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侦探陷入癫狂》 奥贝伦杂学其1 鱼人节快乐! 每年4月1日是奥贝伦法定鱼人节。 “水蛇灯塔”餐馆和全城其他水鲜餐馆全菜品半价一晨昏,外加接待一百名身上具备鱼类特征的顾客,包括但不限于:天生长得像鱼、植入鱼类相关遗产、或携带虚海居民血统等。 鱼人节晨昏三点至晨昏十点,红日市区广场上会进行低沉而深邃的虚海风情音乐表演比赛,奖品是各种奥贝伦稀有水产,包括一米长的脓浆鮟鱇、双头金枪鱼、巨大的蘑菇鱼等。晨昏十点是一年一度紧张刺激的血河赛艇比赛,选手生还率约为百分之40,未完成比赛者中约五分之一因无法准时抵达目的地而惨遭正午烈日晒死,其余皆以各种不同姿势被血河生物捕食。获胜者将赢得一万烈洋奖金及“奥贝伦鱼人王”殊荣,不可错过,不可中途退赛。 晨昏十一点将举行隆重的颁奖仪式和水产品展销会,奥贝伦居民可自由选购并品尝到最新鲜、最怪异的血河鱼类、贝类和其他河鲜,也有可能反被最新鲜、最怪异的血河鱼类、贝类或其他河鲜品尝。 晨昏十二点,人们各自回家准备睡觉。据说,直视鱼人节正午的烈日有百分之一的概率不被晒死,而是变成一条鱼人,品种随机,立即陷入严重脱水状态,余生只能生活在血河之中。 侦探公司现以5000烈洋悬赏此传言的真伪。有意证实者,欢迎在鱼人节正午来到红日市区广场,沐浴神圣而带着一丝鱼腥味的阳光! 奥贝伦侦探公司谨启 祝您鱼人节快乐! 幕间1 玛格丽特的墓碑 (此幕间发生于“守日者的提灯”事件结束一周后,详情请回顾正篇第二十章至第二十四章。) 奥贝伦墓场位于城市的最南面。奥贝伦人普遍不怎么相信鬼魂,因此,死亡在人们看来也并非什么需要体面的事情。 小部分信鬼神的人则认定,只要把尸体全都打碎混葬在一起,即便是闹鬼,从坟墓里冒出来的东西也没法正常行动。他们会被自己的手脚绊住,也有可能形成十几张嘴吵架的混乱局面,人们生前都这么自私,何况是死后呢? 综合以上原因,在奥贝伦,乱葬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少数有心的收尸人会在每天埋好的土坑旁边立上一块小石牌,上面什么都不写,对所有死者都公平。 收尸人贝塔是一个例外。这位皮肤黝黑的年轻姑娘拥有一件独一无二的绿色遗产,名叫“孤独的沟通”,这张白皙的半脸面具替换了她的半张面庞,让她的右眼能看见所谓的“灵魂”,并和他们进行简短的交流。 遗产的副作用是让她逐渐忘记人类的发声方法,最后只能和灵魂沟通。如今,副作用已经发展到了晚期,她只能勉强从口中吐出几个简短的音节。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灵魂们的故事很是精彩,比活人的要好得多,而且永远不愁没有新的故事听。 也有极少数的情况,尸体被送到墓场时是空的,没有灵魂。贝塔猜测原因是某类吞噬灵魂的遗产或恶咒。 这天,当贝塔身穿收尸人的黑色隔热制服,用铲子费劲地掩埋着新一批尸体时,一名乘坐半自动轮椅的金发妇人来到了她身边。 “不好意思,小姐。请帮我确认一下这份名单。我想知道这里有没有属于他们的墓碑。” 啊,美丽的女士,不用看我就能明确告诉您,没有!这里没一块墓碑是有主人有名字的。有钱人想留个名字,会选择把尸体葬在他们自己的私人墓园。 贝塔很想这么说,但她却只能摇头,口中吐出长短不一的:“啊,啊,啊。” “您不会说话吗?真抱歉,我失礼了。如果这里没有的话,我愿意出钱请您为名单上的每个人修建一座墓碑。嗯一块碑石300烈洋,可以吗?” 贝塔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妇人。嗯,头发保养仔细,开口一副上流腔调,肯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情,再不然就是被鬼魂缠上了。 不过,钱不赚白不赚啊!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妇人安心地点了点头:“谢谢您,令人尊敬的小姐。钱我先付给您,我相信您的人格。下个星期,我会再来看看他们,现在我想先去探望一下他们的家人,告诉他们,他们当初的奉献救了我一命。” 塞到贝塔手上的钞票,足足有6000烈洋! 嗯,不明就以,贝塔心想,反正肯定和金钱性命脱不了干系。文化人就喜欢自我感动,他们嘴上回应着你的感谢,内心里在乎的和我一样,就只有你塞进他们手里的一沓钞票而已。 唉,不管了,拿钱办事,拿钱办事! 目送妇人离开后,贝塔把目光投向了那些从尸体里飘出来的崭新鬼魂。 “哟!新鬼们,还适应不?别乱倒腾。”她用只有灵魂能听见的语言说道,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新鬼们伸胳膊蹬腿。 “唉,行了,我们知道我们死了,请别挖苦人。”某个肥胖中年男人的灵魂不满地飘在半空中:“我只有一个问题,难道我们在这待久了都会变成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吗?” 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八个灵魂,他们紧紧挨在一起,嘴里不停叨叨着:“干活,干活,干活” 周围还有一大群类似的灵魂在念经,他们都是基层工人。 “呃放心,不会,他们本来就那样。”贝塔有些无语:“反正你已经没事可干了,讲讲你的故事!如果我喜欢,我会考虑给你单独刨个坑。你们其他人也一样!” 她尝试炒热气氛,只可惜没有鬼回应她,实在太热了。 其中一个略显憔悴的的鬼魂四下观望,试着触碰周遭的物品。在确定自己真的无事可干之后,开口说道:“我的名字是本杰明,死于一场黑点病。我的职业是一名儿童作家,梦想是写出能让孩子们开心的故事。” 梦想,这大概是奥贝伦最容易取人性命的词汇了。贝塔没有当面损鬼的意思,这太不礼貌,毕竟,他现在什么都不剩下了:“好,本杰明。听起来你一定来自一个不算太差的家庭。” “这话正确,也不正确。曾经,我穷得差点拿不出房租,也买不起稿纸,所有故事都存在我的脑子里,直到存到一定数目,才用一张纸写满寄出去。每天,我会看着正午漏进窗内的阳光心想,那是每一个小公主都渴望的金灿灿的裙摆,然后家里的东西开始冒烟,我连忙过去把烟扑灭。” 这人怎么活到现在的啊?贝塔翻了个白眼:“好,让我猜猜后续发展,你遇到了一个赏识你的编辑,或者一位文化人的女儿偶然从垃圾桶内翻出了你的稿子?” “不,你错了。由始至终,唯一喜欢我的故事的只有我自己的小女儿。后来我才知道,她喜欢的不是公主的裙摆,而是银光闪闪的盔甲。说来可笑,她的梦想是成为一位治安官。”本杰明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笑出了声:“后来,我妻子把她卖掉了,这才得到了钱。” 嗯,好,标准奥贝伦式展开。贝塔环顾墓园,没有哪个小女孩灵魂跳出来认爸爸。 也可能隔得太久了,一般灵魂的保质期是半年到两年。 “你不介意给我讲一讲你写的故事?那样你就有两个听众了。” “好,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名叫玛格丽特的小女孩,她生活在一户贫穷人家,每天,她都必须一针一线地缝补有钱人的衣服,从晨昏干到正午。有一天,她不慎被手里的银针刺破了手指,流出的血是滚烫的,烫得她好痛好痛。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多么锃亮的针,多么锐利的针,如果它是一把剑的话,我就能用它斩尽世间的所有不公了!’ 正午的日光回应了她的愿望,她手中的银针在光芒中化作了一把长剑,指尖渗出的血珠成了镶嵌其上的红宝石。日光环绕她的周身,化作了一副精美的铠甲。 骑士玛格丽特向父母道别,踏上了斩除不公的旅途。她杀死了敛财的商人,把烈洋分给穷苦人她砍下了农场主的头颅,解救了被剥削的工人们她代表日光,惩罚了高高在上的贵族,将他们驱逐至地底,永不得见天日!”本杰明越说越激动。 全是你自己的愤愤不平啊贝塔心想道。 “那后来呢?骑士玛格丽特怎么样了?” “后来,骑士玛格丽特解放了被奴役的城市,让人民永享光明。然后,她从狂欢的人群中静静地走开,来到了一处边远的墓园。在那里,静静地耸立着玛格丽特的墓碑。 正午的日光给予了她力量,作为代价,也要走了她的生命。玛格丽特将长剑插入地面,让长剑化作光粒,归还给了烈日,然后,静静地坠入了永恒的梦乡。” 嗯如果让我说句难听的,就算你是着名童话作家,这种故事在奥贝伦也卖不出去,马上就会被封杀的好吗? “嗯,撇去所有其他因素而言,是个还不错的故事。你想葬在哪?我给你挖坑。” 本杰明随意地指向了一处空地,耐热的杂草将那里层层覆盖。贝塔抹了把汗,拿起巨大的铲子,开始挖坑。 “下一个!看到了,我说话算话,谁想要独立墓坑啊?” 小结1 诺达利亚事件完后反思及后续规划 (丢在作品相关的东西都比较杂,真担心一多了就会乱~~) (建议在看完正篇第52章后再继续往下看,否则可能会被剧透) 第一个大事件就这么结束了。 目前,这部作品的节奏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克系的柯南。好处是,可以一个事件一个事件一直一直写下去,但应该并不会。 第一部分预计会在70到100万字之间结束。中到大型事件预计还有4到5个。 当然,不排除随时pnb。 目前风格上逐渐稳定了下来。这部作品没有那么多典型意义上的克味。 我更想突出的是一种美式怪诞和荒谬。当死亡和流血不再让人绝望,而是成为一种幽默,成为一种日常生活必需品时,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当一个世界没有黑暗,只有无尽光明的时候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物极必反。 想必,当象征秩序,善和喜乐这些概念的光明成为世界的唯一时,必然会出现扭曲的秩序,扭曲的善和扭曲的喜乐。 奥贝伦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们也能有幸福,也能有美好生活和奋斗目标,只是和我们熟知的世界有一点不一样。 诺达利亚事件的背后是一个疯导演,一个象征无上规则的存在。这种规则不讲道理,却必定存在目的。 这起大事件的基调和奥贝伦的基调基本吻合,要形容的话,就是一座建立在荒谬逻辑上的比萨斜塔,当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象征和玩梗。 疯导演并不疯,他象征了奥贝伦两种理性色彩之一的绯红。日后他会成为书中一名重要的角色,主角的引导者之一,当然这都是后话。 在开始新的冒险之前,我们的主角终于要再去见一次宝琪女士,并为第二次正规入梦做准备。 另外,主角很少把能力用在本来用途上这点纯属我的喜好。我希望本作的战斗不仅限于数值或特效上的对轰,而是像jojo一样对单一能力的灵活妙用。就算是面对理论无法战胜的敌人,只要清楚现有能力的机制和派生效果,脑洞大开,一样可以出奇制胜。 “绯红侦探”对单一能力的运用可以说是达到了目前的一个较高层次。一言蔽之,这就是一个操纵血液的能力,精度和范围较大,仅此而已。 真正重要的是能力者对于医学、生物学、心理学、催眠学和人类学等等知识的高度理解(医科生不要打我) 每当我脑洞大开,成功开发出一种单一能力的妙用时都会兴奋得睡不着觉。 诺达利亚事件是第一个主角合作的“团战”,我尽力让每个主要角色在逃脱旅馆时发挥了他们各自的能力(卡梅隆除外) 洛克茜的能力完全克制绯红,生存关键,暂且不论。 捷特是那种不太靠谱的军师属性,战斗能力偏弱。 琳的藤蔓在救人方面发挥了重大效用,是让那额外的六个人活下来的关键。 稍微出场的莫尼也发挥了一下关键作用。 至于瑞文当初他选择风派系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就是这么个疯疯癫癫,思维偶尔跳脱,不要命,嘴硬,但又容易心软的家伙。 这样的人其实最适合在奥贝伦生活。 接下来几章节奏会相应放缓下来,慢慢介绍一下奥贝伦这个荒谬而有趣的世界。 希望你们能够喜欢它,但绝对不要向往它。 第一章 不愿醒的美梦 “小雪,夜晚是怎么被杀死的呢?” 清晨,瑞文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视机前,询问他的妹妹。 “开什么玩笑呢,哥,夜晚会死?你应该好好重温一下哥白尼学说,别把小学常识都还回去。” 妹妹瑞雪抱着一叠医用参考书,窝在了对面的小沙发里,一头光滑的黑发在椅背上蓬松地散开。咖啡壶正欢快地叫着,飘出阵阵苦涩的香气。 “即便我懂得这些,我也会想把它们忘掉。” “你有毛病?那可是太阳系!”瑞雪瞪大了乌溜溜的双眼。 “这与我何关呢?你说咱们是绕着太阳转的,但是即便咱们是绕着月亮转,这对于我和我的工作都没什么区别。” 瑞文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妹妹似乎正在重现一段侦探小说里极其有名的对话。 那个故事的名字叫做什么来着?他记不清了。 是《血字的研究》呢,还是《绿字的研究》呢? 思绪宛如一根根细小的触手盘绕而上,将他的记忆扰乱,模糊。 他感觉不太对劲。 是《绿字的研究》,一定是这样,绿字 “现在插播一则新闻,花园街再度发生一起恶性交通事故,为本月第三起同性质事故,司机撞伤一名16岁少女,肇事逃逸。据记者了解,该名少女为”晨间新闻的美女主播记者不带感情地陈述道。 “好啦,哥,快吃完早点,你去上班,我去上课。”伴随着一声悦耳的“叮!”,瑞雪起身走向厨房,端上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牛油吐司。 “谢了,每天都得麻烦你做早餐。”瑞文用食指戳了戳面包片,被烫得打了个哆嗦。 “你是不知道,家里养一个不会做饭的哥哥有多难,连微波炉都能搞炸。”瑞雪把包装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精致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哥!我说了好多次,不准把外面的饮料杯拿回家里扔!” 她指着垃圾桶里的空卡布奇诺杯。瑞文每天下班后都会在路边的小咖啡馆奖励自己一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少奶,少甜,而且老是忘记在路上把空杯扔掉。 “抱歉,卡梅隆,拿在手里老是忘。” “卡梅隆是谁?你翻译小说看多了,还是交了外国女朋友,嗯?”瑞雪扬起一边嘴角,饶有兴味地询问道。 卡梅隆是谁,这个问题问得好 “哥,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总不能是男朋友?”瑞雪一脸坏笑地看向自己的哥哥,目光突然一滞:“哥,这些,是什么?” 卡梅隆到底是谁,到底是谁瑞文闭上眼睛,夜晚般的黑暗中,仿佛有混沌的尖叫扰乱着他的思考。 可是,夜晚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被杀死了,死于一场精心密谋,惨无人道的谋杀。 现在只有太阳,只有烈日,烈日支配了一切。 “哥,你,你怎么” 他的耳边充斥着亵渎的呓语。 有人在我颈后的阴影里讲述着,那本《绿字的研究》,绿,绿我,我到底是谁,我在刚才那段对话里究竟扮演了什么?是侦探,还是 凶手? 瑞雪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的肚皮,就好像他得了什么大病。 “哥,说话啊,为什么你要在肚皮上缝” 无数血红的眼珠,自空无中注视着他。 “……哥!” 瑞文猛然惊醒,电表的计数手指在眼睑下晃悠。 窗外是鲜黄色的天空,满布着暗红的“血丝”,就像有只无壳的鸡蛋正在空中静静孵化着,向整座奥贝伦城展现着成形的全过程。 热浪在眼前翻滚着,模糊了他的视线,汗水不断从他的额头上滑落下来,渗入口中,又咸又腥,汗珠在他的鼻尖化作丝丝绝望的蒸汽,近乎要将他的眼球烤干。 “啧,原来只是个梦” 眼前怪诞而残酷的一切,无疑才是现实。 侦探瑞文在晨昏时分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踏入了一个美丽的异世界。在那里,天空是蓝的,形状各异的白云抚慰着心灵中最渺小的疑虑。 在那个异世界,清晨和黄昏并不相连,也并非夹带血丝的黄色。 河水清澈透明,而非冒着大泡的红黑稠液。 那个世界的花朵缤纷艳丽,让人挪不开眼睛。一种美丽的生物在花丛间飞舞,它们的名字叫做“蝴蝶”,和花朵一样色彩缤纷,形状上和现实中的夜蛾类似,但夜蛾是灰黑色的,翅膀末端生长着两颗恐怖的眼球,朝不同方向转动。 在那个异世界,他的名字也叫瑞文,和二十三岁的妹妹瑞雪住在一起。 那个世界是如此的美妙,如果能够永远留在那个梦里,瑞文愿意付出他所拥有的全部。 可他却不得不回到现实,回到这座被永恒烈日支配的,名为奥贝伦的绝望都市。 所幸他的后脑还残留有一点梦里的轻松与愉悦。 “卡梅隆,几点了,唔”瑞文揉搓双眼,却感到腰腹一阵隐隐作痛,像是有一百颗尖锐的牙齿在同时啃噬着他的内脏。 疼就像肝脏、脾脏或其他什么东西正在被无情地蛀蚀,由内而外,像要把他生生撕裂。 瑞文挣扎着,伸手摸向腰腹,颤抖地揪下了一颗通体漆黑的藤壶,一圈米粒般大的利齿一张一合,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而他的腹部还参差不齐地镶嵌着七颗同样的,血珠正从它们的齿缝间一颗颗地往外渗出。 其中一枚藤壶张开了黑色的壳,吐出一颗满布血丝的红色眼珠。 他年轻的助手卡梅隆推开了房门,迎接他的是侦探一张苦闷的臭脸。 “晨昏好,大侦探!” 他随即看见了侦探指缝间渗出的一颗颗血点。 “怎么了?唉,我提醒过你,不要往身上安遗产以外的东西。”卡梅隆无奈地摇了摇头,递给了瑞文一块手帕。他已经二十多岁了,却还长着一脸雀斑。一头金发,脸晒得很黑,这在奥贝伦是再常见不过的脸孔。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脸上从不消失的灿烂笑容。 “嘶几点了?”瑞文把揪下的藤壶扔到地板上,接过手帕,往腰腹处一按,试图让那些闹腾却盈满无辜的红色小眼珠平静下来。 “晨昏九点。你睡过头了,有个客户在门口等你好久了。”卡梅隆笑吟吟地说道。 “有客户?” 瑞文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被疼得一哆嗦,险些没跪在地上。他现在实在太缺钱了,房租水电刚交,助手工资刚发,钱包空空,非常需要一单委托来补救一下经济。 “是的,邻居多罗莉丝太太,你应该很熟了。”卡梅隆指了指门厅,一个伛偻的老太太坐在沙发上,身披黑色隔热大衣,活像一只巨大的黑色怪鸟。 瑞文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了。救命!怎么又是您? 他强打精神,挂上职业笑容,整理好衣装,从乱糟糟的卧房走进整齐的门厅。在老太太对面的皮革安乐椅上坐下。她的皮肤皱皱巴巴的,耷拉下来,没有一处不是赘皮,双眼幽绿,几乎被垂落的眼皮完全遮住,只从眼缝里流出一丝幽幽的荧光。 “原来是您啊!好久不见,多罗莉丝太太。恕我直言,请问您的猫又怎么了?” 瑞文今年已经帮多罗莉丝太太找过三次猫了。 而且,毫不夸张地说,每一次都是在玩命,货真价实的玩命。 “您已经见怪不怪了吗,瑞文先生?对,她又走丢了。”多罗莉丝太太陷在沙发中,忧心忡忡地开口道:“而且,这次和之前几次都不一样。” 侦探在心中暗暗叫苦,每次帮多罗莉丝太太找猫,都是对他身心的一次双重折磨。 她那只大黑猫名叫玛丽,是一只老猫,喜欢往最危险的角落里钻。 第一次,她藏进了一大丛长满倒刺的肉食花丛里,他冒着被那些长着牙齿的血红大花咬上十几口的危险钻进花丛,把她拽了出来。 第二次,她看上了街口那台会吃人的自动糖果贩卖机,蹲在上面不肯下来。他冒着被带锯齿的出货口嚼碎的危险爬上去,把她给抱了回来。 第三次最要命,他差一点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迎来正午。滚烫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险些没让他全身重度晒伤。 现实世界中除了晨昏,只有正午,两者互为彼此间隙。梦中世界里有黑夜,刚开始的时候还把瑞文吓了一跳,他不理解为什么太阳会突然熄灭。 而正午的阳光是最难熬的,足以把一切暴露在外的普通生物蒸发,据说连市区的房子都被晒化过几次。 唉,现在回味起来,黑夜多好啊! 瑞文在心中叹了口气,工作就是工作,拿钱办事,就算死了也无妨,反正他也没有花不出去的钱。 但是,在心底的某处,他还是极其希望玛丽就此走丢,再也不回来。这猫是他的灾星。 “唉,很抱歉听见您的又一次遭遇,太太。我衷心希望能尽快帮您再次找回您的爱猫。”侦探口中吐出不由衷的安慰:“您刚才说这次不一样,请问是哪方面不一样?” 多罗莉丝太太拿起卡梅隆端来的漆黑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说道:“上一回,我听从了您的嘱咐,把她好好地关在了家里,还封上了门窗,除了隔热板之外,我还加装了一层牢固的铁网。但是,我发现她有时候会在正午突然消失一小会,压根不知道是从哪里溜出去的。每天晨昏三点,她会准时回到门口,喵喵直叫。但前天正午,她在我熟睡的时候偷溜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您这次也能帮我把她找回来的,对吗?我相信您一定能办到。我这次还特地给您准备了一笔医药费,不论结果如何都不用退还,哪怕只找到一点线索也好啊!” 恕我直言,您的猫在正午出门几次,没被晒死,本身已经是个奇迹了,瑞文在心中暗忖道。 真正让他不安的是,多罗莉丝太太居然连医药费都事先准备了。 瑞文的头皮不禁一阵发麻,他还记得上回,他全身的皮肤在阳光下滋滋作响,冒出一丝丝白烟,发红卷曲,末端变得焦黑,到处都飘荡着焦香味,烧烤自己的香味! 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询问道:“请问,您醒来后,有没有在自家附近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我找遍了家和院子,最后在墙角找到了这个。”多罗莉丝太太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小块手帕:“这应该是玛丽的毛发,上面还沾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她把手帕慢慢地在侦探和助手眼前打开。 只见手帕内部几乎完全被某种强酸腐蚀,纤维变为了焦黑色,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气味。一滩宝石蓝色的粘稠液体静静躺在其中,像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着,一刻不停地蚕食着手帕纤维,发出滋滋的恐怖怪声。 第二章 要命的寻猫委托 瑞文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什么,太太?” “我也不知道,瑞文先生。它烧坏我好几块手帕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它给拾起来,不然我种在那一带的花草就全都枯死了。” “这种物质应该具备相当的酸性。”卡梅隆俯下身,仔细观察那摊宝石般的蓝色粘液:“太太,您有没有想过,您的猫可能是被某种烈日生物给叼走了。” “啊,不,不!”多罗莉丝太太痛苦地捂住了双眼。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又沙又哑,就像一副坏掉的音响在咆哮,几乎要把瑞文的耳朵给吵聋。瑞文心想,这应该是她身上某件遗产的副作用。 趁着卡梅隆安抚多罗莉丝太太的空档,瑞文在脑海中飞快地回顾起他所知道的烈日生物。 烈日生物是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一些特殊物种。它们不惧阳光,正午是它们的天下。在奥贝伦,每年平均有两千人被烈日生物杀死,死亡人数仅次于日晒和遗产的副作用。 目前被正式命名的烈日生物有近五十种,大部分生活在城郊和旷野。经过一番思索后,一种形态不祥,栖息于混沌黑雾中的生物浮现在了瑞文的脑海中—— 野狗。 嘶,瑞文眉头紧锁,顿感不妙。在他的梦里也有一种叫野狗的动物,但是和现实中的野狗完全是两码事。梦中的野狗肥头大耳,毛茸茸的,比现实中要温顺可爱太多了。 野狗的口水正是这种不祥的深蓝色,具备相当的腐蚀性,足以在短时间内把一只猫腐蚀成一堆毛发和骨头。 “我相信它不会有事。”瑞文再次开口安慰道:“按照惯例,请给我两三天时间,您也知道,我身上没有防晒伤遗产,对正午的太阳无计可施。如果您特别着急,也可以去找全日制侦探。” 非常贵。他在心中补充道。 “不,我相信您,一次比一次更加相信。定金和医药费都在这个信封里,请您拿好。为防您忘记了我家玛丽长什么样子,我还多附了一张照片。”多罗莉丝太太从衣袋中又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双手递给瑞文。 信封表面贴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只面相极不讨喜的黑猫正在打哈欠。她的嘴里隐藏着五六排牙齿,寒光闪闪,让人不寒而栗。 瑞文不动声色地收好照片,准备一会扔进小抽屉,就此把它忘记。忘记?怎么可能,同样的照片我还有三张呢! 他对多罗莉丝太太礼貌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太太。若有发现,我会尽快给您消息的。” “真是谢谢您,瑞文先生,我会等着你的好消息的!”多罗莉丝太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沙发上留下了一块小小的凹坑。 目送多罗莉丝太太撑起皱巴巴的阳伞,在艳阳中远去的背影,瑞文的职业笑容慢慢褪去,变为一脸阴霾。 “要命!”他一头栽倒在安乐椅中,像只猫一样扒着椅背,露出了一副厌世的可悲表情。晨昏的阳光让他汗如雨下,衣服变得黏糊糊的,贴在身上。 “要命,要命!”侦探叹息着将肺部的热空气排空,以摆脱那种令人窒息的灼烧感。 要是真的能要了他的命就好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能马上死掉,逃离这个令人绝望的地方。这并非完全出于他的个人意愿,有部分是遗产的效果。 他的身上只有一件危险等级为黄色的遗产,名字叫做“偏执的天国”,植入在他的后颈处。遗产的作用十分直接,就是让他不怕死,副作用也显而易见,有时会让他无比渴求“天国”。 这件遗产曾让他不止一次产生自我了断的念头。有一回,他差点在晨昏的牛奶里掺入生锈的铁钉,幸亏卡梅隆及时发现,救下了他的小命。 现在,这玩意又有了隐约发作的意思。 “振作点,瑞文。”卡梅隆轻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要来点焦麦茶或焦麦饼干吗?” “不要,把那些玩意拿远点。”侦探伸出手,任性地推开助手递来的黑色饼干。他恨透了所有的焦麦制品,全都有一股盖不掉的苦味,奥贝伦的地表只能种植这种耐热的焦麦,小麦都是从地下进口的,还是那三个字,非常贵。 瑞文是一位晨昏侦探,不接正午的委托。等哪天攒够了钱,他要去搞一件防晒伤的遗产,危险等级黄色或橙色都行,然后改为全日制营业,成为一名全日制侦探,这是民间侦探加盟奥贝伦侦探公司的一道基础门槛。 可是,为了和同行抢生意,他不得不把收费调得极低,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奥贝伦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侦都”,侦探比案子要多得多,光是他住的艳阳街上,就至少有五六位侦探同行和他竞争。 生活,或者说生存对他来说,一片灰暗。 直到卡梅隆从信封中抽出两张亮橘色的钞票,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一位手持宝剑,身穿铠甲,头戴宝冠,蓄着小八字胡的老人家明晃晃地出现在了瑞文的眼前,嘴角恰到好处地上扬着,是500烈洋纸钞上的烈日亲王阿卜杜拉!他老人家身处烈日之下而屹立不倒的身姿是无数奥贝伦居民的楷模,他老人家庇佑万千人民不被饿死的仁慈是每个人的榜样! 侦探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至相同的弧度。 多罗莉丝太太,您可真慷慨! 卡梅隆把1000烈洋塞进侦探的手里,后者忙不迭地打开皮夹,将它们展平归位。高贵的亲王老人家不该受到一点侮辱,身上不应出现一丝折痕。 “感觉好点了吗?”卡梅隆坐在扶手上,轻松地问道。 侦探陷在扶手椅中,点了点头。皮夹里多出的两张纸片就像沉甸甸的砝码,一下子加重了委托的分量。1000烈洋足够他把这个月的房租也交掉,绰绰有余。 “卡梅隆,帮我取五颗子弹,在左边的抽屉里。”侦探自然而然地开始发号施令。 五颗锃亮的铅弹很快就躺在了他的手心,还是温热的。038口径的子弹颇具分量,特制的隔热层能有效防止内部的火药在高温下自燃。 瑞文从外衣内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左轮手枪,小心地将五枚子弹上膛。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名为“五响左轮”,一把神奇的手枪。顾名思义,枪膛内只能装填五发子弹,而第六个膛位必须永远空着,且一天只能装填一次,违反两者中的任意一条都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诸多限制所带来的好处是射出的子弹极少错失目标,似乎还能在紧急关头带来一丝好运。不过,运气属于玄学的范畴,瑞文也不知道自己交好运的时候是否应该归功于它。 “走,卡梅隆,去找到那只该死的猫,交货拿钱。总有一天,太阳会绕着我们转!” “大侦探,如果你有一点基础常识,你就应该知道太阳是不会转的。烈日会在晨昏垂直升上去,在正午垂直降下来。” “即便我懂得这些,我也会想把它们忘掉。”侦探下意识地重复了梦里的话。 “可这是太阳耶!”卡梅隆不动声色地说道。 “这与我何关呢?你说太阳是垂直升降的,但是即便太阳是水平打转的,这对于我和我的工作都没什么区别。” 梦里的对话来到现实,莫名变得非常别扭。 卡梅隆笑了笑,不置评论。 侦探的事务所就是他家的门厅,一所极其简陋的一室公寓,空间狭窄,自来水永远都是烫的。唯一值得赞美的是齐全的厨房配套,但偏偏瑞文永远都不会下厨。 侦探刚走到门口,腹部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疼得他弓起了腰,伸手一按,染了满手鲜血。 如果继续让这些藤壶吸他的血,他最多还有三个月可活,更别提存什么钱了。 剧烈的抽搐中,侦探痛苦地看向了茶几上的小花瓶。瓶中插着一朵小小的晨昏花,洁白无瑕,是这座城市里仅有的一丝洁净。 侦探在痛苦中露出一丝微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染满鲜血的指尖,赏心悦目的绿绿? 瑞文连忙眨了眨眼,双手变回了让人不快的明黄色,鲜血也是黄的,在晨昏时分,每一样事物都是黄的。 “走。”他从衣帽架上取下深蓝色的侦探帽,招呼助手,把大门打开,然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热浪扑面而来,一抹血红在他的视觉神经末端绽放,瞬间填满了他的视线。 腹部的七颗藤壶此刻全都睁开了眼睛,疯狂地转动起来,将七幅扭曲的画面送入瑞文的眼底,交错,糅合在一起。 这些叫做“外视藤壶”的东西并非遗产,而是一种水产,严格来说,应该是拿来吃的东西。 但当它们寄生在人体上的时候有一种神奇功效,为宿主提供几双更好,更明亮的眼睛。 尽管代价比遗产更大,他的肝脏和肾脏等器官都正一步步走向衰亡,但是瑞文并不在乎。 后颈上的“偏执的天国”让他对死亡无所畏惧。 “瑞文,友情提醒,还有两小时就到正午了,我们今天不能走太远。”助手叮嘱道。 “我也不打算花两个小时,快走。” 暴露在这种鲜红视野中超过两小时容易诱发原始神经病,会开始不顾一切地渴求绿色。还有一种绿眼藤壶,效果恰恰相反,更加可怕,在鲜绿的世界中渴求赤红的人们会挠破自己的皮肤,流连在街道上,直到天空转变为炽热的鲜红,最终在正午的阳光下灰飞烟灭。 多罗莉丝太太的花园里种植着各种耐热的花草,很多都是食肉的。花园一角一片焦黑,叶片都融在了一起,地面在瑞文眼中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这是外视藤壶的另一个神奇之处。为了防范天敌,它们进化出了针对掠食者的警醒视野,包括掠食者和它们的残留物,以提醒宿主躲避危险。 侦探隔着花园的栅栏,仔细观察着那隐约闪烁的荧光:“的确是野狗。可怜的玛丽可能早就被吃掉了。” “幸运的是,野狗几乎不吃人。”卡梅隆轻松地说道:“不过,这种生活在旷野的烈日生物并不喜欢城市,一般不会在街道上出现。” “可能这只迷路了,刚好到了艳阳街,还看上了多罗莉丝太太的猫。野狗不会只留下一滩口水,我们沿着街道再看看。” 这时,侦探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嗤笑。破空之声让他下意识往旁边一闪。 “笃!”的一声。 一把尖刀擦着他的右耳垂飞过,钉在了多罗莉丝太太的围栏上! 第三章 蓝色口水 右耳垂传来尖锐的灼痛,刀刃划破了瑞文的皮肤,他吃痛地“嘶”了一声,左轮已然上手,保险拉下,枪口指向街对面。 一名花衣小丑与他四目相对,脸上画着一道咧至耳根的巨大笑容,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闪身消失在小巷里。 路人们对街上发生的突然袭击视若无睹,加快了脚步。死亡在奥贝伦是家常便饭,只要受袭的不是自己,没人愿意管顾陌生人的死活。 瑞文捂着耳垂,浮上心头的并非恐惧,而是一阵隐隐的兴奋,这是“偏执的天国”赋予他的本能反应。 他不怕死,但是讨厌疼痛。 “好险!那把刀瞄准的应该是你的后脑勺。”卡梅隆一派轻松地把刀从多罗莉丝太太的围栏上拔了下来,递给瑞文:“这应该只是又一场恶作剧,在轰动全城的小丑盖西事件之后,这个月已经发生过不下二十起小丑无差别袭击事件了。” “那起事件的余波可真是荡气回肠。”瑞文哼了一声,调侃道:“你还是趁早给我买份人寿保险好了,受保人填你自己,我会在一年内乖乖去地狱报到的。” 他接过助手递过来的银色小刀,作势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算了,万一你是个老不死呢?我可不想供全款。”卡梅隆阳光地说着不太对劲的话。 阳光?自己怎么想起了梦里的形容?在奥贝伦,人们为了躲避阳光潜入一层一层的地下,贵族和王潜得最深,据说都快接近地心了。 瑞文并不打算报警,奥贝伦的治安可谓一塌糊涂,大小事务,无一例外,都要花钱。 但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地举起了五响左轮,心里开始默念:花衣小丑的右耳,花衣小丑的右耳 然后,对着街道另一头扣下了扳机。子弹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拐了个弯,追进了小巷中。 下一秒,惨叫声划破天际,惹得一两名行人侧目。 解气了。侦探满足地扬起嘴角,把手枪插回外衣内袋,揉了揉右耳垂。 他和卡梅隆走过街边的铁丝网和被晒化的涂鸦墙,继续搜索起野狗的痕迹来。墙上巨大的太阳淌下鲜红色的眼泪,画在墙角处的小人们全都化成了一滩水。 野狗的口水不会被正午的烈日蒸发,能够长久保存,瑞文感觉也不会有清洁工愿意清扫那玩意。 艳阳街的另一端是商铺和流动摊贩摆摊的地方,没有叫卖声,因为没喊两句就会口干舌燥。 商贩们选择用沉默的语言推销商品,手里举着一块块小木牌,像表演默剧一样,滑稽地左右摇晃着: 火鹿果20烈洋一磅,热辣可口; 黑藤编织篮70烈洋一组,日照不坏; “梦者之屋”采摘的鲜花800烈洋一朵,真实存在的虚幻花朵,保真,假一赔十; 达格恩草120烈洋一束,助您安睡整个正午。 “梦者之屋”的鲜花?这玩意在限酒令颁布之前就被禁止流通了啊? 梦者之屋是超乎于现实和梦境之外的一个神奇场所,里面长满了鲜花,还有其他珍贵的药材,但异常危险,而服用那些鲜花是其中一种能够快速进入梦者之屋的方法。换句话来说,一朵鲜花加一条够硬的命,基本就能在两边畅通无阻,被禁也很正常,很显然,奥贝伦侦探公司希望垄断里面的资源,不想让一大群人进进出出。 瑞文仔细地看了一下那朵花,贩卖它的人下嘴唇有黑色花纹刺青。花瓣边缘隐约散发出了类似掠食者的荧光。是真货,不过他目前不感兴趣,因为目前没听说过有人从梦者之屋里带出过任何和遗产相关的物品。 他反而对达格恩草有点兴趣,因为只有远方“月下城”的达格达湖边生长着这种草药。月下城同样被永恒的烈日支配,但那里的人有某种保持凉爽的办法,街道两侧遍布冷饮馆和咖啡馆,还有一些神秘的地下舞厅和棋牌室。 “呃,大侦探,我应该提醒一下,你在流血。”卡梅隆在侦探身后,指着地面星星点点的血迹,于晨昏下呈现出叫人不快的颜色。 “你可以随时准备拨打收尸人的电话,让他们把我运到南面的墓场去。”瑞文闭着眼睛,毫不在意地开着玩笑。 也许他会在正午来临前就先将身体里的血流光,但那又有何妨?他反而会很高兴,自己成功地从残酷的太阳手中夺走了自己的死亡权。 “好。再提醒一下,我们得预留些时间往回走,不能掐着正午回去。” “没关系,”受“偏执的天国”的影响,瑞文丝毫没有畏惧:“阳光不会刚好从我们头顶落下来。如果真那么不走运,也只能认命了。” 这时,鲜红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片荧光。 瑞文立刻睁开双眼,待视觉恢复后快步走上前去。通往郊区的石子路面上躺着一大滩深蓝色的粘液,散发着淡淡的恶臭和腐烂气息,一直延伸到远方。 终于找到口水了。 口水正在融化它所在的一小片地面,石子、泥土和灰尘融到了一起,滋滋作响。瑞文捏着鼻子,俯身仔细观察,发现里面混合着几根纯黑色的猫毛。 看来,玛丽真的是被野狗叼走了,这下凶多吉少。野狗算是一种烈日生物,它们躲避日晒的方法是撕裂空间,创造出一条日光照射不进的裂缝,躲入其中,常人根本无法察觉到裂缝的存在,这也是它们捕食的一种方式。 躲藏在空间裂缝中的野狗无视物理法则,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玛丽会从家里凭空消失。 瑞文的脑海中突然涌上了一股不知名的狂热,心跳莫名地加快了速度——“偏执的天国”居然好巧不巧地开始作祟了。 “你觉得玛丽还活着吗,大侦探瑞文?” 跟上来的助手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呃要我敲你一下吗,瑞文?” 瑞文回过头看着他,黑色的双眸微微发蓝。 一股电流自他后脑窜过,让他癫狂,让他颤抖。 他用卡梅隆的手帕擦了擦腹部的血,止不住颤栗地指向粘液延伸的方向,语气异常兴奋地低喃道起来。 “哦?你是说我吗?你是对的,我的确值得被敲一下,用力地,狠狠地敲,最好用榔头!因为我一直想去那个地方。” 他的眼眶因狂热感而湿润。 “它就像,它就像我梦里的追逐!我的灵魂渴求着那里!” 他的嘴唇因渴望而干涸。 “我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在飞转,它像感染了病毒一样不停地转!我需要它停下来,停下来!” 他的表情因癫狂而扭曲! 话音刚落,他立刻转身,朝着痕迹延伸的方向奔去,留下卡梅隆一脸懵地站在原地,扶了扶额头:“疯了” 眼见已没有任何阻止的机会,他也拔腿朝同一个方向跑去。 刚被擦干的伤口再次裂开,外视藤壶们欢快扭动着,瑞文再次借用藤壶们的眼睛,一路狂奔向那可能是终点的地方,“偏执的天国”能为他精准地指出天国所在的方向,他有信心一定不会跟丢。 哦,不,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在逃避什么,只是想到达那里罢了,我的大脑很清醒,每一个细节都精准无比,一旦踏出了第一步,终点就在眼前,那是我这位孑然一身的可怜人唯一的向往! 他又一次看见了蓝色的口水,痕迹一直延伸,掠过谷仓,导向远处种植焦麦的麦田。为什么他非得吃那种又干又硬的东西过活?为什么在这个绝望的地方,他不能生活,只能生存? 他是多么向往妹妹瑞雪每天端上桌的吐司,多么向往远离烈日的生活,多么向往那个梦啊! 面前隐约浮现出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和他有几分相似的鼻梁、眼睛和黑发,是他梦中的妹妹,满脸泪痕,失声痛哭着。 为什么要哭呢,你那边过得不好吗?瑞文向那张虚幻的脸庞伸出双手,妹妹瞬间碎裂成无数黑渣。 滚烫的泪痕爬下。 漆黑的麦田中央有一团不断变换着形状的黑雾,蓝色口水星星点点地延伸到那里,这时,“嗜绿症”居然也发作了,渴求天国和绿色的冲动同时在脑内爆发,炸碎了瑞文的一切其他思想。快到正午了,可他浑然不觉,胡乱地伸出双手向前抓着,够着。 天国,绿色,绿、绿色的天国 黑雾逐渐浓郁起来,骇人的咆哮从中溢出。这时,天空由橘红逐渐转为炽红,一轮烈阳自无物中现身,悬在了奥贝伦上空。 绿色的天国,绿色的天国 “绿色的天国。” 谁?瑞文猛然睁眼—— 放眼望去,一片滚烫的红。 阳光倾泻而下,最初只是黑色麦田中央的一个光点,迅速扩张为巨大的光柱,携着滚滚热浪而来。麦秆开始劈啪作响,鼻腔中传来了头发和眉毛的焦味 “当心!” 卡梅隆冲到了瑞文背后,用力向前一推。 失重过程中,瑞文感受到了时空的微弱扭曲。他看见了野狗巨大的爪子,赤红的双眼,钴蓝的长舌黑暗抢在地面之前将他接住,笼罩。 一阵微弱的啜泣声传来,他感觉自己终于又进入了那个美好的梦境。 “手术非常成功,患者体内异物已取出,并无大碍” “哥!哥!” 是妹妹瑞雪的声音。 第四章 红弹珠 瑞文猛然睁开双眼,立刻被病房的美景所吸引。帘布是奶白的,洁白的天花板上亮着长条日光灯管,好柔和的光,一点都不热 “哥!吓死人了你。你说,好端端的,你这是干什么啊?丁主任说都长到肉里去了。哥?” 瑞文出神地观赏着电灯,太美了。在梦里,一切都是这么的温柔,这么的舒服,没有怪物,没有烈日,只有和煦的带着淡淡酒精味的微风。 那个又是什么呢? 他用眼角余光瞥见了窗边一个漂亮的绿色玻璃花瓶,插着一朵随风摇摆的白色小花。晨昏花,原来这里也有啊,好漂亮 瑞雪着急了:“哥,说话!丁主任也想要个解释,说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瑞文眨了眨眼睛,顺着妹妹的目光,视线慢慢从眼前美好的一切挪向了自己的腹部。 只见那里缠绕着厚厚的绷带,腹腔内蠕动的异物感不见了。 “说话呀!丁主任建议你去做个沙盘测试,还有镜像测试,还有一些我也听不懂,反正我全给你婉拒了。我说没必要,你一直都好好的。丁主任还训我,说一定要对亲人负责,最好别逃避。” “不不知道我很好。” 他们取走了那些外视藤壶?瑞文有些担心,医生不会被那堆血红的眼睛吓到? “我能看看那些东西吗?”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瑞雪连忙点头,起身出去商量了几句,过了一会,身穿白大褂的丁主任端着银色的手术盘慢慢走来,说道:“已经分析完毕,一共七颗。请做好一定心理准备。” 瑞文点了点头,坐起身,定睛朝手术盘看去。 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七颗染血的红弹珠。 他顿时在心中长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眼球。可还没等他完全松懈,瑞雪的下一个问题就抛了过来。 “哥,还有一件事,丁主任说在给你做全身扫描的时候,发现颈部还有一处异物,好像部分取代了你的一节颈椎,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可不能拿走,会死的!“偏执的天国”此时和瑞文的颈椎紧紧结合,要是拿下来一小时之内找不到替补遗产补上,那他必死无疑! 等等,我不是不怕死的吗? 久违的“怕死”让瑞文很是不适应。这种害怕转瞬即逝,就像一根尖针在他的后颈处狠狠戳了一下。他很快意识到,这是来自“偏执的天国”的警告。 嘶,听说有些遗产戴久了会慢慢支配宿主的思维,最终成为他们新的大脑。恐怕,我现在已经在经历这一过程了。 “我我也不知道。况且我也没有本事把那东西放进去啊。”瑞文撒谎道。 瑞雪叹了一口气:“丁主任说,以目前的技术也无法把它安全取出来,所以只能先这样观察。哥,你慢慢转一下脖子,有觉得颈椎不舒服吗?” 瑞文大幅度转动了一下脖子,然后摇了摇头。瑞雪又指引他连续做了好几个伸展运动,每做一个都严肃地问他一句。 他的内心开始愧疚起来,即便这只是个美梦,他也不想让妹妹担心。在梦中,他和瑞雪相依为命,只有叔叔家一户远房亲戚,所幸家底还在那,不愁基础花费。妹妹看电视上说护士稀缺心痒痒,但是本科专业不对口,于是一狠心报了三年的护理职业培训班,兼职钢琴老师。瑞文本人在历史文化博物馆工作,还出于兴趣加盟了一家跑团实体店,写了一本模组书。 本来生活过得好好的,突然来这么一出,对她而言肯定宛若晴天霹雳。 瑞雪见哥哥看起来没什么大碍,露出了放心的笑容,从包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密封小碗打开:“没不舒服就好,吞咽有没有问题?我带了你喜欢吃的咖啡糕,刚从酒楼打包来的,还冰。” 咖啡糕? 瑞文立刻就明白了咖啡糕是什么——红色的点心碗内,一层椰汁冻,一层咖啡冻,层层堆叠起来的千层甜糕,稍微一碰就左右晃动,散发出一丝丝寒气,特别舒服,他差点没忍住把脸贴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塑料勺子尝了一口。唔,冰冰凉凉的,他的舌头从没有过这种体验,像是被电了一下,咖啡层像卡布奇诺,但是更苦一点,椰汁冻香甜顺滑,两者合二为一,是泪水苦涩的味道! 不知吃到第几口时,他的眼眶已经擒满了眼泪。 瑞文感激着梦里的好妹妹,千遍万遍。他想为她做点什么,却一时想不出来。 转念一想,他之前分明暴露在了正午的阳光下,分明被莫名的黑暗吞吃了。 瑞文喜上眉梢,说不定这真的就是永远了呢!我可以有许多的时间慢慢准备这份惊喜,在她的生日,或者儿童节送给她,反正她笑起来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偏执的天国”还在生效,现在他丝毫没有害怕,只有喜悦!他现在终于摆脱了那个炎热的鬼地方,来到了真正的天国! 可他又突然想到了卡梅隆,他在地面的得力助手,他也死了吗?为什么他最后要推我而不是拉我? “啪!” 好痛!不知是谁的一巴掌把他用力扇回了黑暗中。 “呃,好像没用” “看起来还得扇一两下。” “啪!”“啪!” 侦探瑞文吃痛地撑开了眼皮,眼球立刻被烫了一下!现在还是令人绝望的正午,热浪滚滚,天空已由炽红变为了白炽。他躺在一处有顶棚和玻璃挡板的走廊下,三个背光的黑影看着他,围了一圈。他的脸颊火辣辣的,眼眶里泛着灼热的泪水。 可爱乖巧的妹妹、咖啡糕和那朵看起来鲜亮很多的昏晨花,消毒水味和那淡淡的苦香味,明明刚才还无比清晰,却在下一瞬间全都被热浪烤成焦炭,席卷而去。 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是彻底摆脱这里了吗?“偏执的天国”在他的脑中灌入了巨大的失落,让他由天国一下坠落地底,重重砸在地面,意志支离破碎。 看着外面永不熄灭的白昼,瑞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拒绝呼吸,希望这样能让身体重新变轻,能让他再死一次,飞回梦里去,他还有一份惊喜要准备给妹妹 直到卡梅隆将那顶深蓝色侦探帽盖在了他的脸上,高兴地说道:“恭喜活下来,大侦探!” 有一瞬间,瑞文很想伸手死死掐住助手的脖子。 “卡梅隆我,我们在哪?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卡梅隆傻笑着抓了抓一头栗发:“长话短说,我们赌赢了。我之前听说过有人误入野狗撕开的裂缝活了下来,只是到了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结合它很少吃人这一事实,我想应该行得通,就试了试,反正也不会死的更惨。” “那只野狗呢?” “早就跑了。”卡梅隆欢快地回答道:“幸运的是,我们没被带多远,这里是红日市区,步行三十分钟就能回去。”他伸手指了指外面,一众楼房隐没于白炽之中,其中一些比较老旧的还残留有焦化的痕迹。一部分建筑正在“融化”,耐热漆像蜡油般淌落,拉出几道凄惨的线,这种漆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重刷一遍,以防止房梁结构变干变脆。 经历生死危难后,侦探助手的笑容丝毫不减灿烂,终于让瑞文从失落中抽离了出来,他的眼眸逐渐由蓝转黑,理性重新占据了主导,脸上还盖着那顶帽子。 “谢谢你。你又从‘偏执的天国’手中救了我一次。” 梦境中那股愧疚感在现实中再次涌了上来。将来一定要好好考虑怎么还掉欠给他的两条命。还有这个“偏执的天国”,越来越危险了,得尽快摆脱掉,前提是他得找到内植位置完全适配的遗产,不然他的颈椎会缺一大块。 嘶警告的“尖针”再次狠狠戳进瑞文的后颈,强迫他暂时搁置了这个念头。他不得不忍着酷热,在滚烫的地面盘起腿,思索起别的事情。 仔细一想这事情巧合得有点蹊跷啊?“偏执的天国”坑人完全随机姑且不论,但这次怎么连嗜绿症都一起发作了?照理说,我今天使用藤壶的总时长应该只到高危时长的一半。 而且,正午时分的阳光倾泻地点不是固定的,如果落在较远处,我和卡梅隆完全有时间跑到临近的谷仓里躲避,可它偏偏就落在麦田中央。 这时,瑞文回想起了自己陷入癫狂时一直喃喃的一句话,绿色的天国,绿色的天国 “绿色的天国。” 最后一句不是他说的!那句仿佛来自深渊的耳语惊醒了他! 他伸手摸了摸腹部,发现已经完全止血,外视藤壶全都不见了,折磨了他快一整天的痛楚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真的不是梦,他愕然想道,至少不会是单纯的一个梦,也许是一个类似于梦者之屋的空间。 这一切到底存在着什么关联? “他在干什么?” 瑞文这才发现,那两个陌生人一直盯着发呆的自己,以轻佻的语气交谈着。 “大概是被太阳晒疯了,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又或者被遗产变成了白痴。”身着灰色短打,扎着红色头绳的黑发女性评价道。 “他不会现场变成拜日教徒?那群可怜的傻瓜最爱做的就是在正午时分晒自己的皮,直到它们化为灰烬。你问我晒死了怎么办?很简单啊,换一批人来晒。奥贝伦最不缺的是侦探,其次就是傻瓜。”戴耳环的金发男说着热气腾腾的冷笑话,仔细一看,他的耳环不是装饰物,而是与耳部连接的一小圈触须,一端伸进了耳朵眼里。 从二人的语气和眼神中,侦探瑞文敏锐地嗅到了一股同行相轻的味道。 但他还没来得及追问,就感觉热浪席卷而来。空间剧烈地扭曲起来,白炽之中出现了无数团黑雾,数不清的野狗自红日市区上空掠过,就像一场烈日下的盛大迁徙。 第五章 刺痛的知能 瑞文下意识摸向五响左轮,随后意识到,这根本是无用之举! 枪械对烈日生物毫无作用,它的作用主要是击杀那些幕后的操纵者,役使怪物的疯魔法师,或者即将被自己的遗产吞噬,变成一坨肉球或触手的家伙。 况且,他现在没法从走廊挪开半步,直到下一个晨昏来临,但那一男一女两名侦探却跃跃欲试,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是全日制侦探,有钱人,至少比他有钱! 黑雾们快速地掠过红日市区上空,并不欲久留,但凭借肉眼可以辨认出它们行进时划出的一道道空间乱流,有几栋楼房被瞬间削去了一角,一扇隔热玻璃脱落,立刻粉碎成了无数晶莹的颗粒。 这在奥贝伦只能算极小级别的灾难,人们都对此见怪不怪,但亲眼目睹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朋友,给你个忠告,晨昏侦探最好别掺和进野狗这桩事里来,不论你多想捞钱都好,命比较重要。”金发男拍了拍瑞文的肩膀,说道。 对于最后一句话,瑞文没什么感觉。他对“野狗这桩事”完全不知情,他只是来找猫的。 就他肉眼所见,这个金发男身上至少有两件遗产。耳朵眼里那个他认得,是一种绿色遗产,比黄色安全,仅次于白色,很难致人于死地,却会带来一系列其他麻烦。这件名叫“流氓的低语”,一旦装上就永远取不下来,因为触须会完全扎根于大脑之内,成为宿主的第二套思维神经,大幅增加思考速度,对侦探来说算是好使好用的玩意。 唯一的问题是,触须本身太有想法,且每一件都具备不同的极端个性,在扎根大脑之前是完全分辨不出来的。它不像“偏执的天国”以亲自引导宿主走向死亡为终极目标,但是有可能让宿主变成自己最为厌恶的那种人,或患上各种无由来的躁狂症和依赖症。 瑞文认识的同行当中有一个焦蒜依恋者,疯狂地迷恋黑色的蒜瓣,常年口气熏人,甚至还随时携带一瓶蒜粉,嘴馋了就舔两口,感觉就是“流氓的低语”搞的。 另外一件他不认得,不晓得是不是防晒伤遗产。这个青年的舌头上有一组暗红色的花纹,舌尖至少是普通人的两倍长,说话的时候一伸一缩,真的不会咬舌头吗? 黑发女性面无表情,右臂上有一块呈现死灰色的皮肤,边缘嵌进肉里,模糊不清,那应该就是她的遗产,不过瑞文不晓得有什么用途。 刚一落念,她的身体突然泛起涟漪,就像一颗黑红的水滴砸入水中,瞬间支离破碎,碎片失去色彩,重新组合,虚化成了一道不定形的灰色影子,飘出走廊外面,直接暴露在白炽中,灰色丝毫没有变淡,仿佛与这个世界毫无关系。 这算是另类的防晒伤遗产。瑞文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换遗产,至少别像“偏执的天国”那么坑——嘶,又挨“扎”了一下。 “很酷,对?我也很想要她那样的。她叫洛克茜,我是捷特,叫我喷气式飞行器也可以。”捷特在离开前向卡梅隆递上一张边缘焦黑的名片。 “如果你朋友过两天真的出现了拜日教徒症状,欢迎致电捷特事务所,我们有很多种专业办法阻止他在烈日当空时爬出家门。”他比出了一个“锯”的手势。 “我明白了,十分感谢!” 瑞文脸色阴沉地看着卡梅隆欣然收下名片,仔细查看上面的电话号码。 如果这两天他表现出哪怕一丝异常,他的助手肯定会照做的。 捷特快步踏入了白炽中,身上几乎立刻开始起火,可是,火苗仅仅是包裹在他周遭,旋转、扭曲、凝结,最后压缩成了一颗半个巴掌大的小火球,被他一口吞进了嘴里! 没等瑞文惊讶,他随意地活动了一下筋骨,和漂浮的洛克茜一同去追赶远去的野狗群了。 天空中的白炽正在慢慢变回炽红,大概再等半个小时左右应该就能离开这里了。可是瑞文现在累坏了,身上还有几处轻度烧伤,至今还像不灭的火苗一样缓慢炙烤着他的表皮。“偏执的天国”给瑞文带来了一个坏习惯,喜欢靠玻璃,并期待着它什么时候突然碎掉,但现在可不行,这些特殊的隔热玻璃比铁板还吸热!虽然不会发红,但一靠上去马上就会被烤成五分熟——我不是在害怕!他用力暗示颈椎上的坑人遗产,让我思考! 唉,就是出来找个猫而已,怎么能摊上那么多问题。此刻,在瑞文心目中,黑猫玛丽正高坐他的灾星榜榜首。 “我们待会得回焦麦田一趟,”他戴好帽子,对助手说道:“就算猫彻底找不到了,也得把沿途的猫毛给收集起来当作死亡证明,我们得给多罗莉丝太太一个交代。”希望粘液能保护那些证据不被晒成灰。 在那之前,他打算先沿着走廊看看红日市区的店铺,尤其是卖遗产的格子店。店铺正午全都不营业,但如果能透过橱窗物色到便宜好货,他打算就这么守到晨昏。 遗产全是二手货这种概念现在已经过时了。现在的遗产泛指“前人用生命验证过功效与副作用”并被侦探公司记录在案的可交易类别,当中确实存在不少孤品,主要是红色和黑色,但绝大部分是能量产的,尤其是那些不那么稀有的生物活体素材。人面鼠牙齿之类的物品不经加工本身就是遗产,所以要便宜很多。 遗产的价值并不完全取决于颜色,颜色只是风险评级参考。黄色和橙色遗产勉强在瑞文的风险承担能力之内,绿色和白色往往效果轻微,价格还贵。红色和黑色是他绝对不会去想的,橙色遗产的副作用已经有相当大的概率直接造成死亡,红色在此基础上还很有可能连累周边一大群人,造成重大破坏。 至于黑色范围可就广了,宿主甚至有可能直接变成第二个太阳,将整座奥贝伦蒸发,或是撕开一道深渊裂口,放出比烈日还要糟糕的噩梦。 尽管如此,它们还是合法的。没有遗产的力量,谁都没法在奥贝伦这个鬼地方生存。 其实最后都是死,侦探暗忖道,黄色黑色都一样,自己死后就管不了别人怎么样了。他没有那个闲心,就算有,也会很快被烈日晒干。 他在一扇暗红的格子橱窗内看见了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紫黑色丝线,700烈洋,现在他失去了七个外视藤壶,没法确认那是不是生物组织,但他猜测这能很轻易地置他于死地,因为“偏执的天国”在他心中注入了一丝丝兴奋。 加上多罗莉丝太太给的医疗费,瑞文的皮夹里现在共有2000烈洋。房租水电刚交过,卡梅隆工资刚发过,他在心中默默把预算定在了1500,除非有能换掉后颈上嘶!除非有特别看得上眼的玩意。 过了一会,他还真就被一“眼”吸引住了。那是一颗泡在土黄色液体中的眼球,与人眼相仿,和外视藤壶并不一样,藤壶的眼球底下是小小的甲壳和触须,而这颗则连接着几丝血管,虹膜呈幽绿色,瞳孔是一条细线。 名称是“刺痛的知能”,黄色,取自哈斯特尔的眼球,一看就属于那种没怎么加工过的生物遗产。等等,这不会是防晒伤的?瑞文记得哈斯特尔是一种四足烈日生物,尽管从没见过。 但是“知能”这个名称好像又和晒伤没什么联系,而且刺痛大概就是它的主要副作用。这件遗产被侦探公司判断为黄色,说明它的副作用足以致命,或者造成严重精神损伤。 毕竟,一根针也是刺痛,一千根针也是刺痛。 售价1800烈洋,超了一些预算,但烈日生物的素材能压到这个价格算奇迹了。瑞文抱着一丝它有可能防晒伤的希望在这家名为“谕示你的下场”的格子店门口等了一会。炽红逐渐褪去,变为了鲜黄色,外面的温度降了下来,到处都在冒着烟。四辆银色洒水车从市区那头开了过来,沿途往四面八方洒水。水是从那条不会蒸发的红黑色“血河”里现打的,经过简单的净化处理,去除了臭味,但依然是红色的。长久下来,奥贝伦全境几乎所有建筑和地面都染上了淡红。 店主从门后把营业牌翻了过来,看起来,刚才他已经在里面观察瑞文好一会儿了。 “选好你的下场了吗?别在意,老哈桑非常喜欢观察顾客们在我的店里犹犹豫豫地挑选命运。是变成怪物,还是失控发疯,全都在他们一念之间,哈哈!” 他用一只眼睛内的两个黄色瞳孔同时注视着瑞文和“刺痛的知能”,哈哈大笑:“你对这个感兴趣?它在我这里屯好一段时间了,选这个的话,你不会死得很漂亮的。” “它能够防止晒伤吗?”瑞文直接开口询问道。 “可以,某种程度上,如果你知道正确的途径。”老哈桑随和地说道:“哈斯特尔是一种具备高级智慧的生物。它的眼球并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作用。 但是,它是能让人类理解异语的几种必要器官当中最便宜的一种。” 第六章 异语 “异语”一词源于“呓语”,而“呓语”则为所有不应当被感知的东西的统称,其中,勉强处于人类可感知范围之内的“声音”被单独称作异语。 那句“绿色的天国。”在广义上也算异语的一种,但绝大部分异语无法理解,无法触碰,一旦以人类之躯强行突破界限,接触者也许就会发现自己漂浮在自家的床前、书桌旁或任何最喜欢去的地方,身边躺着血肉模糊的自己。 最近,一些学者发现几种特定生物的器官可以作为替代肉身的“触媒”,但这充其量只帮这群疯子支撑了一个月左右,因为他们太过贪得无厌,试图在极短时间内掌握现存所有异语中所蕴含的诡异力量。 而异语中几乎包罗万有,好的坏的,想要的或不想要的,它都能给你,而且不容你拒绝。 相当于一瓶混合了毒药的美酒。 “那它的副作用是什么?”瑞文继续问道。 “摧毁现实认知。”老哈桑诚实地回答道:“你可以把你的脑子想象成一个大房间,里面挤满了你的现实认知。有一天,房子里突然搬进了一个霸道的大块头。每次理解异语,你都必须从你的脑子里赶走至少两项现实认知才能让它进来,为此你会头疼整整一天。” “另外,它最被诟病的一点是,你得挖掉一只眼睛,让它住进去,但是它并不能代替眼睛的功能。” 嘶典型的代价大于现实用处,然后用一堆未来可期填补。瑞文的消费冲动迅速减退了下来,在金钱方面他算是个相当理性的家伙。他知道侦探公司内部以文字收录了部分已知效果的异语,当中包括了在某种程度上抵御阳光的方法,但是在成为全日制侦探之前,侦探公司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所以这本身就是个死循环。 他不想为此付出一只眼睛的代价,而且,他不晓得这玩意会在梦里变成什么怪东西,把妹妹给吓到。瑞文想在之后的日子里尝试探索那不一般的梦境,也许他将来能找到一种类似于梦者之屋的鲜花的媒介,让他能够自由进出那个世界,找出那一连串诡异巧合的真相。还有,帮妹妹瑞雪准备惊喜。 想到梦中的妹妹,他果断地放弃了。 “谢谢,它应该不太适合我。你是我见过最实诚的商家。我最近正在寻找有直接防晒伤作用的遗产,黄色或橙色都行,预算在两千五百烈洋以内。”他故意报高了一点:“如果将来这里进了类似的货,能够通知我一下吗?” “没问题!老哈桑说话一向这么难听,因为这种事情很难后悔。留个号码?”老哈桑递出一张纸片:“如果你以后改变主意了也没关系,这颗眼珠子应该还会继续在这等你,它已经等了好几个月,完全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也许” “也许再等一会我就死了。”瑞文轻松地接上他的话,“我从事的是高危职业。如果打了一次我没接,一天之内没有回拨的话,就没有必要再打了。” “哈哈!放心,老哈桑很清楚你们侦探,昨天刚从我这买了遗产高兴离开,明天就变成了一滩高兴的滚烫死肉。” “完全准确。走,卡梅隆。”侦探朝等在外面的助手招手,后者满脸笑容地踩在一大滩血红的积水上。 临走前,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刺痛的知能”,感觉它的瞳孔好像缩了一下。老哈桑慢悠悠地走回了店内,他的背上生长着一大块银黑色的背鳍,一摇一摆,鳞片中垂下一丝丝粘液。 “我感觉你今天好像对焦麦很有意见,大侦探。”卡梅隆在两人经过路边的一大片观赏肉食花丛时调侃道:“待会找个馆子吃晨昏餐怎么样?嗯,‘水蛇灯塔’就算了,记得你不喜欢吃鱼。” 谁会喜欢血河里的鱼?光是清理鱼鳞、粘液和赘生物都要半天,口感差劲至极。瑞文摇了摇头。 “不了,我没胃口吃正餐。去‘硫磺山’喝点什么好了。” “焦麦热啤酒?”助手哪壶不开提哪壶。 “和谷物无关的。‘卡达斯印象’就很不错,如果不是烫的就更好了。”开玩笑,哪有不烫的饮料? 一辆播放着欢快音乐的黑色小车顺着暗红的小路行驶过来,溅起两扇水花,车身上是奥贝伦侦探公司的金色“烈日烟斗”标志。车里装着的是今天正午丧生的遇难者们,主要是拜日教徒。他们会被送去墓场分别埋掉,而那些分不清谁是谁的灰烬会另外装一罐,埋在旁边。 我其实完全可以不当侦探当个收尸人,瑞文看着远处的小车想道,收尸人永远不愁没工开,就是得每时每刻忍受伴随着烧烤味而来的充沛食欲。 而且,他知道侦探公司给人收尸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回收遗产。 “好,真高兴看见你能重新振作起来。”卡梅隆说道。瑞文想起了一件事,他的助手身上好像一件遗产都没有。在奥贝伦,身上干干净净活到二十多岁的人着实不多见,也许这就是他保持快乐的秘诀。瑞文听过一个说法,这片土地对人类有着强烈的恶意,只有在体内植入遗产才能瞒过上位存在的眼睛。 恶意当然是真的,瞒不瞒得过就不知道了。 这时,他又瞧见了远处焦麦田中央蠕动的黑雾。 野狗怎么又回去了? 不对,比起之前,黑雾的体积好像变大了许多,已经覆盖了将近半片麦田,而且还在持续地膨胀。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侦探心中升起,与死亡无关,是某种更令人恐惧的感觉,连“偏执的天国”都无法抵挡。 紧接着,他感觉到了空间扭曲,数十团较小的黑雾出现在巨大的雾团周围,盘旋、碰撞,然后融入其中。 “卡梅隆,我们得绕路了,此地不宜久留,唔呃”侦探突然感觉后颈一阵钝痛,癫狂的暗流又开始在内心翻涌,脑海中浮现出了被黑暗吞噬前所见之物:爪子、眼睛、长舌 “又是你们!”捷特的声音从麦田的方向传来:“奇怪,今天的日历上也没说我和拜日教徒很有缘啊?” “他这次看起来真的有些不对劲,要做点什么吗?”漂浮于半空的洛克茜平静地询问搭档,她的声音就像走音的长笛。 “看情况,如果他身体里突然长出些什么的话,我们就开枪。”捷特拔出手枪,走向了瑞文:“老兄,你没事?有没有一种突然想下跪朝拜太阳的冲动?” 侦探没有回答,捷特想伸手擒住他,却抓了个空。 “伊啊-伊啊” 又是异语。那道来自深渊般的声音拖拽着侦探,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麦田边缘,那团黑雾仿佛也正在跟着膨胀、扭曲,犹如一团正在蠕动的深黑墨迹。 “朋友,冷静,停下!洛克茜,阻止他!” “说得容易,我抓不住他!这人身上是有粘液吗?” 侦探隐隐感觉,当他直视黑雾时,黑雾好像变得更加活跃。里面似乎有东西在同样注视着自己。 “希拉-塔门-得拉哈” 那存在与他视线相对,咯噔一下,侦探急缩的瞳孔如同被磁石吸附。 有什么东西闯入了侦探的脑子里。 咯咯喀,咯咯喀…… 脑海中出现了一团混乱的蓝线,一只由乱线组成的巨大野狗,叼着骸骨,斜眼向自己逼近,边走,边很慢、很慢地磨动着那交错外露的尖牙。 “索-克戴-格拉什米” 咔咔咔……咔咔! 那声音越来越嘈杂。沸腾的黑雾,雾中在血红和钴蓝间反复转换的“眼睛”,疯狂的蓝,理智的红与黑。 它越来越近了!要命,那声音变得就像在啃食我的颅骨,可为什么我移不开眼睛!该死!该死! 砰!砰!砰! 三发子弹将蓝色墨迹晕染开来,渗透了整片天空,几道疯狂的影子在眼角呐喊。 意义不明的异语在侦探的喉咙中堆积,堵塞,让他无法呼吸。 利齿仿佛已经触到脑膜,下一秒就要刺入其中。 “弗拉尔-索特!” 别吵了!!!!! 侦探愤怒地大喊,嘴里嘶吼出的却是那一连串异语: !!!!!? 第七章 错误施咒 在异语被完整吐出的一瞬间,瑞文彻底恢复了清醒。 一道血红的丝网被从无物中喷吐而出,将黑雾紧紧缚住。黑雾剧烈地挣扎着,但是丝网仿佛拥有一股不可反抗的威严力量,将黑雾中的恐怖存在给一步步地逼了回去。 巨大的雾团瞬间分崩离析,化成了数十只四下奔逃的野狗。错乱的钴蓝逐渐消散殆尽,变回了布满血丝的天空。 不远处,捷特的银色枪口冒着丝丝硝烟,刚才发射出的三颗子弹全都没进了黑雾之后。待黑雾完全散尽,他放下了枪,看着瑞文,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怎么会的异语?” 瑞文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嘴里涌出的却不是话语,而是一大口鲜血,斑驳地溅在焦麦杆上。 鼻腔内传来令人作呕的硫磺气味,视线模糊,每一根焦麦杆都出现了重影,漆黑的麦穗甚至开始在他身边逐一噼啪爆裂! “啧,错误施咒,果然是乱来一气。洛克茜,按住他,必要的话抹他脖子!” 随着捷特话音落下,一道虚影在瑞文背后瞬间现形,将他狠狠地按进了麦秆中,尖锐的麦芒在他的脸上划出了数道伤痕。 这一刻,连瑞文自己都感觉自己即将要变成某种怪物,可是过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发生。洛克茜牢牢掐着他的后颈,摸索了一会,随后,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没有异语遗产,他只是个不要命的家伙。命还挺硬。” “我不讨厌命硬的家伙,尤其是会施咒的。”捷特调侃道:“如果你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他们最有可能把太阳炸个稀巴烂,让我们在过度的凉爽中集体死光。放开他,洛克茜,他看起来快不行了。” 痛,瑞文感觉自己此时就像个被戳破的血袋,血珠从身上几处晒伤的粉色真皮下一颗颗渗出。过了一会,洛克茜松开了他的脖子,冷冷地说:“如果我们是侦探公司的人,不管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都得死。” “幸运的是,我们是独行侠。”捷特接上话:“可惜野狗都跑了,之后还得继续追踪,直到找出它们像今天这样莫名团在一起的真正原因。别再用异语了,疯朋友,七窍流血还是好的,错误施咒有可能会让半径三百米内的所有生物在一瞬间爆炸。” 瑞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取出了卡梅隆的手帕,慢慢擦拭着身上的伤口,手帕很快就被完全染红。痛,非常痛,但他并没有感到恐惧,此刻,他的思觉神经完全是麻木的。 卡梅隆走上前,扶住“奄奄一息”的侦探,对捷特和洛克茜说道:“好了,好了,他实际上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我待会要带他去烈日医院,不消半个小时,这些伤口马上就能恢复如初。对了,之后我们计划要去硫磺山喝点东西,要一起吗?” 不要。侦探在心中喃喃道。 “行啊,反正我现在是口渴到不行。就约在晨昏六点好了,我正好有些问题想问你朋友。”捷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不远处的谷仓中,有几位农夫漠然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肩上扛着干草叉,眼窝深深地凹陷进脸颊。 他们对刚刚发生的意外事件完全无动于衷,也不会有任何人愿意专门去向侦探公司汇报什么事情,这是烈日之下的常态,他们谁也不想从谷仓里离开,因为外面实在太热了。 在奥贝伦,金钱是唯一一剂能够驱动人们外出的猛药。 烈日医院外伤科。 身穿焦黄色制服的医护人员用镊子从玻璃罐中夹出一只大约六寸长的粉色生物幼体,就像一条蜷缩在一起的肉虫,慢慢压榨出汁水,浸透黑色的纱布,敷在瑞文的伤处上,嘱咐道:“五分钟内,不论感觉到了什么都不能动。” 这我当然明白瑞文是医院的常客,这玩意他再熟悉不过。这种特殊的“治疗装置”会分泌出一种浓缩的生物酶液体,能够让伤口快速愈合,代价是几分钟内的剧烈肌肉酸痛。如果在愈合过程中乱动,容易影响到生物酶的修复工作,让愈合之后的部位产生变形。 他的肌肉开始抽搐,纱布上的土黄色粘液慢慢渗透进皮下,伴随着一阵阵紧绷的疼痛。 “还好只是些皮外伤和一点点内脏出血,没什么大不了的。医药费我帮你付了,待会酒钱你出。”卡梅隆刚从挂号处回来:“那些护士全都认得我们了,他们叫你‘老受伤那位’。” “那可真荣幸”侦探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异语的余韵还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不知怎地,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尝试把那些零散的异语碎片在脑中拼凑起来,不过为防再次七窍流血,他只能很慢很慢地拼凑。 伊啊-伊啊-希拉-塔门-得拉哈-索-克戴-格拉什米-弗拉尔-索特。 突然,一个急待验证的猜想浮现在了侦探的脑海中,但现在他无法验证它,在现实中无法做到。 他之后得想办法回到那个奇特的梦里去! “老受伤那位先生,你可以走了。”护士把皱巴巴的医药单塞进瑞文手里:“我很高兴你终于不往肚皮里塞藤壶了。老实说,你这两个月进医院的次数比很多人一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那当然了,不少人第一次进医院就是进的停尸间!瑞文皱着眉头,把单子折叠好塞进口袋。酸痛感完全消失了,他身上所有的外伤都恢复如初,放在平时,这意味着他会马上再去买一打外视藤壶,塞回肚子里,但以后再也不会了。 等去完酒,他一定要换上蓝色小尖顶睡帽,在下个正午结结实实地睡上一觉,如果能再次进入那个梦固然最好,但是瑞文感觉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正午多半会做噩梦。 “瑞文,刚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请告诉我。”卡梅隆问道。 他们步行在被阳光染成鲜黄色的艳阳街上,一切和出门的时候没有半点区别,但是,当他们经过路边摊的时候,瑞文发现那朵“梦者之屋”的鲜花已经卖了出去。 瑞文斟酌着开口道:“那里面藏着一只异常巨大的野狗,准确来说,是一团组成野狗形状的线条,仿佛正在逐渐成形。然后,我听见了某个存在的低语。我猜测,也许是哪位与巨大野狗为敌的存在驱使我将那些异语给喊了出来,我也不清楚,说不定是那些上位存在喝高了在吵架呢?” “的确经常有这种事情发生。”卡梅隆见怪不怪道:“我的建议是,保持心境愉快,暂时远离那些现实之外的东西,那种东西普通人碰了没有好处,听说只有奥法守秘人能轻松自在地支配它们哎呀!好险。” 他堪堪避开街口那台自动贩卖机的一咬,泰然自若地绕开继续走。 “谁?”瑞文问道。 “奥法守秘人,虽然我也不确定那具体是指的哪个群体。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们。” 这时,两人突然听见了恼人的一声“喵!” 在他们前方二十步远的晨昏花花丛里蹲着一只硕大的黑猫,正在啃食那些娇弱的花瓣,幽绿的双眼闪烁着不友好的光芒。 “玛,丽!” 受够了的侦探一个箭步冲上去,打算徒手抓猫。玛丽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猫嘴立刻张成血盆大口,露出五六排尖牙恫吓了一下,然后轻巧地朝着主人的家门口跑去,多罗莉丝太太刚好抱着一篮焦扁豆开门走出来。 “玛丽!”她又惊又喜地叫道,然后注意到了一脸怨气的侦探:“我就知道你们总是能办到!我还以为要等更久呢!来,小宝贝,你饿坏了” “我们费了好大劲才发现的,您的猫可真有能耐,居然喜欢和野狗做朋友。”侦探没好气地盯着玛丽,后者对于他半真半假的话不屑一顾,小猫依人地窝在多罗莉丝太太怀里,尾巴一晃一晃。这时,他注意到了玛丽的眼睛—— 那双幽绿的竖瞳就和“刺痛的知能”一模一样。 侦探顿时一阵沉默。 “怎么了,瑞文先生?你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来,进屋喝杯茶,酬金我早就准备好了,和以前一样。” 多罗莉丝太太啊您知道,您一直当成猫养的这只生物,可能是一只哈斯特尔吗? 第八章 侦探公司的悬赏令 “卡达斯之梦”的液面冒着蒸汽和咕嘟咕嘟的气泡。 这款酒是甜的,基酒是地下进口的龙舌兰酒,没有半点焦苦味,佐以柚子糖浆、岩盐和少许牛奶。嗜甜的侦探有时自己也感觉口味很幼稚。不过,作为一位在烈日底下熬过了整整二十六年的奥贝伦市民,糖分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丝丝心灵慰藉。 侦探心情很好,因为皮夹里的钞票从2000烈洋变成了3000烈洋。他并没有告诉多罗莉丝太太,她家的“猫”其实是一只高智商烈日生物。在丈夫去世后,这位老太太与玛丽相依为命了整整十年,他看不出玛丽对主人有什么恶意。 他和卡梅隆坐在暗红色卡座的一边,捷特和洛克茜坐在另一边,面前分别是“祖格尾巴”和“乌撒第一戒律”,饮料都泛着微微的淡红,这是掺入其中的饮用水的颜色。 “所以,你当时在黑雾里看见了些什么?真抱歉,当时我朝你开了三枪,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不想看见黑雾中突然冒出一个超级融合怪。”捷特为方才的事情道歉。 瑞文把对助手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这其实是个相当官方的说辞——把所有的异常事件都归咎于上位存在打架。 洛克茜喝了一口饮料,平淡地说道:“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巨大的野狗,黑雾聚集在一起,我也是头回见。也许这就是侦探公司积极下发悬赏令的原因,他们不打算浪费自己的职员去探索完全的未知。” “十分合理。而且,遗产要是掉在里面就很难回收了。”瑞文回应道:“侦探公司开出的悬赏金额是多少?” “包括处理那些行动异常的野狗群在内,总共是两万烈洋。如果仅提供关键线索也能拿到5000。我之前好像跟你说过,晨昏侦探最好不要掺和进野狗这桩事,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凝视深渊法则'',这是一条不成文的铁律:直视未知存在的人,必定会被未知存在回以永恒的注视,直到其中一方彻底灰飞烟灭为止。 换句话说,目前最有可能找到野狗群的人是你,下一个受害者也最有可能是你。我也不确定你会以何种方式找到它们,但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到时候,如果我们发现得不及时,你很可能会只剩下一堆骨头渣。” “所以,你们希望我在成为骨头渣之前再发挥一点剩余价值,与你们合作。”瑞文平静地说道:“而且你们确定我一定会答应你们,因为我是位渴求金钱的侦探,而且我身上还有个渴求死亡的遗产。” “我不认为那件遗产是个坏东西。”捷特说:“恰恰相反。死亡可是人生最大的恐惧之一,当一个人不再畏惧死亡,生活会变得多么轻松!如果你对它感到厌烦了的话,我不介意把它从你手里买过来。” “很遗憾,目前它离不开我的颈椎,除非你能拿出一件让我完全满意,且植入部位完全吻合的遗产,否则我不可能把它取下来。”最好是防晒伤的,瑞文暗想。 “另外,我必须了解一下你们身上的遗产特性。你们也可以把这当作单纯的同行调查。”他现在最想了解的东西当然是捷特的舌头,他亲眼看见这名金发年轻人一口吞下了围绕在身边的火焰。 “当然,这是必须做的,我们全日制侦探总是用遗产打招呼。”捷特吐了吐长舌,说道:“它的名字叫做‘刍狗的忠诚’,橙色,我也不知道它来源于什么东西,反正不是野狗就对了。 这件遗产的效果非常直接,能将热力从身体上转移到这根舌头里,舌尖上的花纹代表了它的剩余容量,红色越深,容量越少。平时,它的副作用微乎其微,只是容易口渴而已。”他端起了手边冒着泡泡的“祖格尾巴”,一饮而尽。 瑞文在心中摇头,只有这点副作用,绝不足以让这件遗产被归类为橙色。 “还有呢?”他追问道。 捷特继续说道:“当‘刍狗的忠诚’容量接近爆满,花纹变成黑红色的时候,必须把整条舌头立刻切下来,锁进无光的角落里。否则,能量一旦爆满,‘砰!’。” 嘶,这听起来就对味了。瑞文稍稍留意了一下捷特舌尖上的花纹,是偏橘的红色,距离黑红还有很远。 “幸好,它的容量还挺大,就算我每天正午准时出去散个步,它也还能坚持年。至于这一件“流氓的低语”应该就不用我多说了,全日制的最爱,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匹配到怎样的惊喜。我非常走运,这一件只喜欢黑色幽默。” 捷特说完自己的,看了看洛克茜,后者毫无表情地亮出右臂,道:“橙色,‘离家的雾影’,作用是虚化成残影,副作用也是虚化成残影,但是再也无法恢复人形。唯一可能骗过它的办法,是在平日里一直扮演一道影子。” “所以她平时只能这个样子。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她喜欢吃辣,越辣越好。”捷特补充道: “一开始,我对于跟一位准拜日教徒合作还有些抵触。不过,托‘流氓的低语’的福,我在和你们分开后的两个小时之内就说服了我自己。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分成三分之一,成交?” 瑞文没有马上回答,他的内心里有些矛盾。他很清楚,如果想要在现实事业中更进一步,他就必须要用更多更强大的遗产武装自己。可是,他刚刚了解的两件防晒伤遗产,似乎都会让他在妹妹瑞雪的面前成为一个怪人,甚至是一个怪物。 在奥贝伦,所有活着的人最终都将成为怪物。 “请容我再考虑一下。你们不会立刻需要我,因为现在我对野狗的行踪同样毫无头绪。” 瑞文现在其实根本没有余裕考虑额外的事情,他实在太累了,有什么事情,麻烦过几天再说,他得好好休息一下。 “没问题!事实上,为表现我们的诚意,我们刚刚商量好,以后把一部分在晨昏造访的客户转介给你。我想,你们这些晨昏侦探最缺的就是名声。” 客户转介是侦探公司针对民间事务所制定的一条规矩。简单来说,全日制侦探们可以半价将客户转介给推荐的同行,并由自己承担相应的责任。 本来,这应该是一种扶持新人的特殊规则,但是许多全日制侦探趁机开始向新人收起了转介费,通常是一个月一千到两千烈洋。 对于现实中大都在找猫的瑞文而言,提升名气的机会的确是求之不得的。 “只要别对那些客户说我险些成为拜日教徒就好。”瑞文打趣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相求。如果你们认识个别会解梦的人的话,能不能推荐给我?我最近不知为何噩梦连连。” 他的打算是在这段时间里,一边接委托,一边寻找一个能够稳妥地进入梦境的方法。 遗产的事情他也需要考虑,但此时,他有了更多的顾忌,之前的那股冲动劲也早已经被他压了下去。最终,他还是还是决定将换遗产这件事暂时搁置。 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瑞文郁闷地喝下一大口“卡达斯之梦”。烫!和岩浆一样烫,他感觉自己的舌头马上就要被融化掉。 唉,真是滚烫的现实 “我认识一个人。”洛克茜说道:“宝琪女士,是我的前辈。她住在红日市区火球街25号,人们叫她‘阅梦侦探’,不过她收费很贵。” “谢谢。”瑞文默默地记下了宝琪这个名字。 “大侦探一认真起来,就没有我插话的余地了。”侦探助手坐在瑞文身旁,双手捧着杯子说道:“好,那我今天就负责再多喝一杯好了,还是你请。” “行,行。”侦探疲惫地回答道。 这时,又一件事情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也是时候给助手弄一件像样的遗产了。自己现在还欠着他两条命,如果连这点忙都不帮,着实显得太不够意思。 他想起自己的家里还有一件黄色的遗产,但是,出于某种顾虑,他一直不敢使用。 具体是什么顾虑,他不记得了。 奇怪的是,他连那件遗产究竟是什么,都完全不记得了。 第九章 的 回到艳阳街23号的一室公寓里,瑞文立刻开始搜寻那件记不起名字的遗产来。毕竟,家中某处躲着一件用途不明,可能还携带着某种广域诅咒的黄色遗产怎么想都是一件挺渗人的事情——这种遗产在民间可不算少见。 他把五响左轮也带在了身边,希望它能够给自己提供一点玄学的力量。但是,找着找着,他慢慢地意识到,除了这件黄色遗产确实存在之外,其他的信息,他全都想不起来了。 他记不清这件遗产的外观、效果、副作用,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得到的它,为什么要将它放置在家里。 侦探的心中开始有些发毛了。他讨厌一声不吭的危险玩意,如果那玩意在房间里发出什么动静吓人固然可怕。 可是如果一点动静都没有,那更加可怕。 瑞文揉着太阳穴,仔仔细细地回想着这件遗产可能的名字,但是,想了半天,他却只想出来一个“的”,因为绝大部分遗产名字里都带一个“的”。 嘶,这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 当奥贝伦市民遇到难以解决的“遗产纠纷”时,可以致电侦探公司,他们很快就会派出专员来解决相关问题。但是,侦探公司收取的手续费比瑞文一个月的生活费还要多,而且那件遗产在被找到后也会归侦探公司所有。 侦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睡帽往头上一扣,倒在了卧室的床上。他用手支着下巴,大脑疲惫地转动着,开始分析现状。他目前所想到的最合理的一种解释是,这件“??的??”的效果或者副作用,应该至少有一项和记忆有关。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这玩意让我把它给一直忘在了家里,也不知道忘了多久。在奥贝伦,这类窘事并不是特别稀罕,这座城市里可能存在上千件被“遗忘”的遗产,也许就这么一直放在那也没事。但是,不排除它有一天会突然吐出毒气,让半径三百米内的人全部睡死,再也醒不过来。 想到这里,瑞文突然有了办法。他打算利用“偏执的天国”来寻找这件“??的??”。黄色遗产多半对生命存在一定威胁,而“偏执的天国”会让他在接近威胁时感到莫名的兴奋。他之前在橱窗内看见那团紫黑色丝线的时候就明确地感受到了这种兴奋,并且牢牢记住了那种感觉。 侦探拖着沉重的身躯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沿着陋室的墙壁进行地毯式搜索,视线扫过每一样物品,拖鞋、地毯、床头柜、日历、枕头、被子,又回到地毯、门厅、椅子、茶几、花瓶、书桌、书本、窗户、衣帽架 他在看向衣帽架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那股悸动,像电流一般由后颈处窜至全身,让他指尖一麻——那玩意大概就在这一带! 他仔细地查看着衣帽架上的物品,上面挂着一件隔热外套、一条很久没用过的领带、一对备用鞋带等等,怎么是三根? 侦探一个激灵,立刻将手伸向鞋带,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第三根伪装成鞋带,微微反光的柔软条状物时,它居然“呲溜”一声弹了开来,蹦离了他的视线。 “消失的??”,遗产的名字瞬间在瑞文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半。 这玩意居然会跑?瑞文暗忖道:说不定当时就是这样给它逃掉的! “消失的??”刚一脱离视线,他脑内的记忆立刻开始模糊。他立刻从书桌上抓起一支墨水笔,在手背上画了一条“鞋带”,总算是记住了遗产的大致模样。他拿起了一本厚重的黑书,边看手背,边开始了下一轮地毯式搜索。 经过第二轮辛苦搜索后,他终于发现那条“鞋带”又一次伪装了起来,混进了地毯边上的一条流苏装饰里。侦探屏住了呼吸,踮着脚尖,拿着书悄悄逼近,他可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需要和遗产本身,而非植入遗产的歹人斗智斗勇。 当判断自己已经走得足够接近时,他猛地朝着“鞋带”丢出了书本,随后自己也扑了上去,将它牢牢压住。 记忆瞬间回流! “消失的第三者”,黄色,取自土星猫的活体血管,植入时将取代手腕或颈部的一节静脉。其作用是让自身和宿主的存在感变得极其淡薄,小偷的最爱。副作用是无法取下,长久以来,宿主和遗产本身都将被所有活着的事物遗忘,在人群中孤独地死去。若要避免这一点,则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弄出一次惊天动地的大动静,或与一位重要之人建立长久稳定的联系。 怪不得这玩意的副作用也太强大了点,貌似不需要宿主也能生效。说回来,为什么我会有这玩意?我目前不需要降低存在感,更加不需要消失。 侦探百思不得其解。他叹了口气,用脚踩住“消失的第三者”防止它再次消失,从桌上找了个装墨水笔的空纸盒,在上面写了一段话:“遗产,‘消失的第三者’,千万不要打开,它会逃跑!” 随后,他一把揪起“鞋带”塞了进去,口子封好,打算先把它这么放着,将来拿去格子店问问价钱。 嗯?等等,为什么盒子下面还有字? 侦探把墨水笔盒子翻了过来,然后,看见了内容和笔迹一模一样的一段话。 “”好奇心害死猫。 最后,他无奈地在纸盒的两面都加上了“来自过去的侦探瑞文”这行字,用胶带贴好扔进抽屉,就此把它忘记。 天空开始泛红,正午的阳光即将倾泻。瑞文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把窗户上的三层隔热板全都拉上,房间内瞬间暗了下来,可是依旧闷热无比。他把隔热睡帽拉至耳边,全身脱力地再次倒在了床上,立刻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什么梦都没做。 晨昏三点,侦探郁闷地被吵醒了,卡梅隆准时来敲他的门,让他意外的是,助手还带进了一位站在门口的客户。 那是个身穿吸热格子衬衫的红发年轻人,面孔老实巴交,从着装来看,像是在谷仓或畜栏那边工作的。他的皮肤晒得很黑,身上有几大片陈旧的晒伤瘢痕,左耳还贴着一块很大的黑色纱布。他的精神状态极差,走路歪歪扭扭,看起来随时要昏过去。 这应该不是捷特他们引介过来的人,不可能这么快。侦探在心中暗忖,他本来还以为能够歇息两天。 “欢迎光临,先生。”瑞文强迫自己打起精神,问道:“恕我冒昧,您是在焦麦田或者牧场工作的吗?请先进来,您看起来就像好几天没睡好觉。我听说那边的老板确喜欢压榨员工,如果您有关于低保或者维权的问题” “不,侦探先生。”瑞文注意到,年轻人眼中除了疲惫,还填满了恐惧,说话特别大声:“我昨天看见您了,就在麦田那边。我亲眼看见您赶跑了那团黑雾。您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异咒专家!” 您难道没看见我事后吐血吗?瑞文在心中哀叹道。在搞清楚异语的真相之前,他可不想再碰一次了。 “很抱歉,如果您是为了再看一次我的“杂耍表演”而来,恐怕我要让您失望了,因为那并非毫无代价,好使好用的东西。”说实话,就算放眼整个奥贝伦,恐怕也找不出一两件这样的好东西。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侦探先生!”年轻人磕磕巴巴,语无伦次道。“比起黑雾,我的请求对您来说应该只是一件小事,毕竟,毕竟只是几只鸟而已。” “只是几只鸟?”侦探重复道。 “大侦探,你们还是别站在门口说话了。”卡梅隆笑吟吟地端上一盘焦麦饼干,说:“直觉告诉我这位先生有很长的故事要讲,而他再不坐下就真的要摔倒了。” 很快,年轻人便坐在了侦探对面的小凳上,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我名叫麦金托什,有很多伙计嫌念起来麻烦,叫我金。我从前的确是靠领取侦探公司的低保过活的,可那些钱只能让我勉强填饱肚子,连租单间公寓都不够。后来,麦田的主人老亨特先生给了我一份看守谷仓的工作,让我和其他工人一起睡在谷仓里,还替我们购买了保险,每个月的收入十分稳定,这让我十分感激。” 稳定的最低工资是,侦探心想。这还真是个老实人,在奥贝伦真不多见。 “我有一个业余小爱好,饲养风魔鸟。确切来说,不算我养的,它们每天晨昏飞到谷仓门口来找我,我就只是喂喂它们,饲料是那些孵出来就被晒死的小鸡。牧场那边每周都会扔出来十几只。久而久之,我就喜欢上了它们撕扯新鲜肉块的模样,有时它们还会把自己的食物叼来和我分享,那,那是我生活中最大的快乐。” 我就姑且不评价您喜欢上的是一种危险的猛禽这件事了侦探暗忖道,他只记得这种黑色的鸟喜欢啄食其他生物的肝脏,而且偏好活食。不过,在奥贝伦,人们有点自己的奇怪小爱好很正常。 “我有一件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名叫‘耳蜗里的金丝雀’,”金继续讲述道:“它住在我的耳朵深处,会用鸣叫提醒我即将到来的危险,在我居无定所的那段时间救过好几次我的性命。它在周围有风魔鸟的时候安安静静的,这让我明白,这种鸟类其实并不危险,而且非常好相处。 可是,前天晨昏,它突然在我耳朵眼里剧烈地挣扎起来,像疯了一样。我想我的耳蜗一定是被它给弄破了,因为我现在还一直在耳鸣。” 这大概是这件遗产的副作用,听起来不算特别严重。侦探开口询问道:“对于金丝雀的突然暴动,您自己有什么头绪吗?” “有,有!父亲说过,它只有在感应到极度危险时才会那样。我尖叫着跑出谷仓,想要寻求帮助,然后,然后我看见不远处的天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血雾,地面上散落着上百片风魔鸟的尸块!” 第十章 更要命的新委托 听完金的话,瑞文默默地点了点头。在奥贝伦,要是因为随便一点“极度危险”就“自爆”可活不久。 在金大口呼吸平复心情时,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金耳朵上的纱布,询问道: “后来呢?你去了医院,医院的人取走了你的金丝雀,然后马上踢你回来干活?”他下意识没用敬称,感觉这句话用敬称非常别扭。 金点了点头:“是,是的。工厂里的伙计也说,怪事很正常,不耽误日常工作就行,让我继续把麦粒分拣好。后来,我透过谷仓的窗户,亲眼目睹了您施展异咒也许,也许只有您愿意帮我,像您这么厉害的异咒专家,收费居然还那么便宜。” “您究竟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侦探终于忍不住问道。 “翻《侦探名录》啊!奥贝伦所有的强者都是侦探,不是吗?只是,我,我没想到您会在最后一页,注册信息是‘不要命侦探’,还,还挺特别的。” 我也没想到,您,您短短一句话能这么伤人。侦探强忍着内心尖锐的刺痛,追问道:“您能详细描述一下您所看见的血雾吗?鸟的尸体还有没有?” “好,好的,那一大片血雾,嗯……在我看见的时候已经快要消散了,颜色不特别红,还带着几丝乳白色。那雾有一股奇怪的腥味,鸟儿们的尸块凌乱地散落在雾气弥漫的地面上、麦秆之间。我刚一想靠近,耳朵就立刻血流如注,金丝雀一刻不停地尖叫、挣扎,我,我实在受不了了。那些风魔鸟尸体后来大部分被搅碎混进了牧场的猪饲料里,我只留下了一小桶。” 金说到这里,侦探的脑海中就只剩下了两种可能性,烈日生物或遗产。如果是前者,估计他得从奥贝伦的生态食物链查起,如果是后者的话,以其能造成范围杀伤的特性来看,很有可能是红色。 两种都挺要命的。 奥贝伦地表几乎不存在黑色遗产,红色遗产也不是随随便便能碰上的东西。瑞文此刻严重怀疑五响左轮的玄学正在一步步把自己往坑里拉。 又或者,这也是那一连串神秘巧合中的一环。 瑞文清了清嗓子: “我明白了。请先缴纳200烈洋定金。” 看着金微微皱起眉头,侦探平静地说道:“金先生,我想您也清楚奥贝伦侦探们的硬规矩——拿钱办事,失败没命。我不是那个愚蠢的例外。如果有额外开销的话,我还会致电您报销。” 事实上,他连定金都少报了100,反正死了就不用花钱了。如果那是红色遗产惹的鬼,他说不定能想方设法从宿主身上夺过来,就算不是自己需要的也能卖个好价钱。 这就是“不怕死”的好处。瑞文又开始舍不得放弃“偏执的天国”了。 这笔钱应该还勉强在委托人能负担的范围之内。金犹豫了好一会后,从衣袋中抽出了两张皱巴巴的一百烈洋纸币:虚海女大公阿卡艾单脚立于礁石中央,边缘是环绕的八条触须。 他颤巍巍地问道:“请,请问,侦探先生,您打算从哪里入手呢?” “当然是从案发现场入手。您可以先回去,把那桶证物拿出来,注意自身安全。我大概会在您抵达后两小时之内赶到。针对这种特殊情况,我需要事先做点功课。” 当这位老实谷仓管理员恭恭敬敬地从正门离开之后,侦探从抽屉里取出一颗038铅弹,偏过了头。 “卡梅隆,有件严肃的事情,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他用两根指头捏着子弹,满脸怨气地对上了嬉皮笑脸的助手: “那个‘不要命侦探’是你给我登记上去的吗?” 奥贝伦城郊。 瑞文和卡梅隆第三次踏入了这片焦麦田。一片片萎靡的黑色小麦在热风中东摇西晃着,就连阳光都无法为麦穗镀上一丝色彩。谷仓旁的稻草人静静地守望着这些毫无希望可言的作物,没有飞鸟屑于吃它们,大部分鸟类都是吃肉的。 卡梅隆向侦探陈述着自己刚查到的二手资料:“‘耳蜗里的金丝雀’是绿色遗产,不会致死。有意思的是,它取自风魔鸟的胚胎鸣管,平时会发出人耳听不见的鸣叫,对成年同类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它们不会对宿主表现出攻击性,算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效用。” 所以,那群风魔鸟其实是把金给当成了鸟宝宝。瑞文心想,那个可怜的老实人对遗产的价值完全一无所知。绿色遗产就算效果再差劲也能卖出至少一千五百烈洋,因为它们的副作用并不致命,适合绝大多数怕死的人。 不过,他自己应该没法取出来。如果去医院求助,除非缴纳一笔数量可观的“赎金”,否则遗产会在检查时被以异物的名义收走,这还没算上手术的医药费。最好的办法是去请求那些遗产格子店的店主。大部分店主懂得开刀,还能顺便达成一笔不错的交易,可惜他不懂。 这座城市是丝毫不会怜惜老实人的,瑞文暗自希望这位金先生能尽快明白这点。 “你查到和血雾有关的遗产或生物了吗?”他询问助手。 如果他身上还有一两颗外视藤壶,那他就可以通过分辨掠食者痕迹,快速地从两种范畴中排除掉错误的那边。现在,他只能依靠“偏执的天国”赋予他的一点点“死亡预感”来粗略地判断危险是否还在。 “两者都有不少呢!我可以讲到正午。”卡梅隆摊开双手道:“我们还是先去看看,也许新的线索能帮我们排除掉许多错误答案。” 金双手捧着一个小桶,缩在谷仓的后面,不敢被其他的伙计看见。瑞文一看清这座所谓的谷仓,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这鬼地方环境实在太差了。 外层墙砖融化了一半多,也没有隔热涂层。毫不夸张地说,和烤箱没什么区别。八名工人在谷仓里干活,发出各种沉闷的声响。焦麦的破碎、分拣、过筛、清洗、储存等工序全都在这个热烘烘的地方同时进行着,没有半点防护设施。侦探不爽地发现自己从接近这座谷仓开始就一直处于隐隐约约的亢奋状态——这里可以致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侦探先生!请看,这,这些就是剩下的。”见二人走近,金连忙迎了上来。瑞文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探头往桶里一看,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个名词,只存在于梦境中的一种食物: 生鱼片。 实在太像生鱼片了。 桶内的风魔鸟尸块全都被片得薄薄的,沾满了黑色羽毛碎片和麦秆纤维。这显然不可能是动物的手笔,只有锋利的刀片才能将创口切得如此整齐。 但是,除非这里有个手法极其高超的生鱼片师傅,而且能够同时应付一大群活生生的食肉猛禽,否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遗产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可能。 侦探也曾经思考过多人犯案的可能性。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两人以上的团伙特意跑到谷仓外面杀死一大群鸟的动机。尸体并没有被回收,说明犯人对风魔鸟本身并不重视。要说是愉悦犯也很奇怪,在奥贝伦,杀人的成本比杀死一群可能反杀你的猛禽低得多。 他开始向金提问:“金先生,您能指出您看见血雾的确切方位吗?” 金伸手指向麦田的方向:“那,那边!我一出门就看见了,一大团稀薄的血雾,覆盖住了焦麦田边缘的那块空地。” 瑞文刚一走近麦田,“偏执的天国”就立刻在他脑中打了一针“鸡血”。他全身一个激灵,立刻意识到危险并没有离开,一定还在附近。谷仓内的八名工人们从窗内看了他一眼,在判断这个怪家伙并没有妨碍他们的工作之后,低头继续干起活来。 “卡梅隆,拽紧我,我不希望上次的事情再重演一遍。”侦探按捺着兴奋,左手抓着助手的手腕,右手紧握五响左轮,食指轻扶扳机,在麦田边缘来回走动,留意着最细微的风吹草动。 稻草人的衣服随风飘荡,麦穗随着空气中的一波波热浪摇摆。乍眼一看,什么异常都没有。 可就在这时,他眼尖地发现,麦田边缘的空中似乎漂浮着一缕缕细丝般的白烟,就像蛛丝一样难以察觉。他抑制住兴奋,慢慢地朝后退了几步,和那些细丝拉开距离,它们并没有对他的动作做出反应,只是继续随风飘荡,十分缓慢地扩散着。 “卡梅隆,你看见空气中那些细细的白烟了吗?”侦探在退回谷仓门口时询问助手。 “嗯看起来就像一张不易被察觉的网。”助手回答。 “的确。它们正在随着热气流慢慢扩散,就像撒网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无声的诡异,白烟静静地在麦田上空晃动着。 看着这张无形的“大网”,侦探逐渐联想起了数年前发生在奥贝伦市区的某起大型惨案。 “卡梅隆,你还记得红日市区的连环杀手吗?” “有点印象。怎么了,大侦探?” “有一件红色遗产,以那起事件命名,恰恰符合我们现在所掌握的一切特征。” 第十一章 血雾连环杀手 五年前的某个晨昏。红日市区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无声忙碌,谁都没注意到热浪中泛起的一丝丝白烟,如同一条条看不见的丝虫。一个陌生的人影从街道那边慢慢走来,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直到其中一名行人自他身边匆匆经过,撞上了那张由白烟交织而成的“大网”。 整条街道在一瞬间被血红的雾气笼罩,腥臭的热空气蒙蔽了人们的视线,呛进人们的气管,让他们连连咳嗽。当他们在血雾中重新抬起头的一刹,血光一闪,一把尖刀从近百人的咽喉间齐齐划过—— “血雾连环杀手”,这件危险的红色遗产特以此命名。 “这件遗产的来源不明,植入位置也不明确,初步断定是一件孤品。平时,它会在宿主周边缓慢地释出白色的烟丝。这些烟丝是无形的陷阱,一旦被生物触动,或者在宿主受到威胁时,它将从宿主口中释放出大量的血雾,降低范围内所有生物的感知,并大幅强化宿主的反应和思考能力,在血雾中进行无差别的攻击。”卡梅隆说道。 这种遗产,即便是在奥贝伦人看来也相当混沌,侦探心想。 “一开始,宿主还能保持自我意识,但大脑会逐渐枯萎,过度的思考甚至可能让宿主的头颅炸开,但这并不会让‘血雾连环杀手’停下,它将继续操控这副身体,直到彻底报废。” 侦探点头,又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谷仓后面那辆运输谷物的小型卡车旁边。然后面色凝重地对金说道:“这些工人平时都不会离开谷仓一带,对吗?” “对,除非去田里干活,或者把谷物运输到市里。我和其他伙计在正午休息,剩下的时间,我们要在谷仓里完成所有的工作,从晨昏一睁眼开始。这是亨特先生的要求。” “你的金丝雀在前天晨昏突然暴动,说明危险就是在那时候到来的。恐怕,真相就是你的那些鸟儿撞上了空气中的白烟,从而触发了‘血雾连环杀手’的无差别攻击。如果没有它们,您和这些工人一旦走出谷仓,随时都会遭殃。 现在白烟再次开始扩散,危险并没有解除。” “可,可是。犯,犯人究竟在哪里呢?”金吓得磕磕巴巴。 “还不确定。”瑞文再次观察起那些风魔鸟尸体的状态,上面沾着的羽毛,以及那些纤细的麦秆纤维 他突然打了个冷颤,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金先生你们这里并不需要防鸟,对吗?” “对,对的。” 侦探伸手一指:“既然如此,那边那个稻草人,是用来干什么的?” “什么稻草人?啊?那个?我,抱歉,我从没注意到它!” 不远处的稻草人站在麦田中,与麦田风景融为一体,头和手臂无力地耷拉着,头部是一个画着笑脸的隔热布袋,身体由黑色的麦秆纤维扎成,破破烂烂的,披挂在身体上的隔热布片随风飘扬。麦杆纤维本身不怕阳光,但它身上的衣服却所剩无几。 而在稻草人的右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镰刀,乍看之下呈现黑色,但仔细一看,上面全是干涸的血迹! 瑞文紧皱着眉头。他还想不通为什么一件红色孤品遗产会出现在一个来历不明的“稻草人”身上,但这怎么看都是事实,他一往那边看,心跳就会突然加速到极点。 “金先生,您和那些伙计们现在都有危险。幸好刚才你我没有不慎碰到那些烟。您最好先让您的同伴从这里撤离。那些烟恐怕很快就会蔓延到谷仓入口处,我建议您快点。” 他还不打算直接求助侦探公司,他们收费实在太贵了,一点都不划算。那个“稻草人”在五响左轮的射程范围之内,他打算在人都撤走后冒一次险。 可是,金却迷茫地摇了摇头,说:“他们不会走的。我劝过那些伙计,他们拒绝了我,说即便是死也要继续干活。” “什么?”瑞文不是没见过工作狂,但是这样的就有点离谱了。 眼见白烟正在扩散,他脸色阴沉地走到窗前,冲着正在给麦粒过筛的工人喊道:“嘿,伙计,抱歉打扰了你们的工作,你们再不走,不出半小时都得死在这里!” 工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过筛,他的身上几乎全是晒痕,有些甚至凹进了肉里,这扇窗户的隔热板并不严实,根本无法完全抵御正午的日晒:“不。如果不继续干活,我们会更加痛苦地死去” 另外七人也附和道: “对,这是我们的家,我们赖以生存的地方” “只有干活才能在这里生存” “烈日烧掉一切多余的东西,我们不能离开,不能被抛弃……” “如果不干活的话,亨特老板会放弃这里,我们会在烈日下煎熬着死去” “我们必须一刻不停,干活是为了干活,干活是为了干活” “干活” “干活” 疯了全都疯了。瑞文无奈地扶住额头,这些家伙距离所谓的拜日教徒只有一步之遥,这座谷仓是他们最后的精神支柱。 眼见白烟越来越近,侦探拉开了五响左轮的保险。 “金先生,那只有请您自己先行离开了。对了,不要打给你们的老板,千万不要!” “可是,侦探先生” 瑞文递给金一串钥匙:“这是事务所的钥匙,不知道该去哪躲避正午的话可以回那里坐坐。别动任何东西,除非您想死得很难看。” 他差点想说,如果过了今天他没回去,就让金把抽屉里那个墨水笔盒子拿去红日市区一家名叫“谕示你的下场”的遗产格子店给卖掉,想了想还是算了。 哦,别误会,我可不是在逞英雄,他在心中想道。如果能够抢到那件“血雾连环杀手”,且不论功能,单凭其独特性和历史纪念价值应该都会有一大群人抢着要。他只需要找个地方把它挂着,静待升值。 就算它再没用,起码也能搞个几千烈洋。瑞文估计这辈子他也不会再有多少机会碰见红色遗产了。 “卡梅隆,怕死就走开点。我打算跟烈洋干一架。”待金消失于视线之外,他又对助手说道。 “偏执的天国”给了他不要命的勇气,五响左轮给了他五颗百发百中的子弹,其余的事情,得他自己用脑子和武力填补。 他的助手依旧拽着他的手,嬉皮笑脸地摇了摇头:“你要是死了,谁给我发工资呢?稍微关心一下别人的死活好不好,大侦探?” “那你就留下。谢谢。”瑞文举起五响左轮,仔细地琢磨着应该瞄准“稻草人”身上的哪个部位。他最先想到的是把武器打掉,但又有些犹豫。他不确定这玩意除了切生鱼片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攻击手段。 心脏和大脑理论上有用,但是这件遗产貌似无视宿主的死活,不知道把头打掉行不行瑞文突然想起了梦里一种叫做《生化危机》的东西,他在梦中很爱玩。 没什么时间给他思考,白烟正在飘来,很快就要顺着窗缝飘入谷仓。 先试个水,他还是选择了“稻草人”握着镰刀的右手,慢慢退到了射程的最边缘,瞄准了手腕间最细的那一部分,扣下扳机。 “砰!”子弹出膛! “稻草人”的右腕应声而炸,镰刀和右手一同掉在了地上,几滴粘稠的淤血随之缓缓滴下——这家伙怕不是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在侦探落念的下一瞬间,大量深红的血雾自“稻草人”头上的布袋里喷涌而出,染红了整片天空。瑞文拉着助手,快步往后退,他看见了血雾中夹杂着的几丝乳白,和金描述的一模一样——那些就是烟丝! 血雾中传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瑞文猜测,“血雾连环杀手”正在攻击麦田中的一些小型生物。血雾的范围比想象中小,并没有蔓延到谷仓附近。目前来看,计划还算成功。他打算等烟丝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之后再走近一些,看看能否以肉眼观察到“血雾连环杀手”植入的位置,反正不用被做生鱼片了,管他呢! 可就在血雾即将散尽,他正欲上前一探究竟之时—— “干活” “干活” “干活” 什么情况?侦探连忙转头,看向谷仓。 八名工人堆挤在窗前,用凹陷的双眼狠狠瞪着他,十六只血红的眼睛,慢慢渗出鲜红的雾气! 第十二章 麦田里的屠戮者 什么情况啊这是!瑞文吓了一大跳,刚刚可没人告诉他血雾还会“传染”啊? 他还来不及躲避,新的血雾就蔓延到了他的脚边,几乎与此同时,他的脚腕被狠狠地一拽—— “稻草人”还站在原地,但地上那只断手却通过血雾来到了他的脚边!侦探在失重途中扣动扳机,赏了那只断手一子弹,直接将它炸得四分五裂,避免了更糟的后果! 他一个翻身滚到安全地带,可血雾正快速地从八名工人的眼耳口鼻中滚滚溢出,铺天盖地而来,转瞬间将他再度吞没,腥臭的雾气让他不住干呕咳嗽起来。 侦探的下颚突然遭到重击,一只带钉子的“脚”在血雾中狠狠地将他踢飞出去! 嘶,痛!炙热瞬间蔓延口腔,侦探吃痛地在心中反复地默念起来:“稻草人”的颈椎!“稻草人”的颈椎! 然后,朝面前盲开一枪! 不会错失目标的子弹在空中拐出微微的弧线,钻入血雾之中。与此同时,侦探突然感觉到了异常,空气变得像粘稠的胶状物一般,血雾正在剥夺他的感知能力。 “醒醒!” “当!”的一声,“稻草人”的下一击被一根铁棍挡了下来。侦探的肩膀突然一紧,卡梅隆把他给用力拽了起来,他的手上多了一把不知从哪里顺来的草叉。 迟钝感瞬间被亢奋给冲破——“偏执的天国”给他打的“鸡血”将血雾的不良影响给暂时抵消了一部分。但他很快发现,子弹没用。 血雾中闪过一道阴影,他能看见“稻草人”的颈椎已然变形,可这并没有让它失去活动能力,“血雾连环杀手”依旧判断它存在利用价值!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血雾里时断时续,杂乱且密集,那是什么在飞快的擦过麦秆,侦探想象那东西一定高举着双手乱舞,像个磕过量太多的疯子,麦田里的屠戮者! 他卷起的热风一阵又一阵,通过略为迟钝的感官缓慢渗进身体。侦探头皮发麻,这让他感觉死神的镰刀依然由疯子戏耍。 剩余的两颗子弹在瑞文心中的分量瞬间轻了很多,反正脖子断了都死不了,只能拿来拖延时间,让他找到更加彻底地消灭这具身体的方法。最终,在他脑海中定型的念头是热力,即便有厚厚的麦秆纤维保护,瑞文猜测里面的东西经过两个正午暴晒,至少也得有三分熟了。 于是,他朝助手大喊道:“卡梅隆,车!”他的腮帮被钉子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一直划到嘴角,喊话严重漏风。 他指的当然是谷仓后面那辆小卡车。即便是在晨昏,车里的燃油暴露在空气中也极其易燃。既然尸体强韧到这个地步,那就只能用明火烤一烤了。 阴影在血雾中快速逼近,来了! 带尖钉的利爪拖动着残破扭曲的身躯,瞬间缩成一道残影向瑞文袭来,根本是不要命的冲刺,躯干对他来说就只是累赘,不对,他已经是一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了。嘶,《生化危机》里的丧尸也没疯成这个样子,这家伙是怎么发力的?这完全反人体构造,反物理! 下一秒,那张扭曲的笑脸已经贴上了瑞文的鼻尖! 侦探只能直接向后卧倒,靠地心引力避开了下一记带钉子的踢击,心中默念:“稻草人”的右脚踝!“稻草人”的右脚踝! 子弹出膛!侦探重重落地,结果如何他已经不在乎了。卡梅隆已经从卡车内翻出了备用油箱,可这时,血雾弥漫过谷仓,逼近了卡车的方向,他看见阴影在中弹后迅速调整平衡,用完整的那只“脚”猛然一蹬谷仓墙壁,朝着助手的方向冲去! 他根本来不及制止! 千钧一发之际,从谷仓后面冲出又一个人影——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朝着“稻草人”奋力一扑—— “油箱!!!”侦探大吼出声,将意念传递至五响左轮,随后,扳机扣下! 卡梅隆把备用油箱扔了出去,子弹在油箱滞空时准确命中!擦出火星,油箱瞬间变成了一个燃烧的火球,准确地砸到了偏离目标的“稻草人”身上! “稻草人”瞬间被点燃!焦麦杆纤维耐热耐烧,但作用毕竟是有极限的,血雾中燃烧的火光让瑞文轻松地辨认出了“稻草人”的方位,凭借“偏执的天国”准确避开了最后几击。终于,火焰烧到了隐藏在纤维内部的宿主。三人退到远处,看着血雾疯狂地扭曲,膨胀,最后慢慢稀释在空气中。 地面上只余下了一具闪着星点火苗的焦尸。 嗯感觉红色遗产也就这样?瑞文心想。刺激过后,“偏执的天国”又开始给他灌“毒鸡汤”。他本来想象的是一个血雾中的无形杀手,来无影去无踪,可老实说,这“稻草人”的动作比他想像得慢多了。 也许是因为宿主死了,尸体还经过两天暴晒的关系,遗产的能力上限被大幅削弱,再加上没有了镰刀,他这种“不怕死”的小侦探居然也能够解决。如果换作洛克茜,战斗估计在几分钟内就结束了。 嗯,也就这样。然后他感觉鲜血流到了脖子上。 “卡梅隆”他立刻按住腮帮,对着丝毫不慌的助手含糊不清地说道:“下次查资料麻烦查仔细一点。” 助手满脸无辜地摇了摇头:“是真没有别的了。” 金蜷缩在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可怜的老实人吓坏了,瑞文完全不清楚刚才他哪来的勇气。这起案件还有许许多多的首尾要收拾,但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是“血雾连环杀手”有没有被烧掉。 他当然希望能立刻把这件遗产变现。经济暂时充裕后,他打算按照计划顺序,先去找一次那位“阅梦侦探”,然后慢慢想办法深入了解一下奥贝伦的遗产交易圈子。他对表征不那么明显的防晒伤遗产还是抱有一些希望。当然,如果宝琪女士真的知道能让他进入梦境的方法,他会第一时间去验证他心中那个想法。 又或者,呆在那边,再也不回来了。 “稻草人”的伪装已经完全被破坏。瑞文注意到,里面的焦尸身上有许许多多密密麻麻的“刺青”,汇聚到早已开花的头部,在头顶形成一个太阳的形状。 怎么是个拜日教徒?瑞文顿时哭笑不得,捷特昨天肯定没想到,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站立着一名货真价实的拜日教徒,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拿过卡梅隆的草叉,用叉柄那一头轻轻地戳着焦脆的尸体,将表皮戳开,试图找出“血雾连环杀手”所在的位置。 终于,他发现尸体的右侧肺叶中埋着一块小小的,黑中带红的结块,正在缓慢地蠕动着,有些恶心,一看就非同寻常。 “找到了!”这回,他的兴奋发自内心。 瑞文把草叉扔掉,慢慢地向“血雾连环杀手”伸出自己颤抖的手。然而,就在他的手触碰到结块的一刹那,尸体居然“诈尸”了! “污被污染的伊啊!伊啊!” 只见尸体大张开嘴巴,吐出了断断续续的几个词语,然后,彻底一动不动了。 瑞文愣在了原地,手里还紧紧抓着“血雾连环杀手”不放。他的指间溢出淡淡的血雾。过了半天,尸体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他这句话的结尾,分明是那句异语的开头,这是巧合吗? “虚惊一场!卡梅隆,找个东西把这件遗产装起来。”侦探锤了锤心口:“金先生,您还好吗?刚才谢谢了。” 金呆呆地看着谷仓的窗户,八名工人血肉模糊地堆挤在窗后。 “呃呃” 侦探耸了耸肩:“好。麦金托什先生,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你失业了。好消息是,这里有一件价值不菲的红色遗产,足以抵消你的委托费,绰绰有余。此外,为了感谢你出手相助,我会给你点分成,你这段时间先住我家客厅,反正钥匙在你那,等钱到手了,从分成里扣房租。你到时候去找份不那么坑的工作干下去。” 这位红发老实人愣了半天,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大声说道:“真,您是说真的吗,侦探先生?” “叫我瑞文。找个时间治治你的耳朵,你总有一天会把我吵聋。这些尸体就留给侦探公司的收尸人,我不觉得他们能找到什么像样的遗产。 另外,我希望你能给我提供一些关于你老板的详尽信息。记得是叫亨特?如果收集到了足够逮捕他的证据,你还能再拿到一笔赔偿。” “侦瑞文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金瞪大了眼睛。 “长话短说,他想把你们都弄死。我在来之前的两个小时内做了点小调查。他给你们买的应该是侦探公司的一份‘雇主受益人保险’,在你们死后,赔偿会自动归入他的皮夹。这家伙在奥贝伦雇佣了一群基层劳力,分配到自家的各个底层产业里,但不论哪个他都经营不好,这不是他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不过,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且,目前看来,这件事还和拜日教徒有不小的联系。所以,想拿钱的话就靠自己的努力,用点见不得光的小手段也是可以的。” “还有,”侦探对着目瞪口呆的金补充了一句:“那些风魔鸟的确很忠诚。动物的感知能力比人要敏锐,它们早就察觉到了危险,为了不让你受到伤害,它们宁愿冒险去把‘稻草人’拆掉,所以它身上的衣服是破破烂烂的。” 金愣在原地,背对着橘黄色的天空,眼角慢慢渗出灼热的泪水,远处传来了一阵沙哑的鸟鸣声。 “你看起来心情好多了,大侦探。多运动多流汗,有益身心健康!”卡梅隆愉快地说道。 心情大好的侦探捂着流血不止的脸颊,招呼助手:“走,收工。去医院报到!” 撇去那八条惨死的人命,这个被烈日烧干的世界在他眼中,似乎也开始有了那么一丝梦里的味道。 第十三章 阅梦侦探 瑞文的美梦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遇到了后续的一连串麻烦。 第一个问题就出在“血雾连环杀手”上。他特地去红日市区找了一回老哈桑,后者对此相当惊讶。 “唉,老哈桑说句难听的话,你不知道这行水深啊!”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瑞文询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手上这件遗产,可能已经在暗巷流过好几手了。这种用来杀人的遗产在奥贝伦暗巷有专门的圈子,这些遗产被一些疯子买走,别的疯子杀了他们,好的自己用,不满意的又拿回去卖,尤其是孤品,那些人都会记住的。 一旦把这种东西拿去交易,你的名字也会被列在那本俗称‘死亡名单’的名录里,前几位宿主的账,可能会有人算到你头上来。以后,你可能就再也当不回正常人了。” “谢谢提醒。”瑞文暗中捏了一把汗,追问道:“就没有其他脱手方法了吗?” “有,但是要看机缘。基于这件东西的历史价值,你可以把它当成文物交易,那是另外一个圈子,也刚好能终结这件杀人遗产的循环。”老哈桑随意地在纸上写了好几串号码,说:“不过,那也可能是另一个疯狂循环的开始。” “你可以打给这些人碰碰运气。那种地方要求熟人推荐。” 下一个晨昏,瑞文就把所有的电话号码全都给拨了个遍。这上面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只知道头衔都是“侦探”。而且,接电话的往往是他们的助理、妻子甚至是儿子。其中一个电话那边的声音他根本听不懂,就像一坨黏糊糊的烂泥在说话。 在得到最后一个模棱两可的答覆之后,瑞文面无表情地放下电话,准备迎接他的第二个问题——门外那群喋喋不休的鸟儿。那些幸存下来的风魔鸟好像还认金这个“宝宝”,每天晨昏准时落在门口大叫。所幸,这些猛禽并非烈日生物,正午会回到巢穴里,不会吵到瑞文睡觉。 问题是,它们吃肉,而且臭烘烘的,一股禽类独有的味道。更糟的是,它们的背上有个骷髅头形状的斑纹,每天开门,瑞文只能看见一大群黄色骷髅头在烈日下挤来挤去。 “如果再让我发现它们在门口的台阶上留下任何东西,你就给我出去!” 这是瑞文不知第几次警告了,尽管他心知只是气话,金这个小伙子平时还是挺能干的。让瑞文惊喜的是,他会做饭,甚至能把焦麦做成还过得去的菜肴,自己做饭可比下馆子要便宜得多。 当初他把金带回来还有一层顾虑,他害怕金某天会像那八名工人一样突然口吐血雾,所幸,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这个星期里,他治好了耳朵,开始边寻找合适的招聘广告,边搜集老亨特骗保险的证据,而这恰恰是第三个问题所在: 在“血雾连环杀手”事件之后,瑞文和金发现不论是麦田主人亨特还是拜日教徒都很难追查下去。奥贝伦地表的治安系统非常松散,虽然有治安官,走的却是一套非常奇怪的“铁律”程序,这让情报收集变得十分艰难,而当中绝大部分情报都是要花钱买的。 根据调查,亨特给雇员们购买的是一份20年限的一万烈洋雇主受益人保险,平均在交了一年或两年保费后就会痛下杀手,手段不一。 让他头疼的是,亨特这家伙似乎已经离开了奥贝伦,有可能在月下城,甚至可能卷款跑去了地底。至于拜日教徒这群不折不扣的疯子,虽然每天正午都会在烈日下准时晒死一批,但就是看不出规律性,瑞文也不清楚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有没有系统性的组织教义。 全日制侦探们拥有一套相对全面而完善的情报网络,这点他打算在日后求助捷特和洛克茜。 目前的资金还是足够的,但是数字的不断减少依旧让人忧心。奥贝伦的各种投资项目都没有足够的保障,风险超乎想象,烈日下的人们心情浮躁,彼此严重缺乏信任,瑞文没有钱生钱的把握。他能做的只有等着捷特转介来的半价委托。在等待期间,他打算干点别的事情。 “金,你跟我出门一趟。” 他不想把外套给弄得脏兮兮的,于是从床底翻出了一件皱巴巴的旧衬衫和一条背带裤,反正都旧了,沾点血水和粘液也不心疼。 奥贝伦市区,“水怪鱼市场”。 这里是瑞文最讨厌的一个地方,巨大的隔热帐下蒸腾着腥臭的水汽,吸血飞虫成群,墙上错落不齐的各式狰狞刀具,成千上万条水中异形挤在冒着泡的黑红色水槽中,挣扎、撕咬。毫不夸张地说,鱼贩子长得都比它们像鱼。 在奥贝伦,没有哪位渔夫在干了一年以上之后还能不缺胳膊少腿的,不是被咬掉了,就是被那些水中潜藏的怪东西寄生坏死,不得不上医院去截肢。不过,论危险程度,血河比起虚海要安全太多了,至少在浅水区没有什么东西是能把人一口吞下去的。 金这个家伙不像卡梅隆,他身上没有遗产很难活下去,可瑞文没好心到连遗产都帮他张罗。抽屉里那个墨水盒子内部不晓得是件怎样的遗产,但既然过去的自己在两面都写了不要打开,估计没什么好事。 所以,他打算带金来看看这些不是遗产的玩意,他这回是瞒着卡梅隆出来的。血河里的不少水产都拥有诡异的力量,有些可以为人所用,比如外视藤壶,但沉痛代价是免不了的。 “听着,在搞到真正的遗产后,最好尽快把这些玩意拿掉,除非你别无选择。”瑞文对金叮嘱道。 “嗯,我明白。唉,为什么连一颗藤壶都比人厉害呢?”金出神地看着扒在水槽边缘的一排排红眼藤壶和绿眼藤壶,它们也在瞪着他,像大团翻涌的泥泡。 “人类位于食物链低端这件事情应该是众所周知的?”瑞文平静地说道。 “是,您说得没错,瑞文先生。要是我也会点异语就好了。听说你们异咒专家能随心所欲地在正午外出,这是真的吗?” 你看像真的吗?瑞文无奈地想道。 不过,如果真的能用异语代替遗产的效果,且副作用不那么大的话,他还是有些心动的。 他边走边向金介绍着他所认识的少部分小东西的功效和副作用,而后者尽挑那些他不认识的问这问那。 红水里的那些怪鱼在缸中不安分的搅动着狰狞的尾鳍,尾随着过路的二人,偶有几只红了眼的还会冲撞上去,一头撞到玻璃,发出阵阵刺耳剐蹭声。 最后,他们在一排硬币大小的墨绿色“扇贝”前面停下了脚步,小型甲壳类生物一般是比较让人放心的。瑞文觉得自己用不着这个,但他感觉金可能会需要。 “这些叫‘畏缩扇贝’,它们出了名的胆小,会在宿主被吓傻时狠狠地咬他们,注入少量神经毒液,强迫他们恢复清醒。不过,它们的应激反应比金丝雀还要强,会往你的身体深处钻,它们分泌的酸液能在你身上轻松溶出一个洞来。”瑞文介绍道:“这东西我可以帮你买,要不要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只负责给个建议。” “唔好,我要!”金用力点头。 长得像鲶鱼的鱼贩子用诡异的目光盯着两人。这里大部分摊贩都知道有个疯子经常来这里买水产,却并不是为了吃。这回,他居然拉来了第二个疯子。 不久后,瑞文和金提着一小袋扇贝往回走。这些扇贝要拿回家好好洗一遍,用加盐的净化水泡一正午,把所有的寄生虫都剔掉才能用。 回到家,瑞文漫不经心地查看了一下电话座机,发现上面显示了一个未接来电。不是老哈桑给他的任何一个号码,但是他认得。 是那位“阅梦侦探”宝琪打来的!洛克茜当天给他留了宝琪的号码,他本打算在预算充足之后打去试试。 怎么变成她主动打过来了? “洗彻底一点!”他对厨房里的金嘱咐道,然后慢慢地按下号码回拨。 一阵杂音过后,电话打通了,对面传来了甜美的女声: “你终于回家了,‘不要命侦探’先生。你知道吗?最近你在我们圈子里出名了,所有人都知道有个不停打电话推销遗产的怪人。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这个方法的,但我想,他一定忘记告诉你别一口气打给所有人了。” 瑞文顿时满脸黑线。他很想立马挂电话,找条地缝钻进去。宝琪笑着继续开口了: “没关系。长话短说,我对你那件‘血雾连环杀手’感兴趣,想和你见上一面,议个价。” 瑞文听罢,有些奇怪:“请问您是怎么知道的?”他怕惹上麻烦,从没直接说过遗产是什么, 对面传来抽长烟管的声音,“我可是‘阅梦侦探’,我有我自己的情报管道。我知道那天麦田里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你从那里拿走了什么。真可惜,被你抢先了一步,本来我是想亲自去拿的。一开始我很后悔,直到你开始乱打电话。 你是知道我住在哪的?明天晨昏三点来找我。就算最后谈不成这笔生意,我想我也能帮你解决不少心中的烦忧,!” 没等瑞文追问什么,电话就挂了。 瑞文抓着听筒,沉默了好一会。不愧是奥贝伦顶流侦探,几句话就把困扰他一个多星期的一堆问题解决了大半! “金!卡梅隆明天晨昏来敲门,就跟他说我实在受不了你的鸟,出门采晨昏花去了。” “没问题,瑞文先生!” 如果真没问题就好了,瑞文心想。他很担心这个家伙把自己的话直接向卡梅隆复述一遍。 当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时,发现指尖有一瞬间又变成了绿色,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绿色,自己最近好像和这个颜色特别有缘分。 第十四章 污染 次日,瑞文起了个大早,小心翼翼地从睡在地毯上的金身上跨过去,换上最正式的那套外出服,笨手笨脚地打好领带,仔细检查被关在玻璃瓶里的“血雾连环杀手”,它这几天在瓶里不停吐雾,整个瓶子血红一片。 他想不到还应该准备什么了,于是就这么出了门,在路边揪了一小把白色晨昏花,好让自己回去有个交代。艳阳街有电车直接开到市区,平时侦探都喜欢用走的,但走到那里衣服肯定全湿透了。他找出三个一烈洋硬币,握在手中,金属上的烈日浮雕炙烤着他的手心。 车站上没有任何人露出笑容,人们用冷漠对抗酷热。红皮列车很快就进站了,车内的温度比外面低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去,座椅就像一块块烤肉板,汗水滴上去,马上就开始挥发。 侦探擦着汗,一直坐到了红日市区,很快就找到了火球街25号。当他看见这栋双层小楼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就像梦里的房子一样! 墙砖是淡蓝色的,一楼有一扇小巧的玻璃趟门,二楼阳台上放置着几个雪白的花盆,栽种着漂亮的绿色植物。房子的色调和天空格格不入,仿佛正以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在奥贝伦中心割据而立。 房门上有一张小巧的天蓝色告示贴,指向门边的白色按钮:“请按门铃!” 侦探按下了门铃,一阵清脆的叮咚声在耳畔回荡,就像梦中的泉水,然后他听见门锁“咔”一声开了。 “请进。”甜美的女声从屋内传来。 侦探小心翼翼地拉开玻璃门,立刻感觉到了沁人心扉的凉意!屋内的温度应该接近梦中的三十一二摄氏度。虽然没有梦中的家那么凉爽,但依旧舒服极了! 当瑞文看清门后的封闭式小客厅后,他的脑中顿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它真像妹妹瑞雪的房间! 松软的浅色小坐垫凌乱地散落在格子地毯上,墙上挂着精美的布艺品和装着儿童画的画框,一个透明的玻璃柜里陈列着许多小小的玻璃罩,每个罩子里都静静地躺着一大朵干花,仍保留着生前的艳丽色彩。天花板上静静地垂挂着一张圆形大网,中间留出了一个小洞,里面静静地禁锢着一小片夜空。夜晚的风柔和地吹进这个炎热的空间,繁星在其中闪烁。 真美!侦探出神地凝视着那一小片夜,它仿佛要将他吸入其中。 “欢迎光临我的梦!” “阅梦侦探”宝琪的声音从二楼柔和地飘落下来,就像夜风中的一块芬芳树叶。 这位女士留着轻盈的橘色齐肩长发,皮肤不像经过半点日晒,身穿浅蓝色蕾丝洋裙,娃娃鞋,头上扎着一个可爱的蝴蝶结。但是,定睛一看,瑞文发现她和洛克茜化成虚影时一样,身体轮廓微微虚化,走路就像漂浮一般。她的样貌非常年轻,看起来并不比洛克茜年长。 她的右手拿着一根象牙白色的长烟管,缓缓飘出深紫色的烟雾。左手捧着一个玻璃罩子,里面关着三只灰扑扑的夜蛾。 “友情提醒一下,凝视那片被捕获的深空太久,晚上可是会做噩梦的。”宝琪女士轻轻开口道。 “谢谢提醒。”瑞文扶了扶帽檐,斟酌着话语:“请问,这里的这些是某种遗产的效果吗?” “算是。”宝琪女士吐了一口紫烟,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她似乎并不想透露自己所拥有的遗产:“理论上,不事先预约,别人是不可能与我接触的。他们只能看见火球街24号和26号之间一个很大的空隙。这所房子在性质上比较接近‘梦者之屋’,不可能被偷盗,与现实的距离也稍微远些。 当然,这是有代价的。我付出了五感中的四感来换取这片禁锢自己的小空间,只保留了听觉,方便我和客户交谈。” 的确,她在说话时,浅蓝色的双眼没有看任何地方。 瑞文在内心嘟囔:这还有意义吗? “当然有!”宝琪女士突如其来的“读心”把瑞文吓了一跳:“它能让客户开心。赚到了钱,我就能用更多好东西充实这里,吸引更多客户。这是奥贝伦的良性循环法则之一,只有最大的牺牲才能开启一个良性循环。” 瑞文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您想要的东西我带过来了。另外,我的确有几个问题,请您不吝赐教。” 果然,就像坊间流传的那样,顶流侦探的一席话,对于常人来说就是一笔庞大的财富。 他把装着“血雾连环杀手”的玻璃瓶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放在玻璃茶几上,刚一发出声音,宝琪女士就轻声感叹道:“果然,如我所料,它被污染了!” “污染是什么意思?”瑞文奇怪地问道。那名拜日教徒的“遗言”中也出现过“污染”这个字眼。 “它的声音不一样了。我曾经接触过这件遗产,当时它发出的是无数冤魂的悲鸣,现在我听见的是无数冤死者的嗤笑,就好像以为自己置身天国。 我愿意出一万烈洋,买下这件遗产。以后,如果你再次发现被污染的遗产,也可以拿给我。它们非常好分辨。你总是能观察到不同于已有记载的强大效果。” 污染和一万烈洋!瑞文的大脑根本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个信息。极度混乱中,他嘴唇颤抖地问出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他最想知道的问题:“请问梦境是客观存在的空间吗?我有没有办法能过去那一边?” “第一个问题,我没办法准确回答你,因为答案要看上位存在的心情。”宝琪女士耐心地回答道:“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有,但有代价。就和进入梦者之屋一样,你需要一个来自那边的媒介,一样重要之物。” 瑞文想到了瑞雪,想到了晨昏花、卡布奇诺、咖啡糕 “而且,有一件事情你必须记住。如果你认定现实是地狱,而那边是天国的话最后你收获的只会是两个地狱而已。” “请问这又是什么意思?”不知怎地,瑞文有些害怕她的“读心”能力。 “这是奥贝伦的第二条良性循环法则,”宝琪女士微笑着说道:“在循环过程中,永远不要产生容易惹上位存在不高兴的念头。” 那是不是还有第三、四、五条? 瑞文没有完全听懂,但他决定不再追问。他害怕话题会越来越艰深:“好,我愿意和你达成交易。不过,作为一个附加条件,我想到那边去,只是为了验证一件事情,请问您能帮忙吗?” “当然可以。先请帮我个忙,把门厅最左边那个柜子里的银色研钵放到茶几上。”宝琪女士伸出修长的手指,半透明的指尖指向坐着粉色布偶熊的小矮柜。瑞文小心地照做了,他担心这里的一切一碰都会瞬间变为泡影消失,或者显现出某种骇人的真面目。 银色的研钵挤在几根雕刻成动物形状的香薰蜡烛和小瓶子之间,双手捧着有相当的分量。宝琪女士已经坐在了圆形茶几一侧的坐垫上,将手中的玻璃罩揭开一条细缝,往里面轻轻吐了一口紫烟,一股沁人的花香味。夜蛾很快就停止了扇翅,静静地停在了底部。 待瑞文把研钵放上桌面,她放下烟管,慢慢地揭开了罩子,把三只夜蛾捉进了研钵,用两根手指捏起银色的钵杵,很轻、很温柔地旋转着,将夜蛾们碾碎成了粉末。 “我可以把‘蚀刻之刻’的施术方法传授给你,这将是你真正意义上掌握的第一个异术。当然,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个。” 第十五章 蚀刻之刻 “很久以前,这片土地上也有夜。夜夹在晨与昏之间,是梦活跃的时间,最适合将自身的存在信息蚀刻到那边去,就好比在万物酣睡时朝深空呐喊,祈求回应。我的建议是晨昏三点以后,八点以前。这个时间也是适合做‘医生牌药丸’的时候,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瑞文完全不知道“医生牌药丸”是个什么东西。宝琪女士停止了研磨,被碾碎的夜蛾成了一堆铅灰色的碎渣,曾经是两颗眼球的部分微微反光,让研钵里的粉末一闪一闪。 “除了时间,还需要一个地点,这个地点只能由你自己来寻找,一旦确立了就最好不要变更,就像刚植入土地的小树苗不能胡乱拔出一样。你必须确保没有任何人会在施术途中打扰你,哪怕听到一点不属于自然的声音,都可能导致错误施咒。一些有经验的人选择事先刺穿自己的耳膜,隔绝一切打扰。” 瑞文脑中对那一万烈洋的详尽规划里立刻“噔!”地跳出了一个“租房子”,不是公寓,而是仓库。奥贝伦西北面的皓日街区有许多二手仓库出租,空间很大,平均月租500烈洋就能成交,平时没什么人会去,有厚重的卷帘门,四壁隔热。 完美! “第三样必备的东西是昔日夜生物的遗孤。很好辨认,灰色或黑色,名字里带‘夜’的生物就是,它们在被夜抛弃后都变得很小很小。夜蛾是最方便的,也可以用别的小生物,碾成粉或碎块,主要是方便你咽下去。” 听到这里的瑞文其实已经开始有点反胃了。他现在很想问一个问题:能先给做熟了吗? “不行。”宝琪女士立刻给读了出来:“夜生物是此界的祭品。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还需要一件彼界的祭品,也就是我说的媒介,任何重要之物都可以,不是吃的也行,和着碾碎的夜生物一起咽下去。吞噬这个概念是蚀刻之刻最重要的部分。 第一次施咒时,你需要从四个已被证明相对安全的异语字符,‘?(alef)’、‘?(yod)’、‘?(vav)’、‘?(he)’当中选择一个作为通道,召唤彼界的物品。放心,即便不以异语遗产为媒介,它们让你发疯的概率也不高,一旦准备就绪,你的身体就会知道该怎么办。四个字符的效果都是一样的,但如果你日后需要接触更多异术,你的第一次选择就会影响你的余生,一旦选择就无法改变。” 她慢慢探出右手食指,用指尖在研钵中的粉末堆上书写出了这几个符号,就像孩童在沙上画下的涂鸦。 “它们后续有什么区别吗?”瑞文追问道。 “根据侦探公司的文献,它们分别象征了水、火、风、地。但如果依我说,那就是胡扯!它的主要影响是你在异术圈子里的派系,那里面拉帮结派的情况很严重。我是‘水’系的,但我并没看出我和‘火’系的同行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她把粉末慢慢倒进一个小药瓶,递给瑞文:“送给你的,一共能用三次。相对地,我想你帮我在那边完成一件事情。” “您请说。” “请你试着从那边带一件东西回来,一件你认为值得的小东西。我不会要你的,你只需要拿给我‘听’一下。 另外,你能在那边稳定逗留的时间相当于夜的持续时间。假如你在晨昏三点整进入梦境,那就是五个小时,尽量不要超过这个时间回来。回来的时候,在心中再次默念你选择的异语符号。” 有点短如果仅仅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应该绰绰有余,但瑞文还有很多很多想在梦里做的事情,包括那个想了很久的惊喜。 但是,之前想着想着,他就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梦中的妹妹最喜欢什么。他恐怕得花很多时间去了解。 想了一会,他还是决定问出那个问题:“有没有永远留在那边的办法?” 宝琪女士露出了好看的笑容:“如果有的话,奥贝伦的异咒专家恐怕就一个都不剩了。” 她的话并没有让瑞文彻底灰心。侦探摘下帽子,微微颔首:“十分感谢您的指点。”他并没看见门口有衣帽架,所以一直把侦探帽就这么戴着。 宝琪女士则从衣袋中拿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一看就颇具分量的信封:“那‘血雾连环杀手’我就收下了。如果你还想知道一点别的,你在麦田所经历的那场事件,并不仅仅是一次骗保险的过程,还是一场献祭。” “献祭?献祭给谁,烈日?” “不是,是他们的一位新神。侦探公司对拜日教徒的新动向也已经有所注意,相信不久之后会下发新的悬赏令。” 瑞文还想不要脸地把谈话拖久一点,他实在不想从这个凉爽的屋子里离开。可惜,他的小心思被宝琪女士一眼看穿:“普通人要是在这里待太久的话,很有可能会在离开的时候把灵魂落在这里,只有身体走出去。况且,如果你不快点回家,有人会担心的。” “我明白了。”侦探在心中把“蚀刻之刻”的步骤默念了几遍,正准备起身,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宝琪女士,关于我‘出名’这件事” “呵呵,放心,他们很快就会忘记的,除非你有心利用这场风波。替我向我的小后辈洛克茜问好。” 瑞文点头,不打算继续在这里询问亨特的事情。严格来说,自己算“抢”了这位顶流侦探想要的东西,然后又卖给她,她能这么耐心已经求之不得了。 他有些不舍地踏出了蓝色小洋楼,后脚刚一出门,他就听见了一阵阴阴的干呕声,就像他刚刚是被什么东西不情不愿地吐出来了一般。 再回头一看,小洋楼消失得无影无踪,透过火球街24号和26号之间的空隙,他看见了红日市区广场中心的“溶解圣母像”,头颅和胸脯融化了大半,手举融化的太阳,眼眶是空的,眼珠吊在流出的泪珠末端。 把信封往怀里一揣,心头一热,瑞文已经快速地想好了第一次“入梦”的初步规划,并且打算立刻开始准备。 其实,在已经拥有夜生物素材的情况下,就是一间仓库的事情。剩下的钱,他打算分给金1500烈洋,象征性地扣除200租金,就是1300。5000烈洋留作存款,蹲守合适的防晒伤遗产。 剩下的就当作自由花费,其一要给助手物色好东西,其二,他准备拓宽宣传门路,买下几个市区的广告栏,依旧以超低价做标榜,吸引更多不同领域的客户,将来转型全日制,他就不至于从一个毫无名气的新人做起。 烈日之下,前途一片光明! 两小时后,奥贝伦西北部,皓日街区。 我如果我在这里的其中一座仓库“入梦”,恐怕会直接憋死在里面! 亲身体验过后,晕晕乎乎的侦探才意识到,仓库里所谓的隔热层和住宅里的完全是两码事。那里的隔热层是完全实心的,没有透气夹层,整间仓库只能称得上是一个功率不那么足的烤箱。 怪不得门口贴着巨大的骷髅头警示图标,肯定曾经有人在里面憋死过! 他绝不要成为下一个! 瑞文喘着粗气,逃也似地离开了皓日仓库区,身上汗如雨下。仓库老板一脸漠然地看着他远去,他的脸就像蜡一样微微融化。 唉,正经租给人住还安静的地方可就贵了又或者,他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到尽量偏僻的地方去看看。艳阳街北部接近奥贝伦的边缘地带,有一大片耐热的火松林,曾有几拨人试图开发过,但无一例外地放弃了。 据说,有伐木工曾经在树林深处碰上浓雾,误入一座可怕的小村落。 瑞文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刚进去就被什么东西吃掉。死了倒不要紧,可是他不想不明不白地死。 但是,他听说在这类荒郊野岭里也有机会碰上伴随风险的奇遇,有时候会和探索者的需求完美契合。 剩下的小半个晨昏不足以让他随心所欲地探索,于是,瑞文决定先回家睡一觉,看看金的扇贝弄成了什么样子。如果他受不了,那就把扇贝都下锅煮了,勉为其难地吃一顿河鲜。 真要不行,瑞文还有另一个想法送给他:真正地驯养风魔鸟,为他自己所用。侦探听说这是可行的。 路边的晨昏花全都收起了花瓣。侦探流连于街影之间,看见多罗莉丝太太撑着皱巴巴的阳伞,慢悠悠地走在他前面,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包。 “晨昏好,太太。”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一低头,汗水就往下漏、 “瑞文先生!”多罗莉丝太太看起来心情绝佳,脸上的赘皮皱成了一朵大花:“真稀奇,我很少见您单独出门啊?对,我也不常去红日市区,但每次去都会有好事情发生。看,卡梅隆先生在您家门口坐着呢,可能已经等您很久了。” 侦探心里突然一咯噔! 艳阳之下,卡梅隆笑眯眯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盯着他,满头大汗,身边落了几只“骷髅头”黑鸟,雀斑脸上的笑容让人感到一丝毛骨悚然: “大,侦,探你上哪去采晨昏花了啊?” 第十六章 守林人小屋 瑞文立刻摸索起出门时采摘的那一束晨昏花,刚一触摸到花瓣,他就意识到它们全都蔫了,花瓣无力地挨在他的手指上,微微啜泣。 唉瑞文搓了一下略为湿润的指尖:“我没去哪。只是觉得需要多了解一下行规,现在我们的世界太小了。我在市区物色了两块当眼处的布告板,300烈洋挂一星期,和那些平均收费两三千的挂一起,稍微提一点底价,超过最低的那几个一些,然后再打个折” 最后比最低价还要低一点。他也不知道这么做的效果好不好,但他依稀记得在梦里,那些叫做“超市”的地方经常这么干。 他还想过登报纸,这在梦里也挺常见的,但在奥贝伦完全是另一回事。这里的纸张非常贵,耐热处理工序让成本降不下来,连他自己都不会买,何况是愿意来这种地方求助的客户。 “好,希望你听进了我之前的话。”卡梅隆丝毫不生气,又问道:“金先生又是怎么了?他好像和水产品闹得有点不愉快。” 瑞文开门进屋,只见金正忙着和水盆里的扇贝“搏斗”,淡红色的水渍溅得到处都是。 “它们,嗷!它们咬人好痛!”金正费劲地把那些想顺着指甲缝钻进肉里的小东西给扯下来,它们对比人类手指实在太大个了。他的十指指甲崩裂,满是鲜血。 “煮了。”瑞文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承认一开始他就不该想这馊主意的:“和你的鸟儿搞好关系,比往身体里乱塞东西强。” “另外,这是你应得的分成。”他想了想,从信封里抽出整整2000烈洋,塞进金的手里:“好好利用,尽快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力量。”这是他仁尽义至的嘱咐。 在这鬼地方,穷人要变强大,实在太困难了。 趁着金说不出话的时候,他沉默地走回了房间,把门关好。在地点还没着落之前,他想先把其他的事情都确定下来。 首先,时间一定是晨昏三点,越早越好,他想要尽可能多的逗留时间。至于作为通道的符号,他在生理上对“水”和“火”都很排斥。“风”和“地”的符号之间他更偏向“风”,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少一笔画。如果这个符号将要伴随终身,简单一点也许能在日后救他一命。 如果符号代表了将来可能要混的异术圈子,他感觉和宝琪女士错开也是好的。其一是信息渠道变宽了,其二是他真的有点害怕她的读心能力。 下一个需要考虑的是梦境中的祭品。瑞文首先排除了和妹妹相关的一切,但是他又害怕不那么在乎的事物会导致错误施咒。最后,他想起了医院窗台上的绿色花瓶,里面那朵小小的白色晨昏花,花瓣尖上沾染了一点露水,从不懂畏惧任何灾难。 那确确实实是他在梦境中看见过最美的东西之一。 扇贝汤的鲜味从门缝里飘了进来,但没能勾起他的食欲。 明天他打算再早起出门一趟,就说是去确认一下布告板上要登的内容,这并不是谎话。不过,在那之前,他打算去浅探一下火松林的边缘地带,就算真的不适合,也能让自己断了这个念想。 说干就干。第二天。天空刚变为黄色,瑞文就换上那套旧衣服,拉开储物抽屉,给五响左轮上好五颗子弹,把空弹槽转到最后面,嘱咐了满手纱布的金两句,就出门往艳阳街北面走去。 行人和他交错而过,背对着火松林的轮廓往相反方向走。他们当中至少有一半是和金一样的底层劳工,雇佣合同论月签,因为没人能够保证,那些人的身体下个月还会不会像这个月一样完整。 火松林的针叶是火红色的,底部带着一点点蓝,远看就像一大片树林在烈日下默默燃烧。这些树木是风魔鸟筑巢的首选之一,瑞文很希望它们当中有一些认识金,连带着对自己好一点,尽管自己平时对它们很差劲。 摇曳的树影也带着火焰的颜色,它们来自寄生于针叶下方的一些红色蜱虫,会发光,对人类没什么危害,只是很讨厌,部分人对它们严重过敏。瑞文尽量避开闪烁“火光”的影子,在林间行走。“偏执的天国”没有给予他任何兴奋的感觉,说明这附近没什么能危及他性命的东西。 为防这玩意在自己独处的时候突然作祟,瑞文的食指一直扶着扳机,微微施力,心中默念着“自己的手掌”,希望能在非常时刻一枪把自己给打醒。 一些细小的生物从他脚边窜过,侦探留意着偶尔的一丝心跳加速,这说明上一秒从他脚下窜过的东西可能有剧毒,不过咬不穿他的鞋底。这时,他突然看见树林较深处有房屋的轮廓,好像微微泛着一丝淡绿,就像一丝绿色火光在周边跃动。 侦探仔细确认周围的落叶和泥土,发现这一带最近应该没什么人造访,至少没有用脚走路的人。于是,他稍微放开对遗产的压抑,朝那栋小屋子快步走去。 它很快就在他眼前完全现形。这是一栋四方形的小石屋,没有窗户,门口有三级石阶。瑞文不确定这是属于昔日的猎人还是守林人的房子。他更希望是守林人的,因为奥贝伦的“猎人”一个两个都是又快又狠的疯子,甚至只能算半边疯子,另外半边身体无法形容。 当他走近门口,脑海中竟泛起了涟漪,自动浮现出了那圈奇异绿光的名字:“卡之印”,一种伪异术,以完整灵魂为通行证进出,换句话说,防兽不防人,应该也能防半人。 伪异术这种东西很难定义,通常以异语之外的启示为灵感,是好是坏没人说得清。 好东西啊!瑞文感叹道,出来一次真的能给他找到宝。也不知道是哪位先人留下造福施术者的。 然而,他刚伸手触碰到那圈绿光,立刻感受到了烈焰灼烧般的剧痛,险些没让他失手扣下扳机! 说好的不防人呢? 瑞文立刻缩回了手,甩了好几下,发现一点事都没有。按照奥贝伦的常识,“防”什么东西意味着“弄死”什么东西,如果卡之印判定他为入侵者,这道绿光理应迅速盘绕至全身烧死他,所以,这应该不是在拒绝他的灵魂。 转念一想,自己这充斥着烈日污秽的躯体,结界想“消毒”一下应该也很正常。 “偏执的天国”依旧很是平静。于是,瑞文放下心来,把枪收好,忍着痛,快速地穿过绿光,钻进了半掩的房门,险些没直接栽倒在地上抽搐! 混乱中,他仿佛察觉到了不善的东西。 有目光在注视着他,很多!但他却看不见实体! 瑞文慢慢地喘着气,环顾四周。这间屋子里有一张很窄的麦秆床,一张腐朽的小方桌,桌上有少许墨水和血的痕迹,混合在一起。 床底下有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很小的箱子。瑞文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拔出枪,慢慢地朝它走了过去,一路留意自己的心跳速度,没有任何异常。他小心地把手伸向了床底,够到了小箱子温热的提手。 他突然对上了一张狰狞的脸! 一对鼻孔,一张脱臼般的嘴,两个空无的眼窝从床沿上死瞪着他! 人脸,人脸,到处都是人脸! 他感觉房间内有上百张人脸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第十七章 施术 瑞文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床沿上根本没有什么人脸,只是麦秆间的空隙刚好形成了排列相似的几个空洞,乍一看像一张呐喊的脸孔。 他又在屋内仔细观察起来,发现从石砖的纹路上、茶几的木纹上、桌面的墨迹和血迹之间,都能隐隐约约地辨认出许多接近人脸的形状,细看下并不像,但粗略观察下,的确有数百张脸孔一起盯着你的发毛感。 这种无害的自然“恶作剧”,在奥贝伦算是相当稀少了。侦探松了一口气,反倒因此安心起来。 他把箱子给拖了出来,是一口黑色的小木箱,锁扣很松,一掰就开。 箱子内部,静静地躺着一副黑色面具。反射冷光的黑色材质在奥贝伦并不多见,样式也相当奇特,给人一种硬朗的机械感。 不论东西是什么,拿走再说,后果自负,这是奥贝伦不成文的硬规矩之一。可是这次,瑞文却感觉不能随便从屋子里拿走任何东西。这间屋子里的所有物件仿佛是一个整体,保持着奇异的平衡,拿走任意一样也许都会让这间屋子赋予自己的的安心感连同卡之印的效果一起消失。 最后,他还是把箱子合上,推回了床底。再次仔细地确认过门口的痕迹,包括野草的长度和长势之后,他初步断定自己至少是最近一个月内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短期内应该不会被干扰。 但,世事无绝对,瑞文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马上在这里施展“蚀刻之刻”的想法。 事实上,自己离家时,好像已经在不经意间做好了再也回不去的准备。 比如,自己平时一定不会忘记带皮夹出门,但今天却把皮夹落在了家里。 又比如自己鬼使神差地把那瓶夜蛾粉末给揣进了口袋。 再比如,自己叮嘱金的那几句话里,混入了一句顺口而出的“不用准备我的晨昏餐了。” 也好。瑞文自认不是一个擅长说再见的人。他很清楚,错误施咒比较严重的后果之一是直接自爆,炸成一滩血水和碎骨头渣。 时间应该已经接近晨昏三点。瑞文取出装着夜蛾粉末的小瓶,小心地将三分之一倒在手心上——异咒在他开始第一个步骤时已在脑海中完全成型,他所选择的“风”符号被置于思绪旋涡的中心,闪烁着幽幽的绿色光芒。 他仿佛能透过“?”在脑海中占据的空隙,看见那边洁白的病房,窗台上那个线条流畅的绿色花瓶,一朵洁白的晨昏花在其中天真而坚强地开放着。 而他现在要做的是透过通道将其掠夺,转移至自己的手心,以吞噬为仪,将存在交换至彼界! 脑海中并未浮现出任何其他异语,或者不应存在的怪东西,但他看见那朵花瓶中的晨昏花开始变形、挣扎,慢慢地转移,被自重重空间法则中劫掠,最终,无力地嵌在了他手心的夜蛾粉末中,形态已经濒临破碎。 吞噬是“蚀刻”中最重要的概念,它象征着施术者的强大和包容,以不可抗拒之姿,侵入、融入彼界。 瑞文深吸一气,缓缓将两界的混合物送入口中,它们在口腔中融合,纠缠,将夜的漆黑送入眼眶。 与此同时,多罗莉丝太太的窗台上。 “黑猫”玛丽竖起耳朵,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胡须抖动了几下,开始蹲在窗台上舔毛。 真是美好的一天,和煦的阳光滋养着每一缕高贵的纯黑毛发,每一根神圣的爪子!待会出门抓只风魔鸟吃好了,那些聒噪的低等生物哪都不好,就是好吃,肉质鲜美。只要把每颗牙齿都舔干净,多罗莉丝太太压根不会察觉。 突然,她的耳朵不自然地动了一下,一股不自然的异界波动自耳廓边缘旋转落入耳膜中心。 “乌撒在上!”她的声音慵懒而嘶哑,咕哝着只有同类才能听懂的语言:“又是哪个愚蠢的人类在附近玩异术?” “喵,算了,待会向夜会的肉球长老汇报一声就行,由他们上报乌撒初审议会记录在案。”她悠闲地卷起尾巴,准备在阳光下团起来:“高贵的哈斯特尔现在需要补美容觉” “玛丽!宝贝,是,是你在说话吗?”多罗莉丝太太不可置信的声音突然从床边传来。 喵!!! 玛丽瞬间炸毛,差点蹦到天花板上去。自己的女主人坐在床边,一个劲地揉着眼睛和耳朵,赘皮晃来晃去。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说起来,昨天她好像搞了件恶心的新遗产回家,隔着袋子,玛丽都能闻到那股同类惨遭杀害的不快气味。 “喵,喵,喵!”玛丽机械性地重复着猫叫,试图萌混过关。 尽管听起来更像只蠢到爆的刺蹼鸭,也只有自家女主人会觉得可爱。 多罗莉丝太太放下了双手,定睛看着自家的宠物“黑猫”。她的右眼,变成了闪烁明亮光辉的竖瞳。 瑞文睁开了眼睛。轻吻眼球的凉爽夜风让他差点忍不住落下泪来! 夜空在他头顶静静眨着眼睛,夜风挟着修剪青草的清香吹入鼻腔。街道上一片灯火通明,他行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身穿一套整洁的白衬衫,仿西装长裤,博物馆讲解员的名牌收在口袋里,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里面是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一副耳机、一套文具和一个保温壶,还有一叠沉甸甸的博物馆小册子。 他用颤抖的手指抽出其中一份,上面用好看的花体字写着:“与历史对话:沙海文明巡回展”。 他成功了!他终于如愿以偿进入了梦境! 尽管,只能逗留短短五个小时。 他立刻查看手腕上的黑色腕表,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零五分——这意味着他最多能呆到午夜十二点。少掉的五分钟让他一阵心疼。 而他想要做的事情,一下子就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填满了他的思绪,瑞文相信自己的脸上一定挂着堪称诡异的巨大笑容。他很想欢呼,很想喊叫,很想沿着公园的河流跑上一圈,直到汗水被夜风吹凉,却又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第一个理性的念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这个梦境不是连续的。 看样子,自己应该已经出院了好一段时间,重新恢复了每天上下班的正常生活。瑞文突然想到,自己置身现实的这段时间,难道一直有个别的意识代替自己生活在梦中? 管他呢!现在这是我的身体,我的生活!他的双手不停地在空中挥动,感受着凉风拂过指间的舒爽,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凉意,仿佛这是人生中最大的享受。在旁人眼中,这家伙估计怪异至极。 裤袋突然闪烁光芒,不住震动。他连忙伸手进去,取出了一部正显示来电的黑色智能手机,是妹妹瑞雪打电话来了!这具身体的本能让他熟悉现代电子设备的一切细节,他用拇指轻轻上划绿色接听键。 “喂”刚一出声,他就感觉声音过于沙哑了,连忙清了几下嗓子,把那些仿佛还残留在喉中的夜蛾粉末咽下去:“咳咳,小雪,我在回家路上呢,吃了没?” “等你呢!博物馆加班都加什么呀?不是五点就关门了吗?” “宣传册出了点问题,排版上的,得重印。笑死了,有人把‘沙海’打成了‘傻嗨’,谁都没发现,印出来才傻眼,一百份‘傻嗨文明巡回展’宣传册。” 刚从记忆里搜刮出的趣事让他自己也乐了。 “哈哈哈!”妹妹在电话那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是谁家的拼音输入法?他们都不仔细审阅一遍的吗?” “唉,可不是吗?结果我一个讲解员也被迫加班,顺便把明天的事情也弄了一部分,明天我保证准时回家。别叫外卖,下馆子和哥哥做二选一。” “嗯,下馆子!”妹妹完全不经思考的回答让瑞文有些受伤。仔细想想,自己在梦里好像也不会做饭,“哥哥做饭”只是兄妹间的玩笑话。 “行。到家见!” 刚一挂电话,瑞文就捂住了胸口,心脏跳个不停。在这个梦中的天国里,他必须随时扮演一位阳光开朗的哥哥。 不,不能产生这里是天国的想法!他想起了宝琪女士的嘱咐。 宝琪女士还吩咐他,要试着从这里带一样东西回到现实。 瑞文立刻想到了手里的智能手机,但立刻意识到行不通。且不提不耐热、没有网络两大难题,这部手机续航极差,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时刻遭受着电量焦虑症的折磨。 回家再找,瑞文心想。他现在得尽快回家验证他的猜想,那谜团的答案,也许就藏在他自己的书房! 但,他突然心念一动,再次打开手机,点击浏览器,用中文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了“奥贝伦”三个字。 一大堆不明就以的结果。 他又试着输入了几个现实中的常用词汇和遗产名称,不是什么都搜不到,就是答案毫不相干。 倒是在他输入“血雾连环杀手”的时候,带出了一连串“雨雾杀人魔”、“水泥连环藏尸案”、“光明路连环追尾九死一重伤”等新闻惨剧。 这并没有让瑞文失望,他本就不期待能得到什么意外收获。这时,他瞥见了远处的小咖啡馆。 就是他下班常去的那家,名叫“罗苹”,黑框咖啡色招牌。他很熟那里的店员,一位长相清纯的小女生,喜欢冷门色调口红,会在咖啡纸杯上写顾客的名字,画一朵有笑脸的小花。 熟客都叫她小月。 他快步走近罗苹咖啡馆的外带窗口,看见她今天涂的是李子色。 “您好,瑞先生,今天加班了吗?” “对,要处理某个,噗呲傻嗨问题。”瑞文又憋不住了:“来杯卡布奇诺,小杯,少奶少糖。” “稍等一下,纸杯上还是写‘乌鸦’对,瑞文嘛。温一点还是烫一点?” “要冰的。” “欸?” 突然,伴随着一声急刹车,街道那边传来巨响,随后,是车喇叭的悲鸣。 第十八章 奥法守秘人 “偏执的天国”让瑞文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立刻回过头,看见夜路尽头车灯闪烁,司机开门下来,刚想破口开骂,却又匆匆钻回了车内,扬长而去。 “瑞先生,赶快报警啊!叫救护车!记车牌号!”小月慌慌张张地摸出手机。瑞文只感觉时间在突发事件中一分一秒流逝,脑中不知该先处理哪件事,手指却反射性地拨打了急救电话。 “你报警,我叫救护车!”这话仿佛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感觉身体好像失去了控制,嘴里吐出一连串自己都没怎么听懂的话语,报地址、报告现场情况,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大声呼吁路人援助,自己的身体则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那摊刺眼的血泊附近,人群已经聚集了起来,小声地议论着: “可惜了这么好个姑娘” “这路上也没个红绿灯” “是自杀,她自个儿钻进车底去的。” 自杀?这个词汇让瑞文恢复了清醒,却又无法理解现状。 他突然看见血泊中的白衣少女胸口处钻出一只雪白的鸽子,环顾四周,欢快地扑扇了几下翅膀,朝夜空中飞去,融入了夜色之中。少女半睁着眼,面带微笑,温柔地回应着众人的惊惶。救护车自远处呜咽而来,医务人员围到了少女身边。 人群中,似乎只有他目睹了那只白鸽。 瑞文很想告诉那位抓着氧气面罩的医务人员,没用了,她已经死了。可他什么都没说,没人会相信他的话。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梦里也会发生这种事情。少女的身躯在他眼中就像玻璃一样,满布清冷的裂痕。 而她最后的微笑却无比坚毅。 他机械地回答着医务人员的问题,脑中只有时间的匆匆流逝。那杯冰卡布奇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手中的,冰块占了大半个杯子,花体字的“乌鸦”两字之间栖息着一只黑鸟,默然俯视着那朵没有表情的小花。 然后他终于能离开了。他得尽快赶回家去! 瑞文和妹妹住在花都小区一栋三楼,抬头望去,妹妹房间的窗户亮着灯,窗上有个很大的兔子剪影,那是一张卡通窗贴,从房间里看挺可爱的,但晚上从外面看总有些瘆人。 楼下的女保安镜片反光,默默注视他乘上电梯。 他用钥匙开门,轻声进屋,里屋传来妹妹备考翻书的声音。现在是回南天,墙角有点潮湿,垫了点报纸吸水。电视开着,静了音,他探头看了一下新闻频道右上角的日期,3月25日,与手机上的日期吻合,和奥贝伦的日期也完全一致。 时间是晚上九点半,他只剩下了两个半小时。 “哥,回家怎么回了一个多小时?”瑞雪清澈悦耳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瑞文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路上出了点状况。不是我出状况,我当了回好市民。”卡布奇诺纸杯还抓在他手里,里面只剩冰块,忘了扔。 “真的吗?有没有锦旗?哈哈,开玩笑的。现在不能陪你吃饭,我要研究理论。我吃掉我那份了,你的在微波炉里。” “行。没事,我也有点事没干完。”瑞文把公文包往书房里一扔,先去了趟洗手间。 镜中的自己和现实中有少许不同,面部轮廓更加圆润,长相更接近东方人,嘴唇很薄,皮肤稍微白净一些,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怎么说呢?感觉自己在梦中更加羸弱? 先这样,时间无多,他最想验证的东西还静静地躺在书房里。 瑞文打开书房的灯,映入眼帘的是占据了半条走道的书籍册子,书架全被父辈的老书占满了。妹妹瑞雪的医科书独立堆了一摞,瑞文的历史参考书堆满了其余的位置,左边那个红木柜子里是他的工作资料。 而他想要找的东西在右边那个上锁的柜子里,它们代表了瑞文在梦境中的第二个身份: trpg(桌上角色扮演游戏)主持人。 在梦中,瑞文感兴趣的范畴是《克苏鲁的呼唤》这套恐怖角色扮演游戏体系,喜欢带自己原创的剧本。为此,他甚至搜集了不少真正的神秘学资料。 有很多网友把这种游戏称作跑团,或者戏称为高级过家家游戏,他觉得这其实还挺贴切。 瑞文深吸一口气,慢慢将钱包里的小钥匙插入钥匙扣,打开了柜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银色小盒子,一张折叠起来的帷幕,一本英文原版游戏规则书,一本中文翻译版,一叠模组书,还有几张地图和其他小玩意。 但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是那本垫在最下面的蓝色笔记本。作为一个剧本创作家,瑞文习惯把全部的创作灵感和原创设定事先手写在笔记本上。 他把笔记本和那个银色小盒子一起拿到了桌上,立刻翻开了第一页。 笔记本的第一页,用他自己的笔迹,写着这样一段中文: 奥法守秘人三守则 第一条:你不是神。 第二条:不能被骰子支配。支配骰子。 第三条:不能混淆两个世界。 奥法守秘人!瑞文立刻掏出手机搜索起了这个字眼,发现这正是《克苏鲁的呼唤》游戏主持人的全称,也可称为守秘人、kp。 他想起了初遇黑雾那天晨昏,卡梅隆无意间说的那句话: “暂时远离那些现实之外的东西,那种东西普通人碰了没有好处,听说只有奥法守秘人能轻松自在地支配它们” 为什么会是梦境中的桌游主持人?奥法守秘人,这指的是,我自己吗? 瑞文快速地往下翻,记忆中的残留物告诉他,他想要验证的东西,就在这本笔记最后! 终于,他看见了—— ? 当天浮现在他脑海中的那句异语,被以他自己的笔迹,清楚书写在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在这页的第一行,以同样的字迹标注着“原创法术”! 伊啊-伊啊-希拉-塔门-得拉哈-索-克戴-格拉什米-弗拉尔-索特瑞文在心中反复确认标注在异语下面的注音,完全一致! 这句驱逐黑雾的异咒,竟然是自己在梦境中创造出来的! 在这句名为“驱逐之威”的异咒下,还有另外两句异咒。 一句名为“决斗之舞”,另一句名为“扰乱之丝”。 无数纷扰的思绪瞬间如海潮般淹过了瑞文的头顶。他无法呼吸,心脏狂跳,知晓这个秘密,意味着他日后也许真的能够毫无门槛地成为一位异术专家,掌握各种神奇能力! 前提是,他需要破解这些异语符号的秘密。 瑞文在手机屏幕上一通乱按。最后,他在应用库里找到了一个线上识图软件,立刻站起身,用手机把笔记上的异咒给拍了下来,双手猛烈颤抖着,等待识别结果 在结果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 希伯来文!这些符号在梦境中有名字,而且可以被识别翻译! 兴奋在一瞬间达到了顶点!他立刻把“驱逐之威”的咒文给拷贝了下来,打开翻译软件,试图把它们给翻译成中文。 文字在两秒钟内被翻译了出来: 啊!啊!这句咒语驱魔。 “” 怎么这么,随便? 瑞文本来以为翻译出的会是更加高大上的东西。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梦境中的自己,该不会也是用翻译软件,随便把中文翻译成希伯来文,就这么当成了异咒? 反正,在梦中的自己看来,这些都是等同于高级过家家的桌上游戏设定,只要故弄玄虚就行。 他立刻翻译了另外两句异咒:“决斗之舞”和“扰乱之丝”,得出的结果分别是: 啊!啊!这句咒语控制。 啊!啊!这句咒语干扰。 果然 瑞文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那天自己会错误施咒,为什么自己会七窍流血。 都是梦中的自己和这个翻译软件害的! 他无语地靠在了椅背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诚然,“自己”创造的这几句异咒敷衍到了极点,但是他已经亲自在现实中证实“驱逐之威”确实能发挥效果。也许,只要破解了难缠的语法问题,他就能够把它们改进成没有副作用的咒语,甚至举一反三,成为真正的咒术大师,支配超现实的奥法守秘人! 那样一来,他就再也不会被钱财所困,再也不用担心遗产的副作用。 瑞文在心中努力地记忆着这三句异咒和它们的注音,以及网上搜到的所有希伯来文字母。要强记住一种毫无印象的文字极其困难,但是他必须记下来,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终于,在时间还剩半小时左右的时候,三句异咒、注音和所有的“异语符号”都稳稳当当地躺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待回到现实之后,他得想方设法证实另外两道异咒的效果,并找出改良它们的方法。 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个尝试要做。 一个他心心念念,也许能就此改变人生的尝试。 他打开了翻译软件,在输入面板中键入了一行中文:啊!啊!这句咒语防晒。 格式完全照搬,不敢多一个字。输入完毕后,他将这句话翻译成了希伯来文,用圆珠笔小心翼翼地抄写在了笔记本里,命名为“夜风之护”。 当笔尖在纸上留下墨痕时,他感觉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从指尖被逐渐抽取。 咒语抄写完毕,用翻译软件的朗读功能重复朗读了不下五十遍之后,他把“夜风之护”所有的发音都给背了下来。 十一点四十五分,时间还剩下十五分钟左右,他打算带回现实的知识已经尽数记下。 “奥法守秘人”瑞文靠在椅背上舒了一口气,慢慢地把目光投向了桌上那个银色的小盒子。 第十九章 八面骰 这具身体留给他的记忆中,并没有什么关于这个盒子的信息。瑞文猜测,这应该是游戏道具的一种,但直觉又隐隐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 盒盖上没有任何花纹,只是一块银色的铁皮。 他用拇指指甲把盒盖给撬开。只见里面垫着一块黑色软垫,软垫上有六个凹槽。其中一个凹槽里,静静躺着一枚铅灰色的八面骰子。 不要被骰子支配。支配骰子。 笔记本里的“奥法守秘人三守则”也提到了骰子。瑞文在脑中搜刮起来,试图从中找到更多信息,但关于奥法守秘人的信息全都像雾气一样朦胧,难以捉摸。 守秘人对自己守秘,感觉有些荒谬,却又合情合理。 盒中只剩下了一枚八面骰。根据凹槽的形状判断,这里面应该曾经还有一枚四面骰、一枚六面骰、两枚形状一样的十面骰,以及一枚二十面骰。 瑞文心中隐约作动,把骰子从盒中取出,握在了手心里,立刻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微弱共鸣。就带它回去。这枚八面骰给他的感觉着实不一般,而且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带走更大的东西。 时间还剩下十来分钟,他再次提笔,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宣传册,在空白处用中文写了起来: 备忘: 我想给妹妹准备一份惊喜,目前还没有头绪。我可以先把她喜欢的东西列在这里,慢慢筛选。不要忘记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她! 来自,不久前的我自己。 这又是一个尝试。瑞文希望能够和梦境中的那个自我意识沟通。如果他真的存在,而且愿意配合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简单许多。 他还会再来的,但不会马上再来。目前他还有许多东西要在现实中消化。 最后的十分钟时间,瑞文打算全留给妹妹瑞雪。 他没注意到的是,当他关掉书房的灯后,黑暗并没有马上吞没整个房间,而是在他身后如触须般蜿蜒而上,悄悄地遮掩住了灯泡。 妹妹瑞雪还在房间里苦读。她曾不止一次向哥哥提起要网购一个人体模型这件事,因为现在她恨不得把学校的偷回家每天盯着看。之前瑞文从记忆中搜刮妹妹喜好的时候,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那玩意。 嘶,不行不行,太硬核了。 “哥?忙完了?”瑞雪回过头,乌溜溜的双眼盈满疲惫,黑眼圈有些明显。 “嗯小考就刻苦成这样?以后实习可怎么办,护士倒了的话谁来救助病人?” “其他护士。”妹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叔叔寄了一箱蛋黄酥,快递还在下面,我忘记让你拿上来了。算了,明天。” “行。小雪,你有没有觉得,我和平时不太一样?”瑞文犹豫了一下,问道。 “很不一样啊,你平时从来不会问这个。”瑞雪合上书和笔记本电脑,露出微笑,说:“不过,精神很正常。我从你之前说那个‘傻嗨文明巡回展’的时候就听出来了,你一点毛病都没了,鉴定完毕。” 原来我在梦里真是这样一个人?也好,挺欢乐的。瑞文有些唏嘘地想道。 几分钟后,他将重新在绝望的烈日下醒来,肺部将被炙热的空气重新填满。 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小雪,我真的不清楚那天发生了些什么。你要小心点,别”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他的手机突然提示音大作,不知道是程序卡了还是怎么着,聊天软件里的囤积的一大堆信息一股脑儿全跳了出来,全是他那个跑团实体店的群聊信息,里面都是他带过的玩家: 阿瓜:乌哥,有团开吗? 迪亚:求团! 哈克:乌哥能带这个模组吗? “”就像一排眼里闪着绿光的夜猫子。 他在这个群聊里的id是“乌鸦”。 时间已经是晚上11点59分。瑞文满脸黑线,在逗留期限的最后一分钟,给这帮朋友发送了一条信息: 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用睡觉的吗??? 手机上的时间跳到了00:00。 瑞文钻回漆黑的书房,开始在脑海中创建回去的通道。 将来,他也许要和这群玩家会会面。 幽幽的绿光瞬间包覆了他的眼球。侦探在石屋中睁开了双眼。他立刻坐起身,身上一阵酸痛,汗水滚滚而下。在石头地板上躺五个小时着实不好受,好在屋内并不算特别烫。 上百张“人脸”注视着他,他甚至能从其中看见一丝丝不解和幸灾乐祸。 侦探立刻把脑海中的知识默念了一遍。没有任何差错,将近一个小时的努力让他牢牢记住了那四句异咒。 那颗铅灰色的八面骰也在,被他紧紧抓在手心。 侦探松了一口气,用右手抓了抓脸颊,一不小心用力过度,在脸上抓出了几道血痕,像五条火焰一样灼烧着面皮。 他想站起来,却重重地摔了一跤,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片血红。轻微的感官失调加上眼球出血,还是有些副作用,但比上次不折不扣的错误施咒轻微多了。 瑞文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这次尝试非常成功,他证实了他想要证实的一切。脑海中慢慢有了下一步计划,他打算改天再去找一次宝琪女士,也许能够顺藤摸瓜地找到一些真正的异咒专家。把语法问题初步解决后,他打算找地方实际施展一下这几条异咒,看看在没有异语遗产的情况下,副作用还剩多少。 如果对精神的负面影响还是太大,他打算咬咬牙买下那件“刺痛的知能”,换掉自己的一只眼睛。在梦境那边,就跟妹妹说自己把眼睛弄伤了,戴个眼罩什么的,反正迟早会演变成那样。在侦探眼中,活着和上位还是比梦境更加重要一些。 如果“夜风之护”真的能如他所愿抵御阳光固然最好。剩下的两句异咒,瑞文完全不清楚作用。从翻译过来的意思中,他能粗略判断“决斗之舞”的效果是控制,“扰乱之丝”的效果是妨碍,但具体情况完全不得而知。 而且,感觉这两句异咒都是对敌的,没有敌人还不好验证效果。 就先不去市区了,反正钱包没拿。回家上点药,想想说辞——瑞文皱紧眉头,两头都要守秘的感觉非常糟糕。 他咬着牙钻过卡之印的绿色屏障,快步离开了火松林。天空已经接近橙黄色,时间大概接近晨昏九点,阳光灼烧着刚被夜风抚慰过的皮肤,血管仿佛也在燃烧,肺叶在胸腔中艰难求存,一点点磨蚀着他的意志。 最让侦探崩溃的是,当他来到艳阳街口的时候,发现花槽里所有的晨昏花竟然全都消失了,变成了一大排暗红色,张牙舞爪的食肉植物。 所有的小白花都不见了。 他立刻跑回艳阳街23号,推开家门,对着等候多时的助手喊道:“卡梅隆,外面那些晨昏花呢?” “什么?” “晨昏花!”瑞文险些控制不住情绪:“那些白色的,小小的花” “你说的是白色的利齿猪笼吗?”卡梅隆轻松地回答道:“它们可不能用‘小’来形容。” “不是,不是!”侦探在自己脸颊的血痕上又狠狠抓了一下。 自己吞噬的到底是什么?自己献祭的到底是什么? 茶几上的花瓶空空如也,仿佛从来没有养过任何东西。 那种美丽、娇弱,却又无比坚强的花朵从奥贝伦消失了,什么痕迹都没剩下。自己亲手谋杀了它们! 那下次呢?下次他要付出什么代价? 当所有的重要之物都被吞噬殆尽,他是不是要把妹妹也给献祭掉? “瑞文,你还好吗?”卡梅隆询问道:“这几个晨昏的阳光都很毒,注意悠着点。对了,你不在的时候来了一个电话,是捷特先生转介来的客户,明天晨昏亲自登门拜访。” 瑞文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捂着眼白通红的双眼走回了房间,倒在了床上,被单上印下了星星点点的血痕。他立刻开始干呕,抽搐,感觉体内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枯萎,变得不再正常,但对于奥贝伦来说,只要还没变成拜日教徒,心灵上的异变根本不足挂齿。 计划还是要继续,侦探痛苦地心想。他必须利用他所得到的一切成为全日制侦探,成为异术专家,不管这意味着他还要付出什么代价。 黑暗是侦探唯一的安慰。 而奥贝伦没有黑暗,只有无尽的光明。 第二十章 守日者 次日晨昏,卡梅隆准时在门口迎接预约的客户。 瑞文面无表情地整理好衣装,揉了揉依旧有些渗血的眼睛,在茶几上放了一块叠好的干净手帕。捷特那个档次的事务所接待的大都是市区里的体面人,不像底层工人那么麻木。那些人学识渊博,比奥贝伦的大多数人要多愁善感一点,这意味着他们有可能在陈述案情的时候突然落泪。 桌上没有了晨昏花,于是他干脆把花瓶也给撤了,桌面仔细擦了一遍。 接下来的每一位转介客户都有可能是将来的人脉,保不准哪天就能给他介绍到一位异咒专家那里去。到时候,他就可以装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学徒”,旁敲侧击地偷师几招。 要是能一举突破语法难题就再好不过了。 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位身穿浅灰色隔热罩衫的女性,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皮肤油腻腻的,像打了蜡,瑞文猜测那是某种防晒的乳霜。 “呼!这一路上一个遮阳棚都没有,实在是太热了!”女人嘟嘟囔囔地取下宽大的头罩,露出一张没怎么经受过日晒的脸,金发,一双蓝色的眼睛。她多半是一位室内工作者,一天有八成的时间待在屋内或遮阳棚下面。 “尊敬的侦探先生,我觉得我应该在奥贝伦学者间发起动议,资助你们这条街一个遮阳篷。”她用手帕抹着汗,嘟囔道。 学者,他们大概是奥贝伦地表最备受呵护的一个群体,前提是资产足够。一位在奥贝伦拥有学者头衔的女性身家应该至少在三十万烈洋以上,不包括和丈夫的共有资产。 “感谢您的慷慨,尽管据我估计,这并不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善艳阳街居民的生活,而且您也不会再来多少次。所以,还是让我们把目光集中在女士您自己的困惑上。”瑞文此时不太想寒暄。对于转介来的客人,他当然希望尽量留下好印象,但是他的话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刺。 “好。”女士也不再多言,整理了一下罩衫下的裙摆,还用自己的手帕擦了擦座椅的扶手。这回,卡梅隆没上饼干,只上了茶。 “我姓斜阳,琳斜阳。我的父亲是学者布雷顿新日,丈夫是学者凯恩斜阳。” 有姓氏,而且习惯先介绍姓氏,这位女士对自己的出身应该很是自豪。可是,她看起来没有自己的车,应该是坐火车过来的。瑞文猜测她应该属于市区文化人里不那么富裕的那类。 “斜阳夫人,我这个人向来心直口快,您愿意接受捷特先生的半价转介,想必事态一定很紧急,又或者,您最近遇上了一些财政方面的困顿,希望瞒着您的丈夫,自行承担费用?”她应该不是特别喜欢奉承的那类人,如果是那我也没办法,瑞文心想道。 “是的,尊敬的侦探先生。实不相瞒,斜阳家族的投资项目最近突然出现了一些问题。” 瑞文脑中有了一丝联想,并直接问了出来:“请问,斜阳家族不会刚好投资了焦麦、焦亚麻这类大型第一产业?” 斜阳女士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重新在她脸上绽放:“捷特先生的介绍果然没错。您说对了。最近,针对这些基层产业的不信任让市场价格开始动荡。请问您有订报纸吗?这几天报纸上又报道了一起相关意外事件。” “没有,女士。” 也对啊!亨特潜逃带来的负面影响最终会把压力转移到其他阶级群体,不用我们亲自动手,假以时日,他们就会为了利益吐出一大堆相关情报。瑞文瞬间感觉自己上个星期完全是和金在犯蠢。 看来自己要养成偶尔阅报的习惯了,贵一点也无所谓。 “那就算了。今天我想求助的事情和这些信任危机关系并不算大。请问,您会考虑正午工作吗?” 侦探微微皱眉,捷特和洛克茜是忘记说明什么了吗? “希望您能够理解,目前我还不具备在烈日下工作的条件” 斜阳夫人立刻打断了他:“请不要误会,这项工作是在室内,对于您来说应该并不困难。我想请您在我的家里守日,您可以扮成新来的杂工。” 守日?这是什么市区的崭新风尚吗?瑞文不得就以,追问下去:“那请问,我在守日期间需要做什么,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要注意安全之外。”斜阳夫人回答道:“为防您误会,守日指的并非是看守太阳,而是看着我们家里的一样物品,它的名字叫做‘守日者的提灯’,最近好像招惹了些怪东西。” 一听见怪东西,瑞文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啊!啊!这句咒语驱魔。” 可惜,目前所有的异咒都不成气候。 “请问,‘守日者的提灯’是一样怎样的器械?”老实说,瑞文几乎从来没有在奥贝伦地表听见过“灯”这个字眼。只有地底才需要点灯。 “它是一盏永远亮着的提灯,是斜阳家族的传家宝。这盏灯能够驱散噩梦,让不好的东西显形。为了让它一直亮下去,每年我们都要向它献祭一个活人。斜阳家族会向公众发放招募祭品的布告,并给予祭品家属丰厚的报酬,还有每个月的生活补贴,持续两年。” 这在奥贝伦氏族的一票奇怪传统中算比较仁慈的了,只要别让我去当“灯芯”就行,瑞文心想道。 “冒昧地问一句,斜阳家族的学者不会是从事异咒研究的?”他不经意地问道。 “并不是。这个献祭方法是斜阳家族代代流传下来的。我和丈夫从事的是立体园艺研究,也包括食肉花卉的改良培育等旁支项目。”听起来,斜阳夫人对自己的研究项目也很是骄傲。 “不过,我认识一些异咒研究者,比如大名鼎鼎的光辉家族次女菲。” 这些家族姓氏一个两个都跟太阳脱不开干系。瑞文收起内心的吐槽,认真问下去:“所谓的怪东西,指的是生物还是鬼魂?” “不知道。我丈夫凯恩见过,他是这么描述的:”斜阳夫人停顿了一下:“那是一团灰色的阴影,漂浮在半空,有着一道道深色斑纹,没有固定的形状。当凯恩和它相对的一瞬间,它发出了差点没把他耳膜弄破的尖锐惨叫。” “听起来像班西女妖。”卡梅隆少见地插了一嘴:“但是斑西女妖讨厌日晒,几乎从不在地表出现。” “在地表,鬼之类的事情大部分还是遗产惹出来的。”瑞文调侃道:“很稀奇的是,奥贝伦人普遍相信飞在高空和走在地面的存在,但是不太相信飘在中间的东西。没几个奥贝伦人相信世上有鬼。” “我并不勉强你们驱逐那个怪东西,”斜阳夫人略为忧心地说道:“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作为目击证人,证明它确实存在。那样,我们就能汇报治安官,让他们用特殊手段解决这件事情。现在证人只有凯恩一个,我们还差两人。” “原来如此,是因为治安官的‘三证人’铁律。”有时候,瑞文觉得治安官的铁律莫名其妙的。据说,那些规矩是名副其实的“铁律”,因为那是治安官们通过观察一块熔化在高温下的铁所留下的“字迹”而制定的。 “像铁一样刚正不阿”,治安官们对于这句格言的理解有点另类,但要认真起来,他们的手段的确了得。 “没错。他们拥有能够测谎的遗产,所以我们不能做假证,也不能用钱财开路。凯恩因为那怪东西整天心神不宁,但是我却怎么也看不见,佣人也看不着。最后,我只好来求助侦探了,你们很擅长取证,对吗?” 这些“铁面无私”的治安官果然是金钱社会的克星,侦探心想。 “取证的确是侦探擅长的领域。我接受您的委托,如果您希望我们连续守日一两天,甚至更久的话,我们还需要做一些防止瞌睡的准备工作。”瑞文感觉这份任务比想象中简单,再怎么说,一个只懂尖叫的玩意也不会比“血雾连环杀手”强。 就算真的遇到了紧急情况,他也可以豁出去一把,直接使用“驱逐之威”,到时候叫卡梅隆跑远点就行。 “那就麻烦你们了。地址是红日市区火鸟街4号,挨着一家特色餐厅。”斜阳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费用按捷特事务所那边的标准减半,1500烈洋,可以吗?” “没问题。如您所见,我只是初出茅庐的新进者,如果我们完成得让您满意,也还请在圈子里多多美言几句。”暂时不缺钱的侦探更想要名声。 为了这块主流侦探圈子的敲门砖,计划得稍微搁置一会。瑞文打算在守日的时候好好研究一下自己带回来的那枚八面骰子,看看它在现实中是否具备什么神奇功效,实在看不出来,之后再去问宝琪女士。 “卡梅隆,金上哪去了?留张字条,告诉他我们可能会一连几天不回来,不是死了。”他在斜阳夫人离开后嘱咐助手。 “金先生今天刚一晨昏就出门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说是去调查市场行情,为将来开河鲜餐馆做准备。” “什么?河鲜餐馆?”瑞文完全没想过金会选择这样的出路。 “对啊。好像是受到了之前那锅扇贝汤的启发,他打算自己创业。” 真有想法,改天得提醒他餐厅附近不能养鸟。瑞文感觉风魔鸟们今天守规矩了不少,没有在门口大叫,也没有在楼梯上留下任何不干净的东西。 与此同时,奥贝伦市区,“水怪鱼市场”。 金正和悬挂在入口处的那条魔趸鱼干大眼瞪小眼。它至少有两层楼高,额上分布着二十只眼睛,就算晒成了干,也会偶尔抽搐转动。 “好的,不能在这里退缩!瑞文先生已经带我来闯过一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金深吸了一口气,鼻腔被浓浓的鱼腥味瞬间填满,呛得他咳了几声。 一只风魔鸟落在了他的脚边,“呱”地叫了一声。周围的屋檐上又陆续落了十几只,向他投以鼓励的眼神。 “你是来给我打气的吗,老大?”金感激地看着这只名叫“老大”的黑鸟,它少了一只左眼,看起来一股老大风范。 “行,上来。”他伸出右臂,示意老大飞到自己的肩膀上来,露出安心的笑容:“不用怕,我们有彼此罩着呢。” 老大扇了扇一米见宽的翅膀,稳稳地停在了金的肩膀上。一人一鸟大步往鱼市场走去,背影上有个显眼的小骷髅。 第二十一章 泥手党 刚一踏入鱼市场深处,金就感觉自己的双脚在地面下陷了几分。地上全是厚厚的淤泥,由污垢、鱼尸和鱼贩口中的秽物堆积而成,带着独属于水生物的危险气息。 鱼市场的大棚隔绝了绝大部分阳光,只有几缕从缝隙中照落下来,在接触水槽的时候被染得鲜红。 他看见好几个鱼贩的身后突兀地伸出了一大团漆黑的触手,最多的足足有十二条!抓鱼、刮鱼鳞、剁鱼头一气呵成,血在案板上飞溅。触手们闲着的时候会一个劲乱动,甚至试图盘上宿主或旁人的脖子绞死他们,因此,他们不得不在没活干的时候用粗大的黑色麻绳把触手死死捆在背后。 老大轻轻啄了金一口,羽毛贴在他脖子上,让他保持冷静。 我只是来问价的,麦金托什,我只是来做市场调查的。金不断地在心中重复。 可是,他总能感到一双双危险的眼睛,也许还有不是眼睛的东西,从那些鱼贩的眼窝内死死瞪着他。 金心里很清楚,不能用正常人的口吻和这些家伙打交道,他们是一群品种各不相同的疯子。 这意味着自己也要用疯子的方式和他们交流。 瑞文先生问价的时候就会时不时瞪他们一眼,给他们一个不要命般的恐怖眼神,足以逼退大多数不友善的目光。 帮我一把,老大。他在心中默念着,学着瑞文先生平时的样子,露出一副在他自己看来有几分可怕的表情。 “瞧,这不是上次那个,唔呕小疯子吗?”一位鱼贩子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把喉咙深处的一大团淡红色“泥浆”吐了出来,看起来就像海星的胃袋,可能是某种遗产。他连忙把“胃袋”塞回嘴里去。 金默默记住了那团东西,停在了鱼贩的面前。说出了心中练习了一遍又一遍的台词:“我是来找一条便宜的批发路子的。听说这里的品种最多最全。”他故意让老大转了个身,向鱼贩露出背上的小骷髅。 “哈哈哈!小子,你知道在泥手党的地盘说这话代表着什么吗?代表着如果你不够能耐,下一秒就会被扔进鱼池里。那条新来的魔趸就好这口年轻人的肉。”鱼贩嗤笑着,指向水槽深处游曳着的巨大黑影,二十只鲜活的眼球疯狂转动着。 不能跟他废话,他们全都在看着。 金用力吞下一口唾沫,对老大冷冷地下令道:“让他闭嘴!” 下一秒,巨大的黑翼自他肩头腾空而起,没等对方解开触手还击,老大就一爪撕开了鱼贩的脖子,避开了气管和颈椎,尖锐的鸟喙在惨叫声中将那淡红色的“胃袋”硬生生给扯了出来。 杀猪一样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大棚中,棚布下凝结的水珠齐齐滚落,降下一场滚烫的,由血水组成的骤雨。 还在蠕动,呕金看得有点想吐,却又有些兴奋。他拼命绷紧表情,伸出右手,接下了老大吐在他手里的“胃袋”,滑腻腻的触感让他险些没给反手扔出去。 鱼市场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十几只风魔鸟落在了帐篷的缝隙处,用翅膀遮挡住了阳光,嘶哑地鸣叫着,一双双鲜黄色的眼睛探入帐篷,在黑暗中闪烁,落下的黑羽遮蔽了每束对金不怀好意的目光。 金对着满身鲜血,哀嚎不止的鱼贩子叮嘱道:“这玩意还不错,我就收下了。你可以用5000烈洋从我这里赎回来,或者给我开通一条永久优先的进货渠道。我我问完价了,你在流血至死前还有半小时左右去医院抢救的时间,自己选择。” 他递出了一张早就拟好的合约单,这是他昨天一正午没睡写出来的,里面包含了他这两天打探到的所有和鱼市场泥手党有关的细节。如果老大没专门飞下来,他原本打算用更加迂回的办法。 老大喙部鲜红,在金的肩上嘶哑地叫了一声。 “好了,我要的答复呢?” 我只是来问价的。 对,这就是问价。 三小时后,红日市区火鸟街4号。 瑞文身上穿着仆人的耐脏制服,打了个大哈欠,不小心扯到了脸颊上的伤痕,疼得他直咧嘴。 “卡梅隆,我们守多久了”昏暗的房间、松软的沙发和柜子上的香薰瓶盖过了提神饮料的效果,让他昏昏欲睡。 “一个半小时左右。你要买块表了,大侦探。”助手精神抖擞地回答道。 斜阳夫妇的房子算不上特别豪华,但却在方方面面满足了学者久坐的舒适度需求,除了环境依旧闷热之外。坐垫不软也不硬,扶手的宽度让人能刚好放松地陷在其中,就是灰有点厚。地毯用的是某种烈日生物的毛皮,赤脚踩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很烫。 这里是一间专门用来放置“守日者的提灯”的小客厅,所有窗帘都是拉上的,那盏幽白的复古黑边提灯安静地坐落在客厅中央的方形小桌上,散发着柔和的白光。侦探和助手与这盏提灯相安无事地共处了一个半小时左右,“偏执的天国”毫无反应,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瑞文花了整整一小时端详藏在手心里的八面骰,仔细观察上面的每一个数字,每一道刻痕,反复用双手掂量,差点没冲动下嘴咬两下。 结果是,毫无收获。他其实并不讨厌待在这里,这里有他喜欢的黑暗,似乎也是提灯特性的一部分——为了衬托出自身的光芒,提灯会让周围的环境变暗。 斜阳夫人安排佣人准时为他们送饭,晨昏餐刚刚来过,是白菜肉卷,所有食材都来自地下,没有半点苦味。 红茶的口感浓郁顺滑。瑞文想起了刚才拿出来招待夫人的焦茶,有些无地自容。 “卡梅隆,你能再说说之前你提到过的班西女妖吗?”实在闲的没事干了,瑞文和助手聊了起来。 “当然!一个比较科学且广为人们接受的见解,斑西女妖是异语残留物和人类灵魂残留物混合所得出的产物,通常被认为是女性疯魔法师的末路。这个说法的主要依据是许多班西女妖都多少掌握一些异语。据说,这个说法曾经一度让女性被禁止接触异语。” “他们就不怕以后全是班西男妖?”瑞文调侃道:“如果这盏提灯招惹来的怪东西的确是班西女妖,我的五响左轮可就派不上用场了。到时候,我们看一眼就立刻转身跑得远远的,明白了吗?只要能作证就行。” 他可不会说,到时候自己有可能会按耐不住兴奋半途折返,直接赏那玩意一记“驱逐之威”,这取决于他压不压得住“偏执的天国”。 如果这盏提灯久久没有动静,他甚至打算在这里睡一小觉,如果有谁敲门,让卡梅隆把自己晃醒就行。 香薰的芬芳在他鼻腔间萦绕,就像有只看不见的花精在身边轻声唱着摇篮曲。 侦探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的眼皮下出现了一片辽阔的绿草地,和煦的微风吹拂着数不清的鲜花。嫣红、淡蓝、粉紫交织成的花瓣小溪流淌于翠绿之上。 “咯咯咯,咯咯咯!”那只花精开始在他耳边笑起来了。 绿草的中央盛开着一朵奇异的花儿,随着微风娇柔摆动,有些像晨昏花,但花瓣是纯黑色的。 “摘下它,摘下它!”那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催促。 摘下它,你就能到达梦的彼端,在那里,你就是唯一的规则。 你是谁?侦探朦朦胧胧地询问道。 我? 我是,永恒。 第二十二章 永恒 侦探的耳边突然传来“喵呜!”的一声咆哮。 一只巨大的黑猫窜到了他的前面,一口咬下了那朵黑色的“晨昏花”,用力甩动。 花茎内喷涌出大量的鲜血,将绿草染成了鲜红。 瑞文呆呆地站在原地。大黑猫目中无人地转过身来,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幽绿的竖瞳闪烁着,是一只哈斯特尔。 不是玛丽。他从没见过这只,体型又大又肥,腰身至少是玛丽的三倍粗。 大“黑猫”瞥了瑞文一眼,开始用爪子在地面一笔一划地写起了字: 乌撒初审议会最终判决被告,有罪!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怎么突然被一只“猫”给判决了? 侦探的眼前突然搅起旋涡,下一秒钟,意识被猛地弹回了现实中,身子一直,差点没给卡梅隆一记头槌。 “卡梅隆!”他立刻抓住助手的肩膀:“永恒是什么?” “永恒?如果你问的是字面意思” “不,是自称永恒的一个声音!可能是上位存在,可能是鬼,可能是什么别的东西,我不知道。” 助手迷惑地摇了摇头,说道:“你睡得可死了,我怎么摇都摇不醒。外面敲门好一会了。” 有礼貌的敲门声还在继续,瑞文立刻跳起来,去开了门。 斜阳夫人和她的丈夫站在门口。前者伸出右手,有些不耐烦地开了口,声音和之前有很大不同,就像突然害了咽喉炎一样,又尖又细:“看见了吗?他们是我请的清洁工,是来保养房间和器械的,没有别的关系。难道你怀疑我一次带两个回家?这也太离谱了!” 一次什么?瑞文想说出口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 老实说,他根本没法理解,两个浑身滚烫的人在闷热到极点的房间里到底能做些什么,真的不会热晕过去吗? 他甚至怀疑奥贝伦的出生率数字全是伪造的。 “咳咳,尊敬的先生、夫人。”瑞文故意用上了乡下清洁工特有的口音,有一部分还是从金那里耳濡目染来的:“这个房间还需要一次特别仔细的清理,灰尘实在是太厚了,我们会尽力让这里一尘不染!” “是真的清洁工就好。”斜阳先生的语气带着一丝鄙夷:“别想偷走任何东西,否则的话,我想今年的灯芯就不用花钱去找了。” “我怎么敢呢,尊敬的先生!这里的东西配不上我的小家,它们全都充满了上流品味。”瑞文趁机发问:“恕我孤陋寡闻,那瓶好闻的香氛是什么材料做的?” “黑莲。山魔眼目,莲科,黑莲亚属。算了,反正你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意思。”斜阳先生得意地向“清洁工”炫耀着植物学知识。 黑莲“多么入流的气味啊,请问这是先生您一直爱用的香薰吗?”瑞文突然觉得自己好做作。 “所以说不能跟下人聊潮流,这是最新款的香薰。一瓶香连续摆一个月,别人还以为我们家里死人了呢。”斜阳先生不屑地回答道。 那就是最近才摆的。瑞文了解了情况,谦卑地鞠了一躬:“受益匪浅,先生!” “哪里,我很久没和佣人说过话了,他们一个个都像哑巴,干活也不认真。”斜阳先生露出不满的表情。 “偷懒,怎么可能呢?”我们只是什么都没有做而已,瑞文心想。 在和斜阳夫妇寒暄两句后,他就又拉着卡梅隆钻回了昏暗的小客厅。他第一时间去观察了一下那瓶香薰,它装在很普通的方形水晶瓶内,瓶口插着两根焦麦杆,液体呈纯黑色,其中似乎还跃动着一抹奇异的色彩。 “问题大概率和提灯没关系,有问题的是这瓶香薰。当然,也不排除是香薰对提灯的特殊效果产生了些什么影响。”瑞文想起了宝琪女士口中的“污染”,但他没说,打算之后再去详细问问。 如果“污染”和“永恒”之间存在联系,那就说明这两起事件也许是同源的。 现在,瑞文有种直接给那瓶香薰来上一记“驱逐之威”一了百了的冲动,但是直觉告诉他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这个“永恒”的做法并不像上位存在。据他所知,上位存在往往更简单粗暴一点,想要你知道什么,就直接灌进你的脑子里,很少循循善诱。 那天把自己创造的异语直接塞进自己脑子的存在,就很符合上位存在的作风,但那句“绿色的天国。”就不像。瑞文现在有些怀疑那其实来自两个不同的存在,前者像是在救自己,后者明显想害自己。 “卡梅隆,把这瓶子塞住,拿到别的地方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瑞文和“守日者的提灯”。 瑞文伸了个懒腰,又窝回了沙发里,凝视着白色的提灯。他也不能确定怪异源头被移走后,一切会不会回归正常。 老实说,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斜阳夫人在提及“目击证人”的时候,除了说自己看不见,还提到了“佣人”。 可是,他从进门起,一个佣人都没有看见。而且,到处都是灰。 那份白菜肉卷虽然食材新鲜,但老实说,味道真的不咋地,完全不像是能够领工资的正规家庭厨师做的。 瑞文又重新站了起来,把门打开一条缝,呼唤助手:“卡梅隆,你在外面有看到佣人吗?” “一个都没有。”卡梅隆回答道:“我寻思今天也不是假日或周末啊。” 侦探把手伸向走廊的墙壁,摸了一手的灰。 窗台上有一盆枯死的橘红色利齿猪笼,应该是两名园艺学者改良出的品种。 “这就怪了。显然,在斜阳夫人和斜阳先生的认知中,家里都有佣人存在。但事实是到处都积满了灰,饭菜味道也不行,比金做的差远了。”瑞文皱起了眉头。 如果那些所谓“佣人”在客观上并不存在,那斜阳夫妇俩看到的是些什么玩意? 他想起了斜阳先生的话,这些“佣人”一个个都像哑巴。 楼上突然传来了斜阳夫人的声音,依旧又尖又细:“这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又忘记做正午饭了,玛格丽特!算了,时间不够了,还是我自己来,你下去把走道打扫干净。” 瑞文等了好一会,“玛格丽特”也没有回话,更没有半个人影从楼梯上下来。 这下瑞文也不确定究竟是什么玩意在搞鬼,和那个“永恒”究竟有没有关系了。可以确定的是,斜阳夫妇的认知一定存在某种偏差,一些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精神异常。 他和卡梅隆又回去坐了一会,等待正午饭。过了一段时间,斜阳夫人敲响了门,带来了一份肉汤。瑞文想起,晨昏餐也是她亲自送来的。 “真是辛苦您了,斜阳夫人。不过,一般情况下,这些事务不应都由佣人代劳吗?”瑞文单刀直入道。 斜阳夫人含笑回答道:“见笑了,先生。我家的佣人们经常忘事,做事笨手笨脚的。” 瑞文注意到,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包括那位名叫玛格丽特的厨娘对吗?无意冒犯,我刚才不小心听见的。请问您还记得这些佣人是何时入职的吗?月薪标准又是如何?我想留作日后参考。” “这这不是归我管的事情。凯恩应该知道。玛格丽特确实经常忘事,但她的模样很难让人讨厌起来,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我能冒昧地询问一下,这位玛格丽特小姑娘的出身经历吗?”此时,瑞文的脑海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让我好好想想。她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非常可怜,我今天穿的那套罩衫就是那样的家庭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我曾经想过给那些孩子一些援助资金,但是凯恩不答应,大发雷霆,说我们现在已经处于阶级吊车尾了,绝不可让钱财外流。唉,我真的无法想象那些家庭为什么要生养那么多孩子,妇女生产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啊!” “对此我感到很遗憾,希望小玛格丽特一家日后能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瑞文说道。 “事实上,您的愿望已经成为了现实,他们的情况已经大大改善了。我上个月去探望过她家一次,他们换了间更大的房子,每个孩子都有了一张小床,窗户上还加装了两层隔热板。如果那条街上能再加装个遮阳棚就更好了。” 瑞文点了点头。斜阳夫人对小玛格丽特如此清晰的认知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测。 她应该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但绝非斜阳家族的佣人。 而是提灯的祭品。 第二十三章 斜阳的守护者们 瑞文总算是理明白了。从一开始,“守日者提灯”所守护的“日”指的就不是烈日,而是斜阳。 每位被献祭的祭品应该都会成为“守日人”,一道只有斜阳家族成员才能看见的影子,他们忠实的“佣人”,尽管他们没有实体,并不能履行正常佣人的职责。 可这依旧没有办法解释“班西女妖”的问题。 撇去香薰对提灯的影响这种生硬的解释,瑞文感觉这件事未必不会是由其他遗产惹起的。毕竟,斜阳家族的财力纵使再不济,应该也不会只有一盏提灯。连他本人都拥有两件遗产,虽然其中一件处于不可知状态。 可到目前为止,他还一件都没见着。 据他所知,文化人们大多喜欢外在表征不那么明显,副作用不强烈的遗产,能够提高思考能力的遗产是首选。 在进行过一轮对斜阳夫人来说显然没什么营养的交谈后,她很快就要准备上楼去了。瑞文连忙叫住了她:“等等,夫人,为了帮助您尽快找到‘怪东西’,我还有些事情想要了解。” 夫人的声音突然又变尖了,就像用指甲刮过墙面,非常刺耳:“什么事情咳咳,抱歉,我的嗓子,老出问题。” “夫人,您的嗓子里是不是曾经植入过什么遗产?”瑞文想到了邻居多罗莉丝太太那副像坏掉的音响一样的嗓门。 斜阳夫人沉默了一会,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情务必不要告诉凯恩,他会大发雷霆的。” “我必定守口如瓶。” “好。我的喉咙里的确有一件绿色遗产。名叫‘女妖的竖琴’。我是瞒着凯恩偷偷买的,因为我的友人菲提出想和我一起研究异语。” “那是一件异语遗产?它的副作用是什么?”嘶,连名字都和‘女妖’有关,瑞文暗忖。 “如您所见,它的副作用就是有时会让我的声音改变,变得又尖又沙哑。我一直对凯恩说这是间歇性咽喉炎。”斜阳夫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忧愁:“请问您想问的就只有这些了,对吗?” “目前来说,是的。请继续享受您的学者时光,我们还要继续在这里守候怪东西。” “她刚才那个表情,一定是自己也察觉到了什么。”瑞文关好门,对助手说道。 卡梅隆丝毫不改轻松的口吻:“‘女妖的竖琴’的确源自班西女妖,在几件知名的异语遗产当中,安全性数一数二,副作用也和夫人描述的丝毫不差。” 可如果被污染了就不一定了!被污染的“血雾连环杀手”当时也出现出了与描述完全不符的作用。瑞文整理了一下语言,开口道:“问题应该还是出在那瓶香薰上。我不太清楚黑莲是什么东西,但它让我看见的所谓‘永恒’一定来者不善。 我的推测也许有些空泛,如果这个‘永恒’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改变遗产的效果,那一切都说的通了——斜阳先生能看见女妖,而夫人和佣人们都看不见。目前已知佣人们并非实体,大概率无法和斜阳夫妇正常交流,那么斜阳夫人无法看见女妖的最大可能性就是” “就是她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了‘女妖’。”卡梅隆接上话:“但是这种转变大多是不可逆的。” “也不能排除例外。”初步相信“污染”和“永恒”挂钩的瑞文其实已经基本能够定下结论了。问题就在于,现在该直接告知斜阳夫人真相,还是静观其变,等待“女妖”出现。 从斜阳夫人回家后越来越频繁的变声来看,他觉得异变随时有可能再度发生。 “卡梅隆,走,我们直接告诉她。”最终,让瑞文作出决定的是一件不那么重要的因素——斜阳夫人认识菲,而菲是一位真正的异语学者。 如果他想借机接触到高深的异语学问,那斜阳夫人就必须活着。 现在香薰被封上了,但是从“血雾连环杀手”的案例来看,污染是不会消失的。老实说,瑞文现在还有些担心“偏执的天国”,那玩意要是被污染了可不容易取下来。 侦探和助手离开了客厅,穿过积灰的走廊,来到了楼梯口。楼梯是火松木做的,扶手因为怕烫没有镀层,包着一层隔热毯。 还没走两级台阶,瑞文的脑海中就突然传来了异语—— “伊啊-伊啊-伯希恩-海亚-兰”是斜阳夫人尖锐的声音。 听不懂,反正不会是“这句咒语驱魔”,倒是开头都一样,瑞文心想。 “卡梅隆,你听见了吗?” “什么?”助手奇怪地问道。 看来只有我能听见。瑞文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他隐隐感觉什么东西在他的大腿侧面发烫,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他的裤袋里装着那颗八面骰。 这好像是某种警告。 “为什么?为什么不起作用?”他的耳边传来斜阳夫人的歇斯底里。斜阳先生闻声开门,从另一个房间里探出头来:“吵什么呢?安静,我在整理数据!” 这时,瑞文用余光瞥见了一道很淡的阴影,从厨房的方向笨拙地闪过,看起来就像一个矮小的姑娘,双手举着一把与身高极不相称的长剑,由幽幽的白光凝聚成形。 “先生,什么都没有发生。您大可锁好房门继续您的研究。”瑞文连口音都懒得装了,就差白他一眼。此时,“偏执的天国”起了反应,真正的危险很快就要来了。 房门果真砰一声关上了。此时,更多的阴影自屋子的各个角落闪现,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由幽光构成的武器,翻越楼梯扶手和拉上的隔热板,以常人无法理解的动作跑跳于墙面、天花板和地毯上,在这三者间相互穿梭。 他们是斜阳的守护者们,被献祭给提灯的人,驱逐噩梦的使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侦探穿过二楼走道,险些擦到墙边的花瓶,来到了斜阳夫人的书房门口,声音突然全都消失了。 二人和阴影们围在门前,静静地守候着。 一条血慢慢地从门缝里爬出来,就像一条猩红的小蛇,然后是第二条。 “驱逐之威”被兴奋的侦探咬在了嘴边,“偏执的天国”将他微妙地逼到了想要送死的边缘,却还给他留了些理智—— 斜阳夫人的某道异咒失效了,也许是一道比“驱逐之威”更加完善的驱魔异咒,自己这一下可能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然后,他看见两条血液逐渐蒸发成了灰色的雾气,凝聚成一道道狰狞的斑纹。 现在我和卡梅隆都是目击证人了,瑞文心想道。不过,这件事要交给治安官的话,他们恐怕会直接把斜阳夫人给轰成渣,杜绝隐患。这点上,他们比收费较贵的侦探公司做得还绝。 那样还不如交给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收掉那件被污染的“女妖的竖琴”,就算用不了也能交给宝琪女士换钱。 反正她有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在场的目击证人也凑不齐三个。 “邪恶”的想法盘踞在瑞文脑海中,在他脸上凝结出一个大坏蛋般的笑容。 “卡梅隆,注意安全,退到空旷的地方去。” 阴森的雾气在走廊上快速旋转,“偏执的天国”越来越接近失控,阴影们举起武器,却一时不知该指向哪个“噩梦”。 “伊啊-伊啊-莱沙-梅利塔-曼提拉哈索-” 亵渎般的声音从侦探口中溢出,难得有个玩意能练练手,他压根不会去考虑什么错误施咒。 况且,天国就在眼前! “卡达-利阿-弗利亚!” 翻译软件翻出的破烂异语回荡在在走廊内,瞬间形成无数条闪烁银光的丝线。 第二十四章 恶棍侦探 瑞文的脖子突然被从后面死死地掐住。 “你又来了!这种事情还要发生多少次?”卡梅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埋怨。 这一掐直接掐灭了瑞文眼中疯狂的蓝色,他感觉到滚烫的鲜血从喉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助手的手指,顺着脖颈流淌而下。 他一个趔趄,险些没和卡梅隆一起摔倒在地上。他们的身体穿过了丝线,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但那团灰雾的遭遇却截然不同。 无形的“丝线”似乎对无形的物体有着超乎想象的作用,灰雾一时间竟动弹不得。阴影们挥舞着发光的剑戟,纠缠进灰雾之中。瑞文踉跄地拉着卡梅隆退出走道,回头欣赏起了自己用“扰乱之丝”编织的大作。 说起来,怎么又是网呢?记得“驱逐之威”的表现形式也是一面丝网。难道我自己所创造的异术全都会以各种网的形式体现?蜘蛛侠吗?他突然想起了梦里大受欢迎的一位超级英雄。 那我对付的是什么,外星共生体? “伊啊————!!!” 那是已经不能用度来形容的高音,女妖的“歌声”像锐利的钩针,把大脑脱线的侦探给硬生生挑了回来,头痛欲裂。看来她之前只是“没睡醒”,现在被彻底惹恼了。 斜阳夫人化成的“女妖”在丝线间横冲直撞,破损模糊的面庞,数道拖拽而出的扭曲错影,足以撕裂耳膜的尖锐嘶鸣声,丝线嗡嗡震颤,走廊上的花瓶眨眼被震得粉碎,粉末又化为半空中的液体。 伊啊!伊啊!噩梦的恐怖朝现实张开巨嘴。 好,这绝不是什么超英,脑子正常的人根本搞不出眼前这副菌子中毒一样的晕眩画面…… 这更像是一部胶卷出大问题的黑白老式电影,闹了鬼的那种!他甚至没办法去投诉退货!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啊?”斜阳先生再次打开房门,目光一滞,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很抱歉,先生,您家进了个鬼,咳咳还进了两个恶棍。”瑞文捂住嘴,不饶人的话语随着鲜血一并喷出,右手缓缓拔出五响左轮:“我建议您还是乖乖回屋去,那样我还能饶您一命。现在可是正午,在下一个晨昏到来的时候,你是没法在这里找到三个活着的目击证人的。” 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一阵比“女妖”还女妖的惨叫传了出来。 什么人啊这是瑞文在心中猛烈吐槽。他可不是在唬人,自己和卡梅隆总不至于为自己作证。 唉,一群疯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成为他们当中唯一清醒的那个。他指的就是斜阳先生。 就在他刚一这么想的时候,他听见了其中一根“扰乱之丝”断裂的声音,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挑断了他手腕上的一根血管。 嘶,完了!侦探默默做好了不久后要疼得满地打滚的准备。 两根,三根,刺痛在侦探全身蔓延,“女妖”拼命挣扎着,从虚无的身体中流淌出真实的血液,最后终于从丝线中挣开了一个大洞,呼啸而出,阴影们穷追不舍,自四面八方一跃而下,朝楼下涌去。 自己的手臂突然被轻轻拉拽了一下。瑞文在几近让他昏迷的疼痛中低头看去,那个手持长剑的“小女孩”正在用力地摇晃着他的手,试图用不存在的身体努力造成一丝丝现实的感知。 “玛格丽特?”他试探性地叫出了名字。 “小女孩”愣了愣,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长剑,尾随其他阴影俯冲下去。 “卡梅隆,走!”瑞文心知自己不可能再用一次异术,目前也没有任何其他对付女妖的手段,却还是忍痛跑下了楼,朝着存放“守日者的提灯”的房间跑去。 “守日者提灯”正翻涌着白光,如同一道道白色浪潮形成的旋涡,无数阴影在其间翻滚,与被吸住的“女妖”缠斗。 一缕白光缠绕在了瑞文的右手上,立刻固化出形体,变成了一把摸不着的白光匕首。 连外人都能分配到武器?瑞文纳闷地耸了耸肩,是不是小了点啊? 算了,反正我没用过剑。鲜血还是像不要命般从他口鼻喷涌着,但这次瑞文倒没什么感觉,战斗带来的兴奋冲破了一切疑虑。侦探手握匕首站在门口,目前摸不清这“女妖”的弱点,他打算和那些阴影一样打消耗战,等它接近了就划一刀试试看。 “女妖”自雾中撕裂出一张巨大的嘴,撕咬着冲在最前面的阴影们,瑞文算准了那庞大而虚幻的身躯离门最近的时刻,一头扎进那滚滚雷云,重重划下一刀。 “刷!” 匕首在“女妖”身上留下的不是一道斜斜的伤痕,而是一道由纵横交错的伤痕交织成的“大网”,真实的血液喷溅而出,瑞文自己都惊呆了,怪不得玛格丽特要拉他。 这应该不会是异咒残留,或者奥法守秘人的什么特殊能力? “女妖”的移动速度明显慢了许多。“扰乱之丝”在削弱它这点上占了一大部分功劳,趁着阴影们牵制“女妖”的行动,瑞文又是几刀下去,就像切鱿鱼花,把雾团削开了一部分,一只手从中垂了出来,指甲尖触到刀光,毫发无损。瑞文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只手,用力地往外扯。 “卡梅隆,帮忙!” 在两人的用力拉扯下,斜阳夫人的头露了出来,没受什么外伤。灰雾逐渐溃散,阴影们收起武器,慢慢地后退,消失于墙角之中。 玛格丽特将长剑置于胸前,在消失前朝瑞文礼貌地鞠了一躬,俨然一位美丽的小战士。 瑞文松了一口气,这次赢得比上回还要轻松,但仔细想想,因为“偏执的天国”突然搞事,伤得反而更重了。 嘶如果“绿色的天国。”就是这个“永恒”搞的鬼,以后该不会每碰上一次就失控一次?真难搞。瑞文有种不详的预感,这绝不会是和那玩意最后一次打交道。 这时,他发现空中漂浮着不少细碎的尘埃,扭头一看,正好看见斜阳夫人的双脚化作细碎的灰渣蒸腾而上,消失在半空中。 所幸,碎到脚踝处就停止了。 “唉,她可能差一点变成疯魔法师,进而化为一位真正的斑西女妖。” “污染”的影响不容小觑,她喉咙里那件遗产的副作用现在估计已经从绿色变成橙色级别的了。副作用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宿主没有作出相对应的觉悟。 哪怕“污染”仅仅是让全城黄色以下的遗产危险级别上升一级,整个奥贝伦都会瞬间变为真正的人间炼狱。 伴随着一阵呻吟声,斜阳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刚好捕捉到最后一丝灰渣消失。她愣愣地看着自己曾经是双脚的地方,然后,长舒了一口气: “呼!我以为会变得更糟呢。只是脚啊,只是双脚啊” 从她眼里泛起的泪光来看,这话绝不像她嘴里说的那么轻松,但是,她依旧比瑞文认知里绝大多数,几乎所有的文化人都要坚强多了。 “夫人,您家里有应急的治疗装置吗?距离下一个晨昏还有很久,您必须立刻得到救治。唔呃我也是。”血块淤积在了喉咙里,让瑞文直想吐,肾上腺素消退后,他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 “尊敬的侦探先生,您还好吗?”斜阳夫人费劲地支撑着身体:“谢谢您,救了我。” “您您应该感谢您那些忠实的佣人们,他们已经救过你,不止一次了。” 瑞文想起了刚才那道美丽而坚韧的小身影,费尽地继续说道:“小玛格丽特出了很多力,可她不需要回报如果,如果您想感谢她,感谢所有救了您的人,请您回想起所有被献祭给提灯的人,抽空给他们扫一扫墓,如果没有的话就立一块。 对了还请您事后和您丈夫澄清一下,我们其实不是恶棍,刚才只是吓吓他。” 他本来还想补上一句“中肯”的建议:要不考虑离了? “恶棍侦探”一口气说完,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本来是能忍住的,奈何这里的环境太舒适了。可是,他总觉得有什么必须要在晕倒前说出口: “还有,还有那个,菲给我介绍一下” “菲?”斜阳夫人一脸疑惑地看着侦探一头倒下,不省人事,这才想起急救装置的事情:“助手先生,在客厅的右侧角落里,墙上,请快去拿来!” 助手轻松地应了一声,转身轻快地跑向客厅。 没人注意到,他脸上永不消失的笑容,似乎又灿烂了一分。 第二十五章 桥梁 稍早之前,多罗莉丝太太的卧室。 玛丽蹲在多罗莉丝太太的膝盖上,用慵懒的烟嗓结束了讲述:“就是这么一回事。喵搞得议会鸡犬不宁的就是那家伙。” “瑞文先生这几天施展了两次无派别的异咒?”多罗莉丝太太用手指捏起垂落的眼皮,惊讶地问道。 “如果议会的消息准确无误,确实如此。”玛丽摇晃着尾巴:“再这么下去,他迟早会变得和你丈夫一样。 乌撒初审议会已经对他下达了最初判决,但是异星之战还没有结束,执行官们没空管他,姑且只能再让他逍遥法外一段时间了。” 多罗莉丝太太突然一个喷嚏,差点把玛丽从膝盖上弹下去。她揉了揉鼻子,无奈地说道:“不知道我们有没有什么可以做的。我老伴研究的是‘六边形’派别,也许能帮上些忙。唉,他花一辈子只破译了两句,两句。在破译第三句的时候活生生化成了蜡油” “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玛丽用尾巴勾了勾女主人的手背:“要到正午了,去睡觉。你老了,需要充分休息。” “玛丽,如果一直这么跟你聊下去,我会不会像我老伴一样疯掉?” “总有一天会的。快去睡觉!” 回到现在,斜阳夫人家里。 客厅里的治疗装置不是医院里那种粉红色的幼体,而是一棵装在大小类似的罐子里,会咬人的改良食肉植物。它在罐子里拼命挣扎,上下成对的叶片中夹满尖牙。 一口下去,瑞文就给痛醒了,重构组织的复合植物碱在血管内迅速蔓延,比医院的治疗装置更加难受! “嘶”仿佛电流在身体中流窜般的痛楚让他把下嘴唇咬出了血,但立刻被植物碱给止住了。 治疗装置对斜阳夫人的双脚无能为力。尽管她可以花费重金到烈日医院植入一双别人的脚——每天到医院卖手卖脚的人还挺多的——但是她拒绝了侦探的提议。 “就让它这样。你该不会觉得我没有了脚就没法和凯恩保持距离?”她自豪地拍了拍傲人的胸脯。 凯恩还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呢,侦探在心中叹了口气,调侃道:“如果您将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谁,欢迎再来咨询恶棍侦探。”这在奥贝伦再简单不过了。 “算了,不要小看斜阳夫人,只要我找父亲帮个小忙,他就算活着也没什么用。唉,亏我还这么担心那家伙。” “布雷顿新日先生是一位法学学者。号称‘铁律粉碎者’,不论是多荒谬的法例都能被他加以利用。”卡梅隆补充道。 嗯法学专家啊,以后也可能用得上。瑞文突发奇想地问道:“那他知道怎么破解‘三证人铁律’吗?” “知道,方法很简单。随便找一具尸体或者别的东西,弄出大致的特征,找三个小孩,在尸体旁边鞭打他们的屁股,打到他们神志不清,永世难忘,就连测谎遗产都测不出来。” 嘶,会烂掉!瑞文强作镇定,点了点头,脑中开始思考下个晨昏该吃什么,转移注意。他现在非常需要点好吃的清清口,斜阳夫人做的肉汤实在太不敢恭维了。 “不过,这个方法的确有些不人道。”斜阳夫人就这么坐在地毯上说下去,丝毫不顾仪态,这让她的气质看起来更加符合实际年龄,不过二十一二岁:“铁律存在的目的并非维护个人权益,而是像钢筋铁柱一样支撑这座城市,不让城市倒塌,这才是铁律被称为铁律的真正原因,并非通俗认为的熔铁留下的字迹。父亲这样的人对于奥贝伦来说,就像一个善意的玩笑,而这个玩笑却是不可或缺的。” 瑞文倒是第一次听这个说法,看来,和城里人聊天的确能收获不少。 “照这么说,个人对奥贝伦这座城市的作用微乎其微?”他开口询问道。 “看情况。一般来说,真正被奥贝伦需要的人都凌驾于铁律之上。他们是行走在桥梁上的人,而我们其他人都是流淌于钢筋下的水。” “只有克服了河水的束缚,才能爬上桥梁,成为真正的上位者,我这么理解对吗?”瑞文下意识地用了一堆文化人的比喻。 “嗯八九不离十。”斜阳夫人笑着回答道:“但是,父亲告诉我,对于那些名义上的上位存在来说,不光是桥梁,连重力都无法束缚他们。当桥上的人们洋洋自得的时候,上位存在正漂浮在看不见的深空,低头远眺。” 话虽如此,那些知名的大人物,烈日亲王和虚海女大公之类的,此刻都身处地底,这个比喻听起来有些矛盾,瑞文心想。 他目前还无法确定奥法守秘人和“永恒”在这个标准上分别处于什么位置。奥法守秘人似乎是能在某种程度上逾越甚至创造规则的存在,而“永恒”各种方面都相当混沌。 斜阳夫人继续道:“您想要找菲,应该也是希望成为桥梁上的人。可惜,我和她涉及的是比较冷门的‘山羊’派别,并非主流的‘六边形’派别或‘虚海’派别。所以,可能对您的帮助不大。” 山羊、六边形、虚海瑞文在心中记下了几个异语派系的名称。 “无妨。如果您和辉光小姐不介意我这个门外汉插入一脚的话,我很乐意旁听你们的讨论。”讲到这里,他干脆不要面子了,单刀直入。 “好啊。我们下次研讨会约在了大后天,晨昏五点。我们通常会在火鸟会所定一个包间,就在这条街的另一边,我会跟她说,我带了个新人。希望她不会对好友突然失去双脚感到太过惊讶。我现在得给自己找辆轮椅了。” 侦探在心中暗暗叫好,完美!一切都在顺利地推进着。 只要得到哪怕一条正规异咒的书面格式,他都能尝试反推出整个系统,进而对自己的异咒进行改良,并创造出更多完美契合自己的异咒。当然,如果有两三条不同派别的作对比就更好了。 他刻意无视了卡梅隆的目光,把染血的外套脱下折好。所幸,里面的衬衫只染红了一点。 如果能先约到宝琪女士,就去见她。否则,瑞文打算好好放松两天。 当他在次日晨昏回到艳阳街23号时,一只脚刚踏入家门,就险些被一条带刺的鲶鱼咬掉脚踝。 “什”他一缩脚,往后退了好几步,发现门口的地上堆满了各种面目狰狞的水鲜。那条一看就有毒的鲶鱼被焦麻绳牢牢捆住,拼命地挣扎着。 “麦金托什!你搞的什么鬼!”侦探的怒吼响彻整间公寓。 只见金围着围裙,戴着隔热手套从厨房里冒出头来:“瑞文先生,您回来了!这些?这些是我从鱼市场搞来练手的。我想开发几道特色菜品,能劳烦您试吃吗?” “它差点把我吃了!”瑞文指着那条鲶鱼,手直发抖。他不怕死,但是他不想被鱼吃掉。 “这是淤泥鲶鱼,没有牙齿,鱼市场的好伙计们介绍说,这种鱼没什么刺,可能会有点泥腥味,但只要把皮处理好就没什么问题。”金一手拿着煮锅,一手握着几个调料瓶:“厨房的电热石有点不够热,您要不要考虑换一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做饭。瑞文那一万烈洋还剩7000多,别的收入也有剩,距离房租水电等大开销还有半个月时间。现在又来了1500烈洋,他的“勤俭持家”让存款稳定地增加着,“下馆子”这件事说出口来都轻松了不少。 “换就换。没想到你会和鱼市场那帮人聊得来。”看来老实人还是有点长进的,这点让瑞文有些欣慰。 以后异咒上手了,他还打算留着金当小白鼠。毕竟,如果每次都得在实战仓促试验异咒效果可不好。反正这家伙一直以为自己是位异咒专家,刚好找个机会满足一下他的想象。 目前排在试验顺序第一位的还是他新创造的“夜风之护”,一旦具备转型条件,他就可以用储备资金逐步搞定报纸、传真机等向全日制侦探过渡的东西。他回家的时候顺便租了那两个市区的广告位,广告单已经张贴好了,初步定价1500烈洋打六五折,标语学的是梦中超市里的“特殊酬宾”。 之后,再给卡梅隆搞一件遗产,换一套全新的行装。搬去市区是最后考虑的事情,因为搬家太伤筋动骨了。 侦探正喜滋滋地规划着未来,冷不防地对上了煮锅里一双幽怨的鱼眼睛,正是刚才那条咬人的淤泥鲶鱼,头颅边上点缀着整颗胡椒和切碎的香草,一人一鱼对视了好一会。 瑞文感觉太阳穴有点想爆开的意思。 “金,你的摆盘工夫,还需改进啊。” 这条鲶鱼的味道还是挺不错的,连一向不爱吃鱼的瑞文都添了一碗。这小子,以后说不定真能当个好厨子。 厨房里,金解下围裙,面露难色地看着窗台上的老大:“呃,老大,能不要在窗台上吃这个吗?血都滴下来了。” 老大一口咽下嘴里通红的内脏,拍拍翅膀飞了下去,血水流淌到了窗台上,金连忙拿围裙擦干净。 窗外停着十多只风魔鸟,每一只的嘴里都津津有味地啃着什么。 手指、舌头、毛发、鼻子、肝脏、肋骨、心脏 还有那只依旧在蠕动着的“胃袋”。 第二十六章 光辉小姐 两天时间在转眼间就过去了。宝琪女士近几天都没空,说是在处理某起发生在中上流圈子里的大型怪梦事件。 瑞文在艳阳街口买了今年的第一份报纸,这花了他足足50烈洋,如果每月订阅,均价是每份40烈洋,贵得不得了。奥贝伦的报纸种类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瑞文买了一份《火球报》,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嚼两三遍。 今日头条标题是《传奇侦探再创辉煌,5000烈洋为当红歌女脱罪》。 怎么像是娱乐版头条?不过,仔细想想,天灾人祸在奥贝伦算不上什么大新闻,相比之下,娱乐新闻可能还更有看头。 这位名叫比利的侦探还真行。别人花钱请报社刊登广告,这更像是报社花钱买他的头版照片,还为他打广告。收费5000烈洋,也没想象中那么夸张,他这个人好像只接帮名流脱罪或洗清绯闻的案子,赚取的名声应该远远不止这个价钱。 侦探翻遍报纸,想找到关于亨特的一点消息,最后在末页的一个小方块里看见了相关信息:《奥贝伦侦探公司以5000烈洋悬赏在逃犯人亨特》。 一个害死众多人命的麦田主,人头等于四分之一群野狗,而他骗的一份保险就有一万烈洋。人命真的不值钱,侦探在心中感叹道。 梦中的世界不说以人为本,至少也不会让人们含冤而死,而在奥贝伦,就只有桥上的人和桥下的水。 晨昏三点,瑞文叠好报纸,仔细地放进抽屉里,吃了两块金昨天做剩下的香煎鮟鱇鱼排,苦恼地打量起了自己那套越来越脏的工作服,用净化水漂洗的衣物会越洗越红,没法漂回去,他的帽子都快从深蓝色洗成紫色了。 今天最后穿一次,然后统一换成黑色,洗不脏。瑞文打算给自己和助手都买一块比较好的手表,一对袖扣和一个金属打火机,最后一个他压根用不上,只是听说城里人有时候会在交谈时问人借火。 晨昏四点半,瑞文准时来到了火鸟会所楼下,外面热得他没心情看衣服。他此行会见两名女士,除了探讨异咒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 火鸟会所外有一小圈耐热草坪,呈现不健康的枯黄色,门口是一道拱形门廊,围着一圈隔热玻璃挡板,顶端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火鸟,门廊两侧各有一尊微缩版的溶解圣母像。门内的音乐随性而忧伤,伴随着独特的和弦结构,让瑞文想起梦中自己常听的蓝调爵士乐。 前台小姐身穿酒红色制服,打量了瑞文一眼:“先生,您好像并未预约。” 她的两只眼睛都不是正常人该有的颜色,一紫一黄,可能都是遗产。 “是斜阳夫人邀请我来的。初来乍到,看着面生很正常。”瑞文平静地回应道。 “是光辉小姐定的包间对吗?失礼了,先生您有贵重物品需要寄存吗?” 没有,瑞文在心中回答道。 “我更习惯把它们带在身上。”他摆了摆手,跟随前台的指引上了二楼。二楼虽然寂静无声,但残留在走廊上形形色色的香水味向侦探暴露出了许多人的行踪。每种香水都至少代表了一个人,他没法推敲得更仔细了。 “9号房,请自便。”前台替瑞文轻轻敲了两下门,斜阳夫人的声音从门后传出:“请进!”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搁在角落里的木质台球桌,一张扑克桌和一张玻璃圆桌,上面铺洒着酒红色花瓣,厚重的铅灰色窗帘,还有斜阳夫人的银色轮椅,白色隔热罩衫挂在衣帽架上。斜阳夫人身穿素色条纹长裙,端坐在包间中央的一张圆形木桌前,手边有着厚厚的一叠资料。 在她身边坐着另一位金发姑娘,头发打着小卷,年纪应该和斜阳夫人差不多,但精神面貌要年轻一些,身穿白色波浪形花边礼服,和斜阳夫人看起来宛若姐妹。她轻声开口,对前台小姐说道:“其实这里是6号房,门牌上面的那颗钉子掉了,你忘了吗。不过,他是我们邀请的人没错。” “哦,真抱歉,光辉小姐。” 在前台匆忙离开后,菲光辉突然掩着嘴笑了起来:“呵呵,她被骗到了。掉了钉子的其实是对面那间。” 瑞文回过头,看见对面的门牌微微有些摇晃,上面的数字也是“9”。 他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前台的迎合,还是对方真的耍了什么小手段把她骗了。 “菲,别闹了。这位是瑞文先生,我提到的新人。瑞文,这位是菲,我的好朋友。前天,我们姐妹同心一起摆平了凯恩,甚至不需要求助我父亲。”斜阳夫人欢快地说道。 “幸会,光辉小姐。”瑞文礼貌地鞠了一躬。 “幸会。坐,叫我菲就行。我听说过你的事情,电话狂魔这件事的热度不知怎地就是消退不下去。” 瑞文的嘴角微微僵了一下。 “瑞文先生,你已经确定了你的派系,对吗?”菲说话的时候,两鬓的发卷会微微颤动,微笑时鼻子会变扁。 幸好她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我懂的。瑞文从容地就座,回答道:“是的。我选择的是风派系,不知菲小姐又是?” “火派,琳也是。那些火派的异咒专家掌握着更多适合我们学者的知识。风派嘛有很多古灵精怪的东西,我也挺喜欢的。” “原来如此。”瑞文没多想什么:“那么,我想请教一下,请问派系和派别的区别是?” “原来他真的是门外汉啊。那就把最基础的阿卜杜拉语法定律再复习一遍。”菲推过两张边缘焦黑的纸片,每张纸片上都有两行希伯来文:“这两张纸上分别记载了两句‘山羊’和两句‘六边形’的异咒,分别摘录自《尤邦抄本》和《魔声之书》,你先看看它们是如何归类的。” 瑞文立刻低头观看起来,一眼就意识到了关键所在——同一派别的异咒,除了前缀的两个“啊!”之外,后面的一小段也是完全相同的。 两句“山羊”派系的异咒皆以“”开头。 两句“六边形”派系的异咒则以“”开头。 嘶,又要求助翻译软件了。这回,清楚了代价的瑞文并不那么急着进入梦境。他打算等自己获取到更多情报后,一次性进入梦境验证,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高的收益。 他在脑中飞快地记忆着四句异咒,同时开口道:“不同派别的异咒,前缀不一样。” “完全准确。看,其实就是这么简单。”菲见瑞文还有继续看下去的意愿,也没有急着收回纸片,继续说道: “根据阿卜杜拉定律,不同派别的异咒以不同的上位存在为起源,仅凭前缀就能很好地分辨。水、火、风、土四个派系并不影响你选择派别,但是一旦选定了派别,就会让你使用其他异咒的意外率提升。 打个比方,假如我这个‘山羊’派别的学者念诵了‘六边形’派别的异咒,那我原地爆炸的可能性会是‘六边形’学者的十倍左右。” 瑞文点了点头,询问道:“有空白的纸吗?” 他用笔在白纸上书写下了“决斗之舞”的希伯来文异语。之所以选择这一句,是因为他害怕曾经使用过的两句会留下什么可追踪的痕迹,尤其是“驱逐之威”,当时可是有捷特和洛克茜两个目击者。 他把写好的咒文递给了菲:“我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某位上位存在的启示,其中包含了这样一句异语。想请教一下,它是属于什么派别的呢?” 菲饶有兴味地抓起纸片看了起来:“嗯你这句异咒应该没有派别,有时候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不建议你使用这一句。无派别的异咒分为两种,其中一种是后人付出许多代价所改良出的简化版本,被称作‘基础咒语’,相对安全,通常需要材料辅助,以弥补缺失的上位存在力量,任何派别的人都可使用。 另外一种就是你这种,不属于已有的任何一个派别,有可能自成新派,但更可能带来相当惨烈的后果。况且,如果那个上位存在不再给予你更多启示的话,那使用这句异咒意味着你一辈子都只能用这句。” “蚀刻之刻”应该就属于基础咒语,至于我这个渣翻译软件翻出来的东西没派别很正常。 “多谢赐教。”瑞文露出一副后怕的表情:“我差一点就要踏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哪里,我们都只是初学者。手里只有五六句‘山羊’异咒和少量其他的,绝大部分与生命相关。如果你愿意的话,也欢迎加入‘山羊’,我可以溜进父亲的书房找到《尤邦抄本》,偷偷抄几句下来,然后再教给你。”菲大方地发出了邀请。 谢谢你们的好意,瑞文在心中说道,可是我多半会尝试自成新派。他把双手搁在胸前,示意自己还需要考虑一下。 “对了,你的异语遗产是什么?”菲好奇地探过身体,反复查看瑞文的身上,没有丝毫避讳:“没有异语遗产,不管哪个派系都是行不通的。” 我有一颗哈斯特尔的眼球,但是还存在老哈桑的店里,没买。 “我我已经物色好了一件,但还没到手里。”瑞文回答道。 “有就好,这样你就已经掌握了阿卜杜拉语法的基础。”菲翻阅了一下桌上的资料,说道:“下一件你需要知道的事情,是诅咒。每年都有数以百计的异咒专家因为这种低级错误而失去性命。” “洗耳恭听。” “那好。人体就像是一个瓶子,而异咒残留就是留在瓶中的诅咒。正常情况下,一人一天最多只能施展三次异咒,某些天赋异禀的人可以一天四次,还有一些可以提升诅咒容量的遗产。不管怎样,如果瓶子满溢,人体会发生各种各样可怕的异变,死亡只是其中比较轻微的。” 瑞文立刻想到,清除诅咒的异咒可不可行。感觉上有点可笑,就像向上位存在许愿“再来三个愿望”一样。 不过,身为创作异咒的奥法守秘人,也许他真的能钻这个漏洞,但这要等到以后再说。目前而言,异咒应该无法完全代替遗产。 “十分感谢。把人体比作承载诅咒的瓶子这点,我翻阅了许多书籍都闻所未闻。”瑞文夸赞道。 “这可是我自己想的比喻。”菲得意地捧住了脸颊:“除了阿卜杜拉语法外,还有好几种不同的异语语法体系,不过都不在我们的研究范围内。我有点口渴了,要来点小酒吗?限酒令解除后酒水都变得特别便宜。在我们正式进入异咒分享环节之前,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想问吗?” 瑞文感觉没什么特别的需要问。他目前只需要把那四句异咒全都翻译一遍,然后依样画葫芦,改成自己的。 于是,他开口道:“我有一个疑问,与异咒无关,但我想也许能从你们学者身上找到答案。 不知你们觉得,奥贝伦这个地方,有没有可能制造空调?” 第二十七章 应验 “空调?”菲和斜阳夫人同时露出疑惑的表情。 上回进入梦境的时候,瑞文就已经对悬挂在客厅角落里的那台长方形机器念念不忘了。梦中的三月份不需要开空调,但是到了七八月份,空调几乎是家家必备。 瑞文脑海中的知识储备并不足以让他清楚理解空调的构造。但是他知道奥贝伦有电,而且空调并不是一个很新的发明,比爵士乐还早。制冷剂需要的原料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提取,但不是没有希望。 稍微粗糙点也行,只要能让室内温度降下来就好。 “对,空调和冰箱,这是我从月下城打探来的一个传闻,那里有一种机器能调节室内温度,还有另一种能冷冻东西。我想,如果月下城能制造出这种神奇的机器,奥贝伦可能也行。”瑞文胡诌道。 他不贪心,只要其中一个就好。实在不行的话,他的派别可能就要专攻寒气异咒了。瑞文想过“冰块饮料咒”和“冬凉夏凉咒”之类的东西,却又感觉太不入流了点。自己绝对是想凉快想疯了。 “听起来挺不错,有没有蓝图?如果这个项目能行,我肯定会投资的!”斜阳夫人兴奋地说道。 “目前还没有,但很快我就能绘制出初步结构。”瑞文想的是,入梦之后上网去搜最早的空调构造,找不到的话就去求助万能的网友。回来之后,再好好研究一下奥贝伦的供电系统,尝试进行改良。 改天他得给自己规划个入梦行程表,好好利用那五个小时。 “那我们等你把蓝图拿出来,之后可以帮你请教机械专业的学者。来,这杯假药酒请你的,限酒的时候它可是合规的医生处方药,很有纪念意义,里面含有少量的利咽麻醉剂,以凸显出它药酒的特性,不需在意。”菲把装着琥珀色酒液的洛克杯推到瑞文眼前。 瑞文拿起那一小杯和普通地下威士忌没什么区别的热酒,浅尝了一口,没尝出药味。他不常碰酒,不太清楚自己的酒量。而且,据说喝高了会让一部分遗产副作用发作的几率上升。 “我还有一个不太相关的问题想问。请问在菲小姐眼中,上位存在是什么?我之前和斜阳夫人探讨过桥梁和重力的概念,并以此类比上位者和上位存在之间的差距。” “这个说法不能说对,也不能说错,因为一旦被证伪或证实,上位存在就不再是上位存在了。”菲用指尖敲击着桌面:“在我看来,一个可以勉强定义上位存在的规则就是它们既是而非,既对也错,而且它们的真相不会因为人类的探究和争辩而被揭露半分。” 瑞文把问题又拉回了异咒上:“可是,照这么来说,那些被破译的异语又算是什么呢?” “我父亲的见解是,那些全都是假的。”菲平静地回答。 “假的?” “没错。父亲的依据是,我们所处的这个地方,和一百年前的古籍里记载的完全不同,而且这绝非一百年能够完成的自然变化。神话生物、被诅咒的遗产,《尤邦抄本》前几章里记载的诸多隐秘在奥贝伦却是稀松平常的存在,这本身就不正常。不难想象,这可能本来就是上位存在们的诡计。” “包括谋杀黑夜在内吗?”瑞文下意识询问道。 “谋杀这个词怪怪的,但也没错。根据《尤邦抄本》的记载,一百年前还存在黑夜。烈日的历史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悠久,对?但是这一事实被向绝大多数人遮蔽了,只有在极少数先祖用性命一页页堆叠,用古咒一字字保护的几本古籍里还留存了记载。” 居然是这样?瑞文默默记下,打算之后向宝琪女士核实。 突然,他听见了“咔”的一声脆响。 菲接着说下去:“不过,这和我们无关,我们只需要知道,后续的异咒对我们有益,足以让我们存续就行了。” 瑞文点了点头,有些在意地用眼角余光往身后一瞄,发现那张台球桌的中间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大缝,直接把桌子分成了两半!裂开的桌子还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下一秒,墙上的挂画无声无息地分成了上下两半,下半截掉到了地毯上。 对死亡的无比兴奋瞬间涌上心头! “危险!”他下意识喊出了声。 话音刚落,一团黑雾就朝他直直冲来。瑞文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撑着椅背翻过去,堪堪避过。椅子翻倒在地,黑雾贴着桌面飞过,空间乱流在桌面留下了一道平滑的划痕。 野狗!捷特口中的“凝视深渊法则”应验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黑影凭空消失了,但瑞文肯定它还会再发起攻击,立刻跑去开门:“快跑!” 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在他把门打开的时候一下跌坐进了包间里,大叫一声,显然被吓坏了。瑞文定睛一看,门外的走廊里有一团静止的黑雾,从内部垂落出女人戴着丝质手套的一只手,下一秒,完全消失于黑雾中。 野狗吃人了。 黑雾中露出两只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瑞文,他身后那只野狗也重新现形,朝他包夹了过来,瑞文和少年被堵在门口,不论往哪闪避都没用,不是被野狗咬死,就是被空间乱流平整地分成两半! “塔-菲尔!”菲在身后快速念诵。 下一瞬间,对面包间上的“9”号门牌泛起了涟漪,迅速地旋转扭曲,瑞文下意识拽住少年的领子,在短暂的晕眩过后,他们所在的包间转移到了走廊的另一边,两只野狗交错而过,将紧闭着的房门切成几段,“9”号门牌分成了两半,落在地面。 “呼,好险啊!”菲在瑞文背起斜阳夫人的时候说道:“没想到恶作剧真能派上用场。友情小技巧,异咒可以事先念掉一大半,留下最后一两个音节延时触发,非常好用。” 不管怎么想都好随便,但确实很实用。四人逃出走廊,跑下楼梯,瑞文大喊道:“你们谁会驱魔?” 菲耸耸肩,少年吓得完全说不出话来,斜阳夫人在瑞文背上无奈地说道:“今天我不能再用异咒了。” 这才晨昏几点,那三次机会你用来干嘛了啊?瑞文满脸黑线,经过这一连串事件,他感觉自己的内心世界开始慢慢被吐槽堆满。 实在不行就只能靠自己了。暴露只是小事,他不想让自己和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人脉就此阴阳两隔,或者一块死。 “又是你!拜日教徒!” 瑞文突然听见了捷特的声音。这家伙手持银白双枪站在门口,洛克茜漂浮在他身边。 “捷特先生!”斜阳夫人高兴地叫出声来。 “很高兴见面,夫人。老兄,你这吸狗体质难道不应该远离文明场所吗?城郊有很多地方让你随意发挥,请别祸害我的老客户。”捷特招呼洛克茜掩护,朝袭来的黑雾内部“砰砰!”就是两枪,子弹被黑雾吞噬,看不出是否有效。 “还好就两只狗,你带女孩先走,不准上下其手!” 在捷特押韵的呼喊声中,瑞文带着三人正欲离开,衣袖却突然被那位黑发少年扯住了。 瑞文下意识地用力扯回袖子,少年立刻又抓了上来。 “怎么了?” “拜托,别让他们伤害卡勒布!” 第二十八章 虚海凝胶 卡,卡勒布?别告诉我那是野狗的名字啊! 瑞文深吸了一口气,以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你的野你的卡勒布刚才吃了个人。” “那是我妈妈,她吓晕了,卡勒布想保护她,还有两只想袭击她。” 它看我的眼神可一点不像保护。等等,瑞文突然意识到,也许它看的是他身后那只真正具备攻击性的野狗。 少年的眼神天真无辜,皮肤白皙,没经受过多少日晒,拽着他的小手肉乎乎的,搞得瑞文有些心软。 他想起来,走廊的野狗“叼”着的那只手上并没有血迹,也许少年的话的确属实。 瑞文用哄小孩的语气继续询问道:“好。问题是,会所里有三团一模一样的黑雾,哪团是你的卡勒布?” 他暂且不想问这孩子哪来的能耐驯养野狗,估计会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少年抬起了右臂,挽起袖子,只见他的右臂上有一块颜色完全不同的皮肤,和洛克茜的“离家的雾影”不同,上面布满皱纹、黑痣和老人斑,隐约可见一道笔直的花纹,就像一根手杖。 “请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把卡勒布叫回来。”少年央求道。 又是一件不认识的遗产,而且危险性一看就不低。这么小的孩子身上装这种东西他到底是什么人? 瑞文点了点头,退开两步。他本以为少年会念诵什么咒文,没想到他只是直接扯开嗓子大喊:“卡勒布快回来!” 与此同时,他手臂上的花纹开始冒出黑烟,滋滋地灼烧起来。 “捷特,尽量别把那男孩的猎犬弄死了!”瑞文朝会所内喊道,他下意识地用了猎犬这个字眼。 “就算我想我也弄不死,洛克茜发飙的话会把这里炸了,我最多拖一段时间。”捷特朝距离门口最近的雾团又开了两枪,试图把它逼回去:“愣着干什么,叫治安官!这里证人要多少有多少,野狗在晨昏闯入市区和正午不是一个性质!还有,他的猎犬?你认真的吗?一般宣称自己能驯养烈日生物的家伙都会死得很惨。” 瑞文不置可否,放下斜阳夫人,三两步跑到街对面一处印着小骷髅图标的黄色电话亭,一拳砸向拨号盘旁边的大红色按钮。 警报声响起,电话亭闪烁起了红光,几秒钟后,一阵粗重的机械音传了出来: “治安官第三小队红眼队已受理紧急报案请让证人原地待命保护好您的生命财产,我们不会替您保护” 怎么这么快?不像治安官的一贯作风。 “目标已确定,即将针对危险地带投放虚海凝胶“ 瑞文猛然倒吸一口热气。 “快跑,快跑!不然所有人都会死!” 他连忙朝着火鸟会所大喊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任何人暴露在那种气体里超过三分钟都会缺氧而亡,而一旦被气体凝胶包裹就无路可逃,就连烈日生物也不能幸免。 这做得也太绝了,他们肯定早有准备。 明黄色的天空那边缓慢地飞来了一只“大鸟”,那是一架黑色的捷特——喷气式飞行器。 “喔,情况不妙。”人类捷特撤出了会所,看着朝这边飞来的“同类”:“撤了撤了,我不想交代在这里,我还得给老母亲个交代呢!” 瑞文和捷特合力扶起斜阳夫人,送到了对街的一间成衣店门口。会所里的其他人也在有序撤离,部分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就在这时,飞行器已经稳稳地定在了火鸟会所上空,机头处的两只红眼亮了起来,开始向下喷洒那种致命的深蓝色气体。 少年还站在门口处大声呼喊,手臂上冒出大量黑烟,他的表情痛苦地扭曲,而蓝色气体已经开始蔓延。 一道黑雾突然从会所的窗口飞出来,避开气体,在空中盘绕了一圈,俯冲而下,将少年“一口吞下”,消失在虚空中。 蓝色气体触及地面立刻固化,变成了无数卷曲的蓝色触须,无孔不入,遍布着章鱼般的虚幻吸盘。一些反应较慢的人试图跳窗逃脱,刚一试图开窗就被气体定住,扭曲的表情凝固在窗玻璃上。诡异而可怖的触须顺着会所墙壁无声蔓延,从溶解圣母像的眼洞里探出,两分钟后,整栋建筑都被巨型触须牢牢缠住,一切随之定格,仿佛外面的时间与其无关。 “虚海净水萃取的气态凝胶”捷特喃喃道。 这种能够冻结时空的物质对陆地上的一切生命都是致命的。 桥梁下的水不论蒸发多少,对奥贝伦来说都不值一提,瑞文暗忖道。 五分钟后,虚海凝胶逐渐气化,变为一丝丝蓝烟。双眼异瞳的前台小姐不紧不慢地走向电话亭,拨打了侦探公司收尸队的热线号码。 十分钟后,虚海凝胶完全消散,飞行器盘旋了一阵,掉头离开,一切回归正常。成衣店的店员向瑞文鞠了一躬,礼貌地询问顾客有什么需求。 “请带我看看你们店里的黑色三件式仿西装,款式要便于行动,再看看袖扣和帽子。”来都来了,瑞文耸了耸肩,麻木地跟随店员挑选起了新行头。因陌生人之死而停滞的每一分钟都是对生命的浪费,这是奥贝伦的生存金句之一。 “老兄,我发现每次和你碰面,小小的事件都会瞬间膨胀得无限大。你和自动吹气球机是不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捷特将两把手枪别好,陪瑞文边聊边看起衣服来。 “治安官早就有准备了。”瑞文不带感情地说道:“我不相信他们会仅为两三只野狗而大动干戈。” “说起野狗,告诉你个好消息,悬赏金涨了,变成了三万。如果事情成了,属于你的那份足够你买一件很好的防晒伤遗产,也可以在市区租三室一厅。”捷特把话题又绕到了悬赏金上,循循善诱道。 “好。”瑞文端详着一排排袖扣,语气带上了一丝丝戏谑:“反正我已经正式被野狗缠上了,那我们就正式合作,希望你能在下一坨虚海凝胶往我头顶招呼之前救我一命。” “包在我身上!” 关于“污染”和“永恒”的事情他打算先藏着,因为一讲就会牵扯出一大堆私事。不说是为自己好,也是为对方好。 他最后选定了一套黑色真棉仿西装,袖子较为宽松,带着沉重的折裥。一对银色袖扣和一顶黑边礼帽。瑞文想起自己还应该定制一两盒名片,好学着捷特随手分发。 一套行头下来,花了800烈洋,差不多相当于一个月的房租。菲和斜阳夫人笑眯眯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不时给出客气的赞美和评价,洛克茜也在她们身边,恢复了实体,手里还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买来的甜奶油面包。前台小姐把轮椅给斜阳夫人推了过来,然后回去清理尸体,把它们随意地堆在门口。 瑞文朝那边不经意地瞟了一眼。 至少有十五名体面人憋死在了那些蓝色的虚海凝胶里。路过会所门口的行人平静地跨过尸体,继续赶路,他们的遗体很快就会被播放着欢快音乐的黑色小车给运走,收尸人们会联络保险公司,确认有没有需要赔偿的款项。而讣帖与一定数目的抚慰金将被装在普通的信封内,在一到两天之内寄到他们家属和朋友的信箱里。所有东西都是印刷的,不论是讣告,还是信封,还是钱。 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粗重的机械音,和电话亭里的声音一模一样,毫无感情:“报案人瑞文先生,您不介意回答几个问题。” 成衣店门口站着一个人,全身包裹于橙黑相间的盔甲之中,背上背着一杆巨大的黑色重型武器,戴着一副机械面具,从中不断地冒出灼热的白烟,面具之上,是两只发光的血红“眼睛”。 第二十九章 实话 红眼队的治安官! 瑞文立刻集中精神,管控好表情。在治安官的面前,所有谎言都将无处遁形。 “当然,您请,我会如实回答您的问题。” 面具上的眼睛闪过一道绿色的光,在明黄色的天空下不是特别明显,这是“此话属实”的证明。瑞文也不清楚这到底是遗产还是某种器械的作用。 治安官用机械音开口询问道:“包括您在内,这里有三名以上的证人,对吗?” “当然,不止三名。”瑞文回答道。 治安官的目光逐一扫过捷特、洛克茜、菲和斜阳夫人,在绿光闪烁四次后缓慢地点了点头,继续询问: “半小时前,有一名少年跟随你们逃离了火鸟会所,你是否知道这名少年的任何信息?” 瑞文直接说出了实话:“我知道他应该是和母亲一起来的,而且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饲养’了一只野狗,名叫卡勒布。如果您想听听我的猜测的话,我觉得那应该和他手上一块形态怪异的遗产有关。后来他被他饲养的野狗叼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 “很好。”治安官听到这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语气词,这让瑞文意识到,面具下的人应该并非一名毫无情感的杀戮机器。 治安官的下一句话并非问题,而是陈述:“那件遗产是一件孤品。橙色,名为‘牧者的手杖’,由城外的阿特米斯家族代代相传,该家族非常危险。侦探公司现以一万烈洋悬赏那件遗产,很遗憾,你错失了一次机会。” 难道在顶流侦探和侦探公司心目中,孤品是都值这个价吗?瑞文清了清嗓子:“我能冒昧地询问一下为什么吗?” “为了维护大总统和地下国会的利益。” 瑞文越听越莫名其妙,他本来以为会是“维护王的利益”或“维护贵族议会的利益”这种官方答案,这个大总统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难道奥贝伦地下的统治阶级在最近这段时间里悄悄改朝换代了? 治安官又开口道:“如果你再次目击那名少年,或者阿特米斯家族的其他成员,也可以立刻致电侦探公司或治安官,侦探公司会酌情提供相应报酬。重申,该家族非常危险,与奥贝伦为敌百余年,直至现在。” 瑞文突然灵光一闪,百年之前黑夜还在,与奥贝伦为敌的家族可能并没有被遮蔽相关认知,也许会知道不少关于黑夜的秘密,包括黑夜是怎么被“谋杀”的。 自从那第一个梦开始,“黑夜被谋杀”这个概念就一直静静地沉睡在他的脑海深处,现在想来,这绝不会是子虚乌有的信息! 他突然注意到了治安官的目光,立刻停止发散思维,开口道:“我明白了,如果您清楚我的为人,就知道我愿意为了钱干绝大多数事情,包括那些性命攸关的事。” 这可是纯纯的大实话。瑞文很清楚,自己这种人对奥贝伦来说是最好利用的渣滓。 治安官面具上的眼睛闪烁绿光,认可了他的说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根据有效情报显示,你曾经遭遇过小丑的袭击,是吗?” 小丑瑞文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着,最后终于想起了这件事情。他曾在帮多罗莉丝太太找猫的时候遭受过一名花衣小丑的飞刀袭击,当时他还以牙还牙地用五响左轮打穿了他的右耳,不过,并未确认。 “是有过,时间大概是在3月中,我不太记得了。那对我来说只是一场不痛不痒的恶作剧,小丑盖西的模仿犯在近些日子并不少见,而那个人在模仿犯当中也相当拙劣。”瑞文是真的不记得日期了,找猫实在太心累。 治安官在确认他所言属实后,摇了摇头,面具下喷出一股白烟:“不是小丑盖西的模仿犯,那就是小丑盖西,或者说,小丑盖西的一员。” “那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吗?”在瑞文的印象中,家喻户晓的小丑盖西应该是一个不亚于当年血雾连环杀手的微笑杀人魔。 “不是。” 嘶,自己作为一个侦探,孤陋寡闻的程度有点严重啊。 “朋友,听我一个建议。”捷特插嘴道:“如果你现在想朝全日制侦探过渡,新装备不是最重要的,改变认知模式才是。告诉你一个省钱的办法,你隔三差五抽空来市区的咖啡馆坐坐,我推荐罗苹,就在广场边上,店员不赶人,一杯咖啡能坐一天。你能在那碰见很多人,打听到许多事情,甜饮料总能让人们变得比平时友善。” 突然听见梦里的词汇,瑞文险些被口水呛到,脱口而出:“这里也有罗苹咖啡馆?” “也?那又不是连锁店,你还知道第二家?” “咳咳,我说错了,没有。” “滴!滴!” 治安官面具上的眼睛突然闪烁起了红光,瑞文尴尬地愣在了原地。所幸,治安官并未对此深究:“感谢你的诚实和配合。根据铁律第27条附录1,你不需要支付此次紧急报案费用。告辞,如有任何关于阿特米斯家族或小丑盖西的消息,请第一时间通知。” 铁律里还有这么贴心的条例吗?瑞文暗忖道。 “你刚才说错什么了?”捷特在治安官离开后,纳闷地问道。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瑞文面不改色地说道。 “滴!滴!”捷特模仿治安官面具的声音:“算了,你好自为之,朋友。” “我问一个正经的问题,如果我真的就此被野狗缠上了,那我以后该怎么接委托?”瑞文问道。 捷特干笑了几声,道:“你以为那玩意把你当死敌了吗?你在未知存在眼中连灰尘都不是。根据过往被缠上的人们的遭遇,你平均每个月会跟野狗或相关的东西打上一两次照面,你以为它们想吗?这是宿命使然。在若干日子后的某一天,你会和那玩意再次相遇,到时候不是它死就是你亡,也没什么后顾之忧可言了。” 一个月一两次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等自己破解了异语的秘密,能够随意驱魔之后,应该也没什么。 说不定还能成立一个新的公认派别,招一群学徒帮忙挡灾,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也不知道那些真正的异语学者对派别首领会是什么态度。 瑞文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询问斜阳夫人:“夫人,您今天早早用完了三次施展异咒的机会,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研究?” 斜阳夫人愣了愣,然后实话实说道:“嗯?这个啊,说来惭愧,其实我并没有研究什么。我的后院里有三块地,最近刚播下了新的园艺植物种子。我今天晨昏试着用‘山羊’派别的‘生命之歌’让它们长快点,颇有成效,那些植物一下子就抽芽长叶了。我刚才还准备向菲炫耀成果呢!” 还是算了,瑞文瞬间把收徒的念头抛到了脑后,我还不如回去好好教导金。 大腿突然被烫了一下。嘶,又是那颗八面骰,它换了个新的裤袋,似乎有点不满意。 再不听话就把你卖给宝琪女士,不要你了,瑞文在心中威胁道,下意识地用了刚才哄少年的调调。 骰子真的乖乖安静了下来。 待会先去把装备买齐,然后去看看罗苹咖啡馆。现在的瑞文可不是之前那副邋遢侦探的模样。头发还是有点乱,他用礼帽仔细地把发尾压住。 “今天和女士们探讨一番,真是获益良多。不知下次你们是否还会在火鸟会所聚会?”瑞文询问二位女士。 “当然啦,这里包间价格最实惠,酒水也很便宜,我办了红卡,可以额外再打八折。放心,这里死过好几次人,没人会在乎的。”菲大大咧咧地说道。 “也对,没人在乎这点破事。”侦探最后看了一眼门口的尸堆,在浪费了将近十秒钟生命后扬长而去。 他在邻街的钟表铺买了一块43毫米直径的银色莱达牌机械表。 在隔壁的百货商店买到了一个结构紧凑的流线型打火机,上面刻着自己名字的首字母。 然后,他造访了“谕示你的下场”,为老哈桑上次的帮助表示感谢。 得知了“刺痛的知能”已经卖出去的坏消息。 第三十章 咖啡馆奇遇记 “真稀奇,谁会买那个?”瑞文嘴上装作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心中已经开始紧张地给自己想起退路来。万一自己真的吃不消自己创造的异咒,他还是得要一件异语遗产备用。 实在不行,他只能求助他现有的人脉帮他搜索了。 “为顾客保密是老哈桑的基本经营操守。”老哈桑笑呵呵地摇头,右眼的两颗瞳孔转来转去:“不过,我猜她并不怕那件遗产的副作用,毕竟本来年纪大了就多忘事唔,说漏嘴了!” 年纪大,她不会这么巧,奥贝伦的老太太成千上万。不过,在奥贝伦能活到老太太的年纪也挺了不起的,除了生存压力外,还得熬过许许多多的传染型都市病,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具备感染能力的红色遗产引起的。 “是想起你认识的什么人了吗?哈哈,世界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小很多。” 瑞文注意到,老哈桑背上的鱼鳍今天有些萎靡,分泌的粘液少了,也没什么光泽。 “希望不是你的熟人。我也说过,那件遗产所引导向的下场十分凄惨。最近我还是没收到防晒伤的遗产,但有个小玩意你可能会喜欢,非常古灵精怪。” 老哈桑神神秘秘地取出一个缠绕着锁链的黑色木盒。刚一打开,瑞文马上就确定他不会想要这个东西。 盒子里躺着一只手,一只惨白的人手,连着一节半透明的手臂。 “它的名字叫‘盗贼的助手’,绿色,是一名神偷在唯一一次失利时被完整砍下的右手。它完美继承了神偷的妙手,也完美继承了神偷的盗窃癖,很难控制住。嘿,刚一打开的工夫,它又偷我东西了,你要小心。” 瑞文刚一眨眼,这只手的食指上就凭空多了一串钥匙。 隔空取物?如果它不是一只字面意思的手的话我会很想要。瑞文可不想当贼,但是这项特技对于取证貌似也很有用。 也许能买给卡梅隆,不过瑞文无法想象助手身上多出一只“助手”的画面。 “哈桑先生,如果有人买下你这件遗产去偷盗,会害你惹上麻烦吗?” “哈哈,放心好了,老哈桑的营业执照里就包括了付给侦探公司的一大笔免责税。就算有人真想上门报私仇,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瑞文思索了一会,还是决定别乱花钱,改天把卡梅隆叫上,一块来看看。 现在自己搞得就跟老哈桑的熟客似的,还受了不少关照,实际上一样东西都没买过,着实有点过意不去。 体面人瑞文低头看了看表,在确认距离正午还有足足四小时后,大步流星地走向了红日市区的圆形广场。奥贝伦的流浪汉大多集中在市区,原因显而易见,城郊的都被晒死了,市区的也越来越少,幸存下来的一小撮因为围绕着溶解圣母像乞讨,被赋予了“广场门徒”的雅称。 烈日下的黑框咖啡色招牌让瑞文不由得愣在了广场边上。 “罗苹咖啡馆” 他喃喃着念出了招牌上的字。咖啡厅的装潢和梦里几乎一模一样,有些过时的古典风格,贝壳壁挂,菱格地板,还有几乎一模一样的招牌。只不过,梦中的招牌上是中文,而这里是奥贝伦通用的烈日文字。 玻璃小窗口后站着的店员更令他惊讶,清纯的雀斑脸,颜色奇怪的妆容,微微晒黑的皮肤,麻花小辫。 “小月?” 不对,她胸前名牌上的名字是“穆恩”。 “欢迎光临罗苹咖啡馆!” 熟悉的声音说着另一种熟悉的语言,瑞文不禁回头看向天空,依旧是带着血丝的黄色,广场中心耸立着高达十米,眼珠随着眼泪流淌出来的溶解圣母像。 可这一切却又和梦境如此相似。瑞文的心中泛起了无比的亲切。 然后他发现穆恩小姐一直盯着某个地方看,是他刚安上的一对银袖扣。 “不好意思,我的袖子上有什么脏东西吗?”瑞文随和地在一张靠窗的圆桌边坐下,耳边回荡着和梦中相似的爵士风音乐。他不经意地观察四周,穿戴体面的男女分散在咖啡馆各处,谈笑风生。 “没有,真抱歉,先生。想来点什么喝的吗?” 瑞文不晓得现实里存不存在卡布奇诺这种饮料。他探头瞄了一眼小黑板,只看见“纯黑咖啡20烈洋”和“兑水咖啡15烈洋”。 以巴掌大小的一杯饮料而言,真贵啊。 “来杯纯黑咖啡好了。” “就这样?”穆恩小姐一脸纳闷地问道。 “什么?” “嗯,我以为您还会有更多要求。” 瑞文想起,在梦境里,某些熟客点咖啡的时候也是要求一大堆。 “尽量别那么烫。” 记得在梦中,黑咖啡加奶加糖被很多人视作对咖啡的亵渎。 有个人突然打开小窗,冲着外面撑阳伞的红裙美女吹了一声响亮的呼哨。女孩掩嘴笑了两声,在手背上烙下一个淡淡的飞吻,挥手抛给他,男人立刻伸手去接,仿佛那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捷特是对的,这座奇妙咖啡馆里的人情味真的比外面重上不少。 瑞文见状,突发奇想道:“请再来一杯加淡奶的浓茶,我有一种特殊的配方想要尝试。” 他还隐约记得,梦中某座发达城市有一种把咖啡和奶茶混合在一起的风味饮料,名叫“鸳鸯”。 “记得,三天后的正午,在血河东码头” 属于侦探的灵敏嗅觉让瑞文瞬间捕捉到了这句来自角落里的对话。 角落的圆桌旁坐着两位全身黑衣的男人,正在窃窃私语,但以窃窃私语而言,他们的声音未免也太大了点。 瑞文突然感觉到裤袋里的八面骰正在一动一动,他慢慢把手伸进裤袋,竟然触到了一张蠕动的嘴唇!吓得他猛然一缩手。 那颗奇怪的八面骰居然变成了一张完整的嘴,正在他的口袋中一五一十地复述着男人的话! 声音有些不太清楚,但是瑞文实在不想把一张嘴从裤袋里掏出来,只能弯下腰,装作系鞋带的样子,凑近裤袋偷听。 “记住,接头暗号是‘诺达利亚’,不要忘记你曾应许的。为先王复仇。” “为先王复仇。”裤袋里的嘴把对面男人的答覆也复述了一遍,这人的声音明显年轻不少。 我才第一次来啊,就给我听到了这么劲爆的大消息?瑞文揉了揉耳朵,抬头看见柜台上刚磨好的咖啡细流徐徐落入杯中。 “您的纯黑咖啡,浓茶很快给您上。请问怎么称呼呢?”穆恩小姐端上咖啡,礼貌地询问道。 瑞文并不打算在这里使用真名,既然是来这里“偷”情报的,就得做好事情败露被秋后算账的准备。 “乌鸦”也不行,具备一定的指向性,而且以后说不定用得上。他打算现场编一个。 这时,一个陌生的名字突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一排微微蠕动的大字强硬地顶替了他脑中所有的备用选项。 “阿特拉克。”他鬼使神差地蠕动嘴唇:“叫我阿特拉克就好。” “好的,阿特拉克先生。请您慢用。”穆恩小姐抿了抿嘴上李子色的口红,端着盘子走开了。 瑞文回过神来,假名已经说出去了。那就这样,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而在那个爆炸性的情报上。 结合红眼队治安官不久前说过的话,奥贝伦的王也许真的已经不在了,现在统治者已经不知不觉地换成了地下国会和一位被称作大总统的家伙。这件事可能发生在接近地心的地方,就像一场深层地震,没有对地表造成丝毫影响。 但,有没有可能,先王被谋杀了,就像夜晚被谋杀了一般,而某种不知名的存在向人们遮蔽了真相,让他们以为这一切理所当然? 静悄悄的“谋杀”,针对大多数奥贝伦市民的“遮蔽”,让瑞文不由自主地将这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联想到了一起。 正事之外,让他挂心的事情无形中又多了一点,瑞文发现,短短半个月时间,他从一个无所事事的侦探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忙到发疯的侦探,兼奥法守秘人。 然后,他眼尖地看见那个年长的男人从桌下悄悄地将两样东西递给了另外一人,一样接着一样。 第一样东西四四方方,看起来就像一本用破烂皮革包裹的怪书。 第二样东西,是一小瓶血红色的液体。 第三十一章 阿特拉克的新发明 二人交接得非常快,只有短短两秒钟,瑞文只恨自己现在一颗外视藤壶都没有了,没法看得更加清楚。 但,仔细想想,他根本不需要亲自掺和进这种无关自身利益的事情。如果要说利害关系,充其量只有一点,这帮和当今奥贝伦有冲突的家伙有可能会和阿特米斯扯上一点关系,但这联想太跳跃了,它们之间可能压根一点关系都没有。 硬要再说一点的话,就是那本书看起来不太一般,可能很值钱。“偏执的天国”让他隐隐从中嗅到了死亡的兴奋,但这又与没有“盗贼的助手”的体面人瑞文何干? 找个时候告知宝琪女士或者捷特,应该就算仁尽义至了。 想到这里,瑞文低下头,以小孩胡乱勾兑酒水般的手法调制起了记忆中的“鸳鸯”。 印象中,他模糊记得咖啡奶茶比例是3比7,浓茶种类好像有要求,但他不记得了。 于是,他先慢条斯理地把黑咖啡喝剩一小半,然后慢慢地注入原封没动过的浓茶,直到将白瓷杯子注满。 “阿特拉克先生,请问这是最近流行的喝法吗?”穆恩小姐忙完了工作,饶有兴味地凑近桌边和他聊天。 “这是我的新发明,它是”瑞文沉默了片刻:“它是一种代表爱情的饮品。” 奥贝伦人绝对不知道鸳鸯是个什么东西。 “真的吗?没想到阿特拉克先生居然是这么浪漫的人!”穆恩小姐略带惊讶的模样和小月真的相差无几,只是面部轮廓稍微更接近西方人,皮肤有点晒黑,但是粗看反而更加亲切。 也许自己将来还会在现实中碰到更多和梦中人相像的人。瑞文心想道:会不会,我在奥贝伦有个素未谋面的“妹妹”? 他的思绪突然莫名中断了。 “只是突然有感而发。”瑞文瞄了瞄刚才吹口哨的那个黑卷发年轻人,尝了一口“阿特拉克的新发明”,咖啡、鲜奶和浓茶的味道撞击在一起,不含一丝地面作物的焦味,只有丝滑和醇香。然后瑞文尝出浓茶里没有糖,从桌上的糖罐里舀了两勺加进去,搅拌均匀。 口感完美,完美至极! “怎么样?”穆恩小姐期待地询问道。 瑞文故意神秘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道:“你可以把它加进你的小黑板,价钱取咖啡和浓茶的平均价,在此基础上加价5到7烈洋左右,没有人会拒绝。” “您真有商业头脑,阿特拉克先生。对了,您有没有看过比利先生的《只为爱情》这本书?” “今天火球报头条上那个侦探比利?恕我孤陋寡闻,这是一本浪漫小说吗?” “不是,是他的自传兼致富经,很多女孩都被名字给骗了。”穆恩小姐笑了起来。 这算标题欺诈吗?瑞文莫名有点不爽,倒不是单纯因为书名,而是因为他有预感,将来会在火球报上无数次见到那个人的名字,还有那个挂着经典职业假笑的黑白特写大头。 这时,他发现穆恩小姐的指甲突然伸缩了一下,颜色以心跳般的节奏改变着,时深时浅,慢慢地从甲缝里挤出一颗颗细密的血珠。 “小姐,你的手怎么了?”不知怎地,瑞文想到了半个月前的自己,身上也是动不动就渗血,大部分时候是他乱装水产的后果。 “嗯,没事,没事的!”穆恩小姐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地用围裙边缘擦了擦手。 “没事就好。”这副指甲大概是遗产,造型挺适合女生的。瑞文抬头看了看角落,发现那两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门哐一声关上了,窗玻璃那边有两道离去的黑影,分别消失在广场走道的两头。 好,走了就走了,瑞文不是那种多管闲事到要去跟踪危险人物的八卦侦探,尽管“偏执的天国”在他脑中注入的兴奋感让他不由得对那本破烂皮革包裹着的书产生了一点兴趣。 很快,那位卷发的“风流公子”也喝完了他的兑水咖啡,在临走前往小费箱内投入了一张10烈洋纸币。瑞文从皮夹里拿出刚才买打火机找的一张10烈洋,上面印制的画像是秘殿艺术家皮克曼,手持发狂的画笔,朝着一幅活过来的画作大声呐喊。他是唯一一位被印在纸币上的非贵族人物。 他两口把剩下的“阿特拉克的新发明”喝完,把纸币直接交给了穆恩小姐:“我以后应该会常来。如果你对我的新发明感兴趣的话,配方是三分咖啡七分浓茶,两勺糖。” “您可真风趣,阿特拉克先生。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穆恩小姐说完,走到咖啡机前摆弄了起来。 瑞文在罗苹咖啡馆外收起了自己的营业模式,放松表情,重新露出平时那个看起来有点幽怨的小表情。他把口袋里的“嘴”取了出来,发现它软趴趴地贴在了自己的手心上,唇红齿白,一张一合,看起来快要不行了。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骰子变的啊? 瑞文心中突然警铃大作,惨了,是那只手干的好事! 他看了看表,立刻朝“谕示你的下场”奔跑而去。 “还好你发现得及时,这件遗产没法在脱离宿主或营养液的情况下存活太久,再晚半个小时左右可能就真的‘唇亡齿寒’了。不过这怪不了你。”老哈桑小心地把干瘪的“嘴”浸泡进黄色的瓶子里,它像快干死的鱼嘴一样一张一合,缓了一会,唇瓣慢慢丰满起来。 老哈桑把被调换了的八面骰还给瑞文,并没有对此深究:“看来你不买那只“盗贼的助手”是对的,我都没料到它居然这么麻烦,以后得锁好才行。” “它是什么遗产?”瑞文把八面骰揣进裤袋,低头观察着瓶子,经过这番乌龙风波,他反而对这张“嘴”产生了兴趣,它前不久刚让他尝到了偷听的甜头。 “她啊,她是我的私人收藏之一,一件不多见的绿色遗产,名叫‘女巫的嫉妒’,非常磨人的小妖精,就算没有宿主也会感应到最近的异性内心的想法,把他此刻正在注视的对象所说的话复述出来。” “它是女的?”瑞文从没听说过有性别的遗产。 “她曾经属于一名真正的女巫,某种程度上确实有性别,而且就和原主一样善妒。”老哈桑以一名店主的口吻介绍道:“她可以被安装在任何地方,但是不论何时,她都在想方设法取代宿主原本的嘴巴。不过,只要在发现不对的时候狠狠扇她一嘴巴就好,问题不是很大。” “听起来不错啊”瑞文有点心动,这玩意不论自己用还是送给卡梅隆都相当合适,主要是足够隐蔽:“请问,这件遗产卖不卖?” “就知道你会问,没有和她相处过而不心动的人,不瞒你说,她‘甩’过好多任宿主了,他们的下场都不怎么样,别问我为什么。你和她也算有点缘分,3000烈洋要不要?” “我很少对可有可无的东西感兴趣,2000。”好的绿色遗产一般都要2500烈洋以上。 经过一番议价,瑞文最终以2400烈洋拿下了“女巫的嫉妒”,冲动消费的快感令人欲罢不能。这件东西肯定能成为他的“咖啡馆偷听好帮手”,交给助手使用也相当不错,瑞文要在两者之间好好取舍一下。 要说唯一一点让他有些不适应的,就是这件遗产是个“女性”的设定。 回家的路上,瑞文又花100烈洋“巨款”买了一本质量相当不错的记事本,一包从地下进口的茶叶,还有两块擦汗用的手帕。下回他要带卡梅隆一起来,帮他挑点东西。 他特意去看了看张贴了他的广告的两块板子,惊喜地发现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士正在看。这人神态有些焦急,还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瑞文退到远处,悄悄地盯着那个人,把装着“女巫的嫉妒”的瓶子贴近耳边,试图听清那个人的话。 “嗯意义不明,为什么侦探会搞特殊酬宾,还打折?又不是精品店促销” “” “不过,算下来是真的便宜。这里的广告位费用不菲,可能是急于搞宣传算了,姑且信一次便宜有好货。” 第三十二章 妙手名医 瑞文躲在远处,欣慰地耸了耸肩。虽然有点奇怪,但看来还是有人吃他这套营销方法的。 这位先生的资产地位应该和斜阳夫人差不多,这点从他身上那件料子比自己好几个档次的西装和花纹繁复的金色袖扣就能看出来。城里人说话比城郊人慢条斯理得多,他们愿意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彬彬有礼上,哪怕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在市区打工的劳动者们不在此列。 他可能并不希望和自己有关的流言因为不可抗原因流入都市圈子。又或者他在经济上遇到了什么困难。 该不会又是个投资了焦麦产业的家伙?不知为什么,城里人好像对这些第一产业情有独钟。如果让瑞文自己选择,他会更倾向于相信制造业和服务业的潜力。 瑞文把瓶子收起来,转身走向火车站。他也不知道接下来找上他的会是哪件事,是宝琪女士的会面邀请,还是这位先生的委托。 他有一箩筐的事情要向宝琪女士请教和报告,当然,也有许许多多的事情需要隐瞒,瑞文也不清楚自己能瞒多少。 让他惊讶的是,金这个小伙子的餐馆事业进展飞快,才一星期不到,他就依次解决了货源和店面两大难题。他现有的资金只足够让他在城郊租下一间不大的铺位,而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艳阳街不远处一间闲置已久的空铺,月租500烈洋,比瑞文的公寓还便宜。瑞文倒不介意让他继续住在自家,几天下来,自己也逐渐习惯了每天试吃不同的水产料理,香烤利齿鳗、辣椒扇贝、鮟鱇鱼浓汤 两天后,奥贝伦鱼人节当天,宝琪女士依旧在忙那起大案,而那位先生先登门拜访了。 多亏了金的不懈努力,瑞文能用来招待客户的点心里多了蘑菇鱼松夹心饼。进口茶叶冲泡开来,茶香四溢,一股木材和柑橘类植物的花果香。 “来自地下两百米深处的赛文河谷茶庄,品质算不上很好失礼了,我无意冒犯,纯粹是我有个闲不下来的好鼻子。”这位长着鹰钩鼻,戴着金边眼镜的体面人在侦探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下意识地用手帕弹了弹扶手上的灰。 “我很喜欢鱼,这点你考虑得很周到。” “汉克先生,您能亲临这里,我很荣幸。您想必是一位受人尊重的私家医生。”瑞文挂上职业笑容,选择用“大侦探模式”开启话题。 “而你一定在我致电贵所后做了许多情报搜集工作。我很欣赏这种工作态度,如果您肯在我的案子上下这么多功夫,而非在我面前炫耀才艺就好了。”汉克先生并不吃这套。 其实,我只是在两天前的晨昏“偶尔”看见您从布告栏旁离开,走进了不远处的“汉克诊所”,前后只花了我两分钟左右。 寒暄失败,侦探清清嗓子道:“那就让我们直接切入正题。汉克先生,请问您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的麻烦是从这个开始的。”汉克先生抬起了两只手。随着袖管的一阵剧烈蠕动,无数条血红色的“细线”从他的袖口中蜿蜒而出,在空气中疯狂地扭动着。 “这是一件遗产,名字叫‘极度渴血的线虫’。别看它名字很可怕,它是拿来救人的,明白吗,它是拿来救人的!不论是多可怕的伤口都能拿它缝合,就连断肢也能接上,甚至能通过矫正大脑内部结构治疗精神问题。它为我赢得了‘妙手名医’的美誉和一个月两万烈洋的收入。” 如果我是你,我是不会随意向他人透露收入情况的,瑞文心想。 “前段日子,我的诊所来了个棘手的病人,一位名叫费尼斯的铁路工头。一根巨大的铁条从他的左下脸颊贯穿了前额叶,穿过了左眼,从额头上方穿出。那可怜的家伙送来的时候还吊着半条命,幸亏是遇到了我,我用遗产成功地救了他一条命,尽全力修复了他的脑组织,让每个部分都恢复了功能,唯一的小瑕疵就是没救回那颗丢失了的右眼那是什么东西?” 侦探和汉克先生同时看向门厅墙角,一颗干瘪的血红眼球正幽怨地回瞪着他们。 嘶那颗被我揪掉的外视藤壶,当时摘下来就疼得忘了,怎么死这里来了,半个月都没人发现? “咳咳,这是曾经一位客户的遗留物。事件被解决了,本想留作纪念,没想到给落在这里了。”侦探看着那颗完全辨认不出原貌的眼球,试图蒙混过关。 “请管好你的私人物品,侦探。”汉克先生拍了拍胸口,瑞文仿佛已经能从他眼中看出“果然便宜无好货”了。 他继续讲述道:“在费尼斯先生第二次来复诊的时候,我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个神奇的现象,他的性情极不稳定,时而嗔怒,时而开怀大笑,又突然痛哭不止。在经过数次测试后,我发现我竟然可以用双手的手势操控他的情绪。” 这起事件怎么听起来莫名耳熟瑞文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梦里的记忆,他在护理职业培训班进修的妹妹瑞雪曾对他讲述过一起医学史上着名的事件,同样是一名铁路工头,同样是被铁棍贯穿左脸颊,名字好像也是费尼 他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就在在咖啡馆那次一样,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思考。 奥法守秘人三守则,第三条:不能混淆两个世界。 “请问你在认真听吗,侦探?”汉克先生大声说道。 “当然,汉克先生。”侦探迅速调整状态,双手按上安乐椅扶手。 “好。我刚才说到,我发现我可以用手势操控患者的情绪,一种手势代表了一种情绪。然后,我发现了奥秘所在,是我的线虫,我一定是意外把一小节线虫留在了患者的脑部。这个发现放在奥贝伦医学界将是爆炸性的!侦探公司会认可我的贡献,甚至奖励我搬进地下的通行证!” 照这个节奏讲述下去,很快就要发生意外了。侦探没有吭声,等着汉克先生把意外的部分讲完。 “我联系了我的医务助手莫尼,向他讲述了这一发现,我们切出了几节线虫活体样本备用。这件遗产的特性之一是它可再生分裂,只要假以时日,我就能培育出好几团线虫,然后就可以向奥贝伦侦探公司申请遗产应用专利。可是,两天前,3月29号晨昏两点左右,那小子居然私自把样本给偷走了。” “恕我冒昧,汉克先生。为什么您要在两天后才来求助侦探呢?”瑞文发问道。 “这一点显而易见,我没空。我要先下手为强,把专利权的事情给拿下。为此,我奔波了整整两个晨昏,总算把申请所需文件凑齐,递交了出去。不论莫尼那小混球想把培育好的样本卖到哪所机构,没有我的许可,他都得吃闭门羹。我早就该嗅出那小子心怀鬼胎,亏我把他当成我的得意门生!” “我稍稍有些不理解,既然在程序上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您需要我们干些什么?” “当然是找到那小子,给他点教训,把我辛苦培育了半个多月的样本拿回来。三个晨昏,不到36小时,奥贝伦这么大点地方,试问他能跑去哪?”汉克先生越说越激动。 怪不得他要找最便宜的侦探,原来是一件无关痛痒的次要事务。只是奥贝伦这地方说小也不小啊。 “我能理解您的焦虑,先生。我需要现场取证,请您尽可能提供您助手的联系方式等详细资料。虽然今天是鱼人节,但我们不会休息。”瑞文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卡梅隆使了个眼色,以口型询问“金哪去了?” 卡梅隆摇了摇头。 估计是凑鱼人节的热闹去了,瑞文一直觉得这个节日的主要娱乐项目就是吃鱼,和看人被鱼吃掉。 当然,如果金变成一条暗绿色的鱼人回来,他也不会惊讶,只会嫌弃。 “他没动你的茶。”在妙手名医离去后,卡梅隆看着桌上的茶杯和茶壶,平静地说。 “正好。”瑞文自己端起茶杯,翘起二郎腿,一饮而尽:“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那家伙在对话中一直规避了一个词。” “是什么呢,大侦探?”他的助手不像没看出来的样子。 “''极度渴血’。他只提到过一次这明显是遗产副作用的字眼,紧接着还强调了两次‘救人’。我可以打赌,这绝不是因为遗产名字太长。” “哦”卡梅隆点了点头。 “唉,行了,准备出门。我大前天在咖啡馆打听到了一些事情,捷特他们应该查得差不多了,顺便去八卦一下。如果我半途中被怪鱼吃掉了,你别后悔没给我买保险。” 根据自己偷听到的情报,码头密会的时间是在明天正午,这说明两名黑衣人身上应该都植入了防晒伤遗产,他一个晨昏侦探,只能作壁上观。 “诺达利亚”这个暗号他也说出去了,不知道捷特他们能不能查出个所以然。 侦探把墙角的死藤壶捡起来,丢出窗外,然后拿出了装在瓶中的“嘴巴”,塞进衣袋里。这件遗产自从被买回来,就一直搁在瓶子里吃灰。自己的助手以委婉的态度拒绝了她,至于自己,则一直拿不定主意该把她安在哪里。 虽说这件遗产的植入位置没什么限制,但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小,比枕边风还要轻,躯干和腿部直接就被排除了,瑞文可不想每回偷听都弯下腰或抬起腿。 手掌应该是最灵活的地方,但是他担心在梦里瑞雪又会以为自己是神经病。 后颈处也还能接受,但是整天有张烈焰红唇吹耳边风怪怪的。况且,如果以后要开刀取走“偏执的天国”,这玩意碍事。 思来想去后,瑞文决定让她继续待在瓶子里,这样也能偷听,但是声音断断续续的,而且,在跟别人靠得太近时,偶尔会识别不出主人。 冲动消费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第三十三章 捷特侦探事务所 晨昏6点,红日市区广场, “你是对的,大侦探。汉克先生再也没有提过一次那件遗产的全名。”卡梅隆平静地对瑞文陈述道。 瑞文没好气地应了助手一声,把溅到身上的粘液“摘”下来,这些粘液来自广场上一条巨大的多痦河豚,呈黄绿色,就像果冻鼻涕,恶心巴拉的。侦探经过的时候,被它冷不防地甩了一身。 还好他早有预料,换了那套耐脏的衣服。西装可不好洗。 见瑞文没心情回话,卡梅隆轻松地继续说下去:“‘极度渴血的线虫’的危险性位于黄色和橙色之间,侦探公司把它划进了橙色范围。它的副作用就是吸血,危险程度视生长情况而变,一团完全长成的线虫一天需要摄入一升左右的血液,足以让一个成年人休克。汉克诊所里有个很大的冷冻血库,我想这就是原因。” “你脑子里的遗产信息储备还真是不少,我刚才也没见你做什么功课。”瑞文瞄了他一眼。 “兴趣使然。我反而觉得你知道得太少了,瑞文。”助手欢快地回嘴。 “我不需要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那是你的任务。我的大脑硬盘内存有限。” “硬盘是什么?”助手问道。 “你不用管。” 两人刚从汉克诊所离开,绕开了广场中央的虚海乐团们,那些人正用巨大螺壳做成的乐器演奏让人头疼欲裂的虚海摇滚乐。 汉克先生的助手莫尼是学者出身,25岁,五短身材,身上有一件白色遗产,名为“镇静的智者”。这件遗产是一颗能够再生的智齿,比普通的牙齿脆弱许多,在紧急时刻咬碎可以瞬间镇痛,并赋予宿主短暂的敏锐思维。 只不过,咬碎牙齿也是很痛的,如果撑不过那几秒钟,宿主的大脑将会变成一片空白。 这位医务助手持有诊所的备用钥匙,进出毫无困难。经过一番实地取证,瑞文大致判断莫尼在3月29日晨昏2点左右光明正大地走进了汉克诊所,比诊所开业时间早上一小时,把样本搬上了一辆小型轿车,扬长而去。 剩下的事情,他打算稍微麻烦一下捷特。 侦探和助手绕过两条街,往红日市区火石街59号,捷特侦探事务所走去。瑞文不觉得两名全日制侦探会享受鱼人节,可是,当那扇坚固的红色木门被从里面打开的时候,他却听见了滋滋煎鱼的声音。 捷特身穿橘色大花衬衫和拖鞋,从门后探出头来:“请进!呕,你闻起来太差劲了,老兄,刚才是不是有人往你头上倒了一桶鱼?” “差不多。我需要借用一下你的电话,如果你的事务所有两台电话就更好了。”瑞文探头往里面张望,确认是洛克茜在半开放式厨房里做饭。这两人也住在事务所里,这里至少有三室一厅,还有一条通往小阁楼的木楼梯。 “我们有三台电话,一台传真机,这能让我们在第一时间区分新老客户,还有闲人。” “我要借老客户那台和闲人那台,新客户的就免了,你名片上印的应该就是那个号码。卡梅隆,你负责这十个关系人,我们刚才已经对好台词了,就照着那个说,语气严肃点。”瑞文快速切换至认真工作模式,把写着一串号码的纸片塞进卡梅隆手里,毫无顾忌地挤进了事务所里。 这些号码都是汉克先生提供的,对应的都是与莫尼相识的熟人,有二十人之多。 瑞文希望从中筛查出和线虫被盗事件相关的对象。 “你接到大案了?恭喜你,但是别把鞋底的落叶带进屋子。顺带一提,‘诺达利亚’我查出点名堂来了。那是一个地方,一家靠近城北郊区的小旅馆。” 捷特无奈地把那些腐烂的落叶踢出家门,跟着瑞文缩了回去。事务所门厅的主色调是典雅的深绿色,左侧墙壁上挂着女性歌星和男性漫画角色的画报,右侧墙壁上贴着男性歌星和浪漫小说的画报,没一个是他认识的。角落里堆着一大堆旧报纸。 “待会再说这个。”瑞文不经意地往报纸堆上瞄了一眼,看见了3月29日的《火球报》,正是他买过的那一份,可是,这一份的头条却是《传奇侦探跌落神坛,当红歌女被判有罪》。 “捷特,这份报纸是怎么回事?”瑞文指着那份完全不一样的《火球报》询问道。 捷特给了他一个看“乡下土包子”的眼神: “很正常啊,奥贝伦法庭在当天晨昏2点左右下达判决,报社等不了那么久。为了抢新闻,他们提前印制好了无罪和有罪两个版本的晨昏报。这份是有罪版本的,不流通,是我偷偷顺来的。” 真是浪费。侦探耸了耸肩,拿起听筒,拨打了第一个联络号码。 在电话接通后,他立刻以严肃的语气开口道:“您好,奥贝伦收尸队,编号221。我们刚得到通知,一名男子被一团红色的线虫吸血身亡,现在需要确认您是否与死者有关系” “什么?”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重复一遍,奥贝伦收尸队,编号221” 侦探在简短的对话中保持官腔,认真地分析着对方的答覆模式和语气,最终以一句淡淡的“抱歉打扰了,经过确认,死者与您并无关系”作结,挂掉了电话。 奥贝伦收尸队经常更换号码,相当好利用,就算事后追究下来,自己也能拉捷特帮忙挡一枪。 在突发状况下,人们最容易暴露自身的真实想法。瑞文在话语中设了个小“陷阱”,他故意含糊其辞,只详细描述了线虫的部分,并着重注意对方追问的切入点。 如果对方首先追问的是男子的姓名、长相等信息,瑞文会把他们归为第一类关系人。 如果他们首先追问的是线虫,就归为第二类关系人。 第二类关系人是更需要着重追查的,原因主要有二点: 第一,他们更有可能知道“极度渴血的线虫”这件遗产。 第二,他们更有可能知道莫尼现在平安无事,以及他的下落。 为了防止出现漏网之鱼,瑞文为第一类关系人又设置了第二道“陷阱”,他在之后描述的“死者”并非医务助手莫尼,而是铁路工头费尼斯。根据汉克先生的描述,他的脑部一定还残留着一节“极度渴血的线虫”。 如果费尼斯因线虫身亡,意味着整个研究发现将被彻底推翻,所有的努力将成为无用功,瑞文相信如果对方知情,一定会多少表现出异常。 这个方法有点不道德,但是,如果这些熟人当中有谁正在包庇莫尼,这是初步筛查出他们的好办法。 半个小时后,瑞文打完了手中的所有号码。 只有两个第二类关系人,分别是莫尼的好友和大学导师。 “卡梅隆,你打完了吗?” “打完了,有一个人的反应不太正常。”卡梅隆放下听筒:“他是汉克先生的同行,莫尼先生的叔叔。” “好,我们时间无多。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意识到事情不对,现在盯梢他们,也许能刚好碰上老鼠出洞。你负责那名叔叔,我负责另外两个。对了,去找找费尼斯先生,看看他的情况。” “要来杯咖啡吗?”捷特接过洛克茜的平底锅,把香煎鱼排拨进盘子里,插嘴道。 “不了,谢谢。”瑞文随口拒绝道:“一杯咖啡的时间足以让他们起疑心。晨昏还剩不到5小时,我们得尽快给那位讨人厌的汉克先生一个交代。” “不要议论你的客户,背地里也不行,这是职业操守。”洛克茜冷冷地提醒道。 瑞文临走前瞄了眼捷特家的电表,不知为何装在沙发边上,计数手指看起来怪怪的。 等等,这个灰色的长方形盒子好像不是电表。 “你在沙发上装魔法手指?”瑞文难以置信地看着屋主。 这种羞耻的机器不应该只存在于汽车旅馆里吗?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只要把外面的享受搬到家里,就不会再想着上旅馆开房了。”捷特一缩舌头,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沙发上,掏出一枚5烈洋硬币,往前一抛,用脚趾夹住,送入“魔法手指”的投币口。 “嗡嗡嗡嗡嗡” “啊啊呀呀呀呀呀嘿,等等,我有欧欧欧新的抱怨安安安你的无价建议议议” 瑞文别过头去,不再看那张疯狂震动的沙发,但捷特打颤的歌声还是令人不悦地钻进了他的耳朵眼里。 “那本书的名字我们也查到了。”洛克茜在餐桌上放好刀叉,扯好粉色波点桌布,端上一小碟粗薯条和番茄酱。 “它的正式名称是‘不是答案的答案书’。” 与此同时,火鸟街4号。 琳斜阳坐在银色轮椅上,撑着卡其色的蕾丝阳伞,悉心地浇灌着花圃里的幼苗。 这批种子没有名字,幼芽嫩绿而纤细,就像奥贝伦每一位经受不住日晒的姑娘。 而自己或许将比它们还要短命。 “女妖的竖琴”附着在声带上,无法取出。自己随时可能再度变为班西女妖。 小玛格丽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用手中的白光长剑架着她的脖子,让她安心下来。当琳转过身,想要感谢她的时候,她却立刻回头跑开了。 琳微笑着叹了一口气。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遗嘱。她想用自己的大部分独立资产建立一个扶贫基金会。把和异语有关的财富留给菲,剩下的东西交给父亲和凯恩,反正自己看不到,就别再计较丈夫的不是了。 她还想要一块墓碑,上面只刻一句简单的短语,向她最尊敬的一位文学老师致敬:昔时。 骑脚踏车的小报童“叮叮”摇着铃,拐进火球街,精准地把《火球报》扔进每家每户的院子。他在火鸟街4号的门口停了下来,小心地从遮阳布下取出一份报纸,绕到后院,踮着脚尖,越过栅栏递给了琳。 “谢谢你,利奇。”琳笑着接下报纸。 报童利奇挤了挤眼睛,跨上红色脚踏车,吱呀吱呀地离开了。 他们都是好人,可他们又都是桥梁下的水花。 自己充其量,也只能算其中比较漂亮的一朵。 琳把报纸翻开,一张小纸条掉了出来,在空中自由地转了一圈,懒洋洋地躺在了草丛间。 “诺达利亚?” 第三十四章 烈日 晨昏7点半,红日市区火花街。 奥贝伦大学是由一座废弃的大型百货广场改建而成的,在细节上还残留着不少原建筑的影子,比如不知开向哪里的趟门,融化的售货柜台,还有一整排会咬人的自动贩卖机,艳阳街街口那台糖果贩卖机貌似就是这里淘汰的,据说,这排机器每年都会吃掉四五个倒霉学生,打打牙祭。 主楼三层的墙壁上有个巨大的缺口,是闻名全城的挂科生跳楼胜地,晨昏采光很好,在正午会用隔热板掩上。 瑞文再次确认手头上的情报。莫尼的好友卡尔和导师鲍尔斯刚好都在大学工作,前者是一名助教。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的是不用到处奔波,而且可以从地理位置进一步推测他俩很可能有勾结。 坏的是他们之间消息太灵通了,只要相互一确认信息,很容易发现这是第三者在搞鬼。 不过,就算情况再差劲,只要逮住其中一个就行。就算他不招,瑞文可不愁没有逼供的手段。 除了五响左轮之外,他也是练过两下子拳脚的。 嘶,完了,感觉自从“守日者的提灯”事件过后,自己越来越像个恶棍了。 鲍尔斯的教职员办公室无疑在医科大楼,而卡尔的办公室则在艺术楼,他的专攻项目是雕塑。瑞文对后者比较感兴趣些。 主要是,他在那通电话的背景音里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响,不知怎地隔空触动了他的兴奋神经。 这位助教的办公室里估计有点东西。 “恶棍侦探”走进“百货广场”,穿过几条明亮的通道,踏入了西翼艺术楼空荡荡的走廊。今天放假,但两位教职员都在大学里,至少在半小时前,他们是在办公室接的电话。 他身上的怪味怎么都没法去掉,只能就此作罢。 走廊里的景象怪异至极,其中一个角落里不知为何堆积着一大堆腐烂的枯叶,垂直于地面的古钟滴滴答答,刻度只有半圈。一间讲堂的门口不知为何密密麻麻地排布着几十双男式皮鞋,外面的天花板上吊着许许多多件被烧剩一半的衬衫。 太安静了,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瑞文看见了走廊尽头一扇翠绿的门,门框上爬满了暗红的锈斑,规格只有一间扫把间的入口大小,但上面却挂着“卡尔”的锈绿名牌。 绿,怎么又是绿? 小门的对面挂着一幅绿油油的画作,仿佛一个由世间所有黄调与蓝调交媾而成的漩涡,与门相互映照,不知怎地,瑞文总感觉它们当中的一个本来不是绿色,但却分不清是哪一个。 画作没有题名,署名为“皮克曼”。 秘殿艺术家的画作挂在这种地方,该不会是真迹? 仔细一看,画中的东西又像是个绿色的太阳。 画框的边缘塞着一些腐烂的碎屑,像是墙边那堆腐叶的残渣。 侦探依次凝视画作和小门,“偏执的天国”毫无反应。 门却在他凝视的时候自己开了一条小缝。 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瑞文的右手插在内袋中,紧紧握着五响左轮,伸出左手的两根手指,抵在门上,微微施力。 “伊啊-伊啊”异咒的前缀被他先行含在了口中,以防万一。 一丝丝诡异的黑暗,自门缝中悄然爬出。 他还是感受不到电话中那种死亡的兴奋。 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周围都是黑的,一道巨大而厚重的窗帘遮蔽了房间内所有的光线,就连外面的阳光都无法驱散里面的黑暗。窗帘前的书桌上有什么东西,看轮廓像是一座未完工的等比例胸像。 瑞文的脚边突然传来了沙沙的响声。 两片枯叶贴在了他的皮鞋上,紧抓不放,仿佛要与他的脚踝拥吻。 枯叶的后面,站着另一双脚。 有个男人站在他身后,金发,高瘦,面容干枯,一对深深凹陷的眼窝,是卡尔,和汉克先生描述的完全一致。 两人四目相对时,卡尔突然瞪大了双眼。他的眼球满布血丝,仿佛随时要从眼窝里蹦出来。 走廊窗户的亮光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圈橘色的光晕。 “幸会,卡尔先生,你刚才接到过我的电话,奥贝伦收尸队,编号221?”瑞文面无表情地质问道。 “是,是的,您不记得了?”卡尔的声音颤抖着,仿佛夹带着无尽的茫然。 侦探皱起眉头。 “是你不记得了。你和你朋友莫尼先生的那些小交情,是不是还有一些小交易?” “您都忘记了!”卡尔的喉咙中传出尖锐的悲鸣:“他们说的都没错,他们说的都没错!您疯了,您彻底疯了!” 什么跟什么?侦探意识到自己和对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自己是来找案件关系人的,怎么摊上的却是个疯子? 他突然看见卡尔的口中飘出几片腐烂的碎叶。 十片、二十片,碎叶自他身体的每一个空洞,似黑色的煤渣般溢出,飞舞在半空中,直到卡尔的身躯像一张空皮般颓然瘫倒。 嘶,瑞文拔出了左轮,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变成了绿色! 地面上的光晕变为了惨绿的光圈,将他围绕起来,冒出丝丝绿烟。 在下一秒钟,忽地升腾成一圈绿色的火焰。 “永恒”! 不祥的字眼瞬间充斥了侦探的脑海,他眼前的每一样事物都开始变绿,燃烧。皮克曼的画作开始扭曲,坍缩,旋涡变为了一扇空无的窗口,正午的日光倾泻而入。 这怎么可能?离正午还有整整四个小时呢! 侦探还没来得及思考,衣物就开始燃烧,日光变为了惨绿色,不停扭曲,变形。每一片碎叶都化为了翠绿的炎精,在他的周身狂舞,点燃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他的睫毛着了火,眼球瞬间变得干枯,面容碎裂。他痛苦地喊叫着,挣扎着,怎么都甩不掉火焰。视野中到处都是绿色,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染上了绿色的火光,灼烧着,崩毁着,痛,痛,痛! 疼痛消磨着他所剩不多的理智,以愤怒填满空隙。 痛!好痛! 厚重的黑色窗帘被点燃,瞬间灰飞烟灭,一轮绿色的烈日在巨大的十字窗外注视着他。 绿、绿,全部都是绿! “门特-拉哈,呃,啊啊” 他的声带被在片刻内蒸发。 肺叶在数秒后完全焦化。 “格纳米-内哈-希尔密什!” 身后突然响起了他自己的声音,坚定地将“夜风之护”念诵完毕。 侦探回过头,与自己四目相对。 燃烧书桌上的大理石胸像正是他自己的模样!尚未雕琢完成的眼窝里,盈满了澄明的夜空。 自那一小片夜色里吹来一阵凉爽的夜风,形成一张透明的丝网,披挂在瑞文身上,将他与烈日彻底隔绝。 胸像的眉心裂开一条细缝,在下一秒钟,彻底分崩离析。 巨大的痛楚自瑞文身上消失,无影无踪,蔽日的丝网在他周身流动,抚慰着焦黑的残躯。 他不在乎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现在,他只想亲自和这折磨人的“永恒”好好“交流交流”。 飞舞的绿色炎精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人的形状。 “你,到底,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丝网如同皎洁的尸布般掩盖住他焦化的脸孔,替代了他的嘴巴,为他发声,咬牙切齿。 “杀了我让我得到解脱。”卡尔的皮囊喃喃道。 “好啊”裹在丝网中的瑞文举起了虚无的手枪。 “砰!”“砰!”“砰!砰!砰!” 一连五发038子弹,尽数倾泻于那具皮囊的胸膛、肚脐、下腹、颈椎、脑门。 身披夜风的侦探大吼一声,扑上前去,用化作焦炭的双手,狠狠掐住那皮囊的脖子。 “那就给我去死,去死!去死啊!别再折腾我!别再折腾别人!别再让我看见绿色!” 侦探彻底陷入了癫狂之中,不顾一切地撕扯着那副皮囊,直到它被彻底撕成腐叶大小的碎片。 “不行,还不够!我还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 卡尔大张着嘴,绝望地呐喊着: “您忘记了该怎么杀死我,您必须要想起来!” “怎么想!”瑞文怒吼道,用两根拇指用力抠进了卡尔的嘴角,朝两边狠命拉扯,直到那张嘴里的牙齿尽数错位,直到上嘴唇从中间一分为二:“怎样才能杀你!” “醒来快,快醒来!” “什么?” “快醒来啊!!!” “咚!”的一声巨响。 “啊!” 瑞文大叫一声睁开双眼,温热的鲜血从额头缓缓爬下,自鼻尖处滴下来。 第三十五章 醒来 “哥!怎么了?”瑞雪的声音从客厅里传了过来。 瑞文摸索着,触到了自己的额头,痛得全身哆嗦了一下。他的前额多出了一个月牙形的伤口,染得他满手是血。 书桌的边缘有一条新鲜的血痕。 窗外是无比凉爽的清晨。 我我死了? 然后,来到了梦里? 嘶前额的钝痛让瑞文完全无法思考。他胡乱从桌面上抓来两张纸,也不管是什么纸,直接糊在了额头上。 “哥?你不会又来事了?” “我,我不小心磕到了头,哎呀,疼死了,嘶!” “你在开愚人节玩笑吗?现在早就不兴这个了,幼稚。来,我看看,脑子啥毛病?”瑞雪走进了书房,皱起了眉头:“怎么给磕成这样了,你跟桌子有仇吗?来来来,先上药,拿酒精消毒一下,涂点红花油,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她慢慢揭掉瑞文头上的两张纸:“嗯,还好,应该不用缝针,叔叔家隔壁小孩磕到头,缝针可贵了。”” “几点了”瑞文摸索着桌面上的手机,瑞雪在他之前一把按住。 “九点。还好今天周六,你爱怎么磕都没事。别没事老摁手机,小心一千度近视。” 我还能回去吗?瑞文在心中思索起来,这回再怎么说我也该死透了,人都焦了,就算卡梅隆他们三个扇我一百个耳光也无济于事。何况他根本不在我身边,估计得再过几个小时才能发现问题。 可是万一呢? 瑞文轻轻从妹妹的掌心里把手机摸了回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输入希伯来文,只能打开搜索引擎,调出字母表,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复制粘贴到翻译软件上。 嘶!酒精带来的火辣感让他的五官缩成了一团。 “别乱动!”瑞雪拿着棉签晃了晃。 瑞文的右眼睁开一条缝,朦朦胧胧地看着翻译出的结果。 “山羊”派别的前缀翻译过来是:啊!啊!以守林人的名义! “六边形”派别的前缀则是:啊!啊!以钥匙的名义! 守林人钥匙瑞文想明白了! 它们可能是其他奥法守秘人的代号。瑞文不确定有没有人会管自己叫“钥匙”,可能是渣翻译的锅。正确的翻译有可能是较为符合克苏鲁神话设定的“银之匙”或“门之钥”。 这完全说得通,奥法守秘人是一个群体,而非个人。如果代号和网名或游戏主持人名号挂钩的话,自己的代号应该是“乌鸦”。 以乌鸦的名义。 总感觉还是有点接地气,但这应该就是正确答案,八九不离十。唉,可惜,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瑞文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难道这也是“永恒”搞的鬼吗? 从“守日者的提灯”事件的遭遇来看,“永恒”能在梦里作祟,或者制造幻觉。 而宝琪女士最近一直忙于处理怪梦事件。 嘶,可能真的是那混蛋,我手里捏着那么多重要情报,它就一直拖着宝琪女士,不让我得到解答,拖延我第二次入梦的时间,直到等来下手的机会。 它肯定想要我死,这点毋庸置疑。不过,那堆莫名其妙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算了算了,不管了。把该做的准备做完,能回去的话就回,不能回的话,就在这里一直陪妹妹。 瑞文发现自己的心态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也许是因为现实中的生活终于开始有起色了。 又或者是因为,他在奥贝伦碰上了些许好事、好人。 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未来有机会成为空调大亨、异咒大师,他也不清楚。 算了,都过去了。 由于在火鸟会所的会面时间有限,瑞文记不太清那四句异咒的正文部分,只记得长度都差不多,但用字的差别还挺大。异咒的后半部分应该不需要那么严谨,瑞文打算照搬之前的,改一改句式,让文句更加通顺一点。 这次,他打算再加两句,多了他也记不住,背书的感觉相当痛苦。 他先在翻译软件中输入了四句异咒的改良版本: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段话语驱魔的能力!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段话语控制的能力!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段话语干扰的能力!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段话语防晒的能力! 瑞文不指望一点副作用都没有,渣翻译有少许偏差很正常,如果能把代价控制在轻微出血级别,就已经很好了。 以他的现有认知,自己无法准确控制异咒的生效方法,只能通过一个词决定咒语的大致效果,而咒语的命名也许能起到微调的作用,比如,“扰乱之丝”就以纵横交错的丝线形式体现。 而命名格式是对奥法守秘人的最大限制,如果在现阶段搞出太离谱的东西,瑞文害怕事情会失控。 如果弄出“赋予这段话语死亡的能力”之类的异咒,他也不知道死的会是谁,会死多少人。 窗外有汽车在鸣喇叭。路边早餐店的蒸汽飘到了书房窗外,一股鸡蛋葱花肠粉的香味。瑞文记得楼下卖的小笼包没有汤,但是肉馅很香,他很喜欢偶尔在小笼包馅里吃到肉筋的感觉,经常一嚼嚼半天。 把该干的事情干完,就下去打两份早点上来,肠粉里多打一个蛋,那味道绝了! 如果还能回到现实去,瑞文打算补足一下自己的恢复能力,毕竟自己实在太容易受伤了。另外一句异咒,他是真的想拿来造冰块。 也许造冰锥会好点,但是冰锥这玩意在奥贝伦没什么战斗能力,恐怕没一会就融化了。 所以说到底,还是自己太想喝冷饮了。瑞文很想去看看冰箱里有没有什么能喝的东西,瑞雪可能冰了几瓶不甜的消茶或乌龙茶在里面。 瑞文在翻译软件里输入了已经想好的一句咒语,前缀给省了:赋予这段话语复原的能力! 他必须强调“复原”这个字眼,因为在奥贝伦,伤口可以被修复得千奇百怪。 和上次一样,瑞文在笔记本上抄写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吸力,这次更加强大,让他的虎口微微颤抖,也许是因为自己这次做对了! 他为异咒命名为“愈合之触”。 抄完最后一个字符,他已经快握不动笔了。这种状态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虚”。 看来,创造异咒对奥法守秘人本身会有消耗,尽管自己也不知道消耗的是什么,阳气、皇气,还是胃气、小肠气。 另一句异咒不得不暂时搁置,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瑞文点开手机上的跑团店聊天群,艾特了所有玩家:在吗?想问一下,你们认不认识昵称为“守林人”、“钥匙”、“门之钥”或“银之匙”的kp? 没有人马上答覆。这帮夜猫子,估计周末全在睡懒觉。 瑞文目前也不需要答覆,他开始搜索最早的空调结构,搜出来一大堆图片。 “哥,你怎么又摁起来了?”瑞雪坐在他后面翻起了急救参考书。 “查点资料。”瑞文在书桌上摸来摸去,寻找可以绘图的白纸,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包装纸盒。他没有看见上次自己留在桌上的宣传册,那大概率代表梦中的自我意识看过,但不知道撂哪里去了。 很快,他就按照网上的参考图片绘制好了蒸发器、冷凝器、压缩机和膨胀阀等重要组件的安装位置与衔接,然后又画好了最早的冰箱。这对博物馆解说员来说不算难事,他之前还在工业革命巡回展的时候仔细研究过珍妮纺纱机的结构。 如果他还能回去,就找个机会把拟好的蓝图交给斜阳夫人,随便问问她制造冷凝剂的可行性。 如果他还能死里逃生的话 “叮咚!” 有人在外面按门铃。 “谁啊这是?咱家门铃这么高,熊孩子应该够不到才对。不会是诈骗犯?”瑞雪嘟嘟囔囔地走出去,突然又缩了回来,小声问道:“哥,你没犯啥事?” “没有啊,怎么了?” “门外有两名警员!” 第三十六章 车祸 瑞文反应了好一会,才把梦里的警员和现实中的治安官给区分开来。 如果在现实中有两名治安官摁门铃,又不是自己报的案,那他就可以事先拟好遗嘱了。 “应该没事,反正我没犯法。”瑞文耸了耸肩。 “那就好,不然你就自己躲到衣柜里去。”瑞雪为两名警员开了门,其中一名是女警员,梳着马尾辫。两名警员出示了官方证明,询问道:“请问瑞文先生在家吗?” 居然真是来找我的? 瑞文摸了摸额头上的药水胶布,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我在,请问需要提供身份证明文件吗?” “暂时不用。”男警员摇了摇头:“瑞先生,你在上星期天,3月25日8点20分左右目睹了花园街上的一起车祸事件,并拨打了急救电话,请问是否属实?” “是的,那天我加班回家,刚好看见,这点我有朋友能作证。” “不用紧张。我们需要进行一些跟进,您的证言对这起连环车祸事件的后续调查可能具备重要价值。” “连环车祸事件?”瑞文重复道:“可是当时我只看见一辆车,并没有发生连环追尾。” 两名警员对视了一眼。女警员开口道:“对不起,我同事刚才没有说清楚,‘连环车祸事件’指的并非连环追尾,而是数起发生在花园街,性质极为相似的独立车祸事件,新闻上也报道过。” 瑞文只听说过连环杀人事件。难道这几起车祸都是同一人蓄意所为? 可他明明记得当时有人说,那名白衣少女是自杀。 女警取出了一张a5纸大小的照片,询问道:“当时,你有没有看清司机的样貌?他与这张照片是否相似?” 瑞文刚一和照片中的男人特写四目相对,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 “亨特?” 虽然变成了亚洲人,虽然变成了彩色,但是他不可能搞错麦田主亨特的面部特征,尤其是脸颊上两颗长毛的痦子,他和金可是做了整整一个星期的资料搜集! 这人怎么卷款潜逃到这里来了? “你认识恒特先生?”女警员面露一丝惊讶。 “呃,听网友说过这个人,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和保险有关” 两名警员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不会,难道这家伙在梦里也骗保? 瑞文突然感觉身上的什么地方突然被刺了一下,他立刻回过神来,两名警员快要掉出眼眶的双眼瞬间复位,恢复了正常。 幻觉? 难道这是混淆两个世界的后果? “瑞先生,你可以协助我们做一份详细的笔录调查吗?不会麻烦你太久。”女警员取出了一台平板电脑,她手上那张照片顶端被掐出了两条指甲痕。 “当然可以你,你们不会怀疑我和事情有关?我可是好市民!”瑞文故意露出一丝害怕,希望警员们能在安抚或解释中给他透露更多的信息。 他待会还要去网上查新闻,查之前几起花园街车祸的新闻! 可惜的是,瑞文对肇事者恒特的了解似乎并未让他被警员列为重点证人。警员们详细询问了车牌号、轿车牌子、车身颜色、围观者信息等他知道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瑞文一一予以作答,偶尔给出额外的补充,最后几乎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去。在自己的印象里,梦中的警员是可靠而值得信赖的存在。 他唯一一件没说出口的事情,就是那只从少女胸中飞出的白鸽。 “哥,你刚才好怂啊!”瑞雪在送走两名警员后,一脸坏笑地调侃道:“是不是干了亏心事怕被警员姐姐发现?” “咳咳咳!小雪,你知道这几起连环车祸吗?”瑞文清了清嗓子。 “当然啦,网上传得可玄乎了。我没想到那天你居然摊上了其中一起。据说,肇事司机全都犯了事,而死者又全都是自杀的花季少女,你敢说这不是现实版悬疑侦探小说?” “那个恒特真的骗了保险吗?” “这我不太清楚,网上没有肇事者的名字和图片,骗保险好像是真的。诶对了,你是怎么认出那个人的,哪个网友消息那么灵通?” “这就是你哥摁手机冲浪的好处。”瑞文神神秘秘地回了妹妹一句,然后慢悠悠地走回了书房,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始敲键盘。 果然,梦中的恒特案件和现实中的“血雾连环杀手”事件在细节上存在高度重合,只不过,作案工具变为了有毒的化学气体。恒特曾不止一次犯案,最后一次造成了八名雇员死亡,仅有一名幸存者因被鸟叫骚扰提前外出,逃过一劫。 网络上绝大部分信息都被封锁,瑞文推测后续情况是恒特潜逃至市内,因意外撞死一名少女而被抓获。 在恒特案件之前,还有过三起如出一辙的车祸事件,而之后还发生过一起!全都发生在花园街,死者皆为身份不公开的少女。 第五起车祸的肇事者为一名因财政困顿和感情纠纷而砍去妻子双脚的男性,与“守日者提灯事件”也基本吻合。 这肯定不是巧合。 前面的三起事件,一定也以不同的形式在现实中发生过,梦境也许是现实的预兆! 等等,不对,恒特出车祸的那天,“血雾连环杀手”事件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了。 那车祸究竟代表了什么?少女在现实中又代表了什么? 醒来那里真的是现实吗? 糟了! 当瑞文回过神来,墙壁的缝隙中竟然开始渗出鲜红的液体。 自己不知不觉间再次触犯了那条禁忌! 书架和书本开始像蜡油一样融化,键盘一按一个血印! 冷静!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奥法守秘人用双手狠命抵住太阳穴。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哥,周末别老闷在书房,去公园走走走” 瑞雪来到了在他身后,声音突然变得怪异至极,就像一团黏糊糊的脓浆上长出了能说话的嘴巴,瑞文不敢回头去看,他感觉到景物在变暗,滚烫的血雨自天花板倾泻而下,黑色触手在窗外疯狂盘绕。 那只他朝思暮想的手马上就要搭上他的肩膀,却让他前所未有地害怕。 不要去想!快恢复正常,快恢复正常啊! “叮咚!” 聊天软件上突然跳出了一个回复,瑞文在屏幕被倾盆血雨完全覆盖之前看了一眼。 哈克:我认识守林人! 一切陷入黑暗。 “嗯又到哪来了”侦探瑞文费劲地撑开眼皮,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黑色病床上,头上悬着一盏无影灯,周围都是药柜,窗户被隔热板封得严严实实。 “啊,你醒了!”他的耳边传来了烈日语,一位温和的中老年人的声音。 瑞文下意识地抬起双手,血迹斑斑,血痕早已干涸,但双手并非焦炭。他并不觉得特别热,仔细感觉了一下之后,他发现那张无形的丝网还披挂在自己身上。 他还活着,又回到现实了。这回,他居然有点高兴。 “你又是谁”他询问声音的主人。 “我是鲍尔斯教授,先生。” 第三十七章 女巫凯夏 和瑞文说话的正是他要找的另一位第二类关系人。他人高高瘦瘦,发色朱红,处于谢顶危机的边缘地带。他在休闲服外面披了一件焦黄色的医用褂子,一旁的银色医用托盘里是沾满了血的镊子、止血钳和手术刀。 无疑,那都是自己流的血。 鲍尔斯教授背着手,向逐渐警觉起来的瑞文解释情况:“这里是医科楼,我的临床工作室,你的衣物挂在门口附近,还有,请不要直勾勾地瞪着我老婆,这很不礼貌。” 瑞文眉头紧锁,慢慢把目光从矮药柜上那颗绑着红色波点蝴蝶结的骷髅头上挪开。 他的嘴似乎还和丝网有一定的同步,说话时拖着长长的尾音。侦探上下活动了一下颌骨,清了清嗓子:“请问你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我当时是个什么状态?” “很糟糕,全身都是血,有几处重要脏器破裂,装置没用,只能开刀。卡尔没那么幸运,他在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死透了,头部一塌糊涂,以普通人类的力量根本没法弄成那样。”鲍尔斯教授捧起那颗头骨,当着瑞文的面亲了它的额头部分一下: “当时,我正准备去我的学生进行一场特殊会面,卡尔突然打电话给我,告诉我有个可怜人因为线虫死了。我当时就明白了过来,有人在调查这件事,因为我也接到了一模一样的电话。我告诉他我会在会面结束后去找他谈谈,当我赶到他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大约是晨昏8点多。” 幻觉。看来那一切都是“永恒”的幻觉,而我对幻觉用了真的异术,结结实实地吃下了错误施咒的副作用。 如果不是“永恒”算漏了鲍尔斯教授,我可能就真的死了。 “实话跟您说,我就是打电话的人。我怀疑你们正在合伙包庇您曾经的学生莫尼。您对我有恩,我不会怎么样您。老实说,现在我对您的好感更胜我的委托人。”瑞文直接说出了真心话。 “你觉得,我像那样的人吗?”鲍尔斯教授平静地问道。 “从刚才您称死者为‘可怜人’的时候就不觉得了。” “我是反对学生用线虫搞研究的。”鲍尔斯教授说道:“那件遗产取自一种地底生物肠道内的寄生虫。要知道,生活在地底的生物,不论看起来多么无害,都至少有两种取人性命的方法。” 既然如此,有问题的恐怕就是卡梅隆那边的那个叔叔了。瑞文突然感到一阵不妙,连忙望向门口的衣帽架——果不其然,他的衣袋正在漏“水”! 那个玻璃瓶一定是在他倒下时摔裂了! “鲍尔斯教授,您这里有营养液吗?给遗产用的那种。”瑞文不顾自己身上只有一条短裤,立刻下地,光着脚跑向门口,把奄奄一息的“女巫的嫉妒”从口袋里给捧了出来。 “很抱歉,没有。”鲍尔斯教授耸了耸肩:“我可以上别的地方帮你找,来得及吗?” 瑞文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直接把那张奄奄一息的嘴往胸口一贴—— 他应该不至于会在妹妹面前赤裸上身。 一股难以形容的酥麻感自胸口蔓延至全身,就像温柔的电击,和“偏执的天国”完全不同。 然后·,他的脑海中传来了一阵又甜又酥的小声音:“哈,哈!你终于肯让我住进来了啊!我都快憋死了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呢?” 瑞文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在脑海中冷淡地回答道:“瑞文,你的宿主,你的救星。” “救星!我喜欢这个称呼!你可以叫我,凯夏。”那声音带着很重的后鼻音,仿佛嘴巴后面还有一副完整的喉咙。 真的是个女的啊! “请别乱在我脑子里撒娇。”瑞文在脑海中威胁道:“不然我会带你回老哈桑那里,请他再帮我装一瓶营养液,然后一刀把你剜下来扔回去,别以为我做不出来。” 和普通女性相处倒没什么,但是他非常不喜欢有性别的异物侵入自己的思维。 “唔!唔你知道吗,你开始让我觉得值得了!” “值得什么?” “值得在你脑子里装可怜啊,之前那些内心柔软的硬汉就没那么有意思。不过,别自作多情,女巫凯夏永远不属于男人,只会成为男人,成为他们意识深处的娇弱女孩,让他们在枕边哭哭啼啼。怎么样,喜欢吗?” 瑞文叹出了声:“你们女巫都这德行吗?” “我可是她们当中的佼佼者,一流高手,可惜漂亮脸蛋没了。”凯夏在他脑中咯咯笑了起来:“放心,我的救星,我平时保证安安静静的,做个乖女孩,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带我去旷野参加瓦尔普吉斯之夜,就在这个月底,我想会会我的姐妹们,告诉她们我这回找了个多棒的‘另一半’!” 瑞文是听都没听说过这玩意:“好。它是在晨昏还是在正午?” “夜晚。不然怎么叫瓦尔普吉斯之‘夜’呢,嗯?” 瑞文突然来了兴致:“夜晚?那里有夜晚?” “女巫们会用轿子把夜晚抬出来,夜晚的尸骸。” “先生,你还好吗?你原地发呆很久了。”鲍尔斯教授伸出长满老茧的手在瑞文眼前晃晃。 “没事,我很好。”瑞文从衣帽架上扯下衣服,穿戴整齐,把凯夏遮得严严实实:“可以请您带我回艺术楼一趟吗?我记得沿途都有遮阳走道。” “没问题。” 凯夏在瑞文不搭理的时候真的乖乖闭嘴休眠了。瑞文对女巫这一群体的了解不多。她们不常出没于奥贝伦境内,城外的旷野是她们的狂欢乐园。 她倒是没把嫉妒写在脸上。不过,瑞文同样不了解女人的嫉妒能藏多深。直觉告诉他,永远不要和一件遗产扯上暧昧关系。 倒是她口中的“夜晚的尸骸”让他很感兴趣。 在梦里,一起悬案往往由发现受害者的尸骸拉开帷幕。 西翼走廊和之前看起来没什么区别,除了那堆枯叶完全消失不见。讲台门口的鞋和衣服还在,维持原样。卡尔的办公室房门是深棕色的,对面的确挂着一幅皮克曼的画,不过,画中是一只面目狰狞的地底生物,而且也不是绿色的。 地面上有一大滩干涸的血迹和几颗零落的牙齿。 “永恒”这次以枯叶的形式体现,而且恐怕早就缠上我了,然后又先下手为强地控制了卡尔。瑞文想起了捷特踢出门的那块腐叶,思索起了三次遭遇的共通点。 第一次在麦田里。 第二次在斜阳夫人的家中。 第三次在奥贝伦大学。 毫无关联。硬要说的话每次都多少牵扯到点植物,可这算不上什么有力的共通点。 瑞文轻轻推开房门,那面厚重的窗帘还在,光线自门口透入,可以看见房间里的各个角落里全都塞满了雕塑,包括贵族的头雕、全身像、烈日生物、上位存在的臆想形象等。 书桌上的胸像支离破碎,黄铜碎块散落一桌一地,完全辨认不出原貌。 不会真的是我的胸像?瑞文暗自好笑,如果真是那样,他就有肖像权可维护了。 “鲍尔斯先生,我很遗憾。卡尔的死有一部分原因要归咎到我头上。” “不用向我道歉。”鲍尔斯教授的反应和绝大多数奥贝伦人差不多:“我是一名医科教授,只能救治活人。卡尔的尸体我已经申请做解剖教具了,必须要在两天之内用完,后天晨昏我刚好有对应课程。” 瑞文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如果“永恒”真这么无孔不入,恐怕他身边的人随时都会遭殃。 不,如果它真强得这么离谱,我现在不可能还活着。瑞文意识到,好像每次遭遇险情,自己最大的威胁都是自己本身。 而唤醒自己的永远是他人。 按照这个逻辑来想,他反而不能单独行动。如果没人阻止自己的话,能力逐渐增强的自己对自身和他人都是一颗越来越大的不定时炸弹。 问题在于“永恒”算到了哪一步? 嘶,自我威胁论总会让人越来越自相矛盾。 “喂,听我说,救星,你可不是一个人,你有我呢!” 凯夏的声音突然又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刚才是谁说自己不属于男人的?”瑞文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在心中回应道。 “可是你的内心好吵,我都睡不好觉了。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住在你心口上的女孩听听?” “唉。总之,谢了。你们女巫有办法对付一个飘忽不定,没有形体,老是制造幻觉让人发疯的‘幽灵’吗?” “呵呵,如果真的是幽灵,我建议你出去晒晒正午的太阳。幽灵比你们人类更怕阳光。” “不好笑”等等。 瑞文打量了一下依旧披挂在身上的无形丝网,它没有丝毫重量,边缘无风自动。 他突然真的想出去走走了。 他对鲍尔斯教授开口道:“教授,您所担心的事情已经成了事实。我现在需要您的协助,找到莫尼,他手上有一批已经培育得相当成熟的线虫样本,我需要把它们追回来。” “行。对我来说,活人的事情比死人的事情好处理得多,我老婆柯琳也是这么想的。” 话音刚落,一双涂着红指甲油的手就从鲍尔斯教授的大褂下探了出来,轻柔地摸了一下教授的脸庞。鲍尔斯教授在两只手背上轮流亲吻了一下。 他也在身上安了一位“女性” “她气色挺不错的。”瑞文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和柯琳是在精神病院认识的。红溪精神病院,奥贝伦的最后一座精神治疗机构,二十年前就关了。她是真病人,我是为了研究生报告而偷偷潜入进去的假病人。现在大学取消了心理学系,我成了一名外科专家。” “我以为奥贝伦向来对精神问题漠不关心。”瑞文说道。 “是关心不了。我在当年的研究报告里得出结论,烈日之下,人们根本分不清常人和疯子,疯子和我们没有丝毫区别。精神病院只是给部分人的正常行为打上了‘疯狂’的标签,然后用火麻类药物把他们和常人进一步区分开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座城市需要疯子。”鲍尔斯教授严肃地回答道:“曾经,人们很害怕成为疯子中的正常人,所以才有了精神病院。现在,我们不再需要精神病院,因为所有人都发疯了,所有人也都因此而正常了。” 这倒一点不错,瑞文在心中暗忖。 有哪座正常的城市,背景是带血的鲜黄色? 但,经过这次意外入梦后,梦里的世界在他眼中也变得有些怪异。 “谢谢您的见解,它开导了我不少。我现在要回去看看我助手的调查情况。如果您有空的话,下个晨昏,劳烦造访一下火石街59号。” “你是一名‘行者’?”鲍尔斯教授看着走廊尽头的隔热玻璃询问道。 “一名什么?” “行者,能在正午外出的人,大学生们喜欢这么叫。” “算是。我才刚学会‘行走’。”瑞文调侃道,转身轻快地走向了走廊尽头。他不晓得敷衍版“夜风之护”的效果会不会突然消失,于是,在即将接触到正午的白炽前,以希伯来文轻声吟诵道: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段话语防晒的能力!” 他没有感受到错乱或扭曲,只觉得角膜有些刺痛,眼角渗出一两颗血珠。 副作用比宝琪女士教他的“蚀刻之刻”还要小。 而且,自己并不需要异语遗产抵御疯狂。 “你很开心嘛,我的救星。”凯夏在他脑中轻声低语。 瑞文微微勾起嘴角,迈出右脚,踏入了烈日之下。 第三十八章 行者 瑞文从没像现在这么兴奋过,哪怕是入梦带来的快乐,也远比不上征服烈日,征服那要命的阳光强烈! 他用手背擦干眼角的血珠,大步走在正午的街道上。这是一座纯白的城市,就像梦境中的白雪,镀着一层白金的细边。无形的丝网反射着阳光,将热力发散开来,在周身形成朦胧的晕圈。 烈日在他的头顶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注视着他这颗不期而至的尘埃,却无力剥夺他的自由。他能看见周遭的墙壁隔热层微微融化,脚下的地面软软的,带着一点点弹性。 行者,他很喜欢这个称呼。这是他成为全日制侦探的第一步,接下来,他得通过各种方式增加存款,直到自己有能力负担市区3500至5000烈洋的房租。 委托带来的收益倒是其次的,他主要还是为了名声。奥贝伦地表的中上阶层被企业家、医生、教授、银行家等职业所占据,但有意思的是,想要再往上爬,必须以奥贝伦侦探公司为踏板。因此,那些真正行走在桥梁上的人不论身份如何,全都冠以侦探的名号。 未来,他的两个主要寄托之一是搞发明。瑞文对产业经营一窍不通,这一点也许能找斜阳夫人和菲代劳,正好斜阳夫人缺一个稳定的投资项目。他目前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小梦想,就是在奥贝伦造出能恒久保存的巨大冰块,推动冷饮业,初期还能开放展览,让好奇者们付几烈洋摸摸它。 许多年后,会有奥贝伦人回想起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晨昏。 第二个寄托就是“乌鸦牌”异咒。为此,瑞文打算对异咒派别做一次全面的调研,主要是看看不同派别的专攻,以及他们的建立过程,组织结构,自己再有样学样,找一个没人专攻的领域自成派别,也能以“全能”为噱头,反正创造什么咒语全看他自己。 下回正经入梦,希望那些崩坏全都会恢复正常。他想和那个守林人聊聊。希望梦里的意识能帮我好好接盘,把哈克的话题延续下去,进而联系上守林人,如果他没那个意识,那自己只好再问一次。 那群异咒大师想破脑袋也不会料到,创造诸多奇诡异咒的神秘存在们居然会在网上聊天。好,他们也不可能知道网络是什么。 “网络是什么,嗯?”凯夏突然在他脑中出了声。 这一吓不比宝琪女士第一次读心的时候好多少。 “听着,如果你能读我的想法的话,你最好保持沉默。我今天已经撕烂过一张嘴了,毫不介意再撕一张。” “真是的,别人口是心非,你是心是心非。像你这样的男人不是彻头彻尾的硬汉,就是完全的反社会人格。” “哦,原来奥贝伦有反社会人格这一说?”瑞文故意岔开话题。 “以前有,指的是那些太有同情心,多愁善感却伪装得很好的人。他们对社会是种危害,需要用特定药物治疗。” 和梦里的定义完全相反。 “如果你愿意一直和我分享这些理论知识,而且只说这些的话,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瑞文在心中冷冷地回答。 “女巫可是真正的心灵专家,比学者强多了。我们不揣测对方,我们直接成为他们,想他们所想。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称作女巫的‘相亲’。” “好了,闭嘴。”瑞文在心中打断了凯夏,他在白炽中看见了一个步履匆匆的瘦削男人,穿着一身料子很好的长风衣,鬓角卷翘,在空荡荡的广场一带晃悠,自言自语着。周围的所有店铺都关了,有几名广场门徒挤在遮阳棚的隔热玻璃后面,嘴里嚼着粗硬的焦麦面包。 “你想待在我身上,就给我好好证明你自己。”瑞文绕到遮阳棚的柱子后面,定睛注视着那个男人,他防晒的手段不太明显,看不出是什么遗产。 反而是自己比较显眼,全身都流动着光芒。 胸前的嘴蠕动了一下,以粗哑的声音开始复述: “跟丢了那只该死的宝石兔能跑到哪去呢?应该就在这一带没错了” 全日制侦探找宠物。瑞文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自己转型以后干的也会是和之前差不多的事情。 那名全日制侦探的双手都做了金属改造,看样子是专门为这类抓捕工作设计的。 瑞文突然注意到了流浪汉异样的目光,表情仿佛被焦麦面包给噎住了,低头一看,发现身边的柱子居然融了,隔热漆连着柱体表面像牛油一样流淌下来! 他愣了愣,马上意识到罪魁祸首是丝网外侧那圈流动的光。 嘶这,我这样没法进门啊!瑞文脑中浮现出捷特家的火松木门瞬间化为灰烬的场面。 他现在就像个会走路的小太阳! 那个人哼着流行歌《你的美丽温婉是种时髦》离开了。瑞文对他完全失去了兴趣,他现在一心想着该怎么进捷特的家门,还有日后怎么进自家的门。两扇门都是火松木做的,捷特那扇质量应该好点,但是火松木的耐热性和焦麦杆一样是有极限的。 实在想不出办法,以后就只能在外面溜达到晨昏,然后把身上的丝网扯下来丢掉,感觉特别蠢。 照理说,行者不应该出现有家回不了的窘境啊! 难道自己日后还要再创造一句开门的异咒?唉,就算真的要弄,也不会是为了这个目的。 瑞文摸了摸衣袋,摸出了自己的其中一条手帕,作为身外物,它也同样被“夜风之护”保护着。瑞文向前伸出手,将手帕松开,它几乎立刻开始燃烧,落地时已成了一小摊零落的火星。 看来触碰是关键。口袋里的东西都没事,说明丝网是小范围生效的,被皮肤直接触碰的小物件周围都能形成一小圈保护。 瑞文走向街道边的一棵绿化火松树,快速伸手折下了一小根树枝。树枝末端冒了一小会烟,然后熄灭了,在他掌心留下了几个水泡。 疼但勉强可行。 瑞文不敢贸然接近捷特家的门。他在火石街59号前停下,伸直右手,用树枝“笃笃笃”地击打了几下门板。 “谁啊这是,不会是某个发疯了的拜日教徒?”捷特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 “你是对的!”瑞文大声说道:“听着,情况特殊,我无法接近你的屋檐,请把门打开,然后快速避开。” 捷特满脸疑惑地开了门,只听见瑞文一句“现在!闪开!”,朝门口冲去,在长屋檐的阴影将自己完全覆盖时,他用力做出了“掀”的动作,将丝网猛然甩开,它立刻就消失了。与此同时,瑞文整个人撞进了门内,和躲闪不及的捷特撞了个满怀。 “喔!老兄,你这是在带球冲锋吗?”捷特把瑞文一把推开:“你怎么回来的?从嫌疑人身上缴获了一件防晒伤遗产?” “算是。”瑞文喘着粗气回答道。屋檐下没那么热,足以让他短暂地抛开丝网一两秒钟,但他实在不想每次进门都这么惊险。 副作用过低的东西必然伴随不好用的特性,这点在奥贝伦是常识中的常识。 他现在也能去码头了,只是他还不确定要不要去。 “听着。”瑞文对屋内的捷特和洛克茜说道:“现在城里有个很不好惹的东西,名叫‘永恒’,我也不确定那是什么,但我差一点就死了。我需要你们,我可以出钱换相关情报。” “喔,喔,等等,为什么大部分时候,你都处于差一点死,可能会死,或者即将去送死这三种状态之一?就像牛排的七分熟、五分熟和三分熟一样,什么时候来个全熟啊?” “只有一次全熟的机会,我需要情报!”瑞文没好气地说道:“卡梅隆回来了吗?” “早就回来了。听收音机吗?周六的奥贝伦故事汇,《想变成虚海乌贼的男孩》。”捷特打开收音机,窝在了震动沙发里。 “我喜欢这个老故事,很有教育意义,我给我的八个小孩都讲过。”凯夏突然又说话了。 “你的八个小孩?”瑞文在心中疑惑道。 “六个女孩,两个男孩,五个领养的,三个亲生的。七个死了,一个进了侦探公司,还有别问女孩的年龄。”凯夏在瑞文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制止了他。 “你回来了,瑞文!”卡梅隆一脸高兴地从二楼走了下来,似乎一点不对他正午回来感到惊讶:“莫尼的叔叔和费尼斯先生都找到了。他们现在在阁楼里躺着,恐怕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呃,做得好?你做了什么?” “他们在费尼斯先生的门厅里起了些冲突,所以我把他俩都放倒了。”卡梅隆把双手放在脖子上,微笑着作出了一个“掐”的动作。 第三十九章 线虫木偶 这是侦探少数感谢奥贝伦一塌糊涂的治安系统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解决。 自己的预感对了,肯定会有心怀不轨的人去查看费尼斯的状况,结果刚好被助手给碰上了。 老实说,瑞文也不太清楚自家助手的格斗能力,这下算是有了个底,这家伙没有遗产估计也能活得好好的。 他本人在斜阳夫人家也被掐过一次,痛得不得了,“偏执的天国”当时都快叫出声来了。 “那只能等他们自然醒了。”瑞文伸了个懒腰,他的衣服上还全是血,幸好大部分在深色区域,对于赖在捷特家里这件事,他意外地感觉很平常,甚至于收音机里播放的故事,他都感觉似曾相识。不过,在自己的印象里男孩想变成的好像并不是什么虚海乌贼。 奥贝伦的正午没有几点之说,只有晨昏被等分为了十二个小时,时长固定,而正午有时长些,有时短些,最大差距约为晨昏的三个小时之多,因此,一天的时长也不固定。过了一段时间,瑞文听见阁楼上传来了“哐哐”砸门的声音。 “你猜那是叔叔还是费尼斯先生?”他看向助手:“我猜叔叔。” 说完,他从捷特手里接过钥匙,悠闲地走上了楼梯。砸门声听起来有些不太对劲,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感觉门后不像是一个气急败坏的人,而是一台无情的砸门机器。 瑞文慢慢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制造声音,可是砸门声并没有停止,一直到锁簧发出“咔”的一声,门后的人还在砸。 感觉不太对劲啊。 侦探向楼下的三人确认了一下眼神,然后猛地按下门把,顺势一拉,“咚”地一声,一名矮壮男人脸朝下重重摔到了楼梯上,瑞文堪堪躲过一拳,险些没从楼梯上滚下去。是费尼斯,他的头顶左侧有一片秃,包裹着一道可怕的疤痕,右拳还没停下,依旧在捶地。 就像一具机械木偶。 侦探立刻拔出枪五响左轮,指向还留在阁楼深处的另一个人,尽管枪里已经没子弹了,但瑞文拿手的“不要命”眼神足以震慑任何一个普通人。只见那人咧开嘴角,慢慢举起了双手,作投降状,倒在地上的费尼斯也慢慢停止了捶地的动作。 一条条血红的线虫,在那人高举的双臂上纠缠、狂舞着。 线虫木偶!瑞文立刻修改了脑海中浮现的词汇。 楼下的洛克茜化为虚影,鬼魅般直接飘了上来:“这人怎么回事?” “这人怎么回事?”瑞文毫无感情地对屋内的男人重复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男人的脸就像从未被太阳晒过一般,干枯而惨白,谢顶严重。只见,他举起的双手动了动,线虫缠绕到了他的十指上,他就像操纵提线木偶一般把瞎了一只眼的费尼斯先生给“提”了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就像个滑稽的壮汉芭蕾演员。 “看来原主汉克医生对线虫的了解远不如你,赫伯特医生咕!”瑞文话音刚落,费尼斯一圈转毕,抬起右腿就是一记膝撞,正中侦探腰腹。 “嘶”侦探吃痛,毫不留情地还了“木偶”费尼斯一记上勾拳,一拳到肉,重重击打在同样的地方。 待会他要给赫伯特医生也来上一记一模一样的! 洛克茜飘进屋内,恢复实体,试图钳制住赫伯特医生的双手,却立刻像触电一般缩了回来,几条线虫挂上了她的手臂,立刻开始吸食血液。 赫伯特医生发出怪笑,十指狂舞。 “怎么了怎么了?”捷特从沙发上翻身而起,三两步窜上楼梯,瑞文稍一欠身避开费尼斯先生的一记头槌,和捷特交换了位置:“你来!” “来什么?头槌?”捷特语毕,当真一把掐住费尼斯先生的脖子,一记头槌下去:“嗷!这人脑壳真硬。” “木偶”费尼斯把捷特一把推开,仿佛奥贝伦动作片里的搏击高手,但没那么讲文明,拳拳都在往死里打。这家伙本身就挺强壮的,身上估计还装了某种增强力量的遗产,肱二头肌上青筋凸显,下手完全不知轻重。 瑞文和捷特两人挤在楼梯上轮流过招拆招。照理说,面对这种手臂较长的对手,可以选择硬吃下几记直拳近身,攻其下盘,但任谁都吃不了这家伙几拳头。眼看木楼梯就要吃不消了,瑞文朝楼下喊道: “卡梅隆!你刚才是怎么放倒他的,再来一次!” 卡梅隆这才优哉游哉地站起来,轻快地跑上楼梯。瑞文堪堪躲过一记带着费尼斯先生半身肌肉力量的妙拳,那颗拳头顺势落在楼梯扶手上,砸出了一小条裂痕! 捷特侧身给卡梅隆让道,瑞文也闪到了一边,洛克茜再度化成无视物理法则的虚影把线虫甩掉,随时准备再次出手牵制赫伯特医生,防止他逃跑。 在助手与费尼斯先生目光相对时,费尼斯先生的拳头突然停在了半空。 他仅剩的右眼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物,嘴角溢出白里带红的鲜艳泡沫。 “咔!”的一声,卡梅隆伸出双手,直接在他脖子两侧一掐,笑眯眯地看着他瘫软在地上。 嘶!瑞文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好了,他又得‘睡’上一会了。”卡梅隆走下楼,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行,待会会有个医科教授过来治他的。”也许是心理作用,瑞文感觉之前被助手掐过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放松颈椎。 “现在,根据我的不完全统计”他冷冷地看向了阁楼里的赫伯特医生,。 “你总共欠我一记腰腹膝撞、一记头槌、两记直击面门的上勾拳、两记直拳” 两小时前,火鸟街4号。 “原来诺达利亚是一家旅店。”琳斜阳在拉上了隔热板的书房内端详着那张纸条,吃着晨昏时分从外面买来的正午饭,青酱肉球通粉和烤制过的熏肉饼,比自己做的强一百倍。桌面上摊开着一本地图册,诺达利亚这个名字就在奥贝伦地图最上面的那一点。 自从上次和瑞文先生分开,自己已经接连收到了四张纸条,这张是第五张。 前四张是两张两张夹在报纸里送来的,而这次只有一张。 琳把第五张纸条和前四张并排在一起。 “塔吉亚、狂风山、红溪、焦麦田、诺达利亚五张纸条上都是地点。要告诉瑞文先生或捷特先生吗?打给爸爸也未必太大题小做了。” “叩叩叩。” “请进。”琳收起闪烁的目光,合上地图册,把纸条收拢塞进衣袋,平静地说道。 进门的是她丈夫凯恩,一头金发梳成背头,却还穿着睡衣,看起来十分疲惫。 “是你啊。我还以为有了警告,你这一个月都不敢和我说话了呢。” “琳,关于那件事,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实在不应该怀疑你,也不应该逃避,但现在不是说那个的时候。你应该看看这个。”凯恩快步走到书桌前,把几张刚打印好的隔热纸放在琳的手边,琳的指尖微微感觉到了那股有形的热度。 “这是一份关于黑莲的研究报告,你这几天没关注园艺学圈子,这些学术报告传得沸沸扬扬。有学者在花瓣里发现了一种微型生物,有点类似先前一段时间在个别麦穗样本中所发现的焦麦角菌。” “黑莲?”琳立刻想起了那瓶古怪的黑莲香薰,瑞文先生事后告诉她和凯恩,一切都是那瓶香薰惹的鬼。当然,她本人知道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对,而且不止是黑莲,学者们陆续在其他植物中也发现了类似的微生物,不仅限于山魔眼目。目前原因尚在研究,微生物性状也前所未见,但是,据说在研究这些微生物的过程中,发生了多起遗产失控致人死亡事件。” “你的意思是?”琳抬起头看向丈夫。 “意思是,这些植物可能被什么怪东西给污染了。” 第四十章 镜面演绎法 啊!啊!真痛快,真解气!“恶棍”瑞文满足地掰了掰指关节,所有冤屈全数奉还,一拳不多,一拳不少。 昏迷的费尼斯先生又被抬回了床上,而赫伯特医生则被用几根长皮带牢牢捆了起来,十根手指被强行套上了束缚手套。瑞文不打算问捷特家里怎么有这么多这种东西,反正他是不感兴趣。 “他身上没别的了,除了一颗‘镇静的智者’。医务人员好像都对这种遗产情有独钟。”洛克茜在检查完毕后报告。 在瑞文看来,有更加简单直接的解决办法,砍掉这家伙的十根手指,或者干脆把两只有线虫的手都砍了,然后慢慢等待鲍尔斯教授。 捷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一提案,理由是,难洗。 “如果这是在红溪屠宰场或者空气清新的郊外,我会很乐意这么做的,但这是我老妈留下的地毯,她会杀了我的。”他补充了一句。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相当明了。鲍尔斯医生在卡梅隆打的电话里避开了第一个对话陷阱,但是当得知死者为最初的受试者费尼斯先生时,他坐不住了,想要立刻确认状况,也许是打电话,也许是亲身造访,后者可能性较大。当他发现费尼斯先生还活得好好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与此同时,他察觉自己不能放任一个被盯上的受试者在外面逍遥自在,试图控制对方的人身自由,这才有了后面的争执。 不过,线虫木偶不会又是“永恒”的污染搞鬼?如果真是如此,这“永恒”出场的频率高到令人生厌啊! “先生,我并不特别想对你动用额外的私刑。你那十根爱跳舞的手指是去是留,就看你肯不肯配合了。你的侄子莫尼在哪?是你指使的他,还是反过来?”瑞文用路上折来的红松树枝戳了戳那些血红的线虫,发现它们对非生物并不感兴趣。 “我,我不知道,是那本书指使我这么做的!”赫伯特医生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嘴角肿得翘不起来。 “书?”不像“永恒”,可是怎么感觉又和另一件事情联系起来了啊? “那本''不是答案的答案书’?”他试探性地问道。 “对,是这个名字!” “这不就是你拜托我们去查的那玩意吗?”捷特插嘴道:“真巧,殊途同归了,我们事后可以平分一下卖书的钱。” 那本用某种地底生物的皮革所订装的古书一定会给问题提供一个解决方法,只要用血液将问题书写在其中一页上,再往后翻一页,就能立刻看见答案。只不过,这本书所提供的,一定是所有解法中最困难最折磨人的一个。 根据洛克茜的情报,曾经有好事者在书页上写下了“1+1=?”,翻页后的答案让他直接患上了不定性数字躁狂症,症状包括但不限于,在紧张时拼命数数,手指不停乱动,以及再也解不开一位数加法题目。 除非奥贝伦地表还有第二本用地底生物皮革订装的神奇书本,否则,那应该就是他在咖啡馆看见的那本。 “你问了那本书什么问题,得到了什么答案?”瑞文有些不放心,继续逼问赫伯特医生。 “我不知道‘灰衣天使’的人蒙上我的眼睛,握着我的右手在那本书上写字,说,说是结果因人而异,但一定会让我满意。所以我才说我是被指示的。” “你那套指尖格斗术也是他们教的?” “不,不是。你要知道,医生总得有一技旁身,嘿嘿。” “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 “好,好像是制造一群傀儡,任凭他们使唤的活人傀儡。” 这人自从被绑起来之后就有点怪,完全没了操纵线虫木偶时那种诡异而令人不安的疯癫气场。瑞文变换着方法要挟了几次,最终确认,他这副怂样不是装的。 事情有些巧合过头,但仔细想想也并无不合理。 “明天我也跟你们去,搞到的东西五五分。这家伙继续绑在这,我也先不回去了。”他对着楼梯上给扶手贴胶布的捷特说道。 捷特面露菜色,点了点头:“正好,我也得花时间算算维修费用。”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块“不要命的肉盾”,瑞文不爽地想道。 他找了个舒适的角落坐下,掏出了买回来一直没用的笔记本,借来一支墨水笔。还有一小半正午加大半个晨昏的时间,他得好好利用一下。 经过卡尔那一出之后,他明白今后自己不能再由着性子乱来。那些来自梦境的线索也很危险,自己必须建立起一套系统性的思考模式,才能避免日后因信息混乱而不慎混淆两个世界,进而对两个世界的情报加以融会贯通。 经过一阵思索后,他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在左上角写了一行字:镜面法则。 1梦境与现实是两个独立存在的空间。 2梦境与现实互相映射,启示,就像两面镜子。 3目前已知,可以通过现实线索预测梦中事件,并以梦中线索补完现实事件。 这三条法则,他哪一条都无法完全确定,也不需要确定。他只想借此锚定自己的认知,避免思维混乱。在巩固认知之后,他就能以映射或启示关系将梦境和现实中的信息连线,而不将它们混为一谈。 他翻开新的一页,在左上角写上了“镜面信息路径”,在右上角写上了“镜面因果路径”。 其中,“镜面信息路径”是运用镜面法则中,以现实预测梦境,梦境启示现实的规则,从而达致对犯人身份及行踪的先行演绎。梦里的科技较为发达,信息量大而全面。瑞文希望把这种演绎法应用在追踪亨特的行踪上。通过分析梦境中恒特的作案地点和潜逃路线,对应到现实奥贝伦地图上,有希望在现实中模拟出他的行踪。 同理,他在现实中破获的案件也可作为模糊线索提供给梦里的警员,加快他们的破案效率。他在梦里也需要发展情报网,比较麻烦的是自家网友行踪不定,这还牵涉到现实和梦境的时差问题。 在现实里,一天的时长不固定,时长时短,换算成小时制约为23到26小时不等。他现在手上那块机械表只走半圈,到正午就不走了,必须在晨昏一点整把指针拨回原点,非常麻烦。 红日广场北部有一口大钟,敲钟人敲钟的时间就对应着官方的晨昏一点整,各个收音机电台在整点也有提示,人们总是假定买得起表的人也有钱买收音机,而没有表的人通过看天色判断时间。 现实时间所对应的梦境时间也很随机,有时是晚上有时是白天,他很难和网友约见面时间。这一点他必须向梦中的意识求助。 这条信息路径目前也还只处于假说状态,如果他真的能够通过梦境分析出亨特在现实中的潜逃路线,哪怕最后抓不住他,也可以证明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镜面因果路径”是瑞文最想认证的一件事情,但确认这一点需要十分小心。他希望能理清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因果关系,为此需要来自双方面的大量线索,运用容斥法或穷举法,排除杂项,找到最接近真相的可能。瑞文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够找出两个世界之间的线性因果关系,进而回溯到一切的源头。 只是,他也不确定知道太多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目前,两种演绎路径都还需要证实,暂不进一步分析。于是,瑞文在下一页的左上角写上了“关于我”,开始就现实和梦境中的两个自我意识画起了脑图。 目前可以确认的是,由现实中带到梦境的遗产或其他随身物品会变成其他东西,但似乎仍然具备一定的作用。 而异咒只能在梦境中进行创作,且无法在梦中生效。在梦里,它们只是类似于桌上游戏设定般的存在。 再回到他自己,目前可初步断定梦中自我意识的存在。他本人入梦的时候会暂时顶替掉梦中的意识,而当他不在的时候,梦中意识会继续“瑞文”的日常生活。 可梦中的意识却没有反过来进入他的现实躯体。在瑞文的印象中,每次入梦,他在现实中都会完全失去意识。 脑图画到这,瑞文不禁思索了起来,在自己入梦之后,那个梦中的意识又被顶到哪里去了呢? 由于那份尝试用来沟通的宣传册不见了,他也无法确定那个意识有没有对现实的认知,能否与他进行交流。 对于梦中意识去哪里了这个问题,他初步作出了两个猜想,第一个较为保守,而第二个则相当大胆。 第一个猜想是,那个意识依旧存在于梦境中的躯壳内,只是陷入了休眠状态。这个猜想并不令人愉快,瑞文总感觉自己像个霸道的异世界侵入者。 第二个猜想是,那个意识被顶到了别的地方,但并非现实中的自己身上。 换句话说,他猜测自己和梦中的意识还拥有第三具躯体,平时可能一直是一具无意识的空壳。这第三个“瑞文”不存在于现实,也不存在于梦里。 而盘踞在现实和梦境之外的第三个世界中。 第四十一章 计划 这第二个猜想并非空穴来风。相反,它恰恰能解释一些关键的谜团。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当初在他耳边低语的“上位存在”是谁。这所谓的“上位存在”瑞文刚才也碰到过一次,在卡尔的办公室前,正是祂为自己念完了“夜风之护”。 假设只有“瑞文”知道自己所创造的异咒,那么能够将它们准确传递给自己的,应该也只有“瑞文”。 他目前还没发现梦中的躯体有直接干涉现实的能力,更不像拥有其他大能的样子。 而异咒的本质就是以上位存在的启示为通道,借用上位存在的威能。正因如此,后世自主创造的无派系异咒才需要材料辅助,填补这一空缺。 如果异咒的创造者和上位存在本为一体,那事情就完全说得通了! 可,“你不是神”,这似乎又与奥法守秘人的守则相悖。 最后,瑞文决定把这件事也稍微搁置。自己将来得学着收敛自己,融入体面人的社会。营业模式只是其中一方面,还得包括揍人模式。 “捷特,你这里不会刚好有038子弹?借我点。”他用一种斯文败类的口吻抬头问道,重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物品,剩下的那块手帕仔细折好塞进胸袋。 “啊!啊”他开始小声念了起来。 “有,在那边的抽屉里。要来点辣肉肠热狗包吗?”捷特坐在对面吃着小桶装奶油爆谷:“顺便,我八卦一下,之前侦探圈子里有个不知名的电话狂魔,一个劲打电话推销一件古怪的遗产,不会是你?” “” “还真是你啊!最后是不是卖出去了?感觉你眼里对金钱的渴望减弱了不少。”捷特扯了扯耳边的“触须耳环。” “是。老实说现在和你们合作,主要也不是图什么赏金了。”瑞文的左手在空中晃来晃去,摆弄手指,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把五颗子弹握在右手手心里,等待晨昏。 “滴!滴!”捷特又学起两天前的治安官来:“我们倒真不是为了赏金,主要是想找机会接触侦探公司。我想你也知道,奥贝伦侦探公司并不是一栋座落在城里的大楼或建筑。除非它自己''出现'',否则谁都进不去。” “也许和梦者之屋的原理差不多。”瑞文擦掉眼角的血珠,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奇特的抽离感,随着外面的烈日逐渐上升,他体内有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随之被吸走了,也许是施展异咒积攒的“诅咒”。 正午结束了,电台随即开始晨昏一点整的播报。瑞文、捷特和洛克茜同时低下头,拨弄表盘右侧一块很小的簧片,让时针弹回,分针和秒针随即开始走动。 如果错过了一点整的播报,也可以和别人对表,通过表盘上方的旋钮微调时间。 瑞文并不急于给五响左轮上弹,接过洛克茜递来的辣肉肠热狗包咬了一口,然后对上了捷特幸灾乐祸的目光。 好辣! “哈哈哈!老兄,我忘了提醒你,如果你不提醒洛克茜不放辣,她肯定照着自己的口味来。” 洛克茜平静地把辣酱瓶放回了橱柜里。瑞文只感觉喉咙像着火了,一千只炎精挤在里面开酒精派对。 晨昏三点,鲍尔斯教授准时造访了捷特侦探事务所。瑞文本来还有些担心“永恒”的余波,目前看来是没什么事。五人同时在场,除非“永恒”能同时让所有人陷入幻觉,否则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瑞文喝了两大杯水,才勉强让舌头停止抽搐。 “鲍尔斯教授,在麻烦您去阁楼里看看两名‘病人’之前,请问您知道一个名为‘灰衣天使’的组织吗?” “知道。他们是遗产疗法的先驱派,在过去的二十余年内一直致力于开发白色和绿色遗产的医学价值,但令人诟病的一点是,他们一旦开发出相应的疗法,就会立刻开始大范围垄断对应的遗产素材,几年前的''人面鼠牙齿''事件就是如此。” “恕我打断一下,人面鼠牙齿是否就是制造‘镇静的智者’所需的生物素材?”瑞文记得这种素材不怎么需要加工,只需要打磨一下冠部,让形状更接近人类臼齿,在加工成本上的价值被压得很低。 “一点不错。当年大街小巷都流传着这个消息,也许这正是你有点印象的原因。在那之前,从未有一种素材被垄断得如此彻底,以至于侦探公司不得不禁止了这种素材的流通,并和祖格森林里的人面鼠族群签订和平协议,提供各种资源补偿,以避免和一群老鼠开战。” 这什么新概念商业战争,怪不得尼莫和赫伯特医生人手一颗“镇静的智者”。 “很显然,最近这个组织又开始把目光投向线虫了。”瑞文用手背支着下巴,平静地说道:“我希望待会您能和我更详细地讲讲这个组织,您曾经的学生莫尼很有可能就在其中,还有他的叔叔赫伯特医生。” “只要他们还是活人,我就有办法‘治’他们。”鲍尔斯教授口中的“治”显然包括了两种意思。 瑞文把右手伸向阁楼,作出“请”的动作。脑海里默默整理好了这起案件中现有关系人的身份和大致样貌。他有预感,在自己办完这起案件,再次入梦的时候,梦里也会发生一起性质差不多的犯罪事件。 到时候,他瑞文所提供的证据,也许能够成为破案的重要线索。 “捷特,我还要多点子弹。教授,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晨昏十一点,血河东码头附近。 瑞文是真受不了这味道,一路上死死捂着鼻子。红黑色的河水平静而粘稠地流淌着,偶尔冒出大泡,数条黑影在河心缓慢地游弋,河边有几座巨大的石质平台,也不知道是供人垂钓还是拿来干什么的,鉴于没有护栏,也有可能是用来“喂鱼”的。 码头是露天的,不大,渔船正在陆续回港,渔民平安归来不是最重要的,船才是,每艘船的外壳都涂了好几层不同的防护涂层、加固、防腐蚀、防触手、防异物寄生,成本很高,大多是出租的。 就算船上的所有渔民皆因意外丧生,只要船还飘在血河上,码头就会派人不惜代价拖回来,据说还会偶尔在侦探公司发布拖船悬赏,赏金在1500到3000烈洋左右,通常是整支船队出行,结果都回不来了的时候。 最为珍贵的一种船只被称作“活船”,通常会自己回港,但也会偶尔发脾气挣断锚链离家出走。 “我喜欢男人身上新鲜的汗水味,这是他们年轻活跃的证明,但在室内闷出来的不行,我管那些叫死汗。”凯夏在瑞文脑海中轻松地说道。 “可惜,我更想当个室内工作者。”等将来有了空调和冰块,自己肯定更不想出门了。 “天越来越热了。老兄,你搞到了一件什么样的防晒伤遗产?”捷特在瑞文身旁问道。 “还不确定,但它可能会把你烤死。待会离我远点。”洛克茜应该没事。瑞文担心捷特待在自己身边,会把自己身上分隔出的热量也给吸收掉,缩短“刍狗的忠诚”的使用寿命。 况且,待会的计划,他得一个人来实施。 “好,祝你计划成功。计划理论上是可行的,如果实施人不是个准拜日教徒的话。”捷特询问。 “你们等着看好了。”瑞文说完,转头默念起异咒,把前缀给念完,猫在火松树后继续蹲守。 “你简直就像那些往脑子里塞两件‘流氓的低语’的疯子。”捷特嘟囔道。 “凯夏,计划你也清楚了,待会给我好好干你的。”瑞文在心中叮嘱道。 “那是当然。我可是个乖女孩,只要救星你肯对我好。” 晨昏十二点半,最后一船渔夫登岸,将血淋淋的渔获拖上来,朝着码头仓库走去,他们将在那里度过正午。有两个人少了一只胳膊,鲜血淋漓,瑞文猜测是被网里那条巨大的黑鳗咬掉的。 天空逐渐转为赤红,地面上的水汽开始蒸发。血河表面冒出了接二连三的大泡,黑影全都游回了河底。瑞文小声地念完了“夜风之护”的剩余部分,让自空无中吹出的风给自己披上丝网,上面立刻流动起了丝丝流光。 “酷!”躲在另一边的捷特竖起大拇指。瑞文默默地后退了几步,远离火松树,他可不想让那两个黑衣人看见不远处的一棵树无故自燃。 洛克茜默不作声地变为了虚影,飘到了较高处。所有没有防晒伤手段的人都被留在了捷特侦探事务所,洛克茜还给他们留了一大堆辣肉肠热狗,辣的和不辣的都有。 瑞文手上的表停了,一片炽红之中,他看见当初在咖啡馆遇见的一名黑衣人绕过仓库,朝这边走来,穿的还是一模一样的衣服。从身高判断,这应该是那名接过“没有答案的答案书”的人,比较年轻。 那名黑衣人光着脚,提着鞋子,看起来就像是沙漠上的蜥蜴,步伐十分滑稽。 这人先来了一步,天助我也。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瑞文在兴奋中念诵起了异咒。五响左轮被他握在了右手中,他的左手上,缠绕着几条从赫伯特医生手上薅下来的红色线虫。 黑衣人已经接近码头,却突然停了下来,警觉地四处张望。一只浑身雪白的宝石兔从附近的草丛里蹦了出来,全然不怕烈日的炙烤,红宝石般明亮的双眼闪烁了一下,又朝另一处草丛蹦去。 看来,只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下一秒钟,他的左眼突然一黑,鲜血飞溅,重重地栽倒在了地面。 数分钟过去,草丛里的宝石兔又跑了出来,耳朵动了动,跳到倒地的黑衣人身边,伸出变色龙般细长的舌头,开始舔舐地面的血液。 那黑衣人却突然抽搐了起来,摇晃着身体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把脸上的血液擦干净,中弹的左眼已然恢复如初。 他的左眼球下方延展出了十条肉眼无法捕捉的丝线,连接到了瑞文跃动的十指上。 此刻,属于瑞文的“线虫木偶”完成。 第四十二章 文明人的小把戏 这个小把戏主要依靠三个关键:线虫、五响左轮,以及“扰乱之丝”。 为此,瑞文花了四个小时和鲍尔斯教授探讨理论,花了六小时实操,浪费了捷特不下20发子弹,用的还是他的枪。 和鲍尔斯教授探讨的主要是线虫治疗和线虫木偶的原理。前者依靠的是线虫分泌出的高效生物酶和其本身的灵活性,而后者主要是基于生物酶的微毒性和线虫蠕动本身对脑组织信号反馈的影响,且具备一定的模式性。 因此,瑞文决定依样画葫芦,先是把铁路工头费尼斯先生的特殊案例给研究了个透彻。他本人对医学一窍不通,但五响左轮的神奇效用却能让他的子弹完美模仿那根贯穿费尼斯先生头颅的铁棒,从左下脸颊穿过左眼,贯穿前额叶,并从额头上方穿出。 他减少了火药量,使威力降至最低,并在子弹上连接了自己的“扰乱之丝”,用自己的一点血让线虫附着在了丝线上面,最终,成功地让线虫留在了脑部,快速地修复了子弹造成的伤口。瑞文发现,经过改良的“扰乱之丝”威力大大减弱,但精度和灵活性大幅加强。 于是,他使用了昨天的最后一次施咒机会和今天的第一次,对这句异咒进行了彻底的开发。可怜的的费尼斯先生被他当成了小白鼠,被迫手舞足蹈了好几个小时。 和赫伯特医生不一样,瑞文选择了用无形丝线直接操纵脑内的线虫,主要是线虫的操纵范围实在太小,不到五米。而且,他还发现丝线能容许他进行更多的精准操控,甚至包括操作对象开口说话。 费尼斯先生因此又被迫进行了几十组婴儿学语般的发音练习。 这个计划的不可控因素很多,但试试也无妨,大不了失败了直接上。 主要是,瑞文想试试所谓文明人的小把戏。 他操控着丝线,让黑衣人捡起鞋,歪歪扭扭地“走”到码头边上。那人的衣兜里还装着那本厚厚的“不是答案的答案书”,瑞文特意让他把书拿出来,自己在远处仔细观察了一下。 书页全都是皮革做的,上面印着一个古怪的焦黑色蟾蜍图案。 如果和他交接的人没让他把书还回去,那书就是我的咯!待会瑞文打算让黑衣人装成傻子,多问一些问题。同理,话套得差不多,如果对方产生了怀疑,就干掉他,书还是我的。 他还想看看那家伙身上的防晒伤遗产是什么,也许能薅下来送给卡梅隆。 又过了一会,另一名黑衣人姗姗来迟。瑞文在远处盯着他,让凯夏随时准备复述他的每一个字。 两名黑衣人碰面,凯夏在他胸前低沉地复述道:“朋友,我想找个好的地方喝酒,有什么好推荐吗?” “诺,达,利,亚。”瑞文操控“木偶”对上了暗号。 凯夏把“木偶”的话也复述了一遍。嘶,说话还是有点慢,而且听起来像咬到了舌头。 所幸,另一名黑衣人似乎并不在意:“那可不是酒的名字很好,你侦查过四周了吗?我可不希望有好事的全日制侦探盯上我们。” “没,有,人,在。”瑞文的右手小指有点抽筋,“在”字带上了颤音,很快就被热浪蒸腾的声响盖了过去。 “好,你问过那本书了吗?能帮我们解决目前困境的方法是什么?”黑衣人问道。 “没我,还,是,太,害,怕”瑞文选择用“不知道”试图蒙混过关。 “你算了,还有时间。但如果下一回你再敢畏缩,我会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恐惧!”黑衣人一把掐住了“木偶”的脖子,后者立刻用力抓住黑衣人的手腕,露出不能更加真实的痛苦表情。 瑞文有点想笑,太真实了。 黑衣人把“木偶”松开,继续说道:“听着,‘灰衣天使’给了我们三天宽限。三天时间内,必须归还那本书,并把那些样本送到诺达利亚302号房的暗室去,暗门在洗脸盆下面,开关是把水阀转到尽头用力扭两下,听明白了吗?” 抱歉,书是还不回去了,瑞文心想。他操控“木偶”问了一个问题:“那莫,尼,呢?” “让他继续呆在那个仓库里就好。去取东西,立刻!不要再让我看到一丝闪失。”黑衣人命令道。 “哪,个,仓,库”噢,这回“木偶”好像真咬到舌头了。 “你的记性可真差到了极点。皓日街区39号,别让我再说一遍。” 那不就是我当初去看那间吗?瑞文差点一个分神让木偶直接摔倒在地。 他冒险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什,么,问,题来,着?” 黑衣人扶住了额头:“怎么暗杀‘绯红侦探’米涅瓦爵士。” “明明,白。为,先,王,复,仇!” 黑衣人立刻做出了满意的回应:“为先王复仇!” 还是挺好骗的。瑞文的十指都在抖,那“木偶”一副快憋不住尿的姿态。 他朝洛克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飘到稍高处,静悄悄地跟随黑衣人而去。他自己则一直等到二人走远,才操控“木偶”离开。主要是,他怎么也没法操控“木偶”正常走路,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爬行的充气娃娃。 刚才那段表演老实说同样破绽百出,幸亏在白炽中没法看清样子,而自己恰好掌握了所有的关键信息。 可能这家伙平时也不大聪明。 看着“木偶”在码头边上艰难爬行,瑞文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这直接体现为了“木偶”的全身颤抖,就像害了癫痫。 见黑衣人早已走远,捷特也忍俊不禁大笑起来:“哈哈哈!他看起来像磕了一年份假的哈哈哈!” 瑞文在自己的十指完全麻痹之前控制“木偶”回笼,爬向捷特,因为他害怕这人太大“夜风之护”包不住,会因为自身环绕的超高温烧起来。 那只宝石兔还在周围蹦跶,捷特顺势把它给提了起来。它是这起“完美”把戏唯一的旁观者。 捷特从“木偶”身上翻出了“不是答案的答案书”,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对瑞文说道:“他的防晒伤遗产有点难拿下来,在脚底!” “那就先整个搬回去。”瑞文并不想扔掉他的第一个“木偶”,日后他希望能多加练习,熟悉这种文明人的小把戏,再去薅一坨线虫回家养着。血是个问题,他打算就用“木偶”自己的血。 这个“木偶”先养两天,在诺达利亚还能再派上用场,希望到时他能学会怎么控制“木偶”好好走路,正常说话。 他心血来潮,控制“木偶”做了个蜘蛛侠的招牌动作,然后才解除了“扰乱之丝”,看着黑衣人颓然倒下。 再一摸脸颊,笑出的不是眼泪而是血泪。 稍后,捷特侦探事务所。 阁楼里现在变成了三个人。瑞文喜滋滋地盘点着战利品,一颗“镇静的智者”、一本“不是答案的答案书”、一把手枪、一个装了4000烈洋的的皮夹、还有一件珍贵的防晒伤遗产。瑞文从卡梅隆口里得知,它的名字叫“焦土的赤脚僧”,少有的绿色防晒伤遗产,副作用仅仅是不能在正午穿鞋,还有在烈日下站立过久脚板会焦,仅此而已。 黑衣人的脚板已经焦了,散发出一股烤肉味。瑞文突然想试试新异咒的效果,对着那人的伤处伸出右手。他并不想直接触碰那家伙的脚,隔了一段距离,用希伯来语低声念诵: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段话语复原的能力!” 自右手指尖缓慢溢出丝线,朝正前方漫去,修复速度比线虫还要快不少。瑞文趁着手掌还在往外冒丝,走上楼梯,把捷特贴在扶手上的胶布揭开,按住了开裂的扶手。 他发现不仅是伤口,死物也能够复原。 “你不用修这个了,捷特。” “酷!你居然真的掌握异咒了?”捷特在楼下惊叹道。 然而,没按一会,瑞文就发现扶手开始变得粗糙,长出了树皮,上面甚至抽出了一根小小的新芽。他赶忙把手给抽了回来。 复原得还挺彻底,再摸下去不会变回小树枝?这额外的效果让瑞文产生了将这本应为纯恢复向的异咒应用于其他地方的念头。 让人返老还童应该不可能,这句异咒只会对手掌大小的区域单独生效。瑞文可不想看见自己、多罗莉丝太太或者其他人的身体一块一块的,每个部分年龄都不尽相同,也许还会出现边缘重叠的状况。它大概只能用于复原小物品或小生物,比如干瘪的外视藤壶,不过那颗早就扔掉了。 之后再慢慢开发这种能力。瑞文在手掌停止喷涌丝线后回到楼下,和捷特一起端详起了那本“不是答案的答案书”。 “你说,如果我问它我该怎么找到漂亮女朋友,不,两位漂亮女朋友,它会用什么刁钻的方式回答我?”捷特异想天开道。 瑞文不经意地往门口一瞥,捷特也顺势看了一眼,洛克茜还没回来。 “最好别问没有必要的问题,你也知道‘1+1=?’的先例。”瑞文嘴上说着,其实也有些心痒痒。有些事情他的确很想直接得到解决方法,但直觉告诉他,那些问题中的任意一个写上去,得出的答案都会让他直接陷入永久疯狂。 翻开的书页是黑褐色的,上面什么都没有,前人写上去的问题和答案似乎都没法保存。 “要不,我们就问它那个问题,‘怎么暗杀‘绯红侦探’米涅瓦爵士。’”捷特提议道:“我来,我没什么拜日教徒的潜质。” “它的答案因人而异,你的答案也许无法作为参考。”瑞文提醒道。 “无妨,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捷特咬破手指,用血在书页上慢慢书写道:“怎么暗杀‘绯红侦探’米涅瓦爵士?” 他的字迹介于奥贝伦斜体和花体之间,不像男士的笔迹,而且经常漏点字符上面的点。书写完毕后,捷特扭头看了眼瑞文,然后翻开了下一页。 一串黄绿色的字出现在了两人眼前,看起来非常恶心,像用新鲜的青蛙榨汁书写的,还没干: “从下个正午开始养成登高习惯,爬上狂风山山顶,在那逗留整个正午,近距离吸收太阳热量,持续一个月左右,直到“刍狗的忠诚”变为红黑色。选择一个工作日,在晨昏两点出发,抵达奥贝伦城北米涅瓦庄园外围,趁晨昏十一点第三轮卫兵换班溜进去,抵达东翼庭院,等待正午“刍狗的忠诚”爆炸,即可成功暗杀“绯红侦探”米涅瓦爵士。” “” “” 这比询问“怎么快速抵达奥贝伦城东”,答“从血河游过去”还要离谱。 第四十三章 本格 “我感觉这种答案对所有人都没有参考价值。”瑞文平静地说道。 “但不可否认它的可行性。而且,作为侦探,你应该看出里面透露了不少关键信息。”捷特吐了吐舌头,轻松地分析道:“比如米涅瓦爵士常用的起居或办公空间接近庄园东翼,而他正午总会待在那里,比如晨昏十一点总会有一轮卫兵换班,守备薄弱,比如‘绯红侦探’不耐炸,窗玻璃等设施也没有做防爆处理。我甚至还知道了我能在正午登山的次数上限,以及‘刍狗的忠诚’的爆炸范围有多广,应该在半径一百米以内,贵族通常喜欢靠近庭院的房间。” 好,至少它让我知道了奥贝伦境内还存在贵族的庄园,瑞文心想。 “照你这么说还是有点用的。你觉得应该留着它吗?” “我觉得可以留着,目前我还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老妈的家用早就给了,也许洛克茜会想买几件新衣服?” “那就先留着。”瑞文总觉得这本书的力量不仅如此,否则,当初在咖啡馆,那名黑衣人就不会特意交给对方一瓶血液。 他的目光挪向了角落里嘴巴一刻不停的白色宝石兔:“这只兔子可能有主人,我昨天在红日广场看见一名全日制侦探找兔子。” “一般情况下,正确做法是讹一笔,然后交个朋友。”捷特给宝石兔扔了一根红辣椒,它立刻用长舌卷住送进嘴里:“这是文明社会的社交格斗术。” 瑞文的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浮现出了“本格”这个词,来源似乎是他在梦里看过的一些小说。 书本上的格斗术,智力格斗,注重公平与理性逻辑 不对,好像一开始的意思就错了。 “我回来了。”洛克茜在门外敲了两下,然后直接飘了进来:“那个人直接去了39号仓库。那名医务助手的情况不容乐观,不过目前没有把他带走的办法。我没法在实体状态下进入那里。” 嘶,瑞文已经能想象里面有多闷了:“如果黑衣人有办法让他不被热死,就别管他。” 现在去管他容易打草惊蛇。瑞文打算在前往诺达利亚之前把莫尼的下落告诉汉克先生,那样他的委托部分就完成了,剩下的全都是延伸部分,交给捷特和洛克茜处理。他打算在家苦练两天,尽快让黑衣人“木偶”学会正常走路,说话不咬舌头,好为诺达利亚之行做好准备。 之后,他打算和这个“木偶”好好认识一下。如果他态度足够坦诚,也不是不能考虑放了他。 但是,一旦发现这人和“永恒”有什么瓜葛,那就毫不犹豫地毙了他。 “说实话,我搞不懂为什么以绝对理性的‘绯红’为名的米涅瓦爵士会被牵扯到这种风波里。”洛克茜恢复实体,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也知道,奥贝伦的绝对理性等于最有智慧的疯狂。想想看,当理性的定义权被交到一名偏执狂或拳击爱好者的手中,那事情迟早会演变成一场以智慧为拳头的疯狂地下搏击赛。” 物理意义上的“本格”这位米涅瓦爵士无疑是行走于桥梁上的人,而他所凌驾的规则,可能就是奥贝伦的所谓理性。只不过,瑞文并不清楚这是字面意思,还是某种夸张修饰。 “那兔子就拜托你们两位了,书也放你们这。教授,请您把可怜的费尼斯先生带回去,并尝试把他脑部的线虫给取出来。至于赫伯特医生,他目前还有些可疑的地方,怎么处置就随你们,线虫留我一点。至于我,我要回去好好补个觉,你们定时留意一下仓库那边的动向,有事电话联络。两天后,咱们一起去诺达利亚旅馆一趟。” 一口气交代完所有事情之后,瑞文的眼前就只剩下了他那顶软乎乎的隔热睡帽。可是这时,凯夏却在他脑海中嘟囔了起来: “‘绯红’这个名号让人相当不快,它让我想起了几件生前的小事,其中一件小事好巧不巧地夺去了我的身体。” “女巫通常能被什么东西杀死?”瑞文漫不经心地询问道。 “铁十字、浇上油的火松木火把、血河里的任何一种大型鱼类,还有不靠谱的另一半。不过,有一样东西是女巫相当恐惧的。” “什么?” “绯红密室。” ???时间,奥贝伦南部墓场。 从收尸车上扔下来一具具挖空了遗产的尸体,就像一捆捆焦黑的草垛,几只手缠绕在一起,两名焦炭般的女性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一样抱在一起,咕噜噜滚到空地上。一名身披深红色风衣的红发男人绕过尸堆,走进了墓场。 “请问,你就是贝塔小姐吗?” 右脸皮肤黝黑,左脸被惨白面具覆盖的收尸人贝塔放下了沉重的铲子,点点头,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单一声响。 遗产的副作用夺去了这位年轻女孩与人类沟通的能力,赋予了她和鬼魂交流的神奇力量。 “我想请你为某人立一块墓碑,一位尚且在生的女士。” 在奥贝伦,为死者立碑从来不是一个普遍的传统,为活人立碑也不是。 而最近,却有人接二连三地向她提出这种奇怪的要求。 贝塔的喉咙中发出疑惑的“啊?” “你不用知道她是谁,她的一切都会被料理妥当。” “而且,她已经想好了,她的墓碑上只需要刻两个字:‘昔时’。” 贝塔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众多灵魂。只见童话作家本杰明的灵魂瞪大了双眼,腮帮凹陷,一个劲地对她做着口型: 他在看我们!他在看我们! 第二天晨昏4点,艳阳街23号。 “扑通!” 瑞文在“木偶”第125次脸朝地摔倒后不耐烦地抽回了丝线。走路可真难,光是靠十指共28个指节操纵一大堆腿部和手部肌肉就够累了,还得保证重心和平衡,还要腾出两个小指指节控制面部表情不崩 有那么一瞬间,瑞文心想要不干脆让他爬着去好了,就说路上被歹人砍断了四肢。 说话倒没什么大问题了,还是有点磕磕巴巴,像卡了一大口痰。 想到这里,瑞文从安乐椅上站起来,用脚把“木偶”翻了个个儿,从厨房里喊来了金。 “想办法把他弄醒。拿几颗扇贝夹一下试试,别把咬过陌生人的扇贝拿去煮汤,怪恶心的。” 几分钟后,男人大声哀嚎着挣扎了起来。瑞文昨天太困,懒得审问这家伙,回家倒头就睡,现在终于来了干劲。 只是,这人的挣扎激烈得有点超乎他的意料,他在放声嚎叫的同时蹦了起来,擦到了桌角,没攀上去,又重重摔落在地毯上,满地打滚。 然后他突然就安静了。空气中拂着热浪,扭曲得有些不自然。 瑞文掏出左轮,抵在了男人的脑门上,他却没有丝毫动静。 “他死了吗?”金凑上前,担心地问道。 “没有,但我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瑞文指了指男人嘴角涌出的红色泡沫,泡沫中夹杂着几块澄黄色的牙齿碎片。 恐怕这人是在被痛醒的时候不小心咬碎了嘴里的“镇静的智者”,而且看样子,他没能撑过那最痛的几秒钟。 啧,失策了。瑞文不确定这家伙会不会就此变成一个傻子,忘掉所有重要的情报。如果还能抢救一下的话,改天就把他扔给鲍尔斯教授,实在不行,那他只能永远做自己的血库加练习木偶了。 他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木偶”吐出的血沫之上,变成了红色。 只维持了一瞬间,与“永恒”的绿色完全相对。 又来了,别老是把我的手指变来变去的。瑞文厌烦地把“木偶”往自己的卧室床底一塞,翻开笔记本,趁着梦里的记忆还算牢固,开始在末页画起空调和冰箱的草图。他感觉最近有种想变成工作狂的不正常倾向,尤其是在两堆事情的间隙里突然给他插入一点休闲时间的时候。 下次见斜阳夫人之前,就把这两份草图在正规图纸上再拟一遍送过去,等待消息,顺便再向菲请教一下派别的详细信息。在下一次入梦前,他还希望能接触一下那本和守林人有关的《尤邦抄本》,不过可能有些操之过急,菲那个姑娘也是偷偷翻她爸的,估计最快也要等两次研讨会之后。 瑞文想等信息充足,且自己创造的异咒足以自成体系后再慢慢想成立派别的问题。现在嘛他慢慢把“邪恶”的目光投向了金,卡梅隆出去买吃的了,时机刚刚好。 “麦金托什,跟我到外面去一趟。” 第四十四章 多罗莉丝太太的嘱咐 在前往火松树林的路上,可怜的麦金托什还丝毫不知自己接下来要面临怎样的命运,缠着瑞文说这说那,聊起了铺面的装修问题、宣传问题、他目前最欣赏的特色菜品云云。瑞文简短地回应着,脑子里只有他的异咒。 现在所有的异咒都有了对应的用武之地,除了“决斗之舞”。瑞文至今还不知道这玩意是拿来干什么的,但实践证明它应该只能对人。他在几个小时前对墙壁用了一次,失败了,所幸没有副作用,也基本感觉不到诅咒的叠加。 所以现在他还有一次实验的机会,以及一次用“愈合之触”把人尽力复原的机会,金理所当然地成了小白鼠。直觉告诉瑞文这句异咒并不致命,但会不会把人弄成重伤就不得而知了。 风魔鸟们跟着金,低空飞行,落在了火松树歪歪扭扭的深色枝杈上。瑞文冲它们翻了个白眼。 “行了,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他本来打算实在救不回来的话,干脆把金就地掩埋,毁尸灭迹。 “站在那别动。”瑞文在一棵高大的火松下让金立定,自己走出了十来米远:“你之前似乎对我的异咒很感兴趣,是时候让你稍微见识一下了。” 他稍稍低下头,避开金火光般闪动的目光,用希伯来语低声吟诵:“啊!啊!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段话语控制的能力!” 他的话语立刻产生了效用,一条淡红色的丝线自他的右脚踝处蜿蜒而出,直连到了金的右脚踝上,猛然绷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就这样?瑞文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两步。 他立刻看见对面的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面。 “喔!他肯定啃了一嘴草和泥。”凯夏在他脑中幸灾乐祸道。 “你起来,往后退两步试试。” “不行,瑞文先生,我动不了。”从草地上爬起来的金费劲地迈着右脚,纹丝不动,红丝线绷得紧紧的。 “够了,再往前两步。” 在金往前走的时候,红丝线立刻相应地缩短,依旧保持紧绷。 原来是这样用的。挺另类的控制能力,一旦施放这道异咒,对方和我的距离就只能拉近,不能远离,而我能在此基础上自如行动,把对方从掩体后强行拉出来。 牵制能力的确是一流的,尤其是配合队友的时候,但弊端也很明显,自己同样没法有效和对手拉开距离。 “听好了,金,等将来你攒够了钱,买下一件异语遗产之后,我可以把我所掌握的东西逐一传授给你。你不需要为此付出什么回报。” 说完,瑞文收起线,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他感觉金随时会带着他那满身鱼腥和风魔鸟羽粉的异味扑过来。 金的反应却意外地平静:“真是太感谢了,瑞文先生。我会尽力争取这一天的到来,以我自己的方式。” 这家伙,半个月下来当真长进不少。瑞文随意地踩死了地面上的一只不知名小甲虫,因为“偏执的天国”让他对其感到了一丝丝莫名的兴奋。 回家的路上,他在路边摊位花6烈洋买了两杯鲜榨的加糖火松树汁,无声无息地庆祝了一下金的成长。 来到艳阳街南街口,他意外地在自家门口看见了多罗莉丝太太那把皱巴巴的阳伞,她正准备转身离开。 “太太!请问您又有何贵干?”别又是找猫就行,千万别是找猫。 “瑞文先生!我昨天来找您的时候您不在。能耽搁您些时间吗?我有些事想和您谈谈。”多罗莉丝太太焦急地转过身来,瑞文立刻注意到了她浑圆的右眼,眼睑上的赘皮全都被撑了起来,那只眼睛变成了明亮的竖瞳。 真的是她买了那颗“刺痛的知能”?瑞文在心中叹了口气,奥贝伦真的很小很小,而且事情永远会往糟糕的方向发展。 “当然,快请进。真抱歉,让您在门口久等了,先进去喝杯水,我待会给您泡些茶。” “水?噢,您说的是血对吗?”多罗莉丝太太思索了一会,恍然大悟道。 “什么?” “血啊,流淌在河流小溪里那些。喝起来有些腥,但不喝也不行。” 瑞文心里一咯噔,立刻联想到了“刺痛的知能”的副作用,摧毁现实认知。 这代表多罗莉丝太太已经使用过眼球了。 “没错,血。您想进来喝些吗?” “好的,瑞文先生。我慢慢和您说。” 门厅里,侦探把一小撮进口茶叶洒进茶壶内,倒入略带红色“血丝”的净化水。金被他赶进了厨房,乖乖地关上了门。 “瑞文先生,我只是来嘱咐您的。如果您希望走上异咒这条道路的话,我建议您选择一个比较稳妥的开始,当然,就算是最稳妥的道路,也没人能保证自己可以走多远,我老伴路易斯就完美印证了阿卜杜拉亲王的那句话:‘你们只是在不同的死法中进行着愉快的挑选。’” 瑞文咬着下嘴唇,决定不去追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个秘密,有可能是老哈桑“不小心”说漏了什么。 不过,他倒是第一次听说,多罗莉丝太太的丈夫和异咒有关系。 “谢谢您的提醒,太太。我只是觉得,在这片炎热的小地方,我必须得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力量。您不用怀疑我的谨慎,我比谁都更想拥有一种轻松愉快的死法。不过,对于您说的稳妥的开始,我非常感兴趣,能请您稍微再多说点吗?” “好。在地表相对较为普及的阿卜杜拉语法体系下,只有‘六边形’和‘虚海’两个派别是公认的稳妥道路。关于派别的事情” 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异咒派别,瑞文安静地听着,默默和菲所说的进行对比,并没有特别大的区别。 “‘六边形’和‘虚海’出现的时间早于其他任何派别,甚至早于奥贝伦建成。那时这片土地还是旷野女巫和烈日生物的天下。” “如果这两个派别更加安全,为什么还会有人投身其他的派别?” “其中一些人觉得它们没有前景。两个古老派别的深层咒术都被前人藏得很深,加上派别内部制度森严,虽然容易入门,但很难达到更高的层次,因此,不少人冒险去尝试旁门左道,慢慢发展起了今天的众多次级派系。” 听起来,这两个古老派别需要和其他派别区分开。瑞文感觉自己目前不太可能在梦里找到“钥匙”,那可能并不是自己和守林人那样的“闲杂人等”。 “我的老伴研究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六边形’派别。他的遗留物并不多,我想有些可能对你有帮助,我我一个老太太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交给有需要的年轻人,就当作您帮我这么多次的回礼。” 瑞文默默地点了点头。从多罗莉丝太太语气中的迟疑和最后的坚定,他能明白这些遗留物对于她老人家的重要性。 多罗莉丝太太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打开,里面包着一块掌心大的黄铜片,还有一支铅灰色的小烟斗。烟斗看起来是光滑的,但却反射不出任何事物。 “我老伴生前用偶尔得到的一些地底生物素材做了这两个小玩意,没有名字,效果也聊胜于无。这枚铜片上可以雕刻任何一个派别的徽记,获得对应上位存在的一点眷顾,但是千万别雕错了。” 对我来说可能没什么用,但是就这么转让给金感觉又不太对得起太太的一片心意。 “这支烟斗我老伴很喜欢,只是,它让他逐渐养成了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在尸体旁边抽烟。” “在尸体旁抽烟?”瑞文重复道。 “对。在尸体旁抽这支烟斗,据说可以一定程度上降低体内的诅咒,恢复理智。不过,它会让你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几乎无法思考。” 这倒是挺有用的玩意。如果减少的诅咒足够让他每天额外多施展一次异咒,待机两小时还是很值得的。 但是尸体他可不想每天去墓场报到,挺麻烦的。这点只能看情况。 瑞文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两件珍贵的遗物:“太太,我一定会善用它们。您的丈夫想必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心血就此被欧拉姆遗忘,我在将来,一定会让欧拉姆记住这两件事物,它们都来自一名叫做路易斯的伟大异咒学者。” “您自己能平安无事就好,瑞文先生。如果您选择‘六边形’派别的话,我能为您提供更多的帮助。” “不,太太。我曾经了解过您现在的异语遗产,那些知识不值得您用现实认知去换取。您有一天可能会忘记您的玛丽,忘记我,忘记您生活的地方。” “谢谢您,我感觉还挺好的。谢谢您的茶,它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偶尔奢侈一回的同学聚会,我那时还是个刁蛮,任性,喜欢长短袜的小女孩。” “她年轻时多半是个美人胚子,眼睛大大的,瓜子脸,就是鼻子有点扁。我看女人不会有错。”凯夏嘟囔道。 瑞文试图将凯夏所描述的模样和多罗莉丝太太重叠,想想还是算了,在内心中一笑了之。 多罗莉丝太太在寒暄一会后,离开了瑞文的房子。玛丽蹲在草丛里,嚼着一棵食肉植物的花朵。 “你怎么看,太太?” “他是个很善良,有坚持的年轻人,尽管他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走。 这种人向来不是咒灵的菜,除非自己送死,否则被反噬的可能性不大。 顺带一提,他找你也很有一套。” “喵,你和他都知道我是玩累了自己回来的。” “你是去参加夜会了,玛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肩负着保护这座城市的危险任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你老太太就乖乖地织你的毛衣。 注意你的髋关节,这个年纪摔一跤可不是好玩的。 放心,我会和乌撒议会说说情的你在想什么呢?” “什么是,毛衣?”多罗莉丝太太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茫然地询问道。 “没什么,什么也不是。回去给我弄饭。” 第四十五章 汇聚的线 “滋晨昏好,我忠实的收听者们!欢迎收听热浪电台,我是你们的老朋友,也有可能是新朋友,可能明天就会变成死朋友了——凯撒热浪!” 瑞文在5000烈洋的传真机和3500烈洋的真空管收音机间优先选择了收音机,主要是他想慢慢养成边听电台边抽烟的习惯。这支铅灰烟斗在平时只是一支普通的烟斗,吸入鼻腔的尽是刺鼻的岁月气息,瑞文不希望哪天真要用到的时候老咳嗽。 热浪电台主持人凯撒也挺讨人喜欢的。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今天的天气。哦哦,我看见了什么,一大堆小太阳标志!今天的日晒指数为32!很明显我们今天全会像一片煎锅上的奥贝伦热香饼一样,我建议各位收好你们的书本和桥牌,安静宅在家,老凯撒永远与你们同在,还有播音室里的一大堆前女友照片也是,嘿嘿!” 很遗憾,今天要出远门呢。瑞文感觉假以时日,自己就会养成和电台主播凯撒对话的怪癖。 “那些不能留在家的听众也用不着沮丧,因为凯撒会在你出门前用笑声,乐声和欢乐让你拥有最好的心情!就算你不喜欢我的笑话那总比听我介绍前女友强。” “热香饼里多加点牛奶,用完了我出去买。”瑞文对着冒出愉快炊烟的厨房喊道。 “收到,瑞文先生。” “关于今天的上流社会,我昨天很有幸地接触到了尤娜晨曦。我们都知道她,我们也都喜欢她,最后的地表贵族之一,备受瞩目的‘小公主’。可是,我敢打赌你们没有亲眼见识过小公主的衣柜,我有!我注意到每件衣服的背后都有一个隐秘的小数字,从0到16,猜猜那代表了什么?那代表了每件衣服的适宜年龄,这也意味着她再也不会穿15及以下的任何衣服。” 老实说,瑞文并没有理解这段话好笑在哪,也不打算问身为女同胞的凯夏。 他现在还有点焦虑,下星期交完房租水电,给助手发完工资后,他的存款又会回到较低水平。现在把汉克先生那件事交代了,自己还能拿到一些生活费,但是他却隐隐觉得自己这边就这么结案有些不妥。 直到今天,他对介入文明社会依旧保持着相对消极的态度,尽量不让自己牵扯进任何一方面的瓜葛,但实话实说,他对自己生活的地方,基于生理性厌恶,了解得也少之又少。 他这种情况,在梦里叫做“社恐”。 并非不渴求建立联系,但在绝大多数的关系里都相对被动,欠缺深入了解,又或者,希望通过建立不平等关系与对方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曾经的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烈日,归咎于死亡,却忽略了需要改变的也许是自己。 瑞文在热浪电台切入广告环节之前把收音机关掉了。 “卡梅隆,我们待会慢慢散一圈步,等捷特的车,反正不着急。我现在打给他们,让他们做好准备。”瑞文提起打牛奶的空桶,在卡梅隆推门进来时轻松地说道。 他的计划是搭捷特的顺风车,先去皓日仓库把莫尼和样本领出来。他的“木偶”还是没法正常走路,所以他打算顺便把那一票人揍趴,然后一行人开车直接去诺达利亚旅馆。 瑞文打开家门,在艳阳下嗅到了一阵浓郁的孢子味,各家各户墙角的菌类植物都在四月初不约而同地开始散发孢子,对于一些严重过敏的人来说可不是好事。奥贝伦地表每年平均有100人因过敏反应身亡。 “这些可以吃。”瑞文从墙角揪下两大坨层层叠叠的白色菌菇,从大敞的厨房窗户扔了进去:“我吃过,味道还行。” 艳阳街涂鸦墙下常年停着一大堆车轮融在一起的自行车,就算轮子做了再多耐热处理,在正午暴晒了那么久无人搭理也吃不消。在这一大排铁丝网间“生活”着一个年轻人群体,被称作“艳阳小子”,他们没钱读书,自诩为奥贝伦最自由的人,像猫一样攀爬于屋顶和铁网之间,把自行车上值钱的部件取下来拿去卖,每天晨昏出发,正午乖乖缩回篱下。 “你平时从不会停下看这些的,瑞文。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卡梅隆这时的语气反而带上了一点担忧。 “阳光太猛烈了,我很难抬头向前看。看,那边。看见那个滋滋冒烟的路边酒摊了吗?那种摊子被抓一个少一个,治安官们平时更加愿意管这些。我们趁它还在去囤点货。” 小酒摊的主人是个形同枯槁的30岁男人,摊位边上放了两个开裂的陶土花盆,里面是张牙舞爪的食肉植物,这是无照酒摊约定俗成的标志。过去的限酒令催生了一大票小摊贩,他们卖的是自制酒,风味各不相同,好不好喝得看运气。绝大部分酒类是用焦麦做的,少部分用的是进口小麦或其他谷物。 一些瓶子和杯子摆放在小桌上,下面垫着一块深棕色红杠桌布,用一块掏了洞的老旧隔热玻璃和顾客隔开,拐角处聚集了不少酒鬼。瑞文并不是个酒徒,但他打算趁机会屯上一点点劣酒,为还未面世的冰块做好准备。 “想要什么快说。”男人没好气地踢了踢脚下的玻璃瓶,发出悦耳的声响。瑞文的手腕抽了一下,“偏执的天国”让他感觉到桌子下可能藏着枪,或者别的武器。 “30烈洋,把你最好的东西给我来点。”他不打算多言,从皮夹里抽出几张钞票。 “你是个不啰嗦的好朋友。”摊主从地上直接抓起一个封好的威士忌瓶,从小洞里递给他,里面装的不一定是威士忌,这得待会亲自确认。 “下次准备60烈洋,我可以给你弄点更好的。” “下次是什么时候?” “下次你在这里看见我的时候,只要道格拉斯的小命还在,一定会有下次。” 感觉这家伙说话很有底气,不像是在自家造酒出售糊口的困难户。瑞文决定试试他,直接抽出60烈洋扔进洞里。 “我信你。钱先放在这里,请问我下次能得到什么?” 他突然发现,旁观的酒客们全都在盯着自己。 道格拉斯一把将钞票划拉进手里,露出一口黄牙:“现在我们是更好的朋友了!相信我,这都是相对的,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 “我下次能得到什么?”瑞文不动声色地重复了一遍。 “道格拉斯的珍藏,还有一次机会,很好的机会。”道格拉斯的声音就像声带上插了好几根针。 听起来像某种地下团体的机遇,也不知是好是坏,看来偶尔注意一下自家街道还是有点意外收获,不会是什么地下违禁酒之类的。 瑞文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他最后留意了一下道格拉斯裸露在外的皮肤,除了晒伤外,还有不少被人为剥去的痕迹,分布于手脚处。 看来不会是什么特别友善的团体。不过,就算不论后续,30烈洋一瓶酒也算是相当划算的了。 在大件上不吝花费,就得在细节享受上尽量习惯最便宜的。他在街角的另一家小摊花30烈洋买了一盒细碎的烟叶,虽然是边角料,但怎么说也是百分百进口货,因为地面根本种不出烟草。鲜牛奶5烈洋一大桶,没有品牌,大概是因为城郊有不少散户饲养乳牛,算是最便宜的享受。 最后,他花10烈洋在那台危险的自动糖果贩卖机处买了一把火鹿果软糖。那台机器平时凶得不得了,但一旦成功投币,该给的东西还是要给的,而且还会唱歌,唱得极其难听。瑞文把软糖塞给卡梅隆一把,剩下的揣进口袋,打算路上慢慢享用。 “卡梅隆,下回记得管管我的消费欲,我今天一共和尊敬的皮克曼先生说了12次再见。” 12张10烈洋纸币,外加一堆辅币,在艳阳街换得的东西可不算少,光是那桶牛奶都勒得他五指发红。 愉快而实惠的焦虑性消费结束后,瑞文看见捷特的车停在了自家门口,冒着一丝丝尾气。 佛德牌的20型轿车,号称“奥贝伦人民型号”,最便宜的车子,只要8000到一万多烈洋,看来对方也和自己一样能省就省。 “很抱歉,你们两个得坐火车了。我们多了一个人。”捷特在车里喊道。 “没关系,我和他们挤挤就好。” 后座车窗被慢慢摇了下来,斜阳夫人探出了头:“晨昏好,瑞文先生。” 瑞文惊讶地看着车内身穿素色长衫的美丽夫人:“您怎么会来这里?” 他还有点想问,为什么上回捷特不送她。 “我也要去一趟诺达利亚旅馆,捷特先生说,那可能是一个邀请。” “我的意思是说,最好别去。”捷特的胳膊支在车窗上嘟囔道:“把那个‘木偶’塞进后箱,我们这就出发。” 巧合。瑞文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这个字眼,感觉就像是数根无形的乱线,因为某种不可抗力,汇聚到了这辆车里,朝着最终目的地开去。 晨昏4点,皓日街区仓库入口处。 “女士,很遗憾,您来晚了一步,那间仓库已经被我们转租给其他人了。”仓库老板在半融化的脸上抹了一下,把耷拉下来的皮肤拨回去。 “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只要半小时,我只想去把我的东西拿出来。” “规矩就是规矩。这座城市没有规矩不代表我们没有。当然,如果你肯额外支付一个月的租金女士?” “有,有什么东西爬过去了!”身披黑袍的老妇人指着过道那边,她刚才分明在那看见了一个人,双臂反撑,拖着身体倒退着爬行,活像一只暗处的大蜘蛛。 皓日街区39号仓库。 “阿嚏!该死,这些孢子是烫的!”一名黑衣人伸手擦了擦鼻子。 “今天之内就能转移了,再忍忍。一对7。”另一名黑衣人擦着汗,在地面上打着牌。 “一对10你感觉到了吗?” “什么?” “地在震。” 地面上的那对10微微地跳了一下,有什么怪东西正从拐角接近,就像一只靠两臂爬行,行为怪异的四足兽。 “你,你看到了吗?那黑乎乎的?” “谁?谁在那里?” 暗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笑声。 下一秒,手持一对鬼牌的黑衣人感觉有些不对劲,视线最下方多了什么东西,又细又黑。 血液在下一秒流到了他的胸口。 那是一把从后脑贯穿喉咙的尖刀。 瑞文的呼吸突然一滞,十指下意识全部一抽,正在爬行的“木偶”来了个急刹车,头“咚”一声磕到了地面。 “偏执的天国”突然来了警告。 他突然听见了一阵诡异的嗤笑。 地面上散落着几张染血的纸牌。 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 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洛克茜!”他小声呼唤道:“发生什么了?” 洛克茜面色凝重地穿过墙壁,飘到了瑞文眼前。 “他们被别人杀死了。那名医务助手,还有外面看守的两个人,全都在一瞬间被小刀贯穿了后脑。” “后脑你看清是谁下的手了吗?” 洛克茜摇了摇头,但是眼前的每一个细节瑞文都有印象,嗤笑,小刀,贯穿后脑的突然袭击。 是小丑! 第四十六章 倒悬之馆 “样本都还在。对方的目的似乎只是杀死那三人。”洛克茜从39号仓库里飘出来,那几个样本罐太大,她一次只能把一个绑在腰间,当作衣物的一部分虚化带出来。 罐子里扭动着一团血红色的线虫。 瑞文拔出五响左轮,但现在浪费子弹毫无意义。如果脑海中没有最低限度的目标印象,五响左轮根本无法发挥追逐效果。 “洛克茜,请你帮我戒备一下。”他的脑中初步浮现出了一个方案。门外的两名黑衣人或许也具备参考价值,但他最想知道的是,处于密室中的尼莫究竟是如何被杀的。 密室——这个字眼让他莫名地熟悉。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段话语复原的能力!” 当双手开始涌出丝线时,瑞文立刻抓住了仓库门上的那把大锁,用手掌将其紧密包覆。他的掌心立刻感觉到了锁簧的错位,散架,最终变成一堆细碎的零件落在手心。 任何一把锁都有曾是零件的时候,“愈合之触”将其复原到了那个状态。瑞文立刻抛下手里的零件,踢开仓库门,医务助手莫尼被绑在仓库角落的一个架子旁,就和外面的两名黑衣人一样,后脑被尖刀贯穿。 可能还来得及! 瑞文一个箭步冲到莫尼身前,把小刀拔了出来,在鲜血涌出之前,迅速用溢出丝线的手掌牢牢掐住了莫尼的脖子。 如果只是刚被贯穿两三分钟,器官应该还不至于立刻缺氧死亡。刀刃阻断了血液流失,这时候让致命伤口复原,也许能救他一命! 手掌下的刀口迅速愈合着。瑞文在感觉差不多的时候松开了手,用力按压莫尼的胸膛,试图让他把可能呛进肺部的血液咳出来。 “咳,咳咳!” 莫尼在无意识状态下剧烈咳嗽。瑞文松开了手,丝线刚好在这一刻停止喷涌。这名医务助手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救活了过来,代价是胸口的棉质衣物多了两个破洞,呈一对对称的手掌形状,边缘还有一圈未经纺织的真正的棉花。 门口的两名黑衣人他不打算管了。他有预感,今天不能再浪费异咒次数,毕竟还有诺达利亚旅馆在等着他们。 另外,撞上门的新鲜尸体,他可不能白白浪费。 瑞文在出门抽事后烟之前,对仓库进行了一次搜查。39号仓库顶端开了个小窗,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流进来,不像之前那么闷。这扇小窗在正午时会用隔热板封起来,约有半个人高,个子矮小的杀手应该能够勉强爬进仓库,也能够从窗户把小刀投掷进来。 瑞文粗略比对了一下投掷角度,如果莫尼一直处于低头或者中暑昏迷状态,小刀从窗口掷出贯穿其后脑的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 问题是,根据洛克茜的描述,仓库内和仓库外的三人是在同一时间被刺的。且不考虑小刀能穿墙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至少要有两名杀手,或者某种能够弹射小刀的特殊机关。 不过,在奥贝伦用小刀行刺本身就挺天马行空的。能从外墙爬上那么高的窗户,对方不可能是那种买不起遗产的穷刺客。 这时,曾经从红眼队治安官那里听过的一句话闪过瑞文的脑海: “不是小丑盖西的模仿犯,那就是小丑盖西,或者说,小丑盖西的一员。” 他当时还觉得奇怪,印象里小丑盖西并不是一个组织。 那万一“小丑盖西”是一件遗产呢?一件具备传染能力的遗产。 在已知的红色遗产中,最让人避之不及的就是那些具备传染性的遗产。奥贝伦为数众多的都市病中,少说有二十种是无法控制的遗产传染。当中,最为臭名昭着的就是黑点病,当年侦探公司扑灭了最大的源头,大幅削弱了它的传染性,但至今每年依旧会有五十来人死于这种由遗产带来的怪病。患者身上会出现密密麻麻的黑色孔洞,直至占据宿主三分之二的身躯,让他们痛苦地死去。 “小丑盖西”是一件能把感染者变为“小丑”的红色遗产,并非绝无这种可能。 “永恒”未了,“小丑”又至,真是闹心。 侦探仔细地观看了一下仓库的其他角落,只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些密密麻麻的鲜红符号,没有其他可供进出或行刺的通道。两边的架子上堆了一些红色的血袋,显然是线虫的食物,这也是他不想提前来取样本的原因,喂养线虫实在太麻烦。 他用力拍了两下莫尼的脸,对方毫无反应。也好,如果这家伙醒了,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把他塞哪去。 “卡梅隆,把这家伙搬回车上去,塞后备箱里就行,然后再回来搬我,要快。我会精神恍惚两小时左右,等我醒了,我们应该也快到旅馆了。和仓库老板说说清楚,这里死人了。” 他在两名黑衣人的身边蹲下,看了眼地上的一对十,以及其他零零散散堆在下面的纸牌,这俩还真不会打,不过他自己也不会,他只对二十一点有些研究。 他拿出了那盒刚买的碎烟叶、还没用过的金属打火机,以及那支铅灰色烟斗。慢条斯理地填装烟丝,用拇指轻轻压实,打亮一簇带着蓝边的橘红色小火苗,旋转着将烟丝点燃,抿住烟嘴,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生命与死亡的气息同时自肺部流通,瞬间麻痹了他的思觉神经,诅咒自呼吸间逐渐流失。此刻,瑞文感觉自己就像个不折不扣的侦探,侦探公司的“烈日烟斗”标志慢慢浮现在了脑海中。 “你似乎感到吃惊了?即便我懂得这些,我也会尽全力把它们忘掉。” “可是,那是太阳系的问题啊!” “这与我又有什么相干?你说咱们是绕着太阳走的,可是,即便我们是绕着月亮走的,这对于我或者对于我的工作又有什么关系呢?” 熟悉的一段对话,他却慢慢想不起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 “卡梅隆,让我歇会”侦探说完这句话,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两小时后,奥贝伦北部。 “我刚才看见路边有羊耶!”捷特边开车,边兴致勃勃地四下张望:“北部城郊比南部平静多了,山丘那边就是旷野,绿草遍地,鸟语花香不是,那只羊居然吃肉?” 琳靠着车窗,看着瑞文撕给她的两页笔记,上面是前所未见的机械装置。 瑞文先生可真是位机械天才。只是这个冷凝剂对了,父亲认识几位保守派的化学专家,既然配方这么详细,他们应该能够想办法合成出来。 到时候,奥贝伦也能像月下城一样凉爽无比,空调和冰箱甚至可能治愈困扰学者多年的拜日教徒综合症,拯救数以万计的人! 琳一边期盼着即将成为现实的美好将来,一边担忧着现状。那种寄生在植物中的微生物似乎正在逐步扩大影响力,至今没有学者想出任何可行的解决方案。短短几天来,以“污染”为名的遗产异变事件已经达到了两位数。她让凯恩继续追查下去,自己则瞒着丈夫偷偷溜了出来,那样一来,即便有什么危险也不会连累到整个家。 自己没有防晒伤遗产,这决定不管怎么想都有些任性。 刚才瑞文他们在仓库里又遭遇了来源不明的袭击,危险一波接着一波。 如果我再次变成女妖,会有人能再救我一次吗? “唔。”瑞文揉了揉太阳穴,正想挪动身体,却一头撞在了车窗上。 “疼我们到了吗?” “快到了,前面就是。”捷特嚼着特制的甘草棍,含糊地说道。 瑞文摸着额头,却忽然在窗玻璃中看见了一抹绯红。 那是他的眼睛,无比理智的鲜红色。 后座另一边的斜阳夫人的眼睛同样是鲜红色。 捷特、洛克茜也是。 “呃,你们的眼睛” “怎么了?满布血丝?这几天为了你的事情,我们可是操碎了心。”捷特腾出右手揉了揉双眼,似乎完全没发现异样。 当瑞文转向车窗玻璃,眼睛又变回了黑色。 绯红 “对了,关于那座诺达利亚旅馆,我又做了点功课。”捷特把甘草棍别在舌头上卷来卷去:“它曾经属于诺达利亚子爵,是他为取悦情妇们而修建的八座奇馆之一。这一座是其中最老的,也是唯一一座位于地表的奇馆,有个别名叫倒悬之馆。” “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 “你自己看。” 远处的雾霭中,静静地耸立着八根大柱,八条巨大的锁链,将一座纯黑色的八角形洋馆倒悬着挂在半空中,中间的高塔半插入地面,开着一道门。 第四十七章 邀请 瑞文的胃袋一阵抗议,本就有点晕车的他并不想在数十分钟后以某种方式头朝下行走在某间客房或某条楼梯上。 “里面的东西也全都是倒着的吗?” “有些是。有时候会发生怪事,你走着走着就到了‘地上’,而地面与天花板完全相反,这是它的一个卖点,朋友。” 一阵热风从车后吹拂而过,缚住诺达利亚旅馆的八根巨型锁链似乎在随风微微晃动。 瑞文低下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旅馆倒悬着插在地面,能供出入的正常入口就那么一个。真要有人在里面埋伏,他自己倒没什么,但连带着一票人都要遭殃,尤其是斜阳夫人,她要是再受什么刺激,突然变成班西女妖让队伍内耗,麻烦就大了。 “真是的!心不对心的救星啊,你就不肯承认你是为了保护女孩子吗?”凯夏在他脑海中不满地嘟囔着。 “保护谁都是保护,死了我也不会觉得多遗憾。我倒是很乐意坦白,我是在保护未来的生财之道,” “做你内心的女孩真累,不过也挺有意思的。” “你知道这座旅馆吗?据我所知,女巫出没的旷野就在不远处。”瑞文在心中询问。 “诺达利亚子爵是每一个女巫的梦。倒不是说我们多喜欢他,而是他的形象与我们梦中那些荒谬的人影极度吻合。他是一位真正的天才,就算是死了,我们也相信他有一天会从八座奇馆之一归来。” “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还在人类的范畴内吗?” “他比任何人类都像人类。” 捷特开车绕了个弯,停在了诺达利亚旅馆的另一边,这一带没有别的房屋,他只好找了片树丛:“现在我们有三个不怕晒的,两个怕晒的。后备箱里的二位也是,一个能晒一个不能晒。” “卡梅隆,如果你对脚底不太膈应的话,我可以现在把那个‘木偶’脚上的遗产给弄下来。”瑞文本还想开玩笑,用“愈合之触”给遗产消消毒。 他在“复原”仓库的门锁时就考虑过这句异咒的其他用处。现在想想,这句本来单纯为了治疗而创造的异咒简直是万金油。他还没来得及和捷特说明,但是他感觉自己能够帮助捷特复原“刍狗的忠诚”,增加它的使用寿命。 朋友一场,这种简单的忙能帮就帮。 卡梅隆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跟着你就行。看样子,我们可能要在旅馆里度过一个正午。” “那你们两个照顾夫人,我还有个‘木偶’要拖着。那个莫尼嘛随便找个角落撂着行了。” 救他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汉克先生没说要死的。他本想让捷特把莫尼扔回事务所,但是忘了。 瑞文抬起头,仔细端详那塔尖插于地面,好似漂浮于空中的旅馆。建筑外墙除了纯黑之外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色,就连窗户都是黑色的。阳光照在这座漆黑的奇馆上,只能堪堪为其镀上一层薄薄的亮黄色光边。 再一看旅馆尖塔上的入口,门廊一边摆放着一台相当接地气的银色投币式滚筒擦鞋机,与整体格调完全不符,擦鞋机前满是沾泥的脚印,看来还挺受客人欢迎。 也不知该说是老土,还是时髦。 “这座旅馆后来被卖给了谁?”瑞文有些好笑地询问捷特。 “不清楚。它曾经荒废了一段时间,在侦探公司准备出手把它划为己有的的时候,它又突然变成了一座合法经营的旅馆,我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瑞文没有动用“扰乱之丝”,直接把“木偶”从车后箱拽了出来。这家伙的“蜘蛛步”已经是目前他能走出的最好看的步伐,不忍直视。在使用过那支铅灰色烟斗后,他今天还剩下两次施咒机会,还是能省就省。 卡梅隆那让人捉摸不透的格斗技暂且忽略不计,这支队伍里作战机动能力最强的其实是洛克茜,那无视物理法则的穿墙非常离谱。自己偏向干扰辅助,五响左轮对人,“驱逐之威”对怪物,都有一战之力。至于捷特,只能说正面作战能力中规中矩,其余有待考证。 他和卡梅隆一人架着“木偶”的一边胳膊,主要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非用到他不可的地方。 斜阳夫人比较麻烦,不能走楼梯,洛克茜提议,自己可以尝试通过抓住她的手让她一起虚化漂浮,但这么做意味着她自己需要长期使用遗产的力量,而且更加容易引发副作用。 “真的没办法复原她的双脚吗?”捷特问道。 “不行,我无法让已经失去的事物回归。而且,这中间她经历了一次变成女妖的过程,我不确定强行逆转这一状态会发生什么。”瑞文摇头。 “你们不用管我,尤其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可以和前台服务员待在一起,或者向旅馆内的其他人求助” 琳突然感觉衣袋有些异常,伸手一摸,竟然摸到了一手绯红—— 她的衣袋不知何时已被鲜血浸染。 “啊!”听见斜阳夫人惊叫的几人回过头,看见她颤抖着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完全被染成鲜红色的纸片,上面的“诺达利亚”几个字符正在不断渗出豆大的血珠。 “夫人老实说您真不应该来。”捷特看着那张纸片,终于把憋了很久的话说出了口。 “不,她来是对的。”洛克茜平静地说道:“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完全有能力在她的所作所为不合心意的时候,随手把她捏死。” 她的双手都紧紧地攒成了拳头。 绯红。 瑞文隐约察觉到了,为什么那名黑衣人一定要向“不是答案的答案书”寻求答案。 当时那人使用的字眼是“解决目前困境”,自己想当然地认为,‘绯红侦探’是拦在他们计划前的一块绊脚石。 现在想来,“困境”指的恐怕不是绊脚石,而是正在威胁着他们全部人性命的困局。 如果他们一行人现在回头会怎么样? 毫无疑问,斜阳夫人手中的纸片就是最准确的答案。 瑞文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软糖塞进嘴里。对于这种悬在头顶的达摩克斯之剑,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在奥贝伦,偶尔遭受一两次死亡威胁被一些学者认为有益身心健康,甚至有闲人专门去寻找危险的机遇,试图借此根治一些顽固的都市病。 捷特也在继续嚼甘草棍。 “走,既然我们已经被‘邀请’了,就不应该一直站在门口。”邀请是瑞文能想出的最平和的字眼。 门口那台投币式擦鞋机有三个滚筒,用电驱动,分别对应了单纯的除尘和两种不同的鞋油。 “欢迎光临诺达利亚旅馆。”前台是个扎着棕色三股鞭,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她所处的地方就是倒过来的塔楼内部,空间不大,地板即是塔楼的天花板,本应是塔楼楼梯的地方被改建成了电梯。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捷特随口问了一句。对于这种木木的,容易被忽视的人,问名字一般是分辨他们是否真人的最直接方法,能够直接识破许多种浅显的伪装。 “格雷琴。”小姑娘木木地回答道:“我是旷野遗民,被请来这里工作,每天能拿到200烈洋薪水,一周无休。” 想必已经有很多人问过她同样的问题了,瑞文心想。月薪6000,也还不错。 “请问302号房有人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想要302号房和它隔壁的一间房间。”捷特瞥了一眼斜阳夫人和依旧昏迷的莫尼。 格雷琴抬头看了看捷特,嘴唇蠕动道:“三楼要乘坐电梯,然后穿过一道曲廊。如果你们迷路了的话,就请跟随绿色的电梯标识找回电梯间。实在找不到路,请求助服务生或回来找我。” “没有平面图?”捷特问道。 “没有,地方太大了。”格雷琴用不太充分的理由予以否定,递给捷特两把钥匙,捷特顺手把302的推给了瑞文,后者面无表情地接住。 “302和303号房都是双人房,一天400烈洋,晨昏10点前办理退房手续。建议早一些,这里距离最近的市区地带有大约一小时车程。” “平时这里人多吗?”捷特随口问道。 “有不少旷野居民在晨昏入住,或租用钟点房,偶尔也会有人租房当作停尸间,那要加收清理费。” 看来她对肩上扛着两个“死人”的家伙见怪不怪了,瑞文心想。 格雷琴平静地站起身,按下了电梯按钮。电梯非常小,只能勉强挤下三四人左右,捷特刚推着斜阳夫人的轮椅上去,电梯就超重了。 “很抱歉,其他人要乘坐下一班。”格雷琴话音刚落,洛克茜就化为虚影,无声无息地飘了进去。 电梯的双开门关上了。门框上的指针快速从1到3,然后又降了下来。 “麻烦的事情怎么都在我身上”瑞文一脸菜色地看了看手里的钥匙,和助手分别扛着“木偶”和莫尼,慢慢走进了再次打开的电梯。 “啊!啊” 电梯爬得非常快,加速度造成了明显的失重感。黄铜指针就像钟摆一样,从1一下晃到了3。 电梯门开了,不算刺眼的光从窗户洒落进来,地面上铺着暗色地毯,窗外是远处的旷野和树木。 电梯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瑞文先生他们呢?怎么还没来?” 琳坐在轮椅上,纳闷地看着紧闭的电梯双开门。 门框上的指针没有动。 第四十八章 号房 “大概是‘木偶’或莫尼超重了,他们在想办法。两个活人分开有些危险。”捷特眨了眨眼睛:“我先推您去303号房歇息。洛克茜,能在这里先等等他们吗?” “行。” 捷特低头看了看琳,清了清嗓子,补充道:“咳咳,您是活人,我也是活人。至于洛克茜,她一个能顶俩,看她平时怎么拿魔鬼辣椒欺负我的就知道了。” “嗯,好的,那我们走。” 走廊的天花板以简洁流畅的深色线条和几何地毯装饰。而地面则是光滑的大理石,与普通的旅馆完全翻转过来。窗户的窗沿在上面,玻璃从外面看是纯黑色的,但从里面能清楚看见外面。黑色的特殊涂层阻挡了部分阳光,让景色变得柔和而略微模糊。琳试图透过窗户找到捷特停在树下的车子,但看了一会后却一无所获。 三楼曲廊并不是平的,偶尔会出现平缓的上下坡,客房距离电梯间很远,也许是因为它本身不一般的用途。琳突然联想到了一些浪漫悬疑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情节:诺达利亚子爵和数位美丽动人的情妇在最为隐秘的房间暗层中行极乐之事的场面。 而外面的楼道与机关也正在悄然进行着奇诡华丽的变化,直到那群笼中鸟儿再也寻不到迷宫出口。 走廊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角度奇特的转弯。捷特把轮椅停了下来,向琳伸出双手:“我抱您过去。” 走廊的那边被柔和绚烂的晨昏光芒所填满,晃动着几分暧昧的色彩,但捷特嘴里嚼的甘草棍足以在一瞬间把所有的气氛给毁掉。 因为那味道实在太独特了。 她屏住呼吸,捂了一下很深的衣袋,防止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摔开。这是她为防万一携带在身上的一瓶喷雾剂,里面盛着剧毒植物的汁水—— 伸手攀住了捷特的脖子。 “嘿!”捷特在那奇怪的走廊拐角处起跳,稳稳地落到了地毯上。地面和天花板忽然恢复了正常,他们脚下的地毯花纹微微下陷,扬起一小片灰尘,刚才还在脚下的天花板不知何时跑到了遥远的上空。 这也就意味着,窗户 “捷特先生,快看!” 窗外的风景完全颠倒了过来,明黄色的天空来到了下方,草地悬在他们的头顶,琳在窗外看见了几个人,其中一位是红发红风衣,作贵族打扮的男人,带着两个红发小男孩在骑马。记得马术是当今晨曦家族也不再碰的旧贵族运动,因为马匹实在过于稀有。他们之后也许会在火松树下歇息,举行一场简单的野餐,享用篮子里的苹果和其他轻食,然后骑去更远的地方探险,这都是她在书里看到过的描述。 一切令人惬意的景色,都是完全颠倒过来的。 “好,我看到了,夫人。”捷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不知用什么办法弄回了她的轮椅,把嘴里的甘草棍嚼得咯吱咯吱响:“我们还是快点走,再在走廊上待估计会出问题。” “什么问题?”琳觉得眼前的景象挺美的。不知谁还在延续这项古老的运动,她还挺想去认识一下。 捷特斜眼盯着窗外:“某些问题。你认识他吗?外面那个人。” “不认识。”琳干脆地摇了摇头。 “问题大了去了”捷特把琳麻利地扶上轮椅,快速往前推。 拐过一个弯道,琳又看见了他们,不知什么时候骑马绕了过来。马不见了,可能拴在了什么地方。三人靠在茂密的火松树下,悠闲地看着书,年纪比较小的男孩——可能是父子三人中的弟弟——总缠着哥哥问这问那,斑驳树影为他们三人洒下点点淡金。 “到了,303!”捷特用钥匙打开了303号房的房门。旅馆房间的布局同样强调了规整几何,以浅色流线型花瓶和纺织品挂饰装点墙壁,私人浴室、电话、多功能衣柜等一应俱全。 “瑞文先生他们还没到,不会是出了什么事?”琳下意识地往窗外看,捷特却一个箭步把拉上了窗帘,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道: “听着,夫人,外面那个家伙不是别人,就是‘绯红侦探’米涅瓦爵士本人,他的两个孩子好几年前就死了。” “什么?” “总之,他是个大麻烦。在这里好好待着,洛克茜很快就会来告诉我们下面发生了什么。” 琳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从衣袋里抽出了那瓶剧毒喷雾,被鲜血染红的纸片也掉了出来,绯红正从那一个个字符中流淌而出,在地毯上晕开,活像这里刚有一个人被刺杀身亡。 她的嘴唇开始快速蠕动: “伊啊-伊啊-伯希恩-海亚-兰-拉缇特-海因-利兹-马西里茵!” 她的裙摆不自然地蠕动起来,伸出无数根青紫色的带刺藤蔓,支撑起了她的身体,代替了她失去的双脚。她早就该怎么做的,可是她一直在害怕,害怕这还没被研究透彻的异咒会让被污染的“女妖的竖琴”突然失控。 这是菲在研讨会后用传真发给自己的。她专门从《尤邦抄本》里找出这句来应付自己的困境,那次会议还没进入异咒交换环节就草草结束了。 抱歉,捷特先生。琳感觉捷特的眼神里尽是“刚才你为什么不用?” 她对刚刚保护了自己的侦探先生露出一个微笑,感激地说道: “我会保护我自己的安全。既然我也被邀请来了,既然对方看起来是一名绅士,我想他不会太为难女孩子。” “况且,女孩子也不需要一个劲地被保护着,对?” 不久前。 “谁叫你不愿意保护女孩子呢,对?” 凯夏用幸灾乐祸的语气在脑内调侃着瑞文。 “无所谓,有什么好处我能自己先捞。”瑞文嘴里嚼着火鹿果软糖,在脑中毫无感情地回应道。 他本来想顺便把莫尼丢给捷特,让他带到303号房放好,可以的话审问一下,没想到一个斜阳夫人的轮椅就超重了。 而他和卡梅隆外加两个成年男性都没事,这肯定不是轮椅沉能说明的问题。 “我们猜对了。”洛克茜的虚影从天花板上出现,飘到瑞文身边:“电梯能通向两个地方,这里是地下。” “那窗玻璃外面的果然只是假象,弄得还挺逼真。”瑞文凑近一扇窗户。仔细端详还是能发现外面的景物是假的,且不提刚才捷特特意把车停在了一眼就能看见的当眼位置,而同一片树阴下此时连车的影子都没有。 放在梦里的世界,这窗外的景色有个专有形容,叫全损画质。 捷特的遗产“流氓的低语”让他在外面观察诺达利亚旅馆不到十分钟后,就得出了大致猜想。一开始让他起疑的是门口那台擦鞋机,“深色”滚筒鞋刷旁边有几个向外的脚印非常脏。就像踩了一脚新鲜泥土,照理说,愿意在这里擦鞋的客人不开房直接离开的几率小之又小,而旅馆外面的土地经过长期高温日晒又干又硬。 两个条件一综合起来,客人多半是在旅馆内部踩到的泥土。撇除空中花园这种极端可能,只能证明旅馆地下存在空间,而且最近有人刚去过。 瑞文在思考捷特这家伙的定位时完全没把“头脑派”考虑进去,现在看来,他反而比较接近传统意义上的名侦探。他刚才故意当着格雷琴的面把302号房的钥匙推给自己,目的很明确,就是让那小姑娘把自己和斜阳夫人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去,让他瑞文去干危险的活。 虽然正合我意,但还是莫名地不爽。 “现在怎么办?”洛克茜问道。 “既然受到了邀请,就顺理成章地把该干的事情干完,让‘绯红侦探’满意。他选了这么一个好地方作自己的绯红密室,肯定希望能看上一出好戏。” “木偶”的身上绑着那几罐样本,瑞文懒得背他了,干脆就这么拖在地上。 “你知道他身上有什么遗产吗?”洛克茜追问道。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曾经用这所谓的绯红密室破获了史上最大的一桩旷野女巫案,设计让臭名昭着的大巫瓦尔普吉斯自己把自己烧死,剥夺了上百名女巫的形体,让她们从此只能以残缺的动物或遗产形态生存。如果你想听听我的猜测,他所拥有的力量多半和巧合相关。” “巧合?” “大概。通过绝对理性的操纵,将数起必然发生的事件以巧合联系在一起,这甚至可能不是遗产的力量,纯粹是这名侦探暗中操盘所致,我听说绝大多数顶流侦探喜欢这种感觉。” 尽管这只是他自己的猜测,但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纯粹的精心操盘,那自己和捷特可能在治安官突兀地问出那句“小丑袭击”的时候就中套了。 通过极致的理性运算,让捷特必然在那段谈话的终点介绍自己常去的咖啡馆,让自己必然顺路造访“谕示你的下场”,让老哈桑必然拿出那件“盗贼的助手”,让“女巫的嫉妒”必然被换到我身上,让我必然在那个节点听见那段秘密交谈这真的是纯粹的操盘所能做到的吗? 桥梁上的人对规则的掌控究竟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 说起来,这该不会是我当初乱打电话惹的祸?瑞文没法想到第二种解释,自己一个小小晨昏侦探究竟为什么会被“绯红”给盯上。 一个怪异的拐弯出现在了侦探的眼前,侦探先是和卡梅隆一块把“木偶”和莫尼丢了过去,让洛克茜确认前方安全,墙壁里没藏什么怪东西之后,纵身一跳。 天花板和地面一下完全翻转,瑞文踩在了光滑的大理石天花板上,看见了窗外完全倒过来的虚假风景。 就连热浪的效果都做了出来。 不愧是八大奇馆之一,且不论这到底是什么机关,诺达利亚子爵那群没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妇肯定会被吓一大跳。 洛克茜从302号房里飘了出来,道:“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倒过来的,所有的家具都被固定在上面。” “真够稀奇的。能帮我侦查一下附近几间客房吗?卡梅隆,待会你负责看着这两个家伙,直到我打开暗室的开关。真是的,如果洗手池也在天上可就伤脑筋了” 瑞文絮絮叨叨地用钥匙打开了302号房的房门。与此同时,洛克茜从里面打开了301号房的门。 在安置好几个人后,瑞文进了302号房。暗色方花瓶连同小圆桌被固定在天花板上的地毯中央,床铺没有纱帐,也没有任何能凸显地心引力,导致神奇戏法穿帮的轻盈物品,电话线显然是被粘住的,而那瓷砖洗手池果真嵌在天花板上。换句话来说,那该死的暗室机关果真藏在了最高的地方。 “洛克茜,来帮个忙!” 洛克茜不动声色地飘了上去,端详了一会,从短打裤的腰带上拔出一把小折刀,就这么朝着洗脸池下方的一个银色浮雕扔了过去。 小刀在脱离洛克茜的触碰后迅速恢复成实体,砸中了嚎叫天使凸出的右眼。“咔”的一声,洗手池的镜子松动,露出一条窄缝。 瑞文踮起脚,费力地把镜子拉开,这是一道隐藏的趟门,后面隐藏着一方黑洞洞的通道。 第四十九章 嚎叫天使 考虑到洛克茜已经连续虚化了将近二十分钟,瑞文提议让她再用五分钟快速侦查一遍暗道,然后上来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自己就好。 对于黑暗的地下,他不知怎地有种生理向往。这种感觉无法用一般的渴望形容,他本能地猜测,这是由于自己初次成功施展异咒时以夜生物作为媒介,它们的某种特质和自己同化了。 洛克茜无声无息地从地下冒出头来:“底下的空间很大,到处都是石像。太黑了,我看不清。” 这也无可厚非。即便有微弱的光照,一辈子生活在光明下的人们也要花好几个小时甚至数天的时间完全适应黑暗视物。 也有学者认为人类根本无法在黑暗中看清事物,因为他们视网膜上某一类属于先祖的弱感光细胞早已退化。 点亮打火机应该能勉强看清里面,也可以做个小火把。 当然,如果那几只被碾成粉的倒霉夜蛾给我留了一点点夜视的特质就更好了,瑞文暗忖道。 “洛克茜,你休息好了,请回去向捷特说一下情况,然后继续回来看着莫尼。如果待会圆桌上的花瓶碎了,说明需要你们下来帮忙。如果镜子碎了,赶紧跑。”瑞文仔细端详了一下房间内的两样物品。五响左轮的子弹也很珍贵,但相比起异咒,这种传信方式性价比高多了。 “卡梅隆,你跟着我下去。” 瑞文话音刚落,卡梅隆就像只矫健的猫一样越过了他,攀上了暗道入口,钻了进去:“喔,里面还挺吓人的!” 这助手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你是不是还在对没买保险那件事耿耿于怀?”瑞文边调侃,边把身上绑着样本罐的“木偶”举过肩头。木偶本身能用来当肉盾,而线虫某种程度上也可以作为武器投掷。 见助手不语,他又问道:“你能看清里面?” “一清二楚。下面的东西显然是人为的。我不觉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能造出楼梯,还有这些天使雕像。” 瑞文也攀上了入口,弯腰走下了漆黑的楼梯,双眼迅速适应着黑暗,看来不需要火也行。 他很快就在前方捕捉到了卡梅隆的身影,助手在前面笑吟吟地等着他,身后是一尊十指尖长,下巴脱臼,眼窝空空如也的嚎叫天使雕像。 那尊雕像至少有两米高,背后伸展着一对破破烂烂的天使翅膀,两臂高伸,作挣扎状。形态各异的嚎叫天使填满了两侧走道,抓耳挠腮、掩面哭泣,掐住自己的咽喉。他们在奥贝伦圣母会教义里被认为是溶解圣母的使徒,红日广场周围就有一圈这样的雕像。 溶解圣母是少数被公众认可的上位存在形象,而嚎叫天使则被公认为该上位存在的眷族,没有个体名字和数量限制,想雕多少就雕多少。光是瑞文一眼所及就有二十来尊。 他粗略地看了看每一尊雕像,没有能危及性命的东西,“偏执的天国”毫无反应。瑞文听过一种说法,人面鼠非常喜欢藏在空心雕像的口腔或眼窝里,对路过者发起偷袭。 “你还有糖吗,我的吃完了。” 他接过卡梅隆抛来的纸包软糖,在一众面目狰狞的天使注视下若无其事地嚼了起来,继续往下走。 在楼梯上,他注意到了更多泥泞的脚印,尺寸和酒店门口那几个很相似。302号房和走廊里也有少许这样的脚印,明显属于成年男人。 瑞文对鞋底花纹没什么特别研究,但捷特判断留下脚印的鞋产自城东的一家小型手工皮鞋店,价钱在1000到2500烈洋之间。愿意把这笔钱花在鞋子上的人不是穷疯子,就是经济条件较佳的体面人。至于真正的阔佬,他们有自己专属的一名鞋匠,甚至是一组鞋匠。 不管接下来出现些什么,他的目的只有控制住那个男人。不论对方是疯魔法师还是役使怪东西的怪人,先解决他都是最好的选择。 在那之后,他就等着,究竟“绯红侦探”是会放过他,还是发起下一波刁难。 头脑稍稍有些犯浑。瑞文决定暂时不去管这连面都不肯露的家伙,他连对方所拥有的遗产和能力都不清楚。 明明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却不愿去想。 凯夏不知为何也不出声了。 “瑞文,前面有脚步声!” 侦探在听见卡梅隆的轻声呼唤后立刻向下跑去,和扛着“木偶”的助手并肩前进,微微超前。他打算速战速决,一看见人影就把念到一半的“决斗之舞”丢出去,一看清人样就一发子弹下去,破坏颈椎,先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再说。 这时,他突然听见了一阵奇怪的风声,自嚎叫天使脱臼的嘴里呼啸而出,仿佛它们真的在嚎叫一般。 一尊嚎叫天使雕像的脸庞动了一下,仿佛抽动了一下嘴角。 然后,它的整张脸仿佛被看不见的手生生撕下般,竟剥离出了一整张完整的“脸皮”!其他雕像也纷纷活了过来,森森眼窝不住抽搐,口中发出濒死挣扎般的嚎叫,其后,脸皮剥落,无数张脸皮朝着楼梯上的两人飞来—— 与此同时。 “夫人,冷静!在没搞清那个麻烦角色的能力之前,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琳伸展着裙摆内的藤蔓,贴到墙壁和门框上,试图通过墙壁的震动反馈判断周围有没有可能的威胁。 她很快就意识到,旅馆内还有很多人,分布在各个楼层的房间内,还有的行走在走道上。 这些都是被“邀请”来的人吗? 能把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无声无息,能在窗户上营造出幻象,还能让纸片渗出血液 “‘绯红侦探’身上到底有多少种遗产”她喃喃道。 “不。”捷特迅速地否定道:“遗产越多能力越强是准确的认知,但这种认知的极限只能到中上阶层的顶点。除了那些多开花的顶级异咒大师之外,真正的上位者往往会舍弃所有多余的遗产,只留下一件,主要因为两种原因: 第一,他们也是人,而多件强大遗产的副作用会严重影响到他们的优越生活。 第二,他们往往会用许多年的时间,把一件遗产的单一能力开发到极致水平,这会成为他们的象征,让人避之不及的名号,下面的人只能仰望,揣摩,就像一群无知的蚂蚁。” 用单一的能力同时办到那么多事情?琳记得父亲布雷顿说过,真正的上位者永远单打独斗,不屑与他人勾肩搭背,永远不会让自己的事迹被他人的能力玷污。 窗外透进来的光芒逐渐变为了橘红色。 好,琳,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慌张。琳深吸一口气,慢慢让藤蔓爬遍整个房间。她选用的植物种子是生长速度极快的黑藤,这种植物通常被用来做编织篮、藤椅甚至吊床等东西,因为它们足够坚韧。菲给她的异咒能为藤蔓附加一种生物特性,琳选了章鱼。她用混合了血河章鱼血液的水浸泡了这些种子整整两天。 现在,这两种特性能让她毫不费力地“行走”于地面、墙壁甚至是天花板上。 可是,她也只能见步行步,一边开发自己现有的力量,一边寻找破局之法。 琳延展藤蔓,在墙缝间探索着薄弱的地方。她打算利用黑藤的韧性和章鱼的柔软,尝试强行钻过地板,和下面的人进行联系。刚才的震动反馈已经告诉她正下方有人,但楼层间的隔阂很大,无法进行直接交流,直接走出走廊风险太大。 地毯下面是坚硬的假木地板和灰泥,钻不透。琳控制另外两根藤蔓,一根钻通风管,一根尝试从窗缝钻出去。 她有些不敢再去看窗外的东西,但是藤蔓明确地反馈出了建筑物的外墙。现在她也不知道究竟哪边是上,哪边是下,只好朝着有震动的“下方”摸索窗户,这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她“摸”到了一扇紧闭的窗户,没法看见,于是,她干脆直接开始用藤蔓敲起窗来。 紧贴着墙壁的藤蔓立刻感觉下面的人陷入了骚乱,这也无可厚非,窗外突然冒出一根章鱼触须般的藤蔓,任谁都会被吓一跳。根据震动反馈,她感觉下面有孩子。 “捷特先生,有笔吗?” 琳抓过捷特递来的墨水笔,从抽屉里找出一个便签本,撕下一页写道:“别怕,我没有恶意。能告诉我你们的房号吗?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写完,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立刻拉开窗帘,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控制另一根藤蔓卷起纸,直接伸了下去。 窗外还是那个上下颠倒的红衣男人,还是那颗茂密的火松树,不过这回,画面中少了两个男孩,多了两座鲜红色的墓碑。 藤蔓忽然被扯了一下,下面的人已经拿到了纸条。太好了,他们选择相信我。琳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很快,纸片又被塞了回来。 琳立刻用藤蔓把纸卷了回来,这回,纸片的背面多出了三个数字:“422”。 果然是倒过来的!还好刚才没有尝试乱拨电话。琳抓起电话,拨打了422号房间的分机号码。 “喂?不要害怕,我叫琳,我在你们上面,303号房。你们也遇到麻烦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位中年妇人的声音: “是的,有张纸片它在不断流血!我们的小女儿朱莉在童话书里发现的,她非常兴奋,说是牙仙子的礼物。后来,我们一家三口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只是头脑一热。” “纸片会流血?” “对,上面写着这间旅馆的名字,‘诺达利亚’。然后朱莉的指甲现在莫名其妙地也开始渗血。她说她犯困,可是她刚才明明一直都很精神” 他们也收到了纸片。 琳操控藤蔓,慢慢卷起了地面上依旧冒着鲜血的纸片。这时,一个想法脱口而出:“血液” 尽管她只是把眼前看见的东西简单直白地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捷特问道。 “‘绯红侦探’的能力会不会是操纵血液?”琳举着染红的纸片,又重复了一遍。 除了绝对理性外,“绯红”这个字眼最能代表的就是血液。 捷特皱起了眉头。 血液?这完全不能解释先前等等! “流氓的低语”和他自己的大脑一同高速运转起来。 操控血液意味着什么?可以是随心所欲地让人血液凝固,或流血至死、爆体而亡 也可以是操纵人体供血,通过让血流汇聚或离开脑部,使人亢奋或疲惫,控制肌肉或器官的血流,压迫一部分血管,让人自然而然地产生各种生理需求,操纵他们的情绪和行为 甚至是让眼球微微充血,模糊一部分视线,以达到引导注意力的效果,或是压迫鼓膜造成幻听。 说起来,当初就是洛克茜头脑一热非要吃辣酱热狗,自己才莫名其妙地陪她去斜阳夫人隔壁那家特色餐厅门口的流动站买了一大袋特制蜜糖谷物热狗包,回家路上,刚好碰上街道另一头火鸟会所的突发事件。 头脑一热自己和洛克茜该不会从这个节点开始就中套了? 虽然感觉上荒谬至极,但荒谬而不讲道理的强者们正是这座城市的最高支配者,就算现在自己的血管里正席卷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雨,就算下一秒血液全部凝结成果冻,自己也不会感到特别惊讶。 他也许可以随时让我们脑部缺血休克。 也许也能让我们变得暴躁,互相残杀。 又或者,剥夺我们四肢的血流,让我们看着指尖一点点变成青紫色,逐渐坏死。 想到这里,“流氓的低语”让捷特不由自主地露出苦笑,吐出了一句比哭还难听的俏皮话: “现在我们变成两只聪明的蚂蚁了” 第五十章 绯红密室 与此同时,地底暗道。 瑞文手腕一抖,险些一发“驱逐之威”直接丢出去。 但他最终选择了相信“偏执的天国”,既然这些玩意对他构不成生命威胁,那就没必要浪费异咒。 “卡梅隆,‘木偶’丢给我!” 侦探稳稳地接住了倒霉的“木偶”,就地蹲下,蜷缩身体,打算先拿他当挡箭牌,挡下一波脸皮,看看那玩意究竟是个什么再说。 无数张嚎叫着的脸皮呼啸而过,温热的皮肤触感划过瑞文的指尖——活的!但是好像没造成什么实际伤害,就图一个吓人。 然后他眼尖地发现,脸皮和脸皮之间连着细线,手工之粗糙难以形容,一言蔽之,比自己缝的还差。 瑞文有些好笑地想着,默默伸出手去—— 将缠在“木偶”身上的几根细线给扯断了。 那块脸皮失去了线的支撑,没有飞回嚎叫天使雕像的脸上,软软趴趴地留在了木偶的背上,瞬间风化,变得干巴巴的。 侦探耸了耸肩,把“木偶”还给了卡梅隆,掏出打火机,开始慢慢地烧起线来。 他想看看这些玩意的后面会不会藏着一件有点价值,但显然没被用在刀刃上的特殊物品。 一张张脸皮跌落地面,瞬间风干,有些还挂在上面的也已经干了,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 这些线是黑色的,相当老,材质不明,估计留在这有些年代了。瑞文估计,每当有人经过,这些东西就会突然跳出来吓人,然后复归原位。 又或者是这些脸皮能分辨入侵者。 对于一个能在黑暗中视物的人来说,这玩意相当意义不明,可能对于溶解圣母的信徒而言有某种特殊的含义。 终于,找着找着,瑞文在黑线汇聚的地方发现了一小块皮革状的物体,藏得相当隐蔽,在一尊最大的雕像嘴里。 当他把周围的线全部烧断,所有的脸皮都发出了沙沙声响,就像树叶落地的声音。 瑞文随意地把小东西拿在了手里,揣进衣袋,算是今天的第一件战利品。它摸起来就像一颗皮革纽扣,具备相当的韧性,边缘有一圈小孔。 他可不介意出门后会不会被嚎叫天使或溶解圣母诅咒。因为这么点小事对奥法守秘人发飙,也太有失上位存在和眷族的形象了。 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但瑞文并不着急。对方想要的样本还在自己手上,而在对敌手段上他有相当的自信。如果对方是怪物那没得说,是“永恒”那更没得说。如果是人,那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行。 而如果对方想埋伏他,大部分情况下,他都能用“偏执的天国”轻松看穿。 他信步走下楼梯,故意踩出了巨大的脚步声。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些梦里的回忆,是他瑞文作为游戏主持人的糟糕回忆碎片,一般情况下,像他现在这种风格的游戏玩家被称作“踢门玩家”,容易让主持人血压暴涨。 这些关于主持游戏的回忆碎片前所未有,瑞文隐约感觉,这起事件结束之后,他在梦境中会得到某种巨大的突破。 黑影重重,过道顶端隐约传来的滴水声让人莫名发栗。 “偏执的天国”突然有了反应,瑞文下意识拔出了五响左轮,脑中“控制”和“驱魔”两个希伯来语字眼急速回转。 他已经能看见阶梯的尽头,一片较为湿润的泥土地,地面上画着一圈奇异的符文,只有一个人和一尊巨大的神像,人的身上穿着灰色长袍,脸被兜帽牢牢遮住,雕像只能看见脚,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溶解圣母像,还是一尊特别巨大的嚎叫天使。 死亡快感同时从这个人和这尊雕像里传出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瑞文已经能把来自不同方向的不同威胁分辨得一清二楚。 只要不是“永恒”,他确信自己有一战之力。 侦探慢悠悠地从助手手里接过“木偶”。“木偶”身上的样本罐对“偏执的天国”造成了一定干扰。 “你好,先生。” 瑞文举起“木偶”,对着灰衣人大声说道:“你的样本和接头人都来了。可惜,没有书,因为它现在是我的了。不介意相互认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 砰! 五响左轮的子弹先发制人,在空中划出一条华丽的弹道,直击灰衣人的颈椎,结结实实地命中了目标,可灰衣人并没有倒下。他的脖子歪了,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朝左弯曲。 嗯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灰衣人反而开口自我介绍了起来:“你好,我叫赫伯特。” 瑞文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几天前,他刚在捷特的阁楼里把赫伯特医生暴揍了一顿,然后踢给了鲍尔斯教授。 灰衣人慢慢取下了兜帽,露出的是与赫伯特医生完全不同的一张脸。不对,他的左眼和右眼完全不对称,嘴巴附近的皮肤颜色完全不同,一看就是一张胡乱拼接起来的脸孔,让他不由得联想起了多罗莉丝太太喜欢的拼接布艺。 他又开口自我介绍了一遍:“你好,我叫高尔。” 紧接着,在瑞文厌恶的目光中,他连续做了七八次自我介绍,每次吐出的都是不同的人名,有两个相同的,以“大”和“小”作区分,似乎是一对父子的名字。 而瑞文脑中想的只有一件事:怎么又是个打颈椎打不瘫的家伙? 他再次举起了枪:“你似乎对我的到来不怎么惊讶。” “谁来都没关系。”那灰衣人用赫伯特医生的声音说道:“重要的是样本,请把它们给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没有那些线虫,不借助它们渺小的力量,我们今天都要死在‘绯红’手中。” 瑞文看了看“木偶”身上的样本罐,又看了看那尊巨大的神像,心中大约有了个底,冷冷地开口道:“听着,朋友,不论你今天打算从地底召唤个什么鬼东西出来,我可以向你保证,在它冒出来的一瞬间我就会把它给轰回家去。” 听这家伙的口吻,看这周围的布置,怎么看都像要拿这些地底小虫子呼唤个大的出来。瑞文在说着俏皮话的同时,心里正默默想着该怎么弄死这家伙。线虫他倒不特别担心,大不了,让卡梅隆再拿回去。 可这时“木偶”却突然动了,只见他快速地站了起来,朝着楼梯尽头跑去。 灰衣人举起双手,衣袖下舞动着两团线虫。 搞什么鬼?这人怎么知道“木偶”能用线虫操控? 瑞文刚一落念,人已经跃下楼梯。自己是用右手操控“木偶”腿部的,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朝着灰衣人的右手开了枪—— “木偶”颓然倒地,之前被扔了那么多次都没坏的样本罐偏偏在这时候摔碎了,线虫们从罐中扭动而出,爬行速度比想象中快上许多,部分缠到了“木偶”身上,立刻开始大快朵颐,吸食血液。 瑞文在心中默默为“木偶”默哀了三秒,再怎么说,他也是睡过自己床底的人。 然后,他突然看见地面上的血迹也开始缓慢爬行,慢慢组成了一行绯红色的奥贝伦斜体字: 召唤祂,你们会死得更快。 那行字直直对向灰衣人,他显然看见了,可是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因为线虫已经攀上了他缝合而成的身躯,很快,啃食殆尽。 瑞文向旁边跳开一步,避开试图缠上他双腿的线虫——此时,他才恍然醒悟,为什么自己当初要头脑一热把“木偶”连同所有样本都带过来?这显然不是一个最明智的决定,但自己当时脑子就是没转过弯。 为什么自己会有那种莫名的自信? “绯红”,肯定还是那个“绯红”!那到底是种什么能力? “偏执的天国”后知后觉地告知了危险,这一次,来自四面八方,每一处流淌的鲜血,每一颗飞溅的血点,每一条线虫,还有地上那些逐渐泛起红光的符文。 绯红色的光芒照耀着整座暗室,仿佛有无数张看不见的嘴正无声吟唱着。 “谁也不知道绯红密室究竟是何等奇诡之术,操纵者始终不在场,而所有置身于‘密室’之内的人,都将不知不觉地,以无法想象,最为华丽的方式自取灭亡。” 凯夏曾经对他这样描述过。 地面开始震动,大量线虫铺满地面,以奇异的节奏摇摆着,仿佛一个个正在膜拜的微型信徒。从地底最深的某种传来岩石碎裂,泥土翻涌的声音。瑞文拉着助手退到墙边。如果情况实在不对,他打算在改良版的“驱逐之威”后面,再接上一发原始版的“驱逐之威”,确保能彻底把从地底冒出来的玩意给赶回去。 可在他来得及动手前,地底突然传出一声闷响,就像有个烂番茄在土里被什么东西给捏爆了一般。 震动停了,四周安静了下来。无声的吟唱仿佛被掐住了脖颈,戛然而止。 可是“偏执的天国”赋予瑞文的兴奋感已经达到了顶点,正处于失控的边缘。 “走,卡梅隆,我们快走。”侦探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用其他人的嘴巴发出来的。事实上,他正在被助手拽着走,拽上石梯,越过一众嚎叫天使,朝着出口跑去。 他用眼角余光瞥见,那巨大雕像的脚指甲缝里缓缓渗出巨大的血珠,慢慢流淌下来,流成一道暗红色的血河,填满了整片空地。那条血河仿佛拥有生命,慢慢地朝楼梯上方蔓延,冒出无数黏稠的大泡,每有一颗气泡爆裂开来,就有一支螺旋形的绯红血矛自其中缓缓升腾而出。 绯红的墙壁。 绯红的天顶。 绯红的血液。 绯红的自己。 最为华丽的绯红密室。 第五十一章 离家的雾影 303号房。 “洛克茜!暂时不要变回实体,能维持虚影多久就多久。” 捷特对刚飘上来汇报情况的洛克茜喊道,他自己已经有些晕眩,甘草棍不知吐到了哪里,“流氓的低语”转得越来越慢,这是头部缺血的典型征兆。 他感觉自己的眼压正逐渐上升,来到镜子前一看,竟发现双眼被血红填满,毛细血管中挤压出的血液染红了半边眼白。 “那家伙操纵血液的能力强得无法形容,你是个例外只要你一直维持在虚影状态,他应该就没法动你身体里的血。” 斜阳夫人的藤蔓也不会受“绯红侦探”影响,但她本人会。现在还没到正午,要逃还是来得及的。可问题是来不来得及,这鬼地方和危险的旷野没什么区别,他们只能一口气开回最近的皓日街区,或在中途碰运气,寻求可能的庇护所。 况且,难道逃跑了“绯红侦探”就会放过我们? 这可能是全奥贝伦最不讲道理的家伙。 这才不是什么绝对理性,智慧的搏击,这是裁判直接朝双方搏击手的脑门开上两枪,然后宣布自己的胜利! 说不定还会上明天的《火球报》头条。 捷特心中无奈地自嘲道,在局内突然清醒过来可真痛苦。 可既然醒了过来,就没法坐以待毙,也没法放任同伴送死。 “夫人422联系得怎么样了?我们,出去,找他们。”捷特用小刀抵在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流氓的低语”告诉他,现在要先给自己定下一个行动目标,终止胡思乱想,有没有意义都行。 那莫名其妙的曲廊和电梯他是不打算再用了。他希望能借助斜阳夫人的藤蔓直接爬到外面去,看看他们现在究竟处于什么鬼状态。 “朱莉一家人已经冷静下来了。现在该怎么办?” 琳放下电话听筒,收回了大部分藤蔓,重新盘绕在身下,支撑自己快速移动。她感觉自己的嗓子又有些不对劲了,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我下去试试看。” 捷特借助藤蔓攀出拉长的窗沿,向下攀爬了一小段,预想中的热浪并没有将他包裹。越来越迟钝的头脑让他难以思考,但还是很快发现了窗外风景的异常,画面扁平,缺乏立体感。 再向下一看,扁平的风景被分成了无数格,正的、倒的,甚至还有侧过来的,每扇窗前都不同,宛若无数块有颜色的电影屏幕。 假的! “洛克茜,出去看看,能飞多远飞多远!” 洛克茜立刻照做,捷特清楚地看见她的身影在飘出去一段距离后,直接消失在了那片虚假的风景中。 “外面还有一层墙体。”洛克茜很快折返了回来:“这些都只是会动的画。” “更像是彩色电影。”捷特抹了把汗:“墙体外面呢?” “真正的外面。由始至终,我们都是正着的。那些角度奇怪的走廊拐角,颠倒的风景和错乱的房间号误导了你们。” “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知道。”洛克茜淡淡地说道。 我谢谢你啊,辣椒女!捷特无语地扶了扶额头,发现手背上莫名出现了几处淤青。 如果他的猜测无误,他的眼球可能一直处于被压迫状态,强迫他忽略掉了视野边缘一些浅显的细节。长期对微型血管的压迫最终导致了眼部出血。 “下次再出现这种奇怪的情况,记住除了地心引力之外,什么都别相信!”捷特无力地叮嘱斜阳夫人,顺着藤蔓继续往下爬。 他很快就看见了422号房的一家人,身穿外出洋装的妇人抱着熟睡的小女孩,丈夫正在尝试联络其他客房的人。 “洛克茜,拜日教徒就拜托你了。你是目前行动最不受限制的。”他仰头朝漂浮的洛克茜喊道。 洛克茜点头,立刻消失在了墙壁里,她选择用最简单直接的一条直线路径直接穿过去,越过墙壁截面、客房内部、管道切面、内嵌电缆、泥土层、岩石层,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离家的雾影”。 短短两分钟后,她轻飘飘地降落在了地底302号房颠倒的天花板上,发现房间里的镜子碎了。 快跑。这是那个家伙的信号。 她听见了隔壁的动静,身体立刻穿越墙壁,来到301号房,刚好和悠悠转醒的医务助手莫尼四目相对,对方的胸口还有两个显眼的手掌印。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快跑。”洛克茜冷静地看着莫尼,把瑞文的警告重复了一遍。 她在极限状态下,可以让最多一个人和她一起虚化,但那样会严重违反扮演一道影子的原则,至于会不会立刻让“离家的雾影”失控,她自己也说不准。 隔壁302号房也传出了响动,卡梅隆和瑞文破门而出。 “你们怎么还在?” 瑞文记得他早在两分钟前就恍恍惚惚地扣动了五响左轮的扳机,镜子应该早就碎裂了。 刚才“偏执的天国”一通发飙,兴奋失调,阴差阳错地让他完全清醒了过来。眼下的状况再清楚不过,鲜血很快就要漫上来了,不离开就等死。 他没来得及多想,一根巨大的血矛就穿透了地面。 嘶刚才自己没来得及把那被召唤出的鬼东西驱逐回地底,就被“绯红侦探”先下手为强给“炸”了。 然后,那玩意的血液成了他的武器。 从那家伙给斜阳夫人的纸片来看,他能操纵血液绝对是说得通的,可这也太离谱了点 第二、第三根血矛接踵而至。 侦探狼狈地避开接下来的数根血矛,发现自己身上也开始出现大块血班。 “跑!” 洛克茜是他们当中唯一不受任何影响的,就算血矛直接穿过她的身体也没法造成半点伤害。另外三人只能顺着曲廊逃离。 等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自己就把他们一个个直接带到外面去,洛克茜心想。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吃得消,但她和捷特一样,见过两面以上的人就不忍心见死不救。 这时,她从旁观者的视角,看见跑在最前面的医务助手莫尼突然抓住了瑞文的胳膊,用极其夸张的表情作出了咬牙的动作。 他的身体突然像青蛙一样飞跃出半条走道,甚至在墙壁上作出了短暂的停留,在窗沿上踩踏了两步,才又轻盈落地,和身后的血矛拉开了一大截距离。 “镇静的智者”提供的强大反应能力,洛克茜在横着穿越墙壁时心想道,这个人不简单啊,他的动作完全不像没练过。 血矛所经之处,窗外风景尽数破碎,变为漆黑。洛克茜抄近道绕到了三人的前面,向他们伸出手:“快,我带你们出去!” 此时,她已经没法再好好扮演影子,话语间带上了情感,以及这个年纪的女孩面对危险时的紧张。 而这可能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莫尼的手在触碰到她的指尖后快速虚化,洛克茜并不介意先带哪个人出去。在她受过的教育里,生命全都一样轻。 她轻盈地穿过数层天花板和泥土层,径直穿出地面。距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外面的气温还能接受。捷特的车刚好停在不远处。 “请在这等一下!”她不由自主地用了关切的口吻,立刻捂住嘴,垂直潜了下去,接下一个人。 身上的雾影越发飘忽,这是随时可能失控的前兆。当她抓住最后一人的手时,大量的血矛淹没了曲廊,有的直接穿透地面,其余的部分维持流动,就像一条有生命的红色巨龙般蜿蜒而上,无数条血瀑朝着诺达利亚旅馆的上层呼啸而去。 捷特他们还在上面!还有斜阳夫人。 可她感觉自己已经濒临极限,满溢的情感已经在让自己的身体从指尖部分开始发散。 “咳咳咳请把我拉上去我能把他们都带下来。” 洛克茜转过身,只见瑞文胡乱抹着脸上身上溢出的鲜血,断断续续地说道。 他全身上下都是巨大的血班,估计是被那不讲道理的能力给波及。 来不及作过多的思考,她直接拽住了瑞文的胳膊,让他迅速虚化漂浮起来,朝着422号房的外墙飞去,径直穿过了它。 捷特、斜阳夫人以及那一家三口全都挤在窗边,小姑娘还在妈妈怀中熟睡,他们身后是丈夫用电话召集过来的另外三名住客。同样探出窗户的还有许许多多人,有的在楼上,有的在楼下,表情是清一色的惊恐或困惑,也有人正在尝试用遗产的力量爬出窗外。在他们的下方,血矛和血瀑同时攀升,瞬间淹没地面的尖塔,大量鲜血自一层窗户里喷涌而出,吞没了那些从下层探出的脸孔。 “把外墙给打破!”瑞文置身于那虚假风景和窗台之间,背着光,对斜阳夫人喊道。 下一秒,他蠕动嘴唇,将那在喉咙里卡了半天的前半句异咒,完整地念成了“决斗之舞”。 他可从来没想过第一次实战会用在这种地方。 红色丝线瞬间将他和斜阳夫人的脚踝连接了起来。与此同时,瑞文直接念出了原始版的“扰乱之丝”,举起五响左轮,朝着外墙就是三枪,目标是外墙最薄弱的假窗部分,随后,他顶着错误施咒的反噬,在弹孔和内墙之间制造出无数根强韧的细丝。 琳立刻会意,伸出裙摆下的藤蔓,一半拉扯住化作实体的丝线,一半抵住薄弱的外墙,以这些强韧生命的极限力量推拉。 随着一声巨响,外墙的黑色玻璃进裂,虚假风景连同那红衣男人的目光一同溃散,真正的阳光洒了进来。 “夫人,您不要勉强”瑞文用持枪的右手掩住口鼻,遮挡住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将自己与对方惊异的目光隔离开来,鲜血自指缝间涌出。 他没想过上面居然有这么多人要救。算了,来都来了 当一回超英也不是不行。 尽管自己这样的最多是暗黑超英。 不要命那种。 “好了!”琳用藤蔓将屋内的人牢牢缠了起来,捷特在她身边半是叫骂地补充了一句:“行了,你个拜日教徒!” 一根血矛突然穿透地板,血瀑随之而至。 血水自每一条缝隙深入房间,水龙头涌出大量鲜血。 “走!咳咳!”鲜血连同瑞文的喊声一同溢出。 洛克茜立刻拉着瑞文朝外飞去,随之而来的,还有受“决斗之舞”束缚的斜阳夫人,他们一行人在空中晃出一道弧线,擦过外墙缺口的边缘,发出了划破天际的尖叫。 被“决斗之舞”指定的目标,在施咒者移动时,将无视重量与掩体,强行与施咒者保持同样的距离。 “哗哗哗!” 人们的惨叫宛若谢幕欢呼。 当一行人安全落地时,血矛已经穿透了每一层颠倒的楼层,每一条走道,每一个房间,黑色假窗一扇接一扇碎裂,间中伴随着自高处跃下的人影,振臂高挥,在地面摔成肉饼,鲜血顺着诺达利亚旅馆的外墙淌下,将漆黑的倒悬之馆染成了刺目的绯红。 第五十二章 兴奋 此时,瑞文的心中被前所未有的兴奋所充盈。 或许,他从这一刻开始,真正有点喜欢起这个被烈日支配的鬼地方来了。 不是流血,不是死亡,不是劫后余生,不是被自己救下的人或更多牺牲的人。 真正让他感到兴奋的,是那挣脱一切理性束缚,同时又被理性所驯服的疯狂。 回想起来,这整起事件都太过荒唐,结尾又过于癫狂。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在派对的红桌布上费尽心思搭建起一座形状极致怪诞的香槟塔,只为抽走桌布那一瞬的极致快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血滴裹挟着侦探的笑声坠落地面,摔个粉碎。 “绯红”,还真有你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你主导的一部惊悚动作b级片,我应该算得上最佳男配角了? 密室、献祭、流血、怪物什么烂片元素都给你揉进去了。 你不该给我颁个奖什么的吗? “疯了?”捷特看着半跪在地面,对着草地嗤笑的瑞文,向卡梅隆投以确认的眼神。 “疯了。”助手欢快地认同道。 “好消息!华特兄弟知道附近哪里有房子,能让我们暂避过正午。”琳结束了和幸存者三兄弟的交谈,对捷特喊道。 一共十二人活了下来,获救的除了一家三口外,还有在城北经营家庭农庄的华特三兄弟。目前看来,“绯红侦探”没有对漏网之鱼直接出手的意思,也许他此刻正沉浸在华丽的演出效果之中,无法自拔。 捷特在头脑慢慢恢复正常后陷入了沉思,如果旅馆内的所有客人都是被那种控制血液的能力,或多或少地施加各种生理暗示来到这里,那“绯红侦探”的实力在奥贝伦地表不说前三,至少也能排进前十甚至前五。可他以这种级别而言又过于低调了,媒体上几乎完全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报道,更别提他的能力细节。他自己能查到的也只有那家伙的少量身份背景。 他的目的又是为何?是为了抹杀被“邀请”到旅馆里的所有人,还是为了地底那个怪物? 我们能够逃脱是因为偶然吗?是因为他算漏了哪环吗?洛克茜免疫血液操控?斜阳夫人不知从哪学会了操控藤蔓的异咒?还是瑞文那家伙突然变成了异咒专家? 话又说回来,那本“不是答案的答案书”里给出的答案真的行得通吗? 琳心中想的是在窗户中看见的那些虚假风景。那位米涅瓦先生曾经有过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他们变为了树下两座鲜红的墓碑。 曾经,他应该也是一位温柔善良的人。琳在一些记载着古老故事的书籍中了解到,据说能不用缰绳驯服马匹的人不是穷凶极恶,就是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女妖的竖琴”也慢慢恢复了正常,看来刚才只是自己吓自己。 同时平静下来的还有洛克茜。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十指,指甲连同一点点指尖消失不见了,创口平整,微微见骨,缓慢地渗着血。 还好。慢慢等肉长出来就好。可惜,这段时间不能吃辣了,不然指尖会发红渗血。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让表情凝固,重新变成人群中沉默的影子。 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想 “咚!” 几人同时听见瑞文重重栽倒在地,脸朝下趴在他刚才注视着的那摊血泊中。 地面上的血液恶作剧般爬行了起来,在侦探身边的地面上组成了一块歪歪扭扭的拍板形状和一行工整的奥贝伦斜体字: 杀青! “” 血字慢慢在草地上流淌开来,并没有作出进一步攻击的意愿。 “绯红侦探”选择了放过他们。 “华特先生们,我们能上你们的农庄吃正午饭吗?”琳眨了眨眼睛,和其他人一样快速平复了心情。 “当然!乐意效劳。”三兄弟中的大哥脱下了帽子,露出一蓬乱糟糟的头发。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无视“绯红侦探”的杀青大作。 那座依旧在淌血的漆黑旅馆。 奥贝伦西北部,华特农庄。 瑞文睁开眼的时候,被眼前的一片鲜红吓得一个哆嗦,指节不由自主地抽动,他很快意识到那是视网膜上渗出的血液。 鼻腔内腥甜的气息令人微微作呕。 谷仓的一角散落着几只血淋淋的火鸡脑袋。 瑞文本能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莫名患上了不定性恐血症。 嘶,麻烦。一想到自己可能随时会对这种流遍全身的东西产生生理性恐惧,他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卡梅隆靠在门框上,看了自己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隔热玻璃板外的白炽。他和往常一样走运,身上几乎一点伤都看不到。 华特三兄弟正围在矮桌边打牌,等待遮阳棚下的烤炉发热,和斜阳夫人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他们在农庄里建立的火鸡王国。捷特被拉过去凑了一桌桥牌,看表情就知道手里的牌很臭。 他们利用正午的地热烤制火鸡,黄油和鼠尾草等风干香料放在旁边,等待热力将香味自然催进油中,这点相当聪明。 华特大哥嚼着草杆,开口道:“最初想到这个点子的是二哥。他提议在火鸡群中挑选出一只火鸡王和五只火鸡奴隶,区别对待。要知道,火鸡比你们想象得要聪明许多。那些火鸡先是围绕着‘国王’建立了简易的阶级制度,省去了我们很多照料的麻烦。而那些‘奴隶’则不时会带领一群反骨挑起一场‘战争’,活跃气氛。” “今天我们烤的就是在‘战争’里被啄死的火鸡。它们被王国给淘汰了出来,理应端上我们的餐桌。”二哥补充道,用手臂上昆虫触须一样的细长须状物探入香料堆,感受味道。 “那些最强壮的火鸡会被我们拿去当斗鸡卖掉。这附近有个很大的斗鸡场,开在旷野边缘。一只好的斗鸡可以卖出500烈洋。” 原来这一带还延续了斗鸡活动 这项活动自限酒令实施那天起就一直被官方禁止到今天。 瑞文躺在焦麦杆堆上,看着不算结实的隔热板后漏出的一丝丝白光,全身都在剧烈地疼痛。 自己刚才连施展“夜风之护”的机会都没给自己留下。 稍稍有些兴奋过头了。 侦探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诺达利亚事件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现在还缺少一个关键性的破局手段,一个能对空间造成实质性破坏的攻击性咒语,而他打算利用下一次入梦的机会把这个弱点补完。 说起来,自己至今为止施展的绝大部分异咒,都没有发挥它们本来该发挥的作用,都被自己剑走偏锋,用在了别的地方。 用“扰乱之丝”拆墙,用“决斗之舞”救人 这不是什么坏事。得益于丝线这一形态的泛用性,每种异咒都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突然,有什么东西压到了他肚子上。疼 感觉差点没把肚子里的内脏给压碎。 “朱莉!规矩点。”不远处传来妇女软绵绵的斥责声。 瑞文的眼角抽搐着,慢慢睁开眼,小女孩朱莉趴在他身上,用孩子独有的不知轻重,不分善恶的纯真目光看着他。 “是你救了我们?”稚嫩的童音仿佛悦耳的铃声。 “小姑娘你应该感谢那位,咳咳,夫人的善良。”瑞文漫不经心地说着实话。本来,他根本不打算救这些人出来,尽管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绯红侦探”的头号帮凶。 “你是一位伟大的巫师吗,就像书里写的那样?”朱莉歪着脑袋问道。 我身上住了一位女巫,瑞文心想,摇了摇头,他的嘴角肯定还挂着一抹向上的血迹,让他看起来像在微笑,因为小女孩正在努力模仿自己的“笑容”。 朱莉被妈妈拉着手扯走了。他真正在意的是两人身上讲究的衣着。小女孩裙子上的扣子是丝带绣成的玫瑰,工艺非常繁复,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这件衣服很贵。简而言之,又是一户可能发展的人脉。 但他现在要为实际财政问题犯愁了。自己这身伤可不是“愈合之触”摸一摸就能完全解决的。他的内脏至少有一半以上处于充血状态,四肢关节估计顶多撑到下个正午,再晚点估计就要坏死没救了,接肢只会更加耗钱。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从天使雕像上薅下来的那个小玩意,能稍微值点钱。自己家还有一坨线虫,没办法,留下一点之后交给汉克先生充公。至于那个莫尼 侦探斜眼看向了角落里的医务助手,他看起来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当时他们在地下,“绯红侦探”操纵那些血矛的能力一定也直接影响到了他们身体内部。 唉,再怎么说,他也出手帮了些忙。可自己也救了他一命,算是扯平了。要处理的后续事件非常繁杂,但自己现在作为一个伤员,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平。 可是一安静下来,折磨人的疼痛立刻再次席卷而来。 这次,疼痛不知为何全都集中在了左臂上。 瑞文颤抖着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左臂,眼皮不禁抽搐了起来。 只见,淤积在皮肤下的血块正在蠕动,从毛孔里一颗颗渗出来,缓慢爬行着。 最后,淤血慢慢在左臂上组成了一行工整的奥贝伦斜体字: 恭喜杀青!感谢你协助我歼灭独立存在“克图鲁以斯”。 第五十三章 电影导演 又是你瑞文一点发飙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他现在这个状态,“绯红侦探”要杀要剐,比砍掉火鸡的头还要简单得多。 手臂上的血液慢悠悠地重组排列,组成了新的文字: 作为“片酬”,我留给你两份待认领的悬赏,一份是价值3000烈洋的叛徒贾文,另一份是价值烈洋的无皮者高尔。作为他们的死亡见证人,你无需提供任何证明,侦探公司能从你的虹膜中提取出作为证明的残像。 这句话让瑞文一个激灵,险些没从焦麦杆堆上滚下来。 叛徒贾文,很有可能是自己操纵了几天的那个“木偶”,自己和他朝夕相处,亲眼看着他被线虫啃食,却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 至于无皮者高尔,应该就是那个灰衣人,他报上的名号中就包括了高尔这个名字。 后者纯属运气,姑且不论,前者这种价值3000烈洋的家伙还挺弱的嘛。 和他碰头的那个老大哥黑衣人应该也有悬赏,估计不会比叛徒贾文低,要不改天试着去狩猎一下?咳咳,算了,瑞文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他现在这样子,有命撑到送院再说。 他微微蠕动开裂的嘴唇,想看看能不能和“绯红侦探”交流:“这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是,也不是。我不特别在乎,好的剧本不会因为几名演员跳戏而毁于一旦。 左臂上的淤血迅速重组成了回答。 “你真是个导演”瑞文略带讥讽地咕哝道。 他忍住没把“这片是我见过最烂的”这句话说出口。 是的。你应该没有看电影的习惯,我推荐你去看看《瓦尔普吉斯的终末》,每个奇数月都会在市区影院上映两次,大部分观众会看两遍。 没想到你拍的还是纪录片 “我比较喜欢动作片和文艺片谢谢。”梦里的瑞文喜欢看电影,但很少去电影院,只在电脑上看,对电影的分类概念也仅局限在动作、文艺、记录、惊悚等。 话说,我怎么突然和我的左臂聊起电影来了?瑞文记得奥贝伦的影业发展不过二三十年,只相当于梦中三四十年代的黑白电影水平,票价高昂,相当小众。 主要还是因为电影院像个蒸笼。 手臂上的淤血再次重组: 怪不得你的动作还算专业,台词情感到位,稍微有点不上镜,但问题不大。我最喜欢飞跃旅馆那一幕,放在真正的拍摄里是那种能一口吃掉大部分预算的金钱镜头,场面有点混乱,但很经典,男女角色搭配得也很协调,小孩是点睛之笔。 这番话实在太长,瑞文眼睁睁地看着“绯红侦探”从自己的真皮下又抽出了不少血,才把它“写”完。 “我不是你雇的演员。”他不爽地说道。 可你一直都在戏里,所有人都是。 多余的血液开始顺着小臂向下流淌。瑞文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自己躺得舒服些,尽管每动一下,他都感觉自己距离死亡更进一步。 “那你呢?” 我是扮演了导演的侦探,扮演了侦探的演员。你作为新晋者,我个人认为演得很好。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比现在更好的角色。 嘶,怎么偏偏是我被盯上了?偏偏自己还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对于“绯红侦探”,他有不小的心理阴影,对手臂上的血液还有生理恐惧。 挂在左臂上的鲜血在他眼里就像一条条晃动的猩红小蛇。 “就算我拒绝你也会用什么办法强行矫正我的思维,就像不讲道理的''老大哥'',对?”瑞文想起了在梦里自己喜欢看的一部电影,《1984》。 老大哥在看着你 血液重新组成文字: 我无法强迫一个人违背自己的意愿,我只能诱导他们。 尽管自己没什么反抗的余地,瑞文还是在脑中粗略衡量了一下利弊。答案显而易见:利远大于弊。 最坏的情况也只是丢命而已,大部分情况下,上位者的注意是多少条命都换不来的。 自己也许是出于侥幸,刚好帮他完成了击杀独立存在的“成就”,又刚好活着逃了出来。 他有可能看穿我的秘密身份吗?有,但对现在的自己影响不大,而他瑞文要是能趁机和上位者搞好关系,也许能直接省略掉好几年摸爬滚打。 不管怎么看,这件事对他一颗桥下的小小水滴而言都太过划算了。 “好,听起来都一样我要做什么?” 这周日,去找到你今天买酒的路边酒摊,付给道格拉斯先生120烈洋,然后照着他说的做。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瑞文皱起了眉头。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轻松愉快的冲动消费也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这是个测试,考验你的演员素养。 “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还要让斜阳夫人去送死?” 左臂上的血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重组道: 她很不走运,刚好上了奥贝伦侦探公司的“人口裁减名单”。这是侦探公司内部的高级机密,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从地表抹除一些人,绝对随机,绝对公平,我只是把两件事合在一起办了,他们刚好能作为吸引“克图鲁以斯”的诱饵。至于你你在布告栏上贴的广告太特别了,我从没见过哪个侦探搞特殊酬宾的,还打折,又不是精品店促销。 “” 这最后一句话,似曾相识得让人心痛。 “所以斜阳夫人还是得死?” 生物学上,看我心情,但在奥贝伦地下国会的法律上,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不会对她的日常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只会在部分层面上剥夺她的政治权力。她现在是一个活着的“幽灵”。 瑞文总感觉这份所谓的“人口裁减名单”怪怪的,侦探公司是嫌奥贝伦地表死的人不够多,还要再手动抹除一批? 从他在酒店窗外看见的景象,人数应该还不少,而且身份地位不低。 目前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是回收遗产,但也用不着这么粗暴? 他突然听见了卡梅隆的声音:“你在这里自言自语什么?不会终于回光返照了?” 助手蹲在了他身边。 “回光返照你个头。”瑞文嘟囔着瞄了瞄自己的左臂,只见上面鲜血淋漓,所有字迹都消失了。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那个疯导演既然自己现在能在心里骂他,说明自己应该不受什么控制了。瑞文再次把目光挪到天花板上,对助手喃喃道:“我现在欠你多少条命来着?” 卡梅隆摊开毫发无伤的双手,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没在乎过。重要的是你现在还活着。生命可贵,瑞文。” 说真的,现实这鬼地方可能还真没我之前想象的那么糟。瑞文这回真的露出了笑容,他的胃部此刻一定充血到了可怕的地步,这让他毫无食欲。 和宝琪女士的会面要提上日程了,他在前天打电话提醒过她“永恒”的存在,她说近日会想个办法约时间。 表皮焦脆的牛油烤火鸡香气四溢。琳坐在矮桌前,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两家人造访诺达利亚旅馆的始末,结果发现,两家人和自己一样,都有收到写着诺达利亚的纸片,夹在不同的地方。朱莉的父亲是一名畅销儿童文学作家,着有《伟大的巫师们》系列丛书,纸片就是朱莉在翻看其中一本的时候找到的。华特兄弟是在一本新账本里发现的纸条,那时他们刚卖掉一批宰好的火鸡。 捷特先生的猜测应该没有错,就算操控血液的能力多强,“绯红侦探”也不可能凭空指引别人前往一个他们完全不知道的地方。这张写着“诺达利亚”的纸片应该就是他下放的“诱饵”,通过调控我们的情绪,一步步勾起我们对这个名字的好奇心。 可是,他们两家人都只收到了一张纸片。 而自己一共收到了五张,各不相同。 前四张纸片上书写的内容分别是:塔吉亚、狂风山、红溪和焦麦田。 这是同一个人寄的吗?琳低头思索了一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地方。虽然五张纸片大小差不多,字迹也很相似,但是前四张是两张两张夹在报纸中间的广告版那页。 而第五张则是单独的,夹在了头版后面那一页。她那天下意识想翻到广告版去寻找纸条,结果它却从前面掉了出来,飘到地面。 如果只有最后一张纸条是“绯红侦探”所写,而前四张是他人模仿的话不对,照理说,模仿的东西不应该出现在正品之前啊? 除非,有人能提前预测“绯红侦探”的行为。 这前四个地名又有什么别的特殊含义? 不,琳,暂时不要去想。琳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宁可麻烦找上自己,绝不再亲自去找麻烦。自己这回麻烦捷特先生他们的已经够多了。 但是,这不代表她对此完全束手无策。 这回,我可以先调查好这四个地方,试着找出它们存在的共通点,也可以把调查四个地点的委托挂上侦探公司的悬赏栏,虽然贵一点,但这样不容易牵扯到和自己关系密切的朋友们。 过几天,自己还要和凯恩去奥贝伦大学礼堂参加一场先锋学术会议,议题正是那种寄生在植物里的奇怪微生物。先锋学派的人相信,集众人之智一定能破解这个植物学界的谜团。自己属于保守学派,但作为事件的直接受害者,也有参与和发言的资格。 瑞文先生的空调和冰箱也不能怠慢。她希望尽快找到能做出样板模型的工匠,以及可能制造出冷凝剂的化学家。除了向父亲求助外,自己也可以在与会时去大学碰碰运气。 如果这项发明被证实可行,可能会成为斜阳一家财政上的重大转机。 琳啊,琳,你可真是个大忙人琳嘴里嚼着香喷喷的火鸡肉,一颗完整的胡椒在嘴里破裂开来,辣得她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 矮桌那边传来一阵喧闹。 “真不敢相信!”华特二哥惊叹道。 我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叫到大满贯,拿到13墩的捷特心想。 翌日正午。 瑞文回到了艳阳街23号,坐在了书桌前,单手撑着腮帮。 他的右手边堆了一摞机械工程学相关的硬壳书,顶上是小马克所着的《原始机械学》,左手边则是一摞神秘学相关的,顶端是利利普特所着的《阿卜杜拉异咒史》第一卷。 奥贝伦文化图书馆里对他有用的藏书不少。他在出院后花费500烈洋“巨款”办了张借阅证,一次最多借出10本书,出借时限一星期,可续借一次,逾期一天罚款50烈洋,非常贵,而且有一定危险。不过,前人已经用生命试出了大部分旧书里的诅咒,还是相对安全的。 在奥贝伦,知识就是实实在在的金钱和生命。 三层隔热板挡住了正午绝大部分的日光,他的西装被扔到了市中心的一家干洗店,又是件费钱的事。现在他身上只穿了原来的衬衣。电表上的计费手指让他有些心烦,这个月的电费多了一大截,估计是因为从来不用的厨房如今天天开锅,电热石每天都在全功率发热。 不过,现在这些暂且都不是事,他刚有烈洋进账。 两万烈洋以下的悬赏都可以直接在治安官总部认领。瑞文也不知道两万及以上的该怎么领,据说会收到侦探公司的特别邀请函。总部程序处理得非常快,而且能直接领现金,不像那些讨人厌的银行,要拿着张汇票到处跑,打好几个电话,还得忍受漫长的敷衍过程。 在他的威逼利诱下,从不逛店铺的卡梅隆被他逮住换了身行装,尽管这并没有让助手独特的个人气质产生任何改变。他们晨昏五点出的院,一晃就把整个晨昏在外面晃完了。 听着厨房里悦耳的咕嘟冒泡声和金摆弄厨具的叮当声响,瑞文愉快地翻开了笔记本。他现在的待办事项多得可以列一张长清单,和上个月完全是两码事。 最重要的事情是和宝琪女士的第二次会面。在把得到的信息和那枚八面骰给她过目后,他会立刻准备用“蚀刻之刻”入梦。 这一次,他的目标很明确,创造一道攻击型异咒,和守林人建立联系。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搜集更多有关车祸的情报,并上网查看一下新闻,看看梦里最近有没有和诺达利亚事件存在相似点的案件。 这起事件的要素实在太多,太过荒诞,他也不清楚它会以什么形式体现在梦中。 用完那瓶夜蛾粉末,他暂时就不打算主动入梦了,代价太大。况且,建立派别这件事是个长久耕耘的过程。 今天星期四,金邀请他后天去看看餐馆的初步装修。而周日,自己得去完成那个疯导演的测试。 生命中的一个星期一晃就没了。 瑞文同志啊,你可真是个大忙人 瑞文突然听见隔热板外面传来一阵抓挠声。 然后是一声嘶哑的猫叫。 啧,玛丽被我抓了那么多次,今天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还是在正午? 被她欺负了那么多回,今天要好好治治她。 瑞文把桌上的书全都划拉到地上,确保桌面上没有可燃的东西,然后念起了“夜风之护”,披挂上阻隔热力的无形丝网。 反正已经到正午了,机会不用白不用。 隔热板实在太烫,他又念了一遍“扰乱之丝”,从指尖放出丝线,用手背擦干眼角渗出的血珠。 现在他开始明白斜阳夫人用异咒“浇花”的心态了。 瑞文深吸一口气,操纵丝线一口气拉开了三层隔热板,另一只手刚要放出丝线发难—— 不是玛丽。 窗外是另一张极不讨喜的肥胖猫脸,腰身比玛丽粗三倍。 “是你?” 第五十四章 梦者之屋 这只巨大的哈斯特尔眯着幽绿的眼睛,摇晃着扫帚般的蓬松尾巴,蹲坐在窗台上,屁股有一大半坠在外面。 这只大“黑猫”曾在“守日者的提灯”事件里救过他一次,还给他留下了一句“有罪”的判决。 不会现在来找我算账了? 大“黑猫”叫了一声,在窗沿上直立起来,露出被保护在被毛下的一个黑色信封。上面点点繁星般的绚烂色斑让瑞文一下子想到了宝琪女士。 “你是宝琪女士的猫?” “黑猫”高傲地点了一下头。 宝琪女士,没想到您居然能把猫养得这么富态! 瑞文伸出手,小心地从层层叠叠的黑色绒毛中取下信封,里面鼓鼓的,肯定装着信纸之外的东西,不是很硬的物品,具备一定弹性。 下一秒,“黑猫”大摇大摆地进了屋,跳下书桌,发出了吨位十足的“扑通”一声。瑞文不确定要不要把窗给它开着,但再耽搁一会地毯恐怕就要着火了,于是把手一挥,用丝线拉下了隔热板。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黑猫”在地毯上转来转去,寻找舒适的落脚点,最后,毫不客气地往自己床上一跳,团成了一团。 宝琪女士,您的猫太不见外了! 侦探无奈地看着“黑猫”爪子上的泥和身上粘的草屑,轻轻拆开了信封,一股美妙的香味传了出来,就像是牛奶糖混合了莓果,再加上丝绸布料、新书的油墨、肉桂和奶油面包的味道,一种能让人联想起少女的香气。 信封内是一张用香氛熏过的信纸和一朵鲜花,花瓣呈桃红色,花心带着一点明黄,就像他梦中的花朵一样。他曾经在现实中见过一次。 “梦者之屋”的鲜花。 瑞文把信纸抽了出来,宝琪女士的字是花体,工整得不像是手写。考虑到她没有触觉和视觉,也许真的是打印出来的: “就让我们在梦里见面。请把要带给我看的东西塞在枕头下,最好再塞两本书,如果家里有能散发香气的蜡烛或香氛瓶就更好了。 随信附送的花是用来吃的。入梦之后,不要害怕,袜子会给你引路。除了几种特殊的草药之外,梦里的东西都不会被带回现实。我在茶会长桌前等你,如果你在途中看见路边或草丛里有兔子,请仔细回想几遍你是谁。” 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应该是为了防止信件因意外丢失。再怎么说,梦者之屋的鲜花都算是违禁品。 瑞文瞥了一眼床上呼呼大睡的“肥猫”,原来你叫“袜子”。 确实像一只超大号的黑色绒毛袜。 “金,待会随便留点什么给我,我要先睡会。”还有,我床上长猫了,麻烦来除一下,瑞文心想。 说完,他仔细地关好了房门,把鱼汤的香味隔绝在门外。从旅馆死里逃生后,他至今还没有吃过东西,肚子里被护士反复修修补补,重获新生的胃袋此刻正在不停叫唤。 宝琪女士让我点香薰的意思大概是让我找个舒服点的状态入梦,可是一想到要和一只嘴里有五六排尖牙的烈日生物同床共枕,瑞文后背就有点发毛。 而且那生物还真的占据了自己的枕头,呼噜震天。 有好几回,瑞文想要拿墨水笔戳戳它,测试一下它会不会在熟睡中条件反射暴起咬人。 在床边迟疑了一会后,他抓过自己的蓝色小睡帽,小心翼翼地把枕头从袜子的圆脑袋下抽出来,放到一旁,把《原始机械学》和《阿卜杜拉异咒史》第一卷连同八面骰一起塞到了枕头下,做好了心理准备,衣服都没换,直接往床上一躺。 想了想后,他又爬起来,把从诺达利亚暗室里拿到的那颗皮纽扣也塞进了枕头底下,再次躺回床上,把鲜花往嘴里一塞,艰难地咀嚼了起来。 非,常,涩 袜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尾巴在他的脚上扫来扫去,就像一把轻盈的羽毛掸子在拨弄着他的脚底助眠。眼底的色彩慢慢流转着,从暖色海洋变为冷色瀑布,最后搅成色彩斑斓的旋涡,慢慢将意识吸入其中。 光怪陆离的事物自他眼前欢快地掠过,他在半空中看见了会自己唱歌的留声机喇叭,倒过来的床,一张画着房屋、大树和小人的简笔画、许多色彩斑斓的小瓶子他置身于奇妙物品涌动的洋流中,伴随着八音盒叮叮咚咚的音乐下沉。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斑斓的黑暗,一个巨大的不定型怪物,长着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宛若最令人恐惧的宇宙深空碎片,惊慌失措地朝他伸出数只腕足,试图从梦境的洋流中把他拉回去。 这什么玩意啊? 瑞文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身下的杂物堆中一钻,脚踝感受到了黏腻的触感,勉强挣脱,“哗”地一声,从一片柔软的淡紫色天空中钻了出来,掉到了一大块爬满白色斑点,富有弹性的红色平地上。 那本《阿卜杜拉异咒史》第一卷平摊在了他的肚子上,《原始机械学》则和八面骰一起掉在了他的手边,皮纽扣在他脸上,刚好盖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宝琪女士您没跟我说过如果在梦者之屋遇到怪物该怎么办啊! 瑞文揉了揉太阳穴,看向自己的脚踝,上面残留的漆黑粘液正在快速蒸发成黑烟,又变成了亮晶晶的淡紫色烟尘。 天空上留下了一个洞,就像果冻凝胶一般,正在慢慢地进行着自我修复。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 再一看身下的“地面”,居然是一朵巨大的蘑菇。 “喵!” 袜子难听的叫声自不远处传来。瑞文爬起身,捡起书、纽扣和骰子,慢慢地朝那只“肥猫”的方向走去。前方是一片高草,悬挂着大颗大颗的露珠,他感觉自己就像误入了巨人的国度。 他的身体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体内诅咒的存在。在现实中,他才刚用完两道异咒,诅咒淤积的感觉相当明显,就像被淤泥灌满了胸腔内三分之二的空间。 瑞文试着再次念出了“扰乱之丝”,对着一旁的蘑菇杆放出了丝线。 没有诅咒淤积的感觉! 这里是个好地方啊,瑞文心想。虽然东西没法带出去,但是经验可以。 还能省下一整个晨昏的时间。之后自己可以在正午进入梦者之屋练习异咒,完全没人打扰。 他边走边左顾右盼,想看看那些鲜花生长在什么地方,多采一点带回去。草丛里不时传出无害的沙沙响动,草叶上的露珠就像富有弹性的透明小球般被弹飞,在地上欢快地蹦跳几次后才碎成一滩清水。 他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红色球鞋,商标在很高的地方,看不清楚。相对于这只鞋的主人,自己现在可能只有蚂蚁大小。 “袜子,我在这呢,快过来!” 宝琪女士的声音宛若草丛中飘出的一块香树叶,欢快地在空中打着转。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只牛奶盒,是奥贝伦市区常见的“圣母牌”,历史悠久,红日十字商标十分显眼。盒子上打了几个洞作门窗,就像一座白红相间的小房子。 袜子大摇大摆地朝着房子的方向走去,瑞文紧随其后。 宝琪女士的一头橘发在远处格外显眼,天蓝色荷叶边洋装让她看起来就像个青涩的小女孩儿。她坐在一张用纸皮搭成的雪白方桌前,手持烟管,玩着自己的手指,让关节发出清脆的声音。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纸做的茶具。一小块蓝白格子布片铺在桌子上,边缘有明显的剪裁痕迹。 瑞文在看见她身后的东西时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块布片来自宝琪女士身后一只宽大无比的蕾丝袖口,从那只袖子中伸出了一只巨大而瘆白的手,僵硬地垂落在草间,露珠凝结在指甲上,指甲缝内塞满泥土,满布细小的伤痕,已经不再流血,蚂蚁从指缝间列队爬过。 这是一个小孩的手,主人显然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不要害怕。”宝琪女士的指间夹着烟管,甜美地微笑着:“这是她的梦。出于某种巧合,这个名叫爱丽丝的孩子误入了自己的梦,不小心把肉身给落在了梦里,永久不坏,这才为我们留下了这座梦者之屋。这种偶然的奇迹至今只发生过一次。”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奇迹。”瑞文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以奥贝伦的标准来说,这应该算是最温柔最美妙的死法之一。 他目前还没看见传闻中“异常危险”的事物。那些桃红色的花朵生长在尸体周围,到处都是,还有其他色彩奇异的植物,末梢卷曲的灯芯香草在露水凝聚成的小水洼中摇摆着茎叶。 一阵微风拂过梦境,让它像涟漪般摇摆起来。 “为什么您在信里建议我在枕头下放书?”为了腾出时间整理思绪,瑞文漫不经心地问道。 “只是以防万一。”宝琪女士笑道:“如果我们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至少你还可以给我念念书,让我们缅怀一下外面的世界。” 瑞文险些失笑,他带的可不是什么小说或童话故事,而是晦涩难懂的机械工程学和神秘学参考书,厚度倒是有所保证,可以读好一会。 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宝琪女士,您应该已经知道‘永恒’了。如果我的猜测没错,您前段时间调查的怪梦事件应该和它有关。” 宝琪女士吐出一口紫烟,摇了摇头:“那起事件至今没有落幕。我的家里现在还挤着一群困在梦境和现实之间无法离开的人,我的房子一刻不停地试图把他们给吃掉,可把我给忙坏了。” 瑞文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从宝琪女士这里了解“永恒”的底细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想到这里,他把八面骰给拿了出来:“这是我从梦境里拿来的东西,直觉告诉我应该把它带走。请问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宝琪女士伸出手,眉毛微微扬了一下,那枚骰子就从瑞文的掌心中微微飘起了一厘,缓慢旋转了起来。 有一瞬间,瑞文不能确定那究竟是宝琪女士所为,还是这枚八面骰本身的能力。 八面骰缓缓飘过纸做的茶壶、糖罐和茶杯,从暗红的茶水表面蜻蜓点水般掠过,在宝琪女士的指尖旋转了一圈,边缘微微闪烁。 下一秒,它的八个面竟然都变成了“8”。 然后,又变成了八个“1”。 第五十五章 命运 瑞文出神地看着骰子的八个面不停地变换。奇怪的是,他感觉那某种程度上受自己的意志所控。 当他脑海中无意识地闪过“8”,他所看的那一面就变成“8”,闪过“6”,就变成“6”。那些他没注意到的面一直在乱变,但当他转移注意之后立刻老实了下来。 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想法正在被这枚骰子操纵 “这都是双向的。”宝琪女士看穿了瑞文的想法:“我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个人意念,是否真的属于自己。脑部中枢血流减少能使人感到紧张或疲倦,反之能让人轻松愉悦。我们身体上每一根血管,每一条肌肉都能支配我们的思考,而我们也能支配它们。” 她一定知道了“绯红侦探”的事情。瑞文没有把目光从骰子上移开:“那它呢?” “我从它的内部听见了一点命运的声音,相当微弱。那是一种从内部叩击的声音,就像敲门一样。”宝琪女士回答道。 这话让瑞文勾起了一点梦里的回忆,他在中小学音乐课的时候听过无数遍的《命运交响曲》。 “请问,您可以从中看出些什么来吗?”瑞文把脑海中自动播放起来的《命运交响曲》按停,抛到脑后,放空思绪,让脑子里填满问号,然后才开始发问。 “你似乎和一些很高级的存在有联系。你前往的梦境就像是一座桥梁,而你带回来的物品则象征了你在桥上的身份。” 瑞文别开目光,迅速地消化了一下宝琪女士的话,最后想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第三个世界确实存在,还有一个我存在。 “不好意思,高级的存在是指?” 瑞文的心情很矛盾。他既想得到更多信息,又害怕被对方读出自己的秘密来。 “那些我们无法直呼其名讳的存在。就算直接复述祂们的话语,也有可能带来灾难。” 这句话的指向性已经很强了,无疑指的是上位存在。自己的某一面约等同于一名上位存在! 这下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创造异咒的是自己,借出力量的是自己,使用这份力量的人也是自己,完全的自产自销。 但是,在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办法主动接触第三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直呼“自己”的名讳会不会有危险。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再想了,宝琪女士正在看着。 瑞文在心中叹了口气,决定就此打住。收获这个关键信息已经让他相当满意,之后的事情细水长流,慢慢再说。 尽管他感觉,宝琪女士收获的信息比他要多得多。 他礼貌地收回了骰子,拿起纸皮做的茶杯,往里面加了一点糖粉,说起了这些天的遭遇,把接连遇上“永恒”、“小丑盖西”、还有叛徒和无皮者的事情都说了出去。他相信,这样的事情向上面透露得越多越详细,麻烦落回自己头上的概率就越小。自己现在姑且算是被那个疯导演关照着,人身安全有那么一丁点保障。 最后,他拿出了那颗皮纽扣,希望在了解其用途的同时引申出一些关于上位存在的侧面讨论。 宝琪女士低下头,仔细地聆听着那颗皮纽扣里发出的“声音”。袜子在她脚边走来走去,拨拉她的裙摆玩。 “它来自一种名叫‘皮虫’的地下生物,接近嘴唇部分的皮肤,我能听见微微的磨牙声,这种生物居住在地下600米深的地方,接近虚海和摩斯港口城,是当地受欢迎的食材之一。 这不是合规的遗产,‘灰衣天使’和侦探公司一直合不来,他们制造的许多特殊物品都没有被登记在遗产列表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的作用是让剥下的皮肤保持活性,只要用针线缝在上面,那块皮肤就不会干枯,而且依旧会被视作原主的一部分。” 一言蔽之,对自己没什么用,除非自己哪天心血来潮想开一家专做植皮手术的诊所。 “它和溶解圣母没什么必然的关系,对吗?”瑞文在脑海中勾勒出暗室的画面,省去了解释的工夫。 “没有。诺达利亚子爵本身是一名圣母的虔诚信徒。我会更倾向于认为那座暗室是他建造的。奥贝伦的地表层下面存在许许多多的神像,主要是因为半个多世纪前的传统习俗。‘灰衣天使’应该只是借用了那个场所,延续他们自己的崇拜。据我所知,他们只信仰嚎叫天使,这种对眷族的单独崇拜相对保守和安全。” 感觉上,就是怂。整起事件里,“灰衣天使”都位居幕后,只在最后派出了一个人,也可以说是“七八个人”。 瑞文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无皮者高尔本来并不打算拿自己当作线虫的祭品,帮助自己莫名其妙拿下这烈洋赏金的还是“绯红”那家伙。 不过,问题倒是不大。鲍尔斯教授那里还控制着一名赫伯特医生,无皮者高尔的一部分。他什么时候有空了,随时可以顺着这条线摸下去。 他接过纽扣塞进衣袋,打算回去就给丢进抽屉忘掉。看在朋友的份上,他在心中默默给这玩意起了个名字:“无皮者的无用之物”。 梦者之屋紫色的天空让人相当放松。瑞文喝着茶,数着爬在小爱丽丝手指缝间的蚂蚁,思来想去后,决定还是详细问问“绯红侦探”这个人:“宝琪女士,关于米涅瓦爵士,您有了解吗?” 自己目前的终极目标还是上位。在正式成为全日制侦探之后,他就得开始想着怎么继续往上爬,到达中上阶层顶端,结识上流社会,拓展人脉,最终爬上桥梁,和上位者们看齐。自己目前显然具备这么做的资本,而疯导演可能是自己目前的最佳跳板。 机遇当前,私人恩怨暂且放放,也并无不妥。 宝琪女士歪头想了想:“他呀记得他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唯一一位单纯依靠赏金上位的,没有实体产业。十多年前,侦探公司囤积的人头悬赏被他在几天内一扫而空,加起来有几十万烈洋。后来,他回到住处隐居,当起了电影导演,票房年年亏损,钱用得差不多了就再清一波悬赏令,继续拍电影。他就是这么个随性的人,比起效率,更爱华而不实的戏剧性,在上位者中也算是异类。” 老实说那种能力真挺适合当赏金猎人的。最直接的办法,隔空让猎物脑溢血,心脏超负荷,或者干脆一根血矛从脖子里穿出来。从捷特的分析里,瑞文目前没看出这能力有什么范围上的弱点,只知道像洛克茜和宝琪女士这样的虚影相当克制它。 不过,从“不是答案的答案书”给出的不靠谱答案来看,疯导演不耐炸,身体素质上可能不太行,甚至可能只有普通人级别。 自己用五响左轮来上两发可能都能打死。 “十分感谢。不瞒您说,现在我和他有少许恩怨纠葛,不是坏的那种。他给我设置了某种测试,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和某个路边酒摊有关。” 宝琪女士喷出一口烟,轻声笑了起来:“他前年拍过一部动作电影,名叫《烈酒轶事》,影评普遍认为剧情很平淡,但打戏相当精彩,故事也是从某个路边酒摊开始的。” 瑞文差点脱口而出:有剧情简介吗? “我没看过,毕竟我没法上电影院去。”宝琪女士回答了他的心里话:“如果酒摊摊主名叫道格拉斯的话,那就基本对得上了。” 嘶所谓演员素养,就是让我真人重现一遍你拍过的电影吗?里面不会有酒瓶砸人,吉他敲人之类的桥段? 瑞文强忍着吐槽,向宝琪女士再次道谢,慢慢站起身,对上她什么都看不见的淡蓝色眼眸,又鞠了一躬,朝着小爱丽丝手边的花丛走了过去。他打算多采一些鲜花,平时代替晨昏花塞在花瓶里装点门厅,正午入睡前嚼一朵,好好利用自己的睡眠时间。 “对了,宝琪女士。”他弯下腰,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在进入梦者之屋的过程中遇见了一只怪物,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怪物?我从没听说过在进入这里的时候会遇见什么怪物。一般情况下,意外只会发生在梦者之屋内部。” 瑞文刚想开口问,那内部会有什么意外,一道巨大的阴影就覆在了他的上方,传来让人头痛欲裂的嗡鸣声。 一只苍蝇!比喷气式飞行器还要大! 比人还高的蚂蚁们加快了搬运食物的速度,瑞文手忙脚乱地拔下几棵花草,下一秒,从那对巨大的复眼中看见了无数个自己。 “我们该怎么回去?” 宝琪女士的回答被一阵巨大的轰声完全盖过。 跳!跳!有什么庞然大物朝着这边蹦跳而来。 每跳一下,茶桌上的东西就腾空一下,然后整齐地落回桌面。 “兔子?” 瑞文听不见自己的惊呼,在他耳边说话的是一个小女孩。 “我是谁?如果我变成我喜欢的人,我就醒来,如果不是,我就一直呆在这里,除非我再变成什么其他人” 侦探立刻开始回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你在途中看见路边或草丛里有兔子,请仔细回想几遍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我敢说,我不是爱达,因为她是长长的卷发,而我的根本不卷”小女孩的声音回荡着:“我肯定不是玛贝尔,因为我知道各种各样的事情,而她,哼!她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可是我多想有个人来把我叫醒啊!” 我是谁? 我是 “凯撒热浪! 欢迎回到热浪电台!现在是晨昏四点整,但凯撒的热情不会随着时间消褪,就像太阳永远不会熄火一样” 瑞文猛地睁开眼睛,助手正看着他微笑。耳边传来了收音机的声音,卡梅隆用收音机代替闹钟怼到了他的脑袋旁边,一下子把他给吵醒了。 “你,你怎么进来的?” 卡梅隆笑嘻嘻地晃了晃手上的备用钥匙:“自从那次你试图用掺了铁钉的牛奶自杀后,我就配了把钥匙,以防哪天需要紧急破门而入。为什么东西都在地上,你身上还全是花?”他弯腰收拾起地上的书本来。 瑞文揉了揉眼睛,脑壳下是硬皮书砖头般的质感,梦者之屋的鲜花凌乱地散落在身侧。他转头看了看床侧,只见被子上有个巨大的凹坑,一小片泥土和两片草屑,哪里还有袜子的影子。 “咳咳,大概是昨天晒迷糊了,也有可能是‘绯红’的影响还残留在我的脑子里。”瑞文突然有了个想法,以后这类行为异常干脆全都用“绯红”的影响这套说辞混过去。 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对助手自然而然地发号施令道:“你有事干了,卡梅隆。现在,帮我去查一部叫做《烈酒轶事》的电影,我要每一个细节,包括剧情、演员、台词,特别是那段打戏,快去!” “欸?你什么时候开始对电影感兴趣了?” “现在,快去!”瑞文做了个“逐客”的手势。 袜子在卡梅隆离开后从床底大摇大摆地钻了出来,伸出右前爪,指了指窗户。瑞文打开窗户,正好和对面开窗的多罗莉丝太太撞了个正着。 “哟嚯!年轻人,两天没见,您怎么也养了只猫?”多罗莉丝太太穿着黄绿色睡衣,精神抖擞地问道。 “它自己来的,不关我事。”瑞文连敬语都忘了用。 袜子“扑通”一声跳到窗外的草地上,走了。 “别动那些利齿猪笼!”多罗莉丝太太朝着袜子的方向喊了一声。 “抱歉,瑞文先生。它们很喜欢糟蹋我的花儿,玛丽也是。” 瑞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祝您愉快,太太。” 他翻开笔记本,看着周五仅有的一块空白行程。照理说,见完宝琪女士,他应该立刻到火松林里的守林人小屋去,用“蚀刻之刻”进入梦境,探索后续的未知。 可是他却突然犯了“拖延症”。 管它呢!我也需要休息 将近一个星期的奔波、出生入死,让侦探身心俱疲,房门一锁,笔记本往桌上一扔,又躺回了一堆鲜花中间。 疯导演让我犯拖延症了,一定是这样,没错。瑞文这么想着,很快就进入了真正的梦乡。 第五十六章 乌撒 “袜子,别在那舔毛了!你得出结果了吗?” “黑猫”玛丽从长满红色利齿猪笼的篱笆墙脚那边探出脑袋,抖了抖耳朵。 “那小子很不正常,不,岂止不正常。”袜子放下前爪,严肃地说道:“他身上有比上位存在更恐怖的气息,接近于邪神。这已经不是初审议会能处理的了,我们应该上报高等议会。以这种程度的污染,最后甚至可能要惊动终审议会,乃至乌撒教廷。” 玛丽沉默了。作为一名高贵的哈斯特尔,袜子是宝琪女士的宠物,也是乌撒初审议会的大法官。他手下掌管着三支肉球军队,两支陪审团,以及上百名夜会成员,它们在郊区流浪,或寄宿于人类的家中,随时为大法官掌握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你负责继续监视他。”袜子小幅度摇晃着尾巴,猫须颤抖,这是下达命令的信号:“但是,不能轻易对他下手,在出征异星的教皇军们凯旋归来之前,我们不能冒险惊动任何不该惹的存在。” “那野狗呢?”玛丽竖起耳朵尖上的毛,表示疑问。 “别忘了野猫队的精锐成员。你以为现在是谁在拖着那群野兽,阻止它们进入市区?谁在你们这群家猫和人类享福的时候浴血奋战?” “野猫队的弟兄们。”玛丽复述道,耳朵成了飞机耳。 “听着,猫咪。想要回到乌撒,你必须好好履行本分。”袜子动了动耳朵,只见草丛里冒出了大大小小数十只猫科动物,有哈斯特尔,也有普通的孟买猫、豹猫、黑斑猫。 “他们是代替你追踪野狗的侦察队,不用再挂心这件事了。” “我现在应该怎么做?”玛丽看着一群猫儿,肃然起敬。 “去晨曦家族的野玫瑰庄园,通知夜会首领玛利亚。她住在尤娜晨曦的闺房里,现在就去!” 玛丽看了看窗户后的多罗莉丝太太。她也是自己必须监视的目标之一。擅自购买并使用同族的眼睛,意味着她有一天也将受到审判和惩罚。 至少现在,她还能继续和主人相依为命。 “乌撒在上!” 她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转身翻越篱笆,跨过街道,越过暴晒的田野、冒着烟的红皮火车和市区的一排排精致橱窗,朝着城东最豪华的一片建筑群跑去。 野玫瑰庄园,西北塔。 夜会首领玛利亚是一只体态完美的白猫,身上没有一根杂毛,眼珠是纯净的天蓝色。她懒洋洋地趴在铺着蕾丝桌垫的书桌前,看着16岁的小主人拆开包裹。她的名字是尤娜晨曦,奥贝伦的小公主,媒体的宠儿,高塔上的白玫瑰。 城里的每个人都认识她,却没一个人真正了解她。 “玛利亚,他们要为这三种玫瑰当中的一种命名为尤娜12号,让我戴着去参加记者会。你帮我选一种好了。”尤娜把三支玫瑰摆在了玛利亚面前。 一种像她的头发一样金黄,一种像她的脸颊一样粉嫩,一种像她的指尖一样苍白。 每朵玫瑰的中心,都有一只亮晶晶的眼睛,虹膜与花瓣颜色对应,就像最闪耀的露珠。 哼,玫瑰,只能在温室里存活的娇弱花朵。 玛利亚一动不动,看着小主人扔掉包装纸,扯掉遮阳床罩,穿着蕾丝内衣在床上弹来弹去,打开收音机,扯掉发带,跟随开到最大音量的流行音乐摇头晃脑。 她看见塔楼下不远处的灌木丛内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头顶。又是一个偷拍记者,他们真的应该加强西边的安保措施了。 玛利亚伸展身躯,为小主人遮挡住窗口,防止她的内衣被人拍到。随着轻巧的“咔嚓”一声,她知道,明天的报纸上将会出现《小公主的宠猫》之类的无聊新闻。电台会逮着她光鲜的毛色大肆报道,设计师会以她为灵感推出一系列宠物时装,经济学家会以猫儿健康的体态推测晨曦家族的经济状况大好,进而鼓吹其旗下的任何品牌投资。 而她只是伸了个懒腰而已。 在偷拍记者离开后,玛利亚懒洋洋地把爪子伸到了白玫瑰上,喵了一声。 这将是未来的尤娜12号,在它之前,已经有11种新品玫瑰被冠以了尤娜的名字,她就是玫瑰的代名词。 她听见小主人尖叫了一声:“啊!有我的信,有我同学的信!” 尤娜从床上的一堆包裹里抽出一封信,大声地读了起来:“亲爱的尤娜,我诚挚地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派对。我们会在草坪上举行女子网球友谊赛,以及圣母牛奶公司的慈善募捐爱你的,莎拉。喔,是菲的妹妹!我都忘记她这个月过生日了。” 这名无忧无虑的疯姑娘把枕头高高抛起,轻飘飘地砸在她的脸上。她的八成时间属于媒体和安德鲁私立学校,两成属于家人和自己,只有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里,她能够只穿着内衣,光着脚,拿着网球拍在房间里乱挥,任凭汗水和青春挥洒。 其余的时间,她要在口袋里塞十二条吸汗手帕,防止发型和妆容因汗液毁掉。 “玛利亚,玛利亚!” 是同类的呼唤。 玛利亚闻讯低头,“黑猫”玛丽从偷拍记者藏身的灌木丛里跳了出来,朝她抬起右前爪。 “乌撒在上!” 玛利亚从窗户一跃而下,在挂着晾衣绳的隔热棚上稍作垫步,绳子摇晃了一下,尤娜的花园俱乐部制服、女童军制服和奥贝伦锄奸会制服随之左摇右摆。 另一根绳子上,是她出席记者会要用的手帕和纯白色雪纺洋装。 她轻盈地跳到了草地上,花圃里是一排排被隔热玻璃笼罩的鲜花。 “是议会的消息?”她和同类沟通毫不含糊,平静而威严,胸口洁白的被毛反射出晨昏的黄光。只有在和人类相处的时候,她才会偶尔矫情地喵上两声。 “袜子在我的监视对象身上嗅到了类似邪神的气息。”玛丽正色道。 “他就那么喜欢袜子吗?还在用这个名字”玛利亚眯起眼睛,猫须耷拉了下去:“邪神都多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号了。你应该去找我的副手爱娜温才对。” “请不要学人类推卸责任!”玛丽蓬起颈部的毛,表示不满:“野猫队还能支撑多久?” “如果野狗的数量不持续增加,理论上多久都没问题。最坏的情况,也能撑到教皇军凯旋。异星之战已经进入和谈前阶段了,一个月内就能结束。”玛利亚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到时候,区区一个沾染邪神气息的人类,完全不在话下。” “真搞不懂,你们什么时候整的那套官腔,下次见面,我是不是该用敬语称呼你了?” “我们应该学习人类好的部分。”玛利亚优雅地回答道:“我经常看他们丢出来的报纸。乌撒教廷完全可以效仿人类制造喷气式飞行器,它的效率不比星际跳跃,但安全性高很多。如果当初听从我的建议,异星之战早就结束了。” “你一定没看3月27号的《火球报》。”玛丽一本正经地复述起多罗莉丝太太偶尔购买的报纸内容:“悲报,三架新型26飞行器于试飞仪式当日坠毁,怀疑为引擎设计过重导致机身失衡” “从失败中成长也是人类的优点。”玛丽抬头看了看趴在窗台上的小主人,用前爪踩开了花园里的自动洒水器,看见喷涌旋转的水花,尤娜不由自主地露出戴了牙套的洁白牙齿,开心地笑了起来。 《小公主的牙齿健康值得关注》,玛利亚默默为那些错失良机的偷拍记者们想好了新闻标题。 一辆香槟色的凯迪轿车停在了野玫瑰庄园门口。尤娜睁大眼睛,惊喜地叫了一声“爸爸!”,伸手胡乱理了理头发,跑回了卧室。 一位身披灰色长西装的中年人用帽子掩着脸,快步走回了宅邸内部,西装下摆以奇异的形态扭曲,涣散成灰黑色的烟尘。 他是这座庄园的主人,奥贝伦轻工业帝王,“烟霾侦探”,洛克菲尔晨曦。 第五十七章 家人 玛利亚立刻跃进走廊,顺着西北塔的旋转楼梯往上跑,沿途能听见身穿铅灰色制服的佣人们奔走相告:“老爷回来了!他的车已经到了!” 她在厚地毯上蹭了蹭脚爪,把草屑和干巴的泥土蹭掉,这才跑进小主人的房间,叼起火松木梳,递给还在试图用手指抓头把乱发理顺的尤娜。 “谢谢你,玛利亚,你真是只神奇的小猫!”尤娜把网球拍踢进床底,绑好头发,两朵玫瑰扔进废纸篓,只留下那朵白的,拿在手中。打开衣柜,取出一条标记着号码“15”的裙子。号码牌代表了服装分类,第15类是家庭便装,是她和爸爸相处而身边没有外人时能穿的衣服。 据说,在外界,这些衣服上的神秘数字已经被传出了花,有媒体说是适宜穿着的年龄,有的说是穿着次数。 哼,如果真的代表了年龄,那第1类岂不都是婴儿服?玛利亚心想。 事实上,那是制服和校服类。 尤娜换上了那套淡蓝色的仿水手裙,把牙套摘下放进口袋。这种装扮在地下的摩斯港口城一带很受欢迎,但不能在外面穿,因为手脚都露着,容易晒黑。她把胸口的假领结扶正,穿上平跟鞋,像只小鸟般跑出走廊。走廊的天花板上绘画着一大片浅蓝色的天空,到了西翼拐角处变成了淡淡的粉色,窗外是画出的美景和一盆盆真正的玫瑰,镂空的走马灯把一只只展翅欲飞的雀鸟投影到墙上,一座巨大的室内喷泉吐着散发香气的水花。 这座宅邸是洛克菲尔为爱女建造的乐园,与阳光、现实和外界的疯狂彻底隔绝。若非绝大多数产业都在地表,他早在几年前就会让女儿搬进地下。她的房间里有电话和传真机,但所有的来电和传真都会先由洛克菲尔本人或秘书杰西过目,确保内容安全无害,且来电者身份够格。 玛利亚跟在小主人身后,尾随她穿过迷宫般的回廊,直奔正厅,正对上父亲洛克菲尔疲惫的脸孔。 “爸爸!莎拉邀请我去参加生日派对!他们会举办网球赛,还会弄一整缸热气腾腾的水果潘趣。” 洛克菲尔晨曦挤出一丝有些勉强的微笑,没有立刻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我能去吗,拜托了,拜托了!”尤娜微微鼓起腮帮。 “老爷,我记得光辉家族三女的生日正好是阿卜杜拉亲王凯旋纪念日翌日。”秘书杰西轻声提醒道。 她的言下之意是,光辉家族这种尚算富裕的学者家族是小尤娜社交圈子的底线,勉强处于接受范围内。 “当然可以,尤娜。但你要先把作业做好,把媒体的事情应付过去,他们最近又在歪曲事实了。”洛克菲尔随意地点了点头,眉宇间疲惫不减:“参观糖蜜厂的日期是?” “4月20号。”尤娜快速抢答。 “你会获赠什么?” “那什么糖蜜公司的特殊会员证,还有一大桶朗姆酒。”尤娜忘了公司名称。 “你要接受吗?”洛克菲尔没有立刻纠正女儿的错误。 “不接受,我们和那什么糖蜜公司只是普通合作伙伴关系,况且,我还没到饮酒年龄,不能让媒体做文章。”尤娜眨了眨眼睛,给出了标准回答。 洛克菲尔满意地点了点头:“是约克糖蜜公司。你可以去玩了,杰西会把最新的行程清单送到你房间里,还有,别让我在你房间里再发现网球了。” “没有,当然没有!”尤娜用力摇了摇头。 只有一个网球拍,她心想。 “爸爸,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想玩黑杰克,和您。” “等到正午,我们可以在饭后玩两把。杰西,把那些记录烧掉,全部。” “老爷,上面有戳印” “烧掉,别让我再说一遍。” 这样一来,几百个人的死因就全部灰飞烟灭了。玛利亚看着秘书把资料拿走,伸了个懒腰。 那应该是亨特案的善后名单。洛克菲尔及时放弃了和亨特相关的全部股份,并与侦探公司达成了善后协议,最终得以在媒体察觉之前撇清了全部关系。 条件,则是为侦探公司灭口。 对于“烟霾侦探”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在奥贝伦,没有什么东西能不劳而获,每一位上位者都是踩着成千上万具尸体爬上来的。 尤娜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份染满鲜血的文件逐渐远去,心里想的只有打牌和生日派对,还有最新的漫画杂志和流行音乐,以及那支床底下的网球拍。 对了,还有菲光辉送给她的那副神奇扑克。 她不会去想自己的父亲今天又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 “玛利亚,回去,和爸爸说再见。”尤娜在父亲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转身嬉笑着跑回走廊,摸了摸玛利亚的耳朵,后者舒服地喵了两声。 什么邪神,先放一边去,自己要好好睡个美容觉,做梦梦见什么,醒来就能吃到什么。嗯我想梦见肥美的蘑菇鱼。 翌日,艳阳街外围。 一条条红色蘑菇鱼在水槽里游来游去。 “金,你老实回答我,你确定要把这些玩意养在大缸里?” “嗯。请问有什么不妥吗,瑞文先生?” 瑞文紧锁眉头。这些蘑菇鱼怎么看都会立马吓跑顾客。它们会跳缸,会从背上蘑菇状的脓疱里喷出恶心的黄绿色脓浆,还会一头撞上玻璃,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印。 吃了一段时间水鲜,好不容易习惯的瑞文此刻又因为两条撞墙的蘑菇鱼产生了生理恐惧。 金的餐馆只做了最基础的装修,还没挂招牌,但已经挂好了侦探公司旗下的食品安全部门批下来的营业许可。整体布置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和鱼有关。墙上挂着一条完整的魔趸鱼骨,足有三四米长,以双头金枪鱼的金黄色鳞片和畏缩扇贝的壳做装饰。大水槽镶在店门口,正对路人。 再过段时间,追求节俭的瑞文可能要天天来这里下馆子,他可不想每天面对这群家伙。 金的备选水产里有很多来自河心乃至河底的怪家伙,有些在鱼人节展销会上都碰不到。瑞文也不知道这小伙子究竟找到了什么门路。自从那天鼓起勇气去做市场调研之后,他正一天天让自己刮目相看。 尽管很多时候,自己只把他当成一个厨房里的背影,或者练习用小白鼠。 以后要不要带他到梦者之屋去呢?瑞文曾经异想天开地盘算过在梦者之屋里施展“蚀刻之刻”,但那念头很快就被巨大的苍蝇和兔子打消了。 练习异咒还是可以的。将来派别成员要是多起来,嘶瑞文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梦中的场景:少林寺 不对,应该是哈利波特里的有求必应屋。 “无意打扰,我的救星,你脑子里刚才闪过的‘阿瓦达索命’是什么?”凯夏懒洋洋的声音冷不防在瑞文脑中响起。 “什么也不是。我还以为我终于能清静了呢。”瑞文在心中冷冷地回答。这张嘴一天多没吱声,他本来还挺高兴的。 “那个恐怖的家伙把血从我的嘴唇里抽走了,我动不了,毫无知觉你还真不懂怜香惜玉啊!”凯夏不满地嘟囔。 “拿把刀夹在我脖子上,我可能就会懂了。”瑞文从没想过把“偏执的天国”的死亡兴奋用在这种地方,但他觉得这应该等同于放大版的吊桥效应。 不过,如果将来真的有个女的拿刀架着自己,而自己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好感,那还真是个麻烦的问题。 “瑞文先生!”金冷不防掐着一条乱动的食肉鼓泡鱼凑了过来,水甩了瑞文一脸:“你觉得这家伙如何?” 那条鼓泡鱼和瑞文大眼瞪小眼,仿佛在说“再看我喷你一身!” “勉勉强强”比蘑菇鱼好点。 金随手把鼓泡鱼扔进了大缸,用网子把蘑菇鱼都捞了出来,整缸半净化过的水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黄绿色。 他抬起头,看了看停在路边树梢上的老大,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瑞文先生,失陪一下,我去扔个垃圾。” 说完,他立刻两手空空地绕到了餐馆后面。 老大把一个被血水浸透的信封吐到了他手中。金慢慢拆开,拿出那张沾满鱼腥味的信纸,上面有一个深棕色的斑点。 “泥点。又是泥手党的挑战书” 在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水怪鱼市场的人不知何时开始分成了两派,一派站他这边,一派站在“中指”奥克塔那边。他是鱼市场的老大,掌握九成以上的货流渠道,抽取三成保护费。 那帮人估计是看他不爽,才顺势把自己一个新晋者推上了风口浪尖。自己“下水”的第一天就杀了人,在鱼市场一番大闹,短短一个星期,这已经是第三场血拼。 短短一个星期,他的手上就染满了鲜血。 “老大,你说我们还能支撑多久?”金看着血水从指缝间慢慢流淌而下,挤出一抹苦笑。他自己倒还没什么,但多次纠纷让风魔鸟群严重减员。有一天,他将不得不独自面对那群嗜血的狂徒们。 老大用喙敲了敲树干,展开一边翅膀,用羽毛蹭了蹭金的头发。 金轻轻把老大的翅膀给推开。 “对不起,我不能总让‘家人’为我挡下一切。等收到了异语遗产,我就去找瑞文先生。” 在几场混战中,金误打误撞地拿下了两份悬赏,他直到瑞文先生前天回来之后才知道可能有悬赏这件事,这总共让他收获了3000烈洋,昨天刚拿到手,加上零零散散搜刮到的一些战利品,应该足够入手一件异语遗产。 只是,这东西可遇不可求,金只能到处碰运气收。 老大摇了摇脑袋,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昂叫声。金抬起头,看见一片乌压压的鸟群自鲜黄的天空中飞过,不停变换着队列,上下交替,轮流为同伴承受日光暴晒。 那是另外一群风魔鸟,为首的那只也发出了同样的叫声。 “怎么了,老大?”金看着天上那群风魔鸟忽然改变阵列,排出警告的阵型。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扩大族群,吞并更多风魔鸟群落?” 老大伸长脖子,再次发出宣战的鸣叫,表示肯定。 除了人类,鸟类间也存在惨烈的帮派斗争。 第五十八章 《烈酒轶事》 翌日晨昏,瑞文换上洗好的仿西装,听了一会热浪电台,凯撒热浪讲起了尤娜晨曦养的猫,滔滔不绝,说晨曦家族的猫来自一支古老而尊贵的家猫血脉,世代陪伴家族,至今已有百年历史。 可是,据他所知,晨曦家族本身的历史都不过百年,所以这八成是在胡扯。 从诺达利亚旅馆死里逃生后,他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当用手支着嘴唇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啃咬食指的第一个指关节侧面,咬得非常用力。 三天下来,他的左手食指侧面留下了一个消不掉的红印,他把这也归咎于“绯红”后遗症。 而今天,他就要去完成那名疯导演的测试。为此,他把《烈酒轶事》的剧情摘要、人物资料等啃了好几遍。 这是一部以限酒令时期为背景的电影,故事非常简单,主人公是一名叫托尼的小混混,在机缘巧合下与路边酒贩道格拉斯相识,由此展开了一系列惊心动魄,充满暴力美学的烈酒走私冒险。全片充斥着过激台词、动态镜头和过于硬核的实战拍摄。瑞文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绯红”控制了绝大多数打戏演员,让他们在实拍时真的气血上头,大打出手。 自己无疑要扮演混混托尼。 把卡梅隆支走后,瑞文拿上皮夹、五响左轮和上次那个威士忌瓶子出了门。他尝过一口,里面的不是威士忌,而是带着一股劣质焦糖味的朗姆酒。 十多年前,奥贝伦地下两百米深的新德市区爆发过一场朗姆战争,波及到了好几座地下巨型企业,两座因此而破产。有说法指,垄断一条朗姆产业链,能让公司所有收益平均上升百分之20。 几名没书念的“艳阳小子”踩着破破烂烂的滑板,在铁丝网区滑上滑下,用喷罐喷涂几幅没人管的墙壁。瑞文还挺感谢“绯红”让自己认识到社恐这一问题,整条艳阳街在他的眼里变得热闹了不少。 “咣!”一声,一名艳阳小子背部朝下重重地摔到了灰泥地面上,惹来同伴们一阵嘲笑。 “威金斯,这空翻真烂!” 瑞文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不再理会倒霉的男孩,继续向前走去。 他在同一个拐角处看见了酒摊和那几盆食肉植物,还有酒贩道格拉斯,场景和电影里大同小异,但道格拉斯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瑞文不禁纳闷,究竟是“绯红”控制了一个和道格拉斯同名的酒贩来演这场戏,还是这里本来就有个酒贩,而“绯红”用某种方式诱导了他,让他误以为自己名叫道格拉斯? 两种可能性都有。总之,在他现在看来,一切巧合都是胡扯。 瑞文平静地走上前去,把威士忌瓶子往玻璃小窗口前一杵,发出沉闷的声响:“希望你还记得我和我的60烈洋,我想要点比这个更好的。” “我喜欢这种硬汉风格!”凯夏在他脑中插嘴道。 “闭嘴!”瑞文默念。 “啊,我当然记得你,道格拉斯的第二类好朋友。”道格拉斯立刻弯腰下去。热风中传来了货真价实的威士忌香味。 “你到底有几类好朋友?”瑞文冷笑道。 “三类。要想和道格拉斯做朋友非常容易”道格拉斯刚拿着酒瓶抬起头,就看见了桌上的120烈洋纸钞。 “我想您已经掌握了窍门。”他立刻换了敬称。 瑞文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我不想拿着两个巨大的瓶子回去,别人会误以为我是个酒鬼。” “既然如此,还有个更好的办法。”道格拉斯把酒瓶放回桌下,转而递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 双头蛇里拉琴徽记印于卡片中间,下面是一行金色的小字:许德拉会所。 这就对了。瑞文伸出两根手指,把纸片夹住,收进衣袋:“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在心中默念:不要调戏克莱尔 “不要调戏克莱尔,后果不堪设想!”道格拉斯嘱咐道。 瑞文在心中苦笑了一番,扬长而去。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剧情发展,也不知道那个疯导演是怎么监视自己的。也许他能用某种方式窃取我的视角。瑞文想起了那天在车上,自己和其他人的眼睛突然闪过一抹绯红。 许德拉会所不在艳阳街,卡片上的地址是日升街46号,沿着艳阳街口延伸出的日降街一直走过去就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随着限酒令而来的一段萧条经济在日降街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痕,比如那家再也不开门的马尔博罗香烟店、杂货铺上方挂着的巨大止咳糖浆招牌,还有废弃的医生牌药丸专柜。宝琪女士曾经提过这种医生牌药丸,似乎是一种类似异咒产物的东西。 原来是一种非处方药物。 这些空专柜是淡黄色的,被随意丢在墙角,有的被拿来放置饮料瓶。 专柜上印着的医生牌药丸图样是一种黑不溜秋的球状物,看起来就很不妙。下方印着一行绿底金边的标语:“你最好的口服医生!” 加上这句标语,感觉更加不妙了。 步行花了瑞文整整半个小时。日升街46号并不是会所,而是一间低信用当铺,专供那些没有银行账户,或者信用分数低的奥贝伦市民典当贵重物品。这里不是给穷人应急的地方,通常情况下,受众是那些差一点资金就能爬到中下甚至中产阶级的人,可能是创业资金或投资本金。 瑞文径直走到柜台处,通过隔热玻璃挡板上的小洞交出了那张卡片,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汗。他特意把帽檐压低了一些,毕竟他现在比那些抓住救命焦麦杆的中下阶级稍微好点,财政没那么窘迫。 一只圆润的手很快从盖了黑布的挡板那边伸了回来,交还了卡片。瑞文注意到,这位胖女士的五指指甲上都有跃动的数字。这种高度文明化的遗产无疑经过了许多细加工,就算素材便宜,也要在价值上附加一大笔加工费。 “它花了你多少钱?”胖女士抹了油般的声音从柜台那边传来。 “不多,210烈洋。”瑞文报出了在道格拉斯酒摊的总消费。 “请记住,这是你在许德拉会所的最低消费。”胖女士在柜台后按动了一个电梯按钮,里屋厚重的帷幕后传来了电梯缓慢爬升的声音。 那我还真不如上罗苹咖啡馆,瑞文暗想。 他信步踏入电梯,在顶端看见了一个滋滋作响的小灯泡。 电梯指针缓慢地挪到了负二层。许德拉会所就是一家地下酒,有一座小型舞台,没有音乐,乐器整齐地坐在乐手该坐的位置上。酒客稀稀拉拉,摇晃酒杯,发不出一丝声响。台亮着昏黄的小电灯,角落里有两张正对着彼此的木质小讲台,看起来,荒谬辩论也是这里主打的节目之一。 座椅和地毯中央都有和卡片上相同的红色双头蛇里拉琴徽记,墙板有夹层,确保空气流通,偶尔会传出呜呜的声音。 在融入环境的瞬间,瑞文感觉视线中的一切都微微褪去了颜色,就像画质颇差的老电影。 真可惜,这么有氛围的地方没有冰块。他耳边自动响起了让人昏昏欲睡的爵士乐,以及冰块碰撞威士忌杯,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很快就会有了。如果冰箱造不出来,那他瑞文就算大材小用,也要写出一句天降冰块的异咒来。 瑞文心里想着,嘴唇微动,念出了“扰乱之丝”,随意地往酒里放出了数根丝线。他现在可以随意控制这些丝线,让它们在无形和有形间变换。 想要扮演好生性跋扈的混混托尼,一点恶作剧必不可少。 这时,他和台女郎目光交错而过,这名显然叫做克莱尔的女孩不过二十出头,黑发黑瞳,身穿酒红色吊带制服,戴着同色系发箍,头发系成低马尾。 按照《烈酒轶事》的剧本,托尼在地下酒偶遇了酒女郎克莱尔,两人一见钟情。 这有点难搞。瑞文不确定疯导演所谓的演员素质,包不包括主动调情。 反正他现在是一点“情”都没有。 地下酒依旧闷热,足以把男人的任何一丝情意给蒸发。瑞文思索着,要不要试着用五响左轮对准脑门,看看“偏执的天国”能不能给他催生一点兴奋感。 他的手背突然开始作痛,宛若刀割。瑞文吃痛地低下头,借着昏黄灯光,他看见手背上渗出了一颗颗血珠,慢慢排列成奥贝伦斜体字: 如果遇上麻烦了,我可以稍稍帮你一把。 “帮什么?等等不,不,不,不不不!” 瑞文在反应过来疯导演所谓的“帮你一把”可能意味着什么之后惊慌失措地连连摇头,用手紧紧按着椅背,凯夏在他脑海里笑得翻天覆地。 “你在咕哝什么呢?”克莱尔停止擦拭酒杯,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账本:“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和自己商讨喝点什么。” “给我一杯新德产的黑金超轻朗姆,我突然想缅怀一下那场荒谬的战争。”瑞文在手背上猛力一拍,一抹,扫过酒柜,粗略确定了混混托尼最可能相中的酒。他在剧照里是个矮个子,看不见柜子的最上排,最下排则被克莱尔挡住了。在女士面前踮脚、探头或仓促翻阅酒单都不是调情的好做法,让女士帮他挑选,那更是外行人的蹩脚伎俩。 在《烈酒轶事》中,托尼是个有点小钱的“文明”地痞,如果疯导演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应该会安排他点中排看起来最贵的黑金朗姆,以博取女士欢心,并以这瓶酒的历史展开一段话题。 没有冰块的蛋形杯被轻轻推到了瑞文面前。 “有你的,但如果想在女士面前装绅士,你应该笑一笑。”克莱尔露出颊边的酒窝,在账本上记了一笔。 瑞文这才发现自己连营业模式都忘了切换,而且又开始咬食指了,这肯定是恐血症搞的。 他清了清嗓子。 “抱歉,但我并不想装成任何人,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乙醇腐蚀掉了所有人的包装。”油嘴滑舌他还是会一点的。 克莱尔的睫毛半垂下来:“当真没人提醒过你什么吗?算了,关于朗姆战争我也没什么了解,除了那家炼油公司的倒闭刚好连带着害死了我爸爸。” 还有地表上千个其他父亲,瑞文在心中不以为然地想道。 “噢,我很抱歉,女士。请原谅,这个世界比我想的还小。”人在其中就更小了。 “没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四岁的小女孩。”克莱尔重新绽放出笑容,仿佛刚才的对话并不存在。 “调情”太累了瑞文草草应付了两句,转过身去,弹了一下自己胸口的嘴巴,让凯夏好好干活,目光快速地扫过酒内数量不多的酒客,他想看看接下来自己要和谁演“对手戏”。 一口超轻朗姆咽下,一个个关键字流入耳畔,声音有男有女:“烈洋”、“新闻”、“六个”、“西塞罗”、“畸形秀”、“克图鲁以斯” 克图鲁以斯? 侦探立刻揉了揉耳朵,确定自己确实听见了“克图鲁以斯”这个字眼。 它来自右侧卡座的一位中年男士,他的领子很大,遮住了半张脸,眼球突出,像只金鱼。瑞文定了定睛,把蛋形杯举到眼前慢慢摇晃,透过玻璃杯,偷偷把目光集中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克图鲁以斯的遗骸卡在了地下五十米深的地方,血液被尽数抽走,这点已经从侦探公司内部的档案确认了” 男人的对面没有任何人,很显然,他在和某种能传讯的物品说话,本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被凯夏再压缩了一遍,比蚊子叫还小声,瑞文不得不弯下脖子,装作系鞋带,让耳朵尽可能贴近胸口。 “从上面至少能再弄下来一两块等同于红色遗产的未知素材,那可是独立存在,真正沾染神性的孤品,至少价值一万烈洋,甚至更多” “别告诉我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瑞文不满地嘟囔道。 事情从这里开始,已经和《烈酒轶事》完全不一样了。 很显然,这不是托尼应该在酒遇到的烈酒走私贩,而是一名觊觎独立存在遗骸的遗产猎人。 疯导演啊疯导演,合着你让我来这,是怕你好不容易引诱上来秒杀的独立存在被别人截胡,让我灭口来了? 血珠再次慢慢地爬上了瑞文的手背: 不,然,呢? 第五十九章 旧戏新演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限酒令早就结束了,现在再出现什么烈酒走私集团,怎么想都有些过时。 但是,如果换成遗产走私集团,就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瑞文在和老哈桑的交流中得知,奥贝伦有好几伙遗产猎人,每一号人都有悬赏,赏金最低500烈洋,最高烈洋。作为赏金猎人中的王者,疯导演对于引蛇出洞这一套路肯定再熟悉不过。 克图鲁以斯的遗骸放在那两三天,“香味”估计早已飘遍全城,不过,换在平时,谨慎的遗产猎人不可能敢从上位者口中抢食。 所以只可能是“绯红”这家伙亲自钓出来的,不论是缺钱了也好,想拿给我练练手也好,这大概也是考验。 用遗产走私集团代替烈酒走私集团,很明显是让我旧戏新演,按照原剧本扮演,同时发挥创新精神,以混混托尼的身份展开一场惊心动魄,充满暴力美学的遗产走私冒险 不对,等等,我什么时候入的戏? 一种被彻底拿捏的无力感顿时爬遍了瑞文全身。 他微微牵动了一下距离那名男人最近的一根丝线,让它反射出一线银光,由此确定它刚好横在那人膝盖的高度。男人的腿相较躯干较细,皮肤不黑,多半是一名发福的室内工作者,换句话来说,负责收集情报的“线人”。 这意味着自己的任务不是灭口而是逼供,遗产猎人另有其人。一根丝线足以把他绊倒,但瑞文总感觉事情不止放倒他一个那么简单。 在《烈酒轶事》中,那场打戏可是群架。 想到这里,瑞文默默滑动指尖,吹着无声的口哨,把附近的几条丝线也给牵了过来,一头连到那个男人附近,另一头牵到酒每一名酒客的身边,微微颤动手指,让几缕难以察觉的流光顺着一头流到另一头,借由夜视的优势,在台背光处观察着每个人的视线。 他想知道,究竟有几个人正在观察男人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舞台附近、厕所旁边和辩论台附近,各有一人的目光被丝线上近乎无法察觉的银光微微牵引,这表明他们都对那名男人保持着高度注意。 一人身穿西装,一人穿着醒目的条纹长裤,另一位则是款式过时的圆领衬衫。 如果代入混混托尼的角色性格,那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放倒就算过关。 瑞文给自己附加了一个条件,尽量减少破坏,这毕竟不是真的电影,他可不想赔偿损失。 就算有损失,也得由他们四个赔偿。 而他瑞文就安坐在原地,用丝线操控全局。 想到这里,他翘起二郎腿,又把椅子转了回去,正对着擦汗的克莱尔:“说回那场朗姆战争,大部分人认知中的主战场是新德市南部的黑金朗姆产区,但真正汹涌的暗流涌动于四百米之下的摩斯港海域。” “很少人知道,朗姆战争其实是一场海战。” “海战?” “是的,在朗姆酒生产链下隐藏的是甘蔗种植区的归属权争夺战。” 瑞文用脚跟挑起一根丝线,让它避开光源,隐蔽地缠到了厕所边上穿着西装那人的脚踝,另一端悄悄地连到了舞台那边的条纹裤男脚上,从中间再牵出一根,连接上了坐在辩论桌旁的圆领衬衫男。 “那场隐蔽的战争共有三方势力,相互制衡,任意一方有所行动,冲突便一触即发,除了砂糖贸易,他们的眼里还有一块肥肉,叫做糖蜜。” 他一边牵引丝线,一边继续胡诌道,其中一部分内容取材自当前酒里的局势,另一部分拼凑自他梦中的散装记忆。 “嗯哼?”克莱尔点点头,不知道怎么接。 “甘蔗副产品中的百分之80左右被用于制造工业酒精,作为配置无烟火药的重要原料流通,剩下的百分之20被用来制作防腐剂、甜味剂、波特酒和朗姆酒的原料等。众所周知,奥贝伦最古老的甘蔗种植区,是位于虚海上的黑斯雷夫群岛。” “你真的不懂怎么搭讪,对不对?”克莱尔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而瑞文迅速用双手双脚完成了最后的布置。他的脑子实在没法同时兼顾两项任务,“调情”方面只能乱说一气。 希望疯导演能在这项给他评个及格。 卡座里的金鱼眼男人动了一下,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却只是换了个姿势。 他并没有发现,整座酒已经成了无形的盘丝洞。一对中年情侣起身,给了彼此一个吻,穿过丝线离开,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很抱歉,女士,那我们换个话题。呃你最近看过什么音乐剧吗?”瑞文转移了话题。 “我上周三和朋友去看了一场《黑色猫王》。你挺走运,明天这个话题就聊不动了。”克莱尔露出笑容,又在账本上记了些什么。 的确,明天这件事就会变成上上周三,聊起来有些尴尬。 瑞文的左手食指忽然一紧,丝线磨了一下食指侧面那块红印,随即,十指上的线都开始剧烈颤动。 触发陷阱的是厕所边的西装男。 “咣!” 后脑勺滚钢琴的和声响彻整座酒,条纹长裤男向后仰去,重重地摔向了舞台边缘的钢琴琴键。圆领衬衫男被扯出了座位,弄洒了酒杯里的酒。至于触发连锁的西装男,险些一头栽进厕所门里去。 “喔,看起来可疼了。”凯夏幸灾乐祸地嘟囔道。 瑞文转回台方向,正对上挑了挑眉毛的克莱尔,开口道: “我很荣幸我赶上了话题。混混和赛车主题的剧本最近还挺受欢迎,时代真的在变,短短十几年,电气巨轮转出了许多前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说起这个,你对冰块感兴趣吗?” “冰块?那是只存在于历史里的东西。”克莱尔来了点兴致。 “很快它就会变为现实。电能创造一切可能性,我们只需要一台压缩机和冷凝器,在机器里加入由氨气或二氧化硫制作成的冷凝剂,让它们顺着输送管道循环运行,想造多大的冰块都没问题。” 瑞文兴致勃勃地描绘着梦想中的机械,用右脚挑了一下丝线,让刚爬起来的西装男又一个大马趴,另外两根细线一扯,三人同时抬头,目光汇聚到了一块。 他有预感,一场混战即将在谈笑中拉开帷幕。 “听起来真不错,要续杯吗?” 克莱尔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小账本问道。 “请,谢谢。不过,我真正想问的是你感兴趣吗?”瑞文笨拙地半眯起眼睛,连他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 “对什么感兴趣,那台机器?” “不,我的意思是是” “你愿意和我吃个饭或看场电影吗”这句台词卡在瑞文的喉咙里,差点没把他噎住。 耳边突然传来了上勾拳入肉的声音,结实无比。一定是疯导演开始在那三人之间添油加醋了。 “是什么?”克莱尔很有耐心地等着。 清澈无色的酒液重新填满蛋形杯。瑞文突然感觉一股热流自太阳穴不自然地掠过脑门,另一股则穿过下腹,朝腿间蔓延。 别,别连我也搞啊,混账! “是我有个朋友,准备开一家不错的水鲜餐馆。不知道,届时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士,能否赏个脸?” “嗯?好啊。”克莱尔随口答应下来:“你脸好红。” “有,有吗?” 在瑞文下意识捂住脸颊的瞬间,丝线齐动,舞台上缠斗的三人再次重重摔倒。他立刻转过身查看,和金鱼眼男人的目光交错而过,后者都快看傻了。 “哈哈哈!太有意思了,再多来点!”凯夏在他脑海中欢呼道。 瑞文在心中把疯导演骂了一千遍,低声快速念动“决斗之舞”,放出无形的红色丝线,把自己和金鱼眼男人连接起来,防止对方趁乱逃跑。 褪色的三十年代老电影滤镜下,三人再次大打出手,每个人的身下都伸出了形态各异的异形肢体,一根螳螂般的镰爪自条纹长裤男的门面正中间直直划下,撕破了对方的脸皮,鲜血四溅。 下一秒,对方嘴唇进裂,分成四瓣长满利齿的血红巨口,一口咬下了圆领衬衫男的头颅。圆领衬衫男的身子在钢琴边上踉跄着转了几个圈,砸出一段并不美妙的旋律,然后重重倒地。 嘶 “嗯,都红到耳根去了。算了,那家餐馆有什么招牌菜?” 克莱尔平静的声音在瑞文耳边响起。酒内的其他客人陆续起身,有序地搭乘电梯离开,或干脆连人带酒挪到角落里的卡座上,看起了热闹。 “我只试过几个菜。目前我的个人推荐是扇贝浓汤和香煎蘑菇鱼排,厨师几乎完全除去了鱼肉里的河腥味,只保留了蘑菇般的鲜嫩肉质,佐以真正的野生白蘑菇,煎的火候也恰到好处。” 瑞文回想金这些天给自己投喂过的菜肴,挑了两个自己觉得最好吃的。 回忆中的煎鱼排香气很快就被浓浓的血腥味盖过,西装男青筋暴起,给了条纹长裤男一记重拳,连人带椅子连同一把萨克斯风一起锤到了地上。下一秒,萨克斯风就被西装男用衣摆下的黑色触须卷了起来,狠狠塞进了条纹长裤男咧开的大嘴里,从后脑贯穿而出,尖牙与染血的唾液自后脑飞散而出,落了一地。 鲜血从萨克斯风的喇叭口里缓缓溢出,凝聚,变形为一根小臂粗细的螺旋血矛,蛇一般左右探了探“脑袋”,然后,自最终幸存者的眉心一穿而过。 西装男后退了几步,触须胡乱挥舞着,最终,倒在了地毯上的双头蛇里拉琴徽记中央,一条血自眉心缓缓流淌至地面,被两颗蛇头贪婪地吮吸。 至此,画面重新与《烈酒轶事》剧本重合。 瑞文和克莱尔没有说话,静静地欣赏完了最后的暴力美学,金鱼眼男人在卡座上动弹不得。 良久,克莱尔开口道:“你勉强合格了。” 她把小账本翻转过来,上面杂乱地写着一大堆分数。 “顺带一提,一共600烈洋,谢谢惠顾。我会和你下馆子的,那餐饭也麻烦你请。” 在瑞文复杂的目光中,克莱尔得意地挤了挤闪过一抹绯红的眼睛。 “收工,收工!” 电梯降了下来,酒贩道格拉斯提着好几个酒瓶,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许德拉会所,他身边挤着当铺的胖女士。 金鱼眼男人看着周围,似乎终于搞清了状况,刚想低头大喊些什么,一颗子弹就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手背上的一个耳朵状纹身。 “你反应能力真不错,好朋友。”目睹全过程的道格拉斯称赞道:“道格拉斯很看好你,比前几个强得多。” “你们都是‘演员’”瑞文收起五响左轮,不悦地说道。 他的耳根现在还在充血发烫。 “是的。把猎物骗进来杀的演员。”道格拉斯在三具尸体旁蹲下,仔细检查起来:“这些蠢货身负悬赏,身上还有不错的遗产可捞。嘿,我喜欢这张嘴,它至少是个橙色,宿主死了还想咬人。” 疯导演的手下,是一伙真正的遗产猎人,完完全全的黑吃黑。 而剧中人的名字,就是他们的代号。 “很高兴认识你,新的‘托尼’。”胖女士和瑞文握了握手,差点没把他的手腕握断。 “叫我庞夫人,我是管钱的。” 《烈酒轶事》里的确有一号庞夫人。 “幸会。”瑞文寒暄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道: “等等,新的托尼?旧的哪去了?” “当然是死了,被导演戳成了筛子。” 第六十章 托尼 瑞文在心中淡淡地“哦”了一声。据道格拉斯所言,他前面应该还不止一个“托尼”。 想必也不止一个克莱尔、一个道格拉斯和一个庞夫人。 克莱尔把收音机打开,放出节奏感强烈的萨克斯风乐曲《烈阳之风》。看热闹的酒客们纷纷会意,脱帽致意后,便尽兴离开了许德拉会所。 看来,这还是老熟客的某种余兴节目。 “从前所有的托尼都负责传递导演的指令,和导演直接碰面的机会不少,这也是托尼换代如此频繁的最主要原因。”庞夫人要了一杯黑金白朗姆,优雅地捻着蛋形杯底座,指甲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如果你害怕的话,我能陪你去一次,但下不为例。” “我们四人总共能从赏金里直接分到三成,红色以下的遗产都归我们,导演不要。”庞夫人说完,把目光投向了金鱼眼男人: “干掉这位背后的一伙人,我们至少能收获三万悬赏,其中9000是我们的,应该还会有一批数目可观的遗产。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来挑。” 她慢慢地走了过去,指甲闪过一阵光芒,男人就昏了过去。 作为外快还可以,瑞文暗中盘算道。另外,接触到各种遗产的机会也变多了。他不知道这个小团伙内部怎么“分赃”,也不特别在乎,最重要的是,他有直接接触“绯红”的机会。 尽管另外三人对此不怎么在乎,但他瑞文很清楚,这种机会对侦探而言多么千载难逢。 当初,宝琪女士的一席话,让他得以初步接触自己的特殊身份。 斜阳夫人的一席话,在他心中巩固了“桥梁”的概念。 菲的一席话,让他理解了异语的格式问题,姑且掌握了异咒,在桥柱上稳住了阵脚。 而“绯红侦探”的一席话,很有可能就是从桥边上抛下的一道绳梯! 所有这些机遇都是他前进必不可缺的踏板,比金钱更加珍贵。没有这些不经意的交流,他就不可能有今天。 瑞文深吸一口气,将激动之情埋藏于内心,捂了捂胸口,对庞夫人摇了摇头,说道: “不必了,庞夫人,十分感谢您的建议。我能冒昧地问一下,平时我需要做什么?” “我们还要问你呢,你是负责传令的那个。”庞夫人笑呵呵地说道:“平时我们各过各的生活,我经营当铺和楼上的美发沙龙,有两个12岁的女儿。托福,这些额外的收入能供她们去玫瑰书院上学,就在城东,晨曦家族资助的那所高等学校。” 鲜血漫到了她的脚边,她稍稍挪步避开。 以代号互称,却丝毫不避讳介绍家境,他们应该都只是被疯导演看中的普通人,即用即弃,瑞文暗忖道。 至于克莱尔,他相当庆幸,这位姑娘应该不是喜欢多想的类型。况且,自己刚才那段演得烂透了。 之后请她吃顿饭,这件糗事应该就结束了,反正也不用自己掏钱——他才刚掏了600烈洋。 可是,他刚一落念,克莱尔放下酒杯,照着他的左脸就是一个耳光。 “啪!” “这是教训,以后不要学电影里那套调戏年轻女士。”克莱尔扬起嘴角,露出深深的小酒窝。 你以为我想吗?瑞文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脸颊,火辣辣的疼。 这时,一阵诡异的萨克斯风声飘进了众人的耳边,这显然不是《烈阳之风》的调调。 瑞文回头一看,竟发现那支被道格拉斯从条纹长裤男嘴里拔出的萨克斯风正在自己演奏,好几个音孔被血和粘液堵住了,声音非常难听。 “见鬼!”庞夫人尖叫起来,一个箭步上前,跨过地上的血泊,抓起闹个不停的萨克斯风: “谁又让这支萨克斯风见血了?趁早锁起来,用黑布包住,除非你们想让导演给你们一人一记贯穿太阳穴的血矛,好好清醒清醒!” 他立刻把萨克斯风传给道格拉斯,后者就像萨克斯风烫手一样传给了克莱尔,传来传去,最后到了瑞文的手上。 “给你黑布!” 道格拉斯把一块黑桌布扯下扔了过来。瑞文接住桌布,刚要包起来,却听见萨克斯风的喇叭口里传出了一阵金属质感极强的低语: “你遗漏了一个细节,它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瑞文一愣,手已经把黑布盖上了,声音戛然而止。 道格拉斯用嘶哑的声音大声说道:“把它放到什么阴暗的地方去,远离它,除非你也想死老婆!” “什么?”最后一句话让瑞文不明就以,脱口而出:“我没老婆。” “那你也会遭遇其他不测,朋友,相信道格拉斯。”道格拉斯嘟囔着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 “这玩意是导演放在这的,名叫‘真理之管’,是个沾染了独立存在血液的稀罕玩意。它非常可怕,我被它害惨了。” 道格拉斯的声音颤抖着:“只要见血,它就会作出可怕的诅咒。那次,它对我说:‘你的妻子已经死了’。 我寻思,这怎么可能呢?道格拉斯每天都和莉莉安同床共枕,共度正午,每天晨昏和她挥手道别。” “结果,当我回到家,发现收音机旁摆放着莉莉安的遗像道格拉斯哭了很久,很久。” 瑞文听完,更加不明就以。如果这支“真理之管”能让诅咒成真,那固然可怕。 但如果它物如其名,说的都是真理那就更加细思极恐了。 他开口询问道:“如果它这么危险,请问,为什么要把它摆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它喜欢那个位子,会自己跑出来,所以只能格外小心。道格拉斯可不敢乱动导演的东西。惹怒导演,下场只会比前几个‘托尼’更惨。” “我明白了,十分感谢您的指点。” 瑞文把萨克斯风包好放了起来,并不在意它的“预言”,“偏执的天国”没有任何反应,说明它威胁不了自己的性命。反正,它也没说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人死在所难免,没什么好怕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电影四人组的分工定位在瑞文眼中大致清晰了起来。道格拉斯负责在外诱导,庞夫人负责接应、审讯和“分赃”,克莱尔负责经营酒,监视目标,而作为电影主角的托尼负责汇报情况、颁布指令、掌控局面。 在四人之上,导演米涅瓦爵士手中把握着全盘大局,随意地收割着奥贝伦全境的人头悬赏。他们在城里共有六个据点,对应不同类型的悬赏对象,只有许德拉会所是需要长期经营的。 地毯上的双头蛇里拉琴,正是米涅瓦爵士的家族徽章,象征着被异常掌控的礼乐和规律。 他们的小命同样掌控在导演手心。 “那个甘草棍男孩是对的,救星。你永远都处于差一点死,可能会死,或者即将去送死的路上。”凯夏打趣道。 瑞文无奈地解除了“决斗之舞”,看着金鱼眼男人被庞夫人拖走,百无聊赖地用双手把整个蛋形杯连同杯口一起包住,低声念出了“愈合之触”,数了十秒钟,松开了手。 结果和他想的一样,当杯子作为一个整体被手掌包覆时,内部的事物也会相应复原。他又得到了一满杯超轻朗姆酒。 瑞文继续用手包裹住杯子,感觉里面迅速地被各种液体填满又清空,有时是酒,有时是洗杯子用的净化水。 过了一会,他松开手,发现里面的液体变成了大半杯香气四溢的威士忌,又摸一下,成了一满杯。“愈合之触”的效果刚好消失。 持续触摸的时间越久,复原的速度越快,如果中途松开,则复原过程会变为一开始的速度,把事物继续往更古早的状态恢复。 瑞文还想试试,如果对同一个物体使用两次“愈合之触”,是会让它复原到更久以前的状态,还是反过来,把事物恢复到施展第一次“愈合之触”之前的状态,形同于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惜,他今天的诅咒已经积累到了极限,只能去梦者之屋尝试了。 “这是什么魔术?”克莱尔看着一满杯威士忌,瞪大了眼睛。 瑞文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咽下一口威士忌,也不管这杯酒有没有被之前的客人喝过。 他突然感到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刺痛,眼皮一跳一跳的,脑子有些发晕。 不会刚巧被人下毒了 艳阳街23号。 “呃这有点太不人道了?” 金趴在厨房的窗台上,翻阅着一本关于捕鸟的书。这本书是他昨天得到许可,用瑞文先生的借阅证借回来的。老大站在窗前,把头埋进翅膀里,昏昏欲睡。 猎枪固然是打鸟的最好选择。在更早以前,人们会使用一种混合了蜜蜡和糖蜜的粘稠捕鸟胶来对付鸟类,或者在它们的必经之处用绳索设下圈套。有猎人甚至会在它们喝水的溪流里下毒。 风魔鸟是一种社会意识强烈的鸟类,每个族群都有一只鸟王,拥有优先择偶权。其余的族群成员同样拥有严谨的分工,包括觅食顺序、饮水顺序等,每一只鸟在飞行队列里都拥有独一无二的位置。最简单的飞行队列分为两层,上层和下层的风魔鸟轮流交换位置,为同伴抵挡阳光。也有三层、四层的复杂队列,通常被发现于超过五十只鸟的大型族群。 金越往下翻,越觉得这是一个拥有超群智慧的种族,除了不会说话,不穿衣服,它们具备人类绝大部分的社会性和严谨的秩序,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了现有的人类社会。 比如,它们会轮流抚养族群内的雏鸟,不论它们是否亲生。 比如,它们一旦确立伴侣就永不分离。生物学家在风魔鸟族群内同时观测到了异性和同性伴侣的存在。当一只风魔鸟去世,除其伴侣,所有性向相同的同类也都会为其默哀,在遗体周围绕圈飞行,驱赶所有试图靠近这场‘追悼会’的入侵者。 如果一个族群内的鸟王被杀死,或族群成员数量减至一半以下,为了种族存续,风魔鸟会与附近的其他族群展开类似于人类“和谈”的交涉过程,为期一至两天,并在“追悼会”结束后最终合并在一起。 “看来,我们只有杀死鸟王这一条路可选了。” 金抬头看了看窗台上的老大,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羽毛,喂了它半条蘑菇鱼尾。 现在,只有鸟儿撕扯血肉的场面能让他稍稍平静下来。 “记得瑞文先生有一把神奇的手枪,用那个应该轻而易举。可是,应不应该麻烦他呢” 在金眼里,麻烦瑞文先生出手,形同于用大炮轰鸟。 房门传来“咔”的一声。 “我唔呕”瑞文开门走进了门厅,摇摇晃晃,手里还拿着两个巨大的威士忌瓶子。 金连忙把书放下,出门迎接,把醉醺醺的侦探扶到了椅子上。 低头一看,他的左手背上满是半凝固的血,似乎能隐约看出一些曾经存在过的字迹。 《烈酒轶事》的剧情概要还摊在瑞文的书桌上,上面压着一堆剪报上找来的剧照,托尼演员和克莱尔演员的特写间隔了一小条缝隙,有一段文字夹在其中,尤为醒目: 故事最后,托尼成功瓦解烈酒走私集团的阴谋,地下酒因此一战而成为一段佳话。混混托尼抱得美人归,和克莱尔共同投身全新生活,在酒内尽情畅饮,烂醉而归,剧终! 第六十一章 好老师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嗝儿赋予这段话语复原的能力!” 瑞文蹲坐在一朵巨大的红蘑菇伞上。大蘑菇头上长了个中蘑菇,中蘑菇头上长了个小蘑菇,小蘑菇头上顶着一颗超小蘑菇,只有瑞文半个巴掌大,扭来扭去,像在跳盂兰盆舞。 瑞文深吸一口气,把手掌慢慢覆盖到了超小蘑菇上。下一秒钟,它“呼啦”一声消失不见,冒出一股散发酒味的青烟。 一大杯滚烫的麦芽威士忌从他掌心里蹦了出来。 嘶怎么我到了梦里还是醉的?瑞文只依稀记得,托疯导演的福,他喝高了,被金搀回了房间,迷迷糊糊地往嘴里塞了一朵鲜花,嚼嚼,然后一头栽倒在了床上,沉入了梦者之屋,以为能就此摆脱体内的酒精。 没想到,梦者之屋里也变得歪歪扭扭的。花草东歪西倒,就像磕了一年份假药一样。 那只怪物倒是再没出现。不过,瑞文敢肯定,就算它突然冒出来,肯定也是一坨飞天意大利面加两个肉丸之类的形象。 飞天意面大神 嗝儿! 瑞文一个响嗝,直接从蘑菇上起飞,撞到了果冻般的淡紫色天空,又弹了回来,连续弹跳了四五下才终于停下,轻飘飘地落在地面。 他郁闷地放弃了尝试,身边的草地上早已堆了一堆酒杯。 昨天他已经来过一次,证实了在这里施展异咒的确不会积累诅咒,用“扰乱之丝”在蘑菇杆间荡了好一会,尽行蜘蛛侠之所能,最后,还在丝线搭建的吊床上悠闲地看了一会天。 昨天兔子没有出现,一切安全,而他也找出了离开梦境的最快捷方法——除了依靠外力唤醒,还能通过在梦里憋气,把自己给憋醒,坚持一分多钟左右就能醒来。 但是瑞文不想宿醉,决定在这里慢慢把酒精消磨掉再起床。明天晨昏,他要准时前往守林人小屋入梦,绝不能再拖。 梦里有句话说得好:当兴趣变成了任务,它将会成为你最讨厌的事情。 倒不是说他不想到那边去,只是他还有着不小的忧虑,随着自己一次次主动造访梦境,重要之物只会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冰冷的目标。 还有一件让他有些忌惮的事情,“永恒”。 火松林里的腐叶可不是一般的多。 不管怎么样,自己都已经锚定了入梦地点,不能随便更改。瑞文很快就想到了解决方法,他可以带一个“保镖”外加一群鸟去,就算自己误把对方当成了敌人,那群风魔鸟也能把自己给啄醒。鸟类算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不属于宝琪女士口中“不属于自然的声音”,叫得再大声也不成问题。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提醒金安静,安静,再安静。 嗝儿! “扑通”一声,一朵金黄色的云软绵绵地砸到了他的头上,弹了开来,留下一鼻子酒味。 嘶够了! 再待下去,这里迟早会出现一座脱衣舞场和一座喷发啤酒的火山! 瑞文叹了一口气,捏住了鼻子,放空思绪,很快就感受到了胸腔内部的窒息感。 讽刺的是,窒息比女人更让他感到兴奋。 在窒息感快让他失去知觉之时,瑞文侧头看向了远处爱丽丝的遗体。 也许是错觉,感觉她好像翻了个身 瑞文自梦中醒来。 胸口的沉闷感还没完全消失,但已经到晨昏了。他半滚半爬地翻下了床,从地面爬起身,打开房门,看见了在门厅里熟睡的金,就像大猫一样缩成一团。最近,他的小窝从地毯变成了沙发。 “金,醒醒,跟我去火松林一趟。”瑞文抓起夜蛾粉末塞进衣袋,摸进厕所洗了把脸,拿刮胡刀随便比划了两下出来,摇了摇金的肩膀。 在听到“火松林”这个字眼的瞬间,金一下子弹了起来,差点没磕到瑞文的下巴。 “欸!瑞文先生,真,真的吗?您知道我要去干什么?”金语无伦次地说道。 今天周一,刚好是他和老大准备去火松林狩猎鸟王的日子,他本来决定不麻烦瑞文先生,自己硬着头皮上。 瑞文纳闷地挑起一边眉毛,揉了揉差点遭殃的下巴,随即猜想道:这小伙子和我日程撞了,他也想去火松林? 正好顺路。 “是的。我可以帮你,但你得把详细内容告诉我。同时,你也得帮我,不能透露半点口风,尤其是对卡梅隆。而且,一定要照我说的做。” 金剩下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点头如捣蒜。看着他那副感动至极的模样,瑞文耸了耸肩,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晨昏两点,火松林边缘地带。阳光照耀着鲜红的针叶,让它们仿佛熊熊燃烧。 没想到他是要去狩猎风魔鸟王瑞文踢了踢脚边的枯叶,确定它们不是活着的。 换作平时,面对一大群食肉猛禽,他可能还有点心虚,但火松林里有守林人小屋,想要完成这件事轻而易举。那栋房子易守难攻,确切来说,有“卡之印”的庇护,鸟类根本攻不进来。 而他和金却可以通过门口发起猛烈反击。 多亏你碰上了我这么个走运的“好老师”,“老师”又刚好犯了几天拖延症。瑞文暗自骄傲,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地契合。 下一秒,他又开始隐隐不安起来——一想起巧合,他就会联想到疯导演,自己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也许他此刻还在某个地方盯着我 算了,随他怎么样。瑞文至今没想到该怎么摆脱疯导演的监视,但事情也不能总这么拖着。 我就不信了,那家伙还能窥探奥法守秘人的梦不成? “金,你本来打算用什么猎杀风魔鸟?”瑞文将疯导演抛到脑后,随意地询问道。 “我自己做了一把手弩,用装修剩下的木料、铁钉和弹簧。”金向瑞文展示自己的成果:“它是用弹簧发射的,装填非常容易。” 做得还真像那么回事。瑞文露出鼓励的微笑,尽管他还是打算用五响左轮,百发百中的追踪子弹比弩箭要好得多。 “待会你负责把它们吸引到目标地点,为我排除干扰,我来一击致命。鸟王有什么显眼的外表特征吗?” 金偏过头,看了看肩头上的老大:“书上说它们个头较大,拥有健壮的脚爪和健康的羽毛色彩。颈部的一圈冠翎非常醒目,但老大好像没有这些特征。” 瑞文看了看老大,瘦瘦小小一只,飞羽整齐,但色泽算不上漂亮,冠翎残缺不全,还少了一只眼睛 你这只鸟王,管的怕不是丐帮? “那就让你的老大去找,它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找到之后,想办法让我认出来。” 其实,只要看上一眼,有了“它就是鸟王”的认知,自己就可以随便朝哪里开上一枪,将其击杀。 除了少数极端情况,鸟群实在太密,弹道完全受阻,或者在子弹飞行过程的后半段突然冒出一只鸟,子弹来不及拐弯。 瑞文抛开身后的老实人一段距离,漫步在碎叶和着火般的树影间。很快,陌生的风魔鸟啼鸣就自耳畔传来,连绵不绝。 听习惯了,感觉和金那群的确存在本质上的差别。 老大鸣叫了一声,从金的肩膀上起飞,数十只风魔鸟自树丛和树梢上同时展翅飞起,发出或尖锐或嘶哑的叫声。金揉了揉耳朵,举起手弩,瑞文自觉地拉开距离,朝守林人小屋快步走去,避免被混战波及。 让他奇怪的是,金那小伙子在外面混得这么好,也没见身上多出什么遗产来。估计是不敢装,和鱼类相关的遗产大都很恶心,黏糊糊的,对宿主的恶意很大,可能是因为脱离了水,非常暴躁。 瑞文突然想起了自己往身上装外视藤壶的那段日子。 啧太堕落了。 几根羽毛自上空飘落,反射出一抹黑金。树顶上已经开始了一场混战。一群鸟在头顶大打出手对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瑞文主要是害怕会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天上掉下来。 “嘶啦”一声,一只鸟掉进了身旁的树丛,不停扑扇翅膀,惊起一大群蛇虫鼠蚁。“偏执的天国”给自己响了警号,瑞文大步拉开距离,发现鸟是被金的弩箭趁乱射下来的,箭杆是削过的焦麦杆,而箭头是长铁钉,尾部还像模像样地装了两根羽毛。 有两下子。这肯定不是一天能练成的,除非他只是运气太好。 瑞文想起了金那件早就被没收的“耳蜗里的金丝雀”,记得是父亲留给他的东西。 风魔鸟的胚胎鸣管,这种遗产素材说不上稀少,却十分另类。记得卡梅隆曾经说过,掏一百个野生风魔鸟窝大概能取得两三副这样的鸣管,而且需要极其专业的解剖技术。 金的父亲不会是个“猎人”? 据说“猎人”的血肉大都和各种怪东西完全融合,某些怪物的特质甚至可能会遗传到下一代身上。 在极偶然的情况下,会生出完全的人形怪物。 想到这里,瑞文有些担心,如果金的灵魂不完整,他很有可能会被“卡之印”拒绝在外。不过,目前这都只是猜想,计划还是要照常进行,如果金死了,他最多默哀一小会,找个地方给埋了,或者干脆贡献给风魔鸟当食物。 守林人小屋就在眼前,隐约拂动着幽绿光芒。瑞文咬咬牙,直接从门口钻了进去,就像身上着了火一般,在地面上滚了两圈,龇牙咧嘴。 调整好架势,他立刻拔出五响左轮,半跪在门口附近,等待那只丐帮老大把对方的鸟王给引出来。 翅膀扑腾声不绝于耳,一条色彩鲜艳的蝾螈被从枯叶堆里吓了出来,到处乱跑,一头撞在了“卡之印”的屏障上,一道绿光闪过,瞬间四脚朝天,没了动静。 仔细一看,小屋周围的枯叶层中早就堆了一大堆各种小生物的尸体,大都早已干瘪,或是变为了灰烬。幸运的是,正午的暴晒能让这些东西直接跳过腐烂的步骤,没什么异味,否则这里早就臭气熏天了。 “瑞文先生!在这里!” 金端着手弩朝这边跑来,身后跟着一大片黑压压的鸟群。 在他身后,明显比同类小上一号,冠翎残缺的老大正和一只巨大的风魔鸟在空中缠斗,用锋利的脚爪和喙部相互进攻。对方完美符合金在书中看到的描述,羽毛边缘泛着一丝金属光泽,冠翎丰满,此时却被老大牢牢咬住,就像扯头发一样在半空中旋转。 其他鸟儿也纷纷加入战斗,一爪,一啄,羽毛在空中旋转乱舞,就像一场以取对方性命为荣的决斗舞会。 比起野蛮人的混战,风魔鸟的族群斗争似乎更具备骑士风度。 老大明显不吃骑士精神这套,死死咬住对方的翎毛不放,对方尝试还击,却啄了个空,老大后颈处的毛缺了一大块,无从下嘴。 看来羽毛太拉风也不是件好事。 “进来,快点!”瑞文朝金招了招手,退到屋内的小木桌前,这样一来,即便金被屏障“电”,自己也不至于被波及。 几秒钟后,金一个飞扑滚进了屋内,立刻翻身起来,没有一丝异常。 身后尾随的风魔鸟来不及闪避,直直撞到了屏障上,绿光闪过,两只被当场“电”死。 “金,你没感觉到什么吗?”瑞文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什么?没有啊,瑞文先生,只是刚才被风魔鸟抓了几下这是什么地方?”金老实地摊开双手,展示手臂上的几道新鲜血痕,目光很快就被墙上密密麻麻的“人脸”图案吸引。 “那你就上一边去,待会再说。”瑞文把金给拨开,来到门前。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卡之印”要搞区别对待,金进来啥事没有,自己就痛得要命。 在淡淡的郁闷中,他举起左轮,心中默念:鸟王的脑袋,鸟王的脑袋 脑海中的画面自然是那只羽翼丰满的大家伙。 “砰!” 038铅弹冲破“卡之印”的绿光屏障,带着一线幽绿火焰般的拖尾,优美地划出弧线,自那只大鸟的下喙一穿而过。 大鸟的眼睛一瞬间看向了他这边,瞳孔剧烈收缩,带着无比的怨恨坠落而下,无力地栽入了落叶堆中。 杂乱的啼鸣戛然而止,外面只余下了扑扇翅膀的风声。鸟儿们搞不清楚状况,不理解领袖怎么就不明不白地一命呜呼了。 鸟儿要和子弹斗,还早了一百年。 又过了一会,老大俯冲而下,用脚爪奋力抓起鸟王的残躯,一口叼住脖子,飞回到树梢上,发出了胜利的鸣叫。 透过金逐渐发亮的目光,瑞文感觉自己在“好老师”这条路上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好了,现在,出去!帮我守在外面,不准出声。” 他面无表情地指向门外,对金下了逐客令。 “欸?” 金有些反应不过来。 “出去!不许出声,不许走动,最好也别呼吸。除非我自己出来,否则别往屋里看。” “好的,瑞文先生我需要憋气多久呢?” “大概五个小时,别让我再听见你的声音了。” 瑞文钻进屋内,躺到了麦秆床上,不放心地等待了五分钟左右,外面只剩下了翅膀扑腾和短促的鸟鸣声。 他把夜蛾粉末倒出一半,聚拢在掌心,在脑海中具现出了幽绿色的“?”符号,它的彼端拂过一阵凉爽的微风,夹杂着清脆的鸟鸣,似乎在预示着,此时梦境里是白天。 瑞文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今天是周一,梦境中的工作日,他白天很有可能不在家,碰不到那本笔记本。 不过,人是活的,他总能找到办法开溜。 将不安稍稍搁置,他定下心神,在脑海中具现出了早已定好的“祭品”。 同样出现在医院里,同样让他无比感动的咖啡糕。 虽然分量有些轻,但在瑞文的心目中依旧称得上重要之物。他打算先这么避重就轻,从不影响日常生活的小物件开始吞噬。 要创造的异咒,他也早就想好了。 线刃。 瑞文的梦中回忆里,有一块让人不寒而栗的碎片:公园里,孩子们欢快地在绿地上玩耍,在空地上放风筝,不知不觉间,草地上空已经布满了看不见的细线。 一个小女孩牵着气球跑过,一根锋利的尼龙线迎着她娇嫩的颈项而来 “滋啦!” 瑞文想要的,就是这令人恐惧,削铁如泥的隐形利刃。 既能造成大范围破坏,又不会过于显眼。 瑞文有预感,这将会成为他未来最可怕的武器。 第六十二章 我不是精神病 “各位游客请注意,博物馆即将关闭,请所有游客在30分钟内完成游览并有序离开博物馆,请注意出口的绿色提示标记,并在有需要时向工作人员求助。dear visitors, the eu is about to close” 瑞文刚睁开眼,就听见了博物馆的闭馆广播。他的脖子上挂着工作人员证,白衬衫胸袋上别着名牌,右耳挂着麦克风,和眼镜腿别在一起,有些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头,感觉到刘海下有一道小小的疤,正是他上星期六磕的。 他成功地进入了梦境,一切正常,没有异变!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让清爽的冷空气填满肺腔,低头看了看表,下午两点钟。 对了,历史文化博物馆除了周六轮休,周三休息,每周一还会提前闭馆更新资料,对展览文物进行例行检查维护! 只如果没有额外的讲解材料、模型或视频要搞,再过半个小时,解说员就能下班回家了。 瑞文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忆中,他刚结束最后一波导览服务,游客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在开着空调的展厅里无所事事。运气真不错,还能在回家之前逛一会展。 他抬起头,多看了几眼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慢慢挪到风口正下方,心情指数随着冷风拂过快速上升,最后在他脑海中“叮”的一声达到了巅峰。 然后,他悄咪咪地掏出了手机。 他想确认一下,梦中的自己在这几天内究竟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帮自己和守林人牵上线。 让他傻眼的是,打开聊天软件之后,他发现所有的聊天记录都被删除了,一条不剩。 这是怎么回事? 瑞文立刻确认了一下浏览器历史记录和视频软件的观看记录,同样被删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不对劲! 自己的手机是用指纹解锁的,电脑也需要密码,照理说,能删除这些聊天记录的人就只有自己。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梦中的意识清楚认识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并且拒绝和“另一个自己”交流。 上次入梦,他怎么也找不到那份写了留言的册子,肯定也是被梦中的“自己”给扔掉或藏起来了。 啧,怎么这么不配合? 瑞文看了看群友列表,几名玩家都在线,可是聊天记录却被清得这么干净,一点残余都没有。 过了一会,有群友发了一条消息,内容明显是在接续先前的某个讨论。 这更加说明了问题,梦中的意识在他入梦不久前,才匆忙把聊天记录给清空。 “另一个我”为什么能准确预测我的入梦时间? 事情越想越古怪 瑞文揉着太阳穴,思考了一会对策,还好“另一个自己”没退群,也没清空好友列表,自己绝非孤立无援。 他抿起嘴唇,在输入栏里键入了一行中文信息,发送了出去: ‘帮我个忙!我不小心清空了聊天记录,有谁能告诉我这几天我们聊了些什么?’ 然后,他私聊了玩家哈克: ‘哈克,你能把之前我提到过的“守林人”的id再发给我一次吗?’ 他故意用了“再”这个字眼,为的是确认梦中的自己有没有已经和守林人接触过的可能性,到时候,自己心里能有个底。 先是群聊里有了回复—— 阿瓜:‘我不知道。’ “” 瑞文打心底为这些朋友的不正经程度捏了把汗,继续发送消息追问道: 我认真的,最近几天我都说了啥? 他心里有点着急,差点想说自己失忆了,但这样一来,肯定会被直接当成玩笑话。 过了一会,又有了新回复。 阿瓜:‘我也是认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啥都没说,一连好几天都没上线,我们都以为你忙。乌哥,你该不会是失忆了?’ 瑞文皱起了眉头,既然什么都没有,那为什么要全部删掉? 梦境中的自己到底在搞什么鬼? 转念一想,也许对方是在害怕。 瑞文意识到,至今为止,他一直忽略了梦中的意识对于“另一个自己”突然出现的感受。 先前的所有考量,都是建立在梦中的自己对“另一个自己”的突然入侵毫无感觉的基础上。自己还考虑过梦中的意识与上位存在有关联这一可能。 但是,如果他真就只是个胆小的普通人呢? 这时,哈克的私聊也回复了。他明确地表示了对“再”这个字眼的疑惑。追问之下,瑞文得知,梦中的自己从来没有向他要过id,之后也再没问过这件事。 这进一步证明,自己的后一个猜想可能是对的。梦中的意识可能根本不知道我的目的,只是单纯在害怕着“另一个自己”。 至于匆忙删除聊天记录这个疑点,仔细想想,可能是自己即将入梦的时候会对这具身体造成一些影响,比如突如其来的头晕,时长足以让对方作出一些反应,梦中的意识不想让我介入他的生活,也不想让我了解他的朋友。 瑞文猛然想到,梦境中的自己有没有想过去看精神科医生,现在这具身体的症状像极了双重人格。 笔记本上无缘无故多出了字,桌上出现了自己给自己的诡异留言,自己还莫名其妙地磕破了额头 也许下一次入梦,他会发现自己真的跑到精神病院去了。 瑞文苦恼地扶了扶眼镜,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有些过于理想化,在梦境中的世界里,突然多出一个意识可不是什么正常现象。为了不被“自己”当成精神病,他今后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保持低调,尽量减少入梦次数。 可想而知,这种方法会对自己的所有目标造成阻碍,而且实在太过被动。要想创造新的异咒,他就必须得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内容,仅仅是这一点,就可能引起梦中意识的极大不安。 二是坦诚相待,对梦中的意识进行一次彻底的坦白,表明自己没有恶意,并再次请求对方的配合。 这条路也存在一定的风险,但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次,他不打算用纸给自己留言,多媒体的力量是伟大的。 瑞文打算给梦中的自己留一段文字,再留一个视频。 在视频里,他打算拍下自己无害的一面,以证明自己没有恶意,更不会危害妹妹瑞雪。比如到公园去散散步,闻闻花香。比如给瑞雪带个外卖回家,做做家务,准备惊喜。比如把书房整理好,给自己在书桌上留杯卡布奇诺。 尽管,精神病这种东西,存在越描越黑的可能。 瑞文溜进博物馆的男厕所,对上了镜子里无精打采的一张亚洲面孔,黑眼圈很重,有点死鱼眼,下巴上有些胡茬,比起上回在镜中看见的自己,状态差了不少。他摘下眼镜,用水洗了把脸,丝毫没有改善,刘海被沾湿,一缕一缕地挂在额头上,露出下面那个有些显眼的疤。 嘶,完了,怎么越看越像精神病患者。 他对着镜子调整表情,试图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然而,镜中的微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刚在厕所里用刀捅死了谁,一脸坏笑出来的连环杀人犯,下一瞬间,又感觉自己像是那个被谁捅了一刀,神志不清地来到镜前,对自己露出濒死微笑的受害者。 我不是精神病!瑞文哭笑不得,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呐喊。 越是这么想,他越感觉不大对劲。 也对,记得鲍尔斯教授说过,奥贝伦人全是疯子。可不管怎么样,为了自己的将来,他现在得成为正常人,能爱护妹妹的正常人。 瑞文深吸一口气,把眼睛睁大,嘴角二十五度上扬,确认四下无人,对着镜中的自己小声开口道: “你好,我不是精神病” “噗呲”一声,他自己笑场了,捧腹大笑个不停,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眼前的场景既可笑又可悲。 冷静,待会还要拍视频呢瑞文摸了摸胸口,试图平复心情,却隔着衬衫摸到了一条硬邦邦的东西。 笑声戛然而止,厕所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抽气扇嗡嗡转动的声响。 瑞文摸索着,把手指伸进衬衫下方,在贴近心脏的左胸处,摸到了一条紧闭的金属拉链。 “女巫的嫉妒”! “各位游客请注意,博物馆即将关闭,请所有游客在15分钟内完成游览并有序离开博物馆” 瑞文再次确认周围,解开了胸口的两颗扣子,慢慢拉下内衬背心,在镜中看见了那条鲜红的拉链,反射着一丝金属光泽。 然后,他用颤抖的手指,慢慢把拉链拉了下来。 他没有感到一丝痛楚,但能看见并感受到,一小条血像鲜红的线虫般缓缓爬下。 镜中的自己胸膛敞开,肋骨、血管、筋膜分明,肺叶静静地张合,暗红色的心脏嘈杂地跳动着,软而富有弹性 “滋!” 瑞文把拉链拉上,身体一软,手肘撑在了洗手池边上,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用力地搓洗着指缝间的血迹,指腹上的血一眨眼就不见了,可是指甲缝间的又怎么也搓不掉。 忘了它! 别忘了,自己要假扮成一个正常人 “我不是精神病” 当他再度抬起头,对镜子露出微笑,嘴边的谎言听起来就顺耳多了。 “小瑞,找你半天了!” 藏品管理员老张站在男厕所门口喊道: “帮忙撤一下牌子,这里的展品今天就要送走了。把玻璃板下面的纸抽走就行,叠好放到a间去。” 瑞文应了一声,扣好衣服,戴好眼镜。他感觉自己并没有近视,但是戴上近视眼镜后也没有视物困难。 他按照记忆碎片中的印象,熟练地从展板玻璃下抽走那些过时的资料,卷成一卷,有些展柜已经空了,有些还没来得及搬走。 这时,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映入了眼帘,那是其中一张资料上的标题——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 500烈洋纸币上的烈日亲王老人家! 第六十三章 世纪福尔摩斯 绿色的出口提示标记闪烁着。 瑞文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正是烈日亲王的全名,尽管阿尔哈萨德是个音译,在烈日语中,人们更习惯直接称其为阿卜杜拉烈日。 因而,烈日语和烈日文字也可以被称为阿尔哈萨德语、阿尔哈萨德文字。 高贵的亲王老人家,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 瑞文迅速调整情绪,告诉自己,梦境中的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并不等于现实中的阿卜杜拉烈日亲王。 根据展板上的资料,梦中的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是七世纪奥米亚王朝的一位知名学者,与沙海神秘文化的基础架构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现实中的烈日亲王是奥贝伦王一人之下的地下统治者,阿卜杜拉文法体系的创造者,这种文法体系对应的异语是梦中的希伯来文,而非沙海文字。 尽管,在展板上的记载中,没有人曾经发现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着作的沙海文字原稿,后世所发现的大多为希伯来语、拉丁语及英语抄本。 瑞文将目光投向玻璃展柜,在射灯下闪闪发光的玻璃台上,静静地躺着几页残破的手稿。 《基塔布-阿尔-阿齐夫》抄本残页,希伯来文译本,被发现于20世纪中叶,一座9世纪大马士革遗迹的古老藏书室中记忆碎片中,自己这两个星期将这段话在导览解说过程里重复了不下百次。 可“自己”却无法理解其中深意。 让人奇怪的是,每一页残本的内容部分都被黑色的布片盖住了,只留下一圈快要碎成粉末的页边,布片的质感让人不由得联想起丝袜。 “老张,为什么这几页纸要盖住来着?防止闪光灯破坏纸张结构?”瑞文扭头询问道。 那样的话,禁止拍照,或者搞个复制品摆出来也行啊。 老张探了探头,解释道:“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好像说是内容不吉利,不兴看。” “沙海那边还有这种迷信?” “沙海的奇怪讲究多了去了,尤其是那些关于所谓魔法学徒和天体观测者的诸多避讳,据说,越是古老的记载越贴近原着,也就越危险。” 瑞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照这么说,这份抄本问世的年代距离原作者存活的时代不过两百年,内容应该非常危险才对?” 他漫不经心地转到了站台后面,试图从残本的背面看出些什么内容来,可惜,背面也同样被封得严严实实。 “唉,年轻人想象力真丰富。如果真是这样,那博物馆岂不成核弹库了?隔壁b展馆还有大周朝的文献拓片和箭头呢。 另外,要照你这么说,家喻户晓的‘上善若水’、‘道可道,非常道’这些年代更加久远的东西读了,脑袋是不是会当场爆炸?” 老张拿着平板电脑,边记录藏品信息边调侃道,露出了两颗大门牙。 瑞文心想道:放在现实,还真有可能。奥贝伦文化图书馆里三分之一以上的书籍都带有一次性或永久性诅咒,有些诅咒以书本为载体,翻开就会立刻遭殃,有些以内容为载体,阅读一会之后,脑袋可能真的会爆炸。就算是手抄本,如果内容相似程度较高,也很有可能承袭诅咒。 当然,绝大部分诅咒都已经被倒霉的前人们试没了。现在图书馆里有个专门的职位,叫做新书试阅员,月薪5000烈洋起步,大学学历优先。如果不幸殉职,家属可以立刻得到半年工资补偿和持续三年的每月生活费。 “如果真是那样,中学生就不需要读历史,大学也别开什么历史系和考古系了。”瑞文边调侃,边漫不经心地给几页抄本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他打算把照片发给守林人,作为最初的话题切入点。 对方在梦境中的身份同样是桌上游戏主持人,或许也是个神秘学爱好者,有了话题切入点,他们应该能很快熟络起来。 抱着期许,他用守林人的id搜索到了账号,上载了几张照片,并发送了好友请求。 还有四个半小时左右。 瑞文在博物馆门口开始自拍录像,打算在最后把几个片段拼在一起。 镜头中的自己,努力扬起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好!我是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我不是精神病,你可以把我当作你另外一个友好的意识” 镜头给到了路边一丛紫红色的杜鹃花。瑞文对镜头语言一窍不通,只能尽力在画面中表现出自己富有亲和力的一面。 沿途,他拍摄了路边水泥墙上的野牵牛花,草地上丛生的三叶草和开满细小花簇的芒果树。 镜头再次回到自己,瑞文扶了扶眼镜,感觉自己的笑容傻里傻气的: “看到了吗?我对这个地方没有恶意,更不会对其他人造成危害。我喜欢这里,喜欢路边不起眼的风景。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位矫情的马路诗人” “噗呲!”他又笑场了,连忙按停了录制,笑得弯下了腰。一辆车呼啸着从人行道边飞驰而过,盖过了他险些岔气的笑声。 好蠢 瑞明看了一遍自己录下的东西,默默地剪掉了“马路诗人”的部分。 总觉得,自己这样更像精神病。 他再次举起手机,板起脸,换了一种严肃的风格: “你好,我是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我不是精神病” 录制完毕后,他再次观看自己的视频,感觉还是不大对劲。 自己板着脸的模样,就像个有几分书生气的恐怖分子。 嘶太难了。 他现在巴不得立刻回到许德拉会所找卡莱尔调情。 冷静,我是个正常人我要扮演正常人。 可是一旦代入对方的视角,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诡异。再这样下去,梦中的自己恐怕不会去找精神科医生,而是要去请道士驱魔了。 就在瑞文进退两难,视频删也不是,不删也不是之际,手机屏幕上方跳出了守林人的信息: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瑞文先生。’ 瑞文连忙点开聊天软件,下一秒,他意识到了不对—— 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真名? 梦中的自己对待网络社交十分谨慎,不仅没有留下任何真实信息和真人照片,连昵称都小心地选择了“乌鸦”而非“渡鸦”,以防对方通过“渡鸦”的英文音译猜测出自己的真名。 仿佛能透过屏幕猜出自己的思想一般,守林人发来了下一条信息: ‘你该不会以为你在圈子里一点名气都没有。’ 也对,自己好歹是出过书的游戏主持人。瑞文刚想回复,守林人的下一条信息又蹦了出来: ‘现在你应该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瑞文疑惑地挑起了眉毛,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拍的那几张照片向对方透露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他故意发送信息刁难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工作?那几张照片说不定是别人拍的呢?’ 沙海文化巡回展持续了两星期,类似的照片网上应该还有不少。 ‘只是简单的推断。’对方回复道。 过了一段时间,守林人发送了两张图片,正是自己拍摄的其中两张照片,其中一张照片左上角拍到的一点点窗户被圈了起来。另一张照片拍到了老张的半张脸,同样被打了个红圈。 紧接着,瑞文得到了对方的推理过程: ‘照片拍摄的时间是白天,但展馆的灯暗了下来,绿色的出口提示标记是亮的,说明正准备闭馆。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只可能是周一两点到两点半。空展板和旁边的空展柜把时间范围进一步锁定在了刚才,也就是游客全部离开,展馆开始清场的时候。’ ‘但是,照片里拍进去的那名职员并没有赶人,还在对着拍摄者笑,门牙都露了出来。因此,拍摄者同样是职员的概率很高。至于他到底是谁,黑进职员表看看就知道,姓瑞的人本来就不多,更别提今天在a馆当值,还戴眼镜的了。’ 瑞文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照片,这才发现自己的眼镜在展示柜玻璃上微微反光。 这家伙的口吻很像那种老派推理迷,但是最后一句话又不由得让人联想起黑客。 21世纪福尔摩斯? 面对“同类”,瑞文有些无所适从。目前,他还没法真正确定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奥法守秘人,但对方显然对自己和那几张照片存在一定的兴趣。 最后,他还是决定把话题集中在几张照片上: ‘佩服,佩服。我想听听你对这几张残本的看法,不知道你了不了解它们。’ 守林人很快就给出了答覆: ‘这应该是《基塔布-阿尔-阿齐夫》最初的外文译本。它在后世还有另外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基塔布-阿尔-阿齐夫”这个词汇的简单意译,被称作《魔声之书》。另一个则是它在被翻译为希腊语版本时获得的新名字,关于这个称呼的来源有诸多争议,但却是最广为人知的一个名称:《死灵之书》。’ 一条线瞬间在瑞文的脑海中将这三个名字串联了起来: 《基塔布-阿尔-阿齐夫》,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的着作。 《魔声之书》,菲光辉曾经提到过的,来自“六边形”异咒派别的咒语书。 还有克苏鲁跑团爱好者们的“圣经”,《死灵之书》。 书房抽屉里好像就有一本,还是“自己”网购来的。 这三个名称指向的竟都是同一本书! 而自己刚刚和它最古老的抄本之一擦身而过! 瑞文并不觉得特别可惜。“六边形”派别的异咒对现在的自己没什么用处。倒是这三个书名可以看作镜面因果推理路径上的三条重要线索。 其中,《基塔布-阿尔-阿齐夫》这个书名显然位于时间线上最早的位置,他初步猜测,因为种种原因,这本书自梦境流入了现实,演化成了异语书籍《魔声之书》,而在梦境里则被后世进一步误译、错译,最终成为了没有任何神奇力量,广为人知的《死灵之书》。 如果这条思路是对的,那么就能进一步证明,异语起源于梦境,而梦境中的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很有可能就是最早的异咒创造者。 但瑞文目前还无法证实梦境中的阿卜杜拉就是“六边形”派别的奥法守秘人,主要的疑点在于,“六边形”派别所使用的异语文字同样是希伯来文,而《基塔布-阿尔-阿齐夫》失传的原着被普遍认为是沙海文字。 换句话说,梦境中的《基塔布-阿尔-阿齐夫》原着和现实中的《魔声之书》之间,至少还存在一名译者。 而这位不知名的译者身为奥法守秘人的概率可能要略高一些。 多罗莉丝太太曾提到过,“六边形”派别是异语学术界公认的稳妥道路之一。现在想来,其中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这名译者有原着作为创造基础。 而他自己这种没有门路,白手起家的奥法守秘人,力量自然会受到诸多限制。不仅没法自由创造异咒,效果也有诸多不确定性。 一番话,三个书名,一下子就为他瑞文解答了这么多困惑。 看来,梦中的神秘学比现实神秘学更具启发性。可惜,自己只能在这边逗留五个小时,没法长期刻苦钻研。 瑞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发送信息,向守林人道谢: ‘谢谢!这些信息非常有帮助。你对文物和神秘学的了解可真不少。’ 比我一个“博物馆解说员”多太多了,他心想道。 守林人回复道: ‘略懂皮毛而已。现在,轮到我问你问题了。’ 一张照片弹了出来。拍得不怎么样,一看就知道是手机拍的,最下方还被手指挡住了一点。照片里是蓝天白云,一大片空旷草地和远处的一座黑色倒梯形建筑物。 守林人:‘对于这张照片里的建筑,你有什么看法?’ 有什么看法?看法多了去了! 瑞文在心中悲鸣。 照片中的建筑物,轮廓和诺达利亚旅馆有八成相像! 第六十四章 镜像推理 ‘这是哪里?’ 瑞文在聊天软件上追问道。 守林人回答道:‘大洋市的一座高端医疗科研机构大楼,也有人戏称其为“裤衩子”。’ 大洋市?怎么在那么远的地方? 这一句话直接推翻了瑞文一开始所构想的“镜面信息路径”。无疑,这栋建筑对应的是现实中的诺达利亚事件,但现在看来,梦境中的案发地点和现实没有必然联系。 换句话来说,他也不可能通过梦中恒特的潜逃路线在现实中抓住麦田主亨特。 但是,在他根据前几宗案子的规律总结出的镜面法则中,梦境和现实必然有对应,他可以用现实中的线索来预测梦里的事件。 只是,目前还无法确定守林人的真实身份,所以他得编一套逻辑把自己的预测合理化。 瑞文思索了一会,然后输入道: ‘嗯这里不会发生了什么命案?’ 这回,守林人回复得非常快,即便隔着屏幕,他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兴致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有意思,你为什么会这么猜呢?’ 瑞文深吸一气,慢慢把早已编好的回答输入了对话框里: ‘实话告诉你,前段时间,我被警员上门问话了一次,内容是关于我亲眼目睹的一场致命车祸。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就去做了些资料搜集,发现性质相同的车祸不止一起,而且每起车祸背后都藏着一场或大或小的血案! 你刚才精彩的推理让我一下子回想起了这件事情,但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官方人员,也许是在暗中调查类似的事件。你刚才说你能黑进博物馆的档案,那想必也可以黑进相关数据库,得知我是车祸目击者这件事情,所以我才会不由得产生一系列荒唐的联想,你无故拿给我看的这张照片,会不会与那几起诡异的车祸有关系?’ 完美!瑞文有些佩服自己的扯淡能力,居然能把一系列毫不相干的事情胡诌得合情合理,就看守林人他买不买账了。 守林人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非常精彩!你的联想能力也不赖。那现在,让我们假设照片中的建筑里的确发生了命案,而且的确和那几起车祸有关系,你能以此为前提作出进一步的联想吗?’ 我基本能告诉你整件事情的始末,瑞文在心中暗忖道。 不过,梦中的自己是一个与事件毫无关联的普通人,他只能以这个前提,作出有限的“镜像推理”。 稍作思索后,他试探性地输入了信息: ‘你刚才提到,这栋建筑是一座高端医疗科研大楼,我能联想到的是这里的命案可能与医学技术相关,我没有相关的专业知识,但看过不少电影和小说,想法可能有些不切实际。我觉得这起命案可能是严重的医疗事故,也有可能和非法研究有关。’ 合情合理,有依有据。 与此同时,瑞文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起大洋市的相关医疗机构,这些浏览记录和聊天记录事后都要删掉,为免惊动梦中的意识。 终于,被他找到了。“天使格蕾”,大洋市尖端非盈利医疗组织,致力于血液与大脑相关项目。 梦境和现实相互映照的部分还挺好找,真是万能的互联网。 守林人又发来了信息,再次给予了他肯定的鼓励: ‘不错,关于非法研究的部分,还能再具体一些吗?’ 如果换作其他人,这种凭空联想简直就是强人所难,但他瑞文好歹是在现实中经历过这一切的侦探,只需要把相关的信息点提取出来,与梦境中的逻辑和知识结合,重组成一段合情合理的猜想。 他仔细地观察起照片中的建筑,试图将其特点与自己的推理结合起来: ‘关于非法研究,我的思路是这样的:这栋建筑的上层部分比较宽敞,还能在照片里隐约看见窗台上的花草和晾晒衣物,以及色彩柔和的窗帘,所以,我猜测这栋建筑的上层应该有人居住。我刚刚查了些资料,这所机构的确在为大洋市的特定患者提供疗养服务。 根据资料,这所机构主要的研究项目是大脑和血液。由此,我不由得联想到了20世纪中叶臭名昭着的脑白质手术。许多相关影视作品里都有关于疗养院和非法脑部研究的恐怖情节。所以,我的猜测是,这所机构正在利用患者进行脑部相关的非法研究,研究出了事故,因而导致命案。’ 瑞文故意给出了一个不那么准确的答案。他把诺达利亚“旅馆”的特质曲解成了疗养院,没有提及地下的部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圆。 另外,他把线虫对脑部造成的影响以“脑白质手术”这一梦境中的知识进行了模糊诠释,最终得出了一个准确率将近七成的回答,不至于太过准确让对方产生怀疑,也不至于偏离得太远,让对方失去兴趣。 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撇过了照片下方被拍进去的手指,意外地发现拍摄者留了点指甲,边缘还有涂指甲油的痕迹。 于是,他快速地追加了一个问题: ‘对了,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吗?’ 守林人很快回复道: ‘对啊,怎么了?’ 嘶瑞文在心中默默地把“守林人先生”的称呼改成了“守林人小姐”。这人在聊天软件上的措辞怎么看都不像女孩子。 不过,世事无绝对,谁说男生不能涂指甲油? ‘没什么。另外,如果你认为这起案件与那几起车祸有关联,肯定有相关的依据。在我所搜集的资料中,每一起血案的细节都完全不同,共同点在于后续的发展。 我猜凶手此时已经逃逸,而且正在往我居住的城市而来。只是,目前还没有任何相关报道,所以他应该还没有抵达花园街,也还没有遭遇车祸,我说的对吗?’ 守林人回复道:‘完全正确。真是出乎意料,你的联想与事实相符程度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75!这只能有三种可能:第一,你就是凶手。第二,你以其他方式亲身参与到了案件中。第三,你是个真正的推理天才,福尔摩斯再世!’ 第四,我来自另一个世界,瑞文在心中暗想道。 他有些飘飘然地回复道: ‘关于第一和第二种可能,我有相当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这点你也应该清楚。第三种可能,我不敢当,毕竟我只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推理小说爱好者。 另外,想问一下,我猜错了哪部分?’ 在这段镜像推理中,有一些信息点他完全想不到该怎么塞进去,比如献祭,比如无皮者,比如克图鲁以斯和“绯红侦探”。 守林人很快给了他答案: ‘除了一些细节外,你还完全忽略了事件的其中一部分,但是这不怪你,连福尔摩斯本尊都不可能凭空推理出这个——除了非法研究的受害者外,那所研究机构里还有五十多名普通患者突然化作了一摊血水,腥臭无比,至今原因不明。’ ‘灵异事件?!’瑞文故作惊讶地回复。 事实上,他确实有点惊讶,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梦境也会圆不上东西,将现实事件以完全不合理的方式强行反映过来。 ‘也许,在我看来灵异事件只是各种未解之谜的统称。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这样的事件肯定还不止一起。 你的推理是对的,我并非官方人员,而是一名网络侦探,我自创的职称,全世界仅我一名。当然,我和你一样,也是一名游戏主持人。’ 突如其来的橄榄枝让瑞文真的有些不知所措,尤其对方很可能是个女的。 在梦中世界,他除了妹妹瑞雪之外,没有半点和女性交流的经验。 而且,对方的奥法守秘人身份他还没底,自己也不确定该不该首先戳破这层窗户纸。他感觉,对方应该长期居住在梦境里,并不像他一样来回穿梭。不过,也不排除对方和梦中的意识达成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深思熟虑后,他输入了这样一段信息: ‘很抱歉,出于一些特殊原因,我并不能和你长期稳定地合作。我会经常无故消失一段时间,可能是一个星期,也可能是一个月,但如果有机会,我会尽力帮忙,希望你能谅解,我也有些难处。’ 自己在梦境中的逗留期只剩下了三个半小时。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当然希望能和对方长期合作。 ‘没关系,有空的时候来找我。我会给你提供我最近搜集到的有用资料,你帮我联想一下就行,我需要你的天才头脑。’守林人似乎毫不在意。 这个人大方得有些不正常,瑞文暗忖道,自己明明才和她聊不到半小时,她却爽快得好像和自己认识了很久一样。 目前看来,这当然是件好事,但直觉告诉他要提防可能的陷阱。 瑞文抬起了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花都小区一栋楼下。天色还早,学校还没放学,却有几个小孩子在楼下的空地上跳花绳,和发廊阿姨聊天。 他最后在聊天软件中问道:‘请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林心。’对方毫不犹豫地报出了名字。 真的是个女孩子 这位网络侦探在瑞文心里留下了很不一般的印象,这种印象一半基于网络屏障带来的无限想象,而另一半则是她特殊的交涉手腕和推理能力,以及可能和自己一样的特殊身份。 等自己回去,要向菲和斜阳夫人好好了解一下“山羊”派别,也许能逆推出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戴眼镜的女保安依旧以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自己。在第二次观察后,瑞文终于发现那种怪异的感觉是她双眼不对称所导致的。 回到家,他飞快地冲进了厕所,开始仔细地梳头、洗脸,刮起胡子来。 然后,又跑下楼帮妹妹补货,买了好几瓶乌龙茶塞进冰箱,叫了个外卖,然后开始打扫、整理书架和杂物。想了想,又给妹妹叫了份水果芭菲和小份冰淇淋蛋糕。梦中的自己忘了删外卖点单记录,他翻到了四个月前一份完全一样的单子,猜测应该是妹妹喜欢的。 有几份历史订单变成了乱码,怎么点也点不开。 瑞雪大概六点到家,当哥的要给她准备第一份惊喜。 有了亲妹妹这个幸福的见证人,想必梦中的自己对“我”的好感度会上升一些。 叔叔留下的蛋黄酥盒子已经空了。瑞文很肯定自己不爱吃这东西,所以应该都是瑞雪干掉的。思来想去,又跑出两条街,从特产店买了一盒回来。 一来二去,他只剩下了两个半小时。之所以还有这么多余裕,还得感谢林心帮自己一下解决了大部分问题,直接找到了诺达利亚事件的相关案件。 最后,他的目标就只剩下了那道异咒。 瑞文走进书房,翻出了笔记本和那本压在抽屉最底部的《死灵之书》。这本书非常大,八开本,几乎快把整个抽屉底层给占满了。 翻开一看,果然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仅供娱乐。这本书是中文的,早就翻译得面目全非,甚至和原着完全没关系,内容没有半点危险可言。 如果要对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进行进一步研究考证,唯一的途径就是回到现实,去找那本《魔声之书》。自己也可以求助多罗莉丝太太,她的丈夫也是“六边形”派别的学者,也许会留下一些有用的文献。 瑞文边翻书,边用手机搜起了简单的威士忌调酒和朗姆调酒配方,打算记下来几个,供自己将来自斟自饮用,也可以提供给许德拉会所。 朗姆方面感觉还行的有“莫吉托”和“朗姆可乐”。但是其中的配料薄荷叶和柠檬只在地下种植进口,非常昂贵。至于可乐瑞文能想到的口味最接近的替代品是日降街杂货店的止咳糖浆。 威士忌方面的“马丁尼”,问题出在了橙子皮上,柑橘类水果全都一个德行,非常贵。瑞文有想过,把楼下那盆年橘掰两个握在手里带回去,找个花盆种在家,看看能不能活。 最后,他翻开了笔记本,打开翻译软件,在末页又加上了一句异咒:“无形之锋” 锚定异咒效果的关键词,他选择了“切割”。 虽然未必能百分百达到自己期许的效果,但他相信这几个约束能够让这句异咒变为让自己满意的形态。 书写完毕后,瑞文无力地半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看着自己现有的六种奇异能力。 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页笔记快写满了。 剩余的空间,只勉强够他再完整地书写一句。 第六十五章 第一个惊喜 对于将来该怎么办,瑞文并没有底。 尽管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只是简单地在笔记本上书写,但是他很清楚,一切和上位存在牵扯上关系的东西都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书写的过程相当于一种格式化的仪式,自己现在只懂得怎么使用这种仪式,却不懂得它的原理,也不懂得合理地改写它,让它更加贴合自身需求。 就像只懂得使用软件,而不懂得背后的代码运作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随意做出变动,乱改代码,可能会直接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自己仅仅是思绪混乱了一下,就险些让整个梦境世界崩坏。 这就是为什么他必须谨慎地保持每一个句子的格式、排列,甚至文字大小完全一致,只敢作出最小的修改。 能不能涂改现有的异咒,他不敢尝试。 能不能换新的本子,甚至在别的页数上书写,他也不敢尝试。 想要解决任何一个问题,都需要针对仪式原理的进一步研究。他甚至可能需要把整个体系的根基给翘起来,摸清“底层代码”的逻辑。 想到这里,瑞文开始有些后悔没多看那几片残页两眼了。不过,他也不是没有机会,因为他记得沙海文化巡回展的下一站就是大洋市,整整两星期,林心应该就住在那。自称网络侦探的黑客女可能会有办法得到更多秘密,自己也不知道现今黑科技发展到了多么可怕的地步。 说干就干,瑞文立刻给林心发送了他的请求,并且表示在她回复“已收到”之后,有五分钟时间拷贝现有的所有聊天信息,然后,他就会把所有记录删除,并清除好友。 与此同时,他开始清除自己曾经来过的痕迹,删掉了所有可疑的浏览记录,但没有删除外卖历史,这个他要留作证据。 证明他是一位爱护妹妹的好哥哥的证据。 “叮咚!” 先是外卖上门。瑞文仔细研究了过去半年的外卖订单,从中筛选出了最常吃的那家店里最常点的几个菜:柠檬汁烤鸡肉、培根肉卷、凯撒沙拉、蘑菇奶酪夹饼。 还有一个让他匪夷所思的玩意,烤鱿鱼大吊桶。 卖相就跟个怪物似的,但是外卖经常点。 自己和妹妹住在南方沿海城市,口味都偏西式,吃海鲜也很正常。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长得跟克苏鲁一样的玩意? “叮咚!” 正当瑞文和面前这三角头,长身子,挂满触须,目光幽怨,被切成一段一段却还皮肉相连,保持整只形状的巨大烤鱿鱼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甜点到了。 杏桃燕麦鲜果芭菲,和镜面香草冰淇淋蛋糕。瑞文站在保温袋前,手里拿着附送的巧克力酱裱花袋,犹豫了很久,他特意加了20块,选了这个有diy步骤的手工蛋糕,就是为了在上面写点画点东西,表明自己的心意。 可这时候他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甚至隐隐感觉自己背后的那名上位存在正从某处盯着自己,一股心慌的感觉,不论写什么好像都不太对。 尤其是一开始蹦上脑门的“爱你的好哥哥”,总感觉“自己”看见了会细思极恐。 最后,他决定换一个比较忧伤的说法:“没法总陪你的哥哥” “好”字给去掉了,因为巧克力肯定不够。 小心翼翼,一笔一划地写完后,瑞文都快不认得“哥”这个字了。“没法总”三个笔画较少的字他参考烈日文字的花体给连了起来,尽量节省“笔墨”,最后,勉勉强强凑出了一颗心。 还好自己在现实中练过字,主要是为了不时之需,可能需要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模仿谁的笔迹。 把垃圾袋丢出门去,快撑不住的蛋糕和芭菲扔进冰箱,靠在冰箱门前凉快了一会后,瑞文举起手机,感觉自己已经彻底代入了好哥哥这个角色。 尽管他只能再扮演这个角色一小时左右。 镜头中的自己看起来大方得体,就像要去约会或参加面试,他反复调整表情,让自己看起来随和一些,然后露出微笑,平静地开口道: “你好!我是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咔嚓!” 瑞雪突然开门回来了:“哥,门口那个垃圾袋哥!你失恋受打击了吗?” 镜头中的自己嘴角微微一僵。 瑞文快速调整表情,顺势凑到了妹妹身边:“回来得正好,来,小雪,对着镜头笑一个!” 镜头中的瑞雪一脸懵地逐渐绽放出笑容,然后鼓起了腮帮:“哥,你到底在干嘛啊?” “老哥密谋已久了,要给你准备惊喜,忘记了?” “忘记了?”三个字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忘记什么了?你什么都没跟我交代过。”瑞雪把哥哥一把推开,下意识地揉了揉眼角,清了清嗓子道: “老实交代,你真的不是跟女朋友或者男朋友闹掰了?” 瑞文故意微微皱起眉头:“像吗?我还以为我这几天装得很好呢。” 虽然很不厚道,但职业病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在这里套一下话,了解一下梦中的自己。 “好你个头!你都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个星期了,一下班就锁门,饭也不吃,我都开始担心你是不是真的成神经病了。” 瑞文刚想接话,一袋甜橘就怼到了他面前。 “喏!回礼。楼下买的,你要多补充点维生素。”瑞雪把塑料袋往哥哥怀里一塞,挤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脱鞋进了厕所。 这回,轮到瑞文差点感动落泪。 小雪!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最想要这个! 一个个不切实际的美好想法浮现在了脑海中,他可以带一大把橘子核回去,试着在家里种活,得到几颗小橘子树,橘子树上结橘子 不,能不能活是一回事,长得怎么样,会结出什么鬼东西是另一回事,那可是奥贝伦! 但瑞文还是打算这么做,这是他第一次从梦境里携带有个人情感价值的物品回家,这种东西他从未有过,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有多少。 过了一会,他看见瑞雪指着桌上的鱿鱼大吊桶笑个不停: “这,这玩意好好笑。哥你干嘛要买这个啊!” 瑞文一脸懵地结束录像,又确认了一下外卖订单记录。奇怪,这玩意明明常买的啊? 然后他才注意到了一直被忽略的收餐地址——有鱿鱼的单和没有鱿鱼的单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常用地址! 没有鱿鱼的订单是送到家里没错,那些有鱿鱼的 全送到了那家跑团店。 “” 事情一下子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那帮“克苏鲁虔诚信徒”! 瑞文暗中握了一下拳头,青筋暴起。然后,妹妹瑞雪打开冰箱,亮晶晶的双目映入了自己的眼帘。 “哥原来你知道你陪我少啊” 瑞文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综合所见所闻,梦里的自己也不是什么标准好哥哥。 他打算在时限的最后稍微训一下对方,只是稍微,让对方以后别那么自闭,多花点时间在自己的至亲身上,不然以后各自成家,可能就没机会了。 唉,自己还真是个爱操心的“第二人格”。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暖意。 瑞雪柔软的头发蹭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的双臂将自己紧紧环住。 “知道心虚就好了,哥不用花钱买这么贵的东西”瑞雪的嘴唇在他肩头一动一动,声音闷闷的。 此时此刻,瑞文很想举起手机把这一切拍下来,留作最宝贵的回忆,但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机会。 作为“第二人格”,自己不能这么肆意妄为。 “好了,我承认,我是有点心虚。我以后会多陪你点的。” 他在“多陪你点”前停顿了一下,无声地加了个“让他”。 然后,就转身一心专注地剥起了水灵灵的橘子。 能剥多少是多少。 “还没吃饭呢!”瑞雪哭笑不得地嚷嚷道。 这橘子核不多,平均一个两三颗。瑞文估计,自己应该是第一个嫌橘子核少的人。 剥出五六颗橘核攒在手心里后,他终于安心地坐上了餐桌,鱿鱼的味道其实还不差,很有嚼劲。 瑞文随意地问了问妹妹几次小考的事情。 “信心满满。”瑞雪骄傲地竖起了大拇指:“对了,我这个暑假之后要出去实习,大洋市有个月薪4000的实习项目,‘天使格蕾’机构办的。” 瑞文差点没一口饭喷出来。 “天什么?” “天使格蕾啊,很有名的一所医疗机构,他们缺护理人员,除了离家远一点没什么好挑剔的。” “可你之前不是说要南下去特区发展吗?” 嘶怎么在最后杀出这么个事情? “那也得等有了实习资历之后啊。而且,我需要时间精进一下英语口语,特区有很多外国人。” 冷静,瑞文在心中提醒自己。还有好几个月,林心这段时间应该能曝光这件事,绰绰有余。到时候别说什么实习项目了,涉及五十多条人命的血案一旦公之于众,机构自身都难保。 为了妹妹的将来,干脆请林心帮忙搜寻一下9月最好的实习项目,能直接衔接特区正职的那种,下次推荐给瑞雪,给她铺几条阳光大道。 就这么办! 他清了清嗓子:“感觉还是有点太远了。不过,如果你坚持,我当哥的肯定全力支持!” “到那时候你可就再也见不到我咯!最多视频电话联系,休想来千里寻亲那套,太肉麻,我受不起。”瑞雪坏笑着说道。 “是吗?是谁当年大一夏天公寓里进虫半夜打电话让当哥的来抓?”瑞文从记忆碎片里抓出了妹妹的痛脚。 “是真的好大一只!”瑞雪不服气地强调道。 “也就天牛大小而已。”瑞文用手指比划道:“你又不是没见过天牛。” “比这个大得多!” 妹妹怕虫这个印象早就在这具身体里根深蒂固,她租公寓的那段时间,自己英勇捉虫的事迹都能记满一页笔记本。 而在奥贝伦,怕虫意味着你永远没法在任何一个角落活下去。 饭后,瑞文在瑞雪有些异样的目光中,继续狂剥橘子,很快手里就攒起了一小把橘子核,比响当当的钱币更加可爱。 这些橘子不酸,甜味很足。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指甲甚至手指肚都剥成了橘黄色。 还剩下15分钟。 瑞文和吃得有些困的妹妹打了声招呼,走进了书房,这才发现他忘了理会林心的信息。在把寻找实习项目的请求发给对方并确认收到后,他删除了所有记录,打开聊天软件,在聊天框中留下了一条待发信息,作为给“自己”的留言,详细解释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最后,他输入道:‘不是我说你。作为另一个世界的我,你真的该多陪陪小雪。作为梦中人,你比我要幸运得多,在残酷的现实里,我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都没有。’ 瑞文打开自己刚才录的视频放在桌上,最后一次环顾四周,目光定格在了楼下跳花绳的小女孩身上。 她们怎么还在跳,不累吗? 他重新让肺部填满令人怀念的冷空气,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中,创造出了返回的通道。 热浪瞬间席卷了全身,额前落下的汗水凝聚在睫毛上,慢慢渗进眼缝,和眼里渗出的鲜血混合,灼烫着视线。 瑞文迷糊睁眼,感到一阵呼吸困难。 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压在他胸口。 是虫 好大一只 第六十六章 一堆橘核 虫? 瑞文下意识一个翻身,外套一掀丢了出去,连着胸口那只两个巴掌大的虫一起飞到了墙角,虫子在空中不停蹬腿,背部着地,翻不过来。 它怎么进来的? “瑞文先生?怎么了!”金立刻从门口探头进来,目光落到了角落里的虫身上,脸色一变。 “危险!请稍等,瑞文先生,我马上把它赶走。” “等等,先别赶,那是什么东西?”瑞文揉了揉渗血的指甲,口干舌燥地询问道。 那只黑色的甲虫不停挣扎着,六条腿关节上各有一块脓肿的软肉,仿佛外露的关节软组织。 “好像叫做奈特巴格,我们都叫它夜行锹。牧场附近有时候会冒出一两只,离它远点,它会吃掉人的灵魂。” 瑞文下意识地摸了摸全身,右手捂住左耳,左手拍打右耳两下——这是民间确认自己灵魂还在不在的土办法,只为讨个心安。奥贝伦人大都不信鬼,但是却相信人体内有一坨叫做灵魂的东西,普遍被认为位于右腮帮和耳根之间。 在听到厚重的“空空”声后,瑞文放心地松开手,打量起那只类似巨大版锹形虫的东西。它长着一对可怕的黑色大颚,遍布锯齿,背上有个逼真的人脸,看起来像一位年轻男性,甚至还能依稀分辨出右眼角上的痣和面部的大块黑色素沉积。 换句话说,这家伙体内有个待消化的完整灵魂,所以“卡之印”就这么放它进来了。 瑞文突然想起了宝琪女士说过的话。 黑色,名字带夜 这玩意是夜生物的遗孤?可它个头一点都不小啊。如果宝琪女士口中的“很小很小”是相对而言,那它的祖先得有多大? 不过,感觉攻击性没有多强,只擅长在猎物不备时偷袭,自己差点就被它得手了。 瑞文把手中的一把橘核塞进口袋,掏出五响左轮,一发子弹送这虫归西了。一缕无形的烟尘从死去的夜行锹背上逸散而出,背部的男性脸孔随即消失不见。他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没想到几秒钟后,发生了异变。 小屋一处墙壁上的石纹开始扭曲,其中一组类似人脸的花纹居然“活”了过来,五官逐渐变得清晰可辨,鹰钩鼻,阔嘴唇,右眼角长出了一颗巨大的痣,晒斑清晰可见。 五分钟后,那个男人的脸完全定型在了墙壁上! 期间,瑞文的枪口一直对着“男人”的眉心,以防他突然又变成什么怪东西。 男人的两颗眼仁虽然还是石纹,却逐渐有了神采,他由密集石纹组成的嘴唇僵硬地动了动,开始说话: “啊啊这是哪里放我出去” 瑞文也很想马上把这玩意给踢出去,他的异咒仪式里不能容许任何非自然的声音,如果这家伙在这一刻不停地絮絮叨叨,这好地方就不能要了。 他皱着眉头,耐下心来,试图和对方沟通。 “咳咳,您好先生,我希望您先花一点时间接受您已经死了的事实。当然,凶手不是我,我现在很想帮您。您是谁,从哪里来的?” 对方不是自己的客户,如果他现在心情没这么好的话,估计早就“你好,闭嘴!”,外加一发直击面门的子弹了。 “我叫沃伦。我是一名记者我刚离开野玫瑰庄园不久,去了趟报社”年轻男人在一番沉思后,努力蠕动着崭新的石嘴说道。 记者野玫瑰庄园“偷拍”两字迅速浮现在了瑞文的脑海中。 这些天,他听电台里的凯撒热浪絮叨了一大堆关于晨曦家族的八卦消息,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知道野玫瑰庄园是超级企业家洛克菲尔晨曦在地表唯一一栋用于居住的房产,主建筑仿造了虚海女大公建造于地下400米深处的卡芙琳宫,以天蓝、乳白和湖水绿为基调,戒备森严,而且严禁记者出没采访。 瑞文默默放下了敬语,继续问道: “我明白了,今天几号?” 他问的是沃伦的体感时间,对方的记忆明显还停留在灵魂被吃掉的时候。他想由此推断出夜行锹消化一个灵魂大致需要多久。 “4月7号我还能回去吗?我还有格林达,她说正午煮了新鲜豌豆炖肉等我” 今天实际上是4月10号,这位倒霉的偷拍记者是星期五被吃的。不晓得如果我也被吃了,脸孔会不会和他叠在一起。 呕。 想到这里,瑞文厌恶地翻了个白眼,平静地继续询问道: “很遗憾,先生。你老婆住在哪?我可以代你通知收尸队。当然,你的尸体可能已经被收了,讣帖和一些抚慰金可能已经寄到了她手上。你买保险了吗?你的尸体上可能没有外伤,如果保险公司对你的死因有异议不肯赔偿,你可以让你老婆雇我作证,或许还能帮你从各种角落里搜刮到点爱心补助金或寡妇援助金。我是一名侦探,收费很低。” 他现在并不是那么想接新委托。自己刚从鬼门关里回来没多久,想好好躺躺,在梦者之屋的紫色天空下荡荡秋千。 “火花街68号格林达是我妹妹,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噢抱歉,格伦先生。”瑞文的语气立刻缓和了下来。 “我更正一下,不收费。这两天我会帮你妹妹看看事情的后续,尽力为她争取到一些福利金。” 正好自己最近要去奥贝伦大学拜访鲍尔斯教授,处理一下诺达利亚事件的旁枝末节,主要是医务助手莫尼和赫伯特医生的后续处置。 他现在还不能随便把莫尼交给汉克先生,因为对方背后很可能藏着“灰衣天使”和“小丑盖西”的双重秘密。 “作为回报,沃伦先生,我希望你做一件事情。以后我来这里办正事的时候,请你闭上你的嘴,什么都别说,之后我们可以随便聊聊解闷。作为一块石头,这点对你来说应该轻而易举。” 与此同时,瑞文心里想着,沃伦开口说话,到底算作人的声音,还是石头的声音呢? 不管是哪种都不好冒险。对方肯好好闭嘴自然是好事,如果他不肯配合,瑞文还有个终极办法——用“愈合之触”把他变回去。 虽然不知道灵魂会不会跑到屋子里别的“脸孔”上。 “没问题谢谢您能让格林达来看看我吗?我想和她说说话,告诉她好好把书读完,当掉哥哥的摄影器材和床底的那块老金币。它属于锡沃的年代,能值一些钱” “朗乔锡沃年代的金币”瑞文反复品味这个只在儿童故事里出现过的名称,然后开口道: “不应该当掉它。我可以帮你妹妹在圈子里问价。如果是真品,它作为文物的价值比作为金子高出几十倍,只要找到合适的买家。我会相应合理地抽成,不会让你妹妹蒙受任何损失。如果情况合适,我会带她来看看你。” “谢谢您谢谢您!”石壁上的脸孔睁大了眼睛,可是没有落泪,那是一双再也不能哭的眼睛。 自己怎么又给自己揽活干了现在可不像当初那么窘迫。瑞文自嘲地笑了笑,算了,看在同为老哥的份上。 “你应该庆幸你还能说话,不像大多数人,消失就是消失了。当然,不排除这是奥贝伦对你的惩罚。” 他捡起地上的夜行锹,塞给不敢插嘴的金,准备带回去。如果它没毒,这么大一只够他施展好几次“蚀刻之刻”了。 “对了,沃伦先生,你有拍到什么‘公主’的头条吗?” “没有只有一只猫。”沃伦回答道。 哦。没意思。瑞文耸了耸肩,拿出橘核在手上把玩起来。 “走,金。你的鸟儿完事了没有?” 飞鸟盘旋的声音依旧络绎不绝,仿佛一场盛大的追悼仪式。老大和它的族群自觉地退到一旁,不做妨碍,低下了它们的头颅。 其中一只大鸟飞得很低,不住哀鸣,一圈饱满的冠翎和明黄色的鸟喙表明它是一只健壮的雄性。 鸟王的雄性伴侣 “书上说,它们还要在这里断断续续地飞两天,直到遗体被彻底晒干。然后它们的族群会在‘和谈’之后合并,由胜出的鸟王统领。”金看了看老大,跟上了瑞文。 加起来估计有五十来只,甚至更多,相当可怕的一支大军,就算是和凶猛烈日生物融合的“猎人”也未必招架得住。只要继续和金友好相处,他的也就是我的。 这“学徒”收得真是物超所值,又听话,以后也许还能持续升值。瑞文不禁想象,日后全奥贝伦的风魔鸟都为金所用 不行,太多不是好事。智慧生物叛变是分分钟的事情。 “卡梅隆,给我找几个花盆来,可以去多罗莉丝太太那借,我之前看见她花圃旁边有不少空盆。”瑞文刚进门就吩咐起了助手。 “没问题。可是我们的大侦探要做些什么呢?”卡梅隆把刚来的传真机搬进门厅,笑容不减地询问道。 瑞文从衣袋里掏出五颗新鲜的橘核:“种橘子。” 一个小时后,一半以上的橘核都躺在了松软的泥土里。多罗莉丝太太听说瑞文突然对园艺感兴趣,高兴坏了,忙不迭地传授起了个人心得。 “地表的土壤酸性很强,会把这些娇气的小种子弄死。我的做法是加入一半以上新德市进口的地下园艺土,你不用买,找我要就行。摩斯港和茅斯镇等沿海地区的土壤在催长上有奇效,但是长出来的东西容易出问题,原因我想你也明白。” 虚海本身就是个问题相当大的地方。拥有虚海血统的人就像海里的鱼和水产一样奇形怪状,思维迥异,其中一些成为了名震一时的艺术家,广受推崇,但是他们的脸永远上不了报纸,因为很可能会让读者把晨昏餐吐出来。 “记得浇血,净化过的血,就算是养在室内,血的蒸发速度也很快,土壤很容易变干。” 瑞文默默地把多罗莉丝太太嘱咐中的“血”都改成了“水”,用喷壶慢慢在土堆上淋满净化水,看着泥土颜色慢慢变深。龙头里接的净化水带着一点微微的淡红“血丝”,基底并不透明,微微呈现黄色。 他满足地看着书桌上的一个个陶土小盆,很想请斜阳夫人用“生命之歌”帮它们长快点,却又觉得有点没面子。 他把花盆一个个挪到桌下较为阴凉的角落里,防止它们被正午的热力热死,拉上三层隔热板,从花瓶里薅了一朵鲜花,往嘴里一送,沉入了梦者之屋。 剩下的一小半橘核他想试着种在梦者之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神奇的变化。 瑞文穿过杂物河流,越过自己旋转的木马和自动吐着纸条,一刻不停的电报机,自淡紫色天空中缓缓落下。 云朵已经不再乱下威士忌雨,空气中一点酒味都没剩下。 瑞文用“扰乱之丝”熟练地在草叶间穿梭,来到了自己在蘑菇伞下的小型“根据地”。他用牛奶盒纸皮搭建的小安乐椅昨天无故变成了一张巨型啤酒广告牌,印着性感红衣女郎那种,今天已经恢复了原样。 他小心地在座位周围的泥土里种下橘核,学着多罗莉丝太太的手势把土拍好,在附近的草叶上取了两颗露珠灌溉。 然后,他屏息凝神,在远离根据地的空地上低声念诵了起来: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段话语切割的能力!” 只有两条近乎无色,毫无重量的淡灰丝线,自双手的中指背面无声现形,约三米长,弯弯曲曲,但瑞文很快就发现他可以通过弯曲中指并迅速伸直,让这两根线紧绷起来,或无声无息地固定在草叶上。 他尝试在丝线绷紧的情况下慢慢挥动手腕,让丝线与一根粗壮的三叶草梗交错。 双手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 而整棵三叶草却轰然倒下,切口平整无缺,仿佛它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草梗上的一颗露珠被丝线触碰,平滑地分为了两半,维持被切开的形状数秒后,才慢慢凝聚为上下两颗。 第六十七章 概念 又过了几秒钟,三叶草的草汁才缓缓自茎部切口渗出。 瑞文意识到,这句异咒的效果绝非预想中的物理切割这么简单。 更加准确地说,这两条丝线蕴含的是将触碰的事物一分为二的概念。 一般来说,拥有概念能力的大都是物品而非遗产,据近年化学权威专家瓦伦学者的考究,主因多半是无机物相对简单的化合结构和较高的热稳定性,更容易将偶然浸染上的不寻常力量挽留,而有机物多半会因此产生排斥、分解或质变。 相对而言较不常见,但也算不上特别稀罕。 瑞文曾经见过拥有“三分熟”概念能力的锅子,非常适合煎牛排或溏心蛋,但永远做不了烩菜和利索多饭。 这种非常规效果既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自然是什么都能切,真正意义上的削铁如泥。 坏处在于概念这种东西本身很容易被曲解,尤其是在奥贝伦,执掌规则的人和事物在对抗概念攻击上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有“一分为二”的概念,自然也会有“分即是合”的概念。上位者甚至可以在概念本身动手脚,让“二”不再代表“二”,“分”不再代表“分”。 不过,目前瑞文还不需要担心这些,他比较在意的是这两条丝线的攻击范围和持续时间。 首先,极限范围是三米,配合“决斗之舞”可能有奇效,但目前来说,自己不大可能把两道异咒浪费在同一目标身上。这道异咒更主要的用途是破局,例如强行切开挡在前方的路障,或者在绝境下的致命反击。也可以作为陷阱使用。 再来是持续时间,理论上没有限制,但问题出在两条丝线本身,由于概念力量十分有限,每条丝线的极限切割次数仅有三次,针对体型庞大或特别坚硬的东西,可能还会更少。 也许是过分侧重在了“概念”这一高级特性上,“无形之锋”比“扰乱之丝”的限制要多得多,没有完全符合自己的预期。 这也得怪自己不能完全发挥出奥法守秘人的力量。不过,它姑且还是填补了自己破局能力不足的短板。 自己是侦探,又不是六边形战士,目前不需要事事追求完美,够用就行。 问题是,他现在的雨露均沾发展途径和绝大多数上位者都不符合,将来很难在某个领域上做到极致,硬要说的话,只有丝线是共通点。 难道真的要做蜘蛛侠 他在梦里的确有个从未露面的叔叔 这时,瑞文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中指在淌血,丝线偶然地垂下来,轻轻地落在了他的手指上,指甲莫名自中间分为了两半,然后是手指本身。 飘动的丝线对于自己的主人也毫不留情! 他已经能想象操纵失误之下,自己被自己的异咒大卸八块的下场。 这完全没有必要,他自嘲地想,我的自杀手段已经够多了。 也不知道在这里死亡会发生些什么。 “啊!嘶” 瑞文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是一斜。 那根不听话的丝线不知何时已经缠到了他的腰部,将他整个人一刀两断,上半身重重摔到了草地上。鲜血慢了好几拍,才像漏底的酒桶般哗哗溢出。 他还来不及闭气,就已经感到天旋地转。 梦中的痛感比现实要轻很多,但已足以把他直接痛醒,所幸,下场不是直接死在梦者之屋里。 天空中缓缓飘落一张纸,是那台电报机吐出的内容: “一路走好!” 真是恶趣味! 瑞文捂着腹部,哆嗦着从床上爬起身,感觉腹腔内容物全都绞在了一起。 带进梦者之屋的一把橘核自现实中完全消失了。 “卡梅隆?卡梅隆!” 他嗓音粗哑地呼唤外面的助手,因为他已经听见了脚步声,金和卡梅隆的脚步很好分辨,后者要轻得多。 “到‘算账’的日子了,虽然你我都知道我不喜欢计算收支。帮我把这个信封扔到租房经理的办公室前台去,空信封就别回收了,然后来拿你的钱。我多给你算了一点分成,你应得的。” 他把种着橘核的花盆一个个又搬回了窗台上,让它们好好晒会太阳,仔细查看了电表和水表的计费手指,数出800烈洋房租,200烈洋水费和500烈洋电费,分别用小纸条和胶水捆好塞进信封,开门把信封扔进了门厅。他有预感,年内这间公寓的月租会涨到1000烈洋,都要赶上市区较差的双人合租单位要分摊的费用了。 他现在租住的单间属于侦探公司旗下最大的保险公司“大都会人寿”在城郊开发的一系列平价住房之一,属于副产业。绝大部分的人寿险和雇员险都由此公司发行,绝大部分关于保险的挖苦话也由此公司而生。当然,它也是亨特事件最大的受害方。 瑞文不知道卡梅隆现在住哪,从没问,对方也从没提过。 他打算在7月前向对方提出合租邀请。之所以把期限延长到7月,是因为他想看看金的餐馆混得怎么样,如果还行,他就选第二套方案,三人在红日市区外围直接租一栋相对便宜的长屋。 这种长屋通常在路边,建在一些长条形的地块上,分摊下来,和市区内的小型假双层公寓租金相仿,但空间更大,设施更齐全。这么租能给三方省下不少钱,也能解决金一直睡沙发的尴尬问题。 当然,如果双方任一拒绝,他就维持第一套方案,租在市区的另一端,远离其他同行。 布告栏上的广告他早就换了,生怕之后再吸引到哪个闲着没事干的上位者。栏位一到期,他就打算立刻开始物色房屋。 先是换个大点的地方。以后有了空调,橘子树长大了,这鬼地方可能就真的有点家的感觉了。 在死亡或更糟的东西某天突然登门造访之前,他打算努力把事情做到尽如人意。 要说什么让他还对这里有一丝丝挂心,那就是邻居多罗莉丝太太,不包括她的猫。 啧,太有人情味不像你,瑞文提醒自己。 “嘿,我认识的硬汉才不会考虑这个,那天在许德拉会所喝高的男人才像你。”凯夏惯例毫无征兆地插嘴道。 “别提了,小心我把你缝起来。对了,今天晨昏三点后,你知道我做什么了吗?” 瑞文想知道,凯夏的意识有没有跟随他一起入梦。 他开始点算给卡梅隆的工资,与其说是工资更像分成和感谢费。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一直在那屋子里躺着,就跟死人一样。” 瑞文确定,女巫过不去,所以“女巫的嫉妒”才成了一条紧闭的拉链,而且也无法在那边发挥作用。 唯一一直在发挥作用的只有“偏执的天国”,瑞文开始怀疑它才是个例。 电话突然响了,是鲍尔斯教授的号码。正好,自己还在想什么时候去找他。 “喂?” “你好,瑞文先生。如果你有空,请来一趟,我观察到了一些很有趣的现象,是卡尔的遗体。” “卡尔?您不是早就该把他用完了吗?” “本来是的,但他内部的状况让我改变了主意。现在他成了切片标本,放在我的办公室。另外,还有一位同事想见见你,是神秘学副教授露西亚,她的专项是阿卜杜拉上位魔学。请切记,上位魔学和下位魔学是完全平等的,她会对不知道这件事的人发脾气。” 还好我在《阿卜杜拉异咒史》第一卷的序言里了解过,瑞文心想。 上位魔学分为三种,一种是常见而简单的派别异咒,通过异语直接向上位存在借取对应的力量,以梦境中的事物类比,就像连锁店外卖一样,送来的东西基本稳定不变。 另外一种被许多异语学者视为歪门邪道,就像去非正规餐馆随便点看起来不错,但是品质没有保证的东西,可能还会被店家宰一笔,泛指和一切烈日生物、地下生物、独立存在、眷族等奇怪存在挂钩的咒术和仪式,由于这些东西往往没有“力量”可借,通常都是整只甚至一群直接召唤出来。 还有一种位于两者之上的东西,深层咒术,可以类比有口碑保证的星级餐厅。这种咒术直接求助上位存在,同时也需要相应的仪式和巨大牺牲,换取的是更加强大的力量。 下位魔学则指代一切不依靠特定大能的仪式,相当于自己在家做菜,菜谱摆在那,口味好坏看自己。这当中主要是人造的无派别异咒,以特定动植物、矿物乃至阳光中蕴含的力量自给自足。 可以做得很好吃,但再好吃也有食材限制摆在那。 “蚀刻之刻”以这种划分方法,就是典型的下位魔学。 至于遗产,有学者曾提出将其划分至上位魔学的第二类,但基于关键点上的不吻合,以及部分学者的强烈不满,目前它还是孤零零地被排除在了外面。 神秘学和遗产学因而成了两个完全独立的学系。 做了这些功课的瑞文基本不担心被神秘学副教授骂。 “我明白了,十分感谢您的通知,我马上就出发。” “我也该感谢你。多亏了这场机遇,我老婆最近心情非常好。当年她在精神病院被诊断为研究躁狂症,没有研究项目就拿我发泄。” 记得她现在是一双手和一颗绑着蝴蝶结的骷髅头 “真高兴您能这么说。祝愿她开心和健康。” “卡梅隆,来回可真快。拿好你的钱,扣好你的扣子,我上星期就说过不是那么扣的,我们要进城了。” 瑞文放下电话,盯着卡梅隆乱七八糟的衬衫扣子。 “晨昏餐呢?金煮了什么东西?”他转头看向厨房冒烟的锅子。 “嫩煎双头金枪鱼嘴唇。”助手欢快地回答。 “金枪鱼嘴唇?” 他怎么想出这种鬼东西的。 “没错,我尝了一下,味道很不错。瑞文,你可以稍微再放下一点对水鲜的成见。我记得你就很喜欢牛唇。” 只要比水煮没出生的血河章鱼崽好吃就行,瑞文暗想。 火花街,奥贝伦大学。 “谢谢你,芙劳。代我向你父亲克劳德先生问好。” 琳的大学同学芙劳帮着她把轮椅推上斜坡。她比琳大两岁,选择继续进修,现在已经取得了园艺学硕士学位,这是非学者世家成员获得学者头衔的一条捷径。 “也代我向布雷顿新日先生问好。这是今天的流程册,展板在那边。” “这场风波引起了许多先锋派学者的高度关注,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希望发表成果,这是他们表现自己,挤兑保守派的好机会。回见!” 芙劳向琳的丈夫凯恩点了点头,黑色长卷发在空中一甩,匆匆跑向了走廊的另一边。 走廊的一侧是张贴着大小报告概要的浅绿色展板,另一侧是放置着各类植物样本的玻璃柜。至今,共有27种不同植物样本被发现含有同一种不明微生物。 很多男学者都顶着个大脑袋,后脑高高鼓起,满布青筋。这是学术界最普及的一种绿色遗产,名叫“沉重的知识”,取自学者的完整大脑。 先锋派一直认为这是“不浪费知识”的最佳做法。所有学者的大脑都会被保存起来,分三六九等,奖励给为对应领域作出重大贡献的后人,主要是男性。 据说,先锋派为了这起变异植物风波,特意拿出了一颗具备重要学术价值的大脑,以嘉奖最佳贡献者。 死于一年前一场不幸的分尸案,所幸头颅被先锋派追回,没有长眠于地下。 “奥贝伦植物学之父”,阿夏古雷。 第六十八章 “瑞文” 深褐色的咖啡粉被均匀地铺在了烧杯的底部,慢慢注入净化水,直到刻度达到400毫升。 然后,整个烧杯被架在了三脚架上,用本森灯慢慢加热。 安提瓜咖啡的浓香很快就飘遍了整座办公室。这种磨碎的咖啡豆产自黑斯雷夫群岛,带有一种独特的动物香气。在60余年前的群岛解放宣言后,产量出现了断崖式下跌。 “露西亚女士在从黑斯雷夫群岛进口虚海水晶的时候给我捎了一盒,已经快喝完了。” 鲍尔斯教授在蒸汽飘散出来后把本森灯的火调小。 “准确来说,我要的是水晶水胆里的虚海古生物样本,水晶都被分给下位魔学系四年级生当材料了。” 深色皮肤,眼神迷离的神秘学副教授露西亚女士下嘴唇上有一道刺青,这让瑞文想起了那天在艳阳街贩卖梦者之屋鲜花的商贩。 “怪不得最近神秘学系四年级开始流传虚海诅咒,都第五个了。” 鲍尔斯教授的太太柯琳从长褂下伸出涂了红指甲油的手,替他把烧杯咖啡拿下来。 “只是脸变得有点像鱼而已。这是不尊重材料应得的教训。” 露西亚女士轻蔑地哼了一声。她的开叉裙摆也开始蠕动。瑞文见过这种遗产,在许德拉会所的倒霉西装男身上,四根细细的黑触须,卷起烧杯递到瑞文面前。 瑞文看着烧杯里打转的咖啡色小泡沫,和代替搅拌棒的玻璃棒。墙壁上两名学者的影子动来动去,一个有四只手,一个有六只“手”。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仅有的两只手,然后注意到了身后的一大排切片标本,连同四肢,共有28片,砌在注满防腐液的玻璃砖里,依序排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卡尔皮囊,和那天他在皮克曼画像前看见的一模一样,嘴从中间分开,脸部烂得不成样子。 内脏和骨头放在另一处,同样经过了严谨的防腐处理。 另一个烧杯递到了卡梅隆手中。 见两名教授还不打算进入正题,瑞文率先开口道: “请问莫尼和赫伯特的状况怎么样了?” “莫尼处于一种很难解释的状况。我不确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如果用曾经的精神学来说,有点接近人格分裂。他的身体里好像住进了一个不一样的灵魂,一个好动,富有冒险精神的人,而记忆全都搅在了一起,难以分辨。”鲍尔斯教授回答道。 瑞文立刻联想到了自己的“愈合之触”。当初,莫尼在仓库里实实在在地死了一次,喉咙被一把小刀穿过。 难道是自己在把致命伤复原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或者“愈合之触”处理不了灵魂这么高级的东西出岔子了? 不过,从那家伙在旅馆的表现,他这个全新的人格应该算是友善,可能比原来那个还好一点。 坏消息是,“灰衣天使”的一条线索断了。不过还有一个赫伯特。 自从在梦里听见妹妹瑞雪可能和“天使格蕾”扯上关系,瑞文就暗下决心,早晚要把这祸根从梦境和现实里都给铲掉。 “赫伯特的情况则是另外一回事。在其中一段时间里,他表现得懦弱、安静、与世无争,但是,他会突然陷入昏死状态,这占据了一天百分之60左右的时间。除非自己醒来,否则什么办法都没法唤醒他。” 瑞文下意识地咬了一下食指,思索片刻,把这人的问题归到了无皮者高尔的死亡上。经过事后的推论,他认定,由始至终,能操纵“木偶”的就只有自己和无皮者高尔。 这个推断主要基于赫伯特医生的五指上老茧的不均匀分布,并不像长期练习过操纵“木偶”,连自己练了两天之后,手指上都磨出了茧子。 由此,可以判断无皮者高尔通过某种方式和赫伯特医生共享了一具身体,而赫伯特医生的意识也寄宿到了对方的身体上。就连被制服后,高尔的意识还跳出来说了点谎话,误导了自己的一些判断。 他当时应该在那个莫名其妙的“嘿嘿”时就察觉到不对劲的。 现在高尔死了,赫伯特也并没有完全捡回身体的主导权。幸亏,意识还在,还能进一步逼问出些东西来。 如果实在没什么有用信息 瑞文心中又打起了再做一具“木偶”的算盘。 上一具还没玩过瘾呢。 他调整表情,压住内心恶趣味的欲念,表示了感谢: “感激不尽,我的助手会帮我解决掉这根难啃的硬骨头。对了,您和露西亚女士找我来分别是?” 鲍尔斯教授和露西亚女士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由主场的教授开始说起: “我在解剖卡尔尸体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和你似乎有着莫大的关系,瑞文先生。” 他在讲话的时候,小动作全都由柯琳的手来做,在半空中挥来挥去。 “请,看这个。” 他带着手套,小心地把其中一块玻璃砖上的螺丝拧开,用镊子轻轻地把皮囊胸部的部分掀开——不知为何,这让瑞文想起了梦里吃的整只鱿鱼大吊桶,同样是挖空了竖着切片。 卡尔的皮肤内侧,有着密密麻麻的淤紫色花纹,歪歪曲曲,就像一条条虫子。但仔细一看,所有的花纹都以不同的角度拼成了一个名字: “瑞文” 这个人的皮肤内侧,有着无数个自己的名字。 嘶瑞文看得头皮发麻,差点就要不认识自己的名字怎么拼了。 他的确听说过,有出身新德市,闲得没事干的地底疯子在皮肤上纹满爱人的名字,以表爱意。 可是这 且不论“永恒”怎么做到的,它也太“爱”我了点! 接下来,他在鲍尔斯教授的引导下,依次在心脏、肝脏、骨头乃至一些完全说不出口的标本上都看见了疑似自己名字的淤紫色花纹。 有些“笔迹”沉稳内敛,有些潦草接近疯狂。 毫不夸张地说,这人已经完全变成“瑞文”了,至少单看身体内部,不会有人怀疑他是其他什么人。 “就算卡尔体内是完全随机没有任何意思的字符,这也是前所未有的案例。”鲍尔斯教授略带激动地说道。 但一眼看去,比他更激动的是柯琳的手,就差撕下丈夫的嘴贴到自己手上说话了。 瑞文点了点头,心里更加清楚,以后恐怕自己去什么地方,都得至少有一个人在身边陪伴。 一个能轻松制止自己干出任何疯狂举动的人。 他用眼角瞄了卡梅隆一眼,后者面带微笑喝着烧杯咖啡。 轮到了露西亚女士,她的下嘴唇蠕动时,上面的纹身就像一株不断重复着发芽开花,落叶枯萎的植物: “瑞文先生,你能为我详细地描述一下召唤独立存在克图鲁以斯的那座地下祭台吗?这是从未收录在合法记载里的上位魔学仪式,我希望能够留作参考。” “我是不会刁难你的,只需要用普通人的口吻描述你的所见所闻就好。” 现有的一定神秘学知识足够让瑞文把事情描述得相对专业,但他不打算班门弄斧。 他依次描述了地下的大小嚎叫天使雕像,地面上会发光的符文,作为祭品的旅馆宾客,疑似作为引子的大量“极度渴血的线虫”,还有被线虫吞噬的无皮者高尔。 讲完之后,露西亚女士还在等他继续。待自己微微颔首,示意已经没有后续时,她奇怪地问道: “就这样?” “我亲眼目睹的就只有这些。”瑞文实话实说道。 “那联系独立存在的咒语呢?仪式动作呢?听起来时间也很随便。这可是‘钻越时空的血红魔虫’,除非它本身就有来的意愿,否则这种半吊子的上位魔学仪式几乎不可能会成功。” 她的语气听起来差一点就是骂人了。显然,这半吊子的仪式是对她专业的一种侮辱。 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问题,瑞文都决定在愠怒的女士面前事先道歉: “十分抱歉,女士。‘钻越时空的血红魔虫’是?” “各种记载里对克图鲁以斯最常用的一个尊称。关于祂的记载很少,主要是因为祂钻越地底和时间的特性,特别不好观测。” 但是“绯红侦探”还没等自己做些什么就给干掉了 瑞文在心中默默将上位者的实力排在了比独立存在高出很多,仅次于上位存在的地方。 自己一个月前遇到的那团由野狗组成的黑雾,可能也是独立存在这一级别。不过,“绯红侦探”的能力应该对祂束手无策。 所以也可能只是刚好完全克制,毕竟对方的尊称里带了个“血”字,正好撞上“绯红”的枪口。 趁着露西亚女士的怒气降下去,瑞文趁机抛出了自己的一个请求: “露西亚女士,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偶尔旁听您的一些专业课吗?在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后,我觉得我有兴趣深入了解神秘学,哪怕只是理论知识,哪怕一辈子也接触不到那些高深的咒术也好。” 自己想了解的也只有深层理论知识,实践方面完全没必要。 露西亚女士心情一下好了不少,随和地点了点头: “你的态度比我大多数学生好得多,他们一心求成,扑在那些上位魔学的即时效果上,却忽略了魔学深奥的本质。” “你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不比我多数学生显老,混进来也没什么。每周周五,晨昏6点到9点,记得抄笔记,我会抽查和小考,你也不例外。” 小考自己只在妹妹瑞雪口中听过这种富有学园风情的字眼。 露西亚女士眯了眯眼睛,猫一样的琥珀色瞳孔在长睫毛下闪烁。 “不用紧张,不会有什么严厉的惩罚,最多也就是变得有点像鱼,或者说话总要重复两遍,像黑斯雷夫大鹦鹉一样,血肉变成蓝色的,带上一点麝香味。隔壁那帮先锋派学者,可是动不动要挖脑子。” “阿嚏!” 讲台上的先锋派学者阿加雷斯突然打了个大喷嚏。 琳和丈夫凯恩在台下小声交流着,议论台上报告的合理度和实用度。别的姑且不论,凯恩在学术上相当靠得住。 目前的学术交流会上,先锋派学者们针对未知微生物的主流看法分为了三大派。 第一个是太阳辐射派,主张微生物的出现和烈日辐射周期变化有关。这种东西可能一直沉眠在土壤中,辐射的特定波长赋予了它们活性。 第二个是独立存在派,主张的是微生物来源于一个未被观测到的独立存在。他们手持的有效论据相对较少,关于进一步求证问题,则多半表示日后会向地底学者请求观测报告。 第三个是遗产派,他们的主张是这种微生物可能来源于具备感染性的遗产,就像多年前大流行的黑点病一样。 为此,他们罗列出了一大堆过往的感染性遗产报告,并指出了不少相似点,并不约而同地以关注遗产危害问题作为报告的结语。 台上的阿加雷斯教授就是大力支持遗产派的学者。他作为非学者世家拼搏上来的植物学界权威人士,拥有相当高的话语权。他的主要研究对象就是黑莲,旁边的展柜里放着一些被证明有问题的黑莲种子,以及多张显微镜下的图片。 展柜内部相当干燥,玻璃是加厚的,确保不会泄出任何一丝气味或其他东西。 “就算最后什么实质结果都没得出,他们也要把那颗脑子送出去。”凯恩小声地说道: “阿夏古雷的脑子保存期快到极限了,必须得找到一个宿主。我个人觉得,他们早就内定了阿加雷斯教授。” “嗯” 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奥贝伦植物学之父”的大脑不仅是知识,更是该领域的最高权威代名词。尽管先锋派宣扬知识面前人人平等,但也绝不会把这个象征随随便便送给想法出众的无名之辈。 这都只是内定好的流程。 这时,她看见墙上慢慢萌现了一些蜿蜒的黑色影子,就像支起身子的蛇,头部逐渐绽开,裂为数十瓣。 那些展柜里的黑莲种子,似乎在凭空抽芽开花。 第六十九章 黑莲 “凯恩,你看到了吗?”琳立刻摇了摇丈夫的手。 凯恩用力眨了眨眼睛,确认这不是只属于夫妻两人的幻觉: “这不可能!展柜里面有大量化学干燥剂,就算是异咒也不可能让植物在没有丝毫水分的情况下长起来。” 在阿加雷斯教授激情演讲的同时,漆黑的花朵已经挤满了整个展柜。这种花的花蕊就像黑色的线虫,一刻不停地扭动着,让人头皮发麻。 人群中伸出了几根食指,响起了轻微的议论声。更多人注意到了展柜的异常,年迈学者和年轻学生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所幸,那些黑莲并没有挤破展柜的意图,只是静静地贴在玻璃上绽放,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琳看着那些花,莫名有些不舒服。 “凯恩,我想先出去一趟,这里有些太闷了。我能自己摇轮椅,结束后把笔记分享给我,好吗?” 她绕过了架在礼堂旁边的几台摄影机,朝主楼外面慢慢移动,打算把瑞文先生的图纸拿去给熟人看看。今天的先锋交流会会被刊登在《奥贝伦学术报》头版,以及大多数报纸的第二页或第三页,仅次于那些劲爆的大新闻。 “卡梅隆,要不要来过两招?” 瑞文在主楼和医科楼之间的回廊上突然对助手提议道。 “你是认真的吗,瑞文?” 卡梅隆笑眯眯的表情让人顿觉不妙。瑞文无视心中不安,肯定地点头: “认真的。来,揍我一拳,让我看看你的能耐。这里比较干净,我不想在脏兮兮的大路上过招。” 瑞文脱下外套,搭在随处可见的褪色长椅上,掰了掰指关节。他总得找个机会证明这雀斑脸一定能在两招之内放倒自己,避免自己在“永恒”的影响下作出任何出格行为,图个心安。 他还没抬起头,一颗扣歪的银袖扣就映入了眼帘—— “咚!” 短暂的失重感过后,侦探的脸和滚烫的地面来了个超亲密接触。他只能勉强从颈椎、手腕和手臂的隐隐作痛,判断自己吃了对方一记颈部打击,一记反剪,然后就被对方用膝盖抵着后脑勺直接放倒在地。 光滑的地砖上悠闲地爬过一只火蚂蚁,在他眼中无比巨大,腿毛根根可见,带着一丝重影。 “咕唔你犯规!” “好,那我再来一次。” 卡梅隆随意地松开手,顺势用右掌接住瑞文的一记偷袭,微微后仰泄力,左手拽住对方的衣领直接拽起上半身,以肘关节为支点,松开右手,毫不留情地照着腹部就是三拳。 疼 完全就是无赖的打法! “还要再来一两次吗,瑞文?” 瑞文完全说不出话。卡梅隆前几下只是点到即止,但是腹部这三拳下了死手,单听拳头入肉的声音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小子的手腕不比我粗到哪去,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走廊撒撒耀金下,卡梅隆的表情依旧开朗随和,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公报私仇”气息。 不过,自己也能放心了,至少自己在大部分情况下干不过这家伙,连拔枪或念出异咒的机会都没有。 而他完全不用担心对方对自己不利。 “喔!瑞文先生,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摇着轮椅的斜阳夫人从大学回廊另一边慢慢现身。 “抱歉,夫人,我不确定这所大学有没有不准亲吻地板的规定。”瑞文慢慢爬起身,若无其事地拿过外套,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哪里都没有这种规定。还有,以后叫我琳就行。斜阳只是我名字中的附属,我不想让事情反过来。” 琳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防晒外套的小口袋里摸出了自己记的笔记。 “对了,这个,很可能对黑莲的后续调查有帮助。我刚才在礼堂看见一些黑莲种子莫名发芽开了花,很不正常。” 我才刚准备接着“灰衣天使”的事情调查下去,“永恒”这件事反而先有了后续? 瑞文接过笔记,粗略地翻了翻。上面绝大多数植物学术语他看不明白,也没法理解植物细胞核的构造。 但,他得出了一条初步的思路:“永恒”多半是以微生物的形式感染植物,散布其可怕力量。 这样一来,先前发生的三起事件中,焦麦、黑莲和枯叶的共通点就能扣上了。没想到还真就是被自己忽略了的植物这一特性。 另外,有相当一部分学者相信,这起事件和感染性遗产有关。 从“永恒”具备个体意志和交流能力这点来看,这种假设也是能成立的。 如果事情和遗产相关,那多半也会和遗产的宿主相关。 “永恒”很可能是个人! 瑞文在脑中飞快地组织出了“永恒”的几个特点,然后询问助手: “卡梅隆,在你的印象里,有没有一种已收录遗产同时具备致幻、大规模感染和让其他遗产发生异变的能力?” 助手摇了摇头。 “常规红色遗产里有几种同时具备前两种能力,但第三种能力不论哪份公开记录都没有相关记载。如果那真的是已收录遗产,只有一种可能性——” “它是黑色。黑色遗产的数据只留存在侦探公司内部,作为机密记录保留。” “不过,如果这些事件因黑色遗产而起,只能说明奥贝伦地表多了个行走的天灾。” 每句话落下,瑞文的眉头就皱上几分。 当“天灾”两字落至耳畔,他一口咬住了食指,咬出了血。 暗红的血珠让他一个哆嗦。 他不确定黑色遗产在奥贝伦地表的实力应该排在哪里,上位者的上面还是下面,但在他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存在黑色遗产宿主有可能会变成第二个太阳之类的恐怖认知。 换句话而言,在极端情况下,黑色遗产的力量有可能位接上位存在! 深吸一口气后,他把自己的推断告诉了琳和助手: “这些事件的幕后很可能是一个寄宿着黑色遗产的人,我被他或她缠上过一两次。这人现在应该还没完全掌握这件遗产的力量,只能制造不算强大的幻觉、寄生在植物上、让人身上的遗产失控。” 瑞文边说,边在心中暗想道:如果宿主是个女人,嘶 那种让人密恐的“追求”他可消受不起。 “琳,希望您能替我保密。目前我能推断出的也只有这些,远远不足以采取实际行动。” 老实说,目前的这些线索刚好能排除一切诡异的可能性,勉强锁定目标是个人,已经很让人欣慰了。 而他现在的六种异咒,两件遗产和一把手枪,也只能在自己前行的过程中勉强自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琳的脸色有些糟糕。 “那些被污染的植物,很多都生长在野外。保守派已经陆续记录了将近三十来宗遗产异变案例,数量呈直线上升趋势” 她边说着,右手微微扶上了喉咙。 “请不用担心。将来如果您察觉‘女妖的竖琴’有即将失控的征兆,请第一时间致电我,我会第一时间赶到协助,请您相信我的能力,一定不会让您变成女妖。” 瑞文立刻出声安慰道。 他所能做的只有在那件遗产把斜阳夫人变为女妖之前,用“愈合之触”将它的状态强制回溯几天。 在那之后该怎么办,他也没底。 “谢谢你,瑞文。”琳放下了右手:“你在各方各面都具备了那么天才的能力,让人不得不佩服。对了,那天我忘了问,你最后选择的是什么派别?” 瑞文俯下身,在女士耳边轻声道出了答案: “渡鸦。” 这是一种不存在于奥贝伦的生物,他一点也不害怕对方因此产生任何联想。 为了保险,他用的是希伯来文的烈日语音译。 食指上的血珠慢慢变大,变形,在手指上像蛇一样盘绕了一小圈。 蛇头又慢慢分开了岔。 与此同时,汉克诊所。 “妙手名医”汉克先生站在电话座机前,不耐烦地用双手交换着握持听筒。 “我可以向您保证,克劳福夫人,那真的不是您儿子。您儿子会没事的我以我的名誉担保我没做出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一通安抚过后,莫尼的母亲克劳福夫人依旧忧心不减,嚎啕大哭。 “我知道了,我会联系那个侦探的。我也很着急,一定会早日把你儿子给找回来。”汉克先生把这句话重复了第四遍。 对面突然没声音了。 过了一会,电话自动挂断, 汉克先生重重地放下了听筒。 真是的,我又不是那臭小子的老爸。 经历了一番波折后,他对助手莫尼的那股怨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某种程度上,自己还得感谢他。 “极度渴血的线虫”不仅没有为自己带来名利,反而害自己牵扯进了一大堆调查。这三天治安官来敲了两次门,每次自己都以为他们是来索命的。 如果那几罐线虫样本还在诊所里,他们说不定会像上周那样,直接对诊所投放深海凝胶,或者其他恐怖的东西直接杀灭。他们就是这么一群行事偏激的家伙。 看看,他们又来了。 汉克先生敏锐地嗅到了铁锈和火药洗不掉的味道。透过窗玻璃,他看见了门口两名治安官的身影,包住全身的橙黑色轻铠,背上形状奇异的重型武器,可能是重剑,也可能是火炮,他也说不清楚。 但他清楚,敲门后十秒内没有回应,他们就会一剑或一炮朝门板招呼而来。 一群野蛮人 汉克先生站起身时不小心碰了一下桌子,一个血袋被碰了下来,刚好摔开,打翻在桌面。 混账!诸事不顺。 他还有八秒钟。 “有什么事情,啊?我没有太多时间”汉克先生打开房门,热浪一下涌了进来。 门后等着他的,是刺刀下的橘黑色炮口,内部结构仿佛鲨鱼的锯齿,一圈圈反光空洞无比。 治安官机械面具下的声音伴随烟尘而出: “你好,程序调查已执行完毕,现依照铁律第27条附录2对关系人执行清理。你有5分钟时间填妥遗嘱表格,将所有物按照你的意愿自由分配。未被提及的物品将依照国会法规定继承人顺序分配,若无上述继承人,将直接归为公有财产回收。” 另一名治安官双手递过印着烈日烟斗徽记的遗嘱表格,冷漠地叮嘱道: “建议您不要浪费过多时间于惊讶或求情,为了您的亲属着想,您应尽快将后事交代完毕。” “好、好” 两名治安官的面具同时闪烁绿光。 汉克先生的大脑一片空白,而属于奥贝伦人的条件反射却让他自觉地伸出双手,朝表格和治安官手上的钢笔伸去。 每一个接受过教育的文明人都在生命教育课上学过面对死亡的态度,应当安静、礼貌,不影响他人。这是对生命的最大尊重。 惨叫和求饶是野蛮人的行为。 而亲自签署自己的死亡,是奥贝伦最文明的几种礼仪之一。 “刷!” 一根尖锐的绯红血矛直接贯穿了治安官的手掌和表格上的公司徽记,对方没有流血,也没有移动,只是微微低下头观看着。 另外两根血矛架住了漆黑的刺刀和橘黑相间的炮口。血袋中的鲜血顺着桌腿缓缓流下,地面上流淌的血迹正迅速在双方中央凝聚成形,变为字迹: 请放过他。中途更换演员可是会亏损票房的。 “你的戏已经演完了。”被贯穿手掌的治安官平静地说道。 血迹像蛇一样蠕行,重组道: 趁着票房大热拍续集难道不是导演的常规操作吗? “你那些烂片有什么票房可言?”另一名治安官无情吐槽。 汉克先生的双手悬在半空中,一双金袖扣闪闪发光。他十分吃惊——在他的印象中,治安官全都是没有情感的铁人。 怎么可能会谈论电影票房? 地面上的血字扭曲了一下,活像人皱了一下眉头,在下一秒狂乱地散开,重组成的字迹无比狰狞: 要让我数数你脑袋里还有几滴鲜血吗? 第七十章 白铁 原来艺术楼走廊上那几十双男鞋是鱇加舞爱好者协会的人留下的 听了琳对奥贝伦大学“淳朴校风”的一番介绍后,瑞文恍然大悟。 鱇加舞是黑斯雷夫群岛传上来的一种传统舞蹈,舞步轻快,不需要讲究的衣着,标配是水手服和硬底舞鞋,很快就成了流行文化,经过改良,在中产阶级的交流聚会中被广泛用于取代交际舞。 不过,虚海的传统文化好像多少都带着点下位魔学仪式的味道。所以,就算跳着跳着突然变成一条鮟鱇鱼,也不会有人觉得特别奇怪。 “卡梅隆,那几个地点都记下了吗?” “都记下了,一个不漏。” 在琳和机械工程学的几名教授和学生交涉时,瑞文和卡梅隆来到教职员宿舍区,对醒来的赫伯特先生再度一番“严刑伺候”,最后,逼问出了几个地名,有可能是“灰衣天使”的仓库和根据地。 这些地名瑞文打算全丢给捷特他们去查。他自己打算跟进一下许德拉会所那帮人的进度。 如果“灰衣天使”的根据地里有不少遗产和待缉拿的悬赏人头,他打算请示疯导演直接捞一笔大的。 如果两次围剿加起来,自己的净收入超过一万烈洋的话,那一切计划就可以再提前一点进行。否则,他打算先专注于助手和学徒的遗产物色。金需要一件异语遗产,卡梅隆目前尚未确定。 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损失了叛徒贾文的防晒伤遗产,“焦土的赤脚僧”。不过,想想助手正午打赤脚跟着自己的场面,感觉不要也罢。 现在,他面前摆着自己的长期产业,照着自己的蓝图所做的空调和冰箱的简易模型,用木板、铁皮和废弃软管搭的,只是看个大概,花了将近一小时。 “这是邦尼克文教授,他对月下城的技术很感兴趣。”琳向瑞文介绍四十出头,脸型方正的邦尼克文教授。 “老实说,这和我了解的月下城技术存在很大出入,但并非没有共通点,应该是可行的。我稍微有些担心外机过热的问题,它的外壳太薄。” 邦尼克文教授没有寒暄,直接讲起了设计上的问题。他有点新德市口音,发音靠前。 这点缺陷在瑞文的预期之内。奥贝伦的高温是梦境里的空调没有考量到的地方。他从《原始机械学》里找到了几种改良的方法: “可以考虑在旁边增加一个气扇,加快热量排出的速度。另外,这个地方可以使用耐受高温的特制硅胶,再刷上一层隔热漆” 他直接用笔在草图上圈出了几个可以改进的地方。 “当然,这一切要进一步算上冷凝剂种类的考量。请问您有什么方案吗?” “可以用氨。”邦尼克文教授提议道。 “通过氨的气化和液化过程吸收大量热能排出,理论上是最直接的办法。不过,需要的压强相当大,而且氨有剧毒。” 瑞文和教授一起计算了一下,最终确定的结果是有可能达到压强,但对整个空调系统的稳定性构成巨大的挑战。奥贝伦晨昏的平均室温约等同于摄氏35度,正午要更高。因此,进入地底的人通常一辈子都不会再上来。 瑞文倒不是特别在意氨气的毒性本身。他比较在意的是某些媒体可能以此来做文章。马克汽车公司的汞蒸气事件近年惹起了不少文明团体针对有毒气体的关注。 “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二氧化碳,但已有的设计行不通。压缩机系统要推翻重做,因为这需要更巨大的压力。管道循环系统也要重新设计。” “如果有行得通的办法,我可以重画几幅图纸,从中挑选最适合的。”瑞文当即表示愿意尝试。 “很好。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里待一整天。工学实验室一直开着,因为总是有人为了新发明废寝忘食。我们在这里屯了半个月的存粮和食水,也是因为如此。”邦尼克文教授点头,扶了扶眼镜。 瑞文隐约记得妹妹瑞雪讲过的学校趣事。看来世间工科生都是一个德行。 他突然看见垃圾桶里伸出一只黑不溜秋的人手,挥了挥,指了指垃圾桶缝隙。邦尼克文教授把一些再也裁不下什么东西的边角料板材往里面一扔,平静道: “他名叫特拉什的手,曾经是一名被机床吞掉的二年级学生,手幸运地保存了下来,负责收垃圾,在这待了好几届。他很害羞,手生理想是找一只漂亮的女手共度余生。” 瑞文很不想单独和一只手打招呼,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他发现那只手真的很害羞。 琳回去之后,三人从晨昏7点开始,一直忙活到了下一个晨昏3点,做了九组草图和模型。瑞文在梦境世界也不是理工出身,实操起来有姿势无实际,只能在旁给出建议。 二氧化碳的方案最终被舍弃了,压强实在做不到。 最终,瑞文想了个迂回的办法掩盖氨气有毒这一问题的争议。 他打算在空调正式大规模生产前,先造几台样本机,低价供应给若干个室内消费场所,先用室温造成一波反差效应,引发一点行业“内卷”,让空调变为一种商业竞争力的代名词。 最后,当空调逐渐覆盖到大部分公共场所后,再进一步推广普及化。 这样一来,作为“必需品”的重要性就会压过对冷凝剂毒性的忧虑,后者甚至可能被完全忽略。冰箱他也打算采取同样的方法,但在此基础上多加一样推广—— 冰淇淋车。 梦中孩子们都喜欢的冰淇淋车。 当然,具体实践方法他打算交给有经验的专人规划。琳已经答应帮他联系商学院相关专家,这也是一重推广策略。挂名大学的新发明在初始口碑上往往会高一些。 在和邦尼克文教授的交流中,瑞文意外地了解到了一个新的异咒派别——“白铁”派别。 “白铁”派别不属于阿卜杜拉语法体系,而是伊德语法体系。瑞文通过《阿卜杜拉异咒史》的记载粗略推断,体系不同意味着这种异语在梦境世界中以另外一种语言被创造出来,可能是古希腊语、古埃及语、玛雅语等,甚至有可能是中文。 但前提似乎是拥有一定历史的语言,因此简体中文是不行的,文言文也许行得通。 邦尼克文教授随意地介绍道:“‘白铁’派别在地表不太受欢迎,一是因为伊德体系的异咒专家大都在地底,二是它不知怎地和相当一部分遗产冲突,佩戴错误的遗产施咒会引起严重的排斥反应。有专家指出,可能是‘铁’这个特质与大部分生物相性不合,但一直得不到证实。” “这个派别的历史很有意思,据说起源于烈日112年。最早的受启示者‘工程之父’詹姆斯在融化一块生铁时,意外从熔铁纹路中获得了某位上位存在恩赐的异语,此后继续蒙其恩泽,写出了《斯缇姆秘典》,这个派别以异咒辅佐器械闻名。” 嘶,原来治安官铁律的错误由来是这个“白铁”派别起源故事的误传啊! 感觉这个派别各方各面都挺工科的,而且起源年代这么近,该不会 瑞文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一个工科男奥法守秘人。 这时,一个派别的共通点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目前看来,每个派别都至少拥有一本“秘密大书”,不论是《魔声之书》、《尤邦抄本》还是《斯缇姆秘典》。 现在他只确定了《魔声之书》在梦境世界中的原文,至于其他那些,他不确定是奥贝伦人杜撰、奥法守秘人自己杜撰,还是同样参考了某本有力量的古籍。 但不管怎么说,将来自己也得搞一本,就算做做样子也得搞。 也不知道奥贝伦异咒专家们得知创造出启示的伟大存在前不久还在另一个世界里用手机网聊,会作何表情。 不知不觉间,特拉什的手已经收了一大堆废木料、木屑、铁皮和破管子,用力地拍了拍垃圾桶,示意它“吃撑”了。 最终模型也摆在了瑞文面前。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最老式空调,梦境世界毕竟已经踏入21世纪,瑞文竭尽所能为装置做了轻便化处理。 外置的部分就是个比较大的长方形结构,真正复杂的是后面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管道。 “试作品完成后,可以去找老拉格纳。他是学校里仅有的掌握‘白铁’派别异咒的导师,他说合格的机械就准能符合市场标准。” 邦尼克文教授一正午不睡,汗如雨下,跟个没事人一样,瑞文已经感觉有点脚底打飘了。 但自己还有件事情要顺路去做,拜访一下那位可怜的妹妹格林达。 侦探在厕所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精神些,带着细微“血丝”的淡黄水珠自脸颊慢慢滑落。 “卡梅隆,我看起来精神吗?” “不,看起来像腌嫩黄瓜。”助手毫不留情地回答道。 晨昏4点,腌嫩黄瓜瑞文揪着卡梅隆离开大学,来到了火花街68号。 这栋房子在市区属于比较老旧的类型,这点从隔热漆下被晒变形的灰泥就能看出来。单位很小,几乎可以算是夹在两栋楼之间的半栋房子,连门都只有寻常的一半宽。遮阳的屋檐非常窄,几乎等于没有,破破烂烂。 由此可见,记者沃伦过分急于进入市区,不惜牺牲了可以用于积累的过渡期,这让兄妹俩的生活过得不上不下。 哥哥一死,没有收入的妹妹将要面临什么可想而知。 瑞文在心中叹了口气,按动门铃。 一位像晨昏花一样的女孩从门后侧着探出头——瑞文只能想到这个比喻,她的身姿无处不透露着孱弱,但眼神像个男人,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神采,扎着栗色双股辫,穿着格子裙。 “对不起,我们家里没订报,也没订其他什么东西,一定是又搞错了。” 瑞文敏锐地抓住了那个“又”。 这说明已经有什么陌生人找过她了,而且还给了她东西,可能是报纸,她收没收是另一回事。 他在脑海中最后组织了一下语言: “应该表示遗憾的是我。我是应您哥哥的请求来帮您的,不是物质上的协助,是一些更有意义的东西。” 他没提沃伦现在的情况,因为他也不清楚格林达究竟有没有接到收尸队的讣告。如果没有的话,说明尸体还在某个地方没被发现,可能已经变成了焦尸,那他还得专门去报社一带找一趟,并尽力搜寻身份证明物。 在奥贝伦,一具失踪或身份不明的尸体无法为家属争取到任何赔偿,保险公司铁定不会认账。 所幸,格林达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表现出任何欣喜——尽管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这代表她已经知道了哥哥的死讯。尽管如此,她的眼中也没有丝毫迷茫,只是那份坚定似乎并不全是对于未来的信念。 “谢谢你,你是沃伦的朋友或同事吗?” “我是被他委托的侦探,这当中有些故事,但如果您能保证您不会沉湎其中,或放弃对未来的希望,我不仅会尽力帮您找到未来可走的路,事后还能让您和他说上话。记住,是事后。” 瑞文平静地说道。他在此时选择冷淡,是为了不让对方误会自己别有所图,那样他可以更直接地切入到锡沃金币的事情,只要处理得当,它大概是这女孩能用来救急的一笔最直接的大额钱财来源。 “现在,我希望能了解一下您的生活状况,说不说,说多少是您的自由。我本人自然希望越详尽越好,这能让我判断奥贝伦有多少基金会和慈善机构能为您提供援助金,只要是条件符合的,我都会尝试帮您申请。” 这种厚脸皮的行为是奥贝伦侦探必须具备的职业操守之一,就算掘地三尺,也必须帮助委托人挖出地缝里的最后一点可申领金额。 “另外,我还听沃伦先生说,您和他共同拥有一枚算得上文物的金币” 提到金币,格林达精致的眉头就皱了一下。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也许还有人在觊觎您这枚金币,但我敢保证我不是其中之一。奥贝伦文物圈子的门槛不低,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哪怕踏入半只脚都需要一定的机遇和相当的代价,但我曾经试过水,可以为您引荐一些值得信赖的人物。” 言下之意,自己不会亲自经手这枚金币,而要不要将它交出去完全由格林达自己决定。 试过水也是真的,但愿“电话狂魔”这件事已经被上流圈子忘了个干净。 迟疑片刻后,格林达轻轻摇了摇头。 “那不只是一枚金币。” “那是一张地图。” 第七十一章 锡沃的地图 “这个世界上处处充斥着被包装成文明的野蛮。” “朗乔锡沃的故事最能诠释这一点。他存在于卡内基百年王朝初期,那时候的安德鲁王还在地表,被尊称为‘铁之王’。 在锡沃第一次出现时,他用象征文明人的锡头手杖击毙了103个奴隶和奴隶主,这一度被视为最优雅文明的杀人方式。 这种认知被颠覆是在他第二次出现的时候,那时他用最新发明的水压升降机将240名平民拉升至高空,打开活板,让他们一群群摔死,开创了文明杀戮的新高潮。” 格林达边说着,边从床底抽出了一只扁木盒,上面的浮雕纹章的确属于卡内基王朝,镀了一层金,还有几处部件是纯金的。 很多伪造者都会忽略掉纹章边缘一小圈不明显的刻痕,它们是有含义的,代表了每个纹章铸造的年份,是当年一种极其原始的防伪措施。 “它确实是个老东西,我是说盒子。”瑞文对盒子进行了粗略观察,总结道:“它本身就能值2000烈洋以上,这还仅仅是对表面黄金分量的估算。” 作为职业侦探,他拥有一定的古物鉴别知识,主要是为了更好地服务客户。 根据刻痕暗码所示,这个箱子铸造于卡内基34年,以当今通用的烈日历而言,是烈日23年,和锡沃的年代基本符合。 当时,奥贝伦地底大开拓已经进行了将近7年,卡内基王朝和钢铁的名号响彻地表和地下,人们的探险和开拓精神达到了最顶峰。 地下600米深处的虚海在那个年代初次被地表人类涉足。从前,那里是地底生物和独立存在的天下。人们用铁为自己在地下勉强争取到了一片存活的地方。 不过,如今“铁之王”这个名号只在每年十一月的“赦免火鸡大会”上被作为纪念提及。 格林达小心地扳开木盒上的金属搭扣,盒中本来该有的一块垫布或衬垫应该早就已经坏了,现在用一些旧衣服随便垫着。 在看见那枚老金币的一瞬间,瑞文就明白了所谓“地图”的意思。 这并非卡内基时代流通的钱币,放在那时候也是一枚纪念币,纪念的正是摩斯港和黑斯雷夫群岛的开拓。老金币背面的浮雕是完整的黑斯雷夫群岛疆土轮廓,雕工精细,保存得非常完整。 而在这一整片群岛浮雕上,有四个不起眼的小凹点,像是用针尖在黄金表面戳出来的。 哥哥沃伦没有察觉,反而是妹妹发现了这枚金币上不起眼的特殊之处。 “请问,这枚金币是从哪里得到的?对待这种物品需要小心,就算它不是在虚海一带铸造,也可能带有虚海的诅咒,这和书本中被诅咒的文字是一个道理。”瑞文提醒道。 这种以形式散播的诅咒非常不讲道理,如果有谁的脸沾染了这样的诅咒,那他的所有照片和肖像上都会有,看一眼可能就会染上。 “不会的。”格林达笃定地回答道:“我的专业是奥贝伦历史,烈日100年,奥贝伦贵族议会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诅咒清扫,所有和地图、官方文献、贵族徽记等相关的广域诅咒都被抹除,并施加了相当强大的概念保护。” 瑞文点了点头。换句话来说,除非被诅咒的是这枚金币本身,否则它应该相对安全。 “这枚金币是沃伦两年前在旷野一带的遗迹里找到的,他当时还在为一家学术杂志社工作,要拍摄一组照片。那座遗迹里有十几具锡沃年代的干尸,就像贴在地面的牛皮纸或化石一样,还保持着骨骼轮廓,但已经完全和遗迹融为一体。有几把刀和一些火枪的残留物,融合在了他们的胸口和手部。” 历经几万个正午暴晒的干尸瑞文着实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 “恕我直言,既然您早就看出了它的价值,您应该早就能用它来改变自己的生活。” 瑞文刚脱口而出就有些后悔——就像自己刚才说的那样,格林达没有足够的机遇和人脉。 就像穷小子拿着一张巨额支票上银行兑换,人人都会认为那是他偷的。 而他并没有用其他办法迂回致富的概念。 “它更有可能毁掉我的生活。”格林达淡淡地说道:“锡沃在某些人眼中并不只是童话,而是一种信仰,强盗和野蛮人的信仰。历史上,他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一个数字,‘杀了多少人的文明人锡沃’,至少是三位数。传闻,他身上还寄宿着恐怖的黑色遗产。” 坏事不落单,这已经是瑞文今天第二次听见黑色遗产了。 他突然想到了菲光辉在3月29号那场会所交流会上说过的事情。 今年是烈日155年,烈日23年距今足足有一百多年。 而任何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东西都可能来自那个被遮蔽的,黑夜尚存的时代。 在瑞文的印象中,贵族和王开拓地下疆土的主要原因是躲避烈日。 但如今看来,地底大开拓可能要早于烈日出现,不过这并不算特别明显的疑点,毕竟,那个年代还是占卜师盛行的时候,有占卜师就必然有灾难预言,有灾难预言就必然有相信预言的人。 “您认为,这枚金币上的地图可能代表着什么?”瑞文试探着问道。 “不论是什么我们都无法企及,我们连进入地下新德市的资格都没有。”格林达摇了摇头,似乎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如果你们真的想帮我把这枚金币脱手的话,请尽量寻找正派人士,不要牵扯到奥贝伦暗巷势力。” 这点倒是不假。文物方面,瑞文感觉自己还是可以去问宝琪女士,不愁得不到更多信息。 他拿过卡梅隆抄的笔记看了一眼——自从给助手买了个笔记本后,他就多了一项抄笔记的任务。 “我还有一个问题,能说一下之前上门找你的那个人吗?送错报纸的那位。” 格林达点了点头,顺势合上了盒子。 “他是周六晨昏1点半找上门的,正常送报纸的人不会那么早,而且多半是小孩。” 不是住得很近,就是有防晒伤的手段,瑞文暗忖道,暗中欣赏这姑娘的记性和判断能力。 “外貌特征呢?” “他人很瘦,头发有点卷,穿着风衣,有一双很奇怪的机械手。我很警觉,没说几句话就打发他走了,他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那家伙! 瑞文想起了4月1号正午,在红日广场上寻找宝石兔的全日制侦探,机械手这种配置在奥贝伦地表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 自己碰上同行对手了,尽管他也不确定对方是冲着什么来,有可能并不是金币。 格林达的哥哥是偷拍记者,所以对方也有可能是代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上门找麻烦,但那名全日制侦探估计是有点良心,见家里只有一名姑娘,也没再非难什么。 给报纸的行为,可能也是在向她暗示哥哥的所作所为。如果当时沃伦在家,他可能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份证据甩在对方脸上。 按照这个思路,那委托方很有可能是遭到了偷拍的晨曦家族。 具体什么个情况,问一问就知道。捷特他们已经归还了宝石兔,和那人建立了一定的联系。 嘶,为什么自己总是能从一件小事卷入一桩又一桩的新麻烦? 瑞文此刻严重怀疑是疯导演缺素材了。 与此同时,野玫瑰庄园会客厅。 洛克菲尔晨曦破天荒地允许媒体在庄园内部召开了一场记者会,以求尽快平息这起风波。 已由家族专属侦探立案调查的偷拍记者于周六被发现死于非命,而且就在报社附近。即便这与晨曦家族完全无关,也可能会被当成爆炸新闻疯狂炒作,那种毫无价值的人命只有在这种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才能发一会光。 这是一场秘密记者会。洛克菲尔希望能把这件事完全压制下来,不向外界透露任何一个字。作为交换,他愿意让爱女尤娜直接露面,分享一些更加值得报道的私密消息。 于是,在记者会召开十分钟后,话题风向就由记者的离奇死亡,变为了“小公主”日常的点点滴滴。 尤娜穿着浅绿雪纺洋装,金发披肩,手握“尤娜12号”玫瑰,眼睛仿若最干净的蓝玻璃,上面却镀了一层模棱两可的迷雾。这是她手持玫瑰参加的第二场记者会,一切都是这么得心应手。 “告诉我,亲爱的尤娜,听说你和邦克侦探的关系很近,他甚至相当于你‘父亲忙碌时的第二个父亲’,是真的吗?” 《火球报》娱乐记者艾菲的脖子上有一大圈像蜥蜴一样的薄膜状遗产,就像一把撑起来的伞。她擦着汗,用耳朵夹着笔,手持记录本询问道。 面对敏感问题,尤娜甜美地露出了笑容: “我很感激邦克叔叔为我们家族作出的一切,尤其是帮我找回我钟爱的宠物兔子珍妮。我当时很难过,没有珍妮,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了兔子珍妮上。事实上,她根本就不喜欢那只兔子,找回来以后也只是丢回了金边兔笼里,养在东翼。 珍妮的出现完全是一个错误,她当时本该在参观西莲宠物公司时拒绝这份礼物,可就在她伸出右手准备摇摆时,有一名记者率先拍下了照片,看起来就像她一脸欢欣地准备接受一般。 记者艾菲抄了满满一页笔记,顺势接下话去:“噢,多么有爱心啊!说到可爱的珍妮,能谈谈你父亲和西莲宠物公司目前的合作情况吗?” 感觉她的椅子放不下她的屁股尤娜因为心中的想法不由自主地咧了一下嘴,无伤大雅。 “我对爸爸的工作所知甚少,他在和我相处的时候不常聊工作,我们喜欢在一起玩纸牌,黑杰克,我的同学向我推荐了一些很不错的双轮纸牌。” 这样一来,既可以规避问题,又不至于让父女关系显得十分疏远。尤娜还有个私心,她希望能把媒体的注意力转向光辉家族的纸牌玩具产业,让他们家族的玩具更加畅销。也许她的话语也具备和爸爸一样的力量。 当年,爸爸洛克菲尔的一句话就基本为朗姆战争敲定了胜败关键: “奥贝伦的未来掌握在愿意顺从的企业上。”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噢,对了,我希望提醒奥贝伦的所有人,纸牌的乐趣在于游戏,而不是赌博。” 台下立刻陷入哗然,闪光灯四起,这正是记者们最想听见的一句话。 私人赌博问题正是当今备受关注的社会议题之一,“小公主”的表态意味着她将来能成为抵制这项运动最完美的代言人。 用文明的野蛮来打击野蛮的野蛮,是这片文明丛林中日复一日发生着的事情。 而那名不幸记者的名字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哪怕一次。 尤娜不再被允许靠近那扇真正的窗户。 西侧花园暂时封了起来,重修围栏,加强安保,那扇窗户也被钉上了。 “现在能陪伴我的只有假窗了好,至少还有真正的玫瑰。”尤娜脱下礼服,鼓着腮帮坐在床边。 刚才的记者会上发生了一件谁都始料未及的小意外,她的右鞋跟突然坏了,毫无征兆。 幸亏邦克叔叔赶在杰西之前及时出手扶了自己一把,否则自己一定会当场摔倒,压扁手里的玫瑰,然后登上周三的报纸。 邦克叔叔的双臂全是钢铁,比肉手更加让人安心,比肉手更加滚烫。 而且,他是我见过的第二善良可靠的人。 尤娜从黑色双轮牌盒中抽出了菲送给她的其中一张纸牌,在眼前慢慢翻面,一张方片10。 她在空中把纸牌晃了一下,盖到地面,慢慢地掀开来。 牌面变成了板着脸的黑桃皇后。 据说,这套纸牌在菲研习时不小心浸染到了异咒的力量,每一张牌都能够跟随主人的心愿,与牌堆中的任何一张互换牌面,上面的一切小划痕或小褶皱也会随之转换。 换句话说,她能用这套牌赢下每一局黑杰克,只要记住已经出过的牌,谁也发现不了自己作弊。 “嘿,小小蓝天使!” 邦克叔叔金属手臂摩擦的声音在低沉的呼唤之前先引起了她的注意。 “叔叔,我好——无聊啊!”尤娜故意拖长了声音。 “哈哈,你知道吗?我在你这个年纪也经常出入像今天一样热闹的场合,站到什么地方去,成为目光的焦点。只不过,那些目光来自被我打服的人。” 邦克先生站在门口柔软的刺绣地毯上,略带沙哑地打趣道。他不能随便进入尤娜的房间,但洛克菲尔并没有禁止他隔着门和小公主说话。 “给我讲讲暗巷的故事!地下拳击场、口香糖贩卖机、那些超级酷的东西” 邦克先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尤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奥贝伦暗巷理解成这样的? 那里的确有一台陈旧的口香糖贩卖机,可从十年前开始,里面塞的基本就全都是手指头了。 尤娜还在里面鼓着嘴,把耳朵贴在门上,期盼地等待着。 “好。让我想想我还没跟你讲过‘黑日’的故事?” 第七十二章 黑日 晨昏11点。 “晨曦家族的‘御用’侦探,那个邦克” 瑞文放下电话,咬了一口夹着蘑菇鱼松的焦麦面包,金不在,只能拿这个勉强凑合一下。这种面包由圣母牛奶公司出品,混了百分之50的小麦,易于发酵,口感介于焦麦面包和普通面包之间,焦味也勉强能接受。 主要是他懒得隔三差五跑进市区买面包。 捷特刚才跟他讲的故事不说曲折离奇,简直就是荒诞不经。 内容是关于限酒令时期,一位出身奥贝伦暗巷底层的小伙子成为暗巷帝王“黑日”的故事。 重点不在这段,更荒谬的是这个小伙子后来居然金盆洗手,成为了仅次于上位者的中产顶层,效忠于奥贝伦轻工业帝王。 这还不算完,比这还要荒谬的是,自己在4月1号正午,看见这人顶着烈日,在红日市区广场上徘徊,满世界找兔子。 他一直搞错了,那双铁手并不是专门抓动物用的 奥贝伦暗巷势力以巴尔蒙德帮派为首,从烈日133年限酒令执行开始逐步走向顶峰,随着限酒令结束迅速衰落。在烈日140年,暗巷的规模相当于半座地下城镇,整座城镇里充斥着流血、杀戮、酗酒和遗产走私。 不论是格林达,还是遗产店的老哈桑,都曾警告自己不要接近暗巷。如果奥贝伦是一条河,暗巷就相当于河底的淤泥,甚至是淤泥下掩藏的深渊。 而让那个邦克侥幸脱身,一路拼杀至顶点的据说是上位存在的直接启示。 “白铁”派别的异语启示。 这侧面证明对应了“白铁”派别的上位存在一直都很活跃,对应的奥法守秘人估计也很积极。 相比之下,自己这种不务正业的守秘人 “我挺喜欢铁手的,它们是那样的有力,那样的灵活,那样的” “你又来了。”瑞文在心中嘟囔道:“事先声明,你喜欢不等于我喜欢。” “你愿意往这一层面想,我非常开心!”凯夏在他脑海中拖长了声音:“这证明我们融合得更紧密了。我什么时候能看见你像女孩子一样掉眼泪呢?” “可以在我头上悬把斧子,很有用,尽管我也不知道我是会掉眼泪还是怎么样。”有本事你就试试看,瑞文在心中附加了一句。 他还是隐约有些担心,融合得太紧密会发生些什么,是不是真像老哈桑所说,打一嘴巴就能复原。 不过,老实说,自从诺达利亚事件死里逃生后,自己的精神面貌正在肉眼可见地好转,不再像以前那么容易受到遗产影响。当事业和生活慢慢也走上正轨,自己也许就能暂时和之前的浑浑噩噩说再见了。 这种稳定很脆弱,或者,更确切地来说,是麻木,是习惯疯狂、精神固化。 但即便如此也弥足珍贵。 瑞文整理好将要为格林达申请的援助金表格,把种着橘子种子的花盆们放好,准备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回屋睡觉,低头却看见了满胳膊鲜血,他的毛孔似乎适应了这种异常的排血,疯导演甚至可能把血液直接当成了汗液排放,居然不怎么痛。 印象中,的确有因先天疾病流血汗血泪的人存在。 他有些头晕,喉咙里像是哽了些什么东西,双重症状下,眼前很快就因心理性窒息出现了一点重影。 奥贝伦斜体字里的那些圈看起来就像一张张吃肉的小嘴: 来米涅瓦庄园见我。你有东西落在片场没拿,我帮你捡回来了。 “嗯” 瑞文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地回想自己有可能忘了什么东西。 思来想去后,他意识到自己唯一忘在诺达利亚旅馆的“所有物”就是那具“木偶”——叛徒贾文,而贾文在血液漫上来之前估计已经被线虫吃得差不多了。 不过,有一样东西线虫是不吃的,那件防晒伤遗产,“焦土的赤脚僧”,居然还能捡回来。 他差点想脱口而出“我不要了。” 但转念一想,那件遗产的副作用真的很小,只有不能在烈日下穿鞋和久站而已,后者的影响比较大一点,遇到需要在正午蹲点的情况比较尴尬。 比起这个,能趁机和“绯红侦探”当面聊聊也是很赚的。 “好的——”瑞文故作懒散地拖长了声音。就算对方能随手把自己捏死,但唯独对这家伙,他死也不想用敬称。 这是尊严问题。 “什么时候,明天?” 今天。 手臂上多余的血液都随着这个简短单词的出现无力地淌了下去。瑞文紧皱起眉头,心里清楚对方很快就要再抽自己的血来拼成一段更长的话。 “红皮列车快没了。”他不悦地嘟囔道。 走来。许德拉会所,很快能到。 手臂上新出现的句子成了花体,内容简要明了。 还真会帮我省血,瑞文的五官已经皱到了一块。 他刚准备更衣动身,家门却突然开了,金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了门口,衬衫被鲜血完全染透,左手抓着揉成一团的外衣,右手紧紧攒着什么东西。 再仔细一看,那应该是他此时已然不在右眼窝里的右眼球,也不知道对方是怀着什么心态,把它一路拿回家的。 这家伙到底干什么去了?! 瑞文脑海中浮现出的下一个念头是:还有救。 只要眼球还在就有救。 金空空如也的眼窝里满是一种黄绿色的恶心粘液,顺着脸颊缓缓流下,一股腥臭味。这些玩意得搞干净,不然不晓得“愈合之触”会给复原成什么东西。 “卡梅隆?”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嗓子。 没有回应,助手已经回去了。 行,只能靠自己了。瑞文快步上前,把金搀向沙发,转身冲向浴室。 “金,趁我接水,你仔细说说发生了什么,你去惹了什么鬼东西?”他大声喊道。 在清洗完毕之前,自己根本看不出金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外伤要一并解决,只能先让他一直说话保持清醒。 他早就有预感,这老实人混得这么快,总有一天要出事。 “‘中指’奥克塔我杀了他,我解决了我最大的阻碍。” 金鲜血淋漓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点笑容,分不清是胜利的微笑,还是神志不清的抽搐反应。 “好,令人惊叹。”瑞文皱着眉头搭话,拿着蘸水的湿布擦了起来: “你应该直接上医院,晚点来找我也行,眼睛的事情早点晚点都能给你解决。真是的,一进门怪吓人的,嘶” 要处理的小伤很多,幸好大的没多少,但是自己没经验,还是有些没底。 “瑞文先生,您告诉我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力量,我找了可还是有点不够。” “老大死了。” 话音刚落,一线眼泪,混杂着血和粘液,慢慢地从金那什么都没有的右眼眶中流淌了下来。 “” 瑞文没再说什么,在将眼眶里的粘液清理干净后,小心地将那不成样子的眼珠归位,撑开眼皮,手指覆在眼球上,念动了“愈合之触”。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 门外不远处,新的风魔鸟族群正在盘旋哀鸣,引得行人侧目。门口的石阶上静静地躺着它们曾经的鸟王,又瘦又小,羽毛参差不全,没有异性或同性伴侣飞到低处为它送行。 教人分不清事物的朦胧日光中,它仿佛从未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只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挥振翅膀,朝太阳飞去,成为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正午时分。 “黑日”邦克和尤娜晨曦道别,离开了野玫瑰庄园,转身朝城市的南边走去。 炽红的阳光撒在他漆黑的长风衣上,滋滋作响,却无法将纤维点着。 他手臂上的一个个黄铜齿轮反而因此变得异常兴奋、咔咔转动起来,仿佛阳光是它们的饵食。 齿轮之间,还泛着一丝丝灰黑色的烟霾。 在他为尤娜讲述的故事里,有一个从小失去了双臂的男孩,他本应在社会的底层烂掉,成为无人知晓的一滩烂泥,却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从一根被丢弃的铁条上的锈斑得到了“神”的启示,掌握了神奇的能力。 当然,绝大部分内容都被美化过。在自己昔日生活的特里平斯环巷,人们用尸体当床,因为他们找不到比那更软的铺垫。当一个人死了,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别人的睡床。唯一不用担心的就是日晒,因为他们所生活的地方在浅层地底,只有黑暗,只有臆想中能够救赎他们的“黑色太阳”。 他也没有提及,那段没有异语遗产的日子,他是如何顶着日复一日让人癫狂欲裂的嘈杂耳语,仿佛背负了千斤狰狞吼叫的肉块,将那些真正的尸体背在背上,从地下井口丢进更深的地方。 偏偏“白铁”派别对一半以上的异语遗产都有排斥。 自己现在绝非痊愈了,只是习惯了。 “唉,该死,颈椎还在痛,这老毛病总好不了” “嘻嘻嘿嘿,嘻嘻嘿嘿” 无数声音仿佛体内的齿轮,在他耳中回应着他。 日复一日地,他和体内的千万种声音自言自语,无法相互说服,无法相互理解。 但尤娜那声稚嫩的“叔叔”却又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将它们全部驱散,让自己获得片刻安宁。 有时候,他怀疑她是一件活生生的遗产,一位和上位存在拥有同等力量的蓝天使,一位圣洁无垢的少女神。 邦克捂住左耳,用拇指按住太阳穴,右手从衣袋中掏出了一小袋闪烁铁屑光辉的粉末,贪婪地吞下。 “伊啊-伊啊-斯托-欧诺玛-同-泰克尼坦” 亵渎般的赞美和诉求被缓慢吐出,齿轮疯狂转动,四周的建筑在同一时间响应,所有的机械设备皆在同一时间失去作用,二楼隔热板后一台还在响的收音机戛然而止。埋藏在地下的电缆也随之共鸣,传来恶魔嗤笑般的共振声。 与此同时,盘踞在齿轮上的烟霾伺机而动,跃至每一扇窗台边,顺着缝隙钻入。 邦克睁开双眼,痛苦地舒了一口气,卷曲的鬓角滴着汗水。他的双眼是纯黑的,镀着一圈醒目的黄边,仿佛漆黑的太阳。 他开始哼起《你的美丽温婉是种时髦》,他自己喜欢这首歌,体内的声音不喜欢。 “你的美丽温婉,是种时髦 让我沉浸其中,无力脱逃 我愿意守护你,直到永远 这份真情永不过时变老” 体内的声音突然开始放肆地大笑,盖过了歌声,盖过了窗缝内传出的,一声声宛若叹息的呼气声。 自墙缝和草丛中缓缓爬出了一大群漆黑的夜行锹,朝着天空挥舞尖锐的大颚,在天空变成白炽的一瞬间被晒成焦炭,但却依旧源源不断地爬出,仿佛飞蛾扑火般,被空中某种无形的事物所吸引着。 而远处的焦麦田边缘,似乎隐约泛起了不详的黑雾。 第七十三章 米涅瓦爵士 与此同时。 瑞文把金扔在了自己的床上,又给他全身补了一遍“愈合之触”,反复叮嘱他不要乱动,因为不晓得还有没有没注意到的内部创伤,然后才披上“夜风之护”,放心出门。 情况他大致摸清楚了,但他完全不敢相信,金这小子被他带回家,才短短一个月,居然就能干掉水怪鱼市场的头号人物,拥有一半虚海血统,身负三四件橙色遗产的“中指”,自己几乎完全没插手,就帮他打了只鸟。 尽管不计算折损,那五十多只鸟基本上能干掉任何没有红色遗产、没有虚影能力,且肉体强度不强于治安官的人。 这日后肯定会给他惹上更多血淋淋的麻烦。不知道那些风魔鸟接下来会怎样,瑞文隐约记得,这种生物的族群内部好像有世袭制度 该不会直接认金这个“鸟宝宝”当王? 瑞文在烈日下加快了脚步。他在正午暂时无人陪伴。手表早就停了,正午没有时间之说。 日降街挂起了“长草音乐会”的隔热横幅,上面的隔热漆正像没干的油漆一样不停滴落。 今年的主赞助商是约克糖蜜公司,一家在朗姆战争结束后趁机崛起的糖蜜制品公司,主要生产工业酒精,其次是生产利咽麻醉剂的莎诺菲公司。 每届长草音乐会都是经济学家预测投资走向的风向标,尽管他们的预测真的仅供参考,奥贝伦突发事件太多,该崩盘的时候,崩的是毫无预兆,还会顺带逼疯一大批人。 将来瑞文空调公司面世后也得多少蹚一下浑水,但瑞文百分百确定自己不会亲自参与经营。自己可能需要一名信得过的经理人或一家合伙公司。 许德拉会所门面的当铺已经近在眼前,挂上了卷帘门,卷帘上也有一个鲜红的双头蛇里拉琴徽记,约一人多高。 “待客”真不周到,瑞文闷闷地想着,寻思着自己到底该怎么进去。 双头蛇却突然动了起来,两个蛇头交错而过,分别咬住琴身两头,形成了一个心脏形状的闭环。 闭环内部赫然映出了另外一片风景,一条幽闭的大理石走廊。 操控血液的能力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不过,考虑到对方还拥有“真理之号”这种沾染独立存在气息的物品,疯导演手上的怪东西一定不少,区别只在于常不常用而已。 瑞文向前踏出一步,立刻就进入了对面的空间。他有点怀疑再等几秒地上的地毯会不会烧着,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走廊上的温度比日升街低不少,完全阻隔了对面的热力,连“夜风之护”周遭的热浪也被完全排除在外。 他立刻被墙上的一幅挂画吸引了注意。从秘殿艺术家皮克曼的年代开始,奥贝伦的主流艺术不知怎地完全变为了怪诞派。这种色调柔和舒适的古典派画作已经不太常见。 画中的主角是一位看不清脸的黑衣“神只”,也许是对上位存在形象的一种假设。“神”的手中垂下几条锁链,自心脏的位置穿入了几个男人的背脊,而几人毫无察觉,依旧在地上进行着某种激烈的讨论,远处的草杆围栏中是几只愤怒的斗鸡。 最引人瞩目的是,画面的背景是黑的,一轮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的“月牙”悬挂在空中。 夜晚! “不,这不是夜晚。”凯夏突然在他脑海中出了声。 “这是可图以撒,也就是瓦尔普吉斯天相中所示的‘日蚀’,象征周而复始的剧变。” “那个大巫瓦尔普吉斯还是个天文学家?” “那当然。女巫是象征至理的女人,和男人的至理有些不一样,我们的理性更加柔和。” 我还以为你要说,更加极端,或者更加狡猾。 瑞文最后看了一眼那被不知什么天体完全遮蔽住的太阳,应该不是月亮。 身后已经看不到日升街,只剩下了一堵墙壁,上面用不规则的暗红色蛇纹做了装饰。地毯是深红色的,画框也涂成了暗红。 瑞文突发奇想道,如果所有这些涂料或针织品染料中都混了血液,“绯红侦探”能不能直接让自己的庄园活起来? 刚一落念,地毯真的就动了起来,在他身后鼓起了一个小包,推了推他的脚后跟,恶作剧般催促他往前走。 与此同时,挂在墙上的头盔装饰也开始咔咔作响,陈列柜中大大小小的藏品都在颤动。 这个疯导演 瑞文翻了个白眼,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那本“不是答案的答案书”会建议捷特在外面引爆“刍狗的忠诚”。 因为屋内尽在“绯红”的掌控之中。 “偏执的天国”在他踏入这里的瞬间起就开始一刻不停地让他对各种事物产生兴奋感,这侧面说明,所有东西都可能要他的命。 而那本书的答案也让自己判断出自己此刻就在庄园的东翼走廊上,尽头就是米涅瓦爵士的起居空间。 瑞文不打算随便扔掉“夜风之护”,因为他感觉米涅瓦爵士不是不可能把他给用什么方法扔出去。他今天的诅咒已经积满了。 门后突然传来了疯导演的声音,本尊,比自己想象得要低沉一些,没预想的那么疯,却又刚好能自己的耳膜产生奇异的共振: “为什么渡鸦要像写字台一样杵在门口?” 瑞文先是一愣,然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那个“渡鸦”的发音是希伯来语的烈日语音译,和自己对琳说的悄悄话完全一致! 换句话说,这家伙一直都在偷听。 “你到底知道了多少?”瑞文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看见了拉得严严实实的深红色窗帘和金边骨瓷茶杯。 一头暗红长发,身穿红色外衣,“绯红侦探”米涅瓦爵士坐在扶手椅上,头戴一顶与身份相称的深红宽边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就像导演看着迟到的替身演员,自己却也置身戏中,在他面前扮演着一个不那么疯狂的人。 “你能看见的东西我都知道。” 疯导演不紧不慢地回答。 这人看起来还不到三十五岁,鼻梁上有长期架眼镜的痕迹,但那多半只是装饰,因为他的双目涣散,显然无法直接视物,和宝琪女士一样没有焦点。 但他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来自他身边的两名侍从,一男一女,双目被鲜红占据。 瑞文彻底理解了对方监视自己的手段。 他能像利用外视藤壶一样,借用所有人的眼睛视物,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限制。 而他最大的弱点果然就是他自己,肉体力量上完全是个普通人,至少,自己所知的能够显着提升人类肉体强度的遗产多少都会对体型造成一些改变。 五响左轮不敢肯定,但如果自己事先在嘴里备了一句“无形之锋”,估计能够当场把他斩成几段。 但自己的异咒偏偏用完了,等等,嘶 瑞文努力不去想,金的意外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有疯导演的诱导成分在里面,仅仅是为了防备自己,让自己把异咒甩光。 自己本就不是来干掉他的,应该只是自己想多了 “你的脑子里像在打一局很吵的桥牌。”米涅瓦爵士笑着说道: “导演和演员之间不一定要闹得这么僵。坐,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交流一下剧本。” 难道每个上位者都要备一手读心吗?不,他没有像宝琪女士一样直接就着我脑中的想法接话,应该只是我的表情管控不自觉地失误了。 瑞文清了清嗓子,在明显比自家椅子舒服得多的靠椅上坐下,下意识地就要作出家里的姿势,却被桌板挡了一下,桌上的精致茶具震了震。 见疯导演没有立刻就“失物”开始话题,他干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我想要对付“灰衣天使”。作为曾经垄断遗产,差点挑起战争的组织,能够从他们那捞到的赏金和遗产肯定不算少。我得到了几个重要地点,正在请人分析,分成就按克莱尔他们说的那样,可以吗?” 对方不见外,那我也不见外。瑞文有种感觉,自己现在正和大人物谈论空调股份投资,将来自己可能真的有一天要坐上这把交椅。 “可以。” 对方爽快地答应了他。瑞文刚要暗喜,对方又抛出了下一句话: “正好上一单被‘黑日’给劫了。” 从米涅瓦爵士口中突然冒出一个刚听过没多久的名号,瑞文只能感慨,奥贝伦实在是太小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不过对方大概是为了别的事情。他一个人的时候不会采取那种袭击模式,他的身后有‘烟霾’。” “烟霾”洛克菲尔,又一个上位者。作为轻工业帝王,他比“绯红”不知高调了多少倍。 “我有预感,今后我还会跟他打交道。能告诉我他身上的底细吗?就当是‘剧本交流’?”瑞文装作毫不在意地询问。 米涅瓦爵士喝了一口茶,同样随和地答应道: “我能告诉你,但不一定准确。除了身上固定的遗产外,他还有异咒和许多器械辅助。” “他身上有一件不常见的橙色无机物遗产,名叫‘不等人的时间’,这能让他无视一切外界或肉体限制,对自己的身体下达指令,并且一定能精准达成。当然,事后对身体的损伤需要自行背负。” “它的副作用是需要定期上油,一次生效16个小时,中途无法休息,也无法停止思考。另外,宿主会患上严重的异食癖,以大量金属碎屑为食,这随时会置他于死地。此外,由于早年缺乏异语遗产,强行大量施咒,‘黑日’现在算是半个疯子,随时可能当场崩溃。” 只算半个疯子,他当年的意志力怕是连钢铁都无法形容!洛克菲尔怎么会把这种危险人物留在身边? “他是怎么在正午行动的?” “用异咒。将自己和随身物品的闪点和熔点变得极高,锁住水分的沸点,就像铁一样难以影响,但这无法规避日晒的痛苦。” 真是个货真价实的铁人,那天他居然能在这么多重影响下悠闲哼歌。当然,不排除哼歌是缓解痛苦的一种安慰。 瑞文暗中又总结出了一个规律——不仅仅是自己,所有奥法守秘人在创造异咒的时候都会受到对应的特质影响。就算是同一种效果,也会以千奇百怪的方式体现。 自己的异咒全都以丝线的形态体现。 守林人创造的“山羊”派别异咒多以植物,或者广义上的生命形态体现。 “白铁”派别异咒则带有股浓浓的金属气息。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也不难理解,奥法守秘人对应的上位存在各有区别,不同的“店家”做出的“外卖”口味自然都不一样。不同“外卖”性质差距太大,混吃容易吃坏肚子,这也很好理解。 可他突然想到了件事情。 那天在火鸟会所,菲所施展的异咒特质一点都不像“山羊”派别。比起生命,那种镜面翻转的能力更能让人联想起空间诡计。 而且,自己也没有听见她念诵前缀,无法确定那是否真的是“山羊”异咒。 是对方缺乏知识搞错了,还是她有意在隐瞒什么? 这个问题暂时得不到解答,于是瑞文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们上位者之间的关系怎样,就比方说你和邦克身后的‘烟霾’,是针尖对麦芒,还是井水不犯河水?” “一般情况下,这主要取决于旗下公司之间的商贸竞争关系,‘烟霾侦探’曾经因为企业战争直接出手灭掉了一个同级竞争者。贪婪,对?贪婪是好的——这是电影里的台词。” “幸运的是,我没有这类产业,不求名利,和其他人间互不侵犯,我喜欢的只有戏剧性和那些奇特的小玩意。” 典型的利益至上关系。 换句话来说,自己和邦克在立场上也并非敌对,只要不牵扯到主子利益,的确存在合作的可能。 只是,能不能和半疯的人正常交流纯属另一回事。 不知不觉中,瑞文发现自己居然正在桌面上把十块方糖叠起来,然后用搅拌勺敲走最下面那块,不破坏整座方糖塔的结构。 对方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的小动作,而且,自己手里也在敲。 “对了,聊着聊着,忘了把东西还给你。除此之外,我还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嗒”的一声,对方的方糖塔只剩下七块,屹立不倒。 随侍的男仆将一个正方形木盒交给瑞文。盒盖上整齐地叠着“焦土的赤脚僧”。它是一对,就像两片晒干的薄皮,上面有着一些仿佛猎豹花纹般的半点。 木盒是密封的,看不见里面。 可瑞文刚接过它,手掌就立刻感觉到了盒中一刻不停的规律跳动,和自己此刻的脉搏几乎完全一致,乃至产生了某种共鸣。 “偏执的天国”立刻让他心跳加速,本能地感受到了极大的生命威胁。 而盒子里的东西居然跟着加快了跳动的节奏! “这是什么?”他下意识询问道。 “克图鲁以斯的心脏,以遗产等级来算,应该相当于红色。” 第七十四章 心脏 取自独立存在的红色遗产! 木盒在瑞文手中的分量顿时沉了几分。 “它有什么作用?” “不知道。”米涅瓦爵士摇了摇头。 “副作用呢?” “不知道。轮到你了。” 对方指了指瑞文面前的八块方糖塔。 瑞文拿起搅拌勺,重重地敲走了最下面的一块,方糖塔晃了晃,没有倒。很明显,这名疯导演打算拿自己作小白鼠,去试验一个能力不明,而危险性极高的“东西”。 当然,这对自己是风险也是机遇。上位者不会轻易更换或增加自己身上拥有的能力,如果自己能尽早摸清这件“东西”的能力,并且证明它在自己身上比在其他人身上要有用,也许就能一直留着它。 这是他这辈子亲自接触过的第二件红色级别的“东西”,虽然还不能算是遗产。第一件是个完全的杀戮机器,对自己基本没用。 “我至少应该能知道它的植入位置?”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一点接近恳求了。 米涅瓦爵士点了点头: “它是你的第二颗心脏。为此,你需要做个小型手术。” 瑞文暗暗咽了口唾沫,他很庆幸这玩意不是外装的,但今后在梦境世界他打死也不能再去医院,就连听诊都不行,肯定会把梦里的医生给吓死。 他双手捧着木盒,感受着内部越发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作为独立存在的心脏会不会太小了点?他本以为,那么大的出血量,克图鲁以斯应该至少有颗房子那么大的心脏才对。 “嗒”,对面的方糖塔只剩下六块,屹立不倒。 女仆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手里拿着一只小型注射针筒。 “等等,让游戏结束再继续。” “绯红侦探”的四只眼睛落在瑞文手边的方糖塔上,仿佛无可撼动的强权。 瑞文皱起眉头,漆黑的双眼死死盯着导演没有视焦的一双眼睛,倒握勺柄。 “嗒!”,只剩六颗方糖的糖塔摇晃了一下,没有倒塌。 “嗒!”对面只剩五颗的糖塔晃了一下,倒了。 “啊,是我输了” 滚烫的注射针头刺入了瑞文的颈静脉,几乎立刻剥夺了他的知觉。 瑞文猛然睁开双眼,自己躺在无影灯下,胸口裸露,能够感受到一条巨大的缝线曾经将身体从中一分为二。 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背着光,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自己观察了二十多年的手背血管脉络,完全不一样了。 全身都不大对劲! 耳边传来了米涅瓦爵士略带戏谑的声音:“我把你全身的血管重新排列了一下,确保循环系统能正常运作。” 瑞文忍住不大喊出声。 他没能忍住,却也没能叫出什么声音来。 胸腔内,有两颗心脏同时响应着自己的错乱和紧张。 他有种想揍人的冲动,但体内乱窜的血流把他强行摁在手术台上动弹不得。 他能感受到血液流速的显着加快,与之相对的是身体机能的一定提升,这应该只是那“东西”作为第二颗心脏本身所提供的生理增强。 并非身体机能上的质变,远远配不上红色遗产级别的副作用。但作为附带效果来说正是他需要的。 它真正的作用和副作用还有待发掘。 “我把你全身的血管重新排列了一下,确保循环系统能正常运作。” “这话你是不是说了两遍?”瑞文在男仆的监视下灌下两杯水,一张嘴就不饶人地怼了一句,莫名感觉中气足了不少。 米涅瓦爵士稍稍愣住了片刻,然后露出了有些复杂的微笑: “我们现在可以商量一下剿灭‘灰衣天使’的计划了。既然是你提出的,自然是你打头阵。” 那是当然,瑞文腹诽道,你挑的其他三个人连基础战力都算不上,只能算演员,真正的“演员”。 “没问题。如果那几个地点能很快查出来,我觉得挑个周六行动会是比较好的选择,我们要尊重那些‘邪教徒’,他们其中的一些可能有正经工作。” 主要是自己不想因为这件事错过周五的上位魔学专业课,刚向人家提出请求,结果前几堂课就缺席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是对的。尽管我自有办法让演员聚齐,但灰衣天使中大部分底层人员就像你所知道的赫伯特先生一样,有着自己的正经工作,平日无需参加任何集会,只需要将意识转移到负责他们的那一位无皮者身上。类似的无皮者还有好几位,各自负责8到10个下线,无皮者的意识又与更上层连通。” 奇怪又不失效率的组织架构,完美应验了擒贼先擒王这句话。干掉了一个无皮者高尔,社会中就有八个“邪教徒”直接成了像赫伯特那样的生活残疾。 况且,一个烈洋 “我懂了。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保持你的朋友近,但你的敌人更近——这也是电影里的台词。” 瑞文点了点头,坐在手术台边缘,决定把另外几个问题也顺便问问: “叛徒贾文那边还能继续追查下去吗?那边应该也还有笔不菲的赏金,虽然感觉上不如‘灰衣天使’。” “可以。他们逃不出奥贝伦地表,可以慢慢剿灭,但赏金确实也不多,期望在两三万烈洋左右。” 此刻,瑞文当真有种自己成为了猎手的错觉。 “他们口中的先王是哪位?奥贝伦王是什么时候死的,大总统和地下国会又是什么时候当权的?” 米涅瓦爵士半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下: “铁之王朝早在55年前就覆灭了,现在是资本当权的金钱社会。” 百年王朝,记得格林达晨昏时就说过,卡内基百年王朝。 没想到是精准的100年。 可自己为什么会有贵族和王一直活着的错觉? 现在奥贝伦全境沿用的也依然是自己家里那本《奥贝伦贵族议会法》,还是五年前出版的。 况且,眼前的疯导演不就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吗? 米涅瓦爵士看出了瑞文的错愕,平静地开口: “看来你也受到了遮蔽的影响。” 遮蔽,这个词自己曾经听过一次,是在火鸟会所,菲当时表示,烈日的真实历史,黑夜被抹除的事实被向绝大多数人遮蔽了。 “遮蔽到底是什么?”他脱口而出道。 米涅瓦爵士似乎是站累了,在手术台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也许是上位存在的共同意志,祂们在向我们掩饰一些错误的真相。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只是扮演了导演的演员。” 他的声音也有些疲惫。 “奥贝伦是上位存在的一台戏?” “除非上位存在予你这句台词,这段戏份,否则你不应该将这样的质疑说出口。” 我该不该告诉你,我可能刚好和其中一名上位存在走得很近呢?瑞文暗忖。 他最终还是决定转移话题: “你知道什么古物交易渠道吗?或者你自己会不会刚好有兴趣?我的一位客户有枚锡沃的老金币,保存良好,应当有附加价值。如果你恰巧准备在虚海寻个宝的话,它可能还会给你带来额外的惊喜。” 自己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给宝琪女士,而且也在考虑要不要拓宽自己的文物交易圈子。 最重要的是,如果自己的“顶头上司”要了,自己以后说不定还能常拿来看看,尽管自己一点也不想去虚海。 “可以做考虑。对于这类藏品,我的心理价位一般是到烈洋。” 这么高? 瑞文隐约感觉自己当初涉世不深,可能被宝琪女士坑了一把。 唉,认命,自己当时目光还是太过短浅,尤其是在遗产这个不太熟悉的文物品类上。对方也给了自己不少附加好处,可以说直接开启了自己作为奥法守秘人的新世界大门。 有个问题他想了想,不知该不该问出口。脑海中每个比较敏感的问题,自己都感觉有可能是前任“托尼”被戳成筛子的原因。胸膛内的两颗心脏似乎让他变得比曾经更警觉了些,也许是因为心跳过于嘈杂。 最后,他决定用比较迂回的问法:“琳斜阳夫人告诉我,她那天在诺达利亚旅馆的假窗上看见了些特殊的画面,是你和一些,呃,可能是过去的画面。” “那种电影技法叫做‘闪回’,将现场的个别片段处理为回忆或过去的场景,可以更好地诠释一个角色的背景与内涵,让塑造更加立体。”米涅瓦爵士的声音带上了一点不一样的感情色彩: “每个人都在逃离现实,但那些在逃离中失去自己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大概也是哪句电影里的台词,瑞文心想,而那些“闪回”大概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他的确曾经是一名父亲,曾经因为某种意外失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随后便一心扑在赏金、电影和收藏中,话说为什么我要在意这些? 自己也不太清楚,难道多了一颗心脏会让人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吗? 野玫瑰庄园,游戏厅。 “叫牌!” 尤娜的点数已经到了16,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叫牌。 因为她记得牌堆中还剩一张红心6。 每一次她都把赢面控制在18到20左右,偶尔叫到一次21点。一段时间下来,她在记牌方面已经无比娴熟。 洛克菲尔替她把牌翻了开来,正是那张红心6,都被她玩得有点皱了。 每次玩牌,尤娜都会象征性地赌一点她想要的小东西,在普通的愿望里偶尔夹杂一些真正的愿望,自己小小地押上一个给父亲的拥抱或亲吻。在赌注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她会故意输掉几次。 这回,她有件很想要的东西,非赢不可。 尤娜双手在胸前握拳,露出激动的表情,生怕父亲看出自己稳操胜券。 “我赢了!按照约定,要和双轮玩具公司合作,在红星游戏场举办一场黑杰克大赛。” 她知道爸爸不会反对,因为这样的比赛是晨曦家族公开反对私人赌博,将牌类游戏竞赛化、合理化,并进一步清除偏见的好方法。对于家族形象和社会面貌都有益无害。 而对她自己而言,这是一个把好朋友莎拉一家拉上台面的好机会。光辉家族更高的社会地位意味着她自己能更经常和光辉姐妹接触,甚至和她们偶尔探讨异咒的奥秘。 父亲洛克菲尔当然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他曾试探性地提出过换一副牌,立刻遭到了对方的强烈抗议。 但他目前并不打算干预。 双轮玩具公司也在他的合作名单上,虽然并不那么靠前。为了女儿稍微提前一些日程也并非不可。 “好,日期就暂时拟定在六月中旬,错开长草音乐会,让其他投资者歇一歇,这样我们会有一场更隆重的盛会。杰西会处理好一切。现在,你该上床睡觉了。” 尤娜满心欢喜地点了点头,给了父亲一个拥抱,跑回房间,在牌盒上亲了两下,脱下一只鞋子甩得高高的,另一只不小心踢到了床上。 “玛利亚,我果然也能靠自己的力量为世界作出些改变!” 她从淡黄色泡泡袖蕾丝外裙中钻出来,高兴地扑进了松软的被褥中,被玫瑰香氛和松软的阳光气息包裹。 在她年满18岁之前,她打算乖乖地待在爸爸给自己准备的城堡里,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就像邦克叔叔一样,一步步地改变世界。 那样,在自己被允许自由外出的那天,奥贝伦也许就会焕然一新,人们不再赌博,不再争斗,自己的好朋友们都能获得美好的未来发展 白猫玛利亚舔了舔爪子,在窝里舒舒服服地团着。这几天突然封窗让她的行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夜会的成员进不来,她也没法得知外面的改变。 不过,要是真的有紧急事项,议会会采用别的办法通知,比如请求祖格一族给她送口信来。不过,庄园里进人面鼠万一被发现,那可得闹腾半天。 教皇军凯旋的消息应该快了,她打算到时候再慢慢处理那个沾染邪神气息的人类,直接传唤到高级议会或终审议会去,好好料理一番就行。 窸窸窣窣! 墙缝里突然传来了令人不悦的声响,一只长着中年男人面孔的硕鼠从墙缝里探出头,面貌猥琐,还留了点络腮胡子。 想啥啥就到。 玛利亚懒洋洋地从窝里起身,伸了个柔软的懒腰,竖起毛蓬蓬的大尾巴,堵在了墙缝前,不让小主人看见这只恶心的生物。 “看,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赖特?” 在人面鼠赖特吱吱吱的祖格语中,玛利亚纯白的耳朵慢慢变成了飞机耳。 野猫队的防线破了,大量野狗和其他烈日生物正朝着奥贝伦市区袭来。 第七十五章 兽潮 玛利亚不悦地抖动着双耳。她预想过这种事情的发生,却没料到这么快。 她本以为野猫队能撑到教皇军归来的时候。 除了野猫队,奥贝伦城里就只有几支驻扎的非正规肉球部队,它们负责的是城内安防,对野外作战没什么经验。 换句话来说,全是娇生惯养的家猫和执着于帮派秩序的流浪猫。 小主人已经进入了梦乡。玛利亚熟练地跳上白漆矮柜,弓起背,向前一跃,前爪攀住了门把,把房门给打开了。 她不是烈日生物,只是一只普通的猫,无法在正午外出。乌撒推举她成为夜会首领的主要目的是在猫科动物间宣传种族平等,以平息家猫和哈斯特尔之间长久的对立。 但事实上,家猫内部的种族偏见问题也相当严重。孟买猫看不起黑斑猫,黑斑猫看不起黄斑猫,黄斑猫看不起体形细长的所有同类,因偏见导致的内部袭击事件屡见不鲜。尽管乌撒教廷已经尽全力在各个家猫群体中促进交流对话,但这类隐性问题依旧存在。 玛利亚从矮柜的底部叼起一张胶片,窜下楼梯,钻过陈列着新德市工业画像的西翼拱廊,从一位女佣脚边窜过,踩到了对方一张不慎掉落的钞票,差点打滑。 只能请人类帮忙了,总不能让祖格出去支援。 玛利亚窜到了秘书杰西的房间,一个劲地挠起门来。人类把门做得又大又厚,也不给猫咪留个洞,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喵喵喵!” 杰西揉着眼睛打开了门。她正午休息时不戴眼镜,显得双眼更加细长,像张狐狸脸。 “怎么了,小猫这是什么?” 她看清了玛利亚叼着的胶片,这是乌撒教廷为吸引人类注意而伪造的几张照片之一。野玫瑰庄园顶楼有个小型观测塔,平时主要用于防范偷拍记者,照片能立刻洗出来。 乌撒教廷甚至完美伪造出了胶片背面的编号。 杰西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那张半个巴掌大的小型胶片,然后立刻抓起电话,按下了几个号码。 “老爷,楼上的通讯员在南边发现了一些不明阴影邦克先生刚好在那边?好,我明白了” 这是她第二回处理相同的突发状况,已经有了经验。 “谢谢,小猫。”她放下听筒,摸了摸玛利亚的头,得到了猫咪满足的呼噜呼噜声。 野玫瑰庄园东翼三楼。 花瓶里的一朵朵白玫瑰微微枯萎,花瓣卷曲,花心的眼珠翻白,瞳孔涣散。 洛克菲尔放下室内电话的听筒,立刻转接到了顶楼的通讯员,得到了一切平安的报告。 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几次了。先是楼下的杰西收到有异常阴影或不明飞行物的冲洗胶片,一问楼上,却是什么都没发生。 但照片所示的问题却总会如期而至,多半和烈日生物的反常举动有关,上一次是3月10日的野狗骚动,造成的损失不大也不小,最严重的是西部两座厂房的毁坏,正午的阳光透过被削去的空隙照进厂房内部,烧毁了一批精密仪器,共计十万多烈洋的损失。 而这回,他本人留在邦克身上的烟霾也感应到了危险。 只要这些启示还对自己有利,他就不会去干涉或质疑什么。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有信心在第一时间将其掐灭。 “消灭它们。我不希望和上次一样的事情重演。” 洛克菲尔在脑海中简单地下达了命令,然后拿起了另外一个听筒。 “我需要两架27喷气机,现在就去南部支援。” “能不能别再闹腾了你们” 回到南部城郊的瑞文边艰难地往回走,边紧紧抓着胸口,咬着牙,在脑海中竭力处理着体内几个植入物的矛盾。 “夜风之护”的丝网依旧披挂在他身上,为他抵挡住正午最后的阳光。 本来,“偏执的天国”和“女巫的嫉妒”两件遗产互不相干,相安无事,但“第三者”的加入直接打破了这个平衡。 先是那突然闯入胸膛的红色物品很快被“偏执的天国”当成了长期生命威胁,直接导致了他全身的激素失调,一直处于极度兴奋状态,差点让他走都走不动路。 然后是凯夏在他脑海中读到了大量不可描述的混乱场面,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噢,亲爱的救星,我看见了你对天国的美好臆想” “哈哈,那东西看起来真下流真肮脏“ 几件植入物不负责任的各自暴走让宿主苦不堪言,他的两颗心脏差点超负荷暴毙。 走着走着,自己居然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脸颊爬满生理性泪水。 我虽然不怕死,但是不想被内分泌失调搞死! 瑞文揉着眼睛,一边安抚心脏,一边暗暗祈祷这种由“偏执的天国”打头的排异连锁能够尽快停止。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在他第一次往体内植入外视藤壶的时候,那时候的感觉和现在差不多,甚至更糟,把他翻来覆去地折磨致昏死,然后又痛醒过来,恍恍惚惚地失禁了好几回。 根据《一千种死法》,每年平均有2500余人死于遗产互斥,比被烈日生物吃掉的还要多。而这类人群多半是刚有了点钱,急着往上爬,没考虑周到的中产。 日降街街口处堆着一大堆晒成干的公牛睾丸,4月是小牛的阉割季节,附近的几个牧场都忙得不可开交,据说牧场主中的高手只需用尖刀一割,一剪就能阉割一头牛,他们是地下大开拓的遗民,以先祖的男子汉事迹为傲。 可是那股臭烘烘的味道让人完全无法忍受,不,不仅如此,就算最芬芳的花朵此刻对自己来说也是毒药。 瑞文感觉鼻子快要爆炸了,凯夏还在他脑子里迷离地笑着: “呵呵,我嗅到了男人最原始的冲动,想要蹂躏一切娇弱事物的冲动。” 他的思绪里此时连一个“闭嘴”都憋不出来。 这时,瑞文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往回走了一段路,刚才自己明明越过挂着止咳糖浆招牌的杂货铺,来到了日降街1号,可现在又倒退回了23号那家早就关门的香烟店,右边是长草音乐会的巨大横幅。 那一大堆牛睾丸跑到了前面很远的地方。 一道黑影突然从自己的头顶掠过,自白炽中切割而行。 再扭头一看,香烟店不见了,自己又回到了那堆干瘪的牛睾丸旁边。 瑞文本能地意识到那道黑影是野狗,但他此刻还没法完全掌握自己所处的状况。 又一晃神,自己居然站在了日降街56号斜顶楼的门口,旁边是平时一众瘾君子聚集的巷道,此时空无一人,墙上满布涂鸦,地上堆满半融化的空酒瓶,和地面融为了一体,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痰液痕迹。 搞什么鬼? 他想这么自言自语,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又一道黑影掠过,完全处于混乱中的瑞文此刻只能暗暗寄希望于导演,希望他刚好能看见,希望他不愿意损失一位刚得到的下属,一条“忠实”的疯猫。 他在脑中闪过的本来是“疯狗”,但转念一想,奥贝伦没有那种狗。 可是,对方并没有回应。 自己所处的位置又一次发生了变化,瑞文在鼻腔再度被牛睾丸臭味填满的瞬间拔出五响左轮,一咬牙,朝着左手手背就是一枪—— “砰!”鲜血溅起。 在剧痛暂时代替混乱接管意识的瞬间,他竭力控制身体起跑,越过野狗在白炽中切割出的一道道空间裂隙,踩着一个垃圾桶盖,敏捷地做了半个空翻加跳跃垫步,避过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道黑影。 姿势堪称完美。 两颗心脏给身体机能带来的增强几乎相当于“镇定的智者”的附加效用,而且还是永久的! 他没做过多思考,抢在身体再次传送到不知哪里去之前蹬墙再次起跑,往艳阳街相反的方向跑去,他不想把野狗引到自己家里,金还躺在床上休息。只要撑到晨昏,撑到诅咒随着烈日上升的时刻,他就能直接用异咒把野狗全部驱逐掉。 他轻松翻越日降街另一边被晒化的杂物堆,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猫,发自内心的兴奋自然地抵消掉了部分排异反应,取而代之的是肾上腺素的极速飙升。 一大片黑雾包抄了上来。一只野狗试图从他身边探出爪子,但立刻又缩回了雾团中——“夜风之护”的不良作用此刻居然变成了益处,环绕在他周遭的一圈流光浓缩了自己本该承担的所有热力,比正午的白炽还要热。 这些怪物根本近不了自己的身,只能用空间乱流干扰自己。瑞文学着自家附近那些艳阳小子的跑酷步伐翻越路障,朝着城南外围跑去,试图把野狗给引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边跑边抬头看天,天空一变回明黄色,自己就能够“驱逐之威”直接怼脸,一发不够就两发。 “咔”的一声,他脚下踩到什么东西打滑,差点摔一大跤,仰面着地。 瑞文脑中“谁乱扔垃圾?”的怨气还没发泄出来,他就看清了地上的事物。 一只晒成焦炭的夜行锹。 周围仰面朝天地躺着它无数同类的焦尸。 正午将退,瑞文抬起头,在前方即将完全消退的炽红中瞄到了某个哼歌的家伙。 眼熟的长风衣,卷翘的鬓角,还有那首《你的美丽温婉是种时髦》。 果然“巧合”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 自己身上的诅咒正在迅速上升,那家伙被几栋陈旧的平原风格楼房环绕,三座平顶,两座斜顶。即便他要对我发难,这也是“扰乱之丝”的绝佳主场,基础身体能力增强的自己现在真的能做蜘蛛侠了。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 瑞文在天空完全恢复明黄的一瞬间放出了五根“扰乱之丝”,挂上了屋檐最长的那栋平顶建筑,指节用力一蜷,肌肉绷紧,身体凌空,竟越过邦克的头顶一下翻上了屋檐,谨慎地不和对方保持在一个平面上。 远方黑压压的兽潮一览无遗,只要它们再近一点,“驱逐之威”从这个角度能够一网打尽。还能省下一道异咒,应付可能的其他麻烦。 “黑日”邦克微微抬起头,仰视着自己,白边黑瞳,很是渗人,瑞文可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其他麻烦”,决定率先示好: “嘿,邦克先生,请问您还记得几天前那只兔子吗?那是我找到的。” 他没对和对方正常交流抱很大希望,没想到对方却先对自己行了一礼,伸出右手空握一下,以代替正式握手: “当然。幸会,先生。” 瑞文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这叫半疯? 简直就是绅士和混混间的典型对话。 兽潮已经近在眼前,瑞文却突然听见了喷气式飞行器嘈杂的引擎声,瞳孔骤然收缩。 这次不会又用虚海凝胶? “先生,请问您还有丝线吗?”邦克抬头看了看,从容不迫地询问,语气中的风度让他与周边环境仿佛产生了隔阂。 “多得是。”瑞文反而有意放下了自己的架子,用另一只受伤的手甩下五根丝线,斜着固定在邦克身边,邦克用机械手臂逐一弹拨它们,就像抚过紧绷的琴弦。 一种奇异的共振反馈到了瑞文的五指之上。下一秒,与丝线连接的皮肤就迸出了鲜血,被绞下的皮肤碎片和血珠一刻不停地震动,化作更加细密的碎屑。 嘶! 他连忙将丝线末端化为无形,放弃控制权,将它们固定在了屋檐边缘,避免了五指被齐根斩断的厄运。 丝线表面发出轻微的嗡鸣,奏出微弱的“乐声”,那是一种几乎超越人类认知频率的超震动。 您就不能通知我一下吗?瑞文在心中埋怨道。 那五根丝线构成的“弦琴”很快就发挥了惊人的作用。 一团黑雾自街道那头涌现,拖着一条长长的乱流,可当雾团与一根“琴弦”擦身而过的时候,却剧烈地扭曲振动了起来,仿佛被卷入了弦律一般,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哀鸣,空间流被迅速搅碎,那双自雾团中探出的巨爪瞬间成了无数蓝黑色碎片,碎裂空间卷上“琴弦”,形成的共振旋涡似乎进一步拥有了吸力,迅速将其同伴卷入,切碎,化成更大的空间“绞肉机”。 不论是有形还是无形之物,皆逃不过被这弦乐粉碎的命运! 工科男的力量! 瑞文吸着流血的五指,脑中莫名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自己仅能用异咒将野狗驱逐,最多用“无形之锋”的切割概念砍死几只,没想到配合对方,能直接运用野狗本身的特性将其杀灭,没有限制! 如果这就是“白铁”配合器械的异咒效果,嘶恐怖。 天上的两架喷气机盘旋片刻,见没有自己可以插手的余地,掉头离开。 而自己体内的三件植入物,似乎也在此刻达成了“一致对外”的协调。 尽管,最后还是给自己留下了那么一点轻微的生理反应。 第七十六章 病友 瑞文强忍着不听话的植入物给宿主带来的身心双重折磨,脸颊发烧,翻身跃下屋檐,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邦克,这位表面上的绅士,别人口中的半个疯子。 不知怎地,他突然看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沧桑感。 近看之下,这人的脸色的确明显写着“有病”两字。 他的脸部轮廓瘦长鲜明,眼袋微微发黑,嘴唇和指尖缺氧发蓝,可能是害了肺病或哮喘,但这不是他身上最主要的祸根。有某种东西正由内而外瓦解着这人钢铁般的精神,由最深的地方开始,因而他的表面部分依旧完好从容。 也许这就是异语侵蚀的副作用,这人能撑到现在着实不容易,也许是因为他对某种事物的信念甚至是执念,或者一位爱人,一根长期的情感支柱。 “瑞文。久仰您的大名。”他主动和对方握了握手,试探了一下对方的机械手臂,差点没被烫伤手心,它们滚烫无比。 “邦克。感谢您的协助。”对方彬彬有礼地重报了名字。 他在“营业模式”的时候会带上一点新德市南部口音,这我在那天他独处时一点也听不出,瑞文心想道。 这多半是为了迎合上司的喜好,新德市南部口音被认为是企业家和银行家的象征,而在此基础上压低尾音则是低人一等的象征。这人很会选“面具”。 “您接下来有安排吗?我有些事情想聊聊,这涉及到一位和你我皆有牵连的客户。我们可以去硫磺山,离这里不远,我请客。”瑞文有意无意地将姿态又放高了些,观察对方的反应。 “十分荣幸,我可以备硬币。”邦克平静地答应了下来。 他很清楚中下阶层的待客之道,知道一方请客另一方备小费这种不成文的规定,不拘谨,但为人比较低调,的确像从最底层爬上去的,瑞文暗忖道。 如果对方出身中产或以上,面对陌生人,多半不会爽快应邀。 而若非对自己的实力相当自信,也绝不会与陌生人配合得如此从容。对方在此之上还拥有压倒性的经验,老实说,是个不错的学习对象。 硫磺山酒刚开门,男酒保斯考特把挂牌和几张庆祝限酒令废除的彩色画报挂到门口。这家酒是城郊最早区分吸烟区和无烟区的,其中的吸烟区是一个大型独立空间,而无烟区则是几个独立宾馆式包间。 “嘿,一个多月没见了,这是混得风生水起了?” “而你和我上个月离开的时候一样,在擦杯子。”瑞文不经意地调侃道。 的确,这里几乎一成不变,而自己和上一次来的时候完全是两样子。 “不一样,我的孩子要准备上学了。”斯考特带着一丝自豪地说道。 “不错啊。给我酒单,再给我一个空杯子。是那所半工半读的吗,叫什么擦鞋学校的?” “是威格制鞋学校。”斯考特略带不满地嘟囔道:“而且他们教的也不是擦鞋,而是制鞋、鞣革、写作和算数。” 最后,你的儿子会毕业,在威格制鞋厂里获分一个职位,最好的情况能当到文员,月入4000烈洋左右瑞文默念他没说出口的下半句。 坐到吸烟区的靠窗位置,他低声念出了“愈合之触”,先是复原了自己的左手,然后双手盖住空杯,静待片刻,得到了一杯红配绿的怪东西,几种基酒和几种配料被乱混进了一个杯子。 大概是昨天打烊前斯考特的即兴特调。 他浅尝了一口,呛得实在无法忍受,赶在异咒效果结束前把它回溯成了一杯“祖格尾巴”。 胸口那条缝线他目前不敢乱动,生怕一动会让胸腔内容全跑出来。 连着两天一点正经觉没睡,中途做了个勉强算“昏睡”的手术,他现在反而清醒了起来。 现在,他希望能在和这位“黑日”先生的闲聊中了解几件事情,一是他4月8日拜访格林达的具体原因,二是关于自家“上司”被劫了的那笔赏金。 第三,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多了解一下“白铁”这个异咒派别,还有上位存在的启示。 对于第一个问题,邦克作出了这样的回答: “基于影响不算严重,我只希望能给对方一个中性的提醒,洛克菲尔先生不希望任何人偷窥女儿尤娜小姐的私生活。我本人还希望进一步把沃伦先生收买为报社的线人,为我提供更多有效信息,保护尤娜小姐的隐私,而我会出钱把它们买下来,不过” “不过您没想到他会因意外身亡。他死于一只夜行锹。昨天正午,我在路上同样看见了许多夜行锹的尸体。这不是一种经常能在光天化日下见到的生物,不知道您对这点有没有头绪?” 邦克摇了摇头,眉头一皱,又补充了一句:“没什么头绪。” 作为一名侦探,他意外地不擅长说谎,瑞文心想。且不提他每次提到尤娜语气就微微上扬,少了新德市南部口音里的前鼻音,他那双特殊的眼睛根本藏不住他内心的感受。 那就像两个随时都要满溢的墨水瓶子,两个随时都将开启的深渊豁口。 “至于米涅瓦阁下早已盯上的那群人,我愿意致歉。我剿灭那群人并非为了赏金,具体原因。我不得不保密。为此,我愿意作出一些私人名义上的补偿。另外,我并未从那几栋建筑内取走任何物品,也还未通知收尸队,您可随意搜索。” 如果我有您那个薪金,我应该也会变得像您这么慷慨。 “补偿就免了。不过,刚才您的能力着实让人佩服。如果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话,我倒是希望能把物质上的交流转换成一次日后合作的机会。我相信疯我相信米涅瓦爵士会希望看到这样的合作,这某种程度上象征了桥梁的稳固。” “灰衣天使”这件事就免了,瑞文觉得有些大材小用。日后要是碰上更难缠的悬赏目标,有个强大的外援固然是件美事。外援是否让人安心,这点就另当别论了。 “只要不和洛克菲尔先生的吩咐或尤娜小姐的放学时间冲突,我愿意提供帮助。” “与之相应地,作为替沃伦一家办事的侦探,我希望您也能替我代办一下沃伦先生未能完成的事情,为我去检查一下那家报社里是否还有侵犯尤娜小姐隐私的照片,我同样会出钱买下它们。” 这人对尤娜的上心程度完全超出了公事的级别。刚好,格林达应得的赔偿金中,有一份应当由雇主方出,自己正打算去争取一下。 “成交。” 想到双方有个同等级别的上司,想到双方都在受身体里的一些小声音、小麻烦或者大麻烦困扰,瑞文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种想把对方当作病友的心情。 邦克点的是杯普通的焦麦热啤酒,自己个人认为这家店最难喝,但是历史最悠久的东西,早在烈日11年就有过这种饮料的记载。也许是因为对方有些念旧,或者这种饮料对他有些特殊的意义。 然后,话题来到了自己最期待的异咒部分。 “我的确受到了上位者的直接启示,那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 除此之外,邦克直接略过了所有有关自己过去的部分,他那双令人有些畏惧的眼睛内翻涌着什么东西,乍一看像墨汁、像一团黑色乱线,但再多看一眼,又会发现它们像一大堆塞在瞳孔中,被黑色锈斑完全侵染的铁钉。 “我没有和‘白铁’派别的其他任何人接触过,那些人大多聚集在新德市大都会,或者更深的地方。我一直就只靠着上位存在最初的几道启示过活,我也不知道那几道异咒的名称,只是单纯记住了发音和对应的效用。” 他陆续简短地向瑞文说明了几道异咒的效用,在描述它们的时候不带什么感情,仿佛自己也变成了机械: “其中一道能容许我短暂地控制一定范围内可被定义为器械的物品,电器或较为原始的机械都行,包括让它们失灵或同时运作等。” “另外一道能让将能量进行直接转换,包括光能、热能、动能等” “还有一道,能够让自身或其他物件具备特定金属的化学特性,硬度、燃点等” 越听越理工科了这些真的是当初你听见的启示?你要说这是邦尼克文教授的专业课内容也不是不行。 他猜想刚才的“弦琴”原理就是第二种异咒,也许还加上了“不等人的时间”百分百精准执行的身体指令。 感觉上,“白铁”派别的异咒的确大都需要器械的辅助才能发挥出效用,而且效果描述相当硬核,足以打破像朱莉那样的小女孩对巫师的所有美好幻想。 “这些异咒都有同一种副作用,让身体的一部分纤维化,一般,只有一点。”邦克喝着啤酒,补充道。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奥贝伦医院的各类器官储备总是处于饱和状态,只要有钱,就算某一器官突然找不到配型,等上两天,收尸队准能带来好消息。 但是,不知怎地,自己好像从邦克这句无关紧要的描述中听出了深沉凝重的痛苦。 不知不觉中,对方话语中的绅士风度正逐渐流失,尤其是在咬字上,加重了后鼻音。 给人的感觉,就像绅士的灵魂正逐渐被一头狼取代,一头被绅士吞吃的狼。 至于那头狼是否吞噬了其他什么东西,自己无从得知。 是一只小白兔也说不定。 “该死的,那地方的酒真难喝!” 晨昏4点,“黑日”邦克慢步走在遍布焦麦杆栅栏的南部城郊小道上。精神刚一落定,那些嘈杂的呓语就一拥而上,占据了他的大半部分思想。 他的舌头完全被那种苦味麻痹,就连暗巷偶尔会举办的吃荨麻竞赛,也不会让人得到这么糟糕的体验。 “您当真喜欢那种东西?对我而言,焦麦的味道,令人作呕。”他看着自己发蓝的指尖,低声抱怨道。 “它是纯正的历史传承。当然,用别人的舌头和胃来沉淀、消化它,远比用自己的要好。” 齿轮上的烟霾慢慢地释出,盘绕在邦克的风衣下摆处,让它看起来像逐渐化为破碎的尘粒。邦克咬紧牙关,像是要报复对方般,从衣袋内拿出小纸袋,张口吞下大量的金属粉末,碎屑刺伤了口腔的每一处角落,残留的劣质酒精带来一阵阵难忍的灼痛。 自己恨透了这种感觉,这种曾经痛苦地支配他人,而今又被人痛苦地支配的感觉。 但,一想到尤娜,他的小小蓝天使,这种屈辱似乎又变得没那么糟糕。 “行。如您所愿,洛克菲尔先生。” 第七十七章 鸳鸯茶 4月14日。 趁着电影三人组前往南部回收遗产的档口,瑞文坐红皮火车来到市区,旁听了他人生中的第一节大学专业课。 露西亚副教授语速很快,而且讲到兴奋的时候,总会发出一种黑斯雷夫群岛居民独有的吹泡泡般的弹舌音。也许她本人拥有少量的隐性虚海血统,或者曾经亲自到地下考察民俗。 不过,奥贝伦地下的通行权和永居权在限酒令颁布的133年起就变得极难获取。即便是在此之前,也要经过侦探公司的资产水平、贡献评估等严格审查,然后还得排队摇号。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在一年内获得进入地下的资格,这些人的平均资产约为30万烈洋左右。 除非教职员拥有什么特权,否则这一可能性微乎其微。 瑞文把墨水笔帽夹在耳朵上,飞快地抄笔记,在露西亚副教授停下来喝水的时候,他就趁机翻阅抄过的东西,试图将那些晦涩难懂的术语翻译成自己能理解的语言。 这节专业课的课题是“上位魔学的深层差分”,以自己能够理解的角度来说,就是上位存在对待人类的不同态度。 有的上位存在予取予求,会积极回应对应派别的深层献祭。瑞文将三类上位魔学中级别最高的深层咒术进一步理解为了和上位存在的直接沟通。 如果普通异咒是程序化的外卖订单,那深层咒术就相当于直接和厨师点菜,获得的可能是一次性的强大援助,也可能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永久启示。 还有一些上位存在相当我行我素,不是根本就不回应深层咒术,就是要求数量众多的祭品或堪称变态的献祭仪式。 当然,瑞文自己也不确定沟通对象究竟是奥法守秘人,还是上位存在本身。 如果将来自己要推广“渡鸦”派别,那就一定要搞清楚这点,“接电话”的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背后的那位大人物。 如果是前者,那他就能努力尝试做一个“善良”的施予者。 如果是后者,那他只能祈祷背后的那位也这么想。 唉,若非我自己就是奥法守秘人,若非我清楚这隐藏在背后的潜规则,我现在估计就和身边的一群“同学”一样一筹莫展,还得为突击考试担忧。 这班五十多个学生里,一大部分都还没有异语遗产,没有选定派系和派别,这节课对他们来说具备一定的参考价值。当然,如果他们能一直犹豫到“渡鸦”派别出炉的话更好。 毫不夸张地说,自己身边的“同学”们就是自己日后的主要目标人群。他们大多为中产出身,比自己小四五岁,对未来充满憧憬和迷茫。 “贾斯帕先生,你不介意跟我讲讲刚才她说的那部分?我有点跟丢了。” 瑞文漫不经心地询问右边身材瘦高的“同学”,他刚才举手提过问题,自己因此知道了他的名字。 一方面是想套个近乎,另一方面是想看看普通人对这套理论的简介。 等等,这卷发 瑞文想起了3月29号那天自己在罗苹咖啡馆看见的那名“风流公子”,对窗外美女吹口哨那位。 就是他。 “呃我也不是特别确定。她大概是想说,上位存在不可言说,也不可捉摸,所以当我们施展深层咒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 他显然觉得自己说的有些空泛,于是补充道:“嗯可能就类似于去咖啡馆。” “嗯?说来听听?”瑞文来了点兴致。 “这个嘛,就像对待咖啡馆窗外的美女一样,因为美女同样不可言说,也不可捉摸,就像橱窗外面的尤物,而我们是橱窗里面的困兽。你要足够大胆,却不失风度。你的口哨声不能让整街人都听见,但一定要精准无误地传进她的耳朵。激起她的芳心。你要显得彬彬有礼,但也要暗中展示自己狂野的一面。” “狂野的一面?”瑞文有些哭笑不得地挑起眉毛。 “对,让她们感受到困兽的压迫,感受到藏在野兽内心的饥渴。但与此同时,一切又要合乎规范,不得随意越界,不能随意看对方的胸部,这才是风度的体现。呃,深层咒术应该也是这样。” 对方终于意识到自己跑偏了。 瑞文暗暗在桌下握紧了拳头。老实说,这人理解的还挺到位挺透彻,就是有点欠揍。 以后我要是接到这家伙的“调情电话”,就直接送他个诅咒,让他内分泌失调。 “对了,你叫什么?我们可以找一天上咖啡馆泡妞。”贾斯帕问道。 “阿特拉克。老实说,今天下课就行。我在罗苹见过你一次,你可能没看见我,但我看见你了。”瑞文报出了在咖啡馆偷听用的假名。 “嘿,你就是那个大情圣?”贾斯帕的眼神多了几分竞争对手的尖锐。 “什么鬼玩意?” “你不知道吗?那家咖啡馆挂了你的名字,代表爱情的饮料。” 瑞文愣了一会,然后想起了3月29号当天的信口胡诌—— 阿特拉克的新发明,代表爱情的饮品,梦境世界的鸳鸯奶茶 贾斯帕疑惑地看着瑞文突然单手扶额,一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模样。 露西亚副教授手里的教鞭敲了三下。 红日市区广场,罗苹咖啡馆。 贝壳装饰发出叮叮的清脆碰撞声。 戴蕾丝边帽子的阔太太正和丈夫坐在窗边,用手帕边擦汗,边讨论着市区议会双党的竞争,今年6月的议员选举,以及议员夫人和年轻银行家的绯闻八卦。 两位面目严肃的政治专业学生穿着西装,议论着新德市各区区长的选举问题,尽管这些大事和他们的垂直距离隔了足足两百米,但他们还是乐此不疲。 聊了一会,话题又扯到了花园聚餐和喜欢的女孩上。 一位陌生的男性客人站在咖啡机旁边,正准备和店员穆恩小姐展开一次注定没有结果的调情。 瑞文和贾斯帕找了张角落的空桌坐下,然后用“女巫的嫉妒”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咖啡馆内所有的交谈尽收耳中,并以此判断出现在的中产阶级依旧关注选战,尽管是一种观众看猴戏的态度。 尽管地表和新德市依旧存在议会,但谁都知道真正的掌权者从限酒令颁布那天开始就成了侦探公司和新德市各区的巨型企业。 也许是周末的原因,罗苹咖啡馆比上次要热闹了不少。瑞文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小黑板上新加的东西:象征爱情的饮料,由浪漫的阿特拉克先生倾情推荐。 “” 瑞文无语地把头低下,对上了穆恩小姐咪成缝的双眼。 “你那要杀人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新德市特务。难道我一直都搞错了泡妞思路吗?” 贾斯帕盯着瑞文的脸,支着脑袋,若有所思起来。 瑞文刚想顺口怼一句“闭嘴”,穆恩小姐就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她今天涂着有些另类的亮橙色口红,指甲的颜色也一模一样。 “阿特拉克先生,抱歉擅自用了您的名字。它真的很好卖。您是从哪来的?我很想知道这种口味来自哪个地区,从没在地表见过。” 它来自梦境世界的购物天堂,东方之珠,瑞文在心中嘟囔道。 “南部。”他随口敷衍道:“那里有一种作法和这个差不多,我只是吸取了些灵感。这种配方的名字叫鸳鸯茶。” “鸳鸯茶?” “对,意思是‘两个人的茶’,所以我才会说它可能代表了爱情。” “噢您可真是个懂情调的人,阿特拉克先生。” 嘶,为什么感觉误会又加深了? 瑞文感觉到了身边贾斯帕复杂的目光。 自己只是想解释一下之前这么说的意思而已。 “我这就改名字,现在的名字的确有点拗口。”穆恩小姐拿下了小黑板,把上面的字改成了“鸳鸯茶”,就在兑水咖啡的下面。 “我按照您的建议定价22烈洋,销量好极了,今天我请你一杯,算作命名费。” 她笑眯眯地把一杯鸳鸯茶端了上来:“要报纸吗?五月报纸又要涨价了,来这里看比自己掏钱买划算。 瑞文平静地接下穆恩小姐递来的一份《火球报》和一份《奥贝伦学术报》。《火球报》一如既往以娱乐作头版,今天的主角还是撰写了致富经《只为爱情》的矛盾集合体比利。瑞文探头去,看了看学术报的头版。 “噢,不会,阿加雷斯失踪了?”贾斯帕揉了揉眼睛。 “谁?”瑞文下意识问道。 “阿加雷斯教授,学术先锋派的主心骨,搞植物学研究的,最重要的是,他是我前女友的叔叔。” 前女友的叔叔瑞文在听见这最后一重关系时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毛。 “他刚在先锋派学术交流会上继承了植物学之父的大脑,也就这个星期二的事情。” 星期二? 瑞文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不妙的念头,星期二正是他在奥贝伦大学和琳偶然碰面的那天,也是他推断出永恒是个人的那天。 “他什么时候失踪的?最近他有什么学术研究成果?” 周四晨昏11点半被发现在家失踪,当时他本应出席一个公开讲座。 而且,研究项目恰恰和黑莲有关 瑞文的脸色随着贾斯帕的描述越发难看。他隐约感觉,是“永恒”又开始作怪了。 如果真是“永恒”动的手,那就能证明一点,阿加雷斯教授的研究思路是正确的,也许直指“永恒”的要害。 瑞文立刻想到了琳,但自己应当谨慎,如果反应过激,很可能因此连累其他人。 但如果阿加雷斯教授还没确认死亡,就还有把他找回来的希望。拖得太久,不仅人会死透,每过一个正午,外部线索就会被湮灭一分。 想到这里,瑞文心中有了个计划。 “贾斯帕,你不会刚好还有你那个前女友的电话?” 贾斯帕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出来,警觉地瞪着对方。 “你不会想打茉莉的主意?别碰茉莉,你肯定已经有很多妞了,我知道很多人喜欢规划自己的睡觉时间。” 你在开玩笑?瑞文腹诽道。 自己只是想把“诈骗电话”那套再来一遍而已。 “不,你误会了,我对她没兴趣,只是琳感兴趣。她们是一个专业的。你知道,女孩子们。” 事已至此,他干脆顺着贾斯帕脑内的想像将计就计。反正自己也懒得和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澄清什么。 当然,对方最好不要认识斜阳夫人,否则自己的形象可能就成了调戏有夫之妇的变态混蛋。 贾斯帕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露出有些凶狠的表情: “我会盯着你的,小子。” 瑞文不动声色地从笔记里撕下半张纸,喝下一口淡巧克力色的鸳鸯茶,打算待会从这位叫茉莉的小姑娘身上好好压榨一番。 那些已公开或未公开的学术文献固然十分有用。 如果能套出阿加雷斯教授的住址,进而顺藤摸瓜找到他,自己也许就能直接得到克制那件黑色遗产的弱点。 当然,前提是他还活着。 瑞文唯一的顾忌是单独行动。这是他和“永恒”的私人恩怨,他不想把卡梅隆或金拖下水。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背后不是还有疯导演吗? 那个偷窥狂随时都能通过自己的眼睛掌握一切情况,因此,现在自己不论什么时候都算不上“独自一人”。 上回对方没出手,应该是觉得没有必要。真要到了紧急时刻,他一血矛就能把自己扎醒。 想到这里,瑞文默默地转身低下头,撸起袖子,看着左臂,沉声问道:你在听? 他立刻就感到了手臂上的刺痛,血珠从毛孔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组成了简短的文字: 当然。 第七十八章 日白风高 晨昏十二点。 “抱歉打扰了,经过确认,死者与您并无关系请别担心,并不是你在乎那位。” 瑞文放下捷特家的“闲人”电话听筒,翘起二郎腿,终于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就在刚才,贾斯帕“死了”一遍。 用“诈骗电话”套话的精髓就在于捕捉住对方一个熟人的详尽特征,在末尾稍微加上一些错误信息,让对方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把该问的问完后,再用错误信息让他们释怀,彻底相信那只是一个十分相像的人。 本来,瑞文打算直接祭出阿加雷斯教授本人的“死讯”,因为对方现在还处于失踪状态,可以确定收尸队一定还没有打电话上门,但他担心这对茉莉的打击太大,于是换成了前男友惨遭兑水咖啡呛死的“悲报”。 但他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对贾斯帕这么上心,也许是旧情未了,或者贾斯帕这人实在太渣。 改天可以旁敲侧击地试探一下对方,看看究竟是哪种情况。 “我说,伙计,你是不是把我这里当成了诈骗窝点?”沙发上的捷特无奈地嘟囔道。 瑞文耸了耸肩。这种电话真是百试百灵,屡试不爽,无愧自己“电话狂魔”的前称号。 只是,再多打几次,恐怕电台会开始播报收尸队的反诈广告。 现在,他的手上握着阿加雷斯教授的住址,红日市区东北部的日轮街区,有一部分地段被开发成了高级住宅,另一部分则是工业用地。奥贝伦东倚狂风山山脚,拥有丰富的煤矿和一定的稀有金属资源,被应用于高强度钢、隔热玻璃等城市不可或缺的基建材料。 平时,阿加雷斯教授会住在奥贝伦大学的教职员宿舍,这两天回到自家住宅的主要原因是他刚刚植入一件“沉重的知识”,也就是“植物学之父”阿夏古雷的大脑,需要休养几天。 他有一妻一女:正在休假,同为植物学教授的洛娃夫人,和十二岁的女儿嘉莉,家中还有一名保姆,负责打理家事、在夫人忙碌时接嘉莉放学,料理两人的日常生活。 瑞文没法对这三人使用“电话诈骗”的伎俩。即便要到了阿加雷斯教授的家庭电话,他也不可能向她们直接假报阿加雷斯教授的死讯。况且,也没必要这么做,因为自己和她们立场完全一致,同样希望寻回阿加雷斯教授。 之所以要和茉莉玩那么一出,是因为他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正介入这件事。她们三人是直接关系者,知道也无妨,只需要事后提醒她们保密就行。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为了节省时间,瑞文打算立刻出发,先勘查一遍周围的痕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如果没法立刻追踪到阿夏古雷教授的踪迹,他就等到晨昏敲门。 自己唯一的一点顾忌是,她们三人中可能存在和“永恒”相关的人,甚至“永恒”本身,但这种概率微乎其微,因为如果真是那样,她们应该尽快阻止对方的进一步研究,这个下手时机就不太合理了。 正午即将倾泻而下。瑞文离开火石街,念动“夜风之护”,为自己盖上无形的丝网。天空迅速泛红,丝网边缘很快便泛起了流光。 他避开周围的可燃物,行走在逐渐洒落的奶白光雨之中。这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显眼,但没几个人会在正午外出,自然也不会有谁欣赏到这个路中间的小太阳。 刚一落念,瑞文就看见了道路那边的五六个人,他们在烈日下狂舞着,喊叫着,舌头很快失去水分,皮肤一层接一层卷曲,焦化,露出血淋淋的内在,滋滋作响,很快散发出了烤肉的气味。 是一小群拜日教徒! 至今还没有人知道,拜日教徒究竟是一种另类宗教、一种传染病还是一种具备共通性的心理变态症候群。 人们只知道他们存在,而且数量几乎从未减少过,尽管每天都有十几名性别、身份各异的家伙在城市的各处被活活晒死。烈日149年,一个神秘学专家团队联名撰写研究报告,大胆地猜测这是一种超大型的深层咒术,一种与烈日的长期契约,自奥贝伦成立之初就已经存在,契约内容是奥贝伦的存续和繁荣。 而那些拜日教徒,就是烈日每天挑选的祭品。 “奥贝伦契约论”曾一度让全城上下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担心自己可能在明天被烈日选中。最终,该团队不得不亲自出面否认自身的研究结果,当着群众的面焚烧了所有相关文献。 两个月后,那支团队的所有成员在同一个正午自焚,身上全都出现了拜日教徒特有的太阳“刺青”,密密麻麻,在头顶汇聚成太阳的形状。 瑞文捏着鼻子,从烧烤大会现场快步走过。还未死去的拜日教徒们看着路中间移动的明亮光团,干涸的眼球中仿佛映照出了神明的恩泽。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不能浪费”的冲动。 眼看着最后一名拜日教徒即将步入阳光,瑞文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玻璃瓶,这是很久以前自己用来装镇痛片的瓶子,但镇痛片很久以前就对自己完全失去了效用。 现在,瓶子里扭动着一小条“极度渴血的线虫”。 瑞文低声念动了“扰乱之丝”,做好了准备,绕进路边的遮阳走廊,防止子弹的效果因为高温产生偏差,然后举起五响左轮,一颗子弹打进了那名年轻人的左脸颊下方。 拜日教徒摇晃了一下,向后倒去,倒进了遮阳走廊中。 新的“木偶”做好了。 瑞文十指牵着丝线,复习了一下许久没练的操偶技巧,让“木偶”滑稽地在地面乱跳了一段时间。在回想起每个指节所对应的人体部位后,他操纵“木偶”开口念诵道: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 一道歪歪扭扭的无形丝网立刻盖在了“木偶”的身上。对方没有异语遗产,强行施咒必然会导致严重的心智侵蚀。 但是,“木偶”需要什么心智?何况对方本来就已经疯了。 现在,瑞文有的是时间练习操纵“木偶”的技巧,相信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勤学苦练,自己一定能让木偶学会行走,学会跑步,甚至学会跳阔步舞。 他检查了一下“木偶”的随身物品,这人身上的衣服光鲜,但没有腕表和打火机,一个薄笔记本上写满了数字和日期。他应该是帮人记账的伙计,直到今天晨昏还在勤勤恳恳地干活。 相信我,伙计,与其在阳光下死去,不如痛苦憋屈地多活一段时间。也许你有天还能清醒过来。 瑞文在心中对这位不知名的可怜人默念道,然后牵起丝线,让对方以蜘蛛爬的形式跟着自己走上了街。 一个发光的人和一只发光的大蜘蛛漫步在前往日轮街区的石板路上,前方慢慢出现了一排精致的小洋楼,几只体型各异的哈斯特尔从耐热的灌木丛里探出头来,注视着两名不速之客。 一般情况下,治安官不会受理失踪案件,但阿加雷斯教授的失踪,或者说,阿夏古雷大脑的失踪得到了先锋派学者的高度重视,不排除他们会自行组建调查团队,或者雇佣其他侦探追查,但自己是唯一一个掌握了“永恒”这条线索的人,其他人大多只会往学术界竞争者或保守派敌手的方向想。 瑞文在心中数到了日轮三路,左侧的第十二栋房子,这栋小楼后方有座温室,用隔热玻璃围得严严实实。 他让“木偶”留在路中间较为空旷的地方,自己凑近花园篱笆,抽回丝线,抛向房梁,借力直接翻过了篱笆,稳稳地落在了庭院里的石板小路上 他立刻注意到了地面上凌乱的干燥鞋印,踩在没铺草皮的土壤上。只有一种鞋印,属于成人男性,深度相仿,但分布让人感觉主人正处于极度混乱中。这并不难解释,和“流氓的低语”不同,“沉重的知识”相当于两个完全独立的大脑和两个完全分立的意识,遗产本身拥有自己的记忆和知能,植入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磨合。 何况是同行相轻的两名植物学家。 他避开庭院里的花草,仔细观察着喂鸟器、防食肉松鼠的尖刺栅栏和残留着一些水迹的鸟儿浴池,里面晒干的黑色羽毛属于锯齿莺,一种以啮齿类动物为食,能唱出悦耳歌声的鸟儿。 脚印由始至终只有一种,遍布整座庭院的各个角落。瑞文跟踪着这些脚印的步伐,试图模拟出教授的行走路径。他的脚步时而平缓,时而急促。阿加雷斯教授可能在庭院里和自己的新脑子进行了一场异常激烈的“学术辩论”。 然后,脚印突然一拐,朝着庭院后门走了出去。 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发现外来者的踪迹,他多半是自己走出去的。 瑞文翻出篱笆外面,试图寻找到更多痕迹,但阿加雷斯教授的鞋从花园里带出的干燥泥土很快就被用完了,他仅能凭借几个脚印判断出对方走向了东面。 瑞文叹了口气,把“木偶”拉了过来,操控它的嘴,念出了“愈合之触”,让对方把手覆盖在了其中一个脚印上,和地面隔了几厘米。 而他自己则蹲下身,把手表的指针提前往回一拨,用秒针当作计时器,仔细地数起了脚印消失所需的时间。 瑞文在梦里做过计算,“愈合之触”持续作用于同一事物的速度,前十五秒以分钟计算,六十秒之前以小时计算,在那之后每秒以天、星期甚至月计算,如果对一样事物完整地使用“愈合之触”,推测最多能让它的状态倒退十年。 而脚印消失用了大约39秒。 阿夏古雷教授走出庭院的时间约为24小时15分钟之前。正午可长可短,但最短的记录不低于10小时,最长不超过13小时。考虑到对方大概率没有防晒伤遗产,因此,总时长减去今天晨昏的12小时和自己赶来这里的大约一小时时间,就是昨天正午的持续时间外加能够让阿加雷斯教授出走的时间,两者的总时长。 瑞文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假设昨天正午为最短的10小时,那阿加雷斯教授能够在外面行走的时间最多也就只有约1小时15分钟,只可能更少,不可能更多。然后,他就必须要寻找掩体。 放眼日轮三路东面,全都是民居,能供人躲避阳光的地方很少。继续往东走,是空旷的红溪公园,再走就上山了。 嗯沿路一直走去公园那碰碰运气也无妨,反正正午还长着呢。 瑞文牵着“木偶”,开始往东走,一路留意着民居旁的车库、凉棚,以及其他可能藏人的地方。 他在高级住宅区边缘处的一片绿地上再次发现了疑似阿加雷斯教授的脚印,鞋底的花纹完全一致,步伐丝毫没有加急,但是不再徘徊,仿佛有了个笔直的目标,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继续往东走去。 一直延伸到红溪公园。 瑞文不再执着于地毯式排查,如果对方进入了公园,那么他需要做的就只有找出公园里为数不多可供躲避正午的地方,直接进去寻找更多线索。 如果所有地方都没有,那他就只需在附近一带搜寻焦尸的痕迹就好。 经过一段时间的外部排查后,瑞文把目光锁定在了红溪公园里的几座杂物间和废弃的小店铺上。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开店简直是个灾难般的主意,多数商店不过几个月就关门了。 十指已经接近完全发麻。他解除了“扰乱之丝”,把“木偶”撂在一边,自己沿着道路快速搜寻了几个地点, 在最后也是最偏僻的一个小杂物间门口,他看见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经过一个正午的暴晒,已经完全干透。门口同样有脚印,这次不止阿加雷斯教授一人的。别人的脚印进进出出,而他的只进不出。 瑞文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代表阿加雷斯教授或许已经遭遇了某种不测。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颗火松树上,伸手快速折了一根树枝,看着它慢慢染上流光,就像朱莉爱看的童话故事里那些大巫师的魔杖。 这根“魔杖”的作用只有一个,熔化东西。 瑞文靠近杂物间的屋檐,让身上的丝网稍稍冷却,深吸一气,把树枝凑近门上的锁,拔出枪,口中低声念出了大半句异咒,在关键定语前停住,做好了双重准备,以备门后可能的突然袭击。 门锁慢慢烧融,正午的热空气上升,一阵风吹来,把杂物间的门给吹开了。 第七十九章 谋杀 只见,杂物间的地板被触目惊心的血迹完全覆盖,脚印的主人们清走了屋内的几乎所有东西,没有尸体,没有凶器或其它杂物。 距离失踪过去了整整24小时,果然还是耽搁了。 瑞文倒吸一气,皱起眉头,脑中不停地安抚自己,希望尽量压下生理不适。 在确认屋内没有其他隐藏的入侵者后,他把身上的丝网一掀,一抛,迅速进了屋,用脚带上了门,用身体顶住,防止风把它再度吹开,背部很快感觉到了灼烫。杂物间内部没有插销,而能用来顶门的东西都被搬空了。 血腥味立刻完全充斥了鼻腔。很显然,这里发生了一起谋杀,倒霉的阿加雷斯教授走进了屋子,然后再也没有走出去。 问题在于,他尸体呢? 瑞文靠在杂物间的门上,想到了疯导演,血液可是他的专长项目。 “导演?导演!” 他撸起袖子,低声呼唤着自己的手臂,很快就得到了答覆。 血迹慢慢汇聚起来,在地板上组成触目惊心的血字: 这些都是同一人的血液。这个人被肢解了,看那些砍进地面的斧口。 瑞文仔细地观察着血迹褪去的地面,的确残留着小型斧头留下的印子。印记很多,凶手显然用力劈砍了很多下,但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挣扎痕迹。 “阿加雷斯教授平静地走进了杂物间,从日轮三街步行到这的距离大约45分钟到一小时左右,因此时间应该已经接近正午。然后,他被早已等在这,或者事后进门的一群人给砍死了,当中不乏大力士,或者拥有这类遗产加持的大块头。” 瑞文对着地上的血字分析道: “杂物间入口处的地面没有焦痕,说明门没有在正午被多次或长期打开过。这里的人大都逗留到了第二天晨昏,这期间有相当于10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让他们对教授为所欲为,而且没人会打扰他们。” 从血字流畅均匀的笔画来看,他感觉现在导演闲得慌。 他暂且把阿加雷斯教授的自行出走理解为“永恒”使用幻觉进行的诱导。对方刚刚植入“沉重的知识”,还处于磨合期,心志上本就相对脆弱,容易趁虚而入。 而那群人可能就是“永恒”的手下,当中甚至可能还包括“永恒”自己。 地面上的血字重组道: 从刀痕的数量和深度判断,尸体应该被分成了28块。 28块熟悉的数目。 4月11号,自己在鲍尔斯办公室看见的卡尔标本同样被分成了28块。 “28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讲究吗?”瑞文嘟囔道,既是在问导演,也是在问自己。 血字再次重组道: 这是一种相对标准的人体切片标本制法,由新德市南区霍普金斯医院首次提出,并于烈日132年基本统一化,我几年前拍的一科幻电影里有提到过。 “换句话说,凶手里有人对医学具备相当的了解。”瑞文咬了咬食指,不由得又想到了“灰衣天使”。 “他们不仅杀死了阿加雷斯教授,还打算把他做成人体标本。” 疯导演否认了瑞文的猜测: 不,这某种程度上是为了误导后来者,尤其是那些先锋派学者组成的调查团队,让他们把目光投向奥贝伦的各个正规或非正规学术机构。看到屋子角落的那个血印了吗?那是他们容纳残尸的口袋留下的。袋子并不密封,血液从纤维里渗了出来,缺乏对待标本的严谨。 “也对。这点从他们挑的凶杀地点和使用的工具也能看出来。”瑞文点头认可道。 他犹豫着,要不要再用一次“愈合之触”推测具体肢解时间和凶手离开的时间,如果用了,他就必须像那些人一样,等到晨昏才能离开。 他有点后悔嫌“木偶”碍事了,如果带“木偶”来,自己就还有一次使用异咒的额外机会。 转念一想,既然阿加雷斯教授人都已经死了,自己也不可能再通过他的嘴知道些什么秘密,贸然追查下去,还有可能正中“永恒”的下怀。 嗯,剩下的侦查工作交给先锋派那群人做就好,自己又没收费,好心给教授的妻女一些提醒,要到对方已撰写完毕的研究报告就完事了。 有上位者撑腰的自己在这方面毫无畏惧,既不用害怕被冤枉,必要时刻甚至还能狐假虎威一番。当然,前提是对方有这个闲情,愿意协助自己演戏。 瑞文再次念诵“夜风之护”,披上丝网出门,在周围仔仔细细地勘察了一番。 能够发现,鞋印在出门后不久就各自分散,一共有五六种。公园里有自动洒水器,每到晨昏就会自动开启,因此晨昏的土壤相对湿润,留下的鞋印也较深,干了以后会一直维持原本的形状。 瑞文注意着一双陷得最深的鞋印,这双鞋的主人拥有一双大脚,大得有些不可思议。鞋子生产于威格制鞋厂,这很好辨认,因为那家鞋厂的大部分鞋底上都有自家的品牌商标。将来酒保斯考特的孩子毕业,可能就会去负责操作那十几台制作鞋底的切割机,或者进行硫化浸泡处理的化学机器。 这人不是个超重量级的胖子,就是背负了相当于一个人分量的尸块,后者显然更符合现况。瑞文跟着脚印走了一段路,发现它消失在了公园的另一端,远处是狂风山山脚的煤矿井。 那地方顾名思义,永远刮着滚烫的狂风,就像无数用火淬过的刀片,十分危险。 也有些人认为,狂风山山顶衔接着虚幻的七百又七十级阶梯,通往烈日之上,上位存在与梦想家所居住的,用缟玛瑙和大理石堆砌而成的神国卡达斯。 一只皮毛光滑的哈斯特尔竖着尾巴,从瑞文身边大摇大摆地经过,它在烈日下畅通无阻,除了一双泛着荧光的绿眼,看起来就和普通的黑猫没什么区别。 瑞文和它对视了一段时间,相视无言。 然后那只哈斯特尔伸出了前爪,在干燥的地面上写起了烈日文字: 谢谢。 瑞文有些哭笑不得,上次有“猫”给我写字,还是在判我有罪来着。 这态度说变就变啊。 稍早之前,火鸟街4号。 琳在准备整理书桌的时候,发现小玛格丽特的手上多了一条绳子,散发着淡淡的白光,两头都有圆头把手。 小姑娘笨拙地摆弄着这条虚幻的绳索,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用。 “你没有见过跳绳?”琳歪着脑袋问道。 小玛格丽特摇了摇头。她的爸爸曾经在童话故事里描绘过战争和恶龙,宝剑和皇冠,王子的木马和公主的金球,但是从来没提到过跳绳这种东西。 而跳绳早在烈日123年就风靡市区,成了奥贝伦女孩们课间的必选游戏之一。 “你可以一个人玩,也可以找两位女佣陪你一起。”琳坐在绿松石色靠背椅上,用双手比划出了跳绳的正确动作,看着玛格丽特手忙脚乱地挥动绳子,轻飘飘地摔倒在地,然后倔强地爬起身。 慢慢地,她开始掌握窍门,开始在走廊和房间里轻盈地乱蹦,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条跳绳应该是“守日者的提灯”给她的,但琳想不通为什么。 也许,那盏提灯并非仅仅是一个禁锢魂灵,守护主人的工具,它有属于它自己的想法。 这时,传真机突然“滴滴嘟嘟”地响了起来。琳接起电话,听见了传送编写信息的请求。 是自己挂在治安官总部的四则地点悬赏,一下子全都有了结果! 一张一张黑白复印的铅版纸被缓缓吐了出来。 琳把油墨吹干,仔细比对起四份资料里的信息: “狂风山矿洞惨案塔吉亚村落神秘消失案红溪水怪案焦麦田遗产血案” “噢,天啊!” 她不自觉地掩起了嘴。 每一个地名,都对应着年内一宗或大或小的血案。 4月15日晨昏,日轮三街。 瑞文肩扛“木偶”回到了阿加雷斯教授的屋子前,把“木偶”随意地往路边的草里一扔,扯了扯衣领,拨了拨头发,帽子戴好。 在知识人面前,衣着得体尤为重要。在奥贝伦,人们会将乞丐发表的《日升日落说》视作疯话,将绅士发表的同一份《日升日落说》当成真理。 他听见屋内传来了悠扬的钢琴声,是一首带着古典风味的现代曲子,《烈日旗进行曲》,142年创作的。热浪电台的主播凯撒在胡诌累了的时候总是会播放这首曲子作中场休息。 瑞文站在门外听了一下,发现中间有几个错音。这首曲子不难,对方可能是个钢琴初学者,估计是教授的女儿嘉莉。 “叮咚!” 门开了,女教授洛娃夫人站在门后,女儿嘉莉面无表情地挤在她身边。 “请问有什么事吗?”洛娃夫人神色严肃地询问道,上下打量着瑞文,眼神很快就确定他不是自己的学生之一。 “您好,我的名字是托尼,一名南部的访问学者。请原谅我就这样冒昧地登门拜访,事实上,我受邀参加了周二的学术交流会,阿加雷斯教授的理论让我获益良多,我本想亲自和他探讨一下我的个人简介,但他不在学校。” 瑞文随口编出了一堆故事。提起南部,人们总是会自动联想到地下的新德市南部,那里有高级酒、顶级成衣店和奥贝伦全境最好的大学,而来自那里的人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会自动拔高一截。 尽管,根据他和贾斯帕的一番闲聊,基本不会有学者愿意上来访问。 让人疑惑的是,在他说话的时候,钢琴声依旧在继续,总不会是保姆弹的? 瑞文低下头,发现小姑娘嘉莉的十根手指一直在动个不停,作出不太标准的弹琴动作。 而屋内的钢琴竟随着她的“弹奏”而动,一个个琴键自动按下,敲动弦槌,奏出音符。 “你一定没有看今天的学术报。”洛娃夫人说道: “你要找的阿加雷斯教授从昨天开始就离奇失踪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不太对头,提到阿加雷斯时生疏得不像夫妻,女儿听见父亲的名字也无动于衷。 不过,如果她俩不是心里有鬼,那这样交流起来反而更方便。 “是吗?对了,我从二街穿过来的时候路过了你们的庭院旁边,发现地上有一些奇怪的脚印,那会不会就是教授” 瑞文应夫人的手势邀请进了屋,以旁观者的视角,轻描淡写地将阿加雷斯教授失踪的线索引导到了红溪公园,只提出了一些猜想,将凶手可能前往了狂风山矿洞的线索隐晦地放在了最后。 而从母女二人的反应来看,她们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嘉莉一直在“弹”着钢琴,仿佛一个自动弹琴的机械娃娃。 慢慢地,他开始将话题引导向阿加雷斯教授的学术文件,用眼角余光注意着房间内的状况。门厅里的装潢十分女性化,桌布和沙发套上都缀有蕾丝,像小女孩会喜欢的,一点属于男主人的痕迹都没有。显然,在这个家庭议论装修问题时,不是丈夫过分迁就妻女,就是他根本对此毫不在乎。 沙发垫上有一本墨绿色硬壳书,看起来和氛围格格不入,有种神秘学书籍独有的奇异观感——《泰拉肯尼西斯》 “我不介意你借阅阿加雷斯教授的文献,只要你愿意保证不剽窃里面的内容。”洛娃夫人平静地说道: “我可以替你把它们都拿下来。” “真是太感谢了!”瑞文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他愈发觉得这家人给人的感觉有些别扭,丈夫平日鲜少归家,妻女对他的失踪也毫不在乎,就像一个合租伙伴有一天突然搬走了一样,甚至比这还要平淡。 而且,他始终没有发现那名保姆存在的痕迹,鞋架和衣帽架上都没有属于下人的事物,而楼上的动静全被钢琴声掩盖住了。 第八十章 大人们 “他走了。” 随着造访者的远去,嘉莉慢慢停下了指头。 《烈日旗进行曲》停了下来,她的小脸上逐渐露出了笑容。 她挥动手指,让沙发垫上的《泰拉肯尼西斯》自己飘到了她的手上,自己坐到了沙发上。 “阿娜!” 一阵吱吱呀呀的开关声后,保姆阿娜自楼梯尽头缓缓现身,打着赤脚,眼窝深陷,两颗眼珠满布血丝,还勉强嵌在眼眶中。 “去干你一天的活,先从做饭开始,我饿了。” “对了,周一别忘记去告诉老师,家中的‘小女人’月经初潮。她吓坏了,需要在家休息两天。” “如你所愿,小姑娘。” 家中的两名大女人开始了冷漠的新一天,就像两具没有感觉的活尸。“小女人”放下书,走进浴室,开始在镜子前用妈妈的化妆品扑粉,涂上蜜色的唇膏,给自己的眼眶画上对12岁女孩的脸蛋来说过于不协调的妆容。 突然,她用力拧开水龙头,用夹带“血丝”的过滤水一捧又一捧地洗着脸,让厚重的黑色眼线化下来,一条一条滴落下巴,仿佛黑色的眼泪。她稚嫩的双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水滴,掌心的皮肤略带透明,十根手指苍白透骨。 然后,她对着镜面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想要成为大人可真难” “绝大多数大人不知道她们出了问题,等到她们发现的时候” “已经为时过晚。” “畸形秀!帕纳姆和瑟森斯的畸形秀!” 车站边有两人边喝水,边摇晃着“帕纳姆和瑟森斯”马戏团的广告牌,牌子上画着一对连体美少女,露出灿烂的笑容,有两颗头、两个上半身、四只手,腰部以下连在一起,只有一双美腿。 帕纳姆和瑟森斯本是两座不同的马戏团,在烈日149年前一直处于竞争关系,后来双方都快饿死了,这才选择合作,恰逢广告牌上的连体美女宝妮和丽达双胞胎入职,凭借畸形秀的噱头重新崛起。 根据不靠谱的说法,让怀上双胞胎女孩的孕妇持续服下少量铅粉、汞和大量的玫瑰、番红花,就能生下这种浑然天成的连体美人。 瑞文扛着包装好的“木偶”,平静地走在回火车站的路上。他的手里多了一大堆文件,由于不想在那氛围奇怪的房子里逗留太久,他并没有作出筛选,直接全部拿走了。对于自己这种有些失礼的举动,洛娃夫人并不生气,他怀疑不论什么事情都没法让那张脸上的表情做出一丝改变。 刚才一路上,自己一直在思考一个有些荒唐的问题: 自己扛一个人坐火车,占多少座,算多少人的票? 思来想去后,他干脆从烘焙坊门旁顺了个刚扔出来的巨大焦麦杆纤维编织袋,把倒霉的拜日教徒往里一装。他本来还有个更加损的想法,把“木偶”埋进梦者之屋的土里,只留半截在地面上,看看会不会像那些橘核一样从现实中消失,节省空间。 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这家伙应该没犯什么错,至少罪过不至被埋进异空间的地里。家里勉强还能挤一挤,他可以待在花盆的旁边,当一个摆设,自己每天从金的餐馆里拿点东西回来喂着。 等自己剿灭了“灰衣天使”,可以换一个“木偶”,让这位安息。在大部分情况下,一道异咒外加手指酸痛换取一个替身加整整三道额外的异咒都是完全划算的买卖。 瑞文的后背突然被撞了一下。 一双稚嫩的小手环在了他的腰上。 “朱莉,规矩点!” 爱幻想的小朱莉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瑞文转过身,看见她穿着可爱的黄绿色假两件连衣裙,上面印着卡通人物“牙仙子”图案。 “抱歉。她很喜欢你,瑞文先生。”朱莉的母亲赔笑道:“上回忘了要您的联系方式。我们一直想找个时间感谢您,请问您喜欢电影、戏剧或保龄球吗?” 瑞文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前不久才看完血淋淋的谋杀现场,肩上还扛着个拜日教徒,却开始和相识之人谈论起了娱乐和保龄球。 “我们也联系了华特兄弟,显然他们更想去游戏场。”朱莉母亲的脸上露出一丝对这类场所的蔑视。 “保龄球很好。请夫人注意爱护您的指甲。”瑞文此时对电影有种生理性厌恶,至于戏剧,他听说有的时候要在戏院里一坐坐上8个小时。不知道朱莉父母会不会是喜欢那个类型的,一旦出口,就没法反悔了。 “没关系,我有一卷特制的防护胶带。”朱莉母亲把涂着口红的嘴咧得大大的,伸出双手,向瑞文展示十根亮闪闪的指甲,这在奥贝伦女士间被认为是自由开放的象征,并不失礼,很多画报和正规杂志封面也爱用这种照片。 “叔叔,你还会表演魔法吗?”朱莉念念不忘地请求道,眼里闪烁着天真。瑞文担心,如果“巫师”作出否定或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不见外的小姑娘还会再抱上来。 你该庆幸我掌握的不是“白铁”派别的理工魔法,他在心里想着,点了点头。 “那就约在明天5点好了,大人们都放假。”她的目光故意避开了瑞文身边的畸形秀海报。 瑞文自然而然地答应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受邀参加中产家庭聚会,是一次熟悉这种身份的机会。他现在的生活就像三明治,在侦探、赏金猎人、学生、文明社会人间轮流切换,偶尔还要入个梦当当“福尔摩斯”和奥法守秘人。 “畸形秀!帕纳姆和瑟咳咳!畸形秀!帕纳姆和瑟森斯的畸形秀!”旁边的两个人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继续吆喝起宣传词。 回到艳阳街23号,卡梅隆坐在门口,似乎已经对自己隔三差五玩失踪习以为常。他的笑容有点像市区遮阳棚下的牙膏广告画报主角,“123年奥贝伦牙膏之星”,不过是彩色的。 “卡梅隆,有电话或传真吗?”瑞文随口问道。 “来了一份传真,我帮你叠好了。”对于传真内容,卡梅隆没有深究,但瑞文知道那是什么——电影三人组已经清空了那些尸体上有价值的东西。克莱尔、庞夫人和道格拉斯对新遗产的需求都不高,大部分东西都是要拿去换钱的。如果自己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可以让他们给留下,到时从自己的分成里扣钱就成。 “小伙子们,进来挑东西。” 瑞文把装着“木偶”的编织袋往门厅角落一扔,坐上安乐椅,招呼金和卡梅隆过来,拿起那几张铅版纸,开始翻阅。 如果这批东西里包含了异语遗产,他很快就能对金展开训练。 “6件‘贵族的阳伞’,这啥玩意” 图片里的遗产看起来就像撑开的伞蜥薄膜,十分滑稽。这玩意被定性为黄色遗产,能够遮挡、反射阳光,阻隔多余的热力。副作用是会逐步让体质变差,皮肤变得越来越娇气,四到五年后,就连晨昏的阳光都能让宿主严重晒伤,灰尘都可能害宿主染上重病,可通过在皮肤表面涂抹少量汞化合物延缓这一进程 文明人的防晒伤遗产,不论是助手还是学徒都不适用。 “3件‘节制的胃袋’,呃” 这黄色遗产能让人无需并忘记吃饭,极限是两个月左右,期间,饥饿不会影响宿主的身体或精神状态,但会在停止进食两个月后让宿主突然暴毙。后半个月,宿主会出现严重的厌食症状,建议在那之前回想起吃饭这件事并尽早进食 “看得我有点饿了,待会吃什么?”卡梅隆笑眯眯地把手搭在瑞文肩上,插嘴道。 “别再吃鱼了。”瑞文张嘴打断了刚准备提议什么的金。这将近一个月,他一直变换着花样吃着各种水鲜,感觉自己都快变成鱼了。 “在你的餐馆开业前,让我歇一个星期。今天出去找点别的,牛肉就很好。现在是阉割季,附近的牧场都会杀牛,有不少便宜的牛犊肉。现在,睁大眼睛帮我继续找,找到适合你的异语遗产,就归你了。让我看看,‘快乐的作者’,这” 这玩意的作用有点像“流氓的低语”的副作用,特指捷特的那件。宿主写下的任何文字都会变成有趣的笑话或双关语,为读者带来无尽的欢乐,但宿主本人会逐渐失去快乐,产生严重的厌世情绪,郁郁而终。 显然,大人们的快乐总有一部分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瑞文先生,我好像找到了。”金把手上的一页纸递到瑞文眼前。 “傻子的幸福”?这谁起的名字,真随便。 可是,看着看着,瑞文就意识到,这名字其实相当形象。 这件异语遗产级别为黄色,副作用是遗忘,彻底的遗忘,比“刺痛的知能”还要狠一些。自植入的那天起,宿主每活一天就会丢掉两天的记忆,从出生的那天开始,当遗忘的天数超过了宿主活过的日子,宿主就会彻底变成一个幸福的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害怕。 瑞文瞄了金一眼。这件遗产理论上年纪越大越适合使用,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用,注定撑不过十年。 某一瞬间,他本想劝说一句,还是再等等,等到一件像“女妖的竖琴”那样的绿色遗产再说。 但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已经从金的双眼中看出了极其强烈的渴望,对力量的饥渴,对自己过于弱小的不甘。 对于一个渴求生存和强大的人来说,十年太长太长了。 “好,既然你想要,那我就帮你留下,就当你这段时间辛苦烧饭的酬劳。你可以省下你那笔钱,加入你的启动资金,多请几个值得信赖的人。运营餐馆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看看那家一直不景气的水蛇灯塔就知道了。” 十年时间,自然也足够一位奥法守秘人作出许多改变。 瑞文翻完了整份清单,也没见卡梅隆作出任何表态,或者哪怕一丝心动的表情。 这人不会是对遗产过敏?奥贝伦人无奇不有,烈日113年,就曾经有无聊的新德市统计学专家做过厚厚一本过敏地图,统计了新德十三区的过敏源和过敏人群分布,合计分类上千种。就算真的有人对遗产过敏,自己也不会觉得特别奇怪。 可若对象是自己的助手,事情就有点尴尬了。 “卡梅隆,这里面一件你想要的都没有?” 瑞文怀疑助手也许有某种特殊的偏执或身体洁癖,忌惮着外物对身体的影响。如果事实真是如此,自己可要好好开导一下。 “喔,我一直在想着牛犊肉的事情。”卡梅隆微笑着试图转移话题。 “怎么了你?这可不是去街口打牛奶或在报摊挑杂志那么轻松的话题,现在决定的是日后我们要以什么方式生存下去。”瑞文皱起眉头,故作严肃地说道。 “我觉得现在的方式就很不错。瑞文,我们也许不需要那么大的改变。”助手嬉皮笑脸地摇了摇头。 “停滞只会让我们被社会吞没,就和保险的事一样,没法后悔。听着,如果我有一天死了,死在了向上爬的路上,你就不得不独自去面对” 话刚说到一半,瑞文意识到,事实似乎与他所说的恰恰相反。这段时间,反而是自己在一次次被对方拯救。 “可我们的大侦探还活着,所以现在其实挺好。” 卡梅隆平静地打断了自己,没有生气。他仿佛完全不知道喜悦外的任何情绪,就像一个变态般的乐天派。 而在奥贝伦的历史中,这种变态往往比其他更加可怕,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活在童话故事中的朗乔锡沃,“文明的杀人者”。 第八十一章 上帝视角 最终,瑞文给自己留下了一件“节制的胃袋”,打算装到“木偶”身上去。他担心自己有时候会忘了喂“木偶”吃东西。 出于尊重,他翻了翻那本记账簿,把记账人的名称安到了“木偶”的身上:理查德。 又找出自己几件看起来还行的旧衣服,和他身上原有的混搭了一下。 这样一来,对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木偶”了。 他偷偷给卡梅隆留下了几件自己挑出来的好东西,也许对方有一天会改变主意。除了实用性,自己还特别考虑了它们的升值空间和市场需求,一方面,将来遇到经济困难,自己可以快速转手出去。 另一方面,谁说自己未来不能再多弄几个“木偶”呢? 虽说一次操控的极限只有一个,但收藏是无限的,只要空间够大,食物够多。日后,他甚至能让木偶无条件使用其他派别的异咒,和自己的相互配合。 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上他必须感谢即将被剿灭的“灰衣天使”,感谢最初的发现者汉克先生。 “滋我忠实的收听者们!欢迎回到热浪电台,凯撒热浪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们分享一些新鲜滚烫的好消息” 瑞文打开收音机,边听凯撒日常胡诌,边翻阅起了阿加雷斯教授的研究资料。 嘶,果然对方的思路和自己完全一致,在自己的想法之上还作出了诸多佐证:当年黑点病事件的传播速度与此次事件相仿,但传播形式不同,另有其他几种都市病则刚好相反。黑莲中的微生物在形态上类似于焦麦角菌,一种强烈致幻的物质,不排除可能是因遗产感染性而突变的真菌变异种 资料当中,有几个词汇反复出现,但自己却没法立刻理解。 其中一个是年份,烈日136年,限酒令实施三年后。在最厚的三份资料中,这个年份至少被提及了10次,但均没有作出详尽的解释。 另外一个没有作出解释的词汇在一份与遗产学专家霍普金斯合着但没来得及发表的文章中出现,应该是距今最近的一份:废地。 “废地的影响曾一度被忽略数年,但不可否认的是,它此时依然在以某种方式影响着奥贝伦的生态” “侦探公司应当重新勘察废地,哪怕只有一丝土壤,或一颗种子外流” 在这些摘选的句子中,废地听起来就像个地名。瑞文默默记下了这两个可能是突破关键的词汇,一如既往地,想要丢给捷特他们去查。 周三清除那波野狗的功劳被自己拿去治安官总部换算成了5000烈洋,周五给了捷特他们当作情报费。显然,野狗事件还没有完全结束,而悬赏金因为此次突然袭击又涨了一些,如果将来能够彻底消灭它们,依然能够再领一次全额。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转移向备受争议的红星游戏场。今天,私人赌博或许将要正式消失于大众视线中,因为晨曦家族正式宣布,即将收购这座最老的游戏场,并于六月中旬举办一场盛大的黑杰克大赛” 凯撒继续在收音机里嚷嚷着。电热石上的炖锅咕嘟作响,飘出了浓郁的牛肉香。 黑杰克,应该就是21点。记得这种牌类游戏25年前在新德市南部斯加维区被发扬光大,近年刚传到地表,立刻沦为了私人赌博的工具。 瑞文会打牌,但是并不精通。他倒是觉得捷特能去游戏场闯闯,那家伙上次在华特兄弟的农庄打牌,手气好得不得了,换了好几种打法,越来越顺,最后几乎到了想要什么牌,牌就自动飞过来的程度。比起侦探公司的职员,也许他日后更适合当个职业牌手。 当然,前提是幸运女神一直有空当他的背后灵。 想到这里,瑞文冷不防回过头,越过自己的肩膀,瞪了一眼自己身后并不存在的某个“背后灵”。 火石街59号,捷特侦探事务所。 “洛克茜,我刚才感觉背后一阵发毛,就好像被拜日教徒从远处挠了个痒。” 捷特把门口的包裹收进屋,从脖子上扯出一条小钥匙,打开“魔法手指”的硬币槽,取出自己扔进去的一堆5烈洋硬币,把其中一枚重新塞进去,跳到了震动沙发上。 曾经,自己必须得开车去东部城郊的汽车旅馆开钟点房,才能享受这种魂萦梦绕,能把内脏震错位的电动按摩。这是自己除了甘草棍外为数不多的小爱好。 洛克茜慢慢地走到那堆包裹前翻起来,并没有理会同事的胡言乱语,平静地开口道: “有人匿名委托我们揭底,目标是在野党的议员。” “很好,我们可以去找那些揭底执政党的同行交换一下情报,我刚好认识那么几位。”捷特打趣道: “嘿,那套指甲不错,就是不太适合你。它是红色的。” 他看着洛克茜从包裹里取出两个裹在衬垫里的玻璃瓶,每个瓶子里都浸泡着一副鲜红的指甲。 “它叫做‘火烈鸟的长手套’,黄色,能够操控火焰,一次十分钟。”洛克茜拿着刚买来的新遗产走向卧室,把门咔嚓一声关上。 捷特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昏黄色背影,嘟囔道: “你真的打算朝火辣妹这条路线发展了,对吗?” 诺达利亚事件后,自己和洛克茜都在检讨各自的发展方向,并各自收了一件能够增强力量的新遗产。自己的还没到,洛克茜已经成了“玩火的女孩”。 不得不承认,那件遗产的相性和“离家的雾影”很高。烈日之下,所有和火有关的能力都非常容易失控,同类遗产的拥有者中,十个有六个玩火自焚。 而虚影状态下的洛克茜完全不用担心这种影响。 自己比较担心的是她日后会不会往辣酱热狗里放火,真正的火。 传真机忽然开始闹起来,这玩意的喇叭坏了,声音就像磕了三个月假药。 与此同时,“闲人”电话也响了。 捷特熟练地用双手接起两个听筒,同时凑到双耳旁边。同时回应了朱莉一家的家庭聚会邀请和传真机那边的传信通知。 “哈,那个‘黑日’真够意思,一只兔子的恩情就能牵上线,不到半个月时间就有活干了。” 自己一直想通过各种渠道和上位者或侦探公司攀上关系。那些见得门面的委托和功勋能为自己将来的简历添上光鲜亮丽的一笔。 只有成为侦探公司的正式职员,进而接触到那些深藏的档案,自己才能搞清楚当年发生在母亲身上的怪事。当年,究竟是什么让新德市的“瑕光侦探”突然身亡,她的女儿,自己在地表的生母为何会突然变成拜日教徒,陷入永久性疯狂。 从那时开始,他在每一句拜日教徒笑话背后,都能看见自己老妈的影子。 “请调查约克公司的大型糖蜜储存罐和其他工厂设施,查出可能被漏报的风险,确保尤娜晨曦小姐4月20日的参观平安无事糖蜜罐?哦,那个大家伙。” 捷特放下铅版纸,扭头看向窗外,火石街位于红日市区边缘地带,这扇窗刚好开向东南,远处,那个被阳光染成明黄色的钢铁巨无霸闷声不坑地杵在一大片钢筋水泥中央。 一个高40英尺,直径50英尺,容积23万加仑的巨大糖蜜罐,距离大都会保险旗下的南部住宅区边境只有几十米远。 就像一只随时可能爆炸的巨型马蜂窝,静静注视着脚下嗜甜的蚂蚁们。 享用过软烂可口的南部农家风味炖牛犊嘴唇肉后,瑞文开始思索怎么让“木偶”理查德进入梦者之屋的问题。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要把他当作活人还是物品。 如果当作活人,鲜花的消耗速度会增加一倍,还要把金给拉进去,瑞文担心小爱丽丝遗体周围的一大片鲜花没几天就要给自己薅秃。 如果当作物品又太大,而且,感觉非常膈应。 不过,让枕头下的物品跟随主人入梦其实属于下位魔学里一种不成文的基础仪式“语法”,以一种最简单的“肢体语言”表明自己和物品之间的从属联系,从而让媒介同样对其生效。 换句话来说,体积过大,不适用于这种语言的物品,可以用其他仪式语言进行处理。 其中,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依靠派系符号,也就是“水”、“火”、“风”、“地”其中之一。瑞文将一星期的勤学苦读与自己作为奥法守秘人的见解结合,最终得出派系符号的性质更加贴近下位魔学,与上位魔学中的派别完全是两回事这个结论。 用另一种方法来说,派系相当于四个交流经验,互相竞争的家庭厨师团体,而派别成员则是习惯叫外卖的食客。当然,一位施咒者可以二者皆是。 不论是菲光辉,还是宝琪女士都没有对派别和派系两个概念作出上下位的明确划分。瑞文隐约感觉,短短半个月,自己在这方面的见解可能已经超过了她们。 作为创造者,自己可以站在上帝视角观察分析整个奥贝伦神秘学体系,而对方只能仰望并揣测“上帝”。 不过,除此之外,自己与她们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该亲自动手的事情还是要亲自动手。 说干就干。瑞文把金叫来,二人合力把床给挪开,露出满布灰尘的地板。 一只灰黑色的小老鼠从墙角一直被遮住的洞里探出头来,颤抖着胡须,用黑豆般的眼睛盯着两个大家伙。 瑞文愣了一下,然后沉下眉头,瞪着它,眼神传递出“滚”的简短信息。 小老鼠识相地缩回了洞里。 “待会再修理它。金,趁着还能出门,去多罗莉丝太太借点骨粉,她拿来给利齿猪笼施肥那些,还有一些篱笆的粘合胶,再把之前捣碎的那瓶夜行锹粉末拿来。” 高端的下位魔学仪式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材料。 瑞文小心地将一小撮捣碎晒干的夜行锹粉末混进了一公斤骨粉里,能省则省。用小园艺铲搅拌均匀。 下位魔学最简单的“菜谱”就是,一个时间,一个地点,一点有力量可借的东西,还有作为连接通道的符号。 “蚀刻之刻”涉及较为复杂的意识传送,要求更加严格。但让一件物品和自己建立联系,就只相当于用仪式做个标记而已。 时间设定为“自己在场的时间”。 地点为“符号所在的场所”。 由此得出的仪式语言就是,符号代表者接近时将自动与符号上的事物建立联系。 这点简单的变通,奥贝伦神秘学家们花了好几年时间,做了无数边缘试探才敲下定论。不是他们不懂原理,是他们不敢试,生怕触怒上位存在,触怒自然,触怒烈日。 但站在上帝视角来看,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当然,在自己这个层次,上帝也是要掷骰子的,因为上帝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瑞文用粘合胶,慢慢地在地上画出了“?”,阿卜杜拉语法中象征“风”的符号,象征性地在旁边画了点自认为挺好看的装饰线条,然后把混合了夜行锹粉末的骨粉慢慢撒上去,等胶水变干。仅仅如此,就已经够了,因为这栋房子里以“风”符号为象征的人就只有自己,不会认错成其他人。 如果这里有第二个风派系的成员,那联系应该会建立到距离符号更近的那个人身上。自己这个阶段先用着它就行。 “金,你也和我进去。拿好你的花,找个地方躺好。” 瑞文把理查德拖到了“法阵”中央,然后把床挪回原位,从花瓶里揪了一朵鲜花,往金的手里一塞,叮嘱道: “把《阿卜杜拉异咒史》第一卷带上,别浪费你的睡眠时间。”自己周四刚续借一次那本书,不能再续了。 很快,两人就轻飘飘地降落在了梦者之屋的蘑菇上。理查德是作为附属品进来的,晚一步落下,重重地砸在蘑菇伞上弹了一下。 “瑞文先生,这这是您的梦吗?”金兴奋地打量着周围,高耸入云的蘑菇帽、两三个人高的三叶草、还有牛奶盒纸皮做的小安乐椅、桌子,地毯,甚至还有小拖鞋。 “某人的梦,我拿来加工了一下。”瑞文检查了一遍种在椅子旁边的橘核,惊喜地发现它们都已经抽芽,长势十分喜人,冒出了一两片小叶子。 就像一个个需要呵护的小姑娘一样。 瑞文的心中莫名对这些植物产生了保护欲。 自己待的这块地方应该只是梦者之屋的冰山一角,在爱丽丝遗体的另一边有山的轮廓,不知道是不是实体,将来可以去探索一下。 瑞文的脚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低头一看,发现刚才的那只小老鼠不知怎地也跟了进来,在自己面前乱窜。 第八十二章 蜘蛛之丝 在烈日113年出版的《奥贝伦生物谱系学》中,老鼠和人面鼠是同一种东西,区别在于人面鼠沾染了被诅咒的奥贝伦灵魂,而最初的人面鼠可能源于一场年代未知的下位魔学仪式。 但,祖格森林里的人面鼠族群在一定程度上反驳了这种观点。祖格们有自己的语言、信仰甚至是流行文化,还曾一度差点因为遗产纠纷和人类爆发战争。 因此,瑞文比较倾向于眼前的生物就是只普通的耗子,但从刚刚开始,这小东西就一直用一种充满“智慧”的目光盯着自己看。 无疑,这位没付房租的小邻居在自己把床归位后又从洞里钻了出来,踩到了自己的“法阵”上,被下位仪式语言当成自己的附属品传了进来。 烈日125年,侦探公司和祖格一族签订和平协议的时候明确规划了双方的领地界限,以祖格森林边缘为界,越界者可随意捕杀。 而瑞文虽不害怕老鼠,但也不会对它产生什么怜悯之心。 问题在于,自己无法在梦者之屋直接杀死它。 有一个办法,自己可以让金提前憋气回去,把它从床底拎出来,然后扔进水池淹死。 这时,瑞文想起了自己在梦境世界看过的一本书,大部分内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故事中,佛陀念在杀人无数的强盗曾放过了一只小小的蜘蛛,自极乐世界垂下一根丝线,以引渡强盗离开地狱苦海。 一只蝼蚁的生死,全都念在佛陀的一丝自我感动上。 想到这里,他决定不再理会那只小小的耗子,念诵异咒,放出了蜘蛛般的丝线,给自己留下了一丝小小的自我感动。 然后,开始尽情压榨起倒霉的“木偶”来。 一开始,他先用丝线把理查德吊起来,在空中练习迈步的姿势,直到姿势顺眼了之后,再慢慢加上人体的重量练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理查德终于迈出了偶生的第一步,比人生的第一步要难看许多,但勉强像个人,勉强是靠两条腿走出来的。 平衡基本没问题了,但步伐上还需要很多改进。瑞文这时才想起,这个人身上或许也藏着一些能够利用的遗产,但他没在对方的体表看出任何端倪。 说起来,疯导演塞给自己的那颗心脏自从排异反应过去后就一点动静都没了,不论是作用还是副作用都看不出来。 瑞文摸了摸自己的右胸,试图让心脏给点反应,但它却只是不紧不慢地跳着。 “吱吱吱!” 小老鼠在瑞文歇息的空档,顺着理查德的裤管爬上了他的头顶,继续用黑豆般的眼睛看着他。 你也想干这个?瑞文心中好笑。 梦境世界里好像还真有老鼠干这个,不过那是电影,是卡通特效。 4月16日,市区保龄球馆。 金黄色的麦酒杯一次次扬起,在球瓶倾倒的声响下一次次碰撞。 “敬,逃出生天!” “敬,健康!” “敬,冒险家尼斯尔!” “敬,限酒令废除!” “敬,所有相信童话的孩子们!” 朱莉的父亲尼克尔和华特三兄弟在休息区开怀畅饮,喝得醉醺醺的。聊起了斗鸡,聊起了童话中的旷野遗民和真实的旷野遗民,前者是侠盗、冒险者和英雄,后者是色鬼、酒鬼和邋遢鬼。 华特兄弟的祖辈来自狂风山腰一个被历史遗忘的小镇,给他们留下了斗鸡和彩券两种被都市文明嫌弃的文化。狂风吹过的时候,往往会带来一场红色的瓢泼大雨,雨过天晴后,所有女人打鼾的声音都会变成牛蛙般的叫声。 “我爷爷告诉我,当莫贡达的最后一个女人离开,整座小镇将被狂风卷到天上去,彻底消失。”华特三弟红着脸,打着酒嗝说道: “你应该把这写进书里去,嗝儿。” 瑞文陪着他们喝了两杯,缩到没人的吸烟角里抽起烟斗来,他的铅灰色烟斗在平时完全能当普通烟斗用。新德市的香味水烟在近两年传到了地表,成了女士们的最爱,同时传上来的还有一种膏丝烟叶,它状似丝绒,呈优美的铜色,口感柔和飘忽,就是容易让牙齿变黄。 一缕烟尘扑到了自己的鼻子上,他下意识地用右手触碰太阳穴,这才意识到自己不需要擦眼镜,只有梦中世界的自己才戴。 自己必须尽快习惯这种中产阶级的交际,学会烟草种类的话题,男人们的调侃。好在这几年恰逢奥贝伦“社交革命”的高峰期,人们正逐渐由传统转向现代化,自己刚好避开了社交规范最繁琐的那段日子。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朱莉的父亲尼克尔竟然就是畅销书《尼斯尔历险记》的作者。 而那本童话书在一个多月前间接地救了自己一命。 他的手里正在笨拙地折着一些纸花。待会他要把成品全都剪碎,作为给朱莉表演的“魔法”。琳在纸片上写了一首小诗,作为送给小女孩的礼物: 在这世界广袤辽阔里 有一个孩子,和你一模一样的身影 从头发、脚趾,到回忆和心灵 是你的倒影,还有无尽的故事等待被聆听 瑞文在耸了耸肩的同时勾起嘴角,把有字的一面折进花心。 琳曾经说过,她有个素未谋面的文学老师,一直以电话或书信的形式沟通。 她说,那是她见过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眼界宽阔,仿佛亲尝过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每一种苦酒和欢声。 他曾经说过,有一天他的坟墓上只想要两个字,“昔时”。现在,她也想把这两个字刻在自己未来的墓碑上。 “叔叔!” 女士们刚打完一轮保龄球,用手帕擦着汗,在吸烟区的边缘停了下来,与烟雾隔着一段距离。 社交革命前的女士们都还抱持着种偏见,让男士的烟尘吹到脸上的女士是不检点的。 可就在不久前,她们却还在当着男士的面谈论新型钢圈胸衣。 瑞文把扯碎的纸花藏在掌心里,挤出自认为友善的笑容,在双眼闪烁的朱莉面前半蹲下。 “西雅!” 他轻声念出了“愈合之触”的最后一个音节,随后伸出左手,用右手在上面一抹,顺势用袖口拭去眼角渗出的血珠。 细密的丝线下,纸花自残瓣中缓缓绽放,慢慢吐出花心中的小巧诗句。 朱莉的眼中闪烁出了星星。 “送给你的,朱莉。” 他快速把纸花递给小姑娘,趁着异咒还在发挥效用,又多变了两朵。那些纸屑被他分成一份一份藏在袖口里。 “瑞文先生,您真有成为魔术师的潜质。”朱莉的母亲礼貌地鼓掌道。 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在她眼里,魔术师不是一个特别体面的职业。 “如果我还会多一些把戏的话,我会考虑的。”瑞文随和地让尴尬一挥而散,拿起一小杯麦酒,却一时无法咽下。 男人们还在远方敬酒碰杯:“敬,奥贝伦!” 瑞文的心中却不由得想道: 几十条街外,还有人正在死去。 不久以前,他自己还是那些挣扎求生的人们中的一员。 乃至前个晨昏,他才刚目睹一个人被肢解后的惨状 嘶,也许那颗心真的改变了我的内在。也许它正在把我转变成一个反社会人格患者,同情泛滥,多愁善感。 也许它正一步步剥夺着我在奥贝伦生存的资格。 “嘿,这边,来一局。”放下纸牌的捷特冲瑞文打了个眼色。显然,他并没像其他男士一样放开了喝。 两名侦探在保龄球场上快速地交换了一下信息。 “先锋派组建的调查队已经派人去狂风山矿洞勘察了。当然,他们的目标主要是追回那颗阿夏古雷的大脑。” 瑞文没打过保龄球,分数很快就远远落后。 “谢了。你能顺便帮我查查136这个年份吗?还有‘废土’,可能是个地方。” “兄弟,你是要把什么东西都扔给我吗?”捷特挑了挑左眉毛,一轮全中。 “我付过钱了。”瑞文面无表情道: “对了,‘灰衣天使’那几个地方查好了吗?” “有三个地方都是空的,有一个有戏,南部朗姆加工厂。巧的是,我和洛克茜刚好也要到那附近去,调查一个大蜜罐。” 瑞文在心中思索片刻,意识到“大蜜罐”指的是东南区那个巨大的糖蜜储存罐,一部分储存的糖蜜被用于制造乙醇,朗姆加工厂建在那附近也不奇怪。 “顺路吗?我只去看一眼。”他平静地询问道。心中隐隐感觉,巧合还在延续。 “你没发现每次我们一起行动都会把哪怕最简单的事情搞成大麻烦吗我本人不讨厌就是了。”捷特露出了奥贝伦牙膏之星同款笑容。 “对了,给你这个。这是我在报社那堆没发行的报纸里捡到的,里面有张照片很有意思。” 提起报社,瑞文就想起自己还要帮“黑日”调查报社内部偷拍的事情。自从沃伦意外身亡后,那几份主流报纸稍微收敛了些。 自己帮格林达争取到的前后约八千多烈洋各类援助金,还有疯导演买下那枚老金币的烈洋也要处理一下。眨眼间,那姑娘就变得比自己还有钱了。 他接过了捷特从衣袋里取出来的剪报,无视了记分牌上悬殊的分数,走到一旁翻阅起来。 这是一则有关诺达利亚旅馆的剪报,取自4月14日的《火球报》。他看过那份报纸的发行版。显然,出于某些原因,报社放弃了刊登这则新闻。 剪报的标题是《古老地下神像再现,或为第二位以尊容示人的上位存在》。 照片中,是自己曾经造访过的地下暗室。那个地方在克图鲁以斯的鲜血洗礼下出现了大规模的坍塌,那尊只能看见脚趾的神像上半部分也露了出来,有记者拍了一张照片。 不是溶解圣母,也不是嚎叫天使。 那尊雕像的上半身属于一位身披长袍的男性,身后有着巨型蜘蛛的节肢,长袍轮廓虚化为一道道蜘蛛的丝线。 雕像双目空洞,没有眼珠,眼窝内部一片漆黑。 有问题的是那张脸。 那是在4月1日,自己在卡尔办公室失控发狂时所看见的,那尊铜像的脸。 那是自己的脸! 第八十三章 我不是神 瑞文盯着这严重侵犯了自己的“肖像权”,却可能比自己还要老的巨大雕塑,皱着眉头,一时陷入了沉思。 他明白,那并非自己,而是自己所对应的那名上位存在。 而针对“祂”的秘密崇拜,可能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 瑞文无法确定,无皮者高尔和“灰衣天使”究竟是“祂”的原始信徒,还是后来鸠占鹊巢,将那片地方用作了上位魔学仪式的场所。 如果是前者,自己在直面无皮者高尔时,后者不应该如此平静。 没想到,自己所对应的还真是一尊蜘蛛之神 就像丝线一般,线索在自己脑海中逐渐牵连成网。 献祭,宝琪女士曾经说过,“血雾连环杀手”事件是一场献祭,对象是一位“新神”。 “守日者的提灯”事件完全是由“永恒”直接引起的。 在卡尔的办公室,自己直面“永恒”,与“祂”的铜像四目相对。 而在诺达利亚事件的尽头,自己看见了一尊有着自己面容的神像。 自己还没能从这张网中抓住最关键的那条线,但一切却都已经隐约产生了联系。 自己似乎已经能够理解那天“永恒”对自己的敬畏,对自己的狂热。 但是,还不能理解“永恒”为什么想置自己于死地。是因为我的样貌冒犯了“祂”,侵犯了“祂”的“肖像权”,还是“永恒”以为我禁锢了“祂”的一部分力量,以致“祂”无法达成自己的某些诉求? 想到这里,瑞文烦躁地取出了笔记本和墨水笔,翻开新的一页,在页首重重写下一行字: 我不是神! 这是“奥法守秘人守则”的第一条,被笔尖深深刻在了纸张中,感叹号甚至将纸划破了少许。这是写给“永恒”看的,也是给自己看的。 自己的思绪因为连接起来的线索而一度陷入了混乱,必须立刻将认知锚定! 可,新的疑虑却在自己为自己划下否定的同时油然而生: 我是谁? 侦探?哥哥?疯子?奥法守秘人? “敬,我们自己!”男士们洪亮的敬酒声将自己一下拉回了现实。 对啊,自己就是自己,“自己”就是最简单直接的锚定,最初的身份认同。 瑞文从没像现在这般认可过一群醉汉,一群被酒精奸污的大脑们想出的胡话。 “敬,我们自己!” 瑞文举起桌边的麦酒杯,朝休息区那边应和道,男士们回以一阵醉醺醺的叫好声: “敬,瑞文先生!” “敬,生存!” “敬,活着!” “敬,不死亡!” “敬,每一个陌生人!” 在社交革命之前,敬酒只需一次,但对这样一群生理或心理上的醉鬼来说,想要呐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 奥贝伦西南部,地下15米,特里平斯环巷。 “黑日”邦克久违地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 每一面墙壁上都用石灰和黑血涂抹着黑色的太阳。 这是曾经被“黑日”解放,但此刻已然更加堕落的暗巷。 石壁上的电灯微弱地闪烁着,巷道深处,十几二十双眼睛正胆战心惊地盯着那一丝随时可能死去的光,一旦光死去了,他们就会陷入无尽的黑暗中,开始互相撕咬啃食。 当一个人能自然而然地闻见自己口中传出的臭气,他就会乖乖走进那些电灯熄灭的死胡同中,等待成为食物。 “那是我出生的146号巷,已经熄灭了。”邦克看着远处闪烁的电光和那早已被锈迹覆盖的路牌。 “这里有十五万未被登记在案的人口,却只有你一个人被‘神明’挑中了。这算是幸运吗?” 灰黑的烟霾流窜在邦克金属打造的指间,平静地询问道。 “算是天杀的诅咒。”邦克回答。 一个独眼独臂的十二三岁男孩与自己镶着白边的黑眼相对,立刻摔倒般趴伏在地,浑身像害了癫痫般抽搐。 “你叫什么?”邦克附身问道。 “汤姆”男孩在回答的同时吐出两颗被磕断的牙齿。 “好的,汤姆。跟着我念” 男孩门牙漏风,磕磕巴巴地念出了亵渎般的异语。 “啪啪”几声,123号巷到143号巷残余的灯泡尽数熄灭,黑暗中立刻传来了野兽般的咆哮。 只有144号巷和145号巷的灯还亮着,形成一个圆环,就像一缕照进阴沟中的阳光,映照着紧掐脖子倒地的男孩和无动于衷的“黑日”。 “汤姆,在那些灯泡重新亮起后,你就是这段环巷的王。” 邦克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抽搐的汤姆,转身离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烟霾询问。 “因为他们一直在等待下一缕该死的日光。”邦克捂住耳朵,朝暗巷深处走去。 路边口香糖贩卖机里的内容物早就变成了烂泥。地下的楼房亮着一盏盏灯,连着一根根粗制滥造的电线和变压器,这里的电都是从奥贝伦地下大电缆下方的非法接驳缆线偷来的。 这片区域有店铺、酒、旅馆,偶尔会成为偷渡者的中转站。暗巷底层有几个半封闭的渡口,如果足够幸运,可以直接偷渡到新德市西南部麦西坎区。 问题是,在没有合法公民权益的情况下,地表人进入新德市就像被投进虚海的河鱼——连呼吸都成困难。 邦克敲了敲一家名叫“荨麻旅馆”的小旅店的门,出来了一名浑身流汗的红衣女人,体态丰满,皮下似有一团煮沸了的黄油般不断蠕动着。 “邦,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女人蠕动着嘴唇,仿佛张得太大会暴露口腔里什么可怕的东西。 “红娜,给我找出一件红色遗产的最新经手记录,‘血雾连环杀手’。” 在亨特案的收尾工作中,唯有这件“凶器”的下落一直不明。洛克菲尔要求杜绝一切隐患。 “恐怕我手头也没有。”红娜请他进屋,给他倒了杯劣质威士忌,翻起了俗称“死亡名单”的经手记录,那是一本本黑色的本子。 “看,记录到2月14号,玫瑰日杀手雅各布那里就断了,他的后续下场应该是成了一名拜日教徒,于三月初人间蒸发,不知所踪,之前一直和某个不知名异教有所联系。噢,邦,我很抱歉不过,你要听一件有趣的事情吗?” “说来听听。” “‘血雾连环杀手’最后一位宿主失踪不久后,地表的上流圈子里发生了一件很滑稽的事,有个不知名的家伙在一个晨昏之内用电话联系了一大群有文物收藏习惯的买主,推销某件遗产。你说这会不会是巧合呢?” 红娜一边说话,胸口黏稠的汗水一边滴到桌面上来,被那些仿佛风干皮革般的本子内页吸收。 “我要那家伙的号码。”邦克平静地吩咐道。 “还想要别的吗?”红娜边说边撩起红裙,露出那双微胖牝鹿般的腿,一双没经过日晒的腿。 “只需要两张。” 4月17日,周一。 在捷特的帮助下,瑞文收获了一大堆报社的内部资料。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报社有线人,不论什么都拿得出来。 初步筛查后,他把所有和尤娜晨曦相关的照片和文章都挑了出来,堆了厚厚一堆,合规的和不合规的都堆在一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分辨。有些看起来很糊,角度不专业,场景显然不正经的照片他单独挑了出来,其中包括一些尤娜在学校的照片。 现在,他手头同时做着好几件事情,书桌上堆满了东西。首先是资料整理,给邦克的资料他打算事先通知一声,让他给个交接地点或者一个安全的邮递地址。传真不太行,理论上这些资料的份数越少越好。 然后是格林达的钱,自己只打算象征性地抽成2500烈洋,剩下的全部归她所有。自己还有心地给她拟了两份理财规划参考,一份比较保险,能让她保持在中产的低端位置,另一份比较冒险,可能可以让她爬到更高的位置,但也可能摔得很惨。 今后,自己或许还能在大学见到她,进一步跟进。神秘学系和历史系刚巧在同一栋楼。 第三样事情是邦尼克文教授的好消息。他为自己的两样“发明”草拟了一份技术规格书,送到了大学附属的机械厂。琳愿意在样本机完成前先投一笔赞助,直接省去了绝大部分发明家都需要经历的招标过程。 如果进度理想,自己月内就能得到一台真正的空调和真正的冰箱,接口符合奥贝伦的所有电器规格! 瑞文仔细核对过后,在几份所有权协议上签了名字,塞进信封,摞在了一大堆信封上面。这些天,他光买纸就花了几百烈洋。书桌下面堆着几包20磅耐热纸,还有卡纸、信纸、信封等。 专利的事情还很远,暂时不需要考虑。 “麦金托什!别边看锅边看书。” 他扭过头去,喝住了在煮锅旁苦读《阿卜杜拉异咒史》的金,主要是在担心书。小鸟宝宝道了声歉,乖乖把书给放了下来。 门铃响了。 “卡梅隆,去应门,可能是包裹。” 倒不是瑞文喜欢这么呼来喝去,他只是觉得这样能让公寓里多一些热闹的感觉。 卡梅隆从后面冷不防地把一堆包裹塞到了自己的手中。 瑞文的双手立刻感觉到了内容物的生命力——那堆遗产到了。 据电影三人组的报告,从那几栋建筑里搜刮到的形色遗产总共价值四万多烈洋。自己直接要下了其中的八分之一左右,剩下的一半他们还在变现。 结合存款和财物,自己目前的总资产其实也就相当于一位成功中产阶级的月收入,两三万烈洋左右。地表议会的议员就属于这一个级别。但照着这个势头,以后只会多,不会少。 瑞文用一个月前从篱笆上拔下来的,属于一名花衣小丑的银色小刀当作拆信刀,慢慢把包裹间的细绳挑断。 “金,来认领你的‘傻瓜’,先别着急装。我要出去,寄信。” 他自己拿着小刀,抱起一堆信封,把另一堆塞进卡梅隆怀里。打开房门,走向艳阳街的那头。夹着血丝的明黄色天空就和一个月前完全一样。多罗莉丝太太的篱笆藤茂盛了许多,其中一根篱笆栏上还残留着一个月前的刀痕。 “真勤快啊,小伙子们。那个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多罗莉丝太太站在门口,突然开始揉起松弛的右眼皮来。 瑞文本能地感觉,她不是忘了要说什么,而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 她右眼窝里的“刺痛的知能”在她解读异咒的同时,不停剥夺着她的现实认知。 侦探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嗤笑。 和一个多月前一模一样的笑声! “噗呲”的一声。 一把银色的尖刀从他的眼前飞过,在五米开外,从一名年轻女行人的后脑穿透了脖颈。 第八十四章 小丑归来 “噢,天呐!我的篱笆!”多罗莉丝太太看着鲜血溅上自己的篱笆,捂住了嘴。 简直就像情景再现! 不过,这回瑞文自己以第三人称视角完全目睹了整起事件。 而且,他没有带枪。 街道对面,一名花衣小丑与他四目相对,脸上画着一道咧至脸边的巨大笑容,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闪身 停! 谁允许你走来着?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 一根红色的丝线诡蛇般冲了出去,在小丑大笑的时候就连上了他的脚踝。花衣小丑试图闪身逃开,却完全动弹不得。 在对方的视野中,一道有些眼熟的漆黑身影在鲜黄的热浪下扭曲模糊,似狼亦狗,轻快地后跳了一步。 下一秒,自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只来得及在滞空途中看见,那人手中的一堆信封下闪过一丝银光,迅速变大,填充了整个视野—— 银色小刀正中自己眉心! 五米开外,瑞文甩了甩右手,把自己的那堆信封也交给了卡梅隆,拖着脚上即将消散的“扰乱之丝”,将即将彻底死亡的花衣小丑拖向了那名不幸的女行人。 上个月拿的东西,现在彻底奉还了。 他痛快地一抹眼角,在女人面前蹲了下来,抽出小刀,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啊!啊” 掌心中开始溢出细密的丝线。 反正今天也没事儿,异咒不用白不用。 “瑞文先生,在你后面!”多罗莉丝太太尖叫了起来。 她的尖叫与充满仇恨的笑声同时响起。 小丑在瑞文身后站着,满脸是血,眼球暴突,刀子插在眉心,一张狰狞的笑脸朝着瑞文扑来。 麻烦瑞文一个闪身,一个后跳,将缩短了长度的“扰乱之丝”一挑,再次让对方摔倒在地,反客为主,直接用还喷涌着丝线的右手握住了银色刀柄,连同露在外面的半截刀刃用力捅下去,紧握不放。 小刀的状态在“愈合之触”的作用下迅速回溯,刀身上的血迹不断出现,消失,出现,消失,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然后,在某一瞬间,金属刀柄开始飞快改变形状,刀刃部分发出“呲!”的一声,开始发红。 瑞文松开手,立刻用左手覆住右手掌心,用最后一点丝线复原了手掌上的烧伤和割伤。 银色小刀的半截钢刃化作一段烧红的铁,烙在了花衣小丑的眉心,将热力直接传递至脑髓。 花衣小丑停止了狞笑,巨大的微笑依旧挂在脸上,僵硬了。 总算是死透了瑞文站起身,长长舒了口气。 自己之前在39号仓库时做的猜测一点没错,只有红色级别的遗产才可能赋予一个人类这么强的生命力,几乎相当于第二条命了。 他突然对上了那名女人惊恐的双眼。她脖子上的伤口已完全消失无踪,人不知怎么突然醒了。 不仅如此,烈日下的每一名行人,都用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自己。 瑞文在心中叹了口气,环视四周,与所有目光交错,最后回到女人的双眼,眼神简短地传达了和给那只耗子一样的讯息:滚! “啊啊!!!” 女人倒退着爬了两步,站起身来,立刻夺路而逃。 她刚才躺过的地方,血迹以欢快的节奏聚集成了线条圆润的奥贝伦斜体字: 一镜到底,漂亮! 疯导演他不会真的正在什么地方拍摄,瑞文一阵心慌。 “这是同一个小丑吗?”卡梅隆抱着信走了过来。自己刚才胸有成竹的原因还有一点,一旦助手察觉自己招架不住,肯定会来帮忙掐一把脖子。 “是同一个。”瑞文向助手展示尸体缺失的右耳。然后他注意到,小丑尸体下巴处的白色脸皮稍稍有些外翻,夹带着一些真正的皮肤和血丝。 看起来就像一张人皮面具。 再仔细一看,这张假皮不仅仅依附在脸上,小丑脖子上的白漆也有些许剥落的痕迹,瑞文心念一动,伸手缓缓揭开了小丑脖子上的假皮肤。 只见,这名花衣小丑的皮肤僵硬死灰,脖子上有一道可怖的伤疤,再一摸后脑,同样有一道。 完了! “卡梅隆,快去追刚才那个女的!” 瑞文呼唤多罗莉丝太太,请求她帮忙看着尸体,自己冲回门厅,抓起了电话。 “鲍尔斯教授对,是我!莫尼他人呢嘶,还好” 得知医务助手莫尼还留在鲍尔斯教授身边观察,且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变,瑞文微微松了口气。 自己一直都忽略了这点,如果“小丑盖西”是一件具备传染性的遗产,就应该会像疾病一样拥有传播方式。上个月自己被刀刃划伤耳垂没事,那传播的关键应该就在于被感染者杀死。 在烈日100年侦探公司为遗产释法时发布的初版遗产名录中,具备传染性的红色遗产大都是孤品,沾染过独立存在气息或自然诅咒的孤品。 这类红色遗产的传播方式不是细菌或病毒,接近于神秘学中的下位仪式语言,类似于一个远程坐标,满足了关键条件,遗产就会被建立的坐标呼唤,分裂,依附在对方身上,这就是所谓的传染性,臭名昭着的黑点病正是如此。 医务助手莫尼在广义上算死过一次,但又没完全死,仪式语言出现了模棱两可的“悖论问题”。 也许那就是他性情大变,却又一直不上不下的原因。 小丑杀人,被害者变成小丑归来,周而复始,跟丧尸似的,怪不得这花衣小丑杀不死。还好感染条件不是被咬或受伤,不然早就丧尸围城了。 “不行,瑞文,跟丢了”卡梅隆出现在门前。他的脸色有点不对劲,笑容也有些勉强。 “怎么了?”瑞文皱起眉头道:“她咬你了?” 他注意到卡梅隆的指缝间有一点黑色沥青般的污渍,还有一点血迹。 “没有。况且,我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咬我一口而跟丢她。”卡梅隆挠了挠头发。 瑞文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明白对方的意思。 “行了,无关紧要。你在家歇着,我去寄信。如果你太闲,帮我打侦探公司的名录注册电话,我想你已经有经验了。” 他故意停顿,瞪了助手一眼。 “就说我这周五正式转型全日制侦探,称号暂时留白,名片样式我之后传真过去备案。” 自己现在的资产和能力随时能够转型。瑞文打的如意算盘是,把周六的剿灭“灰衣天使”行动当作自己的第一样功勋。转型第二天便一举消灭侦探公司的敌对组织,这放在哪都是个很好的噱头。 至于新家,新事务所,他打算等没那么忙了就开始物色。 待会他出去后还有个打算,在离家较远的地方找个电话亭通报治安官,他不想让自家附近遭殃。 尽管自己凑不齐三个证人,但3月29号那天治安官明确说过,有小丑盖西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 有导演撑腰,治安官给人的感觉也没那么恐怖了。 “也不知道在上位者眼里,这鬼地方是怎样的”瑞文捧着信,嘟囔着出了门,发现门口那大摊血竟然摆出了回答: 就像一个玻璃做的炸弹。 “黑日”邦克直到第二天晨昏8点半才离开荨麻旅馆。 倒不是因为他自己的生理需求,纯粹是想让某人产生一丝生理不适。 好,他很难骗过自己。 在自己之前,红娜一直和一位很老的先生住在一起,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会在床边用口琴吹出温柔的音乐。 但真的老得不行,红娜亲口告诉自己。 她的美就是在这种支离破碎的时光中沉淀出来的,她讲的故事是一种对男人的报复。 “我也喜欢她,她那些故事。”没想到,洛克菲尔却相当中意:“她可以被一位中年的权势者打造成另一种样子。” “那叫玷污。”邦克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他们在回程路上又看到了那名叫汤姆的男孩,他已经站了起来,靠在145号巷的墙角,双眼没在看任何地方。 123号到143号巷的灯还是黑的,仿佛一直都没有亮过,但声音已经平息了下来。 “我们该怎么回去?”洛克菲尔平静地询问。 邦克沉默地摇了摇头,从外衣内侧摸出一把半自动手枪,一枪结果了这名统治环巷一天的小王。 奥贝伦大学,赫伯特教授的办公室。 “我是认真的,我的学生你的医务助手现在更加适合静养,而不是继续和你共事。”鲍尔斯教授喝了口烧杯咖啡,看着眼前的稀客。 “但我需要他!”汉克先生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他有人命令我这么做,而且他母亲快着急死了。” “为了什么?他现在完全失去了曾经的记忆,身上还有被遗产感染的隐患,根本没法在专业上帮忙。”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是不照他说的做我就死定了老实说,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他还让你做什么了?”鲍尔斯教授疑惑地放下烧杯。显然,自己学生的雇主被什么人给胁迫了。 “他让我找莫尼技术上来说,是找他妈,可你知道两者现在是一回事。是这样的,她名义上拥有皓日街区一间仓库的使用权,虽然中间发生了些小波折,但现在她拿回了仓库的使用权。那个人让我进仓库去拿一样东西。” “39号仓库?”鲍尔斯教授试探着说道。 “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鲍尔斯教授心中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前不久,他刚从瑞文口中得知了整起诺达利亚事件的来龙去脉,其中就包括了莫尼一直被关押在39号仓库里这件事。 而现在整件事情就像是电影里演的情节:那间仓库本来属于莫尼的母亲克劳芙太太,被其他人租下来关押她的儿子,后者还在那座仓库里惨遭“杀害”。 也许当时她刚好还在那里。 不,连电影都不敢这么演。 妻子柯琳从鲍尔斯教授身下伸出两只手,轻柔地帮他按了按僵硬的肩膀。 “那么,那样东西又是什么?” “说是一件卡内基王朝初期的遗物,也不知道克劳芙太太知不知情。” 仓库里藏着一件卡内基王朝的遗物?鲍尔斯教授只觉得这一系列事情越来越离谱,同时,也越来越诡异。 “那个人还要求我做一件事。”汉克先生用袖口擦了把汗,不小心被金袖扣的边刮了一下。 “什么?” “成为信徒,但他没有告诉我成为谁的信徒。” 第八十五章 献祭与糖蜜 4月18日,周二。 “可怜的戴丽娅议员夫人,她丈夫每天都出去寻找自我信仰,结果找着找着,居然找上了在野党领袖的情妇。” 捷特和瑞文行走在林立的工厂建筑间,边走边讲着执政党和在野党的荒谬八卦。刚才,他通过程序渠道,获取了一份约克公司糖蜜储存罐的检修记录,三个月内,各项指标均为正常。 就在昨天,他刚收到自己的新遗产,它有个很扯的官方名字,“紧急弹射!” 是的,包括感叹号。自己一眼看中它也有这个怪名字的功劳。 现在,他的双手手腕上多了两圈深红色的缝线,小臂关节处各有一圈,肩膀关节处也各有一圈。 这件绿色遗产的植入位置相当自由,只有一个限制,不能接到脖子上。 147年更新的第37版《一千种死法》中新增了一个荒唐的死亡案例,一位倒霉的男性将“紧急弹射!”缝在了脖子上。过了几天,他的脑袋直接离家出走了,“头”也不回。 限酒令年间,东南面的朗姆加工厂依然在秘密地运作。当时的糖蜜工厂总管约克将它建造在了地下,所有访客都必须提供密令进出,沿着一段漆黑的地下通道,走下狭小的楼梯,才能顺利抵达厂房内部,这一点一直到限酒令结束也没有改变。 那段时间,朗姆加工厂秘密经营着一些俗称“斯皮克以西”的地下酒,通常会雇佣几位植入大量遗产的壮汉看门人,以震慑相关部门的秘密探员。 两名身穿黑色扑克牌般制服的工人安静地走进了被伪装成朗姆加工厂门面的小型仓房。瑞文的“木偶”在这里发挥不了作用,因为即便用线虫操控酒厂工人,他也没法对上他本来不知道的密令。 而捷特的新遗产用在这刚刚好。 “这回也得麻烦你了。”瑞文不带丝毫起伏地说道。他很确信自己一次性支付的5000烈洋情报费足够自己再麻烦对方一段时间。 “当然。如果你能再诚恳一点会更好。算了,反正‘诚’和‘恳’从小就不是好朋友。” 捷特讲了句意义不明的冷笑话,从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刀尖往自己的右眼窝一插,轻轻一挑。 没有流血,连接眼球和眼窝的不再是血管,变成了几条暗红色的缝线。被剜下的右眼球听话地落在了左手手心里。 捷特用刀尖又挑了一下左手手腕的缝线,左手手掌立刻和手臂分离,保持着半漂浮的状态。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肢体才具备漂浮的能力,所以只能让手来帮个忙咯。”捷特用分离的左手轻轻捏着右眼球,对上了紧皱眉头的瑞文。 在捷特分成两半的视觉中,对方的眼神明显在说“这恶趣味程度也太浓了”。 “紧急弹射!”能容许他自由操纵被缝线分离的身体部分30分钟左右,但是被分离的肢体偶尔会产生独立思维,甚至脱离控制,离家出走。 为了避免陷入左手右眼私奔一去不归来的窘境,瑞文在捷特的左手上连接了两根“扰乱之丝”,到时万一左手乱跑,自己还能强行把它拉回来。 捷特的左手轻快地飞了过去,越过一片高大的灌木丛,又经过一段糖蜜厂的加热管道。捷特在远处惨叫连连。 “嗷!那灌木有倒刺。” “嗷!我手指被蒸汽喷了一下,烫!眼球快烧起来了!” 尽管多半是故意夸张,他本人也相当乐在其中。 “嗯我看见了石墙,向下的楼梯,蒸汽管道,挂在墙上的电话噢,美女画报,你好,亲爱的。”在左手进入厂房后,捷特开始汇报他看见的东西。 “为什么他们要在那里悬挂一串黑色的大蒜?” “算是一种传统。”瑞文耸了耸肩。 电影三人组中的道格拉斯曾经告诉过他,这是限酒令年间酒厂采用的普遍策略之一,在加工朗姆的过程中添加大蒜和其他恶臭的食材,让附近的居民远离。不过,这种策略有时候会起反效果,忍受不了恶臭的行人可能会向相关部门通报。 还有一种荒唐的策略是大量揭举一夫多妻者,这种习俗在限酒令实施的同时被以同等的力度打压。酒贩们希望借此转移相关部门的人手和注意,只是苦了那些包养情妇的男人们。 捷特的左手捏着右眼,贴在酒厂工人的背后,左右张望,右眼窝不停分泌着泪水。他越来越干燥的右眼球看见了燃烧于奶酪洞里的蜡烛,它们为地下酒窖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暗金。大部分原料来自不远处那个巨大的糖蜜罐,由糖蜜加工而成的浓糖浆和酵母混合在一起,被转化成苹果酒般甜美的浓浆,经过蒸馏后储存陈酿。 “嘿,那应该就是你说的其中一名无皮者。” 捷特很快就根据瑞文提供的身体特征锁定了酒厂里的一个人——身体动作有些不协调,左右两只眼睛不对称,就像有些不走心的拼接布艺。 这人头顶斑秃,左眼边缘的皮肤颜色很深,有半条巨大的疤痕,下方缝合了别人的皮肤,身形一半隐没在酒厂黑暗神秘的阴影中。 这时,他又看见了第二名无皮者,身上穿着安保人员的衣服,两人交头接耳地说了些什么。他没把耳朵带下去,没法听见。 捷特的左手借着阴影的掩护,快速在加工厂内环绕了一圈,酒厂工人加保安,一共十九人,身上都各有一小块地方的皮肤不属于自己。 瑞文待在地面上,就捷特作出的描述快速思考起来。 两名无皮者,十九个人都是他们的“下线”,这和自己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在自己的猜测中,如果“灰衣天使”只是刚好借用了那个供奉“自己”的地下暗室举行仪式,那不排除这地方也有可能是他们临时占用的。 转念一想,如果真是如此,进出对他们而言会非常麻烦。就算有内部人员为他们提供密令,一群闲杂人等在酒厂进进出出很难不引人怀疑。 但如果事实恰恰相反,整座酒厂都属于“灰衣天使”或者受其支配,那么就能至少确认,约克公司有一名或以上的高层管理是他们的人,甚至,整座约克糖蜜公司都和“灰衣天使”有关系。 想到这里,瑞文眉头突然一皱。 “捷特,你要查的是什么来着?”他拍了拍捷特的肩膀。 右眼空空的捷特转过头,看起来有点吓人。 “糖蜜罐啊,就旁边那个。”他伸出右手指着那个40英尺高的大家伙。 话音刚落,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黑日”那种家伙的担忧不可能是空穴来风,一个存在了数十年的糖蜜储存罐,照理来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偏偏自己和那家伙要查的两个地方恰好又挨得那么近 万一是同一件事呢? 两个人几乎同时想到了这种可能。 瑞文想到的,是“血雾连环杀手”事件中的“献祭”这个关键字眼。 诺达利亚事件中,同样有献祭这个关键存在。区别在于前者是向“新神”献祭,而后者是在向独立存在献祭。 两个月,连续发生两起大型献祭仪式——被“血雾连环杀手”杀死的工人绝对不止当时的八名。 假设以“献祭”把两起事件挂钩,可以推论出的是“灰衣天使”掌握着不少上位魔学仪式和咒术。向上位存在献祭和向独立存在献祭两者并不冲突,甚至可以由同一个人进行。 “新神”献祭的结果尚且未知。向克图鲁以斯的献祭虽然成功了,但结果不尽人意。 如果他们还要再搞一起献祭嘶,这帮人把献祭当什么了,买菜吗? 捷特想到的,是糖蜜罐可能存在的风险。 那个钢铁巨无霸的肚子里装着两万多加仑的糖蜜,以平均密度换算成重量110多吨重! 更别提内容物常年保持滚烫融化的状态。 尤娜晨曦参观当天会吸引来不少媒体,以最近一次的公开记者会作参考,保守估计会超过百人。这个储存罐距离南部住宅区又那么近,才几十米不到。如果储存罐在尤娜参观当天被人为破坏,导致内容物泄漏 啧,数千人在糖蜜中游泳的画面,完全不敢想象。 “洛克茜!” “卡梅隆!” 两名侦探几乎同时开口呼唤同伴,然后,同时想起他们人不在。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勘察任务。 “捷特,尤娜参观约克糖蜜公司的日期是几号?” “20号,就在后天。” 显然,中止参观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但考虑到“灰衣天使”可能占据了约克糖蜜公司的高层,当中应该至少还存在一名无皮者,这肯定会打草惊蛇。 第二种可行的方案就是直接提前行动时间,缺陷是时间不再那么宽裕,但问题并不大。 真要走投无路了,不是还有本“不是答案的答案书”吗?瑞文戏谑地扬起嘴角。 周五,他和捷特做了个小实验,在之前问过的问题“怎么暗杀‘绯红侦探’米涅瓦爵士?”的基础上加上了“确保捷特不死”的条件,结果得到了“搬空飞行基地火药库”的答案。 自己也不确定为什么“不是答案的答案书”这么执着于炸,但这次实验的结果表明,在问题上附加的条件越多,得出的答案越离谱,最终,蒙受的损失一定会超过规避的损失。 所以,还是尽量别用的好,万一哪天出来一个直接让人疯掉的答案就得不偿失了。 “捷特,确认一下。这座朗姆加工厂还有别的出口吗?” 瑞文透过灌木丛,指了指仓房入口处,示意捷特的左手再绕一圈。 “我尽力帮你看看,我眼睛好干”捷特伸手狼狈地抹了把眼泪,险些下意识抠进眼窝里,又让左手飞了一圈。 “没有。限酒令年间开设的酒厂很少不给自己留后门,但这地方貌似就是在仓房下面挖的一个大洞,连个厕所都没有。” 没有后门,这就好办了。 “捷特,最后绕一圈,记一下里面所有人的样子,还有那台电话,然后让你的左手跟着下一个工人出来。等他走到没人的地方,用力揪住他的衣领。”瑞文吩咐道,自己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他打算现在就地把工厂里的人全都干掉。 一名身穿黑扑克制服的酒厂工人慢悠悠地从酒厂里走了出来,来到了灌木丛附近,像是要行个方便。捷特赶在方便行出来之前,的左手捏着干得快要不行的眼球,用三根手指慢慢勾住了对方的衣领。 在他竖起右手大拇指的同时,瑞文将“扰乱之丝”用力一抽,在那个人还没弄清楚状况前,连着捷特左手的丝线拽着他,迅速往灌木丛里拖。 “按住他,用你的右手!” “嗷,我的眼睛”捷特捂着右眼眶,骂骂咧咧地从灌木丛里跳了出去,松手捂住对方的嘴,险些挨对方一记膝撞。 “兄弟,你快点!” 瑞文解除了控制,立刻念出了第二遍“扰乱之丝”,做好相应的准备,对准工人肤色显然有别于身体其他皮肤的左脸颊扣下了五响左轮的扳机。 砰! 他刚才故意拉开距离,以防工厂附近有人听见枪声。 捷特慢慢地将失去知觉的酒厂工人拖进了灌木丛里,心疼地看着自己饱受摧残的右眼球,捡起来往眼眶里一塞,缝线迅速让眼球归位,重新湿润起来。 “现在怎么办?”他转过头,没好气地对着十指操纵起丝线的瑞文嘟囔道。 “你说呢?”瑞文用嘴叼着装线虫的空玻璃瓶,含糊不清地应道。 新“木偶”慢慢地站了起来,在原地走了两圈,就像个学步的婴儿般。瑞文抓紧时间让木偶适应走路,他不确定“下线”出事会不会直接引起无皮者们的警觉。捷特露出生吞魔鬼辣椒般的表情看着他。 “我一直都错了。拜日教徒和你不在一个境界,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他嘟囔道。 瑞文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借左眼一用?” “休想!” 过了一会,“木偶”身穿黑扑克制服,手拿捷特的左眼珠,慢慢地走向了酒厂的狭长通道。 “左右一点点那是墙!小心楼梯!有个人!”捷特连续发号施令,无奈地瞟了一眼差点让“木偶”摔跤的瑞文。 “木偶”就像喝醉了般晃晃悠悠地走下楼道,在楼梯中间停了下来,楼道更下方有两名保安,即便是熟人也需要密令通行。 木偶在楼道中扭了扭脖子,松了松关节,然后,张嘴开始小声吟诵: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段话语切割的能力!” 一根、两根“无形之锋”被连续念诵了三次,六根三米长的细丝以两侧墙壁为支点,每根间隔两米,被固定在了距离阶梯120厘米左右的高度。 第八十六章 恶魔 瑞文操控“木偶”慢慢走上了楼梯,靠在墙边,把五响左轮塞到了捷特手上。 “现在,随便开三枪,射击时,依次在脑中回想墙壁上的电话,还有随便两名酒厂工人的眉心,不包括无皮者在内。” 他知道无皮者没那么容易杀死。 “这次又是什么新花样?”捷特的手背在右眼上反复揉搓,试图把不小心弄进去的灰尘揉出来,目光慢慢落在了那把银色的左轮手枪上。 “这玩意总感觉有点眼熟。你祖先有谁是效忠卡内基王朝的吗?” “毫无概念,你照做就行。”瑞文摇了摇头。他从不在乎过去,除非它和自己的未来有所交集。 捷特不再过问,举起五响左轮,一口气打掉了三颗追踪子弹。 不久之前。 无皮者乔纳森的左眼皮一抽,左眼一翻白,本能地感觉到这块皮肤的主人出了什么事。 正想分一点意识过去查看,连接却突然中断了。 “出去看一下。”他声音粗哑地吩咐拌匀糖蜜的工人,同时确认了所有的知觉连接。 有人在调整机器设备,有人在搬运原料,有人负责技术和化学操作。 浓稠的糖浆和酵母混合物缓慢地旋转着,麻痹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包括自己。 工人打开加工厂的木门,慢步走上昏暗的楼梯,越过那支正在燃烧的蜡烛,没入了黑暗中。 黑暗中,正有人低声念诵着什么。 走道拐角处,有个斜斜站着的人影,手倚着墙,手脚姿势极不协调,就像墙壁上的大蜘蛛。 “嘿!” 人影听见声音,后退了两步,继续扒墙,消失在拐角后面。 “嘿,嘿!嘿——”工人突然感觉身体一紧,随后一轻。 黑暗中,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自己慢慢倒下,头顶碰到了硬头鞋尖,弹了一下,仿佛自己刚做了个一辈子只能做一次的极限伸展运动。 “什么?”无皮者乔纳森一脸错愕。又有一个人的连接被完全切断,毫无征兆,毫无挣扎地失去了意识,甚至可能失去了性命。 “停下,都停下!”他大喝道。 这种怪现象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地方也被“绯红侦探”盯上了。 可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以一般逻辑,不可能将“灰衣天使”和朗姆酒加工厂联想到一起。 除非他俘获了这里的什么人,但几乎所有高尔的下线都被在第一时间搜索回收了对了,那个赫伯特!高尔的下线赫伯特,他是唯一一个没被找到的。 他立刻喊来了另一位无皮者,身穿保安制服的格雷戈里。 “让他们撤。不,现在撤可能来不及了。打电话出去,让他们立刻准备执行计划,那样我们至少还留有一些谈判的空间。” “哐!” 墙上的电话在乔纳森话音刚落时支离破碎。墙边的黑色大蒜晃了一下,女郎画报无风自动,微微掀起了一角。 几乎在同一时间,调整设备和搬运原料的工人眉心溅出血花,应声倒地! “快跑!还来得及,跑!快点逃命!” 同伴惊恐而含糊不清的声音响彻地下,每个人的耳边。乔纳森和格雷戈里还没来得及掌控所有人的意识,就已经有四五个人应着本能夺门而出,冲上楼梯。 在完全没入黑暗后不久,这些人的知觉连接分成两波,消失在两名无皮者的感知中,后三个人比前两个晚上几秒。 剩下的10个人被两名无皮者及时夺取了意识,扔下了手头的工具,呆立原地不动。不论是乔纳森还是高尔都没法同时操控这么多,只能让他们紧急失去意识。 “死定了”乔纳森铁青着脸,朝角落里啐了口带着口腔积石碎屑的唾沫,这是长期嗑药所致。 “远离楼梯,你也知道诺达利亚旅馆发生过什么。”格雷戈里的太阳穴凸起青筋,从保安制服下咔咔地伸出了两条变形的巨大蜘蛛节肢,嘴角皮肤慢慢龟裂,下颌分开,从喉咙深处伸出了剩余六条较小的蜘蛛腿。 两条大型节肢的锋利程度甚至能将钢铁一刀两断,但对根本不在场的“绯红侦探”没有半点威慑力。 他用意念调控其中一位下线,慢慢地靠近奶酪洞边的烛火,脑子里飞快想着对策。 这种紧急情况本可以依靠“不是答案的答案书”强行解决,哪怕代价多大,活着就行。但它偏偏又丢了。 借助下线的眼睛,他慢慢看清了黑暗的楼梯拐角,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十二块尸体!六个人自腰部被整齐切成两半,散落在阶梯上,鲜血像瀑布般一级级爬下。 “你这家伙,是恶魔吗?”亲眼目睹了一切的捷特只觉得有点反胃。 瑞文沉默不语。刚才那两枪,把加工厂里的二十人减到了十八人。自己特意把每一根丝线的距离拉开至两米,防止已被切断的尸体触碰到上面的丝线。 六根“无形之锋”,一根能用三次,刚好足够。 黑暗的楼道中,根本没有人能注意到无形的“风筝线”。 而先行者尸体里淌出的血,是压迫后来者的最佳利器。 “捷特,帮我在外面把风。” 再接下来,自己只需要从容地过去,为疯导演提供最佳视野就好。 “嘿,你能不能至少先把我左眼还给我?”捷特不满地抱怨起来。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初选择“紧急弹射!”是个错误。 瑞文就像只阳光下的巨大黑鸟,信步走向仓房门口,十指扭动,让“木偶”挡在自己身前做肉盾,慢慢步下楼梯,来到了最接近出口的一根丝线前。 然后,自己就像刚才操控“木偶”开口高喊“快跑”一样,让他朝着楼下喊道: “嘿,下面发生了什么?还有人活着吗?” 有一瞬间,无皮者乔纳森以为是增援来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以“绯红侦探”的能力,暗处的人尚且还有一线生机,明处的人基本无路可逃。 而且,仔细一听,和刚才那句不知从哪里来的“快跑”非常相像。 鲜血已经漫到了楼梯的底部,仿佛一条条猩红的蛇。 过了一会,那声音见诱导未果,干脆直接露出了真面目: “下面的12个混蛋,不介意相互认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 格雷戈里的八条蜘蛛腿不停抖动,紧盯着蜿蜒而至的血蛇,青筋暴起。突然,他脑中灵光一现,有声音,就必然有声音的主人! 他立刻操控下线,拔下了奶酪洞里的蜡烛,徒手拿着它,将火苗凑近了那一串黑色的大蒜。 瑞文操控“木偶”装腔作势地喊了几嗓子,没得到什么回应。 过了一会,他感到了一丝异样。 空气中怎么弥漫起了一股蒜味? 大蒜的焦香味越来越浓,就像有人在楼梯尽头烧烤,用的还是蒜香料。 他的心中突然咯噔一声。 蒜? 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植物”这一关键字。 这蒜里不会也有“永恒”? 刚一落念,黑暗的楼道便开始扭曲,上成了下,里成了外,就像一道漆黑的立体迷宫,往往复复地翻转着。瑞文只来得及在心中喊了一声“导演”,就被吸入了其中。 黑暗逐渐被染成了鲜绿色,像瀑布般淌落。 随后,竟然在他眼前凝聚成了那座天国,非常大,非常近,与荒芜的地面仅有三四人高度之隔。 绿色的天国。 十四座巨型塔楼,灰色的巨石,触手般蜿蜒而上的石阶。 宏伟而扭曲的巨城上尽是鲜绿色的毒瘤,每一颗当中都睁开了一只巨大的血红眼睛,外视藤壶的眼睛。 一种难以遏制,无与伦比的兴奋袭上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地掐住了脖颈,后颈处突然一阵咔咔作响。 下一秒,那座天国在眼前突兀地扭曲了90度。 瑞文的脖子突然向右弯折成直角,随着颈椎一声清脆的断裂,藏在其中的“偏执的天国”露了出来。 那是一颗伪装成一节颈椎的,不规则形状的“鸟蛋”,上面正一点点冒出细密的裂纹,蛋壳一片接一片进裂,骨骼一寸接一寸重构,羽毛一片接一片生长。 最后,自那断裂的颈椎之上,生出了一对巨大而畸形的黑色羽翼,仿佛童话故事中可怖的恶魔,扑扇而起,带着了无生机的躯体起飞,朝着那不断淌出绿色脓浆的城门飞去。 “啊啊”头颅口中溢出鲜血,呢喃着主人的遗言。 第八十七章 天国 “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句话语复原的,能力” 掐在脖子上的双手立刻溢出丝网,迅速蔓延到了黑色羽翼的根部。 羽毛迅速回缩,骨架化为乌有,黑色的畸形翅膀自根部断开,徒劳地扑腾了两下,随着宿主无力坠落,重重落在天国突出的巨大平台上。 丝网继续蔓延,颈椎逐渐复位,头颅猛然睁开了双眼。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可怖的鲜绿。 瑞文咬着牙,用抽搐不停的十指撑地,艰难地爬起身来。 终于轮到自己了,终于轮到“偏执的天国”被污染了,他能感觉到。他先前一直在担心这种事情,担心这鬼东西和“永恒”有什么奇怪的共性。 十指上的丝线没断,还连接在现实中的“木偶”身上,只是现在情况反了过来,自己成了对方的“木偶”,勉强依靠着这几丝和现实的联系在幻觉中维持着自我意识。 但,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去。 胸口一阵莫名其妙的疼痛,贯穿了背部,爬满了脊梁。瑞文摇摇晃晃地朝平台边缘走了几步,俯视着脚下的荒地。 荒地字面意思上空无一物,就连泥土都没有,一整块地深深凹陷下去,露出了灰黑的岩层。 冷静。这种情况下什么都不做最好,疯导演很快就会来救我。捷特的左眼应该也看到了异常,但自己不太希望捷特过来。 “瑞文” 他突然听见了天国深处骇人的呼唤,自一层层门洞,一颗颗毒瘤间传出。就是这声音,当初在耳边低喃的“绿色的天国。” 脚下鲜绿的脓浆中冒出了一只只细小的手,试图抓住自己的脚和裤管,但它们软弱而无力,自己轻轻一蹬就挣脱了。 哼,“永恒”这家伙果然没什么实际力量,只能靠些幻觉骗骗从前的自己,在现实中耍耍小把戏。 “承蒙你的厚爱。能告诉我你人躲在哪吗?狂风山矿坑还是奥贝伦大学,或者城市里的其他角落?我们可以约个地方小酌一杯,我就不作酒推荐了,别耽搁人家孩子们上学。”瑞文挑起眉毛,松了松刚刚复位的脖子。 “我无处不在。” “这我也领教过了。全是你,从一开始就全都是你。”瑞文咬住后槽牙,沉闷地说道: “我问的是你人在哪,你的宿主,你的身体,你的名字。” “永恒”那声音被每一颗毒瘤复述了一遍,复述的声音被再次复述,千万个“永恒”回荡在亵渎的回廊和石柱间。 “永恒的永恒” 瑞文只感觉自己的耳膜随时都会爆炸。与此同时,他看见平台和石壁在爬升,绿色的天国正在迅速升高,闭合,平台仿佛一条巨大的绿舌头,正在一点点往里收。 都只是幻觉而已,他心想。 只是,很快他就开始怀疑,自己的意志究竟能撑多久。 哪怕是“黑日”邦克,也会被自己脑子里的东西给逼疯! 视线很快搅成了一团色彩鲜艳的泡沫,红黑白绿黄五色组成的斑驳色带像异变的鱼鳞或尾鳍般一浪浪洄游。“永恒的永恒”在每颗绿色的毒瘤上咧开了一张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惨绿的口腔。 导演到底在干什么?瑞文有些着急地握紧了拳头,随即想到,问题可能出在自己身上。该不会是弄不醒? 自己身上几乎所有能用的东西都用完了,只剩下五响左轮的最后一颗子弹。 嘶,不会是让我留给自己的意思? 意识即将被泡沫覆盖之际,瑞文出于习惯狠狠地咬住了左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用力撕下一块皮。鲜血渗出,神志因疼痛恢复了少许。 这时,他看见眼前凭空出现了几行血字,字迹深重而庄严: 我,米涅瓦可图以撒立约 立即让签约者回归现实 作为交换,签约者需立誓 永不偏移命运轨迹,不论它将导向何处 由崇高的铁之王,安德鲁卡内基见证 契约公正有效 瑞文看着眼前笔墨沉重,字迹庄严的血字,心中一片五味陈杂 居然在这种时候开条件?这疯导演也太会乘人之危了! 可如果只是乘人之危,没有必要把安德鲁王的名号也给搬出来啊? 突然,他想明白了。这一定是导演的某件藏品,某件沾染了概念能力的物品的效用,依靠某种条件交换,强行将自己拉回现实。大概是自己现在的状况真的没法依靠普通方式唤醒了,对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没时间了。无数张森森大口一张一合,吐出亵渎的疯言,血字也在迅速被鲜绿泡沫侵蚀,迅速枯萎,迅速变为张牙舞爪的绿字。 瑞文在意识即将遭受深度侵蚀之前伸出少了一块皮的食指,用上面渗出的血,在“契约文字”的底部用力一划,发出了划破玻璃般刺耳的噪音。 指间的丝线传来剧烈震动,绿色的天国迅速卷成旋涡褪去,强烈的窒息感袭来,顺着喉咙飞快攀爬而上,凝成一口鲜血喷出。 “呃啊!” 他对上了一双陌生而不对称的眼睛,完全裂开的下颚,六条蜘蛛腿不住地抽搐着。 一根血矛贯穿自己的左掌心,深深刺入对方的额头。 无皮者格雷戈里的身体只剩下一半,内脏和双腿散落在地面,上半身悬挂在自己身上。 而自己的左胸,则被对方背部伸出的一根巨大蜘蛛节肢深深刺入,心脏被直接捅了个对穿。 4月17日,皓日街区,39号仓库。 继妻子柯琳之后,鲍尔斯教授第二次尝到了女性歇斯底里的滋味。 他宁可让时间倒回到4月1号鱼人节当天的虚海音乐会上,用那些难听至极的曲子洗洗耳朵。 “现在你明白了?”汉克先生一副精神衰弱的模样,愤愤地嘟囔道。 柯琳涂指甲油的手缓缓从外套下伸了出来,替鲍尔斯教授揉了揉太阳穴。 在两人的极力安抚下,莫尼的母亲克劳芙太太终于恢复了冷静。这位太太年纪不小,老来得子,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我不应该告诉他真相。”身披黑袍的克劳芙太太从柯琳手上接过了第三块手帕,抽泣道:“不然他也不会傻乎乎地和保皇派接触。” “你们的祖辈真的和卡内基王朝有所关联?”鲍尔斯教授再三确认道。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王朝子民早就在烈日103年前跟随地底大开拓的最后几波浪潮进入了地下,一部分在新德市定居,以自身的资产建设新德市十三区,发展各自的产业。另一部分在虚海一带开拓新的岛屿。 还有一小部分人跟随卡内基王进入了比虚海更深层的秘殿都市,再也没和上界联系过。秘殿都市是奥贝伦地底大开拓中人类所企及的极限,再往下走,就是无数地底生物和独立存在的天下。 克劳芙太太点了点头,开口道: “是的,虽然不是很紧密。我的祖辈隶属于卡内基王的亲卫队,那些人的后代有一半留在了地表或新德市,组成了斯帕德军备公司。烈日130年,斯帕德公司第一架军用飞行器面世的时候,我们曾经聚过一次。” “那些没带下地下的遗物都由这些成员内部消化了,总比上交侦探公司或让它们在上流圈子里流来流去好。在新德市中城区,有些人以几件遗物为中心成立了‘王朝基金会’,算是影响力比较大的几个基金会之一。” “我寄存在仓库夹层里的一件原名非常长,我更喜欢叫它‘不平等契约’。” 鲍尔斯教授皱起了眉头,露出面对一副难缠尸体切片标本的表情。他和历史学系的教授没什么紧密交流,但一般课本上应该不会出现把文物级遗物塞进仓库夹层,和一堆杂物待着之类的描述。 虽然在现实中不是没出现过用文物腌嫩黄瓜的案例,但那是彻头彻尾的傻瓜行为。 “请不要觉得奇怪。”克劳芙夫人摇了摇头。 “当您看见我在仓库墙壁上画的那些鲜红符咒的时候就会明白了。不把它用符咒封在某个黑暗狭窄的地方,它就会以安德鲁王的名义胡乱签约。那些契约一旦被签订就是永远生效的。” 不远处,医务助手莫尼像一只迷茫的猴子一样坐在母亲铺了软垫的沙发上。在经过鲍尔斯教授一段时间的心理开导后,他开始逐渐分得清原本的记忆和入侵的东西,尽管前者就像从大堆煤灰中挑出的几颗扁豆一样零散。 “别在我的头脑里讲话。”他有些不耐烦地想道。 在入侵者的碎片中,他能听见小丑般的嗤笑声。 “可别这么说,我是你被压抑的那部分。” “我是你渴望冒险,渴望在冒险中死亡的那部分。” “去寻求危险,从危险中逃脱,扑向新的危险,就像跳舞一样。” “那是小丑的本能。” 无皮者格雷戈里还活着,大口喘着粗气,脑仁很痛,胸腔内容物传来沉重滑腻的下坠感,随时可能一股脑儿滑脱,和地面上的腹腔内容物会合。可他还没死。 还剩四名下线的知觉支撑着他的身体,足够让他支撑到援手赶到,把他重新缝合起来,然后他要去找五名新的下线,撕去不要的皮,缝合新的,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让他震惊而无比恐惧的是,眼前的魔鬼还没倒下,居然还咧开嘴,露出了沾满鲜血的牙齿。 深深贯穿对方胸膛的节肢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 扑通!扑通! 沉重的心跳声透过其他脏器敲击着自己的肢体。 这家伙居然还有第二颗心脏! 在格雷戈里错愕的同时,瑞文正在心中暗笑,不,是明着笑出了声。 我说,这样对你们的“神”真的好吗?还是你们压根不认得? 清脆的枪响自身边传来,捷特的左手拿着银白手枪,从半空中砰砰就是几枪,直中格雷戈里的头部和胸部。 瑞文伸手抓住胸口的巨大节肢,用力往外一抽,疼痛夹带着死亡快感如潮水般袭来。他就这么拽着那条节肢,上臂发力,连同格雷戈里的上半身一起朝着将对方劈成两截的那条“无形之锋”甩去。 丝线轻微震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格雷戈里的上半身被竖着分成了两半。再一挥,节肢分体,被瑞文像黑色镰刀般握在了手心。 已损耗过一遍的“无形之锋”无声绷断,瑞文低头朝楼道下方一看,所有的丝线都没了。 楼道上的尸体零落不全,有些被分成了好几块, 这家伙怕是猜出了问题所在,边丢尸体边往前闯,只是大敌当前,忘了留意我跟前还有一根丝线。 属于自己的心脏已经完全不跳了,但流血已经止住,估计是疯导演的功劳。自己能活下来全靠另一颗心,也不知道这一颗能不能救回来。瑞文拿着“镰刀”胡思乱想,一种怪物般的感觉油然而生,将来自己也许要在梦里向妹妹瑞雪解释,自己的心脏为什么跑到了右边。 这时,他想起了在幻觉中被自己生生弄断的翅膀,伸手一摸后颈,摸到了几条细密的小羽管,用手指揪下一根,是一条羽根带血的黑色小绒毛。 被揪下羽毛的后颈缓缓淌出一条深红的血液,似乎是伤及了密集的颈部血管。 “偏执的天国”果然产生了变异! 以后不会天天逼我自杀一遍?瑞文自嘲地想道,自己现在真的跟半个死人没区别,心都不跳了。 “伙计,这才两分钟呢!”捷特拿着另一把手枪冲进了仓库:“怎么那么大股蒜味?” “屏住呼吸,先退出去。”瑞文回过头,满身是血的模样仿佛一具刚爬起来的尸体。 “啧哪怕一次也好,你就不能别让我因为跟你合作这件事追悔莫及吗?” “下面还有一个无皮者和几个其他人。”鲜血慢慢在瑞文身边凝聚成成不定型的红蛇,接下来是导演的发挥时间。 “事情还没完。如果他们想要加害尤娜晨曦,这么点人未必足够,嗝儿。” 最后那声“嗝儿”像被喉咙中的积血呛到了,也像醉鬼喝高了的声音。 捷特默默地从“木偶”手里拿回了右眼,往眼窝一塞,左手一缩,退了出去,而瑞文则顺手脱下了木偶的外衣,收回丝线,把“木偶”扔下了楼梯,他不打算留着这个。 原因很简单,太丑了,那双形状完全不一样的眼睛不论走到哪里都引人侧目,显然还有口臭,自己不想背这么个大汉回家。还是理查德好点,比较耐看。 但是他需要那套黑扑克制服,为下一步剿灭行动准备。 第八十八章 醉鬼和烂片 瑞文临时构想的第二阶段剿灭计划包含两部分准备。 首先,向邦克单独汇报“灰衣天使”可能要执行的计划。由于事情发展得比想象中要严重一点,他还是打算借一把“黑日”的力量。既然对方有意派人调查糖蜜罐,那么必然做好了万一出事的应对手段。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自己要休息,要等待诅咒散尽,要重新上好子弹,还得想办法让本来的心脏重新动起来。 然后,作为保险,可以让捷特掐着周三晨昏后半段时间,作为酒厂惨剧的第一发现人向报社通报,顺理成章地吸引媒体的目光。由于这和尤娜晨曦的行程安排非常接近,想要吸睛并不难。这样一来,即便周三之内没法解决这群“灰衣天使”,尤娜的参观计划也能自然而然地延迟甚至取消,小姑娘也不用担惊受怕。 这样一来,自己后半场的搭档就换成了“黑日”,自己只要躲在身后打打辅助,轻松收下赏金即可。 当然,眼下还是把目标集中在地下那群待宰猪羊身上,毕竟是明晃晃的赏金。顺利的话,他可以留下一个无皮者,直接逼问出同伙的身份和计划内容。 瑞文握紧了蜘蛛腿镰刀,慢慢朝楼梯尽头走去,一步一个血印,脚印在他抬脚的瞬间就活了起来,血液升腾,变为螺旋形的尖刺。 据说,新德市十三区中的五个区还有警察这一职业存在,侦探办案风格相对文明。他们那里的悬赏可以靠申报,大都只需要提供关键线索,和人头的价值几乎相等。 而在地表,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楼下还是一股熏人的大蒜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很快就被完全盖过。 瑞文边走,边用“镰刀”敲击墙面。对于一群受困的猎物而言,猎手黑暗中的脚步声是最大的恐惧,猎枪逼近头颅的恐慌和这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后者带来的更多是麻木。 刚刚收回的“扰乱之丝”还能再用一段时间,他在即将走到楼梯尽头时,无声无息升入了天花板上的黑暗中。 敲击声突然停止了。选择继续待在地下的无皮者乔纳森咽了口唾沫,直盯着门口。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天花板上滴了下来,就像什么怪物正在黑暗中流口水。 就像绝大多电影里演的一样,他下意识地先低下头,只见左皮鞋头上有一行刺目的血字: 你好。 又一滴血滴到了他的右皮鞋头上,迅速凝结成字: 再见。 乔纳森就像惊悚电影里必然会抬头的龙套角色般,慢慢抬起了头。 对上了一双属于“死者”的眼睛。 下一秒,自身的视角切换到了不远处的一名酒厂工人身上,看见了自己的身躯和挥落的巨大“镰刀”,被置换的工人下意识一个翻滚,让自己的身体避开了攻击。 瑞文一刀挥了个空,只见正下方的无皮者突然以奇怪的角度闪身,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这家伙和某一位酒厂工人对调了意识。他的下线没剩多少,只有六人。 瑞文翻身下地,两根丝线甩向木门,将它重重拉上。“镰刀”空挥一下,甩出几点不知属于谁的血液,迅速凝结成小号的血矛,向加工厂内的工人发起了无差别攻击。 其中一人被甩到了大型铜制蒸馏锅附近,撞翻了蒸馏箱,变形的碎片扎入了他的胸口,一条血迅速从伤处钻出,凝聚成张开头冠的毒蛇,向主人的颈动脉一口咬下。 瑞文故意慢了几拍,没有用丝线在加工厂的设备和房梁等诸多落点间快速穿梭,给导演留下较好的观感。他现在已经基本明白了,什么是慢镜,什么是快镜,什么是实景镜头,什么是推拉镜头,什么是跟踪镜头。 他用双眼给了被“镰刀”挑起的倒霉蛋一个特写,扭曲的脸孔,外露的眼泪和鼻涕尽收眼底,就像拍电影一样,然后重重甩开,抛出下一根丝线,借力从房梁俯冲向下一个目标,挡开对方从衣摆下伸出的怪异赘生物,武器一挑,用力一踢。 血蛇腾起,为对方短暂的演员生涯画上句点。 身后突然传来撕裂声,一张开裂的大嘴朝自己袭来,利齿甩着口水,是曾经在许德拉会所见过的条纹长裤男同款遗产。可惜这里没有会说话的萨克斯风,瑞文随意地用丝线卷起一个朗姆酒桶一甩,正中那张裂成四瓣的嘴,“镰刀”一劈了事。 短短几个“分镜”后,工厂里就只剩下了三个人,包括无皮者乔纳森在内。后者无需自己动手,每死一名下线,他身上的皮肤就枯萎一片。 当,当,当! 瑞文用“镰刀”的背面有节奏地敲击地面,拍了拍衣摆,身上的血迹慢慢剥离,心中盘算着,钟爱戏剧性的导演会希望自己怎么做。 对方动用私人收藏拉了自己一把,自己不交份满意的答卷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看着眼前用不要命般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入侵者,乔纳森只觉得对方脑子坏了,又不是磕了药的烂片主角。 如果自己还有线人在酒厂外面,现在就能立刻转移意识,让对方立刻求救,可不巧的是自己所能操控的线人恰好今天都在,刚好出去的那个又失联了。 等等,真的只是巧合吗? 瑞文眼前的画面悄然褪色,视野边缘泛起雪花斑,就像贯彻暴力美学的b级片般,镜头聚焦在主角和其中一名对手之间,杂音拉低,观众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带着黑色幽默色彩的爵士乐在耳边响起,他随意抄起了一个朗姆酒瓶,读了一下上面的商标。 这家伙怕不是真的脑袋坏了,乔纳森的皮肤上冒出冷汗。 紧接着,画面快速拉近,朗姆酒瓶朝着一名工人脸上飞了过去,与此同时,瑞文丝线一收,“镰刀”砍向了另外一名。 鲜血四溅,迅速凝成血蛇,从两个方向同时朝无皮者乔纳森扑去,将对方的双臂牢牢咬住。 瑞文扔掉手上的蜘蛛节肢,长舒一口气。没有疯导演的协助,自己不可能赢得那么轻松。 六名下线身上都有一到两件遗产,而且相当命硬,少了导演的补刀基本不可能一下砍死,严格来说,都不算是自己拿的人头。 只是,自己也稍稍有些高估无皮者。他本以为对方会使唤一群人一拥而上。 结果对方一次貌似只能控制一个,至多两个人的意志,尽管多少都一样。 而且,这帮人在这里貌似真的是兢业干活。就像导演说的一样,“灰衣天使”中的大部分底层人员平日里有着自己的正经工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正经一些。 他的视线平移过石墙上的美女画报、黑白照片和几张印着新德市邮戳的明信片,尽量缓慢地扫过墙角木桌上的报纸、纸袋和焦麦面包,还在冒着热气的蒸馏器和一旁的烧水壶,最后是那些死相凄惨的尸体。 这是为人物营造真实感的镜头技巧。 这疯子真的觉得自己是在拍电影吗?无皮者乔纳森的眼球转动着,看着眼前的怪物嘴里叨叨着各种意义不明的镜头术语,面露冷静而疯狂的微笑,胸膛上有个血肉模糊的大洞,已经停止流血,就像早已死去多时,尚未开始腐烂的尸体。 “尸体”的眼球突然转向了自己,毫无征兆。 心脏停跳的瑞文处于一种心理半醉状态,他一步步缓缓走向乔纳森,从运输架上又拿下一瓶朗姆酒,自己喝了一口,把瓶子随意地在架子上一敲,半蹲下来。 “敬,金钱!” 他慢慢用酒瓶碎片划过乔纳森皮肤上的接缝处,无视了对方的求饶声,嘴里呢喃着意义不明的祝酒词。 “敬,妹妹!” “敬,烂片!” “敬,导演!” 接缝一条条被挑开,鲜血如深红的美酒般溢出,又像黑斯雷夫群岛盛产的芒果一样,果皮一片片剥落,露出柔嫩多汁的内在。 他和对方的视线同时瞥向墙边还在冒烟的那串黑色大蒜,前者眼神不屑,后者看着早就失效的底牌,露出了接近绝望的神情。 “求别杀我,我,我还有孩子要上学。” 乔纳森的眼中映出了对方满意的笑容。 经典烂片台词。不过,怎么一个两个都有孩子上学?现在四月中,也不是开学季啊。 “你们的献祭计划是什么?亨特和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瑞文慢慢询问道。 他打算直接从自己假设的情况入手,先将“灰衣天使”与“血雾连环杀手”事件间的联系证实或证伪,然后再思考下一步。那串黑色的大蒜已经完全暴露了前者和“永恒的永恒”之间的联系,他只需要搭上这最后一条线,至今的所有事件就能串联起来。 这些信息只能由他自己,最多还有导演掌握,这也是他一开始把门带上,把捷特挡在外面的原因之一。 “亨特他只是接受了一点点,一点点帮助而已。只有,只有大量生命的同时逝去才能吸引祂的注意。” “他现在在哪?逃到了城外,还是进入了新德市?”对于这个问题,瑞文不抱太大希望。在他眼里,这名无皮者在整个“灰衣天使”组织架构里应该属于较低的一层,所有的下线都是工人,没有赫伯特医生那样的中产阶级人物。能知道亨特的名字就很不错了。 果不其然,对方没给自己满意的答案。 “好,祂是谁?如果不能直说,告诉我一些特征。”瑞文瞄了一眼地上的蜘蛛节肢。 “我,我们平时不直接向祂祈求什么,祂与现实连接的途径是丝之王座,有些人会得到恩赐,有的会直接发疯,变成拜日教徒。” 瑞文注意到,这名无皮者在提及“祂”的时候,下意识瞄向的不是地面的蜘蛛腿,而是那串烧得不剩什么的大蒜。 这就有点意思了。 他摇了摇头,把大蒜拿下来,往糖蜜加工罐里一扔,把木门拉开通风,待味道散得差不多了之后,他就把捷特给放了进来,自己则靠在了相对阴暗的角落里,拿出了铅灰色烟斗,点上烟,环顾周围的工人尸体,无视了捷特古怪的目光。 “接下来的审讯环节就交给你了。顺便,把着点外面,我要休息两个小时。” 他本来想搬具尸体到外面,找个地方抽烟,但感觉太过麻烦。 保险起见,他看向了地面,请求导演: “有办法让外人远离这一带吗?” 血字很快给出了答覆: 有。 约克糖蜜公司,工业酒精储存仓附近。 第三名无皮者乔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仪表,试图连接上其中一名下线,发现对方在偷懒,意识昏昏欲睡。 不仅是那一位,所有十名下线的状态都不太好,大概是因为连日忙碌,自己的精神也有些过于紧绷。 于是,他打开了收音机,调到了一个播放舒缓音乐的电台频道,那个频道整天循环,目的就是为了放松都市人过于紧绷的神经,尽管大部分人评价它并没什么效果,收听率长期处于低谷。 可是,今天它却尤其让人放松。 仪表的指针逐渐模糊起来,无皮者乔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皮。 稍微偷懒一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第八十九章 原则 两小时后。 瑞文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躺在了地上,鼻尖上还有烟草燃尽后留下的烟灰。 视线中的色彩逐渐恢复,他差点以为会一觉睡死过去。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捷特也在不远处睡着了,同样不省人事的还有那名无皮者。 疯导演让外人远离朗姆加工厂的方法,就是大范围的“催眠”,以自己这名眼线为中心,无差别地控制周围所有人脑部的血流,让他们产生倦怠,思维放缓。 在没有准确视野的情况下,血液的控制效果是单一的,而且在范围内不分敌我生效。 瑞文坐起身,拍掉鼻子上的烟灰,背靠蒸馏机的巨大旋转阀,感受着体内消退了三分之一左右的诅咒,拉开衬衫,对着胸口那道巨大的伤口犯起愁来。 真皮之下,他能看见隐约蠕动着的胸腔内容物,夹着自己那颗死去的心脏。肺部受到了轻微挫伤,因为剧烈运动进一步撕裂,那处贯穿伤也可能对肝脏和其他重要脏器产生影响。 医院不可能把这样一颗心脏救活,而其他损伤要是拖到明天晨昏,另外一颗心脏恐怕也难保自身活命。 综合以上考量,瑞文决定在尸体旁边等上两小时,直到自己能再次使用“愈合之触”。 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让原本的心脏恢复跳动。自己的体内有种怪异的不真实感,就像一个早该在两小时前死透的人,仍在被某种蛮横的力量吊着性命。 之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荒唐,就像酒精中毒者临终前看见的幻影,或者一部完全不符合逻辑,只一昧追求视觉效果的大烂片。 而自己正处于这种荒谬的正中心。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来。 瑞文叹了口气,慢慢念动了“愈合之触”,把手覆上了胸膛,指尖顺着半愈合的真皮掐陷进去。 丝网逐渐溢出,手掌下逐渐传来搏动感,宿醉般的模糊感逐渐散去,人类的感觉正逐渐回归躯体,他能感觉到身体逐渐变得沉重,血液再度开始了正常循环。 他又像个人了。直到此刻,瑞文才意识到两个小时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多么像一个嗑药磕嗨了的瘾君子,他们通常聚集在日降街56号延伸的巷道里,没有原则,比赛往空酒瓶里吐痰,折断蜘蛛的八条腿,让它们像个圆球般滚来滚去。 他慢慢移动视线,看见了散落在脚边的一张红心10。 然后是一张梅花7。干净的扑克纸牌散落在地面,连成一条弯曲的线,尽头是那名被甩到蒸馏锅旁的工人的手。 那人的手边,散落着一小堆双轮扑克。 瑞文突然感到后颈一阵发凉。 六具酒厂工人的尸体中,竟有四具聚集到了一起,就像尸体们趁着自己熟睡偷偷爬起来玩了一会牌。 他连忙爬起身来,走到了混合糖蜜和酵母的加工罐旁,拿起木制的搅拌棒,在里面捞了起来,试图找到自己丢进去的那串大蒜。 捞了半天,毫无结果。 瑞文环视整座加工厂,发现除了这两处偏差外,其他地方基本都和自己入睡前的印象一模一样。 “导演!” 他以为自己还在幻觉中,但地面上的血字立刻回应了他: 什么事? “刚才有没有人进来过有没有人挪动了尸体?”瑞文不确定导演能不能感知到,自己在闭眼熟睡的时候无法为对方提供视野。 血字迅速改变了排列: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分别是,没有,有。 “那是谁?”瑞文立刻追问。 你自己。 “可我为什么要”瑞文狐疑地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地数起了周围的扑克牌,整整一副牌,52张,边缘有些毛糙,显然被使用过。他在酒厂工人的右手边看见了空牌盒,同样干干净净,不染一丝血迹。 刚才,他并未在这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发现过一副用过的扑克。 瑞文皱起眉头,重新整理了一下没问完的问题: “如果是我干的,这副牌是从哪来的,那串大蒜又到哪去了,总不能是被我吃了?” 血字重新排列: 有些事情,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对于疯导演卖的关子,瑞文起初有些不满,但转念想想,对方完全没有告诉自己一切的义务。 他把那些扑克收拢,塞回牌盒里,收入衣袋,重新靠墙坐下,打算在那种属于醉鬼或怪物的不真实感完全消失后再把捷特叫醒。 看着昏黄的烛光,他后知后觉地低声问道: “这些全都是该死的人吗?” 血字停顿了一段时间,然后缓慢地爬行重组: 我只能告诉你,在物质层面,他们死了比活着要好。 瑞文愣了一会,想起了格林达的哥哥沃伦。一名底层记者的月薪约为4000烈洋左右。而自己为格林达争取到的各项死亡援助金,除了8000烈洋的即时援助外,还有各项为期一到三年的长期每月补助,其中一部分是市区居民独享的福利,还有一些来自品牌基金会和其他社会福利机构。 而工人呢?在焦麦田工作的谷仓工人每个月大约有1200烈洋的收入,而他们若有家属,并愿意积极申请援助的话,能得到的援助金大约是格林达的一半左右。这意味着他们将失去一些权利,如移居地下的优先权,日后住房的面积,教育资源的限制等,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本就是得不到的东西。 又或者,像小玛格丽特的父母一样,把女儿的生命卖给有钱人作为神奇物件的祭品。 瑞文发现,当自己开始站在客观的角度俯瞰生命时,得到的就是这一条又一条的生存算式,宛如河水的一条条波浪。 “那我们呢?我们该死吗?”他口吻随意,却又带着一丝在乎地询问道。 这回,血字的答覆迅速而简短: 该死。 “这算是自知之明还是自相矛盾?”瑞文开了个玩笑,然后听见了捷特爬起身的声音。 自己还没来得及就对方在“契约”里透露出的全名问个究竟,算了,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和捷特探讨了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这些无皮者能够连接的下线最多是十个。酒厂工人这个身份比绝大多数其他职员更好接近糖蜜储存罐,因为他们的需求量少次多,没有固定的取糖日程表。所有这些下线都是真正的工人,‘灰衣天使’在策略上和绝大部分其他组织都不同,他们依照行动需求直接吸收不同职业的下线,毫不吝啬于舍弃他们,这也是他们难缠的原因之一。” 捷特描述的实情介于自己曾经和现在的两种猜测之间。一方面,“灰衣天使”并没有直接占据整座糖蜜公司的高层,但另一方面,所有下线都渗透得很深,不会轻易受到怀疑。 一旦无皮者本身遭遇不测,其余成员会迅速清理失去作用的下线,毁灭线索。因此,很难从最底层顺藤摸瓜找到更高级别的成员。幸运的是,赫伯特医生这名下线从一开始就被看管了起来,没给“灰衣天使”下手的机会。 “既然如此,这位‘没皮’的乔纳森先生也要看起来。可以把他扔去鲍尔斯教授的教职员宿舍,他已经帮我们看了两个,不差第三个。”瑞文提议道。 鲍尔斯教授宿舍仓库的防护完全是防止死人逃跑级别的。曾经,他在那里关押过接受实验的精神病人,在转换专业后变为了储存尸体。 放在一般状况下,关押一位无皮者是很不现实的事情,因为他随时能将意识转移到下线上,告知同伴自己的方位。但眼下这名乔纳森先生的下线刚好全死光了,算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这里还有第三名无皮者。他们打算对糖蜜罐顶部的一个主要通风口下手,那是一个很容易观察到的突出点,距离地面约有35英尺高。这罐子本身就有一定年代,只要在加热的过程中把通风口关闭,让压力自然而然地累积嘭!” 捷特夸张地扬了一下眉毛。 “还真是场甜腻的灾难。”瑞文看着身旁的糖蜜加工罐,补了句玩笑话。 “我会去把这些细节转告给邦克。至于你——” 瑞文反手取出了那套从“木偶”身上剥下的黑扑克制服,递到皱起眉头的捷特面前。 “为什么是我?”捷特面露菜色地指着自己。 “因为你要守一整个正午,把这一带的变故都记下来。”瑞文收起所有表情,平静地说道: “一名无皮者能控制的下线不超过十名。他们失去了绝大多数能执行行动的人手,难保不会改变计划。如果发现任何异常,别找我,通知邦克。” 他自己打算直接回家,在报告完毕后好好睡一觉,等待诅咒消退。如果“黑日”不打算等待自己,先行收拾掉了剩下的人,那也不过是少领一份赏金的事。 事实上,自己当时计划破坏电话的时候,有过那么一丝挣扎,如果下面的人能把其他“灰衣天使”引来让导演一锅端,那就能省掉后续步骤,但当时考虑到这种选择的不确定性放弃了。 就把这当成幕间休息,瑞文心想。 他从捷特手上借了把小刀,仔细地检查起酒厂工人身上的遗产和身份证明物。 如果对方有妹妹,自己就匿名帮家属申请一下援助金,并从自己事后的分成中划出相当于遗产价值的部分寄给他们,这是他临时给自己想出来的原则。 第九十章 男士们的正午 正午,瑞文怎么都睡不着。 一合上眼皮,他的眼底就立刻染成鲜绿色,那座绿色的天城浮在自己头顶,更高处是俯视着自己的绿色太阳,越来越近,热力和引力将一切粉碎,崩毁为绿色的碎块。 在失重中,他每次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再度贯穿,从人堕化为怪物,再堕化为更加可怖的事物。 他咒骂着从床上弹起来,踢了房门两脚,把门踢开,接了点净化水,却发现里面长了点绿毛,取代了平时常见的“血丝”。 瑞文有种想一口咬破手指,或一头撞到门上的冲动,他担心自己的血液会不会也是绿色的。 “凯夏?凯夏!” 脑子里的女孩没有回应自己的呐喊。 心烦意乱之下,他从花瓶里揪下一朵鲜花塞进嘴里,手握五响左轮,直接趴在书桌上沉入了梦者之屋。 通往梦者之屋的那条杂物河流也是紊乱的。时钟上的所有数字都变成了“∞”,报时鸟一刻不停地伸缩,电报机里吐出的所有东西都杂乱无章,瑞文看见一架巨大的钢琴从头顶飞过,琴键上遍布惨绿的指纹,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刺耳的音乐。 “咚!”地一声,他掉到了一朵长霉的绿蘑菇上,沾了一身粘液。 天空就像一锅浑浊的绿汤,漂浮着恶心的泡沫和浮渣,反射肥皂水般令人作呕的颜色。远山仿佛张牙舞爪的暗绿火焰。 嘶虽然脱离了幻觉影响,但直面“永恒的永恒”似乎给自己留下了永久性的精神损伤,就连逃进这里都无法幸免。 瑞文泄气地拿起五响左轮,对准太阳穴,“砰”的一枪,又把自己给送了回去。 视线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金的正脸。 “瑞文先生,您还好?” “我刚听见您踹门。” 对方深棕里带点绿的眼睛让瑞文有些不适。他用右手摸索着打开收音机,调到舒缓音乐的频道,试图用蓝草音乐抚平精神上的伤痕,把《奥贝伦贵族议会法》盖到了脸上。 “金帮我在纸上写两组数字,每组六个,第一组每个数字不超过1800,第二组不超过30。” 第一组数字是《奥贝伦贵族议会法》的总页数,第二组是每页的行数。 据说,人在精神不稳定的时候能靠这种暗码游戏平复心情,自己是真的有些走投无路,才会想用这种不靠谱的办法保持冷静。 金把写了数字的纸递到了自己眼前: 394 28 504 1356 87 1020 3 4 5 6 7 8 “我只是随便想的。”看见对方盯着第二行数字看,金忙补充道。 瑞文轻轻点了两下头,慢慢翻开相应的页数,寻找对应行数的第一个词,写在纸上: 给,亲人,一个,拥抱,或,耳光 瑞文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他重新翻到《奥贝伦贵族议会法》第1356页第6行,发现上面完整的句子是“若在特定情况下,可以逮捕那些在公共场所拥抱的人。”横跨第5到第6行,为新德市洛里达区的区法。 第1020第8行开始,完整的句子是“耳光被视为一种可被起诉的犯罪行为,可以蓄意伤害或性侵犯量刑。”这一条是欧克拉区的法律。 也在情理之中。《奥贝伦贵族议会法》1000页打后,都是新德市13区的区法,吃饱了撑的产物,当中什么离奇古怪的东西都有,甚至还存在禁止在移动中车辆中使用假牙,或不准在外带咖啡里放糖之类的怪条例。 他完全没想到随机组成的句子会这么通顺,而且读起来文绉绉的,像是个给自己的建议。 啪的一声,黑色硬壳书被合上了。 “金,转过来。” “呃?” “转过来。” 瑞文掰了一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透过水杯上的蒸汽严肃地盯着老实转过来的红发小伙子,眉头一点点皱起。 然后,牢牢给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家伙一个拥抱。 捷特把黑扑克制服披在肩上,缓慢巡视于朗姆酒加工厂和附近的几座厂房之间。工业酒精储存仓紧挨着保安间,旁边是小型食用加工厂,后者是奥贝伦地表几间小型药厂的咳药水调味品和药片糖衣原料。 绝大部分工人会在正午离开,少数会轮班查看糖蜜储存罐的压力仪表。那个大型通风口位于糖蜜罐接近顶端的位置,有一条直梯加一小圈防护平台。 一直没人来查看朗姆酒加工厂,他感觉自己闲得慌。 正午的阳光在周身凝结成小火苗,捷特把它们轻松地团成球,像泡泡糖一样送进嘴里,很快就被“刍狗的忠诚”吸收,融化在了舌头的花纹上。 远处传来了27式喷气飞行器的轰鸣声,一队飞行部队在白炽中起飞,低空盘旋,机尾喷出青白色的火焰。 这支部队是斯帕德公司的数十支演练队之一,专门负责正午试飞,以测试引擎和耐热漆的效能,是个超高危职业,月薪在一万到两万烈洋间浮动。 “酷!”捷特看着自己的“同类”们,低低地吹了声口哨,右手敬了个飞行军礼,他看见其中一架飞机的机翼上用高级耐热漆喷了自己喜欢的卡通角色。 “很高兴看见你在天上,卡萨兔。”他对着那架低空掠过的27自言自语道。 会飞的卡萨兔和红衣女郎是男人们的浪漫。 突然,随着一声闷响,那架喷气机的尾翼发生了微小的爆炸,火光迅速蔓延整个机身,被瞬间烧焦的卡萨兔脱离队伍,斜斜地朝城外南部坠落。 白炽间掠过数十道影子,从酒精储存仓的圆弧状建筑外墙掠过,勾勒出数十条古怪的残影。 虫子? 这些像大蠊一样的虫子成群结队地飞行,掠过工厂上空,朝着西北方向飞去。 “啧,我讨厌蟑螂。”捷特嘀咕了一句。这几天,奥贝伦的虫子一直不安分,先是夜行锹数量莫名增多,然后是那些恼人的巨型飞蛾,现在又轮到了一群在烈日下飞行的蟑螂们。 他用刀尖轻轻挑松了右眼的暗红缝线,让它搭乘左手手掌轻快“起飞”,跟着虫群飞了过去。这种办法在烈日下最多只能用五分钟,否则他的眼球就会报废。 虫群在朗姆加工厂的入口处聚集了起来,也许是血腥味吸引了它们。一只只黑亮的蟑螂爬在了外墙上,让人一阵头皮发麻。 随后,他看见灌木丛内走出了一个人。 一个很难称呼为人的家伙。 这人身披灰面红底的兜帽长袍,背上有个巨大的瘤子,远看就像背了个巨大的行囊,但近看之下,那就像个由猩红和脓黄色丝线织成的丝茧,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空洞。 他的背后拖着两条黑色的蜘蛛腿,和无皮者格雷戈里的差不多,但更大更长,足有六英尺多,随着那人的步伐而动,又仿佛代替了那家伙的双腿,支撑着他行走。 一个蜘蛛人,比格雷戈里更像蜘蛛的蜘蛛人! 捷特本能地怀疑这可能是第三名无皮者,但,转念一想,这种样子不可能在工厂里伪装,尤其是背上那个瘤子。多半是一个乔纳森没提到的第四人。 结合对方身上的灰袍,和与其中一位无皮者相似,但显然更进一步的体表特征,这人也许是组织内的一位较高层人物。 他想到了一件被忽略的事情。 他在用右眼第一次巡视加工厂时,里面的下线人数是19人,而两名无皮者加在一起,操控上限是20人。 加工厂的电话被破坏了,而结合门口泥土上的足迹分布,以及突袭过后一直没有人前来查看两点,他们一直下意识地认为那第20人并不存在。 而事实有可能是,第20人存在,但并不能为加工厂的困境提供任何即时性的帮助,可能是因为他所在的地方非常偏远,没有电话。 但是,他却能够联系上“灰衣天使”的更高层,让他们在一段时间后赶过来。 破解那些“扰乱之丝”的方法也许就是那位高层传授的! 五分钟极限快到了,捷特快速让左手飞回来,最后几秒钟,他用余光瞟见那些虫子全都飞向了蜘蛛人,钻进了那只巨大丝茧的无数个空洞中。 捷特把眼球往眼窝里一塞,浑身一个哆嗦,他为数不多的心理阴影中,有一样是蟑螂。 自己不像某人一样不要命,非常清楚自己不是正面冲突的料。 他拽了一下“流氓的低语”突出体外的“耳环”,拉了拉身上的制服,吹了声口哨,若无其事地朝保安间走去。 也得亏他留了个神,事先在无皮者格雷戈里的保安制服里搜出了钥匙,还有一本很不错的小人书,主角正是灰毛大眼,露出两颗大板牙的卡萨兔。 “真可惜。在我眼里,喜欢卡萨兔的人都是好兄弟。”捷特自言自语。 保安间内隐约传出闷哼声,是自己还没来得及丢去大学宿舍的无皮者乔纳森。捷特吹着口哨打开门,冲俘虏打了声招呼,把自己投入了不算柔软的保安靠背椅中,双脚搭在了桌面上。 接下来的小半个正午,他打算在打电话、翻书和单方面闲聊中度过。 野玫瑰庄园东翼。 邦克放下了电话听筒,立刻转接到了洛克菲尔秘书杰西的房间。 “调整行动计划,划掉尤娜小姐周四的行程,尽量避免惊动媒体。” “另外,周三派人疏散部分南部市民,主要是日升街一带的较富裕人群。就是这些,辛苦了,给自己泡杯咖啡。” 他在靠背椅上直了直身子,强迫自己喝下了一口并不喜欢的坎亚咖啡,吸了一口南部卷烟,烟霾一点点从指缝间蒸腾起来。 “有更简单的办法。”邦克对“自己”说道。 “没什么比将事故伪装成一场小型工厂的粉尘爆炸更加合情合理。况且,约克糖蜜公司并不是顺从的企业。它从没在朗姆战争中真正站在我这边,所谓的普通合作关系也只是事后的见风使舵。现在,它的股票滚得实在太高了点,是时候打压一下那些靠长草音乐会预测风向的投资专家了。” “不过,这次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还有一个人必须扑灭。我们一起见证过他的精彩表现。” 邦克知道对方指的是谁。星期天他从红娜手中拿到的电话号码,就和那家伙交换的号码一模一样。 “他是块硬骨头,身后还有‘绯红’。”邦克斟酌着说道:“如果那家伙愿意合作” “我还以为暗巷的字典里没有合作这种词汇。”烟霾打断了他。 “‘绯红’在赏金界混得也稍微有些过了。你知道在奥贝伦,人们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是制衡和服从。任何体制里的一方独大都可能让这只烈日下的文明天平倾塌。而缺少了服从,文明的表象就会被人们内心的野兽给撕破。” “只有在文明的遮蔽下,奥贝伦才可能开出尤娜这样的花朵。” “那如果我这么做呢?” 邦克从桌上拿起一张小照片,尤娜的笑脸像褪色的玫瑰般盛开其中。 他慢慢地将照片浸入了蓝边咖啡杯里,以一种近乎施虐的眼神,看着她的笑容一点点绽放,凋零,油墨逐渐溶解在咖啡中。 “我不反对你的轻微僭越。”烟霾在邦克的脖子上缠绕了一圈。 “作为父亲,我对尤娜的爱护不比你要少,所以我能够理解为什么你会服从,而且不得不服从。” “这种情感就像一只小猫一样,既美好又痛苦,有时还可能在心里挠上一爪。” 一只蓝眼睛的小猫,邦克默默补充道。 他慢慢把燃烧着的卷烟烟头也戳进了咖啡杯里,烟灰和尤娜上弯的可爱嘴角融在一起,然后喝下了一口味道难以形容的混合物。 第九十一章 鬼点子 天空逐渐泛红时,心情平复的瑞文先后接到了捷特和邦克的电话。 前者向自己汇报了朗姆加工厂附近出现的新敌人,一个类似蜘蛛的怪人,背上有个巨大的丝茧,能操控一群奇怪的蟑螂。捷特在电话中反复强调了几次: “别拿命当皮球玩,兄弟。” “放心好了。”瑞文对着听筒敷衍道。 既然特意回家一趟,自己肯定不会毫无准备。事实上,鬼点子已经一个接一个从脑中冒了出来。 邦克在电话中同样指出了捷特报告的内容,只是口吻相对绅士不少,加上了自己的一点分析。瑞文从容地对照了一下,总结出了几个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位置。 在自己看来,能直接引出一个“灰衣天使”高层人物算是意外之喜,但显然对方这次不会毫无准备。灰衣天使高层相比“黑日”,相比上位者差多少无法确定,但目前看来,“绯红”应该算是他们的老敌手了。这个组织从烈日100年左右一直好好活到现在,应该具备一定的招架能力,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摸透了“绯红”能力的弱点。 而自己必须要准备一个能够完美应付所有状况的方案。 “金,把上回剩下的粘合剂拿来。”他随口吩咐道。 随着晨昏慢慢来临,瑞文给五响左轮上好子弹,从书桌下的20磅耐热纸堆里抽出几张,摸出一支墨水笔,开始涂涂画画。 这回,他打算来点阴的。 “‘绯红侦探’操控血液的能力看似完美无缺,实际上却存在一个重大弱点,那就是线人的眼睛” 工业酒精储存仓的办公间内,从瞌睡中醒来的无皮者乔阅读着传真机里吐出的铅版纸,自言自语道: “如果格雷戈里当时不那么急于求成,直接攻击那家伙的双眼,酒厂下面的人也不至于死的那么惨。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任谁都会想一击致命。他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没必要怪他。” “如果无法直接把眼睛弄瞎,也可以间接干扰对方的视觉。‘绯红’那家伙并不具备视觉,线人的视线受阻意味着那家伙也没法自如释放血矛或血蛇,这意味着我们还有赢面。” “那种能把人一分为二的诡异丝线只可能是异咒,而异咒最多也就只能使用三到四次。那些能拐弯的子弹肯定也不是无限的。以我的能力,很快就能将这些东西消耗殆尽。让你的人准备行动,不用关心下线的死活。” “火蠊。” 自从“灰衣天使”内部改组后,这些上级的代号全都让人头皮发麻。 乔扯了扯制服衣领,把铅版纸撕掉,控制分布在工厂周围的十名下线,让他们拿着普通枪械埋伏到了糖蜜罐周围的几间小厂房内。他的领子下面隐隐透出一条肉粉色的暧昧吊带,连接着一副没有衬垫的钢圈胸罩,这是他本人的小爱好。 除了手枪,他还让每人带上了几小瓶工业酒精,以及一个记事本。 濒死之际,格雷戈里向“火蠊”传递出了最重要的几条信息,再由对方反馈到了自己手上,其中就包括了“绯红”眼线的特征。 而现在,接受丝之王座神启的“火蠊”本人也来到了工厂。 乔聚精会神,依次和所有的下线交换意识,在工厂区的各个建筑间巡视。 忽然,他通过其中一名工人的眼睛,发现附近的长方形保安间里有人。 “有个男人在里面看漫画书?卡萨兔?” 乔下意识挑了挑眉毛。透过保安间一侧的隔热玻璃板,他看见一个金发男边晃脚边看书。他的样子十分怪异,少了一只右眼,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眼洞。左手手臂架在头上,只有手腕,没有手掌。 看的还是新版合订本。 自己和格雷戈里都是卡萨兔爱好者,还都排队去要过作者的亲笔签名。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抓起桌上的传真文件,往回翻了两下。 有一样东西夹在针对那名线人的外貌描述之间,差点被他给忽略。 “据格雷戈里生前最后的描述,那名眼线的身边还出现了一只漂浮在半空中,握持银白手枪的左手。” “嘿!我刚好错过了上次签售会!” 保安间里,翻到漫画末页作者亲笔签名的捷特惊喜地叫出了声。 这可是奥贝伦全境仅有的几样用多少烈洋都换不来的东西。 他的右眼突然有所察觉,有个家伙正在朝这边看。 晨昏到来后,他的左手就一直载着右眼在保安间一带飞来飞去,虽然有些恶趣味,但绝对比亲自巡视更有效率。 嗯,一个头发相当浓密的家伙,左手手指上有长期操控工业仪器的茧子,皮肤粗糙,指甲微微变色,多半是常年接触工业酒精加工副产物所致。如果自己把鼻子带出去遛一遛,估计还能闻到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属于酒精蒸汽的独特体味。 这是一名下线,一名在工业酒精加工区长期作业的工人。他的右手皮肤和左手明显不同,肤色区别不大,但指节长度和左手并不协调。 捷特不慌不忙地用脚勾开了保安间的门,让左手和右眼飞进来,合上书,抬头与举起手枪的工人三目相对,脸上慢慢绽放出搞怪的笑容,露出牙齿。 “嘿,伙计!” 然后,当着对方的面,把眼球往右眼窝里一塞,“啪”的弹了下右侧太阳穴。 办公室内,无皮者乔紧锁眉头,“看着”那名金发变态用右手抽出一把装了消音器的银白手枪,指着自己的线人,脸上还挂着欠揍的笑容,仿佛在嘲笑自己。 一时间,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不,不敢轻举妄动的只是对方,而自己正在让最近的两名下线绕过食用品加工间,朝着保安间另外一侧的门口包抄。 无皮者和下线无法直接交换信息,他们在远距离交流时使用一种迂回的方法——写字。这就是记事本存在的必要。 让下线扎堆本就是无皮者所能犯下的最致命的错误,将人分散开来,像下棋般反复切换操控才是正确的做法。这有些耗费精力,但还没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可当视角切回正对保安间玻璃那名工人的时候,金发男居然从玻璃后诡异地消失了。 是逃跑了,还是下蹲混淆视听? 乔没办法直接和下线的意识进行沟通,在持枪对峙的过程中也没法书写。 于是,他立即将意识切换至保安间后方的一名下线,操控对方持枪的手在记事本上写下了指令:“他出来了吗” “咔!”的一声。 思觉突然猛烈一震,仅仅是分神两秒的工夫,与金发男正面对峙的下线就中断了连接。 乔立刻操控目前的线人绕到了保安间的另一边,看见那名头发浓密的工人趴在了血泊之中。 玻璃后依旧空无一人,上面也没有弹孔。 可是下一秒,身后又传来了轻微的一声“咔!” 第二名下线后脑中弹,血花飞溅,直直倒在地上。 第三声“咔!”从保安间内部响起,第三名下线随之中弹倒地,两者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搞什么鬼!”被强制弹回本体的乔重重地锤了一下办公桌桌面,随即注意到了铅版纸一角没写完的一行铅笔字: “有只手” 保安室的门慢慢打开,击毙三人的捷特猫着腰从门后钻了出来。他的左手快速从保安间玻璃那边的灌木丛里飞出,回到了手腕上,朝着每名下线的颈部又再补了一枪。 咔!咔!咔!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接连发出不大的声响。 捷特重新上好子弹,慢慢捡起第二具尸体怀中的记事本,翻到了“他出来了吗”的那行手写铅笔字。 “正如我所想,本体和下线沟通不畅。”他轻松地嘟囔道。 刚才他在故意当着线人的面把右眼球塞回眼窝,右手举枪迷惑对方的同时,左手就已经从腰间摸出手枪,顺着门缝盲飞了出去,摸着外墙,一直绕到了对方身后的灌木丛中,自身视线可及的地方,抓住对方切换意识瞬间的恍神,蹲下身去,透过保安间的玻璃,调整枪口的位置。 自己、敌人、左手三点一线瞄准,然后,果断扣下扳机。 三名下线身上都有攻击型遗产,完全能够发动正面袭击,但本体实在太过谨慎。因此,捷特故意率先举枪发难,为对方营造压迫感,从心理上限制对方的行动。 可惜,如果他有像我一样的侦探直觉,在看见尸体姿势的瞬间联想到子弹来自后方,转过身去,可能还有一丝反击的余地。 不过,这时玻璃后方的本体就能立刻站起来开枪,所以结果其实没差。 此时,捷特的心态再次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紧急弹射!”实在太赞了! 他自己和自己击了个掌,钻回保安室,取下电话听筒,拨通了一个内线号码。 “还剩七个,兄弟目前没发现有妹妹的” 食用品加工厂办公室。 瑞文放下内线电话听筒,牵起“木偶”理查德,开始朝建筑高处爬去。 下线还剩多少对他来说都是其次的。现在,自己最在乎的是“灰衣天使”的那名较高层人物,身价烈洋赏金的“火蠊”。 老实说,自己调查的时候还以为会更高一些。 随着时间或新犯下的重大事件,这些人头悬赏的金额会逐渐增加。烈日136年,一位名叫普莱斯考的65岁超级杀手宣布退休,被媒体誉为“杀手之星”,悬赏高达15万烈洋。最终,这笔赏金归于他自己,因为他在退休一年后光荣饮弹自杀。 瑞文不太清楚导演为什么要留下那个人,不过,他感觉只可能是一种原因:导演觉得他活出了一部电影。 他从厂房顶楼的天台上钻了出来,这里的耐热漆被烈日烧得焦黑。糖蜜储存罐的通风口与他的水平距离大约100米,垂直距离三四米左右,工厂间的小路一览无遗。 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素质和大幅长进的协调能力,这点距离完全能用“扰乱之丝”辅助飞越过去,但是没有必要,邦克看着那一带。 计划是,捷特慢慢剿灭下线,把无皮者变成光杆司令。而自己只需要专心找出最主要的敌人。 而从捷特的汇报来看,对方也在寻找自己。 也不知道对方得知自己优哉游哉回了一趟家会是什么表情。 这时,瑞文看见了一阵古怪的的黑烟。不对,那是空中低飞的一群火蠊,漆黑一片,触须火红,高速振动着鞘翅,在比自己低两三米的厂房窗户间穿梭。 看着那些讨人厌的六足昆虫在空中打旋,他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和绝大多数奥贝伦人一样,瑞文讨厌蟑螂,尤其是大个的,用拖鞋拍不死的那些。 用蟑螂作随从,你们品味差劲的主人在哪呢? 喀!喀! 刚一落念,一双巨大的蜘蛛节肢就从对面的工厂天台栏杆上爬了上来,灰色兜帽下是血红的内衬和露出凶光的眼睛。 嘶,差点忘了这群蟑螂不靠眼睛,靠温感视物。 头皮发麻过后,瑞文立刻操纵丝线,让理查德低声念诵起来。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段话语控制的能力!” 一拍心跳过后,他从理查德身上抽回“扰乱之丝”,甩向对面的天台,左手五指指节一弓,随着“决斗之舞”的红色丝线一并跃起,右手扣动扳机,凌空发射出了第一颗038铅弹。 计划阶段一,依旧是自己屡试不爽的快攻。 第九十二章 蜘蛛与蜘蛛 耳边突然传来了不详的嗡鸣声。 数十只火蠊一拥而上,赶在子弹来得及偏转方向前包围住了它,随着一声击打铁皮般的脆响,子弹的动能被完全卸去,无力地自虫群中掉落。 另外一群火蠊拦在了瑞文的落点轨迹上。瑞文注意到,它们的鞘翅仿佛高速振动的刀片,反手一根丝线抛出,试图以偏移重心的方式调整方向。 下一秒,那根“扰乱之丝”却突然绷断了! 巨大的失重感随之袭来,瑞文被离心力甩出了天台范围,正下方,是一大团燃烧着的火焰! 道路上不知何时烧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刺鼻的气味。正是这里的热力把虫群给吸引过来的,这是呼唤它们的“篝火”。 他用力将第三根丝线抛向宽敞的上层窗沿,借力一荡,像只黑猫般稳稳落在了三楼窗沿上。 窗内却突然伸出了一支漆黑的枪口。 砰! 下意识将重心下移的瑞文堪堪避开要害,子弹穿透了右肩,飞溅的血花停滞半空,凝成一根螺旋血矛,反向屋内钻去,窗户应声碎裂,传来了躯干倒地的闷响。 那些本应无力坠落的玻璃碎片却突然在空中崩裂,细微的碎渣朝着自己的眼睛飞溅而来。 瑞文在用单手遮挡的同时看见了屋内的飞虫影子,数只火蠊在自己身边打转,它们高速振动的翅片将滞空的玻璃像弹片般击碎弹开,四下飞溅。 又有几只火蠊趁机俯冲下来,目标非常明确,全是自己的双眼! 嘶实战经验上的差距太悬殊了。 瑞文抬手抛出另一根丝线,挂在同一道窗沿上,用力向下一扯,试图借助丝线的韧性离开三楼,抓住天台栏杆,但还是迟了一步。 其中一只“火蠊”像飞箭般从自己眼前轻快掠过,鞘翅仅仅是擦了一下,就在右眼球上留下了一道狭长的伤痕,彻底摧毁了它。 瑞文喉中溢出痛苦的嘶鸣。飞溅出的血点几乎立刻开始还击,一半朝着火蠊,一半朝着天台上的蜘蛛人“火蠊”飞去。 然而,在少了一半视觉的情况下,血液攻击的精准度大大下降,火蠊们迅速飞上去,将那些血点尽数挡了下来。 这时,手里的两根丝线也断了。 毫无疑问,还是被那些昆虫翅膀给割的。 瑞文垂直坠落了下去,在即将跌入燃烧的火堆时再次放出了丝线。外套衣摆掠过火焰,在高温下迅速开始燃烧起来,蓝红火焰交替爬升。 他迅速爬升至安全的高度,单手抓住一根外露的金属管道,差点因为高温而松手。在虫群再次袭来之前,他迅速脱下了着火的外套,朝外面一丢,试图给以温感视物的火蠊们营造出着火的自己正往下跳的错觉。 这果然发挥了作用。趁着虫群短暂离身的空档,瑞文再次抛出丝线,迅速攀爬至顶楼,双手一扑,牢牢抓住了天台栏杆。 还好,它们弄不断“决斗之舞”这种纯粹的概念存在。自己的右眼还淌着血,果断放弃了和“火蠊”继续消耗的手段,把目光投向了天台上的理查德。 然后,把另一只手上的五根丝线甩了过去,用力一拽。 这一拽带动了理查德的身体。同时也带动了“决斗之舞”另一头的“火蠊”,让对方冷不防地摔了一跤。 与此同时,单手撑上天台的瑞文举起五响左轮,连开三枪。 子弹划出三条不同的弧线,朝着“火蠊”飞去。虫群在空中调转了方向,分成三股,像刚才一样包抄子弹,将它们尽数挡了下来。 瑞文等的就是虫群集中的一刻。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句话语驱魔的能力!” 他打算用异咒强行驱逐这群恼人的蟑螂。 血红丝线织成的巨网自无物中突然显现,在空中搅成线条旋涡,将集中在蜘蛛人面前的火蠊一网打尽,和野狗不同,这些小型烈日生物在丝网中被直接碾碎,剩下的部分四下奔逃,很快消散殆尽。 瑞文在天台上站稳,喘了两口粗气。自己的第一枪,就是为了试探出这个结果。对方并不具备完全防御子弹的能力,就算有,也会习惯性分出自己的部分虫群阻挡。 只是,解决了最烦人的东西之后,自己能用的异咒只剩下最后一道,子弹也只剩下最后一颗。 顺过气后,他迅速呢喃下一句异咒的前缀,以便随时再次施咒,看了看手上仅存的几条丝线,应该还能勉强控制理查德开口说话。右肩淌落的鲜血慢慢凝聚,成了一条盘踞在肩上的鲜红眼镜蛇,丝丝吐着信子。 对方无法和理查德拉远距离,也不敢随意靠近,就像一只被用链子栓柱的大蜘蛛。 蛇和蜘蛛沉默地对峙着,直到东南侧厂房突然传出了一阵沉闷的爆炸声。 那是距离糖蜜储存罐较远的地方,玻璃碎裂和二次爆炸的声音清晰可闻。瑞文下意识转过头去,看见工厂区的另一头正在冒烟。 怎么跑去炸那边了?他心想道。 在自身恍神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身边利器破空的声音。 “火蠊”优先选择的攻击目标不是自己,而是理查德。 “木偶”一旦彻底死亡,“决斗之舞”的束缚也会随之失效。 瑞文肩上的血蛇弓起了身体,迅速弹出,一道赤红的残影朝“火蠊”袭去。 瑞文自己则下意识将丝线一抽,试图以改变理查德的位置限制对方的动作。 “火蠊”却顺势调转了攻势,在身体失重的同时一扬巨大的黑色节肢,击碎了天台的中空地砖,扬起一阵灰尘和碎石,连同锋利的节肢末梢直直甩向瑞文还在因异咒渗血的左眼。 对方也在利用自己的破绽! 瑞文试图闪避,但是晚了,灰尘入眼,和血液粘合在一起,节肢从左眼眼睑下方划过,划破了眼皮,遮蔽了视线,血蛇随之溃散。 被彻底剥夺了视觉的瑞文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哐的一声,右脚跟撞到了天台护栏,传来一阵隐隐阵痛。黑暗中的疼痛比睁眼时要尖锐的多,有一半是由生理性畏惧带来的。热流在面部流淌不止,顺着鼻翼流入口中。脚步声在耳边回荡,对方即将在数秒后对自己或“木偶”下手。 他突然松开了仅剩的丝线。 “赋予这句话语控制的能力!” 阳光之下,他半眯着眼睛,大声念出了“决斗之舞”,然后,直接朝着栏杆外面一倒,垂直下坠。 耳畔立时传来了肉体被撕裂的声音和“火蠊”的痛叫声。 “决斗之舞”能无视重量强制带动目标,与自己保持相同距离,但与此同时,又不允许对方和固定不动的理查德拉开距离。 两股强制性的力量互相冲突,最终的结果必然是让中间人被直接撕扯成两半! 自己在下一秒突然停止了下坠。 与此同时,肩膀的伤处传来一阵二次撕裂的剧痛。 “啊嘶” 瑞文咬着牙,勉强睁开渗血的左眼,发现自己的右肩上的伤处竟被一束鲜红色的巨大口器刺穿,挂在了半空中。 “火蠊”的双眼因充血变得通红,下颚像脱臼般完全张开,口水不停往下滴。他的灰袍被鲜血逐渐染红,情急之下,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让自己暂时避免了被撕裂的命运,身上那些被撕扯的伤口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着。 与此同时,自己体内的血液还在被那口器不停地往外吸。 好不容易挣扎出的视线因身下的浓烟又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与此同时,两下子弹上膛的声音陆续响起。 三楼的两扇窗户后各出现了一名身穿制服的工人,一左一右,对挂在空中动弹不得的瑞文举起了枪。 无皮者的下线!刚才从窗内射击的正是这些人之一。 局势再度以一种更加奇怪的形式僵持了起来。道路上燃烧的火焰蒸腾出大量黑烟。瑞文挣扎着,在一片黑暗中举起了五响左轮,对准无物。 他可以朝“火蠊”开枪,但对方很可能像无皮者高尔一样,一枪打不死。 他也可以向天台上的理查德开枪,结果“木偶”的性命,和“火蠊”一起坠落至熊熊火焰中。 危难当头,大脑的转速反而慢了起来。 瑞文在苦笑中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和窗内的两名下线几乎同时用食指扶上了扳机。 砰!咔! 只有两声枪响,分别来自五响左轮,和其中一名下线身后,捷特右手中的银白手枪。 侦探脸上的苦笑逐渐变为了得逞的坏笑,两支枪口像默契的老烟鬼般同时吐出一口硝烟。 两名工人一个向前,一个向后,在一条血液从心脏涌出后慢动作般倒下。 几乎与此同时,捷特的左手忽然从“火蠊”身后钻了出来。 “啪!”的一声,一张附着粘合剂的耐热纸被贴到了火蠊的脑门上。 总算是来了 瑞文重新睁开仅存的左眼,透过浓烟,勉强直视着那张纸片上,自己用夜行锹粉末混合墨水画出的“?”符号和粗糙花纹。 然后,艰难地抬起左臂,从袖口里叼出了一朵粉色的单瓣花朵,含进口中,咀嚼咽下。 意识迅速搅成了虚幻的漩涡,连同坠落感一并深入脑髓。 计划阶段二,开始。 惨绿的天空剧烈扭曲着。 瑞文在轻轻下落的过程中放出了“扰乱之丝”,挂住一棵正在疯狂大笑,扭动茎叶的三叶草。自己的意识深层还处于受到精神污染的状态,外加入梦姿势怎么也算不上“舒服”。结果,直接导致了梦者之屋的严重扭曲。 他在等待,等待作为仪式附属品的“火蠊”落地。 自己非常清楚,自身和对手在实战经验上的差距不可能完全依靠有限的异咒和弹药弥补。因此,事先就准备好了能够紧急“掀桌”的方案。 通过下位仪式语言在自己和“火蠊”之间建立从属链接,然后服下梦者之屋的鲜花强行入梦,把对方也拖进来。 当然,由于自己和“火蠊”将同时失去意识,这个方案实施的前提是解决掉所有干扰因素,包括那群蟑螂和绝大部分无皮者的下线。 自己将阵地转移到梦者之屋的这段时间,捷特会尽全力解决现实中“火蠊”难搞的肉身,最好是卸掉身上多余的部分,直接抓活的,必要的时候还能请求邦克的支援。 就和之前自己想到的解决老鼠的方法一样。瑞文从那名闯进梦者之屋的不速之客身上得到了启发。 而他自己只需要在梦者之屋尽力拖延时间,就算不幸被“火蠊”弄死,最坏的结果也只是两人被同时弹回现实。 在梦者之屋,他所能使用的异咒是无限的,不用担心诅咒积累。作为一名异咒专家,他能在这里将优势最大化。 但是,自己还有些担心,面积不够大的仪式符号能不能把对方的意识完整送进来。 扭曲梦境中的爱丽丝遗体成了一副爬满巨大苍蝇的惨绿色骨架。天空中突然咧开了一张嘴,排列着白森森的牙齿。 完整的“火蠊”被从那张嘴里吐痰般吐了出来,几乎立刻在下坠过程中用节肢调整了平衡,稳稳落地。 他半人半蜘蛛的脸上迅速表现出了极度的惊愕,迅速扫视周围,想要找到任何一样属于自己认知内的地表或参照物,但每一样事物都极度扭曲,所有平整的轮廓都成了错乱不自然的扭曲几何,发出压抑而怪异的振动噪音,视线被反复拉伸,糅合,草叶上的露珠照映出无数个畸形而晦暗的自己,到处都流淌着绿色。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所有的东西都在笑。 就像一个狂人腐烂而绝望的内心世界。 “欢迎来我烂掉的仙境里做客。” 一片露齿微笑的草叶上,瑞文像只蛰伏的蜘蛛般倒悬而下。 第九十三章 扭曲梦境 眼前倒挂着的敌人还剩一只眼,瞳孔微微发蓝,周围悬挂的巨大露珠仿佛蜘蛛八颗反光的黑色眼睛。 这副骇人的光景在“火蠊”眼中竟有几分熟悉。 当“灰衣天使”向那座阴森的丝之王座祈求时,当丝之王座接受祭品,回应请求时,突然降临的黑暗中也睁开了这样八只巨大的单眼。 下一秒钟,也许是两秒钟后,他和十来名信者的身体就开始产生异变,下巴龟裂,六只蜘蛛的长脚从中溢出。 惨叫声从身边陆续传来,身边更多的人在仪式中遭受反噬,像被扯断了手脚的节肢动物般凄惨地爬着。 而那把空空如也的王座,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凝望着。 下一秒,悬挂草叶上的身影就对着一旁大笑的植物嫩芽“吐”出了丝线。 瑞文不打算在这种令人作呕的环境下和对方多废话。事实上,自己对自己降落的这个地方也相当陌生。这应该是爱丽丝遗体的另一边,一条绿色的小河在她遗体头部的方向流淌着。这个地方似乎有些生气,沿岸有几座黑暗的小铺子,河上漂着一只用编针做桨的小船,在自己的视线中相当扭曲。那座远处的山在这里显现出了更加清晰的轮廓,显然是一座可以攀登的实体。 只是,现在整片地方都被绿色和扭曲污染。 “羽毛!羽毛!”有个声音和在笑声里,于草叶间尖锐地回荡,听起来就像只绵羊,或者一个坏掉的收音机。 瑞文在放声大笑的草叶中穿梭,用右手手背抹去左眼的血污,撑开被黏住的眼皮,降落在河心的小船上,险些失去重心,那些植物的声音吵得自己脑壳疼。 自己将来一定要找宝琪女士问问看,有没有从脑子里驱除“永恒的永恒”污染的办法。 “羽毛!”尖锐的声音再次从一家黑色的小店里冒出来。 “你看我像鸟吗?”瑞文没好气地朝屋内回了一句。 “像!你都长羽毛了!”屋内的黑影以更加高亢的声音回嘴道。 瑞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发现上面已经爬满了细密的黑色羽毛,有长有短,就像老大脖子上残缺不齐的黑色冠翎。 “呱!”他认命地学了声鸟叫,然后边听见了利器破空的声音,伸手从容地朝店铺两三米高的屋顶上甩出两条丝线,准备转移阵地。 “火蠊”的节肢不偏不倚地朝着自己的落点斩去,瑞文咋舌,稍稍偏移了一下重心,那条节肢的尖端刚一碰到丝线,立刻一分为二。 刚才,自己把“无形之锋”并着“扰乱之丝”一起甩了出去,给“火蠊”设了个陷阱。在这里,自己使用异咒毫无限制,也丝毫不用担心浪费。 瑞文在黑亮的屋顶上单膝落地,立刻抽回丝线,准备下一次转移。他不打算马上解决对方,因为在梦者之屋死亡意味着意识被弹回现实,那一切就没意义了。 他只能拖时间。 “羽毛!羽毛!”下面的黑影还在喊。 它再这么喊下去,我可能就真的要变成一只鸟了,瑞文烦躁地想道。 在这个被污染的鬼地方,自己的嘴似乎有些不受自己控制,直觉告诉他自己也不能在这个思觉错乱的鬼地方停留太久,只希望现实中的捷特能快点完事。 他用力甩出了丝线,借力跳跃至下一座屋顶,一脚踩到了一滩滑溜溜的绿色粘液,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圈。 天空上逐渐下起了蜡油一般的绿色雨点,闻起来有血和硫磺的气味。 黑漆漆的店铺中隐约传来了许许多多的交谈声,有关于鸡蛋和羊毛的话题,别针和丝巾的话题,编针和小鹅的话题,每一种都让人不明就以。自己像是待在一个小女孩胡思乱想的脑袋里,所有的思想还都被胡乱重组拼接过。 火蠊的节肢再次朝自己砍了过来,瑞文并不恋战,直接用双手扯起一道交叉的网,转移至下一座建筑顶端,有个声音立刻在楼下的店铺里尖叫起来,就像牙医的电钻一样刺耳。楼下的阴影们用哮喘病人般的声音杂乱地念诵起了一首诗歌: “狮子和独角兽正为王冠而搏斗 他们厮打着从城的这头到那头 有人给他们白面包,有人给黑面包 有人给葡萄干饼并敲鼓赶他们走!” 瑞文并不确定这首诗里究竟讲的谁是谁,但声音刚落,街道上立刻响起了节奏古怪的敲鼓声。绿色的河水沸腾起来,从里面钻出了一只鲜绿色毛皮的狮子和独角兽,在河道中央嘶吼着,数只蒙着阴影的手将白面包和黑面包朝着河中撒去。 他避开因自己分神而欺近的“火蠊”的口器,在诡异的绿色天空下继续闪躲,太阳穴一阵隐隐作痛,精神污染似乎在进一步蔓延。 他突然看见,兔子像座小山般出现在了不远处。 那只白兔子的头部,均匀地分布着八只眼睛。 “我是谁?”小女孩的声音在脑海中突兀地响了起来。 “羽毛!羽毛!”店铺内的黑影聒噪地尖叫着。 “有谁能告诉我?” “有谁能告诉我”声音越来越失真,慢慢变为了怪物般的咆哮。 兔子的八只眼睛突然同时流出了黑血。 天空霎时被色彩斑斓的黑暗覆盖。瑞文抬起头,发现那只不定型的怪物竟然也出现在了扭曲的梦者之屋里,那无数只空洞的眼睛直直注视着自己,腕足猝不及防地向自己袭来,将自己牢牢包裹其中。 不远处的“火蠊”遭受了相同的命运,被数根腕足给提到了半空中,不停咒骂挣扎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身形在怪物腕足的碾压下迅速变形,节肢解体,最后直接破碎,身体变成了宇宙碎屑般斑斓不定的粉末。 不,肯定不止如此! 这种由生到死的性态转换完全超越了自身的理解,超出了视觉的负荷,在认知中被滤化成了可接受的过程。 在他的认知中,“火蠊”的意识“死”了,比死还要彻底,不可能再出现在任何地方。 那,他自己呢? 腕足中分泌的粘液自每一个孔洞侵入体内,自己不能呼吸,仿佛也不再需要呼吸,一切强烈的感受扭转着,再次化作无穷无尽的失重。 耳边突然传来了巨响,随之而来的是由后脑袭来的巨大震撼。 碰! 那是自己的脖子磕到地面的声音。 那是内脏和骨骼与路面撞击的声音。 熟悉的现实触感在一瞬间崩毁成了无数碎片。 这是自己从工厂顶楼摔下来的声音。 瑞文慢慢地把左眼睁开了一条缝,看着支离破碎的鲜黄色天空,耳边嗡鸣不止,隐约传来火焰的噼啪声,鼻孔涌出的鲜血缓缓流入了口中。 自己还活着 他用手摸了摸地面,指尖微微陷了下去,仿佛身下是某种半流质的液面。 是邦克。一定是他用异咒将液态金属的硬度特质赋予了地面,可能是汞之类的东西,避免了自己直接摔死的命运。 他的一条胳膊突然被什么人给搀了起来。 “瑞文!” 不是捷特的声音。 “卡梅隆?”瑞文难以置信地眨了眨左眼。 朦胧的明黄色阳光下,的确是助手背着光的身影,脸上的雀斑在他眼里糊成一团。 “你来这里干嘛?” “你来这里又是干嘛?还是金先生告诉我的。算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好几个地方陆续发生了爆炸。” 瑞文想起了梦中扭曲的事物,最终选择了保持沉默,自己现在没法好好整理语言,如果将来助手质问起来,他再慢慢回答。 刚才经历的一切,对他来说太过混乱。 另一条胳膊被从楼上赶下来的捷特给搀了起来。这家伙另一只手提着“木偶”理查德,背上还背了个巨大的丝茧,正是“火蠊”身上的东西。 “上面发生什么了?”瑞文低声问道。 “那家伙突然碎了。”捷特皱起了眉头:“从头到脚,变成了一堆说不出颜色的粉末。” 瑞文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梦中的怪物和在腕足挤压下化为斋粉的“火蠊”,一阵强烈的后怕袭上心头,差点让他直接双脚一软。 那怪物竟然能从梦者之屋里直接影响现实! “邦克呢?” “走了。有几个没被找到的下线在东南面的一栋小厂房引发了一场爆炸,我也不确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邦克让我带你先走,不用担心,他会摆平剩下的。事后他会把清点出的东西连同感谢费一并寄给我们,还有收购那些报社资料的费用,他告诉我的。” 瑞文在心中默默感谢了一下“黑日”为人的绅士风度。 “下次,麻烦你在我连开三枪的时候就来,谢谢。” “谢谢,没有下次了,兄弟。”捷特比了个倒拇指。 酒精燃烧的刺鼻气味依旧萦绕在鼻腔里。瑞文咳嗽了两声,自己站稳了脚步。“火蠊”的口器让他失去了不少血液,肩上的伤口有些浮肿,也许是某种抗凝血毒素引发的轻微过敏反应,就和被特大号的蚊子咬了一口一样。 他从捷特的手里接过理查德,检查了一下状况。这个被自己粗暴对待的“木偶”没受什么外伤,只是身上沾了点灰尘。瑞文随意地把他身上的外套给脱了下来,临时代替自己被烧掉的那件。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见“木偶”翻白的眼球动了几下。 百米开外,“黑日”邦克站在糖蜜储存罐通风口外的铁制平台上,注视着远处燃烧的厂房、管道。 一切都归咎于一场简单的粉尘爆炸。意外由东南面芳香剂加工间一次意外的电路短路开始,由管道迅速蔓延至其他厂房,在饲料加工厂区再度爆炸,那里的可燃物和颗粒加工物太多。 “为什么你会突然改变主意?”他平静地收回目光,看向食用品加工厂的天台,上面堆积的粉末看不出颜色,随着热气流慢慢在焦黑的平台上铺散开来。 “因为亲自解决那个人不再安全了。你也看见了那个人的下场,有一些凌驾于我们之上的力量介入了这件事情。”烟霾在邦克的外衣周围打着转,轻微颤抖的尘粒清晰显示对方正极力掩饰着不安,这让邦克的内心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那些该死的上位存在?” 烈日历中从没有所谓的上位存在直接干涉奥贝伦的记载,但比烈日历早11年的卡内基历最初期有过几段模糊的描述。 “不。在如今的奥贝伦,上位存在也无法直接触碰地表,更别提直接杀死一个人。能做到这点的,只可能是比上位存在还要高深的,隐匿在深空星海的怪物们。” “邪神。”邦克思索片刻后,慢慢说出了这个有些荒谬的称谓。 烈日历和卡内基历里都有这样的称谓记载,但,也仅有称谓。 而在人们被金钱和电气工业支配的现代,这种可笑的名号早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他之所以斟酌再三,就是因为担心对方以为自己在开玩笑。 “也许。”烟霾以简短的回答中止了话题。 “现在可以去通知记者了,让那些被疏散的人回家。你今天可以去看看尤娜,提醒她收拾上学的东西。她下周一要回到寄宿学校去,在她参加完阿卜杜拉亲王凯旋纪念典礼,以及莎拉的生日派对之后。” “呵,现在还很早,我对于约克公司董事会成员的表情有些迫不及待了,一定会很精彩。” “我有个问题。”邦克从衣袋中掏出了一小包铁屑,看着颗粒在烈日下被染成夺目的金黄。 “为什么要放走那名无皮者?” “‘灰衣天使’在地表政界同样有一定的影响力。一名失去了所有下线的无皮者会急于补充人手,我们能通过观察,推导出他们的下一步动向。” “如果正如我所想,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和议会有关,我们还能借机做点文章,平衡一下地表双党的力量。虽然他们没什么实权,但作为地表的门面,依旧需要长期的平稳。” 邦克敷衍地点了点头,不打算继续追问,将那把滚烫的铁屑吞了下去。 “届时,如果那个人还继续介入这一系列事件,无需我们动手,他自己就会把自己给逼死。” 第九十四章 女士们的晨昏 晨昏6点,红日市区火花街,火鸟会所。 时隔半个多月,琳斜阳和菲光辉两名年轻的异咒爱好者终于再次相约,在火鸟会所订了包间。 “想来点什么喝的吗?”菲把好姐妹的轮椅推到了一边,紧挨着千鸟纹墙纸上新的挂画。新的棋牌桌已经整齐地排在了一边。 “我在酒水单上看见了粉色柠檬水。不太酸,不太甜” “只是太,粉红了。”菲笑嘻嘻地接上了都市人众所皆知的粉红柠檬水广告词,把自己的粉色提包放在了琳的轮椅上,紧挨着她的。 “瑞文先生今天不来吗?” “他啊”琳用绑着蕾丝手带的双手支着下巴,扁起嘴巴。她平时不爱穿蕾丝或塔夫绸之类的鲜亮衣裙,但这件是菲隔着电话帮她挑的,脚上那双绿松石色亮面中跟鞋也是。假肢对走路没什么太大的帮助,但菲极力建议她装,免得让女孩的一柜子鞋吃灰。 “我想他已经远远超过我们了。” “什么?这才多久?上回见面他还只是个菜鸟啊?”菲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她还隐约记得,上回那个人才刚刚选择派系,连阿卜杜拉语法的基础都没有,异语遗产也没到货。 难道是因为那位不知名的上位存在再次启示了他?想到这里,菲默默地又把小包给拿了起来,从一叠用细绳捆起来的纸张中抽出了瑞文先生写给她看的两句无派别异咒。 父亲好像说过,亲领上位存在启示的人既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他们可能引领神秘潮流,在某方领域成为先驱者,他们的不幸同样也在于此。 她的姨妈云妮光辉在饲养观赏鱼类之前,总会往自己的新鱼缸里投入几条闯缸鱼,以测试净化水的水质,为微生物群提供有机物,那些鱼儿非常容易死,因为缸内的水质体系还没有完善。 对于那些人来说,也是一个道理。 “他救了我一命。如果没有他,我也许就不会在这里了。”琳慢慢地用手指揉着腮部,嘴边弯起一点笑意。 “啊,可怜的凯恩。”菲故意开玩笑道,对面立刻轻拍桌子抗议。 “说真的,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决定了自己的派别,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两到三道无害的异咒。这才半个月,如果按照这种发展速度,不出半年他就可以直接考取执教资格证,到奥贝伦大学担任客座讲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凯恩毕业后花了足足两年时间考证。”菲点了两杯柠檬水,还顺便加了一份炼乳蛋糕,一份肉桂饼和一份牛肉卷。会所的吃食较酒水均价昂贵,平均溢价百分之50左右,但是她昨天忙到忘了吃饭,现在饿得简直能吞下一整头牛。 “当然,他也可以加入相应派系的集会,风派系的我不太清楚‘无主之翼’和‘登山会’应该是最主流的选择。” 两者的古灵精怪程度都相当浓厚,特别是“登山会”,真的以攀登狂风山为主要集会项目。在研究异咒之余,成员们会相互交流野外生存知识、野炊、甚至在外捕猎风魔鸟或钓鱼。 比起派系集会,“登山会”更像一群都市人放松心情的业余爱好交流会,死亡率偏高的那种。据说每回登山都会失踪一两个人。 “我觉得他不需要加入集会。只要他想的话,他以后随时都能创办一个集会。”琳嘴上说着,心里却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些天的遭遇告诉好姐妹。 以菲那种一开头就要问到底的脾性,只要透露一点,那就全都藏不住了。如果告诉她以后再说,她甚至会在正午打电话过来。 而一旦全部说完,就不可避免地要牵扯到没有结果的那些部分,包括她至今不知该怎么处理的,那四起曾经发生的命案。 想到这里,她干脆直接转移了话题: “对了,谢谢你上次教我的‘交媾之叹’。托福,我已经能够不时出门走一走了,只是必须穿拖地裙,不然会把小孩吓哭。” “嗯。这在《尤邦抄本》里算记载得比较靠后面的异咒。你也知道,现存的绝大部分古籍都按照这种直观的排版,越复杂越危险的异咒,记录得越靠后。” 菲故意省略了一点,《尤邦抄本》里靠后的异咒名字全都非常奇怪。一开始还只是修饰或隐喻的字眼,到了最后两三章,所有名称都带着明显的不雅乃至亵渎意味。 “交媾之叹”的作用是跨物种的生命交融,以及在某种程度上赋予施术者“母亲”的概念,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算是亵渎生命。 “今天我又抄了一种新的过来。不过,我不确定你短期内能不能掌握这么多。” 菲在那一小捆纸片中翻找了一下,抽出一张边缘泛黑的,交到了琳的手上,伸手拿过粉红色的热柠檬水,双手捧着喝了起来。 过了一会,又把肉桂饼泡进杯中,咬了一大口,透过玻璃杯钻石般的粉红切面观察琳的反应,眼神慢慢从新奇变为惊愕,变为难为情。 “这,这” 她憋住了笑,憋得有点辛苦。 最后,还是忍不住哈哈笑了出声。 “菲!我终于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不让你碰这本书了。”琳红着脸,把纸片往桌上一盖。 “不要的话就算了,噗呲!”菲用右手背掩住了嘴,还是忍不住噗呲一声,两名大女孩用嬉笑掩饰尴尬,笑了足足一分多钟才停下来。 “我还有东西要给你。本来我想传真一份的,但是莎拉坚持要用粉色的墨水,还有百合熏香过的信纸。她说学校里每个同学都用不同颜色的墨水和不同的熏香代表自己,这是她们的‘图腾’,我都不知道她从哪学到这个词的。” 她从那捆东西里抽出了一个粉色的小信封递给琳,上面用有些歪歪扭扭的奥贝伦斜体写着“琳斜阳”。 “噢,我都忘了你妹妹的生日是23号!今年是她亲自写的?我记得去年你还抱怨写得手酸。” “她都快16岁了,还要姐姐代写?我愿意帮她寄信和递交募捐文件就很不错了。”菲撇了撇嘴。 “募捐?我要准备多少钱?”琳拍了拍自己的裙袋。只有在和姐妹独处的时候她才能问得这么直接。 “性质上更接近慈善拍卖,光辉家族的仓库里有很多不要的东西能往外丢。如果你喜欢哪件东西的话,就随便叫个价,到时候我拍下来送你。不用担心破费,她请的绝大部分都是同学,虽然大都有家底,但是小孩叫价太高会有人非议,而且,有云妮姨妈看着呢。” 云妮姨妈就在安德鲁私立学校任教。 “眨眼间,莎拉也长大了啊。她还请了谁。” “除了尤娜,那个尤娜之外,还有崔西,蜜拉噢,还有嘉莉。” “嘉莉?” “一年级的。阿加雷斯的女儿。我还以为她不会来,她父亲前不久失踪了,没想到她振作得那么快。” 琳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她其实知道,可怜的女孩。 两名大女孩拿着勺子,一人一勺吃着炼乳蛋糕,商量着待会的安排,要不要一起去逛街,一起去看新电影,一起去挑送给莎拉的生日礼物。 从窗外刮进来的一阵热风将那张写着异咒的小纸片在桌上翻了个面,它的左上角有一行黑色的烈日文字: “繁衍之吻” 晨昏10点,野玫瑰庄园。 “玛利亚,你看见我的那副扑克牌了吗?” 尤娜晨曦身穿内衣和白色南瓜裤,光着脚,踮着脚尖,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搜索着。地板上散落着她的课本和行李箱,还有几件学校制服和几双中筒袜,全是她上课用的东西。 白猫玛利亚在封住的窗台上懒洋洋地卧着,左右晃动着蓬松的白尾巴。 事实上,以动物独有的直觉,她的确感觉到房间里有种不讨喜的诡异气息突然消失了,现在尤娜的闺房里充斥着新鲜的玫瑰香和被单晒过太阳的独有气息,非常舒服。 遍寻不果的尤娜扁起嘴,有些郁闷地窝到了床上,打开收音机。玛利亚喵了一声,跳上床,窝在了小主人身边。 五分钟后,笑容就重新在尤娜脸上绽放。她从不会因失落一件玩具伤心太久。 生物课的云妮老师曾经说过一句话,让她差点以为那节上的是文学课:“一个人一辈子能掉的眼泪有限。多留一些给生物,少一些给死物。” 那是她在12岁时听到的。当时,她还天真地想过,要把多少滴眼泪留给爸爸,多少滴眼泪留给妈妈,多少滴眼泪留给朋友,多少滴眼泪留给自己的小白猫。 那一年,有群来自一个叫做莫贡达的小村庄的陌生人从野玫瑰庄园一带经过。他们身穿黑袍,胡须浓密,信奉最强壮的斗鸡和最丰满的女人,为奥贝伦市区引入了金属搭扣牛皮筒靴和动物皮草一类的大开拓复古风潮,还带来了一场堪称灾难的黑点病瘟疫。 那一年,她把许多许多滴眼泪洒在了妈妈的床边。 不知怎地,她突然有种大着胆子,只穿内衣和南瓜裤,光脚在走廊里跑一跑的冲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想这么做。她害怕被别人看到,但是又渴望被有些人看到。 而她会扑上去,给第一个看见的人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论那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熟人还是陌生人。 这名疯姑娘脑中充斥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靠坐在门板上,咯咯地笑出了声。 叩-叩-叩,叩叩 尤娜的双眼里瞬间满布繁星,三长两短,是邦克叔叔和她约定的暗号! “邦克叔叔,你上哪去了?”她立刻转过身,跪着趴在门前,用右耳贴住门板,轻声询问道。 “你安全了,小蓝天使。”邦克叔叔的声音显得格外疲惫。 “这是什么意思?”尤娜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 邦克叔叔的意思是,我之前并不安全?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门外的邦克欲言又止。洛克菲尔承诺过,不会在这段时间做出任何干涉,只要他本人不作出任何逾越之举。 “嘿,让我再给你讲一个暗巷的故事!一个你没听过的。” “真的?” “真的。从前,有个小男孩名叫汤姆,他只有一只胳膊,一只眼睛,住在一条只有一个灯泡的小巷里” 门那边的尤娜鼓起了腮帮。为什么邦克叔叔讲的每一个故事开头都一样,只有男孩的名字,和身体残缺的部分各不相同。 一时间,她也搞不懂这些故事究竟是不是编的。 收音机里的凯撒热浪以一贯高亢富穿透力的嗓门叫着: “我忠实的听众朋友们,现在为您播送的是我们的广告时间。今天,凯撒为您带来女孩们的最爱——维姬粉红柠檬水。不太酸,不太甜” 艳阳街23号。 “只是太,粉红了!限时字谜家庭包装,现于各大百货超市有售”收音机里播放着毫无意义的广告。 从烈日医院再度归来的瑞文苦恼地站在洗手池前,用刮胡刀片割着后颈上越来越多的黑色羽毛。 “偏执的天国”翅膀断了之后,就一直想把自己变成一只真正的大黑鸟。 脑海中突然传来了某个女孩啜泣的声音。 “呜呜呜” 显然,那是凯夏的声音。瑞文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话先说在前头,我不会安慰女孩。” “我知道啊,所以我只是在逗你。”脑海中的凯夏立刻恢复了正常。 镜中的瑞文皱起眉头,缓缓举起边缘带血的刮胡刀片,在胸口上凌空划了一下作为警告,那点血是刚才他不小心割深了些留下的,不止一次,现在他的颈部留下了数条浅浅的伤痕。 然后,他在脑海中询问道:“你们这些神通广大的女巫有没有去除精神污染的方法。我想你肯定能看得到,我的脑子里一团糟。” 对于凯夏的回答,他不抱什么希望。他最大的希望在宝琪女士那,如果连她都没办法,自己以后可能就要专门去日降街那家挂着止咳糖浆招牌的杂货店,购买一种能让人直接昏死过去的微毒药丸帮助入睡,以避开合眼后那些要命的绿色光景。长久如此,他可能会患上严重的肝病,甚至在某天突然暴毙。 “一般来说,没有。” 瑞文对着镜子耸了耸肩,一咬牙,把一根粗大的羽毛连着毛管一并拔了下来。 “但是,刚好瓦尔普吉斯之夜快到了,所以我会说,不是没有希望。” “你还打算让我带你去参加那个?”瑞文苦笑道。 自己可是无时无刻不被某位曾经诱导大巫自焚,把凯夏等上百名女巫变成人体器官的疯导演监视着,也许就连上厕所都不例外。 “我已经只剩下一张嘴了,还能比这更糟吗?” “技术上来说,能。你曾经只剩半张嘴。”瑞文平静地说道。 昨天,“女巫的嫉妒”曾被无皮者格雷戈里的节肢直接分成了两半,后来被自己用“愈合之触”一并复原了。 至少这名女巫看起来没被“永恒的永恒”影响,变成什么邪恶的北方坏女巫,虽然也不确定她本身是不是。 瑞文把刮胡刀往水池里一扔,扭开水龙头冲洗,就这么放着不管,回到了书桌前,翻开那本被写得乱糟糟的笔记本。 里面有他至今搜集到的所有案件线索、神秘学心得和行程安排。 如今,因为“永恒的永恒”的精神污染,有些安排必须推迟,比如针对金的实践异咒训练——他让小伙子先把理论啃完再植入那件“傻子的幸福”,能节省几天记忆就是几天。 又比如对梦境世界的第三次主动探索,自己担心污染会蔓延到那边去。他可不想在那边看见绿色的妹妹,绿色的书房,还有绿色的自己。 相应地,他想把物色长屋,寻找更大的居所这件事直接提上日程,主要是因为月内完成的空调样本机,装上了就不好拆卸,他想直接装到新家去。 如果金的餐馆近期还没法做起来,自己不介意帮他先垫一下那份房租,这种事情很好变通。那小伙子帮了自己很多,理应拥有自己的一间卧室,一张写字台,当然还有沙发上一个专属的位置。 瑞文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了窗边排着的一溜陶土花盆,突然停在了中间那个上。 略微发干的土壤中,不知何时钻出了一根小小的绿芽。 第九十五章 神秘的电视机 长屋这种建筑源于黑斯雷夫群岛东北部伊洛克岛上的原住民。烈日40年左右,这支长相奇特的部族在地底大开拓中被探险家们发现,有了“长屋人”这个被民俗学家认可的称呼。长屋人热情勇敢,对主人和伴侣无比忠诚。一些贸易者或甘蔗种植园主在把他们作为奴隶带回地下摩斯港的时候,也带回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建筑风格,并慢慢传到了地表。 根据烈日47年的文献记载,地表最早的长屋由生长十年以上的火松木主干和火松树皮建造而成,用高杆树枝做成长矩形的大屋外框架,然后在内部进行粉饰,十分宽敞,一栋房子里能塞下一个20人以上的长屋人大家族。 现代的长屋居住面积大规模缩水,改为砖制或水泥瓦制,但依然能轻松塞下六个成年男性的床铺,通常有个能装下一张大长桌的饭厅,供主人在12月圣母诞招待亲朋好友。 完全无法入睡的瑞文把金抓了过来,让他联系市区周围几片附属街区的房地产经纪公司。大都会人寿保险公司只提供南部的平房,显然不在考虑范围内。 “可以考虑布朗家族房地产在威奇托街的那几栋长屋,着重问一下。”他把捷特带回来的报纸拿给金,翻到租贸栏那一页。 在开发之前,红日市区和周围的附属街区曾经被统一称作中区,街道大都以和新德市相同的风格命名。后来开发的红日市区和城郊街区都舍弃了这种风格,街道多以和“烈日”或“火”相关的字眼命名。 这种割裂的特色同样体现在家族名称上。历史学者们普遍认为“斜阳”、“新日”之类的姓氏起源于烈日50年后,传承不超过四代。更加古老的家族往往采用变体姓,将原有词汇改写,或将复数含义美好的词汇融合为一个姓氏。 疯导演米涅瓦的姓氏,可图以撒,就是“日蚀”的其中一个变体写法,这意味着相对古老,至少百年以上的家族历史。 布朗家族房地产代理的一般是3000到5000烈洋左右的房屋租贸,这在同类型中相当合理。不过,三人分摊下来,一人需要承担的房租也相当于一名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几乎全部收入。 在自己脚下的新德市南部,事情就完全是第二种说法了。相同的租金,只能勉强负担得起比现在这栋房子还要狭小一些的单间公寓。 “优先考虑那些有带棚顶小花园的,其次是齐全的家具配置和宽敞门厅。如果中介特别强调门口有幸运马蹄铁,不要考虑,我们之后可以买个幸运兔脚挂上去。” “别盯着那些市区资助住房宣传看。我承认,它们很诱人,但是接受资助意味着我们会丧失一些公民权益,从签字的瞬间开始,直到永远。” “周边最好能蹭到市区的遮阳走道。不是所有客户都像斜阳夫人那样耐晒,他们当中的一些皮肤娇弱得很。”瑞文翘着二郎腿,揉着太阳穴,咬着食指,时不时提出一两个或合理或任性的要求。 “那电视机呢?”金不确定地回过头问道。 “电视机?”瑞文挑了挑眉毛,把脸凑了过去。 “这里。只有这一家有电视机。”金指着报纸左下角的威奇托101号招租广告。 瑞文仔细地看了好几遍,才确认那几行小小的烈日词汇里确实写着“包含电视机”。 问题在于,他只在梦境世界里亲眼见过电视机。奥贝伦有电视,但公共电视广播业务在今年年初才刚刚展开实验,讯号距离非常有限。照理说,现阶段不可能有任何一台电视机流入民间,接收范围根本达不到。 除非 瑞文突然完全不困了。 “金,打电话,我们待会过去看看。” 除非那里曾经住过一位不为人知的大发明家,又或者,一名接触过梦境世界彩电的奥法守秘人! 自己把空调和冰箱技术从梦境世界带了过来,谁又规定其他守秘人不能把电子电视机带过来呢? 4月20日晨昏,瑞文无视了卡梅隆静养的忠告,架着助手和学徒,从车站报亭顺了一份《火球报》,然后来到了威奇托街布朗家族中介所。说是布朗家族房地产公司旗下,但这些中介所一般以个人模式挂名经营,因此,招牌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由温克尔经营。 温克尔先生正坐在玻璃柜台后擦汗,用几张宣传单扇风,穿得很少,外套扔在一边,柜台里整齐地码着几盒防中暑药片和止吐剂。 瑞文在外面看着他,只感觉越看越像空调的最佳受众。当然,除了那些天生对高温不敏感的人群和烈日生物之外,空调的受众是奥贝伦芸芸众生。 他在门口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卡梅隆的袖扣,瞪了嬉皮笑脸的对方一眼,然后推开了门。 就像其他文明的生意人一样,温克尔先生看人先看袖口。对方没穿正装外套,也没打领带,但袖扣是银的。于是,他想当然地把这归咎于酷热的天气。 在他看来,在奥贝伦穿三件套的人恐怕个个都靠舌头散热。 “您好,先生。我们和您在电话中聊过,想看看那栋101号的长屋。”瑞文清清嗓子,祭出了几天没用的营业笑容。 他故意没透露租房用途,也没提电视机的事情。 “噢,当然,那是个好地方。很适合休假放松,户外种植,或者安置情妇和她们的孩子。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有不少人这么做,你知道的,限酒令那段时间。” “我知道,就像六个妻子的丈夫那桩着名的案子,那位先生自找的。”瑞文顺势打趣道: “那间房子的拥有者是谁?报纸上没登。” “那是他的要求。有些中介会很在意,但我只会善意提醒一下感兴趣的人,这种匿名招租的人背景可能很复杂,房子里很可能出过不少人命,或者藏着一些没被发现的诅咒。” 如果那台电视机真的和奥法守秘人有关,瑞文还巴不得屋内藏着更多相关的笔记和物品。人命他才刚闹出不少,连自己都“死”了一回。至于诅咒也不知道驱魔包不包括驱邪,如果包括的话,也许能用“驱逐之威”解决。 不过,温克尔先生用的是男性人称,那这人大概率不是林心。 “没问题。现在去看不会打扰什么?” 瑞文象征性地问了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只要肯出钱,打扰也会变成一种礼貌。 威奇托街101号。 一辆小轿车悠闲地从公路上驶过,突突突地吐出几小股黑烟。 这栋小型长屋靠着行车道,门开在另一侧,有个很小的带棚花圃。建筑样式让人想起金曾经居住的谷仓,但是刷了一层厚厚的隔热漆,和日轮街区的浅色小别墅散发着不一样的生活气息。 瑞文一眼就看见了棚顶长出的一叠叠白蘑菇,和自家窗台上的完全一样。花圃里的花槽是空的,边缘长着一些杂草,将来可能要委屈那些橘子苗挤在一起,但总比花盆强。 “金,去看看你最在乎的厨房。”早有目标的瑞文推了推说不出话的老实人,自己跟着温克尔先生走进了屋子。 长屋内部和捷特在市区的假两层公寓不同,上层和下层的空间面积差不多。这栋房子的装潢类似人们通称的“繁荣初期”风格,也就是限酒令实施初期的风格,屋主的年纪只可能比我大。瑞文通过屋内的家具布置,粗略地在脑海中侧写着屋主的形象。 屋内采光有点差,以深棕色为基调,一扇朝南的窗户是封住的,另一扇有四层隔热挡板,拉起来的时候,撒撒淡金的昏黄起居室有种别样的美感。长方形空间被以理想比例,分割成了门厅、起居室、餐厅和厨房,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又通回起居室,规整得有点接近强迫症。 除了这份强迫症般的轻微压迫感外,屋主没留下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墙上打的洞用蓝色黏土填了起来,曾经挂着挂画或展示架。家具缺乏弧度,大都呈正方或长方形,契合进空间的角落里,留下一些可利用的小缝隙,塞进了带玻璃柜门的小储物柜。 一种“白铁”派别的工学美感。瑞文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邦克和邦尼克文教授的结合体。 在二楼的主卧里,他看见了那台黑色的“电视机”。 和他在任何一个地方听说或看见过的类似物品都不相同,就像一只被扒去了皮肤的电子怪兽,除了屏幕之外,电线、电子枪、零件什么东西都是外露的。 很显然,这是一台手工组装的电视机。瑞文对现实和梦境里的电视机结构都不了解,因此就算内部结构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他也没法推测出这一台究竟更接近哪种构造。 重点在于它能不能用。如果能用,哪怕没有信号,只能像留声机一样读类似声筒的信息储存装置,都说明它已经超越了奥贝伦技术的范畴。 “抱歉,先生。如果您和其他人一样是冲着这个来的,您可能要失望了。” 温克尔先生满头大汗地出现在瑞文身后,笑着点破了对方。 “请不要生气,我们总要点营销手段吸引眼球。况且,有电视不代表能用啊。这应该只是个模型或失败的试验品,没法打开。您想想,如果是真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屋主怎么可能会留下?” “当然,这栋房子的其他方面也是非常不错的。如果您不满意,我们还有大量其他的户型” “不。”瑞文脸上依旧挂着职业笑容,打断了温克尔先生。 “这房子我还打算看一会。” 就在刚才,他注意到了这台电视机的屏幕外框上,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s the red and be wire! 是英文! “把红色电线和蓝色电线对调。” 屋主在这台电视机上留下了只有梦境世界的人才能读懂的文字暗号! 在梦境世界里,自己的母语虽然不是英语,但是在入职历史文化博物馆前考过国际英语测试,拿了75,英文阅读毫无障碍。 瑞文抿了抿嘴,用门牙咬紧了下嘴唇,手指关节微微作响。果然,在奥贝伦还存在着其他的奥法守秘人,这一位在梦境世界很有可能是外国人,一位外国人老先生,或许不老。 租定这里了! 他打算在住定之后,再慢慢鼓捣这台神秘的电视机。 瑞文松弛面部肌肉,没在中介面前表现出任何兴奋,漫不经心地走下了楼,和刚从半开放厨房钻出来,将内心想法完全暴露在脸上的金四目相对,微微皱眉,示意对方把眼睛里的星星收回去,然后偏头询问温克尔先生: “关于屋主,真的一点信息都不能透露吗?如果日后我要请侦探公司的人祛除诅咒,我至少得知道一点最基本的资料。” “嗯我只能告诉你他人大概已经去新德市了。幸运的老家伙,这些年的名额可不是那么好拿。” 他是在最近几年才离开的。瑞文沉下眉头,感觉与其再问,不如将来好好看看对方在电视机里留下了些什么东西。 他拍了拍金的肩膀,把同伴们叫到了一起。 “卡梅隆,这应该比你现在住的地方要好不少,以后你也不需要每天晨昏专门跑一趟。当然,这么大个地方,我们得分开区域制定一份打扫日程单,轮流负责。” “金,你以后可能得坐上十分钟左右的公车去餐馆。不过,请好人之后,也不需要每天去顾,这要看你自己。现在,挑你的卧室去,你还需要一大堆床品,之后慢慢去看,我之前看到过一个很大的卡萨兔布偶,摸起来很软和,差不多有一个人高。” 瑞文少说了一句,那个卡萨兔布偶是捷特的,上星期五他刚好看见对方把它挂在屋外的晾衣棚下晒,用绳索吊着脖子。 限酒令实施后一段时间,奥贝伦中介的权力显着增加,租客的决策权相对较弱。不过,自己可以要求一次全方面的检修、诅咒驱除和粉刷服务,由上面的布朗家族房地产公司出钱。 3800烈洋租金的独立房屋,放在上个月,自己想都不敢想。 最重要的是,自己在奥贝伦,终于要有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活居所,终于要有个家了! 第九十六章 守秘人省钱法 4月21日。 瑞文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咕咚翻下了地。杂货店的药丸副作用虽大,效果倒也立竿见影,他感觉这辈子除了真“死”的那几次,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死沉。 合同虽然签好了,但家没那么急着搬,两者间的衔接需要过程,至少这个月是要租完的。他昨天和温克尔先生就合同商量了半天,在务求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他在粉刷、检修、驱咒等基础福利之外,还额外得到了半年的家政服务,其中包括了洗衣、烘干、维护草皮和地板打蜡,以及顾及各方各面的各种小保险。这种服务理论上可以争取,但若租户没有概念,对方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出。 他在第一时间申请重新开通了电表,以方便后续家电陆续搬过来之后能衔接得上。用水倒不那么着急,如果有什么能吸引他在这边沐浴,那就是那一整套整洁完备的浴缸设施。 正午来临之前,他又去了趟市区,匆匆忙忙地向侦探公司的各个注册部门递了更改住址的信息,把布告板上的旧广告取了下来。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在搬入新家之前,他打算停业一段时间,然后直接以全日制侦探的新面貌现身于大众。 这一点上,他非常感谢邦克,因为对方第一次让自己登上了报纸,虽然只是第二页下方一个很小的名字,没有照片,但这样最好。他不想在去萝苹咖啡馆的时候被穆恩小姐拿着报纸询问身份。 糖蜜工厂袭击事件最终被包装成了极端“干派”分子对于朗姆加工厂和约克公司本身的袭击,这是人们对限酒令拥护者的别称,与持反对意见的“湿派”相对。自己作为协助调查者登报,算是不功不过的结果,毕竟自己的确请求了对方的支援,姑且也算给了导演一个满意的结果。 这次的成果要和导演单独商量分配,还得亲自找他一次,但那是今天之后的事情。今天,他要去上课,要最后去一趟注册部门,把名片样式递上去,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件小事要做,这件事还是星期三捷特在医院提醒他的: “你要考虑给名片图样做点小手脚吗?” “什么?” “就是那个啊。原理我也不清楚,类似于一个广域诅咒,这点在侦探公司是被默许的。你可以找专门的名片印制厂,给他们1000烈洋加工费还有一点血样,他们就能用某种方法给你的名片图样附加上一点那样的小‘魔法’,让你能够通过一些特殊的步骤追踪名片持有者。还记得上个月初我给你那张吗?我现在知道它被你给洗了,变成了一个硬纸块,还在你那件旧衣服的口袋里待着。唉,你就像大部分人一样不尊重我的名片。” 瑞文深入追问了几句,最后明白这所谓的“魔法”其实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下位魔学语言,比从属语言稍微复杂一些。它能让一个特定的符号与主人建立长期甚至永远的从属关系,此后可作为主人独一无二的象征标记,代替“风”符号使用,后续更能通过进一步的仪式语言与标记沟通,达成想要的效果。 而建立“标记”的方法也很简单,直接用自己床底画的“从属法阵”就行。 瑞文拿出绘制好的名片图样,最后确认了一下。他的美术功底不咋地,当然也不懂设计,最后,干脆把袖扣上的一圈简易花纹拓了下来,作为标记的基底。在此基础上,他加了一个变形的英文字母“r”。 会这么做,是出于自己寻找同伴的一种期许。奥贝伦人不认识这个字符,但英语作为梦境世界的国际通用语言,肯定会被每个奥法守秘人一眼认出来,不论他或她是哪国人。就像那台电视机屏幕边上的留言一样。 瑞文搬开睡床,把绘制了标记的纸片放在了“从属法阵”的中央,将少量的夜行锹粉末倒在手心,咬破手指,把自己的一点血混了进去。然后,慢慢用粉末把纸片给铺满。 据他昨天去图书馆还书时查阅的资料,这种语言叠加在“从属语言”上,代表了主人对死物的概念性占有,对活物没有作用。如果在贵重物品上使用这种语言,则代表它基本不可能丢失,就算不幸遗失了,也能通过一些特殊的下位仪式语言快速定位甚至直接寻回。 但是,如果这样“死物”已经定下了主人,不仅仪式会失败,还会进一步将侵犯信息通过某种方式反馈给主人。 对于正规的下位魔学家而言,自己的做法实在太过随便,缺乏严谨和敬畏之心,但是在奥法守秘人眼中,原理其实都一样,效果当然也没差。 “从属法阵”中混合的夜行锹粉末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铺在纸片上的粉末也开始微微振动,慢慢和血融合,变成无法再次利用的暗红残余物,这是仪式语言被接纳的表现。这种建立独特链接的下位仪式通常都要用血,少部分需要使用更具代表性的东西,例如骨髓或脊髓液。 从今之后,这个标记就只属于他瑞文一人。 瑞文把弄脏的纸片折好揣进口袋,拿出自己描的另外两份式样,平整地装进文件袋,这其中的一份要交给普通的名片印制店,另外一份是递给注册部门的。 这样,1000烈洋就省了下来。 “金,今天先把我的盆栽搬过去,放在门厅一带,我回家之前去看。” 瑞文在出门前故意用一种“盆栽死了你也别想活”的夸张语气叮嘱了窝在沙发上的鸟宝宝一句,一脸轻松地带上了门。 “嘿,你敢相信吗?茉莉她主动打电话给我了。你觉得我们还有戏吗?” 露西亚女士的课堂上,贾斯帕在憋住坏笑的瑞文耳边悄悄说道。 “我最近明白了个道理,贾斯帕。”瑞文故作严肃地说道: “很多时候,人们喜欢死而复生的人胜过喜欢一直活着的人。” “那我们也不可能专门死一次再去调情啊我们可以吗?”贾斯帕突然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瑞文手里抄着笔记,瞥了一眼贾斯帕手边一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 “那些是什么?” “待会要用的材料,我还选修了下位魔学。”贾斯帕用袖子擦了擦汗,回答道:“主要是黄琥珀的粉末,这要很多。” “拿来干什么?” “最基础的辅助材料。你看过《下位魔学基础篇》就知道了,这是很泛用的一种材料,大部分仪式都能用上。” 可我已经看过这本书了,瑞文心想。 等等。 “你指的是‘富含有机能量的粉尘’吗?” “对啊,一般来说,这指的都是黄琥珀粉末。过去的学术家很喜欢拐弯抹角。” 可我的理解就是随便一种有机物磨成的粉。我之前选用的是多罗莉丝太太用来施肥的骨粉,效果很不错啊。 瑞文心中忽然袭上一阵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 该不会,奥贝伦人理解中的下位魔学仪式全都被后人复杂化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神秘学界有资本家炒作。 “听起来不便宜啊。”他试探性地嘟囔道。 “可不是吗?所以没几人选这个当副科,教授在课堂上会提供一些主要材料,但是辅料大都要我们自己掏腰包。” 嘶作为奥法守秘人独特的上帝视角还真给自己省钱。 说到底,这还是认知偏差问题。奥贝伦人对神秘学的敬畏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把事情全都往复杂的方向想,能用好的就绝不用差的,而这些想法只会被较聪明的旁观者进一步炒作利用,如果我现在拿出我这套守秘人省钱法,估计只会被当成歪门邪道。 算了,先自己省着,等到哪天在这个领域真正有了话语权,再站出来和隐藏其下的资本辩驳。 反正威奇托101号和那台电视机现在都归自己了,今后有的是时间慢慢钻研那位奥法守秘人老先生留给同伴的东西,还有其他更深层的秘密。 这时,瑞文意识到了一个有些矛盾的问题。 奥法守秘人守则里面,并没有包括“守秘”这一条。 而在奥贝伦存在的若干位奥法守秘人,却一直没有将神秘学的真实面貌公之于众。明明没在这方面受限,这又是为什么。 贾斯帕无奈地看了眼身边支起下巴的“大情圣”阿特拉克,只当对方又在故作深沉,心想,也许自己也能试试看。 晨昏10点,瑞文打着领带,身穿一件西服衬衣,手里拿着新买的外套,穿过红日市区东面的几条深色石板路,将最后的一批资料连同名片样式递进了印着烈日烟斗徽记的侦探公司注册部橱窗。 从印着戳章的许可证明被一只瘆白的女人右手从橱窗里递出来的一瞬间起,自己就成了一名正式的全日制侦探。 为了作出点改变,他给自己配了副带金属细框的平光眼镜。烈日140年,着名视力矫正专家平斯克医生公开宣称它能让人保持最佳视力,此后15年内,它一直备受文明人推崇,成为了一种另类时尚,乃至风度的象征。 而瑞文自己拿它还有别的用途。 “凯夏,感觉还行吗?”瑞文用食指托了托镜框,难得主动地在脑海中找某个女孩聊天。 “你想要一点赞美的话,我就给你一点——挺不错的,亲爱的救星,这让你看起来像个更加彻底的硬汉。” “是吗?我可不觉得。” “如果我还有身体的话,我说不定也会按捺不住,想当个坏女孩。” “你确定?跟一只‘鸟’?”瑞文扯了扯衣领,露出刚刮干净几个小时后又马上从脖子上钻出来的细密黑羽。 “呵呵,你也懂点幽默了。不是装出来的那种,那只会让人显得孤独。我指的是发自内心的幽默。” “我变了?”瑞文自嘲道: “我的确觉得这里不太一样了。人们还照样在死去,但都跑到了我的视线之外,讽刺的是,我反而很快活。” “凯夏,你有想过一个问题吗?在地表这么个小地方,这些人什么时候才会死绝?” 即便侦探公司再怎么粉饰相关数据,地表人口出生率也远远赶不上死亡率,生命总是能在最不经意的时刻以最怪诞的方式溜走。据官方数字统计,城郊人的平均寿命甚至不到40岁。 “那副眼镜让你的脑子变得有点不伦不类了,我建议你摘下来。”凯夏嘟囔道。 瑞文并不打算摘下眼镜。在把零碎事务处理妥当后,他抱着一纸袋全麦面包和一袋表面撒着盐粒的硷水结饼干,坐小型公车来到了威奇托街101号,用崭新的银色钥匙开门,把金放下的橘子苗仔细检查了一遍。 即便封了一扇窗户,长屋的通透程度也远强于原来的公寓。他打算等这些小苗再长大一些,就移到花槽里。屋前空地上的草皮蔫蔫的,需要等待日后打理。 这时,他又莫名心痒了起来。 楼上那台电视机藏着的秘密总是时不时在他脑海中跳出来,就像跃出水面的鱼。 挣扎片刻后,他放轻脚步,慢慢走到了二层走道尽头,即将是自己新卧室的房间。这里的墙壁有一层没被取下的棕红色条纹墙纸,他打算一直留着。 把红色和蓝色的电线对调。 他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突出的电线,又确认了一遍电视屏幕边缘的英文指引,小心地对接电线插口,然后,轻轻地按下了电源开关。 第九十七章 轨迹 连接着小型天线的电视机半天没有动静,几分钟后,开始时不时闪烁一下。 然后,荧光屏突然亮了起来,一些像素点组成的英文词语开始在屏幕上跳跃。 果然,这位守秘人老先生有进一步的信息要传递!也许他在附近有一个秘密的模拟信号站,能够向天线发送单一的无线电波。 这个荧光屏采用现有最原始的技术,只有几百像素,连显示最简单的黑白图像都吃力。那些英文单词跳得非常快,瑞文蹲在床边,摸出笔记本,开始了抄写。他没法连贯地抄下一整段连续的图像,只能跳跃着来,反复看了将近半个小时,然后,慢慢把本子上抄全的几十个英语单词重组排列。 不真正懂点英文,还真没法把这一大堆东西连接成完整的句子和段落。 又经过十多分钟左右的重组,瑞文满头是汗,眼镜全是雾,感觉自己像在现实里又考了一遍国际英语测试。最后,重组出的完整段落是这样的: “你好,如果你能够看懂这段文字的话,那你可能和我是同一路人。我的真名是弗朗哥阿特米斯,这不是我现在使用的名字,也许你永远也不会和我见面,因为在电源开关被按下的瞬间,我会知道,并且会尽力躲着你。请不要试图跟随我的轨迹,这对我们双方都好。但是,如果你想了解一些事情,请将一封内容空白的信寄到新德市麦西坎区阿尔伯克街45号,如果你这么做了,你将会收到一些特殊的电视信号,不定期发放。不要忘记,守秘。” 阿特米斯,这个几乎快被遗忘的姓氏再次浮现在了瑞文的脑海中。 3月29号,自己在第一次和菲光辉见面的时候遭受了野狗的袭击,当时,自己救下了一位阿特米斯家族的十一二岁少年,目送“猎犬”卡勒布带着他和他的母亲远去。 与奥贝伦世代为敌百年的阿特米斯家族里存在一位奥法守秘人!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那位老先生要在躲着自己的同时向自己表示善意。一方面,他的立场不容许双方进行过于密切的交流。他并不能完全相信电视另一头的人,任意一方的轻举妄动都可能同时连累自己和对方。另一方面,他也许像自己一样,渴望在奥贝伦找到同伴。 新德市麦西坎区阿尔伯克街45号,这肯定不会是他目前的住址,但估计也不会远。又或者,他有其他知情的同伴为他收信。 后一种貌似对老先生本人来说更加安全,但是,又不太符合他在讯息中表现出的不想拖累同伴的作风。 另一方面,他特意强调了一件事,“守秘”。 这既表达了明面上的意思,也是对奥法守秘人同伴的嘱咐。 在看完这段留言后,瑞文直觉这名年纪较大的奥法守秘人性情并不坏。当然,不排除事情和自己想的完全相反,对方会通过对寄信人的定位找过来,对自己不利。 这某种程度上也是自己不那么着急搬过来的考量之一。作为奥法守秘人,老先生肯定对神秘学相当了解,自己要尽量确保金和卡梅隆两人的安全。这段时间,他本就想在侦探公司驱除诅咒的同时,自己多来几次,把能排的“雷”尽量排一排,避免出现漏网之鱼。 瑞文从纸袋里摸出一片酥脆的硷水结饼干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想着能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在既不暴露身份,又能尽量确保双方安全的情况下多了解些对方的状况。 一开始,他想到的是在信封内侧印上自己的标记,方便日后追踪它的位置,但这一旦被发现自己不太好解释。况且,绝大部分谨慎的人都不会保留信件,自己更可能在日后定位到它成了一些灰,飘荡在新德市相对不那么炎热的空气里。 还有些更加隐蔽更加复杂的仪式语言,也许能达到更好的效果。问题在于,就像硬币永远存在正反面一样,几乎每一种有记载的仪式语言都有对应的反义语言,可能直接抵消甚至扭转仪式的效果。自己不知道对方的神秘学造诣到了什么程度。 思来想去后,他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寄信,然后观察一段时间,确定对方并无不轨后,就放心入住,不管那么多。 如果疯导演此时看着,也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瑞文相信对方应该看不懂电视机里的一堆怪符号,也搞不懂自己刚才花十几分钟做的文字排列重组游戏。 料理好杂务,回到艳阳街23号后,瑞文刚想直接服药睡下,却突然接到了捷特气急败坏的电话,对方的听筒那边传来嗡嗡的声响,就像捅了个大蜂窝。 “我家进蟑螂了!”捷特不顾形象地喊道。 瑞文反应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问题出在星期三对方背回家的那个丝茧上。当时自己还没物色到威奇托街101号,没地方放那东西,就暂时寄存在了捷特那。 结果,在“驱逐之威”中幸存下来的那一小部分火蠊在奥贝伦盘旋了两天,又全部找了回去,一窝蜂涌进了捷特侦探事务所。 那个丝茧是它们的窝。 听着捷特欲哭无泪的控诉,瑞文莫名产生了一种梦境世界里瑞雪打电话叫自己去宿舍捉虫的既视感。 “那玩意名叫‘万虫的窠巢’,算是一种类似遗产的东西。别让它离你太近,这些虫子在察觉到致命威胁的时候,可能也会把你当成巢,整个人蛀空。” 名字是他刚想的,而效用他之前就调查过。 “火蠊”背上的那群蟑螂应该还没在那个丝茧里繁衍超过三代,不然他会变得更难对付。这个阶段,他还只能在中距离内精确操控虫群的行动。如果再过三个月左右,虫群继续繁衍一到两代,和宿主形成了一定的忠诚关系,那他完全可以在自己的视线之外,在疯导演微情绪的无差别调动范围之外直接驱使火蠊对自己发起干扰。 这两天,捷特把无皮者乔纳森也丢进了鲍尔斯教授的地下仓库。从对方的观察和逼问结果,可以基本断定无皮者和更上级并不存在意识连接的关系,“灰衣天使”的更上层采用的是另外一套组织体系。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如果组织上下全都连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在一众上位者的眼皮底下存活这么久。 瑞文自己还得出了另外一种理解方式。 如果把“灰衣天使”这个组织以字面意思解构,那“无皮者”的角色或许就相当于天使翅膀上连接羽毛的皮肤。在那之上,是“翅膀”的血肉和骨架,而背负这对翅膀的“天使”,也许就相当于他们所信仰的存在。 这个诠释方法是自己烦不胜烦地拔除脖子上的羽毛时联想到的。有意思的是,在“永恒的永恒”对自己施加的幻觉中,自己毫不犹豫地直接把那对翅膀给弄断了。 如果他们所信仰的“新神”,真的就是自己身后的那名上位存在,事情一下就变得无比讽刺。 “永恒的永恒”在这种诠释中扮演的角色也相当明确,就是那一切终将回归的绿色的天国。瑞文怀疑这个人本身就是“灰衣天使”的最高层人物之一,甚至有可能是创办者。 天国,天使,翅膀。现在想起来,自己这一个多月所经历过的一系列事件,虽然看似毫无关系,但当中包含的概念居然结合得如此融洽。 就好像命运回路结成的闭环一样。 命运? 导演在那份莫名其妙的契约里就提到过,永不偏移命运轨迹,不论它将导向何处。 嘶,不会 瑞文有些怀疑,疯导演会不会也是这个闭环中的一部分。 甚至,对方可能就是主导这一切的人。也许这不过是他导演的一场更大更华丽的戏码。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还真的毫无办法,只能乖乖任之摆布。 耳边的电话不知何时已经挂了,估计是自己太久没开口。瑞文揉了揉太阳穴,制止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维发散,低头看向左手手臂,准备迎接随时到来的恐血反应: “喂,我明天去你那里商量可以吗?” 他打算到时候直接询问导演本人。 血珠延迟了一会,从毛孔里缓缓溢出: 随时可以,走上次的通道。 捷特把听筒啪一声放下,头疼地看着在事务所内飞舞的几只硕大的黑虫子。 他恨拖鞋拍不死的蟑螂! 洛克茜拿着一封粉红色的信直接穿过门板飘了进来,怀里还抱着辣酱和各种其他调味品。 “洛克茜,回来得正好,帮我抓虫,你会飞。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有人给你寄情书了?胆子可真大,他是想享用一辈子火辣辣的吻吗?” “不,它好像被我忘在信箱里几天了。是一封邀请函,生日会的。” “生日会?” “嗯,莎拉光辉的生日会。宝琪女士不能去,就拜托我代替了。” “我敢打赌你要掏很多钱,他们总喜欢在派对上搞募捐。嘿,那个想都别想!”捷特挑开“紧急弹射!”的缝线,抓起报纸卷边挥边赶,驱赶那些想停在自己的卡萨兔画报上的火蠊。 这份《火球报》的头条难得地不是比利、尤娜或其他看都看腻了的知名人物,而是一起纵火事件。 《保皇党袭击皓日街区,“玩火的女孩”惊现地表街头!》 翌日。 瑞文拉下许德拉会所外当铺的卷帘门,踏进铺着深红色地毯的东翼走廊,再次确认了一下墙壁上的那副挂画。 这一次,他果然有了不一样的发现。 虽然没有把脸清晰地画上画布,但那幅色调柔和的古典派画作上绘制的黑衣“神只”不论是在服饰上还是姿势上,都与上周日在剪报里看见的“自己”的塑像极为相像。漆黑长袍在下摆处割裂成一道道线条,又延伸为一条条丝线。 如果上位存在没有统一“制服”,那画中的这位十有八九和那座雕塑是同一位。 不知不觉间,瑞文已经完全将画中人和自己背后那位对号入座了。不过,他暂时还想不出什么方法和导演当面对质这一点,总不能直接说自己是位奥法守秘人。 这回,他心中少了点紧张感,多了几分大胆,脚步从容了些,沿途观察起了导演收集的其他藏品。它们大多被带金色圆钉的木框钉在墙上,有状似肥皂泡,仿佛吹弹可破的奇异圆形海螺,有像黑曜石般深邃,末端微微带红的鱼类骨架,有一小段意义不明的须状物,呈诱人的酒红色,形状上有些像梦境世界里的人参须。 较为大型的藏品就这么直立在走廊两侧,一整套骑士铠甲,和对面的头盔是一套,不知道是否配套的银色长剑在较远的地方,剑柄上镶嵌着血红色宝石。 然后,他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看见了那道相当欠揍,自己却根本揍不了的红色背影。窗户是打开的,几只深棕或黑色的锯齿莺在窗台上蹦跳。沐浴在明黄阳光下的米涅瓦爵士左手玩着两枚看起来有些年代的金币,摆弄着一把有着镀金花纹的双管猎枪。男仆和女仆一人看向窗外,一人面朝自己,双目鲜红,给主人提供了两种不同的视野。 上回的茶桌布置已经撤了下去,换成了散落银餐具的小方桌和深色不规则长沙发,风格上接近社交革命前二十年,靠背有着钢琴般的弧线。 “你这是在和一把猎枪赌钱吗?”瑞文故意调侃道: “你押的哪边?它打得中还是打不中?” “我没有选择。给它两枚金币,然后它就会轰平这里的一切。”米涅瓦爵士转过身,将枪管对准了瑞文。这把猎枪的扳机旁边有条窄缝,边缘有一圈凹陷,不知怎地让瑞文想起了艳阳街街口那台咬人的自动贩卖机。 这怎么看都像个投币口。 面对枪口,他的内心毫无波澜,连眉头都不打算皱一下。 “它名叫‘两盎司的正义’,大开拓时代的老东西,那时候人们用的还是安德鲁时期的金币,所以它现在也只收那种金币。”米涅瓦爵士把枪靠在了沙发边缘,金币继续握在手心把玩。 “比起从前,现在开一枪的价钱贵多了。” 你该不会把从格林达手里买来的那枚老金币当弹药使?瑞文心中暗自唏嘘,这钱加起来都够买两辆佛德牌平价小轿车了。 “我就直问。这一个多月,从3月10号开始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瑞文平静地踏前一步,鞋底微微陷在了过于柔软的长毛地毯中,就像被羽毛包裹。 “几乎全部。”米涅瓦爵士的眼睛没有焦点地对着自己。 “你是这一切的幕后主谋?” “不是。”对方轻松地予以否认。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半以上是我所见到的,另一部分是我所知道的” “两者的区别在于?” “还有一部分是命运的轨迹。” 最后一部分直接让整段话的性质发生了改变。 被打断的米涅瓦爵士继续道:“而命运的轨迹,就算到死,就算死而复生,就算跳脱生死之外,都不能违背。” 第九十八章 不平等契约 “所以,那天你到底给我签了个什么东西?”瑞文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连着问了第二个问题: “如果我违背了,又会发生什么?” 米涅瓦爵士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想想看,迄今为止,你有哪个行为,哪个念头真正出自你的个人意愿?” 话音刚落,他又接了一句: “你现在就连‘想’这个行为本身也是受到驱使和暗示而成的。” “这就是命运的轨迹,非常好控制。事实上,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通过操纵你的微血管,控制你的内在分泌决定你的一辈子,而你根本无法察觉。不,察觉这一事实也只能是一种安排。” “那如果我现在挖掉我的眼睛呢?”瑞文紧皱起眉头,咬住了后槽牙,将目光投向了方桌上一把边缘反光的银勺子。 “或者我现在朝你打光枪膛里的子弹?用异咒砍掉你的脑袋?或者把我自己切成两半?” “这是你的个人意愿吗?还是涌上杏仁核和前额叶皮层的血流替你决定的?”米涅瓦爵士用带诱导意味的口吻追问道,浑浊的眼珠里似乎也隐约泛起了绯红。 “冲动地把计划提前,不顾一切地杀进那座朗姆加工厂,失控地将那些人砍碎,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家,享受这一切带来的美好结果,搬进新的房子里,得到回家般的喜悦” “这些真的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你说过你不能强迫一个人改变他的想法!”瑞文有些激动地反驳道。 他也许不怕死,但他痛恨这种被完全掌握在他人手中,却无力辩驳的感觉。 “如果昨天你通过我的眼睛,看到了那些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代码,你就应该明白,世界上还是有你掌握不住,理解不了的未知。收起上位者的傲慢,你错了,这世界的真相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最后半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然后才意识到,连五响左轮不知何时都被自己给握在了手心。自己的怒火毫无来由,毫无意义,只是被操控的结果。 而对方完全不为所动。 “坐下,瑞文先生。” “顺带一提,眼镜很不错,我也许该弄副差不多的。” 米涅瓦爵士的两名仆人早就都把脸转向了窗外,因此,对方从头到尾根本就没在看自己。 走廊上那具高大的骑士盔甲突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发出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抬起左手空空如也,外嵌钢铁的软护套,温和地拍了拍瑞文的肩膀。 “噢,对了,请认识一下阿吉洛夫,一名‘不存在的骑士’。它是我的藏品中少数能到处走动的,是一具相当自制的盔甲,很懂礼貌。” 空盔甲阿吉洛夫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颈部的护具吱呀一声耷了下来。 瑞文深吸一口气,在那张造型不规则的长沙发一头坐了下来。当他再度把目光投向桌面时,发现桌上的勺子已经不翼而飞。 “勺子并不存在。”米涅瓦爵士做了个搅拌茶杯的动作,微笑着说道: “给你签的东西是一件沾染了某位上位存在气息的物品。据说这位存在和安德鲁卡内基存在某种密切的联系。它的真名非常繁琐,我更愿意依照前拥有者的习惯,把它叫做‘不平等契约’。” 他慢慢地摊开了右手掌,手中的两枚金币不见了,露出了手心一排排猩红的纹路。这些纹路慢慢散发出火焰般的光芒,漂浮出来,像封印符咒般崩解,具现成一张边缘飘忽的羊皮纸。 瑞文注意到,随着羊皮纸慢慢从无到有,身边的盔甲阿吉洛夫肃然起敬,单膝下跪,盔甲边缘吱呀作响。与此同时,屋内有两件物品也开始微微颤抖,一件是靠在长沙发边上的投币式双管猎枪“两盎司的正义”,另外一件,则是自己手中的五响左轮。 这三件物品都主动地向“不平等契约”表示了服从或畏惧。 瑞文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星期二捷特说的一句话。当时,他看见这把左轮手枪的第一反应是“你祖先有谁是效忠卡内基王朝的吗?” 房间内汇聚的四样物品,极有可能全都是卡内基王朝的古物。 其中,盔甲阿吉洛夫是自己走来的,而自己手中的五响左轮 瑞文顿时感觉现场有了种“古董认亲大会”的感觉。 “你看了昨天的新闻吗?”米涅瓦爵士吩咐男仆取来了4月21日的《火球报》,递给瑞文。 “你之前想要下一步清理的那群叛徒在这件物品被取走后没多久就对皓日街区的仓库区发起了一场袭击,也许是有人向他们透露了‘不平等契约’的存在信息。只不过,他们肯定想不到它本来藏在哪里。” “哪里?等等,嘶”听对方的口吻,瑞文默默猜出了个大概。 4月5日,自己营救助手莫尼那天,在他被关押的那座39号仓库做过一番搜查,在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里发现墙上有一些密密麻麻的鲜红符号,和刚才封住“不平等契约”的纹路相当类似。 这不说的话也没人可能想到啊。谁能想到一件沾染上位存在气息的贵重古董会被藏在随便一个杂物仓库里。 “这份‘不平等契约’在安德鲁王流传至今的数件遗物中算相当有特色的。一般情况下,它并不会对契约双方作出任何主动干涉,但契约一旦定下,双方就必定会以某种形式完整地履行契约内容,直到‘不平等契约’认定其中一方不论如何都无法达成契约为止。” “所以,你其实完全可以直接把我拉回现实,对吗?”瑞文不带好气,沉声嘟囔道。 “是的。那样贯穿你心脏的就会是我的血矛,后续的发展也会因此改变,你也许会因此彻底死去,我现在或许也就该去寻找下一个‘托尼’了。”米涅瓦爵士握了握拳。 羊皮纸发出一声老人般的叹息,慢慢蜷缩起来,重新在掌心变回猩红的符咒。 瑞文沉默地低下头,发现桌子上其他的银餐具也都消失不见。 这一刻,他产生了种命运真的被捏在谁手中的沉重感,不悦地转移了话题,伸手触摸着报纸头条标题问道: “这个玩火的女孩又是谁?” 头版照片里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一头深色长直发,五官略显稚嫩,嘴唇抿起,目光锐利,脸颊轮廓鲜明,仿佛将女性的柔美和男性的英气恰到好处地糅合到了一起,颈部轮廓圆润,却又有着足够的力量感,像随时要从照片里跃出,让每一个胆敢与她对视的男性尝到教训。 “她在新德市13区广为人知,算是保皇党的精神领袖人物,带头反抗国会统治的抗争者。有意思的是,在普通新德市民众甚至是反对者眼中,她的光辉都不亚于新德市最光鲜的一位歌星或名媛。” “她到底是战士还是明星?”瑞文不确定地询问。 “都是。人们喜欢消费任何一个美丽而强大的名字,支持者们把她当成精神支柱乃至遐想对象,反对者们用她的名字博取大量眼球。如果你的下一步计划是对付保皇党,很可能要和她有所交集。” “抱歉,我想要休假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要搬家。而且,毫不夸张地说,我的脑子里流淌着一条绿色小溪。” 想到潜意识里潜藏的绿色污染,瑞文下意识地抚摸起了光滑的棕红色沙发扶手。 “除非你刚好有什么方法能驱除那种讨人厌的深层精神污染,不然我想我得一直歇到月底。” “我赞同这种做法,但原因并不一样。”米涅瓦爵士半眯起眼睛,让两名仆人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追踪草丛里可能出现的食肉松鼠或棉尾兔。 “类似的纵火事件估计还会在这几天里再发生几次。根据一些可靠的消息,保皇党正计划干扰刚面世不久的模拟信号台,趁着安保措施最为脆弱的这段时间。为此,他们需要一段有力的宣传片段。” “他们为了宣传而纵火?”瑞文皱了下眉头。这种荒唐的事情他本该见怪不怪。 “是的。对于一个没有实际政局影响力,只能集中于社会影响力的偏激组织来说,这的确是他们表现自己,用死亡数字取悦民众,宣传玩火的女孩的好机会。而我们可以静静等着,等待他们的赏金数额上升一个级别再收网。” 瑞文不由自主地啧了一声。 放在梦境世界,这帮人有个专有名称,恐怖分子。 然而,在漠视生命的现实世界,在传闻中娱乐至死的新德市,这个组织在民众眼中的性质却接近于以制造恐慌哗众取宠的另类明星团体,乃至于不收门票的马戏团。玩火的女孩成了他们粉饰自身的美丽糖衣。 当然,自己和导演的作风也绝对算不上为正义而战的正派人物,区别在于导演只想自娱自乐。虽然曾经阻止过一次保皇党和“灰衣天使”的联合阴谋,但那严格来说只是把他们的计划拉入了自己的舞台。 如果就这么看着他们焚烧街区,用人命堆砌起属于自己的赏金,那本质上,自己和他们其实一点区别都没有。 为什么自己会开始在乎起这件事的正当性?有余裕思考这种问题,说明我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只求生存不择手段的人了。这是个麻烦,甚至可能会让自己在日后付出生命代价,类似的想法在瑞文的脑海中打着转。 瑞文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仿佛要刻意将问题归咎于自身的外在改变。 这时,他看见“不存在的骑士”阿吉洛夫慢步走到了窗前,伸出钢铁护手,让一只体型小巧的锯齿莺落在了钢铁手指上。 金属盔甲沐浴在阳光下,半金半银,胖乎乎的锯齿莺伸展翅膀,眯起豆大的眼睛,在阿吉洛夫手心里欢快地梳理着翅膀根部的绒毛。 这副盔甲内部寄宿着某个真人的灵魂吗?还是一种古板概念化的骑士美德? 最终,瑞文默默叹了口气,选择向自己的内心妥协。 “我会尽快开始准备,在我把家事处理完毕之后。我还有两个麻烦的,朋友要顾。”他差点脱口说成别的东西。 “来谈谈分成的问题,你知道的,我最在乎的是这个。” “呵呵,你好像曾经说过,如果有女孩用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可能就会懂得怜香惜玉。” 谈妥离开后,凯夏在瑞文的脑海中别有意味地说道。 “我有预感,这种机会快要来了。” 第九十九章 生日派对 4月23日,晨昏4点。 “请支持女性议会提名权和投票权!”16岁少女迪莉娅穿着丝绒面料黑色高腰裤,眉毛画得很深,脚踏男士皮鞋,手里捧着一大篮深红色的西番莲胸花,递给生日会上每一位有自主权的年轻女性。 她在安德鲁私立学校有个响亮的名号,“胸花少女”,“图腾”是深红和西番莲。由她创建的“少女公职联盟”成员留着帅气的短发,积极为女性谋取公职机会和多元化的社会地位,抵制家族婚姻,但并不反对上画报上的性感红衣女郎形象,被教师和女童军总监们称为年轻的少女先驱者。 “谢谢你,迪莉娅。”琳接过两朵胸花,把一朵别在了菲的丝质淡绿连衣裙胸口挂带处。 今天她为了行动便利,特地穿了条拖地的米黄色雪纺长裙,在大腿袜里藏了一些浸泡于血河章鱼血液里的黑藤种子,再用“交媾之叹”融合并催生它们,让它们代替双脚支撑自己站了起来,显得大方自信。 “哈哈,你站起来比我还高。”菲踢了踢好姐妹裙边不听话的黑藤,让它们缩回去。 “如果你不怕胖,可以过去吃点牛油纸杯蛋糕。可怜的莎拉,母亲想让她从现在开始训练自己的味蕾,尽量少吃甜的,适应高级餐点的口味。她被禁止靠近甜食区。” 菲的母亲萨利光辉是个守旧的人,她一直认为光辉家族应该向深居秘殿都市的卡内基贵族看齐。这名年过45的淑女有着一名贵族的自觉和自尊,非常害怕被外物打破。 “请支持女性议会提名权和投票权!噢,早啊,萨利太太。” 萨利夫人在迪莉娅蹦蹦跳跳经过的时候露出了一丝厌恶的神色。她从不理解为什么女人要穿男装和男鞋,把头发修剪成不伦不类的长度。她倒是不抗拒时下流行的波浪卷中长发和平贴额头的直刘海,认为这是能够妥协的一点小进步。 她最不能接受的是那声“早啊”,什么不伦不类的打招呼方式? 金色的留声机里播放着轻快的“猫儿圆舞曲”,而另一边的收音机像在与之抗衡般,交替播放着蓝草和摇摆舞音乐。女孩和女孩跳着交际舞,兴奋地讨论着毕业舞会的舞伴,尽管那距离她们还有一年多。身穿粉红色长裙的莎拉光辉微笑着被簇拥在中间。光辉家族的房子没有戏水池,餐点和椅子摆放在西侧草坪上,那里也是待会要进行慈善拍卖的场地。 东侧草场上搭起了巨大的遮阳棚,正举行着女子网球友谊赛。尤娜晨曦被邀请为最后的嘉宾,和友谊赛决出的冠军切磋一局。所有人都清楚,优胜的年轻姑娘将和小公主一同登上报纸头条,向普罗大众展示少女的青春活力。她们身上的衣服,她们的鞋子,她们的饰物和发型都有望掀起新一波时尚潮流。 “对了,这些是送给莎拉的。”琳取出了一个小玻璃瓶。 “她想要很久了。这是杂交出的新品种,她可以把它们种出来,然后参加明年的花卉展览。”她自己也不确定会种出些什么来,当然也不确定小莎拉能不能把它们给种出来。在她的预想中,这会是一种能像锯齿莺一样唱歌的百合。 “真高兴你已经完全掌握了那种能力。”菲微笑的时候露出了牙齿。 “‘烈火聚会’的尖刺女士对我们这种接受过一定训练,却还没参加过任何集会的异咒学者很感兴趣。‘山羊’派别本身又是不常见的派别,所以她希望邀请我们加入,这对你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琳。唯一的一个小问题是,纸可能包不住火。” “这话用在火派系的集会上真是贴切。”琳轻声笑了出来:“放心,我能摆平那些事情。另外,新日家族多了个会异咒的女儿,父亲应该也不会太过在意。只要” “只要不让他看到我给你那些纸条就行,不然他可能会当场爆炸。”菲接下话来。 人群中,洛克茜面无表情地穿梭着,极力忍住想用“离家的雾影”飘起来,直接穿透人群的冲动,这非常失礼。 曾经,当宝琪女士还不是一道彻底隐于人世的梦幻影子之前,她一直忙于建造自己的梦之小屋。自己作为小后辈,曾多次到她那所凉爽的房子里做客。那地方很美,就连晨曦家族的野玫瑰庄园都无法媲美半分,但是洛克茜自己无法适应,她担心那种不真实的美会像肥皂泡,像被雕刻成女孩模样的瓷娃娃一样,一碰就碎。 这里的女孩们像一屋瓷娃娃,仿佛不小心碰倒一个,很快所有的宾客都会随着嬉笑欢声变为满地残渣。她们当中很多人甚至连一件遗产都舍不得装到身上,生怕会对身体成长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近十来年,这么做所导致的莫名死亡人数大幅下降,有人认为这是自然对人类的恶意逐渐消除,或者上位存在逐渐抽离目光的征兆。 另外一些持上位阴谋论的人们认为,这和上层人士频繁开展的秘密献祭有关,通过随机献祭一些无关人等,将他们从地上抹除,暂时延缓自然的诅咒,以此营造出太平盛世的假象,促进文明进程。 洛克茜突然用余光瞄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刚才,似乎有一双巨大的虚幻骨手从走道尽头飘过。 宝琪女士好像说过,所有和虚影相关的遗产都是同源的,不是源于那个“祂”的劣等子嗣,就是沾染上了“祂”的气息。 因此,有时候能互相看见真容。 “嘿,你看见克丽丝了吗?她刚去了趟洗手间就不见了。”两名衣着讲究的妇人从走廊那边穿过。 洛克茜有些在意地绕开她们,朝骨手消失的左侧走道走去,差点被礼服鞋绊一跤。捷特在自己出门前大声地笑了半天,说她这样子就像被砍掉了脚趾和脚跟却坚持要走去和王子结婚的坏姐姐。 走廊的墙上挂着多幅巨大的地图,多为光辉家族先祖绘制的。数十年前,光辉家族的一半成员曾为了追寻上位存在的指引而向北走出旷野,探索奥贝伦境外危险的未知,幸存者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伟论——地表存在暗面,这片陆地上有一半的区域被永恒黑暗笼罩,不受烈日支配。 但是这个伟论没过多久就被人遗忘了,因为再没有追随者能完整回来,就连穿越旷野都成问题。事实上,那名最初的幸存者在回归奥贝伦时就已经不似人形,肢体和五官仿佛被模具挤压过一般,失去了不规则曲线,成了一种理想的几何形,不过三天就惨死在床上,人们没能从他的嘴里得到任何有关暗面的细节。 光辉后人科伦纳于烈日112年绘制的一幅图画被悬挂在了走廊左侧,画中是一个被对半分为了黑白两部分的球,黑色部分代表暗面。烈日作为一个参照物被绘制在了右侧,比这颗球形大陆大出无数倍,以至于在画中它几乎是一个平面。 奥贝伦在白色那部分的顶端被标记了出来,只占据了一个无比渺小的点,这是人类这种生物在地表仅有的安全孤岛。 而画作的背景,斑斓的黑暗之中,闪烁着无数无数,血红色的眼睛。 阴冷的气息再次拂过洛克茜的脸庞,与气温无关,更像毛刺无视表皮的阻隔直接挠进肉里带来的瘙痒,让人后背发毛。 洛克茜朝拐角处看了一眼,然后,无声无息地化成虚影,没入了墙里。墙纸、墙皮、灰泥的截面一一在眼前显现,然后是墙砖内部奶酪洞般密密麻麻的细节。太黑,她看不清楚,但能感觉到那股不祥的阴冷气息,顺着哗啦作响的蓄水管道流了过来。 那件遗产的主人一直待在洗手间里没动,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线光芒从另一头透了进来,那是洗手池的排水口。洛克茜感觉水流正从自己虚幻的额头上流过,她的眼睛刚好卡在下水管的截面里,眼前的水流怪异地分叉开来。 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卡在了细水管里,像鱼鳞一样一片片的。 借着光芒,她似乎能看到那些东西颜色各异,就像一片片压制的光滑糖果般,下方有仿佛水流冲化糖衣般的丝状物,顺水一丝丝流下来。 不对,那不是什么融化的糖衣,而是血丝。 那些东西,竟是一片片五彩斑斓的完整指甲! “啪”的一声,又有一片被从排水口扔了下来,被水流冲下,和其他的堵在一起。 这片是亮粉红色的。 亮粉红色的维姬牌柠檬汁被女孩们一瓶瓶地倒进巨大的玻璃碗,有人在旁边欢快地数着数,把切片的柑橘类水果一点点放进去,做成无酒精潘趣。另外几个少女收集着空柠檬汁瓶,仔细检查着瓶盖上的字谜,猜测着各种可能性,止不住的欢声笑语回荡在草坪中央。 “我刚才好像看见了洛克茜。”琳小口吃着布满可爱装饰的牛油纸杯蛋糕,朝走廊那边张望起来。 “你的朋友?”菲满嘴奶油地问道。 “捷特先生的同事,你应该知道他,一个很有趣的人。我有事的时候总会拜托他。” “捷特?”菲低头回忆了一下,不小心把粉色奶油沾到了支着嘴的手指上。 “等等,不会是他?‘瑕光’的孙子?” “谁?”这回轮到琳不明白了。 “玛拉贝拉布莱米希,她的家姓是‘瑕光’的变体,光辉家族就是布莱米希家族分化出来的旁支之一。” “换句话说,就是远亲?”琳睁大了眼睛,比对眼前的菲和印象中捷特的模样,试图找出相似之处。 最终得出,除了发色瞳色之外,没什么相似的。嗯,嘴上还粘满了奶油。 “算是。可是为什么他人会在地表?布莱米希的家族产业在新德市麦西坎区啊。” 嗯也许他是那种所谓的不羁浪子,气质也像。琳在心中胡乱想象着,掏出手帕帮菲把嘴边的一抹粉红胡子擦干净。 这时,她看见菲的父亲,戴眼镜的杰尔利莫光辉正站在二楼露台后,身穿笔挺西装,严肃地看着楼下的一群女孩们。 “姑娘们,现在,慈善募捐拍卖正式开始。” 遮阳棚下摆放着各种小东西。除了普通的摆设和奢侈品,光辉家族多余或不要的东西大多和神秘学脱不了干系。在前几天,菲帮着家里人做了一次筛选,把能拿出来,没什么危害的东西全选了出来。 绝大部分物品都是不经意间产生的,例如在异咒实验时刚好在场,又凑巧部分或完全吸收了对应概念的日用品,笔,手帕,容器等等。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极低,但沾染异咒残留的物品依旧经年累月地积累了下来,堆满了一个小仓库。 这种家庭“大扫除”往往还能发掘出一些被遗忘许久的物品,甚至是在经过一段时间后,直接屏蔽了自身存在的东西,没有人记得它们。因此,在儿女生日时举办一场“清仓大会”,顺便把家里可能造成危险的东西盘点一遍是相当有必要的。 “第一组拍品是一对风景画,名为《东镇与西镇》,曾悬挂于三楼走廊上。这两幅画的特殊之处在于它们的内容经常随机对调,每一眼看去都是全新的风景。所有的收益都将捐赠给圣母牛奶公司旗下的援助基金会” 在女孩们惊异的目光中,这两幅画中的人物、小物件、乃至建筑和景物都在不时对调位置。身穿红衣的挤奶少女有时站立在东镇的谷仓边,有时又跑到了西镇的花店旁,和卖报少年挨在一起。下一秒,他们又再次相隔两岸,仿佛从来没见过对方。 “嘻嘻,这好像是我弄的。当时没关好门。”菲轻声对好姐妹说道。 “它没什么不好的作用?”琳看了看周围。 “一点点。不走运的话,你身上某部分的颜色可能会在经过的时候被吸进去,有一定几率会毁了你的衣服,也有可能把它变得更漂亮。” “皮肤呢?” “没发生过这种事情。但是三个月前云妮姨母的眼睛颜色好像被吸进去了一点,她的虹膜看起来浅了不少。” 这幅画没有出处,没有落款,只有一些哄女孩的“魔法特效”,最终以一万烈洋成交。 琳心中暗想道,不知道异咒残留能不能作为贵重物品的附加价值?只要在练习异咒的时候放在附近,也许哪天就能自然而然地浸染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行,九成以上沾染异咒残留的物品是很危险的。毕竟,异咒本来就相当于特别微弱的上位存在气息。” 类似于一整头牛和一小份牛排的区别?琳突然冒出了这样一种想象。 在诺达利亚旅馆经历过一场刺激“冒险”后,她彻底脱离了消沉,似乎还寻回了少女时期丰富的想象力。 “下一组拍品由洛尼尔夫人捐献,是她自己珍藏的一组六枚手镜。它的特殊之处在于,偶尔会映照出不属于此处,可以触碰的风景!” 第一百章 魔女嘉莉 年轻的女性临时拍卖师清了清嗓子。 “关于这件藏品,有一件注意事项:不论何时,当镜面变为全黑之时,需立刻将其倒扣于平面上,可以是桌面、地面” “建议平时一直倒扣着。”菲小声嘟囔道。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它可能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变黑,而且你也不知道会是哪一枚突然改变。” “还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也不算是注意事项,不要爱上镜中出现的任何一个帅小伙。你通常不会看见他第二次。这些镜子多次映照出相同地方的概率不是没有,但微乎其微。” “此前有过类似的事情吗?”琳眨了眨眼睛。 “有啊。洛尼尔姑姑决定捐赠它就代表她终于决定放弃等待了。”菲数着好姐妹眼中的星星,弯起嘴角。 “你想要对?我看出来了。” 话音刚落,她就立刻举手,在上一位叫价者的基础上加了2000烈洋:“9000!” 这不是正规的拍卖会,左侧座椅中很快就伸出了一只肉乎乎的手,伴随着稚气未脱的童音:“一万!” “一万两千!” 菲、琳、宾客们与一众摄像头同时转了过去。声音来自身穿两件套浅蓝色女子运动装,发梢滴着汗珠的尤娜晨曦,嘴角洋溢着活力气息。 她也想要?琳用余光瞥见了菲的口型,但对方随即不服输地加价2000: “一万四千!” “一万六千!” 其实,有个很好的办法,琳心想道。六枚镜子,一人三枚就好了啊。其实,一枚也足够了,她只想偶尔看看那些新奇的风景,或许会出现一些自己从没见过的植物。 只是,她知道背后的事情并不是两位女孩子之间的愉快协商那么简单。在摄像头下,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都会被放大,甚至被扭曲,变成截然不同的东西。 尤娜看了菲一眼,稍微扁了扁嘴。她其实不太想和菲争夺东西,反正事后写信问对方借,对方应该很乐意给自己玩一段时间。 可是镜头当前,背后关系的又是圣母牛奶公司,爸爸较为密切的合作伙伴之一的慈善事务,她应该表现得尽量大方慷慨。 “两万!”她举手道。 “两万两千!” 秘书杰西向尤娜使了个眼色,在背后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直接加到三万,又向临时拍卖师点了点头。 “三万!”尤娜再次举手。 唉,虽然再加价算是慷慨的体现,可父亲在上面看着呢。他肯定不会希望最后一个加价的是我,把对方的风头挤掉,最后钱都是要以光辉家族的名义捐出去的。 抱歉了,琳。 看见对方的口型,琳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三万一次,三万两次成交!” 镁光灯下,尤娜露出因戴了牙套,略显稚嫩的笑脸,像鸟儿一样跑上台,接过一套闪闪发光,各自刻着一枚人脸浮雕的手镜,与之合影,心里盘算着,等拍卖会结束就去找菲商量,以后可以一起用,还可以写信向对方分享自己看见的风景。 “不好意思,请问谁见到克丽丝了?” 一名衣着得体的夫人正在座席间挨个询问,女孩们也在面面相觑。拍卖师也在四下张望,摄影机们迟迟没有放下,像是合影现场缺了什么。 菲疑惑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突然一拍脑门。 “莎拉人呢?” 洛克茜默默地飘了起来,越过洗手间的内侧墙壁,直接穿到了天花板夹层上,通过通风口观察下面的情况。 她立刻看见了那双巨大的骨手,瘆白无比,悬浮在半空中,仿佛死神的爪掌。 两只骨手各执一段看不见的细丝,连在一名身穿白衣,十一二岁的亚麻色头发少女身上。 “她们在更衣室里谈论她们的运动制服谈论二次发育” 少女低着头,以大人的口吻喃喃道。 “谈论洗澡谈论金钱” “谈论男孩如何喜欢或讨厌她们的味道” “谈论初潮,鲜红色的初潮仿佛它是天下最有魔力的咒语,成人的咒语,神圣而令人喜悦。” 浅黄拼接瓷砖地板上,还挤了六名身穿礼服的女孩,十指淌着鲜血,手里拿着专为力气较小的女孩设计来开柠檬水瓶的小起子。 其中一名身穿粉红色礼裙的金发少女抬起右手,将起子的铁片慢慢从右手中指的指甲缝内送了进去,轻轻一翘,那片色彩明亮的指甲就像粉色柠檬水的瓶盖一样翘了起来,被连根拔下,轻巧地扔进洗手池。 莎拉光辉! 四五片完整的指甲在其中淤塞,随着水流微微颤动,其中一片晃动了一下,落进了排水口。 六名女孩抬起双手,毫无表情地欣赏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十指。 她们的礼服染上了鲜红的斑点。 洛克茜静静地漂浮到了天花板的角落里,供水管道的旁边。在那里,安装着一个“黄油哨兵”警报装置。 这种“黄油哨兵”是在烈日115年被发明的,原理是两片电路板加一块石蜡,当发生火灾的时候,超过室内温度的高温会融化石蜡,让电路板闭合,将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洛克茜从天花板上悄悄地伸出了右手,红色的指甲发出火红的光芒,一道火烧般的痕迹逐渐自手掌攀爬至手臂。 “火烈鸟的长手套”将热力逐渐汇聚至她的手心,燃起了一颗小小的火球。夹在电路板间的石蜡接触高温,迅速开始了溶解。 “哔————” 尖锐的警报声响彻走廊,在屋内回荡,最后传到了屋外草坪。 “哪里着火了?”人们面面相觑。 “是一楼洗手间!”熟悉家中布局的菲立刻叫了起来。 触发警报器后,洛克茜立刻手握火球俯冲而下,与巨大骨手下的少女四目相对。 “你是谁?” 在她的预想中,光辉家族的人在两分钟内就会赶来,自己只需要在这段时间控制住这名古怪女孩的行动就好。 少女的脸上画着浓郁的妆,仿佛一颗成年人的头颅顶在了十一二岁的身躯上,白裙下是过大的吊带胸衣,显得相当臃肿。 她的指尖瘆白透明,仿佛能看清内部的指骨。 那双巨大的阴森骨手动了动,和她的动作保持完全一致,教人分不清究竟是少女操控骨手,还是骨手操控少女。 “嘉莉。”她以成年人的沙哑口吻开口道。 随着指骨的移动,洗手池周围的螺丝、活板竟都开始微微颤动,那即将落入排水口的一片片指甲慢慢漂浮了起来,和其他小物件一起漂浮在了半空中。 六名女孩双手掐住脖子,也吊在了半空中,双眼翻白,不住抽搐着。 但洛克茜看得很清楚,每件被无形力量撬动浮空的物件下面,都有一缕十分细小的残影推动。所有的残影都与嘉莉和骨手紧密相连,旋转缠绕,浑然一体,分不清彼此。 这不是遗产的力量,不是。 硬要说的话,这个女孩本身就接近“遗产”。 下一秒,魂魄般的残影携着几片带血的指甲朝着洛克茜飞来,从完全化成虚影的身体中穿过,没有造成影响。 但一阵刺骨的“严寒”却随之袭来,麻痹感直刺神经。 有一瞬间,眼前的少女突然分裂成了两个,在极暗极深的陌生走廊上牵着手,仿佛一对虚无的双胞胎鬼魂。 “大部分人都没发现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其中一位长着自己的脸。 另外一位,面部一片混沌。 “当他们发现,已经为时过晚” 鲜血正从自己的指甲中缓缓渗出! 洛克茜本能地将身体一沉,穿透了地板,试图以和嘉莉快速拉开距离摆脱“祂”的控制。 她刚才明确感受到了,宝琪女士所说过的那位“祂”,那位上位存在的气息。 那是前辈当初不得不选择提前消匿于现实的真实原因。 直视未知存在的人,必定会被未知存在回以永恒的注视! 光辉家地下十米处有个大空洞,洛克茜在这里稍作歇息,直接掉头冲上地表,目标是嘉莉的脚踝。 在全身窜出地表的瞬间,她立刻实体化,抓住嘉莉,随即连同对方一并强制虚化,半截身体拖入墙内。 嘉莉的头部卡在了洗手池管道中间,双眼紧紧盯着那堆堵在水管内部的指甲。 “我要是松手,你就会立刻被墙体挤死。” 洛克茜轻声警告道。她并不打算立刻杀死这名少女。 “把那些年轻女孩放下,让她们恢复清醒。” “你还没发现你的问题。”嘉莉化成虚影的嘴唇嘟着,仿佛亲吻着那些水管里的指甲,在夹带血丝的水流间微微蠕动着。 洛克茜低下头,竟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指和对方的手腕正迅速同化,从两个虚影迅速融合为一个,根本无法再度分开! 就像那对“双胞胎”一样。 难道是因为气息同源?她不清楚,眼下的情况也不允许她搞明白。 洛克茜没有试图挣脱,身躯快速地下沉。她打算把对方直接拖下刚才的空洞,拖到无人的地方去,让那些少女脱离控制范围。 如果情况实在太过紧急,她也可以利用那个地下空洞的空间恢复实体,把右手直接在地下切断脱身。 她已经能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只要再坚持一会就好。 在身体完全下潜至地底时,她听见洗手间门被推开,妇女尖叫的声音。 同时,还有中年男性吟诵异咒的声音。 “伊啊-伊啊-马歇姆-哈-德-希拉” “刷!” 一开始,洛克茜以为什么都没发生,或者发生的事情并未波及地下,直到几秒钟后她意识到自己左手的五枚指甲都缺了一半,发尾少了一撮,黑色礼服的衣摆也没了一截,被切割下的事物迅速变为实体,立即被严丝合缝的岩石挤扁挤碎。 同样的,嘉莉背后那对虚幻的骨手也被一分为二,但没有变为实体,直接消散在了眼前。 切开这些东西的,是无数道混乱的空间屏障,就和野狗的空间缝隙一样。 “嘉莉?” 洛克茜的右手中,只剩下了一只孤零零的手掌,仍保持虚影状态,属于手掌本身的透明感完全消失,只余下青春期少女的肉感,涂着与年龄毫不相称的黑色指甲油。 这也就意味着,失去无视物理法则状态的少女本身已经被完全碾碎在了岩石中。 屏障消失后,本应被割裂的地层迅速长好,恢复如初。洛克茜立刻上浮,在令人窒息的灰色岩层中穿梭,掠过岩石密密麻麻的裂缝和孔洞,土壤层里的蠕虫和火蚁穴,试图寻找少女的下落。 没有血,没有其他任何痕迹。本应被压得支离破碎的嘉莉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个斑点 循声赶来的几名夫人打开了洗手间的门,其中一名用长指甲的右手掩住腮帮,大声尖叫了起来: “克丽丝!” “这也太失礼了!” 和莎拉光辉一起躲在洗手间里吃甜食的少女克丽丝和其他四名女孩立刻站起来,把牛油杯子蛋糕和干果马芬松饼藏到身后。 她们都是被家人禁甜的16岁姑娘。 “噢,别这样,妈妈。我们只是只是一点点” “我不只是在说这件事,小女孩。”克丽丝的母亲叉起腰: “在洗手间里吃东西,不用餐具,还乱玩警报器” “什么警报器?我们什么都没动过。”克丽丝反驳道。 “现在还加上了撒谎。我们听得一清二楚,你让你自己和家人蒙羞!噢,抱歉,不是在说你,小莎拉。” 身穿粉色礼服的莎拉抿着嘴,委屈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跟在夫人身后赶到的菲和琳已经做好了要救火或救人的准备,后者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怪异,还要刻意在移动时用鞋跟敲击地面,发出高跟鞋跑步的声音。 眼前的场景让她们两个都哭笑不得。 “你应该让我偷藏一两个给你的。”菲确认母亲萨利不在周围,上前帮妹妹擦掉嘴边缤纷的奶油。 “好啦,我们出去,没人会在乎的,这是你的大日子,姑娘。噢,好漂亮的指甲,你自己涂的吗?” 莎拉的十片指甲上都涂着反光的粉红色指甲油,小巧可爱,和礼服颜色十分相称。在夫人们的安抚下,女孩们纷纷忘记了小小的不快,话题一下就转移到了精美的指甲油上。 琳在宾客们纷纷离开后,又不放心地看了一遍洗手间内的地砖和管道,然后突然对上了洛克茜的脑袋。 对方褪色的头从地面钻了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洛克茜小姐,你怎么” “嘘!” 洛克茜面无表情地用左手做出噤声手势,她的五指都在流着褪色的血液,指甲没了整整一半。 然后,她又立刻沉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琳奇怪地再次打量周围。显然,洛克茜小姐并不是偶然从这里路过。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无法从表面看出的变故。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黄油哨兵”上,这种警报器的设计结构非常原始,目前处于即将被淘汰的阶段。 两片薄电路板中间,夹着一块完整的石蜡。 洛克茜再次潜回了地底的大空洞,用左手点亮了一小团火光。 “火烈鸟的长手套”被激活后,十分钟内都可以自由使用。刚才她沉入地底摆脱控制时并没有闻到异味,所以才敢放心大胆地在地下点火。奥贝伦地下浅层非常不稳定,除了大量地底电缆、地下管道外,还可能淤积各种有毒或易燃气体,一个不小心,光辉家族的整栋房子都可能被炸飞。 她的右手上还紧紧粘着嘉莉的一只手掌,怎么弄都弄不开。 空洞内部比想象中平整得多,就像人为开凿出来的,再仔细一看,其中一角还连接着一条直梯。 可在平整的石壁上,却密密麻麻地分布着许多孔洞,有大有小,内部翻涌着近似纯黑,却更为诡谲瑰丽的“色彩”。 101个诡异的“斑点”,一刻不停地闪烁。 “欢迎收听艾利克斯今日阴谋。今天要分享的是奥贝伦文明阶层普遍相信的学制阴谋论”毫无感情的女性声音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 自从再也不能依靠正常方法入睡后,瑞文越来越受不了凯撒富穿透力的声音,转而发掘起其他的电台节目。过程中,他发现电波频道数字越是靠后,收到的节目就越是奇怪。“咕噜咕噜电台”常年播放着一种让人想吐的粘液翻涌声,“好活脱口秀”的内容非常不正常,题材很稀松平常,但总是没讲两句就迈入过火的范畴。 还有探讨各种可怕阴谋论的“艾利克斯今日阴谋”。瑞文实在是没想到奥贝伦的阴谋论多到可以凑出一个每天不重样的电台节目,几乎每一样东西都有人觉得是假的。 “听众们,你们可能以为,城市里的每一所学校都旨在为人们提供更多的机会,更美好的将来。你们错了” “除了不同的课业内容外,不同层级的学府更会为学生们分层灌输不同的身份认同和价值观,让他们认定自己属于,且只属于目前的阶级,为城市的各个阶层提供对应的劳动力,为各个上位者的祭坛提供祭品,就像不同流水线上包装出的货物。记住,永远不是你们在选择将来,因为你们的思想早已被固化” 老实说,这种节目本身听多了也挺洗脑的,但是也不能说它全错,至少就自己所知,威格制鞋学校毕业的学生八成都会直接进入威格制鞋厂工作,很少有人找到别的出路。 瑞文把收音机按停,整个打包起来,连同比较重要的几件电器一起装入箱子,打算全部送到威奇托街101号去。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他将不受理任何事件,暂时与委托和社交隔绝一段时间,专心料理家事。 当然,答应某导演的事情也要完成。因此,这段时间他一直通过报纸追踪着保皇党的袭击轨迹,试图绘出他们的纵火地图,以推敲出他们在地表可能的根据地。 如果不是4月3号那天,自己在试图唤醒叛徒贾文的时候,对方突然咬碎“镇静的智者”,还没撑过去,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得多。 真正搬去新家的时间,可能要等到自己去旷野一游,依照凯夏的指示消除掉潜意识中的精神污染之后。这当中最大的顾忌在于,自己以后进入梦者之屋的坐标很可能会改变。 经过“火蠊”一战,瑞文基本能确定,在现实中的不同地点进入梦者之屋,会跑到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去。约克糖蜜公司距离自家还算近,自己只是翻到了爱丽丝遗体的另外一边,但威奇托街处于一个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方位,从那里很有可能直接落入梦者之屋的另一片区域,无法保证安全,他想用某些方法在原来的地方立个坐标,也许是将名片埋进土里,或者用别的方法留在里面。 现在整片地区在自己的认知中都受到了严重污染,得暂时避免进入。宝琪女士被自己列为了最后不得已的办法。不像疯导演,她能直接读心,接受她的治疗或精神调理意味着基本所有秘密都要直接抖露给她,而自己还不能确定这是否安全,会不会违背弗朗哥老先生的“守秘”嘱托。 如果能够自己解决当然是最好的。 瑞文翻开笔记本,想要记录新的行程规划,却发现整个本子都快写满了,空白的不剩下几页。他买的是能加页的款式,也曾经自己剪裁过一些新的内页,打孔加塞进去,转眼又被各种杂乱的情报完全填满。 除了自己之外,他估计没人能看懂这本笔记。烈日文字和中文,正体和斜体混杂,画满了因果关系线,有时一页写满了,翻到下一页只有一句话:前面全部是错的,推翻重来。 又或者,连贯的推演线索在其中一页突然中断,上面只有自己写给自己的一句疑问:人们在死,为什么其他人在笑? 答:因为乌鸦像写字台。 完全没解答任何问题。 在其中一页笔记里,“火蠊”这个人被自己像青蛙一样,画了个截面图,详细地分析了一番,瑞文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从哪里学的这种分析习惯,以肉体而非精神剖析一个人。给他相应的时间,他就能凭借有限而片面的动态记忆还原出对象身体的大部分状况,植入的遗产,反推出作战习惯。 他也用同样的方式剖析自己,剖析同伴,希望借此快速积累经验,更好地压榨团队力量。其中,只有卡梅隆这家伙,他一直没能得出结论。 毫不夸张地说,包括自己在内,敌人和大部分熟人在自己眼中都是一团展开的肉和骨头。对于自己,最近甚至开始深入至每条肌肉和血管。 而在不容喘息的实战拼杀里,肉体习惯往往能凌驾精神习惯。“火蠊”总是爱用右侧节肢支撑,左侧节肢劈砍的习惯,让自己在成功削掉对方右侧节肢的尖端后,还躲了对方几次没有意义的钝击。 长久的马后炮总能累积成实质的作战经验。瑞文不知怎地产生了一种日后要在不断受伤中身经百战的自虐感。 “瑞文,多罗莉丝太太来了。”卡梅隆笑容灿烂地探进头来。 瑞文下意识地觉得肯定是玛丽又跑丢了。他对哈斯特尔的生物构造理解不多,没法为玛丽也画一幅剖析图。因此,每次找猫都是一次全新不重样的受罪。 可是,当他看见被引进门厅里的多罗莉丝太太后,所有怨言和客套话一下全噎在了喉咙里。 这名老太太几天不见,身体居然垮了一半,皮肤、脂肪和肌肉像承受高温炙烤的蜡块般崩解了,一块一块垂挂在身体左侧,垂皮末端发紫,是肺脏和其他器官衰竭的明显征兆。左眼的赘皮完全盖住了她的眼睛,不,他怀疑她的左眼是否还存在,因为她一直四处摸索着各种事物的轮廓,并不具备视觉的幽绿右眼闪烁着,让她看起来仿佛炯炯有神。 仿佛一大团肉色的烂泥,正竭力保持着开朗和乐观。 多罗莉丝太太想张嘴说话,但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都没吐出来。瑞文很清楚,这绝非短期衰老症状,几天前他们还在门口交谈过。 恐怕是“刺痛的知能”搞的鬼。这件异语遗产的副作用是直接摧毁现实认知。多罗莉丝太太变成这样,恐怕是因为“语言”或“说话”的认知被摧毁了。 “太太,您,您还能听见我在说什么吗?”瑞文慢慢开口询问道,仿佛有某种东西梗在了他的喉咙里。 他的大脑运转得稍稍有些失控。他在拼命思考“愈合之触”能不能让她的左眼复原,能不能让她身上其他垮掉的地方恢复。 多罗莉丝太太眨了眨右眼,轻轻地点了点头,在身上一团糟的衣袍里摸索了起来,最后取出了一本黑色的薄书。 无机质的封面上反射着近似于有机物的光泽,怪异的烫金纹路上有仿佛刀刻般的划痕组成的图案,书壳内的纸质有着让瑞文熟悉的感觉,但这种熟悉感不来自现实,来自梦境。 《基塔布-阿尔-阿齐夫》——《魔声之书》——《死灵之书》! 究竟是哪一种,他还不能确定。 多罗莉丝太太伸出食指,慢慢在桌子上比划了几下。她不能说话了,可还能听写。 在瑞文拿来纸笔后,她开始慢慢地书写了起来。但是,没有视觉,她写得异常吃力,墨水笔尖点在一个地方,慢慢地化成了一大点黑色的墨迹。 瑞文的双手慢慢覆盖到了她的左眼上。 “啊!啊”他声线略带沙哑地念诵出了“愈合之触”,一直没有放手,一直待到丝线停止喷涌。 多罗莉丝太太左眼上的赘皮消失了,眼睑皮肤和面部其他地方产生了很大的色差,眼角分布着皱纹,眼睛清澈而明亮。这是她十年前的眼睛,流露着浓郁的智慧和慈悲,坚信自己在这个糟透了的世界上仍有存在的价值。 这是瑞文目前唯一能做的。他有过把多罗莉丝太太的胸膛剖开,将里面濒临衰竭的内脏一次性复原的念头,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可怕了,老太太不可能吃得消。 多罗莉丝太太十年前的左眼中闪烁着昔日的光景,流露出感激的神情,提笔写下了感谢: 谢谢您,瑞文先生。 这本书也是我老伴路易斯的遗物,最初是在旷野的一片遗迹里发现的,在那之前他一直是一名记者。这册古本是他接触异咒和“六边形”派别的契机,也是他死亡的原因。 旷野、遗迹、记者,这三个关键字瑞文都听过,从另外一名死得不明不白的记者沃伦的口中。 沃伦从遗迹里拿到了一枚标记着地图的老金币。 多罗莉丝太太的丈夫路易斯从遗迹里拿到了一本疑似和“六边形”派别相关的古本,这至少能证明几件事情,被认为极度危险的旷野曾经是卡内基王朝的疆域,拓张的规模也许不小,卡内基王朝文明和“六边形”派别存在一定联系,“六边形”派别自卡内基王朝初期就已经存在。 但现在不是深入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 “太太,就像您之前嘱咐我一样,现在我也必须嘱咐您,您不能再继续研究下去了。”瑞文皱起眉头。 他不确定该不该把嘴边那句“您现在比起您丈夫恐怕好不到哪里去”说出口。 多罗莉丝太太眨了眨眼睛,低头书写道: 我现在的样子很糟糕,对? 瑞文没有回答。多罗莉丝太太露出皱巴巴的微笑,继续书写: 那天你在我家门口的表现让我确信,你能够驾驭的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我和玛丽讨论了很久,最终决定把它给你,前半部分是路易斯和我相继破译好的,我们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了。 书写完毕,她抬起头,笑容像凋零的大丽花般慢慢垂下。 “玛丽?” 瑞文看向窗口,“黑猫”玛丽趴坐在窗台上看着自己,一双幽绿的眼睛里再不见高傲,摇晃着尾巴,憋了半天,哀求似地“喵”了一声。 仿佛在说,主人不能没人照顾。 瑞文在心中叹了口气。一直以来,自己都将这名老太太当成一个理所当然的邻家影子,养着一只讨人厌的猫儿。 可自己快要搬走了,却又有些不忍心让她一个人留下。 城南一带没有安老服务机构。在平均寿命40来岁的城郊,人们从没想过一个人到了退休年龄后该怎么办。 据说市区的养老院存在严重的差别对待,而医院只会让一个人越活越不想活。 沉默片刻后,瑞文清了清嗓子,对上多罗莉丝太太的左眼,露出了职业笑容: “太太,您有兴趣在不久的将来去度一次假吗?” 第一百零二章 诅咒与请示 毫不夸张地说,五月份的威奇托街101号,将会胜过奥贝伦所有的所谓度假胜地。 因为那栋长屋的室温将长期维持在27度左右。 当然,上周五邦尼克文教授善意地提醒过自己,这玩意耗电巨大,长久如此,电表上的计费手指可能会爆炸,但这对现在的自己不成什么大问题。在得到分成和邦克的感谢费后,现在自己的存款足以独自负担将近一年的房租。 在多罗莉丝太太住定后,自己会慢慢劝导她退租这边的房子,请一名帮佣照料她的日常起居,而她所需要付出的报酬,除了象征性地分摊一点点房租之外,就是照顾自己宝贝的橘子树们。 她一定会过得很快乐。 多罗莉丝太太转过头,看了看窗台上蹲着的黑猫玛丽,仿佛在征求她的同意。 “你就答应。”玛丽摇晃着尾巴,说着只有她俩听得懂的语言。 “再这样下去你撑不过两个月。我还是那句话,你老了,太太。能活到这个年纪的人屈指可数,是时候享受一下了。” 玛丽自己也有不小的顾虑。一方面,她被要求继续监视这两人,因为教皇军凯旋的消息迟迟没有传回来。城里的夜会流传着乌撒教廷在异星之战里出状况了的流言,袜子和他的三支肉球军队正四处平息猫科动物们的不安,压制传谣者。 另外一方面,野猫队伤亡惨重。防线被冲破后,城南一带变得不再安全,野狗随时可能再次闯入,她的确希望主人能搬到更加贴近市区的地方,那里处于人类的重点保护之下。 多罗莉丝太太转向瑞文,微微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太太。” 瑞文心中并没有在笑。随着越发深入的观察,他很清楚多罗莉丝太太接下来只能选择在医院吊命,或安心快活地活到六月左右,最多七月。 自己能用异咒尽力修复她那些像蜡一样垂坠的皮肤,每天一点,但是要让她的器官全部回到十年前基本不可能。就算是自己也忍受不了每天身体被切开一遍再合上,何况是她。 他收起笑容,背过身去,把恶狠狠的目光投向了玛丽,这只他最痛恨的“黑猫”,压低声线说道: “你,听着。” 他知道这只动物的智商足够听懂自己的话。 “如果你再敢给我玩失踪,我会把你找回来,然后把你炖了,和蘑菇鱼一起炖得烂烂的!这会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下厨。” 玛丽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大哈欠,五六排牙齿闪烁光芒。面对挑衅,瑞文不动声色地掰了掰指关节。 送走多罗莉丝太太后,瑞文把卡梅隆打发去搬运电器,拿着那册留下的残本坐到了书桌前。 “凯夏,你们女巫对旷野应该很了解?关于那里的遗迹你知道多少?”他在心中询问道。 不知怎地,他有种预感,那些遗迹可能和自己想象的遗迹不太一样。 老实说,如果那些所谓的遗迹,是一大片梦境世界里的现代建筑残骸,里面有空调、电视机、智能手机等物的残片,甚至是一大堆晒化的树脂动漫周边,自己也不会感觉特别奇怪。 安德鲁王拿手机拍短视频,阿卜杜拉亲王线上翻译异咒,这种画面虽然滑稽,但以奥法守秘人的眼界来说,不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维训练,瑞文潜意识里对于两个世界之间的镜像概念已经根深蒂固,不会再因为一点反串或混淆导致思维混乱。他甚至能根据500烈洋钞票上的形象联想出白领阿卜杜拉、元首阿卜杜拉,乃至女仆装阿卜杜拉 咳咳咳,虽然这对钞票和老人家都太不敬了。 这算什么,钱多了就不珍惜了? “很多女巫和旷野遗民都以遗迹为家。女巫有一些规避烈日的手段,但是只有遗迹密集的区域远离诅咒隘口,相对适宜生存。” “诅咒隘口是什么?” “类似于你们所说的自然恶意,蕴含在土壤和地层中的诅咒。在旷野上,它们就像温泉或火山一样肆无忌惮地喷发。永远不要去招惹任何被冠以‘诅咒’之名的东西,你会以一种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办法死去,或者更糟,永生。” 瑞文对诅咒可一点都不陌生,他几乎每天都要用掉那三道异咒,哪怕是在最无谓的地方,让诅咒填满自己,然后服药安然入睡。 一段时间前,他还想过,能不能创造驱除体内诅咒的异咒。 现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能,否则应该早就有奥法守秘人前辈成功过。 问题在于,自己几天后还得亲自去一趟旷野,参加那所谓的“瓦尔普吉斯之夜”。 “最常见的诅咒是什么?”瑞文随意地观看起残本的封面,没敢随便打开。“六边形”派别的异咒对他没有实际用处,他想要的是里面的理论知识,也许还有更多的标准咒术格式,多罗莉丝太太的丈夫因这本书而死,她本人也许同样因为这本书而受到了诅咒。 由此,可以排除这书是被错译得毫无力量的《死灵之书》这种可能,只能是《魔声之书》或《基塔布-阿尔-阿齐夫》其一。如果里面是希伯来文,那基本就可以确定为前者。 “让人迷路的诅咒和让人变鱼的诅咒。” 为什么偏偏是变鱼的诅咒?瑞文在感慨自己和水产真是孽缘不浅的同时,也开始同步思考起原因来。 目前自己所知道的诅咒分为三类,异语的诅咒毋庸置疑,和异语的力量同源自上位存在,后果不定。第二种是遗产的副作用和下位魔学仪式有意创造的诅咒,非常广泛,共性是都源于奥贝伦境内,除了少量沾染上位存在气息的遗产外,与域外没什么联系。 第三种就是这所谓的自然恶意,乍一看应该接近第二种,但最大的区别是不与任何力量伴生,前两种诅咒都是伴随着力量的代价,或者以代价换来的力量,而这只有单纯的代价。 当然,对于非常想迷路或者非常想变成一条鱼的人来说,可能是单纯的力量。 虽然只是很小的区别,但在神秘学上,一个象征符号的改变就可能左右事物的本质。如果这自然恶意并非与其他诅咒截然不同的事物,那它所产生的力量就一定还在积蓄,或者被用在了什么地方。 换句话说,一定存在既得利益方。根据诅咒的性质反推,这些力量说不定也与“道路”和“鱼”之类的概念有关。 有一股庞大的“鱼”力正在奥贝伦的某处积攒或作用着,听起来相当滑稽。 但是仔细一想,虚海不就是这样的地方吗? 想到这里,瑞文翻开笔记本,在仅剩的几页其一写上了虚海和地表诅咒可能相关的假设。这些假设日后可能被证实,可能被推翻,但不管怎样都会让自己对神秘学的了解加深一些。 只是,这个假设想要证实,估计还早着呢。 来回摆弄封面好一会后,瑞文终于下定决心,翻开了古本的第一页,立刻看见了和封面一样的简陋图案,只有一个圆,一圈花纹加几笔简单的线条,显然是后人画上去的。 他隐约猜到这是什么了。可能是某人的标记。把标记画上封面和书页象征着封面和书页对主人的从属。从书页上其他标注所使用的相同墨水来看,这标记就是路易斯做的。 这名研究者试图冒充书本的主人来降低被诅咒的可能,顺利进行了一段时间,但在某个节点失败了。 书中的文字是手写希伯来文翻印,这已经足够证明,这本应该是《魔声之书》,可能早在安德鲁王的年代就已经被抄写翻印了好几遍,但力量还算完整。瑞文注意到,有一些文本被用黑色涂料完全涂掉了,只剩下乱七八糟的译文,可能和梦境世界里用黑布盖住书页内容的作用大差不差。 仅仅是第一页,就已经有潜在危险了。 路易斯不懂希伯来语,也没有翻译软件加持,只能翻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烈日文字。瑞文头疼地把这些字符全部都抄写到了笔记本上,开始玩文字重组游戏。 经过一段时间的“二次破译”,外加通俗化理解后,他得出了以下有用的文字: 双手交叉置于额前 构神圣三角形 翻转右手 创理想四边形 翻转左手 构亵渎倒三角 默诵使者名号三遍 请示魔书第一章节启封 神秘力量随之释放 看来,一位合格的奥法守秘人不仅要有一本书,还要为每个章节施加对应的“密码”,不知道是不是必须的。自己在没有对应典籍的情况下,让理查德施展过不少次异咒,貌似也不成问题。 瑞文不清楚这个请示究竟是面向奥法守秘人,还是直接面向上位存在,需不需要对方许可之后生效。目前,他对这个请示作用的猜想是自动备案,相当于在上面留了名,方便日后联系或秋后算账。目前不清楚《魔声之书》全本一共有多少章节,如果每个章节都有对应的请示,都要一一回应,那可不得忙死。 他注意到,做此翻译的路易斯本人在“使者名号”的旁边重重地打了三个问号。 看来这位老先生在第一关就卡住了。他翻译出了请示动作,但是没猜出使者的名字,就这么用半吊子的仪式外加自欺欺人的标记强行开启了第一章节。 然后,这名上位存在就这么损失掉了一位潜力无限的追随者,不,也许祂和祂对应的奥法守秘人根本就不在乎。 瑞文并不打算现在进行请示,即便他已经知道了使者的名号。 所有这些可能会造成进一步精神污染的事情,他都打算推给理查德试错。 现在,他打算自己出去觅食。金和卡梅隆都在忙着搬家,而他有点馋蜂蜜姜汁,硫磺山就有,他喜欢让斯考特加一小勺他私藏的肉豆蔻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总爱用甜饮料搪塞胃部,省掉饭食。 但是今天他打算再多带一点三明治回家,和多罗莉丝太太一起享用,顺便和她聊聊“度假”的事情。日降街33号有家不错的牛肚三明治,两片比较酥脆的焦麦面包夹着自家农场的干酪和两片洋葱圈,巧妙地把焦糊味变为了优点。 “凯夏,虽然现在问有些迟,你的嘴能尝到味道吗?” “我有一条不错的舌头,很高兴你这么问了。” “很好,看来我以后多了个威胁你的方法。” “呵呵,你心情好起来了,我能感觉到。”凯夏在他脑海中的声音变得越发愉快起来。 留在公寓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瑞文专门在威奇托街101号购置了一台新的电话,以便搬家时联系。日后,事务所还会多需要一台,以区分不同来电。 “喂,金什么你刚刚被一个枕头揍出了二楼窗外,然后用一床被子当降落伞?” 这什么卡萨兔漫画里的夸张桥段? 第一百零三章 神奇满屋 威奇托街101号。 瑞文左手提着一只印有“特别软”商标字样的洁白枕头,右手抓着一床天蓝色的薄被子,两者看起来都普普通通,毫无特色。 但,毫无疑问,这两样东西都不寻常。 他平静地将左手一松,枕头掉在了地板上,却立刻像皮球一样弹回了他手中。 物品变异的原因多半只有一种,沾染上了不寻常的力量,这些力量的来源和诅咒是一样的,无非就是上位存在或本土物质两种其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任何一个神秘学仪式都可能不经意地让周遭的一些事物沾染上这些力量,能不能留存吸收是另一回事。这些力量会与物品本身的特性和用途融合,产生或矛盾或谐和的效用。 瑞文有印象的那个“三分熟”锅子就属于契合得特别好的类型,但也因此让那件物品失去了一些本来的用途。 手里的枕头和被子也差不多。 金用“揍”这个字眼不算特别恰当,更恰当的形容是类似沙袋反弹,刚好把他给撞飞了出去。这只填充了羽毛的枕头具备了相当于弹簧两倍的弹力,偶尔还会让两倍再翻两倍。不小心往上一踩,可能直接飞到天花板上面。 而这床被子刚好能让持有者的体重变得极轻,就像根羽毛一样,不再惧怕地心引力,只是有些怕大风。 除了诅咒,这也是延迟搬家的其中一个考虑。作为一位常年接触异咒的奥法守秘人,弗朗哥在这栋房子里亲自使用过的异咒应该不算少。瑞文还做过整栋房子本身都可能产生变异的最坏打算。 和诅咒不一样,沾染异咒残余的物品没有所谓的“恶意”,未必一定有害,但是不能不防。 他可不想到时候出现一块踩上去就会变成三分熟的地毯或一级超级弹簧台阶。 瑞文把两件东西小心放下,向一鼻子土的金问道: “你在哪里找到的?” “清理阁楼的时候。里面还有好些奇怪的杂物,我就是从那里的窗户飞出去的。对了,那栋阁楼还会奏乐,阿嚏!”金打了个喷嚏,抹了抹鼻头。 “奏乐?” 对神秘学已经有部分了解的瑞文对此并不惊讶。任何有一定积累的异咒专家身边都会慢慢开始积攒起这些怪东西,自己将来也会有。对于这个群体来说,最常收获的变异物品应该是各种衣饰,因为他们大部分时候都穿着衣服。 “听着,在搞清楚里面究竟有什么之前,我建议你别再清理那个地方,把门窗锁好,给我钥匙,我之后会去检查。” 说完,瑞文戴上了那副金属边框的平光眼镜,准备将二楼的六个主次卧房好好检查一遍。 就在刚刚,他完成了对这副眼镜的最后加工。步骤非常简单,就是在左侧镜片上用混合了夜行锹粉末和骨粉的墨水画上了自己的标记,在右侧镜片画上“水”、“火”、“风”、“地”四个派系符号,加上了几条装饰花纹。 四个都画的原因是他不清楚弗朗哥属于哪个派系,否则只需要画对应的那个就行。这种仪式语法能让附着物与附近所有对应派系成员的残留痕迹产生联系,并进一步和标记的主人相连,最终达致让主人“看见”残留痕迹的效果。 《下位魔学基础篇》里的标准做法是在眼球上刺青,有点渗人,瑞文想看看画在眼镜上有没有用,如果管用的话,将来还能随时擦掉,画成其他用途的仪式图案,非常方便。 他托了托镜框,发现自己的手指微微泛黑,不是特别明显,但勉强可以辨认。转头看向金,对方什么变化都没有。 作为“风”派系的一员,自己全身都被标记了出来。 二楼走道上出现了零零星星的黑点,就像点缀白昼的数颗黑星,全都是大大小小的残留痕迹。任何一位异咒专家都不可能毫不涉猎下位魔学,只要选定派系,就必定能建立联系。 这栋长屋里到处都是残留痕迹,经年累月,绝大部分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些较大的黑点,应该就是弗朗哥逗留最久,接触最多的位置和事物所在。 瑞文放弃在空白信件上动手脚,转而想到的办法就是这个。当初购买这副眼镜的时候,他就想过很多种在上面做文章的方案。 用这种方法,既不会惊动弗朗哥老先生,又能间接摸透他的日常生活习惯,了解对方的脾性。 他很快就发现,老先生平日常用的卧房并不是主卧,而是靠近阁楼通道的那个小房间。最明显的几片黑色痕迹分布在床铺、被清空的小桌桌面,以及桌下左侧第三个抽屉的拉环上。 对于这种反常的习惯,瑞文很快假设出了一个原因——假如弗朗哥老先生曾经常在室内施展异咒,那靠近阁楼的房间就能让他在第一时间“制服”并将周围变异的物品扔去阁楼锁住,那只具备超强弹性的枕头和那床被子也许就是这么来的。 另外,这种情况也让他不由得联想到了“白铁”派别,因为“白铁”的特色就是以异咒辅助器械,这一特点让室内工作和物品变异的概率都大大增加。 结合长屋内近乎强迫症的几何空间利用,以及“白铁”派别较近的发源年代来看,弗朗哥老先生很可能就是那位开创“白铁”派别的理工系奥法守秘人。他和自己使用的是不一样的语法体系,也许将来可以互相启发。 瑞文仔细地检查了一下书桌左侧的第三个抽屉,可惜的是并没有发现暗格,或任何可以证明自己猜想的文件。 但是,他很快就通过桌面和床铺上各种微小的黑色痕迹,在脑海中初步完成了这位先生的尊容侧写:一位身高偏高的左撇子,总喜欢把椅子调得比较高,从事室内工作,步伐稳健,爱穿城东的手工皮鞋,这点在门口附近就能看出。可能留着中等或较短的微卷花白头发,他通过较为强烈的黑色残留痕迹在桌面的木痕裂缝里发现了一小根。 唉,老先生,对一名神秘系侦探而言,你隐藏痕迹的工作做得还不太行啊。 说起城东制造的手工皮鞋,瑞文不太确定那家小型皮鞋店是不是只用这一种鞋底,但这个鞋印和4月5号那天他在诺达利亚旅馆门口的擦鞋机附近看见的很像,当时是捷特指出来的。 他追寻着其他黑色痕迹,将长屋各处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许多已经被拿走的东西就像旧日重现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回归了它们本来的位置。走廊的墙壁上曾经悬挂着一排被经常使用的猎枪,鞋柜里曾有不下十双鞋子,衣柜里是清一色差不多的衣服,弗朗哥老先生对于自己的起居空间有相当的洁癖和强迫症,但并没有请帮佣,平日闲置不用的空间习惯锁着,眼不见为净。 种种痕迹都显示,对方曾经在这里独自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并未和阿特米斯家族其他家族成员产生密切联系。这也不难理解,过多的秘密总是会让一个人变得不易近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说漏嘴。 摸底工作结束后,瑞文走上了通往阁楼的狭长通道。金已经闯进去过一次,仅仅遭受了被弹出窗户的下场,里面多半没什么特别致命的危险。 他要看看弗朗哥当年究竟把一堆什么东西给搞变异了。 门板被推开时带动了一连串或清脆或刺耳的碰撞声,大大小小的铁器零件被悬吊在门后,弹簧、铁管、铁片相继击打碰撞,一个碰一个,撞击墙壁反弹,引起下一轮骨牌循环。 竟隐隐约约敲出了某首古典音乐的完整乐章,在整座阁楼内回响,慢慢地,连高中低声部都出来了。 该不会,这堆沾染异变的生锈铁器挤在小小的阁楼里交流心得,最后不知怎地培养出了音乐细胞,最后连同阁楼本身一块组建成交响乐团了? 这支“铁锈乐团”一刻不停地演奏着,其中奏得最欢的是角落里的一堆铁纽扣,旁边的铁片一碰到盒子,里面的扣子就响个没完,声音像三角铁之类的敲击乐器。 杂物堆上放着数支无比柔软的铅笔。 角落里有一捆比铁还硬的地毯,敲击起来就是铁皮的声音。 一只旧箱子上的一顶假发和一台收音机软硬度就像互换了一样,旁边还有一个软趴趴,仿佛随时都要流淌下来的时钟,让人联想起了梦境中的某幅名画。 弗朗哥先生,你是多喜欢这种类型的异咒啊! 瑞文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目光在类似木管乐的高音声部奏鸣中回到了那摊时钟上,发现它的刻度是整整一圈。 这是一个梦境世界规格的时钟,那里的一天是固定的24小时。 琳收到了菲寄来的包裹。 礼盒中的两枚手镜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尤娜在莎拉回归草坪后兴冲冲地和菲商量了一会,最后决定一人两枚,平分这六枚镜子,彼此以书信联系,分享在镜中看见的奇异风景。 自己的信可以拿到菲那里去,让她一并寄给尤娜,对方害怕洛克菲尔先生嫌自己知名度太低不收。 这几天,她试图联系洛克茜,想问问那天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是没有得到对方的答覆。 针对那曾经发生的四起命案的调查,她再次以悬赏的形式挂了出去,希望能够完全凭借外力将真相拼凑完整。然后,又给瑞文先生的空调项目再投了一笔启动资金。邦尼克文教授告诉她,发明已经通过了绝大多数标准测试,只要再通过老拉格纳这一关,经过一些象征性的潜力评估,那今后的专利申请、品牌开发和上市工作就能一帆风顺。 阿加雷斯教授突然遇害在植物学界和园艺学界都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比起进一步的学术研究,先锋派们更加急于寻回教授的遗体,将阿夏古雷的大脑追回。狂风山煤矿坑一带被他们翻了个遍,最后只在附近的一片土地里找出了阿加雷斯教授的一只右手和部分切片的躯干,包括头部在内的其他躯块依旧不知所踪。 随后,先锋派的资深人物开始把矛头指向保守派,险些在各大学术报和杂志上掀起一场争夺版面的学术战争。 而最近,阿加雷斯教授年幼的女儿似乎也失踪了。这并没有像他本人失踪一样闹得沸沸扬扬,但对琳本人来说更加诡异。 她怀疑,嘉莉的失踪和生日派对上的怪事有关,菲提到过她的名字,但自己由始至终没在派对中见到过她。 不,不要想,琳。琳对自己轻笑道,下意识地用手袖擦了擦椅子扶手,这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你又不是侦探,更不应该给其他侦探添麻烦。 “要来点茶吗?”凯恩敲了敲她的房门。 “不用了,谢谢。昨天的馅饼还有剩吗,我们今天吃那个就好。” 这些天来,夫妻二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偶尔也开始一起在院子里进餐,看报纸,对电台节目指指点点。琳怀疑,曾经自己差劲的料理水平是导致家里二人关系变差的原因之一。自从每天变换着花样从从餐馆买东西回来享用后,两人的生活就和睦了不少。 如果这不是真实原因,她就只能怀疑凯恩有慕残情结了。 怀抱轻松的心情,她小心地揭开了两面手镜上的黑布,端详起来。 除了镜柄上的人头浮雕外,两枚手镜的样式是一模一样的。两个浮雕一男一女,男的朝左,女的朝右,雕刻得不算特别清晰。 就在她把目光挪向镜框花纹的时候,雕刻女性头雕的那枚手镜突然泛起了涟漪。 琳立刻凑近书桌,准备随时把镜子扣上。 出现在镜面中的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片接近深红橡木色的天空。镜子的底部翻涌着一片美丽的琥珀色海洋,摇摇晃晃,托着一艘样式古老的三桅帆船,甲板上亮着一盏昏昏黄黄的小船灯,在和煦的微风中悠悠打转。模糊的船歌回荡着,甚至还能隐约闻到淡淡的朗姆酒香气。 琳惊喜地观看着,没想到刚一到手,立刻就看见了不寻常的风景。 船上传来了水手一声微弱的吆喝: “唷,吼!吼!文明杀手朗乔锡沃!” 第一百零四章 漂流瓶号 “唷,吼!吼!文明杀手朗乔锡沃!”漂流瓶号上的水手们悲鸣般齐齐吆喝道。 “他在东北角立足,杖毙103名男人,唷,吼!吼!文明杀手朗乔锡沃!” “他在奈布湾登岸,闷死214名女人,唷,吼!吼!野蛮救主朗乔锡沃!” 年轻的鱼叉手阿琴波尔迪瞥了一眼这群酒疯子,在船头弹起了恐龟壳和马驹脊骨削成的四弦琴,琴弦没发出一点声音,全被船歌和酒香盖过了。 “琴,这是我们在朗姆海里漂流的第几天?” 船头的美丽女神铜像转过头来,以竖琴般优美的嗓音回答道: “第三天现在天杀的给我找人把甲板擦干净。啊,该死,有人吐在上面了,卡图尔那个酒鬼!” 黄铜女神突然露出了魔鬼般的表情。 甲板突然一翘,将倒霉水手卡图尔连同那摊呕吐物像投石器里的石块一样抛到了半空中,左帆一鼓,直接将那人像苍蝇一样拍到了金灿灿的海里。 再这么下去,在我们看到海平面泛起的红光之前,所有船员都会被你拍光,阿琴波尔迪摸了摸下巴上密集的胡茬,无奈地想着,转身发号施令道: “松开左帆,把拖网扔下去,给他半分钟。” “如果他一半以上都成了鱼,就拿来做菜。” 阿琴波尔迪的喉咙里插着两片琉璃鲸的鲸须,让他的吼声不亚于虚海中绝大多数的海兽,稍有不慎,可能把他自己的耳膜也给震破。 船长有没有意见? 很不幸的是,船长半天前刚因为相同的原因被琴给扔下了船,没能抓着拖网爬上来。漂流瓶号接连换了四五代主人,每代相隔不足两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艘暴躁活船的首席鱼叉手一直没有换过。可以说,阿琴波尔迪是唯一一位真正属于这艘船的人,原因或许是他擅长音律,而琴恰好喜欢听歌。 但真正打动这名150吨大美女的应该还是他面对死亡威胁时的冷静漠然,在他用带钢索的弯钩鱼叉掷穿那头琉璃鲸心脏时如是,在他向黑斯雷夫三眼巨鱿发射鱼叉枪时如是,在他枪毙38名持矛土人酋长时如是,在他自己险些因为重度寄生和恶性高烧丧命时亦是如此。 阿琴波尔迪没有心脏,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机械血泵或怪物器官,每一代船员都如此相信。 传闻他在黑斯雷夫主岛内陆土着的某次太阳献祭中被挖出了心脏,然后用剖开自己胸膛的黑曜石匕首割断了那些土人的喉咙。 传闻自那以后,他就喜欢以那群阿斯泰克人的名义发誓。 船员们七手八脚地把落水同伴拉上岸,只见倒霉的卡图尔全身的皮肤都成了诡异的墨绿色,四肢爬上了可怕的鳞片和囊肿。潜伏在朗姆海中的上百种赘生物在十秒内就找上了他,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虚海诅咒。 几名船员面面相觑,不确定他是否已经达到鱼叉手所说的“可以做菜”的程度。 “让厨子来决定。”阿琴波尔迪将目光重新投向波光粼粼的金色海水,不用船灯,仅凭水下闪烁的荧光就能清楚视物。一大群颜色鲜艳的鮣鱼正追逐着漂流瓶号的船身,每条身上都至少寄生着十颗红眼或绿眼外视藤壶。 被一群密密麻麻的眼睛注视着,他面色不改,平静地代替早已死去的大副下令: “检查航线,上桅索。我们最快能在一天内离开朗姆海,抵达最近的补给岛。可以在那逗留一到两天。” 身后发出一阵不知是欢呼还是侥幸的喧闹声,那名可怜的绿色水手被抛进船舱就此不管不顾。甲板上再次回荡起了朗乔锡沃之歌,一组人开始在甲板上清理拖网和鱼线,偷喝淡水,藏起无主的九尾鞭,把压舱物扔掉一些,让船只做好靠港准备。作为一艘中型船,漂流瓶号吃水过深,这是出于设计上的一点缺陷。 另一组人开始确认近些天船壳上遭受的巨大破损,钉上一块块画满符咒的木板,防止再有什么东西进入透水孔把船身整个搞垮。距离回港只剩最后冲刺阶段,谁都不想出岔子,所有人的脑海都被岸上的活色生香填满:美食、美酒、美人。 谁都不曾怀疑过,这位无心无义的鱼叉手阿琴波尔迪可能在说谎。 “我没有看见任何岛屿。”琴在船头眺望远方,她的铸模原型参考了虚海女大公阿卡艾,侧脸神圣庄严,长发垂至肩头。 “你为什么要骗他们?” “我不想现在就握起鱼叉,在海面上没有海兽的时候。” 朗姆海的确曾经存在过一条偏僻航线,但那座所谓的补给岛在不久前沉入了海面之下,伴随那只苏醒的巨大怪物一起游走了。 现在,在没有船长、大副、二副、三副,连水手长和舵手都一副半死不活模样的情况下,他们无疑是在进行着真正的漂流。 “况且,”阿琴波尔迪抚动琴弦,奏出无声的音乐。 “我像那些海兽一样喜欢活食。” 一曲奏毕,他摇晃了一下四弦琴,从恐龟壳里倒出了一枚卡内基34年铸造的一盎司金币。 “伊啊-伊啊-斯托-欧诺玛-斯通-阿斯特利昂” 金币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船头开始弥漫起朦胧的雾气。迷雾中,灯塔的光点出现了,然后是远处小岛若有似无的轮廓,楼房灯火和隐约的码头叫卖声。 先是了望台上传来了惊喜的呼唤,片刻过后,船上传来了真正的欢呼声,近乎癫狂的欢呼声,与海水近似劣质朗姆酒的甜腻腥味交织。 鮣鱼们忽然自船下四散奔逃。漂流瓶号下出现了一大群杂鱼,不同品种的鱼类扎堆而行,却都是清一色的半透明,头部、背鳍和尾鳍处泛起一抹鲜红色,现出身体里黑色的骸骨和深红的脏器。 “是星骸鱼群。”琴伸出黄铜双臂触摸水面,仿佛正搅动一汪黄金。 “你离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近了。” 无心无义的鱼叉手露出一丝什么都不能代表的微笑。 迷失。 只有在迷失状态下,他才可能赶赴那13年一度的七分钟盛宴。 才可能直接面见,“祂”。 手镜上的画面逐渐模糊,最后完全消失。 琳愣愣地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好一会儿,才想起了书架上的那本大地图册,里面包括了地上地下所有被探索过的奥贝伦疆土版图。 “朗姆海,朗姆海有了!” 朗姆海位于地下600米深处的虚海北部,于烈日23年左右被初次发现,与文明区域相距甚远,以朗姆酒般的金色海水为人所知,却鲜少有船只愿意靠近。 这片海域的旁边还有一片汽酒海,呈更加浅的金色,翻涌着无数滚烫的地下间歇泉,据说是那些想酒想疯了的航海家和水手们给了两片海域这么个形象的名字。 不论是哪片海域都与航道相距甚远,海水诅咒浓度极高,极度危险。 “怪不得那尊女性雕像会说,那个人在骗人”琳若有所思道。 那尊雕像的面容给人的感觉和镜子上的头雕有几分相似。她不太擅长记人,因此并不能确认。 “他还是一名异咒专家,嗯在虚海不知道是不是这么称呼他们的。” “这种异咒竟然能凭空制造出一座岛屿的幻象,不知道是哪个派别的。” “三桅帆船地下还有这么古老的船只运行吗?” 按照约定,琳在信纸上抄写下了这些新奇有趣的细节。传真很方便,但是女孩之间还是习惯寄信。她自己也私藏了一大堆可爱的信封、火漆印章和缎带,等待某一天被寄掉。 “滴滴嘟嘟!” 传真机缓缓地吐出了几张笔迹陌生的铅版纸。 “这是噢,菲之前说过的尖刺女士。” 纸张下方有一个三角形徽记,中心是一朵简笔画的棘刺玫瑰。 “如果有意加入,请直接将本人的血液滴于徽记之上,邀请自印刷起三天内有效” 烈火聚会在火派系集会中算是温和派主流,并不排斥少数派别。不过,他们内部依旧存在主要派别,是伊德语法体系里的“星火”派别,和“山羊”派别所使用的阿卜杜拉语法体系截然不同。 好处是能拓宽眼界,坏处是得到的知识可能没有什么融会贯通的余地。 菲的意见是加入再说,不知道还能不能征求一下其他人的意见, 她所知道的其他异咒专家,除了大学那些不主张私下拉帮结派的教授们,就只有瑞文先生了。 24小时制的软趴趴时钟被瑞文珍而重之地捧在手中,像一面锦旗或一件面料昂贵的衣服。 有了这个,他下次入梦之后就能精准获得梦境世界的时间了。感谢弗朗哥老先生,到时候,想精准定位进入梦境世界的时间钟,只需要选择那个时间点和现实世界的晨昏三点完全重叠的日期就好。 前提是他能找到办法把软趴趴的电源装置替换掉。 现在,自己需要好好检查一下这套电源装置,看看它究竟是原装的,还是后期改装的。是梦境世界里的电池钟,还是现实世界的电线钟。 两个答案的不同组合,分别能确定它能不能用,以及是从哪来的。 最终的结果是最令人满意的那种——这是一个经过改装的电线钟,挂钟本身则来自梦境世界。 换句话说,既能够使用,又能证明自己的猜想:老先生也和梦境世界有交集。 也许自己能通过某种方式在梦境世界和他取得联系。在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绝的地方,他也许会不吝于和自己交流信息。 “金,卡梅隆,拿好你们的三明治。我要回去看看多罗莉丝太太。那只不靠谱的猫随时可能把她给吃掉,我听说过很多宠物这么做,有些还是主人自己的请求。” 当瑞文回到艳阳街23号的时候,发现玛丽的确叼着什么东西,但和多罗莉丝太太的身体部件无关,是一只小小的灰耗子。 看起来有点像自己前段时间放过的那只,鼠须颤抖,瞪着豆大的黑眼睛。 “你作为一只高等动物,吃这个真的不会有损形象?”瑞文心情略微复杂地嘟囔着。 在他心中,被自己弄死的十多条人命,重量好像还抵不上自己救下的一条鼠命。 至少事实是,自己现在居然对一只老鼠产生了恻隐之心。瑞文在手背上拍了一下,试图像拍苍蝇一样拍死这种怪念头。 玛丽看了他一眼,嘴一松,小老鼠掉到了地上。 侦探公司的黑色小卡车悠悠地从艳阳街上开过,在两人身边停了停。瑞文心头一紧,生怕那车是来接多罗莉丝太太的尸体的。 转念一想,除非是玛丽或太太自己打的电话,否则不会有其他人通知收尸队来收拾一具老太太的尸体。 小卡车车身的黑色亮面让人联想到了火蠊的甲壳。印着烈日烟斗徽记的车门咔一声开了,一名皮肤健康黝黑的年轻女性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脚踢上车门。当她转过身时,瑞文看见了她脸上半张白皙的人皮半脸面具。 就像半张贵族小姐的脸赖在了这名姑娘的头部,死去多时的那种贵族小姐。 “啊,啊,啊” 身穿深蓝背带裤的瘦小女性快速打着手语,嘴里发出短促的声音。 瑞文的专业素养里不包括手语,在奥贝伦大多数人的认知里,身体永久残障者就像野外受伤的动物,距离死亡只差临门一脚,而他们当中的一些“热心人”会帮忙踢下这一脚。 “小姐,如果您有什么想说,可以写下来。” 瑞文从快写满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从右袋里把笔也给找了出来。 不会说话的年轻女性抓起笔,用车身垫着,刷刷写下了两行字: 收尸人贝塔 代表奥贝伦侦探公司收尸队第七分队向您发起委托 你们,且不提我现在暂停营业,你们就不能派个能正常说话的人来吗? 瑞文眼珠一转,追问道: “你们第七分队的编制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贝塔愣了愣,书写道: 还有一个人,你不会想见到的 瑞文皱起了眉头,看了看地面上并排蹲着的“黑猫”和小老鼠,又看了看多罗莉丝太太的篱笆。 放眼这一带,他愣是凑不出一个能正常说话的伙计。 第一百零五章 无声而热闹的讨论 鬼,灵魂,这两种概念在奥贝伦人眼中相差甚远。 进屋后,贝塔花费了许多笔墨,差点把一支所剩无几的墨水笔写空,才把两种概念解释清楚。 这并不能怪对方孤陋寡闻,主要是因为没几个人像她一样真正见过鬼魂。 也没几个侦探涉猎过和鬼魂相关的问题。 她脸上这张面具型遗产名叫“孤独的沟通”,作用就是让她看见这些人类死后的遗留物,并和他们进行交流,放眼整个奥贝伦找不出第二件,但代价是失去和活人的交流能力。 “你的意思是,灵魂是一种介于器官和原生物之间的东西,有点类似于虚海膜水母类的水螅体。而鬼魂则是肉体死后从水螅体里分化出来的水母体聚合物?”瑞文满脸问号地放下那几张写满的纸。他从没听说过有人用生物学解释鬼魂。 也不太能接受拿人类和腔肠动物作比较。 长久以来,灵魂个体论在奥贝伦唯物学说里都是个伪命题,最离谱的一种说法认为人类只是某种异星生物造出的生物机甲,一举一动都受那一小团蛰居右腮帮后方的本体支配。这种人类机械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奉为真理。 而他自己,老实说,也见过一些类似于鬼魂的东西,在斜阳夫人的房子里,那些被献祭给“守日者的提灯”的人们都还以无形虚影的形态守护着他们的主人。 整整半个小时,瑞文坐在安乐椅上翻阅着那些临时写出来的,自己不太能理解的文字。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他生涯中最安静的一次咨询。晨昏将去的黄光在即将被舍弃的旧门厅里静静地晃动着,热风偶尔掀动一下书桌上摊开的笔记和书本,收尸人贝塔耐心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而就在瑞文的对面,一猫一鼠,一人一鬼魂,已经两两成对,开始了无声而热闹的讨论。 “阿祖,看来今天我暂时没法把你护送回祖格森林了。”玛丽看了看灰色小老鼠阿祖。 “唔能不回去吗?我其实还挺喜欢面包屑的,之前的有点硬,现在的好多了,还有点牛奶的香气。这就是城市老鼠的生活,对?”阿祖的小眼睛天真地转了一圈,里面仿佛有两颗小星星。 “实话实说,你现在只能叫城郊老鼠。而且这里住的人要搬走了,过段日子,你还是安分回森林里去当你的小鼠王。” “我喜欢那个人。他要搬去哪里?我能一起去吗?” 玛丽竖起了耳朵。 “你们耗子是不是都少根筋?他放过你一次不代表他还会放你第二次,人类的反复无常是出了名的,何况这家伙和邪神还有不清不楚的瓜葛。” “邪神是什么,听起来很酷!” 玛丽用前爪挠了挠右耳,表示极度无奈。 “你这辈子不会想见到的坏东西。你真那么想跟我过去?那个人搬到了一栋很大的屋子里,大得有点空,不怎么亲切。我去只是为了照顾奶奶。” “嗯!把我叼过去,我想和现在一样在他床底打洞,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睡。” 现在的耗子癖好都这么奇怪吗?其实,不送去也是种选择。就像人类历史上曾经反复采取的军事策略一样,袜子也考虑过保留祖格一族的人质,这对日后控制它们的族群有一定积极作用,向往城市生活的未来小鼠王刚好就是个合适鼠选。 “那好,阿祖。你要自己想办法打洞,那边的墙比这里硬的多,食物你也要自己张罗。” “玛丽姐姐,乌撒的猫儿们有办法让老鼠变成人类吗?” “什么?”玛丽差点当场炸毛。 她完全没想过眼前这只小老鼠能这么变态。 贝塔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来了她的编外成员,活人们打死也不会想看见的第七分队第二名成员。 前收尸人曼苏尔,一名手捧头颅的鬼魂,还有一年多左右的寿命,就像膜水母的水母体一样,身上的有机成分正缓慢消散,最后会完全消失。 “这人能信得过吗?”捧在手里的头颅无声无息地开口道,语气像位没有下属的大将军。 “我又不是侦探,只有委托权,没有调查权。我们只需要给最近的大量异常死亡事件一个合规格的官方交代,让他调查他自己周边发生的事情再合适不过。说回来,你这办法想得还挺妙,把遗体烧成灰,主要的骨灰带在身上,真的能连同鬼魂一起带离原地。” “一位经验老到的收尸人不可能不知道如何料理自己的尸体。对了,你把小骨灰盒塞哪了?” “屁股口袋,我正坐着呢。”贝塔面无表情,面对曼苏尔头颅的惊愕,作出了无声的回应。 “有你这么对老人家的吗?” “你哪里老了?才45岁。” “够做你爷爷了!”曼苏尔的头吹胡子瞪眼道。 事实上,贝塔的确把这位将军似的老前辈当爷爷看。收尸队一生和死人打交道,即便是在这座冷漠的地表城市,招惹的仇恨也足够每一名收尸人死上好几回,侦探公司对此采取的唯一措施只有年年加薪,养出一支高薪敢死队,并不对人身安全作出任何保障。 今年1月,他们俩接到通报电话去狂风山煤矿坑收拾一具因吊臂操作失误丧生的工人,刚一进矿区,一把电锯迎面而来,曼苏尔的头刚好落到他手中,和贝塔四目相对。然后这名老家伙的脑袋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才连同身体一并倒下。 身首分离没什么不好的,无聊的时候,还能玩玩头颅杂耍。这是曼苏尔变成鬼魂后的原话。 翻看了好几回,瑞文终于搞明白了这名收尸人女孩的来意,当然不是因为自己曾几次以收尸队的名义打诈骗电话。 而是最近一段时间,她两次在自己出没的地方观察到大量不正常的鬼魂游荡,鬼魂在半空中扭曲结块,形态极其痛苦。 一次是在4月13号正午到晨昏1点,城市南部,当时自己正被一群野狗追逐。 另一次是在4月19号晨昏1点半,约克糖蜜公司的工厂区附近。不用多说,自己当时被“火蠊”砍坏了两只眼睛,还被对方那副恶心的口器贯穿肩膀吊在半空中。 尽管收尸队平日给人的刻板印象是默默把人运去墓场埋掉,但实际上,他们有大量的文书工作要处理,包括拨款报告、包括死亡率统计,有时还包括尸体引发的小骚动。 换句话说,这是让我自己查自己有什么问题? 除了两次自己都在遭殃之外,瑞文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可能招魂惹鬼的重点。 “贝塔小姐,排除掉灵魂被吃掉之类的特殊情况,人死之后一定会留下鬼魂吗?” 贝塔拎起墨水笔用力甩了两下,确认再也写不出字后,伸手又要了一支,刷刷写下: 基本一定。一般情况下,鬼魂会跟着身体最主要的几个部分之一,不论它们跑去哪,哪怕它们成为养料,或被烧成灰也一样,直到“水母体”的生命终结,这一般是六个月到两年不等的周期,我称之为鬼魂保质期。然后,“水母体”会再次变成某人体内的“水螅体”,周而复始,理论上是守恒的。 有点类似梦境世界里的灵魂不灭或投胎转世,不过在奥贝伦成了缺乏自我感动的生物学理论。 瑞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贝塔小姐,您的意思是,鬼魂会和尸体的重要器官挨在一起,不会乱跑对?” 贝塔点了点头。 “而您能看见它们并和它们对方对话?” “千真万确。说实话,当时我还被这小妮子吓了一跳。”曼苏尔在贝塔身边无声地插嘴道,后者透过那张白皙的人皮半脸面具,看着瑞文的眼睛,再次点头。 瑞文心中慢慢冒出了一个好点子。 “贝塔小姐,严格来说,让我自己调查自己并不算一件正式委托。您看要不这样好了,我不收委托费,但是想请您也帮我个忙。帮我找一个人,确切来说,一个鬼,生前的名字叫阿加雷斯,是一名植物学教授,如果您有读学术报之类的报刊,也许会知道他。” 先前破灭的和对方沟通的希望此时又重新复燃起来。有贝塔这种收尸人在,就算是毁尸灭迹也不足以完全让死人闭嘴! “136年”和“废地”这两条线索代表什么至今还没查到个所以然。关于136年,他能查到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65岁的杀手之星普莱斯考退休。 还是直接问本人最实在。 新的墨水笔在纸上化开了一个大黑点。贝塔低着头,默默地和曼苏尔交谈起来: “你看这划算吗?” “一点都不划算。”曼苏尔冷静地分析道: “他说的是找,不是见。会这么请求,只代表他完全不知道那具尸体在哪。相信我,就算动用全部八队成员,在全城范围内找一具尸体也不是什么易事。” “那就拒绝。” “我话没说完。把他的话给套完整,一并报备给收尸队。最近不是有人乱以收尸队的名义打电话招摇撞骗吗?你说过的,克劳芙太太,还有那个叫茉莉的。” “谁来着?” “怎么连我一个鬼魂都比你记性好?”曼苏尔的胡子翘了一下。 “阿加雷斯的侄女啊,你自己说过的。这人提到阿加雷斯我就想起来了。我感觉这小子嫌疑不小。爱惹事的人不可能只惹一两件事。就算无关,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瑞文漫不经心地撸起袖子,见贝塔若有所思地点了两下头,又加了两句: “不仅是我,整个先锋学派都很着急,当然还有他的家人们,洛娃夫人和小女儿嘉莉。前者的悬赏启示已经挂遍了市区,各方面加起来估计三到四万。” 见收尸人女孩的耳朵像猫一样动了动,他乘胜追击道: “侦探公司并没有规定只有侦探才能接悬赏。至于我本人,有别的好处可以捞。呵,这毕竟是个讲求利益的社会。” 从自己嘴里讲出的,百分百是实话,只是有那么一点误导性而已。三四万赏金的确存在,自己也的确想要,但扳倒“永恒的永恒”显然更加重要些。 “他好像是为那帮什么先锋派办事的。你说,三四万找个鬼划算吗?”贝塔依旧低着头,和曼苏尔沟通的口吻却不由自主激动起来。 “我见的活人死人多了去了,他听起来倒不像胡说八道。三四万,如果把市区里还没收的尸体和那个阿加雷斯死去亲属的力量都聚集起来还是可以试试的,正如他所说,鬼不会跑路。” “三四万烈洋,你能在市区租个大房子安置我的骨灰,我们平时还能一起玩个足球,你知道的,用我的脑袋。” 贝塔迟疑了一会,然后动笔写道: 赏金都归我们? “我说过,我有我那份报酬。我知道在城里找一具尸体绝非易事,但你们有别人没有的优势。我自然也会给你们一份满意的,足以交差的答复。这对我们双方都好。” 贝塔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了都市人独有的,见钱眼开的笑容,提笔写下两个大字: 成交 “确切来说是对我们三方,不,四方都好。” 黑色小卡车突突离开后,瑞文把身体深深窝进安乐椅,翘起二郎腿,看向早就被自己撸起的袖子,血字在上面整齐排布: 后面那个中年鬼魂在怀疑你。 “多谢提醒,导演。” 瑞文直到刚才才知道,疯导演也能看见鬼魂。 如果任由对方套话,自己以后就再也打不成诈骗电话了。因此,他决定先下手为强,用利益攻势转移对方老将的注意力。 “死”过一次后,他奇迹般地完全克服了恐血症,现在甚至还觉得有些亲切。 手臂上的血字悠闲地重组起来: 我见过这名收尸人一次。当时我让她帮我立一块墓碑。 “真的?谁?我可不知道你这么热心。” 一位快要死的人。这个人的墓碑上只要两个字。 “呵,这算什么?剧本的一部分?等等,两个字,两个字?” 血字慢慢化开,在手臂上流淌,弄脏了瑞文的袖子。瑞文叹了口气,用手帕随意地拭了拭,目光投向了依旧并排蹲着的“黑猫”和小老鼠。 虚惊一场,原来这野兽没打算吃它。 “看到了吗?他在看我!他在看我!”阿祖激动地吱吱叫起来。 “阿祖,我建议你现在就躲回洞里去,有些事情你还太小不明白。对了,需要我再提醒一遍你是公的吗?”玛丽无奈地嘟囔道,抖动着骄傲的耳朵尖。 “你作为一只高等动物,和老鼠做朋友真的不会有损形象?” 瑞文伸了个懒腰,把目光从鼠辈身上挪开,翻了翻前些天委托捷特调查的约克公司后续情报。 “火蠊”的摸底资料出来了。这人的全名叫奥斯卡日升,本来是一名虔诚的溶解圣母信徒,虔诚到曾每天像喂鸽子一样施舍红日广场上的广场门徒。 而且,他还有个妹妹。 第一百零六章 思维巨网 瑞文在梦境世界的记忆碎片里,不止一次地听到过“思维殿堂”这种表述。 如果他自己的思维殿堂能具象为实体,那一定是一张正在编织,连同现实与梦境两界的巨网。 现在,“火蠊”妹妹的出现,让这张巨网的边框基本成型了,每条主要丝线都直指“永恒的永恒”这个核心,每一条线都可以延伸到终点。 “灰衣天使”的最上层。 阿加雷斯教授的鬼魂。 “新神”的信仰体系。 夹在信仰体系中间的自己。 问题在于,应该选择哪种方法继续编织下去。 “诈骗电话”这个字眼再一次浮现在瑞文脑中。毫无疑问,收尸队不可能给奥斯卡的妹妹打过电话。 但才刚立下不久的原则让他不想这么做。如果对方是无辜的,那他不想直接伤害任何一个人的妹妹。 奥斯卡日升的妹妹名叫麦姬日升,17岁,同样信奉圣母,在红日十字会资助的高等学府玫瑰书院就读。瑞文还记得,导演手下的庞夫人同样计划将两名子女送去那所学校读书。 他刚让贝塔帮他打了份白工,顺着阿加雷斯教授的线路追查下去,而他自己之后则能够专注于“灰衣天使”的进一步侦查和剿灭,从而触碰到新神信仰的真相。 至于对自己的深究,对自己的剖析和强化,则要等到一段时间之后了。 瑞文敲了敲多罗莉丝太太的门,邀请她过来一起共进晨昏餐,半掩起隔热板,在杯子里注满热腾腾的蜂蜜姜汁,边咬着略带焦味的面包片和多汁的牛肚,边开始在脑中分析起鬼魂的异常。 他想到的第一个突破口是4月13号的一个细节。那天,他在逃离野狗追赶的时候不小心被一只烧焦的夜行锹绊了一下。 随后,又在地面上发现了许多引火自焚的同类。夜行锹并非烈日生物,又没有飞蛾的习性,平时几乎不可能在正午大规模出动自焚。 但这种昆虫以灵魂为食,因此,大规模的鬼魂骚动有可能惊动它们。自己抵达目的地前,已经出现了大批夜行锹尸体,从这个切入点来看,事情多半和自己没有直接联系。 邦克? 他一直待在那个地方,那地方的人也全是他杀死的。 4月19号,他当然也在场。那一天最大的疑点就是那场不知为何从工厂区另一侧开始的爆炸。 那家伙是不是隐瞒了些什么? 他的能力中有包括让鬼魂结块的效果吗? “唔,咳咳!” 走神的瑞文不慎被焦麦面包片噎住了。多罗莉丝太太从包裹全身的黑外套中褪出来,关心地帮他拍了拍背。 “谢了,婆婆太太。” 多罗莉丝太太张了张嘴,比了个向上的拇指,然后比了个向下的。 “婆婆也行吗?那好。” 瑞文不经意地露出笑容。脑海中的思维巨网不知何时浸泡在了暖洋洋的亮橘色蜂蜜姜汁中,散发着甜丝丝的肉豆蔻香气。沐浴着明黄阳光的小门厅似乎开始变得温馨起来,矮橱柜里的谷物袋个挨个,挤得满满的,安乐椅上有一小片光斑,尘埃在其中愉快地飞舞着。 他从没觉得自己的书桌这么宽敞过。要搬走的东西都堆在了桌下,抽屉清空了一半,有个两面都写着奇怪警告的墨水笔空盒他不知道是拿来干嘛的,似乎来自过去的自己,躺在了一堆东西的顶端。 人啊,总是在事物即将离自己而去的时候,才开始缅怀。 他打算再买一张和自己现在一模一样的安乐椅,在下面装上螺丝和抛光过的圆滑木条,给多罗莉丝婆婆做一张小摇椅,平时搁在家,晨昏搬到窗边让她边晒太阳边吹空调。 他有点恨不得将这些明知很快就要失去的旧事物装在一起,存放在一个像新家阁楼一样会唱歌的小地方,打包封存它们。 然后,转身将它们都抛在脑后,以绝对的理性加不要命的疯狂去面对外界的绝望。 浸泡思维巨网的姜汁潮水逐渐退下,留下一颗颗美好的金黄色露珠,垂挂在网上,慢慢被烈日蒸发。 4月27号。空白信件寄出后过了五天,没有任何异常,专业团队没在屋内找出任何诅咒。瑞文把多罗莉丝婆婆熟悉的靠垫、毯子和床品陆续搬去了威奇托街101号,又按照老太太的喜好购置了整整一套崭新的桌布、地毯和假窗帘布,叫了一辆小车,带着多罗莉丝婆婆来到了新家。 他自己还要和理查德在旧地方留守几天,直到解决所有问题为止。 “哇!新地方真的好大!”阿祖两颗黑豆般的眼睛亮晶晶的。 “快去找地方钻,小耗子。”玛丽灵巧地跳上二楼窗台,给阿祖选了个离主卧近的地方,放在角落里。这地方她自己来过很多次,轻车熟路,知道哪里有缝哪里好钻洞,也瞄过那台怪异的电视机两眼。 阿祖在房间里上蹿下跳了一会,看够了之后,往床底一钻,瑞文刚好开门走进来,坐上还没铺任何东西的床架,怀着一丝忐忑打开了电视机。现在他每天都要蹲守着弗朗哥老先生的不定期信号。 没有。屏幕上依旧闪烁着原来那些英文。 耐心些,地表寄往地下的信件这会儿估计还没到呢,瑞文对自己说道。 跨地层邮寄服务是153年开通的,目前并不成熟,一封信短至三四天,长至半个多月寄到都有可能。13个区的信件混在一起,扔到麦西坎区分拣,本区信件发到北部沃幸屯区或新区转一圈再发回来的事例屡见不鲜。 他刚一松懈下来,腹腔内容物突然绞在了一起,就和一个多月前那一大段难熬的堕落时光一样痛。 嘶双倍药力双倍副作用?不是这么算的。 所幸,疼痛没一会就停了下来。杂货店的药丸他才吃一星期就出了问题,外加每回苏醒的时间都越来越晚,估计是多了一颗心脏,身体构造大改,又给弄出了什么内分泌失调。 那种活不过三个月的隐隐担忧又回到了瑞文的心里,这回是真的担忧,不是自嘲。 他怕的是某天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对自己说,你辛苦打造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而梦该醒了。 叩叩叩! 小老鼠阿祖刚要探头看看上面的情况,又马上缩了回去。 卡梅隆满脸笑容,抱着一堆刚买回来的床品进了屋,把东西一股脑儿往瑞文头上一抛。 “你都多大了?”瑞文不带好气地把头上的床单掀掉。 “别告诉我你小时候曾经和一群男孩女孩玩过枕头大战。” “没有。” 卡梅隆的否定快得有点不合常理,瑞文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心中真正在想的是,如果现在和卡梅隆过招,自己能不能赢。 刚一落念,异咒随之念毕,“扰乱之丝”从右手飞了出去,越过卡梅隆的肩头挂在了二楼房梁上,自己随之借力欺身。 稍微作弊一下也不是不行。 三秒后。 “嗷!” 阿祖在床底下紧紧眯住了眼睛,不敢往下看。 而瑞文是真的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毫无防备的卡梅隆下意识使出的力气是上回的十倍不止。要不是他最后那一掰收了力,自己的肩胛骨就要废了。 “我投降,嘶,我投降!” 瑞文龇牙咧嘴地求饶道。这小子去和斗牛摔跤都绰绰有余,他这么大力气到底哪来的? “正午想吃点什么?我到附近几家店去逛逛。” 卡梅隆轻松地放开瑞文,后者在地面竖起一根手指,有气无力道: “隔壁街的面包馅饼,6寸,不要地底生菜,其他所有辅料都加点,蜂蜜酱。” “明白!” 如果能把他也带去旷野就好了。瑞文趴在木地板上若有所思起来。先前,自己严重低估了这家伙的能力,他都对付不了的东西,自己对上估计不死也重伤。 他的目光对上了床底的小老鼠,后者没有逃跑,蹲在原地出神地看着他。 天底下没有哪只老鼠的眼神像它这样。 “你那只野兽把你叼来的?” 阿祖抖了抖鼠须,慢慢从床底爬了出来,瑞文立刻坐起身,和小老鼠拉开距离。 一人一鼠再次对视了一段时间,最后,人先让步了。 “唉,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滚回我看不见的地方去,我每天给你在窗台弄点吃的,只准在我睡觉的时候出来。如果你胆敢让我看见任何同伴,我百分百毙了你。” 这算是答应我留下了吗?阿祖吱地叫了一声,兴奋地钻了回去,它的脑子很小,能理解的事情并不多。 但有一点它是能够理解的,这座城市比外界要安全太多太多。 和北部旷野,和南面的祖格森林,和这颗星球上无数其他地方相比,这座名为奥贝伦的城市无疑就是天国本身。 第一百零七章 摄氏度 翌日,邦尼克文教授带来了好消息。 空调样本机一共造了五套,一套样本将送去给老拉格纳手中,等待他的专业评估和建议,第二套样本被留在了厂房,大学附属机械厂希望能将它留作做未来参考,第三套样本送给投资人,作为铭刻对方善意的感激,第四套当然是要装在威奇托街101号。 第五套被送去了市区的一家小电影院,没人知道是谁的安排。 晨昏3点,瑞文、教授和六名大学技工组成的团队蹲在长屋屋顶上,顶着太阳,就安装方法进行了一番深入讨论。 首先是空调冷却塔的安装位置。照理说,为了最大限度排放热量,冷却塔应该装在屋顶,但考虑到正午的热力,以及机组可能产生的巨大噪音,最终方案是在房顶单独开一个缺口,连接屋顶夹层。关于装修问题,瑞文事先找中介作出了要求,立刻得到了对方的同意。 压缩机和各种管道被集中塞在了一个空置的房间内,同样在天花板上开个洞连接。类似的洞还要开好几个,连接冷空气输送管和风扇等装置。三个小时后,整个系统被连接到了长屋的电气系统上,只待最后一步测试。 这是奥贝伦人向酷热发起的第一次真正的挑战。屋内的技术人员启动机组,然后迅速从门口离开。震动和嗡嗡的噪声同步传来,不同寻常的气流在管道中流窜,顺着大开的窗户逸散。 一只姜黄猫懒洋洋地走到了威奇托街101号1楼的一扇窗前,舔了舔毛,卧倒在了微微拂动的草皮上。一名顶着微卷金发的小男孩捧着足球,在威奇托街101号门前停下了脚步,感受到了那股奇特的风。 一缕凉风拂过滋滋作响的街道,拂过即将蒸发的小水洼,从路面一辆小轿车的窗户吹进去,又从另一侧吹出来,追赶着轰隆作响的红皮火车。 “嘿,这是什么鬼?这是怎么做到的?” 男孩沾满汗水的衬衫和头发随之乱摆,脚步定在原地,再也无法挪动。 抬头望去,这栋神奇长屋的屋顶上蹲着几个人,就像准备着某种大型表演的魔术师在后台被撞了个正着,纷纷起身致意。其中一位脱下了黑帽子,向他随和地打了个招呼,然后翻身一跃,杂技演员般跳到了窗沿上,转身钻进了窗口。 “喔,酷!”窗外的男孩和床底的阿祖同时发出惊叹。 瑞文在主卧窗台一个翻身,落到了风口下方,冷风扑面,吹向自己的后脑勺,拂动脖子上的汗珠,吸走了全部热量。他躺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把外套脱下来一抛,轻飘飘地落回自己身上。 “金!卡梅隆!带婆婆进来。”他对着窗户放声喊道。 他是自由的。在这个不算特别宽敞的房间里,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从烈日手中夺回了自己的生活,夺回了自己做梦的权力。 然后呢? 然后自己该做什么? 最大的愿望达成之后,他莫名地空虚了起来。并非就此毫无物欲,恰恰相反,那些多余的欲念没了方向到处乱窜,处处碰壁,无从排解。 自己在一座27摄氏度的牢笼中自由着,今后如此,一直都会如此。 27摄氏度的小型放映厅中,只有一名观众静静坐在第三排座位上。 “究竟是什么时候,爆米花开始和电影院产生必然联系的呢?” 记得是三年之前,因限酒令而来的社交革命和萧条经济让需求发生了变化,这类本身就带着股焦味的焦麦和其他地表谷物加工品成了平易近人的廉价小吃,被陆续引进了奥贝伦各个电影院里。 只不过,这种策略好像并没有让电影票房增长多少,自己的商业头脑真的不太行。 扮演观众的导演,扮演导演的侦探,扮演侦探的演员手捧桶装爆米花,面朝着大银幕微笑。 “会刮东风的。这种风在奥贝伦还从没有刮过。这股风会很冷,很厉害。这阵风刮来,我们好多人就可能会凋谢。但这依旧是来自神明的风。” 冰凉的气流自左侧吹在导演的脸颊上,随着他那不知是不是电影台词的自言自语,吹过他略微干燥的嘴唇,吹过什么图像都没有的银幕。 “风暴过去之后,这座城市一定会变得更加纯洁,更加美好,更加强大的奥贝伦将会屹立在阳光之下” 卤素灯的光线熄灭,一卷空白电影带放完了。男仆和女仆分别推开两侧的双开门,将一串被血矛扎透的人头朝矮台阶上一抛。血矛化为鲜血,顺着一级级台阶爬下,一丝丝爬至大银幕上,组成了一幅幅鲜红生动的谢幕花絮。 “托尼”进入酒时的画面。 “托尼”边和美女调情,边用丝线绊倒反派们的画面。 “托尼”和同伴举杯畅饮的画面。 “托尼”飞跃诺达利亚旅馆的经典场面。 砰! 砰! 两颗子弹,分别从两名下仆的眉心穿出。两人的身躯向前一倒,从台阶上滚落。 导演下意识转过头去,却没能看见门口的袭击者。 他两名贴身的眼线都已经死透了。 砰,砰! 又有两声枪响随之而至。 27摄氏度的一楼起居室。 瑞文送走邦尼克文教授,给多罗莉丝婆婆泡好一杯淡茶,突然感觉手臂一阵刺痛。 “失陪一下。” 他转过身,低头看向手臂,发现鲜血在衬衣袖子上糊成了一大片。 隐隐约约,能看见奥贝伦斜体字晕开的轮廓: 广场电影院。救命! 嘶 瑞文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二楼,冲进主卧,将外套拽起披好,跳到了窗台上。 “卡梅隆,我出一趟门,看好家。” 说完,他就像只黑猫般直接从窗户窜了出去,在旁边的树梢上稍作垫步,直奔公交车站,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1200摄氏度的火焰在红日市区广场西面的小电影院周围熊熊燃烧,黄油哨兵警报器们一刻不停地响着,逐渐被火舌吞没。 4月28日晨昏8点,“玩火的女孩”再度出现,与保皇党拥护者一同袭击红日市区。 不远处,记者们和保皇党的摄影师们同时举起摄像头,在烟尘中抓拍那名身穿黑色改良皮甲,目光凶狠锐利的黑发少女。 “说,快,说台词!”躲藏在另一边的摄影师满脸烟灰,轻声提醒道。 “玩火的女孩”手心燃起两团火球,举到胸前,让面庞和轻甲皮面反射火光,仿佛一只燃烧的火鸟,在闪光灯和枪声齐鸣之下,对着围观者们缓缓开口道: “红日市区的愚昧者们啊,笼罩你们的阴霾已经散去,谋杀国王的阴谋家们已经死去,让我们追随先王的脚步,去复仇,去为正义抗争!” “呼,刚才那镜拍得怎么样?”少女对着镜头松了口气,抹去额前的汗水,英气的妆容因汗水微微花开。 “马马虎虎。”摄影师竖了个倒拇指:“台词感情不到位,听起来就像照本宣读。我挺喜欢那些火焰的。” “要我再来一次吗?” “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噢,没时间了,治安官们到了!凯勒,特莱仕,撤!” 红发摄影师匆忙收起摄影器材,从身后伸出两三条触须,卷起三脚架,和其他几名同伴一起快速逃离了现场。 这是一场真实的恐袭,也是一部反叛宣传片的拍摄现场,镜头和现实在火光中纠缠不清,如同一场玩过火了的儿戏。 被火焰所簇拥的女孩,既是恐怖分子也是明星。 治安官们的炮火随之而至,第三小队红眼队的队员们接到报案,头戴机械面罩,手持带刺刀的巨大铳枪,向保皇党们发起了猛烈的还击。 瑞文赶到市区广场西部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炮火和烟霾之下,居然隐藏着记者和摄影机,差点让他跳戏梦境世界的影棚。 但鼻腔中的硝烟和焦糊味却是真真切切的。 “导演,你还活着吗?”他低头看向手臂。 砰! 砰! 两声枪响从电影院内部传了出来。 “导演!” 瑞文念出异咒,朝一旁的火松树放出“扰乱之丝”,掩面攀上树梢,直接越过火焰俯冲向门口,在地上翻滚了一下,正好看见放映厅门口两名举枪的保皇党黑衣人。 他没有犹豫,掏出五响左轮,直接就是两枪。 砰,砰! 血花进出,两名黑衣人应声倒下,栽在了一众同伴们的无头尸体旁边。瑞文一个箭步跨过他们,被尸体伸出的手臂绊了一大跤,一屁股摔进了放映厅内,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来。 27摄氏度的小型放映厅中,米涅瓦爵士一个人坐在第三排中间的座位上吹空调,手捧大桶爆米花,看着自己微笑。 “你,你天杀的搞什么鬼!!!” 面对眼前闹剧般的荒诞场面,瑞文不禁脱口骂道。 “把门关上。” “什么?” “把门关上。”米涅瓦爵士又重复了一遍。 瑞文皱着眉头,猛地拉上了放映厅的两扇双开门。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发生了什么?你叫我来干什么?” “我二十分钟前就说过了,‘救命’,而你刚才就这么做了。谢谢。” 身穿休闲服的米涅瓦爵士隐没在黑暗中,把两颗爆米花往嘴里一扔,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刚才就不应该开枪。”瑞文只感觉血压在飞速上升,直冲太阳穴,随时有爆炸的危险。然而,空调的冷风很快就把怒火给压了下来。 “可你已经这么做了。这就是命运的轨迹。请坐,今天包场。”米涅瓦爵士放下了旁边的座位,用手按住。 “你说你要休假,那放松心情,来看场电影怎么样?” “就算不包场也没人来看你的烂片。外面那些保皇党不管了?” “外面的事情自有人帮我们解决。坐,你还没好好看过一场电影,刚才那两个人赏金共计6000烈洋,算是值回票价了?” “行”瑞文头疼地跨过地上的女仆尸体,无视了导演的邀请动作,坐到了同排稍远处,空调风口的正下方。 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只被捏着后颈皮的猫。 “你确定我们不会被人开枪打死?” “不会。” “也不会有虚海凝胶从我们头顶掉下来?” “不会。”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你早就能预知到这场袭击?每一个细节?” “安静。看银幕,等我换好电影带。” 米涅瓦爵士站起身,开门走进放映室,摸索着将电影带装填好,通过瑞文的视角,仔细调整投影机的对焦。 放映厅尽头的大荧幕上还挂着一丝丝流淌的血迹,慢慢地亮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一场电影 “情况怎么样了?” “不怎么乐观,艾芙迪小姐。偷袭电影院失败了。”保皇党摄影师特莱仕抹了抹和着烟尘的汗水,一个劲地拉着器材包拉链,它刚才在匆忙中卡住了。 “现在怎么办,玩火的女孩?救,还是不救?” “救不了。这又不是我的决定,是他们自作主张要对上位者下手。”艾芙迪皱起眉头,帮特莱仕把拉链拉上。她脸上的妆全都糊成了一片。 “我说过要非常小心。那家伙很可能有掌控人心的能力,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难逃他的眼睛。” 特莱仕和摄影师同伴凯勒沉默了一会,刚刚拉好的拉链又一次滑了下来。 16个人的反抗者小队,就这么全军覆没。 “你们不用自责,我们只是负责拍摄宣传片的。”艾芙迪伸出略带焦痕的手拍了拍特莱仕的肩膀,露出了坚毅而温柔的微笑。 “拍到好的素材带回去,剪辑成更好的片段,鼓舞更多的人心,这才是这次袭击最大的意义。” “十几个人的壮烈牺牲,换来几千上万人的团结,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只有聚集大多数的力量,成为多数派,我们才有可能真正扳倒地下国会,真正解放奥贝伦。” 此刻,特莱仕和凯勒眼中映出的,是一名真正的战士,眸子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 见两名摄影师抬起了头,“玩火的女孩”用力揉了揉眼睛,挤出一丝战士的眼泪。 “回到据点,我们再拍一条,为死去的同胞们哀悼,呼吁人们燃起复仇之火。我比较擅长这种悲伤的台词。” “所以,那只是一个植入了火焰遗产的普通女孩。” 瑞文盯着大银幕上的混混托尼,若有所思地嘟囔道。 他本以为对方的能力会足以和上位者匹敌。他本以为,保皇党会是一群极度危险的恐怖分子。这些天近乎狂热的新闻报道给了他这种错觉。 也难怪导演对剿灭这群人一点都不着急。说到底,就是一群表面功夫做得比较好的乌合之众,但急于完全杀灭又会造成不太好的公众影响,类似于当众枪毙大明星。 “我从来没说过‘玩火的女孩’本身很强大。”米涅瓦爵士平静地解释道: “烈日100年那场针对遗产的释法,在很大程度上压制了新德市民间团体所能掌握的遗产力量。他们会选择前来地表,某种程度上就是为了摆脱地下的发展限制,培养出真正具备作战能力的反抗军。” “我从没听说过释法还有这样的作用。”瑞文接过对方抛来的爆米花。 “如果没有侦探公司暗地的制衡,这座城市的人早就死得差不多了。”米涅瓦爵士从座椅下摸索着拿出加了小苏打的蜂蜜水,噗呲一声扭开瓶盖。 “如果混乱是为了保证弱者存在的工具,那么秩序就是为了保证强者能够活下去的必需品。” “我还以为会反过来。”瑞文嘟囔道。 但,换个角度来想,这句话说的也的确没错。 两人背着光,看着电影银幕上的正版《烈酒轶事》,不再言语。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导演起身换下一卷电影带。 “这座生活了26年的城市和我想象中相差很多。” 瑞文开口道: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没有烈日,人们不会在正午被烧死。那个梦里的感觉就像现在一样。” 在空调的冷却下,他逐渐有了不一样的思考。 “现在,现实给我的感觉和那个梦越来越近。很多事情和我理解的或许都不一样,就连我自己没法看透我自己。我现在醒着么,还是在做梦?” 皮肤上的凉爽一边欺骗自己,地上的尸体和银幕上的血迹一边将自己拉扯回现实。 “如果你活在一部电影里,那电影就是现实。”导演回答道。 瑞文的目光停在了托尼与克莱尔碰杯的手部特写画面上。 “电影带放完了,你可能会死去,可能会定格,也可能会永远在里面生活下去。” “如果倒带,人生会重来吗?” “不知道,你可以试试。” 又是一阵沉默。第二卷电影带放完了。瑞文趁着导演起身换带抓了一把爆米花,默默地吃着,主要是想向自己证明自己此刻没有受到任何精神控制。 第三卷电影带开始放映,是那段导演引以为傲的打戏。 “你看电影都喜欢自己动手吗?没有个放映员什么的?” “身后有人不太自在。阿吉洛夫又不懂这个,他的年代还没有电影。” 也只有你会想出让一副盔甲帮忙换带这种鬼主意,瑞文暗忖。 “你一直拍摄电影的目标是什么?” “你一直活着的目标是什么?” “这一样吗?” “一样。” “我也不太确定。曾经我是很清楚的。” “既然这样,试着给自己定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好了。” “比如?” “我不知道。也许,制定一个超出我理解的目标,能够让你最终摆脱我的控制也说不定。” “那”瑞文试探性地开口道: “我要拿奥斯卡。” “啊?” “奥斯卡金像奖。怎么样,够超出理解了?” 他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反正也不可能达成。 趁着导演还在认真思考奥斯卡金像奖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他又抓了一把爆米花。 混混托尼在这里刚好给了龙套反派一记上勾拳。 通过自己的眼睛,导演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地给过去的自己和演员作出点评。电影院里的导演看起来像个不真实的人,一位只属于这里的快乐鬼魂,半张脸隐没在光影切换中,笑得非常尽兴。在观影席上说话其实是相当失礼的行为,但这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只有两具不能投诉的尸体和一些滚在地上的头颅。 空调吹拂下,一部70分钟的电影结束得比想象中要快不少。散场灯光亮起的时候,瑞文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透过放映厅的大门,他能隐隐约约听见洒水车和收尸队小卡车的声音。 “火应该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你对这部电影的感想如何?” “除了结局部分之外都还不错。”瑞文又想起了自己烂醉而归的那天。 他随即回想起,刚才的结尾片段里,好像还出现了托尼和克莱尔的吻戏。 嘶 那天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他不敢再细想下去。 “等冰箱样本机造出来了,我是直接给你一台呢,还是装到许德拉会所去?” “给他们。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投一笔,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我的商业眼光非常差,曾经投过的几个长期项目,没哪个是成功的。” 那你还是像斜阳夫人一样当个天使投资者好了,瑞文心想。 “如果我刚才真的不开枪,你会死吗?” 他有意无意地试探道。 “未必。如果我没有死彻底的话,事情会变得很复杂。”米涅瓦爵士喝完了他的蜂蜜苏打水,随意地打趣道: “听你刚才的语气,搞的我也有点想拿奥斯卡了。” “就你这片?就这拍摄水平?就这糟糕分镜?就这无深度剧情?噗呲” 瑞文在灯亮后才发现,对方脚上穿的是一双威格制鞋厂的工装鞋,完美贯彻了社交革命后男士休闲装随和中带着点颓废古怪的风格,差点没笑出声。 休假状态的导演看起来就像刚从片场里走出来的一样。他甚至能想象出对方戴着墨镜,右手持扩音器或报纸卷成的声筒,左手举着拍板,在外景场地或绿幕大棚里喊“咔!再来一条”的场面。 “我哪里看起来好笑了?”米涅瓦爵士用瑞文的眼睛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了两名巴特勒,我今后穿衣的品味只会越来越奇怪。我要回去了,你来当我的眼睛。” “巴特勒?那两人的统称?”瑞文瞄了眼地上的下仆尸体。 “记人名实在太麻烦。除了我自己起的那些电影角色名称之外,我一概不记。” “那我还真是荣幸。”瑞文敷衍地说道。 他记得导演叫过自己的名字。 “你那就不是个人名。”导演调侃着,跟着瑞文的脚步,顺手把空爆米花桶投进对方视线所及的垃圾箱。 “咳,你要平时都这副吊儿郎当的无害大叔德行,我都得被你彻底骗咯” 瑞文话音刚落,就意识到导演刚才那一句话中有话。 不是人名,那 电影院门外一片湿漉漉的。记者和洒水车早都走了。悦耳的铃声响起,玫瑰书院的女学生们下课了,女孩们身穿白裙红领制服,三两成对,聊着课业、漫画、长草演唱会和喜欢的指甲油颜色,在市区街道上流连。 其中一名棕发少女吸引了瑞文的目光,而对方貌似也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眶苍白无血色,在阳光下没有流汗,仿佛洁白石膏刻成的年幼天使。 麦姬日升小姐。 “欸?你看那个人。”麦姬扯了扯同学哈金森的胳膊。 “那个人怎么了?”哈金森的目光全在路边的奶油甜味热狗包招牌上。 “嗯没什么。”麦姬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跟任何同学说起过她做的那些梦。 她曾在梦里见到过真正的神明,不是慈悲的圣母,但她清楚知道那一定是神。 她有个表姐修读艺术系,曾经带她去看过教授雕刻的一些神像。当中,有一座铜制的胸像,没有眼睛,一双纯黑的眼窝却仿佛能把人一眼吸进去。 自那以后,那位神秘的神只就开始不时造访麦姬的梦境,每次都披着纯黑色的袍子,身后是纯粹无垠的黑暗宇宙,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渊一般,却并不让人感到害怕。 直到那黑暗中突然睁开了许多双无神空洞的眼睛,许多根卷曲的腕足将祂裹挟,不容反抗,直接拉回了那片黑暗中。她下意识伸出手去,却每每触摸不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祂消失于虚无。 梦醒之后,这名虔诚少女的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 遥远的烈日之上,有某位神明需要自己拯救。 而今,远处看了自己一眼的那个人,居然有着和祂完全一样的面容。 第一百零九章 旷野 4月30日晨昏,瑞文往五响左轮里装填好了子弹。他根据凯夏的建议购置了两把镀银短刀,一把弯刃钢刀,用血液混合先前剩下的特制墨水,在刀刃上仔细地绘制了一整套符咒。 在材料充足的情况下,没有使用限制的下位仪式比异咒更适合条件险恶的远行。他买了副防风镜,在镜片上构筑了和自己的平光眼镜差不多的下位仪式语法,但把四个派系符号改成了一个圆圈,这在神秘学中指代“全部”,泛指所有异常痕迹,以便快速辨认出诅咒隘口,及时绕行。 至于防范野外烈日生物的手段,他打算暂时借用老朋友外视藤壶的力量。 一场电影过后,瑞文逐渐清楚自己的终极目标是什么了。 没错,就是那座遥不可及的奥斯卡金像奖。 为此,他需要继续前进,彻底摸透现实和梦境世界的秘密,在于现实彻底立足后,寻找在两界间自由穿梭的方法,只有那样才能满足在梦中拍摄电影的基础需求。然后他还要筹得足够的经费,找到足够的同伴,组成专业拍摄、剧本、美术、音乐、特效团队,花费巨资物色满意的主角、女主、男配、女配 最后,以侦探和奥法守秘人的神奇故事为题,在梦境世界中拍出一部最棒的电影,真正的大制作!这部电影会在指定影院公映七天,每天至少三场,经过严格的评选、提名、投票,最终登上颁奖典礼的大银幕! 我要拿奥斯卡! 导演是对的。不管多么荒诞不经,只要有了容纳野心的目标,就有了前进的动力。 比起现实中复杂的愿望,还是简单易懂的“梦想”最为纯粹。 眼下,探索“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秘密就成了自己要迈出的第一步。 “凯夏,你想当女主角吗?”瑞文对着胸口的嘴巴打趣道。 记得导演就有一部以大巫瓦尔普吉斯为题的电影。可惜前天放的并不是那一部。 奥贝伦唯一的一次北进运动始于烈日48年的地表独立战争。留在地表的部分居民不承认以新德市利益为重的奥贝伦贵族议会法,并试图宣布独立,这场小型内战曾一度让地表成为一股独立的政权力量,但并没有持续多久,并且间接导致了现今的议会架空局面。不少地表居民在战争期间被迫离开奥贝伦,向环境恶劣的北部旷野移居,成为了所谓的旷野遗民。 而根据凯夏的说法,女巫们的历史比那还要久远,烈日语“女巫”的古老词根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夜晚的尸骸”,就是女巫力量的本源。 瑞文跳上了前往城北的早班车,目的地是华特三兄弟的农庄。他打算搭个便车,一直开到安全地带的最边缘。城北和真正的旷野之间隔着100公里相对安全的区域,分布着较为稀疏的房屋。收尸队不管这地方,因此每隔一段距离都能看见不少人和动物的焦尸。 “斗鸡场建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人管。”华特二哥迎着风,指着远处东歪西倒的矮栅栏。 “任何违法项目在这里都不会被管。”华特大哥边打方向盘边接过话来。 “我们会定期给这附近的人卖一批火鸡和其他农产品。你身后那些就是。看它们活蹦乱跳的样子,比你还精神。你晕车吗伙计?” “有一点”瑞文坐在一堆火鸡中间翻了个白眼。他脖子上的羽毛几天没修,已经长成了圈黑色小围脖。火鸡们一点不见外,似乎把他当成了同类,有几只甚至还在向他展示自己宽大的鸡胸脯,尾羽开成扇子。它们头上的大肉瘤分为红、白、紫三种颜色,非常醒目。 “别管那些向你开屏的变态鸡,它们显然搞错了求偶对象。”华特三弟蹲在卡车后箱的焦麦杆堆上,朝着一只最肥的火鸡屁股上踹了一脚。 “有时候,它们会更得寸进尺一点。别让它们往你腿上跨就行。” “您可以再早说些”瑞文蹬了蹬腿,把刚骑上自己大腿的雄火鸡踢开,起身透过后箱尾部开的小窗看了看外面的风景。 明黄的天空之下,山脉以超乎视觉想象的奇异几何轮廓延伸着,仿佛恒久不变,又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展示不一样的面貌。空旷的远方,一些看不清轮廓的建筑若隐若现。 瑞文戴上防风镜,视线随即覆上了一层黑色的阴霾——到处都是诡异的残留,远方的空气中漂浮着淡薄的诅咒气息,数根高五十米左右的巨大白色立柱耸立着,那是奥贝伦真正的边境。 “这些是什么?”瑞文指了指那些立柱。 “屏障。不然你觉得城里的空气怎么能这么新鲜?”华特三弟回答道。 “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华特大哥打开后箱,把瑞文拽了出来。 “你知道现在像什么吗?像旧时候流放叛国贼,把他们扔到边境外面等死。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非得出去不可,如果你想回头,现在还来得及。” “如果你们顺路的话,明天晨昏三点请绕过来一趟,我再多付500烈洋。”瑞文整理了下行囊,把几把刀别在了腰间。 “我可不觉得你明天还能回来。”华特大哥在关上车门前嘟囔了一句。 瑞文站在白色立柱下,护目镜外的景色弥漫着深深浅浅的黑。他从腰间掏出了其中一把弯刀,深吸一口气,在左臂上重重刻下了属于自己的标记。 两把镀银短刀他都是留给自己用的,通过下位仪式与绘制对应符文的含银器物建立联系,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让银质材料代替自己吸收诅咒。这种方法被记载在《下位魔学基础篇》中的“逆运技巧”章节中。这回,瑞文完全按照书中的指引来做,也许有效果差不多的下位替代,但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取巧。 纯银刀具也许能维持更久,但两把镀银的也基本够用。 “带路。” 他在心中对凯夏说着,慢慢扯开了衣领。 在他的肩胛骨附近,寄生着一颗孤零零的红眼外视藤壶,细密的血珠正不断从那圈米粒般的牙齿咬住的伤口处渗出来。 瑞文闭上眼睛,短暂地借用起了外视藤壶的视野,空无的视线慢慢被一片血红所覆盖,眼前的旷野上多出了密密麻麻的荧光。这些是掠食者的痕迹,相当一部分属于烈日生物。 “有一大群灼热浮球刚经过这里。可爱又热情的小东西们,小心它们把你给烧成灰。”凯夏说道。 “能把人烧成灰的东西能称得上可爱?” “当然。曾经有位女巫在婚礼上招来了这样一群东西。那场面可真是干柴烈火。” “我打死不会参加一位女巫的婚礼。” 瑞文在路途中交替使用着护目镜和外视藤壶,避开诅咒浓厚的区域和烈日生物们的痕迹。地平线的尽头似乎是此刻唯一笔直的参照物,脚下的草地随着自己的踩踏,在实体和几何线条中反复变幻,颜色从深黄到浅绿,深草中潜藏着某种大型烈日生物践踏过的痕迹。空气中逸散的诅咒气息随风而动,瑞文能感觉到腰间的一把镀银短刀在微微震动,拔出来一看,刃尖处已开始发黑。 “暴露在这种地方太久会怎样?” “取决于最近的一个隘口散播的是什么诅咒。当然,不排除你会在迷路的过程中慢慢变成一条鱼。” “所谓的隘口,指的是那些吗?”瑞文睁开眼睛,指了指远方弥漫着漆黑雾霭的一处。 在护目镜的作用下,他看见雾霭的源头是半空中的一道奇异缝隙,就像一只凭空睁开的眼睛,在纯黑之中夹杂上了说不出名字的诡谲色彩。取下护目镜,却又只剩下一片明黄带着血丝的天空。 在那隘口所在位置的地面上,两把火松木折叠椅静静地靠在一起。 “那是什么?” “曾有一对姐妹从家里跑出来,在那里偷偷喝了点酒,磕了些麦角提取物,那是种强烈的迷幻剂。那椅子上就是她们剩下的部分,没人敢去把它们搬走。” “这是离村子最近的一个隘口,只有五百多米远。你看那边,那就是埃尔斯巴里,女巫的聚落。” “这是烈日语吗?” “埃尔斯巴里是一代人语言中的口口相传,已经没有人知道它到底代表什么了。” “提醒一下,我的救星,如果你看见街上有人在做口头生意,最好不要靠近。他们交易的是一个人的内在属性,例如,一个人最常说的话,或者最好的笑容。” “他们怎么交易这些东西?” “用一把小刀和一副针线。” 很快,瑞文就行走在了这座突兀出现在旷野中央的城镇街道上。空气中的诅咒在街上似乎不复存在,除了自己之,没有人身上是泛黑的。行人们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头,有的人身上穿着陈旧的土黄袍子,有人则穿着现代的衣服,还有一些人则一身黑色宽袍,脚上却不约而同地穿着铜锈斑斑的搭扣皮靴,脚踩着破旧的石板路。 埃尔斯巴里的建筑风格和奥贝伦境内十分相似。事实上,瑞文有种感觉,自己肯定在城里见过一条布局完全一致的街道。 可所有的轮廓都是失真的,稍不注意,就会在视线之外化为一大堆难以形容的几何线条。 “相信我,我提供的是经过品质保证的快乐。” “嗑药磕出来的那种?别管他,我有一个更好的笑容,会让你忘却一切烦恼。” “就像你对前女友露出的那种?” 斜顶房的阴影下,类似的交谈不绝于耳。这些旷野移民身上布满了各种颜色的缝线,内在交易对他们来说似乎就像城里的遗产交易一样常见。 “看呐,那是薇拉,我的女巫朋友。她对男人可是别有一套。要认识认识她吗?”凯夏的声音在瑞文耳边回荡着。 瑞文抬头看了一眼,摘下防风镜,夸张地挑了挑眉毛。 站在自己面前的分明是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膀大腰圆,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头发呈棕色蛇形盘曲在头顶周围。 “嗨,好久不见,亲爱的。” 从那人嘴里吐出的却又分明是属于女人的声音,又细又尖,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鼓膜。 第一百一十章 熄灭 瑞文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内心里有几百只乌鸦黑压压地飞过。 “凯夏,你确定就是他吗?” 他脑海中的尾音突然打起了颤,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 自己以后打死也不要变成这副鬼样子! 有一瞬间,他有种当场拔出弯刃钢刀,把胸口那张嘴直接剜下来扔掉的冲动。 “怎么了,亲爱的?还没完全驾驭你的男人?” “薇拉”歪了歪头,露出一丝俏皮的微笑,然后是八颗泛黄的牙齿。 瑞文一阵头皮发麻,极力控制着表情,无视了凯夏在脑海中的大笑。 “女巫”们慢慢聚集了过来,都是凯夏的“姐妹”,都是清一色的男人。 长胡子、灰黑长发的中年人有着极富韵味的成熟女人嗓音,块头大如黑熊的汉子声似花季少女。有位个头较小但气质独特的男人,围着大红色围脖,左耳挂着一串银色耳环,声音却像个忧郁的少妇。 每个人的身上都寄宿着和凯夏一样,只剩一张嘴的女巫,而且都已经完全取代了宿主的嘴巴。凯夏在脑海中一一介绍着姐妹们的名字,苏西,艾拉,珍妮莎 而自己则硬着头皮,将名字和眼前的男人们一一对号入座,紧紧闭着嘴巴,生怕一开口不再是自己的声音。 “放松,我的救星。我不会强迫你变成这样的。她们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她们和自己的男人真心相爱,心甘情愿地融为了一体。一切都是自愿的。” 或者“被”自愿瑞文想到一半就没再想下去。 “凯夏,说点什么嘛。”苏西用极富魅惑力的口吻诱导道: “你消失好一会了,我们都很想你,当然还有你的男人!改天来我们的交换男人派对怎么样?我们有喝不完的烈酒和迷幻蘑菇。” “男人”们捂着嘴巴,一阵哄笑。 怎么听起来像梦境世界里的非法轰趴。 “姑娘们,别太过分,瞧他都像只小猫咪一样缩起来了。” 男人堆后方缓缓走出了一名真正的女巫。瑞文刚抬头,目光就被死死定住。 她长的就像奥贝伦任何一张美女画报中都必定会出现的红衣女郎,汇聚了每一张画报里的点睛之笔,聪慧、自信、五官修长、肤色健康,步伐优雅娴熟,仿佛一位天生的舞蹈家。 烈日145年,曾有知名杂志在扉页中描述道:“如果那名人人熟知的无名可人儿能从画报中走出来,那么只会有一种结果:所有见到她的男人,都会立刻毫无保留地表示出生理上的最高赞美。” 现在看来,并不只包括男人。 瑞文定睛看着她,咽下一口唾沫,另一把镀银短刀已被反手握在了身后,左手紧抵刀刃,往后心上送。 这和仪式语言无关,只是单纯用“偏执的天国”带来的兴奋以毒攻毒,维持理智。 “怎么了,孩子?”红衣女巫微微俯身,看进瑞文的眼睛里,目光微微一滞。 “嗯?” 在女巫眼中,对方的眼球正迅速溶解,虹膜取代了眼白的位置,搅成一片漆黑夜空。 “嗯?”瑞文发出了同样的声音,目光却移上了天空。 明黄的天空正在逐渐褪去颜色,但并没有变白。正午即将来临,天空却没出现该有的色彩,反而是地面开始了微微的震动。“偏执的天国”突然将一阵兴奋感传至全身。 “嘿,我的救——” 瑞文的双眼因身体强烈的刺激猛然一闭,外视藤壶的眼睛取代了他的视觉,眼前却成了一副完全不同的光景。 就在他面前的红衣女巫不见了,那群“男人婆”也全都不见了。不仅如此,整条街道,整座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埃尔斯巴里,在他眼前如同被抽走的电影胶片般全都消失了。他此刻站在一大片荒草中央,远处是笔直的地平线,周遭围绕着理想几何般的山脉轮廓。两把火松木折叠椅靠在远方,距离自己两百多米的地方。 “凯夏?凯夏!” 凯夏的声音从他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就像按了暂停键一样戛然而止,周围一片寂静。 睁开眼睛,所有一切突然又回来了。红衣女巫依旧在他面前微微俯着上身,美丽的睫羽一扇一扇。 “你怎么了,我的救星?刚才你的脑子好像在一瞬间乱——。” 瑞文再次紧闭双眼,凯夏的声音再度从脑中消失,周围再度变为一片荒芜。 怎么会这样?我用外视藤壶这么久,这玩意只能看见平时看不见的东西,没理由反过来啊? 瑞文突然发现周围的东西好像移动了。 那两把靠在一起的火松木折叠椅刚才还在两百多米开外的地方,现在离自己最多100米。 幻觉?可哪个才是幻觉?哪边的眼睛欺骗了我? 瑞文睁开了双眼,对上了红衣女巫湛蓝的眼眸,对方面带微笑,神色中却又透着不解。 “我我想问,美丽的女士,您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巫的眼中泛起了浓浓的笑意。 “瓦尔普吉斯,孩子。你也可以叫我夜女士。” 她身后的男人们,也在同一时间露出了微笑。 红衣女巫的答案立刻让瑞文确认了哪边才是幻觉。他立刻重新闭上了双眼,让血红填满眼底。 那两张折叠椅竟然已经近在自己眼前了! 腰间的镀银短刀剧烈震动起来,瑞文在拔出刀子的同时迅速后退几步,和那无形的诅咒隘口拉开距离。 刀身上的镀银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自己手臂上刻下的印记也一样,滋滋流着黑血! 自己在哪? 瑞文发现自己早就不在原来的旷野上了,刚才自己后退的每一步,都让自己跳跃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地点,他在短短几秒钟内换了好几个地方,最终落入了一片荒芜之中。 是让人迷路的诅咒!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在当前时空,当前位面。 现在睁眼还能回到幻觉中去吗? 他所在的地方一片昏暗,外视藤壶的眼睛让他辨不清周遭原本的色彩,一阵蚀骨的严寒却在下一秒钟钻入了皮下,让他直打哆嗦。 血红的视线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远处发光,十分微小,十分孱弱。 那是一颗圆形的天体,一颗丧失了绝大部分气焰,瑟瑟发抖的弱小星球,深浅不一的痕迹浮现其上,大块的斑块,微小的浮渣。 那是太阳,那是支配奥贝伦的烈日,不可一世的烈日! 眼前的烈日仿佛一颗即将燃尽的酒精棉,疲惫不堪,在空中闪烁,仿佛正做着徒劳的垂死挣扎。在其上幽暗无垠的深空中,无数颗巨型天体仿佛血红的眼球般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颗濒死的太阳。 在下一秒钟,啪! 它熄灭了。 像舞会的迪斯科旋转灯球一样,熄灭了。 烈日被“谋杀”了。 “连环谋杀”这个字眼突兀地浮现在了侦探的脑海中——一场上升至天体级别的连环谋杀,完美犯罪。 继黑夜之后,是烈日。 黑夜和烈日同时不在了,这个世界会剩下什么?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身体在一瞬间结冰,所有温度不复存在,天空在一瞬间丧失了夜的漆黑,被无数种诡谲的色彩掩埋、吞没。 无数血红的眼珠,自空无中注视着他。 不,被注视的不是自己 是,是 “啊!!!哈,哈” 瑞文猛然撕开了眼皮,在夜女士的注视下大口喘着粗气。四肢起初就像被火焰灼烧一般,慢慢变得麻木,完全失去了直觉。 他的十指指尖变成了紫黑色,伴随着大量可怕的水泡和溃烂。 就在刚刚,他遭遇了当代奥贝伦最荒诞最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在奥贝伦冻伤了。 他在烈日之下冻伤了。 冻伤了。 “救星,你的脑子里好像经历了一场大爆炸,发生什么了?” 瑞文在凯夏的慰问声中腿脚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男人”们拥上前来,七手八脚扶起他。 “夜女士,他怎么了,怎么突然变成这样。”顶着巨汉脸的女巫艾拉用少女般的嗓音惊叫道。 在女巫们的眼中,凯夏的男人只是眨了几下眼睛,神色越来越慌张,然后手指突然变紫变黑,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夜女士伸出戴着红色长手套的右手,轻轻抓起瑞文的右手端详着。 然后,她听见对方失魂落魄地喃喃道: “夜女士太阳是怎么被杀死的呢?” 夜女士的目光定在了瑞文肩头那颗一动不动的血红眼珠上。这颗外视藤壶死了,被冻僵了。 “凯夏没事?”薇拉担心地拍了拍瑞文的脸,手背上满是粗糙的男人毛发。 “也许他刚刚误入了一些地方。给他找个地方,让他休息。庆典很快就要开始了。” 她微微提起红色裙裾,露出了一双烧焦的双脚,脚上套着一双美丽的红鞋,缓缓朝着小广场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黑甜乡 好几双手在瑞文身上摸来摸去,将散发芳香的油膏涂抹在伤处上。梦境般迷幻的色彩慢慢渗透进皮肤里,中和了紫黑,慢慢让手指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瑞文身上用紫红色的涂料绘画着属于夜女士和其他女巫们的标记,眼皮上是薇拉的,慢慢睁开眼睛,恢复了清醒。 他这段时间从没像刚才般睡得那么香甜,脑袋空空,只偶尔拂过一片梦境中的彩霞。 等等。 污染已经不在了? 不论是太阳熄灭,万般恐怖降临的骇人色彩,还是“永恒的永恒”在潜意识深处种下的鲜绿,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躺在一张居家气息浓厚的小沙发上,有点像多罗莉丝太太家本来那张,不过颜色是浅棕色的,靠背是100年前流行的象牙线罗纹翼椅风格,沙发腿是双弧形。 “你很幸运,孩子。”夜女士的声音在耳边空灵地回荡着。 “只有这一天时间,埃尔斯巴里的位面角度与现实高度重合。” 她口中的埃尔斯巴里在瑞文的耳中有些失真,听起来倒像是另一个读音接近的烈日语字眼: 黑甜乡。 瑞文揉了揉太阳穴,听见了外面隐隐约约的乐声。窗外的天空变成了明亮的紫红色,有点像梦者之屋,但更加迷幻鲜艳,点缀着一颗颗真正的黑色繁星。 “你们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他嘟囔道: “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现在他自己对幻觉多少有了点心理阴影。 “这个地方曾经也是奥贝伦。”夜女士笑着回答: “地表独立战争,还有更早之前的几场内战的时候,陆续有人携带着奥贝伦的一部分脱离疆域,逃到旷野上来。他们没法真正带着土地离开,只带走了街道的影子,这里就是其中一片影子城镇,另外几座分散在大陆的其他地方。如果你在晨昏时分造访这几条街道的原址,会发现它们是没有影子的。” 的确有一部分史料将地表独立战争称作“影子战争”或“影子独立战”,但从未提及过真正的理由。自己曾以为所谓的移民是指带着食水、帐篷和武器开拓新的天地,没想到他们居然连整条街一起搬。 所谓的旷野遗迹,指的应该就是这些或早或晚,从奥贝伦被割裂出来的街道残片。锡沃年代的金币,那本残缺的《魔声之书》,估计都是曾经存在于奥贝伦境内的东西,因为机缘巧合被分割了出去,又因机缘巧合被带了回去。 换句话说,自己曾经经手过一枚影子金币,手里还有一本影子书。 “那你呢?”瑞文将自己的语气控制在礼貌和冷淡之间。 “根据我所知道的,你早就该死了才对。” “我曾经是一名母亲。”夜女士平静地阐述道: “一名歌星,一名遭受情感背叛的议员夫人。30年前,我在城东秘密成立了‘大丽花妇女杂志社’,出版了第一本包含红衣女郎画像的杂志。我有两名女儿,现在应该已经分别成为了现今两名议长的太太,有名的社会活动家,有了她们的孩子。” 瑞文没想过这名女巫会这么年轻,更没想到她会和当今社会贴得这么近。 也许是受到了梦境世界碎片的影响,他对女巫的印象还刻板地停留在几百岁的老妖婆或大美女。 而今,他所见的女巫们不是男人婆,就是紧跟社会潮流的女人,眼前的这名大巫竟然还真的是红衣女郎画报的原型人物。 他知道大丽花妇女杂志社,但并不知道创办者是谁。 呜呜! 屋外某处传来了汽笛的声音,地面微微震动起来。 “你们这里通火车?”瑞文惊讶地循声望去,看见了窗外的滚滚蒸汽,一列黑皮火车从远处慢悠悠地开过。 “只是旧日的残像,哪里都不通。”夜女士摇头,嘴唇上弯的弧度不知算不算在笑。 “这里的一切都维持着烈日55年4月30号的样子,那是埃尔斯巴里被割裂出来的日期。” 刚好100年,瑞文心想着,从身旁抓回了自己的上衣,稍微有些湿,带着一种柑橘类水果干香熏过的怡人香气。 肩胛骨上一小圈淡红色的牙印让他心中猛然一跳,随即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那是自己安外视藤壶的地方。藤壶已经没有了,全身上下的各种伤痕连同自己割出来的痕迹一并消失无踪,皮肤上覆盖着略带粘性的紫红涂料,伸手沾下一点,质感介于牙膏和水性颜料之间。 感觉相当怪异,尤其这屋里大多是“男人”,确切来说,有妇之夫。 “这是迷幻蘑菇提取物。菌子是晒干过的,大部分毒性都去除了,也可以食用。”夜女士递给瑞文一块干净的手帕。 “那些本来就有服食致幻剂习惯的人更有可能在平时找到这里。除了旷野遗民外,那类人是这里主要的居民构成。” 嘶换句话来说,这里有一群瘾君子隐居?瑞文想起了刚才女巫苏西口中的派对。 “凯夏,她们刚才没给我吃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只有一点点,放心,不会让你怎样的。最多” “最多什么?” “最多让你做一个星期包含各种女人的好梦。” 瑞文皱起眉头,把手伸进衬衫,毫不避讳地紧紧捏住了胸前的嘴巴,让它嘟成一个小圆球,反正自己早就给人看光了。 也难怪导演要把这帮人从现实中灭掉。 这是妥妥的缉毒行动。 活力盈然的圆形广场有些类似奥贝伦正西面的建筑风格,尽管自己并不清楚那里有哪些街区失去了它们的影子。方形石塔花坛里栽种着一片鲜红的花卉。埃尔斯巴里不是没有真正的女人,正相反,广场上的男女比例刚刚好。她们在广场边上安了些圆形大灯,用有颜色的玻璃片挡住,让它们映照出红红绿绿的迷幻灯光。 骑在木马上的灰胡子女巫苏西备受瞩目。他手握双鞭,模仿着地底大开拓时的牛仔,作出各种高难度动作。围着红围脖的珍妮莎脸色略带忧郁地把一小盒炖菜递到瑞文面前。这种食物味道相当浓郁,点缀着鲜红色的辣椒碎。 “这是什么?” “糊糊虾,我自己做的。”珍妮莎细长的男性眼眸中流露出女人独有的多愁善感。 “它和烈日语里的‘糊状物’没有词性上的联系,‘糊糊’两字是卢锡安郡的方言,意思是‘炖得非常香’。如果你不知道的话,卢锡安郡是一座曾经存在的旷野聚落,现在已经不在了。这道菜的秘诀是大量的黄油。” 红辣椒、蒜和大量番茄酱的配合的确相当诱人。瑞文寻思着要不要把菜谱抄下来给金带回去。 “你们的食材是从哪来的?这一带似乎并没有河流和耕地。饮用水和电呢?” “你不需要知道这个。”珍妮莎垂下了忧郁的眼角,捧着大锅子慢慢退了开来。 “这里还有很多,吃不完的。” “凯夏,你知道吗?”瑞文在心中询问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心中的女孩轻笑着说道。 瑞文坐在一颗叶片散发清香的小树旁,慢慢把炖菜里疑似干蘑菇的东西挑出来扔进土里,让凯夏复述视线内所有人的对话,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刚才自己因迷路而意外目睹的“烈日之死”。 第一个疑点当然是这怎么发生的。对此,他无法做出确切猜测。 在神秘学中,一个人能以两种形式进入幻境,一种是单纯的精神融入,不带身体,另一种是连同身体一起带入,从现实中理论性消失。 两种形式的共通性在于,如果要回去的话,必须在现实中留下足以证明自己存在的一部分,作为仪式语言中的联系部分。头一种比较好理解,就是把身体直接留在现实里睡觉,精神能够相对轻松地回到肉体中去。当然如果长期不返回,身体可能会腐朽,失去作为容器的有效性。 第二种就比较麻烦了。普遍的说法认为,要让这种做法成立必须要在现实中建立一个替身,一个能随时交换回去的坐标。替身究竟是什么的说法众说纷纭,但是有一点是被公认的——这种替身坐标有时会乱动,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进行类似尝试的人归来时发现自己正鼻子贴着厕所墙壁原地踏步,或者掉进了城市下水道的原因。 “替身”普遍不受大多神秘力量限制,也没有死的概念,危险大多发生在身体交换回去的时候。有准备的探险家会在回去之前先做一套完备的下位魔学仪式,把不知道跑哪去的“替身”强行拉回本来的位置,然后再放心回去。 自己在弯刀上刻的一堆符文中,有一两组就是发挥类似作用的。照理说,不论替身逛到哪去,只要能够正常出去,自己都能安全回到原来的位置。 问题可能出在那颗外视藤壶上。埃尔斯巴里的幻境似乎会挡开人以外的生物,但那玩意依附在自己身上,在仪式语法里算是身体的一部分,这种语法在平时是非常必要的,没人想在穿越后光着身体,把衣服和随身物品留在原地。 语法矛盾造成的结果,就是每次自己借用它的视觉,身体就被强行拉回现实一次,和自己乱晃的替身坐标交换位置,自己还浑然不觉。第三次,刚好就和诅咒隘口打了个照面。 第一个疑点内部消化了,感觉上是自己的心理阴影坑了自己,但也因此牵扯出了第二个更大的疑点。 自己刚才究竟迷路到哪里去了?过去?未来?还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位面? 不管怎样,在那颗烈日的光芒几近熄灭的时候,自己看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 注视着奥贝伦的并不止烈日一颗天体,只是平时都被它的光辉盖过去了。 在那颗太阳后方的黑暗中,还有无数颗星球挤在一起,无数只眼睛盯着这片大地。 讽刺的是,里面也许还包括了诸位上位存在,甚至可能还有自己身后那位。 自己对夜女士还不够信任,不确定这种事情能不能直接告诉对方。至少,要等自己看过所谓“夜晚的尸骸”之后,才能在这件事情上做下定论。现在自己并不赶时间,可以慢慢等。 如果对方真的不善,实在被逼到走投无路了,自己还有个一定能从幻境里出去的办法——一刀刺进自己的左胸。 凯夏的姐妹再次围了上来,邀请他和一众男女们在广场上跳鱇加舞。他们的衣摆上都有小型金属装饰扣,在舞动时哗哗作响,打着节拍。瑞文对此完全不擅长,不论是回旋步还是直线步,圆形步还是十字步,只能硬着头皮在外围圈子站着,遮住了一盏红色的大灯。 那列黑皮火车就在狂欢声中悄然停了下来。镶着黄铜边框的车门慢慢打开,一道黑曜石尘埃般的夜色流淌了出来,流窜过街道,熄灭了所有灯火。在狂欢人群中一穿而过,掀起了前排围观者们的刘海。 女巫们纷纷噤声。夜色仿佛泉水般泛起了波澜,一架漆黑的小轿慢慢升了起来,漂浮在了半空中,四个轮子缓慢地转动着,将下方的星屑潮水般滚开,朝着四面八方逸散开去。 在夜色中,“男人”们的胸口慢慢裂开瑰丽的缝隙,一具具散发着微光的美丽女体仿佛破茧的蝴蝶从中褪出,缓缓升至半空中,牵起了手,继续跳起了未完的舞步。 咯咯咯! 咯咯咯! 风铃般悦耳的笑声从女巫们的喉咙中唱歌般发出。瑞文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发现没有任何变化。 夜女士也跃然至半空,目光中泛动着美丽的波澜,某种复杂迷离的情感翻涌其下。小轿慢慢来到了人群的中心,女巫们的身躯慢慢溶解,化成一颗颗美丽的星光,跳跃着,流窜着,点缀在满溢的夜色之中,其中一些落到了地面,凝结成了一片片白色的花丛,花朵小而脆弱,却又美丽坚毅。 晨昏花! 大片大片的晨昏花点缀在了地面。瑞文这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一片广阔的夜空之下。无数的星辰,或成群结队地形成星座,或孤零零地悬挂在天幕上。 一句话莫名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一句充满诗意的话: 地球上最后的夜晚 小轿沐浴在白花中央,黑色的帘子慢慢拉开,一道黑色河流从中缓缓淌出,漂浮至半空,液珠快速转变为尖锐的几何体,又变成弧面和球体,似乎正努力地想要凝聚成形。 但不论哪种尝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最终它只能维持一团不定型半流体,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只有瑞文的一个拳头般大。 这就是夜晚的尸骸? 瑞文的双眼中都映着这团东西说不出名的颜色。那团液面有气无力地摆动着,从不定型的表面上分化出一两颗液珠,围绕着主体转动,似乎是在吸引自己过去。 “嘶,等等啊。” 瑞文伸出手,向那团液面作出了“打住”的手势,摸索着从身后拔出了弧刃弯刀。总感觉让位格这么高的东西等自己很不应该,但他也很清楚如果自己毫无防备地接触到这玩意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一组,两组他咬着牙,在自己的双臂上刻下了十二组标记和符文,每组都是完全相同的,对应的符文,他昨天刻在了艳阳街23号卧室里“木偶”理查德的手臂上。 每一组都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让对方代替自己挡掉一次致命变化的机会,和让短刀承担诅咒的是同一种语法,稍微做了变体。 自己现有的材料和那几本书里有限的记载不足以让自己掌握更加高级的保命仪式,只好拿数量来凑。如果事先刻下这么多,自己的两只手根本没法支撑到这里。老实说,瑞文本来只准备在不幸遭遇烈日生物或别的什么东西逃命的时候用上一两个。 他完全没想过夜晚的尸骸会这么直白地找自己沟通。 做好了完全准备,瑞文又在嘴里含了大半句异咒,这才艰难地抬起滴血的右手,向前走了两步,用食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漆黑的液面。 “滋!”的一声,刻在血肉中的12组符文中的8组瞬间变成了纯黑色,第9组黑了一半,勉强支撑了下来。瑞文在心中为可怜的理查德捏了把汗,如果这是足以让人丧命的诅咒,他的“木偶”现在肯定不能要了。 反观那摊漂浮的半流体被自己触碰后,似乎逐渐找回了变形的感觉,慢慢膨胀了起来,慢慢地开始转变为人形。 最终,夜晚的尸骸缓慢变成了自己的模样,全身都被浓重的夜色填满。 “你是谁”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梦 见夜晚的尸骸顶着自己的脸问出这个问题,瑞文自己也有些无奈。 主要是,自己不知道对祂来说,什么才是有效信息。 “瑞文。” 最终,他只简短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导演的一语双关真有自己想的那个意思,那对方可能会有反应。老实说,现在就算知道自己是什么他内心都不会有过大的波澜。 “瑞文” 夜晚的尸骸反复咀嚼着这个字眼,就像只学舌的鹦鹉,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如果不是对方率先发问,瑞文会怀疑它到底有没有意识和智力。 “你死了,是吗?”他压下了话语中的全部感情色彩,用拟人的句子询问道: “谁杀的你?” “你是谁”夜晚的尸骸用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声音,学语般又重复了一遍: “我怎么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瑞文不解地追问。 “你是谁不要过来” 夜色忽地蒸腾而起,在瑞文身侧织起泛白略为剥落的白粉墙壁,米黄色瓷砖地板,装着纱网的十字格窗户和简约的长方形亚麻色沙发。 “小雪,夜晚是怎么被杀死的呢?” 他看见“自己”身穿工作用的白衬衫,脚上套着黑袜和拖鞋,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视机前,一旁的咖啡壶滋滋叫着,都快要冒烟了。 “开什么玩笑呢,哥,夜晚会死?你应该好好重温一下哥白尼学说,别把小学常识都还回去。” 瑞雪从房内开门出来,抱着一叠医用参考书,背后的衣服没掖好,露出一条白白的小鸭子尾巴,顺手按下微波炉开关,一屁股窝在了对面的小沙发里。 晨间新闻的美女主播记者不带感情地陈述着今日新闻:“近日,一种被称为‘赛博幽灵’的特殊网络病毒正迅速在大洋市的内联网络系统内传播开来。目前还并未有任何黑客组织公开承认该病毒” 电视机右上角的日期是2023年3月10日。 他第一次进入梦境世界的日期! “即便我懂得这些,我也会想把它们忘掉。” “自己”继续着至今记忆犹新的那段对话。 “你有毛病?那可是太阳系!” “这与我何关呢?你说咱们是绕着太阳转的,但是即便咱们是绕着月亮转,这对于我和我的工作都没什么区别。” “哥,月亮是什么?” 瑞文心中猛然一震,在自己恍神的那段时间,这段对话居然还有后续。 瑞雪不知道月亮是什么? 这么说来,3月25号那天自己入梦的时候是晚上。抬头看天,的确没有发现月亮。 梦境世界里没有月亮? 可是,日历上和电视机顶上明明白白地挂着“3月”字样。如果没有月亮,阴历也就不复存在了啊! “现在插播一则新闻,花园街再度发生一起恶性交通事故,为本月第三起同性质事故,司机撞伤一名16岁少女,肇事逃逸。据记者了解,该名少女与前两名死者外貌极为相似,身份有待调查” 比起刚才那段对话带来的冲击,新闻中的完整内容似乎不那么出人意表。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进窗内,在“自己”的脚下拖下一道慵懒的影子,和妹妹的交叠在一起。 不,不对! 瑞文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影子上面,除了妹妹的之外,还叠了第三道影子! 他猛然抬起头,对上了窗外一双阴暗的眼睛! 有个人一直在窗外注视着“自己”和瑞雪。 不可能,这可是三楼啊! “自己”和妹妹的对话继续着。“叮”的一声,牛油吐司热好了,瑞雪走向厨房,隔着抹布把盘子端出来。而窗外那个人一直在冷冷地看着自己,轮廓一直在蒸腾,勉强能辨出人形,目光说不出的怪异,仿佛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肉,一只浑然不觉的猎物。 他的全身都被黑色阴影覆盖,右手握着一把漆黑的手枪。 “哥,你,你怎么回事?” 瑞雪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肚皮,就好像“自己”得了什么大病。 “哥,说话啊,为什么你要在肚皮上缝这种东西?” 窗外的那道黑色身影慢慢透过窗沿渗了进来。瑞雪转身跑进了卧房。她从来不主张吃饭看手机,手机放在房间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自己完全不知道的。瑞文看见“自己”突然抓了抓脑袋,把头发抓乱,发出一阵刚睡醒般的嘟囔声。 “嗯我怎么了?头好痛” 抓挠头发的“自己”目光懵懂柔和,在戴歪的近视镜片下眨了眨眼,把眼镜拿下来搓了搓眼睛,揉了下太阳穴。从对方的表现来看,近视度数并不轻。 那是梦境世界里的自己! “嘶” “自己”戴上了厚厚的近视眼镜,一抬头,却刚好和穿透窗子滑进屋内的黑影四目相对,被吓了一大跳。 “你,你是谁?” 黑影沉默地举起了枪。 “你是谁?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哥?怎么了?”瑞雪话音刚落—— 砰! 一颗漆黑的子弹贯穿了“自己”的眉心,飞溅出的血液在落地之前蒸发消失,无影无踪。 “自己”的瞳孔迅速涣散,向后一仰,瘫倒在了沙发上,头上什么伤口都没有留下。 我死了? 梦里的“我”死了? 不,不对,怎么可能? 这一定是搞错了什么,有什么搞错 眼前的画面迅速晕开,被明亮的鲜黄色取代。 深色严重剥落的墙壁,黑色隔热地板,拉着三层隔热板的窗户和简陋的床铺。 电表上的计费手指晃悠着,日历上鲜红的数字显示着: 烈日155年3月10日。 瑞文以第三人称视角看见“自己”戴着蓝色睡帽窝在床上,五官痛苦地缩在一起,床单上尽是斑斑鲜血。 那是醒来前的自己。 黑影一点点自窗缝内滑入,在房屋的角落里慢慢凝聚成人形。还是那个人,还是那把漆黑的手枪。 “等等!不,等等!” 瑞文下意识喊了出声,试图将“自己”给吵醒,可这无济于事。黑影慢慢移到了“自己”的床边,举起了手枪,枪口对准“自己”的眉心。 砰! 眼前的画面再次蒸腾、扭曲。 没有墙壁、没有地面、没有窗户,什么都没有。 黑影就在自己的对面,面对自己,举起漆黑的手枪,缓缓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等等!” 砰! 第三声枪响让空间像玻璃般碎裂。 怎么会是这样?瑞文在缓缓坠向空无时对自己喃喃道。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那道黑影,分明就是自己的样子。 自己杀了自己?所有的自己? 那,现在的自己又是谁? 叩!瑞文的后脑勺突然撞到了地面。眼前的天空在一瞬间被撞散架了一下,慢慢地又凝聚起来。 他和埃尔斯巴里广场上的所有男女一样躺倒在地上,所有人的嘴角都略为咧开,包括他自己。那些悠悠转醒的人们沉浸在狂欢的余韵中,许多人以奇怪的组合交叠在一起,男女、男男、女女,拥抱彼此,亲吻彼此的嘴唇,庆典的食物、彩旗和鲜花散落在他们身上,空气中弥漫着孢子的气味,来自那些满地都是的迷幻蘑菇,还有他自己嘴里的碎屑。 他想移动四肢,却发现绵软得无法动弹。成百上千熟睡或缠绵身体组成的温暖河流中,只有一人依旧站立。 夜女士站在他们当中,任由上百道温热的呼吸拂动她红色的裙摆,用母亲般温柔慈悲的目光看着她的上百个“孩子”们,慢慢走到了自己的身前。 “不要害怕,孩子。”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羽毛挠着自己的耳朵,红润的嘴唇蠕动着,教任何人都无法抑制亲吻其上的欲望。 他们这么做了,像母亲和孩子一般,在再次纠缠起的人堆之间。 “那些都是真的吗?”瑞文问话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几乎无法听见,全靠贴在一起的嘴唇传递语言信息。 夜女士温柔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夜晚的尸骸’不会说谎,只会复述,复述你潜意识最深最软的那个地方。你的欲求,你生命中最后的话语。” “我的欲求是死亡?”瑞文自嘲般反问道,沉默了一会。 “这里看起来就像个大型不良派对现场。” “我知道。”夜女士慢慢退开,半蹲在他身前。 “他们都磕高了吗?” “是的。” “我呢?” “也是。” “那些都是真的吗?”他冷不防又问道。 “是的。” 瑞文扬起得逞般的微笑,扭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上面空荡荡的,一条伤痕都没有。自己刚才在幻境中又陷入了幻觉。 他不禁失声笑了起来,感觉就像磕了药般,瘾君子版盗梦空间—— 只有死亡才是出路。 夜晚死了,太阳死了,然后,他死了。 下一秒,瑞文掏出五响左轮,对准夜夫人的眉心就是三枪。 砰砰砰! 夜夫人的身体自眉心处逸散开来,仿佛一颗被打散的水滴,笑吟吟地在不远处重聚了起来。 “不要害怕,孩子。不要害怕。” 对于她的话,瑞文只用笑声回应。慢慢地,冷笑成了大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只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眼前的一切全都荒诞至极。 为什么自己连自己都想杀。 晨昏的阳光慢慢覆上了影子城镇的地面,天空和街道像梦幻的奶油蛋糕般被迅速晒化。转眼之间,整座女巫的城镇就凭空消失在了眼前。两把火松木椅子静静倚靠在两百米开外的地方,像两个彼此需要的小小魂灵挨在一起。 映入眼帘的,是旷野中成百上千颗白色的小石头。它们被整整齐齐地排放在荒草上,每一颗石头上都刻着一个人或一对男女的名字。 巴里——苏西 克劳德——艾拉 霍普——珍妮莎 奥利佛——薇拉 一阵热风吹来,荒草微微拂动。不会说话的石头们如同小小的墓碑,静静躺着,注视着明黄带有血丝的奥贝伦天空。 “凯夏,你说,我该怎么和小雪解释,一直以来陪伴她的是个死人,死得透透的家伙连皮套里究竟是个什么都不清楚?” 对于心中女孩的沉默,瑞文回以一阵失魂落魄的苦笑。他慢慢地活动了一下四肢,掰了掰每一个指关节,确认它们都还能用,掐了掐脸颊,在脸上拍了两下,把防风镜重新往脸上一戴。 最后,又用拇指抚弄了一下干涸的嘴唇,擦下来一点暗红色的印渍。 “算了,权当大梦一场。” 他孤身一人在旷野中心自言自语着,揉了揉眼睛,灌进鼻子里的热风让他打了个大喷嚏。 “回去!多罗莉丝太太的奶油炖菜在锅里咕嘟着,隔这么远都能听见”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味道 五月初的奥贝伦热浪滚滚,张贴在大街小巷的红衣女郎画报在流窜的热浪间微微掀动,美艳而成熟的双眼透出浑然天成的母性光辉,嘴角的弧度却恰恰能让人妄想到她可能还只是个纯洁的处女。 多罗莉丝太太的奶油炖菜在宽大的厨房炉灶上冒着热气,来自地下的芦笋干和胡萝卜在锅子里欢快地翻腾,与刚宰好没多久的小牛犊腩肉碰撞着。繁琐的切菜工序交由金完成。威奇托街101号的室内隔热措施比原来的单间公寓强得多,煮食不用电热石,用的是煤气。 即便是在附属街区,还是能经常见到莫名死在道路中央或小巷尽头的人。不同的是,威奇托街的行人相对热心些,他们会在把尸体彻底检查一遍后为他们拨打收尸队的电话,因为在这些人身上比较容易发现好东西,不像艳阳街那帮穷鬼。 空调吸引来了附近的一群猫,每天晨昏卧在窗台下的草坪上吹窗缝里漏出来的凉风。同时被引来的还有一群邻居,包括自己的几名同行。这件事有好有坏,好处自然是增加知名度,不论是作为侦探的还是作为发明家的。坏处是一整天吵哄哄的,客厅里总是飘着一股良莠夹杂的混合脂粉味。 因此,瑞文最终决定,暂时不退租原来那个小单位,他需要静静的时候会钻进那里去,对着空落的墙壁和书桌发呆。这小段时间里,他偶尔会觉得有些精神失控。艳阳街23号狭小的房间成了他发泄情绪的好地方,那里的地毯耐脏,他有时会若有所思地躺在上面,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刻下各种符文,然后用异咒抹去它们,边研究边宣泄。 一星期下来,他的双臂上多了不少颜色不同的斑痕。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但作为一具活着的尸体,他感觉自己还可以再等等,倒不是说他打算就此放弃梦想,只是也许该换种努力的方式。和导演谈论电影成了消磨时间的一大乐趣。术语和专业上对方更有话语权,但内容方面反而是自己懂得多得多。 当然,那天他呈大字型瘫在浴室地板上,和自己的左胳膊大聊希区柯克聊到失血晕倒,险些休克,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不再扣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任由领口处露出一小圈黑色的羽毛,和邻居们打趣的时候偶尔会学学乌鸦叫。瑞文先生的风趣幽默不到一个星期就在威奇托街一带传开来,男士们觉得他爱耍小滑头,女士们则大都评价他有些可爱,爱开玩笑的男人在她们眼中像新奇好玩的玩具,何况他是个真正的大发明家,家里就像施了魔法一样凉快。 5月7日,金的餐馆“南部市场”开张了。瑞文帮助小伙子物色了《南部晨昏报》和《农场报》两份非主流报刊的大版面广告,还有《火球报》的一个次要栏位。这决定了餐馆的首批目标人群,相对低端亲民。 “只有一开始就冲着连锁或高消费模式去的经营者才会去抢《火球报》的大版面。现在是商业旺季,竞争更加激烈。” 奥贝伦以几个重大节日和年度盛会前后一星期左右为商业旺季,最近刚好赶上其中的长草音乐会。瑞文不希望金去凑这热闹,文明商战的背后往往是真正血淋淋的拼杀,能拿着眼球回来算好了,最怕回都回不来,被遗产大卸八块,塞进某条巷子的阴沟里去。 他还打算趁机帮金谈妥另外一桩事情,一桩自约克公司事件后自己就开始盘算的计划。 “收购那家朗姆加工厂?” 许德拉会所的台女郎克莱尔在南部市场角落的方桌上支着脑袋,听瑞文讲完了自己和导演的一系列安排。 简单来说,就是趁约克公司声誉动摇的这段时间,用最少的资金拿下朗姆加工厂的管理权和一系列原料份额所有权。限酒令废除不到半年,奥贝伦的地下酗酒市场还在,这点从大多数斯皮克以西酒们依旧坚挺就能看出来。金的小馆子想要做下去,少不了几根隐形台柱支撑,独立的酒水供应链能为他吸收一些碰壁的风险。 当然,最终决定权在导演,只有他能一下拿出这么大一笔资金。 “算是这次剿灭行动的战利品。我相信导演并不介意把许德拉的影响力稍微扩大一些。我希望能让庞夫人出面洽谈,她有行商经验。” “你头脑清醒的时候还是稍微有点迷人的。”克莱尔挤了挤眼睛,在瑞文把目光挪过来的时候又微微抬起了右巴掌。 “是吗?”瑞文露出了有些颓废的苦笑,伸出右手。 “愿意赏脸和一具尸体去看场电影吗?8点的《奥城旧事》?” “什么?” “咳,关于尸体的部分,我开玩笑的。”瑞文眼中的颓废和疲惫略为加重了些,语气中稍微多了点挑逗意味。 “我不得不说,你的确比之前更迷人了点。”克莱尔挑了挑眉毛,故意拉了拉缀着蓝白条纹的立领领口。 “有了种行尸走肉般的美感。” 咣的一声,一大份扇贝浓汤和香煎蘑菇鱼排被上到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蒸汽和两人额前的汗珠融在一起。 当天正午,瑞文对着浴室里的镜子,裸着上身,半是好奇,半是亵渎般地研究起了脖子和肩胛上几个淡淡的口红印。有点粘,不容易洗掉,每个都带着淡淡的爆米花甜味。 浴室的门开着,他的皮肤是冷的,手臂上一块块斑痕就像死尸的尸斑。 第二天的小型家庭聚会上,住在威奇托街89号的帮佣中介公司主管赫德森女士觉得他比之前更有味道了。 “用个毫不夸张的比喻,就像被红衣女郎吻过一样,呵呵。” 毫不夸张地说,瑞文内心深处有在她们每个人的眉心都开上三个枪眼的冲动。 但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可以越来越自然地邀请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出去,用餐、看电影、看音乐剧或踢踏舞表演,用异咒给她们表演个魔术,甚至是眺望远处那些亮着昏黄小灯,每个房间的床边都装着魔法手指投币器的小型汽车旅馆。 更加奇怪的是,当他尝试让自己变得更加颓废,更加像一具真正的尸体时,她们反而会更有活力地扑上来。 “金,帮我顺路带些东西回来。” 一天,瑞文在公车站把一长串材料清单塞给即将往“南部市场”跑的金,拎着一个帆布大袋子,自己钻回了艳阳街23号,再一次用镀银短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刻满了符文,看着血流了一地,长长叹了口气——现在他都习惯叹出声来。 最近,当他在照镜子的时候意识到身上除了口红印外,还莫名多出了一两个不深不浅的牙齿印时,他知道事情必须得打住了。 迄今,他依旧像过去一样,对这种事情毫无感觉,倒不如说不安相对增加了,增加了针对自己的那一份厌恶。 将自渎的念头自我发泄完毕后,瑞文背靠着墙,将一朵梦者之屋的鲜花塞进了嘴里,眼前突兀地掠过了克莱尔、赫德森、夜女士以及其他一众女性面孔。 思绪一阵翻涌过后,他掉入了那道杂物河流。随着用光的女士口红、跳舞的钢圈胸罩、无主的红色连衣裙等杂物漂流到了梦者之屋。还是原来的地方。 天空不再是诡异的绿色,但在原本的紫色上增添了一丝嫣红的云彩,蘑菇的质感比以前软和了不少,颜色不再是鲜红,微微带着嫩粉。瑞文坐在自己的纸皮椅子上,浑然不觉那些纸皮已经成了撕碎的伞套包装盒,长久地端详着已经长出枝叶的两排小橘子苗,这些可爱的绿叶更能让他感到安心。 梦者之屋在被侦探公司封锁之前以品种丰富的药草和神奇植物闻名。自己以前觉得这没什么作用,但是在深入了解神秘学后,他发现进阶下位魔学仪式对这些东西的需求极大,某些深层咒术可能也会用得着。 而且,越是复杂的仪式语言,对材料的要求越高。有几种普通的诅咒仪式需要用到黑藤,但它们的进阶版本需求就成了长度三米以上,生长着81片叶子的特定植株,一片不能多,一片不能少。 瑞文不确定这些需求能不能偷懒简化,但在了解原理之前,他打算乖乖照做。 现在,他有件别的事情要做。 他将用床底那个从属法阵传送进来的袋子打开,把从多罗莉丝太太那里顺来的骨粉和园艺铲取了出来,照着自己的双臂,慢慢在草地上绘制完全一样的符文和标记,用镀银短刀划开手掌,把血液混合进去,动作一气呵成。最近他一直在习惯这么放血。 绘制好仪式符号后,他捏住鼻子,闭气从梦者之屋中醒来,立刻开门离开,背着袋子跳上了公车,把数得刚刚好的一把硬币往投币机里一倒。目的地是城市的东、西、北三处,自己在这两个星期混乱生活中暗暗远观物色好的三间汽车旅馆。 主要是钟点房性价比最高的三家,以后他可能要时不时来一下。 瑞文计划在今天之内,完成对梦者之屋的初步定位探索。 短暂的花花公子生涯结束了,现在开始干正事。 结束了。他在内心重复道,用克莱尔右手的力道反手扇了自己的左脸一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旅馆 奥贝伦城东,“日出之庭”旅馆。 这家汽车旅馆外围环绕着一块很大的绿化草坪,栽种着火松树和修剪得十分典雅的黑榆树,大块的树影遮蔽了绝大多数视角,被广传为偷情圣地。钟点房250烈洋一小时,这价格在城东居然就是最便宜的了。这一带住的都是富豪或成功的中产人士,比日轮街区的居住条件还要好些。 不像绝大多数汽车旅馆,这一家需要提供相当详细的身份证明文件,甚至还要签署声明证明自己并非记者,并未携带任何摄影器材。主要是这里距离野玫瑰庄园很近,不到500米距离,防偷拍防得非常严。幸运的是,前台有做记录,第二次来就能省去繁琐的登记步骤。 14号房 日出之庭的房间采用独门独户设计,一楼停车,二楼住人。绝大多数汽车旅馆的收音机都设有桃色频道,这家也不例外。房间呈正方形,通透明亮,窗帘厚重,给人安静、细腻的感觉。浴缸很深,搭着两块深红色的长浴巾,一旁设置投币式小伞套贩卖机,弥漫着一股烟熏般的木质香气。 瑞文锁上房门,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先用两个5烈洋硬币试了试这家旅馆的魔法手指。老实说,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捷特会对这种震动床垫情有独钟。这里的魔法手指有三个档位,随意调节,但最低的一档都有些过于强烈,毫不夸张地说,能直接把人的内脏震碎! 床铺有些硬,不易入睡,或许是考虑到不少人会在这做其他什么事情的缘故。瑞文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以防血迹弄脏床单,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完全放松肌肉,将身体交付给柔软的床垫,陷入其中。 腰部突然被什么东西给隔了一下。 鼻腔内传来了一股淡淡的脂粉味,混杂着令人不悦的男性气息。瑞文咬了咬手指,翻身起来,伸手在床垫下掏了起来,最后,掏出了一枚小小的银戒,镶着小颗碎钻,雕刻着流线型花纹。 谁给落在这里的? 瑞文对着阳光举起戒指,发现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至无上美丽的——戴丽娅。 戴丽娅瑞文在心中反复品味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然后,想起了4月18号那天晨昏,捷特在前往朗姆酒加工厂路上给自己讲的八卦。 戴丽娅,执政党议长夫人。 等等,嘶 瑞文突然又想起了夜女士的话,她有两个女儿,应该分别当上了双党议长夫人 刚和大巫纠缠不清没过多久,这会儿又吃上大巫女儿的八卦了? 瑞文将戒指凑到眼前,快速地估了个价。钻石身价被疯狂炒作是从烈日153年迪比尔斯公司的一系列“无上爱情”广告宣传开始的,到了现在,一枚碎钻钻戒的价格从一万到四万烈洋不等,的确符合议长夫人的身分。 根据捷特的小道八卦,戴丽娅夫人的丈夫和在野党议员的情妇有染。现在看来,夫人本身也并不清白。这枚戒指只有她的名字,肯定不是婚戒。况且,议长府邸的任何一个房间都比这种地方舒服。 瑞文在意的是这枚戒指的失踪时间。如果并不久的话,对方很有可能会在自己入梦的时候来敲门。这种东西关乎声誉,外流可不是件好事,而对自己来说,被打扰是一回事,还有可能惹上其他麻烦。议员选战就和商战一样,背后是真正的血肉横飞,就算自己向前台上交这枚戒指,也未必能避过去。 他更细致地端详了一遍。戒指外侧有少许划痕,内侧光滑,带着少许干掉的油性液体,说明经常被取下,且和主人的手指尺码有少许不合。这样一来,只需要用“愈合之触”触碰戒指,观察润滑油消失的时间,就能推测出它最后一次在这里被取下是在几小时之前。 瑞文念动异咒,用手指小心地触碰戒指内侧,数着润滑油消失的秒数,最后得出,它在这里呆了大约两天时间。 对于一件遗失在旅馆的常用物品来说,两天没被发现基本上不会再有人找来了。 瑞文还在脑中做了个有趣的推测——假如这名戴丽娅夫人有三名或以上的情夫,每天轮流佩戴不同的戒指幽会,那两天没发现这枚戒指遗失也是有可能的。 最妥当的方法还是放归原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他想象女巫的女儿和一个没有脸的无名氏在这张床上翻滚,面庞是夜女士和某个其他男人的巧妙拼接,拨动心弦的话语贴着被褥平稳隐秘地说出,化作枕面上一点难以发觉的唇印,心里莫名地不太是味儿。 他掏出鲜花塞进嘴里,坠入梦者之屋。 这次,他落在了一片白皙的树林中,树冠的顶部是红色的,树干无比光滑,没有多余的枝丫。 一座由无数倒插在地面,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巨型女人腿部组成的树林。 更要命的是,这不是什么污染,和自己之前喝醉的时候差不多。 他现在似乎处于一种精神醉酒,甚至是精神磕嗨了的状态。 随着一阵叹息,瑞文划开手掌,无视那成百上千条美腿,在地面上画好了符文和标记。他不晓得自己的脑子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复归原样,也许是戒断迷幻蘑菇一段时间后,也许是彻底忘掉夜女士的面庞之后。 这比污染或诅咒更加让人无奈。 奥贝伦城北,“旅者摩托”旅馆。 这家汽车旅馆很新,装潢洋溢着社交革命后的开放不羁格调,屋檐下排着一整列汽油摩托,大刺刺地张贴着从电影单张、剪报、杂志上剪下的大胆美女照片,有些曝光,远看却异常谐和,就像把全城的性感美女全都汇聚到了一个大房间里,拍成一张特大合照,剥下她们美丽性感的皮囊暴晒在阳光下。 瑞文在前台办理简单手续,拿到了306号的钥匙。 这家的钟点房150烈洋一小时,性价比相对较高,唯一的问题是味道太大,一打开门,那沦浃了无数人气味的薄被、一排浴巾和沾染无数焦痕的烟灰缸立刻邀他成为了散发异味的其中一员。床单上还残留着女人的香水味,他一闭上眼睛,房间立刻就被无数名看不见的陌生男女给占据。 瑞文烦躁地打开一本大丽花妇女杂志盖在脸上,往魔法手指的投币口里扔进了两枚5烈洋硬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多人用,这家的按摩垫都快被玩残了,震动装置半死不活的,有一下没一下。 他的腰忽然又被咯了一下。 不是,这里也有东西? 瑞文翻身下床,把手伸进发出垂死悲鸣的按摩垫,又摸出了一枚银戒指。这回是一枚男戒。 嘶这种事情还能成双成对了?不会刚好是戴丽娅情夫的? 瑞文一边暗忖,是不是某人又开始暗中操纵自己体内的血流作出诱导,一边端详起这第二枚银戒指。这枚并没有镶钻,也没有刻字,边缘略微氧化发黑,显然和刚才那枚不是一对。 凑到鼻下一闻,一股浓重的腥味。 这枚戒指的主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善类,但这玩意都被震到床垫下面去了,估计在这呆了有段时日,也只有自己这种在床上闲着什么都不干的“豌豆公主”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瑞文把这枚注定无人认领的戒指顺手揣进了衣袋,正好下位魔学仪式里有时会用到银戒,省得自己再去买。咽下梦者之屋的鲜花后,他慢慢靠在散发浓重女性气味的枕头上陷入了梦乡。 这回,他来到了一片平静的湖水边。这似乎是那条小河的源头,已经恢复了原样,玻璃般的湖面泛着清澈的涟漪,围绕着柔软的草地。 他走到湖水前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倒影,发现它在波纹中不断摇晃,连着变幻出了好几张截然不同的面孔,最后才凝成自己的脸。中途出现的每张面孔都让人熟悉,不知道是谁,但让人说不出的厌恶。 一条小金鱼晃悠着尾鳍浮上水面,顶着一张忧郁的女人面孔,深深看了他一眼,甩尾游开了。 总比刚才要好。瑞文嘟囔着,在这处也做好了标记。这片湖水让人平静,却也带着一丝莫名的惆怅,他并没有久留的意愿。 奥贝伦城西,“七色烟”旅馆。 这栋小型旅馆坐落在日轮街区开外两公里左右的偏僻车路旁,有着双层假木板外墙,看起来就像一间路边不起眼的木屋,装潢整体偏向低调实用,与浮夸的名字毫不相称。 但是,在这座旅馆的前台,坐着一位有着受伤牝鹿般明亮的眼神,纯真无辜,坐姿却包含着女性化放肆的年轻前台小姐,留着很长的指甲,用小指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新德市甜点精选食谱》。 最重要的是她那双腿。 “嗨,您好。需要一个钟点房间吗?”她的声音略带恬静,仿佛在诚实地暗示着这个地方并不是旅客们歇脚的首选,但却会尽力为他们提供温暖和安宁。 “一间尽量安静,最近没人住过的房间。”瑞文特别强调了“没人住过”。 那女孩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印着繁复广告图标的长方形扁盒子打开,揭开上面的薄垫纸,打开封口标签,里面排列着二十支有着颜色各异小印戳的卷烟小棍。 “要来一根吗?” “这是什么?”瑞文询问道。 “这里的特色,我个人推荐红色或紫色。”女孩自己拿出一根红色的叼在了嘴里。 “有火吗?” 瑞文熟练地掏出打火机,在她凑过脸颊时拉低打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冒了出来。 “这是什么牌子?”他随意问了一句。 “新德市新区的一个小牌子,你自己看。”女孩把盒盖翻过来,上面用烫金图案印着太阳和河流。 “我就免了。”瑞文在看到那团血红色的烟雾后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在烟味中嗅到了一点地底罂粟壳的味道。 229号房。 瑞文靠在门上,干咳了几声。那种烟雾的味道让人作呕。 据说新德市北部有不少地下工厂,有好几条完备的禁药销售链,这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他犹豫着该不该叫导演也来这里缉个毒。这家钟点房价格是200烈洋,中规中矩。大大小小的几张毯子铺在床上,倒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气味,相对整洁。 奔波好几个小时,只为了在不同地方睡几分钟,这种事情想想就荒唐。 瑞文边想边含住花瓣,眼前逐渐模糊。 这回,他居然来到了一片“战场”中央。一大群面目模糊的人在远处的空地上搏斗,扬起烟尘。混乱中夹杂着什么眼熟的事物,定睛一看,是一只硕大的狮子和一只有着慈悲眼神的独角兽,之前他在和“火蠊”你追我逃的时候就见过。 混战中突然有人大喊起来:“停!休息十五分钟!吃点东西再继续。” 于是,搏斗停了下来,身穿奇装异服的人们席地而坐,吃起了之前就看见过的白面包和黑面包,没有一个人理会自己。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梦境?瑞文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它的完整面貌。 他对着人群耸了耸肩,割开了自己的手掌,把血挤出来。 睡了几觉,他反而更加疲惫。梦中的失血叠加在一起变为倦意投射在了现实中,他睁开眼,发现现实中的双手早就停止流血,痂皮像一条条可怖的紫黑色小虫顺着主要血管的脉络蜿蜒而上。 这段时间,他的两条胳膊吃足了苦头。下位魔学仪式虽然没多少副作用,但相应的牺牲不是人人都能承担。如果没有“愈合之触”,他的双臂早就在反复的实验和放血中彻底废了。 晨昏11点,瑞文拖着无比沉重的身体上了火车,回到了温馨的威奇托101号长屋,多罗莉丝太太的面包碗浓汤香气害他在把手放上门把时差点腿软。 他还有最后一个步骤要完成。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绵羊和乌鸦 “清单上的东西搞齐了吗?” 瑞文脱下外套,越过衣帽架顺手扔向沙发靠背,然后他意识到多罗莉丝太太在起居室里,忙拉下衬衣袖子,遮住伤痕累累的双臂。 面包碗浓汤的香味让他几乎没法维持理性思考。 “齐了。”金抹了把汗,同样也刚回来没多久,指了指小几上的一堆瓶瓶罐罐。 “磨碎的银粉、一捆新鲜黑藤。鸟类羽毛我没买,在帮风魔鸟理毛的时候顺了点回来。” “你们互相帮对方理毛?”瑞文皱了皱眉头,这只鸟宝宝最近染上了不少真正的鸟类习性。 “对啊,用嘴。书上说这是信任的体现。如果它们让人碰脖子下方和腹部的羽毛,说明已经真正搞好了关系。” “随你怎么样。”瑞文习惯性地露出了对女士用笑容,然后立刻收了起来,刻意避开餐厅边上卡梅隆的目光。 “瑞文先生,太太有些担心您。她说她知道这种感觉,长久下去可能把身体搞坏。”金瞄了眼多罗莉丝太太,后者眯起了左眼,低头继续用小勺子把焦脆的半麦蒜香圆面包挖空,做成面包碗。 呵,如果我还活着,她担心得一点没错。瑞文差点这么脱口而出。 “金,明天从‘南部市场’给多罗莉丝太太的猫弄点不要的鱼回来,让她打打牙祭。” “这话您几乎每天都说一遍。”金不解地挠了挠头,看了看窝在毯子上舔毛的某只“黑猫”。 “玛丽都要吃撑了。” “是吗?”看来自己是时候换个转移话题的借口了。 瑞文带着材料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把门反锁,照例打开电视看了看,依旧没有新的信号。他不知道这是自己今天第几回叹气,仿佛一口气叹得越长,越是能证明自己还在呼吸。 他解开衬衫扣子,打开收音机,试图用舒缓音乐缓解痛感,对着反光的电视屏幕,拿出弧刃弯刀和参考书,用刀尖在自己的胸口慢慢地刻画起了符文。浴室里有镜子,但会搞得满地是血。 鲜血一条条顺着皮肤滑下,或沉积在腰带边缘,或在肚脐处凝成一大颗。他特别留意着血液的颜色、浓度、凝固的速度,是否与常人存在差异,近乎偏执地将它们和经验比较着,生怕有哪怕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他虽然以尸体自嘲,却也无比希望自己还是个人,能与那些活在影子世界的药瘾者区分开来。 合上眼睛前,他用上个月从道格拉斯那里买来的那瓶散发劣质焦糖味的朗姆酒安慰了一下自己,送着花瓣咽了下去。 不久后,他降落在了一座光秃秃的山丘上。这就是威奇托101号所对应的地点,距离远处那一大片山脉还很远,但视角抬高了至少100米。 抬头远眺过去,那片山脉果然是实体,自己能够清晰看见每一块山石和每一道沟壑,没有树木,最高的那座山峰尖端没在云端,模糊不清,似乎覆盖着一层颜色迥异的石衣,仔细看去,似乎还能看见一道道雄伟的拱门、石柱、旋转而上,在半途中断的阶梯 一座塔。爱丽丝的梦中有一座通天巨塔! 从山丘低头看去,整座梦者之屋涵盖的面积竟然抵得上半个奥贝伦!当然是以自己为比例测量。那条河流弯弯曲曲地贯穿全境,将其呈东西两半分开。自己原来所在的地方在南部东半,东部是森林,北部是湖泊,西面是一片广阔的平原。 这名小姑娘也太会做梦了。最后把躯体落在了梦里,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瑞文的目光不经意地投向了小爱丽丝遗体所在的地方——她的身形和小山丘差不多大,下一秒,又猛然挪开了。 睡在草从中的,赫然成了一名赤条条的金发少女。 嘶,那个女巫 比骷髅要强些,瑞文在心中安慰自己。把传送进梦者之屋的银粉、黑藤和羽毛拿了出来。 三种材料在下位魔学语法中各代表了一种仪式词语:重构、消灭和旅行。 其中,前两种的性质相对立,所组合成的语法是“重构已消灭的事物,让其过程可逆”,再加上羽毛的作用,所能达成的效果是“摧毁目标,让其在旅行的终点重构” 换句话说,就是性质比较另类的传送仪式。 这种仪式在现有文献中相对简单便宜,但用在实物上有相当风险,尤其是人体,被传送到目标地点的东西有很大概率重构不回来,十次里只能成功一到两次。 不过,用于非实体的风险几乎为零。 瑞文用短刀把材料一一弄碎,和骨粉拌匀。画在山丘上的这一套符文比其他那几个要复杂一些,他打算把威奇托街101号所对应的坐标设置为主锚点,对应四个从属坐标,激活传送的仪式是标记主人的一点血,外加指定传送坐标的口令。 口令是什么,由他自己决定。 准备完毕后,他深吸一口气,大跨一步,站到了地面绘制好的符文中央,用短刀划开手掌,随着血珠滴下,低声用英语喊道: “对角巷!” 是的,对角巷。 放在奥贝伦,这就是一句谁都听不懂的咒语。 其他三个地方的口令也分别对应了梦境世界的其他电影。 下一秒,他的感知全盘溃散,然后被再度塑形,在高草地上一阵踉跄。 出现在眼前的,是自己的纸皮安乐椅。 仪式相当成功! 《下位魔学基础篇》末尾的一堆应用语法大都不太中用,进阶篇的材料需求又相当苛刻,可以说全是烧钱办事的玩意。事实上,如果把这一大袋骨粉全都按照书里的指示换成黄琥珀粉末,没个两三万烈洋说不过去。 这也是在钱比命重要的奥贝伦,绝大多数下位魔学被完全边缘化的原因。 剩下的几个地点之后慢慢再试。自己现在要赶紧醒来,免得浪费时间清理卧室,免得身体因失血再次陷入麻烦。 刚一睁眼,他就听见了楼下卡梅隆的声音。 “瑞文,威奇托33号的莫伊拉女士来做客了。” 莫伊拉,自己12号也就是大前天才跟她出去过。自从社交革命之后,所有这些男女约会都成了再正常不过的社交舒压活动。瑞文感觉自己就像只爪子陷进绵羊毛里的乌鸦,越挣扎缠得越紧。 他烦躁地抓起床上的短刀一扔,笃地钉在了门板上,颓然往床上一倒,楼下立刻传来了女性尖锐的惊叫: “噢,上面怎么了?” 尊敬的女士,如果我朝天开两枪的话,您会不会当场晕过去?瑞文心想道。 算了,我自找的。 他自嘲地朝天花板笑了两声,抓紧施展了“愈合之触”,穿好衣服,开门下楼,露出了标准的对女士专用笑容,眼角微垂,略带些无力的微笑。 “瑞文先生,有人说过你身上有种特殊的魔力吗?” 餐桌上,身穿深色格子裙和缩口靴的银行职员莫伊拉女士用小指勾着卷发发梢,用那双绵羊般温和的眼睛,越过瑞文的肩膀观赏着深棕装饰性壁柜。她的右手小指上有颗不小的黑痣,平时用一枚银尾戒遮住。 “请问是哪种类型的?”瑞文吃着烤脆的半麦面包边,聆听餐具叮咚,装作心不在焉,毫不掩饰疲态。 “让人开心的魔力。每次我看见你,和你看电影的时候,所有的不快都会烟消云散。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星期四那部《矿山悲歌》的结尾我都看哭了,你怎么还在笑?” 可能是因为那部的主角恰好也出现在了上星期那部151年的喜剧默片里,瑞文心想道,咽下沾满奶油芦笋汤汁的松软面包,从导演嘴里偷了句话: “人生只会给您放您可以承受的音乐。深谙这点,任何事情都不会让您难过。” 话虽如此,在自己与人类擦边而过的这两个月,有太多的音符同样擦着自己能够承受的边缘掠过。 最贴近临界点的恰恰是这两个多星期的各种拜访约会,他常常为此将自己弄得身心俱疲。 当一个人对生命的恐惧完全不包含死亡,人生的烦恼就开始千奇百怪起来。 “你一定经历过很多大风大浪,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这么说。”莫伊拉女士轻声笑道。 “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把我这辈子造过的孽加在一起,恐怕够我一天换着好几个花样死几回了。”这话真的不能再真。 “但我还活着。所以,并不难承受。” “那,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可以一起去死吗?”莫伊拉女士突然睁大眼睛问道。 这是什么新兴的社交辞令吗?瑞文随即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绵羊的眼神突然成了山羊的眼神,透着一丝丝阴冷的死亡气息。餐桌上其他人都转过了头来。 但他内心依旧毫无感觉,感受不到哪里出了问题。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玫瑰日杀手 “你知道吗?这片街区一直流传着玫瑰日杀手的流言。”莫伊拉女士用带着银戒的小指继续勾着一缕金黄色卷发,含到嘴里玩。 瑞文微微颔首,等她说下去。在杀手之星普莱斯考光荣退休之后,追随者们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崛起。145年新德市沃幸屯区着名小说家贝克尔在系列丛书《刺客往事》三部曲中将他们尊称为“刺客”,详细地介绍了他们的历史。在书中,传统定义上最早的杀手是朗乔锡沃,而现代最着名的一位则是烈日78年成功暗杀卡内基第三代贵族议会领袖人物翰拉博亚公爵的约翰维克斯。 当年,该系列小说一经出版,杀手热立刻在奥贝伦上下流窜开来。许多女孩不切实际地梦想着一位着名的刺客能突然出现结束她们鲜花般的生命,这种幻想甚至超越了偶遇梦中情人的传统做梦桥段。 后来由于文明阶层数个女性保护组织连同“奥贝伦图书馆协会”的联合署名施压,这套小说在第五版后被禁止再版。尽管如此,现今依旧有超过十万套《刺客往事》流通在奥贝伦境内,贝克尔靠着百分之125的版税净赚425万烈洋,加上各类杂项收入超过七百万,算得上是当代作家中的首富。 瑞文相信,莫伊拉女士家里某个当眼的地方,现在正静静躺着三本被翻阅多遍的《刺客往事》。 “去年,我的朋友米娜因他而去,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玫瑰日杀手只挑有伴的男女下手,我因此知道她偷偷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不会直接对他们下手,而是会在玫瑰日当天,通过各种伪造信息把猎物们全都引去一个地方,比如绑票电话、分手信件、或告白纸条。” “然后,那个地方会蒸腾起一股浓稠恶心的血红色烟雾,将猎物全都变成细碎的,一片片的尸块。” “咳咳咳!” 瑞文用餐巾掩住嘴,转头咳嗽了好一阵子。刚才那番话害他被热汤呛到了。 “怎么了,瑞文先生?”金给瑞文拍了拍背,被对方一掌拍了下后脑勺。 怎么了?你自己想想这段描述除了“血雾连环杀手”还能有什么? 说了半天,怎么这件事还能和自己在三月份解决的案子扯上关系? 那件被污染的红色遗产在3月11号害死了8名谷仓工人,后来被自己转手给了宝琪女士。当时,那具藏在稻草人里的拜日教徒焦尸已经完全无法辨认,被自己就这么丢在了那。 而那起事件所牵扯到的金的前雇主,麦田主亨特先生至今下落不明。在金有了稳定收入基础的今天,追查前雇主这件事似乎可以暂时搁到一边,但这家伙偏偏又有可能和大局有关,也许是自己追踪“灰衣天使”更高层的另一个切入点。 历史遗留事件啊这是瑞文停止了咳嗽,拍了拍胸口。 “莫伊拉女士,记得今年的玫瑰日是,昨天?” 奥贝伦玫瑰日在每年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今年刚好是14号,自己没约任何人出去。在这一天,一切普通男女的社交约会在社会层面上都是被禁止的。这本来不是个特别重要的节日,但“奥贝伦玫瑰协会”在近十年硬是把它包装成了一个新的情人节,玫瑰日杀手这个名号自然也是应运而生的。 不知道戴丽娅女士昨天晚上陪的是不是她丈夫,瑞文突发奇想。 “可是,昨天威奇托街一带相当风平浪静。”他试探性地说道。 如果玫瑰日杀手昨天并未犯案,那么就能初步将其和“血雾连环杀手”事件那具拜日教徒焦尸画上等号。 “他今年没有动静。”莫伊拉女士的声音中莫名带着一丝丝失落。 “我很遗憾”这句话被卡在瑞文的喉咙里,不知该不该吐出来。 然后,对方直接越过餐桌抓住了自己正欲伸向玻璃杯的右手。 “你明天和赫德森或其他人没约?我还有场电影想看,《逝去的美景》,去年11月份的。” 瑞文下意识地想要惺惺作态一番,这种念头在下一秒就让他感到了罪恶。 “我非常重视您的友谊,女士,但我也许要考虑一下日程安排。您也知道,上次的教训让我觉得自己不太擅长陪人看悲剧电影。也许另外一个时间,约另一场好了。查理和玛丽琳主演的《糟糕鸟鸣》就挺不错,下周。” 在这过程中,他一根根地抽着手指,尽量让动作显得文明有礼,同时也在委婉地提醒对方的失礼行为。 “噢,我不确定下周我有没有空。最近有好些假账问题等待处理,我们也许会忙得不可开交。”莫伊拉女士的眼神重新变回绵羊,流露出一丝失落,看着对方把手完全抽出去。 男士的婉拒在社交礼仪上只起到引导推脱的作用,只有女士的婉拒才能让这件事真正告一段落,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金,再过两天正式开始给你上课,抓紧把那些书啃完。” 正午的阳光被隔热板结结实实地挡在了窗外。瑞文洗漱完毕后习惯性地在风口下站了一会,顺手把调查玫瑰日杀手的请求通过传真丢给了捷特,在沙发上翻开了《火球报》。 一系列和他有关或无关的重要消息都能在报纸的第二至第五版追踪到。广告、金融和宗教版面偶尔能看出些相关的东西,最新的悬赏通知通常会被印在最后一版。如果实在没事可干,他会把上面的字谜和数独游戏剪裁下来玩一玩,做完后贴在一块板子上。 主要是有个无聊的说法,《火球报》上的数独谜题隐藏着某种秘密,说是与一件神秘的遗产有关,算是个不那么出名的都市传说。 在今天的广告版左下角,刊登着一则很小的告示: “辛迪药业公司有偿招募第三阶段试药志愿者,如有意愿可随时至红溪街区二街57号,有宗教背景者优先” “登在这里谁会去看?”瑞文嘟囔道。 试药志愿者招募就和某些仪式祭品招募一样,面向的主要是那些连报纸都买不起的底层人士。药物临床测试一般分为三个阶段,第三阶段相对安全,因为在那之前已经有上百人接受过一二阶段的试验,为他们过滤了大部分安全隐患。不过,试验事故依然屡见不鲜,也有不少药厂为了节省成本,在一二阶段进行黑箱操作。 倒是有宗教背景者优先这点有些让人在意。照理说,这个条件和临床试验完全无关。 除非这广告是刊登给别的什么人群看的?注定没人会看的广告,没有联系号码,宗教加医药这两个关键词加在一起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些联想。 抱着试一试也没损失的心态,瑞文把辛迪药业公司这个名字也用传真给捷特发了过去。 结果,第二天就得到了答覆,这个公司根本就不存在!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情,又是某个见不得人的组织在作妖。 不过,并不能确定就一定是“那个组织”。在自己从各个方面开始慢慢收网的现在,多一件事不如少一件事,留个心眼就行。 一个不那么讨喜的黑影从楼梯上突地跳到地上。多罗莉丝太太跟着玛丽慢慢走下楼,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今天想吃什么?” “总是麻烦您不好意思,婆婆。今天我去金那边凑合一下就好了,给您也带些回来。” 婆婆的饭菜洋溢家常气息,分量总是非常大,让人感觉暖洋洋的。但瑞文一方面觉得她该多歇息,另一方面也担心金不在,她一个人操作炉灶可能会有危险。 临走前,他在主卧的窗台上撒了点面包屑,是给那只小耗子的饭。 日升街145号,一座昏暗的双层单位中。 麦姬日升和家人们围在餐桌前双手合十。 “圣母在上, 您是烈日之上的守护神 在我们享受饭食前,我们特意来到您的面前向您祈祷 求您赐予我们明亮的思维和纯粹的心灵 求您第二次降临世间,洗涤所有不抱信念者 求您驱除我们不敢牺牲的软弱 并保佑信仰您的爸爸、妈妈、哥哥” “麦姬!”母亲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打断了祷告。 “别在餐桌上再提到你哥哥。他已经不再是圣母的信徒,不再是该被保佑的一部分,不要将他和我们混为一谈。” 麦姬点了点头,再次把双手合起来,结束了剩下的祷告。过程中,她的母亲一直盯着她的手指甲。 “它们已经足够长了。”母亲拿起刀叉,不再看她,一颗颗地挑起餐盘中的干豌豆,把豆粒从豆皮中挤出来吃掉。餐桌上点了两支红色的蜡烛,热浪在本就闷热的房间中一阵阵拂到麦姬脸上。 “饭后去向圣母奉献它们一次,不论成功与否,都立刻上床睡觉。” 麦姬点了点头,心中却起了一丝小小的叛逆。 圣母从来都没回应过自己和家人,倒是那尊奇异的神明时常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先前没有固定的频率,但现在几乎每隔一天都会出现。 也许是因为自己过于渺小,她一直没能成功和对方交流。 饭后,麦姬侧身挤进了浴室旁的小小隔间,用小打火机点亮了两根红色的蜡烛。其实只点一根也可以,母亲规定门一定要关着,出门前必须熄灭它们,但一根蜡烛的火光只会让那尊圣母像的面庞显得更加吓人。 麦姬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了稚嫩的双手,慢慢地在蜡烛的火光上烤起自己的指甲。 只见,指甲边缘慢慢开始冒烟,变得焦黑,指尖末端的皮肉也是。麦姬咬着下嘴唇,死死忍耐,苍白的面庞上全是汗水,母亲近乎偏执的素食主义是让她眼睑如此苍白的主要原因,或许也是她14岁还不来月经的原因。 滋!她在指尖变成一根点燃的蜡烛之前抽回了手指,继续烤起第二根。如果十根指甲都被烤焦,那奉献就算失败。 而如果她的指尖像蜡一样慢慢开始融化滴落,那就是圣母回应的结果! 母亲在外面打开了收音机,调到了一个非常靠后的频道,播放出庄重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宗教音乐。 麦姬用还没被烤过的左手捂住耳朵,她害怕这种音乐,旋律中隐隐透着指甲抓挠墙壁的声音。现在她只想赶紧结束,跑回房间睡觉,用枕头盖住耳朵。 “噢,圣母啊!噢,圣母啊!惩罚不信者,惩罚不信者,惩罚不信者” 母亲的祷告声不绝于耳,终于,第十根手指冒出了水泡,指甲成了焦黑色。麦姬连忙吹熄蜡烛,慢慢走到身穿睡衣,头发蓬乱,跪坐地面的母亲面前,将双手伸向她。 “还是没有回应”女人叹了口气,把额前的乱发拨好,慢慢地在女儿面前整理起易容,束好亚麻色的发丝。 不一会儿,一位美丽、端庄而苍白的文明女性又回到了屋子里,平静地在沙发前坐下,翻开了报纸。 “去睡觉,宝贝。给我个吻。” 麦姬轻轻在母亲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转头跑向了二楼,将身体埋进床褥。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都必须戴着手套上学。 梦中,那片无垠的黑暗又开始旋转,祂再一次披着黑色袍子,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仿佛只隔了一个人身位的距离,却又仿佛相距千里。她伸出手,意识到梦里的透视远近关系全是乱的。 “你需要!” 麦姬惊喜地捂住了嘴。这一次,她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在梦里说话了! “你您需要帮助吗?” 在自己的眼前,祂缓缓点了点头。 麦姬兴奋不已,却又不敢太过激动,她生怕自己会因激动醒来。 “我能帮您吗?” 祂再次点头,用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沉重地开口道: “杀了我让我得到解脱。”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变故 麦姬的笑容微微僵在了脸上。眼前祂的轮廓相比从前更加清晰,看起来就像一点点重拾了力量,自己能够和祂交谈,对方能够回应,恰恰是最好的佐证。 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母亲反反复复地说过,神不可知,神不可抗,一切都是祂最好的安排。 圣母如是,祂也如是,而且后者还真真切切地回应了自己!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捧在胸前,询问道: “我应该怎么做?” 祂从漆黑的袍子下露出了一只虚幻的右手,向着麦姬伸出了食指,麦姬睁大眼睛,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回应,同样向黑暗伸出了右手食指,距离的界限瞬间被打破,在指尖相触的瞬间,麦姬从床上惊醒了过来。 母亲点燃的香薰蜡烛味道从门缝里飘进了她的房间,稍稍有些刺鼻。 “欸?”她眨了眨眼,惊奇地发现十指的灼痛全都消失了。母亲从不允许她处理十指上的伤口,说它们会自己长好,她每次都会偷偷回学校医务室涂药,缠纱布,再在回家前把它们撕下来。 可现在,十指的焦痕竟然全部都不见了!十片指甲光滑圆润,就像从没被蜡烛烧过一样。 “神啊”她忍不住惊叹出身,跪坐在床铺上。 “谢谢您”麦姬随即苦恼起来,该怎么向母亲解释这一切呢?她不可能相信指甲会在一天内长好,也许会让我立刻再去圣母像前奉献。如果说是圣母的恩泽总感觉会惹祂生气。 再仔细一看,她发现了更加神奇的事物。 从刚才被祂触碰过的右手食指甲缝中,竟然钻出了一片小小的嫩叶! 这一定是来自祂的恩赐!比融化成蜡要好看多了! 可是祂还是没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完成祂的要求。 麦姬突然想起了那天放学时在电影院门口碰到的人,那个和祂有着相同面孔的人,而且那天他还看了自己一眼。 也许这就是祂的指引。 十四岁的小姑娘很快再次陷入了烦恼,该怎么找到他?找到了之后,自己一个小女孩又能怎么杀死他? 从前,她遇到想不通的事情总是会去求助哥哥,但哥哥很久以前就离开了这个家,背叛了母亲的信仰。如今,她的小女儿也有了其他的信仰。 麦姬用力甩了甩头,把这些充满罪恶的念头抛掉。 母亲传授的教义里唯独没有说过,不可崇拜其他神。 但是她说过,神不可知,神不可抗,一切都是祂最好的安排。 安德鲁私立学校。 尤娜晨曦在宿舍房间里打了两通电话,一通给爸爸,一通给邦克叔叔。 玫瑰日当天,尤娜12号玫瑰在奥贝伦玫瑰协会举办的花卉展览上拔得头筹,成了年度最受欢迎的花卉。当天晨昏结束之前,来自地下新德市的订单总盈利就超过了百万烈洋,尤娜仅仅借出了一个名字就得到了15万烈洋感谢费,其中的一半被以她的名义捐赠给了慈善机构,剩下的则成了她随意支配的零花钱。 当然,这在晨曦家族的事业里连流水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小姑娘涉世之前的商业过家家游戏。不过,尤娜还是严肃严谨地和爸爸探讨了一下其中的利益得失。和玫瑰相关的合作项目还要继续下去,因为在上流人士心目中,玫瑰已经成了尤娜这一形象的代名词。她还讲起了女生们口中流传的那座神奇电影院,那套名叫空调的电气系统仅在那里运转了半个月左右,满座率就连着翻了好几倍,是相当有前景的项目。 对于洛克菲尔而言,她的目光还显得过于短浅稚嫩,但相对同龄人来说已经相当独到。她在同辈间用女孩的天真单纯掩盖这些对社会复杂性和媒体舆论的认识,在媒体前用毫无破绽的中立言论包装自己。 和邦克叔叔的交流就轻松有趣得多。尤娜连着讲了好几个学校男生的趣闻,包括连着好几次违反纪律的汤米、在话剧表演中险些出洋相的帕克等。 然后她讲起了自己的一些忧虑。这些天,她感觉莎拉和克丽丝有些奇怪,前者记性不太好,常常忘记一些日常中的小细节是众所周知的,可克丽丝从没这样过。有一天她在运动课上竟然记错了自己的储物柜号码,还连着缺席了几次话剧排练,理由是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 所有这些小变化都是从莎拉生日会之后开始的,倒也不是说她们感觉上完全换了个人,气质和性格完全一样,令人感到怪异的总是那些不起眼的小细节方面。同班的丽兹在宿舍养了只猫,从前和莎拉很亲近,但最近老是凶她,没人知道为什么。 “还有嘉莉。一年级那名女孩,据说她没来上课好一段时间了” “我收到了菲寄来的信,她的朋友在那些手镜里真的看见了一艘古老的帆船” 比起爸爸,邦克叔叔是更好的倾诉对象,但是尤娜从电话里也听出了他状态有些不对,仿佛一直在压抑着什么,仿佛随时可能变成什么可怕的东西。 “叔叔,你怎么了嗯,我也很想念你。我下周末就会回庄园去,载我回家前开车带我去逛逛别的地方,带我去那家店喝奶油热苏打,像以前那样,别告诉爸爸。” 尤娜对着听筒发出了俏皮的“嘘”声,送了个轻轻的飞吻。 然后她回到了宿舍大厅。克丽丝和几位女孩围在一起,抚摸看起来闷闷不乐的白猫玛利亚,给她戴上天蓝色的蝴蝶结。 “姑娘们!玛利亚不咬人不代表她不想咬人!”尤娜笑嘻嘻地把玛利亚抱了出来,替她解了围。 但玛利亚却高兴不起来。 人面鼠赖特昨天从墙缝里出现,带来了乌撒教廷的噩耗。 教皇军在回程的星际跳跃中遭遇了某种未知的变故,整支军队消失在了空间裂隙中。 邦克在放下电话听筒后,从衣袋中摸出半袋铁屑吞下,慢慢用手帕擦干嘴唇上渗出的一点血迹。 然后他离开了野玫瑰庄园,念诵异咒,迎着正午的阳光,朝着附近的“日出之庭”旅馆走去。没有例行事务时,他的业务受理范围也涉及上流圈子,这对洛克菲尔来说只有益处,能在媒体之前掌握最新的社会动向意味着更大的主动权,以及一些可以利用的把柄。对委托方而言,这也是个变相引起上位者注意的好机会,某种程度上的双赢局面。 这次的事情是执政党议长夫人戴丽娅的秘密委托,为她寻找一枚丢失的戒指。晨曦家族对议会选战持中立态度,暗中偏向执政党。在选战期间,社会侦探们的信息圈子是相互流通的,相当混乱,更有甚者在接受在野党委托的同时向执政党贩卖情报。因此,相比他们,委托邦克更加让人放心。 只不过,对方在秘密通话中提及了一个相当尴尬的情况——这枚戒指是两天前丢的,原因想想就能知道。她在会见当天的情夫前摘下了前一天那名的戒指,结果对方早了一步进入房间,她只得匆忙将戒指藏进床垫里,结果忘了拿走,轮到那个男人之前才想起。 只隔了两天,她的关系在上流圈子里还算是比较简单的。 在获得对应资料后,邦克立刻锁定了丢失地点。根据协定,洛克菲尔不会在他独自查案的时候作出任何干涉,他只需要事后酌情作出简短汇报。 半个多小时后,他就在14号独栋客房里找到了那枚镶钻的银戒,内侧刻着戴丽娅夫人的名字。 只是,他立刻察觉了不对。 按摩床垫的电线装置有被扯起来的痕迹,这说明床垫曾经被用力翻起来过。戒指藏得很靠内,和戴丽娅夫人的手长不符,况且,一个女人在情急时刻不太可能会选择把床垫整个翻起来藏东西这么粗鲁的举动,更可能直接从床垫缝隙塞进去。 戒指上也有些猫腻。根据秘密通话中的描述,这枚戒指的尺寸有些小,戴丽娅夫人在穿脱时需要涂抹大量芳香油膏润滑,但戒指上并没有残留油膏的痕迹,当时的条件自然也不允许对方仔细擦拭干净。 换句话说,有人动过这里,甚至可能已经知道了戴丽娅的秘密生活。根据对方把戒指复归原位的行为,是个小心谨慎,了解社会规矩的家伙。 邦克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把戒指包好,从容地向前台展示身份,索要了14号房这两天的入住记录,立刻看见了某个熟悉的名字。 “又是这该死的家伙” 洛克菲尔的猜测没错,这家伙果然还打算继续深入调查政界。至于玩女人,不是没有可能,但前台信息显示他是单独入住,单独离开。而且,根据自己对那家伙的观察,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特意约人来城东翻云覆雨的类型,这种推测实在过于牵强。 洛克菲尔的看法姑且不论,在自己的眼中,这人就是个表里不一的变态。 倒是和自己有点类似,邦克自嘲地想道。 回到典雅的房间内,看着紧闭隔热板带来的一丝阴郁暧昧气息,浴室里装满的投币式伞套售卖机,他的脑中莫名浮现出了一幅幅带着龌龊幻想的画面。 画面中笑容天真灿烂的尤娜,被脑海中无数的噪音啃噬,慢慢变得扭曲,不似人形。邦克皱起眉头,试图用熟悉的曲调压下那些狂乱的笑声,喉咙却一阵抽痛,被咽下去没多久的数十片铁屑还卡在里面。 他打算改天再去找红娜,单独一人去,在荨麻旅馆脏乱的小房间中独占她那份略带肮脏的美好。 听她讲述那些更为肮脏却又更加美好的床笫故事 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一堂课 瑞文带着金轻飘飘地降落在了梦者之屋的山丘上。 远处的那座通天塔依旧被云端缠绕,朦胧不清,等待着某一天被探索。 “傻子的幸福”这件遗产在外观上并不显眼,只是让金的两只耳朵变尖了一些,颜色变得有些暗沉,像梦境世界奇幻电影里的地侏一样。这种遗产来自丘丘人,一种生活在地底山脉处的丑陋种族,和祖格一样属于拥有社会性的智慧生物,其中个别精通异咒,它们的耳朵因而具备了相应的特性。 经过针对副作用的研究,瑞文发现了一种可以在将来及时止损的方法,把耳朵切掉,彻彻底底地切掉,能够立刻停止遗忘,但失去的记忆无法找回。 “这在几千种遗产可能让你付出的代价中算轻了。”他随口安慰道,踢了一下金的脚后跟,让对方把注意力从远方赤条条的少女爱丽丝身上挪开。 老实说,他至今不清楚为什么只有自己的潜意识能够大范围干预梦者之屋的景象,唯一想到的解释是自己背后的上位存在拥有对应的能力,多少传递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将来一直维持现在这个成人版梦者之屋,他就不打算再让其他人进来了。 “对角巷!” 随着传送符文被启动,瑞文和金回到了原来的小根据地。瑞文打算利用对方的自由练习时间,把开拓出来的剩下三个传送点探索一遍,如果可以的话,再去看看那座建在河边的古怪小镇,尝试和里面那些黑影进行交流。 老实说,施咒部分没什么好特别注意,毕竟自己操纵“木偶”理查德都能成。他自己也不懂希伯来语,所有异咒都是靠背发音记住的。金这小伙子操着一口南部农民口音,平时说话的强调还挺接近异咒发音的。 “如果眼睛在施咒后渗血,纯属正常状况。”瑞文戴上擦拭干净的平光眼镜,学着露西亚副教授的姿势在纸皮安乐椅上坐下,刻意无视了左侧扶手上的“独立女性的安全保护”字样和右侧扶手上的“轻便的、清洁的、放心的”字样,掰下一根绿色的草梗当教鞭。 “无形之锋”风险比较大,使用不当随时可能把老师或学徒自己给弄成两半,他自己就弄出过这样的糗事,于是打算把这个放到最后。 日后,如果自己创造出了新的异咒,就说是上位存在的直接启示,现学现教。以后发展出属于自己的派别组织,可能还得要这小子代自己传道布业。奥法守秘人亲自传教,怎么想怎么奇怪。 总不至于在街上用“这位先生,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我希望能跟你讲一下我们的天父和救主”这套。 瑞文从帆布袋子里拿了两块沾满粗盐粒的硷水结饼干,顺手丢给了金一个东西,那是块黄铜片,4月4号多罗莉丝太太送给自己的,路易斯的遗物之一。自己用护目镜看出了上面的一些异常气息残留,但至今不确定它有什么用,怎么获得上位存在的眷顾,于是就随便在上面刻了自己的标记,扔给了对方。 反正就算刻错了以后也能用“愈合之触”变回去,自己在对方陷入麻烦的时候,也可以通过标记定位对方,甚至远程给予帮助。 “虽然聊胜于无,但戴着没有坏处。” 见金珍而重之地把它挂到脖子上,瑞文心中好笑地补充道: “最好别弄丢。” 他慢慢嚼着硷水结饼干,让自己的嘴有点事干,打算回到现实里再真正吃掉它们,心中盘算着自己的事情。他打算有条件的时候绕到隔壁街区买把真枪,自己昨天回家的时候见那边有个不小的二手市场,旁边有个小型运动会所。两者都可能有枪支交易,后者价钱会贵一些。 近几年,出于历史民风原因,越来越多地表居民相信拥有一支没有副作用的枪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和家人,这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对付没什么头脑的莽夫时,子弹的作用有时强于遗产。 但这间接导致了一个问题,普通枪支价格持续被炒高,现在一支质量好的合规格手枪能卖到两万烈洋左右,就算是劣等的自制枪械也得小几千才能入手。瑞文本想再观望一段时间,等自己的空调专利申请完毕,正式上市再说,但现在他感觉炒作曲线下不来。 如果把手里留作流动资产的一些遗产库存快速脱手,加上自己现有的一些闲置资金,能够勉强凑到一把科特侦探特装型双动式左轮手枪,使用038特装弹,在同类型左轮里威力算是数一数二,再过一两个月就说不准了。 上个月,他和捷特在约克工厂区干掉的那群无皮者下线身上弄到过一些枪械,但都是土制的032,质量差,口径也不符合。038在奥贝伦似乎不是最主流,他不想另外购买小口径弹药。 该不该咬咬牙出手呢 正在思考的侦探突然身体失重,咚一声仰面栽倒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欸?抱歉,瑞文先生!” 刚念完“决斗之舞”的金对上了瑞文埋怨的眼神,连忙上前把对方扶了起来,刚下意识想要后退,两人又同时重重栽倒在地,向后仰的瑞文脚后跟撞倒了金,就像一对毫无默契的两人三足队伍。 这句异咒的作用是控制施咒者和目标间的距离,只能靠近,不能远离,而且一旦距离缩短就没法再拉开,效果单一,但相当需要技巧。 如果施咒者操作不当,紧张的决斗很可能变成喜剧默片里的摔跤连连场景。 “这句异咒能让你轻松绊倒大块头,就算他们的脚焊在地面也没用。在这种极端情况下,他们可能会直接被拔成两半。” 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水怪鱼市场,绝大部分泥手党成员都以块头大着称。他的风魔鸟们仗着能飞,每次都优先攻击对方的双眼、喉咙、裤裆等薄弱点,但只要稍有不慎,只要被对方的触手或遍布强壮肌肉的部分揍上一下,十有八九会直接没命。 老大就是这样死于中指奥克塔的八根触须之一,摔折了一边翅膀,落到地上,然后被对方一脚踩断了脖子,当时鸟群立刻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直到其中一只雌性从混乱中飞出来掌控局面,快速让鸟群恢复了秩序和队形,这才让局势得以逆转。那只雌性风魔鸟属于被合并的族群,后来被自己取名为“女王”,成为了族群的临时领袖。 由“女王”重新统合的风魔鸟大军比从前纪律性更强,内部体系似乎更加趋近于人类社会的独裁主义。在中指被灭后,鱼市场里没什么人再敢找金的麻烦,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于这支压迫感增强了的队伍。 如果那个时候能直接用这招致胜的话就好了 “别发呆了。”瑞文在对面盯着他的眼睛,不带好气地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都是过去了。再来一次,我来给你当‘假人’。” 他指了指自己,盯着金,听着对方把“决斗之舞”一字不差地念完。 不知怎地,他感觉对方说话还带了点回音。 “瑞文先生,怎么回事?这回我动不了了。”金试着动了动脚踝,发现毫无作用。 “啊?” 瑞文自己试着抽了抽脚,发现同样没法移动。 低头一看,脚上竟然有两根交错的红色丝线,一根属于金,另外一根属于自己。 他愣了一会,随即猛然意识到,是“女巫的嫉妒”搞的鬼!这玩意复述了金的话,让“决斗之舞”同样生效在了自己身上。 “凯夏!”他在心中嚷嚷了一声。 对方没有回应。这段时间一直如此,怎么叫都不应。也许这就是“女巫的嫉妒”这件遗产中嫉妒这一部分的体现。 换在之前,瑞文会因此而庆幸,但现在他却感觉胸膛空空,莫名挂念起了脑中那阵又甜又酥的小声音。 只能等她慢慢消气了。 解除异咒后,他抹了抹眼角,让金在原地练习,主要是“扰乱之丝”和“愈合之触”,自己唤出丝线,朝爱丽丝遗体的方向悠闲地荡了过去。 小河很快出现在自己眼前,碧波轻摇,柔软的水草像柔软的长毛毯般在河底摇晃。河岸两侧是整齐排列的长檐方形小木屋,有着大幅玻璃幕墙,和之前相比少了几分阴森,就像一条没什么人光顾的安静乡村商店街。 黑影们回归了正常的模样,是和西边那片平原战场上的士兵们差不多的人,面目模糊,就像蒙上了一层雾。有个人在河边沉默地钓鱼,垂着一支草梗做的钓竿,但是没有钓线、鱼钩、鱼饵和浮标。 瑞文蹲在一座房子的屋顶上,看了对方一会,发现那人的动作不比任何一位血河边的专业钓手蹩脚,区别只是什么都没有。他翻身下地,双脚在地面弄出了不小的声响,但那人并没有回头。 “嘿,朋友。”他用了捷特的惯常搭讪口吻。 “能请问一下你在做什么吗?我知道这很明显,但,你钓鱼的方式和我熟知的任何一种都不同。” 那人慢慢转过头,面孔被一阵迷雾笼罩,用略带些新德市南部麦西坎区口音的烈日语说道: “我在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