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不善》 第1章 满门抄斩 暗黑无光的地牢里,谨言的眼睛疼的几乎睁不开。她斜倚在角落里,身子像是纸片般软踏踏地垂在地上。湿漉漉的地面上铺着一层枯黄的稻草,被浸得透出一股子霉味,连着身上的衣服都受了潮,交杂着空气之中的血腥,让人忍不住想要呕吐。 被关在这里两天,滴水未进,遍体鳞伤,她早已不在乎这里的环境,疲累至极,昏昏顿顿即将沉入黑甜之乡,却听得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刺得她心头一悸。 强忍着疼痛将眼睛撑开一道细缝,一个白色瘦削的影子被两个凶神恶煞的人硬生生从牢房里拽了出去,谨言不用多看就已经晓得,那是陪伴自己多年的慎行。 她和慎行两个人,是李府大小姐李莹莹的贴身婢女,从小一块长大,亲如姐妹。就在前天,李府还处于一片祥和之中,李夫人还在为远在战场的都督同知李大人挑选寿宴的菜肴,李莹莹还在教习她们寿宴上要编演的曲子,今天却已经头戴枷锁,脚缠镣铐,锒铛入狱。 主人尚且不知生死,而他们这些奴才则全都被塞在李府自家的地牢里,乌压压一群人,哭天抢地,求饶声阵阵。每过一刻钟,便有官兵进来带走几人,离开的时候无不是惨叫连连,痛哭流涕。因为只要离开,就再没见到回来的。 当其他人依旧战战兢兢担忧自己命运的时候,谨言早已过了绝望那道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虽然当时没有听清楚宣旨的人到底说了什么,但听到了关键的三个字:杀无赦。 她的眼睛灼痛的厉害,似乎刚才慎行被拖走时的片片白影还在眼前不断晃动,搅的她双目发黑。她再次闭眼,疏忽间,又有急促的脚步声接近。 没等谨言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被两股蛮力强行拖起,那双手的力道极大,几乎掐进她的肉中。她没有喊叫,咬紧牙关等着当头一刀。 李家大小姐告诉过她,宁愿在风中腰折,绝不在烂泥中苟活。横竖是一死,哀哀啼啼不如来个痛快。 正等待着,身旁却忽然响起一个男人戏谑般的笑:“哟,这是个倔头,连滴眼泪都不流。” “约莫是已经流光了吧!”另一边站着的人道,随即,一双粗糙的手落在了谨言的面上,拧着她的下巴来回搓揉,嘴里还在嗤嗤笑着,“皮子不错,杀了可惜,弄后房去吧,那头没人!” “要是大人知道了……” “怕什么!”那人的酒气直呼到谨言脸上,“做完就杀了,弄干净点,那什么李大小姐还不是被大人给玩死了,谁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婢女!” “嘿嘿,说的是,说的是啊!” 谨言已经听清了他们的对话,心头一惊,李莹莹是都督同知李远忠的独女,自小美丽高贵,心善似佛,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有机会进李府生活,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更有培养之惠,此刻竟然受辱而死! 她恨不得甩开那两人撞向墙头殉主而死,奈何浑身上下没有半分气力,眼睛上全是辣椒水的残渣。 没过多久,谨言就感觉自己被拖到了地牢外面,强烈的光线刺的她根本没法看清路,屋外的气温更是低的可怕,身子仿佛都要冻住了。 后房是李府存放杂物的地方,地处偏僻,隔着一道围墙就是郊外。那两个小兵把自己丢在了后房冰冷的地上,七手八脚地就上来解衣服。谨言的呼吸急促起来,上下牙齿紧紧抵住的舌根,随时准备咬舌自尽。 “你他妈倒是快点啊!”守门的那个喊道,“轮到我都要来不及了!” “知道了知道了!” 那人将谨言整个儿拎起,倒扣在地上,解不开的繁琐衣物被“呲啦”撕开,她只觉得浑身一颤,接近极限。 谁知刚想伸手,却忽的瞧见窗户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木制的窗板连着窗纸一齐被人从外头踹开,伏在谨言身上的人刚想站起身,却被劈头盖脸打来的窗纸木板砸的硬生生退后了三步。待他扯开面上的杂物时,登时看到门前明晃晃地立着一个人。 此人从头至尾一墨黑,背着光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那衣服却被照的透出一阵淡淡的蓝来。 “哦,对不起,看来我找错人了。”他凌厉的目光看了看屋里两个狼狈的人,忽然轻巧地道。 因那动静实在太大,谨言也不免眯缝起眼睛,目光飘移间,身旁官兵的脸色是变了又变。 李府被抄,到处都是官兵,这身异服打扮的高大男子竟旁若无人地闯了进来,语气轻巧,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到底是谁? 不想身旁的男人听到黑衣人如是说,却长长地舒了口气,如得大赦,一双抖得像是筛糠的腿慢慢稳了下来,却没想到他还有后话。 “不过,既然阁下已经看到,那就对不住啦!” 手起刀落,谨言只觉得面上一热,扬手一抚,竟是灼热的鲜血。她抬头看去,方才想要羞辱自己的男子此刻已经瞪大了眼睛,两手徒劳捂着被割开的喉头,却已止不住喷溅而出的鲜血。 见他已然倒地,抽搐几下不动之后,黑衣人的目光才缓缓收起,刚欲转身离开,却觉得脚下一紧,低头看去,是那孱弱的女子拽住了自己的外衣。 谨言说不出话,喉头嗬嗬作响,他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双苍白无力的手,竟用力到爆出青筋。 但求一死……是吗? “姑娘,你双眼被伤,不曾见过我,”那人的声音淡淡,却意外动听,“有句话不知你可曾听过,含恨而死,纵然痛快,但令你恨的人依然活得逍遥,只要活着就有希望,选择都在你的手上。” 那人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如一道清风贯穿了谨言的全身,吹得她心头一震,抓住衣服的那双手忽然停住了。 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如果活着…… 谨言的心中慢慢浮现出李莹莹那张美丽温柔的脸庞,纵有再多的不舍,那张脸此刻已经变成了片片碎纸,随风而逝。 早已绝望的心中,被这句话硬生生剌开一道口子,夺目耀眼的光,没命地照了进来。谨言觉得自己虚无缥缈的身子,又再次恢复了知觉,有团不知名的火,在胸口熊熊燃烧。 第2章 一命抵一命 两个时辰后,谨言站在人群穿梭的大街上,一路有不少人停下来用怪异的眼神瞧她,仿佛这个女子不属于如此热闹的街市。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哪来的力气,待黑衣人走后,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剥下死人身上的衣服穿好,依着自己对李府的熟悉,竟硬生生从密道的小门逃了出来。 行至围墙后郊外,地上忽然出现了大-片的血迹,还有一片黑色的羽毛。她想也没想便捡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大街上走。 许是腹中饥火难耐,谨言不自觉地晃进一家酒楼,摸出了衣服里沾着血迹的碎银子,胡乱点了几样东西便狼吞虎咽起来。 饥火顿消,谨言觉得力气在一点点回来,眼睛上的火辣感倒是愈发强烈了。她挥了挥手,店小二赶忙跑来。 “给我拿碗清水来。” 小二忙道:“水缸在后院,我扶姑娘过去。” 谨言蹙眉,正犹豫着,身子却已经被他扶起,那力道不轻不重,却挣脱不得,谨言心下一惊,耳旁店小二的声音已然变调。 “姑娘,我家主人请见,还是跟我走吧。” 酒楼的后院连着一条小道,一辆不起眼的灰蓬马车早已备下,两人上车后,帘幕迅速放下,车轱辘动起来,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谨言的眼睛看不清,耳朵反而更加灵敏起来。这人虽然是店小二打扮,但很显然训练有素,不是普通人,要从这儿逃走,显然比逃出李府更难。 到底是谁要见自己,是追杀过来的官兵吗?不可能,如果仅仅是这样,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那会是谁,自己一个小小的婢女,为什么会有人请见? 思考间,马车已经停下。店小二半搀半架着谨言,一路进了一家大宅。 此时此刻,另一个房间之中,一站一坐两个黑衣男子。 坐着的那人手臂上负有重伤,骇人的伤口极深,几乎露出里头白森森的骨头。而站着的那人,目光灼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苍老的脸上有种挥之不去的狠鸷,额上的伤疤赫然在目。 “你都看清了?是不同的人?” “是,长使,属下看的清楚,是不同的两派人,在属下进入李府的时候就跟上了,没想到他们的身手如此了得。” 长使冷哼了一声,抚着身旁的檀木椅子缓缓坐下:“能跟黑羽较劲,想必背后的实力也是不凡。你可曾见到他们身上有无特殊的符号?” “未曾看到,四人均是官兵模样,外表看不出任何差别。” 长使收起眼中的戾气,顿了顿,转而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青玄,擅自放了一个看见你面目的女人,还丢了自己的羽牌,你作何解释?” 青玄对上长使利剑般的双眼,纵然心中动荡,面上却无半点怯意:“青玄愿受责罚,但她双眼有伤,没有瞧见属下的样貌。” “没有瞧见,你就放走?”长使的嘴角勾起,越是笑,却越是显得诡异非常,“你要一刀解决了她,也不会被那四个人追上,你一个人的擅自决定,差点毁了我们整个计划!” 长使的话说的很重,字字捶地,青玄掀衣下床,单膝跪地,长剑捧在手中,低头镇静答道:“青玄有错,请长使责罚。” “责罚?哼,”长使手一挥,两手背在身后,“好在刺杀成功,我也已将那女子带回,她身上带着你的羽牌,按照规矩,你如今是听命于她的。但只要是见过黑羽的人,必须得死,你去把羽牌要回,接下来的事,你自己清楚。” 青玄眼眸垂下,低头答道:“属下明白。” *** 谨言在婢女的帮助下已经换下了身上那件酒气冲天的衣服,清洗过眼睛,上了些许药,此刻眼前已经清明了不少。她所在的这间屋子并不大,一角摆着雕漆花梨架子床,精巧细致的海棠式紫檀书案,既沉稳又不失风范,可见这座宅子的主人品位不凡。 门扉轻开,谨言下意识地抓紧了身后的柱子,紧张地盯着门口,却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迅速闪入,掖上了房门。 青玄抬头,见到梳洗后的谨言,竟有一瞬间的怔愣。她白玉般的面庞上,一双顾盼神飞的清澈眼眸透出丝丝惊恐,翘挺的鼻梁上,有颗淡淡的痣似有若无地点缀一二,像是白壁上的微瑕,却别有另一番味道。此刻身着堇色直领锦衣,藤紫鸢尾曳地裙,明明是弱柳扶风的女子,却总让人觉得有种潜在的气质在隐隐勃发,与上一次见面有着天壤之别。 他原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婢女,却不知她竟有这番出众的外貌。 “谁?” 听到谨言的问话,青玄这才回过神来。身在黑羽多年,从未有过像这般反应迟钝,若是遇到敌人,早已死了千百回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开口道:“你拿了我的羽牌是吗?” 不止是青玄,此刻谨言也在打量着面前的来人。直到听到他清风朗月般的声音,才恍惚想起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面色随即舒展。当时的他逆光而行,自己眼部又有伤,并未看清他的样貌,此刻才得以看清。 墨色的素面锦袍,下摆收起方便行动,依旧能够看出面前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眉墨如画,一双明眸散发着月辉般的清冷,扫过谨言的周身,忽然扬起一个好看的微笑。 谨言有些恍惚,这样一张清冷的面庞之上,却能够有如此温暖人心的笑容,心下没来由地紧张。她从腰间将东西取下,举到了青玄的面前:“你说的是这个吗?” 只见谨言白-皙的手中,一根精致的黑色羽毛静静地躺在上面,黑羽如墨,泛着淡淡的蓝,仔细看去,却又不像是真的鸟羽,反而有些金属光泽,羽根之处用金线缠着,闪着隐隐金光。 青玄忽然单膝跪下:“主人,青玄听命。” 谨言吓了一跳,身子向后瑟缩了一下:“你这是做甚么?!”她捏紧了手中的黑羽,眼神流转间,忽然明白了过来:“是因为这个吗?” “正是,羽牌是黑羽党的命牌,青玄的命在姑娘手中,当听从姑娘指示。” 谨言缓了缓,垂下了眼帘:“是这样啊。”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恢复了平静,末了将手中的羽牌递给了他,“一命抵一命,还给你,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第3章 月下黑影 青玄见对方把羽牌交还,心中满是惊诧,一瞬间竟不知道当接不当接。 黑羽一党是崇顺年间平京之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秘组织,纪律严明,手段狠辣,特别是个中杀手,只要是上级下达的命令,便没有完不成的。 黑羽党的成员大多是战争年间各地流离失所的孤儿,培养过后,根据天资不同,任务千差万别,隐藏在平京的各个角落。青玄武艺出众,很早就被予以重任,轻易不开杀戒,之前去李府中,只是因为人手不足而亲自上阵。 能得到一个黑羽党的杀手,是多少权贵的梦想,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她大可以作为终身的护身符,从此一生无忧,但她却拒绝了。 一命抵一命,是这样吗?青玄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有趣的很。 “如此更好。”他收下了羽牌,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待他走出两步,谨言忽然喊他。 青玄的手顿在雕花门扉上,眉眼处依然留有方才淡淡的笑意,似乎知道她会犹豫。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诱人的机会。 “此去离开,我没有栖身之所,我能加入黑羽吗?” 青玄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很显然自己猜错了对方的意图:“你可知道黑羽党为何物?做何事?” 谨言收起之前的慌张,清瘦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淡漠,声音也是极其清冷:“我家主人曾经说过,黑羽党为豺狼虎豹,洪水猛兽,不可近之。” “但其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黑羽中的杀手,如能完成一定数目的任务,便可以自己的名义借助黑羽杀死一人,是么?” 青玄的眼睛渐渐眯起:“你家小姐,倒是对我们的规矩知道的很清楚。不错,是有这么回事,所以……” “所以我要成为黑羽的杀手,报灭门之仇!” 谨言的贝齿紧-咬,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着实让青玄动容。当初自己的一席话,竟然把这个少女心中的复仇之心激了起来。 “说到底,你是李家的丫鬟,并不姓李,此去离开平京,早些嫁人,也能过上清静日子。” 谨言的嘴角忽然扬起,脸上是一种嘲讽似的微笑:“清静?若没有李家,我早已死在战后的一片混乱之中,李家于我,恩惠重大,我无以为报,如能手刃仇人,便是九泉之下,我也有脸面见我家小姐了。” 这一套复仇的理论,青玄不知听多少人说起过。那些嚷嚷着要给家人复仇的孤儿,往往在见到杀人场景之后便吓得魂不附体,谨言只是一介女流,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青玄只当那一席话为过耳之风,抬脚离开房间:“姑娘的话我会带到,不过今后如何,还请姑娘思虑再三。” 谨言看着离开而去的一袭黑衣,方才支撑着的那股劲儿渐渐松去。窗外月影丛丛,没想到十二年之后,这个世界上又一次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月洗中庭,谨言的心中不断思考着今后的人生,此处并不是能够久留的地方。黑羽党极为谨慎,对成员要求十分严厉,又极少收女子,自己想要加入的愿望恐怕是要落空了。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后院之中,由远至近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几乎是层层叠叠铺至而来,期间还夹杂着轻微的哀嚎,和金属撞击的声响。 谨言下床走到窗前,黑漆漆的后院之中,亮起了橘红色摇晃的光。 有一群人在举着火把。 谨言方才安静不久的心又一次加速起来,在这里,随时都会起变故,必须提早为自己找好后路。 推开门扉,轻手轻脚地往后院的方向走去,谨言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是李莹莹的贴身婢女,曾经为了保护李莹莹学过几招轻巧功夫,行走时不带风亦不起任何声音。 行至洞门,再往前去,便是后院了。谨言刹住脚步,侧身朝后院看去,眼睛蓦地瞪大。 后院之中三五黑衣人垂手而立,面上俱是冷漠的神情,中间一人手中拿着一把大刀,明晃晃的刀刃闪着寒光,鲜血欲滴,似乎能看到温热的气息从尖锋上微微散开。 地上躺着几个人,脸上蒙着黑布,嘴里被塞了布条,身上用麻绳捆了一圈又一圈。只听见闷-哼一声,随即又是利刃切入皮肉的响动,地上慢慢泛出灼热的血液。 黑羽在……处决吗? 谨言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直,脑子里不断浮现出李家被灭门的惨景,她扶住墙壁的手几乎掐进石缝之中,但很快,她便稳住了身形,漠然地看着那一个又一个倒在血泊之中的人,转过身子,从容离开。 她不是冷血,而是这一切似乎都跟自己没关系了。你若依旧想着其他人,其他人却根本没有顾及你,那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反而横遭祸患。眼前反复出现的是李莹莹的面容,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在往外倾泻。 终是快走到头了,谨言轻轻闭上眼睛,才一刻钟的功夫,却似乎已经过了好几个春秋,她抬脚准备走进门中,却被一个忽然窜出的影子撞了个满怀。 “啊!”那人惊恐至极,直接摔在了地上,意识到自己发出声音后,赶忙捂住了嘴巴。 是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年龄跟自己相仿,发髻已经散乱,歪斜地倒在头侧,苍白的面容上有着几条深深浅浅的红印,连带着袖口露出的胳膊上,都是青一道紫一道。 谨言的心忽的颤动起来,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去扶她,却忍住了。 女子的身体瑟瑟发抖,如此寒冷的天气却只穿了一件单衣,衣服半湿,整个人已经惊恐到无法言语,见谨言面容姣好且并无恶意,急速起伏的胸口这才稍稍平缓下来。 “姑娘可是黑羽的人?”女子的声音透着些许颤音,哆哆嗦嗦小声问道。 谨言摇头,瞥见了女子身后的麻绳,眉头忽然蹙起。她应该跟后院死去的人是一伙的,如此匆忙,连路都未曾看清,像是侥幸从黑羽杀手之中逃了出来。 “那就好……”女子脸上淡出浅浅的笑,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周,起身就要走,“姑娘可否让我在屋子里待上几个时辰?待天一亮,我便离开!我全家被杀,我还不想死……!” 面对那双泪光盈盈,充满期冀的眼睛,谨言的声音冰冷,甚至寒到了自己的骨子里。 “不可。” 第4章 绝佳演技 女子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转而又换上了焦急的神情,一双伤痕遍布的手抓-住了谨言的袖口:“姑娘,你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家门虽灭,但家资尚在,够姑娘无忧无虑度过一生,我愿倾尽所有,只求姑娘放我一条生路!” 一边说着,当真从贴身衣物之中拿出一张地契,谨言的视线落在上面,是平京地段极好的一栋大宅。 见她不收,女子着急地往她手里塞,却被谨言退回。 女子含在眼中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对着谨言磕了三个响头,脑门上顿时鲜血淋漓:“姑娘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虽不是家父家母所出,但他们待我情真意切,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就这么白白冤死……” 如此场景,真是愈发的熟悉…… “你要报仇吗?”谨言打断她的哭诉,忽然开口。 女子被她抢白,一时噎住,皱起的嘴唇嗫嚅了两下,低下头去,声音小的不能再小:“我只是一介女流,无依无靠,若说报仇实在是无能为力。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替他们活……” “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替代,你既觉得他们死得冤,不想如何为他们洗冤,却只想苟活,我并不是不想帮你,而是你自己都不想帮自己。” 砸下这几句话,谨言转身走进房门,抬脚时衣摆却被人死死拽住。 “我不苟活了,我要报仇,只要姑娘救救我,我会出去为家父家母洗冤!” 月光下,跪在地上的女子看见了谨言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虽是笑容,却觉得冰冷异常:“报仇?洗冤?如何报?如何洗你可曾想好了?姑娘,很多人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你并不是真心,这个世界上,心念不坚定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耳边脚步声又起,神色落寞的女子立马紧张起来,站起身推开谨言,不管不顾地往她的房间冲过去。这一下力道极大,谨言被这么猛然一推险些栽倒。 门扉就在眼前,女子伸手去探,纤细的胳膊却落在了半空之中,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已经听到耳畔冷冷的声音:“我不喜欢别人擅作主张。” 女子心下一惊,本以为推开了她,却没料想谨言居然能够借势三两步追到她身后,用胳膊肘锁住了自己的喉头,那双看似弱柳般的双手死死地攫住了自己的手腕。 谨言眸光一紧,手中发力,女子被推到台阶之下,摔得极其狼狈。此刻,从后院之中追来的黑羽杀手已经赶到,三两下便把那女子捆得结实。 女子挣扎不过,忽然狠厉地盯着台阶之上的谨言,恶声笑道:“见死不救,枉费了一张菩萨似的面孔,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姑娘请随意。”谨言淡淡,话语之中透着一丝不耐烦。 她转过身打开房门,如玉般的手停在朱红色的门扉上:“若觉得自己演得好演得像,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四周在这一瞬间静的出奇,方才还骂骂咧咧的女子收起脸上的表情,周边凶神恶煞的黑羽杀手也不再出手制止,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齐齐抬头向上看去。 挑高的楼宇上站着一个黑影,月光下,鬓发如霜,额前的伤疤触目惊心。 长使转过身,缓缓走下楼梯来到了中庭。一干人等迅速跪下,手中武器悉数落地。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中庭铺展开来,像一把凿子锤开了夜的宁静。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谨言对长使的身份已经猜到几分,恭敬地低下头去,声音不卑不亢:“若是大人觉得找一个人扮作我的模样,我便会心软,那是大人太不了解我了。” 长使的面容逐渐缓和,但笑起来的样子依旧令人胆寒:“确实,一个李府的小小家婢,有勇有谋,临危不乱,还有些三脚猫功夫,确实难得的很,只怕普通人早已乱了阵脚。” 笑容渐渐淡去,转而异常阴森:“如此难得的一个女子,会仅仅是李府的一个家婢?你潜入黑羽是何人指使?” 眼见所有人脑袋低垂,噤声有如真空,谨言虽明白自己无辜,却极有可能随时殒命。如此身份,如同蝼蚁,要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价值,才能长久以往的留下来。 她上前一步,直接迎上了长使阴鸷的眼神,面容清朗坦然,一字一句泠泠有力:“黑羽极少收女子,要收也都是有实力的人。你留我或是不留,整个平京,最终都会在我手里。” 话音刚落,谨言只觉得脖颈一冷,紧接着是刺痛和窒息的感觉如蚁行般攀上后脑。长使有如一团黑色的魅影,转瞬间已经攫住了自己的咽喉,手上的金属链套闪着寒光,倒刺勾破了谨言细滑的皮肤。 “小小婢女,口气倒不小,若我现在杀了你,岂不是彻底解决了后患?” 谨言粲然一笑,声音虽然被挤压变了声,却难掩其中的力道:“从别人手中抢过来,还是让我亲手奉上,大人好好斟酌吧!” **** 青玄自觉昨日一晚是十分难捱的,让他杀人还好,查阅资料这种事情,却无比头疼。但长使吩咐下来的任务,他非做不可。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查到的东西却只是寥寥,递交给长使的时候,对方也有些吃惊。 “就只有这么多?” “就只有这么多。” 谨言的背景十分简单,出生于一户农舍,没多久就碰到了崇顺星灾,兵荒马乱之际被李家人自难民中救下,时年仅四岁,后被李府派作李莹莹的贴身婢女,能文能武,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如果李家没有横遭祸患,谨言现在的命运应该是随着李莹莹嫁给夫家,做个填房丫头罢了。 长使默然,而后叹了口气:“不会如此简单的,但假如我们查不到,其他人,包括她自己,也断然不会知晓。” 青玄随口道:“长使同意她进入黑羽了?” “她心中有恨,无所顾忌,比起一般孤儿,更为有用。若底细当真如此清白,我这儿倒有个合适的任务交与她,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能够胜任。” 青玄的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兴奋,脸上不经意地便勾起一个淡淡的弧线。长使斜眼一瞧,不动声色道:“青玄,这个丫头是你带回来的,现交由你训练,官家那一套略了,其他的,你看着办吧,只要别叫她在任务中死得太早就行了。” “李家的事查的怎样了?” “回长使,是谋逆。” 待长使走远,青玄才长舒一口气。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女,总是能做出一些令自己意外的事情,他不希望她这么早就死了,他想看着她如何在自己了无生趣的日子里,添上几分惊喜。 第5章 指力非凡 这几日,谨言留在了这栋不知名的宅子里,虽然那夜曾见过不少黑羽杀手,包括那名装作受伤的女子,但这几日下来,全都没了踪影。 只有青玄时常过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教她一些武艺和天下局势的分析,总算是在黑羽之中找到了一个能够解闷的法子。 初时冷冷清清的两个人,一天都讲不上几句话,后来便逐渐熟络起来。 “青玄,你是何时进入黑羽的?” “青玄,你杀过多少人?” “青玄,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青玄,有人说你话很少吗?” “青……” 青玄回头,眼前巧笑嫣兮的女子亭亭玉立,早已不复那日的狼狈,手中的弓已然放下,藕色的衣裙称的她的肤色愈发的白。 他心中叹了口气,就是这几日对她温和了些,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但转念一想这丫头在府里,乃至整个平京都没有朋友,自己也算是唯一一个相对亲近的人了吧。 这么想着,青玄铁板着的脸渐渐舒展,声音也变得柔软起来:“原以为你跟我一样寡言鲜语,谁知道相处了几日-你竟是个话痨。” “那你说是不说?” 他走上前,扯下靶子上距离红心遥远的箭镞,答非所问:“总得给你找个趁手的武器才行。” 反反复复,这几日都是习武。因谨言身份特殊,除了武艺,青玄也帮不上什么忙,偌大的黑羽能人辈出,也不知长使为什么就派了自己过来,眼看过去了十多天,谨言的功夫始终没有什么进步。 许是看出青玄眉宇间的无奈,谨言四下瞅了瞅,忽的盯住了脚下的小石子,蹲下-身捡了两颗,朝着青玄丢了过去。 七分力道三分准头,谨言这一下直接击到了青玄的眉心。青玄一愣,挥手长剑出鞘,只听见金石之间清脆的响声,石子弹飞了去。 青玄的长剑名曰流光,与吴王孙高铸之剑同名,在崇顺星灾时其师所赠。剑身颀长,刚毅坚固,上刻小篆“流光”二字,舞起时无不流泻-出阵阵寒光隐隐湛蓝,与青玄清冷的外表十分相称。 饶是如此,被谨言的石子击中,还是发出了一声脆响。她倒不觉得如何,青玄心中着实一惊,握着的手,很明显的感觉到剑身传来一阵不小的晃动。 青玄三两步上前,一把握住了谨言的手臂,饶有兴味地打量起她的手指来。无根白玉似的手指柔美纤长,隐隐能看到轻微的茧痕。 “你指力如何?” 被青玄这么一抓,谨言眉头蹙起,心跳骤然加快,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却无力对抗,但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便稍稍放松了下来。 “在李府的时候,我虽是贴身婢女,但小姐不似寻常人家千金,喜欢与我们一同动手制作木琴木剑,蚕丝弦声小,常用细铁铸弦,长此以往,指力自然可以。” 青玄脸上露出喜色:“那便是了。你无需特殊武器,寻常路边的石子之类的东西便能起到攻击的效果,只要将你的指力提升一些,便能够行得通!” 闻听此言,谨言所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想到青玄会让自己选择这样的武器。细细想来,在今后的任务中,会频临险境,若武器能信手拈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样想着,谨言迅速抓起地面上剩下的石子,对着青玄粲然一笑:“那你可要看好了!” 庭院之中,藕色的影子飞速移动,颗颗石子有如飞离出手的利箭,朝着中心站定的黑衣男子身上飞去。青玄提气运剑,迅速翻转,只见阵阵流光在中庭内晃动,耳边是络绎不绝的击打之声。 青玄只是闭着眼睛听着声音的方向,便把来自四面八方的石子全都打飞了去,行动始终保持一步之内。 一个时辰后,谨言终于用光了所有的武器,力竭般倚靠在院中一棵山茶之上。此时已值腊月,枝叶凋零,异常凄冷。 青玄见她眼中露出孤寂之色,便收剑走了过去,两手交叉靠在了树干的另一头。这个经常思考的丫头,大概又开始想李府的种种了吧。 “青玄,李家犯的是什么罪?” 青玄面不改色:“谋逆。” 谨言的心中咯噔了一下,能落得满门抄斩的罪过,她也曾想到过谋逆。只不过李家本分至极,如何会谋逆,到底是谁在背后插了一刀,让整个李家遭此横祸? 青玄见她清丽的面庞又一次沉了下去,心有不忍,刚想说几句,却见她忽然抬起了头。 “青玄,你是孤儿吗?” 青玄一愣,没想到她会问到自己头上,抬眼看向天空中逐渐扬起的晚霞,眉宇间染上了一层金红:“算是吧。” 想起来,自己话少的原因,是从未有人想要问起过,自己便也就不说了。 “我知道你们曾调查过我的背景,可有什么发现?” 青玄默然。 见对方不答,谨言心中也并未有什么失望,这样说来,也算是一件好事。她抬起头,任由霞光打在她无暇的脸上,藕色的衣衫连着整个身体都浸-润在了金红霞光之中,恍惚间,青玄竟觉自己看到了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正扑棱着翅膀朝着天际飞去,身上那层似有若无的盔甲,在逐渐坚硬。 “凤之凰之,何安在?青桐上,栖南枝。而今缘何不得见?王土中,无良木。吾儿吾儿勿垂泪,绮梦自有凤来仪……” “这是什么曲子?” “不是什么曲子,”谨言微微一笑,“星灾前跟邻家小儿学的童谣罢了。” 柔软的歌声在中庭回荡,青玄静静闭上眼睛。 婉转的曲调,背后却燃起一颗熊熊的复仇之心。听者无心,唱者有意……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几日之后,谨言领取了自己第一个任务——三日后作为景太傅的二女儿嫁与骠骑将军王广和嫡长子王松为妻,借此刺探朝政与军中的消息。 传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青玄。这早就是可以预见的未来,但他却总觉得心中有些异样。平时从不挂心的事,此刻却扰的他心神不定。 直到接到任务的谨言依旧一脸镇定,他才舒了口气:“王广和的儿子有些特殊,你……” “无所谓,”谨言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对上了青玄漆黑的双目,“我的任务只是刺探消息,不是过去享福,他是人是鬼,我都不在乎。”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青玄耸了耸肩,把一个锦囊递与她,随后面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希望下次看见的,不是你的尸体。” 第6章 景府嫡女 一大早,便有婢女帮着她梳洗打扮。眉扫青黛,朱砂点唇,蔻丹染指,兰膏香泽细细抹过,丫头们又开始为她盘云弄发。精巧贵重的钗钿步摇次第安好,屋子里顿时流光溢彩,晶石夺目。 她换下了前几日穿的藕色衣裙,转而穿上预先准备好的莹粉色绣彩缂丝小袄,袄子里翻毛皮,儒软至极,非官家小姐断然穿不起这样的物件,纵使是以前的李莹莹,也不愿如此奢侈。 待换上团云粉蝶的裙子和软缎钉珠的精巧绣鞋,最后又给她披上了一件极其宽厚雪白的狐狸毛大麾。 暖意夹杂着一团火焰从四肢百骸渐渐燃起,此时此刻,镜中光艳夺目的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奄奄一息、满身伤痕的婢女谨言,从今天开始,她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和新的使命。 当朝新贵太子太傅景慕的二女儿,景颜。 她似一朵倔强绽放的孤荷,清丽到令人目不转睛,流连忘返;又似一团在熊熊燃烧的白日火焰,正蓄积着一切力量将要在这波诡云谲的平京烧个透亮,如此一动一静,一黑一白的结合,早已让身旁的婢女看花了眼睛。 “二小姐,咱们可以回府了。”身旁一个灵巧的小丫头低头乖巧地说道。 景颜从思考中回过神,看着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在丫头们的簇拥下上了一辆外观朴素简洁,内部却极其华贵的马车,帘幕放下的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一个黑色颀长的影子在马车后一闪而过。 是青玄吗? 景颜的眼眸停顿在黑影消失的角落,直到身旁的丫头叫她。 “二小姐?”丫头看上去年纪还小,却灵巧的很,一双灵动的眼睛晶晶亮,透着些许稚气。见景颜望着那一头发愣,赶忙提醒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只有景颜能够听到。 从现在开始,除了自己,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从中帮忙,身旁会充满各种各样的危险,每一步都必须走的极为谨慎,一着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景颜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丫头,柔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 “奴婢初晴,生在平京乡下农户,自去年进府受训,还未曾伺候过主子。二小姐是我第一个主子,初晴若有什么做的不好,请二小姐责罚!” 初晴受宠若惊,还从未有过主子叫自己说话,难掩心中紧张与欣喜。 景颜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初晴的现在,仿佛是当初的自己。景颜的眸子里有过一丝波澜,但马车里还有其他人在,不便多说,只是对她温和地点了点头。 饶是如此,初晴已经感激不尽,心中更是对这位刚刚入府的二小姐充满了好感。 过了些许,马车还未停下,便看到远处一所大宅门口张灯结彩,锦绣非凡,各色下人一字排开,早已静候多时。待马车停下,包绕着锦缎的脚凳已经放好,马车上年长一些的婆子搀扶着景颜下车,面前已经被众人团团围住。 “恭迎二小姐回府!” 景颜轻点下颌,含笑的眼波在这些笑脸儿中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快步走出的一位年轻男子身上。 那人脸上带着相同的笑容,头发高高束起在玉冠,俊朗的面目上无一丝瑕疵,仿佛是一张极其好看的人皮面具,让人硬生生移不开眼睛。 平京之中有不少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少爷,其中最出色的便是传闻中的平京五少,各个能文能武,才华非凡,这太傅景慕的独子景康,便是其中之一。 果然,他一出来,周身年轻的婢女们个个羞红了脸。 景颜款款立在原处,乖巧地行礼,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与激动,轻轻地喊他:“大哥。” “颜儿终于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景康快步上前扶起景颜,上上下下细细看了看她,除了喜悦,脸上没有第二个表情,“我的好妹妹,你终于回来了,在外面多年苦了你了,快些进去吧,父亲一早就在等着你了!” 等我?景颜心中冷笑,恐怕是来者不善。 出行前,黑羽并没有告知她,所谓“景颜”的真实身份究竟有多少人知道,景颜秋水盈盈的眼睛在景康毫无瑕疵的面上扫过,想要看出一星半点的心思,但却一无所获。 景康一挥手,对着一旁站一路的妈妈婆子们喊道:“你们还不快去伺候好二小姐!” “大哥不必如此兴师动众,颜儿受不起,”景颜脸上楚楚,似是有些惶恐,低头的瞬间却轻轻地看向了马车的方向。随即,初晴立刻快步上前,恰到好处地扶住了景颜端起的右手,“有一个人就可以了,颜儿在外多年,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几个想要上前的丫头妈妈刹住了脚步,茫然地望向景康,不知该如何是好,景康却依旧如前:“颜儿喜欢怎样便怎样,大哥都依着你!” 景府的这座宅子是景慕初任太子太傅时,皇帝新赐的。宅子极大,装饰精美,乍一眼看上去并不吸引人,但细细品味,却极有内容。虽不似一些大户喜爱华丽浮夸的铺设,但一桌一椅、一景一物,看上去普普通通,实则十分讲究,有些更是价值连城。 景颜在初晴的带领下在曲折的亭廊中向前走着,一路的丫头奴才都看呆了眼。传闻景康和夫人何氏伉俪情深,育有两女一子,小女儿景颜体弱多病,出生不久后就送入深山庵堂之中养大,一直未曾出现过。比起大小姐景如的华美端庄,二小姐显得更加清丽柔美,但看上第二眼的时候,却又觉得这外表下包着一团火,叫人移不开眼睛。 “二小姐生的可真好……” “跟大小姐不相上下呢……” “仪态可真好……” 下人们在一旁窃窃私语,景颜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跟着初晴一路走到了大厅门口,景康走在最前面,刚想走进去,拐角处便快步走过来一个小厮,神色有些慌张。 “少爷!王家的人来了,说是要见二小姐。” 景康的眉头皱了起来,虽说景颜跟王家订了亲,但毕竟还没过门,依旧是景家的人。未曾受邀就着急过来见面,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第7章 藤蔓与蛇 “王家的人在哪里?” 小厮毕恭毕敬:“在偏厅候着呢。” 景康顿了顿,收起脸上一瞬间的冷凝,又恢复了方才的玉容,打发了小厮,转过头言笑晏晏地对身旁的景颜道:“小妹,我们进去吧。” 王家不是傻子,不会如此贸贸然派了人过来,跟景家也不是至亲至交,还没到不需要礼节的地步。景慕虽然升任太傅不久,但在朝中根基深厚,大女儿又是后宫宠妃,任谁都不敢轻慢他们。 景颜的嘴角缓缓漾出一个笑来,眸子里的光愈发灿烈。看来自己还没过门,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景府的正厅十分气派,各色家具装饰令人目不暇接,景颜目不斜视,跟着景康直直步入,对着厅中背手而立,着藏青色长衣的中年男子行了一礼:“景颜见过父亲。” 景慕的年纪并不大,是当朝年纪最轻的太傅,但却已经略显老态。尽管如此,还是能从他的面上寻到年轻时的那股英气。他的面容与景康长的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的卧蚕眉,同样含笑的眼角,还有同样冠冕堂皇的笑容。 与他不同的是,那满布细纹的眉眼之中,多了一丝忧愁。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没什么能耐的人,背后却有着平京第一大杀手组织,并且深受当朝皇帝喜爱,可以说,景慕是真正的平步青云。 “颜儿总算是回来了,咱们一家人以后要互相照应互相帮衬,有什么不适应的可以和父亲说,大哥你已经见过了,如妃娘娘在宫里不便出来,以后总有机会见到的。” 景慕说话的时候眉眼都是笑着的,但从他的话语中,景颜却感觉不到丝毫亲人之间的温情。他说是“回来”而不是“回家”,话里话外都没有把自己当自家人,更别说偌大的正厅角落之中,此刻正埋伏着无数杀手。 景颜觉得有些好笑,区区一个柔弱女子,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的设防吗。 做给外人的那一套已经结束了,景慕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小声道:“你去看看王家的人,我跟颜儿说几句话。” 景康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随后带着下人一起走了出去,轻轻关上了厅门。 景慕的笑脸忽然落下,像是扯去了一张覆在脸上的人皮,露出了背后的阴狠毒辣,屋子里的氛围也变得压抑起来,几十个杀手从角落之中迅速轻身落下,跪在景慕的脚下,像是一团黑云朝着景颜压过来。 景慕面上冷冷,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声音不高不低,却充满魄力:“李家的婢女?” “是。” “倒是晓得自己的身份。”景慕淡淡说道,回过身子走到正中的描金雕漆椅上,“我一直放手让他自己决定,没想到他居然敢把李家的婢女送到我这里来。景颜是我精心设计的一个身份,就这样浪费真是太可惜了。” 能够控制如此庞大的杀人机器,景慕心中的城府有多深显而易见。景颜并不理会他话语中的轻蔑,轻声说:“景大人无需惋惜,属下能够做得好。” 景慕失笑:“确实,你够漂亮,也够聪明,但你不知道,比你漂亮比你聪明的人比比皆是,你只是个小小的婢女,斗不过那些人,我给你次机会,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后悔。” 说道最后几句,景慕的脸上又出现了当初那种亲切谄媚的笑容,这个人的面具脱得有多快,戴上就有多快,这话虽然是给她机会,但景颜何尝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离开,恐怕还没走出正厅一步,便会人头落地,到时候景慕只要说自己冒充她的女儿,谁都不会怀疑,毕竟“景颜”这个身份,除了景慕谁都无法证明。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既然长使把我派到这里,便是肯定了我的能力。景大人,我既然能够帮你,便能去帮别人,希望景大人不要因小失大,坏了整个计划。” 景慕的眼睛骤然紧缩,冷芒森森,一张用力地拍在了一旁的镶嵌大理石书案上:“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霎时间,身旁的杀手已经拔刀,不需一秒,她便会人头落地。 “我隶属于黑羽,只听命于上级指令,长使命我前来并不是让我来送死的!景大人,信任是双方的,你对我如何,我便如何待你,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摆在你的面前。” 景颜说话的时候,景慕一直在观察这个少女。李家家大业大,婢女见多识广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人都是怕死的,假如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东西能够阻碍她呢。 “景颜”这个角色原本的定位并不是如此,他需要一个乖巧的女孩,懂得随机应变,能够用尽一切方法活下去,给自己输送情报,要柔软的像一条藤蔓,懂得隐忍。 但眼前的“景颜”却让他眼前一亮,容貌出众,聪明伶俐,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有一股不怕死的冲劲,这不是一条藤蔓,而是一条蛇,不仅能成为自己的眼线,更是一个趁手的武器! 她说的没错,黑羽之人最重要的不是杀人的手段,而是服从,只要黑羽长使在一天,她就必须听从与他,与其把这个看成是一道威胁,不如当做一重保护。 毕竟所谓的长使,和黑羽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走狗罢了。 景慕眼中的杀气就在这一刹那忽然散开了,且散的一干二净。与此同时,所有杀手瞬间隐入黑暗,方才的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过,景慕当真像个父亲一般,慈爱地看着她,柔声细语地说道:“以后景颜就是你,你就是景颜,我的好女儿。好了,现在,让我们一起去看看王家派来的人吧!” 偏厅之中,景康正在和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说话,见到景颜和景慕走来,那妇人忙不迭起身行礼。 “见过太傅大人,见过景二小姐。” 此人虽然衣着华丽,但从打扮上来看,并不是王家的主子,倒像是一个管家婆子。 果不其然,景康道:“这是王家二少夫人身边的罗妈妈,今日特地来送礼。” “不敢当不敢当,一听说二小姐回家了,我家夫人搜山罗海的,赶紧备上礼物差老奴给小姐送来了。二小姐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些东西不一定入得了您的眼,还请二小姐海涵。”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景颜早已看到偏厅之外有不少下人在一箱一箱的搬运东西,那绝对不是什么“入不了眼”的玩意儿,只怕里面另有深意。 王府二少夫人马氏年纪虽然在景颜之上,按辈分来确实景颜未来的弟妹。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忽然如此慷慨的送数目繁多的东西过来,实在是不像话。 景康想要上前替妹妹拒绝,却看到景慕对他使了个眼色,当即心领神会,不再插手。转头看向一旁亭亭玉立的少女,面对如此场景,她会怎么应对呢? 第8章 邪性的很 景颜看着这一老一少两个笑面虎都没有出面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愈发地深。 “罗妈妈,颜儿在此谢过二少夫人了,难得她的一片好心,我与二少夫人虽未有一面之缘,却让她如此挂念,实在是受宠若惊。不过颜儿尚未出阁,更未曾宴请大家,收受礼物有失礼节,劳烦妈妈带回去吧。”景颜的声音柔柔的,像是朵朵棉花,让罗妈妈踏上去便有些头脑发晕。 先前罗妈妈不敢抬头,只是远远地督了一眼。现在她终于看清了景颜的样貌,脸上不禁露出惊诧之色。都说景家二小姐在山野长大,怎么还能生的如此好?自家主子本来是想送点东西给这山野丫头开开眼,让她以后去了王家也能服服帖帖,别挡着自己的道,但如今之见,反倒显得自家主子有失礼节了。 更别说那几句话,句句在理,叫人反驳不得,再坚持下去,那就是别有用心了。 罗妈妈脸上几经变化的神情全都映在了景颜秋水盈盈的眸子里,在她还没有察觉的瞬间,对方已经掌握了先机。 “这……” 罗妈妈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拒绝,还没反应过来,却忽然看到景颜快步上前,玉葱似的纤纤五指紧紧握住了她略显粗糙的双手,罗妈妈一时间就愣在了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等她明白过来,衣服里像是被放进了一只到处乱窜的老鼠,整个脑袋都要炸开了。 哪有主子跟下人这么亲近的,这在王家,可是要受责罚的。她慌忙地想要跳开,双手却被景颜牢牢握住。 “罗妈妈,一路赶来辛劳不堪,颜儿招待不周,又让妈妈难做,颜儿实在过意不去。但父亲最看重的便是家门家风,颜儿第一天回家,不想惹父亲不高兴。颜儿命苦,跟父亲母亲的缘分浅,不过几日之后就要出阁,只想在这最后的日子里让父亲能够多看几眼……” 趁罗妈妈不注意,景颜迅速松手。罗妈妈本就手足无措,一心想要把手抽-出来,如此一放她整个人几乎往后头跌去,好在身后的紫檀花架挡住了她丰腴的身子,才不至于当众出丑。 罗妈妈是个聪明人,自家主子和眼前的太子太傅,取谁舍谁一目了然,再加上景颜如此恳请,秋水似的眼睛之中几乎滴出泪来,自己再不答应,会弄得两头不是人。 她擦了擦额头上吓出的冷汗,当下咬牙答道:“老奴明白了,请二小姐放心,老奴自会跟少夫人讲明的!” 罗妈妈说完这话就想离开,不知怎的,景颜身上仿佛有种魔力,跟她相处的时间越长,心里就越慌张,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罗妈妈!”景颜叫住她。 对方刹住脚步,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一个激灵,因害怕而僵硬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 “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阳光透过偏厅的雕花木窗打在景颜几近透明的脸上,美的几乎有些不真实:“罗妈妈,请转告二少夫人,她的好意颜儿都记在心里,以后会好好报答她的!” 回去的路上,罗妈妈像躲瘟神一样离开了景府,整个人依旧晕乎乎的,背后被冷汗湿-了一大-片。她越想越不对劲,直到走到王府门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被这位刚从山野回来的二小姐摆了一道。 这算什么事!在王府之中,除了主子们,就属自己最大,谁看到自己不是服服帖帖、言听计从的,如今却被小丫头片子当猴儿耍了,这要说出去,岂不是笑掉人家的大牙! 罗妈妈越想越气,脸上更是觉得挂不住,恨不得跑回去打她几个嘴巴子。一想到自己那个难缠的主子,把事情如实说来实在显得自己太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脏水全都泼到景颜身上。 “少夫人,都是那丫头,小小年纪就邪性得很,连老奴都着了她的道!嘴上说的软,下手却够狠,老奴差点被她摔死!还有那张小-脸,嫩的能够掐出-水来,真真好看的紧!纵使大少爷之前没见过,以后肯定会被她迷的团团转。您是知道的,老爷一直念叨着大少爷,要是这回让这丫头片子跟大少爷联手,后头还有她那个做太傅的爹和受宠的姐姐,咱们以后还怎么跟他们斗啊!还有……“ “好啦好啦,你就少说几句吧,扰的我头疼。”镜子里的女子容貌精致,年纪并不大,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了十足的风韵,眉眼处处透露着一股妩媚劲儿,当真一双勾魂眼。 她煞有介事地对着镜子涂抹手中薄薄的一层胭脂,桌上和田白玉的胭脂盒半开,那一点点鲜艳的红,是无数新鲜花朵采摘掏净熏蒸而出。直到她琼脂般的脸上漾出了淡淡红晕,如同醉酒般妖魅,这才停了手。 罗妈妈方才只顾着自己说,却忘了自己主子的忌讳。这位容貌精致的女子便是王广和二子王栾的正妻马氏马香云。 想当初,她也是平京之中炽手可热的美人儿,追求者无数,几乎挤破了马府的大门。嫁给王栾后,马香云更是花了大把的精力在打扮上。凡是跟美丽搭边的,都喜欢亲力亲为,不惜花费一切去追求完美,最忌讳的,当然也是别人比她漂亮。 女人都有嫉妒心,但马香云却将自己的嫉妒发挥到了极致,到了几乎变-态的境地。曾有一次府中来了一批新的家婢,其中有个出众的丫头,唤作碧瑶的,面孔清秀,善良本分,是大夫人房里的二等丫头。 碧瑶的美大家有目共睹,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王栾不免多看她了几眼。但马氏知道之后,却嫉妒心起,软磨硬泡问大夫人要了这个丫头,不管冬夏都叫她去采摘制作胭脂的鲜花。 夏日里的必须是被阳光蒸出薄汗而不焦枯的花瓣,冬日里必须是沾着露水却不冻住的整朵,总之,碧瑶没过一年脸上就显出憔悴之色,一双玉手更是粗糙有如木棍,生了许多脓疮。 第9章 嫉妒之心 单是如此还不够,马氏见她容颜已然被毁,没了当初的娇-嫩之色,心中却依然放心不下,借口给她银子让她出府重新生活,竟把她配给了倒夜香的刘光棍。 这刘光棍早就垂涎碧瑶的姿色,抢了银子掳了人消受了几日,几乎把碧瑶当做了牲畜,非打即骂,而后更是把她卖给了最下等的窑子,不出几月碧瑶便染病去世了。 被迫害的还有平京一位小有名气的茶艺师,就因王栾趁着她给自己倒茶的档口,趁机摸了摸她的手指,被马香云看到之后,暗暗记下,私下派人用滚水浸了她的一双绝技之手,不但让她失去了生存之计,更是让她成了残废之人。 此类事情不胜枚举,因事关王栾前程和马氏背后的娘家,大夫人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大就不去管她,以至于府中所有的丫头只要有几分姿色的,都自觉自愿地毁坏自己的容貌,看到王栾更是绕着走,免遭碧瑶的下场。 罗妈妈极尽所能的描述早已激起了她的兴趣,到底是什么山水,能够养出多好看的丫头,自己倒是想要见上一见。马香云的脑中已经罗列了不少折磨人的法子,就等着景颜过门了。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哪怕再好看,美的跟仙女似的,最后也是要嫁入王家,嫁给那个没人要的大少爷,再过几年,就算自己不动手,她也还是要废了。 “主子,您不着急吗?要不要我再去趟景府?” 马香云眉眼一挑,头上鲜艳的红宝石朱钗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衬得她精致的面庞愈发妩媚:“去干什么,难不成你也看上那景康了?我说你啊,别瞎操心,等这丫头过门,有她后悔的时候,我倒是好奇她到底什么来历,以前在哪座山哪个庙待过,你找人查一查,别弄了一个假货进府。” “是,主子,老奴这就去办!” “等等!”马香云叫住她,“二少爷呢,我怎么没看见他人?” 罗妈妈身子一凛,哆哆嗦嗦道:“好……好像是去酒楼会大人们了……” “大人们?哼。”马香云冷哼一声,“尽是些杀不尽的东西!” 景府之中,景颜住进了早已收拾妥当的倚烟楼。这是景康命人专门修建出来屋子,位于景府后院最清幽的位置,有独立的花园,背后还有一个人工湖和大-片的竹林,剩下的空地都预留着,让景颜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 屋子之中,更是雕梁画栋,华美精致,让人转不开眼睛,一切都按照大家小姐的最高规格布置,除了宫中的公主娘娘们,平京之中恐怕找不到第二个能比过景府的人家。 初晴入府时间不长,之前从未来过这里,一下子被如此多的精美家具包饶,小-脸儿都被珠宝美玉照的透亮,不免连连-发出惊叹。 “老爷他们对二小姐真是用心!这么大一栋屋子,这么多贵重的器物,二小姐真是有福了!“ 景颜的目光淡淡,并未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经过李府一劫她已经明白,纵使有再多的宝物财富,都只是过眼云烟,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留得再多也都是给别人准备的。面对初晴的惊叹,她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说什么。 隐隐的竹林外,有一栋陈设与这头几乎一模一样的宅子,只有三两丫头站在门口扫洒,并不见主人。 “那儿是什么地方?” 初晴回过神来,乖巧答道:“回二小姐的话,那儿是大小姐以前住的地方,少爷一直命人看着,随时保持干净整洁,需要的物件都是定期更换,以备大小姐回府省亲。” 如妃在后宫正得宠,作为亲妹妹的景颜,自然沾了不少光,才能得到如此优待,这跟景慕疼爱自己可没多少关系。 除了初晴之外,屋子里还有几个备着的丫头婆子,见到景颜都喊主子。她已经拒绝过景康派过来的人,此刻再拒绝有点说不过去,就留了几人。一个是唤作白梨的贴身丫头,还有两个叫绯红和倚翠的,留着在屋外侍候,领头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初晴喊她赵妈妈。 “二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就喊奴婢们,以后您就是我们的主子!”赵妈妈不同于王府的罗妈妈,显得亲切随和很多,衣着也较朴素。 景颜看得出,这些人虽然是景慕派过来监视自己的,但也没有害人之心。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友好相处对谁都有利。 景颜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无不温柔地说道:“颜儿自幼在乡野活动惯了,有做的不好的,劳烦赵妈妈多加提点才是。” “二小姐哪里的话,作为奴婢哪有让主子劳烦的道理。赶了一天的路二小姐也累了,让她们服侍您歇息吧,到用膳的时候奴婢再来喊您。” 赵妈妈带着绯红和倚翠离开了屋子,云裳和初晴随侍左右。到了里间,景颜见没了别人,便从袖口之中取出了两块精巧的玉佩。 这玉佩取了最上等的材质,通体乳白无暇,油润光泽,雕的是游鱼在水中灵动的样子,栩栩如生,十分讨人喜欢。最奇巧的地方,便是这两条游鱼能够合二为一,组成一个完整的圆,仿佛阴阳太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景颜将这两块玉佩分别交与初晴和白梨,见二人呆愣在原地,嗔笑道:”两个傻孩子,不接着是想让我多举一会儿吗?“ 初晴的头摇的像是拨浪鼓,白梨更是一脸惊恐,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二小姐使不得啊,奴婢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 景颜拉住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把玉佩放进了她们的手心。 初晴的手凉凉的,白梨已经紧张到手中满是汗水:“拿着吧,你们以后就是我的亲人,大家要亲如姐妹,互相帮助。王府不似景府,需处处留心。父亲和大哥没法随时帮衬我,你们才是我最能够信得过的人。” 初晴在一堆丫头中能够被景颜挑中,早就已经喜不自胜,不消景颜多语,就已经存了报答之心,当下更是连连点头。而另一边的白梨,年纪比初晴更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泪珠儿早就挂不住了,一遍抹泪一遍答应着。 景颜清楚的知道,自己嫁入王府只是一颗棋子,这些下人也都是棋子,本质上来说是一样的,关键时刻景慕可以同时舍弃。想要在这一局棋中走的更远,只有联合一切能够联合的力量。 这两块玉佩本是李莹莹交给她和慎行的,虽然十分舍不得,但比起报仇来,不能有一丝不忍。 第10章 栽赃陷害 景颜在心中想了很多,但面上却依旧如沐春风,笑语盈盈。 歇了片刻,赵妈妈带着下人领了饭菜过来,景颜看了看,一长排的下人个个拿了不同花式的漆木盒子,前前后后共有几十个。光是正菜前的蜜饯甜果,便已经不下四五种,更别说后头的膳汤主菜,更是样样俱全,说是山珍海味也不足为过。 “二小姐,老爷今儿个不回来用膳了,让老奴叫厨房随便做了几个菜,二小姐趁热吃吧!” 景慕身为太子太傅,虽然颇得圣宠,但在外人看来却低调的很,一般不在家中用膳。景康为了将来的仕途也常需走动,不常在家,虽说是随便做了几个,但几乎是按照三人的规格和菜式准备的,这些都是外人所不知晓的。 看到一旁站着的几个小丫头使劲儿地咽着口水,视线都移都移不开,景颜让人把菜放下后,只取了半碗雪梨银耳枸杞羹,便把剩下的菜肴都赏给了下人。 小丫头们高兴坏了,他们平时吃的东西虽然不差,但哪能跟这些个比,一个个都笑开了花。绯红和倚翠得了饭菜口水直流,想要拿出门找个角落吃,却被景颜叫住了。 “你们两个快回来,把门关上,都坐到桌子边来吃!” 跟主子坐在一起吃?丫头们简直想都不敢想,一个个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动。 景颜拉着白梨的衣服,硬是把她摁到了凳子上。白梨如坐针毡,求救似的看着初晴。 “二小姐,要是给别人看到了,会说您……” “说我不懂规矩,果然是山野来的是吧,”景颜刮了刮初晴的小鼻子,“一家人吃饭哪有不坐在一起的道理,咱们关上门不给别人看到。你们再不过来,我可就要生气了!” 刚才绷着一张脸的婢女们终于乖乖坐在了桌子前,景颜耐心地跟她们说话聊天,总算让她们卸了包袱,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绯红和倚翠两人是一对表亲,过去家里是开杂货铺的,耳濡目染,一开口嘴就停不下来。 景颜笑着听她们说,时不时地插上两句,趁着氛围热烈,忽然开口道:“我听说前一阵子,李都督家里像是出了什么事。” 倚翠拼命点头:“可不是嘛,二小姐,前几日我听人说,李大人在任时犯了谋逆之罪,还在星灾那会儿倾吞饷银,总之,数罪并罚,满门抄斩!” 倚翠不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绯红看了直打她的手:“说就说,你吓二小姐做什么,姑娘家不知道矜持一些!” 倚翠吐了吐舌头,没有发现景颜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装作不经意地说道:“我之前听山里的师父们说,李大人为人清廉,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朝堂上那些事,谁都说不清。如果这事情不是真的,就是叫人给害的,说不定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圣意难测啊。这不是,今天又要多出几缕亡魂了。” 今天?景颜心中一跳。难不成李家还有人活着? “这些事情我以前都只是听说,不曾瞧见,真叫人难以置信。”景颜唏嘘道。 初晴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趴在桌子上忽然小声说道:“二小姐想去看看吗?反正今天老爷他们都不在家,我们几个带你去吧!” “那赵妈妈门房管家那边……” 倚翠拍了拍胸脯:“二小姐放心!你尽管出去玩儿,只要赶在老爷前回来我们保准不会有人说出去!” 平京的街道是极其繁华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今日市集上更是聚集了一大群人,指指点点地看着已经萧瑟不堪的李府人去楼空。 景颜换了一身普通官家小姐的衣服,在白梨和初晴的陪伴下往处决场走去。 早已是晌午时分,阳光毫不吝啬地照下来,纵使是在冬季依然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但这并没有影响大家的情绪,人群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挤得水泄不通。白梨和初晴两人好不容易带着景颜挤了进去,终于看到处决台上跪着一排身受重伤的犯人。 这些人被拷问得遍体鳞伤,早已神志不清,纵使不处决也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景颜一眼就看到了好几个脸熟的面孔,都是以前府里的下人,不由地抓紧了手上的檀香手串。 处决台的另一侧,还有几个台上塞不下的老弱病残,都被关在囚车里。监斩官在台上念着犯人的罪行,不知实情的百姓情绪高涨,叫嚣着要处置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景颜轻轻拍了拍初晴的手:“我去边上站一会儿,等会儿就来。” “二小姐不舒服吗?要奴婢带您回去吗?” 景颜摇了摇头笑道:“你们在这里看吧,我一会儿就过来的。” 白梨还想喊她,却见那一袭倩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不知道二小姐一个人行不行。”白梨担忧地说道。 初晴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小声道:“二小姐不会走远的,放心吧。” 离开人群的景颜轻手轻脚地往囚车的方向走去,像是一阵风般让人不易察觉。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处决台上,谁还会有闲工夫关注死气沉沉的囚车,连士兵都是漫不经心。 “时辰已到,准备行刑!” 人群凝神屏息,胆子小的人已经捂住了眼睛,只露出指缝偷偷瞄着台上的情况。景颜走到士兵身旁,轻轻捻动了手上戴的檀香手串。 幽暗的香味渐渐飘散出来,不断涌-向士兵的鼻子,景颜屏住呼吸,看着他们三三两两打着呵欠,走到墙角边倚靠着墙面打起盹儿来,才往囚车的方向移动。 “刘婶!刘婶!”景颜伸出手,推了推囚车中昏睡的中年女人。 那人嘴唇嗫嚅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看了看,忽然猛地睁大了眼珠:“小丫头!是你!你逃出去了!” 刘婶有气无力,声音颤抖不已,抓着景颜的衣袖不停地说道:“小丫头,你快逃啊,这些人发现你会把你捉进来的!” 景颜握住她粗糙的双手,一字一句地说道:“刘婶我救你出去!” “不可!万万不可!我走不了了,你还有机会!我……”刘婶剧烈地咳嗽起来,为了不把一旁的士兵吵醒,她用力地捂着嘴巴,“小丫头,李家是被陷害的!我那时候亲眼看着有人进了老爷的书房,动了老爷的东西,你要好好活着,替李家好好活下去!” 景颜虽明白李远忠是个好人,但心中却也不免有过疑问,是否眼前的一切才是事实。但听了刘婶的话,她终于明确了心中的答案。秋水澜澜的眸子里迸发出无数火星,剧烈地愤怒让她的身体禁不住有些颤抖:“是谁?谁进了老爷的书房?” “是……!”刘婶话没说完,迷香的有效时间已经过了。一旁的士兵开始伸懒腰,台上的犯人首级滚落,百姓大声叫好。 刘婶狠狠推了她一把,赶她快走。景颜抿着嘴,终究还是离开了囚车。 第11章 未婚夫婿 景颜离开刘婶没多久,就听到了另一声处决令。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闭上眼眸稳住了自己身形,把背后的一切完全抛开,不断回味刘婶说过的话。 要好好活下去—— 要替李家好好活下去! 既然当初有人进了李家老爷的书房做了手脚,现场是不是依然会残留着蛛丝马迹?景颜抬脚开始往李府的方向走。 李府早已被抄家,破败的门庭上贴着封条,虽然没人看管却也不好贸然进去。 景颜绕道来到了李府的后门,这里有个密道,当初她就是从这里侥幸逃出来的。 刚想进门,景颜忽然感觉自己背后有个尖锐冰凉的物体顶了上来。 她身子一凛,瞬间就僵直了。 “姑娘,看你这身打扮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吧。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趁着人流都在市集看热闹,没有官兵巡街,竟然有人在这光天化日下打劫!景颜想要转身,背上的刀子却更进一步,刀尖已经刺破细腻的布料,直抵她的皮肤:“不许往回看!交出来!快!” 贼人的声音虽然凶狠,但依然透着些许的焦急,想要掩盖却没能逃过景颜的耳朵。只要拖住他,便可以了,总会有人从这里经过。 “这位大哥,我从家中偷跑出来游玩,未曾带什么值钱东西,你等我一下,我找一找……” “快点!别磨蹭!”那人恶狠狠地说道,不断观望着四周的情况。 景颜的腰间藏了一个锦囊,是青玄离开的时候交给她的。里面不是别的,正是几颗金豆子,不论是作为武器还是盘缠都很实用。 景颜已经想好了,若等不来其他人,便假意将东西交给劫匪,趁其不备迅速后退,拉开一段距离后用金豆子直击对方的咽喉! “快!” 金豆子的冰凉已经传到了景颜的手指,她掌心有些微微出汗,狠命地捏紧了那颗金豆子,刚准备转身后退,却听到身后一声大呼。 “哪里来的强盗,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在平京当街打劫!” 劫匪手一抖,慌乱中松开了那把抵着景颜腰部的刀,她趁此机会一个转身,一脚踢飞了那把刀,劫匪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胆已经丧失了一大半。 来人是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衣着整洁气宇轩昂,腰间佩戴着一把剑,英姿勃发,透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身后有一顶朴素的轿子,静静地立在不远处。 “还不走?想让我们家少爷来收拾你吗?!” 劫匪一看是个小毛孩儿,刚跑出去的三魂七魄又回来了几分,顿时恶狠狠地说道:“好狗不挡道,也不看看你-爷爷我是……” 话音未落,只见从那轿中猛地飞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利剑似的朝着劫匪打去。劫匪始料未及,那匕首便已经将他的衣服和背后的墙面扎在了一起。 四下里在这一刻极其安静,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劫匪“嗷呜”一声大叫,狼狈而逃。 少年鄙夷地看了一眼劫匪逃跑的方向,随即走上前,关切地询问景颜:“姑娘,你没事吧?” 此刻景颜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那把仍旧嵌在墙体之中的匕首陷入了思考。 轿子里的那人,武艺不凡。 “姑娘?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们好送你回去啊。”少年伸开五指,在景颜的面前晃了晃。景颜反应过来,抬头对上了少年的眼睛,莞尔一笑。 这一下少年几乎晕了,哪里来的这么好看的女孩,还对自己笑,简直就是话本中的仙女下凡啊。之前在军中听将士们说过,平京有不少美女。但来了这么久,谁也及不上眼前的这一个夺目。 乍一看像是一朵清丽的荷花,孤傲凛冽仙气非凡,一颦一笑都带着不可亵渎的美丽;但再定睛一看,却被那笑容所带来的灿烂火焰烧的面颊红云四起,把五脏六腑都抓挠的奇-痒难耐。这样夺人心魄的美丽,当真是少见的。 “我没事,感谢你家少爷相救,来日定当回报。” 少年依旧沉浸在眩晕之中,直到景颜已经走出了五六步,他才反应过来,一边跺脚一边大声喊她:“诶!诶姑娘!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家少爷想请你喝杯茶!” 景颜的脚步顿住,回过头看着一脸焦急的少年,笑容在脸上淡淡晕开:“多谢你家少爷邀请,下次吧。” “等等。” 景颜一愣,声音是从轿子里传来的。 轿帘之中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帘幕,一张英俊儒雅的面孔渐渐从里面显露出来。 配合得几斤完美的五官,眼神和笑容之中充满了碾碎一切的温柔,远远的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暖亲切在四面八方晕开,仿佛一阵暖风从轿子中刮了出来,眼前萧瑟环境都开始渐渐复苏。 “少爷!”少年走到轿子跟前,恭敬弯腰,“您不要出来了,那姑娘是个狠心肠,您救了她一命,她也不肯赏脸喝杯茶呢!” “阿成,邀请姑娘喝茶,我自己却躲在轿子里不出来,是我错了。”说罢,景颜听到耳边传来木轮滚动的声音,那个长相俊美儒雅的少爷,从轿子里推了出来。 确实是推出来的,因为他——是个残废。 纵使那人身着华服,一双卧蚕眉有如刀裁,面若桃花眼若灿星,纵使身下的轮椅制作精良,雕刻精美,仿佛是出自鲁班之手的奇巧之物,但如此气质翩翩的人却坐在轮椅上,还是显得有些刺目。 可是他却丝毫没有显得自卑或是难堪,从头到脚,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信与温柔,这样刺目的场景多看了几眼,竟然也觉得愈发和谐起来了。 要现在掉头离去,似乎会错过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在下王松,敢问姑娘芳名?” 王松? 王松! 是那个自己要嫁的王松吗!?本以为第一次见面会是洞房花烛夜,没想到却在这里提前碰上了。 景颜心中冷笑,看来老天也已经迫不及待了啊。 第12章 揽月品茗 王广和的长子,景颜之前略有耳闻。因他自幼习武,在军中长大,平京之中很少看得到他的身影。后来王广和的发妻宁氏得病去世,王松才有了回府的念头。 但无论如何,景颜也不会想到王松会是一个下肢瘫痪的人。现如今,王广和已经娶了续弦季氏,又生了几个孩子,王松在府中本就有些待不下去,更何况他还身体有疾…… 一种莫名的同情心从景颜的心中燃起,不过很快便被她扑灭了。 “小女子李颜,见过王大少爷。” “李颜姑娘,你认识我?”王松面上略显惊讶。 景颜并不说话,礼貌性地朝他微微一福,便转身离开。 “刚才姑娘不是说要回报我吗?就今日与我一起品茶何如?” 景颜的脸上纹丝不动,依旧带着冠冕堂皇的笑容:“今日就不必了,家中还有事,先告辞了。” “李姑娘,你说的家中,是指这背后的李家吗?” 猛然间,景颜感觉王松仿佛在话语中又一次扔出了一把匕首,直击她的心脏。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个温柔至极的王家少爷,似乎并不是看上去简简单单的样子,他那双永远弯弯的眼睛,似乎看穿了景颜的身体。 方才一时着急,只想着掩饰自己的名字,从而避开不必要的麻烦,却没想到说出了一个“李”字。如果被发现了真实身份,不单是自己要死,整个景家,整个黑羽都会受到威胁。 她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了他,无关乎面容,而是内心。 “王大少爷说笑了,我只是刚巧来路过,不慎遇到劫匪。” 王松低头默然,阿成赶紧把他往前推了一段距离。“李姑娘,我不会跟官府说什么,咱们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在聪明人面前装傻是一个十分不明智的行为,景颜并不作答,反问道:“少爷也是好兴致,放着斩首不看,趁着人少怎么也走到这李家来了,难不成是想进去做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你!”阿成气的满脸通红,自己家少爷是什么样的人,怎能容这女子胡诌,就算长得好看,也不能乱说话啊! “因为李大人于我有恩,我回来时所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只得在他宅子前嗟叹。李姑娘,明人不做暗事,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来意,该说你的了。” 景颜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回答她,这下倒显得自己之前说的话过于刻意了。 见对方不语,王松也没有追问,好整以暇继续道:“姑娘若是之前想要做什么,不小心被我撞破,不如现在转身就走,我也不追究。若姑娘为人清白,那便无需遮遮掩掩,随我一同去揽月楼喝杯茶,算是给我的谢礼吧。” 如此说来,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景颜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来李府的目的,终于松了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揽月楼地处平京最繁华的街口,琼楼玉宇拔地而起,是平京少数几栋高楼建筑之一,说它“揽月”颇为恰当,一派富丽堂皇、歌舞升平的豪迈气派。 此等高贵之地接待的也尽是一些豪门大族,普通的商户想要进来,也得托人找关系。在揽月楼之中,可谓是应有尽有。无论是容貌倾城才艺无双的女人,还是美酒珍馐价值连城的宝物,甚至你只是想要在这里找一间雅室发发呆,都是可以的,只要你有钱有权便可。 景颜本以为王松跟平京的纨绔子弟一般,是揽月楼的常客,却没想到楼里迎客的姑娘并不认识他。直到阿成说明了王松的身份和来意,对方才恭敬地把他和景颜迎了进去。 许是平日里的教导比较严格,或者见识多了,领头的女子并没有多看一眼王松残疾的身体。 “王公子,雅间的客人已经满了,您看厅堂中临窗的座位可好?不行的话,各位贵客可以先等一等。” 景颜抬头朝着女子指着的位置看了看,虽说是大厅,却也用珠帘和木隔拦出一小间一小间,有一面是通向外面的,因此并不是十分私-密。 女子见王松背后跟着容貌绝色的景颜,私心以为他是来寻欢的,所以才想找间私-密性更好的雅室。 “就那里吧,上一壶阳羡。” “是,公子稍候。” 揽月楼外,平京的繁华一览无余。市集上人群已经散开,留下了一片狼藉。景颜看着胸口窒闷得厉害,偏过头垂下了眸子,看着氤氲的茶香渐渐飘散而出。 王松也是如此,两人仿佛是有了某种默契,静静地等待着时光的流逝。过了一刻钟,站在门口守着的阿成终于忍不住了,偷偷朝里面瞄了几眼,景颜看了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阿成挠了挠脑袋:“少爷这是和李姑娘在做什么,赌气吗?” 阿成陪伴王松多年,说话做事十分随性,这也是王松欣赏他的一点。听到他这么说,也不怪他,反而逗趣道:“这就是平京之人品茶的方法,品而不语,你知道吗?” 阿成不以为然:“品茶的品是三个口,最起码也要用嘴进品吧,你们倒好,光用鼻子闻了!” 王松听后哈哈大笑:“阿成你的这张嘴,能把敌人给说死!好了,你送李姑娘回去吧。” 景颜一惊:“王公子准我走了?” “时间已过,李府之中现在也会有人了,姑娘纵使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无论怎么掩饰,还是被他看出来了吗? “你我无需互相相信不是吗?我只是想要保护好友人的最后一点念想罢了。” “有恩就得回报,李大人帮过公子,公子明知他是清白的,就应该寻找真-相,而不是在门口空叹气。”景颜也不生气,端起面前透明的白玉杯子一饮而尽:“茶是好茶,只是有些凉了。小女子告辞了!” 这场对话中,恐怕只有阿成没弄明白了。少爷明明半请半逼让李姑娘来喝茶,到地方了又不喝光发呆。好不容易说几句话吧,还都是围绕着那个已经死了的李大人,现在还让他把人送走了,真是弄不明白。 不过阿成毕竟是站在王松这边的,少爷说什么便是什么,恭敬地把景颜带了出去,还没等他们走出几步,忽然听到大厅的走廊之中传来一声高呼。 “哟,这不是大哥身边的阿成嘛,怎么,也来揽月楼找姑娘来了?” 第13章 主母心急 景颜的眉头微微皱起,不远处有一个身着华服的人在慢慢走过来。s说是走过来,不如说是晃过来,很明显是喝了酒。 那人面容俊秀,与王松一般有着出众的外表和弯弯的眼眸,可映出的却是四周的金碧辉煌和一派奢靡,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面颊一片潮-红,头上的玉冠也有些歪了。 他的身侧还倚靠这一个娇小妩媚的女子,酥-胸半露眉眼含-春,几乎是贴在了那人的身上。 景颜的胃中本能地泛起一阵恶心。 阿成的脸上也闪过片刻的嫌恶,但很快便恭敬地行礼:“见过二少爷!” “免啦免啦!”王栾像是赶苍蝇般地挥了挥手,好奇地伸头往阿成的后头看去,“这个小-美人是谁?大哥的相好吗?” 阿成强压住心中的不爽:“是大少爷的朋友,让小人送出去。” “大哥的朋友?”王栾打了一个酒嗝,摇摇晃晃地绕过阿成,走到了景颜的身边。那种浑身散发着酒气的浪荡模样一下子就让景颜想到了当初想要轻侮她的士兵,几乎忍不住想要动手。 “大哥何时有过这么绝色的朋友?才来嘛,怎么就要走了?”王栾故意贴近景颜的耳朵,声音却并不压低,“是不是我那残废的大哥没能满足你,要不要我来帮忙啊?” “二少爷!”阿成终于忍不住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怒视着眼前想要伸手摸景颜的王栾。 “一个奴才敢对我大呼小叫!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王栾毫不收敛,得寸进尺,忙不得去扯景颜的手,“大哥不要,给我了!” “二弟。” 只听见木轮滚动的声音,王松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上。王栾见到他,倒是不再对景颜动手动脚,轻蔑地喊了一声大哥。 “二弟醉了,大哥不怪你,不过要是让二弟妹知道了,二弟回家可不好受啊。” 提起马香云,王栾的脸上才有了些许收敛的神色,一把推开了粘在身上的女子,毫不顾礼节地上前拍了拍王松的肩膀:“大哥我跟你说,娶妻娶贤,脸蛋儿漂亮有什么用,整天就知道管管管,还不是个生不出蛋的鸡!” 趁着王栾耍酒疯在一旁骂骂咧咧,王松给阿成使了个眼色,阿成立即会意,迅速把景颜送了出去。 走出揽月楼外,景颜敏锐地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并不着急,带着阿成在平京街上走走停停,绕了很久才终于在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 “多谢公子相送,小女子家就在这处。” 阿成点了点头:“今日多有打扰,在下告辞了。” 阿成走后,景颜装模作样推门而入,随后关上门透过门缝观察外面的动静。果然有一个跟阿成打扮差不多的男子鬼鬼祟祟地躲在巷子里,偷偷观望着这边,过了片刻才离开。 景颜心道果然故此,正是被自己猜中了。随后在市集找到了初晴和白梨,回到了景府。 另一头,王栾已经回到了家中。他并没有先回房找马氏,而是来到了重华苑看望自己的母亲季氏。 骠骑将军王广和由于身份原因经常不在家中,家中的一切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大夫人季氏打理。季氏作为续弦初登王府也是一个菩萨似的人,不但对下人亲切,还对原配宁氏的孩子照顾周到。 除了宁氏的两个孩子,季氏又给王广和添了一儿一女。她觉得自己主母的位置已经坐稳了,就寻思着让自己的儿子王栾继承家业。但奈何宁氏的儿子王松文韬武略,很得王广和的喜爱,又是嫡长子,想要废掉他让自己的儿子上-位,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没想到王松在战场上废了双-腿,季氏的这个念头又一次跳了出来。她开始露出自己狠辣的真面目,在家中树立了威信,更是护短至极,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母亲,孩儿给您请安来了!” 王栾神采奕奕,一洗揽月楼中的***之象,倒也显得与王松相差无几。但同样是笑容,王松给人的感觉是温暖柔和,而王栾却多了几分风流之色,眉眼之中有着女人般的妩媚。 “栾儿回来了,快过来快过来,”季桂芝朝他招手,脸上是少见的柔和之色,“今天怎么想着来请安了?还以为有了媳妇儿就忘了母亲了!还是我的婧儿,天天都过来。” 一旁同样穿金戴银的王婧依偎在季氏身旁,娇俏地道:“二哥准是又在外头寻花问柳,到现在才来给母亲请安,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 “我说婧儿,话可不能这么说,要是被你二嫂听到了,她又要对我发无名火了。”王栾刮了刮亲妹妹的鼻子,随手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翡翠钗子,“拿去吧,去陪二嫂说说话,二哥以后还给你买!” 王婧伸手接过,喜不自胜:“二哥最好了!我这就去二嫂房里!” 待王婧走远,季氏才开口道:“栾儿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与母亲说?” 王栾眼珠子一转,坏笑道:“母亲是最懂儿子的了。今儿个我在揽月楼,看到了王松。” 只要身边没有外人,季氏从不把宁氏的两个孩子放在眼里。久而久之,王栾和王婧也是如此,没有他人的时候,便直呼其名,十分鄙夷。 “王松去了揽月楼?”季氏脸上闪过一丝欣喜。虽然揽月楼不是什么腌臜之地,但王松在别人眼里历来都是平京五少中洁身自好之辈,如今去了揽月楼,证明也与其他人一样,并无特殊。 只是,这样似乎还不够。 “母亲,不仅如此,他还带了一个绝色的丫头,两个人在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过了很久那丫头才从里面出来。” 季氏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舒展。这次不是她动手,是那个残废自己不小心,这能怪谁。 要怪就要怪自己平时过于清高,如今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栾见母亲如此高兴,更是兴奋不已:“我现在就去告诉父亲!” “等等!”季桂芝叫住了王栾,“现在还不是时候。” 季桂芝雍容华贵的脸上,忽然蹦出一丝狞笑,喊道:“洪妈妈,大少爷的婚事办到哪一步了?” “回大夫人,三书六礼都已经差不多了,就等着后日的大婚了。” “嗯,很好,”季氏盯着前方,缓缓地说道,“一定要大操大办,给我弄得越热闹越好!” 第14章 婚礼闹剧 王家和景家的这场婚礼,可谓是平京上下十年中最为盛大的。十里红妆,早已不够用来形容这一场盛世奇景。 百姓们的眼中都闪耀着刺目的红色,叫好声、议论声和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齐揉碎在了这条纷繁复杂的街道上。王家的高贵不容分说,景家虽然自诩简朴,但身为太傅之女、如妃之妹,无论如何简朴,也没办法掩盖景颜身上的贵气。 她就像是一朵鲜艳绽放的玫瑰,浑身的嫁衣红的像是一团火,把她称的愈加光彩夺目。 初晴给她安上一支花团锦簇鎏金钗,坠子上的明珠晕开了一团迷幻的光,而景颜就在这团柔光之中,美的令人窒息。 “二小姐,王大少爷真是有福气啊!” 景颜微微一笑,顾盼神飞的眸子瞧了一眼在一旁局促不安的白梨:“事情都办好了吗?” 白梨这才如梦初醒,走到景颜的身边无不担忧地问:“二小姐,您吩咐的我都已经做了,只是……咱们这样会不会惹祸上身啊?” 景颜花瓣似的脸上笑意浅浅,眸子里的闪着晶石般的璀璨:“祸倒不至于惹上,只不过会有些小麻烦。白梨,初晴,你们即将跟我一起踏进王家的大门,从此我们便安危与共了。” 白梨心中闪着的一丝犹豫终于散去,老爷让他盯着小姐,但小姐却一心想着大家,到底效力于谁,她心里自然会有分寸。 不消多等,王家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景颜的脸上蒙着红色的喜帕上了花轿,一队人浩浩荡荡朝着王家的方向行进着。街上车水马龙,清一色的迎亲队伍井然有序,吹奏着响彻云霄的乐曲。 虽然这一切都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但景颜还是有过一瞬间的恍惚。如果李莹莹还在世的话,现在也应该出嫁了吧。想到这里,无论外面多么喧哗,景颜的心都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王府中,王松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亲自迎接新娘,便在府中招待各位来宾。王家的这场婚礼关系着不同的利益网,所有人为了自己的仕途都来凑热闹,王松把这些人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却丝毫不显露出来,带着亲切地微笑一一招待。 随他一起的当然少不了王家二公子王栾。比起王松,仿佛他才是今天的主角,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状态,忙前忙后帮着王松打点一切,俨然一个好弟弟好帮手。他脸上的愉悦都是真的,因为他知道今天过后,自己继承王家家业的时候便到了。 只听到外面高喊一声“新娘到!”王栾立马像是听到了号令的兔子,跑的飞快,立即安排下人迎接,嘴角笑得几乎要咧到耳根。 “景太傅的二小姐真是命苦!” “可不是嘛,当初王松没回来之前,整个平京的女人都想嫁给他,可谁知道会是一个残废呢!” “也难怪,皇上当初是想赐婚的,可谁也不想得罪啊,还是景太傅,不愧是太子的好老师!” 虽然叫好声四起,但闲言碎语还是飘进了景颜的耳朵。这些话她当然不在意,在红娘的搀扶下盈盈款款地走到王松的身旁,乖巧地准备接下来的仪式。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小厮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王栾装模作样地走过去,有些恼怒地道:“慌慌张张地做什么!没看到今天是大少爷大婚吗?” 小厮哭丧着脸,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被身旁的宾客听到:“二少爷,是揽月楼的人来了!” 王栾听后心中大喜,脸上几乎就要绷不住了,想着自己唾手可得的荣华,生生把喜色压了下去,故作呵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把他们轰出去!” “二少爷,她……她是来找大少爷的……” 这时候坐在小厮边上的,正好是光禄大夫的夫人和左柱国的小-姨子,两人均是闺房寂寞热爱八卦之人,一听到这个消息,赶紧跟身旁的贵妇们讨论起来,这一人一人地往外传,很快便成了“王大少爷在揽月楼欠了风流债,现在人家找上门”的桥段了。 这些人也不是跟王松有仇,只是纯粹地想要看热闹罢了。 “找大少爷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王栾装腔作势地道。他早已摸清了自己父亲的脾气,如果不把消息散播出去,父亲一定会把人打出去而不是请进来。现如今这么多人都知道了,想要瞒天过海是不可能的了。 季氏见此景,面上雍容的喜色退了半分,轻轻扯了扯王广和的袖子:“老爷,这个事情得快些解决,免得给人留了话柄。松儿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断不会有这等事。” 王广和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令小厮把人带过来。 此刻王松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好看的弯眉也渐渐紧皱起来。他想到了那天遇到的李颜,但又无法把她和整件事情联系到一起,只得狐疑地看着下人领了一个陌生女子缓缓走了过来。 一见那女子,王栾和王松同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王栾惊讶的,是这女子怎么两日不见像是变了一个人,面容平平根本不似当日娇色。王松惊讶的则是这个面生的女子,怎么会突然过来找自己。 众人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往这头看,却都关注着那头的动向。只见那位女子向四周拜了拜,小声说了句“找大少爷”便立在了一旁不说话了,有楚楚可怜之色。 王广和本以为自己引以为豪的大儿子只是去了一趟揽月楼罢了,但看那女子的模样,却觉得其中另有玄机,仿佛是自己最不希望的那件事情。 反正当初的事实除了自己之外又没有其他人看见,管他是那个女子,只要能够把王松扳倒就好。 王栾重新镇定下来,问那女子:“今日是我大哥大婚之日,你如此心急所为何事?” 这话一听便是大有文章。王栾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女子继续说下去。 那日看着阿成将女子送走后,王栾的书童十九偷偷跟了过去,摸清了女子的家。后来便是塞了不少钱给她,让她在大婚之日过来给王松泼脏水。 果然,女子怯怯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物件,唯唯诺诺地交给小厮:“两日前王大少爷曾经来过,把东西拉下了,我给他还过来。” 众人的眼睛恨不得贴上去看个究竟,眼见女子拿出的是一柄精致的小扇子,扇面上还提了一首小诗,一看便是男女定情之物。 这下子整个婚礼的氛围都变得诡异起来了。 第15章 鸡飞狗跳 王广和嫌恶地朝前瞥了一眼,只见精致的扇面上有着“佳人”、“怜花”等字眼,扇骨的尾端还挂着一个颜色艳-丽的小小香囊,他严肃的面容一下子就绷紧了,涨得通红,一口气提在喉咙里就是出不来,眼睛瞪得滚-圆,仿佛马上就要跳起来骂人。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松,那眼神几乎想要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凿穿。但想起眼下的场合,又赔笑似的看着一众宾客,内心的羞愤简直到达了极点,如果没有其他人在,他真想把眼前这个残废儿子丢出王府。 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新娘子还在这里呢,王松的情人就找上门了,不是都说王家大少爷为人刚正不好女色吗,怎么也会闹出这种桃色丑闻。那景家小姐还嫁不嫁了,刚进门就出这种事,太傅的脸面都要丢光了。 王松并不愚笨,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情在刚好在今天——这个如此重要的日子里发生了,摆明了是有人想整他。他的脸上不动神色,既没有急于表现出自己的无辜,也没有暴跳如雷,他还想再等等,看看背后的人还有什么花招。 “好了老爷,别生气了,这个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吧,现在先让松儿把婚礼进行下去。”大夫人季氏慌忙上前给王广和抚胸,这话听上去像是在劝说,实则是在王广和的火头上又浇了一把油。 果然,王广和的脸由红转黑,在这喜气洋洋的大红厅堂里显得尤为怪异,仿佛蒙着一层黑色的雾气。 他声音冰冷地对王松吼道:“畜生,早不做晚不做,这个时候做这种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有没有你身旁这个妻子!还不赶快给各位宾客道歉!” 这时候,底下也议论开了。王广和让王松道歉,那已经是默认了这件事,如果此刻还不快收场,只怕会越传越远,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虽说娶妻纳妾并不是什么败坏人伦的事,但一个人言行不一,有着两张面孔,便是皇帝所厌恶的了。 “是啊松儿,给诸位道个歉,事情也就算是过去了,就是不知道景二小姐还愿不愿意……”季氏的凤眼在景颜红色的喜帕上飘过,她这一手如意算盘打的很好。 王松不道歉事情就解决不了,再加上新婚之夜被当中羞辱,无论是哪个女孩子都会愤怒,更别说是景家的二小姐了。这样一来既让王松下不来台,还可以让景颜拒婚,就算日后说明这是个误会也来不及了,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所有人都在看好戏,笑里藏刀的季氏、两面三刀的王栾、心眼极小的王婧,甚至还有受他们影响而轻视王松的宾客们下人们,都等待着王松低头认错的那一刻。 一时厅堂里静的出奇,众人仿佛被掐断了喉咙,连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看着台前的变化,满足自己越来越膨-胀的八卦之心。 就在这个时候,大家忽然听见一个好听的女声泠泠响起,却找不到源头,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是蒙着喜帕的景二小姐在说话。 “这位姑娘,能否为我们念一下扇子上的这首诗呢?” 景颜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温柔,似乎刚才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头揽月楼来的姑娘也是懵懵懂懂,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景颜喊的是自己,忙展开眼前的扇面,怯生生地念了出来。 “月暗花明笼轻纱,雪腻酥香颤娇加。佳人浅酒眉眼醉,且待郎君恣怜花……“揽月楼的姑娘念到此处已经羞红了脸再也念不下去,在场宾客无不脸红心跳,暧昧四起,谁都没有注意到某个人的脸色已经开始变了。 景颜不动神色,继续道:“念下去。” 姑娘一个激灵,颤巍巍道:“下面……下面没有了……哦不,还有个落款,落款是……” 王栾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落款两个字落入耳朵的时候,才恍然觉得不对劲,想要上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落款是乔羽。” 季氏听到此处,脸色唰的就变白了,她哎哟一声大喊,紧紧捂住胸口坐倒在紫檀雕花椅上,脸皱成了一团。 王婧一把上前扶住了母亲,对着下人尖声大喊:“母亲心痛病犯了!还不快扶她进去休息!”说完这话,不忘恶狠狠地瞪着揽月楼的姑娘,把对方看得直哆嗦。 谁都知道,这“乔羽”是王栾的字,这摆明了扇子上的诗是王栾写的而不是王松。有眼尖的宾客已经发现,那扇骨上坠着的香囊上也绣了“乔羽”的字样,很显然王栾才是扇子的主人。 景颜心中冷笑,想要把她当做棋子来陷害王松,那可真的是低估了自己。那日从揽月楼出来后,便一直有人跟着她。那人一心以为景颜是王松的相好,却没想到景颜有些轻身功夫,反被她跟到了王府,发现是王栾的书童。 景颜将计就计,让白梨去揽月楼疏通关系,知道了那日粘着王栾的是揽月楼的陪侍姑娘彩蝶,两人是老相好了。白梨照着景颜的话,告诉彩蝶那日王松过来替王栾取扇子给忘了,想让彩蝶差人送过去,扇子值千金,王栾拿去后会送更多礼物过来。 一听到有千金,彩蝶两眼放光,想也没想便差揽月楼的粗使丫头给他们送来了,为了不让马氏怀疑,故意说是给王松,这下让王栾浪荡的嘴脸彻底暴露了。 王栾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又羞又恼下急忙让人把那丫头赶出去了。马氏当然也在场,气的是叫嚷不断,当众就想抓花王栾俊俏的脸蛋,一时间婚礼上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王广和气的吹胡子瞪眼,季氏则早就晕过去了。 婚礼草草收场,跟盛大的开端比起来,这个结尾显得可笑极了,宾客们离去时无不是心满意足,仿佛免费看了一场小丑表演。 但无论是被人栽赃还是洗去冤屈,作为主角的王松的面上始终平平,不起太大的波澜。他随着景颜进入洞房,在红烛香帐下终于撩起了她蒙在脸上的喜帕。 “是你!”王松惊讶极了,他的这池子温水,终于漾开了涟漪。 第16章 公婆敬茶 王松在无法行走的那一天起,便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也曾愤怒也曾悲叹,但很快这些复杂的情感就转化到了日后如何生活和成就事业上了。 至于婚姻之事,更多的,他希望自己能够孑然一身一辈子,不去连累他人,但他也清楚,生-母宁氏死前的愿望,便是让他成家立业。 他已经想好了,无论与谁成亲,都会善待对方,纵使做不成夫妻,也会在其他方面弥补她,他日若是想离开,也由她去了。 这一席话本应该在掀起喜帕之后说出,但面对那一张熟悉的面孔,王松只觉得胸口一窒,根本说不出话来。 那个机敏美丽、身份神秘的李颜,竟然就是景慕的二女儿景颜,自己的妻子! 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如何,王松在这一刻彻底哑然。他看着烛光下美的惊心动魄的女子,似乎比两日前更加楚楚动人,雪凝般的肌肤仿佛透着神秘莫测的光,鼻梁上那一颗小巧的黑痣,不偏不倚,点缀的恰到好处。 景颜扬起嘴角,柔缓的笑便在她的面上晕开了:“王公子,别来无恙啊。” 王松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抛却夫妻之礼,像是对待挚友一般向她行了一个礼:“今日困局,多谢姑娘解围。” 照他这么聪明,现在也应该知道是谁做的手脚了。景颜并不忌讳,直言道:“你我已是夫妻,何来多谢一词。今后我与夫君荣辱与共,夫妻同心,这些繁琐的礼节就免了吧。” 王松心底有种异样的感觉悄然而起。如此美丽的少女,本可以凭借外貌和地位在平京嫁个好人家,甚至与其姊一般嫁入皇室也未可知,为什么要嫁给自己这样的残废? 还有,她那日为何出现在李府,景家二小姐不是自幼在山中长大吗,跟李家人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继母和二弟所做的那些事情……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景颜不仅能够让他脱困,还能反咬一口。 美丽而不愚蠢,聪慧而不外露,一股莫名的感觉在他的心头滋生,如果自己还是正常人,那眼前这个有趣的女子,当真是再好不过的妻子了。王松苦笑了一下,上天真是爱和自己开玩笑。 初晴和白梨是陪着景颜一起入府的,依旧贴身侍候景颜。王松虽然双-腿残废无法行夫妻之实,但还是十分避嫌地在初晴和白梨的搀扶下睡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 一夜无话,两人之间升起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第二日一早,景颜舒舒服服地起来了,她望了一眼一旁的美人榻,上面的被褥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初晴的脸上带着笑,走到景颜身旁喊她:“少夫人,大少爷在门口等您一起去给老爷夫人敬茶。” 起的这么早? 景颜的眼睛眨了眨,穿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如瀑般的青丝松松地挽成了一个髻,稍作装扮便已经明艳动人。她听见门口木轮滚动的声音,王松温柔和缓的面容渐渐出现在了面前。 “夫人昨日休息的好么?” “多谢夫君关怀,妾身酣睡如泥,请夫君莫怪。” 王松点了点头:“那就请夫人与我同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吧。” 初晴走上前想要帮王松推轮椅,景颜对她摆了摆手:“我来吧。”在外人看来,景颜和王松仿佛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却不知两人心中都藏着心事。 还未走进中堂,便已经看到里头坐了不少人。白梨无不惊讶地小声嘀咕道:“这王家的人起的可真早啊,像是没睡似的。” 景颜心中笑道,起的能不早嘛,昨天这么一闹,应该根本没心思睡吧。 王松把她脸上微妙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禁嘴角也扬起了一个弧度。 等到景颜推着王松走进中堂的时候,稍作打扮的她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投到了她的身上。打量的、嫉妒的、垂涎的、猜测的全都毫不掩饰,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似的。 而景颜却没有给这些目光一丁点的回应,她注意到王广和没有出现在堂前,坐在上面的只有主母季氏。 媳妇茶都来不及喝,想必外头出了什么事。景颜盯着自己的鼻尖,轻轻推着王松,接过婢女送来的茶盏,恰如其分地跪在了季氏的脚下:“儿媳给母亲敬茶。” 坐在雕花椅上的季氏穿着孔雀绿葫芦双喜纹交领锦缎小袄,乌黑油亮的云鬓中插着一直鲜艳夺目的八宝玳瑁簪,脸上很显然是精心修整过,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雍容大气。 但重重的粉黛依旧不能遮掩她眼下微微发青的一片,稍稍吊起的凤眼透着一股子疲惫,显然是一晚上没睡好。 只见季氏慈眉善目地接过景颜手里的茶盏,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喊她起来,依旧让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现在还没有开春,大方青砖凉的透骨,一个弱小的女子在地上跪这么久决计是受不住的。 王松的眉头微微皱起,很显然,季氏开始拿她撒气了。 “以后你就是我们王家的大少夫人了,一言一行,都要符合我们王家的规矩。如若有违逆之处,一律家法处置!” 季氏心头的那团火本应该对着王松发,但没办法,王松身体残疾没法给她跪下,只能让景颜受着。她看着貌美如花的景颜跪在地上,心里是说不出的解气,慢悠悠地喝着手里的茶,仿佛这茶能喝出个什么花来。 季桂芝高高在上的眼神在景颜的面上一寸寸地划过,想看她何时因受不住而求饶,这样她就可以换个法子说她娇气,这样的事都没法承受以后还怎么打点家业。但一盏茶的功夫下去了,景颜就像是一尊雕塑,别说求饶了,就是动一动腿脚胳膊都不曾,脊背挺得笔直,脸上雷打不动,保留着与刚才一样明媚的微笑。 季氏不禁觉得有些无趣,喉咙里闷-哼了一声,示意她站起来。 景颜的腿早就已经麻木了,冰冷的地面几乎让她失去知觉,等到站起来的一瞬间,血液重新回到膝盖的时候,像是千万只蚂蚁一齐涌进了自己的身体,疯狂啃噬着一切,这种滋味难受至极。 但她始终咬着牙,没有一丝懈怠。这种罪她早在地牢里已经尝过了,一味的示弱,只能让折磨你的人觉得更加有趣。别说是冰冷的地面,就算是跪在刀尖上,她也不会哼一声! 第17章 唇枪舌剑 “好了,家里的规矩,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含玉,给大少夫人端张椅子。” 季氏身旁应声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端起屋子角落里的一张象牙嵌四脚方凳,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景颜的身后,低眉顺眼道:“大少夫人,请坐吧。” 待景颜将王松推至自己身旁,又大大方方地落座,大夫人季氏的眉眼才舒展开来:“既然今天大家都在,那就随便聊聊家常吧,也好让颜儿熟悉熟悉我们家。” 昨日蒙着红帕,所有人都不知道新娘子长什么样,好奇心发疯似的长着。好不容易见到了真人,却见季氏拿她出气,大家又不敢多看,直到现在落了座,才开始明目张胆地审视起那一张玉琢般的脸来。 其中王栾的目光最为炽烈,他先是被景颜的光辉美貌给惊住了,眼神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她的面庞,似乎想找出什么瑕疵来。但左看右看,唯一可以被称为瑕疵的痣,却点缀的恰到好处。顿时让他这个见惯了平京美人的花间浪子震惊了。 紧接着,他猛地感到一阵熟悉感扑面而来,除了衣着和发饰有所不同,眼前这个明艳的女人,分明就是那日在揽月楼所见! 他狡黠的瞳孔一下子收紧,感到一股愤怒从脚心直往上攀,就快要到达头顶的时候,又猛地坠入了心间,惹得心跳一阵加快,几乎要跳出自己的胸膛。 原来是她搞的鬼!原来她早就跟王松串通好了! 王栾恨得牙痒痒,但如刀子般的目光又贪婪地盯着景颜的容貌,显得十分放荡。平京就没有他王栾搞不定的女人,这样的鲜花嫩草,怎么能给王松这条残废的老牛啃呢! 殊不知,王栾的这一系列变化全都被马香云看在眼里,她藏在袖管里的纤纤玉手不禁紧握起来。要说起容貌,自己根本不必这个景颜差,但人总是容易被新事物吸引,尽管马香云今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所有人的目光还是集中在了新人景颜身上,这让马香云十分不快。 更可恨的是自己的丈夫,仿佛视自己不存在!自己明明才是平京第一美女啊! 马香云的脸上又是恼怒又是嫉妒,几乎把她早上细细修整过的精致面容给毁了,一双凤眼吊起更高,狠辣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射了过去。 景颜落座之后,若无其事地整了整王松垂下的衣服下摆,若无其事地抬起了头,秋水般的眼波正好对上了马香云怨毒的目光。 马香云心中一跳,眼中的神色瞬间荡然无存。这个景颜,难道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愤怒吗,这简直就是在间接挑衅! 马香云脸上忽然就绽开了一个无比亲切地面容,眼神中也流露出了艳羡之情:“嫂嫂和大哥真是恩爱,今日如胶似漆,想必昨日更是难分难舍。” 如果是普通人,这样的调侃也就罢了,最多只会脸红心跳,说几句哪里哪里。可王松是个残废,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们是没办法圆房的,这样的话说出来,那就不是调侃而是讽刺了。再加上马香云声音尖细,又故作亲昵,更是像针扎般落入了景颜的耳朵。 从季氏刚才为难景颜开始,王松就有些坐不住了。但他一贯秉持着能忍则忍的原则,见景颜并没有叫苦,咬咬牙也就算是过去了。但现如今马香云竟然毫不避讳地说出这种暗含侮辱的话,就算景颜跟他不是真的夫妻,作为男人,王松都有必要替她说几句。 景颜见他的喉头滚动了几下,知道他想为自己争辩,忽而抓住了他修长的手指。 王松一愣,转头看向一旁乖巧的景颜,对方秋水般的眼睛瞬间就抚平了他心中的激荡。 “是啊弟妹,我和夫君一见钟情,实属难能可贵,”景颜淡淡地说着,时不时温柔地看着王松,忽然调转方向,打量起王栾和马香云来,像是绳索一般,在选择套向哪个人。 马香云忽然就有些莫名的害怕,见景颜把目光最终锁定在了自己身上,免不了心中一阵哆嗦,只听见对方泠泠之语灌入耳朵:“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弟妹和二弟,打情骂趣,俨然新婚,昨儿我可都听到了呢。” 昨天?打情骂趣?那分明就是怒目相向破口大骂!马香云最恨王栾在外头拈花惹草,但为了顾及王家的面子和自己的尊严,她只把府里管的严严实实,对王栾外面藏得深的女人,懒得追究。 但昨天呢,人家都找到府上来了!马香云何等泼辣,恨不得扒了王栾的皮!但昨日王栾也是受尽了气,回房又被马香云一阵数落,气得简直跳脚,忍不住骂了她几句,这才惹得二人昨天争闹了半宿,今天都没什么精神。 马香云哑口无言,她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嘴,只得求助似的看向一旁正在津津有味拈着雪山梅吃的王婧身上。 王婧像是得到了某种指示,偷眼看了看上座的母亲,见对方也没有插话的意思,便幽幽地往座位里头拱了拱,斜斜地倚靠在了扶手上。 王婧不过二七年华,却习得了季氏两面三刀的个性,容貌上更是青出于蓝,与季氏一般有着宽宽的额头,灵动的凤眼,长而黑卷的睫毛像是新出的细柳,挠拨着人的心弦。 她小巧的红唇刚吃过雪山梅,更是显得娇俏极了,脸上那一片象征年轻的干净面庞,微微晕出些许粉色。身上粉紫色的彩蝶葡萄织锦袄子修饰出了她蓬勃生长的身段,头上的簪子和手镯上,都用赤金做出了蝴蝶的样式,与价值不菲的衣服做着呼应。 她本该是比略显苍白的景颜更加有活力才是,但凡事讲究一个度,王婧脸上早熟的世故和贵重的打扮,让她的美显得有些媚俗。 “那可不,二嫂天姿国色,二哥英俊健朗,是少有的郎才女貌,”王婧在“健朗”上加重了语气,还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王松,“大嫂,你这般倾国倾城的容貌一定是出自人杰地灵的地方,不知大嫂平时是如何驻颜的,也教教婧儿呀!” 这话有收有放,无形中拉近了和景颜之间的距离,看似亲密无间,实则暗藏杀机,王婧可比马香云聪明多了。 这一对姑嫂,明里暗里都是想羞辱自己和王松,真是一刻都不得休停。 景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了主意,忽然笑吟吟地对一旁的初晴道:“给我取些牛乳和羊金灰来。” 第18章 润颜乳膏 听到景颜的吩咐后,初晴愣了一下,但她明白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思考,轻轻点了点头,便走出去了。 王婧一双灵巧的眼睛眨了眨,很是好奇地问:“大嫂,那是什么?” 景颜笑靥如花:“婧儿,这可是外族传来的驻颜秘术‘润颜乳膏’,就因为你是我的好妹妹我才告诉你,别的人我才不说呢!” 王婧原本只是想调侃下景颜,从而缓解马香云之前的尴尬,却没想到瞎猫捉到个死耗子,给她歪打正着竟然问出了外族的驻颜秘术,精神头一下就上来了。她瞧着景颜那愈发鲜嫩的面孔,解除了自己所有的防备,一门心思地钻研起那润颜乳膏来。 季氏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却不知道这不安到底来自何处,只得看着景颜命婢女将牛乳和所谓的羊金灰搅拌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看上去灰白,摸起来粘腻的胶状物体。 景颜笑吟吟地对王婧说道:“妹妹,每晚睡前将此物敷在面上,一刻钟后拿清水洗净,便可以青春永驻。” 王婧虽然觉得那一团糊状物有些倒胃口,但听到可以青春永驻,忽然就觉得那东西厉害起来,迫不及待地要往脸上敷。 但王婧也不是傻-子,她忍住即将伸出的手,有些怀疑道:“我未曾见过大嫂敷过此物。” 景颜似乎知道她会这么问,耐心解释道:“妹妹有所不知,此法只对二八年华之前的女子有用。” 一旁的马氏此刻也在削尖了耳朵听着,闻得只能未婚女子使用,不免有些悻悻,颇有酸意地看了一眼洋洋自得的王婧。 女人之间的友谊,往往是十分脆弱,特别是涉及容貌的时候。马香云虽然比王婧年长,但姿色却丝毫不差,姑嫂之间表面融洽,实则私下在暗暗较劲,被人这么一激,内心的一切便全都显露在了脸上。 王婧着急地命人把这‘润颜乳膏’带了下去,生怕被人抢了似的,人虽然依旧在堂上,却早也坐不住,心里就想着早些回房驻颜,哪还有什么心思听这帮老女人啰嗦。 除了大夫人一房,剩下的还有几位姨娘和庶出的少爷小姐。但季桂芝就当这些人不存在似的,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而那些人在季桂芝的“管理”下,也显得十分安分,仿佛装饰品般坐在中堂的两边,一声不吭地看着景颜与这些人周旋。 “好啦,我就不拖着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老爷出门办事,家里的一切都需要大家照应着。”季氏被含玉搀着起身,很是乖巧。 季桂芝眼珠子一转,拍了拍含玉的手,望着景颜柔声说道,“颜儿啊,你一人照顾松儿太辛苦,身旁又只有两个婢女,让含玉跟着你吧,也可以帮衬帮衬。” 方才给景颜端凳子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含玉不似寻常丫头,身段和脸蛋都是极好的。再看她跟大夫人之间的亲密劲儿,仿佛跟母女一般。忽然之间,她就有些明白大夫人的用意了。 她说帮衬帮衬,而不是侍候,一个大少夫人所做的事情,哪需要一个丫头来帮衬,这分明就是让含玉去服侍王松。 听到大夫人这么说,含玉的脸上飞起一阵淡淡的红晕,朝着大夫人福了福,一张瓜子脸很是恭谦地低着,像是一株好看的鲜花:“一定不负大夫人所托。” 等大夫人走后,人群也三三两两的散去。景颜刚想推王松出去,却被含玉抢了个先。 不得不说,那张清秀的瓜子脸的确吸引人,虽然说的话十分尊敬,但却暗含了几分疏离:“少夫人,让奴婢来吧,大少爷习惯让奴婢推着。” 怎么,这是明目张胆地抢男人吗?景颜失笑,看季桂芝之前的模样,很早就想以王松年长而未婚为理由,把含玉配给他。大家族的少爷是不能在娶妻前纳妾的,如此一来,有了丫鬟做“正室”的大少爷,怎么能够继承家业呢。 但她没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个景颜,虽然如此,她还是想要把含玉塞过来,就是不想让景颜有好日子过。 王松皱起眉头,他早就知道大夫人有此意,有意无意地让含玉出现在他面前,但为了家庭和睦,王松一直未吭声,如今含玉竟然这么主动,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景颜本就不在乎这些,难道他们还怕她吃醋不成。更何况,有含玉把王松带走,自己才能有更多活动空间,毕竟她的任务可不是来好好过日子的,她是来打探消息的。 王广和今日缺席,她可牢牢记在心上。至于王松的感受,她表示爱莫能助。 “那有劳含玉姑娘了,我便在府中散散步,也好提早熟悉熟悉。” 含玉没料到她会答应的那么快,忍不住拼命点头。大夫人早就跟她说过,她这种身份的女人,规规矩矩也就只能配给一个小厮。如能嫁给一房少爷,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就算是残废了的王松,那以后也是响当当的嫡子少夫人,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她呢。 看着轮椅渐渐推远,景颜的脸上似笑非笑。白梨看得有些担忧,不免小声对景颜说道:“小姐,让她带大少爷回房,真的好吗?” 景颜笑得讳莫如深:“好不好,就看那丫头大不大胆了。说实话,我倒希望她大胆些,也好让我今早动手把她给撵出去。” 话是这么说,可是大少爷好像一点儿都不愿意啊。白梨把这后半句话吞了进去,她本来觉得在这件事上小姐是最吃亏的,但现在想想,大少爷被夫人揉-捏在手里,好像更加可怜。 嫁进来第一天难得有闲工夫,景颜便往王府花园那头逛。王家的女人多,还都是些十分在意容貌的女人,这花园自然修葺的十分精巧。 王府里有各色花匠,费尽心思将世间几乎所有的花卉在一年四季展现出来,有的是西域的曼珠沙华,有的是漠北的山丹,色彩缤纷,异香扑鼻,饶是有趣。 谁知这美丽的华景还未来得及欣赏,却听到一声尖利的女声传入耳朵:“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贱人来管了!” 第19章 异域佳人 景颜闻声快步上前,借着花园之中高过人头的树木悄悄往里头看去。 只见花园中清澈的人工湖旁,有两个身影。其中一人趾高气昂地站着,一席粉紫色的衣裙煞是好看,配着精巧的赤金蝴蝶头面,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十分动人。 但如此美妙的身段却配上了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王婧此刻柳眉倒竖,娇俏十足的嘴唇鄙夷地撅着,玉葱般的手指着面前一个卑躬屈膝的妇人正在狠狠责骂。 “我告诉你,你别仗着父亲喜欢你就随便跟我说话!母亲说了,你们就是狐狸精!大狐狸精生了小狐狸精,不要脸!识相点就赶紧退下去,别给我添麻烦!” “二小姐,我不想给你找麻烦,只是想跟你说说那润颜乳膏……” 听及此处,景颜不免有些讶异,随即细细打量起眼前卑躬屈膝的女子来。 只见她的头深深地低着,面容看不大清,但那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却煞是惹眼,盘发的样式也跟常人不同,一缕一缕结成细丝,再统总盘在头顶,最后安上一个璎珞松石发钿,显得十分别致。 那一张深深埋着的脸虽然看不真切,却隐约觉得轮廓极美,肤色并不是脂白,泛着健康的光泽,皮肉-紧致,浓密的眉毛和高-挺的鼻梁,十分出众。 从她身上那件长而挺括的提花缠枝立领长衫就可以看出,她本人是十分高挑的,但为了表示自己的谦卑,却硬是压的比十四岁的王婧还要矮,脸上更是写满真切的担忧和惶恐。 方才在中堂中这个女子似乎也在,只是她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姿态,当时竟没有注意到王府之中有这样另类别致美的女子。 王婧的小-脸扬的高高的,身后的婢女也学足了她的气势。一个叫落霞的婢***阳怪气道:“胡姨娘,小姐冰雪聪明,哪有她不懂的,你就不要在这里指指点点了!” 胡姨娘的身子颤了一下,却很快便稳住了:“二小姐,我是真心为你着想,老爷他……” “你不许在我面前提父亲!”王婧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鸟,扑棱一下跳的老高,一把扯下胡姨娘头上曼妙的花田,狠狠地丢入了一旁的人工湖中,“我们走!” 王婧带着叽叽喳喳的丫头们离开了,只留下胡姨娘落寞的影子。她叹了口气,身后的婢女上前给她重新整了整头发,有几根大概是被王婧扯疼了,不禁皱起了眉毛。 “她是谁?” 白梨附上景颜的耳朵,小声道:“是王大人的张姨娘,据说是在外平定星灾叛乱的时候带回来的。大夫人说张姨娘不好听,硬是改称胡姨娘了。” 历来平白无故改人姓名都是犯了忌讳的,但张姓之广,无论如何也不会冲撞了谁,一个“胡”字恰好突出了季氏对张姨娘的嘲讽挖苦,暗指她来自异邦,或者长相与这些莺莺燕燕不大相似。 景颜端起平时吹风拂面般的笑容,款款地朝她走去。胡姨娘的心才定下来,又看到一个贵人朝自己走来,不免慌慌张张低身给景颜请安。 “见过大少夫人。” 景颜上前亲手把她扶了起来,方才长时间的屈膝,她已经有些站不稳了,见景颜来扶自己,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但很快,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身子往后退,想要离开,却不小心对上了她秋水般的眸子。 那水灵灵的眸子里似乎充满了探求,让她闪躲不得,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羞赧的神色。 “方才看二小姐似乎在和您争吵,不知所为何事?” 胡姨娘脸色一白,她知道眼前的是景府的二小姐是现在的大少夫人,得罪不得。刚才那番话如若是让她听到了,那准是没好日子过了。 但景颜已经把她的心思看透了,柔声细语地说:“方才听见姨娘似乎对润颜乳膏有所了解。” 胡姨娘听及此处,知道是瞒不过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大少夫人,我生在西北,早些听说过这个方子,虽然它有驻颜之效,可是……” “可是里面的配方,是羊屎灰,你怕二小姐知道了心中不爽,就好心想提醒她,是不是?” 胡姨娘咬紧了下嘴唇,不回答却已经默认了。她虽然身份卑微,但尊严仍在,这本就不是一件坏事,她愿意大大方方的承认。 只是景颜接下来一定会大声斥责她,说不定会把她整个儿丢进水里,谁知自己的身子,又一次被这位出生尊贵的大少夫人给扶了起来。 “胡姨娘,您不必如此,大家都是一家人,您也是好心,我不会怪你。”景颜的眼神真挚,胡姨娘不知不觉就认真听了起来,“只是你要知道,有些人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未必会领你的情,在府里,独善其身才是真的。” “大少夫人的话我会谨记的。”见景颜没有恶意,胡姨娘心里的戒备也慢慢放下了,“我刚进府的时候,婧儿还是个孩子,还会姨娘姨娘的叫我,我心里是真心喜欢她的。” “姨娘何必多想,二小姐还是个孩子,总是容易受人影响。既然她心里尊敬她的父亲,自然也会尊敬您的。对了,今天怎么不见老爷?” 景颜适当地转移了话题,悄悄观察着胡姨娘的举动。通过之前的正常,景颜几乎可以认定胡姨娘跟王广和的关系非比寻常,这才会招来季氏的怨恨,要想得知王广和的一举一动,问她是最好的了。 胡姨娘叹了口气,拖着迤逦长衫缓缓道:“昨天的事,有心之人禀告了皇上,老爷为了减少麻烦,今天一早就去宫里请罪了。” “有心之人?王家家大业大,还会有人敢做对吗?” 胡姨娘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担忧,这些年王广和多在她那儿歇宿,很多事情都愿意跟她讲:“树大招风,言官的嘴堵不住。老爷常常说如果咱们家行差踏错,就会是第二个李家,所以常常往宫里跑。” 景颜赞同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有了另一番想法。王栾的事情虽然有伤风化,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最多责骂几句,并不会伤及王广和的将军之位,只怕他如此紧张,是怕有人把什么秘密给说出来。 正在思考间,忽然有个小丫头过来通报:“大少夫人,胡姨娘,郑国公大人和国公夫人来了,请大家一起过去用膳呢。” 第20章 食指大动 马香云带着罗妈妈等一群下人气呼呼地回房了。王栾瞧见她那个模样,再加上昨晚的斗气,脸拉的老长,不声不响地就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马香云哼了一声,她是极好面子的,夫妻之间吵架,几乎都是王栾先低头。等王栾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马香云一把拉过身旁的陪侍丫头,凶巴巴地问:“二少爷去哪里?” 小丫头哆哆嗦嗦:“回少夫人的话,二少爷是找老爷去了……” 罗妈妈见马香云依旧捏着丫头细软的胳膊不放,脸上的怒容依旧没消,便笑嘻嘻地道:“我说少夫人啊,少爷他真是去找老爷了,不会有错的,您就别跟他斗气了,这不,老奴已经把事情办好啦,您就别生气啦,生气伤身子。” 一听此话,马香云脸上的愤怒疏忽间就消了,细长的眉毛微微一台,颇有深意地道:“哦?人现在在哪里?” “在库房边上的黑屋子里呢!” “嗯。”马香云此刻已经换上了一副趣味盎然的表情,但那表情中却掺杂着一丝狰狞,仿佛鲜艳欲滴的玫瑰长满了尖刺,看的罗妈妈心惊胆战,“问出来了么?” “少夫人,没错了,就是景二小姐身边的白梨过去说的。”罗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马香云的反应,“只是……只是二少爷他确实答应过彩蝶,有朝一日把扇子送到附上的时候,就是要纳她为妾。” “妾?哈哈哈哈哈,”马香云尖利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我马香云在一天,王栾那个家伙就别想把别的女人带回来!”马香云顿了顿,忽然又问,“那她有没有说……” “那个贱人可嘴硬了,最后还是老奴骗她,说出实情就放了她,她才说的。”罗妈妈的脸上不经意地露出得意之色,“她说她有了二少爷的骨肉,等生下来以后,无论您答不答应,大夫人都会答应的……” “什么!”马香云感觉有一根烧红了的铁针戳进了自己身体里最软的一部分,几乎让她难受得吼出来,“给我……给我把那个贱人的肚子挖出来!让她自己看看她造的什么孽!快去!” 王栾他有自己解决愤怒的方法,她马香云自然也有。她的方法,就是把眼中钉一根根除去,亲自动手把自己的幸福和尊严维护起来,不让任何人践踏。 但她不知道,所谓的理由,已经变成她嫉妒的借口,她似乎已经爱上了这种折磨人的方法,并乐此不疲。 罗妈妈诶了一声,转身想要离开,却听到一个小丫头在门口通报:“二少夫人,郑国公和国公夫人来了,夫人请您过去一起用膳呢!” “姨夫姨母来了?”马香云眼珠子一转,忽然对罗妈妈笑道,“我刚才还想着有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我,我拿她没辙,这不姨母过来给我做主了。” 罗妈妈是最懂她心思的人,见主子笑里藏刀的模样,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点小事,交给老奴去办,少夫人就放心去吧!” 王广和的父亲王霄是开国老臣,被先帝封为郑国公。后来这个爵位由王霄的长子王广林继承,也就是现在的郑国公。 郑国公在皇帝面前很是说得上话,季氏忙不迭想要巴结他们家,就为了给王栾谋个好前程。 远远的,景颜就看到季氏身旁站着一个衣着华贵满身珠翠的妇人。她的头发高高挽起,露出了修长的额头,鼻梁挺的很高,眼睛圆圆的,无神地看着四周,嘴唇却紧紧抿着,像是有什么心事,脸上更是一本正经,没有半分喜色。 相比之下,季氏就显得谄媚多了,她一个劲儿地陪国公夫说话,对方只是稍稍了回应几个字或几个词。不过国公夫人向来严厉,膝下独子王潮更是被管教的十分优秀。 “大嫂远道而来,还没来得及用膳吧?” “这就不必了,”郑国夫人道,“我和广林路经此处,就想着过来看看香云。嗯?这是什么味道?” 还未走入厅堂,就闻得一阵令人食欲大开的香味。季氏也有些惊诧,正好看到穿的艳-丽十足的马香云从一旁走过来。 她换了一身蜜合色妆花衣衫,外面披着一层淡青色锦绫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宝石青花纹,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宛如一只骄傲的天鹅。 “姨母!”马香云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却令一旁板着脸的郑国夫人面容舒缓起来。 “香云,姨母来看你了,”郑国夫人摸着马香云琼脂般的手,想要关切地问几句,却被那香味挑的食指大动,不禁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得知姨母来此,香云命人做了一些小菜,请姨母赏光!”马香云一边说着,一边给季氏使眼色。 季氏忙不迭地道:“是啊,大嫂,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吃顿饭。” 郑国夫人点了点头。很快,王府中有身份的人都坐在了巨大的圆桌前,十几个妈妈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布菜,丫头们也都敛声屏息,偌大的餐桌上,只听得到郑国夫人和季氏、马香云之间的对话。 因景颜是新妇,季氏特地向郑国夫人介绍了一下,对方只是稍稍点了点头,并未在意。 很快,各色菜肴被端了上来,满满当当放了一大桌。郑国夫人有的不吃,有的也只吃了一小口,唯独每人面前摆着的小酥点多尝了几个,却仍旧在寻找那阵香味的来源。 马香云见此,不免暗自一笑。郑国夫人吃惯了山珍海味,一定没有尝过自己精心准备的这道菜。 她对着罗妈妈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会意,屁颠屁颠地命几个下人端了一个小盅过来。 只见那小盅通体白玉,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蓝,匠心独具地做成了莲花的形状。盖子上的小气孔是莲子的模样,袅袅香气从里面飘出,仿佛一多绽放的白莲。 郑国夫人那无神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指着罗妈妈手里的小盅道:“就是这个味道!” 第21章 八宝珍味羹 罗妈妈满脸堆笑,拿着小盅的手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国公夫人的面前,无不感叹地说道:“二少夫人听说您要过来,一早就忙活起来了。她嫌我们这些下人毛手毛脚的做不好,干脆脱去罗裙换上粗衣,亲自下厨琢磨,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呢,切菜的时候,手都不小心……” 马香云欲拒还迎地嗔怪道:“就你嘴碎!只要姨母能开心,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一边说着,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露出了那一小截缠着锦缎的纤纤玉-指。 大概除了郑国夫人和马香云自己,其他谁都不会相信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会烧水做饭,那简直就是世间奇景。她所谓的亲自下厨,大概也就上心过问了几句,甚至连厨房都没有进去过。 但这一番话郑国夫人却很受用,又是心疼又是欣赏,不禁感叹:“想当初香云在府里的时候,还是个只知道打扮的小姑娘,如今嫁了人做了媳妇,还能做出这样的美味,真是跳丸日月啊。弟妹,香云让您费心了。” “大嫂哪里的话,香云本就是个灵巧的姑娘,哪里还用的着我费心。我只希望栾儿和香云能够好好的,一生顺顺当当,也就知足了!” 季氏暗暗窃喜,似乎眼前已经看到了王栾的锦绣前程。 “好啦姨母,您再夸香云,香云就不好意思了,快尝尝这八宝珍味羹,再不吃就要凉啦!” 郑国夫人此刻的面容已经完全舒展,慈爱地看着眼前的马香云,更是饶有兴味地盯着面前的小盅,拿出一柄青玉匙,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小口。 这玉盅里的八宝珍味羹颜色清亮,透着淡淡的奶白,上层略有稀薄的油脂,却并不油腻,反而称着这汤汁晶亮无比,用玉匙这么一舀,汩-汩有如琼浆玉-液,这“色”字就占了一道。 “香”就更不必多说了,饶是摆在郑国夫人面前,她都忍不住再三咽唾,那些站在一旁的婆婆丫头们早已是垂涎三尺,只恨自己命不好,没法吃到这样的宝贝。 终于,这一勺汤汁进入了郑国夫人的口舌。她只觉得那缕汤汁滑过了自己的舌尖,滑向自己口腔的每一寸肌肤,丝丝缕缕,竟像是有生命一般,挑起了所有的味觉。先到而来的是鲜,鲜中夹着恰如其分的咸,转而又变成了淡淡的甜,最后又化为了一阵异香,在口唇四散开来。 汤汁的重量是微乎其微的,但郑国夫人却分明觉得它十分厚重,这样醇厚的口感,让她想到了卧房里的蚕丝绒被,绵柔的恰到好处,整个身体都被肆无忌惮地包裹在里面,仿佛初生的那一刻,竟感动到双眼噙泪。 她感觉自己又重生了一回,不经意“啊”地叫了一声,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悸动:“香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当今圣上的御厨,也没有你这样的巧手啊!” 马香云得意的一笑,这是自然的。当初王栾在王广和的示意下去各处游学,马香云也跟着去过几回。有次在寻州的村落里,曾经闻到过这绝妙的香味,当下就找到了一位老师傅。 老师傅家里是卖菌菇的,生活清贫,每天只能吃些品相不好,甚至烂掉的菌菇。但这不同的菌菇混合在一起煮的汤,却鲜美异常,任谁尝过一次都无法忘却。 马香云把这汤的做法带回了平京,又命人找来已经告老还乡的御厨,让他在这原有的菜谱上做出改动,又加了几味珍贵食材,才有了今天的八宝珍味羹。 本来这羹是准备送给王栾用来讨好圣上的,但如今王栾惹毛了马香云,景颜又处处不给她占便宜,她只好用这羹来对付她了。 如此想着,马香云的那双勾魂的媚眼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默默无声的景颜,眼里是说不出的得意和胜利的喜悦。 景颜朝她微微一笑以示回应,却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别样的意味。这样就算胜利了吗?仅仅是让自己显得没有地位,毫无存在感吗?不可能这么简单,只怕后面另有深意! 见景颜并没有露出失意的神情,仍旧言笑晏晏地看着她,马香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愤愤然:你等着,马上就有你好看! 郑国夫人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前的八宝珍味羹,一边吃还忍不住一边夸赞,其他人也低头开箸,各自用膳,但大家的注意力依旧盘旋在郑国夫人那头,连门口的小丫头都忍不住对马香云刮目相看,心里暗自佩服这二少夫人惊天地泣鬼神的手艺。 所以,当郑国夫人忽然手抖,把汤汁溅到锦缎桌布上时,所有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家担心的不是郑国夫人为什么手抖,而是这美味的汤汁竟然洒到了边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但很快,大家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郑国夫人那儿,因为她那严厉刻板的面孔,此刻正急剧地皱缩在一起,像是一张皱巴巴的纸,光是看着就觉得难受。 更别说她此刻用手狠命地按着肚子,“哎呦哎呦”地直喊,满身的珠翠跟着一起晃悠,像是一株活生生的摇钱树。 马香云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满脸关切地冲到了郑国夫人面前,慌张地大喊道:“姨母!姨母你这是怎么了!” 马香云端起了十足的演技,可谓是用力过猛,显得矫揉造作,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郑国夫人那儿,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的过分矫饰,只觉得是外甥女真心在关心自己的姨母。 “肚子!我的肚子!疼死我了!”郑国夫人有气无力地喊着,抓着一旁丫头的手,眼睛已经瞪圆了,“西阁在哪里?!快扶我去西阁!” 小丫头没反应过来,还傻愣愣地站着,郑国夫人又恨又恼,最后还是自己带来的婢女扶着她走过去了。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冲,只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景颜冷冷地看着马香云在面前做戏,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真是连自己的亲姨母都愿意出卖,看来这次,她真是恨透了自己。 季氏是不知情的,她见美事一下子就变成了事故,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命人出去遣了大夫。她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明白一定跟马香云脱不了干系,趁着眼下丫头婆子乱作一团,忙走到马香云面前小声而紧张地问她:“你这是怎么搞的?” 马香云抚上季氏的手,眼珠子一转,狡黠地道:“母亲放心,姨母不会有事,您就瞧着吧,我会替夫君好好出口恶气!” 第22章 珍贵食材 虽然马香云信心十足,但季氏心里却不敢打包票,毕竟赌上的是自己儿子的前程和一生的荣华富贵,这可由不得半点闪失。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有心情吃饭,一个个都如惊弓之鸟,四散而去,只剩下几个还有胆识的追着郑国夫人去了。可她这西阁,一去就去了五六回,趟趟哀嚎不断,季氏慌慌茫茫把已经脱了形的郑国夫人扶回了自己的重华苑,叫人去遣的大夫也已经到了。 柳大夫一大把年纪,是平京有声望有手艺的老大夫,达官贵人家的常客。一听到王家急匆匆地派人来遣,也知道事情不妙,背着药箱哼哧哼哧地就来了。 亏的他一大把年纪,上气不接下气的,总算是在第一时间给郑国夫人号上了脉。 “郑国夫人脉象弦滑,像是吃坏了肚子。”柳大夫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地说道,“请诸位放心,老夫一剂药就能止住,以后在用膳的时候多加注意便可。” 锦缎床-上的郑国夫人面色苍白,嘴唇颤巍巍地开合了几下,却是没发出声音,才睁开没一会儿的眼睛,又无力地闭上了。 其他人都吓得直冒冷汗,只知道呆愣愣地立侍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仿佛只要吹口气,那郑国夫人就会被刮走似的。 还是郑国夫人自己带回来的丫头灵巧,她看了看季氏,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里大颗大颗地滚下泪珠,眼眶红了一大圈,抽抽噎噎地道:“夫人啊,我家主子从出门到现在,就只在贵府吃了几口饭菜,哪里会碰到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好端端的人儿,忽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奴婢该怎么跟国公爷交代啊!” 虽说是在自责,但季氏一下就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从走出家门到现在,就只在你这儿吃过东西,一定是你们家东西有问题。你们竟然敢拿有问题的东西给我们夫人吃,国公爷知道了,看你们怎么办! 季氏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丫头,憋了一肚子的气却没出发,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明晃晃的威胁,但又无可奈何,总不能让自己拉下脸来给个丫头赔礼道歉吧。 但要是郑国公知道自己的夫人出了这么大的问题,那王栾可真是完蛋了。 季氏身后的荣妈妈及时走了出来,一把扶起了跪在地上的丫头,半拖半劝地道:“你快起来吧,这样哭哭啼啼也没用啊,夫人会给你家主子做主的。” 荣妈妈在王府是个老资格,有手段有魄力,没少帮季氏干过坏事,她虽说是劝慰,但一双狠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丫头,硬是让对方把眼泪逼了回去。 躺在床-上的郑国夫人听到这话,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她柔弱地唤了一声:“香云。” “姨母!”马香云这次可谓是演技大爆发,眼泪没少流,她抓-住季氏那双虚无缥缈的手,定定说道,“放心吧姨母,母亲一定会为您做主的,惩治那些手脚不干不净的人!” 一直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景颜听见此话,心中忍不住冷笑起来。对付自己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女子,居然要这样煞费苦心,也是难为她了。她耸了耸肩,饶有兴味地继续看着眼前的这场戏,似乎还在等着下文。 都说主子跟奴婢心连着心,初晴和白梨不知怎么的,也觉得这话是针对她们来的,不由得脑袋一缩,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看了一眼面前的景颜,此刻她竟然神情平和,恰如其分地低着头,像是惶恐,又像是…… 幸灾乐祸?初晴和白梨被这个想法吓坏了,眼看就要大祸临头了,小姐这怎么还笑得出来? 正当她们还在疑惑着,那头季氏已经开始严厉地发话了:“去把厨房里的人都带上来,只要跟这顿饭搭上关系的,不管买菜洗菜择菜烧菜还是布菜的,都一并给我带过来!我倒要看看是谁的手脚这么不干净!” 很快,乌泱泱一群人都跪倒在了季氏的重华苑,一个个都喊着冤枉,季氏的眉头皱在一起,但眼神却飘向了马香云,意思是我已经做到这里了,接下来交给你了。 马香云不负期望地站了出来,望着眼前的跪倒一片,颇为善意地道:“你们都起来吧,我相信不会是你们的问题。” 下人们一愣,平时严词厉色的二少夫人竟然变得这么和善。但此刻保命要紧,谁还管她到底是怎么了,忙不迭谢恩散去。 “香云,你可得看清楚,你今天放过的,可是谋害郑国夫人的凶手啊!” 从手脚不干净,现在都上升到凶手了,真是一张厉害的嘴巴! “母亲,我明白,”马香云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今日用膳,只有姨母一人腹泻,其他人都没有这样的症状,一定是姨母独自吃过的菜肴有问题。” 郑国夫人单独吃的?那不就是八宝珍味羹吗!众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二少夫人,简直就是把坏水往自己身上揽啊,难不成是真是急傻了? 面对众人惊诧的目光,马香云毫不在意,顿了顿继续道:“八宝珍味羹,我是亲自动手做的,中间的所有环节厨房的人都有目共睹,所以,不可能是八宝蒸为羹出了问题。” 除了这个,还能有啥?还没等大家伙儿想明白,马香云已经迫不及待说出了答案:“那就是做这道菜的原料出了问题!” 大家恍然大悟,但是这原料,不都是府里统一购置的吗?购置的人必须反复检查,没有问题才会收进府里,况且之前也被马香云无罪释放了,如今…… “母亲有所不知,这道八宝珍味羹,有一味食材十分珍贵,纵使有高价也难以买得。姨母来的急,我没法去市集采购,于是就用了府里库存的。” 季氏忙不迭追问:“那是什么食材?” 马香云捏紧了袖口,激动的几乎有些站不稳,她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演了半天的戏,已经忍不住了,此刻脸上又想喜又要忧,看上去十分怪异,但大家都觉得二少夫人这会儿是着急,才会露出如此古怪的表情。 “回母亲的话,那份珍贵食材,便是猪拱菌!” 第23章 陪嫁之误 “母亲,当初为了让八味珍宝羹的味道更加绝妙,我便在里面加了几味珍稀菌类,包括牛肝菌、鸡油菌、竹荪和虫草菇等,但这些加起来,还不足猪拱菌一味来的奇巧。” 说到这里,季氏已经差不多明白了。她原以为马香云只是个爱漂亮的妒妇,没想到此刻也能有这样的主意。 于是她也就顺水推舟,故作好奇地道:“这个猪拱菌我是知道的,早年跟着老爷会见西域使节,他们便曾上贡此物。猪拱菌其貌不扬,香味却十分独特,虽然平京有猪拱菌的人家少之又少,但咱们家,却有不少存货。” 说道这里,季氏温和的美-目突然抬起,在人群之中看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角落里那个虽不起眼,却面目出众的女子身上,不高不低地说道:“颜儿嫁到王家的时候,嫁妆之中便有价值千万两黄金的猪拱菌,我一直都派人收好的。” 说道这里,马香云忽然在季氏面前跪下,梨花带雨地说道:“求母亲原谅!我与张管家说好取些猪拱菌做菜,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一定是存放不当导致变质,一切都是我的疏忽,请母亲不要责怪大嫂!” 事情的原委还没有查清楚,马香云就迫不及待地把脏水泼到了景颜的身上。谁都没有看到她陪嫁过来的猪拱菌有问题,但马氏这样一承认,仿佛就是坐实了假设,让人觉得她才是无辜的,而且还替自己的大嫂担责任,可谓是善良至极。 柳大夫听到此处,不免朝着众人拱了拱手,低声道:“恕老夫多嘴,贵府存放食材药品的库房老夫有幸见过,这样的条件,是不会出问题的。” 这下好了,既不是善良的二少夫人做菜出的问题,又不是府里存放的问题,那就是食材本身有问题! 这个景二小姐,竟然拿有问题的猪拱菌作陪嫁,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不光景家脸面丢尽,就是王松在平京的地位也会受到撼动,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看到众人投来疑惑亦或反感的表情,景颜始终微微颔首,什么都不辩解,什么都不多说,只是谦和地站着,腰板挺的笔直,像是一棵刚正不阿的劲松,在悬崖峭壁挺拔而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季氏上前捧起马香云颤巍巍的香-肩,慈爱地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也相信不会是颜儿的错。但是事到如今,不查个清楚终究是不行的。来啊,把张管家叫过来。” 很快,一个穿着蓝色素面衣衫的中年男子就急吼吼地走了进来,对着各位贵人行礼过后,才迤迤然跪倒在地。 管家张善财一向行-事谨慎,在王家管事已经管了十几年,就是府里哪个角落的石子有几颗,他都是一清二楚的。 平时在其他下人面前趾高气扬的他,如今却不由地颤抖着双-腿,冷汗一个劲儿地往脖子里挂。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白色绢帕,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今天二少夫人派了贴身丫头如烟过来取食材的时候,张善财还有些纳闷。平时这个二少夫人对于库房的事几乎是不闻不问的,如今却这么上心,他便刻意把这件事记上了。 如烟还跟他说,用膳过后大夫人可能会叫他过去问话,让他一五一十地说了,现在果然,人已经在自己面前了。 高高在上的季氏坐得端正,脖子用力朝上梗着,一副要伸张正义的模样。 染成紫红色的指甲鲜艳欲滴,指着张善财地鼻子问道:“张管家,我且问你,王府里的猪拱菌,是从何而来的?” 张善财磕了一个头,恭敬地答道:“回夫人的话,咱们府里本是没有猪拱菌的,是大少夫人陪嫁后才有的。” “嗯,”季氏点了点头,“那今天二少夫人做菜用的猪拱菌,是不是从你那里取的?” 张善财已经意识到了事情出了问题,但他又搞不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不想得罪夫人,也不想得罪少夫人,眼珠子不停地转,实在想不出一个让两边都满意的答案,只好如实道:“是的,是从奴才这里取的。” 一听这话,季氏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那双依旧美丽的凤眼眨了眨,竟有些湿-润,忽然调转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景颜,无不痛苦惋惜地道:“颜儿,这猪拱菌虽不是你亲手送来,却也是景家的东西。要知道,食材是万万不可出错的,如今让郑国夫人如此,我该怎么跟老爷交代,怎么跟郑国公交代啊!” 说完这话,季氏忽然掩面而泣,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外人看来,只觉得她是在为景颜这个不争气的儿媳而伤感,谁都不知道此刻掩在袖子里的那张脸,正恶狠狠地偷笑呢。 “这件事牵扯众多,我一个人说是不算的,大嫂你说怎么办,我都没有怨言。只是颜儿才嫁过来,您一定要手下留情啊……”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此刻景颜再躲在人堆后也说不过去了,更何况大家已经主动让开了一条道路,就等着景颜过去领罪。 谁没想到,那大少夫人此刻还是直-挺-挺地站着,仿佛夫人说的人根本就不是她,整件事都跟她无关似的,这不禁让人有些气愤。 季氏见状,也有些看不下去,死到临头了还倔什么,略带指责地道:“颜儿,先跪下给郑国夫人赔罪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景颜此刻终于有了反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了她那张有着倾世容貌的面庞。 此时此刻,在一干“演员”力竭的衬托下,景颜仿佛就是一朵初生的清莲,高雅而淡然,仿佛能够闻到那股淡淡的清香。 但她那双秋水澜澜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季氏,淡然之下,仿佛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母亲既然要治我得罪,那就得人证物证俱全。既然弟妹用了我的猪拱菌做了一盅小菜,应该还剩下不少,何不带上来请柳大夫看个仔细?” “好,张管家,那你把剩下的东西带过来。”季氏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她太想看景颜下跪求饶了,以至于等这一小会儿都觉得麻烦。 就在此时,张善财忽然整个人趴在了地上,颤抖着声线道:“回夫人,咱们府里的猪拱菌已经……已经没有了!” 第24章 剧情反转 “什么?”一直在一旁等着好戏发生的马香云忽然尖叫道,众人的视线猛地又落回了她的身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冲动,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问道:“张管家,这件事非同小可,说错了你担待得起吗!” 张善财笃定了今天不能说谎,反正横竖讨不到好处,干脆咬了咬牙:“奴才不曾有一句谎话,府里的猪拱菌的的确确已经没有了!” 这是怎么回事!马香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当初她一边派如烟去管家那里取猪拱菌,另一边又叫若梦偷偷地在剩下的猪拱菌上都撒上巴豆霜,如此一来,景颜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马香云看向一旁的贴身丫鬟,如烟也是一片茫然,而若梦却几乎已经奔溃了。 关键时刻,还是季氏稳得住。她定了定性,继续问:“那价值连城的猪拱菌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没有了呢?!” 张善财已经豁出去了,立马开口道:“其实……其实在如烟姑娘来之前,大少夫人身边的初晴姑娘早已来过了,她说少夫人要用这些猪拱菌,奴才不敢多问,就给了她。但此物价格昂贵,照例是要算在月例里的,可是大少夫人拿了不少的银两过来,奴才的叔叔又恰好在做西域的生意,便购置了一些放在府里补足空缺,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都记在账簿上。夫人若有疑问,可以亲自查查这账簿,奴才已经带过来了。” 说着,张善财从怀里掏出一本蓝本子,翻到了最近的一页。季氏派了荣妈妈过去,得到的回答是,一切属实。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出事的猪拱菌根本就不是景颜陪嫁过来的,而是张善财后来补上的。所以这件事,跟景颜一点都扯不上关系,还何来谋害之说! 正在此时,门房忽然来报,说是老爷回来了,听到后宅出了这样的事,着急地不行,风风火火地就往重华苑赶。 王广和武将出身,走起路来步伐很大,前脚刚通报完,他后脚就已经到院子门口了。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急匆匆地奔进来,后面跟着的几个下人全都慌慌张张,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他身后。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王广和声音洪大,一开口就镇住了所有人,大家都吓得低下了脑袋。 只有景颜,在这片乌压压低头的人之中,暗自抬头瞧着这个王将军。他身着宽大的暗红色交织绫夹袍,银黑的宽腰束带,上面绣着生动的虎纹,觑觑然有虎啸山岗之势。 他两手背在身后,脖子高昂着,给人以难以接近的感觉,一张国字脸上,浓密的剑眉像是画上去的,大而圆的眼珠此刻正使劲瞪着,眼白处满布血丝,可以看出他此刻的愤怒。 景颜在心里暗暗感叹,如此盛气凌人,想必当初在战场上也是无人能敌。 面对王广和这头愤怒的狮子,只有季氏敢上前跟他说话。季氏心里不是不害怕,而是她明白,一个男人在战场上有多么勇猛,那他就在思考上多么单薄。后宅是女人们的天下,王广和过来,充其量也只能发发脾气罢了,不会想的多深远。 边上早已有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王广和吹胡子瞪眼地看了看跪着的人,严肃地问季氏:“夫人,真的是这样吗?” 季氏不能眼巴巴地看着整治景颜的机会从眼前溜走,仍旧不死心地追问,但语气已经明显和缓了许多:“老爷,颜儿已经是咱们家的儿媳妇,嫁妆自然也是咱们家的财产,擅自使用,也是不合规矩的。” 王广和果然没有多思考,转过头来问景颜:“颜儿,你母亲说的没错,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武将就是武将,被季氏一句话,自动忽略了马香云和季桂芝的栽赃,最后竟然把矛头对准了自己这个无辜的旁观者,要知道,自己从头至尾,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啊! 此时此刻,景颜已经不能再任由她们泼脏水了,她站直了身子,抬头直视着王广和的怒目,平静地说道:“父亲,颜儿并不是擅自取用。” “当初我的哥哥从西域得来这些珍贵的猪拱菌给我作嫁妆,便是想要让我在婆家也能够做出一手好菜。这样珍贵的食材,是断断不能出错的。颜儿初来乍到,并不熟悉府中的一切,于是便叫了初晴把猪拱菌取来,看看是否完好,并且补上了银两,以备府中急用。” “正巧这个时候国公夫人过来拜访,我便用这些猪拱菌做了点小食,表达自己的心意,不曾想后头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王广和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便继续道:“那你所做的小食,有没有出问题?” 景颜的脸上绽开笑容,白-皙近乎透明的脸上,有一层浅浅的红晕:“颜儿不才,不像弟妹有一双巧手,只是做出了些君乳酥。大家在用膳的时候都吃到了,郑国夫人也吃了一些,并没有什么问题。” 马香云听到这里,忽然想起当时姨母没什么胃口,唯独多尝了几个小酥点,没想到那竟然是景颜做的菜! 景颜将马香云脸上的变化看在眼里,不慌不忙地继续道:“大家都吃了我做的君乳酥,包括我自己,如今全都好好地站着,颜儿的君乳酥是不会有问题的。” 这一下真-相大白了。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二少夫人,此刻仿佛是吃了苍蝇,脸色十分难看,季氏更是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干笑着陪着王广和。只有景颜,她似乎不满足于面前的一切。既然这场戏已经开了,那自己就再来加把火吧! 她忽然在王广和面前跪下,眼眶红了一大圈,仿佛受尽了委屈,但脸上却满是真诚:“颜儿自知在府中人微言轻,说不上什么话,但到底是王家的人,一切都会为了王家着想。这一次虽不是我的问题,但劳烦了弟妹和母亲,还让大家受罚,颜儿实在难辞其咎,请父亲责罚!” 第25章 狼狈为奸 季氏听到此话,气的跳脚,却又不能做什么,只得上前继续劝说:“老爷……” “好了,不必多言,”王广和挥了挥袖子,并不去看季氏那张凄楚动人的面孔,“来人,送柳大夫出府。” 柳大夫在世族官家混了多年,十分明白王广和接下来要干什么,连忙拱了拱衣袖,在下人的引领下走出了重华苑。 跟着王广和来的两个奴才都十分知趣地关上了院子的门,屋子里静悄悄的,任谁大气都不敢出。 “今天的事情,我已经明白了。说来说去,还不是那碗劳什子羹出的问题,香云!”王广和忽然提高了音调,马香云一听之下心脏几乎跳了出来,忙慌慌张张地跪在了王广和的面前,两手忍不住哆嗦。 “这件事情你难辞其咎,不管如何,到底是你那里出了问题。不过看在你一心为郑国夫人着想的份上,就罚你身边那两个丫头各领二十个板子,罗妈妈罚一个月的月钱。” 说到这里,王广和顿了顿,犀利的眼光扫到了季氏身上:“至于夫人你,作为主母,这些事情本应该料理妥当。看样子你最近忙得很,食膳之类的事情就交给颜儿管吧,她是长媳,这些都得学着点,你就教教她吧。” “是,老爷,一切都听您的!” 王广和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方式很是满意。 “郑国夫人,您怎么看?” 季氏跪在了马香云的身旁,头压的很低,但还是能够看到她们狰狞的面孔。马香云的牙齿都要咬碎了,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出纰漏,景颜啊景颜,竟然被你逃了出去,等着瞧吧,咱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既然王将军已经开了口,郑国夫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柳大夫的药十分管用,喝下没多久就不再往西阁跑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 季氏本想让她在府里多待一阵子,等身体恢复好了再回去,可国公夫人说什么都不肯了,连马香云出去送她的时候,对方的神情都是淡淡的,与刚进府的时候天差地别。 郑国夫人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毕竟是在内宅当家的人,这样的伎俩还是明白几分的,对自己的亲外甥女自然就开始疏远了。 马香云的两个丫头被罚,心腹罗妈妈又满脸怨色,连带着姨母都没给她好脸色看,她越想越恨,看到景颜在她面前像是没事人一般走进修文院的时候,几乎想要上前把她推进水里。 她气呼呼地冲进了齐渊阁,抬手就是一阵乱摔,把之前花高价买回来了胭脂水粉全都砸了个粉碎,又冲进存放衣服的里间,拿出叠的整整齐齐绫罗绸缎,不管不顾地撕扯起来。 屋子里剩下的丫头婆子都不敢去劝她,全都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马香云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发了疯,哪还有一个大家媳妇的模样。 荣妈妈走到齐渊阁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嚷,顿时皱紧了眉头,心想大夫人说的真是没错,二少夫人果然是个沉不住气的角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后还要夫人替她擦屁-股,还有脸在这里嚷嚷! “啪”地一声,荣妈妈毫不客气地推开了门,顿时看到了满地散乱的珠翠碎粉,马香云还在里面哭哭啼啼。 “二少夫人!”荣妈妈大喊一声,把那头发了疯的马香云都镇住了。 荣妈妈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跪在地上抚了抚她的肩膀:“二少夫人这是做什么,您在这里再怎么发泄,那头都是看不到的,最后还不是自己跟自己生气,平白让对方称了心?夫人这会儿唤您过去呢,跟老奴走吧。” 马香云哼了一声,心里虽然赞同,但面子上还是过不去。“我才不去呢,母亲刚才都没有帮我对付那个贱人!” 荣妈妈换了一副口吻,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少夫人,您怎么不想想有今天这一出到底是为什么?老奴提醒您,无论您再怎么厉害,也是翻不过夫人和老爷的,您要是还想在这里发脾气,不想着如何应对,只怕夫人对您失去了耐心,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这几句话说到了马香云心里,她嫁进来这几年,还未有所出,要不是仗着娘家和季氏侄女的背景,早就被王栾给冷落了。况且在王府,季氏才是自己的救命稻草,远水救不了近火,纵使娘家再厉害,那也是一样没用。 马香云的脸上的冷汗都出来了,她抹了抹眼泪,勉为其难地笑道:“荣妈妈这几句话提点的是,我这就去重华苑,请妈妈带路吧。” 等到了重华苑的时候,马香云看到了若梦和如烟,两人好好地立在夫人身旁,未有大碍,一旁的罗妈妈舔-着脸道:“少夫人,夫人帮我们求了情,两个丫头各挨了五个板子。” 马香云立马扑倒在地,不甚虚心地道:“母亲,香云知错了!以后一切都听母亲的,香云再也不敢擅自妄为了。” 坐在三联屏背花鸟椅上的季氏神色淡淡,轻轻啜了一口荣妈妈递过来的玉海楼,再不紧不慢地把碧绿的冰裂纹杯子搁在了桌子上,清脆的声响传遍了整个屋子。 “哎,起来说话吧。荣妈妈,给二少夫人端张椅子。” 马香云乖巧地坐下,一改之前疯婆子的形象,还站起身给季氏捶捶肩膀,又成了往日那个手巧嘴甜的儿媳妇。 “香云啊,你是自己人,我一向是疼你的。这件事过后,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败在那人的手里?” 马香云眨了眨眼睛,柔顺地道:“香云愚钝,请母亲明示。” “那是因为,咱们两个都太心急。我们的目的,都是希望栾儿能够顺顺当当地走下去,你说是不是?” “我已经让荣妈妈查清楚了,栾儿的书童十九被人给糊弄了,跟错了人家,才错领了那个揽月楼的姑娘来闹事,我已经派人责罚了他,是我低估了她。而后又是你,自觉万无一失,却没料到对方早就有所防备。” 马香云点了点头,很是赞同:“不错,真没想到,王松那个残废倒是讨了一个厉害的老婆!” “是啊,他俩才认识就如此团结,有她在,我们动手就更不方便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得把她给除掉,这样才能让那个残废一个人自生自灭!” 马香云狡黠一笑,抚住了季氏的手:“母亲,我一定听您的,好好帮助夫君,再也不会出乱子了。” “这就对了!”季氏赞赏地点了点头,“对了,刚才老爷走的时候和我说,皇上要为怀王做寿,到时候各家都要参加,你要好好准备准备!” 第26章 夫妻之隙 回到修文院的景颜并没有多说什么,吩咐初晴和白梨准备笔墨纸砚,顺手点上了一支松柏香,闻着那清淡的味道静静地坐在书案前,一手托着头,任由那长而黑直的秀发铺展到凝脂般的手臂上。 白梨在书案前小心地研着墨,脸上却是焦躁万分。她抬眼去看身旁的景颜,见对方神情安谧,眉眼轻合,似乎在享受着这松柏的清香。 白梨这下更加不安了,手下不知轻重,竟把墨生生溅出来了一些,素白的宣纸上多了星星点点的黑。 在一旁铺纸的初晴看到后,小声说她:“慌慌张张的,你究竟是怎么了?” 初晴嘴里这么说,脸上却也带着跟白梨一样的神情。刚才发生的那些事,简直要把她们给吓坏了,心情就像潮汐一般,忽上忽下,差一点就被栽赃永无翻身之日。 哪知自家小姐此刻竟然像是没事人一般,悠悠然地命他们铺纸研墨,似乎还有心情作诗一首,第一天就经历这样的惊涛骇浪,以后的日子还了得! 白梨向来是个心肠软性子直的人,她干脆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跪在了景颜面前,眉头皱得很深:“恕奴婢直言,今天一事,摆明了是二少夫人算计您,夫人不公正处事也就罢了,还帮着二少夫人。总算老天有眼真-相大白,可谁知道她们此刻是不是还在算计小姐。小姐您该提早提防,不可低估了她们啊!” 初晴上前拉她,轻轻责备道:“你这丫头,你怎么知道小姐现在不是在想对策?要是小姐真的是软柿子任人拿捏,早就不会如此悠闲了!” 景颜缓缓睁开眼睛,秋水澜澜的眸子透露着真切的喜爱。她也知道她们是真心担忧她,才会这么说。 还真是应了那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马氏在我未进门的时候就试探过我,在婚礼上我又折了她的计,她早就记恨上我了,至于夫人,应该是最不希望我进门的一个了。还是初晴眼睛尖,看到罗妈妈在库房那里鬼鬼祟祟的就一早来告诉了我,我才想着清点一下嫁妆,这前脚刚走,后脚就见如烟过去了。” 初晴想到这里,也是冷汗涔-涔,要是真被如烟抢先了一步,那这一切都是白费了。 说罢,景颜接过初晴手里的紫毫,认真地在纸上写起来。一炷香的功夫,一张纸就已经写完了。景颜将纸折起来放好,回头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白梨。 白梨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面对景颜的微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小姐这样看我是做什么?” “当初父亲派你跟着我,是怎么说的?” 白梨的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太傅大人说小姐刚从外边回来,难免会做出什么逾矩之举,让奴婢知会赵妈妈一声。不过小姐放心!小姐对奴婢情深义重,哪来什么逾矩之举,不管小姐做什么,奴婢都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不会跟太傅大人多嘴!” 景颜上前握住了白梨的小手,温柔地拍了拍:“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父亲自然也是担心我才会这么做的,你且把这纸交给赵妈妈。” 白梨重重地点了点头,刚要走出去,迎面便看到了王松,含玉此刻正推着他往屋子里走,白梨赶紧行礼,便匆匆离去了。 听到木轮辄辄的声响,景颜徐徐转过身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容,却见王松的面上淡淡,表情很是微妙。而推着他的含玉,则神色黯淡地垂着眼眸,愁眉紧锁,一副楚楚可怜之姿。 “颜儿见过夫君。” 王松不说话,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景颜,嘴角似笑非笑地翘着,过了许久,才道:“方才夫人说要把什么交给赵妈妈?我记得咱们府中,似乎没有姓赵的妈妈。” 景颜眨了眨眼睛,装作未听出这话的深意,笑着道:“赵妈妈是景府的老妈妈,之前很是照顾白梨,这不闲下来了,白梨这丫头想着回去看看她。” “哦?是这样吗?”王松转过脸去,有些阴柔之美的侧面完美的像是雕塑,“看来夫人真的是很‘闲’啊,无论发生多大事,都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夫君不喜欢我这样吗?” 这时候,一直在背后的含玉忽然红了眼眶,开口道:“大少夫人,方才郑国夫人来访,大少爷想去陪陪您,却被夫人身旁的丫头拦了,说是女客小聚不让去。后来的事情传到大少爷耳朵里,他都急坏了,奴婢赶紧带他回来见您,您却一副无事人的模样,他能不担心吗!” 说到这里,含玉当真摆出了一副担忧的模样,眼里已经开始落泪了。 站在景颜身旁的初晴冷冷地道:“含玉姑娘,你的意思是我们夫人做错了?你虽是夫人赐的,但现在也是修文院的人,是不是要看到夫人狼狈地逃回来,你才高兴?少夫人和少爷说话的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吗?” 含玉听到这话脖子一缩,眼泪又退了回去,知道自己逾矩后不敢正眼去瞧景颜,只是娇弱地看向王松:“大少爷……” “好了,你先出去。” 含玉一惊,刚才陪着大少爷的时候,对方还是柔和的和自己说话的,怎么现在…… “我叫你出去。” 含玉几乎跳了起来,最后还是弱柳扶风地走出了内室,最后还不忘幽怨地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人。 景颜会意,朝着初晴点了点头,对方立马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好了,现在没有旁人了,夫君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王松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张开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冷漠,却多了几分生疏:“含玉说的没错,母亲拦着我不让我去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们在对付你,看到你平安回来,本应该是高兴的,却没想到你根本不在乎。” “那按夫君的意思,颜儿应该怎么做?” 王松的眼睛盯着地面,淡淡地说道:“嫁给我很委屈吧,母亲的意思我不是不明白,他想让二弟继承家业,我在她眼里一直都是一个眼中钉。你嫁给了我,他们自然也会对付你,我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横冲直撞地与他们针锋相对,能忍则忍,母亲她会放过我们的。” 景颜冷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夫君若是想通过忍来解决一切,大可以继续,只是颜儿做不到。”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王松抬起了头,自嘲地笑了笑,“你嫁给我这个残废,根本就是有其他的目的,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景颜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顿,但很快又恢复了跳动,她直面王松投来的目光,毫无畏惧地道:“难道夫君娶我便是心甘情愿的吗?作为官员的子女,婚姻大事都掺杂着政治因素,朝堂上生死予夺,瞬息万变,为了名利,可以牺牲一切,何况是我这样的女子?” “如果当初不是发现了王栾的计谋,夫君此时早已身败名裂,甚至婚礼也进行不下去,如果这样也就罢了,那马氏的计谋若得逞,我便是谋害郑国夫人的元凶,到时候,只要母亲稍微在父亲的耳边吹吹风,子不孝,媳不贤,一切都是王栾的。” “如果你这都不在乎,那我再跟你说。王栾夺了家业,你这个大哥就是一个摆设,迟早都会被逐出府去,生死都无法掌握。到时候,我想夫君就不会跟我讲忍了吧!” 王松被景颜的这几句话震住了,他总是觉得她嫁给自己是迫不得已的,但既来之则安之,自己保护她就是了。但没想到被景颜这么一说,若是自己一味退让,别说保护夫人了,自己到时候都会一命呜呼! 王松沉默着不说话,他想到了很多的事,包括征战在外,身体一向硬朗的母亲忽然病亡,他本就抱有疑问,如今被景颜这么一说,忽然就觉得浑身的血液在往头顶上涌,两手紧紧地握着,指节之间都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第27章 怀王寿宴 景颜望着王松阴晴不定的脸,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让人提起的部分,心中竟有了一丝慌乱。 她自己也有秘密,如果这个秘密不小心被人戳穿,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王广和与发妻情深义重,但在宁氏死后不久,就娶了续弦季氏,且看上去似乎完全忘记了以前的一切,这让王松心中着实难受。 “我虽是女子,但也听闻骠骑将军与其长子在沙场英勇奋战的事迹。夫君心善,不愿与那些人计较,但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你越是柔弱,他们越会变本加厉,今天是栽赃,明天就有可能直接来取性命。” 景颜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高,缓缓的淡淡的,仿佛是在说着与自己毫无干系的话题。她观察着王松的表情,内心之中竟然升起了淡淡的关切之情。 但很快,她就发现王松的嘴角在一点点的上扬,最后竟然兀自笑了起来,他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轮椅的把手,仿佛是在感叹:“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啊。” “你想明白了?” 王松再次抬起头时,弯弯的眉眼再一次征服了一切,景颜仿佛觉得有数万道阳光在他的笑容中铺展开来,他又成了那个温柔至极的王松,只是有某种东西已经在他的笑容中慢慢变质。 “我记得上战场之前母亲对我说过,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首先要对得起国家。所以我不顾一切,就算废了双-腿也要取的胜利。可是我在保护国家的时候,谁在保护我的母亲?” “我以为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季氏至少会知道收敛,我待弟弟妹妹全心全意,她至少会在府里给我留点余地,看来我错了。当年我保护不了母亲,那曾经属于母亲的一切,今后我都会牢牢把握,再也不会让小人夺去!” 景颜点了点头,她甚至有冲动想要上去握住王松的手,因为她觉得此刻王松是如此的孤单,这个年长的夫君在自己眼里,似乎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孤立无援、苦苦挣扎的孩子。 王松收起了方才的表情,重新打量起景颜来:“景大人派你过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景颜苦笑,她毫不掩饰地道:“除了利益,还能是什么?王家和景家结盟,便是朝中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你我之间合则生分则死,我会助你取得家业,也希望你不要干涉我的行动。” 这算什么,真正摊牌了吗?王松心中抽-动了一下,当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这个女子的时候,也曾有过幻想,希望她能够与自己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但他到底是个明白人,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应该提早掐死在摇篮中,当下点了点头:“夫人今后有何事,都可让我去办,我身边的阿成是个信得过的人,如有需要也可差遣。只是夫人说的不要干涉,恕我做不到,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两人看着互相的眼睛,默契地笑了笑。 立春一过便是初八,皇上为怀王选定的寿宴之日便是今天。 皇族宇文氏经历多场战争确立了政权,当皇帝坐稳位子的时候,时年已过了不惑,怀王为了皇室根基的稳固一生未娶,深得皇帝信任,给予他多种特权和无尽的财富,可在皇宫中-出入无碍,当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一次怀王的寿宴办的极其奢华,几乎拿出了当初给太后办寿辰的架势,整个怀王府绵延数十里都张灯结彩,甚至在树枝上都缠上了绫罗丝绸,远远走来便觉得如入仙境。 驿站过路的旅客都可以吃到免费的饭食,百姓免去一切劳作五日并给予补贴,在家中为怀王祈福,怀王府前的整条街都铺上了红色的缎面地毯,仿佛红色的海浪。 怀王是皇帝的兄长,且立有大功,上了年纪之后敦厚的性子慢慢变了,开始喜爱这些奢华之事,家中的资产积累了几十年,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但这一切都不足以让怀王真正高兴起来,因为无论有多少财富,无人继承便无法传下去,最后还是交给国家,这让对财富十分痴迷的怀王来说简直是一个定时炸弹。 所以在举办寿宴之前,怀王便在家族之中选定了一个男孩来继承家业,皇帝更是十足的高兴,当时就封那人为世子。只不过当今怀王世子还未在平京露过面,对于世家小姐来说,这个富得流油运气爆棚的家伙,便是一个梦想中的如意郎君。 “上次我去街上给小姐拿订好的书册,就听见掌柜的在说,那礼部尚书家的大小姐和兵部侍郎家的小妹,为了在街上一睹怀王世子的容貌,当街拉拉扯扯,被好些人看了去呢!” 听着初晴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些话,景颜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白梨推了推初晴的手,吐了吐舌头。 “你们两个,好啦,怀王如何,这世子如何,都与我们无关,我只想知道这次寿宴能不能平安度过。” 白梨梳着景颜瀑布般的长发,有些忧虑地道:“那天我看见二少夫人在大夫人房里说了两三个时辰的话,出去的时候天都黑了,还有那二少爷,虽然生的一副好样貌,却总让人觉得提心吊胆的,这次寿宴,我看小姐还是不要去的好。” “不要去?”景颜放下了手中的点翠明珠羽毛簪子,“不去的话便是最大的笑话,以后所有人都会说王家大少爷和大少夫人上不了台面,这不是给了季氏可乘之机了吗?” 初晴点了点头:“小姐说的是,咱们还是得去,多加提防就是了,我相信小姐不会吃亏的!” 景颜淡淡地笑了笑,她倒是不在乎对方耍什么花样,只是不知道王松会做出些什么。 “对了,上次让你给赵妈妈送的东西,可曾送到?” 白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已经送到了,赵妈妈禀告了老爷,还给了我这个。” 白梨伸手过来,是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条。景颜打开看过,眼角扫了扫便丢入了一旁取暖的火盆。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怀王的寿宴,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正说着,含玉缓缓推着王松进了内室。 自从含玉进来之后,几乎时时刻刻黏在王松身旁,刻意让他们夫妻之间疏远,还有意无意地在景颜面前提到夫人让大少爷纳她为房的事,景颜都一概忽略,仿佛听不懂一般,这让含玉很是气恼。 但她仍然不放弃,仿佛王松的轮椅就是自己荣华富贵的桥梁,一刻也不愿意松手,等到了内室面对景颜的时候,其他丫头婆子都自觉避嫌,她却趾高气昂地站着,仿佛已经成了地位不可撼动的姨娘。 “真是不要脸,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初晴小声嘀咕道。 “她也算是努力了,让她去吧,”景颜淡淡道,“反正也没多久了。” 正巧这时候外边有人来报,说是季氏安排好了马车轿子,让大家都去王府门口候着。 于是含玉径直推着大少爷走了,景颜带着初晴和白梨跟在了后面。 第28章 走错道了 此次怀王做寿,世家大族都收到了邀请。与其说是去祝寿,不如说是贵族圈子中的一次重大聚会,更何况皇亲国戚都会来到,这对于想要攀龙附凤的年轻人儿来说,可谓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远远的,景颜就看到大夫人那头的人已经来齐了。季氏身上的那件妃色牡丹暗纹的圆领大袄,本是准备元宵的时候穿的,现在却迫不及待地拿了出来。似乎还嫌不够,在外头加了件琥珀色的裘子,配上绾得顺滑的飞云髻,本就显得年轻的面庞如今更是风韵十足。 马香云自然也是不甘落下,为了凸显身材,她没有挑那些厚实的衣服,选了件贴身的秋香色柿蒂纹杭绸褙子,外面披着粉橙色薄烟纱,纱尾处用金线绣了翠鸟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倒是没见到王婧的影子,却听得她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大嫂你来啦,怎么穿的这么素,人家可要说咱们将军府苛待了媳妇呢!” 原来她已经上了马车,落霞撑开了厚重的帘幕,王婧那张年轻可爱的小-脸被身上海棠红的衣服映的煞是娇-媚可爱,但说出的话,却像是别有一番心思。 “二妹说的是,只是我平日不喜艳-丽之色,素净些便好了。” 比起他们个个赛天仙的打扮,景颜显得平常很多。一席月白色素面妆花对襟袄,浅水绿的镶蓝长裙,银狐氅子披在肩头,倒是跟随意梳着的简单流云髻遥相呼应。 若说珠宝首饰,也只是在发髻中斜斜地插了一个做成海棠样式的明珠簪子,略微点缀一二。 季氏斜眼看了,心中暗笑,到底是山里出来的,这样的场合穿的跟哭丧似的,倒时候有她好看的。 “婧儿,你大嫂清静惯了,你就由着她吧!” 景颜笑意浅浅,对着季氏微微一福:“还是母亲了解媳妇。” 众人在丫鬟婆子们的搀扶下上了华丽的马车,王府的马车上印了虎头样的族徽,再加上枣红的高头大马和四角的勾连云纹灯,实在是说不出的气派。 王松跟着王广和与王栾他们坐在了前头,女眷们便依次往后头坐,等轮到景颜上车的时候,最后一辆上坐的正巧是季氏和王婧。 站在马车前服侍的荣妈妈暗暗拉住了景颜的胳膊,脸上讪笑道:“大少夫人,这车坐满了,您要不坐后一辆吧!” 景颜抬头去看,后一辆马车是备用的,车上既没有王家的族徽,连拉车的马也是一匹普通的白马,额头上有一缕黑色,身体尚未长成,显得有些无力。 “荣妈妈,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颜儿是我们王府的大少夫人,怎么能坐那辆车!婧儿你下去,让你大嫂上来跟我坐。”季氏责怪道,脸上显然是一派凛然。 “娘,我不要!我还小,哪能一个人坐!”王婧不高兴了,一张小-脸皱到了一起。 “夫人,二小姐到底是个孩子,要不让大少夫人陪着坐后头吧!”荣妈妈道。 “不!我不要跟娘分开!” 景颜看着面前难分难舍的母女微微扬起了嘴角,若是今天真的依了荣妈妈的话,想必会落得个不贤不孝的罪名,横竖是坐车,又能有什么区别。 “母亲,让二妹跟您坐吧,我有丫头们陪着,不打紧的。” 季氏为难地看着两头,最后还是装作无奈地点了点头:“也好,那就为难颜儿了,改日母亲一定好好谢谢你!荣妈妈,把含玉叫过来坐在大少夫人车上,也好有个照应。” “母亲说的什么话,都是自家人,哪要谢来谢去的。怀王府在平京的偏角那头,赶快些走吧!” 就这样,含玉、初晴和白梨跟着景颜上了车,那马车虽看着简朴,但里头倒也宽敞,初晴很快便在火炉里加了炭,整个车厢之中顿时暖融融的惬意了许多。 初晴和白梨在车厢里有说有笑地聊着,景颜则微微闭起眼眸靠着金线缠枝引枕休息,而含玉却满脸的不自在,如坐针毡。 车行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含玉这会儿忽然大喊一声:“哎呀!夫人命我拿的簪子我忘在了屋子里了!” 初晴眉头一皱,白梨好心上前问道:“是什么样的簪子,要紧吗?” 含玉秀丽的脸上露出了愁苦惆怅之色:“是前些天夫人拿给我的玉兰点翠镶祖母绿的簪子,平京老师傅的手艺,独一无二,说是要给郑国夫人赔罪用的……” 怀王寿宴郑国夫人一定会到,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 初晴却不觉如此,她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有些恼火地道:“马车都行了快一半路程了,咱们的马儿跑的又慢,前面的车子都没了影,现在再赶回去哪来得及!含玉,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现在才记起来?!” 含玉眼中带泪,是说不出的凄楚之色,似乎再说一句重话,她就会飘走似的:“夫人一定会重重责罚我的!我该怎么办……” 景颜睁开眼睛,缓缓支起了身子,望着可怜巴巴含玉道:“既然如此,就回府看看去吧,怀王寿宴咱们不是主角,晚到一些也不碍事。初晴,你别怪她了,含玉平时替我照料大少爷,贵人多忘事,忘记了也是常事,何况是给郑国夫人赔礼,哪有不回去的道理,含玉,你说是不是?” 含玉一抬头,正巧看到景颜那双盈盈的眼睛,仿佛一潭深不可见的湖水,波涛汹涌即将把她吞噬进去。 她心中莫名闪过一丝慌乱,赶紧移开了视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初晴,去跟车夫说一声,先回府取个东西再走。” 初晴应了,马车调转车头回到了王府门口,景颜让含玉下车取东西,自己则坐在车上等她。 也不知是真的难找还是故意拖延时间,半个时辰过去了,才看到含玉拿着个锦盒姗姗来迟,急的白梨恨不得把她拽上来。 小憩过后的景颜看到有些慌张的含玉上来,淡淡地道:“含玉,这头你熟悉一点,坐车夫边上吧,也好快些把我们带去怀王府。” 含玉不敢说不,更何况如此一来,她就更方便行动了,当下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坐到了车前。 “好了走吧,时候不早了。” 车头的白色小马驹“吁”了一声,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也不知是这车厢里的温暖惹人困乏还是昨夜休息不够,白梨和初晴都有些倦意,眼神也没有之前灵光了,景颜更是至始至终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过了一个时辰,白梨忽然觉察出不对劲,赶紧叫醒了景颜:“小姐!您看看窗外,咱们是不是走错道儿了?” 景颜凑到车窗前,映入眼帘的早已不是什么街头巷尾,竟全都变成了荒山飞石,天空中时不时地飞过几只黑色的乌鸦,伴随着一声声索命似的啼叫,说不尽的凄凉萧瑟之感。 初晴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她敲了敲隔板问道:“车夫,这路对吗?” 车夫摸了摸脑袋,眼神里全是茫然:“姑娘,我都是照着标记走的,也不知为何到了此处。” 含玉更是缩在了一旁,仿佛马上就要跌下车去,颤巍巍地道:“应该是往这头走啊,怎么到了这里……” 第29章 人照夜白 初晴惊惧过后,立马反应过来,先是命车夫停下马车,接着又叱问坐在前面的含玉:“怎么回事,怀王府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含玉,大少夫人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的起吗?!” 含玉一哆嗦,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丝犹豫,这件事情要是错不成,自己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但做都已经做了,如果不做到底,到谁面前都没有好果子吃。 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泫然泪下:“初晴姑娘,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大少夫人!大少夫人您大人有大量,绕了我吧,就算我今天被野兽吃了,也是活该!” “说什么丧气话!这里距离平京城也不会太远,哪会有什么野兽!”白梨也有些不悦,只觉含玉在这样的荒郊野岭说上这样的话实在是不合时宜。 若是野兽还好,至少能用火把驱赶,若是遇上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 “车夫,能不能调转车头回府?” 车夫摇了摇头:“按照这一路的标记走下来,咱们已经失去方向了。” 白梨听完此话,一张小-脸顿时煞白,她没有想到这一次参加热热闹闹的怀王寿宴,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说不好就要命丧此处了。 而一旁的景颜此刻正捧着手炉,倚靠在引枕上随手翻看着车里的书籍,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小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做?” 景颜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她闻言抬起清丽的脸庞,渐渐昏暗下去的天空之中升起了一轮新月,与她身上月白色的衣服极为相称,仿佛是由清冷的月光凝结而成的碧波仙子。 她不紧不慢地合上书页,忽然朗声问道:“含玉姑娘,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含玉心头一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怎么会问我呢,她想了想,随即恭敬地答道:“大少夫人,奴婢愚钝,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法子。” 景颜继续问:“哦?如果是这样,那咱们岂不是要在这荒地上等上几天,等到有人找到咱们的时候才能回府?” “也不是……” “那要怎么做?”景颜紧追不舍地问,仿佛是在逼着含玉说出接下来的话,但偏偏神情看上去又是那么的真挚,似乎真的是在寻求帮助。 按照之前的计划,大少夫人到了此处应当十分慌乱,自己再表明有些认得路,带她们出去的时候故意往深山处走,走到留好的标记处,安排好的山贼再出现,掳走景颜。 然后自己偷偷跑走,去怀王府大肆宣扬这件事,让所有人都知道,最后是明早路过的官兵,把在外面狼狈了一夜的王家大少夫人带回去,一切便成定局了。 到时候在外跟山贼过了一夜的尊贵夫人,就算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但是现在,大少夫人根本没有露出慌乱之色,但也有可能是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含玉心中打着鼓,她十分纳闷,这个大少夫人的心思,自己怎么就是猜不透呢。 含玉咬了咬牙,干脆继续道:“大少夫人,奴婢小时候在山野中生活过一段时间,对这里的路还算熟悉,若是夫人信得过,奴婢再给您指指路,您看如何?” 景颜面上梨涡浅浅:“那就劳烦姑娘了!” 含玉一听,心中的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这大少夫人再厉害,还是进了自己的圈套,到时候自己嫁给大少爷,过一两年就能扶正,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含玉越想越是开心,但山中寒风吹过,还是令她哆嗦了一下。 景颜见到此情此景,嘴角不易察觉地暗笑,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银狐氅子,对白梨道:“去,把这个给含玉姑娘披上,外面风大,别让她着凉了,以后就不能替我服侍大少爷了。再把那簪子拿来,丢了可就不好了。” 白梨疑惑地看着手里还微微带着温度的银狐氅,弄不懂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点了点头,给含玉送了过去。 含玉此刻正沉浸在飞上枝头做夫人的梦里,见白梨送来了少夫人的氅子,竟然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连句感谢都没说。 白梨诧异地看着一脸高傲的含玉煞是得意地披上氅子,把锦盒丢给了她,最终还是默默地坐了回去。 马车又在路上颠簸了些许时候,眼看就要走入一个山道,看起来整洁许多,像是官道的模样,却听到车内传来一声肃穆的声音。 “停车!” 车夫依言停下,含玉不解地问:“大少夫人,怎么不走了?” 景颜抬眼看了看窗外,微微一笑,时候差不多了。随即,她掀开帘子,对着含玉的身子猛地就是一脚。 车夫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就感到身后伸过来一只冷冰冰的手。 不,准确的说,是一只尖锐的器物,而且这器物,似乎是一把簪子。 紧接着,车夫的耳边响起了一声比这簪子还要冰凉的声音:“跟她一起死,或者送我去怀王府,你选吧!” 车夫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被这股寒气侵入,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恶鬼般的幽灵,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早就把季氏答应的荣华富贵抛在了脑后,只想着保命要紧。 含玉早已被这一脚踹懵了,她自诩容貌出众,身姿婀娜,二少爷都曾对自己刮目相看,只不过碍着手段狠毒的马氏,她才挑相对柔顺的大少爷下手,更是把自己打扮的弱柳扶风,完全不干丫头该干的活儿。 她显然没想到在这几人中会有谁竟然对自己“动粗”,等她茫然地回过头,犹自疑惑的时候,马车早就跑的没边没际了。 忽然之间,她发现自己此刻摔在了一堆石头上,排列规则的石头被撞散了,好巧不巧,这正好是招引山贼的标记! 含玉慌了,对着马车的方向大声喊道:“大少夫人!大少夫人你们等等我!等等奴婢啊!” 她跑了几步便已经气喘吁吁,等她再次撒开腿准备跑的时候,猛地看到面前多了几个高大的黑影。 那几个所谓的“山贼”其实就是街头混混,临时在山头充数罢了,他们哪里知道深闺之中的大少夫人长什么模样,一看含玉-面容秀丽,又披着夫人小姐才用得起的银狐氅子,当下认定目标就是她,不顾她如何哭诉,三两下绑了上山。 看着背后影子越来越小的含玉,初晴缓缓放下了帘幕,如释重负:“这丫头心思也太狠辣了些,好在小姐看的仔细,若不如此,真不知道会怎样。” 白梨早已缓过了神,她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忧道:“不知现在还能不能赶到怀王府。” 景颜的眼中带着些许自信,平静地说道:“放心吧,咱们赶得过去,而且还能跟她们差不多时间到达。” 初晴惊诧道:“小姐,咱们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 景颜望着月光下那匹越跑越快的小马驹,若有所思:“大概他们都觉得给我匹小马,我就赶不上了吧。也难怪这些人,竟然没有认出这是一匹照夜白!” 初晴和白梨俱是一愣,照夜白她们不是没听过,只是眼前的小马驹,怎么可能是唐玄宗时期的名马照夜白? 正在这怔愣间,只见景颜忽然跨出马车,一把抢过车夫手里的马鞭,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那马被人坐住的瞬间,立马长啸一声,变得狂躁起来,昂头甩尾地想把景颜扔下-身。 景颜伸手挥鞭,用力极大,那马又是一声长啸,瞬间鬃毛飞舞,鼻孔张大,粗重的气息直喷出来。 一人一马就这么四啼腾骧,一个欲挣脱羁绊,一个强行压制,最后那马竟然顺服了,速度也快了起来,在那月光下,仿佛一道白色的闪电。 初晴和白梨,包括那名马夫都看呆了,这名闺阁小姐,竟然还是个懂马的奇人! 第30章 毒蛇挡道 华灯初上,怀王府早已做好了迎客的准备,各色灯盏高高悬挂,远在十里之外,便能感受到这儿的一派奢华富贵。 各个世家大族的马车陆陆续续地停在了怀王府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夫人小姐们在婢女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进这传说中最为富贵的家族。 她们的眼睛里映着王府的一片金色,仿佛这里的空气都令人更加迷醉一些。 坐在马车中的季氏抚摸着王婧的手,一张雍容美丽的面孔上喜气洋洋:“婧儿,娘吩咐你的事情,你都记住了吗?” 王婧娇俏地一笑,有些羞涩地往季氏的怀里钻了钻,柔声答道:“娘,女儿真的可以吗?” 季氏的一双凤眼看了看马车外华丽的景象,颇有些不屑地说道:“我看今天来的夫人小姐,可没有一个比得上咱们家婧儿的!娘跟你说啊,今天来的可都是贵客!那些平日里的尚书侍郎大人家都是小角色,重要的是跟‘皇’字搭边的人!” “当今圣上在位已多年,太子羽翼渐丰,虽然娶了正妃,但仍未有所出,婧儿要是能被太子殿下看上,剩下皇孙,以后的皇后之位,保不定就是你的!” 王婧撇过头去,晶晶亮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虚荣和世故:“我才不要做侧妃!” 季氏对这个女儿是爱护惯了的,当即摸着她柔顺的黑发道:“好好好,咱们不做侧妃。纵然如此,那还有好多个没有成婚的王子皇孙呢,怀王世子据说也不错,我看当今圣山身体硬朗,以后指不定谁才皇储呢!” “再不济,那冯丞相家的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冯家手握重权,可不比那些王子皇孙差劲!” “好啦娘,别说啦,”王婧娇嗔道,她的视线早已被怀王府前的华丽所吸引,季氏说的话,只当耳旁风,“咱们快进去吧。” 正巧这个时候,季氏的一等婢女秋花拉起了帘子,不着痕迹地附耳说了几句话。 季氏的眉毛轻轻一挑,随即又恢复了常态,而她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的深了。 山贼已经发来消息,人逮到了,含玉乘着马车正往这头赶,接下来散布消息便可。 王婧望着脸上笑开花的季氏,不解地问:“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开心?”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后那些讨人厌的家伙再也不会败坏我们的兴致了,整个王家,就快是你二哥的了!” 王婧有些懵懵懂懂,但她明白这是母亲-哥哥一直以来的愿望,假如真的成功了,自己的身子也要挺拔几分,当下学着季氏模样,狡黠一笑。 季氏得意地昂着下巴,在秋月的搀扶下迈进了怀王府。 怀王府中歌舞升平,季氏和王婧的心早已飞到了最里面,哪还会管身后发生了什么。她们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有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几乎是冲到了怀王府前。 怀王府前的侍卫吓了一跳,这样的日子,还会有人来找茬吗?随即拔-出了手中的刀剑大声呵斥道:“大胆狂徒,今天是什么日子,胆敢擅闯怀王府!” 只见那辆疾驰而来的马车缓缓停下,拉车的是一匹俊逸的白马,它长啸一声,顿住了马蹄,鬃毛在火光下熠熠生辉,一看就不是凡品。 再看向那马上坐着的人,一席素衣青衫仿佛天上的仙子降临。她白-皙无暇的脸上毫无表情,鼻梁上的痣仿佛是点睛之笔,就是这样一副毫无动态的表情,硬生生地把之前那些贵族小姐们的矫揉造作压了下去。 初晴和白梨掀开帘幕,三两步走到了照夜白的身旁,毫不怯懦地大声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位是骠骑将军家的大少夫人,谁敢无礼!” 侍卫们本就被景颜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给镇住了,再听两个婢女的一席话,竟然没有要任何凭证,全都把手里的刀剑收了回去,恭恭敬敬地给景颜行礼:“小的们有眼无珠,请夫人恕罪,小人这就命人前去通报!” 景颜翻身下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落地之后,又像是一朵静谧的睡莲,端的是大方得体,就连头上那看似简单的流云髻,都没有丝毫的凌-乱。 “通报就不必了,免得打扰了大家的兴致。”景颜淡淡说道,侍卫们纷纷恭敬退下,给景颜让开了一条道路。 “还有,我的马儿需要好好照料。”说完这话,景颜淡然一笑,飘然进入了怀王府。 从正门的尚丽门进入之后,便是一个宽阔的门庭。怀王喜爱花草,乍一进入便是满眼的翠绿的苍竹,加之黄色柔美的光线,仿佛镀上了一层金。 门庭前没有多少人在,大家此刻都在里头。没有人通报,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景颜。她调转方向,并没有从正门直入,而是从边上的侧门进入了内室。 而在这一片相对寂静的竹林之中,还有一个喜欢清静的人站在竹林投下的阴影之中。他从景颜进门的一刹那就已经盯住了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四两拨千斤地进入了正门,随即甩开衣袍跟了上去。 景颜并不是没有发现有人跟着她。她渐渐放慢了脚步,一个身着缁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映入了眼帘。 他直-挺-挺地站在景颜的面前,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反而大胆地盯着她的脸看。 如果说刚才那些脂粉小姐都是鲜花般的人儿,那眼前这个女子简直就是灿烂的阳光。如果没有阳光,那些鲜花终究是要败了去,连自己这个不爱晒太阳的人,都觉得有些刺目。 这是何等新鲜的人儿啊…… 他的心中惊诧于景颜身上透露出时而如烈火又时而似寒雪的气息,脸上却不苟言笑,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似乎想把她看透。 刚才是怎么说来着,骠骑将军家的大少夫人?那个残废的老婆? 初晴和白梨不免心中一跳,他们不知道此刻拦着自家小姐的是谁,但他身上看似简单的长袍,却隐隐透着复杂的暗纹,边缘都用金丝滚了一圈,腰带上更是镶满了珠翠玉石,显得低调而又贵气逼人。 更别说那人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冷凝、嘲讽、试探、残暴、疑惑,最终归为淡淡的阴鸷,玉-面朱-唇的俊朗外表只是一个壳子,这人心里仿佛是一条毒蛇。 这样的人,她们是惹不起的,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连累的可是自家的主子。于是只得敛声屏息地垂头而立,等待着那人自行离开。 从那人的穿着和神情上,景颜已经猜到了几分,但看他毫无顾忌地盯着自己的脸看,心中对这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答案。 当朝重权在握,最不把皇权法律放在眼里的,便只有一户人家——丞相冯氏。 第31章 假慈假悲 面对如此赤-裸而霸道的眼神,景颜心中竟闪过一丝的恐惧,她能感觉到有很多人曾在这样的眼神下惨然死去,而这一次,仅仅是浅显的打量,就已经如此凌厉,这人实在不好惹。 “冯公子,庭院里的花开得很好,不如前去欣赏一二,好过在此乏趣的很。”景颜浅浅的笑起来,一扫之前面对侍卫的冷漠,让冯千城孤傲的心里微微掀起了一朵浪花。 不过,美丽的女子他见得多了,口齿伶俐的女子他也见的多了,但到底是什么原因,他总觉得景颜身体里有种自己想要的东西,忍不住想要抓-住呢? 冯千城的目光扫过景颜身后的两个婢女,初晴和白梨二人立马低下头去,似乎抬头看上一眼,就会被吃掉似的。 “我看这里的花,似乎开得更好。”冯千城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却挡不住里面蕴含的深深冷酷与戏谑。 “那可真是巧了,”景颜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般,脸上露出欣喜而单纯的神情,“初晴白梨,把寿礼拿出来。” 还在惶恐中的二人听到景颜的呼喊,立马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那布包看似不起眼,但细细打量,确是用极其复杂的刺绣缝制而成。 且不说那闪着暗光价值不菲的缎面绒底,仅针法就用了齐针、散套、施针、虚实针、乱针、打点、戳纱、接针、滚针、打子、擞扣针、集套、正抢、反抢等,针脚极细,肉-眼几乎无法分辨。 景颜伸手将布包接过,白-皙的手指将抽绳缓缓拉开,倒出了里面的东西。那东西与景颜的手掌颜色差异极大,黑乎乎的,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早闻怀王殿下喜爱花草,特意准备了些茶树的种子,正要送进去呢!假以时日,茶树看遍,当真是这儿的花,开的更好!”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自己是过来送礼的,你这样横行霸道地拦在路中央,不仅仅是不给骠骑将军和景太傅面子,更是不给怀王面子。尽管你冯家位高权重,但冯家的儿子当众蔑视皇权,就算皇帝不追究,也会被不要命的言官们说个半死。 冯千城没有说话,只是像蛇一般盯着她的眼睛看,四周在这一刻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好些时候,才见眼前的贵公子扬起一个邪魅的微笑,往边上靠了靠。 正当景颜准备往里边走的时候,却忽然感觉脸上一热,冯千城竟然毫无征兆地将脸贴在了景颜的侧面,几乎要靠在一起。 初晴白梨的呼吸几乎要停止,而冯千城只是浅浅地在她耳边说道:“景小姐,下次可别落在我手上。” 在这个世界上,景颜经历过许多。幼时失去双亲任由街邻欺侮,谋逆战争之中饥寒交迫险些曝尸荒野,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跟着李小姐刻苦学习,却在即将看到希望之时惨遭灭门,受尽折磨想要以死明志却又被人从地狱之中拉了回来。 她本以为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会让她可怕,但从冯千城的话语中,她分明感受到了那来自地狱而熟悉的气息,明明是温热的话语,却让她脖子处细腻的皮肤起了一整片鸡皮疙瘩。 待冯千城走后,白梨终于松了口气,却依然有些后怕:“二小姐,那个冯公子太嚣张可怕了,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走了就好了,咱们以后不招惹就是了,倒是身边的人,要更加小心。”初晴喃喃。 景颜收起了那一瞬间的恐惧,望着前方人流涌动、流光溢彩之景,缓缓道:“这世上嚣张可怕的人太多,我来不及害怕。初晴,你小心地进去,看看大夫人的戏演到哪一出了。” 此刻,所有来宾均已在举行宴会的正殿锦翎殿中就坐,上居高位的是略显年迈的怀王,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胡子却不是很长,一双略微下垂的眼中满是自足和喜悦,身形已经略显臃肿,腰间的珠宝腰带仿佛要被那隆-起的肚子撑破。 而他此刻,正在席位上大口吃肉大杯喝酒,笑起来的时候只有些许年轻时候俊朗的影子,剩下的,却跟弥勒佛颇有几分相似,哪里还有平战沙场的雄姿英发。 怀王的边上,照例放着一张高大的椅子,那是留给当朝皇帝的。这夜幕时分,怀王府又不在平京城中心,皇帝是不可能来的。椅子的下首坐着太子和太子妃,权当做是皇帝的代表。 剩下的人,都依次往下坐,满满当当,只有怀王另一边的椅子上还有个空缺。宫殿的中心,是正在翩翩起舞的“玉府十二仙子”。 这玉府十二仙子是挑选皇宫之中容貌极美的二十名女子,在她们幼时便用浸-润着兰泽香膏的绸缎裹身,那绸缎必须是最软最精致的,这样才能让那些香膏深入女子的体内,既能让她们遍体芳香,又能限制其身材。 随后,这二十名女子都必须接受歌舞器乐的训练,再挑选其中伎高者十二人,仔细栽培,才成了这“玉府十二仙子”。她们平日之在皇宫宴会中悠然起舞,不轻易示人,这次是皇帝特意赐给怀王用作寿宴表演的。 此时此刻,那些权贵们的眼睛都垂涎地看着那身材婀娜容貌绝俗的女子,魂都快飘没了,而那些夫人小姐,眼中尽是嫉妒和羡慕的火焰,要是自己能够有如此美貌才艺,岂不是天下尽收囊中。 而这些人中,只有季氏的心思不在上面。她原以为含玉很快便会赶到这里,人证物证俱在,才更有说服力,谁没想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她的消息。 “春月,还没有消息吗?” 一旁随侍的春月小声应道:“夫人,含玉那丫头走的慢,想必这会儿已经到门口了。” 夫人点了点头,料她景颜也没法在荒山野林的山贼堆里跑出来。这会儿正是散布消息的好时候,再等下去,就要看寿礼了,谁还有心思关心别的。 想到这里,季氏拿起面前的酒杯,刚要端到嘴边,却佯装不小心将酒洒了出来。紫红色的酒汁飞溅而出,落到了身旁御史夫人江夫人的衣裙上。 江夫人性格温和,亲和友善,在贵妇人圈子里是最好说话的。今日不巧,她身上正好穿着浅蜜合的金银鼠比肩,酒汁的颜色十分刺目。 季氏脸上一阵惊慌,握着绢帕的手毫不嫌弃地去擦她身上的污渍。 江夫人盈盈谢过,温柔地脸上是最真诚不过的笑容:“王夫人,不打紧的,待会儿让下人拿去换一件就是了。” 季氏连连点头,眼神却有些迷离,掩不住心中的担忧,道:“多谢江夫人海涵,我……我实在是太不小心。” 江夫人握住了季氏的双手,猛地发现她竟然手指冰凉,再看她魂不守舍的神情,很显然是出了什么事:“王夫人,究竟是何事让您如此心神不定?” 季氏被她这么一问,眼中顿时噙满了泪花,哀声道:“江夫人,实不相瞒,来时长媳是跟着我们一道的,后来却走散了,原以为会在王府门口相见,却不知为何,今竟未见!” 第32章 七嘴八舌 季氏说话的时候,身子微微颤着,脸上更是愁容满面,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绢帕,仿佛她已经预料到景颜已经出事了一般。 江夫人被季氏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是最善心不过的,原本这种事情与自己无关,最多关切几句就罢了,但她却往季氏的身边拢了拢,握住了她颤抖地手安慰道:“王夫人,您别着急,或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您不要多想,再不济,咱们派人出去找找,相信很快就会找到。” 正在此时,门口有个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正是季氏身旁的秋花。秋花哭丧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凑到季氏身旁,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话,眼珠子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贵妇人们。 季氏一听,眼睛瞪得滚-圆,用力用绢帕捂住自己的嘴巴伤心哭道:“这可怎么办啊!我的长媳啊,怎么就在山中迷路了啊!” 这时候,坐在江夫人身旁的正是光禄大夫的夫人和左柱国的小-姨子,这两人是最八卦不过的,在王松的婚礼上片刻就把谣言传了出去,方才看到季氏面色恍惚就已经注意这边了,这会儿听到主母确认,都忍不住凑了过来。 季氏强颜欢笑,表情却躲躲闪闪,像是怕别人知道自家丑事似的,面对众人的询问,只是一个劲儿地道:“没事的,江夫人说的对,只是来晚了而已,不会有事的……” 她越是装作镇定,边上的人就越是相信出了事。这下可好了,堂堂将军府的少夫人竟然被山贼掳了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山中?是平京附近的山吗?最近听说这山里出了不少山贼,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是啊是啊,今天过来的时候,我的马车都是绕着走的,就怕出什么问题,果然啊……” 江夫人的眉毛皱在了一起,她素来吃斋念佛,不喜这些闲着无事嚼舌根的妇人:“不会的,一般马车就算拉错地方,可骠骑将军府的马车上有族徽,一般的山贼是不可能有胆子下手的,请众位夫人谨言慎行!” 季氏方才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这会儿又如线一般落了下来:“今日平京城内马车用度极多,颜儿不喜繁琐,就坐上了一辆普通马车……” 这话一说,更是坐实了景颜已经出事的猜想。 大家一下子都开始讨论起这个问题来,有人说景二小姐可怜,新婚不久就出这种事。也有人说这是她活该,堂堂少夫人怎么能够坐那样的马车。更有甚者说王家大少爷克妻的,看着那残废样,就没出息,不如王家二少爷来的风度翩翩。 看着消息越传越广,季氏虽然愁容满面但内心已经暗自雀跃。人言可畏,要的就是大家的七嘴八舌。人心是最容易受到蛊惑的,只要所有人都认为王栾才有资格继承家业,那最后她开口提出来,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切唾手可得。 季氏用绢帕捂着脸,却已经抑制不住脸上扬起的笑容。马香云在一旁淡淡的冷笑,没有想到吧景颜,你要我们出丑,我们就要你的命! 而王婧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这下王府要重归宁静了,大哥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另一边男客的座位,隔着十二美人打量着这些年轻才俊,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母亲允诺过自己,未来的夫婿必定是人中龙凤,如此看来,倒是也一个不错。但那张空着的椅子…… 季氏忙着自鸣得意,王婧的心思都在男人身上,马香云也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他们都没有发现,对面男客的席位中,身着苍紫色织锦长衫的王松正悠然自得地斟酒,与身旁的景康相谈甚欢,面上毫无担忧。 消息不胫而走,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了王府大少夫人失踪的消息,但看另一边王松跟景康正喝的痛快,一时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景康并不是不担心,他对这位妹妹虽然感情不深,但终归跟自己一样,姓“景”。妹妹的生死与自己关系不大,但家门荣辱却十分重要,可不能让这个妹妹影响自己的前程。 于是,景康热情从婢女手中拿起酒壶,往王松的杯子里倒着浓香四溢的酒汁:“王公子,舍妹未曾给王府添麻烦吧?” 王松温柔的面容绽开一个迷人的笑容,这位笑面虎话中带话,分明是想知道自己到底知不知道景颜的行踪,如此不着痕迹的打探,实在是聪明至极。但他是何人,千军万马都不在话下,何况小小的太傅之子。 当即按下景康将要举起的手,推让道:“景兄说的是哪里的话,能娶令妹为妻,实在是三生有幸,今后必定相濡以沫,不会让景兄失望的。” 那就是一切顺利了。 景康的手退了回来,不复方才的热情,脸上却依旧挂着那种面具似的笑容,让人感觉既亲近不得,又疏离不了:“那就有劳王公子了。” 曲声渐罢,眼前飘然起舞的玉府十二仙子迤迤然退了下去,那些王公贵族的眼神却依旧粘在上面,直到怀王府中的家仆高喊一声:“看寿礼!”这才一个个回过神来。面对女客方向投来的白眼,讪讪地笑了笑。 尽管如此,看寿礼这个环节还是十分吸引人的。原本豪门祝寿,都是在进门的时候由家仆报出祝寿人和寿礼名数。但怀王向来喜爱奢侈显摆,他想要让众人都看看,这些礼物到底是有多么珍贵,自己的地位又是多么高。 各门各族为了这次寿宴都是卯足了劲,为了不在看寿礼的时候输了阵丢了人,都斥资昂贵,办的那是风风火火。这也是实力的象征,为今后结盟和姻亲都铺好了道路。 正当众人准备一睹寿礼风采之时,坐在上席的怀王忽然拍了拍手,满脸笑意地喊道:“来人,灭灯,把圣上的礼物呈上来!” 听到此话,众人皆是一愣。好端端的看礼物,熄了灯干嘛,这黑灯瞎火的,还看个什么劲儿,怀王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傻了,圣上的礼物,岂是随便忽悠的! 一旁的太子也是面露疑惑,太子妃低下头,若有所思。 只见锦翎殿中走入两排垂手恭敬的家仆,一个个手里都拿着黑色的绒布,走到了琉璃灯盏前。他们轻车熟路地吹灭了灯芯,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深深吸了一口气,黑暗之中,人会本能地害怕,时间越长越是不安。等到众人实在等不及,交头接耳地议论时,锦翎殿中莫名就亮起了一阵柔和的光线,当即就把众人的慌乱和不解映照了出来。 大家一时之间还未来得及反应,却听得吏部尚书的幼子忽然叫道:“夜明珠!都是夜明珠!” 第33章 奇珍异宝 吏部尚书的幼子周文礼今年刚满七岁,穿着一件合身的蓝色小袍子,小-脸胖乎乎的,性格活泼的不得了,在学堂不怎么用功,却喜欢跟在公子皇孙屁-股后面到处玩耍。 经他这么一喊,吏部尚书周聪的脖子上立马渗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把捂住自己儿子的嘴巴,小声呵斥道:“竖子无礼!” 这里可是公众场合,怀王虽然看起来笑呵呵的,但毕竟当年勇战沙场,杀人如麻,保不齐就生气了,自己老来得子还是安稳点好。 但他毕竟给大家提了个醒,一个个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点着头开始交头接耳。 “说的是啊,这确实是夜明珠!” “这么多夜明珠!还这么大!怎么可能!” “是真的,这可是圣上送过来的!” 整个锦翎殿中闪耀着一种奇特的光芒,明媚却不耀眼,柔和而又璀璨。更别说那些夜明珠小的就有鸡子大,大的甚至需要三五家仆一起扛着,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怀王见众宾客露出吃惊的神情,顿时哈哈大笑,得意地道:“太子殿下,请您跟大家说说吧!” 太子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这两百多颗夜明珠是父皇命人从各国各地搜集而来,特为怀王贺寿!” 怀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指名道姓地说道:“周大人,你的小儿子年纪轻轻就这等聪明,大有出息!来,他身旁那一颗就送给他了!” 周聪没想到竟然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心情一下从地狱蹦到了天堂,脸上转悲为喜,连连谢过。 他推了一把周文礼,后者一咕噜从座椅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文礼谢怀王殿下赏赐! 夜明珠的光线虽然柔和,但其性属阴,在开春之际未免有些凉意。怀王早就考虑到了这点,又命家仆拿出了库存的檀香木,在锦翎殿四周点燃。 霎时间,温热的火光伴随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围绕在锦翎殿四周,众宾客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仅仅是如此,便已经令人醉了。 “哈哈哈哈,好!好!”怀王兴奋至极,拍手大喊道,“开始吧!” 第一件摆上来的是一件长袍,家仆大声报道:“光禄大夫马大人百宝双面织锦金银蟒袍一件!” 众人伸着脖子瞧着,只见柔光之下蟒袍的周身都闪烁着七彩宝石,刺绣手法多变,用的是粗细深浅不同的金银之线。最奇特的,是那袍子正面是五福捧寿暗红掐丝纹路,但反过来一瞧,却又是祖母绿花鸟虫鱼富贵香云图,一衣多穿,当真难得一见的宝贝! 马夫人得意的扬了扬脑袋,这衣裳可是花了极大的功夫才制成的,为的就是今日惊鸿一瞥! 很快,第二件宝物也拿了上来,这一回大家都看的真切,是羊脂白玉寿星捧桃造像。那寿星面容祥和端庄,天庭饱满,栩栩如生。寿星手中的寿桃是用整根象牙镂雕而成,在光线的照耀下透出了异彩纷呈的阴影,竟是大小字体不同的“寿”字,底部用红宝石镶嵌着,突出寿桃的新鲜与饱满。 “御史江大人羊脂白玉象牙红宝石寿星捧桃造像一尊!” 第三件是未到场的昭王送过来的礼物。老昭王身子一直不好,前些年已经没了,子承父位,如今的昭王年仅十六,素爱舞文弄墨,这次的礼物自然是山水人物画群仙贺寿图。 这图乍一看并无奇巧之处,但细细品味,却能发现画中每一种植物的用墨,都是碾了相应的植物香料浓缩而成,观其画闻其味,墨香浓郁,花香四溢,犹如身临其境,十分奇巧。 接下来,余下的寿礼都陆陆续续被抬了上来。冯丞相送的是一张黄花梨太师仙人椅,王将军的礼物则是一柄镶着宝石玉器的寒光长剑,左柱国的贺礼是失传已久的古籍《珍宝赏藏序》…… 夜明珠的光辉加上檀木香的萦绕,面前又全是奇珍异宝,宾客们此时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场珍宝盛宴,一个劲儿地夸赞着这些宝物,还有人诗兴大发,吟诗作对,无不欢畅。 季氏的眼眸低垂,话语之中夹着无比的忧伤:“如此盛宴,颜儿却没有福气看见……”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把刚才景颜失踪的消息又想了起来,无不暗暗惋惜。 就在众宾客以为所有的贺礼都已经展示完毕时,忽然有个家仆急匆匆地从后方跑了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刺绣布包,呈到了怀王的面前。 红光满面的怀王愣了一下,问道:“这是哪家的寿礼?” 负责报名号的家仆翻遍了整个礼册本都没有找到对应的名号,顿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跪下请罪:“奴才不知,请怀王殿下恕罪。” 怀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且不说这是一个极大的失误,对客人不敬也就罢了,要是这礼物是有心之人送过来谋害他的,岂不危险! 想到这里,怀王警惕地往椅子上靠了靠,神色肃穆厉声道:“打开它!” 四周的宾客听到这一声,全都把视线收了过来,方才浓烈的气氛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 只见家仆的手哆哆嗦嗦的,只从布包里抖出了一把种子。 众人大失所望,有人讪笑有人嘲讽,他们的视线都盯着种子,却没人发现怀王的表情又有了更加微妙的变化。 就在此时,一个身穿月白色素面妆花对襟袄,浅水绿的镶蓝长裙的女子盈盈从门口走了进来。众人把头转了过去,猛地就停止了呼吸。 那女子肌肤胜雪几近透明,一双秋水澜澜的眼睛温柔至极,却又不失坚毅,仿佛一潭静谧的湖水。挺立小巧的鼻梁上一颗痣似有若无地点缀着,却像是整张画卷上最为精华的传神之笔,美的惊心动魄。 她那身衣裳参加如此盛会本来显得过于素净了,但在夜明珠的光芒下却像是镀上了一层月白之辉,直教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倾慕之感,仿佛是从月宫之中飞仙而下的仙子。 如果说所有的夫人小姐都是花园里的鲜花,那这女子便是落在鲜花上那一层薄薄的白雪,压制了所有的美丽,凝结在了这一刻。 只见她如画般的面容倾城一笑,桃红色的嘴唇轻启:“拜见怀王殿下,小女子乃骠骑将军长媳景颜,今日路上耽搁,未如期而至,敬献寿礼,请怀王恕罪!” 宾客们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王将军家的儿媳妇啊,竟长的如此之美。但转念一想,方才季氏不是说她在路上迷路了,极有可能被山贼捉走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忽然出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别说众人不相信,就是怀王都有些微微惊诧。大家用探寻的目光看向季氏,季氏连忙低下头,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青白交加,写满了疑惑与惊讶,更有一腔怒火。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贱人怎么又出现了! 第34章 毒计连连 “原来是王将军的家眷,不妨事。来人,看座!把东西呈上来!”怀王大手一挥,立即有人端着一张金丝楠木椅摆在了马香云的身旁。而怀王的眼睛却没有盯着这头,而是看着面前呈上来的寿礼出了神。 当马香云看到景颜盈盈如仙子般站立在锦翎殿之中,一双美-目恨得几乎要喷出火焰。再加上柔美的明珠之光铺撒在她的身上,四周不管男女都已经看得醉了,马香云气到急处,“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打翻了果盘里的葡萄。 坐在马香云身旁的小姐夫人都吓了一跳,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她,她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气急失了态,但终究掩饰不住脸上的怨气,故作关心地道:“大嫂,路上到底有什么事,能比怀王殿下的寿宴还要重要。” 四周的夫人小姐们全都削尖了耳朵听着,这种八卦猛料,可是闺阁之中少有的。 景颜面上没有一丝慌乱,举起酒壶给马香云斟了一杯酒,巧笑嫣然道:“有劳弟妹担忧了,不巧路上遇到了歹人,好在含玉舍身救主,我们才侥幸逃过一劫。” 景颜这话说的声音不低,一旁的季氏也听见了,忍不住把一双贝齿咬的咯咯直响。她实在想不明白,景颜到底是怎么能从那样的鬼地方绝处逢生的。 不过不要紧,自己还留了一招。 想到这里,季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旁的秋月见状立马上前揉了揉她的心口,无不担忧地道:“大少夫人,夫人担心极了,心口一直喊疼,好在您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咦,少夫人,奴婢记得您临走的时候身上披了件银狐氅子,头上还插着一支玉兰点翠镶祖母绿的簪子,这会儿怎么不见了,要不要奴婢帮您找找?” 经她这么一说,一旁的马香云立即会意,似笑非笑地道:“是啊大嫂,找不到的话,是不是落在半道了?可是大嫂不是连马车都没有下吗,怎么会把簪子丢了?” 立在景颜身后的白梨听这些人说的有模有样的,顿时目瞪口呆。那玉兰点翠镶祖母绿簪子明明就是不小姐的,怎么能够这样空口白舌地胡说,这不是诬陷人吗,慌忙开口道:“不是这样的,那簪子是含……” “住口!主子说话的时候,轮不到你这个贱丫头说话!如烟,给我掌嘴!” “是,二少夫人!”如烟狗仗人势,一脸狞笑地扬起了手。 却听见景颜冷冷地说道:“如烟,白梨插嘴是不对,可她不是你们房里的丫头,要打要骂,不请示我也就罢了,还直接动手,这么说来,你压根就没把我这个大少夫人看在眼里?” 大少爷虽然不如二少爷,但毕竟大了一级,更何况景颜的声音冰凉,像是一盆冬日里的井水劈头盖脸地泼在了自己面上,手立即就缩了回去。 景颜顿了顿,转而又换上了之前的笑容,马香云陡然觉得这个笑容令人毛骨悚然:“弟妹,白梨不懂事,我以后管教管教就是了,何必生这种气呢。哦对了,方才弟妹不是说簪子嘛,我倒是忘了,初晴,把那簪子拿来!” 初晴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个锦盒,盒子一打开,正是一支玉兰点翠镶祖母绿的簪子。 景颜满眼柔情地看着这簪子,不急不缓地道:“含玉这丫头心善,舍身救主之时不忘保护这簪子,说这是母亲给郑国夫人赔罪用的,就是宁愿死,也不愿意把它弄丢,叫我必定要给母亲送来呢。” 郑国夫人上次在王府吃坏了肚子的消息,也是有几家夫人知道的。虽说没闹出人命,但毕竟伤了身子,怎么说也得上门赔罪吧,就送一支簪子,这是什么道理,王家夫人也太自视甚高了吧。 季氏望着众人有些讽刺的表情,特别是隔着几个位置的郑国夫人,更是面色死灰,不知生分了多少,只得强颜欢笑道:“哎呀,含玉这个丫头也真是的,这哪是给郑国夫人赔罪用的,这是送给颜儿的,那日-你多有惊吓,母亲心疼。郑国夫人那头,过几日一定登门拜访!” 景颜望着季氏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也难为她在这样的场合还要保持镇静了。 “哦,是这样吗?那秋月也真是,我一直都不敢打开这个锦盒,你怎么说我今日戴着这个簪子呢,还把它描绘得如此清楚,是不是私下喜欢?” 秋月“扑通”一声跪下,看了看季氏铁青的脸色,胆战心惊地道:“奴……奴婢看那簪子好看,就在夫人放入锦盒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奴婢不敢喜欢大少夫人的东西,奴婢不敢!” “这有什么的,”景颜看上去毫不在意,弯下腰将那簪子插在了秋月的秀发之中,“既然是母亲给我的,我便赐给你了,以后可要好好服侍夫人啊!” 秋月的长相,算是府里丫头婆子中-出众的,她一直忠心耿耿地服侍着季氏,就是为了今后能有个好出路。 但迄今为止,季氏给她的好处都没有这一个簪子来的贵重,她方才脸上的慌张一扫而光,脸上笑意盈盈,对着景颜千恩万谢。 “奴婢谢过大少夫人,以后一定会好好服侍夫人!” 一旁的马香云看着景颜一路过关斩将,有些按捺不住,冷哼一声继续找麻烦:“哎呀,含玉真是可怜了,落入了贼人之手,也不知道是否遭受欺侮……” “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景颜的眼睛迷了起来。 马香云的眼神看向别处,悠然道:“到底是舍身救主,还是把大嫂从贼人手里夺了回来,真是不知道呢,要是她还在,倒能说得明白,如今这头都是大嫂的丫头,难免会帮着大嫂说话。” 这下是明晃晃的挑衅了,景颜摇了摇头,这个女人,真的是太狠毒了,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难道嫉妒心这个东西,真有如此可怕吗。 当时身旁只有初晴和白梨,车夫很显然是季氏的人,不可能帮自己说话,这一盆子脏水倒上来,真叫人弄不干净。 就在此时,景颜忽然发现对面的王松此刻正看着自己,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带着十足的温柔与沉静,仿佛在说,不要害怕,有我在。 景颜怔愣了一下,难不成刚才的一切,王松都知晓? 就在这时,阿成忽然拎着一个哭哭啼啼,蓬头垢面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的眼神在宾客中胡乱寻找着,直到看到了季氏,猛地哭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大喊:“夫人!都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大少夫人免遭歹人羞辱,都是我的错啊!” 第35章 怀王世子 被含玉这么一闹,一旁的夫人小姐又开始窃窃私语,景颜刚才洗清的冤屈,这会儿又说不清了。 马香云满脸关切,立刻命若梦上前搀扶她起来:“含玉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你且慢慢说。” 含玉抽泣了一下,膝行到季氏身旁,哭的撕心裂肺:“夫人啊,当时大少夫人被歹人掳走,氅子都被那人给扯了,奴婢见少夫人受辱,只得留下救少夫人,可没想到少夫人竟然就这么抛下奴婢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大嫂,你还要说你没事,丫头的命不算什么,可你受了委屈总得和我们说呀!”马香云心里乐开了花,这下好了,总算是抓到你的把柄了。 景颜神色肃穆,并没有看向马香云挑衅的眼神,而是严厉地道:“含玉,你不可胡说八道,我何曾下过马车,何曾被歹人掳走过?” 一旁的阿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本就是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大少爷见少夫人久久未出现,便派了自己前去打探,却发现含玉那丫头被人绑在山崖上。 他好心过去打走了那些人救了含玉,却没想到她竟然反咬一口把脏水泼到了少夫人身上:“含玉,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救你的时候就你一人,那氅子也是在你身上的,怎么可以说是少夫人受辱!” 含玉低着头,像是受到了十足的委屈:“阿成,你是大少爷的人,自然帮着少夫人说话,我只是个奴婢,一心只想着服侍大少爷,命贱也不能这样糟蹋啊!” “你!” 王松朝着已经涨红了脸的阿成摆了摆手,俊美的眸子盯着地上较弱的人儿,缓缓道:“含玉,我且问你,你口口声声说颜儿是被掳走了,那你说说,是什么样的歹人,有几人,哪一个掳走了夫人,又是哪一个对夫人动了手?” 含玉一听,顿时愣在了原地。当时自己早就吓傻了,哪还有什么闲工夫来看山贼长什么样,只知道哭天喊地。 但话语竟说出口,不能反悔,干脆躺在地上装死:“夫人啊,当时月黑风高,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有胆量看那些歹人,回来的路上还撞到了脑袋,头疼的很啊,当真记不得了!” 王松眨了眨眼睛,柔和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淡淡道:“小小女子没胆量看,却有胆量救,当真是‘心系主子’啊。” 大少爷这几句话戳到了含玉的脊梁骨,她哆嗦了一下,只觉得刚才大少爷的目光绵里藏针,声音顿时小如蚊蚋:“奴婢记不清了,奴婢也是一时冲动……” “好啦都别说了,含玉伤成这样你们还要逼问她,还有没有道理了!松儿,我把含玉送给你是希望她能给颜儿分忧,你不好好待她就算了,还一个劲儿地说她,她虽是奴婢,但也是人啊!” 季氏言辞恳切,拉过景颜的手担忧地道:“倒是你颜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可不知道跟母亲说,要不要叫个大夫来看看。” 虽然含玉的话漏洞百出,但人证物证俱在,纵使景颜无辜,也会凭白被人嚼了舌根。 堂堂王家大少夫人受贼人之辱,栽赃陷害丫头,不管丫头死活,满口谎言,甚至景颜的美貌在那些人眼里看起来都是邪恶的。 正在大家窃窃私语之时,忽然听到有个清风朗月般的声音传了进来。 “佛口蛇心,恩将仇报,王大人,这就是你们府上管教的丫头?” 只见来人一席霜色菱锦绸衫,襟摆上绣着青花宝祥纹路,翩翩挺立,精妙绝伦,贵而不俗。玄色的祥云腰带束在了他挺拔的腰间,更显的俊朗非凡。 他眉墨如画,一双璨若星辰的眼眸散发着月辉般的清冷,身上的素绫鹤氅还沾着些许露水,像是刚从外面回来,闪着淡淡的光辉。 更重要的是,这人身上有种不同于他人的绝尘气息,让人靠近不得,却又难以割舍,实在是世间少有的曼妙公子。 小姐们此刻已经惊住了,平京的美男子不少,五少更是鹤立鸡群,可他们终究少了一股面前男子的清冷气质。 她们忘记了矜持,忘记了平日所教习的婉顺端庄,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他,希望能得到他一丝一毫的眷顾。 但他似乎并不开心,朱玉般的唇-瓣轻轻抿着,眉头深锁,眼神是不可触及的冰寒。 礼部尚书家的小姐最先反应过来,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脸上的红晕像是醉了一般:“是怀王世子!” “怀王世子?” “天哪,长得如此英俊!还未婚配吧……” “这可是一等一的豪门贵族呢!” 怀王闻声抬起了头,对着门口的男子愉快而亲切地招招手:“玄儿,快过来坐,父王等了你很久了!” 宇文玄拱手恭敬行礼:“父王,孩儿来晚了。” 怀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眼中尽是溢满之色:“不妨事!这寿宴都是你替父王打理的,父王怎么会怪你!快来坐吧!” 宇文玄抬起了头,他洞悉一切的目光冷冷扫过整个席间,蜻蜓点水般在景颜的面上停顿了一下,随即飘开,转而死死盯住地上蓬头垢面的含玉,眼神说不出的冰寒:“父王的寿宴上,怎么能出现这等蛇蝎心肠的女子。来人啊,把她给我拉下去!” 不容含玉反应,已有三五个侍卫夺门而入,拉扯着含玉往锦翎殿外拖去。 含玉双目一瞪,几乎是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殿中的一根柱子,凄厉地喊道:“世子饶命!奴婢并没有做错什么,做错的是大少夫人啊!” 宇文玄面色如霜,看不出内心如何波动。他把眼睛瞥过,并不看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含玉求救般看着季氏,季氏心里也是纳闷,眼看着就就要成功的事情,怎么怀王世子来横插一脚? 但她毕竟见惯了大场面,对面的世子毕竟不是怀王的亲生儿子,且还是自己的晚辈,自己有理有据,没必要怕他,当下道:“此婢救主有功,世子怎么能不闻不问就把她问罪?” “救主有功?”宇文玄冷哼了一声,终于转过了脸,他俊美无匹的面庞盯着季氏那张青白交加的脸,淡然道,“今日是父王的寿辰,我本是想快些解决免了污了大家的眼。但王夫人似乎有意偏袒。” “我从外面赶往此处途径平京后山,亲眼见到王家大少爷的侍卫救下了这个女子,该女子感激涕零,如今却反咬一口,敢问王夫人,难道这就是你们王府的做派?” 如果双方各执一词,那倒没什么好说的,可世子一出现,仿佛就是最后的砝码,他可没必要偏袒任何人。 这下,季氏可算是竹篮担水一场空了,耐她如何料想,也不会想到凭空蹦出来个怀王世子。 就在这时,对面而坐的王广和早已按捺不住,他狠狠地盯着季氏的脸,脸上是不可遏止的愤怒,一张脸涨得通红。 季氏这才恍然大悟,这里可是怀王府!眼前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姓宇文的皇族之人,自己这么做,简直就是质疑皇室,挑战皇权! 第36章 大发雷霆 王广和的目光就像一杯冷水浇醒了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季氏,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眼中凌厉退尽,收敛目光迅速换了一张面孔。 “世子真是明察秋毫!含玉这个丫头巧舌如簧骗过了所有人,若不是世子发现,就要错怪好人了,请世子为我们王府正法!” 季氏一个字一个字有如刀子般落入了含玉的耳朵,含玉瞪着一双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那个口口声声答应自己美好前途的大夫人,如今这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吗? “夫人!夫人你不能这样对我啊!”含玉已经完全顾不得形象,只知道大声求助,而满堂的宾客都像是看妖怪一样望着她,唯恐避之不及,“大少爷!大少爷救我!” “把她给我拖出去!”王广和终于忍不住,拍桌而起,指着含玉的鼻子大声骂道,“如此贱婢,败坏我王家家风,简直就是罪大恶极!还不快听世子的吩咐,把她拖出去!” 可怜的含玉哪里敌得过五大三粗的侍卫,很快便被硬生生拖了出去,指甲深深地嵌在廊柱里,满地都是斑驳的血红。 “世子息怒!是小人管教不严,败坏了王爷和世子的兴致,小人甘愿受罚!” 宇文玄冷冷地撇过脸去,随即便有三五婢女上前擦干净了地上的血迹,片刻之后,他才回了王广和的话:“王大人也是身不由己,好了,就这样吧。” 说完这话,宇文玄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坐上了那张一直空着的椅子,眼神中看不到一丝愤怒亦或是激动,平静的仿佛方才未发生任何事。 “不愧是世子殿下,简直太有风仪了!” 兵部侍郎徐琪的小妹徐月蓉不禁感叹了一句,这看似与闺阁之礼相违的话,却并没有遭到其他小姐们的反感,反而说出了她们的心声。 只有景颜至始至终都用一种平和的目光打量着不远处的宇文玄。 玉-面如画的俊容,清冷至极的眼神,清风朗月般的声音,若不是他,如今的自己,怕是早就已经化为尘土了吧。 青玄,真巧啊。 从怀王府回来,王广和至始至终都板着脸。季氏生怕触他的霉头,低眉顺眼地在王广和背后跟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王广和平日里不怎么管家,实际权力都在季氏手里,但王广和的脾气暴躁的很,只要惹他发怒,别说季氏,就是老郑国公过来,也一样没辙。 所有的下人都感觉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能躲则躲,不能躲的只能自求多福,跟在季氏身后,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通常从外面回来,王广和都会直接回荣锦堂,不会与他人多话,但这一次,众人跟着老爷一直到了厅堂,都未见他停下脚步。 王广和径直走上了上座,卷起了一股劲风,他冷眼看着底下一个个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去的人,越想越气,一张脸青白交加。 季氏眼珠子一转,给荣妈妈使了个眼色。荣妈妈立即会意,迅速瞪了一眼在一旁侍立的丫头灵珠。 灵珠被荣妈妈瞪得浑身发麻,她本是老郑国夫人的丫头,现在在厅堂里侍候,并不跟着谁,也正因为如此,地位十分低。眼下的王广和就是一头即将发怒的狮子,可夫人竟然把自己推上去当做了挡箭牌。 灵珠的心跳几乎停止,可她没有办法,等荣妈妈第二次递来眼神的时候,她只得战战兢兢地捧着一杯雀舌往王广和的身旁走。 可她越是想要镇定下来,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茶杯的盖子和茶盏在她的哆哆嗦嗦下,不停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静的众人都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厅堂中,显得极其刺耳。 王广和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已经吓傻了的灵珠面前,狠狠地夺过她手里的茶盏,劈头盖脸地往她身上砸去。 “都是一群废物!” 灵珠的脸被瓷杯的碎片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不住地往外流着,而她此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整个人就跟小鸡啄米一般不停地给王广和磕头赔罪,忍住了所有的伤痛不敢言语。 很快,地上就有了一层血迹,灵珠的脸色白的像是一张皱巴巴的纸,两眼一黑迅速昏过去了。 荣妈妈赶紧上前扑倒在地,哀求道:“老爷啊,灵珠这丫头不是有心的啊……” 王广和方才已经发掉了大半的火气,此刻只有余怒,声音也没有方才那般严厉:“给我滚开!一个个做奴才的都不明白自己的本分!怀王府是什么地方,容你们在那里撒野!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家,有没有我了!” 众人在他的咆哮下都清一色的跪倒,只有季氏觑准了机会,盈盈走上前,缓缓地收拾地上的碎片,淡淡道:“老爷,灵珠这丫头贱命一条,你不必跟她置气,倒是被气坏了身子,伤了自己的手,老爷可是咱们家的支柱,万万不可有事啊!” 她仔细揣摩着王广和的内心,顿了顿,继续道:“荣妈妈的意思是这血淋淋的人放在厅堂终究不是个事,还是让人给收拾干净了好,不然人家要说我们王府苛待丫头。” 从上次王栾的事情之后,王广和被言官御史在背后上了好几道折子,本来皇帝因他救国有功,想要封他为镇国大将军,可被这些事情一闹,别说封赏,降职处罚都是可能的。 他怕极了别人在背后说他,闻言立即嫌恶地让人把已经半死不活的灵珠拉了下去。 季氏半蹲在王广和的身旁,一下又一下地帮他顺气,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慌张,这与众人的惊恐比起来显得极其不同。 姜还是老的辣,季氏在王家的地位依然稳固。 “老爷,少生生气,都是我不好,我管家不严,才给人落了口实。” 王广和叹了口气,他看了一旁满脸委屈卑躬屈膝的季氏,语气柔和了下来:“这怪不得你,只是以后,家里得整肃整肃了,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自己得明白,没有规矩的趁早撵出去。” “是,老爷,这几天就还您一个清静!”季氏一边答应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底下的人,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一个微笑。 既然在外面弄不死你,难就关起门来折磨你! 王广和火气消了,倒是有些心疼起跪在地上的老婆孩子们,挥了挥手,让他们各自坐下,才缓缓开口道:“圣上这次没对我动手,已经是足够仁慈了。之前参栾儿的折子我都让方公公扣下了,等风声过去之后,再重新让人提议你去工部的事。” 王栾心中大喜,连连跪下谢恩。王广和点了点头,又喊道:“好在今天婧儿没有掺和进去,有好几家大人赞赏婧儿知书达理、端庄温柔,过些时日也可以考虑定亲的事了。” 跪在地上的王婧至始至终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神情,这时候听到王广和的问话,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依然呆呆地跪在原地。 第37章 邀宠不得 魂不守舍的王婧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会儿,还在想着方才怀王寿宴上一个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少爷们,被王广和这么一喊,愣是像个傻-子般看着父亲几乎又要暴怒的脸,茫然不知所措。 季氏细长的眉毛皱了起来,她一把拉住王广和即将跳起来的身子,对着身后的秋月道:“二小姐在路上受了风寒,怎么不给她加个垫子,这样冰冷的地面跪上一阵明日可就要发烧了!” 秋月低下头,小声而谨慎地道:“可是老爷,您看……” “罢了罢了,”王广和挥了挥袖子,满脸暴躁与不耐烦,“就这样吧,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季氏方才揪紧的胸口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轻柔地搀扶着王广和,脸上笑意盈盈。那张华贵的面孔虽历经岁月,却依旧紧致柔软,此刻看去竟与一旁的马香云年龄相仿,同样的风姿绰约。 “老爷,今晚您是……”季氏的脸上带着少女般的娇羞,浅浅的红晕染在她丰腴的皮肤上,更显雍容。 王广和抬眼斜蔑了一旁仍不知所措的王婧,依旧余怒未消,他抬头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留在了站得老远几乎踏在门槛上的杨姨娘面上。 “去烟雨斋吧。” 杨姨娘闻言猛地抬起了头,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广和,一双桃花眼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显得可人异常。 她大概是王家最与世无争的一位姨娘了。本是江南商户杨家的闺阁小姐,在皇帝南巡的时候遇到了一同巡视的将军王广和。因她柔美乖顺,懂事温柔,又有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弱病恹的美态,立即被王广和收了房。 只是杨姨娘做事一向低调,第一天进府就处处顺着季氏,就算王广和要来歇宿,也会劝他回重华苑,人前人后更是给足了季氏面子,肯花钱,也肯低三下四,对着荣妈妈都是恭恭敬敬的。 有几次意外怀-孕,主动禀告了季氏,甚至自己狠心喝下红花流-产,所以到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 杨姨娘明白大户人家里的腌臜事,所以选择明哲保身,能活着就行了,可她偏偏不知道,与世无争带来的往往就是天大的馅饼,就算自己不愿意,也会猛地砸到她的脑袋上。 此刻的她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因为王广和今日大发雷霆,去了烟雨斋是不可能再回重华苑的,这样一来,季氏就会记恨自己,以后在王府的日子可不好过。 杨姨娘心中越想越是害怕,身子也跟着打起颤来,一旁的丫头春竹赶紧扶住了她。她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站在王广和身旁的季氏,只见对方似笑非笑,神情古怪,顿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老爷,妾身今日身体不适,还是请老爷跟夫人一起回……” “杨姨娘,你的病几日前就已经好了吧,老爷既然要去你那儿,你也别推脱了,横竖我们都是服侍老爷的人,不分彼此,不必谦让。该不会是你不愿意服侍老爷了吧?” 季氏一边说着,一边嘲讽似的看着杨姨娘那张病怏怏的脸,此刻已经吓得惨白如纸。 到底还是春竹知趣,她赶紧跪下,对已经开始有些微微不满的王广和道:“老爷,姨娘只是担心您染了残存的病气,没有别的意思,请老爷移步烟雨斋吧!” 杨姨娘缓过神来,只得柔顺的低下头不再言语,心中的动荡依旧无法消除。 王广和看她今日穿着樱草色的潞缎长衫,露出脖颈与锁骨处吹-弹可破的肌肤,黑云似的垂发髻松松地挽着,碧玉棱花双合长簪上的珠子微微摆动,竟有一种娇弱的处子之美。 王广和一扫方才的不愉快,甩开袍子快步走向了烟雨斋。季氏目送着他们,脸上依旧是冠冕堂皇的笑容,但心里已经将杨姨娘恨入了骨子里。 待一屋子莺莺燕燕都走的差不多了,季氏才转道往重华苑走,顺便还捎上了一直处于懵懂状态的二小姐。 重华苑里,荣妈妈看着夫人阴晴不定的脸,知趣地关上了房门。 季氏的笑容陡然卸下,猛地一拍桌子,对着王婧厉声道:“还不跪下!” 王婧一脸莫名,却还是跪下了,她抬起那张娇俏的小-脸,颇有些不明白:“娘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生气,莫不是那杨姨娘……” “你还有脸提!要不是你,你父亲今晚就在这里歇宿了,哪会去那个贱人那儿!” 王婧咬着花瓣似的嘴唇,双目含泪,委屈道:“这事情跟婧儿没有关系啊,父亲在气头上,说不定今晚会狠狠地骂杨姨娘个狗血喷头……” 荣妈妈看着季氏越来越难看的脸,赶紧上前劝到:“二小姐,快别这么说了,您不懂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夫人也不是有心责怪您,您道个歉认个错,夫人依旧会待您如初的。” 王广和武将出身,平日不喜在女人里扎堆,常常独自歇在荣锦堂。但毕竟正处盛年,又是一身勇猛无处发泄,只要是他动怒,那便苦了当晚服侍的女子。 季氏就是抓-住了王广和的特点,才用了最快的速度生下了两个孩子,本以为今日能够再次得宠,却被自己的女儿坏了事。 王婧除了手段和脑子不如季氏,到底还是她生的,眼珠子转了转就低声下气地给磕头季氏认错。 “哎,罢了,你起来吧,”季氏叹了口气,伸手接过秋月递来的茶盏,润了润喉咙,动作高贵优雅,却掩藏不住眼里的那道戾气,“荣妈妈,杨姨娘那儿的东西,有没有按例送过去?” 荣妈妈弓着背,连连点头:“夫人安排的事情,老奴怎敢出错。” “那就好,纵使老爷天天在烟雨斋,那贱人也翻不了身。等过几日肃清后院,有她好受的!” 季氏顿了顿,对着王婧又问:“你到底是怎么了,从怀王府回来之后便一直浑浑噩噩的,莫不是相中了哪家公子?” 被季氏一语点破,王婧的脸顿时涨红了,她低下头,支支吾吾地道:“娘,你怎么说的这么直白……” 季氏看到自家女儿初长成,又是国色天香名门闺秀,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心中顿时得意三分,慢悠悠地道:“过些年你也得嫁人,咱们娘俩说说又不是告诉人家,快告诉娘,是哪家公子,还怕咱们家攀不上不成!” 缎面的裙子被王婧一双手揉的满是褶皱,过了片刻,才听到她有如蚊蚋般的声音:“是怀王世子……” 第38章 母女共谋 季氏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口猛地一震。她的眼前立即浮现出宇文玄冷漠嫌恶的眼神,只觉得脊背上又凉了三分。 王婧见母亲不说话,倒有些慌张了,身子往季氏边上靠了靠,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她:“娘,怀王世子不好吗?” 好,怎么不好!怀王一生未婚,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不知内情的外人根本看不出他不是亲生的,荣华富贵自是不用愁了。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好处,那边是怀王对于储君之位毫无兴趣,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谁做下一任皇帝都无所谓。 如今天下局势,表面看来固若金汤,但仔细考量各方的实力,立即就能发现皇帝的身边有着许许多多虎视眈眈的人。 且不说一直伺机而动的太子,其他皇子也是蠢-蠢-欲-动,在朝堂上培植党羽,拉帮结派,幕下的门客养了一堆。可真正危险的,却不是这些宇文氏,而是丞相冯氏。 冯海此人老谋深算,在朝堂为官二十余年,一步步爬上去,在丞相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八年之久,且根本没有挪窝的迹象。 这期间他渐渐掌控了朝中大多实权,文官武将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冯党的人。而冯海的长子冯千城,容貌气质文韬武略样样不输皇子,常常与他们暗自叫板,在吃穿用度上甚至超过了许多皇室。 在这样的环境下,怀王能够独善其身,只知享乐不问朝政,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如果嫁到了这样的人家,成了世子正妻,不管以后天下如何变换,都不会吃亏。 这一切本就是极好的,但偏偏宇文玄的眼神和行-事让季氏心中颇有芥蒂,她倒不是担心宇文玄失势,反而担心他锋芒太过,城府过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王婧看着季氏的面孔几经变换,时而思索时而皱眉,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季氏发现自家女儿渴求似的眼神,忽然有些心疼,捧着她的手细细抚着,小声道:“好,怀王世子当然好。” “娘,你同意了?!”王婧的心情从忐忑一路直上,死灰般的面孔忽然就生动起来。 季氏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道:“我同意有什么用呀!婧儿啊,宇文玄毕竟是皇家的人,除非让他自己提出来,否则是要皇上赐婚的。咱们家只是个将军府,要攀上人家,还得想想办法。” 王婧听闻此话哪里肯依,眼前唾手可得的梦中郎君仿佛一下子就要离去,慌忙道:“圣上不是要封爹爹为镇国将军了吗,那可是正一品的官阶呀,更何况爹战功赫赫,这可是磨灭不了的事实!” “是,你爹以后的仕途总会好起来,但你怎么不想想,他有这样的战功,那可都是大少爷从中谋划。” “他?”王婧脸上露出一丝嫌恶,白了一眼别处,“那个残废能有什么……” 季氏冷笑一声,冷若冰霜的眼神看向了窗外修文院的方向:“他腿是残了,可脑子不残。你父亲只知勇猛,却少有谋略,打败逆贼的功劳,一大半都是他的。我都明白的道理,皇上怎么会不明白?只要你父亲做了镇国将军,那皇上必定也会给他一个封赏,到时候,这府里还能有咱们的一席之地吗?” “世子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断不会选择这样无权无势无依靠的你。你要想成功,首先得帮你哥哥夺下这个家!” 什么朝政时局,什么铁马金戈,王婧都没听进去,她只知道如果王栾成了一家之主,那自己就能嫁给怀王世子了,当下狠狠地点了点头。 “平日里我总以为他只知道一味地忍,却没想到今天他竟然敢在怀王府忤逆我!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含玉就这么折了,这些人实在狡猾!我本想让栾儿接管府里的一切后,打发他去别苑,现在看来是不能留了。” 季氏转着手上的红碧玺鎏金戒指,神色不断变换。 “荣妈妈。”她轻声喊道,“过几日肃清,你带着人去准备准备吧。” 季氏说的轻巧,王婧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知道自己母亲这样说话的时候,便是准备动手了,从小到大,她见过无数姨娘通房被一个个扳倒消灭,自己竟然觉得十分畅快,面对即将到来的事情,竟多了几分期待。 几日之后。 修文院里,景颜正坐在院子旁的竹林里抚琴。她手上的力道极大,弹奏的曲目不似平常闺阁家那样曼妙柔情,絮语千言,反而铿锵有力,铮铮有金戈挥舞、万马奔腾之势。 曲调如潮水一般行到急处,又忽然紧收,让人想起沙场之上两兵交战一方倒下,残酷直白的血腥画面扑面而来。站在身后的白梨不禁觉得胸口气滞,似乎那琴声能够侵入身体,吞心噬骨,深深陷你入十面埋伏之地。 然而很快,曲声变调,一音极高,婉转凄厉,仿佛女子的絮絮哭诉,让人心惊肉跳,着实不畅快。 白梨咽了咽口水,却发现坐在不远处的大少爷微微闭着双眼,像是陶醉在曲声中的模样,实在不能理解。若是初晴在这里,还能吐糟几句,偏偏小姐让她做事去了,只能强迫自己理解曲子的内容。 王松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对于这样的曲子十分感兴趣。初听起来粗糙而不细腻,但时间一长,竟沉浸此中无法自拔,直到弦音急断,王松仿佛回到了双-腿断裂的痛楚,才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景颜正微笑着望着自己。 她此刻一身水色袄裙,清丽淡雅,透白的肌肤仿佛要与身旁的景色融为一体,面上隐隐梨涡却让这幅过于素净的画面显得生动起来。恍惚间,王松竟有种走过去捧起她脸的冲动。但他很快便摇了摇头,遏制住了内心的想法。 “夫君在想什么?” 清泠的声音传来,王松的脸上勾起了一个暖人的笑容:“说出来只是徒增夫人烦恼而已。” “烦恼已经够多,再加一个也无妨,”景颜命白梨收起了琴,缓缓走到王松的身后,把他推到了灼眼的阳光下,“我听过一个故事,两个有烦恼的人聚在一起,互相诉说着自己的烦恼,最后竟然发现对方的烦恼竟是自己的解决之道。” 王松眉毛一动,抬头道:“哦?夫人是想帮我解决这些问题?” 景颜抬头,正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铺撒在她的身上,她却像是毫不觉得刺眼:“我的意思是,烈日已经迫不及待地来临了,夫君的烦恼还是早些解决的好,靠等到一个帮你解决问题的人是等不到的。” 正说到这会儿,却看见一直守在外面的阿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大少爷,少夫人,荣妈妈带了一群人往这边过来了!” 第39章 肃清后院 景颜和王松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读出了些许惊讶。 夫人季氏会动手他们是知道的,只是如此明目张胆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来,那就有些出人意料了。 要不就是胸有成竹,要不就是借机试探。 阿成看着两个主子像是没听到他的话,都是一副清风徐来波澜不惊的模样,愈发紧张起来。他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白梨,希望她能说几句话提醒一下这两个不着急的主儿。 白梨会意,凑到景颜身旁小声而又急切地问道:“小姐,咱们该怎么办?” 景颜望着远处不断走来的人影,眸子里亮晶晶的,却不是害怕,她淡淡地看了白梨一眼,眼波中的柔情竟然让她莫名就镇定了下来。 “不要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有什么事,就让他们过来吧。” 很快,带头的荣妈妈就到了门口。开门的小丫头见她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就害怕,全都缩到了一旁。 荣妈妈身后跟着的是秋月和春花,再往后,就是七七八八的小丫头,最后还有几个家仆,乍一眼看去,确实人多势众。 荣妈妈一路气势汹汹地走着,直到看见景颜和王松二人的时候,才满脸堆笑地福了福。 景颜见状盈盈走向前,亲切地扶起了微微屈膝的荣妈妈,关切地道:“外面阳光刺目,妈妈到里面去坐吧。白梨,给荣妈妈泡壶好茶!” 荣妈妈心里一跳,今日来此处,因这夫人的原因,自己肯定不受待见,但现在却意外受到了优待,比起自己方才气势汹汹的模样,反而让她有些不顺从起来。 景颜轻轻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端起了手里的茶杯,啜了一小口,却忽然皱眉:“白梨,去换个茶来,荣妈妈许是不喜欢我这里的淡竹茶。” 荣妈妈自觉失态,慌忙拦住了要去换茶的白梨,赔笑道:“奴婢怎能一直劳烦少夫人呢!这次过来,是夫人的意思。老爷说了,家里的奴婢们有个别不懂规矩的,坏了一锅粥,所以让夫人把全府上下的奴婢丫鬟们都送到重华苑,等调-教好了再送回来。” 王广和当日只说府里的丫头需要管教,可没说全都要送到重华苑去管教,如此一来,倒是顺手折掉自己的左臂右膀。 荣妈妈看了一眼一旁开始微微发抖的白梨,冷冷一笑,随即又道:“奴婢知道初晴白梨是您从景府带过来的,宝贝的很,可各个院子丫头都送过去了,二少夫人的,二小姐的,各个姨娘的,您瞧瞧,可都在后面站着呢!” 原来是这样。季氏先与马香云王婧她们说好,装腔作势带了一群人过去,姨娘们平日被打压得很厉害,更无推拒之力,如此一来,最后自己要是不把初晴和白梨交过去,倒显得过于小气了。 荣妈妈望着景颜那张清丽可人的容貌,心里暗暗盘算着待会儿如何与她分辨。她的口舌自己可是见过的,愣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可谁知还没等荣妈妈反应过来,便看到景颜盖上了茶盖,眨了眨眼睛温和地道:“荣妈妈说笑了,白梨能去重华苑,那是她的福气,妈妈这就带她过去吧。” 既然自家小姐都发话了,白梨自然不能多说,默默低下头走入了丫头队伍中。 荣妈妈怔愣了一下,想从景颜的面上看出些许不安,却愣是找不到丝毫的破绽。水汽氤氲下,更显她的清丽:“那初晴姑娘呢?” “初晴正好替我出府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妈妈放心,等那丫头一回来,我就亲自送到重华苑去!” 荣妈妈连连摇头:“不敢不敢,老奴真是多有劳烦。” 那就是同意了。景颜心中冷笑,这个荣妈妈还真是狗仗人势,明面上是她过来,实则是季氏的意思,知道自己不敢忤逆。 行到门口,荣妈妈又笑吟吟地回头看着景颜道:“这些天就只能委屈少夫人将就用着二等丫头了。” “荣妈妈哪里的话,等调-教好了,可不是我的福气嘛。” 等荣妈妈走后,立在一旁的阿成气的不行,王松见他满脸怒气,却觉得好笑,故意问他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阿成更加郁闷:“那荣妈妈明显就是故意把人支开的,白梨姑娘到了那里不知道要遭什么罪,我怎么能不生气!” 景颜看着阿成的面孔,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初自己还是婢女的时候,慎行与侍卫然无两-情-相-悦,李莹莹本是给他们订了亲的。可谁知…… 罢了,以前的事情无法改变,未来的一切,都要好好谋划。 景颜望着阿成眉目清秀的面孔,笑道:“阿成这不是恨荣妈妈,是恨我吧。” 被人一眼看穿,阿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却不分辨。 “你恨我不把白梨留下,让她被人带走是不是?” “少夫人你明知道荣妈妈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景颜道:“如果我不顺她,到时候她就有了由头,任凭季氏发作,走后迁怒的可是大少爷。” 阿成的心狂跳不止,仔细一想,确是如此。既然少夫人能把白梨送出去,自然有她的办法保全,当即跪下道:“方才是小人无礼,请少夫人恕罪!” “起来吧,我知道你是一心一意为大少爷好,我不会怪你。可以后你就代表这大少爷,这些话不能乱说。” 阿成挠了挠脑袋,十分不好意思:“那……少夫人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叫我!” 季氏自然是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她把景颜身边的人支开后,老爷又叫走了大少爷,阿成自然跟着大少爷走了,整个修文院的内室一下子就只剩下了景颜一人。 初春的夜晚,还夹带着冬季的凉,再加上空荡荡的房间,十分萧索寂寥。本在门庭扫洒的丫头这会儿进来给景颜沐浴更衣,并无多话。 景颜依稀记得这个扫洒的丫头名叫莲儿,个子不高,瘦条条的,内向的很,平日干活儿十分起劲,做完便回房休息。 如今她进了内室,手脚麻利,虽然不似白梨和初晴贴心细致,却也弄的干净整洁。就在她为景颜擦拭身体的时候,景颜忽然开口道:“莲儿,你觉得我这个大少夫人怎样?” 第40章 夜凉取暖 屋子里原本安静的连呼吸都听得见,莲儿闷着头给景颜擦身,实在想不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话,顿时吓得手脚发软,一个不小心把擦拭身体的浴巾掉入了桶中,水花飞溅,落在了景颜长而卷的睫毛上。 莲儿脸色猛然发白,也不看地上潮-湿一片,赶紧跪下给景颜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景颜眨了眨眼睛,伸手将水花从睫毛上略去,笑吟吟地看着她:“莲儿,我只不过是问你句话而已,何必如此慌张,起来说话吧。” 听她的口气,确实不像是在生气。莲儿松了口气,额上早已满是汗珠,她赶忙擦了擦,恭敬地说道:“奴婢去外面给大少夫人换张帕子。” “不用了,”景颜望着那张慌张的脸,心中叹了口气,“取件干净的衣服来吧。” 莲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意,却只得低声应道:“是。” 过了些许,莲儿取了件石榴红的锦缎中裙缓缓走来,景颜见状微微皱眉,莲儿以为她又做错了事,赶忙低头颤抖道:“奴……奴婢不……” “算了,拿来吧,”景颜淡淡道,“只是我平日不爱这些艳-丽的衣服,你在外面扫洒自然是不知的,难为你把这件衣服找过来了。” 给她穿好衣服,莲儿便将帷帐放了下来。她守在帷帐之外,紧张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内心毫无困意。 床-上的动静越来越小,莲儿的心跳却越来越快,本以为景颜就要睡着了,可谁知里头又传来了翻身的动静,显然是还未睡着。 莲儿的身体颤抖着,她看着窗外的月亮一点点升起来,再一点点往另一头落下,内心无比焦急,仿佛丢了魂魄一般。 这时候,里头传来了景颜叹息的声音,莲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赶忙上前问道:“少夫人怎么了?” 半透明的帷帐映出里头红色纤弱的身影,景颜的声音透着些许微凉:“睡不着罢了。不知大少爷到老爷那儿去究竟有什么事。” 莲儿小心翼翼地逢迎着:“大少爷深得老爷喜爱,这次过去必定是好事,少夫人放宽心,早些歇息吧。” “嗯。”景颜的声音拉的很长,身子却没有躺下。 莲儿眼珠子一转,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少夫人,今夜外头风大,屋子里凉的很,许是因为这个您才歇的不惬意,奴婢给您再取两个炭盆过来吧,屋子里烤的暖些,也好睡得着!” 话说完,并无回答。莲儿自觉有些殷勤过头了,心中焦急万分,暗骂自己不争气,两只手狠狠地绞着,几乎想要放弃,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 又过了片刻,才听见景颜声音清浅地道:“那你就去吧。” 莲儿终于松了口气,像是卸去了肩上的大包袱,快步走出了内室。 床-上的景颜看着她急匆匆出走的模样,心中却十分不是滋味。 她的上半辈子全在李府,该怎么做,该怎么说,早已了然于心,以至于回头再来看这些婢女,大半都能猜出她们的心思。 拿着炭盆回来的莲儿不知道,帷帐之中的那人一直都在盯着她看,可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真仔细地烧着炭火炭盆,神色竟也渐渐缓和下来。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屋子里果然暖和起来。 “少夫人,奴婢笨手笨脚会扰了您休息,出去给您守着吧!” 说完这话,莲儿就猪呢比往外走,本以为景颜还是会一口答应,却愣是出乎莲儿的意料:“先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 莲儿本能以多说话会影响睡眠为由委婉推拒,但之前景颜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了她,如今再不顺着她,那就太不应该了。莲儿望着暖融融的炭盆,咬了咬牙,终究还是答应了。 “奴婢见识浅薄,还请少夫人恕罪。” 景颜靠着身后的软枕,颇为亲切地问道:“之前问你的话还没说呢,你觉得我怎么样?” 莲儿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天真的笑容,很快便答道:“大少夫人自然是极好的,奴婢在府中多年,见过很多主子,鲜有像少夫人这样性子温顺,待人又好的,大家都说这是大少爷的福气呢。” 这是真话。本来季氏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再加上嫉妒心极强的马香云,碧瑶的事情人尽皆知,王婧又是有样学样,十分挑剔。 大家心照不宣,面上总是惶恐的,只有这二少夫人,终日笑吟吟的,温柔非凡,让人不禁想要亲近。 “我自小在山中长大,能嫁到王家,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诶,对了,听说你的弟弟也是在山中长大的,如今已经到了读私塾的年纪,是这样吗?” 莲儿听到景颜提起自己的弟弟,一时之间竟有些慌乱,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淡了。 “是,有劳少夫人挂心了……” “听说还是个聪明的孩子。”景颜继续道,声音就像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莲儿的脸颊。 她的眼皮渐渐重了起来。 “我自小就对聪明的孩子感兴趣,你跟我说说,你弟弟都会些什么?” 莲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提起精神,可那声音却透露着十足的疲惫:“舍弟不才,只是些读烂了的四书五经罢了……” “能把四书五经读烂,那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了。你弟弟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造化,可真是你们家的福气。想当初,我大哥也是如此,早早地就……” 景颜的话越来越轻,越来越低,到最后莲儿已经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不断地嗯着,身子斜倚在墙面上,缓缓进入了梦乡。 …… 当早上的阳光照射-到莲儿的眼皮上时,她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刺目一片,恍惚间,她只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猛地想起自己昨晚应该是在内室才对,怎么会在屋子外面! 她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捏了捏自己的脸,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心跳骤然加快。 她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手轻轻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只听见吱呀一声,屋子里静的可怕,半透明的帷帐之中,有个红色的身影正安然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一刻,莲儿几乎感觉呼吸都已经停止了,但她仍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颤抖的几乎变调的语音向里面问道:“大……大少夫人……您醒了吗?” 一连问了三遍,里面都是毫无应答。莲儿觉得浑身上下的血似乎都被抽光了,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面色惨白。 就在此时,荣妈妈却带了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莲儿,命令身后的丫头把她扯了起来。 莲儿恍惚地抬头,眼里全是悲痛,只知道放声大哭。 荣妈妈见到此情此景,眉目间竟露出兴奋的表情,她强压着,脸上的笑容愈发古怪,立即尖声大喊道:“不好啦!修文院出事情啦!” 第41章 一只死猫 荣妈妈蓄积了许久的声音一下子爆发出来,整个王府都能听见她的嚎啕大哭,仿佛出事的不是修文院,而是夫人的重华苑一般。 随后,夫人、二少夫人、二小姐、三小姐、胡姨娘甚至住在遥远的烟雨斋的杨姨娘,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夫人季氏满脸慌张,提着长长的衣裙疾步走来,大声叱问:“吵什么!这里是大少爷的屋子,容你们在这里胡闹!” 荣妈妈悲悲切切,一下扑倒在季氏的裙边,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夫人啊,大少夫人出事了!” 季氏心中得意极了,面上却依然神色肃穆,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荣妈妈,再把目光转到一旁失魂落魄的莲儿身上,厉声道:“你这个丫头,怎么不在里面服侍,跑到外面来做什么!” 莲儿面如死灰,当即就给季氏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是奴婢的疏忽,昨晚天凉,奴婢就给大少夫人多添了几个炭盆,可直到现在,大少夫人都……都还未起来,许是……许是……” “许是什么许是!”季氏尖声喝道,“还不快把门打开!” 站在季氏身后的春花秋月赶忙上前,还不忘在莲儿的身上多踩了几脚,猛地推开了门扉。 只见内室之中门窗紧闭,关的严严实实,四周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半透明的帷帐之中,依稀有一个红色的身影躺在床头,一动不动。 马香云皱起了眉头,用手里的绢帕捂住了口鼻,嫌恶道:“什么怪味!如烟若梦,快把门窗打开!” 王婧已经猜到屋子里发生了什么,虽然她也怕死人,但比起这个,她更想看看景颜的死状有多惨。为了满足自己有些变态的好奇心,她也对着屋子里探头探脑,却听到耳边一声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二小姐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免得沾了晦气。” 她疑惑地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却不想竟是原本默不作声的胡姨娘。 平日里这些姨娘可是被母亲治得服服帖帖,别说顶自己的话,就是回驳自己的丫头,也都要再三思量,怎么今天就…… 王婧心头涌起了一团火,刚想回呛她,却见她此刻那双眼睛之中竟然满是冰冷,神色极其肃穆,比她高了一个头的身材更是像一座诡异的雕塑,一眼望去,整个脊背顿时一片冰凉。 王婧一下子就蔫了,她讪讪地笑了笑,默默嘀咕了一句:“神经病!”便站到了一边。 她不知道,当日王婧在湖边耻笑了胡姨娘,将老爷送她的花钿丢入了湖中。待她走后,景颜便在初晴和白梨的帮助下,亲自下河捞了出来,还弄干净重新送还到了胡姨娘手中。 这件事情让胡姨娘深受感动,换成是宠爱她的老爷,最多也不过是重新送个新的了事,谁都不会为了一个花钿在初春三月下河寻觅。 可别人做不到的,景颜却做到了。 当荣妈妈再院子里大喊大叫的时候,胡姨娘便觉得不对,赶忙冲了过来,此情此景,她愈发感觉不妙,看到王婧还一副心灾乐祸的样子,她更是恼怒极了,说出的话完全是真情流露。 里头的季氏连忙命令荣妈妈到帷帐里面去查看,荣妈妈连连点头,掀起帘子就冲了进去,还未有几秒钟,便惊讶地大喊了一声。 季氏心口的一块石头顿时落地,脸上悲戚不已:“我的颜儿啊……” 就在这时候,半开的门扉忽然被人推开,屋子外的光线照了进来,而那人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却听见泠泠轻语:“母亲唤我做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马香云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叫一声连连后退:“有鬼!” 其他人听到更是惶惶然,自觉往屋子里缩去。 景颜眨了眨眼睛,回头敲了敲,用袖子掩着嘴轻笑道:“弟妹这是怎么了,这大白天的,哪里有鬼?” 季氏猛然间反应过来,景颜正好端端的站在门口,那躺在里面的是谁! 只听见荣妈妈一路奔出来,手里拎了个东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人!是一只死猫!” 什么?死猫?季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但真真切切,荣妈妈的手里就是一只唇颊鲜红的死猫。 躺在里面的不应该是景颜吗,怎么变成了死猫!季氏忽然扭头,双眼死死瞪着门口同样满目吃惊的莲儿。 莲儿难以置信地张着嘴巴,她明明按照夫人的吩咐,将炭盆放了进来。那炭盆之中有一个是迷药,有一个是做了手脚的木炭,只要同时燃起,内室之人就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迷晕中毒,时间一长便是死路一条! 可是,为什么大少夫人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莲儿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恐怕这一切早就被少夫人看穿了,只是没有点破而已,如今事情没有完成,夫人那里不好交代,少夫人这里更是没有活路。 景颜微微莲步轻移,并不去看她,袅袅婷婷地走到内室,一见那猫,脸上还有些哀伤的神色:“哎呀,昨晚天凉,我让莲儿烧了几个炭盆,可后来越睡越热,莲儿那丫头又睡得死,不想吵她,就自己睡到隔壁厢房去了,这猫儿大概也是怕冷,不小心跑进来的吧,真是无辜的一条命啊。” 季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刻景颜脸上的笑容,全都化成了她心头的恼火,且这一把火几乎烧得她直跳起来。 她拼命忍住怒意,脸上扯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这叫什么丫头!主子醒了都不知道,太不懂规矩了!荣妈妈,把莲儿拖下去,打三十个板子,再发卖了!” 莲儿一听,只知道拼命磕头,却已经讲不出话来辩解。 景颜知道,季氏是想借着自己的名头处置没有完成任务的莲儿,她可不想被这个锅,当即笑着阻止道:“母亲,莲儿那丫头本就是门庭洒扫的,不懂也是常事。这三十个板子打下去也是一条命,如今已经赔了一命,再赔一条,我这修文院可怎么住人呀!” 季氏咬牙切齿,望着瑟瑟发抖的莲儿不依不饶:“那总不能由着这丫头继续放肆吧!以后莲儿就去下人的茅房刷洗,别让我再看见她!” 这就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了。莲儿赶紧跪下谢恩。 一屋子莺莺燕燕神色各异,马香云和季氏气急败坏,第一个离开了这里,王婧则讪讪地,回头还瞪了一眼胡姨娘。杨姨娘忌惮季氏,低着头默默走了,只有胡姨娘留了下来。 景颜真切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多谢姨娘。” “大少夫人没事,我也就放心了。”说罢,胡姨娘行了个礼,便也随着人群离开了修文院。 整个庭院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一场闹剧匆匆结束。景颜叹了口气,差不多该上第二场了吧。 第42章 打狗看主人(上) 寂静的修文院,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方才的那一群人已经走了,只剩下仍然在原地呆呆跪着的莲儿。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昨晚的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景颜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威严的目光之中却夹杂着一丝悲悯。 就在这时,竹林之中走出一个女子,正是尚未出现的初晴。 “小姐,都办好了。” 景颜微微颔首,望着地上的莲儿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莲儿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苦笑道:“夫人说只要我做了,便给我一笔钱,让弟弟上学堂。如果不做,便让老爷拉他去充军。” 莲儿的话轻飘飘的,显然已经明白事情未完成的后果。虽然她保住了一条命,但她的弟弟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 景颜叹了一口气,忽然蹲下身,扶起了莲儿。 莲儿满脸惊恐地望着她,迷惑而不解,却听到她淡淡道:“一命抵一命,若是我站在你的角度上,也难以抉择,我不怪你。” “大少夫人……”莲儿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她说出的话。、 “而且我会叫人暗中保护你的弟弟,供他上最好的私塾……” 莲儿身心剧震,她疾疾退后三步,毅然决然地跪下,给景颜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神情决绝道:“大少夫人,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是舍弟年幼,又有小才,奴婢不愿他重蹈覆辙。 从今天开始,奴婢生是大少夫人的人,死是大少夫人的鬼,大少夫人的命令,奴婢万死不辞!” 景颜看着这个单纯的女子,神情复杂。当自己有一个想要保护的人,便是什么都可以忍耐。如果能为李莹莹复仇,那屈居人下、皮开肉绽、忍辱负重又算得了什么。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胸中那股汹涌的情感压了下去,才重新开口道:“从今往后,你便放下心在茅房好好干活,剩下的事情,我自然会吩咐。” 莲儿又一连磕了好几个头,这才坚定地站起来,在家仆的带领下走出了修文院。 站在景颜身旁的初晴望着她纤弱的背影,疑惑地道:“小姐,奴婢怎么感觉莲儿她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景颜微微笑着,并不回答,因为她知道一个人的成长,就如同蝴蝶破茧,一个瞬间,便是浴火重生。 重华苑中,季氏的脸色一连几天都阴晴不定,荣妈妈小心翼翼地跟着,不敢说一句话,毕竟这个主意多半是她出的,如今没有成功,夫人指不定就迁怒于她。 于是,她只是敛声屏息地在后面服侍着,眼皮子都不敢多抬一下。 今日天气转暖,秋月春花怕夫人在屋子里生闷气,心口不舒,便将屋子里的层层纱帘珠坠撩了起来。 可不知哪儿吹来了一阵阴风,愣是让季氏打了个哆嗦。 季氏眼睛一瞪,身后待命多时的荣妈妈立即会意,一把抓过春花,狠狠地在她腰间拧了一把:“小蹄子不要命了!夫人万金之躯,怎么可以吹风!你安的是什么心!” 春花咬牙忍住疼痛,立即跪下连连请罪:“奴婢该死……” 季氏别过脸去,并不看她,但内心却是舒坦了些。荣妈妈心里松了口气,这下主子便不会把火气发到自己身上了。 眼见季氏的脸色好看多了,荣妈妈不失时机地上前说道:“夫人,您别忘了,她的丫头还在咱们这儿呢。” 季氏一听,猛然回头。是啊,当初自己折了她的左臂右膀,就以为她是那瓮中之鳖,可谁知还是让她给逃了。 荣妈妈眼珠子一转,老脸上堆满了笑容:“夫人,您放心,老奴不会让她踩在您头上的,不死也要让她的丫头脱层皮!” 第43章 打狗看主人(下) 肃清后院的第一日便是训话,几十个丫头家仆在重华苑的门庭前一字站开,荣妈妈站在廊下训话,一训便是三四个时辰。 初春的阳光虽然不比夏日那么灼目,但仍然耀眼的很,别说在阳光下站三四个时辰,便是半个时辰,都会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眼睛睁也睁不开。 这一日下来,多半丫头没能撑住,有些借口身上月事想要避开的,愣是被秋月拉到一旁掌了嘴。 消息传到各个院子,只要是关心下人的主子,多半都是心疼的。可在这王府,谁的地位都比不上主母季氏,就算有再多委屈,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顶多就是派其他丫头过去看望一下。 修文院里,得到消息的初晴急的团团转。白梨是她的好姐妹,在群狼环伺的王府与大少夫人互相依靠,可如今,她在外受苦,自己却做不了什么。 第二日,是纠正仪态。依然是在重华苑的门庭,婢女们面前都放着一杯水,水面上飘着一片树叶,树叶上有一滴水珠。她们需要在端起水杯的同时,不能让树叶转动方向,连上面那颗水珠,都不能掉落。 如此近乎变-态的训练,让大部分人苦不堪言,没有通过训练的,都被关进了拥挤的木房,整整一天不给吃喝,接着拉出来再练。 几日下来,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都清晰地传达到了修文院,经过润色之后,白梨的日子被说的更是悲惨十分。 每当有人从修文院外走过,便会对着屋子指指点点,因为整整三日,修文院的大少夫人都没有派人去问过哪怕是一次,平日里对丫头下人们的好,一下子都变成了伪善,所有人都觉得白梨是被主人放弃了。 景颜坐在屋子里一言不发,平日里爱-抚琴写字的她,只是坐在书桌前看书,一页页地翻过去,眉头始终紧紧皱着。 她抬起头闭上了眼睛,余光一瞥,身侧的初晴眼睛红扑扑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她知道,这丫头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总是一个人躲到院子的角落里哭,哭够了再回来,从不让自己看到一滴眼泪。 忽然之间,景颜的坚强的内心被击碎的,连日来的消息时时刻刻折磨着她,她心里知道散布这些消息的是谁,故意说给她听的又是谁,但不管对谁来说,白梨确确实实是在受苦。 景颜睁开眼睛,眼里的柔波仿佛是清澈的湖水,闪着晶莹的亮,又夹带着某种坚韧:“初晴,我们去重华苑。” 初晴回过神来,咬紧牙关忍住愤怒道:“二小姐,这是夫人的陷阱,奴婢不愿您去冒险!” 景颜苦笑着看她,似乎在看当初的自己,那样执拗而天真,总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最关心的人。 “他们这么做,不就是想让我去吗?那我就如她们所愿。” “二小姐,那可是陷阱啊!”初晴哀求道,“奴婢相信白梨和奴婢一样,做什么都是为了二小姐,不管付出多少,一定要保全二小姐!只要再坚持几日,夫人他们见我们没动静,自然会放了白梨的!” “傻丫头,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等不下去了,”景颜低下头,鬓间的青丝落到了肩上,“我进景府的第一天就跟你们说过,你和白梨都是我的亲人,有人拿着我的至亲做要挟,纵使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 “更何况,不去一去,怎么知道自己斗不过她们。”景颜抬起头时,眼睛之中有隐隐的火焰在跃动,“给我梳妆,去重华苑!” 重华苑的廊下,季氏正坐在一张黄花梨雕漆太师椅上,微微眯着眼睛。两个小丫头一边一个站着,一个捧着茶,一个举着帕子,敛声屏息,垂头服侍着。 她的下首坐着王婧,身旁的婢女将洗净的青提盛在琉璃盅里,端在她伸手能及的地方。 就在这时,秋月急匆匆来报:“夫人,大少夫人带着初晴过来了!” 季氏闻言眼睛蓦地睁开,无数锐利的目光从她的凤目之中射-出,她扯起了一边的嘴角,轻轻啜了口茶道:“果然还是来了,到底不舍得我动她的人。” 她向荣妈妈点了点头,对方立即会意,把白梨从乌压压的人中拉了出来,站到了一个显眼的位置,静静地等待着景颜自投罗网。 “哎哟,颜儿来了啊,荣妈妈,快给大少夫人看座。”季氏脸上亲热不已,但身子却未挪动半分,显然是言不由衷。 王婧欠了欠身子,只当是行礼:“大嫂,听说你近日都不怎么愿意出门呢。” “劳烦母亲和妹妹这几日训练丫头了。我说过的,她一回来我就亲自送过来,这不,人已经带到了。”景颜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看不出喜怒,这番话倒像是出自真心。 季氏心中冷笑,还不是坐不住了,便向荣妈妈使了个眼色。背对着景颜的荣妈妈立即伸手,“啪”的一声清脆至极,白梨的左脸迅速肿了起来。 这几日-她本就没有饭吃,休息的时间又极少,身体一时支撑不住,重重地倒了下去。 “给我起来!仗着后面有人撑腰就给我蹬鼻子上脸,小小年纪诡计多端,不知安分守己的贱东西!”说完又是一脚,狠狠地踹在了白梨的腰上。 却没想如此折磨白梨竟然一声不吭,她紧-咬着惨白的嘴唇,身体不住地发抖,却始终看着地面,没有分毫的怯懦。 假如白梨此刻哭出来,景颜的心中多少会好过一些,但到了这个地步,她依然在忍,依然为了主子牺牲自己,景颜的眉毛不住地皱了起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 季氏满意地看着这一切,荣妈妈虽然是在说白梨,但指桑骂槐,全都是季氏想要对景颜说的。她就是要让景颜看清楚,到底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你一个所谓的大少夫人,只能安分守己,听之任之! “听见没有,贱蹄子,给我起来!” 就在荣妈妈想要再次下手的时候,景颜迅速站起身,一阵风似的走到了荣妈妈面前,一把握住了她即将落下来的粗-壮手臂。 荣妈妈笑脸盈门,半是恭敬半是威胁地说道:“大少夫人,丫头犯了错,惩罚是必须的。大伙儿都在一起训练,一碗水端平,可不得偏袒。不然放了修文院里头的,其他房里的又要不高兴了。” 景颜抓-住荣妈妈的手并未放松,脸上是浅浅的笑容,眼里却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暗潮:“敢问荣妈妈,不知白梨犯了什么错,需要当众遭受毒打?” 荣妈妈想要把手抽回来,却发现景颜的力道极大,她愣是抽不动,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咱们府里的规矩,主子说站的时候,丫头不能坐,您刚才也瞧见了,所有人都在这儿站着呢,白梨偏偏躺在了地上,您说这是不是不懂规矩?” “如果你不动手,白梨会倒下吗?”景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平日里那种温柔的气息在这一刻浑然凌厉起来,荣妈妈不禁身子一凛,下意识地去看边上的季氏。 得到了季氏默许的眼神,荣妈妈的腰板又直了起来:“老奴不记得方才有打过白梨,要是打过,也是丫头犯了错才打!” 荣妈妈的声音凌厉至极,在整个重华苑门口回响。 景颜怒极反笑,柔声问道:“荣妈妈是府里的老妈妈,我进府的时间晚,不知所有的丫头是不是都经妈妈的手训练出来的?” 眼见景颜换了一张面孔,荣妈妈有些不知所措,立刻答道:“确实如此,夫人是王府的主母,我是夫人的人,自然要听夫人的命令管教下人!” “哦?这么说来,重华苑的丫头都是极懂规矩的了?” 荣妈妈一脸得意:“那是必须的!” 景颜轻笑了一下,缓缓走到荣妈妈的身侧,用轻柔却充满力量的声音说道:“咱们府里的这次肃清,说到底是因为含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含玉可是从重华苑出来的吧。 荣妈妈口口声声说重华苑的丫头是最懂规矩的,但偏偏是这里的丫头惹老爷生气,丢了王府的脸,难道这一切,也是荣妈妈教的?” 荣妈妈这才明白景颜的用意,却又不知如何反驳,一口气憋在肚子里,脸涨得通红:“大少夫人的意思,是我们夫人管教不严吗?你敢指责夫人?!” 景颜眨了眨眼,柔顺地低下头,无比恭谦地说道:“母亲怎么会有错呢,要错也是错在荣妈妈,她管教不严,让这样的丫头在外面丢了王府的脸面,还有脸在这里管教其他丫头,把一切都推在母亲身上,自己倒是利落干净,说出去,是要人家笑话母亲,还是笑话咱们王家?” “你!” “荣妈妈,你是想连我一起教训吗?母亲给了你这样的本事,一个奴才敢欺上罔下教训主子?我看你才应该是最该教训的一个!” 景颜字字铿锵,句句凌厉,荣妈妈竟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差点就栽倒在地。 就在这紧要的一刻,一旁一直默然不语的季氏放下手中的茶盏,叹了口气:“颜儿,其实荣妈妈,是想给白梨这丫头一个脸面,让她及早了断,也好不连累你。”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藏在暗中的匕首,猛地戳进了景颜的心口。 方才那一切只是铺垫,接下来才是她们的真正目的! 第44章 毒酒赐死 见到景颜目光中那一瞬即逝的惊诧,季氏微微勾起嘴角,好整以暇地啜了口茶,淡淡地说道:“哎,颜儿还不知此事吧。” “是啊大嫂,你这样咄咄逼人,不知母亲其实是为了你好。这件事情要是说出去,别人可怎么看待咱们王家啊!”王婧在边帮腔,手中的团扇遮住了半张娇俏的脸,掩饰嘴角的笑意。 景颜上前一步,毫不怯懦地道:“母亲有什么话不妨事直说!” 季氏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她看了一眼荣妈妈,似乎极其不愿说出真-相。 荣妈妈走到景颜面前福了福,冷哼一声道:“这些丫头进了院子,自然是要逐一检查的,所有物品都必须交到库房统一保管,待结束之后还给她们。可白梨那丫头,鬼鬼祟祟地护着一个东西,被人瞧见愣是不肯交出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她身上取了下来。秋月!” 秋月低着头,迅速走上前,她的手中捧着一个东西,景颜一见,眼睛不由得瞪大。 那是自己给她的玉佩! 荣妈妈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白梨,继续说道:“老奴原以为这玉佩只是寻常之物,却不曾想里面竟暗藏玄机,大家可看好了!” 说着,荣妈妈便将手里游鱼状的玉佩高高举起,对着太阳。众人不解地看着荣妈妈奇怪的举动,但片刻过后,不免惊讶地大叫起来。 “快看地上!” 玉佩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莹莹光泽,在地面上投下了一片阴影。这阴影初看没什么不同,但只要站在特定的角度,阴影居然组成了几个汉字,乍一眼看去,像极了四个字: ——非君不嫁! 这一刻,一向沉稳机智的景颜脑中竟然一片空白,她的目光仔仔细细反复审查着这块玉佩,精细镂雕的游鱼图案,莹润欲滴的上等美玉,上头用丝线串联起来,下摆加以流苏,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确实是李莹莹送给自己和慎行,自己再转送给白梨和初晴的物件。 如果季氏她们根本就没有做手脚,那这玉佩原本就有这些字,李莹莹为什么会将写有这样字句的东西送给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氏望着景颜面上第一次露出惶惑,透明纯白的面孔之上,那双秋水澜澜的眼睛此刻正盯着那玉佩,眼中尽力压制住的迷惑与恐慌,简直就是古往今来最值得欣赏的一出好戏! 但如此还不够,她还要再加上一把火,直到把景颜从身体到灵魂烧个精光才满意! “大嫂,你也知道,这样的贴身之物上,写着这样的字句,很显然是有人在府里背着大家私订鸳盟呢!” “二妹年纪轻轻,倒是对男女之事颇为了解,”景颜抬起头,冷冰冰地回呛她,随后转向季氏,“母亲是怀疑白梨与别人定了终身?” 季氏并没有因为景颜对王婧说的话而愤怒,反倒是十分关切地说道:“我原以为是这样的,于是就让荣妈妈审她,初时她一口咬定这东西是她自己的,但再问她那男子究竟是谁,她又说不出来,后来又胡诌说是家丁,等把人带到之后,根本对不上证词。” 季氏顿了顿,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如此一来,不像是白梨与人偷情,倒像是她在帮着谁隐瞒的样子……” 这时候,一直倒在地上不肯说话的白梨强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扑到了季氏的脚边,抓着她宽大的锦绣下摆苦苦哀求道:“是我的!夫人!这玉佩是我的!是我与人偷情,是我啊!” 季氏冷笑一声,一脚狠狠地踩在她的手上,当即听到了骨节断裂的声响:“都这个时候了,还跟我演什么戏!荣妈妈,把她拖下去,打她三十个板子,看她说不说!” 荣妈妈上前一把拽起白梨,不由分说地往后拖去,而白梨始终大喊:“夫人你打死我吧!这玉佩是我的!都是我做的!” “住手!”这声音高亢而轻灵,仿佛蕴含-着一股中正之气,景颜暗自苦笑,她算计的了一切,却无法料到这块与李莹莹有关的玉佩,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这玉佩是我的,是我送给白梨的。” “大少夫人!” “白梨,难为你了,”景颜蹲下-身子,抚摸着早已哭成一团的白梨,脸上只剩惨淡的笑容。而后,她凛然地站起,直视着所有人说道,“这块玉佩是我的!” 这一声,惊得大家都开始窃窃私语,季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一旁的王婧也用团扇挡住了自己的面孔,似乎不敢再听下去。 “景颜!”季氏拍案而起,一双凤目高高吊起,雍容华贵的面孔此刻竟然显得十分可怖,她的嘴唇高傲地翘-起,仿佛接下来说出的话便可以决定一个人的死生。 “你身为堂堂太傅之女,嫁入我王家。我王家待你不薄,你怎能与别人在外私订鸳盟,将我王家置于何地!”季氏声音高亮而威严,震慑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都用或是同情或是嘲讽的眼神看着一旁默然无语的景颜,这件事,她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荣妈妈,我们王家的家法,儿媳在外与人苟且,该如何处置?” 荣妈妈怪笑着,无比得意又恶狠狠地说道:“与人苟且且证据确凿者,当除去族谱之名,去衣当街游行,而后缢死,草席裹尸,弃于山崖,令恶狼猛虎啃噬!” 季氏听完,心中满意地笑了,明面上却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回椅子,眼神之中含-着丝丝悲切,内心却是欢呼雀跃:“颜儿,你毕竟喊过我一声母亲,我会替你留个全尸,荣妈妈,把毒酒拿上来吧。” 景颜望着荣妈妈手中的那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玉裂纹酒壶,酒壶的边上是一只小巧而又通透的玉杯。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美丽的器物之中,装着的是能让人肠穿肚烂的毒酒,而这一切,竟然都是交给自己的! 季氏雷厉风行,从头到尾,都没有留给自己一丝喘息的机会。她知道白梨会隐忍,于是便利用她的隐忍让自己上钩,随后不等王广和与王松在场,便要迅速处决自己,这一次,她抱着的是必胜的决心吧。 景颜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天,所有人全都死去,只剩下自己,与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再往前走一小步,便会踏入无限可怖的深渊。 这一次,当真要死了吗? 她望着季氏似笑非笑的面孔,这一刻反倒平静起来,语声清淡:“母亲,您不想听听颜儿的解释吗?” 季氏最害怕看到她的平静,在这个节骨眼,还有心思喊自己母亲?! 她立即挥了挥手,荣妈妈便迅速将那酒杯斟满:“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找什么托词了,给王家留点脸面,也给自己留点脸面!” 望着面前清澈的毒酒,景颜忽然笑道:“母亲,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诬陷我,不怕我变成厉鬼回来找你诉冤吗?” 这一刻,季氏当真感觉到四周起了一阵阴风,景颜那张清丽的面孔,仿佛立即狰狞起来,下一秒就要变成厉鬼来索命,她不免哆嗦了一下,当即下令:“荣妈妈,快灌下去!” “是,夫人!”荣妈妈撸起袖子,一把捏住了景颜的面孔,撬开了她的嘴。 眼看毒酒就要进入景颜的喉咙,季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就快要成功了,一切都将是栾儿的了! “昭王殿下!世子爷!你们不能进去啊!”看门的春花忽然大喊道,试图去阻挡气势汹汹前来的昭王和怀王世子,却被昭王身后的侍卫狠狠地推到了一边。 季氏手中紧紧捏着的青花瓷茶盏忽然落到了地上,清脆的声音伴着无数尖锐的碎片,四散一地。 第45章 该当何罪 走在最前面的昭王一身水色锦绣长袍,手腕收口处有着隐隐的墨色绣花提纹,显得别致而优雅。 他与已故的老昭王长得十分相似,一双浓眉大眼炯炯有神,比起冷漠的怀王世子来更添了几分神采,此刻紧紧抿着的樱色唇-瓣已经有些微微发白,很显然是生气了。 而跟在后面的怀王世子,脸上却看不当丝毫的喜怒,面无表情的跟在昭王身后,但身上那股清冽而俊美的气息却丝毫不亚于真正出生皇族的宇文照,那身绛色的织锦长袍更添了几分霸道。 季氏刚想上前行礼,却听见昭王大声喊道:“恶仆!好大的胆子!” 他亲自走上前,伸手狠狠地抽了荣妈妈一巴掌,用劲之大,几乎让她摔了个趔趄。 荣妈妈知道眼前这两个是惹不起的主儿,强忍着面上火烧般的疼痛,跪在一旁把头深深地埋入了地面。 季氏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微笑,忙不得地下了椅子故作恭敬地行礼:“不知昭王与世子大驾光临,还请二位赎罪!婧儿,你陪世子去府里逛逛吧!” 方才宇文玄走进重华苑的那一刻,王婧便已经感到无法呼吸,一双美丽娇俏的眼睛完完全全站在了他的身上。 此刻季氏已经跪倒,却见自己的女儿还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心中暗叫不争气,连忙把她从椅子上拉了下来。 王婧被这一拉,顿时狼狈地摔在地上,同时清醒了很多,赶忙磕头:“王婧见过昭王殿下,世子殿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抬眼偷看宇文玄,却被他眼中的冷漠震的浑身一哆嗦,赶紧低下了头。 昭王望着眼前这对胆战心惊的母女和一众战栗着的丫鬟,冷冷一笑,宏亮的声音之中充满了不屑与愤怒:“二位忙着在内宅之中处置无辜之人,看来真的没空来理我们啊!” 季氏被这声音吓得浑身发抖,但作为一家主母,眼看着景颜就要死了,怎么可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掉链子,立即稳了稳身子,恭敬地答道:“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这么做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王家的丑事,实在是无奈之举,还请二位殿下恕罪!” 昭王眉毛一扬,平时温文尔雅的眼神这一刻充满了嘲讽:“王夫人是坚持想要让你家大少夫人死了?” “是,这女子触犯家规,理当处死,请二位殿下避一避,免得污了二位的眼!”季氏咬牙坚持道。 “王夫人说的没错,这是你们府里的事,确实轮不到我们这些外人来说,只不过……”昭王顿了顿,眼神落到了一旁静静跪着的景颜身上。 他早已在怀王的寿宴上见过这名容貌堪称惊艳的女子,素雅的打扮硬是将一群花蝴蝶似的夫人小姐比了下去,若不是她早已成为了别人的妻子,自己甚至有冲动想要娶她为自己的妃子。 而此刻生死一瞬,她竟然安静的仿佛置身事外,与那些惊魂不定的女人们相差极大,实在是让他大感意外,不得不刮目相看。 “只不过,我们是奉了怀王的命令,过来赏赐贵府大少夫人的,不知王夫人是想先让我们赏赐,而后谋害她,还是先杀了她,而后再让我们厚葬尸体?” 这话说的十分重,宇文照用的是“谋害”而不是“处置”,说明在他心中,已经偏向了清丽脱俗的景颜,这样的女子,断不可做出触犯家规的事情。 赏赐?怀王为何要赏赐景颜?季氏冥思苦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听到这样的严词厉色,心中更是惶恐不已,已经开始有些动摇了。 荣妈妈深知季氏性格,阴狠毒辣,但又容易屈服于权贵,当下拉了拉她的衣袖。 季氏回过神来,终于恢复了平静,一五一十地说道:“二位殿下有所不知,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景颜她身为少夫人却与人私通,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实在是有损王府脸面,还请二位看在骠骑将军一心为国的份上,为王府保密啊!” 昭王的眉毛皱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宇文玄,厉声道:“证据呢?” 游鱼玉佩被交到了宇文照的手中,与之前一样,那四个刺眼的字立即出现在了地面上。 季氏看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的昭王,暗自得意一笑,面上却是十足的恭敬:“昭王殿下您看到了吧,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是景颜亲口承认这玉佩是她自己的,人证物证俱在,请二位明鉴!” 一时之间,重华苑之中安静的几乎令人窒息,所有人仿佛都能听到自己咚咚直撞的心跳。 片刻之后,昭王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宇文玄忽然笑了起来,众人听到这笑声皆是一愣,就连一向以沉稳自居的景颜都抬起了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只见这位惯于冷漠的世子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笑声不大,却想一阵清风般吹过了所有人心头的阴霾,王婧更是愈加痴迷地偷望着他。 “王夫人,您该不会认为这玉佩就是私通之物吧?” 季氏闻言,猛地抬起了头,这不是私通之物,还能是什么?! 宇文玄看着季氏惊惑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说道:“这玉佩确实不是寻常之物,光是这莹润而透亮的色泽,便不是一般人可以拥有的。”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景颜之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随即便恢复了冷淡,继续道:“另外,这上面的字,根本就不是什么‘非君不嫁’,而是‘悲群否嫁’。” “不可能!上面明明写的是‘非君不嫁’!”季氏在这一刻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尖锐地说道。 宇文玄望了她一眼,并不在意她的逾矩之举,声音愈发冷淡:“王夫人在这深宅之中不常出去走动,自然是不知道的。这是一种写在玉佩上的秘文,有一必有二,需要两块放在一起是才会组成正确的文字,在军中乃至外邦,都是可以找到印证的。” “你看着这‘非’和‘不’字跳上,‘君’字居左,都给另一部分留下了空间,如此一来,就算玉佩遗失,被粗陋鄙浅之人拾到,也只会认为是‘非君不嫁’的定情之物,真正的信息却被保留了下来。” 宇文玄这话说的云淡风轻,但在季氏心中却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当她在白梨身上发现那玉佩的时候,心中早就乐开了花,哪里会管上面的字到底是不是所谓的秘文,就算是,寻常人也不会知晓,偏偏碰上了博学的宇文玄,偏偏他还在这个时候出现! 季氏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但一旁的王婧却因宇文玄的博学而深深拜倒,她露出了一片痴心的目光,却得不到对方丝毫的回应,被冷漠的无视了。 昭王听完这话,更加恨透了地上的这对母女,怎么说景颜也是一条人命,竟然在还没查清情况下就想要动私刑,简直罪无可恕! 他上前一步,冷笑着,声音充满了威严:“身为王家夫人,在未禀告家主、未查明真-相的时,擅自动用私刑,麻木不仁、草菅人命,按照上元朝的法规,该当何罪!?” 第46章 故人重逢 季氏此刻脑中的念头还停留在方才宇文玄的话中,被昭王这么一吼,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按照上元朝的历法,是不准私设公堂的,虽然道义上来说家丑不可外扬,有很多人家做了也就做了,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偏偏她们被皇家瞧见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要是昭王不管不顾上了一道折子,那别说王栾,连王广和都会受影响。 季氏连连叩头,眼泪直流,不住地哀求道:“请昭王殿下赎罪!民妇粗陋鄙见,一心只为王家,幸好二位大驾光临才免去了一场误会!以后绝不会再犯!” “误会?”昭王一向仗义执言,方才景颜命悬一线,难道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误会吗? 可他刚要发作,却看到身后的宇文玄对他眨了眨眼睛。 “一场误会罢了,王夫人起来吧,”世子的声音冷冷清清,虽是为她开脱,但季氏却觉得浑身冰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王夫人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季氏如蒙大赦,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赶紧叩头致谢:“多谢世子体谅!” 一旁的昭王看着这女人在面前惺惺作态,气呼呼地别过脸去,脸上余怒未消。 宇文玄转过脸看着静静在边上立着的景颜,淡淡问道:“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 景颜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毫无怒容,显得亲切可人:“世子说的对,这只是一场误会。” 昭王听见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发作,袍子一甩就往重华苑外头走了,还留下一句狠话:“那就请少夫人去修文院听赏吧,无关人等就别过来了!” 一般皇室的赏赐,名义上是给个人,但实则多半都是由主事收下。但昭王的这一句话,愣是把身为主母的季氏拦在了外面,季氏本就惶恐不已,被他这么一说,更是觉得脸上十足的没光。 初晴赶紧上前搀扶起白梨,跟着景颜一路走出了重华苑,王婧也想跟着,却被季氏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眼巴巴望着心上人远去。 到修文院的时候,那里已经站着不少怀王府的下人,一个个手拿托盘,装着不少宝物。 初晴扶着白梨去屋子里擦药,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便上前给昭王和怀王世子沏茶倒水,恭恭敬敬地立侍左右。她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光看那些托盘就知道面前的是贵人。 宇文玄看了一旁依旧气呼呼的昭王,淡淡地笑了笑,开口道:“父王说,上次大少夫人送来的种子都是极品,他自己寻了多年都没寻到,特让我带了礼物过来致谢。” 此刻的宇文玄,气质清冷,面容俊朗,声音悦耳动听,与当初的青玄毫无出入,但不知怎的,自从有了怀王世子的这个身份,他的周身竟然多出了几分贵族的气质。 景颜有太多疑惑想要问他,一个好端端的黑羽党杀手,为什么会变成怀王世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眼下还有昭王和其他人在,她不便多说,所有的话语全都化成了脸上那个亲切动人的微笑,仿佛一多盛开的清莲:“景颜未及时赴宴有错在先,怎还能收下怀王的礼物。” 昭王望着景颜的面容有些出神,他的父亲跟怀王是亲兄弟,当怀王收下宇文玄做世子后,他是第一个上门恭贺的,在他看来,只要怀王认可了他,那宇文玄就是自己的兄弟。 “你说错了,我们带来的东西终究是俗物,你的寿礼可是遍地难寻的。皇叔说了,等来年这些种子种出花来,再请少夫人来府中赏花!” 景颜知道昭王直来直去的性子,这些礼物她是推脱不了的,于是便起身行礼致谢,叫下人把东西收了回去。 王松也是书画方面的才子,修文院中摆了许多历代名家的佳作,昭王的不禁站起身来观赏。 这时候,有个侍卫走了进来,在昭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昭王浓密的眉毛一挑,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满屋子的书画道:“我去去就来,二位稍等一会儿。” 景颜恭敬行礼,目送昭王随着侍卫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景颜和宇文玄,至于其他的下人,在初晴的示意下都离开了,一时之间,修文院里安静无比,只听得鸟儿啁啾,呼吸匀称。 宇文玄端起手中的茶杯,用盖子将茶叶撇过去了一些,低头啜了一口,眉眼处洒下淡淡余晖,清冷而灼目。 “在这里住的惯吗?” 景颜心口一动,他说这话,分明就是已经承认自己是青玄。这一瞬间,景颜忽然觉得胸口处有种压抑不住的情感即将倾泻而出,却在最后一秒收住了。 她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宇文玄望着景颜有些困惑的面孔,勾起了嘴角,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我也没想到我们再见的时候,你已经成了王松的妻子,而我竟然是怀王的儿子。” 景颜低下头,他的这句话流淌进了她的心口,让部分温情瞬间凝固。 是的,她现在是王松的妻子,不再是那个无所顾忌的婢女谨言了。 “世子说笑了。” 宇文玄望着景颜的面孔,那张纤尘不染,清丽却又孤傲的面孔,正是因为她,自己竟然放弃了长使给予他的权力,从幕后走到了人前。 那日在山中,怀王带着极少的侍卫想要围堵一头狼。恰好青玄因为李家的案子在附近一带寻找可疑人物。 谁知在那人烟荒芜的山中,竟然窜出了几十个刺客,全都奔着怀王而去。 侍卫数量有限,又仅有狩猎的武器,很快便不敌对方,怀王多年未战,只能勉强挡住几击必杀,身上却落下了不少伤痕。 站在附近的青玄看到了一切,他迟迟未动,作为黑羽党的成员不允许他随随便便出手。可不知为什么,脑子里有个念头不断刺激着他,他竟鬼使神差地救下了怀王。 直到上次在宴会上再次见到景颜,他才发现,当时那股把自己推向前的力量,竟然是因为她。 他太想知道这个奇怪的女孩究竟过的怎么样,太想看看她到底是如何再群狼环视下苦苦营生,太想光明正大地亲口跟她说说话,哪怕是一句也好。 纵使长使得知此事的时候大发雷霆,命令几十个黑羽手下把他绑回来的时候,他也毫无顾忌,但现在,她明明已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却令人感觉十分遥远。 宇文玄感觉心口一滞,苦笑道:“你已经不把我当成是青玄了。” 第47章 疑团重重 景颜何尝不觉得心口憋闷的厉害,只是她没有办法,她如今的身份,不允许她有其他非分的想法,哪怕这个身份是假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岔开话头。 宇文玄将当日的事情简略说了,并没有提及长使和自己之间的矛盾。 景颜有些恍惚,她原以为这一切或多或少都能掌控在自己手中,但现在看来,算得了自己,却算不了别人。 宇文玄将手中的玉佩还给景颜,景颜望着那块莹润的游鱼状玉佩,微微地皱起了眉头:“方才在重华苑中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宇文玄点了点头,眼神也落到了那玉佩之上:“不错,这东西确实是密文玉佩,只不过军中使用不多,在机密组织和黑羽党中却经常使用。” 景颜愕然,摸着玉佩的手停了下来。这东西是李莹莹给自己的,怎么会跟黑羽党有关系?联想到当初李莹莹对黑羽党的熟悉,景颜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宇文玄望着她,眼神之中流露出些许复杂,他现在已经如愿见到了她,接下来的日子,还要继续做这个所谓的怀王世子吗? 两人各有所思,却闻见修文院外传来木轮转动的声响。 “世子殿下。”王松微笑着走进来,昭王随后而至,脸上讷讷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王公子,别来无恙。”宇文玄对他点了点头,眼神恢复了清冷,甚至带有一丝敌意。 王松心中一愣,再去看时,那所谓的敌意仿佛幻觉,压根就不存在。 景颜站起身,盈盈走到王松的身后,动作亲切地把他推进了屋,仿若随意地道:“夫君来的正好,世子说这幅《千山江水图》笔意浓厚、气韵浑然天成,是难得的佳作,想要讨了去。我毕竟做不了这个主,想等夫君回来商讨。” 宇文照从方才的思索中回过神来,他走上前看了看那副画,连连点头:“的确手法精微!” 王松听后不置可否,脸上漾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温和地道:“不过是幅即兴之作罢了,两位若有兴趣,我再作两幅,亲自送到府上。” “哈哈,那求劳烦王公子了!” 宇文照和宇文玄走后,王松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千山江水图》出神,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院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抱怨一句吗?” 景颜身上穿着浅紫交织菱纹薄衫,从重华苑出来后还没来得及换,整个人身上都透露着一股疲惫与薄凉,仿佛风雨之中摇摇欲坠的树木。 虽然不是真夫妻,但王松很想上去抱抱她。事情从发生到现在,她都没有派人告诉他,还是昭王及时通知了尚在宫中的他。 如果晚一步,这个自己一直都想要保护的人就已经成了尸体。王松想到这里,顿感气血翻涌,他闭上眼睛,努力压制着那种多年未曾感受过的苦楚,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没什么好抱怨的,”景颜撇过头去,装作并未看到那双眼中深藏的哀伤,“夫君去宫中这么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松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窗外,身后的阿成随即关闭了门窗,退下了一干人等,屋子里只剩下了景颜和王松。 “今日在朝中,兵部尚书上了一道折子,都指挥使称西晋军队今日频繁练兵,隐隐有来犯之势。” “西晋?”景颜在脑中快速搜索着这个与上元毗邻的国家。 早年西晋与上元频发战事,但先帝平定战乱之后,与西晋签署了互市通商协定,一直到现在,西晋那边都是安安稳稳的,为什么会突然练兵。 王松深知这一切,继续道:“西晋一向与我国交好,这次的事情到底如何,谁都说不准。一着不慎,便会影响两国邦交,到时候就算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景颜仔细听着,总觉得这件事情之中仿佛暗藏玄机,不由地问道:“除此之外呢?” 王松粲然一笑,颇有些欣赏之色:“果然瞒不住你。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折子,提及的是李家的案子。李远忠身为都督同知,在星灾叛乱时期克扣军饷,更在后来被人发现伙同叛乱,这才满门抄斩。” 景颜听闻此话,浑身上下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 “当时皇上尚在重病之中,一切事物均有皇后与太后禀告皇上后定夺。如今圣体康愈,重新查看当日的卷宗,发现了不少疑点。” 景颜神色一凛:“如果是这样,李家就是无辜灭门,当日叛乱之人另有其人,联系如今西晋局势,恐怕别有用心。” 王松赞赏地看着她道:“不错,很多事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只是被人发现了冰山一角而已,今后局势一定会有大的转变,你要做好准备。” 景颜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拼命的跳动,真-相到底是什么,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正不可遏止地往下坠落。 王松望着她纯净美好的面庞不复往日的笑容,顿觉心中一阵疼痛,脱口安慰道:“你放心,李家的事情我会时时关注的。” 景颜听后淡淡一笑:“让夫君多虑了。” 她话语中明显的疏离让王松发现了自己的过分亲切,顿时有些赧然,慌忙撇过脸去。 “对于西晋的局势,太子提议让朝中上下所有年轻男子,不分品阶贵胄,全都参与今年的围猎,一来彰显我国兵力,震慑西晋等边境国家,二来因才分赏,为朝中吸纳青年才俊。” 围猎?如今才到春季接夏的时候,把本在秋天的围猎提前,看来西晋的局势的确不容乐观。 “皇上应了太子的提议,并且下令把围场扩大三倍,增加猎物数量,到时候还会举行其他活动,等一切准备妥当,就可以动身了。” 帝王官员中的围猎,通常都会带上家眷。这一次人数增加,家眷繁多,出城的时候一定是浩浩荡荡,场面壮观。 但如此一来,平京城中空虚,说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 第48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夫人不必过多担心,如今朝廷局势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时之间不会有太大的动荡。”王松安慰她道,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探身,从腰间拿出了一支笔。 “这次去宫中遇到常公公,他前一阵得了一条白狼尾,命人用上好的黄花梨做了几只小楷笔。我知道你素来不喜那些钗环珠宝,所以请常公公赠了我一条,你喜欢吗?” 王松温柔的眼眸如同一潭春水,漾出了柔和的碧波,顺着他的目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男人最纯真的渴求,他就像是一个想要得到奖赏的孩子,真挚地望着景颜。 景颜心中有过些微的触动,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神,轻声道:“多谢夫君。初晴,帮我拿进去,放在书桌上吧。” 王松的笑容顿时僵住,他自嘲般把头埋得更低,用细微飘忽的声音淡淡地道:“你我之间,本不必言谢。” 景颜微微一笑,她走到王松身旁蹲下-身子,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轮椅上,盯着面前的青石砖出神:“颜儿今日还能站在这里,都是因为夫君,如果连一声谢谢都不说,那就枉为天地之人了。” 景颜的侧面很好看,轮廓清晰,曲意连绵,仿佛是由工匠精雕细琢而成,再加上屋子里淡淡的光线,整个人仿佛浸-润在一片柔光之中。 王松知道她有心事,也知道她不会全然跟自己说,但这样美好的女子,谁不愿意好好去珍惜保护她呢。 可是他清楚的知道,这场婚姻的意义,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谁都不愿意拆穿。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她柔软的头发,这时候心中想的已经不仅仅是作为男人看待女人的情感,而是一个父兄对于妹妹的护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愈来愈清晰。 我要好好保护她。 一连几日,王府之中都是安安静静的,所有人在其位谋其事,一切显得莫名井然有序。 初晴正在给景颜梳头,尝试了很多种发髻,都被景颜否定了,此刻还在苦思冥想之中,而一旁已经身体痊愈的白梨,则两手撑着脑袋,如有所思地盯着景颜的黑丝发呆。 初晴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二小姐,你看白梨那傻呆呆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教荣妈妈给打傻了!” 她和白梨一样,在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依然喜欢喊景颜二小姐,而不是大少夫人。 “去你的!”白梨伸手作势要打她,却只是在她腰间轻轻拧了一把,弄得初晴咯咯直笑,“奴婢只是在想,夫人经过这么多事,早就跟咱们生了嫌隙,这几日过的风平浪静,反倒让人觉得不安起来。” 初晴用梳子在她头上轻敲了两下,随即道:“我看你这个丫头就是苦命,安静反倒不好了!” 景颜望着两个孩子气的婢女在面前打闹,却丝毫不恼,这样的场景,总是能让她想到过去的自己。 “白梨,赵妈妈那头怎么说的?”景颜忽然问道。 白梨眨了眨眼睛,脸上梨窝浅浅:“赵妈妈说这几次小姐送去的信都很有用,老爷看了很开心!” 景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刚想再说几句,却忽然听到门口的小丫头丝竹来报。 丝竹是莲儿走后替补上来的,懂事乖巧,吃苦耐劳,初晴和白梨都挺喜欢她。 “大少夫人,夫人身边的秋月来禀,说夫人一会儿要来修文院。” 初晴和白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一丝惊讶。 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纵然有什么事,夫人也只会叫人去重华苑,还从来没有她登门的道理。 “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丝竹恭恭敬敬:“未曾说明,秋月说夫人只是想提前跟少夫人打声招呼,怕惊扰了您。” 惊扰?景颜心中不禁冷笑,这偌大的王府,应该还没有季氏不敢惊扰的地方吧,只怕这次来者不善,不是惊扰,而是惊吓了。 “知道了,你让丫头婆子们把院子收拾一下,你也给我盯好了,别让他们做错事,在夫人面前丢了我的脸面。” 丝竹听到此话,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转瞬间,这惊讶就成了喜悦,笑意藏都藏不住。 大少夫人话里的意思,自己以后便是院子里的管事了,这可比一般的洒扫丫头高多了。她立即应了一声,随即有条不紊地让人以最快的速度将院子打扫干净。 “初晴,单螺髻吧。” 初晴立即回过神:“是,二小姐。”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景颜便看到一群华服贵妇迤迤然往修文院的方向走来,景颜在门口等候多时,瞧见季氏的一瞬间,立即恭敬地屈膝行礼。 “颜儿,我都说不必了,你怎么还这么客气!”季氏嗔怪道,脸上露出无比心疼的模样,比起平日的冷嘲热讽,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 她忙上前搀扶起景颜,玫瑰紫色殷仙鹤瑞草五蝠捧云的褙子闪着暗纹,轻拢慢捻的云鬓梳的干净利落,只是简单的缀着一支红宝石簪子,显得既雍容又亲切,与平日里的满身珠翠十分不同。 “母亲说的哪里的话,这是做儿女的本分。” 季氏听后,满脸感慨地点了点头,用袖口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道:“也是你这个孩子最懂事了,我之前还那样误解你,实在是……” “母亲,”景颜上前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季氏脸上原本就没有眼泪,此刻被景颜一拉,立即原形毕露,她有些尴尬地抽-动嘴角,景颜却仿佛没看见似的一脸真挚,“母亲快进去坐吧。” 除了季氏,王婧、马香云都在后头一一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一下子便把小小的修文院给挤得满满当当。 季氏坐下之后,便有丫头奉上茶水,她看了看十分拥挤的正厅,颇有些心疼地道:“原本松儿一个人倒不觉得修文院小,如今看来,到底是不够用了。” “我和夫君都不是喜爱奢侈之人,小点也热闹些。”景颜低头喝了口茶,“倒是母亲,有什么事不能让丫头们来通报,劳烦您亲自过来呢?” 季氏闻言,脸上的神色又悲痛了几分,细长的凤眉微微皱着,眼中泪光闪闪,忽然上前对着景颜行了一礼。 景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神色慌张地道:“母亲这是做甚么!” “颜儿,实不相瞒,母亲是来向你赔罪的!” 第49章 初见端倪 “母亲,万万不可啊!”景颜躬身下去,努力扶起正在跪下的季氏,季氏冷冷一笑,硬是将浑身的力量顺势压了下去。 景颜吃痛,肩膀却依旧扛着,她心道季氏一定是将方才自己当众拆穿她装哭的帐算过来了,却也不恼,只是用手指轻轻地在她的手臂上一按。 景颜的指力不凡,这一下,季氏整个人都疼的跳了起来,只好悻悻坐回了椅子,腹诽这个丫头怎么有这么大的气力。 只消片刻,季氏脸上又带上了十足的悲哀与赧然,眼神犹犹豫豫,似是不敢去看景颜:“颜儿啊,母亲上次当真错怪了你,要不是昭王殿下和怀王世子,就平白污蔑了好人,这可叫我怎么办啊!” 身旁的马香云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哀哀戚戚道:“是啊大嫂,你不知道母亲这几日有多自责,天天关在重华苑不出来,说是没有脸见你,我劝了她很久,这才愿意出来走动走动,这都快在屋子里闷出病来了!” 季氏的脸色,是有些不好看。 “有没有叫大夫来看看?”景颜脱口道,她低头喝茶,眼神却在仔细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喊过了,刚好今日柳大夫出诊,叫他来给大家伙儿请个平安脉。”季氏抚着景颜的手亲切地道,随即又让一众丫头将礼物摆在了修文院里头,屋子里顿时金光闪耀,珠屋翠环绕。 大家互相寒暄了一阵子,都是没话找话,脸上摆着冠冕堂皇的笑,却都不提及要走,直到春花匆匆过来禀报。 “夫人,柳大夫被吏部尚书大人家请去了。” “什么?”季氏的眉毛皱了起来,“其他大夫呢?” 春花恭敬地低着头,念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今日杜太医去了宫中,正巧路过咱们府,老爷留他说了一会儿话,夫人您看……” 马香云坐直了身子,不失时机地道:“杜太医是给皇上看诊的,医术高超,能请得到他来,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季氏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头上那支红宝石簪子随着她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快去请!” 随后,她满脸欣喜地看着景颜,感叹道:“还是我们颜儿有福气,能够请得到杜太医!” 景颜低下头,淡淡道:“不过是依仗着母亲的福气罢了。” 杜太医与柳大夫不同,正值中年,浓眉美髯,在一群年逾花甲的白胡子太医之中却以高超的医术而出类拔萃。因其家中世代为医,有着不少祖传秘方,为人和善,更是颇受圣眷,宫里的口碑很高。 这样有地位有声望的太医,寻常的官宦人家是很难请到的,如若能够请到,便是和得到皇上赏赐一般在要外头夸奖一番的。 此时他背着祖传的药箱,气宇轩昂地走到了修文院的门口,恭敬地行了一礼。 “在下杜惠知,给各位夫人小姐行礼了。” “杜太医,快请进吧!”季氏在秋月和春花的搀扶下,把杜太医迎进了修文院。 季氏打头阵,其他小姐夫人在后头等着,一个个叫杜太医看过了,轮到景颜的时候,杜太医抬头多看了她一眼,随后依旧是跟其他人一般,说了句气血调和、阴平阳秘的话,开了几幅食疗的方子,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的时候,季氏依旧不忘假意哭了一把,这才在丫头婆子的搀扶下离开了修文院。这莺莺燕燕一走,修文院立即恢复了宁静,死一般的宁静。 因为只要是脑袋不傻的,都知道夫人与大少夫人不和,这次过来,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只是如今这问题出在哪儿,却叫人摸不着头脑。 初晴和白梨给景颜倒了一杯茶,随后关上了院子的门,把季氏带来的所有礼物当着景颜的面翻查了一遍,奇怪的是,这些地方都没有问题。 初晴挠了挠脑袋,十分不解:“会不会是咱们有什么地方给漏了?” 白梨却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二小姐,您看夫人她会不会真的是……” “弃恶从善?”景颜冷笑,她放下茶盏,眼神之中透露着十足的冰凉,“她要是对我冷嘲热讽,几日之后也就过去了,如今一副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模样,教人实在是没办法相信。” 初晴一拍脑袋,忽然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是杜太医开的那几副方子有问题?我听人说,夫人家里跟皇室还有些关系,会不会……” 景颜摇了摇头,凝眉道:“纵然真的是买通了,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手,这样做委实不符合她的性子。” “二小姐,您这么一说,奴婢怎么觉得瘆得慌……”想到季氏的假模假样,一面笑着一面暗地里使绊子,白梨忍不住一个哆嗦。她在重华苑待过,季氏的真面目没有少见,哪像现在这样慈眉善目的,仿佛一个活菩萨。 就在这时,院子的门口有人探了探脑袋,景颜皱着眉头望过去,却听见初晴小声道:“是丝竹,小姐要不要见?” 景颜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摆了摆手道:“让她进来吧。” 丝竹今日刚升了院子管事丫头,脸上的喜色尚未褪去,却夹带着一丝肃穆,低头一言不发地走进正厅,跪在了景颜面前。 景颜微笑着望着她,轻柔地问道:“丝竹,有何事需要这个时候来跟我说?” 四周静的初期,丝竹毕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再加上景颜虽然面上柔和,语气之中却有着三分严厉,让她一时有些紧张,干脆一咬牙全都说了出来。 “今日大少夫人让奴婢在院子里盯着,不让丫头们出错,奴婢便时时刻刻看着,有件事却总觉得不对劲儿。” 她顿了顿,抬头望见景颜秋水盈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低头战战兢兢道:“秋月和荣妈妈罗妈妈在咱们院子里放了不少好东西,一开始奴婢也未曾注意,但春花趁人不备在竹林之中放了不少丝带和几个荷包,我过去问她,她说是夫人的意思,咱们的竹林风水好,能保全家人平安。” 平京的习俗,人们喜爱在树上和植物叶片上系上飘带,有钱的官宦人家也喜欢放上几个荷包,写上自己的心愿,这本是一种美好的寄托,希望全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可夫人会有这样的好心吗? 还是,借此机会另行他事…… 这一瞬间,景颜忽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她目光炯炯地盯着窗外不远处的竹林,若有所思,过了很久,才挥了挥手,示意丝竹下去。 丝竹本就紧张的很,不知今天这么做到底对不对。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刚刚提拔上去的二等丫头,这样的行为有着十足的谄媚,但既然已经认了少夫人做主子,便要一心一意。 丝竹出去之后,景颜便叫来了白梨,命她把竹林里头好看的荷包都取下来。 “小姐是怀疑这个荷包有问题吗?”初晴小声问道。 “有没有问题,以后就知道了,”景颜淡淡一笑,讳莫如深,随后幽幽地道:“丝竹那个丫头,赏她五两黄金罢。” 第50章 如同见鬼 清明时分,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把整个春天夹带着半个夏天的气温都提了上来。 修文院外的八角凉亭中,初晴打着伞,白梨搀扶着景颜坐在了精雕细琢的石凳之上。 石凳上铺着一块绵柔的丝绸锦缎,石桌上则是早已沏好的碧潭飘雪。 清新透亮的碧绿色茶汁上,飘着淡淡的白花,茶香与花香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特殊的香味,勾人唇齿生津。 石桌前只有景颜一人坐着,面前却摆着两只茶杯。初晴和白梨都有些不解,但二小姐挑了这样一个日子,还破例在修文院外歇息,显然不是她一贯的作风,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烟雨迷蒙之中,一池荷花静静在池中盛放着,露水划过透亮的花瓣,滴落到了池塘之中,细雨无声。 有个袅袅婷婷的影子,若离若离的出现在远处,初时只是一个点,渐渐的,那人走进了,竟是住在偏僻烟雨斋的杨姨娘。 景颜不说话,低头默默地喝着茶,望着杨姨娘过来的方向,一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欣赏一株美丽的花朵。 杨姨娘身上只是一件素白的缂丝绸衫,薄纱拢住她纤细的腰-肢,走起路来弱柳扶风,煞是勾人心魄。 她只顾低着头走着,神情恍惚,身旁的丫头春竹仔细地搀扶着她,似乎一阵风刮过,她就要被吹走一般。 许是烟雨朦胧,许是未曾注意,杨姨娘眼看着就要走到八角凉亭了,却没有停下脚步,倒是春竹机灵,一眼就看到了立侍左右的初晴白梨,再转睛一瞧,大少夫人此刻正坐在凉亭之中,笑吟吟地望着她们。 春竹心中一跳,她的主子是姨娘,见到景颜不行礼是以下犯上,她赶紧提醒身旁的杨姨娘。 杨姨娘仍然沉浸在恍惚之中,忽觉春竹拉了她一把,皱着眉头抬起头,正对上景颜秋水澜澜的目光。 杨姨娘吓了一跳,赶紧福了福身:“见……见过大少夫人。” 杨姨娘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头上随意束起的发髻旁几缕青丝落在肩头,给那张略施粉黛、清澈干净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风情万种。 不亏是出生江南的女子,在这样的时节,简直要融入眼前这幅山水画中,难怪王广和最近去烟雨斋去的频繁。 初晴走到杨姨娘身旁,笑容可掬地道:“我们家夫人想请姨娘过去坐坐呢!” “这……”杨姨娘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她知道少夫人的邀请推拖不得,但自己毕竟是靠着夫人过日子的,少夫人与夫人又明显不合…… “姨娘不必担心,大少爷不在家,少夫人无聊的很,想和您聊聊天罢了。” 杨姨娘终究还是点了头,像一阵清风般款款坐在了景颜身旁早已准备好的石凳上。 她刚一坐下,就问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茶香,脸上的哀愁之色顿时减了不少,忍不住道:“好香。” “这是新上的碧潭飘雪,大哥差人给我送了一些,姨娘何不试一试?” 杨姨娘举起茶杯,眼神已是心驰神往,却并未喝下。 景颜淡淡一笑,果然是在夫人脚下讨生活的人,十足的谨慎。她举起茶杯啜了一口,对方这才放心地饮了一小口。 “的确是好茶!”杨姨娘忍不住赞叹。 她出生商户,虽然门第不高,但家资颇丰,好的东西也是用过不少。但直到嫁入王家,才发现有许多东西,并不是有钱就能够买到的。 比如眼前的好茶。 再比如在王家的地位。 所以为了生存,她必须攀附夫人,必须小心翼翼步步谨慎,除了活下去,不允许有任何其他想法,这种生活,还不如在江南水乡嫁个普通人来的实在。 景颜看着她眼神之中渐渐蒙上的一层落寞,不经意地开口道:“这碧潭飘雪,是采茶工在晴日午后,择晶莹雪白、含苞待放的花-蕾,赶在它开放前择花,才能让茶叶趁鲜抢香,再以手工精心窨制。” 她顿了顿,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转动白瓷茶杯:“花,色丽形美,才敢展露在茶客面前。但如此努力,终究是叫人给折了去,凭白给这茶增色,此种为他人做嫁、自讨苦吃的行为,姨娘觉得值吗?” 杨姨娘一开始便怀疑景颜找她是有其他事,但一口香茶入肚,戒备之心全消。如今大少夫人话中有话,她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没有遮掩住脸上一闪即逝的惊恐神色,慌忙低下了头。 “我出生鄙陋,见识浅薄,不懂这些茶道,只是知道喝罢了,还请少夫人恕罪。少夫人还有何事需要吩咐,若无事,我就先行告退了,老爷让我绣的扇面,我还未完成……” 拿老爷来压她? “是我不该拉着姨娘说这些,让姨娘都觉得无趣了。也罢,若姨娘执意要走,我就放你走吧。” 杨姨娘闻听此言如蒙大赦,就要起身告辞,却见景颜身后的白梨拿出了三个荷包,只是一眼,她的眉毛便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 景颜接过白梨手中的荷包,两眼喜爱地望着它道:“夫人前几日来修文院,给院子的竹林里挂了祈求平安喜乐的荷包。你是知道的,我一向喜爱素净,挂这么多倒显得繁琐了,又抵不住夫人的一片盛情,我想姨娘一人在王府无依无靠,这三个荷包,一个是‘身体康健’一个是‘早生贵子’一个是‘心想事成’,正是姨娘所需要的,就一并给了你罢!” 杨姨娘望着那三个绣工卓越的荷包,神色十分复杂。眼前的大少夫人虽然是一副亲切可人的模样,但她说的每一句话,似是无意,又仿佛句句戳进了自己的心口,总是惹起阵阵寒意,邪门的很。 假如此刻拒绝,定会在这推脱一番,倒不如收下赶紧走人,离开这个让人浑身起疙瘩的大少夫人的好。 “那就谢过大少夫人的好意了。”杨姨娘接过那三个荷包,本想收起来,却瞧见景颜一双美-目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当即心虚般直接挂在了身上,对着景颜福了福,迅速离去。 望着渐行渐远仿佛见了鬼一般的那抹倩影,景颜的嘴角缓缓勾起。 初晴有些不解:“二小姐,杨姨娘明明知道是夫人的东西,怎么还是收下了呢?” 白梨也在思索,她喃喃自语道:“莫不是昨日胡姨娘跟小姐说了什么……” 昨日胡姨娘经过修文院,跟景颜说了一会儿话。她住的地方虽然没有烟雨斋那么偏僻,但也看的见,一连几日,烟雨斋晚上都亮着灯。 杨姨娘出生江南,绣活儿是极好的,那几个荷包一到景颜手中,她便知道不是普通人能够做的出来。 她也曾怀疑过别人,但今日一试,杨姨娘立即收下了荷包,若不是知道里面没什么,如此谨慎之人哪会这么轻松地就挂在自己身上。 “真是奇了怪了,夫人不叫丫头婆子做这荷包,偏偏让杨姨娘做……小姐,那荷包里面……” “只是几服药罢了,对人无害。”景颜低下头继续喝茶,细雨已经停下了,眼前迷蒙的雾气散去,天空之中如彻底清洗过一般透亮。 第51章 不速之客 一连几日的风平浪静,让原本胆战心惊的丫头姨娘们都松了口气。只是这样的日子毕竟不会长久,季氏终究是捱不过,这日一早,便把大家全都叫到了正厅。 王府的正厅宽敞开阔,雕梁画栋,远远望去便有一股威严的气势,廊角更是装饰着虎头的标志,显得十分气派。 季氏身着品红色纱凤袍,宽大的锦绫裙摆迤逦在身后,端庄雍容的笑靥显得十分年轻。约莫今日是有什么事情要宣布,季氏的头上插着三对祥云镶金串珠凤尾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女主人的位置上,高高吊起的凤目悠然地看着底下的众人,身上的那股主母的气势显露殆尽。 一般后院的事情老爷王广和是不怎么掺和的,但今日却破了例,此刻也坐在正厅,刀削般的剑眉凌厉地注视着每个人,有着战场上特有的敏感与认真。 “夫人把大家都叫来,是做什么?”王广和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语气和缓,面上的武夫之气略微淡了一些。 季氏的脸上随即展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柔顺地道:“老爷,上次杜太医给咱们府里诊平安脉,开了几副食疗的方子,我服过之后,果真感觉精神好了不少。今日杜太医要来复诊,我想着这么好的福气不能我一个人独占,请杜太医也给老爷和各位姨娘小姐看看。” 王广和点了点头,露出赞赏的表情:“不错,杜太医医术了得,咱们家以后能跟他时常来往,也是有利的,夫人真是思虑周全啊!” 闻听此话,季氏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深了,她用余光扫过坐在下首,低眉顺眼的景颜,心中冷冷一笑,再坐上一会儿,等下有你好受的! 而一身水色衣裙的景颜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那股挑衅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坐着,仿佛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波澜不惊。 杜太医约好的时辰是巳时,此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半空之中,所有人都在正厅端坐着,腹中空虚,却丝毫不见杜太医的影子,但碍着老爷和夫人的面子不好告退,只能命丫头一杯又一杯地倒茶。 王广和初时的兴头也快耗光了,他有些烦躁地转动着身子,十分不耐烦地问道:“怎么还不来?” 季氏心中惴惴不安,脸上却努力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镇定,她抚了抚王广和的胸口,柔声道:“老爷,杜太医毕竟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想必宫里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王广和听后神情倒是安定了些,他再怎么脾气暴躁,也不敢忤逆皇上。自己是臣子,总得排在人家后头。 季氏迅速给秋月使了个眼色,秋月立即会意,快步从边上的侧门走了出去。 季氏有个亲侄女,是二皇子的正妃。杜太医还没进太医院的时候,是在二皇子府里的大夫,跟二皇子一向交好。 就是有了这层关系,杜太医才愿意来骠骑将军府看病,若是换了别的人家,骠骑将军这种级别门第,想必杜太医是正眼都不会瞧的。 但今日迟迟不见杜太医的影子,倒是让季氏心中起了怀疑,明明跟二皇子妃说好了,怎么半路出了这个岔子。 又是一炷香的时辰,眼瞧着正午用膳的时候就要到了,杜太医仍然没影,王广和的火气终于上来了,他拼命忍住那股即将爆发的怒火,声音几乎从嗓子里低吼出来:“你怎么做事的,让这么多人在这里干等!” “我……”季氏百口莫辩,转睛之间,正好看到坐在下首的景颜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好整以暇地喝着面前的茶,清丽的面庞上那如山花般烂漫的笑容,看在季氏的眼里,却是十足的嘲讽。 正在大家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秋月急匆匆地往正厅这头赶。 “来了夫人,来了来了!” 季氏的眸子一下子亮起来,死气沉沉的面孔又一次拥有了生机,她仿佛又一次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可这笑容到底没有坚持多久,因为跟着秋月身后过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杜太医,而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款款走来,面对在场目瞪口呆的人们毫不怯懦,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矮身福了福。夫人乍看一下,整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老郑国公夫人高氏身边的贴身丫头瑞红。 “给老爷、夫人和少夫人们请安。” 瑞红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十分妥帖得体,但在季氏听来,不亚于平地一声雷。她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不速之客。 然而王广和却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立即问道:“那老夫人……”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遒劲有力的声音从廊上传来:“怎么,不欢迎我这个老婆子?” 高老太君一身宝蓝色金雀镶银纻丝大袄,额上是中间缀着一颗祖母绿的银鼠皮昭君套,手中一根暗红色酸枝木拐杖垂在地上硁硁有声,每一步都走的十分有力。 瑞红赶忙去搀扶高老太君,而此刻王广和也已经走了下来,扶着高氏的手臂笑容满面:“娘说的什么话,儿子当然希望你常来了!” 王广林和王广和都是高氏的亲儿子,从小感情就好。老郑国公百年之后,高氏就跟着王广林住在国公府,只有逢年过节,王广和才会带着一家老小去国公府看望老太君。 此时见到年迈的母亲-亲自上门,王广和仿佛变成了一个孩子,一声声娘的唤,而季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坐在主母的位置上竟不知道下来迎接。 高氏皱纹满布却十分晶亮的目光轻轻扫过季氏的脸,只一瞬间,便觉得锋芒在背,她立即反应过来,笑意盈盈地去搀扶老太君。 “老夫人来啦!” 老太君撇过头去,故意忽视了季氏伸过来的那只手,淡淡道:“怎么不见我的灵珠在这屋里服侍?” 灵珠是高氏给王广和留下的,本希望能收她做个通房,季氏不同意也就罢了,但硬是在上次王广和发怒的时候被推出去当了挡箭牌,早已香消玉殒。 高老太君和季氏不合早已是公开的事实,只是分家之后眼不见为净,季氏又手握大权,忽略了这档子事罢了。 老太君年迈脑子却灵光的很,话语之中颇有些故意让季氏难堪的意思。 这个死老太婆,偏偏这个时候过来了! 季氏心中暗骂,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正巧撞上景颜恭顺却略微嘲讽的笑容,她忽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第52章 婆媳互怼 瑞红到底是懂得老太君心思的人,望着季氏有些尴尬的笑容,立即恭顺地道:“老太君忘啦,灵珠已经是大姑娘了,夫人兴许早就给她许了人家呢!”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老太君哪时候兴致来了,说要看看灵珠和她的夫家,到时候夫人交不出人,这才是真的没了脸面。 季氏当下狠狠剜了瑞红一眼,对方却毫不在意,满脸笑意扶着老夫人坐到了朝南的主椅上。 王广和紧挨着母亲坐着,眼神之中满是孩童般的关切:“娘怎么来了,大哥大嫂知道吗?” 高老太君一向是喜爱这个二儿子的,如今见他依然是幼时真挚的模样,脸色立即柔和起来:“你大哥大嫂说我住的翠竹庵太小,要给我重新整装一番,潮儿又去了他外祖家,我一个糟老婆子在家里闷得很,寻思着出来走走,就想着你这儿了。” “母亲是该多来府上坐坐,只是何须您亲自过来,儿子可以过去接您啊!” 高老太君道:“你如今是堂堂骠骑将军,心中应该时时刻刻想着咱们上元,不该为了这些家务事烦心。”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王广和笑着道,“就算儿子没有时间,夫人也可以来接您啊!” “她?”高老太君冷哼了一声,淡淡道,“桂芝打理这王府颇费心思,哪里还想得到我!” 季氏闻言,只得尴尬地陪笑,心中满是窝火。 季桂芝当年作为堂堂工部尚书季炳的嫡女,作为续弦下嫁王家,心高气傲,哪里把高老太君放在眼里,等她生下王栾之后,更是时常缺席翠竹庵不给老太君请安,因为她想的十分简单,迟早都要分家,这个老太婆根本压不到自己。 但如今,这尊佛爷竟然亲自跑了过来,季氏难免后怕,此刻脑中正在飞快地想着对策。 “母亲真是说笑了,以后只要差个丫头过来通报一声,我立马给您收拾屋子!” 高老太君望着满脸堆笑的季氏,知道她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便不再跟她计较,继续拉着王广和说话。 “母亲这次过来一定要多住几日,我马上写信给大哥,让他不要担心” 高老太君慈爱地点了点头:“难得来一趟,是该多住住,多看看你们这些赏心悦目的年轻人,我心里也开心。” 王广和喜不自胜,当即下令把府里修葺一新的福隆轩打扫出来给老太君歇息。 季氏听到此处,心中更是不爽。那福隆轩是自己提议修建的,想着以后给掌家的王栾住,所以无论是景致还是陈设都是一比一的豪华富丽,如今这一切,竟被一个老太婆抢了先,难免心中膈应。 老太君乐意看季氏吃瘪,当即愉快地接受了王广和的请求。 “对了,松儿成婚的时候,我还生着病,没法过来,哪一个是我的孙媳妇?” 听到此处,景颜从席位上站起,落落大方地走到老太君面前,毫无忸怩之态。她并未有行普通的福礼,而是恭敬地跪下,以头抵地,给老太君行了一个十足的大礼。 景颜相貌出众,又有着与众人浑然不同的清丽气质,高氏一进门就已经注意到了她,但一直不动声色。 她早已打听过景颜的身份,堂堂太傅之女,有的是旁人的羡煞。但高氏一向不喜女子以样貌和家世自恃,有意忽略她,从而打量这个孙媳妇的秉性。没想到她与季氏完全不同,毫无骄矜之态,此刻还对自己十足恭敬。 “颜儿平日未曾给祖母请安,请祖母海涵!”景颜的声音字字清晰,句句亮丽,没有年轻女子的矫揉造作,叫人听了十分舒坦。 果然,高氏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却依然掩盖不了那股凌厉之气:“好孩子,起来吧。难得你有心,还知道给我这个老婆子行礼!” 受季氏的影响,王婧马香云等人对高氏也十分不上心,只是逢年过节人们面前应付应付罢了,背地里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此刻看到景颜行如此大礼,脸上满是鄙夷之色,心中暗骂她只知逢迎拍马,踩低捧高。 季氏慈爱地笑道:“颜儿这孩子真孝顺!你不是常说最近身子不舒服吗,等下让杜太医好好给你调理调理!秋月,快去门口看看,杜太医来了没有!” 真是永远忘不了自己。 景颜暗自一笑,若你现在还在等着杜太医过来,那才是真正的傻-瓜! 王松与太子曾经一同出征,有着深厚的情谊,他又与宫里的常公公相交甚繁,想要先一步在二皇子妃之前留住杜太医不说易如反掌,也是不许费太大的功夫。 只是季氏被自己完美的计划和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了脑袋,才不会想到王松和景颜早已达成了一致。 高老太君正喝着茶,听到季氏这么一说,忽然开口道:“都等了这么久了,杜太医还没过来,一定是宫里有事。若是你们不嫌弃,叫时常给我看诊的薛大夫给大家诊脉如何?” 薛宽曾经也是太医院的名医,只是年纪上来后身子大不如前,便提前告老还乡了。而高氏一族从前朝乃至更早以前便是豪门贵族,百代传承到了高氏的哥哥济兴侯,请个老太医做自家的大夫,自然是请得动的。 王广和没有季氏那么多的顾虑,杜太医十分有名,可薛太医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越了杜太医,换一个看病又有何不可,当即点了头。 季氏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就已经定下了,她心里急的百爪挠心,恨不得把这些不知所谓的人统统轰出去,可事已至此,只得继续下去,否则把内心表露的太明显,会被老奸巨猾的高氏一眼看穿。 更何况,自己怎么会没有后招呢。 季氏冷冷一笑,面上却是十分欣喜:“那就劳烦母亲了。” 很快,薛大夫便来到了府中,与杜太医不同,他已经上了年纪,长长的白胡子像是瀑布一般,微风乍起,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薛大夫给大家行了礼,便坐在早已安排好的椅子上给各位诊脉。 先是高氏,薛大夫说她气血充盛,身子硬朗,老太君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王广和自然是盛年之体、精血充盛,待季氏诊过之后,便应该轮到景颜了。 “薛太医,这是我的大儿媳,你仔细给她看看!”季氏赶忙说道,脸上慈爱的笑容因笑得过分用力而有些变形。 景颜缓缓起身,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讯息的兔子,而季氏则像是一匹恶狼,瞪大双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之中。 而就在此刻,座位下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剧烈的咳嗽声,让景颜顿住了脚步。 是谁这么大胆! 季氏猛然回头,锐利的目光不断搜寻着那个打断她计划的人,却不曾想,竟是平日里对自己卑躬屈膝的杨姨娘! 第53章 真孕假孕 从到了正厅开始等待起,杨姨娘就感觉喉咙口有些不舒服。咳不出来咽不下去,甚至有种将早膳呕出来的冲动。起初她以为是今日起早了,受了些风寒,便没有在意,让春竹给她倒了几杯水润润嗓子。 可一直等一直等,喉咙口那股难以描摹的感觉就是缓解不了,还有隐隐发作的势头。 杨姨娘是聪明人,季氏让她绣荷包,她不敢不从,日日夜夜赶工三天,以最快的速度交了差。而今日一走进厅堂,季氏华丽的衣裙与威严的气势便告诉她,她今日会有大的动作,自己招惹不起,便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安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可谁知事与愿违,她忍了很久,就是没法把这股难受劲儿压下去,总觉得非要咳出来才好受。就这么长久憋着,越憋越难受,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一股气流翻绞着她的五脏六腑,直冲咽喉,她一股脑狠狠地咳了起来。 这一咳,嗓子立马就舒服了,只是当杨姨娘从舒爽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猛然间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或是疑惑,或是惊讶,或是愤怒,她那颗小心翼翼的心脏,轰然坠地。 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杨姨娘又一次呛咳起来,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严重。 季氏恨得牙痒痒,只恨不能当场剥了她的皮,刀子般的眼神不断搜刮着这个不识相的女人,不知为什么,平日里恭顺至极的她,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自己! 景颜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对季氏道:“母亲,您看,是不是先让杨姨娘看看?” “这怎么行!”季氏脱口而出,但很快她便发现,这一句话说的十分不恰当。虽然杨姨娘身份低贱,但毕竟是伺候老爷的,此刻生病生成这个样子,让她先看也无可厚非。 但话已经说出口,季氏只得赶紧补上一句:“春竹,快扶杨姨娘下去休息!” 春竹惶惶然喏了一声,刚要上前搀扶,却忽然惊叫道:“姨娘!” 众人赶忙上去看,却发现杨姨娘面色惨白,面前竟然生生咳出了一口鲜血! 王广和大惊失色,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怎么能当着外人出这种事情,传出去不知道要被人说成是什么样子,当即对薛大夫道:“劳烦您快给她看看吧!” 薛大夫看病本就不重门第,当即施了一礼,赶忙起身给杨姨娘瞧病。 杨姨娘今日穿着月白色的镶蓝褂子,头上一只孤零零的素色簪子可怜巴巴地缀着,略施粉黛的脸上透露出娇弱之色,而那双蒙着水雾般温柔的眼睛却依然明媚动人,眼睑还在轻柔地颤动,实在是惹人怜爱。 薛大夫这一看,便看了很久。他老人家十分严谨,一边把脉,一边详细询问春竹近日杨姨娘的状况。 季氏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地攥着,只想着快些结束,好让景颜早些出丑。 足足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薛大夫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终于起身,对着高老太君和王广和拱了拱手。 “恭喜王大人,恭喜老太君,贵府又要添丁了!” “什么?” 这一句话三个人同时问出。 王广和内心是激动的,老太君则是意外的,杨姨娘内心惶惑不安却微微带着一丝意外之喜,而季氏心中,不亚于五雷轰顶。 她苦心经营,就是为了今日扳倒景颜,本来有个老太君过来添乱,已经让她十足头大,如今杨柔那个贱人竟然怀孕了?! 薛宽面上笑意盈盈,他可不知道这宅子里的内斗,只当他们是一时开心过了头:“姨娘这身子有了不久,孕象不明显,老夫小心起见,已经再三确认过,是怀孕无疑,请老爷老太君放心!” “真是太好了!”王广和膝下一共就只有两个儿子,有一个还是残废。 王府之中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喜事了,他当即命令让杨姨娘搬出偏僻的烟雨斋到别处养胎,还要赏赐她许多金银。 季氏脑中有过一瞬间的空白,但多年见风见浪的经验让她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死死地盯着弱柳一般的杨姨娘,猛然间看到她的腰间那几个眼熟的荷包。 一个用金丝银线缠着绿带绣的油润葫芦,象征“身体康健”;一个用暗红色的丝线夹带金粉描摹出半边裸露的鲜红石榴,栩栩如生,寓意“多子多福,早生贵子”;而最后一个,则是一柄常见的玉如意,但那如意上有着繁琐的花纹,手柄上垂下的流苏仿佛能够迎风飘动。 季氏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这不是她送给景颜的荷包吗,怎么会在这里? 惊讶之下,她心中的某处倒也舒坦了,方才那种要吃人的眼神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季氏早在几天前就命杨姨娘做几个荷包,说是要赠与二皇子妃。等拿到荷包之后,便让人装进黛兰草的种子磨成的粉,给景颜送了过去。 黛兰草这种植物在平京见不到,在遥远的村庄倒也是偶尔见过。因为这种植物的种子能够防虫,很多农民便将它碾碎放在衣料之中。 可是后来有人发现,多闻了黛兰草的粉末,能够产生类似怀孕的征象,甚至气味入血,还能产生得子的滑利脉象。 曾经一度有人用黛兰草来争宠,被命令禁止后,如今已经很少被人使用了,但季氏自然有的是能力弄到这种兰草。 她知道景颜喜欢去竹林里头弹琴,到时候黛兰草的粉末一定会被她吸入,等到自己叫来串通一气的杜太医,说她已经怀孕,就算请来整个平京的大夫,都未必能够诊出这是假孕。 如此一来,不能行房的大少爷岂不是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而当着众人的面,王广和又不好私下遮掩丑事,一定会重重处罚景颜,是生是死,还不是季桂芝的一句枕边话? 就算后来查出来的假孕,恐怕也来不及了,更何况荷包是杨姨娘秀的,要有问题也一定是杨姨娘做的! 只是不知为何,杜太医没有过来,杨姨娘却佩戴了那含有黛兰草的荷包。 如此一来,杨柔一定是假怀孕! 季氏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笑眯眯地走到杨柔的身旁,装作想上去探病的模样,忽然讶异一声:“呀,这个荷包里面怎么有黛兰草的粉末?” 高老太君和王广和都是一愣,不知道季氏到底在说什么,当下冷冷道:“夫人,柔儿现在需要休息,你快让她下去吧。” 季氏像是没听见一般,又对着薛大夫重复了一边,薛宽惊醒,上前闻了闻荷包,点头道:“不错,确实是黛兰草的粉末。” 王广和一听如此,赶紧问道:“对孩子有没有什么影响?” 薛大夫笑道:“这倒没有,只是普通的防虫之物,无妨的。” 季氏冷冷一笑,带着七分疑惑三分蔑视,不动声色道:“我倒是听说,黛兰草能够令人产生假孕之象,杨姨娘莫不是因为这个才诊出怀孕的吧!” “夫人!”王广和脸上有着薄薄的怒气,“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薛太医是什么人,这点小事他还能分不清!”他听季氏这么一说,心中自然是紧张的,生怕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没了。 “老爷,不是我胡言乱语,只是今日您在这,老太太也在这,若是这一切都是空欢喜,岂不是欺瞒之罪!” 薛大夫倒是颇为谨慎地点了点头,略微思考了一会儿,随即脸上露出喜色:“这简单,老夫曾听师父说过,黛兰草虽然可能假孕,但只要将病人的泪水或唾液滴入石灰水中,变蓝则是含有黛兰。” 季氏迫不及待:“拿石灰水来!” 王广和生怕空欢喜一场,便没有阻止,眼看着丫头把干脆闭眼装死的杨柔扶起,挤出一滴眼泪滴入了盛有石灰水的青瓷碗中。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碗清透的石灰水。 过了很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青瓷碗中的石灰水,依旧澄澈透明。 第54章 主母失策 整个正厅中的人都凝神屏息,似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碗澄澈的水出神。 薛大夫满脸笑意地点了点头,回复道:“恭喜二位,准确无误了!” 季氏的心情从刚才开始,像是坐过山车一般,一会儿冲入云霄,一会儿又坠入崖底,但也依然是把持着心中的天平,还能保持镇静。 但是现在,这辆小车已经彻底脱轨,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季氏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再也遮掩不住内心中的厌恶和愤恨,开口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好了!”王广和袖子一甩,阻止季氏再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柔儿身子骨弱,让她下去休息吧!薛大夫,还请您开几副安胎的药。” “那是自然!”薛大夫提笔,洋洋洒洒地开好了药,便有小厮恭敬接下,立马出去抓了。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高老太君忽然笑了起来,她无比感慨地道:“真好啊!我这么大把年纪,还能添一个孙子!” 高氏并不是傻-子,她很清楚今天这一场闹剧是季氏早已编排好的,只是中间出了点小插曲。不过这些都不要紧,重点是王广和又有了孩子,与这个比起来,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虽说王广和又两个儿子,但一个无法生育,另一个又迟迟没有动静,终究是没有后。 季氏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荣妈妈不失时机地拉了她一把,她终于反应过来,刚想上前说什么,却听到背后清亮的声音响起来。 “恭喜父亲恭喜祖母,夫君知道自己要添一个弟弟,一定是十分开心的,”景颜一直平静的面上扬起了一个好看的笑容,梨窝浅浅,温顺而自然,“都是祖母带来的好福气!” 高氏满意地笑了笑,到底还是这个孩子懂事,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不像某个人。 季氏回过头,吃人一般的眼神略过景颜清丽的面庞,看着她笑得愈发灿烂,心中简直愤恨到了极点,但没有办法,她嘴角微微抽-动,仿佛抽-搐般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恭喜老爷。” 马香云逐渐回过味儿来,她也上前连连道贺,但毕竟是季氏一边的,语音之中颇有些阴阳怪气:“杨姨娘好福气!但我看她方才的样子,还是有些后怕呢,不知道对孩子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祖母洪福齐天,这孩子沾着祖母的福气,定是不会差的。”景颜轻声说道,不动声色间把马香云的话呛了回去。 高氏点了点头:“不错,传我的话下去,让杨姨娘搬到我院子旁边去住,也好照应着些。” “可是您边上的院子……” “有什么不妥的?” 高氏抬眼看王广和,眼里是不容置疑的态度,对方立即道:“收拾个院子有什么的!今晚就给我弄好!”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季氏眼睁睁看着杨姨娘被安置到了福隆轩旁的丽锦阁,那院子虽不大,但比起偏僻的烟雨斋不知道要好上多少。以后王广和去福隆轩请完安后,见到杨柔的机会就更多了。 季氏的脑中飞速转动着,她看到杨柔被抬走的时候,嘴角的那一抹淡淡的浅笑;她看到景颜不动声色的喝着茶,仿佛对今天的一切都不在意,那浅浅的梨涡,似乎是在嘲笑自己。 她顿时怒了,仿佛一只被激怒的母狮! “老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黛兰草虽然可以防虫,但那是上元命令禁止的东西,要是让人知道咱们家的姨娘身上还有一些,传出去可是会牵连咱们一家的!” 王广和的眉头皱了起来,上次王栾的丑事影响了他的官位,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再也不能出什么岔子。 “这件事,还是要向杨姨娘说清楚为好!”季氏坚持道,她必须争回一点什么,不然她的脸面何在! “母亲的意思,是现在要让杨姨娘回来吗?”景颜抬头问道。 季氏回以一个古怪的微笑:“是!到时候出了事情,咱们谁都跑不掉!” 这话似乎是说杨姨娘,但景颜知道,她此刻正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 “几个荷包而已,让人销毁便是了,咱们这个屋子里的都是自己人,断不会说出去。”高氏道。 “可是老太太,您不能保证隔墙有耳啊!” 高氏猛地抬眼,略微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锁定了这屋子里的每个人,所有人都感觉气息一窒,只听到老太太无比严厉的声音落了下来:“瑞红,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是,老太太,奴婢明白。”瑞红跟在这位杀伐果断的老太太身边已经很多年,她只要张张嘴,瑞红便能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怕今天在这正厅服侍的小丫头们性命不保了。 初晴和白梨都噤若寒蝉地低着头,她们知道今天的一切跟二小姐脱不了干系,但如果不拼命一争,很有可能今天死的就是她们,于是便狠狠抓-住自己的手腕,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这样母亲放心了吗?”景颜笑意盈盈的看她。 一切已成定局,季氏内心的怒火终于爆发,她感觉一股热流从四肢百骸侵袭而来,她千算万算,为何成了如今的样子,忽然之间,气息翻涌,季氏捂住心口尖叫了一声,随即昏了过去。 一旁的丫头婆子惊呼了一声,随即跑过去看。王婧早已忘记了一切,跑过去抱住了季氏:“娘!你怎么样!你醒醒啊!” 高氏望着她,只是淡淡道:“桂芝的心痛症还没好吗?” 王广和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他不知道问什么好端端的一件事能够复杂成这个样子,先是杨柔,而后又是季桂芝! “扶她下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随后,众人各自离去。躺在王婧怀中的季氏忽然睁开眼睛,对她使了个眼色。 王婧会意,脸上的悲伤之色骤退,立即转头对高氏道:“祖母,婧儿陪您去福隆轩说说话吧!” 王婧长得讨喜,嘴又很甜,平时去国公府拜见高老太君是最得宠爱的。季氏以为这样便能把握住老太君的心思,但却听她回头道。 “不用了,你陪着你的母亲吧!”说罢,高氏回头对景颜道,“颜儿过来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景颜起身,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是,祖母。” 福隆轩内,早已安置妥当。 除了瑞红之外,高老太君还带了另外两个丫头,一个叫念安,一个叫思宁,都是极为懂事听话的女子,按照老太太的喜好,把福隆轩从里到外都布置一新。 由小丫头带路,高氏在瑞红的搀扶下,缓步向福隆轩走着。景颜默默地跟在身后,低着头十分恭顺,脸上浅浅的笑意,并没有因为这一路无话而愁眉苦脸。 第55章 后台坚挺 老太君向来是没什么话的,瑞红跟随她多年,自然是明白这位老太太的心性,但其他夫人小姐却不喜这个过于严肃的老太太,每次跟随,不是愁眉苦脸,便是找借口离开。 可这位大少夫人一路都是默默跟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既没有离开,也没有露出愁苦之色,十分与众不同。 瑞红不禁好奇地偷眼看她。 只见她肤白胜雪,盈盈透亮,一双秋水澜澜的眼睛低垂着,长而卷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射-出一片淡淡的阴影。桃红的唇-瓣微微扬起,挺翘的鼻子上有一颗似有若无的痣,仿佛画龙点睛般,让整张脸都神采奕奕起来。 光是美貌,还不足以吸引人,瑞红总觉得这位夫人身上有股隐隐勃发的气势,清丽的面孔下,似乎有着一团火焰,叫人移不开视线。 瑞红跟着老夫人见过许多夫人小姐,但像大少夫人这样夺目的,毕竟少见。 与此同时,老太君也在暗暗打量这位孙儿媳,她暗示瑞红,让带路的小丫头多绕几个弯,这样一来,走路的时间便长了,常人是无法忍受窒息一般的安静,景颜却能。 老太君不禁微扬嘴角。 福隆轩中,高老太君坐上了紫檀玛瑙镶瓷片的雕花贵妃榻,身子斜斜倚着,背上靠着一个引枕,边上还有一个缎面靠背。榻上铺着暗红祥云大缎褥,右手边则放着雕漆痰盒。 待坐稳之后,老太君微微闭上了眼睛,念安低着头,轻手轻脚地递上了一块温热的、冒着热气的帕子给老太君擦手,反反复复,擦了五次才算干净;而一旁的思宁,则拿出一个像是瓷瓶般的景泰蓝掐丝器物,上面通着一根管子,接着鎏金的鸭嘴。 景颜用余光看着,发现那是水烟筒。 思宁举着水烟筒,将鸭嘴放到了老太君的嘴边,静静等待着。与此同时,瑞红半跪在老太君身旁,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草纸卷成的精致纸媒,十分熟练地用复杂的方式点燃了水烟管,动作轻巧而又赏心悦目,不知背后练了有多久。 在上元朝能够吸水烟的,非富即贵。因为这种贵族之间吸食的水烟草并不是本国生产,大多来源于外朝进贡。更甚者,为了使抽水烟的动作更加优雅,符合上流社交,常常需要练习很久点纸媒的动作,那水烟筒,更是价值连城。 高老太君一介女流,能够有如此动作,定是个不俗之人。 高氏顺势吸了一口,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那惹人迷醉的烟草深深埋入五脏六腑,仿佛有一股苦涩而又芬芳的感觉流入了大脑,而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屋子里顿时传来一阵淡淡的异香。 景颜跪在堂下,至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嘴角微扬,恭顺至极。老太君看在眼里,默默点了点头道:“起来吧。” “是,祖母。”景颜站起后,乖乖的站到了一边,虽然她的腿已经酸麻的很,却并未在脸上表现出丝毫。 瑞红见老太太的眉眼点了一点,便会意地拿出一张椅子给景颜坐下。 富丽堂皇的福隆轩中,老太君仿佛一尊肃穆的佛像,让人不禁生出几分惶恐。她的声音自头顶落下,没有平时老人该有的慈爱,而是处处透露着威严。 “你知道我为什么过来?” 景颜心中一颤,此刻的高氏,已经和方才在正厅之中截然不同,语气有了些许审问的意味。 高氏不同于季氏,她是正经豪门贵族出生,见惯了大风大浪,根本不把后院那些勾心斗角的伎俩看在眼里,在她面前耍花样,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是,景颜明白,夫君给祖母写过一封信。” 王松一早得知郑国公府给老太君修缮翠竹庵的消息,便修书一封,邀请老太君来这里做客。 景颜身在后宅,有很多事情王松不便插手,他便想到把这一尊地位最为威严的老太君请过来,作为景颜的靠山。 只是,到底能不能成为靠山,还得看景颜的本事。 果然,老太君十分欣赏她的坦诚,但脸上依旧冷冰冰:“后宅本就是是非之地,怎么,你要我一个老婆子来保护你?这点本事都没有,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王家长孙媳!” 这话说的十分重,连一向看惯了老太君脸色的瑞红都感觉一阵心惊。 景颜的气息十分轻微,她明显感觉到了对方那股扑面而来的凌厉之气。她想到曾经在李府,陪着李莹莹看过异域的一次猛兽表演。 当时驯兽师为了凸显表演的效果,曾经请两位家仆上前参演。 只记得那一头毛发油亮的狮子猛地冲到了家仆面前,一位早已吓得屁滚尿流,而另一位,则直-挺-挺地站着,眼睛紧闭,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因为一切都只是表象,只要有驯兽师在,那狮子便不会咬人。同样,只要她还是王府的大少夫人,景家的二小姐,这位位高权重的老太君也不会当即把她怎么样,这一切,仅仅只是试探。 “回祖母的话,颜儿虽入府之间不长,但也是个明白人,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夫君。人都有护短之心,夫君为人正直善良,但这也不是他能够任人鱼肉的理由!景颜愿意为了他的为了,拼尽自己的一切。” 这几句话,字字真诚,句句真心,丝毫不加隐瞒,令瑞红大吃一惊。这样的女子,到底是少见的。 王松身为大少爷,除了长房长孙王潮之外,是老太君心上第二重要的人物。郑国公长子王潮在严厉的教导下,平时话不多,与人交流仿佛隔了一重山。 而王松不同,他在家中的温文尔雅,在战场上的勇猛果敢,爽朗的性格让老太君十分喜爱,甚至觉得这个孙子更像当年的自己一些。后来王松下-半-身瘫痪,老太君顿觉十分可惜,但也更加关照这个孩子。 她怎么会不知道季氏的那点心思。虽然王栾也是她的孙子,但她断不会允许这种通过阴谋手段夺取地位的行为存在! 一瞬间,她已经做出了决定,语气变得温和起来:“好了孩子,我明白你的苦衷。” “不过这一切,都是因为松儿,若你的心思不在松儿身上,而在王家的家产,我断然不会允许你多活哪怕一秒钟!” 初晴和白梨看到景颜走出了福隆轩,顿时松了口气,赶紧上前询问。这个阴晴不定的老太太看着实可怕,还好二小姐出来的时候身上依旧完好无损。 景颜望着她们担心的模样,不禁笑了出来,细眉弯弯,明媚灿烂。 “二小姐,当真是吓死奴婢了!咱们赶紧回修文院吧,都累了一上午了!” 景颜摇了摇头,忽然看向了另一个方向,幽幽地道:“丽锦阁,应该已经布置好了吧?” 初晴点了点头:“是的,老爷很着急杨姨娘,愣是叫人在一个时辰内都布置好了。二小姐,你莫不是想去丽锦阁看杨姨娘!” “是啊。”景颜浅笑隐隐。 初晴顿时瞪大了眼睛:“小姐去看她干什么!她可是绣了那三个荷包啊!更何况小姐让她住到了丽锦阁,有意在夫人那头帮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你以为我让她住到了这里,是在帮她?”景颜神秘莫测地一笑,随后又道,“你又怎么不知道,这不是她自己想要的结果?” 自己想要的结果?杨姨娘平时依附夫人,处处战战兢兢,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破格的举动? 望着初晴惊讶疑惑的面容,景颜只是淡淡道:“走吧。” 第56章 弃暗投明 紧挨着福隆轩边上,便是精致小巧的丽锦阁。 丽锦阁面积虽然不大,却样样俱全,不但位置极好,冬天阳光普照,夏天又有遮挡,其中亭台水榭、花园假山更瘦样样俱全,说不上是最好,却是王府最别致的一处院落。 这一处地方,本是季氏准备留给王婧回娘家的时候用的,如今却住着杨姨娘。 从正厅被抬回来之后,杨姨娘就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雕漆黄花梨架子床中,直到那些过来帮忙搬家的婢女走之后,春竹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院子四周,轻声关上了内室的门。 放下层层叠叠的帷帐,春竹半跪在床边上唤她:“姨娘!人都走了!” 此时,一直紧闭双眼气息微弱的杨姨娘蓦地睁开了眼睛,她那双水波流转的桃花眼带着几分谨慎与惊恐扫视了一圈,春樱般的嘴唇嚅动了几下,迅疾问道:“都走了?” 春竹用了点了点头。 在谨慎这一点上,杨姨娘和春竹都是不敢出错的,因为往往一点小小的疏忽,要的就是她们的命。杨柔是商户出生,被收做姨娘,身份低贱,这自不必说。而春竹是王府粗使丫头出身,被季氏安排在了杨柔身边。 春竹明白自己的未来,也知道杨姨娘一旦倒下,自己也会跟着倒霉。她虽是夫人安排过来的,却跟杨柔一条心,主仆二人相依为命,能活到现在,都是互相帮助的结果。 杨姨娘舒了一口气,撑着床架要起来。春竹赶紧拿了一个缠丝靠垫放在了她的背后,整个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害怕碰坏了某个琉璃做的精美器具。 杨柔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缓缓平静下来的面孔露出一丝安然的神色,双手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眼中满是柔情,却无法把那股担忧压下去。 “姨娘,如今你可是有身孕的人,老爷和老太君对您的肚子抱有极大的希望,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春竹这话不假,说起来,她比谁都希望杨柔能够生下这个孩子。 杨姨娘虽然年轻貌美,但入府多年为了生存从未有过孩子,连那个从边境上过来的胡姨娘都有一个女儿,她却未有所出。 一时看来,这可保她在季氏的屠刀下生存。但日子一长,甚至王广和百年之后,她便会无依无靠,这根本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这个孩子来的突然,我都未曾想到,按照大少夫人说的,他就是我的福气,可是……”杨柔的眼神黯淡下去。 “姨娘害怕夫人对小少爷不利吗?”春竹道,不自觉地已经把孩子说成了男孩,“可是您如今都住在丽锦阁了,老太君就住在您的前头,她会明目张胆的跟您动手吗?更何况,如今大少夫人都是站在您这边的……” “你说她?”杨姨娘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是个笑面虎,表面上这么做是在帮我,可是她为什么要帮我?我参与了大夫人的计划,她明明知道还要这么做,你不觉得奇怪吗?” 春竹垂目思索了一会儿,猛地抬起了头:“她想用您来牵制夫人!” “不错!”杨姨娘的视线看向了深深帷帐,“我怀这个孩子一天,夫人便会盯住一天。如今二少爷虽然文武双全,却还没有子嗣,任何在这个府中-出生的男孩,都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就算你没有这个心,也会被人说是故作姿态。更何况,老太君只是暂住,并不能长久保我,以后我恐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姨娘,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再把孩子流掉吧!” 杨柔拉过春竹的手,真切地说道:“夫人不是好糊弄的,如今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正在此时,两人忽然听到丽锦阁的院子中,有人争吵的声响。杨姨娘一惊,慌忙松开了春竹的手,赶紧让她出去看看,自己则缩进了被子里,干脆继续装死。 春竹急匆匆地跑到院子之中,抬头就撞见了景颜。她慌忙下跪行礼,余光一瞥,一旁三五个丫鬟模样的人,正跟在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婆子身后,一言不发,手中还拿着一个托盘。 “你是姨娘前面的春竹吧,起来吧。”景颜笑着说道。 春竹的眼珠子骨碌一转,自从上次在凉亭之中见过大少夫人后,总觉得她有些可怕,如今更是不敢瞧上一眼,只得低头说道:“大少夫人,我家姨娘还未醒过来,望少夫人宽恕姨娘的罪过,下次再来吧!” “哦,是吗?”景颜似笑非笑,盯着春竹那瑟瑟发抖的模样,不置可否,“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侯妈妈,是我错了,既然人还没醒,你们就把药送进去吧。” 一旁的老婆子立即领命,满面得意地道:“是!” 春竹虽然不认识这个侯妈妈,但看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内室,后头婢女手中还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汁,多年的警觉立即让她反应过来。 这伙人来之不善! 春竹一个箭步拦住了侯妈妈,涨着脸喊道:“不能进去!” 侯妈妈双目一瞪,立即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给我拖下去!奴婢是奉了夫人的命令给杨姨娘送醒神汤来了,你是什么身份,胆敢在这里阻拦!要是姨娘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的起吗!” 春竹被侯妈妈这么一骂,整个人猛地一颤。果然如此,她们果然是夫人派过来的,夫人这么快就有动作了! 后头几个丫鬟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即上前,想要把春竹从门口拉开。 春竹满脸惊恐,她死死抓-住门框不让她们进去,惊慌的眼神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四处寻找着能够抓-住的羁绊。就在这时,景颜那张清丽无匹的面孔扎进了她的眸子。 现在只有大少夫人,只有她能够拦住夫人了! 景颜望着那双惊恐的美-目眨了眨眼,微微侧过脸去,秋水一般的眸子望着前方的某处,似是在出神。那完美如雕塑般的侧颜微微透过明亮的光线,落下一片灿烂的剪影:“春竹,母亲也是关心姨娘,喝了这汤药,兴许姨娘就能醒过来呢。” 春竹不是傻-子,她立马明白话中的意思,张口道:“是!我家姨娘已经醒过来了!正要找大少夫人说话!” 很好,一点就透,并不是个十足的傻-子。景颜暗自点头,想必屋子里的那人,也是这样的吧。 侯妈妈听了这话却恼了,那几个拉拉扯扯的丫头也更加使劲,春竹尖叫道:“你们要做什么!里面躺着的可是怀着小少爷的姨娘!擅自跑进去惊了小少爷,老太君可是会治罪的!” 这么一吼,那几个丫头果真犹豫了,抬眼去看侯妈妈。侯妈妈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却听到景颜缓缓开口。 “侯妈妈,我就说姨娘邀我过来,不可能继续躺着的,您瞧,我没记错吧。” “是,是这样的!”春竹连忙补充。 侯妈妈冷眼看了春竹,仍在坚持:“可是我奉了夫人命令……” “母亲送来的是醒神汤,人已经醒了,哪里还用的着。”景颜轻柔地说道,语气却是不可置疑,“侯妈妈,我是奉了老太君的命令过来看望姨娘的,您莫不是想要违抗老太君?” 侯妈妈身子一凛,终于败下阵来,她虽然是夫人的人,但如今老太君才是家里的佛爷,惹了她可比惹了老爷更加不好收拾,当即低头恭顺道:“既然如此,奴婢就回去了,望姨娘早日康复!” 走的时候,她还不忘剜了春竹一眼。 春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的衣领都被那些粗手粗脚的丫头扯坏了,胳膊上还有无数红印。初晴走上前,细细地帮她理好衣服,温柔地问到:“你没事吧?” 春竹讷讷半晌,仿佛触了电般把手缩了回来,连连摇头:“没事……我没事……” 终于,她推开了丽锦阁的门,对着里头通报了一声。 杨姨娘一下坐了起来,她明白春竹是不会随随便便放人进来的,现如今,一定是非做不可,自己也没必要在躺着装死了。 白梨为景颜撩起层层幕帐,终于看到了杨柔清瘦的小-脸。她神色飘忽不定,轻声行了个礼,不敢看她。 景颜迤迤然走到床畔,亲切地坐下:“姨娘醒了?” 杨柔点了点头:“醒了片刻,不知大少夫人前来有何事?” “我来做什么,姨娘不知道吗?”景颜望着门口,顿了顿,继续道,“方才夫人命人拿了一碗药汁过来,要姨娘喝下。” “果真?!”杨柔惊恐至极,她探寻般看着景颜,又看了看一旁满身红印的春竹,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幸好姨娘醒了,我就说,不必如此麻烦。” 杨柔闻言,眼神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她……她是不会放过我的了。” 丽锦阁就在老太太的院子后头,季氏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动手,若是在别处,只怕自己早就没了性命。 杨姨娘不禁想到很久之前,自己刚刚嫁入王家的时候,曾经怀过三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才有了孕象,季氏就得到了消息,让人送来了两碗汤汁。一碗是毒药,一碗是堕胎药。 当时的杨柔十分天真,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即将性命不保,苦苦哀求送药来的妈妈,甚至要闹到老爷那头,对方却丝毫不予理会。 季氏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不听她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她记得堕胎药苦涩的味道,亲口咽下的时候,她甚至听到了腹中孩子的呼救和呐喊,但她没有办法,只能任由那恶毒的汤汁流入腹中,杀死了那个无辜的孩子,流下两行抑制不住的苦涩泪水。 有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杨柔聪明了很多,她本身身子就弱,一直告病不出,季氏先开始并未注意,等到后来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快要生了。 季氏当晚便以杨柔身患时疫为理由,硬是把她迁到了别苑。在别苑中的那一晚,杨柔度过了这辈子最为可怕的夜晚。腹中剧烈的疼痛让她彻夜尖叫不休,阵阵剧烈的疼痛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却听着那引产大夫喃喃自语 ——可惜了一个男孩。 而这所有的一切,王广和都一无所知,不闻不问,他信了季氏所说的话,无论如何,季桂芝才是他的夫人,而你杨柔,不过就是一个会生孩子的玩物! 等到第三次的时候,她已经麻木了,她不再相信未来,不再相信王广和,只是在第一时间,默默喝下了红花。 如今,还要重蹈覆辙吗…… 杨柔的眼中不知何时起已经噙满了眼泪,本就蒙着水雾的桃花眼此刻娇-媚到了极点,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有一种想要把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慰的冲动。 她只听到景颜细细柔柔,仿佛梦呓一般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我今天是来劝姨娘弃暗投明的……” 第57章 牵制你气死你 杨姨娘猛地抬起头来,发上插着的那只素色簪子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仿佛摇摇欲坠。 她的眼泪凝结在楚楚动人的面庞之上,眼中的神情无比复杂。她本以为大少夫人此次前来不是兴师问罪便是出言讽刺,顶多也就是探探口风罢了,没想到一下就将话给挑明了。 这倒反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杨姨娘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此刻随便的一句话,很有可能就要了她的命。 不,是灭了她最后的希望。 景颜将杨柔的一切想法全都看在了眼里,漆黑的眼眸如一波碧潭,幽幽映着杨姨娘的面孔,翻滚盘旋将她吞没。 “姨娘明白我的意思。”景颜坐直了身子,稍稍看了初晴一眼。初晴会意,从身旁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锦缎帕子,丫头们通常会将这样的帕子盖在主子的床-上,等到就寝的时候,才将其拿开,保持床褥整洁。 只一秒钟,杨姨娘的眼神便从疑惑变成了惊恐,她指着那帕子尖声道:“快把它拿开!你们想做什么!” 景颜点了点头,初晴便立即将帕子收了起来。 “姨娘刚才看到了什么?”景颜柔声问到。 “你想拿着熏着麝香的帕子来害我的孩子!”杨姨娘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她紧紧攥着身下的被子,脸色惊恐到了极致。 “不,你说错了,想害你的不是我,是夫人,”景颜望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脸色缓和下来,“若不是我一早叫人在丽锦阁看着,恐怕姨娘根本不会发现它。” “那又如何!”杨柔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十分激动,“我闻得出它的味道,夫人怎么可能用这么明显的法子!” 话是不错,杨柔对这些容易导致流-产的东西异常敏感,所以她很清楚季氏是不可能做出这样愚蠢的动作的。 可是…… 景颜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十分赞赏:“姨娘果然是好眼力。不错,这块帕子熏过麝香,你一闻就能闻的出来,夫人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更何况,这块帕子上的麝香味道很淡,根本不足以导致流-产,若是换了别人,根本闻不出来。” 景颜微顿了一下,而后轻启唇-瓣:“可姨娘知道吗,这座丽锦阁洒扫的丫头,是季氏一早安排下来的,每日白天,便让人把帕子放在姨娘床-上,每日夜间,再偷偷拿走。姨娘这几日刚住进来,一定处处谨慎小心,你肯定会闻出床-上的味道,但却又找不到味道的来源。” “到时候,姨娘怀疑起来,会让春竹每日换洗床褥,可是那丫头也会做得十分隐秘,让你找不到味道的来源,如此一来,姨娘在极度紧张下,会做什么?” 杨柔过口而出:“告诉老爷……不!告诉老太君,有人要害她的孙子!” “可是你没有证据,你能怎么说?说只有你能闻得到吗?如此一来,大家都会觉得你是怀了孕故作姿态,疑惑疑神疑鬼过了头,甚至是因为与这丽锦阁水土不服,到时候搬回烟雨斋,姨娘的孩子,才是真正的不安全。” 景颜的声音十分轻柔,像是在诉说一个美满结局的故事,而听者杨姨娘,后背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冷汗像水一般从毛孔中渗出,她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季氏动起手来,确实是连根拔起,就算自己有所察觉,也丝毫抓不住对方的把柄,这才是真正高明之处。 她不要回到烟雨斋,那个季氏一直为她准备的囚牢! 杨柔低下了头,刚才那阵惊慌如今已经转为了无奈与悲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几乎是在喃喃自语:“我走错了一步,以后步步都是错。” 景颜当然知道杨柔指的是什么,可是她却像是装作没听懂一般,点头道:“是啊,姨娘第一步就走错了,不应该处处依附夫人,若不是这样,今日也不会如此难堪,横竖都是走不通呢!” “你说什么?”杨姨娘反应过来,这话里有话,难不成自己不要这个孩子也不行?…… “我说,无论姨娘今天做什么,都是错。若今日难堪的是我,虽然姨娘一时无忧,但您想一想,今后一查,荷包还是出自你手。你想要保住性命,还得继续替夫人做事,你做过的那些事,你还记得吗?” 杨柔闻言猛地一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旁景颜,慌乱之中,竟然有一丝心虚。 其实景颜也不知道她们之间有过怎样的交易,她只是靠直觉去猜,竟然被她猜中了。 “退一万步讲,姨娘千辛万苦还是生下了孩子,可是您却没了,孩子被季氏抱过去叫他娘,您还指望什么呢?” “哈哈哈……”杨姨娘忽然苦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自眼眶中满溢出来,“她到底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到底还是不愿意……” 望着她一副颓败的样子,景颜心中有过一丝不舍,但很快,这种情感便被理智冲淡了,她面无表情道:“其实姨娘,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在你的身上,只要你平安生下小少爷,坐稳了位置,所有人都会对你刮目相看,就算季氏也不敢随随便便动你。” “在这期间,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只是你,也得帮我。”景颜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清晰,全都扎入了杨柔的心中。 沉默了半晌之后,杨柔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常态,默然点了点头。 直到两三个时辰后,景颜才从丽锦阁走了出来。没过多久,丽锦阁中就换了一批丫头,春竹身旁也多了几个可靠的帮手,别人只知道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却不知道是老夫人默许景颜这么做。 春竹是个心思单纯的,见景颜如此坦诚,不禁生出一阵好感:“姨娘,宁夫人那件事情,你怎么不一起告诉大少夫人……” “嘘!”杨柔听见春竹提起了这个名字,顿时用手捂住了她的嘴,“这个人,你以后再也不许提!” 自己和景颜,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假如让她知道王广和发妻宁氏的事,等于就让王松知道,到时候,府里又是一阵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消息传到重华苑的时候,季氏几乎气歪了嘴,在屋子里生生骂了杨柔好几个时辰。最后实在是骂累了,荣妈妈才端来了败火汤。季氏喝下,只觉得肚子里的气依旧胀的难受,手一推,将盛着汤药的碗全都推到了地上。 春花望见这满地的碎渣,怕伤到夫人,赶紧蹲下-身子去捡,却被季氏狠狠踹了一脚:“滚开!” 春花一个踉跄摔到了碎瓷片上,顿时划的满身是血,却一声不吭,立即退出了屋子。 荣妈妈不断给季氏顺气,拿着象牙精雕手柄的团扇不停地扇:“夫人消消气!您跟那贱人生什么气!如今她只是怀了孩子,咱就算这孩子生下来,也是喊您一声娘,她到底还是翻不了身的。” “娘?我稀罕那孽种喊我娘吗?我怕我折寿!”季氏气急败坏,她从没有想过,一向乖巧的杨柔会做出如此忤逆之事,“都是景颜,都是她在背后挑唆!杨柔也是个蠢笨的,她说的竟然全都信了!平日的机灵都到哪里去了!” 荣妈妈弯着腰谄媚地笑道:“是啊,如今老太君回来了,不知大少夫人使得什么迷魂术,让老太君对她都是十分喜爱呢!夫人,咱们的计划,还做不做了?” “做!当然要做!只是这一次,不仅要把景颜给我除掉,还要把杨柔那个贱人处死,我要让这个府里的人知道,背叛我,是什么下场!” 荣妈妈急忙道:“是是!夫人说的是!老奴这就去办!” “等等!”季桂芝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一件事,立马提笔疾书,片刻之后,把书信塞到了荣妈妈手中,“你给我把信送到我父亲手里,尽快。” 荣妈妈接过信,使劲点了点头。 这几日气温连续攀升,可谁知到了今日,却骤然降了。王府的夫人小姐们都脱下了厚重的袄子褙子,换上了仙罗衣裙,气温这么一降,顿时都不怎么愿意出来活动了。 大家早早地歇下,府里一片黑暗,只有修文院依然亮着灯。 此刻屋子中-出了景颜之外,空无一人,安静至极,连陪侍身旁的初晴和白梨都在门口守着。至于王松,他频频进宫,今日也提前来过口信说不会来歇息了。 屋子里传来沙沙的声响,景颜在摩挲着手里的纸条,若有所思。这几日,季氏一心对付杨姨娘,无暇顾及自己,杨姨娘将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自己。 趁着这样的空档,景颜也在跟景慕频繁通信。而景慕最近,刚刚给她下达了一个任务,她本在等机会,而如今大家夜凉早休,是动手的好时候。 烛火还在不停地摇曳,映着整个内室一片暖黄。景颜的纤纤玉-指将手中的纸片夹了起来,靠近那簇火苗。 噌的一下,火苗窜了上去,将纸片迅速吞没。景颜的手没有放,灼伤的刺痛通过指尖传了过来。 望着烧成的灰烬被夜风吹飞,她的心反倒安静下来,随即关上了窗户,缓步走到了存放衣服的箱子边。 数不清的巨大漆红雕花大木箱依次排好,景颜走到倒数第二个箱子前,熟练地打开。 满目的绫罗绸缎,景颜将手伸了进去,柔软的触感包绕着她的手指,但很快,她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那是箱子里的暗格,打开暗格,一套黑色的夜行服映入眼帘。 脱下-身上穿着的衣裙塞入被褥之中,再把帷帐放下,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景颜已经是一身黑衣。 她轻巧地从后窗跳了出去,吹灭了那盏摇摇晃晃的灯火。 王府的最后一盏灯熄灭了。 第58章 锦衣夜行 走出内室,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让景颜直直地打了一个哆嗦。为了方便行动,夜行衣很薄,紧贴着她的皮肤。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冷意直冲上头顶,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回头去看修文院的门口,白梨和初晴此刻正在那儿乖乖守着,一个正在做女红,另一个则忙不迭地打哈欠。 景颜微微一笑,随后闪身出了修文院。 王府的地形,她早已在几天前就熟悉了。比起前院的外书房,王广和更喜欢后宅之中的内书房。外书房倒还有两个婢女伺候,而到了内书房,除了王广和自己,谁都不允许单独进去。 正是因为如此,许多机密要闻都藏在内书房中。 夜幕下,景颜一双如水的眸子在寒冷的月光下洒落一片清辉,月光很白,照的地面仿佛一个巨大的水池,而她像是一条灵巧的小鱼,在这夜幕之中灵活穿梭。 李府学习的本事再加上黑羽党的训练,景颜十分轻巧地便贴近了内书房的窗户。 她匀了匀呼吸,把耳朵紧紧地贴在墙壁上。先听到的是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再后来,便只剩下夜的寂静。 确定里面没有人之后,景颜摸-到了窗边,纤细的手指在缝隙之中探了探,随后,另一只扶着窗户的手便觉得一松。她扶住窗棂,翻身而入。 就在她放下窗户的一瞬间,便有巡夜的家仆从外面走过。那人似乎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不免停下查看。 窗户映出那人的身影,景颜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腔,而屏住呼吸的瞬间,这种感觉更为明显。等家仆离开之时,她只觉得眼冒金星,仿佛窒息。 王广和身为将军,便把行军打仗的那一套搬到了内宅。他十分看重内书房,便在外围设了重重阻挠,看家护院都要按照他的排布分成几个小组轮流把守,甚至在外墙,还有不少暗器设置在墙体之中。 但自信之人往往容易自负,他觉得没有人能够突破他外围的防护,于是在内书房外,只设置了几个护院,顶多也是装装样子。 这也是为什么景慕会把景颜送到王府的原因之一。 赵妈妈交给她的书信中写到,王广和近日对西晋边关之事十分关切,几次三番请兵部尚书陈道元喝酒吃饭,甚至还送了不少礼物给陈道元的夫人,为的就是让他第一时间能够得到西晋的动向。 王广和身为将军,关心边关之事十分正常,但如此频繁与迫切地想要知道原因,这就有点反常了。他甚至还不时在陈道元面前透露出想要重回沙场的意思,颇有些耐人寻味。 和平盛世,旁人都想着平安为妙,他却十分着急地想要打仗。说他是个忧国忧民时时为国担忧的朝廷命官,根本没人相信,那他为何还要如此迫切,难不成是想要隐瞒某些个秘密? 景颜在黑暗之中摸-到了存放文件的柜子,上面有不少暗格,她伸手进去,仔仔细细地摸着,脑中形成了一个具体的影像,正当她感到即将打开柜子的瞬间,她的手被另一只手覆住了。 紧接着,柜子的那头出现了一张人脸。 景颜毫无防备,瞪大双眼,下意识地张嘴想要喊出来,却见那人以飞快地速度从另一头跳了过来,身子一闪,那双宽大的手掌已经捂住了她的口鼻,而另一只手,则背在腰间,似乎是礼貌地跟她保持距离。 景颜的大脑有过一瞬间的空白,她的心拼命地跳着,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有人!而第二个想法却十分可笑,她在庆幸,那人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没有让她喊出声,否则事情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但很快,景颜就意识到了事情的棘手,王广和的内书房,怎么会有人在里面?看那人的身形,根本就不是王广和,到底是谁?还有谁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 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了景颜的脑海中,但她却感到一阵眩晕,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口鼻被人捂着,慌忙拿手去扯那人的手。 只听到耳旁一声低沉的声音道:“你不要喊,我就松开。” 景颜点了点头,她又一次安静下来。 那人倒是十分讲信用,随即就把手松开了。可是刚松开的一瞬间,景颜忽然矮下-身去,凸起手肘狠狠地冲那人的腰窝打去。 事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人先是一愣,随即条件反射般将身子一斜,略过了这一招,顺势一把抓-住景颜的手臂,把她整个人钳制住了。 “放手!”景颜低声怒喝。 那人不紧不慢,气息匀称,像是抓小鸡一样抓着景颜。景颜的另一只手摸向腰间,她还有最后一招,可就在这时候,她却听到耳边一阵清脆的响动。 五粒金豆子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景颜的脚边,她心口一跳,匆忙去摸自己的腰间,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最后的武器一定要看好,否则毫无退路。” 景颜的眼睛蓦地睁大,她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的人,忽然明白了过来,欣喜地低声喊道:“青玄?” 随即,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对方再也不是什么青玄,而是怀王世子宇文玄。她的眼中的喜色渐渐淡下去,却看到那人摘下了蒙着口鼻的黑布,正是青玄无疑。 “世子三更半夜出现在我们王府的院子里,究竟想要做什么?” 宇文玄也是一身墨黑,身姿挺拔修长,那一双眼睛中清冷的光辉与这月光竟然莫名相配,棱角分明的面庞露出了一个浅淡至极的笑容,当真朗眉星目,俊逸非凡。 “那敢问大少夫人夜半不在自己房中歇息,跑到王大人的书房中来做什么?”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两人互相望着对方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撇过脸去。景颜看不见,青玄背对着她的那张脸上,有一阵淡淡的红晕,嘴角不可遏止地上扬。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景颜那张清丽绝美的容颜总是在他的脑中徘徊,纵然上次见过面说了几句话,仍是觉得不够,总想时时刻刻知道她的动向,想要看看王府这些难缠的女人们有没有为难她。 他自己甚至没有发觉,一开始那种看好戏的心态已经开始有了些微的变化,他似乎已经开始……关心起她来了。 月光下,景颜贴身的夜行衣更加显得她身段玲珑,朝气蓬勃的身体散发出女子特有的香柔之气,让宇文玄越看越觉得耳根发热,他索性背过脸去,任由寒风吹拂他略微燥热的脸庞。 “你不必多想,我一直在调查李府的事情,长使迫切想要知道内情,我入了皇家,白日行动多有不便,于是才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青玄的声音十分好听,景颜觉得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一刻,语气逐渐柔缓下来:“调查李府的案子,为什么会查到王家来?” 此刻,青玄也已经恢复了镇静,轻声道:“李远忠任都督同知的时候,恰好是王广和镇压叛军的档口,甚至于当初参与弹劾李远忠的大臣中,王广和的证词十分及时重要。” 景颜的呼吸急促起来,她上前追问:“什么证词?” 青玄目无表情道:“王广和亲口承认,在营帐之中见过李远忠与乔装打扮的叛军首领偷偷见面。” “什么?”景颜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李远忠的为人,不可能做出这样叛国的事! “他并不是唯一的证人,但他的这一份证词却十分有用,对李远忠的死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若是如此,他应该是希望李大人快些死,才说了这些话把他送到了地狱。” 景颜呆愣愣地看着地面,她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李远忠没有任何理由叛国,可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说他有罪呢。 除非……除非他损害到了某个人的利益,一个可以翻云覆雨,拥有至高权利的人。 “所以,我想来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巧的是,和你挑了同一天。” 景颜讷讷地点了点头,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思叙旧,只是觉得头疼得厉害。若王广和是当初杀死李远忠的凶手,那她以后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他,她怕自己控制不住,随时随地都想杀了他。 青玄感受到了她眼眸中的那股煞气,声音软了下来:“不过这些事情,都要等到充足的证据才能够下结论,慌忙行-事,只会让背后的人得逞。” 景颜点了点头,与青玄一同走到方才的柜子那。想到先前两人同时想要打开柜子,双手触碰间,有微细的电流通过,她不禁觉得身子有些不自然。 很快,青玄便将柜子打开,里面存放着不少文件。由于屋子里不敢点灯,只能借着月光的余晖勉强辨认字迹,正当景颜和青玄拼命辨认的时候,猛地看到一个影子从文件上飘过。 青玄一把抓-住景颜,双-腿弯曲狠狠一瞪,利用这股冲劲将自己推了出去。只听见“咚”地一声,方才两人站着的地方,插着一直利箭。 “有人,快走!”青玄迅速起身,带着景颜从窗户外翻了出去。他们从小道窜入,可身后的黑影却逐渐逼近,眼看着就要追上,景颜忽然感觉面颊之上有一股冷意来袭。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闷-哼。青玄的手臂挡在了她的面前,另一支箭插入了他的手臂,有汩-汩液体自他的臂膀上流出。 “青玄!”景颜大骇,慌忙寻找利箭的来源,却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不免心中更加惶恐。 青玄一只手捂着臂上的伤口,另一只手则抓-住景颜的胳膊,生生地拉着她飞快地奔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前方已经出现了后宅的院落,灯光也多了起来。要是在这个时候被人发现大少夫人和一个受伤了的陌生男子一身黑衣在王府乱窜,这可就完了! 前方眼看着就要被人发现,后面又有莫名之人追杀,慌忙下,景颜找准路线往修文院跑去,等到了后窗,她立即翻身而入。而宇文玄,则从修文院的另一边迅速离开了。 院子里,初晴和白梨还没睡,那人没有再追过来。 景颜松了一口气。许是方才进入的声音有些大,初晴和白梨这时过来敲门,景颜缓了缓气息,随即道:“没事,东西倒了而已。” 可片刻之后,内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来,景颜惊恐极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若是被人发现…… “颜儿!”王松满面焦急地喊道,推着轮椅迅速走了进来。 第59章 玩捉迷藏呢 “颜儿!”王松脸上写满了焦急,他几乎是冲进来的,轮椅飞快地往床边滑去。 就在这一瞬间,景颜当机立断,迅速抓起床-上的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随即扯开衣领,露出一侧的肩膀,靠在了床-上。 王松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自己的妻子被吵闹声惊动,满脸惊慌,从床-上坐了起来,衣衫不整,香-肩半露,身子似乎还在瑟瑟发抖。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暧昧起来,王松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把脸撇开,面颊已经不着痕迹地微微泛红。 “夫君今日不在宫中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景颜似乎没有注意到王松的失态,脱口问道。 王松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狂跳不已的心平复下来,随即却感觉这话语中有一丝怪异,却不知道怪异在哪里,脱口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里,所以……” 话音未落,院子外忽然亮起了火把,不少脚步声纷至沓来,院子里顿时吵吵嚷嚷一片。 只听见那伙人一边大声喊着抓刺客,一边从修文院中穿了过去。 景颜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青玄身上还有伤,不知道有没有顺利从后院的小道跑出去。 “刚到家就听到家仆喊刺客,人是往修文院的方向过来的,我担心你,所以……对不起。” 王松指的是什么她当然知道,随即低下头,淡淡道:“无妨的。” 她几近透明的皮肤在烛火下闪着熠熠光辉,仿佛一块温润的玉,而那双动人的眸子,有种摄人心魄的魅力。想到方才她半-裸-露的香-肩,王松禁不住又是一阵怦然心动。 但王松毕竟是经历过沙场的人,对任何细微的线索都不会放过。当初自己进屋,她问的不是出什么事,而是为什么回来,甚至方才眼神之中有过一丝半点的急迫,王松内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个刺客,或许与眼前美丽的妻子有某种关系。 想到这里,王松顿觉心口一窒。他不愿意多想,他俩本就是同盟关系,若破坏了这个还未坚实的关系,他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会变成怎样的不堪。 “没事就好。”王松的眼神黯淡下去,随即走出了内室。 望着他极为俊逸充满温情的身影从内室消失,景颜方才送了一口气。被子之下,依然是那身没来及替换的夜行衣,假若王松是一个不管不顾之徒,那很有可能,她今日就暴露了。 无论怎么说,她都庆幸王松是一个温文儒雅、器宇不凡的正人君子。但他越是这样,她心中就越是愧疚。 这一夜,过的极为漫长。 第二日,景颜一早就起身了。初晴和白梨服侍她洗漱穿衣,望着那张清丽的面庞上,眼下多了些许乌青,免不了有些担忧。 “二小姐,要不让奴婢去福隆轩通报一声,说您今天身子不适,不去请安了?” 景颜略显憔悴的面庞微微笑了笑,却有一种异样的美-感。昨日一宿,她都无法安睡,脑袋之中盘旋着宇文玄清冷的目光与王松真挚的笑容,这两人一冰一火,搅得她整晚心神不定,眼睛几乎都没合上。 “如今这家里地位最高的是老太君,她老人家才回来几天,连夫人都要天天过去给她请安,我若是不去,旁人会怎么说?” 景颜望着镜中那张面色苍白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多上些胭脂吧。” 到达福隆轩的时候,季氏已经先行一步坐在了堂中,其他莺莺燕燕也都按次就坐,景颜已经是最后一个。 此刻,屋子正中的高老太君靠在榻上,眉眼微阖,气息平稳,一旁的瑞红坐在榻子的另一头,轻柔地给她垂着腿。一个丫头能够做到如此,也算是极高的地位了。 而屋子中剩下的女人们,则轻声细语地互相讨论着什么,虽然听不清她们的话语,但通过她们时而惊讶时而捂嘴的夸张动作,一定是在说昨晚刺客的事情。 景颜目不斜视,直直地走到高老太君面前,左腿前迈,右腿半跪,左手扶膝,右手下垂,略略低下头去,恭敬行了一礼:“颜儿给祖母请安。” 一直听着底下人说话的高老太君睁开了眼睛,淡淡道:“过去坐吧。” 刚挨着椅子,就听见一旁季氏似笑非笑地问道,眉眼处是一抹不明显的嘲讽:“颜儿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晚?” 晚吗?其实并不晚,只是这些女人来的太早了,季氏一到,其他人自然会跟着过来,她们觑准了昨日修文院闹得厉害,开口便是不善。 念安迈着小碎步走到景颜面前,给她递上了一杯刚泡的云山凤尾。红色略微焦黄的茶叶在水中缓缓绽开,有如一只绮丽的凤凰。 景颜低头细细品茶,用茶水飘出的袅袅白雾熏蒸自己有些苍白的脸,季氏的话仿佛过耳风,根本像是没有听到,也没有回应,脸上带着自然得体的笑容,干脆让季氏吃瘪。 季氏今日一席墨紫色玫瑰纹亮缎对襟长衫,袖口处翻滚金边,更显的柔荑般的手指白-嫩非常。她的手中拿着一柄绣着牡丹蝴蝶的团扇,扇子柄是翠玉制成的,莹莹闪着淡淡的绿光。 “母亲没听说吗,昨日有刺客进府,被家仆护院发现了,一直追到修文院呢!”马香云用绣帕挡着自己的半张脸,艳-丽的凤眼之中,放射-出一股似笑非笑的神情,“昨日大哥在宫中,想必大嫂被那刺客惊了,这才没有休息好。” 王婧这时候也不闲着,她似乎有些坐不动,鹅黄色的衫子上绣着百花风鸟图,举手投足间,显得十分活泼可爱。但她却跟季氏学了那套指桑骂槐之力,抿了口茶,眼珠子骨碌一转,道:“可不是嘛,二嫂,那人可是没捉到,我听说啊,就在修文院后头消失了,地上还有好大一滩血呢!” 季氏栽赃自己对高氏不尊重,马香云明里暗里都在示意大家把景颜与刺客想歪,而王婧呢,则想让自己多少沾上一些放走此刻的罪过,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处处都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但王婧那一句“一滩血”却着实让景颜心中颤抖了一下,她的手中的杯盖无意间触碰了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动。 见对方被自己说动了,王婧得意一笑,探出半个身子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高氏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声音带着不可磨灭的威严:“好了!都说了快半个时辰了,还要说!女人家不像男儿要建功立业,但也没必要在这后宅嚼舌根,说出去丢了王家的脸面!” 王婧悻悻然,只好闭嘴不说话。 高氏略微顿了顿,随即转向景颜道:“既然昨晚受了惊,今日就不必过来请安了,外人知道了定要说我王家苛待媳妇。” 景颜将茶杯放在身旁的紫檀茶几上,两手交叠在膝上,腰板挺的笔直:“多谢祖母体恤,只是昨晚刺客一事,让夫君对老夫人和母亲多为挂怀,颜儿作为妻子,有必要过来请安,也好让夫君安心在朝堂做事。” 高氏点了点头:“是,多体谅松儿是对的,你做的很好。” 季氏望着景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暗自冷笑,明明疲惫的很,这样故作镇定又有何用,再过不了多久,就让你好看。 昨晚府中并没有丢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王广和的内书房被人翻过了,地上还有一支深入地面的利箭。这件事自然而然报给了了京兆尹贺长鸿,贺大人第一时间带着人来王府查看,最后得出结论,是两伙匪徒内斗,恰巧进入了王府,这件事与王府本身没有什么关系。 贺大人走后,景颜便命丫头们把有血迹的地方都打扫干净。一路她都心惊胆战,生怕看见青玄的尸体,直到所有地方都扫洒干净之后,她才松了口气。 只要青玄离开这里回到怀王府,基本就安全了。只是除了自己和青玄之外,为什么还有人能悄无声息潜入戒备森严的王府,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 正当景颜支着头思考问题的时候,忽然听到白梨一声惊呼:“什么东西!” 景颜抬起头,院落里正在采摘花瓣的白梨吓得花容失色,手中摘下的花瓣落了一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惊到了。 随即,修文院的门口跑进了一个小小的茜色身影,后头跟着一个跑的满头大汗的婆子,正喘着气急急呼喊:“三小姐!别乱跑啊三小姐!” 前方就是修文院,那婆子不敢贸然进来,只能焦急地在门口探头探脑,时不时地朝着里头呼喊,初晴禀告了景颜,景颜笑着挥了挥手道:“让她进来吧。” 初晴领着人来到了景颜面前,那婆子穿着素色衣衫,发髻因为奔跑而有些散乱,低着头,一副做错事情的模样,望见景颜笑吟吟的面孔,更是颤巍巍地跪下:“见过大少夫人,奴婢是三小姐的乳娘张嬷嬷,三小姐方才跑到这头来了,奴婢没办法,只好过来寻,请大少夫人恕罪!” “不妨的,”景颜淡淡道,“我这儿也不大,初晴,带着张嬷嬷找一找吧。” 张嬷嬷连声道谢,急匆匆地去院子里寻了。只是寻了半晌,愣是连三小姐的影子都没找到,额上早已满是汗水,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她担心找不到三小姐,更担心在大少夫人院子里待太久会犯错。三小姐是胡姨娘的女儿,王府的庶女,身份比少夫人差了许多,自然是不敢在这院子里长久待着的。 张嬷嬷累的实在是跑不动了,坐在院落的石凳上不停地喊:“三小姐快出来吧!奴婢已经跑不动了,您快跟奴婢回去吧!” 其实早在那团茜色身影进入修文院的瞬间,天性敏感的景颜就已经注意到了她。只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她并没有多加苛责,如今张嬷嬷找的如此辛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并没有尽心看着,府里的小姐们就算是庶出也容不得这样疏忽,着急着急也好,以后就不敢了。 景颜的余光稍稍朝外头瞥了一眼,随即坐直了身子,声音带着一丝威严道:“张嬷嬷,好好的三小姐,你怎么给看丢了?” 张嬷嬷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用力磕了几个响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道:“是!都是奴婢的疏忽!三小姐用膳后在屋子里午歇,奴婢就趁着这档口闭了闭眼睛。可睁开眼睛的时候,三小姐已经跑到门口了,奴婢不如三小姐跑得快,实在是追不动了,请大少夫人责罚奴婢吧!” 本以为这婆子会狡辩,没想到倒是个实诚人,想必平时对三小姐也一定是尽心的,就当她一时疏忽吧。 景颜给白梨使了个眼色,她立即会意,快步从小厨房拿出了一个盖着的碗碟:“大少夫人,刚做的蜜糖糕,可香可甜呢!” 第60章 挖坑等你 白梨话音刚落,景颜便觉察出竹林那头簌簌动了几下。 她的脸上不自觉地便绽放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此时此刻的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和仇恨,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有趣的很,从未有过这样轻松愉悦的时刻。 白梨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向捉摸不透地景颜走到自己跟前,十指纤纤打开碗碟,略微夸张的说道:“嗯!真的很香呢,想必吃进嘴里,那味道一定是极好的,传我的话下去,今日在院落里的人见者有份……” 景颜微顿了一下,随即狡黠一笑:“不过得亲自来取哦!分完可就没了!” 忽然之间,只听见“哎呀”一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竹林那头传来,众人慌忙去看,张嬷嬷更是赶在了最前面。 只见一道茜色的影子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从一棵粗-壮的竹子上落了下来,估计被蜜糖糕馋晕了想要下来,谁知没控制好力度,一下就摔了下来。 张嬷嬷的眼睛瞪得老大,活这么大把年纪,她几乎没有见过有千金小姐这样行-事的。 三小姐竟然爬到了竹子上! 三小姐竟然从竹子上摔了下来! 我的天啊! 估计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张嬷嬷脑袋里有过一瞬间的空白,至于这空白里填的是啥,只有她自己知道。 初晴推开还在发愣的张嬷嬷冲了过去,好在三小姐摔到了景颜在竹林中布置的软塌上,只是有些摔懵了,铜铃似的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初晴。 “三小姐?”初晴见她呆愣愣的,也不好贸贸然扶起,只是试探地问。 谁知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她陡然想起了方才摔下来的那一刻小屁-股受了重击,张大嘴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声音真是又脆又香,这回轮到初晴摸不着头脑了。 张嬷嬷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了王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不停地安慰道:“三小姐,没事了,没事了,咱们回去歇息一会儿就好了,都是奴婢的错,奴婢马上带您回去……” “我不走!”一听说要回去,王姝忽然止住了哭泣,那有着婴儿肥的小-脸蛋活像一个小苹果,如今这颗小苹果带着泪痕,实在是惹人怜爱,“我要吃蜜糖糕!见者有份的!” “这……”张嬷嬷一世语塞,蜜糖糕是大少夫人院子里的,自己总不能舔-着脸去问人家讨吧…… 正犹豫间,景颜忽然蹲下了身子,对着王姝道:“蜜糖糕是我的,你不哭不闹,我就给你。” “真的吗?”王姝的眼中亮起了星星,鼓鼓的腮帮子迅速咽了一口唾沫。她立即挣脱张嬷嬷的怀抱,踉踉跄跄一步步冲到了景颜怀中,搂着她的脖子甜甜地喊:“姐姐!姝儿想吃~” 张嬷嬷的心顿时悬了起来。三小姐是庶出的,胡姨娘一向把她养在自己房里,轻易不让她出来玩,为的就是保护她免受季氏她们的迫害,只是这长时间不出门,却也让三小姐养成了天真纯善的性子。 谁都知道大少夫人和夫人不对盘,两人都是有手段的主儿,三小姐这样贸贸然地跑过去,还把大嫂喊成了姐姐,几乎让她一条老命都吓没了,刚想上去说两句,却见到景颜正用一种同样善良天真的目光望着眼前的王姝。 直到王姝走到跟前,景颜才发现这孩子怎能生的如此粉-嫩可爱。顶多是三五岁的光景,身量还没有长开,嫩的像是白粉团子的脸上略微有些婴儿肥,却更显的萌意。她梳着两条小辫儿,走起路来一左一右地晃着,仿佛行走的茜色汤圆,别提有多可爱了。 更别说这小牛皮糖粘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身上那股孩童特有的奶香味让景颜沉醉其中,她从没想过,一个孩子能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她顺势抱起了王姝,轻声对旁说道:“多做一些蜜糖糕放在屋子里,再拿些蜂蜜水来。” 王姝听得眼睛都直了,忽然吧唧一口亲在了景颜的面颊上。景颜哭笑不得,搂着她的手却更加紧了。 三小姐是地位低下的胡姨娘生的,季氏虽然不喜姨娘有生育,但念在王姝只是一个女孩的份上,并没有多加关注,甚至没有将她接到身边抚养的意思。 这府里对三小姐冷嘲热讽的人多得是,再好也只是稍稍点头示意,可大少夫人对三小姐竟然如此亲热,毫不避讳。 张嬷嬷是跟着胡姨娘多年的人,她的眼眶有着隐隐的泪,脸上却是欣慰的笑容:“白梨姑娘,奴婢去帮您!” 很快,除了蜜糖糕之外,各色甜点依次端了上来,这让平日里吃惯了清淡口味的王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全然没有千金小姐该有的矜持,不管不顾地吃了起来,两手左右开弓,一张小-嘴不停地嚼着,时不时还对着景颜眯着眼睛笑。 景颜心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如果王婧没有那样一个母亲,想必也会如此天真吧。她伸出手,擦掉了王姝在嘴角的粉屑,对着张嬷嬷道:“平日里三小姐都不吃这些吗?” 站在一旁的张嬷嬷如实答道:“回大少夫人的话,姨娘的月例很少,也没有小厨房,所以三小姐一般都是吃夫人或二小姐房中剩下的糕点,所以……” 同样是王广和的女儿,一个好吃好喝的供着,山珍海味都已经吃到腻烦。一个却养在深闺,见到糕点都会两眼放光。 她想到有一日经过绮梦楼,落霞和其他几个婢女端出了几十个盘子,里面盛着的都是极品血燕,珍宝鱼翅等物,更有千辛万苦从终年不化的蛟池中打捞出来的白翅鱼。 这一切都是王婧闹着要吃的,只是下一瞬间,她忽然改变了主意,便命人把这些全都倒入了阴沟里。 景颜心中不免产生一丝厌恶,愈发觉得王姝可怜,摸着她面团似的粉-嫩小-脸道:“以后要吃,就来姐姐这里!” 王姝抬头又是吧唧一口,这一回,把粉屑都沾到了景颜的脸上。 她却不去擦,跟着王姝一起笑了起来,如若旁人看来,只会以为是长姐跟幼妹在玩耍。 忽然之间,景颜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之前就想问,只是一直被别的事情给耽搁了。 “姝儿,告诉姐姐,今天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王姝咽下了喉咙中的食物,摸了摸小脑袋,认真地答道:“我来找我的小宝来了!” “小宝?” 张嬷嬷赶紧补充:“是三小姐的宠物,一只穿山甲!” 穿山甲当做宠物?景颜这可是第一次听见。前几日王府遭了此刻,贺大人把这件事写入了卷宗,皇帝看到之后,赏了一些东西给王府压惊,其中包括这只刚刚被人献道殿前的穿山甲。 本来王婧闹着要吃,杨姨娘却说这东西是圣上赐下的,自己又怀了孩子不宜杀生,王广和便同意了,之后这穿山甲就没有管了,王姝看到后觉得可爱,就当小猫小狗抱回去养着了。 “姝儿的小宝,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也很纳闷呢!”王姝已经吃饱了,抱着两条小-腿坐在了椅子上,脸上气呼呼的,“我看张嬷嬷睡着了,就想抱着小宝去花园里玩,走着走着,就到了修文院门口,小宝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冲了进去,我找不到小宝,就爬到竹竿上想看看清楚!” 原来爬到树上是这么个道理。景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王姝还只是个孩子,不会对自己撒谎,一只穿山甲跑到院子里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联想到之前在福隆轩中,自己一点都不给季氏面子,甚至连杨姨娘托身子不适不给她请安她都不恼火,背后一定在算计着什么。 景颜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此事绝对不简单。 王姝见她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不见,一下子就不安起来,望着空空如也的碟子,委屈地道:“姐姐,姝儿下次再也不吃这么多了,你别生姝儿的气!” 景颜一愣,这孩子看似天真,心中却敏感的很,生怕得罪身边的人,语气顿时软了下来:“姐姐没有生姝儿的气,等会儿让张嬷嬷再给你带些回去,只不过,要答应姐姐几件事。” 王姝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神之中隐隐有着一丝期待。 “首先,姝儿以后在人前可不能叫我姐姐,要叫大嫂;其次,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不能跟任何人讲,当做我们之间的小秘密;第三,下次向来修文院玩,跟你母亲直说,姐姐来接你。” “好!”王姝伸出手,勾住了景颜的小拇指,奶声奶气道,“姝儿跟姐姐拉钩钩,一定乖乖听话!” 送走了三小姐和张嬷嬷,景颜站在庭院里一时没有说话。初晴敏锐地觉察出事情中的不对劲,附在景颜耳边道:“二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是,”景颜点了点头,“我心道这几日夫人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原来她在等一个机会。虽然不知道她这次会出怎样的狠招,只是我不能就这么乖乖坐以待毙。” “小姐预备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大少爷?” “不必了,”景颜挥了挥手,低声道,“把院子仔仔细细搜查一遍,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包括竹林和后院。”她怀疑,有人趁着那晚追刺客,在修文院动了手脚。 “是,奴婢立即就去办!” 自从老太君搬进来之后,季氏趁着国公府在修缮,也提出了要整修王府的建议。特别是修文院,上次来的时候就觉得那院子过于狭小,住着大少爷和大少夫人实在是不合适。 景颜自然不会在意她的这些话,但老太君却点头同意了。她一向是喜爱王松的,也确实觉得修文院过于清雅了一些,修缮一番也是应该了。 既然如此,景颜也不好推辞,只是她借口不想让人把王松的心爱之物品弄坏,拒绝了迁到其他院子的提议,住进了修文院另一侧的厢房之中。 第一批工匠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了,他们带着各种丈量工具在院子里比划着,景颜为了避嫌在福隆轩陪着高氏喝茶,没过多久,季氏也赶了过来。 “真是巧了,颜儿也在。”她满脸笑意,对着高氏福了福,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景颜的上首。 景颜对着季氏行了一礼,继续跟老太君说笑。 高氏道:“你这个媳妇天天来我这里报道,说是替松儿尽孝,我倒觉得她才是最孝顺的!” 季氏想着点头赞同,背地里却撇了撇嘴,十分不屑。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会儿,忽然见到守在门口丫头来报。 “老夫人,新来的工匠说要见老爷,可这会儿老爷不在家,您是不是喊他们进来?” 第61章 诸事不顺 听了丫头的通报,高氏细长的眉毛皱了起来。 若是一般工匠也就罢了,这次负责王府修缮的是给济兴侯府建造别苑的工匠,算是工部尚书的一个亲信。这样的人,见了吧又不太符合礼数,不见吧又说不过去。 最后高氏挥了挥手,淡淡道:“喊他们去正厅等着吧。” 季氏望着通报丫头恭敬退下,一抹冷笑悄悄滑过嘴角。随即,她像是无意般说道:“老夫人,老爷他们也快回来了,咱们在等一等就好。” 高氏半阖上眼睛,默默点了点头。只是最近王广和在朝堂是不是很顺畅,总是很晚回府,像是有什么事情缠身。 没过多久,秋月就走进了福隆轩,她望了望坐在正中的老太太,随即附耳对季氏说了几句话。 高老太君抬起头,略有些不快地道:“什么事情,偷偷摸摸地讲,要回避着我?” 季氏闻言像是十分为难,最后对着高氏欠了欠身,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老爷他今天有可能……还要晚一些回来……” “又要晚回来?”高氏叹了口气,“这样的事情你也不必瞒着我了,广和这几日到底怎么了,为何日日晚归?” 季氏双目似乎微噙了泪水,头埋地很低,完全不是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模样,仿佛一个刚进门的媳妇,处处担惊受怕:“媳妇不是有意要欺瞒老太君,只是老爷这几日莫名被人参了几本折子,说老爷受所监临……” “有这种事?”高氏霍地一下坐直,眼神之中散发出不可遏止的薄怒,“现在这件事如何了,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如今已经证明了老爷的清白,只是圣上还有些疑惑,需要老爷在宫里多待些时日,再过不久,等圣上重新信任老爷就好了。媳妇之所以不跟老太君说这些,是不想老太君费心,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这只能做到如此了……” 说罢,季氏以袖揩泪,竟嘤嘤哭泣起来。 高氏虽然一贯严肃,但却十分护爱孩子,王广林和王广和都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如今出了这样的问题,她自责不已。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取下戴在左手上的碧玉佛珠,一颗一颗地转了起来,喃喃道:“广和做事一向谨慎,不知这一次究竟是为何被人莫名参奏。” “哎,老太君,媳妇不瞒您,最近府里确实出了一些事。”季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高氏的神情。 平日里要是说这样的话,高氏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这位出生高贵的老太君骨子里有着一股天生的倔强,轻易不会相信其他人的话。但若是提前拿捏住她的软肋,想必还是可以搏一搏的。 果然,老太君开口道:“府里怎么了,你倒是说说。” 季氏坐直了身子,满脸愁容:“老爷这一阵子已经够忙了,媳妇不好说不吉利的话。您是晓得的,婧儿有一对赤金蝴蝶璎珞,是她当年满月的时候老太君赠的,她最喜欢不过,可这璎珞今日竟然长出了锈斑。” “什么?”赤金璎珞长出锈斑?这可是天下奇闻! 季氏不慌不忙地继续道:“然后就是重华苑的丫头们,一个接一个的身子不适,今日只有秋月陪着我过来,其他人都在院子歇着呢,实在是服侍不了了。” 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地景颜早已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样一番话,明里暗里都是在说王府最近似乎不顺畅。 “身子不适,母亲应当着大夫来看看,也好早些让她们过来服侍母亲。” 季氏早就准备好了答案,立即道:“颜儿说的是,我第一时间便让荣妈妈找大夫过来了,可对方直说看不出毛病,让多歇着,这一句话,到底歇到何时是个头啊!” 景颜面无表情,对上了季氏那一双神色复杂的双目:“府里等着伺候母亲的丫头婆子多的是,让她们先替补过来便是了。” “是啊,可是毕竟是服侍了多年的人,换了他人不一定做的好呢。我也是看她们可怜,干脆让她们多歇歇了。” 高老太君闻言露出了赞同的神情。 季氏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便找了个时间,去了趟庵堂,那尼姑说咱们家,似乎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过不妨事,找到症结所在,就可以了。” 高氏盘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抬眼问道:“找到了吗?” 季氏摇了摇头:“至少还要三日吧。” 三日?高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让王广和再受三日气也就罢了,要是这府里在这三日只能出了什么大的问题,可是得不偿失。 望着高氏脸色越来越难看,季氏心中乐开了花,得了高老太君的同意,就算你景颜飞上天,也能把你扯下来! 她对着秋月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提高嗓子道:“夫人,工匠们等不及了,说现在就要见您,有要是商谈!” 老太君点了点头,立即到:“我们过去吧!” 福隆轩中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季氏好整以暇地对着景颜道:“颜儿也跟着过去吗?” 景颜淡淡笑了笑,并不理会季氏话语中的阴阳怪气,轻柔地道:“既然祖母和母亲都去了,颜儿便没有不去的道理。” 很好,非常好,就是要你去啊!季氏冷冷一笑,面上却是无比的柔和,拉着景颜一起到了正厅。 已经有三五个工匠在里头等着了,见到高氏等人进入,个个伏地叩拜。 高氏淡淡点了点头,立即问到:“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匆忙到这个样子,不能等着老爷回来再说吗?” 领头的是一个姓陆的督工,他又拜了拜,随即道:“老太君,实不相瞒,是贵府中的一些情况需要禀报。” “哦?工程上面的事,跟管家商量便好了。” 陆工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语调,急忙道:“老太君,府中出了白蚁啊!” 先帝的时候,曾有过白蚁灾患,后来先帝斥资不可计数,终于灭了这白蚁之灾。所以在上元朝,白蚁被视为不详,是一个家族、一个帝国即将毁灭的表象。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发生在王家! 第62章 伺机立威 因为白蚁意为不详,先帝曾动用大量人力物力才使之在平京地区销声匿迹。为了保佑国家社稷根本,上元朝万顺昌隆,是决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东西的。 可如今不但出现了,还出现在王家,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不知会如何治罪! 高老太君的面色阴沉沉的,一言不发。底下跪着的陆工更是满头汗水,挺拔的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 他身为督工,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必须报上去的,但面前毕竟是骠骑将军府,而且济兴侯府的老太君也在此,贸贸然报了上去,恐怕会和这两家结下梁子,到时候恐怕圣上还未治罪,自己就已经被这两家人整死了。 正厅之中一时鸦雀无声,就连呼吸都是小口小口地喘,生怕惹怒了堂上杀伐果断的高氏。 就在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档口,却听到坐在左上首的季氏轻咳了一下,她微微眯起凤眼,玉-指拨-弄着裙摆上绣着的牡丹金凤,抬头看了一眼紧张不已的陆工。 “陆大人,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紧张?” 陆工一愣,他侧过头去看着一脸雍容的季氏,忽然想起她的父亲便是前任工部尚书季炳。 今他老人家靠着长子季文斌的福气,早已退养在家,手中却结结实实握着大把良田,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商贾大家,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更何况季文斌此刻是二皇子眼下的红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陆工抬起头,脸上扯出一个不怎么自然的笑容,语气却是十足的殷勤:“王夫人说的是,咱们都是自己人,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季氏微微一笑,魅人心惑的笑容之中夹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威胁:“是啊,白蚁这样的东西,断不可能出现在我们王家,就算有,也只是几块烂木头而已,根本不是什么白蚁,陆大人,您说是不是?” “是!是!”陆工连连点头,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谄媚地道,“我今日不过从游廊的柱子底下发现了几块烂木头,交给夫人处置就是了,过几天再来贵府谈修缮的事情!” 陆工瞧了一眼最中间一言不发的高氏,再看看季氏脸上冠冕堂皇的微笑,只觉得如同冰火侵袭,浑身打起颤来,竟忘记了离开。 “初晴,扶陆大人起来吧。”景颜淡淡道。 陆工一下子清醒过来,在初晴的搀扶下走出了正厅。临走前,他稍稍抬眼看了看景颜,这位大少夫人从未说过一句话,却让人觉得心中舒爽的很,比起那两个贵妇人,实在是好太多了。 待陆工走到门外,初晴笑吟吟地递给他一个袋子。陆工一愣,下意识的接下,却觉得里头沉甸甸的。 初晴望着陆工一脸疑惑,便开口道:“陆大人不必惊慌,我家夫人说了,您今天在正厅受惊,这是给您压惊用的。” “替我多多谢谢你家夫人。”陆工立即行了一礼。 初晴笑道:“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少夫人只是想问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工叹了一口气,一边将钱袋子塞进口袋,一边道:“今日我过来此处,在丈量游廊和少夫人的修文院,可是无意之间发现了几只白蚁。” “平京之处已经多年没有过这样的东西了,家家户户在建造宅院的时候,都刷火油漆。我检查过,贵府木质结构的建筑上也都有火油漆的痕迹,实在不知这白蚁是从何而来。” 初晴点了点头,又道:“陆大人在外游学多年,经验颇丰,敢问您的高见?” “不敢不敢,”陆工连连推辞,脸上却是不可抑制的得意之色,“若是依在下愚见,这白蚁应当是从外面带回来的,姑娘可以去查查最近入府的人员,可能会有所收获。” “那奴婢在此就替我家夫人多多感谢陆大人了。” “不敢当,不敢当。” 初晴回到正厅的时候,高老太君和季氏依然在谈论白蚁的事情,她低头在景颜耳边说了几句,景颜略微点了点头,会心一笑。 “老夫人,您放心,陆督工是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高氏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不妥,不妥,他今日不说,未必明日不会不说,我看,还是要追根究底的好。” “可是……”季氏欲言又止。 “不用可是了,这一件又一件事搅得我心都慌了,你去的哪个庵堂,快去问问,到底怎样才能化解!” 高氏已经下意识地把这一切归结为不详,握着佛珠的手愈发紧了。 季氏点了点头,心中欣喜若狂,眼下计划已经成了一大半,只要高氏一句话下来…… “祖母,颜儿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忽然一旁景颜清泠的声音响起。季氏猛地抬起头看着她,只见她气定神闲,唇角含笑,全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丝毫未见波澜。 高氏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颜儿才疏学浅,但认为当下最要紧的是找出白蚁所在,及早灭除,等下一次陆大人再来府上,也好交代。至于化解王府症结……颜儿认为,有祖母在家坐镇,断不会有什么不详之事。父亲一向不喜这些事情,他近日在宫中事务繁多,还是不要让他烦心的好。” 季氏听完她的话,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随即反驳道:“颜儿,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年轻人,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厉害。” 景颜并不在意季氏话语中的讽刺,反而愈加恳切:“就是因为如此,咱们才应该第一时间把白蚁解决掉的好,颜儿认为,此事不能再拖!” “哎,既然如此,桂芝,你就去庵堂吧。瑞红,你带着大少夫人下去,把整个府中彻底搜查一遍,务必把所有有白蚁的地方都找出来!” 季氏闻言猛地看向了一旁静默微笑的景颜,这个丫头,不动声色间,竟然夺了自己的权力!去庵堂只是为了让老太君更加确信此时,真正的目的是搜查王府,如此一来,岂不是被这丫头占了便宜! “老太太,颜儿才来府中不久,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她还要服侍松儿呢。” 高氏显然不是很赞同,她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不必了,颜儿是府里的大少夫人,以后也是要管理王府的,如今也该跟着学学了!” 季氏心中着实愤恨,却又不得表现出来,只能忍下这口气点头应了下来,心中不知咒骂了多少遍。 不过片刻之后,她便舒心了,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在不在场,这盘棋都非赢不可,恐怕那个死丫头还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吧! 说完这些话,时候也不早了,念安和思宁扶着老太君午歇去了,瑞红笑意盈盈地走到景颜身旁,举止得体却有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恭敬地道:“大少夫人,奴婢这就陪您去吧。” “有劳瑞红姑娘了。” 说罢,景颜站起身走到了瑞红面前,先一步走出了正厅。她的纤长白滑的脖子微扬,阳光下仿佛一只自信的天鹅。随后,她放慢脚步,瑞红跟了上来,恭敬地走在她的身侧。 瑞红心中暗自点头,这位少夫人既不像夫人一般嚣张跋扈,却也不是杨姨娘那样的软柿子任凭揉-捏。老夫人命自己过来试探,实在是没有必要。 出了正厅,绕过穿堂,便是垂花门。景颜放眼一瞧,早已有不少丫头婆子在那儿候着了,都是从各个院落里出来的,神色各异。 许是因为出现的是景颜而不是季氏,不少丫头眼中闪过一丝窃喜,胆子大的甚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景颜脸上浅浅的笑容蓦地消失了,她冷眼看了底下的众人,远山般的黛眉蹙了起来。 瑞红望见她如此神色,心中便明白了几分,随即扶着景颜坐到了垂花门正中的紫檀满雕太师椅上。 她咳嗽了一声,厉声道:“都是各个院子里出来的人,你们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可是自己的主子,可别给主子脸上抹黑!” 瑞红的声音穿过了垂花门,落在每一个人耳朵里。底下的人随即噤声,低着头默默等着。比起景颜,她们更怕瑞红,到底是老太君眼前的红人,得罪了她可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大少夫人嘛,初来乍到,给几分薄面就可以了,她还能拿自己如何? 见底下的丫头们面上露出略微不屑的神情,景颜却也不怒,她深知这些踩高捧低、惯于逢迎的婢女们心中所想,当初在李府,不也是如此吗? 想到这里,她略微低垂了眼眸,睫毛投下的一片青影仿佛插翅的精灵,纤纤轻-盈动人。 “今日喊大家过来,是要去各个院子巡查一番,你们都是各房的丫头婆子,屋子里有哪些木制物什都给大少夫人指出来,咱们也好快些结束。” 瑞红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丫头抬头问到:“怎么不是夫人过来巡查?” 景颜循着这声音看了过去,是一个穿着柳黄衣裙的丫头,年纪不大不小,脸上却是一副挑衅般的笑容。她的姿色略微出众一些,便不把旁边的丫头放在眼里。 此话一出,身旁一个女子连忙拉她,她却不理,甩开了那人的衣袖,自顾自继续道:“夫人主管王府的事物,要搜查各个院子的话,夫人也得到场吧!” 不知是不是预先排演好的,她话音刚落,便有另外几个妈妈窃窃私语起来,甚至有人对着景颜指指点点,说她狐假虎威,擅用职权。 瑞红看着底下这群人的反应,心中不由紧张起来,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无论如何,丫头们也是不敢顶主子的嘴的,这样的场面,便是不给大少夫人面子,这件事情若是处理不好,景颜在府中的立足便十分困难。 她暗自替景颜着急,却见对方气定神闲,仿佛眼前不是那些叽叽喳喳的丫头婆子,而是一场好戏。 待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下面的人也说累了,景颜终于抬起水波澜澜的眸子,眼神却已经不是平日的温和,而是一股寒冰冷潮。 方才回嘴的柳黄色丫头顿时觉得浑身一颤,仿佛被冰刀剜去了一块肉,愣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都说完了吧,”景颜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瑞红,方才都是哪些人说过话,你都记得吗?” 瑞红一愣,随即点了点:“奴婢记得。” “那就好,”景颜坐直了身子,手中摇着的团扇忽然停住,眉眼之间已经含了几分狠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落入了下人们的耳朵里,“拉出来,都打五十个板子吧。” 第63章 **冲火 五十个板子?没听错吧!那柳黄衣裙的丫头一听顿时魂飞魄散。 这五十个板子可轻可重,一条小命倏忽间就会没了。她吓得浑身冷汗,身子像是筛糠似的不住颤抖。转身间,一旁就出现几个护院,拖着那丫头就要下去。 夫人只跟自己说要与大少夫人对着干,可没说对方是个硬骨头啊,自己这鸡蛋碰上去,眼看着就要碎成一地了,她赶忙求救似的抓-住边上丫头的衣裙。 可到了这时候,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谁还会为了她惹怒景颜,五十个板子可不是笑话。顿时垂花门前鸦雀无声,只留有丫头凄厉的哭号。 她见没人愿意帮她,干脆狠了狠心,尖叫道:“大少夫人您不能这么做!夫人不允许你这么做!我是重华苑的人!你不能处置我!” 景颜闻言微微睁开了眼,秋水般的眼眸之中似乎有什么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微微波澜,她伸手右手在空中一顿,衣袖垂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护院见此场景顿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那柳黄衣裙的丫头发现自己喊得有效果了,继续扯着嗓子拼命地嚎:“夫人才是这个府里的主事,您万万不可僭越到她的头上去!” 一旁静静立着的瑞红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着实叹了一口气。她先开始也跟那丫头一样,以为这位新上任的大少夫人手软了,可瞧她的模样,那眼眸中浑然迸发而出的可怖神情便知道,这丫头实在是异想天开。 “大少夫人!你快放了我!否则我去告诉夫人!”那丫头还在嚎叫。 果然,景颜盯着那丫头的脸,唇角微微上扬:“我改变主意了。” 那丫头先是一喜,而后忽然听到了后半句:“先掌嘴五十,然后再拉下去打。” 底下的婆子们都一愣,仿佛没听到似的,瑞红绣眉微皱,怒斥道:“没听到大少夫人的话吗!” 两个婆子终于反应过来,撸起袖子就要开打,那丫头忙不迭地喊:“我究竟犯了什么错!大少夫人如何有权处置我!” 她话音刚落,左边的婆子就已经扬起了粗-壮的胳膊,一个巴掌震天响,打的那丫头瞬间歪了半边脸。 景颜嚯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手中的团扇重重地搁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声音刺耳,虽然面容清丽平和,但身体之中却有一种骇人般的气势翻滚而来,让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有何罪?我且告诉你。”景颜目光如炬,灼灼逼人,“诬陷夫人,罪大恶极,就算是当场杖毙,也是死有余辜!” 一声声脆响在垂花门外回荡,每打一下,所有人的身子都忍不住哆嗦一下。 不过大家尚不明白,明明是顶撞主子的罪过怎么忽然就变成诬陷夫人了呢? 景颜不疾不徐,说话间吐气如兰,若不是说的内容不怎么赏心悦目,被人瞧见准以为她在讲一个好听的故事。 “你口口声声说是夫人的人,可夫人在正厅解释过,所有重华苑的丫头都生病了,你冒充她们中的一员,究竟以意欲何为?” “你说我处置不了你,我还从未听说过府里的主子处置不了丫头的,更何况,方才在正厅之中,是高老太君让我搜查各个院落,你这么说,显然是想诬陷夫人以下犯上,触怒高老太君,你这个丫头,简直心思甚毒!” 五十个巴掌下去,那柳黄衣裙丫头的脸早已肿的跟馒头似的,不复之前的姿色。她捧着脸嘤嘤哭泣,却看到那两个护院依旧举着板子过来,本以为掌嘴就算了,可没想到少夫人还真的要动板子! 一时之间,那丫头的心里防线终于奔溃了,她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全然不顾形象地大声求饶,声音含糊不清:“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大少夫人您网开一面,饶了奴婢的小命吧!” 瑞红望了一眼身旁的景颜,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斜斜地依靠在一侧,认真品味着面前的清茶。 瑞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喝到:“快拉下去!像什么样子!” 两个护院架起跟烂泥一样的丫头,放到地上一阵好打。大家都知道景颜发怒了,手下自然就重了不少。先开始那丫头还能哼几声,到后来,已经没有气儿了。 瑞红是在老太君身旁的多年的人,景颜的处事方式,竟然和老太君有些微的相似之处,不得不令人佩服。 “还有谁?” 底下顿时静若寒蝉,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质疑景颜的权威。大家伙儿一下都明白了。平日里温和善良、平易近人的大少夫人根本就不是软柿子,一旦触及到她的底线,那丫头的惨状就是自己未来的下场! 景颜清楚的知道,那丫头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若这次不能杀伐果断,以后便只能任人宰割,更何况,打了她,就是打了季氏的脸面,偶尔反咬她一次,也是不错的!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瑞红望着下人们服服帖帖的模样,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对景颜小声道:“大少夫人,接下来,您怎么看?” 瑞红没有说走吧,而是让自己做决定,可见这一番立威之效立竿见影。她扬起下巴看了看远处刺眼的太阳,心中微微盘算了一下,时间也差不多了,初晴和白梨应该布置好了吧。 她的脸上顿时绽开了一个和煦的笑容,一扫之前的阴霾,柔声道:“开始吧。” 从王府的大门开始,一点一点,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只要见到木制物什,都一并仔细检查。许是被景颜给镇住了,那些丫头卯足了劲儿,做事十分认真,可无论怎么搜寻,就是找不到所谓白蚁的痕迹。 到丽锦阁的时候,杨柔正在里头做绣活,见到景颜带着众人进来,脸上并未有多少惊讶之色,因为早在之前,初晴已经过来打过招呼了。 春竹乖巧地配合检查,一旁的婆子翻找过一遍之后,对着景颜摇了摇头。可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那屏风背后还没找呢!” 景颜回过头,却已经找不到说话的人了。 杨姨娘微微一笑,并不忌讳,恭敬道:“那就请大少夫人检查一下屏风背后吧。” 那是一个木制人物山水嵌象牙的屏风,众人上去翻找了一遍,却也没有找到什么,反倒发现那屏风有多出破损,却还在使用。 景颜对着杨柔微微一笑:“有劳杨姨娘了,且好好养着身子,早日给父亲添一个儿子。” “借大少夫人吉言。” 出了丽锦阁,依次又查了老太君的福隆轩,景颜的修文院,马香云的齐渊阁,王婧的绮梦楼和胡姨娘的听松楼等,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此时此刻,出门在外的季氏根本就没有去什么所谓的庵堂,她只是命人驾着马车在外头绕了一圈,为的就是早日回府看好戏,等到她转了一圈容光焕发地回来时,高氏和景颜早已在正厅里头等着她了。 一见坐在一旁的景颜,她脸上半分难堪都没有,却满是惬意,见自己到来,还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 难道……她们还没翻出那个东西? 季氏眼珠子咕噜一转,全然没有注意到瑞红等丫头都不在场,正厅的气氛有些奇怪,只有高氏和景颜坐着。 她疾疾上前跪拜下来:“老太君!” “事情问的怎么样了?”高氏立即道。 “问到了。”季氏脸上露出喜色,手却不自觉地去揉-捏自己的膝盖,仿佛受了什么伤似的。 一旁的秋月见状立即道:“师太一开始不肯说,夫人愣是在庵堂前跪了一个时辰,她才肯开口呢!” “有这样的事?”高氏的眉头皱了起来,却不是关切之情。 “没有没有,秋月,不要瞎说。”季氏嗔怪道,眼中却是无限的委屈,“为了咱们王家,我就算是豁出命去也是应该的!” 高氏点了点头,没有露出多么欣慰的眼神,这样季氏一番动情神色的表演算是白费了。 她并没有气馁,因为好戏还在后头呢! “老太君,师太说,咱们家处于五行之中的木土之地,而家宅与人丁是这木土之地上的一把火,寓意兴旺发达,风调雨顺,可谁知今日有一股***冲入王府,把咱们家的这把旺火给浇灭了,这才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高氏板着一张脸,心情似乎很不好,她随即问道:“这个***指的是什么?” “***所指有多种,但在咱们家看来,应该是放酒的酒坛,此物本是阴中之阳,但放在了阴地,便吸收了府中所有的阴气,成为了咱们王府的症结所在。” 高老太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季氏喜形于色,她知道,自己就快成功了。既然刚才他们没能从丽锦阁和修文院里头翻出那日趁着刺客出现而埋好的酒坛,那自己就来当一回发掘者吧! 谁知一旁的景颜非但不紧张,却露出好奇的神情,一脸天真地问:“母亲,咱们府里的酒坛子这么多,那师太有没有说到底是怎样的酒坛子?” 死到临头,居然还往死里头扑,真是不要命了! 季氏心中冷笑,既然如此,那就再送你一程好了,当下说道:“师太说这是天机,可是,还是与我透露了一些。那坛子有两个,二位阴数,而且那坛子分别有四个垂耳把手,颜色也是象征阴气的深蓝色,哦对了,北方主水,应该在王府的北边。老太君,拖不得了,咱们得赶紧去找那两个坛子啊!” 挖吧挖吧,坛子就在修文院和丽锦阁,你们快去啊!季氏在心中呐喊着,几乎脱口而出。 但十分不巧的是,脸色一直阴沉沉的高氏忽然高声道:“不必了!” “什么?”季氏猛地抬起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瑞红,进来吧,把找到的东西带上来!” 第6-4章 计谋败露 随即,几十个婢女从正厅的门口鱼贯而入,他们个个低垂着头,面目惊恐,特别是重华苑的春花一行人,更是脸色煞白,想要对着季氏偷偷使眼色,却被瑞红狠狠一瞪,恹恹然头垂的更深了。 紧接着,左右耳门各自走进两个面无表情的丫头,她们手中拿着两个散发着深蓝釉色的坛子,轻轻放在了正厅中间的桌子上。 那酒坛上分别垂着四个垂耳把手,每个把手上有一个圆形的挂环,跟季氏形容所谓的症结所在非常相似。而那坛子口,却被布条塞住了,似乎是怕里面的东西爬出来。 季氏忽然感觉一阵心慌,这不就是她埋在丽锦阁和修文院的酒坛子吗,这都已经挖出来了,那为什么还要说这么多废话,直接处置景颜和杨柔才对啊! 高氏的神色阴晴不定,她顿了顿,随即高声道:“桂芝你看看,是不是这两个坛子?” 季桂芝脸上笑容顿时僵硬,她心中不断盘算着这件事的始末,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嘴上只能答道:“师太只是那样形容,媳妇也不敢确定……” 高老太君脸色严肃,挥了挥手道:“打开来看看!” 那两个低头等待的丫头应声而上,一左一右,齐齐拔-出了塞在里面的布条。 左边那个坛子倒没什么动静,那婢女瞧了瞧坐在堂上的高氏,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把头往里一探,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急忙塞住了布条,手臂不住的颤抖,再也不敢碰那坛子了。 而另一边,才打开的瞬间,便有白色仿佛是芝麻粒一样的东西爬了出来,恶心极了。 那丫头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向后退去,花容失色间几乎要打碎那个坛子,凳子椅子更是被推得吱呀乱响,后面的莺莺燕燕吓得面无人色,只是一味的尖叫逃跑,完全没了往日的矜持。 最后还是瑞红咬着牙上前重新塞住了坛子,这才结束了一场闹剧。 很显然,左边坛子里装的,是白蚁蚁后,而右边,则是成千上万只工蚁。假如这两个坛子没有被人发现,那一切都完了,王府会遭到白蚁重灾。 整个正厅之中鸦雀无声,人们盯着这两个坛子,仿佛看着两个即将被放出来的恶鬼,全都瑟缩在一边。 高老太君目光深邃,缓缓移至季氏的脸上,一字一顿地道:“眼下如何解决?” 季氏满心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只是似乎进行的过于顺畅了一些。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一旁气定神闲的景颜,脱口而出:“自然是要毁了这些脏东西。” “另外,”季氏急急忙忙补充,“这里头的东西是阴气所结,我王府向来兴旺,只怕此物所在之地有什么东西与王府相克,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东西。所以,务必找到那可两个极阴之人,早些处置。” 景颜当初与王松交换庚贴,季氏便默默记下了她的生辰,恰好是阴时出生。而杨柔,只是个妾,随随便便找个所谓的身份还不简单,到时候无论说她克了王府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克了王府,都没好果子吃。 季氏心中想得极美,一丝喜色已经不可遏止地攀上了嘴角。 只听高老太君问道:“果真需要如此吗?” 听着语气,还有一丝不忍吗?季氏暗暗冷笑,高氏果然对怀了孕的杨柔另眼相看,还有那景颜,自己断不能半途而废! “是!老太君!此时关乎王府的一切安危,必须这么做!” “好!”高氏一掌猛地拍在桌子上,指着那些噤若寒蝉的丫头厉声道,“那就按夫人的意思,把重华苑所有的丫头拉出去,仔细应对生辰,一个都不许放过!” 季氏听完此话,顿时就懵了。她没听错吧,什么?重华苑?不应该是丽锦阁和修文院吗?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却听到了景颜清泠好听的声音从一侧响了起来。她穿着浅荷色的缠枝双纹缀金长衫,迤逦的裙摆仿似羽翼一般轻拖而下。梳着堕马髻的黑发光可鉴人,上头用淡水珍珠稍稍做了点缀,更加显得她那一张脸清丽可人。 此刻,她神情自然,悠然地靠在椅子上,全然一派闲适,不紧不慢地道:“母亲不必担忧,无论如何这只是重华苑里头的丫头不好,横竖是与您无关的,您先坐下吧,而后咱们再商讨后面的事。” 季氏气的浑身发抖,她没有料到这两个早已埋好的坛子竟然出现在了重华苑中,不可能,这不可能! 但她此时此刻还是忍住了,因为她是王府的大夫人,景颜有一句话没有说错,那就是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出事,顶多折两个丫头罢了。 不过,后面的事是什么? 她愤然坐到了一旁,眼神之中压抑不住的怒火灼灼盯着不远处的景颜。而对方却是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低头喝了一口茶,神态高雅自然,更是让季氏咽不下这口气。 季氏不知道,早在王姝的那只穿山甲跑进院子的时候,她便知道有人在修文院做了手脚。那日有不少护院趁着刺客之乱进了院子,月黑风高下做了手脚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可景颜翻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有发现一丝异样,那个坛子埋得极深,一般人根本难以找到。 于是,景颜又命人排查了整个王府,密切监视每一个有可能动手脚的人,直到陆工说王府之中有白蚁,她才明白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穿山甲喜食白蚁,自然是往修文院钻了。 留给景颜的时间不多,只要季氏说出那些歪理,命人找出坛子,自己就会陷入绝境。有可能是季氏过于自负,铺垫说了一大堆,给了景颜机会,她趁机一举拿下巡查权,在垂花门前故意拖延时间,这才让白梨和初晴分别从丽锦阁和修文院挖出了这两个坛子。 一开始,她还有些担忧,生怕季氏不止埋了两个,可看到她得意洋洋地说出这两个坛子的时候,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可她也明白,季氏的生辰不是什么极阴之时,就算是,她也会找到垫背的,如此,恐怕还不够! “祖母,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把人带上来吧。” 高老太君点头默许。 季氏有些奇怪,既然已经挖出了这两个坛子,还能有什么后招不成。可当她看到一个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小厮被推至堂前的时候,她的脸色立即就变了。 景颜望了一眼堂上的高氏,对方神情漠然,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便微微一笑,开口问到:“母亲认识他吗?” 季氏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交握着,目光凌厉如箭,她心中已经愤然到了极点,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这个小厮他当然认识,若不是有他从帮忙,自己怎么可能弄得到已经在平京绝迹的白蚁! 可这个人,怎么会被景颜发现!? 景颜理了理鬓发,嫣然笑道:“这样的下人,母亲自然是不认识的。可他做的事情,却有必要跟母亲核实一下。” 季氏一下子反应过来,景颜说的是“核实”而不是“告诉”,是不是这就意味着自己的行动已经暴露了? 当初她让秋月送了一封信给季炳和季文斌,他们随即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借着王府日常运输货物的档口,让这个小厮把装着白蚁的坛子送了进来。 可千算万算季氏不会算到,当初被她抛弃的丫头莲儿已经成了景颜的眼线,马车趁着天黑送东西过来的时候,她正好在倒夜香,于是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景颜。 景颜一点一点把线索连接成了线,她顿时明白了季氏的所有计划,这个心肠歹毒的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自己,若平安无事,她调查她的事,她夺取她的权,两人相安无事,可偏偏,要来触怒她这个阎王! 狗咬了人,你不能反咬一口,但你可以打它一顿! 望着景颜摄人心魄的眼神,季氏慌忙转移了视线,淡淡道:“颜儿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既不认识这个人,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何与你核实?” “不要紧,母亲,我且问着,你且听着,这便可以了。” 说罢,也不等季氏回应,景颜便给初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上前厉声问道:“说!那些脏东西是不是你带进来的!” 那小厮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衣服,不像是王府寻常家仆的打扮。他一进门,便瞥了季氏一眼,随即低下头,一言不发。 几日前,季大人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叫自己府里的下人,而是让人从外面找了一个,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送东西到王府。 可不巧的是,送去的时候天还没亮,他打着呵欠,把那刚到手的一百两给丢了。后来偷偷摸-摸地回到王府后门寻找,被景颜的人逮了个正着。 本以为等待他的是严刑峻法,可有个婢女模样的人不但把他丢的那一百两银子还给了他,还另外给了他一百两,让他在堂上如实把话说出来,还能保他平安无事。 于是,他抬起小小的眼睛,畏畏缩缩地答道:“是……是小人送进来的。” “何人指使你可知道?” “是季……季大人……” “满口胡言!”季氏腾地一下站起,一双凤目高高吊起,眼中几乎喷出火焰。 随即,她感受到了堂上一缕阴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季氏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缓缓做了下去,不再言语。 景颜笑了笑,似乎没有把刚才季氏的失态看在眼里,继续问到:“如今我上元朝可有多为季大人,是哪一位你可说清楚了,不要平白冤枉了好人。” 那小厮方才被季氏吓了一跳,此刻见到景颜清理柔和的面容,这才平静下来,认真答道:“是殿前大学士季文斌季大人……” 景颜冷笑了一声,神情带了些许严肃:“你可知道,诬陷朝廷命官,是怎样的罪责?” 那小厮猛然磕头,忙不迭地道:“小人没有半句谎话啊!那日季大人的家仆找到我,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把两个坛子送到贵府,我哪里知道里面是什么。小人只是普通老百姓,哪里敢诬陷朝廷命官,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如果几位贵人不信,大可以叫当日的车夫或者贵府守门的过来对质!” 景颜微微点了点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头转向了堂上的高氏:“祖母,需要传他们上来对质吗?” 高氏脸色愈发难看,她挥了挥手,显得十分疲惫:“不必了,我已经让瑞红去核实过了,他说的是真的。” 这一刻,季氏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一点一点从身体中流逝,她仿佛被人抽空了身体,心口猛然痛了起来。 高氏望着她,仿佛在望着一个死人,冷冰冰地道:“桂芝,这件事你作何解释?” “我……”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可是纵然到了这一刻,她也不愿意承认,她咽不下这口气! “老太太!我和大哥都是被冤枉的!大哥根本就没有理由给咱们府里送这样的脏东西!一切都是人栽赃陷害!请老太太明察!” “这个府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跟季大人有接触?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竟然把这样的东西弄进府里!亏我还一心以为真的是有了祸患,没想到,不是天灾,却是人祸!” 高氏的声音十分严厉,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不住颤抖。景颜望着满脸怒气的高氏,上前关切道:“祖母,您犯不着为这样的事情生气,这一切可能都是误会呢,母亲怎么会害咱们家呢,她没理由啊!” “没理由?哼!”高氏急促地喘着气,手指几乎指到了季氏的鼻尖,气急败坏道,“分明就是害人!你当我不知道杨姨娘怀了孩子,你是什么反应?我倒要问问广和,这样小肚鸡肠的女人,怎么能够当府里的主母!纵然你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我也是能够体谅的,你何苦做出这样有害王府的事情,你知不知道,若是被人发现了,咱们一家都要人头落地!” 第65章 旗鼓相当 季氏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哆嗦,连心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从出生到现在,任谁都没敢对她如此严厉过,一向高傲至极的她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可是她能如何,这个该死的老太婆好巧不巧偏偏这个时候来府里小住,摆明了就是报以前的私仇。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毒死她拉倒! 景颜望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季氏,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但也知道她已经快面临奔溃了,心高气傲的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只要在激上一激,恐怕大闹起来也是有的。 她哪里知道,自己已经是从私人堆里爬出来的,想要暗算她,也不想想自己够不够格! 高老太君此刻正在气头上,她不断想起尚未分家的时候,这个媳妇如何给自己脸色看,还几次三番依仗权势在府里指手画脚,甚至把自己留下的婢女全都给处置了,这样的毒妇,怎么能够留在广和的身边! “还不跪下!” 高氏的声音仿佛一根针扎入了季氏的心中,她整个身子猛颤了一下,膝盖倏忽一软,几乎就要跪下去。 但心中那种执着一般的骄傲让她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堂堂尚书府千金要给这个糟老婆子下跪?凭什么文武双全的王栾要给那个残废让位?凭什么! 季氏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像是一座木雕,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高老太君的话。 高氏的眼睛都瞪圆了,她还想怒斥,却听到忽然听到扑通一声,季氏身后有个人猛地跪倒在地,身子抖的跟筛糠似的,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老太君……老太君息怒……这一切都不是夫人做的,都是我,都是我……” “你说什么?”高氏支起身子,脸上因愤怒而起的皱纹有些狰狞,“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在季氏身旁坏事做尽的荣妈妈。此时此刻,荣妈妈满脸惊恐,豆大的汗水从她的额上滚落,顺着她的脖子一直滑入里衫之中,让她冷不丁哆嗦了一下。 她不敢去看高氏可怖的目光,只是稍稍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季氏,见对方对自己点了点头,顿时安心不少,认真说道:“都是老奴做的,白蚁是老奴叫人弄进府里头陷害杨姨娘的。” 景颜不动声色的望着一脸镇定的荣妈妈,她说的是杨姨娘,并未提到自己,明显是推掉一部分罪责。弃卒保车这招,到底是用出来了。只不过,会让你这么顺畅就蒙混过关吗? “荣妈妈,你可要想清楚,这是多大的罪责,且不说你一个下人能够驱使府外的人不实际,更别说杨姨娘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去陷害她?” 荣妈妈对着景颜磕了一头,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她仿若真的在忏悔一般,脸上只余下痛苦悔恨:“大少夫人,老奴做着一切,都是为了夫人啊!老爷天天歇宿在杨姨娘的房里,夫人劝他要雨露匀沾,切勿惹得后院争风吃醋,却没有用,整日整夜只能以泪洗面,夫人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实在是看不下去啊,只好用计让老爷离开杨姨娘,只希望能够为夫人分忧啊!” 此话一出,满堂愕然。荣妈妈不亏是一个老奸巨猾的老妈妈,她的话,明里暗里都在说杨柔专宠,倒不是因为季氏可怕的嫉妒,反倒是因为杨柔祸害了这个家,才让这些不幸的事情发生。 临死都不忘踩上一脚,真是太卑鄙了!还好杨柔此时不在,否则那身子骨,非被她气晕过去不可。 “荣妈妈,既然你担下了罪责,母亲自然就是无辜的了。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清楚,你跟我讲讲,外头的白蚁,你是怎么弄到手的?又是怎么联系上那个人的,最后又是如何弄进府的?最好一字一句讲清楚,若有一句谎话,别说是你,就算是的所有家人,都别想活命!” 荣妈妈闻言浑身一震,瞧着大少夫人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 说实话,她替季氏担下罪责,为的就是自己的家人。如今,自己的儿子女儿甚至亲戚们都在府里当差,只要牺牲她一个人,季氏自然会体恤自己而给家人某个好前程。 但是景颜的话却让她心里没有了底,若是家人的命都保不住,那自己出来但这个罪过,岂不是白白挨上一刀? “我……”这些问题荣妈妈都没有仔细考虑过,一时之间却说不出话来。 景颜看着她慌张的神色和满脸的汗水,只是微微一笑,徐徐说道:“荣妈妈,你是府里的老人,说出真-相只会对你有好处,我相信这一点,你自己应当是明白的。” 此时此刻,荣妈妈内心挣扎到了极点,几乎脱口而出背后主谋就是季氏。可夫人落马,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若是保住夫人,自己全家老小都要去死。 老天啊,为什么要让自己做这样的选择?! 疏忽间,荣妈妈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但还没等她开口,却忽然看见有一道倩影迅速从王府正厅门中走了进来。 “等一下!” 所有人都是一愣,齐齐抬头向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道金色的丽影迅速进入眼帘。那是一个穿着浅金色衣裙的女子,裙摆仿佛是仙女织成的羽衣,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芒,上头绣着灿若云霞的芙蓉瑞兽百花,走起路来飘飘荡荡,仿佛鲜活了过来。 她的头上、手上、脖子上都是晃的人眼晕的名贵珠宝,单单是小指上的护甲,都嵌了几十种不同的宝石,火彩阵阵,令人目不暇接。 但视线一旦转移到了她的面容之上,那方才秀丽多姿的衣裙和流光溢彩的珠宝便黯然失色了。 她有着完美的鹅蛋脸,肌肤吹-弹可破,眉如远山,收尾之处有一滴朱红色的泪痣。本是有些刁蛮的凤眼却放射-出一道高贵的气息,顾盼之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绵绵风情,显得整张脸都柔和起来,仿佛一朵幽深的兰花,越开越是吸引人。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面容之上,却忘记她究竟说了什么。只有堂上的高老太君微微皱起了眉头,面上的严厉之色倒是褪去不少,眉间却隐隐凝结着一丝不快。 季氏那枯死般的面容之上,骤然迸发出浓浓的喜色,她几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了过去,盈盈在那女子的裙摆之下拜倒。 “二皇子妃!” 那些依然沉浸在惊艳之中的人如梦初醒,整个正厅顿时跪倒一片。 景颜自然也跪了下去,她心中暗暗盘算,原来这就是季家的大靠山,季文斌的女儿季芸! 传闻季芸从出生开始,便接受了最为严厉的教导,因其面容绝美出身高贵,整个家族把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轻易不让她出席宴会,藏的严严实实,令平京的所有人好奇不已。 可等到季芸及笄的时候,皇帝已经垂垂老矣,太子也早已说了亲事,从小被捧在掌心长大的季芸自然不肯屈居侧妃。 当时的季文斌靠着二皇子的提拔,一路高歌猛进,他是一个十分狡猾的人,不同于常人的眼光,懂得进退取舍,权衡利弊之后,意外地将掌上明珠嫁给了二皇子。 至于二皇子明知对方最初选择的并不是自己,却毫不在意,开开心心地接受了这门亲事,其中的所以然,大概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直到出嫁之后,众人才恍然大悟,季家竟然出了这样一位绝世美人! 整个正厅之中,只有高氏有诰命在身,她不必叩拜,只是站起来对着芸妃淡淡行了一礼。 季芸莲步轻移,飘飘然走到了高老太君身侧,扶住她的手温柔地笑道:“高老太君,都是自己人,何须多礼。” 季芸的声音很好听,吐字圆滑清晰,声调优雅,仿佛夜莺在歌唱,让人听了心中着实熨帖。 可高氏是什么人,她早已见惯了风风雨雨,这样的虚情假意,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二皇子妃说哪里的话,皇室的尊卑不可逾越,老身可不会坏了规矩。” 季芸脸上的笑容有过一瞬间的僵硬,但随即便烟消云散。她轻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季氏,眼眸却不禁被另一旁挑眼的景颜所吸引。 那是一张极其清丽的面孔,纤白柔嫩的皮肤仿佛透明一般,阳光洒在她身上,几乎不像是尘世间的女子,身上只着素服,却更加显得她明艳动人,摄人心魄。 美丽的女子总会格外在乎自己的外貌,如今见到与自己旗鼓相当的人,自然而然把她归为了对手一列。 季芸像是刚刚才发现一般,纤纤白指捏住袖口半掩着樱-唇,故作惊诧地说道:“姑母这是怎么了,地上这么凉,怎么跪着?” 季芸作势要上去扶她,高氏冷冷道:“家门耻辱,恐怕污了二皇子妃的耳朵,请皇妃避一避,等老身处理了这些,再去前厅招待。” 季芸长袖一挥,声音之中夹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悦:“不用了!来人,拿张椅子过来给姑母坐下,堂堂王府夫人怎么能够受到这种待遇,把尊卑礼仪都忘了吗!” 她说的是下人,实则是在暗指高氏,这样恩威并施的厉害人物,让景颜默默记了下来。 二皇子妃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屋子里的丫头看了看她,再看看高氏,却也不敢多动,得罪哪一个都是死,还不如站着不动。,横竖法不责众。 跟着二皇子妃过来的丫头拿了凳子给季氏坐下,季氏一直哭哭啼啼,不停地喊着冤枉。高老太君也不去管她,任由她在一旁胡说八道。 了解完事情的始末,季芸高贵美丽的面容之上便扬起了浅浅的笑容:“我当是什么事,原来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景颜心中冷笑,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一句误会就能解决了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景颜心中所想,季芸看了她一眼,随即道:“实不相瞒,近日不少地区的官员上书,说有白蚁灾害的前兆,皇上私下让二皇子前去灾区调查,为的就是不引起平京的恐慌。二皇子取了一些白蚁的样本回府研究,好在最终解决了问题。” “不过这样本是要拿出去销毁的,约莫是下人听错了主子的意思,不小心送到了贵府,才有了今天的误会。” 高老太君的背后是济兴侯府,济兴侯支持的人是太子,对于二皇子的虎视眈眈,总有些反感,这种反感再加上季芸的身份,就更加明显了:“哦?是这样吗?可是皇妃娘娘,荣妈妈已经承认了罪过,她一个下人,如何驱使得了这么多人,您告诉我,这也是误会吗?” “高老太君,您都说了,荣妈妈已经承认了罪过,既然如此,这件事情不就明朗了吗。至于她为何能够使得动这么多人,您也知道,她是老妈妈了,手头总有些积蓄,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想必老太君应该听过吧?” 季芸虽然站在堂下,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直视着高氏,两人的目光仿似在空中兵刃相接,一阵静默过后,高老太君眯起了眼睛:“那按照皇妃娘娘的意思,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季芸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开口道:“把那奴才交给我处置吧,这件事毕竟涉及到皇上交与二皇子的任务,想必老太君不会有异议吧?” 若是以前,说起伶牙俐齿,景颜绝对是王府的头号人物。可现在,眼前这个面容如兰花般高雅的女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贵族的气息,不仅举手投足找不到任何瑕疵,说出的话也叫人句句无法回嘴。 若季氏是一个难缠的对手,那眼下这位高贵美丽的二皇子妃,恐怕才是真正的狠手。 景颜低垂着的面上,嘴角微微上扬,如此看来,自己倒是又多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果然,高氏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凌厉的目光扫过整个正厅,最后宣布了处置结果:“荣妈妈以下犯上,意图谋害,诬陷无辜,交与二皇子妃处置,至于季桂芝,管教无方,纵仆行恶,禁足一月,抄佛经一百零八遍,静思己过!” 季氏的眉毛轻轻一挑,方才的狼狈一扫而光,果然,这个老太婆,还不是输给了自己!禁足和抄经这样的惩罚,倒不如说是修养!可她没想到,高老太君还有后话—— “季氏禁足这一个月,府中大小事务交与大少夫人处理,就这样吧!” 第66章 祭拜先母 什么!季氏猛地抬头,刚想辩驳几句,却听到二皇子妃婉转如莺歌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就多谢老太君了。” 季芸眉眼弯弯,笑容之中也隐含-着一种不可忽视的高贵气息,随后,她瞥了一眼还想争辩的季氏,眼神之中的冰凉让季氏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瞬间闭上了嘴巴。 这个侄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一个高贵优雅的豪门千金,变成了一个工于心计的权谋之女,身上那股狠辣决断的气势,让季氏都觉得自愧不如。 这时候,一直在地上伏跪着的景颜抬起了她纤白的脖颈,点头笑着答道:“是,祖母。” 季芸至始至终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无论高氏怎样冷眼,也无论季氏如何咽不下这口气。但此时,她也不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景颜,眉眼稍稍眯起,眼角处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景颜轻轻抬起下颌,面对如此居高临下,隐含深深讽刺不屑与阴狠的眼神,竟然毫不闪躲,反而勾起了嘴角,回应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季芸的眉毛一挑,脸色稍变,回头对高氏道:“既然如此,老太君,我就不打扰您了,姑母,我们走吧。” 重华苑内,虽然从门庭到内室,都站着数不清的丫头婆子,可整个重华苑仿佛被静音了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发出,所有人都噤声而立,生怕惹怒濒临崩溃的季氏。 季芸一路没有说话,只是走在了最前面,直到走进内室坐了下来,整张脸依然板着,完全不复当时的笑容。 面对季芸身上的那股皇家气派,季氏本能地就有些畏惧,她低着头,不复面上当初的荣光,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的。 没了荣妈妈,丫头们谁也不敢上前替她顺气,就连秋月都有些害怕,更别说是春花等人了,只是唯恐避之不及地立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季芸看着季桂芝隐隐发青的面容,挥了挥手冷声道:“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丫头们仿佛得到了大赦,谢恩后迅速从房内跑了出去,有一个走的急了一点,差点从门槛上摔下去,狼狈地替她们关上了门窗。 就在关上的一瞬间,季氏猛然站起,她抓-住花架上的一只青瓷白龙纹八方梅瓶,朝着门口狠狠地砸了过去。 “滚出去!都滚出去!” 季氏尖锐的叫声与瓷瓶碎裂的撞击声混合在一起,听的人汗毛直竖。可她却还嫌不够,发了疯似的去扯挂在床廊上的锦绣帷帐。 季芸既不出言阻止,也不离开内室,她纤细的手指捧过桌上的一杯淡茶,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静静地品着茶。 季桂芝又哭又闹,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几乎都砸的差不多了,她瘫坐在床脚,发髻散乱,雍容华贵的脸上充斥着愤怒的赤红与委屈的泪痕,这一刻,她已经不是王府的主母,而是一个十足的怨妇。 这样的女人,就算是给她机会,也未必能够抓-住,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在这府里立足的! 忽然之间,季芸将手中的茶杯在桌上狠狠一搁,那声音像是打了季氏一个巴掌,她茫然地抬起头,冷不丁听见季芸冷静而阴狠的声音响起:“闹够了没有!” “若是还没闹够,我现在就去禀告父亲,让她把你接回去,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若我是高氏,若我是景颜,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你踩在脚下!” 一听见“景颜”这两个字,季氏的枯死的眼中猛然回过一丝神采,她的嗓子在方才已经哭哑了,却依然咬着牙恶狠狠地道:“那个贱人!我现在就要去杀了她!” 季芸冷笑一声,不禁翻了个白眼:“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冲过去,只怕还没摸-到修文院的门,你就已经被高氏撵出王府去了!你自己掂量掂量自己到底什么身份,离开了王府,你还能算什么!若我不是看在姑母这个称呼上,我何必来这里自找麻烦!” 季氏闻言猛地一震。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已经是王家的人,若失去了王家,将一无所有! 季家与别人家不同,对自己家族没有用的人,老奸巨猾的季炳绝不会多看上一眼,纵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如此! 她忽然猛地爬到季芸的脚下,透过那浅金色的纱裙,紧紧抱着她的脚踝,满目泪水地道:“芸儿!你是咱们季家最有出息的人了,你忍心看姑母被一个贱丫头踩在脚底下吗!她踩的不是我,是季家的脸面啊!你要帮帮姑母啊!” 季芸蹲下-身子,忽然捧起了季氏的双手,一齐跟她蹲在了地上,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真切,连一贯城府极深的季氏,都分不清这到底是真是假:“姑母,你这又是何苦呢!” 季芸的声音婉转如莺鸣,说起话来让人忍不住心安:“您说,我要是真的不顾咱们季家,我还会亲自过来吗?” 望着季氏一双未经沧桑的美-目犹挂泪痕,她的笑容仿佛无限纯真:“姑母,不是我不想帮你,是你自己不肯帮自己啊!” 季氏紧紧抓着季芸的手臂,几乎要把她的手臂捏断:“你说!你说什么姑母都听你的!” 季芸微微一笑,看来还是个明白人,可以一用。 她扶着季氏起身坐在了椅子上,给她倒了一杯暖茶:“其实扳倒景颜,让表哥掌控王家,并不是难事。但首先,你要振作起来。如今老太君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上,仅仅只是让您禁足和抄经,这样的事情,你不如当它是休养生息,等时机一到,咱们再让她粉身碎骨!” “可是,如今王府的权力可都交给了那个贱人……”季氏盯着手中的茶杯,几乎想把它看碎,眼中愤怒的火焰依旧熊熊燃烧。 “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季芸脸上浅浅的梨涡,仿佛一个令人深入迷潭的陷阱,“且不说她,连高老太君都只是在府里暂住,横竖她都是要走的,她一走,你觉得景颜还能翻得了天?” “说的也是,可是杨柔她怀了孩子,如今得宠的很,倘若生下一个儿子,只怕栾儿他……” “姑母,您是糊涂了不成!”季芸掩嘴轻笑,美艳动人,“如今天下哪个女人不会怀-孕,且不说怀与不怀,就是怀了您能保证她平平安安等到生产那一天吗?就算是生了,您能保证这个孩子手脚健全心智齐全吗?您能保证这一定是一个儿子吗?” 季氏被季芸这一席话说愣了,大概是这一阵子被景颜和杨柔的连连举动弄得晕了,竟然忘记了这茬。 她心中细细盘算了一遍,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多谢二皇子妃提点!” 如今,她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身份,改口叫二皇子妃了。看来,她算是恢复正常了。 季芸笑着点了点头,两人又在房里坐了些许时候,等到重华苑内室的门再次打开之时,季氏又变成了之前的模样,高贵端庄容光焕发,衣服一丝不苟富丽堂皇,方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梦。 初晴从门口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见帷帐已经放了下来,以为二小姐已经睡了,便不再言语。 谁知景颜翻了一个身,忽然问到:“如何?” 初晴立即上前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景颜。 景颜微微一笑,她的脑海中不断出现二皇子妃季芸的面容,这个女子无论从面容还是手段上来看,都远远超过了她的姑母,只怕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对手。 不过,心思越是复杂的人,能够抓-住的把柄就越多,就看她到底能不能露出狐狸尾巴了。 接下来的日子,季氏一直都安安稳稳地待在屋子里抄经,就算季文斌派了人来看望,季氏都推说是身子不适不便见客,从未离开过重华苑半步。 不过季氏不闹腾,并不代表着府里就安安静静不出事端。皇家围猎的消息放出来已经很久,却迟迟不见动静,整个平京的豪门贵族都在等着这一场声势浩大的盛会,特别是那些爱美的小姐夫人们,早早地便去平京的各色绣楼衣铺定制衣裳,生怕自己当日会被其他人压了风头。 王府的女人们自然也坐不住,马香云是第一个出去做衣服的,其次是王婧,本来她为了季氏的不得势而隐隐有些不满,天天往重华苑赶,但当她想起怀王世子宇文玄也会出现在围猎场的时候,便忍不住丢下老娘到处寻找稀奇布料去了。 比起他们,景颜却安稳许多,仿佛围猎跟自己压根没有关系。此时此刻,她更关心当天会发生什么事,还有一连串的问题等着她,西晋的局势、王广和的秘密、二皇子的动向,当然还少不了李府灭门的真-相。 许是心意有些乱了,景颜紧握笔的手微微一颤,笔锋陡然落下,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出一团墨点。 她皱起了眉头,樱桃般的嘴角微微撅起,扶着额头颇有些烦闷。 此时此刻,已经走到门口的王松停下了脚步,他望着景颜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容,忽然笑了起来。这样俏皮可爱的面容,倒是第一次看见,令他根本无法忽视。 他仿佛像是欣赏一幅画一般静静地望着她,直到景颜感受到了他的存在,骤然回头,一头瀑布般未束起的青丝随着她的摆动而落在了肩头。 “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景颜的声音十分温和,却透露着一种淡淡的疏离。这里是他的家,她是他的妻子,但回来的时候却要提前说一声,这样不着痕迹的距离,让王松脸上俊美的笑容愈发苦涩。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扫除脸上那薄薄的落寞,把自己真实的内心封闭起来,进屋道:“在练字吗?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景颜放下手中的笔,淡淡一笑:“只是胡乱涂写罢了,今日朝堂之上没什么事吗,回来的这么早?” “临近围猎,大臣们都没心思梳理朝政,就等着出发了。”王松温柔地说道,他瞥了一眼景颜桌上的宣纸,密密麻麻,都是一个字,愁。 是愁吗,还是……仇? 王松收起目光,看着景颜一身素色衣袍,不禁问道:“怎么不跟着去做两身衣裳,祖母都说了,你穿的过于素净,面见圣上,还是要多一点颜色的好。” 不知是什么原因,景颜今日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暖色,她失笑道:“平京的小姐夫人们都忙不迭地把自己打扮成花蝴蝶,到时候皇上的眼前五颜六色,我若是穿的素净一些,反而能让他发现呢!” 王松终于明白过来,此时此刻的她,无意之中放下了身上背着的沉沉包袱,笑得像是一个孩子般无忧无虑,比起往日更加美的惊心动魄,他好想为她守护住那一刻真心的笑容,让她不再受苦受累。 不知不觉中,景颜已经收起了笑容,她秋水般的眸子望向天空,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轻轻一叹,吐息如兰:“临行前,是不是该去看看娘?” 王松一愣,但随即他便领会过来,她说的是“娘”,而不是“母亲”,所以这个人,指的是宁氏? 从她嫁进来到现在,自己从未在她面前说过宁氏的点点滴滴,她又是从何得知此事的呢? 望着王松一脸疑惑的模样,景颜开口解释:“前几日陪着祖母去上香,无意之中便跟我说了此事,我想着你公务繁忙,这样的事情,就替你记下了。” 每年五月二十五,是宁氏的祭日,王松会习惯性地前去祭拜。如今府里的人恐怕都已经把这位前任主母给忘了,只有高老太君和王松仍然记着。 只是近来公务缠身,这样重要的事情,自己竟然给忘了!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有暖流流过,虽然景颜与自己疏离,但她却实实在在为他关注着一切。 他知道这样的谨慎背后的目的未必就是真的关心自己,但无论如何,他受到了她的关注,这一点,让王松莫名心悸。 他望着景颜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灼热,随即转淡,开口道:“明日便是二十五了,咱们一同过去吧。” 第67章 贵人不善 王府的马车早早地就在门前备下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景颜特意吩咐下人叫了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但马车角落处的虎头标志依然隐隐体现着主人特殊的身份。 季氏还在重华苑禁足,丝毫没有动静,王松禀告了老太君后便与景颜一同来到了门口。 为了方便王松上马车,阿成特意命人制了一块用来上马车的平板。板的一侧伸入马车内,另一侧着地,等主人上车之后,只需折叠便能收入马车之中。 阿成从小-便跟着王松,一切细节都为他想的十分周到,待王松坐定之后,阿成便道:“大少爷,我就在边上骑马,您有什么吩咐就叫我。” 说完这话,阿成略微担忧地看了一眼王松,眉间锁着淡淡的忧愁,随即,他又看了看景颜,最终欲言又止地放下了轿帘。 景颜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阿成向来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而今如此顾忌开口,想必也是王松授意的,便淡淡道:“阿成果然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 王松听罢,便明白了景颜话语中的意思,能够在最快的速度下看透人心,他竟不觉得她可怕,反而愈加欣赏。 其实平日里王松出行都有专门的马车,能够将他的轮椅恰如其分地嵌在凹槽之中,保持稳定,不至于来回颠簸,损伤下肢。 但那马车只能坐一人,鬼使神差般,王松拒绝了阿成的请求,要与景颜一同坐普通马车,为的就是能够多和她呆上一会儿。 如今的她从现在开始到今天结束,所有的时间都是属于他的,她的每一句话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的一颦一笑都是自己独享的,从小到大,王松身为大少爷,却极少有这样的机会,因为自己要承担王府的重任,从来就不能自私。 可他这一次,决定自私一回。 “颜儿你瞧,路边的花都开了。”王松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他的眉眼如玉,微微含笑,这一刻,笑容中凝结的温暖气息甚至超越了路边所有的花朵。 若说俊美,景颜当真没有见过第二个比他更好看的人儿,若是身着女装,想必也不会比自己差。 王松今日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袍,袖口处绘有流云一般的花纹,腰间绑着一根白色几何纹玉带,漆黑的发丝用玉冠高高束起,更加显得他面若桃花眼若灿星。 而那双压抑不住内心情愫的眼眸,无疑让景颜内心一动。 她不免心中叹了一口气,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面赛潘安的年轻公子,在战场上却是一个横扫千军的厉害角儿,真不知道那些本来轻看他的敌人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会多么痛心疾首。 景颜看人从来不是只看外表,一个人的灵魂会释放出自身所有的能量,而王松,无疑是一个出众的男子,若自己身上没有这么多复杂的东西,大概也会对他心动吧。 只是……这一切似乎都太晚了。 而另一旁,王松静静地看着景颜,她的表情不停地变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但他有自信,她如今想的肯定就是自己,于是脸上那抹迷醉的笑容愈发深了。 初晴和白梨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不知道大少爷和少夫人究竟是在干什么,难不成是在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在交流吗? 过了许久,景颜才抬起头回应道:“是啊,已经过了盛放的时节,地面上满是落败的紫叶李花瓣。” 王松的目光不禁转移到了地面上,那些浅粉色的花瓣飘飘洒洒满地都是,美丽却失去了灵魂,无论是行人还是车马,都无情地踏了上去,无声碾作尘。 王松知道景颜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匍匐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为花瓣遮风挡雨。 只是,她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想到这里,王松的头瞥向了一侧,初晴和白梨都有些紧张,大少爷和少夫人总是这样,没什么话,不说都说嫁夫随夫吗,大少夫人她,似乎有什么心事。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初晴掀起帘子看了看,回头对景颜道:“少夫人,前面的路已经封了,马车不能走,得等一会儿。” 济安寺是平京香火鼎旺之地,各门各家都喜欢到这里来礼佛参拜,如今眼前这个景象,倒像是有什么贵人在里头。 此时,阿成也停了下来,对王松道:“大少爷,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景颜微微蹙眉,抬眼一瞧,确实有不少轿子一字排开停在济安寺的门口,宫女模样的人站的笔直,低头不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最前头的那顶轿子十分夺目,轿帘用的是最好的浅金色软缎,上面还用金线银线串起不同颜色的彩宝,在阳光下绚丽夺目。 今日真是不巧,看这排场,断然不是普通的宫人,别说上前祭拜,进不进得去还是个问题。 “这样下去,等上一两个时辰也是有可能的。”白梨面色担忧地道。 王松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眼神之中有着无法掩饰的落寞:“颜儿,咱们下次再来吧。” 而景颜此刻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最前面的那辆马车,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皇家最重视的便是事情的宜忌,今日并不是适合祭祀之日,也不是休沐,更没有师父在里头讲经,面前这个声势浩大的人,似乎颇有些意思。 “没关系,反正日头还早,府里也没什么事,等着就等着吧,毕竟是娘的祭日。” 初晴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气,绝不是这种耐着性子等待的人,但看她清丽的脸上一抹志在必得的神色,却也不敢多话,随即下了马车,从后头的随从处取来了茶水和糕点,伺候景颜和王松稍作休息。 毕竟已经是五月的天气,轿子里有些闷热,白梨便掀开了帘子,一边用扇子给两人轻轻扇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初晴暗暗着急,那两人却毫不在意,面容闲适仿若毫不在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不过很快初晴就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热了,因为这两个人面上虽然热络,但话语之中却有着明显的疏离,心也就有些凉了。 这时候,忽然远处有个人急匆匆地跑过来,他头上戴着黑色的长冠,一颗红宝石嵌在最中心处熠熠闪光,两簇长缨从他的耳旁垂落,跑过来的时候,一抖一抖的,十分滑稽。 他气喘吁吁,却不忘给景颜和王松稍稍行了一礼,光洁的脸上笑意颇显:“王公子,王夫人,杂家来晚了,还请二位恕罪!” “封公公,原来是您啊,这说的哪里的话,先来后到我们还是懂的,等着就是了。” 王松显然与眼前的人熟识,自然而然地打了个招呼。 景颜细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封公公,比起宫里的大太监常德,他显得年轻很多,除了太监都有的那抹阴柔之色外,竟然长得颇有些俊美,想必当年也是好人家的儿子,被逼无奈才进宫谋了这个差事。 但看他的衣着和王松对他的态度就知道,封公公年纪轻轻地位却不一般,但他仍然能够有礼貌地过来跟他们这些没品阶的人打招呼,便可知他为何爬的如此之快了。 “原来是封公公,景颜一介妇人,见识浅薄,还请公公原谅。” 封德海连忙挥了挥手,动作带着明显的亲切:“王夫人哪里的话,杂家只是个奴才,哪能受得了您的大礼,真是折煞我了!” 寒暄几句后,封德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哎呀,光顾着跟二位打招呼了,杂家过来是想请二位进去的,兰妃娘娘说了,她只是过来祭拜,不会打扰到大家,其他香客们也都进去了,杂家眼拙,没认出贵府的马车,让二位久候了!” 兰妃?景颜的眼皮跳动了一下,这个女子…… 她侧头去看身旁的王松,对方确实一脸波澜不惊,又与封公公致谢了几句,回头对景颜道:“咱们过去吧。” 每一任皇帝上-位之后,都会对济安寺修缮一番,这才使其今日香火如此旺-盛。 从正门进去之后,首先迎面而来的是牌坊,上书“普济众苦”四个大字,是先帝的亲笔。再往前,便是天王殿、大雄宝殿、长佑殿、法文殿和金安阁等。除此之外,东西向还有几个配殿,住持师父们讲经之处也在边上的配殿之中。 内两侧是钟鼓楼,外部造有回廊,整体显得十分富丽庄严,每一处都十分精细,连一口小井都大有来头。 景颜不是第一次来了,李莹莹虽然对佛教不感冒,却要陪着李夫人前来上香,这里对于她来说,也算是个老地方了。 这一路走着,几乎都没有遇到什么香客,整个济安寺静悄悄的,只有树林之中渐声而至的鸟鸣,更加显得济安寺静谧幽深。 可那些通常用来祭拜的地方却不见人影,那位兰妃更是不知身在何处。 这样想着,景颜和王松已经到了后殿门外。这里是供奉牌位的地方,是整个济安寺最安静最隐秘的所在。纵然是有些炎热的五月,这儿都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初晴和白梨在门外守着,景颜推着王松逐渐往殿中行走。 进门之后,香火的味道钻入鼻尖,那一面面无声的排位代表着那些逝去的灵魂,无论生前多么辉煌多么神勇,到头来,却只剩下一个名字罢了。 她知道李家是谋逆之罪,虽然有翻案的机会,但现在断然是没有供奉的。想到这里,她的眼神落寞地下来。 心思缜密的王松显然感受到了景颜一瞬间静下来的心,他虽然猜不到她为何落寞,但也不会袖手旁观。 “颜儿是第一次来吗?” 景颜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王松的面容十分温和,他看着那一个个排位的眼神,完全不是在看那直白的文字,而是透过那些排位,在审视一个个灵魂,这让景颜颇为惊讶。 “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熟悉。因为小时候,娘经常带我过来。”王松的眼中划过一丝浅浅的熟悉,留着无比的怀念,“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娘在这里不会孤单。” 遥想宁氏一族,当年也是堂堂高门,可一连串的意外发生之后,这个原本兴旺的家族逐渐落寞,如今只剩下几人了。 世人多是逢高踩低,想必能够记得宁采菱的人,只剩下王松了吧。 她低头不语,推着他一步步地靠近母亲的排位,心中愈发宁静。 王松还在小声跟她讲着:“济安寺的后殿是最安静不过的地方,小时候我也会带着兵书来读……” 话说到一半,王松突然止住了,景颜反应过来,抬头的瞬间,看到前方某个排位处,盈盈站立着一位女子。 尽头深处照射过来的光打在女子身上,投下了一片婀娜多姿的倩影,光是侧面,便已经美的令人遐想。 此时此刻,她却双手合十,低着头像是在祷告着什么。身旁的一个丫头发现了景颜她们,小声地在那女子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女子睁开眼睛,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屋子里是一瞬间的寂静。景颜仿佛感觉心跳都已经停止了,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子,对方却已经迤迤然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等走进时,景颜只觉得她仿若一颗明亮的星辰,越是接近,越觉得夺目,但细看之下,却又不知这股夺目的气息到底发自何处,最终只能把它归结到女子的气质之中。 她穿着月色的锦缎,衣裙层层叠叠,样式复杂,裙摆上绣满了清丽多姿的百合花,朵朵素雅鲜活。光可鉴人的秀发只是挽了一个简单的大手髻,发髻之上一颗硕大的东珠恰到好处的点缀其中,却让这本显素净的衣袍增了不少贵气。 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用的到的珠宝啊。 不等景颜多想,王松已经先一步行礼:“见过兰妃娘娘。” 这就是兰妃?听闻她已不是入宫的新人,怎么依然生的如此年轻夺目! 而兰妃那头却已经上前亲切地道:“松儿!” 第68章 阴魂不散 眼前的兰妃人如其名,削尖的瓜子脸,雪白的皮肤,两团淡淡的红晕显得十分有气色。特别是那一双动人的桃花眼,不笑时亦是眉眼含-春,楚楚动人,如今在景颜看来,却觉得似曾相识。 可是,又再哪里见过呢? 面对兰妃如此热情地招呼,王松却面上很是平淡,甚至景颜惊讶的是,甚至有些似有若无的冷淡。 要知道,王松可是无比温柔的人,纵然面对多次陷害他的季氏,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而对这个仅此一面的兰妃,怎么会这样态度。 景颜的好奇心,一点一点被勾了起来,她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美人儿,正因为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王松身上,这才发现有一缕刺目的眼神盯着自己,忙抬头看去,与景颜正好望了个对眼。 “见过兰妃娘娘。”景颜侧身行了一个礼。 兰妃尴尬地笑了笑,矮身扶起了景颜:“何须这样多礼,大家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王松听后不免眉头紧皱,他忽然抓过景颜放在轮椅上的手,十指紧扣地握住,淡淡地对兰妃道:“既然娘娘在此,在下不便打扰,先行告退了。” 景颜一惊,从成亲到现在,王松从微碰过她的一根发丝,如此莽撞的举动,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吗? 他宽大的手掌微微沁着汗水,可那汗却是冷的,略微有些粘腻。景颜的手瑟缩了一下,终究没有抽-出,而是任由他握着,因为她清楚地感受到了那阵微弱的颤抖。 他似乎在害怕些什么。 “松儿,你这又是何苦呢!”兰妃一双桃花眼含-着泪水,楚楚动人,就在这一刻,景颜明白过来她到底像谁了,因为王松有一双同样的眼睛! 难道这人是…… “松儿,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终究是你的姨母,你为何对我如此疏离!”兰妃字字泣血,那泪水从眼眶之中泛溢出来,仿佛打碎了一瓶子水,惹人心疼。 这么说,眼前的这人,便是宁采菱的庶妹宁采兰了。当初宁家败落,可宁国光手里终究是有兵权的,不至于没落成如今这个样子。 可后来的消息,便是宁家主事宁国光猝死,紧接着他的儿子宁盛在战场被敌军所杀,长女宁采菱病亡,宁家的二老一下子受了如此大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相继随儿女而去。 宁府也就这样败落了,可宁国光手里的十万兵权,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很多人都以为这是宁府败落后,士兵重新被收编了,可其中内情到底如何,却鲜有人知。而且时间一久,人们也将这件事淡忘了。 这其中,当然不会有人去注意宁府庶女宁采兰的动向,她一向深居简出,这时候消失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难不成,眼前这个高高在上享受无数荣宠的兰妃,就是当初那个卑微无比的宁府庶女? 这世界,真是奇妙啊。 望着眼前交叠的那双手,兰妃眼中有过一瞬间的怔愣,但很快,她便恢复了柔美的笑容,颇为亲切地看着景颜,语气是如此的温和:“你是景太傅的女儿吧,早就听人说起过你,没想到长得这样标志!” “娘娘谬赞了。”景颜低下头,笑容浅浅,并不想与她多话。 “木槿,你去布置一下,我要和松儿他们说说话。” “不必了!”王松将轮椅向后退去,淡淡地道,“娘娘,我们告辞了!” “等一下!”兰妃脸上露出苦笑,她低着头,仿佛受尽了无限的委屈,过了半晌,才抬头道,“松儿,我一直都知道姐姐在这里,但是我没有办法,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她,想着她曾经给我的恩惠,可我是真的是有苦说不出!” “罢了,是我打扰你和姐姐说话了,我先走了。颜儿,你的姐姐如妃与我在宫中交好,有机会的话,多来宫里坐坐。” “是,颜儿谨遵兰妃娘娘教导。” 兰妃说完这话,便带着贴身丫头木槿离开了后殿,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不忘回头对王松道:“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总之,你的母亲是我的姐姐,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望着兰妃离去的背影,景颜摇了摇头,本以为王府之中暗潮涌动-乱的像是一锅粥,却没想到已经没落的宁家,也是一笔糊涂帐。 至始至终,王松都没有抬头,他背对着兰妃,脸上的神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很意外吧。”王松突然道。 “什么?”景颜收起视线,有些不知所谓。 “她。”王松自嘲地笑了笑,“我第一次在宫里见到她的时候,也很惊讶。原以为她和所有宁府的旧人一样,会离开平京重新生活,却没想到她已经爬到了这个位置。” “那时娘病重,身边除了姐姐没人照顾,后来姐姐出嫁,娘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我多想她能够照顾照顾娘,不为别的,就看在娘一直待她如亲姐妹一般,在宁府为她遮风挡雨。” “可娘还是走了,她连娘的丧礼都没有出现,我还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可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日进了宫,碰巧被皇帝看见,当日就被宠幸了。” “每一年娘的祭日,我都希望她能够出现,能够跟我解释为什么会这样,可她做着她的兰妃,享受无限荣宠,把那个为她在宁府遮风挡雨的姐姐完全给忘了!” “刚才,这屋子里起码有二十个护卫藏在暗处,她若真心是想和娘说话,有何必带着这么多人进来打扰娘的清静!一切都是她做出来给我看的,这样的人,我又如何对她展露笑容!” 王松的声音不大,却在整个后殿之中徘徊,景颜静静的听着,在她看来,兰妃确实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有可能那消失的十万兵权,也与她有关。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么多的,”王松叹了口气,随即换上了平日那番温柔的笑容,“娘还没见过你,如果能够见到,想必也是十分喜欢的。” 景颜不着痕迹地把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推着他往前走去。 宁采菱的牌位就在面前,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是曾经一条鲜活的生命。 王松安静地上香,叩拜,最后淡淡的、像是与人交谈一般对着宁氏的牌位说了很多话。 景颜恭敬地给宁氏行了一个大礼,虽然未曾与这位婆婆谋面,但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可怜的人,无论如何,她也该行这个大礼。 “你和娘说话吧,我去外面走走,白梨和初晴在外面,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喊她们。” 王松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今日的阳光很好,透过济安寺重重参天古木,斑驳的树影投在地面上,仿佛一个又一个光晕。啁啾婉转的鸟鸣回荡在山林之中,让整个人都心旷神怡起来。 不知不觉,景颜走到了藏经阁门口。 济安寺的藏经阁,在整个平京都是十分有名的。因为这里不仅存放着历代历朝的经文古卷,还有很多已经绝版的书籍。平日这种地方是不对外开放的,但今日兰妃在寺里,显然有人跟守门人打过招呼,那僧人点了点头,便让景颜进门了。 最先映入眼帘是一尊金身大日如来佛像,面容肃穆,眉眼半开,浅淡的笑容之中藏着一丝悲悯众人的慈爱。这尊佛像是徽州富户汪氏敬赠,下了血本,无论是从用材和造型上来看,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 景颜俯身拜过之后,便上楼去了。第一层存放的是经文古卷,第二层,则是她所喜欢的古籍。 与一楼一样,二楼摆放着三世佛的造像,两侧则是层层叠叠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浩如烟海,汗牛充栋。 景颜喜欢看书,尤其喜爱看古籍,这样难得时候,不如不去想那些烦人的事情,专心地看一会儿书。 这么想着,她的心情不由地放松下来,横竖这个地方现在没人,便从面前的书架中抽-出了一本,靠着书架低头细细翻看。 许是因为内容引人入胜,景颜丝毫没有察觉出藏经阁中的异样。直到眼前忽然一片黑影压过来,她才猛然惊醒,疾疾向后退去。 “谁?” 眼前的男子身材修长,气度不凡,一身紫色的长袍隐隐散发着金光,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而他那双细长的柳叶眉间却凝结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戾气,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景颜,这让整张俊美的面容都显得阴鸷起来。 眼见这个人,景颜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碰上谁不好,偏偏碰上这样一条毒蛇,还是在这样的地方! 她下意识地朝门口的地方看去,却看到冯千城的眉毛一挑,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不用看了,这里都是我的人。” 这么说,难道那个守门的僧人…… 冯千城薄薄的嘴唇勾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景颜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对于王松,她明白对方的性格和立场,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但眼前这个男人,地位权势极其特殊,且不说丞相一手遮天,就算是皇族,他也不放在眼里。 冯千城似笑非笑地朝着景颜走了一步,她下意识地后退,却发现背后只是书架,再也没有退路。 而冯千城却觉得还不够,又一步走到了景颜的面前,把她逼进书架与书架之间的缝隙中,低着头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仿佛看着猎物一步步走进自己的陷阱,内心的占有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穿着浅蓝色的缎面襦裙,外面那一层淡淡的薄纱掀起了他无限的幻想。那几近透明的皮肤,秋水澜澜的眼睛和仿佛雕刻出来的鼻子,都让他在怀王寿宴上见过之后,难以忘怀。 此刻她低着头,仿佛无限羞赧的模样,愈加激起了他的欲望,他低下头,鼻息几乎打在她的面颊上,沙哑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透露出压抑着的狠辣。 “你怕我?” 景颜忽然抬头,用那双动人的眼睛直视着眼前的冯千城,清丽无匹的脸上,竟然有一种浅浅的笑容,让冯千城觉得,她似乎在嘲笑他。 “冯公子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为何要惧怕?” 冯千城一愣,上一次见到她是这样,这一次依然是,这个女人,似乎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都到了这个地步,她真的什么都不怕吗? “我的确不是洪水猛兽,”冯千城勾起嘴角,冷冷一笑,他俊美的脸一半落在黑影中,一半在明处,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豹子,随时都会要了对方的命。 他把手撑在书架上,弄的书架吱呀乱响:“我比洪水猛兽更加可怕。” 冯千城见过无数女子,无论是平京高门之中的贵女,还是烟花柳巷风情万种的娼妓,亦或是容貌出挑热情奔放的异国女子,这些女人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只只待宰的兔子,战战兢兢,连笑容都是带着颤抖的。 可景颜呢,她为什么不怕他?这让一向习惯折磨人的冯千城很不舒服。他盯着她鼻尖上那颗淡淡的痣,仿佛是一个魔咒,令他愈发着迷。 “在我看来,害怕的不是我,而是冯公子你。” 冯千城眉毛一挑,忽然放开了她,两手靠在身后的书架上,笑容中带着丝丝邪气:“你说什么?” “我说公子在害怕,”景颜整了整衣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却无比讽刺,“冯公子,无论如何,如今的天下,可都是姓宇文的。” 景颜顿了顿,望着冯千城阴沉沉的面孔,继续道:“若是冯公子天不怕地不怕,何须在这样的地方偷偷摸-摸?我想您一定有很多顾虑吧,到底王松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动了他的妻子,你可曾想过后果?” “为了女人影响自己的宏图大业,我想冯公子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冯千城来的时候想了很多,若是景颜乖乖从了他最好,省得自己这几日天天忘不了她的容颜;若是她不从,很简单,逼他就范或者杀了她,横竖这个天下最后都是自己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不仅不从,甚至在威胁他! 第69章 有人提点 他终于愤怒了,三两下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狠狠撅住她的面庞,仿佛要将那张摄人心魄的脸摘下来。 眼见他的气息变得更快而凌-乱,手下力道更重,捏得她很疼,衣袖之中隐隐勾勒出紧致的肌肉线条证明冯千城不仅是个善于阴谋的政客,也是一个说到做到的狠手,可她不能低头,不能让他得逞! “你看啊,冯公子,你真的害怕了,三世佛前,你真的下得了手吗?” 平日里,冯千城根本不把那些神鬼放在眼里,可此时此刻,望着那双秋水澜澜的眼睛,仿佛千年深潭,拉着他急速往下坠落。 他的心陡然一沉,不可抑制地看了一眼藏经阁中摆放的三世佛像,第一次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他的手松开了,令人胆寒的阴沉眉眼死死地盯着景颜那张清丽多姿的面容,这一刻,他竟然觉得眼前的女子不仅仅是美丽那么简单,她和自己有着某种相似点,而这种相似点,让他的心跳忽然就加快了。 就在此时,窗口闪进一个紫色的影子,还没看清楚这影子到底是人是鬼,他便已经跪在了冯千城的脚边。 冯千城眉毛一挑,用低沉的声音道:“我知道了。” 随即他一挥手,那人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来来回回,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景颜虽然脸上面无表情,但心中着实震动。平京的世家大族都有暗卫,但能做到速度如此之快,连自己都未察觉,能与之匹敌的,便只有黑羽党了。 冯家果然不是一个善茬,只怕江山易主只是个时间问题。 那人来过之后,冯千城的脸色有了一丝改变,他垂着眼睛,已经不再汲汲营营地想要从景颜身上获取些什么。 她知道,危险已经过去了。 冯千城背过身走出了藏经阁,却在门口顿住了脚步,森冷的声音从回廊中传来,仿佛地狱的回声:“你躲不开的,我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景颜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全都用尽了,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她或许连自己都没有发现,面对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到底是有多害怕。 但这种害怕算什么,当初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将一切都看淡了,她只要复仇,只要把背后的那人找出来,其他的,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走出藏经阁的时候,正好看到初晴小跑着过来,她微微喘着气,脸上是匆忙后留下的红潮。 她一见景颜,便赶忙上前道:“二小姐,大少爷让奴婢来这儿找您,可是门口全都是护卫,不让奴婢进去,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您没事吧?” 说罢,初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一遍,生怕有什么细小的损伤没被发现。 景颜笑了笑,整了整自己的衣裙,露出洁白的贝齿:“傻丫头,我这不好好的吗,咱们走吧。” 后来封公公来过,说是奉了兰妃娘娘的命,再三来请王松和景颜一同在寺用膳,可王松横了一条心不想再见那个女人,景颜也不好多说,便带着人马回府了。 刚踏进王府,便听到大厅传来呵斥的声音,不是别人,却是不怎么在府中-出现的王广和。 对于这样的事情,景颜向来都是不在意的,可谁让门房腿脚利索,提前一步进去通报了,这就没法坐视不管,只好硬着头皮便推着王松朝大厅的方向走去。 如今季氏还在禁足,府里的事情都是景颜在掌管,自从在垂花门立威之后,一般的丫头婆子轻易不敢找她麻烦,季氏的人也潜伏不动,一切都显得十分井井有条。 可这就出去一小会儿,怎么就出事了。 还没走进正厅,便看到厅门前跪着一个人。此人长身玉立,一身墨绿长衫称的他肤色很白,面容也是如王松般俊逸,只是眉眼处多了些风流之色,而此时此刻,他脸上却焦灼不定,嘴唇紧紧抿着,很是坚定的模样。 端看他双-腿微微发抖的模样便知道,他已经在这儿跪了一会儿了。 “二弟,你这是做什么?”王松疾疾走到王栾身旁,十分关切地问道。 王栾只是不说话,低垂着头。 “让他跪着,不知死活,以为战场是公子哥游玩的地方吗!” 厅中传来王广和生气的怒斥,但景颜听得出,这事情似乎不是因为做错事,而是王栾似乎在征求着什么,而且这件事还与战场有关系。 景颜笑吟吟的推着王松走进大厅,恭顺地给王广和行了一礼。王广和随手一挥,便有丫头请他们坐下。 “父亲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今日日头好,二弟在堂下跪着可是会中暑啊!” 王广和的鼻子里呼出一股热气,脸上仍是十分不满的样子,浓密的眉毛仿佛墨画:“中暑?这种事情都会害怕的人,还怎么上战场!” 景颜心中一动,随即与王松对视了一眼。王栾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遛狗逗鸟狎妓宿娼几乎样样不落,偏偏王松瘫痪之后,季氏对他百般包容,王广和又不怎么管府里的事,但他却再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再有个身体疾患了。 毕竟将来的王府是要有人继承的,王松是嫡长子,虽然如此,但他却是个残废。以后的王 府断然不会只是个骠骑将军府这么简单,这样的荣华富贵交给一个不能有子嗣的残废,王广和心里肯定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但不愿意也没有用,毕竟王松跟他征战多年,立有战功,将士们很尊敬他,有智有谋,就算不上场杀敌,也能退敌众多,是个不可多得的军事天才。 最好的办法,便是王松自己开口将这一切交给王栾,可他会答应吗?王广和内心直犯愁。 王松在下首坐着,立即有丫头奉上茶水,他轻呷了一口,随即慢悠悠地道:“二弟想要上战场吗?” 这时候,一直默默跪在地上的王栾忽然抬头,他的面容与王松有几分相似,却多了不少世故和玩世不恭,但此时此刻,这些情绪全都化成了坚毅,景颜从没想过,一向只知道玩女人的王栾,能够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想必那个在重华苑禁足的女人,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还是把一切都握在了手中,被人仔细提点过。 “大哥!我知道你和父亲曾经征战无数,有很多经验和用兵之策,我一直在平京长大,只能纸上谈兵。但咱们一直都是虎将之家,我不想给大哥和父亲丢脸!” 不想丢脸?就王栾那点本事,想必到了战场上就只能逃跑了吧,总不能让一群将领都来保护他,谁去打仗呢? 景颜心中冷笑了几声,但这毕竟是男人们的话题,自己不便插嘴,干脆坐在一旁听他们说。 “你看看,就是这样倔强!战场是何等凶恶的地方,你怎么不仔细想想!我送你去跟太子他们一同读书,这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就是因为读过书,我才知道,大丈夫建功立业才算伟大,我不要做缩头乌龟!”王栾第一次壮着胆子跟王广和对着干,平日里只要王广和大眼一瞪,他铁定就泄-了气,这次只怕是有人给他撑腰他才敢这么做。 王松温和地一笑:“父亲,二弟想要建功立业,这是好事。” “战场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敌人,他这样过去,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说完这话,王广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松的腿,却没再说什么。 王松仿佛没看到一般,低头想了想,开口道:“父亲不如这样吧,让二弟先跟着我去军营看看,多学学总是好的……” 这头话音还没落,那头跪着的王栾却已经喜形于色,忙不迭地对着王松喊道:“多谢大哥!多谢大哥!我一定好好学,一定不辜负父亲和大哥的一片希冀!” 王广和冷哼一声:“我答应了吗!” “父亲!”王栾膝行到了王广和脚下,声泪俱下,“您就答应我吧!” “父亲,您就答应二弟的一片赤诚之心吧。” 王广和拧着眉毛,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他看了看王松,见对方说的是真心话,才开口道:“既然松儿同意,你就跟着他吧,好好学学带兵遣将的本事!” 王栾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的脸涨得通红,仿佛受到了无比的恩惠,郑重其事地对着王广和磕了一头:“孩儿明白!” 回到修文院,初晴和白梨已经让小厨房备好了午膳。难得今日王松在家,景颜便也同他一道吃了。 “二弟什么时候对带兵打仗感兴趣了。”景颜不动声色道。 王松莞尔一笑:“二弟打小就很聪明,去了军营,也能与人交好。” 景颜的眉毛轻轻一挑他说的是与人交好,可不是建功立业:“恐怕他想要的,不只是与人交好这么简单吧。” 王松听完此话,忽然放下了筷子。一旁的白梨心下一惊,大少爷和二少爷毕竟从小一块儿长大,小姐这么说,是想让他们翻脸吗? “颜儿,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王松低下头看着某处,手指摩挲着锦缎制成的桌布,眼中眸光闪现出与平日极其不同的精光,“你也看出来了吧,有人借着我的口,让二弟去军营,这件事你和我都看出来了,父亲能看不出来吗?” 王松一早就是知道的,而且王广和也是知道的,景颜忽然明白为什么王松对兰妃如此冷淡了,因为当至亲之人渐渐开始背叛你猜疑你的时候,他们就不在是亲人。 “父亲对我,有的只是往日的情分而已,我注定不能给他带来更多脸面,可这样的话,他明明可以直接与我说,却非要绕着弯子,他和季氏,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这样的话,已经毫不遮掩地与景颜讲了,如此一来,他们的阵线已经完全一致。 “可那些兵将崇敬的依然是你,不是吗?”景颜浅浅笑着,将勺子中的芙蓉百合肉放入了口中,轻轻一抿,馥郁沁香。 “我知道该怎么做,他毕竟还是我的二弟,”王松重新拿起筷子,将话题撇来,“这芙蓉百合肉如何?” 果然还是心软啊。景颜的心中摇了摇头,面上依然笑的恬静:“很好,还是老厨子烧得符合口味。” 自从那日王栾要求跟着王松去军营后,一改往日的油头粉面,天天准时报到,倒让跟着王松的军士们颇有些意外。不过王松的威名毕竟在那里,想要一时半会儿取他而代之,几乎是不可能的。 眼看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皇家围猎的消息终于过来了。此刻已经过了最为炎热的七月,那些急着在春天做衣裳的夫人小姐们肠子都悔青了,但又没有办法,只能咬着牙继续破费再做几套秋天的,这可乐坏了平京的绣楼衣铺,一时布料的价格都上去了,还是邀约不断。 马香云王婧是最为起劲的,眼见如今景颜管家,每月的例钱都是有限的,上次制衣已经用光,便想提前预支下个月的。本以为她会阻止,可拿了几次后,却不见动静,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白梨看不过去,愤愤不平:“小姐,二少夫人他们已经预支了下下个月的例钱了,您看要不要跟她们说一说?” “有什么好说的,横竖她们都是不会停手,这么做也只是在试探我而已。罢了,把我的例钱先充进去吧。” 白梨有些为难:“可是小姐,您都还没有去做衣裳……” “白梨,跟了我这些时候,你也应当明白我的喜好了吧,华服一时鲜,真正应该注意的是其他才对。” 白梨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好像小姐想的事情,总归比常人多一些。 可没过多久,忽然看到修文院前几个妈妈抬了一个箱子过来,满脸堆笑地对初晴道:“初晴姑娘,方才冯府送来了些礼物来给老爷,其中有一件是给大少爷的,奴婢给您搬过来了。” 初晴望着那硕大的雕花紫檀箱子,光是箱子本身,便价格不菲,她不敢贸然决定。 “给大少爷的?”景颜垂下眼眸,她下意识地感觉里面的东西应该不是给王松,而是假借王松之口,给自己的。 这个人是谁,想必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他可真是大胆啊! 第70章 草包二弟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初晴和白梨就忍不住惊呼:“好漂亮啊!” 且不说她们,就连见惯了平京锦缎霞帔的景颜,都不免微微愣神。霎时间,整个修文院里头都被这箱子里的东西映的闪闪发亮,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景颜的身子不免坐了起来,初晴白梨将箱子里的东西拿到了景颜面前,她一伸手,那柔软熨帖的触感从指间传了过来,缓缓流淌进心田。 这是一件用湘南锦制成的套裙,流光溢彩,令人目不暇接。 湘南锦,是琅州产的一种锦缎,这种锦缎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吐丝的蚕十分特殊。寻常的白蚕吃的是桑叶,吐的是白丝,可琅州的水蚕,喝的是云露,吐的是云丝。 这里的云露是一种植物,临水而生,枝蔓长长,绵延缱绻,有些像蝴蝶的翅膀。叶片薄而水嫩,在阳光下几近透明。水蚕吃了云露叶,浑身上下也会变得透明,结成的茧也仿佛是一团团巨大的露水。 待缫丝之后,一条条丝线柔软而透明,光洁灿丽,再用花汁染色,色靓而馥郁芳香,仿佛天空中的云霞,瑰丽多姿、流光熠熠。更别说这云丝的触感,似有若无,濡润舒适,长久地穿着云丝制成的衣服,能够滋养肌肤、永葆青春。 可后来,由于云露这种植物的稀缺,水蚕不再吐丝,云丝不生,便再也没有了湘南锦,仿佛成了一个美丽的传说,深藏在追求华美衣物的小姐夫人的书卷之中。 传闻前朝宫中曾出现过一件湘南锦的肚兜,几十位宫妃为了它机关算尽,最后落到了宠妃徐贵妃的手里,巧的是,最后也是因为此物,徐贵妃死的不明不白。 不过徐贵妃死的时候,已经年过五旬,据入殓的人说,她看起来依然如二八少女一般娇艳动人。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传说,谁都没有见过真正的湘南锦,纵使有,也只是小段小段的布料,便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了,但眼前的这件湘南锦套裙,用盘金绣勾勒出莲花开合的无数种姿态,上覆盖薄纱,袖口领口缀满珠玉宝石,美的不可方物,叫人难以相信。 “小姐,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令人久久不能移开眼睛的东西。初晴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若是穿上这件莲纹湘南锦百宝套裙,估计天上的太阳也比不过它的夺目。 “退回去。” “什么?”白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姐说什么?退回去?这样的物件,不仅仅是一件华美的衣裙,更是一件价值连城之物,就算是当了也是值得的啊! “小姐,这……” “我说退回去,你没听到吗?”景颜的手一撤,那柔软的湘南锦便滑入了巨大的箱子之中,仿佛一潭波光盈盈的春水,“连着箱子,一起退回去。” “是,小姐!”初晴低头应了一声,见白梨还在发愣,忙掐了她一下,这才提着箱子走出了修文院。 湘南锦,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但自己不能收,因为这是冯千城借着莫名其妙的由头送给自己的,如果收了这样的东西算什么事? 景颜摇了摇头,这个冯千城,他竟然如此大胆,这一举动不仅告诉她世上的一切他都不放在眼里,他根本不把王松当回事,所以她这个王府大少夫人的头衔在他看来根本无法阻止他的行动,同时,还发出另一种信号,冯家的家底,完全超过了正常人的想象。 景颜对于这个横插一脚的男人很是头疼,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个正常人,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这样的人进入自己的生活,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在美人榻上思索了一会儿,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命人取来了怀王曾经送给她的几匹衣料,绣春斋的老板没过多久就过来了,给景颜量好了尺寸,抱着布匹回去赶制了。 几日之后的一个平旦,随着平京皇城门口九十九尊长号声震天齐鸣,皇家浩浩荡荡的围猎队伍终于从平京城中-出发。一眼望去,城中尽是锦旗飘飞,百姓夹道争相观看这空前的壮观景象,不仅被皇族的财富和气势所震慑,更是对那些骑在高头骏马上的贵人们百般崇敬。 在前方开道的是从三军之中选出的优秀前锋将领,他们身上穿着厚厚的铠甲,头戴面罩,发式统一,十分精干,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肃杀一切的凌厉之气,体现着上元朝遥遥领先的军事资本。 再往后则是皇帝的亲兵御林卫。御林卫佩长剑软甲,骑在强壮的战马之上,露出整齐划一的面容,庄严之中愈加体现这皇族的神圣与高贵。 开路队伍过去之后,便是皇帝与皇后的御撵,后面跟着两个较小的轿子,则是两位宠妃的御座。各位皇子世子们则骑着马儿跟在皇帝的轿撵后,后面便是公主郡主女官的轿子,文武百官和其家眷紧随其后,最后是随从侍女,队尾的几百辆马车上都是路上需要的物资,由剩下的军士护卫,如此一来,绵延数百里毫不夸张。 等这支人数庞大的队伍抵达围猎场的时候,已经是十几日之后的事情了。整个围猎场不仅仅是传闻中扩大了三倍,而是扩大了整整七倍,从各地运来的珍稀动物数量可观,并大量移植花木,建造人工精致,成了一个空前壮观的巨大花园,方圆近千里,令人目不暇接。 不仅如此,此处还建造了一排华丽的行宫,供贵族们居住消遣。到达的当日,已是傍晚时分,所有人回行宫休养之后,第二日一早,便迎来了开猎仪式。 景颜穿着软银轻罗百合裙,将头发统统束起,完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别了一支镂空银花小簪,在人群中并不出挑。 一众的夫人小姐们则穿着准备已久的各色鲜亮衣裙,袅袅婷婷仿佛草地上开满艳-丽百花。一开始,她们还在互相攀比着各自的衣裳,可围猎场上的仪式不必平京城内,一是时间长,二是需要下马车行走不少路,这样一来复杂的衣物就成了累赘,倒是羡慕起景颜的轻装简行。 仪式过后,男人们已经按捺不住了,纷纷策马扬鞭,一个接一个地到猎场中搜寻猎物去了,而女眷们则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顺带看看这与西晋接壤之地的异域风情。 景颜没有跟那些七嘴八舌的女人们走在一起,而是静静地推着王松在猎场周围散步。虽然王松是个心性极强之人,但也不愿让他看到那些身强体健之人在他面前策马奔腾,这毕竟是他内心中的隐痛。 转了一圈之后,也没见什么特殊的精致,景颜便推着王松回行宫。可走到半道上,却被人拦了下来。 说是被人,不如说是被骑着马的人。 面前一匹枣红色大马桀骜不驯地来回踱步,似乎很不耐烦,鼻孔里喷出的灼热之气令人有些反感。而坐在马上的人,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脸上似笑非笑,让那一张原本俊逸的面容显得十分令人憎恶。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躲着,不跟我一起去打猎吗?” 王栾的笑容十分灿烂,早已没了正厅前跪着的颓废模样,反而耀武扬威般牵着缰绳在王松身旁走了一圈,几次三番提起马的前蹄,作势要落下。 “大哥,我这马儿是父亲送给我的赤骏,你瞧,他多么强壮,大哥要不要上来试试?” 王栾这个人,与其说是无情,不如说是无知。自以为在军营的这段日子与军士相处融洽,也能指手画脚地说几句道几言兵法,便以为自己可以取代王松的位置,暴露了本性。却不知道他这种迫不及待过来炫耀的行为,完全暴露了自己的弱点,若是给其他人看到了,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这样的人,不必与他多话,简直白费口舌。 景颜冷冷一笑,抬头道:“多谢二弟好意,只是这赤骏似是不好驯服的模样,位子高了可不一定坐得稳,希望二弟摔下来的时候也能有现在这样的笑容。” “景颜!”王栾的脸气得通红,他一手拿起缰绳,一手握着马鞭,指着景颜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是风太大,还是二弟的耳朵有问题,我说你啊,摔下来的时候,可别叫人看见,丢了王家的脸面!” “贱人!你给我闭嘴!”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松忽然抬头,眼中的凌厉之气让王栾自觉地便把指着景颜的手收了回来,他的脸上是与往日相同的温和笑容,话语间却已经冷了三分:“二弟,她是你的嫂子。” 王栾显然是气得狠了,他竟然不顾王松的话,又冲到前面,大声辱骂道:“我管她是谁,竟然敢诅咒我摔下马,我非抽你一鞭不可!” 说罢,他的双-腿夹住赤骏,用力一蹬。马儿长啸一声,翘-起两蹄朝景颜直奔而来。 景颜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个傻-子,完全没有一个世家大族子弟该有的沉稳与智慧,有的只是一脑袋玩女人的龌龊思想,剩下的都是草包。季氏禁足未能前来,连个提醒他注意分寸的人都没有,纵使是夫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着王松下手,他实在是太傻了! 此时此刻,景颜的手已经摸向了腰间,只要一颗金豆子打入赤骏的眼中,王栾便会以一个极其难看的姿态摔入一旁的泥坑,这样的教训,他也应该吃一吃!以后看他还顾不顾尊卑,随意羞辱兄长!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景颜准备动手的时候,忽然听到王栾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停下!” 第71章 殊死相救 不知是王栾急红了眼,还是赤骏已经不受控制,那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红了一双眼睛,眼看着前蹄便要落在王松的身上。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停下!” 王栾一愣,下意识地去扯手里的缰绳,却发现愣是控制不住已经发了狂的赤骏,整个人摇摇晃晃,仿佛一株随风飘荡的杂草,眼看着就要落入一旁的泥坑。 就在此时,一双强有力的手猛地伸了过来,转瞬间已经从王栾手中夺过了赤骏的缰绳,狠狠一勒。赤骏立马长嘶一声,可它倔强的很,疯狂摇着硕大的脑袋,鬃毛在空中胡乱飞舞,仿佛发了疯一般,根本不受控制。 往前冲的势头倒是停下了,可前蹄的方向偏了一偏,竟是对着景颜直直落下。赤骏的重量加上这一刻的爆发力,若是落在这样一个弱女子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来不及多想,景颜的视线被一团黑影彻底蒙蔽,紧接着,整个身子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到了一旁,她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震耳的响动之后,周遭又恢复了宁静。 她有些茫然,记忆还停留在赤骏落下马蹄的那一瞬间,渐渐的她才反应过来,蓦然发现自己竟然是被人抱着,她慌忙地睁开眼睛去看,对方却不是王松。 “你没事吧!”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张如月般清辉的俊美面庞,而这一张清冷到几乎有些淡漠的脸,此刻竟然露出了难得的惊慌。他的眉头深深皱着,璨若星辰的眸子紧盯着面前的人儿,似乎想要确定她到底有没有事。 她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里有多么着急,仿佛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什么声音都发布出来,脑中更是乱无章法,只是想要救她,其他一概不管。 景颜微微愣神,但很快反应过来,随即匆忙抽身,直到站定之后,才低头恭敬行礼:“多谢世子相救!” 青玄张了张嘴,不知还说什么好,他那一身天青蓝锦袍在冲击的瞬间,袖口和身侧都有不同程度的割裂,有一处深入肌肤,透出了隐隐的血丝。 一旁的侍卫婢女看见世子策马疾驰,便慌忙跑过来,眼下见此场景几乎要叫出声!他们是怀王派过来专门保护和伺候世子的,谁都知道那个没结婚的老头把这个儿子当宝贝,要是世子有什么闪失,他们可都要人头落地! “我没事,”青玄的面庞瞬间恢复了冷静,他迅速扯下衣袍上的布条,熟练地包住了正在出-血的小-腿,而后几乎是用极其愤怒的面孔对着一旁已经脸色惨白的王栾道,“你想干什么?!” 景颜这才想起方才的事情,迅速转睛一瞧,那赤骏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草地上,脖颈处插着一把尖刀,血液把地上的青草染得一片殷-红。 她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她认得那把插在脖子上的刀,那是王松的武器! 随即,她发现坐在轮椅上的王松此刻像是根本没有看到自己,眼神中有一种完全陌生的阴冷目光,那是混杂着愤怒、阴狠和决绝的目光,从第一眼见面到现在,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目光。 而另一边,王栾已经浑身颤抖地立在一侧,脸色白的像是没有血液,沉闷地低着头,看都不敢往这边看一下。 他的身边,则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贵族男子,他有着宇文家族模子般刻出来的俊美面庞,棱角分明,黝-黑的眸子里是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与坚毅,面对此情此景,他竟然面不改色,嘴角轻轻弯起,带着一个淡淡的笑容,说不出的英姿华彩。 但直觉告诉景颜,他是一个里外不一的人,至少,跟王栾不是同一种人。 “皇弟,乔羽兄并没有恶意,只是那马儿不受驯服罢了。”二皇子宇文烈两手背着,轻描淡写地说道,脸上的笑容仿佛是一张面具。 青玄显然已经回过味来,面对这位不怎么友善的二皇子,他冷笑一声道:“马儿毕竟是畜生,但人不是,若人也如此胡乱行-事,只怕与畜生没什么两样!” 这话已经很明显是在骂王栾了,平时十分冷静低调的青玄,若非真的是被逼急了,根本不会说出这样刺激人的话。 但二皇子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一个劝架的和事老,眸中光彩更现:“王公子这不是已经将赤骏斩杀了吗?” 二皇子玩味般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一脸阴沉的王松。这个平日温柔至极的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如此危险的事情。若是什么都不做,那景颜有可能命丧马下,但这便成了一个话柄,王栾纵使百般辩解,也坐实了谋害长嫂的罪名,到时候王松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他铲除,获得王家的一切。 在他眼里,景颜算什么,只是一个工具和摆设罢了,妻子没了可以再娶,但权力没有,便连命都保不住。 可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这么宝贵的机会,还在冲动之下杀了赤骏,这样一来,王栾便脱罪了,太傻,实在是太傻了!为了女人放弃铲除威胁的机会,简直就是愚天下之大昧! 王松反应过来,他迅速转身,慌张地搜寻着那一抹倩影,直到看见景颜完好无损地来到了他身边,他那颗猛烈蹦跳的心,才逐渐安顿下来。 几乎是不可遏止地,他两手紧紧抓-住景颜的胳膊,一声接一声地问:“颜儿!颜儿你有没有受伤!你好不好!” “我很好。”景颜浅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显然对这样陌生的王松有些不熟悉。 宇文烈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这对夫妻,轻轻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宇文玄,心中冷笑一声。 在他看来,宇文照和宇文玄,都是太子宇文墨的亲信。宇文照与自己一同长大,对其心性摸的十分清楚。 但对于这个横空蹦出来的宇文玄,宇文烈很感兴趣,却也找不到制服他的弱点,他找人很多人去发掘他的背景,得到的是丝毫没有用的只言片语,连他的喜好和性格都参不透,是心头的一大隐患。 但多年权谋斗争的经验告诉他,宇文玄看王松妻子的眼神不简单,这样的消息,很值得他去发现。 如此一来,留着景颜一条命,也是有用的。 “既然王公子和夫人都没什么大碍,我提议,这个误会就让它过去吧!”宇文烈十分随和地笑着,仿佛真心要解开这个结。 随即,他看向一旁的眼中乍放冷芒,王栾直-挺-挺地打了一个哆嗦,抬起沉重的腿躬身对王松道:“大哥,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 王松的脸上虽然不再是那副可怕的模样,却也不复往日温和,只是淡淡地道:“没事了。” “这就对了!”二皇子哈哈一笑,随即把手打在了王栾的肩头,喟叹道,“王将军教子有方,你们如此兄友弟恭,倒是看的我十分羡慕啊!” “好了,时候不早了,皇弟,咱们不要打扰人家夫妻了,父皇他们还在等着咱们呢!” 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刺激他,二皇子蹬上他那一匹黑的发亮的高马,命人牵了一头小马递给王栾,随即两人策马离去。 霎时间,就留下了王松他们三人,也不知怎么的,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尴尬。 最后还是王松开的口:“世子,今日之恩,王松来日必报!” 青玄挥了挥手:“不必了,举手之劳。”说罢,他跨上一匹白马,很快离开了。 王松握着景颜的手渐渐有些松开了,他知道她不喜欢这样,于是自然而然地放开了她,只是不再离开她身边。 “颜儿,你吓到了吗?” 景颜摇了摇头:“没有,我很好。”身体很好,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方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一切行动都是心性使然。 那一刻,王松仿佛失去了心智,头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有另一种力量迫使他举起了刀子,以十分狠辣的角度扎进了赤骏的动脉之中。 其实他完全可以扎在它的前蹄,或者它的其他部位,只要不让它伤害到景颜便可,但不知怎么,他那时的想法便是,杀了它,杀了它!这不是平时的他,不是那个温柔儒雅、考虑周全的他。 可是青玄却想也不想,从马上跃下,直接扑在了她的身上。若是那马没有刹住脚步,有可能死的不是景颜,而是青玄。 景颜叹了一口气:“你不该杀了赤骏。” “我知道,”王松望着地面,若有所思,“你放心,我以后会保护好你的。” 不会再给别人机会。 上午过的很快,用过午膳后,那些在外打猎的贵族子弟都陆陆续续满载而归,他们脸上激荡着欣喜而起的潮-红,果然举起武器,才能让男人们感到生命的热切存在。 那些夫人小姐们则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平京的事情。有人专门为她们建立了一个半露天的雅座,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放上桌椅布帘,既能欣赏边境风光,又能品赏美味,实在是惬意。 躲过了上午,下午便躲不过去了。景颜没有办法再走开,只好耐着性子走入了那一群莺莺燕燕之中,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等待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见她消失了一上午如今又出现,平京的夫人小姐们不免窃窃私语起来。漂亮的女人是容易引起话题的,更何况她嫁了一个残废的夫君,这让她们很感兴趣。 第72章 沈家姐妹 景颜面前是一杯玫瑰露。她的手轻轻-握住杯子沿口,低垂的眸子一片澄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低头啜饮着口中的香甜,沉醉其中。 此时正好有一缕阳光透过布帘落到了她的身上,清丽绝俗的容颜顷刻间融入周遭的景色之中,为这一张绝尘的容颜增添了几分神圣感,鼻梁上那颗轻巧的痣,像是凝结了一切的美好,挑拨着所有人的心弦。 此时此刻,她只是静静坐着,垂眸看着手中的杯子,仿佛身边的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见她不说话,不远处那些叽叽喳喳议论她的女子们就更加大胆了。本该坐在景颜身旁的马香云,此刻正紧紧挨着户部尚书的千金沈玉珍坐着,两人仿佛有说不尽的话。 她今日穿着桃红缂丝撒花烟罗衫,风姿绰约的凌虚髻上插了整整八只金钗,整个人走起路来仿佛一座移动的金象,珠光宝气十足。 可到了这儿她才发现,无论自己打扮的多么引人注目,那些人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头穿着素色衣裙的景颜身上。她实在是搞不懂,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大家为什么都要这么注意她! “香云姐姐,你的那位大嫂,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儿啊!”沈玉珍轻摇着手里的团扇,一张俊俏的瓜子脸上两道细眉弯弯,灵动的丹凤眼轻轻地从景颜身上扫过,仿佛蜻蜓点水一般。她本就是一个标准的骨-感美人,如今一笑起来,仿佛一株轻摇的玉树,锁骨深深,娇美动人。 “你别看她长得一副好人相,其实背地里,阴谋诡计多着呢。玉表妹,我劝你不要跟她走的太近,一个搞不好,人家就会跟疯狗一样过来咬你一口呢!”马香云毫不避讳地出言讽刺,越说越是起劲。 “玉表妹,你是不知道,大哥当年好端端的侍妾含玉,就是她给弄死的,手段可不是咱们能比的!” “哦,是吗?”沈玉珍伸手取了一块芸豆卷,轻轻含入口中。 还记得那时王松的双-腿还很健全,沈家预备把这位嫡女嫁给他,两家亲上加亲,不亦乐乎。于是沈夫人来看望马香云的时候,常常会把沈玉珍带着。 沈玉珍见过王松,对于这位即将成为自己的夫君的男子很有好感,他有着俊美的面容,说话的时候声音温柔动听,这对于一个少女来说本身就是巨大的诱-惑,更重要的是,他有惊人的军事才能,前途不可限量。 可谁知后来出了意外,王松双-腿残废,眼看着前途就这么毁了,沈家自然不会把宝贵的嫡女嫁给他,这门婚事自然而然地告吹了。 对于沈家的这个决定,沈玉珍先是无法接受,可明白真-相后的她,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深以为然。如花美眷,怎能嫁给一个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男人,纵使那人的面容再令人动心,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但不知怎的,见到景颜之后,沈玉珍还是感觉胸有憋闷的厉害。她本以为嫁给王松的会是一个满脸麻子的货色,最多也就姿色平平,绝不可能超越自己,可现在…… 她不禁深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胸中的澎湃渐渐缓和下来,妒意却更深。 就算是自己丢弃的东西,你景颜也不该捡! 沈玉珍的身旁,是一个面容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她局促地坐在那儿,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小-脸红扑扑的,张了张口,很久才憋出一句话:“表姐,她可是你的嫂嫂……” 马香云柳眉倒竖,撇了撇嘴怒道:“我和玉表妹说话,你插什么嘴!” 沈宝珍的母亲是一位歌姬,被尚书大人看中后纳入府中成了姨娘,却在生她时难产而死。于是沈宝珍便与沈玉珍一起在沈夫人膝下长大,关系比较亲近。但旁人无时无刻不给她灌输嫡庶思想,这让原本内敛的沈宝珍更加自卑。 这时候被马香云一吼,她顿时吓得再也不敢说话。她只是觉得景颜与她们并没有利害关系,为什么非要说她坏话呢。 她情不自禁地抬头,扑闪闪的大眼睛正好对上景颜那双秋水澜澜的眸子,顿时吓了一跳,慌忙地想要移开视线。 可没想到的是,景颜端起了面前的玫瑰露,对着沈宝珍微微一笑,浅浅梨涡隐隐约约,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让人感觉春风拂面,最美丽的精致也不过如此。 沈宝珍渐渐看的有点痴了,她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健康的红晕,心想如此美丽的女子,怎么会做出马香云所说恶毒的事情呢。 “妹妹,妹妹……妹妹?”沈玉珍推了推身旁发愣的沈宝珍。 沈宝珍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仿佛丢了魂似的,连连低头回应:“姐姐!” “你在看什么,跟见了鬼一般?”沈玉珍拉下了一张脸,顺着沈宝珍的视线看了过去。 沈宝珍心里急坏了,若是让她看到自己跟景颜示好,恐怕自己回去又要被沈夫人罚跪了。每次沈玉珍去告状,自己总要被妈妈们拖到祠堂里罚跪,这一跪便是一整夜,祠堂黑黢黢的,时不时还有可怕的声音传来,她实在是不想再受那种苦了。 可视线的那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空落落的玫瑰露杯子。 “我当是在瞧什么,原来妹妹在发呆呀。”沈玉珍掩嘴轻笑,声音里充满了讥讽。对于这个庶妹,她一向不放在眼里,那笨手笨脚的模样,带出来简直丢脸。 可有了她做衬托,才能突出沈玉珍的聪慧,所以大小宴席,姐妹俩总是同时出现。 “是……是……妹妹方才一时慌神,没有听到姐姐在说什么,请姐姐恕罪……” “我的好妹妹,姐姐怎么会怪你呢!”沈玉珍轻笑了一下,与马香云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妹妹,发呆也是正常的,毕竟你就要及笄了,思念情郎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我!我没有什么情郎!”上元女子及重名节,若是被人说有情郎,自己怎么还能嫁的出去呢! “瞧你这么紧张,姐姐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沈玉珍拉着宝珍的胳膊,亲昵地道,“只要妹妹听姐姐的话,我便会跟母亲美言几句,让妹妹嫁一个如意郎君……” 沈宝珍猛地抬头,看到自家大姐那一双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本已紧张的心情陡然沉了下去。 行宫的外面有一片浅浅的湖泊,倒不像是人工建造的,一草一木都是自然形成,虽然缺少了一些华美之感,却多了几分自然之美。 沈宝珍失魂落魄地从行宫外面往湖边走着,一边走一遍想着马香云和沈玉珍的话,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从小到大都乖乖听着嫡母和长姐的话,不敢有一丝违逆。可为什么这样做还不够,偏偏要让她陷入如此困难的境地呢。 不知不觉,沈宝珍深一脚浅一脚已经走到了湖边,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早已忘了当初是因为看到景颜在这里,才往这边来的,此时此刻却由于想的过于投入,忘记了面前的是湖泊。 “沈小姐。” 她的背后响起一个清亮的女生,沈宝珍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一股凉意从脚边传来,她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湖泊的边缘,长而拖地的裙摆湿-了一大-片。 “景……景小姐……不!王夫人……”沈宝珍慌慌张张地向后退去,又不小心踩到了落在地上的树枝,整个人失去了中心,眼看着就要倒入湖泊之中。 沈宝珍心里暗暗叫苦,她知道这水不深,淹不死人,可若是就这么掉下去了,待会儿换衣服又得费好大的功夫。 她闭着眼睛,却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人一扯,又重新站稳了。 “沈小姐,湖泊边不安全,咱们还是去那头说话吧。” 景颜如水的眸子微微笑着,仿佛能够摇动人内心的灵魂。沈宝珍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终于松了口气。 “不知沈小姐找我有何事?” 沈宝珍方才稍稍放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她实在太不容易说谎了,而景颜又如此聪慧,心中那根弦崩得紧紧的,再坚持下去,恐怕就要断了。 “表姐到处说您心机深沉,我觉得您不是这样的人……”沈宝珍这一席话说出口,连自己都震惊了,该死,自己嘴笨,连谎话都不会说。 虽然目的不纯,但这句话倒是真的。景颜微微一笑,十分温柔:“嘴长在人家身上,爱怎么说是她们的事,但我知道沈小姐不会这么想。” 沈宝珍心中的弦越绷越紧,几乎就要断了。她此时十分懊恼,若景颜跟沈玉珍马香云一样骄傲善妒,也就罢了,偏偏她如此善解人意,这该如何是好啊! “景小姐,您要当心她们……”沈宝珍撂下这句话后,猛然转头跑开了。她实在是没办法面对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孔,如此助纣为虐的事情,她真的干不了。 景颜看着那张可爱纯善的面孔越走越远,目光逐渐变得深邃。 “小姐,沈小姐她……”别说是景颜,就连一旁的初晴都看不下去了,沈宝珍这个模样,旁人还以为是自家小姐欺负她了呢。 “让她去吧,毕竟她也是受人威胁。”景颜淡淡一笑,并不在意。 忽然间,她举起右手轻轻一挥,初晴随即附耳上去。 听了景颜的话,初晴眼睛睁的大大的,之后用力点了点头。 第73章 小恶作剧 另一旁,马香云和沈玉珍依旧坐在席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们面前放着的是这儿特有的玉藻玫瑰露,醇香入鼻,丝丝入扣,却不见她们饮用,直到有个满脸慌张地少女映入她们的眼帘,沈玉珍才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马香云看着沈宝珍战战兢兢的模样,很是不屑,对一旁的沈玉珍道:“玉表妹,我看她那个模样,成不了什么大事。” 沈玉珍那双灵动的丹凤眼在她庶妹的身上扫了一遍,随即自信一笑:“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过所有的把柄都在我手里,我不信她不肯帮咱们做事。香云姐姐,你且放心,待会儿,有好戏看呢!” 马香云见她自信满满的模样,也不好再多问。其实沈玉珍与景颜本没什么冲突,却因为她曾经是王松未婚妻的原因,记恨上了景颜,更重要的是,她竟然比自己更要优秀,这让一向以才貌自居的沈玉珍很不舒服。 不过再过一会儿,那个美人儿可就笑不出来了。沈玉珍端起面前的玫瑰露,正准备一饮而尽,却不想那杯子像是抹了油一般,从手中滑脱,红色的甘露顿时落在了她秀美的衣裙之上。 沈玉珍皱了皱眉头,倒不是因为这衣服脏了,而是待会儿皇孙公子们就要从猎场回来了,自己千方百计设计的好戏不能就此错过。 “小姐,奴婢带您去换衣服吧。”沈玉珍身旁的大丫头芳菲说道。 沈玉珍想了想,终究点了头。自己仍然待字闺中,必须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那些皇孙贵胄眼前,这样才能力压景颜,让王松后悔! “好,动作快一些。” 与马香云打过招呼后,沈玉珍便在芳菲地搀扶下迅速离开了酒席,一路往行宫的方向走去。她心中着急,走的又快,步履匆匆,可不一会儿走在后面的芳菲却忽然喊道:“小姐,您的玉钗呢?” 沈玉珍一愣,随即伸手向头上摸去。那梳的十分精致的朝日髻上,本该插着一支碧玉钮花五彩簪子。可如今,发髻之中空荡荡的,竟然什么都没有! 老天!这可是皇帝赐给沈夫人的,自己求了很久才求了过来,本来准备出一出风头,却把御赐之物给弄丢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如今风头已经出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簪子非同小可,若是现在丢了,到时候皇帝要是追问起来,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或者被什么乱七八糟的登徒子捡过去,又是说不清的麻烦,甚至要把自己的下半辈子给搭进去! 芳菲的脸色煞白,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可小姐现在又急着去换衣服,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去找啊!”沈玉珍气急败坏,放眼望去这儿都是整片整片的绿色,那只碧玉簪子偏巧掉了进去,一时半会儿要找到确实很困难。 芳菲被她一吼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眼睛瞪得老大,一点一点仔细寻找着簪子的影子,恨不得把这些草全部拔光。 可翻找了半天,别说是碧玉簪子,就是块破石头也找不到,不禁急得满头大汗。 “若是找不到簪子,你就别想活了!”沈玉珍急得狠了,下了死命令,可她也知道,纵使杀了这些丫头也是没有用的,簪子到底丢在哪里,她根本没有感觉,这该从何找起?! 就在她的面色已经变得铁青,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直趴在地上的芳菲忽然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往这头看着。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景颜身旁的丫头白梨。 直觉告诉芳菲,这个人是来找自己的,她立即跑了上去,满面愁容地道:“白梨姑娘!你是不是找我家小姐?” 白梨犹豫地瞧了她一眼,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芳菲注意到她的手中正拿着什么东西,用袖口遮的严严实实,两手紧紧握着,十分紧张的模样。 “白梨姑娘,我家小姐的碧玉簪子掉了,你有没有看见?”芳菲急的几乎要喊出声来,她一把抓-住白梨的手臂,恨不得在她身上搜一遍。 白梨吞吞吐吐,好一阵踯躅之后,才慢悠悠地看口:“我就是来送还沈小姐的簪子的……” 芳菲面露喜色,激动地抓着白梨的手臂道:“真的吗?!白梨姑娘,请你快拿出来吧,我家小姐已经急坏了!” 白梨点了点头,终于松开了手,露出袖子里的一角。一阵晃眼的绿光闪过,真是那支名贵的碧玉钮花五彩簪子! 芳菲喜不自胜,刚想接过,却见白梨手一缩,又收了起来,顿时就有些恼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我们小姐的簪子!陛下的御赐之物!你是不是想私吞?” 白梨笑了笑,开口道:“芳菲姐姐,您误会我了,只是有句话我得跟您说清楚。” “什么话?” 白梨低下头,望了望身后,仿佛害怕某个人听见,用只有芳菲听得到的声音说:“其实……其实这簪子不是我捡到的,是我家大少爷捡到的,也是他让我交给沈小姐的……” 这跟自家小姐有什么关系?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忽然看见白梨眼中那稍显暧昧的神色,顿时心中一跳,瞬间就明白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吃惊:“难道你家大少爷他……” “说实话,大少爷一直都注意着沈小姐的一举一动,见她的簪子掉了,就立马拾起来准备送还。本来想自己送过来的,但毕竟男女有别,我家小姐又看的那样严……我本是小姐的人,但大少爷百般劝说,我看大少爷是真心的,便瞒着小姐过来走这一趟,也好避人耳目,你可不能跟别人说这一回事啊!” 一刻钟后,这一席话完整无缺地落入了沈玉珍的耳中。本已经急的焦头烂额的沈玉珍听完此话后,竟然烦恼全无,脸上笑得像是一朵盛放的鲜花,趾高气昂地进入了行宫。 大家都说景颜清丽无比,美的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儿,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夫君竟然还在想着当年的青梅竹马,真是可笑啊! 沈玉珍忽然觉得全世界都美好起来,自己总算还是赢了一回! 衣服换好之后,沈玉珍便匆匆赶回了酒席。马香云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却忽然看见一席盛装的沈玉珍终于回来,她那张俏生生的脸蛋此刻愈发神采奕奕,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透露着说不出的愉悦。 “玉表妹,你这是怎么了?” 沈玉珍轻柔一笑,头上那支碧玉钮花五彩簪子更是灵动而夺目,她装作不经意地斜眼向王松的方向看去,娇-媚的目光一瞬间就被那张温柔儒雅的面孔给捕捉到了,他对着沈玉珍点头微笑,少女的心中仿佛漾出了阵阵涟漪。 果然!他果然在看自己! 沈玉珍心中无比欢喜,接着是不可捉摸的骄傲,她并不是对王松念念不忘,只是已经娶了如花美眷的男人,一个被自己抛弃的男人,依旧对她念念不忘,这简直就是一场不战而胜的完美战役! “没什么,只是为待会儿的事情开心罢了。”沈玉珍轻描淡写地道。 马香云不再说话,因为阵阵马蹄声已经传入耳中,那些或是谈天说地,或是观赏景致,或是吟诗作对的夫人小姐们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们迫不及待地摆好了已经练习千万遍的姿态,就等着平京最有权势、最为俊美的少年们惊鸿一瞥。 领头的是太子宇文墨,他那一袭朱红色的锦袍十分惹眼,面容方正英姿勃发,红潮在他的脸上隐隐显现,显然是十分尽兴的模样。虽然太子已经娶了正妃,但侧妃的位置依旧是个香饽饽。 他的身旁是景太傅的长子景康,比起忠厚刚毅的宇文墨,景康给人的感觉更加亲切,他是平京五少之一,玉-面公子的称号名不虚传,一出现便引得在座女子频频侧目。他则是毫不羞怯地一一微笑回应,倒是让不少女子羞红了一张脸。 当他看到坐在席位上的景颜时,便轻轻点了点头,仿佛是一个十分简单的招呼,眼神却更加真切。 接着,便是二皇子与王栾,两人的身后跟了不少随从,显然收获颇丰,他们倒没怎么在众人面前多露脸,大概是怕人提起王栾欺侮兄长的事情。 宇文玄与宇文照随后而至,这两位贵人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几乎所有女子都梗着脖子想一睹他们的风采,完全没了该有的矜持和娇羞。可那两位招人喜欢的皇子一个冷冰冰的,冰山美颜难以接近,另一个则压根没有向女眷的方向看一眼,便飞身下马,将猎物交给了一旁的随从。 众小姐们不免有些失望。 剩下的贵人们依次坐下,整个猎场一时之间到了最为高-潮的部分,随从们忙着清点猎物,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很快,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上元皇帝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缓缓坐上了席位。他有着宇文家族特有的俊美面容,就算已经步入中年,眉眼之间依旧不减当日风华。但面颊上两道嵌入皮肤深处的皱纹,却有着让人颇为胆寒的严厉。 第74章 可爱白-虎 望着底下紧挨着坐的文武官员和王子皇孙,皇帝有些阴郁的面庞扬起难得的笑容,他信手举起手中的酒樽,昂起脖子一饮而尽。鲜红的酒汁落在他的唇角,仿佛鲜血一般刺目。 眼见皇帝都已经喝起来了,底下的官员们更是觥筹交错,喜笑颜开,说着一些祝福皇帝长命百岁、上元朝福顺永康的话,一些自命不凡的才子们甚至开始吟诗作对,场面十分热烈。 但面对如此场景,皇帝身旁的皇后高氏却满面愁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面前的玉藻佳酿,一句话也不说,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曾是济兴侯府的人,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便已经是当时的太子妃。与高家的人相同,皇后有着光洁的额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上一对低垂眉压着眼睛,挺直的鼻梁仿佛精雕细琢而成。 然而这一切,都在岁月的侵蚀下逐渐暗淡失色。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皇帝不再进入坤宁宫,甚至与她说话,也有着明显的疏离。皇后的眼眸不再动人,时常低垂,眼中也不再有光彩,有的只是落寞与黯淡 眼见皇帝一下子往肚子里灌了五杯酒,皇后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夫妻感情淡漠了不少,但从骨子里,皇后依然深爱着眼前的皇帝,他们也有过柔情蜜-意,只是面对眼花缭乱的佳人与时间的消磨,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皇上……”皇后的身子朝前探了探,轻轻地把手放在了皇帝准备端起酒杯的手臂上,凄楚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皇帝的眉毛皱了起来,但还没等她开口,便听到一旁有个伶俐的声音传了过来。 “皇后娘娘,皇上今儿也是高兴,您瞧,这么好的景色,难得的快活,娘娘还要干涉皇上吗?” 说话的是坐在皇帝另一边的盛美人,她现在颇受隆宠,只要看她坐的位置便知道,她才是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她像是一株精雕细琢的珠玉之花,柔美的身姿就这么坐着依旧令人动心不已,比起后宫那些女人,盛馨的容貌并没有多么出众,但她的性格直爽,敢于在皇帝面前说话,有时候甚至敢在皇帝批阅公文的时候挨着他坐,偶尔耍耍小脾气把皇帝晾在一边,这样的事情,别人想都不敢想,但盛馨却能够做的出来,这足够证明她的出众。 不过到底盛家的底子薄,他的父亲本是一个教书先生,考了多年的科举终于做了个八品的京府运司知事,想要再往上爬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谁知他却得了个能说会道的女儿,偏偏这个女儿被选入宫中,本只是做个掌闱,后来爬上了皇帝的床,一举被封为美人。 但这样的女子想要在后宫生存下去,只能靠自己。盛美人的话刚说完,这头皇后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但她不敢回嘴,因为盛美人的话,代表的便是皇帝。 “盛美人,皇后娘娘劝陛下少饮,这是他们夫妻间的事情,皇后娘娘统领六宫,一切都为陛下着想,咱们要多像娘娘学习,而不是做一个煽风点火的小人。”坐在皇后身旁的兰妃不动声色地道。 盛美人到底年轻,皇后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看就是好欺负的,偏偏这个兰妃时不时地就借着皇后的职权来压自己,偏偏皇帝还不管,实在是可恶! “兰妃娘娘,陛下昨日是在臣妾那儿歇息的,这饮酒啊,也要看人,对着有些人可就是喝不下去,如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如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对于她们几人之间的口舌之争,景如向来都是不掺和的,她恪守中庸之道,不去攀附别人,也不争宠,这样的行为,让她在后宫之中地位最为稳定。 眼见如妃并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盛美人撇了撇嘴,转头对着皇帝娇嗔道:“皇上,臣妾有些不舒服,想回行宫休息休息。” 这才刚出来,现在居然喊着要回去,简直就是不给皇帝面子。底下的官员们顿时目瞪口呆,这个盛美人还真是大胆。 可皇帝却不恼火,一把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哈哈一笑:“美人是嫌弃朕身上的酒味重,所以要走吗?” 盛美人脸色一红,低头娇羞道:“这倒不是,只是臣妾不喜这样的场合,吵吵嚷嚷的,头疼……” 她作势身子一软,顺着椅子躺在了皇帝的身上,酥-胸半露的样子实在是香-艳至极。但皇帝仿佛丝毫不觉得这样的举动轻浮,反而像是饶有兴味的模样。 他想了想,面容忽然严肃起来,对着几位妃子道:“朕带你们出来是散心的,话多就给我收拾收拾回去!” 此话一出,几人都不说话了,皇后更是白了一张脸,这句话明显就是说给她听的。盛美人望着她们讪讪的模样,脸上是无比的得意,当即又给皇帝斟了一杯酒,咯咯笑着劝他喝了下去。 “这个盛美人,还真是不要脸!” “是啊是啊,你看她那个狐媚的模样,一看就是红颜祸水!” “据说她以前只是个掌闱宫女,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爬上了皇帝的床,这才封了美人呢!” “真的吗?那怪他那个父亲爬的这么快,看到都是蛇鼠一窝!” 底下的议论声不绝,景颜只是默默听着,并不多话,别人家的事情,她向来都是没有多少兴趣的,管她盛美人什么美人的,只要不危害自己的利益,谁去管她。 这时候,坐在下首的太子忽然站了起来,他是皇后的长子,见自己的母亲被一个小小的美人如此欺负,一时看不下去,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 “父皇!” “太子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皇后似乎知道自己的儿子要说什么,拼命地给他使眼色,这样的场合,惹怒皇帝是个十分不明智的选择,就是因为这个儿子是太子,皇后才能忍得下这口气,可若是太子也让皇帝不开心,那她之前的隐忍就都白费了。 “儿臣……” “太子是想说,刚才在猎场打了不少猎物过来,知道陛下最爱这些珍禽异兽,想要让陛下悄悄呢!”太子妃站了起来,温柔恭顺地说道。 太子回过头,用一种困惑地眼神看着自己的妻子,可对方却没有回应,只是用手悄悄地拉住了他衣服的下摆,把他生生拉回了座位。 “哦?太子,是这样吗?” 太子咬住了嘴唇,他明白了太子妃的用意,只是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十分憋屈。但没有办法,谁让他是太子,他能做的,便只有顺应帝意。 “是,父皇,不仅是儿臣,昭王怀王世子他们都收获颇丰!” 皇后终于松了口气。 “是吗?哈哈,来,拿上来给朕悄悄!”皇帝推开了倚靠在身上的盛美人,似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盛美人看了看太子,淡淡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很快,侍卫们便在酒席前围起了一个栅栏,那些受了伤的猎物被扔进了围栏之中,眼神惊恐地看着面前那些衣着华美、满脸堆笑的人们,景颜不动声色地瞧着,余光却发现不远处有人盯着她。 真的要动手吗?她低头一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既然如此,那就来个小恶作剧吧。 这一次被放入围栏之中的是一只尚未成年的白-虎,最为奇特的是,那白-虎身上的斑纹极浅,远远看去,仿佛是一副雅致的山水画,十分奇妙。 皇帝撑起胳膊,好奇道:“这是什么?” “回陛下,这是西晋特有的白-虎,在当地也很难见到,象征吉祥与财富。”二皇子宇文烈站起身说道。 “烈儿,这可是你打到的?” “是***助儿臣一起打到的,儿臣不敢邀功。”宇文烈仿似十分恭敬地道。 “哈哈,好!你们两个都是朕的好儿子,就应该这样,互相扶持才能走的更远!”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命人将这白-虎好好养起来,特意嘱咐不能伤其性命。 因这老虎还小,不具有杀伤力,负责饲养的人只是给它灌了一些麻药。此时麻药的劲儿似乎已经过去了大半。那小虎渐渐站了起来,瞪着眼睛好奇地望着周边的人。 “快看呀,像只小猫似的!”徐侍郎的女儿小声道。 “真好看!二嫂,你说……”一旁的王婧话音未落,却忽然尖叫起来。 那只本来十分温顺的幼虎忽然跳了起来,浑身上下的毛发猛地竖起,它本就是草原上十分矫健的物种,别说是栅栏,就算是山壁悬崖,它也敢跳过去。 皇帝大惊,立即道:“怎么回事!” 这只白-虎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那些小姐们早已花容失色,虽然是只幼虎,但它毕竟野性难驯,若是稍有不慎,可是要命的! 几十个侍卫仆纷纷扑了上去,奈何皇帝说过不能伤其性命,那白-虎跑得又快,实在是没办法捉住。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惊呼,所有人的视线随即转了过去,猛地发现那白-虎竟然爬到了沈玉珍的身上! 第75章 虎口脱险 沈玉珍一张娇艳的花容顿时失去了颜色,她顾不得自己娇贵的身份,像个疯婆子一般大叫一声,一双眼睛几乎瞪出了血。 “香云姐姐!救我!救我啊!”她哭得涕泗横流,挥舞着雪白的双臂要去抓不远处的马香云,面容狰狞仿佛恶鬼一般。 马香云看到那白-虎朝着这头冲过来的时候,早已吓得腿都软了,浑身上下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那白-虎虽然还没长成,但飞扑起来也已经有了一米多长,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如鬼魅一般,与之对视仿佛要被拖入深渊。 看到沈玉珍作势要来拽自己,马香云眼睛都直了,她已经软-绵绵的双-腿顿时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三两下就朝着人堆里跑了过去。 她可不想断送在老虎的口中,什么姐妹情深,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马香云!”沈玉珍绝望地呼喊,她没想到自己的表姐竟然会在这种时候临阵脱逃。 慌乱间,她猛地感觉身子一坠,那白-虎的利爪已经挠到了自己的衣裙上。为了美丽,沈玉珍身上的薄烟云纱罗裙料子很轻,走起路来仿佛在云端飘荡,可这会儿,这件价格不菲的裙子就让她吃尽了苦头。 猛兽来袭,沈玉珍的第一反应当然是逃跑,可那老虎也不是好惹的,眼见身下的猎物要逃,那四只矫健的爪子顿时露出了锋芒,仿佛倒钩一般挂在了沈玉珍的身上。利爪透过薄烟云纱,狠狠地扎在了沈玉珍的细皮嫩-肉上,弄得她连声尖叫。 其实这是白-虎并不是想要伤害沈玉珍,看它瞪起的双眼,倒像是十分好奇的模样,直勾勾地盯着沈玉珍的脸。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法便是将那老虎从沈玉珍身上引诱下来,再让一旁伺机而动的人捉住,便大功告成了。 “沈小姐!您不要乱动,更不要尖叫,会惹怒它的!”一旁的侍卫好心劝说道。 沈玉珍气急败坏,这样的场合,你让我不要动,是要把我送入老虎的口中吗! 她忍不住怒号道:“快杀了它!快杀了它!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还在等什么!”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这样一个闺阁千金,口口声声都是要杀要骂,别的不说,皇上还在上面坐着呢,这就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了,哪里有这样的女子。 眼见场面逐渐稳定下来,白-虎只是盯着沈玉珍不再乱跑,贵人们也暂时定下了心,站在距离她十米远的地方,像是看好戏一般对着疯婆子似的沈玉珍指指点点。 其实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亲身经历这样的场面,都不一定能比沈玉珍做的更好,但墙倒众人推,想必今后沈玉珍的名声,算是坏到家了。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沈玉珍身上的猛虎忽然嚎叫了一声,径直爬到了她的肩头,猛地张开了血盆大口,有些腥臭的口水顿时落到了沈玉珍的脸上。 沈玉珍本已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崩溃了,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尖声哀嚎一声便晕了过去。 那老虎爬到她的脖颈处,低着头在她面上嗅了嗅,忽然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张嘴就咬住了沈玉珍头上插着的碧玉钮花五彩簪子,利齿啃啮下,那簪子后的钮花部分被那老虎咬的支离破碎,声音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一旁的几个侍卫满头大汗,可任凭他们怎么叫喊,这白-虎就是不走,似乎已经看上了沈玉珍这块肥肉。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忽然走出来一个人,她身姿款款,步步生莲,一身软银轻罗百合裙轻-盈而脱俗,更别说她的面容清丽无比,几乎透明的肌肤上一双秋水澜澜的眸子中闪着捉摸不定的火焰,粉雕玉琢的精巧鼻梁上一颗黑痣是如此夺目而精致。 就这么简单的打扮,偏偏比那些娇艳得像是花儿一般的女子更加夺目,立马有人认出她来。 “是骠骑将军家的大少夫人!” 等众人惊醒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这个美人儿竟然是冲着那白-虎去的。沈宝珍突出重围,一把抓-住了景颜的手臂,颤声道:“景小姐,不可以啊……” 沈宝珍此刻的面容,凝结着恐惧、内疚与痛苦,沈玉珍当时命她将吸引白-虎的香料块放到景颜的身上,再三跟她说这东西只会令白-虎感兴趣,到时候吓一吓景颜,挫挫她的威风便可。 可谁知景颜早已看穿了她,不知是处于恐惧还是过于紧张,沈宝珍趁着景颜把她从湖面上拉起来的瞬间胡乱将香料块塞进了她的衣裙之中,然后便羞愧而逃了。 可她却不知在匆忙之中,那香料块根本没有放牢,景颜只是随意走动了一下,那东西便掉了出来。 随即,她吩咐初晴,趁着沈玉珍心不在焉等待沈宝珍回来的档口,让人偷偷取走了她的簪子,将香料涂抹在她的簪子上,又做出王松思慕她的模样,让她放松警惕,这才骗过了沈玉珍。 而后,景颜以最快地速度去行宫换了衣裙,同样是素色的衣服,一般人看不出区别,更别说沈玉珍一心只想看自己笑话,哪会在意自己已经换了衣裙呢。 若不是沈宝珍心虚,让自己心生疑窦,如今躺在地上晕死过去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了。想到这里,景颜的目光顿时一紧,冷冷地甩开了沈宝珍的手臂。 “沈小姐,若不想看你姐姐命丧虎口,我劝你还是松手吧。” 景颜的话仿佛一把冰冷的手,生生地扼住了沈宝珍的喉咙,她觉得脖颈处似乎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只是火辣辣的疼,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景颜已经走到了侍卫的边上。侍卫一见她,立即开口道:“小姐!您快走开啊!这老虎会伤人!” 景颜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处。伤人?就因为这个原因,你们就不动手吗?她的余光已经看到二皇子在太子的耳边说了什么,太子张弓搭箭,似乎准备射死这一只白-虎。 刚刚说什么来着,皇帝可是命令手下的人好好圈养这只白-虎,如今就这么死了,算是谁的过错?二皇子与沈家交好,自然不会让这老虎把沈玉珍吃了,只是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倒是想着借太子的手来做,着实有些卑鄙了吧。 景颜冷冷一笑,随即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物件。众人一见不禁目瞪口呆,这东西不是别的,竟然是小孩子才有的拨浪鼓! 因为此次远行,姨娘是没有资格跟着的,季氏又在家禁足,老太君身体不好不便相随,王姝听说不能带她去,愣是在修文院哭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把自己的拨浪鼓给了景颜,让她带点好吃的回来。 初晴和白梨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没有多想,便把这物件给带走了,谁知现在竟然派上了这个用场。 就在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景颜拿出了手中的拨浪鼓轻轻摇动起来。鼓边缀着的两颗莹白小玉珠轻轻敲打着皮质的鼓面,发出咚咚咚悦耳动听的声音。 一时之间,满场寂静,只有这一声接一声的拨浪鼓在响动,没过多久,那白-虎果然注意到了这头,瞬间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好奇地看着景颜。 景颜像是逗孩子玩一般,一面走着,一面摇着手中的鼓。那白-虎骤然跳起,又是惹得大家心惊胆战,却看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景颜手中的鼓,爪子向上舞者,想要抓-住那拨浪鼓,模样活像个小孩。 “来,来。”景颜小声地说着,忽然之间,她手一撒,那拨浪鼓在空中以一道弧线形飞舞着,砰地一下落入了一旁早已准备多时的捕兽笼子里。 那白-虎可以说是欢呼一般,仿佛一只小猫嗲声嗲气地叫了一声,欢脱地跑了过去,乖乖地钻进了笼子里,认真地拨-弄起里头的拨浪鼓起来。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吓人的猛兽,竟然就这么被一个拨浪鼓给收买了,简直…… 简直是狗血啊! 眼看大家还都大眼瞪小眼地不知道该做什么,景颜立即对一旁的侍卫斥责道:“还不快把笼子关上!” 侍卫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关上了笼子的门,甩了甩额头上的汗水,大呼万幸。 一旁张弓搭箭的太子眼见虚惊一场,随即放下弓箭,对着还呆立一旁的侍女道:“快把沈小姐带下去!” 顿时,三五个婢女七手八脚地起来把那已经昏倒在地的女子拖了下去,方才沈玉珍待的地方,竟然****了一片,众人纷纷侧目,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匆匆赶来受惊不已的沈夫人,有些正掩着嘴巴在轻笑。 “我的女儿!”沈夫人冲了过去,却被马香云拦住,她惊恐不定地抓着马香云的胳膊急切地问,“香云,我家玉珍到底是怎么了?” 马香云将方才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还说是景颜害她如此,弄的沈夫人愤怒难当,当场就指着景颜的鼻子大骂:“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女儿?” 第76章 美人心狠 已经结束一切,正准备走入人群中的景颜听到了沈夫人的喊叫,忽然顿住脚步,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道:“沈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刚才还是好端端的,那老虎怎么会忽然扑到她身上!香云说了,玉珍的簪子上有迷香,是你……一定是你用迷香引那白-虎意欲谋害我的女儿!陛下!求您为我家玉珍做主啊!” 沈夫人涕泗横流,转头就跪在皇帝脚下不断哀求,看那模样,不知情的人倒觉得是景颜提着那白-虎往沈玉珍身上扔似的。 不过沈夫人的话倒是提醒了景颜,她毫不躲避,身子直直地站着,开口直视她道:“沈夫人,我从来不知道什么迷香,只是不忍看沈小姐命丧虎口,才想要救她。您若是不愿谢我,我也不会多说一句,何苦要将罪责推到我的头上?若我有意谋害,何苦用如此危险的法子,难不成我还能跟二皇子勾结起来,预先知道他会打到一直白-虎不成!” 沈夫人一愣,她只是听了马香云的话,一时激愤才会跳出来责骂景颜,却根本不知内情,一时被景颜说的哑口无言,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嘴。 “另外,”景颜理了理衣服,淡然道,“方才出事的时候,您还在行宫吧,若是不知实情听旁人煽风点火,倒是坏了沈家的百年清誉!” 众人听到此处,也已经明白了大半,这一口一个迷香的,恐怕背后那人不是景颜,而是马香云吧! 一旁的沈宝珍赶紧上前拉住沈夫人的衣服,眼神可怜兮兮请她快离开这里。 “是啊是啊,沈家怎么能仗着权势,胡乱说人家陷害呢!” “若不是王家这位大少夫人,沈小姐早就命丧虎口了!不思知恩图报啊!” “就是,二皇子与沈家一向交好,总会动了谋害之心吧!” 方才景颜的一席话,不动声色间便把原本置身事外的二皇子给拉了进来,现在恐怕当事人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吧。 果然,已经忍耐了很久的二皇子宇文烈从席位上站了起来,他的俊美面上依旧神采风姿,沉稳内敛,恰到好处的笑容显得与人十分亲近,比起忠厚老实的太子多了几分神韵。 但他骨子里却是个十分孤傲的人,他是后宫楚贵嫔所出,但楚贵嫔早年病逝,便在皇后膝下长大,与太子亲如兄弟。只是旁人不知道,他的心思到底如何罢了。 宇文烈的脑子很是灵活,一见眼前的场景,再看马香云和沈玉珍的神情,便猜到了几分,唇角长带的笑容也有些隐去了。 “沈小姐的事,大家有目共睹,希望沈夫人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慎言!” 二皇子与沈家一向交好,沈夫人一听此言,再看看二皇子有些紧绷的面孔,当下就明白了,如果这事情一直闹下去,就算是有理也未必站得住脚,想要帮沈玉珍报仇,还需从长计议。 沈夫人啜泣了几下,也就不闹了,只是眼神哀怨不已,盯着地上的石子发呆。 皇帝的眉头始终深深地皱着,他没想到,一只小小的白-虎竟然能惹出这么大的是非。户部尚书沈家毕竟是朝廷重臣,自家的女儿莫名其妙被伤,到底不能敷衍了事。 皇帝想了想,对着太子道:“墨儿,你说这事情该怎么办?” 宇文墨一向忠厚老实,他根本不会想到这背后有着暗流在涌动,既然皇帝开口,他也不能推脱,当即脱口而出:“儿臣认为,老虎伤人一事应当调查与此虎接近的所有人,仔细盘问找出真凶,不让沈小姐白白受了惊吓。” 皇帝如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事情的关键所在,但除此之外,一个好的国君应该把握住事情的矛盾点,才能调停各方利益。太子从小接受未来天子的教习,做事刚正不阿,但有时候,圆滑一些才能使事情更加顺畅。 就在这时,二皇子凑到了太子身旁,用极其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太子露出吃惊的神情,随即点了点头,拱手对皇帝道:“父皇,至于那只白-虎,儿臣认为,交由沈家处理更好。” 皇帝眉头一挑,刀锋一般的眼神在太子和二皇子身上轻轻扫过,随即对着一旁的太监常德点了点头。 “传皇上口谕。肇事白-虎,野性难驯,交与沈家处置。沈家嫡女沈玉珍恭淑娴良、秀外慧中,赐金镶玉八宝如意簪一对,白玉祥云坠一条,金嵌珠迦南手镯一对,锦缎十匹,钦此!” 沈夫人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谢恩后匆匆跟着太医去了沈玉珍的宫中。 恭淑娴良、秀外慧中?联想起方才的失态,简直不能把这两个词放在沈玉珍身上,夫人小姐们的眼神中是说不出的讽刺。 如今,好好的一个宴席,不知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众人脸上顿时都有些讪讪,气氛也逐渐冷淡下来,皇帝更是板着一张脸,弄的皇后也战战兢兢。 就在此时,坐在席上的太子妃状若无意地笑了笑,随即对皇帝道:“父皇,方才太子与臣妾说,父皇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策马扬鞭,射-出的箭镞一直击破了西晋土地上一株树上的苹果,当真让臣妾大开眼界!” 太子妃乃武夷侯吴勉之之女吴卿宁,才貌双全,心思细腻,还未及笄便已经被先帝赐婚与太子。她喜好书画乐器,是平京数一数二的才女,但太子却不喜这些玩乐之物,与她并没有多少共同话题。 他们之间谈不上什么夫妻情深,但太子妃审时度势,能够踏踏实实地辅佐着太子。对于朝中的暗流涌动,太子妃比太子更加敏感,未来的一切还说不定,她必须让宇文墨稳坐太子之位。 果然,听了太子妃几句话,皇帝严肃的面容顿时舒展,一旁的皇后也露出欣赏的神情,对着吴卿宁点了点头。 “哈哈!太子妃可别听太子胡说,朕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想当初西晋冒犯上元边境,朕与众多兵士共同抗敌,如今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啊!” 皇帝望向远方,喟叹不已。 太子向太子妃投去感激的一督,随即道:“父皇,当时儿臣还小,不能一睹您的风采,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大家一起看看眼界!” 盛美人看着太子和太子妃二人起劲的模样,心中冷笑了一下,随后开口娇嗔道:“皇上,臣妾瞧着这日头大,不如明日再骑马,别累坏了身子……” “嗯……”皇帝点了点头,前些日子才大病初愈,如今若是贸然骑马,确实有些不妥。 太子妃望着盛美人得意的模样,心中顿时有种被噎住的感觉。这个盛美人,有事没事就给皇后和太子添堵,若说背后的实力,也只有一个擢升了四品的爹,这么急功近利,不知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远远的,人们看到一个小黑点忽然窜了出来,又蹦又跳的,直到来到跟前,才发现是一个锦衣玉带的小公子,正是兰妃娘娘的儿子十皇子。 十皇子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孩子,粉雕玉琢的模样活像个小女孩,眉宇之中却有着宇文家族特有的英武之气,细看之下,倒与年轻时候的皇帝有几分相似。 又因为兰妃的娘家宁氏已经没了权势,这孩子的心思比起其他皇子来说更为单纯,这样一个纯善的孩子,皇帝对他的感情多了几分真切的父子之爱。 此时此刻,宇文杰欢脱的像一只小马驹,手里拿着一柄木剑,朝着皇上飞奔而去,跟在后头的乳-母早就吓坏了,却又拦不住飞快的宇文杰,顿时急的满头是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木槿此时早已得了消息,急匆匆地过来向兰妃报告,却已经看到十皇子冲了过去,顿时就有些慌了。 盛美人看着兰妃皱起的眉头,心中感到无比畅快。这个兰妃,平日里叫你借着皇后的权威压我,如今你的儿子不争气,不懂规矩在这样的场合冲撞圣威,可就怪不得我了! 她立即对身旁的太监宫女们使了个眼色,那些人心领神会,便不再去阻拦十皇子,任由他朝着皇帝这头直冲过来。 就在盛馨以为皇帝即将发怒的时候,却看到十皇子在距离皇帝几米远的开外突然停下了脚步,有模有样地跪下,认认真真地给皇帝行了一个大礼,样子十足的恭敬,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圆嘟嘟的,可爱极了! “儿臣见过父皇,愿父皇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宇文杰的脸上透出孩童般的粉-嫩,刚才跑过气息有些急促,说完后,又笑嘻嘻地望着皇帝,实在是讨人欢喜。 皇帝一时龙心大悦,从地上抱起了宇文杰放在大-腿上,柔声道:“你个调皮鬼,怎么跑到朕这里来了,不是在午歇吗?” 宇文杰眨了眨眼睛,嘟着小-嘴道:“儿臣听人说,父皇要骑马射箭!父皇是大英雄,我也要看!” 第77章 盗取书信 兰妃听到此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十皇子宇文杰在行宫中午歇,身边照看的乳-母是自己精心挑选的,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在,为何会听到这儿的消息,难不成是有人故意告诉他,让他跑过来冲撞圣威的吗?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宇文杰虽然年纪小,却十分懂规矩,平日里教他的东西都听了进去,若是真的冲撞圣威,虽然不是大的过错,却也会让皇帝对杰儿的宠爱少了半分,这背后之人的心思,可谓十分细腻。 想到这里,兰妃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一旁娇柔妖-艳的盛美人,心思百转千回。 一旁的皇帝满脸慈爱,抱着宇文杰道:“哈哈,杰儿也想看吗?好,传令下去,准备马匹弓箭,所有人都跟朕去围场,赢朕的人,全都有赏!” 盛美人眼见竹篮打水一场空,心中着实不爽,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脸色铁青两眼直瞪着十皇子,似乎想看出个洞来。 兰妃看在眼里,只是轻笑了一下,便道:“盛美人,今儿日头大,若是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去吧。” “你……!”盛馨顿时气结。 兰妃用衣袖遮了遮太阳,装作不经意地道:“这可是盛美人亲口说的,本宫不过原话奉还罢了。” 盛馨肚子里一团火直烧,心口像被针刺了一般,即刻就要跳起来打兰妃,却忽然感觉背后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射了过来。 如芒在背,她浑身一颤,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怒火顿熄。 她扯起嘴角僵硬笑了笑,却不再动手,阴阳怪气道:“兰妃娘娘,十皇子年幼,劳烦您多看着些,下次可别做出这样莽撞的举动!”保不准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说完这话,盛馨便带着婢女们以身子不适为借口,气呼呼地离开了宴席。 就在方才,景颜正好抬头去瞧十皇子,却不曾想看到一个奇特的场景。 所有人都在看着十皇子和皇帝的时候,只有冯千城一人盯着留在席位上的兰妃和盛美人,眼见气到极处的盛美人忽然撒气而走,她挑了挑眉,心中微微一笑,低头抿了一口玫瑰露,似乎明白了什么。 说到骑马射箭,都是平京公子们的拿手好戏,个个都是强手,更何况胜者有赏,于是乎人人都跃跃欲试,跟着皇帝走到了骑射场上。 马匹一早便备下了,此刻由太监侍卫们牵了出来,足足五十几匹,都是高头健美毛色发亮。这些马匹养了很久,又是百里挑一的精品,一看便是品貌不凡。 皇帝大步流星地走向前,拍了拍其中一匹的后背,它便立即伸出脖子回应着,鬃毛油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旁的太监赶忙上来扶他,皇帝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走开,一个箭步便跨上了马。 虽说赢了皇帝能得到赏赐,可谁敢真的赢他,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赏赐,要了命都是可能的。 关于此事,皇帝也是心知肚明,他策马在骑射场上转了一圈,随即下马,开口道:“从这儿到前面的靶子,有一里开外,朕准许你们骑马跑一段路,谁能在最远的距离射中靶心,谁就是赢家,朕可以答应他一个请求!要朕赏赐或是赐婚的,朕都允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谁都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如此豪迈,赏赐也就罢了,赐婚?简直不敢想象! 王婧听到此处眼睛都发亮了,她眼珠子一转,立即对着不远处的王栾急切地道:“二哥,帮我!” 兵部侍郎徐琪的小妹徐圆圆对怀王世子心动已久,她大哥又是个骑射高手,听到王婧这么说,顿时不屑地哼了一声:“王小姐,您还未及笄,就这么着急嫁人呀!” 王婧的脸顿时就红了,可她也不是软柿子,立即回嘴道:“我也是瞧着徐小姐一把年纪还未出嫁,提早担心罢了!” 徐圆圆一时柳眉倒竖,撇过脸去生气道:“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到时候我的婚礼,还请王小姐一定要到呢!” 第一个上场的自然是太子。宇文墨随意挑了一匹棕红色的马,这马本不出众,但太子骑上之后,却十分合适,宇文墨虽然不比其他皇子英俊,但身体里那股子雍容华贵的气息依然迷倒了了很多人。如今太子只有一个正妃,尚无子嗣,今后的后位到底是谁的,还不一定。 他牵着马儿随意转了一圈,随即两腿用力一蹬便驾马而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此刻,太阳光十分刺眼,人们用手稍稍挡着,看到太子和身下骑着的马儿逐渐化为一个黑色的小点,随即,宇文墨张弓搭箭,一支箭镞从玳瑁色的弓中飞快射-出,“嗖”地一声,正中红心。 “好!”皇帝抚掌大笑,虽然距离不远,但却十分准确。 宇文墨一向稳重,如此行-事,也是在意料之中。他本就是个憨厚正直谦逊的人,又已经成婚,对于赏赐之类的东西都显得十分无所谓。 接下来本应二皇子上场,但侍卫说他临时有事,便改作昭王上场。 “皇兄的箭术了得,我就献丑了!” 昭王宇文照生的浓眉大眼,平时虽然不怎么接触骑射,但也略知一二,他气宇轩昂地上场,随即拿起身旁的一把青色的弓箭,驾马飞奔后飞箭而出。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为宇文照喝彩,景颜站在人群之中,正看着那支箭射-入红心,却忽然感觉被人拉了一把,她随即转头,却发现是一个面生的婢女塞了一张纸条给她。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确定身旁没人发现之后,随即走到隐蔽处摊开看了看,惊讶的发现竟然是黑羽的密报。 景颜拉住身旁的初晴,小声嘱咐了几句,便轻身前往行宫。密报的消息,王广和将藏在书房中的书信随身带到了行宫,现在是寻找它们最好的机会。 此刻所有人都在围猎场上,整个行宫空荡荡的,十分安静。景颜走的很快,像是一阵风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随即换上了一身婢女的衣服,将发髻重新梳过,匆匆前往王广和的房间。 此刻季氏没有前来,王广和便住在行宫的南苑。 南苑外头无人,里面却有几个小丫头在看门,眼瞧着主子不在,便蹲坐在门槛上你一言我一句地聊天,其中一个穿着绿衣服的见有人走了过来,赶忙拉了拉身旁叽喳说个不停的蓝衣丫头,那丫头眨了眨眼睛,顿时闭了嘴,开口问到:“你来此处有何事?” 景颜的头深深垂着,看不清她的面容,捏着嗓子道:“奴婢奉命来取王大人落下的佩玉。” “佩玉?长什么样,我替你去取。”蓝衣丫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随口答道。 景颜依旧垂头:“是一个系着红色长缨的扣形佩玉,上头有一个三色彩绳挽成的结,就放在书桌右侧的八宝架子中,架子总共有七个抽屉,在第六个抽屉上层,另外要小心不要弄坏了里头的水晶珠,那是皇上御赐的,隔层里有几块相似的,都不是,还有……” 蓝衣丫头本在仔细听着,谁知才听了几句,头就有些晕了,连连摆手:“好了好了,你自己去拿吧,记得快些出来便好!” 景颜立即躬身行礼:“多谢姐姐体谅!” 她提起裙摆正准备进入房间,却瞧见一双手拦在了自己面前,正是之前警惕的绿衣丫头:“你是王大人身旁的婢女吗,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 “这位姐姐,我是大少爷房里的,姐姐不曾见过也是正常的。” “王大人的玉佩,怎么会叫大少爷房里的丫头来取?”绿衣丫头皱着眉头,显然不信,提高声音道:“你抬起头来!” “这……” “让你抬头你就抬头!” “那……”景颜故作忸怩,左右望了望,随即缓缓抬起了脑袋,谁知那两个丫头见到她,仿佛见了鬼一般,连连退后几步,像是赶苍蝇一般对她道:“快进去吧,莫让王大人等急了!” 方才出门的时候,景颜随手抓了一把胭脂,全都抹在了脸上。此时此刻,她的整张脸都红的有些可怕,就像是过敏了一般,再怎么倾世的容颜,别人也不敢细看。 “多谢两位姐姐!” 进了房间后,景颜立即关上了门窗,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经过了上次刺客之事,王广和变得十分谨慎,将所有东西都带在了身旁,若不是今日事出突然皇帝要骑射,也不会将文件掉在了床边。 东西就藏在枕头的隔层里,景颜将文件拿出之后,竟发现是一封密信,收信人与写信人都未注明。她一目十行地看完后,随后将信放回原处,打开房门窗户,一切都跟来时一模一样,这才轻声走出了房门。 绿衣丫头最为谨慎,眼见景颜已经走出来,便开口道:“佩玉呢?” 景颜将早已准备好的佩玉拿了出来,那丫头也就没什么好说了,放了景颜离去。 景颜终于松了口气,方才那一切虽然十分顺畅,却着实让她出了一身冷汗,半夜搜寻还好,大白天的干这种事,未免有些心惊胆战。 如今,只要回到行宫换上自己的衣服,再想办法把信件的内容誊抄出来交给黑羽,一切就完成了。 想到这里,景颜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与南苑的连接之处,是一个小花园,花园的西边是厢房,东侧则是皇帝的妃子们居住的宫殿。景颜正准备朝着厢房的方向走,耳边却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为什么这么不懂事?” 第78章 宫闱秘事 不知为何,这声音仿佛有着某种魔力,景颜不由地顿住了脚步,警觉这声音说不出的熟悉,仅仅是回想,依旧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是他! 想到这个名字,景颜不由地紧张起来。 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东苑…… 她抵挡住好奇心,不由自主地迈开腿朝着东苑走了过去。 东苑比起其他地方,装饰更加豪华,是皇帝特意命人按照各个妃子喜好一一建造的。但本该重视起来的宫殿,此刻却连一个婢女都没有,像是被人事先打发掉了。 景颜的心中莫名扬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循着声音,她一路来到了琉光殿,这里住的不是别人,正是盛宠一时的上元绝色盛美人。 琉光殿外静悄悄的,突然扬起的女生仿佛一根刺般扎入了景颜的耳朵。 “她们都欺负我,我能怎么办,你只是在边上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盛美人娇滴滴的声音沿着墙壁传了过来,虽是责骂,但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娇嗔。这会儿皇帝还在猎场上,盛美人竟然用这样的语气跟别人说话,景颜的心跳不由地加快了许多。 “我若是出手,咱们一切的努力就都白费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随即是一阵衣物摩擦的声响,女人似乎被男人拥入了怀中。 “这些我都知道……我一直都忍着,等着老头早点死,等着你让我做皇后!”盛美人的声音忽然兴奋起来,行到极处又转变成了哀怨,“你会食言吗?这些日子,你想我了吗?” “馨儿,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不会食言,但你要听话,千万不能莽撞,知道吗?” 盛美人埋入了那人的怀中,耳鬓厮-磨间早已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奴家知道了……不过你以后,要常来看我,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男人的声音似乎拥有某种魔力,低沉而性-感,语气之中夹杂些说不清的暧昧,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随即,不堪入耳的娇-喘与男人的低吼渐次传出,景颜顿感不适,迅速转身离开,不知不觉,身上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的宠妃盛美人,竟然给皇帝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无论是谁都不敢相信,可自己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丞相冯海的儿子冯千城!冯家位高权重,颇有些与皇室并驾齐驱的意思,可谁也不会想到,他们胆子大到竟然敢把手伸向皇帝的枕边人。 景颜匆匆离去,却脚下一滑,踩到了地上破碎的瓦片。刺耳的声音顿时响彻琉光殿外,屋子里温存嗫嚅的响动顿消,紧接着,是女人惊恐而尖锐的叫声:“谁在外面!” 景颜胸中提了一口气,她知道,此时若是被冯千城捉住,一切都会完蛋。 心思急速流转之间,景颜顿住了脚步没有逃跑,而是捏着嗓子大胆地喊道:“娘娘!是野猫把屋檐上的瓦片踩下来了!” 琉光殿中,仅着寸缕的盛美人松了口气,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厉声道:“谁让你在外面的,快走!” “是,娘娘!”景颜故作惊恐,迅速离开了琉光殿。 从行宫中-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一直没看到景颜的身影,王松不禁有些着急,偏偏初晴和白梨二人又说小姐方才弄脏了衣服,要去换一身,愣是拉着王松不肯放。 没有办法,阿成便偷偷跑出来寻找景颜,没想到刚走到行宫门口,便看到换了一身紫绡翠纹裙的美人儿袅袅婷婷地走出来,见到阿成顿时嫣然一笑,压过了周遭所有的光芒。 阿成呆立在原处,无论是何时见到大少夫人,总觉得眼前一亮,就算是话本里的人儿,也不会有这么俏-丽多姿。 “阿成,怎么了?” “少夫人,”他赶紧低下头,“大少爷一直在找您,不知您去了哪里。” “方才有个丫头弄脏了我的衣裙,回宫中换了身罢了,怎么,初晴和白梨未向大少爷说明吗?” “这……”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偷跑出来的。 “好了,咱们走吧。”景颜已经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二,也不多问,便与阿成一同前往骑射场。 行至一半路程,却看到盛美人慌慌张张地从侧面而去,眼瞧着就要走到景颜面前,却忽然听到背后有个声音响起。 “你没有穿我送的衣服。” 景颜一愣,随即回头,对上了那双犀利如猎鹰般的眼神。冯千城高傲地站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他看她的眼神,是一种欣赏猎物的眼神,透露着无比的兴趣与狂热。 这个女人,每一次见到她,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甚至不肯向自己低头。方才盛美人拥在怀的触感还依稀在目,但见到景颜之后,顿觉方才的一切索然乏味,眼前的这盘美食,才是自己一直都想要亲口尝一尝的。 阿成显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来者不善,上前一步挡在了景颜的面前:“冯公子有何事找我家少夫人?” 他仿佛没有听到阿成的声音一般,只是盯着景颜死死地看,阿成心中顿时生出了一团火焰,音量也提高了不少:“少夫人,我们走!” “让他闭嘴。”冯千城冷冷地道,他只是稍稍挥了挥手,草地上便闪出四五个紫色的影子,如鬼魅一般速度极快,等到阿成反应过来将手伸向佩剑的时候,自己的脖子上已经在眨眼间架上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场面一触即发,阿成的眼睛瞪得很大,他根本没法相信冯千城会在这样的地方动手。 “冯公子,你我说话,为何要牵扯他人?” 景颜清泠的声音响起,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丝毫没有被周遭四下里人人屏息凝视,心脏咚咚跳动。的氛围所感染,冯千城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将打出去的力全都还了回来。 “哦?既然如此,景小姐何不借一步说话?” 景颜用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的阿成,此刻他的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拼命地对景颜眨眼,让她不要答应。 “冯公子有什么话不能再这儿说吗,还是在害怕什么?”她猛然抬头,一双秋水般荡漾的眼眸有如一汪深潭,几乎要把人卷进去,就算是冯千城这样的老手,也不禁微微皱眉。 她太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以至于一击必中,这个女人,实在是有趣的很! 冯千城阴冷的面孔忽然笑了起来,他背着手一步一步接近景颜,几乎在她耳边道:“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无功不受禄,这样贵重的礼物,景颜受不起!”她的声音之中有着其他人所没有的坚定,让你有种错觉,就算是用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吭一声。 好,很好,实在是太好了!这个女人,软硬兼施油盐不进,是因为王松那个残废吗?他忘不掉景颜和王松说话时眉眼之中的温柔,就算是第一次见到她,她看自己的眼神就有种与生俱来的疏离。 为什么,自己哪里比不上那个残废,若是换了别人,就算是皇帝的盛美人,也会眼巴巴地跪在自己脚下,她为什么不可以! 冯千城的嘴角扯出了一个邪魅的笑容,伸出手,渐渐地向她的发上触去。景颜的身子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却还是站住了身形,定定地望着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冯公子,我上次说的话,你没有忘记吧?” 最终,他的手仍然没有落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 “景小姐,你是个聪明人,无需我多言应该知道该怎么办。”冯千城低沉的嗓音传来,让景颜瞬间想到了琉光殿内男女暧昧之声,心中顿时一阵恶心。 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亲自送上门吗?哈,简直太可笑了! “我自然知道该如何,冯公子,我的夫君在找我,请你放开阿成,我该回去了!”景颜特意在“夫君”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纯善的面容笑得十分灿烂。 冯千城伸手一挥,那些如影子般的人便消失在了空中,只留下脸色煞白的阿成,惊恐不定地看着冯千城阴冷的面庞。 “阿成,还不谢过冯公子!” “不必了!”他冷冷一笑,撇过头去,“景颜,这是我给你的机会,你没有把握住,那休怪我不客气!” 冯千城走远后,阿成才终于缓过劲儿来,景颜随即对他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和大少爷说。” “为什么!”阿成简直不敢相信,大少夫人受了这样的气,为什么不能和大少爷说。 “他的处境不比我好多少,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阿成想了想,最终只能愤愤地点了点头。 回到骑射场的时候,场面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此时此刻,成绩最好的当属兵部侍郎徐琪,此人年轻英勇,文武双全,特别是箭术,十分了得,在马儿刚刚跑起来的时候,便射-出了箭镞,一击必中,顿时满场欢呼! 眼见自己的哥哥就要拔得头筹,徐圆圆激动的难以自抑,她偷眼看向一旁的怀王世子,见对方英俊潇洒,璨若星辰的眉眼仿佛黑水晶一般璀璨,顿时感到心跳几乎停顿。 然而人群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刚才还满脸醋意的王婧,此刻望着还是一头雾水的徐圆圆,顿时嘲笑道:“瞧啊,二皇子的箭术比起某些人来说,实在是好太多了!” 既然自己嫁不成,你也别想嫁过去! 徐圆圆愤恨不已,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了啊!她扭住了手中的绢帕,几乎要把它拧碎,瞪了一眼王婧气的说不出一句话。 被人群簇拥着的二皇子放下弓箭,笑得十分谦逊,眼见冯千城朝这头走来,立即道:“冯兄,你也来试试!” 若是平时,冯千城根本不屑与这些人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但此时此刻…… 他忽然回过头,对着景颜怪笑了一笑,随即接过弓箭:“臣下若是赢了,皇上可要答应臣的请求啊!” 第79章 骑射之术 皇帝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所有人都以为冯千城只是随口一说,但在景颜听来,却觉得如芒在背,顿时皱起了眉头。 难道他方才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吗?若是换做别人,断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可他却不一样,他是不可能放过自己的! 从李府逃出后,景颜第一次感觉事情不在自己预料之中。 冯千城没有过多的言语,他冷笑一声,随即驾马而去。 当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那匹马儿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冯千城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飞身跳起,拇指紧紧勾住弓弦,另外二指压住拇指,迅疾用力,顿时弓如满月,在众人还未看清楚的档口,就听见“嗖”地一声,飞星直射而去,箭尾拉出长长的迤逦,笔直地射向遥远的箭靶,正中红心! 可那箭头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直接刺穿了箭靶,朝着更深处直落而去,最后竟然一头扎进了石壁之中。 大家一时都看呆了,没有人敢相信冯千城竟然以这样一种姿势在空中定格,整个身子几乎未有移动,便已将这箭射-入了靶心之中。 更加令人惊叹的是,射-入箭靶还不算,竟然硬生生射-进了石头之中,这可不仅需要准头,更需要力量。 短暂的惊诧过后,人群之中顿时响起雷鸣般的叫好声,这个冯公子,果然是个深藏不露之人,虽然外表阴沉,却隐藏着非凡之力,如此看来,今日的冠军非他莫属了。 冯千城此时已从空中落下,他扬手一挥,便将手中的弓箭丢给了一旁的侍卫,似笑非笑地盯着一旁的景颜,仿佛面前的美人唾手可得。 “父皇,如今胜负已定,该论功行赏了……”二皇子的恭谦的笑着,仿佛真心在为冯千城邀功,却不曾想一道声音从人群之中划出。 “皇上,请赐我一柄弓箭。” 二皇子等人循声看去,包括景颜都没有反应过来,说话的竟然是坐在轮椅上的王松。此刻的他,笑得十分温柔,语气之中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冯千城,继续道:“皇上,请准许我的请求!” 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也想要参加骑射吗?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这个温文儒雅的男人,他到底想干什么,这样一个残废,还能有比冯千城更加精巧的箭术吗? 皇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一名侍卫拿出了弓箭,犹豫着交到了王松的手中。 他双-腿残废,根本不能骑马,无法移动的他,距离靶心更是十万八千里,可他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微微一笑,张弓搭箭,一切有如行云流水,丝毫不在意别人诧异的眼光,对着天空轻轻一拉,那支不起眼的箭头便已经猛然滑向天边。 所有人的脖子都高高仰着,最后目送这支神奇的箭镞落入了远处的箭靶,只听见报靶的兵士大喊道:“正中红心!” “这怎么可能!” “太厉害了,这个王公子,实在是太厉害了!” “据说他以前还是跟着王将军一起出征的呢!” “奇才,实在是奇才!” 若说方才冯千城的箭术出神入化,而此时王松的这一支箭简直可以说是奇迹,别说是他,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在原地射中远在那一头的箭靶,可他却做到了。 王广和此刻仿佛已经忘记了他残废的双-腿,走过去拍了拍王松的肩膀,激动不已地道:“松儿,做的好!” “父亲谬赞了。”王松淡淡地回应,他当然知道父亲如此亲近是为什么,无论是他还是王栾,只要能给王家增光添彩,一切他都可以忽视。 “如此一来,不就有了两位赢家了吗?” 不知是谁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方才还沉浸在兴奋中的人们顿时回过神儿来,是啊,这样的话,王松和冯千城都成了赢家。 “若说射中靶心,两位都是赢家,可若是论远近,我倒是认为冯兄更胜一筹。”二皇子点了点头,如有所思地道。 冯千城的那一支箭不仅射穿了箭靶,一直射-到了对面的山壁上,从距离上来看,确实更加远一些。 “如此看来,还是冯公子赢了!”站在二皇子身旁的季文斌随即附和道,他是二皇子的人,自然帮着主子说话。 “这可不一定。”说话间,一直默不作声的怀王世子忽然站了起来,比起上次寿宴上的惊鸿一督,这一次的他显得低调了许多,一直默默跟在昭王与太子身后,有意避开自己的锋芒,可无论如何,他出众的外表依然是众多少女瞩目的对象。 “哦?皇侄有何想法,不妨说出来让朕听听。” 宇文玄望着远处的箭靶,清冷的眸子里映出一片清辉,他仅仅是这样站着,依然让人心动不已。 “皇上,当初比试的规定是说能在最远的距离射中靶心,是吗?” 皇帝点了点头,眼神之中已经燃起了一丝兴趣。 “若说是距离,那自然是冯公子胜,但若是精准度,冯公子便差了一些。不信大家可以瞧,冯公子的箭镞深入箭靶,虽落入红心,却不是正中,有所偏差,并且……” 他的话音未落,远处报靶的侍卫便挥了挥手,众人随即看去,那支射-入山壁的箭镞,竟然不知何时落了下来,这下没了对证,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并且射箭讲究一击必中,点到即可,冯公子在这一点上,显然是不如王公子的,所以我认为,这场比赛的胜者,应该是王公子。” “哈哈,好,好,”皇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顿时开口道,“既然如此,王松,你上前来,朕有话问你。” 如今只要王松一开口,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力,都会乖乖地落到自己家里,站在一旁的王广和满面春光,几乎抑制不住脸上激动的笑容。 “说罢,想要什么赏赐?” 王松只是摇了摇头,恭敬地道:“皇上,微臣不敢邀赏。” 听到此处,王广和几乎愣住了,这是什么话,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怎么能这样放走了!他顿时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上前替王松说话。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王松拱了拱手,随即道:“臣一心为国,征战沙场,杀敌无数,却不幸落下腿疾,无以回报国家,如何还能奢望陛下赏赐!” “保卫国家本就是男儿职责所在,若因此事还斗胆邀赏,实在不是一个男儿应为之事。财富权力乃身外之物,臣只希望能够为国家进绵薄之力!” 皇帝听完这席话,不免感叹道:“你能又这份心,朕十分欣慰,王广和,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方才还在心中大骂王松的王广和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满面堆笑道:“臣不敢,臣不敢。” “好!既然如此,朕就了了你保卫国家的心愿。王氏一族护国有功,多次为国平定叛乱,自今日起,王广和升任镇国将军,其子王松封龙虎将军,其妻胆谋过人,临危不乱,封毓郡夫人,其他有射中靶心者,各赐锦缎十匹,黄金百两!” *** 行宫中的夜晚,格外的凉,窗外映着的那一轮明月,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愈发澄澈一些,仿佛伸手便能触及。 景颜梳洗过后并没有休息,只是靠着窗子静静坐着,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美好的仿佛天上的仙子。 她没有想到来这里的第一天,便已经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她深感没有了季氏,还会有更多的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别人的一切。 “二小姐,您还不睡吗?”初晴替她放下门前的帷帘,轻纱与珠玉静静地落在地面上,落下一片金色的旖旎。 “我再看会儿书吧。”景颜拢了拢衣服,随手翻开手中的书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直到寂静的房间之中,忽然传来轻一声重一声的敲打声,景颜警觉地合上了书册。 窗子外面,站着一个人。 初晴对着景颜点了点头,随即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却忽然看到一个身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站在了帷帘的外面,高大身影落在隐隐约约的帷帘上,惹人遐思。 “世子!” 刚关上门准备进来的白梨惊讶地叫道,随即被初晴捂住了嘴巴,她才发现自己的失态,顿时低下了头。 景颜眉头微皱,她与他之间,的确在先前有过一段交集,但双方都明白这是为什么,并没有捅破这一层关系,现如今,他们已经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还能向之前那样无话不说吗? 静默了片刻,门前站着的那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景颜微微叹了口气,过了很久,还是吩咐初晴为她穿好外衣,才淡淡道:“进来吧。” 此刻的青玄一身藏青常服,腰间束着一根汉白玉腰带,背脊挺的很直,隐约可以看见胸前肌肉的轮廓。他的面容比起天上的月亮,显得更加清冷,眉墨如画,鼻如玉-柱,仿佛在黑暗之中,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隐隐清辉。 仅仅是这样站着,不免令人心跳加速。 他望着景颜,薄薄的唇-瓣微张,冷淡的脸上竟然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微笑:“你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第80章 借刀杀人 帷帐后的那人,长身玉立地站在月光下,给本来有些冷峻的面孔凭添了几分柔和。他长长的睫毛拢住黑水晶般的眼眸,璀璨无比,仿佛整个星空都揉碎在了那阵温软的柔波之中。 不知何时起,面对这个外表冷漠的男人,心中竟然会产生一阵莫名的烦乱,这种烦乱让她忍不住想要接近他,想亲手抹去他脸上的冰寒,想要注视他无比清澈的眼眸,任何时候想起那个名字,都忍不住一阵心悸。 在李家的时候,景颜对于未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期待。她感谢上苍,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她只想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为小姐分忧,等小姐出嫁,为她在夫家遮风挡雨,以还当年恩情,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为自己着想了。 可这一切,都已经遥不可及了。上苍爱开玩笑,夺取了她的生活,却给了她一份微妙的感情,一份她可望而不可及的感情。 而她早已想好了自己的未来,为李家报仇,然后,绝尘而去。至于青玄,他永远都会是那个把她从命运悬崖上拉起来的人,走到他身边,她想都不敢想。 景颜呆呆地望着他,思绪万千,连青玄说的话她都没有听清。 “怎么了?” 青玄走上前,看着面前这个如玉般的女子,这株因复仇而愈发盛放的花朵,是那样的脆弱而不堪一击,却硬生生用自己的力量藐视着一切,这样的心性,不得不为之动容。 站在一旁的初晴拉了拉白梨的衣角,白梨顿时会意,俯身福了福便与初晴一起退了出去。二小姐的心意,虽然不说,她们也能看的出来。 只是大少爷……哎……白梨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守在了房门口。 此时此刻,景颜已经从失神中缓过劲儿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温热的气息,抬头道:“你知道我已经得手了?” 青玄立在远处,点了点头:“在骑射场的时候,你中途离开,我便知道长使给了你消息。” 景颜道:“不错,王广和的书信我已经看过且记住了,只是还有些不明白。” “说来听听。” 她走过去,用手轻轻抚着花梨木的椅背,像是在摩挲一块上好的缎面:“王广和通敌叛国,嫁祸于人,他为什么没有一丝心虚?” 景颜的眸光之中闪过一丝狠厉,转化化为摇曳的火光,似乎要把眼前的一切全都燃尽。 当她看到那些书信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被震慑住了,那些书信不是别的,而是与西晋来往的密件,虽然加了一些暗语,但对于在黑羽训练过的景颜来说,根本不是一件难事。 星灾时期,西晋与上元接壤处曾爆发了大规模的动-乱,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西晋有意参与了此事。当时上元的防守极严,守将又十分威猛,城池可以说是固若金汤,可面对实力完全在上元之下的起义军和西晋少数军队,竟然被对方一连攻下了十五座城池,这简直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很明显,军中-出现了尖细。 就因为如此,皇帝才派了王广和前去镇压,顺利收复了失地,又在无意之中发现都督同知李远忠克扣军饷,等监察御史到了地方,却有了更大的发现。 之后的事情便是李家伙同叛军谋逆,全家被抄。而今仔细想来,这件事的关键就在王广和身上。现在,所有证据都在王广和的枕头里面,只要她将此事报告皇帝,找到那些书信,王广和立即会人头落地,李家几百口人的冤屈也能够得以声张。 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这其中总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她握着椅背的手渐渐用力,指节苍白,恨不得把手都按进去。 青玄微微皱起了眉头:“不错,这其中确实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当时的王广和,只是一个虚有其名的将军,还是临时指派的,他的背后除了郑国公府和济兴侯府,便再也没有其他能够干涉的力量。” “郑国公的位置已经让给了王广林,济兴侯是死忠派,这两股势力都不可能促使边境城池失手,王广和自己断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所以,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景颜道。 “不错,”青玄欣赏地点了点头,“这个人,他知道一切,甚至连黑羽在调查此事都摸得一清二楚,想要借我们的手杀了王广和。当初在李府,我曾遇到两股追杀的势力,其中一股应该就是他。” “王广和一死,我必然暴露,景家断然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死忠派高氏会与郑国公府发生矛盾,李家的案子旧事重提,军中余党势必不肯罢休,等到了这个时候,他便能够站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青玄与景颜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 他长叹一口,失笑道:“可他低估了你,你没有那么冲动。” 若是一切水到渠成,她便不会在这里与他诉说一切了。 “尽管如此,那人既然能选中王广和当替死鬼,他身上定然也不会干净,把李家推下深渊的人中,也少不了他。” 夜渐渐深了,窗外隐隐约约,传来打四更的声响。 草木在月光的照耀下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一阵秋风吹过,影影幢幢,有如一池春水悄起了波澜。 这静谧之下,却是暗潮涌动。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青玄垂下头,余光在景颜身上飘过,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眼底深处,那一抹冷淡渐渐融化成了柔光。 “还有一件事。”他踏出的步子忽然顿住,一直藏在他心里的某件事终于脱口而出。 “你的任务做的很好,长使答应我,可以让你离开,后面复仇的事情,我会负责,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起初把她留在身边,是希望她能够给自己了无生趣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可渐渐的,他不想在让她接触这些可怕的现实,她本该在他人的保护下成长,而不是尔虞我诈,争权夺利。 他想要去做那个人,他想要她答应,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事情,在原地等他,帮她完成她的心愿。 听完此话,景颜没有过激的反应,她只是微微一笑,看不出任何喜怒,语气轻巧地道:“不必了,我会找到背后的那个人。” 她没有答应。 意料之中的答案。 心底划过一阵淡淡的落寞。可很快,另一种情感在心中渐渐浮现,既然她不愿在原地等他,那就拼命追逐吧,他不会放弃追上她的脚步,哪怕这条路满布荆棘。 掀开帷帘,那抹青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了极深的夜色之中。 *** 第二日一早,便听到行宫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与皇亲国戚一同来到围猎场的,还有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他们被派来此处驻守镇地,训练这里原本的驻兵,说白了就是上元来此处显示军事实力罢了。 外头的号子喊得震天响,景颜早早地便睁开了眼睛,既然睡不着,也不想在床-上赖着。初晴和白梨服侍她穿衣梳洗,很快,她已经到了草场上,露水混杂着野草的味道飘进了景颜的鼻子中。 眼前是广阔无垠的山峦,连绵不绝的山脉仿佛一条又一条潜伏在地表的巨龙,忽而又见远处旋起的高峰,造型奇诡,鬼斧神工。草场深而更深处,是比人还高的野草,神秘而荡漾着生命的绿色,孕育着无数生命,当真风吹草低见牛羊。 不得不说,面对眼前的景致,景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二小姐,快看!”初晴忽然兴奋地指着远方,她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儿,若是没有二小姐,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这样震撼人心的景致。 就在初晴指着的那头,青灰色的天地之间乍然绽放出无数道绚烂的金光,一轮金乌从两山相接之处缓缓而起,无数烈焰金光喷薄着冲向地面的每一个角落,像是要把大地燃烧起来。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角落下了浅浅的泪水,金色的光芒照耀着她完美如玉的脸庞,这一刻,美的令人惊心动魄。 她仿佛感觉自己即将融化在这金光之中,情不自禁伸出手臂,拥抱这一刹那的灿烂。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重生之感,若没有当初的一切,自己不会相信,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 “毓郡夫人。” 身后有个人喊她,把她从畅想中拉回了现实。景颜回过头,面前站着一个面生的丫头,长得十分端正,眉眼之中有一种淡淡的从容之感,令人心生淡然。 那丫头福了福,低头恭敬地又唤道:“毓郡夫人,奴婢是在如妃娘娘身旁伺候的。” 如妃?景颜的脑海之中顿时出现了一个贵妇人的面容,只是她刻意在人群之中隐匿自己,既然如此,她也必要过多的关注她。 “是姐姐身旁的梁姑姑吧。”景颜亲切地道,眉眼之中全是笑意,上前扶起了她。 “多谢毓郡夫人。”梁姑姑低着头恭敬地道,缓缓起身,“如妃娘娘吩咐奴婢请毓郡夫人过去宫中说说话。” 第81章 心事重重 景如,景慕的长女,进入皇宫后颇得圣宠,稳坐后宫一席之位,从不参与权谋斗争,没有子嗣,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安然没有威胁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景慕的实力在进一步扩张,又或者是景如明哲保身的做法,这样一个身处后宫之中的女子,很难让人产生排斥感,纵然是盛美人,都有意无意想要拉拢她站在自己这边,却始终没有成功。 不过她既然想要在宫里过清闲人的日子,为什么要过来请自己? “姐姐不便常回来看看,我过去陪她说说话,也是应该的。”景颜笑着道。 梁姑姑脸上始终是淡然的微笑,眉眼弯弯,笑得十分规矩:“那就请毓郡夫人跟奴婢过去吧。” 如妃住在行宫中的明昭殿,无论是装饰还是精致,统统按照皇城中的布置照搬过来,足以见到皇帝对如妃的用心。 比起那个盛宠一时的盛美人,皇帝对待如妃更多了一种夫妻的情分,无论多么忙碌,一月之中,总有五六天是要来明昭殿的,纵然是皇后,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景颜一路跟着梁姑姑走进明昭殿,还未踏入正殿,便听到了里头有人在交谈的声响。抬眼一瞧,却是景康在和一位衣着华美的美贵妇下棋。 “娘娘,毓郡夫人到了。”梁姑姑的声音不大不小,音色饱满柔和,十分悦耳。 坐在右侧的贵妇缓缓抬起了头,如瀑般的长发只是松松垮垮地扎成了一束,抬头的瞬间,倾泻而下,满眼璀璨。 “景颜见过如妃娘娘。” 景如拢了拢肩上的长发,眉如远山入鬓,双目秋波流转,鹅蛋般的面孔上柔白的肌肤不见丝毫岁月的痕迹,唇角恰到好处的弧度,就算不笑时亦是含-着隐隐喜色,不媚反而平添了几分动人之姿。 “都是自家姐妹,何须如此多礼,快过来,让姐姐好好看看,这么多年了,咱们姐妹已经太久没有见面,梁秋,快给毓郡夫人看座!” 梁秋低声应了,随即端了一张椅子放在了如妃的身旁,那椅子木料厚重,雕花繁琐,包漆油亮,一眼便能看出价格不菲。 “早就听说妹妹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美人儿,如今一瞧,倒是比那传说中更加动人!” 如妃身着玉兰纹撒花洋绉裙,浅淡的颜色更称的她肤白貌美,那种从容淡定的微笑,熨帖着所有人的心,看到此处,景颜心中顿时明白,她到底是如何在宫中立足的。 “姐姐当真是谬赞了!” 如妃笑得和善,转头对一旁的玉-面公子道:“康儿,你说是不是?” “景康见过毓郡夫人!” 此刻,一直坐在左边的景康起身行礼,他仍旧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戴着那副揭不开的面具,俊美无比。 景颜迅速起身:“大哥,你这么做是干什么!” 景康笑道:“如今妹妹可是毓郡夫人,我虽是你的大哥,但按照礼制,也是要行礼的。” “大哥这么说就见外了,颜儿能够有今天,是父亲、姐姐和大哥的功劳,怎能受如此大礼!” “好了好了,康儿,你也别见外了,大家都是自己人,行礼来行礼去的,倒是浪费了大好的时光,这棋还下不下了!” 景康笑嘻嘻地坐下,又投入到棋局之中。景颜望了一眼那汉白玉做成的棋盘,黑白二子虽有对立之势,却各自礼让,显然都不是在认真下棋,消遣时间罢了。 “妹妹,上次你回府和出嫁,姐姐都没有机会亲自见一见你,你可曾怨恨姐姐?”比起景康的伪善,景如显得真诚许多。她似乎真的以为她就是自己的妹妹,而不是一个替身杀手。 “姐姐刚说一家人,怎又提此事,是颜儿不懂事,不曾去宫中拜访,还没向姐姐请罪。” 景如点了点头,嫣然一笑:“如今你有了品阶,便可以常来宫中陪伴我了。对了,在王家可还住的习惯?” 季氏的种种从眼前一闪而过,景颜只是一笑,低下头道:“自然是好的,多谢姐姐关心。” “哎,我知道,你打心眼里并不满意这桩婚事,”景如喟叹道,她用手支着下巴,俏皮的模样仿佛一位妙龄少女,“爹爹这么做,我们谁都没有办法阻止,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妹妹有什么需要姐姐出面的,尽管跟姐姐说。” 至始至终,景康都是一言不发,认真地下着棋,只是景颜知道,他虽然表面无话,内心中却无不思虑这其他事,以至于落下的棋子,都有些凌-乱。 景如瞧见了,不免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罢了,不下了,康儿,你不想留在这里,就早些回去吧。” 景康笑着回应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啊,”她拢了拢衣袖,姿态优雅地端起一旁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是刚才我的提议,让你不开心了吗?” 景颜抬头问到:“姐姐刚才与大哥说了什么?” “我说,康儿年岁在这儿了,平京之中及笄的小姐们各个都很出挑,康儿也该早些为自己打算。” 景康失笑:“姐姐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了。” “你呀,这话若是让爹爹知道,准又要生气,”景如嗔怪道,脸上却是十足的慈爱。 景慕丧妻后一直未再娶,景如对待景康,更多的时候,更像一位母亲而不是姐姐。 说到这里,景如的表情渐渐认真起来,对着景颜道:“六公主,妹妹可曾见过了?” 景颜摇了摇头:“不曾。” “六公主熹,品貌身份样样都超过了世家的那些小姐,我瞧着这平京的所有美人儿,都没有六公主好!” 景颜的笑容微微带着一丝羞怯,有着恰到好处的清丽之美:“能让姐姐夸赞,想必六公主定是个不凡的女子。” “就是这句话!”如妃认可地点了点头,“康儿,都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还是及早考虑考虑吧,六公主一及笄,盯着她的人就多了,你有空,就多去鸾鸣殿走动走动,也好让六公主多见见你,下次啊,我让公主她……” “好啦姐姐,你就不要啰嗦这些了,我自有主张!”景康站起身,状若埋怨道,但景颜却分明从他笑容满面的眸子里,看出了一丝淡淡的烦躁。 娶六公主熹,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会是一门亏本的生意,对于一切精打细算的景康来说,为什么会从心底排斥这件事呢。 就在这时,梁姑姑从正门走了进来,躬身道:“娘娘,常公公来了,说皇上请您去看乐舞。” 如妃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她的眉眼之中,渐渐多了一分高贵,称谓也变了,与方才那个邻家姐姐的形象,有着很大的差别。 这才是她在宫中的形象吧,把自己包装成这个样子,应该很累很累。 景颜自己都没有发现,对这位才见了一面的“姐姐”,她竟然会生出如此多的好感,甚至内心之中也感到了一丝真正的温暖。 与景康一同从明昭殿出来,已经日上三竿,想起在如妃在提起婚嫁时景康的不耐烦,她突然好奇地开口:“大哥为什么不想娶六公主?” 景康的步子顿住,他回过头,眼神中很快闪过一阵慌乱,随即又恢复了笑容:“颜儿怎么也跟姐姐一样,巴望着我早日成家吗?” “颜儿以为,大哥一向是以大局为重的。”她在试探他。 谁知他竟然笑得有一丝苦涩,摇了摇头道:“嫁娶乃人生大事,六公主金枝玉叶,岂是我能肖想的,颜儿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王家人寻不着你又着急。” 她只得点了点头,带着初晴和白梨离开了明昭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天的景康有些不一样,似乎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烦恼。 景颜摇了摇头,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应该多占有她的大脑,都是假象罢了,别人如何,与自己无关。 “毓郡夫人!”一个丫头匆匆从后头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 初晴回过头,显然有些不悦。 那丫头年纪不大,见到初晴板着脸,立即就有些怕了,畏畏缩缩地道:“奴婢是如妃娘娘宫中的,方才娘娘说要赠夫人一颗鲛人泪,给忘了,正叫夫人过去取呢。” 初晴转身道:“夫人,奴婢去取吧。” 那丫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景颜,咬牙坚持:“如妃娘娘还有事与夫人商量,说是关于景公子的。” 如此一来,初晴就不便代劳了。 许是因为方才思虑的事情多了,景颜脱口对她们道:“我去去就来,你们去跟大少爷说一声,别让他着急。” 白梨应了一声,没有多想,便拉着初晴去了,可初晴却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直到景颜的身影消失在游廊上。 小丫头一路无话,带着景颜往前走着,速度很快。 一开始,还是去明昭殿的路,但走着走着,便有些不对劲了,景颜立即停下脚步,厉声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小丫头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但想到那人的嘱托,又只得坚持道:“是如妃娘娘……娘娘请夫人到这儿来的……” 景颜越想越不对劲,方才皇上去请如妃,如妃怎么会挑这个时候再喊自己过去,有什么事,大可以今日下午再说,再不济,也是梁姑姑过来叫自己,怎么会叫这么个面生的丫头。 方才与景康说话,竟然如此掉以轻心,景颜心中大呼不对劲,转身就想往回走,但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便惊觉后方有人,想要闪开却已经来不及了,后脑被重物狠狠拍了一下,眼前顿黑。 第82章 监禁PLAY 眼前昏黑的瞬间,景颜隐隐约约看到有几个黑影从面前闪过,随即,重重跌下,骨头仿佛都要碾碎了,这才有人把自己瘫软的身子从地上扛了起来,再然后…… …… “她醒了吗?” “回禀小姐,还没有。” “快!弄醒她!” “可是……” “我说弄醒她!你聋了吗!” 女人歇斯底里尖叫的声音唤醒了景颜麻木的神经,她皱了皱眉头,手指收缩了一下,冰冷的寒意从指间传来,意识在一点点回归。 随即,一盆凉水兜头泼在了她的脸上,每个毛孔仿佛都收到了剧烈的惊吓,瞬间骤然紧缩,冰寒的刺痛感顿时让她浑身一颤。 她睁开眼睛,四面一片昏暗,逐渐恢复的视觉捕捉到眼前两道人影,黑乎乎的看不真切。 “小姐!小姐她醒了!”其中一人声音胆怯,显然不是主要之人,却显得极为激动。 “是吗?”另一人冷笑了一声,尖利之中透着沙哑。 “毓郡夫人,毓郡夫人,你快醒醒!” 随即,那个颤巍巍的声音由远及近,从耳边传来,她轻轻扶起景颜的胳膊,微微摇晃着,似乎怕用力过猛,眼前这个美人儿就会碎了一般。 景颜半眯着眼睛,拼命去瞧那丫头的长相,那种胆怯的面容,畏畏缩缩的模样…… 就是那个把自己带到游廊上的小丫头! “是你!” 小丫头见她回过神来认出了自己,顿时有些慌乱,迅速撒手,连连后退了几步,怯生生地看着身旁的人。 “小姐……小姐……毓郡夫人她……” “没用的东西!” 那女子啐了她一脸,随即撩起裙摆快步朝着景颜走了过去,抬脚,对着她的心口狠命踹了下去。 小丫头瞬间惊呼! 这一脚的力气非常大,景颜痛的头脑发晕,眼睛蓦地瞪大,瞳孔剧烈收缩间,这才发现眼前站着的这人不是别人,却是沈玉珍! “哈哈!什么毓郡夫人?狗屁!” 景颜挣扎着起来,刚一移动手臂,就发现不太对劲,转头去看,竟然是戴了一副沉重的镣铐。 沈玉珍竟然囚禁了自己!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整个房间十分阴冷,若不是小丫头手里拿着的烛火,这里跟黑夜几乎没什么两样。她的脑中飞速转动着,围猎场上的行宫是不久前建好的,除了南苑和自己住的西苑,根本想不出会有这么一个监狱存在。 此刻面前站着的沈玉珍,早已没了当初在草地上初见的美貌,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华美的长裙,瘦削的瓜子脸显得极其狰狞,特别是一道从耳后一直连接到锁骨的抓痕,虽然上过药,用厚重的白粉盖住,依旧难掩可怖。 再瞧衣领处,隐约可以看见身体之上缠着厚重的纱布。 当时被白-虎所伤,沈玉珍几乎吓晕过去,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送到行宫了,太医奉命过来查看,发现她的身上全都是白-虎爪子留下的细长伤痕。 白-虎是被那香味所吸引,并不是真要伤她,如若当时沈玉珍不被吓的乱跑乱跳,或许伤口不会有这么多,可她当时大喊大叫,完全忘记了冷静,白-虎是野兽,爪子上有细菌,伤口极易感染,此时此刻,她最需要做的就是回行宫静养。 可当她知道一切的时候,心中积久难消的恐惧和失望逐渐化为了一腔愤怒,她死死抓-住沈夫人的手臂,放了疯地让她报仇。 而此时此刻,沈夫人最为关心的就是女儿的病情,仇是要报,但若是玉珍不好好养伤,太医说了,伤口发炎之后最容易留疤。 其他倒也就罢了,用衣物遮一遮就好,可偏偏脖子上的那一道极深,若是不加以精心护理,落下了疤痕,长年累月地穿着高领衣服,可就要被人笑话死了! 沈玉珍心中那股怒火几乎要把房顶给揭了,她已经忘记是自己先起的恶意,迷香也是自己逼着沈宝珍往景颜的身上放的,甚至自己的这条命,都是景颜捡回来的。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那个死在老虎口下的人,就是她! 这个害人精,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陌生环境所带来的紧张与不安很快便褪去了,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地牢,却不曾想,又一次成了阶下囚。 景颜忽然觉得好笑,她以为,这样就是自己的极限了吗?把她关起来不给吃喝,随意鞭笞发泄心中的怒火,这样,就完事了吗? 愤怒的沈玉珍看着趴在地上的景颜渐渐恢复了神智,连她眼中那一丝令自己满意的恐惧竟然刹那间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笑容,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 “笑?!你笑什么!这个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她愤怒地尖叫,却是在掩盖眼神中的恐惧,“给我掌嘴!” 小丫头颤巍巍地上前,别说掌嘴,就是举起手掌都十分费力,那沉重的镣铐似乎不是绑在景颜身上,而是绑在她的身上,压得她透不过气。 沈玉珍立即上前,一把推开了呆立在原地小丫头,挥起手臂,眼看着那一巴掌就要落下来。 “沈小姐,你就这点本事吗?” 景颜幽幽地声音忽然响起,她扯起嘴角,缓缓抬起了头,歪着脑袋,仿佛孩童一般盯着已经失去理智的沈玉珍,眼里发出一道摄人的绿光。 沈玉珍浑身剧震,仿佛都被这道诡异的眼神冻住了,她挪不开身子,甚至感觉有无数利箭自身体中穿过,眼前的女子,不再是那个清丽绝俗的景颜,她是个一个彻彻底底的恶鬼! 沈玉珍的手掌渐渐捏紧,化为一个拳头,眼里那股怒意渐渐多了几分疑惑和不安,甚至是恐惧。 景颜从地上坐了起来,优雅地倚靠着墙壁,伸出细嫩的手指,状若无意地整理着自己糟糕的衣服,伸手揩去唇角的血痕,在手中揉捻了几下。 “沈小姐,宴会举行的差不多了吧,你说我刚从如妃宫里出来就不见了,一个刚刚被封为毓郡夫人的女子,皇上会不会注意呢?” “到时候,他们会先问如妃,如妃是我的姐姐,断然不会害我,然后是谁呢?哦,你自然不记得,你的母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辱骂我,皇上会不会怀疑到沈家身上?” 沈玉珍身子一颤,忽然哆嗦了一下。 “你受了伤,自然该在行宫休养,可偏偏跑了出来。我猜,沈夫人大概也不知道吧,本指望着你恢复好了,至少也能嫁个官吏之家。如今私自扣押命妇,动用死刑,按照上元的律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沈玉珍的身子越来越冷,禁不住环抱住自己,狠狠咽了咽口水。 “到时候,沈家冒着灭九族的危险保你吗?” 沈玉珍终于忍不住了,她闭着眼睛大声叫喊道:“闭嘴!给我闭嘴!” 随即,她仿佛泄-了气一般,跌跌撞撞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失魂落魄,沉默无语。一旁的小丫头赶紧扶着她坐下,眼见脖子上上过药的伤口渐渐泛出-血丝,顿时就慌了。 沈夫人可是说过,若是沈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恐怕沈玉珍还没死,自己就先掉了脑袋! “小姐回去歇息吧,伤口处理不好会留疤的……” “要你多嘴!” 小丫头瑟缩了一下,顿时不说话了。平日里沈玉珍虽然骄横,却也不会这样严词厉色,看来这个毓郡夫人,真的把自己小姐给逼急了。 当时沈玉珍想出了这个计谋,发了疯地要找沈宝珍,而那会儿沈宝珍已然成了沈家最重要的女儿,价值可比这个受了重伤的嫡女高得多,沈夫人早早地便命人把沈宝珍带到了自己身旁看护。 没法让沈宝珍骗景颜过来,沈玉珍正在气头上,却正好看见端着茶水走来的小丫头,一把就把她脱下了水。 小丫头如今可是后悔不迭,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有好日子的了,若是不顺着小姐,当场就会被处死,可若是真的杀了毓郡夫人,追究起来,整个沈家都要倒霉! 小丫头不禁抬起眼眸,远远地瞧了一眼景颜。 沈玉珍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瘦削的锁骨仿佛嶙峋的枝干,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景颜,你不怕死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怕,当然怕,”景颜乌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嘲讽,“我怕你那条金贵的命和我的贱命一样,愿意给我陪葬呢!”沈玉珍啊沈玉珍,你当然不会知道,我就是从这样的地方,一步一步爬出来的! “你快来啊,撕碎我的身体,剁了我的骨头,最好让人封印我的灵魂,不然我自己都怕找你报仇的时候,你会死的比我惨千倍、百倍!” 沈玉珍遽然站,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伸手指着景颜不断颤抖:“你疯了!你疯了!你才是疯子!你才是!” 说罢,她头也不回,仿佛是要逃避某种可怕的生物,慌慌张张地从监狱中绝尘而去。 第83章 命不该绝 很好。 现在监狱之中只剩下景颜和那个丫头,自然,刚才那一番话吓到的不仅是沈玉珍,瞧那小丫头战战兢兢,惶惶然而不敢坐正的模样,景颜便知道自己方才的一番话到底起了作用。 其实这一席话既是说给沈玉珍听,也是说个这个丫头听的,她就是要让她知道,帮沈玉珍做事,横竖都是一死,她选错了路。 监狱的角落里有一把椅子和一张灰蒙蒙的桌子,看上去像是很久都没有人动过。一盏摇摇晃晃的烛火立在桌子上,蜡烛燃过,蜡滴在底下那个缺了口的盘子上,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 那小丫头就守在这唯一的光亮旁,用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努力去想些别的事情。 屋子里十分安静,甚至安静的有些可怕。小丫头飘忽不定的眼眸在椅子凳子上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不自觉地瞥向一旁的景颜。 谁知余光才瞥过去,就发现从那儿射-出两道绿油油的凌厉之光,毓郡夫人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小丫头吓得浑身一颤,整个人失去平衡,好不容易抓-住了身旁的桌子,那烛火却掉落在地,滚了几下后,瞬间熄灭。 小丫头的喉咙口满满的都是灼痛的感觉,不远处那一团黑影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潜伏着的可怕猛兽,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自己。 黑暗实在是太可怕了。 小丫头忍了许久,才哆哆嗦嗦地趴下-身子,伸手去够那支烛火,刚一碰到,立即像是触电般收回手,拿出火折子颤巍巍地点上,直到那股暖黄色重新升腾起来,她才感觉一阵莫名心安。 就在这难得的平静中,角落里的人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得咽了咽口水,结巴道:“奴……奴婢叫翡……翡翠。” “翡翠……”景颜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个名字,“是个好名字。” 翡翠局促不安,她不知道毓郡夫人问这个是干什么,难道是以后要来索命,要向自己讨债吗? 她忽然后悔起来,不能告诉她名字,现在不仅是命没了,恐怕以后做鬼都活不成了…… “翡翠,你为什么要帮你家小姐害我?” 翡翠满脸哀怨,不断地摇头:“毓郡夫人,小姐……小姐她……毓郡夫人,我真的是无辜的,我真的没有办法……” 她只是个端茶送水的丫头,她能怎么办! “翡翠,我口渴了。”景颜打断她的话,忽然道。 翡翠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着火了似的跳了起来,伸手去找杯子,给景颜递了过去。 景颜就在等着这个机会,她上前一把抓-住翡翠的胳膊,对方仿佛触电了一般,大叫一声拼命挣脱。 “小点声!”景颜厉声道,严肃地看了她一眼。 翡翠吓了一跳,却也乖乖闭上了嘴。 景颜迅速撩起她的袖子,只见手臂上青一道紫一道,满是伤痕。 景颜抬头,秋水澜澜地眸子直视着她:“你家小姐打的?” 翡翠不知所谓,只是委屈地点了点头。方才小姐让她动手,她只是犹豫了一下,便遭到了毒打。 景颜叹了口气,松开了手:“翡翠,你还不明白吗。” 翡翠疑惑地看着她,在这样的环境中,眼前的女子竟依旧保持着逼人的清丽之气,仿佛周遭根本就不是监狱,而是行宫:“夫人,您的意思是……” 景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被这么一看,心中突突地跳。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儿应该是地下吧。” 翡翠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景颜继续道:“而且,此处的出口只有一处。翡翠,你帮着她把我带到这里,而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若她想要脱罪,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翡翠下意识地想到了四个字——杀人灭口! “不会的……小姐说……她说……” 泠泠的声音继续传来:“你当她是傻-子吗?除了她之外,这件事情只有你知道!她不杀了你,还会留着你出卖她吗?” 翡翠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总觉得只要自己守口如瓶,起码小姐会留她一命,可是,可是…… “翡翠,你看着我,”景颜柔声道,仿佛催眠一般,“我是皇上刚封的毓郡夫人,我若想保住一个人,断然比沈玉珍杀一人简单,而且,我跟她不一样。” 翡翠痴痴地望着景颜那双秋水澜澜的眼眸,仿佛一潭春水,瞬间就将自己揉捻了进去。 是啊,毓郡夫人是龙虎将军的妻子,她沈玉珍只是一个没有封号的闺阁小姐罢了!她想起第一次看见景颜的印象,惊心动魄的美丽,温文柔和的举止,就算是对着庶出的二小姐,她也是细声细语,有说有笑。 她的话,断然比那个疯婆子一样的沈玉珍靠谱! 翡翠眼眸忽然坚定了,她张了张嘴,忽然开口道:“毓郡夫人,出口只有一处,奴婢带您出去!” 景颜面露感激之色,心中却落下了一块大石。好在,这张脸在现在还派的上用场。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翡翠比想象中的速度更快。她迅速找到钥匙,解开了景颜手臂上的桎梏,随即走到唯一的门口探了探,确定没有沈玉珍的身影后,她才扶着景颜一步步从唯一的通道往外走。 道路十分狭窄,两个人飞速地在道路中奔跑,谁都没有说一句话。破釜沉舟后,翡翠已经下定了决心,一路都是她拉着水米未进的景颜,才勉强跑到了门口。 眼看希望就在眼前,翡翠立即上前抓-住了栅栏,伸手去摸那把锁。她记得,这把锁上有钥匙,就插在上面。 可当她摸-到那把锁的时候,冷色忽然就变得死白:“夫人,钥匙没了……” 景颜心中一沉,她早就想到沈玉珍会杀了自己泄愤,却没想到会这么快。那后面肯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还没等她多想,就已经听到翡翠不顾一切地叫喊起来:“啊啊!蛇!是蛇!夫人!有蛇啊!” 就在她们刚刚跑出来的方向,一条条手臂粗细的蛇蜿蜒盘曲着朝着她们游过来,灰暗逼仄的通道里,顿时多了无数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红色的信子隐隐约约,闪着异样诡谲的光彩。 紧接着,一声阴冷而可怕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翡翠,你背叛我!” 翡翠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沈玉珍根本没有走远,而这监狱,竟然还有第二道门! 沈玉珍一步一步,走在蛇的后面,仿佛一具行尸走肉:“翡翠,你可知道,背叛我的代价!” 翡翠浑身一震,她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地给沈玉珍磕头,早已哭得涕泗横流:“小姐!小姐饶了奴婢吧!绕了奴婢吧!” 景颜一把拎起地上瘫软的翡翠,厉声道:“你觉得她还会饶了你吗!” 翡翠呆住。 “这是哪里?” …… “快告诉我!监狱在猎场的哪里,什么位置!” 不远处的毒蛇忽然扬起脑袋,对着翡翠长嘶一声。翡翠吓得瞬间弹起,快速道:“行宫西苑有一条河!顺着那条河走,底下就是监狱!” 此时,蛇的游动的速度加快了,背后的沈玉珍,更是狰狞如夜叉。 “夫人!快想想办法啊夫人!”翡翠战栗不止,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卷入这么个荒唐的事情之中。 眼看蛇就要到自己跟前了,景颜迅速对翡翠道:“火折子呢!” 翡翠立即明白了过来,迅速掏出仅剩的火折子,点燃后朝着毒蛇丢了过去。 毒蛇见火,速度慢了下来。 翡翠松可一口气,却见景颜丢了一把扇形的钗子过来:“上面就是河流,对不对?” 翡翠茫然点头。 “挖!快往上挖!”说罢景颜迅速在狭窄的通道里顺着墙壁触摸-到了顶上,果然是松软的泥土。 翡翠恍然大悟,她也学着景颜的样子,不停地用手中的钗子刨着顶上的泥土。 “你们在干什么!景颜,我要让这些蛇咬死你!你个贱人!咬死你!” 翡翠被这索命般的声音吓了一跳,景颜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快挖,上去之后,就能活下来!” 火折子的功效很快便过去了,游荡的毒蛇跃跃欲试地朝着这头爬行过来。 就在此时,翡翠忽然感到手中一片****她抬头去看,顿时惊喜道:“夫人,挖通了!” 电光火石间,一条蛇再也按耐不住,朝着景颜飞扑而来。景颜心中剧震,脸色却没有丝毫改变,她拼命耐下性子,对着挖了一半的泥顶狠命一锤。 顿时,一道水流落了下来,刚好砸中那条跃跃欲试的蛇。 翡翠疯狂地打开通道,水越来越多地漫进去,景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头栽进了水中。 冰凉刺骨的河水冲击着景颜的头脑,她拼命地上游,上游,再上游,终于,她看见了隐隐约约的光线。 胸中的一口气就快要用尽了,景颜用尽全力拼命一蹬,终于,在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整个天地仿佛都清明了。 月光如水,更像一条生命的河流。 她第一次感觉,活着真好,实在是太好了…… 既然命不该绝,那就让你们看看,到底谁才能笑到最后! 第84章 可惜不是你 出-水那一刻的欣喜很快便过去了,景颜逐渐冷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块石头上,浑身上下仿佛泄-了气一般,破烂的衣裙随着水流缓缓飘动,一切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她回头去看方才逃出来的地方,那儿已经被流沙和石头堵住,恢复成了原样。翡翠和沈玉珍的身影都没有瞧见,不知是生是死。 被冷水一激,她打了一个哆嗦,随后迅速从水中爬了起来,用尽全力往岸上挣扎,终于,她的腿踏上了土地,用了喘了一口气,这才感觉身体中的力量在一点点恢复。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借着月光,仅能看道周围一片平原。彼时望着有如潜龙的连绵山峦,而今看来,却更像是一条条凶恶的毒蛇,仅仅是一天之内,心境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来不及空作嗟叹,她迅速观察了一下-身旁的水流,上游来自西晋,通入这片平原化作了一条浅浅的小溪,又径直往下,被行宫的水池蓄积起来,成了观赏的河流。 翡翠说过,只要沿着这条小溪一直往下游走,就能到达行宫。 她望着远处,几乎不敢相信此时竟然已经到了草地的另一边,若事情真是如翡翠所言,那地牢根本就是一个潜在的机关,平时囚禁着人,任凭那人如何喊叫,被水声一冲,根本穿不出去,若是想要杀人灭口,只需将河水引入,瞬间便可踪迹全无。 沈玉珍一个闺阁女子,断然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可怕的监牢,很有可能,愤怒中的她,曾经被人提点过。 又是这个藏在影子里的人。 景颜的手指渐渐紧握,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很有本事,甚至比自己更善于抓-住人心。 忽然之间,景颜听到身旁的草丛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身子一凛,猛然想起这儿是皇家的猎场,里面有数不尽的珍稀物种,更别说野兽…… 逃出一路,又入一路。不过既然踏上了这条路,就没得抱怨。一天滴水未进,景颜迅速喝了几口溪流中的清泉,随即开始漫长的跋涉。 行至一半,天空中忽然响起闷雷,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豆大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她抬头看了看天,一时半会,这场雨是不会停的。 先是监牢,接着是毒蛇,而后是荒原,现在,又是大雨。 仿佛老天都要和她对着干,难道在李府之中,自己应该乖乖死去吗? 她的眸子骤然紧缩,随即摇了摇头。这样的念头,现在不能有,以后更不能有! 随即,她开始寻找避雨之所,远处的深深草丛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豺狼虎豹,极有可能潜伏在里面。但如果此刻淋雨生病,加之自己身子本就不怎么好,想要走到行宫是不可能的。 现在,就只能指望营帐中有人已经发现她不见了,并且正在往对的方向寻找。 杂草之间,天地仿佛被缩小成了一个圆圈。景颜匍匐着坐在草叶间,用大-片的树叶做成一个小小的雨棚,尽量挡住了大部分雨水。 不知是耳边滴答不停的雨声,还是行走了很多路太过疲累,亦或是一天之中只喝了一些水,景颜感觉一股困意如潮水一般猛烈来袭。 这儿的天空比起平京,更加深邃,更加幽远,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水晶,闪闪发光的,是无数的璀璨繁星。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有些烫,又似乎没有,脑子开始混沌起来,她掐自己的大-腿,拼命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睡,可终究抵不过汹涌而至的困意,蓦然闭上了眼睛。 …… 行宫中的情况正如景颜所预料的那样。 王松第一个发现景颜失踪,他迅速找来初期和白梨,两人却都说是去了如妃那儿。而此时此刻,如妃正陪着皇帝看乐舞,直到舞毕,如妃才得知毓郡夫人失踪的事。 事情自然而然怀疑到沈夫人头上,对方被带到殿中,一问三不知。这时候有人报告,沈大小姐和另一个小丫头也不见了,于是乎所有人都焦急起来,第一天闹了白-虎,第二天丢了两个贵人,这场围猎,到底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皇帝调动兵马,分三路去寻找。一路往北,一路往南,另一路自然往西,东边是不可能去的,那儿都是皇帝的亲兵,哪怕是一只蚂蚁也逃脱不了,更别说是两个小姐。 王松心中焦急万分,他不顾王广和劝说,一定要亲自去把景颜寻回来。可他毕竟腿脚多有不便,行军路上拖累士兵,反而是个累赘。 就在这个时候,景康不动声色地走到王松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吧。” 景康是景颜的哥哥,这时候去寻找,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 王松点了点头,心中黯然。下定决心要保护她,可最后还是……他恨自己的这双-腿,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把景颜交到他的身边! 骑马寻人,速度很快,只是景康心中忐忑,自己走的这条路到底对不对。 要知道,在这样的草地上,昼夜温差很大,偏偏景颜是上午就失踪的,这样一来,身上定不会有厚重的衣物,草地的夜晚如此之凉,恐怕很难挨。 可最糟的还在后面,倾盆大雨仿佛约定好一般轰然倒下,景康命令士兵穿上雨衣,自己却飞奔在最前面,心中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野兽、低温、饥饿还有失踪的原因,这一切都在告诉他,景颜应该已经死了。 不可能。景康低声告诉自己,她不能死,她是自己的妹妹啊,她是那样一个坚强的人。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惊为天人,颇为好奇。 第二次,她嫁入王府后,景康一直在观察她的动向,那一件件惊心动魄的事,都让他对这个陌生的妹妹有了异样的好感,心底甚至有个异样的声音在告诉他,她根本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而他,放任这声音呼喊。 她若不是景颜,那该有多好。 景康自认为这泱泱上元大国,除了自己已经逝去的母亲和待他如儿子般的姐姐,便再也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了,哪怕六公主金枝玉叶,追求者无数。 雨水打湿-了眼眸,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似乎蒙着一层水雾。景康雕塑般的脸上第一次没了虚伪的笑容,他双-唇紧抿,随即马鞭一挥。 “众将士听命!第一个找到毓郡夫人的,赏黄金百两!”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渐渐开始发青,景康知道,天将要亮了。 天都要亮了,景颜还没有找到。他不禁开始往最坏的方向思考,却生硬地摇了摇头,不应该不应该,她不会有事的! 就在此时,远处有一兵士惊呼:“大人!找到了!” 景康顿时精神倍增,立即大喊:“带我过去!” 此时此刻,在一片用树叶做成的小棚子里,景颜正睡得香甜。景康愣住了,他走上前,望着这个冰肌玉骨的美人,沉沉睡着,像个孩童一般,双睫微颤,仿佛一根小小的手指,戳了戳自己莫名跳动的心田。 景康忍不住上前想要叫醒她,却忽然发现她白-皙的脸庞上,有一片不太正常红晕。他心中大惊,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伸手去探。 一触之下,热得发烫。心中刚刚松下的那根弦,又骤然绷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松,该怎么面对自己。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托住她的头颅和腿,将她整个从地上抱了起来。身旁的士兵赶紧给她撑伞,他却压根不在乎,将怀中滚烫的人儿抱上了马。 景颜的身体靠着景康紧实的胸口,似乎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她的身体动了动,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竟伸手揽住了景康的脖子。 景康心中大惊,却有丝丝缕缕的甜意泛上心头,抱着她的手,更加紧了。 众兵士只以为景大人是对妹妹的护爱之情,根本没往别处想。 景康只觉得这一刻整个人的心都飞荡在了云端之上,如果她能一直在自己的怀里,那该多好啊。 马儿快速奔回行宫,景康紧紧拥着怀里的人,没让一滴雨水打落在她好看的面颊上。 忽然之间,怀里的景颜扭动了几下,随即,她蹭了蹭景康的胸口,样子十分可爱。 景康几乎就要忍不住胸中满溢出来的幸福感,却忽然听到景颜嗫嚅着,念出了一个名字。 “青玄……”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王松一直守在她的床边,彻夜未眠。 景颜裹在厚重的锦被中,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紧接着,王松的面容映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得救了,终于得救了。 她想说什么话,却只是张了张嘴,喊了一句:“水……” 王松仿佛得了赏赐的孩子,兴冲冲倒了一杯水给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喂。见她脸色愈发好起来,这才轻松道:“昨天是景公子找到你的。” 景康?景颜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她只是记得有一个宽阔的胸膛,后来她好像隐隐约约,喊了一个名字…… 不对。景颜的心跳猛地加快,她想起来了,她喊了青玄! 天啊,她竟然对着景康说出了青玄的名字,天知道那个笑面虎会不会联想到其他,若是如此,自己的处境就危险了…… 第85章 男人妒意无穷大 王松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她是被昨天的事惊吓到了,赶忙安慰她:“你不要担心了,一切皇上自有主张。” “大哥呢?” 王松一愣,他想起昨天景康冒雨把景颜送到自己手上,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沉静,眉头深深拧着,像是出了什么事…… “景公子回行宫了,后来皇上找他过去要赏赐他,被他回绝了。” 望着神色不定的景颜,王松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立即问道:“颜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么远的地方,谁把你带过去的?” “沈小姐找到了吗?” 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王松摇了摇头。 景颜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背后的那人目的不仅仅是让自己死,更是没有给沈玉珍留下活路,只怕她此时已经凶多吉少了。 “昨日,我离开如妃娘娘的明昭殿后,就去了草原,”景颜一字一字清晰地说着,秋瞳如水,脸上看不到任何慌乱,“一时兴起,我骑着马儿跑了很远,后来迷路了。” 王松难以置信,很显然,事情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可是为什么她要骗自己,为什么她不肯说出实情! “颜儿,无论是什么事,只要你说出来,我都能替你担待下来,你不要……” “我说了,事情就是这样,夫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她的眼神,如此冰凉,那一潭春水,渐渐结冰。 王松摇了摇头,苦笑道:“若是如此,就请夫人好好休息,参加晚上的宴会吧。” 见她露出迷惘之色,王松补充道:“西晋的使节送信来了。” 西晋的使节竟然不请自然,还是在这样一个危险的节骨眼上,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次围猎的真正意图吗?还是在装傻? 事情好像朝着愈加微妙的方向发展了。 嘱咐初晴和白梨好好照顾景颜后,王松缓缓走出了行宫。 行至门口的时候,他的轮椅忽然顿了一下,随即,他脸上漾开一个温暖的微笑,对着空无一人的游廊,淡淡道:“出来吧。” 随即,廊柱的阴影之中,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他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锦袍,月白色的宽腰束带,隐隐约约雕刻着暗色的龙纹。 他的面上没有笑容,脸色沉沉,硬是让这一张俊逸无比的面容显得十分严肃,眸子里的清辉更是拒人以千里之外,闪着捉摸不定的幽暗色彩。 王松是在军中长大的,此人的一举一动,一举手一抬足,都显露着果断与肃杀,如若没有长年累月的功夫底子,断然不会做到这样干练。 “王松参见世子殿下。” “龙虎将军不必多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一冰一火,竟像是打了数百个回合,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最后,还是王松打破了沉默,他极其柔美的面容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无论是谁看了,都会顿觉亲切,可偏偏,宇文玄一动不动。 “敢问世子,为何会在王某夫人的宫门前?” 他说的是夫人,莫名在宣示自己的主权,这与他面上的笑容看起来很不和谐。 青玄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道:“毓郡夫人昨日受惊,我奉父王之命前来探望。” “多谢怀王关心,只是夫人惊吓过度,还需要静养,世子若是有什么话,可以与王某说,王某晚上会带回。” 该死。 青玄眉头紧紧皱住,每一句话,都在强调景颜是他的夫人,可明明是自己先认识她的,那个时候,这个王松还不知道在哪里干什么呢! 可他偏偏在自己的女人的身上宣誓主权,若是放在平时,自己不是所谓的怀王世子而是黑羽的青玄,早就上去一把把这个小子拎到山里面去喂狼了! 若不是为了景颜,若不是为了多看看她…… 不对。 青玄立即意识到自己在有意无意间,竟把景颜归为了“自己的女人”,这与王松幼稚的做法有什么区别? 冷静冷静。 青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平复了胸中熊熊燃烧的妒火,转过头看着庭院里的花草,漠然道:“毓郡夫人昨日突然失踪,可有说是为何?” 王松将景颜的话一字不落的复述,末了,依旧是一副柔善可亲的面容。 但很快,王松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分明看到青玄的眸子里,闪着认真严肃的火光。 虽然他隐隐觉得这个横空蹦出来的怀王世子跟自己的妻子在很早前就认识,也有可能,两人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不管如何,就名义上来讲,他才是景颜的丈夫,而你,怀王世子,纵然身份高贵,财力雄厚,却必须懂得规矩,不得逾越。 但此时此刻,宇文玄眼中那种乍亮的眼神,仿佛一把冰刀扎入他的胸口,让他这个纵横沙场的老手也不由得心口一窒。他很快意识到,对方不是过来挑衅,而是真心想要与他说些什么,并且这件事,事关景颜。 “你应该知道,那不是真的。”称谓已经变了,所以,他是认真的。 王松撇过脸:“她不愿意说,难道逼她吗?” 青玄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了王松的身旁,清冷的语调响起:“沈尚书的千金一直都没有找到吧。” 王松心中顿时明白了很多,回应道:“她的失踪与颜儿有关,本想找到她问个明白,但现在,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青玄一愣,他清楚的看见,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可怖的笑容:“恐怕凶多吉少,不过至少,算是给颜儿一个交代。” “背后的人,我会找出来的。” “那就不必劳烦世子了。” 又是一阵静默。 这次打破沉默的,是青玄。他蹲下-身子,两手撑在他的扶手上,浑身上下那股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王松顿时感觉这股气势压得他胸口难受,甚至比起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更加令人胆寒。 “保护好她,再有下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随后,青玄漠然站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冷着一张脸,快步离去。 直到他走远,王松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不禁感叹这个对手,确实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可怕,他当然知道昨日原本皇帝派去西边寻找的士兵,是宇文玄带领的,可他却把指挥权交给了景康。 一路上,也是他手下的人领着景康找到了景颜,也就是说,他早在所有人之前发现了不对劲,并且先一步找到了景颜。 只是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亲自把她带回来,因为身份。王松第一次感觉上天给了自己一个莫大的优势,这场战役之中,自己必须要胜! “阿成。” 一个俊朗上年快步出现。 “从今天开始,在少夫人面前,你不必隐藏自己的实力了,好好保护她。” 阿成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庭院中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 出了这么大的事,本来晚上的宴会已经取消了,可因为西晋有使节来访,这个宴会又不得不办下去,而且必须办的声势越大越好。 早在天黑之前,无数侍卫宫女太监就在行宫的正殿容和宫忙活开了,自从有了上一次怀王寿宴上的二百多颗夜明珠,这次招待使节的宴会自然不能比上一次差。 于是,宫门口方圆百里,连夜挖出了一条条沟壑,在这些沟壑之中,倒入盛着香料的水,而这些水上有一层薄薄的易燃液体,燃烧起来的时候,整条沟壑会出现不同的颜色,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到了夜晚,草地上一片华彩,整个宫殿仿佛处在仙境中一般,如此水火交融的奇观,当真是千年未见百年未闻,更别说燃烧的时候香料蒸腾的空中,掺和着宫-内传出的乐舞之声,当真能够与天上的宫殿以假乱真。 初时使节只是递来了一封信,说晚上会派使臣过来。所有官员都在位候着,以为顶多就是一个西晋的一品官,到时候见到这样的场景,定然会大吃一惊,感叹上元之威名。 可谁知,片刻之后,在三匹高头大马的率领下,竟然出现了一列队的人。 领头的那人是一个翩翩公子,他面容俊逸,高额下巴削尖,一双深邃的眼睛深深凹在眼窝之中,说不出的别致英帅。而那挺拔的鼻梁微微下勾,却恰恰给这一张俊脸多了几分高深莫测。 候在宫门口的常德大呼不好,此人不是别人,而是西晋的三皇子,罗摩王殿下! 好在常德准备充分,立即用王侯之礼迎了上去,罗摩王翻身下马,姿势说不出的优雅贵气,他迅速走上前,一把搂住常德的肩膀,吓得常德半天说不出话。 “上元天国,果然名不虚传啊!”他哈哈大笑,不拘小节的模样显然不符合上元的礼仪,常德只得尴尬赔笑,迅速派人通知皇上。 另一旁,从马儿上下来一个浑身绫罗的小姑娘,她身上的珠玉宝石随着她的走动叮当乱响,十分悦耳动听,而脸上却蒙着一张绯色面纱,隐隐约约,能看到她立体而饱满的面庞闪着动人的光彩。 “三哥!”她动作轻巧地走到罗摩王的身旁,看着面前冷汗淋漓的常德,打趣道,“上元的人,胆子可真小啊!” 罗摩王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女孩儿的额头,笑斥道:“弥若,不得无礼!” “本来就是嘛,”弥若望着眼前有如仙境一般的场景,忽然嗤笑了一声,说了句在常德听来十分无礼的话,“这就是上元天国招待使臣的准备吗?我看,还不如我殿前的烟花!” 这个小姑娘,简直……!简直……! 常德硬生生咽下了想要说的话,终于化作低头恭敬的一句:“殿下,快快请进,陛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第86章 处处挑衅很愉快 宫殿之中,歌舞升平,待那三人进入之后,乐舞之声渐次低迷,舞姬们纷纷退下,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得到消息的王公大臣们纷纷对前来的三位贵客注目行礼,他们有些人是第一次见到西晋来的人,无不好奇地看着他们三人走入宫中。 打首的便是西晋三皇子罗摩王,比起上元一般男子,罗摩王显得高大许多,身姿也更加伟岸一些,他穿着蓝金色的长袍,上面绣有西晋国花迷迭香的图案,肩膀至膝盖处披着半透明的橙黄色薄纱,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特别是他那双带着蓝色的眼眸,仿佛一汪碧波大海。眉目含情间,大胆地望向在座每一个女子,嘴角微微一笑,顿时令那些被他瞧见的女子神魂颠倒,脸上更是红云四起。 罗摩王心底一笑。他在西晋便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绝世美男,半数以上的女性国民都爱慕着他,如今到了上元,依然是这幅模样,倒是见怪不怪了。 他放眼朝着女宾席位上看去,莺莺燕燕各有春秋,却唯独把目光落在了一个穿紫藤色鸢尾细丝褶缎裙女子身上。她不想其他人一样好奇地张望,只是斜斜地倚靠在面前的桌子上,脸色有些苍白,却透露着一股淡淡的病态之美。 罗摩王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她,她却毫无反应,最后只是淡淡地抬起了眼睛,遇到那火一般的目光,竟迅速撇开了,仿佛没看一见一样。 罗摩王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止,他没想到,在女人面前战无不胜的他,竟然被一个上元女子给忽视了!反倒是自己,被那碧波一般的眼神激得心头无比荡漾,久久不能平静。 罗摩王身旁跟着一位华服女子,她年纪不大,身段高挑,身上那件缀满珠玉的红色长裙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仿佛一团热情的火焰,烧灼着在座所有人的目光。他们都好奇地想看那女子的面容,奈何她带着半透明的面纱,只能看出个大概,却愈发撩人心田。 最不起眼的便是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黑衣男子,他较罗摩王矮一个头,穿着黑色的外袍,宽大的兜帽几乎把他整个人都装进去。进了室内之后,他十分有礼貌地脱下了兜帽,露出里面雪白的袍子和光溜溜的脑袋。 顿时就有人在一旁指指点点,西晋皇帝,派了罗摩王和弥若公主来倒还说得过去,竟还带着一个和尚,真是好笑! 那光头男子正值中年,神态安然,眉眼祥和,两手插袖,颔首垂目。面对投射过来的那些好奇而略带有讽刺眼光,他只是用得体的微笑回应,弄的那些窃窃私语的人很不好意思。 景颜今日本没有什么气力出来,但接见外国使节,是必须要参加宴会的。但心不在此,所以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干脆敛目自己想自己的事情。 罗摩王一直往前走着,脸上的笑意半分未减,直到走到距离御座安全距离以内时,才刹下脚步,慢悠悠地站定,随即右手护住左胸,弯下腰去。 “小王罗摩拜见陛下,愿陛下福寿安康,上元国泰民安!”罗摩王的声音带着七分恭敬,三分轻佻,糅杂在一起,竟然显得十分性-感。 皇帝只是微微一笑,挥了挥手:“罗摩王无需多礼,入座吧。” 常德身上又是一阵冷汗,他总觉得眼前这个风流英俊的罗摩王是个定时炸弹,只要他出现,就感觉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害的他总是提心吊胆,生怕有一点点闪失。 想到这里,常德掏出绢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无意间一抬眼,竟发现不远处的弥若公主正看着自己嗤嗤地笑,顿时心中就起了三分羞赧七分怒意,这个小丫头,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自己! 常德敢怒不敢言,看在弥若公主眼里,更加多了几分趣味,顿时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堂堂公主殿下,竟然在外交的时候公然笑出了声,这简直就是目无法纪,实打实的不懂规矩啊! 皇帝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是至尊,不便开口,太子妃吴卿宁见状,微笑着问道:“弥若公主,不知何时惹得公主殿下如此开心?” 一般的大家闺秀若是听到太子妃这么说,还不立即羞愧低头,找个地洞钻下去得了,这丢人可丢大发了。 可是弥若公主却状若无意,眨了眨浓眉大眼,天真地道:“我笑那个太监,实在是太胆小了!你们上元人,都是这么胆小吗?” 对着常德这么说就罢了,对着太子妃都敢这么说,她是真的天真还是在蔑视上元皇权? 吴卿宁没料到对方竟然回答的如此干脆,竟一口噎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罗摩王出来打圆场:“弥若,上元的大人们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岂是咱们这些从小习惯了骑马射箭的粗人可以比的!” 这话表面上是夸赞,实则却点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比起上元人的精明,西晋人更加勇猛善战,在这样紧张的档口说出这样的话,罗摩王用意何在就十分值得揣摩了。 太子宇文墨右手紧紧握着酒杯,方才他原想着起来敬酒,却不想听到了罗摩王说这话,心中顿时就有些郁结,本想说的话一时也咽在了肚子里,脸色更是不怎么好看。 “久闻西晋三皇子罗摩王英勇善战,足智多谋,颇得西晋皇帝喜爱,如此一见,果真如此,在下实在是佩服!” 宇文烈不失时机地站了起来,双手举着酒杯,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杯酒,满脸笑意之中看不出丝毫的愤怒。 罗摩王微笑着站了起来,他本想激怒上元人,逼得他们做出无礼之举,毁坏上元礼仪之邦的名声,如此一来,上元在别国的眼中便没有那么神圣了。但没想到,眼前这个二皇子竟然像是丝毫听不出话中的意思,举杯敬酒,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二皇子算是打破了宴会的僵局,一番客套过后,宴会的氛围开始变得活跃起来。皇帝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在罗摩王一番恭维之后,皇帝开口问道:“上元与西晋向来交好,不知罗摩王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罗摩王此刻已经喝了十几杯玉藻佳酿,英俊挺拔的脸上有些稍许红晕,神智却愈发清醒,显然是个酒场老手。 “陛下,父皇听闻陛下圣驾到了西晋的边境,早就想要来打个招呼,但奈何政务缠身,不能亲自前来,实在是可惜。昨日又听闻贵国毓郡夫人与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在此地失踪,父皇深觉歉意,特意命小王早日拜访,帮助陛下查清事情真-相。” 虽然是西晋的边界,但无论怎么说,这儿可还是上元的地盘儿,在自家地盘上丢了自家人,用不着你们来管吧…… “哈哈,罗摩王,多谢你父皇的关心,只是虚惊一场,毓郡夫人只是在草丛中迷了路,并无大碍。” “哦?是吗?”罗摩王十分玩味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咧嘴一笑,“那陛下的意思,便是那沈小姐还未找到喽?” 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浅了下去,常德抹了一把汗,眼看着万岁爷就要发怒,却见那张渐渐阴沉下去的面孔忽然之间笑了起来,笑声之大,足以让宫殿外的侍卫都听的一清二楚。 “哈哈哈哈哈哈,罗摩王咬文嚼字的功夫让朕十分佩服!沈爱卿!你说,你家女儿找到了吗?” 早在宴会开始之前,户部尚书沈恒就在房中被沈夫人骂了足足一天一夜,先是无止境的哭泣,接着便是破口大骂,有多难听骂多难听,恨不得让他提着刀去见景颜。 他刚失了爱-女,如今又被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心情十分抑郁,女儿丢了就算了,毕竟还有,可这夫人却休不得,还得看个几十年,心中之郁闷,全都写在了脸上。 他根本没想到皇帝会喊他的名字,顿时吓得差点坐座位上跌下去。一旁的沈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样,他龟缩了一下,随即讪讪地笑了起来,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皇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女儿明明已经丢了啊…… 沈恒的飞快地转动大脑,终于在皇帝不耐烦之前揣摩出了圣意,连连开口道:“罗摩王殿下,小女早就已经找到了,您瞧,她正坐在这儿呢!” 说罢,沈恒朝着沈宝珍眨了眨眼。此时,已经换了件湖蓝锦绶藕丝缎裙的沈宝珍坐在女宾席位上,众人都朝她望了过去。只见她美眸善睐,双颊红-润,唇不点而朱,举手投足有着盈盈娇倩美态,竟显得十分出众。 平日里她都是被沈玉珍压着,处处都不敢有超越的地方,如今没了沈玉珍,别人倒是注意到了二小姐的神韵来,真是造化弄人。 沈夫人见沈宝珍仍然是一副受惊的模样,恨铁不成地伸手在她的腰上掐了一下,沈宝珍立即反应过来,声音细软而略带羞怯:“民女参见罗摩王殿下。” 第87章 献宝变斗宝 罗摩王是个美男子,自然,只有美女才能入得了他的眼。此时此刻见到清水芙蓉般的沈宝珍,也只是轻轻地笑了一笑,这样的女子,他见的多了,美丽足够,但少了几分趣味。 男人总是如此,容易得到的觉得无趣,得不到的,却拼尽一切想要拿到手。 被罗摩王这么一看,沈宝珍更加羞怯,头低的更深,小鸟依人的模样,我见犹怜。 “小王听闻沈家有两位绝世美人,如今瞧这位小姐,果然如此,不知另一位身在何处?” 沈恒原以为把沈宝珍推出来就能够搪塞过去,却没想到这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皇子,顿时就有些慌了。 可一旁的沈宝珍,却已经回过神来,镇定答道:“罗摩王殿下,妹妹身子不好,没有参与此次宴会,民女替妹妹给殿下赔罪了。” 沈恒惊诧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庶女,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躲在沈玉珍背后的丫头,他第一次对这个不起眼的庶女另眼相看。 如此一来,如果执意要让人出来,便显得太过无礼了。罗摩王笑了笑,随即举杯道:“花开两朵,如今见到了最为靓丽的一枝,本王也就知足了,哈哈,这杯酒,小王敬沈小姐!” 西晋人的豪迈人尽皆知,公开场合请小姐喝酒,在他们那儿也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沈宝珍毕竟初出茅庐,说话还好,喝酒就有些勉强了,但这种场合,不喝又不好。 正在焦虑间,坐在席上一直未说话的二皇子妃忽然站起身,举杯道:“沈小姐尚在闺阁,多有不便,臣妾便替她喝了,想必罗摩王殿下不会介意的吧!” 罗摩王望向季芸,这个女子比起太子妃来说,多了一分夺目,举手投足间天生的贵气,想必将来也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女子,随即恭敬道:“二皇子妃如此豪迈,小王佩服!” “哪里哪里,臣妾只是代劳罢了。” 二皇子和二皇子妃夫妻两人在不动声色间,多次化解了宴会的尴尬,相较于一直默默不语的太子和努力支撑的太子妃,实在是出色太多。 可偏偏二皇子夫妻俩平时作风极其低调,就算立了什么大功,也都是把好名声给了太子,于是文武百官都对二皇子刮目相看。 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皇帝耳边吹风,有意无意地说二皇子烈比太子墨更有帝王之气,这话传到了二皇子耳朵里,他立即命人将说话的人革职查办,并痛斥此人永不录用,从此以后,大家都知道二皇子视太子为亲兄弟,毫无僭越之心。 纵然憨厚老实的太子和优柔寡断的皇后都信了这一套,太子妃吴卿宁的心中却清楚的很,这一切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她在武夷侯府长大,受到了最好的教育,对于这些勾心斗角之事看的很清。 冯家势力很大,丞相一手遮天,掌握多处兵权,野心勃勃,却到底是个异姓,但二皇子不一样,他是皇后一手带大的,与太子称兄道弟,对皇帝恭敬尊重,对太后孝顺至极,更重要的是,楚贵嫔或多或少,跟太后沾亲带故,有了这一层关系,再加上二皇子聪明伶俐又懂得隐忍,太后对这位皇子的护爱比其他人多了许多。 所以无论二皇子做的如何低调,她心里本能地把他当成了敌人。 吴卿宁放下心中的猜疑,她明白空有嗟叹是改变不了事实的,于是笑容又挂在了脸上,好奇地问:“臣妾好奇,斗胆问弥若公主,为何迟迟不揭开面纱?” 弥若笑得很是开心,伶俐地答道:“太子妃娘娘,想要弥若揭开面纱,那就要看贵国有没有本事了。” “哦,此话怎样?” 罗摩王哈哈大笑:“太子妃娘娘,弥若从小刁蛮任性,娘娘无需与她计较。只是这话却没有错,小王此次来访,除了安抚毓郡夫人与沈小姐外,特地带来了几件宝物,准备献给陛下。” 什么什么?刚才还咄咄逼人到处找茬,现在又要献宝?这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西晋人实在是捉摸不透。 “来人,将宝物呈上来!”罗摩王一声大喊,顿时身穿西晋服饰的随从抬了几个箱子和罩着红布的器物上来。 众人好奇不已,纷纷抬头去看,却看不出个大概。但想想也知道,不是金石珠玉就是稀世古玩,再不济,便是古卷遗迹,神兵利器,这些东西虽然名贵,但上元都有。 罗摩王见那些上元官员露出不屑的眼神,也不恼怒,拍了拍手,顿时有人将其中一只箱子抬了上来。 “打开!” 一声令下,金色的箱子倏然开启。 刚才还不屑一顾的官员,见到里面的东西,纷纷张大了嘴巴,原本以为只是寻常之物,此刻却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那东西不是别的,竟是一只浑身赤金的……蟾蜍? 金蟾! 那金蟾身子不大,外貌看起来与寻常蟾蜍无二,却通体金光闪闪,连那双眼睛,都如红宝石一般鲜艳。 常德离那箱子最近,看到金蟾的时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天爷,这可是传闻中的珍禽异兽啊,竟然真的存在于世间! 昭王平日读的书最多,见到金蟾的瞬间,便点了点头,开口道:“此乃上古神书《仙灵述异志》中所载神兽赤目金蟾,水米不进,专食黄金,养成之后,身上可泌金水,世人得之即可富甲一方。” 宇文照抬起头,望着罗摩王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如此之物,却只是传闻中有,不知殿下所带来的这只,是否为在下所说?” “昭王殿下果然博学多才,小王佩服!不错,此物即为那赤目金蟾,西晋的古书中记载其生长在天隐山终年不结冰的潞水之中,消失千年,却在意外之中被人发现,献给了父皇。潞水下有金矿,却只够这金蟾长到蝌蚪大小,等带回宫中精心饲养,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此话都瞪大了眼睛,什么?金矿都不够吃?这东西简直就是一个断人财路的祸害啊!不过当时只有蝌蚪大小,现在却已经长成了蟾蜍的模样,罗摩王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西晋如今的财力,不容小觑。 难怪弥若公主看到那迎宾的场景,会觉得比不上家门口放烟火,如此看来,西晋此举简直就是变相炫富。 “罗摩王真是会开玩笑,如此吃金如土的金蟾赠与我国,是想用上元的国库供着它吗?”一直不说话的宇文墨终于开口道,语气却不是很友好。 “太子误会了,此金蟾即将长成,只要再过一月,它身上便会泌-出金水,到时候不是你给它金子,而是它给你金子喽!” 众人一听,大喜过望,只要再喂一个月金子,这东西就是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还不快快收下! “那就谢过殿下的好意……” 太子话音未落,却听到罗摩王慵懒性-感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子殿下该不会是想不出气力便得到此宝吧?” “此话怎样?”宇文墨的眉头皱了起来,明明是你说要献宝的,如今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罗摩王也不恼,盯着宇文墨刚正的眉眼缓缓道:“太子殿下何须动怒,小王只是想让这场宴会愈加有趣罢了!这样吧,若是贵国能够拿出足以与此物相称的宝贝,那小王便拱手奉上,若是没有,那也不强求,此宝物,小王还是暂且收回了。” 刚刚还说是献宝,现在怎么说来着,还要自己拿得出匹配相称的宝物?这金蟾又不出白菜萝卜,说拿出来就能拿得出来吗? 宇文墨的眉间生出一股浅浅的恼怒,刚想开口,既然不送就拿回去算了,太子妃见状,赶紧插嘴道:“罗摩王殿下的意思,便是要斗宝了?” “哈哈,太子妃娘娘真是会说话,既然小王拿出了宝物,自然也想在上元天国开开眼界,斗宝自然说不上,只望娘娘成全小王一片敬仰之心啊!” 得了,此话一出,便是一个大坑。把你捧的有多高,待会儿就跌的有多痛。他口口声声上元天国,把你奉为大国,自己屈居其下,却拿了个天下有一便无二的宝物出来,也不要你拿出更好的,只要能比得上就可。 拿的出来,好,你是大国。拿不出来,就等着丢面子吧! 这个坑,挖的好,挖的妙啊! 一直都觉得宴会乏味的很的景颜,终于打起了十二分的兴致,罗摩王此举,其实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便是打探上元的经济实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宝物,都是不俗之品。 这样的问题,恐怕连二皇子也很难对答吧。 在此期间,罗摩王一直有意无意地去看女宾席上的景颜,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十分不爽,可此时此刻,她竟然好奇地抬起了头,一双秋水澜澜的眼睛在柔光的照耀下闪着无限的柔情。 罗摩王心中竟然涌起一阵兴奋,于是更加卖力表演:“陛下,轮到贵国拿出宝物了!” 第8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罗摩王的好意,朕自然要领,来,众爱卿,有什么宝物也别藏着掖着了,拿出来让罗摩王开开眼吧!” 得,主子又甩锅了。常德心中长叹一声,皇上啊皇上,您说您都拿不出来的宝物,别人怎么又会有呢,哎……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焦头烂额,感叹摇头,面如菜色,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谁家还能有个会生金蛋的母鸡啊,要有,还会眼巴巴地拿俸禄吗? 场面顿时一阵静默,这种静默在上元人看来只能是无比的尴尬,口口声声上元天国,连人家西晋小国都比不过,传出去,还不笑掉人的大牙。 “如何?”罗摩王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修长的手指拢住精雕细琢的酒杯,在光芒照耀下闪着奇异的光泽,脸上微醺,笑意满满,如此模糊性别的美,叫人心醉。 他的眼神落在了一旁清丽动人的景颜身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面容,心中难以抑制的骄傲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景颜却没看他,只是默默地想了想,随即,她轻轻地向后方招手,初晴好奇地把头探了过去。 不知景颜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初晴原本紧张的面容上竟然扬起了一个天真的笑容,随后小声地笑了起来,景颜随即也掩面而笑,花枝轻-颤,仿佛是一朵盛开的清莲,美的不可方物。 罗摩王不知她此刻到底在笑什么,握着酒杯的手顿时收紧,力道之大几乎把它给捏碎! 其实他早就想好了对策,虽然金蟾千金难买,但毕竟是可以用钱来等价交换的,泱泱上元天国,找出几个富可敌国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要把金矿拉过来可真就难了,虽然有,但是拿不出,这样的事情,罗摩王很乐意做。 可是眼前的女子竟笑得如此轻松,罗摩王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撩-拨起来,又是恼怒又是嫉妒,恨不得上前问问那女子到底在笑什么! 其实景颜的动静很小,除了身边的人,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细小举动,可偏偏有几个聪明人见到了,而且都会心一笑,明白了她的意思。 昭王白色的衣袂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十分华美,而他本人也如这华美的衣服一般,似翩翩浊世公子如梦如幻。 宇文照伸手拿出一把折扇,扇尾处缀着一颗光芒四溢墨玉,扇面缓缓展开,一如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很慢:“罗摩王殿下,此事不难,可一时半会儿还拿不上来,得请您等上一等。” 罗摩王眉毛一挑,心想你让我等一等,难不成还怕你把金矿搬过来不成,顿时自信地道:“不妨事,能够一睹贵国风采,小王甘愿一等!”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语气已经没有先前的镇定,主动权已经拱手奉上。 “好!”昭王一把收起折扇,在手中拍了一拍,“如此,就请殿下先欣赏乐舞吧!” 昭王一声令下,玉府十二仙子顿时如袅袅青云翩然而至,她们穿着水红色的衣裙,从领口至裙尾晕染而开,远远看去,仿佛一朵朵水墨画成的花朵,娇艳而又不失清丽,加之仙子们细软的腰-肢与绵长的衣袖,众人只觉得一阵芬芳袭来,顿时眼前都被美艳所侵袭,一阵意乱情迷。 而另一边,罗摩王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面前个个美丽绝寰的少女,便低头喝酒了,弥若公主眼神似笑非笑,而黑袍僧人只是闭眼静默,仿若老僧入定。 乐舞坊的乐师们知道此时非同寻常,立即编演了最为熟练的曲子,嘈嘈切切的琵琶声与百转千回的筝音相结合,有如泉水般叮咚悦耳。 但罗摩王的脸色却十分不耐烦,只是一杯又一杯的灌酒,直到一曲终了,他再也按捺不住,两手撑在桌子上,戏谑道:“昭王殿下若是想要拖延时间那就大可不必了,我们西晋也不会强求,只要……” “来了!” 只听见席位上有人惊呼,顿时,人们的目光都投射-到了大殿正中。只见一个太监领着两个宫女躬身往前走着,宫女的手中正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蒙着一块锦帕。 “哈哈,昭王殿下可是在故弄玄虚?”罗摩王的话虽然是挑衅,但语气却少了些许自信多了几分疑惑。 他本以为昭王会拿出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仅仅是一个托盘可以装的下的,定然不会有多值钱,那为何他的脸上还会出现那样自信的笑容? 罗摩王不禁转头去看景颜,只见她嫣然一笑,对着昭王点了点头,顿时便让四周的女子们黯然失色。 眼见罗摩王已经快跳脚了,昭王这才开口道:“呈上来!” 随即,两位宫女朝着皇帝福了福,太监上前掀开那蒙着的布,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竟然是一副卷轴! 只是一幅卷轴?罗摩王几乎没有喊出声来,这算啥,认输吗? 可是很快,罗摩王就笑不出来了。昭王走上前,将卷轴轻轻展开,赫然是一副仙风道骨的仙人画像。 “陛下,此乃画月山人真迹,请陛下品赏!” 皇帝抬起眉梢,接过太监手中的画卷,一番细品过后,缓缓点了点头:“不错,此物确实是画月山人的真迹。” 画月山人?就是那个一笔千金还不卖的老头?罗摩王的眉头皱起来,他没想到对方取巧,竟找到一个有市无价的东西。 昭王面带微笑,淡淡的书生意气在席间铺散开来:“画月山人传世作品中最大的也不过三字,罗摩王殿下,您看这立轴四尺整张的画卷,还是用金粉为墨而作,值多少钱?” 罗摩王不说话了,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画卷,似乎是想看出那东西的真伪,可是任凭他怎么看,都分毫不差,却是是真迹! 想当初,画月山人行至西晋,他也曾三顾草舍想要请他出山为父皇画一幅画,可是人家怎么说来着,纵使拿整个西晋与他换,也换不过他笔下一字。罗摩王生气不已,便再也不理这个糟老头了。 如今怎么可能有这么一副传世名作出现,实在是可恶! “画月山人?哈哈,西晋不如上元为礼仪之邦,这样的名画,小王倒是不懂得欣赏,姑且打个对折吧,昭王殿下可还同意?” 打个对折?此人真是厚颜无耻!白梨愤恨地与初晴咬耳朵,初晴却让她冷静,继续往下看。 二小姐想出的法子,肯定会有后招。 果然,听闻这无礼的要求之后,昭王并不恼怒,而是让人拿着画卷在席间转了一圈,让大家都欣赏了一遍,随即问到:“殿下知道此画中仙人是何许人也吗?” “昭王殿下真是说笑了,小王可不比殿下饱读诗书,是个粗人罢了!” 画月山人的画作讲究的是意象,常常泼墨大-片,却只勾勒半分,让人看不出到底要表达什么,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画作被文人墨客追捧无数。 所以罗摩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此时,一直被兰妃抱在手里的十皇子嘻嘻一笑,皇帝朝他点了点头,他一下从兰妃怀里跳出来,依偎到了昭王的身旁,奶声奶气地道:“罗摩王殿下,这是刘海呀!” 此话一出,顿时满堂皆惊,更是引得大家一齐窃窃私语,再看那画作,顿时笑了起来。 刘海是谁? 刘海乃古之仙人,今之财神,是他降伏了金蟾,令金蟾有了口吐生金的本领,才有了这传世金蟾之说。 也就是说,没有刘海,就没有金蟾,刚刚不是还说打折么,现在我的东西高于你,没有我就没有你,你还如何是好? 罗摩王渐渐回过神来,他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好看的碧蓝眸子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那些在底下偷笑的人忽然就笑不出来了,他们胆战心惊地看着面前的三皇子,就在大家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却见他脸色一舒,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有趣!实在是有趣!昭王殿下,小王佩服!佩服!来啊,把金蟾给昭王送过去!” 没想到罗摩王是这么一个能屈能伸之人,众人不禁点头称赞,却不知道他此刻认输,却不是输给上元,而是输给了景颜。 他知道这是她出的主意,所以输的心服口服。 罗摩王举起酒杯,对着她的方向,微微举杯,不顾她的面无表情,然后一饮而尽。 “如此,上第二个宝物吧!” 第一仗算是打赢了,第二仗接踵而来。 方才还满心欢喜的人们此刻又不得不提心吊胆,眼见这次抬上来的是一个蒙着红布的器物,红布摘下,却是一件造型奇特的枪筒。 宴会上出现兵器,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兵部尚书陈道元的眉毛已经拧在了一起,他掀开下摆,眼看就要站起来斥责,却听到罗摩王豪迈的声音响起。 “陛下,这第二件宝物,便是西晋最新的武器,连-发枪筒。请陛下不要误会,此枪筒未装火药,没有丝毫危险。” 罗摩王不等众人反应,随即大喊道:“来人,给陛下展示一下这连-发枪筒的能耐!” 第8-9章 就你了! 大殿外,西晋的使臣熟练地装弹发射,很快,五声齐鸣,远处的草地瞬间炸出了一阵火焰,藏匿在草地中的飞禽走兽全都跑了出来,可见杀伤力十分巨大。 罗摩王得意一笑:“陛下您看,可有何物能与此相较?” 自从上元发明火药一来,便渐渐开始在军事上运用。可普通枪筒一次只能发一弹,而后需要装弹,过程十分繁琐,既浪费时间,又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上元的工匠在多次试验后,已经发明了能连-发十弹枪筒,并且组建三联阵法,前排发射完后中排顶替,中排后又是后排,此刻在后方的前排又装弹完毕,能随即再发,效率大大提高。 西晋所呈现的只是一个能连-发五弹的枪筒,如此一来,上元必胜! 太子墨本就看这个西晋罗摩王十分不顺眼,特别是他不知深浅,胡乱在上元面前炫耀军事,简直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宇文墨倏然站起,大声道:“罗摩王殿下,这一次……” “这一次,算我们输了。”太子身旁的宇文玄忽然站起,直接了当的认输,表情十分诚恳。 太子用惊诧的目光盯着他,完全无法相信他到底说了什么,可宇文玄清冷的眸子丝毫不动,异常坚定地说自己输了。 差一点,差一点就上钩了! 罗摩王藏在衣袖中的拳头不禁死死攥-住,沉重地敲在了桌面上。 他下意识地去看景颜,却看到眼中的美人与宇文玄相视一笑,那个模样,让他的整颗心都要烧起来了! 又是她!又是她! 太子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十皇子缓缓走到宇文墨身旁,小声道:“太子哥哥,你差点中计啦!” 不错,西晋的第二件宝物,根本就是故意让上元赢的,连-发五弹的枪筒,怎么说都不能算是一个宝物,可西晋却拿了出来,目的就是要诈出上元的十发枪筒。 这是一个绝佳的刺探军情的机会,十发枪筒若是直接问,上元是不会随随拿出来的,只有把握住上元人自恃高贵的心里,让他们自觉自愿的拿出来。 罗摩王本来的计划,是先拿出金蟾,给上元一个下马威,随后再拿出枪筒,他们输了一次,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赢,一旦中计,那十发枪筒就会现世,以后两军对战,西晋便可想出破解十发枪筒的法子。 这万无一失的计谋,竟然在这里输了,罗摩王实在想不通,他捏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酒,胸口火辣辣的烧灼感让他的眸子都生出烈焰来,他死死盯住景颜的脸,几乎要把她看穿,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罗摩王殿下,这一宝我们输的心服口服。” 太子恍然大悟,想起方才的举动,顿时浑身冷汗,若是自己脱口而出,不仅泄露了国家机密,更是显露出自己的庸碌无能。想到这里,他不禁对宇文玄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二皇子笑得灿烂,心中却冷哼了一声,这么好的机会,倒是被他给搅和了。 皇帝显然明白此举的意义,只是想要测试一下各位皇子的谋略,谁知太子被人一激便跳了出来,实在是不堪大任。 “罗摩王殿下,赢了怎么不见喜色?” 他抬头去看这位怀王世子,比起所有人,他身上的那股清冷气息十分独特,仿佛不属于这场宴会,冷峻的目光直视自己,让他已经开始慌乱的心打了一个突。 “小王自然高兴!”他冷笑一声,随即道,“那就上第三宝吧!” 还要上啊?哎……常德只盼望这场宴席能够早些结束,实在是不想再看他们无声的战争了。 太子妃显然也受够了这些人,况且方才若不是怀王世子及时制止,太子就会铸成大错,看上去虽然不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但却关系着战场上无数人的性命,皇上一定会愈加讨厌太子。 “罗摩王殿下,时候已经不早了,请再饮几杯罢。” “太子妃娘娘是想赶我们走吗?”一道伶俐的声音响起,弥若公主毫不掩饰地露出眼中的锋芒直逼太子妃。 吴卿宁忍不住蹙眉,这样咄咄逼人的女子,实在是不好对付:“本宫绝无此意,弥若公主若是有什么想法大可直说!” “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接着看我们西晋的宝物吧!” 说罢,她只是嫣然一笑,袅袅的身姿忽然从席位上站立起来,三两下就走到了大殿的正中。 上元的小姐夫人们最是矜持不过的,眼见弥若公主旁若无人地走入殿中,都惊讶地窃窃私语起来。 太子妃问道:“不知弥若公主要献上的第三宝是何物?” 弥若躬身行礼,随即两臂张开,仿佛一只浴火而生的凤凰,笑语嫣然道:“西晋的第三宝,就是本公主!” 此时正在喝水的马香云差点一口气将水全都喷出来,这个公主,实在是太大胆了! 面对众人或是惊讶或是疑惑的目光,弥若毫无怯意,挑眉道:“方才太子妃娘娘不是好奇本公主为何不摘下面纱吗,现在,我就为大家揭开!” 只见她伸出纤纤玉-指,束起飘荡在肩头的黑色长发,随即向后甩去,那发丝便都落到了脑后,光可鉴人。 她十分利落地握住面颊旁金色的旋钮,只听见金玉坠地之声叮咚,随即便是满场惊叹。 世人都以为绝世美人已是对女子最高的评价,却不知楼外有楼,人上有人。 弥若公主那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竟让在场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看呆了。 若说肤如凝脂,她则比羊脂更润;若说美-目盼兮,她则多了几分神采与骄傲;若说唇红齿白,那桀骜不驯魅惑至极的唇-瓣,上扬到恰到好处,分明是金乌西坠之时,漫天紫霞云彩扭捻成最后的一滴艳-丽。 前一刻宴席上还是觥筹交错,笑语轻歌,而这一刻,只剩下无声黑白的画面,随着弥若面容的展现,一点一点,描摹出轮廓,勾勒出眉眼,再点缀上颜色…… 弥若弥若,弥生若梦…… 罗摩王望着自己的妹妹,终于满意地扬起了嘴角。从出生的第一刻开始,弥若就被父皇母后视为掌上明珠,呼风唤雨,要星星不敢给月亮,是长在温室最中心的一朵花儿。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才养成了弥若怪异的性格,开心起来,什么都好,给块泥巴都能笑半天;生气起来,仿佛天都要塌了,就算你把金蟾放到她面前,她都能抬脚一下踩死。 所以当她跟父皇说要来上元的时候,父皇立即就应允了,不是愿意让她来,而是不答应的话,代价实在太大了。 不过如今看,来了也好。比起上次弥若在大燕露面的场景,这次已经好太多了。罗摩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美貌啊美貌,最终都是要陷在这一张脸上。 正巧此时徐圆圆饮酒过多,有些头晕,吩咐宫女送一杯水来,那宫女手中拿着白瓷水杯,仅仅是用余光看了眼弥若公主,手中的白瓷杯便轰然坠地,摔了个粉碎。 瓷器的破碎之声把众人从恍惚中拉了回来,终于,四周又出现了细碎的言语声,却已经没有了之前轻蔑。 太子墨此刻却依然沉浸在弥若的美貌中,他与太子妃之间的疏离,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容易被美色吸引。 吴卿宁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公主倾国倾城,恐怕上元无人能出其右……” “谁说本公主是来比美的!”弥若笑得放肆,撩人心魄。 “那……” “比武。” “比武?” 弥若挑眉,水草般长而卷的睫毛扑闪:“是比舞。” “听闻上元天国的贵族女子从小-便要学习琴棋书画乐舞,本公主跟你们比舞,不算是欺负人吧!” 确实,人家有着惊艳之姿,不跟你们比美,已经是很给你们面子了。 太子妃心中定了定,若是比舞,倒也没什么,输赢不过只是一念之间。赢了能煞煞西晋的威风,输了,也是输在如此惊艳绝人的公主手上,传出去也不丢人。 “既然如此,那就请公主说说,如何比试?” 弥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罗摩王,随即笑道:“很简单,你们只需出一人与本公主相比,赢了我,我便留在上元,任凭处置,输了,就跟我回西晋,做我的婢女!” “什么?!”不仅是太子妃,连皇帝都眯起了眼睛。 在场的所有女子,除却宫人之外,都是各个世家贵族的千金与夫人,虽说不一定会输,但却根本输不起,谁会愿意跟着弥若去西晋做一个婢女呢,这个要求简直太过分了! 料到太子妃听完规定后一定会后悔,弥若眨了眨动人的眼眸,俏皮一笑:“娘娘,本公主听闻上元人最讲信用,您说是不是?” 吴卿宁望着台下战战兢兢的女子们,心中渐渐慌乱起来,如果是这样,那就随便推个乐舞坊的舞姬出来吧,若是输了,就请皇上封个郡主的头衔,送她去西晋吧。 眼见吴卿宁默认,弥若终于点了点头,没等太子妃把宫人推出来,她便已经站在大殿中心转了一圈,把所有女子的面容都印在了脑海之中。 随后,她玉-指一伸,笑容满面。 “就你了!” 第90章 舞林争霸 弥若的这一句话,仿佛一道犀利的箭,朝着席中某个位置飞射-出去,速度极快。 一时之间,在场的所有夫人小姐,有的紧张,有的庆幸,有的幸灾乐祸,有的莫名其妙。 景颜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她本是观局之人,却莫名陷入局中,眼看那根纤纤玉-指所指的就是自己,竟然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只是回头看了看,确定她指的不是别人之后,淡淡地低头喝了一口玫瑰露。 如此镇定自若的神态,倒是让弥若有些恼了。一旁的王松再也看不下去,随即恭敬地说道:“公主殿下,吾妻不善歌舞,还请殿下见谅。” 言下之意,景颜已经嫁人了,还是上元龙虎将军的妻子,一个已婚贵妇,怎么可能跟你去西晋做什么婢女! 罗摩王此刻正低头想着什么,听到王松的话,顿时一愣,心中仿佛有一双手把他的心给揪了起来,随即扬起了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景颜来,眼神飘忽间,竟然有着淡淡的忧伤。 比起弥若惊天动地的美貌,景颜清丽的外表下,给人的感觉是沉静、隐忍以及无比的压抑,初时罗摩王只觉得此女子气质与众不同,穿衣打扮又不落俗套,便多了几分好奇。但经过两次献宝,倒觉得她不仅外表出众,还善于谋略,甚至有着男人所没有的气魄与胆量。 他早就猜到此人身份特殊,却没想到,这便是那传闻中消失了一晚上的毓郡夫人。 一个弱女子,被人关在那样的监牢,还能逃出来,不被野兽吃了,实在是妙啊! 西晋人嫁娶之风十分松散,男女结合之后,若找到了新欢,可以随时随地和离重新嫁娶,别人完全不会说一句闲话,你若是愿意,就算娶自己亲人的妻小都是十分正常的,所以,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不管有没有嫁人,都会收入囊中。 罗摩王身份与众不同,在西晋他是三皇子,虽然不是继承大统的大皇子,却也是个实力不容小觑的藩王,再加上他无与伦比的美貌,西晋的各大世家都争着把女儿往他府里塞。 但比起美貌,没有一人能及弥若,这世间繁花,也不过尔尔。 直到现在。 直到遇见景颜。 罗摩王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甚至知道她已嫁做人妇,又为这个神秘的女子添上了一丝-诱人的色彩,这个看上去完全捂不热的女人,正是自己一直想要苦苦追寻的女子! 弥若察觉出了罗摩王神色之中的变化,对于这个三哥,喜怒形于色,爽快直率,她是最喜欢不过的,如今见他两眼发光,死死地锁住景颜,便已经明白了他心中所想,随即开口道:“这也不难,若是弥若请不动毓郡夫人,那就请皇上把六公主请出来吧!” 六公主熹?开什么玩笑! 如妃一心想撮合六公主与景康的婚事,如今听到这话,一向温和的她也不免心惊胆战,手中的杯盏轻碰,惊得她的心扑扑乱跳。 夫人小姐们去西晋作婢女,已经是说不过去,让皇上的金枝玉叶去,那就更说不过去了,这个要求,实在是荒唐,上元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能够拒绝她,只是拒绝之后,要承担后果罢了。 无论如何,上元收了西晋的金蟾,这是雷打不动的事实,若是此次拒绝,定会引起两国之间的误会,虽说上元占理,但若是真的打起来,没有人会记得景颜的为难,只会记得她是那个挑起战争的女子。 众口铄金,躲也躲不开。 皇帝在等,罗摩王也在等,这一次,注定是要牺牲景颜了。 一旁的马香云看热闹不嫌事大,抬眼看了一旁不动声色的景颜,小声地感叹:“哎呀,大嫂,有些事情可真是说不准呢。”景颜赢了拉倒,输了最好,若是去了西晋,王府就是王栾的天下! 王松已经察觉出皇帝丢卒保车的意思,顿时紧张起来,他答应过宇文玄,要好好保护景颜,才说过的话,怎么可以食言! 就在此时,王松感觉有一只轻柔仿若无骨的手轻轻拢了上来。他心中一惊,转头去看,那雕刻的几乎完美无瑕的面庞,缓缓转了过来,清丽无比的脸上闪着淡淡的光晕,眼神之中尽是令人安心的柔波。 “我会赢的。” 这四个字,莫名让王松乱跳的心安了下来。只要她在身边,一切都不会改变。 我会赢的。 她会赢的。 另一边,青玄沉默不语,眼睫低垂,别人只觉得他清冷俊逸却难以接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嘴角那抹浅浅的笑容,究竟为谁而起。 她一定会赢。 弥若以为景颜准会推脱,正好借此机会再奚落一遍上元人的胆小,拐个上元贵族回去做婢女,别提有多威风了,可她没能得意多久,因为被她指着的那人,正悠悠站起,随意整了整裙摆,随即抬头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 “公主,请吧。” 弥若先是一愣,随后心底猛然爆发出一阵不服。她明明应该紧张不已,苦求自己绕过她;明明应该上奏皇帝,躲在夫君身后,可是她却站出来了! 特别是那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看在眼里的模样,这是弥若在西晋乃至大燕都没有受过的待遇,她怒极反笑,秀发飞扬,笑得极其魅惑:“好!那就请毓郡夫人移驾宫门前吧!” 此时,早已有宫人为贵人们搭起了看台,不说是其他人,就连皇帝也起了兴致。他早已想好,若是此二人执意要带走毓郡夫人,他大可以强硬拒绝,但她竟然答应了这个无力的要求,想必心中已经有了一计。 如此,便静观其变吧。 弥若一向是一个眼高于项的女子,能够激起她的斗志,这一场戏,定会相当精彩。 此时,天色已晚,一轮皓月悬于当空,说不出的清冷静谧。 但月下,众人热情高涨,气氛紧张而活跃,大家正擦亮眼睛,准备看这举世无双的奇观。 弥若朝着贴身婢女使了一个眼色,顿时浩浩荡荡一群人拿着各种没有见过的乐器坐到了草地上。弥若大方地走到距离宫门前最近的香水沟旁,不顾众人打量的眼神,扬起纤细白滑的脖颈,仿佛一只展翅高飞的天鹅。 只听见耳旁响起三声掌声响起,极具西晋特色的音乐骤然开演。 胡琴拉起的第一个弦音,弥若公主有如一只展翅高飞的鸟儿,猛地向上一跃。 众人发出惊呼,因为弥若火红的袖子此刻竟变成了水袖,两条火一般的云彩向天空中抛去,眼看着就要接近夜空中的月亮,却又疾疾收回,灵动之中带着说不出的娇-媚与柔情。 她的速度极快,力量又持续渐进,那长长的袖子在夜空之中变化出无数美丽的画面,忍不住让大家激动叫好。 长弦绵柔的乐曲之声渐渐接近末尾,弥若动人的舞姿也渐渐有所收敛,就在大家以为舞蹈就要结束的时候,不只是谁忽然点燃了香水沟中的火焰,顿时那里三层外三层的沟壑又一次迸发出五彩绚丽的火花,一下子照亮了夜空。 随即,乐曲声也跟着旋急起来,弥若公主向上一跃,整个人在落下的瞬间,双足点地,秀发飞舞,旋转起来,那一团红色的火焰在草地上骤然生起,带着所有人的心一下子飘荡到了天空之中。 在五彩火光的照耀下,在清冷月辉的铺撒下,在众人好奇与惊讶的目光中,弥若不断地旋转,不断地飞舞,直到耳旁旋即的乐声逐渐高昂、激进,向上向上再向上,把所有人的心绪全都激荡到了最高点,倏忽停止。 弥若瞬间屈膝,整个人仿佛燃烧殆尽的火焰,落在了草地的正中,只见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恰好落在了月光之下,盈盈香汗滴滴光洁,这一场舞蹈,仿佛一场美丽的梦境。 望着所有人惊诧的目光,站在不远处的罗摩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弥若的舞姿确实很好,但也不能说是天下第一,若是单拿这一项出来便想要打遍天下无敌手,很显然是不够的。 但弥若聪明就聪明在她嘴上说不比美,却偏偏要让自己绝世的面容加入舞蹈之中,无形之中,人们便会把她的美带入舞蹈,随之便觉得这一场表演是前所未见、惊奇绝艳的。 如何赢一位琴师与剑客? 与琴师比剑,与剑客赛琴。 弥若啊弥若,这一仗,赢的实在是漂亮! “弥若公主的舞姿,实在是惊为天人!” “你没看到,当时她脸上的表情,我要是男的,我也会无可救药的爱上她!” 罗摩王微笑着摇了摇头,如此一来,景颜必输,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人比弥若更加出色,胆量和智慧毕竟只是内在,无法-像美貌一样拿出来与人比较,这一次,景颜一定能够跟他们去西晋,到时候,把她弄进府里…… 罗摩王越想越开心,仿佛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却听到在众人欢呼叫好声中,景颜默默走上前道:“陛下,景颜可以开始了吗?” 第91章 冰与火之歌 皇帝默默地点了点头。 有了弥若的红袖之舞,再加上她的美貌和西晋特色的乐曲,想要赢她,实在是难。 但景颜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面容平静如水,弥若方才的得意在她的眼中忽然化成了无数的疑问,为什么她不怕,为什么她不紧张? 盯着那张清丽的面庞看了又看,实在是找不到丝毫隐藏情绪的痕迹,弥若不禁失望了。她开始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一定是她没有办法赢自己,只能破罐子破摔。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在弥若无比疑惑与众人惋惜甚至鄙夷的目光中,景颜与初晴白梨轻声耳语,随后,便走到了草地的中央。 还是方才弥若纵情舞蹈的地方,只是此时此刻,这里的东西换成了一把古琴。 景颜身着白色的长裙,领口很高,几乎攀上她白净的耳朵,秋风起,她的身子仿佛一道白色的影子,几乎随着这肆意的风而飘离人间。 没有任何伴奏,景颜抚摸着面前的古琴,弹出了第一个音。 琴声悠悠,思虑愁愁。七弦古琴的音色极美,却是一片哀怨之声,嘈嘈切切,林林总总,仿佛一个诉说悲情的女子,正絮絮叨叨地把过去的一切倾倒出来。 众人方才因弥若公主而起的兴奋与激动渐渐被这琴声寸寸抚平,大家的眉头垂下来,看着面前白衣飘飞的景颜,神色恍然。 在一旁看好戏的马香云显然无法理解这琴声的内涵,不禁嗤笑一声,对着身旁的沈宝珍道:“不是比舞吗,她怎么弹起琴来了?” 没了沈玉珍,马香云觉察出沈家对沈宝珍态度的转变,随即忘却了那个玉表妹,贴上了她。 沈宝珍面色沉凝,她听得出,景颜的琴声之中有故事,而这个故事,绝非是一个动人的童话。 “香云表姐,不妨接着看——” 沈宝珍的话音未落,却见一直坐着抚琴的景颜忽然站起,手依旧停留在琴弦上,身体却渐渐飘飞起来。 一手离弦,一手飞舞,乐音未绝,舞姿已起。 白衣女子弹琴的同时,身体轻仰,衣袂飘飞,长袖曼舞,如同玉雕的双足轻轻踮起,轻巧利落地在原地打了个转,随即旋转而下,仰躺琴后,一手左右交横,云卷云舒,一手却又轻拢慢捻,随即又是一个跃起,借着风力,凌空翻飞,清奇绝美。 这一舞一弹同时而起,又结合的如此之好,倒让人觉得十分新奇,那些本觉得景颜会输的人,也起了几分兴致。 皇帝点了点头,随即对身旁的如妃道:“爱妃的妹妹,倒是心思奇巧。” 如妃恭敬低头:“陛下过奖了。”不过光是这样,至多至多,与弥若打个平手,她的美貌,远在景颜之上,又如何致胜呢。 马香云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啊!” 距离景颜最近的太子妃忽然惊叫一声,因为景颜抚琴的右手,忽然猛地用力,只听见“砰”的一声响动,琴弦断了! 琴弦断了! 不止是太子妃,皇帝、如妃、王松、宇文玄,包括罗摩王的心,都陡然缩紧,渐渐下沉。 景颜的舞蹈若是没了这奇巧的弹奏,便失去了点睛之笔,如此一来,是输定了。 马香云的脸上渐渐生出喜悦,连不远处的王婧,都感觉一阵莫名的心安。今夜,她多次靠近宇文玄,对方却不领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但她分明看见宇文玄对景颜的目光,有一种别样的眷恋。 不论是处于什么角度,王婧都不愿意将这份感情松手。输,一定要输,要让宇文玄回过头来,看到自己!她命人在古琴上做了手脚,琴弦已断,景颜的命运就定下了。 可就在众人以为一切都结束,准备嗟叹之时,那白色的魅影,却没有停下。 无声的舞蹈,还在继续。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景颜忽然离开了古琴,朝着香水沟旁舞去。 她这是要效仿弥若公主,在水沟旁舞蹈吗?众人疑惑不解,却见景颜忽然伸出右足,足间有个小小的光点,那光点在空中晃了一晃,忽然落入水中。 猛然间,水沟再一次被点燃,而同时被点燃的,竟然是景颜的身体! “天哪!她不要命了!” 一条五彩的火舌顺着景颜白色的衣袂席卷而上,她没有停下,而是上前一步,整个人落入了浅浅的水沟之中。 凡是身姿沾水之处,都燃起了火焰,她的舞蹈没有停下,舞姿愈发奇妙,水火齐鸣,而所有人的耳边,又听到了一阵清灵悦耳的舞曲骤然响起。 十皇子宇文杰两眼放光,倏忽间,他已经明白了过来,大喊道:“水沟中有踏琴!” 踏琴是上元的一种民间乐器,弹奏的方式不是用手,而是用足。 对惯于矜持的千金小姐们而言,演奏踏琴多有不雅,但此时,却没人敢指责她。 踏琴有多种规格,有的甚至可以绵长几十米,越是身姿轻-盈的女子,越是能踏出美妙的乐曲。而景颜,显然是将舞蹈与踏琴演奏的精髓融合在了一起,更加令人惊叹的是,她的周身全是美丽绚烂的火焰,这样的舞蹈,简直是天下第一! 这沟壑中的火焰,为了不灼伤贵人们,本就是特殊调制的,景颜跳舞的速度又极快,根本不会烧伤,反而增添了异样的美-感。 方才弥若不是将美貌加入舞蹈中了吗?那她就让人忘却她的面容,把这种极具视觉冲击的东西呈现出来。 方才你不是说胆略和智谋无法体现吗?那天下女子,还有谁敢引火焚身,踏足而舞,这不是胆略智谋,还是什么! 难怪她丝毫不怯,难怪她要穿着高领白衣,难怪她明知弥若天下绝美,也要与其比舞。 罗摩王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青玄望着火焰中舞蹈的女子,再一次深深震撼,踏琴之声时而婉转低沉,如低谷清流;时而高亢激昂,如战鼓号角;时而婉转空灵,如蝶舞飘飞。 再加上这无以伦比的火焰之舞,将清丽与明艳结合的完美无缺,只有他知道,她不是在舞蹈,而是在诉说,诉说自己生命的意义,重生的意义! 从第一眼看到她,苟延残喘,气若游丝; 到进一步了解她,不卑不亢,忍辱负重; 直至今日读懂她,过去不再,涅槃重生! 那是她在燃烧自己绝望而不服输的生命啊…… 青玄的眼中,莫名流下了一滴清泪,寂冷无声,冰凉坠地。 舞蹈已罢,舞曲已停人们却已经安静,连喘息都忘了。 最后,皇帝开始鼓掌,接着,所有人扬起了手臂,剧烈的漫过头顶的掌声让整个草地都沸腾了。 弥若公主,呆坐在原地,喃喃自语:“我竟然输了。” *** 三日之后,狩猎结束,重回平京。 出发前的兴奋与激动,如今只剩下了惊叹。谁也没想到,这一年的围猎,发生了这么多事,更没有想到那个嫁给残废的景二小姐,竟然是一个如此令人惊叹的人物。 弥若公主说话算话,虽然皇帝没有要她跟着回去的意思,她却说愿赌服输,愿意跟着回平京,并且带着那个和尚一起跟在了马车后面。 罗摩王自然没有相陪,他与二皇子成了好友,约定过些时日,再来平京拜访。 回城的轿子里,只有景颜和初晴白梨在。初晴打好了水,用软帕在水里浸-湿,拿起搅干,随即小心地为景颜的身体擦拭。 “二小姐,您真是吓死奴婢了!”一旁换水的白梨不禁长叹一声,虽然她早就知道那火焰不会灼伤人,却着实吓了一跳。 景颜的皮肤敏感,纵使那火焰没有烧伤,却有些微微泛红。 初晴又拧了一把毛巾:“二小姐,那公主一路都跟着咱们的轿子,这事情要不要报告老爷?” 她说的老爷自然不是王广和而是景慕。景颜摇了摇头,掀起小窗抬眼看向远处:“这么明目张胆的事情,不必通知他也会知道的。只不过咱们要提防的,不是公主,而是那个黑袍僧人。” “那个和尚?”白梨不解。 当时皇帝也有疑问,但罗摩王说那僧人是他和公主的老师,后来出家,与他们兄妹关系十分密切,跟随公主去上元,也可以让公主少犯错误。 仅仅是这样吗?景颜心中否定。无论是斗宝还是比舞,这一幕幕的场景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反复,那个不起眼的黑衣僧人至始至终都是低头静默,老僧入定,对周遭的一切毫不在意。 与其说是毫不在意,倒不如说,都在意料之中。 她早已察觉,在罗摩王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在弥若公主即将发脾气的时候,这个僧人都像是一个警钟,只要有他在,西晋皇室兄妹便言行守规。 这人,会仅仅只是一个老师这么简单吗? 小窗外,青玄骑马在不远处,对她点了点头。 景颜一愣,不经意地微笑。 几日过后,平京城门大开,百官百姓夹道欢迎皇帝回城,盛状与出城别无二致。 弥若公主百般邀请毓郡夫人去驿馆做客,颇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味,却被她拒绝了。 一是因为她还没想到对方的目的,二是王将军府中得知回城的消息后,第一时间给王广和送去了一个口信。 季氏病危了。 第92章 真情假意 纵使季氏犯错被禁足在重华苑,她到底还是王广和明媒正娶的妻子,况且王广和家中已经病死过一个妻子,无路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妻子在因为生病而死,否则传出去,极有可能变成克妻。 第一时间,王广和带着家眷风尘仆仆地赶回王府,一进屋,匆匆看过老太君之后,便进了重华苑。 景颜如今已经是毓郡夫人,有了品阶之后,府里的丫头婆子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她看王广和急匆匆地去重华苑,倒是也不着急,先去了福隆轩给老太君请安。 围猎中的所有事情,都已经传到了平京,经过添油加醋,更是浓墨重彩地渲染了一笔景颜虎口救人和那惊艳的火焰之舞,弄得平京不少人都开始模仿。 眼见景颜盈盈从门口走来,瑞红早一步在门口候着了,立即上前迎道:“恭迎毓郡夫人回府。” 不愧是老太君身边的人,改口改的很是顺畅。 景颜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随即,身后跟着的初晴偷偷塞给瑞红一个镯子,光看那料子,就不是寻常之物。 这一次景颜给上元争光,自然得了皇帝不少赏赐,这样的东西在她看来不过身外之物,留着并没有什么意思,但在这些丫头看来,却是十分珍贵的。 瑞红吃惊地接过,脸上的喜悦一闪而逝,随即变成了心领神会:“毓郡夫人,一连好几日,夫人都传了柳大夫去重华苑看病,倒不说为什么。奴婢得到的消息,夫人为了向老太君表诚心,刺破了手指,放血抄经,一连好几天都吃斋念佛,这才倒了下去。” 景颜点了点头,果然如此,想想季氏那个争强好胜的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王栾还没得到王府就撒手而去,说什么病危,分明就是苦肉计。 只是唱戏,一个人铁定是唱不下去的,必须得有人帮腔。 “府里一切可好?” 瑞红是个聪明人,她很快明白了景颜的意思,随即回答道:“府里一切照旧,前几日胡姨娘的父亲生辰,请假回家祝寿去了,杨姨娘听说夫人病了,还时常过去看望,大着肚子侍疾,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夫人劝她好好休息,她都不听。” 杨柔给季桂芝侍疾?景颜听到这里差点笑出声,这个女人和夫人之间的关系,简直就是老鼠见到猫,特别是怀-孕后,恨不得搬出府外去住,若不是老太君在家,怎么可能安心养胎。此时此刻竟然还削尖了脑袋往重华苑钻,当真不要命了。 瑞红的声音低了下来:“杨姨娘是从福隆轩中的小道穿去重华苑的,因此别人未曾看到,奴婢倒是碰到了好几回。” 事出反常必有妖,景颜十分确信这一点。 “老太君近日如何?” “回毓郡夫人的话,老太君这几日听闻夫人病倒的事,倒是准备松口了……” 哦,这便是要东山再起了。景颜点了点头,对着瑞红微微一笑,:“这几日有劳姑娘在老太君前伺候了。” 说罢,初晴又给她塞了一个钱袋子。 这次她倒是没收,立在一旁恭恭敬敬:“伺候老夫人是奴婢应该做的,请毓郡夫人放心。” 福隆轩的正堂,老太君倚在软塌上,在思宁和念安的伺候下,缓缓地抽着水烟。 眼见景颜从门口进来,老太君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即挥了挥手,念安和思宁便迅速把水烟筒拿了下去。 半月未见,老太君倒是跟走之前没什么两样,此刻穿着件宝蓝缂丝绒皮长衫,外头罩了件浅金色的福禄寿纹褂子,银白色的头发上插着两对古朴的镂空金簪,映的那头白发愈发光洁银亮。 景颜躬身下去,行礼至一半,已经被老太君拉住了。 “千里迢迢回来不容易,坐吧。” 老太君向来是个冷性子,不怎么喜欢跟人说话,语气总是冷冰冰的,此时听到她对景颜的和颜悦色,念安思宁包括瑞红,都心知肚明。 先是问了一番路上的行程,接着,又细细说了一边围猎中发生的事情。对于失踪了的沈玉珍,老太君是无比的叹息,对于那咄咄逼人的弥若公主,老太君又皱起了眉头,直到最后说起景颜用胆量和智慧赢得了比舞胜利,老夫人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第一次开心欢悦地笑了起来。 “颜儿啊,”老太君满面笑容,素来显得严厉的法令纹,如今都淡了些,“王家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儿,当真是修来的福气!”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景颜看的出,心中着实有些感动,却又有些愧疚,说到底,她进入王家,根本不是为了让这个家更加繁荣昌盛,而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包袱。 “老太君说哪里的话,颜儿是应该的……” 见她脸上落寞,老太君只以为她是谦虚,当即拉住了她的手。那双平日里被精心呵护的手掌,传来一阵令人心安的温暖,竟然景颜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从小到大,虽然有慎行与李莹莹陪伴身边,但说起这样的亲情,景颜有些陌生,又有些向往,接着便是感动。 “当年你父亲还未娶妻,国公府里上上下下对我都噤若寒蝉,与其说是尊敬,不如说是害怕,根本没人跟我说话。后来啊,你母亲进了门,只有她,时常陪我说说话,她是得我心意的人,只是命不好……” 这话说的是宁氏,景颜乖乖没有插嘴,因为老太君此刻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诉说。 “如今啊,只有你,肯陪我这个老婆子讲讲话了,颜儿,你要好好辅佐松儿,振兴咱们王家!” 景颜郑重地点了点头,仇她要报,但对于这些没有利害关系,对她又无比纯善的人,她也会好好保护! “祖母放心吧,颜儿铭记您今日的教导。” 茶喝了一半,水凉了,念安轻手轻脚地给老太君和毓郡夫人沏茶,看着那温润的茶水落入青瓷杯中,景颜缓缓转移话题:“母亲生病,我也应该去看看。” 老太君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看的,感受风寒罢了。我见广和匆匆跟我说了几句就奔着重华苑跑,就知道她把事情给说大了。” “我听门房说,柳大夫都来过好几趟了,这次西晋进贡了许多珍稀草药,皇上赏了一些给咱家,我待会儿就给母亲送过去。” 老太君叹了口气:“算了,她也不容易,叫她出来走动走动吧。不过这几日,她倒是知趣的很,我瞧着像是真心悔改了。” 真心悔改?恐怕是狗改不了吃-屎。 很快,消息传到了重华苑,此时夫人正在和老爷说话,一听说老太君的禁足令撤了,顿时趴在地上朝着福隆轩的方向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又因为起身太快,伤口没有好透,一时又晕了过去,惊得下人鸡飞狗跳。 当然,这话是秋月传出来的,因为即使拖着病体,季氏还是坚持要来福隆轩给老太君请安,王广和感动不已,亲自搀扶陪同,倒是没有去看另外两个姨娘。 一见景颜,季氏脸上立即绽放出笑容,这几日生病,当真让她的脸色不大好看,颧骨都有些凸起,眉眼稍稍缓和,倒是少了几分凌厉。 “颜儿,一路辛苦了!” “母亲说哪里的话,”景颜虚扶一把,随即乖巧地坐在下首。 王广和看着妻子憔悴的模样,忍不住对老太君开口道:“母亲,大夫说了,桂芝的病再养一些时日便可以痊愈,儿子升了官,松儿栾儿又争气,不如宴请贵宾,冲冲喜吧!” 老太君点了点头:“照你说的做吧。” 很快,镇国将军王广和与妻子季氏恩爱如初,其妻对待丈夫的妾又关怀备至,对婆婆百般孝顺,甚至刺穿手指用血抄经为王家祈福,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平京,成了一段佳话。 经过精心的调理,另外季家又送来了许多珍贵药材,季氏的病一天天好了起来,不过她依旧和以前一样,见到景颜,眉眼处都是说不出的喜悦,丝毫看不出她们之间有过过节。 白梨不禁感叹:“看来这一病,倒是让夫人清醒了许多。” 一旁研磨的初晴冷哼:“我倒是觉得,这不像夫人,若夫人真是这样,为什么府里的人还这么怕她呢!” 低头专心写字的景颜听到初晴这么说,手中的笔骤然停了,微微抬起了头。 初晴以为她不悦,顿时惊慌不已,躬身请罪:“奴婢一时嘴贱,请二小姐责罚!” 景颜淡淡地笑了,眼中尽是柔情,还带着三分欣赏:“你们说的,也都是我的想法,我不会怪罪你们的。” “二小姐也觉得这里头有问题?” 景颜点了点头,握着手中的小楷笔,十指轻轻转动笔管,若有所思:“我只是觉得,府里这般平静,着实有些可怕。” 门庭之中,一株新移栽的山茶渐渐生长,抽枝发芽,眼看着就要开花了。这是王松命人特意从外边带回来的稀有品种,倒是长的十分肆意。 比起它,边上那株普通山茶就显得颓败多了,过了一个春夏,硬是没有半点反应。 “胡姨娘什么时候回来?” 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初晴反应了好一会儿,随即才想起来二小姐曾让她去管家那里问话。如今依然是二小姐管事,府里举办筵席,姨娘还没回来,虽然无伤大雅,但毕竟不太好。 “管家说了,胡姨娘请了一个月的假,因她娘家遥远,路途艰辛,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是吗? 如今府里夫人的势力在渐渐回拢,杨姨娘怀-孕正得宠,这次围猎,王广和似乎又跟哪家女子传出了绯闻,只有这个家乡遥远的胡姨娘不受老爷待见,如此一想,去娘家避避风头,也是正常的。 只是这时间,会不会太凑巧了些? 景颜正思及此处,忽然看到一个身穿布衣的妇人急匆匆地往修文院赶,待近前一瞧,却是听松楼的张嬷嬷。 张嬷嬷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上写满了惊恐,眼珠子恨不得都瞪出来,人还没有站定,声音便已经穿过了回廊,刺进了景颜的耳膜:“大少夫人!救命啊!快救救我家小姐啊!三小姐她落水了!” 景颜一听此话,忽的站起,迅速对身旁的初晴白梨道:“走!” 第93章 三小姐落水了 来不及问为什么,景颜带着初晴与白梨以最快的速度奔赴听松楼。 听松楼与烟雨斋都在王府比较偏僻的西苑,因季氏讨厌美丽出众的胡姨娘和柔情似水的杨姨娘,借口西苑环境清幽,景色别致,全都把她们丢到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好让王广和少去。 跑了好一会儿,才跑到听松楼不远处,张嬷嬷一把老骨头跑在了最前面,显然是着急到了极点,她迅速朝着后方挥手,大声喊道:“大少夫人!这边!这边!” 那是连接烟雨斋与听松楼的小花园,因杨姨娘已经搬去了丽锦阁,胡姨娘又不在家,这地方与其说是花园,倒不如说是荒地。 一条不大不小的湖泊中长满了枯败的荷叶和水藻,上面有一座落满灰尘的石头拱桥,不远处立着一个小小的八角凉亭,却因维护不当上面的漆已经有些斑驳脱落。 而那些本来作为景致妆点的花草树木,全都跟长疯了一般,缠绕上了石桥凉亭的栏杆,有些甚至成了虫子们的乐园,被人一惊,四散而逃,触目惊心。 张嬷嬷不顾一切地冲到石桥上,声音急切而颤抖,眼泪已经含在了眼眶里:“大少夫人!三小姐在湖里!” 景颜飞速望了一眼那所谓的湖泊,死一般的静谧,只有不远处落败的荷叶边上,有一点一点慢慢漾起的涟漪。 她想都没想,脱去外袍,爬上栏杆,深吸一口气后,扑通一声落水。 初晴和白梨还没反应过来,景颜已经游到了湖心。 张嬷嬷目瞪口呆,当时听到三小姐落水的声音后,本想自己想去救,但她不会水,如此一来,有可能三小姐没被救上来,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保护她了。 电光火石间,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少夫人,因为这府里除了胡姨娘,就只有大少夫人会对三小姐笑,这个庶出的女儿,就算是老太君,也不会多看一眼。 但如今看见景颜奋不顾身地跳下水中,她整个人就懵了,她骤然想起大少夫人已经被封了毓郡夫人,如此高贵的一个人,若是今天有个三长两短,纵使赔上自己和三小姐两个人的命,也不够。 她被这个想法惊的一声冷汗,当即拉住初晴的手不断哀嚎:“怎么办!夫人怎么办!三小姐怎么办!” 被她这么一拉,初晴原本就紧张不已的心更是扑通乱跳,本来她准备先跳下去,却没想到景颜的速度更快。 就在岸上的人焦急万分之时,湖心出猛地窜出一个黑点,正是景颜。她一手奋力向上游着,一手从水里抓出一个茜色的物体。 张嬷嬷立即认出那是三小姐,顿时激动起来,但她又发现,三小姐此刻一动不动,连挣扎的迹象都没有,是不是已经…… 来不及多想,景颜此刻已经游到了岸边,初晴和白梨赶紧上去搭把手,把王姝和景颜一同从水里拉了出来。 如今已经入秋,景颜穿的本就单薄,再在这冰冷的湖水中一浸,原本就不是很强壮的身子猛地一阵颤抖。 但她此刻却丝毫来不及多想,转头冷静且极其坚定地对白梨道:“快去叫大夫!” 白梨点了点头,旋即转身,却又听到景颜补充了一句:“不要找柳大夫,就说初晴病了,让管家差个其他大夫过来。” 景颜下意识地觉得王姝落水这件事蹊跷的很,若是叫了平日里来府里看诊的柳大夫,保不齐打草惊蛇,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先掩人耳目。 “张嬷嬷,快去三小姐的房间备好干净的被褥衣服和冷热毛巾,把房间里能找到的药全都翻出来。初晴,抱着三小姐进去,然后去门口接应白梨,让大夫进来,快。” 此时此刻,景颜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如水草一般铺散在她的身上,映着那张洁白几乎透明的脸蛋,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特别是她那双眼睛,充满了坚定与镇静,张嬷嬷立即点了点头,迅速去办了。 白梨请来的大夫很快就到了,他不知三小姐是何人,却看得出身旁女子举手投足间充满高贵与气质,立即心领神会,于是医的尽心尽力。 很快,面如死灰的三小姐渐渐恢复了鼻息,脸色也愈加好看起来,大夫开了几副药方,白梨跟着去抓药了。 三小姐的房间里,景颜静静地坐在床头,看着衾被之中,粉雕玉琢小人儿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想着她当时偷跑到修文院时活泼可爱的模样,眼睛之中亮闪闪的仿佛有着无数星辰,心中愈加疼痛。 她本以为自己回来报仇,不会再为别人多想,却不知无形之中,她那颗冰冷如石头般的心正被人一点一点的焐热。 房间里,门窗紧闭,香炉之中燃着一支白梅香,清甜而又有些酸涩。 初晴望着床边的景颜,忽然想起她还没有换衣,穿着湿衣服最容易感冒,立即上前想要提醒她,却听到她冷冷的声音响起。 “张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 站在王姝床前满面愁容的张嬷嬷被景颜冰冷的话语戳中了心田,顿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奴婢无能,让三小姐落水,奴婢罪该万死!” 景颜慢慢地转过头来,她那双盈盈眼眸,此时竟比方才的湖泊更加冰冷几分,张嬷嬷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却感觉那目光仿佛要将人冻结,顿时惊得连连磕头。 “你的确罪该万死,”景颜眉目冷凝,“可我现在问你为什么。” 张嬷嬷不敢藏私,立即开口道:“姨娘这几日不在府中,三小姐在房里闷得慌,大少夫人又去了围猎,她忍不住跑出去玩,不小心落水了!” 景颜眉头一皱,顿时眼波凌厉如刀:“三小姐落水的时候,你在哪里?!” “三小姐今日说想吃蒸糖糕,奴婢去大厨房,那儿却没有人理会,于是便去求了杨姨娘的小厨房,正端着蒸糖糕过来,就看到三小姐正在湖里挣扎。” 张嬷嬷咬了咬牙,她理解此刻景颜的怀疑,用无比坚定的语气道:“胡姨娘待奴婢恩重如山,三小姐更是把奴婢当成了亲人。三小姐此次落水,奴婢罪无可恕,只希望大少夫人今后能替姨娘照看三小姐,奴婢死也瞑目!” 的确,张嬷嬷再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谋害三小姐的人,纵使真的要谋害,也不需要请自己过来救她,大可以等王姝死透了再过来喊自己。 可是,无论如何,因为她没能保护好三小姐,王姝差点丢了性命,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景颜的目光逐渐冷凝起来,动人的眉宇之中,竟然渐渐生出了一股煞气。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双小手从衾被中伸出来,轻轻搭在了景颜的胳膊上。 景颜被那小手冰凉的温度一激,眉目中的煞气顿消,随即转头过来,竟是王姝睁着铜铃般的眼睛在看她。 “姐姐,不要怪嬷嬷,是我不好。” 王姝的脸色苍白,眼睛则显得更大,两排长而卷的睫毛仿佛扇子一般包绕着那温润的黑水晶,让景颜的心都柔软起来。 张嬷嬷一听到王姝奶声奶气的声音,顿时趴在了床边,小声地唤她:“三小姐!三小姐醒了!?” 王姝的小手离开景颜的胳膊,轻轻抓-住张嬷嬷因紧张而青筋暴露的手肘:“嬷嬷,姝儿不听话,给嬷嬷添麻烦了。” 张嬷嬷激动的老泪纵横,抹了把眼中肆意的泪,含笑道:“三小姐,您没事,奴婢就算是死也心安了!” “嬷嬷不能死!”王姝皱起了眉头,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随即,她看向了景颜,目光是如此的楚楚可怜,“姐姐!都是我的错,你饶了嬷嬷吧!都是我的错!” 景颜心中叹了口气,这样软儒的性子,以后还怎么办:“对,就是你的错。” 王姝一愣,但看景颜已经渐渐阴转晴的面庞,随即明白了过来,当下支起身子,吧唧一口亲在了景颜的面颊上。 “姐姐,姝儿的错,你怪姝儿吧!” 这个孩子,明知自己不敢怪她,还要这么说,真是得寸进尺! 景颜失笑,随即装作严厉道:“我罚你在屋子里好好休息,不许下床,若是不听,你和张嬷嬷都要受罚!” 这招还是很管用的,当下王姝就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乖乖钻进了被子里,小心翼翼地看着窗前的人儿,似乎在说,我很听话。 后来的几日,景颜天天都派人去听松楼看望王姝,见她身子一点点好起来,顿时放心多了,而在景颜的授意下,王府之中除了当事人之外,根本没人知道这件事。 这日,张嬷嬷带着王姝来修文院致谢,白梨带着三小姐去一旁玩了,张嬷嬷才缓缓开口。 “大少夫人,您吩咐我多问问三小姐,姨娘离府之前的事,三小姐记起来,就在姨娘离开的前一天,杨姨娘来过烟雨斋收拾东西,和胡姨娘在亭子里讲了一会儿话。” 景颜的心陡然一跳:“然后呢?” “出事的那天,三小姐说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她就跑湖边去看,结果不小心落水了。” 有人喊她名字?景颜愈发肯定,这件事情,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我知道了,从现在开始,你一刻也不能离开三小姐,一切事情都要听我的,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请少夫人放心。” 三日过后,王府宴请各方贵宾,顿时车水马龙,灯火交映。 第94章 推了一把 比起上一次景颜与王松的大婚,这一次将军府的宴会显然更加盛大。 王广和早已命人撤下宅子门前以前的匾额,换上了新的,“镇国将军”这几个字越看越是顺眼,金光闪闪,十分威武。 到了时辰,镇国将军府前的马车便多了起来,王广和亲自在门口迎接,王松和王栾在穿堂候着,引着宾客去往正厅的方向。 二皇子和二皇子妃由于亲缘关系,自然是到场的,但没过多久,接二连三有华贵的轿撵停在将军府门口,不止是二皇子,就连太子、昭王、怀王世子等人都陆续到了,甚至那位惊为天人的弥若公主,都驾车姗姗来迟。 王广和受宠若惊,他看着面前清一色的皇孙贵胄,顿时感觉自己的面子特大,原本发了帖子不预备他们会过来,如今却都倒到了,一张脸满面红光,第一次感觉到了被人重视的滋味。 其实他不知道,这些人过来府里压根跟他没什么关系。怀王世子收到帖子后,便想要来看看景颜,昭王便与其相随而往。 而那位弥若公主,自从来到了平京,就三番四次想要见景颜,都被她用各种理由推脱了,这一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太子在猎场上被弥若的美色倾倒,虽然太子妃再三央求他不要去,还是眼巴巴地来了,如此一来,这对夫妻间的嫌隙是更大了。 虽然季氏已经被放了出来,但实权依旧握在景颜手里,她早已命家中的管事张罗好了一切,此刻只是坐在花厅,陪着众小姐夫人说话。 自从上一次围猎过后,大家对景颜的看法就变了,再加上她毓郡夫人的身份,大家都与她亲近了一些。 “毓郡夫人,听闻这府里的布置可都是出自您之手,真是别出心裁啊!” “是啊是啊,夫人何时去我府里走走,上次得了一些名贵的雪山春梅,正好可以一起品一品……” “还是去我那儿吧,刚做了一套火焰舞的裙子,想请夫人指点一二呢。” 这些明里暗里的拍马屁,景颜左耳进右耳出,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置可否。 马香云坐在角落里,恹恹看着一群人簇拥着景颜,倒是没什么人与她搭话,不禁眉头皱结,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王栾因二皇子举荐,如今得了个太子伴读的职位,只是比起王松的龙虎将军,到底逊色了些,马香云心中郁结,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让她烦恼的不是这个,而是季氏的态度。不知从何时起,连着一向与景颜不对盘的季氏,都有意无意地与景颜示好,她为此还去找过季氏,对方竟让她不要插手,这让她颇为不爽。 望着那个清丽多姿的女子在眼前晃荡,马香云冷哼了一声,随即对着身旁招了招手。 婢女如烟很快把头伸了过去,便听到马香云对她耳语了几句。 如烟心中吃了一惊:“二少夫人,可是夫人她说……” “听我的,知道吗?” 如烟很快沉下眸子,点了点头。 马香云被堵着似的胸口这才觉得舒畅了一些,连带着看周围的人都顺眼起来,此时正巧有个女子从花厅的正门进来,眉眼生的极美,竟是弥若公主。 弥若公主此刻入乡随俗,换上了一身上元女子的衣服,却也是一条大红色的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别人若是穿了这样夺目的颜色,定会显得过于艳俗,但偏偏弥若公主一张颠倒众生的面容,纤腰窄肩,如今换了上元的服饰,更是别有一番风韵。 马香云立即迎了过去,示好道:“弥若公主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天姿绝色,让人惊艳!” 弥若的眼神一直都在一旁与人谈笑的景颜身上,眼见一人忽然窜出来与自己搭话,这人看的出是卯足了劲儿打扮的,光是头上那十对金钗,就让人晃眼睛。 “你是谁?” 马香云一愣,随即感到一阵羞恼,真真是拍错了马匹。可最近-平京谁不知道,太子宇文墨借着两国交流的名义,往驿馆送了不少宝贝,流言蜚语四起,说是弥若公主有可能会取代不受宠爱的吴卿宁,成为新的太子妃。 王栾还在太子身边伴读,如此一来,这女人便得罪不得。 马香云咬了咬牙,抬起头时,依旧是春风满面:“公主贵人多忘事,自然是不记得我的,我的夫君便是太子伴读……” “你是景颜的弟妹?”弥若回过神来,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如此便是最好不过了,你带我去见她吧!” 马香云一听这话,气的差点吐学,恨不得把眼前这个艳-丽多姿的女人丢出去,可她没有办法,她必须得忍。一想到待会儿就会发生的事,这口气就渐渐消了,随即带着弥若公主到了景颜面前。 景颜见到满面笑容的弥若,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朝着她身后看了看,一言不发。 “怎么,毓郡夫人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弥若笑起来,动人的姿色当真把满屋子的莺莺燕燕给比了下去,别说是太子,就是景颜自己,也觉得她美的有些过分。 “公主说的哪里的话,只是今日身着上元服饰,更加美艳动人了些。”说这话的时候,景颜的目光只是淡淡,比起那些一谈起她的美色,就眉飞色舞的其他人,实在是连面子都不肯给。 “贵国太子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毓郡夫人,当真是不喜欢我啊。”弥若毫不掩饰地道,“不过,我却很喜欢你!没关系,我相信夫人若是身着西晋的衣服,也会别有一番风味!” 景颜眉毛一挑,这个公主说话,真是毫无顾忌。 “今日府中客人繁多,景颜不便多陪公主,请公主殿下赎罪。” “不妨,夫人敬请去忙吧!” 弥若微微一笑,看着景颜起身离开,缓缓走出花厅,眼神愈加深邃起来。 季氏此时一身缂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不像往日梳着高耸入云的飞天髻,只是斜挽了一个随云髻,配上近日清瘦的面容,倒是显得十分别致。 此刻她依偎在王广和身旁,向周身的人点头致意,当真把一副温柔主母的模样凸显的淋漓尽致。 令人惊讶的是,大着肚子的杨姨娘此刻也立在王广和身旁,一般人家的妾,是没有这样的地位的,如今倒像是夫人给了恩典,准许她在外人面前露脸,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夫人,”春花从门口进来,小声地在她耳边道,“院子里都布置好了。” 季氏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随即,笑着对众人道:“听闻近日贵人来访,将军特意命人从别处移栽了不少稀奇花卉,请大家移步花园,一同观赏吧!” 随即,乌压压一屋子的人便齐齐往花园里走去。王广和在杨柔和季桂芝的簇拥下,也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花园的地面上铺着软垫,摆上了桌椅,酒食供应不绝。再加上外头移栽的各色花木,阳光明媚,确实是一番热闹的场景。 众人或赏花或谈笑,各自开心,而景颜却觉察出这席间有一种不一样的氛围在暗暗流动。 她走的最慢,此刻花园里的坐席已经坐满,再也没有能够挤得下的地方。 “大少夫人!”季氏身旁的秋月看到孤零零站着的她,立即迎了过来,脸上满是惶恐,仿佛做了天大的错事,“奴婢一时疏忽,忘了少夫人的座位,真是罪该万死!” 若是放在平时,景颜一定会以为这是季氏为了给自己脸色看,所以才刻意没有安排她的座位,不过今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秋月焦急地左顾右盼,忽然发现了不远处的凉亭,仿佛得了什么救命珍宝一般,忙道:“若是少夫人不嫌弃,就先请在凉亭候一候,奴婢这就给夫人安排位置!” 景颜的眼睫垂下,看不出丝毫的喜怒,淡淡道:“不妨的。” 看着景颜一步步往凉亭的方向走去,秋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装模作样地给景颜端凳子椅子。 季氏眼看着景颜已经落座,忽然笑着对身旁的王广和道:“老爷,妾身听说您这阵子有些头疼,特意给您熬了汤药,刚想让人给您端过来,杨姨娘却说她受了老爷恩惠,要亲自给您端过来呢!” 王广和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季氏的性格,他自然是知道的,平日里对姨娘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根本没什么好脸色。但上次禁足之后,就仿佛换了一个人,温柔了许多不说,还能与自己的妾和睦相处,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当即道:“如此,便辛苦夫人了!” 果然,不远处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正端着一碗汤药往这头走着,王广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再移到她的肚子上,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下一秒,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就在杨柔经过景颜的时候,竟然身子一颤,猛地朝前跌去,手里的汤药全都撒了,更别提她直接撞到了前面的廊柱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95章 一尸两命 杨姨娘今日穿着一件牡丹薄水烟拖地长裙,挽了个回心髻,只插了一支钮花银簪子,脸上依旧是病恹恹的模样,饱含水汽的双眼迷离而柔美,明显凸起的腹部,更是让她愈显风韵。 只不过,这一切美好在下一秒就烟消云散了,楚楚可怜的杨柔一下子栽倒在地,手里的汤汁全都翻了,不仅弄-湿-了自己的衣裙,更是溅出不少在景颜的衣服上。 白梨一下子就叫了起来,那汤汁可是滚烫的,如今落在小姐的胳膊上,瞬间就起了水泡,忙不得地去帮景颜擦,却忽然听到杨姨娘身旁的春竹厉声道:“大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她这一声,引得无数人都朝凉亭的方向看去。 此时此刻,杨柔跌倒在地,双手死死护着腹部,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白滑的额上冷汗淋漓,仿佛是通道了极处。 而景颜站在一旁,脸色漠然,只是盯着她看,若有所思。 她紧紧闭着眼睛,苍白的嘴巴张了张,用虚弱却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大少夫人,您为何要推我?” 此话一出,顿时炸开了锅,白梨和初晴顿时就懵了,方才她们俩陪着景颜坐在凉亭,正等着秋月布置位置,又看到杨姨娘端着药碗往这头走着,下意识地往后避让了一些,却没想到杨柔竟然硬生生靠着景颜就往地上扑了过去。 如今,她竟然说是小姐推的,这这这…… “杨姨娘,方才明明就是……”白梨出言反驳,却被景颜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季氏,对方的眸子虽然满是惊恐,却不经意地划过一丝得意,心中顿时就明白了。 难怪今日一天都觉得不安,原来在这里等着……景颜那双秋水澜澜的眸子,渐渐深了,她看着杨柔仿佛晕死过去一般,一言不发。 不远处的季氏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对着春竹立即呵斥道:“胡说什么!大少夫人为什么要推你家主子!再胡乱攀咬,小心把你发卖了去!” 这头夫人话音未落,那头便有旁人大声叫道:“哎呀!流血了!姨娘流血了!” 王广和大惊,心口仿佛落空了一般,着急地喊道:“快扶柔儿回房里!” 季氏也在一旁催促丫头:“快,去请柳大夫!” 待丫头们七七八八地把杨柔扶了下去,春竹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向前膝行几步,拉住夫人的外袍不住地哭泣:“夫人!你要为我家主子做主啊!” 季氏冷冷地看了她一样,随后叹气道:“是姨娘走路不小心罢了,你让我如何做主?” 春竹擦了擦眼泪,忽然转过头,一脸幽怨地盯着景颜,随即又像是胆怯到了极点,往夫人的身旁瑟缩了一下:“是大少夫人!奴婢看的清清楚楚,是她推的我家主子!夫人,奴婢不知道为什么大少夫人要这么做,前几日还命主子跪在了修文院门口,奴婢的话都是事实,若有半句谎话,宁叫天打五雷轰!” 这便是下了死誓了,季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面上却皱起了眉头:“你一个丫头之言,我实在是没法相信,颜儿一向是待人极好的,没有必要这么做……” “母亲!”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人群中默不作声的王婧忽然上前,急匆匆地道,“母亲!孩儿看的真切,确实是大嫂推的!” “婧儿,怎么连你也胡说!实在是没理由啊……”季氏满脸不忍,眼神却不住地游离。 “母亲,婧儿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前几日,有人看见杨姨娘在修文院门口跪着,说是大夫告诉大嫂,姨娘怀的是男孩儿。如今大嫂持家,婧儿也不敢多说,但事实就是事实,婧儿从不扯谎!更不愿看着弟弟就此折损啊!” 王广和一向喜爱杨柔,又对她的肚子充满了期待,看到那触目惊心的血,心中已经是将景颜恨到了极点,如今听到那孩子是个男孩,顿时横眉冷对,一双眼睛几乎瞪出-血来! 平日里一直以为景颜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对王松没什么威胁的庶子下手,实在是太恶毒了! 若是此刻没有旁人,王广和恨不得当场把景颜捆起来,但如今几十双眼睛看着,他只能生生把肚子里狂喷出来的怒气压下去,冷冷地对景颜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至始至终,景颜就像是一个观局者,看着这群跳梁小丑不停地蹦跶,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拼命地泼。 她以为,杨柔那个懦弱的性子,如今又怀了孩子,是不会再和季氏联手了,却没想到,离开了半个多月,她竟然帮着季氏陷害自己,看来季氏的手段,依旧不减当年。 “父亲,”景颜开口,脸上没有半点心虚与害怕,动人的眉眼定定望着王广和,“如今最重要的事,不是杨姨娘是怎么摔的,而是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广和反应过来,与其现在追究问题,不如先保住孩子,当下命令下人道:“大夫请过来没有!” 季氏赶忙回答:“在了在了!”她本想趁着王广和一怒之下,当着众人的面做个来不及后悔的决定把景颜解决了,却没想到她竟然还能镇定自若地为自己开脱。 不过,这样就可以脱罪了吗?季氏冷笑了一声,好戏还在后头呢! 她赶忙招呼看热闹的众人继续赏花,但大家此刻显然对府里的事情更加关心。 丽锦阁。 被丫头抬进去的杨柔睁开了眼睛,望着一旁的春竹道:“怎么样了?” “姨娘放心,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杨柔重重地舒了口气,抚摸着自己凸起的腹部,若有所思。 若是让她选择,她当然不愿意与景颜为敌。但有一日,季氏曾传了一条口信给她,意思很明确,老太君迟早是要离府的,她的孩子生下来也是要叫季氏一声母亲的,若是答应与她重新结盟,共同打击景颜,便会善待这个孩子,给他一个好出路。 若是不从,季氏有的是法子让她和她的孩子死的更快一些。 收到口信的杨柔吓得魂都没了,她以为有了孩子的依仗,有了老太君的庇护,便再也不会受季氏欺负,却没想到生完孩子后,季氏依然是主母。 懦弱的她顿时改变了阵营,随即帮着季氏陷害景颜。不过今日,似乎演的过于卖力了一些,她摔下的角度特别计算过,两手紧紧护住了腹部,却依然觉得此刻肚子有些酸疼。 方才亭子里的血是假的,但杨柔下意识地擦了擦自己的下-身,竟然摸-到了一阵温热的潮-湿。 真的见红了! 她猛然大惊,春竹也吓了一大跳,明明是做戏,怎么会真的见红! “大夫!快叫大夫!”杨柔拉着春竹的手,撕心裂肺地叫道。 很快,拎着药箱的柳大夫匆匆踏进了丽锦阁。 “姨娘,柳大夫来了!” 杨柔睁开眼睛,迫不及待地伸手要去拉柳大夫的袖子。柳大夫素来在王府看病,对每个人的体质都有了解,随即奋笔疾书,开了一个药方。 春竹想要接过方子去拿药,却被柳大夫制止了:“我去吧,这药我随身带着,马上就能煎好!” 春竹感激地看了一眼柳大夫,一炷香的功夫后,端着药碗的柳大夫便回来了,可还没等他踏入门庭,便被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挡住了去路。 “啊!”春竹尖叫起来,柳大夫也是一脸惊恐,床-上的杨柔更是抓-住了被子,吓得魂不附体。 “景颜!你在干什么!” 没错,扣住柳大夫喉咙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烟罗长裙的景颜。她不知何时进入了屋子,候在一旁,婢女们都手忙脚乱地照顾杨柔,竟然没有发现她! “你想干什么!”杨柔已经惊恐到了极点,她知道景颜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当下已经吓得浑身战栗。 景颜冷笑了一声,回过头看着杨柔,定定地道:“杨姨娘,我对你如何,你应该清楚,为何要帮着夫人陷害于我?” 杨柔眸子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便镇定了,她以为景颜已经无路可走,于是便来挟持柳大夫,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 “这都是夫人的意思,我也是没有办法……”有什么事,你都去找夫人吧,与我无关。 “哦?夫人许了你什么,我猜猜,唔,应该是让你顺利生下孩子吧……” 杨柔心中陡然一惊,竟然被她给看穿了,顿时感觉嗓子干哑难耐,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道:“是又如何!我不过是为了我的孩子!” 景颜听后,丝毫不恼,她摇了摇头,感叹道:“可惜啊可惜,被人卖了还在这里帮人数钱,杨柔,你当真是个傻-子!”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傻-子!”景颜毫不避讳,冷笑道,“你不妨听听柳大夫的话,看看夫人到底想不想让你母子平安!” “什么意思?”杨柔脸上闪过一丝狐疑,随即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柳大夫,眼神充满了探求。 柳大夫也是富贵人家出生,哪里被人这样扣着喉咙威胁过,当下就吓得不轻,但他心中还残存着一丝侥幸,弱质女流,顶多也不过是耍耍样子。 景颜知道柳大夫心中所想,冷笑一声,随即手中力道加大,她指力本就不凡,被她这么一捏,柳大夫猛地感觉自己的气管被压塌了下去,整个脖子几乎都要断了。 就这么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柳大夫用已经变了调的哭腔喊道:“我说!我说!我都说!夫人要我杀人!让杨姨娘一尸两命!” 第96章 借力打力 杨姨娘本就苍白的脸,这下变得更加无血色,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人抽干了,两只眼睛木然地看着前方,接着,忽然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柳大夫道:“你说什么?” 柳大夫的背上都是冷汗,此刻,他被景颜按着喉咙,不敢轻举妄动,怯怯地看了一眼清丽绝俗却十分不好惹的景颜,咽了咽口水,长叹了一口气。 “杨姨娘,夫人让我给你喝下落胎的汤药,这……这都不是我的意思啊!毓郡夫人,杨姨娘,你们要找就去找夫人啊,不要找我啊!” 杨姨娘听到这话,险些晕过去,春竹大呼一声不好,连忙上前扶起已经虚弱不堪的杨柔,只听她用小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在不断呢喃:“夫人要杀我……夫人要杀我的孩子……”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景颜!你和柳大夫都在骗我!夫人答应我了,只要我帮着她害你,我就可以顺利生下柏儿,到时候……” “姨娘连三弟的名字都想好了,会想不通这件事吗?”景颜盯着她的眼睛,嘴角微弯,随即看向身旁,“柳大夫……” “我说!我都说!只希望二位放我一条生路!”柳仲半抽-搐的脸上艰难的扬起一个笑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景颜点了点头,随即松开手,柳大夫一咕噜便滚在了地上,早已失去了妙手回春的神医之态,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摆正了冠帽,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杨柔,这才开口。 “夫人说,姨娘肚子里的祸害留不得,叫老夫一副药给打了,重重有赏,反正姨娘方才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到时候就说孩子是摔没的,正好栽赃在毓郡夫人身上……” 柳仲战战兢兢,瞧着身旁的景颜没有露出怒意,这才撞着胆子继续道:“杨姨娘,若你不信,可以派人去查验那药方。哎,其实这样的事情在大户人家家里经常发生,老夫以为这是贵府老爷默许的,所以才敢这么做的,若是知道实情,就算借给老夫十个胆子也不够用啊……” “好了!”景颜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随即对着身旁挥了挥手。 早已在身旁等待多时的初晴缓缓朝着柳仲走了过去,柳仲警惕地往后靠了靠,见她嫣然一笑,把手里的钱袋子塞给了他:“柳大夫,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好!” 柳仲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子,满脸惶然,一时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他明明帮着季氏做了坏事,刚才这位毓郡夫人还要打要杀的,怎么如今反倒给他钱呢…… 初晴看他一脸茫然的模样,心中冷笑了一声,随即道:“柳大夫,您快些走吧,不要叫夫人怀疑,只是今天的事情……” 柳仲恍然大悟:“老夫一个字都不会说的!请毓郡夫人放心!请姨娘放心!” 他偷偷看了看钱袋子里的数量,满眼都是黄澄澄的金子,这些钱足够让他在郊外买个大宅子,置些田产,顺便开家规模不小的药馆,还能有不少富余,当即千恩万谢,拎着药箱从后门跑出去了。 杨柔依然在发呆,直到景颜缓缓的脚步声想起,她才反应过来,对方却已经坐在了床边。 杨姨娘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紧紧攥-住景颜的衣袖,嚎啕大哭:“毓郡夫人!我一时鬼迷心窍,差点害了你,也害了柏儿!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这对苦命的母子吧!”杨柔作势要下床给景颜下跪,当即便被她制止了。 景颜的一双手极其有利,杨柔没法跪下,只得讪讪地坐回床-上。 “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只是夫人表面上春风和煦,背地里却并不友善,她害了你一次,但只要过了今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没事,保不齐她还会害你第二次第三次……” 那碗乌黑的汤汁洒在地面上,染得整条地毯都触目惊心的黑,杨柔的眼睛被刺痛了,她想到若是方才将这碗药喝了下去,恐怕那个已经成形了的男胎就此殒命。 想到这里,她冷不住打了一个颤,抿紧了嘴唇。 “毓郡夫人,”杨柔抬起头,眼睛之中有某种东西在盈盈闪光,“你要小心!” 景颜微微一笑:“姨娘此话何意?” 杨柔撇过头,秀美娇弱的眉目之中充满了怨恨:“当时您一离开府邸,夫人便把我叫了过去,还不让我走大路去重华苑,偏要我从福隆轩的后院绕过去,为了避人耳目。” 杨柔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力,可见她此刻已经恨透了季氏。 “她跟我约好,让我假装摔倒,做出你害怕柏儿占了王府,要害我们母子,让老爷记恨,让大少爷在家中再无立足之处。” 王广和子嗣单薄,统总两个嫡子,有一个还是个残废,如今他又胜任镇国将军,更是希望能多几个儿子,开枝散叶。 包括老太君高氏,因王广林只有一个独子王潮,她也希望自己的二儿子能够生下更多孙子,延续王家香火,所以一旦坐实了景颜谋害王家子嗣的罪名,老爷和老太君都会把她恨到骨子里。 可是这样,还不够。 “夫人后来又跟我说,我是假摔,毕竟不会伤到胎元,若是这计不成,她还会有后招,断然不会叫你活着回到修文院。” 景颜缓缓垂下了眼睫,这么说来,季氏等待这一场宴会已经等了很久,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王家的丑事,不说王府,让她在整个平京都没有立足之地。 “虽然夫人不愿意透露太多,我还是清楚个大概的。”杨柔附耳上去,与景颜小声说了一会儿话,景颜的眸子之中,渐渐有了深意。 原来是这样,季氏这次,当真是下了狠手。 “杨姨娘,待会儿夫人知道你和三弟都没事,一定会有所动作的……” 杨姨娘忽然回过头,定定地看着景颜,仿佛在看着最后一点希望:“毓郡夫人,是我杨柔这一次看错了人,以后但凡能用的到我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景颜缓缓地帮她盖好被子,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药方,放到了她的手中,“这是我让柳仲写的安胎良方,你让人去抓药吧,好好养胎。” 待景颜走出丽锦阁的时候,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却仿佛经历了三天三夜。 但此时此刻,她心中畅快了不少,也明白了不少,季氏的确是一个人物,竟想到这样一石三鸟的好方法,既能除掉自己,又能除掉杨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甚至还能帮助王栾进一步获得王广和的喜爱,真真好计谋! 初晴看着自家主子变幻不定的脸色,颇有些忧心道:“小姐,您真的相信杨姨娘的话吗?奴婢总觉得,她似乎有所隐瞒……” 景颜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她的确藏私,但我能肯定,这不是因为季氏,而是为了她自己,等我把今天的事情解决了,再跟她算总账吧。” 花园里,王广和眉头深锁,面目冷凝。而坐在他身旁的季氏则是一副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模样,一会儿给他揉肩,一会儿给他倒水,小心翼翼的伺候,仿佛王广和是一个一触即发的炸弹。 但季氏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眼见景颜就要倒霉,并且时候也差不多了,杨柔和她肚子里的杂种也应该处理掉了,今后府里,依旧是自己的天下! 她想着想着,抑制不住唇角得意的笑,余光看到丽锦阁中,春竹正朝这边走了过来。 “杨姨娘怎样了?”季氏饱含焦灼地问道。 春竹低着头,声音自她口中传来:“回夫人的话,姨娘喝了柳大夫的药,已经没有大碍了,大夫说了,只要安心养胎,不会有问题的。” 王广和长舒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而一旁的季氏却仿佛吃了苍蝇一般,脸色十分难看,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不成柳仲那个老匹夫临阵倒戈了?不可能,他可是收了自己不少银子的,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 季氏一个凌厉的眼刀刮向了后方,春花颤抖了一下,立即明白,随即退了下去。 季氏恢复笑容,赶忙上前道:“姨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哎,我就说,颜儿定是不小心才推了她一把,一定不是故意的……” 到现在还不忘拉景颜下水,这话,依然在暗示王广和,那一把虽然不是致命的,却也是景颜推的! 春竹的眸子闪了一下,忽然发出一阵异色,头却更低了:“姨娘醒过来后,说错怪大少夫人了,她看的很清楚,不是大少夫人推的……” “什么!”季氏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却没想到春竹还有后话。 “姨娘说了,她记起来,是二小姐推的……” 王婧猛地站了起来,一张娇俏的脸顿时恼羞成怒,她指着春竹的鼻子,尖锐地骂道:“好你个贱婢!你再说一遍,你给我再说一遍!” 王婧显然是忘记了周身还有贵宾在场,他们见到堂堂镇国将军府的千金竟然没有礼数成这个样子,全都瞪大了眼睛。 第97章 毒酒两杯 王广和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瞪着血红的眼睛呵斥道:“还不住嘴!” 王婧瑟缩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扑倒王广和的脚边,大声哭诉道:“父亲!女儿没有啊!女儿没有推她!是她栽赃陷害!一定是杨柔和景颜合起伙儿来陷害我!” 王广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面容娇俏的女儿竟然如此没有脑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敢如此放肆,当即厉声道:“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还不快给我起来!” 此时此刻,景颜已经回到了花园,望着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当即满脸笑容地走过来,语气柔缓地道:“是啊妹妹,杨姨娘是怀了孕的人,如有看错也是在所难免的,你又何苦说是我合伙栽在你的呢?”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这位千金小姐实在是过分了,对自己父亲的妾没有丝毫的尊重不说,连对自己的大嫂都是直呼其名,十分不尊重,更别说景颜被人陷害后还能如此帮着她说话,更加显得王婧不懂礼数。 再过几个月,王婧就要及笄了,眼看着就要谈婚论嫁,如此一闹,还有哪个王公贵族家敢娶她,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王婧恼羞成怒,还要发脾气,却被季氏狠狠瞪了一眼,当即便不说话了,只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充满了怨毒,死死地盯着景颜,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既然都是误会,那就不再追究了。”王广和挥了挥手,他关心的是杨柔肚子里的孩子,既然孩子没事,追究谁推的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如此一来,大家看热闹的兴致也都没了。季氏虽然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已经将景颜和杨柔恨到了骨子里,按照计划,杨柔现在应该已经小产,王广和得知消息后应该暴跳如雷,景颜应该已经被带下去了,为何这三件事,一件都没有成功! 春花已经默默地回到了季氏身旁,小声道:“夫人,柳大夫已经不在平京了,听人说,他走的很急,说是去看远房亲戚,并没有提及去哪里。” “我知道了。”季氏凝目点了点头,果然,柳仲已经提前一步跑了,这个老匹夫! 不过既然你景颜能逃掉这一次,下一次,断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好了老爷,既然不是孩子们的错,兴许只是杨姨娘一时眼花呢,让下人们上菜吧!” 王广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经过了方才一番戏码,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饭菜上,好在王松和王栾都在不停地给人敬酒,总算是把气氛给弄的活跃了起来。 兵部侍郎的小妹徐圆圆,刚从别人手里得了一只通体棕色的卷毛小狗,只有男人巴掌大小,十分活泼可爱。 她带着小狗到处走动,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包括一直面目冷峻的宇文玄,都时不时地往这边看,这让本就爱慕怀王世子的徐圆圆更加兴奋。 她将小狗放在地上,不停地喊它:“白茶!白茶!”白茶也十分配合,时不时地舔舔徐圆圆的小手,还会提起前爪腾空起来给人行礼,实在是可爱至极。 其实青玄并不是因为小狗才往这儿看,而是因为那个名字。 白茶啊。他若有所思地想着,他记得当时在黑羽的宅子里,景颜就是倚靠在一棵白茶树上,彼时花还没有盛放,如今,也已经凋零了吧。 白茶,白茶,多想和她一起再看一次啊…… 此刻,王栾已经敬酒到了此处,他满面通红,却依旧精神百倍,眼看杯子里的黄汤又一次倒尽,随即命身旁的婢女再斟一杯。 “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昭王殿下和世子殿下,感谢各位赏光,我王栾先干为敬,在此谢过!” 王栾端起酒杯,眼看着就要喝下去,却被人猛地撞了一下,酒杯中的酒顺势就落到了地上。 正巧此时徐圆圆的白茶正颇有兴致地吃着地上小姐们喂的食物,眼见有液体落在了地面上,随即伸着小-舌头去-舔,可舔-着舔-着,白茶忽然口吐白沫,哀鸣一声后,竟然死了。 徐圆圆难以置信,大声喊道:“白茶!我的白茶死了!我的白茶死了!酒里有毒!” 闻听此言,众人脸色都变了,如今可是每个人都喝了酒,酒里若是有毒,喝过酒的人早就应该死了。 可如今,大家都好好地站着,根本没有中毒的迹象。 如果是这样…… 王栾的脸色煞白,他身子晃动了几下,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旁,婢女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请二少爷赎罪啊!不是奴婢做的!不是奴婢下的毒啊!” 季氏早已闻声赶来,厉声斥责跪在地上的婢女:“你口口声声说不是你下的毒,你可有何证据?” 那婢女赶忙解释道:“奴婢只是一个倒酒丫鬟,根本没有机会下手的啊!” 季氏眼波流转,环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景颜身上:“你的意思,就是有人下毒谋害二少爷了?我告诉你,如今各位殿下都在,你敢有一句谎话,立即叫你死无全尸!” 丫头的身子猛颤,立即道:“奴婢不敢说谎!方才酒壶空了,奴婢去厨房添酒,正好碰到一个丫头捧着酒壶出来,就拿了她手里那个,奴婢万万想不到她会在酒里下毒啊!” 季氏的眼睛眯起来,厉声道:“你可看清楚是哪个丫头了!?” “是……是……” “呀!你的酒里也有毒!”这时候,坐在景颜身旁的江小姐忽然尖声叫道。 被她这么一喊,众人立即望了过去,却看到御史千金江小姐手里正拿着一个尖端发黑的银簪子,满脸惊恐地道。 方才听那丫头说酒里有毒,大家伙儿都吓破了胆子,好在小姐们平日身上都带着银器,赶紧拿出来验毒,却发现银器依旧是光亮如新。 坐在景颜身旁的江小姐只是觉得好玩,把银簪子放进了景颜的杯中,可怕的一幕发生了,那支银簪的尖端,竟然变成了触目惊心的黑色! 这下子人群再也按捺不住了,不仅有人要害王家的二少爷,还有人要害大少夫人,这个凶手,也太大胆了吧! 方才跪在地上准备说是景颜害人的丫头,此刻也傻眼了,夫人可没跟她说大少夫人的杯子里也会有毒,根本没有照着剧本演,实在是不科学啊! 景颜三两步走上前,郑重地跪在了王广和面前,凝眉道:“父亲,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府中人的性命,须彻查一番!” 在一旁本来准备看好戏的季氏眼看着自己亲手设计计划正一步步被人打乱,顿时恼羞成怒,立即道:“老爷,事情发生的快,我想那下毒之人恐怕就在我们之中!”说罢,还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景颜。 季氏这话一说,人群之中顿时就紧张起来,难不成这王夫人,是想把府里的人全都搜身吗? “母亲说的对,为了洗脱嫌疑,应当先从本府之中的人查起,重点搜查厨房和居所,一定会有蛛丝马迹。”景颜补充道,对她笑了笑,像是挑衅。 “那还在等什么!快去搜!”季氏赶紧道,随即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盯着景颜,似乎在说,这是你自找的。 谁都没有发现,如今坐在人群中的马香云脸色煞白,跟在她身后的如烟更是不住的颤抖,站都站不稳,摇摇欲坠。 很快,负责搜查的丫头婆子就回来了,手里似乎还拿着东西。 季氏看着为首的戴妈妈满载而归,顿时心花怒放,她早已命人趁着景颜在花园的档口,在她的床下放了些毒药的残渣,如今只要被人搜到,便落实了她下毒的罪名。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景颜的酒中为何也会有毒药,但她可以说,景颜准备畏罪自杀,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禀老爷,奴婢搜到了一些东西,请老爷过目!” 当真有毒药?王广和的面色奇差,哑着嗓子道:“拿出来!” 随即,戴妈妈便将一个不起眼的荷包取了出来,里面装着一些透明的粉末,众人自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有身为太医的杜惠知恍然大悟:“啊,只是索魂草的粉末!” 索魂草?一听这名字,大家的脸色都显得十分害怕。 杜惠知继续解释道:“索魂草的粉末,功效如其名,能够索人性命,其效力之强,曾被人称能够索人魂魄呢!”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广和已经平静了,他此刻早已不再愤怒,而是恐惧,镇国将军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简直太可怕了! “戴妈妈,这脏东西是哪里搜出来的?”王栾冷不丁地问道。 戴妈妈上前拜了一拜,随即开口:“这是奴婢从齐渊阁搜出来的!” “哐当”一声响,马香云手里的团扇落在了地上,她仿佛丢了魂魄一般,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心却已经落入了万丈深渊。 这时候,另一个婆子也开口道:“奴婢去查了厨房,厨娘说了,没有丫头接过酒壶,除了二少夫人房里的如烟。” 如烟?竟然是如烟?竟然不是景颜身旁的初晴! 老天爷,计划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98章 谁还不会栽赃了真是 马香云手中的团扇掉在了地上,她整个人都已经呆住了,浑然不知周身的人到底在说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王广和意味深长地看了马香云一眼,随即对着杜太医道:“杜大人,劳烦您看一下栾儿和颜儿的酒里,是否就是这种索魂草的毒?” 杜太医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这是自然。” 他熟练地用帕子在酒中沾了一沾,放到鼻下一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令郎酒中,确实是此物不假。” 随即,他不管其他,再用相同的方法在景颜的酒中查验了一番:“不错,此两杯毒酒,确系都下有索魂草的毒,只是究竟这毒是下在杯子里还是酒中,就需要进一步探究了。” “有劳杜大人了。” 王广和拼命压下肚子里的一番怒火,让管家先请宾客们去花厅休息。因今日差点闹出人命,想瞒过皇家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让他们等而不能让他们走。 待人散开,王广和瞬间勃然大怒,回头怒斥道:“马香云,你到底想干什么!” 马香云缓过神来,“嚯”地一下站起,拼命摇着脑袋:“不可能!不可能的!” 随即,她像是发了疯一般,指着景颜破口大骂:“一定是你这个贱人!方才杀杨姨娘的孩子未果,恼羞成怒,如今又来杀我的夫君,还要嫁祸于我!景颜,你好狠的心!为了保住大哥在王家的位置,你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吗!” 贼喊捉贼,当真好笑,只不过这次,景颜不介意当一回黑吃黑! 听着这番辱骂,她仿佛没事人一般,不怒不笑,只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神色忧虑道:“弟妹,你这又是何必,我的酒里也被下毒了啊!” “你那是做贼心虚,畏罪自杀!”马香云忍不住吼道,“我为何要杀我反而夫君!父亲,你想想啊,我为何要杀他!” 众人闻言,纷纷窃窃私语。毒药是在齐渊阁搜出来的,最有可能下手的便是这位王家的二儿媳。但令人疑惑不解的是,马香云嫉妒杀嫂,还说得过去,但她明明是王栾的妻子,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丈夫呢? 此时此刻,还弄不明白状况的人不止马香云一个,季氏也在一旁纳闷。当初,为了让这个计划顺利进行,她并没有告知从围猎回来的马香云,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这个道理是大家都懂的。 但季氏完全低估了马香云的忍耐力,她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被景颜激怒,还用这么蠢笨的办法去杀景颜。在季氏看来,让景颜死的办法又千万种,偏偏马香云想到了眼前这种,还让自己的计划泡汤,拖着一群人下水,她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个没用的儿媳打回娘家! 王广和凝眉想了想,马香云虽然横行霸道了一些,但对王栾,也算是上心的,平日里王栾在外面花天酒地平京哪个人不知道,但只要不把女人弄进家门,马香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栾死了,能带给她什么好处? 正在他思索间,却听到一直被忽视的另一个受害者淡淡地叹了口气:“哎,我情愿相信弟妹是无辜的,可是那毒药确实就是从齐渊阁带出来的,而且,我的酒杯中确实被人下了毒啊……” 景颜的语气很淡,但在马香云听来,却异常刺耳,她恨不得跳起来把拿毒酒塞到她的嘴巴里,看她如何再跟自己作对。 “若不是弟妹想要害我,那便是弟妹的丫头了,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碰过那个酒壶,如此,我便更加不能理解了。” 景颜话锋一转,如水的眼神淡淡一飘,落到了已是战战兢兢的如烟身上。 如烟立即跪下,不停地给王广和磕头:“奴婢没有!奴婢怎敢谋害毓郡夫人!老爷,奴婢什么都不敢啊!奴婢只是一个丫头,就算借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啊!” 景颜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旁,声音落下有如冰棱:“你不想谋害我,那便是要谋害二少爷了?” 如烟浑身一震:“怎……怎么会!奴婢什么都没有做过,请老爷明鉴啊!” “你既然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进入厨房?” “我……” “齐渊阁的毒药,你又怎么解释?” “奴婢……” “不是你做的,难道是二少夫人做的?” “不是!不是啊!”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做的?谁要杀了我和二少爷?” 景颜咄咄逼人,步步紧逼,已经让浑身战栗不止的如烟到了濒临奔溃的边缘。她惊恐不定地看着景颜那双秋水澜澜的眼眸,心中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只见景颜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还是说,你看到了别人……” “对对对!奴婢……奴婢在厨房还看到了别人!”如烟被景颜的话一激,仿佛看到眼前伸出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管那稻草是否牢靠,都忙不迭地抓-住了。 王广和皱眉:“你还看到了谁?” 季氏预感不对,上前厉声道:“如烟,你掂量一下自己的话再说!” 这算是威胁吗?景颜轻笑,如此看来,季氏也是乱了方寸。她的计划已经被彻底打乱,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找个替罪羊出来,只要坐实了如烟杀人的事实,才能顺利脱身! 可如此明显的意图,景颜都看出来了,神经过敏的如烟能看不出来吗?她盯着如烟已经开始有些动摇的目光,继续道:“是啊如烟,你可要如实说,否则,一条命可就这么没了啊!” 如烟猛地警醒,立即低下头去,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沉思一会儿后,她再次抬头,眼神已经视死如归,看向了一旁浑然不觉还在看热闹的王婧。 “奴婢进厨房的时候,看到二小姐在里面。” 什么?季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了王栾和马香云下水还不够,此刻竟然还把王婧也拉了进来,这简直就是…… “奴婢没有说谎,”如烟定定地看着王广和,一字一句道,“奴婢先是瞧见有个人影在厨房晃了一下,所以才没有直接进去,接过酒壶后就走了,后来奴婢看到那影子是二小姐,便没有多想。” “血口喷人!”王婧再也忍不住,扬手就要打如烟。 “住手!”马香云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王婧的手,“你要干什么!” 马香云吃一堑长一智,她隐隐感觉到自己破坏了季氏的计划,并且她还准备拉自己的婢女下水。可偏偏,她的确命如烟杀人,只是没想到王栾就酒中也会有毒,如烟若是被抓了,极有可能把自己供出来。 与其等着季氏为了儿子女儿卖了自己这个儿媳,不如自己为自己争取一条生路! “二嫂!你到底帮谁!”王婧气急败坏,难以置信地看着马香云,这个平日里跟自己站在相同战线的女人,此刻竟然敢跟自己做对。 “妹妹,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就想杀人灭口吗!” 王婧收住了手,狠狠地看了一眼马香云,又对跪在地上的如烟咬牙切齿道:“你说看见我在里面,父亲就会相信了吗?谁能作证!” 如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身上摸索了几下,随后掏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件。 王婧定定地看着如烟手里的东西,几乎一口气没提上来,倒退了几步,失声喊道:“不可能!” 如烟的手里,分明就是一只赤金小蝴蝶,翅膀微颤,绝美动人。 大家一瞧,便立即明白了过来。当初王婧生日,老太君特意命人用赤金打造了一对蝴蝶璎珞,又为了配齐整套,还做了相应的簪子,整整一套,花费辎重。 所以眼前这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的主人,只有可能是王婧。 季氏脸色灰白,她明明嘱咐过王婧,不可以去厨房,为什么她还要去! 王婧到底年轻,遇到这样的事情,完全慌了手脚。她一摸空空如也的脑袋,心便瞬间沉入了深渊,只知道拼命哭泣,她拉住季氏的衣角,根本不知该如何辩解,因为无论如何,她确确实实去了厨房。 只因徐圆圆无意之中说了一句,怀王世子喜欢喝酸梅汤,她便记在了心里。有句话不是说的好么,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于是王婧把母亲的忠告完全抛在了脑后,拉着落霞去厨房煮了一碗酸梅汤。 可最后,煮来煮去,味道都不对,此事便了了,却没想到,竟然留下了这么一个把柄在对方的手里! 季氏不忍女儿如此受罪,当下便冷冷道:“可是那毒药,是在齐渊阁搜到的……”言下之意,你马香云,不要将这事诬陷给我女儿! “母亲,你又何必袒护!”马香云已经彻底和季氏撕破了脸皮。 景颜看着眼前这对婆媳互相推卸责任,倒乐得清闲,如此狗咬狗的局面,还真是赚回了那杯毒酒的命! 你不犯我,我必不会犯你,你若犯我,我必十倍乃至二十倍的奉还!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时,帘子一拉,有个身子孱弱的美人扶墙而入,大家抬眼去看,竟然是还在休养中的杨姨娘。 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第99章 功亏一篑 季氏看见杨柔娇弱不堪地扶着墙进来,顿时一股子火气就上来了,这个贱人,坏了自己的计划,竟然还有脸过来见自己,简直就是送死! 可王广和一见杨姨娘,眉间怒火顿消,他慌张地上前扶起杨柔,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小声地嗔怪道,语气非但没有责怪之意,反而倍添怜惜:“怎么不好好休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老爷……”杨柔的声音细长绵柔,尾音轻-颤,仅仅是一声呼唤,便已经饱含各种情绪,让人说不出的怜惜,恨不得抱在怀里,“咱们的柏儿还在……” 一听这话,季氏险些气死,一个下九流的姨娘,竟然在正妻的面前跟老爷恩恩爱-爱,简直就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王广和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腹部,愈加小心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受苦了!” “杨姨娘,如今府里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不在丽锦阁好好休息,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吗?” 季氏阴阳怪气,话语之中显然是在讽刺杨柔的无病呻-吟,可谁知,杨柔非但不恼,竟顺着季氏的话接了下去。 “夫人,妾身确实有重要的话要说。” 这些轮到季氏傻眼了。 她饱含水汽的眼睛看了看一旁的景颜,又环视了一圈众人,随后对着王广和柔声道:“妾身听说了府里的事情,自然食不下寝不安,便让春竹细细地与妾身说了一遍,没想到,真的让妾身发现了什么。” 王广和眉头一扬,显然十分好奇,而季氏已经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对,却已经来不及阻止,那话便从杨柔的嘴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二少爷拿错了杯子,那个有毒的杯子,是大少爷的。” 一时间,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直到王广和倒抽了一口凉气,才听见杨柔仿佛从远处传来的声音:“老爷还记得吗,因您升任镇国将军,皇上赐了一对琉璃杯,一只杯沿是蓝色的,一只是红色的,二少爷的杯子应当是红色的,可面前却放着蓝色的杯子……” 方才王栾和王松二人都在敬酒,王栾拿错了杯子,也是极有可能的,但如此一来,那下毒之人要害的便不是王栾,而是王松。 这下子,什么都讲得通了,如果王松和景颜都喝下了那毒酒,显然,长房这一支就彻底断送了,受益人是谁,呼之欲出,更何况当时杜太医的那番话,下毒的有可能不是酒,而是杯子…… 细思极恐…… 这一切,仿佛都是一个局,若是没有江小姐的验毒的无心之举,是不是一切都将会重写? 王广和转过头,几乎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一旁已经脸色惨白的季氏,一会儿是马香云,一会儿又是王婧,说到底,他都不相信这两个弱质女流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同时杀两个人,唯一一个能够驱使这两人,并且与长房有深仇大恨的只有一人,那边是他的好妻子,王府的好主母,季桂芝! 王广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到季氏的那张脸,因为一看到她,他就会联想到她所做的那些事,这些年,虽然王广和也动了让王松放弃继承王府的念头,但谁让王栾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 看着王广和愈发深锁的眉头,杨柔的嘴角隐隐泛起一抹笑意,她看到季氏正用充满怨毒的眼睛瞪着自己,她看到马香云和王婧拿几乎想要把自己吃了的目光,反而心中安心了许多,低下头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柏儿啊,娘一定不会让你落入那个贱人手中! 其实整件事情,只要王广和细细地去想,便能发现其中的蹊跷,事情确实都是季氏做的,但她既然能做,便早已准备好了充分的理由,让所有的事情看上去都合情合理,可偏偏杨柔临阵倒戈,她最错的一步,便是低估了杨柔作为一个母亲,保护孩子原始的欲望。 看似柔弱的杨姨娘,却是整件事情的关键,因为此刻的王广和谁也不信,只信这个能给自己生儿子的女人。 王栾终于看出了端倪,他疾步上前,狠狠地瞪了一眼杨柔,指着她毫不掩饰地道:“父亲!被下毒的人是我,你为什么为了这个贱人的一面之词,就怀疑母亲,怀疑妹妹,怀疑我的妻子呢!” 杨柔立即露出惊恐的表情,身子瑟缩了一下,躲到了王广和的身后,眼神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老爷……” 王广和厉声道:“你给我住口!” “不,父亲,我一定要说!”王栾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所有话一次性都说完,甚至忽略了一旁一直给她使眼色的季氏,“母亲是怎样的人,您最清楚不过,为什么偏偏要听这两个外人的话!您是老糊涂了不成!” “孽畜!好你个孽畜!”王广和气得直跺脚,他想不到一向懦弱无能,只知道拈花惹草的二儿子竟然有这么个胆量骂自己,“家法呢!给我取家法来!” 王栾梗着脖子,硬是不低头,但心中却已经开始害怕了。他虽然有个做将军的爹,可偏偏一点龙虎之气都没遗传到,反而一事无成。 就在这时,门口冷不丁响起了一个声音。 “父亲,请您冷静一下。” 王广和赤红地眼睛朝那头看去,本想狠狠骂那人几句,却不想对上了王松一双无比平和的目光。 依然是温文儒雅的模样,依然是风度翩翩的公子,王广和这一刻才觉得什么是心痛,若是王松腿脚还好,怎么会生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王松推着轮椅缓缓进入,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景颜,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王广和身旁,神色淡淡地道:“父亲,宾客们还在花厅等着。” 王广和有如当头棒喝,瞬间明白了过来。处理这些私事,有的是时间,但那些贵宾们却是等不起的,一旦有什么不利于王家的消息传出去,对于整个家族,都是致命的打击,当下脸色就好看了许多。 王栾见王广和的面色和缓了不少,竟不知死活地还要开口:“父亲,我是无辜的……” “住嘴!”王广和大喝,他心里实在厌烦了这个二儿子,连带着二女儿和那个续弦,都看起来无比不顺眼。 王松缓缓开口:“父亲,事情还多有蹊跷之处,况且我与颜儿都没有半分损伤,先将宾客们送走吧。” 王广和叹了一口气,他的脸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一阵静默过后,他终于点了点头。 “你去告诉他们,王夫人在宴会上受了惊吓,需要静养,婧儿和香云要侍疾,一时无法照顾到宾客,请他们回去吧。” “父亲!”王栾还在坚持。 王广和斜蔑了他一眼,今日之事,虽然不是他做的,但他却是知情人。那眼底露出的绝望与无情,是王栾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的。 “另外,王栾,今日起,除了太子府中、王府和军营,别的地方就不许去了。” 这是一种变相的禁足,这让到处寻花问柳的王栾一时根本接受不了。太子伴读,那只是个虚职,太子何曾给他好脸色过? 待在王府,整天面对马香云那张怨妇的脸,他可不要!至于军营,虽然可以培植党羽,但天天待那儿,还不是要闷死! “我……”他还想说,手臂却被人死死攥-住,回头一看,却是季氏。 王栾此时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大势已去。 众宾客得了答复,只得悻悻而归,只有二皇子妃起了疑心,她猜测季氏肯定又惹了什么麻烦,但如今是多事之秋,没必要在王广和生气的时候得罪他,便称来日再看姑母,伴随着二皇子离开了王府。 人群都散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王松和景颜。很奇怪,两人之间什么话都没有说,白梨知趣地帮景颜推着王松的轮椅,一路无话。 到了修文院,王松一个眼神,白梨便知趣地退了下去。而景颜,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径直走到了书房,拿出上次还没看完的书籍,轻轻地翻了一页。 王松叹了一口气:“颜儿,我知道你在怪我。” 景颜没有说话,回应他的,是一页书纸翻过的簌簌响动。 “可是我没有办法,自小栾儿就跟我一同长大,我不忍心那样对他……”王松温文儒雅的面上,露出十分为难的神情,他到底是温柔惯了的,虽然之前说过要对付季氏的话,但事情一旦牵扯到了王栾,他便下不了狠手。 “颜儿……” 景颜放下书,忽然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我是谁?” 王松的眼眸露出一丝异色:“颜儿?” “我问你我是谁。” “你是我的妻子景颜。” “我在干什么?” 王松眉头微皱:“读书。” “若我饮下那杯毒酒了呢?” 王松忽然一怔,随即一种奇怪的念头直扑上来——她不知道那酒有毒。 他一直以为,景颜是知道一切的,所以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季氏的阴谋揭穿,却没想到,她对那一杯毒酒,一无所知! 王松看着那个自以为坚强的她,清丽绝俗,美丽动人的女子,眼眸之中,竟然隐藏着丝丝的幽怨与不甘,他恍然大悟,她根本不是一个强大到足以打败一切的人,她是一个女子,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女子! 无声之间,王松清晰地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景颜吹-弹可破的脸上划过,是晶莹而冰冷的两行清泪。 第100章 脆弱的内心 忽然之间,王松的心感到一阵猛烈的颤动,以至于一种从未有过、或者说很久都没有再经历过的心痛,从左胸开始,狠狠收紧,一点一点,弥漫至他的全身,四肢百骸在这一刻仿佛受到了最为严厉的凌迟。 他感到无比的压抑,仿佛有人用一根带刺的棍子,狠狠地搅动着他内心那股一直努力保持着平淡无奇、漾着春水的柔波。 好痛,好痛…… 王松脸上的笑意没了,他颤抖着,缓缓伸出那双手,仿佛景颜脸上莹莹闪着幽光的泪水,是世界上最为美丽的景致,忍不住想要触碰。 可那双手还没有接触到她清丽的面颊,面前的女子已经将脸庞转了过去,她的面容一下子隐在了黑暗之中,只能看到点点莹光在她的美-目中闪动。 “颜儿……”王松苦笑,这一次,他真的错了,自诩在战场上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王松,第一次感觉周身如此无力,仿佛有人抽走了他的灵魂。 “我不该那样理所应当的认为,可是……” “我累了。”景颜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幽幽传来,仿佛是从遥远而空灵的山谷,其中的距离,太长太长。 她站起身,走入了内室,帷帘放下,映出她淡淡的、瘦弱的身子渐渐迷离,没有再回过头。 福隆轩内。 高老太君斜卧在榻身上,拥着衾被,面前的念安思宁跪在地上,扶着那个精巧华美的水烟筒,大气都不敢出。 屋子里烟幕缭绕,气味浓郁,常人定然待不下去。而王广和就站在那烟雾的最浓处,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王广和终于抬起了头,他不敢去看榻上高氏的面容,那张本就严肃的面容,如今在那浓郁的烟雾之中,显得更加深邃而可怖,他打了一个颤儿,随即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瑞红。 瑞红与灵珠本都是老太君身旁最倚重的丫头,后来清秀的灵珠给了王广和填房,却被季氏设计弄死,而瑞红,在被王广林当面拒绝后,如今跟在老太君身旁专心伺候。 她看着站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王广和,忽然悲从心起,若是灵珠还在,有季氏那样的主母,注定也是活不长久的,随即看了看老太君,见她眉头一颤,便知她已经心软了,随即对王广和点了点头。 王广和得了信号,上前跪下,开口道:“母亲。” 高氏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母亲,今日的事情,想必您都已经知道了,我已将季桂芝禁足在了重华苑,马氏和婧儿也都关在了各自房中,栾儿他……” “好了!别说了!”高老太君忽然开口,声音高亢,吓得王广和赶忙伏下-身去。 高老太君闭上了眼睛,眉毛紧紧皱着,瑞红立马走上前,伸手轻柔地捏着她的太阳穴。 过了些许,老太君的手指动了动,瑞红知趣地退下,见那双年迈却依然矍铄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精光四射。 “广和,你起来吧。” 王广和立即站起身,坐在了身旁的椅子上,却不敢坐满。此时,战场上那个金刀铁马的镇国将军,已经浑然变成了严母膝下的小儿。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跪着?” 王广和恭敬道:“儿子知道,这件事,儿子处置过轻了。”要知道,无论是寻常人家还是皇室子弟,只要出了谋害杀人这样的事情,断然是不可能轻易掩盖过去的,纵使是报官,也会先拘起来打一顿,哪会像现在这样只是关在屋子里呢。 “只是栾儿毕竟是我的儿子,况且他与二皇子交好,又是太子伴读,季家的实力与日俱增,如果处罚重了,可能会让他们勾结起来一起对付咱们家。” “那又怎样!” 高氏出生济兴侯府,家里又出了一个皇后,一向是目中无人惯了的。在她眼里,什么二皇子,什么季家,都是狗屁。一个是死了亲妈,寄人篱下的皇子,一个是靠着溜须拍马逐渐上-位的暴发户,这跟百年根基的济兴侯府,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高氏自然是不害怕的,可这并不代表王广和不害怕。 “母亲说的是,可如今太平盛世,儿子要在官场立足,就必须跟他们打好关系,儿子实在是迫不得已啊……”王广和一边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如今对外,咱们只说季氏是生了病的,但她有错在先,纵使这事情传到其他人那里,也会觉得咱们家是给了二皇子和季家面子,便不是咱们理亏了。” 这点道理,高氏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当初自己喜爱的宁氏已经死了,季氏做了主母还不够,竟然想要谋害她最为喜爱的孙儿,当真不能忍。 她直起身子,瑞红立马拿出一个朱红色的引枕塞到了她的后腰。 “养病只是对外人说的,至于咱们家里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广和垂下脑袋,躬身道:“儿子知道了。” 从此以后,重华苑像是被封了起来,没有老太君和王广和的准许,谁都不允许去探望,包括马香云和王婧,两人着实在屋子里闹了好一会儿,最终见没人搭理他们,只好讪讪放弃。 高氏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胡姨娘请辞回家祝寿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王广和一愣:“是,颜儿已经和我说过了,她娘家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一日之后的夜晚,修文院中,有一人说起同样的话。 “胡姨娘的娘家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初晴替景颜放下柔软的长发,用梳子仔仔细细地梳着。 这几日,景颜的头发脱落地愈发厉害,每一次梳下去,总会掉落两三根,数量虽然不多,却令人看着难受。 一梳下去,果然又有垂落,初晴感叹了一声,刚想伸手去把掉落在地上的发丝捡起来,却忽见那落下的三两根青丝又从地面上飘了起来。 初晴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那黑暗的地面上,竟是一双宽大的手掌,抚着那三两根青丝,缓缓升起。 她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跳起,惊恐地回头,声音即将喊出来之际,却见来人轻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知为何,初晴的心竟然莫名安定了下来,直到月光铺撒进窗子,那同月光一样冷清却极具俊逸的面容映了出来。 初晴垂下眸子,躬身福了福,随后拉着已经呆在了一旁,不知该作何反应的白梨出了房间。 “那是世子!是世子啊!他怎么进来的,外面那么多丫头护院,他是怎么进来的!” 初晴黑着脸,把惊讶激动到几乎无法言语的白梨拉了出去。 景颜面对着眼前的镜子,一动都没动,她知道来的人是谁,也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她很累,累到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而青玄也就那样陪着她,站在距离她三步之遥的范围内,静静地守望着,等待她心中那颗坚硬的石头渐渐变得柔软,而看她的眼神,终于也跟着柔软起来。 长久的静默之后,最终是景颜忍不住,长长地一叹:“世子是把这里当成是怀王府了吗?” 景颜的声音,带着几分责问,更多的,却是一种熟悉的平静。 青玄认识景颜这么久,知道只有这种平静,才是她此刻心境最真实的写照,无论在人前她是笑也好,哭也好,亦或是不哭不笑,像个没有感情的人一样去算计,去争夺,但只有在她如此平静的现在,才能触及到她的内心。 那个柔软不堪,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内心。 所以青玄不愿意打扰她,让她自己去审视那些伤口,清洗它们,缝合它们,她并不是一个强大的人,但却逼-迫着自己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他能做的,就是包容她的一切,然后,在梦中,拥她入怀。 青玄抿唇一笑,仿佛将满庭的月光都揉捻了起来:“我不喜欢怀王府,我也不是世子。” 他走上前,看到镜子里的那个人,远山黛眉,纯白肌肤,秋水眼眸,樱色唇-瓣,以及那一个鼻梁上的小痣。 美的惊心动魄,却无人欣赏。 “我是青玄,黑夜覆盖的地方,都有我的足迹,景颜姑娘的修文院,难道独独得了太阳的厚爱,昼夜不分的长亮如斯吗?” 镜中人的眉眼,渐渐柔缓起来,她的眼睫颤了颤,缓缓回过头:“你不笑我失败?” “因你一句话,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要报仇,要揭开真-相,努力把自己武装起来,带上盔甲,装上毒刺,却掩盖不住一颗脆弱的心。青玄,我是这么脆弱,脆弱到当他们以为我无所不能,刀枪不入的时候,竟然哭了……” 青玄眼中的清辉转而染上一层怜爱,他知道她其实很脆弱,纵使能够以一人之力扳倒王府的势力,却同样受到了很多伤害。 “我知道,”青玄情不自禁走上前,那双宽阔的,带着温度的手,抚上了柔软的发。仅仅是一瞬间的触碰,却让两个人同时感到一阵心悸。 随即,默契地推开,背对而立。 她,心慌莫名,强作镇定。 他,嘴角含笑,甜蜜如斯。 第101章 自有妙计 “若是不说正事,那就请世子早些回去吧。”景颜开口,语气已经不是方才的平静,倒是多了几分狡黠。 青玄知道她已经缓过劲儿来,也不多话,随即开口道:“今天是张氏出门的第五天。” 景颜猛地回过头:“你查到了?” 青玄摇了摇头:“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他走到屋子的另一个角落,再次开口:“七月廿三,张氏父亲寿辰,张氏于七月既望从王府出发,带上了盘缠物资,上了轿撵。” 景颜点头:“不错,当日很多人都看见胡姨娘在听松楼里收拾东西,她也向管家请了假,所有人是看着她上了马车的。” 青玄道:“不错,她上了一辆绿篷油车,一路走的都是官道,马匹粮草都足,如此一来,到达西边的小城章河,顶多也只要五日。可我的人到章河的时候,门前屋外,半点没有绿篷马车的影子,甚至连官道上,都没有她的影子。” “会不会是,她走的其他路?”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青玄转过身子,眼睛晶晶亮,“所以我又把所有可能的路线都查了一遍,结果……” “别卖关子!”景颜迫不及待,眼中的光亮极盛。 青玄叹了一口气,道:“结果我找到了那绿篷油车,就在路旁的驿站,那儿的人说,马车的主人已经在三天前徒步走往章河了。” “这怎么可能!”景颜忍不住摇头,黛眉微皱,模样十分迷人,“一直都有她的消息,却一直都看不到她的人,这怎么可能……” “事实就是如此,与其想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如推翻它。” 青玄此话一出,景颜猛然惊醒,她的思维一直都是定式的,胡姨娘出发,一路走到章河,沿途都有消息返回王府,却始终见不到她的人。 有没有可能,胡姨娘根本就没有出发? 有没有可能,路上的那人,根本不是她? 有没有可能,他们都被骗了? 景颜的脊背,忽然感觉很冷。 不出三日,果然,季家人已经到了。 高老太君远远的便看见殿前大学士季文斌的妻子汪氏一路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 因季炳退休后与江南富商汪氏联手,季文斌又娶了汪家的大小姐,这让季家一下子就暴富起来,更何况,季文斌的女儿如今可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妃,汪氏的腰板就挺的更直了。 想当初,汪氏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财大气粗惯了,可还是融不进平京的贵妇圈,无论她怎么去学习那些交际的方式,谈吐的口气和吃饭的仪态,总是学不像,便一气之下,对长女季芸教导极为严厉,顺利让她嫁给了二皇子,让一向看她笑话的夫人小姐们气了好一阵子。 当然,这件事中,季桂芝也没少出力,所以当她听见季氏再一次被禁足后,终于坐不住了,在季文斌和季炳的授意下,来王府“探病”。 高氏一瞧见她金光闪闪的行头,眉毛一皱,并不说话。倒是坐在一旁的景颜,微笑着上前迎道:“舅母来了。” 汪氏瞧了景颜一眼,见她打扮的极其素雅,以为她只是个不入流的丫头,当下绕过她,径直走到高氏面前,理直气壮地道:“老太君,听说桂芝病了,我来瞧瞧!” 瑞红倒吸了一口凉气,像老太君这样的世家大族,最看不起的就是附庸风雅的暴发户,对于这样的理直气壮,几乎是完全没法忍的。 果然,老太君的眉目之间已经蕴了一层黑云,汪氏却浑然不知,继续开口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竟这样不让人见,我带了江南最好的大夫过来,好给桂芝看看!”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这个季夫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老太君愤怒过后,压根不搭理她,低头喝着手中的雀舌,完全当她是空气。 汪氏的火头上来了,她济兴侯府除了名字好听之外,还有什么!就算出了一个皇后,还不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还不如如妃和兰妃来的厉害,她这个老太婆,有什么好得意的! 正当汪氏准备再次开口之时,景颜缓缓走到了她的面前:“舅母,祖母今日嗓子疼,本不便见客的。” 汪氏挑眉看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喊的是舅母,如此一来,这人就是景颜?那个把厉害的季桂芝丢进重华苑再也出不来的残废的老婆?哈,竟敢这么说话! “你又是什么东西!”汪氏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要拉开,却发现她出力之后,压根拉不动她。 应该说,反而被她牵制住了。 汪氏抬头,正对她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那眸子里全是笑意,却让人看着心中颤抖。 “我是什么东西?舅母,这个问题,您是不是应该去问问皇上?” 汪氏哑然无语。 “当初皇上赐我毓郡夫人的封号,我也颇为惊讶,若舅母不嫌弃,倒是可以帮颜儿问上一问……” “牙尖嘴利……”汪氏咬牙切齿。 景颜故作惊恐:“舅母这话,似乎是对皇上的决定不满?也罢,舅母见我了,本该行磕头大礼的,如此,便免了吧,”她顿住,眼神充满笑意,“换作侍奉敬茶,你说好不好?” “你……!”汪氏愤恨地盯着她,眼睛几乎滴出-血来,最终,只得压下肚子里的火气,咬牙切齿地福了福,权当做行礼。 景颜忽然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舅母如此大礼,颜儿怎么受得起!” 汪氏以为她良心发现,刚想得意,却看看到她取来了一个软垫,笑吟吟地道:“时已入秋,地上冰凉,舅母要跪,就跪在软垫上吧!” 什么!竟然要跪! 汪氏震惊过后,却发现自己竟然词穷了,她要怎么说? 不跪,那是蔑视皇权;跪了,有损自尊。 就在这纠结之际,汪氏选择愤然离去,走前狠狠甩下一句话,自己还是回来的,下一次,就算要跪,也断然不会离开了! 望着汪氏气冲冲地走出去,景颜终于舒了口气。 高老太君缓缓睁开眼睛,见她收起地上的软垫,唇角竟然攀上了一丝笑意,开口道:“做得好!” 景颜没想到一向严肃的老太君居然会直接明了的夸赞自己,当即受宠若惊。 “没什么,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如此。她季家的女儿嫁给咱们王家,就是王家的人,有罪没罪,都是咱们王家说了算,哪里有她指手画脚的份!” 景颜恭敬点头,却掩饰不了眉目间的忧虑:“下一次,便不能用这样的理由挡住她了。” “嗯……”高氏点了点头,陷入沉思。娘家人虽然没有权利指手画脚,却有权利见季桂芝,如此一来,便给了季氏翻身的机会。 高老太君看着一旁静静站着,仿若一朵静默绽放的花儿一般的景颜,忽然笑了。 “你这孩子,是不是已经有了法子?” 景颜也笑:“到底是瞒不过祖母。只是,颜儿还需要几日,若是这几日季家人不再上门,颜儿自有让他们闭嘴的方法。” 景颜给高氏许下承诺后,却连着几天都待在修文院里不出来。初晴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汪氏又来闹事,毕竟小姐答应了老太君,若是到时候做不到,又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相较于这几天景颜的异常安静,王松竟然也只是默默配合,两人从早上到晚上,说不过三句话,白梨时常发现大少爷就坐在竹林里,看着屋子里小姐写字、看书、弹琴,一看就是一天。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饶是有了夫妻之名,却没有夫妻之缘。 那些有了缘分的,却注定错过,实在是不解缘分二字到底何意。 没过多久,一个清秀的丫头忽然掀开帷帘,景颜回头看她,却是一脸喜悦的初晴。 “小姐,拿到了。” “很好。”景颜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白梨看了一眼,却是胡姨娘的衣物。 “三小姐说,这些都是胡姨娘临走前收拾好的,整整三包衣服,唯独这一包没有带走。” 景颜抚摸着手里的衣服,忽然站起身,将衣服全都铺开。 绫罗绸缎顿时全都摊在了桌子上,她一件一件地看过去,忽然之间,手指停在了其中的一件上,若有所思,整整三秒后,才猛地抬起了头。 “走,去听松楼。” “诶,小姐?”白梨还没有反应过来。 初晴赶紧拉她:“走啦,没听小姐说嘛,去听松楼!” 她当然知道小姐说的是听松楼,只是为何要去那儿,白梨完全不解。 到了听松楼前,景颜却不进去,白梨杵在一旁,进去通报也不是,在这候着也不是,正急的团团转,却见景颜已经往烟雨斋的方向走去。 自从杨姨娘搬到丽锦阁后,烟雨斋已经许久没有住人了。景颜走到屋子前,对着初晴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会意,上前试图开门。 但试了好几次,那门就是打不开,反倒是让上面的许多灰落了下来。 初晴如实报告:“小姐,门被锁上了,从外面打不开。” 景颜仿佛早已预料,点了点头,抬眼道:“窗户呢?” 第102章 你都知道了 烟雨斋的窗户就在正门的两旁,白梨上前推了推,随即对着景颜摇了摇头。 “小姐,要不让奴婢去问管家要钥匙?”白梨担忧地道。 眼前的烟雨斋门窗紧闭,再也不是往日里亭台水榭江南烟雨的模样,反倒是增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白梨见景颜想开门,却又不问管家要钥匙,十分纳闷。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随后,景颜提起裙子,顺着正门往烟雨斋的两边缓缓走着,忽然看到烟雨斋另一边的门上有一个小格窗,当做通风和装饰用的,不怎么打开。这窗户距离地面高出许多,一般人很难够得到,更别说打开。 她凝眉观察了一下墙壁的高度,思索片刻后,忽然向上一跃,一把抓-住门扉,竟挂在了门庭之上。 白梨惊呼:“小姐小心啊!” 初晴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小声点!” 如此一来,景颜的手已经触碰到了窗户的边缘,只要稍稍用力,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翻身进入。 不过,她并没有如预期中那样跳进去,而是松开手,再一次落在了地面上。 白梨赶紧跑了过去,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瞪大了眼睛道:“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快让奴婢看看伤着哪儿没有?” 虽然跟着景颜已经很久了,但白梨还是下意识的认为小姐就应该是知书达理、柔声细语的模样,可二小姐不仅对待敌人咄咄逼人,甚至还会做出世俗认为十分“出格”的举动。 “我没事。”景颜笑着摇了摇头,低下头正准备整理衣裙,却在伸手的那一刻,右手忽然停在了半空之中。 初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此刻也已经按捺不住,惊呼道:“小姐!你的手……” 景颜将手掌翻了过来,葱白如玉的手掌中,有一片暗红色的痕迹。淡淡的铁锈味钻入鼻尖,毋庸置疑,这是一道血痕。 白梨急的团团转,她身上可没带什么止血用具,慌不择法下,忙不迭地就要去扯自己的衣服,却被景颜制止。 “等一下。”她柔波荡漾的眼眸,此刻正盯着那一道血痕,陷入了沉思。 方才,自己只是将这手挂到了窗户上,并没受伤,所以这伤口并不是自己的。 景颜的掌心渐渐收紧,稍干的血迹在掌中揉捻,一种异样的心情缓缓泛溢出来。 “小姐……”望着景颜出神的模样,景颜小心翼翼地问,“还要进去吗?” “不用了,”景颜的视线渐渐拉远,仿佛注视着最远的那个方向,“我们要找的东西,已经不在里面了。” 丽锦阁的门前,有一方水池,名曰天印池,池中养着许多锦鲤,天气晴好的时候,锦鲤在水中成群游动,波光粼粼,十分好看。 这丽锦阁的“锦”字,有一部分就取自与此。另外,为了方便贵人们凭栏望水,天印池边造了一个小亭子,怪奇各异的假山石头都是从各地搬运过来,草木林立,鸟语花香,比王府其他地方的花园好看许多。 杨姨娘睡在屋子里,隆-起的腹部已经让她有些吃不消,食欲越来越差,连一向喜欢吃的莲蓬豆腐都不再动筷子了,只是乏力的很,常常一躺就是一天。 如此一来,杨柔原本就有些病怏怏的脸就更加憔悴,王广和先后来看过几次,一开始还是嘘寒问暖,可后来就只是问了几句孩子如何,便不再走进内室了。 春竹有些担忧,毕竟姨娘的孩子生下之后,是要叫季氏母亲的,若是孩子跟季氏亲近惯了,杨姨娘又失去了老爷的宠爱,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啊。 但这样的话,春竹如今还不敢和杨柔说,怕她更添忧虑。她始终相信,等姨娘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午后的天有些闷热,杨柔的屋子门窗紧闭,安静至极,却忽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穿了进来。 杨姨娘猛地坐了起来,清瘦的面庞上颧骨清晰可见,她十分恼怒地看着春竹,厉声道:“是谁在天印池大吵大嚷?” 春竹懦懦地上前:“姨娘,是毓郡夫人她们……” “她们?”杨柔皱眉,听到毓郡夫人的名字时,她因生气而冒出的火头本能地退却了,可这王府之中,与景颜亲近的人,却没几个。 “是听松楼的三小姐……” “她来做什么!”杨柔听到这个名字,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说了出口。 春竹看出了主子的惊慌,连忙跪在了地上:“今日毓郡夫人带着三小姐跟老太君请安,后来……后来便从福隆轩穿了出来,到了天印池,三小姐说要喂鱼,毓郡夫人便带着她在那儿玩耍。” 说道后来,杨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春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本以为杨姨娘就要发怒了,谁知她苍白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命令道:“快!给我更衣!” 片刻之后,杨柔已经站在了丽锦阁通往天印池的石子小道上,远远的便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衣着华美的女子在嬉笑玩闹。 那个高挑一些的女子,穿着酡颜碎花绢纱百合裙,鬓发疏疏斜斜挽着一个灵虚髻,簪着一一支碧色玛瑙流苏坠子,盈盈晃荡间,映的那张原本清丽绝俗的面孔更添恬静淡雅。 而另一边,梳着双髫扎着桃红色发绳的女孩,倒是让杨柔有一瞬间的怔愣。在她的印象中,胡姨娘生的那个三小姐,一直都是一个模糊的存在。她不受父亲母亲喜爱,没有娘家依仗,更缺少二小姐那样的教导,除了一个出身之外,再无其他。如今,却长得愈发可人。 现在谁不知道,整个王府最有权势的人便是毓郡夫人,她和三小姐王姝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王姝会在这个时候与景颜在一起,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藏在袖子里的手也渐渐紧握。 另一头的女子此刻正抱着王姝,看她拿饼干屑往天印池中丢去,惹得满池锦鲤拼命摇动尾巴争食,咯咯直笑。 听到声音,景颜缓缓转过头来,看到面色隐隐发青的杨柔,只是嫣然一笑,随即放下王姝,朝着她走了过来,亲切地挽住了她的手。 “杨姨娘怎么来了,瞧,弟弟都长这么大了,姨娘辛苦了。” 一旁的春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景颜这幅笑容可掬的模样,就觉得瘆得慌,她转头去看杨柔,果然,她也是一副惊恐的表情,不过此刻无法表现出来,只能僵硬着扯出一个笑容。 “方才我在屋子里午歇,正巧听到毓郡夫人与三小姐的笑声,便想着来看看。” “是不是我们的声音太大,吵到姨娘了?” 杨柔强压住自己心中的恐惧,开口道:“哪里哪里,在屋子里待的多了,也该出来走走。” 景颜脸上的笑容半分未减,但拉着杨柔的手却愈发紧了:“是啊姨娘,天印池在秋天是府里景色最好的地方,人们都说,见到锦鲤会好运连连,为了弟弟,您也去看看吧。” 说罢,景颜就拉着杨柔往池子的那头拉去。 杨柔一听此话,却仿佛被火星溅到一般,猛地跳了起来,挣脱了景颜的手,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脸色惊恐异常。 直到春竹白梨初晴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时,杨柔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随即扯出了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道:“我……我不会水。” 景颜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比天印池中的水更加清澈,她眨了眨眼睛,声音幽幽传来:“姨娘,只是去看看鱼而已,况且有我拉着你呢,你怕什么?” 杨柔的脸在一点点扭曲。 王姝见景颜和杨姨娘说话说得起劲,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拉着景颜的裙摆道:“姐姐,你们在说什么?” 景颜蹲下-身子,柔声道:“姝儿,小鱼好看吗?” “好看呀!”王姝眨着大眼睛,扑闪扑闪。 “这么好看的鱼儿,要不要让姨娘肚子里的弟弟也看看?” 王姝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对一旁已经僵立的杨柔道:“大姐姐,我带你去河里看小鱼。” 去河里看小鱼…… 去河里…… 杨柔忽然明白过来,她半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等着景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嘴角都开始抽-搐。 景颜走上前,贴到她的耳边,淡淡道:“姨娘,何须如此紧张,只是去看看鱼儿罢了……” “还是……”景颜的尾音拖的很长,长而卷的眼睫缓缓垂下,在她纯白的面容投下一片青影,“还是姨娘,想看到别的什么?” 杨柔清清楚楚听到了内心之中奔溃的声响,景颜的话,仿佛一把巨大的榔头,把她狠心绝情日日夜夜胆战心惊在心中建立而起的巨大围墙狠狠砸碎,紧接着,那不可遏止的洪水决堤而入,淹没了她的身体,淹没了她的鼻子。 她重重地向后跌去,春竹惊慌至极,赶忙抓-住了她,此刻已经完全不顾尊卑,颤声道:“毓郡夫人,姨娘是双身子的人,您何苦这样吓她……” 可杨柔仿佛完全听不到春竹的声音,用极慢极慢的速度,仿佛是定格了一般,转过了头,哑着嗓子道:“你都知道了?” 第103章 珠胎暗结 景颜看着那一张已经毫无人色的面孔,没有丝毫怜惜。 杨柔还在挣扎,她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她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凑巧,景颜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杨姨娘,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觉得这件事情,瞒得住我吗?” 这一下,杨柔彻底奔溃了,很久之后,她才重新站直,却是几乎被春竹拖着站稳,声音细如蚊蚋。 “我都说。” 景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心中百味杂陈,随后回头对白梨道:“送三小姐会听松楼。” 一旁的杨柔听到这话的时候,眸子颤动了几下,终于恢复了些许人色。这是她心中最后的一根稻草,已经将她压的太重太重。 十天前,季氏在重华苑中禁足,外头盛传这位主母已经悔过,刺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写书,自然,这样的事情府里也是传的厉害,当晚,杨柔就收到了季氏传来的书信,邀她当晚通过福隆轩后面的小道,去重华苑议事。 虽然季氏主母的地位已经动摇,但毕竟她是王广和的正妻,这一点只要她活着,便是不会变的,所以当杨柔收到纸条后,信中忐忑不已,还是去了。 谈论的事情内容,自然是让杨柔利用她肚子里的孩子去陷害景颜,通过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杨柔最后还是答应了。 可谁都没有想到,当天晚上,除了她们两个人知道此事,一墙之隔,还有另一个人听见了。 当晚,三小姐王姝半夜闹肚子,管事的景颜又不在家,胡姨娘不得已,便亲自去求了老太君,正巧路过重华苑的时候,赫然看到了杨柔身旁的春竹,小心翼翼地守着重华苑的大门。 夜黑风高,她也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看错,直到听见密谋之中景颜的名字,才恍然大悟。 第二日,杨柔正巧想起有东西落在烟雨斋,却在半道上被胡姨娘截住,两人起了争执。 景颜打断她的话:“胡姨娘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会起争执?” 杨柔凄然一笑,抬头看她:“毓郡夫人不知道么?自从你将老爷赏她的簪子从水里捞出来后,她便只与你亲近了。” “很久以前,胡姨娘刚进府的时候,夫人为了讽刺她出身边陲小城章河,特意赐她‘胡’姓。胡姨娘的嫁妆很少,只有一对珊瑚扁方花田,进府的时候戴在头上,后来被夫人瞧见了,借口自己少一个珊瑚戒指,便把对花田给抢走了。” “直到后来,老爷知道了这件事,按照胡姨娘的描述,找人做了一对一模一样的花田,后来的事情,毓郡夫人您,也该也是知道的。” 景颜忽然想到才入府的那一天,王婧咄咄逼人地把花田丢入湖中,自己为了摸清府中人的性格,下水把花田找了出来,还给了胡姨娘,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她竟然把她当做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景颜忽然感到有些透不过气,那个高挑美丽,有着浓密眉毛和立体轮廓的女子,渐渐从印象中走出来,她并没有像杨柔那样躲在人后,依仗着夫人而活,像一朵挣扎绽放的花朵,推开了所有石头,孤傲而坚强的活着,却因为这件事…… “你把她推下去了?”景颜的眸子里渐渐泛出冷意,声音因此也变得极其冰冷。 杨柔从回忆中惊醒过来,面对如此直白的提问,忽然慌了神:“不!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不是我推的!” 说罢,杨柔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指缝中倾泻而出的泪水,似乎想要彻彻底底地忘记那天的事情,只是一念之差,仅仅是一念之差! 胡姨娘张氏和她在石桥上因季氏陷害景颜之事而争执不已,烟雨斋和听松楼在王府的偏僻处,人工湖上石桥上的栏杆年久失修,争执之下,张氏扶着的栏杆忽然折断,她整个人都掉了下去。 “她抓-住了栏杆,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力气拉她上来……”到了最后,杨柔几乎是在哀嚎,她把全身的力气都哭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真的没有力气,大少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是最后,你还是看着她掉了进去,不是吗?” “府里有丫鬟有下人,都可以把她拉上来,可是你没有。” “你一心想着害我,所以全然置她于不顾,等到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沉入水中。” “本来此刻,让人把她从湖中拉出来,或许,她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你的柏儿要有母亲,可王姝呢?她还那么小,她是个女孩儿,从来没人注意到她,她以后该怎么办?” “杨柔,你告诉我,她以后该怎么办!” 景颜的声音,仿佛一条毒蛇,狠狠地缠住了杨柔那颗本就脆弱不堪的内心,她再也哭不出话来,只是扑倒在地,一遍又遍地嚎啕大哭。 整个屋子里,除了景颜和杨柔,再无其他人。她冷眼看着这个女人,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却不知那个落入水中的女子,却再也没有申诉的机会。 一念之差,一条生命就这样活活不见了。 一个时辰后,杨柔哭累了,可哭够了,她干涸而空洞的眼睛呆愣愣地看着前方,发髻散乱,形容枯槁,再也不是那个弱柳扶风的杨姨娘,完全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景颜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旁,蹲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地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杨姨娘身子一震,她光顾着哭泣,却忽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整件事情过程中,景颜都不在场,而在千里之外的围猎,她怎么可能知道胡姨娘是自己推下去的呢? 杨柔抬起头,看着景颜那双秋水波澜的眼睛,猛然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惊声道:“是夫人!” “是夫人!只有她,只有她知道了!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杨柔不停地喃喃自语,“她用这件事威胁我,再用这件事陷害我!” 景颜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摇了摇头:“你没能让她如愿以偿,她当然要报复你,只是你我立场没有太大的冲突,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单单来找你了。” 杨柔疑惑:“你为什么不告诉老爷,让他治我的罪?” “因为除此之外,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景颜扬眉,蹲下-身扶起了她,“姨娘起来吧,地上凉,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弟弟。” 就在她即将扶起杨柔之时,眼神飘忽的她忽然抓-住了景颜的臂膀,眼神之中透露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毓郡夫人,有件事,藏在我心里已经很久很久,我本想让它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里去,但现在,恐怕不行了。” “什么事?”直觉告诉景颜,杨柔接下来即将说的话,将是一个意外收获。 果然,杨柔冷笑了一声,扯起嘴角,用无比讽刺地眼神看着某个方向,哑着嗓子道:“夫人是老爷的正妻,她再怎么处置我们,老爷也不会多说一个字,可是毓郡夫人,如果她季桂芝在嫁给老爷之前,就做过错事,你猜会怎样?” 景颜盯着她,一言不发,某件尘封之事即将被揭开。 “你知道吗?老爷的发妻,三军统帅宁国光的女儿宁采菱,是被她季桂芝害死的!” “什么?” 景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张柔弱美丽的脸庞上,竟然露出一丝狰狞的邪恶,“她以为,谁都不会知道,可是我知道,因为我也和张氏一样,我看见了!” “宁夫人偶感风寒,她的妹妹宁采兰来府里探望,季桂芝还是个千金小姐,跟着一同来了,可我真真切切地看见她跑到厨房,在宁夫人的药里放了东西。” “从此以后,宁夫人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她借口在府里侍奉了很久很久,等到老爷和大少爷回来后,宁夫人已经一命呜呼了。” 杨柔看着景颜因震惊而瞪大的双眼,冷哼了一声:“若是老爷有心,就算宁夫人化成了骨灰,也能查的清楚。可偏偏,王府欠了一屁-股的债,她季桂芝主动献身,摇身一变,就这么成了当家主母。” “哈哈哈哈哈,毓郡夫人,是不是很好笑?当时的季氏,竟然已经怀了王栾,她早就跟老爷珠胎暗结,她觊觎这个位置,她等不及了!一个靠着手段上-位的女人,竟然妄想别人不用相同的方法去害她?” 景颜飞速地在脑中处理这一些列惊天动地的内容,假如真的按照杨柔所说,那季氏当真就是杀害宁氏的凶手,而王松却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眼睁睁地叫了弑母凶手十年的母亲。 太可怕了…… 景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她藏在袖子里的手,还在不停地哆嗦。 她早就知道这王府不会是一个干净的地方,却没想到季氏、杨柔甚至是王广和,都做过如此腌臜之事。 “毓郡夫人!”杨柔猛地抓-住她的手,“这是我最后的希望和赌注,如今,都告诉了你,夫人她……” “放心吧,”景颜打断她的话,“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第104章 来府要人 三日之后的一个早上,门房匆匆来报,说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镇国将军府前,虽不是皇家那种明黄色的彩织,却用上了最好的布料和刺绣,车尾还绣有图腾,引得行人指指点点,瞩目万分。 高氏闭着眼睛听完门房绘声绘色的汇报,挥了挥手,随后睁开眼,对坐在一旁穿着杏色八答晕春锦长衣的清丽女子道:“这次的阵仗还真不小。” 景颜低下头,柔顺地一笑:“是啊,前一阵子丰城闹灾荒,殿前大学士季文斌自告奋勇去了前线赈灾,据说不仅顺利解决了这一灾祸,还省了国库整整三千万两白银,皇上龙心大悦,敕封季大人为紫宸侯。” 高氏冷哼一声:“说到底,还不是财大气粗,这跟买官有什么区别!” 景颜笑道:“祖母息怒,这毕竟是皇上敕封的,无论如何也是个侯爷,恐怕这次来了,夫人就不得不出来了。” 高氏的眉毛愈发皱了起来,她的背后虽然有百年世家济兴侯府,但这几年出彩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季家不同,一有财力二有资源,如今摇身一变又成了新贵,想不招摇都不行,如今把轿子停在自家大门口,就是为了炫耀身份和财力,要想再扣着季桂芝,是有些难办。 高氏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她:“上次你说有了主意?” 景颜点头:“是,祖母。” “如今可都安排好了?” “是。” 如此简短而干脆的回答,深得高氏之心,不过自信要有,更重要的是事情要办成,不然这样空口白舌的话,谁都会说。 “只是待会儿,还请祖母多多配合颜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请祖母能够保持镇定。” 高氏眉毛一挑,心中百转千回,如今季氏一族已经不能同日而语,这个小丫头还能想到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办法来退敌吗? 隐隐的担忧,又有些隐隐的期待,高氏随即点了点头。 “瑞红,传令下去,今日府中的一切,全听大少夫人差遣,不得有误。” “是,老太君。” 瑞红恭敬地行礼,在经过景颜身旁的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匆匆下去了。 景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从她小巧的鼻子里顿入四肢百骸,只觉得头脑瞬间就清醒不少,伴随而来的,还有丝丝缕缕的疼痛,这种疼痛能够让她随时保持镇定,以及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她还记得将这件事告诉王松的时候,他脸上表情的变化。 一个常年微笑待人,时时温文尔雅的男人,在那一瞬间彻底地改变了,他独自一人走进了书房,不要任何人跟着,阿成都留在了外面,足足待了五个时辰,滴水未进,半句未讲。 景颜在这之前也有过犹豫,到底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王松。当年宁氏病死,对王松已经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可没想到多年之后的今天,竟然还有更可怕的事情等着他。 那个人从前也是一个极温柔的人。 瘫痪后的王松,生活不便自理,又心高气傲,不让下人帮他,常常弄的屋里一片狼藉,心情不好,时常生闷气。 那个人便会在这个时候帮他换洗衣服,给他喂饭,教他如何面对生活,甚至为他做出了举世无双的轮椅,让他从此能够顺利出行。 连府里的人都说,新夫人季氏是一个菩萨一般的女子,不但让大小姐王婉风光嫁入武夷侯府,还把残废的大少爷视如己出,刚刚生产完二少爷,看都不看一眼,就不顾大夫嘱托硬要下床照顾大少爷,甚至在外人看来,大少爷更像是她的亲儿子。 是她让自己一步一步成为了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不争不怒,不喜不悲,从容地面对下半辈子的残疾生活,让他重新有了一个完整的家,知道了母爱是什么。 可后来呢? 季氏的假面终于在王栾长大成-人后揭开,她对他好,只是为了讨好父亲;她让弟弟和自己玩,只是为了提升王栾在府里的地位;她告诉自己要心态平和,要与世无争,只是为了得到府里的地位,让自己让出这个大少爷的位置。 可她不知道,纵使不要她说,他也会将这个位置拱手相让。因为他是残废,因为他不能有子嗣,因为她对他很好很好…… 偏偏……偏偏如此等不及,偏偏她这一切都是伪善,偏偏她竟然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景颜在书房外等了整整一夜,终于,在晨光熹微之时,王松推门而出,笑容依旧,对着她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那张清隽儒雅的面容,仿佛有某一处被撕裂了,这条裂缝一直往下,直接撕开了他的心,向外汩-汩渗血。 这一刻,景颜感到了彻骨的心痛,仿佛那一日李府被灭门的景象又一次重现,至少自己能够放弃过去,重新开始,而王松呢,他还要在王府生存下去,今后,他该怎么面对如同手足的兄弟和那个所谓的母亲? 这个答案,到现在为止,景颜都无从知晓。有时候,无声的默认就是最有力的回答,所以景颜准备,今日动手。 刚好,紫宸侯府的马车到了,这场戏,终于可以开演了。 打头的依旧是汪氏,长长的脸上是一双看上去有些刻薄的丹凤眼,鲜红的双-唇紧抿,虽然年纪不小,却在大量金钱和权力的堆积下,显得十分生动,比起上一次来的咄咄逼人,这一次,汪氏却收敛了很多,毕竟她的丈夫一跃成了侯爷,再也没人敢轻视她的商贾出身。 她的身旁,还跟着一个圆脸高挑的美人儿,搀扶着汪氏,低眉顺眼,同样满身绫罗,应该就是汪氏的儿媳吕氏。 身后乌压压还跟了一大群家丁和婢女,这一次的阵仗,果然不同凡响。 走进正厅,景颜随即起身去行礼,她的笑容依然美丽如斯:“颜儿给舅母请安,听说舅舅荣升紫宸侯,还未来得及去恭喜……” 汪氏打断她的话:“毓郡夫人何须如此客气,此趟过来,我也是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桂芝罢了,她人呢?” 说罢,她朝着正厅看去,正中坐着的自然是高老太君,她的身旁,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颇有些姿色,气质却并无特殊,此刻坐在椅子上,也不敢坐满,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模样,却是个姨娘之类的人物。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人了。 汪氏看到这里,便有些恼火,姨娘都有资格坐这里,季氏难道没有吗? 她恨不得立即上前要人,吕氏急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对她眨了眨眼睛,让她冷静下来。 汪氏顺了口气,似笑非笑地对高老太君道:“老夫人,为何不见妹妹?” 高氏依旧不想理她,一旁的景颜见状,立即上前道:“舅母和嫂嫂坐下说话吧,母亲等一会就到了。” 汪氏本不想坐下,但听到她说准备让季桂芝出来,这才慢悠悠地坐了过去,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想当初第一次来吃了闭门羹,这一次成了侯爷夫人,到底是不一样了。 一旁的吕氏是第一次见到景颜,颇有些好奇,在汪氏嘴里,景颜就是一个红颜祸水,到处乱咬人的疯狗,可如今一见,身着杏色八答晕春锦长衣的女子笑容款款,眼眸深深,举手投足见都显得十足大气,纵使是自家的二皇子妃,也不过如此罢了。 更何况看高老太君的架势,这个家如今都是交给大少夫人打理的,这样美丽而又凌厉的女子,会让她们顺利见到季氏吗?比起汪氏的信心十足,吕氏则有了隐隐的担忧。 眼看人到的差不多了,景颜挥了挥手:“白梨,请夫人出来吧。” 白梨躬身应了,不消片刻,已经被禁足许多的季氏,终于在秋月春花的搀扶下缓缓走到了正厅。 汪氏立即站起身:“妹妹!” 与上次不同,这次季氏自知杀人之事不小,虽然老爷没有追究她的责任,但到底还是做了,也不再假惺惺地抄经念佛,只是日复一日的在屋子里发呆,等着娘家人把她解救出来。 这下一见到汪氏,季氏原本有些呆滞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匆匆几步上前抓-住了汪氏的衣袖,顿时泣不成声:“嫂嫂……!” 汪氏见她原本丰满的面容如此瘦削了许多,颧骨凸了起来,眼窝深陷,投下一片青影,就连那双平日里高高吊起的凤目,如今也像死鱼眼一般呆滞。 汪氏抓-住她的手,语气无比悲愤:“妹妹,你受委屈了!” 季氏只是抓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有如决堤的洪水,不停地流淌着。 汪氏本想借机会跟高老太君商量接季氏回家,如今一看季氏的模样,顿时火头就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厉声道:“不知道妹妹究竟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样的虐-待!好待她也是大家闺秀出来的,要关要杀怎可私自动刑!” 第105章 死者回魂 高老太君看着眼前的汪氏又变成了一个骂大街的泼妇,气不打一处来,刚想上前斥责,却见景颜对她眨了眨眼睛,她想起景颜说过,今日一切都要听从她的,便努力压制胸口滔天的怒意,抿唇不说话。 “舅母,瞧您说的,”景颜款款上前,柔声道,“母亲只是病了,她怕传染给其他人,所以才闭门不出,您怎么可以说我们是在虐-待母亲呢。” 汪氏瞪着血红的眼睛,指着景颜大声骂道:“是不是虐-待,你自己看看!妹妹以前是个多么要强的人,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难道你们不应该负责吗?!” “舅母息怒……” “不要再说了!”汪氏挥了挥手,十分厌恶地道,“桂芝,我们走,去侯府,现在就走!” 季桂芝在府中关了几日,已经有些恍恍惚惚,如今听到汪氏如此严词厉色,居然找回了一些感觉,她想起之前的事情,愤愤地盯着在场的所有人,然后跟在汪氏的后面,头也不回地离开。 “宴会上的事情,不知二位还记得吗?” 就在汪氏拉着季桂芝准备踏出正厅大门的时候,忽然听到景颜在背后幽幽地道。 汪氏猛地回头,盯着她的眼睛:“你在说什么!你难道是说桂芝是杀人凶手吗?景颜我告诉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想想你自己的身份,桂芝的哥哥可是紫宸侯!仅仅凭着下人们和不入流的姨娘的几句话就想治罪,异想天开!” 面对如此严厉的责罚,景颜脸上的笑意半分未减,她盯着汪氏的眼睛,缓缓道:“舅母,颜儿什么身份,颜儿自然是清楚的,想必皇上也是清楚的,倒是舅母一路奔波累糊涂了,这里可是镇国将军府,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地方,舅母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是把将军府当成旅馆客店了不成!” 景颜话音一落,顿时四周闪出了不少人影,汪氏一瞧,居然都是士兵打扮的人,当即就有些蔫了。 侯府自然厉害,但将军府却又亲卫军,这一点十分惹人忌惮。 汪氏以为景颜是个只会以退为进的人,却不曾想这一刻她竟然如此硬气,竟敢当面与自己对质,她的话,分明是说侯府是个随随便便的地方,如此伶牙俐齿,倒是让她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 就在这时,原本被派去牵马车的侯府家丁这时候急匆匆地过来了,吕氏见状立即走了上去,那家丁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吕氏脸色大变,随即笑呵呵地说道:“大家都是自家人,何苦对着干呢。” 汪氏见她面色变了,警惕地道:“出什么事了?” 正巧这时候王府的下人也走了过来,上前道:“老太君,西苑的河里,捞出来一具女尸,已经面目全非。” 老太君的眼眸陡然睁开,震惊道:“有这种事!?” 那下人不疾不徐,清晰地道:“前几日老爷说西苑那头住的人少,湖里积了不少淤泥,害怕生虫子,便让管家择日去清淤。谁知今日,竟然捞上来一具女尸。可惜女尸的面目全非,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但身上绑了不少石头,看样子不是自杀就是他杀,奴才寻思着要不要报官,先来禀告老夫人。” 这时候,坐在底下的景颜缓缓道:“祖母,这样的事情,还是要报官的。” 高老太君眼眸深深,她实在想不到,好好的王府为什么会出现一具女尸,身上还绑着不少石块,显然易见时有人故意为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王府杀人毁尸!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这件事有可能是景颜的一个计谋,随即开口道:“先把府里所有的女人叫过去,按照名册一一比对,若是再找不到,便报官吧,让京兆尹贺大人来府里看看。” “是。” 下人恭敬地离开了,正厅却安静地出奇。 景颜的目光扫过所有人,高老太君闭眼念着阿弥陀佛,杨姨娘则低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而季氏的脸色,却已经变了又变,在听到报官那两个字的时候,瞳孔猛地收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汪氏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头疼。假如刚才快一步走了,也就不会碰到这档子倒霉事,如今想走却也走不掉了。 果然,景颜缓缓开口:“还请舅母嫂嫂和母亲留步,等贺大人来看过了,再离开吧。” 汪氏咬牙道:“我们堂堂紫宸侯府,还能杀人不成。” 景颜笑道:“颜儿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按照上元律法办事罢了,舅母若是有什么异议,大可以去皇上那儿说。” 汪氏胆子再怎么大,也不可能公然与传承多年的律法做多,只得一甩衣袖,重新坐回了椅子,而另一旁的季氏,却已经开始慌了,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她的额头滚落,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景颜看在眼里,却没有立即发话,低头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想当初颜儿在山里的时候,就时常听人说七月十五的时候,会有孤魂野鬼在外流落,如今十五已经过了,祖母大可不必担心,兴许是某个丫头不小心落入水中罢了。” 高氏点了点头:“只要府里平平安安就好。” 这几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却让原本就十分不安的季氏更加惶恐,她几乎有些坐不稳,整个人看着就要倒下去,汪氏终于察觉到了什么,立即道:“妹妹,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季氏连忙道:“没……没什么……” 汪氏以为她是听到那些神鬼之事害怕,立即皱眉讽刺道:“我看不是什么鬼,而是人,这样的事情,若不是府里管教不当,如何会发生!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景颜依旧笑得恭敬:“舅母说的是,不过颜儿时常听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光天化日,要真有什么鬼神,只怕也不会是来找我们的……” 景颜话音未落,忽然又见门房来报:“来了,来了!” 汪氏疑惑:“贺大人来了吗?” 门房摇头:“不是贺大人,是姨娘回来了!” 季氏一听,顿时就懵了,姨娘?这府里一共也就两个姨娘,如今一个正坐在这里,另一个……刚刚不是说已经变成一堆尸体了吗? 哪里来的姨娘!季氏莫名感到一阵慌乱,她用力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手脚一阵冰寒。 而另一旁,虽然景颜已经提前跟杨柔打好了招呼,此刻听到胡姨娘回来的消息,她还是害怕到了极点,按着自己的手掌努力冷静下来。 高氏自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立即道:“她一路奔波也辛苦了,把人带到这里来吧。” 门房应了声后立即离开了。 很快,正厅的远处就出现了一个高挑的影子,她全身上下都穿着黑色的长袍,风帽套在头上,遮住了她的所有面容,但隐隐看去,依然能看出个大概。 季氏的心在这一刻,几乎停跳,她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切都不可能! 张氏明明就已经死掉了啊!怎么可能还活着!眼前站着的人究竟是谁! 高氏看着一身黑衣打扮的胡姨娘,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怎么样,一路还顺畅吗?府里刚刚出了点事情,你就留下看着吧。” “胡姨娘”立即道:“老太君,一路自然顺畅,只是妾身忘了东西在府里,没来得及取,于是便快马加鞭地回来了。” 说完这话,“胡姨娘”朝着季氏的方向点了点头,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季氏已经在心里确认了此人的身份就是胡姨娘不假,若真是如此,那死在湖水之中的又是何人? 就在季氏开始怀疑一切的时候,忽然看到坐在一旁一直默默不语的杨柔,忽然三步并做两步,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冲到了那人的脚下,瞬间便开始嚎啕大哭。 “胡姨娘!胡姨娘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的你!你不要回来找我啊!” 季氏大惊失色,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带着身旁的杯子茶盏统统掉在了地上,发出丁零当啷一阵乱响。 而另一头,杨柔还在继续哭号:“他们已经找到你的尸体了,你不要回来找我啊!” 汪氏看着这令人惊讶的一幕,很快,便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世家大族的府中,难免都有正妻迫害小妾的事情发生,可再怎样,这样的事情也是正常的,景颜这么做,是想演一出回魂之戏,想让原本已经有些神叨叨的季氏认罪吗? 她立即站起身,大声呵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到底是什么人,该在这里放肆!” 那人不疾不徐,只是定定地看着一旁的季氏,幽幽的眼神从风帽之中显露出来,当真有种幽冥之感。 汪氏彻底恼了,她立即上前,三两步冲到那人的面前,一把揭去了那人的风帽。一瞬间,她的真实面容就暴露在了正厅之中。 不仅是汪氏,就连一直冷眼看着事情发展的高老太君都震惊了,因为眼前的人不是比人,居然是死去已久的宁采菱! 第106章 主母要爬树拦都拦不住 饶是做足了准备的高老太君,此刻也不免震惊万分。她的手紧紧捏着佛珠,指节一片青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其捏碎,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终究是多年的经验让她暂时镇定下来,眼眶却开始有些发红了。 宁采菱,多么遥远的一个人啊,竟然又一次活生生出现在她的面前,还是风貌最盛之时的模样,如此死而复生之技,景颜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黑衣女子脱下风帽后,所有人无比震惊的模样,景颜就知道这件事情她办成了。 一个月前,她便向长使要求,需要一名长相与当年宁采菱十分相似的女子。 宁采菱生前虽然有人多人记得她,但却没有人能够描述她到底长什么样子。若是贸贸然去问,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正巧有一日景颜替王松整理书画,无意之中看到一副女子的画像,后来才知道这是王松小时候学书画的时候,为宁采菱描摹之作,虽然笔法尚显幼稚,但人物的精气神却表达的淋漓尽致。 黑羽的办事速度极快,一天以后,人就带到了。景颜借口出门上香,在别苑之中见了这名女子。 宁采菱生前是一张鹅蛋脸,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与王松十分相像,让人有种如沐春光之感。她总是喜欢戴一对碧色的耳坠,袅袅婷婷,走起路来灵动而曼妙,是个让人见过一面就难以忘怀的女子。 王松描绘的,是宁采菱看到花园中蝴蝶从花间一跃而起的场景,宁采菱双瞳飘然,嘴角自然上扬,眉宇之间藏着一种无比真切的热情与纯真,他完全将这种情绪带到了画里。 如今找到的这个女子,本是出生乡下农田,名唤莺哥,因父亲常年酗酒欠了一屁-股的债,便把她卖给了官家为奴。正好在选入官府的时候被黑羽的人看上,随即便带过来了。 只是一眼,景颜便已经认定了这女子。 莺哥从小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还没踏进官府,就被人带到了这里。她见景颜穿着华美无比的绫罗,头上、耳上、颈间以及手腕上全是亮闪闪的珠宝,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因此露出的那副向往的神情,当真与宁采菱看到蝶儿纷飞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景颜细细端详着她的面容,随后拿下手臂上的玉镯,递到莺哥面前,嫣然一笑:“喜欢吗?” 莺哥愣了一下,随即毫不掩饰地道:“喜欢!” 这幅不加掩饰无比纯真的性格,也与宁采菱有几分相似。景颜点了点头,把玉镯放进了她颤巍巍的手中,冰凉无比的玉质渗入莺哥的皮肤深处,受宠若惊下,慌忙地想要感谢,却看到那双秋水盈盈的眼眸之中全是令人迷醉的柔波。 “帮我做件事,好吗?” 从此之后,莺哥便在别苑开始了秘密训练。尽管有那一张十分相似的面容,但出生农间的莺哥身上还是有不少过于质朴的气息,这与三军统帅的千金有着本质的差别。 因为这一场战役,最重要的就是出场的那一刻,只有将敌人完全镇住,才能一击制胜。 因为这一场战役,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于是莺哥便站在了这里,巧笑嫣然,神态自若地看着一脸惊恐的高氏和完全不知所措的季氏。 若是仔细去看,还是能发现莺哥眉目之间有着难以隐藏的紧张,但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还会有谁去细细品味她的目光! 还没等高氏反应过来,那头的季氏已经大叫一声,飞也似地朝着屋外冲去,秋月春花当场就愣住了,根本来不及拦住她。 只听得见屋子里回荡着季氏尖锐的叫声:“别过来!别过来啊!” 汪氏一下子就慌了,她虽然知道宁氏的存在,但她毕竟是个深闺之妇,宁氏又鲜少参加各类宴会,死了这么多年,哪里还会记得,当即就对秋月春花道:“还不快把夫人拉进来!” 秋月春花终于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却见季氏此时此刻正在庭院中的一棵银杏树前,张牙舞爪地想要爬上去。 “夫人!”春花赶紧跑到她的身旁,却见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日里镇定的模样,瞪着一双巨大而空洞的眼睛。 她瞧见春花过来,便狠狠攥-住她的手臂,涂着蔻丹的指甲与尖锐的护甲一下子刺入了春花的皮肤,疼的她眼泪直流。 “你在下面帮我看着!听到没有!别让她们过来!” 春花咬着牙,急的团团转:“夫人啊,没有人要过来,你快下来啊!” 谁知季氏一听此话,猛地把春花一推,随即掀起裙摆,就要往树上爬,吓得众人连连尖叫。 汪氏本以为一切都会按照自己的路子走,哪里会预料到这一幕,急的直跺脚,头上的珠钗都跟着猛烈晃动。 “你!快过去把夫人拉下来啊!老天!这像什么样子!” 就在秋月犹豫间,季氏已经攀上了最近的一根粗枝,两脚分开骑马似的抱着枝干,模样十分可笑。 秋日里的银杏树已经开始落叶,被季氏这么一爬,树枝猛颤,叶片哗啦啦地掉下来,正巧打在了汪氏的脸上,弄得她连连尖叫。 “祖母,您慢点!”景颜扶着高氏从正厅出来,她一抬头,便看到树枝上的季氏仿佛疯了一般在大喊大叫,根本不会爬树的秋月涨红着一张脸,笨手笨脚的爬了又摔,摔了又爬,当下急的就要晕过去。 不管怎么说,季氏如今还是王府的媳妇儿,哪有好人家的媳妇儿往树上爬的,顿时下定决心,冷声道:“去!叫护院把夫人拉下来!” 汪氏一听,哪里肯依,若是季氏被毛手毛脚的下人给碰了,传出去还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顿时厉声道:“不许过去!” 刚撸起袖子准备爬树的护院看看老太君,又看了看汪氏,为难至极,索性先站着不动了。 高氏急红了眼,大骂道:“你们到底是谁家的下人!听谁的话!” 说罢,又对着汪氏吼道:“她这个样子被人看到传出去,我看你们紫宸侯府如何自居!” 高氏平日里虽然严肃,却鲜少发怒,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汪氏才肆无忌惮地在王府里横行霸道,如今见到高氏第一次动怒,她免不得心中一颤,又想了想她的话,终究还是默认了。 高氏狠狠地拄了拄拐杖:“还不快去!” 终于,三两个护院爬上树,把死死抱着树干不肯松手的季氏给拉了下来。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只留下了莺哥和杨姨娘在正厅。季氏瞪着惊恐地眼睛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没有发现莺哥的影子,情绪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汪氏终于松了口气:“桂芝,你快起来,你看你现在……” 汪氏刚想上前扶起趴在地上的季氏,却不曾想她此刻正害怕而小心地往正厅看,刚好对上了莺哥那双眉目含情的眼睛,吓得回头就是一口,咬的汪氏那双雪白的手顿时鲜血淋漓。 汪氏一声惨叫,整个人向后方倒去,吕氏方才跟着汪氏到近前来看,还没看清便已经满目都是汪氏的鲜血,如今她又突然向后仰倒,整个人顿时被她压在了底下,急忙惊呼:“起来!母亲起来啊!” 下人们这才七手八脚地把这两位狼狈不堪地贵妇人拉了起来,面对季氏,却是束手无策,因她毕竟是王府的主母,怎么也不能随便处置。 此刻汪氏在吕氏的陪同下已经请了大夫过来包扎,院子里只剩下王府的人和几个做不了主的紫宸侯府的下人。 高氏看着季家鸡飞狗跳,心中着实畅快,又见下人投来探寻的目光,当下厌恶道:“还不把她先绑起来,省得又咬到人!” 景颜上前抚了抚高氏的后背,皱着眉头道:“祖母,母亲毕竟不是下人,不好随意绑起来……” 话音未落,便看到远处有个高大的男人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他走路的速度极快,两道浓密的剑眉深深皱起。 当王广和走到季氏面前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这哪里是他熟悉的妻子?那个雍容华贵、面容姣好的季桂芝? 散乱不堪的发髻,到处都是划痕的衣服,还有一笑起来,满嘴都是鲜血的牙齿…… 这……这简直就是一个疯婆子! “母亲,这究竟是怎么了!” 高氏冷冷地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的季桂芝,并不言语。 “老爷,”听到了王广和的声音,杨姨娘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地从正厅出来,“夫人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跑到树上,好不容易劝下来,又把紫宸侯的夫人给咬伤了……” 杨姨娘说的简洁,却全是挑的季氏的毛病,压根没有提到那根导火索,而此时此刻,院子里又都是景颜的人,谁会把那位酷似宁采菱的莺哥给说出来呢? “怎么会这样……”王广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想上前问个清楚,却忽然发现季氏喉咙中发出一阵怪叫,调转方向,朝着杨姨娘扑了过去。 第107章 闹剧平息 杨姨娘方才只是在老爷的身旁说话,忽见季氏发了疯似的朝着自己扑过来,吓得不轻,连连躲在了王广和的身后,惊声颤抖尖叫:“老爷!老爷救命啊……!” 王广和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眼见满口鲜血的季氏就要朝着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扑过来,下意识地挥手一劈。 王广和是久经沙场之人,那力气哪里是季氏这种闺阁妇人可以承受的,她当即痛的瑟缩在了一旁,眼神确实像看仇人一般看着杨姨娘。 王广和心有不忍,毕竟夫妻一场,但眼见季氏清醒了不少,终于松了口气,回头关切地对杨柔道:“没有吓着吧!” 杨姨娘水雾似的眼睛早已噙满了泪,她满目委屈,贝齿咬着红唇,声音是十足的柔颤,把一副被疯妻欺负的小妾演的淋漓尽致:“老爷,我没事,我相信夫人她不是故意的……” 说话间,杨柔有意无意地伸起右手撩-开了垂在耳前的头发,一对碧色的耳坠若隐若现。 季氏一见,又像是疯了一般要扑过来,王广和再也忍不住了,大喊道:“绑起来!快!绑起来!” 景颜走上前,脸上是十足的惋惜:“父亲,就是这样,母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疯了……” 王广和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叫柳大夫过来!” “柳大夫已经在几月前离开平京城了……” “那还有什么大夫!柳大夫戚大夫不管什么大夫的快给我找一个过来!” 王广和暴跳如雷,管家吓得连连点头,匆忙跑出去了,随即,有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捧着个药箱战战兢兢地过来,王广和回头猛地一瞪,大夫手中拿着的药箱差点掉到湖里。 景颜垂眸道:“父亲,给母亲治病要紧,千万别吓着大夫……” “是啊老爷,夫人都这样了,快让大夫瞧病吧……” 王广和顺了口气,终于收起了眼眸中的锋芒。 那大夫本是在平京开小医馆的,给贫苦人家看病看管了,哪里来过镇国将军府,早已浑身颤抖,冷汗不断,好在几位夫人的话让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上前就要给季氏诊治。 片刻之后,大夫站起身,拱手道:“回禀老爷和各位夫人,这位夫人是受了刺激,情志过激,痰火扰神,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受了刺激?”王广和喃喃自语,随即回头道,“夫人之前受了什么刺激?” 景颜叹气道:“今日紫宸侯夫人要来府里带夫人走,谁知刚走到门口,管家就过来禀报,说西苑那头的湖里,捞出来一具女尸……” “什么!女尸!”王广和本来还想责骂紫宸侯府目中无人,自己的夫人怎么可以说带走就带走,却在下一秒听到了更为震惊的消息。 “是的,父亲,而且管家已经核对了一遍府中的婢女婆子,都没有对上号的。” “不是府里的人?”王广和愈发疑惑。 景颜摇了摇头:“从那人的衣服来看,的确是府里的人,并且身上绑有石块,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父亲,颜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景颜忘了一眼呆愣愣的季氏,随即开口道:“胡姨娘离府已经超过请假天数了,这些天我派了人去找她,却始终没找到,章河那边过来的消息也说,姨娘从未去过那里。” “你说什么?”王广和心中剧震,他当然知道景颜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眼中之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胡姨娘张氏虽然只是个妾,但却是跟王广和有过真感情的女人。当时王广和的部队受到了叛军的袭击,他一个人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络,孤零零地跑到章河,随时随地都有被叛军发现的危险。 张氏,也就是后来的胡姨娘,在那时候没有多问他一句话,就义无反顾地把他藏在了自己家中,就此救了王广和一条性命,因此,在星灾叛乱平定之后,就带着张氏回到了平京,做了姨娘。 后来更是生下了三小姐王姝,在王府之中虽然不受待见,却是个始终都存在的人,这样一个人,说没就没了,王广和顿时悲愤交加。 他猛地回过头,厉声道:“这件事情,你能确定吗?” 景颜没有回答,只是走上前,把某样东西放进了王广和的手中。 冰凉的触感随即从掌心中泛溢开来,王广和低下头,那是一对珊瑚扁方花田,胡姨娘最为珍视的东西,当即眼中就有了泪光。 他看季氏的眼神顿时就有些变了,他一直以为纵使人后不给其他女人好脸色,人前起码是要做足了的,哪能想到季氏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对胡姨娘动手呢。 他走上前,一把抓-住季氏的肩膀,用力晃动了几下:“季桂芝!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杀的胡姨娘!” 季氏此刻还沉浸在被害恐惧之中,猛地听到“胡姨娘”三个字,立马就抬起了头,又对上了王广和因愤怒而血红的眼睛,当即尖声大喊:“我杀的又怎么样!你已经死了!已经死了!还来找我做什么!七月半已经过了,你要回去了!不要再来找我了!地府要来捉你们了!” 她后面说了什么,王广和都没有听见去,只有那一句“我杀的又怎么样”始终萦绕在耳旁。 终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立即就有他的亲卫上前把季氏带了下去。 高氏望着已经疯疯癫癫的季氏,厌恶地睥睨了一眼,淡淡道:“这样的丑事,传出去实在与我们不利。” 王广和深深地抿着唇,将心底泛起的无数种情感努力压下,低头道:“母亲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当日过后,平京就传出了消息,说王家的姨娘张氏不慎落入水中而死,夫人季氏见到了她的尸体,惊吓过度,神志不清。王广和遂上奏请求皇帝让太医为王夫人诊治。 经过一番调理,季氏虽然不再骂人咬人,却已经不能生活自理,王府便将重华苑四面八方的墙统统加高加厚,把季氏当成疯子一般关了起来。 后来,汪氏曾经上门来闹,因她知道是那个穿着黑袍的女子刺激了季氏,她与季氏之间一定存在过什么矛盾。 可王家却说那是宫里的女官,是皇后娘娘派她过来给高氏送经书的。季氏一族与二皇子交好,跟太子却不是很亲近,如此一来,便不了了之了。 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毕,又过去了半个月。景颜照例来给老太君请安,事情过去这么久,对方的眉头却依然深锁。 “颜儿拜见祖母。” 高氏睁开眼睛,淡淡道:“来了就坐吧。” 景颜听出了高氏语气中的冷淡,却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显得十足的恭敬。 高氏瞧她没有丝毫僭越之意,这几日又把府里管理的井井有条,语气便松了下来:“这几日,府里劳烦你了。” “祖母说的哪里的话,都是颜儿应当做的。” “嗯……”高氏缓缓闭上了眼睛,照理说,在景颜进门后,便应当以大少夫人的身份协同理事,可谁让季氏一直存着让王栾上-位的心思,手握重权不肯撒手,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去看过你母亲没有?瑞红跟我说,她这几天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精光。” 景颜柔顺道:“颜儿自然是去看的,让管家把重华苑里的器物都换成了木制的,用软布把家具的棱角全都包了起来,不让它们伤到母亲。” “你还是个有心的,”高氏点了点头,“她自己做了错事,竟然一连杀了这么多人,疯了也是便宜了她!这件事得在府里说一说,免得别人步了她的后尘!” 高氏这句话意有所指,景颜当即点头道:“府里万万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了。” “嗯,你能明白我的苦心,我很欣慰。希望一切如此吧。” “颜儿听说,妹妹吵着闹着要去看母亲……” 高氏眉头一皱:“那个丫头,从前看着倒是乖巧,如今跟她那个疯娘一起变得完全不知礼数,给我好好关着,想明白了再放出来!” “是,祖母。” 走出福隆轩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了。 越接近冬季,风就刮的愈发厉害。白梨立即给她披上了一件鹤氅,拢了拢单薄的领口,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毓郡夫人,请留步。” 景颜回头,随即入眼的是一张清瘦的面容,一双蒙着水雾的桃花眼有些胆怯,却掩不住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 “杨姨娘,不知有何事要找我家夫人?”初晴警惕道。 自从知道这个女人并不是表面上这样纯善之后,初晴和白梨对她的评价大大降低。如今,府里没了夫人,没了胡姨娘,只剩下了她,怎么看她都是最后的赢家。 “我……妾身有事想要请教夫人……” “这里风大,还请姨娘先回去吧。”初晴冷冷地答道。 杨柔咬牙,终于忍不住,抬头道:“是关于胡姨娘的事情。” 第108章 人心事变 “嗯……”高氏缓缓闭上了眼睛,照理说,在景颜进门后,夫人季氏便应当与景颜协同管理府中的大小事务,可谁让季氏一直存着让王栾上-位的心思,手握重权迟迟不肯撒手,最终却因此落得这样的下场。 “去看过你母亲没有?瑞红跟我说,她这几天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精光。” 景颜柔顺道:“颜儿自然是去看的,让管家把重华苑里的器物都换成了木制的,用软布把家具的棱角全都包了起来,不让它们伤到母亲。” “你还是个有心的,”高氏点了点头,“她自己做了错事,竟然一连杀了这么多人,疯了也是便宜了她!这件事得在府里说一说,免得别人步了她的后尘!” 高氏这句话意有所指,景颜当即点头道:“府里万万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了。” “嗯,你能明白我的苦心,我很欣慰。希望一切如此吧。” “颜儿听说,妹妹吵着闹着要去看母亲……” 高氏眉头一皱:“那个丫头,从前看着倒是乖巧,如今跟她那个疯娘一起变得完全不知礼数,给我好好关着,想明白了再放出来!” “是,祖母。” 走出福隆轩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了。 越接近冬季,风就刮的愈发厉害。白梨立即给她披上了一件鹤氅,拢了拢单薄的领口,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毓郡夫人,请留步。” 景颜回头,随即入眼的是一张清瘦的面容,一双蒙着水雾的桃花眼有些胆怯,却掩不住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 “杨姨娘,不知有何事要找我家夫人?”初晴警惕地说道。 自从知道这个女人并不是表面上这样纯善之后,初晴和白梨对她的评价大大降低。如今,府里没了夫人,没了胡姨娘,只剩下了她,怎么看她都是最后的赢家。 “我……妾身有事想要请教夫人……”杨柔的声音小如蚊蚋。 “这里风大,姨娘肚子里还有弟弟,还请姨娘先回去吧。”初晴冷冷地答道。 杨柔咬牙,终于忍不住,抬头道:“是关于胡姨娘的事情。” 福隆轩外的风很大,杨柔还穿着单薄的春衫,此时站在风中,风吹起她层层叠叠的裙摆,瘦削的影子连同她说的话都被胡乱吹散在风中,模糊而听不见。 杨柔只觉得很冷很冷,纵使大着肚子,也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始终低着头。 一日不弄清楚为什么,她便一日无法安生。 景颜顿下脚步,并不回头。她的衣袖被风吹的鼓了起来,仿佛要飘然飞去。眼睫深深垂下,在清丽白净的面庞上投下一片青影,而此时她的声音,却穿透了这阵风,刀子般落入了杨柔的耳中。 “姨娘想说什么?” 杨柔瑟缩了一下,本能地害怕这位能够扳倒夫人季氏的女子,不过她明白当下的情况,稳住了身形,随即从身上拿出一个绣包:“这对碧色耳坠,还没有还给毓郡夫人……” 景颜眨了眨眼睛,身旁的白梨赶忙上前接过。 低眉顺眼的杨柔接着道:“有件事,若是夫人始终不告诉我,我不知今后该如何自处……” 景颜笑着转过头,一脸纯善:“现在府里的局势,不正是姨娘所希望的那样吗。母亲被关了起来,争宠的胡姨娘也不在了,郑国公府那头的消息,老太君不日也要回去,以后,这府里可都是姨娘的天下了,姨娘若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该咽在肚子里才是……” “不!不是这样的!”杨柔脸色出奇的难看,她双-唇紧抿,“胡姨娘是我……是我害的,毓郡夫人,为何你……” “你想问我,连夫人我都一并处置了,为何单独放过了你,是不是?” 杨柔的头垂的更深了。 空气之中有种难以抑制的闷热,景颜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任何阳光,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 而她的声音,却比雨滴更加冰冷,一点一点落了下来。 “因为,胡姨娘根本不是你害死的。” 风声很大,但景颜的声音,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杨柔的耳中。杨姨娘像是感觉一阵莫名,随即,仿佛被什么东西凭空打了一巴掌,猛然抬起了头,嘴唇颤动这,惊诧万分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景颜粲然一笑:“我说,胡姨娘的死,不是你直接造成的。” “不可能!明明是我把她推下去的……”杨柔不断地摇头,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明明是她推下去的啊,明明胡姨娘再也没有浮上来…… “是,那时候你与她起了争执,她撑在年久失修的栏杆上,不慎落入水中,”景颜慢条斯理地说道,随即转过身,缓缓走到她的身旁,“张氏落水之后,向你求救,你在一念之差下,没有救她,让她落入了水中。” “你当时光顾着逃跑,却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景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得她浑身发毛。 “什么事情?” “张氏她会水。” “什么?” 杨柔的眼睛蓦地瞪大了,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景颜,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当时的景象。 她当时光顾着逃跑,眼看着胡姨娘沉入水中再也没有浮起,便一心以为她已经没有救了,为了避人耳目,早早地跑开了,根本没想太多,却不知她竟然还活着! 景颜望着她脸上惊恐万分的表情,冷笑一声,转而继续道:“当时你没救她,她也看出了你眼中的杀意,便没有立即从水中浮出,让你认为她已经死了,等你走后,她再从水中爬了出来。” “所以……所以她根本没有死?”这简直就是一个致命的答案,若是这件事被老爷知道了,自己又没有季氏那样的身份,留给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 景颜看着她惊恐万分的模样,一手摸着腹部,一手微微颤抖,只是冷笑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她死了,可杀她的人不是你。” 杨柔浑身上下紧张的心情随着这一句话的出现而全然松懈,春竹赶紧上前搀扶住她,却见她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杨柔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是夫人!” “不错。那日胡姨娘从水中捡回一条命,满心以为逃过了一劫,却不知道在听松楼前,遇到了一群杀手。” 那时胡姨娘刚刚从水中爬出,便被人追了上来,慌不择路下,她本想跑回听松楼,却想起三小姐王姝还在院子里写字,她自然不会做连累三小姐的事,便以最快的速度选择了避难之所烟雨斋。 张氏一个女子,就算逃的再快,也逃不过训练有素的杀手。那些杀手目标明确,看她进入烟雨斋后,更如瓮中捉鳖,将门从里面反锁。 当时的她受伤极重,奋力从窗户逃出后,已经再也没有了力气,生生死在了听松楼前,死在了自己心爱的女儿门外。 “夫人派来的那些杀手,清理了血迹,将张氏的尸体绑上石块后落入水中,只要西苑依旧无人入住,那这个秘密,会一直保留下去,你永远都会以为,胡姨娘是你杀的,而季氏永远都可以用这个理由桎梏着你。” 景颜说完这些话,只觉得胸口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松动了些,若是当日-她没有摸-到窗户上的血迹,恐怕这一切都不会被人知道,杨柔也会因为内疚而继续帮季氏做事。 “所以杨姨娘,在王府之中我为什么单单让你活了下来,你应该明白,只有安守本分的人,才能够继续侍候父亲,你懂了吗?” 杨姨娘怔怔地看着地面,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直到景颜已经走远了,她依旧站在原地,风吹过她的裙摆,仿佛整个人都要消失不见了。 通往修文院的路上,两边的婢女都垂手恭敬地候着,一路无话。 进了院子,景颜挥手屏退了一干人等,却独独留下了初晴白梨。 这样的行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两人并不意外,但却听见景颜忽然叹了口气,开口道:“白梨,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啊……”正拿着水壶准备倒水的白梨听到小姐喊她,猛地回过神来,手中的水壶差点打翻。 她心中却是有不少话想对景颜说,但却因为各种愿意,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开口。但这一切都是藏在肚子里的啊,小姐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景颜双手接过她手中的水杯,并不恼怒,而是笑意吟吟地道:“怎么,一路都抿着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如何我苛待你了。若是你不想在这院子里服侍,我大可把你配了人,送出府去……” 白梨顿时惊慌下跪:“不要啊小姐!奴婢还要侍奉小姐,奴婢不要出府!” 望着她颤巍巍的模样,景颜上前扶起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留在我身边,那就不要藏着掖着,有什么话就直说,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听的。” 白梨的脸顿时就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地余光瞥到了书房桌面上的那幅画,思索再三,还是开了口:“小姐别管奴婢眼拙,奴婢总觉的大少爷画的那副宁夫人的画像,与小姐有几分相似……” “白梨!”初晴匆忙捂住了她的嘴巴,小心翼翼地去看一旁的景颜,却见她神色平静,并没有发怒的意思。 宁氏的这幅画像,在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景颜就已经察觉出了这个秘密,如今,总算是有人看出来了,如此一来,便不能再让这幅画作出现了。 只见景颜缓缓起身,步入书房,将那幅宁夫人的画作卷了起来,收入了书柜之中。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景颜顿了顿,望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忽然道,“大少爷他人呢?” 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白梨忽然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即飞快答道:“大少爷他这些日子都在军中,还不曾回来。” 景颜叹了口气,不是最近不曾回来,是自从听到那个消息之后,便再也没有了音信。她倒不担心他会有什么危险,毕竟景颜早已看出阿成的武功绝非等闲之辈能够比拟,但有些伤痛,却是旁人根本无法解开的。 比如亲情。 比如欺骗。 同一时间,身处营帐之中的王松正在烛火下看书,身旁的阿成抱着剑立侍一旁,神色却有些困顿。 自从大少夫人把宁氏死去的真-相告诉他之后,他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终日一言不发,不管王栾这几日如何在帐外挑衅,他始终不走出营帐半步,除了阿成谁也不见。 阿成多次劝说他出去走走未果,便只能陪着他在营帐之中看书。阿成也是出生军中,平日里实在不喜欢这些书生气的东西,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能在战场上以一敌百的大少爷,怎么还能看的进这些蝌蚪一般的文字呢。 想着想着,不免让瞌睡虫占了优势,一边靠着墙,一边开始眯起了眼睛,瞬间整个营帐都开始摇晃起来。 “府里的事情如何了?”过了许久,一直默默看书的王松忽然抬头问道。 阿成光顾着打瞌睡,却没听到王松的问话。王松神色不变,又问了一次。 “阿成,府里的事情怎样了?” 阿成猛地反应过来,手中的长剑差点掉落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扶了起来,又差点滑到,整个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等到好不容易站稳,却见王松正一脸笑嘻嘻地看着他,他顿时就吓得跳了起来。 “大少爷!” 王松面容和煦,垂下眼睛,耐心道:“我且问你,府里的事情怎样了?” 阿成将佩剑放下,脸上终于露出喜色,大少爷这么多天不说话了,原以为被那事刺激得真成了哑巴,如今一看,还是会说话的,当即正色道:“大少爷,夫人送来的书信都在角落里堆着呢,你要不要亲自看一看?” 王松摇了摇头:“不必了,你挑紧要的事说吧。” 阿成挠了挠脑袋,纳闷的很。平日里只要是少夫人传来的书信,大少爷铁定一字不落细细地看,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天,还要翻来覆去的看,更是看着看着能够笑起来,那种骨子里的笑意,是对旁人从来没有过的。 可后来大少爷竟然什么都不看了,书信来了也只是让人放在一边,堆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封了,想来想去,还是因为宁夫人的事。 阿成想了一会儿,随即道:“紫宸候的夫人汪氏去咱们府里要人,眼看着就要走了,管家突然说从湖里捞出了女尸,竟然是胡姨娘的,谁知夫人听到这话突然就疯了,还承认了自己谋杀胡姨娘的事情,更是把汪氏的手都给咬了,这会儿已经被关在重华院了!老太君说了,夫人一天不好,就关在里头一天,若是太医给治好了,就送回紫宸候府去,再也不要她留在王府里丢人现眼了!” 阿成说的义愤填膺,他早就看夫人欺负大少爷不顺眼了,连带着二小姐和二少爷看着都不顺心,如今少夫人终于给大少爷出了一口恶气,他心中顿感无比畅快。 可说完这些话,却丝毫听不见王松有什么反应,阿成疑惑地去看坐着的那人,甚至以为他此刻已经睡着了,却发现他映在烛火下的面容神情淡漠,竟显得如此陌生。 要知道,他家这位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温柔啊…… “少爷……”阿成忍不住喊他。 “只是关起来了啊……”王松喃喃自语,摇了摇头,随后冷笑了一声。 阿成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王松淡淡道:“今天就这样吧,把烛火熄了,我先睡了。” 自从宁氏死后,王松便养成了一个人睡觉的习惯,无论是谁,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他也不能忍受卧房之中有任何人存在。这几日更是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此刻阿成听到王松想要歇息,立即从房间之中走了出去,守在营帐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烛火已熄,可躺在床-上的王松却睁着眼睛迟迟没有闭上。 待阿成走后,王松从床-上悄然起身,由于下-半-身根本不能活动,他只能扯着床褥一点点地爬起来,将身子支撑在床沿上,大口大口地呼吸。静静地看着黑暗发呆。 墨色的黑暗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宁氏的脸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王松不禁有些怔愣。 他伸出手,颤巍巍地去触碰那一张熟悉的脸,可很快,她的面容却又消失不见,留在他面前的,依旧是一片死黑。 王松的喉咙很痛,痛的几乎要撕裂了,可他硬是生生了忍了下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娘啊……你的死,孩儿会帮你报仇的…… 静默的夜晚,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王松望着营帐外阿成逐渐高大的身影,思索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从枕旁找出了一封书信。 这封信是几日前从宫中送出来的。他将书信再次展开,细细地读了一遍,眼眸落到了落款处的那朵兰花上。 王松看着那朵墨色晕开的兰花,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一夜又过,万事无声。 华盛宫中,木槿正在为早起的兰妃梳头。 昨日皇帝并未留宿此处,算起来,昨日、前日、再前日,皇上都没有来。不肖想,一定又是歇在盛美人的琉光殿中。 皇帝宠爱盛美人,这已经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并不惊奇。 不过这一个月,皇帝竟然连一次坤宁宫就都没有去,就连华盛宫也只是偶尔过来看看,并未留宿,这对于讲究雨露均沾的后宫来说,就有些过分了。 此时此刻,兰妃正望着镜中之人,长眉入鬓,唇红如珠,气质如兰,依稀与当年入宫的时候别无二样。 她叹了口气,不知是因为那十万兵权,还是皇帝真的对她这张脸有所依赖,这宫中新人进旧人出,可自己却一直稳坐兰妃的位置,据说再过些时日,便要封她位贵妃,到时候压在自己头上的,便只有皇后一人。而皇后又是个生性软弱之人,真正后宫之主的位置,就是兰妃她自己的。 纵使如此,兰妃的眉间仍然留有一段挥之不去的阴影,仿佛再怎么天大的好事,也没法让她开心起来。 木槿看在眼里心中也十分烦恼,只能为她挽好了她所喜爱的朝天髻,将她一支琉璃无色翡翠簪子插入她的发中,簪子的尾部做成了翠鸟的图案,口中含-着一段垂珠,配上那张柔顺多姿的面孔,顿时整个屋子都因兰妃的面容而光亮了起来。 就在此时,宫门前晃过一个熟悉的人影。木槿抬头看了看,随即低下头小声对兰妃道:“娘娘,封公公来了。” 兰妃的眼神亮起来:“快请他进来。” 封德海得了召令,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却难掩脸上的喜色:“兰妃娘娘,龙虎将军来信了。” 木槿接过封德海手中的信封,轻展信纸,一行清秀灵动的字迹映入兰妃的眼帘。 “娘娘,将军一早便命人送信过来,奴才知道娘娘着急,便快马加鞭送到了娘娘的手里,生怕耽误娘娘的大事……”封德海的声音十分乖巧,再加上他本就十分英俊的面容,看起来十分讨巧。 兰妃一目十行地看过,脸上喜色更甚,抬眼对木槿道:“上次西晋进贡的玉璧,还有一块吧。” 木槿心领神会,随即下去取了那块玉璧,送到了封德海的手中。 “多谢娘娘,奴才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娘娘!”封德海望着那块玉璧,心中开心的简直要发疯。 这东西,可是西晋使臣进贡的宝贝,天底下一共只有两块,价值可是大大的高! 封德海走后没多久,木槿便低声对兰妃道:“娘娘,那东西可是陛下御赐,就这么给他真的好吗?” 兰妃一笑,摇了摇头:“再怎么重要的玉佩,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但他给我带来的消息,确实举世无双的。” 木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看到个子小小的十皇子正飞也似地从华盛宫的大门口跑出来,后面跟着的乳娘依旧赶不上他的脚步,连忙上前告罪。 “十皇子……十皇子你慢点!” 十皇子宇文杰根本不理乳娘,一股脑钻进了兰妃的 第109章 色迷心窍 十皇子宇文杰今年八岁,个子跟小树苗一般长得很快,与上一次围猎的时候相比,已然又高出了半个脑袋,跑的更是飞快,乳娘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跟着,硬是跟不上,累的满头大汗。 “十皇子……十皇子诶……您慢一点!……” 宇文杰犹如一阵风一般,冲进了兰妃的怀抱之中,两只小手紧紧抱着她的腰,蹭了蹭兰妃香喷喷的衣服,抬起粉雕玉琢的小脑袋,开心地喊:“母妃!” 上一次差点在猎场上冲撞圣驾,这一次还没长记性。 兰妃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他的小脑袋,嗔怪道:“你这孩子,跑的这么快,如此不听母妃的话,以后当真要不让你过来了!” 宇文杰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开玩笑,却也十分乖巧,当即认真地坐在了一旁,望着桌上剥好的荔枝肉直流口水。 宇文杰生的实在是好看,白净的脸庞,一双灵动的眼睛仿佛天上的星星。 兰妃不忍心再骂他,便让让木槿把盛着荔枝肉的精致果盘拿过来来,谁知宇文杰看到后却摇了摇头:“母妃,杰儿不吃。” 兰妃疑惑:“哦?杰儿平时不是最爱吃荔枝肉吗?” 宇文杰想了想,随后朝着兰妃神秘地招手,压低了声音道:“方才杰儿在坤宁宫,母后拿了荔枝肉来,可太子哥哥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母后忽然就生气了,把那一盘荔枝肉都打翻了呢。” 望着宇文杰认真的神情,兰妃微微皱眉。皇后是个软性子的人,太子又是个忠厚老实的,这两人平日里虽不是十分亲密,却也关系极好,还从没见过皇后跟太子发怒过。 兰妃随即垂下眼眸,朝着身旁看了看,木槿会意,躬身退下。 “杰儿,老师布置的功课都做了吗?” 宇文杰一听这话,顿时耷-拉着脑袋,眼珠子咕噜一转,随后看着兰妃笑道:“都做好啦!” 兰妃笑着看他,装作不经意地道:“哦,若是这样,把《邙山六赋》背给母妃听听?” 宇文杰顿时瞪大了眼睛,小-脸皱了起来,难以置信地道:“母妃怎么知道杰儿今日的功课?” 随即,他忽然反应过来一般,攥着缎面袍子喃喃自语:“一定是老师又告诉了母妃……” 兰妃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啦,等杰儿会背了,再来找母妃吧,乳娘,把十皇子带下去。” “是,娘娘。” 等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渐渐走远,兰妃原本温和的目光倏然变得冷酷起来,木槿从华盛宫的侧门进来,躬身走到她身旁:“娘娘。” “怎样了?” 木槿低垂着头,小声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兰妃:“太子殿下今日去坤宁宫,想要说服皇后娘娘,让他迎娶西晋公主。” “你说弥若公主?”兰妃哑然,谁都看的出,那个女子虽然长着一张颠倒众生的面孔,但性子却极难管束,娶她进皇家绝不是一个好主意。再加上太子早已成家,太子妃吴卿宁虽比不上弥若公主的美貌,却也是上元数一数二的美人,不知太子这回是着了什么魔,非要娶那个祸水回来。 “皇后娘娘已经多次劝诫过太子,要以大业为重,太子妃是个贤内助,要好好待人家。可太子却仿佛是被灌了迷魂汤,说死了一定要娶弥若公主。” 兰妃摇了摇头,虽说太子宇文墨是皇后所出,是继承大统的正宗,平时为人也十分谦逊有礼,做事刚正不阿,循规蹈矩,若成了一代帝王,也是个不功不过的中庸之人,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可宇文墨有个极大的毛病,便是贪恋美色。太子妃与太子之间的疏离,也与这件事有关。但平日里上元的美人太子见惯了,都不放在眼里,行-事作风又有皇后管着,也不出格,但这一次,弥若公主天仙般的美貌让太子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娶她,怎么拦都拦不住。 “这件事,皇上知道吗?” 木槿摇头:“皇后娘娘说了,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指不定要出什么事情……” 这倒是,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皇帝一向对太子寄予厚望,自然对他觊觎美色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年立太子之事推迟了很久,若不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现在的太子之位还指不定是谁的。 如果半道上再出个这样的事情,皇帝震怒之下,更易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的消息,原本木槿不会知道,但皇后与兰妃交好,封德海又两头走得勤,得到这个消息并不难。 兰妃缓缓坐起了身,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信封上,半天没有说话。 “娘娘,”木槿轻声道,“您要不要去看看,若是让别人抢了先……” 兰妃扬唇一笑,目光之中有着某种隐隐闪烁的火焰:“那就替本宫更衣吧。” 兰妃走到坤宁宫的时候,正巧看到太子气呼呼的从宫门口走出来。许是还在气头上,袍子随着快步走而虎虎生风,压根没有看见一旁站着的兰妃。 兰妃还没走进坤宁宫,便看到一群宫女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太监们更是胆战心惊,随即,一阵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传入耳中,太监们慌忙上去劝阻。 皇后铁青着一张脸,双目无神地看着满地的碎片,胸口起伏的厉害,身子瑟瑟发抖,显然是怒极了。 兰妃赶紧上前:“娘娘,您这是何苦!” 皇后死鱼一般的眼睛抬了上来,忽然皱眉:“妹妹怎么来了?”太子过来的事情,是对所有人封闭的。 兰妃并不胆怯,两手扶着皇后,柔顺地答道:“十皇子方才跑到臣妾那里,说娘娘不知为何动怒了,我想着娘娘平日里身子便不大好,早些过来看看有没有臣妾帮得上忙的。” 听完此话,皇后眼眸中的猜疑渐渐淡了,怀疑谁她都不会怀疑可爱的十皇子。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嘲道:“皇帝就算了,如今太子都不听本宫的话了。” 兰妃伸手帮皇后倒了一杯茶,恭敬奉上:“娘娘这是说哪里的话,太子是个有主张的人,行-事又一向稳妥……” “稳妥?你知不知道,他要娶那个红颜祸水!”皇后气过头了,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说什么都要娶,休了太子妃这种话,他也说得出来!” 兰妃心中一惊,虽然在上元三妻四妾很正常,但说起要休妻重娶却不多,更别说皇家,太子妃又是个得人心的,若是太子真的为了弥若公主而休妻,别说武夷侯不会罢休,整个朝堂的折子便能够将太子给埋了。 皇后生气的时候,常常强直着身子,仿佛一根枯枝,兀自倔强地伸向天边。她向来都是不争的,无论皇帝纳多少妃子,她都不会横加干涉,因为她把她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太子身上,却没想到太子根本不领情。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向后倒去,靠在了攒花雕凤椅上,自嘲地笑了笑:“罢了罢了……” 兰妃眨了眨眼睛,缓缓走到皇后的身旁,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用袖口掩住唇-瓣,眼神几近飘忽,才道了一声:“娘娘,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皇后看她的模样,便已经知道她有了办法,眼睛也随之亮了起来:“不知妹妹有什么好方法,能让太子回心转意?” “臣妾听说,弥若公主来了上元之后,多次拜见毓郡夫人未果……” 皇后转过头,盯着一旁的香炉如有所思:“你是说,那个从虎口救下沈家女儿的景颜?” 兰妃笑道:“正是。” 皇后思索片刻,顿时恍然大悟,她想了很多办法,却都是从太子方面着手,如果让弥若主动拒绝太子,让太子死了这条心,这件事便会不了了之,一切重归宁静,不会叫那些庶子们钻了空子。 “好!只是……” “娘娘,高老太君是您的姑姑,如今她正在镇国将军府里小住,如妃妹妹又是毓郡夫人的亲姐姐,都是一句话的事……” 皇后点了点头,她感激地看着兰妃,握紧了她的手:“本宫明白了,这次多谢妹妹了!” *** 今日一大早,高氏便把景颜单独叫到了福隆轩。虽然老太君时常会喊小姐过去喝茶聊天,但像今天这么早的,却是从没有过的。 初晴和白梨在修文院担心了一整天,总算是把小姐给盼回来了,白梨急匆匆地走上前去,担忧道:“小姐!怎么去了这么久,担心死奴婢了!” 初晴轻轻拍了她一下:“我说的吧,咱们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这次去,一定是好事!” 景颜看着面前两个少女你一句我一句,笑而不语,径直走进了屋子。 初晴和白梨对望了一眼,全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也跟着进去。 看着景颜神神秘秘地走进书房,脸上含-着三分笑意,怎么问她都不答,白梨急的团团转。她见景颜又一次摊开了前几日从书坊买回来的“天书”,再也忍不住了。 “小姐啊,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您倒是说句话啊,奴婢都要被您憋死了!” 第110章 祸兮福之所倚 景颜终于转过头,一手支着脖子,侧着头望着白梨,有些打趣地道:“真是个傻丫头,初晴,你说说!” 小姐平日里鲜少露出这样开怀的模样,如今屋外的阳光透过窗子正好洒在她的肩膀上,仿佛生出了一对羽翼。 初晴想了想,一字一句道:“奴婢猜,老太君叫小姐去,一定是有什么事,而且这件事不好不坏,做的好有赏,做不好,有可能会有危险。” 白梨听着前面还好,一听到后面,居然有危险,又忙不迭跳起来,大呼:“有危险!那不做了!” 景颜实在没有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初晴猜对了!” 白梨愈发纳闷:“既然有危险,小姐为何还这么高兴?” 景颜继续看向初晴,初晴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即裂开了嘴:“那小姐自然是有必胜的把握了!” “哦!原来如此!”白梨恍然大悟,随即又想到自己如此愚钝,反应实在是太慢,与眼前这两个人一比,当真是最傻的一个,又不免脸红起来,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景颜赞赏地看着她们两个,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她们的掌心,看着那比自己更加稚-嫩的手掌,缓缓道:“你们两个人,一个机敏聪慧,一个善良细心,都是上天赐给我最亲的人。虽然这件事我有九成把握,却独独没办法撇去那一成,所以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你们就去找赵妈妈,我已与她说好,帮你们好生安置。” 虽说有危险,却没想到小姐竟然连身后事都安顿好了,顿时就慌了。 白梨忽然跪下,失声道:“小姐,无论怎样,奴婢都会追随您!请您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初晴嘴唇紧抿,抓着景颜的手愈发紧了。 “小姐……” 景颜的神色,也有一瞬间的暗淡,但很快,便烟消云散,只剩下在阳光下几近半透明的眼瞳,盈盈似一波秋水。 “对了,二少爷最近如何?” 初晴擦了擦眼泪,开口道:“二少爷在家里呆了几天,实在是待不下去,便去了军营,一直在大少爷的营帐前骂骂咧咧,晚上都是歇在太子府的。这几日,倒是不去打搅大少爷了,跟太子走的很近。” 初晴本以为说完这些话,小姐至少会有个回应,却没想到小姐此刻又盯着那“天书”,眼睛忽然一眯,随即扬起唇角,惊呼:“终于被我看出来了!” 那是书坊买回来的一本古籍,里面用上古的文字描绘了不同的画面,上元之中几乎没有几个人认得,是本著名的“天书”,可小姐买回来之后,日复一日地看着,且翻都不翻,总是盯着其中一幅图看。 其实这所谓的“天书”,只不过是后人伪作,故弄玄虚以谋取盈利罢了。 这样的东西,小姐会看得上吗? “白梨,替我更衣,初晴,叫管家备马,咱们去驿馆走一趟!” 很快,绘有虎头标记的王家马车停在了驿馆的门口,还没有进入其中,就被告知弥若公主与她的随从已经去了太子府。 景颜蹙眉,她知道事情会很快发生,却没想到会这样快,当即便命人调转方向,朝着太子府奔去。 太子府不比别处,纵使是景颜这样有封号的人,若是没有帖子,也是不能进去的。初晴和白梨都有些担忧,但景颜却脸上毫无忧虑之色,低着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白梨,驿馆的守卫是如何说的?” “那人道,今日太子在府中开了小宴,请了三五好友,弥若公主也在此列之中。” 景颜点了点头,继续闭目养神。初晴见她如此淡定,也未再开口,殊不知景颜心中其实在打一个赌。 在距离太子府还有一段距离的路上,便有佩刀护卫拦下了马车,单膝跪地恭敬地询问来人。 车夫如实答道:“是镇国将军家毓郡夫人的轿子。” 守卫互相看了看,抱拳道:“请问夫人可否有我家主子的帖子,若是没有,便请回吧……” “你……”白梨想要辩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看到对方腰间明晃晃的配刀,只好把要说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 白梨讪讪地看向景颜,却见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悠然自得地坐在轿子里。 今日-她穿着一件烟罗紫底樱花纹样的浅色滚边缎面暗纹中衣,下-身是缕金挑线素纱裙,用的是最轻便的料子,在轿中迤逦垂地,再配上象牙白底撒花纱衣,当真显得那张面孔愈加清丽。 她沉静地坐着,戴在头上方才路边采摘下来的新鲜花朵还带着露水,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出玲珑多色的美丽,比任何珠宝都要耀眼夺目。 “夫人请回吧!”守卫见她们没有走的意思,再次催促道。 车夫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却见马车之中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便只能硬着脖子与守卫僵持着。 “夫人,属下劝您及早离开,若是拦住了官道阻碍了其他人,属下难以与太子交代!” 守卫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从地上站了起来,语气之中有了一丝逐客之意。 初晴厉声道:“放肆!你竟敢用这样的语气与我家夫人说话!” 守卫冷冷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那我的命令呢?”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初晴和守卫们纷纷转头去看,却看到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景颜的车旁,车夫恭敬地将帘幕掀开,守卫们一瞧见那人的面孔,顿时跪下。 “属下见过昭王殿下,世子殿下!” 是怀王世子!初晴和白梨终于明白景颜到底在等什么了,侧头去看她,见她的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个弧度。 车夫从轿子中拿出了一个朱红色的帖子,递到了守卫面前。守卫只是用眼一瞥,便立即让开了道路:“请昭王殿下和世子殿下进府。” 昭王的马车不动,他倒是笑嘻嘻地走了出来:“帖子上写的什么,你给我说说。” 守卫一听,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主子的命令没法反抗,立即把帖子上某年某月,敬邀某人入府共赏的套话念了出来。 宇文照耐心地听着,也不打断他,直到他念完,才开口:“帖子上可否写了邀请谁?” “是主子邀请昭王殿下。” 昭王抿唇一笑,指着轿子里的怀王世子道:“那你放不放他进去?” 昭王和怀王世子通常都是一同出现的,守卫想都没想,立即道:“自然是要让殿下进去的。” “为什么?” “因为……”守卫面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硬着头皮道:“因为世子是跟殿下一起来的。” “那就对了!”宇文照点了点头,恨不得上前摸一摸答对守卫的脑袋,随即指着景颜的轿子道,“这位毓郡夫人,也是与我们一起的,你是不是也应该放她进去?” “这……”守卫的头上开始冒汗。 “难不成,偌大的一个太子府,连一个二品夫人也进不去吧?”这句话,多多少少就有些威胁意味了。 那守卫停顿了片刻,果然放行,顺利让马车停到了太子府中。 待景颜从马车中走出,立即走到宇文照的面前,行礼感谢。 宇文照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他,若不是他,我可想不到这样厚脸皮的法子!” 青玄这日穿着一件月白色交织绫夹衫,一头乌黑光亮的头发用简单的白玉冠束起,身躯直挺,那雕塑般深邃轮廓的脸上勾勒出一副清冷的表情,却比世间所有凡尘更加耀眼夺目。 他见到景颜投来的目光,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人群之中,他是宇文玄,而不是青玄,却掩不住眼底那股欣喜。 太子府中的管家见到他们几人的到来,立即应了上来,把他们带到了花厅。 太子府面积十分广阔,平京城除了皇城之外,最大的便是太子府。可太子府中的装饰却极其简单,这可能看的出太子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不在乎这些外在的东西。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却是被美色迷了心窍呢。 男人们自然留在前厅宴饮,而女人们则在后院赏花交谈。景颜在管家的带领下往后院走着,迎头便看到了一个艳-丽夺目的影子从面前晃过。 不肖想,平京之中能够让人在这么远的距离能够认出来的美人,非西晋的弥若公主不可了。 她依旧是一身艳-丽而不俗的打扮,海棠色的缎织掐花对襟外裳下是一条拖尾艳霞罗裙,完美地勾勒出弥若令人生羡的身姿,更别说她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光是在那里站着不动,也会是整个后院瞩目的焦点。 景颜叹了口气,这样的美人,谁会不爱呢,若不是太子,也会是其他位高权重的男人,若不是当今圣上无意再纳新人,这位美若天仙的弥若公主恐怕会是比盛美人更加受宠的妃子。 同样,弥若已经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她回过头,正好对上景颜那张清丽多姿的面容,毫不拘束地朝她挥了挥手,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来了,毓郡夫人。”弥若的声音动听,笑起来的时候,那张粉-嫩的面庞更是灿若云霞。 景颜笑了笑,淡淡道:“若不是公主在此,景颜又何须到场?” 弥若听出了景颜的话中之意,却并不在意,而是哈哈一笑:“毓郡夫人真是会说话,之前我一次又一次地拜见,你都没有见我,如今却找上了门,真是可笑啊。” 第111章 美人对弈 弥若的话有着很明显的挑衅意味,如若站在她的角度想,也能理解。 毕竟在西晋,她是个十分吃香的人物,别说举国上下的男人都把她当做女神一般供了起来,就连那些贵族夫人小姐,都是拼了命的巴结,要知道,这位公主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的,攀上一点,便是无限荣光。 可到了上元,弥若满心以为同为美人兼才女的景颜会与她有共同语言,却没想到她对自己一直不冷不热,自己几次三番想要拜见她,都被各种理由挡在了门外。 景颜莲步轻移地走到她的身旁,状若无意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太子这次宴会的目的是见到弥若,所以宴请宾客不多,更是不见太子妃吴卿宁,想必这几日正跟太子闹腾的厉害。 弥若本以为这话说出来,多少能够刺激一下景颜,她当然知道这位请不动的毓郡夫人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就是想看看她如何低声下气地求自己。 可是身旁面容清丽的美人只顾着观赏花园中盛放的菊-花,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时不时地还与婢女打趣,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过来求自己的。 弥若不禁有些恼了,秀丽的眉毛渐渐皱起,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初晴对着景颜眨了眨眼睛,对方立即会意,像是才发现弥若再跟自己说话一样,用手轻轻地捂住了嘴巴,装作惊讶道:“哎呀,公主殿下是在跟我说话吗?” 弥若气结,可那张脸就算是生气,也显得美妙无比,景颜笑了笑,理了理耳旁的鬓发,随手摘下一朵雏菊,不停地在手里翻看:“公主您瞧,这花儿长得可真好,只是被我折下带回,不知能不能在异地的将军府活下去。” 景颜话中有话,弥若当然知道,她怒极反笑,随手丢去了景颜递过来的花,冷笑一声道:“这些都是野花罢了,哪能跟金枝玉叶相比!你找我究竟什么事!” 景颜露出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话锋一转:“我?太子今日宴请宾客,我自然是来参加宴会的啊。” “你……”弥若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霍然站起,“我们走!” 弥若转身就要离开花园,景颜忽然看到有个黑子的影子也跟着弥若一起走了,这才发现那个黑袍僧人也跟着来了。 正巧这会儿有个太子府的婢女匆匆走来,见到景颜和弥若都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随后小声对弥若道:“公主殿下,太子请您去书房。” 弥若注意到婢女在说这话的时候,景颜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挑了挑,随即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心中更加得意,慵懒地答道:“让太子久等了可不好,你快带我去吧,省得我在这里让人看了心烦。” 弥若转身就要走,却听到背后的景颜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话:“若换做是我,倒是会先问问,到底要做什么。” 弥若的脚步顿住,她忽然回过头,看着依然坐在椅子上的景颜手握青瓷茶杯,垂眸淡淡地品着,不禁感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仓促。 男人的书房可不是说进就进的地方,在上元,就算是妻子也要获得丈夫的首肯才能够进入,否则很容易引起纷争。 而太子现在竟然邀请一位未婚的异国公主去书房,并且人人都知道这位太子对弥若公主青睐有加,如此一来,其中的意味就复杂了。 那婢女见弥若公主迟迟不肯过去,当即道:“公主殿下,太子说有重要的东西交给您,请您跟奴婢过去吧!” 弥若没有动,继续等着景颜,期待她还会说些什么,果不其然,景颜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歪着脑袋看着她,粲然一笑:“听说前几日太子去坤宁宫要走了皇后娘娘陪嫁时候的一只赤金镶祖母绿的镯子。” 弥若眉头一皱,思考片刻后,便对身旁的婢女道:“你去告诉太子,我还要和毓郡夫人说会儿话,等会儿再过去。” 那婢女的脸上立即露出难为之色,但弥若本身就是个随性之人,太子妃拘谨,想必太子就是喜欢她这种性子,随即行了一礼后离去了。 待那女子走远,弥若又重新坐下,宛若星辰的眸子盯着景颜,仿佛要把她看穿。 “你想说什么?” 景颜微微一笑,道:“在上元,男子送未婚女子这样贵重的礼物,是什么意思公主不会不知道吧?” “那又怎样?”弥若的身子向后面靠去,满不在乎甚至有些得意洋洋地道,“这些日子,只要我开口,什么都东西没有?想必现在整个平京都知道太子喜欢我吧,再多收一个镯子又如何!” 景颜轻叹:“看来我真是高估公主了,既然公主着急嫁,还不赶紧过去?” 弥若咬牙不说话,眼神之中渐渐起了一丝嘲讽,飘向了另一边。 景颜将她脸上的神色全都看在了眼里,轻声道:“若是公主想嫁,照着公主的性格,早就闹到太子府来了,别说是太子妃的位置,就算是要整个上元,只怕太子也会拱手交给你吧。” 这话说的十分大不敬,若是被太子府里的其他人听到,景颜身上的麻烦可就大了。可她丝毫不紧张,因为她已经发现,只要有那位黑袍僧人在场,自己说的话就十分安全。 果然,弥若淡淡一笑,面容极其妩媚:“毓郡夫人果然聪明,没错,我并不想嫁给那个憨包,可谁让他是上元天朝的太子呢,嫁给他有什么不好的,说不准天下就是我的!” 景颜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而是对身旁的初晴道:“叫人送一盘棋来,我和公主殿下要切磋一下。” 初晴依言去了,没过多久,便捧了一个极其精美的棋盘,用整块青玉雕刻而成,上面用宝石嵌入打成格子,黑白二子更是用黑玉和白玉的精华。 “太子殿下说了,这是特地给公主下棋用的暖玉棋盘。” 景颜失笑:“我当真是好福气,这样的暖玉棋盘若不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碰。” 弥若公主冷哼一声:“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听闻公主棋艺非凡,不知可否赐教?”景颜对说着,眼神却并不看她。 弥若余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个请她过去的婢女又在等着了,当即会意,立即道:“只是会走几步罢了,夫人真是说笑。” 棋才开局,那婢女眼看叫走公主无望,只能又退了下去。 “太子真是急不可耐啊。”弥若说着,将手中的黑子落盘。 玉与玉之间的轻微触碰发出叮当悦耳之声,望向弥若落子之处,景颜眉头微皱。 方才说弥若棋艺非凡,断然不是恭维之话。虽然西晋对于下棋等风雅之事并不推崇,但弥若却精通棋技,打遍西晋无敌手。 当朝太子是个不喜书艺之人,弥若和他根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也是因为这一点,景颜断定弥若不喜欢这个太子。 景颜思忖片刻,随即放上了一枚白子,仅仅走了几步,便已经看出胶着之势。 “太子今日为了支开太子妃可是花了一番功夫的,又从皇后娘娘那里拿来了镯子,若是顺利交给了公主,这门亲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了,毕竟上元不会为了一个太子妃而与整个西晋闹翻,这会儿太子妃也该知晓了,太子自然着急。” “毓郡夫人果然聪慧过人,”弥若顺势吃掉了她一个子,不紧不慢地道,“那夫人猜猜,我到底想要什么?” 景颜手中拿着一枚白字,眉头微皱,不断地摩挲手中的棋子,似乎不知到底该走哪里。 而面前的弥若却是悠然自得。在她看来,景颜之所以能够说出自己不喜欢太子,多半是从她的性格考虑,但凡出挑的女子,都不会喜欢庸碌无为的男子,虽然对方是太子,但多年过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堂堂西晋公主,何必得罪整个上元? 但接下来的问题,便不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两个答案之中选择,而是无数种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景颜迟迟不肯落子,弥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这个女子败在自己手下,自己已经输过一回,再也不能输第二回了! 可正在她得意之际,忽然听到落子的清脆声响,景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方才的紧张和踟蹰不定一扫而空。 “我猜公主,是要找什么东西。” 猛然间,弥若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生生透不过起来。她惊恐万分地看着面前的景颜,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公主,该你了。” 弥若回过神来,竟发现方才那一瞬间,背上已经满是冷汗,她轻咳了几声,随即道:“然后呢?” “公主想要的这个东西,一定在太子府,否则公主不会在太子面前百般妩媚,为的就是这一天,让太子倾心与你,带回府中,你便能够利用这一回,从太子府中取走那个东西。” 第112章 皇后召见 弥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前这个清丽的女子,年仅十六,却已经有了超脱常人的智慧。西晋都说弥若公主有倾城之姿,又有足以配得上这姿色的聪慧,却不知道景颜所拥有的智慧,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美貌。 这已经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而是一个能够窥探人心的妖怪。 弥若渐渐眯起了眼睛:“可是你终究晚了一步,我已经到了太子府,你怎知我还未得手?” 景颜哈哈一笑,随即道:“若是公主早已得手,恐怕不会像现在这样,陪我一个无聊之人下棋了吧。” 弥若摇头叹气:“世人都说西晋最聪慧的人是昭王,却不知这儿坐着一个比昭王的心思还要厉害的毓郡夫人!好!实在是好!” 她忽然狡黠一笑,道:“夫人知道了我的意图却没有告诉别人,自然有私心,我可否利用夫人的私心,来打个赌?” 景颜放下棋子,恭敬道:“公主请讲。” 弥若伸出两只手指从棋笥中夹住一枚黑子,扬眉道:“赢了我这盘棋,我便回西晋去,既不打你们太子的主意,那件东西我也不要了,夫人此趟过来不就是要我放弃太子吗?” 本以为景颜至少会思索一下,却没想到她竟一口答应:“好。” “那若是夫人输了,我还是那句话,跟着我回西晋去,可我不要你做我的婢女,我要你嫁给我的三哥。” 嫁给罗摩王? 景颜没想到弥若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已是朝廷命妇,这个要求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景颜只能低头道:“那就请公主赐教吧!” 其实景颜的棋艺只能说是会下,而不精。 当时在李府,学棋的原因是为了陪小姐李莹莹下棋,因同样的理由,慎行也学了一些,等到进了王府,便再也没有碰过棋,若说胜过的人,也只有慎行和李莹莹二人了。 眼前的对手,可是西晋第一人,景颜心中也没有底。再加上那样一个赌注,景颜根本输不起。 初晴和白梨在一旁站着,她们并不懂棋,但却能够感受到此时两人之间的波谲云诡的氛围,不免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暖玉棋盘。若是小姐真的去了西晋,大少爷和景大人怪罪下来,她们俩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过去了,后院之中的阳光渐渐离去,转而披上了夜的浅黑。 此时已经有婢女上前点上了烛火,那些宴饮过后的宾客们看到花园里亮着灯,也好奇地走过来,满面阴沉的太子也跟着众人来到了花园。 终于,紧张的气氛忽然被打破,景颜放下手中的棋子,面带微笑,而弥若也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摇了摇头。 “公主,此盘是平手。” “若是这样,算谁输谁赢?” “能够遇到公主这样的对手,景颜实乃荣幸之极。” “夫人说哪里的话,要知道我在西晋可从未遇到过对手,若在西晋,夫人也可与我并列第一了!” “不敢不敢。” 花园中对弈的两位女子,一个清丽多姿,仿佛绽放的新荷,还带着新鲜的露水,笑起来的模样沁人心脾。而另一边,却是一朵盛放的鲜红海棠,灼烧着人们的视线,甘愿为之飞蛾扑火。 这样一冰一火的二人聚集在一起,实在是难得的景象,看棋的人少,大多是看人来了。 景颜放眼望去,人群之中,有个人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 一日过后,弥若公主同随从一百七十二人从驿馆离开,返回西晋。 帝遣二皇子带官员相送,路旁争相目睹公主美貌者不胜其数,人山人海,绵延数里。 又过了三日,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宣镇国将军长子龙虎将军之妻毓郡夫人入宫觐见,如妃亦在皇后之列。 “小姐!”白梨急匆匆地跑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硕大的锦盒,跌跌撞撞仿佛要倒了。 初晴赶紧上前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是一件极其华丽的宫妆裙:“还好还好,衣裳还好好的……” 屋子里,景颜穿着雪白的里衣,纤尘不染的肌肤透露着最原始的状态,仿佛含苞待放的玉露。 “怎么如此冒冒失失?” 白梨赶紧站好,脸上还有着小跑后的红晕:“回禀小姐,奴婢方才经过重华苑,正好瞧见皇上派来的御医从里面出来,听他们说,夫人这几日什么都不吃,恐怕是撑不下去了。” 景颜眉毛一挑:“哦,这样啊。” “是啊小姐,你说夫人会不会寻死啊?” 季氏之前被自己吓疯了,但到底疯了多久,谁都不知道,御医也拿不准。但老太君已经说了,疯了就治,不疯就送官,这两样都是没的商量的,季氏在百般无奈下选择去死,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不过,总觉得早了一些。 “紫宸侯府那头也来了消息,说不管怎样一条命总得留着,否则就要闹到御前。” 原来是这样啊。景颜微微点了点头,季氏可不是真的寻死,装疯卖傻的日子不好过,送官就更不要说了,如若死在了将军府,便把这笔糊涂账赖在这里了,季家人自然能够闹起来。 而季氏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显然知道了宫里皇后娘娘传来的消息,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来散播不利于将军府的言论,从而让自己脱身的好办法了。 “小姐,怎么办啊……” “祖母那里怎么说?” 白梨道:“老太君说由着夫人去,横竖丢的不是咱们府里的脸。” 景颜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太君的性格,还真是直爽。不过她毕竟是有整个济兴侯府做靠山,这样的背景,自己可没有。 “跟重华苑的丫头们说,这两天小心夫人的饮食,屋子里能够磕着碰着的东西全都拿开,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来告诉我。另外,加派人手在门外守着,府里的事情一概不许外传。” “是,小姐!”白梨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忽然道,“大少爷昨日传消息回来,也是这么说的。” 景颜一愣。 王松啊,好遥远的名字。 好像自从上次季氏失势之后,王松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应该说当他得知宁氏死去的真-相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但如今看,他显然是对这个家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倒是将军不出门,尽知天下事。 不知为什么,景颜总觉得如今的王松,似乎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他开始变了。 对于这种改变,景颜觉得并不是坏事。他一心以为自己生活在梦里,有关心自己的继母,有情同手足的兄弟,有青睐自己的父亲和一片光明的未来,这些都使他成了为了当初那个温柔儒雅的男人,纵使生活再不幸,也能够微笑应对。 可现在,生活华美的面具被撕破了,他必须认清现实,不得不说,当初那个心慈手软的王松,确实没理由在府里继续生存下去。 “既然如此,就依言下去办吧。” 白梨退下后,初晴拿出锦盒里的衣服,不禁一阵感叹。上一次看见皇后,还只是在围猎场上,如今正式进宫,老太君早就命人赶制了一套浅姜黄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虽然用料不及当时冯公子送来的湘南锦,但也是各家夫人挤破了头想要的软烟罗。 极其轻薄的缎子上印着锦绣花团的暗纹,再用磨得极其细小的珍珠宝石稍作点缀,乍一看上去只觉得十分粲然明媚,却又不像汪氏那样过于奢侈俗气。 浅姜黄也是景颜向来喜爱的浅色,暖融融的看上有几分喜色,既不过于出挑,也不会触犯宫中禁忌。 老太君此举,颇费了些心思,眼看季氏倒下,如今府里都要靠景颜打理,她就是王府的门面,进宫去自然是要万般小心。 待初晴梳好了随云髻,插上一支金丝嵌珠步摇后,便在下人的搀扶下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到了宫门前的官道,马车便不能行了,景颜下车步行了几步,早已有公公在门前等着了,见景颜向前而来,赶紧上前打招呼,却也不是别人。 “劳烦封公公了。” 封德海笑得十分恭顺,眉眼弯弯:“毓郡夫人这是说哪里的话,咱们也是老交情了,快请进去吧,娘娘已经在等您了!” 见到封德海,也就意味着兰妃有可能在场。 初晴给封德海塞了一锭金子后,便一路到了坤宁宫前。 皇后身旁的尹女官站在宫门口,见到景颜立即行礼:“奴婢见过毓郡夫人。” “尹姑姑有礼了,初晴。” 初晴又塞了一个金条给尹女官,对方随即开口:“皇后娘娘本来请了如妃娘娘一同再此等候,兰妃娘娘在半柱香前也来了。” 果然如此。景颜垂眸,待通报过后,里面传来了可见准许的消息,才在尹女官的带领下进了坤宁宫,初晴和白梨在门外等候。 第113章 罢黜太子 坤宁宫是历代后宫之主皇后的寝宫,规模恢弘巨大,雍容华贵。正殿宜修殿是皇后见客的地方,光是一个正殿,便有镇国将军府十来个正厅大小。 东西各有一个配殿,由长廊从后方相连,形成围拢的格局,另有两个暖阁,坐落在配殿的另一端,而后有个不小的花园,种植着各色花朵。 皇后高氏是皇帝的原配妻子,十五岁大婚之后就一直住在坤宁宫。皇后生性-冷-淡,不喜喧闹,整个坤宁宫偌大的宫室之中,加上女官太监宫女只有寥寥几十人,还不及盛美人的琉光殿。 在尹女官的引领下,景颜从正门踏入宜修殿,一路轻手轻脚,仿若一阵微风。 宜修殿原名鸾鸣殿,皇后嫌这名字过于张扬,便改了宜修殿。 宽阔挑高的宜修殿四角都有斗拱结构,描金画凤雕琢精致,尽显皇家雍容。 景颜远远地便看到有个衣着华美却稍显瘦弱的女子正坐在正殿的主坐上,侧身跟身旁两位如芝兰玉树般的华服女子谈笑。 虽然三人之间氛围极其融洽,看得出关系较为亲密,但如此交谈却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音,仅仅是这样交谈的场景,便已经让人能够看出皇家与世家大族之间的差异。 景颜走到正中,低垂着头十分恭敬,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屈双膝跪下,伏地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臣妇景颜拜见皇后娘娘,兰妃娘娘,如妃娘娘,愿皇后娘娘千岁万福,兰妃娘娘如意吉祥,如妃娘娘福泽金安。” 皇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如妃和兰妃,低语道:“一看就是个讨人喜欢的。” 听着这样明显的赞赏,景颜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并不起身。一旁的兰妃和如妃也点了点头,没有皇后的命令,她们也不能叫她起来。 过了片刻,皇后终于道:“起来坐吧。”一旁的尹女官随即命宫人端来一张描龙画凤的太师椅,放到了如妃的下首。 皇后望着景颜低眉顺眼地坐上椅子,并不多话,心中十分欢喜。高氏平时就是个淡漠的性子,也喜欢话不多能做事的人,所以对于弥若那样咄咄逼人的女子,心中十分厌恶。 “好了,都是自己人,不用拘谨。”皇后笑了笑,命宫女奉茶。 身旁的如妃早已按捺不住,伸手握住了谨言的胳膊,笑盈盈地道:“几日不见,妹妹出落得愈发出挑了!” 景颜终于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和柔顺的美丽面庞,如妃黑瀑般的青丝垂下,两边各梳起一个圆环髻,再插上攒金碧玉莲花步摇,长长的流苏垂在两鬓,显得格外温柔而清新。 “娘娘说哪里的话,景颜平庸,比不上两位娘娘和皇后娘娘的仪容。”景颜笑着答道。 “诶,哪里哪里,毓郡夫人可不要推却,如今平京上下有夫人如此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本宫瞧着也没有第二人!” 说话的是兰妃,高高的侧髻将她的面容拉得更加修长,白净的皮肤上一双顾盼神飞的眸子里藏不住的笑意,几朵刚摘下的兰花插在鬓间,将高侧髻的凌厉感抵消殆尽,留下了兰花般的高雅淡然。 “是啊,毓郡夫人这次让墨儿打消了娶那刁蛮公主的念头,当真得好好赏赐!”皇后附和道。 比起一旁清新绽放的如妃和清幽高雅的兰妃,皇后看上去却是秋风中即将落败的花儿,单薄的身子藏在硕大的胭脂色凤袍之中,孱弱地有些撑不起来,长而瘦削的脸上有着难得的笑意,比起围猎时的愁眉苦脸,倒是添了几分喜色。 “皇后娘娘谬赞了。”景颜低头答道。 这会儿,两旁的宫女奉茶而来,皇后摆了摆手,随即道:“这些是新进白雾尖,内务府还没分发下去,给两位妹妹和毓郡夫人尝尝鲜。” 三人立即谢恩,随后从宫女手中接过黄瓷三彩茶碗,撇了撇茶叶,低头细品。 “据说这白雾尖,是丰城禺山灾后种出的第一批,百姓们为了感念皇恩浩荡,将这一批新茶快马加鞭的送到了平京,果真是好滋味。” “兰妃妹妹博闻强识,想的比品的还多,你呀要在这么说下去,恐怕待会儿就没的喝了!”皇后嗔怪道,如妃却只是笑笑,并不说话,可见兰妃与皇后的交情更甚。 “妹妹觉得此茶如何?”如妃轻声道。 景颜低头啜了一口,温润的茶水从舌尖划过,顿时一阵馥郁清香萦绕舌尖,还未来得及消散,又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走入咽喉,上袭头脑,回味悠长,仿佛踏入了丰城禺山的白雾峰,徜徉在仙气飘忽的大雾之中,飘飘然仿若成仙。 “此茶名副其实,沁人心脾,先甜后苦,再苦后甜,滋味万分,当真绝世好茶。” 皇后赞赏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世人品这白雾尖,却只顾这第一道甜,匆匆咽下,如囫囵吞枣,却不知而后的苦和再后的香醇才是此茶的精髓。没想到毓郡夫人还是个品茶的好手。” 其实景颜根本没有喝过白雾尖,也不知道此茶要三品,但看皇后略有骄傲的神色和如妃眼中的新鲜,便可知道此茶非同寻常,便耐下性子来细细品味。 正当三人有说有笑地喝着茶,却看到远远的有个太监模样的人朝着坤宁宫走来,脚步迅速,神情肃穆,待到了宫门口,便长-驱-直-入,停在了宜修殿外,匆匆和尹女官说了几句话。 尹女官神色骤变,随即躬身进入宜修殿,悄然走到皇后的身旁,附耳说了几句话。 皇后脸上的笑意刹那间就不见了,她竟然不顾二妃和外人景颜,失声道:“什么!皇上要废黜太子?!” 这委实是一个十分可怕的消息,如妃和兰妃接连变色,眼中神情百变,却都忍住没有开口。 而一旁的景颜却低着头,镇定自若的坐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小桌上放着的白雾尖还在散发香醇的气味,却已经无人再有心情去品。 皇后终究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本就憔悴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愁容,叹了一口气,随即站起:“摆驾,去康乾宫。” 她急匆匆地走了进步,拖长的凤袍仿佛要将她的整个人包裹住。尹女官神色慌张地走在前面,立即命太监和宫女捧裙带路康乾宫。 宜修殿中的氛围变得诡异起来,皇后已经站了起来,如妃和兰妃也没有再坐着的意思,跟在皇后的身后一路朝着康乾宫去。 尹女官看着神色忧虑又带了几分怒意的皇后,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毓郡夫人她……” 皇后想也不想便开口:“让她也跟着去!” 如妃和兰妃,包括皇后都有些弄不懂,太子想要娶弥若公主的消息明明已经封锁了,皇帝不可能知道,公主也已经回了西晋,为何皇帝还会恼怒到要罢黜太子的地步。 时间紧迫,皇后和二妃都没有乘坐轿撵,而是一路疾步走到了康乾宫外。刚刚过来报信的小太监见皇后已经赶到,连忙通知里面的大太监常德,常德擦了擦额前的汗水,想通报皇帝,却见皇后已经像一阵风般冲了进去,连同身后的二妃都踏入了康乾宫,来势汹汹。 景颜跟在她们身后,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态势。 康乾宫是皇帝的寝宫,此刻人却都在御书房外。刚一踏进宫殿,便已经察觉到了气氛的肃穆,所有宫人都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木偶一般僵直。 越往里面,气氛越是凝重,直到御书房外,便看到一群人排排跪着,颤栗不已,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背着手,看不出脸上的神色,却能察觉道他因用力而苍白的指尖,那股排山倒海压迫感顿时冲来。 别看皇帝抱着盛美人一副昏顿喜乐的神情,严肃起来,也是十分可怕的。 皇后一眼就看到了跪在正中间低垂着头的太子,顿时急火攻心,上前不顾形象地喊道:“皇上要罢黜太子,是不是要先罢黜我这个皇后!” 皇帝早已听到脚步声,却没想到跟着皇后过来的还有宠爱的二妃,甚至那个名声大噪的毓郡夫人也在其列,顿感有些意外。 不过这意外很快便被愤怒给冲刷了,他冷哼了一声,冷冷地打量着皇后,语气显得十分疏离:“皇后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威胁朕?” 皇后向来都是恭顺至极的,如今只是听到太子要被罢黜的消息,才急吼吼地顶了皇帝的话。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吵架的意思,语气也极为冰冷,皇后顿时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低头道:“臣妾不敢。” 皇帝挥了挥手:“朕不怪你。” 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便意味着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皇后的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低着头问道:“皇上请息怒,臣妾只是想知道太子究竟做了什么,竟惹得皇上如此大怒。” 皇帝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他的眼中渐渐释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阴沉,扫视了一遍跪了一地的人,随后指着其中一人道:“陈道元,你说!” 第114章 西晋来犯 被皇帝指名道姓喊的,是兵部尚书陈道元,他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身子,随即叩头行礼,脸上冷汗淋漓,却不敢伸手去擦,沧桑的脸上尽是惊恐之色。 “回皇上,今……今日驻守在西晋的将士传来紧急军报,边界防守八镇已有三镇被西晋军队攻……攻破……” “什么?”皇后惊道。 虽然皇后久居深宫,极少外出,但出于扶植太子的心态,还是对国家大事多有了解。如今西晋突然出兵,还一连攻下了八大重镇中的三座,事情发生的太快,她都还未知道。 “皇上,此为边境军事,臣妾不知此事与太子有何关系?”皇后心存侥幸。 皇帝冷哼了一声,并不回答,而是盯着战栗不已的陈道元,一言不发。 陈道元如芒在背,咽了咽口水接着道:“这防御八镇是我上元精心设置的,易守难攻,不说半日攻下三镇不可能,就是一月攻下一镇,对西晋来说都是十分艰难的。” 言下之意,便是这件事存在蹊跷。皇后虽然容貌并不出众,但久居权力中心,对于此类的事情显得非常敏感,喃喃自语道:“难道……难道出了奸细?” 皇帝道:“若真是奸细倒还好了!偏偏是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然为了美色昏庸道这个地步!你说,朕该不该生气!” 为了美色?难道是因为西晋的弥若公主?皇后的脑中飞速转动这,努力把这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猛然间,她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皇帝为了锻炼太子,自然会把一部分政务交给太子处理,所以不少机密文件都在太子府中,太子府的守卫也更加严谨一些。 为了防守西晋而建立的八镇,有一套仔细而严密的八镇防守图,就放在那些机密文件一起,锁在太子府的书房之中,寻常人别说看一眼,就是知道那八镇防守图,也不一定找的到。 皇后顿时失声:“八镇防守图……丢了?” “岂是丢了,而是被人偷了!”皇帝的声音高了起来,怒意更甚,“你问问他,到底是被人偷了,还是他亲自奉上送给了那个西晋妖女!” 皇后咽了咽口水,那八镇防守图的重要性非比寻常,若不是因为太子府防守严密,皇帝又信任太子有意锻炼他,才不会将这样的机密文件交给他,如今竟然丢了,还是到了西晋人手里,皇后顿时感觉有些天旋地转。 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宇文墨的身前,俯身问道:“墨儿,跟母后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府里有奸细,盗走了八镇防守图?” 宇文墨紧抿着唇,脸色十分难看,面对皇后惊恐而试探地问话一言不发,浓密的眉间全然都是懊恼和自责。 “你倒是说话啊!”皇后握住他宽阔的肩膀,用力摇了摇。 太子终于失声道:“儿臣愧对父皇,愧对母后,甘愿受罚!” 皇后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身后的兰妃见此情景,立即上前抱住了她,惊恐地喊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皇后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脸上全然都是忧愁,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不争气地跪在地上,简直都要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一个陷阱。 “皇后听到了吧,他已经亲口承认是自己的过失,如此不顾国家安危的行为,怎能是上元太子所能做出来的!” 此刻,闻讯赶来的二皇子宇文烈也匆匆走入御书房,慌忙地跪在了太子身旁。 皇帝睥睨道:“你来干什么,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二皇子低头,恭敬地道:“儿臣前来领罪!几日前儿臣奉父皇之命送西晋公主与使臣离京,却没有发现他们已有不轨之心,儿臣失察,使国家蒙受巨大损失,儿臣甘愿与太子一同受罚!” 景颜听到此话,不禁挑了挑眉,转眼去看跪在地上的二皇子。 宇文烈在皇后膝下长大,与太子亲密无间,此刻跑来跟太子一同领罪,尽显手足情深,虽然话说的好听,可这样的行为在景颜看来,倒是有做戏的嫌疑,牵强附会的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目的到底是什么? 皇上讥讽一笑,转头过去:“是该过来领罪!” 但他的语气却缓和了不少,没有了之前要罢黜太子的凌厉之势。 太子感激地看了一眼二皇子,对方报以同样的眼神。 眼看皇帝的怒气消下去了不少,另一旁跪着的太子太傅景慕开口道:“皇上,如今已无时间去追究殿下罪责,当先阻挡西晋进攻之势。” 景颜看着眼前跪着的“父亲”,他一身藏青色的官袍,恭敬地跪着,比起一旁战战兢兢的陈道元,显得镇定老道许多。 皇帝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依景爱卿之见,因如何阻挡?” 景慕拜了一拜,正色道:“微臣认为,因先调动八镇四周驻守军队加入防御,紧急开辟道路运送粮草,重新规划阵地,再从各部调兵遣将,进行部署,派兵前往,进行反攻。” 皇帝目光深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景太傅所言甚是,不过这带兵之人,各位有何举荐?” 一直不说话的太子忽然膝行几步,叩头道:“儿臣愿意前往!” 皇帝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就别给朕添乱了!” 太子牙关紧-咬,身体不住颤抖。 “儿臣愿意替太子前往!” 皇帝看着宇文烈,似乎在思考他前去是否可行,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好,你去。” “谢父皇!” 皇帝又问:“陈道元,景慕,你们说说还有谁?” 陈道元纠结了半天,只是吐出了一个名字:“臣认为,兵部侍郎徐琪可以堪当此任……” “他资历尚浅,西晋这次来势汹汹,不够格!” “镇国将军王广和。”皇帝突然道,“他怎么样?” 景慕恭敬道:“王将军骁勇善战,曾经平叛过西晋一带的叛乱,可以委以重任。”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王将军善于作战,其子龙虎将军王松善于谋略,两者结合,当事半功倍。” 皇帝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王松坐在轮椅上的模样,顿时皱了皱眉头,刚想回绝,却看到一旁的景颜上前几步,开口道:“请皇上准许夫君出战!” 皇帝看着这个突然走出来的女子,她低垂着头,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舒适的气息,眉目之间却有着超脱女子的镇定与坚毅,他想起她曾经在猎场上眼睛都不眨地引开白-虎,顿时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就这样吧。传我的令下去,封二皇子宇文烈为征西大将军,与镇国将军王广和其子王松一同前往阻击西晋军队,即日出发!” “儿臣领旨!” 皇帝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到了跪在地上脸色铁青的太子身上:“至于你……” “皇上……”皇后用几近哀求的目光看着皇帝,泫然欲泣。 “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朕先留着你的太子之位,回府好好反省,不得外出!” “儿臣……遵命。” 景颜眉目微动,正好与景慕对望了一眼,相顾无言。 圣旨传下的第二日一早,王府门口便已经站满了整装待发的士兵。 二皇子宇文烈身着主将服,在士兵的前列正中,王广和在左侧,另一则是骑在马上的王栾。 因王松腿脚不便,便坐在后方的轿子里,王栾是二皇子带在身边的,因他是太子伴读,此举也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太子将功赎罪的意思,更是为了显示二皇子与太子之间的情深。 不过这在景颜看来,却别有一番意味。 军事紧急,此次出征没有举行盛大的仪式,而是在官员的夹道相送下快速离京。景颜在送行之列,看着渐行渐远的军队,目光渐渐变得深远。 一旁的白梨感叹:“老爷大少爷和二少爷都走了,府里一下子就冷清了,也不知道此次有几分胜算……” 初晴道:“既然小姐推举大少爷,自然是有十二分的信心,且看吧。” 白梨听了此话,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景颜。她脸上没有高老太君的担忧,也没有二少夫人的烦躁,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凝神看着远处。 小姐真的有必胜的信心吗?白梨实在弄不明白,身处闺阁的小姐,能有什么把握断定会赢。 远处,快马行军三日,路无停留一路奔波,顺利达到了前线。因此次指挥的统帅是二皇子,他一到军营便召集三位将领密探,过后,王栾和王松带兵五万安排在了岭岗镇,王广和带着七万兵士去了安阳镇,二皇子则与剩下的八万兵士驻守最容易被攻打的广平镇。 此三镇为八镇之中最容易被当做下一个目标的重镇,此番安排无可厚非。平京派去的三位将领一到,这头败北的局势就得到了缓解,西晋军队退守三镇,暂时没有出兵的迹象。 消息传到平京,人人都说二皇子英勇无比,景颜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小姐果然神机妙算,知道大少爷一定会胜利!” 景颜淡淡地笑了笑,却并不言语,因为她知道这一次打仗,重要的不是西晋的军队,而是人心。 第115章 楚氏孤女 千里之外的岭岗镇,王松作为主帅正在帐中查看附近一带的形势图,阿成一身戎装站在他的身侧,执剑而立。 “岭岗位于向山与马山的地平之地,后方为梅河,三面有遮,一面向敌,是个易守难攻的重镇。” 王松点了点头,关于岭岗的事情,他在出征前便已经摸的十分清楚,如今是想联系实际,再查探一番。 “镇中驻守的士兵,都在岗吗?” “是,属下派人每隔半个时辰检查一次,二个时辰换一次人,确保守城之处无任何闪失。” “各地调来的援军呢?” “消息已经过来了,都在行军路上,不出三日,定能到达岭岗。” 王松合上书册,点了点头:“很好,如此,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待七日之后,西晋定然按捺不住出兵来犯,我方粮草充足,军心高振,占尽地形优势,必然能一击能胜。” 阿成心里自然知道这一切,可他总是隐隐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少爷……”他忍不住开口,挠了挠脑袋,十分为难的样子,“西晋不是有了那八镇防守图吗,如今岭岗驻守的点与士兵的数量,他们应该知道的十分清楚,这一仗未必能如此简单取胜……” 王松笑了笑,转头去看他。几日接连不断的赶路,让王松的面色显得十分疲惫,往日精神矍铄的面容也变得憔悴了些,清瘦了不少,可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比一旁的烛火愈加光彩。 “你说的对,这一仗断然不会简单,可并不是因为西晋取得了八镇防守图。” “那是什么?”阿成不明白,这一场战争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八镇防守图被盗了吗?也正因为如此,八镇中的三镇才接连失守,不是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 王松尚未开口,便已经有小兵在门外通报说是城主要见主帅,阿成顿时皱了眉头。 岭岗镇的城主姜厚在大军进驻的时候便已经打过招呼,王松腿脚不便,王栾主动代为接待不说,更是趁着王松无法外出,将军中大权全都揽在了自己手里。对于这件事,阿成也跟王松抱怨过几回,对方全然不放在心上,也就没有必要多话了。 姜厚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如今看见军士们多听王栾的话,便日日夜夜地巴结,很少来主帅这儿,如今突然来了,却不知是为何事。 “大少爷,属下看不必见他了。”想起那张恭维的脸,阿成心里就直恶心。 王松抬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让他进来吧。” 阿成撇了撇嘴,还是听从王松的意思把姜厚喊了进来。 “姜城主。”王松推着轮椅笑脸相迎。 “哎,王将军,不劳烦不劳烦。”他赶紧上前行礼,脸上是谄媚的微笑。 岭岗易守难攻,姜厚这个城主显然是当的极其舒爽,养的白白胖胖,油头粉面。 “不知姜城主深夜来我营帐,所为何事?” 姜厚嘿嘿一笑,随即自来熟地坐下:“王将军,我这趟过来,是想跟您知会件事。” 他眼珠子咕噜一转,看了看一脸煞气的阿成,再看看笑吟吟的王松。 王松会意,挥了挥手,阿成便离去了。 姜厚走的时候,满脸笑意,就连见到营帐外面容严肃的阿成,都笑着打了个招呼,让阿成颇感意外。 “他怎如此愉悦?”阿成掀帘幕进去。 “没什么,他是替栾儿过来说项的,让我把除了驻守之外的兵权都交给副将王栾。” 阿成惊呼:“不会吧,他怎么能厚脸皮说出这样的话!”随即,他看到王松意味深长的微笑,又联想起姜厚抑制不住的笑容,失声道,“少爷不会答应他了吧……” “是。” “……” 王松看着他仿佛蔫了一般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宽慰道:“你且放心,如今咱们只需要这些守军即可,你何时见我输过?” 阿成想了想,也是,虽然大少爷总是温和的模样,上阵杀敌可是毫不含糊,当即只能点头。 王松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他:“我让你去找的人,找到了吗?” 阿成摇了摇头:“据说他归隐田园已经好几年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时找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王松默然,望着眼前的烛火,兀自出神。 *** 王府之中,一连走了三个男人,本应清静些,却丝毫不安生。这几日郑国公府来了消息,翠竹庵修缮完毕,几次三番要请老太君回去,老太君推辞了几次,也不好一直在镇国将军府留着,借口出去看看,留下了景颜打理王府。 在府里坐镇的人走了,各路牛鬼蛇神就忙不迭的窜了出来。 先是齐渊阁的如烟若梦哭哭啼啼地过来,说二少夫人受不了每日闷在院子里,寻死觅活闹着要上吊;后来又是修文院的秋月,报告说季氏已经三天没有吃饭,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最后是绮梦楼的落霞,说王婧天天在屋子里不梳头也不打扮,仿佛疯了似的哭着闹着要出来。 景颜听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恐怕都急着要上台开演了,生怕被别人抢了戏份。 初晴只觉得头大,这些人好好安生地待着,小姐自然不会说什么,还能好吃好喝地供着,如今一齐闹过来,确实有有些吃不消。 “小姐,您看……” 景颜放下手里的毛笔,举起刚刚写好的一幅字看了又看,随后缓缓放下。 “都答应了吧。” 初晴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眼巴巴地问了一遍。 “我说,都答应了吧。”她俯下头,呼气如兰,把潮-湿的墨迹微微吹干,看着那娟娟细字,满意地笑了笑,“夫人不吃饭,就由着她不吃;二少夫人要上吊,就由着她上吊;二小姐学夫人疯魔,就让她疯,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及笄了,到时候嫁不出去,横竖都不是我们吃亏。” 初晴愣住了,但细细思索,好像是这么回事,也就不再多问,立即传了大少夫人的话下去。才过了一日,初晴便笑嘻嘻地敲开了里屋的门,凑了过来。 景颜嗤笑:“你这个丫头,今日如此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 白梨在一旁磨墨,忍不住笑着啐她:“小姐你别听她卖关子,咱们继续写字!” 修文院屋外的风很大,天气愈发的冷起来,初晴迅速将门关好,抖了抖身上的风沙,这才道:“小姐,昨儿传了您的话下去,如今可都安生了呢!” 景颜微微一笑,这样的结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想要在王府活下去,没有一点忍功是过不去的,更要比谁的脸皮厚。她赌那三个女人不可能愿意无声无息地死去,只是看在没有老太君,她做不了主的份上,逼她罢了。 只是她们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似乎还不明白景颜的性子根本逼不得,你越是逼她,就死的越快。 “奴婢今天听洒扫的丫头在闲聊,府里上上下下都听小姐的话,谁都不敢放夫人她们出来,连送东西进去,都要过来问上三遍呢。” 初晴的话刚说完,门口便有丫头来报,说是二皇子妃和一位小姐来了,此刻正在正厅候着,等大少夫人过去。 季芸和一位小姐? “不会又是来要人的吧……”白梨不由自主地想到之前的汪氏,自从她被季氏狠狠咬了一口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想必那一口让她够呛,这回找了自己的女儿过来。 景颜没有多说什么,脑子里立即浮现出季芸高贵华丽的面容,随即对身旁的初晴白梨道:“不写了,更衣,客人来了。” 正厅之中,季芸身穿盘金彩绣三镶白底印花素面缎裙,堆云砌黑的秀发绾着风流别致抛家髻,云顶式的攒珠玉兰花簪子更添了几分清新自然,却掩不住那一张耀眼夺目的高贵面庞。 景颜远远地看着,若她是季家人,自然也会对季芸有所希冀,如此明媚的一个女子,季家人可是希望她将来母仪天下的! 而季芸的身旁,却坐着一个面生的女子,白-皙的瓜子脸,秋波眉下是一双低垂着的眼睛,浓密卷曲的睫毛遮住了动人的眼眸,嘴唇微翘,可爱而又曼丽,温柔不失妩媚,很有几番小家碧玉的羞怯之感。 一身石榴色缎地绣花百蝶裙把她白-皙的面庞称的十分红-润,头上插着的红宝石簪子在告诉周围人,她的身份不容小觑。 “景颜见过二皇子妃。”她盈盈走上前,恭敬行礼。 季芸抬起头,微微一笑:“毓郡夫人不必多礼。” 她发现景颜的目光稍稍在她面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到了身旁的女子身上,随即开口道:“这位是我的表妹,楚小姐。” 楚缨蔓立即站起身,莲步轻移,缓缓地屈膝行了一礼,乖巧懂事道:“缨蔓见过毓郡夫人。” 楚缨蔓,实在是个有趣的名字。 “‘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楚小姐果然人如其名。”景颜笑着道,脑中却已经思索万千。 “夫人谬赞了。”楚缨蔓的脸上露出点点红晕,十分乖巧。 第116章 送你上天 楚家,多么遥远的名字啊。 当年楚婕妤在宫中深得皇上宠幸,诞下二皇子后,随即被封为贵嫔,很是风光过一段时间,但后来,楚贵嫔莫名死去,二皇子交与皇后抚养,楚家从此便没落了,却没想到还留有这么一个出众的年轻女子存在。 其实楚缨蔓和季芸一样,原本都是预备送进宫的,谁知楚贵嫔暴毙,只得将她藏在了家里,如今已经十七大半了。 景颜仔细打量着她,虽然年轻乖巧,却十分懂规矩,普通人家的小姐若是到了镇国将军府,难免都会有些局促不安,而她却能落落大方地站着,字正腔圆地在女主人面前介绍自己。 “这几日缨蔓在二皇子府中做客,我说想过来看看姑姑,怕她一个人在府里闲来无事,就带着一起过来了,毓郡夫人不会介意吧?” “哪里的话,二皇子妃真是多虑了,楚小姐过来实在是让寒舍蓬荜生辉。”景颜心中冷笑,你人都已经带过来了,还要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冠冕堂皇。 “二皇子妃今日是来看母亲的吗?”景颜毫不掩饰,直截了当地问道。 季芸嫣然一笑,脸上却没有汪氏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没有平日里那种高傲的模样,反而十分亲切地握住了景颜的手,淡淡道:“我听闻姑姑这几日吃不下东西,太医都没有法子,便亲手煮了一碗酒酿圆子带了过来。” 季芸随后从婢女手中拿出檀木点螺花鸟瑞兽食盒,打开上盖,顿时香气扑鼻,正是用翠玉雕花盖碗盛着的一碗晶莹剔透的酒酿圆子。 季芸望着那碗酒酿圆子,眼眸中露出温暖的神色,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小时候,家父家母不让我出门,每次闻到巷子里传来的酒酿圆子香味,便要大哭大闹很久。姑姑看我可怜,亲手煮了它给我吃,我现在还记得那香喷喷的酒酿圆子,虽不是绝世美味,却十足令人感动。” 景颜面上露出感同身受的模样,心中却不信在季家作威作福的季桂芝能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毓郡夫人,此趟过来,我只是想看看姑姑,劝她多吃点东西,绝不是来带人的。”季芸言辞恳切,又编了个动人的故事,若是景颜继续推辞,就有些不近人情了,更何况,身旁还有位楚缨蔓小姐,她的存在,绝非是“过来坐坐”这么简单。 “二皇子妃的心意,着实叫人感动,初晴,去重华苑准备一下,我和二皇子妃还有楚小姐一会儿就到。” “那就多谢毓郡夫人体谅了。”季芸在楚缨蔓的搀扶下,站起身跟在景颜的身后,眼眸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重华苑门口的丫头早就得到了消息,打开院子大门恭敬地迎接着。 景颜抬头看去,如今的重华苑门窗紧闭,院子里那株原本红的似火的牡丹也枯败了,丫头们都换了新的面孔,只有秋月春花还在一旁服侍着季氏。 短短半年,季氏已经被禁足三次,而这最后一次,仿佛是给她的一击致命打击,彻底把她跟外界隔绝了起来。 为了不让她乱跑,屋子里的窗子都用木板给钉上了,除了每天定点定时的开门通风,其他时候一律关着,日子久了,不仅憋闷的很,还有了诸多异味。 府里唯一能过来看季氏的两人都关在屋子里,老爷王广和更是嫌弃至极,想起那口血淋淋的牙,唯恐避之不及,加上杨姨娘待产,于是经常不在府中,怎么还会去管季氏的死活呢。 季芸纵使有心里准备,也难掩眼中的厌恶之色,见到景颜转头过来,立即用袖口挡住眼睛,掩饰道:“这屋子也太气闷了。” “芸妃娘娘有所不知,夫人不得见光,一见光就大呼小叫,在屋子里来回奔跑,说什么有人要来索命,不得已,奴婢们才把屋子的窗户都钉上,只能等夫人睡着了,再开门通风。” 而跟在季芸身旁的楚缨蔓,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面色平和,仿佛没有闻到这股意味,脸色如常,见到景颜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报以回应。 “可怜王夫人了。” 景颜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终于走到了重华苑的最里面,初晴和白梨将门打开,秋月春花随即出门迎接,再将那三重厚重的帘幕层层拉开再放下,走进内室,仿佛是另一个昏暗的世界。 季氏双目紧闭,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却手脚都用白色的布条绑在床-上,显然是防止她乱跑。脸色更是憔悴至极,双眼乌青,黯淡之中透露着些许油尽灯枯之象。 季芸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随即换上了忧愁的面容,小心翼翼地问:“能把姑姑叫醒吗?” 一旁的春花点了点头,随即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拍了拍季氏的肩膀:“夫人,夫人醒醒,夫……” 忽然之间,季氏猛地睁开了眼睛,春花吓了一跳,随即向后方退去,为难地看了一旁的秋月,秋月也是目露恐惧的神色,夹带着几分厌恶,不肯上前。 景颜的脸色冷了下来,厉声道:“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夫人的吗,是不是看夫人在病中,就能如此轻慢!” 秋月春花连同屋子里的丫头们顿时跪了一地,连声求饶。 陡然之间,床-上已经醒来的季氏张开了嘴巴,呜啦哇啦念了一堆听不懂的话,眼神毫无光彩,更无焦距,手脚都被布条捆绑着,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场面极其诡异。 季芸立即上前,半跪在床边,焦急地喊她:“姑姑,姑姑我是芸儿啊,你看看我,醒一醒啊!” 季桂芝丝毫不在乎身旁的这个人,依旧自顾自地在念叨着什么,景颜皱着眉头看向一旁的春花,冷冷地问道:“夫人都这个样子了,怎么不过来禀告!” 春花伏地跪下,泣声道:“大少夫人,太医来看过都说回天乏术,这是心病,夫人心中郁结,什么珍奇药材都灌下去了,根本不见效果,奴婢不想让大少夫人伤心,只能尽量让夫人安稳休息。” 其实春花还有很多话不敢说,比如太医听了季桂芝胡乱念叨的话语,都觉得是某种符咒,还夹杂着一些粗鄙不堪的话,说出去只会让人多加厌恶,好在这几日季氏说多了,也就有些含糊不清,听起来不那么刺耳了。 夫人身旁的两个丫头秋月春花,虽然秋月的夫人重用,可春花却是个忠心的奴才。平日里夫人得势之时,秋月帮着她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可如今夫人落魄,在病榻前端屎端尿的却是春花,秋月能躲则躲,眼里都是厌恶。 季芸听后顿时双目噙泪,扑在季桂芝的身上哭了起来。景颜本以为她会说一些姑姑太可怜了要接出去静养之类的话,谁知她只是恸哭了一会儿,转过身子,叹了口气。 “都说各自有各自的命,姑姑如此,也是命数,芸儿只希望姑姑能够舒舒服服地走完这一生……” 景颜忽然觉得季芸的这段话有些奇怪,心中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情绪,一时却又无法把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 只见季芸从丫头手里端出那碗酒酿圆子,用勺子舀了舀,温柔地说道:“姑姑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做酒酿圆子给我吃,现在,芸儿也会做了。” 神奇的是,听到季芸说出酒酿圆子这几句话,季氏忽然就不再挣扎了,无神的眸子忽然转到了季芸的脸上,目光之中隐隐有泪。 春花喜极而泣,掩了掩眼角的泪:“夫人终于有回应了!” “这是好事,不许哭。”秋月立即提醒她。 “姑姑,来,张嘴,芸儿喂给你吃。” 季芸用勺子舀起一小口,轻轻吹了吹,送到了季氏的嘴边。 季氏难得乖巧地张开嘴巴,眼圈红红的,泪水划过面庞,***-了枕头,身体在微微颤抖。 季芸望着她,心里实在是不忍心,带着哭腔道:“姑姑,芸儿知道你不好受,芸儿会帮你的……” 听到这话,景颜面色陡然一变,几乎就要冲上前去,她死死地盯着季氏的面庞,却看到她只是不停地流泪,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吃着那酒酿圆子。 她的心中顿时有种落空感。 半碗下去了,季氏似乎已经有些吃不下了,季芸收起盖碗,放回了食盒,看着床-上已经平静下来的季氏,终于露出了微笑。 “姑姑,这位是楚小姐,您还记得吗,她小时候也曾去咱们家玩过呢。” 季氏死鱼般的眼睛转动了几下,直勾勾地看着楚缨蔓,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楚缨蔓得体地道:“王夫人,您要尽早好起来啊。” “姑姑,芸儿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您。”季芸站起身,收拾好碗筷,不急不缓地走到重华苑门口,回头望着神色莫辨的景颜,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毓郡夫人不必相送了,我和缨蔓先行告退了。” 景颜低下头:“那就不远送了。” 望着季芸和楚缨蔓渐行渐远,景颜的眼光深邃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回到季氏的床边,便已经看到秋月“碰”的一声推开门,神色慌张地冲了出来。 “大少夫人!夫人……夫人她吐血了!” 景颜目光骤变,立即冲进了院子。 第117章 夫人没了 等景颜冲进院子的时候,下人们早已乱做了一团,春花忍住眼中的泪,不停地拿绢帕擦拭着季氏吐出来的血,床-上早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她眼中的泪水也变成了赤红色。 季氏的喉咙之中不再发出咕咕的怪响,而是一口接一口地涌-出鲜血,最后鼻腔之中也喷出了大量的红色,春花顿时吓傻了。 片刻之后,屋子里寂静一片,时间仿佛都被定格了。 春花早已吓的连哭都忘了,她颤巍巍地伸手过去,触向床-上一动不动,浑身是血眼球暴突的季氏鼻前,随后像是被刺到一般,猛地缩回,双-腿一软,就地跪了下去。 秋月眼力极快,随即倒地高呼而泣:“夫人!” 屋子里压抑着的婢女们接二连三嚎开了嗓子,不断哀哭,无论有没有眼泪,都扯着嗓子死命地干嚎,而唯一一个真正关心季氏的春花,却已经完全丢掉了魂魄,眼神木然地盯着前方,泪痕干结在眼睛上,不住地颤抖。 景颜叹了口气,走出重华苑,初晴立即上前低声问道:“小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景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复杂的神色,她想了想,随即道:“将夫人的身子收拾干净,换上新衣,重华苑恢复原样,准备丧事,明日起通知各家。” 她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说,是神志不清之时,撞柱没了的吧。” 初晴应了一声,却咬着下唇,思索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恐怕二皇子妃刚刚送来的酒酿元宵里面不干净。” 景颜冷哼一声:“我就想她没有这么好心,却不曾想季家的人竟然如此杀伐果断,此举简直就是壮士断腕,丝毫不讲情面。” 初晴惊道:“这是夫人娘家的意思?!” 景颜看了她一眼:“难以置信吧,若说夫人是个害了前夫人的角色,那季家才是真正的可怕。”能够笑吟吟地端着一碗毒药,一口一口灌进自己亲姑姑的女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这件事,二皇子妃一定得了季家的首肯才会动手,而且跟身旁那位楚小姐,也断然脱不了干系。” 初晴的心不禁狂跳起来,她原以为夫人虽屡次使出手段迫害小姐,不过是为了季家的荣华富贵和二少爷的前途,却不曾想夫人也是一枚棋子,而且被弃如此之快。 “等着吧,后面的事,会接踵而来的。” 镇国将军王广和的夫人季氏没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平京,因府中只有景颜一人打理未免忙不开手脚,高老太君便喊了郑国公夫人一同协理。 不出景颜所料,季家人果然对此事毫不追究,照常派人来发丧,世家大族包括皇家也都送来了慰问的礼品,一时之间王府中全都是前来吊唁的人。 景颜一身素服,神色肃穆地在前厅接待来宾,老太君及郑国夫人在灵堂候着,一切井然有序。 忽然有个白色的影子,急匆匆地从后院跑了过来,看到人也不知道躲避,仿佛疯了似的横冲直撞到了前厅。 “景颜!你给我出来!” “二小姐!”跟在她身后的落霞着急地追上,慌慌张张地要去劝她,“二小姐,这里这么多宾客在,您小声点……” “小声点?她景颜敢做,我就说不得吗?!” 穿着一身白色素服的王婧头发蓬乱,脸上凝结着不少泪痕,面目狰狞,眼圈乌黑,完全没有平日里俏-丽多姿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女鬼。 “今天这么多人在这里,你倒是告诉我啊!母亲是不是你杀的!是不是!” 四周的人窸窸窣窣地议论开了,虽说王婧死了亲娘情绪过激可以理解,但如此不管不顾地对着自家的大嫂大发脾气,后面就是停尸的灵堂,如此放肆,简直前所未见。 景颜皱眉,对一旁的落霞道:“还不快把二小姐带下去。” 落霞愁眉苦脸地上前想要拉她,刚一碰到王婧的衣服,她便仿佛被火星触碰到了一样,猛地甩开了手,一巴掌打在了落霞的脸上:“别碰我!” 落霞只得捂着肿了的半张脸退到了一旁。 说罢,她又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景颜道:“好你个景颜,谋害我的母亲,整个景府都是你的天下了!连我的婢女你都有权利指使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别忘了是我们王家把你这个没人要的娶进门的!” 眼看王婧越说越离谱,话也愈发难听起来。景颜看了看身后,白梨迅速往后院跑去通知老夫人。 王婧此刻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布满红色的血丝,仿佛一触即怒的母狮。但无论她如何发怒,眼前的景颜依旧气息平稳,毫不慌乱,这让她更加恼怒。 她冷冷地道:“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回后院在母亲身旁守着,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王婧只觉得一股热血涌到喉头,指着景颜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你……你竟敢……” 景颜面无表情,上前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顿时,温热的气息拂面,王婧顿时愣住了,顿了顿,忽然又要发作,却听见耳畔冷冷地声音响起来。 “你若是有心要为你母亲报仇,不妨打听打听,到底是谁要她死。” 王婧的眼睛蓦地睁大,仿佛痴-呆一般半张着嘴巴。 “不……不可能!”王婧喘着粗气,摇了摇头,“除了你,还有谁会谋害我的母亲!” “我话就说这么多,听不听,是你的问题。”景颜转过身,不再理她,“你要记得,能放你从绮梦楼出来,我也能再送你进去!” 王婧上前想要继续理论,却忽然看到人群之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棱角分明的俊逸脸庞,一双月辉般清冷的目光。 她的心狂跳起来,她是有多久没有看见怀王世子了,以至于那张脸如今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根本不在乎这是什么场合,失魂落魄地就要走过去。 可对方的目光却冷到了骨子里,仿佛拿着刀,一点一点切割自己的心脏。王婧痛的几乎要发疯,喉头隐隐有一股腥味涌来,顿时停住了脚步。 “二小姐,”瑞红赶了过来,见到王婧披头散发的模样,顿时皱了皱眉头,“请二小姐立即跟奴婢去灵堂!” “我!” “老太君说了,请小姐立即过去!” 王婧还是被瑞红带走了,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 景颜身旁的阳光忽然消失了,随即投下了一片青影,转头去看,是青玄无声站到了身旁。 “速度很快。”他没有看她,声音如风。 “我知道,”景颜默然低头,“不是我做的。” 青玄露出难得的笑容:“我知道不是你,可别人未必知道。” “我何时管过别人的想法,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管。”景颜自嘲地笑了笑,如今的王府,只怕是所有有心之人都想来掺和一脚,王婧这样的麻烦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前方刚传来的消息,广平、安阳二镇接连受到西晋重挫,虽不至于失守,确实僵持不下,唯有岭岗一镇固若金汤,西晋束手无策,只得转移力量继攻其他二镇。” 这个消息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景颜还是感觉安心了一些。她转过头,看着面容清俊的男子,淡淡一笑:“世子的消息果然快于平京。” “我只是想要你早些心安罢了。”青玄趁着景颜出神地望向远方,便垂眸温柔地看着她的秀发,墨一般的黑,松松软软的束在脑后。 两兵交接,变化多端,虽然做好了一切准备,但直到听到确切的消息,景颜那颗心才终究安顿下来。 青玄走到她的身旁,注视着将军府花园中的一池湖泊,轻笑道:“也只有你会耍这样的心眼了,你怎知他会去偷那八镇防守图?” 景颜捋了捋鬓边的秀发,嫣然一笑:“弥若公主接近太子必然是有目的的,我笃定她不会委身于庸碌之才,更不会为了这件事存心跟武夷侯府乃至整个皇室过不去,所以她一定会不择手段。” “那日我留着她下棋,那黑袍僧人也在身侧,只是他兜着风帽,一副神秘的模样,为的就是要引起我的注意,好让我安心他并没有离开弥若的身旁。” “可是过犹不及,他不会知道你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却刻意做了,起了反效果。”青玄补充道。 景颜浅浅一笑:“所以啊,拿了个假人忽悠我,自己倒是趁机偷东西去了。” 她顿了顿,忽然转过头:“不过最要感谢的还是怀王世子,若不是你替我将那八镇防守图掉了包,如今只怕颜儿的计谋无法实施了。” 青玄哈哈一笑,清俊的脸上露出难得笑意:“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你呀,还真忍心让太子在皇帝面前跪了那么久……” “色迷心窍,早就该让他吃点苦头了。”景颜挑了挑眉,虽然太子与她没有利益冲突,可身为一国太子,身旁有着爱他护他的太子妃看不见,还要一心追求美艳,实在是该罚。 停顿了片刻,景颜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青玄面露吃惊:“何事如此好笑?” “我在想,当弥若看到那份假的‘八镇防守图’下册,会不会气吐血?” 景颜秋瞳幽幽,盛不出满目芳华潋滟,一并含笑而去。 第118章 不要人家强塞给你 岭岗镇外,西晋密密麻麻驻扎了一片营帐,一眼望去声势浩大,军力充沛,但仔细去看,就能发现整个军队的士气低迷,营帐外冷冷清清,一片萧瑟之感。 想来也是,西晋一直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月,愣是攻不下岭岗的一城一池,军队粮草都在消耗,虽然安阳和广平有所进展,但岭岗的纹丝不动让将领们很是头大。他们还记得攻前三城时的易如反掌,怎么如今…… “公主!”奉茶的随军婢女红英刚一走进弥若的营帐,就看到她气急败坏地甩掉了手中的书卷,姣好的面容皱在了一起,不停地在营帐中来回走动。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个太子,竟然骗我!” 红英底下头去捡公主丢在地上的书卷,心中着实纳闷。那不是好不容易取得的八镇防守图吗,刚得到那会儿公主视若珍宝,如今竟然就这样丢弃在地上了。 可她刚一捡起来,就觉得两眼发晕。这哪是什么防守图,分明是天书嘛! “公主,这是……” 弥若从她手中一把扯过,愤愤地道:“我当这是上元人的谜语,召集谋士解了半天,你猜怎么着?” 红英低头,不敢说话。 弥若自嘲一笑,哭笑不得:“结果他们告诉我,上面写着‘谢君品赏,博君一笑’!” “什……什么意思……” 弥若上前恨铁不成钢地弹了她的脑门:“就是你的公主我!被!骗!了!” 红英两眼茫然,公主被骗?她想都不敢想,如此聪慧的西晋第一人,竟然被一个草包太子给骗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弥若顺了顺气,快速起伏的胸口终于慢慢缓了下来,脸上的怒色也渐渐缓解,绝美的面庞露出了一丝沉凝:“对,我也想过,凭那个满脑子只知道女人的太子,根本不会想出这样的计谋,就算是,也铁定找不到这样的‘天书’拖延了这么些日子!” 红英想了想,忽然道:“啊!是不是,那个毓郡夫人?” “不错!”弥若恨得牙痒痒,“不是她,还能是谁!我原以为她拦我下棋,是知道了我的计谋,却没想到我的后路都被她给堵死了!” 红英满面愁容:“那公主,现在……咱们该如何是好?” 弥若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眸子深深地在思考,手指不断地在桌子上敲击,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忽然之间,她想到了什么,挑眉道:“如今岭岗的将领是谁?” 红英立即答道:“主帅是上元镇国将军王广和的长子王松,也就是毓郡夫人的丈夫,如今他双-腿残疾,多有不便,带兵打仗的除了他身旁的那个阿成,就是副将王栾。” “哦,王栾?” 红英继续道:“王栾为人生性懦弱,贪恋美色,自私自利,是个只顾蝇头小利的人。” 弥若的脸上终于缓缓起了笑意:“很好,传令下去,逐渐减少驻扎的营帐,吹起号角,缓慢撤军……” 另一边,王松收到了景颜的密信,已经得知了季氏死去的消息,脸色十分难看。 他本想吊着她的命,等打完了仗,回去一点一点折磨她,却没想到她还是先一步被人给弄死了。如今,要想要再追究她的责任,几乎是不可能的。 阿成掀开营帐,疾步进入,立即跪下道:“将军,西晋有退兵之势!” 王松淡淡:“知道了。” “将军,这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啊!” 王松回头看他:“你我都知道是好机会,西晋会不知道,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让咱们去打他?” 阿成皱眉:“那……” 王松摆了摆手:“静观其变。” 阿成没有丝毫迟疑,随即领命而去。 岭岗之所以固若金汤,原因很简单,完全按照之前的防守守着就行。 西晋那份防守图是假的,击破点自然也没用。而安阳和广平都以为西晋得了真图,连夜调换了防守的据点,西晋歪打正着,反而能够攻下少许。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景颜及时把假图的事告诉了王松。 就在此时,刚刚出帐的阿成忽然跑了回来,急吼吼地道:“将军,副将知道了西晋退兵的事,开始集结军队进行反攻了!” *** 王府的丧事办了七天,终于等到尸体下葬,又接连做了好几天的法事,府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老太君依旧守在了王府之中,却不得安生。一大早,二皇子府的马车便停在了王府门前,季芸与楚缨蔓时隔十几日,又一次踏入此处。 王府之中,依旧保留着素白的帷帘,一切颜色鲜艳之物都被撤去。几日的连续守夜让老太君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此刻正在福隆轩里躺着休息。 瑞红进来请了安,小声地告诉正在给老太君喂汤药的景颜,她眉头皱了起来。 高氏面容疲惫,还是睁开了眼睛:“你去看看吧。” 瑞红上前又福了福,慢悠悠地开口:“娘娘说了,有件事情必须得亲自跟老太君讲,请老太君同往。” 话音未落,老太君便猛烈地咳嗽起来。景颜立即轻拍她的背,用绢帕擦了擦翻出的药渍。 “您身子这样弱,让颜儿替您回绝了吧。” “不妨!”高老太君强撑着起来,“如今咱们王家的三人都在前线跟着二皇子打仗,万事都要小心!” 半个时辰后,收拾稳妥的老太君在景颜的搀扶下缓缓坐上了主坐,她睥睨了一旁乖巧的楚缨蔓,随后收回了目光。 季芸立即上前道:“不知老太君身子不适,想必我来的不是时候。” 老太君冷哼一声:“娘娘就有什么话,就请直言吧。” 季芸也不推脱,头上的白玉响铃簪盈盈有声:“老太君果然是个爽快之人,我也不喜说话绕弯子,简单的来说,我是给来给贵府说亲的。” 高氏手中盘珠的动作顿住了,抬眉冷冷问道:“不知娘娘是给谁……” “自然是镇国将军。”季芸脸不红心不跳,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 老太君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当下笑道:“娘娘真是会开玩笑,我的儿媳妇也是你的姑姑,她才没了多久,你就着急替你的姑父续弦了?” 高氏这话中带刺,季芸不可能听不出来,可她完全把这话当成了耳边风,一笑而过:“老太君真是说笑,自从她蓄意杀人,残害将军子嗣开始,季家便已经不承认她了,她是戴罪之身,自然不必讲究那么多。” 高氏没想到季家的一干人等竟然如此无情,想当初汪氏气势汹汹地来府要人,仿佛还是昨日,如今竟然丝毫不顾及情面。 “桂芝毕竟是我的儿媳,缘分一场,娘娘还是等守孝期过了再来吧……” 季芸不动声色,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轻声道:“恐怕等守孝期过了,将军府的门面不好看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高氏有些恼怒。 “等前线战事一结束,王将军就会回来,您想想,前有宁氏今有季氏,只怕人人多会说百战百胜的镇国将军煞气太重,克—妻——” 她最后两个字音咬的极重,顿时让高氏一下子有些喘不过起来。景颜立即给瑞红使了个眼色,后者赶忙上前给她拍背。 “二皇子妃如此替将军着想,实在是倍感荣幸。”景颜道。 季芸对此恭维之话却丝毫不避让:“这是自然的,朝堂之上,永远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老太君缓过神来:“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得娘娘青睐……” 季芸笑而不语,转头去看一旁低着头十分乖巧的楚缨蔓。 楚缨蔓两颊绯红,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高氏冷笑一声:“她?”小小楚氏,早就是没落之族。虽然王广和成过两次亲,但好歹也是正经的将军,想要娶个续弦自然不在话下,何必找她一个楚氏孤女! 季芸看出来老太君的心思,笑道:“楚小姐是当年楚贵嫔的近亲,自小就在我们府里长大,言行举止与大家小姐别无二致,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虽然年岁有些大,但与王将军甚是相配……” 高氏淡淡道:“那楚贵嫔,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言下之意,楚家的人,我们看不上眼。 季芸毫不恼怒,继续道:“楚小姐贤良淑德,将军未必会不喜欢。” 景颜有种隐隐的预感,季芸这次上门,必定是有着十二万分的信心,不过说到此处,还是不够…… 高氏接话道:“是啊,无论如何,得看广和的意思,他若是真心喜欢,我也不会推脱……” 老太君的后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季芸笑吟吟地握住了楚缨蔓的手:“这一点,老太君就不必担心了,楚小姐,已经怀了王将军的骨肉。” “什么!”高氏吃了一惊,随即又连连咳嗽起来。 季芸得意洋洋道:“不错,缨蔓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终于来了! 景颜低着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在围猎场上的时候,王广和是独身前往的,当时传出他和某家小姐拉扯不清,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楚缨蔓! 第119章 玉佩定亲 此话一出,楚缨蔓早已羞红了脸,埋着头不说话,而一旁的高老太君也是如此,却是面色凝重,又稍稍有些异色从眼眸之中闪过。 她盯着楚缨蔓的肚子看了又看,最后抬头问季芸道:“娘娘,此事可不能儿戏。” 季芸的脸色沉下来,她今天一直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对老太君的讽刺也置若罔闻,如今忽然板起脸来,让人有些适应不了。 “老太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季芸的声音生冷,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在一旁的雕花檀木桌上,“我们缨蔓再怎么说也是闺阁之中的小姐,您这话,岂不是玷污了我们缨蔓的清白!” 一旁的楚缨蔓一直深深地垂着头,听到此处,玉葱一般的手不禁捏紧了品月色的罗裙,身体微微发抖,眼中的泪水不断地回旋着。 季芸站起身,拉起楚缨蔓的手,大声道:“缨蔓,我们走!人家不要你,你还来这里自取羞辱吗!横竖是别人家的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不如一贴药将这孩子打了拉倒!” 楚缨蔓被她拉着踉踉跄跄地站起,终于抑制不住嘤嘤哭泣起来,温柔而压抑着的哭声,让整个正厅之中的人为之动容。 “等一下。” 景颜放下茶杯,抬起头,望着这一对佯怒离去的人,笑着道:“二皇子妃何必动怒,老太君不过是确认一下罢了,您想想,子嗣是一家的大事,何况是镇国将军府这样的地方,血统自然是第一要紧的了。” 景颜顿了顿,随即站起身,缓缓走到楚缨蔓身旁,望着她刚刚哭过还带着泪痕、红扑扑的脸蛋儿,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一双眼睛却直接看到了她内心深处:“更何况,未婚先孕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毕竟不好听,楚姑娘如今已经快十八了吧,得仔细考虑未来的事情呢。” 楚缨蔓瑟缩了一下,躲开了景颜的目光,仿佛有些害怕,拉住了季芸的衣角。 季芸挡到了她的面前,似笑非笑道:“毓郡夫人有话明说,无论如何缨蔓都是二皇子府中的人,断然不会埋没了她!”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言不讳了,还望楚小姐能够多担待些,”景颜眸光一转,看向一旁默默不语的高老太君,后者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她才慢悠悠地开口:“楚姑娘,您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父亲的,可有何证据?” 季芸抢先一步怒道:“毓郡夫人,做人可不能太过分,缨蔓只是一个闺阁小姐,你这么问她如何说的出口!” 景颜笑道:“这不是已经怀着孩子了,已是人妇,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难道是一件羞耻之事吗?” 她又转头去看楚缨蔓:“楚小姐,我们都是明事理的人,一件归一件,这样才不会弄混。” 景颜忽然不笑了,她走了几步,转过身冷冷地道:“娘娘,看在二皇子的份上,我们才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说这件事,您可别忘了,这里是镇国将军府,我的父亲,我的夫君和二弟如今都在前线打仗,若是这件事情弄不清楚,凭白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乱了王家的血脉,就算是闹到御前,我也是断然不会允许的!如何对得起王家的列祖列宗!” 景颜这话说的极重,季芸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刚想开口辩驳,便听到楚缨蔓咬着贝齿小声地道:“娘娘,让我来说吧……” 楚缨蔓擦了擦眼泪,盈盈走到正厅之中,双膝一软,跪在了老太君面前。 老太君颇有些意外,刚想让瑞红把她扶起来,却听到楚缨蔓带着哭腔说道:“缨蔓无能,还没进门就让老太君厌恶,是缨蔓的错。那日在围猎场上,缨蔓只觉得杀戮之事太过可怕,便想着独自在行宫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南苑。” 景颜眉毛一挑,南苑,可不就是王广和住的地方嘛,您散步可真是会挑地方。 “当时缨蔓在河岸边百无聊赖,便吟了一句‘无端隔水抛莲子’,哪知后面突然有人对道‘遥被人知半日羞’。缨蔓乃小女子,听到男人的声音慌乱无比,又如此直言不讳,当下便要躲开,却无意之间撞入了那人的怀抱,缨蔓并不知他就是镇国将军王广和,只道他是知己,一来二去,便熟稔了。” 说到这里,缨蔓已经羞红了脸,不再继续说了。 景颜低头看着地上的地砖,望着地砖上轻微的裂痕,细细思考着。想也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若是还要硬逼着她说出来,倒是显得自己无礼了。 这个故事,给人听来简直就是一段才子美人邂逅春园的佳话,郎有情妾有意挑不出任何毛病,况且说起来还是王广和故意隐瞒身份骗了人家的身子,楚缨蔓不过是委身于心爱之人罢了。 其实景颜还有一肚子的话没有说,比如见到陌生男子,怎么就不害怕?比如行宫南苑还有那么多宫女,怎么就没人看见?比如当她第一时间得知对方是镇国将军的时候,怎么不立即上门,而是默默怀了三个月的胎,趁着季氏一死就登门拜访来了?难不成就是看上了正牌夫人的位置? 景颜淡淡一笑,随即道:“那肚子里的孩子……” 楚缨蔓咬牙,坚定地道:“缨蔓知道未婚先孕让夫人对我有偏见,但缨蔓做事对得起天地,也不会懒着不走,什么做过什么没有做过,青天可鉴!” “我不过是想问问,如何知道肚子里的孩子的。” 站在一旁的季芸摆了摆手道:“也是机缘巧合,二皇子前一阵子吹了风身子有些不爽,皇上命杜太医给太子诊治,刚巧楚姑娘那几天吃不下东西,日日清晨干呕不止,这才让杜太医跟着看了,才知道缨蔓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景颜走到老太君身前,行了一礼,道:“如今薛大夫正在府中,颜儿想请他过来看看,祖母意下如何?” 季芸在一旁冷笑:“毓郡夫人的意思,便是不相信杜太医了?” 景颜笑道:“不敢不敢,只是孕妇怀-孕,从来都是要请三次脉的,杜太医医术高明,我也只是想要请我们府中惯用的大夫再看一看罢了,这样大家都可以安心一些。” 高老太君点了点头:“好,瑞红,去请薛大夫。” 瑞红应了一声,便退下了。景颜转过身去,让初晴白梨把冷了的茶水倒掉,再倒一些新的过来。 当她说话的时候,故意撇过了身子,正巧看到了楚缨蔓眸中闪过一丝惊慌,而季芸则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神色。 过了片刻,薛大夫来了,季芸以楚缨蔓还未成亲,让人知道她怀-孕了名声不好,便要求薛太医在帷帐外给楚缨蔓诊脉。 这样的事情无可厚非,薛太医只当对方是王广和新纳的姨娘,为那只从帐中伸出的手把了脉,片刻之后,拱手向老太君道:“回老太君的话,这位姨娘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老夫在此恭喜老太君了!” 一言之下,众人神色各异。季芸冷笑一声,露出得意之色,老太君虽然吃惊,脸上却也有隐隐的喜色,只有景颜低着头,笑而不语。 待薛大夫走后,季芸笑道:“老太君,这回您信了吧。” 老太君看了景颜一眼,见对方不动声色,随即笑道:“娘娘说的哪里的话,既然楚小姐怀着我们王家的子嗣,自然不会亏待她,等广和从前线回来之后,一定第一时间来贵府提亲,挑个良辰吉日明媒正娶!” 说罢,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瑞红,瑞红会意,立即上前拿出一枚玉佩,交到了楚缨蔓的手中。 “这块白玉童子莲花玉佩就先交与楚小姐,权作定亲之用,请楚小姐回府后好生养着,早日为我王家开枝散叶。” 到了晚上,景颜回到了修文院,初晴和白梨服侍她就寝。白梨没有忍住,开口道:“小姐,奴婢总觉得那个楚小姐有些奇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景颜看着镜中卸下妆容,发丝轻垂的自己,淡然一笑:“若没几分实力,怎么会挤破了头想要进这王府呢。” “可是,是老爷喜欢她的呀……” 初晴拍了拍白梨,接话道:“纵使喜欢,也不能不守规矩,奴婢只怕这楚小姐来者不善。” 景颜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不是她,也会是别人,既然季家和二皇子拼了命地要往咱们府里塞人,便是无法回绝的人。” “今日小姐在老太君的授意下,对那个楚小姐说了不少话,奴婢只怕她怀恨在心,进府之后借机报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只是个女人,怕什么呢。” 景颜眼眸深深,承载着窗外一池的月光,微微动容。 其实景颜与她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各走各的路罢了。不过二皇子显然与王广和走的很近,王广和又是导致李府灭门的直接推手,无论如何,她们之间都免不了一场战斗。 正在思虑之时,却听到修文院门口小丫头的声音,吵吵嚷嚷的,极其刺耳。 景颜转过头去看,皱眉道:“怎么了?” 小丫头匆匆来报,为难道:“回禀大少夫人,杨姨娘在修文院外,哭着喊着要见夫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第120章 四面楚歌 定是因为今天正厅发生的事情传到了丽锦阁,本在府中已经没有了敌人的杨姨娘突然感受到了危机,便过来求自己了。 白梨皱着眉头,脸上颇有些厌恶之色,随即开口道:“杨姨娘不去求老太君反而过来求小姐,还挑着大半夜,真是居心叵测。小姐咱们别理她,让奴婢回绝了她!” 景颜颇有些意外,白梨一向是善心的,也能说出这样的话,随即笑了笑,道:“喊她进来吧,大半夜的在此大吵大嚷,惊动了老太君如何是好。她老人家身子不爽利,不能有半点闪失。” 很快,初晴便领着哭哭啼啼的杨柔进了修文院。她的肚子已经很大,圆圆-滚滚仿佛一个巨大的气球,看上去十分累赘。 可纵使怀-孕再怎么吃,杨柔依旧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但脸色却透着红-润,显然与平日的苍白不甚相同。 想来季氏死后,她在府中过的极其舒爽。 初晴曾偷偷告诉景颜,如今的杨柔早已不是过去小心翼翼生怕半点差池的杨姨娘,她自认为整个府中除了老太君和大少夫人外便已经没人能爬到她的头上,行-事作风日渐骄纵。 平日里老太君几日才吃一顿的血燕,她顿顿都吃,还都只吃一小口,对下人也是呼来喝去,全然没有半点应有的尊重,也难怪连平日里十分善良的白梨都有些厌恶她,估计楚缨蔓来之前,她还做着生下孩子后当夫人的梦呢。 她刚一见到景颜,便盈盈倒地,大声哭道:“大少夫人啊……” 景颜也不回她的话,而是笑吟吟地道:“姨娘快起来,看这肚子,快生了吧?” 杨柔愣住,她本以为景颜会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这才符合她一贯的风格,如今怎么忽然绕起弯来。 不过说起自己的孩子,杨姨娘还是万般自豪,满脸喜色道:“是啊,老太君让我小心着,已经预备了稳婆和奶娘,随时准备小少爷出世呢。” 景颜眉毛一挑,笑而不语,顿了片刻,才继续开口:“三弟是个好运的孩子,一出生,便有了一个年轻的嫡母,定会好好待他……” 杨柔面色陡然一变,焦急地膝行上前,抓-住她的手道:“大少夫人,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夫人的弟弟啊,您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景颜伸出手,一个一个剥掉了杨姨娘握紧在自己身上的手指,淡淡道:“姨娘还弄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吗,新夫人如今已经定下了,就是那位楚贵嫔的近亲楚小姐,并且她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这个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杨柔不愿放弃,继续道:“那……那少夫人可以去求老太君啊,老太君最听您的话,那孩子又不一定是老爷的……” 景颜忽然转过头,厉声道:“放肆!你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那位楚小姐一进门,便是正正经经的正牌夫人,她的背后是二皇子,怎是你可以私下非议的!” 杨柔吓了一跳,顿时掩面而哭,她哭得那样惨,却换不来景颜丝毫的同情。 “与其过来求我,不如好好想着如何讨好新夫人,若她肚子里的若是个女儿,你就把三弟带给她抚养,落个懂事听话的名分;若她产下的也是少爷,就好好巴结奉承,让她对庶子一视同仁。不要再做千秋大梦了!” 杨姨娘走的时候,仍旧是哭哭啼啼的,声音却小了很多。初晴看着她离去,关上了修文院的门,回头对景颜道:“奴婢只怕她担心的是自己的地位。” “是啊。”景颜叹了口气,若是杨柔能听懂自己说的话,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若是听不懂,她便将是楚缨蔓第一个开刀的对象。 *** 等阿成收到消息的时候,王栾已经将整个军队除守军之外的所有人集结了起来,丝毫不顾主帅的命令,私自出兵准备追击西晋敌兵。 将士们只知道王松将剩余的兵权都交给了副将王栾,并且也已经获得了姜城主的首肯,便听从了王栾的调令,连夜集结起来。 王栾骑着高头大马,站在了军队的最前方,望着身后黑压压的军队,再看向前方溃不成军的西晋逃兵,只觉得胜利就在前方。 姜厚是不可能错过这样立功的机会的,当即跟在了王栾的身后,不断溜须拍马,说的王栾满脸都是喜色,整个人仿佛升到了天上,四周都是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 他知道,虽然岭岗镇防守极严让对方钻不了空子,但同时也让自己钻不了空子,他不能一直活在王松那个残废的阴影之中,他要建功立业,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王将军此次追击,必能断了西晋的后路,抢占先机,直-捣黄龙!”姜厚嬉皮笑脸地道。 “那是自然!”王栾得意洋洋地挥起马鞭,大声道,“后方将领听我命令,冲!” 阿成得到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出发了。他急匆匆地赶到王栾的营帐,见对方依旧雷打不动,十分安然,实在是着急透了! “将军,若是再不阻止,副将便要到达西晋军营了!” 王松笑了笑:“追击敌军,不是很好么。” 阿成急的满头大汗:“那西晋一看就是佯退!” “你都看得出来,王栾却看不出来,”王松脸上温柔的笑意忽然变了味,冷笑道,“那个废物……” 阿成愣住了,跟在大少爷身旁这么多年,从没听过他说过二少爷半句重话,如今这是怎么了…… “让他去吧!等大军走后,你去营帐后的梅河等着,若有一黑衣人骑马过来,手中拿着一支白羽箭,便让他进来找我。” 阿成领命,随即去了梅河边上。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借着幽暗的月光,阿成看到骑在马上的黑衣人举起了手中的白羽箭,便立即抽剑回鞘,带着那人走进了王松的军营。 黑衣人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衣服之中拿出一张卷轴。王松接过卷轴,借着烛火在黑夜之中看了又看,随后一把盖上,喃喃自语道:“她果然没有食言。” 阿成不明白,凑头去看,这一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惊得目瞪口呆。 “西晋那边的局势怎样了?” 阿成回过神来,立即道:“副将带着所有军队去了,这会儿本应该得胜而归,可还没有半点消息” “嗯,”王松点了点头,眼中神色变幻不定,“派人把最新的战况告诉我。” 很快,消息便不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 王栾的军队一路无阻到了西晋的营帐,只见那儿只剩下了几个破败不堪的小帐。王栾让士兵过去看看,却是一个人都没有,遥遥可见远处还有几个零星的营帐和少数几人。 王栾一路带着大军一路深入,半夜之中又起了大雾,好不容易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弥若公主单人匹马,王栾大喜,策马扬鞭地过去准备一亲芳泽,却发现大雾背后的公主骑着一匹马,身后竟然站着黑压压的士兵。 王栾害怕极了,立即命令士兵攻击,却没想已是四面楚歌,到处都是埋伏好的士兵。原来,当弥若公主知道计谋已经得逞之后,立即把剩下的兵力提前调了过来,再次伏击。天又下雾,实在是占尽了优势。 王栾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双方便已经打了起来,西晋军队背水一战,十分勇猛,而上元的士兵却因为半夜被叫醒而没什么精神,再加上本以为这是轻松取胜的一仗,很多人甚至武器都没有带,顿时死的死伤的伤,一片惨叫狼藉。 “如今,我方军队已经支持不下,姜城主正带着王副将准备逃跑了!” 王松点了点头,帐外立即有人来报。 “回禀将军,十万援军已到!” “好!”他转头看向阿成,立即道,“城中守将连伟为先锋,带两万士兵冲入敌阵,左云带五万士兵分左右两路夹击,剩下三万军队,追击弥若公主,切不能让她逃走,要抓活的!” “是!” 众将士领命之后,唯独阿成一个人留在了帐子里。大少爷一向信任他,却没有给他安排任何任务,这让他十分疑惑。 “将军,我……” 王松摆了摆手:“不要再说了,我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说罢,王松从桌子上拿出黑衣人带来的卷轴,放到了一脸震惊的阿成手中,语重心长地道:“这个东西,你且拿着。” 阿成只觉得心中狂跳,手中的东西一下子变得千斤重,沉甸甸的还有些烫手。 “我在后方没有留死路,定会有逃兵趁乱从后路逃走。你就在后路追击,无论逃兵是谁,统统杀无赦!” 阿成清晰地看到王栾黝-黑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猩红的杀意。 他咽了咽口水,准备领命而去之时,却听到王松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他转过身,笑容满面的模样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样子,可阿成只觉得这笑容已经变了味,“留着他一条性命,我还有用。” “是……将军!” 暮色沉沉,已经接近黎明,却丝毫没有光明的迹象。 第121章 逃跑都不会 姜厚原本是个参将,因平叛星灾动-乱有功,被派去岭岗重镇当了城主。 虽然多年的官僚生涯让他顺风顺水过了很多年,又不断敛财在岭岗这样偏僻的地方还能富得流油,但关键时刻,比如危险情况下,还是能够反应过来的。 比起已经吓白了一张俊脸的王栾,姜厚一发现浓雾散去之后身旁出现的西晋士兵,便已经觉察出了不对劲,立即拉住王栾的马,大喊道:“给我打!” 王栾顿时回过神来,他惊恐地看着姜厚,如今的局势很明显被西晋给下套了,胜算几乎没有,为什么还要打? 姜厚毕竟不是将军,除了他名下的岭岗军外没有人听从他的指令,姜厚立即凑到王栾的身旁,低声道:“王将军,你还想不想要这条命?” 王栾一惊,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平日里油腔滑调的姜厚如今面容严肃,瞬间就反映过来,立即高声道:“国敌当前,当奋勇杀敌,为国捐躯,死得其所!给我冲啊!” 将士们本已经被四面楚歌的局势围困,渐渐萌生了退意,但一听到将军的高呼,四周战鼓声又起,冲锋旗高举,王栾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就朝着弥若公主飞奔而去,顿时就有了斗志,高喊着为国捐躯不断上阵杀敌。 眼见两方军队厮杀在了一起,没有人注意到冲在前面的王栾忽然低下头,躲过了擦着身子而过的刀剑,翻身下马,瞬间消失在了血肉横飞的战场。 身旁的士兵给弥若递上了千里眼,弥若取过遥遥望了一眼,冷笑一声,无比讽刺道:“堂堂上元副将,竟然狼狈到穿着小兵的衣服逃跑,实在是讽刺至极啊!” 说罢,弥若朝着一旁摆了摆手,身穿铠甲的红英随即递上一把弓箭。 弥若捏着弓箭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冷笑一声,随即迅速张弓搭箭,眼睛半眯,锋利的箭镞对上了远处的某个目标。 只听见那弓弦发出紧绷之声,即将被拉到极限,随后在某个瞬间,猛地一松,那离弦之剑便穿过了重重阻隔,飞越无数刀光剑影,直指穿着灰色小兵服的王栾。 王栾猝不及防,被这支穿云箭冷不丁地扎在了臀-部,“嗷呜”哀嚎一声,顿时倒地,两手一摸,鲜血淋漓,顿时惊叫连连:“我的屁-股!疼死了!我的屁-股啊!” 另一旁同样穿着小兵服的姜厚看到身旁已经有几个士兵投来异样的眼神,立即捂住了他的嘴巴。 王栾一惊,当下想骂他以下犯上,却听到姜厚着急地道:“王将军,你是要屁-股还是要命!” 王栾此刻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却也明白姜厚的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命是第一要紧的东西! “那你快替我把箭拔-出来啊!” 姜厚立即伸手去拔,谁知刚一碰到那箭柄,王栾就疼的杀猪似的大叫:“不要拔了!不要拔了!疼死爷爷了!先逃命吧!” 也不怪王栾,弥若公主的那支箭的箭镞,是用最硬的钢打造的,坚硬无比,别说人,就算是石头都能射-进去。更何况那箭镞头上打磨了八个小铁钩,每个铁钩上又有八个倒刺,足足八八六十四个尖刺,别说拔-出来,就算是碰到都要疼的死去活来。 “那个臭娘们!没想到这么阴毒!”王栾哭丧着脸,一个大男人此刻已经哭了起来,“我以后怎么办啊!万悦楼的姑娘们还等着我去啊……” 饶是厚颜无耻的姜厚,此刻也忍不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哪里是将军该有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怕死鬼,不但怕死,还怕今后没得享受,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狗眼跟了他,现在看来,王松虽然残废,显然比他要强太多。 想到王松,姜厚以为西晋这次反击成功,岭岗驻守空虚,一定会被西晋反扑,王松此刻也免不了一死。若是自己能够活下来,带着王栾逃走,到时候就把所有罪责推到王松的头上,说他军令有误,死无对证,自己还能捞到点好处! 想到此处,他立即拖着半死不活的王栾突出乱军之中,随即一吹口哨,便有他的心腹骑着马儿过来接应他,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抬着王栾上了马,随后头也不回,朝着某个乱军的突破点逃了出去。 姜厚和王栾用几万大军的生命换来了逃跑的片刻,却没有想到当他们逃跑后不久,便听到远处传来阵阵冲杀之声。 四周的大雾依旧下的很重,四面八方的士兵不知来的究竟是敌军还是友军,心中焦虑万分,直到其中一人大喊:“看!上元的军旗!” 随即,更多的人看到那些冲入敌阵的士兵手举赤黄色的上元军旗,顿时军心大振,劈杀西晋敌军的势头愈发猛烈。 “怎么回事?”弥若震惊不已,她本以为计谋得逞,能够全歼上元士兵,还能反攻岭岗,从而夺取剩下的五镇,一切水到渠成,可没想到,竟然半路杀出了援军。 红英上前道:“公主!是王松调来的十万援军,正分三路围剿而来!” 弥若皱起眉头,厉声道:“可有退路?” 红英面上冷汗淋漓,垂头道:“前方的路都被堵死了,全无退路……” “是我大意了……”弥若喃喃自语。王松啊王松,谁能想到他是那个抱头鼠窜的王栾的哥哥,兄弟二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还有你,景颜!这件事跟你脱不了干系!你且看着吧,一旦你落入我的手中,非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弥若咬牙切齿,愤恨不已,一把抓过手里的弓箭,牵起缰绳厉声道:“诸将士与我同在!奋勇杀敌,突出重围!” 虽然弥若的威慑力与统领能力极高,但面对如此多的上元士兵,仍旧寡不敌众,渐渐被上元追击而来的军队围困起来,红英奋力救主,为了弥若身中几十刀,浴血奋战,最终战死沙场,为弥若争取到了宝贵的逃跑时间。 而另一边,月下三匹马急速飞奔,姜厚骑在最前面,身侧是自己的心腹与还在鬼哭狼嚎的王栾,而另一匹马上,则是姜厚的另一心腹,马上还挂着沉甸甸的口袋,全是姜厚在岭岗城中压榨出的油水。 他自知此次逃跑可能有去无回,便把最值钱的东西全都带上,以备隐性瞒名安享晚年。 月光之下,马蹄飞奔,渐渐远离身后的战场,周边的环境也愈发安静起来。 肃杀的秋风呼呼地在姜厚的耳边刮过,他却丝毫不觉得,而是热血沸腾,他此刻只听得见耳畔马蹄凌-乱的声响,内心复杂至极。 就在此时,马蹄之声渐渐凌-乱起来。姜厚皱了皱眉头,侧身去看,发现月光下的影子多了一道。他眨了眨眼睛,再去看,却又消失了。许是浓雾太重的缘故,又行了稍许,再次转头,那影子却如鬼魅般又在了,让姜厚心中瘆得慌,随即问身旁的心腹道:“你带了几个人过来?” 被问的那人正是带着财物离开的心腹,他立即开口:“回禀城主,属下一共二人,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人……” 话音未落,只见那匹跟在他们身后的马儿忽然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疾驰而来,黑暗之中,寒光一闪,随之红光乍现,姜厚瞪大了眼睛,看到眼前骑在马儿上的心腹瞬间头颈分离,他大张着嘴巴,还保持着和姜厚说话的姿势。 那人的马儿受惊,带着那厚重的财产飞奔远去。 姜厚的眼睛上被喷的满是鲜血,他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虽然心疼钱,但还是命重要,大呼一声,随即疾驰而去,却没想到那人速度更快,已经与他并驾齐驱。 姜厚惊恐万分,以为那人是拦路抢劫的劫匪,周身剧烈震动,面色白的像是死人,那脸颊上染上的鲜血,给他增添了几分诡异的红-润。 他忍不住侧头去看,月光之下,照着那人的眉目清澈,气宇轩昂,肃杀的面孔之上,竟然对他鬼魅一笑,手中的长剑明晃晃的,还滴着血,在这寒夜之中散发着白色的温热之气。 这不是王松身旁的阿成还能是谁? “姜城主,好久不见啊。”阿成冷笑一声,扬鞭一拍。 姜厚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勒紧缰绳,下意识地就要跑,脸上早已冷汗淋漓。可他忽然想到自己毕竟是个城主,是朝廷命官,而他阿成只是王松的一个部下而已,无论如何自己的官位都比他高,他敢奈我何? 他努力定了定神,开口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我的部下!” 随即,姜厚给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即拍醒了王栾,王栾见是阿成,立即激动起来,大喊道:“喂!你快扶本将军下来!本将军中箭需要急救!去传军医!通知镇国将军我因公负伤了!” 姜厚心中大骂王栾个草包,到现在还看不出来阿成的面色不太对,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要带着王栾这个累赘,干脆趁阿成不注意,猛地策马狂奔起来。 第122章 你比不上她分毫 谁知阿成早有准备,一把抓-住了姜厚马上的缰绳,身子一扬,轻松落到了他的马上。 姜厚惊恐至极,不断地给王栾使眼色,可王栾正疼的昏天黑地,哪有心思看他的眼色,只是趴在马儿上一动不动。 可姜厚的心腹却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不管王栾,立即拔-出长刀朝着阿成砍来,阿成眼睛都不眨,手起刀落,那心腹立即倒在了马上,鲜血直喷。 姜厚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个心腹都是自己从数万士兵之中挑出的勇猛之徒,又经过后天的培训,与那些平京暗卫死士分毫不差,平日里一个顶十个毫不在话下,为何在阿成的面前,却仿佛小鸡仔,一手一个都被劈死了。 王栾的马儿没了驱使的人,顿时乱跑起来。王栾大惊失色,只能自己伸手驾驶,屁-股上疼的又厉害,让他几乎死过去,后面还坐着一个死人,这种感觉,简直太可怕了。 不过好在王栾终于回过神来,对着阿成大骂道:“你个不要脸的畜生!是反了不成!我要告诉王松!不,他跟你是一路的,我要告诉我爹,告诉皇上,让他们砍了你的脑袋!” “砍了脑袋?”阿成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王栾与他对视一眼,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劲,随即他手中的长剑仿佛舞蹈般插入王栾身后死人的脖颈之中,轻轻一挑,他的脑袋顿时被砍了下来。 “二少爷,是这样吗?”他举着那人的脑袋,对他扬了扬。 面对如此血腥的场景,王栾几乎要呕出来,他没想到阿成竟然又杀了一人,那凌厉的刀锋刚刚划过自己的耳畔,差点以为他要杀了自己,顿时慌了神智,身体不断发抖,根本没法缓过劲儿来,只知道一个劲儿地骂人:“狗奴才!王松的走狗!你……你……你怎么敢!这可是忤逆!” 而一旁的姜厚已经被吓得一言不发,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发抖。 阿成冷冷一笑,忽然从胸口掏出了某件东西,借着月光,王栾看到那是明黄色的织锦,顿时意识到了不对劲,而姜厚已经看到了上面的字,吓得面无人色。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姜厚身为岭岗镇城主,贪赃枉法,勾结官员,迫害百姓,玩忽职守,大逆不道,宣旨之时立斩与军中。副将王栾,以下犯上,结党营私,假传军令,即日起革除军职,绑缚入京,等候发落……” 阿成话音未落,便已经伸手斩了姜厚的首级,王栾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顿时吓晕了过去,被阿成带回了营帐。 而另一边,西晋大败而逃,左云与连伟生擒西晋将领一名,可弥若公主还是被她给逃掉了。 得到消息的王松看了看被捉回来的王栾和西晋将领,顿时就笑了。那可不是别人,而是当初那个穿着黑袍,谎称三皇子罗摩王与弥若公主老师的僧人。 比起在一旁叫嚷不休的王栾,那僧人显得安静许多,他谁也不看,闭目养神,嘴里念诵着经文,仿佛自己仍是上元的座上宾。 王松看了一眼王栾,随即挥手让人把他带了下去,此时此刻,营帐之中只剩下了王松和那个僧人,他静静地看着他,烛火之下,那僧人的面容伟岸,风姿神采,纵然闭目养神,还是能够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隐藏的勃发之势。 沉寂了些许,王松终于开口,却不是说别的什么,而是轻轻的喊了两个字 “陛下。” 那黑袍僧人陡然停止了念诵,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王松一张笑得极其温柔的脸庞。 “陛下亲自前往上元,又御驾亲征,实在是让我大吃一惊。” 嘴上说着吃惊,可脸上却看不到半分惊讶,反而是早在意料之中。 西晋皇帝淡淡道:“王公子如何知道朕是西晋的皇帝?” 王松眨了眨眼睛,淡淡地道:“所有人都知道西晋的桓帝育有许多皇裔,便默认他是个老头,可我得到的消息,却是西晋皇帝久居宫中,深晓养生之术,得神医相助,鹤发童颜,虽早已过了古稀之年,却依旧保持中年的模样……” 桓帝哈哈一笑,脸上终于露出了神采:“王公子的消息果然灵通。” 王松话锋一转:“可我没有想到,陛下活了这么久,还这么想不开,非要亲自跑到上元的地盘上来,难道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他这话全然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可桓帝却不生气,眼中神采奕奕,诡异一笑道:“你我都应该明白,人的一生得到许多,失去许多,却有一些执念,再怎么也放不下……” 仿佛被人戳破了心事,王松的眉头稍稍皱了起来,但很快便再一次舒展,只是脸上的笑容不再如此和煦。 他忽然开口:“出来吧。” 随即,营帐前影子一晃,却是已经被报逃跑成功的弥若公主! 她怎么忽然又回来了? 可此时的弥若,仿佛变了一个人,身上穿着的早已不是战场上的铠甲,而是一身红色的轻纱烟罗裙,薄薄的裙子贴在她玲珑紧致的身体上,在帐中的烛火一照,竟然若隐若现,透出了她的皮肤。 弥若淡淡地看了一眼桓帝,随后换上了一张颠倒众生的笑容,伸手拔去了束着青丝的唯一一支金簪,顿时之间,长发如瀑,倾泻而下,弥若仿佛一个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妖孽,袅袅婷婷地走到了王松的身旁。 “王公子……”她吐气如兰,声音轻-颤,微微带着喘息,给人以极其暧昧之感。 王松望着眼前香-艳的一幕,却一动不动,任由弥若像一条蛇一般盘到了他的身上。他看了看一旁的桓帝,又睥睨了一眼身上的弥若,冷笑道:“西晋的皇帝就是大方啊,肯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一个残废。” 弥若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如柔胰般脂润的手指轻轻滑过王松俊逸的脸庞,在他的唇颊稍稍逗留,随即张唇作势吻了过去,却又偏离方向,向他的耳朵咬去。 王松冷哼一声,弥若皱起了眉头。 平日里她只要对人家笑一笑,对方都甘愿为她做任何事情,甚至是上元的太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眼前的王栾,面对已经脱的只剩下一条轻纱裙的自己,竟然脸不红心不跳,难不成他真的如世人所说,残废了两条腿,连男人基本的生理都消失了吗。 弥若的手不禁向下滑去,却发现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顷刻间,她就有些恼怒。 王松立即抓-住了她的手,那力气极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弥若强笑道:“王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如此春宵一夜,你我应该共度……” “公主不自爱,王某却顾惜自己的很,若是想要让我放了你的父皇,不如试试别的办法。” 弥若再也忍不住,她一把捏住王松的脖子,恨恨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王松笑了,烛火下,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迷人,却藏着深深地杀机。 “弥若公主,我想你还没有弄清楚现在的状况,只要你乱动一下,放在桓帝身体里的火药随时都会引爆,你该不会是想看着自己的亲爹炸成肉泥吧?” 弥若的手顿时就送了,她震惊不已,完全不敢相信王松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早在进入上元之前,弥若就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对王松的性格也有了一定的把控,却不知道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内心早已开始变化。 弥若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失去了颜色,她嘴唇微动,嗫嚅道:“你到底要什么?” “公主真是聪明,”王松笑了笑,随即道,“如此倾国倾城的公主,我自然是要留下的,只不过不为自己而留。”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冷了下来:“我要荀时意。” “荀时意?”弥若放松下来,轻笑道,“王公子真会说笑话,荀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去何处找给你?” “荀时意在哪里,我不想说第二遍,”王松冷冷道,“桓帝的驻颜之术,没有荀神医,恐怕做不到吧。” 弥若脸色一变,荀时意确实在西晋深宫。因其爱上了桓帝的爱妃,被桓帝知道后,幽禁了起来,宣称只要他留在宫中为他驻颜,便把爱妃送给她。 眼见弥若迟迟不回答,王松冷笑一声道:“公主,王某不是一个耐心的人,如何取舍,你应当明白。” 西晋的皇庭比上元复杂的多,弥若眼中神色不定,过了很久,终于哑着嗓子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我的父皇,我就把荀时意带过来给你,我自己,也会留下。” “很好。”王松点了点头,第一次正脸看向一旁容貌绝色的弥若,伸手抚过她嫩滑的面孔。 几日之后,弥若遵守承诺把荀时意带了过来,且自己秘密留在了王松的身旁,而桓帝则在王松心腹的护送下,回到了西晋。 “为什么你对我不心动?”望着远去的桓帝,弥若眼眸冰冷。 王松轻笑一声:“因为在我心中,你比不上她分毫。” 第123章 班师回朝 弥若嗤笑了一声,显然十分不以为然。她转过头,看着面容十分温柔的王松,根本无法把他跟战场上那个杀人如麻的男人联系起来。 “你对她如此用心,她未必领情。” 弥若是何等聪明的女子,拥有同样的才情和外貌,心性或多或少也会有相似之处。 王松的眸子冷了下来,随即,弥若感觉到那双冰冷的眸子之中有某种隐隐爆出的火星,竟让她不自觉地开始害怕起来。 王松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弥若纤细的脖子,不顾对方透不过起来脸色憋得铁青,冷笑一声道:“你最好,不要让我听到半句关于她的坏话。” 王松顿了顿,凝视着弥若因惊恐而瞪大的双眼,随即松开了手。弥若弯下腰剧烈地干咳起来,方才的窒息感让她禁不住泪水满面。 王松看了看身侧,阿成立即上前,托住弥若的下颌猛地一击。 弥若下意识地张开嘴巴,一颗奇异香味的药丸顺势落入她的喉中,她本能地吞咽了几下,惊恐地盯着王松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王松恢复了温柔的笑容,淡淡道:“让公主能够安心为我所用的东西。你要记得,不顾惜自己的命可以,但桓帝的命,你应该看的很重吧。” 弥若似乎被人戳中了心中的某个深藏的秘密,猛地抬头:“你知道?” 王松哈哈一笑:“我第一眼看到桓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不一般,不过西晋皇庭的秘事,我没多少兴趣。你放心,十年之后,桓帝和你体内的丹药会自行溶解,到时候我一定放你们走,对于你们的关系,我会守口如瓶。” 弥若一把挥开扶着她的下人的手,冷冷道:“你最好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王松拍了拍手,顿时有两个婢女恭敬走了上来,“带她下去换身衣裳,以后的名字就叫阿若吧。” 待弥若走后,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帷帘后缓步走到他的身旁,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皮肤紧致,目光盈盈,面容清秀,仿佛一个弱不禁风的青年书生。 王松看到他走了过来,立即客气道:“荀神医。” 荀时意的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王公子言重了,老夫不是什么神医,只是一介书生罢了。” “天底下有哪个垂垂老矣的年迈长者有着荀神医一样的外貌呢?”王松笑道,却没有半分倨傲,全然都是尊敬。 荀时意拱手道:“只是略通医术罢了。” “不过还得感谢荀大夫,为了研制阿若服下的药,费心了。” “举手之劳罢了,”荀时意低下头,依旧恭敬地道。 风吹过他灰色的书生服,衣袂飘飞,挡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荀时意一直都是传说中的神医,周游列国,神龙见首不见尾,王松自然没有见过他的真容。 为了确信眼前的男子就是荀时意,王松让其研制了一种药丸,弥若吞下之后,面容和声音都会发生细微的变化,这些极小的变化叠加在一起,就会让你产生错觉,弥若不再是弥若,而是一个貌美的丫头。 如此神奇的变化,让王松彻底相信了荀时意,这也算是荀时意献上的一份见面礼。 他稍作片刻,又道:“王公子,我已制定了一套诊疗方案,请公子到卧房,让老夫跟你细细讲一遍吧。” 王松眼眸一动,忍不住立即就要跟着荀时意离开,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等我做完这件事,再跟荀大夫好好商议吧。” 岭岗大捷和王栾被绑这两件事情同时传入了安阳和广平,王广和与西晋士兵苦熬了一个多月,本来再坚持几天,西晋粮草不足,兵士又少了许多,总会有突破点,可这消息却打破了平衡。 王广和着急于自己的二儿子,匆忙出兵,被本准备退军的西晋逮了个正着,狼狈逃回安阳城,士兵折损大半,他只得闭门不出,死守安阳,同时修书一封送到了岭岗,询问王松原因。 而在广平坚守的二皇子却没有多少动静,听完身旁亲信的汇报,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她背叛了我。”便再无后话。 桓帝回到西晋后,迅速退兵,广平安阳不战自胜,虽未失守,却毫无战绩可言。而岭岗大捷让平京的所有人明白了一件事,王家的大少爷王松,是个不可多得的军事天才,而那个看上去无比英勇的王栾,竟然是个没用的东西,还以下犯上,假传军令,简直罪无可恕。 被捆绑着看押的王栾这几日实在是苦不堪言,他屁-股上的那支箭依然在他的臀-部,拔不出来忍不下去,简直生不如此,日日在营帐之中哀嚎。 王松曾去看过他几次,王栾不是破口大骂就是跪地求饶,毫无男子汉气概。念在手足之情,王松还是命军医拔掉了那支杀伤力极大的剑,简单地做了清洁包扎。 大军班师回朝,帝大喜,亲自在皇宫之中接见三位将领。 因不是上朝的时间,皇后身体不适,由兰妃陪伴皇帝,还有太子太傅等朝中重臣在康乾宫接见。 在照例询问过后,皇帝忽然问主帅二皇子道:“听说此次战役的胜利,多亏了龙虎将军,是这样吗?” 战报早就传到了平京,皇帝这么问,其实另有目的。一来看看王松是否因一战成名而沾沾自喜,能否继续堪当大任,二来看朝中重臣对于王松这位“新人”的态度,能不能够让所有人服气。 因双-腿不便,皇帝特意赐了王松座位。此时此刻,面对这显而易见的夸耀,王松脸上毫无骄矜之色,而是拜了又拜,恭敬地道:“臣不敢独享功劳,此次胜利若无二皇子与镇国将军相助,便不会有今日之胜。”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王广和刚想说什么,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脸色随即平淡起来。 “王将军,听说你的二儿子犯了军纪?” 王广和早就知道皇帝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立即战战兢兢地跪下,恭敬地磕头:“陛下,是臣教导无方,让犬子犯了大错!” 皇帝冷声道:“你倒是知趣,触犯军纪,按照上元律例,当斩……” 王广和脸上的冷汗掉了下来,其实当他知道王栾如此没用的时候,心中已经放弃了这个草包二儿子,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一向倚靠的二皇子提拔上去的,或多或少,都会影响自己的前途。 果然,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自己是先皇的皇子,为了夺权也曾与手足之间有过厮杀,对于这样的以下犯上的行为,是最看不下去的。 还没等皇帝开口,却听到王松上前道:“皇上,恕臣斗胆,臣弟虽触犯军纪,却是因为年少莽撞,立功心切,若不是他吸引了西晋兵士的注意力,臣无法带着援军突袭西晋后方。” “另外,”王松低下头,“臣弟身中一箭,急需太医救治。” 皇帝听后凝神片刻,一言不发,倒是让王广和着急不已。他并不知道王栾的莽撞都是王松一手促成的,心中只埋怨好不容易出头了的大儿子为何要去蹚这趟浑水。 一旁的太子太傅景慕也站了出来,恭敬道:“皇上,龙虎将军念及手足之情,又杀敌有功,实在是难能可贵!” 皇帝的脸色逐渐明朗起来,他大笑一声,赞赏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胸襟也十分宽阔,朕答应你,派太医去牢里给王栾疗伤,等他治好了再来领罪!” “皇上。”坐在皇帝身侧,穿着蕊红色拖地连珠孔雀纹对襟锦外裳的兰妃梳着一个飞云斜髻,清清爽爽地插着一支点翠绣球花镶紫水晶簪子,光洁的手臂上,一对蜜蜡琥珀石的镯子轻轻柔柔地挂在上面,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微微荡漾。 如此装扮,突出了她的气质如兰,又起到好处地收敛锋芒,显得大气合适。 “王将军本身体不适还能带兵出征,您可要好好赏赐他。” 兰妃说这话的时候,二皇子用奇异的眼光看了她一眼,那眼眸之中蕴含的复杂神色,让笑吟吟的兰妃瞬间撇开了目光。 皇帝点头道:“确实应该如此!” 随后,便有太监在一旁草拟诏书,赏赐二皇子宇文烈黄蟒袍一件,黄金万两,绫罗百匹,珠翠十担,另追封二皇子生-母楚贵嫔为楚德妃,即将嫁入王家的楚氏孤女楚缨蔓为一品诰命夫人,嫁娶按一品夫人仪制。 封镇国将军王广和为正一品镇国大将军,赏赐白银万两,绫罗千匹,珠翠百箱。 另封龙虎将军王松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赏赐白银万两,绫罗千匹,珠翠百箱。 三人叩拜谢恩,而王广和心中却多有不爽。按照他这样的功绩,可比那去丰城救灾给国家省钱的季文斌厉害多了,却因为王栾的关系没有封侯拜相,依旧是个将军,心中不免抑郁。 可一想到季氏已死,楚缨蔓又怀了自己的骨血,又立即兴奋起来。 眼见皇帝的命令已经颁布下去,三人准备叩拜谢恩,却听到兰妃又盈盈笑道:“皇上,臣妾觉得皇上此次封赏,虽赏罚分明,却不足以慰劳军士呢。” 第124章 明目张胆的威胁 皇帝转过头:“哦?爱妃一向是有主见之人,说来朕听听。” 兰妃顿了顿,再次开口,语音轻柔却又有力,十分耐人寻味:“臣妾觉得,这次的胜利,军士们也有功劳,要赏,就要赏所有人。” 皇帝眉毛一挑,不禁笑道:“依爱妃的意思,岂不是要朕颁布成千上万个诏书,逐个封赏金银?” “那倒也未必,”兰妃望了望底下跪着的人,柔缓道,“士兵的职责是打仗,目标是打胜仗,但关键便在于领导之人,只有领导有方,才能以一敌百锐不可当。” “臣妾以为,对军士们来说,有一个好的将领是生命所托和前途所望,与其赐他们金银,不如赐给他们一个好的将军,这才是长久之计,既能稳定军心,又体现出皇上思虑之万全,实属一举多得之举。” 皇帝思索了一会儿,随即点了点头,赞赏道:“爱妃果然聪慧,好,朕就依你而言。传令下去,那日援助岭岗的十万军队归骠骑大将军麾下,重新整编,传交虎符,即日起领命!” “是,皇上!” 后宫之中,皇后懦弱,受太子一事后元气大伤,深居坤宁宫不出。而如妃一向温柔娴静,解语可人,对皇帝来说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却不足以另眼相看。盛美人自然不必多说了,虽宠爱有加,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 只有兰妃,聪慧美丽下又敢做敢言,与皇后一起协理六宫,对于政治,也在皇帝的默许下出谋划策。 也正是这个原因,二皇子当年才将孤苦伶仃的宁采兰送到了宫中,可如今看来,对方似乎另有所图。 离开康乾殿的兰妃正在回华盛宫的路上,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母妃!” 兰妃心中一喜,知是十皇子宇文杰,顿时喜笑颜开地循声而去,却看到了另一张脸,脚步忽然顿住。 “兰妃娘娘,好久不见啊。” 二皇子宇文烈抱着粉-嫩可爱的宇文杰,笑意盈盈地跟兰妃打招呼。 兰妃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心中仿佛被冷水浸过一般,一动不动,眼睛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宇文烈。 宇文烈依旧笑容满面,一手执皇帝赏赐的黄蟒袍,一手抱着宇文杰,身体颀长,面容俊逸,有着幽深的眸子和挺拔的鼻梁。 可这张俊俏的脸蛋在兰妃看来,却可怕无比,而她更加担心的,是在二皇子手中的宇文杰,对方此举,仿佛是在提醒她某件事。 黄蟒袍虽然是无上荣耀,但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手握实权才是最实在的,而昔日里受到宇文烈扶持的兰妃,显然没有“回报”他。 “方才在康乾殿,兰妃娘娘说的正是精彩万分啊,我得到的这些赏赐和这件黄蟒袍,可都是托了娘娘的福啊!” 兰妃逐渐缓过劲儿来,僵硬的身体也开始有了些微的动作:“殿下说哪里的话,这都是殿下军功所得。” “是啊,军功所得……”宇文烈看向远方,冷笑了一声,抱着宇文杰的手缓缓紧了起来。 兰妃看在眼里,心也像是被揪住一般,可她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爱的儿子在这个危险的男人手里。 她试探着道:“杰儿,快下来,让二皇子殿下一直抱着,像什么样子!” 可宇文杰根本不明白眼前的状况,忽然伸手搂住了宇文烈的脖子,笑嘻嘻地道:“母妃,二哥抱着可舒服呢,让杰儿再享受一会儿。” 兰妃心中焦急不已,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快下来!” 宇文杰吓了一跳,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乖乖从宇文烈的手上窜了下来,可怜巴巴地走到兰妃身旁,哭丧着一张小-脸。 兰妃心疼不已,只能轻轻搂住他,捏了捏他的小-脸:“杰儿乖,到时候了,跟乳娘去午歇吧,让木槿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荔香马蹄莲,母妃晚些再来看你,。” 一提道荔香马蹄莲,宇文杰的小-脸才终于有了一丝喜色,扑腾扑腾地走远了。 “十弟真是聪明可爱,叫人不得不喜欢啊。”宇文烈语含深意。 兰妃的眸子垂下来,淡淡道:“殿下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必然比杰儿要可亲万分。”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二皇子忽然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那日-你跪在我府前,求我让你入宫,将宁国光的十万兵权交与我,虽然你说战乱年代军队多有离散,打了个折扣,给了我七万,我还是答应了你,可如今娘娘随口一说,就给了人家十万,实在是大方啊。” 兰妃面目冷凝,咬唇并不说话。 “想来也是,那日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而现在,却是万人之上的兰妃娘娘,今时不同往日,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啊!” “殿下,”兰妃冷声道,“当日我求你让我入宫,也兑现诺言把父亲的兵权交给了你,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了。” “哦,是这样吗?”宇文烈似笑非笑,“你应该知道,十弟有多么依赖我,我随便喊他过来,他便会听我的话,若是不小心在什么东西里放了毒药,他应该也会笑嘻嘻地吃下吧……” 兰妃凝眉,忍住心中的怒火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远处的乳娘却突然跑了过来,急匆匆地道:“兰妃娘娘!十皇子方才吃了荔香马蹄莲,忽然开始呕吐腹泻!” 兰妃大惊失色,脸上气血全无,慌忙道:“快去请太医!快去!” 随即,她想到二皇子方才说的话,陡然转过脸,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是你!” 二皇子似笑非笑:“是我又如何?” 兰妃忽然感觉有些透不过气,身体冰凉,仿佛方才浇过的冷水,已经把她冰冻了起来。 二皇子走到她身旁,举起手指,淡然道:“兰妃娘娘,我要动谁,想要动谁,只是一根手指的事情。” 他放下手指,忽然转向她:“而你,想要动我,纵使是赔上你儿子的性命,也动不了我一分一毫!” 宇文烈声音不大,却阴冷至极,让兰妃如坠冰窟,一动都动不了。 “以后做事情,希望兰妃娘娘能够瞻前顾后,瞻咱们的交情在前,顾十弟的性命在后……” 说罢,二皇子一甩衣袖,转头离去。 木槿匆匆赶来,看到失魂落魄的兰妃,连忙上前喊她:“娘娘!” 兰妃回过神来,急切地抓着她的肩膀,慌忙问道:“怎样了!杰儿怎样了!” “太医已经及时来看了,说是那荔香马蹄莲放久了变质了,所以殿下吃了才会呕吐腹泻,如今已经安然无恙,在寝宫躺着了。” 兰妃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是宇文烈给她的一个警告,时日已近冬日,马蹄莲哪还会变质,分明是有人蓄意下毒。 只要她行差踏错半步,杰儿的性命便会不保。 回到寝宫,望着躺在病榻上的宇文杰小-脸惨白,沉沉睡着,方才粉-嫩活泼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兰妃的眼泪含在眸中,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庞,心疼不已。 木槿是兰妃的心腹,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此刻在想什么。她望着兰妃,缓缓开口道:“娘娘,咱们以后该怎么办?” 本以为兰妃会忍气吞声,没想到她忽然抬起了头,眼眸之中有火焰闪过。木槿吓了一跳,听见她幽冷的声音传来:“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我的孩子!” “娘娘……” “本宫马上写一封信,你替本宫交给封德海,让他想办法转交骠骑大将军。” 木槿接过信封,点了点头。 *** 数日之后,王府门前装点一新,如今王广和已经是正一品的官阶,又喜事临门,自然不同往日,准备大操大办起来。 女方楚缨蔓算是二皇子府的人,又得了皇帝赏赐与诰封,两家对于这次的亲事颇为重视,需要商讨的事情也多,自然频繁走动起来。 季芸贵为皇妃,自然不能天天过来,依旧托了汪氏来王府商谈。 如今已是冬日,亲事定在年关,加上缨蔓怀-孕,算是三喜临门,这一日,汪氏和高老太君正在正厅之中商讨嫁娶事宜,景颜在一旁安静地陪着,忽然听见门房来报,说是太医院的人来了。 太医毕竟是给皇帝看病的,不请自来,多半是皇帝的意思,随即大厅之中的所有人赶忙上前相迎,遥遥地便看见太医院左院判林太医步入正厅。 林太医上前作了个揖,随即被众人迎了进去。 高老太君穿着绿黄色掐牙镶边缠枝宝瓶纹交领琵琶棉衣,胸前是芥末绿四喜如意纹的背心,因常年吸水烟的缘故,一到冬日便咳嗽阵作,又在脖子上围了个貂毛围脖,再加上祖母绿昭君抹额,整个人仿佛埋在珠翠织就的锦被之中。 “林太医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林太医在丫头的搀扶下坐在一旁,却没有饮递上来的茶,只是上前道:“老太君,老夫奉命来告知各位关于贵府二公子的事情。” 二公子?可不就是王栾嘛。听到这个名字,老太君的眉毛皱了起来。 第125章 砍去双-腿 自从他们得知为王栾被羁押的消息,且又是因迫害王松而致,所有人几乎都放弃了王栾,纵使是成了一品大将军的王广和,也没有去牢里捞人的意思,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去看望过他。 此次林太医亲自登门,王家也不好推却,立即奉了新茶给林太医,对方却没有喝,只是拱了拱手道:“老夫奉命来通知各位关于贵府二公子的事。” 汪氏见状,站起身笑道:“老太君,那我今日就先回去准备了。” 老太君点了点头:“有劳侯夫人了。” 待汪氏走后,林太医才缓缓开口,语气却有些迟疑。 老太君着急道:“到底是什么事?太医尽可直说,不必忌讳!” “二公子中箭,箭镞深入骨髓,伤及神经,且已经腐烂多日,恐怕二公子的双-腿是保不住了。” 老太君皱眉道:“林太医的意思,是他会变成一个残废吗?” 老太君在“残废”二字上念的极轻,这是全家都忌讳的一个词语,可现如今,似乎谁也躲不开。 本以为林太医会点头,却没想到对方还是摇了摇头,感叹道:“若是瘫痪,还算是好的,可惜箭镞之上抹了西晋的毒药,毒素侵入身体,如今依然在一寸寸地向上攀爬。最好的方法,是砍去二公子的双-腿,尚且能保住一条性命。” 众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所有人都知道王家大少爷的双-腿在战场上受了伤,变成了残废,却没想到如今二少爷也是如此,甚至还要截取双-腿! 光是想想这样的场景,便觉得残忍可怕,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冷凝,仿佛比窗外的寒冬腊月更加森冷。 老太君回过神来,紧紧皱着的面庞上满是皱纹,更加显得她庄严肃穆。她抬起头,对林太医道:“林太医,皇上那头是怎么个意思?” 王栾犯了军纪,理应处斩,只是看在王广和和王松的面子上才暂时关着王栾,虽说如此,但决定权依然在黄帝手里。 林太医缓缓道:“皇上说了,既然王公子已经变成了残废,便免了他的死罪,削去他的官职,让他在家静养。” “如此,感谢皇上宽容了。”其实老太君心里未必希望皇帝放过王栾,若是王栾就这么死了,还能尽快让人忘了之前的事情,偏偏皇帝宽恕了王栾,还让他回家。 “所以老太君,您要给我个答案,救还是不救。” 救,意味着家里要在多一个败笔,且所有人只要看到王栾,便会想到这期间的不愉快,眼看着家里三喜临门,这是十分晦气的事。 不救,那就是不顾人伦,人家皇帝都已经松了口绕他一命,结果王家却不领情,还要置他于死地,如此看来,王家简直就是在触碰天子的权威。 所以林太医这次过来,根本就不是给王家做选择,而是奉了皇帝的命,把王栾当做一个警告时时提醒他们,纵使如今多么春风得意,依旧得记着当初做过的事情。 老太君深知皇帝用意,她轻轻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景颜,她今日穿着姜黄色云纹绉纱袍,脖子上围了个狐狸毛交领,脸上泛着淡淡的红色,眼眸清浅,仿佛融化了屋前的阳春白雪。 自从王松班师回朝,景颜便知道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如今王栾的下场,几乎是王松一手促成的。她赞赏于他的果决,却又惊讶于他的狠心,但眼前的这件事,却也是王栾咎由自取。 景颜缓缓道:“祖母,颜儿认为这件事,多少得问问二弟妹的意思。” 高氏虽然坐了王府的第一把交椅,可毕竟要回郑国公府,所以多多少少,景颜才是真正的“夜帝”。 果然,高老太君听了景颜的话,缓缓点了点头,转头对一旁的瑞红道:“你去齐渊阁,请二少夫人过来。” 瑞红应了一声,便去了。 没过多久,瑞红就回来了,身后还领着一个鬼哭狼嚎又骂骂咧咧的女子,她穿着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高椎髻上一个硕大的鎏金镶红宝石牡丹花造型花冠十分夺人眼球,再加上一齐搭配的大红色水滴形耳坠,整个人显得珠光宝气凌厉十足。 还没进正门,就听到马香云对着老太君哭喊道:“祖母啊!你要砍了夫君的双-腿,让我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马香云声音之大之尖细,听来令人感觉毛骨悚然,更别说她夸张地直扑过来,吓得念安思宁差点以为她要谋害老太君。 可马香云才感觉自己走近正厅,却已经被人给强行扶了起来。抬头一看,正是笑吟吟的景颜,顿时心中恼火万分,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一个煞星,自己的夫君是残废,竟然还让王栾成了残废,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可无论马香云如何挣,却挣脱不了景颜的桎梏,她只能愤愤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准备继续干嚎。 还没等她发声,却已经听到景颜慢悠悠地柔缓道:“瞧弟妹这话说的,可不是祖母要二弟怎样,林太医在这儿呢,你不妨问问他。” 马香云一愣,随即抬头看到了已经被吓得缩在一旁的林太医。对方出生杏林之家,最是守规矩的人,哪里见过马香云这样的刁妇。 老太君重重地一咳嗽,她的身子也随之抖了抖,这才反应过来,压低了嗓子讪讪道:“林太医还在这儿啊……” “放肆!怎么跟林太医说话的!”老太君的脸因愤怒而涨红了,急促咳嗽了几声。 瑞红立即上前给她拍背,过了好一伙儿,咳嗽才止住。 景颜半搀半拖地把马香云扶到了椅子上,随即道:“祖母叫弟妹过来,是想听听弟妹的意见。” 马香云的眉间顿时露出一丝嫌恶之气,她本就不喜欢王栾到处沾花惹草,如今还没头没脑断送了自己的未来,心中早就不把他当人了,只想着赶紧脱身,寻求下家。 “一切但凭老太君说了算罢。”马香云从齿缝间吐出这几句话。 老太君忍住肚子里的怒气,转头扯出一个笑脸,对林太医道:“既然如此,就劳烦林太医回去禀告皇上,我等感激皇上开恩,定当接孙儿回府,永记天泽。” 林太医迫不及待地拱手道:“如此甚好!那……那老夫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林太医仿佛是见了鬼一样,急匆匆地就打道回府了,老太君看他走后,终于忍不住朝着底下挥了挥手,如烟若梦立即拉着马香云下去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老太君等马香云走后,愤愤不平地道。 景颜端起丫头手里的茶碗,缓缓走上前,乖顺地道:“祖母莫要生气了,弟妹也是一时心急,才会如此莽撞,她也是一心为了二弟……” “为了他?”老太君冷笑道,“你没看到她那个样子吗?谁家夫君出了事,还像她一样打扮的花枝招展,也不看看场合,就那样鬼哭狼嚎,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王府出了栾儿这样的人嘛!” “祖母别生气了,弟妹一向爱美,况且这一切也是皇上的意思,咱们王家行得正做得直,不怕这些的。再过几天,父亲就要成亲了,杨姨娘眼看着就要临盆,楚小姐也怀了父亲的孩子,这一切,还不能让您乐呵嘛。” 高老太君脸上终于转悲为喜,她一把抓过景颜的手,抚了抚,叹息道:“哎,还是你这个孩子有孝心,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以前啊,我还觉得可惜,嫁给松儿,委屈了你,可现在我倒认为你和松儿一个在外给王家争脸,一个在内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才是真正的良配!” 景颜低下头道:“祖母过奖了,颜儿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老太君的脸上顿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很快,她话锋一转,试探道:“颜儿啊,等楚缨蔓嫁过来,她就是你的母亲了,有些事,你也可以和她商量商量,不用一个人扛着……” 景颜哪里会不知道高氏的想法,她是怕自己习惯了掌管府里的权力,等楚缨蔓过了门不肯让权罢了。可她哪里知道这样微末的东西,景颜根本瞧不上眼。 “祖母,颜儿明白,”景颜抬起头,如秋水般的眼眸凝着一汪春水,碧波荡漾叫人看着心中透彻,“等楚小姐过门,颜儿就一心辅佐夫君,这些天府里繁琐的事物,倒是压得颜儿透不过气,就等着好好放松呢!” “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想着放松呢!”高氏伸手亲昵地刮她的鼻子,心中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七日过后,终于迎来了王府大婚。 王家恐怕是平京城中,举办婚宴最多的人家了,光是王广和,就娶了三房妻子,但今时不同往日,有了一品诰命在身的楚缨蔓,比起当年的宁氏季氏,风头更甚,又有二皇子府为娘家,约莫皇家公主的婚礼,也是如此罢了。 长龙般的迎亲队伍在平京城中转了一大圈,终于到了二皇子府。在喜娘的搀扶下,满身珠翠的楚缨蔓蒙着喜帕,毫不迟疑一脚踏入了这场复杂的权利斗争之中。 第126章 夜半产子 坐在轿子里的楚缨蔓,心跳快的无以复加,她伸出手,轻轻抚摸自己那颗激动不已的心脏,却不是因为初嫁娘的羞涩激动,而是因为她,楚缨蔓,终于要为楚家出人头地了! 从小到大,楚缨蔓都被家族寄予厚望,前有楚贵嫔为帝诞下二皇子,备受宠爱,所以她,不能比楚贵嫔差,必须要更好,才能得到爹爹和娘的喜爱。 楚缨蔓的名字,便凝结着楚家所有的希望,可楚贵嫔暴毙身亡后,整个楚家仿佛热锅上的生肉,备受煎熬,不出几年,便已经门庭冷落,人走茶凉,死的死亡的亡。 她还记得母亲曾经跟她说过,“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她楚缨蔓,是凝结了天地之中美好,生来就是嫁给帝王的命。 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她竟然要嫁给一个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大的老头做续弦,还是他的第三个老婆! 藏在巨大霞帔中的手指死死地交攥,她努力不让自己的愤怒表现出来,若不是头顶上盖着大红色的喜帕,恐怕她如今狰狞的面孔就要被人看到了。 轿子走过二皇子府,走过平京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在镇国大将军府前停了下来。当她走出轿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呼。 那件长长的正红色宽袖礼服上,用金丝银线绣满了各色图案,再缀以珠翠玉石,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华贵至极。 这样的衣服,不是一般嫁娘可以承受的住的,一品夫人的架势从此就能看出来了。 此时此刻,在正厅等候的王广和见到楚缨蔓缓步朝着自己走来,年纪一大把的他竟然有了年轻时的悸动,脸上泛起阵阵红晕。 行完礼后,新婚夫妻二人便被送入了洞房。喜帕揭下,硕大的头冠上缀着稀世珍珠的流苏悠悠荡漾,金碧辉煌的凤鸟造型在灯光下令人目眩神迷,喜房里所有的丫头都看花了眼。 而此时更加夺目的,是那一张娇羞艳-丽的脸庞。楚缨蔓脸上是新娘妆,扑了厚厚好几层粉,用胭脂在眼尾出画了红线,扑了脸颊,抿了双-唇,而今被暖黄色的火光一照,仿佛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 王广和不禁看呆了,之前的宁氏,后来的季氏,都没有此时的楚缨蔓来的年轻,而自己如今一大把年纪,还能得到如此娇妻,早已把一切不愉快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楚缨蔓看着王广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立即娇羞地低下头,小声嘤咛道:“老爷,你怎么一直看着人家……” 王广和见她白玉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攥着身上的绣服,宽大的领口若隐若现白-嫩细滑的皮肤,恨不得当场就把她剥个精光,奈何有别人在场,王广和胸口起伏的厉害,他立即挥了挥手,丫头们知趣地退了下去。 今夜,是洞房花烛之日,重华苑燃着婴儿手臂粗细的红烛,挂满了红绸,一派喜庆。 白梨望着远处那一派红妆,缓缓关上修文院的窗子,轻声叹了口气。 景颜此刻正在闭目养神,房间里燃起幽幽的沉水香,香味沉静让人操劳了一天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听到白梨的叹息,景颜缓缓睁开眼睛,温和地道:“你叹气作什么?” 白梨显然没有想到景颜这么敏感,连忙道:“没什么,奴婢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说给我听听吧。” 白梨顿了顿,还是开了口:“奴婢只是觉得,前一阵子府里才挂了白幔,如今换上了红帐,总觉得怪怪的……” 景颜轻笑,却不说话。一旁的初晴戳了戳白梨的腰,道:“你瞧你,夫人在的时候,可是十足的愤恨,怎的她走了,你倒是想她了!” “谁想她了!”白梨抿唇道,“我只是觉得这府里的人,未免太薄情了。特别是二少夫人,当时夫人宠爱二少爷,对二少夫人也是一等一的好,怎么今日-她却像是完全忘了夫人,不停地给新夫人拍马屁。” 景颜笑道:“她是在为自己的前途谋划呢。听说,这几日光禄大夫的夫人频频来访为的就是她的事,马香云可要抓-住二皇子这个救命稻草啊!” 白梨道:“这府里,终究只有二小姐记得夫人了。” 景颜眸光一闪:“她最近如何?” “一直把自己关在绮梦楼里不出来,听说今日老爷成亲,她都不肯出来,府里也没人管她,便让她留在绮梦楼了。” 景颜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到了后半夜,修文院的门口忽然骚-动起来。白梨和初晴轻手轻脚地去看,本不想吵着景颜,却不想她睡得浅,翻了一个身便醒了。 “出什么事了?” 初晴脸上有惊慌之色,随即道:“是杨姨娘,说肚子疼!” 难不成是要生了?景颜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之色,杨柔临盆的日子早就找大夫算过,成亲的当日是刻意避开了的,否则便是不吉利,可谁能想到,都已经到了后半夜了,杨柔居然肚子疼了! “扶我起来,更衣,”景颜立即道,随即又问,“老太君和老爷那边呢?” 白梨一边给她穿衣,一边道:“老太君听说杨姨娘要生了,急匆匆地就起来了,差人去找了薛大夫,这会儿薛大夫正在赶来的路上呢。至于老爷……” 初晴接着道:“老爷跟新夫人本来已经睡下了,却被这消息惊到了,生孩子本是件大喜事,但今日毕竟是老爷的大喜之日,身旁又有美人在侧,在冬日的大半夜被人叫起来,难免语气不好。” 哪里会只是语气不好呢,如今的王广和,心里恐怕只有楚缨蔓一人,更何况楚缨蔓也怀了孩子,比起杨姨娘产下的庶子,他更期待楚缨蔓肚子里的嫡子,对于杨柔,也没了之前的宠爱。 当景颜匆匆赶到丽锦阁的时候,屋里屋外都忙成了一片,所有丫头婆子都战战兢兢,脸上都是惊恐之色,老太君就坐在丽锦阁的大堂,垂着眼眸口中不停地念经,手中绿汪汪的翡翠佛珠飞速地在掌中划过。 景颜上前行礼,高老太君立即睁开眼睛道:“颜儿,你来了啊!” “祖母,杨姨娘的情况如何了?” “哎,人进去半天了,还没个音信,急死我了……”高氏的咳嗽还没好透,这大半夜的起来,实在是折腾的很。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焦急地道:“缨蔓还在里面呢,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听到此话,景颜惊讶不已,楚缨蔓这时候不应该在重华苑躺着吗,怎么会在丽锦阁,甚至还在杨柔的产房里面? 谁都知道,产房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去的,不说进进出出不吉利,更是血污不堪,没有经验的人看着一定会噩梦连连。 楚缨蔓此刻还怀着身孕,竟然还到那种地方去,这还如何了得? “哎,缨蔓说她不放心,杨柔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一定要亲自去看,穿着单鞋就跑进去了!” 景颜二话没说,立即掀了帐子就进去了。里头的稳婆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地埋怨道:“哎呀,让你们不要进来了,本来产妇就体弱,你们再这样进进出出,叫她怎么用力啊!” 景颜没有管她,只是径直走到了杨柔的身旁。 楚缨蔓正在一旁拧热毛巾,见到景颜,立即上前迎道:“颜儿怎么进来了?” 颜儿?景颜心中一笑,楚缨蔓这改口改的还真是顺畅。不过她脸上没有丝毫的为难,而是屈下膝盖,恭恭敬敬地道:“颜儿见过母亲,本应该明日行礼的,如今见到,只能提前了。” “哎呀,不要这么见外的,都是一家人。”楚缨蔓说着,便把景颜扶了起来。 她卸去了新娘厚重的妆容,松松地挽了个堕马髻,斜插这一只绿汪汪的翡翠簪子,身上穿着轻便的对襟羽纱衣裳,里面就是白色的睡衣,在这寒冬腊月的,怎么看怎么单薄,却有着动人的娇-媚。 景颜立即上前,拿起楚缨蔓手中的帕子:“母亲,我来吧,您是有身子的人快去前面休息吧。” “不妨事的,我在这里也好安心一点,算是替老爷帮忙吧。” 看这架势,是不肯走的了。景颜望着床-上面色惨白连声尖叫的杨柔,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从心中升起。 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在破晓的那一刹那,婴儿的啼哭叫醒了王府的第一道晨光,高老太君急匆匆地进来看,正看到早就预备好的乳娘抱着一个粉红色的小肉团子出来。 “恭喜老太君,是个小少爷!” “真的?!”高氏脸上都是震惊与惊喜,她活了这么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新生命的诞生,如今竟然激动到热泪盈眶。 匆匆赶来的王广和也激动不已,从乳娘手里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激动万分地道:“这是我的柏儿啊……” 他把孩子放回乳娘怀里,立即伸头去看:“缨蔓呢?” “老爷!”楚缨蔓缓缓走出,笑吟吟地道,“恭喜老爷,得了个小少爷!” “还不是你带来的好福气!”王广和眼中都是楚缨蔓,哪里还会记得为了这个孩子九死一生的杨姨娘呢。 忽然之间,方才还笑意盈盈的杨柔忽然双目一瞪,紧接着人就倒了下去,白色的睡裙上,顿时猩红一片。 第127章 虚惊一场 王广和吓了一跳,飞速上前一把上前抱住了面色惨白的楚缨蔓,丝毫不顾及身旁都是丫头婆子,失声喊道:“缨蔓!缨蔓你怎么了!” 跟着楚缨蔓一同过来的陪嫁丫头梅杏吓得“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给王广和磕头:“老爷!是奴婢照顾不周!奴婢斗胆请您放下夫人,快去请大夫来给夫人诊治啊!” 梅杏这话说的十分在理,王广和终于清醒过来,立即让人把楚缨蔓放到了一旁的贵妃榻上,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太君,对方的脸色不比自己好多少,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厉声道:“还不快去请薛大夫!” 一个怀-孕的女子,下-身忽然流血,想都不用想是怎么回事。 只是现在,王广和根本不愿去相信好端端的楚缨蔓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老爷……”楚缨蔓忽然睁开眼睛,颤巍巍地道。 王广和转过脸,声音压得十分轻柔,脸上更是关怀备至,仿佛楚缨蔓是一个动不得的玻璃人儿。他抓-住她纤细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脸颊,柔声道:“缨蔓,你别说话,好好休息,让大夫给你看看。” 楚缨蔓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随即对一旁的梅杏道:“去请曹大夫吧。” 面对王广和有些疑惑的目光,梅杏立即道:“老爷,夫人怀-孕这段日子都是曹大夫看的,曹大夫熟悉夫人的体质,让奴婢去请曹大夫吧!” 王广和连连点头,忙不迭地说:“好,好,缨蔓说请谁就请谁!快去吧!” 楚缨蔓虚弱地唤了一声老爷,又幽幽地闭上了眼睛。 老太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杨姨娘刚给王家生了个儿子,正妻肚子里的孩子就受到了损害,这不就是庶子冲撞嫡子嘛,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吉利的征兆。 她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样被乳娘抱在怀里,已经开始熟睡的王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内室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女子虚弱的呻-吟。大家这才想起来,内室之中还有一个刚刚生产完的杨姨娘。大家方才只顾着照顾夫人,这会儿却把真正应该好好照顾的杨柔给忘了。 春竹掀开帘子出来,满脸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知道这会儿开口极容易触怒王广和,但杨姨娘也应该照顾啊,若不是方才夫人倒下,此时此刻,王广和应该趴在杨姨娘的床边,对她呵护备至。 想到方才杨柔生孩子的痛苦模样,春竹咬了咬牙,还是上前战战兢兢地道:“老爷……姨娘她说想见您……” 王广和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见什么见!让她赶紧休息,叫管家把库房里的人参燕窝送一些过来。” “可是,姨娘她……”刚刚生完孩子,连自己的骨肉都还没见着,丈夫也顾着别人,这是不是太残忍了? “可是什么可是!”王广和回头,暴怒道,“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这样跟我说话!给杨姨娘拿了人参过来,再去管家那里领十个板子!” 春竹吓得不住地颤抖,连话都说不清了。 楚缨蔓缓缓开口道:“老爷,今日杨姨娘给咱们家延续了香火,又是府里的大喜日子,不可喊打喊杀的……” 王广和脸色随即一变,连连点头,回头冷冷道:“还不赶紧下去!” 春竹面无人色,连忙磕了几个头谢恩,随即迅速跑到外面叫管家取人参过来。 过了稍许,梅杏带着一个脸生的年轻大夫走进来,他看到躺在贵妃榻上的杨柔面色白的像是一张纸,当下取过自己的药箱塞给了丫头,连忙去给楚缨蔓搭脉。 景颜站在一旁,细细打量着这位曹大夫,只觉得他很是面生,不像是平京当地有名的大夫,又生的过于年轻清秀,心中不由地产生一丝淡淡的怀疑。 王广和陪在一旁,紧张不已,望着曹大夫越来越凝重的面庞,急的满头是汗,又不敢开口说话,生怕打断了曹大夫医病,等他终于将手从楚缨蔓的腕上放下来,王广和立即上前问到:“曹大夫,我家夫人怎么样了?” 曹尚志上前拱了拱手,开口道:“夫人是操劳过度,又受了惊吓,这才动了胎气,是胎漏之征。” 胎漏?王广和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的亲骨肉怎么能够就这么给“漏”了,赶紧问到:“还保不保得住?” 曹大夫凝神片刻,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些微点了点头:“小人不敢保证,但夫人急需好好调养,切不可再伤胎气。夫人身子弱,屋子里但凡身上有些小毛小病的都不要接近夫人,以免传染病情。这样吧,我给夫人开几副健脾补肾安胎之药,夫人一定要按照我的剂量和配伍,切不可弄错了!” 王广和听到孩子还在,脸上焦急的神色终于舒展开了,他连连感谢曹大夫,命人送了不少钱财给他,又亲自陪着曹大夫下去开药抓药,那副紧张的模样,就算老太君这几日生病也不曾有过。 待王广和走后,老太君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贵妃榻上病怏怏的楚缨蔓,心中的想法却与王广和不太一样。 今天是新婚之夜,这样的喜庆吉祥都冲不走这宅子的病气,得找机会请人来院子里看一看了。 丽锦阁门口,梅杏端着刚刚煎好的药送到了新夫人身旁,王广和也赶着过来了,一口一口地亲自喂她,直到楚缨蔓的脸色有了一点好转,才稍许放心下来。 老夫人看着跪在一旁的梅杏,开口道:“缨蔓啊,你身子不好,需要人照顾,身边就一个贴身丫头难免照顾不周,我在给你找几个去吧。” 楚缨蔓摇了摇头,温和地道:“多谢老太君关心,只是缨蔓福薄,贴身伺候的人不喜欢太多,若是老太君垂怜,可否把秋月给我,我瞧她做事伶俐,心中着实喜欢。” 老太君点了点头:“确实,这贴身伺候的人必须得是自己习惯的才行。也好,秋月以前就在重华苑伺候,是个稳妥的人,就让她跟着你吧,再让管家叫几个二等三等丫头过去,也好帮衬着些。” 在一旁站着的秋月立即跪下来给老太君和楚缨蔓连连磕头,脸上喜色难掩:“谢老太君恩典!谢夫人恩典!” “嗯,”老太君垂眸道,“跟着夫人,得好好伺候着,断不能有半点疏忽!” “是!奴婢一定谨遵老太君教诲,好好伺候夫人!” 自从季氏失势,秋月心中便有了易主的想法。她是个灵巧的丫头,在王府婢女中长得算是出挑的,一心以为跟着夫人能够有前途,却不曾想季氏是个心高气傲的,出身又好从看不起她们这些丫头,纵使时不时地就有金银赏赐,但到底是被季氏压着的。 本来季氏一死,秋月还在发愁以后该怎么办,她曾经想过去大少夫人那里碰碰运气,可谁都知道景颜是个冷淡的人,对于秋月这样喜欢讨好的奴才,连看都看不上,平日里又只信任初晴白梨,自己去了也是没前途。 可巧这时候新夫人进门了,怎么看怎么和蔼可亲,自己上去讲了几次好话,竟然就这么被收进去了,她身边只有一个陪嫁丫头梅杏,自己将来还不是扶摇直上! 秋月心中大喜,又谢过二人后,才站了起来。 王广和心疼楚缨蔓,不忍看她走回去,便一把从贵妃榻上把楚缨蔓抱了起来,亲自送回了重华苑,老太君低着头,什么也没说,等到人都走了之后,才命一旁的乳娘把孩子带过来看看。 孩子刚生出来,不能受凉,用襁褓里一层外一层的包着,那孩子看上去就想是一团粉红色的小猫,小鼻子小眼睛都还没有睁开,长着小-嘴吧唧吧唧,实在是可爱。 高老太君毕竟是心疼自己孙儿的,她脸上冷凝的表情也舒展开来,从乳娘的手里抱过王柏,看着他粉-嫩的小-脸,忍不住笑道:“这孩子看着就是讨人喜欢!” 景颜站在一旁,低眉顺眼地道:“府里许久没有孩子出生了,三弟又如此可爱,像极了父亲的模样。” “是啊,咱们府里,确实太久没有孩子了,前些天听说周大人家又生了一个孙子,他家老夫人都已经是做太祖的人了。” 高老太君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是我没有福气,别人家都抱着重孙了,我想我这辈子,恐怕是看不到了。” 景颜温和地搀扶着她的手,缓缓道:“祖母说的哪里的话,若不是祖母洪福齐天,今日三弟恐怕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况且母亲肚子里的四弟暂时也没有损伤,这可都是托了您的福啊。” 老太君笑着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道:“你呀,就是会说好话,等缨蔓的孩子出生,咱们府里可就热闹了。哎,我原以为缨蔓进门能躲帮衬着你一点,如今看来,还得继续让你打理府中的事物。” 景颜道:“祖母需要颜儿,颜儿自然会好好做,等母亲顺利生下四弟,颜儿就清闲了。” “瞧你说的。好啦,我也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天都亮了。柏儿就先送到我那里吧。” 景颜恭敬地送走了老太君,借口看看杨姨娘先留在了丽锦阁。 第128章 厉害的新夫人 老太君点了点头:“那你就看看她吧,折腾了一晚上也不容易。” 说罢,老太君在瑞红的搀扶下回到了福隆轩。景颜看着所有人都离开后,站在门边的春竹还战战兢兢地不敢进来,立即道:“药都凉了,还不给姨娘送过去。” 春竹立即应了一声,端着药进门了。 她生怕因自己冒失惹怒王广和再给杨柔添麻烦,只能站在门廊下等着她们离开,直到听见景颜喊她,才匆匆进门。 景颜接过药碗,稍稍一闻便皱起了眉头:“这是库房里的人参吗?” 春竹点头道:“是的啊,是管家拿给奴婢的。只是他说曹大夫看了库房里的药材,让他们先不要动那些名贵的,等给夫人开完药再拿剩下的。” 景颜冷哼一声道:“这张善财倒是很会踩高捧低。只不过那长白山人参孕妇既用不到,也不必给夫人留着,怎么不给杨姨娘取过来,偏偏拿了个普通的党参?” “这……奴婢不知道。”春竹羞愧地低下了头。 “好了,这不怪你,端着药进去吧,别跟你家姨娘说这档子话,知道了吗?” 春竹连连点头:“是是!奴婢知道!” 待春竹走后,景颜低声对一旁的初晴道:“跟赵妈妈把府里的事情汇报一遍,另外,请怀王世子查一查曹大夫的底子,尽早告诉我。” 初音立即领命而去,景颜转头对白梨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走进内室,立即传来一股难闻的味道。春竹见景颜走进来,顿时有些慌乱,上前道:“大少夫人,产房还没有打扫,恐污了您的眼睛……” 景颜挥手道:“不妨的,等下你找几个人过来清理一下,就说是我的意思。” 春竹连连谢恩,眼眶里顿时有了抑制不住的泪水。今天过得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杨姨娘为王家产下了一个儿子,却没有人来关心她,平日里杨柔一直防着的大少夫人,这会儿却真真切切地帮着做了点事,春竹心中实在是感慨。 “快擦擦眼泪,今天是是什么日子,被让人看到了这可不好,快去吧。” 春竹走后,景颜缓步走到了杨柔的面前。杨姨娘面色苍白,本就娇弱的脸上显得更加憔悴,两颊有些虚浮,平日里乌黑浓密的秀发此刻***一片,僵硬的结在她的头顶,枯槁无色。 她听到有人走过来,立即睁开了眼睛,眼看是景颜,眼眶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大少夫人……是我不好,前些日子过于骄纵,以为所有人都要看我的颜色,把您都不放在眼里,如今才知道什么是日久见人心,我今天算是遭了报应了。” 景颜淡淡笑了笑,随即道:“杨姨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难不成你以为今天的一切都是报应?” 杨柔疑惑地睁着眼睛,完全不能听懂她的话。 “可是,我已经听了你的话……”她倒是十分信得过景颜,听她的话没有去跟新夫人怄气,今天一天都乖乖待在屋子里,老爷老太君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没有任何逾矩。 她哪里知道半夜为何忽然会肚子疼,急急的就要临盆,还害的新夫人过来照顾她差点丢了自己的孩子,最后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儿子,却因这件事又不受老爷宠爱,如今更是连老爷的面都没有见着。 她仔细地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惊疑道:“难不成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设计的!?”这一坏扣一环,实在是太巧了! 果然,景颜看她终于开了窍,柔声道:“人们都说一孕傻三年,我看杨姨娘你,心中却明白的很。” 杨柔失声道:“真的是新夫人做的!” 随即,她想起自己生下就不得宠的儿子,心中着实愤恨,咬牙道:“没想到,她看着是个柔弱的人,心里却毒辣的很!” “她纵使再怎么毒辣,也得你给她机会,她才能够下手,”景颜眨了眨眼睛,淡淡道,“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吃什么做什么,或者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杨柔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有些羞愧地道:“我的起居饮食都是春竹照料的,她跟我多年,不会害我,若说曾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倒确实有过……” 她看了看景颜,见对方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只能如实道:“前些日子秋月来我院子里,说是想要在我手底下当差。我一心想着旧夫人在的时候,她是如何跟红顶白,给我脸色看的,所以就说了几句不该说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以前秋月狗仗人势,不把府里的其他姨娘当人看,说话的语气就像是跟下人一般,如今反过头去求杨柔,杨柔就讽刺了旧夫人几句,还顺带把她骂了一通,有些话,甚至隐隐迁怒到了新夫人。 “所以你一时生气,把旧夫人新夫人连同秋月一起给骂了?” 杨柔瓮声翁气的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她又道:“后来秋月又来过一次,说是奉了老太君的命令,给我送了一碗安胎药过来。又是说好话又是陪笑脸的,过了好久才走。” 景颜眸光一闪:“那安胎药……” “我找大夫看过,也验过毒,又是老太君送过来的,自然就喝了,也没有什么不舒服……”说到这里,杨姨娘忽然瞪大了双眼,失声道,“难不成那药有问题?老太君也想害我?” “杨姨娘,您现在可不要乱说话,无辜害了好人。”她如今正是急糊涂了,老太君巴不得赶紧抱孙子,怎么有心思去害她,就算要害,也是明着来,让人默默送一碗药还不至于。 “那……”杨柔惊魂不定,顿时觉得王府深处仿佛都是看不见的眼睛,虎视眈眈着急这要害她的命,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我去告诉老太君!新夫人要害我!” 景颜摇了摇头:“如今木已成舟,你再怎么说,都只是让老爷平添厌恶而已。” “那怎么办……大少夫人,你一定要救救我啊,要救救我和我的柏儿啊!” 杨柔的脸上满是惊恐,当下就要下床给景颜跪下,被景颜给制止了:“你好好躺着,这件事情,我不会不管的。” 就像景颜当初说过的一样,楚缨蔓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要进王府,怎么会看着一个姨娘生的庶子夺了自己孩子的宠爱,更加不会对掌握王府后宅实权的自己手软。 她第一个选择对付的人,便是杨姨娘。杨柔出生商户之家,多多少少对物质生活有所需求,让她一旦习惯了做正牌夫人的感觉,自然就会骄纵起来。 而秋月,恐怕早在那时候就已经被楚缨蔓给收买了,老太君确实曾给杨姨娘送过安胎药,不过从福隆轩到丽锦阁的这段距离中,难保不会有人对药动手脚,算准了日子,在楚缨蔓大婚之日让杨柔催产。 如此一来,杨柔生下的儿子自然就不会受宠,只是景颜觉得,单单是让庶子失宠,就用了这么大的劲儿,还差点赔上自己的孩子,实在是成本太高,恐怕这其中还会有更大的阴谋。 景颜看着一旁泣不成声的杨柔道:“你且好好养病,暂时消停一阵子,楚缨蔓对付完你,自然是要对付我的,在我没说什么之前,你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杨柔含泪点了点头,随即又哭道:“那我的孩子,我的柏儿……” “你放心,三弟在老太君的屋子里,就算楚缨蔓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在老太君房里做手脚。” 杨柔嗯了一声,缓缓低垂眼眸,无比哀愁的目光之中,还藏着一丝深深的愤恨。一直以来,孩子就是母亲的心头肉,柏儿那么小,还没有在肚子里长成,楚缨蔓就对他动手,这样的女人,简直比季氏更加可恨! 从丽锦阁出来后,天已经大亮了。景颜平日里就有早起的习惯,如今也没了几分睡意,便回到修文院,让白梨沏了壶浓茶,就这君乳酥吃了一些,便开始看书。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刚喊了初晴传膳过来,就看到多日未曾见过的王松缓缓走进了屋。他如今已是骠骑大将军,军务比之前多了许多,在府里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王松见景颜从屋子里走出来,顿时就笑了,那脸上灿烂无比的温柔笑容,倒是让劳累了一晚上的景颜看着心中舒爽。 “夫君来的正巧,我这儿正传膳呢,你就来了,难不成香味飘到了军营?”景颜笑道,“昨天府里可是发生了大事,难不成今天就是因为那事回来了?” 景颜与王松平日里基本都是没什么话的,他们对于互相的关系也是心知肚明,自然相敬如宾。可王松见景颜今日笑容满面,还跟他多说了几句俏皮的话,让他受宠若惊,立即道:“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不过这趟回来,是来送二弟的。” 王栾?景颜心中微微一颤,他现在可是被截取了双-腿的人。 “恐怕二弟妹那头不好过吧。” 王松举箸夹菜,淡淡道:“齐渊阁现在已经闹翻了天,二弟妹吵着要和离,二弟说要休了她。” 景颜不动声色道:“二弟妹的脾性确实有些着急。”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阿成。”王松忽然对外面喊道,阿成立即走了进来,手中还拿了一个盒子,“这趟去西晋,给你带了礼物,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第129章 彩凤奇巧盒 景颜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她放下手中的碗筷,垂眸道:“我说过的,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 她的语气冷淡,但王松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有变,反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他那双温柔的眼睛,竟也透着一股隐藏着的兴奋。 景颜愣了一下,虽然心中不喜,但还是从阿成手中接过了那个精致的剔红雕花盒子。 盒子上画着的描金彩凤惟妙惟肖,景颜略微看了一下,随即按住打开,展现在眼前的,却是空空如也的内部,其他什么都没有。 景颜抬头道:“礼物就是这个盒子吗?” 王松笑道:“颜儿果然聪慧,不错,我要给你的就是这个盒子。” 景颜将那盒子轻轻关上,随即递给身旁的白梨:“收起来吧。” 白梨应了一声,随即上前准备接过盒子,她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少爷,只要是被小姐收起来的东西,断然不会再见到了。大少爷此举,恐怕又是不得小姐心意。 可却不想一旁的王松只是不动声色的地看着,忽然笑道:“颜儿,你再打开看看。”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盒子,纵使描金画凤雕工精细,也不过是个寻常之物,景颜并看不上这样的东西。 王松自然知道她的脾性。景颜心中一顿,随即再次开启盒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却忽然发现在盒子的开关处,有个极其细小的凹槽。 景颜心中微微一动,她将那盒子再次关上,手指按在那个小小的凹槽处用力一掰。随即,盒子应声而开,而里面却再也不是空空如也,而是多了一叠纸条。 景颜不禁笑道:“如此机关,甚是巧妙。” 王松见她终于笑了,心中也多了几分喜色:“这彩凤奇巧盒最精妙之中,便在于第一个开箱的人,便是它的主人,日后无论是谁找到那个机关想要再打开,只要那人不是景颜,就也开不起来了。”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东西。”景颜忍不住感叹道,随即,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惊奇道,“莫非这是出自翁公之手?” 王松忍不住大笑道:“颜儿实在是聪慧至极!我本想让你猜猜,如今看来,却又几分班门弄斧之嫌。天底下皆知世上有三奇人,除却已经驾鹤西去的姬汤,剩下的两位依然健在,那便是神医荀时意与神匠翁良。” 景颜点了点头,补充道:“不错,荀时意为人放-荡不羁,神龙见首不见尾,世人只知有其人,而不知其人在何处。而翁公有着世代祖传之技艺,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出神入化,神乎其神,传闻其技艺得古之鲁班真传,如今幸得一见,也能窥得继续古人的智慧。” “颜儿你再瞧瞧里面是什么东西。”王松继续道。 景颜已经来了兴致,也不再吃菜了,而是伸手去取那一叠信纸。 谁知刚一摊开,里面的内容便让她大吃一惊。 “这……”景颜难以置信地迅速扫了一遍,随即抬头,秋水般的眼眸瞪得大大的,“这难道是……” 王松终于收敛笑容,微不可查地冷哼了一声:“没错,这就是当日星灾叛乱,西晋与叛军相互传递信息的证据。” 王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沉淀了内心之中的惊涛骇浪,等到他整个人再次镇定下来,才缓缓道:“都督同知李远忠是被二皇子和冯家一同陷害的。” 景颜的双手有些颤抖,此时此刻,屋子里的闲杂人等早已被阿成支开,只剩下景颜身旁的初晴白梨。她们都是景颜从景府带出来的,或多或少都知道小姐对李家的事情耿耿于怀,可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就此被揭开了,都垂着头不说话。 景颜双-唇紧抿,许久才到:“若真是如此,王广和只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王松点了点头:“的确如此。王广和当日奉命前去平叛,明里暗里都知道冯家和二皇子准备陷害李远忠,可他依然照做了。” 此时此刻,王松竟然再也不用“父亲”来称呼王广和,这让景颜有一丝惊讶。 面对景颜有些疑惑的面容,他自嘲地笑了笑:“吃惊的不只是你,还有我。那时候母亲病重,曾派人送了一封信给他。可他当时已经得到了二皇子与冯家准备陷害李远忠的消息,便按兵不动,甚至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而后更是推波助澜,这才得到了骠骑将军的位置。” 王松看着景颜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把那抹渐渐泛起的冷意,冰冻景颜眸子里那抹盈盈秋水:“母亲的性命在他看来,几乎微不足道,甚至比不上一个骠骑将军的位置!我知道,李家对你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她没有想到,王松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她一心只以为他是个温和的人,甚至对于陷害自己的嫡母与二弟,也是百般包容,可现在他眼眸之中闪出的那道可怖的视线深深的让她感觉到,战场上的一切都不是骗人的,王松真的变了。 “好了,我过来这趟也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从今往后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真真正正站在你这一边的,无论如何,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会为你做任何事。” 景颜心中微微一动,她抬起头,看到王松认真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那一日准备开始复仇的自己。 但他是王松,不是青玄,纵使他对她再有情,她心中的某个地方,已经住了一个人。虽然她再也不会去奢想与他双宿双栖的日子,可忘记他再接受另一个人,景颜做不到。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撇过脸去:“今日夫君为景颜做的事,景颜会牢记一辈子,若是有机会回报,自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松苦笑道:“你我本是夫妻,何须说这样的话。只是你要明白真正应该对付的人是谁,真正能够帮助到你的人又是谁,二皇子与冯家虽然明面上交好,可各怀鬼胎,能够让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李远忠,此人定然不同凡响。” 用过午膳后,王松便离开了王府。景颜呆呆地坐在修文院中,一直等到天黑都没有再翻过一页书。 渐渐的,她感觉有些困意袭来。此时此刻,初晴和白梨都在修文院的门口守着,她也不叫她们,自顾自地靠着桌子小酣起来。 睡得正好,却觉得身上愈发寒凉起来。冬夜的气温很低,她瑟缩了一下,终究是酣睡大过了冷意,竟也不顾身上的冰寒,懒得去躺会床-上,继续往梦的更深处沉入。 可睡着睡着,却觉得身上的冷意在一丝丝的消退,随即感到一阵厚重的温暖,眼睛也不睁,呢喃了一句:“初晴白梨,这件衣服舒服……”而后,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睡起来。 在她不远处,一个颀长的声影静静地站着,望见她睡得如此甜美,不愿把她叫醒,走了几步到了院子中,任凭冷风吹鼓了他的衣袖,仿佛一个遥遥即将飞去的仙人。 许是趴在桌子上睡的久了,景颜感觉浑身上下有一丝酸痛,挣扎着想要起身,猛地发现身上多了一件鸦青色的棉质长衫,吓得她立即跳了起来。 那件宽大的长衫随即从她的肩头滑落,而衣服上残留着的淡淡的青墨香,依旧氤氲在空气中,许久不曾飘散。 景颜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些,她知道是谁来过了,转过头,却看到那人并没有走,竟一直站在冰冷的庭院之中,顿时忍不住喊他:“你在那儿站着多久了,为何不进来叫醒我?” 青玄见她白-皙的面庞上,因薄怒而有了一丝淡淡的红色,更加显得她清丽动人,清冷如辉的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 他转身进屋,捡起那件掉落在地上的长衫,拍了拍灰尘,自顾自地穿上,嘴里咕哝道:“穿了人家的衣服,还要嫌弃的扔在地上,看来这好人真是不好当啊,哪比得上人家,送了一个宝物,便恭恭敬敬地供奉上了。” 说罢,青玄瞥了一眼放在景颜桌子上的彩凤奇巧盒:“翁公的东西,难怪。” 景颜听着他有些醋意的话,忍不住笑道:“人家给我东西至少不会收回去,青玄给我穿上的衣服,还不是自己穿回去了?” “你呀,是想让我冻死在这修文院吗?”青玄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随即转过头,用小的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道,“总有一天,我会给你穿一件脱不下来的衣服……” “你说什么?”?-? “没什么。”→-→ “……” “世子殿下该不会半夜私闯名宅,就是为了送这一件衣服吧?况且也是你自己不进来而,不是我不让你进来。” 青玄叹了一口气:“男女授受不亲,你和他虽不是真夫妻,但我得顾及你的感受。我是怕人家的一点心意就把你给收买了,忘记了真正应该做的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这趟过来是想提醒你,当心王松。” 第130章 夫人大方 景颜看了看他,随即道:“今天是怎么了,老是说他……” 青玄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不是开玩笑,颜儿,你要当心王松。” 景颜当场就愣在了原地,不是因为青玄的话,而是因为青玄的举动。 他握着她的手。 他握着她的手啊…… 温暖的温度渐渐从指间往身体之中传入,连着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开始柔和起来,到了最后,连着整颗心都充满了暖意,仿佛已不是深处寒冬腊月,而是又一个春天。 她的心跳怦然加快,渐渐的,手心竟然开始微微出汗,甚至在发抖,她心中大骂自己没有用,怎只是被他握住了手,就害怕成这个样子。 而另一边的青玄却不明就里,好看的眼睛只是认真地盯着她的秋瞳看,可她却忽然低下了头,长长的黑瀑遮住了她的脸颊,连同那抹绯红一同掩映在了黑丝之中。 青玄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话说的太重了?不会啊,平日里,景颜不都是一个心性坚毅的人吗,她和王松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为什么自己说了几句王松的话,对方就开始心不在焉了? 难道,难道景颜喜欢上了王松?! 青玄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到了,双手竟然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就这样,两个人心中的想法牛头不对马嘴,却同时在为对方而小鹿乱撞,直到景颜最后尴尬地开口:“青玄,我……手疼。” 青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着急她内心所想,竟然把她的手给捏疼了,顿时像是被火星烫到一般松开了手,这时候反射弧才转过弯来,想到自己刚才紧紧捏着景颜的玉-指,白腻的触感还残留在只见,脸上顿时红晕四起,只得轻咳了一声,把头伸向窗边,让那冷风拼命地吹。 从窗户外吹来的冷风终于让景颜有了一丝清醒,她强自按捺中喷薄欲出的心脏,淡淡道:“方才你跟我说小心王松,这是怎么回事?” 我虽然王松从出征回来之后,整个人的性子有了一个极大的转变,可他依旧是那个温柔的男人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此话,青玄也镇定了下来,回答道:“就在他得到哪些消息之后,我的眼线也给我汇报了这件事。” 青玄的眼睛盯着桌子上的彩凤奇巧盒,凝眉道:“你知道,这东西是从何而来吗?” “他跟我说,是从西晋的逃兵手里得到的,据说这曾是西晋皇室用品。” 青玄转头看她:“你信了?” 景颜疑惑不已:“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王松冷笑道,“你可知,这次西晋征途后,王松的身边多了两个人?” 景颜摇头,她不去关注王松,自然不会知道这么多,也不曾去想这么多。 青玄顿了顿,继续道:“其中之一,是一个婢女,名曰阿若。此女貌若天仙,传闻曾是逃跑的弥若公主身旁的婢女,是她把这个盒子交给了王松,甚至那些情报,也是她给他的。” 王松身旁多了一个女人?景颜皱眉,却觉得可以理解。毕竟他年岁比自己大,身旁有一个两个女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自己嫁进来这么久,从没听说过王松喜欢女子的外貌,甚至是当日艳冠天下的弥若,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注意。 难不成那女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还有一人呢?” “还有一人,神出鬼没,在王松的军营之中,从不踏出半步,是男是女都未可知。我只知道,他每日必然要去那军帐之中,甚至阿成都不能跟随。” 景颜的眸子愈发凝重了,若只是近女色,那还能够理解,可天天去往一个军营,又不让其中的人见世,这就有些奇怪了。 “可这两点,应该都不足以说要‘当心’他吧。”景颜反问道。 “我也曾经是这么想的,可后来的事情,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王松先后把那名貌美的婢女送给乔明与郑洪新,两人都对那名婢女念念不忘,想要纳她为妾,不惜闹翻了脸,甚至动用公中的军队进行厮杀,这件事情被皇帝知道后,两人都被革职查办,手中的兵权都交给了王松。” “乔明与郑洪新,可都是二皇子的人。”景颜垂眸道,看来王松这一回,就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宫中的消息,兰妃最近与王松走的频繁,而我以前的消息,兰妃是二皇子送进宫的,如此一来,她似乎不再想要扶植二皇子,而是动了别的心思。” 景颜豁然开朗:“她想要十皇子继承大统。”如此一来,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兰妃与王松嫌隙很深,却依旧对他无微不至,恐怕不是因为亲缘关系,而是为了自己孩子的缘故。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向不愿争名夺利的王松,竟然也卷入了这场政治斗争之中 青玄看她微微凝住的面庞,继续道:“王松此人,深不可测。” 景颜没有说话,她不愿意相信王松是这样一个人,可事实摆在眼前,王松内心之中的变化,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至于那些密信,虽然上面写着是二皇子与冯家同时动手,可我却认为,能够同时驱动这两大力量的人,除了皇帝,便只剩下那第三股力量了。” 景颜与青玄曾经分析过,上元所发生的一切,都跟这第三股力量有关,它的控制力,远比想象中要厉害的多。 夜越来越深,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之中。青玄叹了一口气,随即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景颜回过头看着他,月光铺撒在他棱角分明,俊逸非凡的面庞上,让人怦然心动。 “一切小心。” *** 照理新婚后的第二天,新夫人是要给老太君敬茶的。可因为楚缨蔓身子不好,又不能常常起身,只能不断向后推。 如今已经是第七日了,重华苑终于传来了消息,说是今儿个新夫人已经能够起身了,正在福隆轩去的路上呢。 景颜得到消息后,便立马梳妆打扮起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口对初晴道:“这几日,老爷有没有去过丽锦阁?” 初晴正在帮她挽发髻,闻听此言,立即道:“别说老爷,连其他人也未曾去看过,老太君只是在院子里带三少爷,差人送了点补药过去罢了。” “那老爷这几日都歇在哪里了?” 初晴打开首饰盒,挑了一支赤金八宝攒珠的簪子比了比,又觉得过于艳俗,便又重新去取:“这几日,天天都歇在重华苑。” 景颜一惊,随口道:“新夫人不是身子不好吗?”依照王广和的性子,新婚之夜怎么可能就此罢休,只是既然楚缨蔓身子弱,他去一日两日陪着也就罢了,怎会日日夜夜都去? “可不是嘛,在重华苑扫洒的丫头说,新夫人可大方呢。”白梨补充道,随即替初晴拿了主意,去了一只镂空银凤鸟的步摇,凤鸟口中含珠,流苏深深缀下。 “你这丫头,卖什么关子!”初晴笑道。 白梨不理她,继续对景颜道:“老爷在重华苑的第二日,新夫人就让梅杏伺候老爷歇息了,就在重华苑的耳房。” 这个消息景颜颇有些意外,虽说陪嫁丫头做通房实属正常,可就在正房旁边的耳房陪侍,这样的事情楚缨蔓能够看不见听不见,实在是大肚的有些可怕了。 “这还没有结束呢,”白梨愤愤道,“不知是梅杏,连那个秋月,都已经伺候过老爷了!” 如果说让梅杏伺候老爷,还能说得过去,那让秋月侍寝,多少就有些奇怪了。难不成楚缨蔓真的大度到如此地步,房里的两个贴身丫头,都给王广和做了妾? 不过既然都这么做了,他日日留宿重华苑就有理由了。楚缨蔓啊楚缨蔓,恐怕比季氏要高明不少! “走吧,咱们去看看。” 初晴和白梨陪着景颜走到福隆轩,老太君已经坐在了正堂,大病初愈的杨柔也陪在一旁,她毕竟是个妾,自然是要见过新夫人的。 景颜的视线往杨柔的身边一看,却发现一个长久没有见到的面庞赫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颜儿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景颜熟络地上前行礼,随即拿出初晴捧着的食盒,打开一看,是一碗晶莹剔透的雪梨羹,“颜儿炖了一上午,祖母趁热吃,对咳嗽证很有效。” 高氏的脸上泛起一阵笑意,瑞红立即上前端了过去:“你这孩子,这几日这么辛苦,还要给我弄什么劳什子的雪梨羹,也不知道多睡一会儿!” 老太君一边嗔怪,一边让她坐到了一旁。 景颜走到那名女子身旁,笑吟吟地道:“二妹今日也来了。” 自从季氏死后,王婧几乎从没踏出过绮梦楼半步。而今日,她已经换上了新的衣服,新的发簪,头上那几朵刚摘的梅花,还凝着薄薄的露水。 可王婧的那张脸,却毫无表情,仿佛一个木偶一般,微微扯过一个僵硬的笑容:“大嫂。” 第131章 心思缜密 景颜心中默然,季氏死后,不仅是王松,连王婧都仿佛变了一个人。 楚缨蔓是季家默认送进来的人,许久不见的王婧此刻在场,多少也能够理解,只是她心中到底作何感受,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景颜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随后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过了些许,还是不见马香云的影子,老太君皱着眉头问身旁的瑞红:“二少夫人她人呢?” 瑞红小声答道:“老太君,二少夫人和二少爷都在屋子里。恕奴婢斗胆说一句,今日是新夫人的敬茶,还是安静些好。” 高老太君乜斜眼睛看了她一眼,原以为她会生气,却没想老太君的眼神瞬间就恢复了祥和,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不要去请他们了。” 已经被截取双-腿的王栾自从回了王府,就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高老太君原本准备让他迁去王府的别苑住着,可最近马香云和那头闹得厉害,也就不管他们了。 高氏皱着眉头,显然对此事头疼的很。景颜在一旁看着,上前笑道:“祖母,前一阵子夫君带了一些西晋的药回来,待会儿颜儿就去送给二弟妹他们。” 高氏叹了口气,缓缓道:“也好,你去看看他们,也好去开解开解,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能别给府里添麻烦就别添麻烦。老太君的后话没有说,心里却是这么想的。 这头正说着话,那头却已经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大病初愈的楚缨蔓在梅杏和秋月的搀扶下,终于缓缓步入了福隆轩。 她娇-嫩的鸭蛋脸上抹着有些厚重的腮红,却因为年轻而显得十分自然,让尚在病中的她很是惹人怜爱。身上的那件蜜合色掐牙镶边事事如意玉锦通袖棉服妥帖地合着她的身材,显得大气高贵又不失玲珑之感。 平日里都是梳垂髻的她今日特地换了一个单螺髻,用金丝银线缠着的五彩碧玺团花样簪子细细的插了三对在发丝之间,珠玉称人也养人,倒也十分别致,显得整张脸都容光焕发起来。 只是一眼,景颜就看出那碧玺的不同寻常来,如此色泽与质感,恐怕普通人家是拿不出来的。而二皇子已经尽了把她送进王府的本分,不可能再在她身上下血本,像这样真正压箱底的东西,恐怕是楚家当年盛极一时之时,楚贵嫔从宫中带出来的。 如此一来,楚缨蔓的心态昭然若揭,一个女人对于外貌的在意,常常透露着她的心性,楚缨蔓看上去虽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但内心之中,却比季氏更加要强。 景颜的视线缓缓从她细致的打扮中收回,看向一旁的王婧。她一直很好奇,王婧对于这个后娘的态度如何。上次在灵堂上失言被自己警告了几句后,如今没有大吵大嚷,似乎开了窍。 王婧的眸子始终是淡淡的,甚至看向楚缨蔓的目光,有一丝颤抖。 “老太君,请喝茶。”楚缨蔓脸上带着笑容,乖巧至极地捧着一杯茶走到老太君面前,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举杯过头。 高老太君是一个心气儿高的人,但却对尊敬自己的人一点儿都讨厌不起来。那时候季芸咄咄逼人地要把已经怀了孕的楚缨蔓送进来,她心里本是不喜欢这个不检点的儿媳妇的,以为她和季桂芝一样,都是眼高于项的女子。 可现在,她身上还带着病,在这大冬天不加任何棉垫跪在地上如此恭敬,老太君冷凝的面孔也有了一丝温和之色,双手接过她手中的红釉彩瓷万福童子茶碗。 茶微温,捧在手里有一股舒适的暖流淌入心田。老太君打开茶盖,原以为是什么珍稀的茶叶,却不想映入眼帘的是红色的枣子还有炖的微白的莲子,一汪香气扑鼻的红汤伴着细细的甜味钻入了鼻尖,让内室之中也跟着温暖起来。 跪在地上的楚缨蔓笑了笑,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轻声细语道:“老太君一定喝过不少珍贵的茶叶,缨蔓出身寒微,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就想着能够别出心裁一些。老太君的愿望就是膝下能有更多的子孙,缨蔓想着,这红枣莲子茶是在合适不过的了。” 楚缨蔓的声音不大,有着恰到好处的柔和与娇羞,又不至于过分矫揉造作,把一个刚刚进门希望讨婆婆喜欢的新媳妇形象刻画的淋漓尽致,连一旁的景颜看着,都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相信了她。 果不其然,老太君脸上的最后一丝严肃瞬间烟消云散,她连声道:“好,好!” 随即看了一眼身旁的瑞红,对方立即会意,拿出两个鼓囊囊红包塞进了楚缨蔓手里,随后双手扶起她,柔和地道:“夫人,快起来吧,地上凉。” 楚缨蔓缓缓起身,莲步轻移地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也不坐满,侧身很是恭敬的模样。 老太君心中愈发喜欢,觉得还不够,又让瑞红把自己珠宝匣里的一对朝阳五凤挂珠钗拿了出来,一只给了楚缨蔓,一只给了景颜。 “这一对钗,是我嫁到郑国公府的时候陪嫁的,你们拿着吧。” 景颜心中一动,而那头的楚缨蔓却动作更快,已经跪了下去,惶恐地道:“缨蔓怎么能够手下如此贵重的礼物,请老太君收回!” 景颜抬眼看了看老太君,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缓缓开口道:“祖母如此贵重的礼物,颜儿本是不应该收的。但祖母已经拿了出来,颜儿再不收下,倒是拂了祖母的好意,这个难为人还是给颜儿做吧!” 高老太君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难得没有这样开怀的笑容:“缨蔓你瞧,这个丫头牙尖嘴利的很,以后啊,你替我好好管教管教!” 楚缨蔓依然跪在地上,站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只能尴尬地陪着一起笑。她虽然知道对付高老太君,要软着来,却不知过分的软弱压根会让强者看不上,这一点,她显然小瞧了陪伴老太君将近一年的景颜。 不过楚缨蔓事先做足了准备,如今又让梅杏拿了一个食盒上来。食盒里面不是什么山珍还会,倒是一些精致的街头巷尾的小点心,核桃酥、蜂蜜脆皮花生、芙蓉饼、油炸撒子等,金灿灿的一片,还冒着热气,光是看着就让人十分有食欲。 高老太君喜笑颜开,随手拿起一个绿豆糕尝了尝,立即点头道:“这个味道好。” 她转过脸,看着景颜感慨道:“小的时候,我也曾跟着母亲上街买过绿豆糕,就是这样的味道,如今能再一次吃到,仿佛当时的场景就在眼前。” 高老太君的母亲虽然是济兴侯的夫人,可当年老济兴侯曾陪伴先皇征战在外,无暇顾及她们母女,最穷困的时候,高氏的母亲曾经亲自上街卖面,得到的钱给高氏买过一块绿豆糕。 当然,这样的事情,景颜也是从怀王世子那里知道的,至于楚缨蔓为何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十分凑巧地给高氏送绿豆糕,其中的意味就值得揣摩了。 “缨蔓,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楚缨蔓笑的腼腆:“是。” 身旁的梅杏随即道:“老太君,我家夫人为了做这些,天蒙蒙亮就起来了……” “梅杏,不要多话。”楚缨蔓轻声斥责道,又转过头来,“只是一些寻常的吃食,比不得老太君吃过的山珍海味。” “山珍海味吃的再多,才会知道家常菜才是最好的啊。”高氏感叹道,“缨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府里的事情交给你,我也放心,好了,颜儿婧儿,你们正式见过母亲吧。” 景颜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便被楚缨蔓笑着扶了起来,给了一对翡翠坠子,而另一旁的王婧面色平平,看到楚缨蔓和气的笑容,压根不感冒,只是福了福,接过了作为见面礼的一把碧玉梳子,借口身子不适,便提前离开了。 “这儿还有一串璎珞,是给姝儿的,下次我亲自送去听松楼给她。” 景颜听后心中一笑,这个楚缨蔓倒是把嫡女和庶女都照顾的十分妥帖。 走的时候,王婧是由一个面生的妈妈扶着下去的。那妈妈长得人高马大,脸长长的,很有几番威严。 “那是谁?”景颜小声问初晴。 “是新夫人带过来的吕妈妈,专门照顾二小姐的。” 景颜看着人高马大的吕妈妈带着王婧渐渐走远,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母亲这儿的吃食我真真儿没吃过,不知可否带些回去?” 楚缨蔓显然有些吃惊,她看了看老太君的脸,随即温柔地笑道:“那是自然的,颜儿要吃什么我多做一些给你好了!” “不用了,我一个人也吃不掉这么多,瑞红,剩下的给大少夫人带回去吧。”高氏笑着道。 楚缨蔓虽然不知景颜到底要做什么,可还是微笑着同意了。 就在老太君准备回去歇息的档口,楚缨蔓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子上声音清脆。 “老太君,媳妇有个不情之请。” 第132章 得了怪病 高老太君看她神情肃穆,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上前问道:“怎么了这是?” 楚缨蔓看着老太君的眸子,认真地道:“我想请老太君准许,让梅杏和秋月给老爷做姨娘。”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一旁勉强支撑的杨柔,更是脸色煞白。 都说新夫人大度,已经容许梅杏做了通房丫头,住在内室的耳房,如今又要抬上去做姨娘,这简直就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高老太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站在楚缨蔓身后,低垂着头的梅杏,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孩子,算不上出挑,容貌姿色平平,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让楚缨蔓开口的人。 “梅杏从小就跟着我,做事情懂得分寸,善良贤惠,照顾老爷最是妥帖。” 高氏转念一想,也是,从前的胡姨娘长的很美,却不会照顾人,生下一个王姝之后,就郁郁寡欢失了宠,如今更是命薄,偏偏叫季氏给害死了。 而杨柔光有一张脸,脾气性子又十分小家子气,别说照顾王广和,还得让人先照顾着她,确实不如梅杏贤惠。 更别说梅杏长得珠圆玉润,看着就是有福气的模样,将来子嗣肯定少不了。 王广和身为一个大将军,妻妾加起来才二人,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实在是少有。 “广和那头……” 楚缨蔓笑道:“老太君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与老爷商量过了,他早已默许,只不过怕我使性子,便忍着不告诉老太君。其实啊,能多几个妹妹照顾老爷,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高氏点了点头,这孩子实在是识大体,而一旁的秋月,本就是个出挑的丫头,跟着季氏一直都没有出头之日,如今听到楚缨蔓如此抬举她,脸上更是喜色难掩。 “梅杏,秋月,你们两个听好,如今是夫人求了我,才让你们当了姨娘的,今后要知道自己的本分,照顾好夫人,为我们王家延续香火,都明白了吗?” 两人立即跪下,连连磕头道:“明白了。” 楚缨蔓笑着看着他们,仿佛真的把她们当做了姐妹一般。 这跌宕起伏的敬茶终于结束了,景颜让白梨拿着剩下的点心,一路往修文院而去,半道上却改了主意,径直去了绮梦楼。 不只是吕妈妈是新来的,绮梦楼的门口,也有个脸生的小丫头站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似乎在看着门口的动静,时刻提防着。 景颜走到她的面前,那丫头吓了一跳,随即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少夫人。” 白梨上前道:“去跟二小姐通报一声,大少夫人带了一些东西过来看望她。” 那丫头听了此话,迅速跑进了绮梦楼,仿佛害怕什么事情败露了一般。紧接着,哪位高大的吕妈妈便走了出来,脸上的笑意很淡:“二小姐已经休息了,请大少夫人下次再来吧!” “这才上午,怎么就休息了?”景颜笑道,“若是身子不舒服,也让我进去看看,好叫大夫来瞧。” “这就不劳烦大少夫人了。”吕妈妈立即道。 景颜身后的初晴冷冷一笑:“吕妈妈好大的架势,大少夫人想进这绮梦楼,还得经过妈妈你的同意吗?” 吕妈妈低头:“不敢。只是小姐身子不爽利,若是冲撞了大少夫人,奴婢担当不起。” “吕妈妈说哪里的话,婧儿是我的妹妹,纵使她再怎么样,我也是理解的。” 吕妈妈自知无法再阻挡,低垂着的眼睛忽然看了一眼身旁的丫头蓝玉。 蓝玉小心翼翼地退下,刚想回去禀报夫人,却看到初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蓝玉姑娘,这么着急,是准备去哪儿呢?大少夫人带着夫人的东西来看二小姐,怎么,这样的小事你还要着急去禀报吗?” 蓝玉吓了一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睛一个劲儿地看向身旁的吕妈妈。 “好了!”景颜忽然厉声道,“现在让我进去,我就当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若是再敢阻拦,二小姐有什么闪失,统统算在你们的身上!” 蓝玉和吕妈妈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让出了道。吕妈妈站在门口,侧身对景颜道:“如此,就请大少夫人进去吧。” 才走到绮梦楼的门口,就看到落霞站在床边,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听到有人过来,立即大声道:“是谁!” “是我。”景颜迈步而入,王婧正躺在床-上,睡的正酣。 落霞心中一凛,目光有一瞬间的紧张,她看了看景颜身后的吕妈妈,又瞧见蓝玉一副极其不自在的模样,心中便已经知道了几分,随即上前行了一礼道:“大少夫人,二小姐正在休息,请您待会儿再来看她吧。” 实在是奇怪,无论是门口的小丫头蓝玉,还是那个神秘的吕妈妈,甚至是一直跟在王婧身旁的落霞,都一个劲儿地把她往门外推,仿佛害怕她看到什么似的。 可二小姐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丝毫不见任何病态,其中定有隐情。 “我是奉了老太君和夫人的命令过来给二小姐送吃食的,既然婧儿还没有醒,我就等她一会儿,总会醒过来的。” 说罢,景颜走到一旁的雕花桌椅旁坐下,桌面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更漏,很是好看。 吕妈妈脸色平淡,看不出丝毫的波澜,蓝玉抓耳挠腮,脸上通红,显然已经着急到了极点,而落霞更是身体颤抖,似乎已经支持不住了,一个劲儿地去看桌子上的更漏。 更漏,时间。难不成,再过一会儿,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们都出去,我要和婧儿单独待一会儿。” 落霞瞪大了眼睛,急的几乎要哭出来:“大少夫人!” “怎么了,婧儿是我的妹妹,难不成我还会害她?”景颜声音变的极其冷淡,对一旁的初晴到,“请吕妈妈和蓝玉出去,落霞可以留着,我倒要看看,婧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事情就快瞒不住了,蓝玉整个人几乎要跌过去,而吕妈妈此时却异乎寻常的镇定,最后竟然松口了:“既然大少夫人坚持,奴婢也不好多说什么,那奴婢就在门口等着,有什么事情,您喊奴婢就行。” 说吧,吕妈妈拖着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的蓝玉,走出了绮梦楼,关上了大门。 “砰”的一声,落霞的身子也跟着门一起颤抖起来。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的更漏,脸色煞白。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床-上有了动静,二小姐王婧猛地睁开了眼睛,木然地看着床边的落霞,一把把她抓-住,用尖利的声音喊道:“母亲!母亲!他们来杀人了!他们来杀人了!” 落霞为难地看了一眼景颜,随后立即把王婧按到了床-上:“二小姐!我是落霞啊!您看看清楚!” 可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小,王婧又仿佛变成了一个男人,直接把她从床-上推了下去。 “你干什么!你是谁!走开!”王婧瞪着眼睛,神情已经有些不对劲了。她瞪了一会儿地上惊恐的落霞,随即忽然把目光落到了景颜脸上,一把扑了过去,“母亲!母亲救我!母亲!” 落霞本以为景颜会惊慌失措地跑开,却没想到她竟极其镇定地站在远处,任凭王婧扑了上来,将其轻柔地抱住,缓缓地抚摸着她乱糟糟的秀发:“婧儿不怕,母亲在这里。” 王婧一下子就哭了起来,仿佛要把自己这辈子的泪水全都哭干一般。 “母亲,母亲我真的好怕,他们都要杀我!” 落霞呆呆地看着景颜怀里乖顺的王婧,根本不敢相信方才还发疯的她,此刻竟然能够乖乖听话,更没想到抱着她的人,是一向与旧夫人对着干的景颜。 顿时,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落霞也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王婧哭累了,便躺到了床-上继续睡,整个人昏昏沉沉,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望着床-上酣睡的王婧,景颜冷冷地道:“二小姐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落霞听到此处,还在继续抹泪,白梨拿了绢帕递给她:“别光顾着哭了,你还想不想二小姐好起来?” 落霞赶紧擦干了眼泪,用略微颤抖的语气道:“二小姐这个样子,是从新夫人进门那天开始的。那日小姐冲进喜房,不由分说就对着新夫人骂骂咧咧,我们来不及阻止,最后是吕妈妈把小姐拉开的,新夫人就让吕妈妈陪着二小姐了。” 景颜的眉头皱了起来:“二小姐变成这个样子,你们怎么不知道告诉老太君,难不成是想乘人之危?” 落霞立即跪了下来,磕头道:“奴婢也不想这样啊!大少夫人,奴婢知道旧夫人之前是怎么对您的,怕您迁怒二小姐,只能将这件事隐瞒不报。老太君又不疼爱二小姐,如今小姐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小姐还怎么找到好人家啊!” 这倒也是,就算不是发疯,只是有了一些慢性-病,在议亲的时候都会有影响,王家又不是什么皇孙贵胄,自然会考虑这一点。 “你先起来,”景颜的声音柔和下来,“你跟我仔细说说,二小姐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33章 仙风道骨 落霞用白梨递上的绢帕擦干了眼泪,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自从季氏死了之后,王婧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景颜的头上,成天在屋子里对她骂骂咧咧多加诅咒,也不梳妆打扮,像个活死人一般。 可后来,王广和要娶楚缨蔓的消息传到了绮梦楼,王婧立即又觉得是楚缨蔓夺走了母亲的宠爱。围猎的时候她曾经见过这个女子,如今怎么也不能接受比自己才大了几岁的女子,如今竟要做自己的母亲。 她知道景颜的手段,不敢对她如何,但楚缨蔓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个人,王婧便在成亲的当晚,趁着所有人都在前厅贺喜,偷偷跑去喜房找楚缨蔓对质。 落霞十分担心,若是这件事情被老太君知道了,又是免不掉一顿臭骂,甚至还会引来其他人的落井下石。二小姐也就算了,她们这样的丫头,非被打死不可。 但王婧的性子像极了王广和,十分执拗,又有着季氏的骄矜,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便一定要做。于是落霞只能战战兢兢地守在喜房门口,看着王婧气冲冲地进去了。 可谁知进去了没多久,就听到喜房里传来奇怪的声音。落霞害怕极了,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一定会出事的,赶紧进去瞧,却发现二小姐仿佛跟疯了一般,脸上表情十分狰狞,眼神诡异可怕,木然地盯着前方,对着楚缨蔓喊着旧夫人的名字,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挣扎,青筋都从纤细的皮肤上露了出来。 落霞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拉她,却发现她怎么都拉不动。楚缨蔓也着急了,随后还是陪嫁过来的吕妈妈力气大,把王婧给拉了下去,关在了绮梦楼。 落霞十分害怕这件事情被别人给知道,新夫人安慰她,二小姐既是她的亲戚,如今又是她的继女,自然不会亏待她,这件事情先不要声张,她会妥善处理的。 景颜听到此处,不禁冷笑道:“她所谓的妥善处理,就是把二小姐关在这里吗?” 落霞摇了摇头:“不,不仅如此,新夫人立即就叫了大夫过来给二小姐看,说是受了刺激得了三更风。” “三更风?” “到了每天的一更、三更和五更的时候,二小姐就会发病,所以叫三更风。” 景颜恍然大悟,难怪刚才的落霞一直朝着桌子这头的更漏看。可现在,明明还是白天啊,怎么王婧也开始发病了? 许是看出了景颜脸上的疑惑,落霞继续道:“自从大夫来给小姐看过之后,每天都会服药,如今已经能够在白天正常一阵子了,可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连白天都开始发病。” 景颜想了想,忽然抬头问道:“是哪位大夫来给二小姐看病的?” “是新夫人身旁的曹大夫,他医术高明,一帖药下去,小姐就能够安静一会儿了。而且不会把事情告诉老太君……” 正说着,门口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落霞擦了擦泪痕应了一句,随即走到门口,回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捧了一个药碗,正要端着去给王婧吃。 景颜瞧着那黑色的汤汁,眉间有一丝冷凝,忽然站起身走过去,端起了那碗药,在鼻尖闻了闻,转头问道:“这是什么方子?” 落霞一开始以为景颜要端起来喝,如今见她只是闻了闻,顿时松了一口气:“奴婢也不晓得,是曹大夫抓好带回来的,已经研成粉末,每次服药都只要用水冲泡就好了。” 景颜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这碗药我先带回去,若是二小姐有什么不适,立即叫人去修文院请我过来。” 落霞有一丝犹豫:“可是……”不吃药的话,二小姐岂不是又要发疯,那怎么行…… “落霞姑娘,你也不想看着二小姐就这么疯下去吧。” “不!”她猛地摇了摇头,脸上既有惊恐又有为难,在新夫人和大少夫人之间抉择了很久,最后还是咬牙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景颜带着这碗药找遍了平京所有的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本以为线索就此中断之时,却没想到王松竟然把这药取走了一些,不过一天,便有了消息过来。 这碗黑漆漆的药里头,大多都是镇静安神之剂,可偏偏有十分些微的重金属,剂量小到几乎察觉不到,若是人长久以往地服用,便会产生神情淡漠、记忆力减退甚至痴-呆变傻的可能。 景颜听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曹尚志不是平京的大夫,跟王府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会去害王婧。想来想去,也只有楚缨蔓能够指使她,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楚缨蔓与王婧之间,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深仇大恨。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王婧一定知道什么事情,所以楚缨蔓才不顾一切地想要堵上她的嘴,但到底是什么事,却只有等着王婧恢复过来才能知道了。 这几日,落霞几乎天天过来,有时候景颜干脆就住在了绮梦楼陪着王婧,只要她有什么动静,看到景颜,便能够安静下来,渐渐的,再不吃药的情况下,几乎能够认清人与事,脑子也渐渐清醒起来。 可要她想起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楚缨蔓的身子恢复之后,便逐渐接管了府里的大小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颇得老太君欢心。 景颜乐得清闲,这几日从绮梦楼出来之后,便去了听松楼教王姝画画。今日天气正好,景颜干脆带着王姝一同去了福隆轩,去看快满月的三弟王柏。 瑞红本以为是大少夫人独自过来的,看到她手里牵着三小姐颇为吃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禀了老夫人之后,带着他们一同进了内室。 屋子里的老太君正在床-上逗小少爷玩,王柏的脸渐渐张开了,五官颇为精致,清秀玲珑,看上去倒是像个女孩子。只是不知为何,王柏的哭声听上去总是闷闷的,仿佛根本哭不出来,像是有一口痰堵着,这些天老太君找过好几个大夫,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景颜心中着实喜欢这个孩子,也伸手过去抱了抱。谁知这孩子根本不认人,伸着脑袋闻了闻景颜身上淡淡的沉水香,竟然裂开了小-嘴笑了,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 老太君笑道:“瞧这孩子,是喜欢你呢!缨蔓来的时候,他还哭的难受,如今倒是开心了!” 景颜有些微微吃惊:“母亲也过来看过了?” “是啊,她日日都来。”老太君脸上的笑意渐渐收回了一些,淡淡地道,“她说住在重华苑的这几日,老是感觉身子不舒服,像是被什么压着,找了好几个大夫看都没有用。所以啊,来我这儿的时间就长了,这不,还做了一些吉祥酥过来。” 老太君的视线落到一旁乖巧的王姝头上。这个孩子,平日都是养在听松楼的,根本没有谁记得起她,如今一瞧,确实颇令人吃惊,不但身体开始抽条了,五官也长得愈发美丽,继承了胡姨娘张氏的挺拔鼻梁与瓜子脸,显得十分别致。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边的王柏,充满了童真与可爱,看的出,她对这个弟弟也喜爱的很,只是因为高氏没有同意,懂事地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高氏看在眼里,笑着点了点头:“姝儿跟着你,倒是也懂事了些,我以前听说这孩子性子野,不像个女孩子,如今瞧着,也有了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顿了顿,随后挥了挥手,王姝立即欢呼了一声,上前趴在了王柏的小床边,拉住弟弟的小手,看了又看。 “母亲有心了。”景颜笑着道,心中却想着另外一件事。楚缨蔓此举,倒像是有什么意图。 自从王婧不吃她的药之后,消息就传到了楚缨蔓那头,她不可能没有动作。 “颜儿啊,”老太君忽然开口,“我觉得,得找人来府里看看。祖母我本是不信这些的,可如今栾儿他娘是在重华苑疯了的,还死在了那里,我记得她那时候就喊着说胡姨娘和宁氏要索她的命,如今缨蔓住在那里,我多少有些不放心。还有柏儿的病,总得查出个原因。” “祖母若是担心母亲,可以让母亲暂时住在别处。三弟的病,也可以再换几个大夫看看。” “你这个法子我也想过,只不过治标不治本,我瞧着,还是找人来看看吧,若是没什么事,我这心里也放心。” 景颜低下头,高氏一向要强,最是不相信这样牛鬼蛇神之说,如今却要找人来看,一定是楚缨蔓在背后推波助澜。 只是她到底要做什么,景颜心中却没有底,于是恭敬地道:“一切听从祖母的安排。” 回到了修文院,王姝忽然拉了拉景颜的衣服,神神秘秘地道:“姐姐,姝儿有话跟你说。” 景颜笑道:“姝儿要说什么?” “弟弟的身上,有股橘子味。” 景颜一愣,随即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远方。 第134章 一只橘子 没过几天,高氏便请了平京有名的邱道长过来府里,一大早众人就收拾整齐,在正厅等待。 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楚缨蔓的肚子看上去有些微微的隆-起,而那头已经做了姨娘的梅杏,最近也怀了孕,特意被老太君赐了座。 而另一边的秋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她是妾,又没有身孕,只能站在阮姨娘和楚缨蔓的身后,可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头上插着一只玉兰点翠镶祖母绿的簪子,景颜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当日在怀王寿宴上,自己亲自给秋月的,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同样站在一旁的,是已经恢复了身体的杨柔。她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老太君怀里的儿子,一心一意地想要去抱一抱,却怎么都不被允许。为了这件事,她经常借口去福隆轩看老太君,趁机看几眼儿子,已解心头之痒。 都说靠容貌是无法再府里长久立足的,且不说楚缨蔓和阮姨娘,纵使是这个失了宠的杨姨娘,都有一个儿子做靠山,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秋月看着杨柔殷切的目光,语气也酸了起来:“杨姨娘,别看了,再看那也不是你的儿子。” 秋月这话不假,姨娘生的庶子,是要交给嫡母抚养的,虽然楚缨蔓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但在人前,长大后的王柏只能叫杨柔一声姨娘。 可无论如何,这件事也轮不到她秋月来说。 杨柔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黯然地低下了头。秋月碰了一鼻子灰,冷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邱道长的话不多,瘦骨嶙峋的模样,的确有几分仙气儿。据说他所在的穿云观,是当时张真人传下来的亲徒所建,得了张真人的真传,很有一些本事。 老太君迫不及待地问道:“邱道长,劳您给我们府里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邱道长点了点头,随即从胸前拿出一张符纸,只是用手指轻轻一捻,那符纸便“嗖”的一下,忽然燃烧了起来。 就在众人纷纷称奇之时,那燃烧后剩下的灰烬飘飞在空中,竟然打了一个转儿,朝着某个方向飘了过去。 邱道长抚了抚长髯,摇头晃脑地念了不少咒语,随后用拂尘在空中挥舞了一会儿,身旁的小道士立即拿出一个网兜,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拼命地去兜,结果出了一身汗,还是一无所获。 高氏被这一整套程序弄得晕头转向,忙上前问道:“邱道长,看出什么来没有?” “高老太君,实不相瞒,贵府之中有一股怨气冲撞了各位贵人啊。” 邱道长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伸出手掐指一算,随后道:“若是贫道算的没错,贵府之中有一位小少爷身上有不治之症,若是不妥善处置,恐怕会出大事啊!” 不治之症?老太君吓了一跳,赶忙道:“邱道长说的没错,我的孙儿王柏,最近确实身子不适,不知是什么东西冲撞了他?” “坐北朝南的方向,有一间屋子,被人动了手脚。” 坐北朝南的方向,不就是重华苑嘛!高老太君对邱道士又深信了几分,可随即就回过味儿来:“被人动了手脚?!” “的确如此,老太君。”邱道士又道,“不过您不要担心,只要我把这东西找到驱除,小少爷的病立即就会好起来,且我看着正厅之中祥云笼罩,老太君还会有享不完的福气啊。” 软硬兼施,马屁拍好,邱道长便带着人准备往重华苑的方向去了。 一旁的景颜听完邱道长的话,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明了,随即换上了一副担忧的神情,对高氏道:“祖母,重华苑是母亲的住地,贸然让人进去,恐怕不太好吧。” 高氏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而一旁的楚缨蔓却慢悠悠地道:“如今,必须以大局为重,柏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不容许有丝毫的闪失。颜儿的好意我心领了,老太君,请邱道长去吧。” 主人都已经发话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呢。邱道长风风火火地带着一群人去了重华苑,一个时辰后,才回来。 高氏已经喝了三次茶,吃了两回点心,如今一见邱道长,立即上前道:“如何?” 邱道士得意洋洋,举起手里的东西道:“妖物已经被贫道找到了!” 楚缨蔓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样的计谋,虽然司空见惯,却是屡试不爽,景颜纵使再怎么厉害,也不能逃脱这样的风险吧。 可还没等她得意多久,忽然听到一旁的马香云嗤笑道:“老道长,你找到的东西,就是这么个橘子?” 楚缨蔓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怔怔地看着邱道长手里举着的东西,确实是一个油亮亮黄澄澄如假包换的大橘子,此刻被邱道士举在手里,数不出的“骄傲”。 只不过这个橘子刚刚从泥土里面刨出来,多少失了卖相,如今被邱道长这样举在手里,多少有些喜剧之感。 楚缨蔓恼怒至极,她早就知道景颜识破了自己准备弄死王婧的事情,于是便顺水推舟,买通了修文院门口的小丫头,让他们找到当日送给景颜的那对翡翠坠子,偷偷埋在了重华苑,又花了重金贿赂邱道士,跟他约好在重华苑门口的海棠树下,把东西给挖出来。 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翡翠坠子,会变成一个大橘子,顿时狠狠地瞪了几眼邱道士。 邱道士也是无语,当初楚缨蔓跟他说好会把东西埋在海棠树下,可愣是哼哧哼哧挖了一个多时辰,只找到了这么个大橘子,这让他后面的话可怎么编啊。 一旁的景颜看着此二人一个茫然一个愤恨的表情,只是低头喝了口茶。那翡翠坠子消失的当日,便让初晴找到了那个偷东西的丫头,软硬兼施,让她反过来成了自己的人。 说到底,人这种贪婪的东西,只要你给的钱够多,俗话也说,能让鬼给你推磨,更别说小丫头了。 于是乎,换了一个橘子埋进去,根本不是难事。 可邱道士毕竟是在场子里混过多年的人,他收起了尴尬的笑容,正色道:“二少夫人,你可别小瞧了这个橘子,里面可大有文章。” “那道长,您倒是说说,是怎么个文章法?”如今的马香云,巴不得天天看王家的笑话才满意。 邱道士涨红着一张脸,搜肠刮肚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哪怕挖出半个小人他都能扯一会儿,可这橘子…… 老太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霎时就化为了乌有,她微微皱着眉头,自个儿都觉得这件事怎么看都是个笑话,当即准备命瑞红给几个钱,打发邱道长走,却没想到坐在一旁的景颜放下手中的茶碗,抬头道:“邱道长果然厉害。” 高氏迷惑不解,侧头问她:“颜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说高氏,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那不成这三少爷的病,跟这个句子有关? 景颜缓缓起身,从邱道长手里接过橘子,开口道:“前几日,我见三弟的实在是病的厉害,就去各地寻医问药,还当真找到了一个大夫,他跟我说,三弟这毛病,很有可能跟橘子有关。” 说罢,景颜便利索地拨开那个橘子,指着橘肉-道:“寻常人家都认为橘子是止咳化痰的良药,可那位大夫告诉我,橘肉却是个容易生痰之品。若是有人天天给三弟喂橘子,而后再给他喂奶,这样孩子的喉咙口一定会生痰湿,哭声也就不响亮了。” 高老太君点了点头,忽然厉声道:“到底是谁,竟然敢给这么小的孩子喂橘肉?!” 高氏震怒起来的模样十分可怕,就连一旁的瑞红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堂下的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连那位仙风道骨的邱道长,都有些不自在。 他看大家都不说话,嘿嘿地干笑几声,小声地对瑞红道:“瑞红姑娘,没我什么事了吧?” 瑞红立即塞了个钱袋给他,打发他走了。 眼见没有人敢说话,高氏铁青着脸,对身旁的瑞红道:“你说说,这些天有谁是日日来福隆轩的,想清楚再说!” 高氏纵使再怎么发怒,都不会对瑞红如何,可现在,几乎要迁怒于她,她立即老老实实地道:“这几日,新夫人和……”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一声茶杯的碎裂声想起,只见楚缨蔓颤抖着双手,用一种难以置信地眼神看着不远处站着的杨姨娘,颤声道:“杨姨娘,那可是你的亲儿子啊,你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 杨柔一愣,她哪里会知道楚缨蔓忽然会来这么一出,当即吓得跪在了老太君面前,不停地道:“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柏儿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害他!” 高氏眼皮丝毫未动,冷声道:“瑞红,杨姨娘可曾去过福隆轩?” 瑞红低眉顺眼,开口道:“去过,不过奴婢回绝过几次,可还是看姨娘经常过来。” 高老太君腾地一下睁开了眼睛,怒目圆睁,指着杨姨娘的鼻子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第135章 差点暴露 “老太君,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杨柔跪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老太君眼眸之中射-出的两道精光,几乎要在她的面孔上烧出两个洞来。 她这几天确实都去福隆轩报到,虽然老太君不让她看王柏,她还是不愿意放弃,甚至拿出自己私藏的钱财给老太君屋子里的人疏通关系,希望她们能够通融通融,让自己和柏儿见上一面。 可见过一次,便想见第二次,来的次数多了,不免被老太君的心腹瑞红看到,她只当是没有看到,杨柔便匆匆离开了。 可现在,可现在…… “柏儿是我的儿子啊,我怎么可能害他,他还那么小,那么可爱……” “亏你也知道他还小,那你还给他吃容易生痰的橘肉!”老太君的胸口起伏的厉害,不过她也只是骂杨姨娘,心中也在疑惑,杨柔纵使糊涂,也不应该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景颜走上前,扶着老太君坐在椅子上,柔缓地替她顺气,温和地说道:“祖母,您别生气,孩子吃多了橘肉生了痰湿,找大夫开几副药便好了,您别动怒,小心伤了身子。” 高氏依然气呼呼的,看着地上正在颤抖的杨柔,干脆闭上了眼睛。 “杨姨娘思子心切,颜儿也是能够理解的,若真的说她要害自己的孩子,倒是有些牵强了。” 楚缨蔓的眉毛不可遏止地抬了一下,她看了看身旁的阮梅杏,对方随即会意,恭恭敬敬地上前说道:“老太君,我也是怀了孕的人,知道母亲对孩子的思念,有时候是非常极端的,纵使做出了什么事,也是能够理解的。” “是啊,老太君,”秋月本就嫉妒杨柔,见她如今一副要死的模样,心中着实痛快,这个女人如今已经完全没了宠爱,忍不住落井下石道,“您说,若是三少爷出了什么差池,杨姨娘不就能够名正言顺地把孩子接回去了嘛。” 此话一出,正中高氏下怀,她简直不敢相信,杨柔竟然为了要回自己的孩子,险些要了自己孙子的性命,当下气的不行,一股热气涌上来,顿时咳嗽阵阵,连手里的茶盏都险些翻了。 阮梅杏和孔秋月都是楚缨蔓提上去做了姨娘的人,饶是给她们是个胆子,都不敢在高老太君生气的时候说话,若不是楚缨指使,还能是谁。 “颜儿,你说!该怎么处置她!” 景颜轻轻地拢起裙摆,缓缓走到杨柔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杨柔早已是一副恐不自胜的模样,她知道自己今日若是躲不过这一劫,不仅自己要遭罪,就连柏儿也会被连累,恐怕今后想要见他一眼都困难了。 景颜的心中叹了口气,好说歹说,跟杨柔说不要轻举妄动,要静候时机,老太君是不会让人伤害王柏的,可她就是不听,还做出这样危险的举动来。 她不知道,若是她没有天天跑去福隆轩看王柏,楚缨蔓今天可要偷鸡不成发蚀把米,凡栽在自己手里了! “杨姨娘,你先起来吧,地上凉。”景颜扶起已经瘫软在地上的杨柔,手指不着痕迹地在她的小臂上按了一下。 杨柔猛地醒悟过来,此时此刻,还不是认输的时候。楚缨蔓只是慌了神,胡乱将这样的罪责摊在了自己头上,只要自己没做过,保持镇定,一定有翻盘的机会。 更何况高氏最不喜欢看到女子哭哭啼啼的模样,自己当年不受高老太君喜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自己过于柔弱。 如此一想,杨柔赶紧擦了擦眼泪,站到了一旁,收起了脸上惊慌的表情,镇定地站在了景颜身旁。 景颜笑了笑,随后看向一旁桌子上黄澄澄的橘子,鲜嫩欲滴,很是让人有食欲。 “哎,如今已是天寒地冻,能看到这样鲜嫩的橘子,真是奇迹,祖母,您说是不是?” 高氏一开始还在疑惑,景颜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转念一想,却忽然明白了过来。 外面如今已是天寒地冻,别说橘子,就连其他的水果都送不进来,都冻坏了。 在平京,人分三六-九等,最好的水果,也就是色香味俱全的时兴货,都是提前上贡给宫中的。接下来便是成色与送进宫的差不多的,都是留给各家世家大族的管家着人还需求采购,这样一轮过后,剩下的水果才轮的到百姓们食用。 百姓们除了这种方式,还能吃到的便只有自己家里种的了。 可如今的天气,根本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所谓的橘子,是有人从宫里面拿出来偷偷带回李府的,这人不仅费了大工夫把橘子带回来,还每天坚持不懈地喂给王柏吃,心思实在是可怕。 楚缨蔓一听此话,脸色立即就变了,那些橘子确确实实是她托人从二皇子府里拿来的,目的就是不怎么引人注目,可谁知道这几乎成了自己暴露的线索。 她偷偷地抬眼去看坐在上方的老太君,见她此刻正疑惑地看着自己,心跳不禁更加快了。 “管家前些天还说最近收成不好,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见了。” 高老太君不是傻-子,在王府谁能有能力在这样的天吃上橘子,她的心里一清二楚,绝对不会是杨姨娘这样身份低贱的人。 “好了!从今天开始,府里的人都给我安分点,以后不许做逾矩的事情,无论是谁,无论你是什么身份,让我知道了,都没有任何情面可以讲,知道了吗!” 众人立即跪下,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高老太君这话,虽然明面上是在说杨姨娘,但实际上却已经怀疑到了楚缨蔓头上。自从她进府,就处处小心处处逢迎,却因为王婧一事按捺不住,相对自己动手,让之前付出的努力前功尽弃。 正所谓狗急跳墙,王婧知道的事情,一定是个惊天的大秘密,才能让楚缨蔓如此害怕。 楚缨蔓低垂着头,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却不再那么自然,丫头的搀扶下,回到了重华苑。 自从秋月做了姨娘之后,便有了自己的芳华阁,而阮姨娘却依然住在重华苑。 她是楚家的家婢,自小就跟着楚缨蔓,后来楚家没落,她也没有离开楚缨蔓半步,是个忠心的婢女。如今做了姨娘,更是对楚缨蔓恭敬至极,依然做着婢女们该做的事。 眼见楚缨蔓今日心情不好,一直黑着一张脸,梅杏心中会意,便驱走了屋子里的丫头婆子,只留下她们两个人。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楚缨蔓终于放下了所有的伪装,愤恨地摔下自己头上的珠钗,牙咬切齿道:“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梅杏转身取过茶杯,给楚缨蔓倒了一杯水,恭敬地递上,柔声道:“小姐,您别气坏了身子,我们有的是机会。” 楚缨蔓看着浅色的茶水,茶杯之中荡漾出自己年轻美好的脸庞。她叹了一口气,随即将茶水一口喝干:“机会我们是有很多,但是时间却不够了。” 她顿了顿,恢复了平和的笑容,拉着阮梅杏坐到一边,缓缓道:“你也是双身子的人,快坐下吧,被老想着服侍我。” 梅杏的脸瞬间就红了,她解开腰上的带子,微微-隆-起的腹部立即出现在了楚缨蔓的面前。 “这孩子长得可真快,快四个月了吧。”楚缨蔓看着她的肚子,笑容愈发温柔。 梅杏道:“都是托小姐的福气,奴婢知道,以后小姐会好好待他的。” “还奴婢奴婢地说,都已经是做姨娘的人了。” 梅杏忽然跪下,道:“奴婢对小姐忠心耿耿,永远都记得小姐对奴婢的好,纵使要奴婢去死,奴婢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好了好了,起来吧,”楚缨蔓扶起她,道,“对付景颜,我们的确有很多机会,我本想接着邱道长的手,多少能够让她无暇顾及王婧,却没想到差点被她反咬一口。” 阮姨娘的眉头微皱:“其实小姐大可不必如此担心,奴婢找时间把她杀了就行了。” 楚缨蔓笑道:“我嫁进来才一个多月,就死了一个嫡女,别听听到了,准会以为是我容不下前夫人的孩子。” “那……那奴婢就让她再也没法说话!” “没用的,”楚缨蔓摆了摆手,“如今的绮梦楼,都是景颜的人,蓝玉和吕妈妈都被架空了,只能在外边服侍,里面咱们是插不进手了。” 阮梅杏接着道:“那小姐真的确定,三小姐在那天看到了吗?” “其实,我也不确定,可是我怕,”楚缨蔓柔声道,她的心中确实惶恐,若是王婧真的看到了什么,别说是王家,就算二皇子他们都不会放过自己,“所以,王婧那头,咱们得加快了,否则她要是真的想起了什么,你,我都要死。” 屋子里顿时一片沉寂,只听得到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最后还是楚缨蔓打破了宁静:“好了,替我把它取下来吧,带了一天怪难受的。” 说罢,阮梅杏便绕到了楚缨蔓身前,取下来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顿时,楚缨蔓的肚子便瘪了下去,身形依旧窈窕。 第136章 密室畅谈 “小姐,这几天孩子长得快,这个尺寸的已经不够用了,奴婢带回去再跟您填一些棉花。” 楚缨蔓斜眼看了看,随口道:“好,不过需万事小心,千万别让人看到了。” “奴婢知道。” *** 马车停在了一家琴行门口,初晴掀开帘子,看了看,随后回头对轿子里的人道:“小姐,到了。” 马车之中十分宽敞,是简约朴素的装饰,中间放着一张桌板,摆上了几色小点心,却无人享用,而正中那人穿着淡白色缕金缎面鸡心领窄袖小袄,板岩青的暗花蝴蝶暗纹棉裙恰到好处地贴合着她的身形,显得玲珑而不臃肿。 景颜此刻还沉浸在书中,一席长发挽了一个别致的芙蓉归云髻,用浅色的水晶碧玺排笄嵌在脑后,迤逦的流苏坠子顺着她的秀发落在了肩上,显得温柔而又美好。 初晴见她看的仔细,似是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刚想再次开口,却见冷风吹进了马车之中,吹得那流苏坠子落在了景颜面颊的皮肤上,冰凉的寒意顿时让景颜反应了过来,眼见初晴正看着自己笑,一旁的白梨缓缓道:“小姐,您该下车啦,不然人家可要说咱们王府占用车道了。” 景颜这才想起今天来琴行的事情,随即披上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在初晴和白梨的搀扶下进了琴行的大门。 冬日客少,老板见有人进门,顿时喜笑颜开,忙把一旁正在打瞌睡的伙计给拍醒了,连声道:“这位小姐要看琴吗?我们这儿刚进了一批新琴,琴身用的黄梨木,老师傅雕刻的手艺;琴弦用的是上等的汝阳蚕,那丝线无论是手-感还是质感都是一流的,不会伤着小姐金贵的手……” 伙计赶紧上前,准备去取琴,见到景颜面孔的瞬间,瞌睡虫全都跑了,一个劲儿地朝着她看,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谁说冬天里没生意的,这不来了一个穿着华贵的小姐,模样长得跟画本里的仙女儿似的,简直就是画中走出来的人,说不出的清丽可人。 “阿福!阿福你在干什么!”老板看那伙计还在发愣,自己迈开腿走到了他身旁,当头就给了一个爆栗子,“看什么看!快给客人取琴啊!” 名叫阿福的伙计连连点头,刚想取琴,却忽然听到这位小姐泠泠的声音响起。 “不必了,老板,我过来就想问问,你们家有没有铁丝做成的琴弦?” 阿福一愣,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而一旁老板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深了,他换了一种姿态,恭恭敬敬地走到景颜身旁,低声道:“主人已经在里面等了,请小姐随我而来。” 穿过摆满了各色古琴的前厅,便是店铺的中堂和后院。那老板带着景颜走到中堂之中,让她稍后片刻,随即走到一旁的人物画旁,轻轻拿起,挂到了正对面的那面墙上。 就在这时,原本挂画的那面墙忽然就开了,显露出一条密道。 “小姐,主人就在里面,请您进去吧。” 密道虽然狭窄,却也光亮,似乎是在两个房间之中掏空了一块,若不是攀爬到屋子的正上方,是绝对不会发现这儿有这么个机关的。 初音和白梨自然不能跟着进去,景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入密道。 说实话,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见面,景颜心中也有几分紧张,可走到深处,见里面愈发敞亮起来,一个身材颀长,身穿墨蓝色常服的男子正背对她而立,心中忽然就镇定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墨香味,听到脚步声,青玄倏然回头,眼帘的是一张清丽动人的面庞。 “你来了!”青玄的语气十分轻快,他的眼睛透露着如同明月清辉一般晴朗而又深邃的星光,远远的便能感觉到那股淡淡的寒意,能够将他与其他人瞬间隔离开来,耀眼地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的衣领和袖口上都有淡淡的三爪龙暗纹,显得华贵而低调。 景颜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无论是穿着黑羽衣服的青玄,还是穿着华贵锦衣的宇文玄,举手投足之间,都让人没法移开眼睛,难怪那时候他刚刚成为世子,那所谓的平京五少就被人给淡忘了。 “你说有要是与我商谈,我能不来吗?”景颜笑道,脸上绽开的微笑仿佛初春灿烂的烟霞。 青玄走到桌子边,给她倒了一杯茶,咧开双-唇道:“你若是真的着急,还那样慢悠悠地在车上看书,不着急下来。” “你都看见了?”景颜瞪大了眼睛,看到青玄狡黠地一笑,指了指一旁的巨幅山水画。 走到那副画的正中,光影交错间,正是方才琴行正店的视角,无论是什么东西,都能尽收眼底。 外面的人赏琴交谈,里面的人却能够把他们说的做的全都包揽,实在是太奇妙了。 不过,她瞬间就有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还嘴道:“也是,若是世子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与我交谈,铁定又翻修文院的外墙了。” 青玄哑然失笑,跟景颜斗嘴,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好吧,可我堂堂怀王世子,总不能每次想见你,都去翻墙吧,若是被骠骑大将军知道了,非得荡平怀王府。” “为什么选择用琴行?”在平京,世家大族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店铺,作为打探消息所在。可一般人家用的都是酒楼酒馆、茶亭戏院之类的地点,就连当初的黑羽,用的也是一家酒铺。 青玄笑了笑,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碰了碰景颜的杯子,抿了一小口。他的眼睛看向屋外,眸中是淡淡的温柔之色:“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用铁丝琴,弹出那样动人的乐曲。” 景颜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用铁丝琴弹奏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她顺着青玄的视线往一旁看去,正巧看到角落之中摆放着一架制作精良的铁丝琴。 “我知道你对过去念念不忘,有些东西,若是强行去忘也无法忘记,那就牢牢记着吧。以后只要你跟老板说起铁丝琴,他便会把你带进来,你想要一个人思考问题或是弹琴,都可以来这里。” 景颜心中一暖,握着茶杯的手渐渐紧了。 青玄与王松的不同,便在于一个是疯狂地想要给你所有,不断逼近不断尝试,而另一个,却是将所有的美好全都摆在你的面前,静静地等着你。 景颜已经被太多人逼-迫,被太多人压制,她迫切的想要好好休息,想要有一个人的时间,而青玄仿佛知道她心中到底想要什么,给了她这样一家琴行。 “茶也喝过了,琴也看过了,世子还想与我说什么?” 青玄走到一旁,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根黑色的羽毛。 景颜看到那羽毛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当初自己捡到青玄的羽牌。黑羽党中,无论是谁捡到羽牌,都要听从与他。 “九,出来吧。” 转瞬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那个被称为“九”的人半跪在地上,浑身上下都蒙着黑布,连眼睛上都贴着半透明的纸片。 “主人。” “说一下曹尚志的事情。” 九迅速点了点头,然后以一种淡漠的几乎听不出任何语气地话开始说出自己得到的消息。 曹尚志不是平京人,而是出生陇州,父亲三代以上都是做官的,官虽不大,却家境殷实,母亲一支则是世代医家,在陇州小有名气。 曹尚志的父亲曹瑜是陇州县丞,因得罪了地头蛇,对方找到了曹瑜的上司告状,导致曹瑜丢了饭碗,只能住进了老丈人家里。 曹尚志的母亲方氏虽然不懂医术,但却十分鼓励自己的儿子学医。但曹瑜却觉得曹尚志应该继续考功名,但寄人篱下的他没有什么决定权,这个儿子几乎就是方家的孙子。 就在这个时候,楚家因为楚贵嫔暴毙一事受到了牵连,楚家嫡系一支从平京逃难到了陇州,用剩余的钱做了一些生意,算是在陇州站稳了脚跟。 有一次楚家夫人生病,方氏医馆的大夫都去了别处,只剩下曹尚志一人。他年纪轻轻,便自告奋勇去了楚家,给楚夫人医好了病,收了极少的诊金。 于是后来,楚家便时常找这位曹大夫。后来楚家再次被人迫害,逃难途中遭遇了山贼,而楚缨蔓那时候恰好在方氏医馆针灸,逃过了一劫,后来二皇子派人来接她,她便带着丫头回了平京,还暗中给了曹尚志很多钱,让他跟着一起去了平京。 九说完这么多话,大气都不喘,仿佛刚才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一旁的景颜却已经听得连连点头,不愧是黑羽党的手下,楚家死了那么多人,还能挖出这样的消息,实在是有手段。 “这么说,楚缨蔓与曹尚志,很早以前就已经认识了……”景颜细细品味着这句话,仿佛已经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那幅山水画忽然产生了光影变化,景颜抬头去看,猛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137章 少女怀春 山水画之外,是个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藕粉色绣彩蝶襦棉裙,脖子上围了个雪白的狐狸围脖,外头仿佛刚刚下过雪,挽成垂发分肖髻的黑丝上染了一些白,进了内室后便化作了水珠,让毫无装饰的发丝上显得晶亮迷人。 身后的丫头为她脱去外头披着的狐狸氅子,老板逢迎而上,她和气地笑了笑,显得无比温柔,鹅蛋般的脸上还有淡淡的羞涩。 坐在景颜身旁的青玄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转过头对她轻轻一笑:“老朋友来了。” 的确是老朋友了。景颜望着沈宝珍如今年轻朝气的面庞,似乎无法把她与当初那个在嫡姐打压下颤巍巍的小丫头联系在一起。 如今的沈宝珍,已经是沈家最重视的女儿,虽说打扮上并没有什么出奇,但仔细看去,她身旁至少有四个暗卫,再加上门口那辆印有沈家族徽的华贵马车,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这位小姐,是来看琴的吗?”名叫阿福的伙计立即迎了上去。 方才来了一位清丽无比的女子,如今又来了一位清新可人的小姐,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简直就要看花了眼。 沈宝珍轻轻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她并不说话,一双丹凤眼中荡漾着浅浅的柔波,仿佛陶醉在微醺的桃花林中,眉眼之间尽是柔情。 身后的小丫头捂着嘴偷笑,随即对阿福道:“瞧你这没眼力的,我们家小姐来了当然是看琴的,还不把你们这里最好的琴拿出来。” 阿福连忙诶了一声,匆匆去取琴了。 没过多久,三五个伙计便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把琴拿到了正厅的桌子上摆好,掀开盖着的紫檀色绒布,一把做工精良的琴映入了眼帘。 沈宝珍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径直走了过去,熟练地调试好音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尖微动,华美的音色瞬间从微颤的琴弦上倾泻而出。 是司马相如著名的《长门赋》,经过当朝作曲大师秦君的谱曲,已然成为了一首脍炙人口的长歌: ……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懽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 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 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猨啸而长吟。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而似钟音。 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欂栌兮,委参差以槺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瑇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嗷以哀号兮,孤雌寺于枯肠。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卯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徙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侃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香。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王若有亡。 …… 这本是一首略微哀怨的曲子,描写受到冷落的嫔妃心中无限的期望与满溢而出的那淡淡的眼光射过来,觉得脸上是泼了一盆冷水。 但在沈宝珍此刻唱来,却觉得无比动人优美,另有一番风味,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陈阿娇与帝王破镜重圆,再次双宿双栖的场景。 手中的琴音更是如淙淙泉水,清泠悦耳;如幽幽池畔,绵绵情柔;又仿佛冬日里雪白的积雪感受到了春日的阳光,在一寸一寸地融化,那细碎而细腻的声响,饱含着弹琴之人无限的情怀,喷薄欲出。 一曲终了,弹琴的人依旧沉浸在梦中,而听琴之人,已然还没有从梦中醒来。 阿福手里拿着的鸡毛掸子忽然就落在了地上,他已经停呆了,直到鸡毛掸子落地的声音才把他从梦中给拉了出来,难以置信地赞叹道:“恕小人直言,小姐的琴音当真是天上有地上无啊,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如听仙乐耳暂聋……” “是‘明’啊你个傻子!”一旁的老板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明明是半桶水,海洋晃荡晃荡,好不容易过来的顾客就要被吓跑了。 阿福吐了吐舌头,朝身旁的丫头尴尬一笑。 那丫头倒是十分爽朗,连声道:“你这还算是好的呢!之前小姐在院子里弹琴,连树上的麻雀都掉下来了!” “萍儿,不许多嘴!”沈宝珍嗔怒道,脸上已是红云一片。 景颜在密室之中看着沈宝珍满面通红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如今这位沈小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琴音透露着人心,那颗已经芳心暗许悸动不安的心,似乎就要跳出她的胸膛。 老板赶紧上前拍马屁道:“这把古琴,实在是太适合你的气质了!小人真的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它的音色发挥的如此淋漓尽致……” 没等老板说完,沈宝珍已经站了起来,对着身旁的婢女摇了摇头:“不行……” 老板急了,顿时继续急道:“小姐啊,您看看这雕工,您再看看这琴弦,汝阳蚕您听说过没有?这弦可是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才能做出来一根半根啊,这雕工师傅可是有着几十年宫中雕刻的经验,我敢说,只有我这里才能够看到这把‘如水’,简直就是佳人遇宝琴,可遇不可求啊!” 纵使老板说的天花乱坠,沈宝珍依然坚持己见,不要就是不要,随后指着另一旁一把十分简朴的古琴道:“萍儿,要那把吧。” 老板的脸色极其失望,他倒不是为了多赚几个钱,而是能够把“如水”弹得好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而这位小姐来的又十分凑巧,天时地利人和,可她偏偏却不要了,简直匪夷所思。 老板不知道,沈宝珍心中对“如水”也是喜欢至极,但她平日里接受的都是要默默隐忍的教育,一切都不能超越自己的嫡姐沈玉珍,纵使自己的琴艺早已超越了沈玉珍千分万分,也只能藏着掖着,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沈玉珍发现。 她亲眼见到锋芒毕露的沈玉珍是怎么香消玉殒,所以无论她心中如何喜欢,都要克制住自己,况且…… 一旁的萍儿包好了那把琴,随后小声对沈宝珍道:“小姐,真的不要那把‘如水’了吗?奴婢瞧着您方才喜爱的眼神不假,况且冯公子又是那样一个爱琴之人,您把它送过去,他一定会喜欢的……” “萍儿!”沈玉珍低声斥责她,“你是愈发不懂规律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到现在都不清楚吗?” 萍儿自知说错了话,撇了撇嘴便不再言语了。 而密室之中的二人,却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青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开口道:“沈家这是要与冯家联姻吗?” 男人对于这样的事情通常都是比较迟钝的,看沈宝珍那样的眼神,便是喜欢冯千城不假了,可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你情我愿,便可以两全其美了。 “听说沈家最近接连上了好几道折子,正中陛下下怀,其中又有冯相牵线搭桥,皇帝龙心大悦,赏赐了很多东西给沈家,还给沈恒升了官,如此一来,沈宝珍作为沈家唯一有价值的女子,断然不会嫁给一个丞相的儿子这么简单。” 青玄听完她的分析哈哈一笑:“颜儿如此了解冯公子吗?” 冯千城?算了吧。景颜的脑海之中浮现出冯千城那张冷酷鬼魅的脸来,明明是一个好看的少年,却偏偏满身都是阴鸷可怕的气息,那沙哑低沉的嗓音,纵使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麻。 “我看不然,要不咱们打个赌,若是沈宝珍和冯千城成了亲,就算我赢,若是没有,便算你赢,如何?” 景颜轻轻一笑,望着青玄胸有成竹的模样,淡然道:“可以,不过我想知道赌注是什么。” “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我有信心,我会赢。” 青玄的信心自然都是建立在他对冯千城的了解。此人阴狠毒辣,对于送上门来的女子来者不拒,却从来没有主动上门提亲过,那些女子也甘愿成为他的秘密情人,包括景颜亲耳听到的他与盛美人之间的事。 果然,没过几天,青玄那头就来了信,信中说冯家派了人到琴行,高价买走了如水,并且过了几天之后,青玄的眼线便在沈宝珍的房间里看到了那把琴。 景颜看过那封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随即放到了一旁。 是啊,冯千城确实是一个来者不拒的人,可他也知道对于可以利用的东西,断然不会在利用完她的最后一刻前,伤害她。 对她如此,对沈宝珍亦是如此。 沈恒虽然想要让沈宝珍攀附皇室,但自己已经折了一个女儿,再也不能折第二个了。眼看着沈宝珍已经陷入了对冯千城的痴迷之中,沈恒干脆想着将女儿嫁给冯家也是个不错的注意。 虽然冯千城过于风流,身旁的女人一大堆,但冯家的实力在隐藏中一直缓慢增长,似乎以后会有的大的动作,若是自己的女儿争气一些,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就这样,沈恒一直都在等着冯家过来提亲。 包括沈宝珍,她抚摸着那把古色古香的“如水”,心中充满了柔情。 虽然她的大姐已经死了,她已经成了这个府里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就算是飞扬跋扈的大夫人对自己也是客客气气的,就指望自己能够攀附皇家,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是她心里却有着与他们根本不同的想法,她一直认为,嫁给皇家替沈家争夺荣誉是沈玉珍的事,自己只是一个庶女,只要嫁给一个还算不错的男人,对方能够对自己好便够了。 如今自己已经有了一定的权力,对于这样的愿望,仿佛触手就可以实现,特别是冯千城现在,似乎已经爱上了她,不然他怎么知道自己去过那样一个小小的琴行,又怎么会知道她曾经弹奏过这把“如水”,又怎么会知道她不买下这把琴,就是怕被人看出她的心思,让她羞的开不了口呢。 一旁站着的萍儿看小姐对眼前这把如水已经看花了眼,顿时嬉嬉笑笑地道:“小姐啊,您就别再看了,奴婢瞧着冯公子也是喜爱您的很,这几天就会上门提亲呢!” 一反往日的羞涩,沈宝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淡淡道:“他这样对我,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没有跟自己说过一句话,只是淡淡的打过几个照面,自己都是狼狈逃窜,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意自己…… “小姐,您就放心吧,奴婢瞧着准没错!” 萍儿的话音未落,却听到远处管家急匆匆跑过来的声音,顿时脸上笑四溢。 “小姐!小姐!”管家急匆匆的道。 萍儿连忙上前:“是来提亲来了吗?” 管家上气不接下气:“是……是……” 萍儿大喜:“小姐!你看!” “是皇家提亲来了!” 第138章 琴瑟难合 “什么?” 萍儿瞬间瞪大了眼睛,仿佛刚才管家的话根本没听清,全都吹散在了空中。 管家急得满头大汗,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却满面通红,恨不得一把把沈宝珍抓过来:“萍儿姑娘,快把二小姐叫出来,皇家的人来了!都等了好一会儿了,你倒是快点啊!” “小姐,这……”萍儿简直难以置信,说好的冯家,怎么忽然变成了皇家。 一旁的沈宝珍早已经名无人色,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管家,看着他的嘴唇上下不断地移动,不断地说话,可他到底说了什么,沈宝珍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最后,她竟然扯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对一旁的萍儿道:“萍儿,他在说什么?” “小姐……”萍儿看到沈宝珍眸中的眼神从期待,到紧张,再到现在的漠然,她仿佛在麻痹自己,不让自己认清现实。 萍儿虽然心疼小姐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但她在沈宝珍身旁多年,比谁都希望她能够过的更好,无论是皇家也好,冯家也罢,沈宝珍既然是沈家的女儿,就必须服从家里的命令。 萍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道:“小姐,奴婢给您换身衣服,冯公子的面子大,说不定请了皇家的人过来说亲呢。” 明知是骗她的,但很奇怪,沈宝珍听完这句话后,竟然笑了起来,迅速地进屋换上盛装,跟着管家去了前厅。 偌大的屋子里,早已坐满了人,包括沈恒此刻都满脸堆笑地坐着,所有人都把中间那人围在里面,带着热切地笑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沈宝珍远远地就走了过来,看到坐在正中间的人,立即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走了进去。 沈夫人见沈宝珍走了过来,眼睛顿时一亮,连忙喊道:“宝珍,还不过来见过尹姑姑!” 沈宝珍走上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宝珍见过尹姑姑。” 尹姑姑就是皇后身旁的尹女官,她此趟过来,便是皇后授意的,如今整个沈府都把她看成了半个皇后,明里暗里都在巴结奉承。 尹女官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女子,丹凤眼,鹅蛋脸,少女般纯白柔能的肌肤,眼神有些胆怯又有些失落,却更添楚楚可人之感。身上是粉彩色的团绣舞蝶纹对襟长裙,发髻上插着一朵玉石做成的木兰花,清新可人。 “沈小姐不必多礼。”尹女官温和地笑了笑,随即朝她朝她招了招手。 沈宝珍却仿佛没有看到,还愣在原地。 沈夫人见了,心急如焚,顿时一把把她拉了过去,右手偷偷掐住她手臂内侧细腻的肌肤,威胁道:“你给我好好表现,若是不能嫁进太子府,以后有你好受的!” 沈宝珍心中一跳,听了此话仿佛浑身上下都起了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抱有一丝侥幸,以为是冯千城让人请尹女官过来的,可现在,如此明目张胆的话落入她的耳朵,她如今不信也得信了。 萍儿看沈宝珍就要倒下了,顿时上前扶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了椅子上,仿佛她是一个玻璃人儿,一碰就会碎。 尹女官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沈家庶出小姐,美貌足够,气质也足够,后面还有节节攀升的沈家做后盾。若是太子娶了沈家的女儿做侧妃,那就等于把沈家拉进了自己的队伍里,如此一来,跟在沈恒屁-股后面那些靠着户部赚钱的老家伙们,都得站到太子一边。 皇后娘娘此举,果然智慧。只不过这沈小姐,看上去仿佛不是很愿意的模样。要知道,嫁给太子可是无上的荣耀,整个平京的女子谁不是挤破头想要进太子府,如今嫁给太子,将来至少也是个妃,生来就高人一等,这可是不少女子心中的梦想。 许是看出了尹女官眼神中的意思,沈夫人赶紧笑着道:“我家-宝珍呐,这几天身体不太好,受了风寒,一直都在床-上修养呢,如今是听说尹姑姑来了,所以坚持要起来看姑姑您呢!” 尹姑姑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又谈了一会儿有的没的,尹姑姑便起身准备离开了。沈夫人带着一大群婢女一直送到了门口,看着马车一点一点消失在沈府的门口,才放下堆在脸上一天的笑容。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沈宝珍喊到了正厅,勒令她跪下。 “你这个死丫头!知不知道尹女官是谁身边的人!是皇后!”沈夫人气急败坏,而跪在地上的沈宝珍脸上却全无动静,只是默然地跪着。 “你知不知道咱们家是等了多久才等来了这个机会!你不给我好好说话也就罢了,跟个活死人一样立在一旁也就罢了,你竟然在尹姑姑跟你说话的时候发呆!天呐,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沈夫人说道气急出,一把把桌在上的茶水糕点挥到了地上,乒铃乓啷一阵乱响,茶水溅在沈宝珍鲜亮的衣裙上,她依然一动不动,仿佛是个木偶。 “你有没有听到我再跟你说话!死丫头!听到没有!” 她越是不说话,沈夫人就越是生气,她抄起一旁的水壶,劈头盖脸地就要朝着沈玉珍脸上浇去,一旁的沈恒见了,连忙跑了上来,伸手去接沈夫人手里的水壶。 “夫人!使不得啊!使不得啊!玉珍已经不在了,你不能毁了宝珍的脸啊!” 沈恒是有名的妻管严,平日里无论她怎么对待自己的庶出子女还是姨娘们,他都从不置喙,可如今,沈宝珍是自己唯一的女儿,断然不能叫沈夫人给毁了。 沈夫人眼睛一瞪,沈恒顿时就蔫了,不过沈夫人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水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哭诉道:“若是玉珍在这里,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轮得到这个死丫头!老爷啊,我可都是为了咱们家好,可你看看,她今天是怎么对待皇后娘娘身旁的女官的!” 沈恒上前,像个奴才似的给沈夫人捶腿,一边讨好道:“宝珍还小,不懂这些,你好好跟她说,她会明白以大局为重的。” “更何况,今日尹女官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没有回绝的意思,咱们宝珍还是有希望的嘛!” 沈夫人一听此话,觉得有几分道理,但脸上还是没有好脸色:“这可都是你这个老匹夫说的,我怎么能信!” “夫人,我可是堂堂户部尚书兼任参知政事,我说的话,当然算话了!” 沈夫人冷哼一声,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一直默默无声跪着的沈宝珍忽然道:“母亲,宝珍会听话的。” 沈夫人眉毛一扬:“现在开窍了?” 沈宝珍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声音听上去却十分坚定:“宝珍知道,要为父亲母亲争气,要为沈家争气。”最重要的,是要为自己争气。 她只是一介女子,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没办法掌控,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听从别人的安排,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够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好!好!”沈恒开心不已。 虽然以前沈玉珍在的时候,沈夫人基本上看不见这个庶女,可沈恒却一直觉得,比起光芒肆意的大女儿,二女儿更加沉稳,更能成事。 所以,当他看到沈宝珍一脸镇定,决定为了家族放弃自己爱情的时候,他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这还差不多……” “只是女儿有一事相求,”沈宝珍忽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沈恒,目光之中有一种闪闪发亮的东西在飘动,“女儿想去一趟芳园。” 沈夫人的眉毛皱了起来:“这个时候?去芳园?”要知道,如今已经到了天气最为寒冷的季节,外面别说是出去游玩的夫人小姐,就算是贩夫走卒都少了不少,天寒地冻的,谁不愿意在家好好热乎热乎。 沈夫人刚想拒绝,却看到一旁的沈恒在拼命地对自己使眼色。想到眼前跪在面前的庶女,自己日后很有可能会跪在她的脚下,脸上慢慢的就有了笑容。 “好吧,不过得多带几个侍卫过去,萍儿,你要寸步不离小姐的身旁,知道了吗?” 从正厅走出来后,沈宝珍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萍儿在一旁看着颇为焦心,她不知道沈宝珍为何如此平静,却知道她此刻为何要去芳园。 想到这里,萍儿不禁叹了一口气,若是那日小姐没有去芳园赏花,或许就不会看到冯公子,不会和他琴瑟和谐地弹了一下午的曲子,不会日日夜夜地想着那个冷酷无情的冯公子,也就没有今日这样的事情了。 萍儿还在发呆,却不想沈宝珍已经走到了沈府的门口。 “萍儿,把如水带上。”沈宝珍冷冷地道。 萍儿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却又忍不住道:“小姐,您的衣服……”方才可是被沈夫人用糕点和水泼过。 “不妨,”沈宝珍淡淡道,她美丽的面容,仿佛凝结了一层淡淡的霜,令人看了有说不出的疏离感,“快去把琴带上,我要去芳园。” 第139章 软硬兼施 芳园是平京城中一个很大的花园,专供夫人小姐在其中赏玩游览。 可如今已经是寒冬腊月,不要说芳园里冷飕飕的,不见一个人影,就连马路道上都不见几个人。 沈家的马车一路取道来到了芳园门口,萍儿下车,扶着沈宝珍一步步地下来。 “小姐,您小心点,”萍儿看着她柔怯不胜的模样,心疼不已。这一路上,她的手里都捧着那把“如水”,连放都没有放下过。 “小姐,奴婢帮您拿吧。” 沈宝珍笑了笑,说话的时候,嘴里全是白色的雾气:“不用了,我很好。” 如今的芳园,早已没有了平日里郁郁葱葱繁花似锦的模样,又的只是光秃秃的树枝和枯死的杂草,上面蒙着一层淡淡的雪水,雪水经过夜间的冰冻,如今看上去晶莹剔透,有着一种惨淡的美-感。 一路上,沈宝珍都没有说话,捧着“如水”一直往最深处走,直到走到了一棵枯败的树前,才听了下来。 “萍儿,摆琴。” “是,小姐。”萍儿应了一声,随即擦去了石台上积存的残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在石台前一点一点摆上,等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后,恭恭敬敬地喊了沈宝珍过去。 “如水”此刻已经被摆在了石台上,萍儿刚想再边上燃起一支白梅香,却被沈宝珍制止了。 “琴声有它自己的香味,不用点了。” 沈宝珍坐在石椅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凉的触感一直透过厚厚的棉裙,透入自己的骨髓,她打了一个哆嗦,白-皙的手指已经被动的又红又紫。 她上前调了一个音,便疼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小姐,奴婢带您回去吧!”萍儿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个芳园,一直都是小姐最喜欢来的地方。从前大小姐还在的时候,府里简直就是她的天下,从来容不得二小姐丝毫,所有很多时候,沈宝珍宁愿出来游玩,也不愿意一直待在府里。 芳园的景色很好,有花有草,又有大-片的空地。沈宝珍常常抱着琴到这里来联系,反正府里没人管她,从早练到晚,一遍又一遍,却从未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的劫。 那日春光正好,她依然旁若无人地自此处练琴,经过多年的练习,如今她的琴艺早已在平京绝大多数小姐的上面,可她却已经把弹琴当做了毕生的爱好,带着愉悦和感激去弹奏,去享受。 弹着弹着,不知从哪里冒出了瑟的声响,沈宝珍心中一动,手中却没有停下,那瑟的声音越发急切,沈宝珍峨眉微蹙,手指速度更快,竟然也跟上了节奏。 顿时,琴瑟之中有着一种奇妙的吻合,后来沈宝珍才看到了瑟主人的模样,顿时脸一红,停下了弹奏。 冯千城就是在那样的状态下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根本不是世人所说残忍冷酷的模样,而是一个翩翩温柔的浊世公子,更奇妙的是,他与自己一样,对琴瑟方面的造诣十分高超。 她本以为这是一场美丽的邂逅,无论如何,自己已经找到了这辈子的真爱。 而此刻,残破的芳园,孤寂的石桌石椅,更孤寂的,是自己的内心。 还是那一首秦君作曲的《长门赋》,而此时此刻,音色已经完全变了感觉,正如沈宝珍亲口所说,琴声是有自己的味道的,一旁的萍儿感觉上次在琴行的时候,这琴声仿佛透露着一股甜蜜,而此刻,却觉得嘴里苦的慌,说不出的难受,仿佛有人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心中,不停地扭动着。 如水的音色极美,沈宝珍动情的演奏着,仿佛要把这辈子最后的情绪全都演奏出来,整个空旷的芳园都回荡着如水天籁般的声响,动人无比。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一阵瑟的弹奏之声,沈宝珍听后大惊,慌忙地收起了手。 琴声乍停,一旁的萍儿顿时惊醒,正好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紫衣高俊的男子,正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沈宝珍。 萍儿紧张极了,她差点叫了出来。那个紫色衣服的男子,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死亡的气息,仿佛是雪地里开的一朵死人花,美丽却又充满了可怕,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可怕的男子。 冯千城的手里弹奏这一把瑟,听到沈宝珍的琴音已经停了下来,破天荒温柔地走到沈宝珍身旁,柔声道:“怎么办不弹了?” 据说,冯千城为人十分孤傲,很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对皇家的人这样,对待女子也是这样。她以为,冯千城对自己这样温柔,便是刮目相看,可她不知道,冯千城真正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会是多么疯狂。 “是我手滑,拙作不忍污君耳。”沈宝珍眼中有过一闪即逝的兴奋,可很快,这兴奋便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冷淡和失望。 “沈小姐的琴艺,在下早就领教过,若是小姐的琴艺都只能算是拙劣,那还有谁的能让人耐着性子听呢。” 沈宝珍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坐着,仿佛一个木雕。 冯千城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着说不出的鬼魅:“沈小姐马上要变成太子侧妃了,这样的好事,难道不值得高兴吗?为何还是哭丧着脸?” 太子妃?难道自己很稀罕吗?从小大小,沈夫人不止一次跟自己说过,沈玉珍和自己未来的前途是完全不一样的,自己能找个普通官宦人家嫁了就算不错了,沈玉珍是要代表沈家飞黄腾达的。 所以她一直都在渴求自己小小的幸福,而如今,这小小的幸福完全破灭了。 可她还是耐着性子对冯千城道:“冯公子的消息果然灵通。” 说完这话,沈宝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对上了冯千城那双闪着诡异色彩的深邃眸子,有一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所想。 难道…… 难道…… “是我跟皇后提的意见,”冯千城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说道,“是我与皇后说,沈家力量愈发强大,你说虽是他们家的庶女,确实唯一的女儿,若是能够娶到你,便能得到有力的靠山。” 这几个字,仿佛针一般扎入了沈宝珍的心,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了,但她还是完全无法面对眼前的事实,她不相信,不相信冯千城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为什么要这么做?”沈宝珍问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小的连自己的听不清,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冯千城忽然在沈宝珍的身旁坐了下来,身体靠她十分的近,连呼吸都贴到了她的面颊上。 沈宝珍大惊失色,却愣是吓到没敢动,任凭冯千城的手轻轻举起,抚摸-到了自己的秀发上。 他眼神之中闪着奇异的色彩,有一丝温柔,又有一丝残忍,更有一种强烈的玩味。 “宝珍,”他忽然这样喊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沈宝珍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或者说,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什么?” 冯千城邪魅地一笑,随即用沙哑而柔缓的声音在沈宝珍的耳边道:“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你和我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沈宝珍脸一红,脱口而出:“那为什么……” “因为我要的,不止这些,”冯千城从她的脸颊旁离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随后轻敲桌面,“我要的,是这个。” 沈宝珍此刻已经完全听懂了他的话,她知道冯家只手遮天,有着无限的荣华富贵,可是她没有想到,冯千城竟然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跟她说这样的话。 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在乎她,把她当成了知己? “我可以帮你!”沈宝珍忽然不顾一切地道,“我可以在你身旁帮你,让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冯千城笑了:“我知道你可以,所以,我才会让你去太子身边。” 冯千城站了起来,缓缓地走了几步:“你的聪慧和美貌,与吴卿宁分毫不差,但更重要的,是你有更多的温柔和耐心,一定能够取的太子的欢心。” 沈宝珍已经渐渐明白了过来,她失笑道:“你要我去诱-惑太子,然后回过头来帮你?” “不是帮我,是帮我们!”冯千城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了沈宝珍的手,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难道你还不知道作为一个庶女,手中无权的感觉是怎样的吗?我们生来就不比任何人差,可偏偏要在那样一个庸碌无为的太子手底下做事,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你想一想,就连自己的婚事,你都没有办法决定,你还要过这样的日子吗?” 沈宝珍眼神微动:“可是……”可是她只想要跟他在一起,无关乎任何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要我成功了,断然不会忘记你,我会给你最荣耀的位置,再也不会让别人决定你的未来,我会让你牢牢把握住的自己的所有,包括我在内。” 第140章 委身他人 沈宝珍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有一瞬间的怔愣,他仿佛看到冯千城描绘的动人未来,仿佛看到她与他一同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心中猛地涌起一股激动的潮水,连带着她的脸颊都有些微微泛红。 冯千城看着她眼中渐渐绽放的异色,不着痕迹地勾起了嘴角。 他善于看人心,尤其对于女人。沈宝珍不过是他勾引的无数少女中的一个,他知道她多年被沈玉珍压抑的心情,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够一击溃败。 “宝珍,你能帮帮我吗?” 沙哑的嗓音,无比动人的面容,沈宝珍彻底沉沦了。仿佛是梦呓一般,她缓缓地开口到:“要我怎么做才可以……” “嫁给太子,获得太子的宠幸,把他身旁的势力全都拉拢过来,交给我,然后,我不会辜负你。” “可是……” 无论如何,沈宝珍都是受传统教育出身的女子,若是她嫁给了太子,那太子便是她的丈夫,从小大大,所有人都告诉她女人一旦嫁人,便要以丈夫为重,如果她还跟冯千城拉扯不清,这简直就是…… 来不及思考太多,冯千城忽然伸出左手,勾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沈宝珍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下巴被一双冰冷的手抬了起来,那双灼热的、带着些微危险与阴毒的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只觉得双-唇之上被什么东西给覆盖住了,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浑身上下都酥了。 回到马车上的时候,萍儿看到自己家的小姐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低垂着脑袋,手里抱着那把“如水”,呼吸有些急促,却仿佛下定了决心,脸上那股忧愁之色完全扫空。 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自己的父亲沈恒表明自己想要嫁给太子的决心,随后,在沈恒的极力煽动与金银收买下,尹女官再次登门拜访,而这一次,沈宝珍不仅笑脸相迎,并且当中表演了一曲《柳梢头》,让尹女官大为赞赏。 回去之后,尹女官便报告了皇后,皇后终于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因太子原本就有正妃吴卿宁,沈宝珍是作为侧妃嫁入太子府的,婚事并不隆重,但却十分精致。沈恒的职位是个肥差,并且他知道,自己的女儿进入太子府后,一定会得到太子的重视。 太子喜爱美色,吴卿宁又是个冰山美人,所以当他看到楚楚可人温柔如水的沈宝珍时,顿时就被她所折服。 “听说太子的侧妃沈妃很是受宠,太子几乎日日夜夜都歇在沈妃那儿。”初晴一边研墨,一边对景颜道。 一旁的白梨点了点头,补充道:“原本太子殿下是不喜欢琴棋书画这类东西的,所以才与太子妃关系不是很好。可如今,不知是怎么了,竟然为了沈妃日日夜夜的练习弹琴鼓瑟,跟着了魔一般。” 面前的蝉翼宣纸上,写了一首秋叶令,娟秀的小楷字迹工整,仔细看去,又颇有力道。 初晴忍不住感叹:“小姐的字如今是越写越好了。” 景颜淡淡一笑:“不过是随便写写而已,只要是有心,什么事都能做好。” 自从上次青玄与她打赌,沈宝珍会嫁给谁,她就预见了这个结局,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沈宝珍竟然听话到这个程度,肯为了冯千城委身给自己不爱的男人。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景颜放下手中的毛笔,缓缓地道。 初晴和白梨是最为了解景颜性格的人,她说想要静一静,便不容许有任何人在,随即点了点头,走出了内室,顺手关上了门。 屋子里重归寂静,景颜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随即轻声喊道:“九。” 一个黑影顿时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从景颜的角度来看,仿佛是一片稀薄的影子,若不是他真真正正地在自己面前,她根本无法相信这样一个来去无踪的影子,真的是一个人。 青玄虽然已经成了怀王世子,但依然在黑羽中任要职,九是他精心培育的一个手下,并且将九的羽牌给了景颜,九如今便是景颜的属下。 九单膝跪在地上,静的仿佛一座雕像。 “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九随即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道:“属下已经确认过,西晋城中没有弥若公主的身影,西晋皇宫中弥若公主的寝宫被重兵看守,属下从没见过有人进出。” 景颜点了点头。当时西晋的战争,景颜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对于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多有了解的。 弥若公主被自己用假的八镇防守图摆了一道,必输无疑,她虽然也算是女中豪杰,但面对王松那样大的军队,是不可能插翅而逃的。 可那场战役之后,弥若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既没有成为战俘,也没有逃回西晋,而王松只是说她在军婢红英的帮助下,逃到了别处。 但只要是个人,总会有踪迹可寻,这几天九听从景颜的命令,到处寻找弥若的痕迹,竟然丝毫都没有找到。 如今的事情只有两种可能,一种便是弥若已经死了,西晋隐瞒不报,另一种,便是王松说了谎。 可景颜怎么也想不明白,在弥若这件事上,王松为什么要说谎,到底弥若身上还藏有多少秘密。 她我陷入了沉思,虽然已经知道李远忠是二皇子联合冯家一起谋害的,但那位幕后黑手却更加可怕,仿佛能够推动整个上元的局势。 换一句话说,景颜想要找到他,如上天梯,而他要弄死景颜,轻而易举。 这种被人捏着性命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啊。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初晴的声音:“小姐,瑞红姑娘来了,说老太君请您过去听戏。” 景颜轻轻挥了挥手,九顿时消失在了原地。 “进来吧。” 初晴和白梨推开门,瑞红便笑意盈盈地进了门,随后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大少夫人。” “瑞红姑娘,不知今日祖母要上哪儿听戏去?” 瑞红笑道:“是梨香园的戏班子,今儿特地来府里给夫人小姐们表演。” 景颜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倒不是因为她喜欢听戏,而是她知道,这梨香园是平京著名的戏班子,太后喜欢听戏,以前都是养在宫里的,如今太后年纪愈发大,渐渐没什么精力去听戏了,便准他们在平京开唱。 这样的消息一出,自然是各家都争着抢着要去听听这给太后表演的戏班子是怎么个模样,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捧的人多了,自然就难请了,梨香园口碑在那里,又有太后撑腰,想要一睹他们的风采,着实有些难。 “母亲她们也去了吗?” 瑞红点了点头:“是夫人一早就在张罗布置的,如今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就差大少夫人您了。” 原来如此。 自从上一次三少爷被橘子弄得生了痰湿的事情,楚缨蔓好不容易与老太君建立的良好婆媳关系就此受损,如今她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像梨香园这样难请的戏班子就能请到手,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景颜微微一笑,对瑞红道:“我知道了,告诉祖母,我一会儿就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景颜缓缓走到了福隆轩的院子里头。 福隆轩是王府最大的一个宅子,原本是季氏修好准备给自己住的,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景颜远远的便看到在一旁忙前忙后的楚缨蔓。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缠枝纹袄子,头发依旧是温柔的倾髻,只不过比起婚前的清新可人,如今浓密的发丝上插着的不再是鲜花,而是满头珠翠,单单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小小的步摇,都是用纯金打造的簪柄,上面用金丝珐琅掐成蝉的轮廓,再用红宝石镶嵌眼睛,羊脂白玉镶嵌翅膀,精巧非凡。 这样的装束不仅在告诉旁人自己高贵的身份,更是衬托出楚缨蔓独一无二的气质,让人不得不佩服。 比起她来,景颜的打扮要素净很多,但在这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旁,却显得极其夺目。 楚缨蔓看到她,脸上顿时扬起一个亲切的笑容,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十分亲近地上前道:“颜儿来了,快坐吧。” 景颜微微一笑:“母亲辛苦了。” “哪里的话,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楚缨蔓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一旁的高老太君。 高氏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遭受了这么多天的冷遇,楚缨蔓今日总算是得到了老太君的肯定。她原以为这个老太婆没几天就会回郑国公府,却没想到现在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既然如此,就更需要快点把事情解决,才能够在王府站稳脚跟。 景颜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淡淡一笑,随即看了一眼楚缨蔓愈发大起来的肚子,状若无意地道:“母亲要多休息才是,劳累多了对孩子不好。” 楚缨蔓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过于殷勤了。她的肚子是假的,有时候不经意间便会忘记这件事,如今看景颜似笑非笑的眼神,竟然有一瞬间的恐惧,背上都沁出了冷汗。 第141章 唱戏风-波 “母亲,您怎么了?”景颜小心翼翼地上千,十分关切地上前拉住了楚缨蔓的双手,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弟弟又在母亲的肚子里胡闹了?” 景颜状若无意地伸手去摸楚缨蔓的肚子,可对方仿佛被针尖刺到了一般,猛地后退一步,脸上全是惊恐之色。 身旁的阮姨娘立即站了起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楚缨蔓,淡淡地道:“夫人这几日怀-孕的反应重,又过于操劳,这才有些头晕。” 楚缨蔓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她感激地握住阮姨娘的手,随后笑的有些尴尬:“是啊,这几天孩子闹腾的厉害,我这是第一胎,没什么经验。” 高老太君听到这话,回头过来冷着脸道:“既然没有经验,就好好养着,下次这样的事情交给颜儿处理就好了,你安心在重华苑住着,给王家早日剩下一个儿子才是正经事。” 随后,高氏朝着景颜招了招手,后者笑吟吟地对着楚缨蔓福了福,莲步轻移地走到了老太君的身旁,坐到了离她最近的一个位子上。 楚缨蔓早已吓得满身是汗,方才景颜伸手过来的那一刹那,她几乎以为对方已经看穿了她,距离心中奔溃的防线只有一步之遥,若是阮姨娘没有提早过来扶住自己,恐怕此刻早就漏了陷。 楚缨蔓看着不远处与高老太君有说有笑的景颜,眼神变得愈发阴冷起来。她原本以为季氏当年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才栽在了景颜手下,只要自己不行差踏错,便能掌控王府的局势。 可进来了才知道,景颜根本就是一个难缠的对手,若是王婧当时没有发现那个秘密,自己就没必要对她下手,景颜也不会变成自己的敌人,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楚缨蔓渐渐握紧了拳头,她知道,以景颜的才智,一定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把她处理掉。 此时此刻,楚缨蔓光顾着看景颜,却没发现身后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孔秋月自从做了姨娘,眼睛几乎都长到了头顶上。夫人和阮姨娘如今都怀了孕,不能伺候老爷,杨柔又早已失宠,王广和几乎是日日歇在自己哪里的。 可这么久过去了,自己的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知道凭借美貌获得的宠爱终究是短暂的,生下儿子才是硬道理,所以常常怀疑是不是楚缨蔓对自己下了黑手。 她是在季氏身旁伺候了多年的人,知道大户人家中正牌夫人对付小妾的手段,又帮着季氏做过不少腌臜事,对于自己的衣食住行极其小心谨慎,可无论她怎么去查,这些东西中都查不出任何不妥,她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子有问题。 对于怀-孕这件事的研究让她对身旁的女人特别敏感,方才景颜伸手去摸楚缨蔓肚子的那一刹那,自己的的确确看到了楚缨蔓的惊慌,她有些不明白,怀了孕不应该很骄傲嘛,有什么好惊慌的。 到底是没落的贵族,一点礼数都不懂,还比不上自己。孔秋月冷哼一声,心中忍不住腹诽了几句,慢悠悠地站到了杨柔一列。 福隆轩的院子了搭了高大的戏台子,很快,梨香园的人就开始上台表演了。 第一出戏是《拜月亭记》,很经典的曲子,台上扮演蒋世隆与王瑞兰的戏-子画着浓重的妆容,一唱一和甚是传神,眼神之中仿佛凝聚着一股力量,刚一开口,就得到了台下无数的掌声。 高老太君脸上的笑容渐渐舒展开来,她拉着景颜道:“这里梨香园的人,表演的就是好,难怪太后娘娘这么喜欢。” 景颜听出了高老太君的意思,随即对着身旁的管家道:“等下人表演完了,多给些赏钱,都是老太君的心意。” 高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看到远处有个人走了过来。 景颜一瞧,顿时微微蹙眉,是还在病中的王婧。自从她停服了曹尚志开的药,再加上景颜的悉心照料与陪伴,王婧的神志在一点点的恢复,如今已经能够出来走动了。 可大夫说过,王婧虽然有了好转的迹象,但还需要好好休养,不能再受什么刺激,若是一个不小心,甚至会比之前的情况更加严重。 落霞看到景颜有些不悦的眼神,只得露出无奈的神情,果然,一旁的楚缨蔓立即迎了上去。 “婧儿来了!快来坐,快来坐!”她关心热切的模样,换来的确实王婧冷冷一笑,她已经知道季氏的死和自己的病都跟眼前这位“母亲”脱不了干系,虽然景颜让她好好回忆起成亲那天发生的事情,不要轻举妄动,她还是受不了楚缨蔓害死季氏的事实。 高老太君有一丝疑惑:“不是说生病了吗,还跑出来做什么。” “今儿听说好多了,我怕她在房里闷,就喊着一同出来。”楚缨蔓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景颜,“老太君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高氏嗯了一声,景颜也只是淡淡一笑:“既然来了,妹妹就好好看戏吧。” 戏台上的两个戏-子表演的真起劲,已经到了全戏最为紧张的部分,蒋世隆与王瑞兰私定终身,王父极力反对,眼看着两人就要将二人拆散,虽然知道后面的剧情,但还是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替两位主角紧张。 就在此时,扮演蒋世隆的主角忽然掏出了一把匕首对着王父,那把匕首明晃晃地闪着寒光,在灯光照耀的舞台上显得极其刺眼。 一旁的孔秋月“咦”了一声:“这是什么,新的剧情吗?” 原本《拜月亭记》里的剧情发展,应该是蒋世隆考取功名,与瑞兰重修旧好,但现在蒋世隆却掏出了匕首,对着王父,这显然是与剧情不相符合的。 而此时此刻,台上“蒋世隆”的情绪也到达了顶点,唱词也不一样了,原本的柔弱书生仿佛一下子激怒了,情绪极其高昂,声音愈发洪亮,仿佛穿透了整个王府,直冲云霄。 高氏原本看到这里还有些害怕,可听了那人的唱腔之后,却觉得十分地道,忍不住赞叹道:“这梨香园的角儿,就是不一样。” 楚缨蔓缓缓勾起了唇角:“都说梨香园的人不仅会唱,还会改,如今这么一改,倒是别有一番韵味了,老太君请好好往下听呢。” 一旁的王婧冷笑了一声,她死死的攥着手里的衣袖,身子忍不住地颤抖。那蒋世隆所唱的内容,正是自己心中所想,仇人就在身旁,她恨不得抓-住他手里的刀子捅死她! 而就在此时,台上的蒋世隆忽然大叫一声,上前一把抓-住王府,猛地把刀子通进了对方的胸口。 “我命归矣!” 王父胸口喷溅而出的血液猛地扑向一旁的楚缨蔓,楚缨蔓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身子却轻轻一偏,那血液瞬间就喷在了王婧的脸上。 王婧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她听到扑在自己身上的楚缨蔓对着自己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你-娘死的活该!”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舞台上,一把夺过了蒋世隆手中的匕首。 高氏大惊失色,慌忙地喊道:“你在干什么!快,快把二小姐拉下来!” 景颜终于知道楚缨蔓今天为什么要把王婧请出来,她躲在绮梦楼,根本没法下手,现在就要当着众人的面,彻底暴露她发疯的性子,刺激她的神经,让她疯的更加彻底! 她的目的显然达到了,王婧脸上渐渐露出狰狞的表情,发了疯的喊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一路朝着楚缨蔓挥舞着匕首。 楚缨蔓连连惊叫:“婧儿!你在干什么!” 孔姨娘此刻就在楚缨蔓的身旁,看着满眼血红的王婧朝着这边冲过来,顿时吓得不轻,忙喊到:“二小姐发疯了!快来人把她拉下去啊!” 此时此刻,只有景颜知道王婧为什么突然疯了,这都要拜楚缨蔓所赐,她见不得王婧恢复,怕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 一旁的护院已经过来了,撸起袖子准备抢夺王婧手里的匕首。 景颜大喊一声:“住手!二小姐岂是你们能碰的!”说罢,她竟然朝着王婧冲了过去。 发疯的人力气特别大,无论景颜说什么,她都听不下去,只想要杀了楚缨蔓。最后,景颜没有办法,只能来硬的,摸起地上的一粒碎石子,朝着王婧的手臂打去。 不知王婧到底哪里来的力气,石子打中了她,她的手虽然没有了力气,但还是直直地扎进了景颜的肩膀。 “颜儿!”楚缨蔓大叫一声,心中却高兴坏了,只要再偏一点,就能借着王婧的手把景颜给杀了,如此一石二鸟的机会,竟然让她给逃了。 顿时,景颜的肩膀上开始不断流血,她来不及去管那么多,一把抱住已经没了力气的王婧。 此刻的王婧见到景颜肩膀上的鲜血,忽然清醒了过来,她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全都想了起来,忽然对着楚缨蔓大叫:“我看见了!她和曹大夫!我在房里看见了!” 第142章 差一点点 王婧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别人根本就没有注意,而另一旁的楚缨蔓却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地大声叫嚷道:“快把二小姐的嘴巴堵住,别让她咬到自己的舌头!” 景颜此刻身中一刀,失血过多没有了力气,已经没办法保全一旁的王婧,只能看着她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嘴里塞满了布条,被丫头婆子们带了下去。 高氏这时候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先是台上有人杀人,接着又是二小姐发疯要杀自己的母亲,然后不知怎么的又砍伤了大少夫人,整个府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她已经感觉有些头晕,支撑不住将要倒下去,身旁的瑞红连忙喊道:“快点叫大夫!” 楚缨蔓看着王婧被带了下去,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原本以为刺激她会让她发疯的更加厉害,自己就有理由能够除掉她了,可万万没想到,她在刺激之下竟然记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若不是及时堵住了她的嘴巴,自己恐怕就要倒霉了。 楚缨蔓的心狂跳,她伸出手轻轻地按着胸口,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立即抬眼去看一旁被带下去的景颜,此时此刻,只要确定景颜没有听到王婧说的话,一切都可以挽回。 但此刻景颜已经闭上了眼睛,嘴唇和面颊都一片惨白,很显然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她只能让人把她抬下去好好休息,心中却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才能在景颜养伤的时候把她一并给处理了。 不能有一丝蛛丝马迹,决不能! 被抬下去的瞬间,景颜就睁开了眼睛,玩味似的看着远处战战兢兢的楚缨蔓。 她早就听到了王婧说的话,也明白了话中的意思。即将成为王广和妻子的楚缨蔓,在成亲的当晚与曹尚志一同出现在了喜房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用说也能够明白。 怕就怕楚缨蔓此时此刻已经开始了动作,自己得再快一些。 梨香园的人眼见事情变成了这样,立即带着上门赔罪。原来为了演出效果的逼真,他们用了真狗血,而不是真的捅了人,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刺激了王府的二小姐。 梨香园在平京表演《拜月亭记》已经不下几十次,用的都是这样的戏码,说出去并不会有人怪他们,反而会说王府之中-出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二小姐,梨香园的人也是倒霉。 苏醒过来的高老太君最后给了梨香园的人一笔钱封口,这件事情便草草了之了。 修文院中,薛大夫给景颜包扎了伤口,开了几副药后又急匆匆地赶往福隆轩的高氏那儿,初晴和白梨站在院子外,静静地等着,而屋子里的景颜已经睁开了眼睛。 “九,谢谢你。”景颜淡淡地对身旁一个黑色的影子道。 对方没有说话,而是依旧跪在原地,仿佛毫无感情。 方才王婧的刀子眼看着就要插入景颜的左胸,九十分迅速地推开了她,才让刀子偏离了方向。 景颜轻轻叹了口气,黑羽的人,除了上层之外,他们这些属下难道真的没有感情吗? 她换了一个口吻问道:“事情查的怎样了?” 九这才开口淡漠地道:“属下能够确定,弥若公主已经不在西晋,所谓的重兵把手只是幌子,并且也没有找到弥若公主的尸体,所以她必定活在这个世界上。” 景颜微微有些吃惊,说到底,她能够确定弥若已经不在西晋,很有可能是死了,可她却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哪个方式能够让人既不死也不生,就这么凭空消失。 真的这种可能吗? 九见景颜似乎陷入了沉思,低垂着头,开口道:“属下还有一事要禀告。” “说。” “小姐让属下监视曹尚志,刚才得到的消息,曹尚志现在已经开始准备逃跑了。” 景颜微微一笑,楚缨蔓果然开始紧张了。 “属下已经将他拘了起来,不知小姐如何发落?” 她看着自己左肩上包裹着的厚厚纱布,稍稍一动便会渗出鲜血,疼的撕心裂肺。所以她只能空架着手臂,抬都不能抬。好在这时冬日里,若是夏日,这样的罪过可不是好受的。 “发落?不,要好好待他,过几天就放他走,保证他在你的控制范围之内,曹大夫这个人,跟楚缨蔓可不一样。” 景颜意味深长地笑了,楚缨蔓,你我本无冤无仇,却因为自己的事情暴露动了杀心。说到底,那样的事情与我何干,不过今天你借着王婧的手砍了我一刀差点要了命,下一次,指不准这把刀子就砍刀你头上了! “另外,去查一查阮姨娘的底细。” “是。” 过了片刻,初晴敲了敲门,随后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九自然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景颜睁开眼睛,初晴上前小声道:“方才重华苑来的消息,夫人说二小姐已经疯透了治不了了,准备把二小姐送到王府的别院去静养。” 静养?说的好听,指不准哪天二小姐就“不小心”送了命,楚缨蔓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好。 “老太君同意了吗?” “是,老太君受了惊吓,立即就同意了,说越快越好。”这倒是中了楚缨蔓的下怀,这个女人做事可真会挑时候。 “这会儿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说是五天之后就走。” “嗯,”景颜点了点头,随后道,“过几天把这件事传播到季府的别院。” 初晴立即会意,道:“是,小姐。” 景颜看向庭院之外,若有所思:“她越是急,就越是会出乱子。”想要扳倒楚缨蔓,必须抓个现行,如今一定要把所有准备工作做足了,好好等她露出马脚。 “二小姐现在在哪里?” “关在绮梦楼,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景颜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只怕打草惊蛇,王婧连这五天都活不下去。 重华苑中。 楚缨蔓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起码已经走了几百个来回。 一旁坐着的阮梅杏满脸担忧,看不过去,上前劝慰道:“夫人不要着急,二小姐很快就会被送走的,奴婢已经找人在别院做好了手脚,人一到就干净利落地给办了。” 楚缨蔓还是不说话,依旧紧紧地抿着唇,仿佛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阮姨娘也有些急了,她知道楚缨蔓心中最着急的是什么事情,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只能继续说其他的:“夫人,老太君和大少夫人都没事了,您不要着急……” “她们关我什么事!”楚缨蔓忽然停下脚步,大声咆哮道,声音之大,把一旁的阮梅杏吓了一跳,“你知不知道,曹公子他失踪了!” 阮姨娘低下头,不说一句话。她当然知道曹尚志失踪的消息,就在刚才,王婧说出那个秘密之后,楚缨蔓就派人去通知曹尚志,让他先离开平京躲一躲,等王婧死了,再把其他事情处理干净,然后再把他接回来。 可派去通知的人回来却告诉他,曹尚志根本不在曹府,他常常去的医馆草药房和后山等地也都没有他的踪迹,听人说,做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回来过。 得到消息的楚缨蔓早已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别人的命不要紧,重要的是曹尚志的命,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第二次派出去的人呢!回来了没有?!”楚缨蔓气急败坏地喊道,娇俏的面庞如今也变得狰狞不堪,丝毫没有了美-感。 阮姨娘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不停地劝慰她。她是楚缨蔓的贴身婢女,自然之道自己家的小姐对那位没落的曹公子有着非同一般的心,可自从阮姨娘怀-孕到现在,她心中的想法慢慢开始改变了,她觉得无论如何,都要以丈夫为重,楚缨蔓要喜欢曹尚志没有人能够拦她,可她如今已经嫁给老爷了啊,她怎么能够常常借着看诊的借口,与那曹大夫在房里…… 阮梅杏已经不愿意再去想,她害怕楚缨蔓心中的那根弦不再紧绷,害怕被老爷知道她们做的那些事情,一旦知道,不仅楚缨蔓要死,就是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也会有性命之忧。 “小姐,恕奴婢直言,曹公子他不会有事的,您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安抚王府,不要让老爷怀疑您啊!” 阮梅杏这话一说出口,楚缨蔓忽然就回过了头,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随后,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狠毒。 “啪”的一声,楚缨蔓出手极快,阮梅杏脸上已经有一个红色的巴掌印子,半边脸肿得很高,五官有了一瞬间的扭曲。 她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眼中惊恐不定,怎么也不会想到小姐竟然会因为这么一句话打自己。 “阮梅杏!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扶到这个位子上来的,你最好知道自己的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心中掂量掂量!” 随后,楚缨蔓阴毒的眼神渐渐转移到了阮梅杏的肚子上,冷冷一笑:“你要是再说半句曹公子的坏话,我能让你好好的生下孩子,也能让你一尸两命!” 第143章 疑神疑鬼 阮梅杏从没见过楚缨蔓如此可怖的模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姐仿佛变了一个人,既然要跟曹公子双宿双栖,为什么还要嫁给老爷,为什么还要连累自己的孩子。 不过这些话她都不敢说,只是默默地跪着,生怕楚缨蔓迁怒到自己的孩子。 望着阮梅杏娇弱不已地捧着自己被打的左脸,楚缨蔓终于平复了心中的怒火。 她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个柔弱到骨子里的人吗?当初楚家盛极一时,金山银山的供着,谁愿意嫁给一个糟老头子,谁愿意变成现在这样的深闺怨妇,而如今,都是被逼的,是现实把她逼到了这个境地! 她脸上忽然扬起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走上前缓缓蹲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阮梅杏,在对方讶异的目光下用一种极其温柔的语气道:“地上凉,快起来。” 阮梅杏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小姐还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现在怎么就突然…… 楚缨蔓笑道:“方才是我急过头了,说了不该说的,还动手打了你。” 虽然她的话听上去无比温柔,又满含歉意,可阮梅杏却觉得现在的楚缨蔓十分可怕,仿佛她脸上的柔和都是装出来的,这层面具背后不知藏着怎样可怕的想法。 “梅杏,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楚缨蔓笑吟吟地说道,随即吩咐一旁的小丫头扶着阮姨娘回去。 阮梅杏服侍了她这么多年,不难看出楚缨蔓的不对经。曾经的小姐,对她可谓是心贴心的,无论什么话都会跟自己说,不会把对别人的这幅面孔拿出来,而现在,自己似乎已经被她排除在外的。 想到楚缨蔓对付那些她看不顺眼的人的手段,阮姨娘就觉得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那孩子已经有五个月大了却硬生生地用棉布压着,让他看上去只有二三个月的大小。梅杏一直害怕这样下去会让孩子长不好,可曹大夫却说这样是没事的。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为别的,这个孩子必须是健康的。 阮姨娘左思右想,实在是想不到怎样的方法能够请的来大夫,她怕自己做的太过明显,就会被楚缨蔓知道,小姐现在疑神疑鬼的模样,一定会以为自己将要背叛她,到时候起了反作用可就不好了。 正在阮梅杏焦急不已的时候,身旁一个小丫头细声细语地道:“姨娘,奴婢可以帮您喊大夫过来。” 阮梅杏心中一惊,随即朝一旁看去,却是个容貌并不出挑的小丫头,容长的脸蛋,一双小小的眼睛,看着却是十分讨人喜欢。 “你是谁?” 那小丫头上前福了福,随即柔和地道:“奴婢冬儿,是老太君拨下来照顾姨娘的,姨娘不记得了吗?” 阮梅杏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当时自己做了姨娘,老太君就送了几个丫头下来,但自己一直都在重华苑中做事,连住都依旧住在重华苑中,自己的宅子月影居都没有去过。 当时怕她们坏事,梅杏就只留下了四个丫头中的一个,其余的全都遣去了别处,如今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冬儿在身旁。 想到冬儿方才说的话,梅杏不知怎么忽然警觉起来,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望着阮姨娘一脸疑惑的神情,冬儿并不惊慌,而是低着头乖巧地道:“姨娘从夫人的屋子里出来,就一直捂着肚子,怕是小少爷有什么不舒服的,所以奴婢才想着替您叫大夫。” 听完此话,阮梅杏才算是舒了一口气,不过她依然没有放松警惕:“要不要叫大夫是我的决定,还轮不到你说!” 冬儿并没有争辩,而是把头吹得更低,愈发恭敬地道:“是,冬儿明白。” 阮梅杏看着面前乖巧的冬儿,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当时自己也是这样,没有出众的容貌,只是一心一意地帮着楚缨蔓做事,到后来自己成了姨娘,不知不觉,竟然说出了跟楚缨蔓一样的话来。 她不禁有些心软了,道:“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在这个府里随便说错任何一句话,都会有性命之忧。” 冬儿懂事的点了点头,随后抬起头,扬起了一个天真无比的笑容:“奴婢明白,多谢姨娘提点,奴婢谨遵姨娘教诲!” 阮梅杏点了点头,心中忽然有些触动。一直以来,她都是和楚缨蔓在一条战线上,她说一,自己不敢说二,这才有了一丝半点的依靠。 可现在,楚缨蔓似乎已经不再把心中真实的想法跟自己说了,虽然自己是姨娘,但老爷也不过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才提了她的位分,这偌大的王府,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她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冬儿,愈发觉得她乖巧懂事起来,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你替我去外面找一个大夫吧,就说是月影居里的丫头生病了。” 冬儿听到自己的主子终于吩咐自己做事了,脸上立即有了生动的神情,连连点头,转身就要离去。 “记得别让人看到你!”阮姨娘补充道。 “奴婢明白!”冬儿点了点头,转身立即就走了,消失在了王府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之间。 另一头,送走了阮姨娘的楚缨蔓立即露出了原本狰狞的面孔,她看着消失在远处的阮梅杏,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样的女人,只要这点见识,怎么能够理解自己与曹尚志之间的真情。 就在这时,重华苑的门口有人敲门,楚缨蔓立即命人进来,是几个下人打扮的男子。 楚缨蔓满怀期望地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领头的那人摇了摇头:“夫人,整个平京我们都已经翻了个遍,就是找不到啊。” 楚缨蔓在二皇子府寄人篱下,虽然说吃穿不愁,可到底没有自己的势力。如今嫁入了王府,要寻找曹尚志这件事情既不能跟二皇子府提,也不能动用王府的势力,只能靠这些从平京城中招募到的散客游侠。 说好听点是散客游侠,说难听点,就是那些无所事事,整日里在平京城中打探消息的探子。这些人中有的是被大户人家辞退的,以后的是退伍的士兵,虽然是有些能耐,但是和有组织有纪律的黑羽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自然是找不到曹尚志的。 楚缨蔓听到这话,顿时气得跳了起来,指着领头那人的鼻子道:“你们这群饭桶!让你们找个大活人都找不到!” 听到这话,旁边一个人小声地咕哝道:“大活人能找到,要是死了就找不到了……” “你说什么!”楚缨蔓怒目圆睁,柳眉倒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领头那人赶紧上前道:“夫人息怒,息怒……” 楚缨蔓的胸口上下起伏,一旁的丫头怜香连忙上前扶住了她,提醒道:“夫人,当心孩子……” 楚缨蔓这才反应过来,在外人面前,一定要做足孕妇的模样,但她仍然抑制不住胸中的气愤,大骂道:“我给了你们这么多钱,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 领头那人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夫人,您给的那些钱,如今早就用光了,我们兄弟几个到处打探消息也需要用钱来疏通,您看……” 他做了个要钱的姿势,楚缨蔓差点气得没晕过去。 但一想到曹尚志没了踪影,还得靠眼前这帮不靠谱的人去找,楚缨蔓只能耐下性子,对一旁的怜香道:“去,再拿些银子出来。” 怜香应了一声,很快就回来了,附在楚缨蔓耳边道:“夫人,现银已经用完了,要等下个月的例钱了。” 楚缨蔓皱紧了眉头,随即想到了什么,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对怜香道:“拿着它去跟张管家说,预支一点银子,等下个月的钱到了再拿回来。” 管家张善财见夫人动了真格,哪里敢真的要钱,随即把下个月的银子如数奉上,还笑嘻嘻地让怜香在夫人跟前多说几句好话。 那些江湖草莽拿了钱,这才大摇大摆地从王府走了出去。 楚缨蔓从没感觉如此烦躁过,曹尚志一天找不到,就一天没办法安心。 一旁的怜香见了,赶忙上前倒了一杯茶,端到了楚缨蔓的面前,乖巧地道:“夫人犯不着生气,曹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情的,可能是被其他事情给耽搁了。” 楚缨蔓看着一旁的怜香,这个丫头是梅杏走后过来伺候的自己的,此刻看着也是乖巧的很。 “算你会说话,”楚缨蔓淡淡道。 怜香看了看屋子门口,忽然走过去关上了门。 楚缨蔓不解其意,却听到怜香神秘兮兮地对她道:“夫人,阮姨娘叫那个冬儿去请了大夫过来。” “请大夫?” “说是月影居的丫头生病了,要看看,”怜香的眼珠子一转,随即又道,“奴婢瞧着,月影居也没几个丫头……” 一语惊醒梦中人,楚缨蔓当即反应过来,阮梅杏是给自己看病的,她果然要背叛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