 田御卫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此次在下去邻国办事,正好途经云荒城,郭将军听说这事儿后,就托在下来这里看看二夫人和大小姐,还让我给夫人和大小姐带了些东西。” “真是辛苦田御卫了。”曲素依端庄有礼地继续道:“不知道将军他身子可好,将军府一切可好?” “回夫人,将军一切安好,将军府内也一切都好。”顿了顿又道:“将军就是惦记着二夫人和大小姐的身子,所以特意让在下来瞧上一瞧,回去禀了,将军也好安心。” “那就好。”曲素依微笑着点头,招呼着田御卫坐下喝茶。 那曲继谦夫妇二人在一旁陪着笑,赶紧拿出家中最上等的雪峰茶叶沏上。 曲继谦笑道:“不知道田御卫在云荒城能住上几日,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宜呀。” “多谢曲大人,在下事情紧急明日便走。” “哦,这么快?”曲继谦继续道:“田御卫真是年轻有为,如此年纪便做了皇上的御卫,想必整日伴在皇上左右,很是风光吧。” 田御卫道:“曲大人言重了,在下只是一小小御卫,随时听从皇上安排罢了,风光二字不敢当。” 曲继谦陪在一旁干笑两声,那边林玉柔却凤眼微眨,思虑良多。 第二十章 动手 若是这田御卫真是皇上身边之人,和他走得近一些,保不住回去之后还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再加上自己那个当大官的叔叔从中安排,他日将夫君调回京城任职岂不是很有希望。 在这云荒城里再怎么自在,和京城一比也算是穷乡僻壤之地,哪有在京城繁华之地过得风光。 此念头一出,林玉柔便上前道:“田御卫与京中的林尚书大人可否相熟?” 林御夫放下茶盏,道:“回夫人,有过几次接触。” 林玉柔扯着丝帕微微一笑,“尚书林大人是我的家叔。”想了想,又继续道:“说来我们曲家本也是京城人,只因为皇上分忧,所以一直在外为官。今日见到田御卫这京城中人,觉得格外亲厚。不如田御卫就在我们府上用饭可好,我这就差人去安排。” 田御卫赶紧起身拒绝,“谢夫人好意,在下住在驿馆就好,那里很是方便。”说着,便安排外面赶车骑马的人往院里搬东西,“二夫人,大小姐,这些东西都是将军让我从京城带给你们的。” 曲素依微微一笑,“有劳田御卫了。” “这一箱都是上好的药材,将军知道二夫人和大小姐的身子都不太好,这些药材是给你们日常调剂身子的。”看第二个箱子搬进来,又道:“这一箱是南湘进贡到宫里的云彩绸缎,因太后赏了将军一箱,将军也让我带过来了。这一箱是京里苏家铺子的果脯、这一箱是京城南家店的米子糕……” 林林总总搬进来十几箱,唯没有提到银两。 紧接着田御卫对林玉柔笑道:“夫人,这一箱是我们将军送给夫人和府上两位小姐的,箱内装的均是京中最受富家夫人和小姐欢迎的织云锦,据说此缎轻如云薄,柔软无比,而且色泽艳丽,光泽无双。” “哟!”林玉柔笑盈盈地道:“将军还记挂着我们,有劳田御卫代我谢过将军。” 最后,田御卫又将怀中那一盒首饰递给了林玉柔,那边没了声音。 林玉柔转过脑袋诧异地问,“没了?” “回夫人,都在这了。” “这……” 林玉柔用扇子指向那些东西的手被曲继谦一打,急忙收了回来,不用猜也知道,她是想问问怎么都是东西,真金白银都到哪里去了。 其实郭潆心也想问,可这话又怎么问。 看这林林总总一样样的东西,看得出来郭元柏对她们母女还是有情义的,可是只送东西不送钱又是怎么回事。一年多以前出来的时候,将军府给她们带了两百四十两,按理说一年过去之后,又会给两百四十两的用度,而且出来之前,郭元柏也是说了这件事的,不知为何,一直到现在也没给。 等到现在终于来人了,盼来的都是东西,居然没有银两。 这究竟是何原因。 田御卫走后,林氏顿时就火了。指着曲素依和郭潆心劈头就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母女二人当年美其名曰是到我这里养病,结果这病养得也差不多了,你们就想在我这里白吃白喝吗?”说着,她冷笑两声,踢了一下那装缎子料的箱子,气极道:“在你们将军府的眼里,我们曲家就那么不值钱吗?一箱子破衣料就想给我打发了,就想让妻女在我这里白吃白住,真是可笑!” “舅母,我们哪有在你这里白吃白住的。”郭潆心申辩道:“去年我们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银子就两百四十两,再加上首饰和华贵的衣料林林总总加起了,足有四百两不止。结果都弄到你手里去了,就算你整日给我们吃山珍海味,也用不上四百两银子,何况我们整日吃的是什么,只是和你们家的丫鬟一般无二罢了!” 林玉柔眼睛一翻,就捏上了郭潆心的手臂,“你个小没良心的,是谁供你吃供你喝,是谁收留你们。现在居然跟老娘我顶撞上了?”想了想又道:“别以为你生在将军府,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了,你娘是个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要是你们娘俩在将军府有地位,何苦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云荒城来。我看将军府就是要把你们弃了的,一年多不送用度来,好不容易来一人吧,银子的事提也不提,别看这一箱箱一件件的,折算折算能值几个银子。”她越说越气,咬牙道:“什么云缎彩锦,在我们这种小地方谁认得那个东西值钱,什么一箱子补药调剂身子,连饭都吃不饱了,还调剂身子有什么用。” “是吗?”郭潆心倒也不和她客气,直接道:“既然舅母觉得这些东西都不值钱,那我们就把这些东西买了,然后搬出去住好了。” “那可不行。”那边曲继谦直接道,“再怎么不好,我这也是你的舅舅家,哪有到了这里不住舅舅家而去外面住的道理。更何况你们母女二人到外面去我也不放心。” 郭潆心道:“舅父放心,我和娘到外面也饿不死,若是怕我爹那边怪罪下来,我自然会给我爹写信过去,就说并非是舅父家容不得我们,而是我和母亲自己想去外面住。” 听她这样一说,曲继谦更是不让她们母女离开了,反而转身责怪自己的妻子道:“玉柔,你这性子也该改一改,别说素依和潆心当年来的时候带那么多银子和东西,就是什么都没带,我们这做哥哥和嫂子的是不是也该养上他们一养。” “哥哥,嫂子?”林玉柔冷笑不止,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好一个哥哥嫂子。” 一向擅长点火浇油的曲采雪立即道:“爹,您怎么还向着外人说话了,你看那郭潆心长得和她娘一个狐媚样子,肯定是在将军府不受宠,所以才跑到我们家白吃白喝的。” “够了!”曲继谦喝了一声,对曲采雪道:“素依是你姑姑,潆心是你妹妹,你怎能如此说她们。” “什么姑姑,什么表妹。”曲采雪不依不饶,我都听我娘说了,“她们跟本就不是……” “放肆!”曲继谦双目瞪得滚圆,抬手一扬直接甩了曲采雪一巴掌,“采雪,我平时娇宠你也就罢了,可你也不能这般不知深浅。” 再看曲采雪嫩白的小脸上,立即浮现几个通红的指印。 一时间,屋内静得吓人。 郭潆心眨着眼睛有点反应不过来,怎么采雪就挨打了呢?她似乎也没说什么,而且她之前曾经说过自己和娘亲的话,比刚刚说的难听百倍千倍也没有挨打呀,难道今天舅父失心疯了? 第二十一章 出门 “爹,你打我!”曲采雪捂着小脸,扭过脑袋,哭着喊道:“从小到大您都没有打过我,现在居然为了她们两个与我们不相干的人打我!” 林玉柔也是脸色一变,赶紧去看女儿的脸,又转头对曲继谦道:“老爷,我看你是疯了。怎么整日护着这两个狐媚女子,现在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打。难不成采雪不是你亲生的,那郭潆心才是你亲生的!” 曲继谦毕竟是个带兵的粗人,被她的话气急了,扬起巴掌又要打,“林玉柔你说什么胡话?” “你打,你打!”林玉柔不怕反怒,“姓曲的,你现在能耐了是吗?打完女儿又打妻,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别忘了,你能有今天的官职,那可是我家叔一手扶持的。你居然还这么巴巴地护着曲素依和郭潆心,你那个好妹夫可是从来没在官场上帮过你什么忙。” 曲继谦也不示弱,“这官职就算是你家叔扶持,这个家也姓曲!” “你,你……”林玉柔结巴半天,气得直瞪眼,转身抱着曲采雪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采雪,你爹是失心疯了,打完女儿又打妻,偏偏向着外人。” 曲继谦转身往太师椅上一坐,直接道:“今儿起,谁也不许再提离不离开的事。”转头看着曲素依道:“素依,只要有我这个哥哥在,我这家里就有你和潆心的吃住。”又转头看着林玉柔道:“别整日眼睛里只有银子,就算是郭大将军一辈子不给素依和潆心用度钱,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养得起。你要是有那闲工夫,还是好好管教你那不争气的儿子吧!” “是,哥哥。”曲素依低身福了福,没再说话。为了不让曲继谦失了颜面,她一定不能带着潆心搬出去,即便是现在受些委屈,想必日后总会好的。 郭潆心一看,还需做事还需趁热打铁,赶紧上前道:“舅父真是好人。舅父,外甥女还有一事相求。” “潆心你说。”曲继谦余怒未消,继续喘着粗气。 “前几日我在街上碰到了我在皇城的奶娘和奶娘的儿子,奶娘病得很重,没几日就西去了,剩下她一个儿子甚是可怜,我能不能把奶娘的儿子带到咱们府上来……” 说到后面,郭潆心自己都觉得没底气了,自己和母亲本来就寄人篱下,现在又要带一个孩子进来,实在是给舅舅添乱了。 许是曲继谦正在和林玉柔呕气,想也没想,直接道:“带来便是,我堂堂曲家,不差一个吃闲饭的孩子。” 林玉柔双眼一翻,差点气背过气去。 “不,不会吃闲饭。”郭潆心连连摆手,指着地上那几大箱子东西道:“舅母喜欢哪些,尽管挑了去,算是伽南的口粮,至于伽南的其它用度,我会帮他解决,不会让舅母操心的。” 其实郭潆心心里明白着呢,这些东西就算不主动给林玉柔,用不上三五天她也会自己想尽办法来拿走的,还不如直接就送了,少了自己的麻烦不说,也好让他们答应的痛快点。 许是林玉柔看那几箱子值钱物的面子,嘴角抽动了两下,终是没说什么。 不管如何,让伽南留下的事也就算解决了。 郭潆心突然觉得心情很美丽。 至于田御卫送来的那些个值钱物,什么云锦素缎瓷器摆设的,郭潆心一样没拿。她除了拿一些药材回来给母亲和伽南调养身子之外,就是拿了几件首饰准备典当了给伽南做几件衣服。 对于她这样的做法,林玉柔那边还算满意。 郭潆心知道,她们暗香阁可以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了。 午饭过后,趁着林玉柔午休的功夫,郭潆心拉着伽南,带着绿萝就从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经过今早的事情一闹,原本看见她们出去的家丁,倒也没偷偷摸摸去告诉林玉柔。 今日的云荒城是盛夏中难得的清凉天气,街上的行人比往日多了几分。 近看有和风细细杨柳依依,远观是小桥流水曲巷幽深。 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店铺林立的街道前驻足,观赏着各色售卖之物。这边有姑娘们喜欢的胭脂水粉,那边有雅士们瞧上的生宣水墨,前方有巧夺天工的各色雕刻,后方有各色艳丽的素锦云绸。 林林总总,让人目不暇接。 郭潆心不知道伽南是哪国人,也不知道他曾生活过的地方和这里有什么不同。只是不管看到什么新鲜玩意,伽南的双眼依旧是暗淡无光的,甚至对那些小孩子见了就走不动路的物件,也没有多停留一分的目光。 郭潆心觉得有点脑仁疼,是该说他少年老成,还是该说他不解世事风情? 反正自己不管带他怎么逛,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与其如此,不如干脆直奔主题便是。 她怕伽南走丢,所以一路上一直牵着。伽南倒也听话的很,郭潆心牵他到哪,他就跟到哪,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主仆三人先后走进了一家裁缝店。 既然自己不会缝制衣物,母亲的眼睛又不大好,所幸直接买了成品衣服便是。 “掌柜的,把这几件都拿来给我弟弟穿试一下。”郭潆心在裁缝店里挑选了好一阵之后,这才选出了几件适合伽南的衣服。 “小姐,您的眼光真好。” 掌柜的是个中年男子,身材有些微胖,见有客人光顾不由满脸堆着笑,迎上前来热情打招呼,给人一种不买点什么走,都不好意思的样子。 “小姐,您挑的这几件衣服可是我们店里的章裁缝亲手缝制,别说这裁剪的手艺如何,就说这针脚,也是咱们云荒里没第二家的。” “试了才知道好不好。” 郭潆心微笑着将伽南带到试衣处,绿萝捧着那几件选好的衣服,主仆二人一同帮伽南试衣。 “嗯,这件不错。” 看着伽南穿上那件碧蓝色长袍,郭潆心点点头。 “这件也好看。” “哎哟,这件更好!” 反反复复试了六七件之多,郭潆心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她总结了,衣服好看是其次,还要看给什么人穿。像伽南这种仙童一般的小孩子,任什么样的衣服穿到身上都是好看的。 第二十二章 猎兔 几个人走出裁缝铺的时候,伽南的身上已经焕然一新。 郭潆心牵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伽南,喜滋滋地道:“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刚刚给你试了那么多件衣服,虽然个个都好看,但是和这件天青色滚蓝边的长袍一比,立马都失去了光彩。”说罢,又从头到脚瞄了伽南一眼,由衷赞道:“这件衣服质地光滑,薄而轻快,最主要的是这个颜色真是太适合你了,伽南你以后就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好不好?” 伽南微微侧目,看了郭潆心一眼,低下头去依旧没说话。 郭潆心只顾着和伽南说话,却没注意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已经有不少人驻足停留,伸长脖子看着她和伽南。 “哟,这是谁家的姐弟俩,长得都像仙童一样啊!”一位卖雨伞的女子啧啧赞叹,“能生出这么一双儿女来,可真是有福气。” “是啊,是啊!”一个发须皆白的男子道:“姐姐妩媚婉约,弟弟风神俊逸,真是难得一见俊美啊!老身活了六十多岁,还第一次见过这么俊美无双的孩童。” 待郭潆心反应过来时,拉着伽南就跑出人群。 她可不想成为众人的焦点。 “小姐,伽南少爷,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出来的时候也没到舅夫人那边请示,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找咱们的麻烦。”紧跟上来的绿萝在一旁适时的提醒着。 “好!给我娘买点糕点,咱们就回去。” 主仆三人高高兴兴地回到曲家大门口的时候,恰巧碰到迎面走出来的曲思言,也就是曲继谦和林玉柔的长子。 此人生性顽劣,不喜读书,整日在外面和一些富家公子厮混,让曲继谦比较头疼。 “大表哥。”郭潆心见躲不过,急忙上前唤了一声后,拉着伽南就要走。 “站住!”曲思言喝了一声,故作潇洒地打开手中的折扇,目光在伽南脸上停了一会儿,指着伽南道:“这小子哪来的?” “是我奶娘的儿子。” “你奶娘?”曲思言眼珠转了转,半怒半笑,“听说皇城的将军府来人了,给你们捎来了不少东西?” “是。” “就是没有银子?”曲思言又问。 “是。”郭潆心继续答。 曲思言望着郭潆心出落得越发娇美的脸蛋,仰头一笑,“我说表妹,你那个将军老子该不会就把你们母女扔在云荒城不管了吧?”见郭潆心低头不语,又道:“也好,他要是不管你们母女了,你和顾家三公子那个亲事估计也就不作数了,到时候……” 郭潆心听他笑得那个猥琐,身子不由得一个激灵。 早就知道曲思言是个浪荡公子,年龄虽然只有十七八岁,可坏事到是做了不少。别说那烟花柳巷之地不曾少去,就是那良家的女儿也曾被他调戏过,为此曲继谦没少伤脑筋。 再看曲思言那副长相,身材瘦高,脸颊消瘦,腮上似乎没有二两肉,深深塌了进去。反倒是一双大眼睛尤为突出,这就给人一种不太协调的感觉,偏偏他还是个喜欢潇洒的,喜欢绿衣不说,手中的折扇也是不太离手,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郭潆心无意和他过多纠缠,准备脚步抹油开溜。 “表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罢,拉着伽南就是一阵狂奔,让后面半天才缓过神的绿萝好一阵追赶。 如此几日过去,暗香阁内倒也风平浪静。大家都心知肚明,林玉柔还沉浸在郭元柏差人捎来的那些东西上,不把玩掂量个几日,还没有心思找他们的麻烦。 只是郭潆心发现,伽南的黑眼圈越来越重了。 这几天夜里,偶尔也能听到伽南的几声惊叫,她跑过去看,每每都是伽南拉住她的手之后,才能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日,郭潆心泡完温泉双手托腮地坐在小椅上,看着对面小身板绷得挺直的伽南,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对策。 “男孩子是不是都喜欢爬墙上树的?”郭潆心歪头问来送茶水的绿萝。 绿萝眨眨眼,点头道:“小姐,应该是的。我娘常说,男孩子七岁八岁连狗都嫌。意思就是说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太淘气了,没有一刻安静得下来,连看门的狗都不喜欢他们。” “可伽南他怎么这么安静?”郭潆心满脸疑惑。 “伽南少爷他,他倒是个例外了。” 绿萝将茶水放下欲出门,却被郭潆心叫住了,“不然我们也带他出去淘上一淘,不然会不会把他憋闷坏了。” “淘上一淘?”绿萝觉得这事儿很新鲜,可又立马道:“经常出去,会被舅夫人发现的,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静的日子。” 郭潆心嘿嘿一笑,“不是还有狗洞嘛!” 大热的天绿萝却身子一个激灵,苦着脸道:“天哪!又要钻狗洞。” 郭潆心左手牵着伽南,右手牵着绿萝来到城郊的那片山中树林里时,顿觉一阵凉爽。她把弹弓塞到伽南手里,笑道:“不会射箭就用弹弓打鸟。” 伽南看了看那弹弓,握在手里没动。 “你不会?”郭潆心挑挑眉,见伽南不说话,点头道:“我忘了,你从来不说话的。” 伽南依旧面无表情。 “兔子!” 那边绿萝大喝一声,指着前方草丛里蠕动的小白兔兴奋不已。 “抓!抓那只兔子。” 没待郭潆心说完,绿萝已经如假小子一般冲了过去,郭潆心紧紧跟上,随后还喊了句,“伽南,快跟上来,别落下了。” 那兔子一见几人同时围过来,撒腿就跑。 “这边,这边……” 跑在最前面的绿萝紧紧跟住兔子,但就是追不上。 郭潆心将娥黄色的水纱裙双手一提,迈开大步就追了过去。不时还回头喊一声,慢慢跟过来的伽南。 从东侧追到西侧,又从西侧追到南侧,尽管主仆二人又是追又是堵,可依旧不能将那兔子追到。虽然伽南不是主力,只是在后面跟着跑,但是几个来回之后,他已经明显体力不支,弯着腰站在那里喘粗气。 郭潆心也不管他,和绿萝依旧没放弃战斗。 大热的天,不止人的体力会耗尽,那只可怜的兔子也是如何。估计它没见过如此执着的人吧,山中这么多猎物,偏偏追着它不放。 兔子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绿萝憋了一口气,顿觉脚下生风,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兔子扑住,兴奋喊道:“促到了!” 第二十三章 偶遇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在脚下响起,“小家伙,我捉到你了!” 绿萝抬起头,看到一张神彩飞扬,嘴角含笑的甜美脸颊。 “这位姑娘,兔子是我先逮到的。”绿萝对眼前的紫衣姑娘说道。 紫衣姑娘笑了笑,毫不在意,“不就是一只兔子嘛,姑娘若是喜欢,给你便是。”说着,松开了那只按在兔子腿上的手,又道:“这山中兔子极多,我再逮一只就是了。而且我在那边还设了陷阱,逮大一点的猎物不容易,若到逮一只小兔子,还是不难的。” 听她这样一说,绿衣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因为我们追了好一会儿了,所以……” “无妨,无妨。”紫衣姑娘道,“看你们也不是常来猎物,若是还没什么收获,我刚猎的两只野鸡也可以送你们。” 她这样一说,绿萝更是有点无地自容了。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回头看着自家小姐。 “多谢这位姑娘,无功不受禄,那野鸡我们就不要了。”郭潆心说完,便从头到脚将紫衣姑娘打量了一翻,只见她十一二岁的年纪,一头乌黑的头发梳成了两个丫角辫子,虽是单眼皮,但双目狭长,眼露精芒,皮肤微微有些发黑,身穿一套紫色短衣裤,背上背了一把有她大半个身高那么长的弓箭。看她身形矫健,想必身手也定是敏捷利落,许是常在山里狩猎的人。 当紫衣姑娘看到郭潆心的那一刻,突然眼睛亮了亮,她毫不隐藏地夸奖道:“你长得可真好看!” 郭潆心嫣然一笑,“姑娘也好看。” 紫衣姑娘一听,“噗嗤”笑了,似乎很受用的样子。等她看到伽南从一侧走过来时,目光又亮了亮,摇着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们是天上的仙童下凡吗?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 这一下郭潆心也“噗嗤”一下笑了,“姑娘,你见过到处追兔子的仙童吗?” “这个还真没有。”紫衣姑娘又道:“那你们是城中的小姐少爷,闲着无事到这山中来打猎的?”又看了看他们两手空空的样子,笑道:“然后你们一无所获,就只好在这追兔子?” 绿萝耸耸肩,“大约就是姑娘说的这样。” “好吧!既然你们一无所获,那我请你们吃烤野鸡。”紫衣姑娘很是豪爽地道:“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然后大家各自到附近捡些干柴回来,一会儿就可以吃香喷喷的烤鸡了。” 在这山中追了好久的野兔子,绿萝早就觉得饿了,一听有香喷喷的野鸡吃,不由吞了吞口水,眼巴巴地望着郭潆心,指望她点点头。 郭潆心回头看了一眼伽南,“伽南,饿吗?” 伽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天哪!终于有一点点回应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尽管她对伽南照顾有加,尽管伽南每天晚上都要握着她的手才能渐渐睡去,尽管她每天对着伽南要说上一箩筐的话,然而只有这一句“哦吗?”,得到了他一点点的回应。 “好,那我们和这位姑娘一块去吃烤鸡如何?”见他有了回应,郭潆心趁热打铁又说了一句。 伽南又点了点头。 这算不算是进步?郭潆心喜形于色,牵起伽南的手,走到那紫衣姑娘面前,“那就有劳姑娘了,今日你请我们吃烤鸡,他日你到城中时,我们请你吃糕点。” “糕点?”紫衣姑娘笑了笑,“以前阿爹进城里时,给我买过糕点回来,软软糯糯的,那可真是一种好吃的东西呀!” 说到这,几人同时会心一笑,然后找一块阴凉的空地,各自捡了些干柴回来。 看得出来紫衣姑娘是经常在这山中生活的,只见她利落地将野鸡毛拔掉,然后从腰中抽出一把短刀,将野鸡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再用削好的木棍将野鸡串上,直接放到木架上烤了起来。 “这样就行了?”郭潆心凑过去,有些好奇的张望。 紫衣姑娘拍拍手,“也不是就行了,快熟的时候再洒些盐巴才好吃。” “盐巴你也随身携带?” “那是自然,否则一连几天在山中不回去,总要吃饭的。” 郭潆心很震惊,“你一个姑娘家可以一连几天住在这山上,不害怕吗?” 紫衣姑娘扬了扬脑袋,不无骄傲地道:“不怕!山中也无非就是一些山鸡野兽,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东西。胆子也是一点点练出来的,我阿爹说,当你无所畏惧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了。” 这话倒是让郭潆心感慨颇多。是啊,当一个人到了无所畏惧的时候,还会怕什么呢! “能问一下姑娘叫什么名字吗?” 紫衣姑娘将木架上的野鸡翻了翻,态度十分亲和,“我叫江忆灵,就住在山脚下,我阿爹是个打铁的,因为打得一手好兵器,在城里还有点名气,四面八方来找我阿爹打兵器的人也不少,所以我也不缺什么吃穿用度,到这山中狩猎也就是闲着无事上来玩玩。” “原来是这样。”郭潆心点点头,“那敢问姑娘你阿爹的是?” “我阿爹姓江单名一个义字,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通常被人称作瘸子铁。” 瘸子铁?郭潆心眉头动了动,直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思索了片刻后,在小郭潆心的记忆中,似乎有这样一个片断。 某一天将军府来了一位贵客,在将军府后花园的亭子里与郭元柏一同饮茶。这个时候那个人说为郭将军带回一件重要的东西。本来在一侧玩耍的小郭潆心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就在假山后面伸着脖子看,结果那人小心翼翼从盒子里拿出来的竟然是一块又黑又硬的铁块。 后来通过两个人的交谈小郭潆心才知道,那是一块千年寒铁,而且他们想用这块铁铸一件兵器。但是为免这块珍贵的千年寒铁浪费了,所以必须找到这五国之内最为顶尖的铸兵器高手瘸子铁。 之后,她没有再关注过郭元柏他们是否找到过瘸子铁,没想到今日却在这云荒城的山上,遇到了瘸子铁的女儿。 第二十四章 瘸子 “忆灵姑娘,你家离这远吗?”既然有缘遇到,郭潆心倒是想见一见这个瘸子铁到底是怎么样的高人,为何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都知道他的大名。 “不远,就在山脚下。”江忆灵将已经烤好的鸡腿撕下来递给郭潆心,“潆心姑娘,你吃鸡腿。” “忆灵姑娘,你吃。”郭潆心不好意思一个人霸占着鸡腿,赶紧将鸡腿推了回去。 “潆心姑娘,给你吃,你就吃啊!”江忆灵笑道:“可能你们住在城中的人,觉得烤鸡是个稀罕物,但是对我们这种住在山脚下的人来说,想吃烤鸡日日都有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郭潆心笑了笑,接过鸡腿,但是她没吃,而是递给了就坐在她旁边的伽南。又转头对江忆灵道:“那你们为何不住在城中,城中人多,来往商旅也多,那样你阿爹打铁的生计不是是会更好一点嘛!” 江忆灵摇了摇头,又扯下一个鸡腿递给绿萝,“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阿爹就是不太喜欢去人多的地方。”说着一吐舌头,“他那个人啊,就是有点怪,不过我也习惯了。” “这样啊!”郭潆心点着头,接过绿萝撕下来的一块鸡腿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正想着如果想去瞧瞧那个瘸子铁,但是人家女儿不邀请,也不好冒昧而去。何况自己也没有什么兵器需要加工。即便想去,也寻不到理由。 正在她琢磨着,该如何寻个借口时,那边江忆灵却开口了。 “潆心姑娘,要不你们几个到我家坐一坐。我自小在山边长大,我阿爹带着我从这个山搬到那个山,一直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自然也就没什么朋友。既然我们认识了,不如你们就到我家认认门,若以后还有机会来这山上,我带你们狩猎可好?” 郭潆心看那江忆灵倒是一脸诚恳,正好自己也想去看一看瘸子铁,就满心欢心地答应了。 几个人将一个烤鸡吃个干净,又趴在山泉旁喝了一会儿甘甜的泉水,就随江忆灵下山去了。 江忆灵背着弓箭,带着几个人一直走小路,很快便到了山脚下。 远远一望,那是一块用木杆堆成的院落,院内两间茅草屋,离茅草屋数尺之外有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正在一下一下的打铁,远远的就听到“砰砰”之声传来。 “打铁那人就是我阿爹了。” 随着江忆灵再走近一些,郭潆心看到那个江义肩上搭着一条手巾,不时抹一把脸上的汗珠,身边的铁炉之内火烧得很旺,似乎还发着幽幽的绿光。 奇怪的是,这个院子之内除了茅草屋和打铁房,没有一草一木,也没有半只家禽的影子,非常的干净利落。这反倒不像是村野人家的院落了。 “阿爹!”江忆灵大喊一声,兴高采烈地冲进院子,“阿爹,这是我在山上狩猎时认识的朋友,他们都是城中的小姐和少爷。”随后又指着几人给瘸子铁介绍,“这位姑娘叫郭潆心,这位少爷叫伽南。”又指着绿萝道:“这是潆心小姐的丫鬟叫绿萝。” 瘸子铁将手中那烧得通红发亮的铁器放下,将几个扫视一遍,微微一笑,用沙哑的声音道:“忆灵,那你就带几位客人进屋喝茶吧!”说着,他也走了过来。 果然,他的右腿是瘸的。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整个身体看起来很不协调。 江忆灵热情招呼大家,瘸子铁站在院外的水盆前洗了洗手,然后捧着一盘子鲜果进了屋,“我们家忆灵啊就是太孤单了,自小就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玩伴,所以见到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就要拉着人家来家里玩。这不也没什么招待你们的,这是在山上采的果子,姑娘若不嫌弃,就尝尝看。” “谢谢江伯伯。”郭潆心倒也没客气,伸手拿起一个山梨,她自幼偏爱酸食。每每看到酸食都忍不住想尝一尝。 伽南坐在那里不动手,似乎是不想吃的样子。绿萝道了谢后拿了一个杏子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瘸子铁呵呵一笑,有些歉意地道:“乡下人家,没什么好吃的招待。” 郭潆心吸了吸酸出来的口水,举着山梨道:“江伯伯,这个就很好吃。” “姑娘喜欢就多吃几个。”瘸子铁站了起来,对忆灵道:“好好招呼你的朋友,阿爹去后面找些东西。”说完他一瘸一拐地从后门出去了。 原来,茅草屋的后面,还有一个类似库房的小房子。 看来这里只住着江忆灵和瘸子里,整个院子都看不出有女主人的痕迹。想必是他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吧! “忆灵姑娘,这么多东西都是你自己做的吗?”绿萝指着墙上挂着的狩猎用具,满眼的惊奇。 “不止这些。”江忆灵起身道:“带你们到隔壁房间看看,那里才是应有尽有。” “好啊,好啊!” 绿萝做为一个大宅门内的丫鬟,还能对这些舞刀弄棒的东西感兴趣,实在是让郭潆心意想不到。反而是伽南这个半大小子,居然文静得像个姑娘。 郭潆心看着伽南微微一笑,心道:好吧,那你就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吧! 江忆灵带着绿萝走在前面,郭潆心和伽南跟在后面。他们先后都进了隔壁的房间,郭潆心只是在门口望了望,墙上挂着几件兽皮,和大量的狩猎用具,看得出来,每一件都是江忆灵的宝贝。 此时,江忆灵正洋洋得意地介绍着这人东西的来历。 绿萝听得津津有味,郭潆心却不感兴趣,反而她对刚刚那打铁房内,那发着绿光的炉火倒是颇为好奇。火光怎么可能是绿色的呢? 她转身朝打铁房走了过去,每近一步都能感觉到那种比太阳还要炙烤的感觉,对于她这个一向不怕热的人来说,都觉得火光扑面,很是灼热。 打铁房布置的很简单,四周的围墙都是半人高,中间一个大缸口般粗大的铁炉正烧着熊熊烈火,旁边的案上摆着几件打铁用具,再也就没有其它东西了。 “潆心姑娘!”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恐惧的大喊声。 “站住,不要再靠近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 郭潆心被这突然传入耳中的惊恐声音吓了一跳,待她回身时,看到的是江忆灵和瘸子铁那面带恐惧的目光,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 第二十五章 灰烬 “忆灵姑娘,是不是这个地方我不该进来,还是我破坏了什么东西?”战战兢兢回过身的郭潆心,小心地问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江忆灵。 江忆灵没答,反是回头看着自己那眼中更是万分惊惧的阿爹。 郭潆心一头雾头,不知道父女俩这是怎么了。难道这打铁房进不得? “潆心姑娘,你,你没事?”江忆灵僵直了半天的身子,终于动了动。那语气就像是希望她有事一样。 郭潆心耸耸肩,满脸疑惑,“我没事啊。”又有些歉意地补充道:“我只是好奇那炉火为什么是绿的,所以就进来看看,是不是我唐突了?” 江忆灵抓了抓脑袋,又歪头看向了一瘸一拐走过来的阿爹,瞪大眼睛道:“阿爹,她,她没事,她居然没事。” 天哪!郭潆心只想抚额叹气,怎么听来,那江忆灵的口气都像是希望自己有事。 瘸子铁面目苍白地走了过来,看了看依然立在打铁炉旁边的郭潆心,又看了看丝毫没有变化的打铁炉,脸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忆灵,带你的朋友到屋里去玩,千万别再进打铁房来了。”瘸子铁对江忆灵嘱咐了几句后,自己进了打铁房,又“砰砰”地砸起铁来。 郭潆心一脸歉意,也不知道到底是若了什么祸,讪讪然地走出了打铁房。 “忆灵,我,我不知道你们家的打铁房不能进,我就是看着那火怎么冒着绿光,有些好奇罢了。” 江忆灵看了瘸子铁一眼,将几人拉进房间,轻声道:“潆心,你有所不知,我阿爹用来烧铁的火不是普通的火,听我阿爹说那火叫绿灵之火。” “绿灵之火?”绿萝歪了歪脑袋,不解道:“那又如何?” 忆灵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神秘道:“那个火七尺之内不能近活物,不管是鸡鸭猫狗,还是人,一旦走近绿灵之火七尺之内,皆会化为灰烬。你没看我们家附近都没有活物,就连我都不敢靠近。小的时候因为不听阿爹的嘱咐,玩着玩着就靠近了打铁炉,结果被阿爹眼疾手快一脚踢了出来,算是捡了一条命。”说着,她撸起手臂上的衣服,给大家看,“你们瞧,这就是小时候被那炉火灼伤的,至今也没好。” “一脚踢出来?”郭潆心忍着没笑,心里却想,江伯伯虽然腿脚不好,但踢人的功夫还不差。想了想又问,“可是你阿爹他怎么可以?” “那就不知道了。”江忆灵摇头,“反正打我记事起,就是这个样子,而且我也目睹了无数回误闯入打铁房的鸡鸭动物,瞬间就化成灰烬的样子。”说完又唏嘘道:“潆心,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刚才真是太危险了。” “小姐,这,这太吓人了!”绿萝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拍着自己的胸脯,“幸好没事,幸好没事。” 就连伽南一向平静无波的目光中,似乎都有了那么一点点担忧之色。 只有郭潆心对这事的真假还真是表示怀疑。 这世上真有瘸子铁父女说的绿灵之火吗?七尺之内活物皆化成灰烬,那这江义岂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了,不管他身在何处,只要点上一把绿灵之火,活物尽毁。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江义又是从哪弄到这种火的,难道这真不是耸人听闻? 古灵精怪的江忆灵似乎看出了郭潆心的心思,歪着脑袋看她,“你不信?” “忆灵姑娘说的话,我自然信,只是觉得这有点太玄妙了,世上竟有这种火。” 江忆灵拉起郭潆心就往外走,趁着瘸子铁又到库房拿东西的时候,她抓起地上那只绑着腿的,刚从山上提下来的野鸡,从打铁房外就扔了进去。 眼看着那野鸡落在了打铁炉的旁边,但是那野鸡连叫都没叫一声,瞬间就化成一滩灰烬。几乎就是眨眼的时间,地上就剩一滩灰了。 “天哪!”郭潆心脸色瞬间苍白,亲眼看到,不得不信了。 几个人同时都僵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 伽南第一个反应过来,跑到郭潆心身前,扯着她的手就向后拉。 郭潆心温柔一笑,“伽南,你怕我也像那只野鸡一样变成灰?” 伽南没说话,却挡在了她的身前。 郭潆心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拍着他的小肩膀道:“无缘无故,我怎么会去送死。” 伽南身子晃了晃,这才将一个僵硬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下来。 那边绿萝惊得已经张大了嘴巴,眼珠晃动了几下,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震惊了。 江忆灵见几人如此紧张,赶紧解释道:“不过你们也不要怕,那个炉子又不会跑,只要不进打铁房,就不会有危险,我从小就这样,不是也长这么大了。” 尽管几个人都同时点头,但还是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 绿萝已经坐立不安,只盼着早点离开这里。伽南却是将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郭潆心,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又冲了进去。 唯有郭潆心不是担心安全,但内心却掀起了千层波浪。 这个世界还有多少她未知的奥秘? 比如刚才的绿灵之火,这是一种到现代也无法解释的现象。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如她在书上看到的一样,繁复的种族生灵,光怪陆奇的事件,无数个未知的奥秘…… 见她们神情如此复杂,江忆灵试探地道:“潆心姑娘,你们是不是怕了这里了?”又低声道:“以前在别的地方,我认识了几个朋友之后,他们也是和你们一样,害怕我阿爹这个打铁房,之后就再也不和我一道玩了。”说罢,似是无限伤感。 郭潆心立马安慰,“忆灵姑娘,我们不会的。”又笑道:“你不是也说了,只要不进那个打铁房,就什么事都没有,以后我得空会常来看你的,何况我还想吃你采的山梨呢!” 江忆灵的眸光立刻亮了亮,“真的吗?潆心姑娘。” 郭潆心重重点头,“自是真的。” 第二十六章 亲吻 江忆灵是个很是热情好客的姑娘,临回来时,一定要送她们回城。 由于那山就在云荒城北,而曲宅也居云荒北处,所以郭潆心等人沿着山脚没走多远就到了城中,和江忆灵告别之后,又顺着狗洞回了曲宅。 “谁?”刚从狗洞钻进来没走几步,郭潆心就看到假山后面有一块粉色裙角露了出来,她立马警觉起来。 假山后面那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继而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原来是曲继谦的小妾柳眉儿。 “柳姨娘好!”郭潆心带着伽南和绿萝上前行礼。 由于曲继谦的大夫人管得严,所以他至今为止也就这么一个姨娘。当初也不知道为何抬了回来,虽说柳眉儿年华正好楚楚动人,但是曲继谦还真不怎么到她的院子去过夜。 柳眉儿微微一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表小姐。”她斜眼瞟了一下狗洞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你们这是去哪了?” 郭潆心干笑两声,“闲着无事随便逛逛罢了,柳姨娘怎么在这?” “我也是闲来无事赏赏花罢了。”柳眉儿叹了一声后,微微侧目,看了伽南一眼,“这位就是你奶娘的儿子?”又懒懒地笑道:“长得还真是比世家公子还俊俏呢!” 伽南就像没听到一样,看都不看她一眼。 郭潆心也不想和她过多纠缠,只上前道:“那柳姨娘继续赏花吧,我们这就回去了。” “好。”柳姨娘摇着团扇用目光一直盯着他们到园子门口的转弯处,这才慢悠悠地又向假山后面转了过去。 “小姐,咱们从狗洞进出,该不会被柳姨娘发现了吧?”绿萝上前小声询问。 “无妨。她也是和舅母不睦的,想必不会这般爱管闲事。”说罢,郭潆心又道:“你和伽南先回院子,我去采薇那里一趟。” “是,小姐。”绿萝点头,带着伽南欲走。伽南却站在原处不动,似乎是郭潆心不回去,他就不回去的样子。 郭潆心笑着捏了一把他的小脸蛋,“和绿萝回去,我去找采薇妹妹,去去就回。” 伽南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和绿萝走了。 采薇的院子和采雪的院子紧紧相邻,为免遇到曲采雪那个麻烦,郭潆心还特意绕了一圈,到达目的地时,采薇正在院子里和丫鬟一起剥花生,说是要做花生露。 她笑着招呼郭潆心坐下,让丫鬟端上一杯清茶。 郭潆心端茶饮了一口,直接道:“采薇妹妹,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今日来你院子,是有求于你。” “姐姐请说。”采薇一脸正色,“只要妹妹我能做到的,定然帮助姐姐完成。” “我想借妹妹的古琴用一段时日。”说着低头道:“你也知道我原来从皇城带了琴来,可是后来……” “我知道,后来被我娘给变卖了。”说起来,曲采薇有些为她愤愤不平,“说起来,姐姐那琴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琴,我娘她,她太过分了。”想了想又道:“姐姐可是想弹琴了,若是如此,妹妹这个琴姐姐就拿去用着,反正我琴艺不好,都是我娘逼着我学,对我自己而言真没这兴趣。” 郭潆心见她如此好说话,感激地笑了笑,“其实也不是我想弹了,琴本是风雅之物,有这东西自然是好,若是没有,也不会觉得缺了什么。只是伽南他日日睡不安稳,现在已经有了很重的黑眼圈,我在想晚上我抚琴与他,他会不会睡的安稳一些。” “原来如此。”曲采微道:“姐姐待伽南可真是好。不过抚琴是否能治本,我看还是要找大夫诊一诊,服些安神利眠的药才好。” “唉!”郭潆心摇了摇头,“都服过了,不见起色。” “姐姐也别着急,也可能是伽南初来云荒,或者有些住不习惯,水土不服都有可能。”说着,曲采薇对丫鬟道:“去,把我的古琴搬出来,然后给表姐送到暗香阁去。” 古琴借来的当晚就用上了。 月光如水而下,洒落一地清辉。 伽南进屋准备睡觉后,郭潆心将古琴摆在暗香阁院内的石桌上,十指划过琴弦,一首美妙的乐曲便在小院里缓缓弥漫开来。 她弹的是前世的伽南最喜欢的曲子,名为《明月几时有》,也就是根据宋朝词人苏轼的《水调歌头》词牌而编的曲子。 弹到动情处,郭潆心跟着曲子缓缓哼唱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明月,今夕是何年……” 绿萝坐在石桌对面,双手托腮,用一种崇拜的目光望着郭潆心,沉浸乐曲和歌声当中,嘴角含笑,双眼迷离。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唱完这一句,郭潆心突然抬头看着空中那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内心思绪万千。 是啊,月亮都有阴睛圆缺,何况是人呢!不知道伽南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在他睡不着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为他抚琴听。 时光流逝,沧海桑田。 如今她与伽南已相隔如此之远。 伽南,你还好吗?另一个世界是不是没有病痛,没有分离,没有折磨与痛苦。 只要你安好,我别无所求。 想着想着,郭潆心控制不住地流出眼泪。 她想伽南,很想很想。想他们一起走过十多载岁月,她给他煮饭吃,帮他缝衣服,帮他辅导功课。 而他则用自行车载着她上学,为她与同学大打出手,因为她说想吃南街的煎饼果子,他在晚自习的时候从学校偷偷跑出来…… 所有这一切,都成了她心中一段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好听!” 正自伤怀的郭潆心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稚嫩而且好听的声音。 “伽南?”她猛地站起来,望着身后那个瘦瘦小小的天青色身影,“你,你不是睡了吗?” 伽南静静看着她,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是想笑,但又不知道怎么笑的样子,只道:“好听,所以我不睡。” 郭潆心愣了好一会儿,转身对绿萝激动道:“我没有听错吧,刚刚是不是伽南在说话?” “是,小姐。”绿萝也激动了,结结巴巴道:“是,是伽南少爷在、在说话。” 郭潆心转头到自己手腕上用力捏了一把,在感觉到阵阵疼痛后,果然确定这是真的。她太高兴了,直接跑过去捧起伽南的小脸猛地亲了一口,眉头高挑,满心欢喜地道:“姐姐的小伽南,你终于说话了。” 结果,伽南的小俊脸“唰”的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 第二十七章 表哥 在伽南面前,郭潆心曾经无数次的自称为姐姐,结果伽南是一次都不买账,不但从来没唤过她姐姐,甚至连她名字也没唤过。 好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不管他称呼自己什么,只要肯开口说话就好。 自从伽南开始开口说话之后,暗香阁内是日日琴声不断,歌声不停,倒是一派欢乐景象。最重要的是,曲素依看着郭潆心的身子日渐转好,也心疼她小小年纪,便不再逼着她日日泡温泉喝汤药了,温泉由当初的一天一次,改成了三天一次。汤药由原来一天两次,改为两天一次。 生活中少了这两样,郭潆心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了。 因为这个,她欢呼雀跃了好几天,更让她高兴的是,由于伽南比之前睡得安稳了些,他的黑眼圈终于慢慢变淡了。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若是她能说服娘亲搬出曲家,到外面自立门户过日子,那就更是好上加好了。 她相信自己可以有能力撑起一个家。 这一日郭潆心正坐在石凳上自弹自唱,“是你给了我一把伞,撑住倾盆洒落的孤单,所以好想送你一弯河岸,洗涤腐蚀心灵的遗憾……” 伽南正自在一边端着下巴入迷地听着,就见绿萝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她见郭潆心闻声而止后,笑着将手里的竹筐高高举起,“小姐,忆灵姑娘又来给你送山梨子吃了。要说这忆灵姑娘还真是想着你,已经特意跑进城里给你送好几次山上的吃食了。” “哦,忆灵来了?”郭潆心身着一套海蓝色纱衣,坐在那里抚琴而笑。 这一笑,不禁让伽南看得呆了。这是他见过的最美最纯真的笑容,有了她的笑,似乎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华。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也不敢告诉潆心,通常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守护着。就如她守护自己一样。 “嗯。”绿萝眨眼点头,“小姐,忆灵姑娘又是从狗洞那边送过来的,我说让她进来玩,她说怕被曲家人看到,说什么也不进来。” 郭潆心眉头挑了挑,“咱们也好久没和忆灵到山上玩了,我看今儿的天不冷不热的,正适合出去。” 绿萝将竹筐放下,不由得痴痴地笑了几声,带着些许嘲笑道:“小姐,依您的眼光,每日的天气都是适合出去的。” 心思被揭穿,郭潆心也忍不住笑出来,“死丫头,就你鬼机灵。”说罢,又回头看向伽南,“我们要去山上,你可要去?” “去!”伽南一听说要出去,赶紧凑到二人身边,随时等着出发。 自从那日弹琴误打误撞的让伽南说了话,那之后他偶尔就会说上两句,虽然每句话都是几个字,而且一天也说不上几句,但总算让郭潆心知道他不是个哑巴,倒也心里敞亮了许多。 主仆几人说走就走,走出暗香阁,直奔后花院一侧的狗洞,这段距离对他们来说可谓是轻生熟路。前几天由于几个人偷偷摸摸地将狗洞加宽后,出行更加便利了。 “瞧你们鬼鬼祟祟的样子,这是准备干什么去啊?” 假山后面突然传出一阵男声,紧接着两个身影闪了出来。 几人自是吓了一跳,转身定睛一看,原来是曲思言和他的随身侍从阿律。 对郭潆心几人来说,曲思言和阿律那就是一对瘟神。在这曲府之内,她们除了林玉柔和曲采雪之外,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周思言和他这个侍从了。 好在前段时间由于曲思言因为调戏良家姑娘,被人家直接告到了官府。虽然官府的人看在他老子的份上没把他怎么样,不过回家之后,倒是受了曲继谦一顿暴打。 据说曲思言挨了他父亲那顿毒打之后,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眼前看他这样子似乎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走起路来似乎还不太利索。估计着已经被曲继谦下了禁足令,不能出曲家的院子,所以就只好到后花园转了转。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这么老实地呆在家里不出去。 郭潆心和绿萝对视了一眼,心下凄然。遇到这个瘟神恐怕是出不去了。 “表哥怎么在这儿,难不成大热的天来赏花?” “表妹又怎么在这儿,难道你就不嫌热?”曲思言的大眼珠子在郭潆心脸上瞄了又瞄,一脸地猥琐。 “表哥记性真不好,你忘记了我是不怕热的吗?” 曲思言略一歪头,扇着扇子似笑非笑,“表妹不说我还真是忘了,你有寒凉之症,每日需用这极热之地的温泉浸泡着来驱寒气。”说着,他贼贼的目光又在郭潆心脸上瞧了好一会儿,才得意洋洋地道:“要说这极热之地温泉还真是养人,表妹来的时候,脸上瘦得没有二两肉不说,那小脸也是腊黄腊黄的。”接着,他啧啧两声,“再瞧瞧现在,皮肤光滑面若桃花,已经十足地一个大美人了。表妹,你刚刚十一岁就比姑姑还美了,这要是长大了怎还了得。” 若是别人这样说来,郭潆心也觉得没什么。 受人夸奖总是让人高兴的。 可这话从曲思言嘴里跑出来,真真就变了味道。 主要是他那阴阳怪气的声调,再加上那色迷迷的眼神,十足让人讨厌。 郭潆心就纳闷了,这曲思言再是个纨绔子弟,爱近女色,也不至于对她一个刚满十一岁的小孩子动手吧!不过只要细看他那眼神,就能看到里面的邪气。 郭潆心浑身一抖,无比恶寒。 曲思言分明感觉到了郭潆心对他的厌恶,笑容立马收敛。 第二十八章 混蛋 “表哥,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走了。”郭潆心无意与曲思言过多纠缠,这种人渣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等等。” 曲思言神情一凛,抬手收住胸前的纸扇,上前几步,直接用扇子抬高了郭潆心的下巴,有些恨恨地道:“郭潆心,不要在本少爷面前表现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别以为你还是什么将军府的大小姐,我娘说了,只要将军府不来接人,你和那顾家三公子定的亲也就不作数了,到时候我若喜欢,我能直接收了你。” 郭潆心一张脸瞬间就扭曲了,原来他们母子不但惦记着自己的钱,现在还惦记着自己的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表哥,如果我将这话告诉了舅父,他会如何待你?” 曲思言扬头哈哈大笑,“表妹,我爹气我不过是因为我到外面沾花惹草,若是我在自家院子养了个能栓住我腿的,那我爹肯定愿意。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楼田先得月,怎么说都得是我曲大少爷优先吧!” “曲思言,你休想!做你的春秋大梦吧,除非我死!” 郭潆心不想再和这种人渣逞口舌之快,说完这话正想拉着绿萝和伽南回自己的院子,躲这疯狗远一点,却突然发现一个小身影直接飞了过去。 “噗通!” 在曲思言毫无防备之下,身子应声倒地,紧接着他表现痛苦,伸手扶上了腰部,痛骂道:“谁?谁敢对本少爷动粗,信不信我掘了你祖坟。” 郭潆心这边也吓了一跳,和曲思言动粗自然不会占到什么便宜。这曲思言虽然自小顽劣成性,一事无成,不过在修炼方面,还是稍稍上了点心,到目前为止,他是凡级一品的元力,也是因为有着这点修为,还有他老子的面子,所以在云荒城蛮横到今。 但是令郭潆心没想到的是,刚刚出手与曲思言对抗的竟然是伽南。 他是一个飞身窜出去,用脑袋直接将曲思言的身子撞到了假山上。 此时,伽南趴在离曲思言不远的地上,那气乎乎的小脸涨得通红,瞪着双目死死盯着曲思言,别看年纪小,但那眼神似乎能杀人一般。 “伽南!”郭潆心一把将他拉过来,挡在身后。她是知道曲思言的脾气的,这人不但一无是处,到处惹是生非,而且还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何况他自小被舅母养得很是放荡,哪受得了这个罪。 “小兔崽子,你敢对老子动手?”曲思言怒目瞪着伽南。 见此状况,待从阿律早已对伽南跃跃欲试了。 “你们不能打他!”郭潆心双臂张开,死死拦在伽南面前。 绿萝见状不好,赶紧退入花丛中,然后弯腰溜走去找救兵了。 那曲思言可不是什么善类,对于郭潆心他还有所忌惮,毕竟那是姑姑的女儿,还有父亲那边撑着腰,可对于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没家势没背景的穷小子,他可从来不会心慈手软的。 绿萝想到了这一点,郭潆心也想到了。 她死死护在伽南身前,就是不让阿律打到伽南。 “表哥,伽南他就是个孩子!”郭潆心试图劝说他阻止阿律动手。 “孩子!”曲思言双目暴瞪,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我管他是不是孩子,我想做的事,还没有人能阻止得了。” 阿律一听主人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他一把将郭潆心推开,抓住伽南的衣领用力往起一提,伽南就被他勒着衣领提到了空中。 他不哭不闹,除了登腿就是用杀人一样的目光瞪着曲思言。 “不知死活的小子,还敢这样看着我。”曲思言上前就给伽南一个耳光。 只见伽南脑袋一歪,再看过去时,嘴角已经渗出鲜血。 “曲思言,你混蛋!”郭潆心冲过去抓扯曲思言,“你们放了他,他还是个孩子,有本事冲我来!” 曲思言一听又是哈哈大笑,声音顿时柔了几分,“表妹,你说让我冲你来,那我怎么冲你来呢?”说罢,还用手撩了一下郭潆心的头发,如果不是她躲得快,那手就摸上脸蛋了。 “混蛋,别碰潆心!” 伽南双眼腥红,一边怒吼,一边到阿律的脸上抓了一把,只听阿律“哎哟”几声,脸上已经多了几条刺红的抓痕。 “你找死!”阿律脸上一疼,自然火气爆涨,他单手将伽南高高举起,欲向假山的石头上摔去。 “不要!”郭潆心冲过去欲护住伽南,却被阿律一闪身便甩开了。 眼看着伽南已经被阿律勒得喘不过气息,郭潆心吓得双颊惨白,眼泪奔眶欲出。 伽南双手在空中抓扯,虽然已经快有窒息之感,他还是不停地怒视着曲思言。 “你小子还挺有骨气,我就不信你不怕死。”阿律咬牙切齿,手上一阵发力,就将伽南甩了出去。 “伽南!”郭潆心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脑中瞬间出现了伽南满身是血的画面,她来不及思考,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伽南死。 结果,她真的成了伽南的肉垫。 好像身上的每根骨头都断了,郭潆心晃了晃脑袋,有些神智不清。 “阿律!谁让你伤潆心的,我爹那怎么交待!”曲思言大喝一声,回手就扇了阿律一把掌,而后快步过来欲查看郭潆心的伤势。 结果他一伸手,就被伽南狠狠地咬住了。 曲思言惨叫一声,暴怒之下,周身散发出了元力。虽然那黑圈白雾只是小小的凡级一品,但是用来对付伽南这个一点元力都没有,甚至拳脚功夫都不会的小孩子,真的足够要了他的小命了。 “曲思言,你住手!” 郭潆心虽然自身难保,可依旧伸手护在伽南身前,她知道只要曲思言一发力,捏死伽南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而自己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要了自己的命。 第二十九章 杀你 眼前这一幕,真是让曲思言又气又恨。 自己这个表妹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她居然还死命护着伽南。那只不过是奶娘的儿子,虽然那张脸蛋长得俊俏了些,但也不至于她以命相护吧! 曲思言怒目而视,回头用力捏住郭潆心的下巴,眼神中眨着冷光,“表妹,你还是想想怎么能保住你自己吧!我现在是看你还小,就这么辣手摧花也不太好,本想等你再长两年,你可别惹我来了脾气,要是我心急了,也说不准做出什么你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郭潆心头脑昏沉,似是随时都要昏倒。明知他说的极得难听,倒也没有力气反抗。 那边伽南却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一双眼睛凶光毕露,死死盯着曲思言。若是目光能杀死人,曲思言早已被他千刀万剐了。 “小子,你想怎样?”曲思言抬腿狠狠踢了他一脚,带着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伽南虽然疼得心肝都颤,面上却毫不畏惧,他咬牙一字一顿,“曲思言,你离潆心远点!” 曲思言当即仰头狂妄地哈哈大笑,“我要是不远呢,你怎把我怎么样?” 伽南抹了一下唇角的血,又用一种极寒极冷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道:“我会杀了你!” 此时的曲思言,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几乎都笑出眼泪来了。即而又转头问侍从,“阿律,我没有听错吧,那小子说要杀了我?” 接着主仆二人一起大笑不止。 可这笑声还没持续多久,就在曲思言和阿律还笑得意犹未尽之时,身后传来了让他胆战心惊的声音。 “混账!逆子!今天看我不打死你!” 曲继谦双目腥红,提着皮鞭就奔曲思言冲了过来。那架势足可以让人吓得腿软。 “老爷,万万使不得,那可是您亲生的儿子,您可就这么一个儿子!”林玉柔花容失色地在后面提着裙角紧紧追了上来,“老爷息怒啊,万万使不得!” 曲继谦已经被他气得青筋爆起,双眼腥红:“我就当从没生过这个不肖子!”随后,又转头双目怒瞪着林玉柔,“慈母多败儿,这逆子就是被你宠坏了!” “老爷,我……”林玉柔只觉得头脑一晕,似有千万颗小星星在眼前闪动。 紧接着,一声声鞭响在后花园上空噼啪响起的时候,郭潆心已经迷迷糊糊地没有了知觉。 这一次的事,果然闹得不小。 郭潆心是三日后才从床上爬起来的。 而那个欺负她的曲思言,据说至少要在床上躺上三十天。爆怒之下的曲继谦已经把他打得皮开肉绽,最后直接疼死过去了。 自那天之后,曲府之内的气氛异常紧张。曲继谦每天早出晚归忙着公务,对于卧床养伤的儿子看也不看,提也不提,而且还不许别人在他面前说起。 林玉柔对她唯一的儿子倒是心疼得紧,四处请医为儿子养伤治病将养身体。什么名贵药材都用上了,只为儿子早日好起来。 没事儿的时候就在儿子的床沿边抹眼泪,一会儿心疼儿子到心口疼,一会儿又恨恨的说郭潆心母女的不是,再一会儿又怨曲继谦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太过于下毒手。 每当这个时候,曲采雪总是适时地上来添油加醋。 特别是让她发现郭潆心越长越漂亮,不但姿色早已胜于自己,而且周身散发出来的独特气质,也是她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她就想不明白了,她郭潆心怎么那么命好,投胎就投到了将军府,不但成了大小姐,能和京城贵族结成姻亲,而且皮相还如此好。 想到这些,曲采雪就觉得心口有块大石头压着一般,让人不痛快。 “娘。”曲采雪坐在厅子里,亲手为母亲剥坚果,“您就打算这么轻易放过暗香阁那几个人,您看大哥这几天受的罪,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呢,简直就是扒了一层皮。每次换药的时候,大哥都疼得汗如雨下,有时候忍不住了,就只好嚎几声,听来真是让人心疼。” 林玉柔将坚果放到嘴里,眼角飘出恨意,“哼!这一对狐媚母女,我早晚让她们好看。现在是你爹护着她们,我也顾忌着皇城的郭家,若是过些时日,皇城郭家一旦对她们母女弃之不管了,看我怎么对她们。今天她们让你哥扒层皮,明日我定让她们扒十层皮。” “真不知道我爹爹整日想些什么,为何如此偏袒着郭潆心母女。”曲采雪一脸愤愤然,“娘不是说了吗?那曲素依根本不是我们曲家的女儿,他只是祖父和祖母当年在外面捡回来的弃儿,为何我爹爹还对她有如此兄妹情义?” 林玉柔一听,立即警觉起来,示意曲采雪小声,“这件事千万别张扬出去,府里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事。” 曲采雪虽然一脸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娘。” “采雪呀,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懂。”见女儿一脸不甘心的样子,林玉柔喃喃地解释着。 “娘,我已经不小了!”曲采雪蹭到母亲身边,有些委屈地撒着娇,“娘总说我还小,好多事情都不与我说。其实我什么都懂,若是娘现在什么事都说与我听,我懂得多些,日后遇事也会从容些不是吗?” “嗯。”林玉柔点点头,摸着女儿的一头乌发,感叹着,“采雪长大了。”叹了一口气又道:“当年你祖父与祖母因何将曲素依这个弃儿抱回来,没有人亲口告诉我。但是自我嫁进曲家之后,倒也看明白了一二。曲素依自小面相就生得极好,我猜测着你祖父祖母将她领回来养着,也不过是图她面相生得好看,若是能攀上高枝,日后有助于曲家光宗耀祖。” 曲采雪点点头,疑惑道:“这个事儿,曲素依一点不知吗?” 林玉柔摇头,“确实不知。” “那若是将这事儿告诉她,她会不会知趣地离开咱们家。”曲采雪眼皮一翻,厌恶地道:“免得她们母女在咱们家白吃白喝。” “你这丫头!”林玉柔轻轻推了一下女儿的小脑袋,半笑半怪地道:“凡事要多想想,想些长远的。若是我把这事告诉曲素依,她确实能离开咱们家,可是对我们有什么好处。”看女儿目光闪烁似懂非懂,又道:“将她们母女留在府内,一是圆了你爹爹的心意,二来就她们的吃吃喝喝,一年能用上几两银子,那将军府可是个大手笔的户,只要他们送一回银子,足够她们母女吃十年也吃不完的了。”她越说越得意,不由笑道:“再者说了,就算是将军府真的将她们弃了,我也有别的办法从她们身上捞到好处。” 第三十章 脸红 翌日一早,曙光微现。 郭潆心依旧不想起来,因为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子一样疼。可是她又见不得母亲那整日以泪洗面的神情,只好硬撑着坐起来,然后下床活动。这样一来,也好让母亲稍稍宽心一些。 其实她不怕周思言母子。 或者说她一个死过一回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是捡了便宜,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不怕伤,不怕痛,甚至不怕死。 可是她唯独怕的就是让亲人伤心难过。 “好了,还是回床上躺着吧!”曲素依见女儿走得吃力,汗珠子滚滚而落。端着粥碗劝她回床上。又回头吩咐绿萝赶紧把药碗端过来给小姐服上。 服完药,曲素依叹了一口气,回了自己房间。剩下的这主仆二人便聊了起来。 “绿萝,伽南怎么样,无大碍吧?”郭潆心接过绿萝递过来的蜜饯,含在嘴里。 “小姐放心。”绿萝接过药碗,笑道:“伽南少爷都是皮外伤,没有什么事。今早他还进来看过你,不过你正在睡着。” 她放心地点点头,“那就好。”又道:“那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可别再让他受什么苦难了。” “小姐这样护他,什么时候是个头?” “能护一日是一日。”她吞下蜜饯略有感慨,“我在这世个也没什么亲人,唯一的心愿就是护着我娘和伽南的周全。”随即又笑了笑,指着绿萝道:“当然,还有你。” 绿萝也笑了,转身出去送药碗。 掀开帘子的刹那,正好撞见伽南直挺挺地站在门外。平时空洞迷茫的眼神中,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 “伽……” 绿萝话没出口,被伽南抬手挡住了。她了然明白,便笑笑去厨房送药碗了。 伽南也没有进屋,只隔着帘子静静看着郭潆心。 他看着她因为身子疼痛,翻身的时候都是呲牙咧嘴的。他听着她嘀咕:“这药似乎有安神的作用,怎么老是觉得犯困?” 不一会儿,她就真的睡着了。 郭潆心再醒来时,屋里空无一人。夕阳的余辉正透过窗纱斑驳而入,让人产生一种极为慵懒的感觉。 躺得太久,身板都硬了。她歪身下床,动了动僵直的脖子,吸着鞋子来到窗前。 几日未曾出屋,窗外那棵茂盛的桂花树竟然已是花开满枝。微风一过,不但泌人心脾的桂花香气飘得老远,枝头纷纷散落的桂花瓣也籁籁而落,让人觉得美得不够真实。 透着窗纱仔细看去,桂花树下有一抹小小的天青色身影,一动不动。 伽南在做什么?怎么一直不动。 十分钟后,依然没动。 “伽南,你怎么了?”郭潆心推开门,见到了浓眉俊目的伽南。 他双腿分成八字,膝盖微弯,两手手臂恰好微弯架在身体两侧,一双薄唇微微抿着,很是认真的样子。 “你,你在扎马步吗?”郭潆心很是诧异。 伽南重重点了点头,依旧保持那姿势没变。 郭潆心也点了点头,“强身健体是好事,男孩子嘛,总是强壮一些才好。一来可以免得自己受欺负,二来以后你可以保护妻儿,那样才是十足的男子汉。” 不知道为什么,伽南的小脸突然涨得通红。 郭潆心轻手轻脚地移到离伽南不远处,不解地道:“怎么还脸红了,发烧吗?” 伽南先是愣了愣,继而又摇了摇头。 哎!这个闷葫芦。 郭潆心在心里叹了一声,好一会儿才道:“给我搬一张椅子过来吧,我想在桂花树下坐一会儿。” 伽南的眸光似乎亮了亮,迈步进屋,很快搬出一张竹椅,扶着郭潆心坐下后。他什么都没说,就在郭潆心旁边席地而坐,一会儿看一看郭潆心,一会儿又仰头看一树的桂花,偶尔也会嘴角微微上翘。 郭潆心知道,这个伽南似乎是“活”了。 “伽南,你喜欢这桂花吗?” 伽南不语,但却点头。 郭潆心甜甜一笑,“我也喜欢,不但好看,而且好闻。”说罢,又笑了笑,“若以后生活的地方有几棵像这样好看的桂花树也不错。没事儿的时候就搬张椅子到桂花树下坐一坐,伴着夕阳,品一壶香茶,闻一闻桂花的香味,或者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做几碟子桂花糕,酿几杯桂花露。” 伽南的嘴角再次微微上扬。 “伽南,其实你该多笑笑,因为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郭潆心说得一脸正色。 结果,伽南的脸上没看到笑容,却看到了和满树桃色一样的嫣红。 郭潆心咯咯笑出声,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脑门,“一个男孩子,怎么那么害羞。”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伽南脸上的红色直接漫延到了脖子根。 这一下郭潆心更是来了兴致,“伽南,你说你这么爱害羞,等你长大了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可怎么办?以你这个性子怕是不好意思去追。” “追什么?”那边绿萝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追妻啊!”郭潆心解释着,“在这里男女之间成亲多半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但是在我的家乡,就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绿萝也席地而坐,仰头看着自家小姐。 “在我的家乡,没有男尊女卑之分,大家都人人平等。男人能做的事儿,女人都能做。对于婚姻之事,也是非常合理。我们那里一夫一妻,男孩子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就大胆的表达爱意,最后组成一个家庭。女孩子也是如此,遇到心仪的男孩子也可以勇敢去追。” 这话一说完,绿萝的眼睛都直了,“小姐,还可以这样吗?” “怎么不可以。”郭潆心道:“虽然现在我在这里,男主外女主内的事实我一时无法改变,但是我至少可以做到一夫一妻,不勉强自己,不委屈自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犹豫一会儿,又愤愤地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找那三妻四妾的男人。” “小姐有骨气。”绿萝眼中那崇拜的目光里熠熠生辉,又望向伽南道:“伽南少爷,你也要做一个好人哦,不娶三妻四妾,一生一世只爱一个。” 郭潆心转头就捏了一把伽南的小脸蛋,笑道:“我的小伽南才不会像那些坏男人一样,娶了三妻四妾,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一次,伽南没有躲避郭潆心揩他油水的小手,反而抬眸迎上她的目光。 目光灼灼中,郭潆心在他眼中似乎看到了一些内容。 她再一次确定,伽南“活了。” 第三十一章 姑姑 养伤的日子很难熬。 曲素依见女儿过得无聊,就端着针线过来欲教她学学女红。 郭潆心眨巴着眼睛,真想挤出两滴眼泪来。天哪!在现代她连针都没有摸过,不知道怎么缝制东西不说,再一看那花花绿绿千丝万缕的丝线,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更不用提如何搭配丝线颜色这种技术性很强的问题了。 她坐在那里可怜巴巴地看着娘亲和绿萝飞针走线,自己却怎么也弄不来。 “小姐,凡事总有个开始,学一学就会了。”绿萝笑呵呵地将自己做好的荷包递给郭潆心看。郭潆心的小脸立马就有了绿色。 “娘!您不会要我缝这个吧?”说吧,脑袋一扭,直接哼道:“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曲素依却道:“绿萝做的荷包又不复杂,只不过一朵并蒂花开上落着一只彩碟罢了。怎就叫你难成那个样子?” “不复杂?”郭潆心一只眼睛瞪成了两个大,“对我来说简直太复杂了。” 曲素依笑瞪着她,“潆心,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可怎么办?今后可还嫁得出去。人家皇城的顾三公子若是听说你一将军府的大小姐,竟然连女红都不会,还不把你想成好吃懒做无所事事之人。若有一天真的嫁进了顾府之内,人家的女眷们个个一手好的女红,你却什么都做不出来,那可真真是丢了你父亲的人了!” “丢就丢呗,反正我不在乎!”郭潆心就打算这么泼皮耍赖下去,将那做女红的事推得一干二净。思虑片刻又补充道:“再说了,我嫁不嫁那顾三公子还不一定呢,娘不是也说了,咱们或许就这么在这云荒城一直住下去呢!那顾家的三公子到了适婚年龄,又见我迟迟不归,人家自是会主动退婚的。” “那就要看你爹是怎么个主意了。”话是这样说,曲素依却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一脸严肃地将针线往郭潆心的跟前推了推,“试试吧!” 郭潆心见左右逃不过了,只好嘟着嘴道:“好吧,那我就做一个荷包,什么并蒂花开彩蝴蝶,那些都太俗气了,我要做些与众不同的。” “好,好。都随你。”曲素依微笑瞄着女儿。 从来不知道做一个小小的荷包竟如何复杂,从早晨一直做到了天黑,连午饭都省了。 可谓是下了些功夫的。 从选布料和丝线,再到搭配布料与丝线的颜色。临近太阳落山之时,郭潆心手里那个小小的荷包总算是做好了。 她趴在窗口大喊一声后,院子里的绿萝和伽南立马进屋去瞧。就连一向行事沉稳的曲素依,也不由得好奇女儿做了一个什么样的荷包,放下手里的茶碗,迈步进郭潆心的房间。 当她迈步进屋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了绿萝一脸嫌弃的表情。 “小姐,这,这个也叫荷包?”绿萝手里握着一个素白的正方形东西,上面乱七八糟地绣着几种看不太懂的图案。 “对啊,这就是荷包!”郭潆心却是一脸认真。 绿萝吞了一下口水,道:“那这个上面绣的是些什么?” 郭潆心小脸一扬,“我才不会像你们那样,绣一些花啊朵啊的东西,我要别出心裁,我要与众不同。所以呢,我就绣了这些。”她拿过荷包,指着上面道:“这个是三角形,这个是正方形,这个是长方形,这个是平行四边形,这个是六棱形……” 曲素依和绿萝直接傻掉了。 “怎么?你们嫌弃我的手艺不好?”郭潆心有些愤愤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和绿萝。见她们咧着嘴你看我,我看你,似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心中顿时就来了火气。 好歹自己坐在这里已经缝了一天了,她们居然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来,哼! “我喜欢!” 一直静静站在角落的伽南突然发了声。 三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望向他。 伽南被三人同时直视,俊脸突然就红了。 但他还是慢步走到郭潆心面前,望着那荷包,用缓慢地语气道:“潆心,你这荷包我喜欢。” 郭潆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马喜笑颜开地对母亲和绿萝道:“瞧瞧,是你们不识货吧,我就知道我这个与众不同的东西,肯定是有人喜欢的。” 说完,她将荷包晃动两下后,轻轻系到了伽南的腰上。 荷包往腰上一系,这样一看天青色的袍子,配上一个素白的正方形荷包,倒还真是别致的很。特别是那荷包上没花没朵没蝴蝶,都是一个个硬朗的几何图形,十足地适合给男子用呢! 曲素依和绿萝晃了晃神,似乎也觉得这素白的荷包真的成了伽南身上那一身天青色长袍的点睛之笔,虽然那荷包的手艺不怎么样,但是只远观不近看,还是不错的。 “我的小伽南最了解姐姐了。”说完,她朝绿萝翻了个白眼,牵起伽南的手说道:“走,姐姐给你弹琴唱歌去。” 伽南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任凭她牵着自己的手,来到院子里。 天边一颗硕大银白的月亮高高挂在九天,月光水一般地泻满小院,偶有几只小鸟扑着翅膀轻轻飞过,微风吹来桂花树下落花纷飞。 此情此景,郭潆心觉得很是美好。 若人生一直如此,便也圆满。 她抱过古琴,自弹自唱起来。 这是她从小到大,从现代到古代,一直延续至今的爱好。虽说从小生活在穷苦之家,好在母亲是位古琴老师,所以自小耳濡目染,虽没经过什么正规的学习,在古琴方面倒是频有研究。 高兴时弹琴唱歌,是一种表达情绪的方式。不高兴时也弹琴唱歌,悲伤似乎能从指间伴着琴音缓缓流走,曾经很多个孤独无助的夜晚,她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古琴虽算得上一种高雅乐器,但也有它的缺点。弹唱起来对歌曲的风格有局限性,在现代那些节奏明快的歌曲就不适合用古琴伴奏,而那些空灵缓慢的情歌,却是极适合。 手指轻轻拨动琴弦,熟悉的韵律渐渐响起,这是一首她极熟悉又极喜欢的歌,现代的伽南离开的那些日子,她就是靠着这首歌熬过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 “没有你的地方都是他乡,没有你的旅行都是流浪,那些兜兜转转的曲折与感伤,都是翅膀,都为了飞来你肩上,我一直追寻着你心情的足迹,被所有的人误解都要理解你,准备好当擦亮你天际的浮云,你却在终点等我,笑里有雨滴……” “好,好,好!” 一首歌还没完,却听到远处有喝彩声。 几人同时寻着声音望去,只见远处的围墙上飘下来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待那身影轻飘飘地落地,几人才看清那张俏美容颜上的笑容。 郭潆心快速起身,兴奋叫道:“姑姑!” 第三十二章 饮酒 那一声姑姑叫得不是别人,正是她们在来云荒城路上遇到的斩杀碧眼银鳞兽的女侠莫离。 莫离笑呵呵地走到几人跟前,挨个打量了一下,见到伽南时,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地停留片刻后,又转头看向郭潆心几人,见她们一切安好,甚是欣喜的点了点头。 “两年多未见,姑姑风采依旧。”郭潆心上前拉住莫离的手,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来。 曲素依也是又惊又喜,“没想到,那日一别,两年之后还能与莫姑娘得以相见。”说罢,竟然有几分激动,语调带了些哽咽。 绿萝更是不用吩咐,直接将院内最好的茶和糕点都拿了出来,笑眯眯地递到莫离手上,“姑姑,您吃。” 要说这莫离与郭潆心几位的关系,倒是有些说不大明白。说深也可以,说浅也可以。 若说深吧,她在几人遇到碧眼银鳞兽的时候将那怪物斩杀,可谓是救了几人的命。若说浅吧,也不过是短短相处几日,日后再无交集。虽说她当年赠了郭潆心传音螺,但郭潆心却是一次没有用。至于她今日是如何找到她们的,几位果真有点好奇。 莫离看出了几人的心思,微微一笑,解释道:“其实和你们分开后的这两年,我也一直并未走远,就是兜兜转转地找那些散落在各处的碧眼银鳞兽,前前后后倒也来过或路过云荒城几次,但都因为时间紧迫,没有耽搁。如今我这碧眼银鳞兽的鳞甲终于集齐,我也要回到山上专心为师兄制衣去了。若再次下山时,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所以就拐了个弯,到云荒城看看你们。”说罢,又笑道:“好在你们所居的是云荒城内的大户人家,倒也没费什么周折就打听到了。” 她这样一说,郭潆心几人心中自然是一翻感激。 郭潆心拉着莫离到石桌前坐下,“还是会些功夫的好,姑姑就这样跃墙而入了,省着从大门口进来那么多的麻烦事。” 莫离微微一笑,眼光灼灼地看着郭潆心,“两年不见,长高了不少,气色也红润了,人出落得越发标致俊美了。”她顿了顿,犹疑道:“只是我怎么感觉到你气息不太稳。” 果然是高手,这样小的事情也被她察觉到。 “无妨,就是前几日受了点小伤。”郭潆心一边答话,一边眼神示意绿萝不要将如何受伤的事告诉姑姑。 绿萝是个机灵的,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只是她明白了,莫离却也看出了玄机。 “怎么,你们是在这里住的不好吗?”莫离坐在那里静静看着郭潆心,似乎能透过她浓密的睫毛,看出她所有的心事。 “啊?没,没有啊!”曲素依抢先一步答话,“莫姑娘,这里是我的娘家,我们在这里住的很好。潆心身上的病也好了大半,让莫姑娘挂心了。” “是吗?”莫离饮了一口茶,似是不大相信的样子,继而转头对郭潆心道:“若是受了什么委屈,自然可以告诉与我,我总有法子为你讨个公道回来。” “是,姑姑。若受了委屈,我自然会告诉姑姑为我出气的。” 这话郭潆心说得十分小心,既不想让母亲为难,又怕莫离看出了破绽。 莫离此番来这里看她们,自然是念着当年一路同行数日的情谊,再者她是一个极重缘份与爱才惜才之人,觉得郭潆心这般柔弱无骨的身姿不修炼实在是可惜。 而曲素依又不同意自己的女儿修炼元力,只要把女儿留在自己身边,图个一世安好便已满足。 眼前这两个女人的心思,郭潆心都看得真切。 思来想去,果然是不能两全。 一时之间,气氛便有那么一点点紧张。 “姑姑,要不然我们不饮茶了,改为喝洒吧!”郭潆心眉目如画的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您看今日月色甚好,凉风习习,我们若不饮上几杯,岂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守在一旁的绿萝见莫离嘴角也挂上了笑,忙道:“我这就去准备着,姑姑和小姐稍稍等待一下。” 曲素依也应允着,“去吧,去吧!” 望着绿萝匆匆远去的身影,莫离将目光看向郭潆心母女,“看来你们待这个小丫头是极好的,她在你们面前不自称奴婢,而是自称我。” “是我告诉她不要自称奴婢的,只是她这种称呼似乎已经根深蒂固了,告诉过她,她偶尔还是会称奴婢。”郭潆心笑了笑之后,又指着一旁的伽南道:“姑姑,这是我弟弟伽南。”见莫离眼露疑惑,赶紧解释道:“自然不是亲弟弟,与他的相识和与您的相识有异曲同工之妙,详细的就不赘述了,总之也是我们有缘,自此便以姐弟相称。” “见过莫姑姑。”伽南起身朝莫离拜了一拜,随了郭潆心一同称呼为姑姑。 莫离对他笑了笑,眼神在伽南的脸上转了几圈后,又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翻,笑道:“如若你说你们是亲生的姐弟俩也是有人信的。” 郭潆心笑而不语,自然明白莫离指的是伽南与自己的皮相长得都是好的。 那边伽南却有点微皱起小脸,眼神愤愤地看着郭潆心,心中独自呐喊:我可从来没叫过你姐姐,你整日弟弟不离口的叫着,也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想到这,伽南又觉得有些糊涂了。 不把她当姐姐,又能当什么? 说话间,绿萝已经端上了四碟小菜,一壶温好的果酒,然后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侍候着。 郭潆心瞟了一眼桌上的四碟小菜,对绿萝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这四碟小菜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名贵的吃食,但是用来下酒倒是极好的。舅母对于她们暗香阁的吃食一向是严苛得紧,根本不大给什么好吃的。本以为绿萝也只能备上来两三碟时令青菜而已,没想到她竟然凑足了四个,而且还都算上得了档次。 曲素依陪着喝了两杯,就称自己酒量不济先回屋子了。 其实大家看得明白,莫离此次前来是奔着郭潆心来的,有什么话要交待于她也未可知,所以曲素依很识相地闪回了屋子。 伽南自然也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是多余的,随着曲素依一同走了。 “绿萝,那你也去歇着吧,我和姑姑这里不需要人侍候着了。” “是,小姐。” 绿萝退下之后,院子里只剩下了郭潆心和莫离两个人。 第三十三章 药丸 几杯果酒下肚之后,二人脸上均有些泛红。 郭潆心呵呵笑道:“姑姑,我的酒量有些浅也就罢了,怎么你也不擅饮酒。” 莫离端着酒碗晃了晃,笑道:“别看你姑姑我不擅饮酒,但是这个果子酒还是醉不倒我的。这洒闻着烈,实则不醉人,即便是你双颊通红,也不会醉的。” 郭潆心一听不醉人,又抬碗喝了一口,也不知道绿萝在哪里弄来的这个洒,其实味道就和现代的香槟差不多。 “说起喝酒来,你姑姑我也是自小喝到大的。”她略有感慨地道:“当年我六岁便跟着师傅上山修炼,因为年纪小,常常因为想念家人而偷偷抹眼泪,师兄为了哄我,总是想着法子弄些好吃好玩的给我。后来有一次在师傅的寿宴上因为初尝果子酒的味道,便从此喜欢上了。”说罢,她干笑了两声,“后来就缠着师兄讨要这果子酒,当时也不知道师兄哪来的本事,竟然一连给我弄了七坛果子酒,而且每坛的果味都不尽相同。” “姑姑,你师兄待你真好。” 郭潆心目光微闪,心下想着,怪不得莫离姑姑花了几年的时间在外寻找碧眼银鳞兽为她师兄制衣,原来这二人小时候便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且听来交情也非一般。 “师兄待我是好。”莫离点点头,“只是我生性顽劣,不但修炼不用心,而且总是给他闯祸。后来我才知道那果子酒是师兄从师傅的酒窖里偷来的,师傅知道此事后动了雷霆之怒,让师兄好一顿受苦。” 郭潆心突然就明白了。看来这莫离姑姑四下寻找碧眼银鳞兽为她师兄制衣,也不只是师兄妹的情谊,估计早就对她那个师兄情根深种了吧! “姑姑,那后来怎么样了?” 莫离灌了一口酒道:“后来师兄的功力很是精进,在众师兄中是最出类拔萃的,师傅仙逝后,他自然是接了师傅的衣钵,其它一些师兄也都在各自的地方大放异彩。”说罢,她悠悠叹了一声,“唯有我,心思总是不在修炼上,不但修炼上没有什么精进,就连在收徒弟上,也是一无所获。几年前我和师兄们重聚山上,师兄们都带着自己的得意徒儿,我身边却还是空空一人,叫师兄们好一阵笑话。当时我就想,我不鸣而已,一鸣惊人,那些个资质一般的人,我即便是收了,也没有师兄的本事,将徒弟调教得好。但我若是收了一个根骨极好的,那可真叫师兄羡慕了。” 郭潆心静静听着,大致也明白了七八分。 虽说莫离想收自己为徒,有着几分和师兄攀比的意思,但是她今日能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倒也是磊落得很。 不用说,姑姑此行的目地就在于此吧! “姑姑,其实我对修炼之事知之甚少。而且心里也没什么强烈的念想,似乎就是修炼也行,不修也无所谓。再者,我上有父母双亲在,若是拜师之事总要他们同意才可。”想了想又道:“姑姑有所不知,潆心能活到今日全靠着母亲用命呵护着,我总不能做了违背母亲心意的事,让她伤心落泪。” 莫离点点头,爽快地表示理解。 “我知道你本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修不修元力与你不甚重要。而且我看你的性子恬淡得很,倒也不像是那种要到江湖上闯荡一番的样子,在你父亲的庇佑下平静无波地度过一生,倒也是好的。”说吧,她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你的根骨了。只是你是个女子,若你是男子,我定将你掠了去送到我师兄那里,待过个十年八载,你定是这沧澜大陆上的顶尖高手。” “姑姑待我果真掏心掏肺。其实在潆心的心里面,倒是觉得修炼无分男女,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事儿也未必只有男人能做。”说吧,她亮汪汪地眼睛直接看向莫离,“就像姑姑一样,做个侠女,走名山大川,阅世间百态,岂不是很潇洒恣意。”看莫离没说话,又道:“如我这般倒也没什么好,虽说投胎股的倒是不错,生来就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可做人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总要历些人生疾苦。我内心倒是极向往姑姑的生活的,碍于母亲尚在人世,而且将军府内的情况又是极为复杂,堪比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所以望姑姑见谅,我必须守着母亲身边护她周全,而后才考虑到自己。” 莫离放下酒碗,拍了拍她的肩,“潆心,别看你小小年纪,倒是个至孝之人。” 郭潆心想了想,又一脸认真地道:“姑姑待我心意,潆心全都知晓。我在这世上除了母亲倒也没什么牵挂。虽说现在又认了一个弟弟,但他终会长大,日后也要去过他自己的生活。待我以后将母亲安顿好了,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去找姑姑,到时与姑姑长久为伴,了此余生。” “这可当真?”莫离的眼神亮极了,仿佛暗夜中的一颗明星,让人看了心生愉悦。 郭潆心重得点头,“自然是当真。” “好!”莫离重重拍了一下石桌,“到时候你我二人闲时便周游列国,观四海名山大川,赏各地风土人情。若是累了,就回山上潜心修炼,这样的人生岂不是快哉!” 说罢,莫离自袖中掏出一灰色小瓷瓶,递到郭潆心面前。 “姑姑这是?” “这瓶中是我炼的丹药,有助于修炼元力。虽然现在你我没有师徒之实,但做为姑姑我授你一些东西,倒也无可厚非。”说吧,她将瓶腮打开,将瓶中丹药倒于掌心,那是一颗颗晶莹剔透接近于透明的小药丸,形状似米粒大小。 郭潆心眨着眼睛看着这些精致的小药丸,心中很是欢喜。 若是想修炼元力,那么自你这个年龄开始,恰到好处。每晚睡前,服一颗药丸,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静心打座,先是屏神静气,努力让自己四肢百骸的血液都输通起来便可。待你身上各处关节都打通之后,元力就能达到初级。 “就这么简单?”郭潆心不大相信地看着莫离。 莫离点点头,“听起来简单,做起来绝不简单。勤奋刻苦是一方面,用心耐心又是另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根骨要好,悟性要强。” 郭潆心接过药丸,重重点头,“姑姑,我知道了。” 第三十四章 伤怀 谁说果酒不醉人,直到今天郭潆心才清楚,这话纯属是骗人的。 当晚郭潆心和莫离左一碗右一碗,喝完酒壶里的,又喝酒坛里的,二人最后也不知道具体喝了多少,总之是都醉倒了。 两个人就那边迷迷糊糊合衣躺在郭潆心的床上呼呼大睡。睡前莫离似乎对她说了很多话,当时迷迷糊糊地应着,可以睡着之后,似乎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第二天天明之后,郭潆心揉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爬起来时,已经找不到了莫离的踪影。 “难道姑姑就这么走了?一句话都没留。” 她有些怅然若失地走到门口,望着远处雾茫茫的一片天空独自发呆。 就连一直在窗前倒立的伽南,她都没有看见。 说起来自己还真是让姑姑失望了。之前的救命之恩就算不提,但这次姑姑能亲自来云荒城找她,已经让她很是感动,可是自己还是没有随了姑姑的心意。 思及于此,心里就有些抓心挠肝的难受。 郭潆心这个人就这样子,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最怕的就是欠了谁的情,然而今天她又欠了莫离姑姑的,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还上。 若是姑姑是个市井中的普通人就好了,至少等自己有能力的时候还能圆了她一个心愿,可姑姑这种世外高人似乎也没什么所求的,唯一求的就是想收个根骨好的徒弟,可自己却没有如了她的意。 唉! 她长长叹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绿萝端着食盘自身后跟了进来,“小姐,昨夜您醉洒了,这是我刚刚煮的醒酒汤,喝了会舒服一些。” 郭潆心正自觉得口喝,端碗一口喝了个干净。抽了帕子抹了抹嘴巴,“绿萝,昨晚那菜和酒是从采薇那里弄来的?” “正是。”绿萝笑了笑,“小姐果然想到了。” “当然想得到。”她随手收了丝白的帕子,平静道:“咱们在这曲宅之内除了能找采薇帮忙之外,也无人能求了。”想了想又道:“上次皇城那边捎来的值钱东西,也被舅母搜刮得差不多了,如今来个客人招待用的钱都没有,这样过日子恐怕不行。” 绿萝也很赞同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忧虑之色。 “姑姑走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绿萝摇了摇头,“天还未亮姑姑便走了,什么都没说。” 郭潆心点点头,起身梳洗收拾去了。 吃过早饭后,她打算带着伽南和绿萝出去,到热闹的地方转了转,找一找赚钱的门路。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这身无分文的日子果真不好过。 “小姐,我们还钻狗洞吗?”绿萝上前询问。 “不。”郭潆心摇了摇头,“我们不能一直钻狗洞,这次开始咱们就光明正大的出去。” “啊?”绿萝的小脸立马泛着青色,“那舅夫人那边恐怕……”一想到林玉柔那张刻薄尖酸的脸,她就忍不住打哆嗦。 郭潆心起身便走,“她要是发火把咱们赶出去反倒是好了。” 巧的是,今天林玉柔不在府上,前院的家丁说,今日是十五,夫人带着大少爷和两位小姐去庙里烧香去了。 如此顺利地出了府,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郭潆心觉得心情甚好,便逗着伽南打趣,“我的小伽南,你马步扎得怎么样了,稳健一些没?” 伽南脚步略停,看了郭潆心一眼,瘪了瘪嘴没说话。似乎还在因为早晨她对自己的无视而生闷气。 绿萝却上前一步道:“小姐,伽南少爷现在不但马步扎得好,还会倒立了呢!你没看到这段时间伽南少爷的身体壮硕了不少吗?” 她不说,郭潆心还真没留意。此时仔细一看,还正如绿萝所说,腰板似乎挺直了不少,整个人都有了精气神儿了。 要说人呐,其实活的就是一个精气神儿,像之前如他那般,岂不就是个行尸走肉。 思及于此,郭潆心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昨夜姑姑教了她修炼初级元力的方法,还留下了有助于修炼的药丸,那么伽南做为一个男孩子,是不是应该会些功夫。 看伽南的样子,他倒是个好武的。 可是元力毕竟不是谁人都能修的,姑姑走时也没说伽南的根骨如何。万一他的体质不适宜,强行修炼再加药丸助修,万一再来个走火入魔那可就糟了。 不行,不行!还是等有机会见到姑姑,仔细问一问再决定让不让伽南修炼吧!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云荒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上,由于今日晨起大雾,所以街道两边的店铺比平时营业时间都迟了一些。此时,各家各户都刚刚挂出招牌,街道上若隐若现地出现了几声吆喝声。 郭潆心牵着伽南在一家杂货铺跟前停住了脚步。 她站在杂货铺门口环顾一圈,发现这家店铺的货物倒是极全,看样子是一家老店。往来顾客倒也不少,又矮又胖的店主很是热情,满脸堆着笑,站在门口迎来送往很是热情。 待他顾客稍少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一直站在店门外面的郭潆心三人。 “哟,这位小姐,您是需要到小店的什么东西吗?” 郭潆心上前一步,露出一副真诚的目光,“敢问老板贵姓。” “小老儿免贵姓程。” 郭潆心又道:“原来是程老板,那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程老板先是微微一愣,她这一愣倒不是因为这说话的小姐长得过于标致,而是这小姐说话如此老成,如此条理清晰,倒不像是一个孩子说出来的话。 “可,可以。”程老板有些好奇这小姐的意图,便扬手撩了帘子将他们迎到了内间,笑道:“请问小姐你有何指教?” 郭潆心拱了拱手,一脸正色,“程老板,指教倒是不敢当,我就是想和程老板做点生意。” “做生意?”这一下程老板就更懵了,怎么看眼前这位细皮嫩肉的怎么着也是位富家小姐,若是做生意估计也是卖个金银首饰之类的,怎么找到自己的杂货铺来做生意了。 郭潆心看明了他的心思,当即开门见山,“我家有个远房亲戚,擅长打铁。我见程老板这里的铁器杂货销量很好,所以就……” 程老板当即就明白了,接话道:“所以就想拿到我这里来卖?” “是,程老板果然是爽快人。”郭潆心继续道:“或者程老板也可以拿些销量好的图纸和样品,我们按照您的要求做,为您供货。” 程老板微眯双眼,笑道:“只要价格合理,货真价实,这个倒是好说。这位姑娘也不必说你亲戚的东西打得好,莫不如直接拿些样品过来,小老儿瞧一瞧自是有个判定。” 这程老板虽然样子有些丑陋,倒也是个实在人,郭潆心点点头,赞成道:“这样最公平。” 第三十五章 花魁 几人出了杂货铺,一路向东,准备直接去瘸子铁那里,一来说一说给杂货铺供货的事情,二来也因好久没见到江忆灵了,想约她出来玩一玩。 快到街口拐弯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人群都三三两两的往一个地方聚。且边走边谈论着什么,似是很兴奋的样子。 “难道有什么热闹吗?”郭潆心顿下脚步疑惑地望着前方。 绿萝更是好奇,直接拦了一个抱小孩子的妇女询问,“婶子,前面有什么热闹吗,怎么人人都往那里去了?” 那妇人搂着孩子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两日又到了凝香院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了,这不大家都想看看今年的花魁花落谁家,所以都奔过去看热闹去了。”说着对四周比划了一下,又道:“你没看到,因为这花魁大赛不少店铺都半店打烊了。” 花魁大赛?听起来到很有意思。 郭潆心看了看绿萝和伽南。伽南面无表情,绿萝却是有些震惊地看着自家小姐,苦着脸道:“小姐,你不会是要去看热闹吧?你可知道那凝香阁是个什么地方?” “知道啊!”郭潆心呵呵一笑,“自从来到这里就整日在院内闷着,都快闷出病了,今日有这热闹自然要去看上一看。”又道:“而且大家不都去了吗?咱们有何不能去的。” 绿萝嘴角抽动两下,“那里可是花楼,若是被夫人知道小姐跑去花楼玩,真真是要气个好歹的。” 郭潆心的小拳头直接砸上了绿萝的肩膀,“你不说,我不说,伽南也不说。我娘怎么会知道。” “那倒也是。”绿萝犹豫片刻,还是觉得不妥,却已经被郭潆心拉着冲进了人群中。 这云荒是个小城,平日里也不见有什么热闹,今日凝香院这一闹,估计把半个云荒城的人都闹来了。郭潆心一行三人手挽着手,挤了好一阵,才冲出重围,勉强惦着脚尖能看到前面凝香院二楼上站着的几位花枝招展的姑娘。 花楼的老鸨是一个足有四十多岁的女人,年纪不小,却依旧浓妆艳抹,服色夸张且艳丽,胸前也是一派波涛汹涌,只是那肥硕的双唇上涂着大红的唇脂,让人看着实在不舒服。怎么看都像是生吞了什么活物和血盆大口的样子。 “哟!今日城中的爷们还真是给我们凝香院面子,瞧这人挤的。”老鸨满脸堆笑,挥着帕子招呼着下方挤动的人群,“等一下姑娘们就都到挤了,到时候挨人露脸出来给爷们瞧一瞧。” 郭潆心倒是明白,什么选花魁,无非就是营销自己的姑娘,好招揽更多的客人罢了。 老鸨话音刚落,人群中已经传来了阵阵喊叫之声,不一会儿,自二楼的另一侧缓步走出来一个摇着折扇的男人,一身鸦青色衣衫,一顶黑色圆顶镶宝石小帽,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 老鸨赶紧满脸堆笑地上前行礼,用颤巍巍的声音道:“贾六爷,您可来了,下面的人都等不及了。”说着,还故意用她的波涛汹涌之处往那男人身上贴了贴。 被称做贾六爷的人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摇着扇子看了下方的人群一会儿,方才道:“可都准备妥当了?” “妥了,妥了。”老鸨连连点头,面上写满了讨好之意。 看着眼前这一切,郭潆心倒没觉得怎么样,在现代的时候电视剧和小说也没少看,老鸨这个角色似乎就是这样,要是演得一本正经了,那便不是老鸨了。 可一边的伽南却受不了了,斜眼瞪着上方,“那人是谁,怎么这样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 郭潆心扭头看着伽南,没想到能在他的小嘴里蹦出这样的一个词来。可转念一想便也就释然了,青娘临死的时候曾说,伽南是生在富贵人家的,那便不奇怪了。 “这就是一种职业,就像咱们刚去的杂货铺老板一样。”郭潆心本想应付他一下。 “刚才那是杂货老板,她这是个什么职业?” “嗯,这个,这个嘛!”一时间郭潆心还真不知道怎么说了,总不能说是妓院的老板娘吧,若是伽南再问妓院是个什么地方,那又该怎么说。 “嗯,刚才那叫老板,这个叫老鸨。” “杂货老板是卖东西的,这老鸨是做什么的?” 噗!郭潆心真想喷一口血出来,伽南今天是怎么了?平时和他说句话吧,他惜字如金。今日却有问不完的问题,若是问点正经问题倒也罢了,这么刁钻的问题该怎么回答呀。 “这个老鸨就是,就是……” 正在她“就是”半天也没说出来之时,旁边站着的一位秀才模样的人却着急了。 他上前一把拉住伽南,一本正经地道:“这位小兄弟,老鸨就是花楼老板娘的称呼。至于为什么叫老鸨我还得慢慢与你说起。” 郭潆心瞬间满脸黑线,这位秀才大叔是要教坏小孩子吗? “要说这花楼的老板娘,有好多个称呼,如鸨儿、鸨母、老鸨。至于为什么都与鸨字有关,相传老鸨是一种很稀少的鸟,前人发现这种鸟类没有公的,只有母的。它们只能通过与其他种类的鸟进行苟合,然后繁殖,很像人尽可夫的花楼女子,所以称呼花楼的老板娘为老鸨。” 这种教科书般的教育也太直白大胆了吧! 这一回伽南的脸没红,郭潆心却觉得自己的小脸像要烧着了一般。拉起伽南就往人群外面挤,“走,咱们先出去。” 那秀才却一把拉住伽南,“这位小哥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说你个头,郭潆心直接翻了个白眼,亏他还是个读书人,就这样教坏小孩子吗? 那秀才一见郭潆心目光如刀,干笑两声便也就松开了手。 正在几人在人群中挤了好半天也挤不出来之时,那花楼老鸨直接从二楼的楼梯上一步三扭地走了下来,甩着帕子道:“好了,好了!时辰已到,我们凝香院的姑娘们都已准备就绪,马上就挨个出来与各位爷见面,各位爷若是觉得我们院内的姑娘好,日后就常来。”说罢,她看了一眼依旧站在二楼上的贾六爷,笑道:“这次花魁比赛承蒙贾六爷照拂,被选为花魁者会得到贾六爷三百两的赏银,下面的各位爷若是觉得我们院内的哪位姑娘好,也要多多赏些来哟!” 楼下的人群开始闹腾起来。 “那要看你们院内的姑娘够不够标致了!” “我就看上你们院内的小桃红了,她今儿是唱曲还是扭舞啊?” 一时之间呐喊之声不绝于耳。郭潆心三人被堵在人群中,想走也走不出去,也只好站在原处看着台上走来一位妙龄女子。 第三十六章 流苏 一切都如郭潆心预料的一样,每位女子都是花枝招展,打扮异常鲜艳。 有的站在台上与大家逗逗趣,有的向楼下的人群中甩几个自己用过的帕子,若得大家一阵哄抢,也有的干脆搔首弄姿一番,引得台下众人一阵喊叫。而那老鸨就站一边,挨个给大家介绍。 虽然郭潆心觉得这样低俗的又有些少儿不宜的表演确实没有什么意思,可台下的人却是越娶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层层包裹起来,想要脱身还真是不容易。 正在她快打欠睡着之时,台上又传来老鸨的声音,“下面出场的是我们凝香院的头牌小桃红,去年和前年的花魁大赛可都是小桃红胜出,不知道今年会不会继续保持。” 这样一番话,倒是引来了郭潆心的兴趣。 只见那小桃红手握两条红绫缓缓走上台前,身姿曼妙,步履轻盈,看起来倒像是个擅舞的。再细看她那张脸,称得上漂亮,但不够精致。最多算得上妖艳。目光再向移之时,顿时明白了台下那么多男人在叫唤什么,那一身艳红的裙装,足足让她的胸口处露出了两个馒头般饱满的大圆球,这让那些血气方刚的男人们怎么受得了。 见大家反应够热烈,老鸨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今日各位爷们有眼福了,我们小桃红,便给大家舞一曲。” “好!” 台下顿时又传来叫好之时,也有的人按捺不住直接从怀中掏出银子往台子上扔去。 看来这小桃红果然是头牌,已经名声在外了。估计也是这院内最贵的姑娘了。 音乐之声顿时,郭潆心才明白,这舞果然辣眼睛。 不但胸口处两个“馒头”足够博眼球,那红裙内包裹的一双嫩白的大长腿随着舞步在开衩出频频露出来,也够男人们鼻血横飞的了。 郭潆心叹了口气,对这种称不上舞蹈的舞蹈很不屑的时候,突然发现伽南虽然没有喊叫,却也和其它的色狼们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小桃红。 她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手一抖动,瞬时就捂住了伽南的眼睛,还没经大脑地说了一句,“不能看,少儿不宜。”说完,还在心里暗暗懊悔,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居然跑到这么个地方看热闹。真是自找苦吃。 伽南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一脸淡定地拨开郭潆心的手,看了一眼四周躁动不安的人群,只淡淡地疑惑道:“潆心,他们到底在喊叫些什么?” 一听这话,郭潆心的一颗心算是放进了肚子里。还好还好,他还只是个孩子,对于这等风月之事估计还不懂,可对于那些血气方刚青春正健的好色之徒来说,估计已经有了生理反应,那眼神简直就像是饿狼一般,简直用目光就能将那小桃红的衣服扒了个干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捱到了小桃红退场,郭潆心这才深深吐了一口气出来。 结果下面这一位,却是让她大大吃了一惊。 这一位与前面的几位截然不同,没有鲜艳的着装也没有浓丽的打扮,只一身毫无装饰的素衣,发上插着一根玉簪,抱着一柄古琴,就那么缓缓走到了台上。 猛眼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深闺小姐来了,怎么看也不像是这花楼中的人。 许是台下的众人对上面走出来这样与众不同的一位也频感意外,与刚才的喊叫之声相比,都是私下的议论。 老鸨又一次一步三扭的走到台上,“大家猜得没错,这位就是我们院内擅琴会唱的流苏姑娘,今日流苏姑娘也参加了花魁大赛,她没有旁的本事,就是会弹会唱,今日她也备了一曲,给各位爷们弹唱一曲。” 很明显台下的欢呼之声,没有刚才那位小桃红来得热烈。 想必那流苏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只静静地将琴摆好,缓缓坐到了琴凳之上。 郭潆心踮高脚尖,仔细向那流苏姑娘瞧去。 不但名字与那些桃红,兰香的不同,穿着打扮不同,就说这长相也是不同。这位被唤做流苏的姑娘长得频为清瘦,皮肤很白,细眉细眼,鼻梁高挺,嘴唇很薄,称不上有多美,但很耐看,不但一点也不娇艳,反而很秀气,很安静,给你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下面的议论之声还没停,台上的琴声响了起来。 郭潆心听不出来这是什么曲子,但曲调很流畅,曲风有点淡淡的忧伤。指法也算是很好的。 可惜下面一众人根本不买账,这就像现代的选美大赛一样,即便是你才艺再好,秀外惠中之外,怎么也得露个二两肉出来。 否则的话你包得严严实实,自然是没法和那些搔首弄姿的姑娘们比人气。 一曲弹完,虽有那么星星点点的喝彩之声,但远远比不上小桃红的出场来得强烈。 流苏很是淡定地收了琴,退下了台子。 郭潆心站在下首处,瞟了一眼二楼上拿扇子的贾六爷,只见他嘴角微抿,似乎对台下观众这样的反应很是满意。 既然流苏是最后一个出场,那么今天凝香院的这场热身赛也就算结束了,据说三日后这些姑娘正式决出个花魁出来。到时,花魁不但能得到贾六爷的三百两银子,身价也是成着倍的翻涨。 姑娘们都撤了,台下的一众人自然也是三三两两的散了。不过散归散,余温未消。一些人三五一伙的走在一起议论着刚才的事。 “要我说啊,三日后的结果已经丝毫没有悬念,定是那小桃红获胜。”一位公子哥打扮的男子侃侃而谈,“且不说小桃红是那凝香阁的头牌,前两年花魁已属于她,就说她与贾六爷的关系,这花魁之位也不会让旁人夺了去。” 旁边有人接话道:“她与贾六爷什么关系?” 那公子哥显摆道:“这个你们都不知道。几年前贾六爷就看上了小桃红了,两个私下甚有交往,怎奈贾家老爷子死活不让他纳个花楼女子回家,贾六爷自觉对不住这位红颜知己,所以除了纳她回家之外,一应要求全部满足。想必这花魁之事就是那小桃红欲求之事。” 听到这里,郭潆心眼皮眨了眨,原来什么年代都有“内定”这种事。 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到了那位叫做流苏的姑娘。弹得一手好琴,想必歌唱得也该不错,虽说她与那花楼的姑娘身份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单凭她那悲情脉脉的眼神,即便是她这样的小女子,也想怜惜她一番。 “我们要不要帮一帮那个流苏姑娘?”郭潆心突然站住,眼神忽闪地看着伽南和绿萝。 第三十七章 不要 伽南听郭潆心这么一说,忽然顿了下步子眼神微微闪烁。但是他却没有说话,似乎在等郭潆心做决定。 绿萝却歪着脑袋疑惑地问道:“小姐,我们与那流苏姑娘又不相识,为何要帮她,何况凭我们几个人的能耐又能怎么帮?”说完似乎又觉得这几句话不够说服自家小姐,又嘟囔着补充道:“一看那贾六爷就是个财大气粗的主,他想让小桃红当花魁,那自然是有几成把握的,凭咱们几个小孩子哪斗得过他。” “是呀!该怎么帮呢!”郭潆心并不反对绿萝的说话。她迈着碎步继续向前走,且低低言语着。一切动作都看似很慢,但是脑袋里却是高速运转,“这凝香院选花魁总不至于就让一群看热闹的人来做评审吧,怎么着也该寻几个城中地位尊贵的人来个评定标准吧?” “那倒也是。”绿萝赞同地点点头,又道:“不过小姐您说那地位尊贵的人咱们一个也不认识,所以甭想从这方面打什么主意。” 郭潆心倒也不怕她浇冷水,走着走着就突然顿住脚步,回头道:“不过既便是地位尊贵,也不应是十分尊贵的,因为那毕竟是花楼,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地方。”想了想又道:“若是按这般想下去,那花楼老鸨若是想提升水准,做评审的人自然也会找那些舞文墨通音律之人,若是这样的话,那流苏姑娘岂不是就有机会了。” 郭潆心对于自己想出的办法很是得意,伽南和绿萝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好了,我们先去找忆灵和江大叔,回来后再来这凝香院会一会那流苏姑娘。” 郭潆心说罢,迈步就往前走,伽南和绿萝虽然满脸疑惑,但脚上却是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 山脚的江家之行很是顺利,几个人除了在江家蹭了一顿山中野味之外,还和瘸子铁江义说明了为杂货铺供货的事情。 瘸子铁听郭潆心说完,虽然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略略沉吟了一会儿。 倒是江忆灵很是兴奋地高声道:“潆心,我早就说让我爹把他打的铁器东西拿到市集上去卖,可我爹非说什么不能抛头露面的话,不但他自己不去,也不让我去。” 郭潆心拍着胸脯笑道:“所以我们去啊,江大叔只管在家打铁就行。” 江义又犹豫了片刻,望了半晌江忆灵那充满期待的眼神,终于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决定一般,略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好吧!”继而又嘱咐郭潆心道:“不过你们拿了我打的东西去售卖,千万不能提瘸子铁这个名字,只是说随便从打铁铺进的货就行。” 郭潆心虽然不太明白瘸子铁的用意,想必人家自有苦衷,就笑着点了点头。 一向性子直爽的绿萝却是个藏不住话的,“江大叔,若是提瘸子铁这个名字,想必价格会卖得好一些。” 瘸子铁立马摇头,“我倒也不缺钱财,平时给预定的客人打点兵器,平时吃食用度皆从山中取来,所以手里倒也不缺银子,此番能做出这般决定,也是成全你们几个小辈。既让你们赚些银俩买些零食糕点吃,也让忆灵手头宽裕些,姑娘大了,总该买些胭脂水粉的。” 江忆灵这一听,眼里直放光,当即搂住了父亲的脖子,“阿爹,你真是这世上最好的爹爹了!” 瘸子铁闻听憨笑两声后,又去打铁房忙着了。 待郭潆心几人从山脚江家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 一天中较凉快的时辰一到,整个云荒城的人又涌了出来。 从街角远远一望,整条大街一派繁华之象。除了那些林立于道路两边的店铺之外,街道两边又多了些专门摆夜市的小商小贩。绫罗丝缎,钗环珠玉,瓷器摆设,美酒糖果,各色吃食尽是应有尽有。小贩们吆喝揽客,街头街尾人头攒动,本就不是十分宽敞的街道在熙攘不绝的人群中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郭潆心几人无心留恋夜市的喧闹,径直朝着街口处凝香院的后门摸了过去。 这个时辰,凝香院还未掌灯,也未到开门迎客的时候。姑娘们多半都是刚刚梳洗打扮,静待华灯初上之时,才到前厅迎客。 几个人在二楼摸了一阵,躲在暗处时,除了看到两个过往忙碌的黄衣小丫鬟,连流苏的半个影子也没看到。 “走,上三楼!” 郭潆心首先摸到了楼梯口,轻手轻脚地爬了上去。 后面赶上来的伽南轻扯她的裙角,“我们到底来这干嘛?” “赚钱!”郭潆心答得简洁而干脆。 “赚钱干嘛?”伽南继续刨根问底。 郭潆心回头一把就拍上了他的脑袋,“榆木疙瘩,在这个世上没有钱能活吗?”说完,翻着白眼又道:“钱的用处可多了去了,就比如你吧,等你姐我有了钱,就能给你娶一个像小桃红那么漂亮的媳妇,然后让你媳妇给你生个大胖儿子,我就做姑姑了。” “啥?”伽南眼睛一直,身子一个不稳,差点摔下楼梯。 “伽南少爷,小心!” 幸好后面赶上来的绿萝将他扶住了。 “我,我可不要那样的媳妇,我,我……”伽南涨红着脸,语无伦次地结巴了半天,似乎也没把想表达的东西说清楚。 “哟!身材那么火辣的你还不要,那你想要啥样的?”郭潆心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调侃这小美男的机会。每次一看到伽南因为害羞而涨红了脸,又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的样子,她就觉得十足的好玩。 “我,我就是不要那样的!” 伽南本想理直气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结果一到他嘴里说出来,仿佛就成了半推半就。 郭潆心一听,赶紧凑过来,挤着眼睛神神秘秘地问道:“那你和姐说说,你到底想要啥样的?”眼看着伽南的小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赶紧趁热打铁,“既然你不喜身材火辣的,那就给你娶一个像流苏那样的,不过你可别怪姐没提醒你,就流苏那个单薄的身材,跟个纸片人似的,可不一定生出儿子。” 伽南这下更急了,瞪着眼睛道:“谁说我要儿子!” 郭潆心摇头撇嘴,惋惜道:“女儿也生不出来,太干瘦了!” 这一下伽南更急了,一咬牙一跺脚,双手直接板住了郭潆心的双臂,将她的小身子前后摇晃起来。而且他第一次直呼其名的叫她,赌气一般地嚷道:“郭潆心!你到底要说什么,什么媳妇,儿子,女儿的,你是不是疯了?我一个也不想要。” 第三十八章 骄傲 “不要?”郭潆心继续嬉皮笑脸地逗他,“我看你是怕要少了。哪个男人不想要个三妻四妾的,就比如我那皇城中的爹,还有眼前这个舅父。当然你也是男人,所以你也不例外。不过呢,以你现在的脸蛋来看,长大了必然比我爹和舅父相貌好上数倍,所以我看你长大就是个妖孽,想必到时你也不用你去讨好心仪的女子了,自然有大把美人如蜜蜂采蜜一般嗡嗡飞来。” 她一边说还一边配合着眼神动作,活脱脱地把伽南形容成了一个招蜂引蝶之流。 “郭、潆、心!”伽南见她把自己说得如何没有原则,脸上的红晕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铁青。他咬牙切齿般地一字一顿叫着她的大名,且手下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 “伽南你再摇我就吐了。” 看来伽南这段时日扎马步和倒立还真不是白练的,不但身体强壮了,手劲也大了许多。郭潆心经不住她把自己的胃里摇得翻江倒海,赶紧告饶。 然而伽南刚刚停手,她又忍不住吐槽道:“人家都说儿大不由娘,你现在是哭着喊着不要媳妇,且过几年再瞧瞧,我就不信你看到漂亮姑娘眼睛不会发直。” 伽南一甩脑袋翻着白眼瞪她,“不会!” “不会?”郭潆心露出一副鄙夷的目光,“你可别到时候哭着鼻子让姐我给你娶媳妇。” “不会!”刚刚恢复脸色的伽南,此刻又有点脸显青光。 他越是这样,郭潆心越觉得可爱得紧,也就越想再逗他几句。 结果一旁的绿萝看不过去了,赶紧上来解围。 “小姐,瞧您把伽南少爷吓的。我们伽南少爷这等美男子怎么能娶小桃红那样的风尘女子,怎么着也该取个名门闺秀,大家小姐,人品与相貌兼有的才配得上我们伽南少爷。”说罢,还瞄了伽南一眼,笑道:“你说是吧,伽南少爷。” 伽南两腮紧了紧,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胸脯的起伏动作显然大了许多。 郭潆心却不管那么多,她略一歪脑袋,接着绿萝的话道:“人品与相貌兼有?”停顿两秒点了点头,“嗯!若是那样的,只能是我了。”随后又略带嘲讽地道:“不过我是他姐,自然不能嫁他。所以要想给他娶个如我一般人品与美貌兼有的女子,我还得想着法子赚钱才行。日后我的小伽南刻苦读书,有朝一日登科得举,这天下人品与美貌兼有的女子还不是任你挑选。”说完,还轻轻捏了一把伽南那半红半青的小脸蛋。 伽南气乎乎地瞪着她,甩开她过来揩油的手。 绿萝却笑道:“是,小姐。正是小姐说的这个理。” 绿萝虽然对郭潆心的说辞毋庸置疑,可伽南却缩着脖子不说话了,那脑袋低得都快埋进胸脯里去了。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更窥不到他在想什么。 打闹逗笑走走停停间,几人终于摸上了三楼。 和二楼相比,三楼房间较少。站在中厅四处一观,为数不多的四五个房间已经尽收眼底。其中只有两个房间是亮着灯的,其它的几间仍旧昏暗一片。 正在郭潆心犹豫要去哪个房间找流苏时,自楼下上来一个手端托盘的黄衣小丫鬟,托盘里放了一件鸭青色纱质裙装,看样子是刚刚熨烫好的样子,正规矩规矩地躺在托盘内。 “你们找谁?”小丫鬟歪着脑袋看向几个陌生人。 “这位姑娘是给流苏姐姐送衣服吗?”郭潆心对那丫鬟笑道:“我们是城中红秀制衣坊的,听说几日后咱们这儿要举办花魁大赛,我们老板娘特意让我们来给流苏姑娘量尺寸,好把当日流苏姑娘的盛装赶出来。” 本来还有些戒备的小丫鬟听郭潆心这么一说,脸上的表情立马放松下来,“原来是红秀制衣坊的,那你们去找流苏姑娘吧,她就在最里面的房间。” “好,好。”郭潆心满脸堆笑,又上前接过丫鬟手里的托盘,“这个衣服也是流苏姑娘的吧,我们可以代为送过去。” 那小丫鬟也没推辞,道了声谢就下楼去了。 “小姐,你怎么知道这衣服是流苏的?”三人挤在一块,一边往流苏房间走,绿萝一边好奇的问。 郭潆心没回答,一直不爱说话的伽南却道:“整个楼里的女子都偏喜鲜艳之色,唯有那流苏姑娘爱这素雅之色,所以这托盘中鸭青色衣物十之八九是她的。” 绿萝听完立马露出一个既惊又喜的目光瞄向伽南,郭潆心却来得更直接,她肩膀一动,轻轻在伽南的肩膀处撞蹭了两下,嘿嘿笑了两声,道:“小子,出息了啊!真是没白教你,你姐我,骄傲!” 这一次伽南不但没有脸红,反而很是配合地也嘿嘿干笑了两声。 若不是此时此地不太适合调戏美男,郭潆心真想再逗他几句。 流苏的房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悄无声息。 郭潆心走在前面到门前轻轻叩了三声后,才道:“流苏姑娘,我是来给您送衣裳的。”里 不一会儿面便传来一个十分清冷的声音,“进来吧!” 郭潆心端着托盘走在前面,轻轻推门一望,映入眼帘的正是流苏姑娘端坐在梳妆台前,只见她头发随意散落在脑后,一身白色紧衣包裹着薄而清瘦的身体。 显然这是坐在梳妆台前正要打扮的样子。 室内虽然只点了两个烛盏,但好在房间不大,足够看得清楚。 这房间一床一窗,外加上一梳妆台,屋子中间摆了一张圆桌,窗口下方摆着一张古琴,简单得再无其它东西。 流苏透过镜子看到进来的三个人,眼中微微有些吃惊,她放下手中的梳子,转身问道,“你们是?” 郭潆心将手中的托盘向高处举了举,道:“流苏姑娘,我们是来给你送衣服的。” “送个衣服何来这么多人。”流苏瞟了衣服一眼,眼神中虽然还有惊讶,但语气却十分平静,“何况衣物都是楼内丫鬟所送,你们应不是这楼中的人,怎会来我的房中?” 看样子这流苏倒是个明白人,既然如此,事情反而好办了。 第三十九章 献计 既然流苏姑娘已经明白他们几人来此肯定另人目地,索性郭潆心也不想绕那不必要的弯子,这件事情若能来个直截了当反而好办了许多。 “绿萝,你和伽南到门口看着点,别让人偷听了我和流苏姑娘的谈话。” “是,小姐。” 郭潆心见绿萝应了一声后,使和伽南移步到了门口,这才转身将衣物轻轻放到了房中的圆桌上,而后转回身很是淡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清瘦优雅,脸上似带着些许淡淡忧愁的女子。 白天在外面本来是见过一次的,当时人多得挤来挤去,也只是粗粗看了几眼。现在如此近距离地细看之下,这才发现这位流苏姑娘还真是另有一番神韵。 清瘦,白净,声音干净且轻柔,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若说得夸张一点,倒是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郭潆心在观察流苏,同样流苏也没放过她。 和郭潆心相比,流苏是个成年人,且生活在这种烟花复杂之地,自然要比郭潆心经历的多一些,性子也沉稳一些。 然而在郭潆心的目光注视下,流苏却觉得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那目光明亮又毒辣,似是晌午时分从窗**进来的阳光,无孔不入,又让人无处可逃。 “这位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这便说吧。”流苏将目光自郭潆心脸上移开,自梳妆台边缓缓起身,走到圆桌前,又示意郭潆心同自己一道坐下后,目光又在郭潆心脸上流连一番,不禁在心中感叹。眼前这样的女子才叫真正的美人,蓓蕾未开的年纪就已经有了这般姿容,若是到了二八年华,那岂不是真的要倾国倾城了! 这边郭潆心莞尔一笑,倒也没和她客气,一边移步坐在圆桌前,一边开门见山道:“流苏姑娘,我既来找你,就不说那些弯弯道道的事儿了,我们直截了当如何?” 流苏摸起桌上的茶壶倒茶,淡淡道:“如此甚好。” “流苏姑娘可想得那三日后的花魁之选?” 流苏倒茶的手突然顿了一下,纤纤细眼突然放大了许多,抬眸盯着郭潆心,思虑片刻才道:“这个已不是什么秘密,想必如今云荒城中已经有过半的人知道了这楼里在举行花魁比赛,而我也参与了。” “嗯。”郭潆心点点头,对她的坦白颇有几分欣赏,“若我没有看错,流苏姑娘也不是那喜好抛头露面之人,平日在这楼里也只是抚琴唱曲为生,并不像其它女子一般……”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流苏的表情变化,见她也没什么反感之色,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想必此次流苏姑娘要得那花魁之名也是另有隐情吧!” 流苏将倒好茶的茶碗推到郭潆心面前,淡淡道:“我也不管你来找我是何目地,但也不想隐瞒什么。实不相瞒,我确不是为那花魁之名,我为的是那三百两银子。”端着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又道:“你若是那贾六爷差来的人,你大可以回去实话实说便好。” 既然是为了银子,那就好办了许多。 “我不是那贾六爷的人。”郭潆心也端起茶碗浅尝了一口,“我与流苏姑娘素不相识,与那贾六爷更是没有交集,我此番前来是想助姑娘一臂之力的。” “助我一臂之力?”本来低垂的眼眸突然忽闪了几下后,流苏这才轻轻放下茶碗,有些狐疑道:“这云荒城中谁不知道贾六爷是权贵之人得罪不起,人人都想与那贾六爷攀上关系,日后也好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这姑娘可倒好,不但不攀附权贵,反而要来帮我一个青楼女子。”说着淡笑了两声道:“你若是个男子,本想对我怜香惜玉,我还能勉强想通,可你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怎会有此想法?” 郭潆心也放下茶碗,目光与流苏对视,坦白道:“流苏姑娘,我可不是白白帮你。” “哦?”流苏莞尔一笑,“那你说来听听是因何想帮我。” “得了花魁之衔不是有三百两银子得吗?流苏姑娘是奔着三百两银子去的,我自然也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倒也没什么错。”流苏淡淡瞄着郭潆心,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我要那三百两是想为自己赎身,看你也不像是个穷人家的姑娘,那么急切的要那三百两干嘛?”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自然也有难解的事。” “那倒也是。”流苏看了一眼窗外,声音放柔了许多,“那姑娘就快快说来与我听吧,你要怎么帮我,你想要多少银子?” 如此爽快的谈话,倒是让郭潆心顿生几分愉悦之情。本还以为要费几番周折,何况自己现在只是个孩子,又怎能让流苏信服,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多虑了。 “若能帮得流苏姑娘夺得那花魁之名,流苏姑娘便分给我一百两银子,若是没得花魁之名,我就当做好事了,分文不取。” “好大的口气。”流苏似笑非笑,“我还不知道你那是什么法子,倒是管不管用。且还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若是说来说去帮了倒忙,那可就不好了。” 郭潆心也不恼,想必她不拿出些真本事给流苏看,苏流是不会相信了。 “可否借古琴一用?”见流苏不说话,郭潆心缓缓起身道:“流苏姑娘应该知道,这楼里的姑娘个个争奇斗艳,妖娆诱人。有的早已攀上大树,既便是在这楼里也活得逍遥惬意,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而流苏姑娘你倒要想想自己有什么。”她见流苏默默不说话,该是对她的话有了几分认可,便继续道:”你既没有权贵可依,又不想对那些男人曲意逢迎,就连衣着穿戴都与那些豪放的姑娘们有所不同,她们是怕露的少,迎不来众人惊艳的目光,你却将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除了那白白净净的小脸蛋什么都看不到。” 郭潆心这一番话虽然说得平平静静,可却把流苏惊得张大了嘴巴。 她再一次深深地看着郭潆心那张莹白晶亮宛如玉脂的小脸,那分明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这么通透的一番话来。 缓了好一会儿,流苏才缓缓道:“依姑娘的意思,我该何解?” “依我看只能另辟蹊径,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了。” “哦?” 见流苏有些不解,郭潆心也不想解释,她微一转身,缓缓坐在古琴前,十指轻轻在琴弦上飞舞跳跃的同时,空灵的歌声也渐渐响了起来。 第四十章 珠衩 离开凝香院的时候,外面已经天色漆黑。 这古代的夜晚就是这样,太阳只要一落山,如不遇上什么特殊的日子,大街上必是人影稀少,更别提会见到什么女子了。 所以当郭潆心一行三人走在灯影昏暗的大街上时,路过之人都会带着一双好奇的目光,回头过来张望,而他们张望的目地自然是在郭潆心身上。 他们倒也不管别人好奇的目光,只沉浸在刚才的事情当中。 “小姐,那流苏姑娘会同意你的提议吗,我们真能赚到那一百两银子?”绿萝按捺不住地想从郭潆心嘴里探听到底有几分把握。 郭潆心心情甚好,呵呵一笑,“你这丫头,只管想想我们得了那一百两该怎么花吧。” 绿萝一见郭潆心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由也跟着咧开了嘴巴,可欢喜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见前面不远处急匆匆地闪出来一个人影,猛一看去那身形倒有几分眼熟。 “那,那好像是……” 绿萝话没说完,郭潆心也看清了来人。 “小六子,你急匆匆地这是在跑什么?” 小六子听郭潆心这么一喊,脚下猛地刹住,待挤着眼睛终于看清面前的几人时,一张脸上的五官顿时就往一起挤,“表小姐,您快回去看看吧。今日大小姐说自己丢了一只平日里最喜欢的珠衩,都快把整个府翻起来了,最后,最后……” 郭潆心隐隐感觉到不好,脱口便问:“最后怎的?” 小六子一拍大腿,急急道:“最后在暗香阁里找到了那珠衩,大小姐不依不饶,非说是暗香阁里的人偷了她的东西,就这么大闹起来了。” “岂有此理!”郭潆心迈开步子就跑了起来,边跑边问,“是不是采薇让你出来寻我的,是不是我娘被采雪闹的挺不住了?” 小六子据实以答,“是,表小姐。” 待他们一行几人回到曲家的时候,刚一进大门,就明显感觉到了那种紧张的气氛。 没走几步,就见采薇迎了出来,急急道:“表姐,姑母和我爹娘他们都在前厅,你也过去吧!”说着,又拉了拉郭潆心的衣袖,宽慰道:“也别太担心,不过是一个珠衩,没什么大不了的。” 郭潆心拍了拍她落在自己手臂处的细白小手,“嗯”了一声点点头,径直向前厅走去。 其实进不进这厅里,郭潆心都已经预测到了里面的情形。 曲继谦一脸严肃地坐在上首处,旁边是一脸愤怒的林玉柔。曲素依则静静地坐在下首处,表情倒是出奇的平静,而站在另一侧的曲采雪则怒目而视地盯着她,手里还摆弄着一支亮闪闪的珠衩。 “哟!这是野到哪里去了,你还知道回来。”看到郭潆心走进来,林玉柔首先阴阳怪气地开了口,继而又鄙夷道:“我说潆心,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有心思往外跑。”说着,瞄了曲素依一眼又道:“我说妹妹,你这是怎么管教的女儿,三天两头的往出跑不说,这外面天都黑了也不回来。你脸皮厚养出这样的女儿也不觉得丢人,可我这个做舅母的都觉得脸上发烧了。” 曲素依将喝了一半的茶碗,轻轻放回桌上,一言不发。 郭潆心却咽不下这口恶气了,冤枉自己院里的人偷东西也就罢了,现在还来恶语伤人。 “舅母,我哪里丢人了?”郭潆心向前迈了几步,心里愤愤地想着,真是人善被人欺,就不能怕了她们去,于是愤愤道:“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勾答男人,我就出去逛个大街也算丢人了?何以惹得我刚一进门,舅母就来劈头盖脸地数落我。依我看,那些心术不正无事生非的人才应该受数落吧!” “你说谁心术不正无事生非?”郭采雪已经按捺不住,起身与郭潆心对视。 自打曲素依母女来到曲家,曲采雪就没一时看她们顺眼过。那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姑姑长得如此美貌也就罢了,偏偏她生的女儿又更胜母亲几分。本来在云荒城里曲采雪也算是美人中的翘楚,可她往郭潆心身边一站,便立刻没了颜色。 这让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最让她可气的是,偏偏父亲一直护着她们。这几年她挖空心思想把她们母亲赶出云荒城,结果终是徒劳不说,还惹得父亲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了。 那边郭潆心淡淡瞄了曲采雪一眼,又低头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指甲,轻笑道:“说谁谁知道。人家都说举头三尺有神冥,人在做天在看。也不知道那些坏事做绝的人半夜里会不会招来鬼敲门。” “你……”曲采雪气得面颊发白,转身对着曲继谦道:“爹,你都看到了。刚才你还护着她们,说她们不会偷我的珠衩,现在您再瞧瞧看,我还没说曲潆心怎么样呢,她进来就将我一顿挖苦,也不知道这个家到底姓什么了。平时日您总说是我欺负她们母女,现在您看清了是谁欺负谁了吧?” “采雪,休得胡闹!”曲继谦板住脸,端起了茶碗,“你也年龄不小了,该多读读女传之书,学一学相夫教子之道,或者多学学做女红,不要整日把心思放在无用之事上。” 曲采雪却不依不饶,带着哭腔道:“爹,是不是郭潆心才是您的女儿?” 曲继谦面上一顿,将茶碗轻轻放下,平静道:“她是你姑母的女儿,就等同于咱们曲家的女儿,你的妹妹。” “妹妹?呵!”曲采雪满脸嘲讽,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颊微微扭曲,忍了好久的话也要忍不住了,“我可没有这样好的妹妹。爹,您真当我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吗?我早就知道姑母她根本就不是……” “采雪!”曲继谦突然起身,拍着桌子断喝一声,打断了曲采雪的话。 曲采雪被惊了一跳,突然就止了声,再抬头看自己的父亲,已是满脸铁青,额头青筋突突乱跳。 她哪里见过父亲如此严肃愤怒的样子,又见一旁的母亲挤眉弄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两下同时施压,她吐到嘴巴的话终是吞了回去。继而变成了,“你,你们说吧,她们暗香阁里翻出了我的珠衩到底做何解释。” 第四十一章 打算 曲继谦见女儿话峰转了,略略定了定神后,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采雪,那不过一支珠衩而已,你若喜欢大可多买几支回来。”停顿一下又道:“你姑母自京城回来那会儿,我看着也没少给你添置穿戴和首饰,怎么现在你的一支衩掉到你姑母的院子里,你就要讹人说成偷。” 曲采雪翻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撮着手里的丝帕急急道:“爹,可不是我掉到姑母院子里的,分是就是她们院子里的人手脚不老实。再说了皇城的郭大将军不管她们母女死活,不给她们日常用度,那也怪不到我头上啊,何来到我这里打我珠衩的主意……” “胡闹!”曲继谦瞪眼将她喝住后,似乎也无意再介入这场纷争,略带疲惫地抬了抬手,“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休要再提。” 毕竟他才是曲家的一家之主,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自然闭了嘴。即便是他那个心高气傲盛气凌人的长女曲采雪也只能如此作罢。 曲采雪自小是被林玉柔夸着长大的。总是说自己的大女儿如何如何貌美,就算是嫁入宫中做妃子,那也要艳压群芳的。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时候本来假的事情,一旦说的次数多了,似乎也能成了真的。 曲采雪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总是听母亲和下人们夸自己有多貌美,结果她真的就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美的美人了。哪曾想到,天有不测风云,郭潆心这么一出来,直接给她来个了当头一棒。 所以她每每看到郭潆心那张完美的脸蛋,她就恨得牙痒痒,就想把她给毁了。 不过就算她再恨郭潆心,在父亲面前也得收敛一些。今天的事,她已经预谋了好几天,虽然十分不甘心就此作罢,可也不能再说什么。 郭潆心倒是图个乐意,这种事本来就没什么好解释的。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要和曲采雪争个谁是谁非,恐怕争到明日一早也说不清楚。 对待无理取闹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予理会。 郭潆心上前福了一下,脆声道:“舅父舅母,那我和娘亲先回暗香阁去了。”说完也不待他们点头,扶着曲素依就要走,就在这时,曲继谦却突然开了口。 “潆心,近日听说那凝香楼选什么花魁,引得不少外城的人赶来凑热闹。近日你们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免得碰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郭潆心僵住的身子缓缓转过来,眼珠转了转,才慢吞吞地点头道:“是,舅舅。” 曲继谦点点头,声音略带低沉,“好了,回去吧!” “是,舅父。” 临出来时,郭潆心特意在曲继谦的脸上仔细瞧了瞧。这两年舅父他似乎老了不少,不似她刚来云荒城那年看着气盛了。最近每每看到他,总觉得他脸上略有疲惫之态,而且脸上纹路丛生,就连那一头浓密的头发里面,似乎也若隐若现有了点花白之色。 难不成是他官场不顺利? 一路想着,路程已走了过半。 待穿过一道亭子,郭潆心才对母亲缓缓开口,“娘,采雪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曲素依摇了摇头,苦笑道:“咱们刚来云荒城那会儿,采雪她隔三差五的就唱这么一出,如今这几年过去了,我倒也习惯了。”停顿一下又略带无奈地道:“折腾来折腾去,她也就那么点伎俩,唉!随她折腾吧!” “噗嗤!”一句话倒是把郭潆心逗笑了,“娘,你总结的极是,她折腾来折腾去,真的就这么点伎俩,再无什么新花样了。” “嗯。好在你舅父是个正直的,从来没有相信过采雪的无理取闹。” 郭潆心没有接话,心理盘算着,若是流苏那边的一百两银子可以拿到手,就带着娘亲、伽南还有绿萝一道出了曲府,到外面海阔天空过日子去。即便是母亲一万个不愿意,她这次也一定要把母亲说服。 “好了!”曲素依站在自己屋前对几个孩子摆摆手,“时辰不早了,都回屋各自休息吧!” “是。” 几人同时应了一声,目送着曲素依进了房间。 郭潆心看着母亲的脚步有点发沉,想必是累了。 可究竟是身累还是心累呢? “绿萝,你和伽南也回屋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母亲传染了,郭潆心的情绪也有些低沉。 “小姐,我服侍您洗漱吧?”绿萝上前一步询问。 郭潆心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们都去睡吧,我看现在蛮凉爽的,我一个人在这坐一会儿!” “是。”绿萝没有犹豫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郭潆心转身走了几步,移到花架前的石凳上缓缓坐了下来,一只手臂搭在石桌上,轻轻支着下颚。 清风明月,满天星斗。一轮莹亮洁白的弯月,静静躺在天穹之上,惹人遐思与幻想。 今天刚刚和流苏说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之词,思来想去,这还真是自己目前处境的真实写照。或者不止远虑和近忧,甚至已经是进退两难的地步。 可时间从不会停下来等谁,是该进还是该退呢? 退一步就是回到皇城,继续做将军府有名无实的大小姐。若是回去,面对自己的肯定就是明争暗斗,那自然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最重要的是若是回到皇城还要面对那个已经和自己定了亲的顾家三公子,似乎退一步未来的日子就已注定嫁进侯府,和一个从未蒙面的人成亲,自己真的行吗? 若是进一步呢?带着娘亲海阔天空自然是好,可娘亲会同意吗?自己又是否有那个本事能护着娘亲和伽南等人周全。 果然,无论在哪个时空哪个年代,能力还是最重要的。 郭潆心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小瓷瓶,看来莫离姑姑教她修炼元力的之事,她要抓紧时间提上日程了。到时自己带着娘亲离开曲家,才能防止不受人欺负,才能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第四十二章 承诺 “你在想什么?” 就在郭潆心愣神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而柔的声音。 她转头一看,竟是一道瘦而小的天青色身影静静站在桂花树下盯着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伽南?你怎么还没去睡。”错愕之间,郭潆心脱口而出,继而又有些调皮地笑瞪着他道:“悄无声息的,吓了我一跳。”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我一直站在这树下,你竟一直没有发觉。”伽南边说边走过来,坐到了她对面的石凳上,依旧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郭潆心直了直腰板,故做轻松道:“我能想什么,整日也就是胡思乱想罢了。” 伽南似乎颇有几分兴趣,挑高了声音问道:“是不是女孩子都爱胡思乱想?” 郭潆心坦诚地点点头,“可能是吧?”想了想又道:“反正我是这样,绿萝好像也是这样。” “你待绿萝极好,根本不像主仆,而更像是姐妹。” “绿萝待我也好。”郭潆心换了个姿势坐着,微笑道:“在我的家乡哪里有什么主仆之分,人人平等,只要你有本事,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所以即便是到了这里,我也不习惯把人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所以我从未把绿萝当成下人看待,我们之间确实不像主仆,准确的说更像是朋友。” 伽南有些不解,“你的家乡不是就在皇城吗?天子脚下应该是等级制度更为森严才对,怎么会没有三六九等之分。” “我说的是另一个家乡。”郭潆心自然无法和他解释自己是穿越而来,即便说了估计他也不明白,也不会相信。所以这个解释也就省了。 伽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倒也没有过多追问。 郭潆心又道:“而且我从皇城出来的时候,受了绿萝家人所托,所以我一定要对她好,诺出必行是我的原则。” “潆心。”刚刚还满脸轻松的伽南,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什么?”她轻轻抬头看着他。 伽南的表情无比认真,“既然诺出必行是你的原则,你是否也能承我一诺?” “嗯?”郭潆心浓黑的睫毛忽闪了两下,突然捏了下伽南的小脸蛋,笑道:“小孩子要什么承诺,再说了你和绿萝也是不同,即便我们之间没有承诺我也会对你好的。” 伽南目光闪了闪,亮晶晶的,“那是为何?” “因为你是弟弟呗。”郭潆心呵呵笑着,“弟弟比朋友还要亲,弟弟比朋友更需要我的照顾。” “只是弟弟?”伽南淡淡地重复着,似还有什么话想说,但犹豫再三,终是吞回了肚子。 郭潆心一本正经地重重点头,“是啊,弟弟!所以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伽南又恢复了一本正经,“我知道你会对我好的,这一点多从不怀疑。但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亲口说你这辈子都会对我好。” 郭潆心突然就有了一种错觉。 花前月下,清风入耳,再加上刚刚伽南说的一番话,为何此情此景那么像两个小情人在呢喃低语呢! 想到这儿,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出来。继而又在心里暗暗鄙视自己一番,郭潆心啊郭潆心,你这是想老牛吃嫩草吗?人家伽南才十一岁,虽然在这里自己只大了他两岁,但是若说上一辈子的年龄,真是大他一轮也不止了。 对于伽南先前的话,她本想打个哈哈混过去,可是当她看到伽南严肃的小脸蛋,再想到伽南那么悲苦的过往,内心立即涌起不舍。 “好、好、好!”她拍着伽南的肩膀一本正经地道:“我答应你,会一直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本来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但是伽南听了,脸上却微微泛起潮红。 郭潆心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而且她也发觉到伽南今天不但主动和她说话,而且话还不少。细算一下日子,伽南来到云荒城也两年多了,能这样坐下来和她好好说说话的日子还真的不多。 “潆心。”待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去,伽南才抬头道:“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或是有什么想达成的愿望吗,或是有什么渴求之人或事吗?” “我?”郭潆心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大咧咧地将一条腿搭在另一侧的石凳上,笑呵呵地道:“要说喜好吗?你姐我倒是心有三爱。” “哪三爱?” 郭潆心嘻嘻笑着,“弹琴、唱曲、戏美男。”说到“美男”二字的时候,又吃豆腐一般到伽南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倒不是她真的想吃豆腐,而是伽南不但人长得俊美,而且那皮肤滑滑嫩嫩的手感好极了,最重要的是每次她捏完之后,伽南的小脸都微微泛起红色,这让她更是忍不住想逗逗他。 “那渴求之事呢?”伽南继续追问。 “渴求之事吗?”郭潆心摸了摸下巴,转着眼珠道:“自然是渴求兜揣四物。” “哪四物?” 郭潆心掰着手指头,数道:“自然是黄金、白银,珍珠、玉。” 伽南听完,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僵硬后,又喃喃自语般地道:“心有三爱:弹琴唱曲戏美男;兜揣四物:黄金白银珍珠玉。”说完,有些不解地看着郭潆心。 郭潆心却不管那么多,贼贼地笑了两声道:“怎么样?我这爱好和想法都够接地气的吧。” 伽南虽然听不懂接地气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幽幽地道:“你喜欢就好。” 郭潆心抬头看了一眼渐渐上移的弯月,虽然时辰不早,但却没什么睡意,又歪头问伽南,“你困吗?” 伽南诚实地摇摇头。 “那我们去后花园吧!” “啊?”伽南愣住。 “我刚来云荒城时曾从皇城带了京城的名酿十里醉来。后来知道都要被舅母收了去,就偷偷留下一坛埋在后花园的枣树下面,细算一下已经埋了四年多了,不如今晚咱们就把它挖出来喝了。”说完,又嘀咕道:“若是不喝,日后咱们搬出去,那酒就要长眠地下了。” 伽南一向都是随着郭潆心的意的,从不反对,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第四十三章 偷情 月光皎白,星光灿亮。 带给浓深的夜色几分神秘。 郭潆心和伽南二人手拿着小铲子,一路借着月色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后花园。 走到一半,郭潆心突然吃吃笑了起来。 伽南自然不解,挑眉问她,“你笑什么?” 郭潆心站在花园大门口四周环顾一圈,又忍不住笑道:“这三更半夜万籁俱寂的,连猫啊狗啊还有小虫子都睡觉了,也只有咱俩像个小偷一样偷偷摸摸跑到这里来。” 伽南也不由得咧了咧嘴,“我还不是为了陪你。” 由于这条路是他们钻狗洞的必经之地,所以也算是轻生熟路。这曲家的后花园虽然不算大,但景色也算别致,最主要是布局较好。花园分为两个部分,东侧以花为主,西侧以树为主,中间区别开的是两座怪石嶙峋的假山,两座假山相对呼应,中间留了一条能容几人穿行而过的窄道。也是连接东西两侧园子的唯一通道。 二人一路穿过两座假山间的通道,十分顺利地就摸到了那几株大枣树下。依着郭潆心的记忆,她将酒坛埋在了最大那株枣树下,所以才使她准确找到了埋“十里醉”的位置。 虽然酒坛子不算大,但由于埋得不深,两个人倒也没费什么周折,直接便将洒坛子挖了出来。 郭潆心捧着酒坛子晃了晃,感受着手里的重量,又递到耳边听了听酒坛里酒液晃动的声音,猜测道:“埋了四年多,原来的一整坛,现在估计只剩半坛了。”紧接着又欢喜道:“这上面是用蜡封的,所以闻不到酒香,若我们回去一启封,保准整个院子都酒香四溢。” 本来伽南对酒是没什么兴趣的,只是听郭潆心这样一说,便也想尝尝了。他挑了挑眉,“那我们回去吧。” “嗯。”郭潆心点点,又弯腰用铲子将刚才挖过的地方大概平复了一下。 就在二人准备离开之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走走停停的脚步声。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又似乎是在等候什么。 郭潆心拉住伽南,示意他先不要走出去,并带着他躲在树后。 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郭潆心和伽南同时惊觉,原来脚步声不止一个。 莫非是着了贼?郭潆心忍不住想探出脑袋向假山后张望。可就在她什么都没看到之时,声音就传了过来。 “眉儿,你终于来了!” 是个年轻的男子的声音,声音中略带着些激动,但明显怕被发现放低了许多。 “阿牛哥!” 这一声女子的声音郭潆心听得出来,是舅父的小妾柳眉儿。 郭潆心拉着伽南背靠大树无语望苍天。不会吧,居然这么巧,自己不过是出来挖那坛酒回去解解馋,这样也能被撞上? 以前和绿萝偷偷摸摸爬狗洞出去玩的时候,倒也撞到过几回柳眉儿在后花院徘徊,本以为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离开父母嫁给舅父那般快如自己父亲年龄大的男人,又逢了舅母那般刻薄厉害的正妻,自然是心中凄苦,一时无法排解,所以没事儿的时候就来后花园走一走,以驱烦闷忧绪。 哪曾想到,她钟爱后花园,原来是有原因的。 郭潆心小心地从树后探头出去,借着两座假山之间通道向外张望,月光下两道修长的身影已经紧紧抱在了一起。隐隐还听到柳眉儿伏在那个被他叫做阿牛哥的肩头隐隐的抽泣了两声。 唉!估计柳眉儿和阿牛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样的情况,结果被生生棒打了鸳鸯。 此时,一阵夜风咋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郭潆心赶紧扯过伽南的手,一个闪身转到了假山后侧。 本想借着假山这个比较巨大的建筑物遮挡,两人无声无息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岂知那柳眉儿和阿牛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偷偷幽会了。两人此时竟然情难自禁,不但搂抱亲吻的动作越发激烈,那阿牛竟然将柳眉儿一把打横抱起,直接抱到假山脚下放倒,开始吭吭哧哧地撕扯柳眉儿的衣服。 天哪!郭潆心拉着抱着酒坛的伽南立即僵在当场。 她本想拉着伽南悄悄溜回自己的院子,结果这唯一绕过假山的去路,就这么被柳眉儿和阿牛挡住了。而且这两个人该是多饥渴啊,此时此刻阿牛正半裸着上身,弯腰趴在柳眉儿的胸口处卖力讨好,而那柳眉儿也是双手搂着他起伏的脑袋,嘴里发出阵阵呻吟之声。 虽说自己上一辈子是成年人,对于这等男女之事也不是没有耳闻过。可是这等真人般的小电影,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特别是阿牛那大胆的话语以及柳眉儿诱人的轻喘,让人听了真真是脸红心跳。 愣了片刻,郭潆心终于意识到这样直勾勾地看人家很是不妥,何况伽南这个未成年的小子还站在身边,这当真是少儿不宜的节目。 她一把将伽南拉到假山后侧,将目光与柳眉儿二人隔绝,后背靠在假山上,以平复刚才的情绪。 伽南看她脸红心跳的样子,略略有些好奇,为免让柳眉儿听到,踮着脚尖凑到郭潆心耳边小声道:“柳眉儿和那个男人在做什么?” 不问还好,这一问郭潆心更觉得脸红心跳了,甚至脖子根都有点发烫。 这让她怎么和伽南解释? 说他们在行夫妻之事?可他们又不是夫妻。说他们在偷情,万一伽南再问什么是偷情怎么办? 思来想去,郭潆心只好红着耳根子,带着几分尴尬低低答了句,“他们,他们在,在做游戏。” 伽南目光闪烁两下点了点头,继而听到柳眉儿越来越大声的娇喘声,又连忙趴在郭潆心耳朵问道:“柳眉儿好像很难受,那个男人是不是在欺负她?” “啊?”郭潆心当即身子一僵,不知如何回答了。 但伽南却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又追问道:“要不我们去把柳眉儿救出来吧!她毕竟是你舅父的小妾,怎么能让一个外人给欺负了。” “你,你要抓奸在床?”郭潆心不可思议地看着伽南,又有些不忍心地解释道:“说不准是柳眉儿和那阿牛要好在先,然后舅父又强行纳了人家当妾,前因后果还不知道呢!” 伽南只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如郭潆心一般抱着酒坛子靠在假山石上等着“游戏”结束。 郭潆心感受着脊背处假山石头传来的寒凉,忍不住身子打了个哆嗦。 虽然经过了几年的温泉和汤药调理,但她还是怕冷。 她自动屏蔽身后的声音,抬头望着那轮清冷的弯月。 天哪!这更深露重的,她和伽南就在这里给柳眉儿站岗吗? 快点结束吧! 第四十四章 抓奸 “阿嚏!” 郭潆心突然身子一抖,一个声音便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喉咙里发了出来。随之带来的是她身子抖动之后又猛地僵住,还有伽南伸过来想捂她嘴的手,以及假山后面刚才还沉浸在云雨之中的声音,便立刻消失了。 “谁!是谁?”柳眉儿自假山后面发出战战兢兢的声音。 郭潆心和伽南对视了一眼,看来躲是躲不过了。 郭潆心觉得头皮直发麻,随着假山后面整理衣服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只好一步一顿地拉着伽南走出了假山,此时假山后面的二人虽然衣衫还有些不整,但不该露的地方总算是遮住了。 “呵,呵呵。”郭潆心眼瞅自己的鞋面干笑两声,又指着伽南怀中的酒坛子道:“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想到大枣树下还埋着一坛陈年佳酿,一时犯了酒瘾就跑来挖了出来。”说完又眼神飘乎地呵呵干笑着。 见柳眉儿和那阿牛抱着衣服依偎在一起,惊得脸都绿了,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趁机拉着伽南边走边道:“那个,打扰两位的雅兴了,你们,你们继续。我们回去喝酒了!” 从始至终,柳眉儿和阿牛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看着两个小身影一路狂奔到花园转弯处,直接消失在浓浓的月色里之后,柳眉儿这才“咚”地一声摊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阿牛,惊悚道:“这是都被他们看了去了?” 阿牛倒不是个怕事的,一把搂过柳眉儿安慰道:“眉儿莫怕,她若是敢将这事告诉那姓曲的,我们就豁出去与那姓曲的直接摊牌,反正眼下过着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我也是够了,大不了你我二人一同赴死,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们也是在一起的。” “可是我的家人怎么办?”柳眉儿低低惊呼,“还有你的家人呢,姓曲的岂会放过他们。” “唉!”阿牛粗重地叹了一声后,只剩下柳眉儿低低的哭泣之声,如泣如诉,让人产生无限爱怜之情。 郭潆心脚步停在花园转弯处,伸长耳朵静静听着这一切,心下不免叹然。 那阿牛想必是真心喜欢柳眉儿的,可这种山野村夫未免太过直接鲁莽。若是真心喜欢柳眉儿,就要想着法子让二人长相厮守才对。可不是一时莽撞拼个你死我活,那可不是上策。 想必这就是为人所难之事吧! 经过刚才这一翻折腾,郭潆心带着伽南就算回了自己的院子,自然也无心睡眠了。 月近中天,甚是明亮。 郭潆心拿过一片小刀,细细地将酒坛上蜡封的盖子掀开,果然,顿时间整个小院酒香四溢。 “果然只剩了半坛。”她搬过收拾妥当的酒坛同时倒了两个半碗,将其中一碗推给伽南。 “我不喝酒。”伽南看着那半碗浓醇的美酒,直接拒绝。 郭潆心却直接端起酒碗劝他,“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喝了一口又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看那柳眉儿和阿牛,道德上说来他们是不对的,可若从感情方面说起,又分得清谁对谁错吗?人活一世,多半与一个苦字相伴,所以有美酒为伴之时,还是多喝两口吧!” 面对她如此感慨,伽南倒也不奇怪,平时看她是个直爽的性子,实则是个心中有数之人。 伽南也算是听劝之人,看郭潆心喝得欢快,便也执着酒碗喝了一口,才问道:“柳眉儿和阿牛有何苦?” “求不得,又放不下,难道这不苦吗?” 伽南面无表情,端碗又喝一口,“我以为人世间只有生离死别才称得上苦。今日听潆心这样一说,方才知道求不得又放不下,也算是一种苦。” 一阵夜风吹过,几片桂花瓣落到石桌上,顺带着伽南的黑发和青衣上也沾了两朵。莹莹月光下,郭潆心望着伽南俊美的容颜,晃忽间似乎回到了几年前与伽南初遇的情景。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伽南由初遇时的干瘦寡言目光呆滞,变成了今日的俊朗健谈眼神灵动,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可以让好的变成坏的,也可以让坏的变成好的。 方寸之间,得失之时,皆逃不过时间的冲刷。 郭潆心又端碗抿了一口洒,都说这酒越陈越香,今日她才知道这酒也是越陈越绵,口感极佳。只是陈酒的劲头似乎也更大了,她已经有些晕乎乎的感觉。 但感觉归感觉,内心还是一片清明的。 她反复琢磨着刚刚伽南说的话,又想到伽南那可怜的身世,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家住何处,亲爹是谁,记不记得那场遭遇,或者日后有什么打算。 这一切从伽南来到云荒城之后,她便没有提起过。她不想再次揭开伽南的伤疤,可真的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求不得又放不下是一种苦,生离死别当然更是一种苦。”郭潆心接着前面的话继续试探地与伽南轻声道:“当年的事你可还记得?” 伽南俊颜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又很快恢复如初,平静道:“一切都记得。” “我想你也是该记得的。”郭潆心虽然引着他说起了当年的事,但她并不想多说,免得他的伤疤再次发疼,转而说道:“所以,人活着就就会有各种苦。和亲人之间的生离死别,爱人之间相爱却不能相守,即便是两个人缘份颇深终成眷属,到头来,也仍会一前一后的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人活着终难圆满,想得开些,倒也没什么。” 她说这番话,除了是自己内心所感之外,自然也有开解伽南之意。 因为她知道一个人若在童年时心中留下什么阴影,这将伴他一生,影响他一生,甚至是毁了他一生。 伽南似乎被她的话所触动,愣愣着看着郭潆心好会儿才缓过神来,郑重其事地问道:“潆心,终有一天我们也会分开吗?” 第四十五章 能力 伽南郑重其事的问,郭潆心也郑重其事地答,“那是自然。”又笑道:“伽南,日后你要有你自己的生活的,若是你想落叶归根,我便助你去寻亲。若你不想回家,等你成人后若遇到心仪的女子,我便为你娶她过门,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 听这话时,伽南端酒碗的手颤了一下,随即眼眸幽深地望着她,认真道:“那你呢?” “我?”郭潆心绯红地脸颊挤出两个梨窝,“我做为你的姐姐,我娘的女儿,自然是责任重大啊!” “为何这般说?”他又认真地问道。 郭潆心四目望了望越发深黑的夜色,似乎是感叹般地道:“我要想着法子让自己变强变大才行。”看伽南眉头紧了紧,似是不解。她又很是耐心地解释道:“你看刚才那个叫阿牛的男子。谁能说他不是一个好儿郎,谁又能说他对柳眉儿不是一片真心?” 这一点伽南倒没否认,于是点了点头。 郭潆心又道:“怎奈娶了柳眉儿的偏偏不是他,而是我舅父。可反过来一想,若那阿牛自立自强,刻苦读书考个功名,或是在其它途径上有所做为,那柳眉儿的爹娘也不至于让女儿放着正妻不做,反到这曲家做个妾氏吧!想一想便知,终归是有原因的。”说完,她将碗中的酒一口干了,又继续道:“推己及人,我也想到了我自己。若我是个有本事的,也不至于让我娘在皇城的时候就受排挤;若我是个有本事的,也不至于和娘亲一同在这里寄人篱下,让那曲采雪连一个小小的珠衩也要来冤枉我们。” 伽南虽没说话,却重重点了点头。 她又接着道:“这个世界等级如此森严,投胎大于一切。若想活得恣意洒脱,不费些努力怎么可能。”喝了一口酒,又道:“所谓门槛,能力够了就是门,能力不够就是槛。人生的沟沟坎坎多半是能力不足所致。今日那后花园的阿牛和柳眉儿能力不足,自然不能长相厮守。明日若我能力不足,自然无法护你和娘亲的周全,就算到了嫁娶的年龄之时,怕是也没有能力为自己做一回主。” 伽南的小身子晃动了两下,目光灼灼发亮,忙问道:“你想怎样?” “只有自己强大了,我才有能力保护你们,才能让自己的亲人不受人欺负!” 伽南再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端起手中的酒碗,两人一同一饮而尽。 当夜,郭潆心也不记得自己后面絮絮叨叨地都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了自己的房间的。印象中她好像还按照莫离姑姑教的方法练了一会儿元力,后面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总之第二天也没人唤她起床,似乎浑浑沉沉睡了好久,她才头痛欲裂地爬了起来。 推开窗第一眼看到的便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下,一个天青色小身影在树下扎马步。 “怎的伽南最近这般用功?不但爱读而且尚武。”郭潆心一边抓着凌乱的头发,一边自言自语。 待她稍待整理好仪容之后,这才迈步出屋,蹲到伽南身边,歪着脑袋问道:“我的小伽南,你日后是想考个功名呢?还是想当个大侠呢!” “还是当大侠吧,这个世道似乎有点武力比较吃香,好多事倒是可以用拳头解决。” “哟!”郭潆心忍俊不禁,“一夜之间似乎悟出了好多道理吗?”又笑了笑道:“不过你说的也对,读书靠悟性,习武更得靠悟性。要不然等舅父让咱们出门的时候,咱们再去山脚江家一趟,江大叔整年为一些尚武之人打造兵器,想必一定认识许多高手。让他为你牵线搭桥,寻个武功高强的师傅授你武艺如何?” 伽南回了回神,愣道:“若是那般,我不是要离开这里了?” 郭潆心点点头,“那是自然。若想习得好武功,自然要吃些苦头的。好男儿志在四方,整日守在家中有什么出息。” 就在这时,绿萝从外院急急走了进来,脸色十分难看。 “你这是怎么了?”郭潆心当头便问。 绿萝咬了咬唇,十分气恼,“舅夫人和大小姐这分明就是在为难我们。”说罢指了指天空中厚厚的云层气得直跺脚,“任谁都看得出来,今日是个多雨的天气,可舅夫人和大小姐偏偏让咱们院子的人去舅老爷的书房中把书搬到院子里晒书。” “晒书?” 郭潆心很是吃惊,若说在这种江南烟雨之地,平日屋子里泛潮,经常把存置的东西拿出去晒一晒也属常理。特别是一些书籍,未免发霉,一年更是要晒上几回。可眼下这个季节,正是多雨之季,刚刚看着还晴好的天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脸,那对奇葩母女怎么就想到让她们去晒书了。 “莫非是舅父不在府内?” 绿萝摇头,“自然是不在。若是舅老爷在府内,她们岂会如此无理取闹。” “折腾咱们也就罢了。”郭潆心转头看着风雨欲来的天气,慢条斯理地道:“她们是知道舅父一向爱重书籍,若是咱们将那些书籍弄得湿了雨,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小姐,那咱们怎么办?”绿萝一筹莫展地看着自家小姐。 “还能怎么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让咱们晒咱们就晒吧!”说着挽了挽衣袖,又回头嘱咐伽南和绿萝,“这事儿别让我娘知道,咱们几个悄悄办了就是。” 绿萝还是不放心,“小姐,办砸了怎么办?若是将那些书籍搬出来晒一晒,再好好的搬回去,咱们受些累也就罢了。若是这天公真不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咱们来不及救回的书可就毁了,若是舅老爷回来发了火可如何是好。” 郭潆心一脚踢开脚下的一个小石子,气乎乎地道:“那也不是咱们全部的责任,是她们母女非要咱们晒书的。晒就晒,下雨了把书都泡成汤才好!” 绿萝一见自家小姐真是动气了,吞了吞口水,缩着脖子再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