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神幻世录》 楔子 洛安市,安岩小区。 烈日炎炎的夏天,太阳卯足了劲儿的散发自己耀眼的光芒,晒的地面宛如一面高温平底锅,任谁踩了多厚的鞋底都要一个原地蹦极跳回屋檐底下。 街道两边的树木更是被晒的宛如濒临死亡的孩童,无精打采的宣告自己奄奄一息。 宠物店里的狗懒洋洋的躺在狗屋里,哈哈的吐着舌头,热的眼睛都睁不开,眯成一条缝颓废的躺着,时不时摇动自己屁股上你尾巴。 路旁的卖水果的老大爷一把蒲扇拿的死紧,空出一只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扇子摇地好似下一刻就会断在手里。 “哟,张大爷,这么热的天还出来卖水果啊?”奶茶店老板朗声喊道。 张大爷又往水果上洒了一回水,才喘着气回答:“是啊,不出来赶紧把这些水果卖了,就这毒辣辣的天气,要不了多久就烂了。” 这年头赚钱不容易啊,有钱人都翘着二郎腿躺在泳池边上吹凉风,喝冰镇果汁了,开泳池派对了,没钱的人只能任劳任怨的出来,顶着炎炎烈日担心东西卖的出去卖不出去。 奶茶店老板同情的道:“那您这可得悠着点,这天气热的可以烙饼,您老人家可别热中暑了。” 张大爷扇子连连摇动,道:“没关系,只剩这么点了,早点卖出去了也就回去了,要不了多久的。” 奶茶店老板转头朝柜台前的员工说了句话,那员工点点头后递给他一个杯子,端着杯子来到水果摊前,奶茶店老板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了张大爷:“来,这是我店里现在最受欢迎的冰镇果汁,看这烈日当空的,您老摆摊挺辛苦的,给您来一杯去去暑气!” 张大爷忙道:“哟,这怎么好意思呢!?这多少钱?”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都认识七八年了,这杯饮料就当是我请你喝的,不要钱……哦,对了,我店里还有事,我先去忙了。”奶茶店老板大大方方的把杯子塞到张大爷手里,忙不迭的转身回去了。 看着手里这杯冰冰凉凉的果汁,张大爷喝了一口,冰凉的汁水顺着进入肺腑,积压许久的暑气登时烟消云散,当真是去暑的好东西,凉快得很。 正当张大爷想再来一口时,一声悦耳的声音响起。 “张大爷,这西瓜怎么卖?” 张大爷立马放下手里的饮料,热情道:“西瓜不贵,你面前那个西瓜两块钱一斤,整个买也就二十五块钱。” 他抬眼去看来人,只见是一个身穿白色衬衫和蓝色牛仔裤,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幅薄薄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又斯文又干净,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书生气。 青年男子站在摊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敲击西瓜表面,仿佛能透过声音听出西瓜甜不甜。 张大爷迟疑的开口:“小伙子是只买一半……” 不等他说完,男子开口道:“这里剩下的水果都给我装起来,我全要了。” “啊?”张大爷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哦哦哦!稍等稍等!” 走远了,本以为最后这一点水果卖不出去,烂了后又损失一笔钱,没想到还能这么走运,一次性全部都卖出去,看来今天可以早一点回去了! 张大爷心里高兴,对客人也就多了几分热情,边装水果边朝那青年男子问道:“小伙子,你买这么多水果吃的完吗?这大热天儿的家里要是没冰箱,这水果可是放不了多久就要烂掉的。” 青年男子笑道:“不是我一个人吃,今天学校有我的课,我买给我的学生们吃。” 原来这年纪轻轻的人还是个老师啊,怪不得穿地这般斯文。 至于是那一所学校的任教老师,张大爷不用问也大概猜到了。 离安岩小区最近的一所学校可不就是洛安市赫赫有名的龙云大学吗? 龙云大学是全国排名前五的大学,能考进去的都不是普通学生,以后学有所成出来,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更何况在里面任教的老师,每年只招收几个,报名的却又几万人,恐怕是挤破了脑袋也进去不了几个。 大学里的老师大多来自各地,有的在本地有房有车,每天上下班开着豪车就走人,没房没车的只能在附近租房,每天上下班坐公交挤地铁,反正省时间,住在附近也不稀奇。 转念一想,眼前这青年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出头就是大学老师了,而且还是龙云大学的老师,可见年少有为啊。 张大爷把装好的袋子递过去,道:“来,一共一百六十八块钱。” 男子接过袋子,从钱包里掏出两张一百,道:“给您,不用找了。” 说完提着袋子就脚下生风的走了,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给张大爷留,人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 看着这两张钱,张大爷感叹一句:“有钱人就是爷啊,出手都这么豪爽,花钱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唏嘘完就收起水果摊,慢慢的推着车走了。 这边,裴玄陵提着一大袋水果,从地铁上下来走了差不多十分钟,就来到了龙云大学的校门口。 进入校门的一路都没看见一个学生,可能是这天气热得让人生不如死,兴许都躲到了教室里偷懒了。 刚到教室门口,果不其然,他教的学生都瘫在教室里纳凉,十多把蒲扇扇得热火朝天,恨不得把这该死的夏天一扇子扇走。 “哎呦,这夏天也太热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要是能一扇子把夏天扇走多好啊!!!”刘梦成绑个俩麻花辫,手里的课本充当扇子,扇得很是带劲儿。 旁边的沈俊凯热的如同一只歇菜的宠物狗,趴在课桌上成一滩烂泥,道:“你就继续‘梦成’,这日子还有得受呢!” 刘梦成咂嘴道:“啊!!!本姑娘受够了这可恶的夏天! 刘梦成可怜兮兮的看她边上的一个女生,道:“黎西,看在咱俩姐妹情深的份儿上,你能帮我出去买冰镇果汁吗?没果汁水果也行!” 最后的恳求了啊!!姐妹别拒绝我行吗? 坐在她旁边的黎西用扇子不轻不重的敲了敲她的脑袋,很是带戏剧性的无情拒绝了道:“梦成陛下可饶了我,臣妾做不到啊。” 这烈日炎炎的,她只想懒洋洋的坐着,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脑子抽了会出去顶着太阳晒。 再者,前些日子才保养回来的皮肤,她可不愿意再出去被晒得跟块碳似的。 “哟呵,小懒猫们都躲在这里纳凉呢!”裴玄陵不紧不慢的走进来,把手里的袋子仍给了叫苦不迭的刘梦成。 刘梦成被袋子的重量骇了一下,问道:“裴老师,这里面是什么?” 裴玄陵道:“你们不是叫嚷着要吃水果消暑吗?喏,我给你们买来了,大伙赶紧的分着吃,不然真的要热死了。” 原本热得懒洋洋的一群学生顿时有了生气。 刘梦成脸上突显惊喜,不顾形象的大喊道:“裴老师你简直就是活菩萨!!是我碳中送雪的救星!!” 裴玄陵被她嚎得耳朵疼,无奈的道:“赶紧的吃,吃完还要上课,今年的会考不过,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众学生对他这句恐吓的话不以为意,开开心心的扎堆分水果吃。 “谢谢老师!!” 炎炎夏日,来一块汁水十足又解暑的西瓜,那凉爽的感觉简直舒服得不要不要的,别提有多么爽! 裴玄陵坐在讲台上,拿着一本教案看,并没有过去和学生一起吃的意思。 刘梦成递给他一块切好的西瓜,问道:“老师,这么热你不来一块吗?” 裴玄陵摇头道:“我不热,你们慢慢吃。” “哦。”既然人家不吃,也自然强求不得,刘梦成只好把这块西瓜据为己有。 “奇怪。”下了讲台刘梦成喃喃自语的道。 黎西道:“什么?” 刘梦成拉她走远了些,才稍稍道:“你没发现裴老师的奇怪之处吗?” 黎西道:“裴老师有什么奇怪之处?” “哎呀!”刘梦成压低声音道:“你难道没发现裴老师一点都不不怕热吗?这太阳毒得皮儿都能晒掉一层,,他方才可没打伞,又是提着这么多水果来教室里的,居然一滴汗都没出,你不觉得奇怪吗?” 黎西低头咬了一口西瓜,红色的西瓜水她的嘴角流下来,她急忙伸手抹了一把,才道:“有什么奇怪的,说不定裴老师天生体寒,不怕热也很正常,哎呀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 刘梦成嘀咕道:“可我总觉得裴老师与常人有些不同……欸!!” “欸!给我留一块哈密瓜!” 她话没说完,黎西就拉着她冲进人堆里抢瓜吃了,这个念头也被她暂时抛掷脑后。 一个小时过后课程结束,学生蜂拥而散,个个拿出了包里必备的防晒喷雾,拿着往脸上喷了三四回,跟用消防器灭火似的。 最后结伴的打开早先准备好的遮阳伞,撑着伞以八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外面奔去,生怕多耽误一会儿就变成碳了。 看着学生们的这些举动,裴玄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奈摇头后拿起来讲台上的教案,准备离开。 刘梦成还没走,见他要走就问:“裴老师,这太阳这么大,要不我借你把伞,您这肤白若雪的可别被晒黑了。” 裴玄陵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道:“不用了,你们留着用。” 说罢,抬脚就踏进了毒辣的太阳里,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了。 眼看就要走出校门,裴玄陵兜里的电话却响了。 摸出电话放在耳边,裴玄陵道:“喂,爷爷。” 电话里冒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玄陵,下班了没?” 裴玄陵道:“下了,爷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裴爷爷有些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玄陵啊,爷爷确实是有事情要和你谈,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如果有的话,爷爷想和你商量商量那件事情。” 他并没有言明要商量什么事情,但裴玄陵心里已经明了,道:“爷爷,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继承裴家的家业,您收养我已经是我这辈子得到最大的恩惠,除此之外裴家的东西我不会动一分一毫。” 裴氏集团是位列全国五百强的国际公司,关爷爷膝下有三个孙子,裴鸿与裴宁是关爷爷亲孙子,奈何不学无术庸散成性,裴玄陵是关爷爷从孤儿院收养的孩子,年少有为,却无意掺和进关家的经济财政中,关爷爷不能眼睁睁看着关氏的权柄落入两个一事无成的孙子手里,坚决让裴玄陵继承公司,遭到了关渡的拒绝,也遭到裴宁和裴鸿的不甘憎恶。 那边,裴爷爷静默了一阵,最后深深叹息道:“玄陵,爷爷知道,可你那两个弟弟不成器,裴家交到他们手上,爷爷我又如何放心得下,唯有交到你的手上,老头子我心里才踏实。” 裴玄陵道:“爷爷,不论如何,这裴家的东西不该由我一个养子继承,裴家从来不亏欠我什么。” 裴爷爷还想再说几句,却被裴玄陵抢先开口打断:“爷爷,不说了,那件事您还是考虑考虑,我还有事,先挂了。” 说罢,摁断了电话,深吸一口气后又吐了出来,抬脚离开了学校,乘车去往洛安博物馆。 来到博物馆门口,与他约好碰头的周锐打着把伞才慢慢出来。 裴玄陵嫌弃道:“慢死了,居然半天才出来。” 周锐怪不好意思的笑道:“这几天博物馆里运来了几批文物,实在是忙的抽不出手,不好意思哈!” 裴玄陵道:“行了,赶紧的带我去看那两样文物,别耽搁了我回家吃饭的时间。” 周锐道:“得嘞!裴教授这边请!” 洛安博物馆,收藏了近万件历史悠久的文物,远的可以追溯到近万年前的远古社会,是国家重点文物收藏中心之一。 跟着周锐七拐八绕约莫三四分钟后,二人来到了间古色古香四面环水的的展览台前,展览台上摆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蓝色珠子。 “你们火急火燎的让我赶过来,就是让我看这东西?”裴玄陵指着那颗蓝色珠子,一脸不高兴的看着周锐,仿佛在用神色告诉他‘你在耍我’。 周锐生怕他拿自己泄火,赶紧解释:“我哪儿敢拿你开玩笑,这是我们馆长也看不出这珠子来自那个朝代,这才让我请你来的。” 洛安博物馆的馆长裴玄陵也认识,以裴玄陵对那老头的了解,人品自然是没的说,既然都是那老头发的话,他也没什么意见,便紧绷着脸开始俯身观察这颗蓝不溜丢的珠子。 他伸手准备去碰那颗珠子,却被周锐阻止了:“裴教授,这可是文物,你就直接上手摸??” 裴玄陵理所当然的看他,道:“不然呢?” 周锐深感头疼,道:“你给我等着,我去给你拿个手套,不然文物损坏了,馆长非得活剥了我!” 说完转身离开了,留裴玄陵一人站在展览台前。 裴玄陵再次把目光转向那蓝色珠子,来来回回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颗袖子里似乎是封着一滴暗红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滴血被冻在了珠子里。 不知为何,这颗珠子给了裴玄陵一种熟悉感,让他不由自主的伸手碰了珠子。 就在他碰到珠子的一刹那,头顶的灯开始一闪一闪的,四周的水也无风自动,看起来是非诡异。 “咚!!!” 裴玄陵脑袋里顿时一疼,像是被什么利器一下一下反复的刺穿,痛得额头冒汗,一些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兀的在他大脑里响起。 “阿陵,你想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弱肉强食,这是生存下去的警语,我想活下去,也想保护你!” “等我有一天强大了,我要带你出去看看,去看看灯火通明的城镇。” “别哭,我答应过你要活下去,我不会死的。” 这声音带着几分冷意,却又带着万分的迁就,让裴玄陵感觉到了浓厚的保护气息。 可这究竟是谁说的话?为什么自己从来不记得! “嗯!” 脑子里钝痛无比,且痛一次比一次厉害,裴玄陵无力的想要扶住柜台,但许是痛的头昏眼花的缘故,他并没有扶稳。 痛眼前一阵忽明忽暗,裴玄陵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绷断,整个人瞬间往后倒,“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刺骨的冰凉传来,他想呼吸,口鼻里却灌进大量水,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意识逐渐模糊。 耳边隐约听到有人焦急的叫唤。 “师弟!!!!” 就在他以为命绝于此时,一只手深入水中,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从水里提了出来。 第一章 药王谷小裴郎君 半个月后,药王谷凌风崖上,寒风从崖顶呼啸而过,也卷起了白衣男子的衣袍。 裴玄陵坐在悬崖的一块石头上,感觉着迎面吹来的风,又伸手摸了摸身上广袖衣袍,心里一阵无语。 都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他塞翁失马简直是焉知非福! 不就是碰了那颗蓝不溜丢的破珠子吗?怎么还给他来了个穿越?那颗蓝不溜丢的珠子有毒!? 刚醒过来时,他以为自己是呛水得做噩梦了,或者是这年头的穿越玄幻小说看多了,看得都魔怔了,以为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做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结果老天还真没随他的意,无论他怎么睡这梦就是醒不了,好歹他是个学医的,有个医学博士的学位挂在身上,自然知道长时间的坏心情对身体不好,索性就放宽心态,既来之则安之了。 但更让他气愤的是,他此刻的这具身体,居然是个眼睛有碍的盲人。 一开始,裴玄陵自然是不习惯,只觉得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走一步撞到东西都不知道,两步一个晃三步一个摔,那感觉简直无法言语,走到哪里都必备一根竹竿,活脱脱的就是个盲人。 后来主动去找了师父秦纪,问有没有可以医治自己眼睛的药物,好歹是闻名于世的药王谷,总不至于自己的一双眼睛都治不好。 很显然,秦纪言明了自己治不好他的眼睛,说是他的眼睛天生如此,根本就医治不好,得看他日后的机缘。 弄得裴玄陵一头雾水,私下也了解过自己的眼睛,可无论如何都没头绪,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这双眼睛是怎么坏的。 他所穿越的这个世界不存在于任何的历史,其中以元启国为第一大国,四周还有各个小国,甚至几只游牧部族。 这个也很玄幻,一般人分为两种,分别是修者和普通人。 修者体内有灵力,可以使用各类法术,也有属于自己的神武,修者确实是高了普通人一等,但却也有严格的强弱之分,修者按照实力可分为九重,每一重修为就是一个阶级,修为越高等级越高。实力达到四重的修者已经在整个元启国是力压群雄的高手,若是在往上达到五六重的修者,更是稀缺得紧,掰着手指头都数的清楚,多被元启皇室聘请为客卿,重用于皇室。 在修者与普通人之外,还有各类的妖兽精怪,有善有恶,但大多数都与人族划有泾渭分明的分界线,被不知名的大妖管控着,不会轻易踏入人族地界。但若是妖物为非作歹,草芥任命,修者就可以为民除害,杀之以安慰民心。 而裴玄陵的这具身体只是个一重修者,实力实在是低得比普通人好一些后就没地方可以夸赞了。更棘手的是他还是一个瞎子,更是雪上加霜。 正发呆之际,裴玄陵身后响起了大师兄韦风和的声音:“小师弟,怎么跑这里来了?” 裴玄陵道:“闲来无事,就跑这里吹吹风,顺便也散散心。” 韦风和担忧的道:“不是我说你啊,师弟你眼睛本来就不好,跑这高耸的地方来万一出了点事,你师姐还不活剥了我!” 裴玄陵笑着道:“师姐只不过是嘴上吓吓你,你居然还当真了。” 韦风和道:“能不当真吗?沐沐是我媳妇儿,她说的话我能不听吗?不然她一告诉师父,我可不就惨了!所以小师弟你还是同情一下师兄,别做这些危险的事了。” 说罢,伸手就要去扶裴玄陵,却没扶成——裴玄陵从石头上起身,动作没有一丝迟钝的就让开了韦风和想要上来搀扶的动作。 “师兄来找我有事吗?”裴玄陵问道。 都被猜出来了,韦风和也没必要继续卖关子,坦率的道:“师父他老人家让你过去一趟,他想跟你说说出师的事。” “嗯,我知道了。”裴玄陵应道,随即再次让开韦风和的搀扶,步伐轻盈的迈着步子从韦风和面前而过,沿着上来的路往回走。 对于裴玄陵两次不让自己搀扶,韦风和也没觉得气恼,而是快步追了上去。 相比之下让他惊讶的是,裴玄陵居然不用盲杖探路,就轻而易举的绕开了他,而且走的还十分的平稳,要不是他的眼睛蒙着纱布,可能还真的以为他是个眼明之人。 韦风和追上他,眼睛一寸不移的盯着裴玄陵脚下,生怕他失足摔个狗啃泥,不然让师父或是唐沐知道了,遭殃的可能就是他了,所以得看紧了。 “师弟啊,我感觉你变了。”韦风和道。 裴玄陵心里登时一跳,呼吸也有一丝错乱,不过他调整的十分迅速,没让韦风和发现一丝痕迹,装作疑惑的问道:“嗯?我有变了吗?” 韦风和道:“有,自从你失足落水醒来后,整个人仿佛都变了,不论是性格还是习惯都跟从前天差地别,我们都快不认识你了。” 裴玄陵镇定的侧眼看他,道:“人总是会变的,没有人可以保持一成不变,不是吗?” 韦风和被他问地一愣,后知后觉的点头道:“啊?哦哦哦,没错没错。” 裴玄陵不紧不慢的道:“我曾经太过懦弱了,遇到一点事情就打退堂鼓,畏畏缩缩的躲在师父和师姐的背后,一点都不像个男人,失足落水醒来,我想明白了,自己不能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我要抛却之前的懦弱无能。” 曾经的裴玄陵,从小是被药王谷谷主秦纪以徒弟的名义收养在谷中的,上面还有个大师姐名叫唐沐,从小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是百般照顾,由于他为人处世都很好,待人也很温和,谷中的人都跟喜欢他,知道他眼睛有疾,都会为他领路。 同时,裴玄陵也是个心理素质不够好的人,从小因为眼疾自卑心理浓郁,由于师父师姐师兄经常作他的保护伞,面对什么事都很没主见,遇到难事就打退堂鼓。 至于为什么会失足落水,原因再于裴玄陵的出师岁数到了——在药王谷有这样一个规矩,凡是谷中弟子长到二十岁,无论实力如何都要出谷历练一番,十多年以来这条规矩从未被打破过,而到了裴玄陵这里就突然间被打破了。 只因他只有一重修为,而且还是个瞎子,看不见东西,出去历练恐怕凶多吉少,所以秦纪就想让他留在谷里。 裴玄陵虽然眼睛看不见东西,可他还是想看一看世界的,哪怕真的看不见东西,至少可以出去走一遭也不枉此生,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裴玄陵眼睛一片黑,心却不黑,自己想要什么是很清楚的。 前提是秦纪答应,光是他这一身低级的修为,和这双瞎了的双眼,出去恐怕不是四处碰壁就是受人欺负,活脱脱的一个吃力不讨好决定,索性就擅自替他做了决定,不让他出谷游历。 无疑是把裴玄陵心里唯一抱有幻想的愿望给生生摔碎了,跑到秦纪那里竭尽全力的解释,最后秦纪还是没答应,气地裴玄陵招呼也不打就跑了出去,跑的又急又跌跌撞撞,在经过湖泊边时就一个跟头栽进了水里,这才有了失足落水三天三夜不醒,以及裴玄陵莫名其妙的穿越。 此刻的裴玄陵除了想感叹一句原主是个苦命青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主要是实在是无言以对了。 韦风和听完,神情顿了顿,道:“那你还准备出谷吗?” 裴玄陵点头,十分肯定的道:“当然要,我虽然瞎,但还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并不想一辈子都躲在这药王谷里,躲在师父的羽翼下。” 既然他都穿过来取代了原主,看在原主这么想出去看看世界,又可怜兮兮的样子,他还是大发慈悲,随了他的意。 从此以后,他就是裴玄陵,是重获新生的一个患有眼疾之人,也是药王谷秦纪的小徒弟。 韦风和叹气一声,道:“你有这般想法,可见师弟你懂事了不少,但是你要先说服师父,不然你别想踏出这药王谷一步。” 话说的真是没错,所以裴玄陵边走都在搜刮肚子里的墨水,试图多变出些好的理由,让师父同意自己出谷游历。 裴玄陵嘴里泛苦,半响才道:“我会想办法的,成不成功……我也不敢保证。” 他确实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裴玄陵顿时感觉脑子疼,曾经那种长篇大论的说辞张口就来,有理有据的旁人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这会儿怎么编几句有说服力的话就这么难了?是他脑子转不过来还是不灵光了? 下了凌风崖,走了差不多一刻钟,两人穿过了一片梅花林,来到了一座院子前,牌匾上书‘梅院’二字,苍劲有力,却又带着几分的潇洒恣意,如同一个傲骨铮铮的侠客骨子里藏着不羁约束的性格,远远一看就知道此人术法造诣颇深,落笔不带一丝一毫的迟钝,笔锋流利收尾果断。 裴玄陵这半个月来可没少往这里跑,自然是知道这俩字就是他那个老顽固师父题上去的。 可这也不过是他前几天踏进这院子里的第一想法罢了,现在他已经对自己师父的看法翻天覆地的改变了,其实他这个师父文采确实不低,只不过他远胜于文采的是他一身的医术,可谓是出神入化,至于裴玄陵猜测的文采,则是用到了别的地方,列如用来写了一大堆医书,批注了一大堆的批语,还让他们几个弟子挨着一字不落的背。 秦纪批注的医书裴玄陵在发下来的时候看过一眼,一眼下来他整个人就彻底的愣在原地了。 背书的那滋味简直了,每次都恨不得丢下医书赶紧卷铺盖走人,但他们根本不可能逃脱秦纪的背书魔爪,有什么歪心思一眼看穿,最后采取措施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待着背书。 他的眼睛看不见,只能通过别人念,他凭借记忆力去记,为此韦风和和唐沐更是轮番上阵,抱着本书干巴巴的在他耳朵边念,一遍不会还要念三遍四遍。 那情景,若是在加一个边打边敲的木鱼,活脱脱就是和尚念经的场景,像是要超度亡魂,听的裴玄陵耳朵起茧子,魂魄都从头顶飘出来了。 第二章 说服师父得出谷 梅院内,一颗粗大的梅树屹立于院子正中央,枝繁叶茂的树枝遮住了院子里的半边天,现在正值入冬,虽还没下雪,却已是霜冻,树枝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看起来剔透。 梅树下的石桌前,一个黑衣男子正坐在桌子前,他的面前摆着一方棋盘,左右两只手手里各捏着一颗黑白色的棋子,棋盘上黑棋与白棋星罗棋布,呈保守待进又呈争锋真对的局面,竟是在自己与自己对峙。 见两人进来,秦纪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们一眼,便又低眸继续捣鼓棋盘上的棋局,语气无波的道:“来了?” 师兄弟二人躬身行礼,齐道:“弟子拜见师父。” 秦纪将手里的黑棋落入棋盘,缓缓道:“嗯,又是为了出谷的事来?” 不用秦纪指名道姓的问,裴玄陵也自知这话是在问他,应道:“是的,师父,徒儿今日来梅院,正是为了和师父商议出谷出师的事。” 秦纪道:“你都铁了心要出谷出师了,为师说什么都是无用,商议不商议无甚区别。” 裴玄陵躬着身子未曾直起腰来,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回答道:“但师父于玄陵有养育之恩,这十多年来对徒儿亦是呵护有加,徒儿知道师父不让我出谷是为了保护我,可徒儿想出去闯一闯,我也知道师父心里是不愿意的,但还请师父同意我出谷,这样我走后心里也能安逸些。” 秦纪对‘他’有着深厚的养育之恩,这份恩情在裴玄陵身上产生了共鸣的地方,就像是当初裴爷爷收养他一般,都带给他温暖了。 他性子开朗,虽整天脸上十分之一的时间都挂着笑容,但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即使和两个兄弟之间血脉不相连,加之裴爷爷想要把裴家继承给他,双方之间有着不言明的龃龉,但对自己好的人他还是会重重的放在心里,不太善于表达自己内心所思所想,即使不表露出来却也不会忘恩负义。 他在这个世界还是裴玄陵,除了失去了能看见光明的眼睛,他并无改变,骨子里他还叫裴玄陵。 而秦纪也是第二个带给他温暖的人,不仅把他扶养长大,还处处都护着他,不让他受一丝一毫的损伤,这份恩情于情于理裴玄陵都无法做出忤逆恩师的事。 所以他并不想因为一个出谷的事,就把秦纪气到,至少作为一个孝顺徒弟,这种出言气地恩师脑仁疼的事不会出现。 “啪嗒”一声白棋落在棋盘上的棋阵中,秦纪眼睛也不抬,问道:“为师对你的养育之恩连自己都不怎么放心上,也就只有你自己能一丝不差的放在心上。” 裴玄陵道:“在徒儿心中,师父为师为父,养育教导之恩岂能看轻。” 似乎是在思考下一步走法,秦纪支着额头想了想,最后落黑棋于白棋方阵正面,两军针尖对麦芒,终于对这一步棋子走的满意,秦纪才不紧不慢的道:“为师不妨告诉你,收养你不过是为师偶尔为之,若非冰封万里的雪原里有各类雪兽走动,不忍看一月余婴儿成为妖兽口中充饥之食,为师又何必多此一举的收你一个悟性天赋低下的孩子为徒,平白无故的身边多一个修为低微的累赘。” 他所言并非有假,当年收养裴玄陵不过是他北上游历时意料之外的事情,并非他从一开始就收裴玄陵为徒。 这些裴玄陵自然是知道的,对于自己的身世裴玄陵并没有多在意,于他而言此刻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大半的恩情来源于眼前这个待人冷厉的师父,不然他早就成了妖兽嘴里充饥的食物,骨头渣子都没了。 秦纪说这些话不过是想惹得他气恼,从而以激将法的方式让他打消出谷的念头,裴玄陵又怎会不知。 裴玄陵道:“但师父还是将徒儿救下,于情于理徒儿感激不尽,望着这份恩情,还请师父成全徒儿出谷的心。” 说完,秦纪并没有回答他,空气一下子陷入沉寂。 安静的气氛中,唯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哒哒”声时停时起,显得尤为明显,一下一下的声音仿佛敲打在裴玄陵的心上,使他不由得心里渐渐收紧紧。 不知不觉中,院子里刮起一阵寒风,头顶的梅树枝条冽冽作响,一股不轻不重的压力压在了裴玄陵身上,让他额头冒汗。 半响过去,秦纪落下手里最后一颗棋子,棋盘上黑白棋阵针锋相对,竟分不出谁胜谁负,呈势均力敌的状态——那股威压也随之散去。 “给我一个你必须出谷的理由。”最后一刻棋子落下,秦纪自始至终从未抬起的双眼才缓缓抬起,注视着眼前尚未及冠的青年,道,“既然你铁了心要出去找死,那为师就给你一个解释的理由,说说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弟子是他抚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对裴玄陵的了解不可谓不深,不论是性格还是习性,他都知晓的明明白白,但自从这孩子失足落水醒来后,他居然一时间看不明白这孩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以他高深的修为,看破这些修为不及他的弟子的所思所想根本不在话下,何况是裴玄陵这么一个一重修为的人,可是此刻他不论怎么看,裴玄陵内心的一切都不被他看到,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幕,让他无法穿透。 裴玄陵道:“徒儿想证明自己并不比别人差,甚至比别人要强。” 哪怕是他此刻眼睛有疾看不清东西,他也要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更不想活在秦纪的羽翼下,作一只永远都飞不上天的雏鸟,他需要成长也需要磨练。 秦纪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理由?” 裴玄陵语气坚定的回答:“是,这就是徒儿必须出谷的理由。” 秦纪冷哼一声,道:“年轻人有斗志是个不错的精神,可是有又如何,你也要有命去展现。” 这句话说的别有深意,听地裴玄陵似懂非懂。 秦纪道:“药王谷出去的弟子,能在外面立足生存的寥寥无几,就算是有,最后都逃不过这弱肉强食的世道,成为他人往上攀爬要踩踏的尸骨,一旦出了这药王谷,你将要面临的就是人间各种的厮杀,在外面世界的一切生死存亡都与本门无关。” 简而言之就是成龙则一飞冲天,成蛇则成为别人踩踏在脚下的尸骨,要么生要么死! 裴玄陵道:“徒儿知道……” 未等他说完,秦纪就毫不留情的打断他,冰冷的道:“还有,你命中注定有一劫,非生非死,非虚非实,旁人看不到尽头也找不到勘破的方法,只有你自己去找到破解的法子,这劫数于你而言要么平安度过,要么就死在劫难之下,你觉得就凭你现在的实力,有希望从这劫难中跳脱出来吗?” 言外之意是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身上有一道大劫悬着,还要跑到外面去游历,妥妥的嫌自己命活的不够长久。 裴玄陵沉默了,若非秦纪说出来,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命途多舛,居然还会有凶险的劫数。 “敢问师父,我命中这一劫何时落下?”顶着省视的目光,裴玄陵问道。 秦纪道:“为师不知,此劫若不度过,你恐怕活不长久,即便如此,你还想出谷吗?” 活不长久吗?或许! 裴玄陵道:“回师父,即便如此,徒儿也要出谷。” 这回轮到秦纪不解的看他了,问道:“为何?” 裴玄陵道:“师父不让我出谷是为了护着我,同时尽可能的度过此劫,但既然是徒儿命中注定的一劫,那必定是需要徒儿自己去度过,外人不能轻易插手,在不知道是何等劫数的情况下,徒儿更想去探讨一番这劫究竟是何物,当缩在壳子里的乌龟并不能安然度过,不如舍命一搏,生死由命。” 即便知道自己前路坎坷,生死未知,但这是他自己的命运就该由他自己来承担,就算到最后他度不过此劫,能游历世间,揽尽天下繁华,潇潇洒洒走一回,也不算心有不甘。 “罢了。”秦纪无奈的扶额,似乎是说了半天裴玄陵一个都没听进去,感到无比的心累。 他道:“你既然铁了心要出谷,为师只当方才的话都说于了狗听,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此言一出,明显是对裴玄陵妥协了,认可了他出谷的决定。 裴玄陵却没有立马抬脚就走,而是一掀衣袍跪在了秦纪面前,郑重的给秦纪磕了三个响头。 一叩秦纪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二叩秦纪二十多年来护着自己,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三叩自己出谷后归来不知何时,不能守在秦纪身边尽孝。 三叩完毕,裴玄陵从地上站起来,躬身朝秦纪重重的行了一礼,道:“徒儿此去不知归期,师父您老人家保重。” 秦纪闭着眼睛,没有睁开眼睛看他一眼的意思,道:“滚。” 裴玄陵最后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秦纪,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那白色身影消失在梅院门口,自此再看不见,秦纪这才缓缓睁眼,望着裴玄陵离开的方向。 雏鸟离巢天经地义,自此以后是翱翔蓝天,还是尸骨无存,全看他以后的路怎么走。 他们这些局外人不能干涉,也插不进手,唯有可以做的,就是在他们离巢的扇一刻,最后再看看他们离去的背影。 半响,秦纪对身旁的人唤道:“风和。” 韦风和道:“弟子在,师尊有何吩咐。” 秦纪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从石桌前站起身,来到院中那颗硕大的梅树前。 寒风吹过,梅树枝条相互抽打,发出哒哒声响。秦纪抬手一挥,院子里突然间刮起一阵寒冷的风,梅树摇曳的更是厉害,摇曳的同时,粗大的树干从中间向两边分开,一把泛着白光的长剑从树干中飞出,秦纪挥手接住长剑,手在剑柄上落下一道符文后,扔给了韦风和。 秦纪道:“把这把神武送去给他,就当是为师最后再护他一次,自此以后他的生死由天定。” 第三章 出谷北上遇雪妖 月光如水一般,一阵微风吹来,送来了野花的清香,小河在淙淙地流着,月光洒在河面上,就像洒下了碎银,脚下是绿油油的小草,天上是迷人的月亮,远处是是朦胧的群山。 河流沿着堤岸向前走去,喧闹声渐渐大了起来,一座村庄逐渐出现在视线里。 以入冬日,虽还未下雪,但四周的枯木野草上都结了一层霜,寒风一吹就可以让人打消出门的念头。 正值子时,步入村庄,偶尔传出几声狗吠,远远看去灯亮着的不过一两家,大多数人家早早都吹灯入眠。 一个白衣若雪的男子走进了村庄,手里牵着一匹毛色光亮的青骢骏马,背上背着个剑袋,眼睛上蒙着一层纱布。 正是一路北上的裴玄陵。 从药王谷出来后,裴玄陵思虑再三后,问过韦风和,决定一路北上前往元启国的帝都洛安城。 行进半个月,已经来到了洛安城所在的安州境内,按照他这速度,不出两天就可以到达洛安城,奈何眼睛晚上视物不清,只能沿途停下寻一处地方歇息,等天亮了再继续赶路。 进入村庄,裴玄陵牵着马来到了一家尚未熄灯人家的门口,扣了扣禁闭的门。 “谁啊!?”屋内一个粗犷沙哑的男声道。 “你去看看。”另一个中年妇女道。 几声脚步声传来,“咔哒”一声,门被打开,模模糊糊的看出面前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听方才屋子里传出的声音约莫三十出头。 那男子一开门,见是一个白衣公子,先是一愣,问道:“你是?” 裴玄陵嘴角微微上扬,温声道:“在下是路过此处的散人,天色已晚,眼睛看不清路,想在此借宿一晚,天亮就离去,不知可否使得?” 他语气平和,带着一股谦谦君子的风气,让人心里听了打心眼的舒服。 那男子半夜被敲门的火气刹那间就散地一干二净,立马回答道:“可以可以,小郎君请进!” 裴玄陵道:“多谢,不知可有地方拴马?” 那男子道:“有有有,我小郎君牵去拴就行了,小郎君快进来坐。” 说罢,从他裴玄陵手里牵过缰绳。 “当家的,这大晚上的是谁啊!?”屋内一个腰上围着粗布围裙的妇女走了出来,问道。 那男子道:“是活路投宿的一个小郎君,我去拴马,你快领人家进屋去。” 听这语气,这妇女应当是这男子的媳妇儿。 那妇女来到门口,一眼看到了院子里站着的裴玄陵,手上剥豆子的动作顿时停住,目光呆滞的盯着裴玄陵看。 月光下,白衣若雪的男子身上镀上了一层微冷的月光,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乌黑的长发一半用白色发带绑住,一半披散在身后,俊美的不得不使人暗暗惊叹。 直到裴玄陵的目光投向她,中年妇女这才回过神,干咳两声,道:“小郎君是路过投宿的?” 裴玄陵点了点头。 “那快进来!大晚上站在外面吹风小心染了风寒!”说罢,急忙领着裴玄陵进了屋。 进了屋子里,又传来了两声稚嫩的童音。 “阿娘,是谁来了?” 两个十一二岁的男童跑了过来,妇女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温声道:“是个路过投宿的大哥哥。” “大哥哥?”最小的孩子抬头看裴玄陵,看了一刻后,真心实意的赞叹道,“阿娘,这个大哥哥长的好好看!” 顿了顿,他又道:“可这个哥哥的眼睛没有光彩?是看不见东西吗?” 那妇女登时一慌,生怕这话惹恼了裴玄陵,急忙解释道:“小郎君见谅,小儿年幼,说话得罪了小郎君,民妇在这里向您陪罪!” 裴玄陵借着灯光,朦胧的可以看清那个说话的孩子只到他的腰高,他慢慢的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不在意的道:“无事,童言无忌。” 他早就接受了自己是个瞎子的事实,一路上对他侧目而视的人不再少数,他都充耳不闻,而且这孩子还小,哪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又何必去和一个孩子斤斤计较? 说话间,先前牵马去拴的男子回来了,进门后让自家媳妇给裴玄陵去准备饭菜,自己则照看着两个孩子,和裴玄陵坐在桌子前。 这男子不是个见生的人,几句话间就和裴玄陵聊地很来。 几番话聊下来,裴玄陵才知道此处名为云台村,村里将近有两百多户人家,面前这男子名叫石云,是村里的其中一户人家。 石云的两个孩子十二岁的叫石更,十岁的叫石广,一家四口自祖上就世世代代的扎根在这里,做着辛勤耕耘的农民,一家四口日子过得还不错。 只是最近不知为何,云台村里不安生,时常有人死在霜冻的河边。 一开始有人死在河边,村里人都觉得是失足落水溺死的,安慰了死者家人后,将尸体入土为安后也就不太在意了。紧接着第二天又又有人死在了河边,村里人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也并未深究,直到一天又一天的有人死在河边,村民们心里开始惊恐起来,报了官,但也依旧未得到解决,第二天又会在河边看到一具僵硬的尸体。 逐渐有人觉得这是有妖物在作祟,只要一到晚上就统统闭门足不出户,尽早的熄灯歇息,以免被妖物找上门。 尽管如此,村里还是会接二连三的有人死在河边,那妖物仿佛要把整个村的人屠杀殆尽才肯善罢甘休,一时间村里人心惶惶,有的怕哪一天就成了河边死相惨烈的尸体,收拾家当就拖家带口的逃离了这里。 但即便是想逃离这里也是无济于事,那些逃离云台村的人,第二天尸体就会出现在河边,死相比其他尸体都要惨烈。渐渐的,村民们意识到越是想逃离的人死的就越早越惨,就歇了逃离的心,可既不能逃离云台村,又没办法除掉这杀人作祟的妖物,说白了云台村的人只有坐以待毙的等死。 裴玄陵陪石云聊了半天,都是勉强提起精神听,听到此处不由得眼神一凛,问道:“没人见过那杀人的东西长什么样?” 石云道:“有见过的,但都死在了河边。” 裴玄陵追问道:“那些死去的人都有什么共同的特征?” 若真是妖物作祟,那么肯定是同一个妖族杀人,尸体上都会有一些相同的特征。 石云想了想,道:“特征……有有有!有几天我路过河边去田里干活,恰巧看见了,那些死人有老有少、有美有丑,不过他们摆在河边的尸体都被一层薄薄的霜冻住,周围覆盖着一层雪,还有就是那些死人都没有瞳仁,是白瞳!” 紧接着石云露出一幅惊恐的表情,道:“小郎君你觉得奇不奇怪?这虽然已经入冬了,但也只是霜冻而已,又没到下雪的日子,这些尸体旁边哪来的雪?难道不是妖怪杀人吗?” 尸体霜冻,周身覆雪,看来是属寒类的妖在作祟,裴玄陵心里暗道。 出来前他曾翻过古籍,早在上古大战后,妖族不是被分裂成两个群体,分别被管束在两个地区吗?即便是有些妖没被管到,这世间游走的御灵师不再少数,大多都不愿惹是生非,辛苦修炼最后落得死于除妖的神武利刃下,所以都分外的低调。 可在云台村杀人的妖物却光明正大的杀人,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能断定的这雪妖屡屡杀生,行事招摇的只有两个因素。 一是这雪妖有着深厚的修为,一般的御灵师奈何不了它,反而被它反杀得命丧黄泉,久而久之路过的御灵师就不敢去招惹它,由着它杀人。 二是,这雪妖频繁的杀人,说明它在以活人的命修炼,在强行提升自身修为,不然它也犯不着杀这么多人。 石云两手交叠着打得啪啪,道:“我们云台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招惹上这么个十恶不赦的妖怪,本以为那些路过的御灵师又收服不了这妖怪,岂料那些御灵师都是纸扎的,没一个管用的,迄今为止都死了将近三四十个人了!” 果不其然,云台村离帝都并不算选,云台村是去洛安城的必经之路,路过的御灵师肯定不在少数,尽都不敌这作祟的雪妖。 石云抱着小儿子,感叹道:“只盼老天有眼,尽早让这作祟的妖怪遭天谴,还我们云台村安宁。” 闻言,裴玄陵看了一眼石云一家,心里若有所思。 这半个月的游历下来,他一路上除掉了不少害人的妖,不过那些妖都是修为低于自己的,仗着天高地远的为非作歹。 现在他的修为已经突破一重达到二重,但光凭眼前的局势,这个雪妖的修为应该选在他之上,想要除掉雪妖恐怕是件很悬的事,成功了还好,万一失手,他就要赔上性命。 可若是不除掉这雪妖,云台村的人又会接二连三的毙命,恐怕等到可以除掉雪妖的御灵师时,全村上下已经无一活口了。不除雪妖,等它杀完人后修为大涨,必定会危祸一方,到时候能够扼制它的人更是稀缺。 “啊啊啊啊!” 就在裴玄陵思绪万千时,厨房里爆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而这尖叫声就是石大嫂的, 裴玄陵抓起桌子上的剑就冲着厨房而去,石云将孩子安置在桌前,紧跟在他身后。 二人来到厨房门口,就看见厨房里一个全身泛白,长着犄角,脸上皲裂的女人,那女人周身被白茫茫的寒气包裹,寒气充满整个厨房,有种把人冰冻的感觉。 而早先进厨房给裴玄陵做饭的石大嫂被那雪妖掐住了脖子,脖子上结了一层冰霜,她看到石云,艰难的吐出一句话:“当家的,救……救我!” 话音刚落,那雪妖卷起一阵寒风,带着石大嫂从窗子出飞出,消失在了原地。 石云急得眼睛通红,头上都冒出了一层汗,他慌张的抓着裴玄陵的袖子,急道:“小郎君你救救我媳妇!我知道您是个御灵师,我求求你救救我媳妇!!” 说罢,像是怕裴玄陵不同意,他膝盖一弯就要给裴玄陵跪下。 裴玄陵如何能受他这么大的一礼,赶紧伸手扶住他,道:“石大哥这可使不得!” 声响太大,大堂里的两个孩子跑了进来,见石大嫂不在,都开始哭闹。 石云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道:“求求你!救救我媳妇!” 裴玄陵看了一眼石云和两个孩子,手里将剑握紧,道:“你们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罢,翻窗追着雪妖离开的方向而去。 第四章 不敌雪妖遇白发 月亮依然残缺着悬挂在云台村的夜空上,颜色已渐渐苍白了。 月光把半边天都照亮了,只有在远处的天空中才看得见一两颗星星,闪着淡淡的光,正慢慢隐退。流淌了一天的小河平息了,渐渐地进入了梦香。一轮圆月倒映在水面上,晚风一吹,波光粼粼,整个宽阔的河面就像一面明镜,像一块洁白无暇的玉,像一条缀满宝石的长绸带。 地上也被亮了,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好像是盖了一层霜。 突然间,一阵白色的寒风吹过,被寒风抚过的树木瞬间结了一层冰霜。 雪妖抓着昏迷过去的猎物落在了河边,正准备抬手动作,一道白色的剑光从远处飞来,把她的手打开,紧接着一个白衣身影欺身而上,握紧剑猛地向雪妖打开,生生把雪妖逼退了几丈远,与昏迷的石大嫂拉开了距离。 再抬眼时,一个一身白衣的青年男子落在了石大嫂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裴玄陵抬起手中的踏雪剑,锋利的剑尖直指雪妖,道:“你就是那个在云台村为非作歹的雪妖。” 其实他就算是不问,答案也摆在眼前了。 雪妖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丑陋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道:“没错,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裴玄陵道:“你明明可以依靠自身修炼,为何要以他人性命修炼!?你可知这样的修炼是逆天而行!” 雪妖道:“那又如何?我用这种极端的法子提升自身修为,还不是为了从御灵师手中自保,防止自己哪天就死在你们御灵师手上,有何不可!?” 裴玄陵道:“那也不可滥杀无辜!” 说罢,他手腕一翻,踏雪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的冲着雪妖而去。 雪妖一个转身避开冲自己来的剑锋,喉咙里发出“嗤嗤”笑声:“就凭你一个二重御灵师,想除掉我?简直不自量力!!” 裴玄陵没心思和她多言,踏雪剑在手中一翻,再次朝着雪妖刺去。雪妖这次没有躲避,而是从白雾中伸出两指手指头,轻而易举的夹住了裴玄陵势头不猛的剑身,裴玄陵想要拔剑后退,却发现无法将剑抽回。 “既然你这么找死,本座就成全你,刚好最近杀了这么多人,修为有突破的征兆,杀你一个御灵师练练手!”雪妖手指曲折一弹,将裴玄陵震地退后两丈,虎口生疼,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雪妖收回手,错愕的看着裴玄陵手上丝毫无损的长剑,她居然震不碎这个御灵师手里的剑! 一般而言,神武会随着主人的实力而变强,她的修为高了裴玄陵两重,在妖族里也算是中等的高手,自然能看出裴玄陵只有二重修为,她想要震碎他的神武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裴玄陵手里的剑并没有被震碎,反而一丝一毫的裂痕都没有,完好无损。 修为只有二重的御灵师,怎么会有一把远高于自身修为的神武? 趁她疑惑之际,裴玄陵看准时机提剑再次攻了上去,雪妖毫不在意的挥手打偏他的交锋。 岂料裴玄陵意不在此,方才的那一剑只是为了迷惑雪妖,此刻的这一剑才是重中之重。顷刻间,踏雪剑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一道银光自河岸边亮起。 奈何他自身实力有限,并不能发挥出这剑招的最大威力,剑身有一寸刺进雪妖胸口,便再难向前推进! 雪妖一口血吐了出来,眼中满是错愕,完全没料到裴玄陵居然还留有后手,自己居然掉以轻心的被一个修为低微的御灵师给伤到了。 她立刻抬手,重重一掌打在了裴玄陵胸口。裴玄陵胸口一疼,被打地猛地往后退,插在雪妖胸口的剑也随之被抽出,带起一串红色的血花,溅到了裴玄陵白皙的脸上。 “咳咳咳!”他单膝跪地,只觉得胸口钝痛无比,颤颤巍巍地咳出一口血。 还未等他一口气喘完,忽然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朝雪妖拉过去,在回过神已经被雪妖掐住脖子,正面迎上雪妖皲裂狰狞的面孔。 “你是第一个伤我的人,你要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说罢,雪妖眼睛里红的欲流血,若是裴玄陵眼睛不瞎,或许能从中看出这雪妖正处于暴走状态,逐渐加大了掐住他脖子的力道。 裴玄陵被掐地意识逐渐模糊,呼吸困难,四肢无力,手里的踏雪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地上。他伸手试图掰开雪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但他方才生生受了一掌,浑身都疼的难以凝聚灵力反抗,已是蚍蜉撼树希望渺茫。 渐渐的,窒息的感觉缠绕全身,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试图掰开掐着自己脖子上的手自救的动作变得缓慢,开始缓缓下垂。 雪妖看着他奄奄一息,心里先前的恼火被一阵喜悦代替,不由得手上的力道持续加大。 在她准备用力掐断裴玄陵脖子时,一股寒冷的风朝她吹过来,她的眼里闪过一道冷光,顿感杀意,下意识迅速的掐着裴玄陵足尖一点,退开了两丈。 就在她退来站稳再抬头时,“咔咔!”两声,在她原先站的地方,两只冒着寒气的冰刺入土三寸的插进地里,若她在躲闪的慢一步,指不定就被刺中了! “谁!?”雪妖冲着漆黑的夜色里大喝一声,掐紧了裴玄陵,裴玄陵痛苦的闷哼一声。 雪妖继续喝道:“谁躲在暗处!?给本座滚出来!?” 话音刚落,一阵寒风从雪妖身前吹过,顷刻间,雪妖那张丑陋的脸上结出细碎的冰晶,她惊愕的往后退,裴玄陵就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她掐在手里。 “放开他。”一声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让人恐惧的寒意。 雪妖倏的转身,入目的是一个一身蓝衣的男子,身上披着宽大的斗篷,看不清长相,只露出了一个精美的下巴,和几缕白色的头发。 “我说,放了他。”蓝衣男子往前走了一步,随之而来的是强大的威压,冰冷无情的落下,强大的威压下,地上的石子微微颤抖,野草晃动树枝摇曳。 雪妖被这强大的威压骇得冷汗直下,手不由自主的发抖,道:“你是谁!?” 那男子往前走了两步后停住,声音冷得结冰的道:“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在强大的威压之下,雪妖犹豫再三,最终手上发力将奄奄一息的裴玄陵扔到了地上,直视眼前这个神秘的白发男子。 她闭合眼睛,再睁开时眼瞳变成了银白色,这是她的特殊能力,可以在一定时机下看穿别人的修为。当她眼睛看向眼前这个白发男子时,窥伺的目光顿时被一道冰蓝色的强大神识弹回。 雪妖闷哼一声,痛苦的捂住一只眼睛,指缝间有缕缕血水流下——她居然看不出穿眼前此人的修为! “啊!”她痛苦的捂住眼睛,潺潺的血从眼睛里流出,神识撞击,对方的神识不知比她强多少倍,被这么一弹,她顿感头疼欲裂。 不知何时,明明是霜冻时节的天空中飘起了纷纷白雪,白发男子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接住一片雪花,轻轻握在手心里,冷淡的道:“不堪入目的能力也好意思拿出来消招摇过市,勇气可嘉。” 雪妖顿感不妙,拔腿就准备溜之大吉,却发现她动不了了。自她膝盖处往下,都被寸寸的冰冻住,叫她动弹不得,更遑论拔腿逃跑。 眼前一道蓝光闪过,白发男子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白发男子斗篷下的眼睛似是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璃月极地的雪妖,但身上有属于璃月极地雪妖的气息。”白发男子用肯定的语气道。 雪妖脸色一白,没有回话。 即使她没有回答,白发男子也从她的神情里得到了答案,语气波澜不惊的道:“看来有的妖不安分得很。” 雪妖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白发男子道:“卑贱小妖没资格知道本座是谁,你只用知道你活不长久了!” 言毕,森森杀意从白发男子身上刹然散发,他一步步朝雪妖走来,每走一步,脚下就结一层冰,几步之遥间,方圆百步内的草木皆被他散发的寒气冻住。 雪妖脊梁骨被寒气包裹,开始瑟瑟发抖,许是死到临头,雪妖壮着胆子冲白发男子大吼:“你知道我主子是谁吗!?你杀了我,主子肯定饶不了你!!你放过我,我主子就不会找你麻烦!放过我!” “威胁我?勇气可嘉。”白发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渗人的笑,“我讨厌被威胁,也不喜欢谈条件,我更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主子不会放过你!不……啊!”面露惊恐的雪妖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覆盖在她膝盖上的冰肉眼可见的迅速往上爬,瞬息之间就爬满她全身,形成一块人高的冰块,把她封在了晶莹剔透的冰块里,连带着她脸上的惊恐万状也一起被冰封。 白发男子不再看那冰封雪妖一眼,转身朝躺在地上的裴玄陵走去,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身后的冰块从底部迅速爬上深深的裂痕,“咚”的一声,巨大的冰块在原地炸裂开,白烟散去,一大堆细小的冰晶散落满地,而被封在冰里的雪妖已经灰飞烟灭。 之前被雪妖扔出去的裴玄陵此刻正意识模糊的躺在地上,他感觉到有人靠近,虚弱握紧手里的踏雪剑,准备拼死一试。 白发男子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御灵师,当看到裴玄陵手里握着的踏雪剑时微微一愣,随即冷笑一声,道:“只有二重修为,却拿着一把本尊当年剑,有趣。” 夜晚光线太暗,裴玄陵只能模糊的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以及那人抵在自己额头上冰冷的手指。 从方才雪妖那尖锐古怪的叫声,以及某种东西炸裂的声音,可以听出雪妖被面前这个男子给除掉了,而这个男子不知是敌是友,修为远远高于雪妖,不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杀了雪妖。 “算你运气好,本尊恰好在这附近。”说着,裴玄陵只觉得嘴里被塞进了一颗圆滚滚的药丸,不容反驳的吞了下去。 “能不能好看你造化,有缘……再见。”言毕,白发男子站起身来,一阵夹杂着雪花的白色寒风刮过,白发男子消失在了裴玄陵模糊的视线里。 裴玄陵徒劳伸手,却什么也没抓到,攒了些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光线照射下,他看到地上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弯下腰抓了一把,小块小块的,凉凉的,是碎裂的冰晶。 是那个白发男子留下的。 不再多思,他把昏迷的石大嫂扶到背上,往云台村走。 第五章 帝都识贵人指路 三日后,残阳余晖染红西边的天空。帝都洛安城,一白衣男子骑着一匹青骢骏马,来到城门前下马排查。 排查的士兵看了一眼白衣男子,问道:“报上名字,来自何处,来帝都做什么?” 白衣男子背着一把剑,道:“裴玄陵,从明州来,来帝都历练的。” 士兵敷衍的“嗯”了一声,挥手让人放他通行。 裴玄陵道了声“有劳”,抬脚走进了城,心里暗道这排查很是松懈。 他在繁闹的大街上不紧不慢的走着,脚下一片轻盈。火红的夕阳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盛元民众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可是街上还是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驻足观赏月明河景色的。 即使他只能模糊看见,但从声音里也能感觉出帝都的繁华。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自己该去哪里找个养活自己的活,不然在这金钱便是主的帝都他可待不长久。 眼下该找个地方歇下,总不能今天晚上睡大街。观望片刻后,裴玄陵走进了一家名为‘春雨楼’的客栈。 走进客栈,热闹喧嚣声此起彼伏,里面坐着的大多都是衣着华贵的客人,腰间配着成色上佳的玉,脚上穿着黑皂靴,身上穿着蚕丝锦衣,一看就知道是帝都里有钱的贵人。 裴玄陵这一身素白一脚踏进来,委实事刺眼得很,犹如富贵的牡丹花丛里插入了一朵洁白的栀子,显得格格不入,大堂里的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投以鄙夷的目光。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无光的眼睛,想必不少人都心里暗暗叫他瞎子。裴玄陵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过来鄙夷藐视的人目光,对此他视若无睹。 “这个人是个瞎子!” “切,一身素白跟奔丧似的,问起来一股子的穷酸味儿!” “背着把剑装修者,也不看看修者哪有像他这样是个瞎子的。” 不善的议论声充斥着大堂,大多都在贬低着他一介白衣不配入帝都这种繁华富贵的城。 裴玄陵充耳不闻,他径直来到柜台前,问掌柜要了一间屋子,便向一桌空位走去。 走到半途时,迎面走来一个锦衣男子,腰间挂着一块成色上佳的祥云玉佩,眉眼如同,却一身痞气。 路很宽,明明可以让开着走,拿锦衣男子却刻意的撞了裴玄陵一下。 “你瞎啊!?走路不会老路!?”那锦衣男子却恶人先告状的吼道。 锦衣男子打量了他几眼,看到他泛白的眼睛,嗤笑一声道:“哟,还真是个瞎子,怪不得走路还撞人,感情是眉毛底下两个眼珠子是透气的。” 他的言语粗暴十分,言语中慢慢的都是轻蔑辱骂的意思,毫无半分的礼数可言。 裴玄陵微身一礼,道:“抱歉。” 便不再说话,抬脚准备绕开锦衣男子往前走,那锦衣男子似乎是抱着玩味的心情,屡次三番的堵住他往前的路,让他不得往前半步。 裴玄陵停下步子,道:“这位郎君,路很宽,为何要阻挡在下往前的路?” 锦衣男子双手交叉于胸前,以一种趾高气扬的姿态看着裴玄陵,道:“本公子准许你过去了吗?还不给我滚出去!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这种穷酸的人!” 裴玄陵眉头一皱,道:“这家客栈并非这位郎君做主,开店为的是开门迎客,在下来此投宿合情合理,郎君没有权利让在下出去。劳烦让开路,你挡着我了。” 抬脚再次想要绕开,锦衣男子却仍不死心,裴玄陵一动也跟着动,再次堵住了裴玄陵往前走的路。 “掌柜的,今天这间客栈我花双倍的钱全包下来了!”锦衣男子转过头冲柜台喊道,言毕后转过头,一幅得意洋洋的看着裴玄陵,道:“我就挡着你了怎么着?在这帝都有钱就是爷,你不想滚出去也可以啊,花比我多的钱把整个客栈都包下,我就不赶你走,若是没那钱,就请你麻溜的滚出去,别让小爷以后看见你,一股子穷酸味儿的瞎子。” 他故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其中的辱骂蔑视意思毫不掩饰,若非裴玄陵往后退了一步,唾沫星子可能都飞到脸上了。 想来这锦衣男子人缘广,客栈里其他的富贵子弟都纷纷附和,叫嚷着让裴玄陵赶紧滚出去,不愿意和一介白衣同座一堂内,沾染他的穷酸气儿。 在这帝都,有钱的贵人数不胜数,有的甚至富可敌国,在帝都更是横行霸道的光明正大,就仗着家里金钱满溢,是盖了帝印的皇商,家族产业遍布大江南北,出个门一呼百应,巴结讨好的人数不胜数。 越是有钱的人就越是觉得自己是贵人,不能同平民百姓相提并论,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碰到那些百姓就觉得会沾染他们的穷酸气儿,回去恨不得洗三遍澡,生怕那穷酸气玷污了自己的一身贵气。 “怎么?还不走?不怕告诉你,我父亲可是深得皇上赏识的皇商,我就是今天把你打死在这里,皇上都奈何不了!”锦衣男子伸手推了裴玄陵一把,脸上傲气冲天的道。 语气颇有种我就是此地霸主,你赶紧给老子滚蛋的意思。 识时务者为俊杰,裴玄陵刚来帝都是为了安身立命,并不想招惹一身的麻烦,正在思虑要不要出去时,一个明朗的声音从楼上响起。 “哦?那按照你的意思是,你丝毫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众人纷纷抬头去看出声之人,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原本还安然坐在凳子上的各个锦衣贵人脸色一白,都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咚!”的双手贴着额头跪在了地上。 “臣等商户拜见摄政王!!!” 一个眉峰如刀削,眼神凌厉,穿着一身盘丝银龙袍,腰间悬着游龙玉佩的男子站在二楼的围栏边,他手里端着一杯酒,居高临下的看着跪了满堂的人,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没有让他们平生免礼的意思。 跪在地上的众人心里一阵害怕,有的甚至额头开始冒汗,弯着的脊梁骨微微颤抖,几乎是无人不怕这楼上的黑衣男子。 摄政王司珉,元启现任帝王景瑞帝的叔叔,先帝同父同母的兄弟,正儿八经的元启国皇族,天生的天潢贵胄。 同时,摄政王司珉也是威名凶名同时在外,他是元启战无败绩的战神,十四岁亲手射杀云麓首领,十五岁取天炎国太子首级,十七岁战程国,且吞并程国疆域,十几年下来,司珉战无不胜,威名赫赫,元启百姓皆称他为战神王爷。 至于威名,则是他三十岁时皇帝哥哥驾崩,各地藩王趁机联合起义发起暴动,妄图窃取元启百年基业,叛军直逼帝都,司珉亲率一万兵力大败叛军三万兵力,并一剑看下了三个叛乱王爷的脑袋,把自己侄子,也就是今上景瑞帝推上了被血染红的帝位。 那一日,皇宫的内的地上被血染红,血腥味充斥着整个皇宫,自此,摄政王司珉凶名远扬,帝都中无人见到他不吓地牙齿打颤。 “皇商李家,李明贵的儿子李穆,是吗?”司珉轻晃着杯中酒水,语气低沉的道。 那锦衣男子李穆嘴唇发白的点头:“正,正是小人。” 司珉道:“本王且问你,若是本王今日穿了一身素白,不显富贵,还没带足钱,不能把整个客栈包下来,李小郎君是不是也要把本王赶出去?” 李穆心里一跳,冷汗顿时从额头上落下,诚惶诚恐的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方才只是一时口快,并无此意!还请摄政王恕罪!” “呵呵,你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敢的?”司珉往前举起手里的酒杯,端着酒杯的手指一松,就被倏的从二楼落下去。 恰好李穆就跪在下面,酒杯落在他的面前,杯子碎地四分五裂,茶水飞出溅了李穆一脸,李穆一声不吭的受着。 司珉收回手,垂眼看着楼下的众商户贵人,冷冷的道:“今日之事,本王会一字不差的上奏皇上,帝都商贾仗着带着皇商的由头,风靡成性目中无人的风气,是时候该整顿整顿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带着一股森冷的杀意,让众人听了脊骨登时一寒,在场商户都狠狠一颤,心思爬满恐惧。 “都滚,本王不想看见你们。”司珉转过身背对楼下众人,语气带着不容置喙。 满堂的锦衣商人忙不迭起身逃也似的从客栈鱼贯而出,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的消失在了客栈。 人散尽后,大堂里立马空旷起来,裴玄陵正要转身离去,就被掌柜叫住了。 裴玄陵道:“掌柜有何事?” 掌柜小心翼翼的道:“这位郎君,楼上摄政王要见你,请你上楼一叙。” 裴玄陵被掌柜领着上楼,在一雅间前听了下来,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传来,桌案前一身黑衣的司珉端坐,正端着酒杯摇晃。 “你叫什么名字?”司珉问道。 裴玄陵道:“见过摄政王,在下名叫裴玄陵。” 司珉道:“你是个御灵师?来帝都谋生计的?” 裴玄陵有问必答:“正是。” 虽然他与这位摄政王不熟,也不明白他请自己上来有何目的,但裴玄陵还是不想得罪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皇族,不然以后再帝都将再无立足之地。 司珉道:“你我相识有缘,你如果信本王,本王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保准你以后衣食无忧。” 裴玄陵道:“在下一介白衣,实在是不敢劳烦王爷。” 司珉道:“无事,左右不过是给我那老朋友增添一个人手,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就当是本王今天心情不错,施个善。” 所谓恭敬不如从命,人家再三要给自己指明路,自己也推脱不了,再这样下去反而显得矫情,索性就洗耳恭听:“多谢王爷了,不知王爷所指的是何处。” 司珉放下手中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容,道:“你可知白鹿司。” 第六章 入白鹿司见同僚 帝都东街,裴玄陵一脸怀疑的站在一扇朱门前,深刻怀疑那个司珉是不是在拿他寻趣。 面前这座宅子院墙高耸,长满了青苔院墙,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朱红的大门许是风吹日晒的时间长了,一手抹上去还掉色,门上牌匾上刻的字已经看不清了,偏旁部首掉得七七八八,裴玄陵瞅了半天,差点眼珠子都掏出来,才看出来是哪三个字。 这宅子恐怕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不然又怎么会萧条成这个样子,难不成这就是当年那个名满天下的白鹿司?确定司珉没一时兴起拿他开刷吗? 他上前扣了扣门环,却迟迟无人来开门,他便以为里面没人,伸手就要推开门。 然他手还未碰门面,大门便从里面被人打开了,他和开门之人打了个照面。 面前男子五官深邃,颧骨较高,眉如刀削,寒星鹰眸,脸庞轮廓分明,一头长发用发冠束起,肩宽腰细,穿着一身收袖武袍更是衬地气度不凡。 男子看了一眼裴玄陵,问道:“你是?” 裴玄陵道:“我是来此任职的,请问这里是白鹿司吗?” 那男子点头,道:“这里就是白鹿司,不过我们这里不收任职的人,你走。” 说完就要关门,裴玄陵连忙伸手抵住大门,道:“等等等等!” 那男子顿住动作,眉宇间略显不耐,道:“你还有何事?” 裴玄陵道:“麻烦请这里管事的人出来,白鹿司司君楼千,麻烦你请他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他。” 岂料那男子寸步不动,眼神带着肃色的上下打量着裴玄陵,道:“你有何事找他?” 裴玄陵道:“这事我跟你说不清,劳烦请你家司君出来一下,我要跟他当面商谈。” 男子松开推门的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我就是楼千,你有什么事此刻就赶紧说,别耽误我练武的时间。” “哈?你就是楼司君?”裴玄陵反应不过来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有些不可置信。 感情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摄政王司珉嘴里说的那个楼千,可他听司珉形容楼千那语气,以为楼千是个五大三粗、面目狰狞的大汉,岂料是个俊美的青年男子,这话里话外的差距还真是大呀! 楼千道:“嗯,我就是楼千,你有什么事吗?” 裴玄陵赶紧从袖子里取出信,递给了楼千,才慢慢道:“那个,我是摄政王推举来这里任职的,这是摄政王的亲笔信。” 楼千接过信,拆开信封后看了信上的内容:‘本王见此人可重用,然汝司中缺才,故检举此人入司,还望汝手下此人,不用谢本王’。 “呵!还是老样子,见着什么合眼缘的人都往我这里塞,当我这里是留人所吗?”楼千冷冷的道。 裴玄陵有点看不懂他这是什么语气,听着像气恼又像是无奈,心里拿不准这个楼千是什么态度。 将信收起,楼千把门打开,道:“既然你是来白鹿司任职的,那就跟我来。” “哦。” 裴玄陵抬脚跟上楼千,两个人绕过了几处回廊,来到了宽阔的武场。 武场四周巍然而立的重檐九脊顶的阁楼建筑,斗拱交错,黄瓦盖顶,散发着古朴厚重的气息,武场边缘并排有十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一条腾云驾雾的神龙,鳞爪张舞,双须飞动,好像要腾空而去似的,更令人感动不已。 未曾想这白鹿司外面看着是挺寒颤的,里面确实打理得十分井井有条,相较于皇家的园林也不遑多让,可见掌管的是个有能耐的人。 想到这里,裴玄陵不禁瞅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楼千,几眼下来他可以断定一些事。 一是楼千也是个御灵师,而且修为远高于他。 二是楼千和摄政王司珉认识,而且交情还不浅,不然就凭方才他那不善的语气,恐怕早就一脚把自己踹出去了,才不会放自己进来。 校场边上还有一座凉亭,同样是斗拱飞檐,正是入冬,亭子烧着火炉,炉子上热着一壶酒,远远就可以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桌子前坐着三个人,可以听到他们在相互唠嗑。 楼千转身看了他一眼,道:“跟我来。” 说罢,带着他往亭子里走。 看到楼千朝这边走来,亭子里喝酒聊天的三个人立马放下手中的杯子,从位子上站直身,异口同声的喊了声:“司君。” 楼千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转头向裴玄陵介绍道:“认识一下,这是白鹿司的另外三位成员,陈珀、魏子青和龙湛。” 刚才离得远,裴玄陵没看清楚这三人的长相,此时离的如此近,又是白天的缘故,他眼睛可以稍微看清楚这三人的长相。 陈珀穿着一身月牙色的衣服,衣服上用青丝绣着华丽的图案,那衣服质地很好,应该很名贵!而穿着这身衣服的这个人,大概二十五岁左右,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斜飞,整张脸看上去十分俊朗,手里摇着把白玉骨扇,整个人却给人感觉器宇轩昂,风度翩翩。 魏子青另一个穿着浅青色的长袍,衣服的朴素十分,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眉目清秀,给人一种清雅的感觉。 龙湛穿着窄袖骑装,用镂空雕花的金冠束着头发,眉眼深邃,鼻梁挺秀,眼瞳呈沈褐色,仿佛历经风沙洗礼,全身上下围绕着一股烈日灼心的气息,裴玄陵只看了一眼,就从他的长相上看出,他不是元启人,可能是来自周边的游牧部族。 三个人是不同的风采不同俊美,说一句各有千秋也不为过。 他在打量面前三人,面前三人也在用同样的眼神打量着他。 在陈珀三人眼中,面前的裴玄陵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条白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全身散发着跟他的剑一样冰冷的气质!让人看了不由得眼前一亮。 裴玄陵向三人躬身行礼,道:“在下裴玄陵,见过三位同僚。” 一听‘同僚’二字,三人就立马明白过来,裴玄陵是新来的,便开始依次向裴玄陵自我介绍。 陈珀“咔”的一声收起扇子,行礼道:“在下陈珀,裴小郎君有礼了。” 魏子青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语气轻柔的道:“在下魏子青。” 龙湛行礼略带几分拘束,许是他是外族人的原因,这种中原的礼数他并不习惯,声音沉闷的道:“在下龙湛。” 一番介绍完,亭子里再次陷入安静,这种安静下裴玄陵觉得很是不自在,尤其是站着被眼前三人刀子一般的眼神打量。 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陈珀脸上露出热情的神色,很是自来熟的过去拉裴玄陵坐下,嘴上不认生的就聊了起来。 “小裴是哪里人啊?”陈珀倒了杯酒推到裴玄陵面前,“我是宣州宣城人,家里事做生意的,不想和家里兄弟争夺商产,这才来了白鹿司任职。” 裴玄陵没有动酒杯,回答道:“我是明州人,来这里是为了讨个生计的,是摄政王指路才来了白鹿司,拖了他老人家的福了。” 陈珀故作惊奇的道:“哟,那小裴你的运气真好,至少有人推举进来,我可是个司君来了个不打不相识,被他老人家揍了一顿才进来的。” 魏子青道:“我是一介游历四海的散人,被人追杀重伤后被司君救下,因为无处可去才被司君大人收入门下。” 龙湛道:“我是被抓来的。” 至于是怎么抓来的,龙湛没有细说,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细说,可能是觉得丢人。 但偏偏陈珀不给他这个面子,哈哈笑了几声后,道:“龙湛啊,你遮遮掩掩的做甚?说出来让小裴也乐一乐嘛。” 龙湛恼怒的瞪了陈珀一眼,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往丢人事,还是不要追究的好。” 陈珀却不愿意放过他,道:“你不说我来说,小裴你不知道,当年龙湛为什么被抓进来,就是因为这厮是外族人,第一次入帝都,人生地不熟的,结果因为语言不通,被人家姑娘误会成淫贼,闹了好大一通事,最后闹到了镇府司那里,由于他武功高还是个御灵师,镇府司那些愣头青没能拿住他,还是神武军把他抓送到了这里,不然大牢里的苦有他受的,说到头来你应该庆幸被神武军抓来了白鹿司,不然就凭那女子的父亲是朝廷重臣,又疼爱女儿,你在大牢里还要脱一层皮呢。” 听他这么说,裴玄陵嘴角抽了抽,道:“……那龙大哥这运气也真是好啊。” 想想这白鹿司里能进来的人,进来的途径真是各有不同,而他的进来的方式可能就是这里面最好的,之前不是被揍一顿,或是被救和被抓进来的。 “那司君大人是怎么进来的?”裴玄陵不禁问道。 话音一落,亭子里再次陷入安静,魏子青叹了口气,道:“司君大人他……与我们都不同,至于是何等不同,小裴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陈珀和龙湛看了一眼坐在一旁饮酒的楼千,向裴玄陵点了点头,示意他,确实如此。 他们三人入白鹿司已经有个一年半载,在他们三个人心里,再清楚不过楼千进白鹿司的前因后果,明白那是楼千的疼痛,都很有默契的只字不提,以免触碰到他结痂的伤疤。 桌子边,一个绣功精美的香囊掉到了地上,楼千放下酒杯,弯腰去捡地上的香囊,裴玄陵看他弯腰,就侧目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就呆住了。 楼千穿的衣服并不是高领衣服,衣领松松的,他一弯腰,衣领就微微敞开了些。裴玄陵清晰的看了,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脖颈上一直延伸道衣服遮住的皮肤里。 楼千拍了拍香囊上面的灰尘后,重新挂回腰间,道:“我是被摄政王司珉救到这白鹿司来的,也算是明哲保身,保住这条命。” 第七章 白鹿司中谈过往 为了什么而必须明哲保身,楼千并没有细说,一句话后就再次陷入沉默。 喝完酒杯里的热酒,楼千站起身来,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们带着他熟悉一下白鹿司。” 魏子青道:“司君放心,小裴有我们看着,不会出事的。” 楼千点了点头,莫名的看了裴玄陵一眼,眼中神色光彩不明,转瞬即逝,随即转身离去。 裴玄陵被他那一眼看的莫名其妙,没意识的抬起桌子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岂料一口才喝进嘴里又“噗”的吐了出来。 “咳咳咳!”裴玄陵呛得眼泪都差点出来。 怎么忘了,他是个不胜酒力的人,方才听楼千的话出了神,不经意间就错把酒当水给喝了。 陈珀赶紧伸手在他背上拍了几下,生怕给他呛出个好歹来,道:“怎么不慢点喝,看给你呛的。” 看他呛的不轻,魏子青默默的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 “咳咳咳!不是!”裴玄陵抬起茶杯猛喝了口茶,总算是活过来了,“我只是不喝酒,方才没注意,就把酒给当水喝了。” 陈珀道:“……我还以为你喝的急了呢。” 看他那个呛的眼泪直流的样子,陈珀就错认为他喝的太急。 魏子青道:“小裴郎君也是个御灵师,不知修为几重?师从何处?还有你这……眼睛?” 说到裴玄陵泛白无光的眼睛时,魏子青语气迟疑的顿了顿,怕说的太直接,让裴玄陵自己不舒服。 其实从裴玄陵走进时,他们就注意到了他的眼睛,只不过碍于楼千就站在这儿,几个人之间又不怎么熟稔,就没怎么多问,此刻楼千走了,不问白不问。 当然,裴玄陵要是不愿意说,他们也不愿意勉强,毕竟强人所难和揭人伤疤太过决绝,伤害性过高,裴玄陵才刚来,他们不想给人家留下一个不好的映像。 果然,裴玄陵沉默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 就在三人以为他不想回答时,裴玄陵这才不紧不慢的启唇。 裴玄陵面色苍白,莫名给人一种病态,但周身围绕着清淡的气息,让人感觉既不会过于清高,也不会或许寡淡,给人种平易近人却又不失凌厉的感觉。 他道:“我的修为低微,只有二重修为,师从何处不便透露,至于我的眼睛,是天生如此,白天能依稀看清东西,晚上识物便不行了。” 龙湛道:“你的师父难道没有给你医治过?按理说你的眼睛只要眼球没有损坏,治好应该不是问题。” 裴玄陵道:“家师灵通药理,自然是试图给我医治过,但都没能医治好我的眼睛。” 龙湛伸手捏住下巴,眉头一皱,疑惑的道:“不应该啊,若不是自身问题,怎么会医治不好,难不成还要遇到个机缘?” 他出身在塞外,并非中原人,部族的实力没有其他部族的强,加之天气炎热,部族里每年生病的人不在少数,因此他的师父更是从小教了他药理,防止他有一天生病能自己治,虽他学的很是敷衍,但他的医术在部族里是没得挑的。 裴玄陵的眼睛听他的描述,应该没有损伤眼球,对于他来说没伤到眼睛根本,这双眼睛就还有救。可若是用尽药理都无法治好,那么就只能这么下去,或是等一个机缘。 很显然,裴玄陵的这双眼睛就只剩下这么一种解释。 裴玄陵点头道:“正是。” “哈?”龙湛一愣,反应迟钝的道:“也就是说你的眼睛需要遇到机缘才可以好?” “我不知道。”裴玄陵茫然的摇头,“我自己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或许说遇机缘的说辞,只不过是秦纪也可安慰他说的话,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眼睛能不能好。 魏子青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想这个机缘离小裴你,应该不远了。” 裴玄陵苦笑了下,知道他这话是在安慰自己,也就没说什么。 他那是车到山前必无路,船到桥头自然沉,自个儿都不知道这机缘靠不靠谱。 三人又聊了半天,从沙漠绿洲一直聊到了江南水乡如何掌舵捕鱼,一番天南地北的聊下来,天更是慢慢昏暗下去。 裴玄陵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问道:“天色都暗了,司君怎么还不回来?” 陈珀手里摇着扇子,咂嘴道:“哎呀,八成又被那帮愣头青给拖住了。” “愣头青?”裴玄陵不解的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实在是搞不懂他说的这个愣头青指的是谁。 陈珀笑的一脸狡黠,道:“小裴你好好回味一下我刚才说过的话,你自然就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回味一下?难道方才陈珀话里有提到这个称呼? 他脑子里把自己进来,陈珀对他说过的所有话都在脑海里回味了一边,倏然一愣,有些不确定的看着陈珀,道:“镇府司?” 也是了,陈珀方才提到愣头青的就只有揭龙湛过往丑事时提到过,而这个愣头青指的就是镇府司。 陈珀道:“正是,我话里的愣头青指的就是镇府司那帮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人。” 裴玄陵无语的看他,道:“……额,为何这么说?我们跟镇府司双方之间的关系不好?” 未等陈珀发话,一旁保持沉默的龙湛突然开口接道:“何止是不好,简直就是势同水火,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 裴玄陵更是疑惑不已,道:“镇府司不是和我们白鹿司同一阶级的府衙吗?按理说应该相互扶持,就算双方之间不想去帮助,但至少也不会闹得太过难看,气氛僵硬,不然于哪一方都不是好事。” 魏子青道:“话是这么说,我们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镇府司那帮人非要把气氛闹僵,我们也没办法啊。” 陈珀道:“你可知我们镇府司是何人所创立?” 裴玄陵很诚实的摇头:“这个我是真的不知晓。” 药王谷里虽存有许多书籍,其中都以医术药书和一些伤寒杂病、疑难杂症的书多些,记载古今的史书倒是稀少。 而且他还是个眼睛有疾之人,又看不清楚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能听师兄师姐说一些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其余的他是真的不知道。 魏子青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奇事,毕竟白鹿司的创立人那是五百年前的先人了,现在人们想了解他都是从史书上看到的。” 五百年? 裴玄陵心里暗暗一惊,原来白鹿司的历史这么悠久。 魏子青道:“白鹿司创立追溯到开端,就是五百年前元启国开国那会儿,太祖皇帝马背上打下元启百年基业,把处于前朝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救了出来,对他们进行安抚,发放粮食进行救助,百姓因此对太祖皇帝感恩戴,最后深得民心,被万民拥上了帝王金座。后世子孙对他皆是赞扬太祖皇帝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皇帝,是真命天子,收复前朝割据失地,坐拥天下亦是天命所归。” 歌颂先人的光辉事迹,这是人们空闲下来时最爱做的事,魏子青说的这些恐怕元启国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魏子青接着道:“但太祖皇帝能打下元启百年江山,功劳并不能归于他一人,他能有如今后世流传的百年光辉,得益于他身边的一个人,因为有这个人,太祖皇帝身边从不需要一个谋士出谋划策,只要此人金口一开,太祖皇帝便有十足的把握打胜仗。” 裴玄陵惊愕道:“嗯?这人谁啊?” 按理说能打天下的人,身边有一堆谋士为自己出谋划策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随时都有可能身首分离,打胜仗的同时也要避免我方损伤惨重,谁都不会打那种没把握的仗。所以不论是下至将军还是上至皇帝,打仗时身边都会跟着谋士或是军师,方便共商大计,防止计策不良适得其反,损敌一千自伤八百。 更何况是元启打天下的太祖皇帝,为了能把握十足的打下江山,想必身边的谋士肯定不再少数,可魏子青的话一出,裴玄陵登时被震住! 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尽能如此的算无遗策,一个人把所有的谋士都踩了下去,把元启太祖皇帝轻而易举的推上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魏子青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慢慢的道:“那个人就是太祖皇帝的老师,元启国开国五百年以来最神秘的人。据史书记载,帝尊于太祖皇帝有救命之恩,后来就成了太祖皇帝的老师,在太祖皇帝身边出谋划策,并教导太祖皇帝走帝王之路。后来仗打完了,太祖皇帝坐拥天下江山,封其老师为帝尊,此封号意味着帝尊的位置远高于文武百官,甚至在太祖皇帝的上面,足足可以看出太祖皇帝对此人的尊敬有加。” 裴玄陵越听越觉得起劲儿,不由得追问道:“然后呢?” 魏子青轻轻一笑,道:“然后建国两年后,也就是明元二年,帝都中妖邪滋生,百姓被妖邪祸害的不得安宁,帝尊应万民所愿,创立了白鹿司,专门除去那些为非作歹、害人杀人的妖邪,创立完白鹿司后,这位大名鼎鼎的帝尊就神秘的消失了,自此再无踪迹可循。” 裴玄陵奇道:“那史书上对这位帝尊是何记载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被这位帝尊的故事吸引,或许是因为此人的故事太过神秘,引起了他的关注。 魏子青道:“百年前的事,史书也被翻来覆去的更新了好几回,对这位帝尊的记载也是众说纷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位帝尊一头白发,容颜绝世,气度不凡,恍如天人。” 陈珀道:“你这说了跟没说有区别吗?要想知道帝尊长什么样,去腾云阁里把太祖皇帝给帝尊亲笔画的画像拿来一看不就知道了?” 魏子青凉凉的道:“腾云阁乃是皇家书阁,有重兵把守,岂是说进就进的。” “还有画像?”裴玄陵很是没想到的道。 陈珀道:“当然有,不过世间就仅此一幅,而且还是太祖皇帝的亲笔画,被皇室收到了腾云阁里,只有皇室的人才可以看到。但都五百多年了,恐怕那幅画早就被遗忘在了腾云阁里。” 魏子青道:“反正我们白鹿司自建立以来已有五百多年,与镇府司这种后起之秀完全不同,是元启最古老的机构。” 第八章 聊先人司中接职 裴玄陵接过魏子青推过来的杯子,道:“镇府司是后起之秀,和我们白鹿司过不去,想必是深得圣心。” 若是不深得圣心,想必也不会如此张狂,感明目张胆的和白鹿司较劲儿。 陈珀道:“镇府司是皇上的爷爷天清帝下令设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当做自己的爪牙,用来镇压当时手握重权的四大家族,加强皇权,三代皇帝以来都是深得皇上重用。倒是我们镇府司,自妖族安分守己后,便逐渐被历代帝王遗忘,变成了一个空闲的府衙,除了每个月有俸禄领,只剩下一块牌子还悬在门上,证明着白鹿司的存在,至于是干什么的,已经没多少人记的清了。” 时过境迁,王朝更迭,没落的终将会没落,慢慢的被人们遗忘至脑后。 镇府司敢明目张胆的和白鹿司硬碰硬,靠的就是背后有皇帝撑腰,有着足够硬的靠山,让人不敢拿他们怎么样。相较于白鹿司,早不知道被皇帝遗忘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能每个月有不要劳动力的俸禄领就已经是跟给面子了。 裴玄陵扫了一眼四周,道:“司君大人把咱们白鹿司打理得挺好的啊,不然就方才我站在大门外看到的那副破败萧条样子,深刻怀疑摄政王是不是逗我玩呢?” 魏子青道:“我们刚来时,白鹿司确实是破败萧条,还是司君里里外外的维修了一遍,又有摄政王施以援手,白鹿司才不至于被摘牌匾,不然白鹿司这百年府衙,就真的终止于此了。” 百年府衙被代代司君接手,并没有恢复之前的辉煌,而是渐渐呈下滑趋势的没落,到最后却都惨到要被摘牌匾了,可见时间长了,曾经再怎么光辉灿烂的机构,不管它的创立人究竟是谁,都逃不过时间的消磨,直到被人彻底遗忘。 说到这里,陈珀就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白鹿司为什么被摘牌匾,还不是镇府司那群愣头青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的联合几个文官上奏,说什么‘白鹿司已无用处,如今世间太平,无妖邪作乱’,就想让皇上把白鹿司给罢黜掉,就因为这事,司君连连跑了皇宫几十次,每次都被皇上给搪塞回来,最后还是摄政王出面劝说皇上,这事才算是落下帷幕,不然还有的闹呢!” 摄政王司珉,只听闻他在战场上得意,未曾想他在官场上也是得意,竟能轻松的劝说皇上收回城命,而且还让那些难缠的文官乖乖闭嘴。 但通过这事也足矣看出,镇府司一直都很想让白鹿司就此被罢黜摘匾,即使后来有摄政王出面将悬崖边上的危机给解除了,镇府司就识趣的不敢再闹过头,可平时还是会凭借皇上撑腰,事事都踩在白鹿司的头上,给白鹿司一个下马威,让白鹿司抬不起头。 裴玄陵不禁感叹道:“若是帝尊还在就好了,白鹿司有他老人家撑腰,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招惹到咱们头上!” 陈珀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笑道:“想什么呢!?帝尊早在白鹿司建立后就失踪了,如今五百年过去,除非他是长生不老的神仙,不然尸骨早就化成灰了。”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裴玄陵说的这番话很有道理,若是帝尊还在人世,白鹿司和至于落到如此境地,被一个后起之秀的镇府司给打压地抬不起头。 龙湛道:“我也听说过,这位帝尊似乎也是个御灵师,而且修为高深,堪比三十年前退隐的清纪散人。” 清纪散人,三十年前曾是闻名于世的御灵师,据传闻,清纪散人曾效忠过皇室,是皇室奉于高位上的客卿。同时,清纪散人手上的杀孽绝对不在少数,他为皇室诛杀过很多叛贼和藩王,让割据的藩政得以收复。 至于后来清纪散人为何退隐,无人可知。有人猜测是他手上杀孽过重,自此不能再突破,这才退隐;有人说皇室对他不义,他不愿再受皇室的束缚,就洗清革面退隐了;也有人说,清纪散人承诺过一个女子,三十岁后不再造下杀孽,便在三十岁那年退隐……各种猜测千奇百怪,但猜测只是猜测,清纪散人退隐的真相十多年来无人知道。 就算清纪散人以退隐三十多年,他的实力在御灵师界位子还是不可撼动的,名声依旧响亮。 陈珀合拢扇子,抵在额头上,轻轻的敲了敲,说道:“话虽如此,但帝尊是五百年前的人,算是白鹿司的太上老祖宗,实力强大又如何,还不是照样逃不过生老病死。你要是想让他老人家回来八成是不可能,你到他老人家的衣冠冢前拜一拜,说不定他老人家会保佑你不被镇府司的愣头青欺负。” 裴玄陵道:“拜还是免了,他老人家的衣冠冢在皇陵里,有重兵把守,我要是进的去,一准儿到他老人家碑前参拜。”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进不去,屈膝叩拜的机会都没有,祭拜这事儿还是往后放一放。 说话间,楼千就回来了。 楼千来到亭子里坐下,道:“还聊着呢?” 龙湛道:“嗯,司君,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那个王八蛋又得罪你了?” 楼千眉宇间紧皱成一个‘川’字,眼中隐隐泛怒意,一看就是被人给惹火了,他冷哼一声,道:“还不是镇府司那帮子混蛋,马上就是入冬了,城外贫民窟那边死了不少人,上报到皇上那里,皇上下令让镇府司的人管,镇府司的人懒得管,就让白鹿司去解决,不然就要扣除白鹿司每人的俸禄钱!” 龙湛一掌拍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他怒意分明的道:“镇府司的人真是岂有此理!白鹿司又不是专门收尸善后的,凭什么安排我们去做这种事!?” 楼千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道:“我也这么说过,可是无用,如果大家不想做,可以不去做,这本就不是我们该做的事,但我就怕镇府司以这件事为借口,再次上奏皇上,说白鹿司光拿俸禄不做事,牵扯更多的事,到时候白鹿司再怎么有摄政王担保,也会被摘匾,更何况摄政王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回,不能再劳烦他了。” 本来白鹿司和镇府司就是针尖对麦芒的局势,一个恨不得把一个搞垮,如果再让他们在这件事上做文章,闹大了又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这么三番五次的闹腾,就算他们沉得住气,皇上也不一定沉得住气,指不定被闹的烦了,一道旨意下来,白鹿司就真的要关门大吉了。 摄政王司珉多次出言力保白鹿司,就会被认为是偏袒白鹿司,到时候很可能就牵扯到摄政王,朝中太后一党就会抓住机会以此做文章,威胁到摄政王在朝中的地位,所以他们不能再请司珉出手帮扶了。 魏子青道:“既如此,我们还是去,至多不过是收尸善后,要不了多久的,总不能真的看着白鹿司倒。” 于众人而言,白鹿司是他们在帝都唯一的栖身之所,于情于理都不该让其倒塌,不然真的就无家可归了。 更何况楼千为了保住白鹿司不倒,已经做了很多,他们身为白鹿司的一员,更应该齐心协力的保住白鹿司,而不是坐享其成。 龙湛道:“哪成,去就去,还怕了几具尸体不成?” 楼千道:“嗯,天色已晚,你们没事就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在城外集合。” 说罢,起身离去,估计是回房休息去了。 龙湛道:“那我回去休息了,兄弟们自便哈。” 魏子青喝完被自己最后一口酒,道:“我还不忙着休息,想出去逛逛,醒醒酒,小裴,你去吗?” 裴玄陵道:“去啊,我可是刚来这帝都,人生地不熟的,帝都的美景还没好好看过呢!” 魏子青道:“那哥哥就带你出去走走,给你看看帝都的繁华美景!” 陈珀扇子一收,佯装气恼的道:“嘿!我也要去,你们怎么不叫上我呢!?” 魏子青嗤笑一声,道:“你每次出去不是去青楼就是去酒馆,每次不是染一身胭脂水粉气就是酒气,熏的我们难受,所以我们和你可不同路。” 白鹿司如今加上裴玄陵一共留有五个人,五人中每个人都各有千秋,风流潇洒的程度都各不相同,其中最风流的就属陈珀了。 他每次一出门的第一目的地就是青楼,再者就是酒馆,也亏得陈珀是商贾大家出身,金钱经得起他这么耗,要是换作拘谨些的小家小户,恐怕早就家徒四壁了,被人痛骂败家子儿。 若非楼千时不时的约束着这厮,恐怕他真的是帝都里挥洒千斤为美人的风流人物了。 陈珀道:“我这次不去还不行吗?就只是单纯的逛街而已,你们信我!” 魏子青点了点头,但眼中还是满满的不相信,毕竟陈珀是前科事迹累累,他能相信才怪。 冬日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气消散。太阳就落进了西山,夜晚即将来临。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洛安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可是街上还是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驻足观赏景色的。 三人走在街道上,徜徉在欢声笑语中。 对面的人群中迎面走来一个白发男子,人群来来往往,裴玄陵与其擦肩而过,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却感受到了那白发男子身上的冷冽寒气。 这股寒意让他让他十分熟悉。 是他!!! 裴玄陵猛地驻足,回过头去看那与他擦肩而过的白发男子,明明是擦肩而过,可当他转身时,那抹白色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无迹可寻。 魏子青见他突然停住,问道:“怎么突然停下了?” 裴玄陵没看到那抹白色,心里略感失落,道:“没事,就是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停下来看看而已。” “那我们走。” “嗯。” 裴玄陵继续往前走,心里却在想方才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个白发男子。 是他,那个在云台村杀了雪妖,出手救他的男子。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帝都?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那天他模糊听到白发男子说雪妖背后的人不安分,难道是来抓雪妖主人的? 第九章 城外办事奇异现 翌日,洛安城西门。 “龙湛他人呢?”楼千望着人进人出的城门,眉头微皱的问道。 昨天说好的今天辰时就在西城门汇合的,接过一个时辰都过去了,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唯独就缺了龙湛一个人。 陈珀道:“……额,或许是睡过头了。” 楼千眉毛一挑,语气带着质疑的道:“睡过头?龙湛不是一向都睡得早起的早,应该不可能睡过头。” 魏子青附和道:“嗯,我同意司君的说法,龙湛在白鹿司里起的比打鸣的公鸡还早,睡过头这个词不适合他。” 言外之意是,你这个懒人自己一睡就睡到午时,还好意思说别人睡过头,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勇气!? 而且你自己昨天和我们出去逛了两三个时辰的夜市,要不是今个儿裴玄陵好心去他的房前使劲儿拍门连你起床,指不定现在睡过头的人就是你自己了。所以闭嘴懒虫! 陈珀气势弱化的道:“……司君哈,今天这情况叫做凡事有例外。” 怎么他感觉楼千和司君是在话藏玄机的说他懒呢? “欸,兄弟们都在这儿等着呢?”龙湛从人群里挤出来,脚下生风的往四人这边跑,“抱歉抱歉啊,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去拿从家乡寄来的信,本以为很快就能回来,没成想耽搁了这么久,害的大伙在这站了半天,实在是抱歉。” 陈珀道:“拿信,你家里人又寄信给你了?” 龙湛道:“嗯。” 魏子青道:“那你家里人还挺念着你啊,三天两头的就给你写信,不像我们,孤家寡人一个,都没个人写信给我。” 魏子青是游历于世间的御灵师,师承何处无人可知,他从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是被师父抱回去收养的。他出山游历时,师父便已经圆寂了,因此他说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也是合情合理。 龙湛一愣,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算是念着我……啊,对了,现在什么时候了,我们赶紧的走,不然镇府司那帮子愣头青又有话要说了!” 说着抬脚就走到了众人前面,忙不迭的招呼着几人赶紧走,办事要紧。 他的话头转的十分生硬,或许是龙湛说话本来就这般说到一半就掐断,几人都习惯了,所以并没有人去在意。 裴玄陵眼睛微眯,目光投向走在前面龙湛,恰好龙湛也转过身来,二人的视线就撞在一起,龙湛却慌忙的避开了他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抬脚往前走。 裴玄陵默默的放慢速度,与走在自己身后的陈珀并肩同行,看了一眼龙湛走在前面的背影后,压低声音问道:“陈哥,你知道龙哥的来历吗?” 陈珀眼中带着疑惑的看他,似乎是不太明白他为何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龙湛啊,他不是中原人,而是外族人。” 裴玄陵道:“……看出来了,我是问你,知道龙哥家人为什么写信给他吗?” 虽然他瞎,但也不是十成十的瞎。 陈珀道:“这个……我不太清楚,龙湛似乎是他们部族里一个很重要的存在,三番五次的从塞外寄信给他,似乎是催促他回去处理些事。” 裴玄陵道:“什么事?” 陈珀用扇子敲了敲脑袋,想了想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总之龙湛好像不太愿意回去,就这么一直拖着……额,小裴你问这个干什么?” 裴玄陵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很好奇龙哥家人有多么念着他而已。” 他总觉得龙湛方才的表情很是不对,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反正就是让人感觉魏子青在说到‘念着你’这句话时,龙湛的表情虽然看起来很平常,却又很让人细细琢磨。 “你俩走快点!” “哦,来啦来来。”裴玄陵被拉回神,小跑跟上几人的步伐。 因为无聊的原因,陈珀就拉着裴玄陵聊天,几个人插科打诨了一路,半个时辰后就到了贫民窟,而关于龙湛身上那点疑问,裴玄陵就忘到了脑后。 贫民窟,听字面意思就知道是穷人住的地方,洛安城内富贵满城,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是挥金如土的富贵人,有富就要有贫,只有形成了对此,才能衬托出富的人有多富,穷的人有多穷。 贫民窟范围也不大,远远看去也只有一个小村庄大,这里房屋破败,断瓦残柱,污水横流的沟渠交错,小巷如蜘蛛网般盘根错节,几人走在小巷里,扑面而来的臭味让几人频频皱眉,面色不愉。 裴玄陵走在几人中间,眼睛只能模糊看清周围的景象,没怎么注意脚下,被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向前一倾,还好身后的魏子青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不至于真摔下去。 魏子青扶他站稳,道:“小心些,这里不似洛安城内那般街道宽敞,畅通无阻。” 裴玄陵站稳,道:“多谢,这里光线太暗了些,我方才只顾着看四周,没怎么注意脚下,这才差点摔下去。” 魏子青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在继续走在裴玄陵身后,时时注意着他的脚下。 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断瓦残柱,灰蒙蒙的墙壁摸一把就一手灰,小巷里甚至是荒草杂生,一阵寒风吹来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能看到几个走在小巷里的人,都是勾腰驼背的,默默的站在边上用打量的眼神看他们。 迎面跑来几个孩子,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手里各拿着一直草蚂蚱,追逐打闹。最前头的一个女孩跑的太急,一头撞进了楼千的怀里。 楼千被装得身体一晃,顿住了脚步,低头看着梳着小辫的女孩,似乎是若有所思。 那个女孩见他板着个脸,看起来很是严肃,一点也不温和,心里阵阵害怕,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瞟楼千,苍白手里拿着的草蚂蚱掉落在地,细细的手腕开始发抖,怕被骂。 “叔叔,对,对不起!”女孩胆怯的道。 楼千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草蚂蚱,重新塞会女孩手里,语气难得温和的道:“去玩,跑慢些。” 女孩呐呐点头,怯怯的看了他一眼,拿着草蚂蚱就带着身后两个孩子跑了。 裴玄陵心里暗暗一惊,自他进白鹿司来还从未见楼千用温和的语气和谁说过话,大多时候他都是板着一张脸,语气也是一板一眼的严谨无比,温和这词就从未出现在他的话里过。 裴玄陵不禁低声问道:“司君大人对小孩的态度很是温和。” 魏子青道:“司君其实很喜欢小孩的,要是司君的女儿没死,也该有五六岁了。” 裴玄陵道:“司君已经有孩子了?” 要是魏子青不说,这他还真是不知道。 魏子青叹了口气,道:“司君二十五岁就已经成家立业,家中和睦,夫妻恩爱,有个女儿。只可惜最后楼家触怒龙颜,司君因为姓楼,也牵涉其中,一家老小皆受波及,落得满门惨死,摄政王和司君是从下长大的兄弟,要不是他出面,司君的命可就保不住了。进白鹿司也是无奈之举啊……” 原来楼千先前说自己被摄政王司珉救到这白鹿司来的,也算是明哲保身,保住这条命。是这个意思。 “到了。”楼千道。 众人这才发现,被人带到了一片广场上,广场铺着凹凸不平的石板,有的裂痕深大,枯草从解封中长出。广场中央长着一颗高大粗壮的大榆树,树下摆了一张石桌和一个大石磨。 楼千道:“按照镇府司的意思,这些死在贫民窟结的尸体需要堆积起来,然后焚烧掉入土,以免引发疫病。所以我们需要挨家挨户的去把死去的尸体集结到这里,然后焚烧掉。” 几人点头表示明白。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几人便开始分散开来行动。 一个时辰后,广场上堆了五十来具尸体,这些尸体大多数都是破败的屋子里找到的,小部分是在小巷的各个角落里找到的。 裴玄陵抬脚进入自己挨家挨户搜寻的最后一家。 “有人吗?” 抬脚跨进腐朽门槛,一股浓重的霉味充斥着裴玄陵的鼻子,他不禁抬手捂住口鼻,声音发闷的道。 “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屋子的稻草堆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三四十的妇女,见裴玄陵走进来,她抬起一双血红无光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如同在砂纸上摩擦般沙哑,问道。 裴玄陵朝那妇女一拱手,道:“我是洛安城中的官员,前来处理这里的死尸,不知夫人家中可有去世的人?” 那妇女伸出枯黄细瘦的手,指了指稻草堆旁的墙角,道:“那里,你带走。” 她的说话的语气生机微薄,似乎是下一刻就会断,指墙角那具尸体时,眼神暗淡无光,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似乎死的人是与她无关。 裴玄陵走到墙角,两指并拢抵在尸体脖颈上,发现尸体还有一丝温度,尸体本身也并不是很僵硬,说明这人死了至少不超过两个时辰。 看这具男尸的年龄大约在三四十左右,应该是那妇女的丈夫。 裴玄陵心里不禁感叹一句,世态炎凉,富贵的人朱门酒肉臭,穷困的人路有冻死骨。 他扒开尸体的眼睛,模糊一看之下顿时怔住! 竟然是白瞳! 居然又是白瞳!先前在云台村,那些被雪妖杀死在河边的人,据石云说,死去的那些人的共同特征除了浑身被霜雪冰冻,还有一个特征就是没有乌黑的瞳仁,眼里是血丝缠绕的白瞳。 可是雪妖不是被那个白发男子给杀了吗?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出现,为何白瞳又会再次出现!? 难道那雪妖还活着? 应该是不可能的,那天突然出现的那个白发男子很强,他即使意识模糊不清,但雪妖最尖锐的惨叫声他是听见的。 裴玄陵转头朝那妇女问道:“敢问夫人,这人是怎么死的?” 那妇女冷嗤一声,语气中的嘲讽不加掩饰,道:“还能怎么死的,你们这些帝都官对我们这些逃难的流民不管不问,除了饿死冻死,我们还能有什么死法!?” 裴玄陵无话可说,背上尸体就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得赶紧去跟楼千他们说明一下,贫民窟里死的人绝非是饿死冻死这么简单,至少从白瞳来看,这些人死的不简单。 第十章 白瞳再现困幻阵 背着尸体加快脚步,裴玄陵很快就回到了广场上。当看到广场上景象时,裴玄陵顿时顿住了脚步。 此时的广场上,一排排有序的堆着尸体,一共堆了七八排,笼统算下来就有三四百具尸体。 居然会有这么多尸体! “小裴,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陈珀经常拿在手里摇的扇子,已经收起别在腰间,撸着袖子正在把尸体有序的堆着。 “哦!” 他背着背上的尸体,找了个地方放下,驻足看了满地的尸体片刻, 裴玄陵道:“陈哥,你有看到司君吗?我有事情需要向他禀报。” 陈珀道:“司君他去……欸!说曹操曹操就到,司君回来了!” 楼千手里提着一具尸体,从一条小巷里走出来,他一身的黑衣沾上了不少的灰尘,脸色肃穆,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珀道:“小裴他找你有事,小裴小裴,发什么愣啊?你不是有话对司君说吗?快过去啊。” 裴玄陵回过神,哦了一声,朝楼千走过去。 楼千来到一具尸体前蹲下身,伸手去揭开尸体的眼皮,当看到眼皮子底下的那血丝缠绕的白瞳时,眉头一皱。他又走向另外一具尸体,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果不其然,眼皮子底下还是白瞳! 看到楼千这几下动作,裴玄陵察觉到,楼千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有什么事要说?”楼千手上重复着揭眼皮的动作,眉头紧皱的道。 裴玄陵道:“是关于白瞳的事。” 楼千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身,道:“哦?你知道这些白瞳是怎么来的?” 裴玄陵点头道:“嗯,我来洛安城的路上,经过一个名叫云台村的村庄,那村庄里时常有人死在河边,死去的人的尸体最大你特征就是白瞳,而白瞳的诱因也是雪妖作乱,吸取活人的生机修炼。” 身为一名御灵师,即使是修为低下,该有的常识他还是有的。 人的眼睛除非受过伤或是天生有疾,不然不会是白瞳,除非死后尸身逐渐腐烂,眼瞳就会涣散,乃至溃烂,不然就不会是白色。 而这些尸体死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三四天,而且现在是冬天,尸体腐烂的时间会长些,根本不可能出现白瞳,所以这些白瞳尸体并非是正常途径出现,很可能跟云台村那些死在河边的村民一样,是被妖族吸取了生机后死去。 楼千道:“所以你怀疑,这些白瞳死人,并非是饿死冻死的,而是妖邪所杀。” 裴玄陵沉默了一下,一会点头又摇头,道:“我不确定,云台村的那只雪妖早就被一个强大的御灵师杀了,按理说白瞳应该不会再出现,可……”白瞳居然再次出现了。 楼千接上他的话头,道:“可是雪妖以死,白瞳却再次出现了,所以雪妖并没有死透,又卷土重来。” 裴玄陵道:“雪妖死没死透这话不好说,毕竟那天晚上光线太暗,我没看清楚那雪妖是怎么死的,或许当时在云台村作乱的并不是只有一只雪妖……”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细细回想了一番那天晚上有什么是自己忽略掉的。 一道明光倏的闪过裴玄陵的大脑,他猛地想起了那天晚上,雪妖临死前和那个白发男子的对话。 ‘“看来有的妖不安分得很。”’ ‘“你知道我主子是谁吗!?你杀了我,主子肯定饶不了你!!你放过我,我主子就不会找你麻烦!放过我!”’ ‘“威胁我?勇气可嘉。”’ ‘“我讨厌被威胁,也不喜欢谈条件,我更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主子不会放过你!不……啊!”’ 从雪妖临死前的嘶吼中,可以听出雪妖背后有人撑腰,可能雪妖杀人修炼也是受了这位‘主子’的指使,不然她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杀人。 “不对!”裴玄陵想清楚中缘由,果断的否决道。 楼千不解的看他,问道:“不对什么?” 裴玄陵解释道:“我在云台村遇到的那个雪妖确实是死了,但他在临死前冲杀她的那个人说自己主子不会饶了杀她的人,话里可以听出她背后有个大妖撑着,所以杀人的很可能是雪妖背后的‘主子’。” 看两人谈话箭环绕着肃穆,其他三人也察觉出了异处,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走过来。 魏子青道:“意思就是,雪妖的背后,它们身后的那个主子是什么修为不言而喻。 楼千揉了揉眉间,道:“这事我会先上报皇上,到时候再请他作定夺,眼下我们先把手里的事解决掉。” 四人纷纷点头。眼下手里的事情不及时解决掉,镇府司的那帮愣头青合伙又要找白鹿司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赶紧的把手上的事解决完。 魏子青道:“那我和小裴再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还没找到的尸体,小裴,我们走。” 裴玄陵应了声,来到了魏子青的身后。 楼千叮嘱道:“你二人要小心,我担心这作祟的妖物应当还在贫民窟内,若是妖物修为高于你俩,打不过就跑。” 陈珀手里扇子摇得风生水起,很是不在意的开玩笑道:“怎么可能嘛,那妖若是知道我们白鹿司的人在这儿,还不得闻风丧胆,可能遁地都跑了!” 裴玄陵:“……” 深知陈珀的脾性,魏子青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拉着裴玄陵就选了一条西边的小巷走了。 夕阳映照,小巷内被夕阳的光芒照射的一片焦黄。 二人结伴走在小巷里,脚步落下的“哒哒”声在耳边回荡,在这寂静的巷子里尤为明显。 魏子青回头瞅了一眼裴玄陵,记起了裴玄陵来白鹿司的一句话,关心道:“小裴,你眼睛现在还看得清楚吗?要不我拉着你走?” 裴玄陵摇头,道:“现在还没到眼神,我还看得清,等到了晚上,魏哥再拉着我也不迟。” “好,那你可以走慢些。”魏子青道。 说罢,他放慢脚步让裴玄陵走到了自己前面,自己也走在后面,时不时的注意裴玄陵的脚下。 走了近一柱香的时间,魏子青突然停住了脚步,道:“等等!” 裴玄陵道:“怎么了?” 魏子青没回答,而是走上在小巷拐角的墙上画了个记号,道:“没事,我们继续走。” 三刻过去后,两人再次来到小巷里的一处拐角,这次不仅仅是魏子青顿住脚步没继续走,连裴玄陵也是停了下来。 裴玄陵惊愕的看着前面拐角处那片墙上的记号,道:“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我果然猜的没错。”魏子青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我们这是遇上鬼打墙了。” 裴玄陵嘴角抽了抽:“……” 明显是没想到这种经典老套的事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感觉十分无语至极。 裴玄陵想了想,道:“鬼打墙?” 魏子青误认为他不懂什么是鬼打墙,耐心的解释道:“就是一种幻阵,阵法发动后,圈禁在幻阵里的东西就会像一个圆圈,被困在幻阵里的人就像是绕着圆圈的弧线在行走,如果不破开阵法,不论你怎么走都会回到原点。” 裴玄陵无奈扶额,道:“……道理我都懂,不用解释的这么详细。” 他又不傻,作为一名御灵师,即使修为低微了些,但基本常识他还是有的。 裴玄陵道:“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魏子青道:“找阵眼。” 裴玄陵很诚实的道:“怎么找?” 他只知道一些阵法大概有什么用,会对人造成什么影响,对奇门遁甲又不熟悉,哪里知道这幻阵的阵眼在哪? 魏子青道:“……布下一种阵法,都要结合地点的天时地利人和,贫民窟背坡而建,风水属阴,若是想把幻阵的影响范围和作用扩大到极致,那么阵眼就应该设在阴气浓重,戾气滋生的地方。” 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向了远处一座山坡,贫民窟的范围不大,远处那座山呈现为镰刀形,贫民窟就处于山坡内凹中,太阳的光亮被挡住,山坡下阴森森的一片。 之前楼千也说过了,贫民窟里死人最多的就是山坡下的地方,如果按照魏子青对幻阵阵眼的推算,那么布下阵眼最合适不过的地方就是那座山坡下。 魏子青道:“去那山坡下的地方看看,阵眼说不定就在那!走,我们去找找。” 裴玄陵“嗯”了声,握紧了手里的踏雪剑,两人加快步伐向山坡下疾行而去。 穿行过了几条巷子时,突然间就飘起了白雾,将眼前的路遮盖,二人的视线被弥漫的白雾盖的模糊,尤其是裴玄陵这种半瞎的人,此刻视线里更是一片白,视物能力直线下降。 裴玄陵用耳朵警惕的听着四周的动静,突然间,轻微的脚步声在魏子青身后的白雾中中响起。 “小心!!” 他一把将魏子青推开,手上的踏雪剑紧跟而至,“噗!”的一声,一只绿油油的爪子被斩落在地,绿色的血溅出在地,几滴染上了裴玄陵月白色的衣袖。 爪子被斩下后,白雾中被断爪的妖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 “落雪踏霜!” 裴玄陵手中踏雪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泛着冷光的剑重重落下,雾中妖族被一剑命中,发出阵阵吼叫,随之倒地不起,踏雪剑光驱散了周围一片白雾。让两人看清楚了倒在地上的东西。 方才被他推开的魏子青来到地上妖物前面,手里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根碧绿色的玉箫,他用玉箫扒拉了下那妖物的尸体,得出结论道:“是一只狼妖,修为大概在一重左右。” 他从地上站起身来,心有余悸的道:“方才多谢小裴将我及时推开,不然这会儿脑袋就要在地上打滚了。” 同时心里暗惊,裴玄陵是个瞎子,在这白茫茫的雾里眼睛视物能力下降,居然还能这么敏锐的察觉到危险靠近。 裴玄陵道:“这白雾来的蹊跷,使我们看不清周遭的东西,里面危机四伏,我们需提高警惕,以免被人从中钻了空子。” 魏子青道:“所言极是,不过路都被白雾给遮住了,需要想个办法继续走,不然停顿在这里绝不是什么好事。” 第十一章 急寻阵眼万人坟 此刻白雾蒙蒙,白雾的浓度能把人的眼睛给蒙瞎,若是普通的雾气还好,御灵师的眼睛经过逐渐,可以轻而易举的视物,奈何二人面前的是妖雾,在二人修为不够的情况下,不找到一个法子穿透白雾,接下来的路就走不成。 裴玄陵警惕的用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问道:“奇门遁甲我并不擅长,这妖雾应该是幻阵引起,用来保护阵眼不被找到的,你可有办法穿透这白雾?” 魏子青用碧玉箫敲了敲脑袋,沉思道:“容我想一想……欸,有了!” 不等裴玄陵问一句‘什么办法’,魏子青面向他们前进的方向,手中碧玉箫抬起在空中画出一道青色符咒。 他喝令道:“识眼破幻,破!” 青色的符咒在他话音落下后,倏的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符咒如同弹珠弹射般飞出,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破开了前路浓厚的白雾。 裴玄陵惊讶的的看向魏子青。 魏子青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很谦虚了的道:“雕虫小技,用来破开这白雾刚刚好,走,赶紧找到阵眼,我们好出去。” 这话的语气说的跟‘我家后院里的萝卜很多,吃了一两个没什么大不了’似的。 说罢抬脚继续往前走。裴玄陵收剑归鞘,紧跟在后。 自裴玄陵进白鹿司以来,他对每个人的性格都有一定的了解,每个人实力方面他一无所知,隐约觉得其他几个人都比自己强,至于强在什么地方,他还真是不知道。 就拿魏子青而言,一身行头朴素至极,最爱穿青衣,和他的名字简直就是完美的附和,看起来更像是个儒生,说话也是温和无刺激,没那种文邹邹的气息,却也有些像读书人,看起来都不像一个标准的御灵师。 可就是这么一个青衣儒生,抬手简简单单就画了一个驱邪符,且此驱邪符还是那种中等偏高的符文,如同御灵师练习个两三年都画不出来的符文,居然被他轻轻松松的画了出来!可想而知,魏子青修为在他之上不是假话。 一路上遇到的药物不计其数,但好在修为都不怎么高,多不过三重修为,二人联手勉强能解决掉。 “铮!” 裴玄陵一剑刺穿一只雪妖的躯体,退回来和魏子青并立,道:“离阵眼还有多远?” 他们一路上斩杀了一堆妖物,沿路而来都是绿色的妖血,将灰黑的石板染的黑绿交错,妖物的断胳膊断腿堆了一推又一堆,整个像一杀戮的血路。 魏子青将碧玉箫上的血迹甩干净,道:“该有一里远,按照现在的速度,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就能到。” 一柱香的时间大概就是一个时辰,不算多问不算少,只要路途中别在遇到什么棘手的药物,可能一柱香的时间都要不了。 前提是没有高于三重修为的妖邪出现,不然他们两个人完全不是敌手,而且他们还要加快速度,不然一路上被这着妖物消耗体力,到时候就没有足够的力气去破开阵眼。 裴玄陵道:“那我们加快速度,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未等他一句话说完,魏子青惊恐万状的声音响起! “小裴小心!!” 裴玄陵顿感身后一阵寒风袭来,微微侧头,看见一只三重修为的雪妖朝他扑过去,速度快的猝不及防!裴玄陵额头上的青筋一跳,眼看锋利的爪子就要迎上他的头,裴玄陵当机立断,拔剑就要抵挡,奈何这雪妖速度快的惊人,还未等他把剑拔出来,爪子离他的头只有一指距离! 魏子青扑过去已经来不及,肝胆俱裂:“小裴!!!” 千钧一发之际,寒风刮起,一道蓝色流光从魏子青身后的小巷里射出,夹带着破空声冲雪妖射去,那雪妖被射中心脏,绿色血花飞溅而出,“噗通”倒在地上无声息了。 裴玄陵被那强大的气流逼退三步,伸袖子挡住飞溅而出的绿血。 魏子青赶紧跑过来,急问道:“小裴小裴,没事!?” 裴玄陵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没事,我没事。” 魏子青悬起的心才安安稳稳的落回肚子里,要不是一只手搭在裴玄陵肩膀上,恐怕都坐到地上了,他道:“我的天,命都差点给我吓没了,真是吓死我了!” 裴玄陵平复心情后,把眼神转向那倒在地上断气的雪妖。 那雪妖胸口插着一根利箭长的冰刺,冰刺晶莹剔透的泛着星星法术蓝光,妖兽绿色的血从冰刺上滴滴落下,几乎是一寸不差的射进妖兽胸口,生生把妖兽穿成了糖葫芦,尽是一击毙命。 裴玄陵用剑敲了敲那冰刺,冰刺发出“叮叮”声,随之开始颤抖,在裴玄陵来不及后退的情况下,“咔擦”的扎成了细碎的冰晶! “敢问是哪位前辈出手相救?”裴玄陵扬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四周回响。 四周寂静无声,除了他喊出去的声音余音未散,附近似乎并没有第三个人了。 魏子青道:“小裴,会不会没有其他人了?” 裴玄陵坚定摇头道:“不可能,这附近一定还有个人。” 不然方才救了他一命的冰刺又是从何而来,通过冰刺上的法术蓝光就可以知道,这是御灵师独有的法术。 裴玄陵继续朝扬声朝四周道:“前辈可否出来让晚辈当面答谢。” 四周依旧寂静无声,一点回音都没有。 魏子青道:“小裴,要不我们先去找阵眼,不然天黑了就更难找了。” 没有得到回应,裴玄陵失望的摇头,道:“好。” 既然那人不愿意露面,他们继续站在这里等也是做无用功,不如尽早去破开阵眼,与楼千他们汇合。 二人加快速度向山坡下疾行而去。 人离开后,他们方才站着的地方,白雾被一股寒冷的气息驱散,露出了一片视线清明的空地。一个披着宽大斗篷白发的男子出现在了空地上。 白发男子斗篷下你眼睛看了眼远去二人的背影,随即又垂眼看地上被冰刺射的透心凉的雪妖尸体,冰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 “咔咔”,地上爬一层厚厚的坚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雪妖的尸体严丝密缝的包裹在内。 “冰封裂尸,碎。” 话音刚落,封住妖兽的冰块上裂出深深的裂痕,瞬息间爬满冰块全身,“咔擦”的一声,巨大的冰块原地炸裂成细小的冰晶,冰块中的妖兽尸身粉身碎骨。 冰晶落下后,白雾散开,那白发男子已经消失,除了地上不复存在的妖兽尸体,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一般,他也从没来过。 ………… 一个时辰后,裴玄陵和魏子青来到了山坡下。 这山坡下是一片空旷的空地,空地方圆几里外白雾茫茫,未有空地为中心的圆内无一丝白雾弥漫,视线清明。 二人走进这片空地,泥土异常松软,土色夹杂着暗红色,似乎是走人刚翻松过。空地中央种着一颗菩提树,树干粗壮树枝繁茂,走近这颗菩提树,这颗菩提树的树干上有丝丝缕缕的红色树筋,从树根处一直往上蔓延,远远看去尽有些像人身上的血管,泛着森森恐怖的气息。 魏子青不由自主的握紧手里的碧玉箫,肃声道:“这地方不对劲,留神戒备!” 不需要他提醒,裴玄陵已将踏雪拔出剑鞘,紧紧的握在手中,道:“何处是阵眼?” 魏子青道:“不……哎呀!” 话没说完,魏子青被地上的东西绊了脚,身体往前倾了几步。 裴玄陵道:“怎么了?” 站稳脚跟,魏子青摇手道:“无事,被东西绊了下。” 说罢,他蹲下身,想看看绊了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结果一看之下登时愣住! 见他久久说不出话来,裴玄陵担心问道:“看见什么了?” 魏子青拉回神来,眼睛死死的盯着地上那东西,语气艰难的道:“是一只被泥土埋没的……人手!” 绊了他的那只人手只露出一截小臂,五根手指只剩下大拇指和十指,其余的手指皆不翼而飞,看伤口是被东西生生撕咬断的,流出的鲜血顺着小臂往下流入泥土中,干涸的血迹呈暗红色,小臂一下的其余部位都被泥土埋在地下,周围泥土也是暗红色。 魏子青道:“小裴,借你的剑鞘用用。” 裴玄陵心里隐约知道他要干什么,默默的把剑鞘递了过去。 接过踏雪剑鞘,魏子青用剑鞘末端,沿着那只手臂往下刨,不出片刻,表面的泥土就被他刨开,露出了手臂以下的人体部位。 坑中明显是一具男子的尸体,尸身上有一道道爪痕,深可见骨,胸口处破了个大窟窿,周围凝固着干涸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紫光。 裴玄陵接着微薄的月光,自然也看清了泥土里的尸体,眉头一皱。 魏子青收回剑鞘,不再继续刨下去,而是转头对裴玄陵莫名的说道:“小裴,你一剑劈出去,剑气可以掀开这片地上的泥土吗?” 他倒要看看,这片地下究竟埋了多少具尸体。 裴玄陵摇了摇头道:“我的修为不够,做不到。” 魏子青道:“没关系。” 裴玄陵道:“阵眼在哪儿?我们赶紧破了这阵眼。” 魏子青站起身来,目光投向那颗空地中央的菩提树,道:“是那颗菩提树,那就是幻阵的阵眼。” 先前魏子青说过,阵眼必须布在属阴,且戾气滋生严重的地方,方才来到这片空地的时候两人不禁纳闷,空地背风背光属阴的条件附和了,可戾气滋生严重这一条呢? 当魏子青扒开泥土里的尸体时,他们心里就有了答案。 提供戾气的尸体都被埋在了泥土下,无形的给阵眼供给着足够的戾气。 戾气滋生,必须有大量的生灵死于非命,一个还不行,必须多到足够支撑整个幻阵,牲畜的不像人一样有七情六欲,能动脑子思考,死后的戾气太过微弱,不足矣支撑起整个幻阵,最好还要是人死后的戾气,才能将整个幻阵支撑起来。 第十二章 血藤缠绕初见渊 空地重要那颗菩提树受着泥土里鲜血的滋润,也难怪树干上的树筋都是瘆人的红色,想是吸入了泥土中大量的戾气的鲜血,戾气血气盘踞于树中,导致菩提树的树叶呈艳丽的血红色,红的如同要滴血。 魏子青道:“只要断了这颗树的灵魄,阵眼就不攻自破。” 事事不随人愿,本以为靠近那颗菩提树很轻易,几步走过去就可以完事儿。 岂料,他们还是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靠近树不到八丈近,上百条血红的树藤从树上拔起,挥鞭子似的就冲两人抽过来。 裴玄陵闪身躲过一条挥过来的树藤,翻转手腕将踏雪剑握住,反手一剑斩断四五根树藤,藤蔓断口出喷出鲜红的液体,看起来跟人血如出一辙。 菩提树以泥土下埋着的人的鲜血与滋生的戾气为滋润,整棵树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树木,是一棵凝结出灵魄,生灵成精的妖树。 “子青小心身后!!!” 一抹艳红的影子从魏子青眼神闪过,血红艳丽的树藤狠狠冲他抽来,快的令人发指。幸好裴玄陵察觉的快,魏子青迅速转身,右手握住碧玉箫刻有字的那一头,“铮”的一声,一把通体雪白的短剑从碧玉箫中脱颖而出,青光一闪,树藤被斩断的声音传来。 见他脱险,裴玄陵心里大大松了口气,道:“这树藤一根根斩断不知要斩到什么时侯,必须找个有效的方法!” 魏子青退回来和裴玄陵背靠背,警惕的观察四周,以免不留神就被树藤钻了空子,他道:“有个法子,不过太耗灵力了!” 裴玄陵道:“无事,只要能解决掉这些碍事的树藤就行,什么法子快说!” 魏子青道:“灵力凝聚于神武中,用尽全力使出招式,方可争取到一定的时间破开阵眼。” 裴玄陵想也不想就答应道:“行!” 二话不说,他立刻将灵力凝聚于踏雪剑上,月白的剑身银光乍现,光华流转。魏子青也不耽搁,青色灵力凝聚于短剑上,刹那间短剑的剑身上缠缚上丝丝细小的碧蛇。 “落雪踏霜!斩!” “飓风化刃!斩!” 青白交错的剑光夹带着咝咝冷厉的破空声飞出,上百道剑光势不可挡的将包围周遭的树藤纷纷斩断,一时间红血四溅,二人衣服上星星点点算是血迹。 灵力消耗太大,裴玄陵胸口起起伏伏的大口喘气,只觉得四肢发软,用踏雪剑支撑着地面才没一屁股坐地上,同样,魏子青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脸色已是隐隐发白,虽没坐下去,但看着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气都还没喘完,松软的暗红色泥土表面又再次钻出十来恨树藤,紧接着上百根树藤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如同嘶嘶吐信的艳红毒蛇,不出片刻就又密密麻麻的将他们包围住,危险的盯着两人。 衬树藤还没包围的太过严密,还有空隙靠近菩提树,裴玄陵冲魏子青大喝道:“快速破开阵眼!我在这里拖住树藤,给你争取时间!!” 魏子青看了眼四周虎视眈眈的树藤,担忧裴玄陵一个人到底能不能应付得来。 见他犹豫,裴玄陵急声大喝道:“快去啊!不然我们两个谁也出不去!” 一声令下,魏子青一咬牙,拔腿朝菩提树狂奔而去,边跑朝大喊道:“你小心些!” 灵力消耗过度了些,即使方才得了瞬息的喘气时间,不足矣将消耗掉的灵力恢复过来,身体里的灵力依旧是只消耗不恢复状态。 再这么应付树藤下去,身体里的灵力迟早要亏空的一干二净,到时候就无力反抗这些烦人的树藤了。 可是幻阵不破,他们都出不去,要么困死在幻阵里,要么拼尽全力破开幻阵,尚有一丝希望可寻。 显然,裴玄陵和魏子青都选择了后者,所以在灵力消耗殆尽之前,他必须为魏子青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辅助他破开阵眼。 思即此,他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挥出十多道凌厉的剑气,似点点繁星自空中坠落而下,落下的剑气斩断了挥抽而来的树藤,化解了杀身之噩。而后长剑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蛇一般,将纠缠不休的树藤斩断一片。 平稳落地后,裴玄陵觉得心口钝痛,伸手捂住嘴,丝丝缕缕的血水从他指缝中渗出——灵力消耗过度的情况下,强行运起灵力,轻微震伤了肺腑。 一个不留神,树藤瞅准时机,藤蔓狠狠抽下,裴玄陵只觉肩膀上一疼,踉跄往后退了几步,肩膀上被树藤抽出一道血口,血水渗透白衣慢慢流下。 来到菩提树下的魏子青,一剑削下菩提树干上一大块树皮,血红的树皮被削开,底下用血绘出的符文就露了出来——整个幻阵的阵眼。 符文是用人血所绘,整个树干上全是,猩红一片,符文一笔一划狂乱复杂,像是一个疯癫之人的信手涂鸦,却又有迹可循,皆露出森森恐怖的气息。 看到这潦草的符文,魏子青脑子里登时一白,直觉告诉他这是一种凶煞的符文,若是不破开肯定会死更多人。 棘手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破解这符文! 他所知道的符文破解法有限,这种凶煞符文的破解法根本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 “子青!抓紧时间!!”菩提树下,魏子青喉咙沙哑的冲他喊道。 此时的裴玄陵,肩膀、后背和胸膛处都有道道树藤抽出来的血痕,白衣被血迹染的白一片红一片,他的灵力快耗尽了,却仍在奋力对抗树藤,为他争取时间。 魏子青咬牙,硬着头皮的用短剑试图改变符文的走向,扭转整个阵法的效用,从而破开阵眼。 可是一剑才落下,符文就发出猩红的光,菩提树干拼命摇曳,似乎是感觉到了剑刺皮肉的疼痛,魏子青被摇的身子晃动,树枝趁其不备的冲魏子青抽来。 魏子青抵挡不及,被强大的力道抽地飞了出去,重新摔回了地上,还未站起来,一根树藤趁人之危的抽来,将他抽飞的摔回了魏子青身边。 他呛出一口血,语气十分愧疚的道:“小裴,抱歉,那符文我破不开!” 裴玄陵用力斩断一根树藤,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水,道:“没关系,设阵法之人为确保万无一失,符文设的不易解也是情有可原……嗯哼!” 一条树藤钻了空子,力道生猛的抽在他的背上,裴玄陵被抽的摔倒在地,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 嘴里的血还未吐干净,树藤四面八方全都冲两人刺过来,架势堪比万箭齐发! 裴玄陵大脑顿时一白,抬剑准备抵挡,然而双手难敌这万千根树藤,不经意间就被树藤在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血口,鲜血直流。 眼看就要被扎成筛子,裴玄陵下意识的抬手,等待着万藤穿心的疼痛落在自己身上。 “霜天封灵!” 清冷的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仿佛冰天雪地般的冷若冰霜,让人脊骨不由得一寒。 一声落下,幻想中的钻心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裴玄陵和魏子青都缓慢的睁开眼睛,看到眼前这一幕后,双双皆是怔住在原地! 只见在他们四周,血红的树藤呈包围状被静止在半空中,仿佛是被施了定身咒,强制性的不让树藤靠近包围圈中的两人。 下一刻,血红的树藤尖上,结起了一层冰霜,冰霜不断变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就把整个树藤包围圈给冰封住了,不出片刻,二人周围的树藤就被冻了个结实。 “冰封裂邪,碎!” 清冷的声音再次从包围圈在响起,话音一落,两人四周背冰冻的树藤,发出“咔咔!”的碎裂声,紧接着“嘭!”在两人周围炸起一阵浅蓝色的气流,风中夹带着细碎的,冰凉的小颗粒,敷了裴玄陵和魏子青满脸。 气流消失,四周的红色树藤已经不复存在,低头看地上,细碎的冰晶中有小颗粒般血红的碎屑。 方才冰块炸开,裴玄陵很有先见之明的用袖子遮主脸,拖了他这个动作的福,他并没有吃了一嘴的冰晶和树藤碎屑。 反倒是魏子青,方才刚好张嘴来不及闭上,吃了一嘴的碎屑“呸呸呸呸”的吐个不停,舌头一进一出的往外吐口水,有种要把舌头吐出来的样子。 这熟悉的一幕,同样的是用冰封碎裂的法术解决掉妖族,裴玄陵眉头一跳,倏的转头看向身后。 不远处,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男子身长玉立的站在月光下,宽大的斗篷将他的面貌遮盖在了帽子下,只露出一个棱角分明的嘴唇和精美的下巴,以及腮边垂下的几缕白发。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连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驳的影子,整个人浑身散发出来冰天雪地的寒意,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尊修长的冰雕,让人敬而远之。 看到这个白发人,裴玄陵脑海中云台村昏迷前的记忆与之重合。 “竟然是他!”裴玄陵喃喃道。 魏子青道:“谁啊?” 裴玄陵被他问哑了,还真是不知道。 两人还未从地上爬起来,以菩提树为中心的泥土里,树藤再次破土而出,数不清的树藤聚拢在一起,扭麻花似的缠绕成了一大根藤锥。 魏子青啐了一口碎屑,表情崩溃道:“靠!还来!?没完没了了!” 狗皮膏药似的追着他俩攻击,他俩又不是香饽饽!怎么就这么招树藤特别对待了!? 裴玄陵二话不说,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拉站起来,魏子青还未站稳脚跟,裴玄陵又是抓着他的衣领一扯,生拉硬拽的拉着他离开了原地。 刚离开原地,身后响起“轰!”的一声,二人再转身去看时,就看见那根粗大的树藤就扎在他们原来站的地方,树藤从泥土中拔出时,一个深深的土坑出现在二人眼前。 魏子青心道好险!如果再躲的慢一步,这一藤锥子下来,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倒霉牌匾就要挂在他们脑门子上了! 没来得及感叹一句,魏子青就感觉到胸口一道猛力,顷刻间他就被裴玄陵推开,从天而降的藤坠就扎在二人站的中间。 裴玄陵刚要闪退,就被泥土里冒出来的树藤缠住了脚踝,想挪动躲开的动作瞬间被扼制,动弹不得! 他心里暗骂:操! 第十三章 易破幻阵目清明 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踏雪剑被一股力量控制着,斩断了树藤,裴玄陵只觉得脚踝上一松,也不顾形象不形象了,保命要紧,双腿一蹬来了个鸡蛋打滚,堪堪躲开了落下的藤锥。 抬头时只觉得面前一暗,有人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白发男子不知何时挡在了他的前面,斗篷里抬起一只手,铺天盖地的藤蔓像是被恐惧着他,不敢靠近白发男子半步,裴玄陵躲在白发男子后面,无端的受了他的福,树藤为不敢靠近他。 先前肆虐攻击裴玄陵的树藤,此刻在两人四周犹豫不前,裴玄陵不自觉的摸了摸肩膀,觉得有些冷。 发现以白发男子为中心的十步内,都被一股寒冷且无形的力量覆盖着,暗红的泥土被冻得发硬,地上冒出的藤蔓还没完全出来,就被寒气结结实实的冻住,一根接一根的炸碎! “小辈,要我亲自请你闪开吗?”白发男子弧度微小的侧脸看他,声音清冷淡漠的道。 裴玄陵被他的声音拉回神,反应过来的“哦”了声,急忙提着踏雪剑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的闪到魏子青旁边。 没了身后的人碍手碍脚,白发男子周身的寒气更加寒冷,混杂着人血的泥土变得坚硬,树藤都恐惧的往后退了退, “冰封裂邪,碎!” 清冷的喝令落下,四周密集的树藤被坚冰寸寸冻住,随即“嘭!”的炸裂成万千细碎的冰晶和木屑,在空中飞舞后落下,蓝光闪闪的煞是好看。 有了先前的教训,魏子青老早的就以袖遮面,才没又吃了一嘴的碎屑。 裴玄陵愣愣的看着眼前漫天冰晶落下的场景,心脏像是被锥子戳刺般的一疼:“嗯哼!” 魏子青连忙扶住他,道:“小裴你没事!?” 裴玄陵摇了摇手,缓过一阵疼痛,道:“没事,可能是有点体力透支……嗯哼!” 话没说完,刚缓下去的疼痛再次直戳胸口,疼得他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不仅仅是心口钝痛,他泛白无光的眼睛也是疼痛无比,眼珠子如同要疼的从眼眶中掉出来。他抬手去捂住眼睛,感觉到眼睛里有液体流出,从指缝中渗透流了出来,空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魏子青被他这副样子吓地脸都逐渐发白,道:“欸欸,小裴!” 这怎么回事,胸口疼也就算了,怎么一双眼睛又开始流血了!!要不要这么恐怖!? 这边,白发男子踩着满地的冰晶碎屑,不紧不慢的走到了菩提树下,斗篷下的一双寒星眸淡漠的看着树上血红的符文。 在他眼中,这种对于魏子青来说凶恶的符文就像是成了半文钱不值的垃圾。 魏子青喃喃的道:“他这是要……破阵。” 裴玄陵疼痛得睁不开眼,想往菩提树下看,眼中被血灌满,更是一片血红,又被疼痛生硬拽走心神,痛的浑身打颤。 只见白发男子食中二指并拢,无声的默念了一句口诀,裴玄陵手中的踏雪剑被一股力量吸引,挣脱他的手掌后直直飞向了白发男子。 白发男子握住踏雪剑柄,手腕翻转,一剑劈出去,浩浩汤汤的剑气斩断了菩提树根。 “风雪压邪,严霜为刃,破!” 刹那间,菩提树干上张牙舞爪的血红符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从树干上剥离,猩红的符文悬浮在空中,白发男子五指收拢,符文在空中发出一阵红光,碎成红色飞灰落入暗红色泥土下。 红光点点落下后,周围的浓雾开始变薄散去,月亮从天空中落下,东边的天边也透出几缕阳光,东曦既驾,旭日东升。 “嗯哼!”裴玄陵痛哼出声,膝盖一软就往后仰。 魏子青连忙接住他,道:“小裴小裴!怎么了这是!?醒醒啊!” 裴玄陵并没彻底的昏迷,还留有一丝神志,只是不太清明。 真的好疼,心脏犹如被锥子一下一下的戳刺,尤其是看到那抹白色身影,疼得更是穿心透骨! 究竟是为什么!? 魏子青急得汗都出来了,奈何他又不冻医术,也不知道裴玄陵这是哪里出了状况,只能干着急。 “沙沙沙。” 冰晶被踩踏的声音传来,魏子青警觉的一抬头,就看见先前破阵的白发男子朝他们走来。 魏子青心里不由得一紧!警惕的看着白发男子。 首先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从方才他出手的形式,以及先前在巷子里救人的形式来看,此人应该不是和那些妖物一伙的,不然也不会解决掉藤妖,破开妖族辛苦布下的幻阵。 可魏子青还是不由自主的心生防备,警戒心完全放不下。 能力压藤妖,随意抬手就不费吹灰之力破开凶恶幻阵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修为至少在他们两人之上——若是他想杀了他们,简直比碾死蚂蚁还要轻松。 白发男子来到两人面前,看了眼靠在魏子青肩膀上的裴玄陵。 魏子青压下心中的恐惧,道:“前,前辈。” 我不知道他说的话白发男子有没有听见,自始至终都没得到过一点回应。 此时的裴玄陵,脸色苍白,满脸都是血,手掌下的眼睛还在流出血,白色衣襟上都是斑驳的血迹——一个惨字形容他此刻的样子都不为过。 终于,白发男子说出了第一句话:“他叫什么名字?” 魏子青道:“啊?哦!他叫裴玄陵,是我们白鹿司的一员。” 听到‘白鹿司’这三个字时,白发男子的呼吸一滞,转瞬即逝后恢复正常。 白发男子伸出手,一朵冰蓝色类似于雪莲的花出现在他手掌中。 居然是冰魄花!! 魏子青咋舌的看着白发男子手里的冰蓝色花朵。 冰魄花乃是开在极寒之地的花,传说他能生死人肉白骨,无论多么严重的伤,在服下冰魄花后都能迅速愈合。 世间很多医者人都想一睹冰魄花的奇效,甚至不惜踏入璃月极地采取,但都是武功而反,甚至是有去无回,所以冰魄花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灵药,连元启皇室都只有三朵,且还是五百年前的太祖皇帝留下的,都当做至宝收着。 这人居然面不改色的就拿出了一朵! 白发男子直接忽略掉他脸上的震惊,收拢手掌轻轻一捻,冰魄花就划作一股清流,转化成了一颗药丸。 他将药丸扔给了魏子青,道:“给他服下。” 魏子青手里小心翼翼的拿着药丸,感觉有千斤中,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捏碎了,赶紧给疼痛中的裴玄陵服下。 药丸服下后,裴玄陵流血不止的眼睛止住血,脸色也逐渐恢复红润,呼吸也平稳起来。 见有效,魏子青心里松了口气,抬头想对白发男子表达感谢:“欸?前辈!?人呢?” 面前以空,方才还站在面前的人已经转身走出去几丈远,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散去的雾里。 眼睛疼痛消失,裴玄陵眼睛睁开一条缝,模模糊糊的看见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雾里。 ………… 再次醒过来时,他睁眼看到的就是白鹿司自己房间里的房梁,又看了眼屋子墙上挂着的一幅拓本的《兰亭集序》,看清了上面写写的每一个字。 裴玄陵心道:我这是回来了? 八成是了,不然就贫民窟那破地方,断瓦残垣、荒草丛生,哪来这么工整宽敞的屋子给他躺,指不定还躺在野外喝西北风呢。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放空大脑,脑子里却全是那抹白色身影。 等等! 他立马往四周看,发现自己的眼睛居然能清晰的看见周围的东西,不像之前看什么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眼前像是蒙着一层水雾般。而现在,他的眼睛很清明,能把十丈以内的东西看得细节分明。 师父都治不好他的眼睛,居然被白发男子的一颗药丸轻易给治好了——难道师父说的机缘,就是那个救了他两回,且自己都不知道人长什么样的那个白发男子吗? 出神之际,楼千推门而入,身后跟着陈珀、龙湛和魏子青三人。 陈珀一屁股坐在床前,道:“小裴,你的伤没事?” 裴玄陵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看着陈珀,道:“那位前辈出手相救,已经没事了?” 楼千道:“早知道我跟你们一起去,也不至于你们双手难敌四手,真是辛苦你们二人了,尤其是你,眼睛有疾还护着子青,弄得满身是伤。” 裴玄陵摇头,道:“若非子青发现了幻阵阵眼,我们指不定还在原地绕圈圈。” 说着,他伸手准备倒杯水,陈珀生怕他又扯到伤口加重伤势,赶紧把他拉回床上,道:“我来我来!你就躺着养伤,有什么需要的跟我们说一声就行!” 接过陈珀递过来的杯子,裴玄陵喝了一口水润润干哑的嗓子,啼笑皆非的道:“不用这么夸张,我只是身上被划了几道口子,又不是彻底的残废了,端茶倒水还是行的,你们别搞得我心里瘆得慌。” 看他眼珠子一动不动,陈珀总觉得这双眼睛与往日有些不同,格外的清明,不像往日一般灰蒙蒙的,泛白的眼瞳此时变成了浅蓝色,像蓝水晶般。 他好奇的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裴玄陵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中略带笑意的看着他,道:“干什么?” 陈珀一下子愣住,不仅仅是他愣住,屋子里的其余三人也都愣在原地,全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裴玄陵。 陈珀又拿扇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似乎不太相信方才的话。 裴玄陵眼珠子盯着他的扇子来回动了动,最后忍不住一巴掌拍歪他的手,道:“知道你扇子上的‘玉’字写的好看,苍劲有力、铁笔银勾,但能别这样拿在我眼前晃吗!?看得我眼睛疼。” 陈珀屁股被火燎的从床上弹起来,嗓门子大开的道:“你眼睛看得见了!?” 要知道,裴玄陵刚来白鹿司时,陈珀就老是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这把扇子多么多么精美和厉害,尤其是扇子上刻的字,乃是退隐江湖的书法大师提的字,陈珀炫耀扇子时都会提到,但刻的是哪一个字,陈珀没向裴玄陵提到过。 但裴玄陵也说过,自己眼睛看不清楚,所以他也不知道扇子上究竟刻了个什么字。 现在他竟然准确的告诉他,扇子上刻的是‘玉’字! 裴玄陵道:“拖了那位前辈的福,治好了我身上的伤又治好了我的眼睛,不然我依旧是个瞎子。”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司君难 放下杯子,裴玄陵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道:“贫民窟那事司君上报皇上了没?” 楼千抱臂站着,经他提起这事,眉头一皱,露出几分烦闷的意思,摇头道:“还没,我是罪臣后人,皇上本就对楼家当年的事心有余悸,若是以我的名义上奏,只怕折子还没到内阁首辅面前,就被打压下来了,根本没机会递到皇上面前,所以我得找个人帮忙,才能让皇上知道这事。” 听起来上奏个折子十分困难啊,还要七拐八绕的走关系。 陈珀叹气,道:“嗨,我们白鹿司在前几代皇帝没落后,帝都里的官僚机构都对我们置之不理,也只是挂着帝师原创官僚机构的牌子,才得几分笑脸,毕竟帝尊可是老祖宗,连太祖皇帝都要敬重的人,他们这些后人辱骂先人就是大不敬,没那个胆子,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的敬意,心里指不定暗自骂街、翻白眼呢。” 斯人已逝,百年前再怎么光辉灿烂的东西,百年后在拿出来已经蒙上了不知几层的灰。 也亏得白鹿司一口气能熬这么久,熬到现在除了门庭凋零,牌匾腐朽,至少还有人经营运转,要是换个气数短的,恐怕一口气早就熬死了,能不能被后人记住都还是一回事。 裴玄陵道:“那司君准备找谁帮忙?这帝都中的官员对我们白鹿司里的人都是瞧不起眼的,恐怕递交拜帖,携礼相送,人家也不肯帮忙。” 帝都位高权重的官员自认身价高,连着门槛也高,即使在皇帝面前低调,在他们这些办苦差事的小官面前,可就一点都不低调了,恨不得下巴仰上天,可不是他们这种领着缺斤短两俸禄的苦官能比的。 而楼家当年被判为罪臣,帝都里的位高权重的官员都巴不得躲姓楼的人百里远,楼千又是楼家直系嫡长子,虽没被处斩,但也是罪臣后人,身上背着洗不去的污点,都离他远远的,生怕被归位拥护罪臣后人。 对此楼千也是听多了,没事都很少出现在官员集聚的地方,以免成为众人评头论足的对象。 楼千自然也想到了这些,眉头皱的更深,道:“我心里已有人选,你们就不必操心了……看来又要麻烦他出面了。” 这个‘他’是谁,白鹿司除裴玄陵以外的三人都很是清楚,心里都心照不宣。 裴玄陵隐约猜到楼千要找的那个人是谁,但不是很确定,毕竟他和那个人建交不深,不太清楚那个人的品性。 放下抱着的手,楼千捏了捏眉心,将紧皱久的皱纹抚平,道:“行了,我这就出去见他一面,若是不行在另寻它法,你们几个先在这里等消息。” 说完就急急推门而去,一阵风后人就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龙湛道:“司君这么卖力的办事,也是想让咱白鹿司能有出头之日啊。” 毕竟谁也不想做一辈子抬不起头的人,永永远远的不被人平视。 几人无奈的摇了摇头,算是对楼千所做的一切表示叹息。 人走后,几人来到了武场的凉亭里,坐着煮酒聊天,虽无艳花相衬,却也有寒风瑟瑟,松柏摇曳,倒也算是冬日里的一幅景。 陈珀凑上来,一脸八卦的看着裴玄陵,胳膊肘杠了杠裴玄陵,道:“快给兄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解决掉那树妖的?让我也开开眼!” 他手上的力道没轻没重的,裴玄陵刚喝下去的水差点被他给杠地吐出来,瞪了他一眼:“老陈,你下手能轻点吗?忘了兄弟我还是个伤号呢!?” 陈珀赶紧告罪,道:“哎哟,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裴玄陵很高贵的送了他一个拖长音的字:“滚!” 陈珀能屈能伸的讪讪收回手,道:“别那么小气嘛,说说又不会少了你一条舌头,分享一下让大家都知道你们二人的英姿飒爽!” 裴玄陵嘴角抽了抽,无言的转头看向同样是‘英姿飒爽’的魏子青,只见魏子青眉头也是一跳,脸色显然不好。 知道他们二人的英姿飒爽?叫狼狈不堪还差不多? 被追的满地打滚,吐血摔跤,搞得浑身是血又是泥,最后符文没破开,还差点吾命休矣,如果那叫英姿飒爽,他裴玄陵的姓倒过来写! 裴玄陵道:“藤妖并不是我们解决掉的,我们也没有英姿飒爽,相反,差点就被树藤穿成糖葫芦,要不是那位白发前辈出手及时,你们几个就得给我俩收尸了。” 陈珀惊讶的嘴巴大张地能塞下一个鸡蛋,伸手把下巴抬上去,才道:“我去,你们俩加起来居然解决不了一只藤妖!?” 他这话听着有两层意思,裴玄陵听了是苦笑一下,魏子青听了是表情一凝,语气不善的道:“怎么说话呢你!?要不然下次你去试试!” 陈珀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玄陵笑道:“哪来的下次啊?就算是有下次,他去试也是不要命的凑上去送人头,到时候一串糖葫芦就又多一颗。” 陈珀双手叉腰,略带瞋目的看他,道:“欸,小裴,怎么听你这语气,像是我去对付藤妖就赢不了呢?” 一旁的龙湛无情的拆穿道:“你没听错,他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脑子不灵光,没听懂。” 陈珀:“……”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拒绝了龙湛推过来的酒杯,裴玄陵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放在一旁凉凉,道:“这次要不是那位白发前辈,我们可能就要被一直困在幻阵里出不来了。” 陈珀道:“白发前辈?我记得你刚来白鹿司时,就提到过,是哪位在云台村救了你的前辈?” 裴玄陵道:“嗯,是他。此次不知道他去贫民窟有何目的,但他应当不是和妖邪一伙的。” 两次出手,都是毫不留情的除掉作乱的妖邪,不论那些妖邪怎么垂死哀嚎自己背后主人是谁,白发男子都面不改色的将他们杀了,想来应当是不怕这些妖邪背后的主子。 魏子青道:“那个幻阵符文凶恶异常,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解不开,可我当时看见那个前辈很轻易的就把幻阵给破开了,想来他的修为确实不低。” 他顿了顿,道:“而且……” 陈珀追问道:“而且什么?” 魏子青道:“而且他还拿出了一朵冰魄花给小裴疗伤。” 众人一听到冰魄花,纷纷把目光投向裴玄陵,似乎一双双眼睛能从他的身上看出什么。 裴玄陵一愣,端杯子的动作一顿,心里暗道:原来是冰魄花治好了他的眼睛,难怪! 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花用来给他治伤,真不知道是那位前辈小题大作,还是慷慨大方,一朵冰魄花在他的眼里与普通花没什么两样。 陈珀用扇子半遮面,神秘兮兮的道:“小裴啊,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和这位白发前辈认识啊?为什么他老是帮你?他还不会是你亲戚?” 裴玄陵一巴掌扇歪他的扇子,笑骂道:“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他,至于他频频出手相救,我……也不知为何。” 不知为何,每次他想起那抹白色身影,心里都会不由自主的晃动,有时候大脑里更是会多出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能看见梦里的人和听见说的话,却看不见梦里的人长什么样。 但每次见到那个白发男子,脑子里的记忆就会再次破土。 隐约觉得自己和那个白发男子之间有什么联系。 陈珀道:“又不是你亲戚,他凭什么救你三次?闲好人卡太多了用不完?” 裴玄陵淡笑不语,这个问题问他,他也给不出合理的答案,说不定人家是看他顺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魏子青道:“” 陈珀道:“那那位前辈以后会不会再对你出手相救呢?说来我还挺想见见这位前辈的,虽然用的招式看起来都没什么稀奇的,但是一看就是为决定高手!” 是了,能把雪兽一击毙命,能把雪妖碎的连魂魄都不剩,能做到这种境界的,不是高手又会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亭子外面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犹如漫天飘飘然落下的雪白鹅毛,轻柔得不忍让风吹拂。 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裴玄陵伸手接住落下的雪花,珍重的道:“应该……不会再遇见了。” 以后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在遇见白发男子,看缘分。 ………… 亥时,望春酒楼。 酒楼门前以点亮灯笼,暖黄的灯光在冬日里让人心里莫名一暖,似乎能驱散周身的寒气。 楼千踏入酒楼,小二笑呵呵的迎客上来:“这位客官,您是吃饭还是住店啊?” 楼千道:“我来找人,我约了我在这里见面。” 小二笑脸不减,道:“不知客官要找谁啊?” 楼千道:“玉泽。” 小二继续保持着笑脸,仿佛这张笑脸是木雕的,风吹雨打都不会改变,但楼千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出,他看自己的眼神变了。 小二给他让开条路,道:“客官里面请,您要找的人在二楼天字号雅间,上楼左拐就是了。” 楼千点头,自己一个人上了楼,左拐几步来到了天字号雅间。 墙的东北角摆放着一酱紫色的书柜,窗户打开的窗子前,黑衣男子席地而坐,侧头看着窗外飞舞的白雪,面前的案桌上摆着一泥塑火炉,火炉上正煨着一壶酒,桌子上的香炉离升起阵阵袅袅的香烟,卷裹着纱帘,弥漫着整间雅间。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司珉呼出口气,道:“来了?坐。” 楼千“嗯”了声,坐在了他的对面。 司珉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伸手将桌上反扣的茶杯正过来,提着小炉上的酒壶倒了杯热酒,稳稳的推到楼千的面前。 司珉掀起眼皮子看他,慢悠悠的道:“凭你我的交情深浅,有什么事就说,不必在我面前斟酌措辞,我会尽力帮你。” 微烫的杯子被捏在手中,将楼千冰凉的手指捂热,他道:“确实有事要劳烦你帮忙,不过这件事棘手了些,说出来可能有些骇人听闻,真假你信不信都行。” 司珉道:“哦?什么事?你不妨说说,我也好有个推算。” 楼千端起酒杯喝了口酒,道:“这事恐怕说来话长,其中牵扯的不仅仅是人族!” 第十五章 缘不由人再识君 翌日,下了一夜的雪任然未停,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寒风瑟瑟,让人都不肯从暖和的被子里出来。 白鹿司中的水月堂内,无事可做的几人烧起了炭火,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没事相互唠嗑几句,显得温馨又和谐。 魏子青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的很是津津有味,龙湛在桌子前支着手臂,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陈珀手里喝着小酒,悠哉悠哉的哼着小曲。 外面雪花飘飘落,堂内冷酒火上煨,倒也有几分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的怡情小酌意。 陈珀放下酒杯扫了一眼周围,奇怪道:“小裴他人去哪里了?” 魏子青目光从树上移开片刻,环顾四周,似乎才发现裴玄陵不再,道\t:“他不在?你们今天早上看见他了吗?” 陈珀摇头示意没看见,转头问正在出神的龙湛,问道:“龙湛,你今天早上看见小裴他人了没?” 龙湛被他的声音拉回神,反应迟钝的眼睛慢慢聚焦看二人,道:“啊?哦,小裴啊,我今天早上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在荷花池的回廊上遇见他了,他说他今天准备趁眼睛好了,出去走走,看看洛安城的美景。” 二人很是同步的点头,对裴玄陵大早上出去不见人影表示理解。 至少裴玄陵眼睛看不见,很多东西都只能看个大概,办事勉强不误事,大家心里虽然都心照不宣,但其实很明白裴玄陵是很想治好眼睛,把眼前的东西看清楚的。 毕竟谁都不想走到哪里都被别人喊一句“瞎子”,想反驳却又无可奈何。 陈珀道:“那行,他刚来洛安城不久,就陪着我们东跑西跑的,也是够劳累的,趁有空闲出去走走也好,等司君请人把贫民窟那件事情上奏上去了,咱们可能就有的忙了。” 作为和裴玄陵算是出生入死的魏子青赞同的点头,道:“贫民窟一事,若是妖族所为,而那些妖物背后的主子若是在这洛安城里,那么这件事就有的扯了。” 几千具尸体埋在泥土之下,为的是聚集起来滋生更多的戾气,为幻阵提供足够的力量,同时那些尸体都是白瞳,呈现非自然死亡的状态,若非妖邪作祟,这么多人无声无息的就死在了贫民窟里,不可能就只有镇府司报上去的那点不入目的数目。 幻阵为何会被启动,为的就是诛杀在幻阵内的生灵,一来是继续聚集戾气,二来也是在保护幻阵不被人发现,致使妖邪可以继续作祟。 这幕后之人想做什么,恐怕还有的深究。 ………… 洛安城里,有不少别致的小街小巷,有长有短,有瘦有宽,曲曲又弯弯。石板路面,经过一晚上的白雪纷飞,街道上铺了厚厚一层雪,显得皎白、干净。 在街道的旁边,往往躺着一条小河,同样是长长的,瘦瘦的,曲曲又弯弯。丽水河还未冰冻住,水面清澈透明,风一吹,荡漾着轻柔的涟漪,就像是有什幺人在悄悄抖动着碧绿的绸子。每隔二三十步,就有一座小桥。有耸肩驼背的小桥,有清秀玲珑的石板桥,也有小巧的砖砌桥和油漆栏杆的小木桥。 雪仍在下,如同轻盈的鹅毛从天空中飘下,寒风凛冽,吹起行人御寒的衣角。 街道上,白男子撑着一把泼墨油纸伞,步伐缓慢的行走在街头,寒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穿的单薄,并未穿御寒的衣物,却丝毫不见寒冷的意思。 冬日里,街道两边的铺子大多都是开着的,酒楼和茶楼的生意尤其好,为无事可做的权贵风流们提供了消遣和打发时间都场所。 裴玄陵走进茶楼时,一股热流扑面而来,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茶楼内烧着炭火,一楼中央设有一个方正的台子,台子上面摆了一张桌子和椅子,案桌上放着一块惊堂木和几本书,两鬓斑白的说书先生正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的给下面客人说着树,一楼和二楼坐满了来听书的客人,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听着书来做下酒菜。 要了二楼视野比较好的位子,裴玄陵在小二道带领下上了楼。 小二边走边回头朝裴玄陵道:“客官您运起真好,这是我们店里最后一个位子了,要是来晚了,指不定要站着哩。” 裴玄陵心里暗自笑了笑,心道这小二说的还真是没错,自己赶巧也真是时候,不多不少来的刚刚好。 小二笑呵呵的看着裴玄陵,问道:“客官您是喝茶还是喝酒?” 裴玄陵道:“给我来一壶茶。” 小二把白色帕子往肩膀上一甩,道:“好嘞,客官您稍等,您的茶马上就来!” 说完步子轻快的跑下楼去。 得此空闲,裴玄陵听着楼下说书,静静的等着茶上来,当听到楼下说书先生所说的内容时,裴玄陵不禁一笑。 居然在讲元启国百年的人物史,而且还是在讲他最好奇不过的人,和元启国开国太祖皇帝并列威名的帝尊。 看来这位帝尊对元启国来说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五百年后斯人已逝,但威名仍旧被后世子孙所流传敬畏,可想而知这位帝尊是多么的深得人心,不然他的故事也不会至今还被说书先生拿出来津津乐道。 不一会儿,去而复返的小二提着一壶碧螺春上来,道:“客官,我给你泡了壶碧螺春上来,不知您喝的习不习惯,若是不习惯,我在下楼给您换。” 裴玄陵点了点头,道:“放下,只要不是苦茶就行。” 他不善饮酒,却特别喜欢喝茶,没过来的时候也是,只要闲下来坐着,手边就离不开一杯茶,他的学生们老是开玩笑说他才二十岁,整天端着茶杯活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似的。 倒了杯茶,裴玄陵吹凉后喝了一口,转头听着楼下说书。 听了差不多有一柱香的书,楼下传来小二尖细的声音,还有许多客人惊叹不已的呼声,好像是又来了客人,但却没有位子了。 “对不住啊这位客官,本店实在是没有单独的位子了,您要不和哪一桌的客人挤挤?” 裴玄陵从这里往下望,刚好可以看见楼下门口,肩膀上搭着白帕子的小二在和一个蓝衣男子说话。 远看去,那个那男子侧着身子,看不清楚长相,只能看清那人长着一头白发。 裴玄陵看了一眼后就转回目光,继续听书。 楼下的那个白发男子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在他微微侧首看了了眼他坐的那个位子,眼神不明, 正在听书的裴玄陵察觉到一道打量的视线,微微一侧头,正好就与楼下白发男子的视线撞上! 一瞬间,他只觉得那人的目光太过冷淡,对上的刹那让人心里一寒,许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太过强势,裴玄陵和那人对视片刻后就反射性移开了目光,实在是不敢长久盯着。 见楼上之人移开了目光,白发男子缓缓瞌上眼皮,呈半睁的状态,他并没有直视小二,小二心里暗自不爽,却并不敢造次,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 察觉到这位白衣男子往楼上看的视线,小二苦中作乐的挤出一个笑容,道:“这位客官,楼上那位白衣公子坐的是最后一个味位子,只有他一个人坐,您看要不要上去和他拼桌?” 说完,小二抬手抹了把汗,心里实在发虚得紧,生怕一个不注意得罪了这位贵客。 白发男子无声地点了点头,随即提着衣摆,动作矜贵优雅的上了二楼。 裴玄陵听书听地正是入迷,忽然一阵脚步声将他拉回神。 侧头一看,就看见方才还在楼下的白发男子已经上楼,正朝这边走来。 白发男子来到他的面前,语气冷漠道:“惭愧,能和你同坐么?” 裴玄陵眼睛也不抬的倒了杯茶推到白发男子的面前,道:“无事,请坐。” 推完茶,裴玄陵很是不经意的抬眼去看白发男子,当看到此人样貌时,他彻底的怔住! 洁净而明朗的冰蓝色广袖衣袍,一头白发泛着银光,不参杂一丝黑发,发丝用上好的无暇玉冠了起来。一双湛蓝色的眼眸很漂亮,深邃幽蓝如洁净无瑕的蓝色冰晶,鼻梁挺秀,嘴唇微红,脸庞棱角精美分明,肤白像没有一丝血色,给人一种惹不经风之感,可一脸的冷漠,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带着若有若无的威慑。 遥是裴玄陵见过的美人有多么惊艳绝绝,此刻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绝世容颜,眼前这个人的俊美超出了他的范围,实在是找不到准确的词来形容此人的美。 他突然就明白,为何方才这白发男子进茶楼,为何众客人会惊呼一片。 白发男子喝了口茶,道:“小辈,你在看什么?” 裴玄陵“啊”了声,这才发现自己看着他除了神,顿时感觉惭愧,立马收回目光,很诚实的道:“阁下容颜绝世无双,在下看地出神了,抱歉。” 白发男子并未言语,一双蓝眸静静的看着他。 裴玄陵被他看得后背直冒汗,强装镇定的喝了口茶,讪讪问道:“不知这位阁下名讳?” 白发男子轻笑了一身,道:“吾名寒渊。” 礼尚往来,裴玄陵道:“在下裴玄陵,有幸结识阁下。” 寒渊又喝了口茶,品了品,后知后觉的道:“碧螺春?你喜欢这茶?” 裴玄陵淡笑道:“是,碧螺春甘甜,喝起来回味无穷,用来听书消磨时间正好。” 寒渊优雅的端起茶杯,轻轻泯了口,语气冷淡道:“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还是你们这些小辈会享受生活。” 裴玄陵目露疑惑,道:“???”怎么感觉这话别有一番深意呢? 但接下来寒渊的几句话,差点让裴玄陵从位子上跳起来! 寒渊语气波澜不惊的道:“几天过去,你身上的伤好了?” 裴玄陵震惊的看着寒渊,磕磕巴巴的道:“你!你……” 寒渊道:“没想到啊,一朵冰魄花不仅能把你浑身的伤治好,顺带还治好了你的眼睛,如何?那朵冰魄花的药效不错?” 裴玄陵已经彻底的坐不住了,顿时从椅子上站起身,仿佛椅子上有火燎到了屁股,他眼睛里算是不可置信:“你!是他!?” 那位三次出手相救的白发前辈!! 寒渊面色淡然的看他,随意的摆了摆手,道:“嗯,是我,你有什么话要说?” 第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裴玄陵愣神的站着,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此刻的心情,说是心乱如麻也不为过。 尤其是寒渊坐在他的面前,想到之前他诛杀妖邪时的雷厉手段,和身上那股压迫感十足的力量,他心里更是掀起阵阵惊涛骇浪,后背冷汗出了薄薄一层。 不久前自己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没机会再遇见那位屡次出手相救的白发前辈了,可能他的嘴是开过光的,比皇帝的金口玉言还要灵药,第二天就遇见了那位‘有缘再见’的前辈。 虽然前辈他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确实是个绝世美人,颜值高的没有尽头,但也改变不了他就是那个杀伤力恐怖的白发前辈的事实! 寒渊见他愣神的看着自己,不紧不慢的提着茶壶添了杯茶,随即一下一下的用茶盖敲击着茶杯,发出“叮叮”声,很有效的缓解了二人之间的紧张。 他平淡的看了眼裴玄陵,道:“坐下,我不太喜欢别人对我俯视说话。” “哦!”裴玄陵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忙扶住桌子坐下来,若是看的仔细,就可以发现,裴玄陵坐下去的手是抖的。 “那个,前前前辈,你,不对,您……”裴玄陵口齿不清的道。 寒渊打断他,道:“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我不太喜欢别人说话结巴。” 裴玄陵道:“……”你不喜欢的东西这么多吗? “咳咳!”裴玄陵清了清嗓子,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前辈,您来这里是为了除妖么?” 寒渊挑眉看他,道:“不是除妖就不可以来了?” 裴玄陵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寒渊并未多言,僵硬的转过话题,道:“菩提树妖下埋着的那些尸体,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裴玄陵摇了摇头,道:“司君已经请人上奏朝廷,正在等候朝廷的指示。” 寒渊道:“我建议你们最好立马把菩提树下的尸体解决掉,不然再次滋生,又是一件足以让你们朝廷头疼的事。” 裴玄陵道:“前辈的意思是……朝廷并不想闹大这件事,所以会立即有所行动?” 寒渊点头:“嗯,没错,即使……” 还未等寒渊一句话说完,外面的大街上就传来了阵阵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盔甲铁片碰撞的叮当声。 裴玄陵叫来小二,问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小二小心翼翼的往外瞅了眼,压低声音道:“客官有所不知,外面是神武军的二营军队,听说是贫民窟里死人太多,今上怕闹了疫病,就派神武军的军爷们去处理,毕竟当兵的比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身体强壮些,不容易染上病!” 随即,小二唏嘘不已的叹道:“嗨,这是死了多少人啊?竟然出动了神武军一个营。” 楼千不是两天前才找人往上面递折子吗?按理说要好几天才能有结果,怎么这么快就有所行动了!? 再者,疫病就是个用来美化的措辞,朝廷不想让人知道贫民窟里有妖邪作祟,从而引起帝都里上万百姓的恐慌。 寒渊嗤笑一声,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道:“我都说了,朝廷很快会有所行动,没想到会这么快,还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总觉得他这句话有点怪意? 顿了顿,寒渊话锋一转,道:“不过操之过急也不是件好事,上千具尸体埋在菩提树下,戾气滋生严重,若非御灵师,普通人随意靠近闹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 难道是他们小瞧了那个幻阵?可那幻阵不是被寒渊给轻轻松松的破开了吗?按道理说幻阵阵眼一破,不论再怎么强大的阵法,就像是被拆了支撑的脊梁,不垮那是不可能的。 寒渊似乎是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冷笑一声,像是在嘲讽他的天真无邪,道:“你想的也太过简单了,我破开的是幻阵没错,但那也仅仅只是整个贫民窟幻阵的阵眼另一个阵法就摆在眼前,你们难道那天没发现?” 另一个阵法?难道除幻阵以外,还有另一个阵法在运行吗?就在眼前,可是那天他们并没有看到? 不对,没有看到并不代表没有,或许布阵的人根本不想让他们轻易的看见,让他们单单只看见幻阵,以为只有幻阵,从而用来掩盖其他的阵法。 那天寒渊破开幻阵阵眼,许是已经发现了幻阵之下还叠加了一层阵法,只是碍于此阵法轻易破开后患无穷,索性就先搁置一段时间,等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回去破开此阵。 思即此,裴玄陵背上惊出了一层冷汗!不可置信的看向寒渊。 见他看向自己的,寒渊知他想明白了其中厉害,道:“嗯,你的理解能力很不错,想清楚了?” 裴玄陵头上青筋一跳,道:“您的……” “小裴!!” 话没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了陈珀的声音。 裴玄陵急急转头,就看见陈珀、魏子青和龙湛都来了,正站在楼下望着他,三人神色都肃穆无比。 裴玄陵道:“子青,陈珀?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陈珀道:“来找你!皇上下旨让我们白鹿司的人跟着神武军去贫民窟,司君已经先走了,你赶紧下来和我们一道走!” 裴玄陵转头看了眼端坐的寒渊,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转头朝楼下的三人喊道:“你们先走,我立马赶上来!” “好!那你赶紧!” 说罢,三人急急出了茶楼,跟上神武军往贫民窟去了。 裴玄陵转头看向寒渊,问道:“前辈,可有两全的法子镇压那些尸体,防止戾气滋生危害普通人?” 贸然处理那些尸体,可能会造成意想不到的事情! 但除幻阵以外的另一个阵法,可能就是用来镇压某种东西的,至于为何会被幻阵遮盖住,可能去了才知道。 寒渊放下茶杯,道:“有是有,我可以给你一道符文,用来度化怨灵,不过要看你的修为够不够高,达不达得到使用它的界线。” 裴玄陵道:“要达到什么程度?” 寒渊道:“四重修为。” 裴玄陵登时一愣,四重修为?可他才二重修为,只达到了一半,如何用得了这张符咒? 况且,整个白鹿司里,修为最高的也才三重,四重修为的符咒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咬咬牙,裴玄陵道:“给我。” 寒渊抬眼看他,郑重声明道:“可我看你只有二重修为,如何用得了这四重修为的符咒?越阶使用符咒,对你身体的反噬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确定还要?” 裴玄陵道:“无事,我可以奋力一试。” 未多言,寒渊伸手指蘸了蘸杯子里的茶水,在空中龙飞凤舞的画了一个符咒,对裴玄陵道:“伸手。” “?”裴玄陵头上顶了个问号,但还是依言伸出右手。 只见寒渊手指轻轻一挥,空中的蓝色符咒就打入了裴玄陵的手掌心。 裴玄陵只觉得手心一冷,低头一看,手心上印上了寒渊方才画的那道符文,他道:“这?” 寒渊将杯子里的茶水倒掉,重新倒了茶水倒了一杯茶,道:“用的时候手心中凝聚法力,符咒就会弹出,打出即可。” 裴玄陵道:“多谢前辈,晚辈知道了。” 说罢,转身疾步就要离去。 寒渊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事情若是解决不了,你可以来这里找我,我在这里等你。” 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裴玄陵心里顿时一疼,眉头一皱,道可一声“多谢!”后,就下楼跟着神武军往贫民窟疾行而去。 望着消失在茶楼门口的背影,寒渊蓝色的眼眸中冰冷的神色意味不明。 等到裴玄陵来到贫民窟菩提树下的那片空地时,神武军已经开始挖掘暗土下面的尸体,一具具尸体从坑中挖出,要么断肢断腿,要么血水淋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等等!停下!”裴玄陵放开嗓门大喊道,“停下,全部都停下!” 经他这么一喊,正在挖尸体的神武军人手上都是一顿,奇怪的看着他。 迎面一个穿着盔甲的军人走来,看身着打扮,品阶不低,应该是神武军二营的统领王崖。 他骑着高头大马来到裴玄陵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裴玄陵,眼中的傲慢之气不加掩饰,语气轻浮的道:“小子,你为什么喊停!你可知神武军是奉皇上的旨意在此办事,要是耽误了办事的效率,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么!?” 忽略了他语气的不善,裴玄陵道:“这位统领,在下并非是有意耽误各位办事,而是这坑中尸体凶险未知,可能还有其他凶恶的妖邪或是法术微被根除,神武军这般贸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王崖嗤笑一声,对他说的话完全不相信,嘲讽道:“妖邪?这青天白日的你居然跟我说会有妖邪作祟?可笑至极!如今天下太平,我人族力压群雄,就算有妖邪作祟,那也要躲远远的,妖邪算什么东西?阴沟里不堪入目的肮脏老鼠罢了,有什么资格跟我们人族斗!?” 说罢,王崖又转头朝身后的神武军喊道:“兄弟们!你们相信这鬼地方有妖邪会伤的了我们么!?” 本来被命令来挖尸体,他们就心里不痛快,觉得皇上是大材小用,辱没了神武军的价值,此刻王崖他这么一喊,身后的神武军众人心里也不舒服,都纷纷附和。 “不信!” “不信,他们白鹿司的人故意恐吓我们,是想单独向皇上邀功!我们不听他们的!” “就是啊!自己办事不行,就在这里胡言乱语!谁信你们的鬼话!” “白鹿司?我看就是一帮混水摸鱼的碍事人,不想办事就赶紧滚出去!别妨碍我们!” “滚出去!” “滚出去!快滚出去!” 四下难听的话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在白鹿司众人的耳边响起,难听的让白鹿司众人纷纷皱眉,心里不爽的看着眼前这帮神武军。 裴玄陵紧握拳头,看起来很想扑上去揍一顿王崖的冲动,但看到楼千和其他人也在,楼千暗自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思量过后,裴玄陵只能把这口气往肚子里咽,楼千好不容易能在皇上面前展露一点头角,他不能落了楼千的面子,让人难堪,所以只能忍着。 第十七章 耳旁听风食其果 陈珀性格本就豪放,沉声骂道:“妈的,这帮子说什么晦气话呢!?小裴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居然不领情!” 说完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一幅心里不爽要把王崖拉下马来干一架的架势。 魏子青生怕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赶紧的一把把陈珀给拽了回来,摁住他不让他往前。 陈珀心里憋着火,火气冲天的看着魏子青,怒声道:“你干什么拉着我,放手,我要上去让那个王八蛋好看!”边说边挣扎着要往前走,张牙舞爪的表达他此刻是怒气冲天。 魏子青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消停一会,那王崖好歹是个正五品官,你要是又弄出一堆麻烦来,他定会把这笔账算在司君头上,到时候少不了又要参司君一本,到时候咱们白鹿司什么时候能看到出头之日?” 龙湛在一旁拍了拍陈珀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语重心长的道:“本来就够惨的了,你要是在加把火,我们白鹿司只会更惨!” 所以,兄弟你要冷静,冲动是魔鬼。 两人这么一说,陈珀自然不是傻子,其中利弊权衡也倏的明白过来,心口盘旋不下的火气也有所熄灭。 陈珀不服气的从胸口喘出一口怒气,丑着一张脸走到一旁不说话了。 楼千走到裴玄陵身旁,向王崖躬身行礼,道:“王统领,小裴这般说话,自有他的道理,且妖邪作祟凶悍非常,若是诸位贸然处理,触动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到时候后果难以挽回,还请诸位听我一言,先让我等查看后再处理也不迟。” 王崖坐在马上,看也不看楼千一眼,压根瞧他不上,眼里都没放人,闻言,语气轻浮的道:“哟,按照你的意思,我们神武军是奉命办事,又没指名道姓的要听谁指挥,为什么要听你差遣?不好意思问一句,你他妈谁啊?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神武军不听命于兵部,直属景瑞帝,说是皇帝的御林军也不为过。因着这层关系,神武军连镇府司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处处跟镇府司对着干,根本不怕下面的人参一本,更何况白鹿司这种没落了近百年的老化机构,说是用鼻子看人也是情有可原。 王崖是从一个神武小兵一步一个脚印的爬上统领这个位子的,在高位上坐的久了难免心高气傲,加上神武军二营和一营的统领都是我行我素谁敢为的性子,整个神武军里的人都是一股子歪瓜裂枣的痞气,没几个能顶梁的。 受了他们的气的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忍气吞声的不敢轻易招惹。 王崖嗤笑一声,后知后觉的指着楼千的鼻子,贬低之意十足的道:“哦,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楼氏余孽么?怎么?当初大难不死逃过一劫,不好好夹着尾巴做人,如今又跑出来招摇过市,是怕谁不知道你是楼氏余孽?” 裴玄陵脑门子一跳,怒道:“你!” 遥是他气度再好,也被这句话气的不轻,要不是旁边楼千拉着,他想扑上去掐死这疯狗! 王崖冷哼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哼!什么人也敢对神武军指手画脚,也不看看自己下贱到什么程度……兄弟们!继续挖,赶紧解决了这些尸体,好回去领赏喝酒!!” 说完,勒紧缰绳调转方向,骑着马走远了。 看着人走远了,陈珀心里火气依旧高涨,恨恨瞪了眼王崖离去的背影,道:“神武军神武军,我看改名叫乌龟军得了!个个心胸狭隘,痞气连天,这么整下去迟早要完蛋!” 想起王崖那鼻子眼睛仰天看的那种目中无人的作为,陈珀就来气。 魏子青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们听不惯王崖这些难听的话,难道狗咬了你一口你还要咬回去么?当做没听见就行了。”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养了一群吃白饭的家伙,花钱大手大脚,办事不看后果,只知道埋头苦干,忠言逆耳利于行都打不通这些人堵死的耳朵,妥妥的自寻死路。 楼千知道他们几个心里窝着火气,叹息道:“行了,知道你们心里听不惯王崖的话,那就不要听,也不要往心里去。” 人在气头上,什么礼数尊称都可以遗忘脑后,他现在也懒得用来礼数来表现自己是个君子了,你都不对我都白鹿司以礼相待,我脑子抽了才会继续对你以礼相待! 陈珀道:“谁往心里去了!?王崖就是一条汪汪狂吠的疯狗,老子只当听了一阵的狗吠,听进心里他不配!” 裴玄陵脸色也是不好,但没有陈珀的脸色难看,但光看他那一双墨色的眸子,和紧抿的嘴唇,就知道他面上不露山水,实则心里也气。 魏子青看向裴玄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裴,别气了。” 裴玄陵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楼千,见楼千神色漠然的看自己,似是无声胜有声,他明白了那个眼神里的意思,最后嘴唇放松,道:“罢了,不与他一般见识。” 气多了伤身又伤脑子,他又何必与一帮子一般见识,显得自己的肚量小,眼不见心不烦得了。 楼千也不再出言劝慰,由着他们自己把心里的火气降下去,目光转向裴玄陵,道:“小裴,你方才阻止神武军挖掘尸体,是有什么原因么?” 裴玄陵揉了揉眉间,语气带着几分怒意的道:“因为除了幻阵以外,这片暗土之下还……” 岂料他话没说完,背后就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士兵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 “这些尸体怎么动了!?” 几人倏的转过头去,猝不及防也是被这场面给吓了一跳! 暗土之下,松软的泥土开始皲裂,然而这次破土而出的不是血红的树藤,而是一只只惨白恐怖的人手,有的甚至都不能被称为手,而是烂的只剩下森白的指骨,如同被啃的碎烂的鸡爪,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那些被埋在泥土下面的死尸,居然从地里爬出来了! 有的尸体想来死的时间不久,尸身上的血肉除了红一块紫一块有尸斑,还未到溃烂的程度,而有的尸体却已经烂的面目全非, 名场面他见过的自然是不少,但死尸诈尸还魂,前来索命的场面他只在茶楼说书先生的嘴里和小话本里听过,未曾想有一天他居然也会碰上这种事,他心里敢直言不讳,这是他人生中最惊悚的场面,没有之一! 魏子青默默的移开了眼睛,不去再看那些血淋淋,臭气熏天的尸体,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隐忍着想吐的冲动,感慨道:“这场景看下来,我可能三天都吃不下东西了!” 其余人解释眉头紧皱,很赞同的点了点头。 不出片刻,地里爬出来了的尸体越来越多,神武军的众人第一次看见这种诈尸现象,个个都吓的面色苍白,边哭嚎边屁滚尿流的往外跑,岂料地里伸出的手都抓紧了他们的脚踝,让他们连跑的能力都没有,又是哭嚎又是惨叫,场面一度混乱,登时偌大的一个兵营阵脚乱的不堪入目。 有几个甚至被死尸咬了几口,鲜血淋漓。 白鹿司众人也未曾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个个都呆愣住了! 裴玄陵则是心中明了,怪不得寒渊在说那番话的时候似乎是话里有话,不肯给他说明白,想来早就知道幻阵之下设了阵法,含含糊糊的不说清楚,原来真正的玄机原来在这儿。 这片暗土上被布下幻阵,而暗土之下掩埋的为幻阵提供戾气的尸体,则是被布下困尸阵,这些死人死于非命,戾气定时浓重不堪,布阵人为了顺利布下幻阵,就又在暗土下叠加了困尸阵,为的就是防止尸体暴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神武军这帮草包不听劝,挖尸体的时候可能是把困尸阵的阵眼给挖了,导致困尸阵消散,这帮埋在地里的尸大爷们能不起来才怪! 楼千握紧了手里的长刀,道:“拿上你们除妖的家伙,把神武军的人给拉出来!” 虽然神武军那帮人嘴角得很,一股子的痞气连天,但整个神武军二营的人都栽在了这里,回去了皇帝肯定会把一部分责任追究到白鹿司头上,严重了他们也担当不起。 况且他们都是被派来处理这件破事儿的,一方出毛病了也做不到置之不理,不然薄情寡义的名头又要安在白鹿司头上,回去那些嘴碎的言官肯定又要借此为由,上奏弹劾白鹿司。 眼看众人就要有所动作,裴玄陵却突然道:“等等!” 其余人被他这一嗓子喊的生生刹住了动作,不由得同时看向他,目光中露出疑惑,不知他为何会叫等等。 裴玄陵解释道:“我有办法将这些尸体都解决掉,但需要大家齐心协力,不然做不到!” 寒渊给他的那道符咒需要修为达到四重才可以才可以使用,他修为不够,并不代理他不会另走捷径,说到底有捷径不走那是傻子,他也不傻,为何不走。 只是这条捷径相对于白鹿司众人来说,是个考验彼此之间信任和团结程度的问题,若是相互之间配合妥当,这群诈尸的尸大爷们就可以入土为安,若是失手没成,后果会如何,他不敢打包票。 可能又要去麻烦寒渊来帮忙了! 火烧眉毛了,楼千也懒得好言好语的问,直接道:“什么法子,你说,我们几个定会全力助你!” 裴玄陵道:“待会儿大家把神武军的人全部都捞出来后,把四散开来的尸体都引到一处,到时候子青画一个阵困住这些尸体,其余几人将法力聚集到我身上,我可发动那个符咒将整个尸群彻底解决!” 几人异口同声的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相处了一段时间,几人都对彼此有一定的了解,听了也没问他究竟用哪个符咒,就连一向对符咒比较精通的魏子青都没有开口问,因为他们相信裴玄陵不是在逗他们玩。 同僚都当了这么久,彼此之间的信任还是有的。 裴玄陵拔出剑鞘中的踏雪剑,大声道:“动手!” 一声令下,五人立即拉开架势冲进尸群里,和死尸展开了对峙。 一时间刀光剑影四散开来,污血飞溅,尸体被砍的断胳膊断腿乱飞。 第十八章 镇压尸群现异处 无尽的尸群中,裴玄陵在中间持剑,剑气凌厉的斩断死尸的爪来的胳膊。 背后的凌厉杀气却越迫越近了,他正要回身反击,龙湛却比他更快一步,率先一刀将那扑过来的死尸砍成两截。 裴玄陵吐出溅进嘴里的血水,道:“谢了!” “客气!”,龙湛一脚踢开抓着一个士兵腿不放的死尸,提着那士兵的衣领,一脚狠狠的踹在那士兵屁股上,力道大的把那士兵踹的飞出了尸群。 陈珀平日里用来装风度翩翩的白玉骨扇此时不再是风雅器物,扇子边缘锋利得砍菜削瓜都不在话下,与刀剑相比完全不落下风,死尸被杀的污血满天飞,场面堪称奇迹。 裴玄陵一剑挥出,将蜂拥过来的死尸都打倒成一团,一脚踹倒旁边一颗粗重的木桩,将那些死尸压的爬不起来,大喊道:“陈哥这把扇子够厉害的哈!平日里是我眼拙了,竟没看出这是一件神兵利器!” 陈珀一扇子削断一帮死尸的脚,没了脚掌的死尸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缓慢的爬行,脱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腼腆一笑:“过奖!本人低调,不喜欢晒神兵利器,这次事出突然!” 作为御灵师,他自然有属于自己的神武,只是他的神武太过稀松平常,拿在手里也只会被人觉得是故作风雅,不像是斩杀妖邪的利器,他本人页懒得解释,别人爱怎么想就随他,他只要用起来顺手就行。 “啊啊啊啊!救命啊!” 陈珀立即往惊叫的地方看去,就看见几具死尸正扒拉着王崖的双腿,王崖被拽的摔倒在地,发冠松散,头发被抓乱,脸色吓的惨白,一身光鲜亮丽的铠甲上此时又是沾着泥土又是沾着血水,狼狈不堪,和之前他趾高气扬的对白鹿司众人大声辱骂的有恃无恐样截然不同,可谓是狼狈不堪。 原本被陈珀赶到一起的死尸一听到王崖的惨叫,又转身朝王崖扑过来,王崖惨叫连天,一时间场面再度混乱! “他奶奶的,这孙子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添麻烦!”陈珀心里不爽的啐了一口血,扬声骂道。 楼千喊道:“陈珀!把他扔出死尸群!” “知道了!”陈珀喊道。 随即手中的扇子脱手而出,夹带着破空声的朝拽着王崖的那帮死尸飞出,“噗嗤!”声接连不断的响起,一只只断手落在王崖面前,王崖只觉得脚上一松,忙不迭坐地往后缩了几步,刚一抬手就不偏不倚的接住了一只被斩断的尸手,血淋淋的尸手腐烂的只有几块烂肉敷在上面,烂肉上还有驱虫蠕动,又恐怖又让人作呕。 王崖把断手甩了出去,毫不吝啬嗓门的叫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 陈珀揉了揉被尖叫声刺的发麻的耳朵,踹了一脚尖叫不止的王崖,心里腹诽,他一个参军的大男人,尸体又不是没见过,居然会被几具尸体吓的大喊大叫,形象全无,也真是忒没出息了。 过去一把抓住王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大吼道:“给老子闭嘴!要不是咱老大说了救你,老子巴不得你这个王八蛋喂死尸!” 被他这么一吼,王崖立即哑了声。 话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王崖腰上一疼,还没来得及惨叫,陈珀力道十足的一脚把他踹了出去,由于他心里本生对王崖就有气,这一脚下去也没收着力气,登时把人踹出去了三四丈,直接飞进了草丛里。 “他娘的,给老子滚远点!别在这儿碍手碍脚!”陈珀吼道。 那边,魏子青碧玉箫中的短剑以出鞘,泛着寒光的短剑削骨削肉如泥,被碰着的死尸骨肉分离,污血碎肉齐齐飞溅,胸口深意一口气,他冲众人大声喊道:“把他们赶到一起!快!!” 众人心中领会,纷纷加紧手上的动作,把死尸赶聚在一起。 然而他们的动作还是太慢了,这些死尸许是被埋在地里埋的久了,一出来就都是好动的主,赶到了一起又四散开来,让人应接不暇。 裴玄陵道:“不行!这样太慢了!我们还没把他们困住就要先被耗尽力气!得想个可靠的法子把他们聚到一起!” 楼千一记扫堂腿,将面前的一排死尸撂了个人仰马翻,很显然,长时间的厮杀,已经消耗了他们不少的体力,若是不赶紧制住这些死尸,他们就会先被耗死。闻言,他冲裴玄陵道:“有什么法子!?快点呀!!” 裴玄陵看了眼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先前踹倒的木桩,那木柱足足有的两丈长,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腰这么粗,而且这片暗土有不少这样的木柱。 他心里突生一计,急奔过去,或许是危难之际,他竟一臂之力把这木柱抬了起来。 “小裴你在干什么!?”楼千很是不解的看他。 裴玄陵没有回话,然而他下一刻的动作,就让在场众人明白了他的动作欲意何为。 只见他将木柱横过来,怒吼一声就冲死尸群撞去,那些死尸被木柱抵成一排,连带着后面的死尸也因前面被抵住而聚集成了一堆。然后,裴玄陵手上发力,推动木柱和木柱抵住的一堆死尸,把死尸推到了魏子青所在的范围。 明白了他这举动的意义,楼千立即喊道:“用小裴这法子可行!快!!” 领悟过来的几人立即找来木柱,将一群死尸赶鸭子入笼的聚在了一起,让他们无处可逃。 死尸极力推搡着,木柱一晃一晃的,眼看就要困不住,裴玄陵冲魏子青喊道:“子青!快布阵困住他们!!” 魏子青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停住,挥出一片青色的光弧,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 “乾坤定邪!困!” 话音一落,符咒落下,在死尸聚集的暗土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金光刺眼法阵缓缓转动起来,符文一圈圈落下,法阵中一条条的金色锁链飞出,带着灼灼烈火将挣扎不断的死尸锁住,让他们动弹不得,死尸嘶吼不止。 魏子青维持着法阵运转,道:“快用小裴那个法子,死尸太多了,我这个法阵撑不了多久!” 几人立即扔掉木柱,退出法阵范围,深深喘了口气。 裴玄陵道:“快!把灵力都凝聚到我身上!” 三人立马听声而动,纷纷退到裴玄陵身后,将法力凝聚到裴玄陵身上。一时间,裴玄陵周身气息霎时变得凌厉起来,原本二重的修为毫无阻塞的冲破了屏障,直直升到了四重巅峰。 裴玄陵将法力凝聚于右手手心,受到法力的催发,先前画在手心里的蓝色符文从手上剥落,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符咒。 符咒闪烁着冰冷的气息,顺带夹杂着骇人的杀戮之气,一股无形的威压让人不寒而栗,就连擅长符咒的魏子青看了一眼,心里都不由得一震,暗道这符文的厉害! “啊!”裴玄陵大喝一声,手心用力朝尸群打了出去。 符咒打出去后,在魏子青的阵法上形成了新的咒文,蓝色咒文密密麻麻爬满了尸群所在的地面,凌厉骇人的肃杀之气顿生,“咔咔!”声传来,幻阵中的死尸动作变得僵硬,数道蓝色细光闪过,颅骨被刺穿的声音传来,一根根细长尖锐的冰刺穿透了死尸的头颅,脑浆飞溅。 死尸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四肢抽出的颤动,虽已经是死尸了,肌肉僵硬,但可以从脸上明显可看出痛苦的表情。 紧接着,几人隐隐看见这些死尸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脑子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抽空了,眼睛也往上翻白,刺眼的蓝光闪过,像是被抽空了大脑的死尸接二连三的倒在地上,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眼见尸群倒地不起,白鹿司众人差点也跟着倒地不起。 裴玄陵精疲力尽的吐出胸口闷着的一口气,一口气吐出,他只觉得四肢无力,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万幸旁边的龙湛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才不至于倒下去。 龙湛扶他慢慢坐在地上,担忧的问道:“没事?” 裴玄陵浑身提不起力气,摇了摇头道:“没事,方才打出那道符咒用尽了力气,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魏子青急急走了过来,问道:“小裴没事!?” 裴玄陵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 楼千甩了甩长刀上沾着的血水,语气不善道:“把王崖提过来,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应该很清楚!” 陈珀点头,去草丛里把被踹进去的王崖给提了出来,扔到了楼千面前。 王崖已经吓的魂不附体,刚刚看到白鹿司众人那一己之力收服千具死尸的能力,哪还敢像先前一样,对白鹿司众人冷嘲热讽。 况且他自己这条命还是陈珀给救回来的,要是这帮大爷一个不高兴,随时可以把他扔回尸群里当死尸的食物。 王崖战战兢兢的从地上爬起来,道:“楼司君有有有何事找本统领?还望给个明示。” 楼千冷冷看了他一眼,深觉此人懦弱无能,实在是丢习武之人的脸,语气冷冷道:“王统领,先前你们神武军不听我们白鹿司的话,非要擅自处理尸体,惹下这么大的祸,你说该怎么办?” 王崖吓的牙齿打颤,哧哧吓吓道:“是我有眼无珠,先前对各位出言不逊,在此给各位赔不是。” 楼千冷冷道:“赔不是就用不着了,王统领惹得祸事,我会如实上奏皇上,到时候对错由皇上决断。” 王崖膝盖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上奏皇上,他八成就会被定个玩忽职守罪,轻则罚俸禄闭门思过,重则削官降职,不被重用! 楼千扫了一眼堆成山的尸体,道:“该做的白鹿司已经做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想王统领很清楚,就不用我在说了。” 说罢,转身向尸堆走去,不再看王崖一眼。 白鹿司众人心里都记恨着王崖和神武军众人之前说的那些羞辱话,也懒得看着这些人碍眼,跟上楼千的步子,往尸堆走去。 那些围着的神武军士兵都很自觉的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脸上已无嘲讽,而是又敬又怕。 也是情有可原,先前他们都以为白鹿司众人都是一帮混水摸鱼的无能人,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拿着武器也是摆个样子,本事都没他们这帮军人大。 但方才那场景,就让他们狠狠的打了脸,料想谁都没白鹿司众人那能耐,一人单挑上百具死尸,最后将上千具死尸制服的妥妥贴贴。 神武军众人才意识到,眼前这一帮人可不是什么凡夫俗子,都是御灵师,每个人武艺高强,法术也层出不穷。 第十九章 巧言提醒徒生变 尸堆前,死尸七七八八的堆叠,污血横流。 楼千在一具尸体前蹲下身,捡了一根树枝,扒了扒尸体,神色莫名一深。 魏子青问道:“司君,发现什么了?” 楼千没说话,而是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都蹲下身看。 这具尸体死的时间应该不长,身上的皮肉除了青红紫绿的冒出尸斑,还没开始腐烂,尸体身着暗红色丝质衣袍,腰间佩戴着一枚祥云玉佩,脚上穿着皂靴,一看打扮就知道是富贵人。 魏子青若有所思的道:“这衣着打扮,不像是贫民窟的人,怎么看着像是……” 陈珀用扇子扇了扇浓郁的尸臭味,脸色难看的接上他的话:“像是帝都里那些有钱人家里的人。” 裴玄陵道:“贫民窟里怎么会有帝都中富贵人家的尸体?先前不是说贫民窟里只有那些难民的尸体吗?” 龙湛道:“难民的尸体时首当其冲,但其中混杂了富贵人的尸体也说不定。” 楼千扒拉开这具尸体的眼皮,果不其然,跟那些难民一样是白瞳。 楼千道:“镇府司报给我们的那些死人数,想来只是表面上的,这暗土之下的尸体想来没发现,加上镇府司心高气傲久了,办事难免疏漏……嗯!?。” 听他后面的语气不对,裴玄陵道:“怎么了?” “你们看!”楼千把侧着的尸体搬躺平,握着手里的树枝,划到尸体穿着锦衣遮盖住的胸口,揭开破碎的锦衣,示意他们看。 裴玄陵瞪大眼睛看着这具尸体的胸口,惊呼道:“这!这是!” 树枝揭开尸体胸口锦衣,暴露在众人眼前的除了一片尸斑紫绿的胸膛,还有就是胸膛上心脏出一道二指长的伤口,伤口周围血液以凝固,伤口旁边有一枚雪花纹。 楼千用树枝按了按尸体心脏处,发现按下去时,心脏处就陷下去一块,连带着肋骨发出“咯咯”声,应该是骨头都断了。 他面色阴沉的滴水,声音肃穆的道:“心脏被挖了,胸膛是空的。” 四人皆是一惊,心里暗自感叹这人死的好惨。 魏子青眼睛被尸体头部的一抹红色吸引,他将尸体脑袋侧过来,拨开乱糟糟的头发,发现尸体天灵盖上,有一道玉米粒大小的符咒。 “果然!”魏子青眼睛一眯,带着几分思量。 裴玄陵道:“什么果然?这尸体头上的符咒有什么问题吗?” 魏子青道:“方才小裴手里那个符困住尸群时,所有的死尸似乎是一瞬间被抽空了魂魄,没经验的御灵师就会误认为是困尸阵被破,死尸戾气深重诈尸,其实不然。” 他拔出断剑,将尸体头顶的头发削断,让其余人看得更清楚些。 魏子青继续道:“困尸阵已经被他们挖了,这些死尸为何会诈尸,主要因为那困尸阵是和这这死尸头顶的镇魂咒相辅相成的,困尸阵主镇集聚的死尸,镇魂咒主镇死尸身上未散尽的残魂,让这些残魂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阵咒相结合,就可以滋生更多的戾气。” 闻言,陈珀啧啧惊叹道:“我的天,杀也就算了,居然还让人死后不得超生,这法子也忒毒了!!” 魏子青道:“小裴方才用的那些咒术,恰好解了这些镇魂咒,尸群才会一击即中,不然我们跟这群死尸还有得耗呢!” 裴玄陵有气无力的叹畏道:“那还真是多亏这道符咒了,不然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改明儿回去一定得好好感谢寒渊,不然对不起他这赠的符咒。 魏子青道:“不过我有一问,小裴你这符咒哪来的,应该不是你死自己画的?” 上次在幻阵里,他就看得明白,裴玄陵不像是对符咒之类了解的御灵师,他主精的偏向剑术和医术一类。方才用的那种符咒威力骇人,且在使用方面十分考究修为,要是裴玄陵真的精通符咒就不会用这种,肯定会用自己顺手的。 所以这符咒只能是别人给他的,而且还是一个符咒阵法大能给的。 裴玄陵道:“这个嘛,确实不是我自己画的,我本人对符咒并不很了解,这符咒是一个前辈画给我的。” 陈珀摸了摸下巴,道:“那这位前辈还真是料事如神,知道会有今天这么一遭。” 魏子青道:“这位前辈修为高深,符咒阵法运用自如,不知是哪路高人?” 裴玄陵讪讪笑了笑,道:“这个我也不方便透露,得遵循他本人的意见,不然过于不敬。” 几人听了,才悻悻的不再多言,既然人家不愿意说,要继续保持高深莫测的身份,他们问了也没多大作用。 裴玄陵心里松了口气。 楼千吩咐道:“待会儿神武军把尸体整理出来后,都全部查看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帝都里的人。” 四人点了点头,四散开来检查尸体。 大雪已经停下,空地周围的枯草丛摇曳,远处的山坡上白茫茫一片,时不时传来树枝被雪压折枝的声音。 想来王崖被吓得够呛,神武军的士兵又经历了这么一番惊心动魄,只想赶紧处理完这些尸体,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手上办事效率提高了不少,一排排尸体被整齐的堆在空地上。 一柱香后,分散开来的白鹿司众人在一颗枯树下聚首。 楼千道:“情况如何?” 魏子青道:“我们查看了所有整理好的尸体,发现上千具尸体中,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尸体,从衣着打扮上看,是帝都中人无误。” 龙湛道:“而且这些尸体都跟之前看的那具尸体一样,心脏都被剜了,胸膛是空的。” 陈珀道:“不仅如此,你们看。” 说完,他摊开手掌心,四人看见,在他的手心里,有两片薄薄的,类似于刀片的冰晶,上面染了乌黑的血迹。 裴玄陵捏住一块,拿起来细细的看,疑惑道:“这是?” 陈珀解释道:“在那些尸体伤口里发现的,几乎没一具尸体里都会有这些冰刀,锋利非常,想来这些尸体心脏处的口子,就是这东西划开的。” 就说明那些是这东西就是划开那些人胸膛取心的利器。 楼千道:“冰霜为刃,杀死这些人的是妖邪无疑,至于是什么妖邪……大家应该都很明白。” 怎么不明白,光是看到这些冰,心里就已经很清楚是哪类妖族作祟——雪类妖邪。 楼千又道:“是不是全部的尸体,都被剜了心?” 魏子青摇头:“并不是所有的尸体都被剜了心,只有少部分贫民窟的尸体心脏是被剜掉的,其中帝都中人的尸体全部被剜心,而且这些尸体死的时间不会太久,大概有一个多月。” 由此可见,妖邪作祟最严重,杀的最多的是帝都中人。 楼千默默无言,他无声的把目光移向了裴玄陵,道:“小裴,那个救你的前辈,是不是也是……”用冰霜来除妖邪。 他并没有把后面一句话说完,但无声胜有声,就算他没说完,其他几人也都在心里暗暗补上了最后那句话。 不约而同的就把目光集中到了裴玄陵身上。 裴玄陵不加思考,就脱口而出道:“不可能是他!” 一喊完,他自己也是一愣,不知自己为何会为一个不相识的人出言辩论,话不过心的说出了这句话。 裴玄陵按下心中的疑惑,细细解释道:“那位前辈出手救了我好几回,所以不可能是他。” 魏子青也思虑片刻,出言附和道:“我觉得小裴说的有理,那位前辈出手救小裴三次,救了我两次,人应该不坏,我也觉得那位前辈不是杀人剜心的大凶大恶之人。” 若他当初要杀这么多人,如果他就幕后主使,在云台村时,那个雪妖为何会惧怕他,他若真的是雪妖背后的主子,完全没有必要杀掉雪妖。 还有当初两人被困幻阵时就不会两次出手,最后破开阵眼放他们两个出来,只要他想杀了他们,轻松一抬手就是了,或是让他们死在藤妖手里,为何还要救他们出来。 知道他们要来贫民窟处理尸体,还提醒他危害,赠他符咒处理尸群,要是想杀他们,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楼千道:“不论是不是那位前辈,他都有很大的嫌疑。” 裴玄陵道:“我知道,但我相信一定不是他。” 楼千道:“是不是,等回去了我会将今天所有的事都上奏皇上,看皇上怎么处决。” 裴玄陵还想辩解,却被旁边的陈珀按耐下去。 魏子青低声道:“小裴,司君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现在出了这么大一个事儿,谁都脱不了干系,尤其是擅长用冰雪法术的御灵师。” 裴玄陵道:“可是前辈救了我们好几次,我们这样猜忌他,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 魏子青道:“我也相信不会是那位前辈做的,可这位前辈的每一举动都很让人起疑,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忽略不了。” 对幻阵清楚知晓,对暗土下的困尸阵和镇魂咒无所不知,甚至知道用什么符咒可以破开镇魂咒,像是对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一般。 但他救人赠符咒的手法又摆明了,一切都跟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御灵师,三番四次的就他只是单纯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还有,就是他每次看到寒渊,总觉得这个人莫名的让自己感到熟悉,但记忆力又从来没出现过这号人,除了这几次的出手相救,他和此人从未有过交集,但他身上那股气息却让他由心里觉得似曾相识。 还有就是,他总感觉寒渊不是普通的御灵师,之前在寒渊身上,他感觉不到那种御灵师身上独有的气息波动,他用术法杀妖邪就像是从某处汲取法力,不像是从丹田中调动法力,似乎是有某种东西埋藏在他身体里,供应着他法力。 裴玄陵总觉得,这整件事的最后,有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但他觉得这个人,不太像是寒渊。 还有这些被剜心你尸体也是个疑点,杀他们的妖族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不仅镇了他们的魂,还剜了他们的心,而且杀的大多数都是帝都中人。 这些被杀的人三分之一都是帝都洛安城中人,大概都是死了一个多月左右,可为何这一个多月以来,从未听到有人报案,也从未听到有人寻人,难道这些人的家人不知道他们死了或是失踪了?难道就一点也没察觉到吗? 看向这一排排的尸体,裴玄陵心里毛骨悚然,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第二十章 崭露头角见司珉 等神武军众人收拾好所有尸体,已是亥时,临近天黑也不过一两个时辰。 楼千道:“尸体都烧了,免得发疫病。” 王崖小心翼翼的点头,转身跑去吩咐手下点燃火把,不敢有一丝懈怠。 裴玄陵抱着剑走到楼千身旁,看了眼屁颠屁颠离开的王崖,道:“司君,就这么把尸体烧了?” 难道不留几具来观察吗? 楼千微微侧身,瞥了眼旁边的正拿着火把正在点燃草木的神武军众人,要不了多久,这些尸体就会被打滚焚之一炬,连带着那些尸体头部的镇魂咒。 他敛住眸子,道:“还看的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让这些人早点入土为安。” 楼千将翻收回鞘中,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早点回去。” 裴玄陵“嗯”了声,默默跟上楼千的步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洛安城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一帮子人去的时候风风光光,回来的时候满身血迹,像是在泥里打了滚在爬起来,受伤的人不算多,不少的神武军身上都挂了彩,白鹿司众人后面为了捞这帮倒霉蛋,身上虽没受伤,衣服却都是血迹斑斑,一股子血腥味。 不少百姓都对他们纷纷侧目。 路人甲:“哟呵,这神武军的大爷们怎么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路人乙:“这怎么跟在泥地里滚了几遭似的,又是血又是泥的,上战场了么?” 路人丁:“你懂什么!?人家只不过是去贫民窟给那些死人收尸,哪来的上战场?指不定是那些尸体诈尸,吓了这帮子军爷们屁滚尿流呢!!” 路人甲:“说的我太无中生有了,谁会相信!?” 路人乙:“管他有没有!只要有热闹看就行了!有没有又不管我们的事!” 路人甲:“也对,平日里这帮大爷们风光无限,有朝一日我们居然也能看见他们狼狈不堪的模样,实属一大风景!不看白不看。” 街道两边的百姓议论纷纷,看待神武军众人的眼神又是惊吓,又是幸灾乐祸,更多的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目光如炬的盯着他们,看地他们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们往常多么风光,如今就有多么的狼狈。 倒是白鹿司的五人都不在意,他们本来抛头露面的机会就少,朝廷的一干事物也轮不到他们头上来,这次和神武军一起办事也实属巧合,再说了是他们救了神武军众人,狼狈是狼狈了些,可这又那些见到死尸又喊又叫的样不同,至少他们不会临阵退缩。 裴玄陵走在边上,无视了沿路百姓的异议目光,先前赶紧了法力去催动那道符咒,此刻体内法力空虚,累的眼睛只打架,他此刻只想回白鹿司洗个澡,然后倒头就睡。 就在他准备伸个懒腰时,后面一个白色身影跟上他的步伐,与他并肩而行。 “事情解决了?”清冷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 裴玄陵听了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个机灵,眼睛都不打架了,道:“前辈,你怎么在这儿?” 走在他旁边这个白色身影,是寒渊无疑,毕竟他那一身得天独厚的冰冷,不是每个人都模仿得来的。 寒渊斗篷下的嘴角微微勾起,略带冷意的道:“我怎么不可以在这儿?难道这条路只准你一个人走?” 裴玄陵立马摇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忽然看到前辈出现,有点受宠若惊!” 寒渊道:“我给你的那道符咒可还好用?” 裴玄陵双手合十,很诚实的道:“好用好用,前辈给的那道符咒可帮了我们大忙了!要不是前辈料事如神,我们指不定就成了死尸嘴里的食物了。” 只是对修为的要求太高了,要不是他想到将所有人的法力凝聚到一起,光凭他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催动那道符咒。 寒渊道:“好用就行,脑子笨的人还用不了。” 他这句话说的裴玄陵心里有些不爽,怎么感觉他是在拐弯抹角的骂自己笨呢? 寒渊道:“贫民窟那些尸体解决掉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想你们那个司君已经有主意了。” 裴玄陵道:“嗯,欸?前辈,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别有深意呢?” 寒渊冷哼一声,没有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明日有时间么?” 裴玄陵道:“有。” 寒渊道:“那我在茶楼里等你。” 裴玄陵不解,转眼去看寒渊,道:“前辈是……” ‘有什么话要说么?’还没说出口,身旁的白色身影以经消失不见,来无影去无踪,快的让人意想不到。 也太不尊重他了,他话还没说完呢,人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修为高就可以目中无人吗? 不高兴的“哼!”了声,裴玄陵一脸不爽的回到了白鹿司。 去澡堂洗去一身污迹,裴玄陵回到房间倒头就睡,可能是太累的缘故,他一睡下去就做了场梦。 梦中,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里,大雪纷飞,他感到寒冷无比,全身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就会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中。 就在这时,一抹蓝色人影从远方走来,撑着一把朴素的伞,不紧不慢的朝他走来。 直到人走到自己面前,他都没有看清楚这人长什么样,只听到了那人说话的声音。 “跟我一起走!” 声音清冷悦耳,带着与世独绝的寒冷,却又在向他伸出手时,带给了他无可替代的温暖,将他一身寒冷驱散。 这个人让他十分熟悉,曾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很多回,甚至他脑海里莫名多出的一些记忆,也是少不了这蓝色身影,他想知道这人是谁,却又看不清楚长相。 严寒的驱使下,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去拉住这只能给他驱散严寒的手,就在两人即将触碰的一瞬间,他的梦就醒了。 清醒的裴玄陵愣愣盯着床帷发呆,直到日上三竿,陈珀来敲门,他才慢悠悠的从床上起身。 推开门,陈珀手里习惯性的拿着扇子扇风,昨日那一身狼狈已经清理干净,整个人又恢复了风度翩翩。 裴玄陵道:“陈哥,找我什么事啊?” 陈珀道:“外面有人找你,正在明月堂外候着呢。” 裴玄陵扶着门沿打了个哈切,清醒了几分,道:“找我?是一个白发人吗?” 陈珀道:“不是,看起来是个富贵人。” 裴玄陵道:“嗯?富贵人?司君他认识吗?” 他来帝都的时间并不久,不记得认识一个富贵人,这人来找他干什么? 陈珀道:“司君一大早就被传进宫了,现在都还没回来,你要不出去看看?” 裴玄陵道:“行,那走。” 两人绕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前院的明月堂,堂内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身长玉立,与楼千身相仿,看起来约莫三十而立的年纪——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已经三十七的摄政王司珉。 见到司珉,裴玄陵也是意想不到,除了刚来帝都那天,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但双方并不是很相熟,他来找自己干什也? 裴玄陵躬身行礼,道:“卑职见过摄政王。” 司珉转过去,声音温和的道:“免礼,好久不见啊,裴玄陵。” 裴玄陵直起腰,道:“摄政王也是好久不见,自酒楼一别,卑职还没机会找摄政王谢这指路之恩。” 司珉淡薄一笑,道:“区区指路之恩,不足为谢,不知裴小郎君可有时间?” 裴玄陵道:“有啊。” 司珉道:“那就陪本王出去走走。” 裴玄陵一头雾水的跟着司珉出了白鹿司,两人脚步缓慢的游走在街上。 裴玄陵看着司珉走在前面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不知王爷找我是有何事?” 司珉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单独找你说说话,难道你们白鹿司里的人都很忙,一点抽空的时间都没有?” 裴玄陵可得罪不起他,连忙道:“没有没有!王爷有兴致请我同游,我哪有拒绝的道理,这不是拂了王爷您的面子吗?” 摄政王司珉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家人,他是一万个得罪不起,说话还要掂量掂量才能出口,避免得罪这位贵人! 司珉道:“你不用这么拘谨,我只是单纯想找你说说话而已。” 裴玄陵怔怔点头:“哦。” 司珉道:“你们司君大人被传进宫面圣,你知道吗?” 裴玄陵道:“知道啊,有什么问题吗?” 司珉摇头,道:“没什么问题,想来这几天你们也看见了,楼千为了白鹿司有多么卖力,我虽嘴上不说,作为他的挚交好友,我心里最清楚不过。” 两人来到了丽水桥上,站在桥上望着底下泛波澜的水面,二人相貌俊美出众,并肩而立,引得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频频回头。 裴玄陵伸手扶着围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清晨微凉的空气,将他昨夜的疲劳醒透,肺腑一片清爽。 他望着水面,没头没尾的说了句:“司君他人很好。” 司珉轻笑一声,很配合的接上他的话,道:“是啊,他这个人看来闷闷的,人确实是很好,我看的出,他很在乎你们这帮兄弟。” 裴玄陵双手撑在围栏上,看着河面上漂浮不定的绿色浮萍,叹息道:“嗯,可惜司君并不被皇上看重,老实对司君是楼家人的身份有看法,每每上奏折子都被弹回,不然也不会三番四次的不见他,弄得司君十分没脸面。” 想想这几日来镇府司那些愣头青可恶的嘴脸,和昨日神武军对白鹿司的恶言恶语,裴玄陵就觉得心里气的慌。 司珉用似是无奈的语气道:“你想的为妙也太简单了,自古以来帝王要平衡朝中各类势力,加强皇权的集中,削弱权臣手中的权利,这是古往今来避免不了也无法避免的,楼家触犯了圣言,被牵连全族也是无可避免,皇上对他有所忌惮,不无道理。” 裴玄陵道:“可整件事都已经过去了,楼家满门也都被处死,错又不在司君,他苟活下来也不容易,为什么这些人还要给他脸色看。” 司珉道:“因为他姓楼,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但即使如此,他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机会,一直在努力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 第二十一章 百废待兴赠玉令 裴玄陵向河面抬手,手腕一翻,一股无形的法力顺手而下,轻轻托起水面上的一朵荷花灯。 荷花灯稳稳的落在他的手掌心,花芯的蜡烛上面摇曳细小的火苗,抚了抚泼着粉金的花瓣,动作轻柔,生怕伤了这精美的荷花灯。 手上玩弄着荷花灯,裴玄陵目不转睛的道:“司君其实很想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我虽然和他相处时间不久,即使之前眼瞎,可我的心不瞎,我们都跟明白。” 司珉静静的道:“你和他相处不久,却看得明白,我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更明白。” 昔日风光多无限,一朝倾覆少残虹。霁月少年言愁意,泸沽过客听前功。 曾经多么风光无限,手握重权的官宦世家,一朝触怒天子圣颜,倾覆不过一道旨意,就如同残阳西入崦,终不能长久悬挂于天空。 无辜的却是那些家眷亲属,一朝获罪株连九族,女子为婢,男子为奴,待到尘埃落定时,无人再记得功德,只记得你的罪名。 司珉回忆道:“那日我给你指路白鹿司,只是看你来谋生计,连个相识的人都没有,未免可怜,恰好那日我心情不太好,给你指路不过是无意之举。” 裴玄陵用法术将手中的荷花灯悬起,一阵的寒风吹来,话中的火苗随之一灭,他并拢二指,在蜡烛上一拂,火苗再次燃起。 司珉静静的看着他把玩灯盏,继续道:“虽是无意之举,却给白鹿司带来了一线生机,让楼千看到了出头之日,或许你的到来就是白鹿司的福星,认真说起来,你还得谢我。” 裴玄陵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你笑,不紧不慢道:“那我还真是多谢王爷指路,让我有了可栖身之所,还给白鹿司带来着诸多便利。” 嘴上这也说,裴玄陵脸上却没有一丝的高兴,对他而言,司珉不论是有心还是无心,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裴玄陵道:“王爷今天邀我出来,就只是为了讲这些?” 司珉轻笑一声,道:“自然不是,我是想告诉你,关于你的那些事情,楼千已经告诉我了,其中也包括你口中的那位前辈!” 裴玄陵心里一震,故作镇定的笑道道:“王爷是什么意思?卑职怎么有些听不懂?” 司珉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的话你不不可能听不懂,也没必要在我面前装傻充愣,你心里实则很明白我在说什么。” 裴玄陵手上继续玩弄着荷花灯,从容的像是没把司珉的话放在心里,一举一动悠然自在。 司珉道:“从楼千的话中,我了解到你口中的这位前辈,修为似乎很高,而且擅长各类符咒,甚至在这次神武军同行办案中,帮了你们很大的忙,不仅如此,那些被剜心的尸体,似乎跟他也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说完,司珉暗暗的侧眼瞅裴玄陵,时时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 闻言,裴玄陵嘴角微微上扬,优雅不失风度的道:“杀人的妖邪只能初步确定是雪类妖族,那位前辈虽也是雪类御灵师,但他三番四次救我于水火,几块冰刀并并不能代表就是他的手笔” 司珉道:“看来小裴郎君和那位前辈交情不浅啊,这么帮着他说话,就不怕妖邪蒙蔽了双眼,被别人利用么?” 裴玄陵淡然道:“情有可原,毕竟前辈他有恩于我,我若是不帮他说话,那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人,对不起他的救命之恩。” 司珉负手而立,灰褐色的眼瞳无一丝波澜,寒风吹起他腮边的几缕发丝,显得他脸部的轮廓凌厉分明,他道:“哦,是吗?那你说的那位前辈还真是个君子,对所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甚至懂得那些困尸镇魂恶咒,还能给出相克的符咒,若说他不是知情人,我一万个不相信。” 顿了顿,他双手抱于胸前,道:“小裴郎君和那位前辈交好我拦不了,想来小裴郎君也不会听我的话,但我还是不得不提醒小裴郎君一句,弃卒保将,是妖邪最喜欢用的招数,他前几次救你,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些妖物暴露了他的计划,他为了保住自己,只好顺理成章的杀了妖物,顺带卖你个人情,让你心甘情愿的相信他,说不定他就在利用你,也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裴玄陵嗤笑一声,并不回答。 司珉道:“非我族类,其心可诛,你相信他,我并不相信他,是不是他在幕后搞鬼,结果出来了就真相大白了……我言尽于此,小裴郎君自己考量考量,今儿个说的够多了,本王走了!” 说罢,他转身下了丽水桥,留裴玄陵一个人捧着花灯,孤影孑立的站在桥上。 随即他有顿住脚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还没做,裴玄陵以为他是还有话没说完,表情冷淡的等着她继续说。 出乎意料的是,司珉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白色东西,二话不说向裴玄陵扔过去。 裴玄陵下意识的接住了飞回来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块玉色上佳,刻着精美麒麟的玉牌。 “这块麒麟令算是我今天送你的见面礼,至于怎么用,全看你的心意。”司珉语气平常的说道,不等裴玄陵回话,就潇洒转身走人了。 此玉令雕工精美,玉的成色绝佳,光看这些就知道是皇家专用,方才听司珉那语气,仿佛只是送出去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东西,都不会留恋一眼。 但他又说如何用这麒麟令全看他的心意,难不成这麒麟令除了是快美玉外,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大用处? 细细摩挲着手上的玉麒麟,裴玄陵不知说这位摄政王什么好。 “算了,还是回去问问司君。”叹息一声,裴玄陵不再琢磨这玉令有何用处,转身回白鹿司。 待他走到白鹿司门前时,心里总感觉他似乎是忘了一件事,至于是哪件事,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实在是今天司珉跟他说的话太多,且这些话让他不得不放在心上,占据了他大半的心思,除了这些事情以外的事情,都被革除在外,没放在心上。 回到白鹿司时正是正午,太阳将院子里的雪都晒化了不少,地面上全是水,走起来只能提起衣摆,以免打湿。 进了明月堂,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裴玄陵思虑片刻,抬脚便往武场去。 果不其然,四个人全都在武场的亭子里,由于雪化,武场的地上全是水,稍不注意就会滑倒,几人没有练武,而是窝在亭子里坐着。 裴玄陵以为他们窝在亭子里,百分百是在煮酒喝茶加聊天,没想到一揭开帘子进去,眼前的一幕就彻底的推翻了他的猜测。 凉亭里的石桌上,摆满了一摞摞的古籍和卷宗,有纸质的也有竹简的,在桌子上摞成了一座小山,而桌前四人,正皱着眉头一卷一卷的看。 魏子青迅速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马低下头,道:“小裴来啦,快坐下来和我们一起。” 找了个空位子坐下,裴玄陵拿起桌上一本卷宗,翻了几页发现都是记录各类妖邪的,他扫了一眼桌上的所有卷宗,发现大部分都是查询各类妖物的,只有少数几本,是记录案情的。 裴玄陵道:“我们查这些干什么?这事儿不是不归我们管么?” 陈珀把看完的卷宗扔到一旁,道:“可现在又归我们管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裴玄陵看向一直端坐着,认真看卷宗的楼千,问道:“……司君,我不是记得这事归镇府司管么?为何让我们白鹿司管了?” 他分明记得查案断案一事,向来都是镇府司管,白鹿司只负责捉妖除邪,这档子事不在他们办事范围内,就算真的要他们查,镇府司老是处处挡在白鹿司前面,应该也轮不着他们,为何会如此突然? 楼千道:“皇上下旨,让我们白鹿司全全着手处理贫民窟剜心困尸一案,镇府司因为玩忽职守,现下镇府史和司君已经被搁置,就算是挡着我们白鹿司想查,司中已经每个顶事儿的人了,加上白鹿司本就是帝尊当年创立来斩妖除魔的机构,这次案子又和妖邪扯上关系,白鹿司自然是首当其冲。” 可是看卷宗真的好累眼睛,裴玄陵心情都不好了。 “那贫民窟那些洛安人的尸体,查到什么了么?”裴玄陵一眼五六行的看,分出心神问道。 魏子青道:“我早上去了趟镇府司,把关于活人失踪的卷宗都带了回来,看了一遍后,发现上面所记载的失踪案,都跟贫民窟那些尸体对不上。” 陈珀道:“不对啊,难不成这些人能凭空消失?” 洛安城中人,看衣着多半是权贵或是富贵人家,死了一个多月,家里人不可能发现不了,反而一点风声都没有,像是不知道有这回事。 龙湛道:“或许这些尸体的家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已经死了。” 有这个可能,但那些尸体不知姓名,要找到其家属,又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四五个时辰过去,几人都是屁股未挪的坐着看卷宗,直到天黑了,才堪堪停下手中动作。 楼千道:“妖邪录上可有查出是哪类妖邪作祟?” 几人都同时摇头,这些书上记载的妖邪并不完整,大多数都破损的看不清,损坏程度各不相同,加之上面记录的妖邪数量太少,而世间妖邪数不胜数,雪类妖族更是成百上万,要一一排查简直犹如大海捞针。 魏子青叹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眼珠子,道:“这么查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想想办法才能有结果。” 陈珀道:“嗨,这些卷宗破破烂烂的能查出个鸟?要是能进皇家腾云阁就行了,那里面藏书齐全,肯定能查到这是什么妖邪作祟!” 虽这说法是不可能,但心里都很赞同他的说法,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们又不是皇家人,也没有通行玉令,想进腾云阁简直是异想天开。 说到这里,裴玄陵想起来白天的时候,司珉甩给他的那枚玉麒麟令牌,本来想拿出来问问楼千,没想到一看卷宗给看忘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那刻着精美麒麟的玉牌,问道:“司君,我想问问你,这东西有什么作用?” 其余几人看到他手上的令牌,都齐齐是怔住,诧异不已的看裴玄陵:“麒麟令!?” 第二十二章 麒麟玉令进腾云 楼千最先回过神,道:“司珉给你的?” 裴玄陵道:“是啊,王爷今天约我出去走了一圈,说这是给我的见面礼,司君,这麒麟令有什么特别的用处么?” 不就是一块成色雕刻精美的玉牌吗?为什么一幅见了鬼的表情? 楼千道:“麒麟令,皇家五大玉令之一,有了这块玉令,可以出入很多皇家重地,甚至可以对三品以内的官员,行使否决权和决定权,但要在公事公务下,不得滥用职权。” 和司珉深交了这么多年,楼家还没倒台的时候,他和司珉可谓是从小玩到大的,司珉比他大了七岁,却像个大哥般带着他。后来楼家倒台,司珉更是把他从脑袋处斩的边缘给拉了回来,保住了他一条命,在白鹿司的几年来帮他良多,交情不可谓不深。 皇家的一些事,他从司珉那里知道的也不少,自然是知道这麒麟令是皇家五令之一。 司珉这块麒麟令,还是当年先帝未驾崩时,亲自赐给司珉的,为的就是让他辅佐今上景瑞帝,行使他元启大将的职权,守卫百年。同时也是他们兄弟只见最后一根难断的纽带。 裴玄陵道:“一块小小的玉令,有这么大的作用?” 魏子青道:“那当然,皇家五令可是不是想拿就可以拿到的,毕竟这五令可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传承了百年,皇家人宝贝得跟性命似的,没想到摄政王这么大方,见面礼就送了你这么大的礼!” 裴玄陵讪讪笑了笑,不禁感叹道:“我还挺受宠若惊的,我这么个不识货的,他送给我也不怕我拿去当了,心可真够宽的!” 他手上来回把玩着玉令,考究着这块玉令的价值。 裴玄陵问道:“不是有五令吗?那其他玉令也在皇家人手里?” 既然这玉令这么宝贝,皇家人为了不被人觊觎,应该都会保管在身边,杜绝别人的窥伺。 他说自己不识货,不仅是楼千也看出来了,其余三人也看出来。也不是生硬的说他笨,而是裴玄陵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初入红尘不知世间百态。 楼千心里无奈,却并没有恼火,而是细细的给他讲解道:“五令传承至今已有五百年,历史悠久,少数帝王都是赠与封王的皇子,或是传给太子,作为他日后帝位的筑基,但也是可以赐于皇帝看重的臣子,不过概率极小。现如今,皇上手里有一块青龙令和白虎令,摄政王手里有一块麒麟令,高太后手里有一块朱雀令。” 裴玄陵掰了掰手指头,道:“不对啊,这才四块玉令,还有一块玉令去哪了?” 楼千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还有一块玉令是玄武令,这块玉令已经失踪百年,史书上虽有记载,但已经失踪百年,传闻是太祖皇帝赠给了帝尊,帝尊神秘消失后,这块玉令也跟着消失了,所以现在皇家虽有五令,但真正握在手里的只有四令。” 宣传皇家五令,可能是史书上的玄武令失踪百年,算上它凑个数,也是为了彰显存在感。 裴玄陵道:“我就好奇了!这个帝尊在元启国是神一般的存在,为何后人对他的记载不过是寥寥数语,难道这位帝尊只空有一身威名,手里就没有什么成就吗?” 陈珀是最崇拜这位帝尊的,裴玄陵问这个,他很乐意给他讲解,他手上的扇子“唰!”的一开,颇有几分说书先生的味道,他道:“帝尊当然不是空有一身威名,他手上的成就自然也不少,辅佐太祖皇帝打下元启百年江山,不就是一个么?” 这一个理由一出,裴玄陵顿时噎住,好,这个是他,以及元启所有百姓都不可否认的,帝尊最无人能及的成就。 陈珀道:“帝尊还撰写过少数的法术修习古籍,本本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秘籍,其中符咒阵法最为精绝,可谓是当时绝世无双的御灵师!” 他又顿了顿,叹息道:“可惜帝尊的书如今都被国师一族收着,上面的符咒阵法也只有国师一族可以修习,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没机会看到啊。” 裴玄陵一头雾水,道:“帝尊的遗物,不应该由皇室收藏到腾云阁吗?” 为何会被国师一族攥在手里?举以予人,如弃草芥,这个道理不懂吗? 越是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就应该紧紧攥在手里,让他人对自己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撼动地位,可那些古籍却全部都被国师一族攥在手里,在实力上就压了皇室一头。 而皇室只得了一幅画像,当做祖宗似的收藏在腾云阁,画像只能看,又不能像古籍,可以增强自身实力,孰轻孰重一目了然,皇室难道连看管这些古籍的能力都没有了吗? 魏子青道:“因为国师一族的老祖宗,和太祖皇帝是师兄弟,帝尊同时也是他们老祖宗的老师,太祖皇帝驾崩后,他们老祖宗仗着是帝尊徒弟的名义,就把帝尊着写的所有古籍拢到了自家怀里,吃独食的自己修习上面的术法,大多修为高强,百年以来更坐稳了国师的位子。” 难怪了,感情国师的老祖宗和帝尊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太祖皇帝驾崩后,他家老祖宗仗着这么一层关系,皇室不敢得罪他,就摆出一副斯人已逝的假面孔,美曰其名的把老师的遗物收归自己的囊中。 怪不得皇室都不敢说一个“不”字,原来是太祖和帝尊都逝世,国师祖宗算得上是对皇室最后的支柱,为了得到他的支持,皇室便不敢得罪他,打碎了牙只好往肚子里咽,闷声不响的任其作为,让其坐上了国师的位子。 可见如今皇室任然被国师一定程度的把控着,不然早就把古籍归为己有,哪还能让国师一族作威作福,威胁到自身的权利。 裴玄陵道:“有了麒麟令,腾云阁是不是就可以进去了?” 楼千道:“自然,你想进腾云阁?” 裴玄陵道:“嗯。” 陈珀奇怪道:“你去腾云阁干什么?” 裴玄陵指了指桌上地上一摞摞的卷宗书籍,颇为无奈的反问道:“我不去腾云阁,光靠这些残破不堪的卷宗,能查到是什么妖邪作祟么?” 众人顿时被他这话问的噎住,嘴上没说,但心里很同步的暗道:不能。 白鹿司这些卷宗因保存不当,很多地方都看不清楚了,说一句无迹可查也不为过,腾云阁是皇家书阁,里面的书籍卷宗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打理维护,记载的东西就算不能应有尽有,齐全肯定是可以的,和白鹿司这堆无人打理问津的破烂不是一个层次。 裴玄陵捏着麒麟令的穗子,在手里旋转,道:“既然查不到,这麒麟令又刚好到我手里,总该是要让它发挥相应作用,不然司珉容我,还想让我供起来不成?” 众人:“…………”话说的也没错。 与其在这里抱着一堆缺斤少两的古籍卷宗干耗着,不如物尽其用拿着麒麟令进去腾云阁,查起来肯定此此刻轻松得多。 裴玄陵握住打转的玉令,眉眼任然带笑,语气话锋却是一转,道:“再说了,你们不是一直怀疑这件事是前辈搞的鬼,不相信我替他辩解,那我就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据,来说服你们,这整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不论如何,他始终都不相信,寒渊是会干出杀人剜心那种血腥事的人,虽对他不甚了解,却不知为何,裴玄陵打心眼觉得这不会是他。 楼千道:“司珉跟你说的?” 不用猜他想到了,若不是司珉今天对这小子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惹到了裴玄陵的痛处,裴玄陵也不会在这里语气不善,还坚决要替那位前辈正身。 裴玄陵道:“嗯。” 司珉形容寒渊的语气,像是在形容寒渊是个十恶不赦的妖邪,出手救人就是为了利用别人,那些死去的人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似的。 把裴玄陵气得面色难看。 万幸裴玄陵修养得当,加之司珉是皇家人,殴打皇家人,就算司珉看在楼千的面子吗不计较,也会落得个不好听的罪名,白鹿司刚刚窥见一丝生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关键时刻礼仪教养拉回了恼怒边缘的理智,没出手揍司珉一顿。 遥是早就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楼千面色还是提不起来,有点阴沉,他道:“算了,你要替他说话就说,但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他依旧在我们怀疑的范围内。” 他身为司君,带领着整个白鹿司,大家是一个团体,不能搞独断专行的那一套,有时候也要听取他人的意见,从中做出衡量,不然他一人总览全局,未免目光短浅。 一个人的脑子有时候也会犯糊涂,也会想叉犯错,一个团体的脑子并不会全部都犯糊涂,各人犯错时能纠正过来,团体则是相互扶持。 再怎么精明能干,也做不到样样精通,面面俱到,人并不是完美的无可挑剔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短处,取长补短相得益彰,才是最好的选择。 裴玄陵道:“我知道……啊!糟了!” 上一句话一顿,他下一句话语气就是倏然一转,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吓了亭子里几人一跳。 陈珀手上的茶杯一抖,杯中茶水溅出来落到了卷宗上,他小心翼翼的擦干净,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把这本就残破不堪的卷宗给毁的更烂。 他道:“小裴,怎么了你这是!?一惊一乍的!?” 裴玄陵从位子上弹簧似的站起来,道:“完了完了完了!回来光顾着和你们查卷宗,我忘记去茶楼见他了!” 至于他话里的‘他’是谁,几人心知肚明。 龙湛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额,那个,小裴,现在天色已晚,你就算是此刻去茶楼,想必人家已经回去了,要不你明天再去?” 已经亥时临近,洛安城虽晚上灯火通明,有的酒楼茶楼通宵营业,但看裴玄陵的样子,等他的人应该是一早约好见面的,见他没有来,脾气不好的早就摔凳子走人了,换个脾气好就算在在茶楼里坐了一天,都亥时了,任谁都没心情继续坐下去,八成回家睡觉去了。 所以裴玄陵去了也是白去,还不如明天去。 第二十三章 入腾云阁启阵法 翌日,裴玄陵想要去茶楼的事,因他需要去一趟腾云阁,就往后推迟了。 他决定案子查完后,请寒渊好吃一顿赔礼饭,表达自己放他鸽子的深深歉意! 今日并非休沐,等到天亮宫门打开,各类大臣要入宫上早朝。 裴玄陵不是朝臣也不是皇家秦王,自然是不用去上朝的,他也没必要一大早的去凑这个热闹,等到午时时在进宫,一路直往腾云阁而去就是。 至于这正午前的几个时辰,他决定先去东街茶楼看看,昨天放了寒渊的鸽子,他怕他今天又在茶楼等着,先去看看人在不在,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但等他去到茶楼时,寒渊并没有出现,之前他们坐的那个位子空空如也。 也许是他来的时间太早,寒渊指不定还来不了,又许是昨个他放鸽子,把人给惹恼了,今儿个不准备来了。 他要了一壶姜糖水,坐到了二楼的老位子上,离正午反正还有几个时辰,不妨在这里听听书,消磨一下时间,顺便等等看寒渊还来不来。 几个时辰过去,一壶姜糖水都喝见底了,还不见寒渊的踪影,裴玄陵心里也得出了结论,想来寒渊或许是因为昨天他放鸽子的事情生气了。 眼看着午时就快要到了,朝臣朝会也该散了,裴玄陵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抬脚就下了楼结账,出门直往皇宫而去。 朝会以下,百位身着朝服的朝臣从朱雀门内走出来,裴玄陵逆着方向往里走,走到人群末梢时,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可不就是摄政王司珉和他们家司君大人么? 裴玄陵停住脚步,冲司珉行礼:“见过摄政王!” 司珉道:“免礼,大家都是老熟人,何必讲究这套。” 裴玄陵问不跟他客气,在他说完,腰杆就直了起来。 司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你是要去腾云阁?” 裴玄陵挑眉看他:“王爷如何得知?” 他记得自己计划去腾云阁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啊,只说于了白鹿司几个人,司珉是如何得知? 司珉淡笑不语,目光看向了旁边的楼千。 裴玄陵一见他这举动,顿时明了了,道:“王爷和司君还真是交情匪浅。” 什么事都往外说,虽不是什么大事,但自家司君这行为,裴玄陵心里有些不爽,要不是对楼千的人品有所了解,裴玄陵真相送他一个‘大嘴巴’的称号。 裴玄陵发现了个奇怪的地方,看向楼千,疑问道:“司君也上朝?” 他来白鹿司这几天也听陈珀他们说了,楼千不用上朝,整天闲的闷在书房里看书,不看书的时候就几个的拉着,在武场上练武,日子过得闲散。 按道理说,楼千是楼家后人,罪臣后人,三代都是不能入朝为官的,楼千虽被司珉保了下来,在白鹿司混了一个品级不详的官职,归根结底是没有资格入殿上朝的,怎么今日会和司珉一道下朝? 司君之前不是说皇上对楼家人心有余悸么?怎么这么快就冰释前嫌,让人家上朝了? 楼千简言易懂的回了句:“皇上的决定。” 裴玄陵“哦”了声,不再问下去了。既然是皇上的决定,他一个卑微的臣子能问些什么? 下朝的朝臣快走完了,裴玄陵道:“那我先进去了。” 忽视司珉的目光,楼千叮嘱道:“不可触犯宫,不可损坏腾云阁中的东西。” 裴玄陵道:“小裴谨记。” 该吩咐的都说完了,司珉和楼千相携而去。 走过朱雀门,绕过来三大殿之一的龙吟殿,再穿过几道九曲回廊,皇宫中可谓是五步一景,亭台楼阁栉比鳞次,走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才来到了腾云阁。 这座巍然而立的重檐九脊顶的庞大建筑,斗拱交错,黄瓦盖顶。大门前面的大道两旁并排有十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两条巨龙,一条在上面,一条在下面,它们盘绕升腾,腾云驾雾,向中间游去。 走到大门前时,裴玄陵就被把守的士兵拦下。 士兵横长枪拦住去路,肃声道:“站住!此乃皇家重地,无令不得入内,尔等速速离去!” 裴玄陵拿出了随身带着的麒麟令,道:“在下来此查阅典籍,还请放行!” 把守的人见到令牌,纷纷躬身行礼,收回拦路的长枪,道:“大人请进。” 裴玄陵道了声谢,顺畅的进了腾云阁。 腾云阁一共有五层,每层收藏的古籍卷宗各不相同,裴玄陵要查的是妖类古籍,需得上四楼。 上了四楼,微凉的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墙的东北角摆放着一排排紫色的书柜,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天蓝色的纱帘随着风从窗外带进一些花瓣,香炉离升起阵阵袅袅的香烟,卷裹着纱帘。 随手翻了几本书,裴玄陵心里不由得感叹,不愧是皇家书阁,每一本书都保存的完好无损,上面的字迹工整清晰,像是才落笔写下一般,白鹿司那几本惨败古籍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裴玄陵挨着挨着的一个书架查找,找了近半柱香的时间,才堪堪找到一本写雪类妖兽的古籍——《灵妖图鉴》。 “这书阁里的书也太多了,好不容易找了一本靠边的,居然还这么厚!”抱着书坐到书案前,裴玄陵支着脑袋,一页一页的慢慢翻阅,约有四指并拢般厚的书籍。 翻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裴玄陵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提起精神,边翻边腹诽:“哈……字也太密了,眼睛都要看瞎了!这些着书的先人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后辈,把古籍的字写的大些么?又不是却墨少纸,至于写这么小么?” 嘴上虽喋喋不休的念叨,手上翻书的动作确是不停。 这本《灵妖图鉴》上记载了将近万种雪类妖兽,各类雪妖都不相同,如今他们掌控的线索并不多,一页一页的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翻到。 “雪花纹,冰晶刀,还有镇魂咒……欸!找到了!”裴玄陵眼睛一亮,停在了图鉴上的一页。 裴玄陵祝行逐字的看,轻声读出声:“雪姬,头生双角,背生双翼,通体雪白,目若赤珠,身似鹿,猎杀时化冰为刃,霜花为痕……盘踞于璃月极地,不离冰雪。” 读完,裴玄陵胳膊支着脑袋若有所思,道:“雪姬雪姬,名字怪好听的,就是这东西杀人剜心么?” 回想起之前在贫民窟看到的那些尸体,伤口里未来得及融化的冰刀,尸身上的白色雪花纹,以及尸体头部的镇魂咒。 一条条的线索都与图鉴上的雪姬吻合,十之八九是这类妖族作祟——但未免太过明显,这些线索生怕别人发展不了,像是故意暴露在他们眼前一样。 对了!还有那些尸体眼皮子底下,不正常的白瞳! 思即此,他又着手开始翻阅图鉴,希望能从上面查出这种情况,然而并没有,上面并没有写到雪姬杀人会有白瞳的特征,也没有提到其他雪妖杀人会有此类特征。 裴玄陵犯难的折了个页脚,把书合上:“书上没有啊,算了,再看看其他书上记载了没……谁!?” 正要起身,阁楼里响起一阵轻微的碰撞声,裴玄陵提高警惕,冲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 “谁在那里!” 这腾云阁想来只有他一个人,难不成是什么东西溜进来了? 缓缓靠近那处,却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只有一扇被风吹开的窗户,以及地上打碎的一个花盆。 此刻已是寒冬,外面的寒风时大时小,应是方才外面刮风,窗户没关严实,被风吹开了,恰好就把窗台上的花盆给推下来。 警惕散去,裴玄陵吐出胸膛中屏着的一口气,呐呐道:“呼,我还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花盆打碎了。” 把吱哑作响的窗户关上,裴玄陵蹲下身来,伸手去把碎瓷片收拢,扒开泥土,发现压着花枝的泥土下似乎还压着东西,裴玄陵将那东西周围的泥土清理开,居然是一张薄薄的纸,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符纹,结合起来看就是一个复杂繁琐的阵法。 阵法上的符纹每一笔一画时而苍劲有力,时而龙飞凤舞,看起来就像是一张古怪好笑的涂鸦,裴玄陵本身不懂符咒一类,按擅长符咒的当属魏子青,可魏子青此刻不在他身旁,不然还有机会请他帮忙看看。 这纸看起来就那么薄薄一张,像是夹在某一本书里的,应该是书里没夹紧,方才被风给吹出来了。 这什么阵法?皇家书阁里怎么会收藏这东西? 他细细的看着这些符纹,看起来像涂鸦,却又透露出森森的寒意,让人脊骨一寒,一笔一划如同禁锢着什么东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纸的左上角还被瓷片挡住,伸手扒开瓷片挡住的部分,指尖却传来一阵刺痛。 “嘶!” 低头一看,手指被一块尖锐的瓷片给划开一道小口子,伤口正在潺潺冒血,殷红色血珠断了线似的一滴一滴落在了那张纸上。 裴玄陵暗骂一句:“糟了!” 来的时候楼千说过了不得损坏腾云阁的东西,这张纸看起来古怪得紧,却也是腾云阁里的东西,他这一手的血滴上去,这张纸恐怕就完了! 得赶紧找东西清理干净! 就在他想起身去找东西来把之上的血迹擦干净时,地上突然发出红色的光芒,裴玄陵动作一顿,低头一看,地上那张画着阵法的纸竟然亮了起来。 以他血染红的地方为中心,血液仿佛有生命一般想四周的符纹蔓延,顷刻间就把整张纸上的阵法染红,看起来森森恐怖。 突然,阵法从纸上窜出,将整个裴玄陵笼罩在内,下意识的感觉到危机,刚想起身闪开,阵法中就冒出一股强劲的力量,束缚住他逃离的动作,牢牢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脚下的猩红阵法变成一个黑漆漆的深洞,那股力量猛地加重,他来不及大喊一声救命,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拉进了这黑漆漆的洞里。 第二十四章 身坠冰洞得冰珠 “啊啊啊啊!” 空中一阵红光闪过,一道口子在空中裂开,被拽进黑洞里的裴玄陵带着尖叫,从几十丈的高空坠落。 “嘭!”的一声巨响,水面上炸死一朵巨大的水花,裴玄陵被四周的冰水刺的一个机灵,顿时回过神,拍打着水面朝岸上游去。 精疲力尽的爬上岸,裴玄陵一身白衣皆被冷水湿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经过冷水这么一刺激,彻底的清醒了。 没想到竟然落到了水潭里,真是大难不死,不然就他方才从高空中坠落的架势,若这下面是坚硬的地面,砸成肉饼都不在话下。 转念一想,那个破阵法究竟把他传送到了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冷,是到了极地么? 他观察四周,发现这是穹顶洞天的冰洞,四周坚冰寸寸围绕,寒气逼人,水潭中冷水冒出白烟。 在他的手边,一株花被冻在寒冰中,花枝翠绿,花朵艳红,全无枯败之像,似乎是被寒冰冻结了生机,标本般被寒冰封住。 “啊切!”裴玄陵冷的打了个喷嚏,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抱团取暖,他得尽快找到出去你路,不然迟早被冻成标本。 四周观察了一下,发现宽阔的寒潭对面,有一个没被冰封住的洞口,眼前一亮,他沿着结冰的石壁,摸索着来到了洞口, 洞口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洞里有什么,四周结着晶莹剔透的冰锥,裴玄陵伸手轻轻碰了碰冰锥,指头上被刺来一个小口,冒出一滴血,他暗道这冰锥好生锋利。 慢慢往前走,这条隧道还不短,走了约莫两刻才看到出口。然而,等走出了这隧道,并没有如愿以偿的走出去,而是又走进了另一个冰洞。 裴玄陵:“……” 这个冰洞比先前的那个冰洞要大得多,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水潭,四面白烟缭绕,水潭中漂浮着一座小岛,冰晶折射着蓝色的光,小岛四周各有一架冰块结成的桥,通往小岛上的那座亭子,远远看去颇有几分仙气的样子。 此等云烟缭绕的美景,裴玄陵实在是无福消受,他现在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快被冻成冰块了!得赶快出去! 伸出双手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掌,他慢慢的踏上冰桥,脚步下的十分轻缓,怕把这冰桥给踩碎,又掉进冰水里,万幸身体里的灵力还能用,运起法灵力,每一步就可以很轻盈。 有惊无险的踏上小岛,裴玄陵这才看清楚,小岛亭子的周围各有一尊被冰封的雪狼,一共四尊,分别放在亭子的四周,像是作为守护兽般,守着亭子里的东西。 裴玄陵惊叹的摸了摸那雪狼冰块,不知道这冰里的狼还活着没。 亭子里有一颗被冰封住的珠子,泛着幽幽蓝光。 看到这颗珠子,裴玄陵嘴角一抽,这不就是他之前,去给周锐看得那颗破珠子么?要不是自己手贱碰了这破东西,也不至于被送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 自作孽不可活,裴玄陵可谓是深深的体会到了。 不过现在不是感叹忏悔的时候,得赶紧找到出去的法子,不然他就会成为万千冰封标本中的其中一个。 怀着警惕心,裴玄陵慢慢的靠近那颗珠子,希望能从中找到出去的法子。 但他还没靠近几步,就听到了轻微的碎裂声传来,冰封着那颗蓝珠子的冰块开始出现裂痕,眼皮子都还没眨一下,裂痕就爬满了整块冰。 裴玄陵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还没来得及退开就…… “嘭!” 整块冰在亭子里瞬间炸开,细碎的冰晶漫天飞舞,裴玄陵立马伸袖子挡,却还是吃了一嘴的碎冰,脸上也被冰碎屑砸的生疼,袖子也被划了几道口。 “我去,我什么都没干啊!怎么就原地爆炸了!不用这么羞涩!”裴玄陵恼火的想。 还未等他喘口气,那颗蓝不溜丢的珠子就冲他飞来,裴玄陵躲闪不及,那颗珠子就直直撞在了他的胸口,巨大的力量直接把他掀飞出去,狠狠撞在了亭子的冰柱上。 背上的骨头被撞的生疼,裴玄陵疼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差点爆粗口,强忍下喉咙里涌上的血腥,他扶着柱子慢慢的站了起来。 “妈的,疼死我了!”裴玄陵疼得直喘气。 一口气还没从胸口咽下去,那珠子又朝他飞过来。 “操!还来!还有完没完了!” 裴玄陵鸡皮疙瘩都惊起来一层,双手凝聚法力,将珠子挡在身前,不让其靠近半步。 他到底是哪里招惹了这蓝不溜丢的珠子了?干嘛紧追着他攻击!?多大的仇这是,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 珠子上散发出刺骨冰冷的寒气,冻得裴玄陵瑟瑟发抖,呼出来的热气都变成了白烟。 细水长流,他的修为低微,法力根本经不起这么长久的消耗,为了抵住这冰珠的攻击,他身体里的法力已经消耗的所剩无几,额头上的冷汗都被冻住。 法力凝结起的屏障寸寸碎裂,冰珠势如破竹的撞进了他的胸口,一瞬间,裴玄陵只觉得自己心口钝痛,心脏如同被冰霜一层层覆盖,冷的像是停止了血液循环,奇经八脉寒冷无比。 “啊啊啊!好……冷!”裴玄陵踉跄退后,靠住柱子滑坐在地上。 他把自己紧紧的抱成一团,希望能获取微暖,可却是杯水车薪,寒气在他的体内肆虐,撞击着他的经脉,每一下都刻骨般的痛! 忍受着疼痛的折磨,裴玄陵咬牙从地上站起来,准备赶紧找到出去的出口,再待在这里,迟早要变冰雕。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凉亭四周的四尊雪狼冰塑就裂开了,四只身形似虎的雪狼破冰而出,皮毛雪白,獠牙尖锐噌亮,向裴玄陵包围而来,嘴里发出吼吼声。 感情这些雪狼也是被冰封的标本! 四只雪狼被封在冰块里不知多少年,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双目赤红的盯着裴玄陵,像是在盯着一块肥美的食物。 裴玄陵抬手想凝聚法力,却发现身体里的法力被寒气封住,无法顺畅运行,手指头僵硬无比,抬手一看,自己的手指尖开始慢慢的结冰,指缝中渗出的冷汗被冻成细小的冰晶,逐渐变得僵硬。 十万个野马奔腾,恐怕也比不上裴玄陵此刻惊涛骇浪的心情! 虚弱的提着警惕,扫了眼四周狼眈眈的雪狼。 “嗯哼!啊!”又一阵疼痛涌上来,裴玄陵疼得弯下腰,汗水接连不断的涌出。 好不容易来了帝都,好多人间繁华他都还没见过,难道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 ………… 洛安城东街丽水桥上,寒渊一身蓝衣孤影孑立,湛蓝色眼眸静静的望着,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静立了片刻,他眼中神色一利,闪身走下丽水桥,进了一条幽深寂静的巷子。 刚进巷子里,一阵寒风吹过,一片雪花落下,墙上出现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狐,毛色不参杂一丝杂色,白的赏心悦目,耳朵尖尖,一双狐狸眼妩媚妖娆。 白狐一跃而下,跳到寒渊身后,脑袋弯下,做出一幅俯首称臣的姿态,口吐人言:“卑妖千雪见过陛下。” 寒渊微微侧首,道:“如何了?” 白狐道:“以按照陛下的吩咐,找到了那些尸体的家眷。” 寒渊负手而立,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肃声道:“把线索仍给白鹿司那帮人,让他们自己去查,切记不可留下痕迹,同时盯紧她那边,有什么动静就汇报给我。” 他之前帮裴玄陵太过频繁,理由用的太过简单,已经让白鹿司那帮人发现了蹊跷,甚至开始对他怀疑。 虽然他们的怀疑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但这也不是个好兆头,至少在他的计划成功之前,白鹿司这帮人还有用处。 白狐道:“卑妖遵命。” 寒渊道:“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白狐恭敬的低头,不敢逾越抬头,道:“陛下尽管吩咐,千雪尽力而为。” 寒渊道:“派人盯住白鹿司一个叫裴玄陵的人,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顺便查查他的来历。” 白狐眼睛里露出不解,却没有问出口,而是毕恭毕敬的道:“卑妖遵命。” 于它们这些弱小的妖而言,面前此人是个恐怖的存在,妖兽都有敏感的危险因素意识,他的气息让它们感到恐惧,他们没有与其抗衡的能力,只能听其差遣,同时受他庇护。 掌心的雪花未曾融化成水,完好无损的躺在他的手心里,寒渊道:“退下。” 白狐听完,后退一蹬,轻灵的跃上墙壁,飞檐走壁间跑远了。 等妖走远了,寒渊将手里的雪花落下,看着白皙手腕出神。 “时间不多了。”他喃喃道。 骨节分明的手指,白皙的手腕,白的皮肉似乎透明,寻常人的皮肤过于苍白,青红色的经脉就越加明显,但他的皮肤下却没有一道经脉血管,像一张白色的纸,没有色彩,也没有一丝温度。 他抬起右手在左手背上轻轻一抚,左手手背的皮肤立马变得像冰晶般晶莹剔透,剔透得甚至能穿透手背看见地上的沙砾。 此刻的他就像一尊精雕细琢的冰塑,外面就像是披了一张白皙的人皮,看起来和人无异,言行举止,谈吐修养都像极了一个真人,内里却是冰冷坚硬的冰块。 受此刻身体的束缚,他的修为只有六重,即使只有七重修为,但也足矣让他高高踩在其他御灵师头上,让他们俯首称臣。 在这具身体崩坏之前,他还有些许事情需要做完,自然也包括揪出黑暗里的那些杂碎,到时候就可以回归璃月极地。 收回手腕,寒渊还未抬脚,心里莫名就传来一阵暗鸣,感觉就像福至心灵的响动,如同被触动了内心的某个角落,引起了他感官的共鸣。 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寒渊顿住了脚步,掌心翻转,蓝色的符文出现,一闪一闪的发出蓝光。 腾云阁的阵法被人触动了!而且进入阵法里的那个人,似乎是对那颗冰珠做了什么,冰珠似乎和他断开了联系,感应不到了。 会是谁呢? 法阵并没有拒绝那个人,他会不会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遗族? 思即此,寒渊转身朝墙壁走去,墙壁立刻露出一个黑洞,容许他走进去,蓝衣身影消失在巷子里。 第二十五章 寒霜凋零君无温 寒潭内,裴玄陵躺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周身寒气遍布,双手抱团,指尖已经被一层冰霜冻住,眉宇间寒气逼人。 “好……冷……”,裴玄陵紧紧的抱着自己,徒劳的动作中没有一丝温暖传来,反而更加的冷。 周围四只雪狼口水直流的盯着他,像是在看一块肥肉躺在地上,而且这块肉似乎是刚从冰里出来似的,正在瑟瑟发抖。 裴玄陵已经被冻的四肢僵硬,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地上呼吸微弱,若不仔细看,他已经跟个奄奄一息的死人一般无二。 濒临死亡之际,他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秦纪,也不是从小陪着他找个,对他照顾有佳的韦风和夫妇,而是那个和他只有寥寥数语的人。 周身寒气围绕,冰冷不食人间烟火,不似人间人,倒像是断情绝爱的天上神。尤其是那张绝世容颜的脸,让裴玄陵觉得熟悉。 在他的心里,这个人总让他感觉熟悉,连带着他周身的寒意也忽略不计,只想再和他说几句话。 可惜自己恐怕来不及再和他多说几句话了,今日之后,他可能就是这寒潭中的冰塑,或是这雪狼嘴里的食物——二者居其一,别无选择。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泪水,还来不及落下,就被寒气冻住。 四周的雪狼窥伺半天,也看出了地上的人无抗拒之力,便也不再害怕,纷纷张着一嘴锋利的獠牙,向裴玄陵扑过来。 预想中的皮肉撕裂疼痛并没有传来,裴玄陵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四只扑过来的雪狼似乎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止步不前。 “嘭!” 笼罩着裴玄陵的法力突然炸开,四只雪狼被波及,被生生的掀了出去,撞在冰桥上,锋利的冰锥划破了狼皮,溅出了不少的血。 一股骇人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压下,雪狼停止了动作,恐惧的低下了头,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积雪被踏的“沙沙”声传来,一双白色靴子踏雪而来,裴玄陵逐渐失去聚焦的眼睛,模糊看见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错觉?寒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脑里觉得不相信,但他还是颤颤巍巍的向那个‘不真实’的人伸出了手:“寒……渊……” 唤出这个名字,裴玄陵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腕倏的坠落,还未砸在雪地上,就被一只冰冷无温的手给抓住。 这只手冰冷的如同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无一丝温度可言,裴玄陵被冰的一个哆嗦,神志清醒了些。 一个人怎么会冰冷的像块寒冰?难道皮肤下的血都是冷的吗? 裴玄陵用最后的神志发出了这个疑问,未等他继续想下去,胸口一阵钻心的钝痛再次袭来,刺骨你寒气迅速的流窜全身,经脉中阵阵刺痛,不禁发出痛吟! 寒渊拉着裴玄陵没落下的手,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察觉到地上的人不对劲。 低头一看,发现裴玄陵正在瑟瑟发抖,全身上下以心脏为中心,正在流窜着渗人的寒气,裴玄陵被他拉住的那只手,指尖上正在迅速的被冰霜冻住,浑身渐渐变得僵硬。 寒渊眉头少有一皱,看裴玄陵的眼神晦暗不明,不知是看出了什么,他拉着他的手果断松开,使其落在了雪地上。 再看裴玄陵时,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静静的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似乎是不打算出手相救。 裴玄陵已经疼的意识模糊,一只手呈爪,紧紧的攥紧心口,似乎想要把心脏从胸膛里挖出来,仿佛这样就能减轻痛苦,却是徒劳无果。 钻心的疼痛只会不断的叠加,似乎并没有减轻的趋势,他也只会随着叠加的痛苦更加痛苦,不会有丝毫的喘气时间。 就在他快要疼得喘不上气,疼得大脑一片空白时,从满嘴的痛吟中挤出了一句话:“阿寒哥哥!”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生死关头会从嘴里挤出这个称呼,反正就是不由自主。 地上的人疼得把自己卷曲成了这个虾米,试图减轻痛苦,完全没有发现,在他喊出这个称呼后,原本冷漠以对的寒渊微瞌的寒星蓝眸顿时睁开,看向裴玄陵时,其中隐约包含着疑色。 突然间,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裴玄陵冷汗连连的额头上。 湛蓝色的蓝光在裴玄陵额间亮起,白皙光洁的额间一枚蓝色印记出现,像是女子用来显美的花钿,但裴玄陵额间的印记并不是女子五花八门的花钿,而是一枚浅蓝色的霜花纹,像是雪神吻落的痕迹,好看的眉笔不能描摹出来。 霜花纹一出现,寒渊看裴玄陵的眼神再次转变,惊讶与不可置信罕见的出现在他的眼中。 霜花纹!怎么可能!?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早就被抹除了么? “啊!”,裴玄陵疼得心都在颤抖,五指呈爪,狠狠的抓住自己的心脏,只差把自己的心从胸膛里剜出来。 来不及思虑,寒渊下意识的就抓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自残的行为。 冰冷的手指唤回了裴玄陵一点神志,他微微抬头,额头上的冷汗晶莹反光,嘴唇惨白:“前辈……” 一声过后,他瞳孔顿时涣散,全身脱力的倒在了雪地上。 看着裴玄陵身上还在蔓延的寒气,寒渊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亭子里,看裴玄陵的星眸微眯。 最终,他收敛了眼中的疑惑,伸手抵住了裴玄陵眉间的霜花印,一股浅蓝色的法术渡进霜花印,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全身开始慢慢回暖,苍白的脸也有了几丝血色,不再像一个死了三天的尸体。 收回手,寒渊把裴玄陵扶靠在覆雪的石头上,自己则盘腿坐在旁边,闭目养神,进去入定状态。 一柱香后,裴玄陵才幽幽转醒,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这是靠在了一块冰上么?背上怎么这么冷? 转头一看,看清自己靠的东西后,他弹射似的坐直了身体,刚血色回转的脸色隐隐发白。 好家伙,自己居然真的靠在了一块冰块上,而且还是那种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块,怪不得背后发凉。 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他刚才差点就被寸寸冰封,冷得像是从棺材里诈尸出来的死人,此刻见到冰块,他只想敬而远之,一点都不像靠近。 “醒了?” 空荡的寒潭里,清冷的声音不重不弱,有点飘飘悠悠的感觉,加之他方才被冰块吸引了目光,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旁边还有一个人,裴玄陵冷不防被这冷若冰霜的语气吓的一个机灵! 待看清人后,裴玄陵拉开的架势又瞬间收回:“前辈!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痛的神志不清时,眼前确实是模糊看见了一头银发的寒渊,但他以为是自己痛的产生了幻觉,觉得实在可笑。 谁曾想竟不是幻觉,此时的寒渊正一脚冰冷的坐在自己旁边,蓝眸波澜不惊的看着自己。 寒渊面无表情的看他:“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儿?难道你忘了自己是怎么脱困的了?” 裴玄陵:“……”好,他确实是没忘记。 他转头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原本攻击他的雪狼都像是打了霜的嫩白菜,怯懦胆小的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眼睛偷瞄他旁边的某人,像是受到了什么强大的震慑,喉咙里发出求饶的呜呜声。 裴玄陵再次深感无语:“……” 之前不是恨不得把他几口撕咬生吞下去么?现在怎么怂成狗了!? 他不由自主的侧首去看面色漠然的寒渊,吞了吞口水,面色略带惊愕:“前辈,这些雪狼……”是你老人家驯服的? 寒渊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并没有开口回答。 懂了!这些乖的想哈巴狗的雪狼,就是年前这位神仙给驯服的,不然不可能这么妥帖。 这些雪狼的修为都在四重左右,能力远远超过裴玄陵能应对的范围,更何况还是四只雪狼联合起来,遥是五重御灵师,恐怕也没什么把握全身而退。 但寒渊动都没动手,只是静静的不动,就让这些张狂的雪狼瑟瑟发抖! 光靠气势就把这些凶神恶煞的雪狼给压的爬不起来,看来寒渊的威慑力还真不是嘴上吹嘘就一带而过的,至少这事儿他做不到。 裴玄陵道:“前辈,我是被腾云阁里的一张纸上画有传送法阵给送到这里的,都在这里晃悠大半天了,你知道出去的路么?” 寒渊依旧沉默的看他,眼神中仿佛再说,是你手贱碰了那阵法才掉进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玄陵被他的眼前看的背后发凉,佯装镇定的看回去:“咳咳!那个……前辈,我……” “把你传到这个寒潭里的法阵,叫做霜天阵,是上古冰族特有的阵法。”寒渊突兀的开口打断他。 霜天阵?嘛玩意儿!?还有冰族,又是个什么奇葩种族,压根没听说过啊! 裴玄陵满头问号的看他,光看他这眼神,寒渊就瞬间明白了,这人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牛弹琴徒劳无功,等于白说了。 寒渊冰冷的脸上阴沉几分,沉声道:“你们白鹿司是后继无人了?连这些东西都不清楚。” 裴玄陵道:“……额,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初来乍到,有的东西确实是不知道……” 寒渊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词语,眼睛微眯:“初来乍到?你不是御灵师吗?二十多岁的御灵师这些古书上记载的东西都不知道,你们白鹿司能把你招进去,看来也真是有能之辈稀缺。” 闻言,裴玄陵脸色垮了:“……” 还未等他回话,寒渊就站起身来,扫了一眼跟前的一只挡路雪狼,迫于此人身上骇人的压力,那只雪狼哀嚎一声,乖乖的挪开道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裴玄陵也跟着站了起来,可能是方才冰珠入体的缘故,他站起来还没走几步,就大跟头往前栽,还是寒渊面无表情的扶了他一把才站稳。 “谢谢。”裴玄陵站稳身子,面色苍白的说,他又看了眼寒渊,“前辈,你这是要干什么么?” 寒渊步子轻盈的往前走,头也不回:“找出去的路。” 第二十六章 寒潭冷光聚寒水 裴玄陵紧紧的跟在寒渊身后,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把人给跟丢了。 “前辈,你知道出去的路?”裴玄陵脑门子上挂了几个问号。 不是他蠢,主要是他掉进这寒潭里没有一天也有半天了,也不是没想过找出去的路,钱钱就是一无所获,还差点被雪狼当成嘴下食,此时听到出去的路,心里难免有所悸动。 实在是被‘路’这东西给搞怕了,天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等着他们撞上!? 寒渊挑眉看他,脸上难得不是漠然神色,有点嘲讽的意思:“怎么?你怕了?” “才没有!”裴玄陵立马回口否决,语气不假思索。 寒渊不答,只是静默的看着他,湛蓝的的眼眸仿若晶莹剔透的蓝冰,清澈的仿佛能洞穿人心善恶。 他这眼神看得裴玄陵身上毛毛的,踟蹰片刻,裴玄陵妥协的低下头,声音闷闷的道:“好……我确实有点怕……不过只是有点点而已!” 寒渊漠然的看他,觉得他这解释与没解释无甚区别,也不知他最后还强调个什么劲。 两人相顾无言的望着,本来这寒潭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周遭一瞬间安静下来,气氛略显尴尬。 尤其是裴玄陵,后背都被寒渊的那双眼睛看的后背发凉,方才中气十足的气势顿时短了一截。 “走。” 在他快要站立难安时,寒渊移开了目光,懒得再看他,冷冰冰的丢给了他一句话,随即就抬脚往前走。 “哦,好……等会儿!”裴玄陵话音一转,急忙拉住往前走的寒渊。 连接这座小岛的冰桥已经全部被震碎,而寒渊居然看也不看抬脚就准备走!这一步踩空下去,寒渊看起来又苍白得像个病秧子似的,身体肯定不经风吹雨打,掉进冰水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被拉住手腕,感受到寒症手上那刺骨的冰冷,裴玄陵打了个哆嗦,心里暗道这人怎么跟个死人似的,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等等! 裴玄陵神色一凛,倏的转眼看寒渊——他抓着寒渊的手腕,十指和中指恰好就按在了脉搏上,然而预想中的跳动并没有传来,寒渊的手腕上依旧冰冷,甚至没有任何温度。 这人没有脉搏! 寒渊猛地甩开他的手,好似他手上的温度像火似的灼伤了他的皮肤,还刻意的远离了裴玄陵几步,不愿意靠近他。 “哎!” 由于他的动作力道太过强劲,裴玄陵一个没站稳,往后一仰就要栽进寒潭的冰水里,关键时刻,寒渊又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拽了回来。 许是寒渊对自己身上力道控制没啥子轻重概念,这一拽,又把裴玄陵拽的砸进了他怀里,头不轻不重的砸在他的胸膛上。 “哎呀!”裴玄陵痛呼一声,深深觉得寒渊是故意的,同时心里抱怨,这人不仅全身冰冷,怎么连胸膛都这么硬!? 等会儿!他怎么没听到这人的心跳!? 挨得这么近,寒渊的呼吸和心跳不应该很清楚么?为何他什么也没感觉到!? 裴玄陵在心里暗暗称奇,自己又不是剧毒的蝎子,这人怎么巴不得离自己几丈远? 他惊愕的抬头看寒渊,却只看到了线条精美的下巴,至于这人的呼吸,他是一点都没感觉到。 “前……哎!”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寒渊给推了出去,瞬间与他拉开了距离。 再看寒渊,又离他远了好几步,若不是这小岛上距离有限,裴玄陵猜测,此人恐怕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他无语的望着寒渊,叹气一声,颇为受伤的道:“不至于前辈,我又不是毒物,你怎么对我像是如避蛇蝎啊?我有那么面目狰狞么?” 寒渊冷冷的看他,面色阴沉,嘴里一字一句的挤出一句话:“本座不喜欢别人靠近,尤其是有温度的东西!” 裴玄陵面色有点精彩:“……” 有温度的东西都不能靠近?感情这位白发苍苍的前辈是个冷血动物,也难怪他周身寒气逼人,任何东西都不敢靠近,对他如避蛇蝎,冰冷异常也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不喜欢温度,对温度厌恶不喜,只愿意独来独往——这人还真是个与世独绝的奇葩。 干脆出家当和尚得了,或是当道士也不错。 话题转回来,可是他为什么会没有脉搏和心跳,甚至是呼吸? 按道理来说只要是人,有心跳就有脉搏,二者皆有就会有呼吸,这样才算的上是一个活人,才会有温度。 但眼前这人三者皆无,竟还能像个活人般,言行举止以及谈吐都无活人无异,游走在人群里甚至不被察觉发现。 他还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人能在无心跳、脉搏、呼吸的情况下,活的此活人还像个活人,除了很是不易近人之外…… 不对,确实有一种情况很附和此刻寒渊的状态! 猛然间,裴玄陵神色莫名一深,看寒渊的眼神带上了几分防备! 不似活人,却能像活人一般游历于世间,能言语,有自己独立的思考,除却不是妖族,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这个寒渊是那种失传古术造出来的东西。 思即此,裴玄陵默默的又挪开了几步,与寒渊又拉开了距离。 他的异常,寒渊并没有注意到,只能初步觉得这小子是害怕自己,其余的便不愿意再多想,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这个寒潭的出口,尽早把这小鬼给送出去,不然就凭他这风吹就倒的体质,迟早要被这寒潭中刺骨的寒气冻成冰雕。 “跟我走。”寒渊不容置喙的唤道。 裴玄陵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抬脚跟上了他。 寒潭中寒气萦绕,看似与如同的雾气无异,但裴玄陵掉进这地方没有一时也有半刻,亲身体会后十分清楚这些寒气的厉害。 那些寒气刺骨冰冷,渗透进人的身体里就像是要把人的身体里的血液给冻住,让人浑身僵硬,甚至法力都有种被冻住的感觉,若是不尽快离开,到时候他就要永远的留在这里了! “额,那个,前辈,连接岸上的冰桥已经被震碎了,我都要如何上岸去啊?”裴玄陵颇为忧愁的看着脚下冒着寒气的潭水,深感肉疼,他可不想在下去清醒清醒,光是那浸彻心扉的寒冷,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寒渊面无表情的抬脚就往前踏,裴玄陵见他这动作,生怕他一脚踩空掉进寒潭里,下意识的伸手去拉,却没能拉住,或许说寒渊根本不需要他拉。 只见他这一脚踩下去,寒潭里的水就咕嘟咕嘟的翻滚起来,瞬间从寒潭里窜起一股水流,迎上了寒渊落下的脚,使他没掉下去。 寒渊踩着这股水,喝令道:“凝水为桥,聚!” 一声令下,拖着他脚的潭水分散成两股,拉长了距离连上了岸边,形成了一座水桥。 裴玄陵指了指这座刚形成的水桥,发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前辈,这……您当人人踏雪无痕,身轻如燕过得去,我可过不去啊!” 他只有二重修为,凌空虚步都没学会,上下来回跑都是靠双腿跑,这水桥要想过去,对他来说可是一大难题! 寒渊并未多言,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不理似的转过头。 就在裴玄陵正思虑着怎么不碰寒水上岸时,耳边传来了寒渊悦耳的法术喝令声。 “凝水为冰,聚!” 顷刻间,一股刺骨的寒气从涌来,流动的潭水逐渐停止,筑桥的潭水瞬间被冻成了晶莹剔透的冰块,在小岛与岸上间冻成了一座新的冰桥。 裴玄陵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操作也行!?也太牛了!? 寒渊踏上冰桥,边走边道:“愣着做甚,你不是想上岸么?还不快点。” 裴玄陵回过神来,见寒渊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他赶紧跟上:“啊?哦,来了来了!” 走在冰桥边缘,裴玄陵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水面,水面上倒映出一张英俊不凡的脸庞,自己眉心间一枚蓝色的霜花纹。 “……”,裴玄陵抬手抚上额间的霜花纹,心里疑惑满满。 他分明记得自己额间没有写东西的,怎么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了!? 他又不是个女人,需要画个花钿在额间,用来彰显自己多么貌美如花,可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昏迷醒后,就凭空出现在了他脑门子上? 跟那颗撞入自己体内的冰柱有关吗?可能有关的,毕竟自己昏迷前,这东西还没出现在自己脸上,是自己醒来后才出现的。 运转丹田里的的灵力,发现他的灵力居然透着一股或轻或重的寒气,很之前寒渊法力里的气息竟有三分相似! 心里暗暗一惊!他的修为低微,但也很清楚自己修炼的并非寒术,法力的气息应该不可能有寒气,可为什么那颗冰珠入体后,他全身的灵力就被逆转了过来,变成了夹杂着寒气的灵力? 随即,他又去看走在前面的寒渊,似乎是在他昏迷之际,这人就已经出现了,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寒渊会不会知道? 思即此,裴玄陵小跑几步,跟上了寒渊的步伐,小心翼翼的瞅了瞅寒渊,发现这人还是板着一张万年不化的霜雪脸,壮着胆子问道:“那个,前辈,我有一事想要请教前辈。” 寒渊直视前方,目不转睛,道:“说。” 裴玄陵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道:“我昏迷之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法力会与前辈你很相似?我明明记得,自己修习的并不是雪类法术,可……” 寒渊接上了他的话:“可你丹田里的灵力却透着股寒气?” 裴玄陵诚实的点头,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状况。 寒渊停住了步子,微微侧首,答非所问的道:“你知道那颗冰珠的来历么?” 裴玄陵一脸疑问,不清楚他为什么又扯淡了那颗蓝不溜丢的珠子,但还是老实的摇头:“晚辈愚钝,不知道。” 寒渊一双寒星眸微瞌,语气沉闷的道:“冰珠,乃是上古时期,生存在璃月极地中的冰族特有的圣物,是冰族族长传给下一任继承人的独有之物。” 第二十七章 亡族遗族逆水寒 “冰族?”裴玄陵挑眉看他,显然不解。 寒渊脸色一沉,有点不耐的意思,但他还是忍着心中那点不耐,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他解释:“冰珠,上古蛮荒时期遗族,世代居于璃月极地,信奉雪神,相信雪神能够庇佑他们族人安康。” 裴玄陵追问道:“然后呢?那颗蓝不溜丢的珠子,对冰族而言,很重要吗?” 对于他这种刨根问底,寒渊无奈的摇了摇头,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耐心过,道:“冰珠乃是每位冰族人出身都会有的东西,霁月极地揽尽天下风雪,是整个世间最为极寒的地方,雪神所在的雪神峰周围更是极寒无比,四周常年有飓风盘旋,生灵靠近毙命,而有了这颗冰珠,他们就可以避开飓风,成功达到雪神峰下祭拜雪神,因此他们把这种冰珠称作是雪神对所有冰族人的庇佑。” 裴玄陵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道:“看来这个冰族还是个有神论的存在啊。” 之前刚来白鹿司就被楼千他们几个拽着翻卷宗和古籍,翻到这种远古部族的记载也不在少数。 远古先民,思想大脑不开化,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认为是神所创造,部落里闹什么灾荒,或是发大水了,都认为是部落里的人做了错事,上天在对其惩处,动不动就要请大祭司来开坛祭祀,祈求上苍开恩,没现在这么开化,信奉啥的都有,不然后面哪里来的那些神话故事? 但裴玄陵自从来了这里,深知这世界玄幻后,也没做太多的设想,不过他见过信奉山川或是土地的,也见过信奉河伯和龙王的,还从来没见过信奉雪神的! 雪神是个什么神!?好,听起来就是一个管下雪的神。但这雪神也没多么有名啊!?也可能是他孤陋寡闻,那些古籍翻的不够透彻,不是没有,而是他不知道。 闻言,寒渊冷冷的嗤笑一声:“智力不开化的古人而已,知道什么有神还是无神,不过是找个理由安定心而已。” 裴玄陵道:“那雪神峰上真的有雪神吗?” 他这话问出,寒渊再次陷入沉默,没有回答他的话。 裴玄陵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吊胃口,尤其吊的还是他的胃口,顿时就不开心了:“喂,前辈,你好歹给我个准话啊,现在被冰珠入体的是我又不是你,我都没沮丧沉默,哀嚎老天无眼,你怎么先闭口不言了?” 其实他也没指望寒渊能回答自己,毕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渐渐摸清楚了寒渊是个什么性子。 他的脑海里对寒渊的精髓形容就是冷若冰霜,不易近人,实力强大且藐视一切,听起来很像目中无人的感觉,但之前他的实力就给了他足够的底气——虽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寒渊到底修为几重。 静默半响,寒渊缓缓开口道:“有。” “哈?”裴玄陵愣住了,他只是出于好奇的问一句,没想到还真的有。 他没听说过神话故事里有过这么一位神明啊!? 寒渊道:“雪神居于雪神峰上苍雪宫,与世独绝。” “然后呢?”裴玄陵道。 许是听这些上古遗族的故事有些让他入迷,裴玄陵一听就不由得继续追问,恨不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总之就是那么不由自主的,他就想多问问关于这个冰族的事,越问心里就觉得越加怀疑,致使他继续追问下去。 寒渊最后一点耐心用尽,语气也变得不好:“没有然后!” 裴玄陵嘴角一僵,连带着脸上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的神色也是一僵:“……” 不带这么说一点断一半的粗糙行为的,他还没听够! 虽然他并没有说出心里的不高兴,但寒渊是何等的会察言观色,立马就洞穿了他内心所想,道:“想要了解的更多,自己去翻元启国帝尊留下的那本《璃月冰族书》。” 裴玄陵想了想,也是,与其在这里听寒渊不带感情,干巴巴的论述,不如去翻翻先人留下的古籍,指不定比这冰坨子说的还要精彩! 转念一想,裴玄陵又是犯了难,他怎么给忘了,帝尊百年前留下的那些古籍,都被国师一族给全全包揽去了,旁人根本没看到的机会,皇室想看的都难,更何况他这个没品没阶的小官员,恐怕连瞅一眼书皮长啥样的机会都没有。 幻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总是残忍的。 察觉他神色有异,寒渊眉头微皱:“怎么了?” 裴玄陵怏怏的道:“前辈,你方才说的那本《璃月冰族书》,如今被国师一族据为己有,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想看到,那叫想都不要想。” 平民百姓一个,那国师是何等的人,皇帝都要敬重三分的人,自己这个无名小卒简直低落的连人家长啥样都没机会看见。 帝尊百年前留下的那些书,这些人藏着掖着不给人看,理由还很理直气壮,他们也奈何不得。 闻言,寒渊幽深的眼神望着他,其中的神色看不明白,他道:“为何?” 裴玄陵不在乎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语气怪怪的道:“不为何,就因为人家国师一族的老祖宗,是当年太祖皇帝的同门师兄,帝尊坐下得意门生,所以仗着这么一层身份,连带着他后面的子孙都沾了光,自觉高人一等,帝尊的遗物拿走了就是理所应当,我们这些凡尘俗人不配看。” 言即此,寒渊的面色又阴沉几分,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周身寒气更甚:“皇帝呢?他对此没什么过说?” 裴玄陵忘了方才寒渊对他如避蛇蝎的姿态,不长记性的又往前走了几步,和寒渊拉进了距离,略带嘲讽道:“皇上自然是心有不满的,奈何国师在朝中地位高,他们手上的术法更是关乎元启国的气运,擅自动了就会动摇国之根本,所以皇上也只能忍气吞声,只要或是一族闹腾的不为过,一般都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训斥。” 皇帝当以大局为重,自然不会冒着动摇国之根本的风险,去动国师一族,否则就是自断一臂,得不偿失。 不知为何,裴玄陵隐隐感觉寒渊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不愉,但是不是不高兴,他也不敢确定,毕竟这位前辈的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好,指不定一个不高兴就会把他扔在寒潭里,由着他自生自灭,所以他还是少说些话为好,以免变成冰塑。 这边,寒渊深邃的眼中,犹如深渊般不见底,其中的敛着的冷意刺骨的冷,危险的让人退避三尺。 就在寒渊周身寒气渐重时,裴玄陵突然开口:“前辈,问你个事哈,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冰族,现在还存在吗?” 被他这么一打段,寒渊看到了裴玄陵袖子里握紧微微颤抖的拳头。 他在害怕自己。 寒渊心里暗想,收敛住寒气,周身寒气锐降,那股骇人的危险气息也随之散去,道:“冰族早在五千年年前就已经亡族,时间已无冰族。” 哼一声,神色幽深久远,像是在回忆什么,道:“神明,不过是人心中不切实际的妄念罢了,况且哪个神明,会去庇佑一个触怒自己的部族?” 裴玄陵吞了吞口水,勾结上下滚动了一轮:“所以,冰族会亡族,是因为触怒神明?” 寒渊用似笑非笑的看他,无一丝迟钝的回答:“就是你想的那样,冰族触怒神明,被神明降下神罚,失去了神明庇佑的他们什么都不是,就是一群愚昧无知的野人罢了,两个月时间刚过,就在在璃月极地彻底亡族了。” 仗着雪神的庇佑,冰族在璃月极地可谓是横着走,但他们不知足的贪婪和无情的心,让他们举族付出了亡族的代价。 同样,裴玄陵也是内心震撼,没想到这位雪神的还是位不能得罪的主,一个不开心就让冰族亡族。 “他们为什么会触怒雪神?”裴玄陵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寒渊的神色,小声问道。 在他看来,神明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存在,道德修养也一定会比人高了不止一个层次,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将罚于凡人。 而且方才听寒渊说过,这位雪神性情冷厉,与世独绝,冰族究竟是做了什么,惹的这位一向冷若冰霜的神明动了怒? 寒渊慢悠悠的继续往前走,看着他漠然不应的背影,裴玄陵以为他又不想回答自己,也没多说什么。 直到踏上了岸,寒渊才不紧不慢的道:“因为冰族,在雪神成神之前,让雪神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人,作为代价,冰族必须得亡!” 世人皆道神明知万物,掌时间生灵万物,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凡人只能仰望膜拜。 同样,他们也认为,神明七情六欲淡漠,不懂人间烟火,亦是不懂情感,无情的像一个失了魂魄的木偶。 可孰是孰非,谁又能知晓其中深意,神明的苦又有谁能知道? 裴玄陵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可此时此刻,寒渊的这番话彻底的颠覆了他的认知——原来神明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并不像世人口中所说的那般,无欲无情,只配站在神坛上让人膜拜仰望。 “前辈口中这位雪神……真是个性情中人。”裴玄陵唏嘘不已的道。 寒渊听笑话的看他,道:“性情中人?那你还真是过奖了!他凌驾于众生之上,掌世间冰雪,他的心就像这些寒冰一般,冰冷无情,万年不化,是个无情无义的神,性情中人这四个字放在他身上,委实是不搭得紧。” 裴玄陵讪讪笑了笑,语气开玩笑似的道:“那这冰珠入体,对我有什么危害没?要是有,您老人家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及时准备棺材,把后事安排妥当!不然死了没人埋,那可就罪过了!” 此刻她身体里的这颗冰珠,方才可是让他吃了不少的苦头,差点就把他冻成冰雕了,要不是寒渊来的及时,全须全尾可能就是个千古难题。 寒渊顿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神色肃穆的道:“有事!而且还是大事!” 裴玄只觉得被一道苍雷劈中,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雷的抖了两下,惊呼出声:“什么!?” 第二十八章 绕寻出路惊心魄 苍雷贯体,彻底的把裴玄陵雷在原地,愣怔的不知所措。 “不是,前辈,你不会是逗我玩的!?恐吓人确实有趣,但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裴玄陵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人,想通过他的神色断定此话真假。 奈何此人不知是说真话,还是城府深的让其看不透,总之一点神色的变化都没有,就凭着雷打不动的神色,假的指不定都会被他说成真的。 越是这样,裴玄陵心里就越加慌了,真假不知,若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呢?那自己岂不是倒霉透顶了? “呵呵!” 就在他心神激荡时,耳边传来了寒渊冷冷的两声笑,顿时把他笑得遍体生寒! 不会还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他?可饶了我,单单只是‘有大事’这三字就够他喝一壶的了,还来什么坏消息,他干脆找副棺材直接躺进去——然后微笑跟世界说再见! 纯粹是他想多了,只听寒渊冷笑了两声,讥讽的开口道:“你这小鬼,本事不行,脑子也不行,连点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有,你师父到底是把心放在了哪里,才会让你出来游历?就不怕你一个不小心折在外面吗?” 裴玄陵:“……”天杀的老鬼,竟然恐吓他!!! 感情他担惊受怕了半天,这老鬼拿他消遣呢! 还说他不会察言观色,狗屁的察言观色,这老鬼一张冰块脸风吹不摇雷打不动,城府深得比无底深渊还要深,鬼才能从他脸上看出言色! 怒极反笑,裴玄陵嘴角扯起一个比鬼还难看的笑容,咬着后牙槽道:“前辈,过分了啊,我态度放这么好来问你,你不回答我就算了,怎么还拿我消遣!?” 寒渊冷艳高贵的挑眉,很气人的来了句:“本座乐意!” 裴玄陵内心狠狠抽了两下,面色发青的看着寒渊:“……” 要不是实力悬殊太大,不是这老鬼的对手,他是真的好想往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扣一巴掌。 看着寒渊那拿自己消遣,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裴玄陵心里就恨的牙痒痒,奈何又动不了手,只能干瞪眼。 寒渊直接忽视他的怒目圆瞪,道:“小鬼,毛都还没长齐,你就这么喜欢随意相信别人,怕是哪一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裴玄陵冷笑一声,道:“呵呵,可能是我人比较天真无邪,对于前辈这样没长心的人都能称兄道弟,亲近异常!” 他故意加重了‘没长心’这三个字,生怕寒渊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怒意似的。 适可而止,知道自己把这小鬼逗炸毛了,寒渊心里只觉得有意思,及时的收回了逗弄的心思。 “你想知道冰珠入体会带来什么变化?”寒渊脚下步子不停,地面有凹凸不平,坑坑洼洼,他却是如覆平地,走的十分稳当,边走边道。 对于他而言走起来相当容易,但对于裴玄陵来说,就有了一定的难度,他要时不时的注意脚下,以免稍不留神就跌进冰坑里,他道:“嗯,前辈之前说过冰珠似乎冰族遗物,我仔细的捋一下,既然你说冰族已经亡族千年,那么这世上再无冰珠。” 并不否认他说的这些,寒渊侧头淡淡的道:“确实,冰珠自冰族灭亡那一刻起,便不复存在,有冰珠才会有冰族人,冰族亡,冰珠则散。” 裴玄陵更加觉得奇怪:“那为何这个寒潭里还会有冰珠?不是说冰珠早就随着冰族亡族消散了吗?” 寒渊沉默了一下,道:“有人将这颗冰珠保存了下来,没有让其消散。” 冰珠是冰族遗物,曾是雪神用来对冰族人的一种庇佑,也算得上是一件上古神物,这种神武能残存下来,想必残存它的人也是个修为高深的大能。 裴玄陵问道:“那这个人是谁?” 听到这里,寒渊顿了一下脚步,毫无征兆的动作吓的裴玄陵瑟缩了一下,还未等他一路‘怎么了’出口,停住的寒渊又重新抬起步子,稳当的继续往前走。 走了差不多两刻,沉默不语的寒渊这才开口:“是我。” 裴玄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茫然道:“什么?” 寒渊凝眸,耐心的重新给他说了一遍:“保存你体内冰珠的人,是我。” 裴玄陵登时愣住,脸上写满错愕:“!!!” “不好意思啊前辈,你不会又跟我开玩笑?你可真幽默!”裴玄陵不太能接受这个信息,自我安慰的来了这么一句话。 寒渊肃穆的道:“你觉得本座这个样子,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裴玄陵干巴巴的来了句:“……不像。” 但您老人家有前车之鉴,我怎么可能百分之百的相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一时开心,又拿我来消遣。 寒渊道:“这颗冰珠是本座当年亲自封在这寒潭里的,没想到你居然碰到了当年我留在腾云阁里的传送阵,阴差阳错的把你送到了这里,冰珠竟认了你为主,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不知为何,裴玄陵总感觉背后毛毛的,尤其是寒渊说这句话的语气,怎么感觉他有种说自己强取豪夺的意思。 “前辈,你到底是是什么人?”裴玄陵发出了灵魂一问。 自从他见到寒渊的第一面开始,寒渊给他的第一映像就是,实力深不可测,性情冷若冰霜,妥妥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他就感觉自己似乎对他很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或是有什么断不开的联系。 扪心自问,细细回想,他从来不记得自己二十年的生涯里曾出现过这么一个人,几乎是一点映像都没有。 为什么寒渊会让他感到熟悉,或许是他的错觉,又或许一切真如他所猜想,是他没记住而已。 寒渊眸色一凝,对他的话不为所动:“本座究竟是什么人,小鬼,你方才不已经猜到了吗?” 裴玄陵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猜到了?” 对他这种瞬间性健忘症,寒渊不知说什么好,简言易懂的提醒:“方才,在小岛上的时候,你碰到本座,不是好一阵没说话吗?想来你已经猜到了,本座没有活人的呼吸、心跳以及脉搏。”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穴,四周看不清有什么,但通过地上踩碎的冰晶可知,他们这是又进入了某个冰洞,而且这里还挺宽敞的,两人说话的余音都还在冰洞里面回荡。 阴森森的寒气窜上脊梁骨,裴玄陵登时一个瑟缩,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被身后的尖锐冰锥扎个透心凉,万幸寒渊还是有点良心,伸手拉了他一把,不至于酿成惨事。 此时此刻,裴玄陵内心翻起惊天骇浪:“!!!” 不会!?真被他给猜中了!? 难不成在那时,他就察觉到自己的神色有异了!? 心里惊恐万状的感叹了一句,寒渊察言观色的能力着实骇人,他自觉城府尚可,都被此人一眼洞穿。 发愣之际,裴玄陵背后的黑暗里倏的冒出一只苍白手,青筋嶙峋,枯槁惨白,像骨头上只蒙了一张皮,让人恶寒无比。 那只苍白的手从黑暗里倏的伸出,瞅准机会,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冲着裴玄陵脖子上抓。 正在发愣的裴玄陵只觉得背后一阵寒风,危机感顿生,刚要转身,一阵冰冷气息扑面而来,一道浅蓝色残影从他眼前飞过,有人比他还要快的速度来到了他的身后。 寒渊抓着那只苍白的手,神色阴冷的道:“小鬼,这里危机四伏,前面更是有数不清的危险等着,你如果想活着从这里出去,最好提高警惕,身上五感一刻也不能松,要是死在这里,本座不会给你收尸!” 带着警告意味的话,语气里还带着不加遮掩的嘲讽,可裴玄陵被说的无言以对。 疏忽大意的本来就是自己,从先前在小岛上开始,自己就一直处于掉线状态,时不时就因为几句话,而出神发呆。也正是因为他老是出神发呆,这才让躲在黑暗里的妖邪钻了空子,一瞅准机会就要冒出来折腾,恨不得赶紧的杀了他。 奈何裴玄陵身边还有个寒渊跟着,这些妖邪再怎么闹腾,最后都会迫于寒渊身上那股庞大的威慑,瑟缩着不敢出来。 见他沉默,寒渊也懒得理他,被他扼住的枯手挣扎不断,手指上锋利修长的指甲在空中乱划,被碰一下都要开一道血口,但却伤不到寒渊一丝一毫。 他不削一眼的扼着枯手,冷嗤一声:“百年未除的杂祟,也敢在本座面前耍把戏,闲活的太长了!” 说罢,也不知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竟将藏在黑暗里的那东西给拽了出来,瞬间,裴玄陵就看到了那只枯槁的手后面,是个什么东西。 全身上下苍白渗人,整个身体上暗红青筋嶙峋,瘦的像是一副骷髅骨架上蒙着一层皲裂萎缩的皮,头上杂草般的头发稀疏,面部枯瘦,眼睛凹陷,眼珠子不能被眼皮遮住,摇摇欲坠的挂在眼眶里,看起来骇人无比,被寒渊拽出来时,身上还发出了骨头脱臼般的“咔咔”声。 遥是裴玄陵见过不少畸形怪状的妖邪,此刻亲眼实践,也是被骇的脊梁骨一抖! 那东西扑倒在地上,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却被寒渊一脚踩下去,又重新趴在地上起不来,嘴里发出“嚯嚯”声,像是在恐惧的极力挣扎叫喊。 “前辈,这……这什么东西?”裴玄陵壮着胆子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东西,问道。 寒渊对着那枯槁的东西的头,又是一件踩下去,看起来不轻不重的一脚,那东西的头颅却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听声音像是颅骨碎裂了。 即使这东西不似活物,可这骨头碎裂的声音,裴玄陵听着都感觉头疼。 “小鬼,这东西叫尸魁,是种半死不活的东西,最喜欢躲在黑暗里。”寒渊加下踩着尸魁,语气波澜不惊的解释道。 寻着记忆,裴玄陵道:“四肢僵硬如死尸,无智无生,不生不死,是为尸魃。” 寒渊道:“对,这就是尸魃,简单的说,就是你们口中常说的僵尸。” 裴玄陵点了点头,道:“那这里怎么会有尸魃?” 寒渊轻笑一声:“因为这……”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尸魃剧烈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嘶吼声,在黑漆漆的冰洞里回响不止。 紧接着,四周开始响起阵阵嘶吼,像是在对寒渊脚下的尸魃做回应。 四周的黑暗里,一双双幽蓝色的眼睛亮起,直直的盯着洞中的两个活人。 第二十九章 恶斗尸魃寻出路 被成百上千双蓝幽幽的眼睛盯着,裴玄陵只觉得毛骨悚然,吞了吞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圈:“前辈啊,这这这些……” 寒渊波澜不惊的回了他一句:“如你所见,都是尸魃。” 裴玄陵:“……”你能在冷静一点吗? “我们岂不是进了尸魃窝了?”裴玄陵惊愕不已的环顾四周,心有点难平。 寒渊不轻不重的道:“嗯,很有自知之明。” 方才来的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能看见的就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此刻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解决掉这些尸魃,继续往前走,万万是没有回头之路可选。 望着四周一双双幽蓝发光的眼睛,裴玄陵心里毛毛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前辈,你有没有什么法子,一下子解决掉这些尸魃?” 寒渊挑眉看他:“没有。” 见他神色不像是开玩笑,裴玄陵惊讶:“哈!?不是,前辈,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之前在贫民窟的那一堆死尸都奈何不了你,你一张符咒就搞定了,这些尸魃应该不成问题!?” 上千具死尸都轻而易举的解决的利索,尸魃和那些死尸也差不多,反正都是死人,只不过比那些死尸稍微难对付一点,这人竟说自己解决不了!? 寒渊掸了掸袖子上的冰晶,从容淡定的道:“小鬼,谁告诉你本座可以无所不能的?” 裴玄陵一瞬间噎住。 他回答不上来,主要是这个结论是他自己悟出来的,寒渊三番四次的出手解决掉那些棘手的妖邪,几乎每次都是从容淡定,运筹帷幄,这就让他心里不由产生,寒渊很厉害,无所不能的思想。 或许这就是和一个强者相处久了,在他的羽翼之下被保护久了,就自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寒渊负手而立,散发出一股无形的生人勿近气息,他淡漠的扫了一眼周围无数双幽蓝发光的尸魃眼睛,眉头微皱:“再怎么厉害的绝世大能,无论他修为有多高,能力有多强,世上难事千千万,都不可能做到无所不能。” 裴玄陵厌厌的道:“前辈说的是晚辈受教了。” 寒渊满意的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行了,该说的本座已经说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裴玄陵不解道:“看我什么?” 寒渊高傲的下巴一仰,指了指黑暗里数不清楚的尸魁,道:“解决掉这些尸魁,也算是你即将突破练手的活靶子。” 裴玄陵下意识的去摸腰间,却没有摸到踏雪剑,这才想起来,入皇宫不得待武器,为了进腾云阁,他把踏雪剑留在了白鹿司,根本没带来! 对此,他心里一沉,越来越多的不安涌出胸口。 思即此,裴玄陵嘴角抽了抽,随即无语的看着寒渊,神色难得肃穆:“前辈,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现在可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御灵师,你让我两手空空的去对付这些尸魃,确定不是我不自量力的上前去送开胃菜!?” 再看看这成百上千的尸魃,裴玄陵深深觉得,恐怕自己送上去,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呢!! 还想辩驳几句,突然间一只白皙的手冲他脸上打来,裴玄陵瞳孔收缩,下意识的抬手抵挡。 心里暗骂一句:倒霉透顶! 手掌带起的冷风扑面而来,但却没有抽打在他脸上,而是停在了他腮边。 裴玄陵这才发现,那只手扼住了一只试图背地里搞偷袭的尸魃的手。 寒渊气息平稳的扼住尸魃的手,笑容让人遍体生寒:“脏东西!” 被他扼制住的尸魃开始剧烈挣扎,一双幽蓝的眼睛时暗时明,喉咙里发出“喀喀”声,浑身开始瑟瑟发抖,似乎是对寒渊十分的惧怕。 “前辈,你等……” 不等裴玄陵一句话说完,被寒渊扼住的尸魃手上,开始一寸寸的爬上冰晶,瞬息之间就把那尸魃给冻在原地。 裴玄陵:“……”寒渊这冰冻技术,要是让一个雪系御灵师看见了,恐怕得无地自容。 紧接着,寒渊清冷的念了句咒:“寒冰裂尸!” 一声令下,那冻住尸魃的冰块开始爬满道道深深的裂痕,不出一息,就将整块冰覆盖的空隙细微,裂痕中发出弱不可闻的碎裂声音,像是要把冰块里的东西撕碎。 “嘭”的一声,冰块炸裂,一阵冰晶碎屑漫天飞舞,白色寒气散尽后,那具被冰封的尸魃已经碎成了满地的碎渣,不见踪影。 之前还想着控制一具尸魃找到出口的裴玄陵,在看到寒渊碎尸这一幕后,彻底的沉默不说话了。 寒渊浅蓝色的广袖一挥,在他面前漂浮的细小冰晶散去,他眉宇间寒气逼人,语气生冷:“小鬼,你的脑袋要是不想要了,尽可以出神发呆,让这些尸魃一爪子捏断,也省的本座到最后忍不住取了你的脑袋。” 先前还半遮半掩的提醒他,这回直接没有和颜悦色,赤裸裸的警告的意思,语气还十分冷冽。 看来对裴玄陵的耐心,也不是一等一的好。 被警告了两回,裴玄陵再也不敢大意了,乖乖的举起握成拳的双手,聚精会神的盯着四周的尸魃。 影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尸魃也窥伺够了,一个两个的从黑暗里挤出来,冲裴玄陵和寒渊两人冲来。 躲过尸魃锋利的爪子,裴玄陵一拳打在了尸魃的脖子上,将尸魃的脖子打得颈椎骨扭转,苦头发出错位的“咔咔”声,随即他蹬地而起,补上一脚踹开了尸魃,转身一个扫堂腿,撂倒一排尸魁,抓起地上的冰锥充作武器,对着冲上来的尸魃和痕戳不断,锋利的冰锥戳进尸魃体内,乌黑的血登时飞溅而出。 相较于裴玄陵那边挥拳抬腿,寒渊这边要从容得多,只要靠近他三步以内的尸魃,都会被冻住,然后被碎成冰渣。他只用抬抬手,就有不断的冰块拔地而起,丝毫不得劲儿。 对比性显而易见! 踏雪剑没带在身上,对付起这些尸魃也有些难度,但裴玄陵对手上的冰锥用的还算得心应手,至少总比赤手空拳的状况要好,一锥子下去就在尸魃身上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他瞅准了尸魃的心脏处,手上发力冲心脏处戳去,动作僵硬迟缓的尸魃没能躲闪不及,这一锥子就毫不费力的刺进了心脏,他这一下力道十足,听声音,尸魃的心脏恐怕都被他刺了个对穿。 心里得意的暗想:看你死不死! 出乎意料的是,被他刺中心脏的尸魃并没有倒下,而是仍旧直挺挺的站着,胸口插着冰锥,脸上无一丝痛苦神色,似乎他们并没有感官,感觉不到穿心透骨的痛楚。 尸魃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幽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裴玄陵,似乎能从中看出这具尸魃的怒意,锋利的爪子从裴玄陵猛地抓来,那白森森且锋利的指甲,碰到就是皮开肉绽,更何况是冲着他脸上来的! 毁容不毁容裴玄陵不太在乎,本来他这张脸在寒渊的对比下,就已经后自惭形秽的了,再者,自己好歹懂医药,治好脸上的伤应该不成问题。但自己这双眼睛可是不久前才能重见光明,他分外看重,若是此时又被这怪物给抓中,不瞎也得半残!他可不想在变成瞎子! 下意识的,裴玄陵就往后退,奈何他速度再怎么快,也快不过这杯激怒的尸魃,眼看锋利的爪子近在咫尺了,裴玄陵恐惧的一闭眼,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突然间,他感觉腰上一紧,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迅速的拽离了尸魃面前。 “咔擦!!!” 尸魃锋利的爪子落在了他原先站的地方,被冰封住地面裂开几道深深的裂痕,冰渣四处飞溅! 可想而知,若是他还站在那里,可不是毁容变瞎这么简单,恐怕命都得去半条! 拽他的那股力量把他拽到了寒渊身旁,裴玄陵一个蹑齿,差点没站稳。抬头时,就看见寒渊不紧不慢的收回手,收手的同时,缠绕在自己腰间的那股力量随之消失。 裴玄陵从胸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谢了,前辈。” 要是寒渊不及时拽他,此时的他就是那尸魃爪子下的亡魂了。 大难不死,裴玄陵不禁感叹:“还好还好!要是又瞎了,这辈子就别再想看见世界了!!” 寒渊冷冷的道:“你要是真的珍惜这双眼睛,就不会犯蠢,离尸魃这么近,让他有可乘之机。” 他这话说的嘲讽寓意分明,像是在拐弯抹角的骂他脑子不灵光。 裴玄陵不服气了,道:“不是,前辈,我能离尸魃这么近,还不是因为我手里没剑?要是我手里握着踏雪剑,我至于靠尸魃这么近么!?” 就不能结合他现在的实际情况考虑问题吗?他手无寸铁,能和尸魃斗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这人居然还骂他蠢! 有本事你手无寸铁,赤手空拳的和这些尸魃斗一场!能不累趴下,我亲自给你跪下!叫您一声祖宗! 似乎是为了应证他心里说的这句话,寒渊身体幅度微小的一侧,又想背地里搞偷袭的一具尸魃,突浑身一抖,眼睛呆滞的定住,浑身骨头咔咔作响,有种玉石被大力打碎的脆弱感。 “小鬼,你这双眼睛可是本座用了一株冰魄花给治好的,要是又瞎了,本座的冰魄花岂不是白费了?”寒渊神色淡漠的看着他,一双湛蓝色的眸子犹如晶莹剔透的蓝色冰晶,看地裴玄陵有些害怕,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裴玄陵也是怪来气的,低声下气了这么久,许是心里气憋的狠了,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一双眼睛里隐隐有恼怒之意,状起胆子的和寒渊对视:“前辈,您要是心疼你那朵冰魄花,觉得不应该用在我这种不上不下的残废身上,那我就请您亲手剜了我这双眼睛!免得让我看见你,就要平白受你的气!” 第三十章 勇气可嘉破僵局 他胸口梗着一口气,喊完了这句胆大妄为的话,喊完之后脸上气的嫣红,转过身去背对寒渊,不想看见他。 被他这么一吼,寒渊有几秒钟怔住,随即立刻回神,嘴角勾起一抹冷淡又讽刺的笑:“小鬼,修为不高,胆子倒是不小,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不怕本座真的剜了你的眼睛么!?” 自这具身体有意识以来,这小鬼还是第一个冲他大呼小叫的人,以往那些妖邪或是人,都恐惧他身上那股冰冷骇人的气息,对他都是退避三舍,从来没有人敢跟他梗着嗓子叫嚣。 裴玄陵心里来气,那些礼数教养统统都抛掷脑后,语气也没有之前的那般尊敬:“那您老人家就赶紧的剜,我宁愿瞎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愿意听你在这里冷言冷语的贬低!” 人死人气死人,这家伙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实力强大就眼高于顶,对自己老师冷言冷语,眼里实在是看不上他的那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 他裴玄陵又不是心胸宽广的活菩萨,别人说什么都不在意,凭什么要受这种语气不善的气! 没门! 盯了眼前这个炸毛的小鬼一刻,寒渊不怒反而轻笑一声:“小鬼,毛都还没长齐,就敢跟本座呛声,我是该夸赞你一句勇气可嘉呢?还是该夸你一句胆大妄为?” 话音一落,他周身寒气陡然一升,骇人的威压夹杂着寒气扑面而来,裴玄陵没个防备,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我操!老鬼,说不过就动粗! 裴玄陵心里暗骂一句,运起身体里的灵力,强行抵御着威压。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师跪君跪神明,除此之外,一律拒不下跪! 不过这威压也不是闹着玩儿的,时间长了,裴玄陵双腿都开始打颤,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 见他迟迟没有松动的迹象,寒渊心里暗惊,收回了身上的威压,眼中露出几分赞赏:“没想到你修为不济,还挺有骨气。” 平常人要是被这威压一骇,抵御的心思都没有,就毫不犹豫的跪下了,这小鬼却用那点没眼看的修为,强撑着不跪下。 威压散去,裴玄陵重重吐出一口气,面色不愉的冷笑一声:“过奖!” 忽略掉他语气里的不善,寒渊抬手,一把冰蓝色的短剑出现在他的手里,随手一抛朝裴玄陵抛过去。 裴玄陵以为他又要搞什么稀奇古怪的动作,立马往后退了两步,那把短剑插在了他原来站的地方。 短剑周围的冰面被震碎,冰渣四处飞溅,一股刺骨的寒气包裹在剑身上,让人远远看着就不寒而栗。 裴玄陵道:“前辈,要杀我就打个招呼,也好让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这么出其不意趁其不备的丢暗器,不厚道啊。” 寒渊似笑非笑的看他,道:“谁说我要杀你?” 裴玄陵指了指插在冰面的短剑,道:“那你朝我掷这把短剑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让我引颈自戮?” 寒渊负手而立,眼中神色值得深究的看着裴玄陵,雾水厚重的道:“你的身上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本座好奇,暂时不打算杀你。” “那这把短剑……?”裴玄陵又迷茫的指着那把短剑,有点搞不懂寒渊朝他掷剑的意思。 “起。”寒渊一挥手,插入冰面的短剑应声而起,震碎冰面飞到了裴玄陵面前。 寒渊道:“拿着。” 裴玄陵面露迟疑:“啊!?” 寒渊不得已再次重复一遍:“本座叫你拿着这把剑。” “哦。”愣愣的点头,裴玄陵缓慢的伸手握住了短剑的剑柄,一股刺骨的寒气从剑身上传来,冷得裴玄陵一个哆嗦,手里的剑差点飞出去。 裴玄陵暗道:这寒气就不能收敛些吗?这嘟嘟的往外冒,是想冻死我!? 心里话音刚落,剑身上那股寒气就收敛了些许,甚至隐隐和他心脏处的冰珠相互忽悠,发出阵阵剑鸣! 看到这一幕的寒渊湛蓝的眸子深沉无比,语气怪怪地道:“有意思,小鬼,你身上的值得探究的秘密越来越多了。” 他方才还担心这小鬼驾驭不了这把短剑,被这短剑的剑灵伤到,刚想出手镇压一番剑灵,让其收敛住寒气,不要伤到这修为低微的小鬼。没想到这短剑中的剑灵竟自行收敛寒气,并亲近裴玄陵。 一个修为才二重的御灵师,毛都没长齐,脑子也不灵光,竟然能控制住这把万年神武,还真是处处透着怪异。 手握短剑,裴玄陵不解的看寒渊:“前辈,这剑……” 寒渊道:“这把短剑剑铭‘浮霜’,你不是说自己手无寸铁么?喏,本座就好心的给你一把,免得你老是吃亏,彰显你的无能。” 裴玄陵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咬着后牙槽的来了句:“那可真是谢谢您老了!” 老鬼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要是早点拿出来,我至于三番四次命悬一线,差点脑袋掉地么? “来了!” 裴玄陵双目一凛,挥剑朝身后刮来的冷光一斩,“铛!”的一声,寒光泠泠的浮霜短剑不偏不倚的卡住了尸魃锋利的爪子,顺带斩断了尸魃几根枯槁苍白的手指,断口处黑血渗出。 黑血流到浮霜短剑上发出嗞嗞声,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 架住尸魃锋利的爪子,裴玄陵浅蓝色眸子变得犀利,两根手指头架住短剑,调动方向,锋利的剑锋在尸魃的手腕上转了一圈,随即五指握住剑柄,猛地冲尸魃脖子上划去! 寒光一闪,尸魃死抓不放的手掌被削了下来,痉挛的手掌掉到地上,脖颈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一道细细的红线缠绕在尸魃苍白的脖子上,红线中渗出黑血,紧接着尸魃的头颅就像是倒塌的柱子般,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嘭”的砸在地上,一双幽蓝的眼睛还在不停打转。 头颅被削下来的尸魃身首分离的倒下,倒下瞬间,一股两丈高的幽蓝色火焰从尸魃尸体上窜起,裴玄陵警觉的往后退了两步,短剑挡在胸前做防御架势。 那股蓝色火焰无一丝温度,看起来阴冷有恐怖,却燃烧的威力极大,火焰灼烧中,似乎可以看见扭曲的一缕残破扭曲的魂魄在嘶吼尖叫,不出片刻就把尸魃的烧了个干干净净,连点骨灰都没留下。 裴玄陵看着眼前这一幕,有点回不过来神,转眼疑惑的看寒渊,眼神中发出疑问。 寒渊冷冷的瞥了一眼熄灭下去的火焰,道:“这些尸魃生前是被献祭死的,身体里都被埋下了冥火咒。” 裴玄陵不懂就问道:“前辈,何为冥火咒?” 寒渊道:“一种可以灼烧魂魄,使其不入轮回的恶咒,为的就是让死去的人永世不得超生,魂飞魄散。” 裴玄陵顿时一愣,脸色有一瞬间白了一下,半响才呐呐出声:“拿这些生人献祭,死后还不让人入轮回,这人实在是……” 寒渊接过他的话头:“实在是心狠手辣,残暴嗜杀之人?” 裴玄陵缄默不语,从他的眼中可以看出,他并不否认寒渊这种说法。 寒渊冷笑一声,抬手呈掌,一掌挥出,掌风成冰刃,轻而易举的削下了五六个尸魃的脑袋,倒下的尸魃周身窜起蓝色火焰,把寒渊那张冰冷冷的脸照亮,脸上写着的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小鬼,要是你知道了这些尸魃生前是什么东西,犯下了什么暴行,或许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寒渊面无表情的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优雅,却出手招招狠厉。 他从容淡定的又一掌挥出,成群结队的尸魃倒地不起,被削下的头颅满地打滚,眼珠子不停打转,随即被蓝色火焰包裹灼烧,火焰中被灼烧的残魂发出刺耳的尖叫,在空旷的冰洞里回荡不止。 “还站着干什么!?等这些尸魃把你脑袋拧下来!?”寒渊肃穆的道。 裴玄陵回过神,手里握紧短剑,快准狠的削下了尸魃的头颅。 随着两人不停的动作,洞中的尸魃数量开始急剧下降,从开始的密密麻麻变得逐渐稀疏。 同时,裴玄陵修为不济,一番厮杀算是凭借自身武艺,此刻脸色发白,额头上冷汗连连,看样子是体力快消耗殆尽了。 反观寒渊,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人偶,体力永远都不会消耗殆尽,灵力如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海,从未出现过枯竭现象,手上的法术一道一道的打出。 裴玄陵深深喘了口气,扭头冲寒渊喊道:“前辈,有没有什么迅速一点的法子解决掉这些尸魃!?再这么拖下去,我们迟早被他们耗死!” 寒渊没有作答,而是一掌挥出,将一排尸魁的脑袋削下。 裴玄陵也知道他是指望不上的,心里也没打算指望寒渊能速战速决,叹息一声,握紧短剑,提起精神再次动作起来。 然而他一剑还未落下,面前的以及四周的尸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钉在原地,动作不能。紧接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裴玄陵结实的打了个寒颤。 碍于这股骇人的气息,那些被钉在原地的尸魃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咔咔”声,眼珠子癫狂的胡乱转动,五指痉挛颤抖。 裴玄陵立马回过头去看寒渊,发现寒渊不知何时手里已经画了一道符咒,而这符咒,和上次他拿给裴玄陵除死尸的符咒有着三分相似。 手掌摊平,蓝色符咒悬在他手掌上,倏然间,他五指合拢,将手中的符咒捏碎,强大的肃杀气息从捏碎的符咒中传出,充斥着整个冰洞。 符咒碎裂的一瞬间,被钉在裴玄陵面前的一具尸魃头颅里传出碎裂声,一根尖锐锋利的冰刺从尸魃眉心叫冒出,乌黑的血水从额头上的血洞里冒出,来不及滴落,就被拔高的冥火给烧了个干净。 四周的尸魃头颅里不断传来被冰刺穿透的碎裂声,一时间冰洞里蓝焰高涨,照亮了整个冰洞,四周有尖锐刺耳的尖叫声不断响起,一缕缕魂魄被蓝焰包裹灼烧,烧的不留一点痕迹。 蓝焰之中,那发动符咒的蓝衣男子如同一尊冰冷无情的雕塑,看着眼前这悲惨的一幕,面色无一丝波澜,像是看惯了这一幕。 第三十一章 诛杀雪孽君何人 等四周的尸魃全部被灼烧干净,幽蓝色的火焰开始暗淡熄灭,冰洞内恢复了他们刚进来时的寂静。 寒渊将手里符咒的残渣丢弃在地,淡淡的看裴玄陵,抬脚向一处洞口走去:“走。” 裴玄陵静默不语,握着浮霜短剑,跟上了寒渊。 他回头看了一眼什么被蓝焰灼烧干净的冰洞内,问道:“前辈,那些尸魃,生前究竟是什么人,犯下了什么罪恶,要受到如此严酷的对待?” 寒渊道:“你想知道?” 裴玄陵点了点头:“我就是对他们这般魂飞魄散感到同情。” 寒渊冷嗤一声,道:“小鬼,若是你知道了那些尸魃为何会受到这等酷刑,我想你就不会同情他们了!” 裴玄陵抬眼看他,道:“为何?” 寒渊带着他来到了那处被冰封住的洞口,他抬手一挥,冰面“嘭!”的碎裂成冰块,带着裴玄陵走进了洞口,他才不紧不慢的道:“小鬼,你听说过雪孽么?” 裴玄陵微微一愣,立马回过神来:“上古时期受到神罚的雪妖,混血妖类,血脉不似纯血雪妖,面相畸形,似人似兽。” 他记得自己在腾云阁里翻卷宗时,似乎看到过这类东西,当时只不过是随便看了一眼,没成想竟在这冰洞里看见了。 寒渊道:“嗯,雪孽是雪妖与各种妖类的结合后代,其中以人和雪妖的结合后代最为多,说白了就是混血半妖,不被人族与妖族接受的杂种,方才冰洞里的那些尸魃,就是雪孽死后所化。” 雪孽死后所化?为何这些雪孽会被献祭在这冰洞里,而且数量还如此的多? 寒渊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道:“三千年前,雪孽原本是盘踞于璃月极地的一处雪谷中,按道理来说也算是受了点雪神的庇佑,若是不闹事,可以安宁的福泽后代,只不过他们自认清高,拈不轻自己在璃月极地的地位,伤了一个不该伤的人,公然挑衅雪神峰上的神袛,后来就被降下神罚,被驱逐出璃月极地,流浪于世间。” 裴玄陵下意识的说道:“降下神罚的,是那个雪神,对吗?” 寒渊无一丝迟疑的回答道:“是。” 裴玄陵心里一震,嘴唇微张,犹豫不决的问道:“那他们后来被赶出了璃月极地,流浪于世间,又是被何人献祭在这个冰洞里?让他们血祭的人又是处于什么原因?”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但他还是不确定,需要更进一步的的道这个人的肯定。 寒渊道:“让他们血祭在这个冰洞里的的人,如你所见,就是本座,至于是什么原因,本座不妨告诉你,雪孽一族该死,而且死的让人大快人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虽然知道他等会儿要说的,绝对不会轻描淡写这么简单,裴玄陵内心震撼的同时,无知的摇了摇头。 这些千百年来的两族恩怨,他只不过是个过来人,知道的少之又少,能勉强知道几种上古时期的妖邪灵兽,都是脱了平日里看地那些古籍,不然就是一问三不知。 很显然,寒渊也没抱希望他能知道,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笑,让人脊骨发寒:“五百年前,雪孽一族逃窜到了洛安城,在这里,他们混杂于凡人之中,算是得了了一息安寝。由于雪孽中大部分都是人妖混血,和人族有着很大的相似,他们在人堆里生活久了,渐渐的就自以为是人,想要抛却身体里那一般妖血,但是天生的血脉,想要抛却又谈何容易。” 裴玄陵道:“所以……?” 寒渊语气轻缓,不疾不徐的说道:“所以,他们找到了一个藏匿于洛安城内的大妖,一个可以帮他们摆脱混血妖类的大妖,并心甘情愿的为那只大妖卖命,想要以等价交换的原则,剔除身上让他们觉得卑贱的妖血。” 混血半妖,夹在人与妖的中间,地位尴尬,且不被双方中的任何一方接纳,所以他们痛恨身体里那一半的血脉,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剔除身体里那一半不被人接纳的血脉,融入到双方中的任意一方,不想再被人用异类的目光看待。 裴玄陵道:“那个大妖给他们提出的等价交换条件是什么?” 他有所感觉,这个大妖对雪孽一族提出的所谓‘等价交换’条件,可能就是雪孽一族被全部血祭于此的直接原因。 寒渊道:“那个大妖提出的条件就是,让雪孽在七月十五中元那一天,杀死洛安城内的上千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用他们的血和戾气来血祭,唤出封印在洛安城内的魔物。” 中元节,极阴极煞之日,于子夜之交时,戾气煞气最为严重,若是这个时辰有人死去,还是无辜横死,死不瞑目,那么死人身上的力气将是往日的三日倍。 一个人死在子夜之交的戾气已是难以对付,更何况是上千人一起死在子夜之交,那戾气堆积起来,较之于汪洋大海,也不为过。 洛安城内究竟封印了什么东西,使得那大妖不惜双手沾满上千人的鲜血,不怕引来天雷,也要解开封印? 裴玄陵道:“后来呢?那大妖的计划成功了吗?” 应该是没有成功的,要是成功了,这帮雪孽也不会被寒渊血祭在这个冰洞里,应该早就剔除掉身上的妖血,成功融入了人群里,而不是灰飞烟灭的死在这里,死后还不入轮回。 此时的二人已经来到了一条断裂的冰缝边上,下一个出口就在对面的崖壁上。 看着眼前这条十来丈远宽,底下深不见底的冰缝,寒渊步子不停的就直接抬脚冲深渊踏下去,裴玄陵心里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想拉住他。 手才伸到一半,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根本就不需要他拉。 只见寒渊的一脚踩下去,崖壁边上迅速的结起一层冰,瞬息之间就凝结成一个台子,伴随着寒渊每踏出一步,那冰就往前延伸一丈,不出片刻就在冰缝上架成了一座冰桥。 裴玄陵:“…………”真不知道自己在操心什么? 等进入了洞口,寒渊才慢慢的接上刚才没说完的话:“白骨高于太行雪,血飞迸作汾流紫。那一夜,护城河被血染红,青石板的街道遍地尸骸,街道上随处可见被杀死的凡人,上至白发苍苍古稀的老人,下至襁褓中未满月的婴孩,皆死于雪孽刀下。” 不用他说,裴玄陵心中也能大概的想到,上千人惨死的场景,会是多么的血腥,较之天子一怒,浮尸百万也不为过。 无数的凡人被雪孽杀于红月之下,他们死后死不瞑目,眼中带着绝望与痛苦,导致戾气滋生,血染长空。 寒渊道:“本座来的时候,那血祭即将完成,但……” 裴玄陵抢先一步道:“但被你及时打断了,对吗?” 寒渊幅度微小的点头:“对,我来的刚刚好,及时的制止了这场血祭,那只发动血祭的大妖被本座重伤根基逃了,而这些犯下杀孽的雪孽,被我传送到了这个冰洞里,当时洛安城内戾气滔天,想要化解戾气,就必须有一样神物镇压,直到这些戾气散尽。” 裴玄陵说着他说的,逐渐明白的说道:“前辈你就用了这颗冰珠来度化戾气?” 结合之前他说的那些,就可以清晰明了的连接起来,先前他问过将这冰珠封在这里的人是谁,寒渊也说过了,是他封的。 他为什么要把冰珠封在这里,目的是什么,此刻裴玄里结合上下文,得到了答案。 寒渊道:“嗯,但这颗冰珠于我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他来自于我的一位故人,经过我的不断炼化,镇压这些戾气不足为虑,但是冰珠尘封已久,想要再次发挥,就需要有东西血祭。” 裴玄陵恍然大悟的道:“所以你就一不做二不休,省时省力的用了那帮造下杀孽的雪孽来血祭冰珠。” 寒渊露出了一个冰冷嗜血的笑容:“嗯,他们手上招满了无辜凡人的鲜血,杀孽深重,百死不足一惜,用他们来血祭冰珠,不多不少刚刚好!” 裴玄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的看了眼寒渊走在前面的背影,心里想些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一帮造下杀孽的半妖,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都轻咳,犯下如此深重的杀孽,还妄图幻想别人能对你手下留情,网开一面,饶恕自己的罪孽,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最好的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也尝尝被血祭的滋味,深刻体会死在他们手下的那些凡人是有多么的痛苦绝望! 寒渊确实是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 他让那些犯下杀孽的雪孽为冰珠血祭,并在他们死后对他们下了冥火咒,禁锢他们的魂魄,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不入轮回不得投胎,只能困在僵硬的尸体里,成为半死半活的尸魃。 彻底死亡后,魂魄个尸体也被冥火灼烧得连骨灰都不剩,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这么做确实是残忍至极,但想到他们杀害的那些无辜凡人时,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为了剔除自己血脉,满足自己的私欲,杀害了上前无辜凡人,他们就算是成功的剔除妖血变成人了,也是人群中的异类,因为他们双手沾满上千人的鲜血,杀孽深重,死后也会落入畜生道。 寒渊道:“小鬼,你现在还觉得,那些尸魃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可怜么?” 裴玄陵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他道:“我不知道。” 寒渊挑眉看他:“不知道?你这个回答本座可不太满意,像你这样多愁善感的人,对罪孽深重的东西抱有同情之心,说好听了就是慈悲怜悯,说难听了就是缺心眼,感情多到没处放,偏偏放在一群妖孽身上。” 裴玄陵缄默不语。 寒渊轻笑一声,脸上的冷意弱了几分,他用略带教诲的语气道:“小鬼,有感情固然是好事,比没心没肺好的多,但是感情也要放在对的位置,不然付出了,别人也不一定承你的情,那就叫做一片好心,喂给了狗。” 裴玄陵倏的抬眼看他,一双浅蓝色的眸子盯着寒渊那一双湛蓝色的眼眸,两厢对峙,都想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但是,直到双方收回目光,都没能看出什么。 第三十二章 寻得出路应猜测 收回目光的二人无言无语,都没有先说一句话,而是一前一后的往往前走。 走出了黑漆漆的洞口,他们再次进入了一个冰洞里,相比于先前几个冰洞,这个冰洞要大的太多,起码能容下上千人。 在冰洞的正中央,冰洞的穹顶射下一道光,正正的落在一块凹下去的大池子里。 说是池子,其实里面并没有水,只有一些碎冰和白雪,以及一些站立着的冰雕,头顶的光照射下来,一丝不漏的都距离到了这口方正宽大的池子里。 寒渊踏上阶梯,下到了池子里,朝池子中央走去。裴玄陵跟在他身后,把周围的冰雕都细细的看了一遍。 这些冰雕形态各异,有人形的也有兽形的,每一个冰雕都刻的栩栩如生,睫毛眼珠,以及脸上的毛孔和皱纹都清晰可见,仿佛真人沉睡了一般。 来到池子中央,一块圆形的空地上,有着一道道像是用刀剑刻下去的凹横,每一道都深浅相同,可见刻下这些凹痕的人,手很稳,且修为很高。 寒渊就停在了这些凹痕前,面色无波的看着地上这看似有序又乱糟糟的凹痕,眼中神色不明。 “前辈,你这……”裴玄陵还没来得及把“干什么”三个字说完,他耳边就传来了一道细微的声音,像是冰块掉在地上的声音。 出于先前长的记性,裴玄陵立马就拉高警惕,犀利的眼神扫到四。 下一刻,他们四周的冰雕四肢来时像老化的机关似的动了起来,边动边发出“咔咔”声,冰雕的眼珠子还转了转,被冰块牢牢冻住的脚也挣脱了冰封的束缚,迈起步子朝池子中央的两人走来。 “我的妈呀!这这这!”裴玄陵吓的退后两步,退的太急,差点撞上身后的寒渊。 寒渊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并不发话,像是对他这种大惊小怪的样子习以为常。 一时间,池子里几百尊冰雕像回般,全都动了起来,有的冰雕脑袋掉在了地上,随即弯腰把脑袋捧起来,安在脖子上扭了扭,插梢似的把脑袋安好了。 同样,断腿的安腿,断胳膊的安胳膊,若非裴玄陵事先知道这些冰雕不是人,恐怕这场景可以堪比尸解了! 裴玄陵看的咋舌,不禁感叹:“这这这也行!?什么操作!?” 寒渊许是受够了他那种没见识的样子,翻白眼这种不优雅的动作他做不出来,开口骂人也不斯文。他的实际动作就是默默的往旁边挪了几步,和裴玄陵拉开了距离,表明自己不愿意和这个无知孩童站在一起。 眼见寒渊和自己拉开了距离,裴玄陵心里一怔,再看看这些冰冷冷又阴森森的冰雕,他心里顿时起毛,随即化身狗皮膏药,厚颜无耻的躲到了寒渊身后。 寒渊语气生冷的说道:“你躲什么!?” 裴玄陵从他背后探出个头,低声道:“前辈,你没看见他们都朝我们包围过来了吗?我灵力都耗尽了,自然得找个庇佑。” 意思就是,我找你老人家当庇佑,你别建议哈。 寒渊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他们又不吃了你!” 裴玄陵道:“你怎知他们不会吃了我!?难不成你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遥是寒渊身心修养再怎么好,也被她这句话气的心里荡起一层涟漪,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冷厉,有种恨不得抬手拍死他的冲动。 寒渊忍住心里的气,声音低沉的道:“把你爪子拿开!” “啊?哦哦哦!” 不知不觉间才发现,自己可能是处于紧张的缘故,手竟抓住了寒渊的肩膀,闻言,裴玄陵立马撒手,生怕再晚一刻,就会被他冰冷的眼刀子活剥。 看着四周不断围拢过来的冰雕,裴玄陵感觉头皮发麻,想伸手去搭寒渊肩膀,想到他方才的眼神,又立马收了回来:“前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打吗?” 这个冰洞没有下一个出口,他们进来时的洞口已经消失不见,而且寒渊一进来就直直的往着池子里走,想来这出去的路应该就在这池子里,若是不解决这些冰雕,恐怕难以出去。 难不成又像先前对付尸魃的那样,要把所有的尸魃斗解决干净了,出口才会冒出来吗? 思即此,裴玄陵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先前他在对付尸魃的时候,体力灵力都耗了个干净,此刻体力是恢复了不少,但灵力才恢复一两成,若是此时又要动手解决掉这些冰雕,没有灵力支撑,体力耗尽就会陷入被动状态。 到时又免不了给这老鬼添一堆麻烦,然后又被他面无表情的那蠢,自己又说不过,只能无话可说。 “呵呵!” 寒渊冷笑两声,微瞌的一双湛蓝眸子抬起,其中不参杂一丝温度的静静看着这群冰雕,似乎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都给本座退下!”寒渊冷声斥令。 话音刚落,那些围拢过来的冰雕都停下了脚步,感觉到眼前这个蓝衣男子身上的人强大压力,个个都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即使他们是冰雕,但裴玄陵还是从他们那双用冰雕刻而成的剔透眼珠子里,看到了深深的恐惧,源自于对面前这蓝衣男子的恐惧。 有的冰雕恐惧过度,刚安好的脑袋和胳膊,都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咔擦”声,却都不敢弯腰去捡。 裴玄陵内心震撼的看着眼前一幕,觉得又搞笑又滑稽:“…………” 侧眼瞅了瞅三千白发的寒渊,裴玄陵心里暗道:看来这老鬼的威慑力挺大的,不禁能够威慑尸魃,还能威慑这些冰雕。 不过,他究竟是谁? 此时的寒渊并不知道裴玄陵心里在想什么,他湛蓝色的眸子微眯,露出几分危险的看着眼前这些冰雕,厉声道:“退下!本座的话听不懂吗?” 碍于他身上那股沉重骇人的威压,这些冰雕都做出了俯首称臣的状态,个个都瑟缩这往后退,不出片刻就回归原位。 只见寒渊大袖一挥,这群冰雕就消失被灌了蒙汗药似的,个个都合上眼皮子,陷入了沉睡。 裴玄陵道:“……前辈,他们这都……” 寒渊道:“沉睡了。” 裴玄陵翻了个白眼,无语的道:“……废话,我当然知道他们这是沉睡了,我想说的是,这群冰雕都是你雕刻的?” 不然这群冰雕为何会乖乖听他的话,并且寒渊没有直接碎了它们的意思,还懂得如何让他们重新沉睡。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异处可能就出在这老鬼身上。 寒渊不答,这种状况,裴玄陵就当他是默认了。 重新把目光移会那些凹痕上,寒渊蹲下身,伸手碰了碰那些凹痕,眸子深沉。 裴玄陵道:“前辈,我们怎么出去啊?这里好像也没有其他出口了……哎!前辈小心!” 只见那些地上的凹痕,在被寒渊碰到后,倏的发出蓝光,随即传来“嗞嗞”声,冒出了许多条蓝色细小的雷弧,寒渊的手来不及抬开,就被雷弧爬上了手腕,“轰!”的一声爆炸,他被逼退两步。 裴玄陵站在他身后,伸手抵住他的后背,制止了他继续往后退:“前辈你没事!?你……啊!!!” 寒渊淡定的回了句:“没事。” 随后抬起那只被雷弧爬过的手,露出了手腕,只见原本白皙的手腕上手掌已经不翼而飞,什么也没有,断口处只有几滴血滑落,除此之外,大动脉被割断,血涌如注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裴玄陵深刻怀疑这老鬼是不是没有血管这东西,伤的这么重,居然只流了几滴血,而且还面无表情,像是一点疼痛都没有感觉到似的。 看着被斩断手掌的手腕,寒渊竟露出了一个夸赞又嘲讽的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威力真是一点都不减。” 裴玄陵被他说的毛骨悚然,刚想开口说话,就被接下来发生的事吓得差点尖叫! 只见寒渊那断口的手腕上,一股蓝色的流光闪过,断口出的伤口开始慢慢的冒出一块块冰晶,瞬息之间就说着断口处不断凝结,不出片刻就凝结成了一只骨节分明,晶莹剔透的手掌。 那只手掌像是用冰雕出来的一般,剔透的没有一丝杂质。 寒渊看了看这只‘新生’的手,那只冰雕的手像是联通了他的感官一般,随着他做出了握紧又摊开的动作,灵活的仿佛真人的人。 之后,寒渊又摊开手掌,那只晶莹剔透的冰手,表面上瞬间被一层真人的皮肤盖住,严丝密缝的包裹住了那只冰手,看上去跟普通人的手掌无甚区别。 然而,一旁的裴玄陵却已经当场愣住了! 他亲眼看到了寒渊的手在被雷弧炸掉后,又重新‘长’了出来,而且还覆盖上了一层人皮。 之前心里呼之欲出的一个答案在此刻得到了肯定,他此时心里惊涛骇浪掀过头顶,一双寒星眸写满震惊! 寒渊此刻没心情跟他解释,收回手后,他看了一眼呆愣的裴玄陵:“把剑递过来点。” 裴玄陵以为他需要短剑,握住剑柄递了过去。然而,寒渊并没有握住你的手,而是摊开手掌一把握住了短剑锋利的剑刃。 他的疑问还未问出口,寒渊就抓着浮霜剑刃,手掌狠狠的往下一拉,直直的拉到了剑尖,锋利的剑刃轻而易举的划开皮肉,寒光粼粼的剑身上落下两道血痕,如同舔了血。 裴玄陵:“!!!” 难受鲜血的寒渊面无表情的转身,伸出流血的那只手,在地上的凹痕上滴落了几滴血。 鲜血仿佛有生命一般,滴落在凹痕里就开始顺着凹痕向四周延伸,半柱香之后,鲜血便灌满了地面上的整个凹痕。 此时裴玄陵才看出来,这些乱糟糟的凹痕,居然就是一道传送法阵! 鲜血灌满之后,寒渊将不停滴落血水的手掌收回,被灌满鲜血的传送法阵发出刺眼的红光。 裴玄陵递出去的手还没伸回,几乎是呆愣的看着这一切。 “你不是要出去吗?走。”寒渊示意裴玄陵跟上自己,带着他走到了传送阵的正中间。 一阵红光闪过,冰洞里的二人的身影以消失不见,而那传送法阵中的血水已经干涸,光亮逐渐暗淡下去。 第三十三章 重见光明君何人 刺眼的光芒射来,裴玄陵抬手隔挡,放下袖子时,发现眼前已经不是黑漆漆的冰洞,而是在一条阴暗破败的箱子里。 “这……”裴玄陵一时间说不出话拉。 他不是在腾云阁里被传送进那个冰洞里的吗?怎么出来的时候就不在腾云阁了? 寒渊懒得看他一眼,冷艳高贵的转身:“已经出来了,你自己回白鹿司。” 说罢,抬脚就走,连回答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裴玄陵,或许他根本就不稀罕他的回答,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前辈!”裴玄陵急忙喊道。 寒渊停住了脚步,修长的背影映射在他眼前,透着一股不易近人的气息:“你还有什么事?” 裴玄陵道:“前辈,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当然,若是你不想回答,我也不勉强!” 寒渊目露疑色:“你问。” 裴玄陵斟酌了一下措辞,一双眼睛毫不畏惧的与寒渊对视上,声音露出几分小心翼翼又不失尊敬的问道:“你,您究竟是谁?” 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裴玄陵对寒渊的了解不再停留在,只是崇拜或是畏惧于他高深莫测的修为。 更让他觉得好奇的,是这个人在冰洞里所说所做的一切,包括他说出的那些话,和自己说出皇室式微,受限国师一族时,寒渊所露出的神色和语气,虽然和以往无甚区别,但裴玄陵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他心情不悦。 以及他对上古时期各种古族、妖兽的了解,和以一人之力除掉整个雪孽一族,对五百年前之事了如指掌的表现,裴玄陵猜测,寒渊的来历,绝对不会只是一个隐士散修这么简单。 尤其是在寒渊当着他的面,修复手腕时,他就十分的肯定,这个人,或是说寒渊背后的那个人,绝对不会事一个简单的御灵师——毕竟一个普通御灵师,不可能将失传万年的傀儡术操控的这么好,让傀儡人偶活的像真人一样。 寒渊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弱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缓缓的抬起手臂,并转身面对裴玄陵,道:“你都猜到了。” 话音一落,他抬起的那只手,从手指开始,白皙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露出了皮肤底下冰雕的手掌手腕,以及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半面俊颜也变成了浅蓝色的冰。 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尊冰雕披上了一层人皮,俊美中夹杂着冰冷,和一丝丝恐怖。 遥是裴玄陵在冰洞里看到过他‘新生’的冰手,此刻看到他原形毕露,也不勉心中骇然! 他之前怀疑寒渊为什么没有常人的心跳、脉搏、呼吸的猜测,现在正踏踏实实的摆在他的眼前。 寒渊竟然不是活人,他只是一个被人远程操控的傀儡人偶! 许是恐惧作祟,裴玄陵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短剑也握紧了。 他这点动作,自然是逃不脱寒渊的眼睛,寒渊收拢冰塑的手指,眼中淡漠明显:“怎么,你怕了?” 他现出人偶原形,也不过是应证这小鬼忐忑不定的猜测而已,毕竟这小鬼城府不深,什么疑问都写在脸上,自己又何尝不知道。 与其让他一只揣揣的猜下去,不如坦荡一些,直接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好让他明白。 不过看裴玄陵这反应,寒渊只是在心中冷笑,果然这小鬼的胆量只是表面上的矜持,区区一个傀儡人偶现真身都能把他吓成这样,若是以后遇见什么凶面獠牙的妖邪,可能也只有躺着等死的份儿了。 意识到自己动作确实失礼,裴玄陵面上一怔,随即摇头:“没有,只是惊讶而已,没想到前辈真的……” 寒渊道:“真的是一尊傀儡人偶,没有任何生气?” 裴玄陵点了点头。 寒渊冷哼一声,五指摊开,冰手与脸上同时恢复正常:“你早在冰洞里的时候,就发现了我是个没呼吸、心跳自己脉搏的人,想来你心里早就有了猜测,本座此刻现出原形,不过是应证你的猜测而已。” 裴玄陵对此无话可说,他说的确实没有任何错处,也全部都说对了。 寒渊道:“不过你有一点你猜错了。” 裴玄陵道:“什么?” 寒渊道:“本座确实是一个傀儡人偶,但本座背后并没有受人控制,一言一行皆是随心而动,并非背后操控之人刻意控制。” 裴玄陵一头雾水更加严重:“不是受背后之人操控的傀儡人偶?” 他懵了,在他看来傀儡傀儡,不就是制造出来用来受人操控摆布的吗?脱离了人的操控和摆布,那还叫傀儡人偶吗? 可身为傀儡人偶的寒渊此刻居然说,他不受操控之人的操控,是有自我意识的。 他心里暗想:难不成傀儡人偶还能自己生出意识,拜托主人的操控? 寒渊一眼洞穿他心中所想,带了点夸赞的道:“猜对了。” 裴玄陵一脸懵的道:“啊?”他猜对什么了? “本座就是一个生了自我意识的傀儡人偶。”寒渊语气波澜不惊的道,“我的制造者,也就是我的主人,他将我制造出来后,就给了一滴心头血,让我生出了意识,能不受操控的行走于世间,从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说是惊涛骇浪,也比不过裴玄陵心里掀起三丈骇浪,道:“!!!” 这什么牌子的傀儡人偶?功能这么高级!? 裴玄陵咳了两声,拉回神来,温和不失礼数的问道:“那请问这位傀儡前辈,您今年高龄啊?” 寒渊露出了一个很假的温和笑容:“不多不多,琳琳琅琅算下来,大概也就四五百岁。” 他说的风轻云淡,语气像是在说‘我就几岁而已’,裴玄陵一个蹑踞差点给他跪下,胸口里一口气走岔,呛的死去活来。 四五百岁还叫不多!?敢问你家的年龄是倒着算的!?还是你家的日历是倒着写的!? 四五百岁还不多?那他是不是黄土已经没过头顶,该躺进棺材,入土为安了!? “前前前辈,你……”裴玄陵好不容易把气顺匀,口齿不清的道。 寒渊直接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道:“小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只能告诉你,我背后之人的身份,或许你以后会有机会知道,但当然,我也希望你没机会知道,不论你什么时候知道,反正不是现在知道,所以你好奇也好,恐惧也罢,随你怎么想,本座依旧是本座。” 裴玄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认识这么久,他也知道,寒渊除了性子虽然冷厉不易近人,其实本心还是好的。除了现在知道他是个傀儡人偶,不是正常人之外,他还是能接受和一个傀儡人偶做朋友的。 说到底人家帮了他又不止一两回,回回都救他于水火,若是自己因为他是个傀儡人偶,就和他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反而显得他心胸狭隘,一点容人的气度都没有。 寒渊道:“还有,就是你们查的那桩剜心案,本座可以给你们一个提示。” 裴玄陵道:“什么提示?” 寒渊道:“注意细节,尤其是祥云玉佩上的细节。” 裴玄陵满头雾水:“???” 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他这意思实在是太含蓄了,裴玄陵一时间有些弄不懂。 祥云玉佩?这东西和剜心案有什么牵连吗?他们在那里见过? “行了,该解释的本座也解释完了,走了。”说完转身就走。 裴玄陵又急忙出声:“前辈等等!” 寒渊颇为不耐的停下步子:“你还有什么事!?” 裴玄陵把手中的浮霜短剑递出,道:“前辈,你的短剑。” 先前他在冰洞里手无寸铁,寒渊这才把这把短剑拿出来给他防身,现在都从冰洞里出来了,自然也得物归原主。 寒渊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短剑,不滞留的转身:“送给你了!好生收着。” “啊!?”裴玄陵低头一看短剑,再抬头时,眼前哪里还有寒渊的身影。 望着眼前这落雪纷纷的场景,裴玄陵孤影孑立的站在雪里,望着白雪发呆:“这前辈还真是!” 真是什么,他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评论。 拉回神来,走出小巷来到大街上,寻着方向回到了白鹿司。 刚进白鹿司的门,就被魏子青和陈珀几个人堵在院子里。 裴玄陵道:“你们……???” 陈珀焦急的道:“小裴,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急得快疯了!?” 裴玄陵道:“我去了腾云阁啊,你们不都是知道的吗?” 魏子青道:“可你进了腾云阁后就三天三夜没出来过,司君去找你的时候,说腾云阁里根本没看见你的身影!” 裴玄陵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他这一番经历惊心动魄,又是传送法阵,又是雪狼尸魃的,说出来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信。 还有寒渊,白鹿司在接手剜心案后,楼千和司珉就开始对寒渊产生了怀疑,若是这次再把寒渊扯进去,就怕他人说他是别有用心,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 他刻意的隐去了寒渊的出现,把事情大概的跟几个人说了说。 龙湛道:“哦,也就是说你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九死一生,这才逃出来?” 裴玄陵重重点头:“没错没错!” 魏子青道:“你没事就好,你失踪的这几天,司君急的都跑了几趟摄政王府,差点就闹到皇上那里去了。” 裴玄陵不禁咋舌:“我不就是失踪了几天而已,这么严重!?” 他不由得转眼去看一旁静默不语的楼千,后者脸色肃穆的静立,不说一句话。 看来他以后还是不要随意闹失踪,不然就今天这架势,也够他喝个十壶八壶。 就在他要开口解释时,龙湛警惕的声音响起:谁!!?” 一声珠玉坠地的清脆声传来,众人望过去时,并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院子里空旷的地上,不知何时,却多了一块白色的玉佩静静躺在地上,玉佩染血,上面横七竖八的算是抓痕。 裴玄陵伸手把那块玉佩捡了起来,观察了几眼,道:“这是块,祥云玉佩……” 叮!裴玄陵心里一个机灵,寒渊告别时说的那句话,又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注意细节,尤其是祥云玉佩上的细节”’ 祥云玉佩,当时他还疑惑什么祥云玉佩,现在看到这块玉佩,心里恍然大悟,可不就是这块玉佩吗? 而且他们早就见过了,在贫民窟那身着红色锦衣的尸体腰间,挂的就是这枚祥云玉佩。 第三十四章 祥云玉碎摸得瓜 陈珀看着裴玄陵手里拿着的祥云玉佩,疑惑道:“这不就是那天我们在贫民窟时,有具尸体腰间挂着的玉佩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其余几人也都想起来了。 魏子青道:“的确是,但我记得那些尸体不都被火少了吗?按道理说这块玉佩也应该化成灰了,可如今……” 竟然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了他们白鹿司里。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玉佩还会张腿自己跑?而且还很识路,准确的就往他们白鹿司跑。 裴玄陵拿着玉佩愣愣发呆,几人说的话也不知听进去没。 魏子青见他发呆,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小裴,你想什么呢?” 裴玄陵被他一摇,魂魄立即回魂:“啊?没没没。” 说这话,手里把祥云玉佩攥紧了几分。 不久前,寒渊才提醒过他,要注意祥云玉佩上的细节,回来不出半柱香的时间,这块玉佩就出现在了白鹿司的院子里,而且还让他们撞了个正着。 要说不是别有用心,裴玄陵肯定不会信的,至于这块玉佩为什么会准时准点的出现在这里,裴玄陵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是他! 贫民窟幻阵破解法,死尸头顶的镇魂咒,以及自己掉进寒潭里,命悬一线之际,他来的刚刚好。 对一切都是算无遗策,肯定也料到了,白鹿司最近手头上这桩剜心案遇到了阻塞,才会刻意的出言提醒,还送来了这么玉佩。 “小裴,把玉佩给我看看。”楼千出声道。 他总觉得,这么玉佩有点的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么一个玉佩的形状。 裴玄陵松了手,把玉佩递给了楼千。 接过玉佩,楼千犀利的眼神来回观察了祥云玉佩,语气了然的道:“果然。” 众人被他说的一头雾水。 什么果然?楼千难道在哪里见过这么玉佩吗? 楼千把玉佩还到裴玄陵手里,才不紧不慢的解释道:“这玉佩是帝都中皇上李家的标志,寓意祥‘云凤展翅,风携财富’,李家是帝都三大皇商之一,也只有他家用着这祥云纹,是他们家的商号,还是当年先帝御赐的。” 魏子青道:“司君的意思是,那具尸体的身份,可能就是李家人中的其中一个?” 楼千点头,又看了一眼裴玄陵手里的玉佩,猜测道:“而且还很可能是直系血亲。” 只有直系血亲,才会有象征直系身份的祥云玉佩,李家家大业大,在帝都的旁系血亲并不算少,旁系他也是见过不少,没有一个旁系是佩戴着祥云玉佩。 倒是他有幸见过李家几个直系血亲,几乎每一个都趾高气扬,穿金戴银,腰间都佩戴着祥云玉佩。 闻言,裴玄陵猛地眼睛睁大,想起了一件事:“!!!” 经他这么一说,裴玄陵猛然想起来了一个早就被他遗忘掉的情景,这块祥云玉佩,在没有去贫民窟时,没有看到那具尸体时,他确实是在一个地方见到过。 而此时他们又说跟皇商李家有关,这就让他不得不想起,他刚来帝都那会儿,在客栈里和那个李穆的种种不痛快,当时楼上的司珉好像说了,这个李穆,就是皇商李家,李明贵的儿子。 那个李穆的腰间,似乎也挂着这么一枚祥云玉佩! 楼千道:“陈珀,你明天和小裴去一趟李家,问问他们家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在外面行商走货。” 陈珀拍了拍胸膛,中气十足的道:“司君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魏子青道:“司君是怀疑,这个死的人,是李家出去行商的人?” 楼千道:“嗯,李家死了人,不可能这么久了都没有察觉,唯一可以想到的,就是这个人实在外面行商走货,且长时间不回家,以至于李家人都习以为常,以为这个人还活着,殊不知已经殒命。” 事情安排妥当,众人都围坐在桌子前,都盯着裴玄陵放在桌子上的祥云玉佩,面色各异。 魏子青支着下巴,两根手指头轻轻来回摩挲,神色疑惑不解:“可话说回来,这玉佩又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我们白鹿司?” 闻言,裴玄陵心里一紧,面不改色的继续盯着玉佩,希望自己的神色没有被看出来。 但又何尝不被看出来——只能说明他小瞧了一些人的察言观色能力,活着换个角度来说,是他的城府不够深。 只见楼千眼神深沉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变的道:“不知道,或许有人刻意为之,见我们毫无头绪,送上来个突破口,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他刻意咬重了‘有人’这二字的语气,像是话中有话,明里暗里的说着一个藏在暗处的神秘人。 裴玄陵一抬头,不经意的对上了楼千那双乌黑的眼眸,瞬间觉得头皮一紧,为了不让他继续看出自己身上的劣迹简陋的破绽,他又故作镇定的缓缓移开了眼睛。 早就应该想到,楼千是风里雨里摸爬打滚出来的人,在这四五个人里,阅人的毒辣眼光,没谁能胜过他,自己就因为他方才的那莫名的一眼,就被看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再掩藏,也是拔苗助长为时已晚。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城府不深,加之把事情看得太过简单,被人看穿了才暗道大意。 但不知为何,楼千并没有说穿送玉佩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只是云里雾里的说完抓住这个机会。 魏子青叹了口气,道:“要真是李家,那接下来白鹿司要查下去可就难了。” 皇商身上打着皇室的标记,要想着手查案,恐怕还得曲折一番,得到皇室的认同,才可以踏心的查。 但皇商牵连的权贵也不在少数,尤其是这种打着皇室标记的皇商,私底下与之交好的权贵肯定只多不少,案子查下来,恐怕又要得罪不少的权贵。 楼千道:“这你们不用担心,李家是帝都第一皇商没错,但他们同样也爱面子,爱面子的同时也不敢得罪皇室,毕竟有七成的好处,可是皇上给予他们的,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跟皇室对着干。” 所以,你们只管放开了查,有什么事儿我担着! 龙湛道:“但这剜心案背后的人,能不能抓住,还是没个没底。” 陈珀道:“不论是不是,明天我和小裴走一趟李家就自见分晓。” 夜深了,商谈完事务,众人都各自起身,准备回房歇下。 裴玄陵刚转身,打算和魏子青一起走,就被楼千给叫住了:“小裴,你等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裴玄陵随之一愣,后知后觉的道:“哦,那子青哥你先回去。” 魏子青点头:“那好。” 说罢,转身动作强硬的拉着一脸好奇的陈珀走了出去。 “欸欸欸!你轻点!我胳膊快给你扯下来了!”陈珀被他这粗暴的动作扯的胳膊疼,边被扯着边夸张的龇牙咧嘴,怪滑稽的。 魏子青凉凉的道:“你要是不想吃司君的眼刀子,还是又快一点的好。” 走了一定的距离,直到听不见任何声音,陈珀才把胳膊从魏子青手里拯救回来,道:“我当然不像吃司君大人的眼刀子,我就是好奇他老人家留小裴下来说啥。” 魏子青道:“凭你对司君的了解,猜不到吗?” 陈珀顿时一愣,干笑道:“……额,我只猜到了一点点而已。” 魏子青朝他翻了个白眼,道:“少给我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的脑子又不是豆腐渣做的,司君要问小裴什么,你我心里都很清楚!” 说完,转身潇洒如风的走了,留下陈珀一个人站在夜里吹冷风。 “这语气……一点风度都没有,还很不优雅!”陈珀嘴上唏嘘不已的道。 他有意无意的转身看了眼前堂,手里凌风扇“唰”的一开,风度十足的摇着扇子,哼着小曲会去了。 前堂,黄色的烛火照亮整个厅堂,带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楼千和裴玄陵对坐着,彼此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寂静的心跳声可闻。 半响过后,楼千从胸腔叹出一口热气,不疾不徐的道:“是他送来的玉佩,对吗?” 裴玄陵点了点头,既然都已经被看穿了,他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了,平静的道:“是寒前辈。” 楼千露出了一个了然于心的表情,淡淡道:“果真如我所料,你和他还有联系。” 裴玄陵半瞌眼眸,浅蓝色的眼眸带着几分柔和,道:“我知道司君和摄政王一直怀疑寒渊前辈,猜测他帮我们的动机是什么,究竟是不是他在背后贼喊捉贼。” 楼千坦然道:“是,我和司珉确实有这么猜测过。” 裴玄陵抬眼看他,蓝色眼眸中不含一丝雅致的道:“寒渊前辈帮助我们确实动机不纯,但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幕后杀人剜心的妖邪。” 楼千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为什么相信他?裴玄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是他三番四次的出手救自己,亦或是他总在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出现在自己眼前,让他再怎么慌乱,也能安心下来。 许是自己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让自己很熟悉,让自己心里不设防备。 “总之,我相信寒渊前辈绝对不会是那种心狠手辣的恶毒之人。”裴玄陵道。 楼千道:“为何?” 裴玄陵道:“人生在世除了可以寄托思念的家人,就属朋友最为珍贵,而且还是那种救你于水火的朋友,司君是成家之人,道理应该很明白,失去过什么,就应该更为看重什么。” 闻言,楼千看他的神色莫名一变。 其中包含着遥远的回忆,带着丝丝缕缕的眷恋和凄凉。 从他的眼中,裴玄陵似乎可以看到一幅荒草萋萋,枯叶簌簌随风落,一男子牵着一匹青骢骏马,马上坐着一个素衣女子和三岁孩子,缓缓向前深秋而去的凄凉景色。 楼千嘴角挤出个算得上是笑的表情,道:“对啊,这个道理想来应该我是最明白的……我是最明白的……” 流年似水,昔人以逝,独留我孤立于世,看着五块金丝楠木牌,青灯古佛。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既然这个道理我也明白,我又何苦在这里难为你呢? 第三十五章 皇商府冤家路窄 翌日,被指派去调查李家的裴玄陵被陈珀生拉硬拽的从床上扯了下来,要死要活的洗漱完毕后,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门。 一路上,卖了两个烧饼边啃边走,陈珀瞅了他一眼,道:“小裴,昨晚没睡好?你看你这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 裴玄陵摆了摆手,道:“别提了,回去一晚上都没睡好,一直做噩梦,老是惊醒,能睡好就怪了。” 陈珀递给他一个烧饼,问道:“昨个儿司君问了你些什么,能让你一晚上没睡好?” 接过烧饼,裴玄陵狠狠的咬了一口,眼神晃悠的道:“跟司君问没问我事没关系,是我回去做噩梦闹腾的,你少在这里瞎猜测。” 陈珀看起来风流成性,一副游手好闲不问要事的样子,其实这家伙的察言观色能力不比白鹿司任何一个人差,想来他昨天晚上楼千问了他什么,这厮心里定时跟明镜儿似的清楚,在这里明知故问,八成是拿他当乐子。 见自己的想法被看穿,陈珀干笑了几声,道:“我这不是好奇一下么?” 裴玄陵冷哼一声,甩了个‘你最好闭上嘴’的眼神给他,就转过头继续啃烧饼,懒得再理他。 半柱香的时间,两人就来到了李家的大门口。 看着朱红的大门,门前威武的石狮,裴玄陵感叹一句:“好气派!” 陈珀用扇子敲了下他的脑袋,嫌弃道:“没见过世面的小郎君,帝都是权贵聚集的地方,像这样的门庭气派的不再少数,李家这样的我见得多了。” 裴玄陵白了他一眼,低声道:“空口说白话。” 二人刚上了台阶,就被门口的几个守卫给拦住了。 “此乃李家府宅,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开门的首位声如洪钟的道。 说着上下来回的打量了几眼两人,眼中的鄙视毫不遮掩,像是再看街头的乞丐叫花子一般,让人心里不快得紧。 裴玄陵更是被这种眼神看的心头急火平地起,上前就要和这个守卫理论几句,被陈珀给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裴玄陵道:“陈哥,你……” 陈珀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向那侍卫躬身行礼,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拜帖,道:“劳烦这位侍卫兄弟进去通禀你们家老爷一声,就说白鹿司上门拜访,这是拜帖。” 那侍卫刚要接过拜帖,二人身后传来了一声轻浮张扬的声音:“谁要给我爹递拜帖?” 听着这声音,裴玄陵打心里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门前的侍卫见来人,纷纷躬身行礼,恭敬有加的齐声道:“见过小少爷。” 裴玄陵一转身,就看见一个身着枣红色锦衣,腰间佩戴着祥云玉佩的少年踏上台阶,迈着昂扬的步子往这边走来。 这前面约莫十八岁,还未及冠,一双鹰目蒙着一层淡淡的雾,不太清明,长相也平平,不算出挑,要说长得玉树临风,还真是不沾边,能丢到人堆里还能被认出来,想来也是他衣着华贵起了作用。 少年靠近的一瞬间,身上那股女人的脂粉气夹杂着酒气扑面而来,衣领没遮住的脖子上,还印着一个女人的艳红色的唇脂。 一看就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 看到对方的一瞬间,裴玄陵了然。 难怪他觉得这声音熟悉,来人可不就是他刚来帝都,和他有过矛盾的李穆吗? 他看到李穆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对方,李穆又何曾不是一眼认出他,迷迷糊糊的脑袋顿时清醒了几分,厉色道:“原来是你这个瞎子,那日在酒楼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现在你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他可记得很清楚,那日在酒楼,眼前这个瞎子仗着摄政王给他撑腰,让他颜面尽失,回来后更是一阵担惊受怕。 更让人气的是,第二天他爹一大早就被召进宫,回来就劈头盖脸的骂了他个狗血淋头,让他闭门思过一个月,害得他禁足期间不能出去快活。 时间过了这么久,他心里都咽不下这口气,准备找机会给这害他的瞎子一点颜色瞧瞧,偏偏白鹿司一帮子人神出鬼没的,让他逮不着人。 这下可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人直接来到她家门口了,还让他撞了个正着,你说他能不气吗? 听李穆这语气,陈珀嘴唇动了动,看起来像是没说话,而裴玄陵的耳边却响起了陈珀的声音:“你和这李家小公子有过节?” 传音入耳,一种较为影密的谈话术法,只有传音的双方才能听见彼此之间说了什么,让人只能看到他们动嘴唇,声音确实一点都听不见。 裴玄陵看了他一眼,同样也道:“嗯,刚来帝都的时候,被他堵在酒楼刁难过,后来是司珉解了围。” 陈珀奇怪的看他,道:“摄政王?他帮你料理了这小子?” 裴玄陵道:“嗯,可能顺带还给他爹敲了警钟,训了他一顿。”不然他不会这么大的火气。 陈珀明了了,这李穆看到裴玄陵一股子的火气,感情是之前和裴玄陵有过不快,又因为司珉丢了面子,奈何司珉是皇族,位高权重,他不敢直接去找人家麻烦,就只能迂回的把火气集中在裴玄陵身上。 怪不得刚才李穆的语气冲的像是吃了炮仗,开口就是一股火气,面色黑的抹了锅底。 所谓冤家路窄,光看眼前这一幕,陈珀就深信不疑。 吼完,李穆喘了口气,转头对守卫道:“他们是来拜访我爹的?” 首位恭敬的道:“是的小少爷,这是他们的拜帖。” 接过守卫手里的拜帖,李穆只是轻蔑的瞥了一眼,就随手丢在地上。 “你干什么!?”看着拜帖被丢弃在地,裴玄陵怒火顿生。 李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眼中充满蔑视,嗤笑道:“干什么!?当然是以牙还牙,让你也尝尝颜面尽失的滋味!” 裴玄陵弯腰想去捡地上的拜帖,李穆却故意一脚踩下去,把拜帖牢牢的踩在了脚底,连带着裴玄陵的手指都差点被踩到。 裴玄陵气的手指发抖,一双蓝眸目不转睛的瞪着他,道:“你!” 李穆嘴角勾起得意洋洋的笑,嗤声道:“我怎么了,瞎子,别以为你这样瞪着我,我就会怕你,想要拜访我爹,就给我三跪九叩的从这里爬进去!” 裴玄陵道:“欺人太甚!!” 李穆得意一笑,随即脸色骤变,转过头凶狠的瞪了一眼守门的守卫,轻蔑讽刺的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阿猫阿狗的拜帖都敢接,当我李家是闲人随便窜的集市吗!?” 守卫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个个装鹌鹑,不敢抬眼看他。 说罢,一脚把地上的拜帖冲裴玄陵题飞过来,陈珀急忙拉了裴玄陵一把,躲开了飞过来的拜帖,被踩的满是灰尘的拜帖砸在了柱子上,落在了地上。 急忙退开,裴玄陵气的拳头发抖,想扑上去狠狠揍这小子几拳,却被一旁的陈珀及时制止。 裴玄陵道:“你干什么!?” 陈珀平静的道:“小裴,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忘了来之前,司君是如何交代我们的了?” 裴玄陵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怒火中烧的道:“我当然没忘,但这小子实在是欺人太甚!我气不过!” 陈珀道:“我知道你此时此刻的心情,要稍安勿躁,他现在笑的出来,等会就得哭出来了。” 闻言,裴玄陵怒火消了一点,道“什么意思?” 陈珀似笑非笑的道:“待会儿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从李府的大门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七八个下人。 “何人在我李府门前喧哗!?”来人正是李穆的亲爹,皇商李家家主,李明贵。 他两鬓斑白,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的样子,脸上条条皱纹,眼睛却很是清亮,浑身上下有着一股老当益壮的气息。 见到来人,李穆脸上神色变的比翻书还快,他摆出了一幅尊敬有加的神色,恭敬的喊了一声:“爹。” 李明贵看了他一眼,当看到他脖子上那艳红的唇脂印子时,眼睛微眯,道:“穆儿,你又去那里鬼混去了!?弄的一身脂粉气儿!” 李穆心里一惊,生怕他爹一个不高兴,又让他闭门禁足,忙解释道:“爹,我就是去了鸾香楼陪几个朋友喝酒而已,真的没鬼混。” 儿子到底有没有鬼混,所谓知子莫若父,李明贵心里很清楚,但只要不惹出乱子,他也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 毕竟他的毕生心血,都灌输在了大儿子的身上。 移开目光,拉看向陈珀和裴玄陵二人,问道:“二位小郎君,不知在我李府门前,可是有什么事?” 陈珀恭敬的躬身行礼,道:“白鹿司陈珀,见过李老爷。” 听到‘白鹿司’三个字,李明贵眉头微皱,道:“白鹿司的人?你们来我李府是有什么事吗?” 陈珀道:“我们前来李府拜见李老爷,顺便问一些事,问完就走。” 李明贵冷冷道:“你们白鹿司的人神通广大,连神武军的人都自愧不如,有什么事,是需要来问我这么一个商贾的。” 陈珀面色不惊的道:“李老爷说笑了,白鹿司众人再怎么神通广大,那也是人肉之躯,是人就会有解决不了的事,解决不了就要问,不然还是人么?”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且句句在理,遥是李明贵商场上摸爬打滚了多年,阅人也是无数,也找不出一点错来。 “既是来拜访,为何不递上拜帖?还在我李府门前大声喧哗,难不成当这里是集市不成?”李明贵肃声道。 陈珀道:“不是我们不递拜帖,而是令郎百般阻挠,让我们就算是有拜帖,也递不出去。” 李明贵转头看向小儿子,后者被他看地脖子一缩:“哦,是吗?那你们的拜帖此时又在何处?” 陈珀指了指柱子边地上的灰扑扑的拜帖,道:“喏,在地上。” 李明贵冷哼一声,道:“拜帖不递,还随意丢弃在地不捡起,这就是你们白鹿司递拜帖的态度?” 陈珀道:“我想李老爷是误会了,这拜帖可不是我们丢弃在地上的,而是令郎踩在脚底,一脚踢到这地上的,我家小裴想捡,还差点被令郎踩到手指,你说是不是啊,李穆小公子?” 第三十六章 乐极生悲噩耗来 当面被点名,李穆随即一愣,脸不红心不跳的扫了一眼之前踢倒地上的拜帖,语气轻浮的道:“是又如何,就你们白鹿司那破拜帖,谁稀罕接,当我李府是什么地儿,接了你们的拜帖还脏了我爹的手呢!” 对于他这种气焰嚣张的语气,陈珀面色不惊,手里的扇子摇的风生水起,给他添上了几分飘逸。 隐约的,裴玄陵觉得陈珀眼中的神色似乎不太对,平静之中带了几分狡黠,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只见陈珀手里的扇子“唰”的合上,用合拢的扇子敲了敲鼻梁,唇角带笑的看着李家父子二人,道:“是啊,白鹿司确实没资格上门拜访李老爷,可我说的是白鹿司上门拜访,有说过是谁递拜帖了吗?” 李家父子二人当即一愣,目光同时看向地上那灰扑扑的拜帖。 李明贵道:“你什么意思?你们白鹿司上门拜访,难道不应该是你们递拜帖吗? 同样,在听到这句话后的裴玄陵也是一愣,疑惑不已的看陈珀,眼中有着和李明贵一样的问题。 陈珀用扇子指了指地上灰扑扑的拜帖,道:“李老爷不妨先看清楚这拜帖是何人所写,在向我们白鹿司问罪也不迟。” 李明贵看了旁边的仆从一眼,那仆从当即会意,走到柱子边把拜帖给捡起来,递给了李明贵。 打开拜帖,入目的是两行笔锋苍劲有力,一笔一划间夹带着杀伐弹响的字。当他看到右下角的名字时,拿着拜帖的手就狠狠一抖,差点拿不住这轻如鸿毛的拜帖。 摄政王司珉!!! 没成想这拜帖竟然是摄政王亲笔所写! 李明贵登时感觉耳边响起一声金石炸响,目光呆滞的怔在原地,手不停颤抖。 陈珀道:“李老爷可看明白了?这写拜帖的人正是摄政王,我白鹿司不过是奉命过来替他老人家走一趟而已。” 意思就是,我们意识个跑腿的,要拜访你的不是我们白鹿司,而是摄政王,所以您老误会我的意思了。 李穆站在他爹旁边,自然也把拜帖上的字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看到‘摄政王’这三个字时,更是脊骨一抖。 之前猖狂,为欺辱裴玄陵说了张狂嚣张的话,结果被司珉撞了正着,第二天就恶果临头,被司珉狠狠的敲打了一顿,想来对司珉还是心有余悸。 陈珀道:“不过光看李小公子的态度,是不太想接拜帖,这么践踏摄政王的拜帖,居心何在啊?” 闻言,李穆脸色一白,目露惊恐的道:“你……你想干什么?” 陈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不想干什么,不过李小公子今天的所作所为,我会一字不漏的转告摄政王。” 李明贵听了脸色也是跟着一白,摆出了一幅经商客套的招牌笑容:“陈小郎君言重了,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一点误会,何至于拿去劳烦摄政王?是否小题大作了些?” 说罢,李穆脸色苍白更加厉害,瑟缩在李明贵身后不敢说话了,只是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陈珀身旁的裴玄陵,有种想要把他抽筋扒皮的恨意。 李明贵自然是察觉到了儿子仇恨的眼神,眼睛横过去打量了一番裴玄陵。 之前儿子与此人闹不快,回来向他好一阵抱怨,他爱子心切,自然也没问清楚儿子为何会这散修发生矛盾。 结果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儿子和这人闹不快的同时,也因口无遮拦,当场被摄政王抓了把柄,第二天他就被请到了宫里,差点皇商招牌不保。 从宫里回来,他就好生训斥了儿子一顿,罚他闭门禁足,不得出门惹是生非。谁曾想解禁刚过,又给她惹出麻烦,而且还直接惹到了家门口! 有缘的是,这次牵扯的还是摄政王,把摄政王的拜帖随意践踏,若是陈珀把这事转告摄政王,摄政王在转告皇上,恐怕他这皇商的牌子可就真的不保了。 陈珀道:“小题大作?李老爷说笑了,随意践踏皇室拜帖,还出言不逊,少说也是个不敬皇室的罪,可真的不是小题,倒是李老爷大题小做,也要跟着令郎一起,得罪摄政王吗?” 闻言,遥是李明贵一张招牌笑容挂在脸上再怎么牢固,此刻也生出了几丝裂痕。 他汗颜道:“不敢不敢。” 陈珀道:“那些拜帖李老爷是收,还是不收呢?” 面对这个烫手山芋,李明贵心里苦如黄莲,想撒手不接,等着他的又是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也不想再次得罪摄政王那尊杀神,可若伸手接了,他心里总感觉这次白鹿司来者不善,忐忑不安得紧。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李明贵深吸一口,只能认命了,他故作镇定的道:“摄政王递的拜帖,老夫岂有不接之理?不知二位此来所谓何事,还请进去说。” 说着,连忙领着二人进了门,来到大堂内,命人上茶看坐。 一切待客礼数齐全后,李明贵坐在首位上,忐忑的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才慢慢问道:“不知二位灵师来我李府,究竟所谓何事?” 陈珀也懒得虚与委蛇的说客套话,直接开门见山的道:“不知几日前,帝都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李老爷可有所耳闻?” 李明贵面露疑色,道:“确实略有耳闻,听说这次案子,皇上交给了白鹿司来处理。” 陈珀道:“没错。” 李明贵道:“那这次二位前来……” 裴玄陵泯了一口茶,开口道:“自然是查案而来。” 他这语气,似乎再说,不是查案,难道是来你这里讨口茶吃? 李明贵嘴角一抽,道:“灵师所言极是,可我李府并没有什么妖邪,二位灵师是不是开错地方了?” 陈珀道:“没来错地方。” 李明贵更加疑惑,道:“啊?” 没来错地方?可他府上有没有妖邪,没来错地方是什么意思? 裴玄陵道:“确实没来错地方,李府上确实没有妖邪,我们此次前来,只想问李老爷一些事,问完就有,绝对不打搅您。” 李明贵皮笑肉不笑的笑了笑:“那灵师要问什么?老夫若是知晓,定当言无不尽。” 位子上的裴玄陵转头和陈珀对视一眼,彼此点头会意。 陈珀道:“最近李老爷府上,是否有在外经商走货,且长时间不会家的亲属?” 不清楚他为何会问这个,但李明贵还是如实答道:“确实有,乃是我的长子李云。” 陈珀继续问道:“那李大公子出去经商多久了?中间可有写信回来?” 李明贵想了想,道:“大概出去也有一两个月了,上个月初七起身去江南一带经商,至于书信,去了半个月时来过一封,说是过几天就回来了。” 裴玄陵道:“然后呢?他回来了?” 李明贵摇头,道:“没有,那封信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信,也一直没见他回来,我以为是江南那边生意太忙,他一时间脱不开身,耽误了回来的时间,所以一直都没在意。” 听完他这一番话,二人心中都了然。 想来李云写完这封信没过几天,就从江南启程回来,却在帝都城外的贫民窟遇害,被妖邪杀死,并埋在了暗土之下,成了血菩提树的养分。 李明贵在家里盼着儿子早日回来,殊不知儿子已经命丧妖邪之手,被埋在了暗土下,成了万人坑里的其中一具尸体。 而他什么也不知的盼着。 李明贵见他们二人面色有异,心里开始不上不下的忐忑不安起来,问道:“二位灵师问这些,是我长子出了什么事么?” 思即此,裴玄陵和陈珀都是心里一阵叹息,二人对视一眼,决定告诉李明贵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 裴玄陵不紧不慢的从袖子里取出祥云玉佩,示意手边的婢女递给了李明贵:“李老爷,可认识此物?” 看到这块祥云玉佩,李明贵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他紧攥着玉佩,气息不稳的问道:“这玉佩你们哪里来的?云儿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他的玉佩会在你们手里!?” 陈珀叹息一声,道:“李老爷有所不知,前些时日我们白鹿司与神武军联手处理贫民窟死尸一事时,在上千具尸体中发现了一具身穿艳红色锦衣,腰间佩戴着这枚祥云玉佩的尸体,这具尸体心脏被剜,眼睛被剜,面目全非,我们唯一可以对这具尸体作辨认的,就只有这枚祥云玉佩。” 裴玄陵接话道:“然后我们说李家的商图就是这祥云纹,而且只有李家直系血亲才会佩戴着祥云玉佩,所以……” 后面的话不用他们接着说,李明贵也猜到了。 李明贵手里紧紧攥着玉佩,一双清明的眼睛赤红,声音颤抖的道:“云儿他……他……” 陈珀安慰道:“李老爷节哀顺变,李大公子他……被妖邪杀害了。” 早在二人开始问关于李云的行踪时,他的心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每当他们多问一句,他的心就越加不安一分。 直到问到他看裴玄陵二人的神色都有异,坐实了他心里的不安。 紧接着裴玄陵取出那块玉佩,他的不安直接溢出胸膛,转化为实质。 刹那间,李明贵仿佛苍老了许多,一张脸上老泪纵横,一开口,声音不复之前的洪亮:“怎么会!?这不可能,云儿怎么会死了!?你们一定是弄错了,这不可能的。” 玉佩都摆在眼前了,他再怎么不像承认,都不得不承认,大儿子已经被妖邪杀害,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原本盼着这次儿子回来,娶妻生子,自己也能抱孙子,儿孙满堂的美梦,在这一刻破碎的彻底。 陈珀道:“我知道李老爷丧子心痛,但在下还要再问李老爷一个问题。” 李明贵抹了把眼泪,眼中的泪水并未止住,反而不停的往下掉,他沙哑着嗓子道:“你问,令郎出去经商,除了李家人知晓外,可还有人知晓?” 李明贵道:“皇商出城经商,都是由户部在册。” 第三十七章 盲点再现寻突破 陈珀蕴意深厚的点了点头,随即起身朝李明贵行礼:“打扰多时,还望李老爷见谅,令郎的……骨灰,现如今存在镇府司,李老爷可去认领。” 在楼千下令焚烧掉所有尸体时,曾留心过一些衣着华贵的尸体,将尸体分为两类,特此让人来认领尸体后才焚烧。 现如今大半尸体已经认领完,尤其是衣着华贵的尸体,基本上已经认领完毕,除了那具带着玉佩的尸体未被认领,想来就是李云。 李明贵听到‘骨灰’儿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亏得旁边的仆从扶了一把,这才没真的昏过去。 他一张脸上已是泪流满面,双目赤红,声音也是颤抖不止:“有劳二位灵师前来告诉老夫,还请白鹿司各位灵师,尽早除去此妖邪,让我儿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说罢,他朝裴玄陵和陈珀行了一个弯腰大礼,陈珀赶紧上去扶了一把,心惊胆颤的道:“李老爷不必行如此大礼,就算李老爷不说,除妖驱邪是我们御灵师的指责,定会全力除去此妖,还百姓一个安宁。” 李明贵强忍着眼中直打转的眼泪,道:“那就有劳各位灵师了。” 陈珀点头,给了裴玄陵一个眼神,后者会意,跟着他一起离开了李府。 走在大街上,人流来往密集,来回的百姓有说有笑,也都各自忙着手里的事情,丝毫不知危机何时将近。 裴玄陵道:“你问李云经商的路线,是心里有结果?” 陈珀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此刻还无法从中推断出有价值的线索。” 裴玄陵:“…………”那你问这个有毛用? 陈珀有点苦中作乐的道:“不过问了总归是没什么坏处,之前现在我们清楚了,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是李家大少爷!” 裴玄陵毫不留情,直接一盆冷水给他泼清醒:“省省你,知道了这尸体的身份又能如何?还不是照样没线索?那尸体都焚烧成灰了,难不成你还能从骨灰看出蹊跷?” 不过说来也奇怪,寒渊送这枚玉佩来时,摆明了就是佛手献花,让他们自己摸着石头自己过河,也不知是他给的提示不够明确,还是他们几个人找错了方向,河过了一半,就又卡在了原地。 剜心案事态严重,不抓紧时间把幕后杀人的妖邪抓出来,就意味着会接着死人,直到这洛安城里死的一个人都不剩,这妖物恐怕才会停手。 火烧眉毛裴玄陵是体会到了,要怎么降火去燥,现在线索再次中断,他们还真每个注意,只能干站在人流里,不知如何是好。 陈珀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兀自的用扇子敲了敲额头,道:“目前看来,我们的线索似乎又断了,也不知道司君他们那里查的如何了,能不能再找到点蛛丝马迹。” 正当裴玄陵开口想说下一句话时,眼见突然闪过一抹白! 他倏的转头,正好看见一头白发的蓝衣男子,步子缓慢的走进一家茶楼。 不知不觉间,他们居然走到了东街上,正好就停在他初见那个人的茶楼门前。 望着那迈入茶楼的身影,裴玄陵心里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办法,二话不说,拽着还在想对策的陈珀就往茶楼跑。 陈珀猝不及防被他拽的一个踉跄,道:“欸欸!小裴你要拽我去哪?” 裴玄陵死拽着不放手,不容置喙的道:“废话少说,赶紧跟我来!” 听他这不容置喙的语气,一脸懵的陈珀就被他这样生拉硬拽的带进了茶楼。 踏进茶楼,裴玄陵就直奔柜台而去。 柜台前,依旧是那个纯朴老实的掌柜,一只泛皱的手正在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一只手捏着毛笔,在账簿上勾勾画画。 掌柜旁边的负责看账簿的伙计,仍是上次他来茶楼时,负责招待他的那个伙计。 看到裴玄陵走过来,那伙计热络的迎上来,乐呵呵的道:“哟,小郎君来我们茶楼了?还带了个朋友。” 裴玄陵道:“嗯,这次办事路过,顺道进来找个人。” 伙计把帕子往肩膀上一搭,笑容不减的道:“小郎君要找谁啊?” 裴玄陵道:“一个名叫寒渊的人,一头白发,一身蓝衣,长的……很俊美。” 简单的形容下来,伙计顿时了然,指了指二楼的一个挨着围栏处的位子,道:“小郎君要找的就是那位郎君?那位郎君都来了好半天了,叫啥名儿我不知道,但听小郎君的形容,只有那为郎君附和你的描述。” 那个人坐的角度,抬头望去只能看见一个蓝色的背影,以及那人一头银发,虽未看清面目,但光凭那冰冷冷的背影,裴玄陵就直接断定,那是寒渊无疑。 “多谢了,哦对了,请送一壶碧螺春到那个位置。”吩咐完,裴玄陵领着陈珀就上了二楼。 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了那个位子。 边走,陈珀低声问道:“小裴,查案要紧,你居然还有心思喝茶!?” 喝口茶能喝出线索来么? 裴玄陵道:“我来这茶楼不仅仅是为了喝茶。” 陈珀道:“那你来干什么?” 话音刚落,下面的戏台上就开始敲锣打鼓,穿着各色戏服的花旦开始舞动起手中的花枪,嘴里念念有词的唱了起来。 下面捧场的人不在少数,恰好那花旦戏唱到了一个高潮部分,个个都鼓掌叫好,场面一时间热闹非凡。 陈珀嘴角抽了抽,道:“你不会是来找人喝茶听戏的!?” 不要命了这是,剜心案要是查不出来,他们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啊,裴玄陵居然还有心思来喝茶听戏!? 死到临头了还要风流痛快一把,遥是他陈珀也拿不出这副心态啊!! 裴玄陵见他一副惨兮兮的表情,一巴掌拍在了陈珀肩膀上,笑骂道:“想什么呢!?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只会死到临头还不温不火的人?我可不是单纯来喝茶的,是来案子找线索的。” 陈珀面无表情的看他,道:“你逗我玩呢?茶楼里能找出什么线索?” 裴玄陵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如果真的能呢?” 陈珀扇子“唰”的一开,露出个自信满满的神色,信誓旦旦的道:“你要是真能找出来,我牛饮三壶苦丁茶!” 裴玄陵道:“那好啊,我要是没找到线索,回去我给陈哥卖上好的花雕酒!” 一听赌赢了就有酒喝,而且还是上好的花雕,陈珀眼睛一亮,道:“一言为定!” 裴玄陵语气笃定的道:“一言为定。” 直到裴玄陵带着他来到之前伙计指的那个位置,陈珀问道:“小裴,你说找线索,怎么找?” 裴玄陵道:“问不就得了?” 陈珀疑惑不已:“啊?问?找谁问?” 裴玄陵笑了笑,下巴一扬,指了指那个位子上,坐着的一个蓝衣银发人,道:“那不就是我们要问的人吗?” “他?他谁啊?我们认识他吗?”陈珀满头雾水的道。 他认识的的人里,好像压根就没这号人?裴玄陵刚来帝都不久,认识的人想来也不多,除了白鹿司的几个兄弟,和帮过他的司珉,按道理说没认识的人了啊? 裴玄陵何时认识了这么一个陌生的人? “愣着干什么?”裴玄陵看他,“和我过去见见这位前辈,他之前可是帮了我们不小的忙。” 说罢,就往那个位子走去,陈珀犹豫了一会儿,也走了过去。 看着裴玄陵来到那个白发人面前,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前辈,别来无恙。” 清冷悦耳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嗯,彼此彼此。” 怀揣着好奇心的陈珀,此时才看清了这个人的样貌。 蓝衣白发,容颜俊美无双,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告诫生人勿近,一双湛蓝眸子深沉如冰,遥是陈珀见过的美人如云,此时这人的容颜,直接超出了他语言形容的范围。 只是那些美人是不具有杀伤力,单纯的就只是长的好看,而面前这位,身上的寒冷与杀伐气尤其重,给人一种他的俊美是建立在杀伐之上,染血冰冷无情的的感觉。 说话间,寒渊蓝色眸子不经意扫到他身上,让他顿时感到寒冷! “他是你朋友?”收回目光,寒渊端起茶杯,语气淡漠的道。 一来二去,裴玄陵也不惧怕他,不客气的就坐在他对面,道:“对啊,白鹿司的人员之一,叫陈珀……陈珀,这就是上次我跟你们说过,赠我符咒的前辈,叫……” 寒渊干脆利落的打断他,道:“寒渊。” 许是熟知寒渊的脾性,裴玄陵被他打断,心里也不气恼,道:“嗯,这是前辈的名字。” 陈珀随即反应过来,朝寒渊躬身一礼,道:“白鹿司陈珀,见过前辈。” 说话间,寒渊的目光有平淡的转到了他的身上,看似平淡如水的眼神,却让陈珀手心冒汗。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强者,凌驾于众御灵师之上的强者。 寒渊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恐惧,很适宜的收回目光,但他的下一句话却让陈珀差点跪地上。 他声音清冷悦耳,给人一种冷彻心扉的感觉,而此刻却让陈珀感到了冰冷刺骨,恍如冰天雪地:“身如柳絮随风飘,心如浮萍似水流。云城溪河的柳絮此时以枯败,明年再回春,不知故人有没有机会回去看看。” 陈珀瞳孔收缩,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寒渊,对上了那双蓝眸,声音微微颤抖:“你……你……” 奈何他“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反倒是裴玄陵见他神色有异,道:“陈哥,怎么了?” 陈珀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寒渊身上移开,恢复平静的道:“无事,我只是觉得寒前辈有些眼熟。” 寒渊白皙修长的玉手端着茶杯,优雅从容的喝了口茶,对陈珀的说法不置可否。 裴玄陵道:“前辈,我们这次前来,是想问你一些事,一些关于剜心案的事。” 第三十八章 阴历阴时方位然 “嘭”,寒渊放下茶杯,茶水表面荡起一层涟漪,转瞬即逝:“你想问什么?” 许是裴玄陵和他交往时间长了,对他的恐惧已经没有初见时那般毛骨悚然,他大胆的抬眼与寒渊对视,面色肃然的道:“我想问前辈,祥云玉佩后面的线索是什么?” 面对他这个问题,寒渊无甚惊色,似乎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手臂斜倚在横槛上,动作慵懒优雅的支着额头,道:“我给你的提示已经够清楚了,能不能找到线索是你们的事,我可没说过还有答疑解惑的这项。” 裴玄陵讪讪一笑,道:“前辈,你是没说过,但你也没否认不是?” 寒渊淡淡的侧眼看他,道:“哼,你倒是会钻空子,我要是不回答,你们照样是个到处乱撞的无头苍蝇,你又能奈我何!” 裴玄陵也不怕他,直率道:“我确实不能奈何前辈,不过话说回来,前辈你给我们送祥云玉佩的线索,不就是想借我们的手,揪出藏在幕后那个雪妖么?” 寒渊道:“何以见得?” 裴玄陵翘起二郎腿,放浪不羁的坐着:“何以见得?见得的可就多了,凭借前辈的能力,想要揪出藏在帝都里那只雪妖简直就是弹指一挥的事,但是前辈你没有,而是在我们发现雪妖作恶后,利用一些手段对我们旁敲侧击,让我们说着你的意思查下去。” 寒渊嗤笑一声,道:“许是我好心,不像看着你们被妖邪吃了呢?” 裴玄陵似笑非笑的看他,道:“前辈,你摸着良心讲,你说的这句话你自己信吗?” 当然不信,这老鬼是冰晶做的傀儡人偶,大概是全身上下都是冰的原因,各项性情都是被冰块冻住的,和人相处就让人冰冷刺骨,说的话有几句都是带着冰刺的,别人冷嘲热讽,他是直接冷言冷语,一点温度都不给你留。 指望他的摸着良心说相信,那就是白费口舌,这老鬼一颗心都是冰块做的,能有一颗七情六欲都齐全的热腾腾的心才怪。 寒渊眼神深邃的看着他,道:“信不信,由我的心决定。” 裴玄陵摇了摇,道:“嗯,由你的心决定,但若是我们停下手里的查找,前辈,你觉得你的目的还能成功吗?不如大家都各退一步,相互帮助,到时候前辈抓住了雪妖,我们白鹿司也破了案,岂不皆大欢喜。” 闻言,寒渊面不改色的抬眼看他,看似平静无波,但裴玄陵却心里一跳,身子绷紧,他能微妙的感觉到,寒渊不高兴了。 只见寒渊露出了一个笑容,惊艳的同时也让人寒彻心扉,他不紧不慢的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看似力气不大的动作,在茶杯放到桌子上后,甜白的茶杯“咔擦”一声,碎成了七八块,在桌子上摇晃。 “小鬼,本座对你三番五次的纵容,你是不是就觉得,本座是那种好说话的人?可以任你搓柔?”寒渊端坐,腮边的几缕白发从脸颊边划过,凭空给他增加了几分冷厉。 裴玄陵绷紧全身,壮着胆子的直面寒渊,道:“前辈,你想捉住那个雪妖,我们也想,可如今的形式你也看见了,那妖物藏的极深,要是你不帮我们,到时候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让后面没说完的话带上了神秘色彩。 寒渊冷冽道:“本座就怎么样?” 裴玄陵伸出一只手,捂住胸口位置,颇为惋惜的道:“到时候前辈的冰珠,可就永远拿不回来了!” 在冰洞里,裴玄陵就清楚的猜到,进入他身体的这颗冰珠,对寒渊来说非常重要,而且之前寒渊也说过,这颗冰珠是世上最后一颗冰珠,是他的故人留给他的,所以重要性不言而喻。 冰珠在他体内这几天,他也感觉到,冰珠似乎在把他当做宿主,在他体内沉睡着。 如果大胆点猜测,自己殒命了,那么以他为宿主的冰珠,很有可能就会消散。若是自己猜对了,那么寒渊就不得不出手帮他们。 寒渊面目有点狰狞的看他,语气冷的能结冰,道:“你真是好算计!” 裴玄陵很不客气的接受了这句话,坦然道:“彼此彼此,前辈你之前不也算计了我吗?不仅算计了我,还连带着我们白鹿司一帮子人你都给算计了进去,对比起来看,我这点算计真的不算什么。” 陈珀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无形的威压充斥着这个位子,冰冷刺骨的气息让人脊骨发寒,骇人的气息直接让周围的人退避三尺,隔壁的几个客人甚至忙不迭的换了位子,离这边远远的。 他也明显看到,即使裴玄陵面上装的再怎么镇定自若,他的额头上也浸出了一层汗。 裴玄陵顶着骇人的威压,嘴角勉强的勾起一抹微笑,道:“前辈,我们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也不是个办法,所以我们不如联手,这样岂不事半功倍,大家也不用这么累死累活的抓着一处不放,你看如何?” 寒渊手指攥紧,气息都变重了不少,他道:“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裴玄陵也不拐弯抹角,坦率的道:“嗯,我就是在跟你谈条件。” 寒渊被他气笑了,重新拿了桌上倒扣的杯子,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道:“那你记不记得,在云台村时,本座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裴玄陵想也不想,立马回答道:“嗯,记得啊,前辈当时候对那不知死活的雪妖说过,自己讨厌被威胁,也很不喜欢谈条件。” 寒渊道:“那你还敢跟本座谈条件,不怕没命?” 裴玄陵摸了摸下巴,笑的十分不怀好意的道:“怕啊,但是怕又不能找出线索,索性就担着没命的风险来问前辈喽,但就算前辈想杀我,此时冰珠尚在我体内,想动手也动不了?” 还真给他说中了,寒渊自然是知道了,冰珠在这小鬼体内扎了根,自己轻易取出,恐怕会殃及这小鬼的性命,可要是他动手杀了这小鬼,到时候冰珠有个闪失,那就是得不偿失。 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即使有变数,他也要把事情控制住,不能让其逃出自己的推算,而裴玄陵的出现,彻底的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 遥是他心里再怎么心平气和,也不得不抱怨,这小鬼可能就是他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专门来讨债的,有事没事就跟他犯冲,老是克他。 寒渊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浊气沉了下去,才慢慢开口:“你第一个敢跟我谈条件,并且得到我回答的人。说,你想从本座这里知道些什么?”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有耐心的一回,能在气恼之后还能忍住不抬手把人给灭了,沉下心的坐着和别人谈条件。 破天荒也不过如此了! 见他放下了神色,裴玄陵心里暗暗一喜,赶紧坐正,道:“前辈,你祥云玉佩上的线索除了查到那具尸体时李云外,还有别的线索吗?” 总觉得这玉佩的线索不仅仅在于此,他们似乎漏了什么。 寒渊道:“当然,我在那天就已经提醒过你,注意上面的细节,奈何你笨,根本就没注意到。” 裴玄陵道:“此话怎讲?” 那祥云玉佩上除了算是血,就是有着道道抓痕,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线索? 寒渊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道:“你难道就没注意过玉佩上面的抓痕?” 裴玄陵迷茫的看他:“???” 见他这表情,寒渊就知道他没注意,可能都没仔细的看,心里也不抱希望,直接道:“那块玉佩上的抓痕,是雪姬留下的。” “雪姬?雪美人?”一旁的陈珀插话道。 阅览过古籍,裴玄陵比较了解,他道:“雪姬确实也叫雪美人,不过他长的一点也不美,古籍上记载,雪姬浑身被冰晶包裹,满脸裂痕,行一步,霜寒遍野,行一里,则方圆百里活物皆死,人们叫他雪美人,也不过是对他尊敬一点的称呼,其实巴不得这东西滚的越远越好。” 陈珀不禁咋舌:“好生厉害!” 寒渊冷哼一声,用一种蔑视感极强的语气道:“哼,就是个低微的雪妖而已,与雪神峰下的那些上古雪兽比起来,微不足道,居然让人族如此惧怕,可见人族没落到了何种地步。” 自动忽略了这句狂妄睥睨的话,裴玄陵切入正题,道:“玉佩上的抓痕是雪姬留下的,说明李云是被雪姬杀害,但这雪姬杀这些人目的在哪?雪妖此刻的藏身之处又在哪?” 寒渊道:“杀人剜心,她这种凶残的作为,你认为她想干什么?” 裴玄陵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矛盾的想着。 寒渊道:“她要用邪术炼魔,而这些死者的心脏,就是邪术所需要的东西。” 炼魔,顾名思义,就是用生人为祭品的法子,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催动邪术,从而炼就嗜血魔物。 法子虽血腥,却也有着极大的威力,若是炼成了魔,那么炼出的魔将为其所控,对炼魔者唯命是从,不然将会遭到反噬。 嫁魔禁术,与活人血祭,两者的血腥程度不相上下,但炼魔也是眼看炼魔者能供上多少的祭品,祭品越血腥越多,炼出的魔越强大。 目前雪姬杀了约莫上千人,从数量上来看,她要炼的魔,绝非寻常魔物可比。 裴玄陵怔住,之前他们还猜测过雪妖杀人的意图是什么,也都是尽可能的往坏的地方猜,谁曾想居然是为了嫁魔! 简直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第三十九章 峰回路转指点明 陈珀道:“炼魔邪术,他究竟为何而炼魔?总该有个缘由?” 寒渊道:“妖邪炼魔,大多数是为了抵御天道的天罚,毕竟走邪路提升修为虽是捷径,但也悖逆天命,天道不可能容下此等不公之事。” 万物有灵,同时也要讲究个公平公正,别人一步一脚印的辛苦走来,虽历尽艰辛,若是生出歪心思,靠着邪术凌驾于众生,就是悖逆天命,是被天道所不容。 裴玄陵摩挲着杯壁,思虑道:“可之前在云台村的时候,那个雪妖说过自己背后有主子,她话里的主子,会不会就是这个剜心炼魔的雪姬?” 陈珀道:“有可能!” 寒渊静默不语。 裴玄陵道:“假设,这个雪姬就是背后的主子,她剜心炼魔单单只是为了躲避天道,那么他为何又要在那些尸体上放镇魂咒就说的通了。” 剜心炼魔乃是上古凶祭,没有十足的把握,贸然催动凶祭法阵,十有八九是自寻死路,炼出的魔物会挣脱炼魔者的掌控,从而反噬炼魔者。 那些尸体上的镇魂咒,镇的是死尸身上残缺的魂魄,跟冰洞里那些被下了冥火咒的尸魃有异曲同工之效,但若严格来说,冰洞里的尸魃一旦冥火咒触发,就是烈火焚身,魂魄肉体同时灰飞烟灭,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贫民窟的尸体,镇魂咒一解开,残缺的魂魄就会寻到剩余的魂魄,投入轮回,再世为人,至少他们还有转生的机会。 因果轮回,有因必有果。雪姬杀人剜心炼魔,死在她手上的人为因,在尸体上封禁残魂,许是怕自己炼魔失败后,转入轮回去还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命为果。 一条人命为一世因果,何况是上千人的命。 思即此,裴玄陵不由得转眼去看寒渊。 皇室冰洞里那些数不清的尸魃,他就可以猜到,寒渊手上的命,绝对不会少,即使他足够强大,若是有一天殒命,岂非也要偿还因果? 寒渊目不转睛,端着茶杯淡定从容,感觉到裴玄陵目光,他淡声道:“你看这本座做甚?本座脸上有东西?” 裴玄陵立马回过神,道:“……” 见他不说话,寒渊也没说什么,觉得这小鬼大概是脑子不灵光,什么事都是卡在转弯处,什么心事都藏不住。 他淡淡的转开目光,切入正题:“你们想要找到雪姬?” 陈珀连忙点头道:“对对对!雪姬现在已经杀了很多人了,不能再让她一直杀下去,所以必须赶紧抓住她……可我们压根不知道她的藏身之处。” 裴玄陵也点头附和。 寒渊道:“具体的方位我不太清楚,只是大致有个猜测。” 意思就是,我只能知道个大概,剩下的得你们自己去查。 陈珀和裴玄陵立马坐端正,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生怕会漏了一个字。 反正有个猜测总比没线索,卡在原地止步不前要好,能听多少是多少,总比什么也没有的好。 寒渊道:“炼魔禁术,条件严苛,所献上的祭品必须生于阴时,且命中带煞。” 两人同时一震,不约而同的看向寒渊。 寒渊继续道:“你们可以让人去查查那些死人的生辰八字,就会有线索了,或许还能让你们未卜先知。” 裴玄陵咋舌道:“这还带命格推算?” 原以为单单只是个炼魔禁术就算了,感情里面还参杂着杂七杂八的东西,突然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寒渊道:“嗯,说不定你们把这些查出来,雪姬的藏身之处,差不多就在眼前了。” 裴玄陵轻笑肉不肉的笑了笑,心里暗道,那也要看看我们有没有与之抗衡的实力,不然找出来了能干什么? 给人家送人头吗? 陈珀所思所想却不在此处,他思虑片刻,问道:“前辈,若是这雪姬真的在炼魔,那么这炼魔禁术可有破解之法?” 寒渊道:“有。” 陈珀心里一喜,还没开口问,就被寒渊一盆冷水从头泼到底,冷了个彻彻底底。 寒渊道:“但炼魔禁术的破解法,早已失传。” 陈珀活像个打了霜的白菜,神色嫣嫣底下头。 没个破解法,那不就等于到时候雪姬炼魔,他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吗? 寒渊语气一转,道:“虽是失传,但古籍上却记载了一些。” 陈珀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道:“哪本古籍?” 寒渊一字一句肃穆的道:“帝尊留下的古籍,上面或许记载了炼魔禁术的破解法。” 一听又是帝尊古籍,刚刚打起的精神又瞬间焉了下去。 谁不知道帝尊古籍被国师一族据为己有,严防死守的放在国师府里,重兵把守,层层把关,苍蝇都见不着。 想要见到帝尊古籍比见到皇帝都还要难,这不是画饼充饥吗?明明就在眼前,却连碰的机会都没有。 寒渊轻轻摩挲着杯口,手指白皙如雪,骨节分明,加上他动作中散发出一股清冷,不染尘埃的气息,显得一举一动格外的好看,他道:“想来帝尊古籍你们也看不成,不如本座再给你们指条路。” 裴玄陵道:“前辈请讲!” 寒渊把杯子往前推了推,示意裴玄陵给他倒杯茶。 裴玄陵问立马会意,提起茶壶,淡青色的茶水从壶嘴流出,落入甜白的茶杯中。 看着他倒茶,寒渊慢条斯理的道:“关于炼魔禁术的破解法,你们可以回去问问你们白鹿司里,最擅长符咒阵法的那个小子,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裴玄陵倒茶的动作一顿,满眼疑惑的道:“子青?” 寒渊端起茶杯,不轻不重的道:“嗯。” 放下茶壶,裴玄陵慢慢的坐下,道:“子青只会些稀松平常的符咒阵法,修习符咒的造诣还未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前辈指望他来破上古禁术,前辈对他的期望是不是太高了?” 泯了一口茶,寒渊慢慢道:“只会些寻常符咒阵法?当初在贫民窟那小子画的一手破幻咒,比真正的符咒师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来破禁术,最好不过。” 裴玄陵道:“那前辈为何不出手,听你的语气,你似乎根本不把这炼魔禁术放在眼里,那你为何不出手破解?反而迂回曲折的让子青来破?” 寒渊冷笑一声,道:“本座确实没把这等禁术放在眼里,不想出手破阵,那是怕脏了我的手!” 裴玄陵心里有些来气,手拍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气急败坏的道:“那可是上古禁术!你让子青一个三重修为的御灵师去破,万一破解失败,禁术反噬,没命的可就是他!你难道没顾及过他的性命吗!?” 到现在,裴玄陵开始怀疑这老鬼到底有没有心了,竟然让一个三重御灵师去破禁术,摆明了就是让人家去送死,而他给的理由居然是,自己不想脏了手! 哦,他确实忘了,寒渊根本就不是人,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要不是这老鬼是个傀儡人偶,胸膛里没有心,里里外外都是冰块雕刻而成,不具备良心这种东西,裴玄陵一定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句‘你良心被狗吃了’! 面对他的怒火,寒渊视而不见,淡淡道:“放心,本座说他行他就一定行,而且他不会有任何性命之危,若是此类禁术都破不开,他那层身份就没没必要继续留着了。” 最后的几个字他说的极为轻微,仿佛跟没说一样,已是动了动嘴唇。 裴玄陵没听清楚他后面的那句话,道:“什么?” 寒渊有意无意的错开了他的问题,道:“好了,该问的你们也问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全靠你们如何抉择,再会。” “等等……”裴玄陵连忙喊道。 然而他的嘴再快,也快不过寒渊离开的动作,只见一股夹杂着雪花的白色寒气吹进整间茶楼,使视线变得模糊。 楼下看戏的客人也都纷纷以袖遮面,防止这寒风贯进嘴里,伤了肺腑。 “好好的,怎么吹起寒风来了!” “掌柜的快让人把窗户关上,这要是吹出风寒来,我们可就不来了啊!” “好好好!福贵,快去把窗户关上!” “欸!好嘞!” 伙计立马手脚麻利的去挨个儿把窗户关上。 窗户关上的一瞬间,茶楼里的寒气被炭火驱散,楼里的客人再次热热闹闹起来。 等裴玄陵和陈珀再睁开眼时,原本坐在面前的寒渊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半杯茶水还放在桌上,证明此人方才的存在。 陈珀道:“小裴,这位前辈究竟是什么人?” 裴玄陵摇首,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从他的行为动机来看,他的所作所为并未对我们白鹿司造成什么危害,反而时常帮着我们。” 寒渊是个傀儡人偶不错,一举一动虽和活人无异,但要是严格来说他却不是一个活人,他是一个被人造出来,赋予意识的傀儡人偶。 若要问他是谁,可能就等于问他,寒渊这具傀儡人偶身后的主人是谁? 答案也很显然,裴玄陵回答不出来。 他自己都不清楚寒渊背后的人是谁,亲自问过,却遭到了寒渊态度坚决的拒绝回答,只说有机会会知道,但从他的语气里,裴玄陵可以判断出,他根本不想让自己知道。 即使他自从见到寒渊的第一眼开始,心里就莫名的觉得对他很熟悉,不由自主的和他成为字面上的‘朋友’,不会惧怕他,反而敢跟他反着说话,但他除了知道寒渊是个傀儡人偶之外,剩余的却什么也不知道,所以面对陈珀的问题,他回答不了。 见他在魂游天外,陈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他没反应,推了推他:“小裴?小裴!” 被他这么一吼,裴玄陵倏的回神,迷茫的看他:“啊?有什么事?” 陈珀道:“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裴玄陵道:“没想什么,对了,这个时间,司君他们应该从镇府司那里回来了?” 陈珀道:“看着时间,确实差不多了……啊!你拽着我跑那么快干嘛!?” 话没说完,手里的茶杯都还未放下,他就被手上的一股力道从位子上拽了起来。 裴玄陵拽他急匆匆的下了楼,道:“赶紧回去问问司君,查到了些什么!?” 第四十章 如君所料线索现 回到白鹿司,裴玄陵大门也懒得敲,直接一脚踹开。 看着这被暴力踹开的大门,陈珀心里暗道:幸好这门之前被司君修缮过,不然就裴玄陵这踹法,恐怕早已倒地不起! “司君!子青!你们回来了没!?” 一进门,裴玄陵就放开了声音大声喊着,大堂前一颗枯树上歇脚的麻雀,都被他的嗓门给惊飞地一干二净。 他嗓门太大,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吵,大堂里议事的三人闻声而来。 楼千皱眉,道:“小裴,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裴玄陵一挥手,很随意的道:“体统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去了镇府司这一趟有没有什么发现?” 魏子青不紧不慢的从楼千背后走出来,摇了摇头道:“有价值的线索没几个,杂碎头疼的事倒是得了不少。” 此时无声胜有声,众人都知道他话里‘杂碎头疼’的事指的是什么,各自心里都心照不宣——去镇府司,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能有什么好事。 要不是手头案子要紧,双方指不定已经掐上架了,奈何镇府司之前处事不当,此时气焰被压不敢嚣张,不过嘴上的冷嘲热讽必定少不了,光看魏子青的脸色就知道了,镇府司那帮愣头青,说的话比榴莲还丑。 陈珀道:“大爷的,那帮子愣头青就是眼红我们白鹿司,自己办事不周受了罚,还敢嘴巴不干净!?” 魏子青叹了口气,道:“随他们去,反正他们跟我们做对又不是一两天了,早该习惯了。” 楼千道:“小裴,你们此次前去李家可有什么发现?” 裴玄陵道:“经过李明贵的确认,那具尸体确实就是他长子李云,除此之外毫无头绪。” 楼千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儿也急不得,你们先进来歇歇,我们……” 他的“从长计议”还没说出口,就被裴玄陵给打断了。 裴玄陵接上方才的话,道:“不过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经过那个人的提点,现在我又有了线索!” 魏子青道:“剜心案是白鹿司接手查案,还有谁这么有能耐,对案子如此熟悉,竟能给你们指点迷津?” 裴玄陵无声的看了一眼魏子青,似乎再说“你猜猜看”,魏子青顿时了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若是换成那位前辈,的确有这个能耐! 他这眼神自然也瞒不过楼千的眼睛,心里也明了了他说的究竟是何人,他声音起伏不大的道:“行了,有线索就直接说,别卖关子了。” 裴玄陵道:“司君,那些尸体的生辰八字你们查过吗?” 不明白他问些话是何意,但楼千还是有问必答的道:“镇府司的人查了,不过也仅限查到了那些帝都里的人,贫民窟大多都是外地逃难的难民,详细的生辰八字查不到,此时户籍正放在大堂里的桌子上,你要看?” 裴玄陵道:“要!” 楼千道:“进来。” 随即领着几人进了大堂。 此时正值冬月,细雪飞微,大堂里烧着炭火,暖洋洋的,驱散了众人身上的寒冷。 楼千拿起桌上的古籍簿子递给了裴玄陵,道:“喏,都在这里了。” 接过簿子,裴玄陵找了个位子坐下,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众人见他如此专心,也不出声打断他,各自找了个位子坐下,围在炭火边翻着案子查出的其他东西。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众人耳边传来了裴玄陵久违的声音。 转过头,只见厚厚的簿子已经被裴玄陵翻到了最后一页,裴玄陵正神色凝重的看着,道:“果然如他所说,这些死者都是生在阴时,且命中多有带煞!” 众人围了过去,看着他手上的簿子那页。 楼千道:“发现什么了?” 裴玄陵道:“今天在茶楼时寒渊前辈曾对我和陈珀二人说过,剜心案背后的凶手杀人剜心的目的,就是为了炼魔。” 听到‘炼魔’二字,魏子青被袖子遮住的手掌一颤,气息也断了片刻,但他的异常转瞬即逝,加之众人的心思都在案子上,并未有人发现。 龙湛道:“炼魔?什么东西?” 裴玄陵道:“……”忘了这里面没几个知道炼魔禁术的。 正当他准备开口解释时,一旁的魏子青率先一步开口:“炼魔指的就是炼魔禁术,是一种上古时期就失传的凶恶禁术,此禁术的作用就是用生人血祭,炼出魔物为己所控,相当于就是一种走捷径提升修为的邪术,此类修炼邪术悖逆天命,是为天道所不容。” 裴玄陵惊讶的看他,道:“子青,没想到这炼魔禁术你都知道!?” 魏子青摸了摸下巴,谦虚的道:“过奖过奖,以前家父正好知晓些,特意的说给我听过,不过我听的不走心,只知道些皮毛。” 能说的这么清楚,又怎么叫只知道些皮毛? 裴玄陵目露疑惑的看他,有意无意的问道:“子青可知,炼魔禁术有何严苛条件??” 魏子青眼底荡起一层涟漪,转瞬即逝的消失,他面不改色的否决道:“这个家父未说,我实在不知。” 他究竟知不知道,想来也只有他心里自己知道。 裴玄陵虽觉得他语气有点问题,但并未深究。 把目光移回簿子上,裴玄陵道:“炼魔禁术对祭品的条件严苛,祭品必须生于阴时,且命中带煞!越是命中带煞的人,越是是个做炼魔的祭品。” 说完,他翻到了李云的那一页,指着簿子上的生辰,道:“李云,贤德二十五年阴历七月初五子时一刻生……” 阴时,指的就是子夜之交,那个时候是阴气最重的时候,子时,子水临旺,其性主动,形似气体,其势隐藏,行动迅速,在这个时辰出生的人,命中多有带煞,且运道不佳。 裴玄陵眉头微皱,转头问楼千:“司君,你应该知道李云的一些事?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楼千想了想,道:“李云这个人,他母亲刘氏在生下他的时候,因为难产,生下孩子后就撒手人寰了,因他是长子的,李明贵对他给予希望很高,希望日后他能让李家商贾遍布天下,但……” 说到此处,他话锋顿了顿,随即一转,道:“但李云这人,本事确实没多大,脾气也十分孤僻,除了能和他爹说上几句话,对其他人都是一言不发,无亲近之意。他在生意上虽很上劲,但总是不了了之,事倍功半,商场上的生意做的看起来很光彩,私底下总是赔本,若非李家家大业大,可能最后连老本都赔进去。” 这些都是他听司珉说的,平日里他也不是那种爱在背地里摸黑别人人,只有司珉闲来无事,总爱听一些小道消息,真假不知。 只见裴玄陵摩挲着下巴,肯定道:“这就对了,子时初生人,先克母之命,一生作事七进八退,十成九败,六亲疏淡,衣禄浮沉,末限享福,好收成结果之命。” 听他这么说,楼千回忆道:“确实如此,李云生前生平跟这个差不多。” 裴玄陵道:“他这是命中带煞,一生碌碌无为的命。” 说罢,他又翻到了下一页,指着簿子念了出来:“秦闵,贤德二十四年阴历十月子时四刻生。” 龙湛道:“又是一个阴历阴时出声的。” 裴玄陵点头道:“嗯,这个秦闵出生在子时末些。” 楼千道:“出生在子时末与出生在子时初有何不同?” 裴玄陵道:“子时末生人,先主克父,六亲不得力,一生勤苦劳碌,作事有头无尾,荒淫无度,风流成性。” 魏子青道:“这人还倒霉的。” 裴玄陵道:“天有不测风云,被那雪姬盯上,只怪他运起不佳……哦,秦闵这人有谁知道?” 话音刚落,除了裴玄陵外,其余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陈珀。 突然之间成了聚焦点,陈珀顿时愣住,道:“你你们看我干什么?” 龙湛道:“秦闵这人你熟悉?” 陈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啊?哦!那个纨绔子弟啊。” 一听他这形容,众人就知道陈珀和这人有过交集,而且交集还不浅,不然也不会直白的叫人家纨绔子弟。 陈珀悻悻摸了摸鼻子,道:“秦闵这人,和我在鸾香楼有过交集。” 楼上凉凉的道:“鸾香楼?看来那地方你经常去啊?” 陈珀干笑两声,道:“闲来无事,就去那儿坐了坐……说到哪里了,哦,秦闵这个人,怎么说呢?家里有钱,人长的也算是英俊,但坏就坏在,他这人运道十分的不好。” 裴玄陵道:“怎么说?” 陈珀道:“他这人经常流连于花丛中,家里除了正妻之外还有不少的妾室姨娘,外面也养了不少的外室,只要他看上的,不论如何都要纳进门来,要是不能进门就养在外面,时常跑出去鬼混,私生子女都不少,有的甚至闹到家门前来,让正妻逮着后,后院里好一阵热闹,但他死性不改,受了训之后还敢往外跑,料是他正妻再怎么河东狮吼,也震慑不住他。” 帝都权贵多如牛毛,有钱有势的不在少数,家里妻妾成群的也不在少数,但养外室这种遭人耻笑的行为,还真是少有人为。 就算是有人图新鲜,也不敢闹到明面上来,惹得众人耻笑,颜面扫地,要不了多久就会散了。 楼千道:“他家里就没人能震慑住他了?” 陈珀道:“秦闵父亲死的早,独留一个老母亲守寡,满打满算也该六七十岁了,老母年事已高,秦闵又是夫妻二人老来得子,自然处处宠着他,对他也是疏于管教,向来什么事都是顺着他的。外室带私生子女闹上门,为了不把这事儿闹大,也只能闷声把人给抬进后院作姨娘,就算他正妻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忍着。 顿了顿,陈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秦闵院子里女人多的眼花缭乱,又是互相看不上眼的,几乎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后院热闹得紧啊。如今秦闵虽死了,秦家乱成一团,生了儿子的妻妾争吵着分家产呢。” 第四十一章 云雾皆散危机现 裴玄陵道:“酒色猖狂,只为桃花带煞,桃花煞主奸邪淫鄙,沉湎于酒色,贪淫破家,言行不一,会影响夫妻和睦。看来这秦闵命犯桃花,也不无道理。” 魏子青道:“……风流成性,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 还真是应了陈珀方才的话,风流的成了下流。 楼千道:“据这簿子上分析的初步来看,被剜心的这些人,要么都是生于阴时,要么都是命中带煞之人。” 裴玄陵道:“没错,而且这些人的行踪,以及生辰八字都被凶手熟知。” 龙湛道:“熟知自己猎物生辰八字,又熟悉行踪,此人难不成是户部的人?” 楼千道:“有这个可能,但户部的人也有几十号人,每天接触古籍卷宗的人时时变换,范围太广,谁都有嫌疑。” 裴玄陵道:“他们的行踪呢?” 楼千摇了摇头,道:“有远有近,去处都各不相同,死的地方也都不同。” 那这可就难办了,虽有共同的死亡特征,却没有共同的行踪特点,遇害的地点也都不一样。人海茫茫,这要是找起来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裴玄陵问道:“那他们死之前最后去了什么地方?” 魏子青道:“秦闵死之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鸾香楼,听鸾香楼的老鸨说,秦闵点了鸾香楼的头牌姑娘灵桑后,就上楼休息去了,直到天黑了人还没出来,老鸨上去查看时,发现房间里都没人了,老鸨以为是秦闵玩够了兴,提前走了,结果……” 说到这里,魏子青脸色变得有着发青,像是有点难以启齿,他继续说道:“结果第二天,老鸨见灵桑迟迟没有下楼,以为她是劳累过度,上楼去催人,推开灵桑的房门,就看到了……灵桑的床上躺了一具血肉模糊,剥皮的尸体,经镇府司验尸,确定那就是灵桑无误,但是谁杀了灵桑无人可知。” 龙湛道:“不是镇府司的人接手案子吗?他们就没查?” 楼千道:“他们查了,却查的漫不经心,一直没查出杀人凶手是谁,最后这案子也只能沉箱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裴玄陵道:“就没人怀疑过是秦闵杀的人?” 秦闵是最后一个见到过灵桑的人,有着很大的杀人嫌疑,是个明眼人都会怀疑到秦闵身上。 况且一条人命横在眼前,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依照镇府司的能力,这案子应该不会落得沉箱这个地步。 魏子青道:“怀疑过,但秦闵那时就失踪了,加之一个青楼妓子死了,在众人眼里不过是她红颜命薄,镇府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把案子沉箱了。” 裴玄陵沉默了,他支着下巴,面色肃穆的沉思着。 众人见他不说话,问道:“小裴,你在想什么?” 裴玄陵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秦闵去鸾香楼的那天,见到的不是真正的灵桑,而是妖邪幻化出来的灵桑。” 楼千道:“何以见得?” 裴玄陵道:“灵桑最后不是被老鸨发现被剥皮死在了房间里吗?而且是在见到秦闵之前就死了,那么秦闵来鸾香楼时,见到的那个‘灵桑’又是谁?” 龙湛道:“你的意思是,妖邪穿着灵桑的身上剥下来的皮,变成了‘灵桑’,在杀了秦闵后,把秦闵的尸体埋到了菩提树下。” 裴玄陵道:“正是如此。” 灵桑是被剥皮而死,而且是死在了秦闵来鸾香楼之前,那么后来踏出灵桑房门的那个‘灵桑’,与秦闵饮酒作乐的那个‘灵桑’又是谁? 除了披着人皮的妖邪,裴玄陵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了。 裴玄陵道:“秦闵在去鸾香楼前最后见到的人是谁?” 能准时准点的在鸾香楼杀了灵桑姑娘,又幻化成灵桑的模样,等着秦闵上门送命,想来是事先一步就知道了秦闵的去处。 且鸾香楼女子如云,在这么多女子里,又怎么会知道秦闵会点灵桑?唯一的可能就是,秦闵自己说的,并且经常和这个人来鸾香楼。 魏子青道:“他去鸾香楼前,最后见到的人是户部尚书孙玉境。” 裴玄陵眉头微皱,道:“孙玉境?此人又是何来历?” 既然能官达尚书,除了自身实力过硬,才学兼备,应当是少不了有人赞誉推举的,后背应该是有靠山的,不然就凭他一个人,能从侍郎一路爬到尚书这个位子,需要的时间绝对不可能只有一年。 楼千道:“孙玉境此人,原本是益州没落寒门子弟,因为一首咏国诗而被太后另眼相看,被皇帝点名为探花,先是入了翰林院,后来又被调到户部做了一名侍郎,侍郎做了一年后就任命户部尚书。” 裴玄陵道:“提携他的人,应该就是太后?” 不然就凭一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如何能不动不摇的坐稳尚书的位子? 楼千点头,道:“嗯,太后很是器重他,显然是把他拉进了自己的队伍,因此孙玉境对太后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不敬。” 很合理,孙玉境想要官场顺利无阻,可不得讨好太后么?不然早就被人从尚书的位子上拉下来了。哪里还能坐的如此稳当。 裴玄陵道:“孙玉境此人交友广泛吗?” 楼千细细的想了想,道:“不算广泛,严格来说特别的有限,他结交的除了几个在太后一党的官员,其余人都不要过来,几乎是躲在户部不出来,是三个月前才开始四处走动,结交一些帝都里的权贵子弟,秦闵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 三个月前才开始四处结交朋友? 仵作验尸证明,秦闵差不多也是死在三个月前,而李云也是两个月前遇害,这个时间是不是太巧了些? 突然间,裴玄陵想起来一件事,转头看向陈珀,问道:“陈哥,你之前问了李明贵一个问题,还记得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陈珀想了想,想起了之前他问李明贵的一番话,道:“记得啊,我问他李云出去经商,除了李家人知晓外,可还有人知晓?他当时回答,皇商出城经商,都是由户部在册。” 户部主管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等事,不仅负责着朝廷税赋的收缴入库,同时还掌管着天下民政事务。 其中的户籍管理就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皇商之所以是黄商,主要是他们经商的路线都是要一一上报户部,由户部登记在册,来年指定一定的收税额度。 而登记在册的簿子,一定会经过尚书的手,由尚书复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的地方。 同时,人口的户籍登记也在户部,其中就记载了洛安城,以及各地多数人的来历和生辰八字。 按照雪妖杀人炼魔的条件来看,这个孙玉境确实有着很大的嫌疑,可这也只是猜测,并无对证。 即使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孙玉境,刻户部的人不少,能接手户籍的官员不少,附和这类条件的不止孙玉境一人。 楼千道:“至少我们有了大致的方向,雪妖可能就藏在户部,不论过孙玉境是不是雪妖,先不动声色的试试他的底。” 裴玄陵道:“司君你不是说孙玉境时常躲在户部不肯出来吗?我们要如何试探他?” 难不成还要大半夜的去翻人家的墙,或是翻户部的墙? 楼千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帖子,边缘烫金,封面苍劲有力的写着‘冬日宴’三字,纸质光滑细腻,一看就是御用纸张。 他道:“过几日皇宫要举办一场冬日宴,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出席,孙玉境是正二品尚书,也在这个范围内,到时候我会让司珉带我们入席,将就试探一下孙玉境的深浅。” 说罢,四人顿时惊呆的看着桌子上的烫金帖子,不可置信的道:“司君,你不会是一早就想好了!?” 楼千讪讪摸了摸下巴,道:“听你们说孙玉境有问题,就想着要试探一下,这个主意也是刚想到的。” 裴玄陵大手一挥,道:“那行!既然都找到法子试探了,剩下的就好办了!” 龙湛道:“剩下还有什么事?不应该在探出虚实后,把雪妖给抓了就完事了吗?” 陈珀不由分说的一巴掌扇在了他后脑勺上,厉声道:“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你难道忘了雪姬那炼魔禁术了!?我们还不知道那雪姬是强是弱,若是弱,解决起来也比较容易。若是强大,我们几个就是往人家嘴里送菜,不仅炼魔禁术破不开,还自寻死路!” 龙湛揉了揉被拍乱的头发,面带尴尬的低声道:“这不是想的简单吗!” 陈珀白了他一眼,不与他多争辩,而是转头去看魏子青,道:“子青,寒前辈说,你有法子破解炼魔禁术,是真的吗?” 此话一出,魏子青顿时愣在原地,嘴唇微翕动,想说话却不知怎么开口。半响,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寒疲惫他……没告诉你们破解的法子吗?” 说话间,他心平气和的端起桌上的茶杯,看似平淡镇定的动作,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裴玄陵道:“前辈说,凭你的本事,若是破不开炼魔禁术,你的那层身份就不用留着了。” 闻言,魏子青喝茶的动作一顿,杯中水面荡起一层薄薄的涟漪,他挤出了个勉强的笑容,道:“寒前辈他……对我的期望真是太高了。” 陈珀道:“那你有办法破开禁术吗?也让我们在外对战雪姬时有个应付。” 魏子青抬眼看了一眼周围的几个人,发现他们都眼中带着期盼的看着自己,似乎就等着他来落下这道是生是死的大刀。 叹息一声,他把茶杯放下,语气妥协似的道:“有。” 众人眼睛一亮,眼中的希望像是要溢出眼眶。 下一刻,魏子青面色变得肃穆,他继续道:“但此破解法难度很大,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不用为好。” 第四十二章 赴冬日宴意试探 三日后,小雪飞微,帝都中一片白茫茫,宫廷冬日宴开始。 宫门前,礼官查阅着来人的宴帖,先开始看还有些精神,越是看到最后就变得没精打采,眼皮子也慢慢变得阴翳,带着几分疲倦。 当查到不知第多少个时,一个身穿黑色五爪银龙袍的男子迎面走来。 男人眉目刀削,面容硬朗,周身隐隐有股杀伐之气,盯久了让人有种莅临战场的感觉,周围的人看了一眼后,都默默的转来眼睛,不敢直视。 他一出现,四周的官员纷纷躬身行礼:“臣等见过摄政王!” 司珉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道:“免礼。” 原本兴致焉焉的礼官在看到司珉出现,立马把眼睛睁大,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好:“王爷也来参加冬日宴啊?” 司珉冷冷瞥了他一眼,语气像质问道:“冬日宴是皇室宴席,本王身为一品亲王,难道不可以来吗?” 礼官登时汗如雨下,连忙解释道:“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王爷身为皇室一员,自然能来!” 司珉将手里的帖子递给礼官。 礼官恭敬的接过司珉递过来的帖子,顺带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四个身着侍卫服的人,心里暗道奇怪但也没怎么在意。 说到底这种皇家宴席,司珉就算是收到了帖子,也是不会来的,相较于在这种看脸色吃饭的宴席,他更喜欢在王府喝酒。 这次突然出现,确实是给了礼官一个惊吓,让其不知所措。 礼官查看了一眼帖子后,让旁边的小太监过来,对司珉道:“王爷这边请。” 说罢,司珉就让小太监领着自己往宫内走,把一干朝臣远远的甩在后面。 “咦?摄政王不是向来不参加宫廷宴席的吗?今日怎么来了?” “你懂什么,说不定人家待在王府里没事干,特地来凑个热闹。” “可参加个宴席,至于带三四个侍卫吗?” “摄政王恣意惯了,不卸剑进宫皇上都没说什么,就是带了几个侍卫,你跟着瞎猜什么。” …… 宫道上,司珉走在最前面,身后穿着宝蓝色侍卫服的裴玄陵、陈珀、龙湛,以及司珉的暗卫墨一跟在后面,一行人不疾不徐的往凌霄殿而去。 行至半路,司珉微微侧过头,对身后几人道:“待会儿宴席上,你们先乖乖待在我身后。” 裴玄陵道:“万一那孙玉境不出来怎么办?” 司珉笃定的道:“不会,他是正二品户部尚书,又是太后那边的人,只要太后出面,他就会出席。” 陈珀道:“可我们对这皇宫并不熟悉,到时候要如何才能找到机会靠近……” 话音未落,旁边出现一个身穿棕红色官服的人同他们一起踏进了凌霄殿的大门。 司珉侧脸一看,温和的笑道:“孙尚书,来的这么早啊?” 来人正是孙玉境,他看起来约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却不似男子一般英俊,倒是带了几分女子的柔色,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孙玉境向他行礼,声音如他人一般温和:“下官见过摄政王。” 司珉道:“孙大人客气了,不知我皇嫂可是来了?怎的不见她人?” 孙玉境脸上带笑,道:“太后娘娘先去了坤宁宫见皇后,稍后就到。” 司珉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道:“哦,皇嫂应当是想和皇后一道前来。” 孙玉境看了一眼司珉身后的裴玄陵等人,面露疑色道:“王爷身后这是……” 司珉道:“哦,他们是我的侍卫,时常伴随于我左右,这次冬日宴我带上他们,让他们长长见识!” 孙玉境明白的点头,随即又扫了一眼司珉口中所谓的‘侍卫’,最后目光定格在了裴玄陵身上,道:“这位侍卫年岁不大,本事了得啊,这么年轻就到了王爷的随身侍卫,年少有为啊!” 司珉笑了笑,转头对裴玄陵道:“小裴,还不见过孙尚书。” 裴玄陵伏低作小的冲孙玉境躬身行礼,道:“小人裴玄陵,见过孙尚书。” 孙玉境道:“原来你叫裴玄陵,好名字……王爷,一同进去,待会儿太后娘娘和皇上就要来了。” 司珉应声道:“那好,走。” 在即将转过身进门时,孙玉境意味不明的看了裴玄陵一眼,那眼神漆黑一片,让人琢磨不透其中的意思。 进入凌霄殿没多久后,皇上和太后就陆续进殿。 皇帝讲了几句愿元启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吉祥话后,就开始开宴,一开始清冷的宴席在歌舞奏乐中变得热闹起来。 这还是裴玄陵第一次见到元启国的皇帝,比想象中的还要年轻,长相英俊,很像司珉这个叔叔,眉眼还带有几分少年人初长成的稚气,带给人的感觉确实老成稳重的帝王之气, 许是他的目光或许炙热,龙椅上的司洵朝目光之处看去,恰好就看见裴玄陵正匆匆的收回目光,面色肃穆的站在皇叔身后。 旁边的太后见他目光看向一处,问道:“皇上在看什么?如此入神?” 司洵侧过头道:“回母后,皇叔往常都不会出席冬日宴,今日突然间出席,让朕感到惊讶罢了。” 当今太后高氏因先帝驾崩的早,后来儿子又登基为帝,年纪轻轻的她就坐上了太后的位子,而今正是不惑之年,由于保养得好,看起来如同三十岁的徐娘,风姿犹在。 高太后不咸不淡的看向司珉坐的位子,恰好司珉也抬头,二人视线交汇,平淡无奇的点头问候。 “你皇叔性子恣意,不喜喧嚣吵杂,这次能来冬日宴,也是出乎哀家的意料。”高太后悠悠的道。 司洵道:“皇叔的性子和父皇如出一辙,母后应当知晓。” 高太后拿起银筷,夹了一筷子菜到司洵碗里,放下筷子,才慢慢的道:“多少年前的事了,哀家早就记不清了,唯独你还牢牢的记着。” 司洵道:“父皇的养育之恩重如泰山,朕没齿难忘,皇叔扶持朕上位,教导之恩亦是如此。” 高太后又看了一眼下面端坐着喝酒的司珉,无声叹息,道:“你皇叔是个能人,你有时间多向他学习,哀家是个深宫妇人,目光一生禁锢在宫墙内未免短浅,不及他们在战场上挥洒热血,保家卫国的战将。” 知道高太后不喜食油腻的食物,司洵给高太后倒了一杯消食解腻的热茶,道:“儿子谨遵母后教诲。” 端起茶杯,茶杯中的枸杞和红枣漂浮在茶面,同时也映照出她那一双杏眼中的阴翳,和眼见浅淡的鱼尾纹。 喝了一口热茶,她把目光移向了做的较远的孙玉境身上,而孙玉境此时却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他的目光,此时正钉在了裴玄陵身上。 顺着他的目光,高太后自然也明白他在看谁,当看到孙玉境在看的是一个侍卫,她便兴致缺缺的转来了眼睛。 孙玉境是她这边的人,只要他不做太出格的事,她也懒得管,那个人也不会突然发难。 宴席过半时,孙玉境看样子是喝醉了,找了个借口出去醒醒酒。 眼见机会来了,裴玄陵、陈珀和魏子青三人对视一眼,刚要从侧门退出去,司珉突然道:“慢着!” 三人同时顿住,裴玄陵道:“王爷还有什么事吗?” 司珉慢腾腾的倒了杯酒,道:“这里是皇宫,我知道你们本事大,那些侍卫奈何不了你们,但切记不可乱来!” 三人同时点头,等司珉回头看时,身后的三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摇了摇就被,感叹道:“白鹿司的御灵师,都喜欢这么神出鬼没?” 说罢,似乎是觉得好笑的摇了摇头,心道:问这个干什么?反正也没人可以回答他。 思即此,他看向了对面的一个官员坐的位子。 那个位子上的官员见他看过来,举杯朝他敬酒,他也毫不犹豫的回敬一杯。 饮罢,他愣神的看着那个位子,眼神像是在看位子上的人,又不像是在看那个官员,而是透过这些官员,在看以前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 若是楼家没有被一封圣旨满门抄斩,楼千也还是那个官居高位,声明显赫的将军,想来这个位子应当是由他来坐,而不是由这些虚与委蛇的文臣来坐。 司珉端起酒杯仰头一饮,继续沉醉在酒意中。 …… 这边,裴玄陵几人退出了凌霄殿,分散开来寻找孙玉境的踪迹。 裴玄陵寻着寻着就来到了御花园内。 此时正飞雪连天,皇室的御花园景色没有春日那般百花齐放,却也在白雪下有着另一番景色。 转过一条回廊,裴玄陵上了一条石桥,在石桥上看到了久寻不见的孙玉境。 他假装偶遇的走了过去,道:“孙大人在此赏景呢?” 孙玉境转过身,温和的道:“原来是小裴郎君啊,可是觉得大殿里待着闷,所以出来透透气?” 他刻意称呼裴玄陵为‘郎君’,而不是侍卫,莫名的多了几分亲近的意思。 裴玄陵点头道:“嗯,王爷让我们几个出来走走,等会儿回去找他……孙大人出来醒酒?” 孙玉境颇为尴尬的看他,怪不好意思的道:“下官酒量甚差,喝多了容易头昏脑胀,稍不注意就会发酒疯闹笑话,索性出来醒醒酒。” 裴玄陵惊奇的道:“巧了,我的酒量也不行,喝一杯酒头晕转向,不分西东,一壶酒下去就长醉不醒,昏睡到天明!” 孙玉境道:“那我们还真是有缘……” 一阵寒风吹过,裴玄陵遮住额头的头发被吹开,额间的那枚霜花印短暂的出现在眼睛,风过后又被头发遮住。 孙玉境看到这枚霜花印,眼睛瞳孔收缩,又复看了裴玄陵的额头几眼,发现他的刘海下,确实是遮住了一枚蓝色印记。 裴玄陵不知自己暴露了什么了,还无知无觉的道:“听说孙大人是户部尚书,户部主管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等事。” 他的脸色不变,眼中的神色却是微变,面色不改的道:“不错。” 第四十三章 探得虚实惹祸患 裴玄陵道:“孙大人对人口古籍应当是很了解?” 孙玉境道:“也不算是很了解,只是收税时需要挨家挨户登记,防止赋税遗漏。” 裴玄陵道:“那孙大人可不可帮我查一个人?” 孙玉境眉峰微扬,先是摆出一副乐意效劳的神色,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乐意效劳变成了难办的表情,道:“小裴郎君需要我帮忙查谁?若是涉及到国家大事方面的,下官恐难下手。” 说到这里,他的话里带着几分坚定不摇的原则性,只要涉及到了国家层面,不论如何他都帮不了这个忙,即使裴玄陵拿刀架在脖子上,他也坚决不办,听起来倒真的像是一个爱国忠君的贤臣。 裴玄陵知道他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哎呀,孙大人你想哪里去了?我像是那种为了个人问题而影响国家大事的人吗?” 孙玉境收住了脸上的难色,道:“既然不是关于国家当面的人,那小裴郎君还请讲,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裴玄陵想了想,道:“我想让孙大人帮我查一个名叫孔星的人,不知孙大人可否查的到?” 孙玉境疑惑不已的道:“可以查到,小裴郎君查找此人是有什么事吗?” 孔星这个人他知道,是帝都里孔丞相家的孙子,同样也是阴时心里出生的人。 此人年少气盛,是帝都里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之一,别的纨绔子弟要么流连花丛,要么嗜酒如命,他是嗜赌如命,长年累月的混迹于赌场。 若非丞相府底子厚,赌博被他败光恐怕不在话下。 裴玄陵道:“我在老家时听镇上算命的说,我天生命中有一劫,想要度过此劫,就必须在龙气旺盛的地方,找一个阴历阴时出生的人拜把子,这样才能不丢性命。” 假的,他命中根本不带劫。 闻言,孙玉境低头思索了一阵,斟酌开口道:“小裴郎君,你这是被骗了啊。” 裴玄陵不知所谓的看他,道:“为何?难道那孔星不是阴历阴时出生的人?” 孙玉境闭眼摇头,道:“孔星确实是阴历阴时出生的人,但是找到了他,小裴郎君命中的劫数也不能度过,只会越来越严重。” 裴玄陵惊愕不已的道:“为什么?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见他的神色中满满都是疑色,湛蓝色的眼眸里清明的无一丝杂色,不像是在故意伪装,孙玉境心里暗道或许是他眼花了,裴玄陵不像是一个有着心机,懂得算计之人。 孙玉境这才解释道:“阴历阴时出生的人,命中多半带煞,煞气有重有轻,严重的会波及到身边的亲人,致使其丢掉性命,所以小裴郎君万万不可和阴历阴时的人结交,以免沾了煞气!” “那那那!那我该怎么办!?”裴玄陵词穷,慌里慌张的道,“劫数要是度不过,我可是会没命的啊!” 孙玉境上前安抚他,道:“放心放心,我看小裴郎君命中的劫数并不是十分凶险,只要找对了破解方法,就可以保住性命。” 说到这里,裴玄陵猛地抬眼看他,眼中闪烁着希望的亮光,迫不及待的道:“什么法子?孙大人你知道吗?” 孙玉境道:“下官自然是有办法,不过要看小裴郎君你信不信。” 裴玄陵立马点头。不假思索的道:“信信信,只要孙大人有法子解开这劫数,说什么我都信!” 孙玉境道:“那好,小裴郎君按我说的去做,一定能解开劫数,长命百岁。” 裴玄陵期待的道:“是什么?你快说你快说!” 看着裴玄陵一副傻里傻气的样子,孙玉境眼里的防备落下了几分,道:“小裴郎君你可以每月都去给白马寺的佛祖烧香,祈求他保佑你性命无忧,坚持七天就可以化解劫数。” 裴玄陵高兴的握住了孙玉境的手腕,道:“原来这么简单!” 孙玉境心平气和的道:“就是这么简单。” 裴玄陵道:“没想到孙大人对这些运道也有了解,真是太有才了,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这劫数怎么破解呢!真是谢了!” 孙玉境谦虚的道:“小裴郎君过奖了,只是平时闲得无聊,随便找了几本关于运道的书来看,渐渐的也就会了。” 裴玄陵似懂非懂的点头,夸赞道:“哦,我都忘了,孙大人事当年赫赫有名的探花郎,学识渊博,学什么都会!” 孙玉境道:“小裴郎君过奖……哦,对了,小裴郎君是男子,这眉间为何会画有这花钿?” 花钿乃是女人一种画在额间的妆容,多数爱美的女子就喜欢在头上画上花钿,来增添姿容的美丽。 他这话像是再问裴玄陵,身为一个男子,为何会喜欢上女人的妆容? 裴玄陵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间的霜花印,道:“哦,你说这个啊,那人说这是我劫数的象征,若是劫数解了,这印记也就会消失。” 孙玉境道:“原来是天生的啊,不过怪好看的,小裴郎君为何不留着?” 裴玄陵道:“都说了是劫数的印记,就是不详的东西,我为何要留着它?” 孙玉境眼神晦暗,道:“也对。” 他心里暗道:他当年所庇佑的族人还真是够傻的,竟然这么不识货,想要抹除额间神印。 “啊,我出来的时间够长了,待会儿王爷要找我了,我要先回去了!”裴玄陵恍然大悟的反应过来。 孙玉境道:“小裴郎君先回去,免得让王爷好找。” 裴玄陵道:“嗯,那孙大人我们下次再见!” 说罢,兴高采烈的跑了,留孙玉境站在桥上。 直到那抹宝蓝色身影消失在回廊转折处,孙玉境满脸温和一瞬间收敛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冰冷狠厉的面容,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雪又下大了,月黑风高的晚上即将来到。” 细语着,孙玉境转身下了石桥,往太后所在的慈安宫而去,棕红色的身影在一阵白雪飞起后,彻底的消失在了宫道上。 …… 回到凌霄殿,宴席差不服快到结束,官员们喝得面色熏熏,虽没发酒疯,但离倒下远了。 稍稍的从侧门进来,裴玄陵发现,他是最晚回来的一个,龙湛和陈珀早就回到了司珉身后站着。 见他回来,魏子青传音入耳问道:“如何?可有遇到孙玉境?” 裴玄陵点头,道:“遇到了,也试探出了不少的东西。” 龙湛道:“可有被他发现意图?” 裴玄陵想了想,道:“应该没有。” 就他方才装出来那副不谙世事,傻里傻气的模样,鬼才会相信他是意有所图,不骂他一句傻子都是抬举他了。 司珉喝了不少的酒,此时也不见得有多醉的厉害,倒是比大殿上那些喝得面色发红,脚步虚浮的官员大臣要好得多。 也是,说到底他是上战场的人,军中的酒可要比这宫宴上的要烈得多,说是烈酒封喉不是假话,酒量不行的一口下去,恐怕就倒地不起了。 能喝三四坛烧刀子后,还能上战场大败敌军,且战无败绩的人,一两杯清酒下肚岂能奈何得了他。 闻言,司珉侧首低声道:“希望你们是成功了,不然闹出什么幺蛾子,本王可没心情收拾烂摊子。” 裴玄陵白了他一眼,道:“王爷,您老人家又不降妖除魔,妖魔鬼怪弄出来的烂摊子也轮不着你来收拾,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司珉冷哼一声,道:“也对,我担心个什么劲儿?这活是你们白鹿司接,办砸了也怪不到我头上,所以我担心个什么劲儿?” “你!”,裴玄陵差点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奈何此刻他们的身份是司珉的侍卫,如果大声冲主子大吼大叫,未免不成体统。 裴玄陵只觉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实在是难受得紧,奈何司珉就是那种嘴贱的人,不把你气的三尸神蹦极,他心里就不快乐。 他想怼几句,但今日场合不对,他就算再怎么气,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暗自生闷气。 司珉转过头,嘴角带笑的喝了口酒,喃喃道:“小样儿,还想跟本王斗,也不看看毛长齐了没。” 其实裴玄陵也是比龙椅上的司洵大了一岁而已,可能是司珉教导司洵时间长了,亦或是他的资历无人可匹敌的缘故,出于老父亲的认知,两人在司珉眼里,不过是毛没长齐的小子。 宫宴结束,三人跟着司珉出了宫,便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刚一进大堂的门,就看见魏子青和楼千疲惫的坐在位子上,楼千双手将纸铺平压在桌子上,魏子青手里正捏着毛笔,小心翼翼的落下了一笔。 两人都是聚精会神的盯着毛笔的落下,连呼吸都减弱了,似乎怕出一口气,就会妨碍毛笔落下的方位。 楼千轻声道:“这回能成吗?” 魏子青握着毛笔,手有些发抖的往下落,道:“只要小心谨慎,这回一!定!能!成!” 一笔落下后,两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瘫坐在位子上,异口同声的感叹道:“终!于!成!了!” 裴玄陵一步跨进大门,喊道:“司君,我们回来了!” 楼千无力的指了指椅子,示意他们几个坐下说话,道:“辛苦了,先坐下歇会儿,顺便我们俩也歇会儿。” 龙湛道:“司君,你们这是……干什么呢?看你们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上刀山下火海了呢!” 魏子青指了指桌上,道:“在画炼魔禁术的破解术法。” 三人凑过去围拢那张桌子,盯着桌上的纸看。 只见白色的纸张上,用朱砂和墨汁画了一个弯弯绕绕、密密麻麻的咒术符纹。 而在他们脚边,还堆了不少画有墨痕,且被揉皱的纸张——看来画废了不止一张纸,才得到这么一张完整的。 看着这张纸,裴玄陵突然间想起了之前一直没问的一个问题,他转头去看魏子青,问道:“对了子青,有一件事情我之前就想问了,你到底是何身份?为什么寒渊前辈会那样评价你?你之前认识寒渊?” 魏子青愣了愣,组织了一下言辞,他才缓慢开口道:“我不认识寒渊前辈,之前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至于我是什么来历,这事你们以后可能会知道。” 第四十四章 笃定目标遭暗算 回来后,裴玄陵把如何忽悠孙玉境的话都说了一遍,果不其然,得到了众人看待傻子的目光。 “嘿!你们不要这么看我!看得我真像是个傻子似的!”裴玄陵忒不愉快的看着四人。 魏子青道:“没谁把你当傻子,只是觉得你用来忽悠孙玉境的这些话,真的很像一个单纯的傻子。” 陈珀见缝插针的补了一句:“傻的还不一般。” 龙湛很配合的点了点头。 裴玄陵道:“……” 楼千出声打断了这场调侃,肃声道:“小裴,凭你的判断,你觉得那个孙玉境会是雪姬吗?” 裴玄陵摸了摸下巴,思虑片刻,道:“有极大的可能,我问他孔星的运道时,他只是思考了片刻,就一字不漏的回答了出来。” 龙湛道:“那你还要按照他说的做吗?” 比如去白马寺烧香拜佛。 “去啊,怎么不去。”裴玄陵语气轻浮的道,像是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般,“不仅要去,我还要让他时刻知道我的动向,以及我比他想象中还要傻。” 所谓撒了一个谎言,就要用另外一个谎言去弥补。 他所要做的就是按照孙玉境口中所说,连续七日往白马寺跑,天天烧香拜佛,诵经敲铂,让孙玉境觉得自己就是个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主见和头脑的二愣子。 陈珀咋舌看他,道:“你来真的啊小裴!?” 本以为就是嘴上说说就算了,岂料裴玄陵言出必行,真的要日日往白马寺那蝉鸣钟钟罄的地方跑! 裴玄陵笑了笑,并未正面回答他,而是在开始来回白马寺和帝都的时候,用行动告诉了他,自己来的真不真。 当时在御花园,裴玄陵告诉孙玉境自己是司珉的侍卫,为了更好的蛊惑孙玉境,裴玄陵这几日直接大马宽刀的住到了摄政王府。 并且天天朝九晚六的往白马寺跑,跑得比清修苦佛的信徒还要殷勤,恨不得住在白马寺,天天跟佛祖见面。 司珉和他的时间完全是叉开的,虽共住一府,却跟他是一整天都碰不着面。 直到往白马寺跑的第六日正午,裴玄陵刚抬脚踏进王府的大门,就被婢女告知,司珉请他过去一趟,说是又是要跟他谈谈。 裴玄陵也没推辞,把装香烛的篮子随手递给婢女后,就往水榭走去。 摄政王府司珉住在主院,整个王府若是论王爷带过最多的地方,除了睡觉要回的卧室,就只剩下书房和院子里的那方水榭。 此时正直正午,天上虽没太阳,飘零着鹅毛大雪,冷得也不太像话,但司珉是个军人。作息时间规律得让人头皮发麻,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在卧房裹着被子睡觉,也不可能在书房看书。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处风景优美,特别适合赏景的水榭凉亭。 绕过弯曲的回廊,凉亭尽在眼前。 凉亭内设有纱帘,为了防止雪花飞进去。四处的纱帘放下,隐约能看清楚凉亭里坐着的人。 “我说王爷躲哪里去了,原来在这里煨酒呢。”裴玄陵掀起淡青色的纱帘,语气调侃的道。 凉亭内,司珉一身蓝衣外罩着一件白色大氅,整个人懒散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慢悠悠的摇着酒杯,杯中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不止,整个人给人一种庸容懒散却又不失威严的感觉。 见来人,司珉淡淡的看了裴玄陵一眼,示意他坐,道:“你最近真是忙,本王想找你喝酒,每次都寻不着人。” 裴玄陵屁股刚落在椅子上,捂都没捂热乎,他就苦笑一下,道:“你以为我想天天往那和尚寺庙跑?还不是为了尽早引那妖物出来,不然我吃这苦做甚,闲着力气没处使吗?” 司珉举了举杯子,做出个敬酒的姿势,语气不咸不淡的道:“本王先助你早日苦尽甘来!” 裴玄陵伸手挡住他推过来的酒杯,如避蛇蝎似的坐远了些,道:“别别别!一杯就醉一壶就倒,你还是别敬酒了,这里有茶吗?” 司珉指了指桌上的茶壶,道:“喏,自己倒。” 裴玄陵道:“……”我有手有脚又不残,可谢谢您嘞。 提起茶壶,裴玄陵碰了下壶壁,壶中茶水竟然是热的。 司珉道:“早就听楼千说你不胜酒力,我也不敢请你喝酒,万一喝出个好歹来,楼千定要在扒拉着张脸,活像我欠了他钱似的。” 所以他早就泡了一壶碧螺春,对饮的时候他喝酒,裴玄陵喝茶就得了,省的把人给喝出问题来。 裴玄陵毫无诚意的道:“谢了哈!” 考虑得还挺宽,这点比起他嘴毒,把人气个半死的作为要好了不知多少倍。 至少现在裴玄陵没心情恨他对抗,而是双方心平气和的坐着喝酒饮茶。 司珉道:“准备什么气候收网?” 裴玄陵喝茶暖了暖肺腑,呼出口热气,道:“且看明天是否会如我所料一般,若正是如此,那么离收网就不远了。” 司珉道:“你就那么笃定雪妖会在明日动手?” 就不怕有什么突发意外,扭转你们布置好的局面吗? 裴玄陵道:“雪妖要是明天不动手,就说明发现了我们的动机,决定先暂避风头,要是动手了。说明他还不知我此举的意图,而自始至终知道我动向的人。除了整个王府,就只剩下他孙玉境一个。” 来来回回,不论雪姬现身或是不现身,他都可以断定雪妖是谁,藏身何处。 司珉目露赞赏的看着他,没头没脑的来了句:“小子,干脆你直接从白鹿司辞官,到本王的王府来当谋士如何?本王包你过的充实。” 裴玄陵扒拉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嫌弃道:“滚蛋,小爷我待在白鹿司舒坦得很,凭什么要转投你摄政王府门下?闲规矩不够多,自己给自己找规矩受么?” 司珉摆出了一个很欠揍的笑容,道:“考虑好,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以后若是白鹿司垮了,你至少还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裴玄陵不顾尊卑等级的白了他一眼,道:“白鹿司存在了五百多年,是你们老祖宗的老师留下的,要垮早就垮了,还能等到现在?” 司珉细细想了想,觉得还真有点道理。 “再说,就算白鹿司真的垮了,我也可以回药……我师父那里,你这王府我实在不稀罕!”裴玄陵满不在意的挥手,像是在手脚并用的告诉他,拒不接受邀请。 把人举荐进了白鹿司,现在还想要挖人,门儿都没有。 他像是那种墙头草吗?风往哪边吹人就往哪边倒,作为一个御灵师,他还是有职业操守的。 司珉道:“你……” “哎!你别说了,时间快到了,我得走了,你自己慢慢喝!”说完转身就跑,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他,丝毫不给司珉把话说完的机会。 看着脚底抹油溜掉的背影,司珉好笑的摇头。 他只是开玩笑吓吓裴玄陵而已,心里真的没想过要去挖楼千手底下的人,这样显得很不道德。 不过要是裴玄陵乐意上门,他也乐意接受。 …… 白马寺在帝都城外南面的云山上,出了王府,裴玄陵就提着篮子往帝都南城门去。 白雪纷飞,整个天空都白皑皑的一片,街道上偶尔有几家卖米粮的铺子开门,其余开的最多的就属茶楼和酒楼。 打了一把泼墨油纸伞,裴玄陵披着大氅,慢悠悠的走在街道上。 穿的虽然严实,但一阵寒风吹来,还是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用这个理由来套孙玉境的话了,雪花飘飘寒风凛冽,人家个个坐在家里烤火喝酒,就他还要煞费苦心的演戏。 来到南城门,守卫都围着在一堆火前取暖,连裴玄陵走近了都没注意。 那些守卫只是潦草的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继续烤火,压根没有过来检查他的意思。 对于他们这样的值班态度,裴玄陵不予置评,提着篮子手里打着伞,慢慢悠悠的往城外云山而去。 出了城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就进了一片松树林。此时白雪纷飞,整片松树林都穿上了一层白雪所做的衣裳,走在其中静谧得心跳声都听得见。 去往云山就需要穿过这片松树林,这几天的路走下来,裴玄陵特别熟悉这片林子。 但当他步入这片林子时,周围树上的小动物都开始疯狂逃窜,连躲在地洞里冬眠的地鼠都反常的逃出地洞。 裴玄陵眉头一皱,周身警惕性提高,时刻注意着四周。 下一刻,裴玄陵侧身一闪,一道凌厉的风刃从他脸颊边擦过,砍在了他身旁的一颗松树上,树干被拦腰砍断,树上堆积的雪簌簌落下,打在油纸伞。 裴玄陵抬起眼眸,看向前方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 黑衣人从头到脚都被黑色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也带着黑色面具,面具上眼睛处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窟窿,看不清眼睛。 “来的虽然有点晚,但也没迟到。”裴玄陵嘴角禽笑的看着黑衣人,说不出的冷静。 黑衣人静静的立在雪地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怎么,雪姬就只派了你一个来吗?”裴玄陵歪了歪头,感叹道,“那她可真是太小瞧我了。” 黑衣人依旧不为所动,二话不说直接欺身而上,锋利的气势汹汹的冲裴玄陵抓去。 裴玄陵打着伞,眸子微阖。只听见“铛!”的一声,黑衣人欺上来的冰爪被踏雪剑挡住,森冷的剑锋直接斩断了黑衣人的一根手指头。 那根手指头掉落在地上,变成了晶莹剔透的冰晶。 裴玄陵顿时了然:“哦,原来是个傀儡人偶啊,难怪呆愣得没活气。” 被斩断的手指白光一闪,随即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黑衣人毫无畏惧的握住踏雪的剑刃,一只手夹带着冷风的冲裴玄陵的脸上抓去,被裴玄陵轻而易举的躲开了,手臂一会,踏雪剑夹带着灵力冲黑衣人袭去。 黑衣人躲避不及,剑气正中胸口,连连后退了两丈。 “雪姬就派了你这么个废物来对付我,是不是太小看我了?”裴玄陵讥笑的看着黑衣人,即使知道傀儡人偶不会回答自己,但他嘴上还是闲不下来,想出言讥讽一番。 第四十五章 松林激斗验证明 皇宫,御花园内,一身着华服的女子站在石桥上,旁边的宫女为她撑伞挡雪。 一阵寒风吹开,女子头上的点翠金步摇摇曳发出脆响,绣有凤翎的衣袖随风飞扬。 “来都来了,就别躲着了。”女子头也没转,神色不变的道。 她身后的桥上,地上的白雪被卷起一丈高,片刻之后,一个黑色身影从白雪中踏出。 对于这幕诡异的场景,周围的宫女面不改色,仿佛对此习以为常,不觉为奇。 黑衣下,女子轻灵的声音传来:“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华服女子微微侧首,语气轻慢的道:“你指什么?” 黑衣女子道:“白鹿司来试探。” 华服女子道:“没错,我早就知道,你不也知道了吗?” 黑衣女子声音带上了几分恼意:“你就不怕他们毁了你的计划吗?” 华服女摇了摇头,嗤笑一声道:“怕?本座在这帝都还从未有过什么怕的人,要是放在五百年前,白鹿司确实会让我忌惮,不过现在,失去了皇帝扶持的白鹿司就是苟延残喘,遥遥吊着一口气,不足为惧!” 黑衣女子冷哼一声,道:要真是不足为惧,那又为何会被他们拔出剜心案来?又怎么会让他们寻到杀人的线索?” 华服女子语气波澜不惊的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凭他们把案子查出来,又能奈我何?” 黑衣女子怒意连连往上爬,怒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啊!”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将黑衣女子死死的压跪在地上,连腰杆直不起来。 一双绣鞋出现在黑子女子眼前,华服女子在宫女的搀扶下转过身,语气冷厉的道:“本座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一个低阶小妖来质讳,同时你没必要在本座这里撒脾气,要怪就只能怪你粗心大意,让他们揪住了线索,顺藤摸瓜查到了你这里。” 黑衣女子解释道:“可我……” 华服女子毫不留情的直接打断:“你不用跟本座解释一下废话,本座没那个闲心听,被人试探出尾巴,那是你脑子蠢,这烂摊子得由你自己去收。” 闻言,黑衣女子斗篷下的瞳孔收缩,抬头看华服女子,眼中带着惊讶。 华服女子道:“别用这种看着我,该怎么做用不着本座亲手交你。” 黑衣女子低头沉吟片刻,弱声道:“我明白了。” 说罢,压在她身上的威压瞬间散去,她提起力气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准备走。 “慢着。”华服女子突然出声叫住了她,她脸庞微侧,斜眼危险的看着黑衣女子的背影,声音低沉且警告意味十足的道:“本座让你做的事情,务必要成功,若是搞砸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不用我多说。” 话中危险气息扑面而来,黑衣女子顿了顿,下一刻抬腿就走,一阵寒风吹起后,桥上再次恢复平静。 …… 帝君南城门外,松树林。 以两人为中心,四周的松树摇曳不止,树上的积雪簌簌往下落。 黑衣人手上结了个印,周身泛起血红色的煞气,每踏出一步,脚底下的白雪皆被染红。 裴玄陵眼神一利,语气变得严肃:“提灵术!” 本以为就是个修为不怎么高的傀儡,派来对付他这种修为低微的人就差不多了,没成想还带了附带咒术。 提灵术,术如其名,是一种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的咒术,使用起来效果确实好,却不是长久之计,用的时间越长,对使用者的反噬越是大。 这下,任是裴玄陵方才再怎么掉以轻心,此刻也不得不提起精神,认真对待这场所谓的暗杀。 裴玄陵将手中的伞抛到一边,踏雪剑顿时被浅蓝色银光包裹,不等人偶走过来,他就一跃而起,气势汹汹的准备先发制人。 一瞬间,踏雪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然而,还未靠近傀儡一尺近,就被傀儡一把抓住,再不进半分。 傀儡人偶嘶吼一声,抓着他约了,抬起另一只手朝裴玄陵胸口打去,被裴玄陵一个侧身躲过,跃起一脚踹中了傀儡的手臂,傀儡人偶手臂被踹的一松,手里抓着的剑逃脱了他的束缚。 平稳落地,裴玄陵运起灵力,跃到半空中朝傀儡挥出一剑。 凝结起的剑气气势汹汹的朝傀儡砍去,却并没有正中傀儡,傀儡瞬移到了他背后,伸手就要抓向他的脖子。 裴玄陵只觉后背刮起一阵冷风,迅速的转身抵挡,踏雪剑“铛”的一声,卡住了傀儡来势汹汹的爪子。 随即他手腕一翻,踏雪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傀儡的手掌连着小臂,齐齐被斩断,断肢痉挛落在雪地上,其间没有一滴血喷出。 裴玄陵咬咬牙,道:“呵呵,还是个无血加持的傀儡,连心智意识都没有。” 傀儡似乎是听懂了他话里的嘲讽,断了一只手根本不影响他行动,反而是用剩余的一只手,手掌一翻,锋利的爪子在裴玄陵的手臂上轻轻一划,连同袖子在内,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白肉一翻,鲜红的血液从肉里渗了出来,很快染红了里面的白色袖子。 裴玄陵喉咙里发出闷哼,心念一转,沾血的手二指并拢,迅速的画出一道符咒,染血的符咒冒出滋滋作响的雷弧,朝傀儡打去。 傀儡一挥手,还未碰到飞过来的符咒,符咒就在他的面前“嘭!”的炸开,散发出无数带着电弧的白烟。 裴玄陵在符咒炸开的一瞬间,果断转身,抬腿迅速朝森林深处跑。 用了提灵书的傀儡人偶,修为明显是比他高,他不可以跟其硬碰硬,不然只会吃力不讨好,反伤己身。 最好的选择就是拔腿就跑,提灵书使用的时间越长,对施术者的耗损就越大,支撑的时间就越短,他不需要和傀儡人偶硬碰硬,而是想方设法的拖延时间,或是找个可行的办法,将其击败。 这片松树林,无疑是最佳的拖时间场地,林中树木繁多,且有的树干粗壮,藏身躲避不再话下,只要利用妥当,不愁拖不死那个背后的施术者。 他在松林里的树枝上连连跳跃,比松树都还要灵活,眼看着把身后的傀儡人偶甩了几条街,裴玄陵心里微微一松。 可事实结果证明,他这口气松的太早了些。 刚要跃上下一根树枝,半空中傀儡突然出现,速度快的让人看不清,裴玄陵躲闪不及,直直撞了上去,傀儡一掌拍在了他胸口,直接把他从半空中打摔在雪地上。 这一掌拍的可不轻,雷弧虽然没被打断,但震伤五脏六腑是不可避免的。 此时此刻,裴玄陵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肺跟个年久失修的老风机似的,每呼吸一口气都沙哑不堪,还带着股铁锈味儿。 “噗!”一口血涌上喉咙,裴玄陵直接吐了出来,嘴角被鲜血染的带上几分艳丽,喃喃道,“草率了,竟然低估了这傀儡的实力。” 本以为用了提灵术的傀儡人偶应当坚持的时间不久,只要自己拖延时间,把术法的时间熬过了,无提灵书加持的傀儡就会实力大减,到时候就是自己扭转局面的时刻。 谁曾想用了提灵书的傀儡人偶实力增长骇人,背后操纵之人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他的意图,硬是不给他拖延时间的机会,准备速战速决,用强硬的实力将他诛杀。 “嘶!”裴玄陵杵着长剑从雪地上站起来,方才从半空中摔下来,手臂上止住血的伤口崩裂,伤口又开始流血,手臂上流下的鲜血流入掌心,染红了踏雪剑白色的剑柄。 傀儡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迅速的来到他的身前,锋利的爪子势如破竹的往裴玄陵胸口爪。裴玄陵踏雪剑身一翻,雪亮的剑刃挡住了傀儡的爪子。 许是生死关头,他暴发的力量尽让傀儡的爪子再进不了半分,傀儡没被剑挡住的那只手,瞅准机会再次往裴玄陵身上招呼。 裴玄陵瞳孔收缩,下意识的一翻手,喝道:“浮霜!” 一声令下,蓝光乍现,浮霜短剑应召出现在他手里,裴玄陵握紧剑柄,手上爆发力惊人的冲傀儡胸口刺去,“噗嗤!”一声,寒气包裹的短剑直直刺进了傀儡的胸口。 傀儡被他这一剑刺的退后两步,胸口直接被带着寒气的短剑刺了个对穿,挥起一掌打在裴玄陵胸口。 裴玄陵一口血这回没什么停顿,直接吐了出来,随即被打的飞出去撞在了一颗松树上。 高大的松树被撞的猛摇了几下,树枝上的积雪纷纷落下,砸在看着树干的裴玄陵脸上,让他涣散的意识瞬间清明了几分。 靠在松树下,裴玄陵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被拆了重新组装了一遍,痛的他差点没哭出来,一口气也梗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得严命! 手臂上的伤口经过这么几番大开大合,血是彻底的止不住,顺着手臂流个不停,指尖的血滴落在身旁掉在雪地上的浮霜短剑剑身上,原本灵力溃散的剑身瞬间光芒变得一闪一闪的,发出阵阵剑鸣,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它。 裴玄陵看着一闪一闪的短剑,心里一片荒凉,心里暗道:“剑大爷,你一闪一闪的有毛用?又不能把主子招来。” 要不是时候不对,他还真想给这把剑唱首歌应应景。 他强忍着手臂上伤口撕裂的疼痛,握住了踏雪剑,警惕性不减的盯着朝这边而来的傀儡人偶。 “妈的,要是今天活着走不出这片林子,再走出去师父就得给我立碑了!”裴玄陵恨恨的道。 傀儡双手一挥,从他身上刮起一阵寒风,寒风化成道道锋利的风刃,道道指向靠在树干上的裴玄陵,杀意分明。 只见傀儡举高的单手一落,上百道风刃势如破竹的冲裴玄陵袭去,所过之处就连落下的树叶都被绞碎化成残渣。 裴玄陵用力全身灵力,挥出一道剑气,却不足矣抵挡这来势汹汹的风刃,剑气顷刻间就被绞碎。 眼看着风刃逼近,裴玄陵双眼一闭,心里骂了一句吾命休矣,等待着疼痛的来临。 但他等了片刻,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森林的四面八方响起。 “本座要护着的人,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公然刺杀,胆子但是大的很。” 第四十六章 来的及时点醒人 听到这声音,裴玄陵缓缓睁开眼,瞬间愣在原地。 一个蓝衣白发男子不知何时,挡在了他的面前,像一堵人墙,来势汹汹的风刃刹住脚步,通通被他挡在了面前,不得近身半步。 来人冰蓝色的眼眸多情又冷漠,高挺的鼻梁,一身蓝色的衣袍无风自动,冷漠的脸庞上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成熟,白雪不时的落在他的白发上,如此的美丽,竟不能用语言去形容。 此人正是寒渊无疑。 裴玄陵靠在树干上,把卡在胸口落不下的那一口气给辛苦的吐了出来,有气无力的道:“前辈,你要是再不出来,你再见到我,就是来年的清明节了!” 寒渊目不转睛的直视前方,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道:“哼!你也就这点能耐,对付一个傀儡人偶都能被打吐血,真是出息!” 许是方才胸口受了两掌,伤到了肺腑的缘故,裴玄陵此时每吸一口起,每说一句话,心脏和肺都生疼:“我要是有能耐,还至于是个修为停滞不前的二重御灵师吗?” 他要是足够强大,就不至于被打的吐血,狼狈得比泥地里爬出来还要狼狈,早就一挥手击杀这鬼东西了。 寒渊道:“确实,一个修为低微的御灵师,能有什么能耐,能不被立刻打死就已经是命大了。” 裴玄陵气结,认命般点头,道:“是是是,我就是个修为低微的御灵师,比不上你们这些绝世大能,还请前辈大人有大量,出手救救我这条命,我……” “闭嘴!”,寒渊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眼中那种带刺的冰冷,让裴玄陵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闭了嘴。 算了算了,人家能来救自己就已经跟仁慈了,自己要是嘴欠把人气走了,最后受苦的还是自己,还是少说为妙。 见裴玄陵乖乖闭嘴了,寒渊皱起的眉头这才松开。 在他看来,这小鬼有时候确实是嘴欠,他又不怎么比怼人,确实是有些吃亏。 “傀儡术?有意思!”寒渊冷声一笑,周身寒冷的威压充斥全身,松树林中气氛一时间如同霜寒千年,冷的四周的树枝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连傀儡手指都被冰晶附上。 傀儡嘶吼一声,身形鬼魅般的冲寒渊袭来,速度快的肉眼看不到,寒渊八风不动的站在原地,眼眸稍稍一瞟,充一个方向伸出手一抓,原本速度快的只剩残影的傀儡,被他这么轻轻一抓,顿时被扼住脖子。 下一刻他手腕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用力,被扼住脖子的傀儡像断线风筝般被甩飞了出去,像之前傀儡把裴玄陵打飞一般,重重的撞在了松树上。 被他撞上的松树瞬间拦腰断成两截,凄惨的倒在雪地里。 裴玄陵惊呆的看着,看似轻轻的一甩,竟然生生把一棵树给撞折了! 倒下的傀儡脖颈处发出咯咯声,看样子似乎是被摔断了脖子,爬起来的额时候,整个脑袋都是像个挂在脖子上,头抬不起来,看起来怪渗人的! 那傀儡似乎是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伸出双手保住脑袋,往两边一扭,原本挂着的脑袋重新安在脖子上。 即便是看了好几次的傀儡断肢再生,现在再看到,裴玄陵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傀儡还未下一步动作就被横空飞来的四根冰刺牢牢的钉在了雪地上,下一刻,远在十丈开外的寒渊突然出现,一脚踩踩在了挣扎不断的傀儡头上。 隔得远,裴玄陵似乎听到了傀儡下巴被踩脱臼的声音。 挣扎的傀儡被他踩在脚下动弹不得,四肢皆被冰刺穿过钉住,黑色斗篷下是一张骷髅头,由于被踩地侧着脑袋,又恰好是对着裴玄陵,一双黑漆漆的窟窿眼像是在盯着靠在属下的裴玄陵。 裴玄陵被看的头皮发麻,看了看寒渊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又看了看那骇人的骷髅头,得出一个结论。 同为傀儡人偶,这差距简直就是天差地别,这老鬼虽然冷的让人发指,说话也让人像吞了弹丸似的,梗得你心口生疼,但一张脸至少让人看了养眼。不像这黑衣傀儡,却难看的让人想把去年的年夜饭给吐出来,怪不得这家伙身后的操控着要给他披一身斗篷,恐怕也是受不了这恐怖如斯的长相。 其实只要傀儡人偶的创造者心灵手巧,不是个天生手残,做出来的傀儡人偶也不会太难看,但雪姬做的这傀儡人偶…… 抱歉,只要不是眼瞎的人,都可以看出来这傀儡人偶的制作者是个手比较笨的手残党。 那边,寒渊踩着地上的傀儡人偶,脚下的傀儡人偶越是挣扎,他脚上踩的越是用力,几个力道下来,傀儡骷髅头都要被他踩扁了。 他冰冷的脸上写着不削,慢悠悠的道:“制作你的人的确是个高手,但这傀儡术本座可是开山祖师,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说罢,他脚上一用力,傀儡的骷髅头发出“咔擦”声,紧接着“嘭”的被踩碎成了碎片,随着他的动作,傀儡人偶开始停止挣扎,最后彻底静止。 他抬脚后,地上无头傀儡残体顷刻间化作冰晶散落在雪地上。 寒渊不削看一眼,转身瞬间出现在了裴玄陵面前:“能被一个傀儡打的遍体鳞伤,你这么无能,可曾见过豆腐?” 不知他为何要提到豆腐,裴玄陵愣愣的点了点头。 寒渊道:“帝都的豆腐便宜,去买一块豆腐撞死算了。” 裴玄陵脸色一黑道:“……”老鬼,你这是报复! 归剑入鞘,踏雪剑此时卸下斩妖除魔的作用,成了裴玄陵用来支撑身体的拐杖。 不小心扯到伤口,裴玄陵疼的龇牙咧嘴,嘶嘶抽气,道:“前辈,不带这么语言攻击的,我可没怎么得罪过您老人家。” 寒渊道:“是吗?” 一看到寒渊那张不严苟笑的冷脸,裴玄陵嗓子里的话又吞了回去,认输的道:“行行行,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没话说。” 这老鬼他是有一万个能耐也惹不起,就算有时候自己逞嘴舌之快能让其说不出话来,但只要一有机会,这老鬼就会想方设法的报复回来,气地他心肌梗塞。 寒渊冷哼一声,抬手向他丢了一样东西,裴玄陵抬手一接,发现尽然是个装药丸的青玉小瓷瓶,里面装满了药丸。 “这是?”裴玄陵疑惑的看向寒渊。 寒渊道:“这是冰魄花制成的冰魄丸,为了防止你每次受伤被打残,本座送你一瓶。” 裴玄陵嘴角抽了抽,道:“我可谢谢您嘞。” 冰魄花制成的药丸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效用,这么拿来给他当普通伤药使,寒渊还真是看地够开的。 虽然那语气跟施舍一般,让人听了难免心中冒火,可裴玄陵一回生二回熟,他都被寒渊这惯态语气弄得没啥反应了,也就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不要白不要,况且还是世人求不来的冰魄花药丸,傻子才不收下! “前辈,是不是浮霜把你给召唤来的?”裴玄陵问道。 他受伤的时候,血滴在了浮霜的剑身上,导致浮霜一闪一闪的,当时还抱怨浮霜不能把寒渊叫过来救场,岂料下一秒人就真的出现了。 寒渊道:“浮霜有灵,冰珠在你体内让你的血里有冰族的气息,你的血滴落在剑身上,我自然感受得到,再说我是这把剑的铸造者,它能感受到我很正常。” 怪不得,这短剑虽然被寒渊很随意的送给了自己,名义上自己是主人,但寒渊身后的主人是这把剑的铸造者,是比他还要更上层次的主人。 两两相遇时,自然也就择木而栖,偏向自己的铸造者。 然而触发浮霜短剑示警召唤来主子,还是他身体里的血。 让他不得不好奇的是,这颗冰珠为什么能融入他体内,就算是寄宿在他体内,却也不至于就改变了他身体的状况? “后天夜晚子时阴气重,红月临空,是炼魔的好时机,此次雪姬刺杀不成,必定会布下天罗地网,不惜一切代价的把你们绞杀,劝你们小心为妙。”寒渊道。 裴玄陵挑眉道:“……我知道。” 刺杀不成,雪姬想来也不会在犯蠢,三番四次浪费力气来对付他们,而且一个一个的对付,也没那么多功夫, 嗯!等等! “前辈,你这是特意告诉我们雪姬按耐不住要动手了?”裴玄陵道。 寒渊道:“不然呢?雪姬炼魔准备了这么久,若是不再这个红月子夜之交炼魔,下一次红月出现,恐怕就要等到一两百年以后了,这么好的机会她岂会错过?” 裴玄陵道:“而恰好我们走成了她的挡路石,所以……” 寒渊道:“她会不惜代价的杀死破坏禁术的人,其中就包括你们白鹿司,所以算你们小心些。” 确实要小心,断人修炼之路犹如挖人祖坟,虽然修的是禁术,但就凭白鹿司这种弄法,雪姬耐心可能早就没了。 裴玄陵忽然间想起了一个问题:“前辈,雪姬炼魔的地方在哪?天时地利总该要有?” 不然随便找个地方炼魔,是不是太不给禁术面子了? 寒渊皱眉道:“自己想。” 什么事都要靠他指明方向,那白鹿司还留着有毛用?趁早解散得了。 裴玄陵干笑一声,道:“我要是知道,问你干什么?” 寒渊道:“回去问你们白鹿司里的那个魏子青,他知道。” 说罢,转身潇洒就走,丝毫不给裴玄陵一点反应的机会。 又是魏子青?为什么一说到炼魔禁术,不是扯到雪姬就是扯到毫不相干魏子青?魏子青又不是雪姬本人,雪姬想什么他又不知道,能知道炼魔的地方在哪里吗? “唉唉唉!前辈,我还有事……” 话音未落,面前的风雪散去,哪里还有寒渊的人影,只有白茫茫的血花漫天飞舞。 “这老鬼说话老是只说一半,可恶!”裴玄陵暗暗骂了句。 倒了颗冰魄丸吞下去,之前的伤口迅速愈合,丹田的灵力也恢复了不少。 只是这一身被血染的红白斑驳的衣服,怎么看都很扎眼,更扎眼的是他还要穿着这身衣服回白鹿司。 一路上被异样眼光瞧的滋味别提了,弄得裴玄陵像个刚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死人一样。 第四十七章 寻方位随机应变 拖拖拉拉回到白鹿司,意外的是这么晚了,白鹿司居然还灯火通明,全部人都坐在大堂里。 裴玄陵刚进门儿,一股血腥味就扑面而来,众人赶紧围了过来。 一看到他月白色的衣服上算是斑驳的血迹,以及他苍白的脸色,几乎都是心里一跳。 陈珀道:“小裴,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弄的满身是血?” 裴玄陵对他的明知故问表示无语,没意思的挥开他,自个儿找了个位子坐下,道:“还能怎么的,上香路上被劫杀了呗!你那铜铃大眼没看见吗?” 陈珀道:“我眼睛又不瞎,当然看见了,但你这……” 龙湛接话道:“未免也太惨烈了些。” 裴玄陵道:“拿自己做诱饵惨烈那是必然的,至少我现在还全须全尾的坐在这里,不过再怎么惨烈也总比明年清明你们给我烧纸上坟好得多!” 楼千道:“那你把雪姬给引出来吗?” 裴玄陵指了指自己手臂上个肩膀上早就愈合的伤口,即使这伤口早已在冰魄丹药力下愈合的疤痕都没有,但破损的衣服和衣服上的血迹,足矣证明自己的经历。 “司君,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没把雪姬给引出来吗?”裴玄陵道。 听他说的话,楼千松了口气,道:“引出来就好……” 裴玄陵不等他说完,插话道:“不过时候傀儡人偶,不是雪姬本妖。” 魏子青惊呼道:“傀儡人偶!?” 裴玄陵捏了块桌上盘子里的杏仁酥,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道:“对啊,早就失传的上古术法,子青你知道?” 魏子青知道自己一时嘴快,连忙收了自己惊愕的神色,道:“知道,而且我可以直接通过傀儡人偶身上的符纹,找到背后的操控者。” “这么厉害!?”裴玄陵惊叹道,忽然又一叹气,“嗨,早知道让子青和我一起去,这样就可以反向追踪雪姬的位置。” 魏子青道:“我能力有限,这术法能不能行也不知道,说不定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知他是故作谦虚,裴玄陵也不好说什么,道:“前辈说……” 不等他说完,陈珀眼睛一瞪,惊讶的打断他,道:“前辈?你又遇到寒前辈了?” 裴玄陵点了点头,道:“嗯,要不是他来的及时,你们就得给我上坟了。” 楼千平淡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不是很平淡的道:“还真是巧合。” 太及时了,算算每次寒渊出现的时候,要么他重伤难行,要么他身陷困境,每一笔都是准时准点的出现,把危机化解后用顺带的语气救了他一条小命。 一次两次说是巧合,但三番五次都是这样,说是巧合在场的众人都不相信,毕竟住你隔壁的王大爷出门买菜,都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与你碰见。 尤其是魏子青,他平坦的眉心已经皱成一团,看似对寒渊有着很大的抵触,每次听到都会不由自主的脸色不霁。 裴玄陵挥了挥手,示意诸位安静下来,接上了方才被打断的话,道:“前辈他离开的时候说,后天就是红月之夜,是阴气最重的时候,是个千载难逢的炼魔机会,雪姬一定不会错过,很有可能在那时动手,而我们又坏了雪姬她老人家的好事,很可能会对我们不利,让我们尽快想个对策,以免到时候不明就里的往前送人头!” 龙湛道:“我们连雪姬在哪里炼魔都不知道,怎么想对策?” 裴玄陵道:“这你们就不用太担心了,前辈离开时还说了,雪姬炼魔的地点,子青应该会知道在哪里。” 忽然被点名,魏子青愣了愣,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在看他,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目露疑惑:“我?” 天地可鉴,他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还有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 干嘛这把火又烧到了自己身上!? 裴玄陵把他手扒拉下来,重复一遍道:“对,就是你。虽然前辈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但我隐隐感觉他说的应该没有错,毕竟炼魔禁术你都能找到破解的法子,想来雪姬炼魔的位置,你应该问知道。” 并非是隐隐觉得,而是十分肯定,为什么寒渊会让魏子青告诉他们雪姬炼魔的地方,可能在当初寒渊让魏子青找破解炼魔禁术的术法时,或许后面这件事他就熟知于心了。 只不过没有立即告诉他们,反而让他们一步一步慢慢的摸索,直到他们找到了下一步线索,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时,才不紧不慢的告诉他们。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裴玄陵不知道,但总归寒渊是没什么恶意的,倒是查剜心案来帮了他们不少,要不然凭借他们的能力,指不定还卡在原地不知西东。 “子青你有法子找到炼魔的地方吗?”魏子青心里怀着忐忑的问道。 魏子青面露难色,道:“应该是可以的,但……算了,眼下审案在即,也顾虑不了那么多了,大概一天后的清晨,我就能找出来。” 说到中间时他顿了顿,其实是有顾虑的,但想到这是抓住雪姬唯一的机会,也就顾虑不了这么多了。 查案的时间过了要是不能归案,拿不出完整的结果,倒霉的就是整个白鹿司,再说楼千幸幸苦苦好不容易把白鹿司支起来,若是这次被搞垮了,到时候卷铺盖睡大街的就不止是他们几个了。 “一天一夜?不算短也不算长,只要能赶在子夜之前找到,一切应该都不是问题。”裴玄陵单手摩挲着下巴思道。 只要能在子夜之前找到炼魔的方位,一切应该都还来得及。 找方位的问题暂时解决了,那么接下来就剩下如何对付雪姬了。 白鹿司满打满算就五个人,战斗力的排行分别是:楼千、陈珀、龙湛、魏子青、以及修为不过二重的他自己。 楼千当年因家族被牵连受过重伤,修为也从五重降到了四重;陈珀看起来文雅,修为也有三重;龙湛平时不怎么出手,修为也有三重;魏子青是符咒与神武并修的御灵师,若真是打起来,能力还是偏向符咒一些,并不是很擅长战斗。 唯有裴玄陵自己是个二重御灵师,在一众人里实力是最末尾的存在,几次遇险要不是寒渊来的及时,恐怕早就翘辫子了,哪里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 想想就觉得很惭愧,就凭自己这么点修为,能帮上什么忙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说不定还会给同伴添乱。 帮忙不成反添乱,一旦有事,他这罪过可就大了! 为此,他转头去看楼千,问道:“司君,明天后天就是红月夜,你有什么计划吗?” 既然实力实在不行,不如就老老实实的听听楼千有什么计划没有。 有计划总比没计划的强,至少不用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搞得人仰马翻的,最后折了夫人损了兵,得不偿失。 楼千道:“时间紧急,我这里只有个大概的计划,能不能奏效我也不清楚,全看大家怎么做。” 陈珀手上的扇子“唰”的一声打开,道:“那就麻溜点说,有计划总比没计划的强。” 众人纷纷都附和的点了点头,这话说的没错。 楼千吐出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惊涛骇浪的来了句,道:“大家见机行事!” 见他深沉的神色,本以为他会说一个布署周密,算不上稳扎稳打却有模有样的计划,众人都是严肃起来的看着他,等着他说个行动计划。 谁曾想他酝酿了半天,就来了句“大家见机行事”。 有没有搞错?见机行事能有多大的用处?你确定我们每个计划,不是赶着上去给雪姬送人头? 楼千见他们一幅被雷劈的神色,干咳两声,道:“咳咳,对付雪姬的时候状况多变,一板一眼的计划会束缚大家的行动,不如让他家随机应变。” 裴玄陵怔在位子上,不知如何言语:“…………” 陈珀摇扇子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僵住了:“…………” 魏子青嘴角抽了抽:“…………” 龙湛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楼千:“…………” 想不到一向走一步看十步的司君大人,也会有黔驴技穷的时候。 他们总觉得司君这句“随机应变”说的很敷衍,一点郑重声明的感觉都没有。 楼千尴尬的又咳了两声,道:“计划就是这样,大家明白了?” 众人回过神,异口同声的来了句:“明白了,见机行事!” 说罢,各自解散回房休息去了。 ———— 皇宫内,某个不知名的香阁内。 盘腿坐在榻上的黑衣女子静静的闭目养神,整个人如同进入了冥想状态,香阁内熏香炉中燃烧散出丝丝缕缕的香烟,安静的与一丝杂音。 突然间,黑衣女子顿时觉得胸口传来钝痛,倏的弯下腰,捂着胸口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噗!咳咳咳!”黑衣女子咳出喉咙里的血,断断续续的道,“没想到……竟然失败了,咳咳咳!” 她刚直起腰来,一阵步摇摇晃脆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香阁大门外走进来一个华服女子。 华服女子一进门,看到的就是黑衣女子正在吐血的狼狈样,语气略带几分讽意的道:“你失败了,就凭你控制傀儡的术法精妙绝伦,想不到有一天也会失手,杀不了一个只有二重修为的御灵师。” 华服女子只是看了一眼,就瞬间明白,黑衣女子这是控制傀儡杀人,目的不成功最后被反噬了。 黑衣女子抹掉嘴角的血迹,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华服女子很大方的承认道:“没错。” 黑衣女子冷冷的道:“那你看到了,现在可以走了。” 华服女子道:“来看你笑话确实不假,但我同时也是来警告你,若是后天的炼魔禁术没有按照我的计划成功,你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黑衣女子握紧的拳头一抖,道:“炼魔禁术是你给我的,人也是你让我去杀的,出了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华服女子欣赏着自己涂着蔻丹的指甲,慢慢道道:“我知道,所以不论你后天晚上用什么办法,都必须保证炼魔能顺利成功,而不是被一帮不成气候的杂碎给破坏!” 黑衣女子冷笑一声,道:“这次能让裴玄陵逃脱算他命大,到了红月之夜,我到要看看他们白露司还有没有像他这么好的运气。” 华服女子眼底深沉的看她,语气散漫的道:“希望如此。” 第四十八章 身陷幻阵寻同伴 第二天的晚上,白鹿司里众人早早歇下。 裴玄陵确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饼,怎么也睡不着,总感觉心里毛毛的。 在来回烙饼几轮后,裴玄陵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出去来盆冷水,让自己彻底清醒清醒——就这翻来覆去睡不着,还不如直接清醒着。 就在他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团黑漆漆的黑气,裴玄陵瞳孔一缩,心里暗念一声,浮霜短剑出现,他握紧短剑冲那团黑气一斩,黑气被从中劈成两半,不出一会儿又聚拢成一团。 “大爷的,什么东西!?” 裴玄陵再三挥剑,每次都只能短暂的劈开黑气,不出片刻又聚拢成一团。 稍不注意,那黑气猛地冲过来,看似无实体的黑气,竟然划破了他的手指,几滴血溅到了剑身上。 霎那间,原本死气沉沉的浮霜短剑,剑刃突然被被寒气包裹,裴玄陵二话不说就握紧短剑冲黑气砍去。 那团黑气无所畏惧的撞了过来,气团里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有男女的嘶吼声,有孩童尖锐的哭声,以及听不清楚的细语声,整个声音夹杂起来让人浑身发毛! “他大爷的,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裴玄陵怒骂一声,手上更加用力的砍向黑气。 黑气在碰到被寒气包裹的剑刃的一瞬间,剑刃上的寒气疯狂的深入黑气中,黑气感受到了被寒气渗入撕扯的疼痛,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雾气中传出万人合声的痛苦嘶吼,尖锐刺耳,震的裴玄陵耳朵发麻。 下一刻,寒气彻底融入黑气中,在黑气中越聚越多,紧接着黑气团迅速膨胀,“嘭!”的一声,寒气从内部将黑气撕裂成齑粉。 将黑气解决掉的寒气,慢慢的回到了浮霜短剑上,围绕着剑刃发出浅蓝色的光晕。 裴玄陵心里顾不上惊讶,拔腿跑出院子,发现外面一片昏黄,裴玄陵往西边抬头一看,太阳有一半还挂在天空中,呈现出一种夕阳西下的景象。 可今天一整天都是阴天,他连一缕阳光都没见到,哪里来的太阳?而且天不是早就黑了吗?现在应该是三更天了,怎么还是白天? 思即此,裴玄陵握紧了短剑,扫了一眼四周的景象。 他的院子离武场比较近,整个院子也还算宽敞,院子里有个池塘和假山,原本清澈见底的池塘,里面的水全被染红,水色深的像血一般,池塘里的锦鲤都翻着鱼肚白漂浮在水面上,假山上绿植也都被血水侵染,枯败的挂着。 原本收拾的干干净净,景象静谧的院子,像是狂风扫落叶般,杂草丛生,屋舍楼阁破败不堪。 处处透着诡异,他一个人势单力薄,立马拔腿准备去别的院子里找人。然而他一只脚刚迈出院子大门,眼前的景象就变得扭曲,再变得清晰时,他又回到了院子里。 试了五六次,每次他都会回到院子里,一步都没有踏出去过。 三番五次的尝试过后,裴玄陵得出了个结论,他这是被困在幻阵里了。 幻阵之中亦真亦幻,种种的幻象弥漫其中。有的是人最希望的事情;有的是人最恐惧的事情;有的是一些或痛苦或快乐的回忆,让人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眼前的景物解释即使看起来再怎么像真的,也都是捏造出来的假象,根本不是真实的。 裴玄陵不太清楚自己最痛苦的的记忆是哪一段,就算是没有,他也不愿意继续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必须赶紧破阵出去找到陈珀他们几个,不然凶多吉少! 说干就干,裴玄陵握紧浮霜短剑,在院子里四处观察。再怎么厉害的阵法都不会是十全十美,毫无瑕疵,肯定会有破绽,只要找到破绽,就可以轻松破开阵法。 其实也可以找阵眼,但处于他自己不是专修符咒阵法的御灵师,阵眼肯定是很难找到的,所以果断找破绽。 果然,在裴玄陵转了几圈后,在一堵墙上发现了蹊跷。 幻阵中太阳半挂西边,整个院子里皆是昏黄一片,唯有这面墙上有一个血红色的阴影,裴玄陵伸手去摸了摸,沾在手上的竟然不是红色的墙灰,而是白色的墙灰! “真是让我好找!” 裴玄陵轻笑一声,一剑刺进了墙壁里,整面墙壁开始从他刺下去的位置,向四周延伸裂痕,不出片刻的时间,裂痕就爬满了整面墙壁,他把剑拔出来后,整面墙壁就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全部碎裂倒塌。 整面上塌掉,这院子的阵法也随之碎裂,还未等裴玄陵看清眼前景象,迎面就袭来一头白影,裴玄陵胸口气息一屏,反射性的握剑抵挡。 只听见“铛!”的一声金石弹响,扑过来的东西被短剑挡住,而裴玄陵也因这股强大的撞击力道,生生后退了两丈远。 被挡住的东西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发出的声音如谣。 看到这东西的刹那间,裴玄陵愣了愣,跟不确定的道:“鹿蜀?” 的确是鹿蜀,是在古籍里有过记载的雪兽。 鹿蜀甩了甩头,又冲他袭过来,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遥是裴玄陵反应够快,抽打过来的尾巴还是从他的脖子上擦肩而过,只要在寸一点,就可以把他脖子抽下来。 深吸一口气,裴玄陵心里暗道好险,差点就人头落地了。 随即他握紧手中的浮霜,鹿蜀再次冲过来时,他跃起骑在它身上,被束缚住的鹿蜀拼命的后踢腿,来来回回剧烈的甩动身体,想把身上不知死活的人族给甩下来砸死。 裴玄陵双腿死死的夹住鹿蜀的脖子,以免自己被甩飞出去,右手紧握浮霜,冲着鹿蜀的脖子用力的捅了进去! 血花飞溅,鹿蜀疼得嘶吼不止,疯了般甩动,裴玄陵被甩飞出去撞在了假山上,落地的瞬间只觉得后背生疼,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那边,鹿蜀脖子上的口子血流如注,把地面都染成了深红色,嘶吼声不绝于耳。嘶吼了一刻钟后,声音逐渐降下去,鹿蜀蹦哒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瞬息过后,“嘭!”的倒在地上,成了一具死尸。 他那一剑捅的极深,几乎要把鹿蜀的脖子捅成一刀两洞的架势,短剑拔出的同时,喷涌而出的兽血也溅了他一身。 裴玄陵走过去踢了一脚鹿蜀的尸体,一脚提完后,鹿蜀的尸体发出细微的声音,下一刻就化作烟尘散去。 提了口气,裴玄陵握紧短剑,慢慢的走出院子,当看到外面的景象时,他又是一震! 从院子里出来的景象,整个天空都变成了血红色,不远处的枯树上传来几声乌鸦叫,更衬的这景象渗人无比,四处都展现出一幅血色抵御的场景。 突然间,半人高的黄色芦苇丛里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 “谁!?”裴玄陵大喝一声,盯住发出声响的地方。 芦苇丛里的东西静了一会儿,随即更加剧烈的摇动起来,裴玄陵走过去小心警惕的扒开芦苇丛,就看见蹲在芦苇丛里的是什么。 那人浑身是血,白皙的脸上也染鲜红的血,凭空添了几分妖艳感,似乎是精疲力尽了,半坐半倒的靠在一堆芦苇上。 “子青?你怎么在这里?”裴玄陵看清人后,赶紧上去扶住魏子青。 魏子青坐正后,有气无力的道:“大晚上觉得放门外有东西来回走动,就出去看看,结果就被困在了院子里,还被妖兽攻击,这才刚破开院子里的阵法,出来不久又被雪狼追着打,好不容易解决了雪狼,能不找个地方休息恢复力气吗?” 另一边的芦苇丛里,传来了龙湛的声音:“我倒是没被妖兽自己,而是被唤醒了记忆深处最恐惧的记忆,差点就走火入魔了!” 裴玄陵道:“你们有没有看见……” “陈珀和司君”还没说出来,芦苇丛又被扒拉开,裴玄陵以为是妖兽找到了藏身之处,握住短剑猛地转身,时刻准备反击。 然而扒开芦苇的却不是妖兽,而是扶着楼千的陈珀。 陈珀一把白色玉骨扇都被血给染成深红色,身上也染了不少的血,有的都凝成了紫色。 “哟,哥几个都在这儿啊?”陈珀用打趣的语气道。 说着,扶着楼千就躲了进来,几人这才发现,楼千已经昏过去了。 裴玄陵道:“司君怎么昏过去?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吗?要不要我看看?” 陈珀扶着楼千坐在了魏子青旁边,摇手道:“没事没事,司君只是累昏过去了,没受重伤,休息一下就好。” 闻言,三人都松了口气。 裴玄陵道:“欸,对了,陈哥,司君为何会与你在一起?” 陈珀道:“你商量要事走后,司君和我就去了书房,准备找找有没有什么对付雪姬的记载,也好明天晚上有效对付雪姬,结果有用的记载没查到多少,我俩一出门就见了鬼,怎么走都走不出书房,最后被妖兽打车轮战,司君为了护着我,累昏过去了。” 魏子青道:“我们都被困在了幻阵里,困住我们个人的小阵已经破开,但我们并没有破开大阵,所以我们都还被落在幻阵里。” 裴玄陵道:“这个把我们困在幻阵里的人,若我猜的没错,应该就是雪姬了。” 毕竟那天松林暗杀,没能如愿以偿的杀掉他,反而折了夫人损兵,傀儡人偶被寒渊一举摧毁后,她肯定遭到了不小的反噬。 当真如寒渊所说,雪姬对他们的杀心已经浓重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恨不得用这种凶恶的幻阵将他们一锅端。 高级一些的幻阵就是直接在人的灵魂中汲取信息,从而显现出那些连当事人也不知道却又隐藏在灵魂深处难以忘却的记忆。 像龙湛就是,万幸他心智坚定,不然走火入魔是必然。 魏子青道:“幻阵中危机四伏,且内里时间与外界流动不同,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一旦我们长时间困在幻阵中,雪姬炼魔就势在必得,所以必须赶紧破开幻阵。” 陈珀道:“我记得在贫民窟时,你和小裴也是中了幻阵,当时的阵眼还是你找到的,这次的幻阵,你能找到阵眼吗?” 魏子青抹掉嘴角的血,沉声道:“可以。” 第四十九章 破幻阵恶斗雪姬 在幻阵中的一切都是像现实一样,即使是知道那为幻境也同样会陷进去,若是被幻境找到人心中最脆弱的部分,便能借势引发心魔,使其神魂俱灭。 人做不到太上忘情,心里便有所执念,有所执念就会有最脆弱的地方。 魏子青道:“幻阵各有千秋,每种幻阵全看设阵者杀心轻重,若是轻一些,幻阵阵眼或许会好找一些,但眼下显然不是如此。” 雪姬对他们的杀心极重,恨不得将他们抽筋扒皮,以免破坏自己的好事,又怎么可能对他们减轻杀意。 所以阵眼所在地,一定危险有妖兽受着,想要破开阵眼,就必须把这群妖兽解决掉。 楼千醒过来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看清楚身边的人后,松了口气的坐回去,道:“都没事?” 龙湛道:“我们都没事,只是接下来要做的事会有点事。” 楼千不解的看他们,凭借他对几个人的了解,心里有一个猜测。 看向魏子青,就见魏子青重重的点了点头,应证了他心里的猜测,他道:“行,现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行啊办法了,说罢,你们打算怎么办?” 四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楼千:“…………”还记着之前他说的这话。 魏子青轻咳一声,解释道:“幻阵里的危机四伏,我们必须赶紧的出去,没时间细细商谈。” 就算认真商谈也不一定能成功,不如以随机应万变,不然就商谈下来成功出去了,雪姬的炼魔禁术早就完成了! 楼千也不问什么了,直接握着刀站起来,道:“那还等什么?直接撸起袖子干!把这帮孙子杀个干净!” 能从文雅的司君嘴里听到糙话,四人皆是一愣,立即回神后都握紧了手里的神武,准备大开杀戒! “嘿,小裴,你这把短剑哪里来的?”陈珀眼尖的看着裴玄陵手里的浮霜短剑,问道。 裴玄陵道:“别人送的,驱邪防身的利器!” 陈珀道:“哦?那待会可得给哥哥看看这神武的厉害,能不能与我的扇子一较高低。” 裴玄陵道:“行啊!” 说罢,他一剑挥出,将芦苇丛拦腰斩断,细碎的草屑漫天飞舞,锋利的剑刃上倒映出他浅蓝色的眸子。 感应到他们的妖兽潮涌的向这边攻击,一时间剑光四射,金石弹响不绝于耳,妖兽的哀嚎声连绵不绝。 楼千因刚恢复过来,与龙湛配合默契,两人都是用刀,相互配合起来称心如意,围着他们攻击的妖兽最后被杀的开始稀松起来。 裴玄陵修为低,魏子青主修符咒,武力值不高,二人和陈珀结成一组,配合着陈珀斩杀妖兽。 围攻圈之中,一会蓝色剑光四射,一会青色符咒光芒大射,五颜六色的好不精彩! “吼!” 一只长相丑陋的妖兽张着血盆大口,冲魏子青后心扑过来,那架势似乎是要一口咬掉魏子青的心脏。 魏子青正在跟另一头妖兽对峙,分不出手来对付这只扑过来的妖兽,眼看着就要大祸临头,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干脆利落的将妖兽身首分离,血水溅了魏子青一身。 裴玄陵慢慢的伸手召回浮霜,道:“没事?” 魏子青摇头道:“没事。” 随即眼睛犀利的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短剑,平淡的道:“你这把剑天下不可多得。” 裴玄陵冲他笑了笑,还没笑完,脸上的笑容一僵,握紧短剑倏然转身,一剑削下了一只背地里搞偷袭的妖兽的爪子。 “这帮孙子技不如人,就知道背地里搞偷袭。”陈珀谩骂一声。 裴玄陵侧身躲开扑过来的妖兽,腾出空来大声道:“赶紧解决掉这帮杂碎,不然赶不上雪姬炼魔了。” 浮霜一剑捅进妖兽喉咙里,抽出剑刃妖血狂涌,裴玄陵只觉得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喉咙鼻腔刺痛感清晰,他横剑挡在胸口前,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朝魏子青道,“阵眼在哪儿!?” 画出一道符文,魏子青心里默念咒语,符文受到他的指引,瞬间青光大盛,盘旋在空中凝聚寒风,变成了上百道风刃。 “飓风化刃,斩!” 一声令下,空中无数道风刃以铺天盖地的架势落下,兽群中血水飞溅,妖兽疼痛的嘶吼声震的几人耳膜生疼,在睁开眼,周围的妖兽解决掉了一大半。 陈珀惊讶的道:“厉害啊!我一直以为修符咒的御灵师战斗力低下,今天我要收回我之前愚昧的话,就一句话,厉害!” 魏子青挤出个笑容,道:“多谢夸奖……” 这个符咒确实是效用巨大,但也有弊端,那就是太消耗自身灵力了,单单是用了这么一回,魏子青就感觉自己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他吐出胸膛里满是血腥味的气,指着不远处的一只被兽群保护在圈中的妖兽,大声道:“阵眼就在那只妖兽心脏处,杀了那只妖兽,阵眼就能破解!” 从一开始,妖兽就不断的攻击他们,唯有一只妖兽没有动过,反而一直被兽群围在中间护着,要说没蹊跷绝对不可能。 能让这么多妖兽护着,就证明这只妖兽身上有很重要的东西,而整个幻阵里最核心也最重要的东西,不就是阵眼。 看着被妖兽围的水泄不通的兽王,众人都是眉头一皱。想要靠近兽王谈何容易,首先就要破开这围的严严实实的兽群,不然他们叫兽王的一根毛都碰不到。 魏子青喊道:“谁的神武可以破开阵眼!?” 幻阵阵眼不是和当初在贫民窟那种幻阵一个等级,要成功破开阵眼,神武必须奈打,不会因为阵眼的强大危机而这段。 裴玄陵道:“我的短剑可以!” 浮霜短剑的铸造者是寒渊背后的主人,寒渊当时随手丢给他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过他这短剑的威力如何,但就凭寒渊自身实力而言,这把短剑肯定是举世不可多得的神武。 一时间,众人的眼光全都转向他,魏子青道:“你确定吗!?” 这颗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就会没命。 裴玄陵还是有些忐忑的,但还是鼓舞了勇气,道:“我确定!” 魏子青道:“那你过来!” 虽不知魏子青叫他过去是做什么,裴玄陵握着短剑,挥出剑气削下妖兽脑袋,冲魏子青那边靠近。 等到他靠近时,魏子青抽出碧玉箫中的短剑,在手指上划开一道口,鲜血流出,血水将他骨节分明的手染的通红,他道:“把你的短剑递给我。” 裴玄陵依言将浮霜递给他,只见魏子青用流满鲜血的那只手握住了浮霜短剑,血顺着他的手指流到了浮霜的剑身上,原本被寒气包裹的剑身,将血都吸食,冰冷的剑身被染成了红色,整个剑身中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杀气。 魏子青把浮霜还给他,道:“等会儿我们给你开道,到时候你瞅准时机靠近兽王,用沾了我的血的短剑刺进兽王的心脏处,切记一定要稳准狠,不然将功亏一篑!” 裴玄陵肩膀上仿佛担着千斤重担,沉的差点站不直腰杆,咬牙道:“我记住了!” 魏子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向其余三人,三人如同心有灵犀,顿时明白了眼中深意。 楼千道:“开道!” 话音刚落,四人都站到裴玄陵前面,胸口沉着气,卯足了劲儿的往前厮杀,为裴玄陵开道,只要冲到他们面前的妖兽,皆被无情斩杀,下手狠厉,不留一丝余地。 不出片刻,原本凶如洪水猛兽攻击的妖兽,皆踌躇着不敢上前,像是被几人身上的杀气骇到了。 既然如此,他们也不会手下留情,一鼓作气的直接斩杀冲上来的妖兽,打到了兽群外围。 陈珀一跃而起,手上的玉骨扇在空中旋转两圈,眨眼间分身出了无数把同样的扇子。 “去!” 喝令一下,扇子伪成一个大圈,将兽群都包围住,暴雨梨花针发射似的冲兽群刺去。 围着兽王的兽群皆被这漫天玉骨扇逼的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不动如山的保护圈开始出现松动。 龙湛和楼千对视一眼,冲兽群欺身而上,二人合计冲锋将挡路的妖兽都斩杀,活生生在兽群中开除一条靠近兽王的道。 两人这操作直接让兽群乱了阵脚,再护不住中间的兽王。 “小裴!快啊!”龙湛一刀落下,将一只妖兽拦腰斩断,妖兽肠子内脏流了一地,他冲裴玄陵喊道。 没有了妖兽的阻碍,裴玄陵毫不犹豫的拔腿狂奔。 兽王感受到他的靠近,喉咙里发出吼声,抬起巨大的前脚,想把他踩死,被裴玄陵一个翻滚直接躲开,随即不等裴玄陵回神,鞭子似的的尾巴紧接着抽打过来。 裴玄陵来不及反应,直接被抽到后背,登时火辣辣的疼! 突然间,他围着兽王跑了半圈,发现兽王因为身体庞大身体不灵活,根本跟不上灵活的他。 裴玄陵瞅准实力,踩着满地妖兽的尸体一跃而起,跳到了兽王的背上。 兽王疯狂的挣扎,想把身上不知死活的臭虫给甩下来,庞大的身体来回跳动,整个地面发出“咚咚咚”的巨响。 裴玄陵拼命抓紧兽王身上的皮毛,爬到兽王后心,他忍着翻天覆地的摇晃,找准兽王心脏的位置,握着浮霜用尽全力的刺了进去。 短剑剑身整个没入妖兽后心,徒留剑柄在外,被刺中心脏的兽王嗓子里发出阵阵嘶吼,在裴玄陵拔出短剑,被妖兽温热的心头血溅了一身,兽王仰头嘶吼戛然而止,“噗通!”一声重重倒在地上,再无生机。 兽王倒下端气的同时,周遭的景象像一面镜子般开始逐渐出现裂纹,不等众人喘口气,“咔擦!”传来镜子碎裂的声音,整个幻阵随之碎裂。 幻阵被破,他们回到了现实,却是出现在了白鹿司的武场上。 魏子青道:“亥时六刻了,离子夜之交还有不到两刻的时间!” 楼千把染血的大刀握紧,冷声道:“该找雪姬算账了!” 第五十章 血月祭台斗雪姬 子夜来临,浓墨般的夜幕中,天空一抹染血的红月孤零零地吊挂天空中,散发出血红的光,如同一只悲痛流血的眼睛,光秃秃的树枝上乌鸦哀叫,声音让人脊骨发寒。 阴冷的风穿过寂静的街道,将白日残留的温热吹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萧瑟。 帝都城是祭台所在之地,相传太祖皇帝建国后,为让那些随他征战南北在战争中战死的将士能在九泉之下瞑目,特此建造了这祭台,请来当时的国师为战死亡魂超度。 此后百年,这座祭台成了元启皇室每年祭祀神明的圣地,向来都是重兵把守,闲人不得靠近半步。 而此刻,连接祭台的阶梯上,血水不停的留下来,四周把守的士兵成了冰冷的尸体,伤口穿胸透骨,一击致命。 尸体还有被妖兽啃食的痕迹,有的肋骨都露了出来,更惨的胸膛里的心脏都掉了出来。 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让人作呕,踏上台阶的几人,衣摆皆被染成深红色。 宽大的祭台中间,用人血画满了血淋淋的阵法,在阵法的四周,分别摆满了从生人胸膛里剜出来的心脏,有心脏的甚至还在跳动。 阵法的中央,一个穿着血衣的女子站着,众人靠近的一瞬间,那女子猩红的眼睛盯着他们,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没想到啊,杀伐幻阵都没能把你们杀死,还让你们找到了这里。” 听到这声音,裴玄陵顿时了然,面前这个人就是孙玉境,那个之前温文儒雅的户部尚书。 但是此刻,她已经不是一幅人样,一头垂到脚跟的白发被血水染成红色,脸上裂纹遍布,每说一句话,皮肉就会掉下来一块,嘴角撕裂,能看见白森森的牙齿,眼睛红的能滴出血来,恐怖如斯! 雪姬歪着头,声音骇人的道:“但你们也止步于此了,祭祀马上就开始,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说着,她抬起手臂,只见她露出来的手臂皮肉与骨头脱离,动作间还能看见碎肉掉下来,浓重的血腥味和恶臭更是扑面而来。 手臂一挥,一群浑身是血的妖兽从祭台四周爬上来,虎视眈眈的盯着五人,有的妖兽嘴里还叼着没吃药的活人肢体,血滴滴答答的流。 不需要雪姬多言,妖兽前仆后继的向五人冲来——他们是被困在祭台下的妖兽,百年都为吃到人肉了,饿得肚子咕噜噜叫,此时见到送上门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 楼千一刀砍下妖兽的爪子,被砍去爪子的妖兽嘶吼一声后,又扑了上来,似乎不畏惧疼痛。 同样,裴玄陵在一剑下去刺中妖兽心脏后,发现妖兽并没有立即死亡,而是在心脏掉出来后,仍旧不止不休的冲他扑来,丝毫没有殒命的样子。 往常的妖兽,一旦被刺中心脏,不出片刻就会殒命,根本没有再挣扎起来攻击的能力,而这些妖兽并非如此,在被刺中致命之处后,丝毫不见死亡的倾向,反而更加凶猛的攻击,他们的攻击对他们而言就像是不痛不痒,起不到作用。 一时间,众人都被妖兽围攻,找不到突破点。 眼看着众人被拖住,雪姬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站在炼魔阵中间,嘴里念出诘屈聱牙的咒语。 她必须在子夜过去之前将炼魔禁术完成到底,期间不能有任何东西破坏阵法,不然那位怪罪下来,她的下场只有死。 必须!必须完成炼魔禁术! 这边,众人被不怕疼痛的妖兽缠的不得脱身,短时间内拿这帮妖兽没办法。 突然间,魏子青眉头一皱,抽出碧玉箫中的短剑,剑刃在手心一划,往妖兽脖子处一刺,这次妖兽在被刺中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脖子处的血洞燃起幽蓝色的冥火,把妖兽包裹,在魏子青推开的一瞬间,就把妖兽烧成了灰烬。 见这火焰的颜色,裴玄陵神色一利,心道这些妖兽身上难道也有冥火符? 是了,之前在冰洞里和那些尸魃激战的时候,那些尸魃也是不惧疼痛,肢体被砍断了还能爬起来攻击他和寒渊,跟这帮妖兽一样不惧疼痛。 但尸魃也并非没有弱点,他们的弱点就是脖子,只要脑袋被砍下来,头顶的冥火咒就会被触发,从而被幽蓝色的冥火烧得魂飞魄散! 若这些妖兽身上真的有冥火咒,那么会不会是寒渊下的? 到底有没有还得亲自试一试! 随即裴玄陵握紧短剑,在一只妖兽冲过来后,短剑狠狠的刺穿了妖兽的脖子,再一用力,妖兽的脑袋掉到地上,在幽蓝色火焰燃起的一瞬间,裴玄陵看见了妖兽头顶的东西! 小三就是冥火咒!跟他在冰洞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真是天助我也! 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寒渊那老鬼留下的东西,除了坑人的次数多了点,有时候居然会起到大作用。 裴玄陵惊喜的喊道:“脖子!脖子是妖兽的弱点!都攻击妖兽的脖子!!” 众人一听,纷纷运作着手里的神武,向妖兽的脖子处攻击,果不其然,在被攻击到脖子的妖兽出发了头顶的冥火咒,下一刻就被冥火灼烧,灰飞烟灭。 找到妖兽弱点,众人手上的速度都加快了,围的水泄不通的妖兽数量开始变得稀疏起来。 最后一只妖兽倒下,众人深吸一口气,都握紧神武站在阵法边缘,紧盯着炼魔法阵中央的雪姬。 楼千道:“雪姬,你的诡计到此结束了!” 雪姬佝偻的站起身来,发出如同老妪般沙哑的声音:“哈哈哈哈,是吗???” 话音一落,红光乍现,阵法中的雪姬脸上变得狰狞起来,额头上破皮而出两只黑漆漆的犄角,身体逐渐变得庞大起来,四只锋利爪子暴长,身上的白毛染血,眼睛通红——她现出了真身。 现出兽行的雪姬口吐人言:“今日我就要那你们几个祭魔物!” 说罢,一道残影闪过,阵中央的雪姬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出现在众人面前,一爪子挥下,几人纷纷躲开,地上则出现了一个深坑。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妖兽的尾巴随之抽打过来,来不及躲开的陈珀和龙湛被抽得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陈珀抓紧手里的凌风扇,啐出嘴里的血和磕掉的一颗牙,恨声骂道:“妈的,这妖孽别落老子手里,不然老子非要拔了她的牙。” 他站起来多么英俊不凡,这掉了一颗牙让他还怎么俊美的笑!?不被别人笑死才怪! 裴玄陵道:“你们没事!?” 龙湛忍着胸口传来的疼痛,道:“没事!” 二人没有半分迟疑,吐干净嘴里的血后又站了起来, 裴玄陵侧身躲开了雪姬抽过来的尾巴,跃起一剑刺进雪姬背上,血花飞溅,阵阵嘶吼在他耳边响起,裴玄陵被震的耳朵疼,拔出短剑就被雪姬甩飞出去摔在了地上。 “嗯哼!”摔的极重,裴玄陵疼得差点爆粗口,忍着眼泪给憋了回去。 趁着雪姬疼痛的精神不集中的空隙,楼千握紧了手里大刀,冲上去一刀砍断了雪姬的尾巴。 “吼吼吼!!”雪姬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吼,被砍断的尾巴打在地上,血水直流。 雪姬仰天怒吼道:“我杀了你!” 猛地朝楼千撞了过去,楼千被撞的飞出去,顿时要从高高的祭台上坠下去。 “司君!” 龙湛直接弃了神武,扑过去一把抓住了楼千的手,楼千挂在高空之中,只要一松手就会摔下去,不粉身碎骨也要残废一生。 用尽全力把楼千拉上来,龙湛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脱臼了:“没事?” 楼千道:“没事。” 说罢,他们再次拿起神武,冲雪姬冲去,疼疯了的雪姬身体暴涨数倍,脚下“嘭!”的一踏,数根柱子粗的冰锥拔地而起,势如破竹的冲众人刺去! 陈珀刚被打掉了一颗牙,现在正在气头上,二话不说将扇子甩出,空中的扇子瞬间散成三十六片锋利的玉片,气势汹汹的冲雪姬袭去。 为了报自己掉牙之恨,陈珀把扇子的效用催到了最大,锋利的玉片穿肉透骨,其中一片更是直接穿透了雪姬的脊梁骨,带出刺眼的血花。 “吼吼吼”雪姬仰天长啸,嘴里喷出一口妖血。 嘶吼重冰锥冲陈珀刺去,却被扑上来的龙湛一刀砍碎,失去了威力。 楼千冲魏子青喊道:“子青快去破了炼魔法阵!!” 只要法阵被破,一夜之间一过,雪姬就功亏一篑,再构不成什么威胁! 魏子青往法阵冲去,还在嘶吼的雪姬猩红的眼睛里流出血水,周身气息暴涨,不惜性命的冲众人撞去,登时把众人撞地狠狠摔在了祭台边缘,只差一点就要从高空中坠下去。 随即雪姬迅速转身,冲魏子青袭去,魏子青染血的剑往阵法中央一插,地上巨大的发现闪了闪,红光明灭。 眼看着雪姬越来越近,魏子青把心一横,手持短剑刺进了胸膛三分,剑身抽出,鲜红的心头血从他的胸膛流出,滴滴答答的落在阵法上。 被他心头血染到的炼魔法阵,红光瞬间熄灭,阵法中源源不断冒出来的黑气也戛然而止! 冲过来晚了一步的雪姬怒吼道:“我要杀了你们!!” 被破使用心头血破阵的魏子青本就虚弱,被雪姬一掌拍出去撞在了柱子上,锋利的爪子当头冲魏子青的天灵盖落下。 不远处的裴玄陵心中一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仗剑而上,一剑挥出将袭来的冰锥斩碎,他划到雪姬身下,染血的浮霜短剑一剑刺进了雪姬心脏处。 致命处被刺中的雪姬嘴里喷出一口黑血,一爪子把裴玄陵拍飞摔在了阵法中央。 裴玄陵刚站起身,血红的残影闪过,下一刻他就被掐住了脖子举到半空中,窒息感扑面而来。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雪姬变回人性,枯槁的手掌用尽全力的掐住裴玄陵的脖子,疯魔的吼道。 她的心脏处,血洞里不断流出乌黑的血,将她那一身血衣的颜色染得更深,激动狂吼的动作间,脸上的裂痕裂地更大,一块块碎肉从他的脸上掉下来,隔的这么近,裴玄陵甚至看到了他皮肉脱落后面部白骨。 第五十一章 天雷降下护君安 忍着作呕的冲动,裴玄陵被掐的喘不过气来,熠熠生辉的瞳孔涣散,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握短剑的手逐渐松开。 这还是继云台村后,自己第二次感觉到窒息感扑面而来。 不知道这次他会不会出现。 以往自己面临险境,生死关头,他都会及时出现,这次会不会呢? “小裴!!!” 楼千和陈珀大吼一声,提着神武踉踉跄跄站起来,想过来施救,却被雪姬一挥手给打了回去。 他们几次想过来救他,却都被一次又一次的打回去躺着。 四人方才与雪姬的激战中,都受了不同的重伤,魏子青放心头血破阵法,此刻虚弱得连神武都提不起来,陈珀、楼千和龙湛都被雪姬发疯撞了出去,龙湛伤到了肺腑吐血不止,陈珀和楼千勉强能站起来,但此时雪姬正处于暴走状态,想要施救却是以卵击石。 裴玄陵向地上伤痕累累的同伴伸出手,绝望的看着他们,下一刻脖子上的力道猛然加重,窒息感再次加上,他伸出去的手不得不挣扎起来攻击雪姬。 但一切挣扎都是杯水车薪,他的垂死挣扎根本不起作用。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脖子被雪姬死死掐住,力道还在不断加重,裴玄陵耳边传来阵阵鸣声。 “哐当!” 浮霜短剑掉在了地上,握剑的手慢慢松开,挣扎着试图掰开雪姬魔爪的手也垂落下来。 或许当初他就该听师父的话,好好的待在药王谷里,真的不应该出谷,不然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的置自己于生死线边缘。 师父说他命中有解不开劫数,难道这就是他解不开的劫数吗? 不论他再怎么不信命,终究逃不过一死。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际,裴玄陵无力的后仰着头,看着天空中血红色的月亮,嘴唇微微翕动,无声的说了一句话。 你真的不会来了吗? 说完,眼角滑落一滴冰冷的眼泪,泪水砸在了地上浮霜短剑同样冰冷的剑身上,反映出他最后的绝望。 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雪姬心里感到了无比的畅快。她就算是死,也要把这帮坏了她好事的杂碎一起拉着下地狱,让他们不得好死! 然而她畅快的笑意还没露出来,一道冰冷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她神色一凛,迅速的松开了掐着裴玄陵的手,却还是被那袭击过来的东西伤到了, 那东西是根冰刺,来势汹汹,从她的手掌心刺穿,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血洞,骇人无比。 接连而至的还有第二根和第三根,雪姬立马飞身闪开,等她再回过神来,被她掐的濒临死亡的裴玄陵已经倒在了一个人怀里,她却察觉到此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抱着怀里气息微弱的裴玄陵,寒渊从来面无表情的脸此刻冷得恐怖,整个人都被寒气包裹,冷得周围都结了三寸冰。 “是你伤了他!” 他一开口,雪姬登时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万年冰窟,冷得透彻心肺,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这人身上那股恐怖的气息,强大到让她喘不过气。 想到自己任务失败,结局难逃一死,她就不怎么惧怕了,狞笑道:“反正都要死,多一个少一个黄泉路上好做伴!” 寒渊冷冷的看她,不答话,反而一挥手化出一道寒风,把裴玄陵轻轻的推到了楼千他们所在的地方。 楼千赶紧上去接住廖无生气的裴玄陵,探了探鼻息,发现他还有气息后松了一口气。 “他身上带着冰魄丸,拿一枚给他服下。”寒渊对扶着裴玄陵的楼千道。 楼千立马会意,在裴玄陵身上搜索了一阵,果真发现一个装着药丸的小瓶子,立马倒出一颗药丸给裴玄陵服下。 服下冰魄丸的裴玄陵气息不再变得微弱,抽搐了一下后猛地扭头吐出一口血。 “咳咳咳!”一口血吐完,他感觉嗓子疼得如同吞了针,刺痛的差点掉眼泪。 他不是快死了吗?怎么又醒过来了?难不成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见他醒过来,楼千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道:“小裴小裴!你怎么样了?” 裴玄陵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茫然的道:“我这是在哪儿?阴曹地府?兄弟们也下来了啊?” 陈珀一扇子不轻不重的敲在他头上,哭笑不得的道:“说什么呢?这哪里是阴曹地府,你还活的好好的。” 可他不是快被雪姬给掐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还好端端的坐在几人身边。 魏子青虚弱的道:“寒前辈来的及时,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不然你双脚早就踏过奈何桥了。” 寒前辈?寒渊来了? 他立马向祭台中央看去,就看到一身蓝衣的寒渊眉头微皱的看着疯魔的雪姬,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杀气,离的这么远他都感觉到了。 寒渊生气了,虽然寒渊平时都板着个冷脸,像块缺少了七情六欲的冰块,但此刻他就是感觉到寒渊真的生气了。 寒渊用看待死物的眼神看着雪姬,道:“炼魔禁术是你主子让你做的。” 这是个陈述句,而不是个疑问句,他是在不容置喙的下定论,而不是在疑惑不已的问。 雪姬捂住胸口前的血洞,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们永远都别想知道她是谁!” 寒渊道:“妄图炼魔躲避天道,逃脱天道法则,逆天而行,是为天道所不容,此举当诛。” 雪姬发出癫狂的笑声:“哈哈哈哈!此举确实当诛?不过人族对我妖族性命视如蝼蚁,把他们的心剜出来炼魔岂非适合得很!若不是这帮杂碎挡道,炼魔禁术早就完成,魔物早就降临,我妖族就可以盘踞一方势力,让轻贱我们的人族沦为脚下蝼蚁!” 在人族眼中,妖族就是可以随意践踏的卑劣之物,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甚至对妖族大开杀戒,像屠杀牲畜一般草芥妖的性命。 寒渊一双湛蓝色的眸子无情的看着雪姬,道:“无雪神的神谕私自踏出璃月极地的妖兽,当诛!擅自杀戮凡人,当诛!妄图炼魔颠覆天道法则,当诛!” 一字一句落下,像是在钉下雪姬和她背后的主子的天天罪行。 “璃月极地逃出来的余孽,本座当初就不应该对你们手下留情。”寒渊慢慢悠悠的道。 闻言,雪姬如同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脸色开始发白,颤颤巍巍的的盯着寒渊,道:“你是谁!?” 寒渊道:“无知小妖,没资格知道本座是谁。” 说罢,突然消失在原地,残影闪过,雪姬瞳孔一缩,强劲的法术把她打到半空中,还未落地,四根根冰刺从下面射上来,射靶子似的,分别精准的穿透了她的肩胛骨和膝盖,“咔擦!”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血水从空中滴滴答答落下。 她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扭身想要逃开,然而在她刚一动作,头顶上寒渊突然出现,只见他不借助任何神武悬浮在空中,手掌看似漫不经心的往下一按,雪姬身上顿时仿佛被泰山压顶,高空坠物的砸下去,把地上砸出一个深坑,灰尘四起。 未等她从坑里爬起来,强劲的法术袭来,她被正正击中伤痕累累的胸膛,像个断了线的破布娃娃似的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裴玄陵面前,之前被一剑刺穿的胸口喷出一股血,溅在了裴玄陵的白衣上。 “哒哒哒!” 寒渊一步步的往这边走来,他每走一步,杀意越重,雪姬就离死亡越近。 “哈哈哈!”雪姬突然狰狞笑出声。 寒渊无丝毫停顿,依旧慢慢的往前走,在他看来,雪姬已经是个死物,只要他再一动手指,她就会彻底的灰飞烟灭。 “横竖今天都是死,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你们陪葬!!” 雪姬癫狂的怒吼后,一只手呈爪状,毫不犹豫的撕大胸膛的血洞,伸手剜出来了一颗黑漆漆,血淋淋的心脏。 她捏碎心脏,碎肉四处飞溅,一颗幽蓝的妖丹出现在她的手里,妖丹表面被碎肉和血包裹,但仍可看出那是一颗蕴含着千年力量的妖丹。 手里捏着妖丹,雪姬嘴里呛出一口血,就着地上吐的血,她想伸出手,却因肩胛骨被冰刺穿透,手臂像被卡住,动作不得,她伸出手握住穿透肩胛骨的冰刺,用尽全力一折,将身陷骨头里冰刺这段,鲜血喷涌而出,她迅速伸手在地上画出一道阵法,画好后将妖丹混血水按在了阵法中央。 当看见她画的阵法时,寒渊神色一冷。 在雪姬画好阵法的一瞬间,原本安静的云层中传来闷闷的雷声,黑漆漆的云层时不时被雷光照亮,蓄势待发着要降临祭台。 她在强弩之末之际,强行以千年妖丹强行引来了雷劫。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让你们死在苍雷之下!灰飞烟灭!死无全尸!”雪姬双目流出血泪,胸口血流如注,她仰头望着雷电交加的天上,怒吼道。 用妖丹引来雷劫是上古禁术之一,此类禁术说白了就是拉着仇人同归于尽。 “轰隆隆!” 一道苍雷劈下,狂吼不止的雪姬发出尖锐刺耳、撕心裂肺的尖叫,骨骼皮肉被雷电烧焦糊味传来。 苍雷落下的范围之内,裴玄陵几人离得太近,苍雷又没长眼睛,所以他们也成了天打雷劈的对象。 几人立马闪身逃窜,裴玄陵刚迈出一步,一只脚就被苍雷劈黑的雪姬抓住,他想要踢开雪姬的手,奈何雪姬是用尽全力的拉着,他怎么都挣脱不开。 “死都要拉一个垫背的!”裴玄陵怒骂一声,“要死你自己死,老子才二十岁,还没活够!” 然而天雷却不给他机会,酝酿好后五道苍雷直直落下,想要把这引来雷劫的妖物披个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裴玄陵心里感慨自己是命途多舛,刚刚差点被掐死,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现在又要被雷给劈死,这命格恐怕神话故事里的司命星君都不敢写。 眼看着雷劫就要劈在他身上,裴玄陵惊恐的闭上眼睛,等了片刻,预想中的皮肉开绽剧痛并没有传来。 他缓缓睁开眼,只见不知何时,寒渊将他罩在身下,而寒渊传来了几声闷哼,数道天雷直接劈在了他的身上! 即使被数道天雷劈中,除了发出闷哼声,他也没皱一下眉头,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护在身下的裴玄陵。 第五十二章 人偶碎裂宫面圣 雷声减弱下去后,裴玄陵迅速起身,接住了往下倒的寒渊:“前辈!” 寒渊倒在他怀里,身上一尘不染的蓝衣被雷电烧焦,嘴角溢出血水。 裴玄陵道:“前辈你没事!?” 寒渊语气波澜不惊的道:“有事,我这具人偶的身体被天雷这么一劈,恐怕是要撑不住了。” 他这具傀儡人偶是冰晶雕刻出来的,平时水火不侵,可并不代表不畏惧天雷,被天雷这么一劈,恐怕就要散架了! “什么!?”裴玄陵惊愕出声,随即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前辈你又为什么要给我挡着?我这条命也不值几个钱,如今害得你成这样,我该怎么办啊!?” 寒渊道:“你还欠我冰珠,人没了我找谁要去?” 裴玄陵道:“……” 寒渊道:“行了,这具身体用的也够久了,此刻被几道天雷劈散了也实属正常。” 说话间,他俊美的脸上开始出现裂痕,不出片刻就满眼到全身,就像一个被摔得摇摇欲碎的瓷娃娃,只要稍稍一碰,下一刻就会碎成片。 看他这副模样,裴玄陵敢都不敢动,生怕自己稍微一动,怀里的人就彻底的碎了。 寒渊毫不在意的抬手,当看到密密麻麻的裂痕时,不以为意,叮嘱道:“小鬼,这段时间没我护在身边,你要小心些,不可能谁都像我一样,次次及时出现在救你,有缘……”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寸寸碎裂,几声脆响后碎成了细小的冰晶,一阵寒风吹来,随风而去。 裴玄陵眼疾手快的抓了一把冰晶,并没有让寒风全部带有。摊开手,手心里的的冰晶细小像没被打磨过的砂石,凉凉的却不冻手,在他手里握了这么久也没有融化。 有缘再见,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见面。 在回过神时,红月已经慢慢落下,东边出现鱼肚白。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铁甲摩擦碰撞的的声音,自己齐齐的脚步声。 “什么人在上面?” 众人回过头,身披铠甲的神武军总统领肖德领着一对兵怕了上来,而祭台下已经被上千名士兵给层层叠叠的包围起来,个个手持兵器,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 陈珀低声道:“还真是一帮有眼色的,我们打的命都快没了的时候不出现,偏偏在危机度过后才出现。” 不光他是这么想,身旁的几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方才祭台上又是妖兽嘶吼,又是红光忽明忽灭,更甚的是雷光照亮整个祭台,雷声震耳欲聋,这么大的声势都没把这帮孙子引过来,偏偏风平浪静后才慢慢现身,可见是故意而为之。 早的时候应该是躲在某个地方挺尸装死,怕上来被天打雷劈。 所谓马后炮,此时此刻就是最好的写照。 肖德一帮子人在上到祭台上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整个祭台被血水染红,地上画了一个血淋淋的法阵,法阵四周摆满了剜出来的人心。 这恐怖血腥的一幕,遥是周遭神武军是上过战场见过血雨腥风的,在看到这一幕,脸色都纷纷变得煞白,胃里更是一阵翻腾。 再一看祭台上的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是老熟人。 只见白鹿司众人个个浑身是血,狼狈得像是在血水里滚了几圈,手里的神武都紧紧的捏在手里,看向神武军众人的眼神凶煞骇人,让其心里一颤,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感觉他们像是要活剥了自己呢? 肖德心里暗道,胆怯之余,他还是鼓足勇气的上前,问道:“楼司君,我们听见祭台上雷声震耳欲聋,恐生异变,这才过来看看,这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陈珀冷哼一声,语气不善的道:“你眼瞎吗?不会自己看?” 肖德心里一噎,面露不快,但看到他们个个面色凶煞,还是把不快之色收了回去,道:“楼司君,情况复杂,还请细细道来……” “情况确实复杂,所以肖统领自己看,下官没时间细细道来。”楼千面色委实不霁,冷得可以掉冰渣,“只是,这么大的动静都引出来神武军,等息事宁人了在慢慢上来,可见神武军玩忽职守得不是一般的严重!” 肖德心里一震,自知理亏,汗颜道:“这……我等确实……” 楼千打断道:“肖统领,你今天的失职,我会对摄政王如实相告。” 魏子青喊了一声抓着冰晶在发呆的裴玄陵:“小裴!走了!” “哦,来了!” 裴玄陵应了声,匆匆的跑过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撞了一下肖德,神色晦暗的看了一眼肖德,连一声抱歉都没有,就潇洒如风的跟上楼千。 “还请肖统领把这里收拾干净,以免天亮了吓到城中百姓,动摇民心!”楼千声音肃穆的道。 说罢,领着白鹿司众人从神武军旁边擦肩而过,满心不削的走了。 “一帮只会躲在壳里的龟孙,只会拿着皇家俸禄混吃等死!” 从一帮神武军中走过时,陈珀声音不加掩饰的道。 听到的神武军面现怒色,刚想开口反驳,一道白色冷光闪过,那个想开口的神武军面前的地上沙石飞扬,一把染血的扇子如地三分的钉在了地上,地砖出现裂缝。 周围的神武军惊恐的退后三步,生怕被一扇子击中。 “老子说的不对吗?一帮孙子!”陈珀额头上青筋直跳,怒色满面的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说完,他一挥手,钉入地上的扇子应召飞回他的手里,地砖炸裂成碎块,周遭的神武军呆若木鸡,不敢再造次。 魏子青捂着还在渗血的胸口,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陈珀的肩膀,道:“收着点火气,神武军是皇上的亲军,你要是伤了,保不准有人会拿此事大作文章。” 陈珀冷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收起了扇子,轻蔑的看了一眼肖德,转身走了。 …… 祭台一夜激战,惊动了神武军,当时夜里,摄政王亲自走了白鹿司一趟,第二日奏折递上去,白鹿司一众人就被召进宫面圣。 御书房内,五人被一个小太监领着进去。 屏风后面的桌案前,一个长相英俊相貌很像司珉的男子正襟危坐,眉眼还带有几分少年人初长成的稚气,修长的手捏着笔杆,从容不迫的批改奏折,一举一动皆带给人的感觉确实老成稳重的帝王之气, “臣楼千带下属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楼千与四人双膝跪地行礼。 “都免礼。” 屏风后,悦耳的声音传来。 将手里的毛笔搁一边,司珉隔着屏风,一抬眼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怔了一下后立马回过神。 “昨夜祭台的事朕都听说了,楼司君和几个属下真是深藏不露,一出手就是惊天动地。”司洵慢悠悠的端起手边的茶杯,不咸不淡的道。 楼千道:“皇上谬赞了,降妖除魔乃是白鹿司的职责所在,同时也是御灵师的职业所在。” 司洵冷哼一声,道:“好一个职责所在,楼司君若真是职责所在,那为何第一时间就没有上报朝廷,而是闷声不响的计划除妖,你可知昨夜祭台雷声震耳欲聋,闹得帝都百姓惶恐不安,民心不稳。” 楼千道:“不告知皇上实属无意之举,妖邪藏匿于皇宫,唯有从皇宫下手才可以有所线索,若是提前告知皇上,保不准会打草惊蛇。” 司洵放下茶杯,目光越过楼千看向站在他背后的裴玄陵,道:“所以冬日宴的那天,他就乔装打扮成皇叔的侍卫,来试探孙玉境,让孙玉境露出马脚,从而一举击溃。” 楼千道:“正是如此。” 难怪当时他看裴玄陵觉得陌生,司珉身边从来只会带一个影卫,那个影卫他也是认识的,从来不会带什么近身侍卫,而且还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来冬日宴。 在他对司珉这个皇叔的认知里,司珉从来是个喜清静的人,只要不上战场不上朝,就喜欢一个人闷在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宴会酒席帖子完全请不动他这尊不动如山的大佛, 那天突然就来参加冬日宴,高太后说他是一时兴起来图个新鲜,司洵也就没怎么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几乎每一处都透着怪异。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说的还真是没错。 司洵道:“皇叔和楼司君的交情还真是不浅,不仅当年出手相救,还处处帮衬白鹿司。” 楼千道:“此次多亏了王爷,臣等才能除掉雪妖,还帝都百姓安宁。” 司洵揉了揉眉间,挥手道:“朕乏了,你们都退下。” 众人躬身行礼退出御书房。 “李福。”司洵唤了声。 门外走进来一个体态微胖,长着一张包子脸,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老太监:“皇上有何吩咐?” 司洵道:“把安神香点上。” 李公公应了一声,转身去手脚麻利的把香炉里的安神香点燃,回过身就看见年轻的帝王坐在书案前揉着眉心,神色忧愁。 李公公走上去给司洵倒了杯茶,道:“皇上不必担忧,楼司君既然和王爷交好,可见也是个脑子清明的人,懂得权衡利弊。” 司洵道:“你的意思是?” 李公公道:“白鹿司罢黜与任用,算在皇上的一念之间,楼司君若是不想白鹿司关门大吉,那么他为数不多的靠山就是王爷和皇上您。此次皇上也看见了,白鹿司里卧虎藏龙,不是一把生锈钝化的废铁,而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皇上若是想用好这把刀,就得从长计议,让这把刀不会伤到自己,反而为己所用。” 是了,离了帝尊的白鹿司一代不如一代,最后不受每一带帝王的重用,逐渐从百姓的眼里消失,他觉得白鹿司已经无甚用处,想要冒着触怒先祖的大不敬,把白鹿司撤除。 后来镇府司把白鹿司压地奄奄一息,无出头之日,司珉又出言劝他留下白鹿司,碍于皇叔的面子上。他只好打消了撤除白鹿司的心思,后来就没怎么把白鹿司放在眼里,由着他们自生自灭。 不过现在看来,或许当初留下白鹿司,并不是一种错误,反而是个明智之举。 毕竟孙玉境是从皇宫里揪出来的妖,说不定这皇宫里还藏匿着其他的妖。 若是当年的清纪散人还在,这些妖邪不足为惧,但清纪散人归隐已久,这皇宫里也开始变得不安宁,长久之计就是任用白鹿司镇压妖邪。 司洵泯了口茶,转念想起了那个和他只有数面之缘的裴玄陵。 除了那日冬日宴是他第一次见裴玄陵,除此以外,他从来都没有和裴玄陵有过交集。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此人? ————————————————————————第一卷:雪美人完 第五十三章 边境烽火现尸魃 剜心案半个月过去后,城中的流言渐渐平息,起初还令人闻之色变的剜心案,在风波平息后也就成了闲人饭后嘴里的闲谈话题。 而白鹿司所有人因除妖有功,皇上只是赏赐了些金银珠宝,升官但是一点生息都没有,仿若石沉大海悄无声息,一点回应都没有。 对此,白鹿司众人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本来他们对朝堂也没多大高干,就像简简单单的过过日子,像那帮子文物大臣勾引斗角,磨破三寸不烂之舌,实在是太累了,他们没那个闲心。 这样安安静静的就很好。 但想要安安静也不是那么简单,至少在他们没除掉雪姬之前日子每天都是安静的,倒是除掉雪姬后…… 或许安静的日子就到了头。 皇帝有意任用白鹿司是写在明面上的,毕竟白鹿司此次展现出来的实力不容小觑,若是像前几任帝王一样搁置一旁置之不理,那就是辱没了才华。 一时间白鹿司在帝都风光无限,左有摄政王扶持,右有皇帝器重,想要上门拜访巴结的官员也不在少数,可他们就算是想拜访,也得有机会走进白鹿司的大门。 楼千或许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早就叫魏子青画了个闭门符在大门上,不论外面人怎么推门,都会被符咒重新传回大门前,管他帝王将相还是闲杂人等,通通都被困在门外干瞪眼,愣是想不到进去的法子。 除非里面的人主动开门,不然甭想踏进白鹿司一步,更别提见到人! 又是一日清晨,白鹿司朱红色的大门再次被敲响,门外的人见久久无人开门,之前也听说了白鹿司的大门被下了符咒,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进不去,但有的人就是贼心不死,隔三差五的上门拜访,进不去就在门外敲门大喊。 闭门咒可不是静音的,门外嚷嚷声门里人听得一清二楚,扰的人不胜其烦! 这不,此刻那烦人的敲门声大喊声就从外面往里传。 白鹿司大堂内,楼千坐在首位上,其余四人左右下手而坐,几人皱眉听着外面的声音。 “楼司君在吗!?我是礼部尚书的长子,父亲命我特此上门拜访,还请楼司君开门!!” 随之而来的是几声震震天响的拍门声。 半个月过去了,来白鹿司门前的人没有八十也有六十,每次都是以各种重样的理由想要进门拜访。结果在门外嚎了半天,嗓子都嚎哑了,就是不见里面人开门,只能灰头土脸的打道回府。 本以为他们就此罢休了,谁曾想这帮官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第二天有成群结队的来到门口干嚎,白鹿司几个大老爷们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烦不胜烦。 魏子青抬眼看楼千,出声建议道:“司君,要不我再加一道禁声符。” 不然这么三天两头的上门嚷嚷。铁打的耳朵也受不住啊! 楼千挥了挥手,道:“加,记得加禁声效用强点的。” 对于这帮子老顽固,楼千也有点感觉不可理喻! 不就是除了个祸害帝都的妖怪,被皇帝赏识了吗?怎么感觉这帮官员拿他们当神仙降世似的,三天两头的上门,这比抱不着孙子的老妇人隔三差五的拜送子观音都还勤快! 魏子青刚要动作,楼千又出声叫住了他,道:“还是留点声,万一是熟人有事上门,也好有个知会。” 魏子青点了点头,抬手正要画出一道禁声符,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里面有人在吗?有人在就赶紧出来开个门,有事找你们司君!” 听到这声音,在座的所有人皆是一愣! 裴玄陵道:“司珉?” 陈珀笑道:“刚说熟人熟人就到,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楼千道:“子青,你去开门放司珉进来,其余人等,一律不得踏入大门一步。” 魏子青道:“我知道了。” 说完走出大堂,往大门方向而去。 门外,司珉站在台阶上,喊完之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台阶下面的一帮官员,神色冷漠。 “诸位大人,看来公务处理地很不错啊,都有时间跑出来闲游了。”司珉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意味不明的看着眼前的一干官员。 礼部侍郎朝司珉躬身行礼,道:“王爷误会了,我等只是听闻白鹿司中人个个胆识过人,才专程上门拜访,绝无偷闲不理公务之意。” 司珉道:“那诸位还真是有心了,不过这段时间边疆战事不断,边塞百姓饱受战乱苦楚,诸位若是把这份心放到战事上,说不定比在此处吃闭门羹要好得多。” 在场所有官员都被他说的不知如何回话,相互看了几眼后沉默了。 半响,白鹿司的大门被魏子青从里面打开,开门的一瞬间,入目的都是大门前站满的各路官员,眼见嚎了半天的大门被打开,个个的眼睛都死死的盯着开门的人。 魏子青简单潦草的扫了一眼红绿官服错杂的一群官员,最后把目光集中在司珉身上。 他双脚踏出大门,躬身行礼,道:“王爷请进,司君在里面等你。” 司珉道:“知道了。” 说完,毫无压力的抬脚就进了大门,畅通无阻的往大堂方向而去。 见司珉都进去了,门口的其他官员也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一步,被魏子青一侧身拦住。 魏子青漠然的道:“诸位大人,我们家司君不见客,诸位请回,莫要整日在白鹿司门前叫嚷,以免有失身份。” 言毕,众官员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就拂袖直接跨进门槛,“嘭!”的把大门关上,丝毫不给那些官员说话的机会。 大堂内,司珉坐在楼千旁边,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杯茶,道:“看来太起眼了也不是件好事儿,就比如说你们这白鹿司,整天弄得跟如临大敌似的,找个人还得把嗓门放大些,把人嚎出来开门,不然还真是天王老子来了都进不了。” 楼千淡声道:“你来的及时,前一秒我还想让子青把禁声符加上,隔绝门外那帮叽喳叫个不停的鸟雀,后一秒你就来了,若是来的再晚一些,嗓子嚎破了也不会有人出来给你开门。” 司珉道:“嚯,那我还真是来的及时,不过说的也对,就外面那叫嚷声连续叫半个月,换我也受不了,也难怪你们会加禁声符了。” 白鹿司的作法已经很温柔了,要是有人在他王府门前这么叫嚷,他最直接的作法就是让侍卫把人轰地远远的,管他几品官员,统统有多远滚多远! 楼千道:“所以现在你理解我们的苦楚了?” 司珉嘴里含着茶,同情的点了点头,道:“理解理解,完全理解,可理解也没用,我又帮不上你们忙。” 有的事情他管的太宽了,反而会遭人诟病,适当的出出面行了,没必要处处都露脸。 楼千道:“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司珉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肯定不是单纯的来喝茶谈心的。 在楼千这话问出的刹那,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司珉,等着他说话。 成为焦点的司珉不见一丝慌乱,而是不紧不慢的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神色带上几分肃穆,道:“最近几天朝堂上的事,你们大概都听说了?” 这几天他们都躲在白鹿司里不出门,对外面的消息压根不知道,都对司珉诚实的摇头,一幅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司珉无言的看他们,道:“……你们,哎算了,缩头乌龟还会冒出头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们简直是比乌龟还懒,头都懒得伸出来!” 对此,白鹿司无人无话可说。 谁让门外那帮官员蹲点似的来门外受着,守株待兔都没他们这么勤快,他们就算是想出去,也得有门出去啊。 司珉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道明上门意图:“最近北部边塞,葛禄大军屡屡侵犯元启边境,烧杀抢掠罪行累累,扰得边境百姓叫苦不迭。” 楼千看了一眼外面未化完的积雪,道:“入冬已久,想来是葛禄族冬日储备的粮食不够了,为了不被饿死,这才在边境大肆掠夺。” 司珉道:“正是。” 葛禄族乃是元启国北部边境外的草原部族,以游牧为生,族人的数量不多,除却女子,男子都是生得人高马大,比较骁勇善战,几乎所有的男子成年都会去参军,成为贺兰王军队中的士兵。 草原上部族并未同一,但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一个部族够强大,别的部族就不会起歹心,反而会夹着尾巴默不作声。 司珉道:“这几年葛禄族表面看上去挺安稳,年年都按时纳贡,臣服之太明显,不像是想和元启作对的样子,实则好几次都企图派人混进帝都,却都未遂,或许这次借饥荒侵犯边境是假,动了打元启的心思是真!” 楼千思虑片刻,道:“北部边境有五万兵力驻守,葛禄大军人数没元启军多,打败葛禄想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司珉叹气一声,道:“话虽如此,但人数多有时候并不占优势。” 裴玄陵道:“人多不占优势?这又是什么意思?” 打群架除了有拳头,不是人数多就行了吗?难不成人数少了还能以一敌众,来一场大反转? 司珉道:“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葛禄族不是只是一个草原部族吗?还是个游牧为生的部族,很多方面比元启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军队中除了壮年男子多,兵器方面应该也比元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打败葛禄族或许真如楼千所说,只是时间问题。 可司珉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司珉道:“贺兰王手下的将士像是一些不惧疼痛的怪物,被伤到致命之处后不但没有立即毙命,断肢残臂却还能站起来伤人,仿佛怎么杀都杀不死,就因为这样,我方军队死伤严重,更有百姓恐称这些士兵是贺兰王用邪术从地狱召来的阴兵,对此边境百姓管这些不惧疼痛的葛禄军叫‘不死者’,面对这样的敌人,对此元启军队束手无策。” 不惧疼痛的活死人? 这形容怎么听起来很像当初他在冰洞里见到过的那些尸魃? 虽然名字被百姓改了改,但是形容还是和尸魃有着七分相似的。 第五十四章 葛禄来信北启程 楼千道:“怎会如此?难道边境军中就无一人可出战对付那贺兰王?” 司珉点头,道:“无人可战,对上贺兰王手下那帮不死者,我方军队死伤严重,就连将军都死了一个。” 楼千暗下去的眸子倏的闪过一道光,略带猜疑的道:“所以,皇上就有意让你出战?” 司珉端茶杯的手一顿,掀起眼皮神色深沉的看了他一眼后又落下,叹声道:“还真是逃不过你这双眼睛。” 他这句话说的其中夹杂了几分嗔怪的笑意,像是在习以为常的说着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神情也是平常得很。 但楼千好歹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的兄弟,又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道:“何时走?” 司珉道:“三日后。” 楼千道:“这么急!?” 军队出征前有许多祭祀活动,主要是祭天、祭地、告庙和祭军神。 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除非万不得已,不然就这么直接跳过,是为对先祖不敬。 看来边境的战事确实是到了火烧眉毛的阶段了,皇上居然连出征前的仪式都给直接跳过! 司珉道:“嗯,若是不早点把葛禄族打归顺,恐怕难以安民心。” 楼千道:“你亲自出战,百姓的心能不安吗?” 他是元启国的王爷,同时也是百姓心中的战神,即使别人说他心狠手辣,就连当初叛乱的几个兄弟都不放过,双手沾满了亲人的鲜血,就算他最后没有坐上那把近在咫尺的龙椅,但他也为龙椅上的司洵杀出了一条血路,让他踏着亲人的尸体,坐上了那把龙椅。 即使如此,也无人可否定,他生平出征应战从来战无败绩的事实。 若他出征应战,想来这些惶恐不安的百姓心里能安心些,再者,皇帝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边境战事耽搁得久了,人力物力也是消耗巨大,速战速决才是王道。 司珉道:“我不在帝都的这段时间,你们小心点,也别惹出什么事,最近你们在帝都可是风光无限得紧,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低调一点不是坏事,还有,君心难测,皇上那边且看他如何打算,你们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白鹿司之所以能保下来,功劳自然在于司珉愿意出手,这次他们能在皇上面前露脸,自然也少不了司珉在中间一番周旋。 楼千道:“我知道。” 风口浪尖上,白鹿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已经快到了与世独绝的状态了。 司珉目光投向在喝茶的裴玄陵,道:“裴小郎君,听说你那天在祭台上差点被雷劈中,冒昧的问一句,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连老天爷都要劈你?” “噗!”裴玄陵嘴里没来得及喝下去的茶水喷出,溅湿了他胸前的衣襟,随即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咳咳咳!” 坐他旁边的陈珀连忙直拍他的后背,道:“王爷你这话说的过分了,看把小裴给呛的!要我说,小裴亏心事是没做,那雷想劈他,可能是他运起不好。” 裴玄陵没好气的拍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可谢谢您嘞!” 同时心里给陈珀贴上了‘猪队友’的标签。 “我啥亏心事也没做!那道雷是雪姬引来的!”裴玄陵大声解释道。 司珉道:“哦?妖怪引雷,就单单只劈你?” 裴玄陵忍着抽搐的嘴角,冷冷道:“说跟你说的那那雷只劈我了,分明在场的人都差点被劈中!” 气死人了,劈雷的时候这家伙为什么不在场,他要是在场,指不定下场比自己还要惨,定会被天雷劈成渣渣灰。 魏子青温和出声道:“王爷那日不在场,未曾亲眼目睹天雷降下的骇人场面,好奇也实属正常。” 他好奇个鬼!分明就是目的明确的来戳他的痛楚! 司珉道:“那他是怎么从天雷底下逃脱的?” 魏子青道:“小裴确实差点被劈中,万幸寒前辈出现得及时,救了小裴,不然小裴就真的要被天雷给劈中了。” 司珉道:“寒前辈?就是之前楼千跟我提起的那个神秘人?” 魏子青点了点头,道:“正是。” “能在天雷底下救人,了不起!”司珉啧啧称奇,“他现在人在何处啊?等我出征回来可要上门拜访一番。” “这……”魏子青脸上露出了难为,转眼去看裴玄陵,发现方才还和司珉斗嘴的裴玄陵,不知何时已经垂下眼帘,脸上写满了忧伤。 魏子青无声叹息,道:“……寒前辈那天晚上为小裴挡下天雷,整个人彻底的消散了。” 闻言,司珉一怔,有点不可置信的道:“消散了!?怎么可能?” 从楼千的描述来看,他们口中这个寒前辈有着高深的修为,本事大的可能整个帝都都无人能及,居然会因为一道天雷殒命! 魏子青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道:“事情就是这样,信不信由王爷。” 听完魏子青的描述,再看裴玄陵那副忧愁风雨的样子,司珉沉默了——当着面戳人家的痛处,实非君子所为。 裴玄陵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脑子里抹不掉的就是那天晚上,寒渊不顾一切的扑过来为自己放下天雷的场景。 最后寒渊在自己面前消散,碎掉的冰晶随风而去,他的双手尽力的去抓,想要挽留,却只抓住了小小的一把,其余的皆被寒风带走。 片刻,他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道:“我出去走走,晚点回来。” 说完,不等楼千回话,就直接转身迅速的离去,可以说的上是脚下疾行,像是这大堂里有什么洪水猛兽追赶这他,让他不得不加快步子离开这里。 看着裴玄陵离去的身影,白鹿司的四人都低低的叹了口气,面露担忧之色。 司珉道:“他这是……?” 魏子青道:“自从那夜寒前辈消散后,小裴一直把自己闷在书房里,翻阅卷宗想要把寒前辈复活,但是……” 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又怎么可能再活过来,一切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陈珀道:“嗨,寒前辈对小裴有救命之恩,这次更是把小裴从生死线上给拉了回来,不然双腿早就过了奈何桥了,小裴心里愧疚,想复活寒前辈也实属正常。” 魏子青手指摩挲着茶杯壁,道:“只盼他能看开一点。” 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可不一样看到裴玄陵这个样子。 龙湛举了举手,表示自己有话要说,楼千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 龙湛犹豫了一下,道:“那个……司君,我有事要回家乡一趟,不知道你可不可以批个假?” 司珉摸着下巴,想了想,开口道:“我记得龙湛你不是元启人,你好像是北部边境外的人,欸,你是那一族的人?怎么没听你说过?不会是……”葛禄人? 龙湛知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连忙打断他,解释道:“我不是葛禄人,我是羯拓人。” 司珉挑眉看他,道:“羯拓人?” 龙湛道:“啊?对啊,我就是羯拓人,有问题吗?” 司珉道:“没问题,第一次见到羯拓人,有点惊讶罢了。” 龙湛:“…………” 你那哪里是一点惊讶,眼睛里的惊光差点蹦出来掉地上。 陈珀道:“第一次见?王爷在外征战多年,难道没见过羯拓人?” 确实没有! 羯拓族世世代代居于雅格拉沙漠中,围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绿洲落地生根,羯拓族人擅长咒术阵法,却爱好和平,不与草原上那些部族为伍,因此族人部落从不参与战争也不掀起战争,他们也不争抢领地,而是选了荒无人烟的沙漠安家,非我族类踏入必死。 百年以来,这个部族可谓是存在的最久的一个部族,草原上王者换了几十个,他也依旧存在于沙漠里,百年无人可知所在位置。 当年他攻打程国时,确实听说过有羯拓这个部族,但当时忙于战事,也就无心再去深究这个羯拓族,一晃眼也就忘了。 后来有人就怀疑羯拓族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塞外游牧部族幻想的一个故事,再者从未有人见过羯拓人,这件事也就成了心照不宣又虚无缥缈的‘鬼怪故事’。 现在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羯拓人,心里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 相比于司珉的惊讶,白鹿司众人都冷静得平常,几乎是面无表情。 楼千道:“有事就回去,这几个月来你家里人老是给你写信,想来也是催着你回去,家里事什么时候安排妥当了,就什么时候回来。” 龙湛面上没有喜色,反而是不咸不淡的道:“谢谢司君。” 司珉道:“三天后本王也要北上,你要是愿意,本王顺路带你一程如何?” 龙湛勾了勾嘴角,道:“那就多谢王爷了。” 看到裴玄陵之前坐的位子上,那杯冷了的茶水,楼千忽然间福至心灵,叫住了龙湛。 龙湛道:“司君还有什么事吗?” 楼千道:“你这一趟也把小裴带上。” 龙湛满头雾水的愣住:“???” 楼千道:“他最近心事重重的,就当是带他出去散散心,让他早点把这件事忘掉,整天苦着一张脸,像是谁少了他几斤牛肉似的。” 龙湛道:“小裴他……愿意去吗?” 毕竟羯拓族位于沙漠中,一路上不是风吹就是日晒的,沙子打在脸上的感觉可不好受,裴玄陵那细皮嫩肉的,龙湛怕他撑不住。 况且他这次回去,要解决掉的事情非同寻常,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从大漠里走出来。 楼千道:“我会跟他说。” 既然楼千都这么说了,龙湛也就没啥话说了,回复几句话后就离开了大堂,转身回房收拾东西,准备三日后启程北上。 望着外面灰白色的天空,龙湛神色深沉,眼中如同在酝酿着不冥的色彩,让人不寒而栗。 不知不觉中,他回想起了幼时,大祭司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 “身为祭司,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命运,你必须去履行,哪怕付出性命,你也必须保护整个羯拓族,这命运你逃不掉也挣脱不了,只能认。” 时过境迁,当初说这句话的女人已经化成一把枯骨,深深的埋在了黄沙之下,而这句话却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不止,至今无法忘记。 “回去了,事情就一定会解决吗?” 声音仿佛从砂纸上摩擦而过,沙哑的几乎模糊不清。 无人可以回答他。 第五十五章 书房谈心编计策 出了大堂的裴玄陵嘴上说是出去走走,实则根本没有踏出白鹿司,也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转道去了书房里。 宽敞的书房内,香炉里燃着提神醒脑的香料,一波三折的香烟从镂空的香炉内飘出,赔上这满屋子的古玩古书,古色古香的韵味十足。 裴玄陵坐在书案前,一页一页的翻着摆在案上的书,在他右手边的天青色小小瓶子里,装着一些细碎的冰晶。 正是那天晚上寒渊的人偶身体破碎时,眼看着就要随风而去,他慌忙间抓住的那一把。 半个月以来,他每天都把自己关进书房里,不停的翻着卷宗,想找到修复傀儡人偶的方法。 寒渊是为了护着他才会被天雷劈地人偶身体粉碎,说心里没有半分愧意,那是不可能的。 即使当时寒渊说过了,有缘自会再见,可那也得有缘,像他这种出门也能撞见鬼的运气,缘分这东西恐怕很难落到他的头上。 楼千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无声叹息,道:“就猜到你会在这里。” 见是楼千,裴玄陵合上书籍,道:“司君来啦,大堂那边的事聊完了?” 楼千走过来自己搬了个椅子坐下,道:“聊完了,怎么样?你看了这么久的卷宗书籍,看出结果来了?” 裴玄陵摇头,带着几分失落的道道:“没有,白鹿司里的卷宗书籍有限,我翻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结果,过几天准备去腾云阁看看,兴许那里会有关于傀儡人偶修复的记载。” 看来之前在猜测到寒渊身份时,这一切就已经摆在眼前了。 果真如其所说,傀儡人偶的创造之术乃是上古失传的秘术,迄今为止的书籍连只言片语都吝啬,又怎么可能让他查到。 恐怕也只有帝尊当年留下的古籍里有所记载,但帝尊古籍掌握在国师一族手中,他想看到根本不可能。 楼千道:“若非那日亲眼所见,我还不知道这位寒前辈,尽是一具傀儡人偶。” 裴玄陵随口自然的附和道:“是啊。” 听他这见怪不怪的语气,像是习惯了一样,楼千眼睛微眯,神色露疑:“你早就知道寒前辈是傀儡人偶?” 随口一应,没成想他竟忽略了楼千等人不知道寒渊真实身份! 想到那天夜里,他们都目睹了寒渊人偶身体散去的场景,裴玄陵也不再做掩饰,道:“嗯,早在我在腾云阁失踪的那一次,我就知道寒前辈不是普通人。” 楼千不冷不热的道:“能将失传的傀儡人偶术都用出来,还知道上古禁术的压制法子,他的确不是普通人。” 他这句话说的其中既包含了对强者的尊敬,又包含了一定性距离的防备,可谓是不有意嘲讽也不有意树敌,保持在了一个不把人得罪的范围内。 对此,裴玄陵表示能理解,道:“话虽如此,但是寒前辈对我们绝对没有敌意。” 楼千静默不语,脸上没有一丝神色,让裴玄陵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裴玄陵低下头,骨节分明的手指翻过一页书,轻轻摩挲过一行行的字迹,神色认真专注。 楼千看着他翻书,无奈的启唇道:“别去腾云阁了。” 裴玄陵不解的抬头看他,道:“为何?” 楼千道:“上古傀儡术早就失传千年,腾云阁是查不到任何记载的,你去了也是白去。” 裴玄陵翻书的手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悲喜交集的苦笑,道:“不去又怎知是白去?” 的确是白去,其实他心里早就清楚的知道了,可他就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腾云阁里找到相应的记载,哪怕是一点点也好,总比没有的强。 他之所以这么执着,就因为他心中有愧,想把人偶修复,待来日真的有机会再遇到寒渊,或许他就可以把这个人偶还给他。 若是藏书最多的腾云阁都没有任何记载,那么这世上除了《帝尊古籍》外,恐怕就再也没有对傀儡人偶的记载了。 楼千道:“听我一句劝,腾云阁你别去了。” 裴玄陵也不知有没有把他这句话听进耳朵里,愣怔地点了点头。 寒风从轩窗外吹进来,将满室的提神香味吹散了些,屋檐下挂着的风铃被吹的叮当作响,书房内挂着的轻纱被吹起。 保持低头看书的裴玄陵静坐着不动,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手里的书籍,像是要把手里厚厚的书给盯出个洞来。寒风吹起他额前两搓青丝,显得他下颌线如刀削,俊美中参着失落的忧伤。 楼千道:“三天后龙湛要北上回部族,你陪着他走一趟,算是去塞外散散心,别整天苦着张脸,我们看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裴玄陵没有回答,沉默的翻着书卷。 “傀儡人偶创造术法早在千年前就失传了,你这么查下去也是竹篮打水。”楼千见他不说话,也知道他此刻的心里在想什么,索性就不再卖关子,“羯拓族人精通一些古老的术法,说不定那里会有你想要找的,不如就和龙湛一起北上,指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裴玄陵翻书的手一抖,差点把书页给撕下来,他倏的看向楼千,语气故作镇定的道:“此话当真!?” 楼千道:“真不真我不知道,去了才知道,应该不会一无所获,就问你去还是不去?” 裴玄陵手指攥紧书卷,静默了一息,沉声道:“去!” 楼千嘴角勾了勾,道:“那行,你这几天收拾收拾东西,三天后就和龙湛他们北上。” 裴玄陵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说完,他将翻了一半的书给合上,起身对楼千躬身行礼,声音不比之前低沉,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司君若无事要说,那我先回去了。” “嗯”,楼千点头示意。 裴玄陵也无多话,得到回应后转身利落的就走,无一丝滞留之意,甚至加快了步伐。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楼千很是无奈的摇头,喃喃道:“希望去羯拓族真的能帮到你……” 去羯拓族找修复傀儡人偶的法子,只不过是他映着裴玄陵心之所想而编出来的一个理由。 他这个理由编造地可谓是错漏百出,到处都是漏水的洞,本以为裴玄陵会一眼洞穿,没成想裴玄陵一颗心都放在了怎么修复人偶上,半个月来找这一类古籍几乎疯魔,压根就没注意到他这个理由的种种漏洞。 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让裴玄陵出去散散心,转移注意力,老是这样困在自责和内疚的圈子里走不出来,他们几个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穿过几条回廊,裴玄陵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来到桌子前坐下,裴玄陵从怀里摸出了包着冰晶的小瓶子。 看着瓶子里隐约散发着蓝色淡光的冰晶,裴玄陵愣愣的出神。就在这时,另一道更耀眼的蓝光吸引了他,让他把目光从瓶子上转移。 桌子不远处的书架上,没有剑鞘的浮霜和封存在剑鞘里的踏雪剑一上一下的被摆在上面。两把剑像是同时感应到了什么,不约而同的发出蓝光。 裴玄陵走过去抚了抚两把剑的剑身,在拿起浮霜时,剑身上倒映出他那双淡蓝色的眸子,以及他额间的霜花印。 不由自主的,裴玄陵抬手抚上额间。 霜花印正正居中,他容貌生的带着几分柔中带刚的俊美,这枚霜花印生在他额间,却给他带上了几分的冷漠感。 忽然间,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书架上闪闪发光的两把剑,又回头去看桌子上装着冰晶的瓶子。 这两把剑,在回应着瓶子里的冰晶。 冰晶曾是寒渊人偶的一部分,浮霜短剑会发出共鸣实属正常,因为浮霜之前的主人是寒渊,神武熟悉旧主气息回应旧主无可置疑,但踏雪剑主人是他,并非寒渊为何踏雪剑会和浮霜一样,回应冰晶的气息? 踏雪剑不是师父送给自己的吗?自己才是踏雪剑的主人,可此刻这把剑为何又会回应着寒渊残存的气息? 他刚想伸手去拿踏雪剑,额间的霜花印突然发出淡淡的蓝光。一阵灼痛从额间传来。 裴玄陵闷哼一声,伸手捂住额间,灼痛感在他捂住额头的一瞬间就消失了,等他再从剑身上看到额头间时,发现方才透彻心肺的灼痛,像是烈火灼烧一般,却没有伤到他的额头,没有一丝烫伤的痕迹,霜花印的光芒也散去,要不是方才的痛感难以忘怀,他还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起腰来,裴玄陵这次果断伸手去把踏雪剑从书架上拿下来,和浮霜一起放在了装着冰晶的瓶子旁。 果不其然,两把神武挨得离瓶子越近,剑身上的光芒就越亮!而他额间的霜花印也开始发出蓝色淡光,四者之间像是有着什么呼应。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和我究竟又有着什么牵连,为何我总觉得你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你?” 裴玄陵望着桌子上被蓝光包裹的两把剑,自己瓶子里装着的冰晶,喃喃自语的道。 在他第一次见到寒渊时,他就感觉到对寒渊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甚至在认识寒渊以后,他的梦魇越来越频道,梦境中总是会出现一个他从来不认得的人,每次都和另一个少年出现在不同地方,像是在用他们经历过的事,在给他叙述一个他不知道的故事。 即便后来他知道了寒渊不是活人,只是个没有感情的冰晶人偶时,他依旧觉得寒渊很熟悉,不论是对名叫‘寒渊’的这个冰晶人偶,还是对冰晶人偶背后的创造者。他都感觉到对对方莫名的熟悉感。 就像是一个遗忘已久的人再次和你见面,即使你已经把他忘得干干净净,甚至连人的脸都没记住,但再次遇见两不相识的情况下,你依旧觉得这个人给你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师父曾经说过,他是一个无父无母孤儿,是被秦纪从结冰的冰河边捡回来的,除此之外,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 但从现在看来,或许他的来历,跟寒渊有着一定的牵扯,而且还是不浅的牵扯。 或许这次去了羯拓族运气好的话,找到修复傀儡人偶的术法,一切的答案兴许就会有结果了? 第五十六章 启程北上临战场 三日后,帝都北城门。 街道两边聚拢着众多百姓,骑着高头大马的司珉策马行驶在大街中间,身后跟着同样骑马的龙湛和裴玄陵。 行至重兵包围的城门口,司珉翻身下马,来到了皇家前来送行的仪仗对前,对着身着龙袍的司洵就要屈膝跪下。 司洵急忙扶住他,制止了他行跪地礼,道:“皇叔不必多礼!” 司珉抱拳躬身行礼,道:“自古臣跪君,臣此举逾越了。” 司洵透过他那一张俊朗的脸,似乎是看到了另一个人,摇了摇头道:“您于我如父,此礼朕受不得。” 司珉低着头,并没有言语。 他躬着身,虽然已经快是不惑之年,却未见任何衰老垂暮之相。 自司珉扶持他登基以来已有四年,四年以来司珉就收起了周身锐气,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恪守成规的守在他的身边,成了他帝位不动如山的守山人。 虽是守山人,却是经常躲在王府里韬光养晦,时常不涉朝堂之事,别人说他是老了,放下了手中的百战刀就再也没有了从前战场上的英姿飒爽,居于帝都只不过是为了安享晚年,求得后半辈子的安宁。 旁人这么说,可司洵从来都不觉得,反之他心里很清楚,皇叔放下了百战刀,并不意味着他将与战场再不相见,只要有朝一日他再拿起百战刀,他依旧还是那个名震天下,让外族人胆战心惊的战神。 亦如今日,拿起百战刀的司珉,依旧是那个名震天下的战神,英姿飒爽,威名犹在。 司洵静静的看着自己这个皇叔,眼中神色泛着羡慕又无可奈何的光,愧疚的道:“边境战事紧急,皇叔领命挂帅,该有的仪仗却都没走齐,朕委实是对不住皇叔。” 司珉道:“身为臣子,保家卫国理所应当,并不在乎那些花里胡哨的仪仗。” 司洵道:“朕知道皇叔从不在意这些,但依旧觉得亏欠了皇叔良多,尽连一个仪仗都拿不出来。” 司珉直起身来,一双寒星直视司洵,道:“皇上若是觉得亏欠臣,那就做一个心系天下的明君,亲贤臣远小人,忠言逆耳利于行,这般才对得起臣的教导,才对得起皇兄当年的委托。” 听他提起自己父皇,司洵呼吸一滞,脑海里回忆起了自己十岁那年父皇的冬天,站在梅树下的父皇拉着自己稚嫩的手,一边悼念着逝去的妻子,一边闲聊似的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人君当以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 深吸一口气,司洵道:“朕谨记皇叔教诲,皇叔此去挂帅无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战场刀剑无眼,万望皇叔小心,朕在帝都等皇叔凯旋归来。” 司珉躬身行礼,未置一词,转身翻身上马,百战刀“铮!”的出鞘,喝到:“出发!” 一声令下,身后的上万兵马发出骑骑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有序的跟在司珉身后。 长长的出征应战队伍慢慢的出了帝都,往北而去。 出了帝都一路北上,越是往北走,路上的景色越是荒凉,人烟也越渐稀少。 裴玄陵骑在马上甚是无趣,策马靠近龙湛,道:“龙哥,还有几天才能到达北境?” 龙湛没应,手里拉着马儿的缰绳,一双眼睛愣愣的盯着前方发呆,没听见他的叫唤。 裴玄陵伸手到他眼前挥了两下,发现龙湛依旧毫无反应,拉高声音叫道:“龙哥!?” 这一声把神游天外的龙湛给拉了回来,顺带还吓了他一跳,浑身一震,收没拉紧缰绳,差点就从马上摔下去。 瞧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裴玄陵跟不厚道的笑了,虽然他在龙湛看过来时很及时的收住了笑容,但他那微勾的嘴角实在是出卖了他。 看他那扬上脸颊的笑意止都不住,龙湛颇感无奈,道:“小裴你叫我干什么!?” 裴玄陵止住笑意,咳了两声,正声道:“我方才问你,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北境边上?” 龙湛望了望前面的路,道:“快了,大概也就两三天的样子。” “两三日啊……”裴玄陵喃喃自语的道,袖子遮住的手心里握着装冰晶的瓷瓶,手指收紧。 龙湛瞅了他一眼,八九不离十的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无声叹息道:“莫要太担心,等回到部族里,我会尽力为你找到修补人偶的法子。” 裴玄陵弧度微小的点了点头,转开话题问道:“龙哥是羯拓族人,来中原有多久了?” 龙湛深吸一口气,又沉重的从胸口里呼出,带着回忆的道:“不算太久,大概……五六年。” 裴玄陵微微一惊,道:“五六年吗?那来的还挺长的,这期间你有没有回去过?” 龙湛手里勒紧马儿的缰绳,道:“没有。” 他只记得自己初入中原时,也就和裴玄陵一般年龄,一身布衣一把烈云刀,携带着大漠的细沙,也不问去向何方,风尘仆仆的就入了中原,后又入了白鹿司。 如今看来,五六年过去了,他还真的没有回去过一次。 裴玄陵道:“嗯?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龙哥难道不想家吗?” 落下的夕阳余光映照在龙湛他的侧脸,刀削般凌厉的俊颜添上了几分暖色,他用一种不咸不淡却又不贬低的语气道:“对于我们这种浪迹天涯的御灵师,骨子里装的是不羁的潇洒,走到哪里都可以为家,又何必将自己踞在一方碍住步子,家只是一个累了之后休息的地方,时常挂在嘴边怀念,时间长了味道也就淡了,不回也罢。” 裴玄陵道:“可之前你的家人不是老给你寄信吗?看样子是很希望你回家。” 龙湛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不冷不热的道:“也许……。” 盼着他回去是不是因为思念他不知道,但见他回去是为了做什么事,他心里还是能够猜到八九分的。 裴玄陵道:“还挺羡慕你们这些有家的,家里有兄弟姐妹盼着,有人能嘘寒问暖,不像我……” 孤家寡人的一个,除了药王谷就像个没头没脑的无头苍蝇,要不是来了白鹿司,走了栖身之所,指不定还在哪个犄角旮瘩的地方流浪呢。 龙湛道:“我没有什么家人,在师父手底下蹲着时就只有一个师兄,师兄和我是同一年的,早在我接任师父的衣钵后,就出了大漠不知所踪,说是说是家人有点勉强,应该是知己。” 裴玄陵点头,道:“那还挺好。” 龙湛道:“小裴不必伤怀,找不到去处,白鹿司就永远都是你的家,无论你何时回来推开白鹿司的大门,我们几个都会在里面等你,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裴玄陵浅蓝色的眸子一颤,隐隐有泪光闪烁,忍着颤音道:“谢谢你们?” …… 云津城是离北境最近的边塞城,近到可谓是出了云津城门往北跨越一道云津河,就是元启与塞外部族的分界线。 正因如此,一个多月来的战乱致使这里的百姓饱受战乱的折磨,阴沉的云雾笼罩这整座城,昔日的喧嚣热闹早已不见踪影,大街上家家紧闭门窗,风吹落叶的声音显得尤为轻易。 一阵寒风吹起,卷起地上层层沙尘,细小的沙砾打在坑坑洼洼的女墙上,显得女墙十分弱不禁风。 许是刚经历了一场激战,街道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生锈的兵器和铠甲,在马蹄的踩踏下“哐啷”作响,走几步就可以看见一具腐烂恶臭的尸体,数不清的乌鸦在空中盘旋,发出渗人的叫声,时不时的落下来啄食死尸,以及断肢残臂,血水还没被泥沙掩盖住,鲜红色的血迹在地上尤为刺眼。 看着这战后的血腥,不用说也可以猜出当时两军交战有多么的惨烈。 忽行至主街一半时,司珉抬手喝令:“停下!” 身后上万兵马齐齐止步。 跟在他身后的裴玄陵和龙湛勒住缰绳,止住了马儿向前走。 裴玄陵见他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司珉并未答话,而是翻身下马,朝大街上一具尸体走去。 裴玄陵和龙湛对视一眼,一起翻身下马跟上去。 来到尸体前蹲下,司珉皱着眉看了尸体几眼,随即在旁边捡了一根树枝,扒开了尸体的衣服。 破烂不堪的衣服被掀开,底下是腐烂的只剩几根生着烂肉的肋骨,烂肉上还有白色细小的驱虫在蠕动,恶心又吓人。 看到这一幕,三人面色各异。 边塞白天与晚上温度低,更何况现在还是冬天,尸体腐烂的速度大大减慢,而这具尸体却腐烂的都快只剩下骨架了,看样子死的时间已经挺长了。 司珉道:“看样子大概死了半个月了。” 龙湛快速的扫了周围一眼,道:“但这里不久前才打过一战,刚死的尸体烂的可没有这么快。” 所以这具尸体不应该是现死的士兵。 裴玄陵道:“你们还记得……我去!!!” 话锋一转,龙湛和司珉也是看到了让他惊呼的东西,脸色齐齐一肃。 此时夜幕已降临,街道上已经黑了,但御灵师双目异于常人,黑暗中依旧能视物。 正因如此,他们都看清楚了黑暗中出现的东西。 黑漆漆的夜色笼罩着整个街道,在四周交错的巷口里,黑暗中一双双血红色光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们。 地上的死尸身上发出咔咔声,全身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白森森的骷髅手从地上抬起乱抓。 “小心!!” 裴玄陵一声惊呼,龙湛还没回过神来,肩膀上一紧,就被一道推开了,刚刚好的躲过了死尸抓过来的手。 随即司珉手中百战出鞘,干脆利落的砍断骷髅手,反手一刀,将地上爬起来的死尸拦腰斩断。 被斩断成两截的死尸居然还没死,上下身抽搐着,似乎还想爬起来。 看了眼地上的死尸,又扫了一眼四周黑暗中无数双血红的眼睛,龙湛眼睛微眯,眼中带着阴冷又晦暗的神色。 司珉紧握百战,警惕十分的小心四周,道:“看来这些东西就是信里说的那些杀不死的东西,贺兰王手下的不死者了。” 第五十七章 刀锋相见查蹊跷 “麻烦了!”龙湛沉声道。 光是一眼,他就知道这些死尸不同寻常,四周接二连三冒出来的死尸不像是偶然撞见,倒像是早就埋伏好了,等着他们落网的。 有人早就料到了他们会从这里过! 龙湛眯着眼睛,转头给了司珉一个眼神,眼中深意不言而喻。 “影七,速去让人传信云津城驻守将领!”司珉察觉出他眼中的危险意思,回头对影七命令道。 身后随行影七也是被眼前的死尸吓得回不过神,此时被他这么一吼登时回神,意识到严重性,立马调转马头一喝,策马扬尘而去。 司珉喝令道:“全体戒备!!” 身后发出齐齐的刀剑出鞘声,上万把兵器在月色的映照下发出渗人的冷光。 寒风吹过,鸦雀无声! 街头深处黑暗中,凌乱杂章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骨头碰撞摩擦的咔咔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 “弓箭手准备!射!” 上千只利箭脱弦飞出,夹带着破空声朝黑暗中射去,像是射中了黑暗里藏匿的死尸,接二连三的闷哼声从黑暗里传来。 司珉从一个士兵手里夺过火把,扬臂掷进黑暗里,火把掷进黑暗里落地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清了黑暗里的发出怪声的东西。 密密麻麻的死尸,几乎是把前面的街道巷口堵的水泄不通! 这些死尸着装不同,有的穿着元启军的铠甲,有的身着云津城中百姓衣服,有的甚至穿着外族人的服侍,每具尸体腐烂的程度也各不相同,有的烂的只剩一具骨架,有的烂的全身腐肉蛆虫,恶臭连天。 此时正一个个像是饿久了红了眼的豺狗般盯着他们,恨不得立马扑上来撕咬他们这些落网者。 司珉看着这满大街的死尸,不无调笑的道:“看来有人早就料到了我们会来,这满大街的迎接礼,还真是让本王受宠若惊。” 裴玄陵无语的翻了个白眼,道:“这样的迎接里后面还会有不少,王爷还是想想怎样才不会被这些迎接礼撕咬成碎片。” 司珉勾唇一笑,道:“多年没真刀真枪的干过一架了,今天正好用这帮孙子的血,给百战见见血!” 说完手腕一翻,将扑上来的一个死尸一刀拍地倒飞出去,压在了一堆朽木上,沙尘四起。 尔后刀柄触地,翻身一脚踹开背后的死尸,顺带扬刀而起让一具飞扑过来的死尸身首分离。 那身手,英姿飒爽也形容的不够贴切,看的裴玄陵张大嘴巴,心里感叹一句不愧是战神王爷,身手当真是好! 一个晃神,龙湛的烈云刀破风而来,将靠近他的死尸斩杀,面色肃穆的看了他一眼,道:“别分心!” 裴玄陵“哦”了一声,握紧踏雪剑,提高警惕的环顾着四周扑过来的死尸。 踏雪剑出鞘,冰冷刺骨的冷光从剑身上折射而出,冲他袭来的死尸皆被斩于剑下。 然而不死者之名岂非空穴来风,被他们杀的断肢残骸的死尸,竟然还能动弹,就算是双腿被斩断,依旧爬过来困住他们前进的脚步,一幅誓死不罢休的样子。 裴玄陵踹开扒拉着他小腿的死尸,啐声道:“又是这种杀不死的东西,真他娘的烦人!” 龙湛自然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附和道:“确实烦人!” 之前在冰洞里、帝都祭台上,他都遇到过这种杀不死还死缠烂打的东西,不熟悉那是不可能的。 同样,不讨厌那也是不可能的。 体力再怎么好的人,能力再怎么大,若是不找到这东西一击毙命的弱点,就这么死缠烂打下去,杀久了不烦也得烦。 裴玄陵果断的执剑冲死尸的心脏刺去,锋利的剑身势如破竹的刺穿死尸的胸膛,但死尸却并未毙命,反而被激怒般的冲裴玄陵攻来。 裴玄陵湛蓝的瞳孔收缩,当机立断的腾出一只手拔下腰间的浮霜,一剑利落的削下死尸的手臂,随即剑锋一转,不留余地的冲死尸脖子上抹去,死尸脖子被剑锋抹的只剩一层皮连着,却依旧没有立即毙命,越加疯狂的攻击他。 尽然杀不死!!! 裴玄陵神色一凛,一脚踹在死尸胸口,借力拔出踏雪剑急急后退:“没有弱点,杀不死!” 龙湛横刀一劈,沙土飞扬,周遭的死尸齐齐被烈云刀的余威震飞出去:“见鬼了!” 之前他们对上的死尸和妖兽,致命之处不是心脏就是脖子,只要找准机会击中这两处就是必死无疑,这次果真是见了鬼,竟然没有弱点! 杀了半天,遥是耐心再怎么好,司珉也耗了个干净,怒声骂道:“妈的,云津的将领是包了脚吗?他娘的,这都过去半个时辰了,瘸子都到了他们还不到!?” 裴玄陵道:“再这么脱下去不是办法,得想个办法!” 龙湛道:“有什么办法?” 裴玄陵摇了摇头,后又又点了点头。 司珉头疼的看他,道:“你这是有法子还是没法子!给个准话行吗?” 裴玄陵看了一眼手里的浮霜,像是在考虑什么,片刻后把心一横,道:“有!” 不等他们问什么办法,就见裴玄陵握着短剑就往自己胸口刺。 当今约莫只有这么一个可行的法子了! 龙湛脸色登时一白喝道:“小裴住手!” 裴玄陵这一手下去非重伤不可,之前出来的时候,楼千就嘱咐过他,要好好护着点裴玄陵,他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去楼千还不得找他秋后算账! 但他嘴巴再怎么快,也快不过裴玄陵的动作。 冰冷触碰皮肤后的皮肉剧痛感扑面而来,裴玄陵眉头倏的一皱,喉咙里发出闷哼,他这么一手下去刺的不算深,心头血涌出染红浮霜的剑身。 浮霜短剑染上血的一瞬间,剑身发出剧烈的震动,发出阵阵金石弹响的剑鸣。 下一刻手中的短剑挣脱他的把控飞出去,冲尸群里飞去,短剑像是受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毒舌一般的在尸群里飞窜。 失血过多,裴玄陵感到四肢无力,眼前也时明时暗的泛金光,膝盖一软就要栽下去。 龙湛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让他不至于摔得满脸土灰。 与死尸厮杀的所有人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在是群中飞窜的短剑。 浮霜短剑在尸群里游窜,一段眼花缭乱的剑光四射,瞬间就把死尸大卸八块。 既然找不到弱点杀不死,断肢残臂了都还要爬来拦路,那就让这些死尸爬不起来也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成碎肉是最好的法子。 片刻间,尸群被短剑尸解完毕,浮霜飞回裴玄陵面前,余威不散的插在了地上,泥沙灰尘溅起。 方才还让众人绊手绊脚的死尸,顷刻间已经变成了一堆碎肉和碎骨头,再不成问题,街道上也被血水染成深红色,血腥气冲天。 司珉怔怔的看着插在裴玄陵面前的短剑,惊叹道:“神兵利器啊,这么厉害!” 裴玄陵拍了拍伤口周围止住血,委婉拒绝了龙湛老妈子般的搀扶,走过去将浮霜拔起来,道:“确实是神兵利器,关键时刻从来总能救我一命。” 司珉走到他身边,怀揣着好奇伸手去摸浮霜的冒着森森寒气的剑身,手指刚轻轻碰到剑锋,他的手指就破了一道口子。 他轻嘶一声,道:“锋利啊,我记得你只有踏雪,这把短剑谁送你的,有富余的吗?送我一把。” 裴玄陵伸手触碰短剑,司珉刚想提醒他一句小心划伤手,裴玄陵浑然不觉,伸手碰到剑锋的一瞬间,浮霜的剑锋却没有划伤他,剑身上的寒气反而散去不少,丝毫没有要伤他的意思——和司珉碰到剑锋时宛如两样。 看到这一幕,司珉嘴角抽了抽,默默的闭了嘴。 裴玄陵将剑身上的血迹擦干净,把剑收回打制的剑鞘里,不紧不慢的回司珉:“独此一把,没有富余的,凭王爷的本事,想要重新找一把应该不是问题。” 司珉摸了摸下巴,老神在在的唏嘘道:“天下利器千千万,能被称为神兵利器的也就一两把,哪儿能想找一把就找一把?你当神兵利器是接上随意贩卖的白菜萝卜汤,可以任君挑选?” 他是个喜欢收藏刀剑利器的人,王府里有一阁楼,里面全都是从各地而来的兵器神武,品级威力各有不同,可谓是琳琅满目,满阁金光。 再者他喜静,不喜欢参加那些无聊的宴席,帝都中又有达官显贵办宴席宴请他,免不了要送礼道贺,烦不胜烦,索性他就借此机会送了个带着杀机的‘礼’。 别人都送金银珠宝,收礼的人笑的合不拢嘴,嘴上夸赞的好话一连串。可他送的礼就比较‘剑’走偏锋,就爱送人一些刀剑利器,收到他送的礼的达官显贵无一个不是脸色骤变,强颜欢笑的夸赞几句,咬着牙收下后,又稍稍将这礼退回他手上。 他送的礼实在是太过锐气,没一定胆量的人确实是不敢收,万一哪一天惹了他老人家不痛快,收下的这把利器就是自戮的不二之选。 有了这几次的警告‘礼’,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敢往摄政王府上递杂七杂八的请帖,委实事安静得彻底,耳根分外清静,他也乐在其中。 正要说话,身后传来齐齐的脚步声,云津守城将军白弈带着身后的云津军姗姗来迟。 云津军的队伍站的歪七扭八,有的士兵盔甲穿戴不齐,头盔戴歪的不在少数,一看就是急急忙忙赶来的,握着兵器的不少士兵手都在发抖,怯意分明。 司珉只看了一眼,脸色黑的堪比锅底。 站在他旁边的裴玄陵感觉到司珉即将喷发的怒气,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离他远了些。 “末将白弈,参见王……啊!”白弈急匆匆的跑过来刚要跪下行礼,就被司珉一脚踹倒在地,白白净净的一张脸顿时被沙土糊的脏兮兮。 司珉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水,声音冷得能结冰:“本王问你,为何来的这般晚!你可知压兵不发,延误军情,其罪当斩!” 白弈从地上爬起来,瑟缩着跪在司珉身前:“王王爷恕罪!末将来晚实非有意啊!” 第五十八章 战场交战往羯拓 司珉指着军风一目了然的云津军,冷笑道:“并非有意?我看你就是知法犯法,皇室年年送粮边陲,就养出你们这帮边陲烂泥,只会披着盔甲挂闲职,关键时候屁用没有!” 白弈被骂的心底暗自叫苦,他本来就不是云津军正规将领,充其数也就是个参将,算不得将军,云津军统领将军乃是辛宁,今日辛宁将军不在,他才敢让手下士兵放松,这才导致了摄政王军情来报时一阵兵荒马乱措手不及。 司珉又是一脚踹上去,道:“那贺兰王能三番五次的攻进城里,你们这帮边陲烂泥吃着军饷也是浪费,还不如死了干净!” 白弈也不敢躲,正正的受了这么一脚,胸口一阵血气翻腾,强忍下去:“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 司珉看着他这副毫无军人之风的样子,心里火气直冲,待看到白弈手底下那帮握着兵器瑟瑟发抖的士兵,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想要压下火气都难。 “带我去见你们将军!”司珉肃声道。 白弈一听,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做出一幅恭敬的样子:“王爷这边请,这边请!” 司珉冷哼一声,脚步生风的从白弈旁边擦肩而过。 待司珉走过去,白弈还挂着恭敬笑意的脸立马垮了下来,恨意分明的瞅了一眼司珉离去的背影。 裴玄陵和龙湛紧跟在后,对白弈这不加遮掩的神情,他微微皱眉,并不言语。 不知是不是裴玄陵的错觉,他总觉得白弈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死气,在他露出不快时才会散发出来。 云津军驻地在城墙下,此时正值夜晚,帐中灯火通明,驻军地四周重兵把守。 军帐中,司珉坐在首位上,左手边坐着云津军统领辛宁,两侧的位置各坐着各军参将。 辛宁此人,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温和,一身宝蓝色收袖武袍更加的衬托出他的身材的挺拔,应该是多年习武的原因虽然身子看起来单薄,却又。 未曾想这般长相偏向柔和的男子,竟会是云津军的统领将军。 司珉道:“战况如何?” 辛宁道:“葛禄这一个月来发起过大大小小二十多场战斗,皆被我们挡在云津城外,唯有三天前攻进过云津城,援军来的及时,把他们赶了出去,现葛禄大军驻扎在云津河以北,现属于压境状态。” 司珉道:“三天前守城的参将是谁?” 辛宁道:“是白弈。” 那日他往东前往云启城,守城一事就交给了白弈,未曾想白弈是个不靠谱的货色,直接就让葛禄大军攻入城中,若非云启援军来的及时,恐怕整个云津城已是满街横尸,血流成河! 闻言,司珉眉间皱起川字,脸色瞬冷,道:“哼!身为守城参将,却让敌军攻入城中,置百姓于水火,这分明就是玩忽职守!” 他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此时整个人冷着脸,俊美的中不怒自威,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在场所有人都闷声不响。 随即他扫了一眼四周,并未看到白弈的身影,转头问道:“白弈呢?他人去哪儿了?” “回禀将军,白参将说是身上旧伤复发,先回帐中休息了。” 司珉脸色更黑,“嘭!”一掌拍在桌子上,道:“谈论要事,国家大事为重,身为参将,他三两句就推脱,这种人如何上得了战场!?” 下手边一参将出声道:“王爷,白参将前几日在将军交战中受伤,今日又因王爷踹……训诫,旧伤复发无可厚非。” 司珉锐利的眼神看向出声的参将,肃声道:“你的意思是,本王是那个害他重伤的罪魁祸首!?” 那参将浑身一震,额头上冷汗直冒,惧声道:“不不不是!末将并非此意!” 司珉手指慢慢的敲着桌子,发出哒哒声,一下一下的仿佛敲在了帐中所有人的心上,个个都白着脸,不敢一言,道:“他白弈守城不当,让敌军攻入城中,按律当斩,为保百姓身负伤口是他责任,他竟拿来推脱议事!此人如何能领军打仗!” 这样散漫不整的军队,如何重振军风!?又如何能上战场和来势汹汹的敌军对战!? 此言一出,帐中陷入寂静,不少的参将都沉默的低着头,不敢上前在向司珉说一句话。 主要是司珉那战神的名声摆在这里,是在场所有武将都不能否认的,加之他是元启唯一的一字并肩王,地位就摆在眼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才会上去触霉头! 辛宁倒是不受他凌厉骇人的杀气影响,面不改色的道:“王爷稍安勿躁,白弈防守不当之事,末将会妥善处理。” 这件事不妥善处理,恐怕司珉的火气难以消下去。 再者白弈游手好闲,身上全无军人之风,说白了就是个子,要不是前统领将军提携,又怎会坐上这个参将的位子。 自从白弈带兵这几年,他手底下的士兵个个生性散漫,本事没长几分,游手好闲的本事可是可得白弈的真传,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上了战场就是一个死的下场。 况且他早就有让白弈退伍还乡的打算,之前是顾及前统领将军的面子,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想看看白弈能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但显然没有,白弈一身痞气烂的彻彻底底,丝毫没有回头的余地,这次更是让他更加打定了主意,不能让白弈继续留在军营里! 司珉收回在桌子上敲打的手指,道:“希望如此!不仅是白弈,军中风气不正的人也给我统统赶出去,皇室的军饷不养蛀虫!” 辛宁点头:“末将遵命。” 白弈此事暂时搁置一旁,帐中压抑的气氛散去了不少,在坐的参将脸色也都缓和了些许,不至于像方才那般惨白。 司珉道:“辛宁,说说战况。” 辛宁道:“是,此次是葛禄贺兰王亲自带兵出战,葛禄大军人数并不多,和云津军对上胜算细微,但贺兰王不知是用了什么邪术,可以像控制傀儡般控制死人,他手底下的傀儡军不惧疼痛,断肢残臂还能厮杀,与我军交手,我军死伤严重!” 说到此处,他脑海里的回忆再次被唤醒……那是云津军第一次和葛禄大军对上的战斗。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刺眼的黄光夹杂着一抹惊心的绯红。兵刃随意的丢弃在地上,血肆无忌惮的流淌,染红黄沙,四周尸横遍野,早已没有了活人的气息。 司珉道:“我在帝都时有所耳闻,方才来时有人似乎早就料到了本王会带兵前来,在路上布下陷阱等着我们落网……” 辛宁道:“死尸战斗力非同小可,王爷可有受伤?” 司珉道:“没有受伤,身边带了两个同行御灵师,也算是运气好。” “那就好……”辛宁徐徐吐出一口气,听他提到御灵师,转念一想,“听闻御灵师有着除妖驱祟的本事,不知对这些不死军有所认知?若是知晓,还请出个对策。” 司珉觉得他所言有理,毕竟应对妖魔鬼怪这类不伦不类的东西,御灵师有着绝对的话语权,若是裴玄陵和龙湛能有对策,他们之后对付葛禄的不死军也会轻松很多。 正思虑着这个问题,外面传来了击鼓声。 辛宁倏的站起来,眉目间厉色顿现,恨声骂道:“他娘的,那帮蛮子又开始了!” 不用言明,在场所有也都明白。葛禄大军又开始发动进攻了! 司珉道:“调兵城下,集合云津军!” “是!”众参将抱拳行礼,随即快步走出了营帐去集合手底下的云津军。 “裴玄陵和龙湛人呢?”司珉问道。 辛宁旁边的侍卫道:“回禀王爷,裴郎君和龙郎君一个时辰前去了城中,说是去看看那些尸体。” 司珉道:“派人速去叫他们回来!” “是!” 司珉道:“辛宁,上城墙,带本王去会会这个贺兰王!” “末将遵命!”辛宁立即起身在前面带路,一路领着司珉上了云津城城墙。 十来丈的城墙下,葛禄大军兵临城下,战车上的高台中,摆着一把铺着兽皮的王座,上面坐着葛禄的王——贺兰王。 贺兰王浓眉大眼,直挺的鼻梁,唇色略显发白,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披着貂氅坐在高台上。更加的衬托出他的身材的挺拔,高大魁梧。 在战车周围,数不清的死尸僵硬木讷的钉在原地,周身散发出沉沉死气。如同一帮提线木偶,等待着他发号令。 这几日葛禄大军与云津军交手数次,贺兰王自然认得辛宁,在看到辛宁出现在城墙上,贺兰王不失礼数问候道:“辛宁将军,好久不见啊。” 辛宁冷笑一声,回道:“贺兰王当真是好记性,三日前我等才见过,何来好久不见一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辛宁将军此言差矣。”贺兰王嘴角禽笑,笑意中轻蔑讽刺之意分明,在辛宁眼里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然而待看到辛宁身旁出现的司珉时,他的这抹笑僵住了,斜倚的身体不由得坐直了几分,眉眼间多了几分肃穆。 十年前,年少的司珉授封明王,驻守北境边境,他带着云启军将当时趁乱压至元启边境的外族大军打的节节败退,草原各部族损失惨重,又迫于云启军的威胁,不得不放弃肥美的牧场,退到草原深处。 在草原各部族的眼里,司珉是一匹危险的狼,露出獠牙的时候,就算草原的苍鹰羽翼再怎么丰满,都会死在他锋利的狼牙下。 他驻守北境十三年,就像是草原部族永远都跨不过的天堑,是大启的铜墙铁壁。即便七年前他扶持景瑞帝司洵登基为帝,后授封摄政王留在了帝都,远离了战场,但他战神的威名依旧赫赫。 如今草原部族提起司珉二字,第一映像就是他提着百战刀策马领兵的样子! 第五十九章 两军交战识邪术 贺兰王道:“辛宁将军旁边的那位,可是元启战神?” 听他的语气中的讽意收敛了几分,辛宁心里略微舒坦,道:“正是!王爷这次前来领兵,就是为了将你们这帮蛮子赶出我元启地界!” 城墙上,司珉打量着贺兰王,贺兰王也用那双鹰目打量着他,双方的眼神锋利如刀,像是能把对方看穿。 贺兰王站起身,右手附在左胸,漫不经心的行了一个草原礼,道:“久仰王爷大名,今日一见实乃本王的荣幸。” 司珉皮笑肉不笑的勾起嘴角道:“带着一帮子死尸傀儡侵犯我大启边境,扰得我大启百姓不得安宁,像我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略有耳闻,贺兰王也是久仰大名。” 贺兰王嗤笑一声,道:“彼此彼此,当年王爷提刀策马,将我草原各部驱赶至草原深处的,今日本王礼尚往来,不为所过。” 时间久了,他们或许会随遇而安的生活在草原深处,但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被驱逐的痛。 这是一块结痂了却永远都不会脱落的伤疤,只要稍微触碰依旧会流血,让他们牢牢的记住今日之境是何人所赠。 司珉穿着铠甲,威严尽现的站在城墙上,他递给辛宁一个眼神,头也不转的看着贺兰王道:“哼!我大启边境岂容你们这帮蛮子侵袭!本王当年未对草原各部大开杀戒已是仁慈,未曾想尽给了你们喘息的机会,徒留祸患。” 辛宁领会他的眼神,将手里的弓箭递给他。 贺兰王道:“那还真是多谢了王爷的不杀之恩,让我葛禄一族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此次我葛禄大军来势汹汹,王爷卸下战甲已久,不知可还提得起百战刀,能再次将我葛禄驱逐出境!” 司珉接过弓箭,扣箭上弓,捏紧箭羽拉开弓箭,箭尖直指战车上的贺兰王,他轻笑一声,扣弦的手指一松,利箭离弦射出,夹带着破空声射向战车上的贺兰王。 贺兰王看着冲自己射来的利箭,却不闪躲,而是抬手一挥,射来的利箭被无形的力量挡在了贺兰王三尺开外,寸步难进。 被放冷箭,贺兰王面色也毫无波澜,坦荡又无所畏惧的看着司珉,道:“看来本王这话说的为时过早了,王爷即使卸下了盔甲,放下了百战,来日战事突起,再次穿上盔甲提起百战刀,您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元启战神。” 司珉冷哼一声,刹那间,多年征战沙场的凛冽杀意顿现,司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堆不自量力的蝼蚁,肃穆威严的道:“本王尚在一日,葛禄大军永远都不可能濒临我运起长河,苍鹰永远飞不过天堑!” 贺兰王不慌不乱的理了理乱掉的衣袖,道:“鹿死谁手尤为可知。” 说罢,二人隔着距离,相互注视着对方,眼神中的肃杀血气浓重,葛禄就像一只来势汹汹的苍鹰,等待着时机啄瞎狼的双眼。 收回目光,贺兰王从怀里摸出一只铃铛,摇晃下发出慑人心魂的“叮铃”声,战车周围围拢的死尸在听到过铃铛声后,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进攻!” 一声令下,呆愣木讷的死尸纷纷迈开步子,冲城外的云津军攻来。 “弓箭手准备!射!” 千只利箭离弦射出,漫天箭雨落下,死尸被射中,却没有任何倒下死亡的现象,不见停止的继续往前冲。 见漫天箭雨不起作用,城外的云津军心里顿时一紧,身后的城门打开,司珉骑马而出,他身覆银龙铠甲,手里提着百战刀,策马而来,周身散发出无所畏惧的气息,如同在无声的说着蛮子敢尔! 原本握着兵器瑟瑟发抖的云津军,许是受他的影响,忐忑不安的心平定了不少。 “拔刀!御敌!” 接连不断的的刀剑出鞘声响起,上万把刀剑在夜色里受月光的照射,泛着渗人的冷光。 “杀!” 两军交战,场面一度混乱起来,刀光剑影,厮杀缠斗声此起彼伏。 伴随着冲锋陷阵的呐喊声,一支支利箭从耳畔呼啸而过,刀剑交击,惨叫声四起,满目血肉横。 暴雨般的箭矢飞掠着穿透战甲军衣,飞溅的血污在空中抛洒,士兵的头颅滚落在地。 一双双杀得血红的眼睛在狰狞的面孔上闪动着仇恨的光芒,空气中飘散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天空硝烟弥漫,大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夹紧马肚,司珉手指握紧刀,手臂发力一挥,百战横扫,拦腰斩断五六个死尸。 乌黑的血水从死尸体内喷涌而出,染黑了脚下黄沙,在月光冷冷的照射下,泛着紫光。 被百战砍的七零八落的死尸,尸块在地上抽搐蠕动,一幅不死不休的状态。 之前在来时遇袭,他们也见识到了这些死尸的厉害之处,自然是知道光靠对付活人那般,用来对付死尸一击毙命是不可能的,既然杀不死这些死尸,那就采用最粗暴的手段,像之前裴玄陵驱使浮霜一般,把死尸统统大卸八块! 砍成碎块了,就不信你还有自我拼接后爬起来继续横的能力。 战车上,贺兰王遥遥看看人群里厮杀的司珉,眼神越渐变得犀利。 “把弓箭给我!”贺兰王对旁边的侍卫道,接过弓箭,扬臂拉开左手举弓手伸直,右手佩戴护指的三只手指扣在弓弦上并平稳拉开,弓弦拉至贴紧住嘴唇处使得弦在右眼的前方,弓弦与手靠位后瞄准将军中厮杀的司珉。 “嘣!”弓弦发出金石弹响,利箭夹带着破空声离弦射出,穿过厮杀缠斗的云津军和死尸,直往司珉后心射去。 司珉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浑身寒毛一竖,迅速挥刀准备抵挡,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况且这暗箭的速度快的令人发指,根本不是他能反应过来的,此时抬刀抵挡已是凶多吉少! 危机关头,另一道寒光贴着他的脸颊擦过,直掠擦风,直面撞在了贺兰王射来的箭尖上,竟生生撞入此箭尖,将贺兰王的箭从中贯穿,劈成了两半。 利箭贯穿箭身后,余威不散,贺兰王眼睛睁大,射过来的利箭擦断他鬓边发,钉在了他王座上,木屑被余威震的四处飞溅。 贺兰王抬手将落在肩膀上的短发挥去,抬眼看向利箭射来的方向。 城墙上,裴玄陵手握长弓,拉弓的手慢慢放下,射出一箭的弓弦还上下颤抖着。 “王爷,你的警戒心落在帝都里了?”裴玄陵带着几分调笑的语气道。 司珉勒紧缰绳,侧过马身,道:“总算来了,你小子和龙湛跑到哪里纳凉去了!?”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关键时候急死人! 裴玄陵把弓箭顺手抛给旁边的辛宁,道:“和城里被大卸八块的大粽子纳凉去了,王爷也想去吗?” 司珉嘴角抽了抽:“……” 趁两人斗嘴,龙湛从裴玄陵身后走了出来,八风吹不动的立在城墙上,一双寒星眸子深沉的看着战车上的贺兰王,用一种旧友相识却又疏离万里的语气道:“贺兰王,好久不见!” 闻言,贺兰王平淡无波的眼睛微眯,警惕的看着城墙上的龙湛,道:“羯拓大祭司龙湛,真是好久不见!” 龙湛道:“想不到,贺兰王竟会在此处见到我。” 贺兰王道:“确实意想不到。” 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逐渐变得警惕起来,似乎在忌惮着龙湛。 龙湛不咸不淡的扫了一眼城下乌压压的一片不死军,道:“不过,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贺兰王居然能找到此类邪术来祸害百姓,不知贺兰王从何而来的这种邪术,也好叫我开开眼。” 贺兰王藏在袖中的手指倏的攥紧,面上故作镇定的道:“呵呵,大祭司言重了,羯拓族上古秘术无数,祭司又何必眼馋本王手上的这点小伎俩。” 龙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哦,是吗?贺兰王这点小伎俩,就把大启边境百姓搅得不得安宁,未免谦虚得过了头,我怎么觉得……贺兰王所用的术法,很是熟悉呢?” 贺兰王手掌一抖,看来龙湛十之八九已经猜到了,他方才和司珉对峙的得意张狂劲儿弱了几分:“龙湛!本王攻打大启,与你羯拓族无关,你又何必横叉一脚,坏我好事!” 龙湛冷笑一声道:“呵呵!与我无关?贺兰王莫要忘了,当年是谁带领葛禄人,屠杀我羯拓族人,将我羯拓一族驱赶至沙漠深处,又窃取我羯拓族中秘术,四处为非作歹,祸害百姓!?” 贺兰王被他骇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想到自己手上有致胜的法子,又止住了动作,道:“弱肉强食,你们羯拓族龟缩在壳子里不愿意站出来同我们一起反抗大启,就注定了会被逐出狼群,不配继续待在草原上,毕竟草原的天空是苍鹰翱翔的地方,而不是你们绵羊的牧场,不会有你们的一席之地。” 草原部族自从被司珉驱赶到了草原深处后,肥美的草场不复存在,这几年冬天来的早,更是时常有人食不果腹。 葛禄人又是不服输的主,自然不愿意一辈子都待在这困苦的地方。他们想要回到属于他们的那片草原,而不是拘泥于这冰天雪地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龙湛冷笑越发明显,将背上背着的烈云刀拔出,将刀插进筑墙的石砖里,手掌在刀锋上一抹,鲜血立即爬满刀身,显得整把刀妖逸又邪乎。 瞬间,战场上与云津军厮杀缠斗的所有死尸,就像是被撤去了支柱的房子,乒乒乓乓的倒在地上。 第六十章 镇尸群入雅格拉 贺兰王面上的镇定再维持不住,脚下往前迈了几步:“龙湛!本王念你羯拓一族与我葛禄族尚有几分交情,奉劝你不要掺和此事!” 龙湛冷笑一声,握在烈云刀上的手松开,目光冰冷的看向贺兰王:“若是我非要掺和进来呢?贺兰王又能如何?” 当年族人惨遭羯拓人掠杀,男女老少死伤严重,当年的大祭司为保剩下的族人性命,带领着羯拓剩余的族人一路往西,进入了被称为死亡沙海的雅格拉沙漠。 草原各部族豺狼虎豹,蛇鼠一窝,却又都各怀心思,许是之前的血的教训让羯拓族刻骨铭心,自此以后,羯拓族再不步出沙漠,不与任何外族人为盟,不参与任何战争。 “中原有句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葛禄族当年对羯拓族的桩桩件件,是羯拓族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血仇,这血仇不论过去十年还是百年,羯拓人永远都不会忘记!”龙湛语气说的平淡,脸上却如同爬了一道苍雷,冷肃又扭曲得恐怖。 前任大祭司去世前,曾数次拽着他的手,给他说着羯拓族以前的故事,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羯拓族人为何居于沙漠,而非草原。 在他的印象中,大祭司待他如父,脾气也是温和,说话都温和的像煨着的水,生气发脾气这种东西在他的人生中仿佛不存在。 但前大祭司临终前,紧紧拉着他的手面上露出了生平未有的肃穆:“血仇永不忘却,羯拓人不是嗜杀的人,但那是我们永远都不能忘记的痛!葛禄人忘记了,我们不能忘记!” 是了,他们不能忘记! “你日后身为大祭司,要护着族人,让族人免于战火,不重蹈当年覆辙!要让羯拓族为自己的累累罪行,付出代价!” 数十年以来,前大祭司都把这些仇恨不露山水的藏在了心里,没有人比他更记得清楚当年族人惨死,沦为葛禄族蹄下囚过往。 龙湛手上结印,一掌将法印打入烈云刀上,刹那间,烈云刀发出血红色光芒,源源不断的杀气从刀身上溢出,肃杀中隐隐带着血腥气。 遥是站他身旁的辛宁常年征战沙场,见惯了血雨腥风,此时这把刀上散发出的血气杀气,也让他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远离了龙湛身边。 原本还来势汹汹,敌不可当的死尸纷纷像牵制住了手脚,行动变得缓慢无比。 看着势头变得渐弱的死尸群,贺兰王脸色越来越难看,青红交错之际,最后钉在了乌黑上。 “我不是君子,光明磊落自是做不到,相反,我更喜欢些阴狠的手段,葛禄族与谁为敌,我就加入与之为敌的阵营,与葛禄族为敌!” 袖中攥紧拳头,发出咯吱声,贺兰王闭上眼睛,深喘了口气后又睁开,沉声道:“龙湛,你就非要和我作对吗?云津城现今就算有司珉领军,我的死尸大军也势不可挡,本王势在必得,现在你能压制住死尸一时,可光凭你一人之力能压制我的死尸大军多久?” 裴玄陵轻笑一声,侧头对龙湛道:“龙哥,喏,这蛮子恐吓你呢。” 龙湛道:“哦,你待如何?” 裴玄陵淡笑不语,抬起手臂,搭箭拉开弓,弓弦发出金石弹响,利箭呼啸着射出,暴雨般的箭矢飞掠过密密麻麻的尸群,将葛禄军旗给射了下来。 “我不如何,只待龙哥尽快解决这些腌臜碎物,带我到羯拓走一遭。”收弓,裴玄陵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他还忙着去羯拓族寻术法修补人偶呢,这样拖拖拉拉的,什么时候才能去羯拓族找术法? 龙湛道:“行!答应你的,我自然不会食言。” 说罢,他转头看向贺兰王,目光瞬间转冷,一字一句的沉声道:“奉陪到底!” 话音一落,烈云刀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刀身发出阵阵鸣响,浓重的杀戮之气从刀身上冒出来,将战场上的死尸镇压得动弹不得。 贺兰王面色虽平静如水,可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怒气冲天,将手上的铃铛一震,清脆邪乎的声音传遍战场。 “收兵!” 所有的死尸听见命令后,顶着烈云刀发出的威压,迅速的抽身退出了战场,跟着贺兰王退回了营地。 城墙上的辛宁松了口气,刚抬起头来就看见方才还腰杆笔直,跟贺兰王硬气对峙的龙湛一声闷哼,扶着城墙弯下腰,嘴角溢出血水。 “龙哥!”裴玄陵心里一惊,连忙把手上的弓扔开,跑过去扶住他,“你没事!?” 龙湛抹掉嘴角的血水,声音有些颤抖的道:“无事,术法用久了,身体脱力了而已,不必担心。” 这类术法看起来威力对死尸有极大的震慑力,但对施术者也有一定的损耗,若非情况紧急,他一般是不会用的。 奈何方才贺兰王那大言不惭的语气触了他的逆鳞,让他不得不动用术法,让贺兰王心里憋气。 三更灯火,云津军营大帐中。 司珉染血铠甲未卸,听完龙湛和裴玄陵外出查看死尸的话,脸色肃穆的道:“按照你们的意思,贺兰王那些手下的死尸,是运用了某种术法控制的傀儡?” 龙湛点头道:“没错,这类术法在帝都时,我们曾遇到过一次,是雪姬用炼魔禁术那次,但与贺兰王的比起来小巫见大巫,明显贺兰王的术法更胜一筹。” 司珉道:“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两者都是死尸,难不成还有高低强弱之分? 裴玄陵摩挲着下巴,道:“上古禁术失传的多了去了,但并不证明这些术法不会被人找到,想来这雪姬和贺兰王的控尸禁术应当是出自一处,但雪姬只学了个皮毛,控制的死尸漏洞不是百出,却也有弱点,不像贺兰王手底下的这些死尸,除非大卸八块,不然还能爬起来杀人。” 司珉平坦光洁的眉间皱出一个川字,道:“就没有什么可破解的法子?” 之前贺兰王说的话确实没错,龙湛能压制住尸群一时,却不能压制住尸群一辈子,若是按照这个打法,云津军恐怕会被这帮杀不死的东西耗死。 所以当务之急是必须赶紧找到破解控尸术的法子,不然是九层之台这么耗下去也会一息崩塌! 龙湛回忆了一番,道:“有,贺兰王这术法看起来很是熟悉,我小时候似乎在哪里见过,具体在哪里见过记不清了,明日一早就回羯拓族一趟,看看族中能不能找到破解法。” 一听又法子,司珉脸色好了几分,可随即又皱起来:“贺兰王如今忌惮你,退回营地按兵不动,你若是走了,谁来牵制住他?” 龙湛眉毛一挑,道:“这还不简单,贺兰王疑心病重,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王爷让人压住我离开的消息,不让贺兰王知晓,出于对我的忌惮,他定不敢轻举妄动。” 说完,他随手画了一个法印,打出去后,在司珉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和龙湛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龙湛道:“这是个障眼法化的人偶,我走之后若贺兰王再次军临城下,王爷就拿这东西上去吓一吓他,估摸着贺兰王见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司珉道:“委实是个良策……” 不等他说完,龙湛就打断他:“但是,这个术法只能维持七天,七天一过就会失效,如果到时候我和小裴还没回来,王爷自己看着办,时间能拖多久就多久。” 司珉道:“……本王知道了。” 七天足够他拖住葛禄大军,能不能一招致胜,就看着七天后他怎么办了。 裴玄陵道:“对了,有件事需要提醒一下王爷。” 司珉道:“何事?” 裴玄陵道:“云津军中有人意图不轨,所图利益恐怕不小,尤其是那个白弈,王爷还是小心些,我总觉得他有问题。” 他在看到白弈的第一眼。就感觉到这人身上气息不对劲儿,那股气息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来——带给他一种不祥的预感。 司珉揉了揉眉心,疲倦尽显的回答道:“我知道了。” 第二日天一亮,两匹马载着二人出了云津城,一路往西而去。 二人策马半天,来到了雅格拉沙漠的边缘。 裴玄陵下了马,双脚踩进黄沙里,沙子的滚烫透过鞋底传到脚底,他扬起袖子扇了扇风,道:“好热啊。” 元启境内正是冬日寒风吹,大雪纷飞,而这里确是艳阳高照,热意扑面而来。 龙湛拍了拍衣摆上的沙子,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将手里遮风尘的斗笠递给他,道:“这还不算热,待会儿进了沙漠更热,走,时间紧急。” 接过他递过来斗笠,裴玄陵点了点头,迈着步子和他一同走进了沙漠。 此时正是日中,沙漠正是最热的时间段,温度高的像是能把人给蒸熟似的,虽有风吹来,但都是热风,没个降热的作用,反而吹得更是炎热。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裴玄陵就感觉到浑身汗如雨下,难受得紧,脚下踩着黄沙,滚烫无比。 他望了望四周一望无际的沙漠,大小沙丘高低起伏,黄沙漫天,来时的脚印已被沙子掩盖住,此时根本分不清楚身在何方。 裴玄陵道:“龙哥,这漫天黄沙的,你确定你记得回家的路?” 会不会一不留神,人就在沙漠里给走没了? 龙湛道:“嗯,我可是从小在沙漠里长大,要是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岂不是很没脸!?” 裴玄陵道:“那我们还有多久才能走到羯拓族的领地?” 龙湛道:“大概也就半天。” 裴玄陵一愣,道:“……半天?那还挺久的。” 龙湛背上背着烈云刀,走动间腰杆笔直,喃喃道:“确实挺久的……” 裴玄陵道:“龙哥离开了这么多年,回来一定很高兴?” 龙湛呼吸一顿,莞尔才慢慢道:“或许……” 裴玄陵眉毛一挑,面露疑色的看他,总觉得龙湛的语气里没有回家的高兴,而是包含着不可言说悲凉。 第六十一章 达羯拓旧怨频起 夜幕降临,两人总算到了羯拓族的领地范围。 当年羯拓族被葛禄族掠杀,最后被驱逐出草原就入了雅格拉沙漠,现居于雅格拉沙漠中,在一块绿洲落地生根。 绿洲不大,在黄沙漫天的沙漠里却是一方小天地,羯拓族在绿洲边上砌上了高高的土墙,防止外来人的窥伺。 离城墙还有一段距离,龙湛转身对身后的裴玄陵道:“城墙四周设有防御的咒术,你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走。” 裴玄陵老实的道:“知道了。” 说完,龙湛便领着他往城门而去。 果不其然,二人刚靠近城门,密密麻麻的咒术阵法发出各色亮光,咒文画的潦草粗犷,却绚丽中又透露着危险。 面对这些咒术阵法,只见龙湛嘴里低声念了一句咒语,抬手一挥,触发的咒术阵法纷纷失去了光亮,危险气息消散得一干二净。 先前还会设想过咒术有多么多么厉害的裴玄陵在看到他这么随便一挥手,就破开了阵法,登时愣住,无语的道:“……龙哥,你……” 哦,他都忘了,这人是羯拓一族的大祭司,想来这点咒术难不倒他。 龙湛知道他想问什么,边走边道:“羯拓族周边的所有咒术阵法都是师父当年设下的,我身为祭司继承人,老师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我。” 意思就是,莫说是这点护城阵法,就是整个羯拓族里的咒术阵法,他都能轻易破解。 裴玄陵道:“你师父待你不错啊。” 龙湛笑了笑,语气难得的柔和:“中原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待我很是好,我待师父亦是如父。” 裴玄陵道:“你师父既身为祭司,你又是他的继承人,想来很受族人的爱戴。” 龙湛摸了摸背上的烈云刀,道:“师父确实很受族人的爱戴,他也很爱戴族人,可我就不是了,我本生性散漫,偏偏喜欢反其道而行之,这祭司的位子本不是我来坐,可师兄不爱受约束,早早的就卷着包袱溜了,师父抓不着他人,只能由我来坐这个位子了。” 裴玄陵忍不住笑了。 龙湛顿了顿,悲凉的道:“我爱戴族人,族人却从来都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裴玄陵道:“为何?” 龙湛嘴唇微阖,刚要启唇,不远处火把的光亮和喝声传来。 “什么人闯我羯拓领地?!” 来人有十几号人,迅速的将两人围住,警惕十分的盯着他们。 为首者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隔着距离盯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闯我羯拓领地欲意何为!?” 羯拓城墙外咒术阵法的厉害他们这些人在清楚不过,这两个人居然能轻而易举的闯进来,想来来者不善! 龙湛面不改色,负手而立,道:“穆尔,好久不见。” 对面质问的穆尔往前迈的脚步瞬间顿住,瞪大眼睛看龙湛,又惊又喜的道:“你,你是阿湛!你回来了!?” 龙湛淡声道:“是我,我回来了。”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几乎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看不出来有多年归家的喜悦,反而异常的淡漠。 “真的是你!出去四五年了也不见回来,跑哪里去逍遥了?可想死我了!”穆尔把火把递给别人拿着,转身就冲龙湛跑来,张开双臂想要给龙湛来一个飞扑。 龙湛侧身躲过他这个来势汹汹的飞扑,道:“用不着这么热情。” 扑空了,穆尔也不恼怒,反而脸上笑意不减的道:“抱你一下不行吗?咱俩谁跟谁。” 说完,他的注意到龙湛旁边还站着个人,目光转到了裴玄陵身上,好奇的打量了几眼,问道:“阿湛哥,这位是你的朋友?” 龙湛介绍道:“他叫裴玄陵,是我在帝都的兄弟。” 裴玄陵上前几步,躬身行了礼:“在下裴玄陵,初来乍到礼数不周,还请穆公子见谅。” 穆尔左手按在右胸膛,行了一个姿势怪异的礼数,尔后朗声道:“没事没事,我们羯拓不像你们中原人,讲究那些森严的礼数,你不必这么拘谨,” 穆尔走上去伸出宽厚的手掌,在裴玄陵背上拍了拍,笑得门牙尽现的道:“你是阿湛哥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咱们谁都不要见外!叫我穆尔就行!” 他看起来身量只比龙湛矮了一个头,看起来像个十八九的少年,但拍起人来手上的力道可不小,裴玄陵被他拍的往前踉跄了几步,嘴角微抽的回笑道:“……那行。” 这位老兄还真是不拘小节,爽朗中又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却又恰到好处,不让人感到厌烦。 穆尔朝他献完热情,转头对龙湛嬉笑道:“我说的对,阿湛哥!?” “打猎功课不见你多活泼,溜须拍马倒是长进了不少。”龙湛难得的露出笑意,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骂道:“让族长看见可不得念叨你!” 穆尔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来,道:“切,我阿父才不管不了我呢!” 龙湛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狡黠的道:“真的吗?” 穆尔还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胸口拍的响亮:“那当然,就算他在我面前,我也敢横!” 龙湛不答,而是左手按在右肩,也不弯腰,目光深沉的看向穆尔身后,道:“族长。” 穆尔以为他是在吓唬自己,挤眉弄眼的道:“哟呵,出去这么久你都学会吓唬人了,我阿父怎么可能……” 他嘴里的“在这里”还未说出口,身后就传来了自家阿父沙哑的声音。 “羯拓族长哈桑,见过大祭司!” 发声的是个两鬓斑白的男子,颧骨凹起,面部轮廓如刀削,大漠的风沙在他的眼角和脸上留下了几道沟壑,虽不算太老,但仅仅是站在众人面前不动如山,给人一种稳重又不失威严的感觉。 说话间,哈桑冲龙湛行羯拓礼,敬重又肃穆。 龙湛今年二十来岁,哈桑年纪高于龙湛,若无祭司这层身份,长辈的礼龙湛按理说是受不得的,但龙湛身为大祭司,在羯拓族中的地位超然,远远是高于族长的,族长向他行礼他得受,这是历代的规矩。 龙湛坦然的受了这一礼,叹息一声,漠然的道:“不必多礼。” 哈桑直起腰来,面上不像穆尔那般见到族人回归的心喜,依旧肃穆无比,带着几分问责的道:“我几次写信送往元启帝都请大祭司,皆无回应,大祭司此次回来的时间迟了不少。” 龙湛道:“有事耽搁了,回来的晚了些也无可厚非。” 裴玄陵突然想到了几个月前,他们在处理贫民窟死尸案时,龙湛老是收到家人的来信——原来是族长写的。 哈桑叹息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了一个话题:“禁地中的事拖延不得,大祭司这般儿戏,未免辜负了前祭司的厚望。” 前任大祭司就是龙湛的师父,龙湛对恩师尊敬有加,从不做出忤逆之态。 龙湛眸子微敛,露出几分冷意,道:“族长用师父来压我,是在警告我吗?” 哈桑看准了他对前大祭司的尊敬,正因他尊敬孝顺,才敢拿孝道来压他,让他不得不低头。 若是当年的他,或许还会看在哈桑是族长的份上退让几步,亦或是看在师父和哈桑是兄弟的面子上礼让三分,但临时不同样往日,在他当年离开羯拓族时,他的那颗护族之心就已经失去了热度,对羯拓族他现在虽没有厌恶痛恨,却有疏远。 龙湛面色冷肃的看着哈桑,毫无畏惧的盯着哈桑那双威严尽显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族长莫要忘了,师父当年会变成那个样子,是拜谁所赐,现在师父不在了,族长打着我师父的名义拿孝道来压我,不觉得可笑吗?” 对上他的目光,在他的眼眸中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哈桑眸子一缩,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况且,没有我师父,你能安安稳稳的坐上族长的位子?”龙湛强忍着的怒气隐隐散发出来,显得他不易近人,“族长应该记得,是谁踩着手足亲情,坐上了这个位子。” 背上的烈云刀感觉到了主人的怒意,震动着发出鸣响,仿佛等待着刀刃出鞘及斩。 哈桑被他这几句话问的哑口无言,杵着象征族长的手杖站在原地,威严尽显中透着无奈和愧疚,他慢慢抬眼看龙湛,语气较之方才弱了几分:“我知你心中有怨,那件事确实也是我做的不对,我愧对你师父,羯拓族也愧对您们师徒三人。” 龙湛静静的看着他,不言语。 见他面色无波,看不出是喜是怒,哈桑闭上眼睛又睁开,继续说下去:“但就算你再怎么怨恨我,对羯拓族再怎么不存好感,你也是羯拓族的大祭司,是为守护羯拓一族而降生,毕生都要守族人安宁,这是你的职责,到死也脱离不开的责任。” 这句话无意勾起了师父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对他最后嘱咐的话,他当时答应了,他也背着这个每一任大祭司的职业,走上了师父的路,可羯拓族对他师父和他所做的一切,让他在这条路上越加偏离,直到离开羯拓族,走出雅格拉沙漠。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上的责任,但他接受不了羯拓族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也不知所措,所以他在选择一种懦弱的法子逃避这个问题。 从回忆里回过神,想起这次回来的两个主要目的,龙湛降下了心中的怒意,道:“禁地那边如何了?” 哈桑瞥了裴玄陵一眼,眼神别有深意,但碍于龙湛在这里,他只能简短的道:“自几个月前就开始不太平了,里面的法阵阵纹逐渐变得暗淡,压制不住里面的东西,时常有脏东西从里面窜出来,闹得族里不安生。” 裴玄陵在旁听着,自然看的出这个哈桑是防着他的。 闻言,龙湛皱眉道:“今日夜色已深,明日我去看看。” 哈桑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目中一亮,连忙让开路,道:“大祭司一路奔波劳碌,这边请。” 二人在哈桑的带领下,入了绿洲深处。 第六十二章 祭司使命入禁地 羯拓族禁地,是在羯拓族七十年前,年轻的前任大祭司为了躲避葛禄族的追杀和战乱,带着族人躲进雅格拉沙漠的绿洲后发现的。 这个禁地离绿洲并不远,就在绿洲东边的雅丹魔鬼城里,一座深深的壁龛中。 “龙哥,你们这禁地里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吗?”裴玄陵不紧不慢的踩着脚下的沙子,与龙湛并肩而已,问道。 从昨天哈桑的寥寥数语中,他就看出这个禁地非同小可,哈桑甚至有意无意的看了他一眼,似乎防备着他这个外族人,说话都是点到即止的说。 龙湛道:“禁地里有一个封印法阵,是师父年轻时留下的,具体是封印什么东西,我不清楚。” 他只记得师父收他为徒时,他只有五岁,营养又不是很好,导致与同龄的孩子身形差距极大,矮矮的小豆丁一个。 七岁那年,他鲜少外出的师父离开了族里九天,走的时候还容光焕、发满面红光,九天后回来后就是面色苍白、身心俱疲的样子,浑身灵力消消耗殆尽,魂魄不稳,若不是还有心跳和脉搏,说是奄奄一息都不为过。 当时他问过师父去了哪里,为什么师父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师父当时是这么回答的:“去了禁地,去那里解决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防止它们跑出来害人。” 他问禁地里究竟封印了什么东西时,他师父却是隐晦的道:“禁地里封印的东西是邪祟,一种凶恶的邪祟,师父不够强大,不能将他们解决干净,不过师父后继有人,等阿湛以后变得比师父还要强大,就可以帮师父把禁地里的东西解决干净,还族人一片安宁。” 他那个只有七八岁,但心智却比其他孩子要早熟得多,别的孩子还在捉虫子捏泥巴玩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跟着师父学了不少的东西,算得上是一个初级御灵师。 师父不想说的,肯定有他的难言之处,他尊师重道,师父不愿意说,他也就不愿意去刨根问底。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禁地里的东西跟师父的也有些牵扯,跟羯拓族也有些牵扯,不然为何这么久过去了,师父数不清的去清理禁地里邪祟,为何一直都没有清理干净? 这会不会就是师父当年重伤离世的原因? 裴玄陵道:“你也不知道?令尊难道就没有留下什么只言片语?” 龙湛道:“没有,师父走的匆忙,还没来得及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就辞世了,自我接任大祭司以来,来过这禁地无数次,每次都是按时来此地斩杀一些窜出封印的邪祟,顺带着加固封印。” 裴玄陵道:“禁地里的封印法阵是什么封印法阵你知道吗?” 龙湛摇头道:“我不知道。” 裴玄陵奇了怪了:“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封印法阵?那你是怎么加固法阵的?” 常言道对症下药才会有效果,人亦是如此,法阵亦是如此,想要加固或是修复某个法阵,就必须先知道需要修补的阵法究竟是哪种类型的阵法,不然胡乱修补只会适得其反。 不知道是什么阵法还能加固,胆子这么大的吗? 龙湛道:“师父离世前就把加固法阵的方法传给了我,所以我才会加固法阵。” 裴玄陵:“…………”就当我没问过这句话! 哈桑就跟在两人的后面,见龙湛毫无忌讳的给一个外族人说本族内事,眉头一皱,道:“大祭司随意向外人透露族中事,甚是不妥。” 龙湛似乎对这位族长没有什么好脸色,刚还和裴玄陵勾着嘴角说话,下一秒就拉下脸来看着哈桑:“小裴是御灵师,对法阵有研究,好奇而已,我只不过是向他说了说法阵而已,并没有透露什么机密的事,族长杞人忧天了。” 哈桑道:“即便如此,大祭司不该多言的还是不要多言的好,所谓祸从口出,大祭司应该很明白。” 龙湛转来目光,不再理会他,脚下加快了速度。 两人和哈桑拉开了一定距离后,裴玄陵偷偷的回头瞥了一眼哈桑,传音在龙湛耳边道:“龙哥,你和哈桑族长之间……”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龙湛表明了他未尽言之意,叹气一声道:“嗯。” 裴玄陵道:“嗯?” 龙湛道:“我师父是哈桑的哥哥,当年羯拓族没从草原退出来的时候,羯拓族的大祭司还不是我师父,我师父是一众王子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说到这里,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叹息一声,道:“当时老族长有意传位给师父,一众王子对我师父眼红妒忌,对他很是排挤,唯有哈桑和师父交好,师父性情温和,从来不与兄弟们争什么东西,但也避免不了有人蹬鼻子上脸,对师父多加为难。唯有哈桑,次次帮师父打抱不平,出手帮扶师父,因此师父对哈桑也是照顾有加,后面被定位继承人后,师父也处处照顾着这个弟弟,两人感情甚笃,直到……” 裴玄陵明显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怒气,实在是怕勾起他不快,忙道:“欸欸欸,龙哥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龙湛道:“无事,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直到葛禄族对羯拓族发动战争,对羯拓族人大肆斩杀,老族长死在了战乱中,我师父为保族人,就带着剩下的族人躲进了雅格拉,在找到绿洲定居下来后,我师父本该是继承族长之位的,但禁地里的的邪祟骚扰着绿洲里的人,我师父为了族人的安全,找到邪祟冒出来的地方,落下了一个封印法阵,也正是因为这个阵法,伤到了师父的根基。” 裴玄陵道:“所以,哈桑就坐上了族长的位子。” 按照他继续说的推算下去,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难猜。 龙湛点头:“嗯,当时师父奄奄一息,是被老大祭司给救回来的,老族长那帮儿子又对族长之位虎视眈眈,巴不得师父赶紧死,暗地里对师父屡次下手陷害,那帮人没有成功,却被师父反杀了。师父不是嗜杀的人,在知道自己在梦魇的情况下杀了手足兄弟后,情绪一度低落,后来不知哈桑向师父说了什么,师父就把族长的位子让给了哈桑,自己则继承了大祭司的位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为什么他从小到大对哈桑从来都是冷面相迎,不是没有缘由。 大祭司于他为师为父,他对师父这类举动不言过错,但还是为师父感到不值,就为了一个诺言,将自己困在了方寸之中。 裴玄陵道:“嗨。” 他不是局中人,有什么资格去议论别人的事,除了表示哀婉,别无他法。 半柱香后,一行人就来到了禁地的洞外。 哈桑带着身后的族人停在了十丈之外,不敢靠近。 龙湛打量了一眼黑气直往外窜的山洞,抬脚踏进山洞:“小裴也一起来。” 裴玄陵一愣,手指头指了指自己,很不确定的道:“我?” 龙湛道:“嗯,你也一道来,指不定能帮帮我。” 哈桑眉头再次皱起:“大祭司此前向外族人透露本族秘辛已是不妥,此刻又让一个外族人进入本族禁地,是不是太过违逆族中规矩了!?” 龙湛冷声道:“族长此言差矣,禁地中危机重重,小裴同我一起进去,发生什么不测时也好搭把手,不至于让我死在里面,怎么,族长很希望我……死在禁地里?” 闻言,哈桑怔在原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手里的手杖在地上一跺,黄沙飞起,叹息且无奈的道:“罢了,我约束不了你,你自己看着办。” 见他不再说话,朝裴玄陵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跟上。 裴玄陵也不再定住,赶紧的跟上龙湛,和他一起进了山洞? 进入山洞,无数的黑气在山洞中流窜乱撞,两人都开了护身罩,才勉强能迎着狂冲乱撞的黑气往前走。 他们越是往里面走,黑气流窜的越是稀薄,而且里面的黑气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直往外面撞,不敢往里面跑。 龙湛见状,眉头一挑,疑惑和警惕同时显现。 裴玄陵道:“越是往里,黑气就越加稀少,这是怎么了?” 龙湛道:“这些黑气是威力小的邪祟,这里是他们的本源所在,虽能从封印里窜出来,但离不开这个山洞,像这样不顾死活的往外面冲,只有一种情况。” 里面有更厉害的邪祟从封印法阵里出来了,这些微小的邪祟趋利避害,畏强的本能使他们往外窜,不敢靠近洞里强大的邪祟。 言即此,裴玄陵也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如若真的是厉害的邪祟从封印法阵里挣脱了出来,那么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就是一场硬仗,加固法阵就要提升难度了。 这也就证明着,封印法阵损坏的程度厉害,连厉害的邪祟都困不住,还让其跑了出来。 现在只能祈祷那封印法阵不会损坏的连根基都不剩,龙湛只会加固法阵的法子,若是法阵彻底的损坏了,前任大祭司有没有留下布阵的只言片语,他是无法重新落下一个的。 到时候就麻烦了。 龙湛道:“小裴,若是我们两人都不是里面那东西的对手,那你就果断点,直接撂挑子跑。” 封印禁地是大祭司的职责,他是想让裴玄陵帮忙,可不想让裴玄陵因此受伤或是丧命。 不然他回去,恐怕要被楼千抡着大刀砍! 裴玄陵道:“龙哥你说什么呢!?咱们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了,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你这么半路撵人跑的吗?” 龙湛道:“可……” 裴玄陵直接不由分说的打断他:“别可是啦!赶紧的把禁地里的东西解决掉,你还没有给我找到修复傀儡人偶的法子呢!” 说罢,就抬脚径直往前走,龙湛伸手想抓他,却没能抓住,无奈,他只能赶紧跟上。 但当他们进入山洞深处,封印法阵所在的地方时,看到的却不是什么煞气凌厉的大邪祟,而是一个人。 一个蓝衣白发,身长玉立站在封印法阵中的男子。 第六十三章 再遇旧人落夜奴 法阵中,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袍,一头如瀑白发的男子背对着他们,站在封印法阵中? 男子周身散发出令周围枯木都冻住的寒气,那些流窜的黑气都不敢靠近他。 看到这白发男子的身影,裴玄陵顿时呆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喃喃道:“怎么会……是他。” 龙湛也感觉到这个背影的熟悉,隐约猜出是何人,先是惊奇,后又是慢慢的防备。 一个能轻易踏进禁地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误入者,来者是善是恶皆不可知。 白发男子像是没有看到他们的到来,迈开脚步在法阵中走了几圈,最后停在了阵法中央。 龙湛眼睛微眯,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我羯拓族的禁地里?” 白发男子充耳不闻,看都不看他一眼,最后抬脚一跺。 龙湛瞳孔一缩,瞬间明白他这简易的动作是何目的:“住手!!!” 但他嘴再怎么快,也快不过那白发男子的动作。 刹那间,法阵在白发男子的一脚下,以白发男子为中心,逐渐向四周延伸裂纹,“嘭!”的碎了。 法阵一碎,镇压的黑气不断的往外面窜,刺耳的尖叫声在两人耳边回响不止。 顶着刺耳的邪祟尖叫,龙湛冲白发男子吼道:“你干什么!?” 法阵碎了,意味着阵中的邪祟再也压不住,一旦往外窜,离禁地最近的绿洲必定遭殃! 白发男子这才不紧不慢的转过身,刹那间,裴玄陵和龙湛看清楚了这个的相貌。 那人眉眼透着一股不易近人的冷漠,眼眸湛蓝,眉心有一枚霜花印,蓝衣白发,在这污秽不堪邪祟乱窜的山洞中,依然透着一股与世独绝,霜寒清冷的气息。 “寒渊!”裴玄陵张口就叫出了这个名字,叫完之后他就愣住了。 他怎么会这么叫? 之前他都是称呼寒渊前辈,从来都透着一股尊敬和畏惧,也表明了自己和他拉开了距离,不愿与他靠的太近——即使他在第一次见到寒渊,就莫名的有一股熟悉感。 寒渊清冷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言,而是慢条斯理的抬起手,五指收拢的瞬间,洞口就被一个硕大的法阵封住,四周飞窜的黑气也被钉在了空中。 洞内寒风四起,掀起寒渊的衣摆,腰间悬挂的冰魄花锥子叮当作响。 裴玄陵被这声音头晕目眩,耳边有模糊不清的东西在自己耳边细语,可自己却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一旁的龙湛管不了这么多,直接冲上去,准备尝试着把阵法补好,阵法早在方才已经散了个干净,此时补为时已晚。 他努力的用烈云刀在地上落下法阵纹,尝试着修补,却无济于事。 龙湛冲向寒渊,想抓住这人大声质问,恨不得几个拳头抡上去,打得这个惹祸患的人满地找牙。但是他才靠近寒渊三丈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无法前行。 “你要干什么!?”龙湛冲他大声吼道。 寒渊充耳不闻,将残余的法阵流光彻底清理干净,窜出来的黑气更加肆虐。 尖锐嘶吼的黑气流窜中,裴玄陵不得不加强了防护盾,免得被黑气伤的体无完肤。 龙湛侧头,黑气从脸颊边擦过,白皙的皮肤上血线立现。 寒渊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抬手轻轻一挥,环绕着两人的黑气收到了驱赶,疯了一般的窜回法阵口,围绕着寒渊转,却又不敢沾他的身。 周身黑气消失,裴玄陵轻松了不少,立马跑过去和龙湛汇合:“龙哥!” 龙湛不言语,只是直直的看着被黑气环绕的寒渊,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小裴,他是寒前辈,对吗?” 他们之前在祭台的时候就见过寒渊,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那人天雷加身,傀儡之身化成飞灰的场景让人毕生难忘。 裴玄陵往寒渊的方向看了一眼,肯定道:“是,但……”保不准又是傀儡人偶。 毕竟那老鬼的独特手段是一梗接一梗,梗梗不一样,鬼知道站在面前这个会不会又是一具傀儡人偶。 寒渊站在黑气团中,耳边围绕着黑气中发出的尖锐刺耳的怨声,他面不改色的伸出手,五指打开,数以万计的白色冰线飞出,将洞中每一团黑气都紧紧缚住。 被缚住的黑气拔高嗓子,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叫嘶吼声。 只见寒渊五指收拢,冰线受力拉扯,被缚住的黑气在嘶吼中登时被绞碎得渣都不剩。 冰线被召回,方才还在洞中肆虐嚣张,扰得两人寸步难行的黑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吵杂的洞中安静下来,裴玄陵放下以袖遮面的手臂,就见到了寒渊正在收拢冰线,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眼朝这边看了一眼。 裴玄陵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脑海里不加思考得出了一个结论——面前这个人不是傀儡人偶! “你……” 后面的话还没从嘴里蹦出来,裴玄陵身子就上上下下的开始摇。倒不是他头晕目眩到站不稳,而是这整个山洞都在震动! 他们的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想要从地底下钻出来,巨大的震动将地面震裂。 裴玄陵只觉得脚下一踩空,呼救都来不及,紧接着眼前一黑,流沙裹身的掉进了黑洞里。 再醒来,自己则置身在一片四周黑漆漆的地方,不像躺在沙地上,倒像是躺在了什么硌人的石头上,硌得他后背生疼。 他猛地弹起身来,碎裂脆响间,身下的东西不稳定,摇晃了几下,他差点从他坐的这个地方掉下去。 卧槽!他这是掉到了什么地方!? “嘶!” 动作间手背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有些许湿感,应该是划破了。 “龙哥!?” 裴玄陵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叫了几声,却没有得到龙湛的回应。 他又叫唤了几声,声音在黑暗里回荡着,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裴玄陵将手上的口子止住血,他所在的地方似乎不是一个平地,凹凸不平,动作一下都会发出“咔咔”声——听起来不像是石子会发出的声音。 寻了个平衡的地儿,他慢慢的站起来,刚抬脚迈出一步,随之就是“咔擦”一声脆响,像是踩碎了某种类似于骨头的东西。 裴玄陵只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吞了吞口水,画了一道明光符,白炽的光将他周围的一片地方响亮,一瞬间,他看清楚了自己究竟是掉到了什么地方。 他此时正站在一堆骨头山上,脚下踩着的全部都是零散错落的骨头,而且这些骨头还都是人骨! 手臂一掷,明光符被他抛出去围着四周转了一圈,看清四周大致景象后,裴玄陵愣住了。 四周是高五六丈的土墙壁,往上面望能看见星星散散的光,土墙上一片片乌黑印记,有的从上往下呈流淌的形式,有的沉积在底下,看样子应该是血水,但已经干了,是干涸的血迹,置身其中还能闻到隐隐的血腥味。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深坑,还他妈是一个白骨摞成山丘的坑,他这是掉到了尸坑里! 看到眼前这一幕,裴玄陵在诡异的环境中,嘴角狠狠的抽了抽,半响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他大爷的!” 若非此时所在幻境和氛围瘆得慌,裴玄陵肯定会摸出几枚铜钱,占卜一下自己究竟是什么气运! 上一次是掉进冰洞里,又是冷水从头浇到底,又是尸魁追着跑,这次居然直接掉进了尸坑里! 望了望高高的土墙,裴玄陵表示十分无语,踢了踢绊住脚的骨头,意外的没踢开,蹲下身一看,裴玄陵差点跳起来。 竟然是一具完整的骷髅骨架! 他的脚刚好就卡在了肋骨处,把脚解救出来,裴玄陵又试着挪了挪这具骨架,看起来轻飘飘的骨架,按理说挪动起来轻而易举,但他用了劲儿,这具骨架却丝毫未动。 他又往坑底扫了一眼,顿时明了。 尸坑底部呈圆形,散胳膊散腿的堆了无数骨头,而他所站的地方正是坑底的正中央,在圆形坑底的八个方位,每个方位的点上都摆着一具完整的骨架,八颗白森森的骷髅头直直的盯着中间的裴玄陵。 裴玄陵顿感头皮发麻,深吸一口气平住上下蹦哒的心,从那具骨架上移开了脚。 得赶紧的离开这里,多待一刻他都觉得心惊肉跳! 足尖一点,裴玄陵一跃而起,借着土墙的力往上飞,在他快要从坑底出去的一瞬间,坑底摆着八具白骨咕咕冒出黑气,液体似的流淌坠地,往中央的那具白骨流去。 中间白骨在黑气的围绕中慢慢的抬起头,窟窿的眼眶里发出猩红的光亮,一道红色的光从白骨身上泵出,红光射出坑底的刹那,即将出坑的裴玄陵就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弹棉花似的被弹了回来。 下坠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坑底的九具骨架都抬头盯着他,黑洞的眼眶里发出红光,仿佛在无声的嘲讽他“别想从这里离开,痴心妄想”,裴玄陵心里暗骂一句“见鬼!”便高空坠物的摔进了骨头堆里。 这一下子摔下来,虽然有骨头垫着,不会在地上摔出一个人形坑,但骨头也不是软的,从骨头堆里爬起来,裴玄陵一身都硌得生疼。 经历了方才一遭裴玄陵算是看明白了,坑里这九具完整的骨架是阵胆。 之前他见过魏子青用过一种跟这坑里阵法类似的阵法,只不过魏子青用的那个阵法没有坑里这个厉害。 当时他问过魏子青,魏子青平静如水的挥散了阵法,回答道:“屠灵阵,一种半善半恶的阵法,主要看用阵的人是善是恶,用阵的目的是什么。心向善的人用来困住邪祟恶妖,恶者则用来困住生灵,将其诛杀在阵中,不得超生不得好死。” 坑底白骨堆积成山,放眼望去数都数不清,设坑底这个阵的人是善是恶不言而喻。 目的就是为了将坑里的生灵诛杀。 魏子青还说过,一旦被困在这种阵中,除非有四重以上的修为,不然想要从这阵中脱身就是痴人说梦。 那么问题来了,他只是一个临近三重修为的御灵师,想出去就真的是痴人说的梦了。 看来接下来的事情有点麻烦了! 第六十四章 出尸坑死城夜奴 “有人吗?救命啊!!” 裴玄陵拉开嗓子大喊了几声,龙湛是和他一起掉下来的,也不知道在不在这附近。 结果喊了半天别说是动静了,连个鸟毛都没看见,看来他想从这坑里出去得从长计议了。 可又能从哪里计议,阵法符咒他是一个都不懂,能破个屁的阵,除了坐在这里和一堆骨头架子干瞪眼,有点灵力傍身自保,他就跟废物点心没多大的距离了。 裴废物点心收了嚎干的嗓子,一屁股坐在了一堆骨头上,打算自暴自弃的等人来救命了。 又是尸坑又是屠灵阵的,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思即此,裴玄陵简直是暴跳如雷地差点又跳起来,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待会儿要是没人来,他还得自救,还是省点体力待会儿想想怎么从这坑里爬出去。 幸运的是他的运气还没背到喝水塞牙缝的地步,半柱香过去后,头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昏昏欲睡的裴玄陵耳边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冷哼声,他倏的抬头,就看见了上面现在坑边的人。 来人蓝衣白发,在黑暗中散发着一股清冷的气息,微弱的光亮都聚拢到了那人身上,使得他周身散发着一圈淡淡的光晕。 天无绝人之路啊!这不是寒渊又是谁!? “寒……”他本来是想直呼本命的,但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尊敬了不少,“寒前辈,你怎么会这里?” 寒渊站在坑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给人一种俯瞰众生的感觉,漠声道:“本尊听见这边有声响,过来看看。” 裴玄陵无语的看着他:“………”这语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欠揍,看来是本人没错了。 他干咳两声,道:“那个,前辈,咱打个商量呗。” 寒渊道:“说。” 裴玄陵组织了一下言辞,谦虚的道:“您看我老困在这坑里也不是一回事,您老人家能不能纡尊降贵的施个援手,把我从这坑里捞出去?” 寒渊曾多次把他从死亡边界拉回来,实力着实是深不可测,想来破个阵法把他拉出去应当不是问题。 然而寒渊却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眼神冷漠中夹杂着藐视,仿佛在说“你自己不能出来吗”? 裴玄陵直接当眼瞎,没看见他眼中的意思,就这么无所畏惧的盯着寒渊的眼睛,有种你不救我出去我就把你盯穿的架势。 无声的对峙中,最后还是裴玄陵先败下阵来,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道:“您老不愿意动手就算了,那肯定知道破阵的方法,能把法子说给我听,我自个儿琢磨行吗?” 算了,请不动这尊大佛动手,还是他自己来。 “您看成……” 他嘴里的“吗”还没吐出来,脚下就开始剧烈震动,一个蹑踞差点没站稳。 紧接着用来布阵的九具骨架像是收到了莫大的恐惧和痛苦,开始颌骨上下颤抖,离他最近的一具眼中红光闪烁,忽明忽灭,最后“嘭!”的一声,在他面前毫无征兆的炸成了齑粉。 裴玄陵每个防备,被骨灰粉扑了个满脸:“……” 他深刻怀疑这老鬼是故意的! 围拢着中间那具骨架的所有骨架都开始接连炸成齑粉,源源不断冒出并流向中间骨架的黑气散去。中间骨架被掐断了黑气,眼眶中的红光剧烈闪烁,原本一动不动的骨头肢体开始抽搐扭动,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来。 裴玄陵骇的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十分的盯着那具‘诈尸’的骨架。 然而这骨架还没来得及有下一个动作,就在红光中炸成了齑粉。 这回长了记性,在骨架炸开的一瞬间,他及时扬袖捂住口鼻,没被扑个灰头土脸。 “呆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上来,难不成还要让本尊下去拉你?”寒渊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啊?哦哦哦!这就上来!”裴玄陵回过神,运转灵力,足尖一点就飞身而上,瞬息之间就从坑里上来了。 拍了拍手上的灰,裴玄陵吐出一口气,手拍在了寒渊的肩膀上,道:“谢了哈,前辈。” 寒渊没有回话,目光落在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上,冷得结冰。 裴玄陵见他不回话,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看着自己的手,好似有寒冰爬上了手臂,他嗖的就收回了手,讪讪一笑,离寒渊远了点。 寒渊转过身,侧头对他道:“跟上。” “嗯?来了来了!”裴玄陵点头哈腰的赶紧跟上。 这洞里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道究竟还藏着些什么东西,若是一个人走,鬼知道出了这个坑还会不会掉进另一个坑? 走了一段距离,裴玄陵嘴巴张开了又闭上,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寒渊道:“有话就说。” 裴玄陵道:“那个前辈,龙哥在什么地方?你看见他了吗?” 寒渊未答,而是领着他继续往前走。不出片刻,他们就来到一道城门下。城门被沙子掩盖了一半,城楼上的望楼都也被沙子深深埋住。 手里明光符光亮打到最大,大门上的字在久经风沙磨砂后,依旧能看出几分轮廓,城门上写着三个字,但这字写的弯弯曲曲,没有一丝笔锋遒劲,料事裴玄陵眼睛再怎么好,瞅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两个字念什么。 眼睛都快眯成缝了,旁边的寒渊才不慌不忙的开口:“夜奴城。” 他的意思是,城门上这三个字念夜奴城,也是这座城的名字。 寒渊道:“夜奴城是当年夜奴一族的聚居地。” 夜奴族?没听说过啊。 元启边境的部族并不多,可其中并没有一个叫做夜奴的部族,这是哪门子来的? 裴玄陵道:“这……这座城叫夜奴?可是雅格拉沙漠里不是只有羯拓一族的人吗?为何还会有别的部族?” 寒渊道:“夜奴一族早在千年前就举族全灭了,夜奴城也被黄沙埋没,自此再不见天日。” 裴玄陵道:“夜奴族?” 寒渊斜眼看他,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没脑子的傻子,但还是解释道:“上古遗族,和冰族一样,都是上古大战中幸存下来的古族。” 又是一个灭族的上古遗族,上古时期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为何这么多他不知道的遗族会接连不断的消失? 进了城,入目皆是坍塌破败的屋舍,街道更是被黄沙掩埋了大半,有的屋舍甚至被掩埋得只剩一个屋顶。主街处有一条长且宽的河道,河道两边的棱石上还有些被水冲刷侵蚀的痕迹,以前应当是一条河流,流淌着清澈见底的水,可现在已经干枯了。 踩在屋顶上远远看去,能看到的只有黄沙中埋的密密麻麻的屋顶,唯一没有被黄沙埋没的只有远处的一处高台。 走了几步,裴玄陵突然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那东西埋在沙子里,只露出了尖尖的一小节。裴玄陵用踏雪的剑鞘去扒开沙子,看到下面埋的东西后差点跳起来! 下面埋的是一具干巴巴的干尸,枯黄褶皱的皮,枯草般的头发,干尸临死前好似收到了莫大的惊吓,双手抱着膝盖,脑袋深深埋进双臂里,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怀里像是抱着什么东西。 忍着毛骨悚然的感觉,裴玄陵把干尸的手臂给掰开,看清楚了怀里抱着的东西,是一个用衣裳围成的襁褓,里面有一具细小的婴儿尸骨,约莫不超过一岁。 裴玄陵怜悯的叹了口气,嘴里默默的念了一句往生咒。 寒渊对他这举动不允置评,道:“走,你不是要找那个羯拓人吗?” 裴玄陵把那具尸体埋回沙子里,抬脚跟上寒渊:“前辈,夜奴族为何会族灭?” 寒渊道:“因为夜奴族当时的族长为求长生信奉魔物,为了向其表忠诚,更是嗜杀无辜生灵来祭奠,不惜炼魔躲避天道,妄求长生,悖逆天命,最终害人害己,引来天罚,断送了整个族人的性命。” 裴玄陵愤声道:“可这只单单是族长的罪过,遭受天罚的也应该只有他一个人,那些夜奴族人是无辜的,为何天罚会一并落到他们身上?这不公平。” 寒渊脚下走的平稳,道:“天道无常,错了便是错了,不是一介凡人能置喙的,要怪就怪那族长贪嗔深重,害了自己也害了族人,他身上背负的孽债,终归会在轮回转世中还清。” 裴玄陵还想说几句,在寒渊扫过来的眼神中戛然而止,那眼神仿佛是在提醒他闭嘴。 安静下来后的四周陷入寂静,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声音,身处这种极度安静的环境下,总能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事实证明安静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黑暗中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地上的沙子开始像热水般翻腾起来,有东西慢慢的从沙子里探出头来。 爬出来的东西不是别的什么,正是被埋在下面的夜奴人干尸,此刻正雨后春笋般的往外冒头,冲两人袭来。 “操!”看清沙子里爬出来的东西,裴玄陵牙缝里挤出一句糙话来。 站在他旁边的寒渊眉头微皱,对他这句糙话十分不舒服,脸上神色肃穆:“闭嘴!” 裴玄陵往他身边靠拢了几步,道:“我只是没忍住!这些干尸不是死了几千年了吗?怎么又他娘的活过来了!?” 诈尸难不成还带连片的诈法? 寒渊淡声道:“不是活过来了,这些东西死了几千年,魂魄都轮回了百世,早就不能回魂诈尸了,这些干尸只不过是具空壳子。” 裴玄陵道:“那这些没魂魄的干尸爬起来干什么!?玩提线木偶吗?” 要不要这么刺激!? 寒渊道:“猜对了。” 裴玄陵道:“哈?” 寒渊道:“就是你口中的提线木偶,或者直白点说是傀儡。有人用了傀儡术,将这些干尸变成了听自己控制的傀儡。” 这操作手法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寒渊斜眼看他,出声提醒道:“那个贺兰王手底下的不死军,不也是用了这种术法吗?不然他手底下的死尸是从何而来?” 裴玄陵顿悟,难怪看起来眼熟:“前辈,你的意思是,这死城里有人在用傀儡术?” 寒渊道:“不然呢?” 第六十五章 端倪逐现入记忆 “可这傀儡术不是早就失传了吗?操控者是从哪里来的法子?”裴玄陵发出了灵魂质问。 难不成还能自创一门术法!? 寒渊道:“是失传了,并不代表有人不会,而且这傀儡术的出处,不就是这夜奴城。” 裴玄陵愕然道:“傀儡术的出处是夜奴族?” 顿了顿,他脑子里回想起了在云津城时,贺兰王操控死尸和云津军战斗,而城墙上的龙湛则是一脸讳莫如深。 他记得龙湛说过一句话,贺兰王用的邪术他在某个地方见过,是一本手札上,想来应该就是前任大祭司的手札上。 这就说明龙湛的师父曾经是来过夜奴城的,而且还发现了夜奴族遗存下来的咒术,并将其记在了手札上。 可是问题来了,贺兰王又是如何得知前大祭司手札上的咒术的? 寒渊道:“夜奴族胆小怕事,最大的本事就是在咒术方面有过人之处,羯拓族后来那些所谓厉害的咒术,多半是来自羯拓族。” 额,这几天有种鸠占鹊巢的意思了。 密密麻麻的干尸从沙子里爬出来,裴玄陵感觉头皮发麻得紧,挤出个比鬼还要难看的笑:“前辈,要不咱先把关于夜奴族的话题放放,先把眼前这帮大粽子解决了?” 寒渊同样也回了他一个只勾嘴角却没好意的笑容:“你请。” 裴玄陵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咬着后牙槽一字一句的牙缝里蹦字:“……前辈,您可幽默。” 寒渊皮笑肉不笑的道:“过奖过奖。” 裴玄陵嘴角抽了抽,道:“……前辈,您别开玩笑了,您看我这瘦胳膊瘦腿的,修为三重都没有,你却确定我不是赶着上去送口粮?” 说罢,他退开两步,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要不还是您老人家上,我在旁边看着。” 寒渊更加藐视的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又连连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这老鬼又搞出什么鬼心思,到时候又用到自己身上来。 “出息!”寒渊冷冷吐出两个字。 裴玄陵干笑两声,紧绷着脸不做反驳——他要是有能耐,还至于困在尸坑里爬不出来吗?他要是有能耐,还至于找你帮忙吗? 只见寒渊往前迈了一步,轻蔑的扫了一眼这堆肉粽子,又迅速的移开眼害怕污了眼似的。 他手指一动,数根冰线飞出,迅速的将那些干尸捆住,被捆住的干尸挣扎不断,无法挣脱冰线的束缚,反而被锋利的冰线扎进肉里。 即便如此,干尸还是不消停的挣扎,仿佛无觉痛痒。 裴玄陵道:“前辈,你这招不管用啊,这些肉粽子感觉不到痛……” 寒渊当耳聋了没听见,下一刻五指倏的收拢,随之而来的是肉体被切割的恐怖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被冰线捆住的所有干尸,在这瞬息间都被切割成了断肢残骸,胳膊腿儿的堆在地上,整齐得令人发指! 看到这一幕的裴玄陵目瞪口呆,半响不知该说什么好,由心的觉得,寒渊若是一名医者,或许他师父看到了这一堆堆整整齐齐的断肢残臂,可能会夸赞一句好手法! 庖丁解牛都没他这么神乎其神! 裴玄陵颤颤巍巍的指着地上被大卸八块的干尸,语气故作镇定的道:“前辈,你这……” 寒渊冷冷的斜了他一眼,打断他:“你有疑问?” 他那冷若冰霜的眼神顿时让裴玄陵感觉像是嚼了几斤冰下去,冷得肺腑皆冰,到嘴边的话急急转了个弯:“没没没有,我只是想说前辈你好手法!” 寒渊冷哼一声,不再看他,手指上的冰线继续向四面八方延伸,接连不断的将靠近的干尸绞杀成碎块。半柱香后,原本如覆平地的四周堆起了大大小小的尸山。 绞杀了无数干尸的冰线没有沾染上任何污渍,在一帮子干尸中游走是穿心透骨,削骨削肉如泥。 “麻烦!”寒渊沉声道。 话音一落,他草草的扫了一眼四周,下一刻他手指上的冰线寒光更甚,九根冰线如同毒蛇般窜了出去,所经之处碎肉飞溅,冰线统统落在了九个不同的方位。 他手上发力一拽,被九根冰线缠住的东西破土而出,从黄沙中露了出来。那是黑漆漆的九块木柱子,约莫有一丈高,黑黑的柱子上都刻有一只怒目圆瞪的兽面,透着一股面目狰狞且恐怖的气息。 “这柱子上面刻的东西是?”裴玄陵盯着那柱子上狰狞的兽面,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寒渊道:“蛟龙。” 裴玄陵把柱子上那蛟龙与自己不久之前在树上记载的蛟龙联系起来对比,觉得跟树上所记的蛟龙差了不是一星半点,道:“这跟我在树上看到的不一样啊,书里不是说蛟之状似蛇,有四足,小头细颈,颈有白瘿,大者数十围,卵如石,能吞人。” 寒渊道:“这是化蛟后仍未退尽原有血脉的蛇,蛟血不纯,自然形貌上跟真正的蛟龙差了些许。” 古书有记:蛇化龙为七阶,五百年先化为蟒又五百年化为蚺,蚺修五百年又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千年方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神州极南有恶兽,四目黑皮,长颈四足,性凶悍,极贪吃。行进迅疾若风,为祸一方。所言即是蛟。 裴玄陵道:“那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些刻有蛟龙的柱子?” 寒渊不答,用行动告诉了他这柱子是什么东西,修长如玉的手指往后一拽,九根黑漆漆的柱子被绞成碎块。 飞射而出的木屑散落一地,把两人围的水泄不通的干尸定在了原地,随即开始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吼声,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烙伸进脑子里一阵炮烙,叫声凄厉无比。 绿油油的火光亮起,如同幽冥烈火,爬满了每个干尸,冷冷的火焰看起来温度不大,却将干尸烧成了灰烬。 裴玄陵:“…………柱子是阵眼?” 寒渊道:“嗯。” 裴玄陵道:“傀儡术不是术法吗?跟这些阵眼又有什么关系?” 寒渊道:“傀儡术是术法没错,但即便是术法,对使用者也是有讲究的,控制傀儡的多少往往因人而异。” 简单点说,就是修为越高的人,控制的傀儡数量就越多,威力也就越大,相反修为低的人,控制的傀儡就越少,威力也就不如强者。 裴玄陵明白了,指了指地上柱子的碎屑,道:“那这些……” 寒渊道:“柱子是阵眼,结起的阵法是用来加持傀儡术的。” 说明用傀儡术的人修为不高,控制的傀儡数量有限,却又害怕对付不了来者,就拐弯用阵法来加持傀儡术,使傀儡术的威力翻倍,加大控制傀儡的数量。 或许只有裴玄陵一人,这阵法对付起他这只小虾米就是绰绰有余,但施术者恐怕没想到的就是,他的旁边有个寒渊,阵法设出来就是个摆设,人家收收手指头就全部给破了。 正在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得两人衣袂飞舞,飓风刮起,地面扬尘,风沙满天飞,混淆了周围的视线。 扬起的风沙打在脸上生疼,裴玄陵扬袖遮住脸,以免吃了一嘴的沙子。裴玄陵只感觉周身一轻,刹那间就被强劲的风给拖了起来,他赶紧往周围抓了几下,想抓个牢靠点的地方,以免被吹上天去。 奈何周围一片空,七手八脚的抓了半天,啥也没抓住,眼看就要上天了,他腰间猛然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缠绕住了他的腰身,飓风中将他拉住了。 缠住他腰间的是一根冰线,顺着冰线望去,寒渊正抬着手,手上的冰线有灵性一般,乖乖的缠绕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他轻轻一拽,裴玄陵就被一股力道给拉到其身边,他身边像是有某种力量在和飓风对抗,裴玄陵落在他身边后稳稳的站着,再没被吹上天去。 “前辈!这是怎么回事!?阵不是破了吗!?”裴玄陵冲寒渊大声喊道。 风沙太大了,喊出去的声音立马就湮没在了呼啸的大风里,也不知道寒渊有没有听到。 隔着风沙,裴玄陵模糊的看见寒渊冷色冷肃,其中隐隐暗藏着杀机。 寒渊淡漠的眼眸注视着眼前的风沙,轻飘飘的道:“破。” 一声令下,肆虐嚣张的风沙顿时被强大的力量撕裂开来,乍然间天光破乾,地面摇晃不止。 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不是夜奴城里的断壁残垣,相反他正站在一处高高的土墙前,城墙下有三三两两个人来往。 城门上三个古文字赫然在上,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裴玄陵知道这些三个字念什么了,正是‘夜奴城’三个字。 高耸的城墙,厚重的城门,城楼上的望楼屹立不倒,没有被风沙掩埋的街道,遍地干尸,以及没有干涸的河水,种种迹象与之前他看到的断壁残垣,残败之相天差地别。街上来往的人皆着丈青色,绣有奇异花纹的衣服,高颧骨高鼻梁,妥妥的外族人长相,无一丝中原人特征。 来往的人说的诘屈聱牙的语言,像是压着喉咙吐出来的,低沉带磁,听得含糊不清。 他走到一个人面前,刚想开口问一句“老兄这是什么地儿”,结果话还没出口,面前的人就像是被抽空了生气一般,皮肤迅速干瘦枯瘪下去,凹陷的眼珠布满血丝,直勾勾的盯着裴玄陵。 眼前活人上演大变大粽子,裴玄陵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脑门子一炸,往后急急退开两步就要惊叫,后背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抵住,一回头见是寒渊,惊叫声立马吞了回去,梗得他嗓子眼疼,冰凉的感觉让他稍稍冷静下来。 “前前辈!”裴玄陵被吓得有些口吃,尽量保持冷静的问:“这这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不是早就说过,夜奴族早在几千年就举族全灭了,这里怎么会有人? 难不成又诈尸了!? 寒渊淡淡的道:“是幻境,是布阵者的回忆,回忆里的人和物都是虚影,不是真的。” 第六十六章 千年回溯邪术出 裴玄陵道:“幻境?阵不是都破了吗?怎么还会入幻境?” 寒渊道:“因为有人想要给我们看这些回忆,所以在阵法上面叠加了其他的咒术,破阵的时候触动咒术,就会陷入幻境。” 裴玄陵道:“这人究竟是谁?他到底想给我们看些什么?” 寒渊道:“不知,先看着走。” 既然把人拉进来,那就肯定有他的用意,此人又会夜奴族独有的傀儡术,说不定跟夜奴族有着莫大的牵连。 两人一同进了城,发现大街上所有的夜奴人都是一幅有说有笑的样子,有肉有血得堪比现实中真人,只是说的语言诘屈聱牙得紧,裴玄陵听了半天愣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一头雾水得很。 迎面走过来一队人,抬着一个两鬓斑白的男子,前面几个手执长矛的壮年男子用长矛将街上的人扫到两边。 原本街上还有说有笑的夜奴人,在见到这只队伍后,脸上纷纷露出惊慌的神色,尖叫惊乱的往四周逃窜闪开,仿佛那布撵上抬的是索命的阎王,都唯恐避之不及。 往前拥挤惊乱的人群中,一堆人推搡挤压,一个被母亲牵着的小男孩被挤出去摔在了街道上,而那边驱赶人群的队伍正往这边而来。 手持长矛的侍卫看也不看脚下,抬脚就要往小孩踩下去,裴玄陵下意识的伸手去拉那摔倒的孩子,却不曾想他的手直接从孩子身上穿透过去,根本摸不到。 裴玄陵看着自己的双手,惊疑不定:“……这,这是怎么回事?” 寒渊道:“幻境里的一切都是虚影,是施术者生前一直忘不掉的某些记忆,不是真的。” 眼看着那孩子就要被踩死当场,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从人群里窜出,迅速的将摔倒的孩子捞起来,躲过了侍卫踩下来的脚,避免了稚子血溅大街的惨事。 黑衣少年身速手法之快,连裴玄陵都不由得夸赞道:“好身手!” 被少年抱在怀里的孩子受惊小鹿般瑟瑟发抖,眼里含着泪,发出轻微的抽噎声。黑衣少年伸手抚了抚孩子的脑袋,惊慌的孩子平静下来,一双稚嫩明亮的眼睛愣愣看着眼前这个救了自己的大哥哥。 少年将孩子抱到一个衣衫被挤得凌乱,面色苍白的妇人面前,那夫人见孩子没事,脸上有了几丝血色,对少年一阵躬身道谢,少年将孩子放下来,对那孩子似乎是说了一句“快回去”之类的安抚言语,那孩子就扑向了母亲的怀里。 少年露的这么一手,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连带着布撵上那个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命人停下,掀开帘子吩咐属下去问那少年的来历。 布撵上那人不怀好意的扫了一眼那个黑衣少年,说话都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 裴玄陵很像知道这人说了什么,可惜传进他耳朵里的都是诘屈聱牙,难以理解和听懂的字音,他压根听不懂。 转头去看寒渊,却发现寒渊很平静,平静得似乎对这种语言耳熟能详,在听到那些人的对话时,冰冷的眸子还微眯。 裴玄陵道:“前辈,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寒渊眼睛目不斜视的盯着那边,回答:“嗯。” 裴玄陵道:“那那个人说了什么?怎么你这副表情?” 寒渊这才侧眼看他,眼中的意思是“你没有耳朵,不会自己听吗”? 裴玄陵无语的回敬他眼神:“……” 我他妈要是听得懂,还来问你干什么!? 寒渊和他对视片刻,眸子中自带的霜雪冷意扑面而来,还是裴玄陵先受不住他眼中的冷意,逃避的收回了目光。 下一刻,寒渊伸出冰凉的手指在他额间的霜花印上点了一下,点完的瞬间,耳边那些诘屈聱牙的夜奴语变得清楚起来,转变成了他听得懂的中原话。 他惊奇的转头去看寒渊,像是在无声的询问这是个什么术法。 寒渊慢条斯理的回答道:“同心术,我所能听到的就是你能听到的,看到的也是你能看到的。” 简单来说就是他的听觉和寒渊的听觉联系了起来,寒渊能听懂的他就能听懂,等于是寒渊在中间给他做了个翻译器。 果然,有了中间这么一层翻译,那些夜奴人嘴里叽里呱啦在讲什么裴玄陵这回都听得懂了。 布撵上坐着的显然是一个族中地位很高的人,用中原人的意思来说就是位高权重,旁的人见了都得避远着。 在一帮子夜奴平民窃窃私语中,裴玄陵捕捉到了蛛丝马迹,这个乘坐布撵嚣张跋扈的贵人,正是夜奴族的族长。 两个侍卫手持长矛走向那名黑衣少年,普通夜奴人面对这些侍卫,躲都躲不及,这少年却不加躲避,无一丝畏惧的面对走来的侍卫。 其中一个侍卫道:“这位扎达,我们族长请你过去一趟。” 扎达在夜奴语中是少年的意思。 黑衣少年脸上带着铁面具,把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寒星眸,清冷中夹带了桀骜,从身形和脸部轮廓来看,应当是个中原人。 黑衣少年蔑视的扫了一眼面前的侍卫,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 侍卫见他置之不理,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上前去施加阻拦。 面露后面传来少年低沉的声音:“滚开。” 声音中的不耐烦明显,虽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有着无形的震慑,侍卫骇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少年临走时一双幽深的眼眸看了一眼布撵上的夜奴族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夜奴族长搭在膝盖上的手一抖,尽没来由的心生恐惧,待少年走得不见了踪影,夜奴族长才从恐惧中回过神,随之而来的是恼怒,低声对旁边的属下道:“去把问问那个少年郎的来历,把他带到祭台来。” 裴玄陵道:“看来这个少年把夜奴族长得罪得不轻,人家都心生杀机了。” 寒渊默不作声,不知有没有听见他说话。 裴玄陵道:“不过这族长把人抓到祭台是有什么目的吗?” 杀人又不一定要有个明确的地方。 寒渊道:“夜奴族长信奉魔物,迷信炼丹和钻研邪术,以求长生。你先猜一下,这个族长多少岁。” 裴玄陵上下把夜奴族长打量了好几轮,缓缓开口道:“他这个样子约莫也就四十岁?” 寒渊眼皮半垂,鸦青色睫毛扇子般遮住一半眼眸,看起人来冰冷中夹带着生人勿近,却又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他道:“错,一百二十五岁。” 闻言,裴玄陵彻底怔住,手里的踏雪差点没拿稳,惊讶的声音直接劈叉了:“……什么!?他他他有一百二十五岁!?怎么可能!?” 他满脸表情都写着“你在逗我”,但寒渊那副表情严肃得令人发指,完全不像是在逗他玩。 许是他的声音太过响亮,幻境里的人像是感觉到了他们两人,都转头看向他们。被这么多密密麻麻的人盯着,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裴玄陵感觉毛毛的:“!!!” 这些盯得人头皮发麻的目光,像是在看他们又不像是在看他们。 下一刻,幻境开始像镜面般碎裂,大街上的景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沙丘上。 裴玄陵道:“这里是?” 寒渊示意他回头,回过头,夜奴城就在不远处。远处的沙丘上,黑衣少年两腿闲散的舒展而坐。 裴玄陵道:“这是方才那个少年?为何我们的眼光总是随着他走?难不成他就是施术者?” 之前寒渊说过,幻境里的一切都是施术者忘不掉的记忆,如果这个少年是施术者,他们的眼前的场景随着他转换也就合情合理。 寒渊却道:“不是。” 裴玄陵道:“那谁是施术者?” 寒渊冷淡的道:“现下不明。” 裴玄陵:“……不是他?那么真正的施术者是谁?” 寒渊道:“不知。” 许是没料到即问即答寒渊会说出这两个字,裴玄陵愣了一下,随即无语的看他:“……” 寒渊眸子一狭,道:“少言静声。” 他还想开口,却被寒渊冷声叫住。 沙丘上,吹过来的热风掠过少年黑衣,少年手里抓了把沙,在风中轻扬出去。指缝中的黄沙散尽,少年从沙丘上起身,远远忘了一样他们身后的夜奴城,莞尔转身下了沙丘,朝一处高高的山洞去。 裴玄陵道:“他这是要去哪?” 寒渊道:“不知。” 下一刻,两人眼前的景象再次碎裂。景象一转,消失在沙丘上的少年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这是一处离夜奴城不远的山洞,在一座高高的沙山上,山洞在艳阳高照,吹过的风都是炙热的,而山洞内却寒风凛冽,阴冷无比,与之外面天差地别。 面对眼前这个山洞,裴玄陵可谓是不说不熟,再次看到除了愣神,就有点后怕:“前辈,怎么又回到这儿了?” 寒渊很是无语的看他,要不是涵养足够好,他或许会忍不住送裴玄陵一个白眼。 “千年前的夜奴城并未被黄沙埋没,这处居于高处,黄沙没有埋没洞口,也就成了羯拓族后来的禁地”,寒渊道。 裴玄陵环顾了山洞内部,道:“我看这山洞在千年前挺普通的,也没什么封印法阵,没什么窜出来的邪祟魔物,为何后来会成羯拓族避之不及的禁地?” 寒渊道:“怨煞聚集,覆阳汇阴。” 简单八个字,虽没解释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裴玄陵也不笨,顷刻间就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六十七章 山洞决裂古阵起 生灵不甘含恨而死或是死于非命,死后必定会化为邪祟,滋生戾气怨煞。怨气轻的邪祟时间长了就会自行散去,而怨气重的邪祟要消散的时间则更长,有的甚至深重到必须由御灵师来除去。 通常一个普通的地方聚集了大量邪祟怨煞,就会长时间内怨气冲天,经久不散,只能说明这个地方的邪祟煞气深重到非同一般,严重到千百年来的时间推移都不足以将其化散。 裴玄陵道:“千年前,夜奴城被黄沙埋没,城中夜奴人都是死于非命,所以千年后,这个山洞是那些夜奴人怨灵聚集的地方,也就成了后来羯拓族的禁地。” 寒渊道:“没错。” 洞内,黑衣少年身长玉立,静静的负手看着山洞内的那片空地。尔后,少年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往山洞的西边扔去,待石子落下后,他又在地上捡起五六粒石子,分别往剩下的七个方向扔去。 八个方位的石子落下后,少年唇间吐出一声“起”。石子落下的八个方位的上发出一阵红光,红光向中间延伸,连接个个方位的石子,结成了一个法阵。 裴玄陵道:“这是?” 寒渊道:“布阵。” 裴玄陵:“……”废话,他又不眼瞎,当然知道是在布阵。 他想问这布的是什么阵——这才是重点。 寒渊肯定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就是不正面回答他,让他在旁边干瞪眼,自己从中找答案。 阵法结成,黑衣少年倏的转过身,面具下漆黑的眸子看向他们,跟之前那些忽然盯向他们的夜奴人一样。 裴玄陵浑身一震,竟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却被寒渊制止了:“别往后退,他盯的人不是你我。” 可这山洞里除了寒渊和他,就没有其他人了,这少年盯的不是他们是谁?裴玄陵心里暗道。 思即此,山洞外面传来了沙砾被踩踏的沙沙声,一个身着藏青色斗篷,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人走进了山洞。 “这又是谁?”裴玄陵发出灵魂质问。 寒渊道:“夜奴族大祭司。” 裴玄陵下意识的点头,随即又猛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寒渊缄默不语,明显是拒绝回答他这个问题。 反正寒渊不回答他的问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早就习惯这老鬼静默不语的样子,索性也就没放心上。 夜奴大祭司一张脸都埋没在斗篷的阴影里,看不见真容。 “你果然在这里,昶煦。”夜奴大祭司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这个少年名为昶煦。 听着语气,似乎和这个少年很熟又不是很亲近,远远的隔了一道距离。 黑衣昶煦道:“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似乎并没有告诉过你这里,明夜。” 夜奴大祭司明夜往前迈了一步:“你没有告诉我,我就不可以自己找?怎么,只允许你一个厉害就不允许我厉害了?” 昶煦周身气息顿时冷了几分:“你不该来这里。” “我为何不该来这里?来这里生怕撞见你在这里做的事?”明夜又往前迈了几步,离阵法所覆盖的范围只有一步之遥。 “停下脚步,不要再往前走。”昶煦冷厉的目光盯着他的脚下,如果眼刀子能与利刃睥睨,明夜的双脚或许已经被斩断了。 明夜却不以为意,轻笑一声,毫不畏惧的往前迈出一步,阵中央的昶煦瞳孔一缩,在夜奴大祭司即将落脚的一刹那,挥手将阵光压下去。 “我知道,你不会伤我。”明夜道。 昶煦神色深沉,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明夜道:“来抓人,刚好抓个正着。” 昶煦道:“我的事你管不着。” 明夜道:“我怎么就管不着了,你可是我的师弟,师父临终前嘱咐我,要好好照应你。” 闻言,昶煦面具下的脸拉了下来,冷肃的道:“师父临终前还嘱咐过你我‘为人需光明,勿信邪语,正其身,扬其善,厌其恶’。而你却背弃信义,帮着那夜奴族长欺压弱小,视人命如草芥,信奉魔物,悖逆天命,置夜奴百姓于水火!” 对于少年这些言语,明夜默认不讳,最后叹息一声:“纵横走势皆不由我,我也是身不由己,有难言之隐。”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难道我不会帮你吗?为何你要投靠夜奴族长,帮着他为虎作伥!?”昶煦道。 明夜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不会懂的,不会的。” 昶煦道:“我不懂什么?不懂你拿师父教授的术法庇佑奸邪?还是不懂你善恶不分,使人命如草芥?我究竟不懂什么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又如何去懂!?” 明夜依旧不说话,又摇了摇头,似乎在用动作来说话,你永远都不会懂的。 昶煦怒极反笑:“是,你是师兄,做什么都有难言之隐,从来不会告诉别人,我有资格知道。” 明夜道:“不,你有资格知道,但不是现在。” 他所做的一切若是毁于一旦,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昶煦嗤笑一声:“不像让我知道就直说,没必要弯弯绕绕的给你洗找理由。” 言毕,他手臂一挥,衣袍扬起,手掌做刃,干脆利落的落下,将衣袍割断半截。 “从此以后,你我便如这割裂的衣袍,恩断义绝,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以后我做什么皆与你大祭司无关,倘若有一天你祸害天下太平,我必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不死不休!”昶煦面具下的一双眼睛通红,倔强的说出了这句话。 言毕,明夜嘴唇微微翕动,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却在下一刻被黑衣少年召来的长风给推出了山洞。 在山洞前站了半柱香的时间,明夜终是叹了口气,转身颓气的离开了。 裴玄陵道:“他们这是割袍断义了?” 寒渊道:“嗯。” 结合方才的一番场景,大概能知道,这个黑衣少年昶煦与离开的夜奴大祭司明夜是师兄弟的关系,两人师出同门,却做着不同的事。 听起来像是那个夜奴大祭司明夜先背弃信义在先,昶煦这才与其割袍断义,坚守本心,不愿与之同流合污。 也难怪之前那个夜奴族长想问昶煦的来历,却被少年冷眼相待,用一种看待污秽之物的眼神看夜奴族长。 听到明夜离开的脚步声后,少年握紧的拳头松开,浑身紧绷的佯装硬气的样子一下子被抽空了般,泄气似的跪坐在阵法中央。 他嘴唇微动,看样子是默念了一句咒语,咒语落下的一瞬间,一把浑身夹带流火的长刀出现。 看清那长刀的样子,裴玄陵惊呼出声:“烈云刀!” 烈云刀不是一直都在龙湛的手上吗?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昶煦的手里? 寒渊道:“烈云刀,相传是夜奴族最早一任大祭司留下的,非夜奴血脉不得解封,自夜奴族举族全灭后,此刀消失于世间。” 裴玄陵从他这一番话中抓住了重点:“等会儿等会儿!非夜奴血脉刀不得解封?那为何龙湛能能使用烈云刀?难不成他是夜奴祭司那一脉的后人?” 龙湛确实是前任大祭司捡回来收养的孩子,身世来历几乎成迷。 “可这昶煦不是中原人吗?他的后人不应当是中原人啊。”裴玄陵很不理解。 寒渊道:“他不是完全的中原人,是夜奴人与中原人的混血,算是半个夜奴人。” “你是怎么看清他的血脉的?”裴玄陵十分不解的看他。 寒渊道:“修为高的御灵师不仅能看穿比自己低的修者的修为,若是在强一点,看穿血脉不是问题。” 裴玄陵耳朵一红,讪讪摸了摸鼻子。他忘记了寒渊修为高深,他眼中看到的东西与自己这种半吊子御灵师看到的自然是不一样,要怪就只能怪他修为低微,没那个本事。 昶煦在刀刃上划破手掌心,就这满手鲜血,以手为笔以血为墨,在阵法上花下客层层阵纹。 裴玄陵虽不懂阵法,但他感觉到少年画下的这个阵纹非凶即煞,绝对不是什么大善的阵法。 裴玄陵伸手拽了一下寒渊的袖子,问道:“这什么阵法?” 寒渊道:“封魔阵。” 昶煦大概是想孤身一人,单枪匹马的杀入族长所在的地方,除掉族长,顺道封印魔物。 而他用血画就阵纹,则是以身做阵眼,他这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画完阵纹,昶煦满手鲜红,收起烈云刀,他冲西边跪着扣了三下头,道:“师父,等解决完这一切,弟子就下来陪您。” 礼毕,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背影果断刚硬,就算是泰山压顶,也折断不了他的腰。 奇怪的是,这回他们的视线并没有随着昶煦移动,而是在少年离开后,他们依旧停留在山洞里,面前的景象无一丝破碎。 直到天色暗道下来,另一道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正是白日里去而复返的夜奴大祭司明夜。 裴玄陵道:“他又回来干什么?” 寒渊没说话,而是狭眸一眯,盯着明夜黑色的身影。 昶煦修为高深,大阵在落下后就影藏了起来。然而夜奴大祭司在进入洞中,挥手就让封魔阵原形毕露。 当当看到那用血描绘的阵纹时,他呼吸一滞,最后重重叹息一声:“还真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疯子,都说了迟早会让你知道真相,又为何要这般执拗倔强?” 明夜在用鲜血描绘的阵纹前停下脚步,也拔出腰间的匕首划破手掌心,用流血的手指在原有的阵纹上描绘。 裴玄陵懵了,指着正在埋头画阵纹的明夜,问道:“他这又是在干什么?” “也是封魔阵,只不过是比黑衣少年更加厉害,也更加凶险的封魔阵。”这回寒渊声音冷了七八分,眼睛一直盯着明夜绘就阵纹的手,眉头微皱。 封魔阵,上古失传的阵法,虽有后人重新研究出新的封魔阵,但效果比不上上古封魔古阵,但就算不失传,单凭凶煞程度,恐怕也没几个人愿意用。 主要是上古封魔阵,需以身作阵灵,生生世世困于阵中,压制和封印阵中魔物,成为阵灵的魂魄永不入轮回,不得超生不得解脱。 第六十八章 邀君叙不欢而散 裴玄陵道:“更为厉害也更为凶险?” 寒渊道:“嗯,他以血为媒,绘就的阵纹覆盖了少年原有的阵纹,同时也扭转了整个法阵的效果。” 昶煦所用的那个阵法,最多就是牺牲自己毕生修为,将魔物困于阵中,三魂七魄并不会受到伤害,可以安然无恙的入轮回,再转世为人。而明夜用的这个阵法,就是因为他不仅仅是要短时间内封印封印魔物,而是要长长久久的封印,最好是让魔物不得解脱,不得祸害他人。 为了达到效果,他就用自己的三魂七魄做阵灵,生生世世的镇守封魔阵,同时自己也会囚于阵中,不入轮回,不得解脱。 裴玄陵听完一怔,随即悲悯的叹息一声:“他这又是何必呢?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开了就行了,也不至于闹得师兄弟俩割袍断义。” 寒渊道:“恐怕他说了,明夜更不会让他落下这个阵,也不会让他以身犯险。” 画完阵纹,明夜斗篷的帽子随着仰头的动作滑落下来,斗篷下是一张俊美又透着桀骜气息的脸。在他画完阵纹抬手的一瞬间,乌黑的头发从发梢开始,逐渐变白,顷刻间便是三千青丝暮成雪。 看着鬓角垂下的白发,明夜嗤笑一声,他同少年之前离开一样,转朝西边跪地,对着西边扣头三下,愧疚又无奈的道:“师父,弟子没忘你临终时的嘱咐,也没有离经叛道,只是师弟不明白我的苦心,和我割袍断义了。” 他像是对着一个看不见的人在说着话,自言自语的道:“也是,要是您还在,恐怕也会将我扫地出门,毕竟谁会愿意看到,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会帮着恶人行恶,信奉魔物,为虎作伥,师弟这义断地干脆,也不无道理。” 从地上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看起来虚弱无比:“等我把最后这件事解决了,弟子就下来陪您老人家,到时候要打要骂全听您的意,徒儿受着就行。承师父之前的吉言,愿弟子此去还有机会出来,能和师弟将话说开。” 言毕,他迈开步子,脚步虚浮的走出了山洞,在出了洞口后,他就将滑落的斗篷帽子重新戴上,遮住了他那一头的霜雪。 人影消失后,两人面前的景象开始发出碎裂的声音,像是摇摇欲坠又触碰不得的镜面,裴玄陵刚一动作,场景就整个碎掉了。 再睁开眼,两人已经身处于一处别院中,院内花草开放,绿树成荫,不似夜奴城里那般枯枝败叶,毫无生机。 “嘭!” 刚把视线从花草上移开,屋内就传来了杯具被砸碎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来到一间屋子,推开了屋子的门。 屋内,黑衣昶煦坐在榻上,单手倚着榻上的小木桌,拳头握紧,像是在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面前只剩一个茶杯的托盘。 明夜站在榻前,摔碎的杯具碎片就在他的脚边,衣摆湿了一角。 掸去衣袖上的水珠,明夜无奈的道:“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一见面不是冷言冷语,就是一杯茶水一杯冷水的招呼。” 昶煦冷嗤道:“没错,我就是不想见到你,而且巴不得你赶紧去死,最好永远别出现在我眼前!” 闻言,明夜掸水的动作一顿,道:“用不着说这么狠的话,毕竟我们俩师出同门,情义还是有的。” 昶煦将桌子上反扣的茶杯倒过来,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那日说过,你我已经割袍断义,从此以后不再是师兄弟,没有任何同门情义,只有不死不休。” 明夜走上去在他对面落座,顶着少年厌恶的目光,兀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的道:“嗯,我知道。” 昶煦道:“那你为何还要来这里!?” 明夜斗篷下的眼睛不知是在盯着茶杯,还是在盯着眼前的少年,泯了一口茶:“来看看你,顺便和你说说话。” 昶煦道:“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和你这样一个草芥认命的恶人说话!” 面对少年句句带刺的话,明夜平静无比,似乎对这些话不以为意,语气依旧不温不火:“会的,毕竟今天以后,我们师兄弟俩就不会再有机会促膝长谈了。” 昶煦端着茶杯的手指攥紧,茶水表面荡起一层水纹:“最好如此,你这样的人我看一眼都觉得玷污了我的眼睛。” 明夜想起了过往的事,嘴角勾起,语气带着笑意的道:“你还是看样子,谁把你惹急了,说话都带着锋利的刺,谁碰到了就是血流满身,满心不快。” 昶煦道:“但对你没作用,我再怎么冷言冷语,再怎么说话带刺,扎得人浑身是血,也永远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这句话半藏半显,话中有话,却单单指一个人,不用想也知道他的矛头是指着谁。 “是啊,话再怎么带刺,扎得人浑身是血,也永远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重复着少年说过的那句话,末了最后喃喃的道,“你唤的这个人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心甘情愿的被你扎而已。” 最后这句话像是从喉咙里哼出来的,模糊得听不真切。 昶煦道:“你方才说什么?” 明夜喝了一口茶,敛住眼中情绪,道:“无甚,只是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事,在想如何应对。” 他说的最近发生的事,恐怕最让人瞩目的就只有一件了。夜奴族长这几年来一直用邪术让自己看起来年轻气盛。 其实这只是外在的现象,邪术只是让他看起来没年老色衰而已,其实内外的内脏器官早就随着岁月的流逝开始衰竭。就像一个没有剥皮的荔枝,外壳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里面的果肉已经发黑发臭,烂得生了蛆虫,让人见了倒胃口。 他能活一百多岁,主要得意于他每隔二十年就会抓一些童男童女来献祭,吸取他们的生机来暂缓内在的衰老,从而让他磕磕绊绊的活了一百多年。 而今年又到了夜奴族长搜集童男童女的日子,夜奴城中的孩童大多稚嫩,最小的还在襁褓中没断奶,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孩子是父母身上割下的肉,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又要经受一番苦楚。 昶煦自然是知道的,他想过阻止夜奴族长以生人献祭,但那庇佑他的魔物太过强大,让他无法靠近夜奴族长,击杀也就前功尽弃。 闻言他斜眼看明夜,道:“如何应对?你的应对不就是和他一起行凶作恶,帮着他用邪术长生吗?何必摆出这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让人看了觉得恶心。” 许是习惯了昶煦这样句句带刺的言行,明夜眉头都没皱一下,道:“长生的邪术可不是我教他的,我只是谨遵师父的教诲,行使自己的本职而已。” 昶煦手中茶杯猛地落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怒不可遏的道:“你没资格提师父,他老人家可喜欢耳根清净,这些话你别说出来污了他老人家的耳朵!” 被昶煦这么一吼,明夜沉默了,被滚烫的茶水溅在了手上也没察觉。 昶煦道:“行使自己的本职?呵呵,好一个行使自己的本职,你敢说你不是听命于夜奴族长,帮着他用邪术长生?你敢说你没有帮着他抓那些无辜的孩子,来换他的长生不老,也来换你的荣华富贵!?” 句句戳中明夜的痛处,但明夜还是镇定的坐在位子上,不置一词。 从裴玄陵和寒渊站的这个角度来看,刚好就可以看到明夜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正在颤抖,面色也开始发白。 他正在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想说却又说不得,不然所做的一切皆是无用功。所以他只能强忍着,面上不露山水,手心却已经掐得冒血。 最后他看了一眼处于暴怒状态下的昶煦,语气波澜不惊的道:“随你怎么说。” 说完,他从踏上站起身来,道:“过几天就是祭祀的日子,你不可以胡来。” 说罢,就迈开步子径直出了门,在迈过门槛时,他顿住了脚步,欲言又止变成了叹息,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不可以胡来,难不成看着那些稚子被血祭而亡吗?昶煦心里暗道。 昶煦猛喝了一口茶,想要平息心中降不下去的怒气,却发现喝了跟没喝一个样,索性就当水喝,喝了半天嘴里淡出个鸟来。 茶杯滚落在地,昶煦弯腰去捡,衣领敞开的一瞬间,两人看见了他从脖子上和隐没到衣服里的伤口。 裴玄陵道:“他身上这伤是怎么来的?” 寒渊却答非所问的道:“还记得之前昶煦在街上救下要被侍卫踩死的幼童的场景吗?” 裴玄陵道:“记得啊,怎么不记得,我记性再怎么差,也不至于刚看了就忘了。” 寒渊道:“那你可还记得,那个夜奴族长说过一句话。” 夜奴族长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句,最让人生疑的就是那句“问问那个少年郎的来历,把他带到祭台来”。 当时裴玄陵问过寒渊,族长抓人到祭台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当时寒渊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让他继续看。 此时见到昶煦身上的伤,再结合之前夜奴族长说的那句话,他大概明白夜奴族长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夜奴族长一是觉得自己被一个少年当众扫了面子,觉得丢脸,想给教训。二是他看出了黑衣少年气度不凡,想来应当是有修为不低,所以他想把人抓到祭台,不仅要吸取昶煦的生机,还要吸取昶煦的修为,从而让自己长生。 思即此,裴玄陵作为一个旁观者,脸都黑了七八分,怒气不比屋中坐着喝茶的少年少,心里暗骂这个夜奴族长猪狗不如,畜生一枚。 为了自己长生,居然不惜取人性命,视人命为蝼蚁,想杀就杀。 这样的人怎么不早点去死,还要留在这世上祸害无辜的人,即使后来死了,却召来风沙,让满城无辜夜奴人丧命于黄沙之中,拉着他们给自己陪葬。 第六十九章 尽力护一人无恙 弯腰捡茶杯似乎牵动到了结痂的伤口,昶煦轻嘶一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侧过身在榻边的暗格里翻出几个小木瓶子,应该是治疗伤口所用的伤药。 将伤药倒在手心里,昶煦解开衣服给自己上药。衣服解开的瞬间,胸口到后背皆是大大小小,或深或浅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脱落,有的还往外渗血。 昶煦穿的是黑衣,渗出的血沾上衣服也看不出来,所以方才明夜在的时候,并没有看出他满身的伤。 裴玄陵道:“看他的伤口有新有旧,想必遭到夜奴族长的暗杀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他运气再好,也不能次次都从中逃脱。” 寒渊道:“那个夜奴大祭司明夜次次都在暗中护着他,他受伤是一定的,但丧命或是被抓住那是不可能的。” 话音一落,眼前的场景再次破碎。 这次,他们来到了一座枯死的胡杨树林里。 林中,黑衣少年背着竹筐,在捡地上的枯枝回去做柴火,顺便看看这胡杨林中有没有值得采摘的东西。 一切都显得十分静谧随和,可这份静谧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阵风沙的呼呼声打破了。 昶煦弯下腰捡起一根枯枝再直起身,周围已经有数道黑色人影,手持长刀,将他团团围住。 昶煦不见一丝慌色,眼中确酝酿起了一场山雨欲来的风暴, 他慢慢将背上的竹筐解下放在地上,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抓的手势,下一刻,裹着流火的烈云刀出现在他手中。 流火裹身的烈云刀感受到了主人散发出的杀意,发出阵阵鸣响。 围着他的黑衣人都提到向他冲来,昶煦提起烈云刀,一刀拍在黑衣人胸口,将人拍的倒飞出去,尔后迅速回身,一刀将并排冲上来的四个黑衣人拦腰斩断,乌黑的血水溅了他满脸,溅进他眼睛的血模糊了他的视线,就在他看不见的这一瞬间,背上被黑衣人的长刀砍出两道深深的伤口,顿时鲜血狂涌,染红了他脚下的黄沙。 昶煦嘴角伸出血水,失血过多,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视线也越渐变得模糊不清。 黑衣人的刀冲他天灵盖落下,可他失血过多,动作已经开始变得迟钝起来,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砍中,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寒光飞射而来,迅速的挡住了黑衣人手中的长刀,将之打退两丈, 寒光飞回扬起的飞沙中,一个同样是手持长刀的白衣人走了出来,来到昶煦所在的位置,挡在了他的面前。 昶煦已经意识不清,只能隐约看清挡在自己身前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至于长什么样,他无从得知。 他吐出血的下一刻,身前的白衣人就与那帮暗杀他的黑衣人缠斗起来,一招一式都不留余地,锋利无比,压根就没打算让这帮黑衣人全身而退。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昶煦周围胡杨林里已经横七竖八的躺满了黑衣人的尸体,白衣人手中的长刀已经被鲜血染红,刀尖滴着血。 白衣人收刀朝昶煦走来,在前面面前蹲下,脸上蒙着的白布将他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没有瞳孔,黑漆漆的眼睛。 黑衣人伸手抵在少年额头,灵力通过他的指尖进入昶煦的身体,使他苍白的脸上见了几丝血色。 “你是谁?”昶煦一把抓住了白衣人的手腕,哑声问道。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抓着的手中一空,身形高大的白衣人像被抽了全身骨头一般瘫软下去,在他面前化成了一堆沙砾。 这明显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用沙砾捏造出来的傀儡。 昶煦呆愣片刻,心想或许是某个过路的好心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没怎么在意,抹掉嘴角的血,背起枯枝回了住处。 然而并非他所想的这么简单,好几次他外出都遇见了暗杀的黑衣人,命悬一线之际那个白衣傀儡总会出现,把他从生死线拽回来。 昶煦猜疑过白衣傀儡究竟是出自谁的手,却独独没有往夜奴大祭司这边想,在他看来,明夜与他只有不死不休,他只会与他站在对立面,明夜也不会对他施救,他更喜欢看着他死。 捕捉不到白衣傀儡身后主人的踪迹,昶煦也就歇了心,安安稳稳的待在住处,盘算着怎么处理祭祀大典上灭了夜奴族长,怎么将魔物封入封魔阵。 裴玄陵道:“他俩这误会是不打算解开了吗?” 寒渊道:“一个不去深究,一个不愿意说,又怎么说地开?” 一个被瞒在鼓里,夜以继日的恨着离经叛道的同门师兄,一见面就是冷嘲热讽,厌恶无比。一个心甘情愿的的被憎恨着,嘴上说着不在意,却隔着一层漠然的距离,用命在护着他。 两个人都在盲目的往前走,却又都不说自己的苦衷,就这样一个愿恨一个愿挨,这种距离不至于一见面就拔刀相见,达到了一种疏离又安全的关系。 裴玄陵道:“这两人是有做师兄弟的缘,却没有同舟共济的份,可惜了。” 寒渊道:“的确可惜,可又能如何。” 命终归是命,逆天改命就是触了天道的逆鳞,必定会降下天罚,让人永世不得解脱。 裴玄陵道:“前辈你也有过这种经历?” 寒渊不置一词,静默的看着前方,对他这个问题表示拒绝回答。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回他就算是不回答,裴玄陵也知道他会说什么——寒渊经历过与亲近之人生死离别,歇斯底里的想留住在意的人,却终究输给了命,没能留住。 见他不愿意回答,裴玄陵也不去深究,他觉得去揭人伤疤不是一件好事,也显得自己格外的不通情理。 等寒渊愿意说了,他可以侧耳倾听。 尔后,面前的景象再次破碎,这次的景象的视觉直接看向了夜奴祭台,两人除外在了祭台的边缘。 祭台下,几个高大魁梧的士兵正追赶着四五十个幼童上祭台。祭台下面,失去孩子的父母哭嚎不止,想要冲上去把自己孩子救回来,却被侍兵手上的长矛驱了回来,有的身上甚至受了伤。 被驱赶着上祭台的孩童在侍卫染血长矛的驱赶下慢悠悠走,想停下却又因士兵的凶神恶煞,不得不恐惧的往前走。一帮孩童眼睛都哭红了,正在一阵阵的抽噎着,应当是方才被抓来的时候就号啕大哭过了。 裴玄陵想默默这些孩子的脑袋,手却都穿了过去,根本摸不到,怜悯又无能为力的道:“一群可怜的孩子。” 祭台正东方,夜奴族长正大马宽刀的坐在位子上,在他的旁边则站着一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的夜奴大祭司明夜, 士兵将孩童统统驱赶进祭台上凹陷的深坑中,随即夜奴族长对旁边站着的大祭司明夜说了一句话,随即明夜就走到深冷边缘,抬手落下了一个法阵。 就在明夜转身回夜奴族长身边的下一刻,一道黑色人影掠过祭台下重重包围的士兵,杀上了祭台。 看到那黑色身影,眼眸一颤,遮盖在袖子中的手指开始发抖,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黑色身影。 夜奴族长大声喊道:“捉住他!快捉住他!” 周围的士兵蜂拥而上,将昶煦围在包围圈中,长矛密集的攻击。昶煦以一当十,在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到坑边,他将坑上的阵法一刀斩碎。 “上来,快上来!” 阵法被斩碎,里面惊慌失措的孩童推搡着跑了上来。 “快到下面去!下去找你们父母,快去!” 孩童一听可以回家,立马冲着下祭台。追上来的士兵想要重新抓住孩童,却被昶煦挡在了前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抓来的孩童逃走。 昶煦挥刀将士兵手中的长矛都打开,护着几个落后的孩子往后退。若是身后没有护着人,不用那么拘束,或许他可以拼力一试,可为了护着这些孩童显得束手束脚得紧,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的身上已经多了好几处伤口。 而夜奴族长旁边的明夜始终都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看着他身陷重围,身上落下一处处伤口。 失血过多,体力也逐渐告罄,他有些支撑不住了。一不留神,手中的刀被打落,他被交错的长矛压得单膝跪地,一手死死的撑着地面,倔强的不肯落下另一只膝盖。 见人被抓住了,夜奴族长从位子上走过来,喉咙里发出渗人的笑声:“总算是抓住你了,那些孩童跑了没关系,大不了以后慢慢抓,容易得很。” 昶煦道:“你是故意引我出来的!” 难怪之前他老是遭到不明黑衣人的刺杀。 夜奴族长道:“嗯,猜对了。那些孩童凡胎俗骨,吸取他们的生机只能换来我十年的寿命,而你不一样,你是御灵师,身体里有深厚的灵力,吸噬你一个顶得上我吸噬二十个孩童,可以换我三十年的寿命!所以我必须抓住你!” 昶煦骂道:“疯子,为了自己能长生,不惜以活人为祭品,视人命如草芥,只为了换取那偷来的十年光阴!你不配为族长!” 夜奴族长狞笑道:“配不配不是他们说了算的,能成为我长生的祭品,是他们的荣信,还不情愿的样子,哭闹着让我放他们一条生路,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该去死!” 昶煦挣扎着想起身,那架势似乎挣脱了束缚,就要扑上去将夜奴族长抽筋剥皮,却被士兵又用长矛压了回去,他扬声大骂道。“你信奉魔物,为求长生不择手段,妄图用邪术逆天改命,双手沾满上百人的鲜血,迟早要遭天谴!” 夜奴族长上前一把掐住昶煦的脖子,肃声道:“那又怎样?等我将你的灵力和生机吸噬掉,天道就算是想要我的命又能如何!?它照样在三十年里动不了我!” 昶煦死死的盯着夜奴族长,冰冷的眼神如同锋利的刀刃,能把眼前这个十恶不赦的人千刀万剐。 夜奴族长被他这双眼睛看得心里生气,抬手就要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却在落手的一瞬间,伸出去的手臂被从肩膀处砍断,一整只掉到了地上,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第七十章 恶斗族长激怒蛟 寒光从昶煦眼中闪过,一柄长刀插在他面前的地上,石砖碎裂,刀刃染血。夜奴族长伸出的手臂被齐齐砍下来,鲜血狂涌,断肢掉在了他的面前。 “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杀我至亲。” 冷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未等他们看过去,发声的人已经瞬移到了夜奴族长面前。 夜奴族长眉色阴沉,在长刀的余威中后退了两丈。 明夜拔起地上的长刀,只身挡在了昶煦身前,看向夜奴族长的眼神平静又沉寂,深邃的眼睛让人看不到底。 他这个样子让人看不透他心之所想,仿佛风雨欲来之前的宁静,越是宁静越是让人害怕。 夜奴族长心里发虚,转念一想自己还有坚硬的靠山,立马变得嚣张起来,高声道:“大祭司,你这是何意?” 明夜道:“何意?族长方才没听出来吗?” 夜奴族长愣了一下,回想起方才明夜说过的话,道:“他是你亲人?” 明夜回头看了一眼全身伤的昶煦,心中责备又心疼,转过身恢复冷肃的面孔和语气,对夜奴族长道:“他是我师弟。” 他和昶煦是被师父收养的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抛开血脉,的确是一对至亲兄弟。 昶煦冷着脸,否决道:“不,我不认识他!” 明夜无奈的看他,道:“昶煦,别闹了。” 昶煦倔强的扭过头,不想正面看他。他本以为明夜会站在一边看着他被围困至死,甚至会上来冷嘲热讽他几句,以报之前他对他的恶语相向。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明夜会出手救他。 夜奴族长道:“不论你和他是什么至亲兄弟,今日他必须留下,你若是非要阻拦,别怪我不念旧情!” 说罢,挥手让身后的士兵绕过明夜,去抓他身后的昶煦。 明夜一刀撂倒冲上来的五六个士兵,横刀挡在昶煦身前,坚定不摇的道:“我就是要拦着,你能如何!” 夜奴族长道:“那你就和他一起去死!给我上!” 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兵蜂拥而上。明夜冷笑一声,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冲上来的五个士兵,脑袋齐齐的掉到了地上,脖颈断口处鲜血飙得老高,周围的士兵都被血溅了满身,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手上长刀一翻,明夜在身前一丈落刀,恢宏浩荡的锋芒将祭台上坚硬的地砖劈出一条长长的裂缝,沙石飞射,解封将夜奴族长和他与昶煦分隔开来,形成了两极格局,中间长长的裂缝好比划分界线。 收刀回手,明夜面上,眼中狠厉道:“逾界者,死!” 回声不绝于耳,环绕在祭台上所有人耳边,就连夜奴族长也是愣住不敢动弹。 面前的男人满身血迹,就像是一个刚从血海炼狱中爬出来的恶鬼,胆敢上前挑衅的人,皆会死于他的利刃之下。 昶煦怔怔的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心里除去震惊之余是一阵阵刺痛。 “我不用你护着!你护着,我还不如直接去死!”昶煦硬着头皮道。 祭台边缘,裴玄陵看着那俩还在呕气的师兄弟,道:“他已经开始松动了。” 寒渊:“嗯。” 明夜想伸手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却被昶煦一巴掌无情的拍开。昶煦道:“我自己能起来,用不着你在这里假好心!” 说罢单手支地,自己站了起来。 手上刺痛未消,明夜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愣愣的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半响才憋出一句:“随你。” 夜奴族长道:“既然你一意孤行,不肯回头,今天就和你旁边的人一起留下!” 刚说完话,族长周身就被一团黑气包裹,黑气不断弥漫,艳阳高照的祭台顿时陷入黑暗,远远看去整个祭台黑漆漆的一片。 黑气中,时不时有类似于龙吟的声音传来,族长背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虚影。 蛟之状似蛇,有四足,小头细颈,颈有白瘿,大者数十围,卵如石,能吞人。 这突然间冒出来的怪物,和之前他们破干尸阵柱子上刻的那个怪物一模一样! 裴玄陵脸色白了几分,道:“前辈,夜奴族长身后的虚影是……” “蛟。”寒渊顿了顿又道:“也不完全是蛟。” 裴玄陵头上挂满问号,道:“什么意思?” 寒渊淡淡的扫了一眼那黑蛟虚影,道:“是蛟龙的一部分骨血所投出的虚影,不是蛟龙的本体。” 裴玄陵道:“一部分骨血?骨血被剥离本体应该立即毙命,为何还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寒渊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裴玄陵猜想他应该是想给自己一个白眼的,碍于礼数教养的缘故,只能以闭眼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无语。 等寒渊沉声道:“神兽身躯硬如玄铁,即便是身上骨血被生剥抽离本体,也不会立即毙命,反而上面会遗留些许本体的灵神,使被剥离的骨血长久的留存下来,这些灵神有本体一部分意识,会寻着机会让自己变强,最后寻到其他分散的骨血,重回本体。” 裴玄陵道:“哦,族长背后这个虚影是蛟龙一部分骨血的灵神,这抹灵神依靠的就是族长血祭孩童来维持不衰,可这作法与神兽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确定这是神兽?” 寒渊狭眸微眯,肃声道:“自然不是完全的神兽,而是坠入魔途的半神兽。” 裴玄陵:“半神兽?” 他从来只听说过神兽,还从未听说过神兽之中还有个半神兽。 寒渊道:“龙血不纯,半龙血半妖血,自然算不上正统的神龙,况且还是一条坠入魔道的蛟,叫他蛟龙已是抬举。” 不知为何,裴玄陵感觉寒渊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杀气,似乎是认识这个蛟龙,恨不得将其诛杀而后快。 这边,明夜将烈云刀抛给昶煦,道:“你我之间的仇恨先搁一搁,先把眼前这魔物解决了,在两两清算也不迟。” 昶煦稳稳接过烈云刀,抹掉嘴角的血迹,对于明夜这番说辞,他默不作声。 他二话不说提着烈云刀就冲了上去,大开大合的就冲魔物加身的族长动起手来,一招一式皆狠厉绝情。 明夜轻笑一声,喃喃道:“还是这么莽撞行事。” 下一刻也手持神武加入了战斗。 黑蒙蒙的雾气里,刀光剑影四射,破开层层黑雾,寒锋冷芒令人不敢靠近半步。 明夜手上长刀一翻,冰冷的刀锋贴着夜奴族长的胸膛擦过,胸膛上布满黑鳞,刀身擦过的骤然间发出金石弹响。明夜加重手上的力道,生生从族长胸口剜下了三片黑色龙鳞。 夜奴族长痛吼一声,昶煦趁机一跃而起,抡刀冲夜奴族长当头砍去,明夜也伺机而动,长刀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冲夜奴族长的胸口捅。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两人的刀锋砍在夜奴族长身上如同砍在了玄铁之上,尽连一个口子都没有砍出来,手上的长刀皆发出阵阵鸣响,二人虎口震得生疼! 裴玄陵一看就知这魔物不是那么容易解决掉的,道:“他俩这是在做无用功啊。” 寒渊道:“黑蛟骨血,需以上古朱雀一族的南明离火焚烧方可毁去,南明离火至刚至阳,是世间一切邪魔秽物的克星,毁去魔物,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果不其然,二人抡刀与其对峙片刻,突然被夜奴族长身上爆发出来的冲击力撞退三丈远。 抬头时,夜奴族长全身骨头如同打断重接似的,发出咔咔声,整个人扭曲僵硬,脸上长出一块块黑色鳞片,额头两边生出犄角,双手直接膨胀变粗呈爪状,黑漆漆指甲暴长数倍。 裴玄陵看得心惊肉跳:“他这是是……” 寒渊道:“被激怒了。” 古书有言,黑蛟性凶悍,静时深居湖泊河流之中,怒而激荡湖水,致使湖水暴涨,两岸决堤崩殂,洪水泛滥,所到之处尸骸遍地,百姓苦不堪言。 很难想象,此刻这抹魔物虽不是黑蛟本体,只是一抹被割裂的灵神,但被激怒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裴玄陵道:“除了南明离火可以毁去魔物,就没有其他法子制住这魔物了吗?” 寒渊道:“有,但难如登天。” 裴玄陵道:“什么法子?” 寒渊道:“封印。” 此言一出,裴玄陵立马明白了昶煦和明夜先后在山洞里布下的那个阵法。 恐怕这二人早就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将魔物尽数除去,只能耗尽修为将其长久封印,这才会先后布阵,想来今天这一战,两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这魔物想来之前就是被封印的,只是挣脱了封印,依靠着夜奴族长才恢复了一些元气。既然不能毁去,那就重新将他封回去。 昶煦立即回神,手掌在烈云刀刃上一划破,鲜血浸泡刀身,烈云刀刀身上骤然间烈火大涨,灼热的火光映照昶煦肃穆的脸庞。 “灼火焚邪,除濯破淖。” 咒语落下,昶煦周身气势暴涨,提着烈云刀就朝夜奴族长冲去。 “昶煦,等等!” 然而他的嘴再怎么快,也快不过昶煦手上的刀子。话还没说完,昶煦的烈云刀已经砍在了夜奴族长的肩胛骨处。 这一刀的力劲十足,足矣使八九个成年男子人仰马翻,此时死死的卡在夜奴族长肩胛骨处,无法再进半分! 夜奴族长嶙峋的手一把抓住砍在肩上的长刀,力道大的昶煦压制不住,手背上青筋暴起,隐隐发抖。只见夜奴族长扬臂一甩,昶煦连刀带人就被整个甩了出去。 明夜闪身上去抵住他的后背,止住了他向后倒的势头。这祭台面积不算大,但高度是足够高的,比城楼上的望楼还要高出不少,万一从这里摔下去,不粉身碎骨也要成废人一个! 遥是如此,明夜也随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稳住身形,明夜道:“没事?” 昶煦还有些回不过神,竟没有挣来他的手,恍惚的道:“我没事。” 第七十一章 改困邪阵说骗语 “魔物。”明夜眉头紧皱,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之前他就设想过这魔物有厉害,未曾想竟然是黑蛟魔物,以他二人的能力,接下来的事情恐怕做起来就是凶多吉少。 他侧眼瞅了瞅身旁的昶煦,心中有了别的考量。 而且昶煦必须离开这里,这是他答应师父的,他不能食言。 “昶煦,你还记得师父教过你的一种法阵吗?”明夜眼中神色深沉,斟酌开口道。 昶煦眉毛一挑,道:“哪种阵法?我不记得了。” 明夜道:“类似于困邪阵。” 昶煦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间问这种阵法,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默念咒语,抬手一挥落下阵法,道:“是这个?” 明夜点头:“是。” 昶煦道:“你要这种阵法干什么?” 明夜没回答,而是在地上捡了两块石头,扬手分别丢在了阵法的西北角和东北角。 一番动作下来,他才慢慢回过头,回答:“不做什么,就是怕魔物跑了,让你设个阵法以防万一。” 看他做完扔石头的动作,昶煦眼睛微眯,问道:“阵法你比我会的多,为何不自己动手?” 明夜握刀的手一顿,道:“困邪阵我学的不精,落下的阵法难免多有不足,唯恐出了什么差池,你比我学的好,你来落下比较有保障。” 对于他这番说辞,昶煦不允置评。 当年他们跟着师父学阵法的时候,昶煦自己学的磕磕巴巴,人又比较倔,没少碰头。倒是明夜,永远都走在自己前面,什么术法不用说第二遍就学会了。 若说阵法上造诣深浅,明夜是排在昶煦前面的。他说这番话,究竟是故意扯谎,还是真的不精通困邪阵,昶煦摸不准。 毕竟明夜最会的就是深藏神色,要做什么从来不让人察觉意图,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没摸清楚过明夜心之所想。 昶煦侧头看他,入眼的是明夜肃穆威严的侧颜,道:“你方才为何向西北角和东北角扔石头?” 明夜嘴角勾起笑了笑,嘴唇微动,无声的说了句话——学了这么多遍的东西,竟然又忘了。 昶煦只看到了他的嘴唇微动,并没有清晰的听到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明夜转头对上昶煦好奇的眼神,慢悠悠的回道他:“无甚,试试这个阵坚固否。” 昶煦一脸不爽的看他:“……” 明夜见他这表情,无声笑了笑,喃喃道:“还是老样子。” 动不动说错话得罪了他,脸就直接拉了下来,活像你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 昶煦简略的扫了一眼落下的困邪阵,道:“你没动什么手脚?” 明夜道:“没有,我能做什么手脚?” 昶煦倔脾气的扭过头:“随便你。” 头才转过去,他背后就一重,被一股力道猛地推开了。 他被推得一个蹑踞,身后冷风连连,吹得他脊骨发寒。 “你推我……” 话没说完,他就明白了为什么明夜要推塔。就在他被推开的一刹那,一条布满黑鳞的尾巴打在了他原先站的地方,地面四分五裂,尘土飞扬。 收回手,明夜肃声道:“专心些。” 昶煦轻嗤一声:“要你管。” 嘴上赌气不饶人,手里却握紧了烈云刀,警惕性瞬间提高。 “嚓!” 利刃划破手掌心,鲜血流出,将手中的刀刃染红,折射的影子模糊得红成一团。 明夜单手握刀垂下,刀身上血水滴落在地,道:“开始了。” 黑蛟嘶吼一声,身上黑气爆发似的往外冒,黑气中龙之身若隐若现,一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气里犹如两只燃着红光的灯笼,红得让人瘆得慌。 长着犄角和布满黑鳞的脑袋像是被扭断了脖颈,动作间咔咔作响。黑蛟脑袋转了一圈,就猛然间被打得低下。一把烈火裹着的长刀砍在了他的脖颈上,冒着火焰的刀锋崩掉了几片龙鳞。 “吼吼吼!” 在黑蛟爪子抓过来的一瞬间,昶煦果断抽刀回身,一脚踹在黑蛟头上,把黑蛟踹开的同时,借助力道飞身疾退。 他疾退的一瞬间,明夜闪身而上,抡刀猛地砍在了夜奴族长断臂上,夜奴族长掉在肩膀上的半截臂膀,顿时被刀光绞碎成肉糜,白森森的骨头顿时从臂膀上掉了下来,咔一声掉在了地上。 黑蛟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转身黑气顿生,黑雾中蛟身尽现,猩红的眼睛盯着明夜,猛地转身对明夜甩出了尾巴。 明夜耳朵里被黑蛟嘶吼得嗡嗡作响,眉头紧皱,他眸子一利,横刀挡住打过来的龙尾。力道极大的打在刀柄上,化不开的力道直直打在了他的胸口! 明夜胸口骤然一痛,肋骨发出咔咔声,凹陷了两根,随即剧烈疼痛。他摸了摸,断了两根,折断的尖锐处刺穿了皮肉透了出来,正在汩汩冒血。 好在他穿的是一身黑衣,血冒出来也只是把衣裳染深刻一片,并不明显。 他面上不见痛色,冷静得像是无痛觉,眉头只是皱了皱,伸手按了按伤口附近,止住了伤口冒血。下一刻,他握紧了刀刃,再次冲了上去。 冰冷的刀锋擦过黑蛟猩红的眼睛,只差一点就可以一刀废了黑蛟这两只招子似的眼睛。 “哼!”明夜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却被黑蛟一爪子打偏了,眼睛没废成,刀锋却错开,铮的削掉了一边额头上黑色的犄角。 半神兽虽不是正统神兽,但身体硬如玄铁此话不假,他这一刀下去,刀身震颤,明夜虎口剧痛,鲜血流出。 忍着虎口震裂的剧痛,晃神间被黑蛟挥过来冒着黑气的爪子抓中臂膀,手臂上顿时多了三道冒着黑气的血口。 昶煦刚好冲到他身旁,被他手臂上的血溅到了脸上,愣住了。抬眼去看明夜,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抬手止住血,大拇指和食指间,虎口处还在冒血。 他想开口问一句,明夜却突然间欺身而上,毫无征兆的闪到他身前,伸手一掌抵在胸口,猛地推出了三丈远。 他还没站稳,一声闷哼声就在耳边响起,一股血腥味弥漫,再抬眼时,他瞳孔就一缩,彻底愣在原地。 明夜面色无波,抹了抹嘴角流出的血,无奈的看了一眼愣住的昶煦,道:“别看了,怪吓人的。” 他伸手捂住了肩胛骨处,指缝间渗出血水,黑衣的颜色越来越深。 “你……”昶煦回过神,嘴唇微张。 明夜打断他:“别说了,你下祭台去,把城中夜奴人都带离开这里。” 昶煦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句,疑感顿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明夜无奈的看他,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温和的神色倏的一转,眉间登时厉色发散,他右脚一扫,身子倏然往后一转,手中长刀一挥,刀光乍现,一刀劈中了扑过来的黑蛟的腋下。 黑蛟嘶吼着摔回了阵法中央,明夜就这手上的血,画下一个血印,抬手打在了黑蛟身上。血印落下的一瞬间,数十跟柱子粗的锁链从血印中窜出,尖锐的穿刺过黑蛟的双肋下、四只利爪、背脊,黑蛟庞大的脑袋摇摆不止,四支被钉住的爪子抽搐挣扎。 明夜一手支着长刀,单膝跪地,咳嗽几声,捂着嘴的手心深红,虎口再次崩裂,血顺着手指流到了刀柄上,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声音加重道:“快走!离开这里!” 这语气像是在驱赶,昶煦声音发急,道:“你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突然间要赶我走!?” 明夜道:“没什么,你不是想杀了魔物吗,我帮你,你去把城中的人全部带走,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看到魔物的尸体了。” 或许也会看到我的尸体。明夜默默的在心里补了一句话。 昶煦这才发现,明夜刚才那一推,已经把他从阵法里给推了出来,现在他正站在阵法边缘。 他感觉到了不对劲,抬脚要重新踏进阵法里,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阵法外围,无法踏进一步。 他站在外面,遥遥的望着死死压制着黑蛟的明夜,语气变冷道:“明夜!你告诉我,你究竟要干什么!?你说啊!” 喉间腥甜,明夜压住了胸口翻腾的血气,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语气道:“不干什么,替你清理掉这些杂碎而已,乖,别看了。” 昶煦不信,抬手抹血,画就阵纹,想要打开阵法,却发现无论他怎么画阵纹,法阵依旧死死的紧闭着,就是不打开。 “怎么会这样,阵法怎么打不开了,明明我是阵主!怎么会打不开!?”昶煦脸上惊愕不已,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他倏的看向阵中央浑身是血的明夜。 一瞬间,他想起了他落下困邪阵时,明夜朝阵法西北角和东北角两处扔的两块石头。 阵法落下分为八处阵脚,东南西北为四面,余下分为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四面,八处阵眼亦如人身上的奇经八脉,是支撑阵法的八根骨头。若是动了其中一根,就有可能逆转整个阵法的作用,甚至将阵法彻底打破。 而阵法的西北角和东北角,就像是阵法的气脉所在,若是动了,阵法就会便会效用大增,非伤即死。 他当初学这些的时候,因为觉得没必要,每次师父讲解就会睡过去,根本没听进心里面,所以对于这些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却记得不详细。 加之方才忙着对付眼前的黑蛟,明夜动了阵法,虽有疑虑,却没有深究下去,只是觉得他杞人忧天了。 现在看来,明夜不是单纯的扔石头试阵法坚固不坚固,他是简简单单的两下子,就将整个法阵改了,而昶煦这个阵主都被他扔到了外面,无法踏进一步。 “明夜,你改了阵法!你改了我的阵法,对不对!”昶煦双手拍打着屏障,冲明夜大声呼喊。 明夜咳嗽两声,手里死死的压住血印,同时压住被钉在地上的黑蛟,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虚弱的道:“是,我改了你的阵法,早在我扔石头的时候你就应该看出来了,但你这人忘性大,师父说的都忘记了,所以我才会改得很成功。” 第七十二章 灼火焚邪剜龙心 “你骗我!”昶煦眼见通红的盯着嘴角渗血的明夜,硬声道。 这个人以前就喜欢把他那张不露山水的脸用得出神入化,编造一些有的没的话来哄骗他,而他总是傻头傻脑的信了,最后被骗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明夜挤出个笑容,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调侃道:“嗯,你上当了,我又成功了一回。” 说罢,一口血直接呕了出来,胸口前的衣襟被染成深色。被尖刺钉在地上的黑蛟剧烈挣扎,尖刺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它了,周遭围困的尖刺都坍塌了不少,而明夜还死死的压着血印。 昶煦拍打着阵法屏障,大喊道:“明夜,你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明夜道:“不行啊,你进来是送死。” 昶煦吼道:“那你呢?我进去是送死,你把自己封死在里面难道就不是送死了吗!?” 好歹把阵法打开,死也能死的晚一点! 明夜慢悠悠道:“不一样。” 昶煦道:“哪里不一样了!?” 明夜叹息一声,一口气吐出来似乎是呛到了肺,咳得声音沙哑:“我答应过师父要护你周全,定然不能食言而肥,而我早就该死了,只不过因为一些事,又多久了片刻而已。” 闻言,昶煦呼吸一滞,道:“什么叫早就该死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出来说清楚!” 明夜一动不动的站着,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拍打结界。 黑蛟嘶吼着挣扎扭动,带起一阵凛冽肃杀的风,将他头上的斗篷给吹下来了,斗篷帽子落下的一瞬间,昶煦停止了拍打的动作。 入目的是明夜一头白如雪的头发,三千白发中一丝青丝都不见。这一头的白发,显得他孤身单薄又虚弱,一切的强劲仿佛都是强撑的。 “你为何会变成这样?”昶煦呆愣的问道。 明明之前他见他的时候,他的头发还乌黑一片,为何此刻全部都白了?他到底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都经历了些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 明夜看了一眼垂下的白发,浑然未觉的道:“年纪大了,白头发很正常。” 昶煦闭上眼睛,肃声道:“你不要骗我,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说啊!” 明夜道:“没什么……” 昶煦听也不听,直接打断:“我不听你扯谎,我不听!我不……” 明夜无奈的摇头,提高声音道:“昶煦!” 昶煦话音戛然而止,愣愣的隔着距离看他。 明夜深吸一口气,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用心回答我,可以吗?” 昶煦点了点头:“你问。” 明夜斟酌片刻,慢慢开口:“如果我没有悖逆师父当年留下的谨言,你还恨我吗?” 为人需光明,勿信邪语,正其身,扬其善,厌其恶。 昶煦道:“不,我不会恨你。” 明夜染血的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道:“得此回答,我也算是解开心结了。” 昶煦见他一幅解脱后魂归天外的语气,顿时就慌了:“明夜,你放我进去,我有办法解决掉魔物,你相信我!” 明夜却摇了摇头,道:“我相信你,但我却不能让你用自己的命去冒险,不然师父他老人家会从坟里爬出来打我的,所以听话,快下去,接下来的就交给我了。” 昶煦却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阵法外围,不肯挪动一步。他划破手指,想要召唤他之前设在山洞里的封魔阵,让明夜知道自己是留有后路的。 可惜事与愿违,不论他怎么召唤阵法,他设在山洞里的阵法就是不为所动,像是沉睡了一般。明明他才是阵主,却丝毫不给他任何的回应。 “怎么会这样?”昶煦慌了,手上结了一次又一次的印,却都无济于事。 明夜叹息一声,双手一抬,召来长风,将阵法外围的昶煦抵着,他手一推,长风携带者昶煦就飞了出去。 昶煦挣脱不开长风的束缚,冲明夜大喊:“明夜!你放开我!放开我!” 喊到最后,他双眼通红,眼见变得湿润,哀求似的的看着明夜:“师兄,求你,放开我!我不走!我不走!” 阵法中的明夜道:“你说了,你叫我师兄,所以我不会看着你与魔物同归于尽的。” 昶煦道:“所以你改了我在山洞中设下的阵法,你要代替我封印魔物,用你的三魂七魄为阵灵?” 他已经猜到了,刚才屡试不成,他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此刻听明夜这番话,他就算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你怎么敢!?那是禁术!禁术!”昶煦怒目而视,声音沙哑泣血的吼道。 为何明夜会白头,他此时就算是不问,也知道答案了。他用了上古被视为大忌的封魔阵,他以自己为阵灵,收到了阵法的吞噬。 “嗨。”明夜捏了捏眉心,抬手就是一推,彻彻底底的将昶煦推出了祭台,“以后就是你一个人了,这条路你还得继续走下去,没有我陪着你了,你别莽撞行事,别太疯,好好活着。” 昶煦死死的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明夜,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无论他怎么大喊挣扎,也无法从长风中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气将阵法中明夜包裹住,直到看不见身影。 送走了昶煦,明夜心里舒坦了不少。 自己之前一直想告诉他的事,看来是再也没机会说了,原本还想解开误会了,两个人就可以恢复如初,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啊。 不过也好,与其解开误会,不如让他一直误会着,或许让他一直都记恨着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恰在这时,身后的黑蛟挣开钉身的尖刺,碎裂的碎块四处飞射,打在长刀上铮铮弹响,四周的黑气浓稠得看不清楚外面的天空,视觉困难。 明夜慢慢转过身,虎穴崩裂的手握紧长刀,道:“接下来,是你我之间的事。” 黑雾中,两只猩红的眼睛盯着他,尔后黑雾中发出粗犷的声音:“区区一介凡人,肉体凡胎,妄图蚍蜉撼树,简直是不自量力!” 明夜轻笑一声,道:“话可不要说的太满,你毕竟只是一抹骨血上的灵神,又能有多大的实力?” 黑蛟道:“本尊乃是上古龙神,碾压你一介凡人如碾蝼蚁!” 明夜嗤笑一声,毫不忌讳的嘲讽:“上古龙神,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是一只坠入魔道,妄图悖逆天命封正成神的黑蛟罢了,你还真以为你是什么龙神?” 说着,他手中的长刀冒出滚滚火焰,周围的黑雾被这股火焰燎得退避三尺,不敢近他的身。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只能蜷缩在恶人身上,通过邪术来使自己灵神不灭,卑贱恶劣到了极致!还不如一只水沟里爬动的蛇,至少它还完完整整的活着。” 说完,他一跃而起,振臂挥出一刀,挥出的刀气瞬间化作万千锋利的飓风,冲着黑蛟排山倒海的落下。 黑蛟被刀气逼的节节后退,身上的黑鳞都被打得一片接一片的落,伤口坑坑洼洼的流着黑血。 明夜瞬息到黑蛟头顶,灼火裹身的长刀高高举起,一刀下去削掉了黑蛟另一只犄角,黑血喷薄而出。 黑蛟嘶吼着扭动身体,抬起锋利的爪子想要拍下头顶作祟的人,却迎来了烈火灼灼的一刀,爪子登时被一刀洞穿,上面的烈火爬上了它冒着黑气皮肤,烧得皮肤发出难闻的烧焦味。 “尔等凡人!岂敢伤本尊!”黑蛟嘶吼着怒声道。 明夜回身一脚,拔出洞穿黑蛟利爪的长刀,闪身落地,手上挽了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刀花,随即身形一闪,一脚出现在了黑蛟背上。 “我们凡人渺小卑贱,你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草地里蠕动的长蛇,比我们人还要卑贱!你若是真有能耐,千万年前又为何会被天神剥离骨血,毫无反抗之力的镇压在四个暗无天日的封魔阵里,永世不得解脱!?阶下囚也不过如此!” 说罢,他双手握紧长刀,刀身上烈火飙起一丈高,狠狠的将长刀刺进了黑蛟后心,长刀从黑蛟后心劈开一道深且长的口子,黑血像堤坝崩殂后拦不住的洪水,汩汩的往外涌。 明夜一刀劈开黑蛟后心,刀锋在口子中一转,瞬间割断相连的经脉,刀身在一挑,一样黑漆漆且在不停跳动的东西飞了出来。 明夜足尖一点,伸手接住飞出来的东西,落回了地上。 见他手中那东西还在不停的跳动,裴玄陵道:“那是……龙心?” 寒渊道:“嗯,也是这黑蛟被封印在这里的骨血,只是封印松动,被他给挣脱了出来。” 裴玄陵指了指握着龙心的明夜,道:“那他把龙心剜出来,是想重新封印黑蛟骨血。” 寒渊道:“是。” 被剜掉龙心的黑蛟倒在了地上,发出轰的一声震动,被明夜握在手中的龙心还在鲜活跳动,蠕动着想要从他手里挣脱,却被明夜死死的抓在手里,不得挣脱。 明夜一只手握着黑气萦绕的龙心,割破手掌蹲下身,将手掌心的血淋在了脚下的阵法上,下一刻,转动的阵纹窜起高高的,炙热灼人的火焰,刹那间整个阵法被烈火包裹。 灼人的烈火爬上阵中黑蛟的化出的尸体,顷刻间将其灼烧成灰烬。明夜站在烈火之中,静静的看着尸体化成一堆灰,黑蛟上身的夜奴族长在尸体化成灰的瞬间,从黑气中撕裂出来,倒在烈火中满地打滚,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夜冷眼看着他遍地打滚,不出手解救。 不出片刻,夜奴族长就被烈火烧得满脸创口和水泡,脸皮脱落,头发烧得干枯成灰,连着浮肿的头皮一块块掉了下来,身上散发出令人恶心的焦糊味。 在明夜看来,这人确实是该死,亦如昶煦所说,此人信奉魔物,为求长生不择手段,妄图用邪术逆天改命,双手沾满上百人的鲜血,迟早要遭天谴!就算此时烈火没有烧死他,来日他也必将在轮回中被千刀万剐! 悖逆天命,就是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第七十三章 封魔阵起定乾坤 手上的龙心还在流出潺潺黑血,挖出来这么久依旧跳动。 “你就算生擒本尊又能如何!?凭你根本灭不了龙神骨血!” 明夜漠然的低首看手中黑气萦绕的龙心,道:“我是灭不了你,但我可以封印你,就像千万年前封印的神明一样,将你长久的封印住,不得解脱!” 手中龙心剧烈跳动,黑雾越加浓厚,像是人一慌张起来,心跳直线上升。 黑蛟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急躁了:“不!你封印不了我!” 明夜狭眸一眯,凛冽肃杀之气顿生:“古书上有这么一个说法,上古封魔大阵,以生人血画就阵纹,生灵为阵灵,便可以将封印的东西封的时间更长,甚至持续更久!” 龙心不断跳动,上面的黑雾越加浓厚,明夜手都被包裹得看不见手指,黑血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掉在地上,将地上腐蚀得冒黑烟。 黑蛟声音越来越焦急,声音已经不复之前的嚣张平稳:“禁术!那是大忌的禁术!你的魂魄也会困于阵中,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明夜狞笑道:“哈哈哈,那又如何!能将你这魔物封印千百年,也算是造福后世苍生,哪怕是不入轮回,不得解脱,也都值了!我死得不亏!” 手上血印亮起,一条条带刺的锁链窜出,交错紧紧的锁住他手上跳动鲜活的龙心。冰冷的锁链将龙心勒紧,心脏跳动的频率减小。 明夜的手也被锁链缠缚着,尖刺直接刺穿了手心手指,鲜血汩汩流出。原本好看的一只手,如今千疮百孔,血水横流。 所谓十指连心,此刻手指被尖刺洞穿,他却面色无波,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杀气腾腾的盯着被锁链缠缚住龙心。 黑蛟慌了,眼前这男人浑身是血,脸色苍白,一双寒星眸中血气弥漫,浑身杀气腾腾,活像炼狱爬出来的恶鬼。 另一只猩红的手抬起,二指并拢,在空中画了一个法印。 祭台东边的一座沙山上,山洞中的法阵发出耀眼的红光,中央的阵纹嗞嗞作响,红色雷弧遍布整个大阵,整个山洞开始摇晃不止,刹那间尘土飞扬。 明夜左手锁着龙心,右手画就血印,浑身是血的站在困邪阵中。 黑蛟嘶吼起来:“疯子!你就是个疯子!你不能封印我!你不能!” 明夜仰天大笑,神色癫狂又狰狞:“哈哈哈,我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可以咬碎你喉咙,将你长久封印进封魔阵,永世不得解脱的疯子!” 血印在他手中越来亮,红得仿佛要流血,庞大骇人的力量的散出,脚下石子跳动,整个祭台都在颤抖。 黑蛟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龙心在明夜手中跳动得越加疯狂,扎在龙心上的尖刺丝毫不松动,动作间龙心上青紫色筋脉割断不少,像断线似的垂着,黑血滴滴答答的落。 明夜嗤笑一声,血印直接就打了上去,刹那间,以明夜为中心,困邪阵发出血色亮光,烈火轰然窜得老高,明夜站在烈火中,灼人的烈火将他周身锁链烧得通红,被锁链捆缚住的皮肤烫的血水横流。 烈火之中,火焰集中灼烧着锁链捆缚住的人。 裴玄陵道:“自焚入阵,他这是连尸体都不给自己留。” 困邪阵中的烈火虽比不得南明离火,不能讲龙心焚成灰烬,但足矣让元气大伤的黑蛟灵神吃番苦头。 可这么做的同时,同样被锁链捆缚住的明夜也会被烈火灼烧,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寒渊道:“从一开始布封魔阵起,他就没有想过给自己留全尸。” 烈火越烧越旺,祭台火光冲天,弥漫整个祭台,遮天蔽日的黑雾被火光燎得溃不成军,不出片刻就烟消云散。 昶煦被长风带着落在了夜奴城楼上,远远的离开了祭台。 摔进望楼的瞬间,他一身灰头土脸,整个人活像是丢进沙堆里摸爬打滚了一圈再拎出来,狼狈得令人发指。 然而他现在根本没时间在意,立马扶着栏槛从地上爬起来,他腰杆才打直,就看见远处的祭台火光冲天。 他一口气提上来就闷在了胸口,差点背过气去,充血的双眼死死的盯着燃烧起来的祭台。 “啊啊啊!地裂开了!” “要塌了!快跑啊!” “神怒了!快跑!快跑啊!” 城中慌乱四处逃跑的尖叫声让他回过神,他望了一眼燃烧的祭台,咬牙睁开眼睛,翻身跳下望楼。就见无数的夜奴人拥挤在城门处,不停的拍打着禁闭的城门,哭嚎着想逃出去。 昶煦挥刀一劈,气势汹汹的刀气射出,木屑飞射,厚重的城门应声而裂,轰然塌陷。 出不去的夜奴人你推我挤,推搡着往外逃。 “呜呜呜,娘!娘你在哪里!呜呜呜!” 人群中,只有人腿高的稚子被人流冲得站不稳脚跟,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密密麻麻的人就中找不到走散的母亲。 眼看着就要死在踩踏之中,昶煦迅速闪身上去,一把捞起地上哭的脸蛋花脏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 头上围着布巾的妇女逆着人流往回走,身子被人流挤得踉跄,逮着个人就问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可人都忙着逃命,哪里有时间搭理他,直接甩开她急急的走了。 “孩子!有没有人看见我的孩子!?” 多次问询无果,中年妇女眼见通红,一张脸再也绷不住了,被一把推得坐在地上,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 “帮帮我,求求你们了!我的孩子!呜呜呜!” 昶煦上去将妇女从纷挤的人群里拉出来,妇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抽泣着问道:“我的孩子!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孩子!?” 昶煦将躲在身后的孩子拉出来,推进了妇女的怀里。 那妇女立马将孩子紧紧抱住,跪下对昶煦磕了个头:“谢谢,谢谢你!” 昶煦点了点头,立马回过身,逆着人流往祭台方向跑。 他跑得大口大口的喘气,肺部撕裂的疼,喉咙犹如万根针扎。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听,一刻都不能停! 明夜,你一定不能死,你我之间的账还没有算完,你不能死! 绝对不能! 两刻钟后,他马不停蹄的总算是跑到了祭台下。 轰! 头顶塌陷的石头砸在脚边,泥沙俱下,大大小小的石子劈头盖脸的落下。昶煦顶着头顶七七八八落下的石头,踩着崩殂的石阶往上爬。 突然间,脚下踩着的石阶坍塌,昶煦脚下一空,身子骤然往下坠!这可是十多丈高的地方,从这里摔下去,不死也得残! 昶煦眼疾手快,五指扣住石墙上一条裂缝,止住了向下坠势,他脚尖伸进另一条石缝,就这样顶着漫天砸下的石头,抠着石缝缓慢的往上爬。 等爬上祭台时,他的双手已经满是口子,指甲都崩掉了几片,指尖流血——他顾不上这么多了。 困邪阵中,烈火灼烧,阵中央被锁链捆缚住的人直着腰杆,一动不动的站着,衣袍被烈火灼燎,白发在火焰中飘散,黑色背影孑然,单薄又孤独。 昶煦深吸一口气,肺部撕裂的疼痛让他嗓子发不出声来,嘴唇翕动,哑声道:“明夜!” 阵中的人肩膀一震,慢慢的转过身,入目的是一张满是血迹的脸庞,一双眼睛空洞没有灵气,像是被抽离了魂魄,没了生机。 明夜僵硬的脸勉强挤出个笑容:“怎么又回来了?” 这个笑容僵硬得让人看了心里瘆得慌,他木讷的低头看自己身上的锁链,复了抬头直视昶煦:“你看,我做到了,我……” 说着他语气一顿,抬起被锁链捆缚住的手,染血的皮肤上,正在一寸寸的裂开,裂痕从手上蔓延,瞬息之间就爬满全身,正在一片一片的沙化。 他漠然的看着自己手上的变化,道:“嗨,逃不掉了……” 他的魂魄正在抽离身体,往封魔阵中聚集,生魂离体,这具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 看,开始沙化了。 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化成一捧黄沙,一阵风吹来,就会融入数不清的沙砾中,消散于世间。 趁着沙化,明夜抬起手,隔着距离在昶煦额头点了一下,昶煦只觉得额头一烫,转瞬即逝。 垂下手臂,明夜一张脸已经布满裂痕,仿佛下一刻就会支离破碎:“你不应该回来的,你应该离开,走的越远越好。” 我不希望你看见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昶煦痛苦的闭上眼睛,声音沙哑得能泣血:“你又骗我!为什么?师兄,从小到大你对我有一句真话吗!?” 明夜苦笑道:“有的,你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了。” 不过,都不重要了。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骗你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明夜烈火中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起来,你眼里突然聚渺茫的亮光,看着昶煦,道:“你还从未叫过我哥哥,能……叫一声我听听吗?” 昶煦静静的看着他,嘴唇颤抖,喉咙像是堵了石头,硌得嗓子生疼之外,更是难以言辞。 明夜摇了摇头,道:“唉,算了,叫不出来就算了,你大概也……” “叫不出口”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昶煦就突然出声了。 “哥!” 明夜愣怔的看他,似乎方才那一声是他的幻听。 昶煦握紧双手,又叫了一声:“哥。” 证明不是幻听,明夜笑了笑,温和的注视着他。 在这注视中,他周身捆缚的锁链开始崩裂,困邪阵中的烈火瞬间熄灭。昶煦拔腿就冲过去,扑过去想要抓住明夜,却在手即将碰到人的一瞬间,明夜乍然化成一堆黄沙,随着飓风消散了。 “阿煦,好好的活下去,或许千百年之后,故人终归再见。” 散去的漫天黄沙中,明夜温和的声音回响不止,风声歇下,曾经那个人早已消散于这天地间。 “不要!”昶煦嘶吼着,手里抓着仅剩的黄沙,跪坐在地上歇斯底里。 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抓住他了,为什么老天爷连这么点机会都不给他!?为什么!? “你没有把话说清楚!不能就这么走了!”昶煦将手心的黄沙握紧,哑声弯着腰,一只手死死的捂着心口。 乌发垂下遮住他的脸庞,握着黄沙的拳头被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泪水打中。 第七十四章 风沙万里夜奴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拉破风箱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嗓子如同被尖刺划破,声音沙哑沉闷。 昶煦慢慢的转过身,就见不远处烧焦的地上,一个浑身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的人跪坐在地上。 正是方才没被烈火烧死的夜奴族长。 昶煦抹了把脸,泪水皆被抹去,面色无波无动,仿佛方才歇斯底里的人只是错觉,唯有通红的双眼,暴露他曾哭过的事实。 他抽出背上背着的烈云刀,一步步的冲夜奴族长走去。 地上跪坐的夜奴族长浑身被烈火灼烧得面目全非,暴露出来的皮肤被烈火烧得皱巴巴的,有的脱离肢体,摇晃的垂着,渗出肮脏恶臭的血水。 他已经不复之前的光鲜亮丽,在从黑蛟灵神中撕裂出来后,整个人迅速的苍老衰败,老得脸上皮肤皱缩,沟壑道道,手指枯槁曲折。 剥离了赖以维持容颜不老的黑蛟灵神,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苍老得丑态毕露,连老鼠见了都逃窜四散。 “不得好死的下场!” 闻言,昶煦脸色铁青,肃声道:“你说什么?” 夜奴族长狞笑着抬头,眼睛轻蔑的瞅向明夜消失的地方,冷声道:“他诈降于我,只为了找准时机杀了我,一次又一次的煞费苦心,言不由衷,难言之隐。而你一再的误会他,痛恨他,甚至与他割袍断义,想要亲手杀了他!” 他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犹如尖锐湿疣的钢针,针尖凝着透彻心扉的坚冰,狠狠刺进昶煦胸膛,让他遍体生寒,又痛的呼吸困难。 夜奴族长处于癫狂状态,像个死到临头又慌不择言的疯子:“我恨煞你二人,却又因他术法显出,不得不借助他手,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去追究他以下犯上。我暂时动不了他,可我动得了你!” 之后不用他说,昶煦也明白了,他屡次三番的遭到暗杀,就是夜奴族长动地手。 “可他不识好歹!明明说着不管你的死活,背地里尽然屡屡出手阻我,将我派去的杀你的人杀了个干净!” 言即此,夜奴族长怒目圆瞪,布满血丝的眼熟死死盯着昶煦,突然倾身冲他扑过来。 昶煦目光一凛,手上飞快的结了一个法印,落地瞬间,黑红色锁链从法印中窜出,以迅尔不及的速度缠绕上夜奴族长的手脚,将之重重的锁在原地。 锁链强劲的力道将跃起的夜奴族长扣得重重砸在地上,骨头错位断裂的声音传来。 “你说什么!?明夜就是那个白衣傀儡!?”昶煦已经管不得这些了,他耳边回响的是方才那些话。 他猜测过那个数次救他于危难的白衣傀儡的来历,猜测归猜测,答案却不得而知,没想到他最不愿意去猜测的人,就是他一直得不到的答案。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啊,你居然不知道!?也是,明夜有时就是个是非分明,有时又疯得没边,他又怎么会告诉你,毕竟你恨他入骨!”夜奴族长挣扎着,捆身的锁链叮当响,他却不得脱身。 “我次次暗杀,他次次阻挠,不惜灵神反噬,也要捏造傀儡护你周全!” 捏造傀儡人偶,需要造傀主滴血入傀儡心脏处,方可使傀儡灵活生动,不至于像瑕疵尽显的木偶一般,四肢僵硬,行动迟缓。 弊端就在于,傀儡与造傀主是相通的,一旦傀儡被重创,造傀主也会受到相应的反噬。 那个白衣傀儡一次次出现,都是麻利干脆的将杀手全部解决干净,最后在他的面前化成一堆沙。可见这傀儡的效用维持时间并不长,而且每次出现以一敌十,受到的损伤必然会反噬造傀主其身。 明夜次次都捏造傀儡护他周全,次次受到的反噬只重不轻! “你们该死!都该死!”夜奴族长抽扯着锁链,本就烧得松弛的皮肉,在锁链的来回扯动下,一块块的往下掉,血水染红了捆缚的锁链。 “你是没死成,但明夜最后灰飞烟灭,死无全尸,落得个不得好死,我心里高兴得很!”他扯着嗓子,恨声道。 昶煦脸上爬上两道骇人的苍雷,黑得吓人:“你罔顾天命,视人命如草芥,若谁最该挫骨扬灰,死无全尸!最该死无全尸的那个人是你!” 烈云刀窜起高高的火焰,灼火浑身的刀刃落在夜奴族长身上,夜奴族长仅剩的一条手臂被齐齐的砍下来。 “你这种人,就该被万人践踏,被灼火焚烧,化作阴沟里的老鼠都不愿看一眼的灰渣,永远被臭水浸泡!” 昶煦眼中发狠,心底的怒意如同被扔进冰天雪地里暴冻,又被扔进烈火中灼烧,痛的如同千刀万剐,却又无处发泄,此刻夜奴族长一番刺激,铺天盖地的爆发出来。 “若不是你,他又怎会变成这样!?因为你!因为你!” 灼火一刀刀落下,夜奴族长浑身上下伤口沟壑,黑血横流。 无论他用多大的劲儿,刀刀见骨,夜奴族长都是嗤嗤发笑,像是在以昶煦的痛苦为乐趣,他越是痛苦,他笑的越加灿烂。 “喀喀!” 锁链四分五裂,夜奴族长在狞笑中慢慢直起腰,双目流出鲜血:“天要绝我!” 话音一落,风沙骤起,夜奴城四周的沙漠中刮起高高的龙卷风,携带者昏黄的沙尘席卷而来! 轰隆隆!轰隆隆! 空中黑云压顶,云层中时不时有闪电爬过,照亮人们惊慌失措的脸庞。逃出夜奴人的人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龙卷风卷上了天,粉碎于飓风之中! 天罚落下了! 自古有言,罪大恶极者,触犯天道,悖逆天命,所为天道之所不容,故降下天罚,灭其身躯,使之堕入轮回,生生世世为畜生! 天罚落下,八百里血染黄沙,尸横遍地! 祭台上,苍雷道道落下,照的黑云压顶的祭台上恍如白昼,劈下来的天雷落在夜奴族长身上,他身上先前就被烈火烧得面目全非,此刻被苍雷劈中,焦糊味更加浓重。 “哈哈哈哈!我命绝于此,能拉上这么多人陪葬,死的不冤!哈哈哈!”盯着劈头盖脸落下的苍雷,夜奴族长整个人烧焦得冒黑烟,浑身刺鼻的焦味。 昶煦呼吸乱了套,转身四看,逃出的夜奴人皆被风沙卷入天上,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丧命其中。 屋舍坍塌,断壁残垣,河水干枯,黄沙没顶。八百里风沙席卷,苍雷在黑云中肆虐,绿地草木一瞬间枯萎粉碎,毫无生机! 没有挽救的机会了,以他凡人之躯,无法与天罚抗衡,将受天罚波及的无辜夜奴人统统救出。 已经步入死地了,再无法逆转眼前残局。 “天道无常!容不下任何企图触犯的人!”夜奴族长仰天大笑,空唠唠的双眼流出黑血,疯癫又恐怖:“贼老天!” 话音一落,一道天雷铺天盖地的劈下来,当头劈中夜奴族长的天灵盖,嘶吼不止的夜奴族长声音戛然而止,头颅内发出碎响,裂痕从头部向下蔓延,霎那间就遍布全身。 他嘴唇微翕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身体却轰然间破碎,化成了一堆焦黑的灰烬,被狂风卷入漫天黄沙中。 祭台裂出道道深深的沟壑,开始坍塌断裂,昶煦一跃而起,跳出祭台所在范围,身体迅速下坠。 下坠途中,头顶巨石当头砸下,昶煦下意识抬手遮住头,心里大骂一声要死,千钧一发之际,至少被明夜点过的额间发烫,像用烧红的铁烙直接戳上额头,痛的脑门子上冷汗直冒! 尔后,额头上窜出一道流光,流光在昶煦面前结成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一身黑衣,白色长发在狂风中飘舞,面对这漫天砸下的巨石,确实面不改色。 “明夜!”昶煦愣神的盯着眼前身影,伸手过去触碰,却从身影上穿透而过。 这不是真正的明夜,只是他临死前残留的一抹灵神化成的虚影,用来完成未完成的事。 他已经灰飞烟灭了,三魂七魄为随着魔物封进了大阵中,尸体都没能留下。 只见周身光晕淡薄的虚影转身温和的注视着昶煦,不等昶煦喊一声,就化作一道屏障将他包裹在内,漫天落下的巨石皆被挡在外面,屏障中的他毫发无损。 巨响中,昶煦脑中剧痛万分,眼前景象变得模糊,一头栽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他躺在一片沙丘上,周身的屏障还将他严严实实的护在其中,他毫发无损。 清醒的瞬间,罩着他的屏障打开,再次在他面前凝聚成明夜的模样。 虚影温和的注视着他,像摸孩子似的,伸手隔空摸了摸他的头,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宠溺又无奈,如同一个宽容慈和的哥哥正在安抚伤心难过的弟弟。 昶煦愧疚的低着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难受得只能掉眼泪。 虚影想抬手给他擦眼泪,却发现眼泪从手掌中穿过,根本碰不到他。 虚影盯着自己的手掌愣了一下,最后慢慢蹲下身,展开双臂虚虚的将昶煦抱住,安抚的拍他的背。 在昶煦想要伸手回拥虚影的下一刻,虚影在他面前化散,昶煦想留住虚影,却怎么也抓不住。 “不要!不要走!求你了!” 可惜一切都是虚妄,他留不住。 错了便是错了,错过了就再也没机会说明白了,再想说清楚,最想听到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裴玄陵悲悯的闭上双眼,叹息道:“水落石出,恨有多深,此时此刻痛就有多深,他一定很痛苦。” 为什么之前明夜不想让昶煦知道真相,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寒渊脖子微侧,隐晦的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静坐沙丘上两三个时辰后,黑衣少年站起身,驻视眼前一望无际的沙海一刻钟,嘴里无声的说了一句话,随即潇洒转身,身影消失在了黄沙中。 你说过要我好好活下去,那我便好好活下去,或许你我之间再无缘相见,或许千年以后,我的后人会与你再见。 红尘世间故人重逢,不知今夕是何夕。 我等着故人重逢的那一天! 幻境开始消散了! 第七十五章 幻境溃散双蛇斗 黑衣少年形单影只的身影消失在黄沙中,两人脚下开始震动,眼前景象裂出深痕,“噌!”的碎成成千上万块。 裴玄陵抬袖遮住眼睛,避免眼睛被高光晃瞎。而他身旁的寒渊却不动作,直面让人目盲的白光。 睁开眼时,周身一片漆黑,只能看见一丁点的亮光,若非御灵师耳目灵敏,能在黑暗中视物,可能现在就只能站着干瞪眼了。 “我们这是……出来了?”裴玄陵扫了一眼四周,发现他们正置身于夜奴城内的主街上。 寒渊道:“嗯。” 裴玄陵道:“龙湛呢?他去哪里了?” 从一开始他从禁地里掉进这座死城,龙湛就不见了人影。 话才说完,一道黑影从两人身边闪过,裴玄陵迅速伸手,想要抓住,却只抓下来一片衣袖。 黑暗中黑影越跑越远,只剩下哒哒哒的脚步声还在回响。 裴玄陵惊愕的收回手,道:“方才那是什么人!?” 寒渊道:“跟上去就知道了。” 裴玄陵颔首,立马跟上,二人一路穿过主街,在屋舍中穿行。半柱香后,两人追着黑色人影来到一堆乱石山中。 裴玄陵瞧这熟悉的场景,道:“这里是?” 寒渊道:“祭台。” 幻境中,夜奴族长触犯天道,天罚落下,祭台在苍雷中坍塌毁坏。 眼前这堆乱石堆里四周,石山中现出一截塌得只剩地基的空地,空地周围刻有黑蛟的石柱耸立,四十九根有序的围绕着坑坑洼洼的地基,不难看出来是祭台的原址。 两人踏入乱石之中,就看见空地上用烈火画着一个圈,火圈中躺了一个人。 “龙哥!” 裴玄陵一眼认出火圈中躺着的人。惊呼着就要跑过去,却被猛然窜高的烈火挡住了脚步,不得靠近半步。 看着火圈中一动不动的人,裴玄陵急得抓耳挠腮,扭头问寒渊:“前辈,你有没有办法越过火圈?” 寒渊淡漠的瞧了瞧烈火窜高的火圈,神色晦暗不明,狭眸中酝酿着异样的色彩。 裴玄陵看不见他神色的晦暗,只知道火圈中的龙湛生死未卜,急得额头上汗都下来了。 他伸手就要试图穿过火圈,却被寒渊眼疾手快的拉了回来。 “你干什么!?”裴玄陵有点没耐心了,语气不善的道。 这人不帮忙救人就算了,还出手阻拦,到底出何居心!? 寒渊冷冷抬眼,道:“若是你不怕被烧成灰烬,可以尽管伸手。” 或许是为了应证他说的话,一只吱吱叫唤的胖老鼠从乱世中窜出来,在火圈边缘试探了瞅了几眼,单纯的以为火圈没什么杀伤力,后腿一蹬就要穿过去,却在被火焰迅速包裹灼烧,瞬息就被灼火烧成了黑灰。 裴玄陵伸出去的手一抖,装作镇定的收回手,只感觉脊梁骨阵阵发寒:“……” 第一次觉得手爪子有时候欠是件会丢命的事! 裴玄陵道:“可这活不熄灭,怎么救火圈中的人?” 寒渊冷笑一声,冷意分明,却不是对着裴玄陵,他目光投向之处是一座石山,不算太高的石山在斜光的拉扯下,投射下一片黑漆漆的黑暗处。 寒渊的目光冷冷的盯着这片黑暗中,冷嗤道:“躲在暗处偷窥这么久,不出来见见多没意思。” 裴玄陵道:“你在跟谁说……” ‘话’还没说出口,被他盯着的那片黑暗里就传来脚步的哒哒声,一个黑影从中走了出来。 “……” 黑衣人身高魁梧,每走一步都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看着这黑衣人的身影,裴玄陵眼睛一眯,总觉得似曾相识。 步出黑暗的黑衣人用面具下的眼睛注视着一头白发的寒渊,打量的目光锐利且无礼,使得寒渊眉头微皱,略显不悦。 裴玄陵指着黑衣人,冲寒渊问道:“前辈,他是谁?” 问完,他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寒渊没正面回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裴玄陵无语的瞅他:“……” 我他妈不知道觉得什么! 黑衣人用两个黑窟窿似的眼睛打量他们,尤其是寒渊,那目光跟刀子似的锐利。一旁的裴玄陵深刻怀疑寒渊是不是得罪过这人。 黑衣人一抬手,烈火自他身后燃起,拉长的瞬间化作一条粗长的火蛇,嘶嘶吐着信子,红光的眼睛盯着裴玄陵和寒渊。 巨响中,火蛇扫周围的石堆,千年堆积在地上的冰冷石头瞬间燃烧起来,蛇尾伴随着剧烈的巨石碎裂声,爬过的石头立即四分五裂。 即便是裴玄陵心理素质再怎么好,也被这巨响弄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得紧。 “这这这!”他骇得嘴巴说话都不利索了。 寒渊淡漠的看着眼前这巨大的火蛇,面色平静得波澜不惊。 这烈火同他们在幻境里看到的差不多,只不过火焰的颜色不对,幻境里的火焰是血红色,而这化成火蛇的火焰却透着幽幽渗人的绿色。 一眼看去让人十分不舒服,肯定不是明夜那一脉独有的火焰,跟龙湛的也不同。 但很快,他的思绪就彻底的卡在了这个临界点上。 因为那火蛇在空中一个翻腾,巨大的蛇尾就当头冲他们抽下来。那蛇尾巨大无比,这一尾巴抽下来,比之泰山压顶也不遑多让,安能有命在? 可裴玄陵准备躲闪的时候,蛇尾已经近在咫尺。 别说是躲闪了,可能连尖叫都来不及! “要死!” 裴玄陵瞳孔聚缩,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心里蹦哒出这么一句。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缠住腰身,朝后猛地一拉。 再回过神时,他已经远离了原地,后背抵着一只冰凉的手,稳住他后仰的势头。 冰雪的气息在鼻尖流动,一瞬间让裴玄陵感觉仿佛置身冰天雪地,那股没来由的熟悉感又冒了出来。 裴玄陵眨了两下眼睛。那种没来由的熟悉感停留了一会,便随着寒风消散了。 火蛇巨大的蛇尾抽下来劈了个空,重重的砸在地上,尘土飞扬,碎石飞射。 巨石崩裂声传来,地面上被砸出一条深深的裂缝,黑漆漆的像个豁然撕开的地狱口,在二人的面前咧开。 死寂了好一瞬,直到火蛇重新爬动起来,发出石头碾碎的声响。 裴玄陵回过神,颤抖着吁出一口冷气。妈的好险!差点就没命了! 方才蛇尾砸下啦的瞬间,裴玄陵只感觉自己三魂七魄都从头顶飘了起来,现在魂魄附体,只感觉双腿发软,后背冒冷汗! 身旁的寒渊冷笑一声,声音冷得结冰:“费尽心思的把人引进这里,却又躲躲藏藏的生怕我们知道些什么,欲意何为啊?” 把人引进这里? 这让裴玄陵想起了禁地那场没来由的坍塌。 当时虽不知寒渊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山洞里,但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恶意,只是想止住封印中逃出来的邪祟。 那么弄塌山洞的就另有其人。在他掉落到尸坑里的时候,那个骷髅骨架摆的阵法就启动了,将他困死在坑中。 还有那让干尸暴动的傀儡阵,在他们俩踏进去后,就激活似的动了起来。 停止运作了千年的阵法早不启动晚不启动,偏偏在他掉进去了就启动了,有这么巧的事吗? 像是专门迎接他俩而布下的。 可是让他们入幻境的举动又很是让人匪夷所思,一个把他们引进这里,又要诛杀他们的人,给他们看幻境里的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寒渊一直说幻境里发生的事物,是施术者忘不掉的回忆,可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围着明夜和昶煦转,若是说引幻境的人,究竟会是谁? 总之不太像面前这个黑衣人。 黑衣人将他们引进来是为了杀了他们,至于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杀了他们,尤其是龙湛,总归不是什么好的目的。 那么引他们入幻境的另有其人,什么目的不得而知。 黑衣人似乎懒得跟他们废话,手掌一动,火蛇浑身烈火暴涨,嘶吼着冲他们扑过来。 寒渊冷哼一声,从地上捡起颗石子,对着扑过来的火蛇,随手将石子弹了出去。 在裴玄陵诧异的目光下,弹出去的石子瞬间被寒冰冻住,紧接着寒冰越结越大,下一刻,一条寒冰结成的蛇抬起巨大的头颅,嘴里嘶嘶吐着冰结成的信子,寒气逼人。 裴玄陵惊得下巴掉下来砸到脚背:“我去!这他娘……” 他有些找不到形容词了! 寒渊冷淡的扫了一眼巨大的冰蛇,冰蛇脑袋低了下来,对着寒渊做出一副俯首称臣的姿态。 寒渊命令道:“去,撕了这条虫子。” 一声令下,冰蛇嘴里吐出寒气,嗖的一下窜上了天空,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了火蛇的脖颈,尖锐的长牙咬破火蛇的皮肤,脖颈处的烈火登时被寒气冻成冰块。 火蛇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裹着烈火的蛇尾冲着冰蛇砸过来,冰蛇被砸地撞在了石山上,巨石滚滚落下。 一冰一火两条巨蛇在空中撕咬颤抖,卷起的寒风吹得底下人衣袍咧咧作响,差点站不稳脚跟,空中碰撞撕咬的巨响不绝于耳! 裴玄陵抱头鼠窜的躲避着头顶压下来的石头,冲寒渊喊道:“你这冰蛇战斗力不行啊……欸!小心!” 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寒渊头顶砸下来,寒渊却一动不动的站着,没有一丝避让的举动。 巨石在寒渊头顶时,突然就遇上一股肃杀的寒风,寒风中,巨石被碎成了齑粉,散落在寒渊脚边。 一堆乱石之中,寒渊长长的白发纷飞,雪白的衣袖一尘不染。 裴玄陵道:“……” 他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疯了才回去担心这老鬼被石头砸得粉身碎骨! 寒渊淡蓝色的眸子扫了一眼黑衣人的脖子,黑衣人只觉得脖子上寒风凛冽,仿佛下一刻就会人头落地,恐惧的往后退了两步。 黑衣人手一挥,窜起的绿色烈火在寒渊周围绕了几圈,落地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寒渊困在火圈内,想将其困死在火圈内。 裴玄陵的嘴角抽了抽:“……” 这人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竟然用烈火去困寒渊这老鬼,那双眼睛是瞎了吗?没看见这老鬼一身寒霜,明显就是个玩雪系术法的祖宗,脑子坏了才用火去止人! 他有些可怜这位仁兄了。 第七十六章 破绽漏出阴谋现 果不其然,寒渊脚步顿住了,但也只是顿了顿一会儿,就见他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即将碰到他靴子的烈火顿时被一层冰霜冻住。 早就料到会有这番结果的裴玄陵持剑而立,面上见怪不怪。 黑衣人万没料到会遇见真么一个厉害角色,原本的镇定自若在此时崩溃,隔着面具露出了慌色。 空中缠斗的冰火两蛇碰撞发出巨响,冰蛇突然翻腾飞行一圈,背上长出一对寒冰结成的翅膀。 翅膀一劈,寒风骤起,冰蛇挥出的翅膀犹如冰刀,将火蛇砍成了好几截,烈火熄灭,火蛇在空中碎裂炸开成了细碎的冰晶。 冰蛇完成斩杀命令后,飞回地面围着寒渊绕了几圈,冲寒渊俯首称臣。 寒渊望向那边被巨石逼得东躲西藏的裴玄陵,对冰蛇扬了扬下巴:“去,护着他。” 冰蛇吐信点头,巨大身躯爬过去围着裴玄陵转了几圈,将其圈护在身躯围成的圆圈内。 冰蛇冲裴玄陵嘶嘶吐着信子,寒气扑面而来,裴玄陵一身冷汗直冒,与獠牙大蛇来了个照面,吓得差点尖叫! 还好他刹地及时,一声尖叫刚从肺腑窜上来,就被他即使扼制在了喉咙里,生生的吞了回去,梗得嗓子眼生疼。 疼着嗓子,他回望寒渊,咬着牙道:“前辈,你做事之前就不先支个气的吗?” 这么突然是想吓死谁? 寒渊道:“哦,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 裴玄陵:“……” 老子不习惯!就你这吓死人的操作,他妈换了个人都习惯不了! 你行你换个试试!要是能做到面不改色,老子给他跪下。 趁他们说话,黑衣人转身就准备离开,刚迈出一步,一根锋利的冰刺就插在他脚边。 “再动一步,保不准就把你扎成筛子。” 寒光下,俊美绝伦的白发男子一只白皙的手腕抬起,手掌摊开,手指骨节分明,匀称修长,手掌中,一根寒光粼粼的冰刺正在打转。 黑衣人愣住几秒,并不信这个邪,抬脚就要继续走,一步刚落地,无数很冰刺射出,插在黑衣人周遭,冒着寒光的尖端直指黑衣人咽喉! 任他敢轻举妄动一下,立马就会如寒渊所言,被扎成筛子。 寒渊手指微动,围拢黑衣人的尖刺就往前伸了一寸,离黑衣人的咽喉只有两只距离。 “不说说你把人引来这里的目的?”寒渊眼中蔑视尽现,眼神中俱是冷艳高贵,仿佛一切都不入他眼。 黑衣人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动作僵硬的站着,不敢乱动,因为他只要稍稍一动,周围的尖刺一定会取他性命。 面具下目光投向还躺在火圈中昏迷不醒的龙湛。 寒渊一眼洞穿他心中所想,打的是什么目的,冷意提醒:“本尊劝你别打些歪心思,喏,你的命还悬着呢,不想死就最好消停点。” 站在一旁抱手旁观的裴玄陵嘴角抽了抽,有些同情这位老兄。 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好惹的主,你越是作死,就真的是在刀尖上蹦哒,离奈何桥也就越近。 眼前的寒渊就是最好的例子,上一秒还在好心提醒,下一秒保不准就会要了你的命。 裴玄陵道:“前辈,你不如叫他先撤了火圈,龙哥还生死未卜呢!” 寒渊没回头,道:“你听见了。”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求生欲胜过了杀意,衣袖下的拇指微动,围绕着龙湛的烈火熄灭。 裴玄陵赶紧跑过去,扶起地上躺着的龙湛,手上使劲的掐人中,龙湛这才咳嗽两声,幽幽转醒。 一睁眼就看见裴玄陵一张焦急忙慌的脸,龙湛还有点迷糊:“小裴?你怎么在……我的妈!”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就看见了裴玄陵头顶那颗巨大的,嘶嘶吐信的蛇头,以及被巨蛇围拢在中间的他们俩,这架势怎么看都是猎杀猎物才有的举动! 刹那间,他诈尸似的蹦起来,那一连串动作别提多灵活矫健。原本还迷糊着的脑袋,在此刻被这么一吓,是彻底的清醒了。 龙湛警惕的注视着庞大的冰蛇,道:“这这这什么啊!?” 一醒来就看见这么惊悚的一幕,要说不怕那纯属是扯淡。 裴玄陵跟淡定的回答:“前辈的冰蛇啊。” “前辈的冰蛇为什么冲着我们!?”话说一半,龙湛意识到了什么,道:“等会儿,你说谁的冰蛇!?”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什么毛病了。 裴玄陵口中的前辈从来只指一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可那位前辈不是早在祭台的时候就被天雷给劈了个灰飞烟灭了吗?为此裴玄陵才不远万里和他回来,只为了修复那位前辈用的傀儡。 但修复傀儡人偶的术法他都还没给裴玄陵,这个前辈哪里来的? 怀揣着好奇,他顺着裴玄陵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白发蓝衣的俊美男子正抬手把玩着一根锋利无比的尖刺,周身寒气逼人,正拿捏着一个黑衣人的命脉。 龙湛:“……” 除了浑身有了人气,不似傀儡人偶那般生机全无,龙湛一眼就确定,这就是那个高深莫测的寒渊前辈。 裴玄陵道:“喏,明白了。” 龙湛细细盯着寒渊的背影看了几眼,被前者冰冷刺骨的眼神给吓得忙不迭避让,压低声音传音入耳道:“不会又是个傀儡人偶?” 裴玄陵道:“……应该不是。” 他也不确定,毕竟之前在帝都,寒渊用的那个傀儡除了没有正常人的心跳、脉搏、呼吸,其余一切言行举止都跟常人无异。 若不是裴玄陵机缘巧合下知道当时的寒渊是个傀儡,恐怕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寒渊是个真的“人”。 寒渊侧头对龙湛扬了扬下巴,道:“你过来。” 龙湛不敢怠慢,立马就走了过去:“前辈,您唤我有事?” 寒渊目光投向被冰刺围了个寸步难行的黑衣人,道:“他,你认识?” “啊?”龙湛被他问的一头雾水,转眼去看黑衣人。 那黑衣人一身黑衣裹地严严实实,连一张脸都不放过,要是熟人,身上露出个破绽,龙湛立马就能认出来。可这人与他相不相识是一回事,裹地这么严实,就算是相识也难认出来啊。 黑衣人被他来回打量的目光看得心里发虚,恨不得立马拔腿就跑,但他才稍稍一动,冰刺就划破了手上的衣服,露出手上一片烧伤的皮肤。 “想死?本尊可以成全你。” 手指就要动作,却被龙湛眼疾嘴快的叫住了。 “前辈手下留人!”龙湛喊道。 幸亏他嘴巴够快,寒渊也没想动真格,只是想吓唬吓唬黑衣人,所以收手得十分干脆利落。 龙湛朝黑衣人走过去,冰刺随着他的靠近慢慢落下,黑衣人随着他的靠近越发站不住,但又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靠近。 “你是哈桑叔,对不对?”龙湛叹息一声,叫出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 在黑衣人手上那片烧伤没露出来的时候,他确实拿不准这人究竟是谁,但在这人手上那片烧伤露出来后,他就明白了黑衣之下的人到底是谁。 被叫破身份,黑衣人索性也不再伪装,伸手将脸上青面獠牙的面具摘了下来,面具下赫然就是羯拓族长哈桑的一张脸。 哈桑道:“你早就认出来了?” 龙湛摇头道:“方才看到你手上的伤疤,才认出来的。” 小时候听他听师父说过,一次他的屋舍失火,哈桑闯入火中为了救他,不甚烧伤了手臂,就因为这件事,导致他师父一只记在心里,不曾忘怀。 龙湛道:“您为什么要把我们引入这古城?或是说把我引入这古城?” 哈桑道:“自然是为了唤醒沉睡于此的龙神。” 裴玄陵道:“可你唤醒龙神又跟龙湛哥有什么关联?” 哈桑道:“当然有关联,千年前的龙神就是被有着夜奴血脉的大祭司封印,想要打开封印法阵释放龙神,就必须用夜奴血脉的人血祭阵法,方可使阵法大开,龙神降临。” 千年前,夜奴大祭司明夜以血绘就阵纹,三魂七魄与黑蛟骨血同时封入封魔阵中,化作阵灵永镇大阵。 直到如今,封魔大阵依旧死死的封着,想要破开阵眼,就必须以夜奴后人的血脉破开。但夜奴人早就死绝了,又要从何打开封印? 一次偶然间,哈桑在前任大祭司的手札里找到了勘破之机。养在他膝下的小徒弟龙湛就是当年半个夜奴人的明夜的后人,是时间唯一仅存的夜奴血脉。 奈何那时龙湛因师父的逝世与他闹僵,远走高飞的离开了雅格拉沙漠,去往了中原地区,他就是想拿其血祭阵法,隔着千万里的距离也是鞭长莫及。 而且这一去就是四五年,他就算是耐心再怎么好,也等不下去了。所以他隔三差五的写信去中原催龙湛赶紧回来,岂料龙湛压根不买他的账,寄出去的信就像是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索性他就故意弄松了禁地的封印,果然,此举动逼得龙湛不得不回来,也正中他的下怀。 就有了古城里这么一幕,启动尸坑里的阵法,试图杀了裴玄陵,结果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寒渊给毁了。 用傀儡术叠加阵法,想要让两人死无全尸,却没想到寒渊是个他对付不了的主,屡次三番坏他的好事,让他如何不急!? 龙湛道:“那么贺兰王手中的傀儡术呢?也是你给的?” 哈桑道:“没错。” 龙湛道:“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哈桑道:“为了让羯拓族重回草原。” 他们羯拓族原本就是草原上翱翔的雄鹰,迫不得已才会退出草原,蜷缩在沙漠里保全性命。 有人以为他们不想回到草原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或许此刻的羯拓人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随遇而安了。 但哈桑不这么认为。他一直都想带领羯拓族回到草原,回到曾属于他们的那一片草野,不用再拘束在这漫天黄沙中,拮据苦涩的过着日子。 第七十七章 与虎谋皮另有人 龙湛怒色渐现:“你难道忘了当年是谁虐杀羯拓族人,逼得我们不得不入沙漠的了?” 哈桑道:“我没忘记,但羯拓族在这里蜷缩的时间够久了,我们必须回去!” 他已经吃够了大漠的黄沙热风,不像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守着一望无际的沙海,占着越来越小的绿洲,苟延残喘似的过完剩下的光阴。 不能,绝对不能! 沙漠不是他们的归属地,草原才是,他们也曾是草原上的雄鹰,而不是蜷缩在大漠中,任人言论踩踏的蝼蚁。 龙湛道:“所以你和贺兰王暗通款曲,将傀儡术给了他,让他挑起战乱,去祸害大启边陲的无辜百姓!” 哈桑道:“是,贺兰王当年被司珉逼退进草原深处,失了肥美的草场和牛羊,十多年以来怀恨在心,早就想找机会一雪前耻。而我不过是推波助澜,背地里帮了他一把,事成之后他许诺会空出一块地域,让羯拓族栖身。” 他所谓的背地里帮一把,害得大启边陲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不死军沿路而下一带,血流成河,遍地横尸。 龙湛拳头握紧,眉头紧皱,看样子恨不得冲上去给哈桑两拳:“贺兰王狼子野心,羯拓族全族当年差点就被他赶尽杀绝,师父为了保全剩下的族人才迁入沙漠,给了族人繁衍生息的喘息之机,你当初坐上族长位子的时候答应过我师父,不论外面发生何等战乱,都不牵扯其中。如今这番作为,难道你要悖逆之前的诺言吗!?” 他师父豁出了性命才保全剩下的羯拓族人,最后更是接过大祭司的职位,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族长之位,一辈子守着禁地,只为了让族人能不受其害,能安安稳稳的在这片绿洲上繁衍生息。 直到临死,都还要拉着他的手,嘱咐他一定要护着族人,不论如何也要让族人不受痛苦。 而有的人却不是这么想。 龙湛气的双眼通红,目不转睛的盯着哈桑:“贺兰王岂是言而有信之人?就算他真的领着不死军一雪前耻,杀了司珉报仇,事成之后确实会让羯拓族回到草原,有一席之地。可你又怎只他不是蓄谋着将其引入陷阱瓮中捉鳖,好弥补当年的手下留情,把羯拓族赶尽杀绝!?你这是在引狼入室,自断生路!” 就凭他在云津城与贺兰王那番火药味十足的对峙,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贺兰王绝对不是那种给一点好处,就忘却前尘恩怨的人。 若非羯拓族一直久居沙漠,不闻其声,十多年来一直找不到确切的盘踞地,贺兰王岂会一直不见风声。 恐怕早就涉入雅格拉沙漠,将剩余的羯拓族人杀个干净。 哈桑道:“我当然记得曾经答应过你师父什么,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你师父已经不在了,羯拓族不可能守着一片日益缩小的绿洲过一辈子。贺兰王奸诈又如何,只要我将龙神释放出来,控制住它,它就会庇佑于羯拓族,到时候贺兰王再怎么猖狂,在我面前也不过是只乱吠的狗,必须俯首称臣,到那时羯拓族还会怕他吗?”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个作法没有错,而且是一个很值得期待的法子,粗犷且带着兴奋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不止。 “哼!” 冷哼的声音并不大,却在哈桑这兴奋的声音中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寒渊眸子微敛,鸦青色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落下的阴影遮住一半眼珠,显得他的看什么东西都是一副凡尘莫扰,生人勿近的样子,给人一种睥睨天下,俯瞰众生的感觉。 他冷声道:“尔等凡人,痴心妄想。” 简简单单八个字,辞藻却一点都不华丽,虽没头没尾没主语,但结合哈桑方才说的话,裴玄陵立马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的确是痴心妄想,那黑蛟冷血狡诈,岂是那种任人拿捏之辈,一旦冲出封印,定会大开杀戒,摆脱“恩人”的困缚,惹恼了指不定会让整个羯拓族如千年前的夜奴族一般,举族全灭,不留活口。 当年明夜把命都搭了进去,才将其封印在大阵中,若是将其解放出来,那么羯拓族指不定就是千年前的夜奴族。 哈桑这个设想确实是挺美的,但现实兴许就不是他所想的那般顺利,一不小心可能就把命搭上。 有眼无珠不知道用来形容得恰当不恰当。 哈桑道:“只是没料到你会去边陲与贺兰王对上,白弈又不成气候,让我安排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拖延。” 裴玄陵抓住重点,问道:“那个白弈是你安排进云津军的?” 哈桑道:“若非贺兰王一直攻不下云津城,我又岂会安插白弈这枚棋子进去,为的就是能从内部击破云津军,早日让贺兰王胜。” 裴玄陵回想起他们刚入云津城时,白弈看他们的眼神。 阴暗的眸子里藏着满满的算计,对于司珉的问责敢怒不敢言,只能伏低作小装孙子,什么事都躲得远远的。 想来在云津军中藏匿的时间够长了,连辛宁都没有发现这人的不对劲。 哈桑道:“本来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只要按照贵人给的法子,接下来的计划就可以顺利成功,哪怕贺兰王不守信用,我也有应对之法,岂料……” 裴玄陵接上了他的话:“岂料你幸幸苦苦把我们引进来,人没杀成,反而被揪现了形。” 哈桑缄默不语,默认了他说的这些话。 他的算盘敲得的确噼里啪啦响,离达成目标也就差那么一步,但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会有一个不相干的人比龙湛他们还要先进禁地——这个人还认识龙湛他们。 有这么一个人插进来也就算了,偏偏暗地里还有人引导他们入幻境,让他抓龙湛血祭阵法的意图成了痴望。 这运气那叫踩点的一个背,对付得了裴玄陵和龙湛,唯独对付不了寒渊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祖宗。 本来见事不好,可以先撤退,来日方长,孰料直接被抓了个现形,之前安排的一切功亏一篑。 寒渊突然开口问道:“你口中的贵人是谁?” 听起来这个解封释放黑蛟骨血的法子不像是哈桑一开始就想到的,倒像是有人给了他启示,才让他有了这番打算。 哈桑扭过头,不敢看他,闭着嘴不肯多言一句,显然是拒绝回答。 他拒绝回答,寒渊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就像是随口一问,不回答他也懒得追问,倒像是心里有了猜测,问这么一句只是一时兴起。 自从哈桑明言了要悖逆之前的承诺,龙湛脸色就一直难看得紧,痛心疾首道:“你这番作为,于你而言,乃至于整个羯拓族而言,无半分好处,反而是自掘坟墓,自断生路。” 哈桑冷哼一声,几个动作间,手臂胸膛已经被冰刺划出道道血口,血流不止,他不服气的道:“你师父就是个懦夫,争夺族长之位时优柔寡断,就连后来羯拓族恢复元气可以重回草原时,也是踌躇不前,他就适合一辈子龟缩在壳里,老死在这沙漠里!” 龙湛气的握紧的拳头颤巍发抖,声音如同怒气爆发雄狮,却又死死的按压在喉咙里,显得低沉又冷肃,道:“师父放弃族长之位,是不想看到骨肉相残,至亲相杀。他面对回到草原的机会踌躇不前,是因为当时贺兰王虎视眈眈,他害怕带领族人回去就是断送了族人的命,让仅剩的族人死得一个都不剩,所以他宁愿继续留在沙漠里,就算活的艰苦,至少可以安稳度日,不至于族人连族人的命都保不住!” 他师父不想回草原吗? 他师父当然想回到草原,这样族人就可以不用再过苦日子。 但是他放弃了可以回去的机会,选择了保全全族的性命,而不是回到草原被贺兰王的葛禄族赶尽杀绝。 在他看来,活着比一切都重要,哪怕日子过得苦,至少比死在刀剑下好。羯拓族会有回到草原的那一天,或许是十年之后,亦或是百年之后,总之会有回去的那一天,但绝对不是现在。 他不能拿整个羯拓族人的命去赌一件虚无缥缈的事,他赌不起也不敢赌,所以他选择了委曲求全。 这些身为徒弟的龙湛都看在眼里,唯独有的人目盲,永远都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假装看不见。 龙湛气的吐出的呼吸都在颤抖,扣成拳头的手指刺进了掌心:“而你心里只有你的草原,为了能回去,你不顾大启边境的百姓死活,让他们饱受战乱摧残,你甚至不顾羯拓全族的死活,嘴上说着要带他们回去,心里却想着如何壮大自己,让贺兰王俯首称臣,一雪你的前耻!从始至终,你都把他们的生死置之度外,就没问过他们是愿意继续和平度日,还是愿意跟着你牵扯进战乱,丢了性命,举族全灭!你从一开始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心里只有你自己,从来就没问过别人愿不愿意!你不配为族长,不配带领着羯拓族生息下去!” 哈桑被他吼得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找不到话说。 龙湛一口气发泄完心中积压的情绪,整个人冷静了下来。他冲着哈桑嗤笑一声,嘲讽至极的道:“说句大不敬的,当初师父瞎了眼才会让你坐上族长的位子,你就应该死在当年的争夺战里,连带着你那颗黑透了的心和那双沾满了至亲鲜血的手,以及你那肮脏恶臭的品性,就该被当年的那场大伙烧死,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 那场大火,指的自然就是差点要了他师父性命的火,也是在那场大火后,哈桑开始取的他师父的信任,开始从不起眼到起眼,最后坐上族长的位子。 哈桑惊恐的睁大眼睛:“你……你……” 你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瞪着眼珠子看龙湛。 龙湛轻蔑地道:“你真的以为当年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相反,我什么都知道,不过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没动你而已,不然你能安稳活到现在?” 第七十八章 封印法阵故人逢 那场大火烧起来并不是偶然,那就是蓄意谋之的一场阴谋开端。 也正是这一场大火,哈桑开始平步青云,而他师父却逐渐被挤出去,最后不得不作出让步。 龙湛道:“你当年是怎么坐上族长的位子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不需要我多言。” 哈桑面目惊恐的看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以为做的滴水不漏的事,最后只不过是他认为,功亏一篑尽显眼前。 龙湛道:“你如今所做的一切,我虽恨煞了你,但师父有言在先,我并不会杀了你,我会让你为自己所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 哈桑灰败的低下头。 他已经败了,败了个彻彻底底,再无翻盘的机会。 相比于龙湛的赦免令,他更希望他能一刀杀了自己,而不是有言在先,让他活着受罪,受那种故人阴影照射下的罪。 言罢,龙湛走回裴玄陵身侧,眼睛直视前方,不再看哈桑一眼。 哈桑嘴唇颤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下一秒,周身的尖刺退尽,三根冰线将他捆住,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寒渊慢条斯理的收回手,手指上缠绕的冰线垂下,随即消失不见。 裴玄陵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赶紧找出去的路。” 龙湛点头附和,两人迈开步子就要走,而寒渊却依旧站着不动。 两人以为他是懒得动,等着他俩找出去的路,就没发现他的异常之处,大马宽刀的就要走。 但在他们将要走出祭台遗址,却突然被一道窜起的火线挡回来时,他们就明白了为何寒渊站着不动了。 燃起的烈火足足一丈高,将整个祭台遗址围了个密不透风,这他妈走得了就怪了! 裴玄陵惊呼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哈桑不是都被寒渊给捆住了吗?按理说是没能耐再搞动作了,这燃烧起来的烈火又是怎么一回事? 寒渊道:“别急着走,有人想要见你。” 他这句话是对着龙湛说的。 “谁要见我?”龙湛被他说的一头雾水越加重。谁想要见他?这废墟里除了他们几个也没谁了啊? 寒渊收回目光,扫了一眼黑漆漆的四周,道:“千年后故人重逢,来都来了,出来见一面又有何妨。” 这句话没有刻意的对着谁讲,而是对着这寂静无声的黑暗讲,似乎有一个人正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听着他这句话。 出来见一面又何妨…… 见一面又何妨…… 面又何妨…… 何妨…… 清冷悦耳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更加衬得这片天地寂静,回声让人毛骨悚然! 裴玄陵听得头皮发麻,差点人没站住:“……” 这老鬼又在干什么恐怖如斯的吓人把戏!? 龙湛听得不比他好到哪里去,额头上冷汗连连:“……前辈,你是不是搞错了,这里哪有其他的……” “人”还没说出口,轰然就响起一阵巨响,圈住他们的烈火窜得更高,火焰从八个方位向祭台中间烧过来,像有意识似的在他们脚下的空地上结出一个硕大的阵法。 阵法中央绘就着鲜红色的阵纹,此刻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火光从阵纹上飞出来,在空中凝结出一个淡淡的虚影。 虚影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头白发,穿着一身白衣,周身裹着星点火光的站在阵法中央,眼睛透着温和的看着众人。 裴玄陵一整个人直接愣在原地,他惊愕的指着阵中央的虚影,磕磕巴巴的道:“他他他是……” 寒渊递给了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那个虚影就是他们之前在环境中看到的,那个和黑蛟同归于尽的夜奴大祭司明夜。 虚影状态下的明夜温和的注视着龙湛,缓缓开口:“我终于见到你了,阿煦的后人。” 同样,龙湛在看到虚影状态下的明夜时,也是怔了怔,问道:“你认识我?” 他活了二十多年,认识的人虽然多,但都有些映像,面前这个人他却从来都没见过,也不认识。 可对方居然说认识他。 明夜指了指他背上背着的烈云刀,道:“本来不认识的,但在看到这把刀时,又觉得该是认识的。” 龙湛下意识的摸了摸烈云刀的刀柄,壮着胆子猜测道:“您是……我先祖的师兄,明夜?” 明夜点了点头,道:“嗯,你认得我?我记得夜奴族灭后,外界人对我的记载并不多。” 龙湛道:“我师父当初来过夜奴城,在城里找到过一些关于你们的记载,我在他手札上看到过,我的身世也是在上面看到的。” 对方说认识他的烈云刀,从而推测出他是昶煦的后人,那么从这个点反推回去,一切迎刃而解。 烈云刀乃是夜奴大祭司代代相传的利器,几乎经过每一任夜奴大祭司的手。 唯有一次例外,烈云刀并没有经过最后一任夜奴大祭司明夜的手,而是被他拒绝经手,转送给了自己的师弟昶煦。 夜奴举族全灭后,能认出烈云刀的只有当年唯一从天罚中活下来的昶煦,以及昶煦那一脉人,除此之外,要是明夜没死,也就只剩他了。 明夜道:“未曾想千年之后,竟还有人记得我,这个人还是我那小师弟的后人,也算是追本溯源。” 当年他于困邪阵中,身躯被烈火灼烧,死得连一具尸体都没留下,说是死无全尸也不足为奇。 龙湛道:“前辈在此时见我,是料到了什么事吗?” 明夜道:“嗯,我身殒时曾料想过,千百年后,或许故人会有再见的那一天,谁知这一天会在千年之后的今天,而我也即将油尽灯枯,属实出乎我的意料。” 裴玄陵道:“油尽灯枯?难道封魔阵快要支撑不住了?” 明夜转眼去看被冰线捆住的哈桑,道:“若是他不有意破坏封印法阵,依靠你师父留下的加固方法,封魔阵一直这么支撑下去也未尝不可。” 可偏偏有人不愿这么做。 龙湛愧疚的道:“我替哈桑向您道歉。” 若非哈桑弄松了加固法阵的封印,封魔大阵也不会松动,明夜也不会封不住魔物,虚弱至此。 明夜摇头道:“你不用替他道歉,做错事情的并不是你,该道歉的人不应该是你。这个封印时间久了,威力早就大不如前了,要不是你师父一直加护着,兴许早就支撑不住了。” 没有什么法阵能长长久久的存留于世间,他这个封魔阵能支撑上千年之久已经是极限。 裴玄陵想起了昶煦在祭台上的歇斯底里,同情又无奈的道:“昶煦在你与魔物同归于尽后知道了真相,他想杀了夜奴族长,夜奴族长却引来天罚,他有心救人,但天罚落下,不可逆转,最终没能保住所有夜奴人。” 明夜道:“我知道,夜奴族长罔顾人伦,所作所为会引来天罚是迟早的事,只可怜那些无辜的夜奴人,被天罚牵连,没能走完这一世短缺的寿命。” 说完,他抬脚想迈出阵纹,才想起自己是阵纹上的灵神,走出阵纹很可能虚影就消散了。 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隔着距离细细的打量着龙湛,仿佛隔着他在看千年前的另一个人:“千年过去,我那小师弟也早已不再人世,你也不知是我师弟第多少代后人,物是人非啊,斯人已逝,多少还能从你身上看到几分我那小师弟的影子。” 故人不知入了多少次轮回,每一世都是一个新的人生,前尘如梦,须尽数忘却。他所惦念的人已经有了无数次崭新的人生,而他还困缚在这法阵中,一困就是上千年,久到让他都忘记了岁月。 寒渊道:“引我们入幻境的人是你。” 明夜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还站着个人,正好奇以他的实力,为何会感觉不到此人的存在。 当看到寒渊的一瞬间,他瞳孔收缩,尔后右手按在左肩上,躬身向寒渊恭敬行礼:“见过神……尊上。” 寒渊淡淡的“嗯”了声,算是回应。 这下轮到龙湛和裴玄陵惊了! 明夜追根究底千年前的人,论起辈分来,在场所有人叫他一声老祖宗都不为过。离谱的是,这位老祖宗竟然对寒渊摆出一副尊敬有加的姿态! 寒渊直接无视他们惊愕的神色,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本尊方才的问题。” 明夜直起腰,回答道:“是,引你们入幻境的人是我。” 寒渊不禁挑眉,无声的问他处于什么目的。 “我引两位入幻境,一是想让你们知道禁地里封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二是借你们的手,帮我困住大阵中封印的魔物,若是能有毁掉的法子就更好,我不想让魔物祸害无辜之人。” 明夜兀自低头,身体正模糊的闪动着,像是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他吹散:“我的灵神支撑不了这个封印大阵太久了。” 龙湛道:“因此你想早做打算。” 明夜点头,怅然叹息道:“嗯,我早在千年前就不在了,你们现在见到的,不过是我留在封魔阵中的灵神,时候到了自然也就消散了。” 千年了,过去地太久太久了,沧海桑田,日月轮转。 他看向寒渊,再次躬身,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单膝跪地的大礼,道:“还请尊上能出手相救,明夜在此感激不尽。” 寒渊正面站着受了他这一礼,道:“你应该清楚,黑蛟魔物只有南明离火能焚毁。” 明夜道:“我明白,正因如此,当年才选择了以自身三魂七魄为阵灵,将魔物封印于此。” 倘若当年他能一举焚毁魔物,又岂会以魂魄为代价,生生世世困于阵中,不入轮回,不得解脱,实在是别无他法才不得已而为之。 明夜腰弯得更低:“我相信尊上有焚毁魔物的法子,况且传说黑蛟与尊上曾……有过恩怨,想来应当不愿让黑蛟重回于世。” 寒渊冷冷道:“你倒是知道得多。” 明夜不敢抬头看他,只能越加压低姿态,尽量不触怒这位祖宗。 寒渊道:“魔物还被你封印在阵中?” 明夜一听,就知道有希望了,道:“是。” 只见寒渊思酌片刻,抬手在空中结出一枚蓝色法印,指尖一弹,法印就落在了明夜脚下的阵纹上。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七十九章 执念已了灵神散 法印落在阵纹上,猩红的阵纹被一层冰霜覆盖,法阵颤抖发出巨响,开始慢慢的停止运转。 冰霜布满硕大的法阵,燃烧在法阵上的烈火渐渐熄灭。 寒渊手臂抬起,手指迅速收拢,法阵上的冰霜和阵法同时炸开,震耳欲聋的炸裂巨响贯彻整个被黄沙埋没的夜奴城,头顶的岩壁都抖了抖,尘土当头落下。 “咳咳咳!”裴玄陵口鼻中吸入沙尘,呛的眼泪鼻涕直流。心里一边暗自倒霉透顶,一边默默的把寒渊祖宗十八个给问候了个遍。 等尘埃落定睁开眼,地上运转不息的封魔大阵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冒着寒气,肃杀之意分明的蓝色法阵。 寒渊手掌摊开,蓝色法阵旋转运转起来,明夜脚下的红色阵纹已经被蓝色阵纹取代,阵法运转起来,阵纹中汩汩冒出黑气,浓稠的黑气向四面八方弥漫,瞬间充斥整个法阵,从中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一颗两个成年男子拳头大的黑色心脏从阵纹中现形,充斥整个阵中的黑气就是以它为源头。 寒渊二指微勾,黑色心脏就冲他飞去,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手中。 封印千年之久,这颗龙心还在有规律的跳动,心脏上的黑紫经脉鲜活,看起来就像一颗刚从胸膛里挖出来的心脏。 龙心入寒渊手中,白皙的手掌被黑气包裹,黑气中传来铺天盖地的嘶吼哭嚎声。 龙湛和裴玄陵受不了的捂住耳朵,正要询问一下寒渊需不需要帮助,就被明夜出声制止:“黑蛟魔气非同小可,你们修为不济,还是不要靠近的好,以免被魔气侵蚀。” 两人登时打住了上前帮忙的念头。 裴玄陵心里忐忑,担心问道:“寒渊他能降地住这魔物吗?” 明夜道:“尊者他是雪……不是普通人,龙心再怎么厉害,在尊者面前不足为虑?” 他说到中间时语气顿了顿,像是忌讳着提起什么,及时的刹住话头,转了个话的角度。 裴玄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寒渊眉头微皱,手上发出咔咔声,众人脚下的蓝色法阵从地上浮起来,一圈圈套环似的落在了黑色龙心上,阵法印上龙心,几根寒冰锁链飞出,将龙心严实锁住。 锁链锁住的瞬间,四周的黑气溃散,龙心上不断冒出的黑气也被扼制住,跳动变得缓慢,魔气也变得稀薄。 裴玄陵和龙湛嘴巴长大,下巴快要掉下来砸到脚背。 在幻境里的时候,他们可是见过这颗龙心的厉害的,明夜当初为了拿下它满身负伤,到最后连命都给搭上了。 足足可见这颗龙心的厉害之处! 然而此刻,这颗龙心在寒渊手中,法印几下当头扣下,龙心就停止了躁动,被锁链锁地老老实实。 寒渊另一只手二指并拢,漫不经心的在龙心上点了一下,龙心立刻在他手上消失,想来是被他收起来了。 “本尊会找朱雀焚毁魔物,你还有什么委托吗?”寒渊拂了拂染尘的袖子,淡声道。 明夜摇了摇头:“没有了。” 寒渊走过来和裴玄陵二人并肩,裴玄陵和龙湛处于本能的惧强,不约而同的往后的退了一步,不愿与寒渊并排站着。 他俩这动作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寒渊道:“想好了,若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一并说出来,本尊现在有耐心,会帮你完成。” 明夜再次摇头,从胸口吐出一口没有流动性的气,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像是压在身上的万斤重担被移开,一朝轻松了下来。 他道:“沧海变桑田,日月几轮转,斯人不可闻,重逢面不识。千年已过,能让我惦念着放不下的事和人,已经在岁月的磨砺中转身离去,有了崭新的人生,我没必要因心中的放不下惦念,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龙湛背上的烈云刀,眼中的怀念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捕捉不到。 “只要他们在人世间过的好,我心中的惦念也该放下了,人嘛,生平长短也就这么几段光阴,能过的好比什么都快乐,若是因为我而打乱,日后若过的不好他们怨我,我自己也会自责的。” 几句话说完,他周身星星点点的火光忽明忽灭,像狂风中摇摇欲灭的烛火,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封魔大阵散,他身为阵灵镇压了魔物上千年,阵法溃散后,他也会消散。 看,这忽明忽灭的火星就在提醒他,灵神正在慢慢消散。 龙湛惊愕的道:“前辈,你……” 明夜抬手示意他别慌,不温不火的道:“不用慌张,早该如此了,如今封魔阵破开了,我也该走了。” 抬起越加透明的手臂,他眼中找不出一点惊愕慌张,反而异常的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番结果。 寒渊道:“困缚阵中千年,如今阵散,你也算解脱了。” 明夜苦笑一下,道:“嗯,总算是……解脱了。” 往返轮回上千年,他认识的人都在轮回中走了无数轮,皮囊改变,身世改变,每一世都有不一样的人生,而他依旧困在阵中,形单影只的守了千年。 但他并不后悔这么做,至少证明他没有忘记当年师父留下的嘱咐。 没有护住夜奴族所有人的命,可他护住了千年后的人,没让他们被魔物波及。 明夜道:“故人重逢以相见,执念已了,我也该走了。” 龙湛右手按在左肩,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此礼是故人重逢的见面礼,亦是临别送行的大礼。 无声胜有声,这动作代替了所有的言语。 明夜用一种长辈嘱咐晚辈的语气道:“我那小师弟脾气倔强,我当年离开时最希望的就是他能好好的活下去,你身为他的后人,继承了烈云刀,那就要谨记‘为人需光明,勿信邪语,正其身,扬其善,厌其恶’。” 这是他师父当初离世时,警醒他和昶煦的话,昶煦曾骂过他背道而驰,其实他并没有背道而驰,反而端端正正的走在这条路上。 只是他是跟在昶煦身后的,某人只顾着往前走,从来不回头看一眼,若是回头看一眼,就不会到死了才明白他的苦心。 龙湛道:“晚辈谨记教诲,定不负所望。” 明夜露出个欣慰的笑容,身形在星星点点的火光中慢慢消散,等到龙湛起身,虚影已经消失,唯有慢慢隐没入黑暗的火星。 裴玄陵想念一句往生咒,嘴巴刚张,有人比他先了一步。 寒渊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念出的往生咒如同山涧泉水叮咚击打山石,让人心神慢慢放空。 一句句往生咒念出,整个夜奴城里升起数不清的流光。 那是生灵被超脱的灵神,是临死前放不下的执念。 寒渊不仅将明夜给超度了,还将当年受天罚牵连,无辜枉死的所有夜奴亡魂给超度了。 裴玄陵看着这一幕状景,不知如何言语。 心里暗道,寒渊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得缝隙都不留,说他是冰雕的人,满身寒气冷傲绝尘都不足为奇。 连身带心都是冰块雕的,让人找不到一丝温度,仿佛他天生就缺了七情六欲,悲喜爱恨这种东西,是个无情无欲的人。 可现在,裴玄陵知道,寒渊也是有情绪的。 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无情无欲,不知人世悲喜,而是他深深藏在了心底,不善表达。 一切结束后,众人找到了出去的路,走出了这被黄沙埋没千年,暗无天日的死城。 出来的地方是离禁地不远的另一座沙丘。 重新被太阳照到,裴玄陵感觉通体舒畅,在地下待了怎么久,身体里聚集的阴冷气现在被太阳一照后都散了干净,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 龙湛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活动筋骨,道:“总算出来了。” 裴玄陵道:“是啊,再在下面待下去,可能和那些干尸打照面了。” 言毕,他就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刚好出口又在沙丘拦腰处,缓坡足足有七八丈高,这么毫无防备的被推着往前迈了一步,差点就一脚踩空从沙丘上滚下去。 “谁啊!推我……啊,前辈是你啊。”他想回头瞪人,结果一回头见是寒渊,冒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寒渊躬身从洞口走出来,伸手将衣袖上的沙子拍干净,一头长长的白发在阳光下显眼得紧。 他似乎不喜欢阳光,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冷,眉头微皱的用宽大的袖子遮住阳光,又觉得这个动作不雅观,复了又放下来。 “糟了!” 龙湛突然没头没脑的嚎了一声。 裴玄陵被他嚎地脚底一个蹑踞,差点又从沙丘上滚下去,幸亏寒渊还有点良心,没有袖手旁观,即使伸手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真从沙丘上狼狈的活下去。 裴玄陵没好气的道:“你干什么嚎这么大声?” 龙湛道:“封印地那些邪祟被我们给忘了!” 经他提醒,裴玄陵也想起来了,之前被封印法阵困在山洞里的邪祟,而今封印法阵散了,那些邪祟岂不是自由了!? 裴玄陵一拍脑门,瓮声瓮气的说了句:“完了!” 禁地离羯拓族栖身的绿洲可不远,这些个邪祟一逃脱,第一个祸害的非绿洲莫属,他们就这样贵人多忘事的给忘了个干净,现在才想起来,接下来的场面可能就有点难收拾了。 龙湛道:“赶紧的回去,大阵解的时间不算太长,现在回去还有得救!” 裴玄陵立马点头,不管三七二十一,二人拔腿就往绿洲跑,完全忽略了后面还有个困着哈桑的寒渊。 等他们想起来时人已经在城门前,见鬼的是,本该落后的寒渊居然比他们还要快的出现在了城门前,身后跟着脸色发白的哈桑。 裴玄陵:“……” 龙湛:“……前辈,您这是用了什么术法?尽然比我们还要快!” 寒渊把手里牵人的冰线丢给了他,惜字如金的回了两个字:“瞬移。” 龙湛捏了捏手里拴着哈桑的冰线,无语凝噎:“……” 好嘛,是高手就了不起,独属于高手的高傲他们不配拥有。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八十章 琐事料理往回赶 一路狂奔回绿洲,刚进城门,黑气状的邪祟迎面扑来。 裴玄陵拔剑,恢宏泛冷的剑光斩碎扑过来的邪祟。 斩杀的邪祟化散的一瞬,哭嚎声尖叫声夹杂着一些刺耳的其他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 两人这边杀得手不留闲,寒渊那边却闲的不能再闲,从他们被黑气围攻开始,他就一直站着没动,像个无事人一样在旁边看着。 主要是他周身散发出寒气肃杀之意分明,摆明了就是一副“想死就放马过来,本尊成全你们”的煞神架势。 邪祟虽然蠢,但眉毛底下的两个窟窿不是拿来透气的,自然是知道什么叫柿子要捡软的捏,索性就围着裴玄陵和龙湛打转。 倒是寒渊周身十步内,无一点黑气敢窜上去找死。 正在跟邪祟较劲的两人表示不能理解:“……” 咋感觉他俩一进来就是招黑体呢?邪祟都围着他俩转悠,这是独属于他俩的“偏爱”吗? 这种“偏爱”他们一点都不想要好吗?谁要谁拿去! 两人也不跟黑气硬杠,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跑过去躲在寒渊身后,活像个打不赢就收手回窝的松鼠。 果不其然,邪祟见他们躲到了寒渊身后,碍于骇人的威慑力,踌躇着不敢往前了。 开玩笑,有诛邪避退的人在这,他们疯了才会去给黑气送人头。 寒渊无语的瞥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的两个家伙,目光落在龙湛脚边,道:“捡你脚边的石子给我。” “哈?”龙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满脸疑惑,见寒渊那脸色摆明了不想说第二遍,他立马弯腰捡起脚边石子,老老实实的递过去:“前辈,给。” 寒渊没有接,而是示意他扔向空中。 龙湛依言照做,扬臂将石子扔向空中。他的臂力非常,扔出去的石子飞了七八丈高。 见石子飞的高度可以了,寒渊“啪”的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飞出去的石子瞬间被寒冰冻住,紧接着寒冰越结越大,下一刻,一条寒冰结成的蛇抬起巨大的头颅,嘴里嘶嘶吐着冰结成的信子,寒气逼人,在空中腾云驾雾。 虽然之前就和这条冰蛇打过照面,知道是寒渊弄出来的傀儡兽,但这傀儡收身形巨大,牙尖齿利,遥是两人再次见到,也不免被吓到。 在空中翻腾够了,冰蛇落地,在寒渊面前垂下巨大的脑袋,表示俯首称臣,听候差遣。 寒渊对冰蛇扬了扬下巴:“去,清理干净。” 冰蛇嘶吼一声当做回应,背上翅膀一扇,嗖的一下飞上天。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翻滚,带起的风宛如利刃,打在人脸上生疼。 巨大粗壮的蛇尾一扫一卷,肆虐的邪祟尖叫都来不及就被绞杀成碎片。 寒渊道:“走了。” “啊?哦哦哦!”看地目瞪口呆的两人立马回神,抬腿赶紧跟上寒渊。 三人入了城,昔日热闹的城里屋舍都门窗禁闭,不见半分人影,一片死寂。 脚刚走进去,嗖嗖的破空声便从四面八方传来,尖锐密集的羽箭朝他们射来。 “操!”裴玄陵爆了句粗。 不就是出去了一趟吗?再见面用得着箭雨相迎吗!? 这特么什么待客之道!? 寒渊最后的耐心彻底告罄,不耐烦的皱起眉头,脚在地上一跺,地面瞬间结冰。 看不见的威压从他身上释放,宛如万年寒冰炸裂,震慑心神,涟漪荡漾般扩散开,无形无影却恍如严霜过境,碾压一切。 射过来的箭雨撞上这股威压,半空中当场被碾压成碎末,纷纷扬扬的落在几人脚边。 他这一番简单粗暴的操作,直接把旁边两个二百五给弄得呆愣原地,张大嘴巴能塞下鸡蛋。 显而易见,对他们发起攻击的人也被这操作给骇住,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率先探出头来查看,看到来人里有个龙湛,立马抬胳膊肘杠了杠旁边躲着的人:“少族长少族长,大祭司!是大祭司回来了!” 旁边探出穆尔的脑袋,道:“哪儿呢?” 旁边的哥们儿无语的把他脑袋推向龙湛一行人所在的方阵:“那儿呢。” 穆尔站在屋顶,冲龙湛招手,大喊道:“阿湛!这里这里!看这里!” 喊完麻溜的从房顶上跳下来,跑到龙湛面前,抱怨道:“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说去禁地加固法阵吗?怎么去了三天才回来?这些邪祟怎么跑出来了?” 他一次性问的问题太多了,龙湛不知道先回答那个,问道:“人都躲起来了?” 指着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邪祟,穆尔道:“当然都躲起来了,难不成还等着邪祟上门打招呼?” 裴玄陵:“……” 这人说话还真是有趣。 穆尔道:“欸,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啊,说好的去禁地加固法阵,这咋还弄出这堆脏东西来了?” 龙湛道:“禁地塌了。” 穆尔道:“禁地塌了就……什么!禁地塌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塌了呢?” 这下他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青白交错分外精彩。 他有些搞不懂他们究竟是去加固法阵,还是去劈山填海,禁地都给弄塌了。 现下乱的一塌糊涂,龙湛没时间跟他细细说明原尾,道:“这个待会儿再慢慢说,你先把人都叫出来,我有另一件事要跟大家说。” 穆尔即刻回魂:“哦哦哦,好。” 他拍了拍旁边的哥们儿,道:“带几个兄弟去把族人们都找出来。” 吩咐完,身后的人都点头会意,四散开来,找人去了。 穆尔道:“阿湛哥,你有什么事要说?” 什么事这么要紧,比天上肆虐嚣张的邪祟都还要紧? 龙湛没说话,手中牵着的冰线一拉,被几人挡着的哈桑出现在穆尔眼前。 猝不及防看到自己父亲,还是被五花大绑的样子,穆尔瞪大了眼睛:“父亲!?您怎么一回事?阿湛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要绑着我父亲?” 龙湛面现难色,道:“此事说来话长,待会儿人齐了再慢慢说。” 派出去寻人的兄弟手脚麻利,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就把藏在各处的族人给陆陆续续找了出来,不出半柱香,人就差不多齐了。 穆尔道:“阿湛哥,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你有什么事,就说。” 来的羯拓族人见族长被大祭司绑着,都是目露惊愕。 哈桑突然挣扎起来,龙湛手中的冰线绷紧,差点脱手。 碰! 冰蛇绞杀完邪祟,从空中降下,蛇尾一卷,将哈桑牢牢的卷住,动弹不得。 “吼!” 冰蛇狂吼,刮起寒风,吹得在场所有人脊骨发寒,鬼吼鬼叫的到处乱跑。 穆尔骇然的指着冰蛇,双腿打颤:“这这这是什么怪物!?” 龙湛安抚道:“别慌,这是寒前辈的傀儡兽,不会伤人的,你们都别乱跑。” 惊骇过度的羯拓族人见他一副真不怕的样子,将信将疑的又站了回来。 逃跑无望,哈桑不再垂死挣扎,因为他明白自己若是再搞动作,眼前这条巨蟒就会要了他的命。 “大祭司,族长他这是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绑着他?” “是啊是啊,这又是线捆又是蛇卷的,犯了多大的错啊?” 龙湛叹气,脸色发苦,将地下这三条以来经历的所有事都彻头彻尾的说了一遍,连同哈桑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一字不落的说了。 先开始还有人不信,但见哈桑越来越白的脸色,以及他缄默不语的样子,心里那点疑虑慢慢淡化了。 整件事说完理顺,在场所有人面上都染上了怒色。 他们一直尊敬有加的族长,居然为了自己的“宏图大志”,不顾他们的意愿,将他们往死地推。而他们还都是牺牲品,没有一点的知情权,可能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族长,我们只求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并不想搅入战争。” 哈桑头弯地更低,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脸上的神色。 “是啊是啊,我觉得这么平静的活着就很好,就算日子过得艰苦了些,但能不流血死伤,我们心满意足了。” 他们已经过了太久太久安稳的日子了,之前那种被追杀欺辱的仇恨已经被时间磨平了。 要说忘了那是不可能的,曾经那些伤痛会成为教训,告诫他们曾经的死伤。但他们觉得现在就很好,不用打仗流血,不用流离失所。 哈桑癫狂的笑声,肩膀都在颤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懂什么!?你们只会随遇而安,躲在沙漠里蜷缩一辈子!只会想着过安稳日子!忘记了自己的来处是哪里,忘记了是怎么落到如今的境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杵着拐杖,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声音里算是岁月的沧桑:“我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来处,也没有忘了为何会落到这个境地,我们只是不愿再看到族人死伤,不愿再流离失所,痛失至亲。” 哈桑怔住。 老人摇了摇头道:“那些伤痛会化作训诫,告诫我们今日的安稳得来不易,要珍惜,前大祭司当初没有带领我们回去,就是害怕族人牵扯进战乱,我们都看得明白,而你却一直装作看不见。” 哈桑挣扎着,冰蛇勒紧,隐隐听见骨头错位的咔咔声:“你们看不起我!只会拥戴他!我一个族长为什么处处要矮他一头?凭什么!?” 龙湛道:“凭你自私自利,无容人之心。凭你罔顾人伦,将族人生死置之度外。凭你心术不正,暗助贺兰王发兵大启,边陲动乱,百姓流离失所。凭这些,你就不配得到族人的拥戴。” 冰蛇松开哈桑,他双腿发软的瘫坐在地上,满身颓废之气尽现。 白发苍苍的老人失望的摇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跺,道:“族长哈桑,品性不端,尔今废去族长之位,关入祭台下的地牢,永生不得释放!” 一句话落下,就敲定了哈桑后半生的结局,只能一辈子囚禁在祭台下,老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两个人上来用锁链捆住哈桑,将他押解着带往祭台。哈桑离开的背影孤独落寞,形单影只得可怜。 可会落得这么个下场,全都是他自己找的,怪不得旁人。 龙湛摇了摇头,暗道:自作孽不可活。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八十一章 清理污秽除现形 回头看身后的沙漠,又看了看脚下踩着的绿地,裴玄陵感觉有点不真实。 龙湛道:“走了,再不回去,司珉该急了。” “哦,来了来了。”裴玄陵跟上去和龙湛并肩。 龙湛回头瞥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寒渊,后者一个眼神,他恐惧缩着脑袋,慢悠悠的转过头,压低声对裴玄陵音:“这位前辈,他这是……怎么回事?” 一提这事儿,裴玄陵脸就苦了下来,平生以来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肩膀一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道:“还能怎么回事,跟着我们呗。” 这可是尊大佛,他可请不走。 龙湛道:“跟着我们?跟着我们回帝都?” 裴玄陵丧气的点了点头,道:“嗯哼,不然呢?你能把人请走?” 龙湛急忙摇手:“……我没那个能耐。” 裴玄陵道:“那就是了,他想跟着就跟着,等回了帝都再做打算也不迟。” “……” 龙湛委实佩服他的胆量,送不走这尊大佛,就把人带在身边,也不怕佛光普照得他坐地飞升。 两人一路带着这尊请不走的大佛,紧赶慢赶的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回到了云津城。 如他们所料,司珉确实急了,而且急得头顶都冒烟了,怒气一上来把整个军营连坐得风雨交加,参将大气都不敢出,个个低着头装鹌鹑,走路都轻手轻脚的,生怕一个不注意惹怒这尊煞神,被骂个狗血淋头。 自从龙湛和裴玄陵离开这七八天,贺兰王又陆陆续续的发动了好几轮的攻击,手下的死尸杀都杀不死,仗打地云津军势气低落。 司珉又要拖延时间,又要防止云津城被攻陷,这仗打地那叫一个身心俱疲。 心里老早就念着这俩祖宗赶紧回来,不然老子这城墙都快要被贺兰王那孙子给撞垮了,还能守个屁的城,躺平给贺兰王的兵马垫脚得了。 一听裴玄陵和龙湛回来了,司珉手里图纸一丢,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掀开帐篷进来,就看见那俩祖宗正坐着闲散的喝茶,姿态放松得跟出去游玩了一圈似的,和他这火烧眉毛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此情此景,有求于人,司珉心里想骂娘也只能憋回去,黑着一张脸走过去。 来到寒渊旁边拉椅子要坐下,却感觉后背发寒,寒毛直立,多年征战的经验告诉他,坐这里很危险。 远离寒渊所在的一小片范围,那股危机感才渐渐淡去,司珉选了一个离远了的位子坐下,与寒渊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黑着脸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了下去,灭了几分窜上来的火气:“你俩是骑乌龟去的吗?这么久才回来,那贺兰王墙都快给老子撞塌了!” 裴玄陵辩解道:“我们也遇到了点状况,差点就回不来了,现在能坐在这里就不错了。” 司珉火气又窜了上来,为了不头顶冒烟,他深吸一口气:“遇到了点状况?遇到什么状况能和我这边火燎屁股了紧?你俩知不知道我这时间拖延得多辛苦,头发都掉了不少,你俩倒好,一回来跟大爷似的坐着,感情火烧的不是你俩眉毛,你俩心安理得得很!” 越说他越气,说到最后头顶何止冒烟,着火了都不为过。 但他又怕一肚子火气发出来,把这俩祖宗给得罪了,转身拍屁股就走人,不帮他了。 只能一边压着火气,一边孙子似的兀自生闷气,一张脸都气青了。 裴玄陵知道他这是气狠了,赶紧出言给他顺气:“息怒息怒,我们真的不是有意的拖延不回来,是真的遇到了点麻烦。” 龙湛听到他这形容,嘴角抽了抽:“……” 他形容的“点”麻烦,差点让他俩长眠于地下,和一帮子干尸为伴。 司珉降下火气,切入正题的问道:“你们找到破解死尸大军的法子了?” 龙湛斜倚着扶手,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点头道:“嗯,找到了,保准把贺兰王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来犯。” 他说这话的语气懒懒散散,司珉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这货说的话有点不靠谱。 “既然找到法子了,明天葛禄大军来攻,就赶紧的把这帮杂碎打回壳里,三天两头的在耳边吵吵,聒噪死人了!”司珉眉心拧出川字。 最近这段时间他可真的被贺兰王给扰得耳根子不清静,一开始还有耐心跟其慢慢耗,后来耐心彻底告罄,巴不得这帮孙子赶紧死绝。 商谈完这些,他突然想起来,除了他们几个,旁边还坐着个人,一个让他方才危机顿生的人。 他来回打量着端坐的寒渊,被后者一个冰冷的眼神给怼了回来,忙不迭移开目光,压低声音问他们:“这又是谁啊?你俩出去一趟怎么还带了个大美人回来?” 听到他这称呼,裴玄陵和龙湛嘴角抽搐。转头去看寒渊,生怕这祖宗脸色一变,他们几个都要去喂蛇。 裴玄陵一只手扶额,肃声道:“……你语气放尊重点。” 寒渊的突然出现别说是他们了,就连他自己也是吓了一跳,但白鹿司的几个人虽然有的没见过寒渊,也没有太多的交集。 但出于对强者的尊重,言语举止上都不敢懈怠半分,该有的礼数都不会少,更遑论这么随意的称呼寒渊。 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称呼这位祖宗! 司珉要是知道这祖宗能摆手放一只傀儡巨蛇出来吓得他哭爹喊娘,语气也许就不会这么随意了,反而会像他们一样,小心翼翼的供着这尊请不走的大佛。 司珉摆摆手,道:“行行行,我放尊重点。这位大美……额不是,这位郎君是什么人?” 他方才差点嘴瓢又没刹住,万幸拐的及时,语气怪了点,好歹没出口成祸。 裴玄陵扶在额头上的手滑下来盖住眼睛,一副心累的表情:“说来话长,容后再议。” 司珉也不追问,随便他说不说,他也就是一时兴起的问问。 裴玄陵放下手,果断的转了个话题,道:“对了,那个白弈还在军营里吗?” 提起这个人,司珉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难看得能滴出墨来:“还在,他现在被关在地牢里。” 龙湛道:“他又做了什么?” “将军交战时指挥不当,折了一个队的将士,死伤惨重。” 辛宁从外面掀开帐篷走进来,替司珉回答了这个问题。 同样,他的脸色比起司珉也没好到哪里去。 龙湛摊回椅子上,揉着眉心道:“找个由头把这人处理了,别留着搅局坏事。” 辛宁察觉出他这话里有玄机,问道:“他有问题?” 裴玄陵嘴唇泯了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问题大了,他是一直在军中搅混水,企图让你们内乱阵脚,难道你们就没发现?” 都是行军打仗的人,头脑一定比常人的要清晰得多,有时候虽不敏锐,却不至于迟钝到发现不了疑点。 辛宁想起了某些糟心事,道:“有怀疑过,拿不到确切的证据,所以就一直拖着。” 军中煮茶不太讲究精细,不像帝都人煮茶,茶具一套接一套,茶水一遍一遍的过滤,只剩下清澈的茶汤。 煮这壶茶的人是个不讲究的粗人,应当是热水一翻滚就抓了把茶叶进去,煮出来的茶水暗淡,茶叶和茶水浑作一壶,一倒茶渣出来一堆。 龙湛把茶杯中的茶渣倒掉,良心劝告:“别拖着了,再拖下去,不用贺兰王攻进来,你们就可以溃不成军,躺平了给人家当垫脚石。” 白弈是哈桑安插进来搅混水和稀泥的,本质上就是来唱反调的,一直留着这人在军中,只会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处处帮倒忙,让战事越加严重。 倘若不赶紧的把这颗毒瘤剔除掉,倒霉的就是整个云津军,不用等到两军交战,他们就可以向贺兰王递降旗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辛宁也不好在说些什么,做出决断道:“行,我会去处理。” 白弈和龙湛二人无仇无怨,说是从未交集也不为过,他俩犯不着没事去陷害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样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被不服气的人指指点点。 既然他二人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那么这个白弈绝对不简单。 辛宁刚要起身,一声悦耳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充满了上位者威慑力,带着不容置喙的意思,辛宁下意识的就停住脚步。 “站住!” 出声的人正是从他们谈论要事开始,从头到尾一直都保持沉默的寒渊。 裴玄陵和龙湛心里皆是一紧,额头上开始冒汗。 这位祖宗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是要搞什么!?看人不顺眼准备拿人开开刀? 一时间,二人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猜测,都希望寒渊能和善些。 可千万别弄出什么乌龙来,不然场面可就难收拾了! 辛宁转过身看寒渊,询问道:“这位郎君叫住我是有什么事吗?” 寒渊上下扫了一眼辛宁,冰冷的眼神使辛宁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寒毛直立。 对他而言,这位俊美郎君的眼眸很漂亮,像包容了干净的蓝色霜雪。但在看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俯瞰万物,生人勿近的冰冷感,甚至在一瞬间,让你感觉到凌厉的肃杀之意。 辛宁只是刚与其对视上,就迅速移开目光,不敢直视。 寒渊并不言语,而是念了句咒语,伸手隔着距离在辛宁额间一点,只见辛宁光洁的额间冒出缕缕细丝般的黑气。 司珉愣住,道:“这是?” 裴玄陵和龙湛神色变得肃穆,同时陷入了沉思。 “动了手脚。”寒渊将黑气手拢进掌心,五指收拢,黑气顿时被他捏碎在手心里。 至于是谁动的手脚,他不必明言,在场的知情者皆是心知肚明。 辛宁脸色直接拉了下来,转身就走,道:“我即刻去办了这件事。” 如龙湛所言,这件事的确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快刀斩乱麻。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八十二章 除愆焚秽相交锋 辛宁急急出去后,寒渊若无其事的坐回去,仿佛方才事没有发生过。 司珉沉吟片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裴玄陵道:“你干什么去?” 许是走的太快,他说这话时司珉已经掀开帐篷出去了,不知听见没。 两刻钟后,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操练声,他就明白司珉急匆匆的出去的原因。 心情不太好,去连坐整个军营里的士兵将士了。 帐篷里,昏黄的灯火摇曳,给寒渊俊逸的脸上镀上一层暖光。 龙湛和裴玄陵与他同处一室,一时间谁都不敢出声,屁股上的椅子如同生了尖刺,怎么坐都不舒坦,如坐针毡得紧。 寒渊对他们的异常置若罔闻,骨节分明的手提携茶壶,从容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位子上慢条斯理的喝着。 相较于他们的浑身不自在,他倒是自在得很。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激烈交流。 裴玄陵:要不你问? 龙湛:我不敢,你和他接触得多,要不你上? 裴玄陵眉毛一挑:滚,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龙湛目露祈求:小裴你上,兄弟我殿后。 不等裴玄陵回应,龙湛就冲寒渊道:“前辈,小裴他有事问您。” 寒渊掀起眼皮,湛蓝色眸子看向他,无声的说着“有事快说,耐心有限”。 猝不及防的先斩后奏,裴玄陵瞪大眼睛看他:“!!!” 龙湛你大爷的,我特么问候你祖宗十八代! 没办法,裴玄陵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那个那个……哈哈,前辈,我那个……” 寒渊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道:“有话直说,本尊不喜欢弯弯绕绕。” 裴玄陵脑门子上青筋一跳,斟酌一下,小心翼翼的开口:“司珉方才说了,明日就会和葛禄大军交战,贺兰王手下的死尸大军虽勇猛,但我们已经找到了除掉死尸的法子,有十足的把握取胜……” 寒渊道:“所以?” 他这么简单直率的询问,裴玄陵到嘴边的长篇大论顿时卡住,尴尬咳嗽两声,继续道:“所以战乱平息后,我和龙湛准备回帝都,前辈你是另寻它径,还是……” 寒渊打断道:“回帝都。” 裴玄陵道:“也行,前辈您……” 寒渊道:“跟你们回白鹿司。” 裴玄陵:“……”您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吗? 龙湛抓住他话里的重点,讶然问道:“前辈要跟我们回白鹿司?” “不行吗?”寒渊手指缓慢的摩挲着杯口,“白鹿司人也就几个,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人注意,就算是有人注意,本尊以客卿的身份留下,也没几个人敢吠。” 龙湛:“……” 得,您话里都打算好了,我还能有什么话说。 他这话虽说得语气不善,却也是实打实的实话,两人的否认不了。 翌日日中,如司珉所料,葛禄大军又兵临城下。 城墙上,司珉身着龙鳞盔甲,威武霸气尽现,手握百战,刀刃下的红缨在微风下徐徐飞舞。 城墙下,贺兰王一身皮革大衣,披着貂氅安坐在战车上,与城墙上的司珉遥遥对望。 贺兰王傲慢的道:“好久不见啊,摄政王。” 司珉皮笑肉不笑的道:“贺兰王此言差矣,本王和贺兰王日日交锋,何来好久不见?” 贺兰王一声轻笑,刚要回答,就见司珉背后龙湛走了出来,嘴角笑意僵在脸上。 龙湛道:“贺兰王,好久不见啊。” 除了称呼,竟然一字不落,原字原句的还给了他。 贺兰王嘴角僵住的笑意拉下来,道:“的确是好久不见,不知这几日里大祭司去了何处,本王都未见大祭司现身?” 龙湛淡笑不语,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中漆黑深沉,潜龙在渊,杀机暗生。 隔着距离,贺兰王被他看地往后挪了半步。 明明那个人说了,龙湛早在来云津城的第二天就离开了,让他放心攻打,可此刻龙湛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传递的消息有错? 贺兰王心里百转千回,始终拿不准结果。 然而他不知,暗地里给他传递消息的人,已经被辛宁揪出来,就地斩杀了。 顾不得这么多了,已经兵临城下,再打退堂鼓已是来不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贺兰王大声喝令:“进攻!” 尸群喉咙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走动间关节发出摩擦的咔咔声,断肢腐肉乱晃。 冲过来的死尸冲进云津军中,双方开始厮杀缠斗,刀光剑影乱射,血水断肢遍布沙地。 龙湛转头对司珉道:“都准备妥当了?” 司珉会意他说的是什么,点头:“按你说的安排的。” 龙湛道:“那开始。” 司珉点头,在城墙上对下面的云津军大喊一声:“列阵!” 一声令下,云津军应声而动,迅速的分散开来,将死尸统统围困在包围圈内,站定相应位置,将手上的刀剑插入地中,围成一道泛冷光的矮墙。 龙湛踏上城槛,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飞进兵器围着的尸群中,踏着死尸头顶落在了正中央。 “灼火封邪,燃!” 咒语念出,掌心中烈火燃起,龙湛掌心向下,一掌拍在了地上。 刹那,以他掌心为中心,烈火向八方蔓延,在尸群里蜿蜒曲折,结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网。 火网结成,被困阵中的死尸开始狂躁暴动起来,想要逃出火阵,却被阵法边缘窜起的烈火逼退回来,无法踏出一步。 “除愆焚秽,阵起!” 阵中烈火窜起,阵法运作起来,死尸被烈火烧上身,僵硬的面孔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尖锐刺耳的痛嚎声令人毛骨悚然。 见死尸都被困在火阵中灼烧,一个接一个的被焚烧成灰烬,贺兰王心里逐渐慌乱起来。 他手上结印,试图重新召一群死尸,指头刚掐,一道寒光就从他眼中闪过,来不及掐指结印,贺兰王转身一把抽出扶手上长刀。 长刀脱鞘而出,堪堪挡住了直冲胸膛刺来的长剑。 长剑被长刀卡住,剑尖离贺兰王胸膛只有一寸距离,贺兰王挡地及时,倘若再慢一分,这把长剑就会贯穿胸膛。 裴玄陵手执踏雪剑,与贺兰王凌厉对峙。 贺兰王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想起了这少年之前射出将自己利箭从中劈开的一箭。 他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裴玄陵,语气中透着瞧不起:“你是什么人!?” 裴玄陵手上力道不减,肃声道:“来取你性命的人!” 空出一只手,扬起直直往贺兰王面门打去。 贺兰王头一歪,拳头擦着他的鬓角避开,带起的冷风吹在他刚硬的脸上,手中长刀一翻,长剑与之摩擦出火花。贺兰王一掌朝裴玄陵打去,手掌带起凌厉的风,裴玄陵与之对张,登时被对方手掌传来的深厚劲力逼退两丈远。 收回手掌,贺兰王道:“年轻人,战场上刀剑无眼,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不值当!” 压下胸膛的一整血气翻涌,裴玄陵抬臂提起剑,剑尖直指贺兰王:“杀了你就很值当,祸害百姓的蛮子!” 对于他这副恨不得把自己活剥生吞的态度,贺兰王视而不见,道:“年轻人,你是龙湛的朋友?” 裴玄陵继续用盯仇敌的目光盯着他,活像要将其千刀万剐,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他不回答,贺兰王眼尖目利,也没抱希望他能回答,心里自有答案。 “年轻人,你很有趣,出于好意,你的尸体我要送给龙湛!”贺兰王欺身而上,手中长刀发出鸣响。 裴玄陵手中挽了个剑花,带起厉风,精准的挡住袭来的长刀,锋利的刀风削断他额前垂下的一缕青丝。裴玄陵身子一侧,浮霜出现在手中,短剑挟着冷风直直冲贺兰王命脉刺去。 卡住长剑的刀将长剑震开,转了个刁钻的角度挡住短剑,贺兰王臂膀一扬,挥臂打向裴玄陵胸口。 裴玄陵手肘一弯,锁住打过来的臂膀,下盘稳稳扎住,长剑挥出惊鸿剑影。“呲啦”一声,贺兰王胸前衣襟被划破,胸膛出现划伤,隐隐渗血。 贺兰王回身一转,长刀带起一阵冷风,狠狠的砍向裴玄陵的头顶。裴玄陵扬剑格挡,登时被骇人的臂力震退一丈远,尘土飞射,他后脚抵地,稳住向后疾退的身形,警惕不减的盯着贺兰王,握剑的手垂下时还在颤颤发抖。 抬手抹了抹胸膛上伤口渗出的血水,贺兰王许是没料到自己会被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伤到,很是意外的道:“剑玩的不错,但在本王眼里,依旧中气不足。” 裴玄陵啐出一口血,深吸一口气,露出个邪魅笑容:“用来取你的项上人头,刚刚好!” 言罢,眼角瞥到斜斜插在地上的浮霜,裴玄陵握紧踏雪剑一挑,浮霜从地上飞起,长剑拍在短剑剑身,短剑剑身调转冲贺兰王射去。 与此同时,裴玄陵执剑欺身而上,在贺兰王震开短剑的微末间,一剑直取其咽喉。 贺兰王挡开短剑,迅速的侧身,长剑擦着他的脖颈而过,一道细细的血线出现在脖子上,就着躲避的动作,他手臂压低,长刀迅尔不及的往裴玄陵胸膛砍去。 裴玄陵立即回剑,长刀抵着长剑擦出炙热的火花,臂膀被长刀砍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剧痛袭来,手中的长剑差点脱手。疾退拉开距离,裴玄陵不敢懈怠半分,眼见余光瞥了一眼臂膀,殷红的鲜血正在慢慢渗透白色的衣裳。 这么一晃神,贺兰王的长刀已经到眼前,离他胸膛不过咫尺。裴玄陵瞳孔骤缩,抬臂抵挡已是来不及,侧身想要避开心脏位置,避免一刀就捅进要害,一命呜呼。 千钧一发之际,蓝色流光从裴玄陵眼中闪过,未来得及看清,贺兰王就被那道流光散出的巨大力量震地倒飞出去,长刀插入地中,才稳住身形。 压下胸膛里的血气翻涌,抬眼去看那道将他震出去的东西。 尘土沉积,地上插着浮霜短剑,剑身上寒气逼人,周围地面被一层冰霜覆盖,地裂出条条沟壑。 裴玄陵险险捡回一条命,浑身寒毛倒了下去,遁着感觉回头,就见一个人站在城楼上。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八十三章 人头落地战事熄 城楼上,司珉见裴玄陵和贺兰王刀光剑影的缠斗,招式刀刀见血要人命,他看得脑门子直冒汗。 见那长刀就要捅进裴玄陵胸膛,他一颗心倏的悬了起来,心里暗道要遭。再看到贺兰王被一把短剑震开,裴玄陵脱离了危险,他那一颗悬得老高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司珉委实是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胸口里气还没呼出来,身旁骤然寒气顿生,肃杀之意扑面而来,他刚松下去的头皮又炸了起来。 侧头就看见昨天那位俊美郎君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旁,而他却毫无察觉。 出于本能,司珉默默的站远了几步,咳嗽两声,道:“寒郎君也上来观战啊?” 寒渊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似乎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道:“司懿的后人。” 乍耳听到这个名字,司珉一愣,随即回神想到,难怪寒渊说的这个名字熟悉。 司懿,那不就是他祖宗吗?几百年前,元启国的开国太祖皇帝。 出于对先祖的尊敬,他们都是尊称太祖皇帝谥号,从不敢直呼太祖的名讳,不然就会被视为大不敬。 这人怎么敢直呼太祖名讳,而且还叫得理所当然? 司珉道:“寒郎君认识我先祖?” 寒渊给了他一个眼神,仿佛在无声的说着“你猜我认不认识他”。 司珉:“……” 我他妈不想猜,也猜不到,爱说不说,谁稀罕! 无视他的精彩表情,寒渊从一个士兵箭筒里抽出一只箭,举起箭对准火阵中的一个关窍,悻手投壶似的将箭投了出去。 他手臂看似没怎么用力,投出去的箭却此之弓弦射出的不遑多让,挟着破空声准确的插在了火阵西北角的关窍上。 他竟然不用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徒手投箭!? 在司珉的惊愕目光中,寒渊手上结印,西北角的箭爆发出红色亮光,火阵上的烈火如同抱薪入火,火焰登时窜得更高,火势骇人,冽冽作响,被困其中的死尸被烧得更加严重,眨眼间就成了灰烬,血肉烧焦的味道充斥众人鼻子。 城墙下一片火光冲天,站在火阵中央的龙湛感觉到火阵受一股力量的影响,威力上了几层楼,心中骇然。 他的修为有限,火阵的效用也有限,想要把这些死尸烧干净,需要的时间拉长,远远做不到这么快。 再看周围的死尸,个个被烈火灼烧,迅速的变成灰烬。 回头看城墙上,寒渊手上的火红色法印,心里明了——寒渊正在动了火阵的关窍,提高了火阵的效用。 更让他惊愕不已的是,寒渊手上用来加强火阵结法印居然是鎏火印! 鎏火印,上古诺桑古族法印,古有记载,诺桑古族鎏火印,焚邪炙火,除愆焚秽,焚之妖邪烬成灰。 虽比不得朱雀的南明离火和凤凰凤火,却也是焚邪的强劲烈火。相传是诺桑古族居住在邪祟肆虐的沼泽地,曾求朱雀天尊借南明离火焚邪无果,自行创造的火印。 有鎏火印加持,数量众多的死尸焚烧得更加迅速,片刻间就从密密麻麻变得稀稀落落。 战车上,贺兰王还想弄出死尸,妄图逆转战局,手刚抬起来,一道插在地上的浮霜短剑突然飞起,贺兰王只觉手腕一痛,低头一看,连接着手腕的手掌掉落在地,断口血流如注。 裴玄陵趁机攻入,等贺兰王反应过来,冰冷的长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裴玄陵白净的脸染血,给他温和的面孔加上了几分狠厉冷酷,他盯着贺兰王,一字一句的道:“你听说你十分痛恨司珉,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贺兰王脸上血色尽退,方才大放厥词的嚣张气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 裴玄陵心里痛快至极,露出个邪气的笑容:“出于好意,贺兰王你的头颅,我要送给司珉!” 话音一落,贺兰王来不及叫喊,头颅就和身体分离,血溅三尺,尸身瘫软倒地。 裴玄陵提着头颅的手满是鲜血,收口的箭袖被血水染的红白斑驳,衬得他此刻像个血水中爬出来的厉鬼。 提着头颅,他足尖一点,飞身回到了城楼上。 一上来,裴玄陵就把手里提着的头颅扔给司珉:“送你的。” 司珉下意识伸手一接,顿时满手是血:“你就不能通个气在丢,瞧我这盔甲上的血。” 见惯了血雨腥风,这点血自然吓不到他,只是裴玄陵猝不及防的来这一手,惊了一下。 把头颅让人拿匣子装下去,司珉道:“把匣子快马加鞭送去葛禄族的地盘,就说是本王送他们举族上下的大礼,叫他们小心收着,莫要辜负了本王一片心意。” 嘴上说是大礼,换而言之就是一种威慑,让葛禄族知道作为附属族,跪着向宗主国俯首称臣,是他们越不过的线。 火阵中,有了鎏火印的加持,死尸已经烧的所剩无几,待最后一个死尸被烧成灰烬,龙湛收手,从火阵中飞身回城墙上。 他一落地,寒渊广袖一挥,鎏火印散去,火阵中的烈火也徐徐熄灭。 只余留一片烧焦的地界,昭告众人这场战争的血腥。 司珉走上去杠了裴玄陵一肘子,道:“行啊小裴,贺兰王的人头你都能取回来,取敌将领首级,是要封王侯爵的,回头让皇上封你个侯爷当当?” 他这一肘子刚好杠在了裴玄陵胸口,疼得裴玄陵轻“嘶”一声,道:“不用了,我没那个心思应付那些达官显贵,也不想被成天追着跑。” 司珉道:“你就不考虑考虑?封了侯爵,可就不用靠着白鹿司那点俸禄过日子了,待遇也比白鹿司好得多。” 裴玄陵一把推开凑过来的人,道:“用不着考虑,留在白鹿司就很好,我很乐意。” 白鹿司他进去的时间并不长,但经过里面兄弟们和他经过几场同生共死,感情没有是不可能的。 再者,除了药王谷,白鹿司算是他第二个可以被称得上是家的地方,里面的几个兄弟跟他家人似的,热热闹闹的就很好,有什么事大家可以一起解决,不用一个人冷冷清清。 龙湛拍了拍他的肩膀,略感欣慰的道:“小裴,白鹿司的兄弟们永远是你的家人!” 裴玄陵淡淡的“嗯”了声,把他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给扒拉下来,默默站远了几步。 他现在身上伤口不少,一场拼命的厮杀下来是精疲力尽,能站着不倒就不错了,可经不起他们这来来回回的勾肩搭背。 旁边的寒渊罕见的伸手扶了他一把,在他回头之前立即松手。 裴玄陵道:“多谢。” 寒渊微微颔首,转身下了下了城墙。 等那抹白色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底,司珉深吸一口气,唏嘘道:“妈的,吓得我气都不敢喘!” 裴玄陵道:“寒渊有这么可怕吗?看你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 司珉心有余悸的道:“那是你没体会到,他一往我旁边站,温度骤降至冰天雪地,压力倍增!” 那种压力不是刻意针对某一个人,而是笼罩在寒渊身上的,即使他没有对一个人集中释放威压,但光这么站着,敛着气息,依旧让人心惊胆战。 裴玄陵无言以对。 或许是因为他和寒渊接触的时间久了,他并不觉得寒渊有多么可怕,环绕在他身上的气息多么骇人。相反,这种气息给了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将擦干净血迹的踏雪剑收回鞘中,裴玄陵低头看自己这一身斑驳血迹,眉头微皱,对司珉:“这里你自己看着收拾,我回去了。” 言罢,提着剑脚下生风的下了城墙。 司珉笑道:“我又不吃人,跑这么快干什么?” 龙湛道:“王爷哪日动身回帝都?” 司珉摩擦着拳头,道:收拾完残局,帝都召归的旨意兴许两日后就到,旨意一到即刻动身。你们要跟我一路回去吗?” 龙湛道:“我族人那边的事已经解决,现下无事,我和小裴……还有那位前辈一道和王爷回去。” 司珉道:“哦?那位寒郎君也要去帝都?” 龙湛点头道:“嗯。” 没办法,谁叫寒渊这尊大佛请不走,又屡次帮了他们,人家要跟着,他们也拒绝不了。 司珉“啧”了一声,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注意到他神色不对劲,龙湛道:“王爷是想到什么了?” 司珉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这位寒郎君似曾相识,像在哪里见过。” 能直呼太祖的名字,还唤地理所当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祖上应该和太祖皇帝相识。 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手下的能人异士不在少数,江山打下后个个都按功行赏,封王侯爵的人不再少数。 百年以来,这些老一辈的人都不在世上了,人脉也断的七零八落,有的甚至断了个干净,现今还一脉相传的就只有国师一脉。 想到国师一脉,司珉又感觉隐隐头疼。 国师一脉姓吴,其先祖当年和太祖皇帝皆是师承帝尊,是患难与共的师兄弟,是助太祖开国功臣,后来被封为国师。 后来国师一脉壮大起来,有了渐渐压过皇权的趋势,景瑞帝司洵的父皇意识到这个问题,就在登基的二十年渐削国师一脉,使权利达到了一个平衡点。 可惜好景不长。 十年前元启动荡不安,司洵的父皇,也就是司珉的哥哥驾崩,国师一脉又再次打破平衡的状态,虽没有造反的迹象,可仗着势力庞大,一番做派已是触及到皇室的颜面。 但国师那一脉人才辈出,仗着有帝尊留下的术法,让皇室不能轻易动摇,只能保持着现今相安无事的状态。 司洵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没少下功夫削弱国师一脉,但有太后从中插手,有意拦着司洵架空国师一脉,削弱效果不显。 若是寒渊不是国师那一脉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毕竟寒渊这般厉害,若不是出自高门望族,修习着不外传的术法,修为不可能这么高,神秘术法抬手就来。 司珉眉峰不显,眼中流火迷茫的色彩,他究竟是何人?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八十四章 打道回府迎客卿 两日后,残局收拾干净,帝都召回的旨意也如期而至,几人收拾行礼,随着司珉翌日启程回帝都。 半个月快马加鞭,一行人回到了帝都。 一进城门,裴玄陵就在马背上闲不住了,牵着马在城里慢慢的走,这边买点糕点,那边买点小玩意,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郎,游的忘我。 寒渊和龙湛跟在他身后,盯着他窜东窜西,明明进城前还一副打霜白菜样,进城后又满血复活,精力充沛的到处乱跑。 对此寒渊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神色变化。 龙湛心里只觉无奈又好笑,感觉裴玄陵出去一趟像离开了十多年似的,一回来看什么都觉得稀奇,之前没见过的样子。 裴玄陵把拴马的缰绳扔给龙湛牵着,兴匆匆的跑进了一家新开的糕点店,不出片刻,就捧着好几种用油纸包好的糕点出来,手里捏着块马蹄糕,边往这边走边吃。 龙湛道:“……” 他这样子怎么跟十天半个月没吃过饭的囚犯似的,一路来从街头吃到街尾。 光是看他这么花样百出的吃,龙湛都感觉撑得慌,不知他哪来这么大的胃口。 裴玄陵重新从纸包里拿了块绿豆糕咬在嘴里,将手里的糕点冲两人递过去,含糊不清的道:“龙哥,你吃吗?” 龙湛一看都是甜腻腻的糕点,顿时致谢不敏:“不了,我不饿,你留着吃。” 见他拒绝,裴玄陵也不勉强,把手转向寒渊,问道:“前辈,你吃吗?” 寒渊淡淡的看了一眼他手中色彩各异的糕点,面无表情的道:“多谢,不用。” 他们都不吃,裴玄陵只好自己揣着吃,边吃边走,一路吃到了白鹿司大门口,手里的糕点都还剩好几块。 熟悉的大门映入眼帘,龙湛肩膀松松塌下,呼出口气,感慨道:“哎呦我的天,总算是回来了。” 对于他而言,白鹿司就跟自己的家没什么区别,在外漂泊久了感到孤独,就可以回来,推开那扇门,兄弟们都会在里面等着他们回家。 不过今日有些特别,跟着他和裴玄陵回来的,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客卿”。 此时此刻,龙湛和裴玄陵对视一眼,心里都开始盘算着待会儿见到楼千,该怎么交代出去一趟,平白就带了一个人回来。 意外的是,他们心里还没盘算出个所以然来,白鹿司的大门就自己打开了,楼千、魏子青和陈珀都走了出来。 一见他们回来了,陈珀立马兴奋的扑过去,嘴里嚷嚷道:“总算是回来了,可想死我了!” 裴玄陵手里提着油纸包,侧身躲过他一猛虎扑食的拥抱,咬着糕点,含糊不清的道:“打住,我身上伤还没好全,经不起你这热情的拥抱。” 陈珀讪讪笑了两声,随即转向龙湛,扑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这拥抱可谓是冲击力不小,龙湛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两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道:“不过是出去了一段时间,你至于吗?” 陈珀煞有其事的道:“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不是挂念兄弟俩么。” 龙湛伸手试图把身上这块粘人的年糕扒拉下去,略带嫌弃的道:“挂念就从我身上下去,用心挂念就行,没必要动手动脚?” 陈珀这才收住夸张的动作,理了理衣服,装作啥事也没发生的站直身子。 楼千看向裴玄陵,语气担忧的道:“受伤了?严不严重?” 裴玄陵见他看向龙湛,眼神颇有责怪的意思,连忙开口道:“没事,都是小伤,这几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司君无需担忧。” 楼千却依旧道:“待会儿去拿着伤药,用了伤能好的快些。” 人家是一片好心,裴玄陵也拒绝不了,只能点头致谢:“……那就多谢司君了。” 楼千满意的点头,目光从他身上转开,看到了站在两人身后的寒渊,眼里短暂的闪过惊讶,道:“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陈珀那个粗心眼的棒槌就窜到了寒渊面前,打量了几眼后,很是惊奇的道:“欸,你那冰晶人偶修好了?” 说着又围着寒渊绕了两圈,啧啧赞叹道:“修复得还挺细致的,连裂缝都看不出来。” 深知真实情况的裴玄陵:“……” 作为旁观者却又知实际情况的龙湛:“……” 两人不由得同时在心里大骂陈珀眼瞎,这么大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竟然看不出来是傀儡人偶还是活人。 指鹿为马都没他这么睁眼瞎的厉害,感情眉毛底下的俩眼珠子是用来透气的,关键时刻瞎的彻底。 陈珀不知他俩心中正骂自己眼瞎,伸手就要去戳寒渊的脸。 这个举动使得裴玄陵和龙湛登时魂飞魄散,二人同时惊恐出声:“住手!!!” 他娘的,这小子是不要命了吗?当着众人说本尊是人偶就罢了,怎么胆大包天,还直接上手了? 老寿星上吊闲命长了!? 陈珀伸出去的手只差一点就要碰到寒渊俊逸的脸,见两人像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停住了动作。 寒渊冷冷的道:“放肆!” 此言一出,白雪堆积的白鹿司大门前,忽然刮起一阵寒风,吹得众人衣袍冽冽作响,周身泛冷。 陈珀被迎面而来的威压震的急急后退,堵住了门框才稳住身形,脸上全是雪花,冻的他脸颊发红。 他好像是扭到了腰,嘴里“哎呦”一声,一只手支棱着腰杆,语气幽怨的道:“小裴,你这傀儡人偶这么不听话的吗?怎么还出手伤人?瞧瞧我这不堪重负的老腰,差点散架了。” 裴玄陵嘴角狠狠抽了抽,扶额无语道:“……你看清楚,这不是傀儡人偶。” 开什么玩笑,让寒渊听他的话?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使唤寒渊这祖宗的好吗? 闻言,陈珀盯着寒渊那冰冷的目光,来回打量了几眼,这才发现,眼前这是个有血有肉有呼吸,有生气的大活人,不是死气沉沉的傀儡人偶。 认清事实,陈珀原地石化,裂缝从脚底遍布全身,骇然道:“这不是傀儡人偶?” 龙湛一手拍在脑门子上,要不是陈珀站的远,这一巴掌恐怕就拍在他脑门子上了,他缓声道:“这是寒渊前辈,是当初我们见到的那个冰晶人偶的主人,活生生的人偶的本尊。” 他这话一说完,白鹿司大门口陷入一片死寂。 陈珀往后又退了几步,后背抵到了大门,若是没有门板限制,他或许能退出去三十里远。 魏子青缄默不语,脚下虽一动不动的站着,但从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也是想后退的,不知出于什么却生生忍住了。 唯一还算好的,就只有楼上了,许是见惯了一些强者,面上反而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他冲寒渊躬身行礼,道:“晚辈楼千,见过前辈。” 寒渊没有立即回答,平淡无奇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楼明安的什么人?” 乍耳听到这个名字,楼千一愣,道:“楼明安是晚辈的先祖,前辈认识我的先祖?” 寒渊道:“听别人提起过,大启有将,姓楼,名明安,是元启开国大将之一。” 楼千叹息道:“正是,先祖骁勇善战,是我等后世子孙的标杆榜样,奈何我无才无能,没落了先祖的颜面。” 他出生于楼氏本家,是主家正儿八经的的嫡子,本来可以靠着祖上荫庇入朝为官,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人生。 奈何苍天不公,楼家被诬陷谋逆造反,冠上了反贼的罪名,一夜间府邸被抄,繁华落尽,满门忠烈一朝处斩,牵连的大大小小旁系血亲,皆被问罪流放,到死不得回京。 主家除了他被司珉救出来,逃过一死,其余人皆被问斩,人头落地无一幸免,他从高门少爷,变成了罪臣遗孤,宏图大志变成了虚妄,只能在白鹿司中保住命,受人白眼和唾弃。 如今的楼氏一脉,人丁不兴,人才凋零,已不再是楼明安所在时,人人口口夸赞的的楼家。 寒渊道:“非也,蒙尘珠玉,终有洗尽铅尘的一日。” 楼千心中一动,道:“承前辈吉言。前辈这次同小裴们一道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裴玄陵解释道:“嗯,此次我们在羯拓族禁地遇险,多亏了寒渊前辈才能死里逃生。战事平息后,前辈同我们一路回来,我觉得前辈挺厉害的,就想聘请前辈到白鹿司当客卿,一来是感谢他的出手相救,二来是崇拜他的实力,想让他教教我们。” 他这话一说完,白鹿司大门口陷入一片死寂。 裴玄陵在这寂静中越加站不住,杠了旁边的龙湛一肘子,示意他说点什么,别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难堪得要命。 龙湛被他一杠,反应慢半拍才明白他的意思,道:“哈?哦!对对对!小裴说的对,要不是寒前辈,我们可能就没命回来了,所以想请寒前辈来白鹿司当客卿,司君你看如何?” 楼千自然没话说,毕竟之前那个冰晶人偶帮了他们不止一两回,四舍五入就是寒渊帮了他们。 他之所以愣住,主要是因为没料到寒渊这么个实力深不可测的人,居然会纡尊降贵的来他们白鹿司当客卿,整个人跟做梦似的,一时间脚底有点踩不到实处。 “前辈能来,我等自然是欢迎。”楼千道。 寒渊道:“叨扰。” 陈珀道:“不叨扰不叨扰。” 打过招呼,寒渊也不像在外继续站着,抬脚就走进了白鹿司大门。 魏子青道:“欸,前辈等等,里面防御法阵众多,会伤……” 众所周知,白鹿司是当年帝尊设立的机构,专门负责斩妖除魔,为了防止家宅被人闯入,或是受到妖物攻击,里面每一处都设有防范的阵法,为的就是防止外人闯入。 他们五个人住在白鹿司,哪里有什么阵法自然是知道的,阵法自然不会攻击他们,但寒渊可就不一定了,毕竟阵法可不认识他。 然而魏子青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或者说是白鹿司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下,门口的防卫法阵来不及攻击就被他踩在脚下走过,走的闲庭信步般,一丝阻碍都没有。 第八十五章 武场谈事雪狼怒 对于寒渊为何能趟过白鹿司的重重法阵,众人都惊讶了一番,上头劲儿过了也都不愿意去深究了。 主要是劲儿已过,他们真的没必要再去吸五石散似的找劲儿,人家也不一定搭理。 就这样,寒渊这位不请自来的客卿,双脚迈进了白鹿司大门。 白鹿司武场,凉亭内。 魏子青提了壶茶在小火炉上,刚一冒烟就被陈珀给提了下来,换上煮酒的壶。 魏子青看了一眼茶壶里还飘在水面上的茶叶,道:“你就不能等我煮好茶了才提上去?看把我这上好的碧螺春糟践的。” 陈珀手里敲着杯子,等着酒煮开,闻言罪感全无:“哎呀,我冷嘛,煮酒驱寒,大不了回头赔你一罐碧螺春就是了,别计较了。” 魏子青翻了个白眼,等了一会儿,看酒烧开,忙不迭把酒壶提下去,把茶壶赶紧塞上去。 陈珀挨个儿给龙湛和楼千倒了酒,推了一杯到裴玄陵面前,问道:“小裴,你要来一杯吗?” 裴玄陵摇头,道:“不了,我喝茶。” 酒这种东西他向来致谢不敏,沾唇即倒不至于,倒一杯下肚,保不准会发酒疯。 陈珀把酒杯拉了回来,自己慢慢的喝,道:“你们这次出去,没个人和我唠嗑,无聊啊!” 龙湛喝了口酒,只觉得周身寒气驱散,暖和了点,道:“要什么人陪你唠嗑,你那张嘴整天都闲不下来,对着棵都能说一大堆,我们用不着陪你唠嗑。” 陈珀道:“你们离开这段时间,帝都里发生了好多有趣的事,我这不是好奇,想找个人聊聊天吗,结果一个两个都有事,人都瞧不见影,” 自从裴玄陵和龙湛背上去了边陲,白鹿司里就只剩下他、楼千和魏子青。 自从雪姬剜心案过后,皇上就逐渐开始注意到白鹿司,时不时就召见楼千入宫,楼千忙着应付皇帝,时常不在白鹿司里。 魏子青是个话少的人,没事就喜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术法,一研究就能坐一天,找他聊天还不如陈珀自己出去买壶酒慢慢喝。 裴玄陵道:“嗯?帝都发生了什么事?” 他和龙湛出去这段时间,的确是对帝都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陈珀道:“发生的事儿可多了,但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国师要开坛祭天,说是最近星象有异,向皇上上奏,皇上却一直压着没给准,正闹着呢。” 裴玄陵喃喃道:“国师?” 国师一脉他听人说过,祖上是和太祖皇帝师承帝尊,是帝尊座下两个亲徒。 帝尊消弭于世,太祖皇帝和国师祖上就相互扶持,太祖逝世后,国师一脉就将帝尊留下的各类术法古籍据为己有,自己藏着掖着用,才有了人才辈出的迹象。 当初帝尊在时,手上的古籍是师兄弟俩共有,太祖逝世后国师一脉的这类作法,实属让人诟病。遥是如此,国师一脉还是不吭声,默默的辅佐着皇室。 如今在元启的权利甚至有压过皇室的势头,让司洵很是头疼。 楼千显然也是头疼这件事,叹息道:“国师吴铭这几日多次进宫进谏,却都被陛下拒之门外,便转了路径去了太后那里,希望能通过太后在他与皇上中间辗转,争取皇上能同意。毕竟太后是皇帝母亲,出于孝顺,皇上不可能对母亲说的话充耳不闻。” 裴玄陵道:“如何了?” 楼千往椅子上靠,语气烦闷的道:“太后出面替国师说话,倒向皇上的大臣都上奏说太后一介女流,干涉朝政实为不妥,倒向国师那一脉的大臣又说,太后是皇帝母亲,提点皇帝几句不算僭越。总而言之,这阵子双方闹得不可开交,事情一日不解决,还有的闹。” 国师一脉之所以会踩在界线边缘,迟迟不踏出,主要得意于太后压制着国师一脉,让他们不得不继续向皇帝低头。 不然就凭国师一脉的实力,直接压过皇帝先斩后奏都有可能。 至于国师为何会倒向太后,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许只有双方才知道。 裴玄陵转头去看楼千,道:“国师一脉皇室就一直动不了?” 国师权利威胁皇权,皇帝绝对不会视若无睹,肯定会有所作为。 楼千摇头,道:“不会一直动不了,而是没有抓住把柄而已,若是抓住了,皇上不会坐以待毙,让国师在自己眼前放肆。” 把柄未抓住是其一,国师背后还有太后为山,即便是抓住了把柄把国师一脉势力削弱,皇上也会顾及太后的感受,不会下重手。 如此看来,国师一脉的势力终究是削不干净。 即便如此,这个把柄司洵废尽心思也想抓住。此时不削,国师前有帝尊术法做屏,后有太后为山,日后想要再动,机会就难了。 裴玄陵道:“国师祭祀想开坛祭祀,目的仅此?” 北境边陲战事已息,天下不稳的民心安抚,说是恢复太平都不为过。好端端的要开坛祭祀,又非隆重庆典和仪式,此举很令人生疑。 魏子青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摇头道:“不知,或许仅此而已,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外人不得而知。” 说着,他将茶杯里凉透的水向凉亭外的灌木丛泼去,凉水泼出,灌木丛里传来“嗷呜嗷呜”的叫声。 凉亭里的众人都是一顿,纷纷向茶水泼的地方看。 魏子青放下茶杯,走出凉亭,来到灌木丛前,伸手扒开灌木丛,杂草里面窝着一只通体雪白的东西,发出声音的就是这雪白的团子。 他在旁边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春这雪白团子,毛茸茸的雪团发出小犬的“嗷呜”声,转过头来冲他龇牙咧嘴。 魏子青这才看清楚,这是一只未长大的狼崽子。 裴玄陵见他久久未起身,问道:“是什么?” 魏子青奇怪的回了个眼神,伸手拎着小狼崽的后颈,把狼崽给提了起来,道:“喏,这个。” 湛蓝色的眼睛,雪白的毛,毛茸茸的耳朵,小小的一只只有两只手掌大,虽然还未完全张开,但只要眼睛不瞎,都可以看出这是一只小狼崽。 陈珀惊讶道:“狼崽?” 魏子青点点头。 手上拎着的小狼崽被他这个动作弄的不舒服,挥舞着爪子想要挠他,可腿太短了够不着人,挠不到人。 陈珀道:“谁家养的这是?怎么跑到我们白鹿司来了?” 裴玄陵道:“应该是迷路了,要不问问是谁家的,也好送回去。” 这狼崽子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手头不宽裕是养不起的,估计是帝都里哪位权贵养的宠物。 防止对方找上门闹出些麻烦,他们还是尽快找到主人送回去的好。 楼千点头附和:“嗯。” 小狼崽挣扎着,嗷呜嗷呜的叫个不停,魏子青被他动得手臂酸,松了手放开它。 他一松手,狼崽子脚触地就嗖的一下窜了出去,扭过头来躬着背对他们龇牙咧嘴,发出防备的“呜呜”声。 陈珀抱手倚着柱子,戏谑的道:“哟呵,狼崽子敌意挺深的啊,龇牙咧嘴的要咬谁,身形这么点,牙齿都没长齐,咬地动吗?” 裴玄陵从后面拍了他一巴掌,道:“你闭嘴。” 说完,布下台阶靠近龇牙咧嘴的狼崽,蹲下身,柔和语气道:“乖,你主人是谁,怎么跑这里来了?是饿了吗?” 手里拿出一块糕点,隔着距离摆在了小狼崽面前。 小狼崽丝毫不领情,一爪子将糕点踩扁,防备的盯着他。 “狼崽子脾气够大的。” 陈珀走下台阶来到裴玄陵身旁,眼神不喜的看小狼崽,恐吓道:“你再这么不友善,小心我们把你关起来,不送你回家!” 小狼崽丝毫不惧,反而被他这句话给激怒了,骨头咔咔抽长,身体逐渐膨胀长大,嘴里獠牙暴涨,顷刻间从狼崽子长成了两个成人高的雪狼,冲他们狂吼。 “我操!” 突如其来的转变,陈珀惊呼一声,忙拉着裴玄陵往后退。 众人立马拉开架势,魏子青拿起桌上的碧玉箫,陈珀手上“唰”的抖开玉骨扇。其余人皆没随身携带神武,抬手拉开迎敌的动作,警惕万分。 裴玄陵今日把踏雪放在了房里,没随身携带,右手做出个握剑的手势,蓝光一闪,浮霜短剑出现在手。 雪狼见他手上的浮霜,竟后退了一步,湛蓝色的眼睛警惕不减地盯着他。 在场所有人都是御灵师,面对这突然由狼崽变成的巨大雪狼,心里除了警惕,剩下的就是惊讶。 眼前这头雪狼很显然是一只高阶灵兽,至于修为有多高,他们看不出来,但一定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高。 魏子青道:“这该怎么办?他有主人吗?我怎么看着它不像是有主的样子。” 先前还以为这小狼崽是那个权贵养的宠物,方才这小狼崽摇身一变成高大威猛的雪狼,彻底的颠覆了他们之前的想法。 至少从这雪狼的体型和獠牙暴涨的样子来看,可不是帝都里那些身娇肉贵的权贵们养得起的。不成这雪狼嘴里的肉就不错了,更何况是养? 龙湛脸色暗沉,沉声道:“陈珀,你没事激怒它干什么!?” 陈珀也是懊恼:“我嘴贱,可我怎么知道这小崽子转身就变高阶灵兽!?” 雪狼站在出于被激怒的状态,动起手来恐怕他们几个都不是对手。 裴玄陵握紧短剑,面色青白,道:“怎么办?总不能让他把白鹿司搅个天翻地覆?” 当然不能,白鹿司好不容易上下修缮了一番,要是给这雪狼搞成断壁残垣,他们上哪里哭去? 雪狼后退一蹬,嗖的一下扑上来,裴玄陵猝不及防被扑倒,被雪狼两只锋利的爪子摁在地上,雪狼张着血盆大口冲他吼叫,寒气扑了他一脸。 众人大惊:“小裴!” 裴玄陵脸上血色尽退,在他以为自己要变成雪狼嘴里的口粮时,不远处传来了寒渊清冷悦耳的声音。 第八十六章 赠人偶君何来处 “霜狼!” 嘶吼不止的雪狼声音戛然而止,扭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武场边缘的松树下,寒渊一身月白色广袖衣袍负手而立,微风吹过,衣袂翩翩飞舞,腰间霜花环佩发出叮当脆响,光线镀照他全身,清冷又赏心悦目。 寒渊朝雪狼伸出一只手,不容置喙的道:“回来。” 上一秒还威风凛凛的雪狼,见他一伸出手,立马收起了呲牙咧嘴的凶态,跑过去用脑袋蹭寒渊的手,胆小怕训的模样。 寒渊白皙的手摸了摸雪狼毛茸茸的脑袋,道:“变回去。” 雪狼不敢反驳,脑袋一摇,一道蓝光从雪狼身上发出,高大威猛的雪狼变成了可爱的小狼崽,围着寒渊打转。 小狼崽抬起小脑袋,用湛蓝的眼睛看着寒渊,“嗷呜”的叫了几声。 寒渊俯身伸出手,小狼崽迈开短短的小腿,顺着他的手臂爬上肩膀,蹲在他肩膀上高兴的摇尾巴,和之前把众人吓得大惊失色的雪狼判若两狼。 楼千脸色有点难以形容,半响才道:“这雪狼是前辈养的?” 寒渊摸了摸雪狼脑袋,示意它安静,道:“嗯,本尊的灵兽。” 他也不好说什么,怕一个不注意说话得罪了对方,半响憋出句话:“……挺威武的。” 的确威武的,如果不是差点跟他们动手。 从地上站起来,裴玄陵拍了拍身上的灰,语气幽怨道:“你下次能管好这狼崽,别让它到处乱跑吗?今日吓着我们不要紧,要是跑出去吓到了别人,上奏到皇上那里,我们白鹿司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他或许是被吓狠了,脸色难看得很,对寒渊连“前辈”都不喊了,直接用“你”。 开玩笑,谁要是被这么一大只凶兽压在地上,张大嘴巴一副要吃人的架势,料是谁都会吓得大惊失色,严重点尿裤子都有可能。 寒渊道:“管教不严,见谅。” 嘴上说着见谅,他的表情却没有这般表现,冷得不见一丝温度。 裴玄陵道:“你!” 寒渊根本不给他在再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冷傲的背影。 裴玄陵:“……”我好气,但是我必须忍回去。 他开始后悔把寒渊带回来了。 惊心的小插曲以寒渊带走雪狼而结束。 楼千道:“过几日宫里设庆功宴,皇上点了小裴你的名字,你要去吗?” 裴玄陵摊手道:“我敢不去吗?” 那可是圣上亲自点名,他不去就是不给皇帝面子,指不定就要被那帮刻板迂腐的言官上奏弹劾,他可不想招惹麻烦。 楼千道:“那行,帖子已经送来,到时候你俩和我一道去就是了。” 裴玄陵点头:“嗯。” 回院子穿过回廊,往袖子里一摸,冰凉适手的触感引起裴玄陵的注意,摸出袖子里那东西,发现是用来装冰晶的天青色小瓷瓶。 夜奴城走一遭,寒渊莫名其妙的就回来,冰晶人偶就没必要修复了,这袖子里的小东西就被他忘记在脑后。 手里握紧瓷瓶,裴玄陵往寒渊院子的方向看。看样子寒渊也把之前的事忘得差不多了,毕竟他看什么都是一副绝尘孤傲的样子,繁琐小事应当入不了他的眼。 再说那老鬼神通广大,傀儡兽摆手就放出来,石子、树枝或是其他寻常普通的东西,都可以成他手里遭傀儡的物什,碎了一个还能再造出一个来,应当不会在意。 收回目光,他绕过回廊,回了自己院子。 岂料他心里觉得寒渊忘光了,也只是他觉得而已,第二天他们在武场练武,寒渊就找了过来。 彼时,裴玄陵正执剑和魏子青过招,两人刚刚结束一轮比试。 魏子青将短剑收回碧玉箫中,赞叹道:“小裴的剑法轻灵,修为又长进了。” 裴玄陵道:“嗯,但成为高手还差的远呢。” 从夜奴城出来的那一战后,他的修为就从二重突破到了三重,虽已不再是那个修为低微的菜鸡,可这点修为若遇上强者,还是不够看。 陈珀跑过来揽着他肩膀,笑道:“哎呀,小裴你眼光要放长远,三重修为在无数御灵师里不算太起眼,可你才二十岁,还年轻呢,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说不定以后就超越我们,成了绝世大能了呢?” 确实,他才二十岁,生辰未过,零头未出人生的路还长,有的是磨砺的机会。 楼千走过来,附和道:“没错,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磨砺,以后……前辈,您嫩么过来了?” 他话说到一半就顿住,神色变得尊敬,朝裴玄陵方向行礼。 裴玄陵错开身,就见寒渊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在场众人都没有注意到。 除了裴玄陵,其余人都两手交叠,做了个揖:“前辈。” 寒渊颔首,朝裴玄陵伸出手:“瓶子。” 裴玄陵不解:“什么?” 寒渊道:“傀儡人偶的冰晶,给我。” 裴玄陵握剑的手收紧,一瞬间竟不想将瓶子给他,道:“不是已经碎了吗?你要有什么用?” 寒渊不答,伸着手静静看他,眼神看不出息怒。 裴玄陵被他盯地浑身发寒,移开目光,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袖子里摸出装冰晶的小瓷品,丢给他:“喏,给你。谁稀罕这些冰渣……” 接过瓷瓶,寒渊把瓶子里的冰晶倒在手心,随后把冰晶向天空扬出,只见他手指一动,不远处池塘里的水珠飘起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向飘散在天空中的冰晶迅速聚集,冰晶聚拢拼凑在一起,成了个和寒渊一模一样的傀儡人偶。 裴玄陵瞪大眼睛,看着这被修复的傀儡人偶。 接着寒渊手上画了个法印,打出法印印在冰晶人偶的额头,蓝光一闪,没入人偶眉心。原本毫无生机的傀儡人偶动了起来,眼睛里不再无光。 一道操作下来,在场无人不惊! 修复的冰晶人偶和寒渊长的一模一样,和寒渊并肩而立,神情且都冷着脸不严苟笑,照镜子似的,令人难分真假。 若非他们知那个是真的,这么乍眼看去,真的分不清楚哪个是本人。 寒渊一挥袖,身旁的冰晶人偶蓝光一闪,消失在众人面前,而寒渊手里多了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偶,仔细一看就是个缩小版的寒渊。 他将人偶递到裴玄陵面前,道:“拿着。” 裴玄陵不知他递给自己人偶要做甚,出于那不容置喙的语气,他伸手拿过人偶,道:“你不拿回去?” 寒渊淡声道:“送你防身,危急时刻能救你一命。” 说完,不给裴玄陵回话的机会,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等裴玄陵目光从手中人偶上移开再抬眼,那抹蓝色身影已经走出去老远。 裴玄陵喃喃道:“走的真快。” 他的声音弱不可闻,只能看见嘴唇动了动,至于说了什么,众人都没有听见。 陈珀又揽过他的肩膀,啧啧称奇:“这寒前辈真奇怪啊,性情冷僻,不易近人,不爱言语,我自诩阅人无数,却总是看不透他心之所想,做事总让人琢磨不透。” 裴玄哦白了他一眼,心道寒渊这冰雕的人,城府深的与之深渊都不遑多让,要是能让人琢磨透,恐怕有一天猪会上树。 陈珀“啧”了两声,拍了拍裴玄陵肩膀,道:“不过这位前辈心不坏,不然也不会送你短剑和人偶防身。” 嘴上说着,他又故作嫉妒的道:“哎呦,有人关照就是好啊,保命的东西一件一件的送,不像我们,连个送的人都没有,羡慕不来哟!” 魏子青看热闹不嫌事大,符合一一句:“没错。” 连一向不过问别人事的楼千和龙湛都不约而同的看着他,无声附和。 裴玄陵:“……” 他是经常跟陈珀没事唠嗑一些别人的八卦,没想到有一天话题能跑到自己身上来,自己成了八卦的对象。 陈珀狡黠一笑,道:“老实说小裴,你和寒前辈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老是救你,还连带着帮我们白鹿司?” 裴玄陵冷冷道:“我怎么知道。” 陈珀道:“不应该啊,你以前不认识寒前辈吗?亦或是他和你家有什么故交,不然他没事帮你做甚?所以你家和寒渊是故交吗?” 光是寒渊那一身冷气,生人勿近的样子,定然不会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为何多次的确值得考究。 裴玄陵迟疑的回答道:“应该没有……。” 冰珠以他为宿主,寒渊想要取回是一回事,又屡次三番救他是另一回事,他也雾里看花,迷茫得很。 按道理说以寒渊的能力,把冰珠从他身体里取出来应该轻而易举,然而他却迟迟不动手,反而让冰珠继续待在他体内,时间久了他都以为寒渊把这事给忘了。 加之这颗冰珠入体,致使他周身经脉疏通,灵气汇聚,除了他自身磨练,修为受其影响,直接从二重提了上来。 而且他感受到冰珠正在融入他体内,只要动了取出来的念头,就像是剜了心的疼,若是等冰珠完全融入体内,再取出来就难了。 陈珀奇怪道:“有没有你不知道?他这又是给你治好眼睛,又是次次救你于危难,没什么关系我可不信。” 寒渊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很有欺骗性,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但众人心里皆默默认定,寒渊绝对不止这点岁数,真实的岁数恐怕都要比他们几个加起来大。 陈珀冒出个乱猜的念头,道:“难不成寒前辈是你哥?” 确实,若是忽略年龄,寒渊那张脸说是裴玄陵兄长也不是美人信。 裴玄陵肩膀侧开,把他的手臂从肩膀上扒下去,道:“说什么胡话呢?我从小在药……我师父膝下长大,二十岁之前从来都没有出过谷,和寒渊从来没见过面,家里长辈也没和他有交集。而且我俩长的一点共同点都没有,你说他是我兄长这话你自己信吗?” 陈珀敢说敢认,老实摇头,道:“不信。那他到底什么来历,帮人这么没缘由的吗?” 裴玄陵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唯一的问处就是去问寒渊,但他那一见人就放冷气的性子,去问估计是不会说的。 只看有一天他会不会亲口说出来。 第八十七章 庆功宴国师奏提 腊月十六,宫里举办庆功宴,为打完边陲战的将领接风洗尘。 庆功宴只为打胜仗的将领设,算作是犒劳打胜仗的将领,摆设虽精美,透着奢靡之气,却比一般宫宴要随意些。 临近年关,帝都依旧寒冷,时不时就要漫天飘雪,来时三人都披了加绒的貂氅,到了宫门外,楼千带着裴玄陵和龙湛下车,还没走几步,迎面就来了一辆巨大马车。 那辆马车上前后挂两个金莲灯,马车车壁是上好的檀香木,上面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粉,车两边侍卫随行,两排婢女紧跟车后。 司珉的马车紧随其后,两车相比,国师的马车的阵仗比司珉这个亲王还要大。 裴玄陵扭头问楼千,那是谁的马车。 楼千眸子微眯,道:“国师的马车。” 就是那位权势大得威胁皇权,敢跟皇帝叫板子的国师吴铭。一晃神的功夫,司珉已经下车来到他们面前。 司珉道:“你们来的挺早啊。” 楼千道:“不早,也才刚刚到。” 司珉冲他身后的裴玄陵打招呼,道:“几日不见,越发精神了。” 裴玄陵裹紧身上的貂氅,不冷不热的道:“王爷几日不见,也是精神不少。” 几人说这话,那边国师已经下了车,吴铭远远瞧见司珉,脸色深沉,一点过来行礼的意思也无,傲慢的转身就走。 同样,司珉见到国师也没好脸色,见人转身离去后冷哼一声。 楼千道:“先进去,不然一会儿晚了。” 来迎他们进去的还是裴玄陵第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个安福公公。远远一见司珉就眉开眼笑,腰杆也弯得更低,好不殷勤:“哟,王爷和楼司君来了,这天寒地冻的,二位身体金贵,可别冻坏了,快随老奴入殿。” 司珉道:“有劳公公。” 安福脸上笑意不减,连连告饶道:“王爷过谦了,这都是老奴该做的。” 这老奴瞧人脸色厉害,自然知道话该怎么说才会讨人喜,不招人烦,瞥见两人身后的裴玄陵和龙湛,尤其是裴玄陵,说话的姿态放的更加殷勤:“这位就是裴小郎君,本事过人,长的也真是一等一的好看。” 裴玄陵温和笑道:“公公过誉了。” 安福那笑容像是长在脸上似的,道:“两位郎君的位子挨着兵部尚书季大人,位置虽离王爷远了点,但也是个好位子,老奴待会儿让几个机灵的徒弟过去侍候着,两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裴玄陵道:“有劳公公了。” 龙湛道:“有劳公公了。” 安福笑呵呵的道:“二位说哪里话,咱们圣上对白鹿司很是看重,特地的点了二位的名来入宴,老奴身为陛下近侍,为圣上排忧解难是老奴该做的。” 几句下来,安福领着他二人来到了相应的位置。 如安福所说,他二人所坐的这个位子,离司珉和楼千有一段距离,却也不至于坐到门边去,算是个中间的位子,视野还算好。 落座,裴玄陵和龙湛都安静坐着,静观其变。 安福先前所言的兵部尚书就坐在裴玄陵右手边,是个三十出头的人,眼窝深邃,眉峰不显,十分不严苟笑。 见二人在他旁边落座,开口问道:“白鹿司的人?” 裴玄陵拱手见礼:“正是,不知大人是?” 他道:“兵部尚书季成羽。” 裴玄陵道:“季大人幸会。” 季成羽深邃的看他,穆声道:“你也幸会,裴玄陵小郎君。” 裴玄陵当即一愣,道:“我还未自报家门,季大人从何知晓我的名字?” 白鹿司的人很少在帝都抛头露面,从剜心案过后,他们几个更是足不出户,想要巴结讨好他们的人无路可走,事情自然是歇了下去,逐渐不再这么引人注目。 他也是妥妥的宅,并不爱在帝都里抛头露面,知道他的人更是少,为何季成羽会知道他的名讳? 季成羽倒了杯酒,慢慢的酌着,意味深长的道:“裴小郎君和龙郎君最近在帝都可是红人啊,灭敌上千,斩敌首级,一举一动皆是常人所不能及,可谓是风光无限,前途无量。” 闻言,裴玄陵和龙湛对视一眼,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有人将他们云津那一战的事传了出去。 在云津城时,他就告诫过司珉,关于他们用火阵焚尸的事最好不要传出去,以免树大招风,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想到人多眼杂,该瞒住还是没瞒住,恐怕现在满城传的都是关于他俩的“风光事迹”。 仅仅两个人找的法子,就比那些个大臣你争我斗进谏的法子有效果,不少百姓都质疑朝堂上大臣的无能,一帮人出谋划策还没两个年轻人管用,季成羽这个兵部尚书更是首当其冲。 为官就怕被质疑无能,季成羽为官七八年,一直都是兢兢业业的管理着兵部,从来没出过差错,如今被质疑无能,他是百口莫辩,也难怪这副语气和表情。 裴玄陵暗觉头疼,脸上挂出谦谦的笑,道:“帝都城中人口众多,各个说法各不同,季大人莫要信以为真。” 季成羽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睬他。 他这态度虽失礼,却也是情有可原,裴玄陵不允计较,端坐着等皇上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司洵携着太后才不紧不慢的前来,众人起身行礼,司洵见到说了一些话后,绣有十二龙纹的袍子一抖,坐上龙椅。等太监喝完礼,就宣布开席——看起来跟上次他们来时没什么区别,要说区别,那就是太监的喝礼长了些。 众官员起身落座,开始相互敬酒和闲聊。 裴玄陵无聊的夹菜吃,因为他不能喝酒,桌上没摆酒盏,只摆了一壶茶,供他饮用。 茶水一杯接一杯的喝,裴玄陵就停手了,暗道这么喝下去,恐怕要喝伤了。以为要无聊的开始无聊的结束时,司洵右手边的国师开口了。 闻声望去,裴玄陵看清楚了国师的长相。国师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斜鬓入发,眉眼透着一股目下无尘的气息。 吴铭道:“皇上,我大启将领勇猛威武,有他们保家卫国是我大启的荣幸。” 司洵道:“国师此言甚得朕心。” 吴铭道:“多亏了他们,边陲百姓才从水深火热中解脱出来,不然死去的百姓还会更多。” 司洵叹气一声,道:“那些死去的百姓朕以命云津军入土为安,相应家人也都寻了安身之处。” 岂料吴铭话锋一转,道:“皇上爱民如子,实乃我大启百姓的福气,臣又怎能不闻不问。” 说罢,起身站出来,跪下行礼,郑重其事的道:“臣在此请奏,开祭坛为死去的百姓超度。” 吴铭带头站出来,那些倒向他的大臣自然也坐不住,各个起身跪地,附和他说的话。 他这一番话义正言辞,让人挑不出错处,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吴铭这理由换来换去,见司洵之前不允,当机立断换了个说辞,但不论说辞怎么换,最终的目的都离不开开坛祭祀。 果然,一听他又提祭祀,司洵整张脸都拉了下来,不悦道:“此事不急于一时,容后再议。” 吴铭却不愿就此罢休,道:“开坛祭祀是为超度边陲百姓亡魂,此举乃体恤民生,还请皇上准奏。” 这话别有深意,不开坛祭祀,司洵身为帝王,就会被百姓质疑不重视民生,视百姓性命如无物,于皇室颜面乃至帝王颜面都会有损。让司洵只有一条路可以选,答应开坛祭祀。 “嗒”,做在司洵旁边的太后悠悠放下筷子,不疾不徐的道:“国师此举于情于理对江山社稷有助益,皇上何不应了。” 不得不说,这次吴铭换的说辞实在是拿到了准头,加之有太后有意出言附和,在场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司洵面现难色,但不难看不他已经开始松动:“诸位爱卿平身,此事容朕考虑。” 吴铭还想说些什么,旁边的太后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起身坐回位子上,不言语。 一切又恢复正常,仿佛方才的插曲没发生过。 太后往司洵碗里夹了菜,放下筷子扫了下面一眼,在看到裴玄陵时顿了顿,神色晦暗不明。 感觉到她神色有异,司洵道:“母后在看谁?” 太后平淡的道:“兵部尚书旁边坐着的可是裴玄陵?” 她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发出疑问,倒像是本就知道,只是问一遍确认而已。 司洵道:“正是。” 太后不温不火的道:“哀家瞧着他眼熟,许是在哪里见过。” 究竟在哪里见过她记不清了,只是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这熟悉由心而生,至于从谁的心而生,就要问另一个人。 司洵道:“这位小裴郎君斩敌首级,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而今帝都皆传他,母后觉得熟悉实属正常。” 太后点了点头,侧头瞥了眼身旁站着的宫女,那宫女是个机灵的,知道主子有事吩咐,立马低下头,太后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那宫女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宫女离开后,太后对司洵道:“哀家乏了,先回宫了,这里皇上看着办。” “母后去。”司洵点头,看着宫女扶着太后从偏殿离开。 司洵目光重新看向裴玄陵,对身边随侍的安福道:“宴会散后,把裴玄陵请到御书房,朕眼见他。” 安福点头会意。 宴会进行到中途,裴玄陵被大殿里烧的地龙热得受不了,找了个借口说出去透透气。 出了殿,走几步是后花园,栽了高高的一颗梅花树,正值冬日,一树梅花开得张狂且艳丽,万物凋零的冬日里展现出勃勃生机,冷风扑面而来,裴玄陵感觉清明不少,周身燥热降下去。 花园里转了一圈燥热降得差不多了,裴玄陵准备回大殿。刚一转身,背后一阵寒风吹起,激的他立马回身,浮霜出现,“铛铛”打偏两枚射过来东西。 打偏的东西射中了园中的梅花树,入木三分,整棵树摇晃不止,断枝落了一地——是两枚柳叶般的刀片。 裴玄陵心里暗道,有人盯上他了。 第八十八章 背地冷箭帝召见 遇到刺杀对裴玄陵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反正从他入了白鹿司,插手各种怪异案子开始,遭到的刺杀就很频繁。 但皇宫大内遇到刺杀,他还真是第一次。 不知该感叹一句杀手胆大包天,连守卫森严的皇宫都敢闯,还是还感叹一句皇宫的首位也不过如此,神武军坐镇都能叫人给潜入进来。 “嗖嗖!” 一股寒风从背后刮起,裴玄陵眼神一凛,腰身转动,浮霜在手上翻动,“铛铛”的两声金石弹响,两枚柳叶飞刀被弹开。 “总躲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本事,敢在皇宫内行刺,连面都不敢露吗?”裴玄陵手臂一挽,浮霜回手,冷冷道。 冷冷的声音在园子里消弭散去,也不见有个人影。 只是局限于没出现杀手的影子,别的东西倒是出来了不少,比如说各类青面獠牙的傀儡兽——看来刺杀的人防备心很高,人影都不愿意露个。 寡不敌众啊,他离开的时间太久,龙湛和楼千必定会寻来,在此之前他必须先解拖住眼前的这些傀儡人偶。 傀儡兽喉咙里发出低吼,慢慢朝他围拢,裴玄陵握紧手中短剑,他斜睨一眼七八只傀儡兽中,一只站在花坛边的白虎,二话不说率先动手。 迎面一只狐狸的傀儡兽冲他扑过来,裴玄陵脚下踩莲花步,灵巧的躲过了攻击,狐狸擦着他胸膛过去,他一剑落下,锋利的剑刃穿透狐狸脊梁骨,那狐狸发出一声怪叫,碎成了一堆细小的石子。 还未等他把短剑拔回来,黑溜溜的豹子爪子就紧随而至,裴玄陵暗骂一句遭,劲瘦的腰身往后仰,豹子利爪擦着他鼻梁过去,手掌翻动换作虎口握剑,一剑刺进豹子胸膛,剑刃随着豹子往前扑的趋势,直接一拉到底,将豹子给开膛破肚。 刚解决完豹子,其余的几只傀儡兽都扑了过来。 裴玄陵双手难敌四手,何况还是这么多四足傀儡兽,对付起来更加措手不及。 就在他思考如何攻破包围先跑为敬时,袖子里蓝光一闪一闪的,他刚好挥臂斩断傀儡兽的爪子,大动作间那发光的东西就掉出来了。 那东西正是之前寒渊送他的人偶,人偶落地便蓝光骤亮,裴玄陵被打的急急倒退,往后倒时一只手抵在他腰间,稳住他后倒的身形。 裴玄陵以为是楼千或是龙湛来了,心里暗道总算来了,可当他回头,看到的不是楼千也不是龙湛,而是寒渊那张冷冰冰的脸。 裴玄陵:“………………” 这他妈什么情况?这老鬼什么时候出现的? 思即此,他伸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袖子,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是那个人偶,大概是感应到了他寡不敌众,落地活了。 人偶顶着和寒渊一个模子出来的的脸,冷声道:“几只傀儡兽都解决不了,你那三重修为是摆设。” 裴玄陵嘴角狠狠抽了两下,怨声载道的看他:“……我就一双手,寡不敌众,你觉得能赢吗?” 人偶寒渊道:“本尊觉得你引颈自戮比较好。” 裴玄陵冷冷的看他,眼刀子不嫌多的往人偶寒渊身上招呼:“…………” 大爷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上啊,在这里和老子打嘴仗算什么本事? 这修复的人偶简直就是寒渊的复刻,不仅表情一模一样,说话的语气也一模一样,听了让人心里不舒服,火气一层层往上窜。 人偶寒渊似乎洞穿了他心之所想,道:“管好你的舌头,有些话最好不要说出来,惹怒本尊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裴玄陵嘀咕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闭上嘴。 人偶寒渊冷冷扫了院子里的傀儡兽一眼,骇人的威压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傀儡兽都畏惧的往后退,发出“呜呜”声。 那白虎察觉势头不对,转身一跃而起,就要越过高高的墙逃跑,然而蓝色残影闪过,寒渊突然出现在半空中,手掌伸出,一掌压下,白虎顿时感觉泰山压顶,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白虎前爪支地,要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人偶寒渊一脚踩在头上,生生虎脸朝地,摔了个严实。 裴玄陵光听摔下去的声音就觉得疼! 一尘不染的靴子踩着白虎硕大的脑袋,人偶寒渊俯瞰地上的白虎,目下无尘的冷声道:“造出你们这些废物的人确实有本事,但在本尊眼里,依旧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废物。” 说完,被他踩在脚下的白虎头颅内发出细微的裂声,在剧烈挣扎中炸开,威武的身躯化成了碎裂的石头。 收回脚,他广袖一挥,数根冰锥拔地而起,锋利无比的冰锥把剩余的傀儡兽给穿成了糖葫芦,一堆堆石头落地,干净的地上爬起来碎石遍布。 见他打完了,裴玄陵迟疑的举起手发言道:“那个,要杀我的人是谁?” 人偶寒渊漠然的道:“你猜。” 裴玄陵:“…………” 我他娘不想猜,也没那个性子去猜,爱卖关子你换个地方,我不爱买关子。 刚想说一句“爱说不说”,人偶寒渊一拂袖,屹立在地上的冰锥应声碎成冰晶,和地上的雪融为一体。 他道:“你最好小心些,皇宫里想要你性命的人来头不小,躲过这一次,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裴玄陵嘴巴才张开,身长玉立的大人偶就原地弱小成小人偶,飞回他手中——消失的很是时候,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暗骂一句王八蛋,裴玄陵将小人偶收回袖中,收起浮霜短剑,理了理衣袖,装作无事发生的回到了大殿内。 大殿里已是酒过三巡,不少人都有了醉意,歪歪扭扭的倒在位子上。 司珉一身亲王服饰,坐在位子上慢慢的斟酒,却不见醉意。坐在他不远处楼千端正坐着,桌案上的酒壶和就被还如开宴时那般摆着,一丝未动,从头到尾他滴酒不沾,眼神清明。 瞅见裴玄陵躬身无声无息的回归位子,楼千狭眸微眯。 宫宴散去,几人一同出大殿,准备离开。 安福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楼千道:“公公这是有事?” 安福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和和气气的道:“司君莫要见怪,皇上要见裴小郎君,老奴奉旨过来请小郎君过去。” 闻言,楼千侧头瞥裴玄陵,见后者慌色不显,神情自若,应该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出。 裴玄陵道:“司君,你们先回去,我自行回去就是了。” 楼千迟疑的看他,点头道:“好,初见皇上,莫要失了礼数。” 裴玄陵道:“我知晓了。” 嘱咐完,楼千和龙湛向安福点头道离,转身并肩离去。 裴玄陵对安福颔首:“劳烦公公带路。” 安福错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裴小郎君这边请。” 在安福的领路下,裴玄陵一直被领到了御书房前。 止步御书房前,安福道:“小裴郎君在此等候片刻,老奴先进去通报一声。” 裴玄陵点头会意,待人离开后,默默的站着等人回来通传。 早在被点名入宫参宴时,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到底皇帝点名,说白了是赏识他的才能,换个说法就是要见他一面以做打算。 不出片刻,安福就出来了,躬身行礼:“陛下正在处理公务,请裴小郎君进去。” 裴玄陵礼貌一笑,跟着安福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年轻的帝王脱下龙袍,身着常服,烛火下眉眼退去朝堂上的威严,略带几分温和儒沐,提着一支笔在奏折上游走,听见人进来的脚步声,眼睛也不抬,继续批阅奏折。 司洵道:“安福,你先下去。” 安福躬身:“喏。” 应完迅速的退出了御书房。 司洵将毛笔搁在一旁,才徐徐抬起眼皮看裴玄陵,问道:“你就是裴玄陵?朕在冬日宴上见过你。” 不过那时候,裴玄陵是装作近卫跟在司珉身后的,司洵也只是隔着距离打量了对方一眼,之所以能记住,应当是裴玄陵看他的目光过于坦率直白,让他记住了。 裴玄陵躬身行礼,道:“草民裴玄陵,参见皇上。” 司洵摆摆手,语气随和道:“免礼,御书房只有朕和你,不用讲究那些繁琐的礼节。” 裴玄陵也不谦虚,直起身来,有恃无恐的直视着龙椅上的司洵,道:“不知陛下召见草民所谓何事?” 司洵提笔在墨砚里蘸了蘸,淡声道:“都说你们白鹿司的人,心思细腻,本事过人,那不妨猜猜朕召见你出于什么目的。” 裴玄陵道:“恕草民愚钝,不知皇上何意。” 开玩笑,他当然知道,而且没人比他更清楚。 所谓君心难测,他可不敢揣测圣意,少言少错,他还是少说些话为妙。 司洵道:“你也不必拘谨,朕知你们白鹿司的人皆是能人异士,朕凡胎肉体,什么心思你定然知晓。” 裴玄陵汗颜道:“草民不敢。” 司洵落笔在奏折上画了个圈,才不紧不慢的切入正题,道:“朕这次召你前来,主要是为了一件事,你应该也猜到了。” 战报传回来时,他就注意到了裴玄陵,年纪轻轻能取敌首级,在同龄人中已是佼佼者。 而这个人只比他大了一岁,能有这般成就,何人不惊叹一声年少有为。 司洵道:“朕听皇叔说过关于你的事迹,但也只是一星半点,并不详细。让朕好奇的是,你只是一个三重修为的御灵师,为何屡次三番都能造出一番动静。” 上上次贫民窟的万人尸坑,上次天雷滚滚的祭台,以及这次的葛禄不死军。 几乎每一次都有他的参与,从中也不是主力输出,但总能在危机关头,给人莫大的惊吓。 未等裴玄陵开口,司洵把毛笔伸入砚台蘸了蘸墨,墨蘸的太多,提笔时墨从笔尖滴下来,在纸张上砸出一团污迹:“白鹿司的事情,朕有时候并不想深究,同样,朕也不会把白鹿司怎么样,归根结底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若非迫不得已,朕不想犯大不敬。” 他故意的加重了“不得已”三个字,刻意的提醒裴玄陵,你们白鹿司里的人个个艺高人胆大,若是不听我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第八十九章 封赏赐防患未然 司洵能说这话,裴玄陵也能理解。 自从剜心案过后,白鹿司在帝都出的风头可不少,加之司洵对白鹿司的态度转变,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白鹿司的存在意味着什么,渐渐的也就不敢再背地里说闲话了。 以前的白鹿司,在众人眼里就是个老掉牙的老牌机构,也就靠着帝尊那点名气,才不被皇帝给罢黜了,闲挂职还能领朝廷的俸禄,即便那点俸禄微薄,也照样是个混吃等死的闲职。 自那次以后,所有人的意识到,白鹿司的人不单纯的只是混吃等死、游手好闲之辈。 这是一把锋利的剑,出鞘即见血,若是不掌控在皇室的手里,为己所用,可能剑锋就是朝向自己,非死即伤。 司洵道:“你在这次战役中立功不小,想要什么奖赏,朕可以给你。” 裴玄陵道:“草民并不想要什么封侯爵等奖赏,只要白鹿司的俸禄能提高点,待遇能好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司洵没想到他会这般回答,原准备好的一番说辞,此刻卡在了嘴边,他沉吟片刻,道:“就这么简单?” 裴玄陵慷慨回答道:“就这么简单,难不成皇上还要多简单?” 瞧瞧白鹿司之前那风中残烛的模样,即便没被摘牌匾,离关门大吉也差不了太远,而且方才皇帝的话里意思也很明确,只要别闹幺蛾子,一切都好商量。 冲着这句话,他敢要什么? 即便真的封王侯爵,那也得有命坐上这个位子,然后有命在朝堂上晃——反正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命,真要是扯得太宽揽地太多,估计骨头渣子都不剩! 一入朝堂深似海,官场争锋局中局。 古有屈原受佞臣嫉妒,蒙冤投汨罗江。后有廉颇蔺相如遇君不贤,为国为民终被罢黜。 种种迹象而言,朝堂的确不是个简单的地方,他这种没啥经验的小白菜,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司洵指关节敲打着桌面,神色深沉:“斩敌首级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功勋,封王侯爵都有可能,你却什么也不要,只要在白鹿司的日子过的舒坦,是瞧不上朕给的奖赏吗?” 略感他有一丝不快之意,裴玄陵立即躬身,辩解道:“草民绝非此意!” 司洵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裴玄陵道:“草民向来潇洒自在惯了,不愿被礼数约束着,且草民志不在朝堂,也不想与朝堂中事牵扯,所以无心封王侯爵,只愿在白鹿司做一名小小的御灵师。” 说着,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抬眼看龙椅上的司洵,见他面色无波,继续道:“再者,草民对治国理政之事一无所知,双手只会提剑斩杀妖邪,勉强保民平安,于朝堂并无半分助益,所以这封王侯爵的奖赏还是免了。” 笑死,就他这么个心思单纯的人,实在是玩不来官场上那些明争暗斗,还是老老实实的当御灵师,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司洵敲桌面的手指蓦然一停,宽大的御书房里登时安静下来,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裴玄陵周身为随之绷紧,一动不动的等着他发话。 “你在战场上的所作所为,在场众人有目共睹,且此时帝都中传的沸沸扬扬,朕若是不封赏你,就会显得朕不贤明,有功之人不闻不问。若是封赏的低了,又会显得朕心胸狭隘,你立了功,朕却只是随便打发,身为帝王出手拮据。”司洵不紧不慢的用一种唠家常似的语气跟他说道。 裴玄陵一点也不想面对他这种语气,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波涛汹涌,仿佛下一秒就会巨浪掀过头顶,让你死在深水中。 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的道:“皇上不如将草民的功封赏给白鹿司,即便是不封王侯爵,对您日后调令白鹿司也是百无一害。” 司洵轻笑一声,指关节继续敲打桌面,道:“你这法子不错,倒也是看的明白。” 裴玄陵道:“皇上过奖,白鹿司的兄弟们和我出生入死,我自然不能让大家过的寒酸,就我一人享受荣华富贵。” 他这番说辞,刚好就诠释了什么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况且司洵也不是一日两日想把白鹿司挪为己用,毕竟人家是皇帝,总不能把人得罪狠了,他先投个诚,日后两边也能相处融洽些,不至于相看生厌。 司洵道:“你这个诚意我收下了,朕就如你所说,把封赏划到整个白鹿司头上。” 裴玄陵道:“多谢陛下。” 司洵挥手道:“你退下。” 裴玄陵道了声是,由安福领着慢慢的退出了御书房。 出了御书房,安福送他到回廊前,道:“老奴就小裴郎君到此处,小郎君慢走。” 裴玄陵点头:“有劳公公了。” 安福笑呵呵的点头,手上浮尘甩死往右手一搭,迈着小碎步慢悠悠的走了。 等安福走得没踪影,裴玄陵才缺氧似的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君心难测,他可是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 他们是申时入的宫,庆功宴是戌时结束,皇帝请他这么一谈话就谈到了戌时末临近亥时,天都快要黑了。 叹气一声,裴玄陵加快步伐往宫门处走,他必须赶在宫门落锁时出宫。 等他出皇宫时,天已经黑下来,帝都外的街道都挂上了灯笼,满城灯火通明。 裴玄陵脚步放慢的走在街道上,边走边感受这烟火人气。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在药王谷时的日子,师父性情冷僻,终日就喜欢待在那颗种着梅树的院子里,自顾自的下棋看书,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夜以继日的做这些也从来都不觉得无聊乏味。 药王谷的日子过得轻闲,安静随和久了就缺乏了一些烟火人气,虽能让人内心平静,却也感觉出几分寂寞空虚来。 他之前是个有眼疾的,能看见的东西模模糊糊,即便是不用眼睛去看,他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寂寞。 能适应这种寂寞冷清,应该不止一年两年这么短的时间,要么是躲避着什么不愿意面对的事,要么就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或是参悟到了什么,不愿意在踏出一步。 究竟是那种可能,那是师父的私事,裴玄陵身为弟子,不能过多的干涉。 边出神边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到了白鹿司大门口。推门而入,路过大堂时,他发现堂内烛火亮着。 进去看见每个人都坐在大堂里,面色肃穆的等着什么。 裴玄陵迈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体看向他。 楼千道:“回来了?” 裴玄陵找了个位子坐下,道:“嗯,回来了。” 见他面色不愉,楼千道:“皇上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这副表情?” 裴玄陵道:“没说什么,就问我想封王侯爵不,被我给拒绝了。” 陈珀惊讶的道:“拒绝了?这是多么大的一个封赏,小裴你居然想也不行就拒绝了?” 裴玄陵斜睨他,反问道:“不然呢?难不成你来帮我应付那些权贵高官?” 陈珀一听,连连摇手告饶:“还是别了,光是对付镇府司那帮愣头青就够我头疼了,再去应付一些老顽固,我可能就要躺进棺材等死了。” 所谓烈女怕缠郎,秀才怕和尚,那些个官员权贵一个比一个难缠,他没打嘴仗的本事,还是算了。 裴玄陵没好气的道:“你知道就好。” 他堂内环顾一圈,问道:“寒渊呢?” 众人被他问的无语,楼千道:“前辈在自己院子里,我们这些小事不必知会他。” 就算是要知会一声,他们宁愿变成哑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不敢去叨扰那位祖宗。 裴玄哦了声,闲散的靠在椅子上,神色深沉,似乎是在思虑着什么棘手的问题。 察觉他神色不对,楼千道:“怎么了?” 裴玄陵道:“没怎么,最近咱们白鹿司所有人都注意着点我猜有人盯上咱们了。” 魏子青道:“为何?” 裴玄陵便将今日皇宫后园遭到不明人刺杀的事情论述了一遍。 众人听完皆是神色肃穆,陈珀手上扇子开合,唰唰出声,道:“幕后之人有些坐不住了,准备先下手为强,把我们解决干净,这样就能高枕无忧。” 的确,自从白鹿司崭露头角,遇到的麻烦事一件接一件,像是追着他们来似的。 龙湛道:“总而言之幕后之人的目的很明确,怕我们查到或是破坏关于它的事,所以要趁早解决掉我们。” 而且这些事情的都跟魔物牵连,雪姬和哈桑言语中都隐晦的说出,背后有人给他们支招,利用他们达到幕后之人的目的——还有太多的隐情需要探查。 裴玄陵道:“总之你们防备着点就是了,毕竟有备无患。” 说罢,他一口喝完茶杯里的水,起身道:“我去问问寒渊一些事,你们自便。” 迈开步子往寒渊所在的院子行去。 寒渊所在的院子,亭台楼阁之间点缀着生机勃勃的翠竹和奇形怪状的石头,那些怪石堆叠在一齐,突兀嶙峋,气势不凡。 怪石上,小狼崽正趴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摇尾巴,远看像一团毛茸茸的雪团子。 霜狼正半阖着眸子,一副无聊到极致的样子,突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它眼皮子骤然睁开,拱起脊背发出呜呜声。 裴玄陵却没有因为它的恐吓而后退,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直视这炸毛的小东西:“霜狼,你主人呢?” 霜狼继续龇牙咧嘴,完全没回答他话的意思。 裴玄陵只是客气一下,也没能从一只狼嘴里问出什么,直起腰来准备自己找。 那小家伙见他往里走,蹬着后腿就要扑上去,却被自己主人清冷的声音制住。 “霜狼,不得无礼。” 闻声望去,寒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雪松树下,一身白衣,正静静的看着这边。 霜狼耷拉下耳朵,嗷呜着跑过去蹭寒渊的腿,摆出一副不敢造次的乖顺样。 寒渊将小狼崽抱起来,手上抚摸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对裴玄陵道:“你找本尊是为了宫宴刺杀一事。”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 第九十章 深夜静谈临祭台 乍耳一听,裴玄陵愣住,随即回神细想,明白了寒渊这句话的意思。 冰晶人偶是寒渊造的,最初的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代替他游历于世间,顺带抓一些从璃月极地逃出来的雪妖,想必跟本尊是有间隔的联系的。 他在庆功宴的大殿后园里遭不明人刺杀,寒渊应该是通过冰晶人偶知道了。 裴玄陵道:“是,我确实是为了此事而来,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寒渊站在池塘边,道:“这问题该是本尊问你。” 裴玄陵不怕他周身寒气,走过去与他并肩站着,道:“我那点能耐,你难道不知道?” 他用的是“你”,而非“您”或“前辈”,他这样不加敬词的称呼自己,寒渊不见丝毫怒色。 寒渊道:“你来是想问什么?” 裴玄陵正色看他,道:“我想问,冰晶人偶碎后,你本尊跟着我们来帝都,究竟要做何事?” 寒渊简言易懂的回答两个字:“捉妖。” 裴玄陵道:“……从璃月极地逃出来的雪妖?” 寒渊道:“不完全是。” 裴玄陵疑惑道:“还有什么?” 寒渊道:“捉个魂魄逃逸了的大妖,顺带跟他算算当年的旧账。” 裴玄陵道:“……” 别人的恩怨仇恨他能理解,万万没想到寒渊这样七情六欲淡薄得空白的人,居然也会有仇人。 内心不由得唏嘘不已,能被这老鬼记恨上的人,恐怕不是一般的倒霉。 裴玄陵道:“那个……冒昧的问一句,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把那些逃出璃月极地的雪妖杀了?” 关于这个问题,他其实老早就想问了。从云台村遇到那个雪妖开始,再到后面炼魔的雪姬,只要是跟璃月极地扯上关系的,没一个是能从寒渊手里活着离开的。 寒渊道:“本尊是何身份你最好别知道的好。至于本尊为何要诛杀从璃月极地逃逸的雪妖,这本尊可以告诉你。” 裴玄陵认真侧耳倾听,生怕错过一个字。 寒渊道:“你可曾听过风雪归宿的传说?” 裴玄陵道:“听说过,风雪归宿指的不就是璃月极地么?” 璃月极地,天下风雪的归宿处,极地中冰雪千万里,终年白雪皑皑、冰霜不化,相传是蛮荒雪神陨落后,化身冰雪囚困凶猛残忍的雪兽雪妖,防止他们出了璃月极地祸害普通人。 寒渊道:“传说半对半错,将信将疑即可,信以为真就算了。” 裴玄陵道:“什么意思?这个传说不完全是真的?” 寒渊道:“嗯,璃月极地的雪妖雪兽,有一部分是倒戈向黑蛟,致使很多无辜部族卷入战争,尸骸遍地血流成河,黑蛟战败被四大古神封印后,这些雪兽雪妖也受到了雪神的圈禁,后代永生永世都不得踏出璃月极地一步,如若僭越,可就地诛杀。” 裴玄陵明白了,道:“所以你才会毫不留情的杀了那些雪妖,只因他们触犯了神谕。” 寒渊道:“没错。” 裴玄陵把他的话又在心里过了一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道:“上古战争是由黑蛟挑起的,黑蛟就是那颗封魔阵中龙心的主人,黑蛟!?” 寒渊道:“嗯,是他。” 裴玄陵道:“……他为什么要挑起战争?” 寒渊道:“封正。” 裴玄陵没听懂:“哈?” 寒渊耐心解释道:“黑蛟不修正途,反而坠入魔途,试图逃脱天道法则以魔躯封正成神,便挑起战争暴动,使戾气大量滋生,助益他封正成龙神。后却因作恶多端,被点化他的神明和另外三个神明联手制住,剥离骨血封于四处,魂魄被镇压在十万大山之下。” 万年已过,传说以成传说,无人再记得上古时的事情,渐渐的这些事就成了歪曲的故事,只供人们茶后谈资。 裴玄陵听完不知作何感想,没头没脑的来了句:“天道法则是任何人都逃不脱的?” 寒渊道:“无人逃脱,但……” 他罕见的顿了顿,裴玄陵转眼看他,等着他的后半句话:“???” 寒渊继续道:“但有一种人例外。” 说到这里,他就不再往下说了,只是客气的给裴玄陵一个回答,为什么会是这个回答,无解。 裴玄陵脸立马拉了下来,冷冷的道:“说话只说一半,故意吊人胃口。” 寒渊将抱着的狼崽塞进他怀里,狼崽一看被塞进了陌生人的怀里,下一秒就要呲牙咧嘴,却被寒渊一个眼神给打了回去,狼崽只能嗷呜两声,乖乖的被裴玄陵抱着。 看它这个欺软怕硬的样子,裴玄陵差点绷不住笑声,扬着嘴角瞥了一眼怀里耷拉着耳朵的狼崽子:小东西你也有怂的时候。 小狼崽顶着主人冰冷的气息,蓝旺旺的一双眼睛和裴玄陵无声对峙:愚蠢的凡人,收起你可恶的笑,不然我撕碎你! 裴玄陵眼里笑意更甚:来啊,你敢吗? 小狼崽刚吼一声,一道冰冷刺骨的眼刀子就落到了身上,骇得他软下声来,脑袋又耷拉下去:要不是尊上在你旁边,我一定咬你! 裴玄陵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发现顺滑舒适得很,忍不住又摸了几下:我是动不了你,但你主子的剑可动得了你。 怀中的狼崽子浑身一僵,不敢乱动了。 作为寒渊的雪兽,主子是什么脾气他不说十之八九,也可说是那十之一二,尊上把不离身的短剑送给个凡人防身,说明这凡人他比较看重,容不得出差池。 裴玄陵又揪住了狼崽的耳朵把玩,似笑非笑的看它:你若是惹我不高兴了,我刚好拿你给浮霜开开锋,所以不想被剥皮做貂裘的话,你还是老实待着。 摸狼崽的手骨头咔咔响了几声,仿佛他在活动筋骨,下一秒就要扔怀里的狼崽上案板,动手剥皮。 狼崽子是有人撑腰就悍勇无比,无人撑腰就夹尾退避,何况此刻它的主子压根不给他撑腰,为了防止被抱着它的愚蠢凡人剥皮,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闭上露出獠牙的嘴,乖乖的给裴玄陵摸脑袋。 嗨,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他堂堂雪域兽王,何时遭到过这种无力反抗的威胁? 寒渊不紧不慢的接上方才的话,道:“我说的例外等你修炼到顶峰时,你就明白了。” 裴玄陵也没指望他能把话说全,悻悻道:“嘁,闷骚。” 寒渊指着他怀里耷拉耳朵的霜狼,道:“你照看着霜狼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小狼崽一听他把自己交给这个凡人照看,露出了个宁死不屈的神情:尊上别啊,你带上我行吗,我不想和这个可怕的凡人待在一起! 寒渊无视它那双蓝旺旺的眼睛,态度坚决的表示不行。 小狼崽:“……”尊上,你不爱我了! 裴玄陵一把将小狼崽抬起的脑袋压下去,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寒渊道:“与你有关?” 裴玄陵:“……”的确与他无关。 但他就是好奇,所以沉默了一下,生拉硬拽的找出个理由:“当然与我有关,你是白鹿司客卿,而我是白鹿司成员,虽然你后来居上,但你只能算是半个白鹿司成员,你要做什么事我问一下不行吗?” 说完,他自己都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这个理由烂透了,看似有理,深究起来实则是胡言乱语,不知这老鬼作何感想。 寒渊对他这理由不允置评,拂袖转身,冷艳高贵的道:“想知道就跟上来,只要你不怕死!” 闻言,裴玄陵愣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抱着狼崽子,加快步伐跟上去。 心想自己几度徘徊在生死一线的次数还少吗?又不差这一回的身临险境,有什么不敢的。 寒渊带着他路过大堂时,大堂内烛火依旧亮着,堂内四个人都还坐着,不曾歇息。 见寒渊站在门口,都起身尊敬有加的行礼:“见过前辈。” 寒渊淡淡的“嗯”了声,算是回应。 几人见他身后跟着的裴玄陵,又见他一副困倦全无的样子,心里疑惑不已。 楼千道:“这么晚了,前辈和小裴这是要去哪儿?” 寒渊道:“处理一件一个月前未处理完的事。” 要处理什么事,他没有细说,且他满脸不愿说的神色。 既然是别人的事,楼千也不好过多的询问,道:“小裴这是……” 他不解,寒渊处理事就罢了,为何裴玄陵会跟着,这事儿跟裴玄陵也有关系? 寒渊道:“他好奇我要做什么事,跟上来一探究竟。” 顿了顿,他扫了一眼大堂内同样满脸好奇的几个人,道:“你们要跟来吗?” 陈珀、魏子青、龙湛三人立马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了不了,我们就不必了!” 这位前辈周身寒气围绕,三丈之内不让活物近身,他们可没那个胆子跟着——能有这个胆子跟着的,也只有裴玄陵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了。 楼千道:“前辈去,耽误了事就不好了。” 寒渊点头,转身迈开步子走人,身后跟着抱狼崽的裴玄陵。 一看他怀里抱着狼崽子,凑过来的几人倒吸一口冷气,骇得差点跳起来! 须知,狼崽子前几天碰一下就炸毛,差点跟他们几个干架,而且那架势恨不得撕碎他们几个! 裴玄陵回头看他们,就见陈珀和龙湛给他竖大拇指,满眼的佩服——能把凶悍的兽王抱在怀里,你可真不是一般人! 裴玄陵低头看怀里的一动不动的狼崽子,又看门前的兄弟们:“……” 出了白鹿司的大门,寒渊带着他,一直往东边走,穿越大大小小的街巷,来到了帝都祭台——同时也是当初雪姬炼魔时的那座祭台。 望着高高的祭台,裴玄陵不解的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寒渊道:“来取一件东西。” 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在祭台上,还要寒渊亲自来取? 裴玄陵心里犯嘀咕,没有只说出口。 寒渊却一眼洞穿他心之所想,道:“我要取的东西,是黑蛟骨血。” 也就是魔物。 这祭台上竟封印了黑蛟的骨血! 第九十一章 先取骨国师扑空 裴玄陵瞪大眼睛,惊愕的道:“这祭台上封印了黑蛟的骨血!?” 哦,他想起来了,来之前寒渊曾给他说过关于黑蛟的传说。 黑蛟不修正途,坠入魔途,试图逃脱天道法则以魔躯封正成神,便挑起战争暴动,使戾气大量滋生,助益他封正成龙神。后却因作恶多端,被点化他的神明和另外三个神明联手制住,剥离骨血封于四处,魂魄被镇压在十万大山之下。 按传说里的话,黑蛟骨血被封印于四处,其余三处他不知,但有一处他刚死里逃生,自然知晓——先前在夜奴城时,黑蛟的龙心就被明夜封印在对应禁地的那处祭台。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帝都这处祭台,居然也是封印黑蛟骨血的地方! 寒渊道:“嗯,上古时,帝都曾是凤凰天尊后人的盘踞处,凤火与南明离火一般,都是世间至冈至阳的神火,凤凰天尊便将魔物封印于此,命后世子孙镇守。” 裴玄陵道:“之前雪姬在这里炼魔就是想破开这里的封印法阵,将魔物放出来……不对!” 说着,他收住话头否决了这个猜测。猛然间回响起来,当初雪姬满心满眼都是炼魔,为的就是提升修为,不被天道所困缚,言语中压根就没提到过魔物,似乎压根就不知道这祭台上封印了魔物! 寒渊道:“当初雪姬用的阵法并非炼魔法阵。” 裴玄陵道:“不是炼魔法阵?” 寒渊淡声道:“有一种叫聚戾阵,法阵跟炼魔法阵很像,但作用却天差地别,这种法阵也是拿生人献祭,作用是滋生并聚集戾气,从而增大威力破开别的法阵。” 裴玄陵思忖片刻道:“雪姬炼魔是被人指使的,剜心炼魔滋生戾气,为的就是……” 寒渊接过他的话头道:“为了让戾气大量滋生聚集,从而破开祭台上的封印,释放镇压的魔物。” 简而言之,雪姬和哈桑都是幕后之人手中的棋子,一枚手不沾血腥,不会暴露无遗的棋子。 裴玄陵道:“这手法简直跟哈桑当初引龙湛去血祭封魔阵一模一样!” 同样是利用人心的贪嗔痴欲,引着别人往他描画好的路线往前走,自己却坐在帷幕后坐享其成。 裴玄陵道:“幸好当时你及时出现,没能让他把法阵继续下去。” 寒渊摇头道:“不,我出不出现跟破开不破开封印没有太多关系。” 裴玄陵一头雾水的看他,道:“哈?” 寒渊道:“帝都的封印是由凤凰天尊的后人镇守,凤族后人不死,封印不破。” 裴玄陵道:“照你这么说,凤族后人不死,封印不破,那幕后之人一番作为岂不是白费功夫?” 寒渊道:“并非白费功夫,凤族后人这世上仅存的血脉,只有独独一人。” 裴玄陵惊愕不已的呼出声道:“什么!?凤族后人只有一个了?” 感觉到自己情绪太多激动,裴玄陵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随即他又想到一个问题,感慨道:“欸,不过只要这位凤族后人不被幕后之人杀了或是天生短命,封印依旧破不开。” 寒渊却不给他喘息之机,当头一盆冷水给他从头泼到底:“你们白鹿司和雪姬交手时,五人中有一人就是凤族人。” 他这盆冷水可谓是泼地一滴都不浪费,不仅把裴玄陵泼得浑身泛冷,更是泼地他愣在原地。 半响,裴玄陵才回魂,伸手指着白鹿司所在的方向,不可置信的一字一句问道:“我们白鹿司里,有凤族最后的后人!?是谁!?” 寒渊道:“嗯,楼明玉的后人,你们的司君大人。” 裴玄陵这回是彻底的三魂七魄都从脑袋顶冒出升天了,只剩个空壳子的躯体傻愣愣的站着,找不着北。 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楼千居然是凤族后人,而且还是最后的那一丁点血脉。 回想起当时在祭台上跟雪姬交手,被打的吐血,差点从祭台上摔下去的楼千,裴玄陵心里万分感慨,司君大人命还真是硬,万幸没被雪姬给打死。 话虽如此,但换个角度想,幕后之人是知道楼千是凤族人的,但并没有亲自动手杀他,而是退而求次的利用雪姬这枚棋子,在雪姬不知觉的情况下布下聚戾阵,同时为了防止白鹿司众人阻止,让她把所有人都杀掉,杀掉的人中就包括楼千。 设想寒渊没有及时出现,雪姬炼魔阵被魏子青破了,到时候雪姬发狂引来天雷,他们同样逃不过一死,楼千一死,封印法阵就会破开,即便没有了聚戾阵,封印也依旧破开了。 他们要么被雪姬杀死,要么就被天雷劈死,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死! 幕后之人当真是好算计,不仅给自己兜了底,成与不成都是一箭双雕,除了碍事的白鹿司众人,同时也除了凤族后人,破开了封印。 望着被层层士兵把守的祭台,裴玄陵犯难:“你要怎么进去?” 总不能插上翅膀飞上去? 寒渊不答,抬臂挥袖临风,两人的身形变得如灵体般透明起来,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要溃散在空气里随风而去。 “走。”寒渊收袖,冷冷道。 “哦。”裴玄陵放下细细打量的手,连忙跟上。 两人与把守士兵擦肩而过,士兵却毫无察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正前方,完全没注意到有人从身旁经过。 裴玄陵好奇的伸手在士兵眼前挥了挥,发现那士兵看不见他似的。 寒渊出声止住了他这无聊的动作:“时间有限,赶紧走。” “哦哦哦。”裴玄陵不敢耽搁,收起了好奇心,加快步子上了祭台。 一个月前他们在祭台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又是凶兽嘶吼又是天雷炸惊,弄得满城老百姓不敢出门,祭台上全是血水,地面几大道深深裂痕,场面惨不忍睹。 此时的祭台被重新修缮了一遍,地上铺的砖都崭新得很,当初堆满生人心脏,血水横流的景象就像是昨日的恍然惊梦。 裴玄陵道:“你方才说只要凤族后人不死,封印法阵就不会破,那么你要如何取魔物?” 杀人破阵,他相信寒渊肯定是不会做的,虽有时这老鬼出手狠厉,对逃逸雪妖更是手下不留情,但绝对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寒渊道:“本尊自有法子。” 言毕,他来到祭台中央,弯腰伸手掌贴在地上,只见他手掌轻轻一按,以他手掌为中心,朱红色烈火朝四面八方流窜,在地上连绘成了个圆形法阵。 法阵覆盖整个祭台,从里到外一圈圈绘梵文,每个梵文上爬满烈火,透着一股庄严肃杀的气息。 裴玄陵只看了一眼,就感觉灵神剧烈震颤,撕裂魂魄的疼痛直冲脑门。 疼痛使他额头上渗出薄薄的一层冷汗,半边身子仿佛被扔进烈火中狠狠灼烧,烫的随时能自燃。 忽然间,他眉心的霜花印发出微弱的光,一股冰凉的感觉自眉心向大脑扩散,缓解了脑子里撕裂的痛楚。 抬眼去看法阵中央的寒渊,只见他负手而立,眼神晦暗不明的看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又出于某种原因,不能说出口。 “不要去看那些梵文。”他冷声提醒裴玄陵。 裴玄陵痛楚刚消下来,自然知道那梵文的厉害,怎么可能再去给自己找痛受,经他提醒后果断的瞥开眼睛,不再去看那些梵文。 他没好气的来了句:“知道了。” 早的时候不说,偏偏等他疼过劲儿了才说! 寒渊不再理会他,垂下眼眸看脚底下。在他脚下是一幅振翅飞翔的凤凰图腾,火翅翔天,凤翎飞舞,百鸟之王的气息扑面而来。 图腾上烈火灼灼燃烧,寒渊站在其中,连衣角都没被火焰燎到。他静静的注视脚下图腾片刻,嘴唇翕动了一下,说了一句无声的话,阵法边缘的裴玄陵意外的听到了。 他说的是:“凤凰扬翼天下震,而今你后人凋零,这阵也该破了。” 话音一落,裴玄陵收起的浮霜出现,径直飞向寒渊,接住短剑的寒渊伸手在剑刃上一拉,手上伤口立现。 骨节分明的玉手被血染成刺目的红色,指尖往下一滴一滴的滴血,就这满手的血,寒渊开始绘出弯曲古怪的纹路,绘完就一手打在凤凰图腾上。 血色纹路落下的一瞬间,凤凰图腾登时被冰霜覆盖,灼热的气息被寒冷替代,烈火爬满的阵法被冰霜冻结。 下一刻,寒渊在空中做了个抓的手势,脚下的冰霜炸开,漫天冰晶,法阵中一团被黑气包裹的东西显出形来。 裴玄陵眼里蓦然瞪大,是黑蛟骨血,魔物! 魔物现形,黑气弥漫开来,黑气中传来吵杂的声音,男女老少皆有,时而尖锐刺耳,时而如耳边低语,让人捉不住一点的清晰字句。 裴玄陵捂住耳朵都没能减弱这声音半分,吵得越加头疼。 阵中央的寒渊也是眉头微皱,很是不耐,抬手飞速在魔物上落下个法印,肆虐的黑气顿时消散。 黑气散干净,裴玄陵这才看清楚寒渊手上的魔物是何东西。 那是一节脊骨,约有两尺来长,白森森的骨节上沾染着未干涸的黑血,仿佛才从脊背上剥离。 寒渊手一拢,脊骨消失,拂袖朝裴玄陵走来,给他一个跟上的眼神。 裴玄陵很有眼色的跟上,等下了祭台,那些士兵还是丝毫未觉的站着,方才祭台上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惊动他们。 裴玄陵道:“你取出来的魔物是龙脊?” 寒渊道:“嗯。” 裴玄陵道:“为何要此时来取?” 只要凤族人不死,封印就永远不会破开,寒渊有能力取,就可以随时来取,为何要在这个时间点上来取? 寒渊道:“防止有人捷足先登。” 捷足先登,有人想拿走祭台上的魔物? 裴玄陵沉吟片刻,就明白了他说的这个人是谁。 他这一番动作,恐怕有人的算盘打的再怎么响,也要落空了。 第九十二章 寒风凛冽忆故人 如其所料,寒渊先一步取走祭台上的龙骨,有人的算盘打的再响,注定也是空唠唠的响。 翌日,皇上准奏了国师在庆功宴上的奏请,两日后,国师在祭台开坛祭祀,满城百姓皆去祭台下围观,人声鼎沸,场景轰烈。 祭祀进行了一天,在夕阳西下时结束。 裴玄陵也去围观了,刚好就站在国师经过的那条道边上,祭祀结束时,国师从道上经过,裴玄陵站的位置不是很近,视野却出奇的好——不偏不倚,正巧就看见国师那张拉得几尺长的脸。 完全没有心满意足的得意,反而像谁欠了他万两金,怒气冲冲结束后入要债似的。 为何吴铭会是这副表情,裴玄陵心知肚明,回到白鹿司后,径直去见了寒渊。 “意料之中。” 彼时,寒渊正斜倚在靠椅上,手指轻扣檀木扶手,发出沉闷的“哒哒”声,浅蓝色的外袍垂落脚边,雪白的里衣衬得皮肤更加方尘不染。 坐姿略显惬意,不显慵懒,明明是一把普通木椅,恍惚间被他坐出一种如临神座的感觉。 裴玄陵会来,他早就料到了,闻言语气淡漠的回了句。 裴玄陵回想起国师那表情,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你是没看见国师那副表情,活像谁欠了他钱不还。” 寒渊翻了一页书,面色依旧无波:“被人捷足先登,无怪乎此。” 裴玄陵敛住笑意,在他旁边的位子落座,毫无楼千他们面对寒渊时的畏惧:“你早就料到国师回去取祭台上的龙骨?” 寒渊眼睛没从书上移开:“嗯。” 裴玄陵不解:“为何?” 寒渊才不紧不慢的抬头睨他一眼:“你不会真以为他开坛祭祀,单纯的只是为了给亡者超度?” 裴玄陵一愣,随即回神细想起国师异常的做派。 先开始上奏开坛祭祀,理由是星象有异,但是司洵根本没准奏,眼看着这个理由不成,吴铭就换了个理由,而且是在庆功宴上当众提出。 几乎是跟司洵步步紧逼,一点退步的意思都没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样子。 但无论他换多少个理由,最终的目的都是要开坛祭祀,看似名正言顺的为天下太平着想,实则是想暗地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祭台上封存的魔物。 “那他有没有可能就是雪姬和哈桑说的幕后之人?”裴玄陵凝眉,不无肃色的问他。 寒渊不加思索的回答:“不是。” 意思就是国师吴铭不是幕后之人,那个操纵傀儡的人另有其人。 裴玄陵摸摸下巴,煞有其事的啧了一声:“按你的意思,国师不是幕后之人,那他难不成也是被操纵的一颗棋子?” 寒渊道:“正解。” 裴玄陵陷入沉思,忽然背后一阵寒风吹来,冷得瑟缩两下,生生把他拉出思绪。 他下意识的拢了拢衣服,转头去看,背后一扇雕花镂空的窗正大大的开着,窗外虽未下雪,但寒风依旧吹得勤快。 搁在这两天,帝都里家家都在添置年货,赶着过年,城里更加热闹起来。 注意到他在瑟瑟发抖,寒渊换了只手拿书,右手一台,空无一物的指头缠缚上几根冰线,冰线甩出去勾住窗扇,手指一动,窗户应声关上,寒风被隔绝在外。 裴玄陵静默的看他一眼,有些惊讶他会顾及自己的感受。 在他印象里,寒渊待人冷僻冻人,从来都不在意别人的感受,人丢一边,想起来了就冷冷的问一句,想不起来了就随你怎么想,碍不着他事。 寒渊道:“有话就说。” 裴玄陵从思绪中回神,接上方才的话题:“吴铭只是颗棋子,那么他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听命于幕后之人?” 寒渊修长的指节划过一行字,修长的手指来回的摩挲着苍劲有力的‘青’字,指尖一点,字迹爬上一层冰霜,将字冻住。 抬开手,再次低头,额前两搓白发垂下,恰到好处的遮住了他眼中的冷意:“不知,许是有把柄落在那个人手里。” 裴玄陵觉得很有道理的点点头,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他听命于幕后之人,你为何不抓住他,让他说出幕后之人是谁?” 现成的引路人摆着不用,岂不是浪费得很。 寒渊抬起头,将手中的书放在手边的桌案上,道:“不急,他还有用处,此时折了得不偿失。” 这句话说的含糊,短短几个字,看似素白无奇,却又深藏玄机。 裴玄陵不明就里:“吴铭还有什么用处,反正皇帝早晚都要动他这一脉,时间或早或迟,折了他,一方面断了幕后之人一只手,一方面对皇帝有助益,何乐而不为?” 寒渊道:“如你所言,司洵是想折掉国师一脉,那他找到机会了吗?” 裴玄陵被他这一问给问住了,干咳两声显得中气不足:“……没有。” 顿了顿,他继续道:“吴铭这次的作为难道不是一次削弱的好机会?” 寒渊搭在扶手上的食指中指轻敲檀木,沉闷的发出“哒哒”声:“吴铭开坛祭祀是为了取龙骨,这件事除了你我知道,还有人知道吗?” 裴玄陵又是一噎:“……” 还真的没有人知道了。 寒渊道:“况且,损人利己是一回事,打草惊蛇是另一回事,我倒是不怕被人暗下杀手,但你们白鹿司就不一定。” 庆功宴的那次刺杀就是先例,他可以暂时护住裴玄陵,让他不至于命丧黄泉,可幕后之人若是想动整个白鹿司,恕他无能为力。 道理裴玄陵都懂,所以他不能用白鹿司众人的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他做不到,凭良心而言也不能。 寒渊道:“就算你们破釜沉舟,把吴铭给供出去,说他听命于妖族,欲释放魔物祸害苍生,拿不出有力证据,有人会信?” 裴玄陵头慢慢低下去,沉声道:“……不会。” 确实不会,他们此刻连幕后之人是谁都不知道,即便捉住了吴铭,也不一定捉得住幕后之人,拿不出有力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寒渊站起身来,浅蓝色衣摆垂在脚边,腰间霜花坠子走动间反射浅色微光,发出轻微的“叮叮”脆响。 他迈过门槛走到廊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寒风吹来,额前腮边白发飞舞,衣袂翩跹。他侧过头,语气透着寒风般的冰冷,其中肃杀之意犹如潜龙在渊:“言不由衷,时候不到谁也动不了谁,时候到了,他会是我找出幕后之人的锋利一刀!” 裴玄陵叹气一声,看了一眼他披散着三千白发的背影,略带歉意的道:“是我思虑不周,操之过急了。” 寒渊道:“无妨,司懿的后人越加不中用,一脉相承的本事,却让人越过头顶,蹬鼻子上脸。” 说这句话,他是用一种变相的嘲讽去说的,仿佛在说后来居上,实力不俗,又仿佛在说前者无能,妄为前者。 裴玄陵道:“司懿是谁?” 寒渊道:“司洵的祖宗,元启的开国皇帝,国师先祖吴城的师兄。” 乍耳一听方才他那训诫的语气,裴玄陵呆住:“你认识他们?” 好在这里人不多,也就只有他俩,要是被人听见寒渊用这种训诫的语气鞭笞前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元启太祖皇帝和吴城国师,恐怕会指着他鼻子骂他大不敬,竟敢出言不逊诋毁先祖。 寒渊讽意分明,戏谑的道:“怎么不认识,他们元启百姓不是口口相传先祖的风光伟迹?” 感情是听来的,裴玄陵松了口气:“后世子孙不中用怪不得谁。” 若是把子孙的过错归结于前人,这就有点强加于人怨恨,不明是非。 毕竟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树栽的好,后人就能多受福泽,栽不好也只怪能力有限,行此止步。 当然,树栽的好,枝叶繁茂,可以长久福泽后世子孙,可后世子孙无德无能,非要抡着斧子砍树,自断臂膀,那么没谁制止得了。 寒渊冷哼一声,沉声批判道:“用人不清,害人不浅。” 裴玄陵:“………………” 您老每说一句话就石破天惊,能收敛一点吗?不然我心脏受不住。 尴尬的咳嗽两声,裴玄陵绕开话题,道:“过两天就过年了,司君他们正在添置年货,我们准备那天眼前摆个宴桌,吃个团圆饭,你要来吗?” 本来他是不打算说的,过年图个热闹,他们五个人凑一桌吃饭,热闹不热闹也就那回事儿,寒渊好歹是客卿,怎么说也算自己人,思来想去,不请人家来一起过年,显得他们有些孤立这位前辈似的。 寒渊淡淡道:“随便。” 所以你说这个随便,是要来还是不来呢? 裴玄陵想不通,闷闷的“哦”了声,说了几句话后就起身离开了。 寒风凛冽,廊前青绿的云松沙沙作响,苍劲的枝干横斜,雪白的狼崽窝在上面,像一堆未晒化的雪。 感觉到主人的目光,狼崽骤然睁开眼睛,两爪一蹬,从树上跳下来,屁颠屁颠的来到寒渊脚边。 注视着裴玄陵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处,寒渊才慢悠悠的开口:“你觉得他背影像不像那个人?” 周围空无一人,充其量只有一个两只巴掌大的小狼崽,这句话好似说给脚边的狼崽听的。 小狼崽蹭了蹭寒渊的小腿,嗷呜两声算是回应。 它单调的叫两声,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寒渊却听懂了,道:“你也觉得像?看来不是我的错觉。” 小狼崽圆圆的脑袋点了点,又嗷呜两声:尊上,他会不会是那个人的转世。 寒渊低头瞥了一眼腰间悬着的霜花坠子,若有所思,半响才缓慢道:“或许。” 斯人已逝,风卷残云,沧海变桑田,回不来的人已经回不来,又何必看着与他相似的人回想过往。 瑟瑟寒风吹过,廊下他一人身长玉立的站着,孤影孑立,周身透着万年不化的霜雪之气,又萦绕着经久不散的孤独。 仿佛一路走下来,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无人伴随左右,无人言语相谈。 小狼崽嗷呜着,慢慢蹲在他脚边,算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第九十三章 除夕夜团团圆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今儿是大年三十,虽然外面飘小雪,冷意分明,但并不妨碍人们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手脚麻利的准备晚上的团圆饭。 白鹿司众人也是一大早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手忙脚乱的准备过年,然而过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看着院子里那两活蹦乱跳的只鸡,裴玄陵、陈珀和魏子青陷入了沉默…… 魏子青慢慢的转头看身旁同样呆愣的两人,道:“你们俩谁会杀鸡?” 裴玄陵和陈珀不约而同的摇头,显然是不会。 魏子青开始头疼,道:“我也不会。” 用神武斩杀妖邪他们倒是会,而且手脚麻利、干脆果断,但轮到杀鸡,他们就有点下不了手了。 三人犹豫半天,谁也没出手杀了这两只鸡,就在裴玄陵鼓起勇气准备冲鸡伸出魔爪时,一道破空声袭来,飞来的东西正正朝鸡袭去。 “咔擦”一声,两只鸡的脖子被划破,鸡血飞溅,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三人愣愣的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两只鸡,相互对视一眼,一时间无言以对。 “杀个鸡都能磨叽,杀妖邪的时候倒是手起刀落的利索。”龙湛斜靠着柱子,手里捏着棱角分明的石子,一抛一抛的接着玩,很是无语的看他们。 对此,面对鸡磨叽的三人无言以对:“………………” 龙湛道:“别盯着鸡看啦,赶快拔了毛处理干净,生火下锅炖着,你们木讷的盯着,难不成还能让他自己飞进锅里炖着?” “哦。” “知道啦!” 陈珀和裴玄陵一人提起一只鸡,麻溜的进了厨房,准备给鸡先来个烫水澡。 魏子青看着他俩风风火火的跑进厨房,刚想抬脚跟上,就被龙湛给叫住了:“子青你去哪儿?” 魏子青指了指厨房,道:“我去帮他们啊。” 龙湛把他拉到一个木桶前,指着装着清水的木桶,道:“他俩处理两只鸡足够了,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你把这桶里的两条鱼给处理了。” 看着桶里游来游去,滑溜得让人无从下手的两条鱼,魏子青表情空白了一瞬,扭头审视龙湛:“……你不会是处理不了,才叫我来杀的?” 龙湛讪讪笑了笑,声音弱了几分:“嘿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生在大漠,水源匮乏,一年到头都难见到几条鱼,自然是没杀过鱼……” 越是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弱得可以和蚊子匹敌,心越是发虚。 魏子青道:“你方才……” “欸,我还要去洗菜切菜!不然待会儿司君叫我了!这两条鱼交给你了!”不等魏子青把话说完,他就一拍脑门,煞有其事的胡乱诹了两句,然后脚底抹油的一溜烟跑了。 魏子青被他留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两条游来游去的鱼无语。 “…………” 桶里的鱼对拿他没办法的人异常得意,不停的拍打鱼尾溅出水花,冰凉的水溅到了魏子青的袖子。 忍无可忍,魏子青一巴掌拍在了两条鱼的脑袋上,喝令道:“消停点!” 被拍中的两条鱼昏了过去,翻了白肚皮飘在水面上,没过多久又醒了,这次他们不敢造次,乖乖的沉在桶底。 赶鸭子上架了,魏子青也没啥办法了,认命的伸手抓住桶底的两条鱼,准备送它们上路。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手里抓着的鱼感受到无形的威慑,变得一动不动,像是遇到了猫,尾巴都不敢摆一下。 此时若换个人和他对视,就会发现他乌黑的眼瞳变成了翠绿色,妖逸又森冷。 魏子青看着手里乖乖任人宰割的鱼,甚是满意,手里拿起刮鳞刀先给鱼去个鳞片。 刚把鱼一面的鳞片刮干净,正要翻面,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裴玄陵呢?” 寂静无声中突然毫无征兆的在耳边响起,吓得魏子青手里的鱼差点掉地上,掂了两下才拿稳。 他闭上眼睛松了口气,再睁眼时瞳色恢复正常,一抬头就对上了寒渊那双不含一丝温度的眸子,心里猛然一骇,磕磕巴巴的道:“……呵呵,前辈啊,你怎么来了,找小裴有什么事?” 边说边把手里的鱼往身后藏,并不想让人看见他这副搞笑模样。 寒渊完全没看他手上被刮地血淋淋的鱼,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看,他道:“我出去一趟,他要是有事找我你就跟他说一声。” “哦。”魏子青喏喏应声,随即又道:“那前辈什么时候回来?赶得上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闻言,寒渊扫了他手上的鱼一眼,似乎在无声怀疑,怀疑他们能不能把饭给做好。 魏子青不由得又把鱼往后藏,脸色忽青忽白,尴尬得要死,只差把整条手臂砍下来一起藏进背后。 寒渊收回目光,道:“尽量回来。” 他说的尽量,魏子青估摸着应该赶不上,毕竟这还是寒渊来白鹿司半个月里第一次出门,他平日里都是待在院子里看书、习字、弹琴、喝茶、下棋,自顾自的自娱自乐,很少出门走走。 魏子青道:“我知道了。” 寒渊点头会意,转身拂袖而去,顷刻间就消失在了大门前。 见人彻底的走了,魏子青缺氧似的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想拍拍胸口,却发现满手是鱼血,只能放下手,连连喘气。 妈啊太吓人了!这前辈啥时候来的,走路不出声的吗?无声无息的,撞见鬼都没他这么吓人! 他往水桶里望了望,水面倒映出他俊美的脸,以及漆黑的眼瞳——也不知道他察觉到自己翠绿色的瞳色没有? 卷袖子准备继续给鱼刮鳞,陈珀和裴玄陵一人提了一只毛拔的光溜溜的鸡走出来。 他俩这满脸汗水,提着拔毛鸡的画面,让魏子青不由自主的笑了。 陈珀扇子别在腰间,两只袖子卷起,往日风流公子模样在这一刻直接变成了菜场上挥刀杀鸡的屠户,要怎么怪怎么怪,好笑得很。 裴玄陵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提着鸡还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陈珀嘴角抽了抽,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魏子青笑的肚子疼,笑完断断续续的道:“第一次……见你们这……这副模样而已!” 裴玄陵呵呵两声,满脸堆笑的道:“巧了,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子青你这副模样,这杀鱼手法挺熟的嘛,你以前是不是干过?” 魏子青嘴角的笑意一僵,诠释了什么叫做笑容顿时消失。 这回笑的人变成了陈珀和裴玄陵,魏子青提着刮鳞的鱼,嘴角抽搐,一脸菜色。 魏子青声音不夹带一丝温度的重复了陈珀方才说的那句话:“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陈珀和裴玄陵也逐字逐句的回了他一句:“第一次见你这副模样而已!” 魏子青瞬间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恰好,之前不愿杀鱼而跑路的龙湛握着把菜单,出现在厨房门口,撸着袖子,抡着菜刀,样子也十分好笑。 三人也不约而同的扬起嘴角,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龙湛搞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拉开嗓子叫道:“你们几个弄好了没啊?弄好了赶紧拿过来我切!待会要下锅!” 说完,见他们还在肩膀发颤,一颠一颠的笑,脸就拉了下来,吼道:“笑个屁笑,晚上年夜饭还想不想吃了!?想吃就赶紧的!” 几人这才收住笑,三下五除二的提着处理好的鸡和鱼进厨房。 裴玄陵转头问魏子青,道:“刚才谁和你说话?” 魏子青道:“寒前辈。” 裴玄陵道:“他跟你说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寒渊不像是个会找人闲聊的人,要么说话简言易懂,要么就不说。 魏子青道:“他让我转告你,他有事出去一趟,你要是想找他得等到晚上。” 裴玄陵应道:“我知道了。” 奇了怪了,寒渊这个时候出去能办什么事? 戌时末临近亥时,天色黑了下来,一天的忙忙碌碌,一桌子的菜总算是端上了桌。 五个人围坐在桌子前,楼千早在端菜上桌时,就抡着锄头去了武场,他们当时还不明就里,等楼千抱着三个酒坛子回来时,他们都瞪大了眼睛。 “花雕酒!?”拍开泥封,一向爱酒爱的深沉的陈珀惊叹不已。 楼千把酒坛放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道:“进白鹿司的时候埋在武场那颗云松下的,今儿个过年,特地挖出来给兄弟几个尝尝。” 他进白鹿司已经有七八年,也就是说这酒已经埋了七八年了。 陈珀拍上楼千肩膀,笑眯眯的道:“司君就是司君,出手够出手大方!” 楼千拍开他的手,嫌弃的道:“一边去,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喝的,瞎高兴什么。” 陈珀道:“哎呀,我当然知道是给大家喝的,我这不是替兄弟几个高兴嘛。” 魏子青、龙湛和魏子青都压着嘴角,满脸写着我们可没让你替我们高兴。 废话不多说,一切准备就绪,众人落座开宴。 裴玄陵夹了一块鱼肉,低头剔干净鱼刺塞进嘴里咀嚼着,侧眼不经意间瞥到了右手边的空座。 那是给寒渊留的位子,寒渊到了现在都还没回来,位子自然也就空着没人坐,圆形饭桌前像是缺了个口。 这个时候了,人还不会来,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思即此,他又立马摇头否决这个猜测,寒渊那种人,只有他找别人麻烦,哪有麻烦能不长眼的去找他。 左手边坐着的魏子青见他盯着空位子出神,以为他是介意寒渊没及时赶回来,出言道:“寒前辈他可能是有事耽误了,指不定过会儿就回来了。” 其实说这话他心里也漂浮不定,落不到实处,只是猜测罢了。 裴玄陵嗯了声,趁魏子青不注意,把他筷子夹着的鸡腿给夹走了,还送了他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瞧着空荡荡的筷子,魏子青嘴角抽了抽:“………………” 我就不该跟你多嘴! 结果等他们桌上菜都吃差不多了,寒渊还是不见人影,年夜饭注定是错过了。 第九十四章 大年初一遭刺杀 陈珀拍开泥封,给每个人都满上一碗醇厚且酒香十足的花雕酒,朗声来了句:“今夜兄弟们不醉不归!” 一向不喝酒,而且是个一杯倒的裴玄陵听他这话,顿时犯了难:“我就不喝了,我酒量低,就不打扰你们的雅兴了。” 开玩笑,这么三坛酒喝下去,恐怕今天晚上他有的罪受,明日能不能爬起来都是一回事! 岂料陈珀道:“欸,小裴这话就不对了,大家都喝了,你怎么能一碗不喝?” 裴玄陵略感头疼:“我喝不了酒,你们知道的。” 平时大家聚在一起喝酒,他都是自己一个人抱着个茶壶,在旁边泡茶喝,酒是从来不沾的。 魏子青道:“要不我替你喝?” 裴玄陵又犯难了,魏子青的酒量虽比他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让他连自己的份一起喝,恐怕明天就要出事! “那我就只喝一碗。”裴玄陵思量再三,只能让步。 一碗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这一碗下去,保不准就当场倒下去了。 端起酒碗注视着一晃一晃的酒面,裴玄陵肉疼无比,深吸一口气,长痛不如短痛,一不做二不休的一口气闷了下去。 碗刚放下,裴玄陵脸和耳朵就开始发热,眼前景象变得模糊不清,脑子一阵阵发昏,“噗通”一声就埋头倒在了桌子上。 四人皆被他这秒醉秒倒的状态怔住,面色齐刷刷的白了。 魏子青摇了摇裴玄陵,发现他双目紧闭,面色通红,如同睡过去了。 陈珀感慨道:“……竟真是个一碗倒。” 自他喝酒以来,和他喝酒吃肉的人不少,酒量差的人不再少数,裴玄陵或许是他遇到过酒量最差的人。 把裴玄陵扶正,魏子青心有余悸的道:“下次喝酒还是别拉上小裴了。” 就这酒量,万一喝出什么差池来,他们良心也过不去。 四人意见同一的点头,对这个提意十分的赞同。 陈珀道:“他睡了,那就我们几个喝!” 言罢,几个人又扬起酒坛划拳拼酒,搞得好不热火朝天,到了最后三个酒坛子全部空了,一桌子人歪七扭八的躺着,场面惨不忍睹。 第二天清晨,裴玄陵幽幽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揉太阳穴,缓缓一阵阵的头痛欲裂。 刚一抬头,大堂内惨不忍睹的景象全全入眼,桌上的菜已经扫空,酒碗东一个西一个的摆着,里面一滴酒都不剩。 桌子上楼千两手抱着脑袋俯着,酒显然没醒。龙湛和陈珀双脚搭在桌子上,后背靠着椅子,睡得四脚朝天,睡相极差。魏子青背靠椅子,头垂在胸口,双目紧闭。 裴玄陵:“………………” 昨天晚上是喝的多狠?居然喝成了这样? 满大堂的人,除了裴玄陵酒醒了,其他都还醉得梦周公,没一个有醒来的迹象。 裴玄陵暗暗庆幸道:“还好昨晚我只喝了一碗,照他们这种喝法,没一天是醒不过来的。” 站起身,裴玄陵准备出去透透气,散散染了一身的酒气,脚刚迈开就差点被滚过来的酒坛子绊倒,扶了一把椅子才站稳。 脚刚踏出去,就和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孔来了个照面,裴玄陵头皮一炸,全身血液逆流,翻手就给了来者一剑。 “铛!” 鬼面人横刀格挡,两剑碰撞出火花,裴玄陵一掌打过去,鬼面人与其对掌,借力后退三步。 刀剑碰撞的哗然间,裴玄陵昏昏沉沉的脑子醒了八九分,他冲大堂内喊道:“司君!快醒醒!” 一声喊完,大堂内没一个是回应他的,个个都醉得天昏地暗,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无。 而大堂外的空地上,已经被十几二十几个鬼面人占据,个个手持明晃晃的刀刃,来者不善,而此刻却只有他一人清醒。 裴玄陵心里暗骂作孽啊,面上肃穆的盯着鬼面人,嗤笑一声:“还真是贼心不死。” 是了,庆功宴上没能杀成,本以为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天,对方也该歇歇了,没成想刺杀是会迟到,但永远都不会缺席。 看这架势,是想趁他们大醉不醒,把他们一网打尽,挑的时机很好。 裴玄陵手心冒汗,握紧了手里的短剑,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可应战,如若拦不住这帮鬼面人,今日的大堂就会血溅三尺,横尸五具。 其中一个鬼面人率先冲了上来,裴玄陵短剑一挥,打偏了直冲他面门而来的利刃,膝盖微弯,一剑抹了鬼面人的脖子,血花飞溅,染红了他的白袍,如同雪地中几点艳红的梅花。 后退一步,一股冷风自后背吹来,裴玄陵迅速回身,短剑横在胸口,三指宽的剑身精准的挡住刺过来的长剑,倘若再慢一步,长剑就会自后背穿出胸膛,他的胸口就会生出个血窟窿。 他下意识的想要拔出腰间悬着的另一把佩剑,却意外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昨天他们为准备过年,身上的刀剑利器都卸在屋里,压根没带身上! 现在他手里只有这把浮霜短剑,其他神武都被丢在自己屋里了,就连那个冰晶人偶也被他丢在屋里。 势单力薄已经不足矣形容他此刻的情形,是四面楚歌才对。 稍稍一晃神,鬼面人就一掌朝他打来,裴玄陵足尖一点,立即后退,退至大堂门边,短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鬼面人打过来的手掌登时撞上凌厉的剑锋,“咔!”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鬼面人自小臂到手掌一截被齐齐削断,断肢落地,血水淋淋。 抬脚踢开断手哀嚎的鬼面人,裴玄陵腰身后仰,袭来的长剑自他鼻尖擦过,冷风吹起额前碎发。他在地上一点,抬腿踢中鬼面人的下巴,下颌骨碎裂声响起,被踢中的鬼面人面具下流出大口大口血,长剑脱手落地。 短剑挑起地上长剑,裴玄陵将长剑掷出去,锋利的长剑贯穿鬼面人胸膛,将其牢牢钉在了柱子上。这么一番动作,就让周边围攻的鬼面人有了可乘之机。 “嘶啦!” 袖子应声裂开,白皙的皮肤上多了一道一指长血口子,血水渗出染红衣料。 胸膛一股血气翻涌,裴玄陵忽青忽白,眼皮一抬,鬼面人长剑直冲胸膛而来,裴玄陵瞳孔收缩,暗道要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突然出现挡在他的面前。 来人两指伸出,夹住了刺过来的长剑,清冷的冰魄花冷香在裴玄陵鼻尖散开,映入眼帘的是来者一头霜雪般洁白的白发。 寒渊回来了! 这一刹那,裴玄陵心中仅有这个念头。 寒渊夹着长剑,看似以卵击石的动作,却让长剑进不得半分,随即他手指用力一夹,长剑在他手中断成两截,鬼面人也被震退两丈远。 突如其来的变故,院中所有鬼面人都提高警惕,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俊美冷酷的男人。 裴玄陵捂着手上的口子,脸色发白的道:“总算是回来了,你要是再晚回一步,可就要给整个白鹿司的人收尸了。” 寒渊冷冷道:“你自己不带着人偶,没命也怨不得谁。” 裴玄陵自知理亏,也不好揪着不放,咂嘴两下道:“行,我的不是,我的不是。” 寒渊道:“其他人呢?” 裴玄陵指了指大堂内,示意他往里看,道:“梦周公呢。” 寒渊侧头就把大堂内情形扫了个大概,闻着那扑鼻而来的酒气,冷厉的眉峰微皱,显然不悦。 两人聊了半天,好似忘了正身临险境,被十几个鬼面人包围着。鬼面人眼见被人无视,手背上青筋直跳,将手里的剑朝寒渊掷去。 裴玄陵目中寒光掠过,高声喊道:“小心!!!” 寒渊头都没回,抬手就将长剑挡在面前,尔后屈指一弹,长剑碎成碎片反弹出去,“叮叮当当”声此起彼伏,院子里呻吟痛呼接连而至。 再睁眼,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个个身上黑衣被剑碎片划得破烂,血水横流。 方才还把裴玄陵逼得节节败退的鬼面人,此刻全都倒地成了尸体。 倒退扶住门框,裴玄陵斜睨一眼大堂内,那几位昨个儿嚷嚷着不醉不归的几个酒鬼还趴在桌子睡得天昏地暗。他瞧见柱子下一口盛满冷水的水缸,心里冒出个损人的念头。 这帮醉鬼打肯定是打不醒了,这寒冬正月的,一缸冷水泼上去应当会比打更有效果。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准备这么做的,可还没来得及上手,有人就比他先一步做了,而且比他还狠。 水缸内的冷水如同火烧般沸腾,一颗颗拳头大的水球凝结飞起,水球没夹杂细碎的冰块。 “欸!等等!”裴玄陵惊呼一声。 然而他的嘴再怎么快,也快不过寒渊的动作,他手指一动,水球就倏的冲大堂内的四人泼去! “哗啦!” 夹带冰块的冷水当头打在四人头上,那冰冷刺骨的感觉直冲天灵盖,不是一般的酸爽。 裴玄陵无奈扶额,表情惨不忍睹。 此招虽然损人得很,却十分有效。 桌子上昏睡不醒的四人立马诈尸般的弹跳起来,顶着湿淋淋的头发,嘶嘶吸气,显然是被冷水冻得不轻。 陈珀冻得直接骂了句粗,楼千凝眉伸手揉太阳穴,魏子青抹了把脸上的冷水,神色阴郁,龙湛直接笑了两声,不用说那是被气笑的。 试想,谁大年初一当头被冷水泼了个清醒,谁的心情能好。 四人猛地朝水泼过来的方向看去,恰好就对上了寒渊那张冻人的脸。 “………………” 原本怒气冲冲准备把泼水的王八蛋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但在对上寒渊那张脸后,又不约而同的把脑袋“嘎嘣”一声扭了回来,不敢与其对视。 怂了! 裴玄陵把染血的袖子卷起,以免沾在伤口上,待会儿处理伤口更麻烦,眼神责怪的看他们,道:“醒来没?醒了就赶紧的起来。” 四人朝他看去,就见他那血淋淋的手臂和染血的袖子,登时愣怔在原地! 第九十五章 来客拜年言觉异 裴玄陵潋眸看他们,指了指身后的院子,道:“院子里的尸体你们处理一下。” 院子里的尸体?院子里哪来的尸体? 四人怀揣着疑惑走到门前一看,好嘛,确实是有尸体,而且还不少,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四人:“………………” 他能只是睡了一觉而已,这都发生了什么!? 裴玄陵气愤的瞪着几人,厉声道:“你们倒是睡得安逸,跟几辈子没睡过似的,我他娘差点让鬼面人给戳成筛子!” 简直气死人不偿命,一个个睡得跟被周公牵走魂儿似的,明明他喊的嗓门已经拔高了几个度,差点就劈叉,结果呢?这帮子猪睡得死沉,一点要醒的征兆都没有! 陈珀讪讪一笑,道:“昨晚喝高了,实在是头疼欲裂得起不来,实在抱歉。” 之前裴玄陵就提醒过他们,一定要防着点,岂料只有防不胜防,没有防患于未然,谁知大年初一会来这么一手!? 他们在看到的一瞬间也很茫然的好吗? 裴玄陵道:“万幸我昨晚只喝了一碗,清醒得很快,不然就拦不住鬼面人,也就等不到寒渊回来救人!” 他们有错在先,也不好说些个啥,魏子青歉意的道:“小裴,实在对不住,我们是真的喝高了。” 边说边抬手杠身旁的龙湛,示意他赶紧的附和几句啊,不然裴玄陵会风雨连坐整个白鹿司的。 龙湛这个二愣子被他杠地一愣一愣的不明就里,半响才反应过来,赶紧开口附和道:“对对对!昂……都怪陈珀,他昨天非要拉着我们喝的!” 他这话说的陈珀可不乐意了,回嘴道:“欸欸欸,怎么说话呢?怎么叫我非要你们喝,明明你们喝的也挺自愿的,不全是我的错啊,这半面锅我不背!” 妈的,也不知道喝到半途是谁拉着人要划拳拼酒的,有本事拼酒就有本事认,别畏畏缩缩的推卸责任。 楼千实在是被他们吵吵嚷嚷得头疼,挥了挥手,语气不耐的扫了尾:“行了!别推来推去的了,深究起来我们都有错,没有谁能逃其咎。” 还在推来推去的三人识趣的闭嘴,纷纷站着陷入沉默。 楼千率先垂范,转身冲裴玄陵做个长揖,语气歉意:“昨天做事不当,确实是我们的不是,我这个司君站出来替兄弟们向小裴你赔个不是。” 裴玄陵连忙上去托住他作揖的手,制止了他弯腰,道:“别别别!司君这礼我可受不起,赶紧的起来。” 楼千被他托地直起腰,脸上依旧愧意不减。 裴玄陵只是嘴上说说他们,让他们长个记性,知道喝酒误事的重要性,可真没想过要让他们对自己弯腰屈膝,行礼道歉。 “下不为例,喝酒划拳当然可以,不过呢不能喝的太过啊,要适当控制适可而止,不然误事就麻烦了。”裴玄陵把短剑上的鲜血擦干净,白皙手腕一翻,浮霜消失不见,一抹蓝色流光飞入他眉心的霜花印中。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深吸一口气,语气似是训诫又似是提醒:“我呢也不是故意针对你们喝酒警惕放松,而是这次刺杀实在是太过突然,让人毫无防备,若是寒渊回来的晚一些,我们几个一个都逃不掉,尸身都该凉透了。” 因为喝酒而误事的四人:“………………” 结合这次的教训,这话说的没错,他们无力反驳。 陈珀最先低头认错,道:“小裴这话我们记住了,下次定不会再犯。” 其余人也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下次注意。 话音一落,四人又想起了裴玄陵说的话,纷纷转身朝寒渊作揖,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晚辈感激不尽。” 寒渊一只手背在背后,雪白的几缕长发披散在肩膀上,端的是方尘不染,清冷高贵的姿态。 对他们的感谢并无太大表情,依旧是一张冻人的脸,不喜不怒的微微颔首,挥袖潇洒转身走人,留给他们一个冷傲的背影。 众人拿不准他究竟作何感想,求助的去看裴玄陵——裴玄陵和寒渊相处的时间比他们长,兴许知道些什么。 试试这么,他们高估了裴玄陵察言观色的能力,他从寒渊脸上没看出一点的神色变化,冻人的冰渣倒看出不少。 陈珀猜测的开口:“寒前辈这是……生气了?” 裴玄陵道:“我不清楚。” 此言一出,其余人不约而同的扭头,用一种出乎意料的眼神看他,仿佛无声的在说这你都不知道? 裴玄陵道:“………………” 我又不会读心术,神仙才知道那老鬼心里所思所想! “行了行了,赶紧把院子里的尸体和血迹清理赶紧,免得待会儿有人上门被吓得屁滚尿流。”裴玄陵干咳两声,打住了他们不切实际的想法,生硬的转了话题。 听他这么一说,四人脑袋才腾出位子思考,今儿是大年初一,是街坊邻居相互串门拜年的日子,白鹿司虽门庭冷清,但与楼千相识的人也不少,上不上门拜年是一回事,但这院子里一片狼藉,就算没客上门,他们也必须收拾干净。 总不能让上门拜年的人跨进门槛就看见血淋淋的一幕,胆小的不吓晕也得吓尿。 把一具尸体从廊下移开,陈珀咂咂嘴,满脸晦气的道:“大年初一就见血,真不吉利!” 魏子青轻叹一声,道:“有人居心不良,要收割我们的命,若是这些鬼面杀手不见血,躺在地上见血的就是我们了。” 楼千凝眉伸手指着墙角处的那座两人高的怪石假山,道:“先把尸体藏到假山后面,我等会儿往镇府司走一趟,让他们把尸体带走,顺便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线索。” 说是看看能不能查出线索,其实他一点都不看好镇府司,即便镇府司的在帝都的地位比他们高,他也不指望那帮愣头青能查出什么。 镇府司的人,本事高的没几个,几乎个个都是花拳绣腿的花架子,能担事的寥寥无几,最拿手的本事就只有狗仗人势,飞扬跋扈。 不仅如此,镇府司办事从来刻板迟钝,半天给不出个章程和结果,老牛拉破车似的慢,陈珀一口一个的叫镇府司的人‘愣头青’并不是没有道理。 他隐隐感觉这事恐怕还没完,后续肯定不止一桩。 等他们把鬼面人尸体全都搬移到假山后面帮着,时间不多不少,就有人上门拜年。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司珉本人。 他刚迈进门就看见了地上还未洗刷的血迹,血水鲜红,还没发黑,一看就是刚死了人,而且院子里血迹这里一处哪里一处,明眼人都看得出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一场打斗。 司珉剑眉下的朗眸微眯,调侃道:“大年初一就见红,你们白鹿司待客之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楼千笑得苦如生吞黄莲,丧气道:“我倒是不想沾上晦气,但是有人不这么想,我们无可奈何。” 司珉眼睛眯得更细,声音肃穆几分:“怎么回事,有人欲对你们不利?” 楼千示意他进来坐着慢慢说,待人坐定后,他倒了杯冷水,一口喝下肚,冰凉的冷水自肺腑而下,昨夜烈酒引起的燥热消了个干净。 司珉瞥到他湿漉漉的头发,指了指自己头顶,感慨问道:“你头发怎么回事,湿漉漉的,酒喝高了喝水清醒没喝进嘴,反倒全都泼到头上了?” 楼千吞下冷水,吐出冒烟的一口气,自嘲道:“的确是喝高了,还差点没命,这不被人用冷水给泼清醒了。” 司珉不禁咋舌道:“被人用冷水泼醒了?白鹿司有谁敢泼你,你不去泼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楼千脑海里出现了寒渊那张冰冷的脸,断茶杯的手弱不可查的抖了一下,道:“还真有一个,别说我们整个白鹿司的人对他趋之若鹜,恐怕你见了亦是如此。” 司珉道:“谁啊,能让你们白鹿司的人都畏惧?” 楼千道:“之前在云津城的时候,你应当是见过的。” 在云津城见过? 司珉迅速的把在云津城见过的人在脑子里翻了一遍,每个人都差不多很平常,唯有一人让他映像深刻。 他倏的抬头看寒渊,猜测的开口:“是那个白头发的美……额不是,白发的前辈?” 楼千沉重的点头:“嗯,他现在是白鹿司的客卿,住在白鹿司。” 司珉:“………………” 难怪你是这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若是换成白发前辈,泼他一头的水确实是他的行事作风,就凭那前辈一身生人勿近的冰冷温度和冻人的脸,未开口人先怂,心里有怒气也只能憋回去。 楼千觉得被人当头泼冷水很丢面子,开口跳过这个话题,跟司珉讲了一遍今日清晨鬼面人刺杀的事。 司珉听完眉峰不显,一双朗眸再次眯起,道:“有人盯上你们,往后你们得自求多福,我最近忙着东博那边的事,暂时腾不出手来帮你们。” 楼千道:“东博出了何事,皇上解决不了?” 提起这件事,司珉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很是不耐的道:“东博那边五年一次的金羽会要开始了,东博周边各大世家汇聚,国师旁系血亲也是其中之一,且就在东博,仗着身份超然惹出了不少事,闹到皇上面前,皇上故意隔开了国师,不让其插手此事,让我着手处理这件事,务必要查个明白。” 楼千点了点头,并不说破其中深意。 皇帝此番行事,看似为了公平公正,大义凛然为防止东博混乱,实则是想趁着国师旁系血亲作乱,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揪出些罪责,找出国师的把柄,从而削弱国师一脉的势力。 如他之前对裴玄陵所说,皇上只要抓住一点可以对付国师一脉的机会,就会刨根问底,掘地三尺也绝不放过一点痕迹,势必要让国师栽跟头,在他面前低头俯首。 司珉道:“我准备让镇府司分一部分人前往东博勘察,借着今日拜年,顺便上门跟你说一声。” 楼千道:“你要派镇府司的人去?” 司珉道:“怎么?” 楼千道:“没什么,只是好奇你为何不让手下的人去查,岂非查得更加细致?” 第九十六章 镇府司来受教训 司珉道:“我当然想,但形势所迫,这么做反而有风险。” 让他的人插进去,那么不仅国师那边有话说,到时查出来的结果很难让国师一脉服气。有的言官也会上奏他爪牙密布,居心不良。 楼千道:“镇府司的人行事作风你应该有所耳闻,派他们去东博查案,查出的结果恐怕不尽人意。” 司珉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查案办事一般都是由镇府司打理,而且又没跟妖魔鬼怪沾上边,找你们也无太大作用。” 楼千:“………………” 这倒是实话,毕竟白鹿司建成的初衷就是为了斩妖除魔,跟琐事查案异曲同工却不能相提并论。 司珉道:“有那个寒前辈护着你们,想来你们白鹿司应当没有太大危险。” 不,你错了,你口中这位寒前辈不出手还好,大家都是相安无事,一出手就是往狠了整,命是保住了,但惊吓必不可少。 “年货给你们放外面了,记得拿,我得走了。”司珉喝完杯子里的水,支着扶手站起身来。 楼千点了点头,起身和他走到大门口时,司珉瞥了一眼假山后面的尸体,道:“待会我让镇府司的人过来,你看着跟他们说明情况,等这阵风头过了,我会替你向皇上禀明。” 白鹿司如今在皇帝心中地位不比往日,刺杀一事必定会重视。 楼千道:“嗯。” “走了!”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两刻钟后,地上的血迹被冲洗干净,浓重的血腥味被霜雪覆盖。 “咚咚咚!”的拍门声响起。 裴玄陵前去开门,朱红的大门打开,门口站了十来号人,领口的是个和楼千差不多大的青年,浓眉大眼,长相平平。 此人便是镇府司司君顾云泽。 见来开门的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顾云泽一愣,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年轻人,道:“你们司君呢?” 裴玄陵两手扒着门板,道:“你是?” 顾云泽仗着自己比裴玄陵高一个头,轻蔑的垂眼看裴玄陵,出示腰牌,傲气冲天的道:“镇府司司君顾云泽,奉摄政王之命,前来带走杀手尸体。” 裴玄陵嗓子里沉闷的嗯了声,对顾云泽这种看人和说话的态度感到厌倦,扒着大门的手紧了几分,颇有你态度放好点,不然我赏你一碗闭门羹的意思。 心里这么想,可手上却不能这么做,毕竟是司珉叫来的,总不好拂了堂堂摄政王的面子。 他把眼睛斜开不看顾云泽,决定眼不见心不烦,冷声道:“我们司君正在大堂内恭候,顾司君请!” 说完,他很不乐意的敞开大门,做完没有引着顾云泽等人往里走,自顾自的拂袖而去,完全没有引“客”入门的意愿。 顾云泽平时高傲惯了,往常官位比他低的人见了他谁不点头哈腰,尊敬有加,唯独白鹿司的人,敢给他硬门板吃。 白鹿司其他几个人他都是认识的,唯独这个年轻人,他从未见过,应当是新来的。 一个新来的都敢给他硬门板吃,谁给的胆子? 顾云泽自觉面子上过不去,决定给这个年轻人一些苦头吃。他仗着腿比裴玄陵长,几步追上前者,扫腿绊了裴玄陵一下。 裴玄陵正心情不好,只顾着往前走,没注意脚下,登时身子一歪,他伸手准备扶住围栏,谁料有人又从侧面推了他一把,刚好就用力按在了他臂膀的伤口。 “嘶!” 裴玄陵疼得直抽气,失去重心的身体就要往前倒,看他就要摔个结实,身旁的顾云泽露出得意的笑容。 倒到一半,裴玄陵就被一人握住双肩稳稳扶住,来人避开了他臂膀上的伤口,没有给他增加疼痛。 他一抬头,寒渊那张冻人的脸映入眼帘,正垂眼看他,却不显傲慢无礼,反而像长辈用肃穆的目光看小辈。 “多谢。”裴玄陵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语气放平的道。 “嗯。”寒渊单调的应声,扶着他肩膀让他站稳,看裴玄陵的目光移到顾云泽身上变得如万年冰霜。 顾云泽被他看得脊骨嗖嗖爬冷风,惊讶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居然没看清这人的动作! 面前突然出现的白发男子,容颜俊美无双,却是那种锋芒毕露,如同无瑕冰雪的美,让人不敢直视,单单只是看了一眼,顾云泽就被寒渊身上凌厉的气势逼得转开眼。 寒渊道:“是他推的你?” 他目光盯着顾云泽,话却是对裴玄陵说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寒渊生气了。他点了点头,道:“嗯,是他。” 寒渊眼睛微眯,一挥手召来一道寒风,直接将顾云泽掀出去撞在了假山上,“嘭!”的撞塌了两块石头,人顺着背后的假山滑倒在地。 楼千他们听到动静出来,就刚好看到这一幕。 不明白顾云泽做了什么,触了寒渊的霉头,当看到脸色苍白的裴玄陵和他臂膀上又染被看子的血,他们就明白了。 顾云泽撞的肚子里酸水都吐了出来,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他带来的那些看了都觉得疼,纷纷惧怕的往后退,和寒渊拉开了距离。 裴玄陵也被寒渊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弄得怔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 太阳打西边出来,寒渊居然会给他出气! 收拾完人,寒渊伸手丢给裴玄陵一个瓶子,瞥了眼他臂膀上的伤,道:“疗伤。” 冷冷斜睨一眼被属下扶起的顾云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顾云泽腿一软,差点又倒下去,幸亏旁边属下扶得稳,没让他真倒下去。 “顾司君!”楼千迈下石阶,皮笑肉不笑的道。 在他身后,跟着魏子青、陈珀和龙湛三人,一个赛一个的脸色不好,看顾云泽的眼神像淬了毒。 顾云泽怒斥道:“楼司君,你们白鹿司什么意思!?这就是你们找人办事的态度!?” 楼千道:“顾司君,你应该讲讲道理,你要是不欺负小裴,寒前辈也不会跟你动手,你也不会当众出丑。” 顾云泽怒目而视:“你!” 楼千道:“我之前说过,白鹿司虽比不上镇府司风光,但也不是吃素的,顾司君欺负我白鹿司的人之前,有没有想过,你们对我们出手,我们同样能对你出手,这叫还施彼身,并不冲突。” 魏子青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显得他温文尔雅,是个没脾气的人,他用一种谦谦有礼的语气道:“我们司君这话说的不错,顾司君觉得我们好欺负,那可就想叉了。” 迎合他说的话,身旁的陈珀一把扇子“唰唰”的开合,骨扇边缘泛着冷光,仿佛下一秒就会脱手取他的抹他脖子。 魏子青道:“顾司君对我们以礼相待,我们自然也以礼相待,相互不找麻烦,相安无事不是棘手的问题,但……” 顿了顿,他低笑一声,道:“但顾司君非要找麻烦,我们不介意像方才寒前辈那样,请你挂点彩,闹不闹出性命不一定,下手轻重可就不好说了。” 众所周知,白鹿司的人个个身怀绝技,以一敌百毫不夸张,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拿之前的剜心案来说,白鹿司虽人手寥寥无几,就凭这点人,却能拿下妖邪雪姬,这次又助益云津不死军一战,能力不仅仅是眼前看到的这些。 顾云泽冷哼一声,闭嘴不说话了。 楼千走到顾云泽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王爷请顾司君过来办事,我等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意思,只是在哪一方就要守哪一方的规矩,莫要以为自己官高就可以欺压别人。” 言罢,他下巴朝顾云泽身后的假山扬了扬,道:“杀手尸体在假山后面,顾司君自己看着办,慢走不送!” 不等顾云泽开口,楼千就果断转身进了大堂,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逐客令下得毫不犹豫。 顾云泽气的甩开属下的搀扶,牵扯到痛楚疼得龇牙咧嘴,怒气在心中盘旋不消,一张脸忽青忽白,颜色精彩。 他踹了一脚旁边的属下,吼道:“还不快去把尸体抬走!傻站着等我给你们抬吗!?” 身后一帮属下被他吼得脸色发青,小心翼翼的把假山后面的尸体给抬出来,一行人抬着十几具蒙着白布的担架,气势汹汹的来灰不溜丢的走了。 大堂内,裴玄陵倒出一颗冰魄丹吃下去,脸色有了几分血色。 陈珀愤愤不平的道:“下次顾云泽再找你麻烦,你就是一剑拍在他脸上都没事,不必给他好脸色。” 龙湛附和道:“对!要是不好意思出手,就告诉我们,我们可不在乎那些言论,一定帮你揍得他哭爹喊娘!” 知他们是为自己打抱不平,不忍看自己被皮肤,裴玄陵心里感觉跟温暖,道:“我第一次见他,不知他是这种人,没个防备,才会被他有机可乘,下次一定注意,况且寒渊不是给我出气了吗?” 众人回想起顾云泽被寒风掀出去狠狠撞在假山上那一幕,手都畏惧的抖了一下。 寒渊看起来性情冷僻,看什么都可以归类为活物,性情淡薄得几乎没有,没成想也是个不好惹的,护短起来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万幸顾云泽命硬,这一撞没把他当场撞死,可也撞得不轻,这几日有得他受的。 陈珀道:“奇了怪了,寒前辈竟也是个护短的人。” 别说陈珀觉得稀奇,裴玄陵自己何尝不觉得稀奇。 忽然间,脑海里出现了一副模糊的画面。 一个遮着半张脸的少年冷冷的对面前一个带着猛兽面具的少年伸出手。 猛兽面具的少年把手递给遮脸的少年,用调侃的语气道:“没找到你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人倒是挺护短的嘛!” 遮脸少年吐出的字少得可怜,带着不易近人的冰冷:“我是你哥哥。” 猛兽面具的少年无奈的道:“是是是,你说的对,阿寒哥哥!” 闻言,遮脸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不对别人只对叫他哥哥的少年。 还未等他看清两个那个遮脸少年的另外半张脸,大脑深处一阵疼痛传来,把他生生拉回神。 第九十七章 落子无悔唤兄长 “小裴!” 见他突然伸手捂头,四人一惊,手忙脚乱的过来扶他。 裴玄陵摇手,支身站起来,道:“没事,我去问寒渊些事。” 脑袋里的刺痛还未散去,他便忙不迭的迈开步子走了。 游魂似的走到寒渊远门前,他双脚又如同灌铅般沉重,怎么也迈不进去。 自从他遇见寒渊,脑子就莫名的多出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永远都是围绕着两个少年转,他试过靠近,钻心的疼痛就会把他从记忆拉出来。 他好像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又好像是个置身其中的人,动辄间皆会牵连其身。 秦纪曾说过,他命中有一劫,凶险不知,出谷的时候告诉他,度不度得过看他的造化,从那一刻开始,他踏出药王谷的生死皆是未卜,要么活着要么死。 “为何不进来?” 不知何时,空荡荡的屋檐下已经站了个人,正静静的看着他,眼睛湛蓝深邃,如同天池里冰雪消融的寒水,不怎么冻人。 裴玄陵想要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是难以启齿,是欲言又止。 低头沉吟片刻,再抬起头时脸上挤出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哦。” 抬起灌铅的双脚,径直的走近院子,由寒渊引着入了书房。 寒渊示意他坐到火炉边,自己则坐到离火炉较远的书案前,即便是寒冬正月,他也不喜太过有温度的东西。 书案上正摆着棋盘,棋盘上黑棋和白棋针锋相对,全然是厮杀搏斗的激烈状态。 寒渊从棋罐中取出一颗黑棋,看了一眼棋盘局势,将黑棋落在了一处,刹那间那处的白棋身陷囹圄,他又在棋罐里取出一颗白棋,落在白棋一方的棋阵中,将肆虐的黑棋吞噬掉几颗。 他竟在独自手谈,一人执两色棋子,相互博弈,相互制衡。 寒渊道:“你来找我想问什么?” 烤火驱散了周身寒气,身子暖洋洋的,裴玄陵舒服多了:“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你昨日出去一晚,是遇到了棘手的事吗?” 寒渊像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缓慢摇头:“不是。” 裴玄陵道:“那你……” 寒渊道:“去见一个逝世多年,和我有些渊源的人。” 面前的碳散出缕缕细烟,不呛人,不影响燃烧,橙色火苗时高时低,裴玄陵盯着火苗看了一会儿,道:“是你的家人?” 寒渊再次摇头:“不是,本尊降生于尸山血海中,无父无母,无来处无归处。”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带任何情绪波动,像是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这话听起来透着悲凉。 裴玄陵自觉问出这话揭了寒渊的痛处,实在不妥,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没问下去,寒渊意外的继续说了下去:“我去见的那个人是我的两个徒弟,早已与世长辞,我作为师父,去看看无可厚非。” 裴玄陵愕然:“你的徒弟?” 寒渊看起来挺年轻的,真实的岁数无人可知,但裴玄陵猜测应该过不了五六十——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有徒弟,还是两个徒弟的师父! 更让他惊讶的是,寒渊方才的话里提到,这两个徒弟都与世长辞,看样子是英年早逝,没能活过师父。 寒渊应当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只是不想去计较这些小心思,或许在他看来,计较这些就是脑子坏了,去记些琐事占位子。 他手里的黑棋丢进棋罐里,发出“啪嗒”一声,冷着脸,用一种不成气候的语气道:“哼,两个不成器的徒弟。” 裴玄陵道:“……你这么说他们,他们知道?” 寒渊道:“死都死了,能知道什么?即便知道了从轮回中爬出来,照样要跪在本尊面前,规规矩矩喊师父。” 裴玄陵:“………………” 祖宗,人都死了,你说这些有用吗?嘴下留情,口下积德! 干咳两声清清嗓子,裴玄陵委婉的道:“他们葬身于何地?” 寒渊道:“穹苍河边,云顶山下。” 那不是皇家陵墓所在的地方吗?寒渊的徒弟是何身份,为何会葬在那里? 若是葬在穹苍河边,离帝都有个百来里路程,那么寒渊出去一晚上可以理解。 没在这个问题是过多纠结,怕又问到什么不该问的,裴玄陵换了个话题,道:“最近白鹿司没什么事,你有别的事需要我帮忙吗?” 此话一出,他就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寒渊能力他们有目共睹,从来都是他帮白鹿司的份儿,举手小事完全不需要帮忙,真让寒渊觉得麻烦,需要帮忙的事,恐怕他们也帮不了。 岂料寒渊真的有事,道:“我有事要去东博一趟,明日启程,该准备的你帮我准备,顺便通知他们一声,愿意去的就跟着,不愿的就乖乖待着。” 裴玄陵再次无语:“……………” 强者看来也并非无所不能啊,比如在某些琐碎的小小事上。 “才过完年,这么急?”裴玄陵看了眼外面挂着的红灯笼,问道。 明日为庆贺过年,帝都里有各种活动举行,各大酒楼都挂了过年酒水菜肴不要钱的牌子。 之前他经常去的那家酒楼也挂了,听闻他家的菜在帝都很有名,裴玄陵一直想尝尝,奈何贵的要死,好不容易盼来个机会,看来也去不成了。 嗨,只能等下次了。 寒渊道:“嗯,你要跟着去?” 裴玄陵点头道:“嗯。” 寒渊道:“为何?” 往火里加了两块碳,裴玄陵放下火钳,白色袖子堆叠在腿上,脸上火光乍明乍现:“幕后之人想杀我,我实力不敌,司君他们几个自卫已是吃力,哪里还有多余的能力护着我,能护着我的人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总而言之,屋里无言以对的人忽然变成了寒渊自己。 他罕见的出了一会儿神,等回过神来,手上的白棋已经落在了一处死地,落子无悔,白棋攻势已破,再无力与黑棋对抗。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也不过如此了。 他收了黑白棋子,重新摆好棋盘,重新下一局,慢条斯理的道:“善。” 这是同意自己跟着他了。 反正寒渊都救了自己这么多回,也不差这一回,自己跟着他为保自身安全,对救自己已经习惯了。 出于之前那段记忆拼凑而成的画面作祟,裴玄陵头隐隐作痛,不知怎的,恍惚的对着寒渊喊了一句:“阿寒哥哥。” 乍然听到这个称呼,寒渊捏着棋子的手一抖,黑棋落在棋盘上“嗒”砸出声,他维持着僵住的动作,慢慢抬眼对上裴玄陵迷茫的眸子,像是透过他的这双眼睛在看另一个人。 一个早已入了轮回转世了不知多少轮的人。 寒渊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裴玄陵浑身一震,迷茫的眼睛恢复清明,仿佛方才的神色只是他一瞬间的错觉:“我叫了你什么?” 寒渊重新取了枚黑棋,慢悠悠的道:“你方才叫我哥哥。” 裴玄陵一愣,有点不相信这个称呼是从自己嘴里喊出来的。方才那一瞬间,他身体里的魂魄像是被另一缕魂魄控制了身体,恍惚就叫出了破碎记忆里那个猛兽面具少年对遮脸少年的称呼。 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呼,叫完谁想寒渊居然这么大反应! 其实叫完了再经寒渊重复一遍,裴玄陵脸上有点挂不住,哧哧吓吓道:“啊,是是啊,抱歉!” 寒渊平淡如水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看棋盘:“无事。” 裴玄陵松了口气,拿起火钳戳了戳烧红的碳块,鬼迷心窍的道:“那个……我能叫你兄长吗?” 说完他又后悔了,且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大骂一句让你嘴欠! 一个三重修为的御灵师,指着一个不知实力的强者认哥,说好听了是义结金兰、忘年之交,说难听了是高攀金枝、狗仗人势。 加之寒渊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易近人是写在脸上的,根本不需要他这个白来的兄弟,不知死活的厚着脸皮贴上去认亲,心情一定糟透了,他已经可以想象等会儿寒渊的脸色会有多冻人了! 出乎意料的是,寒渊脸色并没有变难看,反而一如往常的平静,眼尾微弯,道了声:“随你。” 未曾想他会答应,裴玄陵怔住,待反应过来,寒渊已经低下头去看棋盘,眼眸已垂下,看不清神色。 “………………” 刚刚不知是不是他嘴欠后的上头劲儿太猛,致使他眼神打瞟了,他竟然看见寒渊眼里闪过一丝温暖的笑意! 半响,他从呆愣中回魂,轻咳两下,道:“今夜帝都里有年灯会,你……咳兄长要去吗?” 错过了明日的许多活动,今夜的年灯会他不想错过。 寒渊不假思索的道:“去,为何不去?” 裴玄陵解释道:“咳,我以为兄长你不喜欢烟火人气地方。” 寒渊摩挲着棋子光滑的表面,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光线下煞是好看,落子于棋盘,他缓声道:“我确实不甚喜,但有位故人喜欢,与世长辞时曾让我为他游历世间,看尽人间烟火。” 这位故人是谁,裴玄陵预感应当不是先前寒渊提到的那两个徒弟,这个故人另有其人,而且和寒渊交情不浅,不然也不会答应“看尽人间烟火”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 裴玄陵道:“那行,灯会戌时开始,戌时两刻在大门前碰面。” 寒渊道:“嗯。” 裴玄陵道:“我先去准备明日启程的行李,顺便转达你的话。” 放下火钳起身,理了理褶皱的袖子。脚下生风的走了。 人走后,寒渊才慢悠悠的抬起眼皮,目送裴玄陵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处。 太像了,连背影都一模一样,但他还是否决了这个猜测,原因无他,只因他当年是亲眼看着那人在自己眼前化散成雪,魂飞魄散。 即便是魂魄残缺的入了轮回,也会换副皮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便是真的再遇见,也不再是原来的人,再怎么像那是另一个人,回不来的终究回不来。 再低头时,棋盘上黑白交错,攻势不明,棋局已无法再继续下去。 第九十八章 游灯会枯木逢春 戌时,白鹿司大门口。 裴玄陵百无聊赖的坐在门槛上,手里抛着两颗石子玩。 陈珀瞅着脚尖,在他旁边一口一口的喝酒,问道:“你说前辈他回来吗?我看他那语气,不来的可能很大。” 裴玄陵呐呐道:“等着就是了,你管他来不来。” 说真的,他心里也拿不准寒渊来不来。 寒渊那语气跟随口应付人一样,来不来都在他的一念之间,放你鸽子都是不为过。 一说起放鸽子,裴玄陵就想起了自己当初在茶楼放了寒渊鸽子的事,他当时还挺愧疚的,结果寒渊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他白白虚惊一场。 反正他早就做好了被寒渊放鸽子的准备。 过了会儿,魏子青和龙湛也来了。 魏子青道:“灯会开始了,还在这里干什么?” 陈珀指了指仍然在玩石子的裴玄陵,道:“小裴在等人。” 龙湛后知后觉的道:“等谁……哦,我知道了。” 白鹿司里,楼千今夜要去镇府司走一趟,剩余的几个人都在这里了,裴玄陵要等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三刻钟后,寒渊依旧不见人影。 陈珀一壶酒慢慢的喝,此时喝得一滴不剩,他把酒壶往旁边一搁,道:“小裴,要不咱们走,都这个时候了,寒前辈应该不会来了。” 魏子青道:“嗯,另有……见过前辈!” 他刚好面对着大门站,嘴上话锋一转,两手交叠朝几人身后行礼。 裴玄陵蹲坐着扭过头,寒渊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猫似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裴玄陵丢了手中的石子,麻溜的从门槛上站起来道:“你来了。” 寒渊道:“嗯。” 裴玄陵侧身让开路,道:“那走。” 寒渊默默的看他片刻,抬脚矜贵优雅的迈过门槛,同几人一起没入夜色中。 年会灯节,比不上元宵灯会,但他们身在帝都,帝都人喜爱富贵和热闹,最重视喜庆,所以这灯会办的也比元宵灯会差不了多少。 几人走在大街上,沿街酒楼店铺门前都挂了红灯笼,圆的方的都有,透着暖色红光,喜庆得紧。 两边摊贩卖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和吃食,五六岁垂髫稚子穿着新衣,手里拿着各类玩具,在人群里追逐嬉闹。 人来人往皆言笑晏晏,极个别相携的男女手里提着并蒂红莲灯,象征白首不分离,夫妻恩爱。 游到半途中陈珀拉着龙湛去买酒,独留三人慢慢悠悠的在大街上游。魏子青早就料到陈珀这个酒鬼会去买酒,无奈的摇了摇头,慢了三四步的跟在裴玄陵和寒渊身后。 裴玄陵拢了拢绣着毛边的袖子,呼出一口冒白烟的气,瞥了一眼身旁的寒渊,问出一个疑惑已久的问题:“你不冷的吗?” 关于这个问题,裴玄陵其实想问很久了,从他步入帝都真正认识寒渊开始,心中的疑惑就没散过。无论他何时见到寒渊,大雪纷飞的松林,寒气四溢的冰潭,他都是一身广袖蓝衣,从来不见他加一件厚实点的衣裳。 即便他的术法都是跟冰和雪有关,可也不能证明他不畏寒怕冷。 走在他身旁的寒渊,外罩湛蓝色广袖衣袍,里面穿了一件月白色里衣和白色里衣,腰间霜花玉坠若隐若现,看起来像个降临人世的神者,仙气十足, 好看归好看仙归仙,但说真的,他穿的实在是太单薄,单薄得裴玄陵看着都觉得冷! 寒渊道:“我不惧寒,无碍。” 意思是我不怕冷,你别瞎操心。 裴玄陵道:“行。” 路过街边一家卖面具的摊子时,裴玄陵眼睛一亮。 寒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下一秒手腕一紧,还没来得及发话,就被裴玄陵不由分说的拉着跑到了那个摊子前。 摊主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见有人过来,热情的上前介绍:“两位郎君看看喜欢哪种面具,是精致些的,还是粗犷有趣些的?” 老板给他们指出两种面具的区域,笑呵呵的道:“我这里的面具都是用的上好的材料制作而成,物美廉价!” 裴玄陵拿起个粗犷有趣的兽纹面具,问道:“老板,你家的面具怎么卖啊?” 老板道:“不贵不贵,猛兽面具二十文。” 裴玄陵挑了个木雕的青面獠牙,似糜似彘的面具,带在脸上冲寒渊露出一双熠熠生辉,满是笑意的眸子。 寒渊看到他这双眼睛,嘴角竟压不住的想往上翘,即便被他抚平,他眼里也不是那么冰冷,有了几分淡淡的暖意。 将就带着面具,裴玄陵指着寒渊,问老板:“你看他适合哪种面具?” 老板没想到他会来此一问,反应不过来的怔住,他打量了寒渊几眼,被后者浑身寒气吓得赶紧移开目光,笑意微敛的道:“这位郎君俊美无双,我这辈子都没见到过,适合哪种面具我不好胡乱说,不如小郎君为这位郎君挑一个?” 来的小郎君气度不凡,旁边这位气度更是恍如仙人降世,身份肯定不简单,他只是个平头百姓,万一得罪了不得了的大人物,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想到寒渊那问一句蹦一句的性子,裴玄陵也不指望他能说些什么,道:“也行,嗯,就拿这个!” 他指的是老板右手边的一张面具,面具是纯银打造的,从左眼处几条细细的柳枝爬满面具,呈半镂空的样子,可遮住双眼和半张脸,很是好看,与寒渊气质很配。 老板见他指这副面具,表情一僵:“这……” 裴玄陵道:“有什么问题吗?” 老板拿起银色面具,道:“这张面具与我只给两位郎君看的面具不同,这张面具名为‘枯木逢春’,是二十年前我跟着父亲摆摊时,一个白发郎君留下的,说是日后有缘再来取回。” 裴玄陵听出了老板的话外之意,道:“所以这面具不卖。” 老板摇头道:“不卖,那位白发郎君于我父亲和我有恩,做人要知恩图报,我们父子俩换不了恩情,只能替那位郎君保管这张面具,算是回报恩情。” “白发郎君?”裴玄陵低声嘀咕一声,随即调侃的指着寒渊,问道:“跟他一样吗?” 老板顺着他的手势,又顶着压力打量了寒渊几眼,看到他腰间悬着的霜花玉坠时,脸色骤然一变:“你你,你是!那位郎君!?” 寒渊淡淡的“嗯”了声:“是我。” 裴玄陵惊得脸上面具嗒砸在手上,露出愕然的表情看着寒渊:“你你你!你们之前见过?” 寒渊道:“嗯。” 老板尊敬有加的把枯木逢春面具递给寒渊,道:“二十年前多亏郎君悬壶济世,栎阳城的百姓才不至于被瘟疫要了命,我们父子俩才从天杀的瘟疫里捡回一条命,我在此替栎阳城百姓多谢郎君。” 说完,想要跪地给寒渊磕头,却被一道寒风抵住膝盖,无法跪下去。 “不必谢我,是栎阳城百姓的善意救了他们自己,这是他们的福报,我只是个送福报的人。”寒渊淡声道,一抬手,寒风应召托起屈膝的老板。 再次见到当年的恩人,老板激动得热泪盈眶,道:“郎君曾说过,有缘再见时,会亲自取回这副枯木逢春面具,如今我重见郎君,这副面具该物归原主。” “嗯,有劳。”寒渊接过枯木逢春面具,摩挲几下上面的柳枝,将其戴在脸上,斜斜遮住了半张脸,正是当年这摊主老板见到的模样。 二十年前,老板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见到二十七八岁的寒渊,二十年过去,面前的寒渊一如当年,容貌不曾有半分改变,依旧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那般。 老板虽暗暗猜测寒渊不是普通人,但人品没得说,知道什么该在意什么不该在意,默默的把这事从心里揭过,道:“我父亲一直记着郎君的恩情,如果今日得见郎君,想必会很开心。” 寒渊道:“替我向令尊问句好。” 老板笑眯眯的道:“郎君的话我一定一字不差的转达给家父。” 裴玄陵掏出了二十文钱递给老板,道:“我脸上这张面具的钱,老板拿好。” 老板没忙着接过钱,而是问道:“这位小郎君和郎君是什么关系啊?” 裴玄陵道:“哦,他是我兄长。” 老板了然道:“原来是郎君的胞弟啊,失敬失敬。” 裴玄陵摇手道:“没事没事,我不在乎那些礼数。” 老板道:“既然是郎君的弟弟,那这张面具我就不收钱了,算是给小郎君的见面礼。” 裴玄陵急忙把钱塞进老板手里,撇嘴道:“这怎么行?你做生意不容易,我怎么能白拿?这钱你拿着。” 他可不想因为沾着寒渊胞弟这层光,白嫖人家的东西,这老板做的又是小本生意,还要赚钱养家糊口,二十文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对本就不富裕的人家可以说是一笔小钱,可供给两三天的开销。 老板没法,只能收下钱。 寒渊道:“好了,我们走。” 裴玄陵把面具重新戴上,点头:“嗯。” 老板躬身动作生疏的行礼:“恭送郎君。” 寒渊颔首:“告辞。” 离开面具摊子,两人一人带着一张面具在街上游走。 之前没戴面具,沿路来不少年轻貌美的姑娘悄悄偷看二人,有大胆的直接丢香囊暗表心意。可惜寒渊是个冰雕的,对这些压根就不在意,香囊丢给裴玄陵后转身就走,这么不解风情,不知伤了多少姑娘的心。 裴玄陵道:“枯木逢春面具原本就是你的?二十年前你去过栎阳城?” 寒渊道:“嗯,面具是那位故人赠我,我造出傀儡代替我游历世间,便将面具给了傀儡,于二十年前正好撞上栎阳城闹瘟疫,救完人离开时将其留在了栎阳城,预感日后有缘再取。” 裴玄陵道:“你为何要让傀儡代替你游历世间,你自己为何不亲践亲行?” 寒渊侧眼瞟他,一字一句的道:“因为休眠沉睡。” 第九十九章 长街明灯遇洵君 “故人?”裴玄陵沉吟一会儿,“那为让你替他看尽人间烟火的故人?” 迄今为止,寒渊嘴里提到过的故人就三个,那两个已经与世长辞的徒弟,以及那位每次他提起都会柔和语气的故人。 寒渊道:“嗯。” 裴玄陵鬼迷心窍似的问道:“你那位故人怎么离世的?” 问完,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大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寒渊面色无波,道:“无事,他……为救我而离世。” 他罕见的顿了顿,斟酌一些措辞,才说出后面半句。 听他这语气,跟揭人伤疤无疑,裴玄陵愧疚之余又有点不知所措:“昂,抱歉。” 寒渊道:“无事。” 裴玄陵点头,拇指摩挲面具粗糙的边角,硌手的感觉如他心里的崎岖,触碰起来粗糙不平滑。 路过经常来的糕点店,裴玄陵拉着寒渊驻足,道:“我去买糕点,你在这里等我。” 嘱咐完,转身“哒哒哒”的跑了。 寒渊负手站在长街上,他环顾一圈四周,入眼皆是暖色灯光,小吃美酒味飘香。 人间烟火,终比璃月极地那冰封千里的白雪好,有日升月落,有村庄屋舍,阡陌农田。 晨曦白雾散去,男耕女织,晚霞村中升起袅袅炊烟,夜晚灯火亮起。 或许那个人不愿身困极地的原因就在这里,爱烟火人气,不喜孤独冰冷,对他来说风雪交加的璃月极地是孤独寂寞冷,焰火人间才能带来温暖。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注意到跑去买糕点的裴玄陵已经回来了,直到裴玄陵拍了他肩膀一下,才将他从思绪中拉出来。 他蓦然转身,目光落在后者那张滑稽的猛兽面具上,在那短暂的一瞬间,眼前裴玄陵的身影和那个人重合,湛蓝的眼眸荡起一层薄薄的涟漪,转瞬即逝,抓不着痕迹。 裴玄陵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道:“兄长,你方才在想什么?” 能看见寒渊出神发呆,算是件百年难得一遇的事。 寒渊道:“无事。” 垂眼看裴玄陵手里油纸包着的糕点,糕点做的很精致,形状各异,颜色五颜六色,却并不扎眼,反而让糕点看起来更加好看。 察觉到他看自己手上的,裴玄陵伸手挑了块白色的桂花糕递到他面前,道:“你要吗?” 寒渊收回目光,缓缓摇头:“不用,我不饿,你……唔!” 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块糕点,堵住了他的嘴。 胆大妄为的裴玄陵收回手,笑眯眯的道:“嘿嘿,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寒渊看他那期待自己给个评价的眼神,慢条斯理的吞下嘴里的糕点,道:“尚可。” 裴玄陵又挑了几块微甜的糕点,用一张油纸包好,塞给寒渊拿着:“我不太清楚你的口味,先挑了这些出来,你拿着尝尝,若是不好吃,我再去买。” 捧着手里的糕点,几乎都是味道不重的糕点,寒渊拿起一块细嚼慢咽的吃起来,不甚在意的道:“不用劳烦。” 糕点透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和奶香,吃进嘴里并不腻人,恰到好处的甜度也不齁人,吃了再吃几块不是问题。 再者,他不是那种挑剔刁难的人,真的没必要因为自己的喜或不喜,连累别人来回跑腿。 瞧他虽然吃的很慢,眉头也没嫌弃的皱一下,裴玄陵放心了:“你慢慢吃,要是不够我再给你拿几块。” 寒渊道:“嗯。” 两人继续往前走。 东街捞月楼,一身穿黑色收袖华服的少年走出来,在他身后跟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身着收口箭袖武袍,腰间佩剑,应当是这少年的侍卫。 少年黑色华服,袖口绣着时隐时现的祥云纹,腰间坠着一枚麒麟踏火玉佩,手里拿着把轻巧的湘妃竹扇,正面泼墨山水,反面题诗“江山尽白头,江水万里浪”。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平日里坐在龙椅上,受万人叩拜的司洵,他手里摇了扇子,加上这身打扮,退去了九五之尊的威严,只剩富贵少年的风流潇洒。 身边的侍卫也不是别人,而是御前侍卫余醒。 余醒跟在司洵身后,丝毫不敢懈怠的扫视四周,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有贼人冒出来对皇上不利。 司洵对他这态度表示无奈,语重心长的道:“余醒啊,朕好不容易出趟宫,你放松点,别弄得这么紧张。” 余醒道:“皇……公子,保护你的安全是下官的职责,下官不敢懈怠。” 知他是那副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性子,司洵叹气一声,转过头不再理他,扇子扇起的掠起边两缕发丝,挟着倜傥公子的气质往前走。 司洵在灯笼摊前驻足,拨动灯笼下面坠的福节穗子,问道:“老伯,你这灯笼怎么卖啊?” 卖灯笼老板是个两鬓斑白的老伯,见是个长相柔和的少年,虽衣着华贵,询问的语气却不显傲慢,甚至带着尊敬,他心生欢喜,慈和的道:我这里的灯笼啊,莲花灯二十文钱,动物类的灯十五文,便宜得很,小公子瞧上哪盏了?” 司洵把一盏锦鲤灯摘下来提在手里,温和的冲老伯笑:“我喜欢这盏灯。” 老伯被他笑得心里慈爱泛滥,面上更是和蔼:“锦鲤灯啊,锦鲤寓意祥瑞,好运年年,小公子好眼光。” 司洵笑了笑,从余醒手里接过钱袋,摸出三十文钱,道:“老伯这话我爱听,喏,钱您拿好。” 老伯接过他手上的钱,低头数了一遍,发现多了十五文,道:“小公子钱拿多……欸,人呢?” 抬头时,摊子前的小公子和侍卫已经没入人群中不见踪影。 司洵提着锦鲤灯,一上一下的看了好几遍,稀奇又爱不释手的样子,他道:“朕回去后要将这灯挂在寝殿的窗扇,天天看着。” 余醒不解道:“皇上,这灯制作粗糙,价值比不得您寝宫中一盏琉璃灯,何故如此喜爱?” 司洵甩手道:“你不懂。” 奇珍异宝,玛瑙珠翠等珍贵的东西看多了,再去看时就感觉黯然无味,除了做功精致、价值连城,也都是些冰冷无温的器物,除了彰显富贵之外就没什么可留念的价值。 生于皇室,含着金勺长大,身为一国之君,他见过的奇珍异宝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过目装作惊艳的赞叹一句,过后甩给安福放到库房里就忘,实在没有哪一件珍宝能引起他的注意力。 主要是这类东西收多了,面上价值连城,在他心里价值比之烧饼还要便宜。 相反,他最向往的就是民间的一些小玩意,看似廉价粗糙,却比那些奇珍异宝更有人气温度,不是那般冷冰冰。 他要的是从来没拥有过的,必须是他自己亲自体验,融入其中,而不是坐在高高的帝位上,别人心惊胆颤的送到他面前。 余醒身为侍卫,出身武将之家,虽也是世家出身,可从未体会过身在高位的感觉,尤其是身为帝王的高位,所以他并不能与司洵同感。 司洵心情愉悦的提着锦鲤灯,穿行在人群中,迎面走来个带着猛兽面具的人,来往人群推搡间就和他直接撞上。 “哎呀!” “嗯哼!” 撞的那叫一个满怀,提在手里的锦鲤灯被撞地固定行状的竹条断裂,彻底凹瘪下去,糊的纸也戳破了,好看的一盏灯登时变成了一团废品。 司洵被撞的倒退两步,再看手里的灯,一张白净的脸刹那间黑如锅底,厉声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的吗?看把我的锦鲤灯撞的!” 裴玄陵同样倒退两步,一只手抵住他后背,扶他站稳,未来得及抬头跟寒渊道谢,当头就被这两句砸的蒙圈了。 面前这少年的声音怎么如此的耳熟?裴玄陵心里暗想。 好家伙,一抬头就看见了司洵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裴玄陵面具下的嘴巴张大,声音不答的惊呼:“皇皇皇上!” 他惊,司洵比他还惊,好好的又没自报家门,怎么身份就暴露了呢? 裴玄陵刚想掀衣摆跪下,司洵就赶紧出声:“你别别别跪!” 跪下去必定会引来旁人目光,大过年的他可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裴玄陵整个动作僵住,以一种尴尬的姿势站着,跪又不是不跪又不是,纠结得不行,还是旁边的寒渊做了决断,伸手扶正他,结束了这尴尬。 司洵道:“你是哪位,为何识得朕?” 认识他的也就只有那些朝堂上的老臣,往常官员是连他长什么样都见不着的,这人看起来既不是皇室宗亲,也不是朝堂官员,为何会认识他? 裴玄陵把脸上的猛兽面具摘下,不能跪地,他就两手交叠躬身行礼,笑道:“皇上好记性,不久前才召见过草民,这就不记得了?” 面具摘下后,入眼的是俊美尔雅的脸,司洵顿时怔住:“裴玄陵?你怎么在这里?” 裴玄陵掂量着手里的木质面具,反问道:“这话应该由我来问皇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据他所知,宫内皇室宗亲是不能擅自出宫的,即便是逢年过节,都是在宫内过,宫外的百姓的活动是从不过问的。 倘若是别的皇室宗亲出宫游灯会,这不足为奇,裴玄陵也不惊讶,偏偏这个人是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司洵道:“朕好奇城中年灯会,特此出宫来看看,算是微服私访,身为皇帝,亲民不行吗?” 裴玄陵道:“行行行!你是皇帝,你说行就行,草民无话可说。” 明明是想跑出来玩,理由还编的这么冠冕堂皇,这年头的孩子真是口是心非…… 裴玄陵看了眼司洵身边的余醒,见他腰间佩剑,心里了然,道:“皇上出宫就带着这么一个侍卫,是不是太不把自己的性命安全当一回事了?” 司洵道:“除了安福知道朕出宫,其他人根本不知朕此次行踪,怎么可能遇上……” “危险”未说出口,裴玄陵就惊呼“小心!”,一把握住他的肩膀,拉得他往前踉跄几大步,差点摔个狗啃泥! “你做甚?!”司洵怒斥。 裴玄陵示意他回头看,他回头一看,一张脸血色尽退。 第一百章 行踪暴露刺杀来 在他原先站的地方,三枚柳叶细的飞刀正插在地上,周围石板碎了几块,碎石飞射。 暗处有人要杀他,他的行踪暴露了! 司洵:“……” 有这么一瞬间,他想骂自己一句乌鸦嘴。 放暗器的人见一击不成,一个个从暗处显出身形,四周的房顶上,黑色身影从高处落到人群里,个个身披黑衣,面带鬼面,手里明晃晃的刀剑。 周围来往的百姓哪见过这阵仗,顿时尖叫着惊慌逃跑,推搡着倒了几个摊子,一时间场面好不混乱。 裴玄陵在看到这帮人戴着鬼面时,心里倏然明了——是今早在白鹿司刺杀他们的鬼面杀手。 司洵有点站不住了,他出宫只带了余醒一个侍卫,余醒虽武功高强,但双手难迎众敌,打起来定然不是对手。 后悔了,他是真的后悔了,出宫怎么就不多带几个侍卫呢?等火烧眉毛了才知道后悔,还有个屁用。 司洵往裴玄陵身边靠了靠道:“额……你们白鹿司的人不是都很厉害吗,应付这些杀手应当不在话下?” 裴玄陵无语的看他:“……皇上,我们白鹿司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且今儿个早上我们白鹿司的人同样遭鬼面人刺杀,我现在这条手臂还伤着呢!” 司洵讶然不已的道:“还有这事儿?” 裴玄陵道:“当让,你要是不信,我这就卷袖子让你看看伤口?” 说罢就抬手开始卷袖子,生怕他不信,司洵头摇成拨浪鼓:“不了不了,朕信你还不成吗。” 裴玄陵轻哼一声,停止了卷袖子的动作。 司洵扫了一眼周围围了两层的鬼面杀手,脸色又白了几分,道:“白鹿司其他人呢,跑哪里去了,这个时候不该和你在一起吗?” 指望不上了,陈珀早就拉着龙湛不知跑到哪家酒楼喝酒去了,魏子青半途离开不知去向,楼千直接去了摄政王府,根本没跟他们一起出来。 当然,他身旁有寒渊,即便是他们都不在,也能安然无恙——但前提是这位祖宗会纡尊降贵的施以援手,不然一切皆是扯淡,该完蛋的还得完蛋。 裴玄陵道:“如你所见,这里就我……和我兄长,再没别人。” “兄长?”司洵用扇子指着戴着枯木逢春的寒渊,“他是你哥?” 那边,鬼面杀手已经冲了上来,余醒拔剑与其交手缠斗,刀光剑影横飞乱射,刀剑碰撞的叮叮当当声不决于耳! 在这肃杀四溢的声响中,裴玄陵不紧不慢的回答司洵问题:“嗯,他是我哥,刚认不久。” 司洵眼皮一跳:“………………” 感情不是亲的兄弟,还他娘是刚认的,八成称谓都还没叫热乎。 晃神间,他只见裴玄陵眼神一利,手中出现一把短剑,握着短剑冲他脖颈处刺来! 司洵瞳孔骤然收缩:“!!!” 干嘛干嘛!?你要弑君吗!? 然而那把短剑并没有抹了他的脖子,而是停在了它脖颈三寸处,“铛!”的架住一把冲司洵脖颈砍过来的大刀。 裴玄陵嘴角禽笑,冷声道:“同样的手段在一个人面前用两次,你们主子让你们出门杀人,没提醒你们记得带脑子吗?” 说罢,手中灵力凝聚于短剑上,手指微松转动短剑,架住的大刀被挟着灵力的短剑震得断成两节,下一秒,短剑快速转道,一剑抹了持刀鬼面人的脖子,血喷薄而出,溅了司洵黑色华服。 司洵扔了手里撞坏的锦鲤灯,识时务者的躲到裴玄陵身后,求保护求救命。 抬脚踹开倒下来的尸体,又有个鬼面人冲上来,裴玄陵刚想动手迎上去,就被一人握住肩膀,耳边响起了寒渊清冷的声音:“你手上伤口未痊愈,我来。” 吃了冰魄丹,手臂上的伤口迅速结痂脱落,已然痊愈,方才不过是吓唬吓唬司洵而已,他真的没啥没好的伤。 真不知道寒渊的“未痊愈”究竟在哪里? 但一听寒渊那不容置喙的语气,裴玄陵没辙,乖乖的退到他身后,等着他保护。 躲在他身后的司洵探出脑袋,偷瞄一眼寒渊的背影,低声道:“你确定你哥能解决掉这些杀手,而不是凑上去送人头?” 裴玄陵一巴掌把他拍回去,道:“好好躲着你,我告诉你,兄长要是解决不掉这些鬼面杀手,我就陪你一百盏锦鲤灯。” 司洵道:“真的?” 裴玄陵点头道:“真的,”可要是他解决掉了,皇帝陛下你回去得给我们白鹿司长俸禄! 司洵嘴角一抽,发出良心一问:“……朕是克扣你们俸禄吗?” 方才裴玄陵那语气,搞得他像个亏待下人、克扣下人工钱,害得人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老爷似的。 裴玄陵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没克扣,可也是时候稍微涨涨了,不然就这薄如纸的俸禄,万一白鹿司倒了,岂不是只能喝西北风?” 司洵噎得嗓子眼疼,心想自己一个帝王,居然有一天会被手底下官员要求涨俸禄,可也没办法,谁叫此刻只有裴玄陵能护着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不过如此了。 “行行行!朕回去给你们涨,保证不让你们倒了喝西北风!”司洵拿这祖宗没办法了,连连答应。 赌约成立,司洵是才发现自己好像被裴玄陵给套进了陷阱里。 寒渊解决不了鬼面杀手,没命的就会是他,到时候人都死了,裴玄陵就不用赔他锦鲤灯,若是解决了,他不仅得不到锦鲤灯,还要给白鹿司涨俸禄,转开转去,他啥也没得,反而还亏了。 转头一看,刚好就看见裴玄陵一双眼眯得跟狐狸似的,浅蓝的眸子里算是算计。 司洵:“………………” 坑爹啊! 常言损人不利己。裴玄陵妥妥的损人利己,开心得差点跳起来,而被他损的人,脸色青白交错,最后定格在铁青上。 两人同时望向申请出战的寒渊。 寒渊看都懒得看鬼面杀手,抬手隔空一抓,数根冰霜冻住的锁链从脚下法阵窜出,缠缚上每个鬼面人的脖子。 锁链收紧,鬼面人个个挣扎不止,刀剑落地,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不断收紧的锁链,一刻钟后,周围躺了一地的尸体。 裴玄陵来到寒渊旁边,唏嘘不已的道:“一天遇两次刺杀,虽然这次不是来杀我的,但想着也刺激。” 寒渊不答,而是走到一具尸体前蹲下身,目光盯着尸体脸上面具。 裴玄陵以为他想看鬼面人面具下的脸,咋咋呼呼的伸手去把鬼面给揭下来,待看到面具下的脸时,吓得大惊失色! 鬼面人面具下的脸没有明细的五官,眼睛处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窟窿,像是抄起板砖给砸平了,满脸是道道渗血的裂痕。 司洵凑过来看了一眼,胃里一阵翻腾,好在帝王仪态不能乱,下意识的忍了回去,遥是如此他脸色依旧发白。 他一张脸扭曲得难看,问道:“这是什么啊!?” 不用说,肯定不是人。 他是对着寒渊问的,后者满脸冰冷,哪怕知道他是帝王,也没半分甩他烟杆的意思。 裴玄陵还算给他面子,回答道:“遣奴。” 一种智力低下,长相丑陋恶心,无相无面,裂痕碎脸,对污秽之物如附骨之蛆,说妖不妖说兽不兽的怪物。 之所以叫它们遣奴,主要是这东西虽智力低下,容易受人控制,只要给他们所要的污秽祟物,它们就会变成听话的狗,专门为供养它们的人效劳,任凭差遣。 司洵听得一头雾水,满脸写: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听不懂。 很明显,皇帝陛下日理万机,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裴玄陵懒得跟他解释,甩给他一句“自己回去翻书”,又支着膝盖弯腰,用浮霜剑刃轻轻戳了戳遣奴的脸,刚触碰到遣奴的裂痕遍布的脸,“咔咔”遣奴脸上的裂痕突然崩裂变大,碎成了拳头大小的尸块。 若是换个胆子小的人看到这一幕,估计会被吓得不轻,当场出洋相都不在话下。 但好在这里没一个胆子小的,即便皇帝陛下几欲作呕,也是被恶心的,毕竟是踩着亲人尸骨登上的皇位,这点小场面还不至于把他吓得昏厥。 裴玄陵淡定收回短剑,若有所思的道:“啧,看来镇府司那边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鬼面人是遣奴,揭开鬼面的一刻钟内就会碎成尸块,想必镇府司今早抬回去的十几具遣奴尸体,现在已经碎成尸块,能不能查看是一回事,镇府司那帮没见过世面的人,应该会被这突然碎尸万段的场景吓得够呛! 恰好给镇府司的愣头青开开眼,叫他们知道什么是吓人,别觉得自己太高贵,这些东西在怪物面前统统算个屁! 寒渊站起身,掸了掸沾灰的袖子,道:“你们也没指望镇府司能查出什么。” 裴玄陵点头:“自然。” 白鹿司和镇府司打交道的时候不多,而他又是年前加入白鹿司,与之打交道的次数更是没有,今天早上还是第一次。 虽听陈珀经常念叨镇府司的人是愣头青,仗着背后是皇室,是直属皇帝手下的人,便自觉高人一等,敢肆无忌惮的找白鹿司麻烦,他刚开始还将信将疑的,直到今早见识到了顾云泽心胸狭窄的气度,以及狗眼看人低的说话方式,再回想起陈珀说过的那些话,他就深有感悟。 楼千也说过,镇府司的人办事死板迟钝,事情处理到最后的结果往往不尽人意,让他们办事最好不要抱有太高的期待,不然最后失望透顶的人是你,拍屁股结案不管的是他们。 司洵好不容易压下胸膛里的恶心尽,苦着脸走过来,道:“镇府司在查这事?” 裴玄陵咬牙切齿的道:“对啊,要不是摄政王传令召人,我们还请不来镇府司这尊金贵的大佛。” 司洵不知他为何这种阴阳怪气,多年的察言观色,让他感觉到裴玄陵似乎对镇府司意见很大。 他不禁眼睛微眯,有几分司珉锋利威严的样子,道:“何意?” 第一百零一章 遣奴生主子同人 “何意?”裴玄陵重复一遍,用一种你当我傻的表情看他,用极不注重君臣之礼的语气道:“皇上,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啊,镇府司隶属皇室,说是你手里的一把刀都不为过,他们的行事作风,你身为握刀的人,应该最清楚明白,何必在我面前装糊涂?” 言外之意是,你别明知故问,逗我很好玩吗? 司洵耐心的道:“究竟是何意,你不妨直接说,朕听着就是。” 见他面色肃穆,双眼里无一丝作戏的意思,裴玄陵便知道,司洵真的不知镇府司那点腌臜事。 裴玄陵心里压抑的怒气溃散,他并不是那种冲别人随意发怒的人,既然司洵一无所知,他也没必要因自身怒气,去连坐别人。 拿出这辈子最好的耐心,慢条斯理的给司洵说清楚这其中龃龉,包括镇府司那点腌臜破事,怎么狗仗人势的为人处事态度,皆细细道来。 听完后,司洵一马平川的眉间皱起一个‘川’字,气喘得比方才粗了些,面色逐渐爬上墨色,黑得吓人。 手中的竹扇捏的嘎吱作响,司洵心中涌起个想法,声音低沉肃穆:“此事朕记住了,多谢相告。” 裴玄陵点了点头,道:“皇上出宫除了安福公公知道,真的没其他人知晓?” 司洵道:“没错。” 裴玄陵摸上下巴,疑惑不已的道:“那就奇怪了。” 皇帝出宫游玩,知情的人只有一个老实巴交的安福,安福他是见过的,那老太监是个很会替察言观色、见缝插针的人,但他对司洵还是很忠诚的,应该不会将司洵的行踪告诉别人。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谁泄露了司洵的行踪? 更重要的一点,按照当前鬼面人的两次刺杀,要杀他们白鹿司众人的鬼面人幕后主子和要刺杀司洵的应当是一个人。 幕后之人要杀白鹿司众人比较好理解,怕被他们顺着查下去发现什么秘密,不得已对他们狠下杀手,毕竟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最保险。 那么司洵呢?皇帝陛下又没坏幕后之人什么事,不论是雪姬剜心炼魔,幕后之人意图借雪姬之手杀了凤族人,一举两得,还是后来的夜奴城里哈桑欲杀龙湛献祭,试图破开封印,皇帝陛下一次都没搅和进去,甚至和白鹿司打交道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除了给他们涨俸禄,看他们的目光不似之前那般不器重,好像一点插脚的迹象也无,可以说他是毫无牵连的局外人。 但司洵身为局外人,竟然遭到了幕后之人的刺杀,而且刺杀的阵仗丝毫不比刺杀白鹿司的弱。 幕后之人此举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裴玄陵弄不清其中玄机,只能提醒司洵,注意身边的人,以免哪天被算计,或是被出卖了都不知道。 皇帝陛下瞪了他一眼,道:“朕知道了,回去就下令彻查此次刺杀,此人敢弑君,朕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让它后悔出生在世上!” 越是说到后面,他语气越像咬着后牙槽说出来的,怒气扑了裴玄陵一脸。 倏的收掉脸上溢出的怒色,皇帝陛下诠释了什么叫做翻脸比翻书还快,敛住周身怒气,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威严。 他理了理乱掉的衣袍,道:“今日多谢二位出手相救,此恩朕记下了。” 裴玄陵摆手看他,要债似的语气道:“说好的啊,回去给我们白鹿司涨俸禄!” 闻言,司洵手上青筋突突直跳,要不是帝王仪态作祟,他真的很想扑上去一拳糊在裴玄陵那张俊逸的脸上,最好是把这坑货打得满地找牙。 裴玄陵见他半响不说话,调侃道:“怎么?打赌输了拉不下面子,不想认账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堂堂九五至尊金口玉言,还想反悔不成?” 司洵差点一扇子糊在他脸上,实在拿这祖宗没办法,声音怒不可遏的道:“认认认!愿赌服输,朕认了还不成吗?真是怕了你了!” 真不知今天游街碰到裴玄陵,是他幸运还是倒霉。 应付完要债的祖宗,司洵看向祖宗旁边站着的白发男子,目光移过去的一瞬间,他就怔住了。 白发男子带了一张银面具,露出了眼睛以下的小半张脸,轮廓如刀削,即便是面具遮住半张脸,面容也极为出挑,秾丽的眉间冷戾分明,看人的时候生出几分危险。 在司洵见过的所有美人中,这人的俊美举世无双,可让他怔住的不是这人惊人的美貌,而是这人熟悉的面容和身形,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你也是司懿的后人?”不等司洵回过神,一向静默少言的寒渊率先开口。 乍耳听到这个名字,司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心中骇然,面上依旧八风不动,他冲寒渊行礼,道:“正是。” 闻言,寒渊神色淡淡的颔首,不再多言,似乎就是随口一问,并不放心上。 司洵有疑就问,道:“朕之前是不是见过这位郎君?朕感觉这位郎君长的很像朕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人。” 寒渊想起了当年那人留下的那幅画,神色暗了暗,道:“或许。” 裴玄陵道:“神武军一会到,这里的事留给陛下处理,我和兄长先走了。” 话音一落,忙不迭拉着寒渊脚底抹油的溜了。 跑出一段距离,裴玄陵松开寒渊,拍拍胸口顺气,道:“还好跑得快。” 寒渊转向回去的方向,道:“回白鹿司。” “欸,等等我!”裴玄陵连忙拔腿跟上。 白鹿司门前,楼千披着大氅,手里拿着一壶温酒,正一口一口的喝,见裴玄陵和寒渊回来,道:“回来了?” 裴玄陵道:“回来了。” 楼千道:“玩的开心否?” 裴玄陵从袖子里掏出之前在糕点店买的糕点,塞了一块进嘴里,模糊不清的道:“还行,遇到鬼面人有点晦气!” 楼千道:“什么!?你们遇到鬼面人了?” 寒渊出声纠正:“确切来说,是戴着鬼面的遣奴。” 楼千道:“遣奴?这种怪物不是早在五百年前就被帝尊清理干净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帝都?” 卷宗上有过记载,太祖开国二年,帝尊设白鹿司,灭其帝都中作恶妖邪,当时战乱刚息,四处戾气滋生,遣奴这种污秽中生的怪物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自然也在诛杀的名录中。 如今天下太平,虽有战事发生,但很快就会被平息,不像开国那会儿战役长达数十年,应当是不会再滋生出遣奴。 且不说一出现就这么多,简直跟批量生产似的。 裴玄陵摊手:“我怎么知道,说不定百年前帝尊他老人家没清理干净藏匿的遣奴呢?” 楼千道:“怎么会,卷宗上有明确的记载。” 裴玄陵伸出食指摇了摇,道:“司君,死读书读死书,人是活的,书是死的,书上记载的不一定是对的,比如现在,你还能坚持说书是对的?” 楼千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话虽说的直,却无一理由不差,句句在理。 裴玄陵哼哼两声,煞有其事的道:“再说了,五百年过去,帝尊都化成一捧黄土了,他那时觉得对的事,到我们这一代,人的眼光不同,自然也就有了不同的见解,没必要固守老一辈的思想,太过僵化。” 这番胆大包天的话实在是大不敬的很,妄议前人先辈,倘若被人听到了,定要职责他不敬先辈,大逆不道。 本以为他的胆子就到此为止,孰料这家伙胆子比猪的膘还要肥,张口句句惊天动地! 裴玄陵将手里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油纸扬手一丢,拍了拍沾碎屑,更大胆的发表自己的‘见解’:“帝尊谁啊?五百年前太祖皇帝和国师祖宗的师父,现今冰雪术法的祖师爷,牛掰人物,在当时说一句话连太祖皇帝都不敢说不,一呼百应,但是再怎么牛掰、天纵奇才,最后还不是死的无影无踪,只留一个衣冠冢?” 身旁的寒渊鸦青色睫毛微颤,侧眼斜睨他,眼神如同深渊中结出的坚冰,晦暗不明中夹杂冷戾,秾丽的眉眼凭添三分危险。 裴玄陵被他睨地寒气爬上脊梁骨,吞了吞口水,小声迟疑的问道:“我说的不对吗?” 楼千扶额,头疼又无奈,不太想回答他这个问题,见裴玄陵眼中期待,挣扎片刻,斟酌措辞,艰难开口:“对是对,可有的话即便知道对错黑白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说,会引来麻烦。” 寒渊却将目光从裴玄陵身上移开,落在了楼千身上,睫毛往下压,眼睛微眯:“他所言在理,无甚不妥。” 闻言,楼千拿酒壶的手一抖,酒水洒出些许,溅湿收口箭袖,强颜欢笑道:“前辈觉得无不妥便无不妥,是晚辈杞人忧天了。” 他眼皮下垂,不敢直视寒渊,嘴唇泯了泯,神色极度不自然,如坐针毡似的。想来是想转身逃离,碍于盯着他的人威压太过强大,脚下坠了千斤石槌,迈不开腿,只能钉木桩般立于原地,不得动弹。 裴玄陵此时若是个只管看戏的,肯定会惊奇的张大嘴巴,沉稳的司君大人脸上现在竟有点慌张的意思。 楼千实打实的慌,没一点参假的慌,尤其是寒渊盯着他的时候,若非定力好,能做到恐惧克制,昏厥过去都有可能。 面对强者的威压,修为低的恐惧害怕乃是正常现象,却远远做不到让人有种跪地俯首叩拜的念头。 御灵师界,天地君亲师皆是跪地俯首叩拜的对象,寒渊于他非亲非故,在被他盯住的一刹那,弱者对强者的畏惧是必不可少的,除此之外,还让他生出了一种俯首叩拜的念头。 仿佛寒渊是立于高山之巅的神明,登高望远、俯瞰众生,脚下的生灵皆须俯首叩拜。 “司君,你跟司珉聊完事回来了?” 身后,陈珀提着两三个酒壶,一身酒气的和龙湛勾肩揽背,用欠揍的笑容傻呵呵的道。 龙湛满脸嫌弃的推开靠他的酒鬼,眼中朦胧酒气,脸颊微红,看样子没被陈珀少灌酒。 第一百零二章 春雨如酒柳如烟 魏子青拎着一摞书,半途失踪去了趟书店,看不来魏子青还是个喜欢博览群书的人。 他往上抖了抖书,露出个歉意的笑容:“抱歉了小裴,没告你们一声就离开。” 裴玄陵不甚在意的摇手,道:“没事没事。” 寒渊道:“你与他们细说,本尊回去。” 不等他们同意,他就兀自的转身离去,留给众人一个渐行渐远的蓝色背影。 对于他这种挥袖走人的态度,众人表示见怪不怪,习惯了。 魏子察觉楼千神色有异,身旁的龙湛搭把手替他接过一半书,示意他有话就问。 魏子青无语的看他:“………” 其实你也想问,我看出来的。 龙湛回他一个无辜中枪的眼神,张嘴想问的不止他一个,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他,搞得他莫名心慌。 魏子青翻了个白眼,认命的开口:“司君,发生什么事了吗?” 楼千左右环顾人来人往的巷子,侧身让开路,请他们先进去,等人进去后,他双手把上两扇门,将其牢牢闭合。 待人在大堂中坐定,楼千重重吐出口气,语气凝重的道:“今日皇上在东街遇刺,你们知否?” 作为亲眼目睹并亲身经历的当事人,裴玄陵颇为荣信能救驾的语气显摆道:“知道,人还是我和寒渊一起救的。” 龙湛嘁了声,满不艳羡的道:“多大点事,看把你得意的!” 楼千道:“的确是件大事,至于为何?让小裴跟你们说,他最清楚。” 随即众人的目光又齐齐的集中在他身上,满眼都写着求解答。 龙湛最先按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小裴你说说。” 裴玄陵阴侧侧的看他,假笑道:“……你方才不是说这是多大‘点’小事吗?该是不把这事放心上的,我为何要说给你听?” 龙湛:“……” 风雨变化只在一瞬间,有时候快得令人无法察觉。上一秒他还在开玩笑的捉弄人,下一秒就颠倒过来,被他捉弄的反过来噎他。 好嘛,自己挖坑自己跳,他今天算是领教到了。 裴玄陵懒得跟他嘴上打仗,像菜市场的卖菜大娘和老板斤斤计较似的,偏要计较出个最终结果来才肯告饶,只不过是揪着点捏捏龙湛而已,提醒他下次别嘴欠。 清了清嗓子,他缓缓开口:“刺杀皇上的杀手和今早刺杀我们的是同一伙人。” 此言一出,大堂内顿时陷入寂静,魏子青翻书的动作顿住,原本闭嘴不言的龙湛眼里露出惊愕,嘴巴微张,至于陈珀……酒鬼还醉着没清醒,压根没听到他们在说些个什么。 总而言之,在这短暂的一刻,大堂内细针落地声可闻。 魏子青把书搁在边上,不无专注的问道:“如何看出?” 裴玄陵翻出手掌,之前从遣奴脸上摘下的鬼面出现,他将鬼面扔向大堂上空,鬼面坠下后被法力拖住,悬浮在了大堂中央距离地面五尺高的空中。 魏子青目光犀利,道:“这是!?” 裴玄陵道:“刺杀皇帝陛下的遣奴脸上摘下来的。” 未明言解释,但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他未尽言的话是什么意思。 遣奴就是鬼面人。鬼面人就是前来刺杀他们的杀手,同时也是刺杀皇帝的杀手,他们身后的主子是同一个人。 裴玄陵思忖片刻,道:“这还不是让我最生疑的地方,幕后之人相杀我们明根明由,动手杀皇帝陛下又是为了什么?” 魏子青眼瞳在灯光下泛着几丝翠绿,瞌上眼又睁开,翠色消失,他预感道:“我觉得这事还没完,后面会越衍越烈。” 层出不穷的暗杀,每次虽未得手,却无不在警告他们,莫要多管闲事。 翌日大年初二。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从巷子里出来,车前两个身着武袍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沿着东大街直直使向东城门。 马车内,裴玄陵愣愣的看着陈珀,眼里充满了考究:“陈哥,你酒醒了没?” 陈珀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道:“还没完全醒。” 昨晚兴奋过头,喝的有点高,直到现在,他头还一阵阵发昏。 裴玄陵想提高声音,但考虑到马车里坐的不止他俩人,压低声音道:“那你跟来做甚!?我们此行去的是东博,山高路远的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陈珀眉头一蹙,道:“好玩呗,况且前辈不是说了吗,愿意跟着就跟着,我乐意跟着同行,又没啥问题。” “你!”这话确实是寒渊说的,裴玄陵被他怼得无语凝噎,哼哼两声,随手摸了本书,默默低头读书,不再理会他。 一行字还没看完,肩膀就被轻轻拍了一下,转头就见寒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手里的书。 裴玄陵莫名其妙的道:“何事?” 寒渊不答,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里的书。 裴玄陵道:“你也想要我手里的书?” 寒渊缄默不语,默默伸手把书从他手中抽出,在手里倒过来后又塞回裴玄陵手里,道:“书,拿反了。” 裴玄陵低首看手里的书,果然,字体是正过来的,不像刚才一字不识,他的脸拉得更长:“……” 给我点面子行吗?别老是拆我的台。 干咳两声,裴玄陵道了可声谢,鹌鹑似的低下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书页,彻底不说话了。 寒渊嗯了声,看向还在揉太阳穴的陈珀,道:“再过一旬,该是立春,南下东博,细雨飞微。” 陈珀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只当他是很喜爱东博的春日,笑道:“东博临近海边,冬日不甚严寒,比不得帝都中寒风凛冽、白雪纷飞,是个避寒的好地方。” 寒渊道:“甚好,春雨如酒柳如烟,游子归乡,前尘旧梦黯然伤神,不如忘却的好,只可惜啊一树春风抚绿柳,归客薄情心以冷。” 说者有心无心他猜不透,听着有意无意他深有感触。 反正当他说完,陈珀浑身一激灵,透着几丝醉意的眸子彻底的清醒了,惊讶又茫然的看他,眼见瞪得差点裂开:“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寒渊道:“你真的只是跟来游玩?” 陈珀被问噎住,半响才干笑两声,道:“不然呢。” 寒渊端起茶杯,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旁边认真看书的裴玄陵,后者像是聋了般,抱着本书盯了半天,也不知看进去什么没。 他泯了口茶,用了传音入耳和陈珀对话:“你不必在本尊面前演戏,你的把戏能骗过他们,却唯独骗不了本尊。” 陈珀很茫然的看他,愚钝又不明所以的道:“前辈,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寒渊掀起眼皮,湛蓝眸子淡淡的注视他,仿佛能洞穿人心。 陈珀被他盯得浑身发冷,硬着头皮保持身体不动,眼睛往下瞟,心里后悔为什么不和魏子青他们骑马,非要坐马车。 余留,寒渊收回目光,从桌子上另外拿本书,斜倚着小桌子看起来,不再理会陈珀。 就这样,马车行使了四五个时辰。 车内,一片安静。 “兄长,哪类妖邪会食人魂魄?”安静之中,裴玄陵突然问了一句。 寒渊目不离书,道:“会食人魂魄的妖邪多不胜数,你说的是哪一种?” 裴玄陵想了想,道:“唔……拉人入梦境,食人魂魄后将人困于梦境中,永不苏醒的妖邪。” 寒渊不知他为何会这般问,漫不经心的抬眼,就见他手里拿了本《妖邪录》,应当是坐了这么久,心里烦闷,这才忍不住找人聊天。 白鹿司里的其余四人,是没什么胆量敢跟他主动搭话的,他愿意说就听着,不愿意说就谁也不问——有这个胆量的人除了裴玄陵别无他人。 除此之外,也只有裴玄陵敢跟他唱反调,被他放冷气了还敢凑上来叫板,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遥是如此,寒渊仿佛对他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即便是被叫板,也会对其不记旧仇,他问他答。 经此一问,寒渊沉吟片刻,开口答道:“附和你这种描述的妖邪只有一种,名为梦煞。” 裴玄陵道:“梦煞?”没听说过。 寒渊道:“嗯,以梦为媒介,引人入梦,食生人魂魄。” 裴玄陵低头瞥了眼刚在书上看到的字段,问道:“这种妖族很强大?” 在他的认知里,会造出幻境,蛊惑人心的妖邪一般都很难对付。 寒渊道:“错,严格来说,梦煞不能算是妖,也不能算是邪,而是跟遣奴一样,却又比遣奴高阶的怪物。” 梦煞之所以比遣奴还要高阶,原因就在于梦煞有自我意识,不易被人驱使,不需要依靠污秽之物寄身。 简单来说,梦煞是因凡人的的噩梦和内心恐惧滋生,是单独自立的存在。 凭借这几点,遣奴就被梦煞甩了好几条街。 裴玄陵道:“这种怪物很常见?” 寒渊道:“不常见。” 梦煞生于噩梦和人的恐惧,除非一个地方经受天灾人祸,久不平息,百姓流离失所、人心惶惶,不然很难生出梦煞这种东西。 他说这话的语气并不起伏,裴玄陵猜测:“你遇到过?” 寒渊道:“遇到过,在栎阳城。” 栎阳城?裴玄陵不禁想起了昨晚年灯会,那个卖面具老板的一番话。 二十年前,栎阳城曾发生过大面积感染的瘟疫,医者束手无策,朝廷方法以尽。 栎阳城上万百姓处于水深火热,时不时便有人倒下,街头遍地横尸,乱葬岗乌鸦集聚,盘旋在空中等待着下一具啄食的尸体。 穷途末路之际,寒渊踏进栎阳城,给栎阳城百姓送来了他们应得的福报。 寒渊道:“那只梦煞生于瘟疫中,由百姓的恐惧凝聚而成,在百姓惶恐不安的睡梦中食人魂魄,致使醒不过来的人加剧,梦煞实力大增。” 裴玄陵道:“后来呢,瘟疫扼制消除,梦煞可有消散?” 寒渊:“并未消散,被我捉住,灭了灵神。” 被那只梦煞食魂魄的人很多,最好的法子就是灭其灵神,让其消散。 裴玄陵道:“你很讨厌作恶的妖怪?” 他想起了之前遇见的妖邪,都被寒渊手不留情的杀了。 寒渊道:“我不恨从未害人的妖邪。” 第一百零三章 到达东博纨绔子 东博临海,一路南下。 东博乃是云洲一城,位于海嘴处,三面环海。 城口,一辆松木马车缓缓驶进城中,悬挂在车上的铃铛叮当脆响,余韵不散。 行至海晏楼,马车停下。 魏子青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车车壁,道:“小裴、前辈,下来吃饭了。” 马车帘子揭开,裴玄陵打了个盹,慢悠悠的跳下来,再他身后,冰蓝素衣的寒渊矜贵提衣,踩着梯子下地。 抬臂伸了个拦腰,裴玄陵感慨道:“总算是到了,坐了这么些天的马车,骨头都快散架了!” 南下的道路崎岖不平,过了青云山更是一路碎石坑洼,坐着抖得屁股疼,换个身子骨不硬的,估计腰都折了。 魏子青道:“叫你骑马你又不骑,非要坐马车,怪谁啊?” 裴玄陵道:“怪我怪我。” 寒渊道:“走。” 他发话,几人止住话头,拍去身上的迢迢风尘,往酒楼里走。 跟伙计要了个临近二楼的位子,几人开始点菜。 陈珀扫了一眼菜谱上的各种酒,兴匆匆的道:“给我来壶杜康酒。” 裴玄陵送他个大白眼,道:“你还是少喝点,以免又误事。” 陈珀道:“酒力冲寒犹弱,喝多点才能驱赶!” 魏子青和裴玄陵“嘁!”了声,完全不相信他信誓旦旦的的鬼扯。 魏子青将菜谱推向寒渊,问道:“我们点好了,前辈有什么要点的菜吗?” 寒渊看都不看菜谱,道:“一壶茶。” 三人洗耳恭听,以为他除了一壶茶,还会继续说下去,岂料寒渊的话就到这里,完全没有接下去。 裴玄陵道:“没啦!?” 寒渊道:“嗯。” 魏子青道:“额……前辈不点点菜?” 寒渊道:“不必。” “行。”魏子青硬着头皮点头,低声对身旁的伙计吩咐下去,点头后伙计脚步轻快的下楼。 裴玄陵犹豫片刻,问出了一路上一直想问的问题:“此次来东博,你是有何事?” 寒渊抚弄着围栏上花盆里的玉兰花,漠然道:“找一个老家族,顺带把帝都的那条线给用起来,发挥我留下他的价值。” 裴玄陵顿悟他话里的那条线是何人:“国师吴铭?他在东博把柄?你要帮皇帝除了他?” 寒渊满心不削的冷哼一声,高贵的皇室在他眼里不过是路边的凄凄野草,不入他眼,冷冷的道:“自作多情,皇帝的事跟本尊无关,本尊也不会出手帮衬什么,来东博的目的除了找人,剩下的就是用吴铭钓大鱼。” 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他要的不是那些杂七杂八的小鱼小虾,而是体型硕大的大鱼,其余臭鱼烂虾只能靠边站。 裴玄陵道:“你要找的是什么家族?” 寒渊道:“麒麟族后人,东博陈家。” 裴玄陵惊讶的道:“和陈珀你同姓欸!” 陈珀扯着嘴角笑了笑,笑容有点牵强,道:“是啊。” 裴玄陵只觉得他笑容不自然,并未多去追究,继续问道:“麒麟族后人又是什么?跟司君是凤族后人一样?” 寒渊道:“嗯。” 凤族后人世代盘踞于帝都,而封魔大阵在祭台,那么他们驻守的是帝都这片地,同时也驻守祭台上的封印。 寒渊说要找麒麟族后人,那么肯定就跟黑蛟骨血脱不开关系。 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找到了麒麟族后人,就可以找到封印黑蛟骨血的地方。 几句话下来,伙计已经手脚麻利的把他们点的菜都端了上来,七盘八碗的摆了一桌。 期间他们几个下筷神速,一盘菜没多久就成空盘,若非远的这个位子绝佳,被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们是饿死鬼投胎。 倒是寒渊,一直坐在旁边优雅的喝茶,面前摆了一双筷子,却从没动过。 裴玄陵夹了块鸡腿肉放碗里,见他还是不动筷子,关切的问道:“兄长,你真的不吃吗?” 一路舟车劳顿,路上都是啃干粮,饿归饿,难吃归难吃,该吃的时候还是必须得吃,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寒渊更是吃的少,此刻啥也不吃真的没事? 寒渊提壶续满杯子,道:“你吃你的,不用顾我。” “哦。”裴玄陵低头吃鸡肉,不再说话了。 正当几人吃得欢时,楼下传来了吵闹声,充斥着整个酒楼。 楼下伙计正在招呼一个难缠的客人似乎是吵着闹着要坐好位子,奈何整个酒楼里好的位子都坐满了,却不依不饶的不肯走。 华衣男子怒色微现:“你们这家酒楼怎么回事?一楼没位子二楼也没有吗?” 伙计抹了把头上的汗,低声下气的道:“不好意思这位郎君,我们酒楼的好位子都坐满了,实在是腾不出空余的位子来了,你要不等等?” 华衣男子怒声道:“等等!?这东博城里还没有能让本公子等的地方!即便是知府见了本公子也万没等的意思!” 伙计也很是为难,道:“吴公子,这……” 华服男子懒得跟伙计废话,直接指使身边的属下上楼去赶人,他指了指裴玄陵所在的位置,道:“去,把那桌人‘请走’。” “是!” 随即“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二楼的客人七七八八你被赶了下去,边走边骂晦气,显然是被打扰的很恼怒,但又拿那位华衣男子没办法。 陈珀被扰得眉头一皱,道:“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让不让人吃饭了!?” 魏子青道:“来了个纨绔,吵嚷着要赶人。” 言毕,二楼那华衣男子的属下赶走不少人后,又四处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冲这边走过来。 陈珀手里酒壶捏紧,心里暗骂要遭。 果不其然,那个黄衣下属目标明确,三两步就来到了几人桌前。 黄衣下属一掌拍在桌上,菜盘都震了两下,厉声道:“我们家郎君看重这个位子,诸位还请让出这个位子。” “嘭!”陈珀把酒往桌上一放,喝酒被人扰了兴致,他面色很是不爽:“先来后到,叫你家郎君找别个儿位子去!” 要不是初来驾到,不想多惹是非依他的脾气,早把人揍出去了。 黄衣下属道:“哼!我们郎君愿替你们付这顿饭钱,还请你们赶紧的离开!” 两人拌嘴之际,那位在楼下瞪了半天也不见属下动作的华衣男子走上楼来,不耐烦的道:“让你们赶个人是多大的事,动作这么慢,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黄衣属下瞪了一眼裴玄陵几人,转头对华衣男子确实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郎君,他们不愿让位,属下没办法。” 陈珀低声骂了句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 听了属下的话,华衣男子面露不愉,双手交叠躬身,行了一个尊敬全无又傲慢的礼:“在下东博吴家吴昊,在此有礼。” 裴玄陵低声腹诽:“一点行礼的姿态都没有,哪里有礼了?” 寒渊眸子斜睨,淡淡的嗯了声。 相比于陈珀的粗声粗气,魏子青较为文雅一点:“阁下既是吴家人,应当不是不懂先后的道理,吃饭便吃饭,用不着把二楼的所有客人都赶走,让店家生意难做。” 吴昊道:“店家的损失我自然会赔上,诸位不愿让座,同样也让我很难做。” 陈珀一拍桌,怒道:“欸欸欸!麻烦你们讲讲道理,眼瞎了还是耳聋了,先来后到懂不懂?我们不愿走就是不愿走,你自个儿找别的位子不行吗?” 吴昊气的拳头握紧,面色通红的盯着他们:“诸位莫要强人所难,若是修为敬酒不吃,那在下只能请吃罚酒。” 裴玄陵咬掉一口鸡肉,伸手指了指下楼的楼梯,道:“您请。” 纨绔子弟他在帝都见得多了去了,仗着自己有个好家事,背后靠山足够硬就肆无忌惮得很。 吴昊给了身后的下属眼神,下属领命上前,抬臂挥手就要把他们‘请’下楼去。 陈珀手里你玉骨扇一开一合,“唰唰”发出肃杀的气息,魏子青皱眉,手下意识的摸上腰间的碧玉箫,摩挲着和箫装在一起的剑柄。 火药味四射飞扬,只需星星之火就可以炸开。 “哐哐哐……” 很有节凑的茶盖敲击茶杯声,有效的缓解了这紧张的气氛,寒渊轻扣茶盖,杯中茶水溅出几滴,将黑漆木桌浸深。 冷风从身后的窗台吹进来,如刀般从众人脸上刮过,冷得让人打了个哆嗦! 在这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中,无一人敢动作,怔怔立于原地。 寒渊道:“你是东博吴家的人。” 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吴昊道:“是,你问这做什么?” 寒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冷笑一声,嘲讽又蔑视的道:“吴玉乃是人中龙凤,后人确是这般人模狗样、歪瓜裂枣。” 话音一落,吴昊脸色登时黑如锅底,夹杂着苍雷狰狞无比。 裴玄陵侧过头低声问魏子青道:“额……那个,吴玉是谁?” 魏子青道:“帝尊座下二弟子,太祖皇帝的师弟,国师先祖吴玉。” “哦~”裴玄陵故意拉长了嗓音,表示自己明白了。 陈珀不削的瞥吴昊,添油加醋的道:“呵呵,吴昊算不上嫡系一脉的人,是旁支血亲,因为和国师吴铭交好,这才有了东博吴家的崛起,说到底就是吴铭撑腰,靠山够硬!” 天下谁不知国师一脉势力可以和皇室宗亲分庭抗礼,一旦和国师一脉扯上关系的,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仗着有人撑腰便有恃无恐——东博旁支吴氏自然也在其中。 陈珀皮笑肉不笑,语气全是讥讽仿佛是谁戳了他的肋骨,痛苦不堪之际,又让他火冒三丈却不得不压抑下去。 他手上的酒壶捏的更紧,酒壶发出轻微的碎裂声,笑容越渐狰狞的道:“东博吴家家主吴越更是张狂跋扈,艳羡旁门秘宝,威逼利诱不成,痛下杀手,满手沾染血腥,堪比罗刹!” 一向好脾气的陈珀突然有一天会露出这种怒火中烧的表情,在场的兄弟们都十分愕然。 裴玄陵以为他是身体出了点状况,关切的道:“陈珀,你怎么了,气息走岔了?” 陈珀深吸一口气,胸口鼓起来又扁下去,压下怒气,气息平顺的道:“无事。” 第一百零四章 索命者归春风起 吴昊听了寒渊的一番话,整张脸就黑得滴出水,压着嗓子沉声道:“你竟敢出言谩骂我吴氏族人!?” 寒渊似乎格外的喜欢听瓷器碰撞发出的脆响,手上很有节奏的敲击着茶杯,连目光都吝啬给吴昊,冷冷道:“本尊为何不敢,吴玉尚且见到本尊都不敢叫嚣,你不过是他旁支杂碎,有何资格质问本尊。” 身为旁支血亲,东博吴家最忌惮的就是有人提到他们吴氏旁支,并不是直系血亲,虽与国师吴铭交好,却依旧改变不了他们是旁支的事实。 比起直系血亲,旁支血亲不过是吴氏强大起来,一些杂役鼠辈的分支,就像是东博吴家,二百年前是吴氏庶子的分支,身上流淌的是庶出血脉,与直系嫡出血脉有着很大的差距。旁支的一切所作所为不论是有利还是无利,亦或是做出什么决断,都不会得到直系的支持,说到底旁支虽与直系有微薄的联系,却也不深。 相反,直系无论再怎么风光霁月、荣耀加身,都跟旁支没太大的直接关系,也就是名声上好听了点。旁支家族势单力薄,在没有直系家族的支持或是助力,过不了几十年就会溃不成军,所以他们会见缝插针的讨好直系家族,以此壮大自己的家族。 很明显,东博吴氏就是借了帝都国师一脉的光,才会鸡犬升天。在壮大你同时,也会有人暗地里骂他们是狗仗人势,附骨之蛆一般贪婪吸血,靠着硬朗的靠山崛起,沾别人的光让自己光鲜亮丽,毫无一族光辉的尊严。 被这么骂的次数多了,东博吴氏对这种话格外敏感,忌惮别人这么评论他们,谁敢说他们一句话坏话就会被找麻烦,被找麻烦的人想到他们背后的人,不敢说什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然而,此时此刻寒渊这句贬义俱全的话无疑是戳中了吴昊的死穴。 裴玄陵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添油加醋道:“兄长跟他废话什么,狗咬咱们一口,咱们还能咬回去不成?” 顿了顿,他夹起块肉,接着道:“况且这还是条狗眼看人低的疯狗,咬他一口我还嫌赃呢!” 一向为人冷僻的寒渊点头附和:“有理。” 众人:“………………” 这俩人一唱一和的,句句非褒全贬,直直往吴昊心窝子上戳,无疑是将吴昊那张脸皮撕下来扔地上踩。 吴昊嘴角抽搐,铁着张发青的脸,手中凝结灵力,挥掌朝啃鸡肉的裴玄陵打去。 裴玄陵无语至极,他不就是说了句话么?这人心胸气度也太过窄了,一言不合就动手。 他反手握住腰间踏雪剑柄,另一只手并拢成掌,抬手欲迎吴昊打过来这一掌。 吴昊嘴角勾起冷笑,他在方才就已经看透这人的修为,不过是低微的三重修为,在他五重修为面前如同蝼蚁,心里暗道这人自寻死路。 想象着即将有人要为所说话付出惨痛的代价,用命来赔罪,他的眼里露出了狰狞的杀意和快感。 眼看着一掌离不自量力的白衣人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他心中喜悦暴露在脸。 咫尺远近,一股寒风吹来,环绕裴玄陵周身,形成无形的屏障,将其护在其中。吴昊只觉手掌被无形的屏障抵住,无法再向前进半分。 他心中涌起丝丝缕缕的惊愕和恐惧,下一刻他的恐惧被刻画成实质。 “哐哐哐……” 瓷器碰撞的脆响持续响起,清脆的声音环绕在众人耳侧,在安静中显得尤为明显,仿佛一下一下皆是敲在众人心上,冰冷刺骨、阴森恐怖,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一直连眼神都吝啬施舍给吴昊的寒渊睫毛轻颤,半垂的眼皮往上太,雪水洗过的湛蓝眸子直视吴昊,眸中寒气翻涌,冰冷刺骨。 “哐!” 他手中的茶盖倏然落下,不偏不斜的砸在茶杯上,正正将茶杯口盖住,茶水溅出,湿了杯下一片桌面。 最后一声瓷器碰撞脆响结束,气氛更加压抑,在茶盖落下发出脆响的瞬间,吴昊被强劲吹来的寒风打飞出去,“嘭!”的撞在了二楼围栏边的粗柱子上。 “嗯哼!”吴昊在半空停顿一瞬,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吐出一口血。 坐着的几人夹菜动作全都定住,想来是一回生二回熟,之前见过顾云泽被掀飞出去撞得灰头土脸样子,再次见到有人被掀出去撞得吐血,他们脸上反而没有太大变化,木讷的转头去看寒渊,又木讷的动筷子继续该吃的吃,丝毫不受影响。 寒渊的行事作风他们很清楚,能动手解决的事从来不削于开口,说多了都是废话,不如直接动手来的快——妥妥的实干人。 裴玄陵放下筷子,拿了块马蹄糕慢慢吃,边津津有味的吃边看戏,顺便给寒渊递了两块。 吴昊的下属呆愣片刻,立即跑上去七手八脚的把吴昊从地上扶起来。吴昊气恼的甩开下属的搀扶,抹掉嘴角的鲜血,狠毒的盯着那桌前坐着的四人,尤其是坐在正中间的白发男子。 陈珀看他那忽青忽白的脸,像吃了青色菜虫似的格外精彩,他向来该喜的时候喜,该悲的时候悲,性格开朗,此时更是毫不收敛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哈,想玩京剧变脸,你这功夫还没到炉火纯青啊,看,玩砸了不是,劝你赶紧回去练几年再出来当街叫卖。” 吴昊努不可解,手上凝聚法力朝陈珀一掌打出去,却被另一道冰冷的法力发散,完全近不了桌前人的身。 庞大骇人的威压当头砸下,吴昊身上如泰山压顶,“噗通!”直接双膝跪地,两手抵住地面,支撑着骇人威压下摇摇欲坠的身体,免得五体投地。 他好歹还有五重修为,能支撑着不五体投地,然而他的那些下属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个个被压的五体投地,有的甚至昏死过去。 裴玄陵颇为怜悯的摇头,道:“嗨……咋就这么想不开呢,惹谁不好偏要来惹这人?” 魏子青附和道:“同意!” 陈珀也附和道:“同意!” 吴昊这才意识到,他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额头上豆大的汗水簌簌落下,一双白靴出现在吴昊眼前,顺着白靴往上看,就见寒渊不知何时瞬移到他的面前,一双寒星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仿佛他是地上只配被践踏的灰尘,不入其眼。 吴昊整张脸都狰狞扭曲的厉害,怒火中烧是其次,最让他难堪的是受制于人,跪地俯首,失了颜面,毫无一丝东博吴家的尊贵可言。 寒渊微微躬身,冷漠无情的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尊面前叫嚣!!” 吴昊运起法力抵抗周身威压,却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咬牙切齿的恐吓道:“我父亲是东博吴家家主,是帝都国师的表哥,得国师器重,你今天伤我,他必定不会放过你!” “哦?”寒渊直起身来,道:“那就让他们来,来一个本尊就杀一个,反正东博吴家歪瓜裂枣一堆,全杀了也干净,省的脏了本尊的眼。” 闻言,吴昊目瞪口呆的定在原地,想来是被寒渊这狂妄自大的话给骇住:“你你你,东博吴家是国师心腹,动了我东博吴家,国师肯定不会饶了你!况且,国师一脉掌握秘术,你们根本不是对手!” 岂料,寒渊的狂妄不止眼前的狂妄,他要拿捏人,从来都是打蛇打七寸,死死拿捏。 寒渊冷嗤一声,眼中杀意翻涌,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为实质,要了吴昊的命:“你以为,本尊动不了国师一脉,动不了吴铭?” 说罢,转过身回到桌前。 围绕在吴昊周身的威压散去,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警惕万分的盯着寒渊。 寒渊坐回位子上,肃声道:“给你父亲传句话,就说‘索命的人回来了’。” 还没弄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何意思,寒渊就一挥袖,召来寒风将他从二楼掀飞出去,摔到了一楼地上。 “嘭!” 肉体砸在硬地上的声响传来,紧接着是一楼多数客人评头论足的声音。 光是听那声音,裴玄陵都觉得疼,啧啧作叹道:“咦,这么高摔下去,不会没命?” 魏子青散散的瞟二楼的高度,回答道:“不会,好歹是个五重御灵师,这点高度就要了小命,还不如挖个坑埋了自己。” 吴昊摔地灰头土脸,来时的华贵高傲已然荡然无存,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来,被下属慌乱的扶住。 他怒气冲天,怒吼着一把甩开下属的手:“滚开!一帮子饭桶!养你们是吃干饭的!” 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的下属心里一百个冤,可惜不能反驳,青着张脸敢怒不敢言。 吴昊抬头望向二楼,冲裴玄陵们坐的位子怒喝道:“你们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啊!” 话还没说完,一把冰剑从二楼飞下来,直直的插在了吴昊脚边,周围地砖裂开了七八块,碎石飞射,肃杀之意分明!! 吴昊吓得大惊失色,忙不迭领着一帮下属屁滚尿流的跑了。 楼上寒渊像个没事人似的坐着,收回挥出的手,端起茶杯,把杯中凉透的茶水倒掉,提壶重新倒了杯茶。 裴玄陵拽了下寒渊的袖子,问道:“欸,对了,你方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他指的是那句‘索命的人回来了’。 寒渊道:“意思很简单,吴家要为犯下的杀孽付出代价,能要他们命的人回来了。” 言语间,他有意无意的睨了陈珀一眼,眼中色彩晦暗不明。 陈珀拿酒壶的手一抖,酒水溅出湿了一片袖子,眼中泛起一圈圈慌乱的涟漪,却是转瞬即逝,让人查不出他神色的端倪。 魏子青道:“东博吴家若真的找来,该当如何?” 寒渊道:“本座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来一个杀一个,直到他们不敢来为止。” 寒风从酒楼敞着的窗户和大门吹进来,灌满整个酒楼,坐着吃饭的客人皆是一个瑟缩,暗骂破天气。 寒渊杯中茶冒出袅袅细烟,不知是依旧温热,还是冻得已冒寒烟,他端着茶杯,看向窗外,漠然的道:“冬去春来,春风该起了。” 第一百零五章 入勿忘岛身份明 东博城临海海岛,名为勿忘岛。 二十年前,勿忘岛曾是东博第一大家陈家的府邸地,自陈家家主因练功走火入魔,在金羽会上杀人无数,陈家也成为众矢之的,被人灭了族, 自此以后,勿忘岛成了无人问津的岛屿,孤立于蔚蓝的大海上。 蔚蓝海上,一叶扁舟轻帆卷,摇摇晃晃向勿忘岛飘去。 “呕!”裴玄陵肚子里晃的翻江倒海,扒在船边吐个天昏地暗。 陈珀拍了拍他的后背,唏嘘道:“哎呀呀,一上传你就开始吐,等会儿上了岛你还有命吗?” 裴玄陵没好气的拍开他手,道:“滚,老子一定比你活得长!” 他觉得自己命中和海是有点犯克,帝都一路坐马车来东博,山高路远,即便抖得骨头散架,也没晕车。孰料没败在晕车上,差点吐得命都丢在船上。 所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或许他此时的状况就是最好的写照。 捧冷水冲了把脸,裴玄陵感觉脑袋清醒了不少,脱力的靠在船舷上,像个有气进没气出,病入膏肓的人。 若不是他胸膛略微起伏的吸气呼气,陈珀都想嘴欠的说他有副苟延残喘的模样,幸亏被魏子青及时的给瞪了回去,不然这货恐怕会被他丢进海里喂鱼。 缓了会气,裴玄陵重新坐直,把船上所有人的状况都扫了一遍。 魏子青和陈珀上船与没上船是一个样,面色红润,眼神清明,丝毫没有晕船的迹象,至于寒渊……从上船开始,这位祖宗就寻了个位子坐下,盘腿坐定,双手搭在膝盖上,双眼瞌上,一副四大皆空似的。 若非时宜不对,裴玄陵认为他的魂魄都要从头顶升起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拧干袖子上的水,道:“欸,不对啊,陈珀你不是敦州人吗,敦州多山少水,你难道不晕船?” 陈珀一愣,顿了片刻才道:“我也不知,可能是天生如此。” 一直闭眼养神的寒渊睫毛微颤,眼皮盖住一半眼珠,眸子半敛,目光投向陈珀。 陈珀干笑两声,转过头去面壁去了,不再多言。 裴玄陵道:“子青你呢?你也是天生如此?” 魏子青隐晦的瞥了一眼寒渊,不紧不慢的说道:“嗯。” 下一句还没来得及问出来,裴玄陵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扶着船舷又是天昏地暗的一阵吐,吐完他无力的靠着,脸色越加苍白,深深觉得自己有没有命上勿忘岛。 好在一个时辰后,小船成功在勿忘岛废弃的码头停靠。 裴玄陵被魏子青扶着下船,抬手发誓:“若非性命攸关,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碰船这种东西。” 魏子青扶着他,听到这话哭笑不得:“恐怕没那么容易,勿忘岛来回都要坐船,除非你能长翅膀飞,不然船是非做不可。” 闻言,裴玄陵歇菜了,呐呐道:“……我命苦啊。” 有个屁的本事,莫说是长翅膀飞了,他就连最简单的飞翔法印都不太会用,为了防止他掉进海里喂鱼,安全起见只能坐船。 上了岛,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怔住。 曾经人来人往的码头已经被荒废,拱门断裂倒塌,供行人来往的木桥腐朽破碎,荒草萋萋,苔痕遍布。 裴玄陵深刻怀疑的道:“这岛上还有人吗?” 陈珀脸上的红润渐渐退却,苍白爬上英俊的面容,显得近乡情更怯的惧意。 寒渊道:“先往前走。” 一路往前走,入目的皆是杂草丛生,断壁残垣,等到了勿忘山脚下的陈氏府邸时,所有人都愣住。 眼前的陈氏府邸,门前蹲着两只石雕麒麟,其中一只头还被人给砍了,倒在地上碎成石块,朱红色的大门上铁环锈迹斑斑,门上牌匾断成两截,上面苍劲的“陈”字被人斜斜一刀砍成两半,凄凉的掉在枯草里,残渣被鸟儿衔去做窝。 白色的石墙被烈火的火舌舔过,上面黑一块白一块,摸上去一手燃烧后的黑灰,断的断倒的倒,曾经的门庭若市,如今只剩门庭冷落,荒草萋萋。 陈珀见着大门这副模样,眼角泛红,难受的如鲠在喉,想说话却发现喉咙暗哑,说不出话来。 他不由自主的往前走,想推开面前的朱门,看看里面还有人等着他没有,却在即将碰到大门时,却被一道亮起红光的屏障给弹得倒退回来。 站定身形,陈珀走上去,伸手推门,却在离们两寸的地方,碰到一堵泛着红光的屏障,让他碰不到门板。 “怎么会这样?”陈珀不可置信的道。 魏子青一眼看出端倪:“有人设了结界圈住陈家府邸。” 设下结界的目的只有那么一个,就是不让人靠近陈家府邸。 陈珀道:“子青,你是主攻阵法和符咒的御灵师,能破开这结界吗?” 魏子青不敢夸大,委婉的道:“我试试。” 说着,他来到大门前,伸出触碰到泛红光的结界,默念了一句咒语,抬手画出一道绿色法印,试图用法印破开结界。 法印落到结界上,红色结界震了两下,并无碎裂破开的样子,落在结界上的法印被结界强行震碎,无甚用处。 魏子青收回手,冲陈珀摇了摇头道:“设下结界的人的修为比我高太多,我解不开这结界,抱歉。” 陈珀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魏子青沉吟片刻,好歹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也不愿意看到陈珀这副表情,取下腰间碧玉箫,准备拔出短剑。 短剑刚出鞘两寸,就被寒渊伸手按回鞘中:“留着你那点心头血,别因为失血过多殒命,断了你那一族的血脉。” 闻言,魏子青瞳孔放大,惊恐的看着寒渊,嘴唇微翕,仿佛在无声的询问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推开愣住的魏子青,寒渊来到陈珀身旁。 陈珀有些急,道:“前辈,你能破开这结界吗?” 寒渊意味深长的看他,片刻后把目光投向结界,五指摊开成掌,覆在结界上,凝视一秒,五指慢慢收拢,以他的手掌为中心,道道裂纹向四周延伸,碎裂声此起彼伏,泛红的结界瞬间布满裂纹。 修长的手指猛然间收拢,“咔擦!”一点即碎的结界炸裂碎成了残片,在空中消散成烟。 结界一散,陈珀伸手重重推开锈迹斑斑的门,忙不迭的往里跑,边跑边喊:“爹!娘!你们在哪!?出来啊,我回来了!” 见他这副模样,进来的裴玄陵和魏子青都一脸雾水,搞不懂陈珀究竟在做什么? 唯有寒渊一直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陈珀疯了似的在府邸里乱跑,边跑边叫人,未卜先知似的。 陈珀顾不上他们疑惑的模样,他把府邸每个角落都找了一圈,愣是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爹!娘!陈叔!你们在哪!?阿珀回来了,你们在哪啊!?” 陈珀停在一颗枯死的合欢树前,周身颓气的靠着树干,滑坐在地。 他像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出去玩闹一圈后找不到回家的路,等再回到家时,发现说好等他回家的人全都消失了,无论他怎么呼喊,没一个人出来见他。 他低着头,双眼通红,眼中泪光闪烁,声音沙哑:“说好了等我回家的,你们说好的,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 寒渊道:“不是他们不等你,而是想等却等不到你回来。” 陈珀抬头看他,道:“什么意思?” 寒渊道:“本座什么意思你很明白,以你的头脑,用不着细细解释,你说对,陈家少主。” 这话是对着陈珀说的,陈家少主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裴玄陵有种天雷灌顶,五感麻木的感觉,哧哧吓吓的道:“陈珀,你是……陈家少主?” 被当着面叫破身份,陈珀有一瞬间回不过神,反应过来后,他深吸一口气,扶着树干站起来,原本乌黑的眼瞳变成金色,看着寒渊,道:“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寒渊道:“嗯。” 裴玄陵和魏子青差点瞪掉眼珠子,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他看了许久,又把目光转向寒渊,嘴巴开开合合的比划道:“他他他……” 寒渊道:“有话就说。” 他膛目结舌极了,半响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早就知道陈珀的身份?” 寒渊转眸看陈珀,在后者眼中看到了坦然的神色,道:“嗯。”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点诡异,连一向有礼的魏子青都忍不住抬眸瞄了一眼寒渊几眼。 裴玄陵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寒渊道:“贫民窟的时候。” 也就是说,在那次白鹿司被人安排去贫民窟给流民收尸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陈珀是什么来头了。 他知道了却不说,所以他们一直被蒙在鼓里,其实寒渊已经看穿了他们的来历,只是懒得说。 因为心里太过诧异,裴玄陵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差点把自己绕进去出不来。 心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寒渊城府很深,深得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他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的审视任何人,甚至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其走入他的预算中,按照他画的的路线往前走。 按着他描绘的路线往前走的人以为是自己决定要走,殊不知早在别人的指引下往前,他只是事外人似的提点两句,提点完后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 这样的人是个深渊,稍稍不注意,就会掉进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裴玄陵抱着手臂,用一种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盯着寒渊。 该回答的都回答了,寒渊不再理会他,转头去看树下的陈珀,道:“二十年前陈家灭门,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陈珀摸了摸身后的枯树,嗤笑一声,轻声道:“二十年前,我不过是个六岁幼童,黄发垂髫,稚气未脱,看起来只会捉鱼玩泥巴,和弟弟妹妹嬉戏打闹,他们都说我蠢得很,可有着这么好的家世,即便是蠢也蠢的得令人羡慕,遥是如此,我却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记得。” 第一百零六章 中秋月圆惊梦临 夹杂着淡淡咸味海风抚过院中各类荒草和野花,枯树枝条相互拍打,冽冽作响,腐气和霉味随着海风时重时轻。 陈珀轻轻抚上枯树的枝干,回忆道:“我还记得,我娘最喜欢躺在这颗树下晒太晚,爹则是拿着本书在旁边看,静静的陪在母亲身旁。” 他指了指枯树前面的院子,那里有一架腐朽以倒下的秋千和一个两丈长的池塘,池塘里荷叶枯萎,池水混浊。 “我呢钓鱼技术很烂,却最喜欢拿着鱼竿坐在池塘边钓鱼,边钓鱼边看弟弟和妹妹荡秋千,发出欢乐的笑声。” 听他这么唠家常的语气诉说着,没有缀词,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却给人一种往事浮现眼前的岁月静好。 “我很愚钝,到了六岁还不能识字,更是不能修习术法,别人都暗地里说我愚蠢,但是爹娘和弟弟妹妹从来都不嫌弃我,我们一家和和睦睦的。我以为这份和睦能持续到我长大成人,父母寿归正寝,但天不遂人愿,哪场大火让我失去了所有……” 他小时候顽皮,时常跑到书房去找父亲,也是那一次,他听到了不该听的事,噩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父亲陈霖和一个眉如刀削的男子正在交谈。 房中传来陈霖的声音:“我成家从来没有什么秘宝,你和我相交数年不会不知道,又何必去信那些闲人碎语,影响你我兄弟间的感情?” 与他父亲谈话的人正是他父亲多年结义的兄弟吴越。 吴越道:“我自然知道陈兄为人处事坦荡光明,不计较我的身世,帮衬我吴家。” 陈霖声音压抑着怒意的道:“那你为何要听信小人谗言,来此质问我有无藏匿秘宝!?” 吴越被他质问的说不出话来,书房里陷入寂静。 陈霖端起一杯茶,一口闷了下去,凉茶冷透肺腑,连带着他说话的声音也冷淡起来:“我知道你身为吴家家主,事事要为吴家着想,想要提高吴家的地位,让东博诸世家瞧得起你,但是万事不可急,你急于求成只会让你的心被利益占据,让权势蒙蔽了双眼。” 吴越喝声道:“够了!你若真的看得起我这个兄弟,就尽早将秘宝交出来,省的在这里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陈霖道:“我都说了!我陈家没什么秘宝!” 吴越拨弄桌布上的流苏,道:“哦?是吗?那勿忘山上的祠堂究竟藏了什么,令陈兄你这么小心翼翼?” 陈霖拍桌而起,怒声道:“吴越!你身为外人竟敢窥伺我陈氏祠堂!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义兄放在眼里?!” 陈氏祠堂只有陈氏一脉能进入,外族人想要进入必须得家主认可,不然就是明晃晃的冒犯,这类人是要被陈氏问责的。 吴越也懒得跟他和声和气的慢慢拉扯,索性道:“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这话,该死我问陈兄你。” 陈霖道:“你这是何意!?” 吴越道:“我什么意思?陈家之所以会帮衬吴家,原因在于你我是结义兄弟,你陈氏是东博百年世家,家大业大,有着这层关系,你不吝啬帮衬吴家这种旁支没落家族,让吴家在东博有一席之地,同时彰显自己的慷慨大义。” 陈霖叹息一声,缓缓道:“陈氏是百年世家不错,但我帮你们吴家,根本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声誉有多高,而是因为你是吴家家主,你幸幸苦苦操持吴家,为的就是让吴家在东博抬起头,我身为义兄帮衬你,实乃情义所在。” 从认识吴越这十多年,陈霖自认为是很了解吴越的品性的,可是在此刻,他心里突然生出了迷茫,有点看不透这人了。 吴越冷嗤一声,道:“若真是情义所在,那你为何不能告诉我陈氏祠堂究竟藏了什么秘宝,若真是什么秘宝,你为何不拿出来咱们共同探讨!?” 陈霖奈着心思,道:“我说过很多遍了,陈氏祠堂没有秘宝,你为何就是不信,难不成别人的谗言比你我的情义还要可信?” 吴越讥讽的道:“不愿拿出来就不愿拿出来,说的这么情深义重做甚,外人说你陈霖行事作风光明磊落,今日我却见着了,你不过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陈霖面现痛色,心中压抑的火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一发不可收拾,厉声道:“吴越!你我深交数年,你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吴越眉头紧皱,粗声道:“是又如何!你不是把我看坐亲兄弟吗?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你连秘宝都不肯同我共有,算什么兄弟!?我这样说你难道有错吗?!” 陈霖怒上眉梢,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若是祠堂里的东西能随便动,他又为何要设下重重阵法护住,归根结底是里面的东西大凶,根本就动不得! 吴越冷笑道:“宗祠里的秘宝,你究竟是自己拿出来,还是我亲自去拿!?” 陈霖态度坚决的道:“我不会让一个外族人染指我陈氏祠堂,更不会让一个外族人,置东博数万百姓于不顾!” 吴越冷哼一声,挥袖转身走到门前,侧头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来日你可就没机会这么硬气了!” 说罢,拂袖而去,留给陈霖一个熟悉又透着陌生的背影。 自此以后,陈霖和吴越割袍断义,陈家也不再帮扶吴家,两家彼此形同陌路。 失去了陈家的帮扶,吴家没有江河日下,反而蒸蒸日上,慢慢的在东博各世家中占据一席之地。 相反,陈家自与吴家断了来往后,族中生意越来越差,曾与之交好的世家也都弃之另寻良木,陈家越加呈现衰败相。 为此,陈霖也很是烦恼,他能猜到是吴越背地里做了什么,但就是拿不到证据来指责。 有一次,陈珀来父亲书房,见他不在书房里,便四处寻找,最后实在一颗树下寻到了陈霖的身影。 他当时还是个六岁幼童,自然不知道父亲在忧愁什么,屁颠屁颠跑过去扑进陈霖怀里,甜甜的叫道:“爹爹爹爹!” 陈霖每次看见可爱的幼子,都会露出慈爱的笑容,道:“阿珀来啦,是不开心了吗?” 小陈珀摇摇脑袋,脆生生的道:“没有,阿珀没有不开心,可是爹爹为什么不高兴了?” 陈霖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爹爹没有不高兴,只是在担忧。” 小陈珀不明白什么是担忧,好奇的问道:“爹爹在担忧什么?” 陈霖道:“爹爹在担忧日后若是爹爹出了什么事,阿珀和梓潼该怎么办?” 小陈珀道:“梓潼是谁啊?” 陈霖道:“梓潼就是阿珀的娘亲,是爹爹对妻子的爱称。” 小陈珀道:“那阿珀可以这么叫吗?” 陈霖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笑道:“不可以,等阿珀以后娶了妻,可以称呼自己夫人。” 小陈珀似懂非懂的点头:“哦。” 陈霖把儿子抱到双腿上坐着,捏了块绿豆糕塞进儿子嘴里,点了点儿子鼓鼓的脸。 小陈珀道:“爹爹,娘亲说过几天是中秋节,爹爹可以早点回来陪我们过节吗?” 陈霖道:“爹爹一定早点回来,阿珀想要什么礼物,爹爹回来给你带。” 小陈珀伸着两只短胳膊,在面前比划几下,道:“我想要一盏像圆月的灯笼,很漂亮很漂亮的。” 陈霖宠溺的看着儿子,答应道:“好,等金羽会结束后,爹爹就在东博城里给阿珀带一盏回来。” 小陈珀高兴得手舞足蹈:“爹爹最好了!” 陈霖笑的很是和蔼,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此时正是白天,看不见月亮,即便是看见了也不是圆月。 他喃喃道:“中秋佳节,是个团圆的好日子。” 的确是个团圆的好日子,但他却没能赶回来和妻儿一起过节。 金羽会上,他周身经脉倒施逆流,呈走火入魔的状态,中了邪似的头脑不清醒,等他清醒过来时,地上已经躺满各大世家弟子的尸体,他手上和剑上全被血水染红,整个人像地狱爬出来的修罗,可怖极了,周围被他重伤的人都警惕的持剑围着他。 曾经和他交好的世家,此刻都站在吴越身后,目露恐惧的看着他。 陈霖扫视周遭一圈,所有人都是又惊又恐的盯着他,所有害怕的、恐惧的、憎恶的、恼怒的目光都齐聚他身上,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人给算计了。 “哐当!”长剑落地,陈霖不可置信的看着染血的双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不可能,这不可能!” 吴越迈出一步,用大义凛然的语气道:“陈兄,你杀了这么多人,不想认了?” 陈霖看着脚边数具尸体,否认道:“不!这些人不是我杀的,有人害我!” 他惊厥抬头,刚好看到吴越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那是诡计得逞的笑容,嘲讽他愚不可及,讥笑他愚昧无知。 “是你!是你害我!”陈霖双目赤红,疯魔的想要冲过去抓住吴越,却被吴越一道法印锁在原地,“吴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吴越来到他身前,弯腰呈俯视的姿势看着他,压低声音道:“是我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着,想杀我你做得到吗?” “啊!”陈霖挣扎着伸手想要抓住他,却被手上的锁链束缚住,使他够不到吴越。 吴越见他这副模样,心里越是愉悦,嘲讽道:“若是你早点拿出宗祠里的秘宝,你我兄弟俩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怪就怪你陈霖不识抬举,自讨苦吃,你要是早点拿出秘宝,我们还能像之前一样兄友弟恭,陈家和吴家依旧是世交,何乐而不为呢?” 陈霖吐掉嘴里的鲜血,声音嘶哑的道:“呸,像你这种利益熏心的人,不配与我为兄弟,我陈霖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这种小人奸计得逞!” 吴越低低笑道:“可我的奸计已经得逞了,陈兄难道看不出来吗?” 第一百零七章 触景生情索命人 陈霖骇然抬头,死死的盯着吴越。 吴越对他仇敌似的面孔置若罔闻,指了指身后的诸世家,道:“我的奸计就是让你陈霖身败名裂,成为东博诸世家眼中的嗜血魔头,让之前他们对你的赞誉颠覆!” 陈霖嘶吼道:“你为何要这般对我,未割袍断义时陈家处处帮衬吴家,何时有过一丝阻拦,断义后我陈家也未对吴家打压寻短,为何你要如此对我陈家!?” 吴越道:“因为你不肯交出秘宝,但没关系,你不主动拿出来,那我就自己拿。” 说着,吴越看了眼空中快要圆的月亮,感叹道:“哎呀,快要中秋了呢,可惜陈兄不能回去和家人一同过节了,你放心,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自然会将你的尸体送给陈夫人,顺带取我想要的东西。” 陈霖道:“你要做什么!?” 吴越道:“不做什么,就是想看看你一手操持的陈家,在经历家主身亡,诸家征讨后,还能不能是曾经那个名冠大启的陈家。” 陈霖使劲挣扎,锁住手脚的锁链叮当作响,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吴越,恨声道:“你有仇有恨只管冲我来,与我妻子儿女何干!?” 吴越站起身来,从下属手中接过长剑,剑尖直指被法印困缚住的陈霖,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既然要谋你就要谋个干净,让别人找不出端倪来,拿不住我的把柄,便无人可撼动我如今的地位!” 陈霖双手抠地,指甲都崩掉了几块,双手血淋淋的,十分可怖。 吴越冷笑道:“陈兄一路好走,来年清明,我会给你的排位上三炷香,烧点纸钱给你!” 说罢,一剑挥下,陈霖脖颈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潺潺鲜血流出,染红身下一片地。 失血过多,意识渐渐模糊,双眼亮光逐渐涣散,他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缺口的月亮,想到自己答应妻儿,会回去过节。 脑中浮现出儿子那张可爱的脸,跑过来扑进他怀里,甜甜的叫他爹爹。 他答应过阿珀的,要给他带一盏圆月般好看的灯回去当做礼物,要看着阿珀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幸幸福福的陪伴他们一辈子,最后给他们养老送终。 奈何圆月阴晴随天意,命绝于此苦家人。 逃不过的终究是逃不过,天命难违啊。 身体一寸寸冰冷下去,陈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天道好轮回,吴越你今日灭我陈家为因,来日你碎尸万段不得好死为果,我陈氏族人终要让你偿命! 金羽会后,陈家家主陈霖在金羽会上走火入魔,被昔日义兄吴越含泪处决,并念其往日恩情替陈霖收尸,将其送回勿忘岛陈家。 尸身送回当日,陈家上下素蒿,陈氏族人披麻戴孝,尽是一片泣声。 陈珀一身素色孝衣,腰间系着一根细麻绳,眼睛通红的跪在父亲灵前,抽噎着拉着母亲的袖子,问道:“呜呜呜,娘亲,爹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不起来?” 陈夫人双眼通红,显然是哭了一晚上,他脸色苍白,原本是不到三十的妇人,此刻眼尾和脸上横着几道皱纹,仿佛一夜间苍老了数十岁。 她伸手抹掉小陈珀脸上的眼泪,哑着声音安抚道:“阿珀乖,你爹爹是睡着了,我们哭的小声些,莫要吵醒你爹爹。” 小陈珀压低哭声,怕嘴里露出哭声吵醒躺着的爹爹,伸手捂住嘴,目中含泪的使劲儿的点点头。 陈夫人扭过头抹了把泪,转过头来让身旁侍女找来陈霖身前心腹陈诚,吩咐道:“陈诚,你跟随我夫君多年,如今夫君去了,我有件事请求你帮忙,不知你能否答应?” 陈诚忠诚跪地,道:“夫人尽管吩咐,属下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陈夫人道:“你尽快带着阿珀离开勿忘岛,一路往敦州去,我闺中密友锦凰郡主夫家在那边,你可以带着阿珀去投奔她。” 说着,他将一把玉骨扇交到陈诚手里,眼泪簌簌往下掉,泣声道:“麒麟踏火扇,是陈家家主之物,等阿珀长大了,有能耐了,你就将扇子交给他,告诉他一切,让他为我们陈家报仇雪恨。” 陈诚点头:“属下定不负夫人吩咐。” 陈珀虽然年幼,却也听出了母亲要送他离开,哭泣着扑过去保住母亲的腿,道:“娘亲娘亲!阿珀不要离开,阿珀要陪着娘亲,你不要送阿珀走……呜呜呜。” 陈夫人蹲下身抱着儿子,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儿子后背安抚,道:“阿珀乖,等阿珀长大了,就回来找娘,爹娘在这里等阿珀回来……” 话未说完,外边看门的侍卫一瘸一拐,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喊道:“夫人!不好了!吴越带着人来讨伐了!” 陈夫人神色一慌,把陈珀塞进陈诚怀里,指着后院急忙道:“后院有条密道,你带着阿珀快走!” 陈哭闹着要从陈诚怀里出来,却被陈诚手臂刁钻的圈住,挣脱不得。 陈夫人依依惜别的伸手抹掉儿子脸上斑驳的泪水,自己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溢出眼眶:“娘亲不在阿珀身边了,阿珀要好好的,知道吗?” 陈珀眼中泪水莹莹,乖巧的点点头,伸手揪住娘亲的袖子。 陈夫人最后看了一眼哭的肝肠寸断的儿子,狠心将陈诚推了出去,喝道:“走!” “属下遵命!” 陈诚得令,抱紧怀中的陈珀,不敢再延时,头也不回的大步冲后院走去。 丧夫的悲痛之中,幼子哭泣的声音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陈夫人理了理乱掉的孝衣,抹去脸上的泪痕,挺直腰杆端出一副大家妇人的端庄镇定之气,面容冷肃的转身朝大门走去,孤身面对诸家的讨伐…… 天色渐暗,海风带着几分冷意吹过陈珀英俊的脸庞,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身后枯树的树枝被风吹得相互抽打,发出簌簌声,陈珀抬开手掌,接住一片飘落的枯叶,苦笑道:“其实我早就料到了,当年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时,我早就料到了……” 裴玄陵问道:“这二十年的时间里,你就没回来看过一眼?” 陈珀收拢手掌,冰凉的枯叶贴在掌心,道:“没有,我心里其实是想回来看看的,近乡情更怯,却又害怕看到这院子里的断壁残垣,枯草丛生,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回来。” 魏子青道:“那你为何这次随寒前辈来东博?” 陈珀道:“早晚都要回来的,越等下去越是害怕,不如果断些面对。” 二十年的等待终究是一场无人赴约的宴会,不去思之如狂,去了触景伤情。 他从一开始的犹犹豫豫,踌躇着不敢迈出一步,在寒渊提出要来东博的那一刹那,他的心就开始松动了,所以他才跟着来了。 不论再怎么惧怕,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逃不过就是逃不过,或许这就是命。 他手上的玉骨扇开开合合,扇面就像是被蒙了一层白色的玉粉,看起来就如同帝都那些纨绔子弟故作风雅的象牙扇,风流中透着庸俗。 但他仍然记得,那一天娘亲将这把扇子塞给陈诚,让扇子和自己离开的时候,眼中并没有透露出绝望,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并非外人那般所言的蠢笨无比,他是聪慧的,总有一天会变得强大,回来为陈家洗清冤屈。 寒渊道:“你坦然面对的随我来东博,不止是为了这些?” 陈珀将手心中的枯叶捏碎,缓缓撒在地上,道:“前辈既然都来了东博,我回来是为了什么,出于什么目的,以前辈的城府会猜不到?” 因为吴铭开坛祭祀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后,他就猜到吴铭大概是想扑祭台上的什么东西,结果被寒渊给捷足先登了。 他小时候蠢笨,可那是以前,结合龙湛回来跟他闲聊时透露的只言片语,联系上下因果,就猜到了祭台上封印了东西,而且和小时候父亲说过的封印十分相似——况且,能让寒渊这种绝世大能亲自去取的东西,除了魔物好像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可吴铭取魔物是出于什么目的,是如雪姬一般想要炼魔,还是如哈桑一般野心勃勃,妄图统领整个大启? 换位思考,能取魔物且不被魔气侵蚀毙命的人迄今为止他只知道寒渊,吴铭虽是吴玉的后人,但一辈推一辈,即便是有帝尊古籍和帝尊血,自身实力比之前人已经是一泻千里,那么吴铭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去取魔物? 那他背后肯定有人授意,并给了他取魔物的法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可能。 吴越授了吴铭的意,才会如此谋害于陈家,可是吴铭是怎么知道勿忘岛上有封魔阵的? 不乏有人在背后给他指点迷津,让他想对策解决掉陈家人,可东博离帝都山高水远,他身为国师不可擅自离都,要怎么想办法呢?所以,他注意到了东博这边的旁系血亲,把这个重任交到了吴越的身上,让吴越替自己出手灭了陈家,这样他就可以手不沾血的给幕后之人复命。 既灭了镇守的陈家,又把封魔阵把控在自己手心里,等他们拿到了其他封印法阵中的魔物,再回来取也不迟——可谓是一举两得,稳赚不赔! 联系上下的因果,那么二十年前所发生的一切就都连上了。 寒渊道:“本尊自然心知肚明,但本尊的想法是本尊的想法,你的是你的,本尊想听听你的想法。” 哪怕是他能洞穿人心,但人心隔肚皮,也不一定做到百分百一分不差。 陈珀歪头看他,邪气一笑,道:“如前辈之前让吴昊给吴越传的那句话,‘索命的人回来了’,这便是我的想法。” 既然索命的人都回来了,那么定要像黑白无常那般,锁走吴家的命,顺带送吴越下地狱,让他下去跪在他父母和族人面前,赎清他毕生罪孽。 第一百零八章 允承诺杀机暗涌 寒渊道:“方才罩住府邸的结界,你应该猜到是谁的作为了。” 陈珀点头道:“嗯,知道。” 心中思路已经理的七七八八,自然也就知道了。 除了吴越,他实在是想不到,会有谁在覆灭世家的府邸上设结界。 结界结界,有防止外来者的作用,也有保护里面罩住东西的作用,当年吴越一心一意想要拿到他吴家祠堂中的“秘宝”,这本家府邸自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寒渊道:“本尊此次来东博的目的,是为找麒麟族后人,现在找到了,那么你能告诉我封印地在哪吗?” 陈珀怔住片刻,才道:“在勿忘山上的祠堂。” 言毕,他转头看向不远处,众人也随着他转头,他看的是勿忘岛上最高的一座山,满山树叶枯黄,山顶有个黑瓦屋顶冒头——想来那就是陈氏祠堂。 寒渊懒得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我此行便是来取封印中的魔物,你可要阻拦?” 陈珀了然一笑,道:“我阻拦得了吗?” 实力摆在这里,他就算说不也是无济于事,说与不说都无甚区别。 镇守封印的守阵人不死,封印不破,凭寒渊卓绝的实力,杀了他简直如碾蝼蚁,亦或是不杀他,寒渊也有别的办法取出魔物,就如帝都祭台上的封印,魔物取出后楼千安然无恙。 现在他说这话就是言语上的客气,提前告知他自己的意图。 寒渊道:“既然如此,那就随我上山……” 陈珀打断道:“前辈,我有一事相求。” 寒渊眸子一沉,道:“说。” 陈珀斟酌一下言辞,道:“我想请前辈取出魔物后,帮我将我父母的魂魄召来,我不孝,二十年都未给他们立过衣冠冢。” 寒渊很不谦虚的道:“举手之劳,还有呢?” 他不相信陈珀只有这么一个要求。 陈珀咬牙沉声道:“我要让吴越所做的一切罪孽都公布于阳光之下,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寒渊冷戾的狭眸微眯,道:“让吴越身败名裂和死无葬身之地,本尊都可以做到,但在他死无葬身之地之前,他对本尊还有用处。” 究竟有什么用处,他并没有细说。 陈珀道:“那他对前辈没有价值了呢?” 寒渊冷冷道:“他的下场会比死无葬身之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他没必要让他活在世上危害别人,就如同之前栎阳城遇到的梦煞,作恶多端的妖邪他从不会手下留情,人亦是如此。 陈珀低头沉吟片刻,半响才抬起头,道:“我知道了,前辈随我来。” 寒渊道:“不急。” 裴玄陵不解的看他,道:“哈?” 寒渊耐心解释道:“不急着去取祠堂里的东西。” 陈珀茫然了,道:“为何?” 寒渊没头没尾的来了句:“本尊要钓鱼。” 众人:“???” 罩着三人头顶的雾水,直到回到东博城里都未散去。 …… 东博城忘情江旁,吴家府邸。 吴昊气冲冲的穿过道道院门,直往吴家议事的清风堂而来。 清风堂内,一个身着宝蓝色华服的男子坐在首位上闭目养神,他面容俊秀,眉如刀削,眉眼间含着一股阴冷的意味。衣领袖口绣着精美的卷浪暗纹,如同海浪层层卷起浪花,腰间坠着飞鱼逐浪玉佩,蓝色穗子隐没在衣摆间。 听到脚步声时,他缓缓睁开眼,与吴昊对视。 他便是这庞大家族吴家的家主,亦是这东博诸世家中的翘楚人物,二十年前以一己之力振兴整个东博吴家,在诸世家中崭露头角,时至今日乃是东博第一世家大能,亦是帝都国师吴铭的堂弟。 吴越淡淡一扫,便知道儿子又在外面惹了事,面上不见诧异的道:“回来了,谁惹你了,怎么一脸晦气?” 吴昊一屁股坐在右下首的位子,气冲冲的道:“去酒楼吃个饭,遇到了不肯让座的人。” 对于儿子做事的行事作风,吴越作为亲爹,再了解不过,习以为常的道:“给他们银两让他们走便是,何故这副模样?” 吴昊道:“儿子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可给了银两他们也不愿意走,还出言不逊。” 身旁站立的侍女上前给吴越倒了杯茶,吴越挥手,侍女默默的退回去,他端起茶杯,慢悠悠的道:“说说,他们怎么就出言不逊了。” 吴家自二十年前迅速崛起起,便是东博诸世家中的翘楚,家大业大,因此族中人生出了傲骨,飞扬跋扈的只差向帝都递旨,讨封个地方藩王了。 吴家的人走在街上,都没有人敢主动上前招惹,就连其他家族的人都要敬让三分,更遑论出言不逊。 他的儿子吴昊更是将傲气凛然表现到了极致,出一趟门就阵仗极大,因此惹了不少东博百姓不快,但吴昊出身世家,平头百姓和实力不及的家族不敢轻易言语,对此,吴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儿子不惹出人命关天的事,他就不太会管。 吴昊脸都气红了,当着父亲的面就开始吐苦水:“那一桌有四个人,其中一个白头发的人出言说我们祖师的后人歪瓜裂枣,杂役鼠辈!” 吴越泯了口茶,道:“继续。” 吴昊道:“他们里面有个玩扇子的,说父亲您艳羡别门秘宝,双手沾满血腥,宛如罗刹。” 言即此,吴越端茶杯的手一顿,似问似答的呢喃:“玩扇子的?那把扇子长什么样?” 吴昊不明父亲问这做甚,但还是在脑子里回想片刻,老实答道:“那把扇子又是蒙玉粉,又是镶金边的,跟帝都那些纨绔子弟故作风雅的象牙扇一般无二,庸俗的要命。” 吴越松了口气,他曾见过那人手上的扇子,扇子由四十九枚墨玉玉片构造而成,扇面用暗金描绘了一只麒麟踏浪图,这把扇子是陈家祖传神武,只传给下一任家主,自从那人死在他的手上,陈家被他灭了后,那把扇子连同那人的儿子都一起消失了,不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像人间蒸发了般。 听到有人玩扇子,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人,开口多问了句。 吴越道:“还有呢?” 吴昊道:“那个白头发的出手打了我一顿,还说……还说……” 吴越最不喜有人在他面前说话吞吞吐吐,面露不悦的道:“还说什么?” 见父亲不悦,吴昊瑟缩一下,断断续续的把话接上:“还说让我给父亲传句话,就说‘索命的人回来了’。” “哐当!” 手中的茶盖倏的脱手,落到地上砸地粉碎,吴越脸上的血色一丝丝退却,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索命的人回来了,索命的人回来了……”他嘴里反复的回味这句话,神色呆滞中透着点点恐惧。 莫非是那人回来了!? 吴昊第一次看到父亲露出这种表情,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颤声道:“父父父亲,您怎么了?” 吴越回过神来,脸上血色迅速回归,神色恢复正常,语气波澜不惊的道:“无事,伤你的人何等修为?” 吴昊是拥有五重修为的御灵师,在东博城乃至整个大启都是很难遇到对手的,东博的大能寥寥无几,吴昊又是吴家少主,自然是不敢出手伤人,于他同等实力的又打不过他。 这次为何会被一个外地人打得换不了手? 吴昊来了句惊涛骇浪的话:“我看不穿那人的修为。” 意思就是那人的修为在他之上。 若是如此,那么吴昊无法还手也是正常。 吴越道:“派人去盯着这帮人,有情况就汇报给我。” 吴昊道:“我知道了,父亲。” 吴越道:“还有,趁着这次庙会,派暗卫去杀了洛明,并将他的尸体送到他父亲面前。” 吴昊道:“父亲为何要杀洛明?” 吴越冷笑道:“呵呵,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为了以绝后患,自然是留不得的。” 说罢,拂袖而去。 …… 魏子青在东博城临着海边的地方找了处暂时的居所,几人安顿下来。 居所名为风海居,是一处立于海边石崖上的别院,紫竹建成,露台回廊一应俱全,环境风雅静谧。 此时天色已晚,天空中月亮高悬,明星莹莹,露台上的竹亭中,四人围桌而座,无一人先去歇息。 在座的四人中,寒渊面色如常,一如既往的端着杯茶,姿态优雅的喝着。 其余三人正襟危坐,面色肃穆,陈珀面前摆着壶酒,却迟迟喝不下去,冰凉的酒壶都被他捂热了。 魏子青最先坐不住,迅速的站起身来,道:“我写信回帝都,告知司君我们此刻的情况。” 冲寒渊行礼,后者点头会意,他果断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裴玄陵瞟了一眼陈珀,见后者一直对着酒壶发呆,神游天外的样子,叹息一声,也站起身来:“听说东博城今晚有庙会,我第一次来东博,去逛逛,约莫戌时回来。” 迈开腿下了露台,来到回廊转折处,转角就撞上一人胸膛。 “哎呀!”裴玄陵撞得肩膀生疼,本以为是魏子青去而复返,抬头却看到了寒渊那张冻人的脸。 他回头看了一眼露台,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寒渊,露台和回廊隔了一大段距离,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尽然比他还要快? 寒渊一眼看破他心里的疑问,言简易懂的道:“瞬移。” 瞬移是高阶大能才可以用的术法,寒渊与他们不同,修为深不可测,自然可以用瞬移。 裴玄陵被他盯得心慌,干咳两声,道:“你也要去庙会?” 寒渊单刀直入的道:“嗯,你太弱,一人去恐有危险。” “…………” 裴玄陵眼角抽搐两下,忍着想动手揍人的冲动,瞪大浅蓝色眸子和寒渊无声对峙。 见过揭人短的,没见这么揭人短的,如果说陈珀嘲笑他弱,是漫不经心的调侃,那么这位说他弱,就是直接了当、肃穆威严的先生,拿着戒尺打你的脸,丝毫不给你反驳的机会,打的你猝不及防。 奈何寒渊的目光过于凌厉,裴玄陵气势不到火候,最先移开目光,低声道:“你要来就来。” 第一百零九章 逛庙会阴魂不散 风海居离庙会的地点并不远,走了约莫两刻钟就到了。 东博城的庙会与帝都的庙会各不相同,帝都的庙会热闹归热闹,却透着股胭脂富贵气,彰显出达官显贵的雍容华贵,而东博城的庙会却恰恰相反,东博城的庙会设在临海的码头,也很是热闹,东博人靠海食海,身上透着股海水般的清凉气,衣着朴素,民风淳朴,跟帝都的雍容华贵形成对此。 裴玄陵和寒渊到码头的时候,庙会已经开始了。 庙前摆摊卖吃食和小玩意的摊子很多,围了庙宇一圈,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东博城里的百姓和周边世家子弟,很少见到衣着华贵的人,即便是有,那也是东博商人。 裴玄陵在旁边的小摊上卖了块烧饼,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的道:“这海边的庙会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寒渊负手走在他身旁,默默的点头当做回应,并不言语。 来到庙门前,裴玄陵停住脚步,指着面前的庙宇,问道:“这庙里拜的是哪路神仙?” 寒渊淡淡的扫了一眼庙门上的牌匾,回道:“天妃娘娘。” 裴玄陵道:“哦,妈祖啊。” 两人逛了一圈,在一家馄饨摊前停下脚步。 逛了一圈饿得他肚子咕咕的叫,他上一顿饭还是昨天来时在酒楼吃的,早上睡过了头,日上三竿才爬起来,结果一口饭都还没扒进嘴里,就被寒渊拉着乘船去勿忘岛,一路上晕船晕得吐酸水。 申时才从勿忘岛回来,又急急忙忙的找落脚处,拉扯到现在,他才啃了个烧饼,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裴玄陵跑过去温声问道:“老板,这馄饨怎么卖啊?” 老板道:“大碗十五文,小碗的十文。” 闻着馄饨的香味,裴玄陵更加感觉饥肠辘辘,盯着馄饨锅的眼睛都直了,他倒是想坐下吃个两三碗,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奈何身后跟了个寒渊,让他不得不注意分寸。 他闭上快要流口水的嘴巴,眼里冒光的转头问寒渊:“你要吃吗?” 寒渊见他饿得眼里冒光,盯着馄饨锅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道:“你要吃就卖,我不吃。” 裴玄陵道:“那你……” 寒渊打断道:“我等你吃。” “行。”裴玄陵呐呐应声,转头对卖馄饨的老板道:“老板,来碗馄饨,要大碗的。” 老板手里的汤勺一翻,锅里的馄饨翻了个面,热情的给两人指了个位子:“好嘞,二位郎君这边坐,馄饨马上就来!” 在做功粗糙的木桌前坐下,裴玄陵抬眼去看寒渊,只见他矜雅的一撩衣摆,坐到了位子上,全程面不改色。 不一会儿,一大碗热腾腾的馄饨就端上桌了,馄饨配着排骨汤,上面洒了一把绿油油的葱花,光是看着就食指大动。 有个人在旁边看着,裴玄陵想拿着筷子就狼吞虎咽的开吃,反而有损形象,索性规规矩矩的坐着,慢慢夹馄饨吃,安静如鸡。 吃了将近半碗馄饨,裴玄陵抬头看寒渊,发现他正闭目养神,压根就没一直盯着他。 裴玄陵道:“额……那个,这家馄饨真的很好吃,你真的不来一碗?” 寒渊眼睛没睁,道:“不必。” 裴玄陵吞下嘴里的馄饨,被汤汁烫的鼻子发红,道:“自从我遇见你,就没见你好好的吃过东西,充其量喝茶是喝的最多的,点心还是我给塞的,你又不是神仙,这么顿顿不吃,真的没问题吗?” 寒渊道:“无事,你吃你的,不用顾我?” “那行。”裴玄陵无奈,低头继续夹馄饨吃。 寒渊眼皮微掀,看了一眼正在扒馄饨的裴玄陵,见他怎么都夹不住一个馄饨,心里莫名觉得好笑。 一碗馄饨吃完,裴玄陵觉得肚子还有点饿,眼看离戌时还有段时间,便继续拉着寒渊逛。 裴玄陵瞧见什么小吃就买点尝尝味道,一路游下来买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吃食,肚子最后那点饥饿感也给吃没了。 看着他手上往嘴里塞吃食的动作没听过,身旁静默不语的寒渊突然出声提醒道:“少吃点,免得积食。” 裴玄陵吃东西的动作顿住,咽下嘴里的食物,把手里没吃完的炸丸子拿着,道:“哦,我知道了。” 嘴上是说知道了,却趁寒渊不注意的时候,稍稍扎了几颗丸子进嘴里,吃完还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走。 他这偷吃的举动自然是逃不过寒渊的眼睛,寒渊无奈摇头,叮嘱道:“吃完不准再吃了。” 裴玄陵连连点头:“嗯嗯嗯。” 油纸包里的丸子很快就见了底,裴玄陵抖抖纸包,还有点意犹未尽,他祈求的看向寒渊,眼中写满了我还想吃。 寒渊果断拒绝:“不行。” 包着炸丸子的油纸被裴玄陵折成方方正正的一叠捏在手心里,他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焉焉的道:“……哦。” 哼!我待会儿买一堆回去偷偷吃,看你还能约束我! 岂料寒渊洞彻人心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几乎是只看了一眼裴玄陵的神色,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冷冷道:“也不准买回去藏着吃!” 这下裴玄陵彻底没招了,耳朵耷拉的都快遮住眼睛,满脸的颓气:“……哦,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寒渊淡淡的扫他一眼,并未回答,这人心里在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明晃晃的告诉你我要做什么,很难看出来吗? 离了庙会,二人下了码头,裴玄陵拉着寒渊在沙滩上慢悠悠的散步。 微凉的海风吹过沙滩,海水卷起层层雪白的浪花,不停的往沙滩上冲刷,金色沙滩上留下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 捡起地上的一块黄绿相间的贝壳,裴玄陵兴高采烈的拿给寒渊看,道:“快看快看,这块贝壳好漂亮!” 此刻的他就像个烦不沾身的孩子,不用去担心那些俗世缠身,自由自在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不藏忧虑,不担心事。 寒渊出神的看着他,目光所及他身,像是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如同透过他的身影,在看记忆力另一个人。 裴玄陵捡起地上一块蓝色的贝壳,献宝似的递给寒渊,道:“喏,送给你。” 寒渊接过贝壳,道:“为何送我?” 裴玄陵道:“额……有来有往,你看哈,你送我浮霜短剑和人偶,我却从来没送过你什么。”还老是给你增添麻烦。 裴玄陵见他神色深沉,以为他是看不上这随手拾起的贝壳,连忙道:“鄙薄小礼,你若是不喜,我那个回帝都,再重新送你一个。” 之前寒渊送他的浮霜,威力能与踏雪比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数次救他于危难。 寒渊垂眸看手中蓝色贝壳,手指慢慢收拢,道:“不必,多谢,我很喜欢。” 裴玄陵愣愣的道:“哦,那你收着,我……啊!” 刚准备转身,一道黄色身影撞了上来,直接跟他撞了个满怀,裴玄陵被撞的倒退三步,胳膊肩膀生疼! “嘶!谁啊这是!?”裴玄陵揉了揉撞疼的肩膀,抬眼去看撞上来的人,还没看清楚来人面貌,那人就“噗通”一声,倒在了他面前。 “……” “欸欸欸!这怎么回事!?”裴玄陵皱眉,上去戳了戳地上晕倒的这位仁兄,道:“兄弟,光天化日之下的,你碰瓷也太草率了?” 好歹找个人多的地方啊,这沙滩上人烟稀少,想矢口否认简单的很。 这位仁兄难不成是新手,碰瓷没碰出技巧来? 寒渊可没他那种百转千回的心思,简单易懂的道:“他身上有伤,失血过多才昏厥。” 裴玄陵讪讪一笑,道:“……哦。” 他打量了地上的人几眼,这才发现这人背上乃至胸膛臂膀,都有长长的伤口,黄色的衣裳已经被血水染的斑驳。 未等他把人翻过来看清长相,后背突然间窜上一股冷气,冷得他打了个哆嗦,回头一看,寒渊一双眸子冷戾十分,周身气势凌人。 裴玄陵道:“怎么了?” 寒渊不答,看向他身后,裴玄陵同样也看向他身后,察觉有异,裴玄陵回身一看,好家伙,一帮子鬼面人不知何时出现,已经将他们里里外外围了三层,水泄不通。 裴玄陵向寒渊身旁靠了几步,啐道:“娘的,怎么又是遣奴,这帮杂碎还真是阴魂不散!” 寒渊道:“不是来杀你我的。” 不是来杀他和寒渊,那么他们杀的必定另有其人——二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移向地上昏迷不醒的仁兄。 是了,不是来杀他俩的,那么在场的人除了他俩,就只有地上这位“碰瓷”业务不熟的仁兄了。 裴玄陵啧啧称奇的道:“先是大年初一杀我们白鹿司所有人,后来又是刺杀皇帝陛下,这回更是刺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幕后之人不按常理杀人啊。” 刺杀司洵尚且还搞不清幕后之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在又冒出来刺杀个二十三四的青年,幕后之人难不成是个喜怒无常的魔头,看谁不顺眼就杀谁? 寒渊淡然的扫了一眼地上昏厥的青年,一语道破此人的身份:“东博洛家少主。” 裴玄陵奇道:“嘿,你怎么知道的?” 昏厥的人还能自报家门不成? 知他是个粗心眼的人,寒渊无法,下巴朝那青年一扬,解释道:“他穿的是洛家绣有海棠的衣袍,腰间悬的是洛家少主才有的海棠玉佩。” 东博洛家祖上,出生于海棠林中,成家立业也与海涛脱不开关系,所以家族壮大起来后以海棠为家纹,长此以往,海棠便成了洛家的标志。 明白他是委婉的说自己粗心,裴玄陵心里灰败,阴阳怪气的道:“……你可真细心。” 那么鬼面人刺杀洛家少主,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要说追着他们杀,也是情有可原,可上回才给司洵来了个晚夜惊魂,这回又盯上这洛家少主,又是哪门子的缘由?幕后之人杀人的方式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第一百一十章 海棠花下当年逢 裴玄陵准备弯腰去把青年翻过来,突然寒光闪过他温和的双目,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刀直冲青年天灵盖而来。 “铛!” 浮霜迅速出现格挡,两剑相碰,剑刃擦出火花,寒光中显得尤为刺眼。 “哟呵,下手可真是狠,想杀人灭口啊。”裴玄陵嬉笑着道。 说罢,指头一弹剑柄,短剑如附骨之蛆般挽住长刀,只听“叮!”的一声,长刀竟被短剑绞断,一折为二。 裴玄陵不给鬼面人后退的机会,短剑回手,以剑柄为轴在手心转了几圈,鬼面人头颅落地,血飙两丈高。 把地上昏迷不醒的青年背到背上,裴玄陵一手揽人一手持剑,退回寒渊身边:“分身乏术,拜托你了。” 寒渊“嗯”了声,应完,他俯身在脚下捡起一块白色贝壳,在手心掂量两下。 裴玄陵一眼便知,他这是要用傀儡术,默默无言的站在一旁。 掂量完贝壳,寒渊抬手画就法印,念道:“凝水为形,亡魂入体,召来!” 咒语落下,涌上来的层层浪花被按下暂停,拍打起来的海水向抛出去的贝壳聚拢,以水化出了形态,下一刻,海水寸寸冻结,凝结成了一只半人半鱼的东西——竟是一只鲛人傀儡! 寒渊命令道:“全灭不留。” 鲛人傀儡双手交叉,冲寒渊行了一个怪异的礼,声音空灵:“鲛人,得令!” 长长的鱼尾一卷,鲛人如同扣弦利箭,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射出去,捏住一个遣奴的脖子,锋利的爪子将其脖颈绞成碎肉,鱼尾一拍,扑上来的遣奴被拦腰斩断,污血横飞。 不出两刻钟,沙滩上整整齐齐的的堆了十几堆尸块,碎肉满地,血水横流,鲛人傀儡浑身冰清玉洁,大获全胜! 鲛人傀儡回到寒渊面前俯下身,双手交叉,一副听凭差遣的模样。 寒渊道:“回去。” “喏!” 鲛人应声,周身冰块融化成水,汇成一股涓涓细流,流进海水里,白色贝壳落地,在沙滩上砸出一个小坑,细沙飞溅。 …… 裴玄陵背着背上的青年,和寒渊回了风海居。 魏子青听二人回来了,便去请二人过来用膳,孰料脚刚迈出们,就见裴玄陵背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疾行而来,登时惊呼:“这是怎么了,出于一趟怎么还带了个人回来?” 裴玄陵把人安顿到了偏房,对魏子青道:“海滩上散步偶然撞见的,当时鬼面人要杀他,我和兄长心里有疑,就先将这人救了回来,哦对了,子青,你去帮我打盆水来,给这人处理伤口。” 一听是鬼面人,魏子青的脸色白了一下,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转身离去。 手脚麻利的把青年身上的血水和伤口处理干净,裴玄陵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两根手指并拢按在青年的手腕上,半响后松开手,道:“无甚大碍,内伤有点严重,加上失血过多,暂时昏迷而已。” 医术他是懂些的,只要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这点伤自然不在话下。 裴玄陵道:“鬼面人阴魂不散,没成想东博离帝都山高水远的,都能在这里碰到。” 寒渊道:“这次的鬼面人,并不是从帝都追着我们来的。” 裴玄陵不解:“不是从帝都来的,那是从哪里来的?” 寒渊道:“东博城中,有幕后之人的鹰犬,幕后之人把豢养遣奴的法子传于脚下鹰犬,不足为奇。” 裴玄陵道:“嗯,有道理。” 吴铭是幕后之人手底下的鹰犬之一,他听命于幕后之人,一个人自然做不到耳听八方,手底下定有听命于他的人——依照现下的状况来看,东博不可能没有。 而这个藏在东博的鹰犬,可能跟吴越关系匪浅,很有可能就是他本人。 裴玄陵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起身来到推开门,道:“先出去候着,等人醒了在问也不迟。” “嗯。” 退出偏房,二人来到了露台竹亭落座。 裴玄陵倒了杯凉茶喝下去,不紧不慢的道:“方才那个鲛人傀儡,与你之前召出的傀儡不同。” 寒渊道:“哪里不同?” 裴玄陵摸着下巴回想,道:“说不上来,感觉鲛人傀儡比你之前召出的冰蛇有灵性些。” 寒渊道:“我只是塑造了形体,并未给傀儡灵气,这次的傀儡会是鲛人,主要是鲛人亡魂入主其中,让傀儡‘活’了过来。” 傀儡人偶本无魂,就像是画龙点睛,没有点睛的龙就不会有灵,只能作为一幅墙上的画供人欣赏,不能飞出墙壁腾云驾雾,傀儡人偶亦是如此,即便傀儡主把他们塑造的如何巧夺天工,未入灵的人偶终究只是人偶,不会动也不会走,死板得很,需要在傀儡主印一抹存着灵的法印或是滴入傀儡主的血才会“活”起来,为傀儡主效力。 当然,傀儡也分使用时限和强弱程度,人各有所长和所短,有的人很强,却不一定造出最厉害的傀儡人偶,有的人很弱,也不一定造出最弱的傀儡人偶,毕竟人各有优缺点,不能单单只看一面。 使用的长的傀儡,塑造的手段就越为刁钻,封入傀儡体内的灵就越浓重,保存的时间也就越长。使用的短的傀儡人偶,塑造就比较粗糙,手段也很是随意,更有擅长塑造傀儡人偶的御灵师,就地取材便可造出傀儡人偶——寒渊就是这一类人。 厉害的傀儡就如同之前寒渊用来游历世间的那个人偶,生动形象的跟真人一模一样稍次一点的傀儡就比如在夜奴城时的那条跟哈桑的火蛇大战的冰蛇用的时间不长,却能所向披靡。 寒渊道:“你可听说过鲛人族的传说。” 鲛人族是上古的古族之一,族人久居深海,性情凶残,是一方海域的霸主。传说鲛人貌美如天仙,身上更是处处藏宝,更重要的是鲛人长寿,因此后来的一些妄求长生的人大肆捕杀鲛人,剜其鲛珠炼丹,抽其鲛血炼鸠,烤其鲛油为灯。 一时间海中鲛人数量急剧下降,不过十年的时间,在鲛人一族便在人族的贪婪下灭族。 人族在试炼完鲛人后,将鲛人的尸体扔回海中,任由鱼虾吞食,却无任何鱼虾敢吞食其尸体。因此鲛人的尸体里残存的鲛血与海水融合,腐烂的尸体沉入海底,不甘的亡魂融入每滴海水,借用海浪声诉说自己怨恨。 裴玄陵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寒渊道:“是真的。” 所以先前他塑造傀儡就地取材是其一,召来海水成形入灵是其二,入灵不是他主动给傀儡入灵,而是那塑造傀儡的海水中本就有鲛人亡魂,入傀儡即活。 顺水推舟,塑造傀儡形,借用鲛人亡魂为灵,省力省事。 裴玄陵犹豫片刻,道:“你能教我傀儡术吗?” 寒渊道:“你想学?” 裴玄陵低声道:“嗯。” 三重修为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在强者面前更是不成气候。若非寒渊次次护着他,恐怕他早就被妖邪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但他不能永远都躲在寒渊的羽翼下,寒渊能护着他一时,却不能护着他一世,他必须尽快变强。 寒渊道:“我考虑考虑。” 裴玄陵有点沮丧,道:“你考虑,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告诉我一声。” 像他这样悟性迟钝的御灵师,寒渊身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强者,看不看得入眼还是一回事。 考虑考虑也很正常,到底是留了个累赘在身边,绊手绊脚的也不方便。反正他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即便是寒渊此刻说不,他也不会再死皮赖脸的祈求。 “哒哒哒哒哒!” 回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魏子青疾行过来,喘了口气,道:“小裴,你们救回来的那个人醒了!” 闻言,裴玄陵和寒渊对视一眼,同时起身,朝着那青年所在的偏房而去,在穿过回廊时,恰好撞上提着两壶酒的陈珀。 陈珀见他们神色肃然,脚步顿住,道:“怎么了这是?一个两个急匆匆的。” 裴玄陵简言易懂的解释道:“碰巧救回了个被鬼面人刺杀的人,恐与吴越有关系。” 陈珀神色一凛,提酒壶的手上下一晃,酒壶消失不见,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寒渊神色莫名的看他,似乎是怕他因着吴越的事而性情用事,看到陈珀坚定的眼神,他最终叹出口气:“你要来就来。” 四人来到偏房,推门而入,那少年已经苏醒,正坐在床上愣愣发呆,听见推门声时倏的转过头,正好撞上裴玄陵看过来的神色。 迟疑了一下,青年目光微偏,落到了陈珀身上,看见陈珀那张脸的瞬间,青年愣了半天,才嗫嚅开口:“你们是谁?” 裴玄陵道:“救你性命的人。” 青年噎了一下,声音低低的,显现几分怯懦:“……我知道。” 陈珀拉把椅子坐在桌边,恰好瞟见青年床头摆着的海棠玉佩,目光投向床上的上面,问道:“你是洛明?” 洛明惊讶的看他,不明白为何此人知晓他的名字,道:“我是洛明,你是谁,为何知晓我的名字?” 陈珀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一段回忆。六岁的孩子手里抓着草蚱蜢,身后跟着三岁矮矮的小胖墩,追着六岁的孩子围着一颗大树跑。 “阿珀哥哥,等等阿明!” “阿明快来啊,追上我,哥哥就给你草蚱蜢!” “阿珀哥哥跑慢点,阿明追不上了!” “哈哈哈哈,阿明追不上可就没有草蚱蜢拿啦!” “阿明想要办蚱蜢,想要想要!” 春日下,两个孩子相互追逐打闹,嬉笑着围着大树一圈一圈的打转,不知疲惫似的。 可惜前尘往事皆如梦,唯觉枕席惊梦临。 从回忆中抽回神,陈珀愣愣的盯着手里的酒壶,用一种很敷衍语气道:“听别人讲过。” 洛明盯着陈珀那张脸瞧了许久,斟酌言辞,问道:“我看你挺眼熟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陈珀喝了一口酒,淡声道:“或许。”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惊涛骇浪忆旧友 裴玄陵开门见山的道:“洛少主,你能告诉我们,鬼面人为何会刺杀你吗?” 洛明搭在双膝上的手收紧,神色犹豫又恐惧,警惕的问道:“你们为什么要问这个?” 裴玄陵丝毫不在意他那一脸的警惕,抱手站在桌子旁,道:“你不用担心,我们能把你救回来,就足矣证明我们不是大恶之人,不会把你送回去任人宰割。” 洛明迟疑的点头,眼珠子定定的盯着被子,目光炙热的仿佛能将其盯出个洞来。 裴玄陵轻笑两声,戏谑的道:“当然,前提是洛少主你实话实说。” 洛明肩膀一颤,眼珠子来回晃悠了两圈,嘴唇泯成一条线,半响,才缓缓开口:“因为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的事,所以他们要杀我,以绝后患。” 陈珀道:“谁的事?” 洛明深吸一口气,道:“吴越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陈珀眉头一皱,周身酒气散了个干净,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屋里其余三人察觉到她的周身气势变化,都侧眸看他,生怕他听到关于吴越的事而失方寸,担忧不已。 裴玄陵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问道:“你知道了吴越什么事,让他这么追杀你?” 洛明道:“关于二十年前吴家崛起的秘密。” 魏子青道:“比如?” 二十年前吴家崛起的缘由有很多,攀上国师这颗大树,得其助力和庇佑是其一,但杀人夺宝这条肯定是逃不脱的,哪怕知道其中实情的人寥寥无几,那也是他洗不干净的罪孽。 洛明道:“比如陈家当年灭门的真相。” “咔!” 瓷瓶碎裂的声音传来,望向声音传来处,只见陈珀端坐在桌前,手上的酒壶一条细细的裂纹,冰凉的酒水流出,湿了他一手,顺着他的手指滴滴答答往下滴。 魏子青摇头轻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接过手帕,陈珀擦干净手上的酒水,冲几人摇了摇头,不置一词。 裴玄陵道:“你父亲也知道吗?” 洛明道:“知道,我父亲和当年陈家是世交,陈家灭门后,我父亲查过背后诸事宜,结果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裴玄陵挑眉看他,问道:“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真相的?” 按照吴越行事作风,为么防止让人抓住把柄,定会将相关的事处理妥当,不留一丝的痕迹,又怎么会让人轻易发现。 哪怕陈珀对当年的真相一清二楚,却也无法指摘吴越,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没有有力的证据,那么一切都是空谈,更不能把吴越从高位上一举拿下,让他百口莫辩。 这洛明又是从何得知? 洛明道:“几日前,我父亲受邀参加吴家举办的酒席,我也跟着去了,我当时嫌宴上烦闷,便一个人在吴家院子里游荡。” 岂料他这么无心的游荡,就窥见了不得了的事。 当时他是找了块石头坐下,冷风吹清醒后,便感到无聊透顶,摸出袖子里的刻刀和一块木头,悠闲的雕刻起了木雕。 半柱香后,一只活灵活现的木雕麻雀出现在手。他灵机一动,手上结了个随意的法印给麻雀入了灵,手中的麻雀活过来,扑腾着翅膀往吴家后院飞去。 借着麻雀的眼,他可以看清飞过的景象,麻雀飞了一段距离,落在了吴家后院的一棵树上,也正是借着麻雀的眼,他看到了这座偏僻阴森的院子里有两个人,而且就站在麻雀落脚的院子下。 树下站着的其中一个人他方才在宴会上见过,正是这次宴请宾客的吴家家主吴越。而另一个人,身上披着宽大的斗篷,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鬼面,他看不清面貌。 从麻雀的视觉来看,吴越的眉头一直都是皱着的,周身笼罩着阴郁的气息,他对那个鬼面道:“我已经答应帮你找到陈家后人,为何还要不依不饶的来我府上?” 鬼面周身黑气缭绕,透着股阴森的冷气:“找了那么多年,你找到了吗?” 吴越道:“即便没有找到,那你也不该这个时候出现,你这是让我立于危墙,生怕有人不知道当年的事!” 鬼面冷嗤道:“敢作敢当,当年的是虽是我下的令,动手的却是你。” 吴越手背上青筋暴起,气喘的粗重:“你什么意思!?” 鬼面往前迈了几步,衣袍掠过之处花草尽数枯萎凋谢,他身上的黑气翻涌的更加厉害。 吴越惊恐的往后退,直到和鬼面拉出距离,不会被黑气波及到才停住脚步,额头上已是冷汗连连。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鬼面顿住脚步,立于原地,树上飘落的叶子未近他身,便在三尺处被黑气侵蚀成灰烬。 他道:“你充其量也不过是我手底下的犬,作为一只奉命办事的犬,见肉得乖顺见主得低头,这样才讨的主人欢心,而不是惹怒主子,被抽筋扒骨喂给豺狼虎豹,就凭这点,你有什么资格在主子面前乱吠?” 吴越背上惊起薄薄一层冷汗,喉结上下滚动一轮,咽了咽口水,道:“你……你……” 鬼面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直接截胡打断,道:“陈霖是你杀的,陈家也是你待人灭的,时至今日,哪怕没人知晓当年的真相,这也是你手上的一笔血债,你有能力否认吗?” 没有,吴越没有能力否认,这是一枚钉入他脊骨的钢钉,是支撑他走到今日的支柱,让他身居高位,受人敬佩,也是扳倒一座大山要找的最脆弱的一横梁,可以让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藏身于树上的麻雀在无意间听到这句话后,隔着麻雀的洛明双眼瞪大,满脸不可置信。 鬼面继续说下去:“你也别忘了,我想全身而退轻而易举,而你身上背负的是陈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双手上的鲜血已经洗不干净了,想全身而退,别痴心妄想了,一脚踏进黑泥潭,早就浑身裹满污泥,臭气熏天,想洗干净翻脸不认人,你觉得你还有这个机会?” 吴越双肩颤抖,死死的盯着鬼面,敢怒不敢言,只能哑巴吃黄连的把苦咽下去。 当年的事处理的干净,以至于他没落把柄在外人手里,但处理的再干净,自己人却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不受缚于外人,却受缚于自己人。 鬼面冷哼一声,面具上黑漆漆的一双眼看不清神色,但吴越知道,那双眼睛一定充满了蔑视和嘲讽,蔑视他宛如脚下的蝼蚁,嘲讽他不自量力、不知死活。 “金羽会结束前找到陈家后人,不论如何,陈氏祠堂里的东西我要定了。”鬼面挥袖临风,周遭的花草尽数化为灰烬,院子里一片死气沉沉,鬼面道:“金羽会结束后,要么我看到你带着陈家后人凯旋归来,要么就是你自个儿提头来见!” 言罢,鬼面身上黑气翻涌的更加严重,石子腐蚀成灰,脚下地面出现道道裂纹。 吴越道:“……我知道了。” “哼!” 鬼面拂袖转身,消失在了黑气中,院子里只剩下一片枯萎凋谢的草地,表明曾有人来过。 待人离开,吴越发现自己背上里衣湿了层,腿脚发软,脚底下还找不着实处,轻飘飘的随时可能倒下去。 树上麻雀静静的看着吴越扶住围栏喘气,而隔着麻雀将这一切看进眼里的洛明确是心惊胆颤,脸色白的吓人! 他小心翼翼的把麻雀召回来,谁料吴越此时回神,警惕的听到风吹草动的声音。 “谁!?” 凌厉的剑气袭来,树上麻雀躲闪不及被劈了个正着,嗒从树上掉了下去。 洛明心里骤然收紧,顾不得麻雀还连着灵神,当机立断的斩断自己与麻雀之间的联系。 本以为斩断了自己与傀儡间的联系,吴越就发现不了什么,岂料吴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逆向找到了洛明身上,杀得他措手不及。 洛明坐在床上,接过魏子青倒的一杯茶,仰头一口闷了下去,干巴巴的喉咙舒坦了不少,道:“事情的原尾就是这样,我被吴越发现后,屡次三番的被他暗杀,要不是我爹护着,我恐怕早就没命了。” 裴玄陵道:“那这次你遭暗杀,你爹怎么不在你身边?” 洛明道:“我爹被人故意支开了,不然我又怎会是这副狼狈样?” 魏子青把杯子从他手里扯出来,转身又给他刀了杯茶:“喏,喝。” 接过茶杯,洛明道:“多谢。欸,你们问我这个做甚,难不成你们和吴越也有仇?” 陈珀冷笑道:“有,天大的仇,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暴尸荒野的仇!” 许是他这副表情太过瘆人,洛明端茶杯的手一哆嗦,杯中水刚好就溅在床头的海棠玉佩上。 “哎哟!我的天!”他立马放下茶杯,用袖子把玉佩上的水给擦干净,爱惜的怕让水给浇化了似的。 看他细细擦拭海棠玉佩,陈珀莫名想起了当年那个追着他屁股跑的小豆丁,语气柔和了几分:“你这块玉佩……很好看。” 洛明道:“那是,这可是洛家祖传的玉佩,翻遍了整个大启只有这么一块,别无分号!我当年这么说,还有人不信呢。” 陈珀道:“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洛明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变得沮丧起来,道:“是啊,不过后来他家遭逢变故,全家上下都没了,他也死在了那场变故里。你看,我这玉佩上有道裂纹,就是我那朋友砸的!” 他指了指海棠玉佩的一角,在那玉佩的角上,一道两厘长的裂纹延伸进玉佩中心,裂纹不长也不宽,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洛明道:“我当时问他我的玉佩好不好看,他想也不想就说难看,还说是那种又俗气又土的难看,妈的,当时气死我了!” 陈珀也想起了那段回忆,淡笑道:“这玉佩雕工精美,雕刻的海棠透出盎然生机,像是刚从树枝上摘下来的,不俗气也不土,很是好看。” 洛明勾唇一笑,道:“你还挺有眼光的嘛,不像我那朋友……哼!” 见他这副表情,陈珀心里的怒气消散不少,心中暗想:吴越,我们之间的账,该好好算算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似是无心也有心 翌日,洛明身上的伤处理完毕,起身跟几人告辞。 洛明冲他们几人躬身郑重一礼,道:“多谢几位救在下于危难,洛明在此感激不尽。” 裴玄陵负手斜倚在柱子上,道:“嗯,不用谢,出去小心着,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 洛明眉毛一跳,一言难尽的道:“……额,我下次出门看黄历。” 回去就请擅长算卦的御灵师来给自己算一卦,以免出门遇鬼,喝水塞牙。 寒渊踏下台阶,冲洛明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摊开,手中出现一片冰晶凝成的雪花,他对洛明道:“伸手。” 洛明不明所以,在他不容置喙的语气下伸出手,雪花落入他手中,他手心出现了一枚雪花印。 寒渊道:“留着,防身。” 洛明两手交叠冲他做了个长揖:“多谢前辈,他日各位若有什么难处,在下一定鼎力相助!” 寒渊颔首,转身坐回竹亭中,自顾自的斟茶独饮,不再理会他们这边。 洛明又感谢了几人一番,便急匆匆的走了,他消失一天一夜,家里头该担心了。 坐回凉亭,裴玄陵看向寒渊,后者蓝色衣袖堆叠在位子上,雪白的发从耳后垂至胸前,如瀑长发披散在身后,部分用白玉簪挽在脑后,斟茶的一举一动赏心悦目,清冷中透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裴玄陵道:“你给洛明法印,不止是防身这么简单?” 寒渊轻泯一口茶,眼皮不掀的道:“看出来了?” 裴玄陵拿了块他面前盘里的杏仁酥,慢悠悠的递到嘴边:“你从来都不多管闲事的主,即便是大发慈悲,那也是有目的的发,随便给人法印防身,必定是那人身上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例如之前他们对付贫民窟的死尸,寒渊同样在他手里画了符文,美曰其名是助他们一臂之力,实则是借助他们查出剜心案的凶手,顺带顺藤摸瓜的逮出那个想破开封印的幕后之人,虽然最后没成功,但也断了幕后之人一条手臂。 黄鼠狼给鸡拜年是不怀好意,寒渊却是怀了好意却又不太想给你好意,猫戏耗子似的不给你个痛快,等到得到了好意,那也是有目的的。 寒渊吹了口气,茶杯中的热气翻卷消散:“脑子灵光了不少,有进步。” 意思就是他说对了。 裴玄陵没觉得他这句话有多鼓舞自己,不甚在意的“嘁”了声,问道:“那洛明身上有什么是你想知道的?” 寒渊道:“他身上白毛得很,能有什么我想知道的东西。” 裴玄陵不解:“那你给他法印防身干什么?” 他家又不住海边,管这么宽做甚,没事做拿人家先辈消遣吗? 寒渊端着茶杯,冷冷的吐出两个字:“钓鱼。” 裴玄陵头上挂满问号:“???” 寒渊淡如水的瞥了眼陈珀,道:“你不觉得,这个洛明会是扳倒吴越最重要的一环?” 裴玄陵瞬间明白,洛明知道了吴越的秘密,吴越定会千方百计的刺杀他,同时给洛氏全族一个警告。 现在,陈珀想要扳倒吴越,缺的正是证据,人证物证都需齐全妥当,方可给吴越致命一击,让他再翻不了身,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人证无可挑剔的人就是洛明,以及他父亲洛天河,只要再找到其他证据稍作磨合,不愁扳不倒吴越这座大山,甚至还有可能牵出幕后之人,所以洛明现在不能死,他必须活着。 寒渊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轻松的转了个话题,道:“金羽会何时开始举行?” 魏子青道:“回前辈的话,两日后便开始举行。” 寒渊看向陈珀,道:“你要去吗?” 陈珀不假思索的点头:“去,此次参加金羽会的皆是东博大大小小的世家,鱼龙混杂,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陈家残存的人。” 陈家当年家大业大,在外旁支家族不少,吴越就算再怎么细致入微,也总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说不定能在找些证据。 况且,陈家的血脉不能断送在他这里,哪怕他如今尚未娶妻,陈家飘散在外的人也该早点收拢回来,不然光靠他一个人,未免独木难支,孤掌难鸣。 放下茶杯,寒渊直视陈珀,肃声道:“本尊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但在此之前,本尊也要提醒你,入了金羽会,不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让仇恨蒙蔽了双眼,做出一些难以收场的事,致使所做的一切功亏一篑,你可听清了?” 陈珀低头虚心受教:“晚辈紧记前辈教诲。” 寒渊道:“事情安排妥当了,那就都耐心等待。” …… 三日后日中,东博码头。 阳光普照码头,夹杂着咸味的海风吹过,停靠在码头上的大小船只在水面上摇晃,荡出一圈圈散不尽的涟漪,一圈串一圈,看地人眼花缭乱。 摆渡的人早早的集聚在码头,迎接他们难得的大生意。收矛扬帆,一声声“起航”的吆喝声在码头响起,一船接一船的船只搭载着东博各大小世家的子弟,往蔚蓝的海洋而去。 魏子青踏上船板,回身拉裴玄陵上船,解释道:“这次的金羽会举行地点选在了无心海的一座岛屿上,从这里坐船过去约莫一个时辰。” 一听坐船就要坐一个时辰,裴玄陵差点当场厥过去,倒抽一口冷气,道:“一个时辰,比去勿忘岛还要远,等到了无心海我还有命参加金羽会吗!?” 作为坐船困难户,裴玄陵实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 魏子青颇为同情的看他,道:“小裴,去无心海只能坐船,我倒是想找个让大家都舒坦的法子,前提是要有啊,可要是不坐船,我们的修为又不够,做不到像顶尖大能那样御灵而飞。” 闻言,裴玄陵苦着一张吃了苦瓜的脸,放弃挣扎坐在了夹板的观风座上,彻底不说话了。 只有三重修为的菜鸡,他还有什么理由反驳这个问题,若是不想跳进海里游过去,那就安安心心的坐在船上,总比进海里泡冷水澡安逸不是? 岂料开船后一刻钟才过,裴玄陵就已经抱着罐子吐的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的活像是受了天大的罪。 “呕!” 魏子青递给他水囊和干净的帕子,担忧的看他吐地满头大汗,道:“嗐呀,早知道你晕船晕的这么厉害,你就好好待在风海居等我们回来便是,干嘛要跟着来受罪?” 裴玄陵漱完嘴,断断续续的道:“我这……不是好奇……金羽会究竟……什么样……呕!” 话没说完,船又是一阵颠簸,裴玄陵再一次倚着船舷吐得天昏地暗。 魏子青同情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叹息道:“这可怜见的。” 寒渊静静的看着裴玄陵吐的面若白纸,那架势像是要把去年的年夜饭一并吐出来似的。魏子青从后面拉住他,生怕他吐地站不稳,一跟头栽进海里。 等他缓过了劲儿,寒渊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你魂魄不全,灵神不稳。” 用帕子擦了把嘴,裴玄陵这才有力气回话:“什么?” 寒渊重复一遍方才说的话:“你的魂魄不全,灵神不稳。” 裴玄陵吐地双腿发软,移了把椅子坐着,弱声道:“我魂魄不全,灵神不稳,跟晕船有什么关系?” 寒渊道:“魂魄为三魂七魄,是之生源根本,魂魄稳则灵神稳,魂魄不全者灵神动荡不稳,易受起伏而头晕目眩。” 他这说法太过古板,裴玄陵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到最后半懂不懂。 魏子青见他神色迷茫,很细心的在旁边做了遍翻译:“魂魄不全的人就像是没装满水的瓶子,一旦受了摇晃,瓶子里的水就会荡漾翻动,灵神就好比装着水的瓶子,一旦瓶子里的水荡漾起来,瓶子就会摇晃,只是人失去平衡,使其发晕。” 寒渊点头,看样子是认可他这种说法,转眼看裴玄陵,问道:“你魂魄不全,你自己知道吗?” 裴玄陵摇头:“我并不知道。” 寒渊摩挲着手中的棋子,语气波澜不惊的道:“魂魄不全的人是活不长久的,缺的越多命越短,我如今看不透你到底缺了那条魂魄,姑且就预算你可以活到二十五岁。” 魏子青惊愕不已,道:“只能活到二十五岁,小裴今年二十有一,那岂不是……” 岂不是“只有四年光阴可活”这句话他没说出口,觉得这个伤人的事裴玄陵听了已经够疼的了,他再在伤口上划一刀,委实是太没有同情心,后面那句话就咽了回去。 陈珀道:“难道没有其他法子吗?” 寒渊道:“有,找回丢失的魂魄,劫难迎刃而解。” 可丢魂魄这件事他根本就不记得了,究竟是什么时候丢的,在哪里丢的,因为什么丢的,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一丁点有关的事。 寒渊道:“魂魄不全,要么是前世轮回时本就残缺,一般而言,魂魄不全是不能入轮回再世为人的,除非把丢失的魂魄找回,补上缺失的漏洞,不然踏进轮回的机会都没有,可你却能入轮回,实在稀奇。” 陈珀道:“小裴他……” 寒渊道:“你自己还记得些许关于魂魄丢失的事吗?” 记得?他能记得什么?如若真是前世丢的魂魄,轮回了不知多少世,哪里还记得自己究竟丢在了何处。 天大地大的,想要找回来又谈何容易?说是痴心妄想也不为过。 裴玄陵沉默的低头,看着自己青紫血管明显的手腕,神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他想起了出药王谷去世时,秦纪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他命中有劫,度过了日后就是拨开阴云见日月,日后活的长长久久,度不过就是命丧黄泉,与世长辞。 当时秦纪并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命里会有什么劫难,说话半遮半掩的,让人听了恍若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听的一头雾水,不明其中深意。 如今寒渊一眼道出他身体的缺陷,在他自己是个短命的人的那一刻,秦纪当时半遮半掩的话他在心里灵犀一点的的通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帖请金羽识故人 裴玄陵嘴角上扯,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多谢相告,我知道了。” 寒渊落子的手一顿,鸦青色睫毛一颤,低垂的眼皮一抬,目光锐利的看他,湛蓝眸子里异光闪烁。 直直撞上他的眼睛,裴玄陵下意识的迅速移开,半阖着眸子看蔚蓝的海面上,游鱼拍起水花跃出水面,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星星莹光。 或许,这就是命…… 一个时辰后,船抵达无心海。 金羽会举行的地点在无心海唯一的海岛上,海岛呈“凹”形,三面围山,中间有海水注入形成一方湛蓝明镜,恍如仙境。 下船时,裴玄陵是被魏子青扶着下来的,整个人仿佛糟了天大的罪,命都去了半条。 裴玄陵再次对天发誓,这辈子只要是跟船扯上关系的,他死活都不想上去,滚的越远越好! 晕船的事是告一段落了,但到无心岛的进场入口时,他们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几位郎君,没有请帖是不能进入岛内参加金羽会的,还请几位郎君离开。”门前负责接待的管事板着张脸,不留情面的道。 魏子青道:“这……我们千里迢迢赶来,只为了参加金羽会,这位管事可否通融一二,我等日后必有重谢。” 管事眯着眼睛,唇角往下拉,语气略带几分讽意的道:“我管你们是哪里来的,没有请帖,谁都别想进去!” 陈珀手里的扇子“唰”的一下打开,眼皮微压,神色凌厉,杀气腾腾的看着那管事。 管事被他看得后背发寒,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想到自己身后有大世家撑腰,怕几个无名小卒做甚,登时挺直腰杆,气焰嚣张起来:“干什么干什么!?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们还想强闯不成!?” 跟在管事身后的几个弟子手扣腰间佩剑,剑刃出鞘半分,警惕十分的看着他们。 裴玄陵拍了拍陈珀的肩膀,低声道:“不可冲动,忘记你之前答应过兄长什么了?” 闻言,陈珀敛住眸中杀气,手中扇子一下一下缓慢的扇动,杀意尽退,冲裴玄陵会意的点头:“我明白了。” 紧要关头,他不能给同伴们惹麻烦。 魏子青退下来,拉着他们走远了些。 管事见他们走远,冷嗤一声,挥手让拔剑的弟子退回去,鄙视的瞥了一眼还现在眼前的寒渊,嘀咕道:“闲云野鹤也配进金羽会,当真可笑至极!” 寒渊低垂的眸子一抬,漫不经心的扫了管事一眼,霜雪寒冰之意分毫必现。 管事骇的脸色刹然苍白,差点因为腿软一屁股坐地上,幸亏旁边的弟子很有眼力劲,及时扶了他一把,这才没让管事真坐下去。 收回目光,寒渊侧过身,负手而立面对蔚蓝大海,闭目养神。 魏子青带他们走了一段距离,回头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寒渊,眼珠子来回转了一轮,道:“现下我们没有请帖,恐怕是进不去了。” 裴玄陵脸拉了下来,道:“那怎么办?好不容易跑过来,难道就这样干站着?” 魏子青两手一摊,表示他也没办法。 陈珀望着进金羽会的大门,拿着扇子的手渐渐收紧,扇子发出“嘎吱”声。 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回来,他绝对不会放弃! “光明正大的进不去,那就偷摸着进去!”说着袖子一挥就要上去硬杠,兑现自己说的话。 裴玄陵急忙伸手把人给拽回来,汗颜道:“哎呦,我的哥啊,你能别冲动吗,万一被人当面捉住,就再也没进去的机会了!” 奈何陈珀人高马大,他没陈珀那么高大,根本拉不住多久,轻而易举的被陈珀给挣脱开,执拗的还要往前。 寒渊瞌上的眼皮已掀开,面色如常的伸出手:“锁!” 话音一落,四根冰线飞驰而来,灵敏的缠绕上陈珀的手脚,另一端钉入地面,将他牢牢的锁定在原地,寸步难行。 陈珀来不及挣扎,现在远处的寒渊就瞬移到他面前,猝不及防和陈珀来了个近距离照面,陈珀觉得浑身的热血瞬间变冷,直冲天灵盖! “前……” 寒渊懒得听他废话,两指弯曲在他额间敲了下,陈珀整个人定住,嘴巴倏然闭合,说不出一句话。 寒渊冷冷道:“聒噪!” 言罢,转过身继续面对大海,准备续上方才的闭目冥想。 魏子青道:“前辈,我们没有请帖,该怎么进去?” 总不能打道回府?不然这一行有什么意义,找块石头写到此一游,然后悻悻而归吗? 裴玄陵第一个不干,真要这么打道回府,那他晕船晕了一路,差点死在船上岂不是白做? 寒渊毫不辞藻华丽的回了他们两个字:“等着。” 裴玄陵:“……” 魏子青:“……” 冰线锁在原地动弹不得的陈珀:“……” 等着,是他们脑海里所理解的那个“等”吗? 气氛一下子陷入寂静,谁都不敢率先开口问为什么。 最终还是裴玄陵忍不住,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毛,瓮声道:“等什么等,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还能进去参加金羽会吗?” 在这一刻,他突然由心的觉得,方才陈珀的说的方法不是不可行,虽有被抓包的风险,但也总比站在这里吹海风要强上许多。 寒渊不答,继续闭目冥想,状态仿若魂魄升天,四大皆空。 魏子青道:“前辈,小裴说的对,这么等也不是办法,不如……” 不如后面的话未出口,身后传来了他们几个都熟悉的声音。 “欸?裴玄陵、魏子青和陈珀,还有寒前辈!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几人回过身朝声音传来处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黄色衣袍,衣襟上绣有海棠花的青年男子冲他们走过来,眉眼带笑,风流潇洒——可不就是三天前和他们告别的洛明吗? 在他身后是一艘宽宏大气的大船,一位身着暗黄色衣袍,约莫四五十的男子走下船,身后跟着七八个统一身着海棠服的弟子。 洛明小跑过来,见到寒渊的第一反应就是挺胸抬头的站直,两手交叠的行礼:“晚辈见过前辈!” 这一套举动如同见了虎的猫,乖顺中参着惧意。 寒渊点头,算是回应他,接着问道:“近来可好?” 洛明展开手掌,三天前寒渊画在他手心的雪花纹已经淡下去不少,都快要看不出来了,看样子回去的这三天没少被吴越暗杀。 洛明道:“多亏了前辈留的法印,三日里让晚辈躲过了几次杀身之祸,晚辈在此感谢。” “阿明,这是你的朋友?”身后,洛天河带着一群弟子,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洛明拉着老父亲,指着几人介绍道:“爹,这几位便是前几日庙会救我性命的朋友。” 随即他指向寒渊,道:“后来三天我之所以能从杀手手里逃脱,都多亏了这位寒前辈的法印。” 洛天河一听是这几人救了儿子的命,面露尊敬的冲他们拱手行礼,道:“多谢几位郎君救我儿性命,洛某在此深表谢意。” 裴玄陵还礼,道:“洛家主言重了,既然遇见了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洛天河又看向浑身冷意的寒渊,当看到寒渊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时,眼中疑惑更加厉害。 不用说,裴玄陵也明白他为何是这副神色。 主要是寒渊这张脸太有欺骗性,明明一头白发,看起来却只有二十七八的岁数,年纪轻轻,却让跟着他的人都尊称他为“前辈”,这么鬼畜的场面,洛天河这么疑惑的盯着寒渊看,也不无道理。 寒渊对他上下打量的眼神视若无睹,五指收拢,锁住陈珀的冰线缠回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顷刻间消失不见。 重获自由的陈珀走到寒渊身后,一改之前冲动急躁的样子,规规矩矩的站着,不置一词。 寒渊漫不经心的目光在洛天河身上停留不过一息,洛天河心中一震,发现自己看不穿这人的修为,仓促的收回打量的眼睛,恭敬行礼:“洛家家主洛天河,见过前辈。” 寒渊道:“嗯。” 洛明道:“你们来无心岛也是参加金羽会的?” 魏子青道:“正是。” 洛明道:“那为何不进去?” 裴玄陵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们不知道参加金羽会需要请帖,所以……” 他后半句话隐去没说,洛明却明白了,道:“额,你们远道而来,那管事也不懂的通融一下,真是的!” 吴家仗着是东博第一大世家,行事作风都过于铺张,家族中人更是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洛家一向倡导低调节俭,最是看不上吴家这作风,与吴家很是不对付。 洛明道:“爹,他们来一趟不容易,要不我们顺路带他们进去?” 洛天河道:“行。” 所谓知恩图报,这几人救了他儿子,洛家家严明端正,岂能做那知恩不报的人。 魏子青道:“那就有劳洛家主带我等进去,感激不尽。” 洛天河不甚在意挥手,领着人来到进场处。 之前那个嘴碎他们的管事见洛天河带人来,立马端出尊敬有加的嘴角,笑呵呵的道:“洛家主来了,小的有失远迎啊。” 洛天河肃穆的板着脸,身上透着无形的压力,道:“嗯,你们家家主呢?” 管事顶着洛天河散发出的压力,强颜欢笑道:“我们家主老早就进去候着诸位家主了,特意安排小的在此迎接洛家主。” 见洛天河的脸色越加不敢看,管事赶紧让开路,也不管洛天河为何带着裴玄陵几人,恭敬的请洛天河等人进去。 走过大门,洛明冷嗤一声,暗骂管事狗眼看人低。 陈珀和洛天河并排走,寒渊和裴玄陵走在前面,魏子青和洛明走在后面。 洛天河瞅了陈珀一眼,由心而生一股熟悉感,犹豫开口:“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陈珀道:“或许。” 洛天河脑海里不由得想起挚友那张俊美英气的脸,语气委婉的道:“你长的很……像我一个逝世已久的故人。” 陈珀长长叹出口气,摩挲着手中玉骨扇的扇柄,道:“您觉得像,那就像。” 第一百一十四章 石柱未塌寻族人 金羽会上,各个世家都有指定的位子,洛家的位子就比较靠近凹形海岛中间的水面。 湛蓝的海水上,设了个十多丈宽的圆形十台,四处浮桥连接。 裴玄陵几人是洛天河带进来的,充其量跟洛家弟子没啥两样,也只能和洛家人站在一起。 金羽会还未开始,无心岛上的各家席位已经陆陆续续坐了不少的人,南北皆坐着东博最大的两个世家,洛家坐于北边临水的位子,南方坐着王家,正东方位置就吴家的人坐的最多。 看着坐在东方位置上的吴家人,陈珀握扇子的手收紧,神情冷肃——那里,原本是陈家的位子。 肩膀上一重,陈珀侧头,就见魏子青不知何时来到身旁,在他耳边低语:“不可急躁。” 陈珀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道:“嗯。” “午时已过,吴越为何还没来?”洛天河很是不耐的道。 自二十年前起,吴家崛起,吴家人便越发的任性,每一次金羽会都踩着点的来,谁曾想这一次直接连点都不踩了,嚣张得过时迟到。 午时已过,关注吴家的人不止洛天河,其他世家也时不时的扭头往吴家的那片位子看,显然都等的有些不耐。 面对诸世家不耐烦的目光,吴家人八风不动的坐着,对那些怨声载道充耳不闻,脸上甚至有得意之色。 能让诸世家都等着,是多大的面子,他们能不得意吗? 洛明道:“爹,吴家搞什么鬼?” 时间过了都还没现身,这是有多嚣张,没看见在坐众人都烦了么。 洛天河眉头微皱,道:“不知。” 吴越迟迟不现身,三方坐席上的人都议论纷纷。 “这吴家家主也太嚣张了,这么久了还没来!” “嘁,这你就不知道了,后起之秀,家大业大,脸面也大嘛!” “二十年来的金羽会,哪一次不是吴家最嚣张?” “当年的陈家家主陈霖可没吴越这么摆场子,对哪家都是以礼相待,招待妥帖,要不是后来陈霖走火入魔,哪轮得到吴越上台主持金羽会。” “嗐,陈霖当年也是东博素有佳名的大能,最后怎么就……就……嗐!” 议论声此起彼伏,洛家的位子刚好挨着白家,白家人群里说的话,众人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洛家的人全都闭口不言,对议论声充耳不闻,尤其是站在前面的洛天河与洛明父子,二人虽未说什么,但眉头都紧皱,很是听不惯这帮人的闲言碎语。 洛明冷哼道:“亏是东博各家有名的人,说话比阴沟里的水还要丑,姑婶婆姨借了舌头似的,叭叭的说也不怕闪了舌头。” 陈珀面色无波,沉声道:“以前人的落寞来趁后者的威风,东博诸世家也不过如此。” 洛天河附和道:“言之有理。” 未时一刻过,吴家家主才携着一美妇姗姗来迟。 二十年未见,陈珀看到吴越的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非之前和寒渊有约在先,他恨不得立马扑过去把吴越抽筋剥皮。 然而看到吴越身边那个美妇时,陈珀顿时呆愣住,随即眼中怒火中烧。 那美妇柳叶眉桃花眼,白肤朱唇,左眼眼见两颗泪痣,看人的时候含情脉脉,含笑看人一眼就能让全身一软,粉衣裹身,玲珑绣鞋,腰间悬着几颗镂空的铃铛,走起路来清脆作响,一举一动周身弥漫着一股勾人的妖娆气,是个出类拔萃的美人。 东方坐着的众吴家弟子,见吴越和美妇出现,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家主,夫人!” 陈珀转头问道:“吴越身旁那女的是他夫人?” 洛明道:“是啊,东博第一美人,云香。” 此名入耳,陈珀脸上爬满冷意——云香,香云,以为改了名字就是另一个人,有新的人生,这种做法敷衍得了自己,却敷衍不了别人。 洛明见陈珀直直盯着吴越身旁那美妇,咂嘴调侃道:“哟,你不会是看上那女的了?” 陈珀道:“你想多了。” 洛明道:“不用这么急着否认,吴越的夫人是东博出了名的美人,爱慕的人不在少数,不差你一个。” 陈珀冲他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他多稀罕似的。 洛明嘿嘿笑了两声,脑子里想起了些事,敛了笑意,沉声道:“不过那女的你看看饱眼福就行了,可千万别去招惹。” 陈珀道:“为何?” 洛明左右瞅了眼,见没人盯着他们这边,才神神秘秘的凑过来,低声对陈珀道:“这个云香看起来美艳动人,实则是个心肠狠辣的蛇蝎妇人,听闻之前有个属下为了讨好吴越,特意的送了几个美人给吴越,云香知道后直接把送来的人生生剜心,送到了那个属下面前,咦呀,光是那血淋淋的场面就能让人栽跟头!” 陈珀道:“出生下贱的人,空有一副皮囊就攀上高枝便凤凰,肤浅又令人作呕。” 洛明扭头看了眼和吴越相携的云香,又扭回头来,很是莫名的道:“欸,我怎么感觉你对云香有很大的恨意?你知道云香的来历?” 陈珀淡笑不语,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像是扇子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致使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云香的来历这世上除了他,恐怕也没几个人知道了。 洛明没得到他回答也不恼,继续接上方才说的话:“传闻云香是书香门第出身,后来因父亲获罪,家里受牵连而被贬为奴,后来和吴越一见钟情,这才一跃成了吴家的主母。” 陈珀故作惊奇的道:“哦?是吗?” 洛明肯定的点头,道:“嗯,吴越对他这位夫人很好,夫妻俩举案齐眉,在东博有不少佳话,但在我看来,这俩人破锅配烂盖,臭水混泔水,般配得很。” 他这形容虽话糙理不糙,却与洛家谈吐有点背道而驰,陈珀听了哭笑不得,委婉的道:“……言之有理。” 的确,云香这种卖主求荣的贱婢和背弃信义谋害义兄的吴越,两人搭在一起,天造地设的一对。 本以为她死在了当年的大火中,孰料她临阵倒戈,投靠了吴越,还爬上吴越的床,成了吴家的主母。 合拢的扇子敲打着手心,发出沉闷的“哒哒”声,陈珀双眼微眯——看来,他的仇杀单上要再加个人了。 聊完,他把目光移回吴越和云香身上。 吴越携着云香到吴家所在的位置,安排云香落座后,足尖踏地,整个人身如鸿毛般从高台上飘下去,瞬间飘出十几丈远,在水面上借了一次力才落到海水中央的石台。 原本吵吵嚷嚷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等着吴越开口。 吴越站在石台中央,以灵力入声,将声音传遍整个无心岛:“今日金羽会,五年一次,吴某在此感谢各位世家大能愿赏脸前来。” 安排在洛家旁边的王家家主率先开口:“吴家主谦虚,金羽会是每年世家展现实力的时候,时间紧急,吴家主过了午时迟迟不现身,让在坐诸位好等啊。” 吴越嘴角挂笑的道:“午时族中弟子来报,说是无心海有处地方出了点状况,考虑到诸位来此不易,怎能扰了各位的性质,这不,我就去亲自处理了一下,才来晚了,望诸位海涵。” 这理由挑的无一处漏洞,让人挑不出一点错误。 王家主被噎得说不出话,板着脸扭过头,不再说话。 高台上不耐的人高喊道:“快点开始,别耽误时间!” 吴越嘴角笑意不减,又谦谦有礼的说了几句开场词,抬臂冲高台上站在三个大鼓处的弟子挥手,那三个弟子见状,挥舞手中的鼓棒敲击硕大的鼓面。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传遍整个无心岛,宣示金羽会正式开始。 有吴家弟子作为司礼,手捧书卷,扬声宣读金羽会比斗的规矩。 宣读完毕,连接海中石台的浮桥锁链拉直,九根石柱从圆形石台升起,每根石柱上刻了不同的字,由高到低的排列在石台周围,高低顺序分别是吴、洛、王、白、李、张、奚、颜、谢等东博九大世家,九根石柱的周围,还立着其他矮小的石柱,代表不同的小世家。 如那王家主所说,金羽会是每年东博诸世家一较高低的大会,大会上排位低的世家派出人向高的世家宣战,两两切磋比试后,排位低的世家将会取代排位高的世家,成为新的高位世家。 陈珀年幼时便听父亲说过,对这套规律早就熟记于心,目光随意的在多跟石柱中穿梭。 突然,他的瞳孔收缩,目光僵硬的停在了一个很矮的石柱上。 那根石柱上爬满了苔痕,在几十恨高大的石柱中,这根石柱矮的十分可怜,海浪起伏就会被湮没在海水里,矮小的石柱上,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陈”字。 二十年前,这根矮小的石柱是立在吴字石柱的位子上的,甚至比吴家的石柱还要高。 时过境迁,斯人已逝,陈家的人已经死的寥寥无几,无力与诸世家争锋,从原本端坐的高台上坠下,不复昔日光辉。 寒渊侧头看他,道:“陈家的石柱,还立着。” 陈珀听的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前辈,此话何……” 等等! 话音未落,陈珀突然意识到一个疏忽掉的事。 金羽会有个早已被众人遗忘的规矩,若是有世家覆灭或是没落分散,代表那个世家的柱子就会崩裂倒塌,不复存在。 陈家已经覆灭,但代表陈家的的石柱却没有倒塌,反而还稳稳的立于众石柱之中,没有崩裂倒塌的趋势,只是太矮了而已。 反推,石柱未倒,说明除他以外,陈家还有人活着,那些残存下来的陈家人也来了这次金羽会,并且此时此刻就在这座无心岛上。 陈珀倏的抬眼环顾四周席位,目光扫过诸世家每个领头人的脸,试图在上千人中找到他所熟悉的面孔。 快要扫视完三方高台时,他目光急急刹车,停留在南方高台一窄小的角落,那里坐着八九个身着青蓝衣袍的弟子,领头的是一个胡子花白,满脸皱纹双目混浊的老者。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刀光剑影救人命 陈珀嘴唇微微翕动,盯着那个胡子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的道:“陈叔……” 那个曾经抱着他去海边钓鱼捉虾,做木剑和做木偶给自己玩的人,受了欺负哄自己开心的人,是他从小亲近的陈叔。 裴玄陵道:“陈珀,你找到活下来的陈家人了?” 陈珀深吸口气,沉重的点了点头:“找到了,在……那里。”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入眼的是八九个颓丧着脸的中年人,领头的是个满头白发,胡子花白的老者。 裴玄陵道:“人是找到了,你要怎么会合?” 陈珀道:“待会儿比试开始,找机会绕过去。” 这注意听起来没啥毛病,裴玄陵和魏子青都点头附和。 “白家白夏,在此请战王家!”白家一眉清目秀的男子站出来,朗声道。 王家应战,派出个长相平平的弟子与其应战,两人上台就拉开架势,刀光剑影的打了起来。 趁着高台上众人的视线都被打斗吸引过去,陈珀和裴玄陵偷摸着从诸世家背后慢慢便陈家人靠近。 刚走到半途,石台上的比试就结束了,白夏败给了王家派出的人,白家本就拍在王家后面,输了也不要紧,排位不会降低。 白夏告饶几句,便回到白家所在的位置,不再发起挑战。白家拍在王家后面,他们连王家都赢不了,再往前请战就是不自量力。 “张家弟子张兰,在此请战李家!” “李家弟子李煜在此代族人应战!” 张家请战的是一女子,虽看起来身形娇小,却灵活得很,手上一条九节鞭打出雷霆炸惊的声音,势不可挡,不出一刻钟便将李煜给打下石台,至此张家占据李家的位子,李家往下掉一位。 趁着哄闹的场面,陈珀和裴玄陵总算是绕到了陈家人所在的位置。 陈家人无心观看石台上的比试,毕竟他们受邀前来,不过是吴越美曰其名的假慈悲,迫于吴越的施压,他们不得不前来,此时正个个垂头丧气的盯着地面,好似地面格外引人注目,热闹的比试皆与他们无关。 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胡子花白的陈叔慢慢抬头,见两个俊美的郎君冲他们走来。 陈珀来到陈叔面前,微微颤抖的双手交叠,躬身郑重行礼,哑着嗓子叫道:“陈叔。” 陈叔皱着的眼皮微动,似乎是眼神不怎么好,眯着眼睛看他们,道:“二位郎君这是有事找老朽?” 陈珀道:“陈叔,你……不认得我了吗?” 陈叔眼睛眯的更细,上下打量着他,迟疑的道:“你是……” “哪位”还没说出口,石台上传来请战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吴家弟子吴昊,请战陈家!” 接到请战,在场的陈家人皆是一愣,完全没料到会有人向他们递战书,毕竟他们陈家已经没落的只剩几个人,实在是没有再和诸世家争锋的能力,而且他们也不想被人请战,金羽会上的排位争夺战,请战应战双方都是心甘情愿,受伤是一定的,出人命倒不至于,但他们此刻只有寥寥几人,每个人修为都不高,万一应战闹出人命,他们家人的日子就苦了。 陈叔实在是不能拿他们家人的性命来赌,可吴昊是吴越的儿子,若是他拒战,吴越定会向他们施压,让他们日后的日子更加难过。 陈珀和裴玄陵也看出来了,吴家这是在拿陈家剩下的人练手,好以此来衬托自己的威风凛凛。 为此,陈珀气的牙痒痒,恨不得上去一扇子削了吴昊的脑袋。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陈家人所在的位置,惊异、讽刺、蔑视的眼神频繁交错,盯得人心里难受。 陈叔叹息一声,提起倚在椅子边的佩剑,笔直腰杆走下高台上了石台。 “吴家是第一大家,为何还要请战陈家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没落家族?” “这你就不知道了,吴越和陈霖本是结拜兄弟,或许是看陈家人脉凋零,想借此试探深浅呢。” “嗐,陈家如今人才凋零,尽无一壮年男子出战,吴昊可是有五重修为,这老者出战,无疑是自寻死路。” “要是陈霖还在,此战必胜,奈何陈霖已死,陈家剩下这点人,恐怕是再难光复陈家了。” 闲言碎语越加多,陈珀耳中每听到一句,心里揪地越紧,面色越发阴暗——吴昊这等作法定是受了吴越的指使,父子二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吴昊用蔑视的眼神看着陈叔,道:“老人家,你这种年纪的人就该回家去卧养天年,上来凑什么热闹,你们陈家就派不出一个有本事的人来应战了?” 陈叔并不言语,二话不说拔剑就上,登时与吴昊缠斗起来。 两人实力悬殊虽不大,但谁处于上风谁处于下风一目了然,吴昊仗着年轻,对陈叔更是猛追猛大,手下丝毫不留情,陈叔咬牙挥剑防守,不让吴昊伤到自己。 吴昊心里冷笑,出手的越发厉害,局面已不再是简单的切磋比试,倒更像生死决斗,陈叔一直在防守,吴昊一直在穷追猛打。 陈珀心里暗骂一句要遭,闪身就来到高台边,想翻越围栏进入海中的十台。 “你干什么!?比试未结束,你不能进去!”两个维持秩序的吴家弟子上前拦他。 陈珀懒得跟他们废话,挥手两个手刀,就把两个弟子打晕在地,足尖踏地,一跃而起,轻盈的飞鸟般越过水面,落到了比试的十台上。 此时的石台上,吴昊对陈叔的攻击紧追不舍,他趁陈叔回防不及,挥剑打在陈叔的剑上,力道之大使陈叔手臂阵痛,长剑脱手。对手神武落地,败局已定。 按理说吴昊应该停手,可吴昊并未停手,反而执起长剑,直冲陈叔刺来! 眼看长剑就要刺中陈叔的胸膛,寒光一闪,灰衣身影闪过,只听“铛”的一声金石弹响,他的长剑被一把白玉骨扇挡住,而执扇的是个俊美的灰衣男子。 看清来者何人,吴昊一张脸扭曲的更加严重,厉声道:“怎么是你!” 他仍记得不久前自己在东博酒楼时,是如何如何的狼狈,而这些狼狈都是拜那帮人所赐,眼前这人便是其中之一。 心中怒气直线上升,吴昊直接改功陈珀,招招狠厉,势必要找回那日丢失的颜面。 石台上突然插入另一个人,高台上皆是一片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这比试还没结束,那灰衣男子插进去是在破坏比试规则!” “谁知道呢,没看见方才比试,那老者差点命悬一线,或许是那灰衣男子好心,想救那老者。” “可这也不能破坏比试规则,金羽会举办多年,从未有人破例一战二,那灰衣男子此番举动实为不妥!” “是啊,百年的规矩,岂能因一无名小卒而被破坏。” 北方洛家席位。 周围一阵闹哄哄的,唯有洛家还算清静,门中弟子都皱眉看比试石台上,但他们看的不是破坏比试规矩的陈珀,而是一直出手狠厉的吴昊。 任谁都看得出来,方才吴昊分明是想要了那老者的性命,而非简简单单的比试切磋。 洛明一掌拍在围栏上,怒声道:“吴昊真是阴毒,那老者都败局已定了还不收手,分明是想要人家的命啊!” 洛天河脸色不见得有多好,沉声道:“竖子敢尔!” 旁边,魏子青往寒渊身旁挪了几步,低声道:“前辈,接下来该怎么办?” 寒渊面无表情的看着石台上难舍难分的两人,冷冷道:“静观其变。” 魏子青有点急,道:“可陈珀不是吴昊的对手,万一……” 寒渊不由分说的打断他,寒声道:“本尊再三提醒过他,不可冲动急躁行事,他既听不进去,所做出的事就要自己承担!” 既是有言在先,陈珀虽是情急之下出手救人,举动表的是好意,却与之前他答应寒渊的事背道而驰,实属不妥。 闻言,魏子青想替陈珀辩解,也找不到理由,彻底的不说话了。 石台上,吴昊的攻势越发猛烈,陈珀修为比他低了一重,自然不是对手,隐隐有招架不住的颓势。 吴昊挥剑砍在白玉骨扇上,厉声道:“你之前在酒楼时不是很狂吗!?仗着那个白发鬼给你撑腰,让我颜面尽失,怎么?离了白发鬼你就狂不起来了!?” 硬接下这一剑,震的陈珀整条臂膀生疼,忍着疼痛,他冷笑道:“呵呵,即便是没有寒前辈,那日的话我依旧敢在说一遍,背弃信义的贼,狗仗人势的杂种!” 吴昊努不可解,眼中怒火溢出,攻势越发猛烈:“既然你想死,今日我就送你一程!” 陈珀后仰躲过长剑,玉骨扇在手心旋转,吴昊胸前的衣裳“嘶啦!”被划开一道口子,胸膛上隐隐可见血痕。 吴昊随手抹掉胸口前的鲜血,集灵力于长剑,凶猛的朝陈珀攻来,一招一式连余地都没有。 折扇对上长剑,占的优势寥寥无几,更何况陈珀修为不过四重,实在是难以将扇子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缠斗的越久就越吃力。 看着陈珀逐渐招架不住自己的攻势,吴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下手更加狠厉,务必迅速结束这场比试,找回之前丢掉的颜面。 他丝毫不惧自己在金羽会上杀了人,会引来什么麻烦,他吴家是东博第一大世家,背后有国师撑腰,靠山硬的很,他父亲吴越会给他摆平麻烦,再不济搬出国师的家势来压人,想来那些麻烦也会退避三舍,不敢拿他怎么样。 趁陈珀后退不及,吴昊欺身而上,手中凝聚法力,一掌打在陈珀的胸口,陈珀登时吐出一口血,动作慢了下来。 抓住这个时机,吴昊再次欺身而上,长剑离陈珀的胸膛只有咫尺距离时,一抹白色身影挡在了陈珀身前,是个长相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踏雪长剑横于胸前,挡住了吴昊的长剑,剑光凌厉。 执剑年轻男子手里灵活的挽了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刹那间涌上的法力将吴昊震退三丈远。 第一百一十六章 麒麟踏火风云起 裴玄陵收回剑,闪身来到陈珀身旁,伸手将人扶起,问道:“没事?” 陈珀抹掉嘴角的血水,喘了口气才慢慢道:“没事,小伤。” 裴玄陵松了口气,杠了他一手肘,怒道:“你这帮行事,待会儿想好怎么跟兄长解释了?” 陈珀被他这一手肘杠的胸口一阵翻腾,差点一口血又吐出来,咳嗽两声,道:“没想好,负荆请罪。”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裴玄陵道:“行,我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算是被你给拉下水了,待会儿出去了,负荆请罪算我一个。” 为了救陈珀,他可是出手打晕了好几个看守弟子,情节严重的不比陈珀差。 吴昊后脚跺地,稳住身形,背后一人搭上他肩膀,将他稳稳扶住,吴昊扭头,吴越那张硬气的脸映入眼帘,道:“爹!” 吴越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从儿子身后走出来,与陈珀和裴玄陵对面,道:“吴家家主吴越,在此有礼,不知二位小友来自哪个世家,为何要破坏金羽会比试的规则?” 裴玄陵道:“哼,破坏比试规则?你儿子对一老者大下杀手,又何曾不是在破坏规则?” 吴越道:“是,犬子对老者大下杀手是为不敬,可历代金羽会请战应战皆是双方你情我愿,直到另一方认输,方可结束此次比试,这位老者不愿认输,犬子继续出手也不为过。” 说着,吴越瞅了一眼站在陈珀和裴玄陵身后的陈叔,后者眼皮垂着,恰到好处的躲过了他审视的目光。 “再者,比试开始之前,犬子就说过这位老者年事已高,派别的人上场也可行,倘若他自己非要逞能,我们也没办法。”吴越不紧不慢的道。 他这话说的很是在理,几乎是密不透风,让人找不到一星半点的错处。 裴玄陵被怼的哑口无言:“你!” 明明是吴昊出手在先,错该在吴昊身上,经他这么一说,反倒是他们闯入比试石台有错在先,吴昊没有一点的错。 陈珀伸手把裴玄陵拉到身后,道:“金羽会向来是排位低的世家向排位高的世家请战,陈家如今排位低的可怜,你吴家既是东博第一大家,用得着向低的世家请战?” 吴昊从父亲身后冒出来,道:“我那是看得起陈家,才会向他们请战,他们要是不敌方可拒战!” 陈珀道:“哦,是吗?你看得起谁就向谁请战,陈家如今排位低成这样你都看得起,那在坐的诸世家,你是不放在眼里了?” 这话就像是在说吴昊抬低贬高,想向谁请战那都是看得起对方,肯给对方面子,他既看得起陈家这样没落的家族,就是看不起在坐的诸世家。 这回轮到吴昊被陈珀怼的说不出话来,红着眼瞪陈珀。 陈珀邪气一笑,道:“吴家自诩东博第一世家,就这么教导族中子弟的,目中无人,为幼不敬!” 吴昊气的面色发红,懒得再维持风度与他们周旋,直白的道:“陈家一个破落家族,不过是魔头的遗孤后人,有什么脸面值得我尊敬!?” 陈珀脸色暗淡下来:“你说什么!?” 吴昊道:“我说,陈家就是个出魔头的世家,二十年前风光无限,二十年后变成这样都是拜那个魔头陈霖所赐,能拿到金羽会的帖子是我父亲怜惜旧友,这才松了一份给他们,我向他们请战有何不对!不过是一帮子破落户,装什么大世家在这里找脸面!” 他没说一句,陈珀的脸色就越黑一分,手中的扇子捏的“嘎吱”作响,白玉扇面发出暗红流光。 吴昊见他面色黑的难看,心里一阵舒坦,尤觉得这把火烧的不够旺,言语越发难听:“陈家死的只剩几只丧家之犬,没让他们死绝就不错了,有什么脸面在这里跟我们吴家叫板!陈霖就是个魔头,死了算是便宜他了……啊!” 未等他把话说完,陈珀手上法力集聚在扇子上,扬臂猛地一挥,扇起的风化风为刃,迅速的冲吴昊打去。 吴昊避之不及,被风刃正正打中,直挺挺的掀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灰头土脸,生生呕出一口血。 第一道风刃余威未散,第二、三道风刃接连而至,势必要将吴昊打成重伤! 吴越岂容别人再三当着他的面打伤自己儿子,顿时召出神武,闪身挡在吴昊身前,挥动神武打散攻来的风刃! “竖子敢尔!”吴越呵斥道。 玉骨扇在手里转了一圈,整整齐齐的闭合收拢,陈珀嗤笑道:“莫要在我面前装正义之辈,吴越,你是个什么东西,别人不清楚,我却清楚得很!” 当着上千人的面被一个小辈指摘,吴越面子挂不住,脑门子上青筋直跳,一剑挥去,锋利剑气直冲裴玄陵和陈珀而来。 陈珀想也没想,躲都不躲,甩开扇面就弧度极大的扇了几下,岂料他第修为比起吴越,实在是差了太多,风刃被剑气斩碎,直冲二人袭来! 裴玄陵神经紧绷,反手召出神武抵挡,用尽全力的挥剑斩碎袭来的剑气,刹那间石台上传出震耳巨响。 七重修为的御灵师挥出的剑气,果真是不同凡响,威力十足,虽拼尽全力的斩碎,裴玄陵却整条手臂都在颤颤发抖,白色袖子被剑气绞碎,小臂上算是口子,虎口更是裂开,血流满手。 “嘶!”提剑的手刚一动就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裴玄陵疼得咬牙。 “小裴小心!” 陈珀惊呼一声,扇子“唰!”的一下展开,冲过去挡在裴玄陵身前。 只听“铛!”的一声刺耳声响,陈珀的玉骨扇挡住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长剑剑尖刺入玉骨扇的玉片中,光滑的扇面布满细小的裂痕! 是的,扇面只是布满了裂痕,并没有被被剑气绞成碎渣! 吴越暗自心惊,按理说修为越高,神武就越坚固,他是七重御灵师,长剑的威力在整个大启排的上号的,面前这个年轻人只有四重修为,按理说他手里这把扇子也只有四重阶级,对上他的长剑理应被绞碎。 然而并非如此,白玉骨扇只是有了裂痕,并未碎成渣。 高台上的魏子青惊愕不已:“怎么会这样!?” 寒渊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幕,语气波澜不惊:“麒麟踏火扇,并非凡品。” 石台上,吴越和陈珀依旧保持着对立的状态。 “咔咔!” 陈珀手中的扇子传来碎裂声,一块块玉片哗哗往下掉。 吴越冷笑一声,道:“不自量力,低微的神武也敢拿出来跟我对抗,不怕……什么!?” 蒙着一层玉的扇子碎裂声越来越大,玉片不出片刻就落了个干净,但玉片落干净后,出现的是一把新的扇子——暗红扇面如流火,扇面刻着栩栩如生的麒麟,呈踏火景。 “麒麟踏火扇!居然是麒麟踏火扇!” 正东方高台,吴家席位。 端坐在首位上的家主夫人云香闻言,美艳动人的脸登时血色尽退,慌张起身间踩着裙摆,险些摔倒。 “夫人小心!”身旁的婢女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云香顾不得大世家主母的端方仪态,大步跑到高台围栏边,目光如炬的看着比试石台上,身着灰衣的陈珀手中的扇子。 待看清的一瞬间,她如同被抽离了魂魄,看见了什么恐怖惊魂的东西,面如白蜡的往后退,在婢女的搀扶下呆愣的坐回位子上,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早就死在大火里了么?他该死的,怎么回来了……” 显然,惊愕的人不止她一个。 “怎么可能!?麒麟踏火扇不是早在二十年前随着陈家覆灭后就消失了吗!?” “竟真的是麒麟踏火扇!” “不是说麒麟踏火扇只认陈家传人么,难道这年轻人是……” 当看到陈珀手里拿的神武是麒麟踏火扇,吴越脸上的血色已是逐渐退却,但听到麒麟踏火扇只认陈家人时,他脸上血色骤然退了个干净。 他目光炙热的盯着陈珀,从陈珀的长相上隐约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义兄,迟钝的道:“你你……你是……” 陈珀趁他晃神,另一只手拂过扇骨,麒麟踏火扇扇片向四周展开,手指一弹,扇子旋转着飞出去。 吴越足尖踏地,急急向后退,扇子锋利的边缘,擦着他脖子飞过,只要他在退的慢一步,这一扇就能要了他的命。 一击未得手,且身份已然暴露,陈珀不欲久留,回头道:“走!” 拉上还未回神的陈叔,大步流星的冲浮桥奔去。 “休想走!” 吴越迅速的结出法印,手掌遁地,圆形石台上顿时被法阵罩住,几人前脚还未踏出圆台就被屏障给弹了回来。 陈珀暗骂了一句糙话,还未来得及转头,裴玄陵突然拽他一把,拽的他往后退了几步,原先站的地面横了两道深深的剑痕。 吴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少主,来了何必急着走,在下与你父亲乃是金兰之交,陈兄离世多年,你身为他儿子,难道不想去他墓前祭拜?” 陈珀手中麒麟踏火扇上流火隐隐,欲燃不燃,他怒目而视吴越,道:“吴越!你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提我父亲!” 吴越嘴角勾起邪魅的弧度,温声道:“我怎么没有,毕竟你母亲和父亲的尸骨,还是我收敛的,你还得谢谢我呢!怎么,不想跟我回去见见你父母?” 陈珀道:“你少在这里假慈悲,当年我陈家一夜覆灭,其中究竟是何原因,别人不清楚,我可清楚得很!” 吴越做出一副失望头顶的表情,哀叹道:“看来你是不想跟我走了,不过没关系,横竖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待把你抓回去了,你陈氏祠堂里的秘密可以慢慢探究。” 手中长剑一翻,浑厚的法力注入剑身,长剑在他手中发出阵阵鸣响,他身法诡异的出现在离二人三丈的位置,再一抬脚就出现在一丈的位置,长剑势如破竹的冲陈珀和裴玄陵刺去。 这等身法他们找不到其间规律,压根不知他下一刻将会出现在哪个位置,陈珀和裴玄陵手心都出汗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寒霜过境万物凋 背后寒风吹起,裴玄陵和陈珀同时转身,麒麟踏火扇和踏雪剑齐齐挥出,眼看就要击中吴越,吴越的身形却骤然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不见。 北方洛家席位处,魏子青眼见裴玄陵和陈珀被困住出不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走动了好几回,恨不得立马跳出围栏,跑进去把他们救出来,可惜他的实力差了吴越太多,根本破不开那罩住圆形石台的结界,进都进不去,谈何救人? 他踱步一会儿,意识到在这里干着急也没办法,索性站回寒渊身边,着急忙慌的问道:“前辈,您能不能支个招把他俩弄出来?” 场面一度失控,石台上刀光剑影在电光火石间闪了无数次,看的魏子青额头上热汗一层层的往外冒。 相比之下,寒渊一如既往的冷静,伫立在围栏边,平静如水的看着石台上的打斗,不置一词。 那边,吴越从侧面黑雾中猛然攻击,裴玄陵因躲闪不及,另一条手臂被划了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瞧见这一幕,寒渊的眉头一皱,周身散发出冻人的寒气。 魏子青现在顾不上他周身气息是有多骇人,平日里的温文儒雅也抛掷脑后,高声道:“前辈,都火烧眉毛了,您老怎么还不温不火的,您就算气陈珀毁约,把他拉出去打一顿就好,可小裴救人心切,总不能让他和陈珀一起被抓!?” 小裴好歹叫您一声兄长,您看着人家陷入困境真的合适吗? 寒渊鼻子里冷冷哼出一股气,周身寒气更加凛冽,他道:“你在教本尊如何做事?” 魏子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言语过于僭越,连忙躬身行礼,歉意道:“晚辈言辞不当,还望前辈恕罪!” 寒渊道:“行了,趁着此刻混乱,你绕到陈氏所在的位置,把陈氏族人全部带出无心岛。” 魏子青不解他此番举动的目的,问道:“前辈为何要这般?” 寒渊没心情跟他细细讲解,直白的道:“你只管按照本尊说的做,两刻钟后,本尊会带着剩下的人来与你汇合。” 魏子青心存疑虑,可见寒渊那般笃定,当即不管行不行,转身没入人群中,朝陈氏族人所在的南方高台而去。 寒渊目视魏子青跑远,他转身冲洛天河与洛明父子走去。 洛天河和洛明在见到麒麟踏火扇的瞬间,对陈珀的身份就了然于心了,两人皆是像尊寸寸僵化的石雕,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处于还没回魂的状态。 “落家主,带着洛家弟子赶紧离开无心岛。” 寒渊的突然出声,将他们出窍的魂给叫了回来。 父子二人皆是一副懵圈的表情,见寒渊那张冻人的脸,即刻清醒。 洛天河道:“前辈这是何意?” 寒渊道:“若不想被吴越困在无心岛,洛家主最好立即带人离开。” 未等洛天河回话,寒渊足尖一点,越过高台的围栏,身形轻盈无声的落在了水面上。 “快看,又有人下去了!” “这人又是要做甚啊!?难不成是想上比试台!?” “可这比试台都被吴越给封了,除非修为高过吴越,不然是进不去的!” “你管那么多做甚!有戏看就行了!” 高台上一片吵杂,比试台上却是斗的难舍难分,剑气风刃漫天飞,修为弱的人走进去,非得被剑气片成骨架,惨死当场。 结界隔绝外人进去和里面人逃脱,并不隔音,高台上只言片语皆能入耳,听有人想上比试台,台上斗的难舍难分的双方齐齐停手后退,不约而同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波光粼粼的海面,湛蓝色海水起伏跌宕,发白如雪的寒渊踏在水面,明明是一个身形伟岸的大男人,踏在水面上却比鸿毛还要轻,走动间脚下水面荡起圈圈涟漪,随即被一层冰霜冻住变硬,他如覆平地般畅通无阻,一步三丈的走在海面上。 海风轻轻拂过寒渊的衣袍,长发微微飘动,整个人如同降世的神明。 瞬息之间,他便来到了比试圆台边缘。 七重御灵师布下的结界对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道不可破开的屏障,于他而言却如空气一般。 只见他抬脚往前一迈,结界表面出现道道裂痕,密密麻麻的裂痕延伸,瞬间布满整个结界。 “咔咔!嘭!” 在寒渊落脚比试台的瞬间,摇摇欲坠的结界彻底崩裂塌陷,砸进海水中,海水波涛汹涌的翻滚,水花四溅。 再迈出一步,寒渊的身影瞬移到了裴玄陵和陈珀面前。 陈珀刚开口叫了声“前辈”,便被寒渊干脆的打断。 寒渊肃声道:“退下,你们两人的账,本尊回去再算。” 陈珀自知理亏,默默的退到了石台边上,低头似是思过反省。 裴玄陵还立于寒渊身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嘴唇张张合合,欲言又止。 寒渊道:“还不退下,要我推你下去?” 裴玄陵往前迈了一步,开口道:“可……” “可”后面的话没来不及出口,寒渊挥袖起风,一阵寒风就抵着他胸膛,将他迅速的推了到了陈珀身旁。 将两人推至圆台边缘,寒渊慢悠悠的收回手,直视浑身戾气的吴越。 吴昊见到寒渊,想起了之前在酒楼被打的狼狈不堪的场面,怒火中烧的同时又恐惧害怕。 吴越面色肃穆的盯着寒渊,能破开他设的结界,说明这人的修为与他并肩,或许比他还要高! 他严谨的冲寒渊躬身行礼,道:“不知这位郎君是何人,为何要闯入在下设的结界?” 寒渊眼中霜雪冰封三千丈,冷得仿佛能将周遭一切生灵都冻住,靠近多看一眼能把人活活冻成冰雕。 遥是吴越是万千御灵师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有着远超常人的心境,却被寒渊这静谧的一眼看的后背发寒,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寒渊道:“本尊要带他们走。” 吴越瞥了一眼圆台边缘的陈珀,顶着压力,道:“其余人郎君可随意带走,但陈珀必须留下。” 寒渊道:“理由。” 吴越斟酌片刻,道:“陈珀乃是我义兄的遗孤,我身为他的义弟,自当照顾一二……” 寒渊不听他继续废话,半垂的眸子眼皮一掀,水底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海藤破水而出,狠狠的冲吴越抽来,吴越横过身子躲过一根海藤,却没躲过背后另一根抽过来的海藤,正中后背,往前踉跄跌了几步。 背上被海藤抽的火辣辣的疼,隐约有湿润感,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吴越忍着疼痛,目光钉在寒渊那张俊美的脸上。 寒渊垂下手臂,藐视的看他,冷冷道:“要点脸。” 吴越脸上红白交错,怒意和羞愧混杂其中。 在他怒视中,寒渊置若罔闻的转身,朝裴玄陵所在的方向走去,带着人就要一走了之。 吴越岂会如他们的意,想起之前那个鬼面对他说的话。 “金羽会结束前找到陈家后人,不论如何,陈氏祠堂里的东西我要定了。” “金羽会结束后,要么我看到你带着陈家后人凯旋归来,要么就是你自个儿提头来见!” 因此,他更是不能放任寒渊将送上门的猎物轻易带走。 他手掌在剑刃上划破,以血为墨,在地上画了个血淋淋的法印,血印中冒出汩汩黑气,如同流水般淌进海水中,刹那间,无心岛周围的海水变成了赤红色。 血色的海水中,一颗颗黑漆漆的东西漂浮,那东西的周围冒出串串气泡。 陈珀脚才踩上浮桥的木板,一只黑漆漆的黑爪破水而出,抓住了他的脚踝,水中黑漆漆的东西渐渐冒了头。 那东西脸上裂开一道缝,竟是生着一只巨大的竖着的眼睛,眼瞳血红,眼白上血丝遍布,浑身漆黑,散发出恶臭和血腥味。 裴玄陵当机立断,挥剑斩断那只黑漆漆的爪子。水面上的浮桥顿时被水底冒头的怪物抓断,他们被困在这石台上了。 “这是什么怪物!”裴玄陵一脸刺入那怪物的眼睛,黑血从中喷出,碎肉混着黑血恶臭无比。 寒渊道:“祙。” 裴玄陵回想起之前看过的那本《妖邪录》,上面就提到过祙这种东西。 祙与其说是妖邪,倒不如说他是鬼魅怪物,是一种和山泽相依而生的怪物。 古书有载:山泽吞噬生人或精怪,被山泽噬的生灵产生怨气和戾气,这些怨气浓厚到不可化散的程度,便会从中生出‘祙’,是一种活在山泽中的恶鬼,以山泽吞噬生灵滋生的怨气为食。 裴玄陵道:“这地方怎么有这玩意儿?” 书中说祙与山泽相伴而生,是不会轻易离开山泽独活,这无心岛三面环山,多水少山,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祙冒出来? 寒渊道:“他血印召来的。” ‘他’指的是吴越,这些祙是吴越那个血印召来的 吴越冷笑道:“今儿个谁也别想从这里走出去,要么把陈珀留下,要么我杀了所有人,再将陈珀的尸体交给鬼面!” 寒渊整张脸爬上冰霜,更加的冻人,他冷冷叹出口气,悠悠转过身,道:“朽木不可雕也。” 裴玄陵和陈珀脊骨发寒,骨子里近弱避强的危机感顿生,下意识的和寒渊拉开一段距离。 他们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惶恐和惧意,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寒渊生气了!!! 自从与寒渊相识,所有人都没见到过他生气,他仿佛七情六欲都被寒冰冻住,单薄得几乎消失。 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哪怕是面对危机四伏的险境,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如今虽面色依旧平静如水,但从他这句冷淡的“朽木不可雕也”中,他们听出了隐隐的怒气,像是冰封于霜雪之中,压抑又蓄势待发的怒火。 这种怒意比怒不可遏的大声咒骂出来还要来的令人害怕,那种怒火是压抑的,是蓄势待发的,你永远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寒渊盯着吴越,缓缓开口:“本尊想要带走什么人无人敢拦,你算什么东西!” 第一百一十八章 蛇蝎美人丑态露 以法力入音,一字一句入耳,皆如抡锤冲人脑门砸下,钝痛非常! 吴越只觉耳朵里阵阵鸣响,眼前泛花,灵神震动不稳,疼痛刻骨铭心。 寒芒在背,他来不及思考,身体下意识的就要往后。 然而有东西比他还要快,眨眼间就冲他抽打过来,破空声夹杂着寒气,力道劲猛的劈在他胸口,他甚至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吴越摔出去两丈远,呛出口血沫,胸口的衣襟破得更严重,胸膛的皮肉上,横了一道二指宽的深痕,皮肉绽裂,鲜血淋漓。 他听见有人冷冷的说:“你,若是想起,本尊可以成全你。” 那声音仿如万年不化的霜雪,一字一句听入耳皆是动彻心扉,冷得让人浑身热血发冷。 他想来自认强者惯了,这还是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背若芒刺的恐惧,是强者碾压弱者的恐惧,仿佛寒山压顶,力若千钧! “你……你!”吴越被这股威压压的面如白纸,无一丝血色。 “哒……哒……哒……” 一下一下的脚步声在耳旁响起,很轻很轻,却在这一片吵杂中尤为明显,每响一下,仿佛敲在吴越的心上,脸色就白一分。 吴越斜睨石台边缘,被祙困住的裴玄陵和陈珀,慢慢勾出个邪性的笑,垂在地面的手指勾动。 无数的祙朝着裴玄陵和陈珀围拢过去,二人被黑压压的祙困住,瞬息间就没了顶。 没关系,既然他活捉不了陈珀,那就让他成为一具尸体,毕竟只有尸体才不会反抗,不会咆哮叫喊,乖乖的任人拿捏。 但还未等他露出志在必得的笑,石台周围的红色海水开始剧烈翻涌起来,掀起一个个十多丈高的浪头,像是有条龙在无心海底下打滚,搅得周围海水翻江倒海似的。 寒渊不解的“嗯?”了声,回头看向无心岛的出口处,一身青衣的魏子青站在逆流的人群中,双眼盯着波涛汹涌的海面,深情中又带着命令,威慑顿生。 他察觉到寒渊看过来的目光,抬眼回看,与其对视,那双翠绿色的眸子妖逸又蛊惑,多看一眼就会坠入其中,不可自拔。 寒渊道嘴唇动了动,无声无息的说了句:“多谢。” 那边的魏子青似是有感,颔首回应,眸中翠色欲流,紧紧的盯着海面,几只从海面冒头的鲨鱼受他目光引导,游进石台所在的海里,张开锋利尖牙血盆大口,撕咬着水里的祙。 刹那间,石台周围的海水飘荡着腐烂的碎肉和祙的断肢残骸,腐气臭气熏天。 吴越没想到自己召来的祙会压不住局面,猛地转头,恰好对上寒渊那张冰冷的脸,目下无尘,杀意顿生,他顿时汗如雨下。 “你,你要做什么?!”吴越两手撑地,身子向后挪了几寸,嘴唇颤抖的道。 寒渊不答,一步步的靠近,恍如勾魂的使者,对将死之人无话可说。 他越是不说话,那张俊美的脸在吴越眼中就好似青面獠牙的恶鬼,吓得人胆战心惊,冷汗浸湿后背。 趁寒渊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吴越狼狈的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向前跑,似乎是想逃离这让他畏惧的石台。 跑动间,他身上的伤口撕裂,鲜血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血水中泛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寒渊眼睛微眯,五指收拢,空中挥舞的海藤贴地扫动,吴越被绊得一个蹑踞,重重摔在地上,浑身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爹!” 吴昊手中迅速画出一道法印,想要替吴越挡住劈头盖脸抽下来的海藤,可哪曾想那些海藤有修为高深的人控制加持,他那点修为完全不够看,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海藤将他甩出的法印打的支离破碎,他还来不及修补,一根海藤破空而来,直接打在他身上,他身子悬空摔了出去,砸在石台边缘,呕出一口血。 吴越用滴血的手,贴着地面想在画印召来鬼怪,助他逃脱。 可他指尖才触碰到地面,脖子上就传来冰凉感,他瞳孔骤缩,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他脖颈、胸口、头顶和后心,都被数根冰刺抵住,冰刺尖端闪着寒光,锋利无比,只要控制它们的人意念一动,他就会被扎的千疮百孔,死相惨烈。 他听见两丈处,那白发男子用冷肃的声音对他说:“现在不想死,最好别动。” 喉结上下滚动一轮,吴越冷的透彻心肺,幽幽抬眼看向寒渊身后,当看到寒渊身后那黑色身影时,他露出了个狰狞的笑,低声冲寒渊说:“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远处的裴玄陵和陈珀也看到了寒渊身后的黑影,而寒渊像是没察觉到背后有东西,依旧背对着那黑影,两人眼睛猝然睁大,齐齐大喊。 “兄长小心身后!” “前辈小心身后!” 可他们的嘴再快,也快不过那黑影的动作。 身后那黑影凝结成人形,张牙舞爪的挥开利爪,直冲寒渊的天灵盖抓去,那架势仿佛要开天辟地。 陈珀和裴玄陵看到这一幕,当即头皮炸开,面上血色退得干净,惨白如纸。 黑影一爪下去正正抓中寒渊的天灵盖,寒渊也察觉到自己被暗算了,可惜为时已晚,黑影另一只爪子当头劈下,要给寒渊脑袋开瓢。 裴玄陵眼睛瞪圆,心里尖叫声堪比女高音,已经想好如何要给寒渊挑吹唢呐送行了。 就在这瞬息之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黑影劈中“寒渊”天灵盖后,寒渊一声痛吟也无,传来的不是颅骨碎裂的声响,而是冰晶碎裂的清脆声。 黑影面前的“寒渊”从头顶开始,裂纹爬满全身,丘峦崩摧的裂开,所站的地方出现一堆碎掉的冰块。 方才那个“寒渊”并不是真的寒渊,而是用冰塑造的傀儡! 他们都被眼前的那尊傀儡“寒渊”给骗了! 傀儡“寒渊”碎成冰块的刹那,黑影也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瞬移到吴越跟前,一掌劈碎抵着吴越的冰刺,拽着吴越的衣领,手上掐了个传送法印,想要带人逃逸。 意想不到的是,黑影手指还未掐出完整的法印,脚底的圆形石台出现一个巨大的蓝色法阵,十多跟寒光粼粼的冰线从阵纹中窜出,缠绕困缚住黑影和吴越,将其牢牢困在阵中。 陈珀和裴玄陵已经被这瞬息万变的场景惊的愣在原地,满脸写着“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半响过去,陈珀才木讷的发出疑问:“寒前辈人在哪里?” 裴玄陵瞬间回魂,扬声喊道:“兄长!寒渊!你在哪儿啊!?” 陈珀指了指法阵边缘,道:“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顿雪莲花?” 果真如他所说,在法阵的边缘,有一朵合拢的雪莲花。 可雪莲花不是开在雪山顶上吗?这里怎么会有雪莲? 裴玄陵走过去,伸手点了点花苞,那花苞尽迅猛长成人高,一片片花瓣向八方绽开,最后一片花瓣绽开后,花蕊中站着一个白发人——可不就是消失的寒渊。 寒渊慢慢睁来湛蓝色的眸子,挥袖打散巨大的雪莲花,看了呆愣原地的二人一眼,身形一闪,瞬移到了吴越和那个黑影身前。 他一扫被冰线捆住的黑影,那黑影周身的黑气散去,底下露出的竟是一张女人的脸,而那张脸不久之前他们就见过。 柳叶眉桃花眼,美艳动人,恍如天仙,可不就是吴越的那个夫人云香。 陈珀看到云香,整张脸变得扭曲,道:“竟然真的是你,湘云。” 乍耳听到这个名字,云香浑身僵住,随即厉声道:“不!别在我面前念那个名字,我不是那个人!不是!” 湘云是他原本的名字,这个名字是他为奴为婢那段时光的黑暗,被人践踏,受人辱骂的痛苦回忆,是他拼了命也要抹去的黑历史。 裴玄陵道:“陈珀,你认知她?” 陈珀道:“怎么不认识,他可是我娘最信任的婢女!” 陈夫人嫁给陈霖时不过妙龄,陪嫁的嫁妆里就有十几个婢女,湘云便是其中之一。 陈珀讥讽笑道:“你以为你换了个名字,换了张脸我就认不出你了?你就是香云,哪怕你披了张貌美的皮,也改变不了你皮囊之下的丑恶嘴脸!” 他的话一字一句落在云香耳朵里像是催命符般,云香发出刺耳的尖叫,扭动身体挣扎着,捆缚住他的冰线割破她的皮肉,血水横流,红色的衣裳被血水染的颜色更深。 “不!我不是湘云!那个人已经死了!死在了二十年前那场大火里,尸骨无存,灰飞烟灭!”云香尖叫嘶吼着,美艳动人的脸上满是癫狂。 陈珀走上去,麒麟踏火扇抵在云香那张美艳动人的脸上,看起来像是调戏,实则杀机暗藏。 云香扭头想避开他手中的扇子,却无济于事,恐慌的看他,道:“你要干什么!?离我远点!滚开!滚开!” 陈珀嗤笑道:“我要做什么,当然是让你看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么令人作呕!” 麒麟踏火扇上暗红流光亮起,陈珀扇子一挥,周身流火的麒麟虚影从扇子上飞出,直冲云香奔去。 云香看到火麒麟,整个人抖如筛糠,哧哧吓吓的道:“滚开!不要!啊啊啊啊啊!” 火麒麟丝毫不顾他的尖叫,围着云香跑了一圈,所经之处烈火燃起,云香被火围拢在中间,发出阵阵惨叫! 火光之下,云香那张美艳动人的脸,皮肤上冒出一个个水泡,水泡爆开成血洞,千疮百孔的流着脓血,狰狞中又令人作呕。 皱缩的假皮从脸上脱落,云香真正的面目暴露在众人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云香被火焰燎到,满地打滚,鬓发散乱,灰头土脸,狼狈的丝毫没有窈窕美人的动人心弦。 明明是让诸邪避退的麒麟火,云香身为凡人,只要身上没有邪术妖法,压根就伤不到她,而此刻的她却如同架上火烤的羊肉,平平淡淡的麒麟火,火势不大,但能让她肉皮皱缩,原形毕露! 第一百一十九章 恩将仇报怜悯心 “啊啊啊!我的脸!”云香捂脸,摸到了一手的鲜血,顿时嘶声尖叫。 手中扇子翻转,火麒麟化作流火,飞入扇子中,陈珀冷冷的看着捂着脸尖叫不止的云香,无情中参着怜悯。 裴玄陵看了云香那张脸,鸡皮疙瘩直冒,拉长声音“咦”了声,道:“她本来就这样,还是你那麒麟火烧的?” 陈珀道:“她的确是长的好看,但他的美丽是建立在了背主上,也正因背主,那场大火毁了他引以为傲的脸。” 背主的美丽虽也是美丽,可美丽中却藏匿着阴毒与污秽,让他表面看着是洁白无瑕的雪莲,散发着清冷的芳香,内里是腐烂恶臭,长满臭味招蛀的恶心蛆虫。 麒麟火是妖邪禁术的克星,遇上就会原形毕露,只要他不往火中注入杀气,麒麟火就不会把人烧伤。 方才火麒麟围着云香转了几圈,烈火只是将她脸上用来遮掩丑陋的邪术给驱散,让他原形毕露了而已,并没有杀伤性。 海里撕咬祙的鲨鱼鱼尾扇动,掀起一道五六丈的水墙,恰好溅了一滩水在云香面前。 如镜子般的水反映出云香那张血淋淋的脸。 看清自己如今的脸,云香发出尖锐破裂的叫声:“啊啊啊啊!这不是我!不是!我不长这样!” 她挥舞着染血的手,涂着蔻丹的长甲划破地上的水面,然而她没有一刀断流水的本事,无论怎么抓,地上那滩水依旧照出他一张满是烧伤疤痕,血水横流的脸。 挥臂的动作越发大,挣扎的越发厉害,冰线差点困不住。 寒渊微眯,手指收拢,捆缚住云香的冰线收的更紧,锋利的冰线勒破皮肉,鲜血淋漓。 他冷冷瞟了云香一眼,眼中写满了厌恶,道:“聒噪!让她闭嘴!” 三人一怔,相互对视一眼,陈珀叹了口气,扇子“唰”的合上,走到云香背后,往云香脖子上甩了个手刀,聒噪不止的人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寒渊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吴越,道:“致使你屠陈家满门的人,是吴铭,还是那日洛明见到的那个鬼面?” 吴越掀起眼皮,淡如水的看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低低沙哑的笑声:“你能不妨猜猜是谁?” 寒渊抬掌隔空一压,吴越只觉肩上宛如寒山压顶,双腿弯曲,膝盖骨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听着都疼! “嗯哼!”陈珀胸口血气翻腾,差点漫上喉头呕出来。 心中的傲气不减,运起法力想站起来,不愿跪在地上视人,可压在他身上的威压实在是让人惧惮,仿佛他一双膝盖都要陷进地里。 遥是他修为再高,也无法从地上站起来。 寒渊垂眸,居高临下的看他,漠声道:“你以为不说,本尊就没法让你开口?” 吴越全身上下一瑟缩,背上冷汗浸湿了衣裳,越发的喘不过气来。 收回目光,理了理乱掉的衣袖,转过身边走边道:“带上人,我们离开无心岛。” 裴玄陵对陈珀做了个请,示意你上去动作,我一旁看着。 陈珀无法,只能朝吴越而去。 后者见他靠近,脸色一分分的白下去,哆哆嗦嗦的道:“你你你干什么!?别过来!” 陈珀厌恶的盯着吴越,麒麟踏火扇合拢,倏的打在吴越脖颈上,吴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寒渊扬手一抛,陈珀下意识的接住,定睛一看,是个收纳杂物的锦囊。 “把人收进去。”寒渊冷冷道。 锦囊兜头一罩,地上昏迷不醒的吴越夫妇二人就被收了进去——轻便捷力。 走到圆台边缘,裴玄陵低头看水面,陷入沉思,连接石台的浮桥已经被祙给咬断,想要回到岸上,于他而言,有点费劲。 他刚要开口,寒渊就落脚在水面上一踩,水面血红的水面迅速被一层冰霜冻住,开出了一条直达岸上的路。 “………………” 好,在水面上冻出一条路,简单又粗暴,省事又省力,不错! 迅速的下了石台,岸边等待的魏子青见他们下了石台,眼睛眨了眨,瞳孔翠绿消失,恢复深灰色。 他二话不说立马跟上,在与寒渊擦肩的一瞬间,前者隐晦的瞥了他一眼,似是有言。 一行人迅速的出去无心岛,上了船,毫不滞待的驾船离开。 半个时辰后,彻底离无心岛一段长长的距离,远的看不见有人追来,所有人松了口气。 裴玄陵道:“你把吴越和云香抓走,就不怕吴家人找上门?” 寒渊道:“我既然敢把他们当着东博诸世家的面抓走,便有恃无恐。” 陈珀道:“可是吴家是东博第一世家,对其马首是瞻的人不再少数,那吴昊不是善茬,我们抓了吴越和云香,他势必要纠缠不休,万一集结众人围攻,我们不见得能说清。” 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不是周转几圈就能摆手解决的事,这么做事麻烦又费力,图什么? 寒渊面上不以为意,甚至透着几分冷戾,嗤笑道:“我要的就是这种局面。” 魏子青道:“可吴昊要……” 寒渊冰冷的眸子微侧,漠然道:“来一个杀一个,灭不了东博百家,区区一个吴家,本尊不介意将其夷为平地,让其彻底消失!” 裴玄陵嘴角抽了抽:“……” 这像是寒渊会做出来的事,毕竟实力摆在面前,虽不易近人,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东博世家诸多,势力庞杂,只要眼力劲儿好,不掺和其中搅混水,依寒渊的性子,绝对不会滥杀无辜,牵连旁人。 寒渊对陈珀道:“把吴越放出来。” 陈珀点头,袖子里取出锦囊,广袖一挥,锦囊飞出道流光,落地成了吴越。 吴越烂泥一滩的躺在地上,往日一家之主的风光消失殆尽,狼狈不堪。 寒渊眉头微皱,寒气顿生,地上昏迷的吴越瑟瑟发抖,幽幽醒来。 睁眼跟寒渊来了个对视,顿时被吓得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往后退:“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寒渊弹出法阵,冰线快准狠的锁住吴越的四肢,转头看陈珀,道:“你问。” 陈珀没想到他会让自己审问,顿时愣在原地,指着自己:“我?” 寒渊道:“不然呢?他对我来说只有些利用价值,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什么,而你不一样,你是他的债主,他能说的可不止“我不知道”这么一句。” 看了一眼吴越,又看了眼寒渊,后者一脸肃穆,完全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 “更何况,你也有话要问他,不是吗?”寒渊斜睨他一眼,冷冷道。 闻言,陈珀愣住,欲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多谢前辈。” 寒渊做了个请的神色,转身面向海面,闭目冥想,对他们之间的事仿佛没兴趣听。 陈珀深吸口气,转头缓缓看向地上被冰线牢牢缚住的吴越,道:“你,当年暗算我爹,如今心中可有一丝一毫的悔悟?” 吴越冷笑一声,慢慢抬起头,道:“悔悟?我吴越做事向来问心无愧,何来悔悟!?” 顿了顿,吴越露出个狡黠阴暗的笑容:“再说了,我当初也没想过要杀他的,只要他乖乖交出陈家祠堂里的东西,我就可以放他一条生路,甚至是陈家满门一条生路。可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偏要一意孤行,说什么都要跟我断绝关系,誓死与我作对,这不,搭上了整个陈家满门的性命不说,乃至他的性命也都搭上了!” 陈珀嘴唇微微翕动,广袖之下的手掌紧紧握成拳,指甲隐隐泛白,沉声道:“所以,就因为如此,你就在金羽会上陷害他于不义,让他身败名裂,让陈家成为众矢之的,这样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从籍籍无名的旁系庶亲,坐到东博第一世家的宝座上,受人推崇,得人敬仰!” 已是阶下囚,即便是满身伤痕,收敛皆被锋利的冰线捆住,稍微一动就有被大卸八块的危险,吴越仍旧得意一笑,道:“没错!东博诸世家都以陈家马首是瞻,陈霖他帮扶我,在别人眼里是他心怀仁义,大爱无私,是诸世家眼里的活菩萨、义士,可在我眼里,他对我的帮扶就像是路边要饭的乞丐快饿死,于心不忍的路人丢了块干馒头,试图让乞丐对他点头哈腰的道谢大恩大德,让周围的人都夸赞他心慈!” 明明都是人,为什么他就要对别人弯腰屈膝,受别人的假惺惺怜悯的眼光,成为在别人风光无限的陪衬!? 凭什么!? 吴越双眼泛红,写满了不甘心和不屈服,咬牙怒斥道:“就因为我是旁支血亲,是个没落的家族,所以就要低人一等,对别人像狗一样低头哈腰,受着别人怜悯又嘲讽的眼神,永远都只能弯着腰,凭什么?都是一个家族的族长,明明可以平起平坐,凭什么我要低人一等,凭什么!?” 他一声吼完,还来不及喘气,陈珀握紧的拳头就挥了过来,又快又狠的打在他的脸上,顿时把他打得栽倒在地。 不等吴越从地上爬起来,陈珀又是一脚补上去,踹中吴越胸口,后者摔地,闷声呕出一口血。 旁边的裴玄陵和魏子青见他双目赤红,腰间的麒麟踏火扇感觉到主人的怒火,合拢的扇子火光闪烁,冒着凌厉的杀气。 两人赶紧上去拉住陈珀,免得他一不小心真把吴越给当场弄死了,毕竟吴越还有用处,如果就这么死了,他们回去了也不好给楼千交差。 裴玄陵道:“冷静冷静!陈珀,不能冲动,冲动是魔鬼!” 把人弄死在这里,可就玩大发了! 魏子青道:“对啊,你把他杀了,你爹娘也回不来,前辈已经答应过你,等事情结束后,吴越会受到应有的报应,何必急于一时!” 在两人苦口婆心的劝导下,陈珀盘旋在心口的怒气散了不少,握紧的拳头松开,脱力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双目赤红,脸色依旧很难看。 裴玄陵连忙搬来把椅子,生拉硬拽的把人坐下:“消消气消消气,气大伤身。” 陈珀道:“吴越,我现在不动你,但你的报应不远了!” 第一百二十章 怒揍吴越施摄魂 闻言,吴越整张脸变得残如白纸,整个人瑟缩着跪在地上,双肩微微发抖,随即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似是癫狂又似是疯魔:“我报的应?哈哈哈哈哈!我吴越敢走到今天这一步,就从来没怕过报报应!你有本事就手房麻利点,一剑杀了我,别磨磨唧唧的威胁我,妄图从我嘴里知道些什么!” 他坚信,只要他什么都不说,陈珀他们便拿他没办法,拖延到一定时候,那个人就会察觉出蹊跷,自己对他们还用利用的价值,必定会来救他,到时候眼前这几个人定不是那人对手,不愁他们有命活着走出去,更遑论把他的事情传出去! 陈珀静静的听他有恃无恐的侃侃而言,消下去的赤色又一丝丝的弥漫上来,好似吴越一句话刺激到他的神经,他便会上去让其再也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裴玄陵和魏子青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色,做好了第一时间上去拉架的准备,以免吴越被暴怒中的陈珀扼喉而亡。 吴越却是丝毫不畏惧陈珀那可以把他活剥的神色,依旧勇气可嘉的高声狂言:“陈珀当年让你成漏网之鱼是我的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就应该杀了你,送你去和你父母团聚!” 陈珀压低声音,低沉的道:“可惜,你没能杀了我!” 吴越笑道:“是啊,没能杀了你这个小崽子,是我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误!要是二十年前我杀了你,或许我今天就不会被你反咬一口,受制于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手。哦对了,你想不想听听你父亲临死前的狼狈样……唔!“ 话还没说完,陈珀已迅耳不及的速度,快准狠的一拳打在吴越的脸登时将吴越打地摔倒在地,侧头啐出口血,血水中掺着颗牙齿。 “陈珀,你先冷静一下!别动手!” 一看势头不对,裴玄陵和魏子青连忙上去,两人各一边,手上发力架住要扑上去的陈珀。 “我父亲与你虽是结拜义兄弟,但他待你如亲兄弟,你有困处,他从来都是毫不吝啬的出手帮扶你,可你回报了他什么!?我问你,你回报了他什么!?”陈珀眼中血丝布满,双目赤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他死死的盯着地上满脸是血的吴越。 如果眼神是把凌厉的刀刃,想来吴越已经被这把刀刃千刀万剐无数回,凌迟得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架了。 他想要挣脱束缚的力道太过大,裴玄陵和魏子青不得不加大手上力道锁住他,一时间二人身上热汗都冒出来了不少。 “你回报我父亲什么了?!我问你话呢吴越,你回报我父亲什么了?你难道忘了吗?!”陈珀吼道。 “哈哈哈哈哈!”吴越吐干净嘴里的血,发出嘶哑的笑声。 然而这笑容出现在他脸上,却不是忏悔,而是充满了讥讽和得意,冰冷中透着阴毒绝情,无甚对昔日帮扶义兄的愧疚。 “愧疚?何来愧疚可言,我吴越这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亲手杀了我这个义兄!从未后悔过!” 闻言,陈珀一直卡在胸口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下去了,瞬间挣脱束缚,上去抬脚就直冲吴越胸口踢去。 这一脚正中靶心,吴越被冰线封住了法力,此刻和常人无异,陈珀这一脚上去,吴越肋骨传来轻微的裂声,登时踹得狠摔在地,“哇!”的突出一口夹杂着碎末的血。 想来是这一脚的威力太过头,吴越趴在地上抽搐,半天都爬不起来。 一脚踹出去后,陈珀心中的火气降下去不少,胸膛上下起伏跌宕,重重喘着粗气,厉声道:“我陈家待你不薄,你怎么笑得出来?!吴越,你踏着我陈家满门的尸骨登上了这万人膜拜的位子,践踏污蔑我陈家拜年来的功德名声,披着羊皮受着夸赞就可以没良心了吗?是条路边的野犬快要饿死了,都晓得要对丢给它救命吃食的人报恩,你身为一个人竟连一条路边的野犬都不如!” 吼完,他脱力似的往后退了两步。 裴玄陵伸手扶住他塌下来的肩膀:“没事?你先坐下来休息会儿,这家伙又我们几个看着,也逃脱不了。” 此话乃是其一,他和魏子青根本拦不住,万一陈珀再对吴越施暴,他们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指不定一个力道控制不住就把吴越给交代在这儿了。 其二,吴越还和前两个案子有牵连,如今幕后之人还未露面,吴越是个诱蛇出洞的好诱饵,利用价值还是很大的,物尽其用才是最重要的。 见身旁两人面上虽冷静,可眼底却都透露着担忧,陈珀原本犯冷的心顿时温暖几分,冲他摇了摇头,明显是不愿离去:“我没事,气昏头罢了,无甚大碍。” 魏子青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气大伤身,切勿急火攻心。” 陈珀点头会意,正要转身,吴越单手支撑爬起来,许是喉咙充血的缘故,他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被强行拉扯般,嘶哑又透着丝丝尖锐,让人听了莫名感觉刺耳。 吴越抬起手臂,用破碎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水,道:“你父亲有恩?你陈家满门于我有恩?哈!确实啊,你陈家的确对我有恩,但那种怜悯和帮扶我宁愿不要!” 裴玄陵一听这话,即便这都是陈珀和吴越的私人恩怨,他作为歪人不好干涉其中,可吴越说的这句话,哪怕是局外人,听着都心里冒气。 “欸!你这人莫不是有毛病?人家好心帮了你,你不知恩图报还恩将仇报屠了陈家满门,如今逝者已去,你不仅心未存愧悔已是白眼狼,此时又出言辱骂逝者,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裴玄陵怒瞪吴越,毫不畏惧的道。 吴越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目光无意间从他身上略过时,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笑意渐渐变了样:“魂魄残缺之人?有意思!” 裴玄陵顿感不妙,下意识的往后退,还没来得及露出惊愕,大脑登时一阵眩晕,整个人往前就是一栽。 “小裴!!!” 魏子青惊慌的声音在耳边炸然想起。 微瞌的眼眸沉重得如坠千钧,怎么挣扎都阻止不了垂下。 眼看他就要正面朝地的栽下去,一双冰冷的手自后背伸出,牢牢的扶住了他的肩膀。 余光一瞟,寒渊浅蓝色的衣袖映入眼帘。 “兄长……” “嗯,我在。” 寒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但裴玄陵却察觉到了他声音里细微的怒意——他生气了。 这是裴玄陵晕过去的一瞬间,脑海里唯一闪过的念头。 “带他去歇着。”寒渊扭头冲魏子青道。 魏子青立马心神领会,急忙上前从寒渊手里接过昏迷的裴玄陵。 他目露凶壮的剜了吴越一眼,肃声道:“接下来的事交给前辈了,晚辈告退。” 寒渊冲他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得了首肯,魏子青也不拖延,立即带着裴玄陵下去休息了。 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陈珀怒气冲冲的目光移到吴越身上:“没成想你被锁了法力,居然还使得出摄魂术,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吴越讥讽一笑:“过奖过奖,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不足挂齿!” 一听他这话,陈珀就想起方才裴玄陵那副惨白如纸的脸色,心里顿时怒火中烧,上前一把抓住吴越的衣领,狠狠的给了他两拳:“小伎俩!?你觉得我会信你鬼扯?” 摄魂术,在御灵师常使用的术法中并不常见,之所以不常见,只因这术法在降妖除魔时使出来根本没有多大作用,即便是有也是微乎其微。 所以御灵师都不会用,哪怕此术法耗费的法力很小,甚至不需要耗费,也没几个人愿意使用。 此术法对魂魄齐全的人没有多大作用,最多只会牵动三魂七魄轻微震动,导致头晕眼花,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可若是用到了魂魄不齐,或是魂魄残缺的人身上,那么这无疑是伤口上撒盐,痛感剧增,让伤口撕裂,鲜血淋漓。 方才裴玄陵那种情况就是摄魂术造成的,若非寒渊及时打断,裴玄陵恐怕是没命回帝都了。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小裴的?你就不怕我真的活剥你!?”陈珀咬牙切齿的道。 来东博时,楼千就千叮咛万嘱咐的给他们下过警钟:“千万护好裴玄陵,不能让他有什么危及性命的危险!” 当时他和魏子青都由心觉得,司君在说废话,谁不知道裴玄陵是白露司里年纪最小的,他们这些年长的哥哥自然是一马当先的护着,难不成还有等小弟护的道理? 此刻见裴玄陵被伤到,心里的火气不是一般的大,要不是吴越还有利用的价值,他早就想把这个渣滓骨头给一块块拆开再捣碎成粉了! 吴越对他这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并不畏惧,反而笑得十分刺眼:“哦,我怕什么?我吴越这二十几年来,杀地人不计其数,不过是杀了个毛头小子而已,何以为惧!哈哈哈!!” 陈珀气的牙齿咬紧,想动手揍地这王八蛋娘都不认识,可寒渊还在旁边站着呢,万一打出个好歹来,之前他和寒渊做的约定就成了口头废纸,变得毫无作用,不仅揪不出幕后作祟的人,他想报仇的事也会变得困难。 吴越戏谑的看他:“况且,你们不杀我,不就是觉得我还有用处吗?你若是杀了我,呵呵,得不偿失啊!” “你!” 这种踌躇不前,又无可奈何的感觉让陈珀十分的不好受,脸色忽青忽白。 “他是动不了你,可并不代表本尊动不了你。” 寒渊清冷的声音从身后身后传来,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刃,将怒火中烧的陈珀拉回现实,也让人心惊胆战的清醒过来。 闻言,吴越如同被人当头从上到下浇了一盆冷水,得意洋洋的笑容结结实实的僵在脸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魂魄动荡寻残魂 “他心存忌惮,自然是动不了你,可本尊不一样,本尊不是那种会忌惮或是有顾忌的人。”寒渊不慌不忙的道。 陈珀他们不敢动手揍吴越,便是顾忌着他还站在这里,怕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后面要做的事就困难起来。 可寒渊没这个顾忌,眼前这人本来就逃不过一死,即便是把人打的奄奄一息,他也有办法让人吊着一口气,不会真的死透。 本来他是不想动手的,奈何有人非要往刀口上撞,而且撞地还是最锋利的刀尖。 吴越一收一刻钟前得意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被脚踝上的冰线绊倒在地上:“你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寒渊目光森然地看他,淡声道:“本尊平生最不喜欢的便是乱吠的狗,既然你这么一说能耐,不妨看看你能能耐多久。” 还未等吴越明白他这句话,只见寒渊半敛的眸子微睁,眸中闪过抹深邃的幽光,下一刻,吴越四肢便传来一阵钝痛,突如其来的痛意使他整个人膝盖发软,直接“咚!”的膝盖着地,侧身倒地,双手抱着全身,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阵钝痛从被冰线锁住的四肢开始向全身蔓延,如同用上千根冰刺扎进了骨头里,冷得全身犯冷发痛,痛意游走在他每一块骨头上,令他痛不欲生。 寒渊漠然的看着他在地上发抖,道:“痛不欲生的感觉,如何?” 吴越紧紧抱住双臂,紧紧的咬牙忍耐,原本朱红的嘴唇因他下颌咬紧,渐渐变得惨白。 “呵!”寒渊冷哼,扶手而立,静静的看着他在地上的狼狈样。 之前还种种顾忌的陈珀看到这一幕,惊的睁大眼睛,转头问道:“前辈,您这是用了什么术法?他怎么成了这样?” 看似手都没动,吴越身上也没有新添的外伤,却能看出他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楚。 寒渊道:“雪术,能让他感受到被寒气灌注全身。” 闻言陈珀脸色闪过刹那恐惧,斟酌给出了个评价:“……好方法。” 寒气灌注全身,想想就是折磨人的法子,至于是何种效果,看看地上瑟瑟发抖的吴越,即使他没被施这种法术,但光是吴越这痛不欲生的样子,看着都感觉疼! 陈珀道:“看他这情形,定是痛的钻心入髓,不过前辈,这术法不会要了他的命?” 寒渊道:“不会,雪术只会让他生不如死,并不会危及到性命。” 吴越痛的眼前阵阵发昏,忍着刺骨痛意,哧哧吓吓的道:“饶了我……饶了……我……好痛!” 陈珀冷嗤道:“饶了你?想的倒是简单,方才对小裴使阴招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如今的下场?” 寒渊居高临下的看着吴越,眸子垂下,像是在看脚下灰尘似的:“若是换做平日,是别的事撞到了我的刀口,本尊或许会手下留情,让你少受些痛,不过……” 话音未落,一阵铺天盖地的痛楚再次袭来,吴越顿时疼的眼前泛花,呻吟出声。 寒渊不紧不慢的接上没说完的话:“不过你不该动他,而且还是当着我的面,本尊容不得在意之人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伤他者,本尊必不轻饶!” 吴越已经痛的快要昏厥过去,已经听不清寒渊后面的话,只能蜷缩的像个穿山甲,躺在地上瑟瑟发抖。 转过身,寒渊随手画了个法印,对着陈珀指头一弹,法印落到陈珀手上,道:“看着他,要是他还敢作妖,就加大雪术的威力,本尊去看看他。” 陈珀诚惶诚恐的接过法印,点了点头:“前辈快去,我方才见小裴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嗯。” 说完毫不滞待的转身。 风海居,裴玄陵所在的屋舍。 裴玄陵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眉头紧蹙,双唇抿紧,泛着惨淡的白色。 魏子青急得在床前打转,手伸出去又收回来,实在拿不准主意,要不要给裴玄陵继续输送法力。 之前他试着给裴玄陵输送过法力,想帮他减轻魂魄动荡的痛楚,效果却微乎其微,输送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令裴玄陵更加痛苦。 遥是他平时是白露司里点子最多,最冷静的人,此时也不免进退两难,抓耳挠腮的不知如何是好。 想到此刻裴玄陵痛苦的样子,他恨不得转身回去,逮着吴越暴揍! 正当他决定伸手时,寒渊从外面推门而入。 寒渊瞥了眼他还没收回去的手,假装没看见的道:“裴玄陵如何了?” 一见是寒渊,魏子青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心里松了口气:“魂魄动荡不安,似有裂出躯壳的迹象!” 寒渊眉头微皱,神色变得肃穆,整个人周身气温顿冷。 受他气场的影响,魏子青不由自主的抖了下,声音尽量保持平静的道:“前辈,您可有办法稳住小裴的魂魄,使其归位?” 耽误之急便是稳住裴玄陵身体里翻江倒海的魂魄,让其各归各位,不然长时间魂魄动荡,人都能给废了。 寒渊缄默不言,走到床前,他抬手,手指一勾,魏子青腰间碧玉箫中的短剑自动出鞘,落到了寒渊手上。 冰冷的剑神反映出寒渊湛蓝的眸子,他一手握剑,另一只手掌抬起就是往剑刃上一划。 顷刻间,殷红的血水从伤口中流出,短剑舔舐到他的血,剑身发出阵阵鸣响,似是畏惧又似是兴奋。 “劳驾,给我个杯子。” 冷淡的声音把盯着这一幕出神的魏子青拉回现实,忙不迭跑去外屋拿了个杯子递给寒渊。 接过杯子,寒渊将伤口里流出的血都滴进了杯子里,不出片刻就流了一杯血。 他将装着血的杯子递给魏子青,反手将短剑送回碧玉箫中,道:“把这杯血给他服下。” 魏子青端着杯子还愣愣的不知所措,闻言立马回神,扶起床上的裴玄陵,端起杯子的瞬间,他却愣住了。 杯中的血并非全是殷红,而是殷红中掺着丝丝缕缕的金色,透着强大的灵气——普通人的血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靠着他肩膀的裴玄陵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白的吓人!来不及考虑其他的事,魏子青强行掰开裴玄陵的嘴,将一杯血麻利的给他喝下去,见没被吐出来,按捺着人的手才慢慢的松开。 服下寒渊血水的裴玄陵嘴唇不再紧抿,整个人从绷紧状态慢慢软化,昏睡了过去,与之前相比,他惨白的脸上正在回着血色,眉头也舒展开来,看起来抑制住了体内动荡的魂魄。 “呼!总算是安生了。”魏子青从胸口重重吐出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 抹完汗他才想起来,寒渊的手刚才划了下,伤口若是不止血,恐怕就要失血过多倒下了。 “前辈,你的手需不需要包扎一下?”魏子青问道。 寒渊道:“不必。” 魏子青道:“可是……” 为了堵住他的嘴,寒渊冷着脸,抬起方才利刃划破的那只手。 魏子青:“…………”他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寒渊抬手的那只手,此时皮肤完好无损,连个口子都没有,更别提流血了,若非方才他亲眼见那只手流血,恐怕真的是得了老眼昏花。 这种种迹象皆表明,寒渊并非常人,也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人家碰出个口子还需要养个天才脱痂愈合,他直接跳过了两个步骤,根本不需要结痂,伤口就可以恢复如初。 魏子青道:“前辈,小裴体内的魂魄全是安定了吗?” 寒渊看着床上昏睡的人,肃声道:“并非。” 魏子青道:“难不成这喝了您的血不能根治他残缺不全的魂魄?” 寒渊道:“本尊的血只能短时间内帮他理顺体内动荡的魂魄,并不能帮他修补魂魄,让他性命无忧,等本尊的血过了效果,他依然会陷入被残魂折磨的痛苦中。” 魏子青道:“长时间魂魄动荡,他会怎样?” 寒渊侧头看他,眼中冷意分明:“他会魂魄慢慢溢出躯壳消散,会因无魂而死。” 魏子青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面现难色的瞥了眼床上不省人事的裴玄陵。 寒渊问道:“他在没入白露司前,是哪里人?” 魏子青搞不清楚他为何会突然间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小裴在没入白露司时,是药王谷谷主的徒弟。” 寒渊道:“他师父叫什么名字?” 魏子青回想了一番,从记忆里翻出了之前闲聊时的只言片语:“……好像叫秦纪。” “秦纪……秦纪,清……原来是他。”默念几遍这个名字,寒渊侧眼不着边际的瞟一眼躺着的裴玄陵,忽然明白了什么。 魏子青见他神色有异,问道:“前辈,有什么问题么?” 寒渊道:“无事。” 魏子青道:“小裴若是想保住性命,可有其他什么办法?” 魂魄不全,老是在躯壳里翻江倒海可不是一件好事。 寒渊简言易懂的道:“把丢失的魂魄找回来,将残缺的魂魄修补完全,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魏子青犯了难:“可这魂魄是什么时候丢失的,怎么丢失的,小裴使一点映像都没有,要怎么找?” 没头苍蝇似的找,无疑是大海捞针,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把丢失的魂魄给找回来。而且裴玄陵这状态,必须尽快找回,拖延不得长久,每拖延一刻,就是离黄泉地府越近。 寒渊道:“究竟是怎么丢的,总会有线索指明,即便他不记得了,这魂魄也必须找回,不然他只能等死!” 魏子青无言以对:“……” 是啊,不记得又有什么办法,想活命就必须找到丢失的魂魄,不找就得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路可走,的确是别无选择。 寒渊道:“他之所以不记得,可能是记忆有损,等他醒了,本尊会试着帮他想起些事,看看其中有没有魂魄丢失的事。” 魏子青点了点头,点完才发现一件事。 前辈虽没有明言,但似乎是决定帮小裴找丢失的魂魄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幽梦生似真似幻 两个时辰后,裴玄陵幽幽醒来,提劲儿撑着床沿坐起身来,用枕头垫在床头斜靠着。 刚坐稳身子,屋门便被人从外推开,寒渊信步走进来。 “如何了?可有不适?”寒渊在床边落座,问道。 裴玄陵摇头:“已无大碍。” 伸手摸了摸嘴角,感觉嘴角和嘴唇上有些许润意,手放下时,就看清自己手指上未干涸的血迹。 裴玄陵问扭头看他:“……这,我吐血了?” 他记得自己昏迷前并没有吐血啊? 寒渊道:“没有。” “那……等等!”裴玄陵想起了昏迷时被撬开嘴过,突然顿住。 没有吐血,那么只有喝血了,不然这嘴唇上的血迹作何解释? 不等他问,寒渊就率先开口:“你喝了我的血,魂魄暂时被安抚了下来。” 裴玄陵惊道:“你的血!?” 不是,一般被摄魂术波及魂魄,不都是用一些安魂术法来安抚吗?到了他身上怎么就不同了? 寒渊道:“你的魂魄与常人不同,普通的安魂术于你而言毫无作用,反而会让你更加痛苦。” 之前魏子青的做法就是前车之鉴。 裴玄陵无话可说,他相信寒渊所说的,并不是因为他和他认识多久,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他说的不会错。 “那你的伤口……” 寒渊知他要问什么,抬起放血的那只手,手掌上的口子已经愈合得连疤都看不见,像是没被划破过似的。 见他伤口以愈合,裴玄陵松了口气,随机又在心里腹诽自己瞎操心,寒渊那愈合能力堪称奇迹,他就是白担心。 沉寂片刻,裴玄陵只觉嗓子干的难受,刚想下床去倒杯水,寒渊却早有预料,不等他动作,一杯水已经递到了他手里。 裴玄陵道:“谢谢。” 冰凉的水喝下去,干的冒烟的嗓子收到润泽,总算是好受了些。 裴玄陵道:“抓了吴越,接下来的事你想好怎么做了么?” 寒渊道:“嗯。” 裴玄陵不太理解他这个“嗯”是什么意思,凝眉:“嗯?” 寒渊侧眼看他,裴玄陵立马一个机灵,解释道:“我不是想干涉你的想法,我就是好奇的问问而已。” 他有时候虽然脑袋不清明,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还是有底的。 别人愿意说,他就躬耳倾听,别人不愿意说,他就不会刨根问底。 寒渊道:“按照之前所说的那般,我在完成我的目的的同时,也会兑现承诺的诺言。” 裴玄陵:“哦,吴越背后的那个人,你想好怎么对付了?” 对方既然能暗中操控这一切,必然对他们此刻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若是一步踏错,恐怕此次来东博容易,想要全须全尾的离开就不太容易了。 寒渊道:“放长线钓大鱼并不急于一时,我既然来了东博,就没打算放过他,到时候谁钓谁还不一定。” 裴玄陵点头,并未继续问下去,低下头时,无意间瞥见他腰间坠着的霜花坠子,道:“你这坠子挺好看的。” 寒渊对他这种突然间扭转话题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很顺溜的回答:“嗯。”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你都一直带着,从不离身,嗯……有什么寓意吗?”裴玄陵回忆了一下,好奇的问道。 仔细看了几眼,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奇特之处——坠子上的霜花纹路和他额间的霜花有八九分相似。 他腰间的霜花坠子,从立体上看是三片霜花聚拢在一起的一个坠子,但从平面来看,那霜花的纹路和他额撩的霜花印相差无几。 “故人遗留之物,寓意是……”说到这里,寒渊顿了顿,一抬眼刚好和裴玄陵对视上。 从裴玄陵的眼神中,他看出了探究,以及类似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令他莫名的想起了记忆里的某个人,那个人也会带给他这种感觉。 不过万年沧海,当初陪在他身边的那人早已化为枯骨,又何必在此对着一个像他的人追忆往昔。 若真的放不下,当年又为何护不住珍视的人? 裴玄陵胆子不小的伸手在他眼前晃悠两下,将他拉回现实,问道:“寓意是什么?” 寒渊摩挲两下,坠子上冰凉的感觉传来,不疾不徐的道:“天道忌满,人道忌全,半于君几身,半于听乾坤。” 裴玄陵放杯子的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个难以理解的表情:“这……这什么寓意啊?听起来怎么感觉不太好。” 不知怎么的,寒渊虽没有开口解释这句诗的具体意思是什么,但总让他莫名的感觉不是什么好的寓意。 这句诗听了总让他心里不舒服,除此以外却有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发自内心的感觉熟悉,可想不起在那里听过。 “怎么了?”寒渊看他愣住,出声问道。 “啊?哦,无事。”裴玄陵从发呆中回神,继续手上的动作,把杯子放下后,他目光又移回寒渊腰间那枚霜花坠:“能给我看看吗?” 闻言,寒渊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答应他这个请求。 裴玄陵看见他这副神色,猜测这坠子于他而言应当是很重要,不太希望别人触碰。 “额……那个,其实我也不是非看不可,就是好奇。”裴玄陵觉得这样沉默下去的气氛简直让人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开口解释道。 岂料下一刻,寒渊就毫不犹豫的伸手解下腰间霜花坠,递到了他面前。 裴玄陵愣住了:“你……” 寒渊道:“无事,要看就看。” 眼看着人家都递给你了,裴玄陵用不好再犯矫情,只好小心翼翼地接过,仔细的看起来。 坠子像冰一般晶莹剔透,好看极了。 触摸的瞬间,他眼中光亮一暗,脑海里闪过一些破碎残缺的画面,眼前光斑星星点点。 “对不住,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外面的……世界我还没去看过,你以后替我去看看……” “世间灯火阑珊,五湖四海的壮阔天空,尘世的喧嚣热闹,你都替我看看……” 尔后,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不似前者那般奄奄一息,下一刻就会断气,反而声音里参透着悲痛和祈求,最多的是无能为力。 “我求求你……别离开好不好……求你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啊,为什么!?你不应该进来的……你应该像他们那般冷情,不理我的死活,让我葬身雪谷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啊!” 迎合这句话,裴玄陵如同天灵盖被人抡了把锤子使劲儿的敲打,痛的目光涣散,眼前寒渊冰冷的脸忽近忽远。 突然间,眼前被蒙上了一层血色。 “裴玄陵!裴玄陵!” 寒渊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陷入魔怔的裴玄陵闻声,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意识顷刻间被拉回来。 一直处于灵魂出窍状态的裴玄陵仿佛被这盆冷水浇的一个激灵,像是被人从后面掰直脊梁骨般,整个人倏地坐直,仿佛屁股底下坐的是钉子板,有一瞬间因动作太猛,差点没坐稳。 他将回神,满脸不知所措的看寒渊:“怎么了!?” 见人回神恢复正常,寒渊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你方才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唤你却不应?” 裴玄陵愣了一下,随即回想起刚才脑海里忽明忽灭,又模糊不清的画面,以及那些断断续续得开头结尾不连贯的话。 他为何脑子里总会冒出这些奇奇怪怪的画面,一次两次还好,只当是做梦,可接二连三的好几回,可就不是做梦这么简单了。 裴玄陵并拢两指揉了揉眉心,面不改色的道:“没事,就是觉得这块霜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一时间愣住。” 关于脑海里多出记忆的事,他不打算跟寒渊说。 听他这话,寒渊皱了下眉,淡淡的透露着惑色,在裴玄陵看过了的瞬间,这抹惑色被他迅速抹平,转瞬即逝的让人根本抓不住。 他侧眼看了一下外面昏黄色的残阳,语气不变道:“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有事叫我即可。” 裴玄陵点头“嗯”了声,目送着他出了门离去。 等寒渊走的不见身影,裴玄陵如释重负后般的从胸口重重吐出口气,后仰倒在床上,双目盯着房梁发呆。 无从追溯的记忆,毫无映像的话语,看不破也堪不破,让他无从下手。 “记忆里那两个人究竟是谁,我又是怎么了?” 有时候,在梦到或是回忆起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记忆,他总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可是记忆里画面额熟悉感,还有脑海里随着记忆共情的喜怒哀乐,他都能清晰的感觉到,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自己不是一个旁观者,也不完全是记忆里的主角。 他像是个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的残魂,所有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却又不像是发生在他身上,即便是稍有感到熟悉的,但他却什么映像也没有,压根想不起来有没有过这种经历。 以及,初见初见寒渊时的那种熟悉感,几乎和刚才碰到霜花坠陷入回忆那般熟悉。 在他二十年的人生里,二十岁之前都是待在药王谷里,见到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可以十分的肯定,在出谷历练前,他是从来没有见过寒渊的,即便是有过一面之缘,必然会有一定的映像,何况寒渊长相出众,不是那种路人脸,丢进人堆里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但是,他的确从未见过寒渊,不然不会一点映像也没有。 所以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总不能是他失忆了,机缘巧合下冒出来的? 扯淡,这种解说太扯淡了,别说别人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嗨……”裴玄陵感叹一声,在床上躺平成块饼,叹道:“我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又忘了什么?”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直觉告诉他,他身上发生的这些怪事,都跟寒渊有关。 第一百二十三章 锦囊妙计不存在 自金羽会上把吴越给生擒回来,风海居刚开始的两天还挺平静的,但平静也不长久,第三天就有人查到了他们所居住的风海居,带了一帮子人过来挑事,企图把吴越带回去。 来的人都是东博有头有脸的各大家子弟,领头的都是各大家主的二把手,这么个阵容,就算是封藩在此的藩王也不敢小觑。 奈何这风海居里住了尊大佛,不仅自己人惹不起也打不过,更何况这帮前来找死的世家子弟。 结果可想而知,来的一帮子人里,运气好的受了点皮外伤,运气不好的直接内外重伤,一点好处都没讨到。 一帮人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回去的时候鼻青脸肿,瘸的瘸,晕的晕,狼狈得不行。 寒渊也言出必行的应证了几天前说的那句话,虽没有大开杀戒,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却是来一个打一个,打的来着鼻青脸肿,连祖宗都不认识。 陈珀站在露台上,目送来挑事的世家子弟狼狈离开,侧头道:“这帮人里面没有吴昊。” 父亲被别人生擒,吴昊这个做儿子的应心急如焚,而吴昊却异常的冷静,人群里都没瞧见身影。 多半是不对劲儿的。 斜靠在围栏边的魏子青手里转悠着碧玉箫,箫管在他修长灵活的手指甲来回旋转,在空中划出碧色弧线,他道:“你我与他在酒楼有过一面之缘,光是那狗仗人势的样子,再加上他被寒前辈出手教训,不难看出来他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应当是怕与寒前辈当面装上,又被教训,所以才夹着尾巴在搞了群众叫板,而他自己不露面的这么一出。” 陈珀道摇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司君还在帝都等我们的消息,在这么拖下去,万一国师那边趁机发难,光凭摄政王又能挡多久。” 白露司本就势单力薄,即便后面皇帝有了重用他们的意思,可那也只是意思,意思这种东西本就飘忽不定,要是司洵对他们没了看重,这点意思也会消失得非常迅速。 他们不能再这样和吴家纠缠下去,必须赶紧抓住吴越的罪证,寻个正当的由头把人押送回京,交由司洵来处理此事。 陈珀扭头问寒渊:“前辈,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吴越自己吐出那些罪证?” 寒渊道:“有。” 陈珀目中一亮,问道:“是什么?” 寒渊道:“那个法子是你。” “啊?我?”听了他这回答,陈珀懵了。 不仅陈珀自己懵了,连带着其他几人也懵了,纷纷向寒渊投去疑惑的表情。 什么叫“法子就是他”?有没有搞错啊,他自己都拿吴越那老匹夫没办法,法子在他身上不就等于没法子吗? 要不是寒渊那张脸和那语气肃穆得紧,不像是在拿他寻开心,陈珀可能会怀疑他实在逗自己玩。 陈珀顶着冷气,问道:“前辈,你确定法子在我身上?” 寒渊道:“嗯。” 陈珀追问道:“是什么法子?” 寒渊冷漠高深的看他,说了句:“你猜。” 陈珀:“……” 魏子青:“……” “咳咳咳!”裴玄陵刚喝下去一口水,听见这话差点喷出来,却也因水卡在喉咙,呛地眼泪花都出来了。 “哎呀!”魏子青见他咳得眼泪直流,赶紧过去又是拍背又是顺气,生怕这一口水把人给送走。 裴玄陵缓过气来,哑声制止了魏子青这抢救般的狂拍:“没事没事,呛到而已。” 之所以呛到,完全是因为这话是从寒渊口中说出来的。 一向不苟言笑的寒渊居然会冲他们卖关子,还顺带着逗了他们! “兄长,你……” 寒渊直接打断他:“你们都抬手。” “哈?!” 三个人都是一脸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出于寒渊的语气不可违逆,都下意识的抬手。 “湛海鲛者,护法除秽,召来。” 咒语念出,周围明明三面环海,此时正值正午,艳阳高照,微凉中夹杂着几丝咸味。 随着咒语余音落下,露台下的海水停止翻腾,开始寸寸结出冰,封住了风海居周围一定范围的海水。 原本绝代炎热的空气,此刻被冷气盖过,有种寒冬将到的感觉。 还未等他们发出疑问,冰面下一道残影飞速有过,在场所有人面对未知来者都不由自主的警惕上提。 “冰下面什么东西游过!?” “不知道!” 三人皆是一脸警惕,丝毫不敢放松。 寒渊倒是稳如泰山的坐着,有点啼笑皆非的看他们,反而伸出手,轻轻一抬。 “哗啦!” 幽蓝色身影破开冰面,掠水而出,落在了露台上。 围栏边靠着的魏子青和裴玄陵一跃而起,闪身离开围栏,免得被海水淋成落汤鸡。 站定后,几人才看清楚跃上露台的那是什么东西。 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鱼,湛蓝色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线条流畅的鱼尾在阳光下折射着细腻的光——正是之前逛庙会,在海滩上救洛明时,寒渊召开的鲛人亡灵。 裴玄陵道:“兄长,你把鲛人召来,有什么用吗?” 鲛人先是冲寒渊行了个姿势奇怪的礼,嘴巴里发出叽哩哇啦的声音。 看样子是在说什么,奈何语言不通,听的裴玄陵和魏子青二人满脸迷茫,旁边的魏子青确是眉头微蹙,看向寒渊的眼神若有所思。 两相沟通完毕,鲛人缓缓闭上眼睛,锋利的爪子往手臂上划,深红色的鲜血流出,滴滴点点的飘向寒渊。 蘸取鲛血,寒渊在三人手上画出符文,收尾时符文透出幽蓝,神秘又让人感到危险。 画完,寒渊冲鲛人颔首,鲛人躬身行礼,跃起从露台上跳回海中,不消片刻就再无踪影。 裴玄陵道:“你在我们手臂上画的符纹是什么意思?” 寒渊道:“护你们性命无忧。” 作为一个专修符咒阵法的御灵师,魏子青仔细瞧了几眼:“前辈这次画的符纹,似乎和上次给洛明的不同。” 寒渊道:“的确不同,上次的那个只能单纯的护命,而且次数有限,这回的次数不限,不仅可以护住你们的命,还可以帮你们反击。” “那真是太好……” 众人还来不及高兴,寒渊又不紧不慢的加上一句话:“只要别遇到五重修为以上的御灵师。” 陈珀道:“东博诸世家里,修为在五重以上的御灵师只有那帮家主,除此以外大多不成气候。” 只要那些个家主不掺和进来,对付这些上门踢馆的人不在话下。 陈珀只觉手上传来一丝刺痛,低头看,手指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了个口子,鲜血正一滴一滴冒出。 寒渊挥手,血珠被冻住,被他收进手心里,道:“我要出去办件事,你们自己小心。” “哈?” 他们还来不及问,夹杂着白雪的寒风吹过,寒渊消失在原地,不见踪影。 “……” 走的也太快了,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陈珀道:“前辈也没说有啥法子,法子在我身上?在哪儿啊?” 魏子青道:“可能是你自己没发现,兄长说这句话肯定有他的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还这样拐弯抹角的打哑谜。 裴玄陵突然道:“我有一个办法,你们要不要听听?” 陈珀道:“什么办法?” 裴玄陵狡黠笑道:“能让你拿到吴越罪证的法子。” …… 然而,寒渊离开一炷香后,踢馆子的人又找上门来。不同于之前的是,带头的人正是一直不见影的吴昊。 裴玄陵不耐烦的扶额:“怎么又来了,这帮人有完没完啊!?” 魏子青道:“我们不把吴越交出去,这事就没完。” 不愿交人能怎么办,只能武力解决了。 吴昊抬头望去,刚好就看到站在露台上的三人,他侧眼示意身旁的护法长老上前。 旁边的护法长老撸了把胡子,故作干涉的道:“上面的人听好了,赶紧把我吴家家主放了,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气势倒是挺足,不过于他们而言没啥可怕的。 陈珀道:“你们这话已经喊了不下三十遍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叫板,听地我耳朵起茧子。” 吴昊道:“陈珀,我父亲即便是与你有仇,大不了三刀六洞的打一场,打完新仇旧恨一笔勾销,你如今有什么权利把他囚禁!?” 陈珀听他这提议,直接冷笑道:“吴少主当真是瞧得起我,你父亲是七重修为,而我不过七重修为,让我和他打,你觉得是我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我?” 算盘打的倒是噼里啪啦响,可惜陈珀不是傻子,不会上这种劣质的当。 吴昊远远的指着陈珀,大放厥词道:“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你父亲陈霖在金羽会上大开杀戒,致使东博众世家损失惨重,陈家更是私藏邪物,危害东博诸世家!我父亲大义灭亲,才没使如今的东博血流成河!而你身为成家遗孤,我父亲已是对你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重伤他后囚禁他,你简直不可理喻!” 陈珀冷笑连连,神色越发的阴暗:“当真是吴越的种,嘴上颠倒黑白的功夫炉火纯青,说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吴昊正要还击,迎面而来的冷光从他眼中闪过,危机感顿生,下意识的就侧身往后退。 即便如此,风刃还是划破了他胸前的衣服,留了道血痕。 “少主!” “少主你没事!?” 吴昊怒目圆睁:“你!” 陈珀“刷”的打开扇子,扇面的火麒麟在阳光下不怒自威,透出让人畏惧的压迫感:“吴昊,你老子二十年前究竟做了什么,我想你心里清楚的很,别在我眼前扮猪吃老虎,你没那个本事!” 因为他们才是那只吞掉老虎的猛兽。 “再说了,你不就是看着寒前辈不在,才带着一帮人来这里跟我们对呛的吗?” 被一语道破心机,吴昊先是一愣,随即也没做掩饰,直接承认:“没错,我就是等着你们口中的那个前辈走,好来趁火打劫,你们知道又能耐我何?” 魏子青先开始在一旁看戏,此刻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那你来的还真是不巧,寒前辈走时给我们留了杀手锏,你要不要试试?” 第一百二十四章 欲情故纵设暗计 一听寒渊给他们留了后手,吴昊心里开始飘忽不定起来。 他到底是畏惧寒渊的,毕竟在酒楼时,寒渊出手教训他是其一,更让他恐惧的是寒渊那一身看不穿的修为,以及与生俱来的那种压迫感。 怕只怕这次带来的人随他丧命,回去后不好跟东博其他家族交代。 在他犹豫不决是,肩膀上传来一阵凉意,回过头看到一个审批黑斗篷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开口的声音低沉沙哑:“吴少主别来无恙。” 遥是此人遮的严严实实,吴越还是一眼认出了来人:“巫长老!你怎么出来了!?” 巫长老是吴家的客卿,位列三大护法长老之首,实力不输于吴越,在吴家一直举足轻重的影响。 巫长老诡异的笑了两声,慈爱是一点没有,恐怖倒是不少:“家主被人囚禁,我这个做长老的怎么能袖手旁观,自然是出来把家主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 “那便多谢巫长老,待把父亲救出来,我吴家必有重谢!” 巫长老摇头,显然是不太在意他所谓的重谢,心眼都放在救吴越这件事上。 他和吴家连在一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为了自身利益,吴越必须活着回来。 有人撑腰,吴昊的气势又硬了起来:“陈珀,我现在劝你们最好识相的把我父亲送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露台上的三人自巫长老出现就注意到了此人,又怎么不知吴昊这话是什么意思。 来的这个巫长老,修为在他们几人之上,并且也在吴昊这个五重御灵师之上,大概和吴越是同等级。 裴玄陵道:“怎么办?兄长留给我们的这个符纹只能防住五重以上御灵师的一击,我们都不是这人的对手,要是用完了,就只有一个下场。” 本来对付一个吴越是绰绰有余,谁曾想吴家卧虎藏龙,冒出来个黑压压的老怪物,让此刻的局面完全扭转,使他们处于不利方位。 陈珀道:“这样不正好合了你的意,担心个屁!” 魏子青附和道:“陈珀说的没错,套出这个老家伙,你之后的计划就可以照常进行了。” 裴玄陵思索了一下,发现好像真的是这么一回事:“也是,来的正好,那我们就按计划行动,没意见?” 陈珀和魏子青异口同声的道:“没意见,开始。” 露台下,巫长老斗篷下的眉头微蹙,盯着三人若有所思。 他感觉到有一股大能残留下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但掩盖不了这股气息中骇人气息。 看来必须速战速决,不然等那个大能回来,他们所有人想要全身而退就难了! “我来拖住他们,你带人进风海居救人!” 吴昊道:“是!” 说完,巫长老越过海水,冲露台袭来。 猝不及防的攻击,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威压袭来,下一刻就被弹的退出七八步远。 站定后,纷纷迅速亮出神武,不消言表的冲巫长老攻去。 巫长老道:“不自量力!” 说罢,斗篷下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扼住裴玄陵的脖子。 “小裴!妖人放开他!” 魏子青冲上来,巫长老一手掐着裴玄陵,空出另一只手和他对打却稳站上风,打了半天,短剑也只堪堪削掉了巫长老的一片袖子,其余的毫发无损。 “年轻人,莫要太过于狂妄,和我对抗,那是自寻死路!” 魏子青懒得和他废话,短剑在手里使出让人眼花缭乱的招数。 就在巫长老准备打开他时,陈珀从魏子青身后一跃而起,手中握紧的扇子一挥,若干风刃落下,被击中的东西全部断成两截。 巫长老面不改色,抬手在周身结出一道屏障,挡住这漫天落下的风刃。 下一刻,他嘴里轻轻的念了声“破”,四周的风刃顿时被粉碎,炸开的余威直接把陈珀个魏子青掀出去两丈远,纷纷吐出口鲜血。 “也不过如此!”巫长老看了眼倒地不起的二人,又将目光转回裴玄陵身上:“就凭你们三只蝼蚁,也配跟我对抗?” 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裴玄陵肺部炸裂般的疼,手没有松开踏雪剑,握紧剑用力一剑捅进巫长老的胸口。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剑几乎贯穿巫长老的身体,且是穿心而过,巫长老却丝毫没有痛感,扼住他脖子的手没有一丝松懈。 随着扼喉的手劲越来越大,裴玄陵意识逐渐涣散,危难之际,他握剑的手上结印,一掌拍出,长剑从巫长老胸口穿过,钉在了其身后地上。而他这一掌就正正打在巫长老胸口,法印上的符纹灌进胸口,巫长老的脸色顿时有了变化。 在符纹的作用下,巫长老往后踉跄退了几步,扼喉的手松开,裴玄陵大口大口的喘气,肺部传来撕裂的痛感:“咳咳咳咳咳咳咳!” 瞅准时机,陈珀强撑着跑过来,用尽全力的扇出一扇:“麒麟踏火,诛邪避退!” 扇面上的火麒麟双眼发出刺眼的光芒,耳畔隐隐有怒吼声,如同活了般,一扇扇出,扇面上的火麒麟化形窜出,踩踏着烈火冲向巫长老。 巫长老顿感危险,想要躲避,然而方才裴玄陵那一掌已是重伤他,此刻动作也变慢下来,眼看麒麟冲过来,已是躲避不及。 火麒麟正中巫长老,烈火顿时爬上他全身,至刚至阳的烈火烧的巫长老浑身疤痕,顺带着也烧掉他用来遮面的斗篷。 斗篷下是一张千疮百孔的脸,由于烈火的灼烧,坑坑洼洼间血水横流,看了令人发指。 趁此,魏子青手上结印,将寒渊走时留下的符纹打出去,再次正中巫长老鲜血淋漓的胸口。 “噗!” 后者登时喷出口血,后退撞在栏杆上,扶着栏杆才站稳。 恰好吴昊也把吴越给救了出来,喊道:“父亲救出来了,巫长老我们走!” 巫长老不再恋战,迅速的从露台上一跃而下,划过水面与吴昊汇合。 看着满身伤的父亲,吴昊气的脸色发白,怒声道:“陈珀,这笔账我们开日慢慢算!我们走!” 陈珀撑着站起身来到围栏边,故作镇定盯着他,冷声道:“不必来日,也用不着慢慢,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和你们吴家算这比血账!” 吴昊怒瞪他片刻,考虑到父亲还重伤在身,不能多做停留,便带着人潇潇洒洒的走了。 危险解除,原本还傲气凌人,站在围栏边撂狠话的陈珀,在等人走后,如同被人抽了脊梁骨,脱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娘的,总算是送走了!累死老子了!”陈珀使劲的摇着扇子,猛烈的风吹得他鬓边发丝漫天飞。 魏子青道:“累是累了点,但好歹计划开始步上正轨了。” 裴玄陵刚才被扼喉,此刻脖子上一拳都是青的,说话的声音也沙哑:“子青说的没错,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拿到吴越的罪证……咳咳咳!” 见他一副要把肺咳出来的架势,魏子青赶紧倒杯水递给他:“喝点水。” 裴玄陵仰头一饮而尽,嗓子总算是好受了些:“谢谢。” 三个伤号相互搀扶着坐到桌子边,站后心得都还没聊,寒渊就回来了。 “前辈好……” 几人也没力气起来行礼了,口头问了句好,便瘫在了位子上。 寒渊扫了露台上一圈,再看三人一身狼狈,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问道:“吴家上门把吴越带走。” 裴玄陵道:“嗯,带走了。” 寒渊未继续问下去,反而平静的坐下,倒了杯茶慢慢喝,似乎对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感兴趣。 陈珀道:“前辈,吴越都被吴昊救走了,你不生气?” 寒渊道:“意料之中的事。” 裴玄陵道:“照你这么说,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也在你的意料之中?” 寒渊点头:“嗯。” 三人同时沉默的看向寒渊:“……” 他们就活该问寒渊这个问题,明知故问,简直是蠢到家。 寒渊道:“想做就去做,我不会拦着你们,只要别坏了我的事就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裴玄陵还是有点惶恐,道:“主意是我想的,万一真的坏事了……” 应该会被你揍? “噔!” 茶杯落桌上的声音十分清晰,三人的心也是猛的一提。 寒渊道:“没有万一,即便是有万一,也必须掐灭。” 莫大的压力瞬间砸在三人肩膀上,气氛立马变得压抑起来。 没有万一,言外之意便是没有失败,只有成功。 裴玄陵声音微弱的道:“我尽量……” 寒渊道:“嗯,陈珀,我送些东西给你。” 陈珀有些发懵:“啊?” 寒渊没跟他多言,从纳戒中取出一枚玉牌,扬手丢给陈珀:“保平安的,收着。” 陈珀不知自己是哭还是该笑,苦着脸道:“额……多谢前辈。” “不必谢。”寒渊把目光转向裴玄陵,目光定格在他泛青的脖子上,眸光一利:“你的脖子上的伤,谁掐的?” 裴玄陵想开口,却差点破音,清了清嗓子才道:“没事,小伤而……” 寒渊不听他说,直接打断:“我问谁干的!?” 由于他周身气势太过骇人,裴玄陵不敢违逆的道:“……吴家的那个巫长老。” 寒渊站起身来,道:“我知道了。” 随即果断的转身离去,弄得三人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二十五章 疏忽大意诛杀令 吴家府宅,清风堂。 吴昊扶着吴越坐下,叫人请来了大夫看伤。 “大夫,我父亲的伤势如何?” 大夫摸了把胡子,面色肃穆的道:“吴家主并无大碍,只是被人用寒术伤到了身体的几处筋脉,把寒气逼出来即可。” 吴昊行礼致谢:“多谢大夫,来人,送大夫出去。” 婢女立马上来,领着大夫出去。 吴昊先让人上了壶热茶,帮吴越暖暖身,道:“孩儿不孝,让父亲这几日受苦了。” 吴越道:“不怪你,陈珀身边有个大能护着,你无法施救是情有可原。” 不仅他畏惧,吴昊更是得罪过寒渊,不敢上前造次可以理解。 吴昊道:“父亲已脱困,不知要怎么处理陈珀这帮人?” 吴越手中茶杯发出碎裂的声响,条条裂纹爬上光洁的杯壁,只听“咔嚓”一声,整个茶杯碎在他手里。 他眉间怒气横生,将碎片重重砸在地上:“怎么处理?当然是让他们永远别想走出东博!” 本想抓住陈珀,用其打开勿忘岛上,陈氏宗祠里的封印,拿到想要的东西后留其一命,未曾想陈珀是个浑身长满锐刺的刺猬,不仅让他抓不住,还刺得他遍体鳞伤,差点把命搭进去。 二十年前的事情,除了一些参与其中,又和吴家有利益牵扯的人知道外,便再也没有什么人知道了,若是让陈珀顺利的查出当年的事,并揭露于大庭广众之下,以后他将沦为东博诸世家眼里的笑柄,当年他强加在陈霖头上的罪名就会转移到他头上。 哪怕此刻只是猜测,他也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事情发展如此地步,他也不必手下留情。 吴昊道:“可是他们几人身边有那个大能守着,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如何才能无声无息的解决掉他们?” 要不是今天机缘巧合下寒渊不在风海居,他们也不会有机会把吴越给救出来。 对于这种绝世大能,他们的是不敢小看的,甚至有所忌惮。 吴越道:“我自有法子引开他,你不必操心。” 吴昊担忧的道:“可是你就算成功的解决掉陈珀他们,那人能不知道吗?万一那人找上门寻仇,我们该怎么办?” 照这几天的情形来看,寒渊是完全不怕他们的,去了多少人就打多少人,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显而易见,他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倘若真动了杀心,派去的人就不是受了点皮外伤那么简单了,恐怕风海居周围早就是血流成河了。 今天巫长老被重伤的便是摆在眼前最好的例子。 若真的动怒,光凭他们吴家,又怎么能拦住? 吴越道:“那人又不是时时刻刻的护着他们,指不定是有什么利益牵扯,才会跟在他们身边,只要稍加引导,我就不信他不会主动离开陈珀!到时候陈珀的生杀大权,皆由你我说了算。” 停顿片刻,他嘴角上扬,嚣张又得意的道:“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那人想要找我们寻仇,也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毕竟我们身后站着的可是国师一脉,只要他不怕死,可以尽管来寻仇!” 吴家不是简单的世家大族,几年来更是对帝都的国师助力颇多,国师一脉强大,出手护住他们不在话下。 就凭一个大能,不足以以己身力量与整个国师一脉抗衡。 吴昊道:“父亲想好怎么办了吗?” 吴越道:“先把陈珀引开那个大能的视线,这样才好动手。” 吴昊道:“儿子明白了,这就去派人暗中监视他们。” 说完转身离开。 吴越起身,迈出清风堂,绕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偏僻的院子。 院子里杂草丛生,墙壁灰白,石板上长满青苔,池塘里的水里漂浮着枯枝败叶,水色黑沉,寒风吹过尽显凄凉。 推开褪色的门入了屋子,里面的景象和外面截然不同。 主屋里很宽敞,里面点着白烛,灯光微弱却不妨碍视物,燃烧的龙涎香烟雾一波三折的从香炉里飘出。 神龛上摆着两副排位,左边牌位上写着“陈氏家主陈霖之位”,右边牌位排位写着“陈霖发妻陈江氏之位”。 吴昊先是抽了三炷香在白烛上点燃,躬身拜了两拜,把香插进香炉里:“大哥,我又来看你和嫂子了。” 回答他的只有无边的寂静。 吴昊看着陈霖的排位,道:“二十多年了,你肯定没想到,我会给你们夫妻二人立排位,将你们供奉在这里。” 他确实心里憎恨陈霖,一是出于别人的言语,说他是靠着陈霖帮扶才站起来的,巴结陈霖像一只狗。二来他不喜陈霖用那种怜悯施舍的眼神看他,因为那像无声的在说,他只是个没落旁支家族,陈氏的一切帮扶,他都要感恩戴德。 凭着这两点,让他在无形中对陈家产生了恨意,加之国师有意帮衬他,背叛陈霖去创造一个独属于自己的荣耀有何不可? 恰好他要证明自己离开了陈霖照样能踩在东博诸世家的头上,甚至踩在陈霖的头上。 吴越道:“大哥,我今天来,是为了告诉你件事,你的儿子陈珀,他回来了。” 说着,他嘲讽的看了眼陈霖的牌位,道:“时隔二十年,他还是回来了,当年嫂子想方设法的将他送出去保命,没让我找到,因此我二十年来始终无法进入陈氏祠堂,本以为这件事就此尘埃落定,未曾想他居然跑了回来,还扬言说,要取我性命。” 话说至此,他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嘴角的讥讽的笑意弧度越大。 “我真不知道该夸他一句孝顺,还是该夸他一句自寻死路。”吴越大声道,生怕牌位上写着的人听不见:“你当年这个儿子是资质最差的,如今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能取得了我吴越的项上人头!” 他拿起香案上的布巾,走到陈霖的牌位前,擦拭着跑牌位上的灰尘,用一种亲切又阴暗的语气道:“你和嫂子若是在下面感到孤单,我作为你的义弟,于情于理,自然要让你们全家团聚,别担心,要不了多久,陈珀就会下来和你们团聚了。” 言即此,他将陈霖的牌位摆正,放下布巾,走回香案前,直视这两块牌位,道:“我的多准备一块牌位了,不然你儿子来了摆哪里啊?大哥也不想陈珀死后无牌位?” 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而去。 在他走后,香炉里燃着的三炷香拦腰断开,再无法燃烧下去。 两天后,风海居。 一只金色纸鹤飞过水面,缓缓落在魏子青手心。 裴玄陵问道:“外面传来什么消息?” 魏子青道:“吴越被救回去后,向东博各大世家发了请帖,说是陈家当年暗藏邪术,陈珀身为陈霖的儿子,定是练就一身邪术,此番回来必定会搅得东博不得安宁,为保东博万千百姓的安危,要集众人之力除魔卫道,务必诛杀陈珀。” 正在摇扇子的陈珀动作一顿,从魏子青手中接过纸鹤,展开看到的内容果真如他所说。 “哼!” 陈珀冷哼一声,捏着纸鹤的手收拢,手中的纸鹤被点燃,瞬间化成飞灰:“老子和儿子都是一个货色,我到要看看,是谁先杀了谁!” 魏子青道:“你别冲动,好不容易让吴越钻进套里,万一你一打岔,之前的努力岂不是前功尽弃。” 裴玄陵道:“子青说的在理,我们可是负了伤才把那老王八蛋引进套,你愿意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吗?” 当然是不愿意,他等了二十年才有勇气重新回来,务必要一举杀了吴越,给九泉之下的父母报仇,怎能轻易放吴越再逃走。 裴玄陵道:“你放心,要不了多少时间,我们就可以收网了,这几天只用静静的等着就是。” 静静的等待只是口头上的静,真实的等待并不平静,反而吵的人耳朵疼。 自从吴越领着各大世家对陈珀下了诛杀令,风海居这两天就没平静过,动不动就是前来杀陈珀的人,寒渊闲烦,直接扔了个结界,把所有前来诛杀的人都挡在外面,但刀枪碰撞声还是不绝于耳。 寒渊自己整天不是入定就是看出,灵魂出窍似的,对外面那些吵杂声充耳不闻,半点不受影响。 相反,裴玄陵三人就没他这么好的定力,愣是被吵的脑门上青筋直跳,不胜其烦,陈珀差点就撸袖子下去干架,被裴玄陵和魏子青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你们别拉着我!我要下去打的这帮人爹娘都不认识!”陈珀大喊道。 裴玄陵架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往前一步:“冷静冷静,在没拿到证据之前,你下去打人,这笔账多半会算在你头上,而不是算在吴越头上,到时候于你不利啊。” 陈珀道:“那你们想个办法让他们闭嘴,或是施个隔音术,我不想听到这帮人的污言秽语!” 魏子青道:“行行行,我去问问前辈,看他能不能支个招。” 身处帝都白露司时用来隔绝杂音的那个法术,只限于小范围,用在风海居这么广的范围,作用不大,想要一劳永逸,最好的法子就是去问问寒渊。 坐在旁边看书的寒渊闻言,有意无意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话也不说,抬手打了个禁音术在结界上。 术法落下的瞬间,原本吵杂的世界刹那间恢复安静。 魏子青道:“……多谢前辈。” 可能寒渊不是嫌外面吵,而是他们几个吵,为了止住他们的嘴,只好勉为其难的让外面安静,同时也让他们安静。 安静下来,陈珀总算是消停了,道:“我打算回一趟勿忘岛。” 裴玄陵道:“嗯,你确实该回去一趟,毕竟收网的时间要如约而至。” 陈珀道:“不仅如此,宗祠里的东西我也该交到前辈手上,以免东窗事发。” 虽然寒渊答应他的还没有兑现,但宗祠里的东西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护住的,他更不能带着同伴冒险,提前交由寒渊,会剩下不少的麻烦。 第一百二十六章 青石险路连黄泉 手上的书翻页,寒渊慢条斯理的回答他们:“不用了,陈氏宗祠里封印的魔物,两天前我已拿到手。” 他这回答让三人始料未及,异口同声的问道:“你怎么拿到的?” 陈氏宗祠是有结界的,非陈家人不得入,寒渊即便是有那个能力进入陈氏宗祠,也不会这么快? 寒渊道:“两天前,我取了你的一滴血。”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珀才回想起来之前寒渊划破他手指的事——原来是取血为引,用来破开陈氏宗祠的结界。 既然都提前到了寒渊手中,陈珀也无话可说:“东西到了前辈手中,我就放心了。” 寒渊道:“东西我已经拿到,剩下的事情看你们,记得之前答应我的事。”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几人沉重的点头,到了这个地步,否决是不可能,况且寒渊帮了他们不少。 裴玄陵道:“你要和我们一同去勿忘岛吗?” 寒渊道:“去,但不和你们一同去。” 裴玄陵不解道:“什么意思?” 寒渊道:“前后脚的意思。” 裴玄陵明白了,追问道:“那你是前脚还是后脚?” 寒渊道:“自己悟。” 裴玄陵:“……” 嘁,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我才不稀罕呢! 甩甩手,裴玄陵站起身,道:“该聊的已聊完,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迎接明天的收网行动。” 言毕,转身就走,却被寒渊叫住:“等等。” 裴玄陵回过身,无奈的道:“大哥,你还有什么事没吩咐小的?赶紧一口气说完,没看见时间紧吗?” 寒渊道:“明日我不知何时现身,安全起见,你把人偶带上。” 裴玄陵敷衍了事的甩手道:“知道啦,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走了走了。” 魏子青和陈珀行礼:“晚辈告退。” 随即快步跟上裴玄陵,离开了露台。 寒渊目送他们离开,低头看完手上最后一页书,将书合上放下,站起身来,转身化作白雪,消失不见。 子夜之交,陈珀带着裴玄陵和魏子青,从风海居侧面涯壁上纵身离开,在码头随便捞了一条渔船,趁着夜色的掩护,朝勿忘岛驶去。 登上勿忘岛时,入目的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断壁残垣和枯草萋萋。 海风在耳边发出呼啸,陈珀望着眼前衰败的景象,道:“太安静了。” 的确是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站着都感觉到不舒服。 裴玄陵不由自主的耸了耸肩,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 吴越若是想如有岛上陈家祠堂里的东西,肯定会三番五次的来,尤其是这次陈珀现身,是个开启陈家祠堂的好机会,如若把握不住这次机会,下次可就不知要等到何时。 他二十年来心心念念着祠堂里的东西,不可能再让煮熟的鸭子往外飞。 望向坐落于勿忘山上的祠堂,陈珀皱眉,“先上山。” 几人不加多言,立即跟上他的步伐,火速往勿忘山上赶。 通往勿忘山顶唯有一条夹在两面石壁间的青石板路,并排能通七八个人走,可能施了什么术法的缘故,往前走在这条路上,往前望只能看见五六步台阶,往后望也只能看见五六步台阶,五六步台阶之后和之前的路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 裴玄陵看了前路一眼,由心的发问:“陈珀,你确定这是通往山顶的路,而不是通往阴曹地府的路?” 看着怎么这么瘆人呢? 就差两个在路口立个牌子,写上血淋淋“黄泉路”三字了。 陈珀面对眼前这一幕,眉头微皱,显然是没料到还有这出:“的确是通往山顶的路,也是唯一一条路。” 裴玄陵道:“那你说说怎么走,路能设成这样,绝对不是走几步就到头的普通路。” 两人都等着陈珀发言,谁想等了半天,两人气都喘了几轮了,换来这货四个字。 “我不知道。” 两人登时惊的目瞪口呆,异口同声的大声发言。 “你说啥!?” “你说什么!?” 面对两人这发问,陈珀神色有点不自在,伸手摸了摸鼻尖,声音稍低的解释:“额,那个,我小时候从来没上过山,家里有什么祭祖的事,都是我爹带人上来,我们这些小辈没资格,所以我不知道怎么上去。” 裴玄陵一手扶额,沧桑的叹气:“完了,白带你了。” 得,原以为带个陈家人来勿忘岛就万事大吉,谁曾想这位陈家传人是个少小离家老大回的,除了找得到自家宅子在哪,其余的啥都不记得。 搞了半天还是卡在路口动弹不得,这人带了和没带有区别吗? 还不如一开始就生拉硬拽的把寒渊拉着来,只要寒渊出手,这条路简直微不足道。 盯着路来了次望穿秋水,裴玄陵实在是盯烦厌了,转过身坐在台阶上,无聊的数起了脚下的青石板数量。 裴玄陵一手支着下巴,嘟囔道:“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就不能想个办法,让我们上去吗?” 再待下去他头顶都要无聊的长蘑菇了。 魏子青捏了捏眉心,略感无力,转头问陈珀道:“你要不好好想想,令尊之前有没有跟你提起过这条路的走法。” 陈珀听了后,陷入了漫长的沉思,像是在从脑海深处挖掘出有关这条路的记忆。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一直处于魂游天外的陈珀倏地回神,大喊一声:“我记起来了!” 正在支着下巴昏昏欲睡的裴玄陵被他这一声吓的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啊?有办法了,有办法就快说!” 陈珀道:“我记得在我过四岁生辰时,爹爹曾提到过这条路。” 魏子青道:“令尊时怎么说的?” 陈珀酝酿了下语言,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时他还是个垂髫稚子,很多事情在他记忆里已经模糊,得抓住关键点。 “父亲曾说过,通往山顶的青石路设有一种蒙眼的术法,能让人不能远眺前面和身后的路,两边的涯壁都设有机关,一旦外族人闯入就会触发机关,出其不意乘其不备的射杀闯入者,稍不注意就会丧命!”陈珀尽量复述了当年父亲对他说的话。 陈珀继续道:“青石路上普通机关我们过应该不成问题,但到了中段路和最后那一段路,机关发射的暗器可能有点难度,我能得齐心协力才能过,一人掉以轻心,必死无疑!” 裴玄陵惊愕道:“哇,你还说这不是条黄泉路,就我们三这修为,拿命过这条路吗?” 魏子青道:“没办法,不尽快上山,捕鱼的网就要被咬出漏洞了,即便是拿命也得尽快过。” 迄今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他们几个哪怕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这么做。 裴玄陵拔出踏雪,冰冷的剑光映射在他脸上,使得他温和的脸庞在此刻添上了几分冷厉。 魏子青果断拔出碧玉箫中的短剑,蓄势待发。 取下腰间的麒麟踏火扇,“唰”的一下打开,前面的火麒麟威风凛凛:“兄弟们准备好了吗?” 三人对视一眼,脚下一点,同时往前大步跃进。 然而几人走出还没七八丈,四周的石壁就发出轻微的声响,地上的石子震动起来。 三人边往前走边注意两边的石壁,在石壁发出响动的瞬间,无数只冒着寒光的锐箭从石壁两边射出。 “小心!” 魏子青眼疾手快,一把拉着走在前面的两人弯腰,才有惊无险的躲过了射来的利箭。 利箭越过三人射在了左侧的地上,坚硬的石板上顿时裂出数条深深的裂痕。 裴玄陵惊叹道:“我哩个天,这威力,悄悄闪的慢点,小命凉在这了!” 见两人都安然无事,魏子青松了口气:“路上危机重重,小心些为妙。” 光是刚才来的这下,想掉以轻心都很难,因为只要有一点的注意力不集中,就会被戳成筛子。 又走了一个时辰,总算是把这开头的一段路给走完了,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这难度提升的中段路。 前脚踏进去还没一刻钟,四周的石壁再发出声响,射出来的事类似于巴掌大的蝙蝠飞镖,翅膀上镶嵌着锋利的刀片,飞出的瞬间,石壁上落下的树叶顿时被划破,可见其锋利程度。 三人立即前身避开,以为飞镖会扎进对面的石壁,谁曾想对面的石壁像是安装了什么特殊的机关,飞镖在触碰到石壁的瞬间并没有扎进去,反而被弹了回来。 意识到这东西的不简单,几人立马分来躲避,以免被射中。 岂料这还没完,射来的飞镖再经石壁的作用,再次反弹射回,永无止境的冲几人射击。 裴玄陵一剑将飞镖打出去,不仅没将其打落,反而使飞镖触碰地面,反弹继续射击。 他不得已挥剑回挡,“这飞镖怎么让它停下!?” 不断的防御是没太大作用,飞镖会经石壁和地面的作用,无限循环的回击他们。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关键机关,直接将其停下来。 陈珀道:“应该在这石壁里,但究竟在哪块石壁,我也不知道!” 魏子青道:“具体的没有?” 陈珀跃起躲过飞镖,不经意间头发被削掉几缕,他还没来得及心疼,下一枚飞镖就接踵而至,他用喘气的间隙回道:“没有!” 裴玄陵一听他这话就来气:“要你何用!除了知道这路有多凶险,其他的一问三不知,带你还不如带寒渊!” 遭到了裴玄陵的嫌弃,陈珀顿感自己心上被插了一刀,可他却没有时间伤心,因为新的飞镖再次冲他射来。 裴玄陵百忙之中抽出些许空闲,环顾四周的石壁和脚下的石板路。 突然间,他福至心灵的想到了什么,扭头问陈珀:“陈哥,我要是把你家这里的机关毁了,不用陪你维修费!?” 陈珀已经被这破地方耗的耐心告罄,现在只想赶紧从这破地方出去,二话不说就答应:“不用!只要能出去,随便你毁!” 听他这话,裴玄陵放心了,低声念道:“浮霜,召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断魂路终登山顶 令下,冒着寒气的浮霜出现在他手中,剑身灵光流转,蓄势待发。 魏子青有点明白他接下来的动作是什么:“小裴,你是要……” 不等他说完,裴玄陵用尽全力的挥动浮霜短剑,劈出的道道剑芒分别打在两边的石壁和地上。 “轰!” 气势汹汹的剑芒瞬间将石壁劈裂,刹那间沙石飞溅,尘土飞扬,连带着石壁里的机关也碎了个干净,七七八八的暗器和铁器碎屑掉一地。 短剑扫完三人身处的周围,又冲前飞去,凌厉的剑芒一路往前横扫,接连传来石头碎裂和钢铁被斩断的声响。 不出半刻的时间,“轰隆”声渐渐停止,中段路上的所有机关都被斩了个干净。 收剑回手,裴玄陵从容淡定的挽个剑花:“搞定!” 陈珀和魏子青皆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周遭乱石,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惊。 陈珀毫不吝啬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小裴,真有你的!” 二话不说,提剑就上,丝毫不拖泥带水,简单粗暴得彻彻底底。 魏子青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道:“我还在愁这中段的路就这般凶险,要是到了后段的路该怎么办,现下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简单粗暴,有时候也并不是让人头疼,至少在现在看来,这种做法十分的附和现状。 裴玄陵道:“好了,走!” 时间经不起耽搁,几人心神领会,疾步穿行在乱石之中。 陈珀道:“你这把短剑是寒前辈送给你的?” 之前好几次,他都看见裴玄陵用这把短剑,如他所见,这把短剑的威力绝对不比他这把祖传的麒麟踏火扇小,甚至比其还要古。 “嗯。”裴玄陵也不想否认,毕竟寒渊送他这把剑的初衷就是让他这个菜鸡防身,不拿来防身的话,难不成要找个地方供起来? 陈珀佯装眼红的哼了声道:“寒前辈还真是向着你,这么好的神武,眼皮都不眨一下就送给你。” 裴玄陵知他是故意调侃,没怎么放心上,思虑片刻提议:“嗯,要不我回头叫他也送一把神武给你?” 陈珀只是闲来无事随口一说,哪里敢真让他去跟寒渊说这事:“不了不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啊!” 再说了,寒渊送的神武,他也不敢接啊。 麒麟踏火扇已经是他的标配,多的神武只能当陪衬,发挥不了太大的威力,还是别辱没了神武好。 裴玄陵笑了笑,并未多言。 约莫两刻钟,中段的路就被几人走完了,来到了最后一段路——也是陈珀口中最危险的一段路。 看着眼前雾蒙蒙的路,魏子青下意识的皱眉,肃意顿生。 御灵师修为拜托了低阶的一二三重,自身对周围的环境变化有一定的预知,会对未知的危险提起意识,时刻防备。 从他的表情可见,这段路给人的感觉并不好,脚都还没踏进去,就使人警惕性直线上升。 裴玄陵扫了一眼时隐时现的青石板,在雾气中模糊看到了个东西。 陈珀道:“小裴,你看见什么了?” 裴玄陵伸出手,隔空将雾气里的东西给抓了出来:“喏,就是这个。” 是一只死的不能再透的鸟,翅膀上插着五六瓣类似于莲花瓣的刀片,每一片几乎是直击要害,而且尸体泛着不正常的乌黑。 魏子青用短剑拨了下鸟尸,若有所思的道:“鲛毒,刀片上涂了鲛毒。” 鲛毒,顾名思义,就是鲛人身上的毒。 古书有载,鲛人落泪成珠,织丝成纱,鳞可做铠甲,尸体炼油成灯,鲛人灯长明不灭,相传是与亡灵通灵的媒介。 而这鲛毒,便是从鲛人尸油中提取出的毒物,比砒霜和鸠毒还要毒上千倍。 魏子青眸中翠色微转,道:“万年前鲛人因厮杀亡族,古书上记载的鲛人炼油为灯,剥鳞做甲的古书也就随之失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种失传万年的东西。” 裴玄陵道:“该怎么办?” 脚都还没踏上去,发现的就是碰一下就令人见血封喉的剧毒,接下来的路好不好走,不言而喻。 魏子青结个个小印落到地上一副骷髅上,操纵者骷髅站起来,踏入蒙蒙的迷雾中。 骷髅刚进去,地上的青石板就开使高高低低的上下起伏,平坦的地点顿时不平整起来,骷髅被颠的上下移动,站都站不稳。 青石板起伏间,石壁上的凹陷中冒出一朵朵紫色莲花,在骷髅站不稳之际,迸射而出,锋利的莲花瞬间炸开成无数把刀片,刹那间将骷髅削得散架。 召回部分散架的骨架,发现没处骨头的断口平整光滑,断处都泛着乌黑。 这还只是具骷髅,若真是个活生生的人上去,多半是没命走出去的。 陈珀惊叹不已道:“我爹这是铺了条防御的路,还是铺了条直通黄泉的路啊!?” 防御能力确实是无懈可击,但防御外人的同时,也把他们自己人给防了。 裴玄陵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又夸赞的道:“你爹真是个小心驶得万年船的人才……” 魏子青没他俩那种到了困境还相互调侃的兴致,踏进了机关启动的范围。 “子青,你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试试这机关厉害之处,看看有几分几率过去。 果不出所料,这机关灵敏的让人心里生怖,在脚下站稳是一回事,稍不注意就会被莲花刀给射中,中剧毒而亡。 魏子青闪身出来时,胸口的衣襟和衣摆都被削断了一块,万幸没划着皮肉。 陈珀和裴玄陵被他刚才那操作吓得脸色发白:“你干什么!这机关这么危险,你不要命了!?” 魏子青看了眼被划断的衣摆,摇手道:“我没事。” 裴玄陵道:“有试出什么。” 魏子青道:“这些机关并不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我有个法子,需要我们相互配合,不然稍有不慎,我们都会生命垂危。” 两人对视一眼,道:“你说!” 魏子青道:“浮霜的威力强劲霸道,适合强攻,小裴你在前面开路,陈珀的麒麟踏火扇和我的碧玉短剑防守,在后面替你挡下剩余的暗器!” 浮霜在裴玄陵手里发挥不出最强的威力,但有也总比没有强,两手空空总不是办法。 况且,寒渊送浮霜给他的初衷就是为了护着他这个菜鸡,浮霜的原主是寒渊,他下的命令远远高于裴玄陵,即便短剑到他手里威力有所减弱,可并不会太多。 该爆发的时候必须爆发,不然就是违逆了主上的命令。 裴玄陵沉思片刻,点头道:“行!” 魏子青有些不放心的看他一眼,随即拉下脸,转头看陈珀:“陈珀,你听明白了?” 陈珀心里甚是担忧,不知这法子能不能过去:“明白。” “那就开始。” 召出神武,裴玄陵一手持踏雪一手执浮霜,助跑几步后单脚一点,一跃而起,踩上升降不断的地面。 刹那间,石壁上的莲花暗器如暴雨梨花针般倾斜而下,劈头盖脸的冲闯入者射来。 升降的地面湿滑,很难站稳,裴玄陵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握紧浮霜挥出数道凌厉的剑气,似漫天落下的树叶,瞬间斩碎激射而来的莲花刀片。 然而还未等他挥剑斩碎剩余的莲花刀片,一抹淬毒蓝光霎时闪过眸中。 下一刻,灰色身影闪现,火红的扇子“唰”的打开,旋转产生的罡风将刀片绞碎。 三人相互配合着,分毫不敢放松警惕,一口气杀到了中段,眼看出口近在眼前,偏偏危机突发。 刚走出莲花刀片的攻击范围,本以为暗器机关到此为止,熟料在出口处,两旁的石莲花突然调转方向,直指三人所在处,花蕊处千疮百孔,孔中寒光粼粼。 魏子青顿感不妙,刚要喊小心,奈何暗器发射的速度快的让人惊骇,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嘴唇才张开条细缝,暴雨梨花暴雨梨花针已经尽在咫尺。 “小!!!心!!!” 裴玄陵倏地煞白,两只眼睛瞪得极大,放大的瞳孔中反印出扑面而来的暴雨梨花针,惶恐不安的脸上,透出难以抑制的绝望。 濒临死亡之际,一股寒气从几人身后袭来,所到之处乱石枯草皆被冻住,骇人的威压随之而来,冲他们射来的针像是撞上一面看不见的屏障,停滞不前。 弥漫的寒气化作冰霜将针裹住,尔后,无数的锐被炸成齑粉,漫天飞舞。 “哒……哒……哒……” 身后白蒙蒙的雾气中,传来了缓慢又有条不乱的脚步声,若是仔细听,每一步落下的间隔时间是一样的。 渐渐的,一个浅蓝色身影从雾气中走出,来人不疾不徐的冲几人走来。 由于雾气太重,几人看不清对方的脸,不知来者是善是恶,都握紧手中的神武,准备随时出击。 “来者何人!?” 来人不答,依旧脚下不停的走来。 裴玄陵面色发白,眉毛拧成一团,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心里翻过无数个念头,好的坏的都有,具体是哪个他也不确定。 来人起落有序的脚步声仿佛危险的警钟,在几人心上一下下的敲响,心不由自主的高高悬起。 恰在此时,裴玄陵手中的浮霜发出阵阵剑鸣,剑身上寒气越发重,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震动着要脱力裴玄陵紧握的手。 裴玄陵一时拿它不住,松手就让它飞了出去。 浮霜冲来人飞去,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就像是见着了骨头的狗。 只见来人一抬手,毫不费力的抓住了浮霜的剑柄,并且没遭到浮霜的反噬。 见浮霜这反应,再看来人这从容不迫的气质,裴玄陵瞬间明白了什么,震惊的盯着来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刀尖厮杀也不敌 来人一身月白色广袖服,腰间霜花禁步随着走动摇曳发出零碎的幽光,剑光之下,银发生辉。 “兄长!” 裴玄陵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缓缓走来的人,又惊又喜的道:“你不是说……啊!” 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完,寒渊眨眼瞬移到他面前,毫不留情的抬手糊了他脑子一巴掌。 幸亏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巴掌,并没有灌输灵力,不然他早就飞出去了。 裴玄陵被他糊的一脸懵,揉着脑门,颇为不满的看他:“你干嘛?上来就动手!” 寒渊冷哼一声,语气森冷道:“明知危机四伏,还敢掉以轻心!” 说着他又斜睨旁边的魏子青和陈珀一眼,眼神中的压迫感让两人不寒而栗:“简直是找死!” 裴玄陵自知理亏,气势弱了几分,压低嗓音道:“我们这不是也没办法吗?不上山怎么放长线钓大鱼?” 寒渊道:“放长线不一定钓大鱼,以身犯险也不一定一举两得!” 裴玄陵哼哼两声,小声嘀咕道:“我哪知道这陈家的机关暗器这般厉害,你要是知道,你也会是我这种想法。” 这语气说起来像错全是寒渊的错似的。 寒渊道:“本尊不会和你一个想法,不论这机关暗器厉害不厉害,都挡不住我往前走。” 信心上受挫,裴玄陵失落的低下头,不置一次。 是啊,寒渊是个不折不扣的强者,实力碾压吴越不说,更是敢放言和各东博世家对抗,这种机关在他们眼里千难万险,在他眼里却不足为惧。 说来说去,还是他太弱了,修为高不成低不就,关键时刻老是掉链子,总让别人护着他,为他着想。 寒渊侧身面对那出口处的两尊人形高的石莲,长剑挥下,宛如绚烂的银龙,仿佛将九天劈下的苍雷连接。 “轰!”的一声,两尊石莲被劈的粉碎。 做完这些,他将短剑递到裴玄陵面前,道:“万千御灵师中,强者为尊,弱者为石,命悬一线之际,没有人会迁就你,要么你变得无坚不摧,无所不能,把他们踩在脚下,就是他们把你踩在脚下,让你成为他们往上的石头。” 裴玄陵愣愣的接过短剑,抿紧嘴唇,眼神深邃,像是在思考着某件很重要的事,半响才沉重的挤出句话:“我知道了。” 见他把话听进去,寒渊肃穆的脸色稍见和缓,随即回头,目光看向魏子青。 魏子青没想到寒渊会突然看自己,目光和他直直撞上,只觉那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渊,明明寒渊的脸色和缓居多,却让他如坠寒冬,心里一片冰凉! “兄长。”裴玄陵在此刻出声。 “何事?”寒渊应声回眸的瞬间,眼中透露出含义不明的光芒,等魏子青再看时,他眼中的冷意已经收敛,看不到一点存在的痕迹。 裴玄陵将短剑收好,脸上失落的情绪敛住,沉声道“我们上山。”说完抬脚就走,完全不顾及后面的人跟没跟上。 寒渊知方才说的话刺激到他了,使他内心在闹别扭,也不开口戳破,抬脚一个瞬移,跟上他走远的身影。 寒风瑟瑟,落叶纷纷,飘飘洒洒落在这些废墟的乱石上,孤寂又凄凉。 半个时辰后,几人沿着石梯,顺利到了山顶。 站在祠堂的大门前,有了先前的教训,几人都不敢再冒然往前。 大门上摆了两尊两人高的麒麟石雕。猿足熊臂虎狼腰,玉勒雕鞍踏赤霄。紫绣盈盔开冷露,黄金锁甲辟寒潮。 不愧是古书中的镇宅辟邪的神兽,光是这么看着,就让人敬而远之,不敢造次。 裴玄陵道:“陈珀,你们家大门没设防御机关了?” 陈珀挠挠后脑勺,很不确定的道:“我也……不清楚。” 寒渊没闲心跟他们谈论有没有,直接将脚下一块石子冲大门踢去。 石子很轻易的的穿过大门,落在了五六丈远的地上。 寒渊淡淡扫一眼,便察觉到不对劲,道:“机关被人强行破开了。” 不然这大门不会一点防盗措施都没有,敞着让人进。 陈珀道:“定是吴越。” 二十年来,最觊觎陈氏祠堂里的东西的人只有吴越,最想进来的人也只有他。 魏子青道:“他能进来,想必是早有准备,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我们定要小心。” 陈珀双手握成拳,眼神犀利,沉声道:“我到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自投罗网。” 拖欠了二十多年的债,此时也该还了! 踏进大门,迈过门槛经过祠堂前的一块用来祭司的水上祭台时,众人才走到中间,顿觉四周杀机翻涌。 四周寒光闪过,冰冷的杀意直冲几人而来。 “散开!” 几人当机立断,足尖一点,顿时向散开。一把黑气流转的长剑插在他们原来站的地方,地面四分五裂,灰尘飞扬。 陈珀大声喝道:“吴越,既然来了就别躲躲藏藏,以为我不知道你来了吗?” 声音在空荡荡的祠堂里回荡,石沉大海般,没有一点的回应,仿佛祠堂里除了他们就再无别人——可他们都知道,这祠堂里不可能只有他们几个人。 “嗖!” 一枚飞镖从回廊的暗处飞出,直冲裴玄陵后心射去。 寒渊神色一凛,迅速瞬移过去,二指并拢的夹住了飞镖。 裴玄陵转过身就见寒渊神色肃穆,起初还有点疑惑,待看到他手指夹住的飞镖时,便明白了。 “哼!” 寒渊冷哼一声,反手毫不费力的就将飞镖扔了回去,只听回廊暗处有人发出痛苦的闷哼,直接从回廊上摔进水里,将水面染红一片。 不等几人喘口气,无数道黑色剑光直冲祭台上的几人落下。 陈珀嘴角微抿,麒麟踏火扇“唰”的打开,手上使力的挥动,手臂上健壮的肌肉绷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扇挥下,扇出的风化为刃,迎面将全部黑色剑气绞碎殆尽。 两方招式对碰,祭台周围水花飞溅,圆台周围掀起两丈高的水幕。吴越持剑划破水幕,磅礴的剑气如潮涌般,一层层直冲众人袭来。 只见踏雪剑旋转而来,搅动空气发出破空声,灵力一震剑端,化解了吴越的攻击。 双剑相击,奈何实力差距太大,奋力挡下这一击后,裴玄陵内心泻力,心跳不已,惊恐交加之际,长剑急刺,直冲吴越胸口而去。 显而易见,这一剑被吴越轻而易举的挡了下来,魏子青立马回身,短剑呼啸着冲吴越抹子刺去,眼看就要刺中,另一人划破水幕,直接挡下他的短剑。 魏子青见势不对,立马揽着裴玄陵往后退,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剑气。 即便如此,吴越和吴昊也没打算放过他们,挥出万千剑气,铁了心要置几人死地。刺骨的寒气袭来,带着一片黑气,隐约中可以看到一双猩红嗜血的眼睛。 “受死!” 正当二人准备硬接下这一击时,残影闪过,寒渊出现挡在他们身前。 吴越见他出现,心里“咔嗒”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忌惮。随即他发现,寒渊正饶有趣味的看着他,那微敛的眼眸中含着冻人的寒气,还有一抹不加掩饰的嘲讽之意。 “你的确是个强者,但在本尊面前不过蝼蚁。” 寒渊手臂缓缓抬起,浩浩荡荡而来的剑气瞬间被寒气冻住,只见他指头微动,冰剑立马调转方向,剑尖直指吴越父子两人。 吴越道:“我知你很强,我一个人难以与你对抗,更无法将这几个小兔崽子击杀,所以我岂会一个人孤身前来。” 话音刚落,周围陆陆续续出现百来号人,领头的皆是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老者。 而且这些老者周身气势逼人,看样子修为都不低,有的甚至比吴越还要高。 吴越神气十足的看着被包围的几人,得意的道:“为了对付你们,我可是把我吴家的三个长老都请了出来,只为将你们击杀在此!” 陈珀嘴角勾起抹冷笑,道:“为了对付我们,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吴昊下巴微扬,带着几分傲气道:“你们几个宵小之辈囚禁我父亲,让他受辱受苦,吴家没有掘坟报复你陈家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乖乖缴械投降,我们还能留你们一具全尸!” 闻言,陈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面上的嘲讽之意显现的淋漓尽致:“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呵,就凭你父亲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对我陈家恩将仇报,杀我父母,灭我陈家,此仇不共戴天!” 吴越道:“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就送你下去和你死去的爹娘团聚!” 他一声令下,三个长老和众吴家弟子一拥而上,朝他们包围而来。 陈珀扇子打开,一扇掀飞一群吴家弟子,直冲吴越而去。双方距离拉进,两件神武迎面相击,剑气与风刃相碰撞,犹如狂风暴雨,雨点铺天盖地。 麒麟踏火扇感受到主人的怒意,前面上爬满流火,扇面上的火麒麟双眼发红。陈珀手掌摊平,扇子在手心中飞速旋转,锋利的边缘差之毫厘的从吴越脖子处擦过,留下一道血线,徐徐渗出血水。 吴越立即扬剑,将扇子从脖子上打偏。陈珀却不打算轻易放火他,手腕一翻,暗藏在扇子里的刀片飞出,化作一道流光,射进了吴越的拿剑的手臂。 “哼!”吴越痛吟,急急往后退。 紧接而来的是陈珀双手拂过扇面,熊熊烈火铺满扇面,扇子挥出的刹那间,风刃夹杂着烈火,狠狠打在吴越受伤的手臂上。 流血的伤口被烈火炙烤,这可谓是火上浇油。吴越痛的眉头紧锁,忍着疼痛,向陈珀一掌轰出。 那掌风呼啸而来,陈珀还没来得及做出防御,沉闷的掌响就落在他胸口,他招架不住,踉跄着往后退,直至飞出去,被眼疾手快的魏子青接住。 “咳咳~”他剧烈的咳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猩甜,侧头吐出暗红色鲜血。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请君入瓮断臂膀 魏子青道:“没事!?” 陈珀扬袖擦尽嘴角的血水,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狼狈:“没事。” “没事。”陈珀抹了把嘴角,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你……” 别逞强还没说出口,魏子青胸口被抵住,一道强劲的力道推开他。 “轰!” 石块崩裂的巨大声音充斥众人耳边,在两人原来站的地方,一道深深的剑痕映入眼帘,如若在躲地慢点,两人就要横尸当场了。 陈珀啐骂道:“背地冷箭的小人!” 魏子青心里想吴越不就是小人吗?这话说了跟没说也没什么差别。 陈珀怒声道:“吴越!你给我滚出来!你不是要杀我吗?小爷就在这里站着,你有本事来杀啊!” “哈哈哈!陈珀,我当年能杀了你老子,今日照样杀得了你!” 相较于陈珀这边的藏匿打法,裴玄陵这边就比较轻松,毕竟他们不用摸黑交手。 但一个四重御灵师对上一个七重御灵师,终归是吃力得紧。 裴玄陵回剑侧身,袖子被巫长老的掌风削去半截,连带着胸口衣襟也被划了个口子,隐隐见红。 巫长老见他被自己打得节节后退,心里洋洋得意:“年轻人,区区这点灵力就敢跟我硬碰,简直就是找死!” 裴玄陵反唇相讥:“找死?谁找死还不一定呢!” 说罢,握剑手腕翻转,剑上寒霜凝结,数道剑气漫天落下。 巫长老脚上踩着鬼魅般的步伐,迅速的躲过了所有的剑气,随即冷笑道:“就这点本事,恐怕你再练个四五十年都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那试试这个!” 裴玄陵眼睛一眯,手上迅速结出个法印,掌心遁地,巫长老所站的脚下立即出现一个巨大的蓝色法阵,法阵周围的阵纹闪烁,下一刻窜出数根锁链,缠绕锁住巫长老的四肢和脖子。 这是在风海居时,他缠着寒渊学的断雪阵,之前见寒渊好几次用这种阵法诛杀过妖物,威力可见之大,此时用上就不信制不了这老匹夫! 巫长老眉头一蹙,道:“断雪阵,的确个不错的阵法,虽不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但想要发挥出它最大的威力,以你的修为,还还差得远!” “轰!” 刹那间,五根锁链齐齐断开,脚下的断雪阵也顿时分崩离析。 爆发出的余威将裴玄陵掀飞出去,未等他站稳,霸道的掌风迎面而来,眼看躲不过,裴玄陵将剑架在身前准备硬抗。 在他做好被打得内伤吐血时,浮霜突然飞出挡在他面前,只听“铛!”的一声,周遭沙尘扬起,霸道的掌风被浮霜的剑气击溃。 看着挡在面前的浮霜,裴玄陵不由自主的侧头,就看见另一边刚好拂袖的寒渊,隐隐还听见寒渊骂了一句“蠢货”。 下一刻,远处寒渊的身影瞬间消失,再眨眼便出现在他身旁。 “断雪阵乃十大诛杀阵之一,威力发挥到最大时诛杀一个七重御灵师完全不是问题,用在你手里连一击都承受不住,简直是没落诛杀之名!” 寒渊冷着张脸,嘴里说出的话更是冷彻人心,裴玄陵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下,丝毫不敢回嘴。 寒渊肃声道:“回去给我好好参透断雪阵的真正用法,既然要学就给我学彻底!” 裴玄陵像个做功课不认真的学生,被先生抓包后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顿,偏偏还不能回嘴辩解,只能恹恹的“哦”一声。 巫长老见自己被无视,登时火上眉梢:“回去?你们还有回去的机会吗?此地今日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只见他几掌发出,霸道蛮横的掌风气势汹汹的冲二人而来,所经之处石块炸裂,尘土飞扬。 寒渊眸中波澜不惊,他抬脚一跺,面前顿时拔地而起两丈高的冰墙,直接将直面而来的掌风挡下。 “咔嚓!轰!” 随着冰裂后的巨响,碎冰后闪现巫长老那张皱的像橘子皮的脸,他一掌直冲裴玄陵天灵盖打去。 裴玄陵瞳孔收缩,动作快于大脑的迅速侧身躲避,熟料巫长老早就料到了他会躲,打出去的手掌瞬间转方向,快准狠的掐住了裴玄陵的脖子。 巫长老看着眼前可以随时拧断脖子的鸟雀,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哈哈哈!你躲啊!你躲得过吗?上次没能拧断你的脖子是你命大,不过这次你可就没上次的好运气了!” 窒息感扑面而来,裴玄陵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闻言,寒渊眉头微蹙,眼中冷意波动变得明显起来,他看着裴玄陵脖子上未消退的青紫掐痕,道:“上次就是他伤了你。” 这语气完全是肯定,根本不像发问。 裴玄陵此刻面临窒息,根本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然而并不需要他回答,寒渊便得到了答案。 “嗖!” 巫长老只觉掐着裴玄陵的那只臂膀传来剧痛,低头一看,自己的整条手臂从肩膀处齐齐被斩断,鲜血顿时狂涌,疼得他脸色煞白。 而方才还被他掐在手心里的人,此刻已经被寒渊拎着退到了一边。被掐的缺氧的裴玄陵双脚刚着地,就瘫坐在地,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寒渊查看了他的伤势,确认不会危及性命后,扔了个结界罩住他,转身还不忘提醒:“乖乖待着别动。” 其实不用他提醒,裴玄陵也动不了,毕竟这结界罩着,想动是不可能的。 断了一条手臂的巫长老疼的满头大汗,使劲的拍了几下肩膀上的穴位,才勉强止住血。 此时此刻,他心里是又气又恨,只想把眼前这两个人碎尸万段。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一抹白色人影倏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心里惊恐万分,下意识的格挡,却还是慢了。寒渊一掌打在他的胸口,胸前传来肋骨断裂的“咔嚓”闷响,巫长老如同断了线的破布娃娃,直接向后飞了出去,撞在了祠堂门前的石像上,狼狈的落地后吐出口夹杂着碎肉的血。 “咳咳咳!” 看着寒渊不紧不慢的朝他走来,巫长老的心里布满恐惧,扬着呛血的喉咙,嘶哑的喊道:“结阵!快结阵!不能让他能活着走出去!” 经他这么一喊,和另外几人缠斗的长老顿时各就各位,划破双手结印落下,整个祠堂立即被红光罩住,四面八方爬满鲜血淋漓的阵纹。 “遭了,是困灵阵,快退回去!”擅长阵法的魏子青一眼认出阵法,惊呼着让大家赶紧退出去。 可惜为时已晚,困灵阵一旦落下,阵中任何生灵绝无逃脱的机会。 然而一切来的太突然,再想退回去已是为时已晚。 在几人面露慌张时,寒渊不慌不忙的道:“别白费力气,困灵阵没你们想的这么简单。” 吴越站在阵外,脸上洋溢着诡计得逞的笑容:“是啊,别白费力气了,能死在我吴家的辛苦参透的困灵阵里,是你们的福气!” 陈珀最见不得他这副嘴脸,执扇冲吴越杀去,却被困灵阵的结界挡住,近不得吴越身。 吴越像看猴戏似的看他,戏谑道:“我说过,我既然能杀了你父亲,那么杀你就像碾死只般简单!” 陈珀怕打法阵结界,咆哮道:“吴越!” “哈哈哈!”越是看他这副模样,吴越心里越是高兴,“下去陪你父母,你和他们分离了二十年,他们也想你了。” 说完,他转身示意几个长老动手,自己则悠闲的站在一边,准备看着阵里的几人是怎么死的。 阵法启动,阵中红光闪烁,地面也开始震动,地面渗出血液般粘稠的液体,液体中一只只漆黑的利爪破体而出,瞬息间就露出真面目。 那怪物全身漆黑,头上长着五只猩红的眼睛,生着六只手臂,有两只脚却像个蜘蛛似的俯佣在地上爬。 魏子青道:“这是……” 陈珀道:“是什么啊?” 寒渊回答了他的疑问:“是遣将,比遣奴稍微有点脑子的邪物。” 遣奴无面无智,伴随着邪物而生,遣将有面无智,仅凭弱智一点,二者异曲同工,都是用来杀人的好工具。 陈珀立马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吴越:“帝都那次的刺杀果真与你有关!” 吴越笑笑,却不否认他的说法:“是,遣奴确实和我有关,但刺杀皇帝可和我无关,我的手就算再长,也伸不到皇帝身边去,更何况我依靠的是国师一脉,国师只要不倒我就安然无恙,皇帝死不死于我而言根本不重要。” 寒渊打断他的发言,直击重点的道:“养遣奴和遣将的法子,以及用来困住我们的困灵阵,也是国师教你的。” 魏子青恍然大悟的道:“怪不得你急匆匆的想要拿到祠堂里的东西,我猜是国师指使的?” 吴越道:“是又如何,可惜你们没机会知道了!” 一声令下,阵内的遣将变得狂暴起来,猩红着双目直冲几人袭来。 可就在几人严阵以待之际,耳边传来寒渊的冷笑声,那声音清冷又威严,恍如威坐于神位上的神明降下神域,让人心惊胆战! 寒渊向前迈出一步,地上瞬间拔地而起无数根锋利的冰锥,将袭来的所有遣将穿成透心凉,串糖葫芦似的顶在冰锥上动弹不得。 被刺穿胸膛的遣将化成黑水,顺着冰锥流下,发出刺鼻的恶臭。 “困灵阵虽是不如六欲杀戮阵,却也是个威力不小的邪阵,被你用来召唤遣将这种废物,当真是暴殄天物!” 单脚跺地,以寒渊为中心的困灵阵延伸出裂痕,“轰”的破碎成成千上万块。 吴越还来不及震惊,一股威压劈头盖脸砸下,他直接双膝着地,动弹不得。 其余几位长老逃跑的步子未迈出,周身登时被寒气包裹,一眨眼的功夫就冻成了冰雕。 “嘭!” 几具冰雕原地碎成了冰晶,被寒渊踩在脚下,沦为万千尘土中的一粒。 巫长老看着眼前被碎尸的同伴,心里的恐惧漫过头顶,此时此刻他只想逃离这个死亡之地,越远越好! 可寒渊岂会给他逃命的机会,巫长老刚转身,脚下便出现了一个法阵,阵中五根锁链串出锁住了他的四肢和透露——竟是刚才裴玄陵用过的断雪阵! 若是裴玄陵再用断雪阵,他会嘲笑其故技重施,不自量力,然而他忘了寒渊不是裴玄陵,断雪阵在他手里的威力比裴玄陵那个半吊子强了不知多少,绝对不是他可以轻易冲破的。 第一百三十章 逝如斯不舍昼夜 巫长老顾不得吴越的死活,操控着哆嗦地不听使唤的脚要逃跑,但他的脚像是被淋了一层铁水,牢牢的粘在地上,无论如何都是纹丝不动,别说是抬腿了,全身压根动弹不得。 “是你伤了他。”寒渊瞬移到巫长老面前,一字一句的道。 在这一刻,巫长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饶……饶了我!” 他被冻得身体僵硬,连开口说话都是哆嗦地不成调。 “呵!” 寒渊冷哼一声,眸中越发的冰冷,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个死物:“做梦!” “啊啊啊啊啊!” 话音刚落,冻住巫长老双脚的寒冰急剧往上爬,眨眼的功夫就将巫长老冻成了冰雕。寒渊眸子一敛,冰雕原地炸成一堆碎屑。 旁边被威压压的跪地不起的吴越目睹三个长老的惨死,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打鼓。三个七重的御灵大能在寒渊面前如同蝼蚁,光是个伤了裴玄陵的巫长老都死无全尸,而作为始作俑者的他,下场只会比几个长老更惨。 果不其然,解决完巫长老,寒渊就冲他走来。 吴越头上开始冒冷汗,身体发出细微的颤抖。 寒渊俯视着他,道:“你背后的人是国师,那国师背后的人是谁?” 吴越冷笑道:“哼!别以为抓住了我就能从我嘴里撬出任何话。” 寒渊自顾自的道:“看来你不知道。” 陈珀道:“前辈,您……” 他话没说完寒渊便猜到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我知道,但现在不是时候,他还有其他的价值。” 陈珀目光暗淡下去,不敢悖逆的退到一旁,双目死死的盯着吴越,如果没有寒渊在前面挡着,他恐怕会扑上去一扇子抹了吴越的脖子。 见状,吴越眼睛轱辘辘一转,心里猜测寒渊不敢杀他,语气变得硬气起来:“我拿不到祠堂里的东西,你们也别想拿到!等主上拿到这里面的东西,你们都得死!” 寒渊不理会他的吼叫,手心摊开后微光闪烁,一对龙角出现在众人眼前:“你指这个?” 吴越看到龙角在他手里,眼里又是惊讶又是不可置信:“怎么会!?龙角怎么会在你手里?为什么你进得了祠堂?没有陈……” 他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去看寒渊旁边的陈珀,道:“是你,你让他进去的!” 陈家祠堂非本族麒麟血脉不得进,寒渊能进祠堂的真相只有一个,他拿到了麒麟血。 陈珀憎恶的看着吴越,道:“没错,我用我的麒麟血开启祠堂,用里面封印的魔物和前辈做了一场交易。” 吴越道:“交易就是留住我的命?” 陈珀肯定了他的想法:“没错,不然以我对你的仇恨,你早就死了八百回,哪还会有命跪在这里猖狂放言!?” 吴越苦不堪言的笑两声,凄凉的道:“那我是不是该谢你们的不杀之恩?” “别高兴得太早,不杀你只是一时的,等你的价值耗尽,你的死期也就来了。” 魏子青手上结印打在吴越身上,使吴越全身的修为都被牢牢的封住,以保他留着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哈哈哈!” 吴越仰天大笑,笑声中是写不尽的悲凉和血色。 裴玄陵被扶着站起身,凉凉的对吴越道:“一生作恶多端的人,终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陈珀父亲于你有天大的恩,而你却以德报怨,如今有这么个死法便宜你了!” 寒渊冷眼旁观,等他们说完才不紧不慢的道:“走,明日启程回帝都。” 裴玄陵点点头,架着他的魏子青刚要往前走,只觉肩膀上一重,侧头就看到瞳孔涣散的裴玄陵。 “小裴!小裴你没事……” 面对魏子青焦急的呼唤,裴玄陵只能看见他嘴唇上下翕动,至于说了什么,他是一个字没听清,脑袋是一阵阵钝痛,体内寒气一层层往外冒,让他恍若置身冰窖,冷的面色无血。 终究是敌不过意识的涣散,眼皮沉沉的落下,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他正躺在马车上,身体正随着马车的行驶晃动。 他慢悠悠的坐起身,只觉得一天水米未进,嗓子干的冒烟,刚想看看马车里有没有水,一只端着茶杯的水递到他面前。 “醒了?” 熟悉的声音,裴玄陵转头便看到坐在对面的寒渊,接过茶杯喝了口,拯救了冒烟的嗓子,他才开口:“兄长,这是哪儿?” 寒渊接过他手里空掉的杯子,重新倒了杯茶递给他,道:“回帝都的路上。” 裴玄陵道:“我昏睡了一天?” 寒渊“嗯”了声,从小案上重新取了只倒扣的茶杯续了杯茶,道:“嗯。” 裴玄陵道:“我为什么会昏迷?我记得我没有啥重伤后遗症。” 总不至于被扼喉就昏睡一天一夜,他还没这么弱不禁风。 寒渊手上动作一顿,他这么一顿,裴玄陵便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不简单。 “你还记得当初在冰窟时那颗飞入你体内的冰珠么?” 裴玄陵道:“记得,怎么了,我昏迷跟冰珠有关?” 寒渊摇了摇头道:“这只是部分原因,最大的原因是你的神魂残缺不全,冰珠需要通过神魂的压制才不会动荡,你的神魂残缺,压制能力有限,而你昨天被扼喉,神魂处于动荡不定状态,这也让冰珠不安起来。” 所以他后来才会昏厥过去,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寒渊道:“我本以为你神魂残缺虽已是致命,但只要不出太大的意外,找齐了便可续命,熟料这冰珠入你体内,更是加速了你生气的流逝。” 若不尽早找齐丢失的神魂,他每神魂动荡一次,冰珠也会跟着动荡一次,直到神魂压制不住冰珠的寒气,他的命也就到了尽头。 可天下之大,何处才是他神魂藏匿的地方,找齐神魂又谈何容易。 裴玄陵低头盯着茶杯中的水面,反映出他那双清澈的双眸,满满的悲凉。 寒渊道:“我已将冰珠暂时压制住,只要不遇绝境,你的性命就不会流逝得太快,至于在这剩下的时间里你能不能找齐神魂,只能看造化了。” 裴玄陵苦笑道:“连见多识广的你都不知我神魂的去处,我又从何去找。” 说来说去,他终究是逃不过一死啊,不过是时间的长短不一样罢了。 寒渊看着裴玄陵落寞的双眸,难得的走了一回神,叹了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神魂我会帮你找,在你未找齐神魂前,你的命由我护着,任何威胁你性命的事物,我皆会斩于剑下。” 闻言,裴玄陵整个人直接愣在原地,猛的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寒渊:“你为何帮我?” 在他的映像里,寒渊从来不是一个自找麻烦的人,从来都是我行我素,不爱麻烦沾身的人,为何会突然决定帮他找神魂? 寒渊轻泯一口茶,淡声道:“没有什么为什么,如果你真的要刨根问底,大概就是……你很像我记忆里的一位故人。” 裴玄陵道:“故人?那位故人对你而言很重要?” 寒渊道:“很重要,但已经不在了,不在很久了。” 裴玄陵道:“为什么会不在了?” 寒渊道:“因为是我……算了,你刚醒,不要想这些耗费精力的事,好好休养。” 他的话说到一半,像是不愿意继续提起那位故人的过往,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裴玄陵也察觉到他对这个话题的拒绝,识趣的闭嘴不再追问,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在他闭上眼睛后,寒渊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那目光似是在透过裴玄陵再看另一个和他相像的人,却在片刻后移开。 再怎么像也不是他啊,哪怕背影和性格,以及长相都那么的像,裴玄陵也只是裴玄陵,不可能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寒渊心里暗想。 跋涉十多天后,几人顺利的回到帝都。 回到白露司,把一切都向楼千交代后,楼千叫来了司珉,两人押着吴越进了宫。 面见司洵后,司洵没想到查个金羽会还牵连出二十年前的灭门惨案,而且这灭门惨案还跟国师一脉扯上关系,立即将人关进了天牢,着人审理案子。 一时间,国师一脉人人自危,生怕这把话烧到自己身上,个个夹起尾巴不敢在飞扬跋扈,恨不得锁死在府宅里不出来。 唯有一人反其道而行之,这人便是国师吴铭。吴铭不像别人那般急于避风头,而是在吴越下狱的第二天就入宫求见皇帝,也不是来求情,而是推举人来审查吴越的案子,但都被司洵给驳回了。 皇族和国师一脉对立许久,国师一脉甚至隐隐有压过皇族的趋势,司洵早就想削弱国师一脉的锐气,奈何一直找不到把柄。这次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又岂会轻易的放走。 吴铭见此计不成,便又求到了太后那里,第二天太后就求见皇帝,结果替国师当说客的说辞都被驳回。 白露司, 寒渊坐在凉亭里,望着亭子外的雨幕,轻声道:“太后吗?” 楼千道:“吴铭找了个好靠山,但这次皇上是铁了心要削国师的势,任他靠山再硬,终是无疾而终。” 寒渊道:“非也,太后那边说不动,还有一个地方说得动。” 魏子青思量片刻,道:“前辈这话说的是我们?” 寒渊道:“嗯。” 裴玄陵道:“看来这几天我们要小心了。” 国师毕竟是整个元启数一数二的大能,要对付他们可就很简单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暗流涌动风欲来 自吴越被打入天牢,倒向国师一脉的官员便一直想插手其中,奈何司洵铁了心,任他们如何巧舌如簧,依旧不可能松口。 时间托了五六天,司洵终于下旨钦定人彻查吴越的案子,让人感到惊讶的是被指派彻查的人——白露司。 白露司这名,之前帝都所有人都是淡忘的,只能隐隐记得有这么个机构,直到剜心岸和葛禄一战后,这个名字彻底在帝成了人人通晓。 皇帝陛下早就在衡量如何利用这把刀,早与晚都是用,至少证明白露司不再是白领俸禄的闲置衙属,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相比于别人的震惊,白露司众人倒是没太大的波动,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 宣旨的福安公公刚走,楼上便拿着手上的圣旨打量几眼,看完随手扔在桌上,眼中多了几分思量。 魏子青道:“果真让寒前辈说中了,接了这彻查的权,吴铭的目光就转到了我们身上,想要吴越安然无恙的同时又不伤及他的利益,就只能从我们身上下手。”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打了把好算盘,自己被烦的不行了,转手就把这烂摊子又甩给了他们,既能耳根清净,又能不费力气,简直两全其美。 陈珀道:“真麻烦,寒前辈把人逮回来就是为了把吴越交到皇帝手里,然后又让皇帝转过来折腾我们吗?要真是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杀了他。” 省时省力,照样是两全其美。 裴玄陵凉凉开口道:“你忘了去东博时,我们答应过司珉什么了?” 司珉对白露司有恩,只要司珉委托的事,他们都是尽力办到,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没有人会越过楼上的面子说道什么。 此言一出,陈珀顿时没话说了。 魏子青道:“还有,若是没有寒前辈相助,就凭我们几个想要拿下吴越,几乎是不可能的,你既答应了寒前辈便不能言而无信,前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我们只用顺着他的意走下去,到最后结果自明。” 陈珀虽然嘴硬,但也不得不承认魏子青这话说的没毛病,妥协的坐在椅子上,道:“我明白了。” 楼千把圣旨卷起来收好,提醒道:“这几天小心点,国师屡次面见陛下无果,耐心肯定没那么好,会怎么对付我们不好说。” “明白。” 见该交代的也交代的差不多了,裴玄陵起身往外走。 龙湛道:“小裴你干嘛去啊?” 裴玄陵道:“有事问兄长。” 说完便脚下生风,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堂的人面面相觑。 陈珀道:“小裴啥时候和寒前辈这么熟门熟路了?” 平日里他们见了寒渊都是绕道走,恨不得离其十丈远。 无他,实在是寒渊身上的寒气和威压实在是太瘆人,即便他已经有意收敛,却也是他们这些低中阶御灵师所承受不住的。 偏偏有个人是例外,那个人就是裴玄陵,他好像对寒渊的冰冷气势无所动,该靠近的时候就靠近,丝毫不惧。 陈珀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从东博回来后,小裴变得越来越冷淡了?” 闻言,四人皆不约而同的点头,证明不是他的错觉。 魏子青道:“或许是知道了自己命……咳!魂魄不齐的原因。” 他刻意模糊了中间那失礼的词语,换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闻言,在场四人脸上都透露出同情和怜悯。 …… 裴玄陵来找寒渊时,寒渊正坐在玉兰树下,手里拿着本书靠在树下闭目小憩,霜狼正趴在他身后乖乖的做靠垫。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此情此景,当真是迎合这句诗。 裴玄陵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寒渊清冷的声音:“既然来了便进来。” 迈出的脚又收回来,裴玄陵只好转过身,原本靠在玉兰树下的人已经起身,正坐在石桌前,闲散的看着手里的书。 寒渊示意他坐,随即问道:“来找我有何事?” 裴玄陵也赖得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我想问,关于神魂修补的事……” 寒渊毫不犹豫的打断他:“我说过会帮你找,你不必去翻找古籍弄得自己心神不定,也不必担忧自己命不久矣,我在一日你活一日,哪怕最后神魂真的找不齐,我也自有法子让你活下去!” 裴玄陵沉默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心中的不安源自何处,即便寒渊给出了他承诺,他也依旧不安。 “我知道你有办法,可我只是不想躲在大家身后,做一个不敢直面,只知道畏缩的人。” 哪怕大家护着他都是为了他好,可他并不想这样,他麻烦大家的事已经够多了。 寒渊道:“所以你不愿意被我护着?” 裴玄陵低下头,不知道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放下书,寒渊第一次这么严肃的注视着他,道:“世上有很多的愿意与不愿意,没有谁的愿意与不愿意是可以用言语来衡量的,你既然不愿意,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 寒渊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但你也要尊重我的决定,我愿意护着你是我的愿意,你不愿是你的不愿,没有谁的付出是对等的,也没有谁一定要要求对方平等付出,我愿意付出那是我愿意,只要我不觉得你麻烦,这份付出永远有限。” 这或许是冷言冷语的他,生平以来第一次给一个人讲大道理。 裴玄陵始终低着头,看起来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不知道寒渊说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其实他全都听进去了,只是需要点时间冷静一下,顺带消化掉寒渊说的这些话。 不等寒渊开口,裴玄陵倏地站起身,扔下一句“给我点时间”,转身就脚下生风的离开了。 待人走后,玉兰树下的霜狼慢悠悠的走到寒渊腿边趴下,嘴里发出“呜呜”声。 寒渊叹口气,伸手摸了摸霜狼的脑袋,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告诉他神魂残缺的事,这样他就可以无忧无虑的继续往前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内心不安。 “冰珠寄宿于他体内,压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取出来毁了倒是一劳永逸。” 霜狼“嗷呜”一生,似乎再说那是那个人离世后留下的东西之一,你真的要毁了? “我知道。” 寒渊低头看腰间的霜花禁步,眼中流露出对往昔的怀念:“毁,他心善,想来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生灵在自己眼前逝去。” 如果你还在,也许会做出和我同样的决定,就如当年你义无反顾的把我从雪地中救起,哪怕遍体鳞伤也绝不放手。 …… 皇宫,太后宫中。 正殿凤座,太后稳坐于上,一双丹凤眼平淡的看着殿中央站着的人。 “你是不是该给本座一个解释?” 吴铭道:“吴越的失误是我安排不当,让白露司捷足先登取走了祠堂里的东西,还望太后恕罪。” “恕罪!?” 杯盏应声碎裂,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碎片,茶水横流。 以灵入音,一字一句皆是对神魂的冲击,吴铭脚下蹑踞,差点双膝跪地。 太后缓缓站起身,不紧不慢的踩着台阶下来,语气中透着隐隐的怒火:“你可知那祠堂里的东西于吾主而言有多重要,一句简简单单的“恕罪”就想推脱身上的责任,当真可笑!” 她来到吴铭面前,吴铭来不及抬头就被强大的威压压的跪倒在地,只能看见太后垂地的凤纹衣摆。 吴铭背上冷汗浸湿一层,咬牙强撑着开口道:“太后息怒,如今那东西还在白露司手里,只要无声无息的解决掉他们,我们就可以拿回来!” “白露司?”太后闪身回到凤座,朱红的唇间摩挲着这个名字,狞笑道:“三番五次的坏我好事,这次本座定要将你们灭干净!” 身上威压消失,吴铭却不敢起身,依旧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我已打听清楚,白露司里都是些修为平庸的御灵师,解决起来不成问题。” 太后冷笑一声,嗤声道:“平庸的御灵师?若是他们真的平庸,前两次的雪姬和羯拓族长就不会栽在他们手里,你那枚好棋子也不会被轻易拿捏。” 涂着殷红色蔻丹的指甲在桌上轻扣发出“哒哒”声,太后凤眸中红光流转,危险色彩一闪而过:“掉以轻心几个字不需要本座教你写,该防谁你心里好好掂量掂量,白露司可不是你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谈及痛处,吴铭脸色难看:“那是吴越蠢笨,中了白露司的奸计,这才给人落了把柄,让我们陷入僵局。” 太后道:“呵!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心里自己清楚,不需要本座提醒。现在彻查的权柄在白露司手里,若是让他们顺着吴越往上查到本座头上,坏了吾主的好事,到时候你就提头来见!” 说罢一挥袖,强劲的灵力打在吴铭胸口,吴越也不躲,生生受了这一掌,嘴角渗出血水。 他恭敬的拱手行礼,沉声道:“是。” 身为一国之师,为何他会对太后如此毕恭毕敬,其中缘由便是他依附于太后。 世人皆道他国师一脉风光无限,祖上和太祖皇帝师承帝尊,族中还留有帝尊的古籍,脑门男儿皆是数一数二的御灵师,手中权利更是可以和皇权相抗。 却不知他权利如何大,却被太后拿住了把柄,连同全族上下的荣耀都和太后牵连到了一起,他不乖乖给太后办事,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程度。 “退下。” “是。” 走出慈宁宫,吴铭回过头看了眼头顶鎏金牌匾,眼中晦暗不明。 白露司啊,该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