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才不当炮灰》 第一章 穿越成为公主 容洱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悦耳的风铃声,细细碎碎,落在耳中感觉像是阳光洒在湖面上恰巧被一阵风拂碎,轻轻随涟漪一圈圈漾开,宛如碎金璀璨。 这种感觉,明丽又轻松。 定是外婆家的表妹来玩带来的风铃,容洱想着要和表妹一起玩,只是······她的眼睛很累似的睁不开,好不容易撑开一点,却又模模糊糊看不清。 周围很静,除了轻轻的风铃声,便也没有其他,容洱索性就那样闭着眼听了起来,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一阵窸窣的衣裙声近了。 容洱奇怪,爸妈不是出去度假了吗,昨天才通过电话说还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不可能这么早回来啊,小表妹又从来不穿裙子的。 正猜着,却听到一个柔和的嗓音轻轻地问:“于太医,已经五天了,公主还没有醒,特请您来瞧瞧。” “太医”?“公主”?什么情况? 容洱先是一愣,然后拼命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该死的上眼皮就好像有千斤重一样,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睁开眼。 虽然仍是迷蒙得很,但已能看到周围晃动的人影。 穿淡水红色长裙、梳着双头髻的小姑娘,屏风后更加模糊的穿黑色长衫的人,带着一顶看起来跟电视剧里官帽很类似的帽子,正面向她这边。 旁边的小丫头看到她有动静,均上前一步,“公主,您醒了,可能看清奴婢?”淡红衣裙的小姑娘走上前扶住容洱,声音喜不自胜。 容洱茫然地侧过头看向她,眼里还是一片模糊,但是重影似乎比刚刚好了一点,于是又努力地瞪大眼睛,渐渐,视野里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容洱首先看清的是扶着她、自称奴婢的小丫头的脸,标准的鹅蛋脸,一双明眸正充满希冀地看着她,见容洱表情一变,开心地笑了:“公主,您看清了是吗?太好了!” 容洱淡淡对她笑了一下,偷偷打量着四周,只见周围入眼一片木质家具,皆是古色古香,雕刻着各种精致典雅的云纹花饰。 一组六扇桃花映春屏风旁摆着几支海棠摆在堂中,处处透出绵柔富丽的高贵之感。轻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有一种淡淡的甜香,令人神清气爽。 不远处的紫檀小木桌上摆着一只工艺精巧的博山炉,正升起青烟袅袅,给整个房间平添一股祥和。 这些······如果是拍电影或者电视剧的话,为什么逼真到偌大一间房子里都找不到一个摄像头和导演?如果导演在的话,至少应该穿现代服装才对······ 这么说,她是穿越咯?容洱只能想到这个可能,再看宫女等人身着绣襦长裙、头戴琳琅宝饰的样子,心中无限唏嘘。 她经常看穿越小说,甚至好多次幻想着自己也穿越去古代或者架空的朝代,去仔细游玩一场,弄点古代稀世珍宝收藏收藏。 顺便···拐带几个帅哥什么的,应该很有趣。只是真临到自己穿越了,却忽然有些理解小说里女主角开始时的一阵崩溃了。 面对这些陌生人,又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和背景,怎么想怎么觉得恐怖。 许是那宫女看容洱一直低头愣怔在那儿,怕她又有什么不舒服,赶紧出屏风知会太医。 “公主?”穿黑色官服的于太医隔着屏风上前试探地喊道,“公主大病初愈,此时身子尚弱,急需调养,请让老臣为公主请脉,好让人煎下补药。” 容洱想了想,点了点头,红裙小姑娘扶着她躺下,细心地放下幔帐,才走出屏风去,对着太医福了一福:“有劳太医了,请随若绯来。” 原来她叫若绯,这名字倒是婉约。 隔着幔帐,容洱伸出手去,看不清外面如何,只能感到若绯在她的手腕上敷了一块凉凉的丝绸,约莫是帕子之类的。 然后手腕上传来一阵按压力,容洱此刻并不紧张,倒觉得很好玩,竟然像古代人一样被诊脉,那自己的脉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容洱等了一会儿,太医终于示意可以将手撤回去了。 然后出乎容洱的意料,他并没有说明容洱的脉象什么的,而是径直走出屏风,若绯竟也见怪不怪地跟了出去,不一会儿便领了一张方子吩咐另一个叫篆儿的小丫头去拿药煎药了。 容洱暗暗呼气:白高兴了一场,还以为能听到太医玄之又玄地讲一通呢。 不过,现下当务之急也不是玩耍,至少先得弄清楚自己这是穿越到了哪儿,好有个计划。 这样想着,容洱看了看周围,若绯正领着五六个小丫头收拾桌面,换上新府绸桌布。 复又来了两个低着头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移开房正中的屏风,门外日光一下清晰起来,整个房间登时亮堂不少。 容洱整个人都放松了,日光那样好。这无论如何也算个好兆头啊。 “若绯?”容洱小声说,然后回忆小说里,那些主子想和某一个小丫头单独说话时姿态的描述,好像是······眼睛把下人都看一遍,然后再看一眼自己要留下的目标。 容洱依样画瓢,先扫了一遍收好东西立在屋门口的小丫头们,然后定定地看着若绯,一瞬不瞬。 若绯被容洱那突然袭来的注意力惊倒,忙福了下身,应道:“公主,可是奴婢身上有什么不对?” 容洱眯了眯眼,不对啊,为什么那些小丫头还在,这个若绯也没有和她“心意相通”,吩咐那些丫头下去,反而还很是纳闷地看着自己。 不过这丫头虽是鹅蛋脸,却是一双三角眉,本是为她秀净的脸庞添了些英气的,此刻却窜的老高,看上去有点像“囧”字,很有意思。 “公主?”若绯见容洱没有马上说话,更加担心,自家这个公主是怎么了,从醒来到现在,都发呆多少次了,该不会是生了一次病,精神都不好了吧。 容洱暗暗叹了一口气,见她尚未领悟自己的期盼,只好自己轻咳了两声,将小丫头们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你们都下去吧,这里留下若绯照顾我即可。” 这时,若绯似才反应过来,瞧着最后出去的宫女顺手将门关起时,自己上前走到容洱面前站好,只是心里仍很奇怪:主子以前从不和丫头有什么交流,就连自己这贴身宫女也从未和她单独呆过,这是要干嘛? “若绯,”容洱斟酌了一下,觉得现在说自己失忆有些突兀,于是微笑道:“拿一面镜子过来。” “公主。”若绯轻轻笑了:“咱们宫里除了您的妆台上有镜子,就再没有其他镜子了。”您可是睡得太多了?这句话她没敢说出来。 虽然有感觉公主醒过来之后,不再像以前那样冷冷不近人情,甚至温和腼腆很多。但身份在那儿,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能随便亲近玩笑。 “哦?”容洱惊讶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没有想到自己穿过来的这个前身竟然不似一般闺阁女子那样爱美,镜子不离身的。那只好想其他的话来和若绯说了。 “公主?”若绯见容洱没有表情,心中一抖,皇家天威难测,难道公主她因为自己的话生气了? 她赶紧跪下,认错道:“公主不要生气,您身子才刚大愈。若绯知错了,若绯下次再不敢评议公主了。”又接连赶着磕了好几个头。 容洱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赶忙下床阻止她磕头,她好歹是现代人。 虽然不能明着废除这种礼仪,但是拒绝别人在自己面前下跪还是可以的。她虚扶了若绯一把,“若绯,若绯,我没有生气啊,你先起来,听我说。” 若绯听话地站起来,公主不怪她就好。 “若绯——” “太后驾到!”外面突然传来的太监通传声打断了容洱的问话。若绯赶紧过去开门,容洱想了想,缓缓起身迎接太后。 第二章 三方会谈 两队着浅绿宫装的宫女守住门站好,中间慢慢走出一个约五十许的妇人,一身锦缎织金凤袍,保养得当的手指上套着三只镶着宝石的护甲,高贵无匹。 她脸色温和,面容慈祥,看到正要走过来的容洱,便舒心一笑:“阿容可是好多了?快回去躺着,哀家过去看你。”仿佛容洱是很受自己疼爱的嫡亲孙女一般。 容洱微微一笑,赶紧学着若绯那样去参拜太后,只是第一次行礼,姿势根本不标准,起来的时候也没有站稳,身子晃了晃。 再加上容洱身着月牙白单衣,松松垮垮,看起来清瘦、脆弱,仿佛弱柳临风,不堪吹折。 容洱心中懊恼,觉得自己很没用,连个礼都没行好,很容易被人看出不对劲,在没弄清楚为什么穿越之前,她最好万事小心点。 她连忙向太后认错。 然而太后竟伸出手要亲自来扶她,容洱抬眼,只见太后一脸担忧,眼里是藏不住的焦急,“可有怎么样?都说不用行礼了,你见哀家何须行如此大礼?你这孩子,偏要哀家担心是不是······” 嗓音虽有不悦,但也透着一股浓浓的关切,容洱放下心来。 看来自己穿来当的这个公主至少是很得太后喜欢的,虽然可能行的礼错了,公主礼仪和丫鬟礼仪自当不同,但眼前应是问题不大了。 “劳太后忧心了。是——呃。”容洱捂嘴,尴尬地朝太后一笑:“咬到舌头了。”然后轻轻呼气。 本想说是自己的错,但忽然想到并不知道现在这个身体的名字叫什么,暗暗庆幸刚刚不小心咬到舌头,吞了一部分话。 太后本来焦急,听到容洱这么一说,望着她憨憨吹气、吸气来止痛的样子,不由得笑了:“都已经了,明年就可及笄了,还这么不小心。哀家就在这里,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瞧你猴急样儿。” 她说罢还轻点了点容洱的额头,“柔嘉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顽皮呢。” 容洱听到柔嘉,不由一愣,这又是谁?听起来应该比自己大,而且,听太后这怀念的语气,这个柔嘉肯定不在她身边,不是远嫁就是······过世了。 难不成是她女儿?容洱看向太后,黛眉浅蹙,一脸震惊。 太后身旁的一个嬷嬷见容洱如此,还以为她是悲伤了,又见太后眼中有泪意,忙上前岔开话:“太后您凤体要紧,千万别太伤心,公主才刚大病初愈。 “再说,如今公主出落的这样倾国倾城,想必公主的额娘柔嘉公主在天上也会感念太后将公主庇佑的这样好。” 容洱一听,原来自己的身体是和这个太后有血缘关系的啊。 太后闻言看了看容洱,见她脸色仍很苍白,眉心微蹙,以为她也在伤心,赶紧执了她的手,去桌边坐下。 “阿容,好久没听你喊我‘姑婆’了,今日我可要听个够啊,好补偿补偿你生病这么久把哀家急的整夜整夜睡不好的辛苦。” 容洱嘴角微抽,看着面前拉着她的手似有撒娇嫌疑的太后,觉得她和自家爷爷真像,都是老顽童。 可是,现在穿越到这儿,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爷爷了。 想到这里,容洱眯了眯眼,像往日逗爷爷一样坏笑道:“姑婆就是爱耍赖,明明阿容才是生病的那个,但是,姑婆为阿容担心这么久,阿容就勉为其难多喊几声吧。”她果然又清清脆脆地喊了几声姑婆。 太后喜得连声答应,又轻轻搂过容洱,“柔嘉侄女走得早,还好她给哀家留了你这个小开心果,哀家当初早已将柔嘉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你也早就是哀家的亲孙女了,知不知道你这次落水又感染风寒,昏迷了三天三夜哀家有多着急——”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太监通传声,“皇上、皇后娘娘到!” 容洱不动声色地站到门口迎接,心里一阵哀叹:这才穿来多久,大boss们就一个个上赶着来见自己。 想到自己极不熟练、歪歪倒的行礼姿势,容洱顿时感觉背后凉风飕飕袭来,还伴有乌鸦“呱呱”的欢叫。 容洱认命地准备行礼时,皇上却适时出声:“天和不用多礼,你才初愈,赐座。” “谢皇上。”容洱乖巧地坐到旁边。 待皇上和皇后都落座之后,容洱终于有闲暇好好看看古代的皇帝了。 “今天真巧,母后也来看望天和公主。”皇后语气温和恭敬。 容洱顺声音看去,只见一个三十许妇人端坐着,宝相庄严,虽是微笑,眼眸深处却总藏着一股冷意。 她深黛色的外袍上绣着百鸟朝凤,凤头高高扬起,眼睛与翎冠处皆用金线细细钩边,此刻微微闪着光亮,配上皇后略显凌厉的凤眼,积威的气质很明显。 再看看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仿佛聚光一般,引人注目。 常年作为上位者,他的面容也十分严肃,但斜向上飞的剑眉、锐利如鹰的眼睛和紧抿的唇无一不召示着他曾经也是一位美男子,只是被岁月在眉间清洗出沧桑的痕迹。 “嗯,倒也是巧,哀家念着阿容是柔嘉的孩子,又自小体弱,今天早上散步到了苍梧亭,顺便来此看看。不想皇儿和你也来了,可不像是约好了一般。” 太后拉过容洱的手,轻轻地摩裟她的头发,满意地瞧着那一头青丝如瀑,对容洱眨眨眼,好像在自夸自己把容洱照顾得好。 容洱微乐,这位太后奶奶还真是和爷爷一样的脾气,以后就算自己呆在宫里也绝对不会闷啊。 “天和,太后这样疼你,你可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才是!”皇帝声音浑厚,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味。果然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一方。 “谨遵皇上圣命,”容洱不得不应承他,复又转向太后,笑嘻嘻道:“阿容一定好好孝敬您!” “你这丫头,要是真孝敬哀家,”太后宠溺地看着容洱,“明年就嫁个好人家,带着驸马一起来给哀家拜年!” 容洱一下子愣住了:天哪天哪,之前这老太太不是说自己这个身体才14岁吗?!那明年不就15岁!这个年龄去结婚简直逆天啊! 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脸哀怨地看向太后:老太太,你可不能这样啊,早婚是不利于自身发展的。 谁知,皇后竟然应承的更快:“母后觉得工部侍郎年项伯的嫡长子年羽如何?” 此话一出,立即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皇后却似乎没觉得有何不妥,悠然拿起一盅茶,轻抿一口,凤眸扫过容洱看向皇上,带着一种泠然的笑意。 容洱蹙眉,这个是什么情况?怎么话题进展的这样神速,先是谈婚,马上就论嫁了。 “工部侍郎年项伯?”太后闻言脸色暗沉,这个人是个忠臣,但是太过恪守礼教,食古不化,对待妻儿严格从礼。 听闻之前曾因嫡子偷读《西厢记》而将其吊起按家规严惩,后来这个儿子因体弱又感染风寒,未能捱过一个月就西去了,年项伯的妻子所出统共3女一子,现在这个嫡长子又是从哪儿来的? “皇后?”皇上表情更加严肃,眸中似有不耐,“年家的嫡长子现是从萧国公三子萧将军家过继的,才五六岁,如何配得天和?” “是臣妾思虑不周了,”虽如此说,但皇后并没有一丝说错话的懊恼神态,而是嘴角含笑,“臣妾也是心急,想为天和公主寻一门好亲事。 “可是统共看过来,朝中家世、身份能与公主匹配的,也就只沐亲王的嫡子、瑨王世子、宁国公胞弟的嫡子和其他几位小侯爷了。” 此话一出,太后的脸色几乎沉的漆黑,眸中满是怒火,拉着容洱的手也微颤。 皇后说的这些人,不是朝中的中立派、便是她自己亲子四皇子一派的,可容洱的生母柔嘉,却是皇帝原配瑛后的亲表妹。 容洱理应是瑛后的儿子五皇子一派的,大家心知肚明,这样容洱嫁过去之后又怎会受重视,怎会幸福? 只是内里这些隐情,容洱现在都不知道,她悄悄揉着太后的手腕,希望帮她放松下来。 皇上注意到太后的脸色,不好当容洱面点破,却瞪了皇后一眼,“皇后最近似太清闲,以后做好母仪天下的风范就好,媒婆之事就不用问了。” 说罢皇上又转向一直无法插话的容洱,“至于天和,朕的天和竟然出落的这么亭亭玉立,到底也宽慰了柔嘉和承德在天之灵。有朕在,天和的婚事必不马虎,母后放心。” 容洱听了半天,总算弄明白太后、皇上、皇后三个人打的太极是什么了:皇后出于某种原因不希望容洱定亲,而皇上似乎也有理由一时无法定下容洱的未来,但又不好拂逆太后对容洱的真心疼爱,只好先做个保证,给老太太吃颗定心丸。 “说了这么久的家常,哀家也乏了,皇上、皇后想必也是,不如一起去哀家宫里尝尝应姑的手艺。阿容就好好休息吧,不用送了。” 太后显然觉得不适合把容洱单独放在帝后面前,“哀家过段时间再来看你。”说着便抬手示意皇后扶住。 皇后倒也从善如流,眼疾手快地搀上太后,皇帝扶住太后另一边,三人慢慢走了出去,容洱则和宫女们一起,“恭送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 送走三尊大佛之后,容洱一时身心俱累,尽管她其实大部分时候是在看戏,但是,“演员”的智商都那么高,一说话就打太极,连累她听的时候脑子也跟着转好几个弯,消耗了多少能量。 若绯贴心地放好一盆水,容洱笑眯眯地扑进去泡了好久,直到全身酥软,又直接躺在床上。 由乌黑紫檀木雕出来的床,本身就带着幽暖的香气,再加上悬在床幔四角的流风如意荷包里又传来淡淡的薰衣草香,容洱放松地几乎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就把这场穿越当做一个精致到真实的梦吧,说不定醒来的时候,就听到爸妈叫自己吃饭了呢。 第三章 困局 清晨阳光明媚,斜斜透过水墨菱纹纱帐照在一张年轻精致的脸上。 那如画中远山的黛眉,微微闪动的浓密卷睫,形状美好饱满晶莹的丹唇,白皙透亮的肤质,再衬上女子酣睡的模样,赫然是一张美人图。 似乎感受到了晨阳照在脸上的些许暖意,容洱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坐起来,慵懒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视野不甚清晰的眼睛扫视了周围一圈以后,发现纱帐外,在梅花式洋漆小几上,依然摆着汝窑美人觚。 一切照旧。 容洱心中叹息,怎么没有一觉睡回自己家呢? 就在容洱纠结着要不要继续睡过去的时候,一个淡青色的身影自外室打帘进来,“公主,您醒了?” 容洱拿枕头遮住脸,“若绯?” “欸,奴婢在。” “我感觉自己有好多事都记不太清了,怎么办?”容洱埋在枕头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发闷。 若绯咬了下嘴唇,她拿不准公主说这话的含义:她难道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了吗? 若绯轻轻问道:“公主可是又觉得哪里不舒服?奴婢现在就去请太医——” “没有,我很好,”容洱赶紧辩解,“只是好像睡太久了,之前发生的事留下的记忆都几乎模糊一片了。” “你不愿意在旁提点我?”容洱小心翼翼地看着若绯,眼前这个宫女从昨天的表现来看还算关心自己。 若是连她都不愿帮忙,容洱一时还真想不出怎么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皇宫里待下去。“算了,我自己去问太后姑婆便是——” 若绯听闻,重新看向容洱,“不知公主是想知道哪些事情?” “呃,”容洱噎住,面上禁不住泛起浅红:能跟她说自己想知道的,是从小到大跟这具身体有关的全部事情吗? 过了一会儿,容洱终于鼓起勇气说:“你就从我的名字和家世开始说吧,我都想听听,看与记忆是不是吻合的。” “公主——您,连自己的身世都不记得了么?!”若绯就算再老成,此刻也惊讶地轻呼起来,也没顾及容洱是公主——这也不怪她。 宫里倒断不可能有什么人一觉醒来之后就前尘往事尽忘的——而且太医也没有说公主头上有伤。 一旁容洱忙拿帕子扔她脸上,装着羞赧的样子,实际上很害怕她看到自己的惊慌。 若绯见容洱这样,倒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公主可以随意问若绯,奴婢知无不言。” “我叫什么?为什么太后叫我‘阿容’,而皇上和皇后却叫我‘天和’?” 容洱回忆当时三尊大佛会谈的场景,复又想到什么似的,“我们这里可有什么历史典籍、名人碑帖之类的?” 名人碑帖是了解现在所处环境最直接的办法。 若绯敛衽微福了一福,方才回话:“奴婢要冒犯公主名讳,还请公主恕罪。——” 容洱赶紧点点头,若绯继续道:“公主的闺名叫容洱,容颜的容,苍山洱海的洱,天和是公主的封号。 “公主的额娘是太后的亲表侄女柔嘉公主,太后没有女儿,柔嘉公主又自小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感情很深。 “且柔嘉公主还是皇上原配瑛后的亲表妹。十二年前咱们皇上登基的时候,有过凶险,听说是柔嘉公主和驸马承德拼死保护了皇帝。 “所以皇上为了感念柔嘉公主,将您封为公主养在太后身边,封号为天和。” 容洱听完之后瞬时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自己竟然和这个公主同名同字? 想当初在21世纪的时候,她的名字不管走到哪儿都是唯一,容洱当时还挺自豪,有种独特感。 私下里她也问过给她这个名字的爷爷,但是老顽童总逗她偏偏不告诉她原因,问了一阵儿没有答案,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而且最神奇的是,他父母也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回去之后才发现,和爷爷取了同一个名字,于是就定了下来了。 现在想来,老顽童当时脸上的表情很可疑,一脸的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 望着微笑看她的若绯,容洱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那历史方面的书这里有吗?” “至于史记典籍,公主你以前看到书画就觉不喜,所以,咱们悦意宫并没有一本书。” 说到这儿,若绯一阵好笑:若不是公主昏迷这五天来自己一直守在旁边,此刻听她这样问,肯定会怀疑有人冒充公主。 公主现在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大约是从鬼门关前晃过,再没有以前那样冷淡,反而开始像个小孩子,温和可爱。 要是容洱听到若绯心中所想,一定哀叹不已,竟然有人说她温和可爱——她分明已经尽量装出公主那种上位的做派了啊? 容洱迅速在心中拟定一份计划。 “我这次是为何昏迷了这么久?”容洱眯了眯眼,觉得事情没有生病那么简单。 而且,醒来的时候有在肩头发现一块於紫,应该是撞击过什么硬物留下的。 “公主······”若绯面上有了为难的神色,眉心蹙起,眼神也飘忽起来,“这个,您真的不记得了吗?” “若绯你说吧,无论怎样我都不怪你。”容洱拿起她的手,轻轻拍上去,“咱们击掌为约。” 这一下仿佛给若绯带来莫大的勇气,她不再拘谨害怕,而是望了一眼窗外,悄悄凑近容洱耳边。 “公主是在四皇子的惜朝宫里种满莲花的水池里被救起来的,四皇子对外说是公主与他的侍妾玩耍,不小心失足跌水。 “但奴婢知道公主是不会和四皇子的侍妾玩耍的,而且公主会水,只是没有告诉别人而已。” “我会水?还没有告诉过别人?”容洱惊讶,这下就真不好说了。 也不知道这公主是在掉下去之后为了维持自己会水这个秘密没有自救,还是先在岸上受了伤晕过去被推入水中的。 要是前者,这个公主也不简单,生死关头都能如此谨慎;要是后者,只怕潜在暗处的敌人一计不成,还会有后续手段,那自己就危险了。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比起每日以宫斗、权谋来打发时间的对手来说,她根本就是个毫无经验的菜鸟,属于送上门的便宜副本,谁来打都能赚。 “嗯,这件事只有奴婢知道,因为每次公主练游泳都是奴婢望风的。”若绯说的很肯定。容洱微微苦笑,好歹知道要防范一些,也算有了目标。 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明澄澄的黄铜古镜里照出一个眼若桃花含水、眸如晨星璀璨的美丽女子。 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自身后垂下,如云似雾,像一帘飞流直下的瀑布,更衬得她肌肤晶莹透亮白皙细滑。 容洱心中惊叹,没想到穿来的身体竟然这么好看,这可能是对自己莫名穿越的补偿吧。 “篆儿,过来替公主梳头。”若绯见容洱端坐镜前一副欣赏自己的样子,指来一个看上去安静和婉的宫女,抿唇微笑。 “公主,待会儿篆儿梳完头,您换上衣服,只怕会更舍不得离开镜子了!” 容洱被她那么一说,顿时合起了微张的粉唇,似笑非笑地嘟了一下嘴,低头安静地任由篆儿梳妆,耳朵微红。 “公主,奴婢梳好了,”篆儿手倒很巧,不一会儿就梳好一个流云髻,露出容洱光洁饱满的额头,又为她簪上一根镶紫晶点翠长步摇,中心一点流苏贴着额头垂下,长度正好到眉间。 第四章 五哥 “御妹半年不见,竟出落的如此惊为天人,做皇兄的也很是骄傲!” 容洱正微笑照镜,只听到朗朗声音自背后响起,回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玄色珏瑶锦绣黄金蟒皇子服的少年。眉目俊朗清秀,眼睛炯炯有神,唇边微笑亲切,暖而不炽,恰到好处。 容洱正不知如何称呼他,一旁篆儿忙跪下行礼:“见过五皇子,五皇子吉祥。” “起来吧。”五皇子淡淡抬手,又看着容洱微眯着眼的单纯迷茫的样子,戏谑道:“为兄才出宫历练半年,御妹就不认识为兄了吗?真叫为兄一阵心寒···” 他话音未落,容洱就绽开明媚笑容迎了上去,“怎么会,容洱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五哥的!容洱只是见五哥空手来···容洱这里可正准备着膳食呢!五哥这个时辰来,想必是蹭饭?” 若绯曾说过,以前的天和公主是五皇子一派的,这个五皇子现在又这么热情的样子,容洱一时想不透:他到底是准备来利用自己,还是听到风声赶过来探望。 但不管怎么样,宫斗这件事,既然没办法置身事外,那就只能好好陪他们咯。 五皇子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这个御妹自小就是他自己一手护出来的,什么样的性格自然一清二楚,御妹一直对人比较冷淡,性子也闷。 即使是对他,再亲近也不过说得话多一点儿,并不怎么外向,更不提这样开玩笑了。 如果不是从若绯那儿了解到整个事情,他都要怀疑这个妹妹是不是被四皇子派偷梁换柱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忘了一些事,却好像变得更快乐了。至少表面上是。 “还贫嘴,”五皇子无奈地轻敲了一下若绯的额头,“我都听说了,你已经失忆不记得我了。若绯说你想要一些我朝风土人情和史书。 “喏,我带来了一些,估计也够你看一阵了。不过皇宫里的事情,你要是有什么不懂,还是要赶紧问我。” 容洱听五皇子说得这么直白,一下子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原来她自作聪明地装模作样,别人早就看出来了,啧啧,好厉害的情报组织。 若绯这个丫头,以后用起来还是小心为妙。她真正的主子好像不算自己吧。 “那,五哥,你能告诉我,宫里我有曾与谁结过仇么?”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五皇子什么都知道了,容洱也不客气,立马问出自己目前最关心的。 五皇子眼睛黯了一下,苦笑:“御妹,说起来,你性子静,并不会招惹是非,父皇和太后又很宠你,应该无忧无虑静待出嫁便是。 “但是你应该也知道了,你母亲和我的母后是表亲姐妹,当年关系又甚佳。你我关系亦然。 “承德驸马宗亲容家,因你的缘故,又一直都与我来往密切。所以,这些年受我的影响,四哥一派和三哥一派的人明里暗里给你下了不少绊子,这次更是险些让你丧命。 “之前你是被四哥的一个侍妾请去赏花,结果被四哥安排的刺客击晕了。和那个招待你的侍妾一起扔进了莲池,我给你的暗卫将你从水里救了出来以后,就知会了宫里你的丫头,你回来之后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父皇和皇祖母为这件事大怒,但是碍于那个侍妾已经死了,最终四哥被迁到睢宁考察官员,半年内不许回京。” “那个侍妾···是淹死的还是···?” 听到容洱这样问,五皇子晶润的眸子里快速地闪过一抹亮色,皇妹如今已不是小孩子了,看事情也不再浮于表面。想到这个皇妹自小是自己教导看护的,如今自然有些自豪。 他于是快慰地点头,“她的确是淹死的。”然后在容尔略显讶异的神情里补充道:“不过,被扔下水之前,暗卫曾看见她被刺客强喂下一颗毒药。” 容洱听到这句话之后,浑身冰凉:后宫里争斗果然无情,她有想过自己是被打晕后扔进水里的,却没想到四皇子手段如此谨慎,连自己的侍妾也不放过。 能来请她并请得动她的侍妾,必然在当时尤为得宠,结果却四皇子毫不手软地用做对付自己的炮灰。 那个侍妾,就算被及时救上岸,也会被毒药毒死,最后都是死无对证。 “御妹,“五皇子看着容洱瞬间苍白的小脸,一双夜明珠般瑰丽的双眸毫不掩饰地透着厌恶和害怕,不禁怜惜不已。 寻常百姓家十四岁的少女此时都是欢欢喜喜待字闺中的,偏偏御妹是皇家的女儿,而自己又是已故皇后的嫡子,连带她受苦。 ”相信五哥,五哥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令天上的表姨母烦心!” 容洱看着举手就要发誓的五皇子,心中感慨万千:她穿越来的这个身子,其实也算幸福,虽然父母双亡,依然有人关心她。重要的是,目前她也只能先试着信任这个五皇子。 既然穿过来了,那就代替她好好过这个人生吧! “五哥,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五哥好便是我好,亲人之间无需立誓的。”容洱甜甜一笑,“不然显得多见外,对五哥我可没那么客气,刚刚还嫌你是来蹭饭呢!” 说完她又嗔道:“五哥你不会真的什么都没带吧!” 旁边篆儿看到容洱一脸不甘心的小表情,抿着嘴一阵乐。 “······”五皇子虽然无语,这会儿却也真正笑了,眼里又恢复了万丈晴空的样子,御妹或许换了性格,不过,她开心一点,看起来也很不错。 “你看那儿是什么?” 容洱顺着五皇子指的方向看过去,院子里几乎被络绎不绝的人抬着礼箱占满了,容洱惊讶地长大了嘴,好半天才叹出一句:“五哥,你原来这么大方!我错怪你了,以后还请五哥常来!” 五皇子笑着又拍了下容洱,阳光下一口牙齿莹白亮洁。 “我给你带的都是些小玩意儿,这些,是父皇和皇祖母赏给你的,为你压惊。还不过去谢恩!” “哦?”容洱反应过来,“可是五哥你叫什么啊,我平时又是怎么称呼三皇子和四皇子的?这宫里的人我还没记全啊!” 五皇子眉心微蹙,他差点忘了,御妹现在失忆,却不宜传出去,否则易令人起歹心。 心思一动,五皇子附在容洱耳边轻声说了一番。容洱眯了眯眼,点点头:“听五哥的!” “四哥叫御元臻,不过你不用急,他已经去睢宁了。三哥叫御元风,我呢,听好了,”五皇子顿了顿,“我叫御宸瑾,可不许再忘了!” 容洱笑呵呵地摸了摸耳朵,狗腿地点头。但是“御元风”、“御元臻”和“御宸瑾”,这几个名字好熟悉啊,怎么好像···这不是她穿越之前在家里莫名其妙发现的狗血古言小说里的人物名字吗? 想到这里,容洱眼神都变了,御宸瑾以为她是害怕待会儿谢恩的场面,继续说着。 “你以前平时都不怎么与他们说话,所以经常是行个礼就走了,因为自小这样,所以他们也不在意。你到时候不用拘束,有皇祖母和父皇在,不会有人敢为难你。” “五哥···”容洱慢吞吞地说:“宫里是不是还有九公主、六公主、茉佳公主、大公主和十公主?” “御妹你想起来了?”五皇子诧异。 “没有······是听小丫鬟们聊天听到的。”容洱一脸沮丧,原来真的是穿到小说世界里了。 天哪,她当时只把那本小说翻了一遍,因为记忆力好才记下几个人名和大致人物关系……容洱简直想把自己吊在树上晒太阳。 “御妹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差?” “呃,没事,五哥,”容洱努力定了定心神,“我们去谢恩吧!”回来就把这里人的关系好好捋一遍······ “嗯。” 第五章 中毒 御宸瑾带着容洱去无极殿谢恩,岂料前朝突有急事,皇上便免了容洱的谢恩,只令容洱去看看太后,御宸瑾则留下共商国是。 容洱欢喜极了,这样她也不用和什么三皇子碰上了,直接去太后那儿,一路定是稳妥的。 也的确如她所想,给太后请安很安全,老太太几乎一看见她就开心得不得了。虽然旁边有好好几位贵妃和公主围着,仍然让她坐得离自己最近。 容洱仔细听了一会儿她们的谈话,三皇子的生母林贵妃和四皇子生母现任皇后贾氏都不在列,只有六公主随母亲韵僖贵嫔在列。 但六公主虽然看起来温婉秀丽、乖巧可人,眼睛却一直不善地盯着容洱。 幸好其他的妃子夸完容洱太后又好好夸了一顿六公主,不然,容洱怕六公主眼睛都能刺穿自己。 坐了一会儿容洱就不想跟那些女人继续虚与委蛇地扯着“福气”、“恩宠”之类的话题,老太太也看出来了,让自己的掌事嬷嬷云瑶送容洱回去。 时下正值烟春三月,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照的什么都很好看。 一树树桃花开得纷繁粉嫩,清淡的花香弥漫空气里令人心旷神怡;旁边微风里轻摆枝条的柳树也吐出毛茸茸的可爱新芽,常常拂过容洱的鬓额,痒痒的却很舒服。 心情忽地放松了下来,容洱灵机一动,唤来若绯和篆儿:“你们想不想玩风筝啊?” 若绯和篆儿互相看了一眼,忙点点头,都很开心。虽然受过很多宫规教导,但两人毕竟也才十六七岁,古代又没有太多好玩的东西,而且公主以前多静啊,也从来都不许她们像其他公主宫里的宫女那样又是踢毽子又是捉迷藏的。 现在难得公主有兴致,她们当然要陪着了。 “嗯,”容洱满意地看着她们的表情,拍拍手。“那我们来做风筝,篆儿你去领这几样材料来——”容洱比比划划了一堆,篆儿认真地记下了。 若绯则提醒容洱:“公主,咱们宫里有一个青竹扎成筋骨的凤凰风筝啊,您不用自己动手的。” 篆儿在一旁抿嘴笑了,“绯姐姐,哪儿要公主动手,有我们俩呢,公主许是好奇风筝是怎么做的。我们做给她看也便罢了。” 若绯恍然大悟一样不好意思地笑了,哪知容洱微笑:“篆儿,我就是要自己做啊,咱们三个都要自己做的,不然,一人放着两人看着,多没趣儿。” 篆儿惊讶:“公主——” “放心吧!”容洱自信满满,“我手艺很好的,你们的风筝可不见得比我扎的好哟!” 篆儿笑着跑去内务府。 容洱则笑眯眯地看她跑远,带着若绯找了一块柳树下的干净地坪躺了下来。 天空辽阔蕈远,水洗过一般蓝的醉人。 身下的小草被压折一片,容洱躺下去的时候感到一瞬间的刺痛,许是压到了草尖,她没在意,只换了个地方,又继续躺下,这次也没有刺痛。 很快篆儿就带着风筝用料来了。 容洱倏然站起来,拍拍衣服,一点儿也不管自己雨过天晴色比甲外面还沾着几根草,就兴冲冲地找了个亭子开始做风筝。 风筝这个东西,看起来特别简单,便是用几根竹棍绑在一起形成骨架,再在骨架上糊上上好的纸,再画出形状添上颜色,就大工告成了。 但真正做起来才会发现其实每一步都有讲究,比如选材时,不可选竹梢和竹跟——竹梢多节、鲜嫩易折;竹跟多须、捆绑不易。 好在容洱以前和爷爷住在一起,鬼灵精的老顽童特别爱放风筝,又不喜欢上街买,嫌商店里的做工不细,用色也俗,就常常拽着容洱一起做风筝。 往往是容洱不肯乖乖就范,待在旁边到处使坏,爷爷就拆掉重做一遍又一遍,最后总是能做成一个精致结实、惟妙惟肖的风筝。 到后来,容洱人还没成年藏獒那么高时,就已经把做风筝的方法弄得一清二楚。 现今这里没有爷爷,但是,容洱在心里觉得,这老顽童说不定在外面世界里看着书中的她,她一定要活得好好的,不能让他看扁。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容洱慢慢觉得胸口发闷,好像有石头压在胸前,挤压胸膛里的空气;她放下手里的风筝——反正只是一个笑脸风筝,轮廓都好了,后来添上色就行。 不像篆儿和若绯,两人一个做鲤鱼风筝,一个做美人儿风筝,到现在连纸都没糊上——她站起来准备休息会儿,岂料一站起来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公主!”旁边若绯和篆儿赶紧过来扶她,两人慌乱极了,手忙脚乱将她弄到凉亭里的长椅上安顿好,篆儿赶紧去找太医。 若绯想了想,结了个奇怪的手势,吹出声哨音。空中突然飞来一只蓝背红尾的蜂鸟,小小身躯很不引人注目。 若绯对着那只鸟发出几声“啾啾”,鸟儿就像听懂了一样绕着她盘旋了一圈就飞走不见了。 没过一会儿,篆儿就领着太医来了。还是上次给容洱看病的太医,姿态依然毕恭毕敬,跪着上前并不敢抬头,只垂着头将手轻轻隔着手帕搭在容洱脉上。 好一会儿,太医才站起身来,但脸上却充满悲痛,若绯冷眼瞧过去,目光似要吃掉他,吓得那太医倒退一步,却收起了悲痛的表情。 “公主是被一种名为“软素甲”的蝎子蛰过,毒素进入血脉才会昏迷,这种毒,一般在体内经脉中经过十二个时辰汇聚到心脉,到那时便醒了,但毒素太深,已无法挽救,最后会心痛而死······” 于太医正侃侃而谈,犹如背书一般详尽地说着容洱的情况,冷不防旁边传来一阵呵斥:“大胆于金起!谁让你在这里妖言惑众的!哀家的阿容要是有什么不测,哀家定要你合族陪葬!” 于太医转头一看,吓得面容血色尽失,赶忙扑倒在地,不住磕头,嘴里不停念叨:“太后开恩啊!太后开恩啊!微臣所说句句属实啊!” 五皇子竟然和太后都来了。 太后由五皇子搀扶着,本就为容洱担忧心神不宁。 此时又听他如此一说,气得颤颤巍巍,站立不稳,带着玫瑰晶缠金银绿护指的手颤抖地指向羽太医:“快赶出去!快赶出去!让玟致铭来!快去宣玟致铭!” 若是容洱醒着,一定很感慨,那本小说里她记得比较清楚的,开始时男主角御玄鸢就是在这个玟致铭府里,跟书里女主角楚碧翊正式见面的。 玟家世代从医,从大梁未开国时起,就一直跟随御家,数百年来都一直将御家人视为唯一主上。后来一直作为太医院首席御医正,是几支护国氏族中不可忽视的一支。 玟家人有条铁规矩,无论何时必须医救御家人,哪怕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 故御氏皇族平时对玟家也礼敬有嘉。此时太后竟然直呼玟太医的名字,对容洱的看重和心情焦急可见一斑。 玟太医此时正在宫中办事,故很快便赶到。 若绯看着眼前白发苍髯的却依旧健步如飞的老者,不敢怠慢,和篆儿一人扶着公主,一人拿过椅子敬请玟太医坐下。 玟太医也不推辞,向太后、五皇子行完礼,便立刻执过容洱的手来诊脉。 甫一探脉,玟太医的眉宇便深深皱起,若绯看得心都揪在一起:公主毕竟是柔嘉公主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她却没能照顾好公主,实在愧对柔嘉公主。 玟太医探脉的时候,众人皆大气也不敢出,气氛静的连邻近人的呼吸声都可清晰耳闻。 玟太医收回搭脉的手,又翻了翻容洱紧闭的眼皮,方恭谨向太后拱了拱手,说道:“太后,公主中了一种从米脂兰花的花尖中萃取出来的毒。 “此毒毒性虽烈,但只要及时医治,却不致命。因为中毒之后两个时辰便会晕倒,且面色虚浮,嘴唇发白,瞳仁散化颜色变淡,毒素游行全身经脉,导致脉象沉重,常与毒蝎“软素甲”的中毒症状相混淆。” 太后和五皇子闻言,心内具喜。尤其是太后,现在只觉得郁结之气全部散去,神清气爽。 “太医于岐黄之术最是精通,大梁能有太医,实乃大幸!”太后不失时机地赞道。 “太后,只是一点,此毒乃是西域都罕见的植物经剧毒培养长成后,取其毒素集中的花尖部分制成的。 “所以,虽然是一种毒,但实际上混合了数种毒性。微臣无法知道当初制此毒的花到底曾用哪些种毒培养过,所以,即使逼出了此毒,公主也会有后遗症。” 太后听了,心中不免悲伤,却知道此刻没有更好的结果了,玟太医的艺术无人能望其项背,他这样说了,就必定是真的。 可怜的阿容,早年父母便双亡,自己此时又中毒受苦。那帮人如今这样猖狂,连对容洱都敢用毒!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太后凤眸里闪现出凌厉的冷光,浑身气势立即散发出来,自然而然的威严压得众人心头俱是一凛。 “玟太医,阿容就麻烦您了。”太后面无表情淡淡吩咐道,“宸瑾,跟哀家来,咱们去逛逛,这些年到底是哀家托懒了,本想着慈恩惠施,没想到这宫里竟然乌烟瘴气的,该清理清理了。” “恭送太后娘娘、五皇子!” 众人心底都明了,后宫只怕要有一场大动。 本来宫中用毒这件事一点儿都不稀奇,嫔妃之间争风吃醋使得手段比这还恐怖的也有,往常也不见太后出手。 只是这次被下毒的对象是天和公主,又是用的西域皇族里才有的毒,若不严查,恐生通敌之变。 第六章 笛音相伴 玟太医开了长长一串草药,光是药方,都积了厚厚一叠,嘱咐着若绯今日用哪几份,明日用哪几份,什么时辰用,事无巨细必求详尽。 若绯亦提笔记着,极其认真,甚至连用什么容器盛装保存时长这类的事都询问一番,玟太医也不厌烦,仔细说明。 这一来一回,玟太医眼中竟对若绯有了赞许,这丫头倒是个学医的好苗子,对人有耐心,学习又不厌其烦。 只是不知她家主子愿不愿意,否则,倒是可以去太医院当个女医官。 “绯姐姐,”篆儿轻声唤,“公主醒了。” 若绯一听,忙收好笺子,向玟太医道别,就冲出门跟篆儿一起去容洱房间。 这边容洱睁开眼睛,眼前却一片漆黑,眼睛也一直在莫名流泪,比刚穿越过来那阵儿还要难受,全身像是浸过冰水一样酸冷彻骨。 “若绯?”容洱总是看不见,有些害怕,“若绯?” “公主,奴婢在,”若绯一进来就听到帐子里的容洱在喊她,忙应道。 “若绯,屋里这么暗,你去点上灯吧。” “公主?”若绯望着窗明几净的房间,外面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从南面打开的窗里洒进来,留下一地斑驳,怎么会暗?“公主,现在是白天···” 容洱心弦一颤,艰难地开口,“你是说真的?” “公主,”若绯不再说话,她明白公主肯定是失明了。容洱隐隐听到压抑的啜泣声,叹了一口气。 “没事,我不怕失明,还有五哥、姑婆和你呢,你别哭,我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弄成了这样呢,说来听听吧。” 这么一说,若绯果然停止了哭泣,她稳了稳情绪,开口时虽然声音还有点喑哑,却很清楚,“公主你是···” 若绯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又不禁难过地流泪,因为玟太医说他自己都无法替公主解毒。但若绯不敢再哭出声来,只能强忍着哽咽。 容洱听着若绯急促的呼吸,心里明白她还在哭,却没有再拆穿,而是微微笑着说:“若绯,那我们那天做的风筝呢,你和篆儿看看去,咱们辛苦做那么久的东西,若是浪费了我可舍不得!” 若绯见容洱笑容风趣依旧,心里总算好受了点:公主不痛苦就好。 若绯答应着出了门。剩下容洱独自坐在屋子里。 容洱枯坐了一会儿,突然举起一只手,按感觉伸到自己面前,努力睁大眼睛,然后在自己面前挥了挥手——世界还是一片漆黑,一片漆黑。 怎么会不痛苦? “哎,别的人穿越之后不都是在异世界活得特别风生水起吗?”容洱自嘲地笑,自言自语道:“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中毒了?而且还有后遗症···难道是因为没有女主角光环的原因?” 这个天和公主在小说里就出现过一次,还是只有名字、代替女主角被送去和亲的炮灰,但怎么还没和亲我就命途多舛? 容洱仰着头,光洁的面容在射入室内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尤其是正划过脸庞的泪珠,晶莹剔透。须臾之后便消失不见,只留下长长的泪痕。 燃着七叶玉芝香的八宝攒心炉升起袅袅青烟,偌大的屋子里,少女消瘦的身影在烟雾里淡淡的若隐若现,看起来幽静落寞。 窗檐上,一个带着黄金琉璃镶玉流云纹面具的男子正一言不发地倚窗而坐,宽大的绣金丝龙纹镶边月牙袍长长地垂在一边,如流水倾泻一般。 若绯刚离去的时候,他就来了,只是一开始他并没有看向容洱,而是仔细观察着房间里的布局。 在听到容洱说的那段话之后,那双墨玉双瞳幽幽划过一道光,深深看了容洱一眼,接着就悄无声息地飞身离去。 同时容洱朝窗口的方向疑惑地偏过头,仿佛错过了什么一般心中略略懊悔。 过了不一会儿,若绯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三个风筝,两个半成品,另一个圆圆的笑脸,再上上色就好了,赫然是中毒那天容洱她们正在做着的。 “公主,奴婢拿到风筝了。”若绯声音有点不自然的喑哑,鼻音也有点重,容洱赶紧收拾好心情,嘴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若绯,今天天气怎么样?” “是晴天,公主,奴婢觉得还算暖和。”若绯猜到了容洱要做什么,没有阻止。可能出去走走心情会更好的,但她同时也觉得很担心,若是再有意外可如何是好? “嗯,那我们出去放风筝啊!”容洱声音如同要振翅高飞的小鸟,欢快无比。 再艰难,她也得活着,今日伤她,来日她将十数倍报之。 若绯喊来篆儿,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容洱,慢慢走到御花园里一块很宽敞的草坪上。 容洱闻到一种熟悉的香味,要是没记错,这应该是一种长得极像普通小草的药草发出的,好像初初挤出的牛乳那样还带着丝腥气,却也很好闻。 灵光一闪,容洱想到以前爷爷邻居家的老婆婆,就是一位中医。她家常年种着这种草,每次去玩的时候都勾容洱想喝牛奶。 婆婆说过这种草叫明镜草,可以护眼明目。婆婆还送了很多给容洱爷爷,要爷爷经常泡给容洱喝,说这样容洱的眼睛就不会近视什么的。 容洱心念一动,要是自己现在喝明镜草泡水,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一念起来,容洱就坐不住了,她习惯性地眯眼一笑,决定待会儿问问那天帮自己治病的御医玟致铭。 容洱生性乐观豁达,此刻又自觉有了复明的希望,因而心情真正变得好了起来,虽然看不见,她还可以听吧。 “篆儿篆儿,风筝飞到哪儿啦?” 篆儿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回答:“公主,今天风很小啊······” 容洱抿嘴笑,赶紧推着旁边扶着她的若绯,“哪里是风小,我头发都快飞得比风筝高了,分明是你技术不好嘛,若绯去放你做的风筝,羞羞篆儿。” “公主,奴婢要陪···陪篆儿放风筝啦,你自己小心。”若绯说完便走了,步伐迅疾。 容洱乐呵呵地扶住旁边的一棵树,自言自语道:“这丫头原来这么喜欢放风筝!” “你呢,想不想做一回风筝?” 冷不防听到旁边冒出一个声音,容洱吓得呆怔了一瞬间,但其实那个声音醇厚有磁性,微微带了点青涩,却很好听。 闻声辨人的话,他一定无比好看,容洱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开心。 但是,根据容洱自己的观察,她这个身体以前性格尤其文静,待人接物都很冷淡。 虽然没有特意摆公主的架子,却也绝不是好亲近的。而且现在自己又看不见,还是谨慎点好,容洱于是微微一笑,不说话。 那人竟也不问了,只是容洱忽然听见一阵树叶拂动的细微声响,仿佛微风飘过,林梢轻颤。 接着就听到若绯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过来:“公主,奴婢的风筝飞得比篆儿的高得多!篆儿的才到大树的顶端那么高,奴婢的风筝早就上天了!”然后又慢慢远了。 然后篆儿略带懊恼地声音传过来小小的:“都怪这个美人风筝,偏偏带不起风来,好看不中用!绯姐姐你帮帮我!” 容洱听到她们玩得还算不错,遂安心地在树下的草地上坐下,懒洋洋晒太阳,没想到从上方飘来一阵叶笛声。 说不上好听,只是很平静,仿佛吹笛的人只是闲来无事,发个信号告诉别人他在这里而已。 灵光一闪,容洱忽然想到御宸瑾说的、那天救自己的暗卫。 刚刚说话的应该是他,现在正在树上陪着自己的应该也是他。 再听着笛声的时候,容洱觉得安心至极。 第七章 背后之人 因为眼睛看不见,容洱每每吃饭都开心地张大嘴巴等着小丫头来喂她。 一天之中吃饭的时候都快成了她最开心的时刻,尤其是听着小丫头们报菜单。 古代的菜名真是光听听就让人很动心,什么“金鱼戏莲”、“熘鸡脯”、“荷包里脊”、“香酥蒜蓉五味福气”之类。 入口酥香,以清、鲜、酥、嫩的感觉让容洱回味无穷,渐渐有种在古代待得乐不思蜀的悠哉之乐。 但是眼睛总这样也不好,容洱还想出去四处逛逛,便又想起那天放风筝的时候闻到的药草,即使它不一定能治眼睛,容洱却还是要去试试。 毕竟,希望这种东西,只要相信就有成真的可能。容洱从不放弃。 早上起来的时候,容洱安静地由宫女扶着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执梳子的宫女冰凉的手指划过容洱的头皮时,容洱不禁打了个哆嗦,“篆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凉?生病了吗?” 身后动作一下停了下来,容洱感觉到周围的人跪了下来,有个甜美的声音慢慢地回道:“公主,篆儿和若绯一早都被太后传过去了,所以奴婢来伺候您梳洗。” “欸,知道皇祖母叫她们过去是为什么吗?”容洱总觉得这个宫女的声音有些耳熟,但又不确定是不是在自己宫中见过她。 奇怪的感觉弥漫在容洱心上,她习惯性眯眯眼,然后心里又自嘲了一下:都已经看不见了,还眯眼,哎。 “你叫什么?” “奴婢、偘宜。”宫女声音仍是极甜美,但容洱因为看不见所以听事物及其用心,很快就捕捉到她在说自己名字前那极短的停顿——她犹豫了。 “嗯,那你感冒了吗?手怎么这么凉?”容洱心下有了计较,却还是关心地问道。 “感冒?”跪在地上的浅绿宫装女子眸中闪过一道暗芒,“公主恕罪,奴婢没有听懂。” “······”容洱无奈地骂了自己一通:嘴快不是病,快起来要人命啊。 装作没感觉到她对自己身份的怀疑,容洱淡淡弯起嘴角,“就是风寒的意思,也难怪你没听懂,这原是五哥和我闲聊时告诉我的,西边有一些国家,言语与我朝不大一样,便是这样称呼风寒。” “谢公主解释,奴婢受教。奴婢没有风寒,只是自小便有这体寒之症。公主关心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一来一回,容洱就有些头大了,能说些有用的信息吗? “你是我宫人,到底要问一下。既然没事,你来继续替我梳头吧。” 容洱听到那个宫女迅速站了起来,动作麻利地帮她戴上珠钗,复又站到一旁。 接着外面有小太监进来通传:“今天庆和宫里的柔嫔娘娘诞下龙子,龙颜大悦,大宴朝臣,宫内外命妇皆参加夜宴,太后娘娘特地命奴才来知会公主一声,您先去太后宫里,和她老人家一同走。” 容洱一听有宴会,第一反应觉得又能吃到精品美食了,然而下一秒她又泄气了,小脸垮了下来。 自己一个瞎眼的公主,过去会不会让人瞧不起?怪不得太后要带自己一起走。 “劳烦公公通知。”容洱点点头,“既这样,我便与公公一起去太后姑婆处。” 偘宜赶忙上来扶容洱,正当容洱往外走时,猝不及防地踢到了一个硬物,往前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容洱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透出恐惧感。 眼睛看不见的她,对周围一切更害怕也更敏感。 为什么偘宜根本不提醒她?她真的是自己的宫里的侍婢?她紧紧攥住偘宜的衣服,“偘宜,前面是什么?” “公主,前面什么也没有啊,奴婢还奇怪,公主怎么突然就要摔倒。”偘宜声音依旧甜美镇静,仿佛容洱刚刚踢到的硬物就是她自己的幻觉,容洱觉得血液都冰冷的快凝固。 偘宜仍自顾自说着,好笑地看着容洱的脸色,“公主还是快跟我们走,若是去晚了误了时辰,这个罪名奴婢可担不起。”拖着容洱就走不在话下。 她强自镇定,任偘宜拉着她出了门。敢在悦意宫里就这么对她,说明早就做好了万全部署,再呼救想必已是无用。 容洱右手由偘宜搀着,左手一直笼在袖中,偶尔在袖袍内摩擦出点点响声,偘宜并没有在意。 一路上容洱都很安静,没有说话没有询问,看起来特别依赖偘宜、信任偘宜。 只有她自己知道,太后的慈康宫在自己的悦意宫正南,她曾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自己制作了一个简易司南,怕自己不识宫中路径,没想到今日真的用上。 司南虽然粗糙,但是多番试验之下,方向它倒是指得尤其准确。 她一直以手触摸司南,知晓如今偘宜正是按正南的方向领着她走,路上还会遇到一二其他宫中的宫人向她行礼,一时安全无忧。 容洱努力将所有注意力放到周围的声音上,尽量乖巧一点,这样也可以让偘宜放松警惕。 走到一个地方时,容洱突然听不见任何声响,除了她和偘宜还有那个通知自己的小太监的脚步声,四周静的很怪异。 容洱抬了抬左手装作理了理头发,悄无声息地顺下鬓旁一根不起眼的簪子,手飞快地藏入袖中,决定自己掌握主动。 偘宜突然停了下来,甩开容洱的右手,轻轻地嗤笑起来,声音甜甜一如银铃般悦耳,听起来却让容尔觉得毛骨悚然。 一阵冷风吹过,送来的空气里有浓浓的异香,好似在哪里闻过这香味一样,容洱知道幕后的那个人出来了。 于是暗暗深吸一口气,警告自己一定要镇静。之前就知道,自己中毒没死,那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容洱不动声色地往右后方退去,她感到面前也有人一步步逼近她,直到她又后退一步,踩到的——竟然是水! “主人,天和被我们带来了,您想要怎么做呢?”偘宜谄媚的声音柔得似能掐出水来。容洱皱眉,这个主子,难道是男的? 那还真是令人无奈,连打架逃跑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心思飞快地转了起来,容洱思索着逃生的办法。 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偘宜细碎的步子朝着容洱缓缓逼近,容洱明白自己必须要采取行动了。“偘宜你,如果是我悦意宫中的人,这样卖主求荣,简直无耻!”容洱装出很生气的样子。 与此同时,她手臂一挥,顺势背到身后,宽大的衣袖也随着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没有人注意到,袖口处银光一闪。 一个小小的圆形物体轻巧地打着旋儿掉进容洱身后的水里,发出“扑通”一声,便消隐无踪。 同样这一声,也只有容洱靠许多天的失明磨练出来的绝佳听力才捕捉到了。 水很深,容洱突然放宽了心。 与此同时,容洱继续说:“但如果你不是我宫里的······我自问平时也算谨慎,却一次次中计。” 顿了顿,她嗓音渐低,垂下头,墨黑长发掩住表情,颓然道:“罢了,天命如此,只是我一死,天底下便再没有人知道皇上表姨夫和我父亲的计划了,实在可惜。 她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儿,轻声道:”若我说出来,你们可会放过我?” 果然,偘宜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虽然容洱看不见,却能想象到她正回头不出声地询问那个不想发出声音的主人。 容洱笑,“偘宜走开,让你主子来,我只告诉他一人。” “公主真是爱说笑,柔嘉公主和驸马爷都是万宝八年走的,彼时公主才是咿呀学语的两岁小囡,纵驸马爷和皇上有谋划,您又如何能知晓?” 偘宜的声音说不出的怨毒,一阵见血道:“公主如此拖延时间,诓骗我家主子,难道是不想轻轻松松上路去见柔嘉公主和驸马爷?公主这么贪生,恐怕会让柔嘉公主和先驸马爷寒心呢。” 容洱听她威胁自己,也很紧张,藏在袖中的手指用力握紧,关节处已经青白一片。 但她面上仍淡笑着:“你知道的算是不少,那想必不会不记得——我父亲虽死,但他的部将却未全军覆没。倒是让你家主子说,我知不知道。” 偘宜语塞,狠狠地望着容洱,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了沉稳的脚步声朝她走过来。 “你要是如实说出来,主子答应放过你。若有半点虚言,我便立刻杀了你!”偘宜凶狠地在旁威胁。 容洱笑意更深,那双眼眸里光华璀璨,若不是她中毒失明之事确诊为真,谁也不能看出来她现在是个瞎子。 那人在她面前站定,容洱感到一阵自然的威压,不服输的劲头却又被激起来,她示意那人往前走,“站近一点儿,难不成,你怕我?” 那人顿了顿,又向容洱靠近。 “主子!不可!”眼看着那人和容洱越来越近,甚至一低头下巴都可以碰到容洱的头发,偘宜就心神不宁,主子看天和公主的眼神······奇怪,很奇怪。她不喜欢那种感兴趣的眼神。 那人毫不温柔地挑起容洱的脸,侧过头,微微俯下身倾耳过去,嘴角几乎不动地溢出一句:“说吧。” 微不可闻的声音仿佛来自极寒之地,容洱觉得通体冰凉,冷意就从被他冰碴一样的指尖触碰处一圈圈散开,直漫到骨子里。 “主人”真的是个男人!而且,他的声音和动作无一不透露着冷酷。 容洱不动声色地用双臂攀上他的肩,小声说,“你——” 嘴角抿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容洱用尽全力,抱紧对方一起跃入身后的深潭中——那人显然没有料到,容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和他同归于尽。 他条件反射地用力扯开容洱抱着自己的双臂,反手将她推进潭的更深处,看她脸上带着心满意足地表情沉入深潭不见,眉头深锁。 最后分开前容洱在他耳边呢喃的轻语一直回响着: “你,上当了哦。” 偘宜奔上来,姣好的面容上满是焦急,“主子,你没事吧!”接着又看向再次平静下来的潭水,眼神恶毒,愤愤道:“天和公主那个贱人,竟敢打主子的主意!要不要奴婢待人去下游将她打捞上来鞭尸?!” 那人斜睨偘宜一眼,朝一直站着的小太监处瞥一眼,泠然道:“她会在下游等着你去?收拾好他就快滚。” 偘宜被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杀意惊倒,赶忙带着小太监离去。 静静地看着水波不兴的潭面,男子幽深的眼眸里有了一丝兴味。 第八章 暗卫凝苍 容洱静静沉到潭底,她在现代最擅长的就是闭气了,因为小时候肺活量不够,总显得中气不足,爸爸妈妈便没事就带她去游泳。 她不喜欢去人多的泳池,反而总赖在爷爷家山里的深湖里不愿起来,时间久了,在水下谁也耗不过她。 此刻,容洱亦等得很心焦,深深浸在水里是不知道外面情况的,她撑得久一点上岸便多一分安全,因此只能按捺性子等在水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洱感觉再不呼吸新鲜空气,自己恐怕就要香消玉殒在这没人知道的湖底了。 容洱心口发闷,终于腾地升到水面上,也没法去顾忌周围有没有人,径直上了岸。 突然,她的左手像是被什么缠住了一样,容洱抬起手来仔细地摸着,是一根银色的线! 她惊喜地拽起那根线,渐渐缩短的线的尽头,果不其然绑着一个圆圆的司南! 容洱怕司南不好携带,所以才用丝线绑在自己手上的。 只不过线足够长,司南每每在袖中晃悠并不牢靠的样子,她都习惯地快忘记有根线栓着了。 容洱拿着司南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一圈边缘凸起,认真确定了南向,心中又升起一线希望:宫里这么深的潭水就两处,一处是四哥御元臻宫中的莲池,四哥已经去了睢宁,他的人一时间不会轻举妄动;另外一处便是御花园里的百尺涧,应该就是这里。 百尺涧离五哥的宫殿按正常的路来说离的挺远,但从方向上来说,却在五哥宫殿的正西。 如此,不绕弯而直接穿过树林的话,大约十几分钟就能到。 容洱鼓起勇气摸索着向西边走去,很快就进了一片树林。 林中树木枝叶繁茂,葳蕤浓密,容洱费了很多力气才分开一条路,跌跌撞撞向前走着。但总是有树枝牵绊住她的长长襦裙,难以拉开。 容洱感觉周围一直有一大团漆黑的浓雾包裹着她,恐惧就像一只气球,在未知里迅速膨胀,带着心脏一起冲撞着,声音如雷。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她筋疲力尽无耐地瘫靠在一棵树旁时,空气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容洱浑身一震,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 她也顾不上袖中藏着的银簪正好是尖端戳向手心——只那样紧紧握着,咬牙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在手上,随时准备最后的一击。 近了,近了,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容洱听着越来越大的脚步声,混着自己“咚咚”如同擂鼓的心跳,竟有一霎的愣怔。 最终她感觉那人在面前站定,又疾走了两步似是不敢相信一般,一面扭头吩咐后面的人:“还不快过来扶着公主!”一面朝另一拨人喊:“快去禀告五殿下,是天和公主,公主她在这里!” 容洱有了先前偘宜的教训,再不肯让生人近身,她冷冷地将簪子举在面前:“都不许过来!” 果真没有人再过来去扶她,首先发现容洱的那人远远劝道:“公主,奴才们是五殿下宫里的侍卫,不是奸人,公主莫怕!” 接着又有人应和,容洱感觉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嗡嗡”狂叫着绕她飞舞,头疼不已。 御宸瑾,等御宸瑾来了就好了。渐渐模糊的脑海里仍有着一丝清楚的执念。 即使浑身颤抖,容洱也立在那里保持着握簪的姿势,不曾放松。 突然,人群在容洱面前沉默了,一个浑身带着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畏的玄衣少年从人们自动给他分开的道上向容洱走来,他走得极慢,一步一步仿佛敲在容洱的心上。 容洱恍然:“是五哥吗?” 人们都看向那个玄衣少年,不知他要如何接近公主。 少年浓如泼墨的剑眉斜飞入髻,眼神凌厉如常,却在深处带了点淡淡的怜惜。 众侍卫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挺拔如松的背影,被渐渐暗沉的夕阳镀上一层温暖橘黄。 然而他们都看不到,在他的眼眸里,却只有萧索恐惧然兀自坚持着的天和公主的身影,殊无旁物。 夕阳余晖晕黄,为莽莽苍苍的林子笼上淡淡纱雾,连带着站在林之前的容洱也被裹上了曼妙的柔光。 她一身锦衣华裳,早已被林中树枝棘刺勾得支离破碎,布条褴褛,细小的水流还顺着衣角淌下; 本应垂顺柔软的青丝和纯净如玉的脸庞,此刻沾染泥土,已不复光洁; 握簪的姿势已然麻木,时不时有晶莹的绯色血珠顺着女子皓白的手腕滑下,跌落到地上,慢慢汇聚成更大的一片。 那样纤细的身影,在晚风中萧索不已,倾城绝色的容颜上全是恐惧——就像一朵从水中打捞起来的玫瑰,娇嫩的花瓣早已皱浚。 可是少年久久的看着她,却像凝视着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日日刀尖舐血,见惯生死寥落,却从未见过有人如她,即使害怕的连簪子都握不牢,仍坚持着防御的姿势,不肯放弃。 “是···五哥吗?”容洱久久没有听到回答,又轻轻问了一遍。 年轻的玄衣侍卫终于开口。带着一点几乎不能察觉的羞愧与后悔。“属下凝苍,是公主殿下的暗卫。” 如若他今日没有大意地来焕渊殿叙职,没有存了与往日一般将这公主的安危置之度外的不屑心思,现在那个女孩,也不会如此几近崩溃地站在这里。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个回答的瞬间,那个回答的语气,就是他今后人生道路上最矢志不渝的伏笔。 然而此刻他心中隐隐不安的却是怕见到这个公主恼羞成怒后的样子,刑罚么? 他从来不惧,可是,自顾自长了这么大,想要守护的人却才出现。 他害怕发现公主其实与那些上位者并无不同,害怕再次回到一个人毫无信念只有责任的日子——士当为知己者死,若无知己,那种日子,过得与行尸走肉有何分别? 谁知容洱听后竟不再有任何反应,只维持着原有的姿势,直到五皇子出现。 侍卫们看着往日里平稳端庄的皇子殿下如风一般疾疾冲向公主——并不在意她手中还握着簪子,锋利的簪尖直直挺向自己。 御宸瑾拥住她,像哄一个孩子一样轻拍着她,当真是长兄如父。 身后众人都在心里唏嘘,只怕这个公主表妹在他心中的分量,绝对不止是与容家宗室的力量维系那么简单。 御宸瑾平日里总波澜不惊的温和眸子,此刻已是微红,眉宇间是挡不住的愤然杀气。 然而他扶着容洱的手却轻柔平稳,声音也温润如昔:“御妹,御妹不怕,五哥来了,五哥在这里。” 怀中的少女一下子放松下来,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此刻终于消散,她安心地趴在御宸瑾肩头,沉沉阖眼。 御宸瑾动作沉稳,轻轻打横抱起容洱,经过凝苍身边时,眉头拧成川字,严厉地瞪了他一眼:“跟上。” 等凝苍跟上去之后,众人也就散开回到各自岗位。 两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侍卫显然还太小,凑到一起站岗就嘀咕起了八卦。 个儿稍小的那个瞅了瞅从御宸瑾怀中垂下的长裙,满是敬慕:“天和公主真好看,凝苍师傅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好好保护她?” 高个子的那个拍了拍他的脑袋:“榆木脑袋,凝苍师傅才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而且今天不正好是咱们殿下规定的述职时间么。” 两人正说得欢,突然每人脑门上都挨了一下,小个子一脸委屈地看向高个儿:“你又敲我脑袋,都快被敲得小一圈儿了······” “还说,你不也敲我脑袋了,但是我没敲你啊。欸,不对,你怎么敲得到我脑袋·····”高个儿也一脸不满地看向他。 突然,两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不情愿地转过身来——果不其然,侍卫长站在后面俯视着他们,方脸上都快结出一层冰霜了。 小侍卫们暗暗叫苦,侍卫长一向铁面无私最恨人偷懒了,这下可惨了! 然而,突然从内院掠来一个身影,风一般停在了三人面前,小侍卫们啧啧称叹——是凝苍! 侍卫长这时没空再理会两个小家伙,转过头,毕恭毕敬地看着凝苍:“大人有何吩咐?” 凝苍淡淡点点头算是招呼,“领暗卫二十,保护公主殿下肩舆。” 侍卫长吃了一惊,错愕问道:“公主殿下要坐肩舆?” “公主殿下醒了,五殿下决定带她去参加今晚乾元殿的夜宴。”凝苍沉吟了一下,最终解释了一下。 侍卫长也识相地不再问,知道凝苍能回答已是看在几年相处的份上了。 “好,我马上差人准备。”说着向凝苍致意一下便疾步离去,留下两个小侍卫瞠目结舌又暗地里欢喜不已:凝苍师傅来得真是时候。 “师傅,你这次跟着去吗?”小个儿好奇地问。 凝苍看向自己名义上的小徒弟,眼神难得地平和,点了点头。复又伸手整了整高个儿的衣领,“练剑的时候要剑随心动,不可只顾招式。” 高个儿侍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领边,赫然是一道剑的划痕,里面的衣料都已翻出一点,定是今早练武没注意又划上了衣服,不禁脸红——“谢谢师傅教诲,徒儿记住了。” 凝苍点头,转身欲走的时候,高个儿徒弟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师傅。” 凝苍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徒弟,不满地出声:“男子汉大丈夫,何事吞吞吐吐。” 高个儿方讷讷道:“师傅,这次夜宴我们也想去长长见识。”说着扯了扯小个儿的衣服,小个儿迷糊地瞪大眼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凝苍朗笑:“习文、习武,你们俩个联手可以从我这里过十招吗?”说着也不等回答,再一纵身,便消失在内院中。 矮个儿习文看着师傅离去的身影艳羡不已,高个儿叫习武的小侍卫却攥紧了剑,嘴巴抿得紧紧地,拉着习文不再说话。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自己会一个人打败凝苍师傅,总有一天。 凝苍带着肩舆再次回到正殿的时候,容洱仍未醒,御宸瑾亲自抱着容洱上了肩舆,却不让凝苍再待在左右。 同样心比天高的年纪,肩舆上的那个人就锦衣华服、峨冠博带、言语间即成命令,自己虽空有一身武功,除此之外却处处受限于人——大约,也是命吧。 凝苍苦笑,身形一展隐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继续跟着——就连做暗卫这种见不得光的差事,也是命吧。 第九章 夜宴 暮色四合里,一队训练有素的侍卫抬着肩舆行走飞快,紧紧跟着前方骑着汗血马的御宸瑾。 绕过几道宫墙穿过数个垂花门,很快就走到了一片处处张灯结彩的地方,在光亮最盛、最为金碧辉煌的大殿前,肩舆停了下来。 御宸瑾从马上下来,对欲上前去唤醒公主的侍卫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接着他走到肩舆前,轻轻拍拍睡得安详的女孩,“御妹,醒醒,皇祖母怕是要等急了。” 容洱醒过来,眼前一片漆黑,她习惯性地揉揉眼睛,突然想起是失明,于是试探着伸出手。 御宸瑾毫不犹豫地握住一把将她拉入自己怀中,亲自拥着她进入大殿。 一路走上长长石阶,两人都沉默不语。 “五哥,今天是不是会有好多吃的?”容洱受不了压抑的气氛,主动调侃起来。 自从自己醒来之后,御宸瑾就很少说话,即使说话,也透着一股煞气。 虽然不能看到,但容洱却真切地感受到他是在为自己的遭遇生气。 放心地把头靠过去,容洱又开始了一贯地乐观:“可是五哥,我最喜欢吃红烧狮子头,今天宴会既然那么重要,他们上的菜肯定是什么如意四喜汤、五福随心绿玉之类的,大家吃的肯定都不多,到时候我要是饿了,你能不能偷偷吩咐厨房多做点狮子头啊。” 御宸瑾满是阴霾的脸色在听到身边人带着蓬勃生气的声音之后,终于不再那么灰暗。 他爱怜地拍了拍容洱的脑袋,“你现在都这么重,倚着五哥走了一会儿五哥都觉得累,还吃什么狮子头啊。” 容洱偏头想了想,好一会儿,快进大殿正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喊:“五哥。” “嗯?”御宸瑾早已忘了狮子头这茬儿,正不解地看着她。 只见她精致的小脸上却是一副忍痛割爱、大义凛然的表情,可爱至极,不禁笑了:“哟,御妹已经胆小成这样了?只是参加宴会,可不是壮士断腕啊。” “我分你一半吧!”不理御宸瑾的嘲笑,容洱仍然说得郑重“狮子头不管有多少,我都分你一半可以了吧!你一定要让我吃上啊!” 御宸瑾瞪了她好一会儿,明白了她还在想着狮子头,终于撑不住大笑起来,“哈哈,阿容你这个小馋猫。”说着也不答应就拉着她进了大殿。 容洱本来不服气想要辩解,然而旁边太监已经开始唱名:“五皇子殿下到!天和公主殿下到!” 容洱乍听到吓了一跳,赶忙离开御宸瑾一点,做出非常端庄有教养的样子——竭力像之前天和公主会表现的那样。 御宸瑾虽然目不斜视,但却知道容洱的一举一动,也不再管她,只一路泰然自若从两排长长席位中间走来。 但在旁人看来,这对兄妹两的表情十分有趣:妹妹一脸严肃,像刑场赴义;哥哥却嘴角含笑,宛若春风一缕。 容洱不知道周围人的反应,但行礼时听到上座的太后的声音有忍不住的笑意时,才觉得有些奇怪,但没等她偷偷问御宸瑾,太后就命人将她扶到自己身边。 两边分坐的嫔妃中一片哗然,太后这样宠着容洱。 能坐在朝元殿上首的,除了皇上、皇后、太后,还能有何人? 如今太后将容洱带在身边,竟是赐了她一份罕见的天恩尊荣。 坐在自己母亲身边的六公主眼睛都快冒出火:太后竟然这么偏心,自己还是她的亲孙女儿,母妃又是这么多公主母亲中除了皇后以外地位最高的,凭什么让容洱坐在那儿! 雍帝却神情怡然,看到容洱的时候,脸上甚至有着不怎么明显的关心。 邻座的皇后虽然笑着,神情却显得极僵硬。 不过皇后也没说什么,一来现在宫中实属东西二宫的太后地位最高,自己虽然是后宫之主,但这西宫太后想干什么,却不是自己干预得了的。 除非,东宫的那位太后在这里,或许还能制衡一二。 二来,皇上向来都很喜欢天和公主,她又是容家宗室放过话要拼死相护的承德驸马的血脉,谁敢当众动? 明面上皇后虽然不说什么,却也不想让她就这么顺利地坐上来,毕竟一想到自己的元臻,到底是因为她才被贬去睢宁半年不能回来,皇后心中就怒火熊熊。 她却再不曾想过:当初是谁害得容洱差点没命? 皇后抬眼扫了一圈下面小声议论的妃嫔们,保养极佳的玉手捻起一颗葡萄,稍稍打量了一下,转身与随侍在一旁的贴身侍女说道:“这西南边贡上的葡萄瞧着不错,给公主多送去些尝鲜。” 她顺便使个眼色,侍女就心领神会。俯身连盘捧起要送到太后赐给容洱的座位上去——然而这侍女的身后,宫女正扶着容洱上来坐到太后旁边。 此时正经过皇后身边,没想到她会如此动作拦住了一大半过道——侧身之际,避让不及,扶着容洱的宫女与侍女撞到了。 葡萄也因此没接住,掉在地上碎了一地,不仅汁液四流,而且溅上了容洱的曳地挽花白襦裙,霎时原本雪白一片的衣服上猩红点点。 扶着容洱的宫女一看,大惊地跪下认错:“公主恕罪!公主恕罪!”旁边皇后娘娘的侍女也跪下认错,但眼底却得意洋洋一片,偷偷看她主子。 皇后朝她的侍女看了一眼,示意她做得好,然而朝无辜的宫女开口却严厉十分:“大胆奴才!公主金枝玉叶,岂是你可以冲撞的!庭卫何在?马上拖出去杖毙!” 容洱茫然站在一滩紫红色的葡萄汁旁边,扶她的人似乎在求她宽恕,可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饶是这样,听到“杖毙”一词,她的心似乎被寒针刺了一下,下午差点死掉的阴影重又漫上心头。 顾不得自己的情况,她赶紧朝皇后求情:“皇后娘娘,这都是容洱不小心造成的,她也没什么错,何必杖毙!” 底下的嫔妃们一见有好戏看,个个都活跃起来,边窃窃私语边密切注视着容洱的茫然表情,觉得十分有趣。 皇后却悠然地抚弄着尾指上的缠金点翠银护指,盯着上面镶的熠熠生辉的黑曜石珠看了半晌,方闲闲说道:“本宫反正是帮公主出气,既然公主不领情,那也就算了。 “只是宫中规矩如此,就连本宫,也日日恪守着不敢有丝毫逾距。公主虽如此说了,本宫却不敢随意做主。” 说罢,皇后朝太后和雍帝那边看去,垂头不再说话。 第十章 争锋 自皇后说话的一霎,太后就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在宫中过了几十年,知道自己这样疼容洱其实已经无意间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她虽然心里十分心疼容洱,但面上却再不露出来。果然,多管一分会令容洱遭妒,少管一分又没法护她周全。 就像今天那样,她即使再震怒,知道谁是幕后后手,苦于所有人都趁乱出过手,没法惩罚他们以儆效尤。 太后含了笑和皇上说:“皇帝瞧瞧阿容,都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顽皮不仔细,罢了,哀家可不敢把她放在身边坐着,阿容还是在下首赐坐吧。” 皇后垂眸,心中得意不已,任凭你们再喜欢她,还不是得赶她下去? 雍帝身为上位者,也和太后一般诸如此类的事早已司空见惯。 但他又向来把容洱当成亲生女儿来看,此刻自然含笑接话道:“母后说得是,儿子也不敢令天和再坐在身边。” 说着他又转向容洱,笑意更慈祥,“天和再这么顽皮,以后你的婚事朕可为难咯。下去进宴吧,既然看刚才的宫女顺眼,朕就把她赏你了。” “皇上,这——”皇后惊愣,这不当众给她一个下马威吗?! 然而没等她说完,容洱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赶紧敛衽向雍帝方向行礼,脆生生地答道:“谢谢皇上舅舅。天和以后一定谨慎恭谨,不让太后姑婆和皇上舅舅担心。” “嗯。”太后和雍帝满意地颔首。又朝皇后笑道:“哀家觉得皇后最近脸色总是不太好,是不是太过操劳六宫的事了,又要严于律己,又要规则他人,是很累。不若皇帝再为皇后选几位左膀右臂如何?” 皇后心下犹如被一盆凉水浇过,偷眼打量太后,只见太后神色没有半分玩笑的样子,便知道她是在警告自己。 纵然皇后的娘家萧国公府,现在在朝中权势滔天。但她身在后宫,做得不好,还有旁人可以补上来。 哪怕是她的母族,也有很多年轻女子在对她的位置虎视眈眈。 当即皇后便不敢多说话,只应道:“谢母后关心,儿臣为皇上分忧,甘之如饴,不用再劳动众姐妹们。” 太后笑意更深,眼睛犀利地扫过皇后,看向犹自站立的容洱时,目光转为爱怜,向右后站在旁边的绯衣侍女点了点头,后者便疾步走向了容洱。 此时,容洱感到旁边有人轻轻扶住她,熟悉的姿势好像若绯! “公主,奴婢若绯,来,这边走。”真的是若绯,若绯声音轻若蚊吟,容洱安心地由她带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若绯,你去哪儿啦?还有篆儿呢?”容洱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想到今天的遭遇她还是忍不住想吐吐苦水。 “公主,都是奴婢不好,此事说来话长,容奴婢回去一一祥禀。”若绯为容洱夹上一点滑子蘑鸡丁放在她碗里,又将筷子递给她。 容洱想了想,也对,这里毕竟人多口杂,遂不再问,只是放开肚皮大吃起来,要若绯夹这夹那,旁边的宫女看着看着就笑了。她却依然吃得香甜。 只是她这边虽然香甜,那边嫔妃里可炸开了锅。 随侍六公主的宫女见公主一直看着容洱,再看若绯和容洱一个夹菜、一个笑着吃菜,其乐融融,便自作聪明地也为六公主夹了一块鸡翅。 岂料这个六公主长得略丰腴,而她偏又喜欢纤腰楚楚的样子,吃饭时尤以荤腥为大忌。 此时看着容洱吃得那么欢畅,心里早已无名火高起。那个可怜的宫女便正好撞上枪口。 六公主愤愤地将鸡翅甩在一旁的地上,旁边她的侍女赶着去捡起来,反被她掐了一下,骂道:“同样都是奴才,你连挑菜都不会,笨手笨脚!既这么喜欢弯腰捡东西,你以后就去浣衣局吧!免得看着碍眼!” 侍女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赶紧跪下认错,六公主根本不再看她。 然而动静太大,邻座穿宝蓝色暗花绫衣的明媚少女看了六公主一眼,玉手抬起,掩了唇但笑不语,眉眼满是不屑。 她是雍帝南巡的时候带进宫里、现在圣眷正隆、宠冠六宫的仪嫔。 六公主正在气头上,倒没注意她,倒是旁边看到她笑的韵僖贵嫔眼神一下冷了下来。 但她表面还嘴角含笑,轻声唤了六公主过去说话:“你看看自己还有没有一点公主端淑的样子!好歹也是宫里年岁最长的公主,行事还如此莽撞!你是打算让本宫跟你一起被人笑话吗?!” 远处看过去,韵僖贵嫔轻声慢语,拉着六公主和蔼地说着什么,母女两一派和气,谁也不知道她已经快被这个空有外表、内里浮躁的女儿气得抓狂。 尤其是一想到坐在旁边的雍帝新宠仪嫔还在笑,这宴会又是为生了皇子的柔嫔操办的,她藏在袖中的手就情不自禁紧握成拳,连指甲被折断亦没察觉。 六公主恐惧地看着母亲,她的手被抓得生疼,但她也不敢随意出声,只是恨恨道:“母妃,都怪容洱,她还不是父皇亲生的!一个瞎子!却差点就可以坐到太后祖母和父皇身边!我明明才是——” “住口!”韵僖贵嫔不等她说完便喝道,她双眸飞快地扫了一圈周围,确认没人注意到六公主刚刚说的话,才继续说:“你是想母妃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知不知道你刚刚说的什么话!妄议品级比你我都高的天和公主!你好好坐回去!回宫再教训你!” 说罢放开六公主暗地里往她座位那边推去,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六公主此刻不再被怒火充满头脑,察觉到自己说出的话实属不妥。 今日连皇后都没有从天和那里占上风,自己母亲的地位虽然已至贵嫔,但还不是妃位,随时可能被皇后或林贵妃寻个差错推下去。 自己这样做其实是落人口实,若有一天,母亲真的从贵嫔被贬下去了,那自己······ 她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忙回自己的位置坐了,不再说话。 第十一章 御元风 宴会行至一半的时候,雍帝兴致不减,又唤来新近夜郎国进贡的舞女乐班。 夜郎民风开放,生性好歌善舞、善良多情。 是以,夜郎舞女皆一色窄袖束腰兽皮短裙上场开舞时,大家都倍感新鲜。 加上音乐火辣欢快、富有节奏感,大臣中有生性豪爽的几位将军,兴致一高活跃起来,趁此机会又觥筹交错几轮。 其他大臣见雍帝默许,遂也怡然与邻座交谈起来,场面一时间十分热闹。 就连一向不耐宴饮的太后,今晚也多看了一会儿。 皇后见状,便投其所好,下了一番功夫称赞乐班,一时间倒也显得婆媳融洽。 这一切御宸瑾都看在眼里,他心中冷笑着。 他的席位旁,由于四皇子御元臻被勒令半年内不许回京,所以两边坐的是三皇子御元风和吏部尚书段梓关。 御元风和御元臻一直明里暗里争着不休,在皇上面前却表现得和睦有礼就像亲手足一般,不过,也只是在皇上面前罢了。 例如此刻,御元风正懒洋洋地拿起酒杯啜饮,时不时别过头来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御宸瑾。 他笑得意味不明,但眼底那抹得意却不容忽视。 御宸瑾只当未见,端自坐着,间或与段梓关说两句话,回答御元风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无论对方明说暗说,就是避开容洱和御元臻不谈。 御元风看他这淡淡仿佛与世无争的态度,又喝了一杯酒,酒意弥散之际,终是忍不住又道:“五弟,现在只剩咱们兄弟两在这里,想必此时老四正不知躲在什么地方逍遥自在呢!” 御宸瑾看了他一眼,微微垂眸,眼底嘲讽的暗芒一闪而过:不就是想从自己口中听到贬低御元臻的话吗,用得着这样绕来绕去? 遂没有语气地答道:“四哥被父皇调去睢宁,怎么,户部没有告知三哥?如今户部倒也做得好了,连父皇下令昭告天下都敢不遵,三哥倒说,这户部侍郎是不是最近过得太轻松了?” 户部原有一位尚书,数位侍郎。 这几年御元风与御元臻在朝中四处拉拢势力,六部里几乎均有他们的眼线,其中户部更是被御元风将所有侍郎都换了一遍。 户部尚书方毅倒是精明,早早投了皇后娘家萧国公府,此刻方好好坐着尚书一位。 御元风本就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恨不得户部他一家独大。 御宸瑾这样说,无疑是在御元风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更有些蔑视他能力的意思。 “哼!户部侍郎到没什么问题,可恨方毅这个老东西,常常压事不报,坏了本皇子多少好事! “就连五弟你,不也曾被他摆过一道说什么没有父皇旨意户部不受任何人管吗?” 户部的确没及时通知御宸瑾四皇子调任这件事。 但究其原因,这件事本就是他在御妹沉水被救后及时参上一本,说睢宁偏远,监官多有懈怠,需加派人手。 雍帝又正在气头上,才看也不看就将御元臻贬去睢宁待半年。 到底在皇子位上坐了多年,御元风一番话讲得极有技巧,即表达了恨意,又撇清了己方下属不力,还顺带将御宸瑾扯了进来。 御宸瑾心内冷笑,当时方毅的确是受命于御元臻多番阻挠自己改革户部的意愿,好在后来父皇大力支持自己才最终得以成事。 但即使这样,他也不必与方毅正面撕破脸,毕竟,方毅此人还算正直,不然父皇不会暗中保他在户部坐了这么久,还暗示他投靠萧家。 御元风忖度着御宸瑾的脸色,缓慢又带有友好暗示的意味说道:“五弟,现在可是好机会啊!四弟不在,这朝中,岂不是任你我一展宏图的地方?” 御宸瑾笑意莫测,可惜了,御元风却不知道他清楚地知道方毅背后所有一切,还打算挑起他对御元臻一党的厌恶,同自己联手,真是可笑! 御宸瑾没有说话,正巧这时,太后觉得乏了,众人便在雍帝的带领下敬了太后一杯,太后便先走了。 然后顺理成章的,雍帝和皇后也都相继离席,夜宴到此,便该散了。 远远看到里间殿中微微带笑吃得香甜的容洱,御宸瑾伺时向御元风道别:“天色这么晚,我过去送送御妹,三哥,五弟这就先走了。三哥慢饮。” “哎。”御元风尚未得到答复,心有不甘。 他急急伸手去挽留,却不想御宸瑾速度更快,几乎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就已转身走出了好几步。留下御元风心里五味杂陈。 御宸瑾并未马上走向容洱,而是远远站定,等若绯看见之后上来请安,这才悠悠走过去。 此时大殿除去宫女侍卫等,其余人已所剩无几,毕竟大部分都是做做样子给皇上、太后看的,这两人不在,自然是不作停留为妙,以免又有是非。 但也有故意要找茬的,这种时候必然是要在暗处观察以捕风捉影传一些可以说的绘声绘色的流言的。 御宸瑾在殿中并未见得与容洱多亲昵,看着容洱的眼神也与看别人毫无二致,只淡淡含了笑:“御妹,天色甚晚,你是我带来的,也就由我送你回去吧。” 容洱听他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心下怪异,但是有了之前在宫里的经验,她并没有问也没有表现出介怀的样子,而是顺从地点点头,笑道:“那就有劳五哥了。” 御宸瑾慢条斯理地走在前,容洱跟在右后由若绯搀着,一行人就慢慢走出了乾元殿。 直到容洱坐到肩舆上,若绯轻轻扯了扯容洱的衣袖,将一个小小的、冰凉的珠子放进了容洱的手里,容洱更加迷惑,这是干什么? 夜风一阵一阵,时而微微吹拂,时而疾速滑过容洱的脸颊,感觉就像从一匹上好的丝绸中滑过。 冰冰凉凉,沁入心田的丝丝清凉驱散了容洱在宴会上吃得酒酣耳热的温度。她的心情也重又变得开朗,轻松。 就这样,一路上只有御宸瑾“哒哒”的马蹄声和不时溜过耳边的风声,容洱在晃晃悠悠的肩舆上沉沉欲睡时,终于回到了悦意宫。 刚下肩舆就听到旁边有人唤,带了几丝颤音似乎要喜极而泣的样子:“公主!公主您回来了!太好···太好了!” ——这分明是篆儿的声音!容洱的困意一下子就没了,白日里诸多的困惑和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她竟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御宸瑾从若绯手中接过容洱,带着平日熟悉笑意的声音响起:“御妹,先要请五哥进门坐才是正确的待客之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容洱往悦意宫正殿后厢房里走。 刚走进去,容洱便用了力站定,不肯再往前去。 “五哥,屋子里还有人!”容洱此时说出这番话完全凭的是惯性。 但是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五哥能看见,若是真有人,自然不需要她说;若他说没有人——她不愿想下去。 明明屋子里是有人的,谁都没有说话,可是呼吸声却变得更重了。 最重要的是,她有点不确定,五哥应该还不知道悦意宫里的人可能被控制了,可能有问题? 第十二章 太后夜访 然而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稍稍沙哑又带着浓浓爱怜的声音唤道:“阿容,是姑婆在这边,阿容莫怕!” 容洱愣住,她想过不少可能,却没想到会是太后老人家亲自来了,老人家退席的早,估计在此等了一段时间了。 不管心里如何纠结,容洱下定决心要谨慎行事,于是稳了稳自己,一丝不苟地向太后行礼问安。 太后看到容洱端庄默然又礼数周全的样子,似是明白了什么。 她眉头微皱,轻叹了一口气,将容洱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向御宸瑾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然而待御宸瑾坐下后,太后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爱怜地抚着容洱的头发。 御宸瑾微微一笑,知道皇祖母是要自己和容洱单独谈了。 他看了若绯一眼,若绯会意,领着篆儿等丫鬟悄无声息地关好门出去。 “阿容,”因知道容洱不会与她对视,太后虽然语气郑重,目光却仍闲闲地看着容洱,似乎要记住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一般。 “今天是姑婆疏忽了,若绯和篆儿是被姑婆叫走的。” 容洱听到这儿,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太后看着她,娴静乖巧的模样端坐着,侧面看去眉眼像极了当年的柔嘉。 太后心里徒然一抖:十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不能忘记柔嘉当年濒死的时候拉住她手的殷切眼神,断断续续说着:“姑母···姑母,阿容就···拜托您了···我···我知道您···一直把我当,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可怜这些话最终也没能说完,柔嘉的手就垂了下去,太后一直忘不了,那双手,怎么那么凉——就像她现在握在手中的软软的小手一样凉! 太后定了定神,目光凝重起来。 “阿容,你是你母亲的孩子,这注定了你这一辈子都要细心谋划、步步小心。”太后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已带了一丝喑哑。 御宸瑾面色凝重抬眼地看过去,发现平时总是整齐庄重的太后,两边的发鬓里已有不少银丝,在烛灯下闪着光。 经年没有大变化的面容此刻竟是那么苍老、哀戚。 她没有注意到容洱的举动,仍说着:“身份这个东西,是人们无法选择的,你是皇家最尊贵的公主,多少人眼红这个位置,却不知道,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会更多! “哀家费尽心力护你这么多年,到头来却仍是没有保护好你,如今连她也要出来了,你若还待在宫中,就连哀家和宸瑾,怕也不能护你平安周全啊!” 容洱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太后口中的“她”是谁。 但太后却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告诉她,而是勉力将翻滚的情绪压了下去。 沉静道:“所以,哀家要你明日就出宫,远远的避到江南去——不,待会儿便动身,去广陵!玟致铭会在那里等你。哀家苦命的阿容······” 太后说到最后将容洱搂进怀中,身子不住颤抖。这时,她更像是一个舍不得骨肉分离的寻常祖母。 她做出这个决定也实在是迫不得已,现在皇宫里水太深太浑,若对容洱稍稍看顾一些,便有人嫉妒生事。 若对容洱漠然不管,一个没有人在意的公主更是会被各方势力无情践踏。 况且容洱现在又失明,今天发生的劫掠,明天就有可能再发生一遍,容洱侥幸逃过一次,却难道能次次侥幸逃脱? 尤其是,那个人回来了,连她和皇帝也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又怎么同时照顾容洱? 广陵?容洱却回忆起小说里的情节,这个时候小说里的女主楚碧翊,应该已经重生了,她家···就在广陵! 想到这儿,脑中一道灵光忽至——果然情节发展之下,炮灰女配最终都是要去见女主的么? 她轻轻拍了拍仍紧紧抱着她的太后,轻声安慰道:“姑婆,别担心,容洱去广陵。”然后便不再多言。 太后听到这儿,心里却越发不好受,她感觉容洱淡淡的,仿佛对即将离开自己一点也不在乎一样。 联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她觉得容洱一定是伤透了心,以为自己抛弃了她,怔怔的竟不知说什么好。 容洱没有注意到老人家的心思,又问:“姑婆,您是不是···是不是帮五哥的?” 太后闻言面色更苍白,嘴唇嚅动着没有说话。 御宸瑾却瞧出了端倪,声音略沉,缓缓道:“皇祖母是有心多关照我一点,却是看在几个兄弟中唯独我母妃已经离世多年的份上,御妹,其实皇祖母心里最疼爱的一直是你。 “此番去广陵,她已为你打点好一切,连她老人家一向最倚重的玟太医都派过去替你当先锋了。你还如此问,怕是令人寒心。” 容洱一下子醒悟过来,不好意思道:“姑婆别生气,容洱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容洱经历了今日这场劫难,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想通了一些事,不希望自己像过去那样任人侵犯而没有还手之力。 “容洱与五哥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恕容洱大逆不道,容洱只希望最后继承大宝的是五哥。所以,才这样问的,不是不悲伤与姑婆分开。 “姑婆不要担心,容洱有信心,等容洱再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心想事成了。容洱现在还不大,小孩子童言无忌最灵验了!” 容洱说到这儿,感觉太后抱着她的手略放松些,气儿也喘得不那么厉害了。 她抿嘴微笑,遂带了些揶揄道:“姑婆其实应该盼着容洱走的,容洱在宫中还经常去您宫里讨要吃的,云瑶嬷嬷知道容洱要走了,一定会偷乐一阵儿呢!” 旁边御宸瑾唇角微勾,云瑶嬷嬷跟在太后身边几乎一生,算来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了。云嬷嬷为人又严肃板正对主子忠心耿耿,小时候容洱和御宸瑾都十分敬畏她。 这个容洱,怕是知道要出宫了,云嬷嬷又不在,竟然敢开起了她的玩笑。 “皇祖母!”御宸瑾估摸着时辰,见太后仍不愿放开容洱,怕耽误出宫时机,出声提醒道:“易容的人正在外面等着。” 太后闻言努力打起精神,又叮嘱了容洱几句,待略正衣裳之后,便让外面等着的人进来,自己和御宸瑾去隔壁房间去等。 易容的人收拾了一会儿器具,期间容洱想起一件极重要却一直没有做的事,便让若绯也跟着进来。她没有马上说,若绯也不问,自觉站到容洱旁边等差遣。 容洱是头一次易容,从前只在电视里看到过,如今再好奇,可恨眼睛不便利,也只能转移注意力,她很快便被涂完特制药水,脸上覆上一层凝胶样质感的薄膜。 刚想摸上去就被易容的人制止了,虽然心痒,也只好心里安慰着自己:以后还不是天天都可以摸的?不急一时不急一时。 在等定颜药水完全蒸干的过程里,容洱耐不住,口形微动示意若绯上来,小声说:“若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放风筝的那个地方吗?” 若绯不解,但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就好,咱们马上就要出宫了,具体的我路上再与你细说,你替我去那地方采十筐草来,记住,不同草尽量分开放。” 容洱一边努力保持脸型,一边尽量说得小声又清晰,才说一会儿,就觉得两颊酸涩,心道看来说悄悄话也是一门功夫。 若绯听完之后很干脆地应了,也不多说什么,唤来篆儿吩咐了一下便立刻离开。 容洱躺在榻上却像了了一桩心愿一般,这下好了,明日就可以拿明镜草煮水敷眼或者泡茶来喝了,说不定,眼睛就可以看见了呢?! “御妹在想什么呢?”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自上方传来,容洱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瞪大眼睛,却不知道自己瞪错了方向,还重重“哼”了一声:“不告诉你!” 第十三章 情人间的保证 御宸瑾也不恼,而是看着她天真无暇的面容,笑道:“待会儿你就要走了。这时候还忙着与我吵架。倒也真是够看重你五哥的!” 顿了顿,他的语气凝重了一点:“皇祖母先回去了,她毕竟上了年纪,这次又十分伤心伤神,再不歇息,只怕身体吃不消。让你去广陵本是我跟皇祖母提出的,你若真要怪,便怪我吧。五哥,对不起你。” 容洱本不是真心与他生气,虽然晚间对他们行事全都瞒着自己,又想着白天的遭遇太可怕也是有过愤怒。 但那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容洱也知道身处皇家深宫的不易。 而且,找个靠山也实在不易啊,她再生气,又岂敢明言? 容洱忙否认道:“谁要怪你了?我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就是去广陵吗?我就当是游山玩水了,六公主他们还没有这个机会呢。再说了,假如就碰到了良···” 说到这儿容洱突然顿住,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应该是知书达理、礼教甚明的公主,不是在现代,不能什么玩笑都开的。 御宸瑾却笑着接了下去:“碰到了良什么?良人?哈哈,御妹倒让我想起了今日传授礼记的太傅说到的一句民间俗语。” “咳咳,”什么俗语,该不会是像当年高中语文老师取笑他们班同学早恋说的“哪个少女不怀春”吧? 算了,听御宸瑾那语气,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话,容洱轻咳掩过。“五哥,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时,珍重啊!” 御宸瑾见容洱转了话锋,遂了然一笑,也不再说旁的,“也好,这些虚的等上车再说吧。我还有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第一件,你现在出宫,只有皇祖母,父皇和我知道,不过其他人难保不会得知,但对外的名义,你是去广济寺为国祈福。没有皇祖母的旨意任何人不准擅扰; “第二件,到了广陵那边,你的身份,便是玟太医的孙女儿,名义上是随祖父南下公干;另外,我的人说,瑨王世子御玄鸢也在广陵,你们可能会碰上。” 又略略沉吟了一下,御宸瑾方接着说道:“御妹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去寻求他的帮助。” 容洱听到御玄鸢在广陵一点都不讶异,他是小说的男主角,这个时候按说应该是待在玟太医府上的,小说里自己最了解的就是他了,没有之一。 之前总是被小说作者关于他容貌的描写所倾倒,这下终于要见到了! 可是——“我得打着五哥的旗号去请他帮忙吧?”自己穿越来的这个身子,本来在小说中就只出现了那么几句话,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根本无迹可寻。 况且小说对她的描写又定位在又自小淡漠知礼上,根本不会跟男主有什么交情的。 不过也好,这样就是自己和男主第一次认识,似乎不错。 御宸瑾见她神色雀跃,似乎猜到了为什么,长长地“哦”了一声,怪声道:“御玄鸢风姿卓然无人能出其右,又自小精擅六艺,果然是位——良——人——!” 容洱也不在意他的玩笑,毕竟他不知道御玄渊是小说男主。 容洱想了想,又笑嘻嘻地问:“五哥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的?我在广陵的时候,身边有你给的暗卫,应该会方便的。” 御宸瑾听闻展颜一笑,一派春日里暖阳普照之下,河流破冰溶溶脉脉东去的畅然舒心。 “到那边之后,五哥会告诉你的,你现在竟有了要为五哥分忧的觉悟,真是难得。” 容洱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容洱偏头,这声音好像是···今天没有跟着自己的暗卫! “五哥,你能不能把暗卫叫进来啊?我还不认识他呢。”顺便也好问问他到底愿不愿意保护自己。 像这样一到紧要关头就消失的暗卫,有和没有又有什么不同? 御宸瑾也明白今天的事需要凝苍自己给容洱一个交代,遂唤了凝苍进来。 玄色衣服的少年进来之后行过礼便站在容洱面前,神色不卑不亢,脊背挺得笔直。 容洱几乎忘了今日他对自己说过的名字,本想狠狠问问他为什么没有尽到责任,但却在话要出口的时候犹豫不已。 毕竟她还从来没有那么色厉内荏过,最终只是问道:“本公主要怎么称呼你?” 一般时候主子与奴婢并不如此,御宸瑾一听她改了自称,端出了帝姬的架子,明白她这是因为白天的事心里不爽很久。 他想看凝苍如何,也含了笑在旁看戏。 “属下是公主殿下的暗卫,叫凝苍。”仿佛不知道容洱有不满一般,凝苍只是静静地回答了容洱表面的问题,并不道歉也不说什么哄容洱开心。 容洱听嗓音辨出他约莫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又是一个耿直的脾气,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 啧啧,小说里不都说这种人做暗卫做杀手一流吗?怎么他偏偏一到紧要关头就不见了? 但是这种人一般都自恃甚高,入不了他们青眼的人是绝不会得到俯就的。 难道,他瞧不上自己? 想了想,容洱还真没找出自己什么异于常人的优点来,目前看来她穿越者该有的光环都不在,且她又没有上位者那种唯我独尊的、觉得天下人都有义务为自己服务的意识,片刻间竟然觉得很灰心。 “好吧,凝苍,”容洱见他回完话之后就再也不说其他,只好自己妥协,“你觉得本公主是否可以成为你的伯乐?若不然,你可回去五哥那里,从此不用做本公主的暗卫。” 容洱竟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御宸瑾也没有说话。 玄衣少年听到这儿身躯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来这儿的路上,他便已经下定决心:以后为公主而活,却未曾料到,此刻公主竟然有了不要他的心思。 “凝苍,”过了一会儿,玄衣少年终于出声,虽然还显得很从容的样子,但容洱听出他声音里多了些坚定。“愿意一生保护公主殿下。” 容洱愣怔,潜意识里眨了眨眼: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情人之间说的话··· 御宸瑾似乎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似笑非笑地看了凝苍一眼,凉凉道:“公主倒不用你一生保护,你只要将她从广陵平安带回来见本皇子就好。” 凝苍听了一会儿觉得不甚清楚御宸瑾为什么又这样,他直来直去的性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可能有另一个理解意思。 但主子们的心思,他不想多猜。如今,他要关注的,唯容洱罢了。 门外院中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容洱微笑道:“五哥,是若绯回来了。”话音刚落,若绯便推门进来,见御宸瑾在,便先上来行过礼。 篆儿接过若绯的筐来,举了举手中的一小把青草,笑道:“公主,若绯姐姐采到了好多草,路上您可以吃了。” 这···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可以吃?容洱嘴角微微抽动,小声嘀咕:“篆儿,你家公主不属马吧……这是用来熬水喝的。” 篆儿听了之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举着草的手也顿在了半空中,讪讪地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原来主子要这些草是熬水啊,她还以为是主子又想吃什么新花样需要食材呢。 旁边御宸瑾却笑得欢畅,“这怎么能怪若绯,旁人看到你要这些草,也只会想到你是拿它们来调味食用,谁让你那么爱吃?”容洱面上三道黑线,不再说话。 第十四章 暗卫和太监……还是有区别的 等容洱脸上的定颜药水干了之后,易容的人退了下去,御宸瑾站起身来,容洱知道离开的时间到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穿越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 即使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对这皇宫熟稔的程度却也一点点加深,甚至,她已经逐渐习惯这里的一些人,陪在身边。 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马上她就要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去了。 即使自己整本书里最熟悉的应该就是那里了,但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容洱对未来一片茫然。 有些人的结局她早已知道,却不知道会不会在自己到来的这个条件下被改变。 比如五哥,几年之后,皇位真的还能如期传于他吗? 姑婆口中说的那个“她”,又会是小说里的谁呢? 那些曾被一笔带过的配角们,以后又会如何呢? “五哥还有一个人要送给你。”御宸瑾轻咳一声,外面走进来一个世家贵族中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 他身板厚实,为人稳重,面相坚毅而斯文,进来之后就先行了个礼,接着恭敬站在一边。 虽然没有看任何人,但却给人一种他能观察全局的感觉。 若绯暗暗赞叹,有了这个人,在广陵应该有很多事不用急了。 “这是韩伯,以前承德驸马的贴身管事。”御宸瑾微笑着向韩伯点了点头致意。 “五皇子殿下抬举了,奴才不敢当您一声‘韩伯’”。被叫做韩伯的中年男子从容俯身回礼,言语间既不诚惶诚恐也不骄傲自大,而是相当真诚。 御宸瑾闻言但笑不语,容洱却听出来了些端倪。 这个韩伯应该是来自容氏宗家的,而且只对容氏宗家的人尽忠。 现下听他这么说,那容氏宗家基本上还处于观望的态度。 虽然因为容洱与御宸瑾的关系,以及柔嘉公主与御宸瑾生母的血缘关系,对御宸瑾并不排斥,但并没有随便向他示好。 容洱听了一会儿,乖巧地跟韩伯打了个招呼:“容洱见过韩伯伯。” 同时她不露痕迹地挽着御宸瑾的胳膊。 感受到身边人的依靠,御宸瑾眼中划过一道明光,笑容愈发柔和。 韩伯听到容洱的称呼虽没有说什么,态度却一下子变得更郑重,“主子,从此以后便是韩竟陪您去广陵了。主子如今长得这么大了,老主子和公主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很欣慰。” 容洱低头淡淡抿了抿唇。 韩竟同时认真打量了一下容洱挽着御宸瑾的手,转而又说道:“多谢五皇子殿下对我家主子这么多年的照顾。此次有什么任务,老奴定会不负期望,一切也请只交给老奴就好。” 他虽躬着腰,却微仰头期盼地看着御宸瑾,御宸瑾又怎么会听不出他在“只”字上加重的音,果然容氏家族最看重的是容洱。 不过,这不是与自己送走她的目的是一致的吗? 那件事,或许韩竟能办成,或许他不能办成。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容洱平安回来,回到他身边。 御宸瑾答得十分爽快:“好!”韩竟听了心头也一阵轻松。 容洱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哨。 御宸瑾和韩竟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安然挽着他的容洱,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 “时候不早了,韩伯,带阿容走吧。”若绯适时地扶过容洱,跟着韩竟走了出去。 到宫门外的时候,容洱停住了。 “五哥,保重!” 上马车之前,容洱凭感觉给了御宸瑾一个大大的拥抱,周围的宫女们都愣住了。 但黑夜里能守在周围的,都是御宸瑾的心腹,并不会有任何传言。 虽然他们是兄妹,但毕竟隔了好几重,血缘关系其实已经出了五服,还是要守一些男女大防的。 御宸瑾却似并不在意,抬手轻轻抱紧了容洱,这个皇宫里他倾注了所有兄妹感情的小妹妹,终于要离开他去远方了。 “阿容,五哥一定会让你尽快回宫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容洱点点头,早已泪盈于睫。虽然夜深灯黑,御宸瑾并未看到,但他却感受到了容洱的轻颤,温声哄到:“乖,不哭,你这样五哥会心疼的。” 此刻东方那一片天空却是泛起了隐隐青白,启明星的光芒也开始暗淡。 旁边的侍从一催再催,御宸瑾终于放开了容洱,由若绯和篆儿扶着她进了马车。 随后御宸瑾亦上马领着他们朝宫门那边去。 很快,厚重宫门打开的声音就低沉地回荡起来。 容洱恍了下神,车窗的帘子被掀起来,御宸瑾温润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御妹,一定要平安。” 接着没等容洱说话,就听到御宸瑾打马远去的“哒哒”马蹄声,又疾又果断,但容洱却有种他是不想亲眼看自己出宫的感觉。 她默然听了一阵,直到声音渐行渐远,消隐不可闻。 若绯在马车里点了一盏玻璃灯,借着晕黄的灯光看到容洱静静倚在窗旁,闭着眼,以为她睡着了,便拿起一件披风要给她披上。 “凝苍?”容洱忽然出声,吓了若绯一跳,她却没有意识到,而是又唤了一遍凝苍。 “属下在。”旁边帘外传来少年故作老成的声音,容洱却一下子觉得踏实很多,她点了点头,又补上一句:“夜半外面挺冷,你和韩伯轮着进来歇息吧。 若绯一下子赧然,想到刚才看到那个冷漠少年,一下子脱口而出:“公主···啊,不,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她怕自己说服不了容洱,又扯了扯篆儿的衣袖,示意她也过来帮忙劝劝容洱。 篆儿却坏笑着躲去容洱身边附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容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尴尬地轻咳了一下。好半天之后才呐呐说道:“那个若绯,好像说,篆儿说,宫里的暗卫都是太监的。你不用——” 她还没说完,车窗外突然传来很猛烈的一声马鸣,容洱耳尖地听到了皮鞭撕裂的声音。 “可是公主殿下有事?”韩伯的声音。 “没有,只是马惊了一下。”凝苍的声音在隔着一道车帘的窗外响起,近在咫尺,容洱惊呆了。 她赶紧捂住了嘴:糟了,凝苍一定听到了,这家伙,干嘛这个时候离马车这么近!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凝苍似乎忍了很久没有忍住的话:“暗卫……都是正常的。” 接着就是一阵狂奔的马蹄声,风里远远飘着凝苍的声音:“韩伯,我去前面探路。” 容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算什么,害羞啦?古代人也真是很可爱啊。 “公主···你说的是真的吗?”这边若绯似乎也觉得不对劲,听到凝苍他们是太监,竟让她心头划过一丝怅然,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只是莫名觉得有些沮丧。 但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她好歹在宫中也呆了两年,怎么就没听说过宫廷暗卫视同太监? 暗卫应当是侍卫中的精英,不是吗? 始作俑者篆儿这时候在角落里“咯咯”直笑,若绯气急,朝篆儿扑去······ 容洱听着动静,自己想着这画面,一边小声在旁边叫好,整个马车里气氛欢快不已。 在马车另一边骑马伴行的韩竟,此刻也微笑着摇摇头,将原本要告诉容洱他们在夜行不适合大声喧闹的话忍了回去。 容家的孩子或许不应该都像老主子那样活得特别累。 第十五章 “权谋”宣言 恰是阳春时节,容洱她们又是一路往南走,接连几日都是晴天。 然而容洱一直靠着窗打盹儿,篆儿和若绯见了,也不敢造次。 除了打点饮食,到晚上的时候扶容洱去客栈,其余时候她们都安安静静跟着容洱坐在马车里,并不说话嬉闹。 连续闷了好几天,容洱许是睡饱了,早上醒来就拉着若绯要打开帘子。 篆儿和若绯没有毫不犹豫地就答应,而是轻轻掀起帘子一角。 见他们是在野外,而且一望无际的接天碧色里没有任何人烟,两人这才拉开帘子,任容洱探出头去尽情呼吸。 韩竟见到两个丫鬟这样,暗暗觉得她们可堪一用。 这天,车队到了处于北方与南方分界的枢纽城市,云华城。 容洱对这个城市本来毫无印象,至少在进城之前是如此。 若绯读了很多云广地方志给容洱听的时候,昏昏欲睡中她就只记住了一句:云华城,昔年开国大帝普明帝起兵处。向来为兵家必争,乃锁钥关北,屏障中东,是岭岳环绕、一水横贯之地。 以前小说里面根本就没有提到这个地方,她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要发生。 她知道书里的情节都肯定跟女主有关。 而这云华城,女主都没有来过,也没有什么其他主线人物,那肯定不会发生什么情节咯。 嗯,那她在见到女主前还可以再过段安生的日子。 这样美滋滋地想着,她天生安逸好乐的性格又自觉屏蔽了若绯的念经。 快睡着的时候,篆儿放下手里正在做的针线,倒了杯水过来轻轻唤出声:“主子,早上才醒没多久,怎么又要睡了?小心身子骨睡乏了动不了。奴婢给您倒了杯茶,是用若绯姐姐采的草泡的,您就赏个脸尝尝奴婢的手艺怎么样吧。” 她边说着便得意神气地朝一旁拿着书的若绯眨眼,一边将青花洒金茶盅揭开盅盖放到容洱伸过来的手上,然后朝若绯做了鬼脸。 若绯看着她故意做出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来气自己,又看容洱一扫刚刚听自己读地方志时的困顿,真的坐起了起来,正聚精会神地捧着茶喝着。 若绯忍不住微笑,抬眼瞪了一眼篆儿,这个丫头,也是大胆。 也亏遇到主子,脾性温和,年纪又小,竟还配合她。 若绯刚把书收回藤箱里,便听到容洱发出“欸”的惊奇声音。她转身疾步走了过去,篆儿脸色怪怪地看着容洱手上的那颗珠子,前所未有的安静。 “主子,怎么了?”若绯细瞧了一下,想起了什么,“这不是走的那天晚上从宫宴回来的时候奴婢给您的吗?” “呀,”容洱恍然大悟,微微一笑。“我把它放在袖带里了,要不是刚刚篆儿替我挽衣袖净手,它掉下来了,我都忘了它了。” “主子,您知不知道这是奴婢从何处得来的?”若绯望着容洱,她长发随意扎成一束,面容虽然平凡无奇,但眼眸一眨一眨,透亮得一看便知道不谙世事。 若绯暗暗叹息,主子的纯真,说白了就是心思尚浅薄,可不就是别人用来伤害她的最佳利器? 容洱没有说话,而是若有所思地在手中转了转那颗珠子,一种区别于体温的温暖透过指尖直传到五脏六腑。 若是夏天呢,它会不会就冰冰凉?这珠子,不简单。 “若绯,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不就是六公主吗?让我来说!”篆儿狠狠地盯着在容洱葱白指尖转来转去的透明石珠,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不少。 容洱茫然地转向她,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能听到篆儿双手极不稳定地来回摩裟着棉绫缎衣服的声音,她不仅愤怒,分明还在后怕。 那天,难道不仅自己遇险,篆儿也遭难了?她们不是被太后姑婆宣去,叮嘱出宫南下的事宜吗? “篆儿······”若绯无奈又心疼,却终究没有再打断。 “主子,早在那天的前一夜里,奴婢和若绯就接到密旨,第二天早上直接去太后宫里,商量让你离宫的事。 “那天早上奴婢们起得很早赶去太后宫里,岂料半路上窜出来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拉住奴婢们就要拖走。 “奴婢和若绯死命挣扎,撕扯之下,其中一个人身上掉下来了这颗珠子,奴婢见这珠子不俗,偷偷将它藏在嘴里。 “后来,奴婢们厮打的筋疲力竭,就要被拖走的时候,太后娘娘宫里的侍卫到了,救下奴婢们。” 篆儿的声音颤抖着,但容洱感觉这个故事没完,侍卫见到篆儿的时候她的状况一定极其惨不忍睹。 不然,后来怎么只在宴席上见到若绯,篆儿却一直没出门呢? 但既然篆儿不想说,容洱也不想揭她伤痕,也不再问,只是静静拉着篆儿的手安慰她。 “主子,后来奴婢将这个珠子上交给太后,娘娘见多识广,一下就认出那是去岁敷罗国进贡的贡品之一——碧落鲛珠。” 若绯接话道,“当时敷罗国一共进贡了九颗碧落鲛珠,成色各异,作用也各异。 “分别有辟邪、辟尘、辟音、辟水、辟火五颗子珠,还有风雨珠、寒炎珠、噪律珠、洁魅珠四颗母珠。 “当时皇上龙颜大悦,将之赏给宫中几位娘娘和公主,六公主便得到了这一颗——” “寒炎珠?”容洱惊讶地接口。“这么说,那两个人,是六公主派过去的?” 若绯看着容洱,她柔嫩如玫瑰花瓣的脸颊微红着,微张着嘴,清亮透光的眼眸写满惊讶。 “不是六公主,但也差不多了。五皇子殿下后来查到,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六公主的母亲韵僖贵嫔,她派那两个人过去,是想毁了我们,然后让您孤立无援。 “据奴婢所知,她们拉拢您和容家不成,已经开始着手要除掉您,以防五皇子殿下获得容家的助力。” 若绯认真地回答她,“主子,宫里的水一直很深,您现在一定体会到了。” 体会到太后和五皇子将您远送到广陵的良苦用心了吧。 她满眼期盼地看着容洱,希望她表现得有所感悟。 容洱想了想,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那个偘宜的主子,明明是个男人,虽然当时他故意沉着嗓音,但容洱直觉他还很年轻,难道他是韵僖贵嫔的什么人? 或者,他和韵僖贵嫔本就是两拨人,而且他藏的更深些——不然怎么五哥他只说了有韵僖贵嫔没有让容洱防其他人? 还有,韵僖贵嫔不是六公主的母亲吗?她给什么不好,偏偏把赐给她女儿的鲛珠给了那两个人?莫非——脑海里灵犀一闪,容洱知道了。 偏着头晒了会儿从帘子缝隙里漏下的阳光,容洱不紧不慢地说道:“五哥一定还去看望六公主了对不对?” 若绯先是神情微怔,而后笑着应道:“主子竟然一点就透,真正是水晶心肝。 “五皇子殿下刚刚将那两个贼人送到慎刑司,六公主宫里就放出消息说自己的寒炎珠被盗了,并且六公主因惊吓成疾,卧床不起。 “五皇子殿下就将计就计,假装从那两个贼人身上搜出了一颗珍珠,送还六公主并且探望了她。 “结果韵僖贵嫔连看都没看那颗珍珠,就说是六公主宫里丢的寒炎珠,一定要立即处死那两个人。” “哼,这样就死无对证了,韵僖贵嫔真是心狠手辣!”篆儿扶着容洱肩的手无意识地一紧。 容洱吃痛地瑟缩了一下,但立即表现的若无其事。 看来篆儿是对那天发生的事留下阴影了。 “篆儿!”若绯低低地喊了一声,示意她不应当着容洱的面失态。“茶凉了,你该去换杯茶了。” 说着,若绯就接过容洱手中的茶杯,拽走篆儿要去重沏一杯。 容洱听出若绯的紧张,也许,普天下的主子对她来说都一样吧。 不过,这下她可能要失望了,自己可是从书本外面的现代穿越来的,单凭这一点,就和所有人不一样咯。 容洱低头淡淡一笑,在她们下马车之前喊住了她们,“我不介意,不用回避我。” 感觉到她们停了下来,容洱也没有再解释。她还有一些事情要弄明白。 “对了,悦意宫里有宫女叫偘宜吗?”容洱思索着,虽然那女人不会告诉她真名,但是难保这个人不存在,毕竟人们总是在编造名字时首先想到自己更熟悉的事物吧。 “偘宜?”若绯和篆儿面面相觑,看着容洱搞不懂她为什么问这个?还是若绯最先反应过来,“主子,您是说,那天劫走您的是一个自称偘宜的宫女?” “嗯,不过她背后的主子是个男人。”容洱仔细回忆着那天那个男人的声音,“他给人的感觉就是特别冷酷,不顾任何人,只考虑他自己。” “······”若绯和篆儿默立着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接话。单凭感觉,这根本不能推测出对方是谁,甚至都不能确定任何可供选择的范围。 容洱嘴角微弯,她也明白这一点,于是端起泡着明镜草的茶慢慢喝完,一点不剩。将茶杯放回杯托上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轻轻拉起若绯的手和篆儿的手放在一起,看着她们俩粲然一笑,“还有几天我们就要到广陵了,不管之前我有多么天真傻气,我向你们保证,以后,我一定会尽力护着你们的!” 与此同时,她紧握了下篆儿的手,深邃的黑眸看向她,目光真诚。 不知怎的,若绯和篆儿好像想到了什么,两人对视了一下,看着容洱漆黑夜空的明眸,不确定地问道:“主子你······眼睛又能看到啦?” 容洱眨了眨眼,静静看着两个侍女惊讶的张着嘴,笑而不语。 第十六章 怼上一朵扶桑花 自从容洱神秘一笑没有回答之后,两个丫头虽然没有再问,但是心底里却也没有当真。 毕竟,连玟太医都束手无策的后遗症,主子这样从未接触过任何医理的人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喝一喝茶就好了呢? 她们更多是觉得容洱的微笑表示她不想继续讨论她的伤心事。 而且,很快就有新事情吸引走她们的注意力。 当晚天色稍晚的时候,韩竟吩咐车队就宿在云华城里普通酒楼中位置较偏僻、档次也较高的一家中,第二日天色未明时再出发。 “主子,这家酒店倒也别致,厅堂里用竹篱围成几个竹轩雅舍,均在四周角落里。 “但皆正对一面竹窗,窗外效仿的扶桑庭院,以白色细砂和深色石块铺就,配以自然生长的青苔和浓郁绿树点缀其间,表示四时之景。” 若绯绵柔似流水的声音里有着新奇,容洱听了不禁微笑,若绯一直生活在宫中,见到的一向是极品,此时得她盛赞,想必这景园的确大有意趣。 况且,效仿的是扶桑庭院?又只用细砂和石块? 这么说,那景色正是效仿的日本枯山水咯。 店主如果不是扶桑人,放在现代,那便极可能是位爱慕日本禅宗的雅士了。 “若绯喜欢扶桑式庭院?”容洱在若绯的引导下一边慢慢前行,一边偏着头问她。 容洱扬着今早由篆儿别出心裁梳的琉璃拾花髻,脸庞清润。 衬着一袭浅绿纳纱月白底的山茶花暗纹绫衣,她身上竟是拢不住的风华清韵悠悠散开,令人侧目。 “嗯,奴婢觉得扶桑式庭院样式简洁,物以少见多,清净自然,自有一种深远意境在其中。” 若绯下意识答道,不经意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只觉得容洱周身清光流转宛如谪仙。 她暗自思忖着,主子即使易容成极普通少女,这通身的气质放在人群里也自如白梅,不知卸了易容妆的主子,将来谁能有福可以与她并肩。 “嘻嘻,”容洱听完之后却是浅笑出声,不经意间扫过篆儿,眼睛亮晶晶,“就是适合对着它一个人想心事对不对?” 若绯没想太多,倒是答得爽快,“嗯,主子这么一说,奴婢觉得很对。一个人静静对着这里,倒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冥想静思。” 一旁的篆儿早早就准备着,就等她这句话,此刻毫不犹疑地扑上去挠她的痒痒,“若绯姐姐,有什么心事说来给主子和我听听嘛,我们替你排解排解······” “哎呀,主子面前你也没大没小的闹······”若绯慌乱地躲避着,秀美的脸颊上红晕点点,“哪有什么心事啊······” 容洱则在一旁笑得前后俯仰,最后撑不住伏在桌前。 她支着肘看篆儿和若绯玩耍,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就将眼睛已经能见到光影的消息告诉她们,然后就可以接受她们的惊讶欢喜了。 正巧这时,韩竟带着凝苍走了过来,看见若绯和篆儿正嬉闹着,脸色虽然没有变,但眼里的不满却显而易见。 容洱见状,赶紧微笑道:“韩伯,凝苍,你们来了,我正好有事要告诉你们。我的眼睛已经可以看见一些模糊的光影了。” 她言下之意是:若绯和篆儿正在为这件事而庆祝,偶尔闹腾一下,还是可以原谅的。 毕竟这么多天的观察下来,韩竟对这两个丫头对容洱的照顾和忠心还是比较满意的。于是不满意也渐渐消散。 “主子,您的眼睛是?”韩竟想了想,不知该怎么问,只希望不是时好时坏,而是渐渐恢复视力。 容洱眨眨眼,朗声道:“韩伯,我昨天能看到韩伯的衣服颜色比凝苍的衣服颜色浅,今天又喝过明镜草茶之后,就发现凝苍衣服上的花纹绣的比我的还要好看!” 她说着还一本正经地抚了抚衣襟,表示真心遗憾。 看到容洱天真烂漫的样子,韩竟总是严肃的脸庞上终于多云转晴,难得地浮现出笑容。 倒是一旁的凝苍,莫名其妙又被开玩笑,早就闹了个大红脸,此刻和若绯脸红的程度早已不相上下了。 篆儿和容洱偷偷对视一眼,均觉得心满意足。 韩竟刚拿出从店家那里取来的一把竹钥匙,正要打开他们面前的一处竹舍,却听到一个张扬的声音俏生生道:“慢着,这间竹舍请让给我!” 众人都愣住,连同端了竹制茶具过来送水的小二也愣在当场,直直看着厅堂门口。 首先走进来的是几个彪形大汉,均是一身黑袍,不过却是趿着木屐,手中直握着长长的武士刀,面色肃穆。进来之后便在门的左右依次排开。 随着一阵清脆的“嗒嗒”声,门外走来一位少女,一身紫绯色绣四君子纹样的振袖和服,斜撑着一把淡黄色沁墨印猗兰的油纸伞。 她臻首微低,缓缓行来,袅袅娜娜的身段颇有道不完的风韵,竟似步步生莲。 待少女走近了,方才慢慢侧抬起头,双眸晶灿地如同凝了太阳光辉的朝露一般,带笑看向容洱,一瞬不瞬,“姐姐,我看中了这间竹舍呢。” 容洱看不清她的面容,却从若绯和篆儿淡然不变的呼吸频率里,觉察这位扶桑少女没有自己的真面目好看,遂心里舒服了些。 况且人家看起来就像一朵娇媚的花儿,宜盛放于温室,有着女汉纸心理的容洱自认为应当惜花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容洱便点了点头,转身对韩竟说:“韩伯,我们换一间吧。这次让凝苍挑吧,您眼光有点太好了。” 韩竟本不欲与对方相争,又恐容洱觉得委屈,正打算待她说完之后自己出面圆话,这样既能历练容洱,也不使她面上无光。 然而没想到容洱也没有和这扶桑人一争的意思,听她这么说,自然是连连答应。 韩竟将竹钥匙递与侍卫,命他送给对方,便和凝苍再次向柜台走去。 许是竹钥匙得来的太过简单,扶桑美少女觉得缺少成就感,悄悄向旁边递了个眼色,左右等候着的彪形大汉中便立即出列两个,站到韩竟和凝苍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韩竟面色一冷,沉声质问道:“这是何意?” 扶桑美少女把玩着手中的伞柄,轻轻巧巧地旋转着伞柄,笑靥甜美。“藕颜初来大梁,人生地不熟,性子又骄矜,幸得姐姐承让,才能一尝心愿,在这间无相紫竹轩舍里用膳。藕颜心内感激,想邀姐姐一同用膳。” 这就是传说中的厚脸皮吗?容洱听闻,心中无奈,本来不想唐突美人的,尤其是扶桑美人,更尤其是带了侍卫的扶桑美人。 可惜有道是:你不过去,山就过来啊。 唉,浪费了她惜花的心思。 眼见韩伯的脸色已经快冻结成冰了,凝苍也早已按剑欲动,自己再不说话,只怕一场兵刃相见在所难免。 容洱微笑着摇了摇头,淡淡开口:“你叫藕颜?你的心愿便是在这里用膳?” 对方不明就里,敷衍地点了点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仿佛对容洱的态度很满意,故作悄声的说:“若是姐姐愿意,跟在我身边做一个伴读侍女也可,你的家眷,也可以一同过来。” 说着,藕颜神色上竟带了些微哂,仿佛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容洱傲然地撇过头去,不再看她,继续说道:“那你听好了,第一,我姓容,家中独女,五代以内的宗亲族谱里没有一个妹妹是叫‘藕颜’的扶桑人。你我素不相识,莫要乱认亲戚; “第二,你即然知道自己性子骄矜,又已经得了别人的承让,就不该再妄语其他。难道要我提醒你这里并非扶桑而是大梁? “第三,卿非我,安知我愿共卿同桌而餐?对不起,我见扶桑人如你,便纵有美酒佳肴千钟万粟,亦会难以下咽。” 最后一句话当然很夸张,但说完这番话之后,容洱顿觉心中畅快。 初初听到这朵扶桑花的声音时,容洱就觉得她在扶桑必然地位颇高,有被人宠坏之嫌,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后来听她言语多藏不屑,有故意得寸进尺之嫌,又想到自己此时是易容,现在就算得罪她,也不会造成两国兵戎相见,惹来战争。 于是容洱欢快地怼上一怼。 顶多是扶桑花气愤不过,要与自己约在月黑风高夜,高粱白菜地里决斗一番,到时候让凝苍上不就行了。 第十七章 背书功力哪家强 扶桑在这里是列岛志中首先记载的,这个国家虽是弹丸岛国,但毕竟与大梁只隔一道海峡,又潜心好学,对大梁文化礼仪推崇备至。 两国还时常互嫁公主结秦晋之好,关系并不是太差,然而近些年,扶桑却有些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几番在边境兴风作浪。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遇到扶桑少女这个情节。 难道,那本书不过是个媒介,书中的情节只是片面,而书里的世界则是真实存在的? 容洱一时没有细思。 容洱多少听了一些史书,知晓扶桑民众多有时代责任感和居安思危之意,这本是好事。 但忧虑太过,觊觎之心丛生,反而易入歧道,才多与邻国有隙。 看这朵扶桑花,容洱觉得情况真是糟糕——他们恐怕反心已久。 扶桑美少女可能从来都没有被人这么直白的拒绝过,听完之后登时拉下脸来,冷冷地看着容洱。 好半天她才问道:“我来大梁之前,素闻大梁民风淳朴,是真正的礼仪之邦,今日的见识倒教会了我何谓‘传闻不实’。 “什么民风淳朴,知礼重礼?全都是谣传!大梁,也不过如此嘛,完全是民智未启、尚未开化之地。” 明明连何为礼教都是学自大梁,现在却这样轻松地反咬一口,果然是东郭之狼。 容洱怒极反笑,真当她吃素不成?先前在宫里就被人为难,而后避祸出宫又遇到一个上门挑衅的。 先撇开她满腹怒火不说,如果继续让藕颜侮辱大梁,而不还以颜色,日后此事传了出去岂不成了大梁的耻辱。 “我大梁如何,岂是你蕞尔小国之人可以评定的?”篆儿见容洱神色有异,怕她冲动,兼之亦愤怒不已,就大声反问回去。 然而终究是太过苍白,扶桑花冷冷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笑。 “暯历332年,有海民自东隅岛上而来,问之,自言扶桑者,不远万里西渡,仰慕我大梁久矣,请赐与交。 “时大梁帝尊合德帝,性旷然平和,欣欣然应。乃设宴宫中。逾半月期,有宫中钦天监大司星者,夜观天象,知扶桑岛海事异变,岛土起伏地动山摇。” 容洱声音朗朗,吐字流畅,一双瑰丽的眸子因怒气而晶莹有水雾,并不看任何人,但周围的人却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名叫藕颜的扶桑少女,表情极压抑难堪。 看来她也知道,容洱背的,正是当年从扶桑来的使者的后人根据自家祖传笔录,为大梁所作的传记,开篇第一段。 “遂卜筮,兆极不详,惊报合德帝。帝宅心仁厚,遂布旨如风行电掣,乃穷仓廪、倾田赋、征志士,举全国之力以救扶桑! “囊者十年治水修堤筑坝、二十年经营城镇街坊、三十年兴举杏林教化,四十年共民修养生息,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天苍苍,百年不过转息;地莽莽,风云已过几度。百年虽短,然为人者,须前仆后继数辈方可达。 “噫嘘唏,幸也扶桑诸民,尔来三千六百年,旦夕之间将虚度,一朝得邻梁国畔,万世生计君为谋! “望扶桑民知恩感德,世世代代奉大梁如兄长。故如此记,开篇所铭,不忘恩情。” 直到结束,满堂雅雀无声,那些扶桑武士立着的武士刀不知什么时候也都静静收在背后。 容洱说完,转身便走,也不看后面任何人的反应。 只是经过藕颜时,她故意站定,看了一会儿对方阴晴不定的脸上既羞又恼的神情,突然冲她盈盈一笑。 然后用很轻却传得很远的声音说:“这是我在嘲笑你。” 说完容洱也不管她的反应,悠然出门。 藕颜的一张脸,早已像调色盘一样表情各种变换,丰富不已。 她的右手刚举到半空中,忽然看了看酒店里一直站在柜台里不问世事只管低头算账的小二,像想起什么似的放下了;又想追过去,却碍于面子。 最终她咬着唇,眼神阴郁,看了下列在两旁不动的武士,半晌才恶狠狠地轻声骂道:“一群沐猴而冠的东西,知不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我受欺负,你们却半点反应没有,回去看我禀报外公,全革了你们的职,连同家眷一起发往极寒道!” 说着,气势汹汹地上了楼,那帮武士无人说话,依旧低着头默默跟上去。 篆儿和若绯讶异了一下,就欢欢喜喜地跟上容洱去,韩竟吩咐侍卫跟上她们,自己则和凝苍去退房打点行李—— 这家店的老板应该是扶桑人,不然也不会容那扶桑少女闹这么久,这里,不适合再住。 只是,看了一眼容洱淡然从扶桑少女身边走过时,他竟有种像看到了昔日柔嘉公主一般的感觉,那种且淡雅且贵气的气势,真是很耀眼。 明日,就明日,他就去给老爷和夫人上香,告诉她们公主的状况,想必,两位在天有灵一定会喜悦的。韩竟心里盘算着,驾着马车来到路上。 等厅堂里的人几乎散去时,另一间雅舍里的人突然推开窗户,看向慢慢朝远处行去的那个窈窕身影。 站在窗前观景的人是位蓝衣公子,遥遥而立,眉目如画,嘴角微微绽开笑容,而身姿挺拔如修竹,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旁边的小僮看着自家公子笑得心花怒放,刚刚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在公子眼里看到赞许和惊艳。 公子现在又吃到一半放下筷子来临窗眺望,想来是对刚刚那位背书背得极好的姑娘上心了。 回去一定要及时禀告老爷和夫人,让他们安心,咱们公子啊,才不会是什么断袖呢! “予宁,你莫名其妙笑什么?”眼见远处佳人身影渐渐消失,蓝衣公子回身坐下。 再举箸,却注意到自己的跟班小僮一脸迷迷瞪瞪的喜色,恐怕心思早就飞到千山万水以外去了。 于是改用竹筷敲了敲他的脑袋:“快吃,一会儿还要赶路。” 予宁身子一震,回了魂,对上自家公子疑惑的眼神,连忙低头扒饭,半晌,含混地说了一句:“公子,要不我去打听一下那是谁家的姑娘,咱们回京城之后让老爷夫人去提亲啊!” 蓝衣公子一下失笑,原来这小子刚刚半天魂不守舍,是在想这个。 他不置可否地看了小僮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夹住了碟中最后一块酥鸡。 果不其然,予宁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无力哀嚎了。看到予宁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蓝衣公子微微一笑。 其实最懂的他的,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小蛔虫吧。 仿佛还在眼前,那微昂首站着的女孩,眼眸幽如绝世翡翠,清澈透亮,神情怡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阳光从竹窗外斜斜透过,洒在她身上,令她耀眼明丽。 但很奇怪的是,这样的她,本来应该看起来极和谐完美。 但不知为何,总感觉她的眼睛太过瑰丽,令人印象深刻;而脸上的其他五官却又太平凡,让人过目即忘,如此不够协调。 不管怎样,那女孩,着实令人回味良久,若有缘再见,自然最好。 第十八章 又见冷面“主人” 韩竟觉得他这辈子做过的最蠢的事便是今日让侍卫跟着容洱先出去,而不是自己或者凝苍跟着她出去。 现在只能和凝苍面面相觑,原本应该站在道边等马车的容洱哪里还有影子? 只剩下若绯、篆儿和一群东倒西歪被人迷晕的侍卫们。 “凝苍,这里地处官道中间,方圆数十里以内都是平川,难以藏人。 “即使掳掠主子的人骑的是飞马,也不可能在一盏茶的功夫里就带着主子遁走不见蛛丝马迹,而这官道两旁的草地上又没有明显的蹄痕,他们只可能向前或者向后。 “不如你我分开,分头去找,以此烟火为信号,如何?”韩竟毕竟年长,一番分析之后事情便明朗很多。 凝苍听了之后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这么说,公主离得不远,一定可以找到的。 遂赶紧答应。两人将篆儿和若绯拍醒,然后叮嘱几句便匆匆离去,也不管剩下的满地侍卫。 若绯和篆儿醒来之后心底暗暗愧疚,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公主明明前一刻还和自己一起玩凝苍特制的信号烟火,转眼却无影无踪。 要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而此时容洱正被人勒住身子束缚在酒店旁边的院落外,一丛丛茑萝和常春藤顺着墙缠绵而下,将他们深深困在里面,难以被人发现。 若是知晓韩竟和凝苍竟然一人一边,向着远处去寻找她,容洱一定会无言泪奔。 苍天啊,这个绑架她的人都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道理,为什么他们那么多人却没想到“最安全的地方最容易藏贼”呢? “不问我是谁?”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近在耳边,呼出的热气擦着容洱的脸颊而过,令她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好半天才声如蚊蚋,“我不想让人有理由犯罪。” 容洱坦白自己的态度:不想知道任何跟他有关的事,他用不着担心自己会说出去。 “呵,不过怕死而已,”男人冷笑,“但是,你最好知道:同样的事,我从来不会让它发生第二遍。” 容洱心里一惊,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上次自己跳进水里逃走的事,完了! 竟然是上次宫里的那个人! 她不禁在心底哀嚎:这位仁兄,我这身躯到底曾对你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你竟然从皇宫追到了云华城! “公子,不如我们谈一笔生意怎么样?”容洱打算放手一搏,反正左右不过一死,说不定再醒过来已经回到了现代。 男人没有马上答话,容洱悄悄地双手慢慢环胸,她的眼睛已能感受到些微亮光,要是能拖得久一点,撑到凝苍找到自己就好了。 就在她打着小算盘默不作声时,一双硬邦邦像石头一样的手捏住容洱下颌轻巧地转了一点,容洱蓦地对上放大的脸。 模糊一片的男人的脸却有一个很不错的轮廓,容洱感受到他呼出的带着清浅薄荷香的气息,快速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吸进去那种香味,又会不经意间中毒。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交易?”男子倒是没注意她那么多弯弯绕的小心思,而是认真地问道,语气里带了些哂笑。“小骗子。” “唔……”不知怎的,容洱觉得这个人也许不想杀她,至少现在还没打算动手。 “那你为什么总是要杀我?都追到了云华。”容洱小心翼翼地问,“这可以说明我很重要吗?” “笨。”薄薄的唇里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容洱已经感到下颌痛意骤然放大,灵光一闪,意识到他在示意自己现在处在阶下囚的地位,即使证明身份再重要也没用。 要说也只能拣重点说,他的耐心几乎快耗尽了。 想明白这点以后,容洱忙不迭开口“不管你背后的势力给了你多少利益,只要你愿意,五哥都可以给你更多。”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容洱的脑袋一跳一跳的,视力却越来越好。 世界久违的颜色又在她眼中清晰地跃动起来,天的蓝,云的白,草的绿,流动的风吹起金黄色花瓣,一切都那么生动可爱—— 甚至包括,面前这个或许只能称做男生的人的脸。 “想要什么都给吗?”他这么认真又有磁性的低沉嗓音还真好听。 不过,容洱看着他轮廓精致,五官鲜明俊朗得犹如刀刻的脸,还是无法把这两者结合到一起。 她望着男生不经意地眨了眨眼,抿嘴微微一笑,眼睛终于完全好了。 然而男生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瞬间面色如冰,冷冷问道:“眼睛好了?” 容洱看着他宛如深墨泼就的眼眸,里面的杀机已经浓的令她感到周身如浸冷水! 她迟疑着无法回答。 男生看了她一眼,确认了她的确是恢复视力之后,毫不犹豫地加重了手上力道。 几秒之内,容洱就觉得力气一阵一阵地刮过四肢百骸泄向外面。 她无奈又痛苦地闭上眼睛。手也慢慢无力地垂下去,然而就在滑下去的一瞬间,她碰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还有些暖意—— 是她遇到这男生以前手里正在把玩的小烟花!! 来不及多想,她赶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烟花甩出去。 看到烟花在空中漂亮地绽开,男生先是有点惊愕,接着又眯起眼狠狠盯着容洱,仿佛要把她深深嵌到脑海里。 容洱紧紧抓住男生的手,想要说话,喉咙却被紧紧卡住,只好努力地用口型比划道:“这烟花有毒哦。” 男生发现容洱紧紧抓住自己手,不知是想到了容洱刚刚的话,还是其他什么,眼神一下变得很古怪。 愣怔了一下,手不经意地放松了,就趁这空隙,容洱一直努力的手终于成功将自己的脖子从他手中解脱出来,大声地咳嗽起来。 眼看着男生回过神来又要逼近自己,容洱喊道:“你别过来,”——接着伸出手在空气中随便画了一下,又抽出自己的一条丝帕在空中划过,丝帕竟然自己燃烧起来! “看到没有,”容洱一脸严肃,“这条丝帕本是用来装那烟花的,现在它也染上了毒,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让你像它一样自燃起来!” 不知道书里面的这个世界科学知识有多普及,容洱只好赌一赌。 之前他们露宿野外,凝苍曾在“鬼火”里舞剑,而她又借那条丝帕给凝苍擦剑。 丝帕上因而粘附了不少白磷,所以青天白日里丝帕就在阳光下自燃了。 至于什么烟花有毒,二氧化硫当然对人体有毒害,当然不能算她撒谎咯。 容洱紧张地盯着男子的一举一动,生怕漏过一丝变化。 而男子只是剑眉微微上挑,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容洱的脸,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似乎是把自燃条件理解为离容洱的远近距离——看那条丝帕,分明是离得越近越遭殃,所以要远离她。 容洱看着他离去,紧锁的眉并没有展平成远山样,虽然不愿意承认,她心里十分清楚明白:这个男人不会这样轻巧地放过自己,未来,他们还会再见的! 倏尔,一个堪比漫天烟花的绚烂微笑在容洱脸上扬起,每次遇到他都会燃起自己最强的求生斗志,哎,其实也不错。 第十九章 两不管地区 容洱从那院落旁的茑萝丛里走出来的时候,若绯和篆儿正在大道上给那些昏迷的侍卫们掐人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被迷住的程度比若绯和篆儿要深多了,而容洱同样也在他们旁边,当时却没有眩晕。 容洱见满地都躺着侍卫,疾步走了上去,两个丫头便一头扎了过来,也不顾什么上下礼节之类,只抱着容洱痛哭。 篆儿一边哭一边骂自己,惹得容洱也觉得辛酸,这个时代,真是做什么人都很不容易啊。 当个公主时时刻刻提防着被杀,得随机应变想出各种自救方法。 当个侍女也不省心,一不留神自己就被迷晕了,醒过来主子还不见了,唉。 容洱拍拍将自己抱着捂得异常密实的两个侍女,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们主子福大命大人又聪明可爱,这不是好好的嘛! “乖啊,哭多了会成花脸猫的,我今早看到你们两光画眉都用了一柱香那么久呢,再哭花了多不好。” 两人知道容洱有心逗她们笑,于是忍住了眼泪,又拉着容洱细细检查一番,生怕哪里伤着了她自己没有察觉。 然后直到日落西山,韩竟和凝苍才一左一右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两个大男人看到容洱那小小的身躯抱膝坐在马车前凝神远睇时,心里都讶异得不得了。韩竟自不必说,又欣慰又自豪。 而凝苍却想起了之前与容洱在五皇子殿前初遇的时候,容洱一身狼狈,自己没有使上力。 而现在,容洱再次遇险,自己却仍然什么都没机会为她做。 他虽然也很庆幸,甚至暗暗感谢上苍让容洱逢凶化吉,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致来参加若绯她们为容洱弄的欢庆宴。 只好草草下席,一个人又回到暗处,就像当初做暗卫首领那样。 继“微冷小哥“事件之后,赶路这件事就变得再平常不过了。 虽然也遇到过一两个小偷和乞丐,但都是在容洱还没来得及露面时就被韩竟打发走了。 韩竟这下戒心大增,从早到晚都亲自守在马车和凝苍身边,寸步不离,再也不自恃自己的武功不错。 这也害得篆儿和若绯也不敢像平日里容洱习惯的那样“不正经“。 但好的方面是,就在容洱觉得实在闷得慌想出去活动活动,又总是碍于面子不敢跟韩竟说的时候,凝苍看出来了。 他尤为贴心地建议韩竟让容洱假扮成男子,骑马进城。 容洱听到他和韩竟一本正经地说:这样,觊觎的人会少一些。 容洱在心里双手给他点赞。 他这个理由找得极秒,毕竟,若绯和篆儿的样貌也并非凡品。 尤其是在他们还带着十分可观的钱财的情况下,不怕有人袭击,只怕有人惦记。 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受利的却是她,哈哈,没想到这个家伙也挺机灵的。 这样想着,容洱对凝苍的好感又增加了一点。 以前容洱只在动物园里骑过马,还不是真的任马自由驰骋,而是由训马师牵着缰绳绕着马场的围栏悠悠走了一圈。 当时容洱骑的是匹油光水滑的枣红色母马,眼睛极大极亮,马鬃柔顺,脊背处线形流畅,可以说极为好看。 所以,当韩竟拉着匹灰不溜秋的小马交给容洱时,她虽然微笑了,但心里还是很失望。 韩竟眼光锐利,倒是一下就看出容洱对这匹马不那么满意。 实际上这匹马是西域特产的贡品良驹,虽然其貌不扬,但是它不仅耐力好而且速度极快。 这是五皇子御宸瑾听过凝苍的密报,才五百里加急一路给容洱送过来的。 韩竟早就知道。他却什么也没说,任由容洱继续嫌弃那匹马。只嘱咐凝苍教容洱学骑马要严格。 由于韩竟一直领着马车抄近道走在乡野小路上,并不上官道,哪怕夜里也不歇息,吩咐侍卫们轮班驾车。 虽然只走了几日,一口气竟也奔出了好几百里。很快,这日,他们便到了与广陵相邻的上瞳地界。 上瞳这座城也算是广陵的卫城,但是因为建在连通南北、东西的官道上,交通十分便利,四通八达,因而来往商户倒也不少。 除了本来驻扎在这城里的军队,渐渐的一些稍有头脑的商户也迁来此地,看准了军队里所隐藏的巨大商机。 这里不仅做一些往来镖局的寄存转运生意,还常常与军队里长官有联络,包揽一些军中物资货源提供与托运事务。 随之而来的就是普通的酒肆住店,布店医馆,甚而青楼茶馆。 其余马行驿站等自不必说。 衣、食、住、行几类倒是在短短十几年里就形成了规模。 上瞳也日益成了与广陵比肩的大城。 但两座城毕竟相离太近,辖治范围倒有不小重叠,府衙又不好治理。 近几任的广陵知府和上瞳知府总有碰撞,常常闹得两败俱伤,却又总藏着掖着,又怕朝中派来钦差调查。 权衡商议之下只好各退一步,最后竟在距两座城各五十里的地域里形成了一个“两不管”的地区。 上瞳多是驻兵,军旅生活多是训练操演,时间一久,日子必然枯燥乏味,需要刺激。 于是,相应而生的,有人看中了“两不管”地区,在那里建了座大型赌场,并青楼洗浴。 虽然行事不算高调,但却不曾故意遮掩。 容洱来之前的路上,在客栈中稍作整顿的时候,就曾听过里面的客人谈论过那个神秘的赌场和青楼。 自来穿越者,恐怕没有不对青楼赌场这两样好奇的,容洱就看到过有小说主角在青楼中发家致富的,颇为惦记。 虽然以她穿越过来的身份,只可能想着如何挥土如金,挣钱出名与她毫无瓜葛。 但是,穿越一次也不容易,不去青楼看看怎么也对不起自己读过的那些穿越先贤的小说故事啊。 只是自己现在这身份是大梁的天和公主。而且年龄又不大,才堪堪十二岁。 十二岁放在现代,顶多才是上初一的孩子。就算在这儿,也不是很大。 顶着这样的身份,想要光明正大一个人逛一逛青楼,怕是不可能了。 容洱可不想被不相干的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篆儿、若绯、韩伯。 他们呢,对天和公主存留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大家闺秀、天之骄女、待人接物冷淡有礼这个层面上。 以后自己要想顺利生活下去,一言一行也肯定要符合那些特征的,自然也不能有去过青楼这种经历—— 正常古代公主,哪个会想到自己去青楼呢,除非有驸马不贞,需要亲自去青楼家教一番,那又另当别论。 所以,这件事还得想想办法,凝苍不怎么说话,倒是可以试试从他下手。 这日早上,容洱早起乖乖任若绯盘了个娇俏的发式,斜倚在马车车窗旁,手里把玩着韩竟从市场给她带回来的竹蔑子编成的小玩意儿,嘴角噙了一丝笑。 篆儿看她如此,不禁打了个哆嗦,心下觉得不太好。 主子这样,哪里是在静静休息,分明是在酝酿平静之后的风暴,她想干嘛? “主子,凝苍大人问您现在有没有空,到了您学习骑马的时辰了。”若绯看了看篆儿,心里也不禁嘀咕,不知道主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现在的主子,除了一直在外人面前维持端庄大方知书达理的样子,私底下就像一个活泼又玩不够的孩子。 眼下这么安静,倒是奇怪。 容洱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的一身骑马装,嫩黄色的骑马装衬的她肤白胜雪。 虽然面容平凡了一点,但是站在那里却自有一种晶莹灵动之美。 尤其是一双剪水瞳,时不时就能让人沉溺进去。 掀开帘子,由侍从打开车厢门放好踏凳之后,容洱轻提裙角,缓缓下车。 举目四望,马车现在停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上,四周一望无际、辽阔蕈远,偶尔吹来阵阵凉爽的风,让人心旷神怡,烦恼皆无。 凝苍早已立在不远处,在小马驹面前等着容洱,见她走到自己面前,好像一朵娇艳的嫩黄色连翘,在风里自由自在悠扬摆舞,透出一股不自知的妩媚,顿时眼睛一亮,耳朵暗暗地浮起了一抹绯红。 第二十章 救人 “主子。”凝苍等容洱走近停下,郑重行了一礼。容洱微微点头示意他免礼。 “凝苍,主子就交给你了,最好在我们于上瞳郊外停留的这段时间里,就让主子的骑术变得纯熟。”韩竟盯着远处,目光凝重。 容洱突然意识到那边是广陵的方向。 她疑惑地看向韩竟,后者只是拍拍凝苍的肩,并不说什么。 而凝苍点点头表示将不负重任。 韩竟满意又欣赏地看了看他,对容洱行了礼之后便放心转身去做其他的事情。 “主子,不知·······”凝苍沉吟了一下,问道:“您以前可学过骑马?”说罢,头略低了一些,眼神也不自在地看向了别处。 容洱乌眸悄转,一瞬间意会到他是为了以前对自己的不注意和不负责而愧疚。 本来自小凝苍便是天和公主的暗卫,应该对公主的各项事宜、包括起居都了解的十分详细清楚才对。 但是他没有做到,他甚至都不知道公主是否学过骑马,会哪些基本的逃生技能。 “我没有学过,不过,”容洱装作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而是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我想,我接受能力比较强,应该不难教的。” 容洱故作轻松地转移走凝苍注意的重心,不仅告诉他自己没有想到以前的事情,也暗示凝苍不用担心自己会是个笨学生,放轻松。 效果倒真的是有,凝苍平时总是舒朗如两峰的长眉不受克制地小幅度扬了扬,带了几不可察的笑意看着地面上一株摇曳的青草,说:“主子对自己自信,很好。凝苍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不过只是和容洱一开始的预料有一点偏差而已——凝苍似乎只是觉得她的童真童趣很不少。 容洱不置可否,她觉得自己只是照实说了,然而凝苍这么一说,倒感觉是折回去夸他自己了。 “那,凝苍师傅,我们现在干什么啊?” 容洱瞟了一眼旁边悠闲嚼着嫩草尖儿的小马驹,心里早就跃跃欲试。 “主子,我们现在先学如何牵马。”凝苍自如地拽过缰绳向前走了一小段,悠闲的好像漫步,马儿也挺随和,配合地跟了一段。 容洱轻松一笑,这有何难。 她从凝苍手里接过缰绳,还安抚地拍了拍了马儿的鼻梁处,接着就效仿凝苍刚刚的样子向前走去。 然而前几步走得挺顺利,后来却怎么也走不动了。 容洱方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小马驹根本没有理会她,正低头在原地吃草。 而她走得那几步距离,纯粹是缰绳从弯到直的长度。 容洱下意识看向凝苍,他正抱手站在一旁,严肃的一张脸上没有表情,然而眼里却有笑意。 容洱感到脸上有些发烧,心里一慌,手上加重了扯将缰绳的力道,这下小马驹不乐意了,昂起脑袋就嘶鸣起来,一双前蹄还不住地刨地。 容洱赶忙放开了缰绳,讪讪地笑了:“它好像饿了,让它好好吃吧,正好我也饿了,我们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看着容洱乌灵灵的大眼睛里盈满了害羞,却仍然没有藏住那一丝灵动的狡黠,还偷偷地抬眼看自己,整个人显得生机勃勃。 凝苍嘴角微微翘起,心情不知怎的,十分好。 容洱环视了四周,见韩竟和篆儿等都离得挺远,空地里暂时就她和凝苍,想起了什么,鼓起勇气朝凝苍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 凝苍不明就里地走了过来,静静俯看着她。 容洱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地开口:“凝苍,你以前一直在宫里吗?” “嗯。”凝苍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 “那,”容洱绞着腰带上一根长长的飘带,边玩边缓缓说:“你有没有因为什么任务出过宫呢?” “······”凝苍不懂眼前这个才十二岁,身量好似小小孩童的公主,她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的确曾暗地里为五皇子出宫办过一些事,但名义上他是宫里的暗卫,并不可以随意暴露自己的踪迹,尤其是暗地里去完成的事情。 所以,犹豫了一下,他坚定地开口:“没有过。” 容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抬起头仰视他,差点忍不住质疑出声:怎么可能没出过宫,我知道那些事情很机密。 但是,其实我真正想知道的,只是你有没有趁出宫的时候溜过青楼去看看啊! 可一对上凝苍面无表情的样子,她又忽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什么气焰都没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公主身份——反正不太可能有机会进青楼一饱眼福了。 容洱于是耷拉下脑袋,正打算默默离开,却忽然听见——“小美人儿,别跑啊!” 旁边的林子里传来一声淫笑,接着又有隐隐约约的人影晃动。 容洱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令人鸡皮疙瘩起满身的声音,身子颤了颤没站稳,差点吓得跌进了凝苍怀里。 凝苍扶她站好,将她拦在身后,目光炯炯地扫视过去,林子里像是有好几个大汉在追一位姑娘。 他回头看了看容洱,小小的脸上苍白一片。 但是一丝惊慌害怕也看不到了,仿佛刚刚那个想要依赖自己的容洱,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一样。 凝苍心内竟有些失落和遗憾。 “主子,我们回去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容洱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看着凝苍,对方为了保护她也够辛苦了,况且,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陷阱。 她于是顺从地点点头,拉着凝苍的衣襟,准备向回走。 “救命啊!救命啊!请救救我!”身后传来少女惊慌失措又带着浓浓绝望的哭音。 慌乱奔逃中,她可能不知道周围有容洱和凝苍在,她只是凭着本能拼尽最后气力在求救,但那一刻,容洱就是感觉她是在喊自己。 她顿时站住了。 凝苍也听到了呼喊声,同时他注意到身旁的小人儿一下子挺直了背停了下来,明白她是想救下这个女孩了。 “我会站在这里等你回来,哪都不去。”容洱拉拉凝苍的衣袖让他快点去。 那边少女的声音突然微弱下来,好像是被人堵住了嘴,还伴有丝帛碎裂之声,容洱只觉大事不妙。 “你等我。”凝苍武功极高,听力自是比容洱更佳,他眉峰紧蹙,应了一声。 下一秒凝苍便飞身掠了过去,容洱眨了眨眼,发现身边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不禁在心里直呼“我的天!” 这种轻功这里竟然存在!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跟凝苍学! 身边竟然有这种会飞的高手,她就算真的不能斗得过女主,改变不了去和亲的命运,学了武功好歹也可以逃婚不是? 容洱站在丛林前,焦急地等着。 幸好凝苍动作迅疾,对方虽然人多,却又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所以很快便被打得四散逃窜。 除了最后一个黑黝黝的大汉冲出了丛林,最后还回头狠狠地剜了容洱一眼以外,并没有任何意外。 凝苍抱着那位已经昏厥过去的姑娘最后从丛林里出来。 容洱忙跑上前,看到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挺好看的鹅蛋脸庞。 只是对方脸色煞白,双眸紧闭,眼下竟还有一圈深深的青紫。 身上纵使正盖着凝苍的外衣,却也没遮住许多破碎的布条从外衣下垂了出来,状极可怖。 容洱不禁咬唇,抬头望向凝苍,“她······” “还活着。”凝苍深深看了一眼想要伸手探探鼻息终究又没有勇气的容洱,“只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安慰道。 容洱点头,两人赶紧带着昏迷的少女进了备用的马车。 第二十一章 新城 若绯早早就看到容洱和凝苍带了一个人回来,知道情况紧急,忙支会篆儿去请韩竟。 她自己连忙先迎了上去,不容分说地拉过容洱转了一圈,将她细细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伤痕才放下心来。 “若绯,我没事的。”看到若绯如同上次一样急切的动作,容洱心头一暖。 她颜悦色地宽慰道,不经意间抬头,却见凝苍紧抿着嘴唇,都快成一字了也不松口,眉宇间也拧成了“川”字,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 容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门口却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然而没过一会儿,容洱正要偏过去交代若绯一些事情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气喘吁吁的声音,接着车厢门被大力扯开,韩竟一马当先冲了进来,足下犹如生风。 他急匆匆行了个礼,便如若绯一般先将容洱打量一遍,接着缓缓舒了一口气。 容洱知道他担心自己,生怕不能替过世的承德驸马照顾好自己,因而也不着急说话,让他亲自确认一遍,他才会放下心来。 “韩伯,您来的正好,我正有些事要和您商量。”容洱微微笑着坐了下来,礼貌地示意韩竟有事情要他去做,“您先坐下。” “万万不可,”韩竟原本躬着的身子慢慢直起,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虽间杂有花白,在飘进窗的阳光下有些扎眼,但仍显得他很精神。 他那双眼里波澜不惊,仿佛除了容洱的安危以外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在意。 “老奴虽然从前跟着老爷,有些资历,但现在老爷不在了,小主人便是老奴的天,老奴绝不能废了规矩。” ——不卑不亢又中肯地承认自己的资历,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不妄自菲薄。 韩竟要以容洱为天的这个态度让容洱心中的忐忑减去好几分,同时凝苍在旁边虽然默立着,眉间的深锁也悄悄打开。 “韩伯,您是父亲看重的人,按理也是容洱的长辈,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拘于上下之分。”容洱温声道,她心里早已做好计划。 韩竟虽然忠心,但难免会只考虑容洱一人,为了容洱的安全,他一定会竭力反对带着一个不稳定因素一起上路,但容洱此刻绝不会让步。 “现下我要凝苍救回来了一位姑娘,她遭歹徒迫害,已经昏迷不醒,我想立即带她到附近的镇上。 “但这里离上瞳已有一段距离,离广陵又尚远,听闻离这里不过十几里的地界也有城镇市井,就去那里,韩伯,您看如何?” 韩竟听闻,眼中闪过一丝焦虑,又很快地,没入了平静里。 “主子怎样做,老奴都跟随着。”韩竟顿了顿,又补充道:“主子可知道那里是又名的“两不管”地区?其中又有军队,势力错综复杂。” “韩伯多虑了,公主殿下此番南下广陵,一路上虽然低调而行,但并不代表,没有任何人知道。 “太后和皇上早已暗中降下圣旨给广陵知府,无论公主行至广陵附近的哪里,他们都会暗中派人保护。 “就比如此刻,我们身后十五里处就跟着一群官兵。而离我们一百里的地方,广陵知府早就在等候公主殿下。” 凝苍深思熟虑之后开口,见大家都盯着他看,索性继续说下去,“之所以之前公主有危险时他们没及时救驾,是因为那时公主都是在大家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掳走了。 “而现在,我们不会很被动,只要现在召集上瞳知府和广陵知府派来保护公主的人手,光明正大的进驻那个区域,化被动为主动,并不会危险。” 韩竟目光犀利地在凝苍年轻的脸上扫过,眼前的年轻人平时不多话,想不到却在关键时刻一鸣惊人。 五皇子的人,果然不可小觑。 只是他说的话虽然有理有据,但却并不是以主子的安全为第一所考虑的。 他的目的,恐怕不那么简单。 五皇子到底派他来做什么现在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止保护主子这么单纯。且看他有什么后招。 韩竟想了想,向容洱行了一礼,说道:“凝大人说的有理,这样一来,潜在暗处的势力也不敢再贸然行事了,毕竟您已经亮明了身份,谁与您过不去,自然就是与整个大梁皇朝为敌。” 凝苍睨了韩竟一眼,摇了摇头,不赞同地说道:“皇上和太后娘娘既然这样悄悄将公主殿下送出来,就说明并不想公主亮明身份。 “如若是那样,在宫里五皇子和太后娘娘都觉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保护不了公主,在宫外亮明身份,岂不是犹如竖了一个明靶,放在一马平川之地任人宰割?” “你······”韩竟还想再说,容洱却笑出声,“韩伯,我想,我都易容成这样了,还是不要摆出公主的仪仗啦,我可不想大梁的百姓觉得他们的公主天生这样不好看呢! “姑婆和五哥不是让我在广陵就以玟太医的孙女的身份生活吗?那正好啊,我啊,现在就是玟以醉啦!” 话音刚落,篆儿和若绯都抿着嘴轻笑,就连凝苍严肃的脸此刻也柔和起来,看着容洱的眼神笑意重重。 “闻已醉?”韩竟捋了捋胡子,哭笑不得。“只是闻闻就醉了,老奴未曾料到主子有这么大的酒瘾!” 这下可好,若绯和篆儿笑得更厉害,使了好大劲儿才只让身子微微颤动。 本来容洱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他们一个个忍笑忍得痛苦却没体会到笑点在哪儿。 此刻弄明白自己这个随口说出来的名字取得有多“好”,她自己也忍不住乐了,本想解释一番,但是又怕耽搁了这么久,那位姑娘伤势更重。 见韩竟依然没有预备启程的意思,容洱只好出言提醒:“韩伯,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启程去找医馆客栈吧!” 韩竟本就存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心思,谁知容洱点明了意思,只好躬身行了礼,与凝苍一同出去,招呼车队前进。 同时凝苍派了一些侍卫按事先计划的去带上瞳和广陵派来保护容洱的官兵来就近护驾。 下马车之前,篆儿按照凝苍的示意,特地将容洱装扮成一个小男孩的样子,衣服竟是凝苍给的。 藕荷色的浅纹绫缎料子,容洱穿上之后竟然大小极为合适,似是量身定做一般。 若绯帮她用一朵白玉簪缨冠束了发,又系上了一条宝蓝色镶白玉的腰带,还在腰带上挂了一个精致的浅色荷包,容洱偏头瞧见镜中的自己,不得不说,真是神采熠熠。 虽然容貌平常,但眼睛却温润清亮,那套藕荷色的衣服更是衬得她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气质自显,因此十分满意。 若绯退后一步细细审视容洱,看哪里还需要增减些什么,没想到一切都恰如其分,不多不少。 于是忍不住感叹道:“这衣服正好合适,凝苍大人的眼光好准啊!” 若绯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好奇道:“凝苍大人怎么那么聪明,想到备着这些男孩儿衣服呢!不过也是主子皮肤如此白透,若换了其他人,这藕荷色却容易显人苍老。” 篆儿在旁边抿着嘴笑道:“主子这样打扮很别致,还真像一位翩翩佳公子呢!若绯看着您都移不开眼了,嘻嘻。” 若绯无奈,笑着赶上来要捂住她的嘴,两人又闹作一团。 容洱看着她们,笑意弥散在嘴角,这会儿,她们可比在皇宫里活泼多了。 可是,自己的前程,却还是和在皇宫里一样,渺茫不已。 照现在这个趋势看来,只有见到小说里的女主角,那位广陵的楚家小姐楚碧翊,才有机会弄清楚自己在这里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主——少爷,”篆儿极快地改口,瞅着容洱露出得意的笑颜,伸出手,“奴婢给您带路。”容洱看着她一副开心的样子,突然心里一念闪过,笑了一笑,决定坐等时机就出手。 第二十二章 百阅君 马车这次是停在了一家极普通的客栈后院,韩竟在前堂办住店手续的时候,凝苍便一直守在容洱左右。 篆儿和若绯一左一右搀着那位姑娘。 容洱看她们俩那么辛苦的样子,本不想放过凝苍这个苦力,可转念一想,这时代毕竟对男女授受看得极重。 万一这姑娘醒了之后知道凝苍抱过她,一时想不开可怎么办? 至于自己,现在这“男儿身”,也不能上前。 一时无事,容洱便喊来旁边做杂役的伙计过来闲侃,反正待会儿跟他聊天的小二,肯定也是个男人。 配上她这身男装,这样聊天旁人倒也不会觉得有如何。 “小二哥,你过来。”容洱眼神一瞥凝苍,“我这位亲戚有些事要问你。” 她谎话说得极其顺溜自然,表情一丝不乱,凝苍一时都惊在当地。 然而看到容洱一脸把戏得逞的欢快,凝苍又只能无奈地认命了。 待到伙计真的放下手中除草的大剪时搓搓手走过来,问询地看着凝苍时,凝苍只好绷着一一张扑克脸开口了:“我们路过这个地方,要去广陵。” 凝苍惜字如金,竟然没了下文,这下轮到容洱怔怔地,他怎么对这个地方一点都不好奇?连个问题都没有? “嗨,您别说,这一猜也就是,”伙计倒是从善如流地接了话,“看几位客官这衣着打扮,也并非是久留此地的人。我们这里,一般都是招待些军爷住宿,难得有过路的。还有啊——” 伙计看了一眼那位倚在若绯身上的姑娘,她虽然浑身被披风包裹,但是脚踝处依然露出了一段衣裙,那缎料,那纹样,分明是······ 伙计顿了顿,忙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又接着刚刚的话头继续说:“我们这里地儿小,听我们老板说这里连个村都算不上。 “它好歹也是方圆几十里,却既没有官衙老爷,又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所以几位客官就算住这儿也是闲不住的。 “客官,您还有没有什么吩咐,要是没有,小的还有一堆活儿要做,老板说了,天黑前没做完不准吃饭的。请几位客官体谅下小的。” 容洱好笑,刚刚那伙计所有的动作都落入她眼中,她明白一定是伙计发现了什么和那位姑娘有关的事情。 所以这小二转了话题,急急地想离开,不知是去举报呢还是只想离“祸事”远一些? 总之,这位姑娘的症结应该在这里没错了。 “欸,我亲戚还没说完。”容洱似笑非笑地瞪着想要退开的伙计,这倒是个机灵的人,马上就停住了,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去叫一个大夫来。”凝苍若有所思地顺着伙计好奇的目光看过去,像是想起了什么,递过一块碎银,“不许声张。否则,性命难保。” 最后几个字配上他凌厉严肃的外表,瞬间让伙计不自觉地抖了抖,连忙接过银子,答应一声出去了。 很快,一个面容清癯的大夫就到了,侧身背着一个木制的药箱,神色严峻。 这大夫步履沉重,仿佛前面走向的是一个深渊。 容洱这边已经将姑娘安置在旅馆房间的床上,若绯还细致地帮她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容洱想了想,又吩咐篆儿放下床幔,这才踱到门口,正巧一眼看到了刚刚的伙计领着一个大夫。 她刚觉得伙计办事效率不错,却发现大夫身后没几步的距离,便跟着一队提着武器的士兵。 容洱立刻感觉头大,如果不是小二把他们几个当成人口贩子报到了附近管事的军队里,那就是这姑娘的身世果然是······有故事。 尚方宝剑在手,也不如有凝苍一人在前强,这是容洱现在真实的想法。 对方那么一大队人马,而且领头的还是一位伟岸挺拔的男子,约莫二十才出头的年纪,只是坐在马上什么也不说,就自然而然产生一种威压,震慑别人。 别人可能畏惧,但凝苍不,他只是微微举着剑站在容洱前面,容洱立刻觉得心安不少。 她小心翼翼地从凝苍身后探出脑袋看了看,生怕对方突然放冷箭。 那男子只是一直审视着他们,并不说话。看样子并不想直接刀兵相对。 容洱主动站了出来,不引人注意地轻呼吸了一下,嘴角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尽量大方有礼,朗声说道:“不知阁下如此兴师动众,来此何求?” 男子没想到她说得如此直白,反应过来之后也毫不犹疑,坦荡答道:“在下百阅,是这卫城里驻军的将领,今早我的妻子出外未归,有人看到她受伤并且和你们在一起。” 说罢,又仔细审视着容洱,这位小兄弟面如冠玉,手持一柄画远山日落的折扇,儒雅的很,但就是哪里有些不对,说不清楚,却很奇怪。 容洱心中冷笑,若不是那姑娘运气好遇到了凝苍武功那么高,此刻怕已经是被那些歹人玷污了。 他即是此地驻军将领,又怎么会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分明是想除之后快而已。 “将军真是奇怪,有人说你便信,那我说没有你信不信?”容洱言语间已满是不屑。 男子似乎不太懂为什么他说明来意之后对面的小孩反而口气生硬起来,像是故意作对一般。 不管他说得是真是假,那个大夫进去了却是自己亲眼所见。眉头紧皱起来,他举起了右手,打算率众直接进去搜查。 对面反正只有一个人武功不错,值得自己一战。 “将士听令——” “且慢!” 韩竟带着很多身穿便服的官兵,从外面及时冲了进来,打断了那个正下命令的男子,“百阅君有所不知,此乃玟太医家中孙女儿玟以醉小姐。将军万万多包涵!” 百阅?阅尽人间百年事,容洱念了念他的名字,觉得还不错,挺熟悉的,似曾相识之感。 随即她又觉得惋惜——这样一个有意味的名字却是这么一个人所有。 虽然那姑娘没有醒,没有说,但是,容洱可以肯定她会很高兴不用回到那个什么将军身边的。 她略略挑衅地看着百阅,凉凉地说:“百阅君,素闻将军马上醉卧也可横扫沙场,历来没有敌手,本以为将军是英雄本色,没想到竟是气度狭小到会以多欺少的人。可见传闻不可信啊。” 百阅脸色变灰,这位玟以醉小姐明显是在提醒他,刚刚他打算直接冲进去是以多欺少的行为,并且暗讽他过去的战绩也是这么来的。 但是,他不会就这么放弃。 这位小姐想来是怕路上被干扰,所以此刻扮成了男装,倒也解释了他一开始就觉得她很奇怪的感觉。 顿了一顿,百阅翻身下马,姿势极好看毫不拖沓,凝苍看了都觉眼前一亮。 他朝容洱走近了些,站定,眼神坦然地看向男儿装的容洱,“玟小姐,可否行个方便,容在下进去找一找自己的妻子?” 容洱瞪眼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俄顷,篆儿从房里带上门走了出来,容洱悄悄睨了她一眼。 篆儿朝她微微点头,容洱确定她已经按之前自己的吩咐将那位姑娘藏好了,这才装作满不在乎地点点头。 “虽然以醉解释过这里没有您的妻子,但将军既不信,那就请便。” 百阅听到话之后几乎是飞掠进了屋子,容洱方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这个百阅,到底是关心那姑娘,还是血海深仇已经紧迫到他迫不及待要杀了那姑娘的程度? 所幸,百阅自己找了一遍,一无所获。 出来的时候他虽然面色极阴沉,却也有礼地向容洱她们作别,还询问了容洱等人的行程,打算设宴邀请他们,作为误闯进来打扰他们的赔罪。 容洱对此兴致缺缺,毕竟,那姑娘其实是在他们这儿的,待得越久,露出线索的可能性也更大。 但凝苍似乎有心要和百阅切磋切磋武艺,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凝苍竟然对百阅十分佩服,像是找到了一个偶像。 容洱想了想,为了照顾凝苍的心情,只好答应了。 于是说定了容洱等人明晚就去赴宴之后,百阅就像来时一样带着浩浩荡荡一队人马风一样离去了。 地点么,说起来真是很巧,在百阅君自家产业中的餐馆里。 只不过,他名下的餐馆,还附带了一些男人们特别喜欢的服务,正是这小镇上为数不多却规模挺大的,青楼。 容洱和篆儿转身带着大夫进了房间,此刻木床上床幔高悬,床上隐隐约约躺着一位少女,而若绯正站在旁边。 容洱眨眨眼,笑道:“若绯,刚刚有没有很紧张?” 若绯低头抿着嘴微笑,“主子,奴婢想是吓到他了,奴婢只是闭着眼,倒没觉得有多紧张,还好那位姑娘在床板下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想到那位将军掀开床幔那一刹那可能露出的惊讶和愧意,她都觉得有点对不起对方,不过还是主子聪明。 容洱微笑,幸亏她还记得小说里说过的,因为这里地处南方,为防木质床板受湿腐烂,广陵和上瞳这边旅馆的床都可以活动。 床板是隔层的,可以任意旋转翻过来便于透气通风。而且床下通常是不进人的,这才有了临时藏人的地方。 但是她似乎忘了,既然她都知道这个习俗,百阅身为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所以那神秘青楼里等着她们的,还有可能是一场不错的鸿门宴呢。 第二十三章 胆战心惊的日期推算 傍晚的时候,姑娘终于在若绯悉心喂药、片刻不离的照料下醒了过来。 饶是若绯平时那么稳重的人,此刻也倍受鼓舞,雀跃如幼孩,跑着去隔壁房间喊来了容洱。 姑娘睁开的双眼算的上惊为天人,纯净得不染一丝杂质。 连容洱这个在现代世界的人造美女明星照中浸淫了许久几乎百美不侵的人也觉得眼前秀色不仅可餐,而且是顿大餐。 氤氲水色的杏眸仿佛在倾诉着什么,而洁白无瑕的匀净脸面又无疑更衬得眼眸乌落落,眼神透亮。 “这位姐姐,你总算醒了。”容洱就着篆儿移过来的湘妃竹椅坐了下来,大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表情淡然又带着关心。 “······谢谢,你们救了我。”姑娘低低吐出这句话,忽然将头埋进双臂之间,双肩微颤,广袖纱衣也被她无意识地揉皱,想是又记起了当时的场面。 幸而她来的时候尚只被除了外衣,没有伤及其他。 容洱心里叹着气,可惜这是个女子重贞操如重生命的时代,尤其是这位姑娘,看起来便是学识修养都极好的大家闺秀,单就是外衣这个阴影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出得去。 “姐姐,坏人被赶走了。现在你可有什么打算呢?”容洱定了定心神,打算盘问出自己想知道的。 最重要的是,她是不是这书里的重要人物,救下她会不会引起了蝴蝶效应然后改变这个书里的世界呢? “我······我也不知道。”姑娘默然,半天又怯嗕一句:“我家,早就被毁了,回不去了。” 但说完之后看到容洱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忽然觉得不妥:她并没有任何要硬赖在这里的想法,尤其是对着刚从那种情境下救了自己的恩人。 她急急地补充道:“但是我在广陵有一个朋友,我想我可以去拜访他那儿。” “好啊,正好我们也要去广陵,和姐姐顺路,可以一起走呢!”容洱微笑,“只是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姐姐芳名呢,家中可有什么亲眷啊,也可放在外来雇工中混行出去。” “多谢小公子搭救,我,我叫柳棯倾。木念为棯,宁倾天下不负一人的倾。” 姑娘说得慎重,容洱却听得心神具怔——柳棯倾可是原小说里女主重生复仇路上的一个污点啊。 本来在这位姑娘出场之后不到一个礼拜,就被女主对付恶毒女二的手段牵连着结束了生命,但这下可好,自己却让凝苍救了她回来! 这么早改变原来剧情真的好吗?会不会引发不可知的蝴蝶效应让她唯一一点知晓剧情的优势都没了? 她原本只是想待到自己要被送出和亲那年想个办法令那件事落空,没想到现在情况变成了这样。 这一次根据时间上来看的话,幕后针对柳棯倾的黑手就是原小说的女主角楚碧翊。 也就是说,现在楚碧翊已经开始着手对付小说出现的第一个坏人——她的堂妹楚莲筱了。 容洱看着柳棯倾,越发对自己的存在迷茫了起来。 果然还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么? 原文里的楚莲筱也是楚氏一族在广陵附近的分支,女二的父亲虽然并没有和他大哥也就是女主楚碧翊的父亲分家,但一直都是独门独户自居一院的。 两人除了逢年过节互派人赠礼,平时倒也不怎么来往。 倒也不是两兄弟情薄,而是楚碧翊父亲楚谦从商,又一跃成了国之巨贾,而女二楚莲筱的父亲楚廉官至广陵府下的天长郡郡通判,这时期里官商有别的紧,所以也只是私下往来。 虽然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倒也难为楚廉在任上一直做得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近日也临着要升官的机会,但是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楚廉竟因风寒在临升官之前殁了,是以楚莲筱和其母楚叶氏成了孤儿寡母。 本来一家人兴致冲冲地准备置办新宅,现在也置办新宅,却只能是置办楚廉的阴宅。 楚谦听闻兄弟去世,悲痛不已,当即表示要代兄弟抚养楚叶氏和楚莲筱。 第一世里,这楚莲筱母女俩可不是个省事的,在女主楚碧翊家中步步为营,最终拿别人的同情当武器,鸠占鹊巢。 讹了女主家大半家产不说,楚莲筱还暗中设计和楚碧翊嫁了同一个夫婿莫瑛方。 她明里同自家姐姐姐妹情深,暗里却各种绊子下遍,不仅害得女主婚后失贞被耻笑,还害死了女主一双儿女中的长子,将其女儿贱卖去一土财主家为妾。 第一世的结局必不用说,自然最终女主含恨而死,临死前看透了这个妹妹的蛇蝎心肠,和那背后默认对所有事情推波助澜只为她丰厚家产的渣男莫瑛方。 然后女主重生第二世,事事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最终保护着自己的亲人安稳度了一世,还和男主琴瑟和谐,瓜瓞绵延。 只不过这过程中,她拉着多少其他本来无辜的女配当了权谋的垫脚石,害她们一生尽毁。 容洱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天和公主,也是其中之一。 却不想,现在容洱穿来了这里,那这第二世恐怕变数良多。 按原书里的第二世,时间进行到楚廉去世这里,楚碧翊使出的招数容洱知道的清清楚楚,虽不甚记得,但大体都明了。 按理,容洱作为一个通读了女主前两世遭遇的人,无论怎样都比只知道自己上一世的女主要更占优势。 但重点是,容洱读的那本书里,有关她自己这个身体的描述寥寥,她也没曾注意过这个n位的配角炮灰。 作者只在番外里解释剧情的时候谈过一些:什么什么十年,天和公主和亲羿夏,借道桑吉,路遇匪徒,后不知所踪。 大梁以此为由,遂举全国之兵,联合羿夏一举攻破桑吉,御玄鸢千里追桑吉王,在桑吉大军中来去自如,似入无人之境,最终取敌首级,名留青史。 而他的贴身侍卫瞿照,在这一战里功不可没。回来之后立即升做将军,还风光迎娶了楚碧翊的大丫头青衣。 而那个番外主要讲的是御玄鸢的贴身侍卫和楚碧翊的大丫头之间如何相好,后来倒也没有了其他。 但就是这一句,一下让容洱心情低落了下来,她本是被重生女主楚碧翊设计之后代替她去和亲的公主。 结婚半路还遇上了匪徒,这个不用想,也是有人害得她,然后借她为由,好让大梁的战打得名正言顺。 但能有这个动机的人,太多了。 况且什么什么十年?现在已经是明启九年的春天了! 而且大梁雍帝也没有机会再改年号了,如果一切顺利如书里所言,那么过两年,他的儿子中会有一个代替他成为新帝。 等新帝的年号到十年时,她的年龄在这里已经算是老妇女了吧,那时又怎么会用她去和亲,所以这个亲若要和,时间一定是明年咯?! 第二十四章 不可貌相 容洱越想越觉心惊肉跳,慢着慢着,那个番外,原是因为楚碧翊嫁给了御玄鸢,她的大丫头青衣,于是和御玄鸢的贴身侍卫瞿照在朝夕相处中渐生情愫。 而楚碧翊嫌弃瞿照只是一介侍卫,不能给青衣更高的荣华,甚至有心要将青衣嫁给御玄鸢的情敌四皇子御元臻的部下,将其拉拢过来。 御玄鸢怕四皇子趁机得到楚碧翊青眼赏识,所以给瞿照在军中谋了个前锋一职。 正巧又出了天和公主在桑吉境内遇匪失踪一事,前线这场战役一打,可谓是为瞿照的官途扫除了一切障碍,名利双收,自然而然抱得美人归。 所以,从根源上来看,如果,御玄鸢顺利娶到楚碧翊——排除四皇子那种无用的干扰,或者,瞿照能够顺利在不是将军的情况下娶到青衣,她就算最后没有回天之力真的去和亲了,也不会不清不楚死了,还被安上遭遇劫匪之名吧。 嗯,容洱鼓励自己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下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容洱和凝苍救回柳棯倾的那天,抓柳棯倾的那几个人,原本是去抓女二楚莲筱的。 因为楚莲筱和她母亲那时正守在楚谦去楚廉墓上香的路上,并且找好了一帮人去假装绑架楚谦,然后她母亲会上前去挡上一刀,以此来让楚廉以为欠她们一份救命之恩。 之后楚廉对她们母女所做恶事,不甚要紧的多半容忍过去,看得也正是这个情分。 第二世里的楚碧翊早已知晓其中细节,因此在这个时候又派了另一批人来抓她们母女俩,最后不仅抓走了她们母女俩,还抓走了当时另一个官家小姐。 因为她所找的不过一群流氓地痞,那些人也不分青红皂白,恶狠狠地羞辱她们一番。 楚廉来救人的时候,楚碧翊找来的那群人早已一哄而散。 最后,楚叶氏和楚莲筱不仅没有捞着好,还白白坏了名声,连带着使那个自珍自爱的官家小姐寻了短见。 那个官家小姐便是柳棯倾的上一世,当时她父亲早逝,家中只她一人。 她本已和一个广陵主事的将军定了亲,一直住在将军府里,在快成亲的时候为了避嫌只能回家待嫁。 那日她正好受邀去见将军的母亲,路遇楚叶氏和楚莲筱。 两人为了攀关系,硬是赖着不让柳棯倾离开谈了半个时辰,结果就等来了一群只问结果不管实际的人,落的个凄惨下场。 楚碧翊知道这件事之后,深深后悔了一会儿,是的,只有一会儿。 因为她重生的这一世,发誓不做圣母白莲花,而且她觉得重生是天赐给她的良机,就不用管任何其他无辜人的死活。 这也是容洱曾经非常讨厌女主的地方——己所不欲,为何要施予人? 当时看书的时候,容洱就在想:楚碧翊还有重生的机会,但因她的重生无辜死去的人又该如何呢? 凭什么她可以重新获得好的一生,而不幸站在她路上的人却要不明不白死去呢? 可是柳棯倾这一世的命运现已改变,而她却一副不想去将军府的样子。 那百阅,是上一世要娶柳棯倾的那位将军吗?容洱觉得想不通呢。 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夜,窗外已微微泛白光的时候,容洱终于合上眼睡着了。 只是没过一会儿,若绯就进来唤她起床,说是今日要去赴宴,要好好收拾一番。 容洱困顿地闭着眼任由她们侍弄,心里一阵无奈:明明要赴的是晚宴,怎么一大早就开始收拾? 而且,自己是去青楼呢,到时候一身男儿装收拾得异常出彩,指不定要引得多少姑娘们芳心暗许寸寸破碎呢。 “小姐,马车正等在外面,咱们走吗?” 容洱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随着篆儿往外走,整个人飘飘然登上了马车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篆儿轻轻唤她,叫了好多声,容洱才醒。 “这么快到了么?”容洱低头揉了揉眼,整个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听到远远有清冷的笑声传过来,“玟小姐好眠。” 容洱一下子惊讶地清醒了,顺着声源方向看过去,赫然站着的便是百阅。 此时他身穿儒雅的苍青色便服,竟然也就脱去了武将的威严和凌压,整个人显得十分沉稳斯文。 容洱淡淡微笑着缓缓走下马车。 做戏吗,我容洱也不差啊。 这样想着,容洱一步一步更是莲步轻移一般,缓慢不已,短短一段路,她硬是撑出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走完,以为百阅肯定气急败坏,装不下去温和的表象。 谁知道,待走到百阅面前时,对方只是微微一笑,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意味,反而调侃道:“玟小姐果然是大家闺秀,如此龟速只怕一般官家出生的小姐们,是走不出来的。” 容洱心中讪讪,面上却不露半分,而是低头展出一把若绯帮她备的折扇,缓缓摇动扇面,“百阅兄,家姐想必会谢谢你一番夸奖。小弟在此先谢过了。” 如此四两拨千斤地告诉百阅,喂,小子,我现在是男装呢,识相点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啊。 百阅闻言一笑,微微颔首:“玟弟里面请。” 容洱客气道:“百阅兄,请。” 两人互相客气之后,竟然是一前一后半步之遥进了青楼,容洱一马当先面上尽是春风暖意,完全看不出任何女子应该有的对青楼的蔑视。 看得随从一阵恍惚,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他们公主找来的替身。 但是下一秒,他们似乎能理解一点为何容洱没有一点不虞之色:甫一进门,便传来一阵空灵的琴音。 入眼是一片开阔,前厅正中一架十二扇三彩琉璃织金云纹屏风,以屏风为中心,整个大厅宛如建在水中。 流水在厅中恣意流淌,而以木栈道连接不同木亭,亭边数十盆栽作景,每一亭中都有一位美人。 透过盆栽看去,婀娜身姿影影绰绰,引人遐思,美人或盛装华服,安然静坐;或轻纱薄裙,作惊鸿舞;或素衣纨饰,抚琴而歌。 每一位美人都有着不相同的美,却都让人觉得美不可亵玩。 容洱不得不佩服设计这个青楼的人的匠心独到。 在房中布亭,以水相隔,又兼以假山、盆栽点缀,正中散开天窗,光线灵动活跃,有仙子歌舞颂阅其间,这分明是人间仙境,哪有半点浮夸的青楼气息? 容洱算是长见识了,原来青楼还可以开得这么文艺啊,当即容洱就下定决心要认识出这个主意的人。 她才不相信是百阅呢,这样的构思,曾经出现在她自己交的专业课作业里。 如今有人与她想到了一块儿,还实现了这个构思设计,实在是值得敬仰的前辈啊。 “百阅兄,你这——居所,倒是当真别致,小弟对设计这居所的人十分敬仰,还望百阅兄不吝引荐,小弟必然铭记在心。” 百阅注意到容洱话中的小小停顿,不觉哑然失笑,称青楼为“居所”?这算是在为他遮掩什么吗? “呵,玟弟所说的这个人,正是为兄。蒙玟弟不弃,如此推崇,百阅在此谢过。” 什么? 第二十五章 原委 容洱双眸放大,对着百阅那张淡然与戏谑并容却毫不冲突的轮廓完美的脸,简直是敬恨交加。 这样一个天才设计师,为什么要是那种强抢良家妇女的歹徒啊! 苍天,你让我看得见就是为了戏耍我吧? 百阅引着她在堂后的抄手游廊里几经回转,穿过两三进院子,终于到了一处依着山间溪水潺潺的飞阁上。 那里早已备好一桌珍馐,葡萄纹外镂空的夜光杯中,澄碧的液体还在微微散出涟漪,显然刚倒上不久。 容洱坐好之后,两人竟然很有默契的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开吃。 待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容洱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 “百阅君盛情难却,但到底是小弟叨扰了。”容洱朝对方抱了抱拳。“若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小弟定不遗余力。” 她特意咬重了“可以”二字,相信百阅听得出来。 本以为百阅会知难而退,谁料,他蹙了蹙眉,低头想了想,说道:“玟弟,你收留的那个人,并不是愚兄的妻子。实不相瞒,此事甚为复杂。愚兄和她之间,有诸多误会。” 容洱轻挑眉毛,并不置可否。 “百阅君说什么,小弟一时没有听懂。”想套出我的话,不容易哦。 谁料百阅嘴角弯出一个稀薄的笑容,眼里竟然闪过悲凉和无奈。“吾地风俗,床板都是双层,空隙极大。 “这原是为了梅雨时节床铺不受潮气,但也可用以藏人。当时房中静谧,愚兄听力尚佳,房中有两个呼吸,此起彼伏。” 容洱怔住。原来他当时就知道了。 心里瞬时奔过万千头羊驼,容洱恨不得把自己埋死在一盘盘菜里。 她竟然厚颜无耻地吃着他家的菜还在欺骗他!真是丢人啊丢人啊。 “愿意听一个故事吗?”百阅看到容洱懵懵地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含了丝轻快的笑,“这是我的一面之辞。” 容洱恍惚地点了点头。 百阅的声音很轻,语调并不轻柔,却依然透着一种对故事女主的关切。 那是个三角恋的故事,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男二遗憾之余选择了祝福,并且开下了眼前这座青楼,男女主人公迁离此地,幸福美满。 本来故事到此就该结束了。 但几天前,故事女主家也就是柳棯倾家,柳知县突然暴病身亡。 而赶回来奔丧的柳棯倾和她的夫君梨白,却死在了当夜的一场突然起来的大火里,尸骨无存。 百阅失意许久,一人前去缅怀,却发现一些端倪。 他紧跟着一些混进府衙中的侍卫,找到了被关起来的还在昏迷中的梨白。 梨白身上多处被烫伤,烙铁留下的印子终生也洗不掉了。 他又找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柳棯倾,只好先带着梨白离开。 谁知近日好不容易探听到柳棯倾的消息,却被容洱误认做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当时柳棯倾呼吸很急促,隐隐能听出来心气未平。 百阅见容洱为人热诚,所以就顺水推舟让柳棯倾在容洱那儿静养,自己则请来容洱解释清这一切。 “恩人——” 容洱正待说话,回头一看,竟然是—— 容洱回头一看,竟然是一个文文静静的青年男子,生得面如冠玉而表情清冷。 即使口中称她为恩人,面上也还是淡淡,并不多见感激。 只是他作揖行礼的姿势极认真,一板一眼不见半点怠慢。 容洱便看出他原是性子偏淡的人,又叫她为恩人,想必是梨白不会错了。 “恩人救了我的妻子,如此大恩,日后如有能用到我之处,我梨白定结草衔环相报。” “不客气,萍水相逢总是缘分。”容洱淡淡一笑,还好梨白还活着,这对姻缘倒是坚强,“尊夫人现在在我处,先生与我同去吧。” “多谢恩人。”梨白微微颔首,忽然又问道:“未知恩人姓名,还请告知,他日也好于心中祷念。” “我姓容——”容洱刚口快要说出来,忽然意识不妥。她忙打开折扇,装作咳嗽,模糊地发音,看着梨白眼神突然看向自己,想来对方也没有听懂。 容洱便放心了,道:“在下姓玟,名以醉。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不如就此动身吧。” “玟弟,为兄明日还有要事,今夜需准备准备,便不送你了。”百阅看着容洱起身,再不提去看看柳棯倾的事,只自顾自又倒了一杯酒,慢慢饮下,并不再说什么。 看起来对这件事的结果已经漠然了。 容洱心念一动,忽然觉得这百阅,还是对柳棯倾余情未了。 所以不是不关心,只是不想徒增烦恼。唉,痴情人最伤心。 “百阅兄放心,小弟办事很靠谱呢!”容洱轻快地回道。“百阅兄这居所小弟很喜欢,若他日还有机会相见,还请百阅兄不要小气,也让小弟在这里逍遥快活几日才好。” “逍遥快活?”百阅不禁失笑,转头去看的时候,只见一个小小的背影,渐渐走远,似是毫无牵挂一般走得轻快极了。 “别人不知,我难道还不知?来日倒要看看,你一个女儿身,如何在这青楼里‘逍、遥、快、活’,有意思。” 因回去的路上容洱醒着,所以觉得路一下子变得长了起来,想不到小小一个“两不管”地区,竟然也有这么大,她们落脚的那家客栈离百阅这里真是太远了。 容洱对着梨白,又不便再睡。 本来此时应该谈天说地,但梨白这个冷淡的性子,又让容洱无奈。 好不容易生生捱过这漫长的时间,大半夜的时候,她们终于回到了客栈。 这时容洱终于弄明白为什么赴晚宴要从早上开始准备,就这个距离,这里交通工具的速度,从半夜准备都是正确的啊。 “白!”柳棯倾和若绯迎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跟在容洱身后的梨白。 她一瞬间泪盈于睫,喊出一声后几乎哽咽不能语,只能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梨白疾步走了上去,并不顾旁人,一把拥住柳棯倾。 容洱微笑,散走众人,自己也和若绯、篆儿携手进了房间。 “绯姐姐,你今日没去实在可惜呢!”刚一关门,篆儿便叽叽喳喳起来,容洱乏的歪倚在软榻上笑看她。 “你知道吗,青楼原来是个那么美的地方,里面几乎可以用来曲水流觞、会访名士了呢,极为高雅。” “嗯?青楼不是烟花之地吗,怎么会——”若绯好奇,“难道是因为主人品位不俗?” “诶,你问问主子我说得是不是真的,只怕还不能形容其万一呢!” 容洱点点头。 篆儿忽然又想到什么:“绯姐姐,你今日和柳棯倾在一起,可听说了她的故事?” “不曾,我怕引起柳姑娘伤心,也没有问。”若绯见篆儿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自己的好奇心也都被勾了起来,“是你今日与主子同去听到了吗?说说看吧。” “哼哼,”篆儿一看若绯好奇,一下子更加来劲,面部表情丰富得赶得上说书先生。 她随便靠在容洱倚着的软榻下,便开始说了起来:“她的夫君名字倒是挺秀气的,叫梨白,就从那两人相遇开始——话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 看着篆儿说到口渴处还急急喝了口茶,也没注意到拿的是自己的茶杯,容洱摇摇头,嘴边却是温和的笑容。 明明自己也是不大的年岁,可是穿越过来之后,却渐渐不敢十分恣睢,现今看到篆儿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想要纵容她。 第二十六章 惊马 第二天,容洱刚一起来,若绯便来请她,说梨白和柳棯倾要辞。 容洱想了想,也不挽留,只是告知韩伯,让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本不想再见梨白和柳棯倾,因为容洱最怕道谢和别离这两个场景。 但无奈这对年轻夫妻俩很是感激,一定要当面和容洱道过谢才肯离去。 容洱只好让若绯为自己梳妆,还作之前的少年郎打扮见他们。 柳棯倾和梨白一起站在庭院里的花树下,相依相携,看上去真是般配的璧人一对。 容洱看得出来,柳棯倾已然解开了心中关于百阅的芥蒂。 因为他们身后跟着的,正是昨日自己在百阅那儿看到的随身侍卫。 “公子您来了,”柳棯倾微笑,甜蜜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梨白,敛衽行了一礼,道:“多亏公子相救,才使我夫妻二人如今能破镜重圆,此大恩大德,我和白没齿难忘。” “不客气,这件事是贼人太过嚣张,任谁遇到,都不能袖手旁观的。”容洱淡淡一笑,岔开话题:“如今还不知两位日后有何打算?” “我和棯倾打算先去广陵看看之前由岳父大人代为管理的茶楼,之后再行计划。”梨白揽着柳棯倾,依然是一副淡淡的语气。 但是言谈之间他已不与容洱客气,反倒是更像朋友之间谈论家事一般亲近自然。 容洱笑了:“广陵吗?那倒是巧了,在下一行也是要马上动身前去广陵与家人会和的。 “先生和夫人不如和在下一同上路吧,这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二位意下如何?” “玟公子,之前我也曾想着和公子同去广陵,只是白怕会给公子添麻烦,所以······如今公子这样说,白,我们不如便和公子一起吧?” 柳棯倾看起来十分欣然,而梨白听闻妻子这样说,再看看一脸真诚的容洱,也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柳棯倾见状,便慢步走到若绯身边,低声说起话来。 容洱这时候才明白,这柳姑娘,原来是和若绯处成闺中密友了。 正巧韩伯来了,容洱便对梨白道:“有件事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玟公子但凡出言,梨白定当相从。” 容洱点点头,韩伯便轻拍了三下手,跟着便进来了一队人。 不多不少,正好男子八个,女子两位。 男子各个精壮,孔武有力,面容坚毅,一看便知是行伍出身;女子年纪约莫三十,行为端庄老练,有大户人家中管事娘子的风范。 梨白也是一个极聪明的人,看到这些人,便立刻明白了容洱的用意,心中很感激。 眼下还不知道广陵那边事情如何,岳父的仇又不可能不报。 单凭自己之力也的确无法保护棯倾,梨白也情知自己现在是没有地方可以帮助眼前这位公子的。 便唯有以后努力经营,以备这位公子不时之需。他权衡之下,便也不推脱客气,拱手道:“多谢玟公子,梨白受下了。” 容洱看着梨白不卑不亢的谢礼,暗暗称赞,虽然百阅君会是一位好夫君,但是眼前这位梨白先生,为人也有气节,也有远见,很不错啊。 柳棯倾好眼光呢。 几个人收拾妥当之后,在韩竟的带领下便启程了,容洱奇怪道:“韩伯,怎么不见凝苍?”难道这小子又像以前那样准备对自己不管不问了?不是吧! “回主子,凝苍去了百阅君那里,说是赴比武邀约,会在城门口与我们会和。” 容洱想起那日在百阅君的青楼里辞行时,凝苍动作缓慢并不想立即离开的样子,心下了然。 过了许久,容洱在车中一觉醒来,马车已经行至离广陵城不过十里余的地方了,车队被韩竟下令先停下修整一番再进城。 容洱下了马车,面前仍是草色青青,与刚出京城时所见到的殊无二致,但是,现在这里却是广陵城外。 她负手而立,看向远方,想了想,反正自己这几日都着的是男装,于是便翻身骑上那匹小马驹。 那匹马今日倒也乖顺,估计只是坐一会儿,不打紧吧。容洱正提着缰绳举目四望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唤她。 “主子。”许久未出现的凝苍终于出现了,容洱看着他眼中的尚存的兴奋之情,便一下子知道他是刚从百阅君那里回来,两人必定是切磋功夫了。 容洱有心逗他一逗,故意笑着掩了折扇,作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靠近凝苍小声道:“凝苍,在青楼玩得可还舒心?” 凝苍听闻大窘,一向刚毅的脸上红云密布,他以为容洱误会他去了风月场所,刚想解释。 若绯急急道:“主子不是才听韩伯说过凝苍大人是去找百阅君比武了吗?” 她话一出口,便知自己失态,连忙跑远了,说:“我去给主子沏茶!” 凝苍不明所以地看向若绯跑远的身影,没有多想,只是很感激她解了自己的困境。 他又转向容洱道:“主子,百阅君的身手真是名不虚传,怪不得能称得上是“万人之中取敌首”的破虏神将。” 容洱轻笑,这小子,这个时候还不明白人家姑娘的心意,真是憨啊。 不过这“破虏神将”这样便将他收买了,不知道以后,他见到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无敌神将名头的瑨王世子御玄鸢,又会崇拜成什么样呢。 “主子,启程了。”韩伯策马过来,“主子还是请回马车吧。” 可是容洱此刻与小马驹相处甚好,又怎会轻易下来。 但韩伯说话是关心自己,她只好拿凝苍当挡箭牌:“韩伯,眼看快要进城了,这段路又平坦少人,我正想练练骑术,以备不时之需。 “韩伯放心,有凝苍在,不会有事的。”说着朝凝苍眨眨眼,示意他帮忙说话,容洱眨眼中带着可爱的慧黠,凝苍心念一顿,反应过来竟已点了头。 如此一来,韩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叮嘱凝苍要保护容洱安全,不可大意,便回到车队前方去带队了。 凝苍便策马跟在容洱身后,看着她小小的身子坐在小马驹背上,倒也安稳。 他觉得容洱自己骑马反而会学得更快,便不时指点她的姿势和动作,一路进了城,便要寻找玟太医府。 然而谁知道,一路上都平安无事,却在车队穿过闹市的时候来了个状况。 容洱骑着马驹,慢悠悠地看着闹市里鳞次栉比的摊铺和琳琅满目的商品,行人也都自觉避让。 谁知突然有一串点燃的鞭炮被丢到小马驹的蹄下,“噼里啪啦”起来。 小马驹立即前蹄高高扬起,嘶鸣一声,转头就不管不顾地疯跑。 一路冲撞不少摊铺,吓得周围人也四散奔逃。 容洱慌了,唯有死命地拉住缰绳,慌乱中回头一看,却发现凝苍和车队被慌不择路的人群挡住,没法过来救她—— 第二十七章 初遇 马儿一路狂奔,容洱伏在马背上被颠得头晕目眩。 她听到马儿巨大鼻孔里不断有喷气声,并不知道马要跑向何处。 只是周围已经甚少有挡路遮蔽之物,料想应该冲出闹市到了住宅区。 她只能咬紧牙关死死攥住缰绳,以防自己摔下马去。 尚存一息的理智告诉她,这匹马不把她甩下可能不会罢休。 但若在它跑这么快东奔西撞的时候摔下去,估计自己就可以开心地一躺永逸了。 然而容洱现在身体的手嫩白如水葱,简直轻揉可断,又怎么经得起缰绳一再磋磨? 没过多久,容洱就感到自己快要虚脱在马上,手上也麻木不已,力道不自觉放轻。 眼看就快滑下马背,突然间马儿扬起前蹄仰天“嗷嗷”嘶鸣着直立起来。 马儿急停之下,背上的容洱因一股强大惯性袭来,竟生生从应要滑下的姿势被冲向马儿高昂的长颈。 然而还未等她惊魂甫定,身下的马鞍脱落,竟然带着她滑下马身、滑向地面。 天哪,容洱只来及在心里惊呼一声,就认命地闭上眼。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自己竟然没有摔下去,身后竟然还有一道阻隔。 容洱睁开眼,惶惶然回头,对上一双泠然贵气的桃花眼,眸色深如星夜,里面好似有磁性一般,引人入深。 容洱身子一僵,周身好像有一道细细电流通过,麻木到动弹不得,惟有心跳声兀自活跃不已。 “我好像带着面具,又穿着夜行衣,看起来像是绑匪,对不对?”男子亦直视她的眼睛。 见她如许模样,他轻轻哂笑着,忽而又别过头,漫不经心地越过她拉着缰绳,正好将她环在怀中。 “只是暂借你的马一用。所以不用害怕。” 说罢,他调转马头,夹紧马肚。 一直暴躁不安的马儿竟然只是嘶鸣了一声,就放开四蹄欢快地飞奔起来,容洱看得又是一惊。 她这次偏过头,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的眼睛,仔细地端详着男子脸上的面具。 整个面具以黄金琉璃为底,额间镶嵌以白玉,样式天然古朴,一看便非凡品。 容洱扫了一眼四周,只能看到斜后方有一处宅院在视野里渐渐远去。 她想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带着面具,而且穿一身黑色紧身衣,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广陵,十有八九是小说男主啊! 你好,御玄鸢!容洱再次看了一眼男主的眼睛,愉悦的笑意染满眉眼。 似乎没想到容洱还会再这样大胆的打量他,跟普通的女子不一样,并不害羞。 男子的眼睛眨了眨,乌黑近紫的眼眸里泛过一丝不解。 明了对方不知道自己认识他,这让容洱心里得意又开心,转身坐好,不再东张西望。 很快,御玄鸢就带着容洱到了一个偏僻的远郊,自己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虽然动作流畅自如。 但容洱还是注意到他的肩上一块颜色比周围黑色更深,不用猜,也知道是被血染的。 只是,这么快就换了套衣服遮住伤口,他也算是思虑周全了。 容洱立马看他,面具下的表情她不知道,但是,那双桃花眼里毫不在意露出的赞许她也没有错过。 虽然自己是突然冲出来的,但这个女人也没有丝毫惊慌失措大喊大闹之举,省了不少麻烦。 御玄鸢暗觉自己运气尚佳,遇到这个女人。 想到她盯着自己的眼睛都能愣神,又不禁觉得无奈。 现在见她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御玄鸢思忖之下了然笑道:“你虽然好色了些,胆量倒是值得嘉许。多谢了!我这里有一锭金子,请收下。” 说着也不待容洱答话,就拱了拱手懒洋洋道了声谢,又抛过一锭金子正正好稳落在马背上,然后便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转身要走。 这模样平常人做来可能会颇显无赖,但御玄鸢偏做的不羁又自然,有自己的气质在其中,天生高贵异常,并无半分让人不适之感。 容洱明白他接下来要回玟太医处疗伤。 虽然自己也是要去玟太医家,但是不能这个时候和他一起去,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只好什么也不说任他走。 不死心地看着他慢悠悠离去的背影,渐渐融进远处苍茫的原野中,容洱突然想到一件事,赶紧拽起缰绳向着御玄鸢追去——她第一天来广陵,现在被扔在这里,怎么回得去啊! 再一次全身伏在马背上,被马颠得左右摇摆,几乎要吐的时候,容洱终于赶上了前面黑色的人影。 她手忙脚乱地勒停马,跳了下来,跌跌撞撞地跟上御玄鸢的步伐,“公子,我今天是第一天到广陵啊,你把我带到这里,我根本没办法找回去啊!” 然而御玄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说话。 容洱只好轻轻拍了拍前面一直行走不肯回头的御玄鸢的肩,希望能引起他注意,岂料这一拍却耗尽了御玄鸢尽力维持表象的最后力气。 他恍惚着向前跌去,眼前完全漆黑前,只听到耳畔一个灵透清澈的声音唤他:“公子?公子?” 是刚刚借了他马匹共骑的好色丑丫头看出他有伤追过来了吗? 如果是她,就安全了。 可她不是看着自己走却无动于衷吗? 容洱看到他向前跌,赶紧去扶他。 但由于体力悬殊的原因,且御玄鸢已经年近弱冠,而天和公主才刚及豆蔻,所以这一拉扯之下,容洱未能扶稳御玄鸢,反而与他一同倒了下去、 容洱潜意识里犹思及御玄鸢有伤在身,所以情急之下,自己先于御玄鸢倒到地上,让御玄鸢倒在她身上。 御玄鸢对于容洱来说太重,容洱闭眼痛哼一声,刚想抱怨两句,睁眼一看,立即怔住。 虽然隔着一张面具,可是,容洱的嘴唇赫然接触的是面具嘴唇的位置! 容洱内心狂跳,想到那双风华韶然的桃花眼,更兼此刻鼻尖又萦绕淡淡莲香,容洱更是觉得莫名紧张。 等等,空气中不止有莲香,还有些微血腥味。 如果御玄鸢换了衣服血又一次浸透了衣服的话,那不及时包扎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天哪,她可没法眼睁睁地看他死在自己面前。 容洱心急如焚,用尽力气从御玄鸢身下挪出来,吃力地将他安顿好,便四处寻找可以止血的药草。 早年她跟着爷爷,偶尔摔破身上哪里,爷爷也不找创口贴,而是就在自家院子中拔来一些草,用石杵研碎,敷在伤口上,好得很快,而且很舒服。 要是这里能找到就好了,不过如今这样做,可能要小心些。 事实证明,有些东西在不同地方,虽然长得一样,但效用可能不同。 比如治好容洱眼疾的明镜草,之前在现实世界中容洱只知道它可以用来明目清心,功效等同于绿茶。 在这里,它竟然不声不响地解了软素甲的副作用,不知道其它药草是不是也有不同用处,还是,不同害处? 容洱一边思绪如麻,一边翻捡着草丛,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日影西斜快要沉入地平线的时候,容洱终于找到了! 那边坡上在徐徐晚风里微微颤着椭圆叶片的植物不正是她要的山漆么! 有那么一刻,容洱几乎激动地快落泪,看到山漆,宛如看到了爷爷一样,亲切十分。 稳了稳心绪,容洱快步走过去,发现坡下竟是一片山漆,顿时更加开心;她赶忙拔来一大把山漆,跑回御玄鸢身边。 第二十八章 相遇成结 研磨好山漆之后,容洱轻轻扯开御玄鸢的衣服。 一开始,她觉得颜色较深的地方就是伤口所在。 但出乎意料又在清理之中的是,御玄鸢穿了两套黑色的衣服。 里面一套已经被血浸湿,而且很明显有一道破损。 恐怕他是受伤之后为免血迹或衣衫被人瞧出痕迹,所以又穿了一层,容洱暗暗叹服。 失了这么多血,难怪他会晕,容洱急急地要把山漆敷上去,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定了定神,摸了一块有尖尖角的石头,毫不留情地在手心划了一道,立刻便有血珠争先恐后从伤口里涌出。 容洱凝视着那些血,没有马上敷上山漆,而是等了一会儿,血珠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再敷上一点山漆。 伤口刚触碰到山漆,竟然有点麻意,跟爷爷以前给自己敷山漆的感觉并不相同。 容洱几乎就要失望了,然而手上伤口的血珠却渐渐凝住,不再往外溢了! 这里的山漆还是可以用来止血并且效果尚佳。 容洱立即将研磨好的山漆均匀地敷在御玄鸢的伤口上。 那道伤口狭长,而且很深,且伤口处很不对劲,已经血肉模糊一片。 伤他的那把武器上面,绝不是如同一般刀剑那样光滑,而是锯齿状的。 容洱蹙眉,她没有想到伤人的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四皇子的?还是那个多番要杀自己的神秘人的?抑或其他势力? 当初书里面对他受伤这一段几乎略过,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略过了那部分。 她不记得有看过御玄鸢受伤的情节,只是记得当时女主楚碧翊正在她的姑姥姥吴主簿家,而御玄鸢正在那儿要找一样东西。 至于是什么,书里面后来介绍是先帝兵符。 但是御玄鸢并没有找到,另一个和他抱着同样目的的人很明显也没有找到。 后来御玄鸢为了要离开,劫持了女主,要女主帮他逃离。两个人就这样认识。 容洱回忆着书里的内容,默默看着御玄鸢,他的伤口也渐渐止住了血,这样,应该过一会儿就会醒来。 可是,天也已经完全黑了。 容洱即使从小和爷爷一起长大,在野外待得多,不过从来都不是在晚上。 她抱膝坐在御玄鸢身边,心里不是没想过要揭开他的面具看一看真容。 但是天太黑,只有闪烁明灭的星光,月亮不见任何影子,就算揭开了,也看不清。 容洱回想着小说情节,突然间有些迷茫现在要干些什么。 她百无聊赖地躺下身去,在离御玄鸢不远的地方,时不时看看他熟睡的侧颜时不时看看星空。 就在今天,小说里的男主角和女主角见面了。根据小说,男主是对女主一见钟情之后就穷追不舍整整两年,期间各种努力使尽浑身解数才最终抱得美人归。 容洱对他们的故事熟稔到记得帅气男主的每个动作和每句话,只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接触男主,还是在漫天繁星里。 她想她会一直记得这一天的,哪怕冲着这璀璨的夜空。 穿越过来这么久,终于看到一个很熟悉、很亲切的人,自己了解他的一切,容洱蓦然对御玄鸢有了些归属感,纵然他完全不认识自己。 她轻轻地脱下外衣盖在御玄鸢身上,唇角有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浅淡笑意。 不知不觉中,容洱就趴在御玄鸢身边睡着了。 第二天,她是自己哆嗦着醒过来的,御玄鸢还在昏迷着。 她皱着眉,慢慢凑上去,伸手要试他的鼻息,心里一边暗暗诧异着:没想到自己的到来让事物原本的轨迹偏这么多,男主真的要被克死了吗? 结果就在容洱的手刚刚触到御玄鸢的面具上唇时,对方蓦地睁开眼睛。 一泓清泉一样沉静的眼睛定定看着容洱,她一下呆住。 手放在御玄鸢的面具上,不知是否要抽回来,但好像也没有继续探鼻息的必要,那······ 御玄鸢看了看容洱怔忪的样子,一双清澈的明眸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像,还带着隐隐的不安与认真,小小的脸颊粉若樱花,十分可爱。 面具下他的唇边淡淡浮起一丝笑,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和,轻轻问:“你叫什么?” 容洱赶快收神回来,带着激动的心情告诉他:“我是容洱,容尽洱海沧桑的容洱!”——想让他印象深刻点。 说完后又觉得是否语气太激昂了一点,让人感觉好似行军打仗的粗人一般,她现在可是一国的公主啊。 于是容洱又缓缓添道:“也可以记成容颜的容,大理洱海的洱,就是在大理看洱海的样子,我的爸爸妈妈——咳咳,我是说我爹和我娘,一起在洱海度蜜月,也就是新婚的时候有了我,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说起来不是一般的巧,我爷爷当时没有去,可他给我取的也是这个名字,连字都一模一样呢。 “只是我爷爷给我取这个名字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他死活都不说。” 御玄鸢眨了眨眼,眉毛上挑,桃花眼里笑意浅浅。 “我还以为是你出生的样子吓到了你娘。” 容洱本来还在思虑:他就问了一句,自己啰嗦那么多句可好? 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了这句话,一开始她不解,疑惑地发出一个单音节:“欸?” 御玄鸢眼中笑意更深,但仍一本正经地解释:“你刚刚说,是容尽洱海沧桑的人。 “我曾想去大理洱海一览胜景,但因各种原因,未能成行。现在见你,已然知道洱海有多沧桑了。”说罢自己撑不住笑,身躯微微颤抖。 容洱撇了撇嘴,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不足挂齿。 实际她心里早已波涛翻滚,怒火翻滚。 当初自己每天缠着爷爷问这个名字的由来和含义时,妈妈实在看不过就这样告诉自己的,刚刚说的时候她可是一个字都不差。 但是她却忘了自己此时为了安全还易容成了一个脸长得普通到没有辨识度的人。 唉,沧桑,现在真是沧桑了。 “那你呢?”容洱反问。 御玄鸢坐起来,将盖在身上的衣服递给容洱,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走到马儿的旁边,整理好马鞍之后,转过身来——轻唤一声:“容洱过来。” 容洱偏头看过去——阳光从他身后争先恐后地四散飞扬,一起逃逸的还有他的声音,弥漫在这空气里,雅致醇和,宛如佳酿初启。 多年后,容洱才知道,那时刻站在那里的人,不仅教懂她何谓刹那芳华——亦是她生命里一场大劫。 第二十九章 玟老太爷 御玄鸢牵着马辔,懒洋洋地看着容洱上马。 容洱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导致翻身上马的动作过重。 小马驹不耐地重重踏了踏地,鼻孔冲天,连续喷着气。 容洱见状,连忙俯身抱住马脖,温言温语地哄它:“马儿乖,马儿是个好宝宝。” 看起来一人一马就像母亲惯坏了孩子一般。 御玄鸢偏头盯着她,笑意染上眼角,“你这匹马倒是有个性,你是从何处偷来的?不若叫它“无良”如何?” 容洱听了觉得很解气,这匹马也的确跟她处不来,算得上无良。 但是刚想答应,却突然想起来,要是马儿叫“无良”,她不就是无良的主人了? 她很有良心啊!况且这马······ “这匹马是我哥哥送与我的,才不是偷的!”不过没有驯服而已,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御玄鸢含笑瞥了她一眼,见她已经坐好,也不多说。 一个漂亮的腾跃翻转跃上马背,从容洱手中执过缰绳,自如地环着她,身子微微倾向前,靠近容洱耳边轻声道:“仔细看好了。” 说话之间,马儿便风驰电掣一般飞奔向前,仿佛要去追云逐月。 一阵阵风迎面吹拂,扬起容洱的绣百花衣襟,轻盈地好似要飘入天空一样。 但是容洱惊魂不定地吞了吞口水,对昨天差点被马儿摔下去的事还心有余悸。 她偷偷地向后靠一点,触碰到背后那个人的胸膛,不错,这下应当安全了。 她于是找了个安稳的姿势,舒服地眯起了眼。 御玄鸢感觉到了容洱向后靠的姿势,却并没有说话,他的下巴恰恰抵着容洱的头,对方带着清浅馥郁的气息就那样流进鼻尖。 不但不反感,反而也很舒服,这个丫头,如果有缘的话,带在身边当个侍女什么的也不会讨厌。 忽然间御玄鸢又想起来昨天在宅院里遇到的那个女孩。 一身水蓝色衣裙,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娴雅,眼神却那么执拗冷漠。 要不是她让自己钻出那个狗洞离开吴家,或许此刻,自己就不能生还了。 那个女孩,应该是自己的志在必得。这样想着,御玄鸢淡漠不羁地笑了,加快了行马的速度。 不过几柱香的功夫,马儿已经停在一处古色古香的宅院面前。 容洱打量了一下这所宅邸,门口立着的两个体量不大的小狮子足以说明这是后门。 这里早已有人恭候着,见御玄鸢下马,便立刻迎了上来,接过御玄鸢手中的缰绳,静静等着容洱下马。 容洱看着御玄鸢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像是忘记了自己的样子。 她胸口突然间觉得堵得慌。 旋即,容洱礼貌地朝侍从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扯起缰绳,转身打马离去。 方才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离这里几个路口的地方有凝苍的手下,自己离开这么久,他们一定急坏了吧。 这样安慰着自己,容洱飞也似地纵马向前。 在旁等待的侍从直愣愣地盯着女子飘扬的秀发和衣袍,不知所措。 等了一会儿,见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道尽头,自己遂也进门。 御玄鸢甫一进内院,便听到有老人的声音自后堂传来,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世子可算回来了。” 接着,垂花门处便转出一位白发虬髯的老者。 他看起来已年逾花甲,脚底却步伐稳当,健步如飞,转瞬便停在了御玄鸢面前。 不出一口气的功夫,便已将御玄鸢周身探了个遍。 见没什么大碍,这才在藤架下找了石凳坐下,捋捋胡子,满意道:“不错,虽然有伤,但都是皮外伤,且肩上较深的伤口止血得宜,无碍无碍。” 说罢又有些好奇地打量御玄鸢,直到看得御玄鸢觉得满身都是鸡皮疙瘩极为疑惑时,才忍不住道:“只是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我老头子偷学的药理? “这次的山漆止血用得简直是神来之笔。须知你的伤是特制的缘花小锯造成的,这种小锯端口一般都涂有鹤蛰,那种毒药极具腐蚀性,寻常止血药根本不起作用。 “一敷上去便会融化,随血流下,唯有山漆,药性与之相克,此时用来效果奇佳。” 御玄鸢摘下面具,也自己寻了一处树荫坐下。忆起容洱清澈的眼睛,不觉笑了,想不到那丫头还懂些药理。 这样也好,她自己独身一人,那匹马筋骨极佳,看她驾驭的样子就知道:岂能是她的?必然是偷来的。 她既懂药理,那就留下来给玟老头当个徒弟,也省得以后各处去偷东西。 想到这儿,便唤来刚刚的侍从,“那位姑娘呢?带她过来这里,正好拜师。” 玟致铭捋了捋胡子,一脸的不乐意,大声抗议着:“我一生行医,什么时候随意受过徒弟了?想当我的徒弟,哼——” 瞥到御玄鸢淡然地甩了个眼刀过来之后,他悻悻地将后面那句“门儿都没有”给吞了下去。 心里却也有些好奇,能让这位平时眼高于顶的人如此重视,那姑娘得有多么的大家闺秀啊! 玟致铭不禁也想要见一见容洱。 岂料侍从却一脸无奈的样子,回禀道:“禀世子殿下,刚刚那位姑娘在您进去之后就策马离去了,并没有随属下进来。” 御玄鸢听闻,心里竟若有所失,她为什么会离开? 摇了摇头,御玄鸢抬手倒了杯茶,放在唇边悠悠吹气。 就像之前明明跟她作别,也不知她为什么会跟上来,还再次救了自己。这次,依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 换做别的女子,此刻不但不会走,还一定会想尽各种方法留下来才对。 难道,这一切并非萍水相逢那么简单?所求者或可欲擒故纵。 先前还以为她对自己无意,觉得这样的女孩儿有些特别。现在看来,都是虚诞,她与世间为看他一眼踏破门槛的女子们有何不同? 不过想了个别样的法子,走了歪途才令他注意到罢了。 这样一想,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御玄鸢默默饮了一口,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怎么?”玟老头慢悠悠地啜饮一口庆安茶,快活地长舒一口气,这才装做关心地样子问御玄鸢,“小女娃自己走啦?嘿嘿,多情总被无情恼啊,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后者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比划了一下,随后眯了眯眼,似笑非笑:“我昨儿学到一种收拾东西的新方法,一直没想好要在哪儿用上,现在看来,似乎应该在您的药库里试一试。”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玟老头这一下可吓得不轻,上次也是,刚刚说完几句话,自己心里正舒坦,一回头后花园就被种满了木槿,还是正开花的木槿。 本来在平常人家的花园里,这样轻红粉白也是好看,但之前他的后花园可是只种名贵药草啊! 几剑之间竟都被御玄鸢的剑气毁得丁点儿不剩,徒留一片荒土。 看得他老泪纵横啊老泪纵横,只恨自己皮糙肉厚没有随那些药草一同升天。 那小子也太狠了,三十年才结种一次的木地琼莲,被他的剑气削碎成一堆齑粉,还美其名曰可以给木槿施肥。 这次要再让他靠近药库半步,他玟致铭就可以收拾收拾去西天参拜诸佛了。 正在玟老头准备冲着御玄鸢的背影大声疾呼“不要”时,突然有小僮进来禀报:“老爷,外面有位小姐想求见您,说是上次在楚家与您已经约好一月之期,现在时间已到,特来拜访。” 御玄鸢本来要离开的身影在听到“楚家”二字之后略略顿住,上次,自己去探的那个吴主簿家正有一房亲戚是广陵富甲一方的巨户楚家。 不知这个楚家小姐与那天在吴家为自己指路的那个小女孩可有关系? 转念一想,便信步走到庭院另一边,衣裾飞扬之间,人已经轻松跃上葳蕤浓郁的古树枝头。 他悠闲地整了整广袖宽袍,半倚在树干上打算看热闹。 玟老头安安稳稳地坐在石桌前浅酌一口庆安茶,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名医风韵来,看得御玄鸢一阵好笑,老头儿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呢。 只是恐怕保持不了多久,不知道熟稔起来之后,那女孩会不会被他的真面目惊倒。 他回忆起指路时的少女,那斜飞的细长丹凤眼里闪着的,是那样冷静的光。 她就算吃惊,也不会表现出来,但之后肯定会不屑和这老头说话吧。 眼前又突兀地闪过一双清澈纯黑如星的眸子,嵌在一张平凡的脸上,略略带笑地看着他,柔和又生机勃勃。 御玄鸢不禁想:若是她,恐怕她才不惊讶,反而还很喜欢这老头吧。 瞬而,他又冷冷想到:想她干吗,竟然敢骗自己,如若再见,定不轻饶。 “楚家楚碧翊见过玟老先生,玟老先生安好。”御玄鸢正想着,猝不及防听到了一阵如空谷黄鹂当空鸣叫的婉转丽音。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一身浅粉的小女孩正恭恭敬敬地对着玟致铭行礼,虽然是对人行礼,却行为举止高贵天成,且赏心悦目。 正是那天那个一脸冷淡地给他指路的小女孩,御玄鸢面无表情地盯着楚碧翊,眼里却染上了一抹兴味。 “嗯,楚家小姐有礼了。”玟致铭满意地捋着胡子,很好很好,面对长者,敬而不畏;面对生人,礼数周全。 这样的丫头,要是她的心地也极好,哪怕在医学上没有一丝天赋,他玟致铭也要收她为徒弟的。 “碧翊久闻玟老先生于悬壶济世上孜孜不倦、成就斐然。想要拜玟老先生为师,学习医术,还望老先生成全。” 楚碧翊在自家大丫头青衣的搀扶下慢慢站直,态度仍是不卑不亢,却十分有把握的样子。 果然玟老先生见她如此,朗声大笑,点了点头。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说道:“老夫倒是可以收你,不过,老夫要三个学医的理由,不可假,不可真,不可与你有关。你若能说出来,还能让老夫满意,老夫便收你,如若不然,便是你我没有师徒缘分了。” 青衣一听,暗暗担心地看着自家小姐,心里埋怨不已:不可与小姐自己有关这点还还好,可是什么不可假不可真,又不能真又不能假,那是什么? 干脆不说话?可是又不可能。 恐怕是这老头,倚老卖老,故意刁难小姐呢。 却见楚碧翊—— 第三十章 入住玟府 却见楚碧翊眉间微蹙,似抓住了一些灵感,又似没有完全参透。又想了一会儿,依然是半有头绪半不清晰的结果。 可时辰却到了楚家用晚膳的时间,若是现在还不走,不知道家里那个祸水又要想出怎样的法子去为难娘亲。 一时半会儿总结不出,索性回去换个环境想一想吧。 再来时,反而能让玟老先生看出自己的虔诚。到时候就算想不出来,玟老先生也不会吝于收她为徒的。 这样打定主意,楚碧翊朝着玟致铭福了福身,诚恳地说道:“恕碧翊愚钝,玟老先生的题,碧翊一时不能回答您。 “不知玟老先生可否允许碧翊回去家中思索,待有了答案再来拜访?” 这么快就放弃?玟致铭一下子觉得手中的庆安茶有些无味,待听到“再来拜访”时,脸色才稍稍好些,嗯,继续想才是他的好徒弟嘛。 不过就等个两天而已,他玟致铭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他遂点了点头,道:“嗯,无甚不可,老夫的题本是师父妙手老人考过老夫的,当年老夫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莫急莫急,且回去好好想想吧。” 玟致铭说了一半又隐了一半,妙手老人给他出题的时候,他是费了偌大力气,可惜最后还是没答出来。 那答案还是在他成为妙手老人入室弟子之后老人才告诉他的。 自那以后,他每逢收徒,都必要问这个问题,几乎没有人答出来过,这也让他自己一定程度上得到安慰。 楚碧翊在玟府童子的带领下,缓缓经花园走向门口。 童子见她还在冥思苦想,沉静的侧颜像一朵半开牡丹,隐隐已有倾国倾城之势,遂安慰道:“楚小姐莫要太过思虑,师父这个问题,向来是逢收徒必问的。 “但我听师兄他们说,这些年都没有人答出来过。师父收徒最看重的,是坚持。” 楚碧翊抬头看了一眼童子,唇角微微扬起,看起来柔和温婉,童子得美人一笑已是欢乐不已,哪里注意得到楚碧翊眼里并无一丝谢意。 她早已习惯重生之后各种有意无意的帮助,既然是天公作美让她重生,又岂会让她心愿落空白走一遭,她此次,必定心想事成。 走到一棵桃花树下,正巧一阵风起,花瓣片片滑落枝头,朦胧缠绵在风里,花香浮动。 楚碧翊停了下来,虽然是多活了一世的人,此刻却依然不能免俗地被眼前的花雨所吸引。 缓缓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落花,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 “花色曼妙袭人眼,可怜吹落南风里。”低低吟完一句,一丝哀伤滑过楚碧翊眼中,再抬眼时,少女的手心翻转,毫不在意地丢下花瓣绣鞋碾踏过去。 不知为何,旁边藏在树上的御玄鸢并没有像他一开始所想的那样,打算去逗一逗这位楚家小姐。 可能是在她决绝弃花而去的时候,那种隐隐的不顾一切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或许现在还不是正式认识的时候吧,御玄鸢这样暗自思忖。 入夜之后的玟府灯火全灭,因着玟老太爷的养生之法,府中人唯一的夜生活就是闭上眼与周公聊天。 平日里御玄鸢不在,无人敢忤逆玟老太爷,但是今日御玄鸢一回来,府里人马上感觉适逢天下大敕一般,预备张灯结彩欢腾着,结果今日玟老太爷照例说“熄灯”。 众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御玄鸢出来说句话的时候,他却翩然无所踪。 就在大家都垂头丧气打算继续每日的睡觉时,门卫一溜儿小跑着进了内厅,一张脸兴奋地不得了,也不待气儿喘匀了就嚷嚷道:“老太爷,外面停了两辆马车呢,说是孙小姐来看您啦!” “孙小姐?”玟老太爷不明就里,这孙府的小姐又是什么回事?自己在哪里又答应要收徒弟了吗? “是哪个孙府的小姐?元阳县的孙知县家还是广陵府的孙督学家?” 门卫一听直摇头,“都不是,老爷,来看您的是咱们家的孙小姐啊!”说完一脸诚恳地看着玟老太爷,玟老太爷一听却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他瞪了一眼门卫和众人,训斥道:“胡说!你老太爷我姓玟,什么咱们家的!” “老太爷,”门卫尚还年轻,没经过这架势,差点急哭了,这下也没了先前兴高采烈的兴头,结结巴巴地回道:“这孙小姐——是您,您的孙女儿啊!”他刚刚还直接放人进来了,完了完了,这下坏事了! “——!”玟老太爷瞪着他,倒是说不出话了,原来是这个“孙小姐”啊!现在她可是个烫手山芋啊。 “玟兄!”外面突然传来朗朗笑声,“多少年了,你这性格还没怎么变!哈哈!” 玟老太爷一听,反应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这不是从前每天跟在容承德后面的那个韩竟嘛!他怎么来了? 虽然疑惑着,但却情不自禁地笑着迎了出去,多少年没见过面的故交,想不到今日得以一见。 “韩兄,哈哈!许久不见啊!” 两个人互相拍了拍了对方的肩膀,重重碰了碰拳,容洱在旁边看着两人都已经花白的头发,不禁有些感动:这种跨越时间的友谊,珍贵程度容洱可能不会体会到了。 她的好朋友们都在现代,现在不知道怎么样,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也很想念她呢? “玟兄,这次我带了一笔生意过来,路上竟然巧遇到了令孙女,于是我们也就结伴而来了,这丫头,你怕是有十几年未见了吧!” 韩竟眼里含着莫名地意味幽幽说完了最后一句,身子错开一点,露出身后的容洱。 玟致铭乍一看,愣了一下,眼前的女孩几乎可以算得上惊为天人。 倒不是说她很好看,只是那一双凝珠般的眼睛,清澈的像是墨色水晶,却深得仿佛有磁力一般,引人入胜。 单看那眼睛,几乎让人忘了她那平凡无奇的脸。 有点奇怪,是哪里违和呢?玟致铭一时没看出来。 之前他在宫中为容洱治毒的时候,也没有看过她的脸,这下倒是习惯地较快,只道可能是上天觉得这位公主眼睛已是造化天工,所以赐了她一张平淡的脸吧。 不过脸虽然平淡,但那娉婷的身姿和灵动的气质,倒一点也不可惜了承德驸马和柔嘉公主那一对璧人的绝代风采。 “唔,是好久不见了,乖孙女,可有想爷爷?”玟致铭瞅着容洱的浅笑,语气也不免和蔼起来,毕竟是有阅历的人,此时装得倒真像是容洱的爷爷一样。 “想念,以醉很想爷爷,所以就和韩伯一起来啦。”容洱答得自然。一边对着玟致铭眨了眨眼。 果然玟致铭愣了一两秒之后,继续微笑道:“以醉啊,奔波这么多天,一定特别累了,你先去休息,爷爷和韩——你韩伯再叙叙旧。童儿,来,带小姐去濯风苑安排她歇息。” 容洱行了个礼,玟致铭赶忙避过,“以醉跟爷爷就不用行这些虚礼了。” 笑话,怎可让一个公主给他行礼,就算她现在身份是冒充的自己孙女,那也不可以。 天威难测,要是这点都不懂,他也白混这么多年了。 不过,这位的眼睛怎么就好了?这倒是奇了,难道有什么神医是他不知道的? 不过来日方长,询问倒不急于一时。 容洱抬眼看了玟致铭一眼,浅笑着点了点头。于是跟着前来引路的童子向濯风苑走去。 刚走不远,就听到后面隐隐的嘟囔声:“老家伙,凭什么你是‘韩伯’,我就是那位的‘爷爷’,哼,我跟你没完······” “好了好了,你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计较这点。我们家这位的好处你以后就知道啦,你这是什么表情,等着看就是了,哈哈······” “呵呵,”篆儿捂着嘴偷笑起来,一边扯了扯若绯的衣袖,“真的看不出来,韩伯平时那么严肃,还有玟太医,那么厉害的人,竟然也像孩子一样。哎,绯姐姐你说,” 篆儿又朝跟在容洱身后寸步不离的黑色身影努努嘴,“那个木头,会不会私下也是这个样子啊?” “我,我怎么会知道······”若绯赶忙推开篆儿的手,疾步绕过凝苍走到容洱身边搀住她。 容洱其实早就听到她们在后面的讨论,看着若绯隐隐害羞的样子,决心去逗逗凝苍,探探他的心意。 她停了下来,转身对凝苍说:“凝苍,我还不想睡觉,我想逛逛这个地方,你和若绯跟着我,小童带着篆儿先去濯风苑等我们怎么样?” “嗯。”凝苍没有多话,如今已经到了玟府,府外早就被五皇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设了包围圈。 况且还有瑨王世子,几乎算得上高枕无忧,他根本不担心只身带着主子会怎么样。 “篆儿,先收拾好濯风苑,拜托你啦。”容洱朝篆儿眨眨眼,眼神顺势飘过凝苍和若绯。 篆儿立马心领神会,开心地答应,“包在篆儿身上,小姐你就放心去逛吧,多晚都没关系的。” “诶,这么晚了,主子不可以——”“嗯,去吧。”若绯刚察觉哪里不对的时候,容洱已经快步拐去了另一条路,凝苍赶忙跟上,若绯见状,只好小碎步去追容洱。 第三十一章 桃之夭夭 走了一段,容洱远远看见一片粉光团团,很是浪漫迷蒙的样子,好奇心大起,便引着若绯和凝苍走过去。 走了一半,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对凝苍说:“凝苍,我把耳坠弄丢了。你学过武,夜视应该好一些,快帮我找找看。 “应该是丢在了来的路上,你可能不认得样式,带着若绯去,能快很多,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吧。” “主子——”若绯一脸为难,刚要说话,容洱立刻露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我从来没那么喜欢过那副耳坠啊,就这样没了,好可惜······” 说着,声音还慢慢低了下去,好像痛失耳坠不能呼吸。 见她如此,凝苍严肃地紧抿了抿唇,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出声带走了还想反驳一下的若绯:“主子,在这里等。属下会很快。” “嗯,我等你们。”容洱嘴上答应着,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娇小和高瘦看起来倒也挺搭的。 待两人身影走过转角,掩进阴影里,笑眯眯的容洱就转身自顾自朝着粉光的那里走去。 走近了,才看出来,原来这里是一片桃花林,隔几株就会在小枝上挂有一个小小的红色纸糊灯笼,怪不得远远看粉光潋滟呢。 容洱闻着桃花清浅的香气,在稍大的一株下坐了下来,微眯眼睛,仰头看着远远的月亮,神思飘忽。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片凉凉的东西飘落在脸上,容洱微惊,一下清醒,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睁开眼一看,半空中月色浮动宛如水光,轻舞的花瓣自由来去,美得令人窒息。 容洱弯起嘴角,慢慢绽开一朵微笑。 风快停下的时候,突然迅疾了一点,一眨眼,眼前不远的桃花树下竟站了一个人,白衣白扇,黑发如瀑长垂身后。 面无表情的精致脸庞举世无双。 那双琉璃样华丽又深邃的眼眸,隔着飘落的桃花花瓣,飘忽得令人捉摸不透。 容洱看着他,思绪万千,却竟是嘴边无言。 “骗子。”御玄鸢轻哂出声,眼底却是一片犀利,不见片些笑意。“或者——小偷?不管怎么说,又见面了。” “我——”容洱刚想说话,就被御玄鸢打断,他捻了一片花瓣在手中,冷冷地盯着容洱的眼睛,“这次,你又叫什么?” “玟以醉。”容洱垂下眼,尽量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我叫玟以醉。” “可又有什么典故?”御玄鸢渐渐用了力碾压手中的花瓣,那花瓣在他修长好看的手指间碎裂,清香之气益盛。 而他的语气却愈发云淡风轻,仿佛真的与容洱在聊天一般。 “可又是你那——‘爸爸’、‘妈妈’‘蜜月’所取的?” “······”容洱一下子抬起头定定看着他,眼睛亮晶晶一片,希望正在灼灼闪着光:“你竟然记住了我对你说过的话!” 她开心地朝御玄鸢走过去,自动忽视了他话里的轻蔑与怀疑。 站在他面前,微微仰起头看他的眼睛:“不是啊,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你低头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呀!” 许是有一瞬间被容洱眼里单纯的喜悦和诚挚所打动,御玄鸢微微俯首,别过脸去,让容洱附在耳边跟他说话。 于是,他听到了一个他从不曾预料过的事实。 “我真的叫容洱,不过,我在宫里的封号是天和公主,这次我来广陵,表面上是玟太医的孙女儿,五哥说,这些都可以告诉你。” 再看着女孩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久违的信任和期待。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些都他早就知道——唯一没料到的是那天骑马的女孩子会是京城那人的妹妹。 他却莫名舒了一口气:这样,她就从来没有骗过自己,从来没有。 “好了,现在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那边可是来了三队人来寻你。”容洱不死心地盯着御玄鸢的脸,想看看他作何反应,却见对方漠不关心地说完便打算离去,没有任何表示。 她不禁有些失望,刚想说话,突然身后传来若绯和篆儿的声音:“主子,你在哪儿?主子······”容洱回过头去看,再转身时,面前已经没有了那个不染纤尘的白衣人影,地面上,也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孤孤单单地微微摇晃着,看起来萧瑟不已。 容洱微笑着摇了摇头,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三瓣桃花花瓣,那是她刚刚从御玄鸢的头发上拂下的。 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贴身的荷包里之后,容洱走出了桃林,站到呼喊她的人群面前。 突然站在声势浩大的人群面前,容洱也有些羞愧,毕竟刚来这里,就这样兴师动众,实在说不过去。 虽然容洱本意并不要别人来找,但是现在她的身份特殊,还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为妙。 幸而若绯猜到容洱可能会不好意思,上前扶着容洱领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解释:“主子,奴婢和凝大人并没有找到耳坠,只好返回来找您,耽搁这么久,主子受累了,都是奴婢的错······” 容洱摇头,她偏过头眯眼一笑,小声对若绯说:“什么耳坠啊,若绯,耳坠哪里有你重要嘛!” “主子,”若绯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是心里欢欣着,“你又取笑奴婢······” 很快到了濯风苑,容洱并不认床,兼之连日赶路现在已经十分疲倦,几乎合眼即睡,一夜无梦。 倒是若绯,认认真真地守在灯前想了大半宿,后来篆儿起来巡房四处看一看,发现她正伏在桌上,早已入梦,呼吸匀长。 篆儿忙给她披了件外衣,不想却惊醒了若绯。 她揉揉眼睛,见是一脸好奇的篆儿,忙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往房间走去,并不解释。 篆儿一时也猜不透若绯是怎么了。 第三十二章 拜师 第二日早上,第一次,容洱都已经醒了并且在篆儿的打点下收拾好了一切,若绯才慌慌张张地进房来。 见容洱已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若绯连忙跪下来要认错:“奴婢知错,奴婢今日贪睡了······” 容洱连忙亲自去扶起她,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从来都醒得最早的若绯今日起得挺晚。 但好歹她不是一般的主子啊,不会计较这个的,若绯是知道这个的。 想必事情不止起晚这么简单。 “若绯,你要相信你家主子啦,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若绯怔了怔,忙摇头道:“并没有。” 容洱看她的反应,料想这其中必有源头,一时也不点破。只笑着点头,“若有心事我可替你做主哦。” 若绯低了头,再抬起时已不复刚才的犹豫,坚定道:“主子,奴婢一心只跟着你了,凡事任凭主子做主。” 容洱见她如此,虽暗自奇怪,却不好再问,只能先点点头。 恰巧这个时候玟老太爷差了一个小童过来,容洱便带着若绯跟着来请的小童去厅堂用膳。 一进正厅,便看见四个人围坐在八仙桌前,左上方坐的是玟老太爷,对面是韩伯,而韩伯旁边当然是凝苍。 玟老太爷旁边还有一个人——容洱突然眼睛一亮。 那一身宽大的白衣广袖,交领处围了一圈淡紫镶边,看起来遗世而独立的人,除了御玄鸢还能有谁? 容洱先像平常小辈一样恭敬地跟玟老太爷和韩伯问好,然后朝凝苍一笑。 本来想坐到御玄鸢身边,但无奈凝苍和御玄鸢中间隔了三四个位置,一下坐过去就太明显了,好似有企图一般。 她一个古代公主,这种行为估计会被议论成不检点吧。容洱想了想坐在了和凝苍和御玄鸢都隔了一个位置的椅子上。 整个用膳期间,容洱细嚼慢咽,将自己的吃饭速度降至最低。 然而偷偷扫了一眼御玄鸢,对方举箸的动作简直优雅,徐而不缓,看起来竟颇为赏心悦目。 容洱竟有些不敢继续吃下去,自己的吃相,即使再慢再慢,肯定也不能像真正的贵族那样一种习惯成自然的行为来得优雅。 但有一点,容洱一直没有主动开过口,席间,其他人也没有过,并且大家竟然十分自然。 看来这里还是严格遵循“食不言,寝不语”这种古训的,容洱庆幸自己礼节方面还好,没有出现太多纰漏。 终于过了用膳这一环节,容洱心中吁了一口气,感觉比在宫廷里难度还要大。 对方越是没有见过她本来的样子,就越需要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这实在是太难。 漱口之后,容洱站起来打算回房去。 玟老太爷见状看了韩竟一眼,后者没有理会,径自端起碧螺春品着。 眼见容洱要走了,玟老太爷只好开口:“公——咳咳,乖孙女,爷爷有事想跟你聊聊。” 容洱虽然心里诧异,但面上还是微笑着坐了回去,“是,爷爷。” “你也知道,我玟家世代行医,到你这一代,偏生你体弱,误了学医的好时候,后来也就没有让你继续学。 “但我玟家人出门在外,若不懂些医术,实在难说得过去。某些时候,自保也不容易。” 玟老太爷一边说一边盯着容洱看,生怕她有不虞之色。 没办法,这位虽然名义上是他孙女,但这“孙女”只要随便一声,他可能就要赴汤蹈火了,不得不谨慎。 容洱乌眸里光彩四溢,稍稍转了转,突然看到若绯一张小脸煞白,站在旁边的身子笔直的奇怪,突然间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她眼睛微弯,从心底里笑了出来:“嗯,爷爷说得对,孙女不能学了,实在是遗憾,但如果孙女旁边能有一两个爷爷的徒弟,或许也能稍稍弥补些缺憾吧。” 玟老太爷闻言惊讶地几乎要开口问容洱是怎么知道他的想法的,莫非是若绯将自己的意思告诉了容洱? 但看若绯丫头那个样子,并不像。 若告诉了,现在他提起这件事,若绯丫头就会是非常坦然的样子,而不是紧张至极。 若不是若绯丫头告诉容洱的,那这公主实在是不可小觑,看人的本事不小啊。 “唔,不亏是我玟家的孙女,看事情就是通透。爷爷打算收你身边的人做徒弟,教导一二,你带出去,诸事也会便宜许多。你看看,选一个出来吧。” “我来选啊——”容洱笑得愈发欢快,这玟太医,看中若绯的天赋就直说嘛,拐弯抹角的,难道还不好意思? 想必他昨日就询问过若绯想不想跟着他学医了,若绯那丫头,恐怕是担心不能时时刻刻照顾自己,却也很想学医,才坐立难安不知该如何抉择的。 “那还是若绯吧,医术这学问想来是需要引经据典的,多和书籍打交道,篆儿活泼,恐怕坐不住。若绯快来拜见师父。” 若绯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自家主子早就洞悉了事情原委,此刻不点破来成全自己,便感激不已地看了容洱一眼,依言要给玟太医磕头递茶。 “且慢——”玟太医突然摆了摆手,道:“先别急,若绯丫头,当年我师父妙手老人曾留下一个规矩,凡拜师者,必须回答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你可想试试?” 若绯愣怔了一下,抬起头来,有些不懂,但容洱反应了过来,知道这一定只是个噱头。 玟太医是真想收若绯为徒,又怎么会设下难关呢,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要来些名头罢了。 于是跟若绯眨了眨眼,示意她答应。 若绯忙点头,说:“恩,奴婢愿意一试。” “那好,你回答老夫你想要学医的三个原因吧,这原因,不可假,不可真,不可与你有关。” 问题一出来,满座无语,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玟太医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若绯渐渐绯红的脸颊表示她并没有想出答案来。 若绯低着头正要表明自己不会,容洱见状,皱着眉站了起来,向玟太医欠了欠身,一脸为难道:“爷爷,以醉突感不适,能否借若绯先行一步,晚些再继续回答您的问题?” 玟老太医疑惑地看了看容洱,今日这一桌菜,可是最滋补身子的,与肠胃脾性都适宜的不得了,“孙女可要老夫来探探脉?” “爷爷多虑了,孙女只是——”容洱也很苦恼,平常装病都是再轻松不过的活儿,可惜这次是在一个医学圣手面前装病,自己真是失策。 “只是困了,想睡一个回笼觉。” 容洱见无法掩饰,索性赖皮地看着玟老太医,“爷爷,孙女只要若绯送我回去就好了,不到半个时辰呢。” 只是容洱刚刚硬着头皮扯完话,就看到御玄鸢唇边讽刺的笑容一闪而过,知道他肯定是在嘲笑自己连个谎话都说不好,心里懊恼不已。 “嗯,那若绯丫头,你便送以醉回去吧。”所幸,玟老太医倒没有继续深究。 “是。” 容洱刚走不久,御玄鸢突然站了起来,姿态极恣睢地理了理衣袍,微微颔首,道:“先行一步,不打扰各位了。” “恭送世子。”凝苍和韩竟行了一礼。御玄鸢点头离去。 凝苍和韩竟自然无可无不可,反正这位爷本来身份就高贵,现下说一声已经是十分抬举了。 只有玟致铭若有所思地盯着御玄鸢潇潇然离去的方向。 这小子一向是无事不见面的,今天竟然一早就等在这里,说是用早膳没错,但却绝不是因为玟致铭,而应该是为了那位公主。 怎么,他们今日难道不是第一次见面? 不过,御玄鸢这小子幼年作为质子,倒的确是在宫中待过一段时间,认识这公主,倒也不足为奇。 一进后院,容洱便从困顿的样子变得生龙活虎的,看得若绯惊奇不已,“主子你又不困了吗?” 容洱笑,只摇摇头,并不解释,问道:“你可想出那三个原因了?” 若绯红着脸摇了摇头,“奴婢还没有。并想不出这个。同时满足三个条件,怎么可能存在这种答案呢?” 容洱点头,仍是一脸笑意,“是不可能存在么。” 若绯疑惑地看着自家主子,摸不清她的笑意是什么。 “若绯,你伸出手来。”容洱在若绯手心划下几笔,若绯便觉得豁然开朗,笑道:“主子真正是蕙质兰心。” 顿了顿,若绯似想到什么,认真地对容洱说:“不如主子去拜师,然后不嫌弃的话就收奴婢为徒,这样,奴婢有主子提点,学得一定快!” “想什么呢若绯,玟老太医可不随便收徒。好好学医,到时候你主子我,就相当于百毒不侵,百病不生啦!”容洱乐滋滋地幻想着。 冷不丁背后传来笑声,“我以为是谁,原来是玟小姐在白日做梦。” 声音泠泠如浸过终年不化的冰雪一般,却又富含磁性,令人欲罢不能。 话里的意思却是不耻容洱的臆想,若绯愣愣的一下没反应过来。 容洱听出了那人是谁,开心地回头,像是遇见旧相识一样微微笑道:“御玄鸢,你怎么来啦?” 逆光站着的御玄鸢看到容洱在阳光下晶璨的微笑,神情莫测,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有些奇怪,为什么容洱并不在意他态度明显的挑衅和刻薄的讽刺,而是仍然微笑着看他,似乎对着他,本身就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 “本世子的名讳,玟小姐似乎没有资格说出来。”御玄鸢冷冷地扫了容洱一眼。 斜飞入鬓的剑眉微蹙,薄而精致的唇缓缓开阖,一字一顿加道:“本世子还希望玟小姐不要装作与本世子很熟稔的样子,容易引人误会。” “瑨王世子你——!”若绯忍不住想要辩解,却被容洱喝住。 “若绯!” 容洱深深吸了一口气,此刻想要再维持微笑对她来说还真是个不小的挑战。 她的确没明白,御玄鸢不是认出她就是救他的人吗?而且,主动过来的不是他自己吗? 为什么他的态度——然而下一秒,她突然明了了一切。 不再犹豫,容洱转向御玄鸢,道:“世子所言甚是,玟以醉不知礼数,有冒犯之处还请世子看在爷爷的面子上宽恕。” 眼角余光里,身侧的花树下,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正走过来一位绿衣少女—— 第三十三章 刻意 眼角余光里,身侧的花树下,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正走过来一位绿衣少女。 她身姿娉婷,步履轻盈又自信,即使看到前面有人,也并未着急,仍然一步一步,徐徐前来,站定。 开口的一刹那,空灵的声音宛如黄鹂啼空谷,婉转动人。 “楚碧翊见过瑨王世子,见过玟小姐。”一面敛裾深深行了一礼。 容洱身子轻颤了一下,这便是这部小说真正的女主角了。 这一刻,她甚至忘了去看御玄鸢的反应,只是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楚碧翊。 眉眼虽未完全长开,却已隐隐有了倾城之势。 肤质凝白若脂,面如春花而色彩鲜然,赫然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但却不知日后是不是魏紫姚黄那个品阶的。 “楚小姐有礼。”御玄鸢嘴角上扬,闲闲划出一丝邪魅的笑容,仿佛看到猎物出现的猎豹一般,桃花般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温度如焰。 容洱没有说话,她还真是没有想到如何面对这位女主。 事实上,楚碧翊只是受害者正常的复仇而已。 但是,如果不阻止她,她的行为又会伤及无辜的人。 更何况,她现在,看起来真得很明丽,是那种从里到外发自内心的明丽。 容洱并不想破坏这份明丽,无论它是不是真的,现下看起来,真的很好。 容洱只能寄希望于她谋划复仇时能更完美一点不伤及无辜——尤其是,最好跟她的未来无关,尽管她知道不太可能。 “玟小姐?”容洱久久不发一言,御玄鸢和楚碧翊都朝她看了过去。 楚碧翊倒是淡定的静看容洱,御玄鸢却显然不满她对楚碧翊的态度,似嫌太冷淡。 “玟小姐平时都是如此待客的?倒是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他语气平平淡淡,仿佛说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这讽刺意味却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容洱并没有招待楚碧翊,甚至都没有和她说话,尤其是在楚碧翊先行礼的情况下,几乎算得上无礼。 而御玄鸢却夸她有大家风范,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楚碧翊静静看了一眼御玄鸢,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位世子,看起来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但她并不记得在何处与这位世子有过交集,只记得前世,这位世子少年便冠绝天下,之后领军破敌百万,在敌国长驱直入。 然而大获全胜之后却莫名消失,不知去处。 若不是她刚刚听到玟以醉旁边的侍女称呼他为世子,几乎不可能相信前世的风云人物,竟然简简单单与她相遇在后花园。 不知这一世······ 然而楚碧翊只是心念一转,随后轻轻说道:“是楚碧翊唐突,今日本是来拜访玟老先生,不不期在这里遇到世子和玟小姐,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包涵。” 容洱仿佛突然魂归一般,微微摇头,她大概猜到楚碧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应该是她来回来玟老先生提出的拜师问题。 也好,让若绯和她一起,以后更能名正言顺。 “楚小姐客气了,以醉刚到广陵的时候,便听闻过这里的一些雅闻趣事。 “听说楚小姐便是广陵三仙中的牡丹仙,容胜西子三分,才高班氏八斗,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是以刚刚惊叹之中,未能及时还礼,让楚小姐见笑了。” 容洱微微笑着,努力拿出在宫里和皇后之流待在一起的端庄姿态,“相见是缘,不如剩下的路由以醉为楚小姐指引。楚小姐这边请。” 楚碧翊颔首,心里却很奇怪这位玟小姐为什么一开始看到自己那么惊讶。 她很清楚自己生的天生丽质,但玟小姐这种大家闺秀,不可能显得如此没有见识,那么,她难道认识自己? 或者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 不管哪种,玟以醉不得不防。 思考只是一瞬,楚碧翊接着容洱的话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玟小姐。”容洱含笑微微摇头。 楚碧翊又看向御玄鸢,刚要说话,只见对方已经摇开一柄折扇,转身行在前面。 一袭白衣上精致华美的云纹在阳光下璀璨摇曳,贵不可言。 “拜师此等美事,本世子既遇上了,当与同去当个见证。”远远抛来一句话,人影已消失在前面小阁的转角柱前。 容洱微微一怔,一丝奇怪的感觉绕在心间,便散不开了。 她转头朝楚碧翊笑道:“这可是我们先说的走,可不能让世子抢先呢,是不是啊,楚姐姐。” 言语间带了些少女的天真娇憨,逗笑了旁边一直紧张注意事态的若绯,和之前给楚碧翊领路的玟府小童。 楚碧翊见她如此,眼中的戒备也渐渐放下一些,笑着与容洱携手而行。 等到了玟老太爷所在的厅堂,玟致铭正与御玄鸢谈着什么,见她们来了,停了下来。 两人行过礼之后分开相对而坐,容洱示意若绯坐在她身旁的座位上,若绯明白那是自家主子的抬举,感激的看她一眼,坐了下来。 楚碧翊此刻却有些看不明白,她旁边的丫鬟青衣小声道:“小姐,玟小姐旁边那位若绯姑娘难道不是她的侍女吗?” 楚碧翊摇摇头,并不说话。 青衣见状,也闭了嘴静静立在楚碧翊身后。然而心里却很不爽厅中只有她一人站着。 那个若绯分明也是个侍女,却可以厚颜无耻地坐着,玟家的家教还真是不符合大家的风范。 “怎么你们俩倒一起来了?”玟致铭端起一杯茶缓缓啜了一口,问道。 “爷爷,以醉路上遇到了过来拜访您的楚小姐,恰巧若绯又想出了答案,我们就一起来了。” 容洱先楚碧翊一步站起来,巧妙地公布若绯要成为玟致铭徒弟之一的事情。 此刻楚碧翊心里惊讶不已,但却不好再问什么。 她只是觉得:不是传这位玟老太医收徒极严吗,怎么会收一个侍女做徒弟。 如若这个时候自己再继续做他的徒弟,岂不是自认身份低玟以醉一等? 重生之后,楚碧翊并没有再低过头,她发誓,一定要让事情向最好的一面发展,如今,她还要学医吗? 可是,若不学医,宅子里那些事情,就不会那么好处理了。 楚碧翊垂着头,表面看起来宁静乖巧,眼中却早已布满了阴翳,这个玟以醉,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碰巧如此? 第三十四章 智者见智 “想出来了?”玟老太医闻言诧异不已,他放下手中茶杯,身子不觉向容洱那个方向探出,又问了一遍:“若绯丫头想出来?” “恩,”容洱坚定不移地点头,还偷偷拍拍若绯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那么楚家丫头呢?可也是想出来了?” “回老太爷,碧翊愚钝,才想出来。” “恩,那便说说看。”玟老太医听闻俩个准徒弟竟然都想出了答案,一时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就希望听到答案。 御玄鸢却在这个时候插话:“老太爷,不如让她们写下答案,这样倒是互不干扰。”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容洱,仿佛在说:“不自量力还妄出狂言,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容洱意识到他并没有看到,自己将答案解释在手掌上给若绯看,而且刚刚还代替若绯说想说出来了。 她随即苦笑,这位世子先是在楚碧翊来的时候急急与自己撇清关系,接着又嘲讽不断,看来自己给御玄鸢的印象,不止不好,恐怕已经是厌恶了。 但这也没什么吧,他这样护着楚碧翊,想必楚碧翊和他的关系也能更近一步,于容洱来说,反是妙事一桩。 很快若绯和楚碧翊便写好了答案。 楚碧翊那张上,写着:医者,可救苍生;医术,可起死回生;今日良风颇多。 玟老太医看到这个答案已在心中惊叹,果然聪慧,知道逐个击破,读到最后一句时,玟老太医竟是忍不住抚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楚碧翊唇边绽开一朵倾城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低着头的若绯,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屑和得意。 容洱坐在旁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拿起杯盏抬手掩了唇,装作喝茶,实则偷笑,这女主也是很有意思的。 以前在小说里看到她如何如何聪明识人心,如何优雅脱俗地与人宅斗,没想到现场一看,其实也和普通会嫉妒的女生差不多。 有时候,站在上帝视角看别人,还是蛮好玩的。她早就知道了女主会这样回答,所以她就给了另外一个自己想的答案给若绯,相信不会比她差。 容洱笑够了,放下杯盏,又摆出了一副端庄的大家闺秀的样子,正襟危坐,笑不露齿。 她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御玄鸢嘴角勾了一抹玩味的笑——他早就注意到了她的一举一动。容洱若是知道,一定会感叹这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场版。 等玟老太医笑完之后,若绯恭恭敬敬地递上自己的答案,上面很简单,只有一个字:木。 并不是叙述什么,所以既不能说是真,也不能说是假,只是单纯的一个名词,却涵盖了医道的始末精髓同时也说明了她学医的原因:治病救人。 人草一心,双管齐下,对症下药,方能药到病除。 玟老太医瞪着若绯,又似在透过她,看向时空里的别人。 “师父,徒儿实在愚笨,想了许多时日仍然找不到答案。还求师父明示。” “呵呵,致铭,有些事情,不仅需要努力,也要偶尔的灵光乍现。既然你想知道,为师便告诉你吧:这道题,是为师的师公出给为师的师父的,师父当年向师公求娶师娘,历经三关,最后一关便是此题。 “说来这道题其实无关紧要,因为它几乎没有确定的答案,而走到这一步,说明你祖师公已经有意要师公继承自己衣钵了。 “回去闭门苦思了三日,依然无果,就在祖师公规定的期限快要到的时候,师娘突生疟疾,师公听到消息的时候惊厥,一瞬间顿悟,然后冲去了师娘那里,其实师娘是装病,她早已想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想要找个机会传给师公。 “师娘的看法是,这个问题,初初一看是三个要求,但是,这三个要求并没有说要同时满足,那就可以看成是三个问题,如此,难题便引刃而解。她把这个答案告诉师公的时候,你师公只是微笑。 “最后祖师公给师公的答案,却极其简单,就是一个‘木’字。你若能悟透这个答案,其实能否回答这个问题已经毫无关系了。” “医者,难得的并不是医术,而是一颗医尽天下人的心。医道,难得的并不是一颗医尽天下人的心,而是如何人草一心。无视地位、品相、一切外物,百草皆可入药,百草只为救人。这才是,医者本心,致铭,要牢记啊!” “是,师父,徒儿一定不负教诲!” 耳旁仿佛又回荡过妙手老人的谆谆教导,玟老太爷一时间竟颇为感慨。他没再说什么,领着若绯和楚碧翊来到妙手老人的牌位前,令两人并排跪好,亲自沐手上香,心里默念:师父,你在天有灵,一定对这两个徒弟十分满意。 再带着若绯和楚碧翊回到众人等待的大厅时,小童早已捧着敬师茶立在一旁等候。待玟老太爷上首坐好,两人便要开始敬茶。 小童恰巧站在了若绯这边,然而若绯正打算去端茶时,楚碧翊的贴身丫鬟青衣突然走上前,当仁不让地拿起了第一杯茶。 她一边递到自家小姐手中,一边不忘瞪若绯一眼。若绯惊讶之余,却也立即反应了过来,毕竟在宫中呆过,这点伎俩对她来说早已司空见惯,容洱一点也不担心。 若绯笑了笑,并不说话,而是幅度稍大恰好能让人注意到地侧身给青衣让出距离。 青衣不知就里,正端着茶递向自家小姐,本来隔着一个人就不好递,此刻这位置空了出来,青衣便自然而然地稳了稳自己的身子,以便递给楚碧翊的茶更稳当。殊不知,这一对比之下,青衣的不知礼数和莽撞立现无疑。 玟致铭看着青衣,眉头轻轻皱起。韩竟和凝苍则毫无表情地看也不看青衣。 楚碧翊当然知道这一切,心里暗暗叹息青衣的莽撞,虽然知道她是为自己要和一个丫鬟一起拜师而感到不平,但这样做,帮的只是倒忙。 她于是赶忙制止青衣,道:“青衣不可,快将茶盏放回去。我与若绯姑娘尚未定好长幼,怎好现在就敬茶?”语气虽然温婉,但看向青衣的眼角却是略带严厉地扬起的。 青衣一怔,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赶忙依言将茶放了回去,回到楚碧翊身后站好。 “嗯,碧翊丫头说得是。”玟致铭突然开口道:“若绯丫头到底是年长于碧翊丫头,以后你便是师姐了,你们与其他同门师门弟子,要互相扶持,切不可互生嫌隙。” “是,徒儿谨遵师父教诲。”俩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嗯。”玟致铭严肃地点头。 第三十五章 林中一书院 若绯和楚碧翊虽然一同正式拜了师,但两人空闲时间却不同,尤其是今年,很快岳澜书院就要开始上课。 岳澜书院在全国都十分有名,从前朝开始,便有不少状元出于此。 故广陵一带的达官贵族均将自己的孩子放在其中。 楚碧翊也在其中学习。平时自然不能时刻跟在玟致铭身旁学医。 于是,玟致铭便规定了楚碧翊每七日来玟府一次,考量功课。 而容洱现在以玟致铭孙女的身份,也进了岳澜书院。 书院设在一片森林深处的空地上,百年学府,周围树木葱茏,下马车一眼看去,竟然只见树木不见书院。 容洱不禁暗暗赞叹,办这个书院的人真是有心,连选址也如此慎重,为的是远离闹市尘嚣,以清静专心治学。 进了正门,篆儿便不能跟着了,这是书院的规矩:一入书院,无达官贵人、主仆熟人之分,只有莘莘学子。 但这规矩对旁的侍从侍女可说是铁律,对凝苍来说,只不过是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跟着自己的主子而已。 他早已习惯如此,此刻更不在话下。 容洱见许多同她一样的打扮的少年少女均排在厅堂里,恭恭敬敬地候着,自己也跟了过去。 岂料刚站稳,便被身后的人大力推到了一边,险些踉跄着跌倒。 容洱还没回过神来,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大声道:“申墨舞你凭什么插队?推到这位新生还不过来道歉?” 同时,一只手横在容洱面前,还是同样那个声音,带了一点关切:“喂,你没事吧?” 容洱抬头看,只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正认真的看着她,长长的丹凤眼已经初具媚惑之感,配上她雅致的五官,倒显得十分贵气。 容洱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抿唇一笑:“谢谢,我没事。” “切,她都说没事了我干嘛还道歉?”旁边的一个女孩子发出不屑的声音。 容洱看过去,默默思索着到底是为什么一见面就会被针对。 那个女孩子倒也没什么特别,普通的被娇惯的大小姐,应该······也不会是故意的吧。容洱想了想没有说话。 “我管你?我只是怕传出去丢了我们岳澜书院的脸!”拉起容洱的女孩见她这么好脾气,觉得难堪,轻蔑地看了那个叫申墨舞的女孩一眼,便走了。 申墨舞此刻已经不再看她,周围人因为容洱的缓慢反应,觉得没什么热闹,也渐渐散去。 容洱想了想,追了上去。 “等等我。”容洱追上她,她停了下来,一脸疑惑:“还有什么事吗?你后悔了又想教训申墨舞了吗?要是那样,我可不奉陪了。” 容洱笑,“我初来乍到,当然不想惹麻烦。可是你既然都替我惹了麻烦,我当然要结交你咯。” “哈,原来如此。”那个女孩狡黠一笑,似乎认为容洱很有趣,没有马上离开,仔细打量了一下容洱,说道:“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杨洁仪可不是花言巧语能够说动的。不管你家是太傅家还是宰相家,亦或是哪个王爷将军家,都别想拉拢我!” “都不是,我现在是玟致铭玟太医的孙女儿玟以醉,我爷爷很爱喝酒,告诉我说,书院里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酿的一手好酒,只可惜密不外传,他老人家馋得很,就嘱咐我一定要和洁仪郡主做好朋友。” 容洱听到杨洁仪这个名字之后,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和玟家齐名的护国军杨府的郡主,平生最得意的技能竟是酿酒。 还好前几天玟致铭受邀去了趟杨府,回来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关于杨洁仪的酒的事,不然她还真不太了解这个女孩。 书里好像对这女孩没有过多描写,只说她开了个酒楼,只是名字容洱有点忘了。 不过没关系,她记得,任何与酒有关的事情这位杨小姐都会感兴趣。 “哼。”杨洁仪有些得意,她就知道上次爹爹在府中宴请老朋友的时候偷了她藏在地窖里的酒,这个玟老太爷,还算识货! “既然是玟小姐,那你跟着我也无不可。”她口气渐渐软了下来,容洱有些欣喜,这是要交到朋友了么。 “不过,”杨洁仪话锋一转,“如果你敢和其他家的小姐来往过密,还学她们拉帮结派,就别怪本郡主翻脸不认人!” 容洱赶忙点头,感觉额头上都是汗,还好今天梳的是刘海,看不见。 这杨洁仪,还真是很有个性啊。自己日后可不就是她的专属跟班了?! 怎么有种亏了的感觉?容洱默默哀悼。 “走啦,我带你直接去教导那里选课!”杨洁仪欢快的声音从前面的树荫里传来,容洱不知为何,竟觉得她比刚见面那时要开心些。 教导是一个微胖的小老头,正眯着眼靠在书桌上打盹儿。 杨洁仪凑上去,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根柳枝,偷偷上去挠了挠教导的鼻子,然后飞快地将柳枝扔到了旁边装书画的大筒里,装成刚到的样子,无辜地盯着抹着鼻子醒来的教导。 教导被人骚扰着醒来,刚觉得哪里不对,却看到杨洁仪好像看到他偷睡的样子,连忙摆正坐姿,咂咂嘴道:“你们来干什么?” 容洱目睹一切,表面上很平静,肩却因为忍笑而有点抖。 杨洁仪发现了,背在后面的手比划了下,像是在得意。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洁仪带新生来教导这里选课。” “唔,新生。”教导嘟囔了一句,看了一眼容洱,没发现有什么异常,递过来一本簿子,指着新的一行道:“这里写下你的名字,后面注上是哪位大人的子女,父现任何职。” 容洱填好之后,督导瞥了一眼,神色淡淡的,似不经意间问道:“京城来的?”一面递过去另一本簿子,待容洱点点头,又道:“这是选课的簿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选出四科。” 容洱看那簿子上写的是绣艺、诗书、礼仪、书法、棋道、琴技、画法、医术、骑术、舞蹈等各种科目,刚打算选几样自己在现代就感兴趣但一直没机会接触的。 然而杨洁仪哪等她说——大大咧咧就在簿子上的棋道、琴技、画法和骑术上勾了勾,回头对着表情略呆滞的容洱甜甜一笑道:“反正你我认识,跟着我选不会有错。”眼里满满地都是“敢反对你就惨了”。 容洱汗颜地在教导面前点点头表示认可,就这样屈服了。 杨洁仪十分满意地拉着她离开了,说是棋道课已经快要开始了,要赶快走。 穿过回廊走到教舍所在的另一个院子时,不知道为什么,许多人聚在一起,人群里有个淡然的声音传来:“······你们自诩高人一等,却不知道自己除却身份,无一处可供夸耀。 “你们视如草芥、不以为然的,正是脱离了别人的努力就无法实现的东西,如果天下没有你们不屑一顾的农夫、商人,试问你们如何在这世上存活?” 赫然便是楚碧翊的声音。 容洱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女主在面对那些桀骜的官家小姐的嘲笑时说的。 楚碧翊家虽然富甲一方,但在这个礼制重于一切的地方,士农工商这样的排名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么,女主的那个女配表妹应该也要出现了,还有前世负她的那个渣男,还有御玄鸢,都要出现了。 容洱四处环顾,还没看仔细,却被杨洁仪拉着挤进人群内去了,她有点焦急,一转头对上杨洁仪乐呵呵的眸子,不知为何心里安定了些。 “今天又有好戏看了。”杨洁仪兴奋地指了指站在楚碧翊对面的那几个女生说,“喏,为首的那个只戴了一个明黄色发簪的女生叫徐苕,安定侯府的嫡小姐,右边那个是她庶出的妹妹徐萝。 “后边那两个紫色发饰的是什么县丞家的,系着碧色丝带的那个是一个主簿家的。名字······反正平时你跟着我,没机会接触到的,也不用知道啦。” 容洱心中腹诽,明明是你不记得了啊。 “请让一让,让我进去。”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容洱身边响起。容洱偏头一看,是一个—— 第三十六章 萧云若被气晕 “请让一让,让我进去。”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容洱身边响起。 容洱偏头一看,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娇弱、让人疼惜的女生。 容洱自觉地让了开来,女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匆匆道了谢,急急走向楚碧翊:“碧翊,我来晚了!” “云若!”楚碧翊似乎很惊喜,笑着走两步迎上她。 容洱记起这个叫云若的女生,她就是楚碧翊的闺中蜜友,云若是广陵萧知府的女儿,是家中嫡女,自幼有痨疾,身子弱。 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叫萧承吉,一个叫萧承永,萧承吉生平不详,萧承永现在应该也在书院学习,只不过这个环节里应该不会出现。 “萧云若,你何必与放下身份与这个低贱的商家女交好?”徐苕冷眼看着这故人相逢的一幕,高声嘲讽道,“难道堂堂知府家的千金,竟然找不到除了低贱商女以外的朋友了?” “不许你这样说碧翊!”云若气极,脸色带了潮红,说话虽然很认真,可是气息却明显喘不匀,让人为她能否接上气而担心,“碧翊是我萧云若永远的好朋友——” 她还想再说下去,可是脸色却开始往青紫的方向变去,楚碧翊赶忙拦住了她:“云若,勿与她一般见识,你我久别重逢,应该高兴才对,我们走!” “这就想走?”徐苕长眉高高扬起,看了看身后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立马拦住了楚碧翊和云若的路。 徐苕接着道:“楚碧翊,今天不道歉,你别想走出这个院子一步!” “喂,”容洱正看得起劲,冷不防被旁边人拍了下,“我说你,没看出来你原来这么八卦啊!眼睛都快直了。” 容洱眯了眯眼喜滋滋地回道:“有免费戏嘛,这不是托你的福,多看一点就算赚了啊。” “话说,你不打算上去仗义执言一下?”杨洁仪看着容洱不满道:“我那时候怎么那么缺心眼替你说话,没想到你一点血性都没有。那个萧云若的脸色都那样了,再不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恐怕有危险。” 容洱知道女主绝对有能力解决眼前这个小场面,但是又不能和杨洁仪直接明说,只好心塞地问:“你怎么不去?” “你是我的跟班啊,当然是你去咯。”杨洁仪一脸的理所应当,还手快地把容洱推到了楚碧翊那边。 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盯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新生。 容洱懵了,这个杨洁仪的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 自己又不能告诉她,待会儿等萧云若快要晕倒的时候,楚碧翊的那个恶毒堂妹就会过来假装替她们说话。 然后御玄鸢和楚碧翊前世的夫君莫瑛方就都来了,到时候绝对不缺帮楚碧翊报仇的人,不怕楚碧翊这个仇报不回来的。 可惜现在······望着徐苕冷冰冰的眼神和其他人疑惑的样子,容洱只好站在这里先当个箭靶了。 反正,如果徐苕她们一定要动手······还有凝苍! 容洱这样想着,硬着头皮开口了:“徐小姐没看见萧小姐的脸色么,想必她急需清静的休息一下。 “且不说徐小姐这样依依不饶难免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假若萧小姐真的有什么不测,徐小姐只怕也不好自处。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她们离开。” “你——又是谁?”徐苕看了一眼容洱,发现这个新生虽然穿着中规中矩的学院服,面容也是平淡无奇。 但是身姿却自然透着一种空灵清华之气,尤其是那双明眸,好像盛夏晚晴天里的璀璨星空,令人震撼。 更不说她言谈之间不经意表现出的天生贵胄之感。应该来头不小。 徐苕想了想,将那句“你算什么”咽回肚中,换了一个较为平和的语气问道:“往日并没有见过你。” 容洱刚要说话,却不经意间瞥到杨洁仪在旁边一脸得意,立刻心头一阵乌鸦飞过,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杨洁仪兴高采烈地插话道:“她是今年的新生,玟老太医的孙女儿,玟以醉,我的跟班!” 前面都挺好的,直到“我的跟班”一句一出,容洱觉得自己已然能感受到乌鸦翅膀拍打头顶的痛苦了,她有点悔不当初。 倒是看出来了杨洁仪品行不同于一般喜欢勾心斗角的官家女子,但是没想到可爱之人必有可怕之处啊。 她又不好出言反驳,毕竟杨洁仪这么做也有保护她的成分在其中。 与杨洁仪交好,表示在这书院中已有相熟的人,这对新生来说是个优势。 而且杨府又是世袭的一等公护国将军府,地位之高不言自明,徐苕定然不敢胡来。 容洱只好黑着脸不说话算是默认。 一旁杨洁仪看着容洱黑着脸无法反驳的样子,越发觉得心花怒放开心不已。 难道这就是有玩伴的快乐?她挺喜欢的。 “原来是玟小姐,”徐苕一听对方家世比之自己只高不低,也只好作罢,退一步说:“是萧云若她自甘堕落要与粗鄙之人往来。 “现下我并没有拦住她,只要她自己走便是了,但楚碧翊我是绝不会放过的,毕竟这也算我们与贱民之间的区别,玟小姐不帮我便算了,还请玟小姐不要阻拦!” 容洱无语,女主她那恶毒堂妹怎么还不到? 徐苕这个人只是跋扈了点,却并不是坏人,容洱并不想与她交锋。 可惜天不助她。容洱静立了片刻,见四周还没有动静,只好道:“唉,这可怎么办呢?徐小姐这样一来,以醉便无法完成家训了。” “什么家训?”徐苕见容洱眉心微蹙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料想她也算识趣,没有再直接阻拦自己,算是给了自己面子。 再说萧云若似乎也真的撑不住了,还是顺着容洱的台阶下去。 “玟家世代行医,以醉自小便受教导,要做到救死扶伤如饮食起居般自然,虽然以醉由于资质不够无法修习医术,却一直不敢忘却祖训。 “若徐小姐能帮以醉一个忙,以醉感激不尽。”容洱看着徐苕,一脸诚恳,眼中全然是恳求。 “可是······”徐苕犹豫着,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容洱再接再厉道:“徐小姐,就当帮以醉圆一个能救死扶伤的心愿。再说萧小姐的身体真的有点弱了。” 说到这,容洱偷偷扯了扯萧云若的身体,本来是想让她装一装晕倒什么的。 没想到,这一扯,直接让萧云若整个人倒了过来。 容洱心里一惊,看来这一点也没变,萧云若还是会晕倒,心疾发作。 容洱也顾不得和徐苕再胡扯下去,抬眼看了一眼楚碧翊,道:“那边有个隔间。” 楚碧翊忙扶住萧云若另一边,和容洱搀着她一起走到隔间里。 徐苕此刻再不敢阻拦,她甚至有些后悔。 若是萧云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广陵知府不消说,肯定会和她家撕破脸皮。 就连萧知府的父亲——京城萧国公、当今国丈,只怕也断断不会放过她的。 将萧云若放到隔间的榻上之后,早已有人前去禀报夫子这件事。 教习医术的夫子很快便来了。 容洱和楚碧翊便退了出去。 出来的时候檐下只有徐苕和她妹妹还有杨洁仪几个人,其他人都远远地看着,应该是徐苕赶走了她们。 容洱再看到杨洁仪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些头大。 她默默地站到离楚碧翊更近一点的位置,结果杨洁仪却笑嘻嘻地贴了过来,拉着容洱的手道:“既能胡诌又能义正辞严,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与她们不同!” 容洱瞪了她一眼,实在无语——这是夸她善于应对,还是损她表里不一? 不等容洱答话,徐苕也凑了上来,她不愿去问楚碧翊,只好来问容洱:“萧云若她怎么样了?她还·····”她略略犹豫了下,还是问道:“还活着吗?” 当然还活着咯,直到女主角出嫁的时候她都出席了。 不过既然刚刚徐苕一味刁难,她也没有给出肯定的宽慰回答,而是故意皱了皱眉,道:“萧小姐她······” 徐苕一听,紧紧咬住了双唇,脸色登时灰败起来,身体也不住地轻颤,双眼无神地盯着容洱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楚碧翊看到徐苕如此,眼里含了丝笑意,向着容洱点了点头。 容洱回礼微笑一个,立刻被杨洁仪眼尖地发现,气冲冲上来拉走:“都说了不许和其他的官家小姐有牵扯,你在干嘛!走啦!” ······那是商家小姐,容洱默念着。 容洱被她拉着刚要走出廊子,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白花花的身影快速地跑了过来—— 第三十七章 拈花一笑 容洱被她拉着刚要走出廊子,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白花花的身影快速地跑了过来,容洱本能地想后退避让。 却不料杨洁仪以为她不愿走于是偏不放手,反而更用力地拉着她往前走,直到白色的身影撞上来的一刹那,杨洁仪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事。 她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看了眼容洱,发现她倒向了一个宽衣白袍的男子,应该没什么事之后就快速地钻进人堆,仿佛自己什么也没干一样开始看热闹。 容洱被狠狠撞了一下,险些飞了出去,她有些鸵鸟地闭上了眼睛,期待御玄鸢不要这个时候来,看到她被人撞出去的窘样。 然而,她似乎没有和地面接触,有人接住了她。 将自己环住的这个怀抱有一种淡淡的青檀香,熟悉的气味让容洱想到初次见面被他拥着骑马的时候,很温暖令人依依不舍。 果然······他还是来了,幸好,是被他接住。 容洱还在意淫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丝温热的气息,仿佛唇角拂过的暖意令她呼吸一滞,心砰砰跳动不已。 “才看出来,你原来如此开放,贯会对人投怀送抱,还一副如此享受的模样。”这低沉悦耳的声音却如此嘲讽道,一下子将容洱惊醒。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勾起薄唇笑得风流优雅的御玄鸢,心里五味杂陈。 一面是见到他的喜悦,是被他接住的庆幸,是生怕自己哪里做不好给他不好印象的紧张; 一面又是清醒地知道,他早已对自己印象不好的悲哀,是对他如此嘲讽自己的痛苦。 容洱挣扎着站了起来,垂下眼眸。 恢复了之前冷静有礼的样子,微微敛裾朝御玄鸢行了一礼,“多谢瑨王世子。” 一旁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位谪仙一样的男子就是瑨王世子御玄鸢。 御玄鸢微微笑着,却不看容洱。 不知怎么,他对容洱刚刚没有马上从自己怀里挣脱感到懊恼。 如果自己不是这时候看到了用内力从前门冲了过来接住他,那她刚刚就要倒在别人怀中了。 而她,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时候甚至还闭着眼一副享受的样子。 想到这儿,他转过身去,把容洱晾在一边。漆黑如墨玉的眼睛淡淡地看向不远处檐下的楚碧翊,慵懒地开口道:“不过顺手之劳。玟小姐不必挂怀。” 楚碧翊此刻有些诧异,为何瑨王世子会看向自己。 此刻,书院里的众人,也都懵了。 眼前这个男子······ 他只静静站着,一副桀骜不驯的慵懒姿态,仿佛睥睨众生的神; 如瀑墨发只用一根白玉簪束住,简入极致; 斜飞入鬓的浓墨铸就的剑眉犹如刀刻。 似笑非笑、仿佛有淩淩水光蕴含其中的桃花眼眼形极佳;凉薄的唇竟有些蜜色,极白极净的肤色;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在杏花疏影里传来了一阵清笛,天光一下子照进普罗万象里,令人移不开眼。 恰巧风乍起,吹落一树花瓣,朦朦胧胧里,御玄鸢悠悠走向楚碧翊。 然而他经过容洱时,只是瞥了一眼,却停了下来,然后微微皱眉从她头上拂下一枚花瓣。 他眼里露出嘲讽之色,嘴角勾起一个堪称倾国倾城的微笑。 御玄鸢出现的地方,所有人都成了卑微的配角。 容洱心中略略苦涩,微抬起头看他。 四目相对时,御玄鸢竟然情不自禁没有移开眼睛。 此刻,他突然只想沉溺进去。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容洱别开眼去,御玄鸢定了定神,没有多想自己刚刚的失态。 但御玄鸢在容洱面前略停下的那一刻,不知为何,众人竟惊觉这一对身影世无其二般和谐。 尤其是自然而然拂下花瓣的那个瞬间,微仰头的容洱与低头的御玄鸢,仿佛默契的神仙眷侣一般,十分入画。 众人皆看痴了。 从旁边看去,不见御玄鸢的的嘲讽之色,只见一位如玉公子,拈花一笑,漫天飞花之下,唯有白衣墨发,天人之姿。 “拜见瑨王世子!”从隔间出来的夫子,见到御玄鸢,先是一惊,愣怔一会儿,赶忙行礼。 “世子,我,我好像扭到了脚,已经痛的站不起来了······” 众人这才发现地上还有一个人,正是刚刚撞到容洱的肇事者。 肇事者一身雪白素衣,即使侧坐在地上,姿态也仍是我见犹怜。 她双眉蹙起尖尖,眼里含了些雾气,柔弱地看向御玄鸢,嫣红的小嘴微张,发出无声的呼唤。 以容洱现代女生的身份来看,这就是一朵天后级的绿茶了,这就是小说女主楚碧翊的堂妹,现在住在她家。 跟绿茶一起住,也的确是头疼。 容洱瞧她这表情真是我见犹怜,不用说她模样姣好了。 便是模样不如何,如此弱不禁风容洱一个女生都心生怜爱,何况男子。 容洱看了看楚碧翊,后者不动声色地看着,没什么表情,但眼睛却紧紧盯着御玄鸢,仿佛在考量他是不是像一般男子一样会被装可怜装柔弱的女生迷倒。 不过御玄鸢马上令她失望了。 御玄鸢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轻轻将手缩回袖中一些,再隔着袖子扶起女子,柔和地笑意加上略关切的眼神,一切恰到好处,十分亲民。 而那个女子站在那里,被他虚环在怀中,一脸疑惑和沉迷。御玄鸢飞快地放下手,勾起微笑,朝楚碧翊继续走去。 不再管已经被一群女生围起来的天后绿茶,装作没有听到任何审问那个女人的话:“喂,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跟世子说站不了吗?” “恐怕就是想贴上世子!” “岳澜书院的脸都被丢尽了!” “哼,看来是缺乏好好教导。” “跟我们来!” 楚碧翊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冲自己笑得一脸无辜的妖孽世子,不知该如何想。 她努力忽略刚刚世子没有直接走向她、而在途中停在了容洱那里的时候自己心里隐隐的不快。 接着又沉着眸,心思一转:可以理解为,世子是对自己有好感吗?那么,他或许可以一用。 楚碧翊盈盈行了一礼,不带任何感情地问好:“见过世子。”说完便不再看他。 有时候对待这些人,要欲擒故纵。 上一世里,她吃够了男人的苦头。这一世,她发誓,要让所有男人臣服! 御玄鸢了然地看着眼前淡然的女子,好脾气地解释道:“我扶她只是为了——” 话音未落,邻近的院落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挣扎声。 楚碧翊这才反应过来:这位世子方才是将她堂妹捧杀。难道,真是为她?楚碧翊更加疑惑。 眼前御玄鸢看起来更像是在邀功。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女人根本不想站起来,但他用内力探明对方根本没有受伤之后,直接用内力提着那个女人起来的。 “世子,你可让我好找。”楚碧翊本欲答话,眼角却瞥到一个人影—— 第三十八章 教训 “世子,你可让我好找。”楚碧翊本欲答话,眼角却瞥到一个人影,立时又沉默了——那个男人,青袍簪缨冠,手中一纸折扇半开,扇坠是一枚牡丹,上刻莫字暗纹。 正是前世负她的薄情郎莫瑛方。 楚碧翊神色未变,然而没人知道,她笼在袖中的手,早已紧握到骨节发白的地步。 看到楚碧翊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被莫瑛方吸引的视线,御玄鸢眸色微沉,待那人走至他面前,看了他半晌,也并无一言。 莫瑛方不得已,不敢再像刚刚那样言语中套近乎,老老实实拱手行礼。 御玄鸢这才不再装作没有看到他,牵起嘴角似笑非笑看着莫瑛方道:“莫侍郎不跟在四皇子身边侍奉,怎么倒转身找起本世子了?” 莫瑛方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御玄鸢,见对方虽然嘴角含笑,眼睛里却幽如深井,莫名有种威压令他并不敢造次。 他谨慎地回道:“世子说笑了,我是户部侍郎,只有侍奉皇上的时候,何来跟在四皇子身边一说?” 不待御玄鸢说话,楚碧翊却向着莫瑛方盈盈敛裾一福。“莫侍郎安好。” 莫瑛方本来因御玄渊的态度颇感尴尬,他虽然脸上笑着,如无事一般,心里却恨极了。 御玄鸢装作没看到他也就算了,还要在人前奚落嘲讽他是奴才,此时眼前天仙一般的女子却正好无声地替自己解了围。 他仔细打量了下楚碧翊,越发觉得对方身姿窈窕,眼眸似一泓清泉,含羞欲诉令他一阵心动。 此女虽然年岁不大,日后定能出落得如花似玉。 素闻广陵多美人,若是这次回去,能弄到这么个妙人儿,献给四皇子,折腾这趟也不算太糟。 正打着如意算盘,突然感觉有道灼灼的目光盯着他,发现御玄鸢的眼里有了丝玩味,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移开目光。 楚碧翊早就受不了莫瑛方那双眼珠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那里面除了贪婪和算计,什么都没有,叫人恶心。 她忍着厌恶缓缓施礼道:“瑨王世子和莫侍郎想必还有要事,碧翊告退。” “碧翊?”莫瑛方有些惊喜,“小姐是——” 御玄鸢凉凉地打断他:“莫侍郎,你可是很闲?”不满显而易见。 莫瑛方霎时觉得心脏一顿,慌忙不敢再说什么,低头什么也不敢再看。 “找我——何事?”头顶慵懒的嗓音传来,在莫瑛方耳中却像是催命魔音,他赶紧答道:“皇上,派下官来书院做教傅,顺便传达圣上对你的挂牵。” “原来如此,莫侍郎日后任重道远啊。”御玄鸢笑意不达眼底,“只不过,皇伯伯差你带话原来只是‘顺便’?” “下官···下官···”莫瑛方额头冷汗欲滴,他从未想过众人口中的质子,原来这般不好对付。稍有不慎,就着了他的陷阱。 这“顺便”二字明明是当日皇上原话,他却不能将责任推到皇上身上,这可怎么是好? 正当莫瑛方绞尽脑汁想如何回答,御玄鸢却转了话题,问道:“不知皇伯伯可有其他的话对我说?” “哦,有,”莫瑛方闻言如获大赦,“皇上说,江南素有好山好水好风光,世子若是想游玩尽兴,可以晚些回去。” 御玄鸢听到“晚些回去”四字时,面色如常,但眼里闪过一丝诡异,随后笑得愈发灿烂,如同耀眼的神坻,令莫瑛方都觉得一怔,风华如此,怪不得盛名满京都。 “果然还是皇伯伯最了解我。”他轻轻呢喃一句,负手离去。留莫瑛方在原地伫立,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莫瑛方才意识到御玄鸢不过是瑨王放在内朝的质子,不足为惧,想到自己刚刚畏首畏尾的态度,忙转身环顾四周,怕有人瞧见。 好在四下早已无人,内院学生早已离开去自己选的课的教室。 他仔细整了整了衣袖,又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却不知,旁边长了一整面绿萝的镂空墙后,两个小女孩正看着他捂嘴笑。 “诶,怎么样,跟着我果真没错吧。什么样的热闹都能看到,包你每天新鲜不重样!” “嗯,从此小人唯您杨小姐马首是瞻!” “什么马首······讨厌,我长得这么好看······” “哎呀,要迟了,这边······” 两人一路拉拉扯扯着往棋堂冲去,容洱十分好奇,古代上课到底是怎样,虽然之前有在电视里看过什么太学什么县学的,但毕竟自己亲身经历的就是不一样啊。 岂料,凝苍突然出现,眼疾手快,趁杨洁仪扭头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一记手刀轻劈,杨洁仪小小的身子便瘫软在凝苍怀中。 容洱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凝苍迅速将杨洁仪靠墙安置好,然后冲向自己,道一声:“公主,得罪了。”话音未落便扶住自己的双臂,冲天而起。 知道他要施展轻功,容洱赶紧闭上眼,只听耳边风呼啸而过,瞬间遍体生凉。她忍不住紧紧靠着凝苍,由于太过紧张,也没有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突然僵硬。 掠过学院外墙之后,凝苍便将容洱放下,早已有一辆马车在等着他们了。 容洱在凝苍的搀扶下进了马车,车内早已有一人席地端坐,面前摆了上好的紫竹茶具,正一匙一匙向壶中添茶,动作说不出的流畅从容。 “怎么——”容洱刚想说话,那人摆弄茶具的手突然停下,慢慢抬起头来看她。 ——竟然是御玄鸢! 容洱竟觉心中安定几分,见御玄鸢没有急着说话,也就在马车中随意找了个靠枕席地而坐,只不过姿势更加随意。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由凝苍亲自驾驶的马车平稳十分直到茶沸,不曾有半滴溅出。 御玄鸢倒了一杯递给容洱,容洱兴冲冲接了,岂料接到一半,御玄鸢并不放手。 容洱搞不懂他的意思,偷偷用力拽了拽,杯子纹丝不动,对方根本不打算放手的样子。 容洱只好要将手缩回去,但偏偏此时御玄鸢又松动了一些,容洱一见,又用力。 而御玄鸢也用力,两人又僵持了一会儿,容洱还是没有成功接过杯子,她咬了咬唇。御玄鸢看着他,嘴角含了一丝雍容的笑。猝不及防地放了手。 容洱因用力拽过茶杯,一个不稳,里面的沸茶全都泼到了容洱手上。 容洱“啊”的一声叫着丢掉了杯子,凝苍在车厢外听到了动静,马车一个趔趄,停了下来。 但凝苍什么也没问,马车又开始平稳前进。 容洱捂着灼红一片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的对面,那个人好整以暇地俯视他,笑容舒展。“今日这个教训。学得可好?” “凝苍······”容洱看着他好看的面容,心想看来他还不够吸引自己,长得好看没法镇痛真是可惜,容洱痛喃出声,“你为什么让人假冒凝苍?” “唔。”御玄鸢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惊讶,长眉微挑,眼中随即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那么信任他?”低声近乎喃语,分明不是要说给容洱听的。 容洱手上正痛,也没有心思管他。 她思来想去,今天除了在墙后偷听之外,应该没有做什么其他会令御玄鸢生气的事了。 做人要能伸能屈,容洱赶紧道歉。 第三十九章 做戏 “我今天······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只是那里······”那里什么?容洱也编不下去,其实偷听就是蓄意,而且主谋还是自己。 很想知道关于御玄鸢和楚碧翊的事情,他们会说什么、相处到了哪一步,她都必须了解,这样才能适时地添一把火啊。 御玄鸢笑着摇摇头,真令人头痛,看着对面清凌凌一片空白茫然的眼神,心中叹气:不过是:我给你的才是你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能领悟?真是个小笨蛋。 想着,御玄鸢又递了一杯茶给容洱。 容洱望着袅娜的雾气,眼中也渐渐氤氲,不知为何,她依然接了过去。 果不其然,还是刚刚一样的步骤,那杯沸茶,最终尽数归于她的手背上。 这次,容洱没有再喊疼。 “你,随便你怎么做,如果有下次机会,我还是,还是要这么做。我不会后悔。”容洱抬起头一字一顿地看着御玄鸢的眼睛道。 御玄鸢不语,这次嘴角的笑容却是隐去了,幽深的眼眸盯着她手上的血泡,若有所思。 良久,容洱几乎被手上的烧灼感弄到神智有些模糊的地步时,听到那个人的嗓音温声道:“你这是何苦,我不过是想你为我所用,教你些规矩而已。你若是喜欢听我和他谈话,日后尽可光明正大。无人会拦。” 奇怪的困意袭来,容洱完全失去意识前心里默默想。 是吗?可是我不想听你和他说话。我要是想听你和“她”说话,你还会这样说吗? 容洱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在玟府床上挂的四角香囊,她知道自己是在玟府的房间里。 正门那儿若绯正不知和谁说话,声音低低冷冷的,以容洱从来没有听过的语气。 她对面的那个人逆光站在檐下,个头比屏风稍高,看不出是谁。 那人沉默着,不置一词。紧接着篆儿的声音又远远传来,这下连若绯也不说话了。 容洱叹口气,那种孤身一人的凄惶感又涌了上来。 她撑着手想要坐起来,突然其来的痛苦令她倒吸一口冷气——昨日烫伤的估计挺严重。 她举起手来看,两个手都被厚厚次包着纱布,看起来真的像粽子。容洱自嘲地扯起嘴角笑笑。 “若绯?”容洱有气无力地唤道。 外面人影晃了一晃,立刻消失了。容洱也懒得深究。若绯没有马上进来,而是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她进来的时候手上已经端着一盅黑色液体。 “主子,您醒了?快趁热把这个喝了,这是奴婢跟师父要的方子,化瘀消炎很有效的。”若绯若无其事地将汤盅递给容洱,然后在她身后垫上一个金丝绣芙蓉香枕,“主子,凝苍他不敢见您,希望我跟您说,您要打要罚都可以,他绝不会说个不字,但是希望你不要赶他走。” “······”容洱怔了一会儿,还以为那个人影是什么人,原来是凝苍。“昨天那个人真是凝苍?” “···是。”若绯顿了顿又补充道:“主子,事到如今,这些事也不好再瞒你。你可记得我们出宫多久了?” 容洱默不作声,她并不懂这里的历法,又怎么知道出宫多久,她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缠着一层层白纱的手,心里渐渐厌倦。 若绯见容洱不答,隐隐觉得容洱可能不太高兴,但若绯却以为是自己的问话太没大没小了些。 顿了顿,若绯还是接着说道:“主子,我们出宫已经快一个半月了,这一个半月里,皇后娘娘暗地里笼络了中立的容家,联合萧国公狠狠弹劾了五皇子一次,皇上有心想保五皇子,但是东宫太后娘娘······捏造证据说五皇子不是皇上亲身骨肉······” “什么?!”容洱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若绯,仿佛不相信她刚刚说话了一般,“五哥?皇帝相信吗?皇上把五哥怎么样了?” “皇上,皇上罚五皇子去六合守皇陵······无诏,不得归。”若绯咬咬唇,说完了。 容洱先是一怔,而后倒笑了,“若绯,你到底是谁的人?” “主子?”若绯闻言连忙跪下,“主子,我曾对您说过,我虽然是五皇子派来服侍您的,但我的身世不曾有假,而且我的主子就只有您一位。 ”容洱见若绯没有懂她的意思,也不顾自己的手还受伤,亲自下地扶她起来,小声附在耳边对她说:“若绯可会演戏?陪我一起。”若绯懵懵地看着她,不由自主问:“主子?您······” 容洱在她说话、还没扶起若绯的时候又狠狠推了她一下,若绯猝不及防扑倒在地,喊了一声。 容洱怒道:“你如此不忠心护主,我要你何用?想不到我身边竟然有这样的人,平日里都背着我做了些什么?今天必须如实招来!若不然,我今日便赐死你!” 若绯惊讶地看着容洱,眼眶里热泪充盈,她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有好几个人绕过穿过门厅走到屏风前,一个苍老的声音急慌慌道:“公主恕罪!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看在老朽面上,饶过若绯丫头!” 赫然是玟致铭的声音,有个人却先他一步绕了屏风进来,容洱想不到此时还有人敢闯进她的闺房,她可是公主啊! “大胆!你——”容洱顿住——进来的那个人,是御玄鸢······ 第四十章 小轩窗,正梳妆 “大胆!你——”容洱顿住——进来的那个人,是御玄鸢······ “公主······原来这般豪放。”御玄鸢盯着容洱,嘴角饶有兴致地浮起笑容,“一国公主竟这样粗野还颇令人难忘啊,万一我哪天不慎说漏了,公主闺名即可名满天下,公主觉得呢?” “······”容洱一时无言,千算万算没想到御玄鸢这么不要脸,竟然闯了进来,她原来觉得做做样子,让御玄鸢或者他的耳目听到自己与若绯主仆离心,然后引蛇出洞,看看御玄鸢有什么打算罢了。 她怀疑是御玄鸢对五皇子下手了——不然他一个王爷送来京城的质子,要自己为他所用干嘛? 结果——这样也好,为了让效果更真实,容洱咬咬牙,掀开被子,只着白色内衬下了床,站到御玄鸢面前时发现自己竟然矮了他很多,容洱只好仰着脑袋与他对视道:“世子又不是不清楚,毁人清誉是要负责的,世子原来这么中意我——还是我的丫鬟?” 从醒来到现在容洱并未进食,身子还有些发虚,为了不输气势,容洱偷偷倚着桌子才站稳。 未料御玄鸢听了她带着满满挑衅的话,神色仍泰然自若,却在下一秒纤长的手指挑起容洱的下巴,指腹轻轻摩裟着容洱的脸颊,声音越发和煦,似与容洱谈论天气这样简单的话题一样:“怎么毁人清誉?像这样吗?” 容洱被迫将头高高扬起,紧紧盯着御玄鸢精致的面容,脸上竟觉微微发烧,她竭尽全力站稳,身子却有些不易察觉的轻颤着。 “世子!”容洱还未来得及作答,若绯却一声断喝,“世子怎可以下犯上轻薄公主!” 容洱一边心里喟叹,这是开窍了么若绯,一边偏过头去躲开御玄鸢,对着若绯怒道:“大胆丫头,主子说话岂容你插嘴?!我还在眼前,你就敢明着帮别人,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子?!” “主子?奴婢·····奴婢这是在帮——”若绯一脸震惊伤心的表情,容洱几乎不忍心再演下去,然而做戏要做全套。 “住口!”容洱还是狠狠心打断她,喝道:“你分明是在阻止他有任何过激举动,以免日后落人口实,这样为他着想,不若你便跟了他去!” “主子······”若绯还要辩解,声音近乎哽咽,令人怜惜的样子让容洱有些发愁这丫头到底有没有明白这是在演戏。不过也好,对方是御玄鸢,演的越像越好。 “公主,本世子似乎——”御玄鸢俯下身附到容洱耳边说道:“我似乎和你相遇得更早些,就算中意,难道不该先中意于你?还是说,公主竟如此不自信觉得不如一个奴婢?” 容洱怔了怔,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小声带了些娇羞地问:“这么说,世子,早就对我芳心暗许了?世子可不许哄我,我会当真。” “······当真?” 御玄鸢的表情变了变,定格在灿若繁星的微笑上,但眼里一晃而过的厌恶被容洱尽收眼底。看来,他更加讨厌她了。 她有些后悔演这么出戏,不过若是能让御玄鸢觉得若绯已经和自己主仆离心,能够为他所用,想必,自己才有机会可以找到对方的破绽,弄清楚,五哥与御玄鸢到底是敌是友。 毕竟,如果真是五哥以为的盟友,又怎么会以那样的方式来让自己为他所用?如果真是五哥以为的盟友,又怎么会在五哥出事之后第一时间与四皇子的人光明正大在一起还不受排斥? 昨日容洱没有反应过来,今天一想才觉得其中有古怪,莫瑛方是当今萧皇后的嫡子四皇子御元臻的幕僚,昨天他们却扯到一起,难免令人疑惑。 “可惜公主年岁尚幼,本世子怕是等不到公主长大便要娶亲呢?” “你不答应?”容洱胡搅蛮缠道:“是想让我现在就喊人进来将你我之间的事公之于众?” 话音刚落容洱满意地看到御玄鸢两道好看的剑眉微微挑起,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惊讶,薄唇微微动了动,好久才吐出一句:“你真的是五皇子说的那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公主?怎会如此,如此——”他犹豫了会儿,还是将到口边的“无耻”二字忍住了。 “明明是世子想要偷窥我在前。”容洱看到他这副遇上无赖的无奈模样,自己反倒真的乐呵了。 “是么——”御玄鸢偏生不喜欢她如此轻佻的笑容,语气骤然冷了下来,“本世子不过是怕你一时做出过激之事,伤及无辜而已。况且你这身材——”他上下打量了下容洱,桃花眼里满满的不屑,“明明是直立的石碑,哪有值得落眼之处?” 容洱还要说话,这时外面传来韩竟的声音,“主子!老奴求见!” 容洱一听是韩竟,心思陡转,顾不上跟御玄鸢的舌战,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更重要的事是应付韩竟,他可是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大家闺秀的样子,现在这情景可决不能让他看到,不然,这每天怀念着天和公主父母的老家仆还不知会怎么管教她呢。 容洱赶紧扶起若绯,“若绯,快,快,韩伯来了,帮我更衣,对,随便套上一件就行。” “世子,世子还在······”若绯小声道,她心思还在戏中,一时间没回转过来。 眉眼上眼泪犹坠,看得容洱好笑,又见一旁御玄鸢一副不愿走要看好戏的样子,只好催促道:“他可是你未来的姑爷呢,这会儿只不过是提前预支着瞧一会儿,再说了,只是穿上两件外裳,咱们又没什么损失,快点。” 若绯闻言只好帮容洱挑了件绣白牡丹暗纹的上襦,又选了条黛青色绸缎裙,仔细为容洱更衣。 三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房间里静谧异常,御玄鸢竟真的赌气独坐在屏风后的花梨木小方桌旁边没有走。 容洱坐在梳妆镜前,若绯在身后为她梳理发髻,从御玄鸢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就着侧窗外的淡淡天光看清容洱的侧颜。 那张脸,干净清秀,眼眸微微眨着。御玄鸢莫名觉得感受到了容洱长睫眨动带来的微风,他甚至突然间觉得,假若日后真的不得不对她负责,日日就这样对着,可能也过得去吧。 御玄鸢静静看着,容洱终于弄好了发髻,回过头看他,发现他在看着自己,于是展颜甜甜一笑。 御玄鸢不自然地偏过头去,站起身先走了出去,不再看她,白皙的脸上却出现了可疑的暗红。容洱眼尖地发现,心情变得异常好。 “主子,我······你今天——”若绯没有问出口的容洱都明白,她握住若绯的手淡定地微微一笑:“刚刚全是演戏,现在才是真的。” 仔细想想,从姑婆让自己深夜出宫那时起,那个回来之后让姑婆无法保护自己的“她”,应该就是跟这次在五哥的事情上推波助澜的东宫太后,这一切,绝对是蓄谋已久,自己一定要救出五哥! 第四十一章 忠仆惊心 后来饭桌上聚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容洱再三小心翼翼地在韩竟面前表现的温文儒雅,一派高贵公主的气势。 然而,大约是之前演戏的时候训斥若绯的声音有点大,又特别严厉,容洱每每毕恭毕敬地对答韩竟的问题,玟致铭那个老头儿都会在旁边吹胡子瞪眼故意作怪。 再加上御玄鸢高深莫测的表情,让容洱默默在心里把他们吐槽了个遍,连最喜欢的凤梨五香鹌鹑都没有动的欲望。 毕竟有那么两位表情达人在,若绯刚哭过的眼睛还红着,容洱表现得再怎么镇定稳妥,韩竟都能看出破绽。 说过一会儿话之后,容洱就站不住想要逃开,暗暗用眼神示意篆儿——篆儿机灵,虽然她今天一直在廊前守着没有进屋。 但是这会儿眼看着气氛不对。 主子紧张,韩伯狐疑的眼神,篆儿心领神会,立刻走上前道:“主子,您昨日让奴婢提醒您这个时辰去写书院里的功课。现在时辰到了,您看——” “哦,”容洱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确实如此,若不是你提醒,我该忘了此事,明日去学院恐不好面对教傅大人。” 她转而不等韩竟反应,立刻向众人请辞,“大家请慢用,容洱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韩竟倒无可无不可,礼节性地站起身。但御玄鸢和玟致铭,一个斟酒,一个阴阳怪气地拱了拱手算是送她。 容洱见此情景,也顾不得许多,快速转身离去。 待她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玟致铭便忍不住了,对着韩竟就大倒苦水:“韩兄,你这个小主人真正不好惹,性子怪癖疑心病又重,今日差点要杀了她自己的贴身婢女!要不是老夫等拦着——“ 韩竟听愣了,连忙打断他急着问个清楚:”你说的可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玟致铭越想越气,“咱俩几十年的交情,你竟然怀疑我说的话,当时还有御小子在旁边,你要是不信你可以问他!哼!” 眼看着玟致铭像个小孩子那样扭过头去向一旁置气,韩竟只好无奈地看向旁边一直淡定饮酒的御玄鸢,对方倒没有主动回答的意思,一直像是在无人之境中一样。 韩竟心道这个年轻人倒是沉得住气,有魄力,并不因几人都坐在同一桌上便放低身份。 他一直都很清醒,在朝中也是,作为质子,便两袖清风谁也不沾。 韩竟倒挺欣赏他,主动开口问:“世子能否明白告诉老奴?” “他说的都是真的。”御玄鸢淡淡回道,也不多做评价,更没有说自己参与了这件事还擅入容洱闺房,他可不想替容洱收拾韩竟的怒火。 “······”韩竟见御玄鸢也这样说,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一路上自己是看着容洱和若绯、篆儿相处的,几个人就像亲姐妹一样。 况且容洱年龄虽小,却丝毫不见娇气任性,今日又怎么会说出‘赐死’这样的话来呢? 她这样做应该有她自己的理由,既然不想让自己知道,那干脆,他就不要知道。 “纹兄,说到底,主子现在可是你的‘孙女儿’,哪有爷爷这样说孙女儿的!今天的话,我权当没有听见,希望你也不要再提起,女儿家清誉若是毁了,并不是你我能担得起来的。“ “哼!”玟致铭重重地放下筷子,拂袖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小声嘀咕:“这老头,是被那公主喂了什么迷魂汤?一点兄弟义气都没有!” 玟致铭一走,御玄鸢终于放下了杯盏,一身慵懒之气瞬间消散,整个人无声透着威压。 虽然他表情温和,甚至嘴角带笑,但韩竟却立刻感到有了压力,明明年龄可以做他的孙子辈,但他却无法在此人面前泰然自若。 惊诧之下,他倒更是佩服这个世子,只身一人自小就在宫中待着,不仅明哲保身,如今还能得皇帝赏识,果然是凤毛麟角。 “世子,有何想吩咐老朽的吗?” “五皇子已经被发配到帝陵了,我若是你,便会看着点自家的主子。”御玄鸢说完便站起身离去,淡定到近乎淡漠,却说了一个令韩竟汗毛直立的事情! 第四十二章 又起风波 这日,容洱早早起来,却独自在屋中静坐,没有喊来若绯梳妆。 外面天色尚黑,东方连鱼肚白也不曾有,但容洱没有在乎,黑暗中反而更适合她静静一人思考,和弄清楚一些事情。 有些人,不愿和她谈也好,不屑和她谈也罢,她都不会再问,凝苍便是其中之一。 她虽然外表看起来还很年幼,但骨子里,她毕竟有个现代人的灵魂,有些事情何必说破? 但当凝苍听到她在马车里被烫伤了惨叫一声还没有行动的时候,她也便彻底将此人排除在自己的圈子之外了。 之后,他还是自己的侍卫没错,但是,侍卫嘛,总是多多益善吧。 容洱想了很久,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培养自己势力的突破口。 她身边所有的人,几乎没有成分清楚的,无论是自称中心的两个丫鬟篆儿和若绯还是暗卫凝苍、韩竟,他们都是半路来到她这儿的。 平日里甜言蜜语,真的有不测时,那颗红心向着谁却还是未知。 不是她多想,实在是之前眼盲时陷入的困境、被迫半夜离宫让她不得不谨慎,是否姑婆和五哥也有用人不当的时候,她谁也不敢轻信了。 她要自己救出五哥。 昨日那一场试探,若绯是完全知晓情况的,端看她到底会不会把这个事情告诉御玄鸢,揭发她,还是她的主子另有其人。 想到后来,容洱脑仁都有些疼,眼见窗外渐渐变亮,她赶紧站起来回床上躺好,好像刚刚才睡着,便听到若绯轻柔的声音在唤:“主子,该起了,今日您还要去书院。再晚就该迟了。” 容洱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 书院书院,想不到自己在现代十几年寒窗,好不容易熬到大学不用天天起早,却穿到这小说里来上学堂,命运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啊。 突然她闹钟灵光一现,对了!自己不是才在书院里认识了一个妙人儿吗? 那一刻,杨洁仪的形象在容洱心中几乎是无可比拟的。如果自己能让她帮忙选几个心腹,那不就会可靠很多吗? 不过此事还不宜过急,虽然杨洁仪性格不似普通闺秀,但脑子却很好使,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之前,自己还是不可以轻举妄动。 但这回总算有点盼头,容洱心情好了很多。她噌地坐起身,眼睛晶亮,开心地喊若绯:“来,我们赶快走!”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容洱心心念念盼着能在学院见到杨洁仪,却听到琴课的女教傅说她告假了,连着三天都不会来。 只剩下容洱一人,倒是什么滋味儿都感受到了。 不过,由于女主的光芒太耀眼,在书院里她倒又看了不少好戏。 大部分时候,她都离得远远的,因为知道女主能说会道,自己能解决。 实在解决不了的,就吓唬吓唬别人,毕竟女主好歹也是两世为人,在一群小孩面前断不会吃亏。 因了这个想法,女主楚碧翊在上马术课时被一堆同学嘲笑时,容洱正坐在马场另一端的大树下,环膝坐着。 她正闭目养神,想着找个借口去杨洁仪家探探她的情况,毕竟那天也不知道凝苍下手轻重,容洱还是有点担心她。 “诶?玟小姐?”有个软软细细的声音喊她,“你在这里,真的太好了!” 容洱诧异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是楚碧翊的闺蜜——广陵萧知府的嫡女萧云若。 她微微轻喘,不断用手顺着胸口,似乎不容易吸上气,容洱知道她身体不好,连忙让她放松有话慢慢说。 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玟小姐,她们又在欺负碧翊,我,我又帮不上忙,只好来求你,玟府向来有威望,她们不敢不听你的,还请你帮帮碧翊!” 容洱正想拒绝掉,因为知道一点嘲讽对女主根本不会构成什么伤害。 但一转身看见大部队向这边来了,立刻觉得事情不对,连忙问萧云若:“萧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都是我不好······”萧云若急的眼圈红红,今日徐苕要来和我比试马术,可是我这身子······我根本没有选马术,徐苕逼得紧,老是缠着我,碧翊看不过去,便答应替我去比试!可是那徐苕自幼就学着马术,碧翊不过才学两三天哪里是她的对手!” “她们,可是下了赌注的?”容洱说到赌注,萧云若的泪珠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人显得快要昏倒,“是的,是的,她们逼着碧翊立下输了就自愿退出书院的毒誓!” 容洱心道原来赌注就这样啊,她还以为是什么输了就要毁容之类的。 也实在是古代人的想法奇怪,若是换她的话,并不觉得这样一个书院有什么好待着的。 同学不成同学,自然也不能很好地相处学习,那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看着萧云若这样急,容洱只好和她一起朝跑道上的大部队走过去。 安定侯家的嫡女徐苕一身红色骑马劲装,高束了一个罩上玉冠绑上抹额,越发显得英姿飒爽,明艳非常。 她一见到容洱便直言道:“玟小姐,你到这里来,若是为楚碧翊说情的,大可不必了,她若此时不比赛,日后就算待在书院也是人人耻笑的对象,倒不如此时来搏一搏呢。” 她顿了顿,露齿微笑,自信道:“虽然她此时一搏也不可能成功。” 容洱几乎被这个阳光下明眸善睐、笑容灿烂的女孩子所说服了。 但她旁边的萧云若却暗暗扯她的衣袖,容洱无奈,真想告诉她楚碧翊有主角光环,不怕的,可惜不能。 “徐小姐,我不是来说情的,我是—— 第四十三章 马术比试(上) “徐小姐,我不是来说情的,我是来参加比赛的。 “这样有挑战的比赛,倒是让我很感兴趣,不知徐小姐肯不肯卖我爷爷一个面子?” 容洱笑着说完,周围一圈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们都倒吸了一口气,叽叽喳喳聊了起来。 徐苕则蹙眉看着她,容洱这话给她下了道绊子,她直接就问自己肯不肯卖个面子给玟太医,而不是她自己。 若是她的话,徐苕觉得还可以太极迂回一下说自己与她不熟无须答应她,然而,这个时候,她却不得不顾虑玟太医朝中元老极受器重,而眼前这个女生正是玟太医的嫡孙女儿这个事实了。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徐苕忍不住有些气愤地低吼道,“玟小姐为何三番四次坏我好事?” “徐小姐的好事难道就是赶走自己讨厌的人?那徐小姐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不然,保不准我就是下一个楚小姐也说不定,在场的诸位小姐应该都有耳闻,我玟家,最近可是刚盘下三家药店呢。”容洱硬着头皮争锋相对道。 她心理清楚,盘下药店这事压根就是胡扯,但人的心理是都不愿意让别人轻瞧了自己。 容洱说各位都知道,那么就算她们不知道,也会装成知道的样子来应和,以免被人嘲笑。 谁知徐苕后面跟着一个着水红色比甲浅白衫子的姑娘,红唇轻起,笑道:“可不知贵府的店铺都在何处,烦请小姐告知日后若有个头疼脑热,也有个可靠的便利处。” 容洱一时被问愣住,脸上笑容差点装不下去,她转念一想,道:“我可不知道能在药店里见着小姐呢!” 周围小姐都含蓄一笑,都觉得她问的问题很蠢,哪有小姐不知会底下人而自己去药店买药的。 那位姑娘还想再问,却被徐苕高声打断。绞着帕子站在一边脸涨的通红。 “好!好!”徐苕怒极反笑“那玟小姐请自便,半个时辰之后,我在马场等你们。到时候,还希望玟小姐不要再油嘴滑舌,敢做便要敢当!” 徐苕说完,转身要走,一看到她身旁的那位白衫子姑娘,神情反而从气恼变成了不屑,但也不置一词,直接便走了,白衫姑娘赶紧小步跟上去。 容洱淡定的微笑一直挺到徐苕转身那一刹那就呆滞了。 天呐,她的马术那么糟糕,第一次骑还差点被无良甩下去,弄得现在韩伯直接把无良锁在了后院马厩里。 半个时辰,她上哪儿去弄一匹适合的马啊? “玟小姐,你的好心碧翊心领了,只是玟小姐这么做,也实在是冒险,玟小姐不如收手,徐苕定然不会找你的麻烦,刚刚的事,我便当做没有听到过。” 楚碧翊反而悠然自得,好整以暇地看着容洱,循循善诱道:“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的,只要日后忍忍她们的流言就可以。” 容洱没有答话,她听着觉得有些刺耳,女主这是在嘲讽她没有金刚钻还硬揽瓷器活么? 若不是看在萧云若哀求的份上,她又怎么会闲的跑来管女主这些事? 算了算了,还是希望萧云若经过这次以后,能知道她的闺蜜是个本事很多、神通广大不需要容洱帮助的人。 “······”萧云若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的脸色看起来又苍白了几分。 眼下与楚碧翊比起来,她似乎更担心容洱一点,因为容洱正低着头,一副沮丧的样子。 容洱其实并没有太沮丧,因为她很快眼前一亮,想出一招,不过,这法子还是很小人的。 但——她可是女人,天生和君子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 做不成君子倒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侧过身看看周围人,寻思了一下徐苕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借口去换衣也跟了过去。 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庭院,容洱拿出一个竹哨吹了一声,然而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不时的微风吹动竹叶发出的沙沙声。 容洱无奈,又吹了一声,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人,等她再要吹第三声的时候,身边突然掠过一道黑影,吓得她连忙把竹哨一扔,朝外面跑去。 “这该死的凝苍!什么重要时刻都找不到他!还暗卫?!我要换人、换人!” 容洱一边碎碎念叨一边低头向前冲,冷不防撞到一个硬物上,她默默地捂着鼻子抬头看——一个陌生的男人! 容洱看着他心里又开心又害怕,冷不丁又遇上一个质章斐然的美貌男子,一身湖蓝绫绸外套,白玉冠导,温和的眼神和清冽的竹叶香气。 容洱不自觉地拿出她在大学里撩汉的那一套打招呼方式:举手偏头微笑道:“嗨——” 刚做完这个动作对面帅哥的眼神突然变了,容洱蓦地意识到了自己在干嘛。 她连忙缩回手,故作镇定地笑笑,打算离开。 “小姐撞了我,又要这样冷淡的离开?”蓝衣男子眼眸弯弯,看着容洱的神情好像他们曾相识,温和的面容说不出的清俊隽秀。 容洱想,反正这个时候也找不到熟悉的马了,再说待会儿真正要比的也不是马术,她索性停了下来,打算跟帅哥聊聊舒缓下最近愤懑的心情。 反正此处什么人都没有,她又不打算告诉这帅哥自己的真名。 “诶呀,你看,是我莽撞了,冲撞到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啊!”容洱退后几步福了福,“公子大人有大量的,不会与小女子计较对不对?” 容洱故作不好意思地朝他眨眨眼睛,眸子里满是“你肯定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调皮灵动和得意。 男子好笑地点点头,眉眼俱是温柔,甚至,容洱觉得有一点宠溺在其中,“当然不会,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府上的千金才可以。” “······”容洱愣住,她只是打算撩完就走的。突然她眼睛扫过一个物件,心里一喜,直接朝男子扑了过去。 “小姐你······”蓝衣公子瞪大眼睛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容洱电光火石间逃逸的背影,半天说不出下文。 亏他还以为对方要投怀送抱,在她突然扑过来的一刻心里还又紧张又期待。 谁知——那丫头轻轻拽下他装着印泥印章的荷包就转身逃了,“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调皮鬼怪,令人心痒。”蓝衣公子叹道。 不过,既然又见面了,这次,他是绝不会轻易看着她走了。 第四十四章 马术比试(下)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容洱气喘吁吁地跑到马场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旁边萧云若早已站在一匹马旁边打算代替她去,楚碧翊正拦着她不许她去。 两人牵扯着,冷不防看见了容洱都愣了一下。 萧云若眼里充满歉意,她觉得容洱肯定会输,到时候若是因为这事被赶出了书院,玟家御医一定不会轻饶容洱。 楚碧翊倒没什么感觉,她只是之前因为容洱出面帮她稍微对她有点好感,但是毕竟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 所以,容洱这次出面几乎没有用,一个不留神说不定还会让她的计划出现变故。 刚刚没见到容洱的时候,她几乎是开心的,以为容洱找借口逃开了。 此时再看到容洱的时候,心里虽然惊讶了些,但见容洱两手空空,衣服又是学院里最普通不过的骑马装,看来没什么准备,于是便又觉得有些不屑。 “你来了?”萧云若轻声细语道:“玟小姐,要不然,你这次就不要——” “喂喂,你们在说什么?”徐苕大步走了过来,冷笑一声看着容洱说:“没想到你倒是有骨气,竟然没逃跑,现在时间早就到了。开始吧!”说罢也不理容洱是否应和,便转身走向自己的马。 容洱看了一眼她的马鞍,一切平淡无常,无可挑剔,容洱微微一笑,冲楚碧翊问询的眼神点点头。 两人便慢慢走到各自的马旁边,萧云若静静地站到人群前去看着她们。 场地周围搭的观赛台上,有人重重敲响了一面锣,容洱立刻意识到放手一搏的时刻到了。 她用力挥起马鞭打马,力道之大,让她胯下的那匹平日性格还算温顺的母马立刻放开四蹄发足狂奔。 容洱死命地拽紧缰绳伏在马背上不敢多动,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而过,马鬃不时拂过脸带来一阵凉意。 她没有猜错的话,现在她才是在前面领跑的那个人。 但谁知道这匹马又最终会跑向哪里呢,她现在的技术,根本没法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去控制马跑向的方向,只能将现有的局势撑得久一点而已。 时间拖得越久,对她来说才会越有利。 不知过了多久,容洱伏在马背上被颠的感觉浑身快要散架。 终于,后面有一阵稳健的马蹄声追赶了上来,容洱急忙回头去看,真的是徐苕! 她等这一刻等很久了,同时她也紧张得心都快扑腾出了胸膛——就等徐苕追上她、两匹马快速错过的瞬间,容洱“腾”地伸出左手死命地要一捞,似乎要揪住徐苕飘扬在风里的鲜红裙裾。 徐苕轻蔑地按住缰绳将马头换了方向,汗血宝马后蹄直立,尖声嘶鸣着朝容洱的马高高扬起前蹄。 容洱的母马仿佛受到惊吓,狂乱地调转方向奔走,最终容洱绝望地看着徐苕的红色衣裾,她失败了······ 不仅如此,所有在马场里观看的人都很诧异,没想到容洱为了赢竟然这么拼。 在马上去抓对方的衣服可是相当冒险的事啊,包括慢慢追上容洱进度的楚碧翊也这么想着。 不过看着容洱的马从她身边跑过时,她眼里只闪过一丝犹豫,之后便无视容洱一心一意追着前面的徐苕去了。 容洱这边马发起了狂,一路带着她狂奔在马场里,众人刚急着要去想办法请教马术的教傅过来。 突然人群里不知谁“啊”了一声,大家这才转过身来,发现徐苕正骑着她的马发足狂奔,但方向却不是终点,而是书院更衣室那边。 她看起来十分慌乱,驭马挥鞭的动作简直能用狂野来形容。 即使冲向人群这个必经之路她也无所顾忌,那匹马也似其主人一样粗大的鼻孔不停喷气,四肢不停摇晃,看着很奇怪。 众人赶快分开为她让路,最终目送她骑着高头大马离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何一人一马都像疯魔了一样——这下可好,三个比赛的人,只有楚碧翊最终到了终点,正好整以暇地慢慢骑马回道原处。 胜负不言自明。 “大家还是快去请教傅吧,我瞧着玟小姐的样子,恐怕有危险。” 萧云若一直看着楚碧翊到终点,终于放下心来,这才转过身来关心容洱。 众位小姐哪见过这样的赛马阵势,待反应过来,偌大的马场里哪还能找到容洱的身影? 众人赶紧回去学院请教傅出面找人。 回去的路上,小姐们还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徐苕从小骑马,今日竟然会出如此纰漏?难道是容洱或者楚碧翊做了手脚? 可徐苕的马是她的侍卫从家里带来的,送到学院门口,她在众人陪同下牵进来的,这期间楚碧翊根本不在,容洱也不在,这可真是奇了。 现在,还是先找到容洱要紧,萧云若捏紧帕子,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玟小姐可千万不能有三长两短啊! 第四十五章 另一只面具男 再说容洱这边,又一次经受了快要颠得吐出五脏六腑的境界。 她无奈地想,自己还真是个伟大的人,只是智商略有些不够啊,明明骑马技术不精,明明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也心软地帮忙,不会拒绝人。 不知道那个方法到底有没有奏效——徐苕到底有没有自动放弃比赛? 希望一切都顺利。 马儿跑到后来,周身颤抖,估计是力竭。 眼看马儿就要跪倒在地,容洱鸵鸟地闭起了眼睛,心虚地祈祷能遇到一个人来救她——最好是—— “抱紧我。” 下一秒,身后有个人紧紧搂住她,低沉的嗓音令她呼吸一滞——转瞬那人便带着她飞离了那匹摇摇欲坠却丝毫不肯减速的马,容洱被轻柔地放下来。 她本想看看那人面容,一抬头,却是一阵晕眩感,立刻弯腰蹲下去捂住嘴,心里只念糟糕,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吐出来,多没面子啊。 让她一阵庆幸的是,她强忍了一会儿,之后也便不想吐了。 然而这时候再去看那个人时,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一个面具。 明明之前眼角余光有扫到他的脸,虽然只一眼,但应该是没带面具的! “少侠?”容洱犹犹豫豫地喊出这个称谓,只看到面前的男子身形轻震,面具下得表情看不到,但眼睛却微弯,似乎在笑。 容洱也就放心了,“刚刚多谢少侠相救,少侠若是不嫌弃容洱一介粗人,也可以放下面具的,毕竟,刚刚我也看到了少侠的脸,很是俊秀。” 容洱胡扯一通,希望能看到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她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 但一时间她想不起来到底对他哪里有不一样的印象。 对方摇摇头拒绝了容洱的要求,盯了她一会儿,转身便要离去。 容洱连忙扯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寒凉珠,快走几步追到他身边,然后顺了一口气再接着说话。 那人虽然不置一词,眼眸里也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样子,但却没有催促容洱或者直接走掉,而是静静地等着她说话、看着她。 容洱越发觉得他们曾在哪里相遇过,但过程可能没那么令人欢喜。 “喏,你好歹救了我,不过我今日出来的急,什么也没带,这颗珠子便赠与你,聊表谢意。” 容洱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不留神之间又回到了现代的处事作风,直接拉过他的袖子,示意他接过珠子,待男子接过不解地盯着她时,又愉快道:“这颗叫寒凉珠,冬暖夏凉特别贴心呐。” “你便这么随意地给,给我了?”男子声音有些喑哑,很像之前听过的,是在哪里? 容洱低头思索着,潦草笑道:“珠子和我,当然是我比较重要,今天若不是少侠,我哪还有机会再看它。” ——百阅?不是,五哥?怎么可能!御玄鸢?这声音绝不是······ 容洱思索着,眼睛无意间看向他的衣服。 虽然他一身玄色,但衣料却是名贵的珊瑚纱,那种料子原来是用云州当地海边产的红珊瑚喂养当地一种名蚕,吐出特别的丝制成的。 云州虽然是这种蚕的原产地,但这种蚕极难养活,数量稀少,连带着珊瑚纱也就特别罕见。 这种料子,就连容洱也只在宫中见过一次——那是,在她出宫之前,那场夜宴上,她见皇后穿过。 容洱想到这儿,立刻对这个人的身份产生了恐惧。她脸上的笑更加不自然了。 默不作声地,容洱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跑道:“我还有急事,谢谢你了,这次就不请你去我家坐坐了。后会有期啊!” 男子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容洱的小小身影消失在远处。 他握着寒凉珠,想象着赠他此物的那个人的体温。眼里闪过一丝莫名。 但不知为何,紧接着,他瞳孔突然缩小,眼中俱是冷漠,转身离去。 那个面具被扔在一旁,面具下,赫然是在客栈绑架容洱的那个年轻男子的脸。 第四十六章 掌掴 ??待容洱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书院时,已经弄得灰头土脸不成样了,她站在门口犹豫着了一会儿,转身用衣袖上干净的地方仔细地擦过脸颊眉角。 毕竟,容洱没记错的话,赛马这个环节之后,御玄鸢又会出现在书院里,然后宣布成为她们的新马术老师——再之后······ 应该就是几个月的秀恩爱时间,再之后······容洱深呼一口气,不愿想下去。 只不过,她料到了前方,却忘了她的存在其实改变了这里,就比如——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她抬头,竟然是他。 瞬间心跳骤停。 “你怎么在这儿?”容洱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惊得说不出话,好久才闷出一句,想到自己一头一脸的灰尘,容洱装作漫不经心地转了个角度看着他。 “咳,世子该不会,也要进书院来学习吧?” “唔,本世子倒是好奇,岳澜书院里到底都教些什么?”御玄鸢微微低头靠近容洱,折扇抬起容洱微削的下巴,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各种灰痕,仿佛颇有心得地微哂:“看这样子,也不能怪书院,弄成花脸猫的这些,纯粹都是你自找的吧。” “这些?花脸猫?”容洱心里暗暗惊讶,怎么还有,急忙偏过头,装作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十分用力。“我,我今天练习了下骑术。” “嗯?”御玄鸢神色微冷,语调也上扬,白皙好看的脸此刻却冰冷地不近人情,“你倒是有闲情雅致,我听说书院里有人故意为难楚小姐,你可倒好,连自己爷爷的徒儿也不照顾,无情无义。” 说着,也不管容洱如何,径自进了书院。 容洱愣住了,只觉犹如有人兜头浇下一桶冰水,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着御玄鸢的话,无力地垂下头,不知怎么踱进的书院更衣室。 更衣室里此刻并没有人,容洱默默地走到桌边坐下。 又是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这里没有丫鬟,若绯和篆儿不在,其他小姐们恐怕都在上课,不会有人关心她的下落。 她突然莫名地有些想念那个杨洁仪。 叹了一口气,容洱站起身来换掉已经弄得十分糟糕的骑马装,用帕子沾了些水简单擦擦自己的脸,便出了更衣室。 谁知,刚从教导那里请了个假要早些离开时,走到书院门口却没有看见凝苍驾马车来接她。 容洱只好托门房替她传个口信去玟家找凝苍。剩下这等待的时间,容洱无事,只好站在前院里看桃花。 这书院里,桃花竟开得如此曼妙,容洱小心翼翼地探手去攀上一枝,凑过去轻嗅香气。 闭上眼,一刹那却想到在那天晚上,御玄鸢在漫天花雨里向她走来。 忽然又想到刚刚,他只是因为自己没有一直在楚碧翊身边,误以为自己没有帮助楚碧翊,就责难她——他这样关心楚碧翊,自己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如此无精打采? 容洱涩然一笑,低头自嘲着轻声道:“桃花桃花,空望他,功成名就又怎地,豆腐换成金羽衣。岂不知,卿已入画里。” “长姊,她在那儿!”一个熟悉地声音急急道,似乎怕她下一刻又消失了。 容洱冷不防被惊得后退了两步,衣袖上绸带丝结挂在了花枝上也不知。 待看到来的人是徐苕和那个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她的白衫姑娘时,脸色也无法变得更好看。 她漠然地点点头算是问好,不欲多说。 但徐苕显然不是那么想的,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容洱身边,抬手就重重掴了容洱一个耳光,大声呵斥道:“玟以醉!你怎么那么龌龊!” 她说到这儿已然气的浑身发颤,却努力压低声音道:“你!你自己想要参加那个马术比赛,为何还要派歹人坏我清白!要不是——要不是我当时是在隔壁房间——我就!我就——” 徐苕看着容洱愕然不知所措地表情,以为她不知悔改满不在乎,气得银牙几乎咬碎,泪水几乎簌簌落下,“你怎么那么卑鄙!我就算讨厌楚碧翊,我也会光明正大和她比试!你怎么可以暗地里——” 徐苕说不下去,不解恨地又抬起手狠狠地掌掴了容洱一下,这下比之前更重。 容洱踉踉跄跄差点摔向旁边,但白衫姑娘稳稳扶住了她,拽着她的头发逼着她仰起头面对徐苕,徐苕又猛地打了她第三个耳光——“住手!” 有人从把容洱从白衫姑娘的手里解救了出来。 但他来晚了,徐苕的第三个耳光又打得容洱脸一歪,耳朵嗡嗡作响,嘴角慢慢流出血丝。 “你,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找大夫!”容洱努力摆摆手,她模糊的认出这个声音是中午碰到的那个男子,她曾从他那里拿走了印章和印泥。 容洱倚着男子站稳,看着转身要离去的徐苕的背影,拼住一口气喊道:“徐小姐留步,看在这三个耳光的份上,听我一句!” 徐苕没有回身,然而走了两步,她突然停了下来。冷冷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自始至终—— 第四十七章 设计 “我自始至终,只在徐小姐的马鞍下铺了一层厚厚的印泥。”容洱缓缓道。 徐苕猛地转身,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眼神仍然恨得不得了,“你做便做了,却连认都不敢认!” 容洱摇摇头,看看徐苕,又看看旁边的男子道:“我拿的印泥是这位公子的,他的印泥是特殊的火云泥,温度稍高或稍经摩擦便会一点点溶开,表面成为液体。 徐小姐坐在马鞍上只要骑行几步,印泥就会化开,流出之后便会沾染道徐小姐的衣服上。 “徐小姐今日穿了红衣,这印泥颜色亦是赤色,所以我拼命占尽先机,故意让徐小姐追赶我,然后又假装要去拉你的衣裾。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拖延时间,好让印泥染得更深更明显,徐小姐一旦感受到,便会自己放弃比赛去更衣室检查,因为——” “你不用说了!”徐苕立刻明白了容洱的想法,高声打断了容洱。 她竟然想让自己误以为来了癸水,从而放弃比赛去换衣服! 但此时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她怎可说得如此坦然! 徐苕脸上一阵燥热。 她撇过头去,想到之前换衣时,手上略略粘稠的红,半晌,低语道:“但我并不是因了这个才回更衣室,当时我整个人都浑身燥热不已,痒痛难止好像全身起遍了红疹,因此我才急着回更衣室。” 容洱没有说话,这么说来,已经有人跟她想到了同样的方法,都是让徐苕自动放弃比赛。 这下,徐苕又不是因为自己的方法回去的,她压根就没发现印泥染红的存在,怎么会相信容洱? 容洱垂下头来正等着徐苕的疾风骤雨,没想到等来一句:“至于印泥,我换下的骑马装还在,马鞍也还在,但你可有证明自己没有做其他事情的方法?” 容洱双眸本是无神,听到她这样说,知道她是有些相信自己了,想了想,示意她靠过来,对着她窃窃私语了一番。 “······恩,到时候就这样就行。” “你这解释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徐苕猛地离她远远的,不屑道:“堂堂太医家的孙女儿,竟然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还妄图狡辩!今日有人救你,算你走运!我就不信,这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次次都有人救得了你!咱们这梁子是结定了!走着瞧!” 说着,徐苕便领着她的庶妹走了,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看容洱,眼里满满的不确定,容洱回给她一个眼神让她安心。 她转身继续慢慢走了一段,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复又快速离开了。 容洱看着她的背影出了神,心道,这徐苕还真是悟性高。 但或许,差点失了贞节的确令她愤恨,对她说的那番话原本是要对设计害她的人说的,应该也是真情流露。 到底是谁,想出这么阴毒的计策? 不仅想要将徐苕逼下赛场,还在更衣室里埋下伏笔,真真是好心计。 难道,是楚碧翊? 容洱心思百转千回,她想到了之前与楚碧翊初见时对方的明媚艳丽,在廊下的时候两人因为戏弄了徐苕而相视一笑,又想到了这次楚碧翊充满自信的参加比赛,以及御玄鸢之前对她的反应。 最终,她无奈地皱着眉往书院门口走去——“小姐这是要去哪儿?”身后温和的声音响起,惊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容洱,她猛地想起还有一个人! “呃,公子,今日的事,我——我,你的印泥,真是对不起,还请你就当是借我一用,之后我定当归还的!” 容洱懊恼地想,自己真是愚蠢,连印泥这种东西都要抢。 抢就抢了,当时还不知道遮个脸什么的,如今还不知道人家接不接受道歉——到时候闹到玟家,韩伯要是知道了,事情真的不知道会往哪里发展。 谁知那位蓝衣公子微微一笑,清隽温柔道:“不碍事,小姐想要,我那里还有不同的。不过,今日你我也算共患难,不知小姐愿不愿意告知芳名。” 容洱忽地鼻子一酸,虽然知道自己身份隐秘,所有莫名接近自己的人都应该避之又避,但对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如玉公子,她就是没办法拒绝。 今天若不是他在身后紧紧扶着她,她根本没有力量支撑那么久。 蓝衣公子正等她回话,正巧这时,门房过来通报:“玟小姐,您家中过来人了。” “我现在姓玟,名以醉。不要问其他,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更多实话。”容洱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剩下蓝衣公子,俊逸的面容绽开欣喜的微笑,宛如冬日暖阳,和煦美好。 他轻声道:“我是沐清纪,我们曾见过。你一定不知道,那时候你灵动慧黠的样子便印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了。那真是,我所遇过最好的客栈。” “玟以醉,看你,还能逃往哪里。”蓝衣公子悠然离开,显然心情不错。 他走后,前院里一时静谧无声,只有花瓣静静飘摇。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白色身影随花瓣飘下树,静默在桃花树下。 良久,他伸手轻轻摘下花枝上那个几欲与花朵融为一体的绸缎丝结,毫不犹豫地放进怀中收好。 第四十八章 徐苕设计 一所别致的居室里,有两个人正席地对坐,红衣女子漫不经心地做着刺绣,对面的粉衣女子身子微微前倾,“长姊,你真的要相信那个玟以醉吗?” 这两人便是徐苕和她的庶妹徐萝。“我干嘛要告诉你?”徐苕有板有眼绣完一针,直了直腰,方才看着粉衣女子道:“你只管好自己的事便罢,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插手?” “长姊——”徐萝脸色微赧,轻声细语仍想说些什么,却被徐苕不耐打断。“好了,你既没有其他事,还不快离开我的纸草轩?” “······是。妹妹告退。”徐苕看着徐萝的背影,神色却慢慢凝重。 过了不久,她的侍女融雪便悄悄走进来,行了礼,小声道:“主子,······”徐苕一听,不禁有些疑惑,点点头,“你且继续跟着,看她到底去哪儿,打算干什么。” 融雪正答应着要出去,却有一个小丫鬟急急来通报:“大小姐,侯爷回来,请大小姐过去大厅。” 徐苕心里一颤,今日比马一事不仅没有成功反而折辱于一介商贾之女,依爹的脾气,只怕少不了一顿呵斥。 徐苕虽是思忖,仍是迅速地站起来跟着小丫鬟前去。 果不其然,到了前厅之后,她便瞧见自己父亲面如黑炭一般,拂袖而坐,旁边一位三四十岁的女人犹有风姿,由于保养得当,身段还算可以。 可惜眉眼刻薄阴险,纵然笑着也给人一种笑里藏刀的不快之感。 这女人便是徐萝的母亲叶氏。她本来正悉心为安定侯按摩捏揉,看到徐苕走过来便笑道:“哟,大小姐总算来了。老爷可没白等。” 徐苕本来看到她和自己的父亲在一起,想到自己的母亲终日独居只打理家事便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这下可好,她竟然还敢挑拨爹与自己,短短两句话,无一不是在暗讽自己态度恶劣,怠慢父亲故意令他久等。 “父亲明鉴,女儿一听到您唤,便立刻起身来了,未曾有片刻耽误,”徐苕先是向自己的父亲安定侯说道,接着又正正对自己的父亲行了一礼,转过去对叶氏道:“说好听一点你只是个妾,说不好听的,你也只是个奴婢,当着主子的面都敢恶意诽谤,背后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叶氏一听,心内气得一窒,转而低下头去,跪在安定侯膝上柔柔弱弱地哭泣起来,“侯爷,妾身自知身份低微,可是这十几年来伺候您却也兢兢业业,不敢有片刻失误,如今我们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大小姐却还是认为妾身是下人。” 叶氏顿了顿,接着说:“奴婢倒是没什么,可是奴婢与您的孩子——我们可怜的萝儿,却也只能是别人口里的奴婢了······” 安定侯还没听完便勃然大怒,抬起手中的茶杯便砸向徐苕旁边的地上,而后指着她吼道:“没大没小的东西,我的人也是你能随便说的?你自己在外面丢人现眼不说,回来还敢颐气指使?你给我滚出去,在你叶姨娘房前跪三个时辰!” 徐苕瞧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使劲咬了咬嘴唇,也大声回道:“我没错,凭什么让我对贱人下跪?!”说着转身就跑了出去。 她并不惧怕父亲会拿她怎么样,现在府中事情多是母亲打理着,母亲护着她,父亲不敢为了那个只会上眼药挑唆的贱人对她如何。 “逆女……“安定侯气的直拍桌子,指着女儿的背影说不出话来,好半天都不能平息。 徐苕回到纸草阁之后,融雪悄悄走过来道:“小姐奴婢有要事禀报……那马鞍已经丢了······小顺说他亲眼看见的二小姐房里的琴芳,绝不会有错······” 徐苕听完之后不禁双手握拳,目光好似喷火,原来身边藏了一条毒蛇,竟敢打她的注意! “小姐,你打算如何做?”融雪一脸气愤,“二小姐竟然敢谋害您这个嫡姐,分明是没有把您和夫人放在眼里,一心想要取而代之!” 徐苕闻言冷笑,“司马昭之心!融雪你来。” 融雪依言附耳过去,徐苕小声嘱咐了一番。融雪答应着去了。 徐苕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端起一盏茶递至唇边,终是没有忍住,将青白瓷盏狠狠掷下,茶盏应声而碎,一地齑末。 第四十九章 主仆冰释 容洱回到马车中,若绯见她两颊高肿,似是被人掌掴,但又不知道究竟是谁有胆量去掌掴当朝最尊贵太医家的小姐。 她一面吩咐马车前行,一面拿出帕子沾取随身带着的水壶中水来沾湿,敷在容洱面庞上。 容洱无言,任由她动作自己则麻木地几乎瘫倒在软榻上。 马车颠簸容洱却一动不动仿佛与软榻合为一体。 若绯想问什么,看到容洱闭眼的样子,又强行忍住了。 终于回了玟府,府中众人恰巧都出去了,容洱得以静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回房间,若绯便安顿容洱躺下,取来了去肿化瘀的药来为容洱抹上,凉凉的药膏涂在火辣辣的脸上,让容洱一直混沌的脑中都有了一线清明。 敷完药之后,若绯坐在旁边,心中焦急终是轻声问了出来。“主子,这是谁弄的?” 若绯,……”过了许久,就在若绯以为容洱已经睡着或者不愿理睬她时,容洱却缓缓道:“我今天得罪了安定侯家的嫡小姐。” “所以她这样对主子?她好大的胆子!主子您——”若绯惊怒之下不禁提了音量,而后想到什么,生生止住了话,只是眼圈儿却红了。“主子受委屈了……” 容洱若是亮出真正的身份,任凭什么安定侯家的嫡女,便是皇后的嫡长公主位序也不如容洱,谁又敢公然这样对容洱。 可惜一朝虎落平阳,连昔日不值一提的人现如今也可以作威作福。 容洱摇摇头,伸手握住她的手道:“若绯,我一点儿也不难过,真的。这件事是我们之间有误会,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希望你可以帮我探查一些东西。” “何事?主子尽管吩咐。” “有没有一种药涂了之后能让人遍体红肿生痒······”容洱向着若绯描述了一遍徐苕盛怒之下告诉自己的那些特征,又补充道:“或是,香料这类。” 若绯听了之后沉思了一会儿,细细回忆了这些时日跟在玟老太医后面学习的医药知识,方才缓缓答道:“倒不知那人的病症有几分重?可有什么其他症状?” 容洱怔了怔,回想起之前徐苕同自己说话时,并没有什么身体不适之状,遂摇摇头说:“并不严重,只是发作起来情状恐怖,过了一时半刻,症状也就慢慢消解了。” “主子这样说来,倒有几分像是过敏。”若绯在容洱疑惑的目光里慢慢道来:“老师曾说过,普通能够致人遍体红肿生痒药材不胜枚举,但要想片刻便消解,而且还没有用药,几乎不可能。唯有过敏,一旦远离了过敏源,体质尚佳者便可迅速复原。” “过敏?”容洱脑中灵光一现,楚碧翊和若绯一同在玟太医那儿学习医术,过敏这个特质她又怎会不知。 只不过······楚碧翊又是如何知晓徐苕对何物过敏,又是如何将那样令徐苕过敏的东西放到她身旁呢? “主子可是想到了什么?”若绯见容洱遥望旁处,便也将目光移去,却见那里空无一物,方顺口问道,本也不想容洱回答。 “哦,没有什么,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岂知容洱听若绯问,连忙回答,只是敷衍之意太过明显,若绯倒觉得有些诧异。 容洱却闭口不谈,转移了话题:“若绯,等你哪天学医有成,可就成了一名医女了,假以时日,说不定太医院就能添上一名女医正,史书上也会说:有医女若绯,容颜姣好,而医术不输容颜之奇······诶呀,到那时候我就可以拿着史书跟人炫耀一番!” 容洱说到了兴头上,最后几句的腔调也骤然变成了说书人的腔调,还特意比划了一番翻书的样子。 若绯瞧着她一本正经说笑话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主子可是想得美,就算真的成了女医正,那也是奴婢,跟主子可有什么关系,瞧主子那兴高采烈的样子。” 容洱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我不是经常会有意无意问你问题帮你温书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时候真成名了,也让我沾点光,方才不负咱们主仆一番的情谊不是?” “要真是那样了,不用主子说,奴婢呀,一定在每张药方上署上主子的名字——跟天下人说,督促奴婢成为出色女医正的正是这个人,”若绯看容洱说得兴起,墨玉般的眸子晶晶亮,一时间也被感染,陪着她畅想,“主子说好不好?” 容洱满意地点点头,眉眼俱是忍不住的笑意,若不是此刻双颊高肿,她一定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日落,温和的霞光从天边漫过,轻盈越过纱窗映照在室内,最终覆在相视而笑的主仆两人身上,已是淡到极致,但在彼此眼中,此刻却仿佛定格,在记忆中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