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巡夜人》 第1章 把耳光扇回去是基本的礼仪! “啪!” 一记耳光重重的甩在赵鲤脸上,打得她一趔趄。 “公主邀请城中贵女赏花,仅一张请柬,你不懂诗词,不熟悉人际世故,去了又有何用?理当是瑶光去!” 赵鲤迷茫看去。 说话的宫装美妇站在一步之外,神情是彻骨的厌烦。 “我知你心中妒恨瑶光,错占我们宠爱多年,可你怎敢只为一张请柬,就推瑶光下水?” 耳旁是那古装美妇怒极的呵斥声。 赵鲤捂着又辣又痛的脸,脑海中数个念头次第闪过。 这是哪? 这人是谁? 被打了! 还是脸! “若是瑶光有何不测,即便你是我的亲女儿,我也定扒了你的皮,为瑶光赔罪!” 古装美妇林氏怒斥一通,却没见赵鲤有什么反应。 往常,这孽障不是如山野愚妇一般撒泼耍赖,便是哭诉家中待她不公,怎此刻这样安静? 她抬眼望去。 少女愣愣站着,面颊上被金丝嵌宝石戒指的戒托划伤,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 林氏心中一颤,下意识将手藏入袖中。 不过想到爱女躺在病榻之上的模样,她又重新攥紧了手心。 “为娘便罚你跪祠堂三日,为瑶光祈福赔罪。” 祈福赔罪? 这句话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 赵鲤抿紧唇,抬头看向还等着她认错道歉的林氏。 她这模样,叫林氏稍平息的怒气,重新升腾起来。 她是她的娘亲,做错事还教育不得了? 实在是顽劣不堪,不可救药。 “将这孽障拖下去,不许给她送饭,守着她在祖宗牌位前跪足三日!” 左右仆妇侍女得令,纷纷上前。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赵鲤忽的抬起右手。 抡圆了,朝着林氏扇去。 “啪!” 一声脆响,声音格外清脆。 林氏只觉脑袋嗡的一下,跄踉后退一步。 就要摔倒在地时,被一只手揪住了衣襟大力拽直。 “我爸都没打过我,你算哪根葱?” “我妈都没打过我脸,你算哪瓣蒜?” 少女音色清亮的咆哮声,传遍景色别致的后花园。 林氏钗环坠地,鬓发散乱。 她恍惚的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 这双熟悉漂亮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往日小心翼翼的孺慕。 此时她倒是不再口呼孽障,泪水滑落眼眶,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着:“你竟敢打我?” 仆妇侍女们终于如梦初醒,一窝蜂涌来。 林氏被仆妇们团团围住,只能看到一角织锦裙摆。 仆妇们尖锐的叫喊中,夹杂着她的抽泣。 远处有侍卫正在前来。 赵鲤顿了一下,倏的转身,往后面花园逃去。 “抓住她。” 亭子里传出林氏歇斯底里的喊声。 “给我抓住那个忤逆的小畜生!拖去祠堂打死!” 赵府侍卫提着刀,在花园中一寸寸的搜寻。 乌木刀鞘在花木丛中拍打寻找。 枝繁叶茂的大树上。qqnew 赵鲤猴一般藏在枝叶间,大气也不敢出,裙摆撩到腰间,手上还抓两只绣鞋。 正暗中观察时,一阵剧痛传来,要不是及时咬住舌尖抓住树干,她几乎摔下树去。 伴随剧痛,脑海中多了一段不属于她的简短记忆。 十六年前,雨夜,山寺脚下驿站。 产婆的疏忽,让两个女婴从此人生互换。 一个如同天上瑶光,被三代清贵的家族娇生惯养。 一个像小河之鲤,苦寒边关摸爬滚打。 几月前,这桩错换旧闻被揭破,成为京城街头巷尾议论的异事。 京城清贵的侍郎府,舍不得教养多年,投下无数资源心血打造出来的养女。 也不能叫亲女流落在外,闹出什么丢脸的丑事,带坏家中女孩声名。 赵鲤孤身一人,从边关被接回。 自幼长在边城灰黄土墙下的少女,怀揣着不安和期待,来到这枫叶红得如同失火似的京城。 但是,她所期望的美好新生活并没有到来。 干粗活拿棍棒驱赶无赖的手,如何捻得起细针绣线,弹得出雅致琴音? 全部融入家中的努力,小意的讨好,都被视作粗鄙势利,没有格局气度。 家中父母兄长,都小心翼翼的关心着赵瑶光的感受,无人在意赵鲤得失。 上行下效,赵鲤说话时带着的乡音,都会被下人当面掩口嘲笑指正。 记忆不长,但足够赵鲤了解到,自己目前的状况有多糟糕。 她没忍住,扇了这具身体的亲娘一记嘴巴子! 被抓住,她会死得很好看。 此地太晦气,不能留。 赵鲤仔细回忆了一下。 原主受了委屈,会躲在后花园,靠近邻家的矮墙下哭。 邻家主人赴任地方,宅子空置已久,传出过闹鬼的传闻,赵府中人鲜少会去那里。 但对原主来说,至少在那里放声哭泣时,不会有丫鬟婆子指责她失仪。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处垮塌的矮墙,平时被藤蔓遮掩。 她可以偷偷翻越那处窄墙,在邻家宅邸藏上两天,等风声稍过,再溜出去。 身上还有钗环首饰,典当了也能在乡下暂时安身,再图以后。 赵鲤在树上等待到日落西山,暮色降临。 她置身在黑暗中,细细听着,确定再无人在花园中搜查。 方才小心的爬下树。 前世出身科班出身的除灵人,她身手还是不错的。 鬼鬼祟祟的摸进与邻舍一墙之隔的后院。 借着天上毛月亮的光,赵鲤已经看到了远处那堵被藤蔓遮盖的矮墙。 面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喜悦笑容时,忽听旁边一声冷哼。 “我就知道,你这养不熟的孽障会来这!” 第2章 将她背出井底 赵鲤面上喜色凝固。 身着竹青衣衫的青年男子,缓步从黑暗中走出,神色狠厉,身后跟着数个侍卫。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赵鲤,眼神好像在看黏在鞋底的脏东西。 “果然是养不熟的小畜生!” 京中光风霁月的赵家大公子,俊脸阴沉道:“当日就不该将你接回来!” “呵呵。”赵鲤闻言忍不住冷笑。 显然,她落入了陷阱。 这处原主孤独舔伤的地方,还有她的委屈,并不是无一人知晓。 “虽然恶心,但我们一母同胞,我是小畜生,你能是什么好玩意?”赵鲤轻轻挑眉反问道。 “说得老娘乐意来这畜牲窝,看你那张狗脸似的。” 赵鲤悄悄抬眼估算了一下到矮墙的距离,朝那边挪动,嘴皮子也绝不落下风。 “赵鲤!” 赵开阳没有料到,赵鲤竟然敢对他说出这样粗俗的话,一时涨红了面皮不知如何反应。 “姑奶奶在呢!”赵鲤暗搓搓又给自己长了一辈。 “教不乖,养不熟的东西!此时不装乖巧了?” 赵开阳额角青筋暴跳,咬牙切齿对着赵鲤憋出一句话。 “对!你祖宗我就是摊牌不装了!”赵鲤理直气壮的说着,退到了矮墙前。 “你!” 赵开阳没有想到,在他面前乖顺窝囊如鹌鹑的赵鲤,会如此硬气嚣张。 “给我抓住她,堵了她的嘴!”赵开阳对左右侍卫道。 足有五六个侍卫逼近过来。 已经退到墙角的赵鲤猛一头扎进了藤蔓中。 摸到半人高的断墙,她双手一撑直接翻过去,随后朝着一个方向撒腿狂奔。 “她人呢?” 眼见赵鲤一头扎进藤蔓里不见踪影,赵开阳呼喝着让侍卫寻找。 赵府侍卫拔出腰间佩刀,左右劈砍几下,联结的藤萝被斩断垮塌,露出后面的断墙。 赵开阳看着那洞开的缺口,只觉就像是一张大嘴,正嘲笑着他。 “这个贱婢!” 他怒骂着,心中一狠,从身旁侍卫处夺过长刀,噌的一声拔刀出鞘。 “追!她不熟悉路,跑不出去。” 雪亮长刀照映着他的脸,“只要别让她跑了,生死不论。” 最后几个字,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来,竟是森寒无比。 邻家旧宅中,火光摇晃,侍卫点着火把穿行其中。 “少爷,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把这几个院子给我围住,掘地三尺也要将那贱婢找出来!” 赵开阳眉头紧皱,面色越加阴冷下去,调集侍卫加紧搜寻。 他就不信,那贱婢能长翅膀飞出去不成。 …… 滴答。 一滴水落在赵鲤的额上,将她激得一抖。 她背靠着湿滑的井壁,双腿伸直抵紧。 整个人悬在水井的下段,藏匿在黑暗中。 废宅井中水汽夹杂着怪异的腐臭,叫人闻着胸口发闷。 头顶上,是侍卫跑动搜寻的脚步声。 赵鲤一动不动的撑在井壁上。 突然,井口亮起一团火光。 “会不会在这?” 侍卫拿着火把,压低了身子看向井中看来。 赵鲤瞬间浑身汗毛倒竖,猛的屏住呼吸。 “太黑了。” 年轻的侍卫望着漆黑的井口,心中也有些发毛。 正想将手中火把扔下井,看个究竟时。 一只手从后伸来,按在他的肩膀。 来者同样是赵家的侍卫。 “行啦!一个小娘皮,还能有胆子藏在井里不成?” “晚上一个人少靠近井台,近两年晚上不太平。” 说话的人拿刀鞘指了指,井台上贴着褪色符纸。 那张符纸在侍卫弯腰查看时,被他扯破了一个角。 这侍卫一惊,忙不迭退开,引来同伴几声嘲笑。 直到井外谈话声走远,赵鲤才捂着嘴,小声急促喘息数下。 耳边只有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检测到临时任务,职业系统绑定中。】 脑海中冷不丁出现的声音,让赵鲤脑中嗡的一炸,短促叫了一声,腿软向下滑去。 下滑了数尺,她急忙撑住,悬停在井水上方。 用尽了半生克制力,才将后半截尖叫咽回肚子里,化作脑海中倾泻而出的脏话。 这样的情况下,只有不用思考,最亲切的国骂,才能发泄受到的惊吓。 【身份匹配成功,当前职业:炮灰女配。】 【讲文明,树新风,宿主请不要语言攻击你的系统!】 许久。 赵鲤的心跳才慢慢平复。 正欲与脑海中疑似金手指的对象沟通沟通,眼前又浮现出一排字。 【临时任务:井。】 【任务描述:无辜的少女,沉在井中腐烂,水很凉,但她出不去,你可以背她爬上去吗?】 【注:她已经趴上了你的背,现在还是不要拒绝她为好。】 鲜红的大字,在一片黑暗中,惊悚程度翻倍。 同时,赵鲤听见耳畔传来幽幽的叹息,一双冰凉彻骨的胳膊,从身后伸出,攀上了她的脖颈。 一瞬间,心脏几乎跳停。 她垂目望去,看见一双浮肿发白的胳膊环住她的肩头,就像一块泡了许久,发涨的肥皂。 此时赵鲤到了惊吓的极点,张着嘴也叫不出声来。 要死要死要死! 她脑海中疯狂刷屏。 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这要命的关头,撞上这东西。 就在这短短时间里,耳边又传来一声叹息,肩上的手猛然收紧。赵鲤又是一阵哆嗦,她知道不能再耽搁。 以曾经的经验看,一旦被缠上,这东西根本不讲道理。 当即咽了口唾沫,一点点的往上挪去。 第3章 就职!恶毒女配 赵鲤在井壁上艰难的上爬,期间最痛苦的折磨来自于心理层面。 贴着背心的寒气,冻得她手脚发麻。 她不敢回头看,这两条手臂从井壁伸出是什么场景。 幸好除了沁骨的阴冷,并没有什么重量。 她一点点的往上挪,慢慢靠近井口。 终于扒住井口,双腿一蹬,翻上井台。 【任务完成!你将她背出了水井,获得经验100。】 伴随着一声逐渐远去的叹息,和任务完成提示。 赵鲤感觉背上,冰块似的东西,忽的消失。 将头抵在冰凉的井台上,紧张过度后,她止不住的开始颤抖。 这时她才注意到,井台上破损的符纸。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火光围拢过来。 “你倒是会躲!” 赵开阳站在几步之外,右手还提着刀。 他眯着眼睛,看着瘫软在地的赵鲤,冷笑着。 赵鲤身子一僵,抬起头。 随后觉得自己姿势实在狼狈,强撑着发软的手,支起来,靠坐在井边。 “怎么,方才的牙尖嘴利呢?”赵开阳拖着刀上前了一步。 “你狗叫什么?关你屁事!” 赵鲤声音还有些抖,但骂架绝不能输。 眨巴着眼睛,疯狂呼叫脑海中的系统。 脑海中立刻传来回应。 【完成女配任务:迫害女主、手扇亲娘、辱骂兄长,临时任务:井。】 【超额达成指标,职业熟练度大幅提升,晋升为恶毒女配。】 【奖励:体质+10,魅力+10。】 【奖励技能:身轻如燕(敏捷大幅提升)茶言茶语(撒谎、挑拨被识破几率小幅降低)】 随着奖励的发放,赵鲤只觉得一阵暖流,流过四肢,脱力的身体重新恢复了一些力量。 但是…… 这对她当前的困境有帮助吗? 垃圾系统,给她来把满子弹的ak47好不好?! 赵鲤动了动手指,看向捉刀走来的赵开阳。 这个狗才目露凶光,显然已经动了杀心。 周围侍卫围成一圈,纷纷拔刀出鞘。 “死到临头,倒是嘴硬得很。”赵开阳攥紧刀柄,眉眼间满是厉色。 如果说,刚才只是起了心思,现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让赵鲤活着走出去。 这样的疯癫女子,不知还要如何败坏赵家女孩的名声。 尤其瑶光,定会受她牵连。 他走到赵鲤面前,扬起长刀。 一直绷紧的赵鲤,从地面跃起,合身直扑他的面门。 赵开阳未曾料到她还能反击,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个满怀。 错愕之际,两腿间受了一记狠狠的膝撞。 “啊——” 赵开阳双目赤红,两手捂裆,缓缓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发出一声惨叫。 他身边的侍卫反应极快,长刀朝着赵鲤劈来。 赵鲤躲避不及,左臂被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趁着侍卫慌乱查看赵开阳的时机。 她捂着伤处,再次撒腿狂奔。 远处出现了一堵高高的院墙,以她目前的小身板,勉强可以翻过去。 跃下高墙,赵鲤腿一软,摔倒在暗巷污水中。 左臂血涌如泉也顾不得,急忙从恶臭的污水中爬起来,朝着街道跑去。 刚刚奔至巷口,一柄样式独特的长刀从旁递出。 刀势极快,在赵鲤的肋间一拍。 她整个人歪倒下去。 “嘿,这可有意思了!” 男人极高,娇小的赵鲤被他擒拿在手中,就像提一只鸡仔。 赵鲤没有挣扎,她认出了男人身上穿的玄色鱼纹曳撒袍。 这个人是大景靖宁卫。 这个世界的靖宁卫,结合了赵鲤所认知的锦衣卫和东西厂。 地道的朝廷鹰犬,小儿止啼,恶名昭着。 赵鲤沉默着被提到了一辆马车前,车旁有一个卖馄饨的担子。 马车周围或蹲或站,围了几个人,在往嘴里吸溜热馄饨。 “看看,我去撒尿抓到个什么?” 一个络腮胡汉子喝着汤,瞟了一眼道:“身上衣料还不错,是哪家逃妾?” 闻言,赵鲤思忖了一遭。 她的便宜爹赵淮是清流,天天誓与鹰犬不两立。 现在她落在靖宁卫手中,这种对立关系说不定能助她摆脱当前困境。 于是赵鲤按着上臂的止血点,坐在地上开了口。 “我叫赵鲤,我爹是户部侍郎赵淮。” 听见赵淮的名字,马车帘子悄然掀开了一条缝。 “赵侍郎……你就是那个错换了十六载的赵家小姐?”络腮胡记起来京中奇闻 “没错。”“大晚上,你怎如此模样?要干什么去?” 赵鲤垂头沉默一下,似在挣扎:“家中无人喜欢我,我想回离开,他们不许。” 她撩起披散的乱发,露出面颊上的血痕:“我娘亲打的。” 又指了指胳膊:“哥哥的侍卫砍的。” 众人看着赵鲤胳膊,议论纷纷。 “没想到赵大人朝堂之上八面威风,却不修内闱,纵容妻子长子虐待女儿。” 将赵鲤提来的高大汉子面上露出笑来。 户部侍郎赵淮,素来喜欢与他们靖宁卫过不去。 话既从他亲女儿口中说出,那么真假就由不得赵淮了。 这样送上门来的把柄,想来指挥使和督主得知也会高兴。 “来,赵姑娘,我这有金创药,稍后带你去看大夫,定会给你主持公道。” “饿不饿啊?吃不吃馄饨?” 立场转变,靖宁卫众人态度瞬间改变。 赵鲤垂眸,遮在发后的唇角笑意一闪即逝。 远处,一瘸一拐的赵开阳,在侍卫搀扶下走来。 被拦住之后,远远的拱手说了些什么。 拦下他的靖宁卫走过来,对马车禀报道:“指挥使,赵家大公子求见。” 车中之人没有应答。 许久,突听一声音色低醇的轻笑。 身型高大修长的男人,掀了帘子走出来,玄色劲装,脸庞极俊美。 抿着薄唇,神态瞧着跋扈异常。 “去告诉赵家公子,赵家小姐是我们靖宁卫的人了!他,滚!” 第4章 三击掌,亲缘了断 车上挂着一盏灯笼,随晚风轻动 暗红烛光照映在男人的面庞。 本是清贵的长相,一身绯红飞鱼服衬得身形挺拔英气。 但因斜睨人的姿态,显得格外盛气跋扈。 男人声音并未收敛,一个滚字,传入不远处赵开阳的耳中。 他就像被扇了一耳光,满脸羞恼。 但没敢发作,他认出眼前的男人,正是靖宁卫指挥使——沈晏。 莫说是他,就是他爹赵淮,在这督查百官,奉旨抄家灭门的厂卫头子面前,也要气弱三分。 赵开阳强忍剧痛,瘸着腿向前挪动了两步。 “沈大人,家妹赵鲤前些日子撞到头,醒来后得了疯病,举止癫狂,还请大人将她交还赵府,此后定严加看管。” 疯病? 被搀到台阶上坐着,用金创药处理伤势的赵鲤抬起头。 正欲嘲讽两句,却见马车上的美男一拢大氅,缓缓步下。 “本官说过,赵家小姐赵鲤是我们靖宁卫的人了,不容他人诋毁。”沈晏漫不经心摩挲指上青玉扳指,“赵公子可是耳聋?” 随着这一声质问,先前还散漫吃着夜宵的靖宁卫诸人,刷的一下站起,随手掷了手中的碗。 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这些靖宁卫才在南城执行完任务,身上血气未散,一水的高壮汉子煞气逼人。 赵开阳一惊,朝后退了小半步。 他身边侍卫忠心,跨步将他护在身后,同时拔刀出鞘。 刀锋之上,还留着赵鲤的血迹。 沈晏眯了眯眼睛。 “赵小姐?” 正犹豫要不要从众站起来,表个态的赵鲤,听有人在叫她。 顺着望去,看见了一双幽深眸子。 “是这人伤了你吗?”赵鲤听见他问道。 她一愣,大量失血让她反应迟钝,但仇家面孔依然牢牢记住:“嗯!” “好。”沈晏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摩挲着扳指:“此人涉嫌一桩杀人案,拒捕被当街斩杀。” 他这话说得无头无尾,在场诸人却都听懂了。 赵开阳猛的张大了眼睛:“沈晏!你……” 世人皆说沈晏跋扈,万万没想到竟能张狂至此。 那侍卫反应慢了一拍,待数个靖宁卫校尉围拢过来,才脸色大变:“公子!救!” 求救之话还未说完,亮银刀影闪过,大好头颅飞出。 带着惊恐神情的人头,在青石板上弹跳砸落。 “赵公子刚刚是想说什么?”沈晏侧耳问道。 赵开阳半边身子,被亲信近侍无头尸身腔膛中,喷射的血染成樱红。 待到反应过来,他浑身一哆嗦,直接瘫倒在地。 见状,沈晏像是见着了什么愉快的事情,阴沉的眉眼缓和了一些。 “赵小姐。”他又朗声道,“初次见面,便赠你一颗人头为礼,可好?” 沈晏说着,真有靖宁卫番子捡起淅沥淌血的头颅,送给赵鲤来。 赵鲤坐在石阶上,刚对嚣张这两字有了新的认知,鼻子摔歪的人头捧到了她眼前。 她抬头看了一眼沈晏。 这帅哥病娇值有点高,还是顺着他比较好。 “谢谢大人。”双手接过后,她努力露出真诚的笑容。 昏暗光线下,少女捧着人头乖巧坐着,看不清长相,只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沈晏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下。 他的视线在赵鲤伤处一扫而过,转身居高临下对着赵开阳道,“赵公子,若还有事,不妨去镇抚司衙门说?” “有劳沈大人关心赵某家事!”一个声音突然道。 沈晏看向来人,面色重新阴沉下去:“赵大人。” 赵淮大步走来,面如黑炭。 今日他不在府中,与同僚在城外游湖饮酒,未料到家中生出大乱。 他护在模样不堪的长子面前,目光如箭,直刺赵鲤。 对于这个女儿他的感情十分复杂,一分怜惜九分厌恶。 可怜她吃了苦,但更恨她让瑶光身份尴尬,十六载培养造势付之流水。 “阿鲤,你还要闹到什么地步?还不快回家来?”他厉声训斥道。 “回家?”赵鲤冷笑,“无家可回。” “胡说八道!”赵淮面色铁青,却不能当众发作,“不要赌气,只要你回家,一切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个鬼!他们愿意她还嫌恶心呢! “这位沈大人送的礼物,我甚是喜欢!” 失血让她十分口渴,赵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今往后,我就是靖宁卫的人了!” 闻言沈晏微微挑眉。 与之相反的,是赵淮更加阴沉的面色:“你若是执迷不悟,便不再是我的女儿。” 在赵府人面前,曾经的赵鲤就是下人也会陪笑讨好,就是因为身份的自卑。 赵淮以为,他能借此拿捏住赵鲤的软肋。 未料话音刚落,便传来少女带着笑的回答:“不是就不是!赵鲤已经不在乎了。” 赵淮心中一突,第一次正眼去看赵鲤。 娇小的少女,半边袖子被鲜血浸透,摇摇晃晃的从街道的阴影中站起,走到月光之下。 面色惨白之极,脸颊上一道刺目血痕。 赵淮有些恍惚。 他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个女儿生得并不比瑶光差,如此狼狈之时仍尤有胜之。 为何从前他从未发现? 赵鲤身形摇晃,举起右手。 赵淮一愣之后,猛的想明白了什么。 这逆女欲要击掌断亲。 赵淮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羞恼:“好!便如你的意!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硬气!” 他也竖起手掌,算定了赵鲤不敢。 “请大人做个见证。”赵鲤看向沈晏。 沈晏这才第一次看清赵鲤,月色之下,少女清透的眼睛就像一只猫。 他心中一痒,不自觉的避开眼神,沉着脸道:“可!” “一击掌,从此再非你家人。” “二击掌,从此亲缘恩情断。” “三击掌,从此生死不相干。” 撑到此时,赵鲤已是强弩之末。 在赵淮掌中击了第三下,撇清和赵家的关系,她心中一松,往后栽倒下去。 被沈晏接住。 “事情已了,人归我了!” 不知为何,沈晏心情极好,将怀里的姑娘打横抱起,一刻也不耽误的走向马车。 赵淮愣愣立在原地,身旁是神色晦涩莫名的赵开阳。 掌心还沾着赵鲤的血。仟仟尛哾 他才意识到,他好像真的失去了一个女儿。 第5章 压到头发了 赵鲤醒来,已经是次日下午。 她看着头顶的青布帐子,脑子还迷糊着。 “赵小姐,你醒啦?” 干瘦妇人局促站在房中,似乎有些顾忌。 “你口渴吗?我给你倒水。” 赵鲤嘴里一股子苦涩怪味,动了动嘴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那妇人很快在房中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水来,托着赵鲤的肩背将她扶起。 水尚温热,刚一沾唇,便刺得唇上的裂口生疼。 赵鲤把杯中水全喝下去,才觉得火烧火燎的喉咙缓解了一些:“婶婶,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镇抚司衙门长吏院舍。”照顾着她喝下水,这妇人又将她扶回枕头上。 见赵鲤还想问些什么,妇人急忙起身:“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好没有!” 赵鲤看着妇人逃一样的背影,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缓了口气,开始检查自己的状况。 她穿着内衫,身上简单擦洗过,手臂上缠着一圈圈绷带。 躺在一架好料子的千工拔步床上。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想来很久没有住过人。 摆脱了生死危机,赵鲤躺在床上。 开始复盘自己来到这里的始末。 许久,她呜咽一声,把头埋进了薄被里。 没了!全没了! 从灵学院毕业后,干着除灵人工作,脑袋拴在腰带上同诡物打交道,四处奔波。 辛辛苦苦攒小钱钱,帝都圈刚买下套高档小区房。 眼看就能过上岁月静好的日子。 现在打拼的一切全成空,一夜回到万恶封建社会。 赵鲤包着两颗泪珠子,吸了吸鼻子。 人间最悲惨的事情是什么? 钱还在,房还在,她人没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工作台上还没画完的小黄漫线稿。 一想到,知名重口小黄漫画师的马甲会被揭穿。 还有房间书架、电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素材…… 继肉体死亡之后,还要面临社会性死亡! 赵鲤生无可恋的躺平,两颗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这样,却叫端着托盘进来的妇人,生出了一些微妙的误会。 今日京中最惊爆的消息,莫过于侍郎府千金与父亲击掌断亲。 李侍郎被参不修内闱,圣上下旨责令其思过。 而作为女儿,赵鲤的行为,在当世之人的价值观中也是大逆。 可现在看来,其中或有隐情。 看着心如死灰无声流泪的少女,妇人心中一软。 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哪个娇弱女孩会那样做呢。 想着她放软了声音:“赵小姐,喝药了。” 托盘上除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还有一碗清鸡汤面和一小碟佐药的蜜饯。 妇人本想喂她,但赵鲤不喜欢这样,坚持自己下床坐到了桌边。 “多谢婶婶。” 不是什么下不来床的伤势,只是失血过多,有些发虚,赵鲤仰着脸向妇人道了声谢。 生得一副好样貌的姑娘,面颊苍白凹陷还有一道结痂的血痕,睫毛上沾着泪水,叫人看了就心疼。 赵鲤客气礼貌没有架子,张氏也放松了许多,一同坐在了桌旁。 手擀面泡在寡淡鸡汤里,算不上特别好吃。 赵鲤却吃得津津有味,一天一夜水米不粘牙,她早就饿得狠了。 没受伤的手拿着筷子,边吃边询问着张氏问题。 可惜,张氏只是受雇的院舍仆妇。 赵鲤昨夜被带回镇抚司后,府衙的李管事安排她来照料。 其余的多半还是灶间仆妇中听来的小道消息。 从张氏口中得知,赵淮被御史参了一本时。 赵鲤及时垂头,掩去眼中的幸灾乐祸。 这模样,张氏看在眼里,只当她是难过。 笨口拙舌安慰两句,约好明天来送朝食,张氏抬着空掉的碗,关门走了出去。 穿过小院,走了许久,张氏走到大厨房门口,就听里面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 “你们听说了吗?赵侍郎家啊……啧啧。”说话的胖妇人一边摘菜一边摇头晃脑。 “听说了听说了!外边都传遍了!”她未说完的话,被一口接过。 正值要给在衙门中的人准备饭食,厨房中的婆妇娘子聚在一起,开启了每日八卦模式。 靖宁卫作为大景情报机构,在散播消息时也无比效率。 现在世坊之中,关于赵家的传言早已传遍京师。 有鄙视赵家门风做派的,也有非议赵鲤忤逆不孝的,当然质疑者、从众者更多。 “行了行了!”消瘦的李管事从外走来制止道,又叫来张氏,“你跟我来。” 两人在厨房外的大树下站定,李管事才问道:“赵家小姐怎么样了?” “精神还好,刚喝了药。”在李管事面前,张氏有些紧张。 李管事也没见怪,他就是因为张氏老实,才挑了她去照顾。 “好好上心点。”李管事叮嘱道。 赵小姐可是沈大人亲自抱回来的。 那位爷什么脾性态度谁都摸不准,还是上心些,免惹事端。 闻言,张氏有些犹豫:“可是,赵小姐住那间屋子,是不是不大好?” 李管事闻言,瞪了张氏一眼:“有什么不好的?” 现长吏馆舍住满了官员家眷,只那空着。 不安排到那里,难道安排去跟一帮糙老爷们住长屋吗? 张氏嗫嚅了一下,眼前这位李管事才来一年,不知其中旧事。 那间院子一直空着是有缘由的。 她挣扎了一会,道:“那间院子里,曾有一位闺中小姐穿着嫁衣悬梁自尽。” “从那以后,便常有人夜里看见女子身影,坐在窗边梳头。” “后来,有一个主簿,全家九口横死在芳兰院中。” 张氏压低的声音,配合着此时暗下的天,一阵风吹过,李管事猛的打了个哆嗦。 “胡说什么?”他呵斥道,“咱们这镇抚司是什么地方?哪个孤魂冤鬼敢在这造次?” 张氏挨骂,悻悻闭嘴。 李管事虽然嘴上骂着,心里却盘算着,晚上寻人问问,明日还是重新准备个住处。 那边,失血过多的赵鲤喝了药很快又睡去。 只是浑身发冷,睡不踏实。 女人的声音在她耳边阴测测道:“压到我的头发了。” 第6章 窥视的石人 院中还未来得及打理。 荒草横生,风吹过,草木簌簌作响。 屋中没有点灯,赵鲤躺在拔步床上。 喝下去的药有安神效用,她睡得很沉。 只是左边身子像是贴着一块冰,冻的她嘴唇发白。 耳边有人神经质的呢喃:“压到我头发了。” 窗外夜风呼呼作响,卷起的草叶石子拍打在窗棂上。 “压到我头发了。”那声音絮絮叨叨,逐渐暴躁起来。 窗棂啪嗒一声洞开,风卷得床上青布帐子哗啦翻卷。 一只惨白的手缓缓黑暗中探出,伸向赵鲤。 …… “什么?你把沈大人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安置在了芳兰院?” 一个右手齐腕而断的男人猛的站起。 身前方桌吱嘎一声推开了些,桌上酒瓶砰的掉在地上。 “祸事了,祸事了!” 断腕汉子叫齐海,伤退之后,在府衙之中兼着养老的门房闲差。 李管事寻他喝酒,提及此事,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大。 李管事一惊暗道不好:“可有不妥?” “大大的不妥。”齐海面色铁青,阴测测道,“那里,闹鬼!” “啊?” “别啊了!”齐海走至屋角,单手操起长刀,“走,去叫上卢爷,可别出大事!” “好,好!” 李管事这次再不敢嘴硬,跟在齐海的身后,疾步走出。 同样的话从张氏嘴里说出是怪力乱神,从齐海嘴里说出却是完全不同的分量。 近几年大景怪事频发,已经到了必须重视的地步。 而不是从前的传说故事。 齐海口中所说的卢爷,就是镇抚司中公认有本事的百户。 去年遭遇过一起诡案,涉案人员只他一人活了下来。 从此便有了些异处,专门负责这方面。 李管事跟着齐海一路疾行,来到前庭值夜的班房。 “发生何事?急匆匆的像什么样子!” 卢照是一个壮硕的中年人,浓眉大眼,一眼看去就十分靠谱。 齐海不敢耽误,急忙道出来意:“昨夜沈大人带回来的姑娘住进了芳兰院。” 卢照面色一变:“谁安排的?” “回,回卢爷的话,是小人的安排,小人想着那处屋舍摆置样样都是上等的,还空置着,就……” 李管事抹了一把额头的的汗,声音低了下去。 “胡闹!那院子是随意能住的?” 卢照心中着急,转身去班房武器间取了长刀,拎了一只皮口袋:“路上再说。” “十多年前,那处院子吊死了一个林姓娘子,近几年四处都不太平,那院子也闹起凶来。” “三年前,一个入住的主簿,全家九口人都吊死在房梁上,这才将那间屋子封存。” “这些东西欺软怕硬,赵家小姐孤身一个女子,还带着伤,正是阳气最弱之时。” 卢照边走边说,恼怒的看了一下,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的李管事。 今日朝堂之上,才借缘由发作了赵淮,晚上赵家小姐就在府衙出事,没有比这更打脸的事情。 上面开罪下来,相干人等谁都受不起。 几人心中都知道厉害,也不敢张扬,加快了脚步朝着长吏院舍赶去。 夜已深,路上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传来夜鸦的鸣叫。 三人刚才走到芳兰院门口,借着天上毛月亮一看。 一个白影正立在门前,弯着腰朝门缝里看。 见状,卢照反而心中一定,登徒子总比鬼好啊。 他大喝一声:“哪来的腌臢泼才。” 一边骂着,卢照和齐海跨步上前,举着刀鞘劈头盖脸砸去。 “咚!”“咚!” 木质刀鞘砸实,没有人体软肉的触感,发出闷沉的响声。 三人定睛看去,这哪里是什么登徒浪子。 是立在门前的举灯石人。 只是它变了姿态,垂手弓腰,无瞳仁的眼睛贴在院门的缝隙窥视。 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笑。 “谁,谁把石人挪到门前了?”李管事声音打颤。 “府衙还有这幅造型的石人?”齐海咽了口唾沫,死死抓着刀。 比起齐海和李管事,卢照懂得更多,也更惊心。 绝大多数鬼物,都只能靠幻境或附体伤人。 像这样能直接影响实体物件的,必是大凶。 几年来也只出过几回,都付出大代价才平了事。 后背生出一层白毛汗,卢照只恨自己为何今日当值。 他舔了舔嘴唇,强制镇定下来。 事已至此,赵家小姐若是出事,他们退缩渎职也是个死。 倒不如勇烈一回,还能为家中妻儿赚些抚恤以安身。 下了狠心,卢照面上不显,斜眼看惊慌的李管事和齐海:“慌什么?一个破石人而已!” 他喝声如雷,中气十足,叫惊慌的两人平静下来。 是啊! 见多识广的卢爷在呢! 看着卢照伟岸的背影,李管事心中生出无限的安全感。 “走,进去看看!”卢照大手一挥,用劲朝院门踹去。 未料,院门只是虚掩。 多亏卢照基本功扎实,腰马合一才没当场来个大劈叉。 “吱嘎──” 院门顺着力道打开。 干涩的的门轴声,响在夜中听着格外悠长刺耳。 卢照骂骂咧咧跺了跺脚,一马当先进了院子。 他的神态,让齐海和李管事心中顿时感觉稳了,也挺胸随他走进院里。 院中荒草齐腰高,一片寂静。 绕到后院厢房,卢照心中咯噔一下。 数个举灯的石人或掩面哭泣,或作梳头状,矗在院中。 全都面向赵鲤居住的厢房。 卢照心中已存了死志,锃的拔刀出鞘:“小小鬼物,干他娘的!” 他这超勇的表现,极大激励了齐海和李管事。 齐海也拔出刀来,李管事则是从道旁操了一根柴火棍:“对,干。” 在卢照的带领下,三人雄赳赳走至厢房门前。 卢照冲齐海使了个眼色,齐海点头上前欲要踹门。 突然门内响起一声凄惨之极的尖叫。 房门砰的打开,一个白影倒飞入院中。 三人惊栗之际,另一个娇小的身影跟随其后,气势汹汹追出来。 “压你头发怎么了?” 后出来那身影,一边口齿不清的骂着,一边挥动手里东西。 抽得白影惨叫着满地打滚。 “老娘就压你头发,怎么了?” 第7章 物理层面的讲道理 认识赵鲤的人都知道,她平常是个好脾气的姑娘。 但,绝对不要真的惹毛她。 冰块似的手抚上赵鲤的脖颈时,她猛的张开了眼睛。 【临时任务:头发。】 【任务描述:她被挂在了房梁上。你睡了她的床,压住了她的头发。她很生气,也要把你挂上房梁,请和她讲讲道理。】 【发放临时任务道具:柳枝。】 “你压到我头发了。” 冰冷的吐息呵在赵鲤脸上。 赵鲤现在这具身体没有服用过秘药,黑暗中不能视物。 眼前只有白花花的一片,显然那东西,臭不要脸的贴得极近。 她冷静的将舌尖置在犬齿之间,狠狠咬破。 舌尖血至阳,对于阴物有奇效。 “你压到我头,啊——”复读机一般的质问还没完,赵鲤一口舌尖血喷了出去。 溅在那惨白的脸上,如汤泼瑞雪,呲的冒出青烟,迅速发黑融化。 脖颈上的手倏的收回,女人的惨叫刺痛耳膜。 白影捂脸朝着门口飞去,脖上系着一条麻绳。 赵鲤右手一甩,不知何时握在掌中的柳枝抽出,正鞭在白影后背。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赵鲤翻身下床,脑子还有些混沌,但极记仇的追了出去。 有了身轻如燕的加持,赵鲤很快追上。 “压你头发怎么了?” 她受伤的手垂着,另一只手挥舞着柳条。 “压你头发怎么了??” 地上的白影满脸被腐蚀得坑坑洼洼,随着赵鲤手中柳条落下,不停翻滚惨叫。 井中不好施展,被胁迫就算了,当真以为她好欺负? “睡你床就要把别人弄死,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连冤魂级别都达不到,你舞什么?” 柳条鞭打之下,白影最终惨嚎着化作一缕青烟。 【任务成功:你成功说服她放下屠刀(物理)。任务奖励:经验500。】 赵鲤这才掷了柳条,叉腰气喘。 骂骂咧咧嘬着破损的舌尖。 舌尖血虽有用,但要求使用者有豌豆射手一般的力度和精准,而且,咬舌头非常疼! 刚才一番动作,她的伤口应该又裂开了,一股股热血涌出。 正想去哪找大夫重新包扎时,一转身看见了三张目瞪口呆的脸。 卢照手中的绣春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见过鬼欺人,没见过人揍鬼的。 这姑奶奶何方人物? 场面一时寂静。 片刻之后。 “赵小姐神威赫赫!”卢照带头鼓起掌来。 李管事立刻跟上。 齐海断了只手,只能啪啪拍肚皮。 一片掌声之中,赵鲤顿了一下,客气道:“哪里哪里。” 而后。 “有什么吃的吗?” …… 更深露重,沈府后院。 一张圆桌,一壶小酒。 绝大多数官吏恨得牙痒痒的大太监沈之行,正坐在桌旁。 他面白无须,双鬓几缕银丝。 除开阉人身份,是一个长相清俊儒雅,气质十分内敛的俊美中年人。 他心情颇好,与侄儿沈晏对坐。 谁料他们叔侄这样的地位,佐酒的竟只一碟猪头肉。 “今日,当真是大快人心。”沈之行浅浅饮了一口酒。 今日御史闻风而动,将赵淮参了个透心凉。 近年来,圣上愈发沉迷求仙问道,皇子们难免心思浮动。 去年赵瑶光本该入瑞王府为侧妃 因着这重关系,赵淮可是摆明车马站在瑞王一派,给他们寻了不少事端。 想到此处,沈之行面上露出笑意。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 被吹捧为诗书画三绝,大景第一美人的赵瑶光,竟是个西贝货,低贱的边城军户之女! “听闻,曾有人相面说,赵瑶光命格贵不可言?” 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笑话,沈之行夹了一筷子猪头肉送入口中,呵呵笑着。 沈晏此时敛了面上的阴沉神色,垂眸给他叔父倒酒:“下九流的把戏。” “有时却好用。”沈之行摇了摇头,将话题转开。 “那真千金赵鲤,倒是个福气人。”帮着他们将赵淮脸都打肿。 “晏儿,当要好生安置。” 这姑娘越是好好的,赵淮曾经拨愣的算盘珠子就越成笑话。 连带着,差一点抬个假货进门的瑞王也抬不起头来。 “是!” 沈晏脑海中闪过一双让他印象深刻的眼睛,心想忙过了今日,明日再去看看那个姑娘。 沈之行行走御前,观察力何其敏锐,自然注意到了自己这侄儿的微妙变化。 沈家只余他们叔侄二人,他一个阉人,传宗接代只能指望这个侄儿。 只是侄儿沈晏如木胎石心,从不近女色,叫他十分发愁。 现在突然瞧着有些变化,沈之行顿感兴趣,思量着,先查一查,改日寻机会见一面。 虽已断亲,可也是赵淮的女儿,不知品貌如何。 要是还过得去,就赶紧下聘,说不得能一年抱俩。 沈晏不知道,他叔父甚至已经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赵鲤同样不知道自己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她正在大厨房的桌旁嗦面条。 面是卢照这小儿止啼的靖宁卫百户煮的,李管事提着灯笼去寻医士了。 赵鲤身上最小号的靖宁卫鱼服尚嫌太大。 袖子松垮垮的挽起几圈,正捉着筷子往嘴里扒拉着面条。 白水面,只放了点盐,难吃得要死。 但赵鲤没有挑剔,不知是受伤,还是现在这个身体的问题,她十分容易饿。 见她不挑,卢照反而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 宵夜就吃这个着实寒酸。 又赶紧和齐海在厨房翻找许久,找到一小坛咸菜。 切了丝,送到桌上。 他这模样,若是叫外头那些口呼照爷的徒子徒孙看见,只怕要惊掉下巴。 守在旁边等赵鲤吃光了面。 卢照才捧出了赵鲤丢在地上的那根秃柳条。 “赵小姐,您的法器!” 这横看竖看都是柳条,但看赵小姐打鬼的英姿,或许不是外表那么简单。 见他捧着不想撒手的样子,赵鲤看了看面碗,小声的反问道:“送你了?” “使不得使不得。” 嘴上说着使不得的功夫里,卢照手一抹,柳条已经顺势收进了袖子里,手法十分娴熟。 一旁的齐海见了,有些艳羡的咂咂嘴! 第8章 灰雾中的鸳鸯绣鞋 夜深人静,天空一轮朦胧圆月。 北镇抚司后衙大厨房,一灯如豆。 赵鲤和卢照齐海围坐方桌旁。 原主十六年长在边关,生活在底层,消息闭塞。 到了京城,赵家担心原主粗鄙丢人,称病将她关在家中。 四个月,连赵家大门都没能踏出去一步,更不用说在城中看一看。 因此原主对这个世界的印象,大多还是替人拆洗被子能换几个铜板,晚上不能出门,赵府真大,今天又没吃饱,赵瑶光真讨厌…… 现在正好借卢照和齐海之口,了解了一下这个世界。 这个王朝国号大景,内忧外患,但也还算安定。 世俗民风类似于明朝。 江南开始有女子裹脚,可这种恶风还只在官宦、富贵人家流行。 市井平民之中,女子可立女户,可做买卖,江湖上有女侠自由行走。 靖宁卫中也有女性旗官千户。 她可以和卢照齐海同坐一桌,而不需特别避讳。 这让赵鲤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这意味着她可先暂避在靖宁卫中,利用系统积累本钱,升官发财。 待时机一到,便寻个山明水秀之地,隐居养老,岂不妙哉? 明确新目标,畅想了一下未来,赵鲤重新快活起来。 在她思考时,卢照也在思考。 卢照只是靖宁卫的百户,虽然只是中层官员,但他手中掌握着大量的情报。 眼前这位赵小姐,按照人生轨迹,怎么都不应该会如此熟练的处置诡物。 看她行走,也并没有武艺在身。 卢照一边想着,面上不显,给赵鲤又斟了杯茶。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 “就在里头。” 李管事有些喘气的,领着一个青衫老人和一个打扮利索的女孩进来。 老人是靖宁卫的官署医士,女孩是他孙女。 在李管事的催促下,老者急忙走进一看,便皱紧了眉。 昨日也是他来替赵鲤处理的伤势,他孙女铃儿还帮着张氏给赵鲤给擦洗更衣 “这位姑娘,怎么不好好静养?“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药箱。 赵鲤虽不认得他,但能猜出一二,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既要处理伤势,卢照三人带门出去避让。 屋中只余张医士和他孙女玲儿。 在玲儿的帮助下,赵鲤解开绷带,一看伤口,就一闭眼。 巴掌长的伤口在膀子上,两边的皮肉不规则反卷,看着触目惊心。 老大夫用装在鹤嘴壶里的褐色中药汤剂,给赵鲤冲洗伤口,然后重新上药包扎一气呵成。仟千仦哾 “不用缝合吗?”赵鲤下意识问了一句,才反应过来,这个世界或许还没有缝合技术。 她的话倒是引起了老大夫的注意:“何为缝合?” “就是用针线,把伤口像缝衣服一样缝起来……” 赵鲤话说不下去了,她看见老大夫的眼睛猛的一亮,亮得她以为是中邪,差点又要去咬舌尖。 “缝起来?” 老大夫兴奋的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赵鲤和他孙女下意识互看了一眼。 “玲儿去找针线!我来缝试试!” 赵鲤一惊:“这谁敢拿给你试啊?” “哎!”老大夫一边撩袖子,一边恨铁不成钢看赵鲤,“你自己提的怕什么?勇敢一点嘛!” 老头原是宫中御医,能活着退休本就很有两把刷子。 在靖宁卫当值,嚣张的番子也人人敬着他,养出了任性脾气。 赵鲤的缝合之说,甚是新奇,他迫不及待就想要试。 忙不迭的催促孙女去寻针线。 赵鲤捂着膀子,是她挨疼她当然不勇敢。 见她头摇成拨浪鼓,孙女也一个劲的劝,老大夫意犹未尽的咂么着嘴:“那我找别人试试。” 靖宁卫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会缺犯人。 老大夫寻思着,打声招呼,找两个无家属管的死囚。 看他一脸要去草菅人命的样,赵鲤也怕真试出人命沾上因果。 急忙又将麻醉,烈酒消毒和羊肠线缝合等一并告之。 连带着,进来的卢照等人都听了个新鲜。 “消毒……缝合!”老大夫眼中异彩连连,“麻醉是说麻沸散吗?” “对对对。”赵鲤看他还要问个不停的样子,推说身子疲倦。 老大夫看在她是伤者的份上,暂时作罢。 赵鲤本身也折腾得心累,由少女玲儿扶着,几人又一同回到芳兰院。 走到院门,李管事和齐海等人就不敢再进,陪笑两声立在门前。 卢照白了他们两眼。 赵鲤身体发虚,靠在玲儿香软的身上。 两个年龄相近的女孩,来的路上叽叽喳喳聊了一阵,也算是有了些交情。 正朝着院门走,赵鲤脚步一顿,看向了站在门前的石人。 离开时没有细看,此时再看。 石人立在路间,垂手弯腰,咧着嘴。 五官模糊的脸上唯有恶意满满的笑容十分显眼。 赵鲤干笑一声:“好别致的石人啊。” 什么恶趣味才会雕这样的造型。 卢照看那石人也混身不舒服,扭了扭脖子道:“原本不是这样的,还不是受了那鬼东西的影响。” 说着他就要跨进院门。 一只手从后伸来,将他一把拽住。 他不解的回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赵鲤苍白的脸。 “别进!撤!” 赵鲤心知肚明,她用柳条抽散的不过是一个游灵。 且打散,一切都该复原。 卢照也是多年老江湖,跟着脸色一变,迈出的腿收回,转身护着赵鲤两个姑娘向后退去。 紧张的气氛顿时蔓延开来。 无人说话,几人缓缓退开。 夜间风声萧萧,院子大门洞开,门楣悬着的一盏灯笼飘忽忽的亮起。 微弱的猩红烛光在风中摇晃,照亮门前咫尺地方。 卢照正欲问个究竟时,听见了李管事得得的牙齿打颤声。 回头看去,卢照只觉一阵战栗从后背爬升。 原本空荡荡的芳兰院门前,腾起灰雾。 高高矮矮立了八个人影。 正是多年前被吊死在芳兰院的主簿家。 脖上的粗麻绳圈深深勒进肉里,勒处细如杯口,麻绳一端长长伸入灰雾中,不知尽头。 他们石灰色的脸上,是裂到耳根的笑容,不停在雾中招手,似在迎客。 一个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身影,轻飘飘从门中涌动的浓雾里浮出。 红得瘆人的鸳鸯绣鞋,足尖垂下,悬在院门的门槛上,轻轻晃动。 “哎——”一个极其空灵的女声,在赵鲤耳边响起。 “看见你了。”那个声音道。 第9章 看中皮囊作新衣 “看见你了。” 幽幽的声音在赵鲤耳边响起,一只冰似的手拽住她左手腕子。 寒气沁入骨髓,她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赵鲤毫不犹豫将舌尖压在犬齿之下咬开。 转头一口舌尖血喷出,却只穿过灰雾后,落在了搀扶着她的玲儿脸上。qqnew 显然,院里那主真身没有过来。 赵鲤回望去,芳兰院门前的灰雾和影子全消失不见,连院门前的灯都熄灭了。 【临时任务:新衣。】 【任务描述:她一身嫁衣欲寻良人,却困在此地,你的出现让她看见了希望,她相中你的皮囊作新衣,请让她打消念头。】 【注:当前战力相差过大,不建议正面莽,可酌情战略后撤。】 赵鲤看着姗姗来迟的系统提示,无奈的摸了摸手腕。 “啊──” 玲儿后知后觉的惊恐尖叫传遍镇抚司衙门。 镇抚司迅速行动起来,将芳兰院完全封锁隔离。 脚步声跑动,举着火把的厂卫冲进芳兰院左右的院落。 从床上被揪起来的人们趿拉着鞋子,迁移出了那个范围。 以芳兰院为中心,隔出了一个空心地带。 “卢照!你定要给我个交代!” 披着被子的王推官光着两条腿,趿着布鞋。 正在小妾房中玩情趣的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家镇抚司地界会被人踹门。 心道莫不是自己受贿案发? 腿一软,冷汗涔涔趴在小妾身上半天没起来。 随后又以这样的尊容,被请出房间。 自然要找下命令的卢照麻烦。 他在那跳脚,卢照手挎在腰刀上,漫不经心听着下属的禀告。 “卢爷,这是属下去买的烧鸡酱肉。” 夜间宵禁哪里还有熟食铺子开门,这跑腿的校尉硬是哐哐敲开店门。 夜间拍门的靖宁卫可比鬼还可怕。 将卖肉的那户人家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送后面去。”卢照大拇指指了指后堂,又才转头看向王推官:“交代?什么交代?” 卢照虎着脸:“那是在救你的命!” 王推官冷哼一声,被这副模样从小妾身上拉起来,赶出院子时,他就已经死了! 正欲再说些什么,沈晏从门外大步走来,身后大氅翻滚,眼下青黑,面色不善。 他一进来,整个屋子的光线都好似暗了几分。 王推官瞬间收起怒容,闭上嘴巴,裹着身上的被子退去一边。 “到底何事?” 忙碌了一天,头刚刚沾枕头,就被急报叫醒的沈晏心情极其糟糕。 卢照也收起了漫不经心。 对旁人他敢嚣张,在沈晏面前却是万万不敢的:“禀沈大人,芳兰院闹出大凶诡事。” 闻言,沈晏面色一沉:“闹便闹了,为何如此大张旗鼓?” 卢照面色一苦,要是有选择,他又何尝想这样大动干戈? “赵小姐说那是地缚冤魂,正在扩散污染,必须在根绝之前,断绝联系,以免更多人受害,成为其驱使的傀。” “如果不能迅速动作,待那冤魂继续捕杀,晋升厉鬼,院子再缚不住她,方圆十里之内,必鸡犬不留。” 闻言,一旁竖起耳朵的王推官猛然打了个哆嗦。 沈晏却迅速的发现了卢照话中的异处:“赵小姐?” “就是你带回的赵家小姐,赵鲤。” 沈晏还要再问,卢照却道:“赵小姐就在后堂,请随我来。” 卢照一边大致说了今夜发生的事情,一边引着沈晏向后堂走去。 “你是说,赵家小姐是灵门中人?”沈晏眉毛高高挑起。 “没错!”卢照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而且极有可能是厉害的隐世门派,只是赵家小姐似乎不欲被人知道,多有隐瞒之处。” 卢照之前也是诏狱刑讯好手。 赵鲤的隐瞒在他面前毫无意义。 但并不是说卢照能看透赵鲤底细,相反,他就像是行走在迷雾之中,反而越发看不懂想不通。 沈晏的眼神倏的暗了下去,他回想赵鲤镇定抱着人头的模样。 难道当真是什么隐世门派? 那么京中错换异闻,究竟是真是假?还是这些隐世门派插手俗世的一招棋? 聪明人的最大缺点就是容易多想,尤其沈晏这般掌握着大量不为人知情报的聪明人。 走到后堂时,沈晏心中已有无数预案,但看见赵鲤一身松垮鱼服,手里抓着一只烧鸡腿时还是脚步一顿。 卢照咳嗽一声,清了清嗓。 赵鲤嘴里塞满了肉,油脂的香味和带来的饱足可以抚平受到的惊吓。 她喜欢把各种高糖高油高热量的东西往嘴里炫,以此遗忘与那些鬼东西打交道的不快记忆。 旋风筷子搅拌机嘴,正吃得欢,忽听一声咳嗽。 抬头看去,卢照和昨日将她捞回来的帅哥站在门口。 赵鲤河豚状鼓起的腮帮迅速动了几下,将嘴里的东西咕咚一口吞下。 沈晏面无表情,看着坐在满桌肉食前面的赵鲤。 一双猫儿似的大眼睛透着无辜,唇角还有油渍,房中烛光照在她的面颊上。 真、真可爱! 他后院那几只猫,也没有这样乖。 他木着脸走到桌旁,将桌上的半个酱肘子推到赵鲤面前,言简意赅道:“吃!” 继续吃他爱看。 “不吃了!不吃了!” 赵鲤猛摇头,她对这位病娇帅哥印象极深。 毕竟第一次见面送了她一颗人头呢! 男人好看的脸上阴云密布,眸色暗沉,似有雷云翻滚,明显在说反话。 她心多大才吃得下去啊? 鉴于这个男人以后极有可能会是她的顶头上司。 赵鲤将桌上还没吃完的烧鸡酱肉全部收拢起来,擦擦手乖巧正坐,等待他的询问。 她不吃,沈晏心中有些遗憾,但看她动作又一皱眉。 身上鱼服松垮不合身就算了,左手活动明显不便,脸色也不太好。 “伤势如何?”沈晏冷声问道,心中想着送几支辽东老参来给她补补,“张太医没有处置好?” 赵鲤反应过来,张太医就是玲儿的爷爷。 看沈晏眉头紧蹙的模样,赵鲤觉得她说错一句话,就坑害到张家,急忙道:“好多了,多亏张太医。” “当真?”沈晏声音极好听,但臭着的脸,总让人感觉阴沉压抑。 他看着赵鲤面上伤痕,觉得异常碍眼。 心道拿老参之余,还应取几枚贡品的南珠,制些玉容膏给她。 “嗯嗯!”眼看对面帅哥面色越发阴沉,赵鲤直点头。 总感觉她这未来上司,会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第10章 人死为鬼 后堂之中,气氛有些沉滞。 沈晏眉头紧蹙,端坐在那。 赵鲤小心的抬眼打量着他。 从卢照等人口中,她才得知昨日这年轻跋扈的沈大人,在大景是何等身份背景。 当今大景皇帝兴趣爱好极多,好华服爱猫狗,好玩乐好女色。 近几年迷上寻仙问道,唯一不爱干的是皇帝的本职工作。 总揽朝中大权的,便是他身边的大太监沈之行。 沈之行几乎就是加强版的魏忠贤。 手下义子义孙遍布朝野,自成阉党,与朝中清流党人相互辖制。 沈晏叔侄跺跺脚,大景便是一场地震。 可以说,这位沈大人的名声背景,在电影中绝对够得上最终反派。 赵鲤一顿,看向自己身上的鱼服,靖宁卫直接作为反派组织出场,也没什么违和就是了。 沈晏背脊挺直的僵坐着,他察觉到赵鲤在看他,一时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 幸好,前去查找卷宗的卢照回来解救了他们。 “大人,找到了!”卢照持着卷宗兴冲冲的跑来。 沈晏接过那卷满是灰尘的卷宗,微微皱眉。 掏出一张帕子,细细抹过边角的灰尘,自己没看,先将卷宗递给了赵鲤。 赵鲤下意识接过才察觉不对。 抬头看去,沈晏皱着眉,不知从哪又掏出一张帕子在擦手。 她不知是不是大景的职场规矩,也不敢问,只自己翻开来。 没有标点符号,行文格式都是大景的官方文书写法,赵鲤勉强看完。 原来十五年前,有一林姓小官,全家住进了长吏馆舍。 林家有一独女,本来许了人家,合了八字定了日子,但林家小姐突然满脸生出烂疮。 看遍了大夫也未能根治,容貌尽毁。 时人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说林家小姐是得了杨梅疮这样的脏病。 在男方家退婚的那天夜里,林家小姐穿着红嫁衣盖着盖头,一根绳就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此后,虽有诸如女子夜半唱歌、夜半梳头的传闻,但多是捕风捉影。 府衙院舍并不固定,官员调动,院舍住处就相应调动。 人员往来,并没有真的闹出过事。 直到三年前,一个入住的主簿全家横死在芳兰院中。 赵鲤垂头思考着,从旁递来一个茶杯,她头也不抬的接过。 一旁的卢照张嘴欲叫,被沈晏抬手制止。 沈晏观察着,他在等待,想看赵鲤如何应对。 赵鲤咬住下唇,回忆怎么处置这种情况。 现在那东西本体还出不来院子,不靠近的话,凶戾程度没有那么高。 许久,她抬起头来:“此事若要解决,并不难。” 沈晏和坐在一旁官帽椅上的卢照,立刻挺直了背。 赵鲤觉得自己好像是在面试一般,神色也严肃了几分道:“对付此类诡物,最好寻到尸身或是化解怨气。” 沈晏颇感兴趣的捧哏:“哦?” 赵鲤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jian)。” 她说着,在桌面上写了一个鬼字,一个聻字。 “再洒脱的人,死前也一定存着执念牵挂。” “生前执念,尸身喉间一口殃,化作支撑鬼物存在的力量──怨气。” “生前执念越大,死后怨气越强。” “根据怨气大小,鬼物大致可划分为游灵、冤魂、厉鬼,恶煞和只存在于理论中的凶神。” 这个世界刚开始灵气复苏,对这些东西的认知,还停留在十分粗浅错杂的阶段。 远不像赵鲤原本的世界,历经百年,有了完备、可靠的成套理论。 因此这样入门级的知识,卢照也听得眼中异彩连连。 不过想到院中那玩意居然只摸着了恶鬼的边,他的心中又不由生出些寒意。 “既是存在的来源……化解怨气或是阻断怨气来源,便可从根源解决?” 此时说话的,却是沈晏,他口中重复念着怨气二字,若有所思。 即便同堂听课,也有悟性高低,这位顶头上司明显脑袋瓜子就比卢照好使些。 赵鲤露出赞许神情,向他点了点头:“沈大人说得没错,直击要害,着实灵心慧性。” 她生了双好看的眼睛,盯着人看时,即便是在拍马屁也显得格外真诚。 这般直白,让沈晏一愣神。 随后垂头端起茶杯浅饮,挡去眼中的不自在。 送出一记马屁后,赵鲤暗中观察。 见沈晏面无表情去饮茶,没有任何喜悦神情,心说这位未来上司不吃甜言蜜语、拍马屁攻势。仟千仦哾 她便正色继续道:“理论上,无论多么凶煞的鬼物,生前执念了结,都能瞬间化去一身怨气,入阴司轮回。” “而生前尸身又与鬼物关系最为密切。正确处置尸身,对解决这类诡案有很大帮助。” 闻言,卢照有些兴奋:“若是如此,按照卷宗所说,这林家小姐不是因为婚事自尽吗?我们直接为她办场冥婚,不就化解怨气了?” 赵鲤哭笑不得:“找谁和她冥婚?” 冥婚也不是谁都行,鬼物也挑人的。 她本就随口一句,却听卢照理所当然道:“当年那个未婚夫啊!” 赵鲤呆愣住:“可十五年,时间不长也不短,林家小姐的未婚夫应该还活着,并且已经娶妻生子了?” 手脚麻利点,甚至快抱上孙子,这怎么冥婚? 卢照的回答让她大开眼界:“嗨!只要不是什么高官大户,直接拖来塞棺材,能平事就行!” 赵鲤心中直呼好家伙。 没想到卢照浓眉大眼,想出这样缺德的主意。 这就是靖宁卫作风吗? 想问沈晏知不知道手下这么虎,转头就看他一脸阴沉的点头:“五品之下,不必担忧,担得起。” 赵鲤瞬间感觉,自己节操值高得,跟这两人格格不入。 见卢照抬脚就要去办的样子,她有些崩溃的劝阻:“打住!若是这样行事,那被冥婚的未婚夫执念怨气,又要如何消除?” 活得好好的,被拉去冥婚填棺材,必然怨气冲天,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当年他因容貌皮相、流言蜚语抛弃未婚妻子,害林家娘子自缢而死,本就有错,偿命也不冤。” 沈晏抬起茶杯,悠悠道:“若握其尸身在手,想来也是可以控制的。” 他考虑得还挺全面! 赵鲤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第11章 门前的窥视 沈晏和卢照的行事,赵鲤大开眼界。 某种意义上,沈晏的话有点道理。 但在明确灵气复苏的时候,绝对不能这样干。 否则怨上加怨,芳兰院中弄不好就是一对夫妻双煞。 从系统给到的任务提示看,林家小姐看中赵鲤皮囊。 她的执念究竟是姻缘还是容貌? 赵鲤并不确定,也不敢赌。 “就当作是最后托底方案好了!” 她好歹将话题拉回林家小姐本身。 卢照有些发愁的皱紧眉头:“若是不能化解执念,就得去寻林家小姐尸身。” “三年前,主簿全家横死,钦天监有人来调查过此事。” “只是林家小姐死时还未出阁,入不得祖坟。且六年前京中大疫,林家小姐爹娘亲人殁于疫中,无人知道葬在何处。” “若要寻找尸体,只怕有些难度。” 赵鲤听见卢照说林家小姐父母殁于大疫时,就心中咯噔一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倒未必。”沈晏却摩挲着手上玉扳指道,“钦天监查不出,不代表靖宁卫也查不出。” “林家也是官宦人家,即便不入祖坟,也不会随意丢在乱葬岗,京中可葬处不过锦山、屏山几处。” “且无论棺椁还是抬棺都是长期做的买卖,由此切入,找到当年的知情人,也许能够得到线索。” 卢照起身拱手:“属下明日就去探访!” “我也跟卢爷去。” 事关小命,赵鲤不可能不关注,也站起身来。 闻言,沈晏皱了皱眉。 她还伤着,这些小事何须亲自去? 赵鲤见他又蹙起眉头,心道自己还不适应这个时代的上下级关系,或许是刚才态度随意了些。 便学着卢照的样子,拱了拱手。 她穿着宽大袍服,小心翼翼照着学的模样,沈晏看在眼中。 不由心一软,想去哪就去,回头张太医好好调理就是。 他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又问:“今夜安置在哪?” 赵鲤未料他会问这个,回答道:“卢爷家中还有一间空着的厢房,就先去叨扰一夜。” 卢照家中老母妻儿同住,赵鲤去挤一夜不担心闹出什么不好听的。 沈晏闻言面上阴沉下去,幽幽的看了一眼卢照。 卢照一凌,不知哪里惹这爷不舒心了。 却见沈晏站起来道:“跟我走。” 赵鲤不明所以,求助的看向卢照。 卢照挤眉弄眼,示意她快跟上。 她跟了两步,又转回身将桌上的荷叶油纸抱拢做一团。 里面是她还没吃完的烧鸡酱肉。 她也不知现在这身体究竟是什么情况。 弱小可怜无助,但特能吃。 动不动就饿,这些留着总没坏处。 卢照还要留在这善后,赵鲤将之前特意没动的一包酱肉递去。 他接过,小心觑了一眼门口。 “小姑奶奶,快去!” 卢照嘴唇不动,从牙缝里小声挤出一句话。 前面那位大爷等过谁? 赵鲤点头,抱着东西加快了脚步追出去。 刚跨出门,险些一脑门撞在立在门前的沈晏背上。 距离如此之近,赵鲤嗅到了满鼻子的松木香,并且发现了一件事。 现在的她,是真的矮! 面前这位沈大人微微侧身,沉着脸居高望来,压迫感十足。 “对不起。”赵鲤退了小半步。 沈晏没有说话,又继续向前走去。 沈晏的数个亲随侍卫,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找到了一丝惊讶。 沈大人刚刚停下,是在等人?! 赵鲤跟着沈晏,身后坠着几个侍卫,一路走到府衙馆舍之中的一处三进院落。 “这里是我在府衙中的住处,你先住着。”沈晏立在院中,对赵鲤道。 院中干净精致,但空阔没人气,显然并不常住。 赵鲤打量院子道:“多谢沈大人。” 她因工作需要住惯了荒宅鬼屋,乱坟岗也能倒下就睡。 这样的安身之地,已经足够。 她满足的扭头四处打量,沈晏却并不满意。 赵鲤进厢房后,他叫来身边侍卫叮嘱数句,才回房歇下。 …… 厢房之中被褥齐全,就是有些潮气。 赵鲤将怀中油纸包放在桌上,想要点起桌上的蜡烛,却发现自己没带火折子。 就摸黑和衣坐在了床上。 「系统?」她在脑海中呼唤道。 「我在!」 随着系统的响应,鲜红大字浮现在黑暗之中。 最后的感叹号好似要滴下血来 赵鲤又被吓了个哆嗦。 「你是多想吓死我?」 井里算一次,这时又是一次。 随着她的吐槽,眼前血色大字迅速消失,变成了一个蓝色透明面板。 看着界面右上角那个眼熟的围巾企鹅,赵鲤莫名觉得这个系统一定很坑。 当前职业:恶毒女配。(可转职) 下一级经验:500\/5000。 可抽奖次数:0。(请充值) 整个界面,简单到让人流泪。 没有身体数据,没有任务栏,没有技能介绍。 硕大的充值按钮,占据大半面板。 黑暗中,赵鲤沉默了许久。 「骗氪狗系统,要你何用?」 醒来后换了身衣服,身上簪子首饰全不见踪影。 身无分文的穷鬼,气呼呼躺下。 扯过发潮的被子将自己团团裹住,闭上了眼睛。 这一睡,没有再出什么差池。 直到一个惊恐尖叫声,撕破清晨的宁静。 赵鲤猛的睁开眼睛,翻身下床。 过了鸡鸣时分,外面天光亮起,院中空气湿润,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味。 只着中衣的沈晏和几个侍卫先她一步到了前院。 打开门,正门前立着一个人影。 不远处绿衫侍女瘫软在地。 身边滚落一只食盒,食盒中的包子稀粥洒落。 沈晏的几个侍卫,精神紧绷的握住腰间长刀,将他护在身后。 只见门前这人影,弓腰驼背,脖子长长的向前探出。 惨白僵硬的脸上,双眼眯成一条细缝,笑弯如月牙。 两边唇角像是被大力撕扯开,裂到腮边。 露出两排毫无血色的牙龈和森白牙齿。 没人知道他何时死去,又何时站到了这院门前。 三月早春的天里,一股寒意沁人骨髓。 赵鲤不由抬手,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果然,又来看她了。 第12章 贫贱、薄命、衰败 不管林家小姐生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死后为鬼,就集贫贱、薄命、衰败等十八种灾祸于一身。 怨念纠缠,偏执不讲道理。 赵鲤知道这一点,昨夜就让到过院子的人连夜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等到事情了结,再回来。 仆妇张氏、李管事、齐海、张太医爷孙二人,都被卢照差遣缇骑连夜送出城外。 并且将芳兰院隔绝起来,千叮万嘱不要靠近。 但再周密的计划,总有那么一两个不信邪,要用命去玩的。 一个在外围看守的力士,无视禁令与同僚饮酒暖身。 灌了一肚子黄汤,晕头转向寻地撒尿,去了就再没回来。 旁人以为他是去了哪里躲懒。 却不知他已是一具尸体。 府衙正堂传来啪啪闷响。 那队当差时饮酒的厂卫,被押在廊下的长凳上打板子。 巴掌宽的刑杖不打折扣的落在人身上,一下就是一条血印子。 但没人敢喊疼。 地上还躺着同僚的尸身,同僚妻儿的哭声像是道道箭矢,直刺心底。 堂中,上至正三品同知,下至从七品小旗,在大堂青石板上跪成一遛。 “当差聚众饮酒,你们平日就是这样教导管束手下的?” 那力士的验尸尸格,啪一下,拍到了一个总旗身上。 这总旗瑟缩了一下,没敢躲开。 沈晏黑着脸,坐在蛟首圈椅上,看着这些鹌鹑似的属下,额角青筋暴跳。 这边,清晨被尸体堵门的沈晏,将如何整顿折腾不提。 赵鲤换了一身雪青色夹袄,长发就像寻常人家姑娘一样挽起,正行走在盛京街头。 身上有公事,逃过了板子,但依旧被训得狗血淋头的卢照一脸菜色,跟她同行。 大景承平已久,相对安定的环境,让国都盛京异常繁荣。 路上各色行人熙熙攘攘,两侧屋宇鳞次栉比,长竹竿伸出来,上面挑着各色画着简图的布幡。 幡子迎风招展,摊贩们沿街叫卖。 这样热闹繁华的场景,让赵鲤感觉十分新鲜。 耳边是小贩们的叫卖吆喝。 路过一家挂着参苓补糕幡子的细果铺,她闻到了甜香。 转头去看时,又经过了一家专卖粥糜的铺子。 铺子门上,用红绳挂了一遛小木牌。 上书芡实粥、牛乳粥、沙谷米粥、菊苗粥等,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个种类。 有些看名就知道是什么,有些就完全未知,赵鲤想着有机会要来试试味道。 她头一遭逛京城,看什么都古色古香十分新奇,卢照就没有她这么心大了。 “姑奶奶,您给我个准信,当真没事?” 卢照说着,递上一屉荷叶包着的热乎桃花烧麦。 其实卢照更想问的是,他真不需要辞官跑路吗? 早晨,那站在门前的力士尸体,旁人看来只觉得诡异。 但卢照看见那尸体面上邪性的笑时,一股凉气从脚后跟窜到后脑勺。 “真没事。”赵鲤捧着热乎乎的烧麦没有吃。 早晨沈晏的侍卫带着一个笑眯眯的沈府管家,送来几大箱女子衣衫、各种日常用品和十分丰盛的早膳。 顶头上司沈晏,心情不好胃口不佳,只吃了一碗稀粥。 剩下的包子酥饼,赵鲤全部一个人解决了。 现在还不饿,她就把桃花烧麦揣在袖子里捂手。 她这轻松的样子,给卢照增加了些信心。 不过担心牵连家小,他还是决定近几日暂时不回家了。 见他依旧愁眉苦脸,赵鲤给他支招道:“卢爷要是担心,就暂时住在班房里,那里煞气重,再去找杀猪佬讨一把杀猪刀。” “杀猪刀?”卢照疑惑,怎么扯到关杀猪刀了。 “杀猪刀,杀生见血煞气重,可斩鬼镇煞。” 前世赵鲤一个前辈,就花大价找屠户买来一把传了六代的杀猪刀。 寻常子夜闹凶,刀出鞘一摆,一些胆小的游灵可以直接吓跑。 大景对于巫蛊鬼神之事,在民间管控很严,近几年几乎到了不许当众谈论的地步。 赵鲤说这些时十分小声,卢照略一琢磨,道:“那……杀过人的行不行?” 说着若有所思摸了一下腰侧鼓囊处。 他和身后跟着的几个校尉都没穿官服,腰间宽袍下藏着佩刀。 赵鲤:……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正说着,一行人走到了专门贩售寿材、纸钱等物的西市棺材街。 街口也有拉客揽活的人。 但平日来这地,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所以这里拉客揽活的人,不像花街柳巷龟公茶壶那样笑嘻嘻,反而穿着麻衣,哭丧脸。 一人眼尖,看赵鲤等人走来。 他急忙将手里半块锅盔塞进嘴里囫囵咽下,快步迎了上来。 这个抬尸匠,肩上搭着一卷麻绳一根木杠子,满脸讨好,期待接到桩报酬丰厚的好活。 赵鲤看不准他的年纪,但看面相应该是个老实的。 卢照大约也是这么想,就将他唤到僻静处询问。 腰带里抠了十个铜钱,扔到这个叫严三的人手中。 很快就从严三嘴里问出,这街上干得最久的抬尸匠叫老义,已经从业三十多年。 一文能买一个肉包子,原主寒冬腊月在冰窟窿里替人拆洗一套被子,也不过赚三十文而已。 严三捏着铜板,高兴的带着卢照几人去找人。 老义的家离这只隔了两条街。 赵鲤等人去时,他正靠在家中篱笆上,嗒抽旱烟,竖着耳朵听邻居小夫妻吵架。 “老义头!有人找你。” 卢三显然跟他很熟,远远的招呼道。 老义瞟了一眼赵鲤一行人,还以为有活,面上露出喜色。 在鞋底按灭了烟斗,将几人迎进门。 他一个孤寡单身汉,自知家中埋汰,就端来几张小马扎,袖子擦擦,请几人在院中坐下。 赵鲤和卢照落座,几个便衣校尉却站在院门警戒。 老义头见状,面上喜色更盛,以为遇上大户人家。 就要开口时,卢照直接了当问道:“十五年前,你有没有从镇抚司院舍抬过一个自缢而死的小姐?可记得葬在哪里?” 十五年前,镇抚司。 光是镇抚司三个字,就像催命的鬼。 这两个词摆在一块时,老义遭了雷击一样,浑身一抖,手里的烟袋啪嗒掉落在地。 第13章 棺中新娘的脸 十五年前镇抚司。 那他可太记得了! 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老义看卢照高壮的体魄和鼓鼓的太阳穴,明白了些什么,就要屈膝跪下去。 一旁站着的严三不明所以。 但在丢块石头可以砸死一个官的盛京,百姓都很有眼力见,腿一弯,打算先嗑一个再说。 “起来!”卢照喝了一声。 这次他们就是不想让事情闹开,才不着靖宁卫官服前来。 老义和严三又哆哆嗦嗦的站直。 见状,赵鲤出来圆场:“两位不必惊慌,我们只是来问些问题而已。” 她年纪不大,生得好看,一双大眼睛纯良无害,威胁感比起卢照几个壮汉小了许多。 在她的劝慰下,老义和严三稍缓了一下情绪。 他们两个干巴黑瘦,满头大汗的样子,赵鲤看着过意不去,将揣在袖里的桃花烧麦递过。 老义和严三哪里敢要,推拒了两回,直到卢照怒声催促才接下。 老义手抖着,将熄灭的烟斗叼在嘴里咂了一口,开口道:“这位爷问的那小姐,可是姓林?” 赵鲤和卢照闻言都露出喜色。 他们问对人了。 老义却体会不到他们的心情,眉眼间爬上复杂神色。 十五年前,老义也干的是抬尸匠的活。 不管在什么时代背景,殡葬行业的钱从来都是好赚的。 老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偶尔还能去胡同寻个瞽妓,日子也算滋润。 那日,他大清早就和其他几个抬尸匠一块,蹲在棺材街的街口等活。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太阳刚刚爬升了一些,就有一个中年人疾步走来。 一看就知道有钱赚,老义几个心中高兴,面上却哀痛无比的迎了上去。 果然,中年男人姓林,家中死了人。 嘴里说着节哀顺变,他们陪着这中年男人在棺材街买了一口薄皮黑棺,并香蜡纸烛,纸人纸马。 棺材盖子没合拢,里面装满了东西,斜躺两个脸蛋子红红的纸人。 也不用这林先生操心怎么搬运。 几个抬尸匠按照棺材街的惯例,几人背的背扛的扛,帮着把棺材往他家抬。 走着走着,越走越心慌。 最后进了镇抚司府衙,有两个不济事的,几乎腿软得走不动道。 天子近卫,监察百官,先斩后奏。 老百姓怕官,官怕靖宁卫。 这种食物链上端的压迫感,让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进了院子,稍稍松了口气,才觉得异常。 院子里冷清得不像话。 没有宾客祭奠,只在堂屋中放了一张条案,白瓷盘装了两个方柿,几个林檎果作供。 条案之前,两只长凳支起拆下来的门板。 上面躺着盖白布的死者尸身,死者脚边倒扣着一碗白饭。 这样寒酸简陋,实在不像是官吏人家。 几个抬尸匠心里嘀咕,却不敢问,一人领了三个铜板,临时充当帮闲,布置起灵堂。 一个妇人点起三柱清香,往死者脚边的火盆里投了几张纸钱。 ”你倒是安生了,爹娘活着受人白眼可如何是好?”妇人面无表情嘴里说着。 顿了顿,她忽的笑道:“死了好,死了清静,死了不必遭人指指点点。” 过了会,那妇人又扑在死者身上骂:“为何早不死?要落到这般田地了才死。” 寂静灵堂之中,那妇人的声音格外刺耳。 刚才不知去向的林先生,领着一个道士进来。 道士须发乌黑,相貌堂堂。 干活却很糙。 摇着铃铛,咕噜了两句,让装棺。 竟是打算就这样急匆匆的下葬。 几个抬尸匠都觉不妥,但人家家属都没说,他们说什么。 七手八脚的,将死者往棺材里一抬。 各自拿着挎在肩上的麻绳,套上杠子,去了坟地再落钉。 跟着老道士叮铃铃的铃铛声,抬着那口薄皮黑棺走了出去。 刚一踏出门槛,就听后面妇人爆发凄厉的哭声:“我的儿啊。” 随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老义只听啪的一声。 绑着棺材那拇指粗的麻绳一下断开。 黑皮棺材忽的倾斜,头重脚轻一头扎在了地上。 棺材盖滑开,死者尸身从棺材里扑倒出来。 尸身上裹着的白布单散开。 这时,老义几人这才看见死者身上穿着艳红嫁衣,脚上蹬着红绫并蒂鸳鸯鞋,一张龙凤盖头掉落在旁。 几个青壮大汉,青天白日里被吓个够呛。 他们都懂行,再一结合刚才死者娘亲的话,多少能想到些什么。 一时间,空气好像凝固了似的。 许久之后,才听见那道士咳了一声道:“没事,就是念家不想走。” 棺材落地,活计办砸,本就担心主家不喜,几人收拢心神,急忙善后,将尸体扶回棺中。 老义离得近,捡了地上的盖头就要给死者重新盖上。 就在这时,他看清楚了死者的脸。 回忆讲述到这,老义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好像十五年前的画面,至今仍能叫他感觉不适。 他叼着烟枪,腾出两只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舌头拖老长,脸都烂了化了,全是黄色的脓痂。” “那后来呢?”卢照皱眉问道:“后来这林家小姐葬在了哪里?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老义急忙点头,就算过了十五年他也还能记得那张脸,自然也能记得这桩事。 “就葬在锦山脚下,旁边便是古秦渠。” 听他说记得,卢照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那若是现在去找,你还能找到林小姐的墓穴吗?” 老义犹豫了一下,感觉自己能找到,但又担心万一没找到,会吃瓜落。 见他这样卢照哪里还不明白,脸一下阴了下来:“莫不是想糊弄我等?” 随着他这一问,几个分立四周的校尉全目光灼灼转头看来。 这种情况,老义心中忽的一跳,下意识的看向最面善无害的赵鲤。 “不是糊弄,只是时间太长,山川地貌总有变动。” “三年前,锦山脚下重修水渠,小人也不知林家小姐墓穴会不会被淹没啊。” 三年前! 赵鲤迅速的捕捉到老义话中的关键词。 三年前,不正是主簿全家横死在芳兰院的日子吗? 赵鲤神情一肃:“走!现在去看看。” 第14章 大凶!白虎衔刀 听见赵鲤好像发现了些眉目,卢照欣喜。 让两个校尉去车行租了两辆马车,牵了几匹黄骠马,带着老义朝着锦山去。 锦山位于盛京的南面。 一路车轮滚滚马蹄隆隆,来到山脚下。 离开了官道,前面全是荒坟荆棘,马车再进不去,只好步行。 赵鲤面色发白,一脸解脱的下了马车。 马车的木质车轮毫无减震可言,加上路况差,险些没给她胃给癫出来。 羡慕的看了一眼翻身下马的卢照,赵鲤下定决心第一件事就是把骑马学会。 “没事?”看她面色糟糕,卢照赶忙问了一句。 “没事!” 留下了一个校尉看守马车,几人在抬尸匠老义的带领下,深一脚浅一脚向着山脚进发。 老义担心带人白跑一趟,被拎进大狱喝茶,每到一个岔路都仔细的辨认。 走了许久,终于在看见远处一座形如卧虎的山后,松了口气。 “就在那了。” 赵鲤身上还带着伤,正走得腿软的时候。 听他这么一喊,抬头看去,顿时心里骂娘:“白虎衔刀?” “什么?”卢照没听清,就问了一遍。 赵鲤无暇回答,快走两步,举目望去。 只见远处形如卧虎的山石,匍匐在地平线上。 一条水渠,如白色匹练,从虎口处穿过。 赵鲤不是什么学霸,风水谶纬两门课程学得稀烂。 但耳濡目染,有些东西还是能辨识的。 眼前山势,是再明显不过的虎衔刀,大凶格局。 一般是古代用来压镇极恶之妖物的。 人葬在这里,犹如躺在虎口之中,会被冲天的煞气日日灼烧。 再好脾气的人,也会被撩拨得发疯。 更何况水主阴,这里直接成了一处养匿阴气的的殍地。 尸身往这一躺,就像活人躺在煎锅里,没有一刻安宁。 赵鲤不需要开慧眼都能知道,此处一定煞气冲天。 “老义,这里本来就是这样的山势吗?” 赵鲤四处张望,想要找个高点的的地方看清楚些。 “不是,原本古秦渠绕山而过,后来有贵人在山南置了一处嫁妆庄子,为了灌溉,就修筑了这道横向的灌溉水渠。” 老义常年在这带行走,再熟悉不过,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三年前对吗?”赵鲤寻到一处较高的地势。 再仔细一看,顿觉牙疼:“哪家傻缺干这种蠢事?” 只见古老的人工水渠边上,还栽了一排柳树。 柳树具有遮挡阴气的效果,直接在白虎衔刀的大凶格局之上,又形成了一个阴怨不散的皮口袋。 如果再等个几年,口袋装不下,阴气溢出,方圆几里都不得安宁。 赵鲤的状态,卢照看在眼里。 他站到赵鲤的旁边,掏摸出一块光泽暗淡的玉佩,含在嘴里。 一阵凉气冲脑门,再看那山时,卢照险些脚一崴,摔下去。 只见那山上黑云笼罩,进入这种开眼状态的卢照,甚至能听见黑云之中的哭泣嚎叫。 他噗的一口吐出玉佩,等不及后脑勺的凉气消散,惊恐的问道:“那是什么地啊?” 凶成那样,是阴都鬼府吗? 赵鲤好奇的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玉佩,道:“聚阴池!” 林家小姐的墓穴不需要找了,一定就泡在这聚阴池里! 她叹了口气,再次为自己走背字倒霉的水平惊叹。 在这边刚出道,就遇上这么个扎手的的硬茬。 “聚、聚阴池?”卢照满脸求知欲。 赵鲤拾了根木棍,在地上划拉。 卢照和几个校尉,连带着老义都好奇的凑过来看。 她画工精湛,在地上描个山势图手到擒来。 “老义,林家小姐葬在哪里?”赵鲤把手里的木棍交给老义。 老义歪着头比对半天,才点了一个位置。 赵鲤看着那个点,用木棍现场教学,简单说了一下什么叫白虎衔刀,什么叫殍地聚阴池。 “就算没有这道水渠,这里也不是能埋人的地方,林家小姐死得凶,葬在这里,难怪京中大疫时全家死绝。” “再有三年前这蠢货人家的神来之笔,就是再好脾气的主,也会被撩拨得发狂。” 赵鲤随手掷了手里的枝条道。 卢照早已被这些不熟悉的东西搞得六神无主,连声问道:“怎么办?” 那院里的主这么凶,他要不也辞官跑去江南算了。 “查!” 查查是哪家傻缺这么能折腾。 赵鲤叹了口气,给卢照一个眼神,示意他让几个校尉和老义都走远一些。 才压低了声音道:“查查当年那个给林家做法事的道士。” “这个莫名其妙的水渠是不是真的为了灌溉?”赵鲤顿了一顿,“水渠旁栽种柳树又真的是巧合?”仟千仦哾 赵鲤不信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多巧合,看卢照铁青的面色,显然他也不信。 再一结合,事情发生的地点在镇抚司。 种种玄妙巧合指向一个猜想——有人不顾这周围百姓的死活,弄出了这个阴邪阵势,欲要借鬼物之手,闹得靖宁卫鸡犬不宁。 赵鲤都能想到的的问题,卢照这样的老油子是一点就透,甚至他想得更多,不由得将手扶在了腰间长刀上。 看他脸色实在难看,赵鲤安慰道:“卢爷放心,这种阵势,发现了就好处理。” 既找到了根,几人也不再耽误,抓紧时间往回赶。 与看守车马的校尉会合,赵鲤咬牙又坐回马车。 一行人带着老义,回到镇抚司时,正好是晚膳时分。 老义作为当年见过那道士的目击者,被低调的带进了班房夹室,等待询问。 饿得前心贴后背,进入低血糖状态的赵鲤,大口嚼着卢照回程路上给她买的玫瑰灌香糖。 跟在卢照之后,去向沈晏汇报。 刚走到办公之处的厅室前,就听里面一个年轻的声音道:“靖宁卫中发生此事,沈大人难辞其咎。” “还有那赵家小姐赵鲤!沈大人当真好手段,哄得她在手,以此要挟中伤赵大人。” 赵鲤嘴里还塞着一块糖,闻言迷茫的抬头。 “赵小姐,我家主子吩咐,让您先回院子休息用饭。” 一个沈晏的侍卫走上前来,神色恭敬道。 赵鲤也不想这时候进去,对卢照点了点头,就跟着这侍卫转身离开。 只是离开前,忽听未来上司沈晏特别有辨识度的声音字正腔圆道:“你放屁!” “噗!” 赵鲤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15章 有仇绝不隔夜 赵鲤并不是有意去听厅室中的人在说什么。 实在是他们太大声了。 尤其顶头上司沈大人那一声铿锵有力的:“你放屁。” 理直气壮,声音直穿天井。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挨骂的人反应挺迟钝,许久才听见他气急败坏的叫嚷起来。 后面说了些什么,已经转过回廊的赵鲤没听见。 她不打算涉入这些党争麻烦,咬赵家只是顺水推舟。 搞钱安稳生活才是她人生目标。 在侍卫的带领下,回到院子。 赵鲤看见院门挂着的牌匾一愣。 梨苑? 昨夜她住的院子,好像没有挂牌匾,也不叫这个名字? 再走进院子又是一呆。 一天不到的时间,这个院子已经大变样。 花园新种上许多繁花异草,根部还有新翻泥土的痕迹。 门楣回廊上,挂上了一盏盏坠着珠玉的剔墨纱灯。 数个侍女进出忙碌。 与昨日虽精致,但少了人气的样子完全不同。 一个模样十分面善的中年妇人笑盈盈迎上来,行了一礼:“阿鲤小姐,您回来了?” 这妇人说话的神态语气,自然而娴熟亲切。 她这样自来熟,弄得赵鲤反应慢了半拍。 不知是不是自己记忆没有接收完整,遗漏了某个熟人。 见她犹豫,这妇人笑道:“我姓万,小姐可唤我万嬷嬷,在这院中伺候,有事您吩咐。” 说着,她又道:“厅中准备了饭食,您肯定饿了?” 赵鲤被她引到了桌前。 桌上朴素的两荤两素。 凉拌胡瓜、炒刀豆,一叠去骨烧鸭,中间一道红亮的烧排骨上,点缀着几点嫩葱。 赵鲤忍不住眼睛一亮。 关注着她的万嬷嬷面上露出笑意。 给她盛了满满一碗赤粳米饭。 一个穿着青缎袄的侍女,上前要给赵鲤布菜。 赵鲤拒绝了这种无用的仪式感。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夹了一块还热乎的烧排骨。 砂锅煨熟的排骨浸泡在咸鲜口的汁水中,软糯脱骨。 放在白白的米饭上,每一口都让人心生满足。 侍女捉着筷子,愣了一下。 看了看赵鲤身上在锦山被荆棘勾毛,灰扑扑的夹袄,嘴巴一撇,眼中闪过轻视。 心道京中传言,眼前这位赵小姐是辽东边城军户家长大,现在一看,确实没有世家小姐的样。 她重重搁下筷子,退后了一步。 见赵鲤大口吃饭,心中更加轻视,果然是个乡下人。 赵鲤发现了,但没工夫搭理她。 规矩,仪态、名声,她爬出赵家时,就揉作一团扔进垃圾堆了。 那些规矩谁爱守谁守,对于赵鲤来说,现在吃进嘴里的,才最治愈人心。 她在一圈侍女的惊恐注视下,就着米饭把桌上的菜全部吃得干干净净。 终于满足的喟叹一声,搁下碗。 这才看向万嬷嬷:“吃得多,让嬷嬷见笑了。”仟千仦哾 “哪里,您这样的年纪,就应该要好好吃饭。” 万嬷嬷此话倒不是虚情假意。 赵鲤食量大,但吃相很好。 也没有唧嘴,漏汤漏水的恶习。 脸颊鼓鼓,认认真真的吃下每一粒米,让看着的人心里都生出幸福感来。 赵鲤不知道自己收获一枚吃播粉丝,她笑问:“嬷嬷刚才说,有事可以吩咐,对吗?” “那劳烦万嬷嬷,把她弄走。” 赵鲤的手指向那个青缎袄的侍女:“别让她再出现在我眼前。” 那侍女一愣,随后不甘侧开身子道:“奴婢不知何处惹了姑娘不高兴,求姑娘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 “不饶!”赵鲤笑眯眯的摇头,“我从来小气记仇。” 她没想到赵鲤会这么说,转头辩道:“可奴婢是沈府的人,也不能由你一句话处置。” “沈大人家的奴婢我自然无权处置。” “但我也不是要打杀发卖你呀!”赵鲤无所谓道,“就是不想看见你,这还是可以的,对吗?万嬷嬷。” 万嬷嬷眼中添了几分笑意。 刚才这侍女的不规矩,她同样看见了。 这样拎不清的人她本就打算回头处理。 没想到这阿鲤小姐这样果决,当真是有仇不隔夜。 “您说哪里话呢?” 万嬷嬷给赵鲤捧去清口的茉莉花茶:“怕您用得不放心,这些侍女小厮的身契全部从沈府送来了,都是您的奴婢,自然随您处置。” 万嬷嬷话中透露出的信息,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那个侍女不敢置信的张大嘴。 她的高傲依仗,无非是认为自己还是沈府奴婢。 宰相门前三品官,沈家权势滔天,就算是侍女也更傲气一点,却没想到…… 赵鲤也没想到。 她目前不是什么能让人彻底放心的身份,送来管家奴婢监视也算正常操作。 但未来上司会考虑她放不放心,这倒是件好事。 “那就拜托嬷嬷处理啦!让她滚远远的。” 赵鲤愉快的当起了甩手掌柜。 处置这些,万嬷嬷应该比她更有经验。 至于这侍女会是什么下场? 她没心肝,管不了那些。 赵鲤餍足扭头回房,准备好好收拾归置一下,有条件的话就洗个澡。 “您放心。” 万嬷嬷目送她离开,这才回转身,笑盈盈的目光落在地上青缎袄侍女身上。 “嬷嬷,救救我。”那侍女扑到万嬷嬷的脚边,“送我回沈府,嬷嬷。” 万嬷嬷面上依旧是那样和善的笑,她摸了摸侍女的鬓发:“当下人,要拎得清自己身份。” 听她训诫,那侍女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乖顺的把头依偎在她的腿旁。 “记住了!嬷嬷救我一次,我以后一定像亲娘一样孝敬您。” “好孩子!有心了。” 万嬷嬷像是摸小狗一样,抚着她的肩背。 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窖:“但是做下人,还应该听话,主子说什么就要踏踏实实的办。” “嬷嬷!” “别担心,姑娘说了不是要打杀你。” 万嬷嬷招来几个侍卫,将这侍女拖了下去。 不过是送去她瞧不起的边城乡下地方舂米罢了。 直到哭声渐远,万嬷嬷双手拢在袖中,环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众人。 “怎么当差做下人,你们记住了吗?” 听这些留下的侍女全都抖声应了,万嬷嬷看向赵鲤离开的方向。 低声自语道:“真是有意思。” 第16章 陈旧的伤疤 月上中天,夜风徐来。 一室氤氲热气,赵鲤坐在新置的浴桶桶中,惬意的呼出一口气。 受伤的手臂上,小心的用一层缎子裹了,搭在浴桶边,以免沾湿伤口。 “阿鲤小姐,水温可合适?” 万嬷嬷舀起一瓢热水淋在她的肩头,轻声问道。 “嗯!” 水雾升腾,赵鲤趴在桶沿,惬意得像一只打呼噜的猫。 “嬷嬷不用那么客气,叫我阿鲤就可以。” 对于向她散发善意的人,赵鲤从来也不吝坦率的回应。 “礼不可废。” 万嬷嬷放下水瓢,又拿起沾过香榧胰子的软布要给她擦背。 刚一撩开她披散在背上的头发,万嬷嬷手一顿。 赵鲤察觉,略一回忆,就明白了为什么。 ”吓到嬷嬷了吗?” 听赵鲤问她,万嬷嬷才回神:“只是有些惊讶。” 少女单薄的身上,遍布深深浅浅的伤痕。 以万嬷嬷的眼力,可以辨识出鞭痕,还有针扎的密集小眼。 最重的一处,是右边肩胛骨上一处烙痕,像是烧红火钳烫的。 凸起的烫疤,如同一条红色蜈蚣。 眼前这身体,说是昭狱受过刑也有人信。 万嬷嬷犹豫着,不知要不要问。 赵鲤自己开口道:“是在边关时弄的,从小到大,边关那对养父母喝醉了不高兴了,就会打……我。” 她本想说赵鲤,却临时转了个弯,改口称我。 此刻和万嬷嬷的对话,说不准明天就会一字不差的呈上什么人的案头,她不想露出不必要的破绽。 “真是畜生!” 万嬷嬷的笑容淡了些,眼中厉色闪过。 她看着赵鲤手臂上的伤处,和脸颊上已经发黑的血痕,又道:“两窝畜生。” 赵鲤反倒无所谓的笑:“没事,我逃了!” 万嬷嬷看她想得开,也略过了这个话题,拿了皂角首乌熬的汤剂给她洗头。 手指轻柔的按摩头皮时,似不经意问道:“听闻阿鲤小姐懂些灵门中人的手段,为何不出手惩治一番?” 话中却不像长辈老嬷那样,劝她孝顺忍耐,反而十分吻合靖宁卫的作风。 赵鲤心中本就对万嬷嬷的身份有些猜想,现在印证,倒感觉踏实。 “也不是一直都会的。” “万嬷嬷知道北疆的天授唱诗人吗?” “那是一种特殊的人群,本来大字不识,可是某一场大病或大劫难后,突然无师自通可以吟唱千万字的诗篇。” “没有什么缘由,某个时间突然就懂了。” 赵鲤没有去编造一些谎言,她只是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是真的,的确有这样一种人存在。 至于跟她赵鲤有什么关系,全靠听者自己去悟。 悟出什么误会,她概不负责。 “还有这样神奇的事,长了见识。” 两人就这样闲聊着。 在万嬷嬷的帮助下,赵鲤洗了澡,换上干净的寝衣睡鞋,躺在床上。 两个侍女,抬着薰笼来给她烘头发。 “万嬷嬷,洒在院子门前的香灰盐圈布置好了吗?” 万嬷嬷手里端着熬好的参汤,提到这个眼中一亮。 “安排好了,只是,不知这样做是为什么呢?” 这些都是可以救命的知识,赵鲤没有这个世界人藏私的毛病。 她大大方方答疑道:“香灰参杂盐粒,洒在门窗等房间出口处,可以遮蔽阴气的感应,遮住鬼物的眼睛,让他们找不到目标。” 不想明天早上又有什么堵门,赵鲤只好跟院子那个新娘玩躲猫猫。 闻言,万嬷嬷若有所思。 两个帮赵鲤烘头发的侍女,却是一阵哆嗦,只觉得外边的风声都变得可怕起来。 “劳烦嬷嬷,告知这院里的人,不要撞破那些香灰圈子。” 赵鲤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沈大人的房间,一定细心着重布置。 沈晏虽然表情阴鸷了点,作风反派了点,草菅人命了点。 对她有些利用的成分。 但赵鲤不能否认,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沈晏向她伸出了手。 而且赵家对她非常不友好。 要想自由安逸不受束缚,当然是在沈晏翅膀底下抱大腿啦! 阉党什么的,不丢人。 …… “赵小姐当真是那么说的?” 一盏琉璃灯,照亮屋内。 沈晏手中拿着卷竹纸,万嬷嬷恭敬的立在下方。 “是,阿鲤小姐说北疆有天授唱诗人……” “不,我不是问那个。” 沈晏垂着头,昏黄暗淡的灯火下,显得格外阴郁。仟仟尛哾 万嬷嬷袖中的手紧了紧:“阿鲤小姐还说香灰可以阻隔阴气……” “也不是这个!” 她的话,再次被沈晏打断。 万嬷嬷心中忐忑起来,沈大人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她本是暗探,在宫中的身份是教养嬷嬷。 却被沈晏调出来,命她跟随在赵家小姐身边,其中必有深意! 自觉身负重任,却没得到要紧情报,正想跪下请罪,就听沈晏问道:“她叮嘱说我的房间要细心布置?特意单独说的吗?” “是,特意提的。” 万嬷嬷答了,许久没有得到沈晏的回答,偷偷看去。 他的半张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万嬷嬷心中一凌,这背后莫不是有什么蹊跷? 她不敢妄自揣测,只垂头等待吩咐。 “今天发落那个侍女,做得很好。” “阿鲤小姑娘心性,心软了点,这次便罢了,下次务必斩草除根,不留隐患。” 万嬷嬷仔细听沈晏幽幽叮嘱着。 “她底子不好,又受了伤,你多照应,衣食住行药材补品全在沈家私库随意支应,挑最好的用。” “是!” “还有……遣人去趟北地辽城,将那赵姓军户举家带来盛京。” 说到此处,沈晏忽的话音一沉:“慢慢招呼。” 万嬷嬷低眉顺眼领命退下。 直到退远,才松了口气。 还是阿鲤小姐那样性格坦率的少女好相处。 万嬷嬷心中叹了口气。 而沈晏立在窗前,看着窗沿撒着的香灰和压在上边的铜钱。 那个捡来的姑娘,应该是在关心他? 第17章 错过一个亿 绣帐锦衾,焚兰煴麝。 赵鲤把脸埋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嗅着淡淡的香味,一夜酣睡。 清晨,门口传来敲门声。 “阿鲤小姐,您醒了吗?”侍女轻轻叩门。 门内没有回应,这侍女又绕到靠进床榻那侧的窗边轻唤。 昨天赵鲤突然发作。 许多侍女收了刚来时的优越感,恭敬认真了许多。 赵鲤不要贴身侍女,也不要人守夜。 她只得站在窗边喊。 “阿鲤小姐?卢百户来了,和沈大人一块在前厅。” “起了!” 赵鲤披头散发坐起身来,回应道。 伸个懒腰的功夫,万嬷嬷带着三四个侍女,捧着洗漱的铜盆和牙具牙粉进来。 洗脸漱口后,万嬷嬷将准备起身的赵鲤按回妆台前。 取来一个巴掌大的青玉盒,用扁玉勺从罐里挑了一坨白色膏体给赵鲤擦脸,着重敷在脸颊的伤处。 赵鲤嗅到淡淡的药味和一种很奇特的不知名香味。 心说应该是古代护肤乳液,乖乖仰着脸让万嬷嬷给她按摩吸收。 收拾利落,一路走到前厅,就看沈晏和卢照一起坐在圆桌旁。 卢照就像新嫁的羞涩小媳妇,挨着凳子前端三分之一坐着。 面前摆着一碗粥,两个满是老茧的手指,捏着一只瓷勺。 看见赵鲤进来,露出明显的解脱神色。 “沈大人,卢爷!”赵鲤行礼的手抬一半,沈晏挥手制止。 “坐。” 沈晏一袭银灰曳撒袍,看着十分养眼,就是依然沉着脸。 一碗热腾腾的鹅肉细粉汤,推到了赵鲤面前。 “吃!” 他言简意赅道。 相比起跟上司吃早餐,压力山大的卢照,昨天已经经历过一次的赵鲤抗压性良好。 一碗热粉汤刚刚下肚,旁边又递来一碟葱油金丝饼。 赵鲤看了沈晏一眼,这人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的沉着张俊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谢谢沈大人。”她道了声谢。 两人一递一接,投喂动作挺默契。 只有卢照双手放在膝头,心中震惊,不由去看沈晏。qqxδnew 坐得板正,只斜着眼睛看赵鲤吃饼的沈晏,倏得回望过来。 劝你别多管闲事! 虽然没有张嘴,但是卢照明确从沈晏幽暗的眼眸里读出了这句话。 他急忙低头,去数面前粥碗里的米粒。 早膳吃完,侍女撤下空掉的碗碟。 卢照心中百种猜测不提,赵鲤不自觉露出满足的神色。 饭后。三人来到书房谈正事。 “这是从靖宁卫在役人员中,挑选出来的八十八人。” 卢照掏出一叠名单,在沈晏的示意下递给了赵鲤。 “都属龙,个个都是气血旺盛,武艺高强的好手。” 赵鲤仔细翻看了一下:“有劳卢爷。” 以赵鲤现在的水平,要她一人独面白虎衔刀和嫁衣女,简直想屁吃。 但若是背靠官方机构,事情相对就要简单许多。 以人力暂时截断古秦渠,砍掉水渠边的柳树卸掉阴气后,填平改道的新水渠,再寻到尸首。 削弱后的嫁衣女鬼就不再是大问题。 听着操作简单,却有一个麻烦。 自古灌溉水渠都是农事重要组成部分,就算事出有因,让够让沈晏被言官参上一本了。 想到这,赵鲤扭头去看沈晏,却见他掀了掀眼皮,完全不当一回事:“大胆去做!” 他都这样说了,赵鲤还能说什么。 借着书房中的笔墨,现场做个ppt给沈晏汇报了一下行动流程和需要的公鸡烈酒礞石朱砂等。 看她认认真真的捏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架势十分专业,就是字丑了些。 沈晏有些出神,不自觉的抚上案桌上的一只木匣。 这种行动,赵鲤身经百战是专业的。 很快捋顺,又和卢照商议了几句,两人一起看向了沉默的沈晏。 沈晏才道:“阿鲤辛苦,此次事成之后,不知有何打算?” 在赵鲤心里,沈晏大她,喊她阿鲤,就跟后世大领导喊她小鲤一样,没什么特别。 只是什么打算,这话把她问得一懵。 接下来,难道不是入职靖宁卫,捧上大景公务员饭碗,攒钱养老吗? 赵家不会轻易放她在外晃荡。 这个世界她孑然一人,也实在没什么去处。 她像是面试公务员一样,斟酌着开口道:“当然是加入靖宁卫,从此敬岗爱业,报效国家啊。” 她的胡说八道让沈晏蹙紧眉头:“你确定?” 赵鲤猛点头:“当然确定!我爱工作!” 沈晏的指节在案桌上有节奏的敲击,似乎遇上了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 许久,他抬头,不知是不是赵鲤的错觉,她好像在沈晏的脸上看见了浓浓的无奈。 “好!从今天起,你顶卢照百户之职,稍后去经历司登记。” 卢照倏的抬头:什么玩意?我百户就没了? 哭丧脸时又听沈晏道“卢照迁副千户。” 他面上惊疑瞬间化作喜悦:“多谢沈大人提拔!” 卢照高兴,赵鲤也高兴。 「转职新职业:靖宁卫喽啰。」 「请努力升级,获取技能,早日登上职业巅峰。」 什么叫喽啰?百户妥妥的大景中层官了好吗? 赵鲤心里吐槽系统的衡量标准。 接了沈晏的加盖印鉴的公文,有些雀跃的被卢照领去府衙经历司办手续领腰牌。 “卢爷,百户月俸是多少啊?” 新工作,自然最关心工资。 赵鲤出了门就小声向卢照打听。 “每月七两银子,每季两匹布,逢年节有五斤羊肉。” 天降馅饼,升官的卢照也美滋滋,回答很耐心。 七两银子,赵鲤换算了一下,有点失望。 大景银一两=十钱=一千文。 黄金是贵价金属,在大景不作货币流通。 一个肉包一文钱,折合下来百户每月月薪也就7000个肉包。 盛京物价贵,这七两银子不过在最好的地段正东坊,买三分之一个茅房。 想要舒服养老,还得努力升职加薪干个三十年啊,赵鲤心中感慨的做着职业规划。 而身后,望着他们离去,沈晏打开手边的木匣。 里面是一套正东坊四进宅院的契书,一间前门的临街铺子和城外一处产出颇丰的庄子。 本想赠给她,让她像个寻常姑娘一样,顺遂安宁过活。 他无奈叹了口气。 谁料,她会有那样强的事业心。 罢了,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是护不住。 沈晏将匣子合上,随手扔到了一边。 第18章 阁臣的文斗 隆庆皇帝四十来岁保养极好,是个非常面善的模样。 他道袍道髻,无奈仰头盯着房梁橼子上的盘龙雕花。 阶下,数名位高权重的阁臣吵作一团,大有由文斗上升到武斗的趋势。 人均六十往上的老头子们,如此活力四射,让隆庆帝十分苦恼。 龙案之上放着一摞奏折,全是御史参沈晏干预农事,征发民夫截流灌溉水渠的奏本。 为着这事,几个阁臣如山野村夫一般吵闹不休。 眼见要动手时,门外小太监传话道:“沈公公觐见!” 底下吵闹的阁臣瞬间安静了下来,唯有其中一人,双目冒火的盯着门口。 隆庆帝眼睛一亮,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沈之行走进大殿。 虽是宦官阉人,看着却气质清如松柏。 见沈之行要行礼,隆庆帝摆了摆手:“沈大伴不必多礼了。” 沈之行听见,却还是规矩行完了礼。 又看向各位阁臣一一问好。 与沈晏不同,沈之行面上要和善许多。 对如今的沈之行,即便背地里再骂,再誓与阉党不两立,也没人敢当面甩脸子。 就是架子摆得最高的老头,也垮着脸随意一拱手。 沈之行来了,隆庆帝心里高兴:“大伴,你来得正好!有御史要参阿晏呢,你来处置!” 他这荒唐的话说完,一撩衣摆就走。 行到殿门前却又停下道:“猫儿房添了几只猫丫头,大伴回头记得叫阿晏进宫来瞧瞧。” “也不知这小子在忙些什么,两日没进宫,朕还怪想他。” 隆庆帝就这样嘴里嘀咕着,一溜烟跑了,生怕再被殿中的几个老臣缠住。 “是,陛下。” 沈之行笑着冲皇帝的背影一拱手,随后才站直了身子。 笑眯眯对各个老臣道,“各位大人,何事要参我侄子?” “沈公公,沈晏纵是您家子侄,也该有个度,这灌溉水渠关系民生民本,岂是随意可动的?”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冷哼一声。 “往日目无法度纲纪则罢了,竟还妄动国本,其心可诛。” 这动摇国本的帽子扣得极为险恶,沈之行却依然是那样不紧不慢的模样。 这时反倒是另一老者上前道:“林大人,这话好没道理,沈指挥使已经言明,此举牵扯巫蛊诡事,不得以为之,只为守护一方安定,如何有动摇国本一说?” “黄礼,你闭嘴,老夫羞与你同朝为官。” 黄礼与沈之行是同乡,能成内阁首辅大学士,自是拜沈之行所赐。 林着对无仕人风骨,投靠阉党的黄礼十分鄙视,两人从来不对盘。 黄礼却不在乎,都阉党了他还要什么节操,要什么名声! 此时皇帝走了,黄礼斗嘴揭短起来肆无忌惮:“林大人,我知道你是为你那女婿赵淮之事气恼,可此事不是赵淮一人过错,你林大人对女儿也是疏于教导啊!”qqxδnew “你莫要胡说八道!” 这话就像火星迸进炸药桶,林着瞬间爆炸。 从靖宁卫放出的消息,在坊间流传。 在有心之人,有计划的带动下,赵淮和赵家虐待错换女儿的故事编出了十八个版本,名声一版更比一版臭。 赵淮直接在家闭门谢客,连带姻亲林家也受了很大影响。 但林着却很确定,那传言中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女婿赵淮为官清正。 女儿娇娘贤惠善良。 外孙赵开阳孝顺正直。 外孙女瑶光虽是错换的,却也是玉雪一样的孩子。 这样父慈子孝、阖家美满的家庭。 即便多出赵鲤那丫头,也不是养不起,怎么会出现虐待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 林着提及赵鲤名字便觉得头痛欲裂。 见过一面,只记得是个小家子气不讨喜的,远不及瑶光大气。 现在果然被人轻易哄走,反咬家人,干出断亲这样荒唐之事。 也不知是哪个讨债鬼托生。 就不该将这养不熟的小畜生接到京城,祸害全家。 他芝兰玉树的外孙险些成了废人,这哪里是姑娘家干得出的事情! 一想到还叉着腿躺在床上的外孙,和气病的女儿,林着心中更是愤怒至极。 他不知的是,赵家和林娇娘要脸。 被赵鲤抽了一嘴巴才是林娇娘羞恼欲死卧病在床的最大因由。 此事从没对外提起过,即便是在赵府也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若是林着知道此事,只怕就不是头疼欲裂的这样简单了。 “是或不是,靖宁卫已经查明,陛下也下旨,难道你想说陛下错了?” 黄礼得意的捋着下颌的胡须,他就喜欢看林着老杂毛跳脚。 心道回头得托人给赵家阿鲤送份礼,听说人还在靖宁卫。 以后,这姑娘就是他亲外孙女! 气死林着这老王八蛋。 “查明?”林着牙关咬得吱嘎作响,“只听那赵鲤一面之词就叫查明?” “你听听,你听听。” 黄礼食指点点道,“那赵鲤?” “哪家外公会这样称呼自家外孙女?虐待之事,显然做不得假。” “姓黄的,你找打!” 沈之行笑呵呵束手站在一边,看着些有头有脸的阁臣吵作一团。 许久才道:“诸位大人,我侄儿既已言明此举牵扯诡事,何不让钦天监前去查证?” 林着瞪了黄礼一眼,扭头冷哼一声。 “钦天监能查出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是某些奸佞假托仙神之说,行鬼蜮之事!” 年轻时着有卖鬼三篇,以鬼讽刺人心的大学士林着,绝不相信会有那么多鬼鬼怪怪的事情。 陛下喜欢猫儿各处便都有祥瑞进献猫儿。 陛下转喜欢求仙问道了,各地便诡事频发,是何原理? 是人心里的鬼! 无论是钦天监还是靖宁卫,在林着这里都是一丘之貉。 林着的话,成功激出一个从未加入乱战,捏着沈晏奏报反复翻阅的老者。 “林大人,慎言!” 道号玄虚子的老者作为钦天监一把手,因为牵扯诡事被叫来,面对林着的抹黑他不可能忍气吞声。 对喷得脸红脖子粗的林着点了一句后。 一身道袍鹤氅的玄虚子转头看向沈之行:“沈公公,不知贫道是否能去锦山看看?” 这奏报中的理论,什么白虎衔刀,殍池,他闻所未闻。 看着天马行空,但仔细琢磨,却又严丝合缝很有道理。 甚至隐隐自成体系脉络。 玄虚子心中料定,定是哪位灵门高人出手,自然想去见一见这位同道。 还没等沈之行回答,林着抢先道:“老夫也去!就要看看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他定要让这些装神弄鬼的奸佞现出原形。 “那我也去!” 林着匹夫去,他也去!黄礼昂首上前一步。 第19章 破阵,聚阴池 隆庆年,农历三月十三。 宜祭祀、求财、签约、嫁娶 忌破土、安葬、开市、入宅 赵鲤坐在锦山山坡一块石头上,看着手里钦天监发布的黄历。 沉吟了一下,随手从身旁的草丛折下一根草茎。 借着断处的汁液沾着地上的泥,将老黄历上的忌破土、安葬全部划掉。 “喏,这下没事了。”她把划掉的黄历又递给卢照。 卢照扯动嘴角,心说这姑奶奶当真是乱来。 看他不动,赵鲤道:“哪有什么禁忌,不乐意的时候都是封建迷信。” 关键是,现在不吉利他们也不能罢手啊。 “行!你说了算。”卢照哭笑不得的走开。 反正也只是走一遍流程。 赵鲤从石头上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玄色鱼服。 不远处一处工地。 从盛京征发的民夫,在山坡上挖石掘土,干得热火朝天。 太阳落山前应该可以将古秦渠暂时截断。 水主阴,要解决聚阴池,自然先要截断源源不绝的阴气。 古秦渠一断,聚阴池的阴气得不到补充,危险大为下降。 同时白虎衔刀局中的刀,也失了威势。 再砍了柳树,破了势,找到嫁衣女鬼的尸体,事情便已了结了大半。 “阿鲤,鱼熟了,肉也熟了,你真不吃?”卢照唤道。 身后数个靖宁卫围坐在火堆旁,火上架着一只剥了皮的野狗,滋滋冒油。 围着篝火插了一圈木棍,棍上串着鱼,表皮烤得焦黄。 一个靖宁卫小心翼翼的在往上面撒盐。 “不吃!” 赵鲤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干饼示意。 火上的野狗是在坟地里捕杀的,脑门前一个硕大的肉瘤子。 是撞棺材板撞出来的肉茧,吃什么才能长得如此肥硕,答案不言而喻。 鱼则是古秦渠里捕的,水道底下全是碎人骨。 虽说烤熟了吃下无碍,但是恶不恶心是另一码事。 那几个糙老爷们不嫌弃,赵鲤嫌。 还没到饿死的当口,她吃不下去那种东西。 看她离得远远的啃干饼子。 一个唇周留着短须,面相老成的靖宁卫不怕烫的撕下一条狗腿。 包在树叶里给卢照递去,压低了声音问:“卢千户,这小姑娘真的靠谱吗?” 看起来小小一个,面也嫩。 见多了卫所里那些凶悍母夜叉,这长双猫儿眼的小姑娘,真不像是靖宁卫的样子。 “靠谱吗?”卢照接过后道,“把吗字去掉,靠谱!” 说完,卢照环视坐在火边的三人:“我是关照你们几个才把你们调来。” “你们三个都是走背字的倒霉蛋,除了身手好,没钱没人脉。” “跟着赵百户好好干,好好听话,有你们的好处。” 卢照话说到这,围坐火边的三人都认真点点头。 赵鲤啃着干饼,避开篝火那边飘来的肉香,看着工地,免得出岔子。 随着最后一个装着碎石泥土的麻袋投下,原本涓流不息的古秦渠水道被彻底截断。 “干活了!” 赵鲤把手里余下的一小块干面饼塞进嘴里,朝后招呼道。 少女清越的嗓音,穿透山间,围坐在篝火旁的靖宁卫们纷纷站起。 将民夫驱赶聚拢在一处避风的山坳营地。 整八十八个属龙,血气旺盛的汉子大步走出,手中提着活鸡。 一只只鸡冠艳红的雄鸡,被抹了脖子。 冒热气的鸡血淋在斧头的锋刃上。 随后,就着雄鸡喉咙的残血,他们一人饮下一碗暖身活血的烧刀子。 赵鲤站在高处看阵势。 卢照打旗语指挥着这八十八个汉子,按赵鲤指使的方位站定。 每人面前都是一棵一人合抱的柳树。 如果此时从高处往下看,便能发现这八十八人正好组成了巨大的镇山符。 赵鲤仰头看了看日头,双指搭在唇边,打了一个呼哨。 随着尖锐的呼哨声。 沾着鸡血的斧头“咄”的一声剁在树干上。 霎时间,山林中一静。 下一秒寂静的山林,轰然炸开。 黑沉沉的乌鸦聚成黑云,从林中腾起,发出令人不安的叫声。 山中走兽四处乱撞,时不时有胆小的兔子老鼠,慌不择路一头撞死在树干上。 “沈、沈大人,这没事?” 黄礼面无人色立在山坡上。 他年过花甲,常干些狎妓听曲的风流雅事。 气血衰败,反应也更大,激了一身鸡皮疙瘩。 同行的玄虚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圆盘来。 一边团团转,一边嘴里碎碎念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沈晏皱起眉,他年轻气血旺盛,没有黄礼那样敏感。 但他耳聪目明,能听见山林中飞鸟走兽疯癫乱窜的声响。 在场诸人,唯有林着,虽然也年老,但惜身爱命,保养得很好,对阴气的感受并不明显。 他只觉得天气突然阴冷。 冷眼看着黄礼和玄虚子:“哼,倒是演得一出好戏!” 在他看来,飞起的乌鸦,是有人在林中惊吓。 天气阴冷?那就是变天了而已。 眼前,就是一出双簧戏! 这些奸佞就是这样愚弄世人,愚弄陛下! 在看见远处一个身着靖宁卫鱼服的少女走来时,林着心中愤恨达到了顶峰。 想他林家、赵家都是耕读传家,诗书继世,竟出了这样一人。 为何要认她回来。 林着不知第几次这样想到。 “沈大人,镇抚司中无事?” 哪有把领导放前线的。 赵鲤以沈晏坐镇镇抚司,看紧芳兰院为由,让他呆在安全的地方。 却没想到他不但来了,还一带三,拖来三老头子。 其中一个有点眼熟,好像有什么大病,要脑梗似得瞪着她。 不过也无妨,这三个看起来位高权重,应该不会脑子抽了跑去搞事。 “无事,已经派人重重把守,三位大人定要前来一看究竟,我……” 就带他们来亲眼看看。 沈晏话没说完,玄虚子一下凑上前来。 “小姑娘!这破阵的依据到底是什么?”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沈晏的奏报过于轻描淡写,他来之前远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等沈晏带他们过来亲眼所见,才知道这聚阴池是怎么回事。 往日遇上聚阴地,都得拿人去闯,拿命去填。 而那些个聚阴地,比起眼前的聚阴池简直就是池塘和大川,没有可比性。 于是,仙风道骨的玄虚真人,疯魔了! 第20章 变故突生 “为什么呀?这到底是为什么?” 玄虚子往常一丝不苟的道髻,被他自己抓挠得一团凌乱。 这倒不能怪他,这个历史在东汉末年拐了个弯的世界,刚刚才开始灵气复苏几年。 这个世界修士无论基础理论,还是眼力、实战都较赵鲤差了一截。 他们或许可以依靠风水谶纬,和柳树特性折腾出害人的阵法。 但是这样借势破掉却不可能。 依然停留在管杀不管埋的粗糙阶段。 他这模样,赵鲤吓得后退了一步。 要是疯子打人,也不好还手。 沈晏侧身,将玄虚子隔开,张手护住赵鲤。 他的面上也有几分惊讶,玄虚子这样的清虚观高人,徒孙遍天下。 当今圣上也是清虚观的记名弟子。 从来都是仙风道骨衣不沾尘的模样,何时这样失态过? “砍掉柳树确实可以卸掉阴气,但为什么这些人还活着?” 理论上说,这些砍树的汉子,在落斧的第一下就会煞气冲身,暴毙而亡! 赵鲤心说,因为他们全属龙,斧子上还淋了凤血,能压白虎煞一头。 不过她只是藏在沈晏身后,没有说话。 倒不是藏私,她记得这背后还有些隐情。 没有查清之前,口无遮拦当众说出来,并不明智。 没有得到回应,玄虚子心中着急,就要绕过来问。 这时却听一声怒喝:“你们演够了吗?” “就让我试试,砍棵树会不会死!” 赵鲤、沈晏正与玄虚子老鹰捉小鸡一样绕。 林着一撩衣摆,朝着河渠快步跑去。 已经跑远了一截,腿脚灵便得全然不像他这个年龄的人。 一旁黄礼还在拱火:“林大人,跑慢点,当心扭伤脚!” “快停下!”只有知道深浅的玄虚子着急喊道,“林大人!” 那些砍树的人明显全是挑选过的,旁人怎么可能无事。 再有现在柳树几乎快要砍断,那处的阴气泻出如洪流。 扑到人的身上一瞬间三魂六魄冲离体,不死也是痴傻。 赵鲤却反应快得多,已经追了上去。 和玄虚子的关注点不同,她并不在意那个老头子死不死。 她担心的是其他。 赵鲤用八十八人,排布了人符,借阳压煞。 若是多出一个大活人,必然打乱阳气的分布。 这一点阳气,会像掉进油锅里的水滴,让聚阴池里的阴气炸翻天。 若是聚阴池中刚好有其他东西,就会惹上麻烦。 沈晏虽不明所以,但也跟随其后,追了上去。 林着袍角掖在腰带上,将玄虚子的声音抛之脑后。 他们越不让干什么就越有鬼。 他定要揭穿这些奸佞的谎言,让陛下看清楚,这世间哪有什么仙佛鬼怪! 这样的动力下,他激发出无与伦比的动力。 只差一步就要越过赵鲤用礞石朱砂布下的线。 “沈大人,拉住他!”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喝,林着只觉得后脖领一紧,整个人向后腾起。 同时一只小脚伸来,印在他的侧腰,直接将他踹倒出去。 “怎么样?” 沈晏拎着林着后脖领,往后一丢,快步走到赵鲤旁边。 赵鲤蹲下身查看,红白的线圈上擦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死老头子,活腻了你自己撞死去!来这祸害什么?” 赵鲤头也不回的怒骂一声。 从后腰挂着的皮口袋,掏出一把礞石粉想要补上缺口。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哗啦啦的响声,第一棵柳树轰然倒下,随后第二棵,第三棵…… 只听轰隆一声,青天白日一声响雷在天空炸开。 无论是近处的赵鲤沈晏,还是远处的民夫、戍卫外围的卢照等人。 每一个活物,都在瞬间感觉到了一阵,令所有生者本能反感的气息。 难以言喻的腥臭,夹杂着将人骨髓冰痛的阴寒冷风刮起。 林着捂着后腰躺倒在地,被赵鲤那一脚踹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生气的,还有赵鲤那一句话。 他堂堂大学士,被谁骂过死老头子? 这个孽障还踹他! 他颤颤巍巍抬头去骂时,却看见了令他永世难忘的场景。 乌沉沉的黑云压下,涌动中遮天蔽日。 一条条连接天地的黑色龙卷风,像是仰天长啸的怒龙,在不远处肆虐。 阴云旋风之中,清晰可听凄厉的哭号。 林着看见一个哭嚎的人形虚影,卷入旋风之中。 被烈风旋去皮肉,骨骼寸寸碾碎成灰。 这些肆虐的风卷,却被地上的细细的线圈阻挡,如设雷池,不越一寸。 一步之外阴风肆虐,一步之内微风拂面。 在黑沉沉的阴云里,只有八十八个金色小点散发着微光。 不,还有一个光点。 林着张大了嘴,转头看去。 赵鲤正挡在细细的缺口前,双手合十,掐着镇山诀。 身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将溢出的阴云,顶回缺口。 面色苍白,一线血色顺着唇角滑落。 第一时间被赵鲤拉到身后护住的沈晏,愣愣看着身前娇小的身体。 “阿鲤!”沈晏不敢去触碰她。 正不知所措之际,眼尾余光红影闪过。 肆虐的阴云之中,一个盖着红盖头,穿着嫁衣的身影缓缓浮出。 就像一套飘在空中的衣服,直挺挺到了赵鲤面前。 与赵鲤贴脸站着。 龙凤盖头轻轻晃动,赵鲤可以嗅到一股香烛的气味。 那身影双手藏在长长的袖中,缓缓抬起,摸向赵鲤的脸。 沈晏和林着同样看见了这一幕。 林着怪叫了一声,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些什么。 “滚开!” 沈晏满脸厉色,跨步上前,挥刀斩去。 雪亮长刀却直接从嫁衣上划过,劈了个空。 以身堵住缺口,对此时的赵鲤来说是非常大的负担。 只是退一步,阴煞之气爆出,赵鲤不一定能活,身后那些人,一定会死。 她掐着镇山印死死顶住。 身体中的内脏,每一寸皮肤随着呼吸都撕裂一般的疼痛。 沈晏护在她的身边,雁翎刀挥砍却落到空处。 赵鲤想要告诉他,本体还在芳兰院中,这个分身可用舌尖血驱散。 但她张不开嘴,说不出话。 一双阴凉的手,捧住赵鲤的脸。 “找到你了。” 鲜红龙凤盖头缓缓在视线中放大,红嫁衣与赵鲤重叠。 一阵寒意传遍身体,几乎夺去她的心智。 正在此时,身后拂尘抽来,一张黄纸符,贴在了赵鲤身上。 随着一阵暖流,虚影从赵鲤身体中弹出。 尖叫着倒飞回阴云之中,卷入狂风,碎如飞絮。 玄虚子,终于过来了。 第21章 靠谱之人 “小姑娘,没事?” 玄虚子弄不清楚原理,就像一道数学题,不一定弄得懂怎么解,但他能看到答案。 到底也是这个世界最顶尖一波的人。 他很快发现地上所布的礞石朱砂线。 “礞石属阴,朱砂属阳,莫不是以此阻断阴煞之气?” 玄虚子蹲在那里研究,赵鲤心说这个老头怎么那么不靠谱。 这是研究的时候吗?倒是帮帮她啊。 幸好旁边还有个靠谱人。 沈晏扯下赵鲤腰上的小皮口袋,打开看见里面一包礞石一包朱砂。 想了想,他蹲下身,小心的照着线,分别将礞石朱砂洒上,补上缺口。 赵鲤只觉浑身一轻,压在身上的万吨冰寒海水被挪走。 踉跄倒退一步,沈晏将她拦腰抱住。 她歪头,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喷了走来的林着一身,牙齿打颤,冷得缩在沈晏怀里。 “阿鲤?” 林着抖着手探去,沈晏侧身避过。 “哎呀,林大人,你可别添乱了!” 林着被玄虚子死死扯住。 “要不是这小姑娘用命顶住,你刚刚差点害死我们全部人。” 玄虚子对后来的黄礼道:“黄大人,拉住他,再添乱下次谁来顶?” 黄礼听了,立马把林着胳膊死死抱在怀里:“老东西,消停点,你想害死你外孙女吗?” 林着怔住,神情恍惚。 玄虚子在袖中掏摸了一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里面是一枚龙眼大的褐色药丸子。 肉疼但没有半点犹豫的递给了沈晏。 “这小姑娘阳气不足,命门火衰,快将此百草丹喂她服下。” 沈晏认出这是清虚观的招牌丹药,没犹豫伸手取来。 赵鲤牙齿打颤,抖得不像样子。 沈晏抱她躺在怀里,捏着她的脸颊掐开牙关,才将丹药塞进去。 一入口,苦得要死的味道在赵鲤舌尖化开,神志不清的她摆头就要吐出去。 “不能让她吐!” 自家丹药有多难吃,玄虚真人心里有数,忙让沈晏捂住赵鲤的嘴。 又苦又辣又酸又涩,还吐不出,赵鲤被迫咽了。 闭着眼睛两行热泪滚到沈晏手上,烫得他一抖手。 等到赵鲤喉头滚动,将药吞下,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沈晏才松开,只是额角沁出了些汗珠,又解了身上外袍将她裹住。 同时,礞石灰线之后,乱舞如黑色怒龙的龙卷风渐渐弱下。 漫天的黑云,随着冲天黑气散去,颜色变淡。 最终,最后一缕烟气散尽。 林中一声翠鸟的鸣叫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整个林子重新在人间活了过来。 漫天火烧云,世界都染成了绚丽的金红色。 “咚咚咚。”水渠边上整整齐齐倒了一地的人。 沈晏抱起赵鲤回临时设置的营帐,打了个呼哨。 立即就有准备好的靖宁卫抬着担架,带着烈酒将那八十八个砍树人接走。 这一片忙碌之中,黄礼还死死拽着林着的胳膊。 林着却呆呆仰头,看着金灿灿的天空:“真的……有鬼神?” 黄礼心说,我也今天才知道。 看这边似乎已经没问题了,他狠狠撇了林着的胳膊。 这个老匹夫害人不浅。 嘴里骂骂咧咧,黄礼转身跟着玄虚子去看赵鲤。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没搞明白。 但是他知道一件事,看那恐怖的架势,赵家阿鲤救了他们的命。 这样大本事的姑娘,以后就是他亲孙女! 林着又呆立了会,猛然想起些什么,转身要走,腰上却一阵剧痛。 只得捂着腰,一步一步挪。 山坳后面临时搭建了很多帐篷,帐篷周围点起熊熊燃烧的火盆。 赵鲤提前知道,这八十八个人需要静养补身。 因此准备了大量的柴禾、烈酒、保暖的毯子。 杀的雄鸡也会以最快速度褪毛,用补阳气的药材和胡椒炖成鸡汤,喂进他们嘴里。 只是赵鲤没想到,自己也成了躺下的一员。 林着捂着侧腰,一路挪回营地。 拉了个校尉问路,还没进帐子就听见玄虚子和黄礼的声音。 “这小姑娘阴气侵入脏腑,沈大人,快遣人去京中清虚观,取些温养的丹药。”这是玄虚子。 “我府中有一珍藏的百年老参,可以一并顺路带来熬汤喝。”这是黄礼。 林着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就见沈晏拿着酒壶,在给赵鲤喂酒。 她双眼紧闭,团团裹在毡毯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 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唇角还挂着血迹,面颊上一道结痂的伤痕。 林着偷看了许久,轻轻放了帘子。 在门口立着,直到随从找来。 “老太爷!这是怎么了?” 先前并不允许靠近的随从小心问道。 “没,没什么。”林着摆摆手,“扶我回营帐坐下。” 走了两步,他突然道:“去岁过寿时,有小辈送了朵灵芝是吗?” 随从扶着他的胳膊,想了想道:“是,是二老爷从崖州得来的,有些年岁了,十分难得。您昨天不是说要送去赵府吗?” 林着脚步一顿:“送去了?” “还没有!”随从摇了摇头。 “那,派侍卫去取了送过来。”林着道。 “再带些老二从南边孝敬的鱼肚花胶燕窝,有什么好的,都送来!” “都,都送来?” “对!” “送来给谁啊?” 林着愣住,许久没有言语。 “老太爷?”随从不解。 “送给沈指挥使。” “啊??” 随从的嘴里简直可以塞下一颗鸡蛋。 老太爷平常最大娱乐就是骂沈家叔侄,怎么…… “请他转交而已!” 他还会跟那两叔侄妥协低头不成? “好,好。” 见他脸色难看,随从不敢再问,岔开话题道:“老爷你身上怎么会有血啊?腰上还有个小脚印!”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 两人逐渐走远,传来林着的怒骂声。 …… 营帐之中,赵鲤心里有牵挂,灌了几口鸡汤,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沈晏坐在她的旁边。 半张脸黑成锅底,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子。 赵鲤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最后还是失败了? 不管是不是,先滑跪给上司认个错。 装个可怜,撇干净自己。 反正全怪那个死老头子。 于是赵鲤从几乎要把她埋掉的羊毛毡毯里坐起来。 “沈大人,是属下无能。” 沈晏心中担忧,脑海中全是赵鲤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正对着屋中的火盆发呆,听见声响,激动转过头,就见她可怜巴巴垂着眼睛认错。 沈晏:??? 哪个活腻的王八蛋敢说你无能? 第22章 游荡的尸体 中途出了些波折,不过破除聚阴池的行动还是完成了。 寻找林家小姐尸身、水渠疏通等诸多事宜,需要处理。 这些按照计划,本应是赵鲤指挥善后,现在都被沈晏亲自接手。 赵鲤伤上加伤,在临时营帐中休养了一夜。 听闻事情始末,知道靖宁卫要寻尸,玄虚子十分感兴趣的四处打听。 天没亮就来到了赵鲤的营帐前,自告奋勇替她熬药。 沈晏自然不会拒绝,昨夜着人连夜从盛京送来的各种名贵药材,全部交给了玄虚子。 玄虚子也不负期望,拿出看家本事。 赵鲤刚清醒没多久,和沈晏一同带着汤药寻来。 赵鲤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碗,黢黑、浓稠到拉丝的东西。 抬头看立在她面前的沈晏和玄虚子。 “快喝啊!”玄虚子捋着下颌胡须,颇为自得。 浓缩的都是精华,这碗丹液就是他匠心之作。 “喝。” 沈晏又将手里的药碗递了一下。 伸进怀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一包特制的蜜饯。 赵鲤咬牙接过药碗。 心想着中药而已,再苦也总有极限,抬着还温热的药汁,凑到了嘴边。 然后一仰脖,吨吨吨,接连十数口将药全部吞下。 看得沈晏眉头一跳,玄虚子真人的药除了效用超群,还以难吃着称。 玄虚子也有些惊异,随后露出赞许的笑容,少有人这么乖喝他熬的药。 赵鲤放下药碗,苍白的脸上浮出菜色。 她开始干哕。 大意了! 这碗里的东西哪里是汤药,竟像是浓稠的沥青。 直接往嗓子眼里钻,根本咬不断。 味道是酸苦辣咸腥,五味直冲天灵盖。 赵鲤干哕,接过沈晏手里的蜜饯塞进嘴里。 刚刚吃过苦的药,舌尖抿开这枚蜜饯,一股极致的甜,激得她头皮发麻。 她从没想过,梅干能吃出超过印度汤圆的可怕甜度。 心道,这两人莫不是大清早的来整自己? 可是抬头就看见上司眉头微蹙,挂着些关心神色。 “好吃吗?”沈晏问。 这是他知道玄虚子的药难吃,特意拿来的,用来佐药应是不错! 赵鲤看他一张阴沉俊脸。 “好,好吃。” 没细嚼,她含泪把嘴里的蜜饯囫囵吞了。 见她吃了药,脸上不再那么苍白。 玄虚子正要迫不及待问出自己的疑问,就听门外传来一声浮夸的惊呼。 “哎呀!林大人,林阁老,你为何站在帐前窥视啊?” 随着问话声,门帘一掀开,露出站在门后的两个人。 黄礼嬉笑着,就像偷了鸡的狐狸。 与之相反,是满脸臊得通红的林着:“老夫只是腰疼,歇歇脚,窥视之说从何说起?” “哦,本官还以为,你是昨日犯下大错,害人害己不敢进去呢!” 黄礼一脸揶揄,恨不得当场挥毫作画,将面前林着这老匹夫窘迫的神情记录下来。 “姓黄的!你别过分!” “哦,便是过分,你奈我何?” …… 两人就像是市井中人,毫不讲脸面地站在门前争吵起来。 撩着门帘的随从,放也不是,举着手酸,一时僵住。 “那是大学士黄礼黄大人。” 赵鲤正迷茫之际,沈晏在她旁边低声解释道,并示意了一下黄礼。 在他以为,林着是赵鲤外公,显然不必多费口舌介绍。 他却不知,赵鲤是真的不认识。 四月前匆匆见过一面,在原主的记忆里,外公只是一个居高临下的模糊身影。 一声不满地冷哼,和一份书帖以及一句要她好好读书写字,莫要辱了赵家门楣的叮嘱。 现在的赵鲤更记不起来。 她只觉得大景武德充沛,这两个好像是高官的老头就要打起来了! 赵鲤心里正暗自为黄大人加油时。 沈晏皱眉,沉声道:“两位大人,若是要打一架,请走远些!” 别吵到阿鲤休息。 沈晏虽说年轻,但朝堂之上也是不可忽视的。 再者两老头也不是真的想打,否则早就撕扯起来,哪像现在只互喷口水。 闻言,各自闭嘴。 黄礼有些得意地哼一声,率先走进营帐。 朝堂之上他武斗从没赢过,难得此次林匹夫扭了腰,此时不作更待何时? 林着犹豫了一下,也扶着腰走进来。 “阿鲤,身体如何了?”一进营帐,黄礼笑眯眯道。 “好些了。”赵鲤被这他的自来熟搞得不适应,“多谢黄大人关心。” “不必叫什么黄大人,如此生分,我孙女同你一般年纪,不嫌弃,你也可叫我一声爷爷!”qqxδnew 黄礼笑眯眯捋着胡须道。 赵鲤尴尬的含糊过,她不习惯过于自来熟。 倒是林着忽地转头怒视黄礼。 这个奸人,算盘珠子拨弄得噼啪作响,好坏的心肠。 “好了,办正事!”沈晏止住了这个话题。 他的话,再次止住纷争,也将赵鲤从尴尬中解脱出来。 他们一起来到旁边的沈晏营帐。 手下人搬来些胡凳,条案。 玄虚子、黄礼和林着排排坐着旁听。 沈晏对唤进营帐的卢照等人道:“昨日,干得不错!” “哪里!” 平常面对上司已经压力颇大,此次旁边还坐了几个朝中阁臣。 卢照相当拘谨地起身拱手道。 勉励了一句当是开场,沈晏转头示意赵鲤。 赵鲤阴气入体,犹如重感冒患者一般,裹着从盛京送来的狼皮皮裘,手里捧着一碗热水。 “接下来,林子里没有什么危险。” 赵鲤浅饮一口热水,感觉自己冰凉的脏腑回暖了些,一边说道。 “可能会有些受昨日阴气影响的动物,或新下葬尸体因坟茔毁坏,化作游尸,在山中游荡。“ ”但这些游尸都与僵尸有极大区别,危险性很小。” 这种游尸,不过是残尸受阴气变化影响所化,行动缓慢,力气连生前水平都达不到,几乎没有威胁性。 到了中午残余阴气消散,自己都会伏倒路边。 对人的最大伤害,大概是来自心理层面的惊吓。 赵鲤说着吸吸鼻子,却不知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几乎颠覆在场几人的世界观。 “游、游荡的尸体?!” 卢照咽了口唾沫,再一次生出辞官的冲动。 他看了一眼抱着热水,神情淡定的赵鲤。 小祖宗,你要不要听一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尸体还能动,已经很危险了好不好! 第23章 山道,撞山之……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赵鲤脸上。 她鼻尖发红,裹在白狼皮裘里,面颊苍白消瘦,显得两只眼睛格外水灵无辜,但…… 小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人觉得脊背生寒。 尸体?走动? 除了沈晏依旧那副阴郁的脸,帐中只有玄虚子还能稳住。 黄礼和林着,尤其昨天刚刚刷新了世界观的林着,都忍不住往后仰了一下。 其中,将要带队去执行挖坟任务的卢照,更是心里直打鼓,自己是不是理解错误了。 “游尸?尸体会走?” 卢照小心翼翼地问。 “对!”赵鲤的回答给了他狠狠一击,“不只会走,感知到活人阳气还会扑咬。” 看卢照脸色一白,她急忙补充安慰:“不过速度很慢,是最低档的尸类诡物,比这种厉害的还多呢,卢爷放心。” 卢照闻言一哆嗦,比这厉害的还多呢? 心说安慰得真好,下次别安慰了。 “那遇上了怎么办啊?”卢照苦着脸问道。 “雄鸡一唱天下白,公鸡本身极阳,浸过雄鸡血的糯米撒出,能击散这些游尸体内的阴气。” 赵鲤又吸了吸鼻子,将碗中热水一饮而尽:“一把不够,就两把。” “如果不慎被咬伤,用这种鸡血米敷在伤口可拔除尸毒。” 至于咬死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种游尸行动缓慢,牙齿松动,咬两口腐烂的牙齿就掉光了,担心咬死不如担心被碰破皮感染。 “好,好!”听到她这样有理有据的说法,卢照心里稍安定了些。 “卢爷,你带上机敏的好手,护住老义,寻到墓地后,立即挖掘,最好午时开棺,一定验明正主后,才用桃木焚烧。“ 赵鲤又叮嘱道,她可不希望出现电影里烧错人的乌龙。 关乎性命,卢照显然也十分慎重,只是赵鲤不同去,他没有什么底气。 又再三询问了些细节,正要离开时,一直若有所思的玄虚子道:“贫道也一起去!” 他旁听许久,也想亲自去这聚阴池见识一番,自告奋勇地站了起来。 卢照面上露出一丝喜色。 沈晏没有犹豫道:“有劳道长。” 玄虚子本身没有与靖宁卫敌对的动机和必要。 夜里沈晏又命人将抬尸匠老义带来,在暗处辨认过,当年林家的道士并不是玄虚子。 既如此,有他同去毫无疑问会增加更多保障。 有玄虚子,赵鲤也少操心许多。 喝下去的药汁效用上来,盘踞在身上的阴寒驱散了一些,懒洋洋就想睡觉。 待到事情商定,迷迷糊糊叮嘱两句,走回自己的营帐,倒下就睡。 连林着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都全然没有注意。 …… 三月早春,山间一片荒瘠,时不时有几乎被荒草覆盖的坟包露出。 老义领着一群靖宁卫朝记忆中林家小姐的墓地进发。 锦山之中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的呼呼声,和人行过衣角拂过枯草的簌簌之声。 卢照此行带的十数人,都是靖宁卫中选拔出的青壮好手。 他们腰间佩刀,背上背着一捆桃木枝和一柄锄头,腰间挂着一个散发腥味的皮口袋。 执行任务时的靖宁卫是十分严肃的。 老义被这沉重的压力迫得气喘,他不知真相,但一路走来也察觉了不对劲。 从踏过那道礞石朱砂线起,越往山中走,就越是安静,现在更是静得连虫鸣都听不见了。 山间只有他们这一行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老义越走越心慌,忽听前面一阵响动。 “谁?靖宁卫办事,闲人退避!” 此时青天白日的,护着老义认路的靖宁卫番子没有多想,抽刀先喊话一番。 靖宁卫三个字,就是威慑,一般来说哪怕是官绅听见这三个字也会选择避让或喊话,免生误会。 对面却一直没有传来回复,只有衣料摩擦和一阵砰砰的沉闷撞击声。 这喊话的靖宁卫叫鲁建兴,正是卢照特意提拔的三人之一。 他锃得拔刀出鞘,跨步上前,顺着声音找去。 声音并不远,就在山道旁,拨开及腰高的荒草,即看见了一个黄土坟包。 坟上土很新,但封土一片糟乱,露出棺材的一角。 声音是坟包侧面传来的。 “靖宁卫办事,闲人退避!”鲁建兴又喊了一声。 他横走两步,便看见一个背对蹲在坟冢与山壁之间的人影。 咚、咚…… 那人影披头散发,半蹲半跪,慢动作一般的用头撞着山壁上一块凸出的石头。 鲁建兴脚步猛的顿住。 他靖宁卫当差多年,眼神好心思敏捷,看见这人影的一瞬间,就注意到了这人影的穿着。 青黑布袍沾着泥,料子普通,是京中百姓常用的,上面满是寿字纹。 俨然,是一件死人下葬穿的寿衣。 鲁建兴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心说青天白日的,不会? 突然,一只手从后伸来,鲁建兴浑身一抖。 扭头一看,是抬尸匠老义。 只见老义脸上惨白,牙齿得得作响:“官爷,这……我前几天亲自抬了这人下葬的啊!“ 老义的声音带着哭腔,内容叫鲁建兴像是腊月天被泼了盆冷水──透心凉。 两人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们的动静,引起了后面人的注意。 包括卢照,几人走上前来也是呼吸一滞。 十数个大汉,就这样站在旁边,围观那人影撞山,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唯一激动的是玄虚子。 他将一株受阴气影响,表面结了层黑霜的草药小心放入背着的布袋里。 就急忙赶来,从卢照旁边挤出一个脑袋。 玄虚子的话,就像是触碰了什么开关,那不停撞山的人影,倏地停下。 慢慢转过头来,动作僵硬得好像能听见他脖子骨骼扭动的吱嘎声。 随着这人影的动作,他天灵盖上带着头发的头皮哗啦垮了下来,盖在脸上,露出白森森的颅骨。 颅骨之上,清晰可见裂缝凹陷和渗出的黑红冻状流体。 坟前一排靖宁卫齐刷刷往后退了半步,响起整齐划一的抽气声。 第24章 隐情,舌下的蠕虫 靖宁卫的汉子们站做一排。 蹲着那人,头皮耷拉下来看不清楚脸,胸口发出两声拉风箱似的荷荷声。 然后啪嗒一下仰倒在地。 他这一摔,场面瞬间有些搞笑。 但在场没人笑得出声。 那人摔倒后像是翻背的王八,扑腾了两下。 原本搭在脸上的头皮,垮回原位,露出一张青紫的脸。 失去依凭的舌头,乌紫死蛇一般搭在嘴边。 又扑腾了一下,但肢体不太协调,没能翻过来。 于是, 他就保持着这样仰躺的姿势,用双肘作为支撑,朝着这边移来。 “啊──” 老义的尖叫回响在山间。 他倒没有像电影里的炮灰一样撒腿就跑。 他连炮灰都不如。 腿软成面条,死死地抱住了鲁建兴的大腿。 这时候,见过血的靖宁卫和普通平民差距就显示出来。 靖宁卫就算都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也没人奔逃。 他们立即结成防御阵型,全都拔刀出鞘,手摸上了腰间的皮口袋。 几人面朝那爬来的东西,几人自然的持刀转身,看住背后,以免被背后偷袭。 “都小心点。” 卢照从皮口袋里抓出一把浸泡过鸡血的糯米。 真正遇上事,属于厂卫的悍勇冷静占了上风。 玄虚子在惊讶过后,就是狂喜:“抓住他!” “快快快,抓住他!” 玄虚子就像是邀请派大星抓水母的海绵宝宝,声音兴奋到尖锐。 这样青天白日能出来转悠的东西,实在是太少见的样本。 一边喊一边从布袋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 玄虚子也是钦天监大佬,卢照拿他无法, 又见这东西确实如赵鲤所说,速度慢得九十岁老太太都撵不上。 于是接过玄虚子手里的绳子,熟练的结了个绳圈,甩了出去。 套住尸身的脖子,一拉一拽。 然后无比娴熟的五花大绑。 那东西嗅到生人的阳气,王八一样伸长了脖子来咬。 嘴里满是腐败的臭味。 卢照实在避让不过,从地上抓了一把湿泥,填进他的嘴里。 这下,是不太臭了,只头皮又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卢照近距离看着,恶心得一闭眼,在泥地上擦了擦手,将牵着的绳头交给了玄虚子。 玄虚子高兴得像个得了玩具的孩子。 不停在这尸身上摸来摸去,贴几张不知效用的黄符。 几人又再上路。 经历了这一遭,似乎感觉到这些东西,确实不那么可怕。 路上又用鸡血糯米解决了两个,士气大为振奋。 连带着刚才瘫软如面条的老义,在前头都走路带风。 只有玄虚子一手牵着那慢吞吞的东西,嘴里不停哄着:“走快点啊,你倒是走快点啊。” 最后实在催促无效,一咬牙,将他拴在了路边的树上,回来的时候再领走。 午时将至,卢照心中着急,走在前面的老义,终于高兴地喊了一声:“到了,到了!” 老义高兴地指着一棵歪脖子树。 一行人加快了步伐,没一会,就走到了一处被荒草掩埋的坟茔前。 卢照上前,拂开荒草,露出一方小小的墓碑。 碑上字迹模糊,朱漆褪色,只隐隐可见上书:爱女林玉之墓。 卢照面上顿时露出笑意,找到地方了! “挖!” 卢照喊了一声,十数个青壮汉子立刻解下身上的桃枝,操起锄头开始干活。 玄虚子这时倒是靠谱了些,再也不到处转悠,手里拿着罗盘站在坟边,注意起阴气的变化。 小小的坟茔,日晒雨淋,多年无人维护,上头的封土早就垮了大半。 很快,墓碑被推倒,湿泥被掘开,露出一方掉了漆的薄皮棺材。 起棺,正合了老义这个老抬尸匠的本职工作。 在他的指挥下,这口薄棺很快带着泥土被整个抬出墓穴。 “真人,可以开吗?” 卢照扶着锄头,扭头问玄虚子。 玄虚子托着罗盘,仰头看日头,一手迅速掐算了一下道:“可!” “好嘞!”卢照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包着药粉的巾子蒙在脸上,吆喝道:“弟兄们干活了!” 数把锄头伸来,伸进棺材的缝隙里,用力一撬。 未曾料到,质量不太好的棺木,在地下本就朽烂,这一受力,立刻哗啦塌了半边。 随着这一垮塌,一阵恶臭阴寒四散开来。 围在棺木附近的人,隔着面巾,都闻到了这种似鱼腥但又带着铁锈的臭味。 不由纷纷后退一步。 待到腥味散尽。 卢照冲旁边一个面颊消瘦,但眼神锐利的青年使了个眼色。 这叫郑连的青年点了点头,走上前,小心地用锄头将棺材碎屑扒开。 一抹艳红露了出来,尸身静静躺在那里。 十五年,棺材腐朽,坟茔垮塌。 但尸身身上那艳红的喜服却依旧鲜亮。 盖头上金线龙凤,如同昨日新绣。 卢照咽了口唾沫,将锄头探过去,轻轻掀开盖头。 尸身的脸露了出来,周围又再响起一阵抽气声。 十五年过去,那张融化了似的脸,没有一点腐败的迹象。 一层摞一层的脓包晶莹透亮,底下凝结着黄色脓痂,似乎随时会破掉,淌出脓水来。 纵是卢照这样,诏狱什么脏的烂的都见过的人。 乍一见这样的脸时,还是生理性的不适,猛地咽了口唾沫。 老义背过身去,嘴里念叨着:“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真人。” 卢照别开眼睛,不敢直视那具尸体,只叫了一声玄虚子。 玄虚子也犯恶心,但念及临行前赵鲤的委托,还是走近了些去看。 拾了一根树枝,拨了一下尸身拖出的舌头。 半晌,他一脸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确实,有问题。” 如赵鲤预料的一般,尸体并未腐烂。 可以看见尸体舌下一粒拇指大小的黑瘤。 卢照尽量不去看那尸身的脸,掏出匕首,在舌下瘤子上一剜一挑。 包裹着瘤子的肉膜破开,露出一只挂着黏液的黑色蠕虫。 卢照和玄虚子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惊骇。 将那尾指指尖大小的黑色蠕虫挑进一只竹筒,用蜡封好。 卢照喊道:“架桃枝。” 浓烟腾起,尸身身上穿着的艳红嫁衣先被火焰点燃。 很快将尸体包裹进熊熊烈火之中。 火焰越燃越大,腥恶臭气四散。 第25章 钓鱼执法 山脚下星罗棋布的农田中,都是穿着麻布短褐的农人在田间忙碌,割麻垦田。 两辆马车叮叮当当,沿着山路行来。 数名高壮汉子骑行护卫在侧。 那马车顺着道路,走到了牌楼后,王举人家门前。 一个精壮汉子翻身下马,前去叫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厮。 “你家主人在吗?”叫门的男人面颊消瘦,眼神锐利。 “在。”小厮面露迷茫,不知这突然来访的是哪位客人,“请问客人贵姓?” “好!” 那叫门的汉子没有回答,手一伸,按在门板上。 不顾小厮阻拦,直接进了门。 “哎,哎,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小厮拼命阻拦,却被这汉子推开。 同时又有几人翻身下马,上来帮忙。 小厮见他们人多势众,劝阻不过,慌忙叫喊起来。 这些人却不管小厮的喊叫,直接将门完全打开,迎了马车进院。 此处骚乱很快引来护院和主人王举人。 “你们是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敢行歹事?” 王举人年近不惑,下颌几缕胡须,面容端正,看着像是个端方君子。 闯进院那些汉子,完全无视他,正与护院对峙。 王举人叫来管家,正要去村中叫人。 忽听那马车中传来一个女声道:“贸然来访,还望见谅。” 随着这声音,一个梳着高髻的娇小少女,撩开帘子,走下来。 她身上古怪地穿着一件看起来就很厚的皮裘。 虽容色极出众,面色却病态的苍白,面颊上一道结痂的伤痕。 “王举人,可记得林家姑娘林玉?” 林玉? 王举人勃然变色。 …… 古朴但精心打理的宅院,虽陈旧却不显残破。 窗几明亮,屋角一盆幽兰,盆边放了几个指节大小的小人偶,似在嬉笑。 这样一点小小的细节,便能感觉到摆设者对于当前生活的满意和热爱。 赵鲤嘴角噙着笑,从那花盆收回视线,落在面前的一盏清茶上。 她轻轻抬起茶盏,抬袖掩面凑到唇边,随后又再搁下:“好茶。” 王举人面色铁青,坐在她的对面:“不知这位姑娘,你究竟是谁,到底有何事?” “问些旧事。”赵鲤不和他绕弯,“十五年前,是王举人你退了林家小姐的亲对吗?” 王举人皱紧眉头:“是又如何?” “虽说林家小姐是我未婚妻,但她身患恶疾,我退婚合情合理。” 王举人说道:“事后想不开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何干?” 赵鲤看着他,这人依然是那样正气的模样。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您夫人呢?” 她这话题的跳跃,让王举人一愣,门外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道:“不知这位贵客找我何事?” 一个妇人走进来,她虽上了年纪,却保养极好。 肤色白皙,眼角几丝笑纹,一身长久舒心日子养出来的从容气度。 “听说,夫人你本是百越之人,现在倒是一点都听不出口音。” 赵鲤轻轻挑了挑眉,那妇人闻言面色一沉。 赵鲤却没有顾及她感受,继续道:“当时,你被贩到盛京私寮为娼,是林家小姐林玉救了你,让你成了她的贴身丫鬟。” “不知道昔日林小姐,看见自己买回的丫鬟做了未婚夫的正头娘子,人模人样登堂入室会作何感想?” “够了!” 那妇人还没说话,王举人先拍案而起,显然对这夫人是十分爱敬,容不得旁人说半句。 “蓝儿已经还籍良家,那些陈年旧事早已过去。” “若是有人要打抱不平,恕不接待,请离开我家!” 随着他这一怒,数个持着棍棒的护院涌了进来。 护着赵鲤来的郑连跨步上前,与这些家丁对峙。 “过去了?” 赵鲤没受这气氛的影响,依旧端坐在椅子上。 她抬眼看着躲在王举人身后,拽着他袖子的妇人,勾起唇角:“你户籍上登记的名字,叫林蓝?” “一个百越奴隶,哪里会有姓,是从了林家小姐的姓对吗?” “住嘴!”王举人又是一声怒喝,对左右护院道,“快去报官!将这些人赶出去。” “一个私通未婚妻丫鬟的恶心玩意,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赵鲤柔声反问。 她其实并不很想和他这么好声好气,奈何身体未愈,中气不足。 “当年林家小姐面上生疮,风言风语说是她不检点患了脏病杨梅疮。这谣言从何而来,你心里没点数?” 王举人顿时不再言语。 当年他正要参加乡试,担心以恶疾退婚会影响名声,于是…… “还有让林小姐容颜尽毁的,那恶疾!”赵鲤敲了敲桌面。 “那与我何干?”王举人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他护在身后的夫人林蓝轻声道:“姑娘,既知道那恶疾,为什么不能就此放过?” 林蓝半张脸藏在她迷茫的丈夫身后,幽幽道:“姑娘方才喝的那茶,是我亲手炮制。” 赵鲤面色一变,望向桌上的茶盏。 林蓝见状笑了起来,虽是年过三旬,笑起来却有些娇憨意味:“你喝了!” “你敢下毒?” 随着郑连一声喝问,跟随赵鲤而来的数人纷纷色变。 “威胁我?”赵鲤眯了眯眼睛。 林蓝胸有成竹地笑着:“何必管一个死了十五年的死人呢?人要活在当下,你说对吗?” 赵鲤定定看着她。 正当林蓝以为事情将成时,赵鲤笑着喊道:“鲁建兴,摇人,收网!” 愕然之际,跟着赵鲤的几个汉子一撩衣摆,抽出腰间长刀。 同时院中的马车上跳下五六个手持弓弩的大汉,为首的一个,朝天射出一支响箭。 尖锐的鸣镝响彻天空。 “郑连,寻个东西将这茶带回去查验。收押这女人的时候小心点,别着了她的道。” 赵鲤叮嘱了一声,才扭头看向怔住的林蓝:“知道你会百越蛊术,怎么可能乱喝茶?你当我傻么?” “蛊、蛊术?什么蛊术?”王举人惊骇异常,他认出了军中的制式手弩,心中生出不祥预感。 赵鲤没有回答他。qqnew 王举人家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一行玄色鱼服的靖宁卫鱼贯而入。 “靖宁卫执法,妄动者斩!” 标志性的服饰和喊话足以瓦解人的意志。 几个护院烫手一般丢下手中棍棒,就地抱头蹲下。 赵鲤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玄色赦造狴犴腰牌一亮。 对面无人色的王举人和林蓝道:“恭喜二位,牵扯入一桩巫蛊案,跟我们走一趟!” 赵鲤异时空的第一次钓鱼执法,顺利完成。 第26章 刑房手艺人,开口招供 盛京镇抚司,诏狱 大景叫人闻风丧胆的诏狱中,即便是正午,还是阴寒湿冷。 空气中血腥味凝而不散。 赵鲤坐在其中一间刑室,脚边堆了数个火盆,依然驱不散身上的阴寒。 “阿鲤,不若你先走,你身上有伤,此处阴寒,莫伤了肺腑。” 坐在对面的卢照关心道。 再一个,赵鲤到底是个小姑娘,她在这,有些手段不方便上。 赵鲤抱着热水囊。 置身这处阴怨郁结的诏狱中,她也不舒服。 但干一行爱一行,这样的情况她得面对,这是职业道德。 “卢爷放心,我不是没见过世面。” 卢照拧不过她。 一挥手旁边两个皂衣狱卒,从外边将林蓝拖进审讯室,用铁锁捆在木架上。 林蓝身上的夹袄首饰早已扒去,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中衣。 见状,一旁被捆在审讯椅上的王举人,激动的呜呜两声。 他倒是衣衫完整,只是不得自由。 嘴里严严实实堵了两只臭袜子,出不了声。 林蓝绑在木架上。 王家家境颇好,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受尽饥寒苦楚的百越奴隶。 受不住寒,瑟瑟发抖。 但她垂着头,一言不发。 赵鲤挑眉,不意间看见她垂首,散开的衣襟露出精致保养的皮肤。 卢照正欲叫来刑官,赵鲤先一步站起了身。 “我什么都不会说。” 林蓝别开头。 但随即她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白烟和焦臭腾起,赵鲤将按在林蓝脖颈上,滋滋作响的火红烙铁移开。 她心眼小,想到林玉,就看不得这女人皙白完好。 赵鲤随手把黏着焦红皮肉的烙铁扔回燃烧的炭盆。 卢照眉头一跳,她果然见过世面,这手辣得。 林蓝身体痉挛抽搐,好一会才停下惨叫。 心里舒服了的赵鲤,抱着暖手水囊退回来:“卢爷,她说她不招,换你了。” 所以你就是想亲手烙一下人,是吗? 卢照嘴角抽搐起来。 他算是发现了,这姑娘确实适合吃靖宁卫的饭。 卢照拍拍手。 一个眯眯眼中年人走进来。 边跟林蓝絮絮叨叨,边将随身箱子里的器具一一摆出。 “咱以前是专门研究剐刑的,后来官家仁善,少动极刑,咱也只能在这诏狱过过干瘾。” 说着,这中年人笑眯眯举起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 “夫人请看,这把是咱用得最顺手的,能将你面皮剥下来,而不伤肉,保证血不沾襟。” 闻言,林蓝一阵哆嗦,连绑在椅子上的王举人都不再发出声响。 “还有这个!” 中年人又举起一把钳子:“这个,看起来像不像拔指甲的?不对!拔指甲的是旁边那把小的,这把,专门拔牙齿的。” “这一口牙齿拔下来,牙床秃着怎么办?” “用烙铁?不不不,太野蛮了,那样犯人伤了舌头,就说不出话了,咱一般是让人咬寒铁。” “别看一块小小的寒铁,咬在拔了牙的嘴里,哎呀呀,那可是多少硬汉都受不住的疼。” “还有这个。”笑眯眯的中年刑官又抽出一根螺旋状的签子,“这是──” “我说,我说!” 他话还没说完,林蓝已经先行崩溃。 她想象不到这百十来件东西,用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感觉。 “当年是我下蛊害林玉满脸长出烂疮,是我。” 心理防线崩溃后,林蓝涕泪横流地交代起来。 被堵住嘴的王举人又激动地挣扎起来,但林蓝已经张了嘴,事情无可挽回。 “但是她自己想不开自尽!不是我杀她的!” 林蓝急急说道,比起辩解更像是自我说服催眠。 “王郎也不想娶她,只是碍于和她指腹为婚,不得不娶。” “王郎跟我说过,他不嫌弃我的出身百越,只怪林玉挡在中间,否则他定三媒六聘娶我过门。” 一旁的书记官急忙记录在案。 随着林蓝的招供,王举人麻木坐在椅子上,面露绝望。 若不是有麻绳捆绑,几乎瘫软下去。 “所以,你就害了救你出娼门的林小姐?” 早已在拿到全部调查卷宗,就有些猜测的赵鲤并不意外这样的真相。 她意外的是,这两人为什么能够毫无愧疚的继续美满过活,生儿育女。 “不,林玉不是真心救我。” 林蓝急声反驳道,“要是真心救我帮我,她为什么要让我做丫鬟做下人?” 她这荒谬的话,听得赵鲤卢照几人都觉得好笑。 “不让你做丫鬟,要认你做爹,天天给你磕一个不成?” 赵鲤捞了桌上一只粗陶茶杯掷过去。 可惜身体还没恢复,准头不行,力道也差点,茶杯啪一下摔在地上,碎作几块。 “林玉自己说拿我当姐妹的!” 林蓝凄厉的声音,回荡在诏狱幽暗的回廊中。 “说是姐妹相待,却叫我端茶送水,叫我看着她满心欢喜绣嫁衣,将嫁给王郎。” 闻言,赵鲤又去抓茶杯,却慢了一步。 卢照已经抄起桌上茶杯砸了出去。 啪的一声正中林蓝额角,鲜血潺潺流下。 “这就是你把人害成那般模样的理由?” 卢照亲眼见过林玉尸身。 他也有女儿,难以想象,那林家小姐生前死后受了多大磨难。 身上嫁衣,一针一线都是少女对未来最美好的期许。 最后,却连什么缘由,谁人害她都不知道,便被流言逼死。 草草下葬,做了个糊涂鬼 流言还是这个狗东西放出去的。 卢照转头看向一旁的王举人。 抄起茶壶甩过去,砸得王举人满脸是血,啊的一声厥过去。 后面死在芳兰院的主簿一家和前日冤死的袍泽,根源就是这两个臭虫玩意。 “卢爷,消气消气,竹签扎她指甲缝都行,何必气到自己!” 赵鲤赶忙从旁劝道。 劝了卢照一阵,旁边的狱卒一盆冷水,将晕过去的林蓝泼醒。 “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这个道士吗?” 赵鲤从怀中掏出一纸画像。 那是她根据老义口述,素描还原出来的。 或许有一点偏差,但已经足够。 林蓝看了一眼画像,一怔后,别开眼睛道:“不认识。” 赵鲤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 见状笃定,林蓝认识这个道士。 “还是不老实。” 赵鲤退后几步,向一旁的中年刑官使了个眼色。 “交给咱,赵百户您放心!”中年刑官面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嗯。” 赵鲤点点头,这个刑官好像有点变态在身上。 “那个也是。” 她指了指昏厥过去的王举人:“既是真爱夫妻,哪能厚此薄彼。” 王举人有功名在身,林蓝开口之前不好上刑。 但林蓝开了口,一切就好办了。 真爱,就该有难同当! “呵呵,得嘞。” 中年刑官双手拢在袖中,笑得像是一只眯眼的猫。 “一定让他们知道人间自有真情在。” 第27章 沟通阴阳的文字 刑房的门,在赵鲤身后合上。 门里传出惨叫二重奏,其间夹杂着刑官带着笑意的说话声。 待到走远,赵鲤才拢了拢身上厚厚的皮裘。 向旁边的卢照打听:“卢爷,这刑官是何方神圣啊?” 这种满身变态的状态,放到赵鲤来的那个时代,得是精神病院特护区重点看护对象 卢照呵呵一笑:“那是老刘,是个很老实和善的人,就是干活的时候爱装样吓唬人。” 老实和善? 赵鲤对此表示十分怀疑。 “老刘干活是把好手,管你什么高官名士江洋大盗,能在他手上撑住不开口的,少!” 卢照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晚上下帖组个饭局,我带你认认这些伙计。” 听到饭局,赵鲤高兴起来:“我想吃焖羊肉!听说盛京城北有家焖羊肉是一绝。” “郑连那小子说的?行,就去吃焖羊肉。” “谢谢卢爷!下月我发月俸了也请你。” “你自己留着买零嘴!” 两人叽叽咕咕闲聊着,走出漆黑的地下二层。 刚一进地面休息的班房,就看见沈晏大马金刀坐在那里。 手肘撑在桌上,沉着一张脸。 “沈大人。”两人急忙行礼。 沈晏视线落在赵鲤身上,紧紧蹙紧眉头。 底下刑房湿寒,她身上阴气未除,去那地方做什么? 赵鲤看他黑着半张脸,只当他心情不好 王举人有功名在身,用涉嫌造畜巫蛊为由将他带回镇抚司。 沈晏今日就又被那些闲出屁的言官参了。 以为他有破案压力,赵鲤忙递上手中口供:“沈大人,林蓝招了。” 沈晏抿着唇,本想叫她下次不要再去地下刑房,但又不好开口。 于是接了赵鲤递来的口供,给了卢照一枚眼刀。 卢照:??? “坐。” 沈晏抬下巴指了指凳子,将脚边火盆踢到赵鲤旁边。 赵鲤记得沈晏有些洁癖,身上还带着刑房的血腥气,就移了凳子离他远些。 于是,刚刚坐下的卢照又被沈晏瞪了一眼。 赵鲤没有察觉到那些。 她对沈晏道:“据林蓝口供,除了十五年前的林玉,她还曾经用蛊术害过数人。” “包括与王举人有过纷争的同窗士子,以及王举人的族叔等。” “不过……”赵鲤顿了一下,“对那个道士,她却没能提供什么线索。” 林蓝受不住刑什么都招了。 但对这道士,却只是说十五年前,是他给林玉择了坟地。 其他的再也问不出什么。 沈晏飞快看完手里的口供,犹豫了一下才道:“在锦山南修建庄子,改建水渠的人家是赵家!” 赵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户折腾的蠢货人家,是她已经断亲的赵家! 她猛然记起,赵瑶光的丫鬟曾经在原主面前炫耀,赵瑶光在锦山有一个富庶的嫁妆庄子。qqxδnew 引得原主偷摸哭了许久。 后来肿着眼睛,去向她娘亲要个一样的,却被一口拒绝。 当时那个偏心娘怎么说的来着? “瑶光要嫁的是体面人家,自然要体面的嫁妆。 你这不学无术的样,即便给你庄子,你连账本都不会看。” 赵鲤略一回忆,就被恶心得倒仰。 心说幸好断亲了,不然她真怕自己哪天忍不住把那家人灭门。 她面上变幻,沈晏以为提到了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于是扭头看向卢照:“此事由你负责。” 赵鲤想说,她也想去找赵家麻烦,就被沈晏瞥了一眼。 “你伤势未愈,好生在镇抚司休养。” 这姑娘事业心过强,根本拘不住,头疼。 赵鲤一怔,以为沈晏是要她避嫌,便不再言语。 沈晏将林蓝画押的口供叠起放进怀里,站起身来。 看时候不早,赵鲤期待地望向卢照,北城好吃的焖羊肉! 沈晏见了,眸色一暗道:“玄虚子真人送来了两匣养元丹,跟我回去吃药。” 赵鲤面色一苦。 药是好药,就是味道实在不是人吃的。 沈晏面无表情看着她,不说话。 赵鲤放弃抵抗。 谁能拒绝一个关心你身体的顶头上司呢! 升职加薪还想不想了? 卢照对此表示爱莫能助,焖羊肉什么的只能改天。 …… 隆庆十四年,农历三月十六。 镇抚司长吏院舍,芳兰院伏在月色之中。 一盏灯火,忽明忽暗,反倒让人心中生怵。 黄礼不安地在圈椅上换了个姿势。 听闻靖宁卫要处理诡物,到底没能按捺住好奇心,便跑来看热闹。 真的来了,这鬼气森森一片死寂的环境,又让人有点发毛。 不过黄礼看见旁边的林着,方才塌下去的腰板又再挺直起来。 这该死的胜负欲。 一条白白的香灰线,从芳兰院中延伸出来。 几寸宽的香灰道上,每隔一步插着一支红色筷子。 筷子之间用系着铃铛的红线连接,最终在门前十丈的位置,圈出一个房间大小的圆。 “以香灰为道,让缢死的地缚诡物,以此垫脚暂时离开,妙哇!“ 一旁的玄虚子捋着胡须,不住地点头。 听得他的解说,黄礼和林着才明白,地上那一道道的白线圈是什么。 不由得将视线投在不远处的赵鲤身上。 只见她用刻刀在块石板上写写画画。 “几位大人,要开眼看吗?”卢照托来一个白瓷瓶子。 里面装着赵鲤炮制的柳叶水。 以此擦眼,可以暂时压制人体的阳火,让人看见些平常看不见的东西。 卢照稍一解释,黄礼和林着面上都有些犹豫。 但终究没能抵过好奇心,接过用柳叶擦了擦眼。 眼皮一阵清凉,黄礼小心地转头,四处看了看,好似没什么特别,放下心来。 这时,赵鲤直起身。 众人才看见,她在石板上刻了一些十分古怪的文字,夹杂着一些极晦涩的符号。 这种书写方式和符号,完全违反人们一直以来的书写习惯,足以逼死强迫症。 本能地让人觉得不适。 玄虚子呼地一下站起:“是诡文!” 第28章 恩仇了结 “什么文?” 黄礼和玄虚子中间隔着林着,没太听清,又问了一遍。 “诡文。”玄虚子看着赵鲤,神情之中满是郑重,“也可称殄文、水文。” 林着一怔:“殄文?传说中已经失传,可以沟通阴阳的文字?” “对,就是那种只有诡物能看懂的文字。” 玄虚子伸长了脖子想要仔细看个明白。 “这种字真的存在?” 还是从他外孙女手中再现。 刚刚有些高兴,林着恍然又记起,已经断亲,这孩子和他们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旁边的观众席发生了什么,赵鲤不知道。 在石板上刻下诡文后,她看向坐在立在旁边的沈晏。 沈晏会意点头,卢照亲自领着狱卒,拖来两个浑身瘫软的人。 正是林蓝和王举人。 知道今天有好事观众,还特意给他们洗洗干净,换了身干净囚服。 外表上看不出伤,但是赵鲤知道,这两人已经完全废了。 两人被提进了红线圈,如死狗一般趴着。 林蓝囚衣之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唯有一张脸,因赵鲤叮嘱保留完好。 她摔倒地面,清醒过来。 “相、相公。” 林蓝十指指甲都拔掉了。 凝着血痂的手,轻轻一动就是连心之痛。 但她依然第一时间,爬着去看身旁的王举人。 回应她的,是王举人一声谩骂:“贱……贱妇。” 给王家带来倾家灭门之祸的贱妇! 王举人迷迷糊糊念着:“不关我的事,全是这贱妇所为,杀她一人,杀她一人……” 闻言,林蓝如遭雷击。 许久,她猛地抬头。 一双眼睛在乱发之后怨毒地看着赵鲤:“我定化作厉鬼,缠你生生世世!” 女人凄厉的声音回荡在黑夜里,话中阴狠怨毒叫人闻之心颤。 不远处的沈晏倏地皱眉。 赵鲤却勾起唇角,走到线圈边缘,轻声道:“你还是先想想,待会重见故人说些什么。” 化作厉鬼?笑话!落在赵鲤手中她还有当厉鬼的机会? 按照赵鲤原本的计划,是待到伤愈再处置院里的林玉。 但现在有了能让林玉泄去怨气,了结执念的捷径,她何必再去正面刚? 白蜡、白线香,插着筷子的白色猪肥肉供在案桌上。 刻了诡文的石板洒满香灰。 远处一声净锣响,全场都安静下来。 赵鲤点起了一盏白纸灯笼。 昏黄的烛火,照映在她的没有血色的脸庞,显出几分森森鬼气。 一片死寂中,她持着这盏引魂的白纸灯笼,走到了芳兰院门前。 与门前石人并排站着,抬手轻叩院门。 “咚咚、咚咚。” 敲门时,人三声,诡四声。 闷闷的敲门声,在寂静黑夜里格外明显。 “林家小姐林玉。” 少女声音清脆,就像去小姐妹家中串门一般。 只是她嘴里叫着的,却是一个死人的名字,这让场面格外的阴森可怕起来。 场边包括玄虚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心生不适。 正在这时,赵鲤又再叩了四下院门,喊道:“林玉。” 随着这一声喊,原本闭合的院门轻轻开了条缝。 门轴干涩,悠长的吱呀声,回响在黑夜中。 不知何时起,又再升起淡淡的薄雾。 赵鲤并不进去,她后退了一步,让开门的位置。 转身,将白纸灯笼悬在先前布好的香灰道上。 香灰道插着的筷子晃了晃,红线上的小铃铛轻响。 绷直的红线压弯了小小的弧度。 红嫁衣从门后的雾中浮出。 殷红绣鞋鞋尖垂向地面,虚虚悬在红线三寸之上。 “走。”赵鲤道“我带来了你想见的人……和新衣。” 叮铃铃…… 红线上的铃铛,一步一响,发出空灵的声音。 白雾之中,裹着白狼皮裘的少女脚步轻移,持着灯笼照亮。 与浮在虚空的红色嫁衣并肩行来。 这场景诡谲至极。 黄礼手指痉挛一般拽住了林着的胳膊。 此时宿敌、好胜心全部抛诸脑后。 林着胡须颤抖,也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 他们陷入人类最原始,对死亡和未知的恐惧之中。 引着林玉走到圈子前,赵鲤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持着灯笼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诸般因由,已用殄文写明。” 她将灯笼放在脚边,指了指瘫软在地上的王举人和林蓝。 “去,那有你的新衣。” 说完,赵鲤缓缓退开。 林蓝仰躺在地上,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满是血丝的眼睛睁大,看着那红嫁衣缓缓靠近。 “是你自己选的,不是我害你,走开!” 她嘴里说着,蠕动着往后爬。 龙凤盖头轻晃,嫁衣袖子抬起,捧住林蓝的脸。 “小姐,饶了我!” “你最是宽容,从前我犯了什么错,你都会原谅我,最后再饶我一次。” 林蓝的眼泪顺着双颊淌下,回应她的,是贴近的红盖头。 王举人迷糊醒来时,正看见两个身影重合。 下一秒林蓝发出惨不似人的叫声。 丝丝绣线从她的每一个毛孔钻出,蠕动着,就像一条条活着的虫。 被林蓝鲜血染红的线缠结成衣裙,红鞋。 她眼球中破出的绣线上挂着湿漉漉的眼内组织液。 那些线织就成一张红盖头,轻飘飘垂下。 数十次呼吸之后,林蓝消失,殷红嫁衣静静浮着。 新衣穿上,自要寻觅良人。 那嫁衣晃晃悠悠的,无声转向刚刚醒来的王举人。 “啊──”qqxδnew 惊惧至极的叫声,回荡在夜空。 麻绳簌簌贴地爬来,蛇一般攀上王举人的身体。 八个影子,嘻嘻笑着围在他的旁边。 脖上麻绳牵住他身上所有能拽的地方。 四肢、头颅、腰身、舌头、生殖器…… 王举人像是提线木偶,在麻绳的拖拽下直立起来,走到红嫁衣前。 麻绳越收越紧。 舌头被麻绳缠住,涎水流出嘴角。 王举人的眼睛绝望瞪大到极限。 呲—— 像是撕裂衣服,尸块四散,一条生拔下的长舌啪嗒掉落在地。 鲜血潺潺,将地面洇湿成暗红色。 做完了这些,红嫁衣立在原地,像是发呆一般。 许久才转来,面向站在线圈之外的赵鲤。 放在地上的白纸灯笼,暗了一下,又再亮起。 她冲着赵鲤屈膝行了一礼。 嫁衣、麻绳悉数消散成烟。 「任务完成!她很感激你替她带来新衣和良人。」 「系统优化升级中……」 第29章 十连抽 「任务完成!她很感激你替她带来新衣和良人。」 「任务奖励:经验值2000。」 「超额完成任务,获得额外奖励:林玉的感激(小幅提升诡物感知,遭遇事件几率小幅上升。)」 …… 从超度林玉那天起,已经过去近十日。 那夜过后,沈晏沉着脸没收了她的腰牌,正式通知她,伤没好之前,她哪也别想去。 面上不甘愿,一副不工作不快乐的样子,实际赵鲤心里乐开了花。 带薪休假哎! 又有万嬷嬷和侍女的精心照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各种补汤补药流水一样倒进嘴里。 赵鲤感觉自己都要被参汤补出鼻血。 心里再一次感叹,大景公务员待遇好,上司沈晏大气慷慨! 赵鲤穿着鲜亮软萌的青楸色裙子,趴在暖阁的小榻上。 凭几上摆着朱红螺钿攒盒,里头米饼果脯桃仁之类的零食放了满满一匣子。 赵鲤跷着脚脚,时不时摸上一块叼在嘴里,看万嬷嬷给她找来的话本子。 旁边的红泥小炉上煨着药茶。 从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出去,正好能看见院中,春风破冻万物复苏的景象。 当真岁月静好! 除了…… 「懒惰的宿主拒绝工作,耽于摸鱼摆烂的快乐。你没有注意到,懈怠将让你面临巨大危机。」 「或许是未来遭遇危险时的无力,或许是腰间正快速长出的肥肉……谁知道呢?」 赵鲤捏着肉脯的手一顿,狗系统威胁她? 不过她还是爬起来,捏了捏自己的面颊和腰间。 心说才几天不至于? 虽然她每天吃吃吃,懒散不动弹…… 但是她现在才十六岁,正在长身体,也、也没关系对? 赵鲤有些心虚。 她还受着伤,原主在边关常年吃不饱。 到了赵家,为了狗屁的官宦小姐气派,跟赵瑶光一样,顿顿猫食分量的茶泡饭配盐水桔梗,吃得一脸菜色,本身底子很差。 现在阴气入体,不修养好,以后会影响寿数。 而且,养伤还是顶头上司沈晏的命令。 念及此,赵鲤又心安理得地趴下。 她这不是摆烂,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愚蠢的宿主自欺欺人,无视了自己新长出的双下巴,或许要到某个裙子穿不进去的早晨,你才会幡然醒悟!」 大爷的! 赵鲤暗骂一句,狗系统,不过是催她去做任务升级,至于吗? 她就算是想出去,找个诡案涨经验也出不去啊。 顶头上司沈晏下了死命令,伤不好,她别想踏出门。 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正职之外的生活职业功能开启,宿主可通过就职庖丁、铁匠等数千种职业,获得经验和熟练度,领取职业成就奖励。」 「这项功能已经开启几天,大概是宿主太忙,忘记了,括弧笑」 这个系统是什么阴阳大师不成? 赵鲤咬牙翻身坐起。 「知道了,知道了。」 解决林玉事件后,系统升级了一次。 新增了一些功能的同时,人性化性化地学会催工。 赵鲤打开系统面板。 依旧是熟悉的蓝色界面。 当前职业:靖宁卫喽啰。 当前生活职业:未就职。 被动:身轻如燕、茶言茶语、林玉的感激。 下一级经验:2500\/5000。 可抽奖次数:0(请充值) 下边依旧是斗大的充值按钮。 赵鲤都不知道,系统这种简单得要死的面板,哪里来的脸嘲讽她懒! 一边看着,赵鲤下来穿了鞋子。 打算去厨房看看,先就职一个庖丁职业,应付一下系统的阴阳怪气。 刚一开门,就见万嬷嬷领着一个中年仆妇走来。 赵鲤看着有些眼熟,待走近了才认出,是她初来靖宁卫时照顾她的张氏。 林玉的事情解决,先前送走的人,陆续回到盛京。 “赵小姐。” 张氏拘谨地捏着围裙,在这让她很不自在,赶忙直入主题,道出来这儿的缘由。 “这是当时赵小姐身上带着的首饰。”张氏说着,从围裙兜里掏出一个布包。 “您那时睡着,是我给您换了衣裳摘了首饰,放在芳兰院里。” “近日芳兰院重新修整,这才发现。”张氏双手将首饰递来,“李管事命我给您送来。” 赵鲤有些惊喜,她本以为这些东西怕是神秘失踪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在哪里,没钱都寸步难行。 手里沉甸甸的布包让她心里踏实。 送别了张氏、万嬷嬷,赵鲤回到房中的暖炉边,将布包摊开一看,有些高兴。 赵瑶光每季都要新制衣裳首饰,原主也能跟着选一些。 原主是个实诚姑娘,就算底下丫鬟鄙视她没品位,她也不爱那些花里胡哨的什么名家大匠制作。 挑首饰的原则只有两个:足金和足两。 金钗手镯全都分量扎实。 赵鲤欣喜地拿着一个项圈在手中观看,系统突然跳出一行大字。 「发现可充值货币。」 「现在首冲六两黄金,即送十连首抽哦,亲!」 赵鲤木着脸。 现在叫她亲,不是懒惰愚蠢的宿主了? 一个系统居然还有两副面孔吗? 不等赵鲤吐槽个痛快,面前出现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大转盘。 浮夸的闪着劣质特效的金光。 但是…… 赵鲤心动了。 来都来了,总要试一试的。 她对盲盒抽卡毫无抵抗力! 掂了掂手里的金首饰,取出一个金镯子留在身边花用后,赵鲤唤出了系统。 「当前充值金额:黄金一十七两。」 抽奖大转盘下面十连抽的按钮亮起。 赵鲤搓手手,有些激动地按下。 「获得黄纸1扎、获得卫生纸1箱、获得百年桃木1根,获得十年黑驴蹄子1个……」 接连弹出的提示让赵鲤脸一黑,要不要那么坑啊? 全是黄纸。 百年桃木、十年黑驴蹄子,虽然带着年份听着很珍贵。 但赵鲤知道,这些并不是什么特值钱的东西,也就一箱卫生纸还能算有用。 还不如多给她来几包姨妈巾呢! 正想没素质开骂,突然听见提示: 「获得《弑月三杀》、获得体质果实1。」 第30章 花园中的虎狼之词 蚀月三杀? 赵鲤手一顿,来了兴趣。 「《蚀月三杀》:某个中武位面里锦衣卫专属武学,一断肢,二破脑,三撕心。内劲刚劲凶狠,十分歹毒。」 在赵鲤那个枪支热兵器的时代,武学是十分遥远的事情。 七步之外,枪快。 七步之内…… 还是枪快! 任你武功再高飞檐走壁,射程之内一枪撂倒。 执行任务时,配备紫外线灯,赤硝朱砂子弹,性价比远比近身肉搏高的得多。 实在收拾不了,呼叫支援炮火洗地也是经常发生的。 隔壁毛熊国甚至对着一处诡村发射过核弹。 在那个时代,火力不一定是真理,却可以解决大多数问题和制造问题的人。 武学招式失去了壮大的土壤。 而现在这个世界,却存在着武功,有市井江湖。 赵鲤私下询问过卢照。 这个世界的人,可以通过修习内家功法,获得内气。 并且靖宁卫中就有一套制式内功,赵鲤伤好之后可以去经历司申请学习。 但那种左脚踩右脚飞天遁地,挥手之间排山倒海的情况,并不会发生。 这里的武功是讲基本法的,牛顿在这睡得很踏实。 抽到武学,赵鲤期待的点击了领取。 虚空中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一大堆东西。 黄纸、白蜡、黑驴蹄子、桃木…… 最上面的是一本蓝皮册子,还有一个荔枝大小的红色果子。 赵鲤拿在手里,就闻到了小果子的香味。 「体质果实:完整食用后,可增加食用者五点体质,身体素质、力量和恢复速度小幅提升。」 看完完整的物品说明,赵鲤想要和沈晏卢照分食,卡bug的小心思,瞬间被浇熄。 她倒了杯茶水涮涮,将果子整个塞进嘴里。 「体质加五。」 果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酸酸甜甜像是小小个的李子,只是没有核。 赵鲤嚼着果子,擦擦手,翻开了蓝色的小册子。 等待许久,赵鲤也没有收到系统增加技能的提示。 她看着册子里的简笔小人画,惊了。 抽到的武学,还需要自己学的? 一般来说,不都是得到了什么武功秘籍,然后系统叮的一声,就学会了吗? 「懒惰的宿主,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想要不劳而获。」 退钱! 赵鲤怒了,这是什么垃圾系统! 提及退钱,系统顿时沉默装死。 无能狂怒许久,赵鲤还是趴在桌上研究。 惊讶地发现……看不太懂。 气沉丹田,丹田在哪她知道! 但是气怎么沉? 气环关元、气海行两周,又是怎么个环法? 她一脸蒙圈,我是谁,我在哪? 为什么我的系统跟别人不一样? 就这样呆坐了一会,她啪的一下,把这小册子摔回桌上,这就是在为难她胖虎。qqxδnew 赵鲤坐在凳子上,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 干脆利索地换了身衣裳,用簪子将头发盘起,披上皮裘走出门去。 赵鲤决定申请场外求助。 梨苑之中,赵鲤住西边客院,沈晏则是住在东边主院,相隔着一个花园。 现在正值退衙午休时间,沈晏时常会回来休息,有时会叫赵鲤一块吃个饭。 赵鲤想着去撞撞运气,看他在不在。 走到花园假山旁时,忽地听见了一个磁性的声音道:“让我看看今天你乖不乖。” 赵鲤脚步一顿,瞳孔巨震。 这个声音! 不是她顶头上司沈晏还能是谁。 只是此时这声音温柔得像是酿了蜜。 这场景! 赵鲤脑海中闪过一句话:鸳鸯肚兜还挂在那狂徒的腰带上。 狂徒带入沈晏那张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俊脸,赵鲤倒吸一口凉气。 好带感是怎么回事? 理智告诉她,现在悄咪咪转身走是最好的。 但是情感告诉她:去看一眼,就看一眼!不看一眼后半辈子会好奇得睡不着觉。 她内心挣扎着,假山后面又传来说话声:“听话,让我摸摸。” 男人低沉的嗓音有些沙沙的。 赵鲤内心的好奇瞬间战胜了一切。 就去看一眼! 她放轻了步子,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走去。 没敢走太近,趴在山石之上,探头去看。 然后,就见到了让她三观重置的画面。 “你这小家伙。” 沈晏侧对着赵鲤,坐在一处山石上,往常阴郁的眉眼柔和下来。 唇角含笑地看着他腿上的……猫。 赵鲤认出来,是在靖宁卫到处流浪混饭的一只胖大橘。 又能吃又傲气。 总是拦在路边,或是跳到窗台上恶声恶气讨吃的。 不给吃就凶巴巴地一直叫,给了吃得扭头就走,最是无情不过的一只猫。 现在这胖橘却仰躺在沈晏的大长腿上,露着肚皮,发出腻死人的喵喵声。 “呵呵。” 沈晏笑着,在大橘的肚皮上揉了一把,手法极其专业的挠挠下巴。 修长手指穿梭在大橘的毛发之间,从肚皮到背上,挠的大橘猫直发颤。 时不时还垂头,在大橘肚皮上狠吸一口。 远处的赵鲤只想上去给沈晏喷一口舌尖血。 这个吸猫吸得跟个鬼一样的男人,真的是她那个阴沉病娇上司吗? 莫不是中邪了? 沈晏捏着橘猫的两只耳朵,搓揉着它的耳根。 看着这只橘猫自带眼线的猫儿眼,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客院居住着的赵鲤。 那日锦山她护在了他的前面。 想着,沈晏忍不住叉着橘猫的前肢,架起来,高挺的鼻子在它大脑门上蹭蹭。 还想再说些什么时,突然听见一阵轻响。 立刻脸色一变,眼神锐利如鹰隼望向那个方向。 他刚刚还念着的姑娘,一脸惊吓得站在那里,脚边一本掉下来的小册子。 “对不起!打扰了!” 怀里的书啪的掉下来时,赵鲤心里咯噔一下。 心道,完了! 果然看见沈晏扭头过来。 她第一次在人的身上,看见了鹰视狼顾这种姿态。 天秀啊沈大人,脖子居然可以扭到这个角度! 配合上他阴沉的脸色,极其吓人。 赵鲤心中估算着自己被灭口的几率时。 沈晏慢慢地转回去,侧了一下身子,背对赵鲤垂着头一言不发。 气氛顿时凝滞。 第31章 星坠之地 赵鲤:看见了上司的奇怪另一面,他会不会给我穿小鞋? 沈晏:另一面被有好感的姑娘看见了,怎么办? 两人在花园里,各想各的,场面一时寂静。 打破僵局的是趴在沈晏腿上的橘猫。 它抬起大脸蛋子,有些疑惑,为什么按摩停下了? 喵喵叫了几声,用脑袋去拱沈晏的手。 “咳咳。” 赵鲤清了清嗓子:“沈大人,午休呢?” “嗯。” 沈晏转过身,木着脸回应了一声。 赵鲤眼神好,能清晰看见他双耳通红。 作为一个合格体贴的下属,赵鲤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弯腰捡起地上的小册子道:“正有事情想要请教沈大人呢!” 见她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沈晏心里松了一口气。 将橘猫放在地上,低头捡去自己衣摆上的猫毛,若无其事道:“什么事?” “有本刀法,想请教沈大人。”赵鲤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两人都默契地略过了那档事,赵鲤本要邀请沈晏在花园的石桌旁坐下。 沈晏看着她皱了皱眉:“外边凉。” 玄虚子曾言,阴气入体十分伤人。 就算是阳气十足的青壮汉子也需要好生将养许久,更何况赵鲤这样的少女。 如不好好休养,不但寿数有损,身体阴寒对子嗣也有妨碍。 偏生这姑娘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老想出去工作。 顶着上司不赞同的眼神,赵鲤只好邀他去堂屋中坐。 那只喵喵叫的大橘,在沈晏的腿边挨挨蹭蹭地也跟着过来了。 “沈大人,喝茶。” 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了一下。 赵鲤斟了一杯热茶,放在沈晏面前。 沈晏认真翻看手里的《蚀月三杀》。 以他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这本刀法的厉害之处。 出乎赵鲤预料,沈晏问也没有过问这东西的来路,只是蹙着眉问:“此刀法内劲阴狠,你当真要学?” 赵鲤对刀法阴狠不阴狠的并不在乎,她只关心这刀法厉不厉害,好不好学。 见她如此,沈晏也不再说话,再次低头去看。 或许是看沈晏在忙,那只跟来的橘猫开恩似的跳到了赵鲤的膝头,揣着手手打呼噜。 赵鲤就这样抱着它,等沈晏仔细看。 房中一时安静,只有红泥小炉上的药茶在咕嘟冒着小泡。 许久,沈晏才抬起头:“嗯,我已经大致看明白,待再修习熟悉便教你。” 赵鲤一愣,心说这就会了? 察觉到她的不信任,沈晏挑了挑眉。 赵鲤忙改变神情,作信任状。 沈晏心中好笑,啜了口药茶,便苦得直皱眉。 看天色不早,要回去前面府衙,也不再耽误。 起身带走了赵鲤的《蚀月刀法》,从怀中掏出两本书放在桌上。 “这是我从宫中寻到的秘典,想着你或许有用,便送来了。”沈晏临走前说道。 赵鲤抱着重量惊人的橘猫,立在门前,目送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院门。 回身翻阅沈晏放在桌上的书。 一本是《清源大道》,底下却压着一本街边买的志怪游记话本子。 赵鲤忽地笑出声来。 “我这上司,似乎比想象中的要有趣得多。”她掂了掂手里的胖橘,“你觉得呢?” 橘猫粗声粗气的喵了一声。 “走!去厨房给你做猫饭。” 看秘典什么的晚上再说,赵鲤决定先去入职生活职业。 她住着的院里,本身在后院东墙就搭了一个小小的厨房。 只是很久没人使用,漏风漏雨灶台垮塌。 赵鲤便拜托万嬷嬷着人来修。 万嬷嬷对她的要求从不拒绝,只当是她想要一个夜里烧水的小厨房。 赵鲤抱着橘猫绕到后院,在修葺一新的小厨房里转了一圈。 万嬷嬷心细,厨房不但重新垒好了墙,码好了瓦,还重新砌了一个双孔灶台。 其中一个灶孔上架着二尺六的大锅。 锅碗瓢盆,案板菜刀、蒸笼、铁铛、水缸、罩篱等也置办齐全。 赵鲤拉开木柜,还看见了一堆糖盐豆豉调味料,葫芦装的菜籽油。 「检测到职业工作台,是否入职庖丁?」 赵鲤同意,一道信息在显现在眼前。 「入职生活职业:庖丁——厨房破坏者。下一级熟练度:1\/2000。」 「恭喜宿主入职生活职业,奖励基础配方1」 赵鲤心说你才厨房破坏者,是瞧不起谁啊? 她上辈子十三岁就开始自己一个人生活,做饭是基础技能,人送外号小厨神。 厨房找了一圈,估计是没有料到她这摆烂咸鱼会来做饭。 米面缸里空荡荡的,更不用说新鲜肉菜了。 赵鲤又抱着打呼的橘猫去找万嬷嬷。 她性子乖僻,万嬷嬷顺着她的脾气,除了早晚扫洒的丫鬟以及送饭的,平常都让她一个人自由待着。 找到万嬷嬷说明来意,没一小会,就有小厮送来了米粮。 又叮嘱了她不要劳累,不要碰凉水,万嬷嬷不那么放心地离开。 赵鲤这才把窝在她怀里的橘猫放下。 大橘不满意的咕噜一声。 赵鲤喊它也不听,尾巴高高的竖着,颤着小肥肉跃上墙头,自顾自地跑去野。 赵鲤不再管它,撩起袖子。 有原主记忆打底,顺利生火烧水,她想了想决定做系统配方上的葱花饼。 两把发黄的面粉,一把青葱。 第一个热腾腾的葱花饼出锅的同时,赵鲤收到系统提示。 「完成葱花饼1,获得经验001,获得庖丁熟练度1。」 赵鲤心里换算了一下,她现在升级还差2500点经验,做一个饼001经验…… 要想升级,她需要做二十五万个葱花饼! 面无表情地把饼塞进嘴里,赵鲤觉得自己还是洗洗睡。 心中沮丧,她将首尾收拾干净,灭了灶膛火。 捧着火候没控制好,有几个有些焦的葱花饼回到房间。 擦擦手,拿着沈晏送来的《清源大道》翻看起来。 这里面除了一些不明真假的功法,还记载了很多秘闻。 都是不可能流传在市井的秘闻,被收录在内府宫中。 大多晦涩,看得赵鲤直龇牙。 直到夜幕降临,她在书的边角,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隆庆九年,西域鄯山国之东,弪城之南,日将夕,有星陨坠地,赤地千里。” 第32章 走失的三人 隆庆十四年,农历四月。 沈晏态度强硬地让赵鲤在梨苑中静养。 不但没收了她的腰牌,连来访的卢照都被拦在门外。 比卢照来得勤的玄虚子,数次提着药丸上门,想问赵鲤殄文之事。 但殄文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哪里是三两下就能说明白的。 玄虚子到底要脸,来了三四次就不好意思再来,只是叮嘱赵鲤一定要好好吃药,伤好之后,去一趟钦天监。 初五夏至这天,赵鲤吃着茶果子,喝着万嬷嬷用茉莉、林檎、蔷薇、桂蕊、丁檀、苏杏煮的立夏七家茶。 她以为自己还能继续懒一个月。 脸黑沉沉的沈晏领着苦瓜脸的卢照来了。 一看两人神情,赵鲤就知道出事了。 三个靖宁卫查访一出案件时,在城南一处里坊失踪。 两日来恨不得地皮都铲了一层,依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于是这事便变得不平凡起来,被推到卢照这处。 卢照又找上门来。 带薪休假的日子被打断,赵鲤虽然并不太想上班,但人命关天,上司就站在跟前,她做出一副敬岗爱业的样子。 换上玄色鱼服,跟着两人来到了事发的兴平坊。 兴平坊地段不错,里面住着的都是有些恒产,收入稳定的家庭。 从马车探出头,赵鲤开了心眼。 阴阳眼分生死,心眼望气知天下,这种说法有些夸张的成分,但心眼确实可以算是阴阳眼的进阶版。 作为前世必修课,赵鲤近日努力重新捡了回来。 心眼一开,再看这个世界,顿时变了模样。 天空大地,灰蒙蒙的一片,天空灰色云雾中偶见巨大的气旋,似乎什么东西在其中翻滚游动。 视线内的建筑和人统统化作线条虚影。 只有各色代表生命气运的烟气滚动。 举目望去,看到最多的是普通人的白色烟气, 偶尔有几个代表走背字霉运的灰色烟气飘飘摇摇。 却没有代表尸体的黑色骴气。 骴,未腐骨也,骴气是人类尸骨还未完全腐烂前散发的独有烟气。 没有骴气只有三种可能:没死,没死在这,死了但没有尸体。 最幸运的情况是第一种,最糟糕的是第三种。 确认过这一点,赵鲤轻按眉心合上心眼。 心眼好用,四处乱看却会惹上大麻烦。 ‘看’这一动作,是能被感知的。 你看到它们的同时,它们也能看到你。 运气差,不小心看到某些庞然存在,弄不好就是当场疯癫或是被扭曲认知,瞬间异变。 “这个范围内没有骴气。”赵鲤从马车上蹦下来。 一旁的沈晏默默地收回要扶她的手。 卢照瞄到急忙正色别开头,掏出一枚玉佩,正要含进嘴里,被赵鲤制止。 “卢爷,上次就看你借此玉开阴眼,如果没猜错,此物是某个诡物的遗留?”赵鲤问道。 卢照苦笑:“没错。” 说着,他面上露出复杂神色:“两年前我与一队弟兄前往辽东执行公务,在回来的路上误入一处诡村庄。” “最后……一队弟兄,只有我苟活下来,得到了这个东西。”qqnew 卢照苦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玉佩:“含在嘴里可以看见那些东西,只是……”脑壳冰得疼。 “此玉是死玉,对普通人来说是掉在地上都不想弯腰捡的垃圾,却可以封聚阴怨,阴气极重,卢爷不要再用。” 赵鲤并没有明说的是,长久接触这些阴物,会让男人子嗣艰难,并且秃头! “这是一篇开心眼的观想之法。”赵鲤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只要学会了,比那玉佩强很多,禁忌我也抄写在上面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 卢照嘿嘿搓着手,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却手一接揣进了袖子里。 “回头请你吃福聚楼的烧鸭宴!” 这熟练的手法看得赵鲤一愣,提醒道:“卢爷,一定记得心眼的禁忌啊!” “知道了知道了。” 卢照顿了顿,问:“可以传给别人吗?” 赵鲤没有犹豫的点点头:“当然。” 按照《清源大道》的记载,五年前有星陨坠落在西域鄯山国。 那颗天外陨石,应当就是灵气复苏的源头。 从星陨坠地的那一天,这个世界就在慢慢发生改变。 日后,各种诡事会在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频繁发生。 赵鲤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养老,而稳定的环境,绝不是一人之力可以达成。 “是吗?”说话的是沈晏,他走到了卢照和赵鲤之间,“那可以教我吗?” 卢照默默后退了一步。 “好啊。”赵鲤点头。 沈晏眉目舒展了一些,道:“我也请你吃……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不必啦!”赵鲤摆摆手。 她现在吃住用度都是蹭沈晏的,领导如此大气,她也不会小气。 却不料沈晏闻言抿紧了嘴唇。 然后黑脸回头阴恻恻地看了卢照一眼。 卢照被他看得心慌,正想说点什么,他们已经走到了兴平坊的坊门前。 靖宁卫是天子亲军,三个大活人失踪在皇城根,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重案,因此整个里坊控制戒严起来。 进出的坊门,都有靖宁卫看守。 看见沈晏一行,立刻就有人上前来。 正是面向老成的鲁建兴。 与沈晏三人见过礼后,便领着他们走进兴平坊的里长家。 这处二进青砖小院,被充作临时指挥点,进出都是靖宁卫。 很快,几个拖着鼻涕的小屁孩由战战兢兢的里长给领了进来。 几个小孩脸上都是冬天冻得红通通的皴。 年纪还小,没有里长那样怕,七嘴八舌开始说起来。 原来那天傍晚几个小孩骑着扫帚,在玩官兵捉贼的游戏。 将近晚饭时间时,家中娘亲立在门前喊吃饭。 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骑着扫帚,蹦跶着往回走。 就在这时却看见三个穿着官服的官爷用很奇怪的姿势,走进了街尾的废宅。 这些小孩最大的不过八岁,磕巴说了许久也没说清到底奇怪在哪。 最后着急了,最大的那个孩子索性拉着两个孩子学起来。 最大的那孩子站在最前面,后面的小孩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三人站成一排。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三个小孩一边说一边学。 “他们还翻白眼呢,像这样!” 三个孩子牵线木偶一样,同手同脚学了几步。 眼睛上翻,露出白眼球,吐出了一截小舌头。 第33章 八年前的火灾 旧时城市营建,都有讲究,担心走了旺气。 即便是兴平坊这样的普通里坊,也遵循着东门偏北,西门正直,门不对门的原则。 两坊门还都有镇王气,压诸凶的钟楼或鼓楼。 按那几个孩子所说,三个靖宁卫进去的,便正是西门鼓楼下的一处荒宅。 这处宅院砖瓦结构,用料扎实,荒废多年没有垮塌。 腐垮的木门歪倒在旁,横生的荒草被近两日前来搜寻的人踩得东倒西歪。 “里头地皮都恨不得铲了三寸,实在是没找到啊。” 苦着脸说话的是一个姓马的百户:“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都不知道怎么跟那三个兔崽子家中的老娘孩子交代。” 在马百户的带领下,赵鲤等人在这院中走了一圈。 只见这院中墙上大片烧焦的痕迹,历经多年风雨仍未褪去。 赵鲤问道:“这里曾发生过火灾吗?” 一旁的里长答道:“八年前,这张家是发生过一起火灾。” “还死过一个孩子。” “孩子?”赵鲤脚步一顿。 “是啊,才五岁。是张家独子,跟其他几个孩子捉迷藏,躲在了厨房的水缸里。” “后来着火,没爬出来。”里长牙疼一般吸了口凉气,“发现的时候据说都熟了。” 熟了? 赵鲤想象了一下,感觉胃里翻腾。 其余人也不适地皱了皱眉。 “后来呢?”沈晏沉声问道。 看见沈晏身上的红色飞鱼服,里长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道:“回大人的话,当时张家老太当场就没撑过去。” “那男孩的母亲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疯癫了。” 里长回头看了一眼,似乎还能从那荒草横生的院子,看见当年的张家。 “从那以后,兴平坊就时常有孩子失踪。还都是当年玩捉迷藏的那几个。” “时人都说,是张家孩子在找玩伴呢。” 讲到此,里长猛然想起大景律例,不许谈论怪力乱神之事,忙诚惶诚恐地闭上嘴。 却不知他的话,让赵鲤几人面面相觑。 张家老太太死了,夫人疯了……却少了一个家庭的关键人物。 “那孩子的父亲呢?”赵鲤微微挑眉问道。 里长愣了一下道:“孩子的父亲叫张钧,事发之后没多久,就辞了差事带着疯癫的妻子远走他乡,离开了这处伤心地。” “你说孩子失踪?失踪了几个孩子,当时都跟张家孩子捉迷藏吗?”沈晏皱着眉问。 沈晏的黑脸,显然让里长压力很大,他忍不住垂下头去:“失踪了三个!都和张家小孩要好,当时一块玩捉迷藏的。” 赵鲤听了忍不住想要叹气,抬头看去,不管是沈晏还是卢照马百户,脸上都有些异样。 显然,几人都想到一处去了。 “孩子失踪,就没报官吗?”卢照忍不住问。 “报了,当时五城兵马司有差役来找,却没个结果。” “五城兵马司那些废物玩意!”姓马的百户忍不住骂道,“当时就没查查这张家,查查那个张钧?” 里长愣了一下,一开始没想明白查张家和张钧干什么,仔细一想不由面色大变。 有些事就怕往深了想,那层窗户纸一点破,瞬间很多不合理便浮现出来。 “这……当时那张钧就在五城兵马司当差啊!”里长面色煞白,嘴唇都抖了起来。 赵鲤想了想,觉得不能太武断下定论,决定先拿到生辰八字,卜算一下再说,便问道:“那三个失踪的孩子,能找到他们的生辰八字吗?” 里长还沉浸在先前的思绪中,反应有些迟钝:“能!能的!” 说完,就拱手告辞,神情恍惚地离开,留下几人站在张家宅院的门口。 看了看日头,正值午时。 马百户乖觉,早就遣属下去酒楼定了桌席面送到里长家中。 沈晏本要拒绝,但看了看赵鲤,没有说话。 席面正好是四人合坐,菜肴六盘汤三盏。 都不是什么奢美菜式,但是分量扎实。 正在当值没有酒水。 卢照和马百户都有些放不开,只有赵鲤依旧欢快。 “赵百户,敞亮!” 马百户端着茶水,有些佩服。 旁边坐着让人闻风丧胆的靖宁卫指挥使,他和卢照两人都意思意思下了两筷子,只有这姑娘是真的在认真吃席。 心是真大。 饭刚吃完,里长捏着几张红纸走了进来。 红纸在沈晏手里走了一道,就递到了赵鲤手中。 赵鲤不熟悉大景的年历,叫里长寻了本老黄历来,简单排了一下四柱。 很快就确定,三个失踪的孩子四柱刑冲逢空亡,全是凶死之相。 死亡时间都在隆庆六年四月。 赵鲤忍不住皱眉。 来前她还以为只是普通诡藏人,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这也意味着,她要面对的,或许是四个棘手的小鬼。 行话说,宁见白衣哭,不听红衣笑。 出场率最高的白衣诡物,哭哭啼啼反倒不如惨笑的红衣凶。 但除了以上两种,还有十分难缠的小鬼。 这种小鬼,性格不定,怨气源头无迹可寻,缠人害人完全不讲规律,全凭兴起。 前世曾有个车祸横死的小鬼,将家中亲友祸害死了大半,结果执念只是一根棒棒糖。 这桩事情还作为经典案例上了教科书。 而她赵鲤,现在白板残血,却可能要一下面对四个! 她不由有些头疼。 “怎么了?”听她叹气,沈晏问道,“可有危险?” 赵鲤摇了摇头,将自己的发现给沈晏三人说了一遍。 闻言沈晏也不由皱眉:“若是寻到尸体呢?” “要是能找到尸体倒是还好……” 赵鲤的话被打断,鲁建兴快步走了进来:“诸位大人,赵百户,不好了。” “有兄弟中邪了。” 赵鲤顿时一惊,正午中邪? 赵鲤等人急忙跟着鲁建兴去看。 隔着老远,便看见一伙靖宁卫拽着一个木头一样直杠杠往前走的人。 那人脚后跟离地,翻着白眼,不停地往前走。 好几个人都险些没拉住。 赵鲤快步走上前去,便听那人翻着白眼,尖声尖气地用一种小孩子般的语调喃喃自语道:“快找到了,快找到了。” 第34章 捉迷藏 「新任务:捉迷藏」 「任务描述:叮咚──他藏好了!是他先找你,还是你先找到他呢?」 「注:解决问题的关键,或许是游戏?」 赵鲤顾不上看系统的新任务提示,快步走上前去。 佩刀出鞘几寸,中指在刀刃上轻轻一抹,几粒殷红血珠立刻滚落下来。 赵鲤抬手一指按在那人的眉心。 那人仿佛被电击一般,浑身一哆嗦,眉间一个殷红指印,翻着白眼委顿下去。 “他是什么时候生辰?”赵鲤将手指含进嘴里,吸了吸伤口,“是不是四月?” “好像是。”众人相互看看,都有些不确定。 “好了!四月生者,近日曾受伤气血衰败者,以及昨日行房泄过阳者,全部退出兴平坊。” 赵鲤一声令下之后,马百户、卢照、鲁建兴就纷纷动了起来,四处通知下去。 那个昏死的靖宁卫也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了下去。 沈晏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递给赵鲤。 “沈大人,你先离开。” 赵鲤接了手帕,缠在指尖,压住伤口。 没有明说此处危险之类的话,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生日是腊月,没受过伤。” 也没行房泄过阳。 后半句话沈晏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沉默着守在赵鲤身边。 但是你是大领导啊! 赵鲤还在想着怎么把他赶离这是非之地时,一个身影僵硬地从远处走来。 “快找到了,快找到了。”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走来。 越过张家废宅门,就像是被人用橡皮擦去一般,身影慢慢变淡,然后忽地消失。 赵鲤神情一肃,拽住沈晏:“退。” 其实不需赵鲤说,沈晏在愣了一下之后,便反手拉了她的手,迅速往后退去。 呼—— 一阵透骨的寒风吹过。 赵鲤和沈晏的脚步顿住。 眼前景色变换。 天边一轮将要落山的猩红夕阳,整个世界如同沐浴在金红血色之中。 两人牵着手,站在了张家旧宅的门前。 只是这旧宅已经变了模样。 腐朽倒在一边的大门完好如初,打开了一条细缝。 原本破败的张家宅院门前,像是时光倒流一般,退去了原本烧蚀的痕迹。 “鬼域。”赵鲤喃喃自语道。 “什么?”沈晏捏着赵鲤的手,一时没反应过来。 “某些诡物周围会形成一个独立时间和空间的领域,不停地重复着某段时间内发生的事,直到规律被打破,或是诡物消失。” 赵鲤从沈晏手里抽回手:“看样子,我们得去闯一遭了沈大人。” 沈晏袖下手指轻轻搓动了两下,淡淡道:“沈某定然奉陪。” “嘻嘻。” 门内传来一声孩子的笑。 院门晃晃悠悠打开。 四个小孩围在一处。 一人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其余三个孩子手拉手围着他转圈圈。 “藏好了吗?”那捂着眼睛的孩子问道。 三个小孩嘻嘻笑着散开,有一个戴着小围兜的朝后院跑去。 其中一个路过赵鲤和沈晏时,顿了一下,仰起头。 他的眼睛不知被谁人挖走,留下两个可怖的黑洞:“哥哥,姐姐快躲起来!被抓住就要当鬼哦!” 沈晏浑身一紧,不由拔刀出鞘,张臂将赵鲤护在了身后。 夕阳的光线投在这孩子惨白的脸上,空荡荡的眼窝叫人看得头皮一炸。 说完,这孩子又蹦蹦跳跳地走开,高高竖起的冲天辫一荡一荡。 “要藏起来吗?”沈晏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腰间乌色刀鞘的佩刀递给赵鲤。 见赵鲤神色迷茫,解释道:“听闻对付诡物需要杀生刃,我便求了陛下从内库取了这把前朝镇北将军的佩刀。” 只是一直没有开口送出去。 “此刀陪着镇北将军戎马半生,你试试用着可合适。”沈晏说。 赵鲤心动,正要客气一句,又听远处捂着眼睛的孩子问:“藏好了吗?” 稚嫩的童声拖长,有了些不耐。 赵鲤和沈晏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张家后院跑去。 “厨房。”赵鲤带着沈晏往厨房跑去。 如果没有系统提示,赵鲤会带着沈晏藏到其他更隐蔽的地方,让找的小鬼知道什么叫大人的阴险。 但按系统所说,鬼域的主人应该是那个被烧死的张家小孩。 他们要做的,就是不被找到的同时,找到张家小孩,结束游戏。 “我要开始找咯!” 随着远处那孩子一声嬉笑,脚步踢踏,竟是直奔赵鲤和沈晏方向而来。 心里暗骂小鬼不讲武德,赵鲤四下环视,看可有什么藏处。 沈晏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入了一间门开着的房间。 这间房间陈设朴素简单。 房间内只有柜子和床底,看着可以藏人。 赵鲤不知找人的小鬼智商如何,稍一犹豫时,沈晏已经拽了她的手,示意了一个地方。 …… 周围一片死寂。 回廊处传来一阵橐橐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从门前越过,似是已经跑远听不见了。 赵鲤和沈晏一样,捂住自己的口鼻,减轻呼吸声。 正当她逐渐放松时,沈晏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头。 赵鲤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 那孩子不知何时回来的,藏在门板后。 露出半张惨白的脸,空洞洞的眼眶朝着房里看。 等待了许久,惨白的脸探进房间,左右转动了一下。 那鬼孩子走了进来。 看着房中的衣柜,阴恻恻地笑着走过去。 青紫的小手摸上衣柜门把手,就要拉开。 就在此时,他猛的一顿。 刷地跑到了床前,用一种腰折断般的姿势,把头塞进床底。 “找到了!” 他大喊,嘴里发出阴森森的笑。 然而, 床底只有常年累积的灰尘。 鬼孩子咧到耳根的笑容顿住,缓缓地直起身,面上笑容逐渐消失。 他侧了侧头,看向衣柜,走过去,双手按在了门的把手上拉开。 可是衣柜里除了一些衣衫,再无其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被激怒的小鬼尖叫着把衣柜里的衣服,撕扯成乱七八糟的布条。 呲啦,呲啦 很快屋中满是碎布,这小鬼嘴里叼着一块青布,在房中转了几圈,这才不甘地走了出去。 许久,赵鲤从房梁上探出脑袋,轻声道:“他走了。” 第35章 碾石中的血肉 赵鲤和沈晏蹲在房梁上。 梁上挤窄,沈晏不得不撑着半个身子,悬在赵鲤上方。 但即便他再君子,两人难免有所接触。 赵鲤没什么太大反应。 沈晏嗅得赵鲤身上带着药味的淡香,红了耳根。 两人等待许久,确定那小鬼离远了,沈晏才轻巧地翻身落地。 张开手臂护着赵鲤下来后,两人不再多待。 回忆了一下厨房的位置,懒得绕路,直接开窗从窗台翻出。 窗外便是一处小花园。 张家不是什么有品级的官宦大户,不敢逾制,花园不算大。 穿过垂花门,来到后院,赵鲤才脚步一顿。 后院茅厕旁,散落着大量的人体碎块。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腹腔脏器的臭味。 看裹着尸块的布料,正是靖宁卫的玄色鱼服。 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呈品字形码在地上。 凝固着痛苦和惊骇的头颅上,儿戏一般跟碎布头做的人偶摆在一起。 人头嘴里鼓鼓囊囊,双颊隆起,里面塞满了碎石子。 俨然将这些头颅,当成了玩耍的道具。 赵鲤咬紧了后槽牙。 沈晏眸色幽暗道:“走,稍后再来替他们收敛。” 不远处已经可见厨房屋檐的一角。 张家后院牲口棚前有一个井口大小的石碾。 开垦了两小块菜地,里面种了些白菜和葱蒜。 一旁的棚架上还晒了茄瓜条和豆角。 竹架子上,搭着一家老小四口人的衣裳。 时间就这样在这方鬼域凝固。 还差几步走到厨房,赵鲤和沈晏都听见了一阵孩童的哭声:“外面有人吗?我出不去了。” “爹,娘,奶奶!” 孩童的哭声越来越凄厉:“林安,怎么还不来找我。” 正在这时,赵鲤和沈晏同时听见了远处踢踏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两人互看了一眼,快步走到厨房。 沈晏推开厨房门。 孩童哭声戛然而止。 赵鲤环视一圈,便看见一个过了成人腰部高度的大陶缸。 缸子上虚盖着一个木盖,旁边歪倒了一张小木凳。 赵鲤正要上前,被沈晏一把拦在身后。 在赵鲤惊讶的目光中,他抬手掀开了水缸盖子。 水缸里空荡荡的,只是缸底一圈淡黄色的油脂。 赵鲤想到些什么,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咽了口唾沫压下恶心。 孩童的哭声又再响起,飘忽不定,不知从厨房的哪一处传来。 而远处,哒哒的脚步穿过菜地,朝这边走来。 赵鲤苦着脸看向沈晏,忍不住叹气。 沈晏率先长腿一跨,踩进了水缸。 赵鲤双手撑在缸沿,也翻身进去。 盛京的井水多咸苦,居民饮用水多是靠城外运来。 因此每家的水缸都大而深。 沈晏身高腿长,蹲着憋屈。 幸而赵鲤个子娇小,团身蹲着,两人贴在一块挤一挤,这水缸也勉强能容得下。 蹲下后,沈晏将水缸盖子盖上。 两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嗒、嗒 那脚步声走近来,停在了厨房门前,却不进来,只围着厨房转圈。 “林安,林安,快救我。”孩童带着哭腔的哀求声响起。 “嘻嘻。” “嘻嘻嘻嘻。” 厨房窗户的方向,传来笑声。 “找不到,找不到。” “胆小鬼张珲又哭鼻子咯。” 不知何时,外面的声音变成了三个。 窗外三个孩子笑着闹着。 “找不到,胆小鬼张珲就要一直藏着。” 赵鲤听见那个叫林安的孩子哈哈笑着,一边拍着巴掌。 她生理和心理双重不适,抿紧唇。 黑暗中沈晏看不见,却感应到什么似的,抬手虚扶在赵鲤的背上。 外面声音还在继续。 “走咯!回家吃饭咯。” “不要走!你们找找我啊,救救我。”回应孩童凄厉哭喊的,只有玩伴们走远的声音。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一股呛人的烟气,从水缸的盖子缝隙飘了进来。 滚滚黑烟十分呛鼻,周围的温度升高起来。 “爹,救我——” 这次赵鲤听得真切,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在这水缸里。 似是回应,外头响起了一个成年男人焦急的声音:“林安,你看见我家珲儿了吗?” “没看见。”那个叫林安的男孩回答。 “张珲和我们玩捉迷藏,我不知道他藏在哪了。” “我们早早地回家了,不知道张珲在哪。” 三个孩子,三道撒谎的声音。 叫赵鲤和沈晏同时心中一突,两人都不约而同生出一股难以控制的恶寒。 又等待了许久。 一个苍老的老妇发出惨嚎:“珲儿啊!” 这惨嚎之声最高处时中断。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骚乱。 缸中温度越来越高,外头的声音又是一变。 “你不是说不知道吗?”男人有几分癫狂的指责。 “张叔,我错了。”这次哭求的换成了那个叫林安的孩子,“下次不敢撒谎了。” 但他的哀求也没有得到回应,哭声随着转动的石碾声惨厉到叫人牙酸。 最后,戛然而止。 只有石碾一直吱吱嘎嘎转动。 赵鲤浅浅呼出一口气,灼热的空气灌进肺里,让人胸口发疼。 沈晏抬手,掀开了缸上的木盖。 两人站起身来,同时都看向了脚下。 “张珲。”赵鲤开口叫道,“别躲了,我知道你藏在水缸里,我找到你了。” 随着赵鲤这一声叫破,缸底慢慢地出现了一个浑身发白、抱膝蜷缩,五六岁模样的童尸。 沈晏指了指缸外,示意赵鲤先出去。 自己则是褪下外袍,弯腰去将那酥烂的童尸裹住抱起,跨出水缸。 “张珲。”赵鲤又叫了一声,“你出来了。” 熊熊燃烧的火焰,不知何时熄灭。 沈晏怀里的童尸,忽地弹动一下,然后张开眼睛,露出浑浊的眼球。 他扯了扯嘴角,好似在笑。 而后,缓缓地在沈晏怀中化作无数飞散的小光点。 周围的景色剥落褪色,慢慢变得腐朽,染上烧灼的黑色痕迹。 窗外真正属于阳世的阳光,从残破的窗户照进来。 沈晏将手里的外袍揉做一团,面上少见的露出轻松神色。 勾着唇角看向赵鲤,赵鲤也正好转头来看他。 两人相视一笑。 赵鲤这才发现,自家上司柔和了眉眼,笑起来十分好看。 第36章 黑暗料理制造者 「任务完成!你成功地找到他,结束了这场可怕的游戏。」 「任务奖励:经验值1000。」 「获得道具:张珲的围兜——幼童系在胸前防脏的小兜兜,上面是娘亲手绣的小老虎。佩戴时,有轻微气息隐蔽作用。」 …… 兴平坊捉迷藏事件落下帷幕。 张家废宅后院碾石的纹路里,发现了一些发黑的血迹和发丝。 张钧的海捕文书迅速签发,发往各州各地。 几个被拉入鬼域的死者尸体收敛了遗体。 但这桩事件所引发的反应,正在发酵。 皇宫,勤政殿 隆庆帝眉头紧皱,看着面前的一堆奏疏。 沈晏和靖宁卫又又又被参了。 一摞奏疏之中,清流一派的御史妙笔生花,罗列出来不少罪名。 大景开国皇帝特许闻风奏事,御史谏官可以根据道听途说参奏大臣,而不需要拿出证据。 这项制度,到了如今已经成为政派相互攻讦的利器。 无论靖宁卫还是沈晏,被参比喝凉水都平常。 往日隆庆帝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可这次事件却不同。 靖宁卫作为皇帝亲军,是皇帝手中最忠诚的鹰犬,最锋利的刀。 尤其沈晏上任靖宁卫指挥使后,作风更加强势。 虽然干着不见光的活,天天挨骂,但大景从来只有靖宁卫欺人,断没有人敢欺靖宁卫。 像这样皇城根下一次性折了三人的事件,足够让隆庆帝察觉到逼近的危机。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疏,忍不住又拿出案桌上沈晏递来的密报。 殿中无人,只有沈之行在身侧,隆庆帝并无顾忌,有些怅然地对沈之行道:“大伴,莫不是真如那些御史所说,是朕无道引来天罚吗?” 沈之行闻言轻笑:“御史还道我沈之行是色中饿鬼,宠姬无数极为荒淫呢。” 他这一句自嘲引得隆庆帝先是笑,而后沉下脸:“那些人当真心思龌龊,令人作呕。” 隆庆帝爱玩怠工,却是帝王之中少有的赤诚之人,并且有天赋一般的敏锐直觉。 比起那些嘴上冠冕堂皇,私下龌龊,天天找碴的朝臣,他更愿意相信替他干脏活的沈家叔侄。 “近年各地诡案频现,现如今是连这皇城脚下也不清静了,阿晏平日也要小心些,下次莫再身涉险境。” 提到沈晏,隆庆帝不由看向沈之行:“阿晏言道欲在靖宁卫增设一司,专门负责诡案之事,大伴以为如何?” 沈之行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给皇帝倒茶了杯茶。 “陛下,不是已经有了决定吗?” “大伴知我。”隆庆帝舒展了眉眼,抽来一张宣纸,在书案上展开。 提笔沉思片刻,挥毫于宣纸之上写下三个大字。 巡夜司。 …… 扑棱棱,一只灰色麻雀从地上惊起,扑腾着翅膀,飞到靖宁卫镇抚司衙门的青瓦上。 胖橘猫收起扑鸟捕食的样子,懒洋洋眯着眼睛,揣着爪子蹲坐在镇抚司食舍前晒太阳。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葱花饼的味道。 “怎么又吃葱花饼?”一个靖宁卫扶着腰间革带,一脸嫌弃地问。 “吃不吃?”回答他的是打饭厨子的一句反问。 “吃,吃!”这靖宁卫没好气,接了两个葱花饼,走到一边夹了一筷子芥末油拌的小咸菜,放在粥碗里。 “葱花饼再吃厌了,也总比吃原来的猪食好。”这靖宁卫嘀嘀咕咕捧着碗,咬了口饼。 随后他便是一愣,是错觉吗? 这饼似乎比昨日好吃! 待要再尝一口确认,迎面就看见一人走来,急忙让到路边:“卢副千户。” “哎!吃早饭呢?” 卢照看他手里的葱花饼,眼角一抽,打了声招呼,就往后厨走。 一踏进门,果然便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戴着头巾袖套在那揉面。 “阿鲤。” 卢照也不知她怎么想的,跑来大厨房帮工。 每天盯着一样做,搞得整个镇抚司连着七八天早中晚三餐主食都是葱花饼。 他不知道,赵鲤在刷庖丁职业的熟练度。 她试过很多菜式,一碗红烧肉增加经验002,熟练度2点,收益高。 但红烧肉的成本和复杂程度可比葱花饼翻了十倍不止。 几乎将肝和性价比,两项原则刻进灵魂的赵鲤,开始了搓葱花饼刷熟练度的道路。 为了进一步节约成本,干脆跑来镇抚司的大厨房。 成品全部内部消化,也不会浪费。 听见熟悉的声音叫她,赵鲤抬手抹了一把额头,转过头去:“卢爷来了?吃饼吗?” “谢谢了!” 和三餐都在镇抚司吃的单身汉们不同,卢照多是在家吃饭,他倒是没有那么抵触葱花饼, 卢照顺手接过,咬了一口,顿时有些惊讶:怎么感觉今日的饼特别好吃呢?” 赵鲤心中有些得意,经过多日的努力,她庖丁职业升了一级。 由原来的厨房破坏者,升级成了黑暗料理制造者。 虽然听着不像能干好事的,但实际升级后,赵鲤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刀功等等都提升了。 最直接的就是食物的味道! 现在即便是平平无奇的葱花饼,两把白面一把葱花一撮盐,也能做出十分惊艳的味道。 赵鲤觉得自己再继续升级,搞不好有一天能做出冒金光的葱花饼。 “走,我带你巡街去。”卢照道。 靖宁卫中任务都是抽签分配,近日卢照恰好抽到了巡街的任务。 百户之上其实并不需要亲自去, 只是卢照想着这小姑娘一副快要关疯了的样子,决定借任务带她出去街面上转转。 听见巡街,赵鲤心中一喜,当场放下了手里的活:“好啊好啊!正好可以出去吃早餐,看见葱花饼就想吐。” 卢照一愣,感觉有些好笑:“原来你自己也吃怕了啊?” “我去换衣服!”赵鲤跟厨房里的其他人打了声招呼,脚边轻快的回屋。 换上玄色鱼服后,想了想,她将之前留下的金镯子揣进了腰间革带下悬挂的小荷包里。 打算找个当铺当了,换些日常花销的银子。 第37章 当铺的柜台 赵鲤收拾好,脚步不停地去前堂找卢照。 “赵百户。” “赵百户来了?今天饼特别好吃。” 前堂班房人来人往,一个个看了赵鲤也会和她打招呼。 都是她靠着食堂打菜不抖手,刷出来的好感度。 走到门口,卢照已经在那等着她了,身后跟着几人。 “赵百户。”即便混熟了依然时刻守礼,老成稳重得有些无趣的鲁建兴。 相比他,旁边两个年轻人虽然行了礼,却没有他那么严肃。 面颊消瘦双目有神的郑连打完招呼,就又垂头闭目观想,练习开心眼。 另一个白面皮,看着有些病气的青年则是笑着,咳了两声。 “李庆,你还没好点吗?”赵鲤关心问道。 那个叫李庆的青年露出一个羞涩笑,一边又咳了两声:“多谢赵百户关心,好多了!” 赵鲤心说根本不像好多了的样子:“走!我请你们吃羊肉汤。” 荷包里揣着一只金镯,赵鲤还是颇有底气的。 听见说吃羊肉,李庆面上一喜,郑连也睁开了眼睛,只鲁建兴有些羞涩推拒了两声。 “羊汤,还得是王记的!走快点,早晨汤鲜,咱们狠狠地宰赵百户一顿。” 卢照乐见于赵鲤能融入集体,插话活跃着气氛,领着一行人朝外走去。 走出靖宁卫大门,沿街行走。 卢照边走边对赵鲤道:“这京里热闹,繁华之下藏着不少牛鬼蛇神,不过不用担心,入了靖宁卫只有旁人怵你,没有叫你忍让的,咱们虽不欺男霸女,但也绝不怕事。” 赵鲤愣了一下,不知道卢照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个。 卢照没看她,又道:“沈大人下令封了赵家在锦山南的那个庄子。” 赵鲤听见就是一乐:“真的?” 卢照嘿嘿笑道:“当真。” 沈晏本着赵鲤没有旁人也别想有的原则,直接叫人封了庄子。 赵鲤狠狠幸灾乐祸了一番,然后才问:“卢爷,那个道士?” “还在查,明面上只是赵家庄子的管事,听了一个游方道人的话,为了风水,在水渠旁修筑了一圈柳树。” 卢照说道:“那个管事,当晚就自裁了。” “真是自裁?”赵鲤挑了挑眉。 “是自裁,特意查验过。”卢照点头。 “好……” 说着话,一行人来到了目的地。 这处并不是什么繁华地带。 年久失修的青石板路上满是脏兮兮的小水坑。 一家小店挑出一条幌子,上面写着王记二字,用一个红圈圈着。 店铺外头摆了三张桌子,几张条凳。 这家显然味道不错,大清早竟就坐满了人。 门前一口大锅咕嘟冒着奶白色的汤,一旁的铁鏊上抹了油,油饼呲啦一下贴上去,腾起一阵青烟。 阵阵香气钻进鼻子,赵鲤探头看了一眼,正想说可能要等等位时。 老成的鲁建兴转头问道:“赵百户想坐里面还是外边?” 赵鲤心说,难道不是哪里空出来了坐哪里吗? 随口说了一句:“外边空气好。” 说完就看见鲁建兴直接大步走过去,一路跟瘟神一样,门前排队的人轰然而散。 鲁建兴似乎已经习惯了,眉头都没皱一下,走到了一张方桌前站定。 那桌吃饭的客人,立刻抛下还没吃完的东西,垂头起身就走。 “老王来收拾一下。”鲁建兴冲一脸苦相的店家喊了一声。 店家面上一道横过半张脸的狰狞伤疤,抱怨道:“老鲁,下次来能不穿官服吗?大清早的赶客呀?” 嘴里抱怨,店家回身拿了张抹布扔在桌上,自己将桌上的碗收走。 “这不是巡街顺路吗?”鲁建兴混不在意地拿起抹布擦拭桌上的汤汤水水。 赵鲤心说自己还是小瞧了靖宁卫的威慑力。 走到桌前,那店家又迎了上来:“卢爷,还是照旧吗?” “对,照旧!五份,五张油饼。” 卢照说完转头介绍赵鲤:“这是赵百户。” 多的卢照没提,但看赵鲤年纪长相,结合最近京中传闻,店家多少也能猜测一二。 他面上不显,笑道:“赵百户,请坐,我去切肉。” 卢照大手一摆:“去,你忙你的。” 说完他招呼赵鲤坐下:“老王原本也是靖宁卫中弟兄,后来觉得当差没做羊肉有趣,就辞了差事,开了这家店。” 赵鲤这才明白,为什么旁人怕他们怕得跟鬼一样,这店家却那么随意。 她坐在桌边,四处打量时,突然记起自己荷包里的金镯子不能直接当钱使。 看见远处一家挑着当字幌子的店,站起身来:“卢爷,你们先坐,我去趟当铺。” “当铺?”卢照不解,“有什么东西要当吗?” 赵鲤总不能说当了镯子请客,就没答话,也不要人跟,只身去了当铺。 想着她穿着靖宁卫鱼服,也没哪个不开眼的敢惹她,卢照便随她去了。 赵鲤走进当铺时,正好与一个眼圈发红的年轻姑娘擦身而过。 当铺这地方,和医院一样,多的是悲欢离合,人间苦难。 赵鲤并不太在意,径直走了进去。 那姑娘却是脚步一顿,看着赵鲤的背影神情怔愣。 一踏进当铺大门,赵鲤感觉光线都暗了下去。 高高的柜台,像是一堵墙立面前。 旧时当铺多会特意将柜台加高。 这样人来典当时,就得踮起脚尖,双手高高地把要典当的东西举起来。 此时再有坐在柜台后的朝奉伙计尖酸刻薄唱当贬损,来当东西的人便从心理上被压了一头。 赵鲤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她吐槽着店家柜台高度,从荷包里掏出金镯子,垫脚试了一下。 顿时恼火! 以她此时的身高,垫脚举手居然才堪堪够到柜台的边。 一只枯枝似的手从柜台的小窗里伸来,自她手里接过了镯子。 饮着茶的老朝奉验过真假后,拿起戥子称了一下,看着高高翘起的秤杆,随口拖声唱当道。 “不足金不足两,破铜烂铁旧镯子一个——” 按照行规,东西是一定要贬低的,金银叫做破铜烂铁,皮裘就是虫吃鼠咬破洞秃毛烂棉袄。 朝奉唱完又问:“是死当还是活当?” 赵鲤听得来气,心说还不如充值给系统呢,便道:“不当了!” 那老朝奉听她声音年岁不大,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只看见她毛茸茸的头顶。 赵鲤穿着靖宁卫鱼服,却没戴官帽,头上用黑色发带束起。 老朝奉心说,不是什么大富人家。 于是啪的一下,将手里的镯子扔了出来。 镯子叮叮当当在青石地板弹跳,转着圈,滚到屋角才停住。 赵鲤脸沉了下去。 “不当,您就请。”老朝奉阴阳怪气说了一声,抬起茶杯。 又听外面那小姑娘道:“不当镯子了,当另一件东西。” 说着有什么递了上来。 老朝奉嗤笑,不耐烦地伸手接了。 入手是一块乌金牌子,上刻狴犴吞口。 正面写着,靖宁卫北镇抚司百户。 老朝奉手一哆嗦,嘴比脑子快,先喊出声来:“见过大人,大人饶命!” 第38章 拍花案 当铺之中,除了前台的朝奉,还有司理掌柜,以及必不可少的护卫。 听得外边骚动,以为是刁民或是江湖人士闹事,掌柜急忙带着护卫从后院走来。 一进前堂,就看见老朝奉双手捧着金镯子和一个牌子,点头哈腰在向一个姑娘道歉。 那姑娘身上标志性的玄色鱼服让掌柜眼皮一跳,心道这个月孝敬交过了啊。 走近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老朝奉又犯了毛病,看碟下菜乱扔东西。 却没想到这桩撞上了铁板。 掌柜急忙上前道:“你这老货,莫不是又犯老毛病失手摔了东西?” 先骂了一声,掌柜的才转向赵鲤,直接不打折扣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这老东西,老眼昏花,失了手,还望您原谅。” 面前两个面上满是褶子的老人又是鞠躬又是赔礼的,赵鲤也不能为这点小事喊打喊杀。 稍出了口气,抬手从老朝奉手里接过了腰牌和镯子。 转身要走,就被掌柜的拦住:“大人,请留步,这老东西摔瘪了您的镯子,哪能就让您这样离开呢?” 掌柜的瞄见了赵鲤腰牌上的百户二字,心思一转,心说这么年轻的百户,也不知是什么背景。 若让她带着气走了,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麻烦呢。 掌柜忙不迭叫唤来司库,取来五个十两重的小银锭子呈在托盘里给送到赵鲤面前。 “这赔偿还请收下。” 赵鲤看见白花花一片,狠狠地心动,她一个月月俸才七两。 但前世接受过的教育提醒她,这钱不能拿。 她扭头不再看那盘银子,转身离开。 却不知她不收,反而让掌柜更加不安。 收下就代表这事过去了,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一般事后也不会寻机报复。 不收,即是对方还没放下,以后自家当号为什么被打击都不知道。 想到此,掌柜的急忙拦下赵鲤:“大人,您别走,是小人思虑不周,这确实少了些,我再加再加。” 说着又要叫人去取银子。 赵鲤心说你可别考验干部了,举步往外走。 掌柜的又要拦,正在这时,一个人踏进门来:“阿鲤,怎么这么慢?” 来者正是卢照,见这阵势就是一愣:“有人找麻烦?” 卢照原本负责这片,与掌柜相识。 掌柜的看他进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他面色不善,心里咯噔一声。 忙解释道:“卢爷明鉴,这位大人进来当东西,被冒犯了,小人这正送上茶水钱赔礼呢,只是这大人不收。” 卢照一看满头大汗的朝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你们家朝奉这臭毛病就不能改改?” “平日里欺负平民百姓,无权无势的百姓含泪便忍了,遇上惹不起的,又点头哈腰道歉。一把年纪,就不能好好做做人?” 掌柜应道:“不再让这老朝奉坐柜了。” 训斥了一番,卢照转头看向赵鲤:“阿鲤,收下。你不收下,他们不安心。” 赵鲤愣神,沉默了一阵,抬手从盘子里捡了一个银锞子:“收了。”仟仟尛哾 卢照愣了一下,失笑。 即便从前在家受了苦,但还是个小姑娘的脾性啊。 “行,走!”卢照点了点头道,“油饼都快凉了。” “嗯!”赵鲤应了一声,在当铺一干人等的礼送下,跟着他走了出去。 她手里摩挲着那一锭银子,有些感慨。 这个世界的规则,可比她原本世界要黑暗残酷。 回到王记羊肉馆的桌面。 桌上已经摆了五个海碗,中间的盘子里盛着几张油饼,还有一小碟羊油辣子。 鲁建兴三个坐在桌边,等赵鲤和卢照。 “你们先吃啊。”赵鲤重新把镯子和小银锞子放回荷包里,“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块吃。”郑连捏了把竹筷开始分发。 赵鲤接过道谢一声,垂头看面前的粗白瓷大海碗。 奶白的汤里堆着冒尖的羊肉片,上面撒着葱花芫荽。 分量着实惊人。 “吃吃吃。”赵鲤抓着筷子,招呼了一声,“敞开了吃,不够再加。” 今日有人请客。 赵鲤拨了些羊油辣子在碗里。 王记的羊肉真不愧卢照的推荐,汤鲜味美得很。 她吃得停不下口,最后搁下筷子,面前已经摞了五个海碗。 鲁建兴几个第一次跟赵鲤吃饭的,看得目瞪口呆。 想不明白这连汤带水几大海碗,加上一大摞的饼子,她这小身板到底是装在了哪里。 连店家都站在旁边看,这么多年自家羊肉吃得够够的了,但他第一次感觉那么馋人。 吃饱喝足,赵鲤起身结账。 一碗羊汤二十文,油饼一文一张,他们总共花了二百三十文。 赵鲤从小荷包里掏出新得的银锞子,店家转身去店里拿银剪子和银戥子来剪开找零。 几人就这样站在街边等着。 “你们心眼练得怎么样了?”赵鲤问道。 卢照不提赵鲤也知道,鲁建兴三人其实是为她准备下的帮手。 因此格外关心他们的情况。 闻言,李庆郑连还好,鲁建兴和卢照同时哭丧脸。 赵鲤哪里还不明白,正要说些什么,忽听郑连喝了一声:“什么人?” 郑连疾步冲进了一个胡同里,很快就从里面押着一个哆哆嗦嗦的姑娘出来。 赵鲤看她衣着有些眼熟,认出她就是方才在当铺门前擦身而过的那个姑娘。 等到郑连压着她走近来,还没询问,她就扑通一下跪在了赵鲤面前。 “小姐,求你帮帮我。” 赵鲤面上露出些迷茫之色,这人谁啊? 待仔细看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回忆了很久,才露出一丝恍然。 这姑娘是她原主在赵家院里的二等丫鬟。 并不像几个贴身丫鬟那样时常在面前转悠,因此赵鲤一时没认出来。 这会工夫,那丫鬟膝行爬近来,趴在了赵鲤的脚边:“小姐,我弟弟走丢了,请小姐帮帮我,我只有这一个弟弟。” 赵鲤心说,你弟弟不在了你去五城兵马司报案啊,来找她做什么。 但她话没说出口,郑连已经上前将那丫鬟拖开:“弟弟失踪,就去找五城兵马司。” 在场诸人都不吃道德绑架,平均下来节操道德值也不高,因此郑连的举动没有惹出什么反感。 那丫鬟哭嚎起来:“我们村中一共丢失了四个孩子,可五城兵马司却无人来管。” 赵鲤一怔。 方才经过兴平坊捉迷藏事件的她有些愣怔,许久,还是叹了口气。 第39章 微笑,至死不渝的爱 哭求到赵鲤面前的丫鬟,叫做翠香,并不是赵家的家奴,只是签了十年身契。 赵鲤听说牵连到四个孩子,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叫郑连松开了她。 卢照带着鲁建兴继续巡街。 郑连李庆则跟随赵鲤,带着翠香来到一处茶馆,找了个包间进去询问。 翠香捧着杯子,战战兢兢坐在凳子上,也不知担忧了多久,整个人面色十分憔悴。 “我幺弟叫虎头,今年四岁,同村的人看见他被一个老妇用窝丝糖和拨浪鼓给哄走了。” 赵鲤沉吟一会问道:“你知道你弟弟的生辰八字吗?” “知道。”翠香也不知赵鲤为何问这个。 找上赵鲤,只因看见她穿着鱼服装,纯属病急乱投医。 六神无主之下,报出一个八字。 赵鲤叫郑连带她去隔壁坐下,又让李庆去找茶楼老板寻了一本老黄历。 稍一卜算,放下心来,那个孩子虽然遭逢大难,但没有夭亡之相,应该还活着。 只是八字四柱可以确定孩子活着,却不能得知孩子具体在哪。 若是还在原来的世界,想要寻人,提交报告请降灵科的仙儿或者米卜,一般都可以快速得到结果。 但在这里,赵鲤想了想,脑海里猛的冒出一人来,钦天监监正玄虚子! 又想到玄虚子曾经一步三回头地叮嘱她,一定要去钦天监,赵鲤探头看了看日头,决定趁这机会走一趟。 钦天监主观天象,勘地脉,修订历法。 位置就在盛京中最高的建筑。 比起阴冷肃杀的镇抚司,钦天监琉璃金瓦白玉台阶显得仙气飘飘。 赵鲤先让翠香回家,带着郑连李庆去时,玄虚子正好在。 向门前守卫通报了一声后,没多久老道士玄虚子就须发凌乱地从长阶奔下。 潦草的模样,赵鲤也不知该说他是接地气还是不讲究。 “阿鲤。” 聚阴池和诡文,足以让找鲤在玄虚子眼里刷满好感度。 他无数次提过,希望赵鲤加入钦天监,也被谢绝了无数次。 多次当面挖墙脚未遂,最后直接被沈晏设为镇抚司拒绝来往户,连门都不给进。 赵鲤直接道明了来意。 玄虚子虽然心里遗憾,但牵扯到无辜孩童,还是先将劝说先放下,引着赵鲤几人往里走。 最终来到一处孤零零的小院前。 这处院子四周草木死绝,露出光秃秃的泥地。 还没走近,赵鲤就感觉到了彻骨的阴寒。 环绕这处院子的,是绑着黄符的麻绳,似乎将什么东西束缚在了这院子里。 这里能有擅卜筮之人? 赵鲤向玄虚子投去怀疑的目光,说里面封印着诡物可信度更高。 玄虚子接收到赵鲤的目光,没有说话,跨过绳结,走到门前,抓住门上的兽首门环叩了几声。 “咚咚咚咚。” 四声? 赵鲤一愣,立刻警觉起来。 很快,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身子骨单薄,佝偻着背的年轻男人。 “监正大人,可有要卜筮的事情?” 那青年的背弯成一个可怕的弧度,好似头也抬不起来一样,垂着头,眼睛翻着往上看人。 面上是小丑面具一样,夸张而怪异的笑容。 唇角大大的咧开到极限,两只眼睛眯起,眼尾向上扬。 这样姿态有些吓人,郑连两个都下意识去摸刀。 “是啊。”玄虚子倒是习惯了这青年的模样。 青年没有多问,带着不自然笑容,侧着身子,让开了门。 进了院子,赵鲤环视一圈,发现这阴冷的院子里竟十分有生活气息。 棚架上晾晒着茄瓜辣椒,院中大树的枝干上绑着一个秋千。 在院子一角的屋檐下,赵鲤还看了一串造型雅致的承雨铃。 再进到堂屋之中,堂屋最显眼的位置供奉着一个神龛,关着门,不知道里面祭拜供奉的是什么。 神龛前,是扶乩的沙盘和乩笔。 玄虚子作为中人,向这青年介绍了赵鲤几人,和来的目的。 这青年面上依然是面具一般的笑容,说话的语气却显出几分着急来:“这不是小事啊,可有生辰八字?” 这样的怪异,赵鲤不需要开心眼也能知道这个青年身上必有问题。 赵鲤这边克制住好奇心,没有开心眼窥看,那青年却轻言道:“吓到了吗?自从两年前我妻子过世,我便成了这模样。” 赵鲤皱眉道:“没想过解决吗?” 那青年就像是被吓到一般,连连摆手:“不不不,现在就很好,我可以和阿蕊在一块。” 说到此时,青年依旧是那样佝腰驼背的模样,面上大大的笑容没变,声音却温柔得可以滴下水来:“我与阿蕊是青梅竹马,自幼一块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现在就很好,连死亡也不能叫我们分开。” 两辈子都母胎单身的赵鲤可以理解这样的深情,却无法认可:“诡物滞留人世终究害人害己,你活不了两年。” 更不必说,其中诡物的失控风险。 青年不在意地摆摆手:“活不了两年,也是愿意的。” 他点起清香,取来扶乩的沙盘,把里面的香灰抹平,扶正乩笔。 将写着翠香弟弟生辰的红纸折成一小叠,含在嘴里。 赵鲤旁观这个世界的扶乩,和玄虚子一样,一言不发地盯着看。仟仟尛哾 陪同而来的郑连和李庆都有些发毛。 这青年起乩极快,赵鲤第一次看见起乩如此之快的情况。 几乎是手摸上乩笔的瞬间,他佝偻的背舒展直起,仰头面向房梁,双眼一翻,喉咙里发出一种卡着陈年老痰般的咯咯声。 同时手上浮着的乩笔在香灰盘上动了起来。 画出一道道线条。 许久,青年大喘一口气,背重新塌了下来。 “那孩子还活着。”他似乎十分疲惫,说话微微气喘,说的话却让人感觉十分振奋。 “我看见一个破旧的院子,里面还有好多孩子,旁边有很多黑陶大缸。” 说完,青年重重地喘息了一下,咳嗽两声。 起乩十分累人,得到了线索的赵鲤等人纷纷告辞,青年客气的坚持将赵鲤等人出门。 他僵硬地笑着,立在门前。 赵鲤脚步放慢,轻按眉心打开心眼,回望过去。 只一眼就呼吸一窒。 那青年的肩上盘着一双腿,两只笋尖似的小脚垂在他的胸前,压得青年常年直不起腰。 两只惨白的手从后探来,无名指一左一右勾着他的嘴角往两侧扯开,撑起了那张怪异的笑脸。 “阿朗,要开开心心的。” 赵鲤听见传来一个缥缈的女声。 第40章 恋爱脑道长 从那小院出来,赵鲤有些没缓过神。 这样至死不渝扭曲的爱情,她不太能理解。 有些不放心地询问玄虚子道:“真人,当真不需要处理吗?” 前世虽然也有人豢养一些游灵,但是没听说谁敢招惹一个冤魂成日骑在脖子上的。 玄虚子闻言愣了一下,然后转头去看赵鲤。 将养了几日,脸上气色好了很多的小姑娘微微蹙眉,生得好看讨喜的脸上写着担忧。 玄虚子笑着,捋了捋胡须道:“男女之情,就是一心一意,满眼都是一个人,不管生前还是死后。” 换言之,这执念就是和郎君在一起,让郎君开心的诡物,根本不会看旁人一眼。 “可是那个男人会死。” “他愿意啊!”玄虚子笑了起来,“郎情妾意莫不过如此。” 赵鲤震惊地看着玄虚子:“爱情还能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什么恋爱脑道长啊! “你还不懂。”玄虚子说着,遥望远处叹了口气,“想当年我和我师妹……” “真人,告辞!” 赵鲤表示对他的情史没兴趣,现在救人才是最优先的。 没能回忆完过去,玄虚子也不恼,将赵鲤三人送到门口。 “这是我印信,你拿着。”玄虚子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桃符递来,“凭此物,可自由通行大景钦天监,也可出入清虚观。” 赵鲤道了声谢谢,转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她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别人给她善意,她也会相应回报。 想着要来钦天监,不好空手空脚地登门。 她在茶楼中,借来纸笔,将心眼的观想之法默了下来。 玄虚子接过,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这个世界开阴眼都还是靠牛眼泪柳叶水,或者乌鸦瞳。 心眼这样插件一眼随时开关的,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玄虚子心动无比,但自觉不能随意拿人家小姑娘的传承。 抬头想要开口拒绝,赵鲤已经领着郑连和李庆走远了。 玄虚子捏着这张纸站了许久,一转身去了药房。 他决定,用尽毕生所学和珍藏,给赵鲤炼一匣百草丹。 不知玄虚子将要送上一份根本不想要的大礼,赵鲤与郑连和李庆回到了镇抚司。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这类孩童拍花子的案件归属五城兵马司,即便他们无作为,也不能随意插手。 无论如何,需得将行动告知顶头上司沈晏,拿到镇府司签发的驾贴。 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在水深王八多的京城,一不留神便会被人揪住辫子。 这一点不必卢照耳提面命提醒,赵鲤也知道。 于是赵鲤就被沈晏的侍卫,领到了沈晏的书案前。 沈晏的书案上,满是各地的公文密报,厚厚的摞成了一座山,赵鲤看见都有些头疼,担心他的肝。 沈晏看她也头疼。 不想看她整日窝在厨房搓饼,默许卢照带她出去散散心,没想到这姑娘又给自己揽了件活计。 心里叹了口气,沈晏抽出一张空白的驾贴,黑着脸锁着眉问:“可有眉目?” “在钦天监问到些线索,破旧的院子,很多孩子,还有很多黑陶大缸。” 听着似乎线索很少,但仔细推敲还是能寻到些线索。 翠香的家住在盛京城南二十里的一个村子。 人贩子拐卖了孩子,不可能带着孩子往需要符信才能进城的盛京跑。 而那么被拐卖的孩子在一起,显然那个破旧的院子是一处中转。 最重要的是,黑色大缸。 这里不是赵鲤那个生产力发达的社会。 在这里烧制大型陶器还是需要很高技术含量的。 想要缸子不裂不炸,需要一体烧制。 而能盛京能烧制的窑,都是有数的。 这种摆满大缸的破旧院子,要么是瓷器工坊仓库,要么就是酱油坊,咸菜坊之类。 规模不小。 靖宁卫眼线遍布大景,摸排一遍,找到蛛丝马迹应该不算难。 赵鲤想着,就听沈晏问道:“黑色大缸?” “对!” 沈晏提笔在驾贴上提注,一边道:“盛京最多的就是夹砂红的红陶。” “若要制成黑陶,需要专门的窑和工艺,盛京内外只有寥寥几家。” “城南之土尤其适合制黑陶。” “不妨由此着手?” 沈晏说完将盖了大印的驾贴递来。 “多谢沈大人,我现在就去查。”赵鲤颇为高兴,告辞一声,就往外走。 沈晏手一顿,看着她的背影,将你小心些这句叮嘱咽回肚子里。 赵鲤得了驾贴一路走到大门,门前郑连和李庆已经抱着刀在等她,身旁跟了三匹马。 学骑马之事赵鲤一直放在心上,现在虽不能在马上玩什么花活,但骑着代步还是可以的了。 沈晏特意给她寻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 赵鲤还没心大到三个人去查人贩子组织。 大景律令对人贩子是零容忍态度,诱拐妇人子女或典卖者斩,采生折割者凌迟。 甚至主犯处决还不够,主犯妻、子同居家口,即便不知情,也要遭受处罚,流放二千里。 在大景干着这项高危职业的,无不是亡命徒。 因此赵鲤先去找了巡街的卢照和鲁建兴会合。 由赵鲤带着卢建兴和郑连先去翠香的村子。 卢照则领着李庆,去查探那些黑色大缸。 身上揣了路上买的烙饼,赵鲤三人朝着翠香家进发。 等到了村子,才发现翠香在村口踮着脚看,显然一直在等着。 看见他们如约而来,心中期盼落实,眼泪一下调了下来:“小姐……”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幺弟丢了几天,她娘亲在床上一病不起,她不得已去当东西给她娘请大夫。 没想到,却撞上了赵鲤,抓住了一丝希望。 赵鲤摆摆手,催促她进村。 刚一进村,赵鲤就打开心眼探查。 心眼视角之下,翠香身上飘飘摇摇的灰色烟气十分显眼。 除她之外,村中还有人家也是象征着霉运衰败的灰烟,数量与翠香所说的大致吻合。 赵鲤认真探查,没有在村中看见骴气或者黑红煞气,将异处记在心上,便按住眉心,关闭了心眼。 这时他们已经站到了一个农家小院前。 第41章 采收生魂,草民的无奈 这院中聚集了很多人,正七嘴八舌地围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或轻声安慰或大声咒骂那人贩子。 两个抽着旱烟的老汉,蹲在院角,哒哒抽着旱烟。 眉头可以夹死蚊子,面上是化不开的愁云惨雾。 无论哪个世界,拐卖似乎总与一个词挂钩——采生折割! 采生折割最早起源于巫蛊,自汉代流传下来。 最早的采生折割起于巫蛊祭祀中的祭祀,通过刀砍斧削肢解折磨生人,以采收生魂,用作各种歪门邪道。 或是折磨致残后,沦为乞丐偷儿。 人心有多恶,采生折割的手段就有多邪。 生坯活人,或做药引或做祭品,死前一定会遭受十分残酷的虐杀。 而这其中,儿童、孕妇往往因为魂灵纯净的特殊性,成为采生的主要对象。 家中幼儿被拐走,几乎不可能找回。 想到坊间谣传,想到家中幺儿会遭遇怎样的惨事,翠香的爹便心如刀绞。 报以最大希望的五城兵马司差役,只来了一趟,走了一圈便离开。 明知他们敷衍了事,草芥平民却只能低声下气地哀求,求他们再费费心。 家中唯一下蛋的母鸡宰了抬上餐桌,款待那些差役,人家吃好喝好抹抹嘴就走。 黔首黎庶却还得压下内心愤愤,赔着笑脸将人送走,不敢得罪了,就怕这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 想到此,翠香的爹忍不住抬起烟杆狠狠吸了一口。 又辣又呛的烟气灌进肺里,他咳嗽了两声,悄悄抬袖,擦去了眼角的泪花。 “翠香他爹,你……”里长陪着他一块抽旱烟。 想要劝他别难过,可活生生的孩子就这样丢了谁能不难过? 想宽慰他没事的,但被拐走的孩子从来就没找回来过。 最终里长只长长的的叹了口气道:“我再去求求人,想想办法。” 他儿子白鹿书院念书,也不知有没有门路。 里长心底叹了口气,心说就算寻到了门路,所付出的代价可不是几筐农家干土豆茄瓜能付得。 想着里长抬头环视了一圈,正要再说些什么,却是浑身一颤,呆呆地看着门口的来人。qqxδnew 里长看着翠香领进来的三个身影,腿抖着就要往下出溜。 三人身上标志性鱼服,可太有辨识度了。 即便是最偏僻村子的愚夫愚妇,也一定听过靖宁卫的大名。 什么朝中绝世大好官被靖宁卫构陷,九族全灭啦,什么村口漂亮姑娘去城里卖饼,被靖宁卫大官看上强抢之类。 上到构陷忠良,下到买包子不给钱,总之没听靖宁卫干过好事。 这身鱼服出现,几乎就代表着祸事临头。 赵鲤三人来到门前时,看见的就是院中全员目瞪口呆的场景。 “老何,我家里火上还烧着水呢,我、我先走了。” “啊对对对,我家也是。” 众人缩着脖子纷纷往外走。 只是路过赵鲤他们时,都会不由自主抖一下。 搞得赵鲤都怀疑,这个村子难道流行什么奇怪的打招呼方式不成? 村民走光后,院子里只剩翠香的爹娘。 “爹,娘,这是阿鲤小姐,是来帮我们家寻阿弟的!” 翠香没有把握赵鲤真会来管这事,担心他爹娘有了希望又失望,熬坏身子,却不知她爹的心脏都差点跳停。 只有翠香的娘,没有思考太多,直接跪下来磕了两个头。 对她来说,不管什么牛鬼蛇神,能帮她找到孩子,要她去死都成。 赵鲤将她扶起来:“时间紧急,不必客套了,我问问题,婶子,你一定要想清楚再答,不要错漏。” “虎头是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 翠香娘亲抹了一把眼泪:“虎头三天前走丢的。他年纪小跟着村里的大孩子们到处玩,可是那天下午到了吃饭时间还没回来。” 她抽噎了一声,继续答道:“我们四处去找,却找不到,村里有人说,看见虎头拿着拨浪鼓,吃着窝丝糖跟着一个老太婆走了。” 说到此处,她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是我没看好虎头,是我的错啊。” 在她的哭泣声中,赵鲤皱紧眉头:“还有其他家也丢了孩子?” “回官爷的话,是、是的!” 似乎是看赵鲤面善,又听翠香小声解释赵鲤的身份,翠香爹鼓起勇气答道:“那天村里丢了四个孩子。” “全是一天丢的?”一直旁听得郑连惊讶问道,来时他们看过这个村子。 不算是什么大的村落,村里的孩子才几个啊?一下子一天就拐走四个? 而且还是同一天? 郑连想到的问题,赵鲤和鲁建兴也想到了。 鲁建兴经验丰富,立刻想到了什么,上前抱拳道:“赵百户,是否让属下去周边村子查访?” “快去!”赵鲤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这样短期内大规模孩童被拐骗,只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尤其灵气复苏背景下,如果有人存心搞事,足以生出大乱。 “是。”鲁建兴抱拳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停住,回头道:“可要通知卢爷多带些弟兄来?” “通知。”赵鲤言简意赅道。 赵鲤行事,稳字当先,既然有组织,单打独斗大可不必。 鲁建兴走后,赵鲤叫翠香的爹去通知其他孩子失踪的家庭,很快翠香家的小院便立了一堆战战兢兢的人。 赵鲤坐在院中的竹椅上,郑连手中拿着随身携带的无常簿记录。 一一问询的结果,十分不好,这些人家的孩子全是同一天下午丢失,有男孩有女孩。 赵鲤皱眉听着村民的叙述,却感觉有些不对,右手双指按住眉心,打开心眼再次仔细看去。 身上有着灰色烟气的村民大多聚集在了这处院子,唯独远处还有一束灰烟孤立在外。 “那边的人家,是不是也有孩童被拐?”赵鲤伸手指去,“为何不过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众人想了许久,一时没想起来,那个方向哪家丢了孩子。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才有个声音怯怯道:“莫不是陈家?” 说话那又道:“可是陈家媳妇不是走丢,是自己跑的啊。” 第42章 卖婆帮闲 原来赵鲤指示的方向,住着一户姓陈的人家。 一个多月前,陈家二郎的妻子大着肚子失踪了。 村里有人看见说,她跟着一个年轻男人走了。 听村民七嘴八舌地说完,赵鲤忽地挑了挑眉毛。 又是村里人看见的。 “到底是谁,亲眼看见孩童被拐走,又是谁亲眼看见陈家媳妇跟人走的?”赵鲤问道。 闻言,村民左右看看,想了想,有人道:“好像全是听村里油婆子说的。” “谁是油婆子出来答话!” “油婆子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在家养病呢。” 赵鲤心说,有意思了,目击失踪案的人全是同一个人,这人还病得恰到好处。 “去把她找来。”赵鲤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郑连,“郑连,你跟着去一趟。” 说完赵鲤给他递了个眼色。 先将人带来,如果反抗就出手。 郑连意会,合拢了手上无常簿,在一个村民的带领下,去了油婆子家。 油婆子家就在村子中心,不一会就到。 “官爷,前面就是油婆子家。”带路的村民抖手指了一下。 郑连大步走近,就感觉到一道视线,回望过去只看见一扇半开的窗户。 “油婆子,油婆子。”两人推开篱笆门走进院里,走到正屋门前,带路的村民一边拍门一边喊。 刚喊两声,还没听见回应,便见郑连上前,一脚踹在了门上。 靖宁卫踹门技巧点满,京中王公大臣的门都踹得开,遑论这村野人家的薄皮门板。 只听砰的一声,大门猛地撞上墙,嗑下大片墙皮。 郑连手握在刀柄上,疾步走进去,径直穿过堂屋,走向方才视线望来的那间厢房。 一进去,就嗅到了满屋子浓郁的香粉味,郑连屏住呼吸,抬袖掩住口鼻,腰间佩刀抽出两寸。 这房间外头看着简陋,里头却是妆台妆奁俱全,摆着一个雕花楠木衣柜和一架雕花大床。 床上帐子披红挂彩,花里胡哨。 被子里正躺了一个肥硕富态的老婆子,额上勒着一条抹额,正哎呦哎呦地叫唤。 看见郑连,她好像才清醒一般:“你是谁?为什么闯进来?” “靖宁卫传话,为何不去?”郑连问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屋子。 “官爷,不是不去,实是老婆子病得下不来床。”床上油婆子面色发白,满头大汗,倒是很有说服力。 郑连却冷笑:“没死都得去。” 说着挂着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走到妆台前拉开妆奁,从里面捡了一支分量坠手的金钗:“你这婆子倒是富裕得很。” 床上油婆子一愣神,觑了一眼郑连,小心道:“那是老婆子我在路上捡的,正想上交给官爷呢。” 这油滑至极的话,让郑连又冷笑了一下。 他将钗子放进怀里,又走向一旁的衣柜。 猛地拉开,刀鞘在满柜子绫罗衣衫里翻搅了一下,确定没有藏人,这才走向油婆子。 床上的老婆子满头大汗已经汗湿了枕头。 郑连蹲下身查看了床底,直起身来:“走!还要我请你不成?” “这、这……”油婆子没料到,郑连拿了她一根金钗子,居然立刻翻脸不认人。 “官爷,老婆子我真的病了!哎、官爷,你干什么?” 郑连可不是什么尊老爱幼好脾气的主。 确定了这老婆子有问题,又怎么会等她继续废话。 一把掀了被子,将穿着单衣的油婆子从床上拖下来。 “救命啊!救命啊!”老婆子被郑连拖着,哭天喊地的拿出了村妇撒泼的手段,“杀人啦!有人要杀我这老婆子。” 这种手段用作村人骂架还行,真的对上靖宁卫这样的暴力机构,显然并无作用。 油婆子就这样,被郑连死狗一样拖到了翠香家的院子。 “哎哟,哎哟。”油婆子半真半假的躺在地上哀嚎。 郑连走到赵鲤旁边,轻轻耳语了几句,将怀中的金钗递了过去。 赵鲤接过在手中把玩,冷眼看着地上哭嚎撒泼的油婆子。 据村民所说,油婆子是个寡妇,无儿无女,靠走街串巷,做卖婆为生。 大景卖婆,与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和稳婆同是三姑六婆。 卖婆借性别之便,出入周旋富豪大族或小户人家的后院,一张利辨巧嘴,从事买卖,说事传言。 为情女传信,与贪官过付钱,总干些替人牵线搭桥的事。 其中固然暗藏职业歧视,但也不是毫无根据。 而这金钗子分量扎手,成色很新,出现在油婆子的妆奁里本身就值得怀疑。 那油婆子估计是看赵鲤面嫩无害,以为是她平日里接触的那些年轻小娘,便在拍着大腿坐在地上哭喊。 从她小时候死了爹妈,长大死了丈夫说起,又道现在年近花甲,病中还要受此搓磨。 都是多年的邻居,村民们听得面露不忍,只是碍于赵鲤他们身上穿着的鱼服,不敢说话。 赵鲤却不是吃她这套的人,冷眼看着她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看向赶来的里长:“陈家人怎么还没来?” 听见问话,里长急点了点头:“我亲自去催。” 里长抬步就要往外走,就看见一个面容黝黑的男人正慢慢走来,面上满是不甘愿。 见他来里长松了口气:“陈家二郎来了。” 油婆子还在地上哭嚎,赵鲤与郑连便带着陈家二郎进屋问话。 陈家二郎行了个礼,便垂头立在一边。 “你娘子什么时候不见的?”赵鲤问道。 这个问题好像触及了陈家二郎的神经,隔着几步都能听见他咯咯咬牙的声音,显是恨极。 “那个贱妇是三月初一,走的。” 说到走的两字,陈家二郎的脸红作了一片。 妻子的消失,对他来说是让他抬不起头的耻辱。 “她为什么离开?”郑连问道。 陈家二郎一震,愤愤看向郑连,但目光触及他身上鱼服时,又背脊一塌,垂头丧气回道:“村中油婆子亲眼看见那贱妇……” 他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看见那贱妇与货郎搂搂抱抱,一起走的。” “你是否去寻找过?”赵鲤冷眼看着几步之外脸涨得通红,似是受了极大耻辱的陈家二郎。 “那等贱妇,还去找她做什么?奸夫淫妇,带着野种死在外边才好!” 陈家二郎梗着脖子大声道。 “大声什么?” 赵鲤随手从桌上抄起一只茶杯,摔到了陈家二郎脚下,继续问道:“你娘子怀孕多久了?” 被摔碎在脚边的碎瓷一惊,陈家二郎老实回答道:“走时已经八个多月了,现在估计已经快要临盆。” 第43章 这人你保了?你配吗 赵鲤又问了陈家二郎妻子的生辰八字。 但他根本记不得,只说家中婚书上有。 赵鲤便让他出去拿婚书,又让郑连去将油婆子提进来。 郑连刚出去,外头传来一阵争吵骚乱。 赵鲤眉头一皱,起身疾步出去,就看见一个青衣中年人正伏在油婆子身上哭:“老姑啊,你怎么弄成这般模样了?” 油婆子好似找到救星一般,拽着这青衣中年的人的袖子抽噎:“我生着重病,被人拖来的。” 而一旁的郑连正与六七个差役对峙。 领头的是一个身着六品武官彪补服的青年,见赵鲤推门出来,先是一愣,而后想到些什么,唇角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我知道你们靖宁卫跋扈,但这桩案件归属我们五城兵马司,您二位是不是管过界了?” 知道他来者不善,但赵鲤不想跟五城兵马司无故起冲突,便掏出驾贴:“我们奉命而来,请见谅。” 那武官却看也不看驾帖,只是道:“这老婆子是我一个兄弟的姑母,一把年纪的老骨头了,哪经得起吓?今日就由我带走,二位以为如何?” 说着不等赵鲤回答,就对那青衣中年人招呼道:“还不谢谢两位官爷?” 言语之中底气十足,似乎料定自己能出这头。 油婆子和那青衣中年人不由对视一眼,面上喜色闪过。 青衣中年人起身就要拱手致谢。 却听赵鲤一声冷哼:“谁让她走了?” 那武官一愣,知道赵鲤是不肯放人,自觉落了面子,声音带上些羞恼:“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标准的无脑二代发言听得赵鲤牙疼:“说说你是谁?” “我叫方槐,我叔叔是户部尚书方社。” 这叫方槐的武官说完,面上露出一丝得意道:“听闻赵侍郎家千金自甘下贱,投了靖宁卫。” “为这事,我叔父可是将你爹赵淮狠狠训斥了一番。” 方槐呵呵笑着,看向赵鲤神情得意。 他仗着叔父跋扈惯了,在他的世界里,似乎他叔父压了赵淮一头,他就能压赵鲤一头。 赵鲤闻言只觉好笑,抬起头,巴掌小脸上一双大眼睛纯良无害,小嘴一张却道:“所以方尚书是没把你狗绳系紧吗?放你这王八蛋出来乱逛?” “靖宁卫为陛下亲军,哪一个不是奉公守法为国为君?到你的嘴里却是自甘下贱?你要不要听听你在放什么屁?” 赵鲤猛然的发作,让在场诸人都是一惊。 尤以郑连和翠香为最。 郑连没想到赵鲤居然如此之刚。 翠香也没想到。 在她印象中,赵鲤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强撑着撒泼打闹,但任谁都能看出她很没有底气。 讨厌瑶光小姐,却总是小心翼翼地学着瑶光小姐的举止。 翠香此刻看着赵鲤的脸,竟感觉像是第一次见她一般。 这农家小院中,已是落针可闻。 方槐一愣之后,顿时大怒:“你说什么?” 他欲上前,被一柄乌黑刀鞘顶在胸口。 “退后!” 郑连握着刀,刀柄抵在他胸前,消瘦的面颊上满是威胁。 “你一个赵家弃女,不过靠着反咬亲爹入了靖宁卫,当真觉得自己得了依仗?” 方槐仰仗家中叔父,谋了个职位,平日里被属下吹捧,连上官也容忍他三分。 此时在众人面前被赵鲤一骂,再顾及不得,冷声道:“今日,这老婆子我保定了!” 听了他的话,那青衣中年人和油婆子对视一眼,两人都暗自松了口气,连连道:“多谢方少爷。” 油婆子更是撑起来,给他磕了个头:“多谢方爷为我这老婆子主持公道。” 这姓方的上下打量赵鲤,嘴里也不干不净起来。 “瞧你生得不错,只是脸上一道疤毁有些毁人,但我不嫌弃,寻个机会定要试试,你那张小嘴是不是随时都这么利爽?” “放你娘的屁。” 郑连原本顾及他叔父,此时再听不下去,唰地抽出长刀。 却有人比他速度更快,方槐只觉眼前一花,带着刀鞘的长刀捅出。 干脆利落,正杵在他的嘴上。 方槐猝不及防之下,啊的惨叫一声,几粒花生米似的白牙伴随着一口鲜血,噗地吐在了地上。 “这张贱嘴别要了。”赵鲤冷着脸,将手里还沾着血水唾沫的刀鞘在他衣上擦了擦。 她的体质点不是白加成的,现在力气大得她自己都吃惊。 眼前这人叔父是户部尚书,确实是站在山巅的一群人,理论上他有依仗的本钱。 可那又如何? 赵鲤慢条斯理擦干净刀鞘。 跟随方槐来的五城兵马司差役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准备上前来。 锃—— 一柄长刀出鞘,青色刀身上花纹绽出冷厉银芒。 赵鲤一手执刀,一手执着狴犴腰牌,“靖宁卫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她将刀锋搭在方槐的脖子上,肃色道:“这柄前朝镇北将军爱刀到我手里还没饮过血,谁想试试?” 冷冽刀锋架在脖子上,皮肤几乎可以感受到刀身的凉意,方槐捂着嘴恨恨看着赵鲤,口中鲜血直流。 那几个差役不敢轻易上前,也不敢就此退去。 一时间双方僵持。 赵鲤抬下巴指了指地上的油婆子姑侄,对郑连道:“把那两个人带进去。”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怀疑油婆子勾结人贩,那么她这个侄儿如此之快地带着救兵出现在这里时,事情就变得不简单了。 现在赵鲤只后悔,为什么没有多带些人手。 来时她以为此事只是一桩拍花案,可是陈家娘子的失踪,却让她本能地意识到了不对。 现在绝对不能让人把油婆子带走,甚至那个来得如此及时的侄儿,以及…… 赵鲤眼神晦暗地看向方槐。 “你等着。”方槐满嘴是血,说话漏风,但双目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跳,恶狠狠威胁到。 赵鲤闻言却只冷冷一笑:“你先顾好你自己!” 说完赵鲤叫郑连将他一把按倒,在翠香家寻了麻绳绑住。 然后一抬手,亮出腰牌:“靖宁卫办事,现在需要各位的配合,请各位积极尽到大景良民的义务。” 第44章 记仇不记 当一个传说中阴险狠辣,小儿止啼的天子亲军靖宁卫举着腰牌,告知你需要配合时,你能怎么办呢? 里长腿肚子打战的听赵鲤的话,领着村民将小院围住,不许人进出。 几个五城兵马司的人面面相觑,最终束手,等着上官背后的人来捞。 而被赵鲤打得牙齿漏风的方槐,则被破布堵嘴,与油婆子姑侄一并拉进了房中。 翠香爹想了想,叫上家中大儿子,两人操着扁担,双双守在了门前。 赵鲤坐在翠香家堂屋的凳子上,面前是三个绑得如同蚕蛹的人。 郑连握刀守候在旁,得了赵鲤示意,先将油婆子提了出来,拿出她嘴里塞着的破布。 破布一拿来,油婆子立刻哭天喊地爆发出一阵喊冤声。 赵鲤被她吵得心烦:“郑连。” 郑连闻言配合的收刀入鞘,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小匕首,狞笑道:“是!” 他本就双颊消瘦,一笑顿时阴郁度飙升。 正在地上哭喊靖宁卫欺负孤寡老妇的油婆子,抽抽嗒嗒降低了音量,只小声道:“冤枉啊。” “你什么时候看见陈家二郎娘子跟人离开的?” “是三月初一看见的。” 油婆子几乎不需思考地回答道。 “几时?” “戌时。” 油婆子再次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就在村口,亲眼看见她跟一个穿着灰衣裳的男人搂搂抱抱,然后一块走了。” 赵鲤厉声喝道:“你那么晚去村口做什么?” 油婆子一昂首道:“邻村老姐姐寻我吃酒,便回来得晚些。大人只管去查证。” “那之后呢?” 感觉赵鲤语气缓和,油婆子更加有理有据道:“然后那两人还站在村子前互诉衷肠,说了好些腻歪情话,那灰衣货郎还道等陈家娘子好久了。” “这么说你听到了?” “对!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陈家二郎的媳妇和常来村中贩货的货郎。” “胡说八道。” 却是郑连反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子:“两个要私奔的人还会站在村口大声互诉衷肠被你听见?” 油婆子挨了一嘴巴,嘴里泛出铁锈味,改口道:“没有大声,脸贴脸小声说的。” 啪! 话音未落,又挨了郑连一个嘴巴子:“脸贴脸小声说,都能被你听见,你得站得多近?那两人是死人吗?这都没发现你。” 油婆子两颊通红,郑连收着力道的两巴掌还是扇得她牙间见了血色。 见状被绑在一旁的两人同时呜呜了两声。 赵鲤又问油婆子是什么时候看见有人从村中带走孩子的。 即便是这样被抽了两巴掌,牙间都是血,油婆子依然清清楚楚地描述了每个孩子被带走的时间地点,甚至能说出拐子身上衣裳的花纹。 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赵鲤。 赵鲤心说她要不是现代选修过鉴谎,真的会被她骗过去。 谎言不用回忆,撒谎者能一丝不差地记住全部细节,且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以判断自己是不是骗到了人。 尽管这老太婆油滑至极,但撒谎者的基础要件她全部具备。 赵鲤冷哼了一声:“看来你还是对我们靖宁卫有点什么误解。” “郑连,上刑。” “是,”郑连上前,踩着油婆子的手,匕首一翻,撬了她一个手指甲盖。 凄惨的叫声,回荡在屋内,旁边刚才还呜呜的两人顿时不敢再发出声音。 “就是同人私奔,就是被拐跑了。” 油婆子咬死了牙,不肯承认撒谎。 正在这时,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官爷,陈家二郎回来了。” 赵鲤拿到陈家二郎送来的婚书,开始测算陈家娘子的生辰。 这一算,赵鲤的心便猛地一沉。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 三月初三遭逢空亡,不但已是阴人,且极凶死法,不得安宁之像。 赵鲤盯着在地上丝丝抽气的油婆子:“陈二娘子死了。” 油婆子面上一瞬间露出惊慌,但很快遮掩过去:“我不知道。” 她脸色煞白,眼睛不停游移。 “她怀着孩子,一尸两命。”赵鲤幽幽地说着,坐回了凳子上。 “陈二娘子死了,那些一同被拐走的孩子想来下场也不会太好。” 闻言,油婆子哆嗦了一下,迅速埋下头去。 赵鲤轻笑,叫郑连将她嘴堵上,把方槐拖了上来。 审问油婆子的过程中,她一直观察着这三人,油婆子不提,油婆子的侄儿面上并没有露出明显惊讶,显然知情。 考虑到大景对于拐子和采生折割的处罚,想撬开姑侄俩的嘴比较难。 但在场却有一个人不同——方槐。 在听见牵涉孕妇和孩子时,同样被堵着嘴的他呜呜喊了两声,面上露出惊恐神色直摇头。 此时嘴里的破布取出,他便迫不及待喊出声来:“我不知情。” 方槐不是不带脑子的蠢货,看油婆子就知道,此事她必有牵扯。 他来时以为至多只是小案,借势压下即可。 虽见靖宁卫在时,心中也有些慌张,但看见带队的是赵鲤这个新入菜鸟,便想着不会是什么大案。 没想到靖宁卫居然离谱地把这样一桩牵涉人贩和人命案交到了赵鲤这个才进靖宁卫几日的人。 心中暗道自己此翻阴沟翻船,方槐躺在地上交代起来。 原来油婆子的侄儿油向,是方槐这帮浮浪子弟的篾片帮闲。 所谓篾片帮闲,就是一群游手好闲,消息灵通的人。 或有酒楼新出奢华菜式,或有老鸨手下雏妓欲寻恩客开苞…… 他们知道消息,就搭桥牵线,每次帮衬,换些钱财以肥口养家。 油婆子侄儿前些日子揣了些财货来孝敬,只说会遇上些麻烦。 他当着其他人的面,收下了钱财,拍着胸口满口答应。 今日油向着急忙慌地来找,方槐没多想,就带上人来了。 却没想到撞上这样的事情。 说到此,方槐抬起头,看向赵鲤:“赵姑娘,我当真不知情,只是被小人谋算,你若能放我这回,我必有厚报。” 他胡须上满是血,嘴里露出几个缺口,以后说话都漏风。 赵鲤笑问:“我把你打成这样也不记仇?” 第45章 猜疑与信任 方槐倒是光棍:“是我自己撞上的!我活该!”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赵鲤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继续问道:“你知道这油向平时多跟什么人接触吗?” 方槐挣扎着从地上盘坐起:“我若是说了算功劳不算?” 赵鲤只是挑了挑眉:“我也不骗你,事情很大,我没有把握你没牵扯其中,但若有帮助,说不定能洗干净你身上的嫌疑,你自己斟酌。” 方槐思考了一瞬,扭头朝着地上的油向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然后转回来,嘴里漏风地说道。 “这王八蛋平日就是个奉趋凑趣的帮闲混混,从今年才开始手边阔绰起来,好似……好似……” 回忆了一下后,想到些方槐面色猛的一变:“好似是他开始结识宁肃侯府的人开始。” 方槐话一出,赵鲤便看见油向浑身一抖,将自己蜷成了虾米。 赵鲤确定这人没在祸水东引后,与郑连对视一眼。 她打定了主意在盛京混饭,自然要搞清楚京中谁是谁。 宁肃侯府,开国功臣之后,传承至今已经六代。 世袭荣誉、财富联姻,虽现在没落,但谁也不敢小瞧这种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 更麻烦的是,宁肃侯与沈之行交好。 同样属于在坊间被唾骂的狗阉党。 赵鲤忍不住心中叹气,复杂的社会关系就是烦人。 不知沈晏是何立场。 想到此赵鲤眼中一片晦暗,若是因活人的人情世故利益纠葛不能继续追查,她便只好用死人的办法。 终究要救出那些孩子,否则她无法心安。 郑连不知赵鲤如何想,眼观鼻鼻观心立在旁边,一言不发等她决断。 赵鲤正想叫里长出去送信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郑连打开门,便是一愣,急忙拱手道:“沈大人。” 沈晏身上穿着绯红飞鱼服,腰间配着雁翎刀站在门口,高大的身材将门外光线都遮挡了大半。 心中有事,赵鲤看着背着光的沈晏,莫名的觉得他神情比平常更加阴郁。 “沈大人。”赵鲤上前拱手行礼,正欲再说什么,就看沈晏掏出了一个大油纸包递来。 赵鲤双手接过,油纸包沉甸甸的坠手,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大包的窝丝糖。 裹满了炒香的黄豆粉,分量多到惊人,正常人绝吃不完。 窝丝糖……正是本案拐子诱拐孩子时的道具。 莫不是在暗示什么吗? 她小心抬眼去看,沈晏却正好别开了脸, 赵鲤心中一坠。 沈晏将自己来的路上买的窝丝糖递给赵鲤后,有些羞涩,不去看她。 只是看着地上绑的三人问道:“如何了?” “沈大人怎么来了?” 沈晏愣了一下:“听见李庆回镇抚司叫人,就顺路来看看。” 犹豫了一瞬,赵鲤还是想要给沈晏多一分信任。 小声将事情大致经过说了。 抬头,就看见沈晏紧紧蹙着眉头,看向方槐的眼神相当不善。 方槐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对赵鲤他敢嚣张敢放话,但对沈晏,即便是他叔父来了,也不敢当面摆脸。 沉默良久,沈晏微微眯了眯眼,扬起唇角:“郑连,把人带去诏狱。” 方槐和赵鲤同时色变。 “我不去诏狱,我不去诏狱。”方槐在地上蠕动起来,拼命往后爬。 坊间百姓传言,诏狱是人间魔窟,如方槐这样的人,却更能具象化的知道诏狱的可怕。 那是个能让尸体开口招供的地方。 进去就是皮酥骨烂。 即便是有幸出来,也多半是个废人。 方槐的恐惧,真实地传递给了一旁的油婆子和油向,两人嘴里同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沈晏转过头来看向赵鲤道:“做得很好。” 赵鲤神色顿时迷茫,什么? 沈晏耐心解释道:“下次再要遇上出言不逊的,不必留情,也不必自己动手。” 是说这个吗? 她刚刚还在猜忌的上司超护短。 这个认知让赵鲤感觉很羞愧,不由低下头去。 想了想开门见山道:“沈大人,牵扯宁肃侯府,应该怎么办?” 沈晏毫不犹豫道:“该怎么查怎么查。” 随即他想明白刚才赵鲤为何神色有些奇怪,低声宽慰她:“不必担心,我顶着。” 我顶着,虽只是三个字,却让赵鲤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酥痒。 这种感觉,随即被极大的喜悦和随之而来的愧疚冲刷掉。 她不必担心不能继续找孩子,并且她现在为自己猜忌沈晏感觉亏心。 赵鲤不由抬起头道:“沈大人,回去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看着她仰着的脸庞,沈晏袖下手指搓动两下,抬手握拳挡住唇角的微笑,轻咳了两声:“都行。” 赵鲤点头道:“好。” 沈大人好像有点咳嗽,回头给他熬点川贝梨汤。 两人说着话,地上的方槐感觉自己都要崩溃了。 他下诏狱竟然是因为出言不逊? 只是任他如何挣扎,还是被郑连拖走。 正在这时,卢照大踏步走了进来:“阿鲤,我们亲自去查了黑陶作坊仓库,全部整理在这了。” 赵鲤接过卢照递来的册子,快速扫了一遍。 视线顿时定在一处。 就在邻村的一处酱菜作坊。 地址上用红笔勾了个圈。 显然卢照路上曾和沈晏讨论过,两人都认为此处问题最大。 时间紧急,他们分成两拨人马,卢照在此审讯油婆子二人,看看能不能撬开他们的嘴。 而沈晏赵鲤带着人,前去那处酱菜坊。 一行人一路疾驰。 那个酱菜坊位于邻村外围,在一条隐蔽的小巷子末端。 隔着老远便闻到一阵酱渍腌物的臭味,小巷之中污水横流。 鲁建兴早已等在那里,上前拱手道:“临近村落也有孩童失踪,初步估计有之数。” “这里弟兄们盯梢许久,未有人进出,也未发现异常。” “好!”沈晏颔首,和赵鲤并肩站在一起。 赵鲤开了心眼一看,顿时皱紧了眉头:“即便不是这里,这里也一定发生过些什么。” 巷子末端的酱菜坊里,黑色骴气冲天,还汇聚了大量灰色烟气。 第46章 白莲教 经了赵鲤的确认,鲁建兴双手拢在嘴前,惟妙惟肖的学了几声鸟叫。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巷中,眨眼间便站了十来个服饰各异的大汉。 呈包围状,无声向着小巷末端的酱菜坊围拢过去。 赵鲤也提了刀走上前去。 沈晏本欲阻拦,想了想却没开口,只是默默护在了她的身后。 鲁建兴领着两个提着破门撞木的汉子,以口型倒数到一时,撞木猛的朝门撞去。 这作坊的门闩并不是什么好货色,立刻断做两节。 酱菜坊里正站着好几个青壮男人,在院落一角拴着几只羊,院墙上满是腥臭羊血。 见门被撞开,这些人并没有露出惊恐神色,反倒怔了一下后,迅速从各处抽出武器,冲杀过来。 这些人来势汹汹,与冲入的靖宁卫厮杀在一起。 一个高瘦麻杆一般的瘦高个,似乎是看赵鲤矮小又是少女模样,当她好欺负,便直直冲了过来。 赵鲤暗自呼出一口气,迎了上去。 相比起前世一枪撂倒的畅快,这种冷兵器肉搏,她的经验较少,因此十分谨慎。 那瘦高个起初并没有将赵鲤当回事,直到挥出的大刀赵鲤挡住,刀身反震回来的力道,才让他意识到不妙。 赵鲤伤渐好后,便开始跟着沈晏清晨习武,虽然蚀月三杀刀法才刚刚入门,但对付眼前这样的人已经足够。 她跨出一步,荡开对方武器后,趁势贴近,手中长刀似利爪,在那瘦高个绝望的眼神中,角度极刁钻的刺进了他的下颌。 破开最柔软的下颌,穿过牙膛,随后刺入脑中。 柔软的大脑,被利刃搅得稀烂。 这瘦高个只咯了两声,便歪倒下去,身下洇出大片鲜血。 长刀刺入肉体的绵软滞涩触感,忠实的通过亮银刀身传递到手中。 赵鲤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踩着那人的尸身,拔出长刀。 沈晏一直立在她的身旁,看她适应良好的甩去刀上血渍浊液,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赵鲤却有些郁闷,她总算知道为何沈晏说这刀法阴狠了。 她本打算留下活口,却没想到身体自己照着套路动了起来。 就在赵鲤解决了敌人时,那些对上靖宁卫的人也纷纷落败。 或被斩杀,或是被擒。 鲁建兴等押着四个人过来,其余人则散开去寻找孩子的踪迹。 那领头之人乱发覆面,面上有一道刀疤,一双狼似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人看。 “狗官!” 说完抬头想要吐唾沫,被鲁建兴眼疾手快的一把按在地上,还没吐出来的唾沫又自己咽了回去。 这刀疤脸贴在泥地上,尤自大喊大叫道:“狗官!朝廷鹰犬,你们不得好死。” 配合着他破烂的衣衫和愤慨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受了什么迫害。 赵鲤没忍住,上前扬起刀鞘,抽了他一个嘴巴子:“那些孩子呢?” “老子不会说的!老子不怕死,狗官!有种你们上刑,喊一声老子是狗娘养的!” 赵鲤长见识了,这个世界人贩子是什么奋起反抗的义士不成? 她嗤笑一声,看向其他几个俘虏:“你们也是绝不屈服?” 那几个人没有回答,只是冷笑连连。 “好!有骨气。” 赵鲤正琢磨着怎么料理他们时,一个靖宁卫走来道:“孩子找到了。” 被拐来的孩子都关在后院。 大约十来个孩子,都被堵了嘴,关在后院腌酱菜的空大缸里。 似乎是喂了什么药,孩子们各个昏昏沉沉。 赵鲤嗅到血腥味,走到近前,心中一突。 这些孩子中只有半数还是完好的,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应当是才拐了来,还没来得及下手。 但其余的状况就不那么好。 大半都肢体不全,有的缺了手,有的缺了腿,有的索性手掌脚掌都没了。 口中塞着米糠,断肢上扎着满是污血的绑带。 拉撒都在大缸中,浑身都是恶臭污物。 熬过了这关,幸存下来的孩子就会被那些人控制沿街乞讨。 即便是见惯了恶人恶案的靖宁卫,也被这惨烈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后院厢房中搭着一个大通铺,上面乱七八糟几床破被子,地上散落着几只臭鞋。 这些孩子被暂时安置在这大通铺上,等待大夫救治。 赵鲤放下手中的孩子,就有靖宁卫来报,在另一间屋中发现一间暗室。 沈晏怀中同样抱着一个孩子,闻言和赵鲤对视一眼后,将怀中孩子放下,两人一起走去。 刚一进那间屋子,赵鲤便嗅到了满屋子的檀香味。 与污糟恶臭的院落不同,这间房间收拾得异常干净。 几乎是一尘不染。 看着像是一间佛堂,但神龛供奉的却是一个无名的空白神主牌。 经过了先头人的一通翻找,供桌被移动开。 供桌下巴掌大的青石砖被起了出来,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那洞口仅够一人通过,正散发着丝丝寒气, 已经有一人牵着院里那只羊,执着蜡烛下去探路。 赵鲤四处查看时,扭头便看见沈晏眉头紧蹙,看着供奉在神龛前的一个白玉莲花烛台。 赵鲤不知那东西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在原主的记忆里搜索努力搜索许久,才回忆起一个相关的东西——白莲教。 这个结社宗教一直被视为事魔邪党,一旦发现就会被毫不留情的剿灭。 但在这个落后的时代,这种邪党教派,在山野之中有着充分的生长土壤和空间,所以一直屡禁不止。 在这种灵气复苏的背景下,邪教淫祀是最叫人恶心的东西,没有之一。 甚至说,某种情况下,这样的邪教疯子造成的破坏力还要大于诡物。 “沈大人,是白莲教吗?”赵鲤的眉头同沈晏一样皱紧。 这些邪教,若是不能及时扼制,任他们如野草一样乱长,一定会惹出大麻烦。 赵鲤和他们打过交道,太清楚这些疯子会对平民造成怎样的伤害。 沈晏也意识到了这些,眉头紧皱。 洞中传来咩咩的叫声,先前进去的那个靖宁卫牵着羊走了出来。 看来里面并没有危险,但他脸色却是一片铁青:“沈大人,赵百户,里面……” 第47章 跟上来的脐带 赵鲤本以为这密室应当不会太深,但跟在沈晏背后进去,便被里头的寒气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黢黢的洞口一进去,就是一道向下、极陡的楼梯,每一阶都只有巴掌宽。 沈晏和赵鲤不得不侧着身子,慢慢往下走。 这种环境若是出现变故,会非常危险,因此两人都保持着警惕。 沈晏坚持走在前方,赵鲤看着他宽大的后背,只得握着刀柄,小心地禁戒着四周和头顶。 所幸这段台阶并不算长,很快赵鲤便感觉前方有一丝光亮闪过。 又下了几步,一间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密室,赫然映入眼帘。 这密室正中摆放着一个铜鼎,里面燃烧着熊熊火焰。 这里的檀香香气更是重得让人鼻子发痒。 而右手边,赵鲤赫然看见供桌前摆放了一整面墙的牌位。 但与普通祭祀不同,这些排位都是酱红底,鲜红的字迹。 案桌上供奉的,也不是给死者的白烛白线香,而红烛黑香。 赵鲤凑近一些,仰头去看。 最上层最大的牌位上,写着一个名字:“柴衡之灵位。” 她隐隐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正想询问沈晏,就看见他铁青的脸。 赵鲤愣了一下之后,猛然记起。 柴,大景皇族姓氏。 而柴衡赫然就是当今天子的名字。 即便是赵鲤对皇权并无多少敬畏,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人在这里设灵,显然是想咒死皇帝,不,不只是皇帝。 赵鲤再定睛一看,皇帝牌位之下第二排,沈之行、沈晏的名字也赫然在列。仟千仦哾 这下赵鲤便明白,为何那个靖宁卫会面色铁青了。 在这些灵位的两边,挂着一些血红色的幡子。 上面写着:白莲下凡,万民翻身。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赵鲤浅浅呼出一口气。 这下事情便又不是某个勋贵那么简单了,这样的大案,必然杀得血流成河。 沈晏还皱着眉,在看那满墙的牌位,赵鲤知道他应该是在对照朝臣的名字。 赵鲤没有说话干扰他,而是吹亮带着的火折子,四处探查。 就在这时,中间铜鼎的火焰突然闪烁了几下,似乎是里面的油脂耗尽,将要熄灭。 焰光忽明忽灭的跳动,赵鲤忽地察觉到地面有些什么。 她蹲下身去查看, 青石地面上,被人为地刻出一些石槽,里面填充着一些粉末。 赵鲤轻轻捻起一些,在指腹上细看,发现是一些礞石灰。 这些填充满礞石灰的石槽,组成了一些诡异的线条纹样。 赵鲤站起身仔细端详,便发现这些线条连接着密室左右两边摆放着的两口的大黑缸。 而缸上,画着一个腹部裂开巨大裂口的无脸女人,一根脐带从女人的腹中伸出。 脐带末端是一个呱呱哭泣的红色婴儿。 赵鲤猛地明白了些什么。 这些白莲教的疯子! 他们将掳来的孕妇,剖腹取子。 再将母亲的尸首和婴儿尸首分置在藏魂缸中,一左一右摆放。 又用隔绝阴阳的礞石在地面布阵。 被活着剖腹取子的母亲,心中牵挂永远是腹中胎儿。 而将足月的胎儿已经有了魂魄附体,想要回到母亲的腹中,想要出生。 母子连心,他们的魂魄可以感应到彼此近在咫尺。 却被礞石断绝阴阳,永远也找不到去对方身边的路。 真正的咫尺天涯。 以这样阵势邪法撩拨的母子,会在一日日的寻觅无果后,怨煞冲天。 这些人就是意图用这样的煞气,来诅咒牌位上的人。 赵鲤猛地握紧了拳头,如果没有猜错,整个密室墙壁地面都是特制的,能聚阴囚煞。 铜鼎中的油脂,也应夹杂了缸中母子的尸油。 这样点起火盆时,可以安抚住缸中怨灵,让她们暂时平静。 但一旦火盆熄灭,母子煞的凶戾又会爆发。 “沈大人,走。” 赵鲤扫视一圈,没看见灯油在哪,眼看火焰将熄,来不及解释,急忙将沈晏推出密室。 身后焰光摇晃,赵鲤刚将沈晏推出密室,那鼎中的火焰呲一声熄灭。 两人置身在黑暗中之中。 “走!” 沈晏不是那种关键情况,问东问西的傻逼。 在赵鲤推了他一下后,就反手拽住赵鲤的手,反客为主拖着她往上走。 黑暗之中,他们不能视物,但沈晏速度极快,眨眼间,已经能看见出口透下来的光。 出口越来越近,沈晏先一步踏出,手还拉着赵鲤的腕子,赵鲤跟随其后。 就在赵鲤只差一步出来时,她猛的脚下一绊。 余光可见一根血红脐带从黑暗中探出,缠住了她的脚脖子,不停顺着腿向上,往她腿间钻。 黑暗中可听一声婴孩的啼哭。 那孩子发现了女性母体,想要回到温暖的子宫中。 赵鲤一只手被沈晏拉着,另一只手反手抽刀撩去。 前朝将军一生长伴左右的佩刀煞气冲天,刀刃一接触红色脐带,便发出滋滋的声音。 脐带一刀两断,黑暗中那婴儿的哭声瞬间更加惨烈。 赵鲤后脖领一紧,拎猫一样,整个被沈晏提了出来。 而后沈晏从身后将她拦腰抱起,往后退开。 赵鲤腿上缠着的半截红色脐带,在接触到阳光后,冒出一阵阵青烟,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蜷缩成干巴一小截。 “快把供桌抬回去!” 赵鲤顾不得自己像是个娃娃一被沈晏揽腰抱在怀里,对着房中其他靖宁卫喊道。 沈晏冲出来时,房中靖宁卫便吓了一跳,此时听赵鲤喊,急忙动作起来。 他们刚刚将供桌挡回洞前,那根肠子似的红色脐带又沿着阶梯爬了上来。 就像一条红色小蛇,在地上簌簌爬动,立在洞口,左右探了一下。 随后目标明确地指向赵鲤。 即便此时房中还有阳光也不管不顾,想要伸过来。 只可惜刚探出头,挡在洞口供桌上的白玉莲花烛台发出一阵神圣洁白的光晕。 那脐带就像是接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嗖的一下,整个缩回密室的洞中。 黑暗中,婴儿的哭声顿时尖利。 “填回去,填回去。” 赵鲤双脚离地,还挂在沈晏的怀里,指着那堆从地上起出来的青砖。 这时,她才扭头对沈晏道:“沈大人,可以放我下来了。” 沈晏眼神游移了一下,面无表情道:“噢。” 第48章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临时任务:出生。」 「任务描述:他还未来得及出生,便先学会了啼哭。他喜欢你温暖的身体,你会让他得偿所愿吗?」 「注:解决难度取决于同情心的多少。」 赵鲤被沈晏放在地上,看着靖宁卫将青砖回填。 这些同样掺杂了礞石粉的青砖,可以将密室中的母子煞困住。 赵鲤查看着系统刷新出的新任务,脑中思索不停。 这个任务确实就像备注中所说,解决难度可高可低。 地底密室的母子煞,想来就是陈家二郎的妻儿,时日尚短,煞气还没有到难以收场。 赵鲤若想走捷径,完全可以挑选一个晴天,把佛堂挖开,将地下的密室整个暴露出来。qqnew 但那样,地下的母子将魂飞魄散,永无轮回的机会。 想着系统,那个孩子还没出生就先学会啼哭的任务描述,赵鲤叹了口气。 先想想更好的办法! 想着她火冒三丈的走出佛堂。 以刀疤脸为首的几个俘虏还五花大横躺在院中,嘴里塞着破布,防他们自杀。 看见赵鲤过来,依旧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 头领抬头看着赵鲤,冲她冷笑。 赵鲤没说话,一脚跺在了他的双腿之间。 她增加的十五点体质,在这时起到了重要作用。 原本身体还有些弱,增加了体质后,她的力气还要超过壮年男人。 当时刚从井中爬出,腿软的她尚且能踢得赵开阳差一点不能人道。 现在力道便更上一层楼。 这里可没有什么刑讯逼供罪,也没有什么灵能人员管理法,赵鲤打起人来根本不需顾及。 即便是再硬的骨头,也有弱点。 这刀疤脸首领双眼一突,堵着布条的嘴里溢出一声闷哼,在地上蜷成了虾米。 她的突然发作,看得旁边的鲁建兴等人眼角一跳。 怕她冲动,鲁建兴上前欲劝,被同样有些肉皮发紧的沈晏抬手拦下。 不过是心气不顺打两个人而已,算什么大事。 沈晏抱着胳膊在旁边看。 赵鲤十分公平的一人一脚,踢得满地的虾米。 踹了一脚还嫌不够。 杀人诛心,对付这些邪教强硬分子,她也有她的手段。 微微弯下腰,赵鲤凑近那刀疤脸,冷声道:“你以为你现在是在为了你的无生老母奉献,就算死了也能光荣的回归天国怀抱?” 赵鲤冷笑着:“你别做梦了!在你死后,我一样会把你的魂魄封入藏魂罐里。” 这刀疤脸神情一变,面上带着痛苦神色,仰头看来。 他不解,为什么这种秘术,这个朝廷鹰犬会认得。 真正让他畏惧的,却是她口中所说的手段。 他不畏惧死亡,甚至享受死亡,但他害怕死后不能魂归极乐天国。 看他脸色剧变,赵鲤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这些疯子在想什么,你觉得虐杀孩子,杀死孕妇是奉献,他们是活该去死,你觉得自己死后会回到你们无生老母的怀抱,永享极乐。” “不,你没有这样的机会,生前你会受尽苦楚,死后我会把你的灵魂放进填满朱砂的藏魂罐,然后沉入海底。” “你会被火烧,被水淹,极热极寒,生而复死,死而复生。” “回归无生老母?做梦!” 在知道这群人的身份后,赵鲤的威胁远比上刑更具威慑力。 领头的刀疤脸呜呜的喊叫起来,挣扎着在地上蠕动。 不需追究,赵鲤就知道他在用最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 可她不在乎。 发泄完心中戾气,她心情好转了些。 视线落在了一个情绪格外激动的年轻人身上。 这样一群人,只要找到一个可以突破的点,就足够。 赵鲤给鲁建兴使了个眼色,鲁建兴便会意地将那个涕泗横流的年轻人格外拉到一边。 果然,这个年轻人很快就开了口。 他们确实是白莲教的教众,盘踞在这酱菜作坊。 干些鬼祟的事情,一边糊口一边发展教众。 三月前,这个刀疤脸的香主从北方总坛,来到这里,在这个熟悉采生折割的男人带领下,他们才开始干起拍花子的事。 一个月以前,这个刀疤脸带回来很多金银,道是贵人请他们办一件大事。 刀疤脸就用那些钱财,在地下修筑了那间密室。 并且一个月前带来那个孕妇。 “我们不知香主究竟做了什么啊!” 这年轻人本就是白莲教在周边乡村发展出来的信众,没经过什么事,此时吓得涕泗横流,急急撇清自己。 “香主施法从来都是避着我们的,怎么料理那些孕妇孩子也从不叫我们知道。” 对于这样的说法,不管他自己信不信,反正赵鲤是不信的。 沈晏坐在上首冷眼看着他:“你们为什么那么密集地在一个村子诱拐孩子?” 这年轻愣了下,回忆道:“似曾听香主说过,那贵人要办的事情需要用到很多孩子。” “油婆子是白莲教中什么角色?” “是,是信众,不过那油婆子很有本事,颇受尊重。” 交代完,这年轻人磕起了头:“求各位让我好死。” 他显然很害怕,用了很大的力气,鲜血顺着黝黑的面庞滑下来。 没有人回答他,他很快被鲁建兴拖了下去。 远远的传来他的哭喊声:“红尘如狱,众生皆苦,轮回不止,忧患不休,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求官爷让我好死。” 他不求活,没有愧疚,只想死去,回归无生老母怀抱。 赵鲤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但还是觉得恶心。 心中郁郁,她掏出之前沈晏给她的窝丝糖,手上脏,就低头去咬了两大团进嘴里。 甜丝丝的糖和这香喷喷的黄豆粉,味道在舌尖上铺开,赵鲤心中的郁闷小了一些。 她察觉到一道视线,抬头看去,沈晏垂眸坐在那里。 她以为是自己感觉错误,将糖好生包好,揣进怀里。 这时沈晏开口道:“那些牌位里,有些不太对劲,有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虚虚写下一个名字:宋宏浚。 “宁肃侯府世子。” 第49章 真正的目标 宁肃侯府世子——宋宏浚。 这个名字列在那些牌位最下面一排靠右的位置。 在一堆位高权重的人中,宁肃侯府世子被诅咒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 但在沈晏这样的靖宁卫情报机构头子眼中,却能准确地找到不同。 宋宏浚是宁肃侯长子,按照侯府长子以稳重为先的标准养大。 一未出仕为官,二未曾有过什么出格出名的事迹。 在一票朝廷重臣之中,他的名字混杂其中就是最大的违和。 赵鲤认真听完,若有所思 按照地下的密室的布置,似乎十分吻合白莲教教众诅咒皇帝和朝中重臣的动机。 但此时听见沈晏所说的这一处违和,赵鲤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混杂其中的宋宏浚才是主角,反而其他人都是配角! “若是能知道宋宏浚生辰,或许我们就会有答案了。”qqxδnew “如果宋宏浚的生辰与陈家二郎娘子生辰一致,那么,可能本案真正的目标就出现了。” 赵鲤说着,与沈晏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的点了点头。 …… 黄昏。 盛京城门将闭上,络腮胡的城门尉扶着腰带立在城楼之上。 平常他不会这样勤勉,但今日不同。 今日自午时起,靖宁卫镇抚司动作频繁。 连续有几拨人出城。 作为看守京城门户的守门犬,城门尉对这些最为敏感。 心知恐出大事,他一刻也不敢松懈。 果然,正在城门将闭之时,正中御道上,远远地奔来一队人马。 马蹄隆隆,身后烟尘滚滚。 城门尉心中猛地一颤。 皇城御道绝不是谁想走就走的,更不用说在其上奔马。 他立刻跑下城楼,一边喊道:“移开拒马,开城门!” 眨眼间,那队人马已到了近前。 当先一人,马笼头上系着红色绸带,手中高举一面牌子,在前开路。 城门尉心中一颤,是靖宁卫缇骑。 他又看见那开路的缇骑身后,有一人身穿绯红飞鱼服。 靖宁卫中,有资格穿飞鱼纹样的,只有靖宁卫指挥使沈晏。 城门尉招呼着士兵往两边退开。 刚让开道路,那支骑队就毫不停留地从他身边奔过。 城门尉吃了满嘴灰,却没有抱怨,看着那队骑士中一个娇小的背影,有些发愣。 许久才呸呸啐了两口满是灰的唾沫,猛的打了个冷颤。 出大事了! 这样牵扯到皇帝的巫蛊之案。 牵扯朝中大半朝臣,已经不仅仅是一桩诱拐案件。 沈晏着人包围村子,牢牢看守住酱菜坊后,便带着赵鲤快马加鞭回京面见隆庆帝。 一路奔马,畅通无阻进入皇城,沈晏单独带了一身尘土的赵鲤,过了奉天门。 在一个宦官的带领下,疾步走到勤政殿偏殿。 “沈大人,陛下召您前去。”一个笑眯眯的老太监道。 “有劳张公。” 沈晏抬步欲走,却又停下,对正看着房梁雕花,惊叹做工的赵鲤道:“阿鲤,你待在此处不要走动。” “也不必害怕,等待陛下召见即可。” 见赵鲤乖乖点头,他才放心离开。 倒是那个带路的张公公面上露出些探究神色。 虽说好奇这古代皇宫什么样,但赵鲤绝不会毫无分寸的乱走动。 奔马赶路,她骑术不佳,大腿内侧被马鞍蹭得生疼。 沈晏走后,赵鲤就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等待。 想了想,将怀里的窝丝糖掏出来,一边吃糖,一边研究桌子的象牙摆件。 糖揣在怀里有些化了,也有些腻人,她吃了两块,从旁递来一盏茶水。 赵鲤一愣,抬头去看。 一个温润儒雅,十分英俊的中年人正和善地看着她。 赵鲤看他穿着宦官服饰,虽不知他是谁,但能在宫中行走显然也不会是常人。 急忙站起身双手接过了茶:“谢谢。” 沈之行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笑了:“不必紧张。” 乖乖一小个,坐着吃糖的样子确是讨人喜欢。 沈之行笑眯眯地看着她:“走,陛下召你。” 其实皇帝召见一个小百户,哪里需要沈之行亲自来。 他只是想来瞧瞧,这个让他侄儿天天泡在镇抚司,家都不回的小姑娘是什么模样。 “是。”赵鲤急忙起身,跟在沈之行身后,抬袖擦了擦自己面上的黄豆粉。 走进勤政殿中。 比起阴冷冷的偏殿,勤政殿中灯火通明。 殿中站立数人,赵鲤抬头扫了一圈,除了沈晏,站在一排的五六个老头子里,她见过三个,还上脚踹过一个。 这样一想,面见一个封建帝王的紧张顿时消散大半。 “赵鲤参见陛下。” 她刚行礼,就听到远处传来一个温和声音道:“不必多礼。” 隆庆帝站在高处,他沉迷求仙问道,对赵鲤这个启了宿慧的小姑娘,早就想要召进宫来见见,便道:“赵百户起身答话。” “谢陛下。” “大致事情,阿晏已经说了,现在你说说看,该怎么办?”隆庆帝问。 赵鲤组织了一下语言,回道:“如果所料不错,宁肃侯府世子才是第一目标。” “这一点,需要验合宁肃侯府世子生辰才能知道。” 隆庆帝没有丝毫犹豫,命内侍去取。 这类将要承爵的勋贵子弟生辰、样貌记载在宫中,以免混淆袭爵子嗣的事件发生。 八字很快被呈来,交到了赵鲤手中。 只一眼,赵鲤就知道,没错了。 这场事件主要针对的,确实就是宁肃侯府世子,宋宏浚。 死人都会妒恨活人。 密室中的母子煞,煞气相冲的第一目标一定不是旁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宋宏浚。 这才是那个刀疤脸,特意挑着陈家二郎妻子来做母子煞的原因。 那些孩子掳来也是因为宋宏浚生辰将近。 刀疤脸想在宋宏浚生辰那日,通过采生魂的邪法,撩拨激怒母子煞,直接咒杀宋宏浚。 “陛下,宁肃侯府世子生辰确与陈家二郎妻子生辰一模一样,可以确定,宁肃侯府世子就是目标。” 说着,她将陈家二郎的婚书呈送给隆庆帝。 隆庆帝看完顿时面色铁青。 第50章 出缇骑 被诅咒的同时,发现自己只是个添头。 这种心情落在万人之上的皇帝身上,便让人格外郁闷愤怒了。 隆庆帝面色阴沉地将两个生辰递给下方阁臣传阅。 “赵百户以为,此事该怎么办?” 赵鲤想了想,该怎么办怎么办呗。 她决定先安慰安慰这一屋受了惊吓的老头,免得他们夜里睡不着:“首先,各位不必担心那个诅咒,不会对各位造成伤害。” 如果咒法能这样群体攻击,那白莲教不至于这么多年还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只有生辰一样的人,会被冲煞。 旁人顶多就是时运低一些,晒晒太阳就没事了。 此话一出,果然听见隆庆帝带头松了口气。 这种神神鬼鬼已经真实出现的情况下,知道自己被诅咒,没人能淡定。 尤其从前最铁齿的林着。 亲眼见过那些诡事,他已经从最坚定的无神论者,转向来另一个极端。 隆庆帝面上神色一缓道:“好。” “接下来,只需要抓住凶手,解决母子煞即可。”赵鲤轻松道。 再然后背后的牵连,就不是她的该去管的了。 …… 镇抚司诏狱刑房 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腥味蔓延开来。 赵鲤又一次在刑房中见证了,刑官老刘精湛的手艺。 油婆子和油婆子侄儿,并排绑在木架上。 油婆子此时早已不是早先那油猾耍赖的模样。 扒开那一层伪装,她是一个最为死硬顽固的白莲教信徒。 刘刑官工具箱里的东西在她身上使了大半,满嘴是血的她,一张嘴却道:“无当老母,真空家乡。陈家二郎媳妇和那些孩子是去天国享福的!” 她说道:“我最喜欢那几个孩子,特意挑了他们先去,都被你们这些恶人坏了他们的机缘。” 花白乱发之后,油婆子那双眼皮下垂的眼睛看得叫人头皮发麻。 赵鲤脚边摆了个火盆,身上却一阵阵发寒。 所幸,油婆子虽然顽固到脑子不清楚,他的侄儿却是很快开口招供。 油向知道油婆子信白莲教,但从前白莲教只是小打小闹,在山野间发展,诈骗些钱财。 三个多月前,总坛来了个有本事的香主,想要做大做强,于是开始发展业务。 最开始是拍花子。 后来享受到了钱财的好处,在乡下发些米粮鸡蛋,吸引信徒。 最后为了钱财就开始干些替人打小人之类的活。 油向这消息灵通的帮闲篾片,和这些人搅和在一起,简直如鱼得水。 有了他的牵线搭桥,双方都捞到不少钱财。 两月以前,宁肃侯府有人找到他,说要委托一桩大买卖。 于是就有了这一系列的故事。 几份口供放在眼前时,赵鲤浅浅吸了口气。 …… 天上浓云遮蔽,暗沉沉寂静无声。 镇抚司大门轰然大开,百十骑靖宁卫鱼贯而出。 马匹颈挂红绸,伴随着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隆隆声,在宵禁的盛京街头奔驰。 让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赤色缇骑,绝尘而去。 宁肃侯府的一间院落中。 原本该就寝的众人齐聚此处。 一盆盆恶臭的污水从房中抬出,里面传出一声声痛苦的嚎叫。 当代宁肃侯宋岫愁眉不展地看着房门,一盏茶从旁递来。 一个风清月朗的文秀少年安慰道:“父亲不必担心,兄长定会无事。” “父亲近几日为兄长之事操碎了心,不如先回去休息一会,这里有我在。” 次子孝顺,宋岫心中欣慰,但对重视长子的急病却放心不下,拒绝道:“宏甫有心了,可我哪里能睡得着啊。” “倒是你,早些歇息,明日还要回去书院。莫要太过疲劳,耽误你温书,误了今年的科考。” 想着宋岫在次子的肩头拍了拍 看他面上深深的疲惫,名为宏甫的少年一顿,而后道:“兄长如此,我怎能安心去书院,不如……” 话未说完,宋岫就瞪起了眼睛:“你功课素来很好,今年大考之年,你不可耽误学业,耽误了自己前程。” 宋宏甫僵住,片刻才强笑道:“我再去看看兄长。” 说着他不管宋岫反应,直接走进了房中。 房中幽暗,充斥着一股夹杂着药味的恶臭。 一个个仆从忙进忙出,抬着一盆盆温热的药汤进屋,然后抬着一盆盆带着污血的黑水出来。 宋宏甫走近去,越加浓重的腐臭之气传入鼻腔,他嫌恶地皱了皱眉,但随即想到些什么,神色又放松下来。 “二公子。” 见他进来,屋中仆从纷纷行礼。 床上惨嚎的声音顿时停下。 “是……阿甫吗?“ 一个声音问道,声音中满是压抑的痛苦。 “是,兄长,是我!”宋宏甫回答着,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不久前还是温润男儿的宁肃侯府世子宋宏浚,正躺在锦被中。 他浑身长满了拳头大小的黑斑,整个人就像熟透了掉下树的烂柿子。 这些黑斑早先只是一层浅浅的灰色影,就像是衣裳掉色,不痛不痒。 后来吃了许久的药,却没有好转。 反而颜色越来越深,随着颜色变化,这些斑块先是慢慢地发痒。 宋宏浚生辰将近,越来越恶化。 黑色斑块开始发烫红肿,淌出带血的脓水,就连脚底心都生出了这样的斑块。 触之痛如断指。 宋宏浚躺在锦被之上,浑身赤裸,裹着一层黑色黏液。 此时与其说他像人,不如说他更像一条人形蛞蝓。 但他即便如此状况之下,依然神志清醒异常。 见弟弟看来,眼中闪过一丝狼狈:“阿甫,莫看了,出去,别吓到你。” 宋宏甫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他正想说些什么,又听宋宏浚道:“你明日还要去书院,快去歇息。” 躺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的兄长,记挂着的依旧是他的学习前程。 宋宏甫眼中复杂情绪倏地退去,化作一片冷漠。 “兄长,不必再担心我,很快一切都会好的。” 宋宏浚轻轻喘息了一声,应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声音再压抑不住痛苦。 外头传来一阵骚乱。 第51章 古代霸凌的错误应对 宋宏甫默默地让开一步,让医者为他兄长擦洗身体。 这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他不快的皱紧眉头,大步走出去,便是一愣。 院中满是举着松明火把的人,跳跃的焰光照耀在这些人的绣金鱼纹服上。 宋宏甫心中狂跳,他自是认出这些人是谁,下意识去寻找宋岫。 却见宋岫面前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靖宁卫。 两人说了些什么,宋岫的身子猛地一颤,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房间,正对上立在门口的宋宏甫。 宋岫回望过来时,宋宏甫还未反应过来。 带看见父亲眼中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心中忽地咯噔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父、父亲。” 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声音也结巴起来。 “宋宏甫?”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宋宏甫看见那个靖宁卫上前一步。 脸露在火光之下,竟是个生得很好的少女。 只是宋宏甫此刻却无暇欣赏,心中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让他说不出话。 “你勾结白莲教,设下淫祀祭坛,谋害无辜百姓,意图咒杀兄长,诅咒陛下以及朝中重臣。“ “现在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 考虑到宋岫和顶头上司沈家叔侄关系亲密,且宁肃侯府严格说来也是受害人。 赵鲤虽然领人破门而入,却没有太过粗暴的直接抓人。 她看着呆怔站在门前的那个年轻人说道。 那个呆怔的年轻人却猛然回神,急急辩解:“我没有勾结白莲教。” 他是读书人,知道勾结白莲教是怎样性质,更不必说还有诅咒皇帝一事。 当下心神大乱:“我没有诅咒陛下,我只是!” 他猛的闭上嘴,迎着他的父亲失望震怒的眼神,沁出了一头热汗。 “你只是使了银钱,助那贼人设下祭坛,想要咒杀你的兄长。”顺带附赠了一堆了不起的赠品。 赵鲤咽下后半句话,替他补全道。 宋岫不是瞎子,他次子这般慌乱的模样,哪还需要再说些什么。 他只觉脑中一嗡地一炸几乎站立不住:“为什么??” 他虽对于嫡长子宋宏浚寄以最大期望,但从未放松过对次子的培养和要求。 宋宏浚对弟弟也一直关爱有加。 宋岫想不明白,为什么次子会生出这样的歹念去戮害兄长。 “阿甫,你说啊!为什么?” 宋岫心中大恸,站立不住,一下跌坐在院中的石凳子上:“究竟哪里对不起你,让你干出这般恶事?” 宋宏甫紧握双拳,一言不发。 直到听见宋岫质问哪里对不起他时,才猛地抬起头,厉声道:“我宋家开国勋贵,却要与阉党奸人为伍便是最大的对不住我。” 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答案,宋岫直接呆住。 “说什么呢?” 作为铁杆阉党,顶头老大被骂,在场靖宁卫纷纷拔刀。仟仟尛哾 那宋宏甫却声嘶力竭喊道:“父兄与阉党权宦为伍,你知道我在白鹿书院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他们在我的床上倒尿壶,不许我在院舍中睡觉。” “我的功课总被撕得乱七八糟。” 宋宏甫口中的他们,显然就是同在白鹿书院念书的同窗。 那些大景的清流读书人。 对白鹿书院,赵鲤还是比较了解的,原因无他,赵开阳那个狗东西就在白鹿书院念书。 这书院自诩教书育人的圣地,设立之初就以才学为择生标准,有教无类。 书院念书的学子,有世家公子,有寒门子弟。 为了避免世家子欺凌没有根基的贫家子,不允许带随从护卫。 或许就是这样,宋宏甫一个宁肃侯府二公子才会被联手欺凌。 宋岫也没想到,竟会是因为这个,一时无言。 院中只听宋宏甫道:“即便告诉了先生,先生也只会包庇他们,反倒说我惹事生非。” 说到此处,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我曾告知父亲,父亲却从不当回事,只叫我忍耐。” “他们以欺凌我这宁肃侯府二公子为荣,我却只能听父亲的话,忍耐,忍耐。被父亲一次次送回书院,就为了狗屁的前程。” “我身为侯府公子,即便一事无成也不会饿死,父亲却逼着我去求什么前程,既要让我有前程,那为何不将大哥的前程让予我?!” 说到最后,宋宏甫的声音已经声嘶力竭。 宋岫讷讷坐在凳子上,嘴巴数次开合,却说不出话来。 很早以前,尚年幼的宋宏甫便时常哭着从书院跑回来。 可他却想着,长子袭爵,次子是读书种子,不能叫他埋没了。 他将那些欺凌视作磨砺次子心智的机会,一次次将跑出来的宋宏甫送回白鹿书院。 想到此,宋岫不由泪流满面:“为父都是为你好啊!” 旁观了一起教育惨案的赵鲤这时开口道:“真的为他好,便不应该将他强塞进不适合的环境。” “身为父兄,应当保护孩子,不是让他忍耐。哪怕打断那些王八蛋的狗腿,你们宁肃侯府难道担不起吗?” 赵鲤的话,引起了身后一票吃瓜群众的共鸣。 “就是,赵百户说得对。若要我知道谁敢欺凌我家孩子,一定剁了这些王八蛋的狗爪子。” 一个满面黑须的靖宁卫校尉冷哼了一声:“他们不是要读书写字吗?老子就剁了他们的手,看他还写不写得出狗屁文章。” “欺负我孩子,老子就毁他前程。” 能进靖宁卫的多少都有些共同点。 他这畅快话,让其他同僚纷纷点头赞赏。 一旁听着的宋宏甫呆怔许久,忽地惨笑出声。 赵鲤对左右示意道:“去拿下。” 看着朝他走来的数个壮汉,宋宏甫没有抵抗,乖顺的垂头,任由他们给他套上木枷。 这时宋岫挡在了赵鲤面前:“他还小,他……” 他的话被赵鲤抬手打断:“请侯爷别让我难做。” 无论如何,害人性命是事实,年纪和曾经的遭遇,不是他害死无辜之人的理由。 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难道就不是孩子了? “侯爷先顾好自己。” 即便宁肃侯府也是受害者,但牵连皇帝和众多朝臣,宋侯爷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赶紧上请罪折子滑跪倒个歉。 然后夹着尾巴祈祷。 赵鲤对左右示意了一声道:“把人带走,宁肃侯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第52章 替身稻草人 外边发生的事,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正在为宋宏浚诊疗的医士顿时满头大汗,他不过是出诊来看病,为何倒霉涉入这样的事情。 等到外边声音渐小,一个脚步声踏进屋中。 余光看见那人身上鱼服,医士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赵鲤掩着鼻往里走。 母子冲煞,这个案例得亲眼看看。 神情恍惚的宋岫跟着她走进来,才猛然记起什么,道:“赵百户稍后,我儿光裸着身子。” 说着抢先一步,绕到屏风后,扯了块被角给宋宏浚搭在腰间。 一抬头就看见宋宏浚被黑斑覆盖的脸上,满是眼泪。 长子如此,次子被带走,家中还不知会如何,宋岫心中猛的一酸。 父子俩对坐哭泣时,赵鲤走了进来。 一眼便看见躺在被褥中皮肤焦黑,不停分泌着腥臭粘液的宋宏浚。 她不喜欢软体动物,看见蛞蝓一般的宋宏浚,便忍不住想冲他撒盐巴。 赵鲤强行转移注意力,对一旁跪着的医者道:“不知宋公子的病情有什么特征?体温如何?脉象如何?” 赵鲤掏出怀里的小本本,记录着冲撞母子煞的患者特征。 又问医者用过了些什么药,她才合了小本本,走到宋宏浚旁边观察。 就这一小会的功夫,方才擦洗的皮肤表面又分泌出一层腥臭的粘液,将宋宏浚包裹其中,锦被里全是黏糊糊的液体。 赵鲤凭经验估算了一下,以当前的速度,宋宏浚还能撑半个月。 之后骨头内脏都会烂掉。 到时就像柿子,只剩一小层皮包住里面的浆液。 其间人神魂清醒,会遭遇多少折磨难以想象。 赵鲤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白莲教是怎么摸索出这样缺德的方术。 她皱眉看着,宋岫几乎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的等着她决断。 “去取两,不,三只雄鸡来,还有黄纸稻草,墨斗香灰。” 就在宋岫几乎绝望时,便听见赵鲤道。 “按照一勺糖一勺盐一碗水的比例,多准备些温水,给他喝下去,否则人都快干巴掉了。”赵鲤对着屋中的仆从指挥道。 又转头看向还跪着的医士:“先生,起!去准备些安神的汤药,擦身不必浪费药材,用去秽的艾草煮水即可。” 偌大宁肃王府,东西很快找齐。 赵鲤将房中仆从全部遣出去,留下了宋岫。 考虑到宁肃侯府现在的事情,赵鲤不想单独和他们父子呆着,惹上什么麻烦,就叫来郑连和李庆打下手。 “把屏风移开。” 她吩咐郑连和李庆干活的同时,在宋宏浚的床前摆了一个小小的法坛。qqxδnew 然后坐在凳子上,用稻草绑了一个手臂长短的稻草娃娃。 宋宏浚目前的状态是煞气冲体,民间也有诡扒皮的说法,解决母子煞之前他都只能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但赵鲤既然来了,作为大景公务员也不能见死不救。 送来的三只雄鸡中,两只被郑连拎着翅膀割喉杀死,鸡血全倒进了墨斗中。 墨斗正房梁,量天地正气,自古都是镇压邪物的重要工具。 此时赵鲤要做的,并不是镇杀诡物,而是将宋宏浚的本体藏起。 以稻草娃娃暂时替他承受怨煞。 之后赵鲤解决了母子煞,他自然能够康复。 很快,一个稻草娃娃在她手上成型。 浸了雄鸡血的墨斗线在稻草娃娃四肢,脖子绕了几圈,让这没有生命的稻草娃娃暂时有了正阳之气。 刚杀的雄鸡,剖腹取鸡心,拆下带血大腿骨。 写着宋宏浚八字的红纸,将鸡心裹住塞进草娃娃填满香灰的肚子里。 雄鸡在所有动物中,是除了人之外阳气最强的生物,鸡血鸡骨在鸡死后一年,阳气都不会消散。 赵鲤又将还带血的鸡腿骨,分别塞进草娃娃的四肢。 这样一个看起来诡异至极的草娃娃,便阳气充沛如同活人。 这也是后世灵能局,常用来诈骗不太聪明诡物的方法。 赵鲤娃娃扎得似模似样,还在头上用鸡血点了两个小点当眼睛,画了一个大大的笑。 还未凝固的鸡血晕开,站在屋里的宋岫、郑连和李庆看着那娃娃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赵鲤捻着黄纸擦了擦手上沾着的血,一回头就看见这三人站作了一排。 “怎么了?”她疑惑的问。 “没,没什么。” 身体不大好的李庆,对这些事情感知更加敏锐,他分明觉得赵鲤拿着的就好似一个人。 这种感觉是个大活人,实际却是个稻草娃娃的错位感知,让他不自觉生了满身鸡皮疙瘩,冒了一头的白毛汗。 倒是郑连要镇定一些,按照赵鲤教授他们的心眼观想法,闭目许久,费力的打开心眼。 一看便吓得倒退了一步。 赵鲤手中抱着的草娃娃像是一个活着的生命散发出浓烈的红光。 而床上的宋宏浚满身裹在黑红雾气中,黑红雾气组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正睁着血红的眼睛,趴在宋宏浚的身上发出一阵阵哭声。 那哭声闷闷的,断断续续,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缓缓的贴着耳道刺入耳膜。 郑连啊的一声捂住耳朵,急忙关上心眼。 “都说过不要随意开心眼看!”赵鲤抬起桌上剩的半碗鸡血递给他,“趁热喝。” 心眼就是一把双刃剑,郑连神魂强度不够,又没有经验,即便只是煞气也能伤到他。 郑连苦笑着拱手,一仰脖将一碗鸡血全部喝掉。 一股暖意上行,很快驱散了他身上的阴寒。 李庆也不敢再开眼看,急忙小声问他看见了什么。 赵鲤拿着草娃娃走到了宋宏浚的床边,看了许久。 宋岫忐忑上前问道:“赵百户,是还需要些什么吗?” 赵鲤这才皱眉看着他道:“太埋汰,不想碰他,你来。” 她看见宋宏浚,就想往他身上撒盐。 最后还是宋岫亲自用鸡血线,将草娃娃的右手与宋宏浚右手中指相连。 刚打好绳结,窗外呼啦刮来一阵风,风中传来一声飘忽忽的女人笑声。 绑着的草娃娃的鸡血绳赫然收紧,身上出现了一个芝麻大小的斑点。 与此同时,床上的的宋宏浚松快的长出了一口气。 第53章 解决与暖锅 随着宋宏浚松快的呼出一口气。 屋中弥漫着一股腥不腥臭不臭的味道。 他黑色斑块未褪,黑色粘液犹在,但身上如断指般的疼痛缓解许多。 前几日神魂异常清醒的状态也消失,他开始双眼皮打架。 只来得及看着赵鲤道了声谢谢,就整个人昏睡过去。 宋岫坐在他的床边,被方才窗外那一声笑,笑得头皮发麻。 再一看手上的稻草娃娃,娃娃脸上原本鸡血画的笑脸仿佛也变了。 唇角向下,似乎在生气。 宋岫啊的一声,险些把手里的这娃娃给扔出去。 最后好歹记起来这娃娃能救他儿子的命。 抖着手,将一脸怒意的娃娃放在了宋宏浚的枕边。 这房里气味实在不好闻,赵鲤便带着他们走到外边。 刚出门,宋岫就对赵鲤深深行了一礼:“多谢赵百户,救我儿性命。” 赵鲤侧身避开:“侯爷不必多礼。” 见宋岫欲言又止的模样,赵鲤先行告辞,带着郑连和宋庆,先回了镇抚司。 此时夜已经深,赵鲤没想到自己出门吃一趟早点会发生那么多事。 又累又饿回到镇抚司,正与郑连宋庆商量着转道去趟大厨房,煮碗面吃。 路过前堂,便看见班房中灯火通明。 原是沈晏命大厨房加班,置办了夜宵。 ”正好!“郑连乐呵呵摸着肚子,他一个正值壮年的年轻小伙子,没吃晚脯,早就饿得狠了。 喝下去半碗生鸡血,打嗝都是臭味。 赵鲤也饿,午时翠香家招待了一顿午饭。 看翠香家那破烂院子,她只吃了两块饼子垫肚,根本没吃饱。 后来就靠吃糖顶着。 于是三人乐乐呵呵的溜去班房。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此起彼伏的嗦面声。 赵鲤三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只是刚走到门口,赵鲤就被一个沈晏的侍卫拦下了:“赵百户,沈大人说了,叫你先回梨院。” 赵鲤以为沈晏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只得跟着这个侍卫回到了院里。 夜色如墨,梨院堂屋窗户中透出暖黄光亮。 赵鲤走进去,便听见了一阵粗声粗气的喵喵叫声。 再一抬头,面上不自觉的露出喜色。 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摆了几只攒盒,正中一个没点火的小泥炉,上面坐着一个砂锅。 一看就是准备吃暖锅的架势。 沈晏正坐在桌旁。 下午他留在宫中议事,现在应该是洗漱过,一身清爽,腿上横躺着那只撒娇的大橘。 见赵鲤进来,他眼中不自在一闪而逝。 自然的将腿上的橘猫抱到地上,对赵鲤道:“来吃宵夜。” 说着,就站起身,将各个攒盒打开,将里面的一盘盘摞成山一般的手切羊肉,还有豆腐白菜抬了出来。 赵鲤上前想帮忙,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沾着鸡血。 打算先回去洗一洗,就听沈晏道:“怎么会有血?你又受伤了?” 说完蹙着眉,便要过来看。 什么叫她又受伤啊? 赵鲤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味靠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无事,只是鸡血。” 沈晏脚步顿住,也后退了一步。 赵鲤这才发现自己反应好像有点失礼,描补道:“沈大人,我一身泥污,先回去洗洗。” “好。”沈晏似乎没在意方才的插曲,颌首道:“不用着急,慢慢来,我等你。” 等赵鲤离开,沈晏才叹了口气。。” 他喃喃自语道:“不能太着急” 而赵鲤回到房间,万嬷嬷早已带着侍女在房中备下了洗漱沐浴的热水衣裳。 考虑到外边还有人等她吃锅子,赵鲤飞速的洗了个澡,换上干净常服,在熏笼上飞快的将头发烘烤到半干。 重新穿着一袭嫩绿衣裙回到堂屋时,那里已经满是香气。 砂锅里滤过的菌菇清鸡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浓浓香气。 看她进来,沈晏眼睛一亮。 近日来她皮肤养白了一些,面颊也丰盈了点,整个人在昏黄烛光下,看着白净可爱。 看她看着桌上的锅子移不开眼,沈晏招呼道:“来。” 锅里先下进去的鸡肉片和豆腐,随着翻腾的高汤翻滚。 赵鲤脚步轻快的坐到了桌边,捏起筷子:“那我不客气了,谢谢沈大人。” 她也不是第一次跟沈晏吃饭。 两人会一块吃早餐,有时沈晏忙晚了,吃夜宵也会叫上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沈晏似乎很喜欢给她塞吃 看她吃得香,沈晏唇角轻轻扬起了一个弧度。 又用公筷往锅里挟了一筷子羊肉,道:“如今天下诡事频发,靖宁卫欲单独组建一司,专门负责处理诡事。” 赵鲤筷子一顿,不由点了点头:“确该如此。” 这种特事部门,越早建立,越能在灵气复苏后最混乱的时段里,控制态势。 “你稍作准备。”沈晏面色如常的给赵鲤挟了一筷子羊肉。 这事会落在她的头上,赵鲤也并不吃惊,点了点头。 心里计算着自己能涨多少月俸,再凑凑能不能在系统抽个十连抽。 夜宵吃完,赵鲤安安逸逸的歇了一夜。 早晨起来,便和郑连等人一起来到了城外酱菜饭。 一夜之后,这里已经不止是靖宁卫,甚至出动了京营。 整个村庄都被包围了起来。 白莲教在此地盘踞许久,信众甚多,这村中之人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村中查抄出不少供奉着的无生老母牌位,还有不少人骨制作的祭祀用品。 这些东西全部按照赵鲤的意思,集中后架设桃枝销毁。 而信众则会被带回审查,按照危害度进行相应的处置。 赵鲤走到酱菜坊,眼皮就一跳。 围着佛堂的人,除了沈晏还有几个熟悉的老头。 玄虚子则罢了,钦天监与此事也算有关。 可是为什么另两个老头子也来了? 就那么喜欢看热闹吗? 赵鲤还在一边看见了在宫中曾见过一面的张公公。 一见她来,黄礼便热情的打起了招呼:“阿鲤,来啦!” 那日他回去之后就常做噩梦,周边寺庙道观都走了一遭,但效果不大。 他还是只有看见赵鲤这姑娘才心安。 第54章 秘药与进入 黄礼正想上前套套关系,问问赵鲤夜间梦魇怎么办,便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冷哼。 林着抱手立在旁边,他就是见不得黄礼那副着急拉关系的模样。 要知道,那可是他亲外孙女! 想着林着就不小心看见了赵鲤面上一闪而逝的嫌弃。 心里顿时郁郁。 锦山之事,他自知理亏,只是当时拉不下来脸向一个小辈道歉。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黄礼和玄虚子两个忙前忙后,而赵鲤看他的神情陌生得好像不认识。 后来听说玄虚子说,阴气入体,对赵鲤这样的小姑娘伤害极大,不但影响寿数,还可能影响子嗣。 林着内心悔恨得一夜一夜的睡不着。 但那时赵鲤已经在镇抚司养病,他也见不着面,送去的东西都被沈晏原封不动送回来。 昨日宫中匆匆一见,赵鲤满身风尘仆仆,也不知她身体如何了。 今日林着就腆着脸来,想要看看她恢复得怎么样。 心中想着该如何和她打招呼让她注意身体,该严肃点还是慈祥点。 赵鲤已经冲他一拱手后,转身就走。 连多看他一眼、多停留一下的耐心都没有。 林着听着旁边黄礼恶意的笑声,心中更加郁闷。 决定明日召赵淮来再训斥一顿。 “阿鲤,打算如何破解这母子煞?”玄虚子眉头紧皱。 “是否是午时挖开地窖?” 赵鲤摇了摇头:“若是午时挖开,地下母子煞就再也没有轮回的机会。” “我亲自下去走一趟。” 赵鲤话音刚落,便听几人齐声反对:“不可!” 她愕然抬头。 除了沈晏,玄虚子,还有那两个爱看热闹的大学士,连那位张公公都皱着眉。 “太危险,不可以。” 沈晏没想到她的计划原来那么冒险,当即皱紧了眉毛。 “下面凶险,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赵鲤知道他们是好意,便道:“没关系,我有把握才会下去,不必担心。” 看沈晏还要反对,赵鲤冲他笑了一下:“沈大人,当对我更有信心一些!” 她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人,没有脱身的把握,她绝对不回去冒险。 赵鲤招了招手,让沈晏弯腰附耳过来,耳语几句。 沈晏怔了一下,皱眉思考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赵鲤离开去地面佛堂作准备。 “沈晏,你怎么能让阿鲤去冒险。” 等赵鲤一走,林着就急得跳了起来。 沈晏冷眼看着他:“这是我们靖宁卫内部的事情,与林大学士有什么关系?” 自从锦山赵鲤受伤,对林着,沈晏就再没给过好脸。 “怎么没关系了?” 林着想说那是他亲外孙女。 可那话他自己都觉得说出来臊得慌。 刚出生就没保护好,让她流落在外。 找回来几个月,就逼得这孩子断亲离开。 现在回想起自己曾经的态度,林着自己都闹了个大红脸。 到现在还没认出来那个老头是谁的赵鲤,进到佛堂。 佛堂中郑连几人忙忙碌碌。 鲁建兴年纪最长,最稳重,正在里面主持大局。 郑连身手最好,说干就干,绝不打折。 李庆身体不好,但心细。 这三人就是都是卢照挑出来的,没有背景、升官发财无望的倒霉蛋。 比起那些背景复杂的,这仨人赵鲤目前用起来还算顺手。 佛堂中,其余杂物已经全部拆走。 只留供奉着白玉莲花的供桌。 遮挡密室的青砖被拆除,黑漆漆的入口冒着丝丝凉气。 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几只抖擞着鸡冠的雄鸡,关在笼子里。 赵鲤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匣子。 里面是赵鲤出配方,请玄虚子炼制的秘药。 这种秘药可以作用于人的瞳孔,让人像猫一样,短时间内在黑暗中视物。 当然副作用也有,在药效褪去之前,眼睛反而不能适应正常光线。 即便是最暗的蜡烛光,也会觉得十分刺目。 用后需要避光休息一段时日,以免暴盲。 除了这秘药,赵鲤还准备了一个与昨日差不多的稻草人娃娃。 同样也是鸡骨为躯体,香灰鸡心填充。 但不同的是,草人娃娃肚子里没有生辰八字,而是塞了一小截干巴的脐带。 正是昨日,赵鲤挥刀砍下来那根。 这样一来,这娃娃就能被下面的陈家二郎媳妇暂时当成自己的孩子。 而那个渴望回到母亲子宫的婴孩…… 赵鲤望向了一边的人形麻袋。 谁欠的账,谁去还! 歪了歪头,赵鲤让郑连和李庆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洒满礞石粉末。 “礞石粉隔绝阴阳,可以将我身上阳气降低到极至,使我不必成为密室诡婴的第一目标。” 一边转身,让郑连和李庆像是洒孜然一样,在她身上洒满礞石粉,赵鲤对房中人教导道:“这种时候需要隐蔽,一定记住别开心眼。” “开心眼看见对方的同时,对方也能看见你。” 昨日吃了苦头的郑连点头称是。 等到检查过自己身上的礞石粉没有遗漏,挂在腰间的稻草娃娃也没问题后,赵鲤打开装秘药的匣子。 里面排着拇指大小的九个药丸。 赵鲤看着自己满手的礞石灰,正想叫郑连帮忙。 一只手伸来,捻了一颗。 沈晏将捏在指尖的药丸,喂到赵鲤嘴边。 赵鲤愣了一下,然后垂头张嘴去接了。 一旁的郑连和李庆面面相觑,默默后退了两步。 “小心些。”少女温热的气息呵在指尖,沈晏皱眉,十分担心,“若是你半个时辰还不出来,我就命人炸开密室。” “届时会有急促锣声,你若听见,便注意躲避,记住了吗?” “嗯。” 赵鲤应了一声,抿了药丸在嘴里,那又苦又辣的味道顿时在舌尖化开。 赵鲤被苦得一闭眼。 心说真不愧是玄虚真人出品,这味道比防伪标签还准。 她走去屋角,将那人形麻袋提在手里。 增长了十五点体质,赵鲤单手提着也不算费劲。 就在这几步的路程里,她感觉眼睛又热又辣,出现了一些红色重影。 这屋中的光线也变得刺眼起来。 她微眯着眼睛,提着手中的麻袋,踏进了密室洞口之中。 第55章 钻入温暖,黑暗中的摇篮曲 赵鲤闭目站在洞口前,右手提着一个人形麻布口袋。 她感觉到双眼的眼球,火辣辣的胀痛,随着每一次呼吸轻轻跳动。 佛堂中原本不甚明亮的光线,透过眼皮,都觉得刺目起来。 她能察觉到背后数道关注的目光。 她将那人形麻袋挡在胸前,缓缓地踏入了密室幽暗的通道中。 步入其中的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陡降了几度,刺骨的寒意透过衣料的缝隙抚过皮肤。 赵鲤这才张开眼睛,服用过秘药的双瞳,在黑暗中亮起。 杏仁状的眼瞳发出幽暗的绿光,如同一只行走在黑暗中的猫。 “呼~”赵鲤呼出一口白气。 敏锐的察觉到这里的阴气,比她上一次来时要重得多。 人工挖掘出来的通道,充斥着泥腥味。 上一次来时,有沈晏在前面开道,赵鲤不需要担心前方。 这次手中还提着一个沉重的负担,赵鲤走得很慢,很小心。 侧着身子,她一手摸索着岩壁,慢慢的沿着巴掌宽的台阶向下走。 随着越走越深,上面佛堂的声音渐渐远离,周围越来越静,赵鲤能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恐惧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每个人的恐惧阀值不同,但都难以摒弃。 黝黑的通道中,赵鲤缓缓下行,这时便觉得时间格外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通道越来越宽,几乎快要走到底端时,她手中提着的麻袋突然一动。 麻袋中的人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喘息。 赵鲤心一跳。 果然,随着这一声喘息,洞中的什么东西被惊动。 有东西沿着墙壁,窸窸窣窣的爬来。 赵鲤立刻打起精神,加快脚步,先一步走进密室之中。 细细碎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赵鲤抬头,服过秘药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暗淡的绿光。 一个剥皮猫崽一般的红影从密室的顶上飞速爬过。 赵鲤顿时戒备起来。 她凝神屏息听着天花顶的声音,突然感觉耳边一凉。 一张白中泛青的脸,正搭在她的肩头。 这张女人的脸藏在满是血痂的乱发后,双耳塞着两根食指粗细的木钉。 眼皮和嘴巴都被红色麻线死死缝紧。 赵鲤立刻屏住呼吸。 那女人鼻翼翕动,不停嗅着什么。 喉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随后那脸缓缓的下移,鼻子贴在赵鲤腰间的娃娃上轻嗅。 赵鲤紧紧咬住舌尖,死死的盯着她。 缓缓抬手,扯开绑在腰间的娃娃,动作慢得生怕触发什么不好的机制。 那女人就像一条软骨的蛇,头随着赵鲤的手缓缓的动。 湿答答的头发擦过赵鲤的手背,留下一道冰凉濡湿的印记。 被手上的凉意一激,她的手臂上生出一连串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周围的气温已经降到了可怕的地步,赵鲤觉得好像谁在她的身体里塞了一块冰,几乎连她的肺都快要冻结。 就在她要将手里娃娃交出去时,腿边一凉。 这猛然的刺激让赵鲤下意识的低头看。 一个血糊糊的的婴儿四肢着地,肚脐中伸出的脐带,缠在脖子上,正挨在赵鲤的腿边。 赵鲤头皮一炸,下意识一脚踢了过去。 黑暗中顿时响起婴儿凄厉的哭声。 赵鲤心中暗道不好,急忙将手中的稻草娃娃远远抛开。 黑暗中双眼被缝住的女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蛇一样向着赵鲤扔出的稻草娃娃游去。 同时赵鲤将右手中一直提着的麻布口袋放下,袋口松松的没有系紧,一落地便散开来。 露出里面肥硕的人影。 “给你。”赵鲤将那人影一脚踢向红色婴儿。 被喂食了少量蒙汗药,从诏狱中提出来的油婆子,在下楼梯时,就有些清醒的迹象。 她只感觉自己像是在摇篮里,一摇一晃。 半梦半醒之间,便被人从后踹了一脚。 在诏狱中被拷打得没有一块好肉,跌坐在冰冷的地面,忍不住哎哟一声。 张眼看去,目之所及一片黑暗,周围冷得叫她浑身发颤。 她心道莫不是自己已经死了,下了阴曹? 可是她为圣教贡献了那么多,为何不是去到天国享福? 她下意识的诵念了一声:“无生老母。” 黑暗中,这声诵念异常响亮,静了一息之后,黑暗中猛的爆发出一阵啼哭。 坐在地上的油婆子双腿一紧,被什么东西缠住。 她六神无主的发出一声惨叫,但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 只感觉一根冰凉滑腻的绳子缠绕着她的脚踝。 惊怖之时,一个寒沁沁的东西爬到了她的腿间,大小就像是一只扒了皮的猫崽子。 “啊——” 油婆子嘴张大到了极限,仰着头,发出一声惨绝的嚎叫。 赵鲤看见那红色婴儿钻进油婆子的裙底,心中也有些后怕。 她转头看去,那双眼被麻线缝死的女人正抱着那个稻草娃娃。 女人的腹部横向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裂口皮肉翻卷,隐隐可见淡黄的脂肪,那女人双手捧着稻草娃娃,斜躺在地上。 将那粗糙的草娃娃往肚子的裂口里塞。 赵鲤别开眼睛,她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暂时分开安抚了这对母子后,她快步走到密室中央。 欺骗也只能骗一时,她必须尽快破开地上的阵法,让这对母子能找到彼此。 最大程度化解冤气,这样才可以超度。 赵鲤反手拔出靴子里的短匕首,蹲在地上使劲挖掘地面的青砖。 应和着赵鲤有节奏敲击声的,是油婆子的惨叫。 她的小腹鼓起一个小包,撑开了破损的衣服。 那小包缓缓的在皮下移动,似乎在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油婆子肚皮上,原本松垮的肥肉被撑起,时不时的印出一个小小的手掌印。 而另一边,那披头散发的女人将稻草娃娃塞进了肚子里,面上露出安宁神色,喉中哼起飘摇的曲调。 似乎是一支安眠的童谣。 一时间,整个密室中回响着的声音,既诡异又和谐。 地上青石很硬,即便是赵鲤力气大了许多,每一下砸下去,也只能砸起一个浅浅的印子。 第56章 它重新出生 赵鲤手中短匕砸在地面,刃尖崩飞的同时,青石凹槽上敲击出了一条裂缝。 赵鲤心中一喜,将匕首插进裂缝,双手握住去撬。 就在此时,油婆子的惨叫声愈发凄厉。 她躺在满地的鲜血中,腹部高高鼓起,如同将要分娩。 膨胀到极限时,她的肚脐高高的凸出,滋出了一小股鲜血。 随后血越来越多,油婆子的肚脐就像绽开的花一般张开。 一个毛茸茸的头顶,顶在了肚脐张开的圆洞上,挣扎着、蠕动着往外顶。 这时的油婆子居然神志异常清醒,她惨嚎着,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束缚住。 只能双目圆瞪的仰望着黑暗。 ‘噗——’ 随着一声闷沉的响声,一个小小的头颅钻了出来。 喘息数下后,发出一声啼哭。 肚子里揣着稻草娃娃的女人一僵,似有感应一般,面上浮现出一些迷茫。 油婆子的惨叫还未停歇,那钻出了头的婴儿,随即探出手掌,硬用小胳膊撑开了一个出来的空间。 裹着满身腥臭脏腑,坐在了尚有呼吸的油婆子的胸口上。 虽说重新出生的愿望被满足,可他却察觉到这不是他真正想找的。 察觉被骗,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凶戾,将油婆子破布口袋般的肚皮撕扯得一团乱。 随后,他的脑袋猛的转向正在撬青砖的赵鲤。 赵鲤察觉到,就是一僵。 暗骂了一声倒霉孩子,一手继续去撬砖,另一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刀。 那满身血污的婴孩拖着长长的脐带,朝着赵鲤爬来。 赵鲤心中一紧。 就在这时,握着的匕首一松。 填满礞石灰的青石,被赵鲤起了出来。 阻断母子尸身感知的阵法被破坏。 密室之中,平地卷起一阵旋风。 不远处,死死护住肚子的女人动作一顿,缓缓松开手,站起身来。 随着她的动作,被她塞进肚子里的稻草娃娃掉在了地上。 赵鲤手臂用力过度,被青石地震得发麻。 她按住肩膀,一抬头却发现那孩子顿了一顿,依旧朝她坚定爬来。 赵鲤不禁牙疼,手握刀柄,缓缓拔刀出鞘。 小手小脚沾着新鲜的血液,啪嗒啪嗒按在青石上爬来,红色婴孩张开嘴露出嘴里细密的小牙。 赵鲤像狼一般弯下腰,雪亮长刀出鞘。 那红色婴孩缓缓爬近。 就在这时,远处呆立的女人终于有了动作。 她抬手抠出缝住她双唇的麻线,狠狠撕扯。 满是干涸血液的麻线被撕扯下来,女人张开血肉模糊的双唇,发出一声悲怆的哭喊:“孩子,我的孩子。” 女人干哑的哭声响彻密室。 那红色婴儿终于在赵鲤面前停住,扭头看看,发出欢喜的笑声。 拖着脐带,朝那女人啪嗒啪嗒的爬了过去。 两行血泪,顺着女人被麻线缝住的眼睛滑落。 她跪下身去,冲着地上的红色婴儿张开了手臂:“到娘这里来。” 血红的小手,搭在了女人的掌心里。 被女人拥入怀中。 豆子大小的泪水,从那红色婴儿眼中挤了出来。 他可怜巴巴的顺着女人的手,从女人肚子的裂缝爬了进去。 最后团身蜷缩在娘亲的身体内。 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一整面墙的牌位,纷纷垮塌了下来。 女人抱着肚子,面上满是血泪,站立再也不动。 赵鲤手中的缺了几个口的匕首转了一圈。 她在怀中掏出一根浸泡过鸡血的红绳,将入雕塑一般站着的母子圈在其中。 在红绳上压了一圈市面上流通的铜钱。 鸡血绳阳气最足,人手流通的铜钱沾染了百家人气,最能压煞气。 母子煞怨气在相聚之时已经消散大半,用这两样东西,足够暂时将她们压制。 赵鲤做完了这些,走到屋角的大黑缸前。 手中匕首的把手狠狠的砸向大黑缸。 密室中的大黑缸很快破碎裂开,腥臭的味道顿时散发出来。 赵鲤让开一步,避开了这一阵骴气。 顺着大缸裂开的缝隙,可以看见一团黑乎乎长毛的东西,大片大片的霉菌中,夹杂着板结的头发。 赵鲤又走到房间另一端的大缸,敲开。 这口缸空空的,只有一小团干巴的东西,贴在缸底。 赵鲤取下掖在后腰的皮手套,戴在手上。 小心的将这团东西捧起。 走到先前那口大缸旁边,放进去。 然后在缸中洒上薄薄的一层朱砂,吹亮火折子,扔进缸中。 大火忽的腾起,赵鲤虽及时闭目,眼睛还是被闪了一下。 她缓了一会,才走到绳圈前。 那闭目站立的母子,身上像是裂开的瓷器,开裂的皮肤下发出一阵红色亮光。 “安心去。” 赵鲤轻声道,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轮回机制是如何,但终究比留在阳世,永远徘徊在痛苦中要强。 那母子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站立着,片刻后,消散成烟。 密室之中已经满是烧焦的烟气,赵鲤掩住口鼻挡住眼睛,举步往外走。 路过某处时,却突然听见一阵咳嗽的声音。 她垂目望去,原是油婆子。 尽管已经破破烂烂,但油婆子竟然还未死去。 在赵鲤路过时,听见声响,费力的仰头看向赵鲤:“救……” 赵鲤有些惊讶于她的生命力,她甚至能闻到独属脏器的臭味,但这老太婆竟然还没死。 她垂眼望去。 油婆子只看见黑暗中一双碧色的眼瞳张开。 这一惊吓,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恐惧的神情凝固住,她咯的呼出最后一口气,花白的头发重重坠在身下的血泊中。 “恭喜你,回归无生老母怀抱。” 赵鲤踢开了她伸来的手,朝着密室的出口走去。 她踏着楼梯,一步步的往上走。 「任务完成!他终于得到了渴求的温暖。」 「任务奖励:经验1000。」 上面的光越来越亮,赵鲤就像是重新爬回人间一般。 最终,当光线刺目到她双眼流下眼泪时,她终于钻出密道。 一件黑色大氅劈头盖脸的罩在她的头上。 她被双大手,整个抱了出来,托在怀中。 这样近的距离下,赵鲤嗅到了这人身上清新的松木香。 第57章 信徒名册 赵鲤双眸紧闭,蒙头盖脸罩了一件大氅。 被沈晏托在手臂上,整个人环绕在淡淡的松木香里。 赵鲤别扭地动了动,就听沈晏低沉的声音道:“别动,别伤了眼睛。” 说着又拉了一下大氅,将可能出现的缝隙都严严实实遮住,这才将她放回地面。 赵鲤双手抓住大氅道:“下面已经没问题了。“ 记起什么,她大声叫道:”鲁建兴,记得将那老婆子的尸体带出来,用桃木烧了。” 旁边立即传来一声应答。 赵鲤想要抬手擦擦自己的脸。 一双手从大氅底下伸了进来。 “别动。”沈晏的呼吸呵在赵鲤的头顶,他将手中内衫衣角撕下的布条绑在她的眼睛上。 “没关系,明天晚点应该就可以看见了。” 赵鲤仰着头,感觉男人的指节轻轻拂过耳廓,不由有些面上发烫。 却听沈晏低声道:“不,你有事,得休养许久。” “宫中内侍从在外,不要逞强。” 不只是不要逞强,还应该示弱。 天下将乱,以后危险的事情不少,沈晏不想某些人将赵鲤的本事,视为无需代价的消耗,随意使用。 今圣仁善,但仁善同时附带着的就是耳根软。 他绝不希望,赵鲤因为太能干,而被某些人视作工具。 只有珍贵,才能让人知道珍惜。 赵鲤明白了些什么,任他将布条缠在她眼上。 随后拽着她的腕子,到后院厢房暂坐。 这间厢房中原本安置的孩子们,已经被分批转移到了盛京之中,此时空了下来。 这里摆放着一些昨天值夜的靖宁卫的被褥。 房里一团污糟,气味很不好。 赵鲤刚坐下,卢照便走了进来。 玄虚子等跟随在后。 原本听说已经解决,面上带着些笑意的张公公看见赵鲤一头一脸礞石粉,双目用布条遮挡,便皱起了眉头。 “赵百户可是哪里受伤了?” 赵鲤也不知是谁在问话,她偏了偏头,望向那人询问的方向,回答道:“多谢关心,休养几日就好。” 卢照走上前来,小声对她道:“走,阿鲤,沈大人命我先送你回去。” “多谢卢爷。” 赵鲤暗中算着,这次自己又可以领多少天带薪休假,一只大手伸来拉住了她。 她原本以为是卢照,但立即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是沈晏。 她已经颇为熟悉沈晏的气味,对他道了声谢,便被沈晏牵了手,亲自送到了马车上。 房中之人神色各异。 林着面上一片铁青,沈晏那个小子表现得实在太过明显,拨弄算盘的声音都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林着看他那外孙女,神情懵懂,早晚会被沈晏这贼子骗进嘴里。 当下沉下了脸。 一旁的张公公面上也露出一抹异色,陛下原本十分担心沈晏的婚事,曾属意将成阳郡主许配给他。 现在这种情况,只怕是不成了。 而黄礼则是看着面色铁青的林着,心中幸灾乐祸不已。 沈晏亲自牵了赵鲤的手,将她送到车边。 卢照提了上车的踏脚凳过来,便看见沈晏长臂一伸,将赵鲤整个抱上车辕。 “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想吃的便告诉万嬷嬷。”沈晏一边说着一边给赵鲤理了理衣襟,“这边事情办完,我再去看你。” “哦……”赵鲤一时间没有从沈晏对她的亲昵反应过来,愣愣应了一声。 等到坐进车中,才察觉这种被送去幼儿园念书的氛围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沈晏回到屋中,便先遭了林着一个大白眼。 正要阴阳怪气几句,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靖宁卫来报道:“沈大人,密室已经清理出来了,在供桌之下一个草垫里,发现了白莲教的信徒捐赠名单。” 说完,双手奉来了一份名册。 沈晏打开看了看,顿时神色剧变。 那册名单将在盛京引发多少血雨腥风,赵鲤不知。 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眼前一片黑暗,迷糊着靠着车厢睡去。 等到再次醒来,已经回了镇抚司中。 万嬷嬷得了消息,领着两个侍女在门前等。 撩开车帘一看满头礞石粉灰头土脸的赵鲤,不由得心疼。 这前段时间喝了那么久的药,才养得这小姑娘面色红润了些。 怎么才出去一趟,又被马车送回来了? 万嬷嬷无儿无女,跟赵鲤相处了一段时间,也有了些真感情。 见她身上披着长长的大氅,靠在车窗上打盹,眼睛上蒙着布条,心疼道:“阿鲤小姐?”qqxδnew 赵鲤本就没睡沉,听见叫唤,茫然转了转头:“万嬷嬷,我到了吗?” “到家了,我扶你下来休息。” 万嬷嬷身上,搀住赵鲤的胳膊,两个侍女也上前来帮忙。 赵鲤想说,其实她没事,但回想起沈晏说的话,闭上了嘴。 乖乖任由万嬷嬷他们,将她扶下马车。 “阿鲤,快休息。”卢照同赵鲤打了声招呼,就要往回赶。 赵鲤点头,立在门前听车走远了,才跟着万嬷嬷等人走进梨苑。 接下来,赵鲤直接享受了顶级待遇,由万嬷嬷照顾着,舒爽洗了个澡,拆洗了长发。 然后乖乖坐在凳子上,由万嬷嬷给她喂饭。 赵鲤眼上布条换成了遮光性更好的黑色,倚在美人靠上。 那只来串门的橘猫,虽没看见沈晏,但赵鲤在它也不嫌弃,自觉地蹦跶到了赵鲤的怀里。 蹭了个位置躺下。 赵鲤一边摸着它软软的毛,一边打开了系统界面。 赵鲤虽然暂时看不见,但脑海中还是出现了熟悉的蓝色界面。 当前职业:靖宁卫喽啰。 当前生活职业:黑暗料理制造者。 被动:身轻如燕、茶言茶语、林玉的感激。 道具:张辉的围兜。 下一级经验:4620\/5000。 可抽奖次数:6(请充值) 经过了捉迷藏和这次的母子煞,加上平常搓葱花饼的经验,赵鲤终于快要升级了。 她很想知道靖宁卫喽啰的下一级等级是什么。 上一次她从炮灰女配升级为恶毒女配时,奖励虽然拍的体质和魅力,赵鲤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身体变得很好,也更容易与人沟通。 这让她对下一次升级有了更多期待。 第58章 风暴将至 就在赵鲤抱着大橘,察看系统时,盛京宁肃侯府乱作一团。 宋岫衣不解带地坐在长子宋宏浚的床边。 赵鲤走后,医士熬来了安神的汤药,用鹤嘴壶给宋宏浚灌下。 也按赵鲤所说用艾草煮水,给他擦洗了一遭。 宋宏浚虽然身上皮肤还是遍布黑斑,但又喝过了药后,他睡得明显踏实许多。 也再不像蛞蝓一般,继续分泌黏液。 担心他枕旁的草娃娃被侍女毛手毛脚弄坏,再弄出什么变故。 宋岫亲自守了他一夜。 心惊肉跳地看着那稻草娃娃的身上长出密密麻麻的斑点。 一夜过后,那娃娃身上芝麻大小的黑斑,已经遍布全身,并且散发出一股类似于鱼腐烂的腥味。 连里面的鸡骨也变得焦黑发臭。 宋岫心中担忧,使了银钱去询问守卫在外的靖宁卫,想请赵鲤来一趟再看看是什么情形。 “这位校尉,还请行个方便,给赵百户带个话,就说那草娃娃都快烂了,请她来瞧一瞧。” 宋岫说着,手一递,从袖下将一小锭银子递了过去。 往常像他这样的侯爷,对着这些校尉,哪需要这样低声下气。 只是次子所犯之事不小,宋岫也不知道未来将如何。 站在他面前的校尉一愣,将那银子推了回来:“宋侯,不是小的不识抬举,但赵百户并不是谁都能随意喊来的。” 赵鲤的身份来路,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大秘密。 靖宁卫中都知道她与赵家断亲,但他们也都目睹了赵鲤怎么处理芳兰院中诡事的。 谁不知道她是真有本事的人? 宋岫觑着这校尉的神情,见他不是想要勒索,便讪讪一笑,正想再说些什么,就见管家急匆匆地赶来。 ”侯爷,世子他醒了。“ 宋岫面上一喜,快步走到长子院落。 就见里边人来人往。 宋岫走近一看,便见原本放在枕边的娃娃早已黑蚀。 而宋宏浚身上正分泌出一层淡黄色的脓水,神奇的是,随着这种脓水越淌越多,他身上大块大块的黑斑正在变淡消退。 看见宋岫进来,宋宏浚嗓子哽咽叫了一声父亲。 两人相对无言,双双垂泪。 …… 伴随着宋宏浚的痊愈,母子煞正式解了。 但活人的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赵鲤走后,沈晏继续坐镇指挥。 密室中的牌位本应留作物证,但在牵扯皇帝的情况下,谁也不敢继续留,由玄虚子主持,做了场法事,全部烧毁。 而密室中被赵鲤的打破的黑缸里,尸体早已焚烧殆尽,只留一把黑色焦骨,沈晏命人买来棺材收殓了,稍后送换陈家。 鲁建兴得了赵鲤的叮嘱,将油婆子的尸体从密室拖出来,架着桃枝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搜索完密室后,一本信徒捐献名册递到了沈晏手中。 虽说是捐献名册,但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记载了盛京之中,谁欲要打谁的小人,也有官宦人家大妇或小妾使了银钱,捐了香油,欲要咒死对头的。 这样一份名册,若是全部追究起来,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家。 其中还有一条十分耸人听闻的记录。 一个庶女欲要谋害家中嫡姐,让其乡下的泼皮舅舅联系,弄来了一只造畜之术做成的半大小狗。 所谓之术,即是将拐来的幼童毒哑之后,把全身割伤。 再杀一条体型差不多的大狗,把完整的狗皮活剥下,趁着血还热,裹在孩子身上,在收拢缝好。 过段时日,就得了一只通人性极听话的小狗,可牵上街头,博人一笑,赚钱肥口。 但这庶女弄去的狗却不同,狗皮底下蒙着的不是小孩,而是一个成年的男性侏儒。 那庶女知道嫡姐喜欢狗,也不如何想到的阴毒法子,设了个局,让嫡姐买下了那只侏儒扮作的狗儿带在身边。 要那侏儒借机会,想法夜里奸了嫡姐,坏她清白。 即便不能得手,某天这庶女想法子当众揭破,这嫡姐一辈子也毁了。 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即便是久在宫中,不知看了多少阴私龌龊的张公公都忍不住皱眉。 可怕的是,这家还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竟是盛京一个御史家。 堂堂监察御史,家中竟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可怕至极。 白莲教对盛京、对大景的渗透只怕远不止他们所见这样简单。 这个问题显然不只是张公公一人意识到。 林着、黄礼等人俱都眉头紧锁。 再等到这酱菜坊的后院掘出层层叠叠的白骨,再没人能坐得住。 “沈大人,您继续在此坐镇,这名册就由咋家带回去给陛下一看,请陛下定夺。” 张公公对沈晏道。 沈晏眉头紧蹙,命人取来传递消息的木匣,将这名册亲手装匣,烫了封泥,这才转交给了张公公。 “有劳张公。” 张公公也不耽误,起身拱手,直接离开。 只余下黄礼,林着几人。 林着犹豫许久,终是按捺不住对沈晏道:“沈大人,请移步一叙。” 沈晏看了他一眼,心中虽还记挂他差点害死赵鲤,但这人也是她的外公,不知她心中如何想。 于是点了点头,跟着林着到了一处避人的地方。 林着面上有些挣扎,半晌才问道:“阿鲤,她无事?” 愧疚是一种十分折磨人的东西。 尤其对林着这样自诩正直的人,从玄虚子知道那些以后,他便辗转反侧睡不着。 家中老妻看他焦虑,反复询问,他怎么了,腰上为什么伤了。 但他哪有脸告诉老妻,自己干下那些破事。 而且老妻素来最宠爱赵瑶光这个外孙女,对赵鲤是提到名字都要沉脸。 林着也不知道怎么扯清家中这一团乱麻,索性从不在家提起这桩事情。 这次又见那孩子那样被带走,终是忍不住,叫来沈晏询问。 想要图个心安。 沈晏冷眼看着他泛红的脸,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道:“林大人,以什么立场来询问?” 林着羞恼,但又说不出话。 这时,沈晏才道:“林大人可知道阿鲤面上伤痕如何落下的?” 第59章 不合时宜的慈孝 林着一愣,随即不自觉地别开头。 赵鲤是疤痕体质。 即便是万嬷嬷那样精心的照料,价值万金的玉容膏当作面膜敷,赵鲤的面颊上依旧留了一道狭长的浅红瘢痕。 若无那些变故,她本也该到了议亲嫁人的年纪。 本该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家,面上却落下了那样一道疤痕。 少女原本生得极好的脸,留下了一道瑕疵。 这些却都是她的亲生娘亲,一手造就。 再一想到他自己。 他这外公,初次见面时一心想的是这孩子不成器,远不如瑶光。 即便再怎么厚颜无耻欺骗自己,林着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个被错换的孩子,他们一开始就将这孩子视作了麻烦。 第二次见面,他这外公又做了些什么? 像道玄虚子所说赵鲤极有可能阴气入体,影响寿数和子嗣。 一直折磨着他的愧疚猛然爆发。 林着的背佝偻了下去。 见他如此,沈晏冷笑 他曾经调动在赵家的暗探,赵鲤在赵家的遭遇一字不漏地摆放在了他的案头。 一想到那个姑娘曾经那样谨小慎微地活着,沈晏便十分心疼。 若不是她突然启了宿慧,逃出来。 今年那姑娘就会被她那爹娘视作累赘麻烦,带着微薄的嫁妆,嫁给一个落第的举子。 看见林着垂丧的神情,沈晏尤嫌不够:“在镇抚司照料阿鲤的嬷嬷曾来找我求取去疤痕的药,林大人以为是为何?” 林着茫然,难道不是因为脸上的疤痕吗? 却看沈晏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冷笑来:“当然不只是为了面上那一道。” “阿鲤的身上都是伤疤,火烙的,针扎的……” 闻言林着一震:“不可能,赵家诗书传家,绝做不出虐待孩子的事情。” 沈晏面上阴郁了几分:“京中赵家自然不可能,贵家千金赵瑶光据说是金尊玉贵娇养长大,洗脸的水是从城外运来温汤,喝的也是丫鬟们早晨从花上采集的露水?” 林着哑然张大了嘴,他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对,不过一想到沈晏之前所说,不由面色大变。 “没错,赵侍郎家自是将女儿捧在掌心,可在那北地边塞,阿鲤却得在呵气成冰的严冬,蹲在冰窟窿旁边替人拆洗被子。” 沈晏看林着身形猛地一颤,勾起唇角:“手冻得没一块好肉,才能赚个三十文,还不够京城的瑶光小姐两根绣线。” “便是这样,那虎狼一样的养父母还不满足,喝醉的养父养兄动辄打骂,养母稍不如意便是虐打。” “烧红的火钳烫在身上,或许是京城的瑶光小姐一辈子尝不到的滋味。” “你们这些无能保护孩子的人,凭什么嫌弃她写不好字,满手皲裂冻疮的手捻不起绣线,弹不了琴?” 沈晏本是故意让林着难受,一一说来反倒说得自己动了真火:“赵瑶光占了阿鲤的一切,阿鲤替赵瑶光受了全部的苦,你们凭什么还要要求阿鲤宽和忍让?” 说到此时,林着已经站立不稳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 沈晏居高看着他,冷哼声:“如今阿鲤已经与赵淮林娇娘断亲,还请林大人别再来沾边,摆什么长辈的谱。” “上次的事情,本官还记在心上!只待日后回报!” 沈晏说完,便不再管林着,拂袖离去。 林着喘着气,扶着墙缓了许久,骤然爆发出来的愧疚让他心都搅成了一团。 见他久不出来,随从过来寻他,乍见他如此,心中一慌,急忙过来搀扶。 “老太爷,您怎么了?” 随从一手扶着他,一手给他抚胸拍背:“可是那沈姓狗贼说了什么?” 林着无力摆了摆手:“没什么。” 嘴上虽说没什么,林着脑海中却一字一句回荡着沈晏说的话。 整个人都萎靡了许多。 连黄礼恶意投来的眼光都无力反击。 搭着马车回程的路上,林着脑中赵瑶光一双娇嫩嫩烹茶绣花的手,一直在脑中重现。 与之对应的,是大雪寒天里,蹲在冰窟窿旁边洗被子的小小身影。 他终是按捺不住,从车中探出头唤道:“去趟赵府。” 前边骑着马的随从虽不知他为什么快要到林府了,想出这一出,还是吆喝道:“转向,老太爷要去赵府。” 此时的赵府中,林娇娘不知他父亲将要来访,她正精神恹恹地倚在院中的花架子下。 赵鲤的一巴掌与其说是伤身,不如说是伤心。 那一记耳光,不但是打在了林娇娘的脸上,也扇在了她为人母的尊严,为人的尊严上。 未出嫁时她是父兄手中捧着长大的娇娇女,出嫁后与赵淮相敬如宾。 何时有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更不用说打她耳光。 赵鲤那一巴掌让她自觉没脸见人,已在病榻躺了很久。 今天是身边嬷嬷好劝歹劝,才将她劝出来在院中散散心。 在林娇娘旁边,是一个一身月白裙的窈窕女郎,一身素雅打扮,肤色白如玉,便是连手指甲都是精心修剪过。 她头上簪着素雅的玉簪,一身出尘之气。 “娘,你瞧园中花开得真好,我去剪几支来给您熏熏屋子怎么样?” 赵瑶光面上带着柔柔的笑意,依恋地将头倚在了林娇娘的身边。 “好。瑶光有心了。”林娇娘欣慰地抚摸她的发顶,赵鲤那孽障何时会这样贴心。 林娇娘面上一僵。 人就是这样,不在乎的时候是真的不在乎。 但一旦牵挂上,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就会不自觉一直想。 看林娇娘面色一变,赵瑶光也是一僵。 娘亲又走神了,面对她时,娘亲从不走神,可现在却…… 自从赵鲤离开后。 赵瑶光眸中暗色一闪而逝,从旁取了一张小夹毯,搭在林娇娘的腿上。 林娇娘微笑着,轻抚她的手称赞道:“瑶光乖。” 正在这时,下人来报道:“林家老太爷来了。” 林娇娘面上露出一丝喜色。 她称病后母亲多次来看她,父亲反倒只来过一次。 听母亲说父亲最近精神不太好,她本打算明日叫瑶光去看看她外公,没承想今日林着就来了。 她心中期待,面上不自觉露出微笑。 看她心情好,赵瑶光也扶着她的手与她一同走去迎接。 林着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母慈女孝的画面。 第60章 赵鲤被隐藏的过去 海波似的青空下,白云疏疏点缀在空中。 园中春景正好,一对母女相携立在迎春花丛中,面上带着微笑,一派和谐画面。 林着的脚步一顿。 这时林娇娘已经举步在赵瑶光的搀扶下迎了上来:“爹。” 赵瑶光也露出灿烂的笑唤道:“外公。” 看着赵瑶光白皙的脸,林着不由得有些僵硬,停了一会才道:“瑶光也在啊。” 赵瑶光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真心的欢笑起来。 外公林着自小待她极好,儿时启蒙亲自手把手教她提笔写字。 赵瑶光招呼侍女道:“环儿,去将我冬天收集来的那瓮雪水取来,给外公泡茶。” “是!”侍女环儿笑着福了福身子。 “老太爷,这雪水可是小姐冬天一点一点从梅芯收集来的,手都冻红了也只得了那么一点点,老太爷一定要好好品尝。” 赵瑶光在赵、林两家都颇为受宠,连带着她的丫鬟都说话放肆了些。 “就你话多。”赵瑶光皱了皱鼻子,笑着点点环儿,嗔怪了一句。 林娇娘见她们笑闹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瑶光真是的,有些事下人去做就好,当心冻伤了手。” “外公喜欢喝,便是冻伤了又何妨?”赵瑶光笑着,眼角觑了一眼林着。 往常林着对这样的风雅事一定会大加赞赏,她期待看去。 却看见了林着面上瞬间阴沉。 赵瑶光惯会看脸色,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就更加小心。 她心中一跳,以为是哪里做得不对,面上不显,但快速带过了这个话题,催促着环儿去取水。 迎着林着在院中坐定后,她又使唤着林娇娘院子的仆从快去拿些吃食。 然后提着裙摆正要陪坐在旁,便听林着道:“瑶光,有事便先去忙。” 赵瑶光一怔,茫然看去,林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有些尴尬地坐在呆在那里,突然想到了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身份,不由眼圈一红。 林娇娘看着心疼,望向林着的目光不由有些嗔怪:“父亲,瑶光就在这也无妨的,都是自家人。” 说着拽住了赵瑶光的手。 林着没有想到自己简单一句会引来那么大反应,看着林娇娘拉住赵瑶光的手,一时默然。 看见赵瑶光要哭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瑶光,下去。” 他软声劝道:“我与你娘有话要说。” 赵瑶光咬着嘴唇。 换作往日她早已下去,但今日却不同。 她顿了顿道:“外公,有一事……我在锦山南的那处嫁妆庄子,被靖宁卫给封了,想请外公疏通一二。” 她不提还好,这个话题让林着心头火起。 几乎就要发作时,强行按捺住,他道:“你先下去。” 赵瑶光一惊,再不敢呆,双目含泪走了出去。 林娇娘看着心疼,等她走了皱眉对林着道:”父亲,瑶光也是关心自己的嫁妆庄子,您何必这样严厉。” “靖宁卫姓沈的听了赵鲤那孽障的妖言,存心与我们赵家过不去,父亲找门路疏通一二又何妨? 说到此时,林娇娘还没有注意到林着的脸已经黑如锅底,继续道:“那处庄子十分富庶,位置也好,瑶光不过是关心自己的嫁妆而已。” “够了!”林着第一次这样严厉的喝断了林娇娘的絮叨。 林娇娘吓得一抖,不明所以地看去。 只见林着额角青筋暴起,她一时讷讷,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又想到自己已经生儿育女还被父亲如此训斥,不由红了眼眶。 林着看见她,这才发现其实赵鲤与林娇娘面容有七分相似,但此时红了眼眶的神态,还是赵瑶光与她更加像。 “在家时,我教你叫自己的女儿叫孽障的?” 林娇娘面上露出一丝迷茫,她何时叫自己的女儿孽障? 随即她才反应过来,这个女儿指的是赵鲤。 她面上猛地浮上羞恼:“我没有那样的女儿!” 林着不知掌掴一事,他浑身一震,竟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林娇娘又道:“那就是个祸门星,只有瑶光才是我的女儿。” “你,你就是这样对待亲生骨血的?”林着顿了顿,急声道:“赵瑶光的亲生父母,是如何对待阿鲤的你知道吗?” 林娇娘回避了林着的目光:“从前都已经过去了,大人的事情与孩子无关,与瑶光无关。” 林着心底一凉,是了,赵鲤回到赵家数月,总要洗澡沐浴,身上伤痕异样怎么可能瞒得过林娇娘这个娘亲? 他这好女儿,竟是密不透风地将这些事全部隐瞒了。 见林着面上满是震怒,林娇娘羞恼道:“我不知父亲从何处听来这些,但我也有我的苦衷。” “若是叫人知道此事,瑶光在这家当如何自处?旁人会如何看她?” 林着急声问道:“那阿鲤呢?你的亲生女儿呢??” 提到赵鲤,林娇娘顿时提高了声音:“我没有那样的女儿。” 林着急促地喘了口气,他这时才明白自己教出来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难怪赵鲤在家时,总与赵瑶光过不去。 而他们竟只知责怪赵鲤的小气,责怪她不能与赵瑶光和平相处。 呵呵,小气? 林着自嘲一笑:“你和赵淮给赵瑶光准备了一整个嫁妆庄子,又给阿鲤准备了什么?” “父亲。” 林娇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林着已然明白。 “真是一对好爹娘。”林着冷笑起来。 这声冷笑像是刺进了林娇娘的心底,她咬住下唇辩解道:“赵家诗书清流,凑出一个庄子已然不易,哪里还有余力。” “而且瑶光以后要嫁的也是好人家,嫁妆不厚,她哪有底气。” “那阿鲤就不嫁好人家,不需要底气了吗?”林着无力闭上双眼。 林娇娘讷讷无语半晌,才道:“父亲究竟是什么了?为何要一直询问那孽障的事情。” “那孽障既然叛出家门,投了权阉,便与我们家没有关系了。” “若再扯上联系,以后还不知会被那孽障牵连到何种地步。” 林着终是无力再与她去辩些什么,摆了摆手,不再言语,头也不回地出了赵家。 赵瑶光望着他远去,怯怯地站在门边,双手搅着衣带:“娘。” 林娇娘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别怕,你外公今日心情不好。” 她抚摸着赵瑶光的发顶道:“娘在这,别怕。” 说着,不知为何心中一片慌乱。 第61章 彻底断亲 林着怒气冲冲地从林娇娘那里离开,路上便撞见了赶来的赵淮。 “岳父。” 赵淮一身常服,身上还有淡淡的墨味。 因赵鲤断亲之事,他被御史台参奏。 隆庆帝也并不喜欢赵家早些时日上蹿下跳站队的模样。 因此借故发作,叫他在家反省。 虽说只是反省这样轻飘飘的处罚,但这旨意无疑坐实了赵淮德行有失。 赵淮仕途多半止步于此,弄不好,连长子赵开阳的未来都会受到影响。 这是赵淮无法接受的,不论是想方设法让赵瑶光高嫁,还是犯着忌讳站队,他不就是图个晋升之阶吗? 他在家中郁郁许久,今日听闻林着前来,便急忙赶来面见,希望能得老泰山这内阁大学士相助。 得到转圜的一二的余地。 林着很久心情不佳,走近些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不由冷哼一声:“赵大人日子过得倒是悠哉。” 赵淮急急拱手告罪:“岳父留下,我们一家吃顿便饭。” “开阳有功课想要问您,还有瑶光,瑶光新酿了一坛桃花酒,说要孝敬外公呢。我们正好一家人团聚,吃个饭。” 听赵淮说起赵开阳时,还想问问他赵开阳恢复得如何,可又听他说起赵瑶光,一家人,刚才平复些的火气,又再升起。 “没胃口吃。”林着举步要走,却想到了些什么,问道,“阿鲤的名字可上了族谱?” 赵淮一怔,不知岳父为什么会想起问赵鲤,随后他便又想到或许是因为赵鲤进入了靖宁卫。 他这岳父性子死硬,家中后辈加入靖宁卫一事想来叫他十分恼火。 赵淮自以为想明白了,急忙道:“没有!虽说接回家来,但族谱谱牒还未记名,定不会让她辱没门楣。” 林着深呼吸后,才继续问道:“之前接回来四月,为何不趁元日开宗祠记名?” 赵淮面上挂着一丝讨好道:“嫡长女之名一直是瑶光,那孽障不服,定要闹腾着将瑶光名字划去,换成她。” “我与娇娘商议后,便想着拖一拖,给她个教训。” 林着现在已经无力发火,他看着眼前的人,半晌终究是叹了口气:“算了,是你们没这个命。” 大乱将起,赵鲤的价值又何止是赵瑶光这闺中女儿靠联姻比得上的? 赵家本可以借力直上青云。 “什么?”赵淮不明所以,不知他岳父为何如此。 赵淮见林着此时面上的怒容淡了下去,以为自己猜对了,正想再留他吃晚饭,就听他道:“既然如此,便将阿鲤的户籍取来。” “已经断亲,便断个干净,你去取纸笔来,由我见证,拟写一道正式的断亲文书,签字画押。” 既然挽回不了,那便助力一把,别让这些人有机会绊住赵鲤手脚。 彻底了断了亲缘,免她日后受孝道辖制。 这也是他这个不称职长辈,唯一能做的事情。 赵淮不知他心中如何想,只当是他要彻底将赵鲤逐出家门,此时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邀林着在前堂落座。 命仆从去寻了纸笔来,他挥墨洋洋洒洒写了一纸书文。 林着面无表情地接过一看,便将这书文撕了:“重写,不要将因由过错推到阿鲤头上,是你们这些爹娘没做好。” 赵淮这才察觉到不对,但他又不知道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 只是看着林着面色实在难看,不敢多问,按着林着的意思重写了一纸张文书。qqnew 签字画押后,连带着赵鲤的户籍符信一并送到了林着手中。 林着认真查验一道后,小心将两样东西揣入袖中:“既已断亲,便是无关之人,以后莫要再孽障长孽障短。” 说完,林着起身就走。 只留赵淮呆在那里,一时弄不清他这岳父在想些什么。 …… 第二日,这断亲文书连带着赵鲤的户籍,和一只水头极好的镯子,一并送到了镇抚司。 落在了沈晏手中。 沈晏微微挑了挑眉,将这些东西收入怀中,来到梨苑之中。 赵鲤的眼睛要到下午才能恢复,眼上依旧蒙着布条。 在万嬷嬷的陪伴下,坐在院中吃东西喝茶,怀中还抱着那只来串门的猫。 远见沈晏来,万嬷嬷正要打招呼,就见他挥了挥手,示意别说话。 万嬷嬷会意,轻手轻脚地退下。 赵鲤感知较差,仍抱着猫咪在腿上揉,丝毫没有察觉到沈晏走了过来。 沈晏垂头看着她,她嘴里哼唱着什么,一只手在猫咪的下巴轻挠。 从沈晏的角度,只能看见她茸茸地发顶。 风吹过,赵鲤鼻子轻轻嗅了一下,一惊之后,抬起头来:“沈大人?” 她心说顶头上司静悄悄站在这里做什么,要不是顺风闻到气味她都没有察觉。 “嗯。”沈晏将抬起的手放下,应了一声。 “从林府送来了正式的断亲文书,还有你的户籍。” 赵鲤一愣之后,便是一喜,有了正式的文书,就比那口头协定要靠谱太多。 至于户籍反倒不重要。 她已经进了靖宁卫,现在好歹也是六品的百户,弄不好过段时日还能升官。 户籍纳税都再影响不了她。 心里高兴,赵鲤双手伸出去接,忘记了自己眼睛还看不见:“我看看我看看。” 沈晏将东西放在她的手心。 赵鲤不但摸到了文书,还摸到了一只冰凉凉的玉镯子。 她圈在虎口,不明所以。 沈晏道:“是你外公给你的。” 赵鲤呆了呆,犹豫了一下。 从感情上说,她想请沈晏将这东西退回去,才不要他们的东西。 但从理智角度来看,这东西感觉颇为值钱的样子。 赵鲤挣扎了一下,将镯子递给了沈晏:“劳烦沈大人帮我送回去。” 说完她就听沈晏轻笑道:“好!” “今日眼睛如何了?”沈晏问道。 “无事,晚上药效退下就好了。” 赵鲤小心将断亲文书和户籍贴身放好,正想说些什么时。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侍卫来报道:“沈大人,赵百户,诏狱刑房来报,那些人中有人开口了。” 第62章 剔骨之刑 昨日,将整个酱菜坊翻了个底朝天,寻到了一册名录。 靖宁卫整个动员起来,缇骑照着名录在京中抓人。 外边风声鹤唳,即便是路边的小摊贩也知道,京中出了大事。 刚到中午,靖宁卫诏狱和五城兵马司监狱就关押满了人。 刑官老刘带着几个弟子,忙得腿肚子朝前。 但最大的收获还是最早抓来的那个刀疤脸。 他在老刘的手下撑了一天一夜,到底没顶住,松了口。 “走。”沈晏伸出手来,隔着衣袖拉住赵鲤的手腕,领着她往诏监走。 赵鲤被他牵着,只感觉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 之前两次情况紧急,也不是没牵过手,但此时没有危险,这样被他拉着慢腾腾地走,赵鲤不自觉有些脸发烫。 “小心台阶。” 耳边传来沈晏的提醒声。 赵鲤急忙收敛心神,暗自对自己说,不要乱想,只是很普通的领路而已。 她却不知,沈晏正看着她,眸色深沉。 拉着她手腕的手,隔着衣衫轻轻摩挲了两下。 他们走得极慢,沈晏的侍卫远远地跟在后面,谁也不敢不识时务地跟上前。 走了许久,穿过一条条花园和回廊,终于来到诏狱门前。 这里已经不是先前的样子。 门前立了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狴犴。 诏狱的独特特性本身就极容易滋生怨煞,更何况主体建筑都在地底。 幸好当今隆庆帝性子十分仁厚,废除了很多严刑酷法,沈晏虽外表阴鸷,但并不像外边传言那般无意义的嗜杀。 所以这诏狱才没有直接变成诡物窝。 若是换做前朝,这里早就已经是一方诡域。 但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有许多隐患。 于是赵鲤来后,便向沈晏提议,在诏狱和镇抚司中各处供奉开眼狴犴。 狴犴是龙之第七子,形似虎,生平好诉讼,是刑狱的象征,能镇煞气。 对于赵鲤的提议,沈晏不会不同意。 于是在镇抚司中,开始供奉狴犴。 甚至公堂之上也摆放着装脏过的狴犴像。 每个靖宁卫清晨早出晚归供奉一支香。 身上沾着香火气,即便是遇上什么邪事,也能有点作用。 等到供奉时间久了,甚至能请狴犴分神。 沈晏牵着赵鲤的手,带着她走到大鼎前。 既是规矩,便人人都要守。 沈晏恭恭敬敬给狴犴像上了一炷香后,捻了三只,点燃后交给赵鲤。 赵鲤举香在额前,狴犴像前一个供奉的苹果突然一动,咕噜噜滚到了她面前。 沈晏一愣后,将果子捡起递给赵鲤。 赵鲤扬起一个笑来:“多谢狴犴大人。” 短短时日,这尊狴犴已经有了初级灵识,对赵鲤这个操办供奉他的人,自然格外偏爱。 赵鲤将手中线香插在鼎中,这才接了沈晏手里的苹果,继续被沈晏牵着往里走。 一进诏狱,便感觉空气湿冷几分。 走下一层台阶,耳边立刻热闹起来。 “冤枉啊……冤枉!” 无数喊冤叫屈的声音汇集起来,传入赵鲤的耳朵。 这里比赵鲤上一次来时,要热闹得多。 显然都是各位同僚的辛苦成果。 听着这些喊冤声,赵鲤一路被沈晏牵到了关押重犯的三层。 比起上头的热闹,待在这的人倒是安静许多,不知是看开了,还是被拷打得没力气。 行到一处时,赵鲤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喊道:“赵百户,我兄长怎么样了?” 宋宏甫双手扒着栏杆问道。 他父亲与沈之行交好,而且他也还算老实,并没有对他上大刑。 阴暗的囚室中甚至还有一个干净的马桶,和一床厚棉被,显然是顶级待遇。 “母子煞已解,宋宏浚便没事了。”赵鲤转向他的方向回答道。 宋宏甫这才拱了拱手:“多谢。” 赵鲤和他也没什么交集,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前走。 走到刑房前,厚厚的门板刚开了一条缝,里面便传来了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和惨叫。 还有刑官老刘标志性的呵呵笑声。 赵鲤听了都有些头皮发麻。 看见沈晏和赵鲤走进来,笑眯眯的老刘就像邻家做饭的大叔一样,在身前满是血污的牛皮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血。 而先前那硬骨头的刀疤脸,浑身赤裸,气若游丝绑在木架上。 奇怪的是,老刘身上溅了满身血,这受刑的刀疤脸身上却没有多少血迹。 看见木架上绑着的光裸人犯,沈晏先是下意识挡住蒙着眼睛的赵鲤。 而后眯着眼睛给了老刘一个警告的眼神。 老刘面上笑容一僵,急忙从旁寻了张破布给刀疤脸围在腰间。 沈晏将赵鲤拉到桌边坐下,才走到这刀疤脸面前。 他也十分好奇,老刘是怎么撬开这人的嘴的。 走近才看见,刀疤脸的手臂四肢都有些不正常,绳子勒进肉里,就像勒进毫无弹性的面口袋。 沈晏掏出手帕裹在手指上轻按了一下刀疤脸的手臂,立刻按出了一个不会回弹的窝。 皮肤之下,完全感觉不到肌肉骨骼的存在,就像里面包着一团烂棉絮。 沈晏挑了挑眉,看见墙角一些带血的碎骨,哪里还不明白。 冲老刘微微点头后,弃了手里的帕子,回到赵鲤身边坐下。 “怎么了吗?”赵鲤闻着刑房中的气味,就知道老刘肯定是上了什么绝活。 本不想问恶心自己,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心。 看她侧耳倾听一副很想知道的样子,沈晏顿了顿对她道:“老刘把他四肢的骨头剔出来了。” 剔出来? 赵鲤嘴角一抽,有些庆幸自己现在看不见。 但她并没有什么感慨不忍:“采生折割的白莲妖人,自该如此。” 两人说话间,老刘差人从外提来了一桶温水,一下泼在了那人犯身上。 倒不是用冰水怕他着凉,纯粹是泼温水人更疼。 果不其然,一桶水下去,那刀疤脸立即又惨叫着清醒过来。 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清醒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老刘又将一壶药汁子全部灌进他嘴里。 这刀疤脸神志迷糊地抬起头,便看见赵鲤和沈晏坐在那里。 开口道:“杀了我,求求你们。” 第63章 招供 赵鲤听了他这话,本想问他那日不是十分硬气,说尽管上刑,喊一声是狗娘养的? 不过她没有说话去刺激他,而是冲着老刘的方向比画了个大拇指:“老刘厉害。” 她蒙着眼睛,比画错了对象。 沈晏浅浅叹了口气,捏着她的手腕换了个方向。 老刘眼角挤出一些笑纹,连连自谦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他们这么轻松的姿态,让那帮在木架上的刀疤脸更加崩溃。 鼻涕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他进来时曾想嚼了舌头自尽,但被及时发现。 后来落到老刘手里,便拔了他满口的大牙,现在即便是想死也死不成。 “给我个痛快。” 他曾经听说过靖宁卫诏狱,但自觉已经足够心狠手辣的他,遇上行家里手还是不够看。 他哭求着,就像曾经那些落在他手中的被折磨致残致死的孩子。 那些孩子哭求时,他会觉得心烦,用米糠将那些孩子的嘴巴堵上。 但在这里,他就是想闭嘴也做不到。 “自我介绍一下。”沈晏开口道,一边将刑室内点着取暖的炭盆踢到了赵鲤脚边。 ”我叫朱贵。“刀疤脸之前已经招供,此时再没有犹豫。 一旁的书记官急忙将他之前的口供呈上,好让沈晏核对。 名叫朱贵的刀疤脸满口牙都被老刘拔了,一嘴巴烂肉,涎水含不住,顺着嘴皮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在他口齿不清的叙述中,一些白莲教的线索浮出水面。 他原本是辽城一个自诩游侠的泼皮混混,后来入了白莲教。 就像古惑仔中能打能卖命的双花红棍,混上了香主的位置。 去年被派遣到了盛京,他的任务本是经营这个据点,尽量发展信徒。 但朱贵私心,开始了自己之前的老行当——拍花子。 尝到甜头后,又用从教中的学到的皮毛本事,拿钱替人消灾。 他勾搭上了油向,有了油向和油婆子两个常年走街串巷帮人说事传言、牵线搭桥的卖婆篾片相助,联络上了不少富贵人家。 短短几个月,便发展出许多业务,信徒捐献名册上添了数笔金额。 那些请办事的人,不一定知道他们是白莲教,但这笔交易一记下,便留下了把柄。 日后可作要挟。 赵鲤静静的旁听着,蹙紧了眉头。 沈晏则是翻阅着口供反反复复地询问,以保证他绝对没有撒谎的地方。 直到朱贵快要撑不住,沈晏才示意老刘去给他喂一些有麻醉作用的热汤药。 以保证榨干他的价值前,他还活着。 并且也让他不至于太过绝望,破罐破摔。 老刘很快从外边端了一碗热药汁来,药汁冒着氤氲热气。 一股浓烈的花香立刻在腥臭的刑室中蔓延开来。 赵鲤动了动鼻子,觉得这花香的味道十分好闻,还有些熟悉。 “是蛮荼蘼的花汁。” 一旁的沈晏看着她仰着头,就像是只好奇的猫儿嗅着空气,便给她解释道。 蛮荼蘼? 赵鲤回想了一阵,才将这个名词与她记忆中的某个东西对应了起来。 随即有些不太敢闻的遮住鼻子。 “花瓣部分,只闻的话无妨的。”看她那惜命的模样,沈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赵鲤这才将手放下。 老刘将这碗热汤给朱贵抬去,初时他还不敢喝。 老刘捏着他的腮帮给他强灌了两口。 烫热的药汁划过他光秃秃的牙床,让他再次发出一阵嚎叫。 但随着第一口下肚,浓烈的花香蔓延开来。 一股麻木从身体迅速涌向剧痛的四肢,朱贵便不再抗拒。 转而配合的大口大口喝下,喝一口惨叫一声。 最后一口咽下时,已经双目失焦,发出一声声舒服的喟叹。 赵鲤听得牙酸又好奇。 最后朱贵被整个拖走,扔回囚室之中。 沈晏拿着这份口供,命书记官将这些供述整理抄录,一份归档,一份则交给他上呈天子。 就在这时间里,赵鲤感觉一直罩在眼前的白光消失了。 她知道这是秘药失效的征兆,抬手正欲解下眼上蒙着的布带,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按住。 “怎么了?”沈晏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赵鲤解释道:“可以不用带了。” 沈晏手顿了顿:“先不要摘。” 他伸手将赵鲤扯松的带子,重新束紧:“明日宫中应会有旨意下来,你就这样更好。” 听人劝,吃饱饭。 赵鲤点点头,从善如流的任由他将布带绑好。 沈晏站着的位置有些太近,她不自觉地避开了一些。 他的手指状似不经意的,从她脸颊边擦过,这才放下手。 “走。”他道,“这处阴寒,出去再说。” 说着又去拉起赵鲤的手腕。 赵鲤不太适应地动了动,但沈晏极守礼地隔着两层衣裳,她也说不出让她自己走那种话。 便又继续被沈晏牵着,跟老刘打了声招呼后,走出刑房。 门啪嗒一声关上,老刘才吁了口气,和房中的书记官互望一眼。 他们不是瞎子,顶头上司那狼崽子看肉一样,恶狠狠贪婪的眼神他们都看在眼里。 企图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只有那个姑娘还傻乎乎。 老刘心里都替她担心。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以后可小心点。” 书记官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深感认同地点点头。 赵鲤乖乖地被沈晏拉着走出来,时不时听见他提醒注意台阶。 她心中还道,上司虽然时常臭着张俊脸,但相处之后,还是能发现他人不错的。 等到出了诏狱,又给狴犴上了香,让香火气冲散身上的阴寒血腥,和沈晏并肩站在花园中。 赵鲤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有拿着狴犴给的苹果。 她也不知道沈晏不送她回去,带着她在花园里转什么。 想着或许上司是有什么发愁的事情?她不擅长安慰人,便陪站着不说话。 沈晏小心地酝酿了许久,想要跟她聊点什么。 一扭头就看见她很认真地站在那里掰苹果。 赵鲤手劲大,一个苹果很轻松掰成了两半。 她扬着唇角将其中一半递了过来:“沈大人。” 沈晏看着她,忽地脸红抬手捂住了胸口。 第64章 梦中情屋 跟沈晏分食完苹果,陪着他一言不发在花园里站了一会,才被领回住处。 赵鲤只当他是遇上什么难事,并未多想。 第二日,果然如沈晏所说,从宫中下了旨意。 来传旨的是沈之行。 赵鲤穿着鱼服眼上依旧蒙着黑布,跟随沈晏跪在香案之后。 “靖宁卫沈晏接旨。”沈之行的视线在赵鲤和沈晏身上扫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靖宁卫沈晏、赵鲤于镇抚司下南三所新增巡夜司,巡守长夜,震慑诸恶。” 圣旨中虽未提及巡夜司的具体职责,但众人皆知为何。 赵鲤老实的跪着,她可没有穿越者什么只跪天地父母的反骨。 传旨这位公公也不像电视里那样尖细,反而不急不缓十分好听。 她虽打起精神,还是被圣旨中那一堆文言文给砸得半晕。 仗着眼上蒙着布,她便闭着眼睛在那发呆。 直到她的名字被叫到,这才一激灵,赶紧集中注意力。 “国之重任,实委贤良。赵家阿鲤,肃夜巡守,威震宵小。今奉天子令,行诏制,迁巡夜司千户,领巡夜司之职。” “赵鲤,领旨。” 沈之行居高看着沈晏伸手将赵鲤扶起,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沈晏见了他叔叔,有些不自在,还是拉着赵鲤的手引她接了旨意。 “阿鲤,陛下还道叫你有空去趟宫中,到猫儿房挑只猫儿。” 沈之行和蔼地将圣旨放在赵鲤手中,此时说话已经完全是以长辈的身份。 他看赵鲤迷茫,特意提点道:“陛下爱猫,宫中特建猫儿房,都是各方上贡的名品,只有亲近臣子,陛下才会赠予,陛下很喜欢你。” 赵鲤还在想这是什么社交新方式,猜测有什么套路,听了沈之行的解答才恍然大悟。 “多谢陛下,多谢……” 她在思量称呼,就听沈晏道:“这是我的叔父,你也以叔父相称即可。” 闻言,赵鲤才知道为什么这人那么友善,但她有些犹豫。 跟着上司叫叔叔什么的,会不会让自己显得太谄媚。 可沈之行和沈晏已经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嗯?”沈之行负手轻轻嗯了一声:“阿鲤莫不是不愿意?” 赵鲤听他这样疑问,果断怂:“沈叔叔!” 外头多少人想叫这一声还没机会呢,她再矫情就要得罪人。 她在那胡思乱想,却不知自己的心路历程在沈之行这样的人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沈之行不由轻笑两声:“好,阿鲤乖。” 说着从腰间拽下一枚水色融融的玉佩,让沈晏递给赵鲤。 “叔叔给你的。”沈晏捏着赵鲤的手,将玉佩放在她的手心,“收着。” 赵鲤只觉得掌心所触一片油润,即便看不见也知道一定是超值钱。qqnew “谢谢沈叔叔。”她这一声道谢倒是更真情实感得多。 沈之行笑了笑道:“好了,你带着伤,好生休息,我还要回去回复陛下。” ”阿晏,记得改日带阿鲤去选只猫儿。” 说完,抬腿就走。 “沈叔叔慢走。”赵鲤左手捏着升官的圣旨,右手捏着沈之行给的玉佩,笑得开怀。 皇帝除了送她只猫,还靠谱的赏了她五十两黄金。 按照大景目前的黄价,折合白银肆佰两左右。 若是充值进系统刚好够个五十连抽。 不过赵鲤不会那么失了智一般的氪金,手边多少会留一些用作日常花销。 她并不能一直米虫一样,跟沈晏住在一个院子里。 她虽不在意,但一直吃人家用人家的,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 于是晚上,沈晏又叫她一块吃饭时,赵鲤将此事跟他说了。 许久没有听见回应,四下无人,赵鲤便扯下了遮眼的布条。 适应了一下光线后,便看见烛光下,沈晏阴沉沉的脸。 “可是哪里住得不舒服?还是有谁说了什么?” 沈晏面沉如水,十分难看。 不知为何,赵鲤瞬间感觉自己有些心虚。 她住在这里,真的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两辈子没过过这样懒散的日子。 沈晏偶尔还会从宫中带些新鲜玩意,吃的玩的用的,衣裳首饰。 比亲的父兄都还好。 不自觉避开了他的眼神:“没有,哪里都好,只是我想……这样住着不太好。” 看她垂眼坐在那不敢看他,沈晏一顿。 稍稍收敛了面上的神色,举起筷子给她挟了一筷子桌上的凉拌五辛。 “没有什么不好的。不会有人敢摇唇鼓舌。” 她倒不是害怕留言,赵鲤觑了一眼他的脸色,还想说些什么。 沈晏又给她挟了一筷子炖肘子:“搬出去之事不要再提,安心住着。” 赵鲤颓然垂下肩膀,行,看样子上司还是不放心她离开眼皮子底下。 明明她已经和赵家断亲了。 她有些郁闷,垂头扒饭。 沈晏手一僵,她是不是不开心了? 但是让她搬出去却是不可能的。 沈晏轻咳一声:“是不是那处院子窄小住着不舒服?我明日就着匠工来扩建如何?“ “按你喜欢的样子来修。” 赵鲤想了想,也行。 虽然不能出去单独住,但是能混上定制款也不是不能接受。 于是抬起头:“真的?” 见她这样,沈晏心中松了口气:“真的,建筑摆设都按你喜欢。” “那……钱谁出?”赵鲤十分关注这个问题。 沈晏微微挑眉,心道这还需要问吗? “我私人腰包掏。” 赵鲤顿时快活起来:“那我想要个大厨房?” “可以。” “想要一个水池子!” 养锦鲤荷花吗?沈晏点点头,就听赵鲤道:“建来养鱼就可以每日吃上新鲜的了。” “还有一间书房?”赵鲤小心地看沈晏继续得寸进尺道:“外面种满绣球和月季。” 见沈晏又点头,她心中暗叫一声老板大气之后,又继续垂头去想。 想到高兴了,跑去取来纸笔,画给沈晏看。 “家里卧室要这样,坐北朝南。” 一心为白嫖梦中情屋而高兴的赵鲤,没有注意到沈晏在她的絮絮叨叨中柔和了眉眼。 第65章 造畜之术 沈晏十分讲信用,第二日就命人请来工匠,照着赵鲤所画的草图,开始扩建。 赵鲤老实地在院中吃吃喝喝呆了两日,这才开始老老实实的打卡干活。 白莲教之事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又有隆庆帝命靖宁卫下特设巡夜司。 以及诸位黄礼、林着等诸位阁臣闭门谢客。 一时间盛京之中人心惶惶。 镇抚司中,因隆庆帝的旨意增设独立一司,由靖宁卫指挥使沈晏直接负责。 在他的默许下,要什么给什么,资源全力倾斜。 沈晏下边,是擢升为千户,月俸涨到每月十五两的赵鲤。 再下,则是副千户卢照。 卢照之下是等了许久的缺,终于补上百户之职,整个人都看着神清气爽许多的鲁建兴。 而郑连、李庆虽暂时任校尉之职,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前途无量。 还有大量空缺的力士之职。 这样一个皇帝亲口特许代天巡狩的直属部门,谁都知道必然前程远大。 在镇抚司内部,纷纷盯上了这些空缺,一时间风头无两。 不少人想走关系疏通。 赵鲤宅着不露面,也无人敢去打扰她。 便盯上了卢照,纷纷下帖子邀他吃席。 但卢照何等油滑的人,一概推脱。 所以大清早赵鲤神清气爽前来点卯,便得到了众人的关注。 “赵千户,恭喜恭喜啊!” “赵千户今日神清气爽。” …… 赵鲤刚升了职,心里也开心,笑眯眯地一一回应之后,来到了新设的巡夜司班房。 “赵千户!” 一进门,春风得意的鲁建兴就迎了上来。 以他的资历功绩早该拔擢,只是升官发财可不单是看资历,还看背景门路。 他和郑连李庆三个倒霉蛋,现在能咸鱼翻身,他们都知道是为什么,因此格外热情。 见赵鲤一来,众人纷纷起身。 “赵千户!”卢照笑哈哈地对着赵鲤拱手,心中有些感慨,这样十多岁的千户整个大景闻所未闻,谁知赵鲤以后能走到何种地位, 但他没有心生嫉妒不满,他很清楚,赵鲤的位置是自己的本事和亲历凶险拿命换来的。 赵鲤也笑嘻嘻地和他打了招呼:“卢爷,平常就叫我阿鲤。” 卢照嘿嘿笑了两声:“来,你有个新书房。” 赵鲤感兴趣跟着他走到后院,迎面就看见满园的花。 春日之中,正肆意开放。 乍一看这花园,赵鲤眼睛一亮。 待往里走时,正好看见沈晏。 赵鲤仔细一看,才发现沈晏的办公室就在她办公室的旁边。 “走,正要抽签。” 沈晏对她道,停了一下,等她跟上才继续往前走。 靖宁卫中任务和巡逻区域,除非特别指定,否则都是每月抽签决定。 赵鲤卢照来到前堂时,这里已经整整齐齐站了几排穿着鱼服的靖宁卫。 都是百户以上的中层官员。 齐整站着,百十来号人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赵鲤和卢照站进队伍后,沈晏一撩袍角,坐在了最上首的圈椅上。 立刻有经历司力士上捧了一个大大的签筒来。 按照名录陆续上前抽签。 此次白莲教名录牵连甚广,名册都是保密,任务便靠这签筒来抽,以免泄密。 在打开之前,即便是执行任务的当事人都不会知道自己执行的是什么任务。 能不能抽到油水高又轻松的活计,全凭运气。 堂上一片安静,只有唱名的声音。 赵鲤直接开了心眼,看着挨个上去的人。 巡夜司初见,十分缺人,若是能寻到一两个有资质的帮手,实在再好不过。 只可惜看到最后,赵鲤也没寻到什么一两个有资质的人。 倒是看见一两个倒霉蛋身上缠着灰色雾气,也不知是撞上了什么。 “巡夜司。” 就在赵鲤看那两个倒霉蛋,心想回头得叫他们记得去给狴犴烧两炷香时,她听见巡夜司的名字。 堂上视线全部集中过来。 赵鲤忙走上前去,伸手在签筒里捞了一根。 空心竹签里,装着写着任务的布帛。 赵鲤登记了签号后,才走下来。 抽完签,各人悉数散去。 赵鲤便揣着这根签子,回到巡夜司班房。 在鲁建兴几人的围观下,像抽盲盒一样,拧开了签子。 展开一看:御史大夫韩齐庶女韩韵,勾结白莲妖人谋害嫡姐,案宗号地字八百六十七。 一看御史,卢照和鲁建兴几人都是一闭眼。 “阿鲤,你这运气……” 御史这样的言官,是靖宁卫最不希望遇上的对象之一。 又臭又硬,背景复杂,更重要的是穷。 两袖清风,便无钱打点。 可谓是又得罪人又没油水。 赵鲤还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她有些尴尬,自己从前的霉运好像到了这里一点没少。 虽说叹气,但是任务是没谁敢怠慢的。 尤其这是巡夜司第一桩案子。 卢照等人个个摩拳擦掌,想要大展身手。 郑连和李庆两个跑腿的,很快去卷宗库,将地字八百六十七号卷宗领了出来。 看完之后,众人纷纷嘬牙花。 …… 盛京,韩府 韩家御史嫡长女韩音正坐在妆台前,让丫鬟给她梳头。仟仟尛哾 她正是最鲜活的年纪,但是此刻却是双颊消瘦,面容憔悴。 丫鬟用香粉遮了她眼下青黑,担心道:“大小姐,不如去趟城外的大佛寺,据说那里香火鼎盛,十分灵验。” 丫鬟的话,让韩音有些意动,犹豫道:“待今日过后便去。” 今日是她生辰,她也将要在今日同表兄定亲。 这样重要的日子,哪里容她多想。 说完韩音便又感觉到了最近一直出现的那种,被人满怀恶意窥视的感觉。 她一惊,四下去看,可房中却并无外人。 正惊惶之际,忽觉腿边一物毛茸茸地蹭来。 韩音低头一看,原是前不久从一个卖艺人手中救下来的狗。 这狗就像哑巴一样从不叫唤,但极通人性。 常在夜里跑到她的床边,守着她。 丫鬟却很不喜欢这狗,洗了很多遍也臭烘烘不说,毛色暗淡,长得还不可爱。 她总觉得这狗的脸和眼睛,就像是一个人。 第66章 人?畜? 那黑毛狗蹭在脚边,韩音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它垂着头,舔了舔韩音的手背,将她的手指卷进口中。 丫鬟忍不住皱起眉头,伸脚踹了一下那狗:“走开,臭烘烘的。 那狗立刻呜了一声,跑到了墙角。 见状韩音不由呵斥道:“何必如此凶?” 丫鬟扁了扁嘴:“小姐,我知你良善,但这狗也不必养在闺中啊。” “好了。”韩音皱眉道:“它先前被那卖艺人那般虐待,着实可怜,你何必与它一个畜生计较?“ 说着韩音抬手欲理耳边碎发,却嗅到了手指上的恶臭。 她顿了顿,到底还是有些嫌弃道:“哎,也不知它是吃了什么,怎么这般臭。” “回头应买来猪鬃刷子给它好好唰唰。” 谁完就让丫鬟去倒水给她净手。 就在这时,韩音又再次感觉到了那种满是恶意地窥视。 这一次那视线中的恶意更加强烈,叫韩音忍不住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抬首望去,那个方向却只有那只趴着打盹的狗。 韩音内心惊慌,那种恶意的目光就像是跗骨之蛆,让她已经几日不得安眠了。 丫鬟唉声叹气地打水来,用香胰子替她净手,又替她整理了被那狗蹭乱的裙角。 正在此时,一个敲门的声音响起:“大姐姐,你打扮好了吗?” 随着一阵敲门声,一个穿着绯红裙装,就像是春日艳阳一般的姑娘蹦蹦跳跳走了进来。 韩音面上一僵:“二妹妹来了。” 这红衣姑娘像是不会看人眼色一般,笑道:“大姐姐已经很漂亮啦!今日是你的生辰,待会京中贵女们陆续都来了,大姐姐可要快些。” 说到此时,这红衣姑娘韩韵突然挤了挤眼睛:“表兄今日也不知会不会来。” 韩音到底是未嫁的女孩,脸上浮出一片红晕,垂首道:“就你调皮。” 这红衣少女有说了些话,转身走出门去,到了门口看见那只狗,她唇角勾起一个笑来,回首道:“大姐姐今日一定要过一个快乐的生辰。” 即便姐妹之间有过抵牾,此时看她这样真诚,韩音也笑道:“好,谢谢妹妹。” …… 等到韩音梳妆打扮完毕,带着些喜悦来到饭厅外。 便听见了厅中传来的其乐融融的笑声。 “爹,您看好看吗?”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问道。 “好看,好看!韵儿穿什么都好看。” 韩音听见在自己面前素来严肃的父亲,和蔼回答,声音中满是宠溺。 “老爷,您别太宠她,这皮猴子是越宠她越顽皮。”一个柔柔的女声笑道,“老爷,尝尝我熬的粥。” 说话声间,还夹杂着孩童的笑闹声。 倒是一家人其乐融融。 立在厅外的韩音笑容淡了一些,露出些失落,面上带出了几分。 进了门去,饭堂中笑声一静。 看她神情淡淡的,坐在上首的御史韩齐面上笑容一敛:“怎么才来?” 侍立在旁一个桃色袄子的女人愣了一愣,笑道:“阿音来了?快来吃早膳。” 说着道就要上前给她盛粥,韩齐一声冷哼:“还不快坐下。谢谢你姨娘?” “是。”韩音垂下眼睛答道。 坐在桌边,又对那妇人道:“谢谢姨娘。” 韩音这样郁郁的神态,让韩齐十分不耐,很快抛下筷子离开。 走前叮嘱道:“今日是你生辰,来人不少,不要失礼了。” 韩音闷闷垂头答应时,他已经走出门去。 早晨的郁郁一直持续到前来参加生日晚宴的京中贵女们来到。 即便心中不愿,韩音还是带着狗皮膏药似的韩韵交际待客。 贵女们齐坐水榭之中,方才一番游园之后,出了一身汗。 便围坐在一处饮茶吃些点心。 一只白嫩细手持壶温茶温杯,动作行云流水。 一道新春绿茶冲泡出来,满室栗香。 “明明这茶是醒神清神的,可看着瑶光姐姐泡茶,却叫人不自觉就醉了呢。” 韩韵看着泡茶的人,娇憨夸赞道。 旁边贵女连同韩音都急忙附和。 她们自然知道赵家真假千金一事,但真假血脉有时并不那么重要。 他们都知道瑞王与赵瑶光情谊。 即便赵瑶光身份为假,瑞王依旧情深不改。 如此情况下,虽说赵瑶光不可能再做瑞王正妃,但是王府侧妃之位还是可能的。 如此情况下,不会有人排挤她,众多贵女依旧和她维持着闺中密友的友好关系。 对于众人的吹捧赵瑶光早已习惯,她浅笑着点了点韩韵的鼻子:“你呀。” 韩韵皱了皱眉,伸手揽住了她的胳膊,撒娇不停。 众人笑闹,作为正主的韩音反倒坐在一旁笑容淡淡。 正在此时,却听丫鬟道:“小姐,张府来纳彩啦。” 水榭中众贵女,顿时打趣,商量着要去看。 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地拉着害羞的韩音,走到了前院,纷纷躲在影壁后窥看。 外边吹吹打打,将一只绑着红绸的大雁送来。 又有一身红的媒婆,说了一通吉祥话。 一个身材颀长面容文质彬彬的男人,淡淡立在前方。 韩音探头看了一眼,立刻双颊绯红。 “大姐姐脸红了。”韩韵大声打趣道。 影壁后的贵女们再不躲藏。 大景世风开放,她们笑闹着,将脸红成红布的韩音推了出来。 那青年男子淡淡扫了一眼,也没见什么惊喜神色,依旧淡然如常,对着韩齐拱手。 韩齐此时面上也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随着媒婆的声声贺礼,韩齐走上前准备接下礼单。 收下礼单和大雁,既代表认了这门亲事。 韩音按住怦怦跳的心口,暗自期待着这一刻。 她察觉腿边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低头去看,原是她养的那只狗。 她轻轻抚了抚那狗的头顶,轻声道:“你也替我高兴,对吗?”仟千仦哾 她含笑,等待着将至的幸福。 就在此时,她却听见了一个低沉粗嘎的男人声音:“阿音,要抛弃我吗?” 这声音十分突兀。 周围人都听了个真切。 一个贵女顺着声音看去,便看见了狗人立而起,眼中满是怨毒,质问道:“阿音,不要我了对吗?” 第67章 被钉死的不清白 杂毛狗儿人立而起。 弯曲的后脚站立,前脚扒着韩音的腿,仰着头看着眼神惊骇莫名的她。 “你要抛弃我对吗?” 他用一种像是在砂纸上摩擦过的粗嘎声音说道。 “啊——” 短暂的安静后,一阵尖叫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贵女们就像是受惊的小鸟,在丫鬟的搀扶下,向四周逃散。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韩音转身欲逃,却被那黑狗抱住双腿,跌倒在地。 那狗整个压在了韩音的身上,发出沉重的喘息。 带着腥恶酸腐的味道,将韩音笼罩其中。 韩音看着那似人的狗脸上,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来。 今日来下聘的男人是韩音的表兄,他下意识地跑了过来。 “表哥,救我。” 韩音发出凄厉的喊声,向他伸出手。 男人的衣摆在她面前一晃而过,直接走到了似乎是吓呆了的韩韵面前。 一把拽过呆站在那里的韩韵,珍宝一般护在身后。 韩音脑子里嗡嗡作响,手还举在半空。 一瞬间她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阿音,你看,你想要的男人他嫌弃你。” 那黑狗沉甸甸地压在韩音的身上。 “你我同床共枕月余,他不要你了。 说着它探出长舌在韩音的面上舔出一道濡湿恶臭的痕迹。 舌尖沾着少女面上香甜的脂粉,它咂了咂嘴,嘿然笑道:“每夜,我在床边看着你,都想这样舔遍你的全身。” “阿音,好甜啊。” 说到后面时,它的脸上露出一阵扭曲的神色。 这一切,就发生在韩齐家前院,众目睽睽之下。 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阵惊慌至极的叫声。 女眷们乱作一团,便是主家韩齐也迟迟没能回过神。 “小姐。”韩音的丫鬟伸手来拉。 但韩音这个人软得像是面口袋一般,丫鬟力弱根本拉不动。 “老爷,救救小姐。”丫鬟拉着韩音的一只胳膊,求助地看向韩齐。 韩齐惊骇地往后退了半步。 韩家的护院听得骚乱朝这赶来。 走到近处,数个护院都愣在原地,便听韩齐喊道:“快快打死那犬妖。” 护院闻言,相互看看,持着棍棒走上前去。 趴在韩音身上的黑狗,却全然不在意。 它垂头,贪婪地在韩音颈侧闻嗅着她的味道。 “阿音,小姐,阿音……”它叫着这个名字。 砰! 一只手腕粗的棍子,带风挥落。 正正打在黑狗的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鲜血迸裂,那只黑狗顿时瘫软在了韩音的身上。 温热的血淌进韩音的脖颈。 黑狗的身体被掀开,仰面躺在地上的韩音这才尖声叫了起来。 “小姐。”丫鬟爬着上来搀扶她,但两人都吓得浑身瘫软,一时也不知谁扶谁。 那只狗被拖到一旁,但依旧无人敢上前。 韩音和丫鬟的裙摆散开,在人群空出的圈子里,就像一朵花。 一个护院大着胆子上前,用棍子翻了一下那没了动静的狗。 这时韩齐才终于定了定神,眼睛从地上的黑狗身上移开。 视线在四周的人群身上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瘫软在地的韩音身上。 丫鬟一边哭一边用袖子给韩音擦拭身上的血。 韩音浑身发抖,抱着丫鬟。 她抬头,触及父亲看她的眼神时,心猛的一沉。 “老爷,似乎,似乎不是犬妖怪。” 那个大着胆子去看的护院触电一般扔下手里的棍子。 方才他翻动黑狗的身躯时,发现在腹部隐秘之处的皮毛,竟有缝起的针脚印迹。 他轻轻拨弄了一下,从那歪歪斜斜的阵脚处看见了一块脏污的皮肤。 那皮肤就像是老树皮一般,满是污渍斑块。 但毫无疑问,那是人的皮肤。 “老爷,是一个人!” 这护院脱口而出的话,让在场诸人纷纷色变。 韩音的面上一片刷白。 躲在颀长男人身后的韩韵探出头:“大姐姐,你还好吗?” 随着她这一声叫喊,在场诸人的目光就像是刺,全部扎在韩音的身上。 虽是在阳光之下,韩音却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双手环住自己,牙齿的的打颤。 她抬头,求助地看向四周。 但她的父亲韩齐,看着她眼神森冷。 她又看向自己的表兄,今日本要定亲的良人。 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正抬手将庶妹妹韩韵护在身后。 看向这里的眼神却是惊骇而……厌恶。 韩音背靠着丫鬟,整个人僵在那里。 韩齐深吸了一口气:“叫各位看笑话了。” 他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对着各位来客拱手赔礼,唯独没有看他在地上的女儿。 只是随意一挥袖道:“带下去。” 竟连名字也不愿意再叫。 看见几个仆妇走上前来,韩音这才反应过来,哑着声音道:“父亲,我不知道,我没有做下那等不知廉耻的事情。” 韩音不傻,她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是怎样一个爱惜羽毛的人。 她害怕几日后便不明不白地被病逝。 韩音跪在地上,带着满身的鲜血,身上衣衫都被血浸透。 她又看向自己从小爱慕的表兄:“表哥,救我,求你。” 她的表兄却是蹙紧眉头后,又松开,将手里还未递出去的礼单,收入了袖中。 态度再明白不过。 韩音瘫软下来,她看向一旁还微微有些气的黑狗。 不明白,为什么一次行善,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几个高壮的仆妇走上前来。 韩齐依旧在向各位宾客致歉,连一次也没有看她。 韩音看了一眼同样瑟瑟发抖的丫鬟。 然后目光落在了一旁栏杆的尖角上。 现在的她只有两个选择。 背着骂名,无声病逝。 或是当场自尽以证清白。 她惨笑起来,抖着手准备爬起身。 这时却听一个温柔的女声道:“韩大人,韩小姐必是不知情的。” “虽是毁了清白,但也不是她自愿,她也是受害者,何不通报五城兵马司,查个水落石出?” 韩音浑身一哆嗦,抬头就看见通身气派的赵瑶光。 她愣愣地看着这个号称京中贵女典范的人,一字一句,将她不清白之事当众钉死。 即便她从未干过,什么都不知情。 第68章 韩音之冤 对于赵瑶光站出来说话,韩齐皱了皱眉。 他不喜赵瑶光随意插嘴他的家事。 一个鸠占鹊巢的边城军户之女,怎么配在这种场合插话? 若不是听闻大学士林着极宠爱她,且与瑞王有几分情谊,韩齐几乎就要呵斥出声。 但说话的语气也称不上多好:“赵小姐,韩某家事不劳你插手。” 赵瑶光并不蠢,只是她一向拔尖,得到京中贵女的吹捧,又一直浸在蜜水里,时常忘记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站出来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自觉自己说了句公道话。 此时被韩齐如此一说,她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尴尬。 一时心中羞恼,但面上不显道:“韩大人,我外公常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等诡异事件绝不是韩大人能一家私了的。” “还请韩大人速速通报五城兵马司,查个水落石出。也好为毁了清白的韩小姐主持公道。” 一心想着家丑不外扬的韩齐听她提及大学士林着,稍一顿后,唤来一个小厮:“去趟五城兵马司。” 现在人多眼杂,也只得丢人现眼一把了。 想着,韩齐厌恶地看向长女。 只见韩音面色苍白如纸,缓缓地爬起,眼睛盯着栏杆的尖角。 韩齐心中一动,竟升起一股期待。 他不动声色地等待着,长女做出正确的选择。 韩音站起来,扭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 双目赤红,满是怨恨。 “韩音本清白如雪,奈何天降此劫,愿以一死,洗我清白。” 她凄声喊完,便朝着那尖角一头撞去。 韩齐眼睛一亮,第一次对这长女生出赞许。 “郑连,救人。” 就在此时,却听一声轻喝。 就在韩音额头即将撞上尖角时,一个黑影从旁闪出,扯住了韩音的胳膊。 韩音大家小姐,身子单薄,被他扯得像是风筝一样飞了起来,摔在地上。 尤嫌不足,怕她继续寻短见。 郑连反擒了韩音两只手,像是押人犯一般,用标准的擒拿姿势,一边膝盖压在她背脊上。 韩音啊地叫了一声,动弹不得。 赵鲤走上前来,看见这般画面,不禁眼角一跳。 不过换个角度想,郑连没上脚飞踹,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从韩音欲要自尽,到郑连出现。 短时间内众人应接不暇。 直到看见郑连将韩音押住,众人才注意到多出来的几人。 看见他们这一行人身上的玄色鱼服,院中顿时发出一阵哗然。 如同见了鬼一样,倒退数步。 看见靖宁卫出现在韩家,韩齐第一时间面色一变,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言行。 除了跟着参了一本靖宁卫锦山水渠之事,他便没做什么了。 韩齐瞬间硬气起来:“各位威风都逞到我韩某人家来了?” 赵鲤斜眼看了他一下,没理他,摘下腰牌,高高举起。 靖宁卫办事,希望各位奉公守法的大景子民积极配合。” “李庆,鲁建兴,保护受害者。” 李庆和鲁建兴立刻领命抽刀上前。 卢照则是第一时间奔向地上躺着的那只黑狗,查看后道:“禀赵千户,还有气。” 赵鲤嗯了一声道:“先救下,容后处置。” 卢照点头,从腰间蹀躞带上摘下一只管子,拧开来,将金创药洒在这狗的头上。 韩齐这才意识到,原来最矮这个少女是领头。 他定睛一看,虽然少女身量较小,打扮简单,但难掩丽色,面颊上一道狭长瘢痕。 韩齐一想就能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毕竟他曾经替赵淮打抱不平,参过沈晏。 当下面沉如水:“赵千户?” “赵小姐的好大的排场!” 赵鲤睨了他一眼:“怎么?韩大人对本官有什么意见吗?竟连官场礼节都不懂了?” 韩齐语塞。 靖宁卫千户,天子亲军,正五品。 与他也算同朝为官,他那般称呼确实不妥。 但要他同赵鲤低头却是绝不可能的,他正纠结着。 赵鲤的注意却完全不在他的身上,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惨白的赵瑶光。 自赵鲤出逃断亲,赵瑶光就在没有见过她。 赵瑶光心中预想过无数次二人再见面的场景。 她预想过无数赵鲤狼狈回来的场景。 但此时赵鲤一身鱼服,随意指挥着那些如狼似虎的靖宁卫。 这样的场景,是赵瑶光从没想过,也绝对不能接受的。 可惜事情就是这样,无论她愿不愿接受,这人就是这样神气活现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手里高高举着象征身份的腰牌。 一种难以言喻的妒恨,暗自爬上心口。 咬得赵瑶光五脏六腑都一阵生疼。 赵鲤好笑地看着远处双眸泛红,似乎谁欺负了她一般的赵瑶光,直接别开眼睛。 原来的赵鲤做得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太把这些臭虫放在心上。 她无视了赵瑶光,扫了一眼安静如鸡的众人,收起腰牌道:“谁是韩韵?” 听她问话,躲在后面的韩韵面色一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的动作立刻被李庆察觉。 李庆走上前去。 韩音的表哥下意识护住她道:“你们找韵表妹做什么?” 李庆有些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友好地笑来。 但手上动作却一点不停。 探出手直接拽住韩音表哥的衣襟,将他扯开。 韩音的表哥一个文秀书生,哪里就是李庆的对手,被拽得一趔趄几乎摔倒。 韩韵缩着肩膀,看起来吓坏了,楚楚可怜。 李庆站在她面前好声好气地问道:“韩韵?” 见他似乎不算凶,韩韵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怯怯点了点头。 下一秒,天旋地转。 韩韵被李庆直接踹在小腿上放倒,脸朝下狠狠按在了地面。 和留手的郑连不同,李庆的膝盖实打实的用力压在了韩韵的脊骨上。 痛得她惨叫出声,牙齿撞在地面,啃了满嘴血腥气。 “你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李庆反手拧着她的胳膊,这才说道。 “放开我女儿。”韩齐心疼道。 赵鲤顿时挑了挑眉,大女儿要自杀了都没见他这样激动。 当下心中不爽,大声道:“韩韵勾结白莲教妖人,以造畜之术谋害嫡姐韩音,现抓捕归案。” “造畜者,不问已未杀人,一律问斩,同居家者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 “统统拿下!” 随着赵鲤一挥手,随行而来的校尉力士纷纷上前,将院子诸人团团围住。 第69章 犯贱之人,行犯贱之事 “韩韵勾结白莲教妖人,以造畜之术谋害嫡姐韩音,现抓捕归案。” 赵鲤的这句话,像是冷水跳进了油锅里。 现场轰然炸开。 行尸走肉一般被按倒在地的韩音,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 韩齐则是脱口而出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韩韵脸朝下,被李庆按倒在地看不清脸色,但从她颤抖的身体看,显然她能够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带走。”赵鲤挥了挥手,示意李庆将韩韵带走。 李庆伸手将她拎了起来。 韩韵立刻抬起脸:“父亲救我!我没有。我没有。” 原本娇憨可人的面上,满是鲜血。 涕泪俱下显得狼狈无比。 她向韩齐求助之后,又看向韩音的表哥:“表哥,我没有。” 韩音的表哥一意识上前,但看见李庆身上鱼服又顿住脚步。 韩齐定了定神:“尔等靖宁卫安敢随意拿人?” 赵鲤忍不住呲笑:“韩大人,第一天接触靖宁卫吗?” 敢不敢拿人,他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韩齐怔住,即便再与靖宁卫过不去,他也知道一件事,靖宁卫不会无故拿人,尤其是这样重的罪名。 韩韵被李庆单手拖走。 “郑连,将韩大小姐放开。”赵鲤叮嘱道。 她看见韩音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盯着庶妹的目光几乎快要冒出火来。 应当是不会再寻短见了。 郑连依言放开。 韩音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跑向韩韵。 “为何害我?”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下,本就满脸是血的韩韵头被打偏到一边。 似乎是从这一耳光开始,开启了什么大门,韩音再次扬起手掌。 李庆等人皆看过卷宗,也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于是李庆也不阻拦,拎着韩韵给韩音打,甚至为了方便她,配合地往前递了一下。 园中回响起清脆的耳光声。 “我没有,大姐姐,我没有。” 韩音到底是闺阁小姐,力弱,打不出什么伤害。 韩韵还有余力摇头闪躲回避。 赵鲤抱手在旁看了一阵,才挥手叫李庆将她带下去。 “等等。”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即便是靖宁卫也应当有证据才可抓人。” “我们皆知,韩府二小姐韩韵性子娇憨活泼,绝不会是做出这等事情的人。” 赵鲤看去,赵瑶光站在那里一身长裙,背脊挺直,义正词严道。 “其中必有缘由。” “哦?”赵鲤看着硬出头的赵瑶光,上下打量她。 在原主心中,对上赵瑶光时,总是自卑的。 不可否认,京中精养的贵女,确实如同天上明月一般。 可现在赵鲤看来,却觉得她只是一个被虚名冲昏了头脑的傻姑娘。 不分好歹,什么都敢强出头。 对于她赵鲤本不想太多计较。 比起她,在赵鲤心中一直觉得那对父母和兄长更叫人恶心。 记忆中赵瑶光虽然小手段不同,但原主那个武斗派的姑娘也没少让她吃皮肉之苦。 例如那次推下水。 但显然赵鲤不与她计较,她却是很想犯贱。 “这么说来,赵小姐知道其中缘由咯?”赵鲤面上笑着问道。 说着不等赵瑶光反应,直接变脸,对身边人喝道:“既是知情人,必然也涉案其中,来人,带走。” 赵鲤的突然发作,骇得赵瑶光后退了半步。 一旁伶牙俐齿的小丫鬟,似乎是从前跟赵鲤顶惯了,一把扶住赵瑶光。 “阿鲤小姐,休要再公报私仇,你分明就是妒恨我家小姐。” 赵鲤看着那个小丫鬟,啧了一声:“真不知道赵淮怎么教导女儿和家中下人的。” 这种状况下,脑子装的居然还是宅斗剧本。 她直呼赵淮的名字,让在场知情人,纷纷色变。 看向她的眼神,也充满着怪异。 赵鲤根本不在乎那些眼神,随手指向那个小丫鬟:“应该又是一个知情人,带走!” “是!” 答话的是卢照。 卢照直接走上前,就要拿人。 赵鲤在赵家的事情,他虽不如沈晏知道得多,但也算清楚。 当下面上露出一副狞笑:“走!靖宁卫诏狱走一趟。” 那牙尖嘴利的小丫鬟惊叫了一声,拽住了赵瑶光的手。 赵鲤看见卢照故意做出那副模样,忍住不内心发笑。 “阿鲤,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但何必公报私仇。” 赵瑶光终究是赵家精心培养的,关键时刻还不算拉胯。 赵鲤道:“不是你说韩韵娇憨可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必有隐情?” “不是知情者,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吗?” 赵鲤丝毫不给她留面子。 “韩韵平日娇憨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赵鲤对着赵瑶光露出一个极恶劣的笑来:“那你赵瑶光此刻华服在身人模狗样,谁能想到你竟是边城军户,贱籍出生?” “怎么?好衣裳穿惯了,忘记自己是什么瓤了?” 对于讨厌的人,赵鲤一向极具攻击力。 本想着执行公务,正经一点。 奈何有人就是犯贱。 在赵鲤犀利的言辞之下,赵瑶光就像是被当众扒了身上的衣裳。 她身体摇晃了几下,面色刷白。 “下次,不该你屁话的时候,少开口。” 见她这样,赵鲤顿觉索然无味。 她到底是有节操的,不会真的无中生有去构陷,将这两个蠢货提进诏狱。 她倒是希望看见赵瑶光奋起反抗,好给她的机会出手。 赵鲤叫回卢照:“卢爷,回了。” 卢照冷笑两声,故意拍了拍腰间的刀,将那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 这才转身,继续招呼着随行而来的卫士抓人。 赵瑶光抱住浑身发抖的丫鬟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除了韩韵,此事还牵扯韩韵的舅舅,此事赵鲤不信韩韵那亲娘真的不知情。 很快,一个穿着正红衣衫的貌美妇人,便被提了出来。 “韩大人,好家规,妾室这穿红着绿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当家主母。” 韩齐这才一激灵,上前道:“赵千户,是否弄错了什么?阿韵怎么可能勾结白莲教?”qqnew 赵鲤瞥了他一眼:“是与不是,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70章 阿音?阿殷! 阴冷的靖宁卫刑房,因这出大案而十分繁忙。 提来的人犯,竟然需要排队等审讯。 赵鲤等人将韩韵带回诏狱,被告知这一情况时,忍不住为同僚们的效率点赞。 韩韵和她的娘亲、从乡下抓到的舅舅,被分开关在地下三层。 而韩齐,因是官身,还是有些特殊照顾的,和他的几个小幺儿一块关在了地下一层。 至于韩韵这个受害者,则是披着一件外衣,被保护了起来。 那只披着皮的狗,伤在头上。 他被直接送去治疗,接下来还需要他的指证和供词。 安排好这些事情,赵鲤从诏狱出来,绕了一圈,去看韩音。 在镇抚司有专门的客舍,以接待外地京的访客,或是像韩音这样的受害者、证人。 赵鲤还没走进院子,就听见韩音的丫鬟哭道:“小姐,你别吓我。” 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大步走近。 就看见韩音肩上还有大片干涸的血液,整个人像是木呆了一般的盯着一处,任凭丫鬟摇晃也没反应。 今天本该是她的生辰和重要日子。 却接连遭受这些打击。 即便是赵鲤这样的旁观者也心生怜悯。 手指叩了叩门,示意自己来了。 那劝解的小丫鬟,对赵鲤有些畏惧,讷讷的不敢说话。 赵鲤走进去,看韩音还是那副模样,不由劝她:“你别难过了,都过去了。” 韩音这才有了些反应,转动眼珠看了看赵鲤。 眼眶中迅速积蓄起眼泪:“多谢,谢谢你。” 说完她泣不成声。 若不是赵鲤及时赶到,她已经做了一个糊涂鬼。 连谁害她都不知道,不明不白的死去。 “好啦。”赵鲤见不得人可怜,当下安慰道:“你放开心,韩韵那事,八九不离十能够定罪。” “你一定能看见她菜市口腰斩那一刀。” “据说,腰斩之后人要痛很久才会死。”仟仟尛哾 “届时你可贿赂行刑官,让他往下砍一截,不伤重要内脏,那样你能看见韩韵拖着半截身子满地爬。” 赵鲤这血腥的安慰和损点子,让丫鬟倒退了两步。 韩音却没有多少喜色。 “我难过的是爹爹的态度,还有……” 还有她的表哥。 韩音母亲早逝,生前为韩音定了这门婚事。 母亲死后,她在韩家一直都是不被重视的透明人。 从未感受过多少家的温暖。 她一直期盼着能和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共同组建一个新家。 可是,她一心一意的良人,是何时被韩韵笼络了过去的? 韩音惨笑着,泪水滴落在手臂上。 “我与表哥自幼一块长大,本以为还有几分情谊的。” “即便没有情谊,我也是他的表妹。” “我没想到。”韩音抬袖擦了一把脸。 “早发现早好嘛,不然真嫁了,合离那么麻烦,还得想办法谋杀亲夫,对?” 赵鲤认真想了想,继续安慰道:“男人嘛,遍街都是。” “你们家这情况,按照律例,家财估计都会落你手里,你渣爹得流放二千里。” “到时候,你一个人多自在啊,有钱有闲,要什么臭男人。” “真有需要,有钱的情况下,还怕找不到一个小宝贝暖被窝?” “噗——” 韩音还没从她这离经叛道的安慰中回过神。 门外传来笑喷的声音。 赵鲤一呆回头看去。 就见卢照、沈晏和一个不认识的女性靖宁卫站在门口。 卢照小心的觑了一眼浑身笼罩在低气压中的沈晏。 还是没忍住,偷偷给赵鲤比了个大拇指。 姑娘好胆色,以后你自己保重。 沈晏眼中就像是酝酿着一阵风暴,看着赵鲤神情晦暗。 有钱找小宝贝?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冷笑来。 她不会有机会的,他发誓! 赵鲤不知自己将要失去什么。 她心中尴尬,口嗨被男性熟人撞上,简直不要太尴尬。 尤其那个像大爹一样的沈大人。 赵鲤别开头不敢看他,将视线落在一旁那个身材高挑的女性身上。 这个女性靖宁卫大约三十左右,面容姣好,身材极高挑,比起沈晏卢照也没矮多少。 胸口似乎束着束胸,但依然看着凹凸有致,就像雌豹一般,充满力量感。 赵鲤眼神在她大长腿上扫了两眼,有些羡慕,决定回去努力干饭,长长个。 她在看美人时,美人也在看她。 对于赵鲤这个新晋风云人物,她也有所耳闻。 只是从没想到会是长得这样好,还这样有趣的小姑娘。 哈哈笑着走上前去:“你就是阿鲤嘛?我叫谈莹,卫所里的弟兄都叫我莹姐。” 她说完,就看见赵鲤仰着头,这个角度更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圆。 顿时十分欢喜,一把将赵鲤按进了怀里,狠狠的搓揉。 赵鲤猝不及防之下,被她一把按在了胸前,享受了一把埋胸。 扑面而来的是赶路的风尘味道,还有淡淡的汗味。 但女性软而柔韧的身体触感直接传递过来。 漂亮大姐姐,谁不喜欢。 赵鲤抬手准备抱住她的腰时。 谈莹被一只手从赵鲤的身上撕开。 沈晏把赵鲤捞在身后,警告的目光盯着谈莹。 介绍道:“谈千户是北三所千户,驻守北疆。此次来是想询问韩音,那黑犬之事。” 谈莹不敢造次,轻轻的啧了一声。 转头看向韩音时道:“在我辖区有个年轻小姐成亲前夕被奸杀,在私密处发现了一些狗毛。” 谈莹的话,让在场的女性都忍不住生出一股恶感。 尤其韩音,面色刷的一下惨白。 谈莹继续道:“那年轻小姐生前曾养过一只黑狗。案发后,那只狗不见踪影。” “我一直在追查,最近才查到一个卖艺人身上。” “听好,小姑娘,我需要你仔仔细细的回忆,那个披着狗皮的恶人,有什么异处。” 谈莹语气严肃,面上带着一种奇异的魅力。 赵鲤不由一直盯着她看。 然后被沈晏侧身挡住。 韩音抱着手臂,颤抖不已,也不知是在庆幸还是在后怕。 许久,就在谈莹将要厉声催促时,韩音开口道:“有一次我做梦,迷迷糊糊之间曾经听见有人在我房中唤一个名字。” “阿音。” 谈莹皱了皱眉道:“你听错了,他叫的是阿殷。” “那个被奸杀的女孩,就叫阿殷。” 第71章 水性杨花? 镇抚司 清晨赵鲤一头大汗地挥动着手中重剑。 自从赵鲤把《蚀月三杀》刀法交给沈晏,隔日他便开始教导赵鲤习武。 或许是体质点的加成,赵鲤身体素质跟得上,进度还算不错。 沈晏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抱胸看着她练习,稍一懈怠,就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看着她。 赵鲤也不知道为何他今日格外严格,给她造成巨大压力。 正想着,动作稍有些变形。 沈晏站了起来,握住她的手腕指正。 赵鲤背靠在他的怀里,几乎被他团在怀里。 “这一剑,要这样。” 沈晏握着赵鲤的手,教导她如何刺出手中长剑。 温热的气息和在赵鲤的耳朵上。 赵鲤不由绷紧了身子。 靠太近了! 即便是迟钝如她,也察觉到这些不同,不自然道:“沈大人,靠太近了,我难受。” 赵鲤从来都觉得嘴巴长出来就是用来说话的,因此对沈晏的过于靠近,她坦率道。 沈晏顿了顿,退后了半步:“抱歉。” “不,只是我不习惯别人靠太近。” 太阳逐渐爬高,晨练结束的赵鲤回屋擦洗了一下,准备去点卯上班。 沈晏立在原处,看着她,轻声道:“以后你会习惯的,阿鲤。” 刑房经过一夜的忙碌,总算是排上了号。 赵鲤给门前的狴犴雕塑上了炷香,照旧混到一个果子当点心。 “多谢狴犴大人。” 她开开心心地拿着苹果,走进地下三层的刑室。 一进门就被浓郁的血腥味熏了个倒仰。 刑室之中,已经坐满了人。 卢照、鲁建兴、郑连和李庆,刚好围了一张桌。 桌上摆了些黄纸包着的花生米和酱肉,以及两小壶酒。 赵鲤心道这群男人是真不讲究,这样臭的环境也吃得下去。 见她进来,几人纷纷给她挪出了个位置。 郑连要给她倒酒,被她拦住。 “当值饮酒,你们寻死啊?” 卢照笑道:“别担心,平常当值当然不可以,在这却是行的。” “刑室阴冷,有时候审讯犯人一待就是一日,这寒凉的空气吸多了易患咳疾。” “所以,在这刑室饮酒是可以的!” 说完,卢照给赵鲤倒了浅浅一杯底的酒,然后把酱肉往她面前推了一下。 赵鲤道了声谢,轻轻嗅了嗅:“雄黄酒?” “没错。”卢照点点头。 雄黄酒确有燥湿祛痰的作用,前世用来对付妖类也常用。 赵鲤想了想,浅浅地抿了一小口。 入口立刻被辣得吐舌头,急忙拎了块面前的酱肉放进嘴里压一压。 “以后就习惯啦,当差哪能不喝酒呢?”卢照嘿嘿地笑着,将花生米往赵鲤面一推。 “吱呀——” 就在赵鲤被呛出泪花的时候,一个面容腼腆的青年,领着两个狱卒走了进来。 两个狱卒一左一右提着韩韵。 “诸位好。” 这腼腆的青年一进来,立刻露出紧张神色。 卢照介绍道:“这是老刘的徒弟张源,老刘在隔壁帮谈千户提审那个披狗皮的侏儒。” 卢照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筷子肉在嘴里:”那侏儒昨夜醒的,身体不太好,怕落到手艺不行的人手里给弄死了。” “这小子也不错,尽得老刘的衣钵,只是性格腼腆了些。” 赵鲤向张源点了点头。 张源估计是平常接触的死人还比活人多,露出明显的社恐表情,过电一样别开头。 赵鲤见状,无奈地耸了耸肩,将视线转向悄无声息的韩韵。 韩韵脸上娇嫩的皮肉,还留着青紫痕迹,赵鲤看着她似乎鼻子有些歪。 其他倒是没有什么伤处,只是人还晕着,也不知是不是吓得。 赵鲤不由看了一眼李庆。 李庆正在抿着酒,抬头冲赵鲤露出一个笑来,然后轻咳嗽了两声。 “哗啦——” 一盆透心凉的凉水,泼在了绑在木架上的韩韵身上。 娇滴滴的大家小姐,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被水泼醒后,脸色发白,抖得就像鹌鹑。 “你们要干什么?我什么也没做,父亲,父亲救我。” “你现在就是叫天老爷也没用。”卢照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 “你舅舅已经招了。” “上月十四,他听了你的使唤,联系上白莲教的妖人。” “那日,你借故邀请韩音去买胭脂水粉,让韩音看见了那个带着狗的卖艺人。” “韩音心善,就花银子,买下了那条狗。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那狗的狗皮之下,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卢照说完,韩韵已经抖得不像样子。 但她显然知道开口的话,自己会落得何等下场。 卢照嗤笑一声,冲张源使了个眼色。 张源得令上前。 浸过桐油的黑亮鞭子,带着风声发出簌簌声响。 随着韩韵的惨叫,身上二指宽的皮肉被剐掉了一条。 到底是年轻小姐,第二鞭还未下去,韩韵已经哭喊道:“别打了,我说,我说。” 随后她将她如何相中韩音未婚夫,如何生了歹心一一道来。 她一个闺中小姐,想出这等歹计,知道这种邪术的原因也很简单——走街串巷的油婆子。 卢照冷眼听着韩韵说完,这才站起身走到一直蒙着黑布的角落。 一把将黑布扯下。 韩齐嘴里塞着东西,正五花大绑的捆在椅子上。 先前听韩韵被打时,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此时却双目无神的坐在椅子上,愣神盯着韩韵。 没料到黑布之后,会是她的父亲,韩韵整个人抖得更加厉害。 赵鲤冲卢照比了个大拇指,真不愧是老油子,一下击垮了两个人的心防。 随着韩韵的招供,这里也只剩乏味的后悔,或许还有韩齐迟来的愧疚。 赵鲤已经不太感兴趣,她跟卢照等人打了声招呼,起身决定去隔壁串串门。 走到隔壁,让门前的狱卒核对了腰牌,刚一推开门,赵鲤就听见一个粗嘎难听的声音。 “女人都是这样,只知看外表,都是那样水性杨花!” “明明前一秒与我甜言蜜语,说要同我好一辈子。” “后脚就要嫁给他人,都活该活该活该,水性杨花的贱人都该去死。” 第72章 水滴之刑 从刑室中传出的迷惑发言,让赵鲤愣了一下才推开门。 一进门,就看见昨天那个腿长大姐姐谈莹,高高挑着眉,手里拽着一根鞭子。 而老刘挡在她的面前劝:“谈千户,谈千户,冷静,冷静。” “这人身上受着伤,别打死了。” 谈莹这才咬牙狠狠地摔下鞭子。 赵鲤走进去,便看见了绑在刑架上的,一……坨人。 那三寸丁似的人身上还覆盖着乱糟糟的狗皮。 头上的皮却被老刘耐心地剥离出来,露出一个满是褶子的脑袋。 那脑袋上满是疤痕,褶子的缝隙里全是血干涸后积成的泥。 远远的,就能闻到一阵恶臭。 赵鲤绕道正面,便被那人的长相恶心得一闭眼。 谈莹见她来了皱了皱眉:“阿鲤,你怎么来了?这腌臜玩意污了你的眼睛。” “莹姐,我来看看。” 赵鲤跟她和老刘打了个招呼。 那侏儒被谈莹的话语激怒,不停晃动身体:“淫娃荡妇,两个淫娃荡妇!” 铁链子随着他的动作不停晃动。 赵鲤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骂谁。 弯腰就要去捡谈莹扔在地上的鞭子。 老刘和谈莹急忙拦住她。 赵鲤坐到桌边,面色不善地盯着那个侏儒。 那侏儒见她不动刑,道:“你也喜欢上我了吗?” 老树皮似的脸上,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模样,反而一脸认真。 赵鲤瞬间后悔来串门,就像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 “莹姐,问出来了吗?” 赵鲤不确定这侏儒是在装还是真的有点大病。 谈莹不说话,将一卷口供卷宗递了过来。 赵鲤接过,仔细一看,顿时皱紧眉头。 这侏儒是辽西人士,打小就是这个模样。 成年后还是这三寸丁的样子,跟着一个把戏团四处卖艺。 但是卖艺多是借着身体的缺陷,做些被人嘲笑的滑稽动作。 这侏儒自幼敏感非常,一心想要做人上人。 便走上了邪路,借着身形去偷盗。 一开始倒还顺利,发了笔横财。 但马有失蹄,有一日,这侏儒打听到一间新开的米铺掌柜的十分有钱,便动了歪心思。 叫上同伙,夜里去了那家米铺。 本是偷鸡摸狗的,没想到撞上邪道强人。 他的同伙全部被杀。 只留侏儒因着身材矮小,被留了下来。 扒干净身上的衣裳,满身割出小孩嘴巴大小的口子,往他身上裹了一层狗皮。 从那以后,侏儒便变成了狗。 跟随白莲教屡次作案。 那个叫做阿殷的可怜女子就是这些人的手笔。 赵鲤啪的一下合上卷宗,面上露出一阵恶心。 那侏儒一直注视着赵鲤,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情绪突然激动:“你是不是变心了?你是不是变心了?” 赵鲤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侏儒定是有病的。 她冷静下来,看着这侏儒吊在刑架上,情绪激动的唾沫横飞。 “老刘,你听说过水刑吗?” 这种杂碎,就因为伤着需要口供,就能不受罪? 凭什么? 老刘一愣:“赵千户说的是贴加官?” 贴加官听着文雅,实质是用浸湿的黄纸,一层层蒙在人的脸上。 一层层的湿纸贴上去,受刑者会被窒息和淹死的感觉笼罩。 老刘想了想摇头道:“不行,这个人现在受刑容易弄死了。” 赵鲤也摇了摇头:“不是贴加官,是水滴刑。” 她招了招手,老刘和谈莹一起凑了过来。 片刻后,老刘将信将疑道:“可行吗?” 听着就不像是什么特别有威慑力的。 赵鲤自信一笑:“试试便知了。” 很快,刑室中的设施变动。 一直嘀嘀咕咕的侏儒被放躺在一张木床上。 手脚,全身、头颅都被紧紧地绑住,动弹不得。 一支盛满水的水桶,悬挂在他的头顶。 桶底有一个极细小的小孔。 渗出一滴滴的水滴。 每隔一息,就会有一滴水滴落在他的额心。 温柔的水滴砸在额心似乎不痛不痒。 躺在床上的侏儒,显然并没当回事,嘴里以后不干不净地说着一些他自己的呓语。 他们熄灭了刑房中的所有火光,将侏儒独自一人留在了刑房里。 这种水滴刑是极具人文关怀,适应与身体较弱不能受重刑的囚犯。 对精神的伤害远远高于对身体。 但有时候,对于侏儒这样的人,精神的伤害远比身体的伤害有效得多。 “走!吃个午饭再回来。”赵鲤轻松对谈莹道。 老刘却不愿离开,兴致勃勃地蹲守在门前,侧耳倾听侏儒的动静。 一直以来,镇抚司诏狱时常面临一个难题。 偶尔会有一些不能动刑的人出现。 如果这个水滴之刑能行得通,显然老刘手中又多了一项肆意使用的工具。 一想到此,老刘的眼中迸发出一阵热烈的光芒。 赵鲤和谈莹都忍不住离他远了一些。 另一间房中,韩韵和韩齐的审讯还在继续。 因有卢照等人在。 赵鲤便高高兴兴地挽着谈莹的手,愉快的决定去吃个午饭,翘班开小差。 赵鲤很喜欢谈莹这个英姿飒爽大姐姐。 谈莹也喜欢赵鲤这样的性子。 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聊了许久。 谈莹见多识广,给赵鲤说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案件。 赵鲤也给谈莹说了许多诡事的禁忌。 两人就这样窝在一处,直接厮混到下午,这才手挽手地回到诏狱。 下到地下三层。 刚转过弯,便听见了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阿殷,小姐,放过我,放过我。” 阴森的地下,这声嘶力竭的叫声格外恐怖。 赵鲤她们走过去,便看见门前站了一溜的人。 除了卢照几个,还有几个眼熟的。 显然都是在刑房干活,听见声音出来凑热闹。 一见赵鲤,诸人纷纷露出一种微妙的震惊眼神。 他们从来没想过,一颗小小的、没有伤害的水滴,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只有老刘听着那侏儒的惨叫,在一个小本本上疯狂记录:“水滴刑,通过有节奏的水滴,滴落在人最敏感的额心,逼迫受刑者集中精力。” “在黑暗中,人的情绪会被无限放大,焦虑、恐惧、内心的鬼都会被诱发,极具折磨效果。” 老刘啪一下,合上手里的笔记,认真看向赵鲤:“赵千户,是我老刘没见识!您才是这个。” 在侏儒惨叫的背景音中,老刘对着赵鲤高高的竖起大拇指。 第73章 美食,新衣 白莲教的风波依旧在继续。 从一个点牵扯出无数的枝枝蔓蔓,整个靖宁卫忙成了一锅粥。 那些送去医馆治疗的孩子,陆续被领走。 翠香带着她的爹娘和找回的弟弟虎头,来镇抚司找赵鲤。 但赵鲤不在,翠香一家便在门前的狴犴像前磕了三个响头。 临走前,留下许多农家晒干的茄条、土豆,还送来了两只肥母鸡。 这些赵鲤并不知晓,她正在钦天监挖人。 那日那个扶乩的青年叫秦朗。 在他身上发生的诡事被当地钦天监上报。 骑在他脖子上那个娘子,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收拾的。 这样一个吹不得打不得的人,也不能叫他继续呆在外面,生出什么乱子。 不得已,便让他在钦天监避世而居。 那日知道孩子丢失,秦朗十分积极的帮忙。 显然也不是坏人。 就这般常年不见人,避世而居对一个好人来说实在有些残酷。 正值巡夜司需要人才,赵鲤厚着脸皮上门挖人。 “阿鲤,你看你加入我们钦天监,不是更省事吗?” 赵鲤挖人的行为,似乎又再刺激了玄虚子。 趁这沈晏不在旁边盯着。 这老道又开始热粘皮一样,絮絮叨叨的说服起赵鲤。 “你好烦啊!真人。”赵鲤直言不讳道。 早些时日倒还好,可以考虑跳槽。 可是现在她赵鲤刚才混上千户,只差一点经验就要从靖宁卫喽啰升级。 再跳槽转职说不得就前功尽弃了。 她那些葱花饼不白搓了吗? 再者也与卫中人混出了点情谊,她若是敢跑路…… 不知怎么的,赵鲤脑海中闪过沈晏那双好看的眼睛。 那位大爹只怕越过千山万水都要按死她。 赵鲤想想都莫名有点害怕。 一路走,一路说,两人走到了秦朗独自居住的那个院子前。 院门没关,秦朗正在院中驼着背搓洗衣服。 听见赵鲤和玄虚子的谈话,看见他们走近,他似乎很开心。 在衣服下摆擦了擦手,迎出门来。 “秦家小哥,我来谢谢你。” 赵鲤没有直白的挖人,而是举了举手。 她手里提着两包东西。 一只油纸包着的烧鸡,给活人。 另一包是些香蜡纸烛和赵鲤手糊的纸衣裳,给死人。 秦朗和他娘子,既然死都不愿意分开,执念如此深重。 不礼数周全些,赵鲤怕自己被当成心怀不轨的插足者给惦记上。 秦朗还是那副模样。 弯着腰,费力的抬头看人,面上笑容诡异。 但看见赵鲤和玄虚子他还是很开心的。 往日他都是一个人独处,能跟人说话,正常的交际,对他来说是件高兴事。 他笑着,也不客气,接了赵鲤手里的东西:“多谢赵姑娘。” 说着就要往里请人,一边问道:“那些孩子没事了?” 赵鲤和玄虚子跟他进了院子。 “都得救了,多亏秦小哥你的帮助。” 得知孩子们没事,秦朗显然十分高兴,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请赵鲤和玄虚子进屋坐下,他便张罗着烧茶。 只是他这里一般没人来,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两个花色不同的碗,装了凉水过来。 他脸红得很,还要去翻,被赵鲤叫住:“秦小哥,不必忙了。” “你把那些香蜡纸烛拿过来,我教你怎么正确祭祀你家娘子。” 寻常供桌祭拜也有效用,但是多增加一点小手段,效果直接得多,可以直接享用。 赵鲤有心展示一二,便让秦朗将她提来的香蜡纸烛拿出来,又找了纸笔和火盆。 长条案上,赵鲤将一张黄纸铺开,沾了墨水在黄纸上,惟妙惟肖的话了一只简笔的马,和两个提大刀的小人。 又询问了秦朗,他娘子阿蕊的名字和死忌。 一一写在黄纸上。 最后才用黄纸包了蜡烛和纸衣裳,一起投入了火盆中焚化。 火焰舔舐上黄纸,很快将东西卷入其中。 一阵青烟腾起,这些东西焚化殆尽。 赵鲤三人静静的等待着,就在最后一丝火苗燃尽时,屋中平地生出一阵阴风。 房间内的光线,似乎一瞬间暗了下来。 “咔嚓咔嚓。” 屋中响起了一阵啃咬咀嚼的声音。 赵鲤一凛,她没有想到秦朗背着的阿蕊,居然能青天白日的露出行藏。 玄虚子也是一惊,下意识就要去按眉心,被赵鲤按住。 倒是秦朗,听见这声音高兴了起来。 他脸上被撑起来的僵硬笑容,瞬间变得正常许多。 一些白蜡的碎屑,从高处落下,就像细雪一样撒在他的肩头。 影影绰绰之间,赵鲤看见骑在秦朗身上的人影,衣裳和小鞋子变了花色和式样。 果然,不管活着还是死了,女人都逃不过新衣裳和美食。 这种白蜡是赵鲤特质的,里面放了坟头生的干绒草。 对诡物来说是确实是美食。 秦朗忍不住真的笑眯了眼睛,起身对赵鲤鞠了一躬:“赵姑娘,阿蕊很开心。” 赵鲤也笑了笑,这次是送礼也是一次试探。 越是凶戾的诡物越是偏执。 但这样爱吃爱漂亮衣服的,显然还是保留了一些生前的性子。 这是好事,这代表着稳定性。 赵鲤看着秦朗,斟酌了一下语言:“秦小哥,如今这世道越来越乱了,官府疲于应付。” “像你这样的奇人异事,一直呆在这里未免憋屈,何不随我去靖宁卫?” 秦朗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犹豫了许久才摇了摇头。 “我知阿蕊现在情况,有时她生气我也没有办法,若是离开……” 秦朗的话语中满是莫名情绪:“倒不如在这院中厮守。” 赵鲤知道他的顾虑,好好呆着这院子里,不伤己不妨人。 若是出去,一个不慎阿蕊暴走。 不但牵连他人,自己也没什么好下场。 赵鲤也不指望一次性就能说服他,只是道:“我会尽快找到控制的办法,既不担心阿蕊伤人,也不会妨碍你们厮守。” “届时秦小哥便随我去靖宁卫,你看这样可好?” 赵鲤倒不是随意许诺,前世降临科的法子她也能记得一二,只是比较粗浅,还需要默出来,实验一二。 再者,再不济她还有系统抽奖,万一哪日就抽出来了呢。 第74章 死人的咳嗽 虽然没能一次性把秦朗夫妻带回。 但秦朗的态度有明显动摇。 拿下也是早晚的事。 赵鲤心里有些高兴地告辞后,揣着玄虚子给她炼制的百草丹,在他的碎碎念里离开了钦天监。 正午盛京正是热闹的时刻。 赵鲤出来办私事没有着官服,也不必因为穿着靖宁卫官服当街吃糖葫芦,被人瞧见参她。 顺势牵着马在街上逛了起来。 盛京的大市,人货所集。 百工货物的买卖都有固定的区肆。 三山街道斗门桥的为果子行。 大中桥、北门桥是大集市,买卖鱼肉蔬菜。 笃桥是铜铁皮货行。 还有帘箔铺,鞋履铺…… 赵鲤听着叫卖声,在这繁华的街头穿行。 就像乡下人进城一样,四处观看。 沈晏给她挑选的那匹母马,温顺地跟着她。 她生得好又面嫩,一副好奇的模样沿路买些吃食。 这个样子,自然有不长眼地认为她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一伙京中不事生产游手赌博的混混,便相互使了个眼色,从后包围上去。 赵鲤正站在一个路边支着的小摊前,买糖砂炒栗子。 看她生得讨喜,卖栗子的大妈还特意多给了她几粒。 正笑眯眯递过来时,看见赵鲤身后站着的几人,不由脸色一变。 赵鲤不明所以回头看去,就见数个一身酸臭的撩闲混混轻浮地笑着围了过来:“小娘子,想去哪玩啊?” 赵鲤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被混混挑事的一天,不由一愣。 她这一愣,让那些撩闲混混以为她是心中生怯。 其中一个顿时高兴起来:“说说,哥哥们带你去玩。” 说着一双眯缝眼上下扫视赵鲤。 赵鲤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是沈晏给的。 妙就妙在不是懂行的人,便不知这身低调的衣裳有多贵。 这混混看赵鲤,心中估量了一下,给她的定位是,家里有些小钱的小户人家,才进京没见过什么世面。 于是肆无忌惮起来,说话间就要伸手。 赵鲤挑眉后退了一步避开,扯了一下马,让马搁在中间。 “哟呵?莫不是要将马送给情哥哥我?” 这混子说着就要来缰绳,同时对左右使了个眼色。 几人围拢上来,想要将赵鲤带到偏僻地方,随意施为。 赵鲤回头,那买糖炒栗子的店家,愣了一愣之后,直接转过身当做没看见。 这些街头混混,惹上会很麻烦。 赵鲤深深叹了口气。 这次她想出来玩,便没带佩刀,还得找样趁手武器。 她正找着,一只手伸了过来:“看什么呢?让情哥哥我也看看。” 那只黑黢黢的贼手直奔赵鲤前胸来,一看就是惯犯。 赵鲤忍不住冷笑一声,侧身避过的同时,握住那人的手腕一扯一带。 将他整个人按进了一旁满是黑色铁砂的炒锅里。 啊—— 凄厉地惨叫回荡在街市上。 几人未曾料到,赵鲤会突然发作反击。 等到回神,那人已经在滚烫的热沙中滚了两圈。 按着滚烫的锅沿想要爬起来,又被赵鲤用捞栗子的爪篱又按了回去。 “臭娘们!”一个高壮的混子扬手扇来,蒲扇大的巴掌带着风声。 赵鲤一矮身,避了过去。 那个还趴窝在铁锅里的混混,这才惨叫着从锅里爬出来。 浑身烟气,皮肤里满是嵌进去的铁砂。 跑了两步,便腿软摔倒在地。 他这惨状显然还是颇有威慑力的。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烫伤极为麻烦,几个混混也没想到眼前这矮小的姑娘如此手辣。 几人不约而同地逼近上来。 就在此时,一队五城兵马司巡逻的差役被此处纷争吸引注意力,大步跑了过来。 “干什么呢?”领头的差役嘴上还沾着油光,一身酒气。 不知是在哪个商户,享了孝敬,吃得满肚肥油。 走过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先碎碎念骂了一番:“胡大,又是你们几个王八蛋惹事。” 五城兵马司的人显然和这些混混都已经相熟了。 领头的差役倒没有像是小说里的炮灰,直接无脑偏帮。 他很清楚这帮狗东西的恶劣之处。 蹲下身去查看了那个混混身上的伤。 那嵌在皮肤里的铁砂泛红,生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水泡。 满张脸上,每个皮肤毛孔好似都嵌着一粒铁砂,生着几个水泡。 堪称密集恐惧症福利。 这差役显然享受不了这样的福利,才看了一眼,就猛地别开眼睛,然后看向赵鲤。 “小姑娘,手够黑的啊。这人只怕是废了。” 他站起身:“走,跟我们走一趟衙门。” 赵鲤想了想,点点头。 现在拘捕的话,堪称失智行为,她一个奉公守法公务员自然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当街亮出腰牌固然人前显圣会比较爽,但事后一定会被参。 倒不如先跟他们走,到了僻静处再亮出腰牌,用在执行公务的名义,混过去。 赵鲤配合之下,那几个撩闲混混更不是什么事。 有个官差本解下了腰间铁索,但看了看赵鲤,他又给收了起来。 倒是那几个混混被捆做了一团,做了个简易担架抬着那烫伤的。 一行人在差役的押解下,朝着五城兵马司衙门走。 离开了热闹的坊市,走到稍微僻静的地方。 赵鲤脚步慢了下来,本想掏出怀里的腰牌,亮一下身份,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差役,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抓着佩刀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头!不好了,头出事了。” 刚刚跑近,就挨了一记踹:“你才不好了!会不会说人话。” 那差役龇牙咧嘴捂着腰:“不是,头,不是你不好了,是,是丰益坊出事了!” “丰益坊一户刘姓人家,老头死了。” 这领头的问:“被人杀了?” “不是,病死的。” 这差役的回话引起了一众人的不满。 赵鲤都忍不住看着他,心说他在这说相声呢? 被众人异样的眼光看着,这差役也不生恼,压低了声音道:“那老刘头病死前留下遗言,要好棺好坟,老刘头的儿子们舍不得银钱,只给老刘头买了一口纸皮棺。” “于是老刘头发丧不肯走,昨日抬棺抬不动,本想找个本事人看看,没想到今日就出了事。” 那差役面上露出一丝惊恐:“昨夜,丰益坊那条巷子里,家家都听见了老刘头生前的咳嗽声。” 第75章 孝子桥,棺材压孝女 整个巷子里的人,都听见了死人的咳嗽声。 天上忽的游来一朵厚厚的云,遮挡了日头,天都暗了几分。 一行人立在道中,一时都默默无语。 那来报的差役继续道:“今日早晨,老刘头的棺材还是抬不动,便有人出了点子,说搭孝子桥。” 孝子桥,就是让孝子披麻戴孝,趴在路中,用身体垫道,让棺材从头顶过去。 这样死者感知到儿女们的孝心,就肯踏实走了。 赵鲤暗自摇头,如果老人死前惦记的好棺材和好坟地,那么不满足他,再一万个孝子桥也没有用。 那差役又道:“老刘头一辈子赶车,养大了三个儿子,但三个儿子全都不是什么孝顺人。”qqnew “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都害怕自家老爹的棺材过头顶时砸下来。” “还是老刘头的幺女,自告奋勇地换上男儿衣衫去垫孝子桥。” 说到这时,这差役忽地停下,高深莫测对认真听的人道:“你们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在场诸人沉静了一刻。 领头的差役抬脚就要踹他:“我猜你大爷!说不说?” 这人才意识到他不是在天桥说书,讪讪笑着继续说了下去:“这老刘头的女儿孝顺,换了男装去搭孝子桥,棺材本走得好好的,眼看就要过去。” “谁知,老刘头的闺女想到爹死了,抽泣了一声,露出了女儿家的哭声。” “那抬棺材的麻绳突然就断了,棺材直接砸在了老刘头女儿的身上。” 差役摇了摇头,面露不忍:“那娇弱女子当场头破血流,被压在了棺材下,拖出来时骨断筋折。” “老刘头的儿子们,此时倒是来劲了,抓住抬尸匠不放,硬说是抬尸匠的绳子不结实,要抬尸匠赔钱呢!” 领头那差役抱手思考了一瞬,很会抓重点问道:“所以,就是有户人家办丧事,棺材掉下来砸到人,起了纠纷?” “不愧是头,一点就透。”手下差役拍起了马屁。 “那你他娘的刚刚废话那么多?” 来报的差役后脑勺吃了一记耳刮。 但也确实成功的调动起了人的好奇心,这领头的差役正了正衣冠,揩了一把脸上的油渍道:“走,去看看。” 说完,他对几个手下道:“你们把人带回衙门。” 然后又看向赵鲤:“你别怕,这伙王八蛋活该,但你估计也要赔点钱就是了。” 他倒是颇为精通后世各打五十大板的调解精髓。 看他人也不坏,赵鲤对他一拱手道:“不知您怎么称呼?” “我姓邢。” 这姓邢的差役被赵鲤拦住。 他心想莫不是赵鲤想要使钱贿赂他? 他估摸着,若能给个十两银子请弟兄们喝酒,放过也没什么关系。 左不过是伤了一个混混。 正想着,便看见赵鲤从怀里掏出一面乌金小腰牌,上面写着:靖宁卫,巡夜司千户。 这刑捕头腿一软,险些倒下去。 “我在执行任务,这些混混前来滋扰,还请刑捕头秉公处置。” 赵鲤顺口胡诌道。 “好好好!”刑捕头此时已经完全酒醒。 在京城中三种人消息最灵敏。 一是靖宁卫,天下八卦汇聚于此。 二是街头混混乞丐。 三就是刑捕头这样的底层差役。 能从三教九流的嘴里打听到各种消息。 当今圣上着靖宁卫新设一司的事情,恐怕大人物心中都在揣测圣意。 但真正的基层差役却更接近真相——整个大景都在发生着变化,而巡夜司只怕就是为了应对这些变化而设。 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巡夜司人员,看着面嫩却已经是千户。 刑捕头哪里敢去质疑她的说法,直接挥手叫人将那几个混混带走。 然后说是要赔罪,请赵鲤吃酒。 赵鲤摇头拒绝,对他道:“走,去丰益益坊看看。” 直觉告诉赵鲤,那里出事了。 既然撞上,都是经验值,没有放过的道理。 听说她要去,刑捕头也想见识见识巡夜司究竟如何,亲自在前引路。 才进里坊,远远地就看见一摞一摞看热闹的人堵在巷子口。 还有好奇心实在旺盛的,直接爬上了大树。 这个时代少娱乐,看热闹就是最好的娱乐。 见巷子口堵得道走走不动,刑捕头急忙拿着刀吆喝着上前赶人。 但论及威慑力,这些五城兵马司的差役远不及靖宁卫。 见他们来驱赶,甚至有那等混不吝的刁民直接送上一个白眼。 刑捕头顿觉面子挂不住,抽出刀鞘去拍。 硬生生的刀鞘敲在人身上,发出啪啪脆响。 实打实地疼了,这些人才舍得散开。 赵鲤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些众生相,顺着清出的道,走了进胡同巷子。 一进去,喧闹哭喊传来。 一口掉了漆的黑棺横在路中,下面还隐隐可见一些鲜血。 路上洒了一些纸钱,一旁的地上倒着一些没烧完的香。 再走近些,便看见卸下来的门板上躺着一个血糊糊的人。 那人身形瘦小,看不出性别特征,但听之前的差役介绍,这应该就是老刘头的幺女。 这可怜的女孩躺在门板上,手脚弯折成可怕的弧度。 但旁边无人看管照顾,也没人送她去就医。 旁边几个黑瘦的中年汉子围着一个矮小的人撕扯,嘴里说着:“你赔我妹妹。” “我幺妹金贵,你得赔钱。” 赵鲤心道,真看不出来你们心疼妹妹。 看那躺在门板上的女孩实在可怜,赵鲤暗自捏了捏钱包。 皇帝赏赐的黄金她大半充值进了系统,只等一个起运的黄道吉日抽奖。 现在身边不过一些散碎银子,距离发饷银还需大半个月。 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赵鲤叹气,从钱包里抖出几粒碎银递给那个话贼多的差役:“劳烦您,帮这姑娘请个大夫。” 这姑娘的哥哥们,实在不像是会管她的样子。 那差役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赵鲤会自己破财,推拒了一下,带着些奇异神色,奔出去找大夫。 留在院中的赵鲤,看那边几人吵得忘我,运了口气,大声道:“都别他娘地吵了。” 随着她一声喊,场中一静。 第76章 人老心不老,老刘头的妄念 老刘头的三儿子,正揪着矮小抬尸匠的脖领。 将这干瘦抬尸匠拽得摇了起来:“赔钱,赔我妹妹。” 这时他忽听旁边一个清亮女声喊道:“都他娘的别吵了。” 他心中一怒,心道谁啊? 转头一看,见是一个寻常打扮得漂亮姑娘。 心中嗤笑,正想反问一句,便听手里拎着的抬尸匠道:“赵百户?” 老刘头的三儿子愣了一下,什么赵百户?是他们以为的那个百户吗? 想着手一松,手里拽着的抬尸匠一个猛虎落地式,扑到了赵鲤脚边:“赵百户,你可救救小人啊。” 赵鲤看了看,顿时认出,这就是当时帮他们带路去锦山找林玉坟墓那个抬尸匠老义。 当时事了,发了他一些赏银,没想到今日在又遇上了。 老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赵百户,您可得救救小人啊。” 赵鲤抬手制止了老义的哭诉,对刑捕头道:”劳烦刑捕头驱散人群,先关门,别让闲人靠近。” 大景律例有规定,不许聚众谈神论鬼。 刑捕头也知道这一点,急忙领命而去。 他们驱散人群的时候,老刘头的三个儿子不再绞缠。 即便是刁民也有眼力见,能支使五城兵马司的差役,还是百户,眼前这姑娘绝不好惹。 三人倒也乖顺配合,急忙从屋里寻了几张条凳出来。 人群很快散开,院里清净下来。 赵鲤在这简陋的小院中巡视。 这间小院虽然简陋,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在院中一角,支起了一个棚子,里面是一驾马车,车旁是一匹瘦巴巴的老马。 堂屋布置成了灵堂,供桌上抠抠嗖嗖地摆了两个干瘪的果子,和两叠已经长毛的点心。 这样寒酸的东西,难怪他们老爹不肯走。 赵鲤巡视了一圈,绕回来,这才亮了一下腰牌道:“怎么回事?你们说。” 看见她腰牌上的千户,老刘头的三个儿子立刻跪成了一排。 “我爹死了,棺材抬不动,便按照习俗搭孝子桥,没想到这抬尸匠的麻绳不结实断了,棺材砸在了我们幺妹的身上。” 老刘头的三儿子话说完,自觉占理,挺起了胸膛。 倒是老义一脸冤枉:“赵百、不,赵千户,我们赶尸匠最忌讳棺材落地,怕出岔子,麻绳都是经常更换检察的!” “我早晨出门时,绳子还好好的。” 就在这时,老刘头的大儿子插嘴道:“你就说是不是你的绳子断了?” 他倒是很会抓重点,一下问到了老义的要害处。 老义一脸憋屈:“我也不知道那麻绳怎么断的啊。” 看他们又要掰扯,赵鲤不耐打断道:“行了行了。” 赵鲤倒不是偏袒熟人,她看过断掉的那根绳子。 大拇指粗的绳子断口呈穗状,仿佛巨力挣断。 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意外。 赵鲤看向老刘头的三个儿子:“听说你们父亲死前叮嘱要好棺材好墓地,你们办到了吗?” 那三个儿子顿时支支吾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面相最老的大儿子苦笑拱手道:“回赵千户的话,不是我们不办,实在是……我爹的要求有些荒谬。” 赵鲤一挑眉,老头临死前讨一口好棺材怎么就荒谬了? 这大儿子面上露出一丝挣扎,左右看看,四周无人他才道:“说出来丢人,我爹人老心不老。” “外人只知道他讨要好棺材,其实我爹去世前一共讨要了几样东西。” 这中年男人面色微微红:“他不但讨要棺材墓地,还叮嘱我们他在底下也要赶车,让烧了车厢杀了那匹老马,将马皮随葬。” 赵鲤不由看了一眼院中的老马。 “除了那些……”大儿子顿了顿,小声道:“我爹还想要个婆娘。” “什么玩意?”一旁旁听满足好奇心的刑捕头用小指头挖了挖耳朵。 “想要个婆娘!”老刘头的大儿子好似豁出去了,大声道,“我爹说,我娘死得早,他打着光棍拉扯我们兄妹长大,就想死以后能有个婆娘。” “这……也算合理。”刑捕头咂么了一下嘴。 “那你们给他烧一个纸人不就完了?”赵鲤真的脑仁疼,“一个不够烧两个。” 烧下去,再累死那老头一回。 “我爹他不要纸人啊。”这次说话的是一直沉默的二儿子,“我爹想要个珠市雏妓陪葬。” “他说他要尝尝鲜活气。” 赵鲤和刑捕头都忍不住后仰,这狗老头不是好人啊。 一旦说开以后,老刘头的几个儿子便破罐破摔,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起来:“我爹生前攒了一辈子钱,就想去珠市尝尝鲜。” “没料到,钱攒够,人病了。” “死前都还惦记着,要一口双人棺,陪葬一个鲜嫩雏妓。” 老刘头的大儿子拍手顿足道:“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基本人伦礼法还是懂的,哪能因他重病呓语,就做下那等草菅人命的事情。” 赵鲤忍不住点头:“这确实。” 她想了想,请刑捕头的属下跑一趟镇抚司,将她的佩刀拿来。 遇上这种新死不久,还为老不尊的老东西,便不必再跟他讲道理。 有人去通知,郑连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很快提着她的佩刀赶来。 赵鲤的这柄刀煞气极重,曾随前朝镇北将军四处征战,对寻常诡物杀伤力极大。 知道她要干活,郑连前去驱散还堵在巷子口想继续看热闹的人群。 比起五城兵马司差役的费力驱赶喝骂,郑连一身鱼服,挎着腰刀往那里一站,立即效果拔群。 看热闹的人,就像蚊子遇上蚊香,轰然四散。 两边高高的院墙后,只剩下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和几截断麻绳。 赵鲤左手按刀,右手轻按眉心。 心眼一开。 四周的场景顿时变换,居中一团黑红骴气。 一个穿着黑蓝寿衣,佝偻背的身影,正坐在棺材上咒骂:“不肖子孙,不肖子孙。” 突然那个背影一顿,身体不动,头吱吱咯咯的转到背面,看向了赵鲤。 他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黑红雾气中,一口歪七扭八的黄牙露了出来。 “闻到味了。”他说着,涎水顺着嘴角哗啦流下。 “来陪我。” 第77章 赵鲤的伺候 【新任务:陪葬。他劳苦一辈子,记挂着盛京珠市的鲜嫩雏妓尝尝鲜。现在你出现在他面前,但他似乎有些别的心思。】 心眼视角下,建筑和人都化作灰色线条虚影子。 唯有坐在棺材上那个团黑红雾气格外显眼。 赵鲤看见他的同时,他也看见了赵鲤。 裂开的嘴巴可见东倒西歪的黄牙,涎水顺着嘴角滑落,沾湿了后背的衣襟。 “还不快来伺候我。” 赵鲤听他如此说道,立刻嘴角抽了抽,咬紧后槽牙:“行,你等等,马上伺候你。” 她举步上前,却有听那坐在棺材头上的黑影道:“生得好,就是年纪太大了点,将就。” 赵鲤脚步一顿,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目露凶光,一把抽出长刀。 这死老头。 她疾步上前,眨眼间来到那口黑棺材前,亮银刀锋闪过。 刀身瑰丽的鱼眼花纹绽出美丽色泽。 一瞬之间刺入黑雾,直没雾中影子的身体。 先前还大马金刀坐在棺材头上的黑影,惨叫一声。 迅速的化作一团黑烟,沉入棺中。 赵鲤弹舌啧了一声,在棺前站定。 她关了心眼,世界整个恢复正常。 “出来!”赵鲤喊了一声。 一旁露出一条缝的门扉立刻吱呀一声打开,满头大汗的刑捕头立在门后,咽了口唾沫。 他好奇躲在门后窥看,虽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那声老者的惨叫他还是听见了。 “那是爹吗?”大儿子哆哆嗦嗦向拉着两个弟弟站直。 没料到两个弟弟比他还不济,三人相互拖拽着,全部瘫软在地。 随着刑捕头的几个差役一个挨一个,没出息的躲在刑捕头身后。 听见赵鲤叫唤,刑捕头强撑着踏出了一步:“赵千户,解决了吗?” “哦,没有跑回尸身了。” 赵鲤的回答,让刑捕头默默的收回了踏出去的那只脚,缩回刘家院子,半藏在门扉后。 倒是郑连走了过来:“赵千户,是不是架柴烧了?” 经过了两桩时间,郑连几人似乎加入了拜火神教,什么的第一反应都是烧烧烧。 赵鲤摇了摇头:“这小巷不合适。” 烧是要烧,但这小巷深窄,烟气不易消散。 焚烧尸骸的烟气,若是冲撞了人,有些体弱的难免病上一场。 若是刚好阳气低,沾上倒霉几天。 赵鲤想了想,对老刘头三个儿子道:“去找抬尸匠来,最好属龙、虎、狗的。先抬去坟地。” 这三个儿子知道要抬去烧掉,面上都有些踌躇。 赵鲤斜他们一眼:“不想烧,你们就准备每日被你们老爹拍门讨要老婆。” “诡物无心,想想你们幺妹。” 老刘头三个儿子本就不是什么孝顺好孩子,齐齐一哆嗦,再不犹豫。 现场只有老义一人,他们便又求着老义帮忙。 老义想着麻绳确实也是他这处断的,问好他们当真不再追究,这才出了门去找人。 赵鲤搬了张条凳,守在棺材边。 就这会功夫,方才赵鲤拜托去寻医者的那个差役也带着大夫来了。 几个胆小的差役借故帮忙送老刘头幺女去医馆,顺势脚底抹油。 一张门板,硬是挤了十来个大汉去抬。 现场只留下几个实在好奇心爆棚的。 刑捕头本也打算走,但实在按捺不住吃瓜之魂,就留了下来。 没一会功夫,老义就带着几个扛着杠子的汉子走来。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动。 最后还是老义壮着胆子上前来问:“赵千户,怎么办?” 赵鲤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等什么。 “平常怎么抬,现在就怎么抬。” 得了赵鲤这话,老义这才拿出老抬尸匠的气势,指挥起来。 几个抬尸匠分站两边,手里二指宽的麻绳缠绕黑棺的边角。 肩上的杠子穿过打好的绳结。 老刘头的三个儿子早早的跑到了一边,也没人烧香磕头。 主人家都不讲究,几个抬尸匠讲究什么。 杠子压在肩上,一声吆喝,直腰站了起来。 老刘头三个儿子给他们老爹买的棺材,是棺材铺中最便宜的。 板材指甲一掐就是一个窝,倒也不重。 几个抬尸匠走了几步,快走到巷口时,脚步却慢了下来,个个脸涨得通红。 缠着棺材的麻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咯声。 “赵千户。”老义只觉得肩上越来越沉,好似背了一座山,“里面的人不想走。” 这狗老头真烦人,赵鲤心中骂了一声。 “别落地。”她喊道,然后一个鹞子翻身,翻上棺盖,顺势拔出长刀,往棺材盖上一钉。 奇异的是,棺材增加了赵鲤的重量,但几个抬尸匠却感觉一瞬间轻了许多。 先前那仿佛背了一座山的重量尽去。 几个抬尸匠直起腰,纷纷敬畏的看向盘坐在棺材板上的赵鲤。 他们干这行时常会遇上这样的事,也会遇上有能力的道长和尚。 但这样法坛都不设,简单粗暴的还是第一次见。 “走。” 赵鲤动了动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这样大剌剌盘坐在棺材盖上。 几个抬尸匠见了方才那一幕,纷纷振奋,脚步轻快走出巷子。 “跟,跟上!”刑捕头探头看了一眼,这才叫上老刘头的几个儿子,小步跟上去。 一顶官轿行在街头,沈晏一身绯红官服,在轿子中看公文。 突然想到些什么,掀开轿帘,对一旁骑行的亲随道:“绕路去趟三山街的百济楼。” 这个时节百济楼有山阴的破塘笋,十分鲜美,正好买一份回去,给那姑娘尝尝。 沈晏吩咐完,却没听见亲随的回答。 正皱眉之际,就听亲随支支吾吾道:“沈大人,前面……”仟千仦哾 他欲言又止。 沈晏眉头紧蹙,掀开了轿帘正欲发火。 便看见街角喧闹。 一队人正从街上横穿而过,几个抬尸匠抬着一口黑棺。 旁边是哭丧的孝子,后面跟着几个五城兵马司差役。 而那黑棺上,盘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前插着一柄长刀。 就这样在纸钱纷飞中,垂头剥糖栗子。 沈晏顿时揉了揉眉心。 第78章 棺材里的咳嗽 赵鲤盘着腿,坐在棺材顶,悠悠哉哉地剥栗子。 有杀生刃震慑,棺材里那位倒是老老实实,没有再作妖。 见没有什么异动,老刘头的儿子们也胆大了些,开始坠在队伍后面哭丧。 毕竟自家老爹棺材上,盘坐着个人已经够离谱了。 孝子再不哭哭表示,街坊定是要戳他们脊梁骨的。 若说他们真不难过,倒也不是,只是再难过也被恐惧盖过。 三人就跟在后面,大声干嚎。 队伍的末尾就是郑连和刑捕头几人。 这支怪异至极的队伍,吸引了不少好事人的围观。 郑连正欲上前驱赶,便看见人群轰然而散。 有一支队伍跟了上来。 郑连下意识去看赵鲤,但她正专心地剥着栗子。 郑连只好对着轿子拱手行了一礼。 抬着棺材,队伍走不快。 老刘头的三个孝顺儿子,估计是为了省事,挑选的坟地只在城外几里。 几乎就在北坡乱葬岗旁边。 这处乱葬岗也有说法,名叫白骨坡。 本来只是一处荒地。 但京中大疫时,大量城市居民染疫,一死就是一家。 当时京中没有专门的化人所。 那些疫者尸骸全部拖到了这处。 当时这里的野狗黄狼吃得比小牛犊子还肥。 一年之后,这里的尸骨腐烂,放眼望去全是森森白骨,铺满了整个山坡。 可笑的是,当时这些无人收敛无人管的尸骸,还是大太监沈之行下令出资收敛的。 还在北坡修筑了一间道观,供奉香火。 若不是如此,这里近年远不会这样太平。 此时虽不再是那般惨状,但白骨坡这个名字却是保留了下来。 赵鲤坐在棺材上,拍了拍手,顺势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特殊情况没发现,却看见队伍后跟了一顶轿子。 见她回望过来,沈晏的亲随急忙举手挥了挥。 赵鲤正想也抬手打个招呼,身下棺材一震,原是地方到了。 这里也不是什么风水宝地。 荆棘之中,刨出了一个棺材坑。 赵鲤一按身下棺材板,翻身下地,拔出长刀。 她的脚刚一沾地,那口被压制着的黑棺立刻散发出一阵阴寒之气。 赵鲤喊道:“柴呢?” 清理出的空地上很快架起桃枝。 棺材被摆放在桃枝之上。 一个被吹燃的火折子,抛到了干柴中。 熊熊烈火很快腾起。 赵鲤招呼着众人退到上风口。 火焰舔舐上棺材的漆面。 就在这时,在场诸人都清楚地听棺材中传来响动。 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扑腾。 指甲抠抓木材的声音,听得众人青天白日里都生出了一层白毛汗。 同时,棺材中传出一阵闷沉的咳嗽声。 老刘头患了咳疾,生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拉风箱似的沉闷咳嗽。 他的三个儿子虽说不常在床边照顾,但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三人也不嫌地上石块尖锐,全部扑通扑通跪在了山地上。 “爹啊,求你快走。” 这时三人的头倒是磕得真心实意。 直到三人额头磕得鲜血淋漓,棺中阴气散尽,声响才逐渐停止。 赵鲤开心眼看过,棺材黑红骴煞之气尽数消散。 她拍了拍手,搞定。 「任务完成!老刘头的妄念最终没能实现。奖励经验300。」 系统的提示音一出,赵鲤瞬间心中暗骂。 她距离升级只差380点经验。 这次任务做完,就只还差80点。 这样微小,但又实实在在存在的距离,实在让人火大。 赵鲤不开心地把沿路攒下来的栗子壳,远远地投入火焰,对着老刘头的三个儿子道:“行啦,你们现在孝顺给谁看。” “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关心关心你们幺妹。” “若是她不小心死了,怨念一定深重。届时你们不得安宁。” 老刘头的三个儿子面上瞬间露出惊恐神情。 赵鲤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去关心一下那个还躺在医馆里的可怜姑娘。 但她自觉已经做够了,各人自有个人的缘法。 棺材连带里面的瓤烧完还有很长时间。 赵鲤叮嘱了老刘头三个儿子,一些注意事项和禁忌后,便准备先撤。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马还留在老刘头家院子马棚里。 正想着得走回去的时候,后面跟着的轿子一掀帘,一个阴沉声音传来:“过来。” 赵鲤乖乖走过去。 就看见沈晏坐在轿子里,沉着脸看她。 “不是去钦天监吗?”沈晏对这姑娘的事故体质很头疼。 上次去吃个羊汤便招惹了一大通天大的麻烦。 现在说是去一趟钦天监,转眼就看见她坐在棺材板上。 赵鲤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双手合十在胸前,歪头嘿嘿一笑。 沈晏一顿,抿紧嘴唇:“上来。” 他往旁边挪了一点,在轿子中空出了大半位置。 赵鲤想要拒绝,便听见他不容置疑地嗯了一声。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咳嗽声。 赵鲤无法,只好走过去。 正低头进轿子时,突听一个声音叫道:“赵千户,赵千户。” 她抬眼望去,原是五城兵马司那个刑捕头。 他被侍卫拦在远处,正冲赵鲤讨好的笑。 “您,能过来一下吗?” 刑捕头搓着手,看见赵鲤过来立刻点头哈腰。 “本来这事,也不想麻烦您的,但亲眼瞧见了您的本事,咱也只能厚颜无耻一次了。” 刑捕头见赵鲤没有露出什么反感,便组织了一下语言:“不知道赵千户有没有听说过,嘉会坊的那个传言。” 赵鲤现在缺任务,一看刑捕头这样顿感兴趣:“什么?”qqnew ”嘉会坊,有一户人家姓钱,前几日这户人家男人来五城兵马司报案,道是……” 刑捕头结巴了一下:“道是他家的娘子,不是他娘子。” “是个妖物。” 妖物? 赵鲤一怔,不由皱紧眉头:“什么意思?” 刑捕头舔了舔嘴唇:“那男人是个街上小贩,家境也不算特别富裕,娶了个娘子,过得也算和美,只是一直没有孩子。” “两口子看了大夫也喝了药,但是女人的额肚皮就是没动静,着急了两年,有一天他突然听见一个胡商说,有一种生子秘方。” 第79章 杨坚的噩梦 太阳落山,将要宵禁,整个嘉会坊万籁俱寂。 只偶尔从里坊墙垣之后,传出一两声狗吠。 穿着青衫短打扮的年轻男人,瑟瑟发抖地缩在柜子里。 外边更夫走过,传来两下打更的梆子声。 他蜷缩在柜里,嗅着防虫的樟脑味。 将自己藏在衣服堆里,大气也不敢喘。 外边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一只白嫩的脚,趿拉着一双红鞋子。 红白相撞,衬得那只嫩足格外白滑诱人。 “相公,我们来生孩子!” 黑暗中,女人身上只套一件红色纱衣,半掩着胸前艳色,嘴里娇滴滴地唤着。 但柜中的男人却好似听见了什么催命声,死死地捂住嘴,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小一些,再小一些。 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热汗从他的鬓角滑落。 那女人的身影,在柜子前的缝隙前面一闪而过。 男人的身体瞬间紧绷。 “相公。” 女人叫着,在房中走了一圈。 似乎没有什么发现,她又娇声唤着,绕出房去。 许久,男人侧耳倾听,外边似乎不再有什么声音。 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悄悄移开捂住口鼻的手,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男人没有草率地出去,他依旧缩在柜子中,想要就这样等到天亮。 外边再没有声音传来,就在男人困意上涌,几乎要睡去的时候。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狗叫。 邻家的狗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叫个不停,声音凄厉。 本就神经紧绷的男人,猛地一惊,腿踢到了柜子上,发出一声闷沉的响声。 男人一惊,立刻捂住嘴,再不敢动弹。 他竖着耳朵,倾听许久,外边似乎没有异动。 他又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抬袖动作之间,惶然间看见一个发着红光的东西。 他整个人僵住,抬眼看去。 一个东西贴在柜子的门上,忽明忽暗地闪着红光。 光线暗,男人忍不住凑过去看。 就在这时,寂静之中传来一个欢喜的声音:“相公,找到你了。” 男人脸上血色尽失,心脏仿佛停止跳动。 那红光又明灭一次,原是一双眼睛:“相公,我们生孩子。” 原本关死的柜门啪地一下洞开。 一双白生生的手,伸了过来,将男人拖出柜子。 他发出一声惨叫。 柜中的衣衫垮下来,堆了他一头一脸。 他尖叫着,想要撕开裹在头上的衣裳,想要逃走。 双眼看不见让他陷入了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慌。 挣扎着的男人,觉得自己的双脚脚踝像是被铁钳握住,不容反抗地向两边打开。 女人纤弱的身躯挤进了他的两腿之间。 “相公,我们生孩子。” 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其中满是压抑的欲望。 男人只觉得胸前一凉,身上衣裳全部撕拨开来。 一个软软的,湿漉漉的东西在他的胸膛划过,最后停在腹上。 在肚脐上扫了一圈,湿漉漉的东西往里钻了一下,分泌出大量冰凉的黏液。 硬硬地顶在男人的肚脐,以不容抗拒的力度撑开褶皱,向腹腔里面钻。 男人的惨叫回荡在夜空之中。 他终于扯开了包覆在头上的衣裳,垂眼望去。 月色如水,从窗户照进来,流淌在地面。 他妻子熟悉的脸庞上,满是病态的绯红。 视线下移,男人看见满是黏液的半透明肉色管子,从妻子的腹部伸出。 然后钻入了他的肚脐。 伴随着撕裂的剧痛,和饱胀的感觉,男人清晰地感觉到内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拨弄,嘬吸。 他听见自己肚子发出蠕蠕的水声。 那管子忽地抖动了一下,一串汤圆大小的东西顺着管子流淌过来。 男人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圆圆的东西滚入腹腔,附着在肠壁,探出爪子一样的小刺,着床在他的体内。 “相公,我们生孩子。”妻子将脸贴在男人的耳侧,娇声说道。 “啊———” 杨坚猛地从床上坐起,惊魂未定的四处张望,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 清晨的阳光洒满了房间,空气中是干净棉被晒后的味道。 “相公,怎么了?”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走了进来,这是杨坚的妻子张蛾。 杨坚满身大汗地坐在床上,有些畏惧于妻子的接近。 但张蛾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温婉笑着道:“我煮了朝食,相公快来吃。” 说完,转身离去。 杨坚呆怔了许久,看着妻子窈窕美丽的背影。 近来他的妻子越来越瘦,越来越美丽,也越来越勤奋了。 从前妻子虽也好,却……没有这样好。 好得让他头皮发麻,夜夜梦魇。 杨坚情不情不自禁地摸上了自己的下腹部。 许久,外间再次传来妻子的催促。 对现在的妻子,杨坚十分畏惧,不敢违逆她,急忙出了房间。 妻子在灶前支起的小方桌上摆了一碗稠稠的小米粥,蒸了一屉白面馍馍,还煮了两个白煮蛋。qqnew 可谓十分丰盛。 杨坚不明白为何早上吃得这么好,换作往常少不得大声呵斥妻子铺张。 但此刻他却只咽了口唾沫。 一股烧心的饥饿之意从胃中爬出。 他走到桌边,不管不管不顾地白面馍馍狠咬了一大口。 杨坚狼吞虎咽,将桌上的东西全部吞下肚子,腹部居然依旧平坦不见鼓出。 最后一口白面馍馍咕咚一口吞下肚去,他才满足地打了个嗝。 看见他吃得这样香,张蛾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多吃点,多吃点。” 张蛾的脸上,满是欣慰,就像是老农看见辛苦种下的禾苗吸饱水分,舒展身姿。 杨坚看着她的笑脸,不由身上一寒。 急忙摸了摸嘴,起身去担了自己的货挑子。 “哎,相公,这几日看你疲累,不如就别去了。” 与从前催促着杨坚去赚钱不同,现在的张蛾面上写着怜惜。 杨坚却不领情,他宁愿出去走烂了鞋底,也不想待在家中和妻子在同一屋檐下。 张蛾拗不过他,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晚上炖点肉给他补补。” “孕妇应该要吃点好的。“ 第80章 脱胎换骨 扁担吱嘎吱嘎的上下晃动。 杨坚走了两步,便有些气喘的停下脚步。 平常轻轻松松担起的担子,近几日担着,觉着越发沉重。 才稍走两步,腰杆就又酸又疼。 杨坚邻居家门前,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想起邻家豆腐坊新出的热豆腐,他咽了口唾沫。 新出的豆腐,热腾腾的。 空口吃都是满满的浓郁豆香。 他有些馋,扭头去看。 往常邻家院子里早该响起石磨转动的声音。 今日不知怎么的,院中却一片寂静。 也不知是不是有事。 没吃上热豆腐,杨坚心里面难受,重新挑起担子,想着去街市上买。 走出巷子,杨坚一路走一路歇。 吃了热豆腐,又对着挂炉烤鸭流口水。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荷包里剩的钱财,咂了咂嘴,没舍得买。 “杨坚。”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吓了他一个激灵。 转头看去,却是一个佩刀的五城兵马司公人。 正是刑捕头。 杨坚急忙搁下挑子点头哈腰的行礼:“刑捕头。” 刑捕头看着杨坚,不由皱眉,才几日不见,这人竟看着虚成这般模样。 双颊凹陷,面色青黑,走路都发飘。 整个人瘦得只剩一张皮蒙着骨头。 “走,带你见个人。”刑捕头拍了拍杨坚。 两人在街头穿行,刑捕头时不时停下来等他。 终于走过了长街,来到一处早点摊。 原本满心忐忑的杨坚看见一群人围在桌边吃油果子。 浓郁的豆浆香味窜入鼻腔,杨坚顿时吞了口口水。 “赵千户,人找来了。”刑捕头讨好的笑着。 杨坚看见一个生得极好看的姑娘,抬起头,咕咚咽下一口豆浆。 那姑娘定定看了看杨坚,示意他坐下,让早餐铺子老板给他打了一碗豆浆,两碟炸果子。 杨坚本该十分疑惑,但此刻他的心里都被炸果子的香味吸引,埋头苦吃,连那个姑娘问他话都没注意。 “问你话呢。”刑捕头抬手,想要扇他,被赵鲤拦住。 “让他吃。”赵鲤轻按眉心,关闭心眼。 眼前着年轻男人身上的淡黄妖气,浓郁得无法忽视。 即便是常年与妖物相处,也不会浓郁到这种地步。仟千仦哾 除非是被寄生。 赵鲤看他狼吞虎咽,泡过豆浆的炸果子一口就是三个,招手让店家又给他上了几份。 一旁的卢照等人纷纷停下筷子,都被邻桌这饿死鬼一般的吃相惊呆了。 赵鲤虽然食量也大,但绝不会吃成这样邋遢。 眼前着年轻男人几乎就是猪在拱食。 等到他连续将八九碗豆浆倒入嘴里,似乎理智回归了,赵鲤才看着他问道:“你和你妻子,到底在那胡商手里得到了什么?” 杨坚一顿,抬起头,面上汤汤水水的滴落下来:“您,信我说的话吗?” 他双眼直愣愣的看着赵鲤,用上了尊称,即便只是一个路人,能相信他都是莫大的救赎。 赵鲤点头:“你说。” 杨坚垂头,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我们在那胡上手里,买了一个茧。” 一个黑色的茧。 杨坚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后来娶妻张蛾。 平日里靠着杨坚走街贩巷卖货为生,不算富也不算穷苦,两人也算相敬如宾。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都是这样凑凑合合的便过了一辈子,但没孩子,这让杨坚很是发愁。 两人试了许多法子,药喝了,佛也拜了。 日日耕耘,张蛾的肚皮依旧没有反应。 就在杨坚打算去典妻生子时,发生了一桩事。 杨坚无意间救下了一个落水的胡商。 那胡商欲要用钱财答谢,但杨坚听闻这个药材商人十分有本事,便拜托他去寻生子的药。 知道中原汉人十分重视子嗣传承。 那个胡商纠结了许久,终于一咬牙,给了杨坚一只拇指大小的黑色蚕茧。 这黑色蚕茧与平常的蚕茧不同,通体黝黑,触手冰凉,指甲弹上去有金铁之声。 那胡商对杨坚说,此物是他们西域的神物。 在月圆之时,晒月光,然后再给女子吞服,便可变成易孕体质并让容颜美丽。 晒的时间越长,效果越强。 但再如何,晒月光的时间都不能超过一刻钟。 且吞服后,男女双方就得茹素,不沾荤腥,直到生下来孩子。 杨坚拿到东西,便回家与妻子张蛾商量。 张蛾是个爱吃爱喝的胖壮妇人,让她不沾荤腥只怕比登天还难。 张蛾却指天指地道,只要能有个孩子,别说茹素到孩子生下来,就是一辈子都行。 杨坚也自觉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两口子一合计,偷偷的置办了香案供品。 到了约定那一日。 那夜的月亮又大又圆,亮得不可思议。 如水的月色洒在案桌上的黑色蚕茧,那蚕茧就好似有魔力一般,将月光都吸了进去。 两人看着神异,商量着不然多晒些时间,让这奇物效用更强。 他们将那西域胡商的叮嘱抛之脑后,一直晒了大半夜,那黑色蚕茧吸收了月光,都整个变成了银白色。 他们才肯罢手。 张蛾当天就迫不及待的,将那银色蚕茧整个吞进了肚子里。 两人当夜成其好事,被翻红浪。 辛苦劳作了一夜,第二日起来两人都像耗干了身体里的精力,走路都腿软。 杨坚倒是还好,张蛾却陷入了一种极其恐怖的饥饿状态。 恨不得桌子撒把孜然都能生啃。 这日杨坚挑着担子回家,没见张蛾来接,反倒是厨房里传出一阵阵肉香。 杨坚心道不好,急忙放下挑子,跑进厨房。 厨房里满是浓郁的肉味还夹杂着一丝丝腥气。 张蛾蹲在灶台旁,不怕烫似的从锅里捞出大块大块的肉。 嘴巴叼住肥油,一吸就是一条油汪汪的白肥肉。 巴掌大那样一块肉,几乎不见咀嚼,两三口就吞下一块。 一锅肉,一块不留的全下了肚,连手指上的油花都耐心的嘬得干干净净。 从那日之后,张蛾便变得不对劲。 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不说,身上的老皮一层一层的蜕。 竟是越发白嫩美丽,短短几日,脱胎换骨。 第81章 饥饿的杨坚 “阿蛾,正在变成另外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杨坚他想起了昨天夜里,做的那个梦。 或许,不一定是梦。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求助一般看向赵鲤:“阿蛾一层一层地蜕下老皮,每天都蜕。” “蜕下的干人皮,很快就卷成一团,塞进火塘烧掉。” “就像干脆的黄纸。” 杨坚神经质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好似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画面,全身都在发痒。 随着沙沙的抓挠声,他手臂上掉下一些皮屑。 最大的拇指大小,上面还沾着丝丝血迹。 面前的黑漆方桌上,很快纷纷扬扬撒了一堆。 很多都掉进了面前的豆浆碗。 早点摊的店家本不敢靠近,看见这幅场景,心下恼怒:“你这腌臜玩意,滚一边去,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 说着他伸手拽住杨坚的胳膊。 顺着他的力气,杨坚迷茫地抬头。 就着一会工夫,他似乎又瘦了一些,一层干瘪的皮,包裹着颅骨。 他看着抓住他手臂的早点铺店家,猛地咽了口唾沫,腹中发出一声悠长的肠鸣。 他又饿了。 早点摊店家一惊,猛地甩开他的手,登登倒退几步,险些摔倒在炸果子的热油锅里。 幸有察觉情况不对,围拢过来的卢照等人拿刀鞘扶了一把。 “官、官爷,那那人好像饿狼,似要吃人啊。” 赵鲤平静地看着嘴巴越咧越大,涎水淌出来的杨坚。 在他鼻翼翕动望过来时,将面前没动的炸果子推给他:“再吃点。” 杨坚似乎清醒过来一样:“谢谢,谢谢,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端起面前的炸果子,一仰脖全部倒进了嘴里。 几乎不见咀嚼,只是喉咙滚动数下,便全部咽了下去。 “再上。” 赵鲤站起身,离开桌边,一手按在了刀上,对早餐摊老板示意道。 现在情况实在诡异,早餐摊老板再怎么迟钝也发觉了不对,正要推辞。 便听刚才扶了他一把的卢照蹭一下,腰间佩刀出鞘两寸。 他赶紧取了个碟子,将炸好的热果子码了一旁,战战兢兢送到杨坚面前。 “谢谢。” 杨坚道谢道,嘴巴开合之间,一大坨透明的黏稠唾液甩在了店家的手上。 店家就像是触电一般,甩手退开:“妖、妖……” 妖怪啊! 一声喊,被卢照从后伸手全捂紧了嘴里。 店家嘴里呜呜了几声,就要晕倒下去。 “别晕!继续上果子。”赵鲤急声道,“一直喂,别让他嘴停。” 赵鲤还不能明确知道,寄生在杨坚体内的是什么。 现在只能先将饥饿的他稳住。 赵鲤环望一周市肆,一把扯过手抖得跟筛糠似的刑捕头:“附近有药铺吗?” 刑捕头看见杨坚如蛇一样,将一碗还冒热气的烫豆浆倒进嘴里,也十分心虚:“啊?” “药铺!现在立刻去找药铺,将里面的药材全部搬来。”赵鲤这话不仅是对刑捕头,也对卢照等人。 郑连几人得令,迅速行动。 留下鲁建兴带着李历开始驱散街上的人群。 “你别停下!一直做。”赵鲤对早餐摊子店家道:“稳住,别慌!之后给你发好市民锦旗。” 早餐摊子的店家都快哭了,心说自己是造了什么孽,靖宁卫锦旗什么的根本不想要好吗? 他心里唧唧歪歪着,却不敢违逆赵鲤的命令,不停地炸果子上豆浆。 杨坚吃东西的速度实在太快,坐在桌前,流水一般地吞下。 咽得急了,直接一口咬在陶碗上。 质量不好的陶碗咬下来一块,杨坚吱嘎吱嘎地咬碎了,伴随着牙龈渗出的鲜血咽了下去。 “卢爷!”赵鲤看向卢照,低声道“劳烦你回镇抚司通知沈大人,出了妖物,需要一批好手。” 卢照看了一眼,卑微说着道谢的话,面上却已经没了人样的杨坚:“好,阿鲤你小心。” “谢谢,还有吗?”走街贩巷的杨坚谦卑道着歉,一边将一碗热豆浆倒进嘴里。 早餐摊的店家不敢搭话,手上加快了动作。 街市上出早市的人们,被卢建兴带着几个靖宁卫粗暴驱赶。 现在也不是友好商量的时候,眼前这人若是控制不住,露出妖相便会吃血食。 不尽快清场,说不得就有幸运群众变点心。 街市商贩不明所以,敢怒不敢言地退出去,留下一地狼藉。 赵鲤看了一眼正在吃东西的杨坚,走到他的背后。 右手握在刀柄之上,保证杨坚若有异动,便斩杀当场。 从杨坚此前的叙述中可以得知,这妖物本体,只怕是他在家中的妻子,且多日来只怕已经长成。 赵鲤需得稳住杨坚这个活体样本,最好是打探出附体妖物的本体,以作应对。 “这位大人,没、没了啊。” 肌肉紧张之下,一直不停的动作,让早餐摊店家疲惫程度翻倍,手都在打哆嗦。 他倾斜锅子,倒出最后一碗豆浆。 “没了吗?”赵鲤还未回话,杨坚已经先转过头。 他的眼睛凸出,两边嘴角扯开挂到了耳边,露出血红的牙龈。 “真的没了吗?”他哑声问道,看着店家,露出贪婪之色。 “有!”这店家被他看得汗毛直竖,急忙将手里的最后一碗豆浆端来,看向赵鲤的眼神满是求助。 赵鲤左右看看,一旁小贩被强行驱散,贩售的货物留了下来。 赵鲤看见一些菜瓜篮子疾步走去。 “吃的,吃的。”杨坚将最后一碗豆浆倒入嘴里,便看着早餐摊子的店家。 这店家扶着案板就往下出溜,脑中回放着自己的生平。 杨坚双手前伸,摇摇晃晃站起来。 这时他的嘴里,忽然捅进了一根黄瓜。 “吃的,拿起。”赵鲤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棵白菜。 杨坚犹豫了一瞬,似乎在挣扎。 最后还是嚼嚼将黄瓜吞了,又垂头咬了一口白菜。 但比起油炸喷香的油果子,显然菜瓜并不那么美味。 杨坚如狼的贪婪眼神,在店家和赵鲤之间徘徊。 几次朝着赵鲤蠢蠢欲动,都被她手中长刀震慑。 第82章 相生相克,川楝子 赵鲤手持长刀,立在旁边。 命早餐摊店家,将手里菜瓜递给杨坚。 杨坚一边吃,一边看着他们流口水。 店家几乎吓尿裤子,心道这劫过去,他就改行,卖宵夜! 等到一篮子菜几乎喂完,远处终于传来脚步声。 郑连带着刑捕头等人,推着几架推车来。 车上横七竖八摆满了药铺的抽屉,显然直接就搬运来了。 后面跟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 “快。”赵鲤招呼一声,郑连将一把甘草递给了杨坚。 现在的杨坚已经没有多少神志,只知道饿。 那老大夫本好好地坐着堂,就被这些虎狼似的靖宁卫强行征来。 待走到正面,看见杨坚这副模样,当即腿软,就要往地上坐,被赵鲤单手提溜起来。 “大夫莫慌,他只是病了,你仔细看清楚,他吃的药材都是什么,吃到哪一味药材时有好转反应。” 赵鲤手撑着老大夫,用同样话术道:“您认真帮忙,之后靖宁卫给你发好市民锦旗。”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酉阳杂俎》中曾有一则故事。 一个江左商人左臂长出一个人面疮,便有擅医者教他,用药材相试。 无论喂什么药材,这人面疮都张嘴吞下,直到喂到贝母,这人面疮便皱紧眉头,不再张嘴。 贝母,便是这人面疮的克星。 后来这商人用小芦筒将贝母灌入人面疮口中,没几日这疮便干瘪成痂,很快脱落痊愈。 赵鲤便是借用这样的原理,试图找出相克之物。 老大夫哭丧着脸,这什么病能让人变成这般模样啊? 但周围全是虎视眈眈鱼服靖宁卫,他也不敢说,只得眯着眼睛仔细去看。 被围在中间的杨坚,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药材。 苦涩的干药草实在补充不了什么能量。 他的皮肤肉眼可见的松垮下来。 奇异的是,吃下如此多分量的东西,他的胃部依旧不见鼓起。 只听见宽松的衣袍下,越来越大声的饥饿肠鸣叫。 赵鲤见状皱紧眉头。 时间的推移,郑连他们手上的药越来越少。 杨坚也越来越没个人样,双颊的皮垮了下来,几乎快垂到肩膀。 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青灰色,整个人好像受热的蜡烛,几乎融化。 老大夫一股股的热汗冒出,整个人都站立不住。 赵鲤用足尖够了张条凳来,让他坐下,扭头看去时,早餐摊店家已经闪身远远地跑开 “老人家,你别怕,这只是一种很常见的病。” 赵鲤的安慰毫无用处,老大夫右手捂住胸口,嗬嗬喘气。 手中药材,越喂越少,郑连的发髻也见了些汗水。 他将一抽屉土元递过去。 土元即是地鳖虫,杨坚一把一把地抓着放进嘴里,就像嚼瓜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安静的长街之上,只有这清脆的咔嚓声。 “谢谢。”杨坚又往嘴里填了一把干土元虫,冲郑连一咧嘴,“这个好吃,你看着也很好吃。” 郑连汗毛直竖,下意识就想去抽刀。 万幸杨坚并没有什么异动,将头埋进了装土元虫的抽屉里。 马车一辆一辆的空掉,拖来的药材大多吃了个干净。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隆隆马蹄声。 一队人马从远处奔来,眨眼间已经到了眼前。 为首的正是一身绯红鱼服的沈晏。 沈晏跃下马背,看见正坐在地上吃个不停的杨坚,便皱紧眉头。 赵鲤在唇前竖起手指,示意他等。 沈晏会意走到郑连旁边,看他双鬓都是汗水,抬手接了东西。 郑连心中一松,冲着沈晏一拱手,慢慢退开。 随着时间的推进,沈晏手中药箱越来越少。 赵鲤皱紧眉头,绕到了杨坚的身后,缓缓拔出长刀。 她给另一边的沈晏使了眼色,让他留心。 沈晏微微颔首,又从马车上接了一屉药材,交到杨坚手中。 杨坚面前堆了一大摞空的药箱,他随手将空地丢在最上面。 接了沈晏递来的药屉,从中掏了一把填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了。 赵鲤的长刀已经出鞘,压低了身子,准备暴起。 就在此时,杨坚动作一顿。 就像是吃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干呕一声。 嘴里的黏液伴随着嚼烂的东西,呸地一声吐了出来。 赵鲤眼睛猛地一亮起,就是这个了! “是,是川楝子!”坐在远处的老大夫高声喊了起来。 “沈大人!”赵鲤叫了一声,“就是这个,喂下去。” 她的喊话很简短,但沈晏听明白了,脚下一踢。 杨坚坐在的长凳被他一脚踢散。 同时他闪电一般伸出右手,钳子一样扼住杨坚的脖子,将他整个掼在地上。 赵鲤一脚踩上杨坚的手臂,膝盖顶在他的胸口上。 沈晏左手毫不犹豫地掐开杨坚的两腮。 赵鲤则是从药屉里掏了一把那圆圆的川楝子,直接堵进杨坚的嘴里。 两人配合默契,杨坚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嘴里被赵鲤塞满了川楝子。 摇头欲吐,奈何两腮被沈晏铁钳似的手紧紧捏住。 一旁的郑连,看他们二人突然发作,也急忙吆喝一声,带着人手跟上。 几人按手按脚,将杨坚死死压住。 杨坚虽然此时瘦得皮包骨头,但力气极大,在地上如同一条扑腾的鱼。 赵鲤几人几乎按不住他。 他含着川楝子不停摆头,就是不肯咽下去。 沈晏面上闪过一丝厉色,从地上捡起刚才踢散的一只凳子腿,把堵在杨坚嘴里的川楝子往他喉咙里捅。 沈晏力气极大,杨坚嘴里的川楝子硬被他捣碎,拌着唾沫咽下去。 赵鲤距离近,都能看见杨坚几瓣大牙被一同杵进喉咙里。 小心觑了一眼沈晏面上的狠厉,忍不住眉毛一跳。 就这样,杨坚的嘴被沈晏当作捣蒜的石臼,怼了数下,川楝子的碎末咽进喉咙。 杨坚的动作,慢慢的弱了下去。 他的肚子,发出了一串咕噜噜的气泡声。 经过这一遭,他的衣服贴在了肚子上。 赵鲤清楚地看见他的腹部印出一个个拳头大小,蛋似的痕迹。 终于,杨坚不再挣扎,蒙着一层翳壳的眼睛转了一转:“该回家了。” 第83章 女蛾 “该回家了,该回家了。” 杨坚的眼球上蒙了一层灰白色的翳壳,他嘴里机械地重复着。 赵鲤试着松开按住他的手,刚才还不停挣扎的他,此刻只有手在微微动弹。 “先绑起来。” 赵鲤微微松开了压制着杨坚的脚。 郑连几人都被他挣扎的力度弄得一身热汗。 全程旁观的刑捕头这时倒是回神过来,从旁边的菜瓜篮子上,解下捆绑菜瓜篮子的绳子。 几人一通配合,将地上碎碎念的杨坚捆了起来。 赵鲤低声将之前的事情告诉了沈晏。 “沈大人,如无意外应该是一种西域妖物,与月光和川楝子有关。” 赵鲤说着,疯狂开动脑筋思索能对得上号的东西。 就听沈晏道:“是女蛾。” “什么?” 这个陌生的名词触及赵鲤知识盲区,想来是这个世界的独有物种。 她看着沈晏,等待下文。 沈晏将手里带着血丝的凳子腿随手扔了,接过赵鲤递来的一枚川楝子。 “前朝历宝年间,曾有西域小国上贡倾城艳色,名叫女蛾,听闻肌肤柔白如雪酪。” “前朝灵帝宠极,几乎废黜后宫。” 沈晏思索着,川楝子在他的指尖滚动:“但三年之后,这倾城艳色,却被灵帝亲自活焚而死。” 赵鲤皱紧眉头,并未发问沈晏为什么能判断这是女蛾。 沈晏不是那种说话留半截的人,很快道出缘由。 前朝覆灭后,宫殿曾遭兵患,宫中藏书、秘本焚毁大半,少数流落在民间。 沈晏的叔父沈之行爱书,地下之人就想方设法收罗了许多孤本残本。 而沈晏干着靖宁卫抄家灭门的活,少不得抄到些珍贵孤本。 他曾偶然得过半卷前朝内官所着的《浮云絮》,其中记载了许多或真或假的宫闱秘闻。 “《浮云絮》中曾记载,这受灵帝宠爱西域美人,终日茹素,从不沾荤腥,每逢月圆要照晒半刻钟的月光。” “并且最讨厌川楝子,曾有太医在药方中用了川楝子一味,惹得那西域美人勃然大怒,命人将太医剥皮填草。” 赵鲤这才恍然:“月光,川楝子,说起来倒是十分吻合,灵帝后来亲手烧死那个西域美人,想来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异样。” 沈晏点头:“按记载这西域美人惯生多胎,短短三年,竟已生得儿女十数。” 三年,十数? 赵鲤心里算了一下,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后来那些皇子公主,不分男女,全部被灵帝下令磔杀于宗庙。”沈晏继续道,“时人猜测,灵帝疯了。” 他轻笑一声:“现在想来,不是灵帝疯了,而是他发现了自己的宠妃,可能不是人呢。” 赵鲤听了若有所思。 前朝的女蛾定然是没有杨坚这样妖异的。 否则这种食量和异常妖相,根本瞒不住人,更不可能在皇帝身边留了三年才被发现异处。 这样突变的原因,只能归咎于灵气复苏。 赵鲤忍不住叹了口气,未来还不知道会遭遇多少这样未知的东西。 她看了看沈晏,幸好还有这样一个情报头子在。 “沈大人,这本《浮云絮》里是否有记载,那西域美人还害怕什么?” 赵鲤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女蛾应该是虫类妖兽。 虫类妖兽出了名的智商低,难对付。 在这个没有热兵器的时代,全靠人力来围杀,还不知要填下多少人的性命。 赵鲤忍不住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 郑连伙同刑捕头,将杨坚从脖子以下被麻绳一圈一圈地绑紧,直接绑到脚踝。 密不透肉,严实到了搞笑的地步。 杨坚就像蚕蛹一般在地上蠕动,嘴里念着:“回家,回家。” 也不知是他本人想要回家,还是腹内寄生妖物想要归巢寻找母体的保护。 沈晏一直蹙着眉头,仔细思索许久,还是摇了摇头:“那本《浮云絮》只是半卷残本,关于女蛾的记载,只这一段。” 看赵鲤有些失望,他问道:“从杨坚此前叙述,既是黑色蚕茧,应是一种虫类,不知驱虫的樟脑艾草等是否能起到一些作用?” 赵鲤摇了摇头:“除非天命生克,否则效用不大。“ 她倒是想往这些东西身上泼一桶胺菊酯,但是现在情况完全不可能。 现在不知嘉会坊是个什么情况。 杨坚饥饿成这副模样,那张蛾又是吃什么顶过来的? 回忆起杨坚曾说,张蛾吞吃肥肉,赵鲤也说不准当时张蛾吃的到底是什么肉。 最坏结果,嘉会坊早就已经变成了张蛾的食堂。 “勿要多想,直接行动。”沈晏从腰上解下指挥使腰牌,交给赵鲤。 “卫中兄弟交由你指挥,我去宫中,清陛下调动京营城弩,并且尽快查到女蛾的记载。” 赵鲤握着手中腰牌,点头道:“是。” “你自己小心,随机应变,绝不可轻易涉险。”沈晏深深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吗?” 待看见赵鲤乖乖点头后,他才打了个呼哨,唤来坐骑,翻身上马。 带着两个侍卫,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目送他离开,赵鲤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牌子,托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对着郑连等人喊道:“干活了。” 靖宁卫又搞事了! 京中人惶恐地发现,继前些时日四处抓捕白莲教信徒,京中靖宁卫鹰犬们又有了大动作。 大批人手向着嘉会坊集结,直接将里坊包围。 盛京六十四坊,一坊之地的动静着实不小。 本在五城兵马司后衙,饮酒吃花生米的吏目听闻这个消息,嘴里美酒喷出老远。 急匆匆地往自己脸上扑了一捧凉水,便带着人朝嘉会坊赶来。 远远地就看见玄色鱼服的靖宁卫正将里坊中人往外赶。仟仟尛哾 这吏目眼尖,一下就发现一个熟人在外围奔走忙碌得不亦乐乎。 “老刑!”他压低了声音喊道。 被赵鲤使唤得团团转的刑捕头,依然忘记了自己属五城兵马司。 正配合着安抚这些被强行驱赶出来的居民。 刑捕头混迹里坊基层,颇有几分颜面,正站在人群中间:“你们不要着急,不要……” 面对里坊之中无数询问的嘴,刑捕头恼火,刷一下拔出长刀:“都他娘的别吵了。” 第84章 有些屈辱不想受也得受 站在人群中央的刑捕头十分无奈。 这时候他是真心羡慕靖宁卫那身鱼服。 他这边被围得水泄不通,那边鲁建兴抱着刀,只需要一个眼神,没人敢上前烦扰。 刑捕头最终忍无可忍:“都他娘的别吵了。” 被他这一声喊,现场顿时安静,他正欲说些什么,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老刑!” 刑捕头不耐地将肩上那一只手抖下去,但那手又很快重新攀上他的肩膀。 “老刑!”这次叫声更大些。 刑捕头听着有些耳熟,转过头去,就看见自己上官站在后边。 ”到底怎么回事!“ 刑捕头看着身后面色不善的上司,又看看身前搅缠不放的百姓,一时间感觉十分崩溃。 嘉会坊中 里坊四门关闭,赵鲤立在望火楼的栏杆旁,远望杨坚家所在的位置。 越看越觉心惊。 杨坚家为中心,四百米范围内,全是升腾的黑红骴气。 骴,未腐骨也。 这样大规模的骴气,只有一个答案。 附近居住之人,全部落入了张蛾的口中。 赵鲤忍不住心跳快了两拍,忍不住后怕。 从杨坚的口述,他们夫妻拿到那枚黑色蚕茧也不过半月。 这样短的时间内,竟造成了这样大规模的破坏。 多亏刑捕头还算负责,记挂着这桩奇事。 若是他也将杨坚当作得了癔症的人,那么再过几日,那些幼妖孵化,将会造成何等可怕的后果。 不,赵鲤摇了摇头,按照今日杨坚的表现,不需要再过几日。 在街上暴走的杨坚摄入足够血食,他腹中的卵就会当街孵化,开始觅食。 届时将有多少生人,落入妖口。 登登登 一串急促脚步声顺着楼梯上来。 赵鲤急忙转头去问:“如何了?” 郑连有些气喘道:“杨坚家附近的人已经尽可能驱赶出去了。” 赵鲤还想问有没有遗漏时,突然听见望火楼下传来一阵争执。 “沈晏!奸贼!你简直目无王法,未有缘由,安敢做出清空一坊百姓之事?” 一个年轻的声音朗声骂道。 赵鲤听这声音十分耳熟,但回忆不起来。 这时便听卢照道:“瑞王殿下,靖宁卫办事,还请您不要让卑职为难。” “尔等奸贼,食我大景俸禄,却不思报国,做权奸阉党,滚开。” 随着一声喝骂,赵鲤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一把抄起放在一旁的长刀,风一样跑下楼去,郑连紧跟其后。 一个身着蟒袍的青年男人被一队侍卫护在中间。 而卢照站在他的面前,头歪向一边,一侧黝黑面颊上有些泛红。 卢照将头回正,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依旧像钉子一般立在道中,不肯让出通向望火楼的道路。 他拱手道:“瑞王殿下,请不要让卑职为难。” 卢照的强硬和不买账,让瑞王这个皇帝宠爱的幺子十分气恼。 他抬手反手又给了卢照一耳光。 卢照生受了,咬紧牙将头回正,大声道:“请瑞王殿下不要让卑职为难。” 瑞王还欲上前时,从望火楼中飞出一柄长刀。 从卢照的耳边擦过,直奔瑞王。 瑞王还未来得及反应,他身旁的护卫神色一变。 但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卢照。 卢照听见风声,侧首看见那柄长刀,顿时神色大变。 抽刀拦截已经来不及,卢照伸出一双肉掌去接。 “滴答——” 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地。 卢照抖着手,抓住刀刃。 掌心、十指上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阿鲤!” 卢照完好的那只手按在赶来的赵鲤肩头,在她肩上印下一个血淋淋的手印。 “你的刀不小心掉了。” 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将那长刀交还赵鲤。 对赵鲤摇了摇头。 有些屈辱不想受也得受着。 他还有家人,亲友。 而眼前的人,是皇帝亲子。 赵鲤看着卢照的眼睛,咬住嘴唇,垂下头去:“对不起。” “赵鲤?”一旁响起瑞王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刚才莫不是想行刺本王?” 赵鲤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来:“哪呢,看见您高兴,失手掉了刀。” 瑞王被她这嬉皮笑脸地弄得一怔,随即大怒:“胡言乱语,还敢狡辩,今日就让我替你爹娘教训你。” 他对左右示意:“拿下。” 那肤色黝黑的侍卫带人逼近。 卢照郑连神情一变,上前与他们对峙。 赵鲤几人被瑞王带来的侍卫围拢在中间。 郑连见势不好,急忙摘下蹀躞带上悬挂的铜哨,放到嘴边欲要吹响。 卢照死死拽住赵鲤腕子,将她护在身后。 四五个孔武有力的侍卫冲了过来,夺走郑连手中的铜哨。 郑连腰侧挨了那肤色黝黑的侍卫狠狠一脚,倒退数步,撞在墙上。 这个肤色黝黑的侍卫显然身手极好,一双肉掌上满是茧子。 他居高临下看了一眼捂着腰侧干呕的郑连,冷笑一声,提步上前。 正在这时,一支弩箭破空如银线破空飞来。 这侍卫神色大变,勉励侧步让开,依然被这一箭刮去胸前一条血肉。 隆隆马蹄声响起,两只硕大的马蹄顿在青石地面。 而后这匹骏马嘶鸣着,人立而起。 两只前蹄蹬踹,直接印在那个侍卫的额头和胸膛。 只听几声闷响,那侍卫脑袋顿时塌了半边,红的白的像烟花一样迸裂出来。 前胸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被一只马蹄踏在足下。 变故发生得太快,从双方冲突,到此时心腹侍卫身死。 瑞王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一个背光黑影将他笼罩其中:“瑞王殿下,想对我手下千户做什么?” 那熟悉得让人牙痒痒的声音,让瑞王猛的抬起头,看向骑在马上,居高望来的人。 “沈晏,你太放肆了。” “噢?是吗?” 沈晏面无表情控着缰绳走马,在那侍卫的尸身上又踩了几脚。 这才好似注意到地上的尸体,漫不经心道:”瑞王殿下,手下的尸首怎么也不收敛好,险些伤了我的马蹄。” 他摩挲着右手拇指的扳指,神色轻松得好似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在他身后,随行的侍卫纷纷过来。 第85章 最佳探路炮灰 “沈晏!” 瑞王的面色难看至极,他没想到沈晏会如此张狂。 他身后的侍卫紧张的握紧了刀柄,但是没人敢真的拔刀出鞘。 沈晏跃下马来,先看了看赵鲤,又看了看捂着腰侧弓背站起来的郑连。 最后视线落在双手鲜血淋漓的卢照身上。 看见他双颊上的隐隐红痕,沈晏眼神一暗。 转头看向瑞王,扯出一个笑来:“靖宁卫天子亲军,只为陛下负责。” “便是鹰犬爪牙,也只有陛下一个主人。” “不知陛下什么时候,给了瑞王随意处置靖宁卫的权利?” “还是说,在瑞王殿下心里,靖宁卫是任你随意打骂的奴才秧子?” 沈晏神色轻松,说到后面,一反往日的阴沉,眯着眼睛,笑容堪称和善之极。 只是看见他那笑容,众人反而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瑞王咬紧牙关,此时认下他刻意折辱靖宁卫是万不可行的。 但就此退去也不可能。 他能得朝中清流认可,就是因为他敢于站出来与沈晏叔侄作对。 现如今天下人皆朝着沈晏叔侄摇尾,他这样有大志却非长非嫡的皇子,想要出头,便只得另辟蹊径。 于是在朝中反权宦为政治正确时,瑞王站了出来。 既站了出来,便不能轻易退去。 瑞王立于原地:“沈晏,我知你得父皇宠信有加,可今日之事,靖宁卫未免做得太过。” “只凭沈大人一句话,毫无缘由,便将里坊万数人口如猪狗一般驱逐出家,你沈大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瑞王义正言辞的质问,回荡在空气中。 沈晏似乎半点也不气恼,依旧摩挲着扳指:“并非毫无缘由。” 他语气缓慢道:“只是其中缘由,并不是谁都有资格知道。” 言下之意,你瑞王不配。 这样直白的说来,瑞王面上涨红了一片。 “沈晏,我为民请命何须资格?难道当坐看无数黎民黔首因你之故,失去家园吗?” 在旁的赵鲤瞬间又握紧拳头,她算是知道什么叫一张巧嘴了。 这短时间的紧急避难,经他巧舌翻弄,竟变成了失去家园。 相比起第一次见识这些人无耻的赵鲤,沈晏这个挨骂当事人早已习惯。 在咒骂他们叔侄成为大景政治正确时,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关对错的恶意。 他轻笑一声:“瑞王一片仁德爱民之心我定上奏陛下,现在,请……。” 他本想说请移步,突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便请瑞王殿下在此稍等,之后,您自会知道为什么。” 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瑞王心中松了口气。 正欲再说些什么,又听沈晏道。 “卢照,下去处理伤口,顺便查查是哪个废物,连门也看不好,让闲人进来。” “还有,把地上这东西丢去乱葬岗喂狗。” 瑞王愕然看见沈晏跃下马背,将地上尸体摊开的手一脚踢开。 “是。”卢照抱拳道。 这时他才有些维持不住之前的硬汉神情,呲牙咧嘴直甩手。 “阿鲤,来。” 沈晏负手走入望火楼。 瑞王举步欲要跟上,被还揉着腰侧的郑连抬手拦下。 …… 赵鲤衣上都是卢照的血,垂着头跟在沈晏的身后。 走了两步,便听沈晏问道:“可是心有不甘?” 赵鲤愣了一下,抬眼去看。 沈晏步伐稳沉,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往上走。 “是有些。”她老实回答。 世俗、皇权、阶级…… 这些东西亘古不变。 “不甘心我不是仗势欺人的那个。”她耿直道。 特权什么的,虽然不对,但是爽啊! 她的坦率,让沈晏轻笑出声:“放心,以后日子还长呢!慢慢来。” 沈晏一语双关的说完,两人已经站在了望火楼的顶层。 他神色一敛,抬手便去按眉心。 开心眼的观想法,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沈晏悟性不差,自然也能学会。 放眼过去浓厚的黑红骴气和中心一道亮黄妖气,让他蹙紧眉头。 “那妖物吃了很多人。” 短短时日,竟有这样的破坏力。 这种诡事,会不会正在大景的各个角落发生呢? 这个疑问,几乎一瞬间就能得到一个叫人心悸的答案。 沈晏暗自吐了口气,看向一旁的赵鲤:“我已调动京营将嘉会坊包围,可随时调动重弩。” “宫中关于女蛾,没有更详细的记载,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鲤道:“我已经命李庆在城中收集川楝子熬制成汁,既有重弩便想办法设套伏击,沈大人以为如何?” “好。”沈晏点头,“届时,便让为国为民的瑞王殿下先去打个头阵。“ 他悠悠道:“那些王府侍卫都是好手,不拿去探路,可惜了。” “是!” “早晨那人如何?”沈晏又问杨坚。 赵鲤带着他下了望火楼,与呆站在那里的瑞王擦身而过,走进一间临时征用的民宅。 镇抚司的张太医正在屋中忙碌,空气中满是川楝子的味道。 杨坚平躺在硬木板床上。 双手双脚和头颅被拇指粗细混了铜丝的麻绳,死死捆住。 身上衣衫都扒了个干净,只穿着一条鼻犊褌。 他很瘦,一根根肋骨突出。 但他的腹部高高的鼓起。 就像是一根芦柴棒上扎了一个硕大的水囊。 皮肤涨成一张薄薄的皮,甚至可以看见里面包着的黑绿浆液。 好似轻轻一戳,就能戳破,爆出浓浆。 那些黑绿浆液中,有拳头大小的东西在游动。仟仟尛哾 密密扎扎的挤成一团。 时不时蠕动,发出粘稠的水声。 一个东西突的撞上薄薄的肚皮,沈晏甚至能看见那东西蠕虫一般的形状和头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眼睛。 沈晏的手动了动。 强行忍住抽刀砍开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挨个踩碎的冲动。 他面上淡定的移开视线:“有川楝子也不能压制这些东西的活力吗?” 张太医闻言摇了摇头:“太多了!他的肚子里……” 说道此处,张太医这样见过世面的老大夫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的肚子里全是这种东西,即便是有川楝子压制,依然在汲取养分。“ 第86章 夕阳下的温馨 “该回家了,该回家了。” 杨坚的眼睛大大的张着,眼球上蒙着的翳壳正在硬化成一种接近浓痰的黄绿色。 在张太医用鹤嘴壶将川楝子汁液给他灌下的空隙里,他嘴巴蠕动喃喃自语着。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木质车驾辗过地面的辘辘之声。 李庆快步走了进来:“赵千户,川楝子汁准备好了。” 几乎半个城药铺的川楝子都收集在了一起。 并且强行征发城中豆腐坊,拖动磨石的驴子屁股都被抽肿了。 全力煮制了几十车的川楝子水。 “好。”赵鲤点了点头,本想继续指挥,这才想到沈晏还在旁边,就扭头看了看他。 “不必看我,这种时刻我也听你指挥。”沈晏认真冲她说道。 “了解!” 懂事领导就是好处。 赵鲤冲他点点头,看向李庆:“去将熟悉嘉会坊的刑捕头找来,带上里坊舆图。” “是。”李庆立刻抱拳领命而去。 …… 没一会,专门清出来的一间民宅内,坐满了人,召开一场小型会议。 除了靖宁卫中诸人,还有一个临时征用的刑捕头,以及一脸懵的五城兵马司官吏。 瑞王冷着脸做得远远的。 赵鲤立在挂着舆图的木架前,手里拿着一块灶膛里扒出来的黑炭。 “这里是杨坚的家对吗?刑捕头。”她在舆图上圈出一个圆。 第一次参加这种战前会议,左边一票靖宁卫,连带靖宁卫大头目,右边是一个王爷,刑捕头压力很大。 他仔仔细细地辨认许久,终于肯定地点头。 “好!”赵鲤转头仔细在图上寻找最佳设伏地点。 终于,她眼睛一亮,指着一处地方问:“一般来说虫类妖兽的妖像本体较大,不知在此处设伏如何?” “道路狭窄,两旁都是墙垣,可以限制张蛾的体型。” “届时将她引导此处,以城弩射出绳枪限制她的行动,用灌装了川楝子水的水袋投之削弱,城弩再攒射击杀。” 赵鲤的计划很简单。 这个通讯全靠吼的世界,再精锐也不能实时沟通协调。 倒不如简单粗暴。 沈晏蹙眉看着舆图,推演着可行性。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冷哼一声:“妖物?沈大人如此兴师动众,便是为了陪赵家阿鲤玩游戏吗?” 众人眼神倏地望去,直接落在拘束陪坐的五城兵马司目吏身上。 那目吏一僵,急急摆手,不是他! 虽然他也觉得有点欺神弄鬼的意思,但他哪敢说啊。 他急忙侧身,让开他背后的瑞王。 赵鲤微微挑了挑眉,现在她已经知道这玩意是谁了。 暗道他和赵瑶光绝配的同时,赵鲤轻声道:“我便知道瑞王是位一心求真的端方君子!现在在里坊中其实还有没撤出的居民。” 赵鲤在舆图上指示了一个圈,那里正是距离杨坚家最近,骴气最重的地方。 “这些居民,便由瑞王殿下去寻找如何?” “说不定能探听到事情的真相!” 赵鲤丝毫不提那处的人已经全部沦为血食的事情。 甚至那处死了那么多人,是否已经生出诡物还需注意,能找个冤大头探路,再合适不过。 “阿鲤,胡闹。”沈晏斜睨了一眼瑞王:“瑞王殿下千金之躯,岂可涉险。” “啊,多谢沈大人提醒,是我考虑不周,还请瑞王殿下待在后方安全处。”赵鲤及时认错。 瑞王为了蹭名声,曾拜大学士林着为师,跟以前的林着一样,人死了嘴还硬着:“今日,本王倒想看看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鲤又再后悔无比的劝了几句,瑞王依旧死硬着一张嘴, “好!”赵鲤冲他笔了一个大拇指,“瑞王殿下为国为民国之栋梁。” 极敷衍地夸了一句,赵鲤转开头继续道:“既然先锋探路的任务瑞王殿下承担,接下来我们开始分配其他任务。” “卢照。”赵鲤点了处理过伤口,手上缠着纱布的卢照。 “卢爷,麻烦你领人把守四门,在里坊周围撒上川楝子水,配合五城兵马司的二位稳住坊外百姓,不要生乱。” “是!” 见卢照起身称诺,刑捕头和那目吏也急忙站起身一拱手。 “鲁建兴,你和郑连李庆,点上两队弟兄带上诱饵和川楝子水囊,在两侧墙垣设伏。” “是!”鲁建兴三人起身拱手。 “沈大人,城弩布置有劳了。” “最后是我,作为机动力量随时策应。” 实质上,赵鲤并不相信瑞王手下那些臭鱼烂虾真的能完成什么探查任务,到了最后少不得还是她自己上。 又商议了一些细节,赵鲤一拍手,众人轰然散去。 ……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夕阳洒在地面,将一切染成热烈的金红色。 这本该是里坊间最热闹的时段。 但此时嘉会坊中一片死寂,连寻常虫鸣鸟叫、鸡鸣狗吠都没有。 行走其间,静得只能听见脚步声和大量白蛾扑腾翅膀的簌簌声。 走着走着,就是身上照着的夕阳都不再能带来暖意。 “这里怎么那么多蛾子啊?” 似乎受不了这样沉寂的气氛,瑞王的一个侍卫挥手驱赶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飞蛾。仟仟尛哾 这些蛾子拍动着翅膀,在空中漫无目的的转圈。 掉下一些碎碎的粉末。 在场诸人,没有一个回答的。 是个人都能从街角那摞成山的死蛾子上察觉出问题。 一个侍卫犹豫了会道:“殿下,不如……先撤。” 这些侍卫并没有参加会议,瑞王也没有将事情告知。 面对危险他们本能的选择保证瑞王的安全。 瑞王心中也有些异样,但叫他退去却是不可能的:“一些蛾子,一些鬼蜮手段便吓到你们了?” 侍卫不敢再言语,只好提高了警惕。 他们这一行人,距离杨坚家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有人眼尖地看见不远处院中篱笆后坐着一个人。 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自家院子的大树下。 面前放了一台纺线车。 她似乎困倦了,垂着头在打盹。 金红的夕阳洒在她的身上,竟有十分闲适意境。 这样的温馨日常的画面,一下子便将众人从刚才的莫名心慌中拉了出来。 瑞王心情大好地上去打招呼:“老人家,老人家。” 第87章 人皮下的是什么瓤? 微风轻轻吹动那老妇花白的头发。 瑞王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 “殿下,那边也有人。” 在一个侍卫的指示下,瑞王扭头看去。 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一个男人,背对他们坐着。 瑞王往前走了一步,脚下发出轻微的嚓嚓声。 他垂头一看,顿觉恶心。 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蛾子尸体。 就像冬日铺就的一场雪,整个地面都是蛾子灰白的翅膀。 脚踩上去,就能听见蛾子尸体破碎的极细微的清脆声音。 叫人头皮发痒的细微触感,通过薄薄的靴底传递过来时,瑞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殿、殿下!” 后背传来仓皇的叫声,瑞王猛的打了个哆嗦,回头看去。 原来一个侍卫越过了篱笆,走到那个纺车前的老妇人身边。 他不耐地用刀鞘拍击这个老妇人的背,一边低声嘀咕:“老太婆,聋了吗? 刀鞘不轻不重的,拍在老妇穿着青色布衫的背上。 就像是拍在皮革上,发出一声闷响。 随着这一动作,坐着的老妇人晃动一下,头轻轻地一点。 就要从睡梦中醒来。 “撕拉——” 一声极细微的声音传来。 这侍卫不由得好奇弯腰凑近去听。 随即他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这个老妇人没有呼吸声。 他受惊一般猛地直起身子,向后撤了一步:“殿、殿下。” 随着他这一声叫喊,坐在小凳上的老妇人忽软塌塌的一歪。 瘪瘪的一张皮穿着衣服挂在了纺车上。 后脑一道不规则的竖直裂口,从颅顶延伸到后背的衣服中。 顺着缝隙,可以看见其中黑粉相间的残余物。 这侍卫呆站在那,脑中一片空白。 一只手突然从后伸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肩膀。 他啊的惊叫了一声,抽刀反手撩去。qqnew “你疯了吗?” 喝骂伴随着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这个侍卫的脸上。 将他抽得眼冒金星。 瑞王恼怒避过侍卫的一刀,愤怒之余,惊惧地看着那张空掉的人皮,心中恶寒。 侍卫这才回神,急急弃了刀,跪在满是蛾子尸体的地面请罪。 瑞王不耐地挥了挥手,历来一直接受的教育,让他做出明智选择:“走。” 他第一时间决定战略性后撤。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们愕然发现,空中飞舞的白色蛾子,正向着这边聚集。 手一挥,就能抓到一把飞蛾。 这些飞蛾不停地往人头上身上撞。 “保护殿下!” 瑞王的侍卫们乱作一团,纷纷抽刀挥砍。 刚才挨了一巴掌的侍卫,急急脱了外袍,罩在瑞王头上,将他护住往外撤。 但不等他们走出这间院子。 一个影子唰的一下,堵住去路。 瑞王一行人急急止步,看着这个挡路的人影,心脏几乎跳停。 拦在路中的是方才那张挂在纺车上的人皮。 人皮抬起头,没有内容物的填充,整张脸的五官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瘪塌歪曲。 那张皮子速度极快,舒展双臂抱住了一个躲闪不及的侍卫。 身上青衫褪下,背后的裂口张开,将这个成年男人整个包裹住。 老妇人身前个子不高,人皮贪婪而费力地将这个高大的男人裹住后,便紧绷得几乎透明。 男人嘴巴开合的脸,绷在这人皮的脸下。 恐惧至极的模糊声音传来:“救我,救我!” 但在场的人已经全部呆怔在原地。 男人极度惊恐的表情,清晰地透过一层薄薄的皮印了出来。 但这人皮却像是满足得不得了,爱惜地抚摸着自己刚刚夺的瓤。 “嘻嘻。” 老妇人的笑声清晰的传来。 这皮子歪歪扭扭地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回院中。 它竟坐回了小凳上,继续纺线。 纺线车吱吱呀呀地响起。 “快走,快走!” 瑞王看着防线机前,那个扭曲的怪物就像是一个手艺娴熟的妇人,捻线织绩。 灰白蛾子飞舞在它的身边。 金红色夕阳照它们的身上。 这样生死与美丑的对撞,让瑞王腿软得站不起来,被两个侍卫搀扶住手臂,蛮力倒拖着走。 “带殿下走。” 忠心的侍卫们挥舞着手中刀刃,拖着瑟瑟发抖的瑞王,朝着街外跑去。 杂乱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中,整个街道活了过来。 金红夕阳下,原本一片死寂的街道,渐渐有了人声。 吱呀开门的声音,灶上做晚饭的锅碗瓢盆响动,同一时间响起。 一个搀扶着瑞王的侍卫,在路过胡同时被一只瘪瘪的小手挽住。 巨力传来,本就处于极度惊吓状态的侍卫,一下被扯入了暗巷。 失去了一边扶持的瑞王摔倒在地,连带着另一边拽着他胳膊的侍卫都一个踉跄。 深深的小巷中,只有一声短促的惊呼传出,之后再无声响。 被瑞王这一耽搁,一行人在路中乱作一团。 瑞王被侍卫们合力再次从地上拉起时,他抬头一看,顿时陷入了一种难以抑制地颤抖。 街角、墙角…… 到处都是趴着窥看的人皮。 这些人皮头发散乱,面上五官塌下,或趴或伏,全都看着这边。 它们的瓤被张蛾掏去,便要寻找新的。 “保护殿下。” 随着中心侍卫的这一声喊,距离最近的一张男性人皮扑了过来。 没有骨骼肌肉的支撑,它的姿势十分怪异,但依旧速度极快。 转瞬间便贴上一个人。 四周的人皮也受到了激励一般,一哄而上,生怕去晚了抢不到。 瑞王的侍卫到底还是精选的精锐,陷入绝境时倒是激发了几分悍勇。 聚拢在一块,长刀乱舞之际,也逼退了几个,但依然有大半人手,惨嚎着被拖走。 其中一个侍卫发现,自己手中斩杀过几个盗匪的刀,能逼退那些人皮,他心中狂喜,和着几个人护住瑞王,缓缓退去。 “那里,那里的蛾子少!”有个眼尖的指着街尾一间房道。 那间房子的门上挂了一盏小小的灯笼。 门前干净无比。 “朝那走。”慌乱之下的人,没有多少思考能力,全部朝着那个地方奔去。 短短距离,又有几人被拖走。 最终护着瑞王到达目的地的,竟只剩寥寥三人。 瑞王背贴着窄窄的门板,身前是三个大汗淋漓的侍卫,四周都是围拢过来的人皮。 就在他心生绝望之际,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瑞王摔倒进去。 撞在一个身体香软的人身上,那人还发出一声娇滴滴的叫声:“哎呀,是谁呀?” 第88章 等待丈夫归来的女人 “哎呀,这是哪个莽撞鬼在我家门前。” 摔得生疼的瑞王抬头去看,豆绿衣衫的年轻妇人立在院中。 五官并不算极出色,但一身雪白皮肤,嫩得好似宫中乳酪。 瑞王坐在地上,仰头来看她,这女人面上浮现出一丝羞恼:“好你个无礼的浪荡公子。” 瑞王看了看她,又扭头看了看门外。 门外空荡荡的,他最后几个侍卫已经不见了踪影。 耳边女人的娇骂实在是太过日常,但脑海中却满满的充斥着先前的恐怖经历。 极割裂的感觉,冲击着瑞王的脑海。 却见那女人走到门前,欲要探头张望。 “别!”瑞王急忙劝阻。 不料门外一片安静,女人安然无恙。 她疑惑地转回头问:“什么不要?” 瑞王就像是被玩坏了一般,瘫坐在地面。 之前发生的事情,对于他这样的天潢贵胄来说,实在是超越了承受阈值。 又失去了全部侍卫,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孱弱无能。 头脑一阵眩晕,他几乎要晕倒过去。 一只娇嫩冰凉的手抚摸上他的额头:“公子好似在发烧,是不是有些烧糊涂了,胡言乱语。” 那只手垂下的袖子上,还残留着灶上油烟之味。 显然先前还在灶上忙碌。 瑞王和赵瑶光一样做作,每日都要熏香,闻到异味都要皱眉用香囊捂住鼻。 但今日他嗅着这女人袖上油烟气味,却觉得再也没有这样亲切好闻的味道。 他一把拽住着女人的袖子:“还请娘子救我。” “若是娘子助我,我必有厚报。” 本欲甩开他手的女人一顿,犹豫了一下:“好,也不要你什么厚报,回头多给我送几头猪来就行。” 她嘴里碎碎念着:“这附近的猪越来越少了,我不吃可以,可我相公和孩子还得吃呢。” “孩子们要吃饱吃好,才能长个。”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将瑞王扶起:“我看公子有些发烧,先进屋坐。” 两人挨得近了,女人动作一顿,咽了口唾沫:“这位公子,你闻着好香啊!” 她说着,嘴角往两边扯了一下,但立刻恢复正常。 瑞王身子一僵,心道这妇人莫不是在调戏于他? 他心思快速转动,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来:“我身上是苏子香,我回头命人送些给娘子可好?” 女人面上一喜:“多谢公子。这苏子香真好闻,让人肚子饿。” 好奇怪的形容。 但瑞王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他温润笑着。 生长于宫廷之中,他可能智商不高,但直觉十分敏锐。 异常的环境,出现一个这样正常的人。 这人要么大怪异要么有大本事。 无论哪一种,他都有足够的理由,温和讨好地对待对方。 外面天色将暗,这样的黑夜无论如何他需要一个暂时栖身的庇护之地。 等靖宁卫那帮鹰犬走狗来救他。 在这女人的搀扶下,他坐到了堂屋的方桌边。 向女人致谢后,他悄悄环视房中。 这件不大的民宅十分整洁干净,应该是每日扫洒的。 屋角还要一盆最常见但精心养护的兰草。 瑞王正要问她些话,女人想起什么似的甩手走了出去:“我相公快回来了,我要去将猪肉炖了,不然饿到他和孩子。” 说完,竟直接将一个陌生男人扔在了家中堂屋。 瑞王呼喊了一声,那女人就当他不存在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 瑞王忐忑坐着,缓了一口气,走到院门前。 他双手按住木门把手,好一会又垂下,他实在不敢去验证,方才的那些是不是真实发生的。 幻觉也好,真实也好,他不敢去面对。 只敢躲在这一方安全之地。 他站了很久,又回到屋中,尽管口干舌燥,依旧不敢去碰桌上的水。 时间很快过去,天暗了下来。 从后院飘来了十分浓郁的肉香味。 浓香之中,夹杂着丝丝腥味。 天色越来越暗。 堂屋中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瑞王不得不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寻找火石点亮桌上的油灯。 漆黑寂静的房间里,他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摸索到了堂屋旁边的角柜。 按照当时人的习惯,火石火镰都要放在堂屋灶王爷画像下用红纸包着。 祈祷家中不受火灾侵害。 瑞王一通摸索,果然寻到了一块火石和一些引火的火绒,黄纸卷。 他又摸索着回到桌边,轻轻敲打火石。 敲击声响起,火石撞击在一处,冒出几点火星。 啪 啪 敲击火石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清脆。 每敲一次,瑞王的心就跟着狠狠地抖一次。 终于,一个火星子落在火绒上,瞬间窜起一缕小火苗。 瑞王急忙捧了,小心翼翼地吹了两下,然后将油灯点亮。 昏黄的灯火,飘飘摇摇好似黑暗中的救赎。 光芒驱散黑暗,瑞王松了口气,抬起头。 一张白蜡似的脸映入眼帘。 女人乌发堆在颊边,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啊!!” 瑞王发出一声惨绝的尖叫,登登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双腿之间竟有些湿热。 那女人却好像没听见瑞王的惨叫,眨了一下眼睛:“相公,怎么还没有带着孩子们回来。” 坐在地上的瑞王又羞又恼,他拉了前外袍挡住两腿之间,本能地想要呵斥。 但看见昏黄灯光下女人白蜡似的脸和直勾勾的眼神,气焰顿时弱了下去,轻言道:“娘子勿扰,你相公应该只是有事耽误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安慰起了效果,女人歪了歪头,才回神一般,指了指右边的屋子:“那边是给孩子准备的卧室,公子可去歇息。” 说完,她又踮着脚尖,裙子轻摇走了出去。 瑞王这才猛地松了口气,他从地上爬起来。 端着桌上的油灯。 好几次抬脚想往院门走。 外面邪门的人皮,还是这里怪异的女人? 这个艰难的选择题,逼得瑞王满头大汗。 最终他还是不敢去面对外边必死的人皮,抬着油灯,按照女人的指示进了右边的卧室。 第89章 公子,请和我生孩子 瑞王抬着油灯。 平家的灯油自然不是什么特别优质的。 瑞王右手持着灯,不让烟气熏眼睛,左手轻轻地在门上推了一下。 长夜之中,干涩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门悠然打开,黑洞洞的房间就像是一张巨兽张开嘴巴。 瑞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那女人不在视线范围,他才走了进去。 这间房不大,房中影影绰绰摆满了东西。 瑞王走进去,执着油灯仔细看,才发现是一个个摇篮。 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房中,少说有二三十个。 而且这些木头摇篮都十分奇怪,比寻常的要深。 除了摇篮,房子最里面还有一个土炕。 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蒲席。 房中干燥整洁,没有一般空屋的霉味。 瑞王手持油灯在房中认真巡视了一圈,确认没有太明显的异常后,他才关上门,插上门轴。 这样相对密闭的黑暗房间,多多少少能带来一些安全感。 瑞王回到了炕边,将手中油灯摆了上去。 他战战兢兢地在炕边坐下,回视整个过程。 到了此时他也能明白,自己这个蠢驴被沈晏和赵鲤坑了。 他心甘情愿地一头撞进了陷阱中。 咬牙切齿之余,瑞王只得在心中祈求。 祈求沈晏还是顾及他的身份,不会真的真的看着他死。 若是他死在这,沈晏也讨不了好。 只是黄昏时那般凶险的状况,实在让他底气不足。 瑞王心中悔恨,早知道这嘉会坊中会出现这样的东西,管他沈晏封不封闭里坊呢。 现在身边亲信尽折,自己也现在这样危险境地。 瑞王心中百味杂陈,第一次这样想看见沈晏狗贼那张脸。 他两裆湿答答的,一身尿骚如此狼狈模样,何时经历过。 但是情况不明,不得不忍受湿臭裤子贴在身上的黏腻感。 就这样房中枯坐许久,外边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白日里奔逃惊吓的后劲上来,瑞王头靠在了墙上,有些困顿。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头顶的瓦片片,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 瑞王猛的惊醒过来:“谁?” 他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恐惧的四处张望。 一道月光从屋顶投了下来,在地面投出一道铜钱大的光斑。 瑞王抬头看时,这道光突然消失。 他想了想,一股战栗从尾椎攀升。 屋顶上有东西,挡住了月光! 这样的认知让瑞王呆呆的立在那里,许久,他才咽了口口水,缓缓的抬头向上看去。 之见头顶砖瓦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上凑了一只幽绿色的眼睛。 那眼睛眨一下,幽绿莹光便闪烁一下。 瑞王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白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啪啪,啪啪!” 这时,房门突然被拍响。 瑞王浑身一哆嗦,裤裆又湿了一次。 他嗓中尖叫还未出口,便听到门外有人叫道:“公子,你歇息了吗?” 深夜中娇软的女人声音,如同救赎,瑞王撒腿跑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有人,上面有人。” 他浑身发颤地捏着门前女人的手腕子,触手的温暖让他恨不得一头扎进女人怀里寻求安慰。 他拉着女人的手,胡言乱语了一阵,见女人没有反应,他抬起头。 这才发现,女人身上的衣衫换过了,原本的家常豆绿布裙换成了一身艳红色的纱衣。 豆腐似的皮肤在纱衣下漂亮得让人眼晕。 女人好似没有听见瑞王的话,面上带着一丝薄红,露出迷离笑意:“公子,我相公还没回来,可是肚子里的孩子等不及了。” 她说道:“我想和公子生孩子。” 瑞王脑中嗡的一声,他已经说了屋顶上有东西,这妇人竟像是没听见,记挂的居然是生孩子那档子事情? 眼尖地发现,这女人的眼底有一丝红芒。 他心中咯噔一下。 里面,还是外面? 瑞王险些哭出来,大颗大颗的汗水从发根渗出。 没等他选择,穿着红纱衣的女人便有些按捺不住,白嫩手掌,直接伸向他的小腹。 啪 瑞王下意识地拍开女人的手,便看见女人的脸瞬间阴沉下去。 他急忙解释道:“你是有夫之妇,我怎可行此龌龊之事?” “不若娘子稍等,我稍后我去帮你找你丈夫和孩子?” 危急时刻,瑞王的嘴炮让女人一顿,她双目无神道:“好啊,那有劳公子去找,遇见我家相公杨坚,就告诉他张蛾在家等他生孩子。” 张蛾!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雷霆劈在瑞王头顶,先前会议他听过这个名字! 是妖啊! 瑞王头脑一片空白,几乎站立不住,急忙伸手扶住了一旁的门框。 一身红纱的张蛾眨了眨眼,她眨眼的速度慢得诡异,神情十分呆滞:“可是,孩子们现在就想出来。” 她摸了摸蠕动不已的肚子,改了主意:“请公子和我生孩子。” 从瑞王的角度,可以清楚地听见她腹部发出的诡异声响。 他牙齿得得的碰撞在一起,强行将尖叫咽下肚子,耗尽了半生的智慧道:“娘子稍等,我,我换条裤子就来和你生孩子。” 张蛾愣了一愣,视线下移,闻到了一阵骚味,似乎觉得很合理,点点头:“公子快些,现在闻着都不香了。” 前所未有的羞耻,漫上心头,瑞王咬牙忍住:“娘子稍等。” 他说着,合上房门。 抖着手插上门闩,便将目光投向屋中的窗户。 门外的张蛾十分没耐心,刚一合上门,就催促道:“公子,好了吗?快点。” “快了快了。” 瑞王嘴里答应着,急急迈动双腿走到窗边。 手按在窗棂之上。 “吱呀——”窗户朝内打开,天上中水银一般的月光照进屋里。 “公子!”门外的张蛾开始猛力拍门。 瑞王一撩下摆,跨上窗台。 外边就是杨家的后院,窗沿上摆了一个放皂角粉的瓦罐,被瑞王腿一扫,从窗台上掉落。 啪! 黑色瓦罐直直掉到地上,夹杂着黑点的皂角粉四处飞溅。 声音在夜里格外响亮。 瑞王再顾不得其他,直接翻了出去。 而门外的张蛾已经开始用身体撞门。 插门的门闩很快支撑不住,啪地弯折。 第90章 湿润的,温暖的 瑞王脚刚一落地,身后的门扉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门闩断裂开来,薄薄的门板断做两截。 瑞王不敢再看,一撩衣摆,无头苍蝇一样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公子,你去哪?我们生孩子。” 张蛾的娇滴滴的叫声在背后响起,完全看不出方才她蛮力撞开房门。 她莲步轻移,不急不慢地走向窗户。 其间葱白手指充满爱意地抚过房中摇篮。 待走到窗边,瑞王已经不见踪影。 院中只有如水的月光,照在身上。 她沐浴在月光之中,双眼浮现迷离之色。 惬意地闭目站了一会,她猛地张开眼睛,眼瞳染上艳红眼色:“我来找你了。” …… “公子,公子。” 女人的声音一直在外呼喊。 瑞王八辈子没有这样快过,他攀上杨坚家的墙头,正欲往下跳。 却见月光之下,一个穿着更夫衣裳的皮子,鼓鼓囊囊地在墙下徘徊。 他做着敲击竹筒的动作,好似在打更。 只可以敲梆子的竹板已经遗失,只能做个动作。 瑞王翻上墙头的一瞬间,它脚步一顿。 内里裹着的尸首蠕动了一下,抬头看向瑞王。 如水的月光之下,清晰可见皮子里蒙着那人的脸。 正是他的一个侍卫。 侍卫面上五官蒙在皮子里,揉做一团,只有嘴巴大大地张着。 月下,熟悉脸孔带来的惊悚感非同小可。 月光之下与这东西对上眼,瑞王摇晃了一下,摔回院子里。 两米高的墙,摔得他胸口一闷。 但他不敢逗留,远处已经传来女人的呼喊声。 他连滚带爬的爬起来,藏到了后院一间屋子前,探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门里, 听着张蛾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一咬牙藏了进去,轻轻掩上门扉。 屋中很臭。 一种难以言喻的恶臭,直贯颅顶。 瑞王干呕了一下,急忙掩住口鼻。 一线光芒从高高的小天窗照入。 借着那一束光芒,瑞王看见了他永生难忘的场景。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外边会有那么多的人皮。 不甚宽敞的屋子里,仿佛屠房。 墙壁上、地面都是酱色鲜血。 无数剥了皮的尸首,腊肉一般,倒吊在屋顶,滴答的血液流淌在地面。 地上凝结了三指厚的酱色污血。 在屋中靠近小天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木制的大案板。 上面斜插着一柄菜刀,和一些模糊不清的肉块。 瑞王惊骇倒退了一步,一只垂下来的手,湿哒哒的抚过他的脸庞。 在他惨白的脸上,抹出一道黑红血痕。 他木木转身,正对上一张倒吊着,没有皮的脸。 那张脸眼皮都一并被剥离,一对满是血丝的眼珠子瞪着。 浑浊扩散的瞳孔中,凝聚着生前的恐惧。 瑞王再坚持不住,坐倒在了血酱中。 撑住地面的五指,没入其中。 身下,一阵湿凉传来,将瑞王整个都冻结在那里。 黑暗中,无声探出一张蜡白的脸,悬在他的右边肩头。 殷红的舌尖裹着透明黏液探出,轻轻在他耳廓舔了一圈,粉嫩的嘴唇开合,在他耳边呵气:“找到你了。” 瑞王只觉右边耳垂被软软的嘴唇含住轻轻吮吸。 他浑身一抖,再次一尿千里。 张蛾在他鬓挨蹭的动作一顿,两条秀眉轻蹙。 她随后有些嫌弃的,捏住瑞王的后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张蛾个子矮,提着瑞王,瑞王的半截腿耷拉在地下。 在血浆中拖拽。 瑞王此时双目无神,任由张蛾拖到了案板边。 他呆滞的双目,触及到案板上零碎的肉块和那斜插着的菜刀时,猛地一缩。 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qqxδnew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依照着本能挤压肺部的空气,一声一声的嚎叫。 看他盯着桌上那些肉块,张蛾面具似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别担心,等你怀上了孩子,我也会给你顿猪肉吃。” “绝不叫公子你饿到。” 她豪爽的一指房梁上倒挂的尸骸:“你看,还有那么多猪肉呢。” 说道着,被扭曲了认知的张蛾面上浮出一丝羞涩:“我养得起相公、你和孩子们的。” 说完,她手一挥,将案板上的肉块、菜刀全部拂到地面。 将瑞王提到了案板上。 尖细的指甲,轻轻滑过他的颈侧和胸膛,然后手一用力,拔掉了瑞王污糟恶臭的裤子。 下半身一凉的瑞王,没有想到张蛾这妖兽玩真的。 下边缩成了鹌鹑蛋。 双手推拒:“不要,不要。” “别害怕。”张蛾面上绯红,双眼迷离,温温柔柔地说着话手上动作却不慢。 双手拽住瑞王的衣襟,猛的一撕。 瑞王的衣衫顿时破碎开来,只有一根腰带捆着。 他的双脚被强制打开,张蛾挤进了他的腿间。 掰着瑞王的头,舔舐了一圈他的耳朵,舌尖探入耳孔转了一圈。 张蛾再抬起脸时,已经露出妖相。 双唇裂开到极限,额上浮现出一道道妖冶的蓝色纹路。 瑞王大张着嘴,脑海中一片空白。 一根冰凉的东西,贴在他的肚子上。 他垂眼去看,便看见一根粗大的肉色管子,从张蛾的腹部探出。 带着冰凉的黏液,在他肚脐眼上画圈,在里面吐了不少黏液。 而后稍微退了一些,猛的探头钻了进去。 “不,不要,好疼,快停下!”瑞王不知不觉用上了曾经听过的哀求。 但张蛾就像曾经的他一样,没有丝毫怜悯,只为了达到繁育的目的。 那肉管在刺入他的身体后,便开始拨弄他的脏腑。 摸索着寻找最佳产卵位置,以保证卵囊的存活。 “求你了,不要。”瑞王面上糊满了鼻涕眼泪,他在剧痛中推拒着哀求着。 内脏被拨弄的异样感觉,几乎让他疯癫。 “救我,父皇,母妃。” 回应他哀求的,是张蛾的轻笑:“公子的身体真棒,定能产下健康的孩子。” 刺入体内的肉管一阵抖动,瑞王绝望地看见张蛾腹部亮起幽蓝光芒。 一串汤圆大小的圆球,在一阵咕叽咕叽声中,慢慢向他腹部滑来。 “谁都好,救救我。”瑞王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低语。 就在那圆球,将要进入他的身体,张蛾探出舌尖舔舔嘴唇露出满足神情时。 房梁之上,突然跃下两个黑影。 亮银长刀在黑暗中一闪。 一刀直刺张蛾心脏,一刀则砍向那根管子。 第91章 后背的弱点,是哪里? 妖物,即便产生了异变,但依旧基本遵循于生物即便构造和本能。 在这最容易松懈的时刻,房梁跃下两个黑影。 雪亮长刀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其中一人直刺张蛾的后心。 另一人则是挥刀斩向张蛾腹间的肉管。 锋利的刀锋刺入三寸,刀尖破入张蛾的心脏,正待反转刀柄搅碎心脏,却被她后背横生的板状骨甲所阻。 心脏被刺,却并没有对张蛾造成想象中那样大的伤害。 让她仰头嚎叫的是砍在她腹间肉管上的一刀。 这刀来势极快,那根连接张蛾和瑞王的肉管一刀两断。 张蛾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双唇裂成四瓣,露出里面粉红色的黏膜。 就像一朵粉色的肉花,只是每一瓣肉花上密布着白色的倒钩形细牙。 被斩断的肉管一截还瑞王的肚脐中,另一截就像是失控的水管,往外喷洒淡蓝色的粘液。 张蛾腹部的圆形卵囊,随着黏液弹出来。 瑞王呆叉着腿坐在案板上,任由那些黏液喷了他一身,两个弹弹的卵击打到了他的额头上。 电光火石之间,两处受创的张蛾,猛地一挣,尖锐的指甲就像猫一样弹出,向两个偷袭者挥去。 “小心。”斩断了肉管的高大男人向后避开,同时提醒道,“出去。” 站在张蛾身后的人,反应也十分迅速。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出了这间狭小的屋子。 张蛾垂首看见满地,逐渐暗淡,失去光泽的卵,仰头发出一声泣:“我的孩子——” 她甩下瑞王,追逐那两个黑影而去。 每迈一步,身体就扭曲涨大一分。 体内灰白色的骨骼迅速地生长,膨胀。 原本白皙娇嫩的皮肉,风干瘪塌。 走到门边,已经变作一具九尺高的巨大尸骸状妖体。 窄小的门框挡住去路。她挥动双手,木质的门,就像是脆纸,一撕即碎。 房间破了一个大洞,格外清澈的月光照了进来。 瑞王一身狼藉,呆怔地坐在明暗交界处。 肚脐上还连着半截垂下的肉管。 左边的黑暗中,是无数倒悬在天花的无皮尸骸,右边则是水银似的月光。 月光之下,半妖化的张蛾正与两人对峙。 那两人一高一矮,并肩站在月光之下,正是沈晏和赵鲤。 瑞王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看见他们两个人会如此的激动。 张了张嘴,还未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 “沈、沈……” 他哽咽着,一只手从后探来捂住了他的嘴。 将他整个往旁边一拖,随后又有两人凑来,将他架住,拖着光屁股的他在月下狂奔。 是后来支援的谈莹等人。 「新任务:孩子。她想要生下健康的孩子,将这个世界变成她孩子们的食堂和繁育巢。请为了天下苍生,阻止这位可怕的母亲。」 任务触发时,赵鲤正好看见瑞王被矫健的谈莹架着撤离。 一边暴哭一边月下遛鸟。 心道回头将这经典一幕画下来,寄给他的心上人赵瑶光。 赵瑶光那死要面子的德行,一定会哭晕过去的。 “噗。” 赵鲤想想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就感觉到旁边沈晏斜来的凌厉眼神。 “小心点!”沈晏皱紧眉头,盯着张蛾。 现在什么时候,这姑娘怎么还有闲情去看那脏东西。 “是!”赵鲤立即集中注意力。 张蛾徘徊在十步之外,膨胀的灰白躯体上还挂着碎红纱,双目化作灰黄色复眼。 怨毒地盯着害死她孩子的沈晏,一边伸长了脖子,探出长舌舔了舔那根管子的伤处。 伴随着一种让人恶心的蠕动,将那根管子重新收回肚脐。 随后她足爪一点,目标明确地朝着沈晏冲来。 “小心。” 高达九尺的妖躯袭来,双臂伸开,十指利爪如同尖锐的匕首。 带着风声扫来,轻轻擦过,也能带走一条皮肉。 沈晏、赵鲤两人一左一右避开。 张蛾的利爪击在地上,竟将地面抓出数道深深的爪痕。 她没有去管背刺她后心的赵鲤,而是死死盯着沈晏:“还我孩儿。” 微微颤抖的声音,听着就是一个悲痛至极的母亲。 她一边哭喊,一边朝着沈晏挥出双爪。 沈晏自幼习武,飞鱼服袍角翻飞,就像是豹子一般灵敏跳跃闪避。 手中长刀荡开张蛾的利爪。 没被搭理的赵鲤在后边时不时抽冷砍上一刀。 但张蛾背上后颈上生出昆虫般的背甲,用力砍去,只能砍出一道白印,反倒震得赵鲤手生疼。 眼见张蛾的动作越来越快,沈晏额上也见了一些汗珠。 两人都没能对现在的张蛾造成什么有效伤害。 赵鲤心中着急,看着张蛾的背,一时恶向胆边生,从后腰摘下一只水囊。 来不及打开,直接抛向空中砍破,水囊中的液体淋在了长刀上。 川楝子的气味弥漫的空气中 张蛾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 这一瞬间同时被赵鲤和沈晏捕捉。 沈晏刺出长刀直中张蛾的右眼,那只眼球顿时被刀锋搅碎,化作晶莹的组织液。qqnew 跟随沈晏之后的赵鲤,则是刺出了极阴损的一捅。 沾满川楝子水的长刀,直接刺入张蛾后边孔窍。 即便身体再多骨甲覆盖,这里仍然是柔软的肉质黏膜。 由孔窍破入,直刺肠肚。 柔软跳动的内脏,在刀刃下搅作一团。 张蛾仰头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 那叫声之中满是痛苦,一股股淡蓝色鲜血,从下身喷出,洇湿了地面。 张蛾急急转身,如刃的利爪恨极,抓向赵鲤。 赵鲤本想转动长刀继续扩大伤害,见势态不妙,仇恨转移,急忙撒手弃刀,向后跳开。 但依然慢了一步,肋间被张蛾的利爪擦过,刮去一条血肉。 沈晏初见张蛾转身,还有些惊疑,随后便看见她后边斜插着的一柄长刀。 眼角跳了一下,他几乎不必思考,本能大力朝着那长刀的刀柄一踢。 原本还留在外边大半的长刀全部没入,刀尖从张蛾的上腹破出。 她嚎叫着,再站不住。 踉踉跄跄地倒向屠房似的小屋。 每走一步都有大量的鲜血淋出。 最终她蜷缩着,歪倒在地。 第92章 美丽的造物,疯狂的母亲 “没事。”沈晏伸手扶住倒吸凉气的赵鲤,垂头查看她的伤口。 赵鲤摇头,示意不严重。 两人一同扭头看向张蛾。 奄奄一息的张蛾蜷缩跪地,双爪硬生生将赵鲤的长刀拔出。 她的下腹破开一道大口子,一个被刺破的卵,从中流出。 卵中内容物流出,食指长的一只肉虫卷成一小团,暴露在空气中之后,迅速干瘪发黑。 “啊——” 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面前死去,张蛾撕心裂肺地哭泣着。 她跪坐在鲜血中,头顶倒掉无皮尸骸的手垂下,就像是红色花朵。 如水的月光,照下来,形成了一幅叫人心生不适但又有着诡异美感的画面。 赵鲤看见银白月光好似被她吸收了一般,一根根质感轻盈,白绒绒的毛发从她的身上钻出。 同时两边背脊鼓出一个硕大的肉瘤,抖动扭曲。 那些生出的绒毛好似有生命一般延伸,将张蛾连带着整间小屋都包裹其中。 这个过程发生得极快,赵鲤和沈晏分别掷出手中火油和川楝子水。 火油一点就着,但很快火焰就被其他绒毛覆盖弄灭。 川楝子水倒是十分有效,就像是硫酸一般在白色绒毛上腐蚀出一个个大坑。 只是两人随身携带的川楝子水囊十分有限。 眼见张蛾体内生长出的绒毛,已经膨胀成一栋小屋大小。 赵鲤知道他们无法在这里阻止张蛾妖化,向沈晏使了个眼色:“沈大人,按计划。” 沈晏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给赵鲤捂住肋侧伤口。 闻言一点头,从后腰摘下一支传讯的烟花。 一点光焰,咻地窜上空中,随后炸开。 沈晏随手弃了手里还冒着烟气的竹筒,伸手欲要扶住赵鲤,被她摆手谢绝:“不是什么大伤。” “走!” 设伏点 郑连一脚踩在鼓楼的木栏杆上,神色焦急地不停张望。 终于,远处出来传讯烟花尖锐的鸣响,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 他精神一振。 另一边望楼的鲁建兴已经迅速行动起来:“都准备准备。” 这两处望楼上,挤挤挨挨的几十号人迅速行动起来。 手中拿起装着川楝子水的水囊和猪尿泡。 长街之中,木车轮粼粼作响,有军士推来了十来架一人高的城弩。 在一个黑面甲将军的组织下。 士兵们将手腕粗细的,同样一人高的弩箭装配上在城弩的卡槽。 同时在弩箭的尾端绑上拇指粗细、混铜的麻绳。 几个士兵协作打下驻马桩。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墙角传来一阵急促的橐橐脚步声。 鲁建兴眯着眼睛去看,便见谈莹和两个百户,三人架着光猪似的瑞王跑来。 他急忙喊道:“是去救瑞王的人。” 他一边喊,一边前去接应:“谈千户,沈大人和赵千户呢?” 也才刷新了世界观的谈莹,面色发白有些气喘:“他们在后面。” 鲁建兴又去看瑞王,只见他头歪在一边,在经历了这些刺激后,早已晕了过去。 鲁建兴打眼一看他光着,就别开眼睛,眼角却扫到什么,又急急扭头去看挂在他肚脐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看见这玩意,鲁建兴总有些不好的联想,心里顿时犯恶心。 谈莹干笑两声,心道这是能让瑞王殿下记挂一辈子的东西。 不过她还是管住了嘴没有多说。 远处指挥士兵的黑面将军也快步走了过来,看见瑞王这幅尊荣,同样倒吸一口凉气。 几人谁也不敢说话,相互看看,都当自己没看见,各自散开行事。 谈莹则将瑞王送去张太医处。 不知何时起,月光被一团乌云遮蔽,整个嘉会坊的墙垣和民宅影影绰绰。 就在赵鲤和沈晏回到设伏点的同时。 方才还被乌云遮蔽的月亮,从云团中浮出。 明月当空,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绝美的月光中。 赵鲤按住肋间,看见无数散发荧光的白蛾在向杨坚家聚集。 从高处望去,漫天纷纷,似雪又似花瓣。 在它们汇聚的中心,一团光线在扭曲扩散。 白色绒毛吸收了天上的月光,变成晶莹的银色。 它们随着微风摆动,轻摇。 最终在这团银芒的中央,猛然张开一双血红色的美丽复眼。 咚咚、咚咚 闷沉而有力的声音,响遍整个嘉会坊。 是心跳也是胎息。 所有人好似一瞬间成为一体,心脏跟随着这强有力的声音跳动。 最终,那银丝裹成的茧缓缓张开。 原本包裹在其中的无数尸骸悉数化作白骨,挂在一些银色丝线上。 最中心,是一个三丈有余的躯体。 这躯体具有十分明显的女性特征,凹凸有致,小腹突出一个丰腴肉感的弧度。 浑身覆盖着一层柔软的银色绒毛。 她跪伏在地,缓缓地舒展身体站了起来。 一双瑰丽的红色复眼虔诚望着月亮,轻启唇,发出一声极空灵动听的声音。 随后它歪了歪头,线条美丽的足尖点在地上。 背对一轮银月,一双瑰异奇美的白色蝶翼在身后张开。 扇动了两下,洒下一些银色亮粉,轻缓升空。 银色丝线垂下,像是一条华美的裙子。 而丝线上悬挂着的人类骸骨,仿佛白色风铃。 散发着柔光的它飞到空中时,赵鲤听见身边传来整整齐齐的抽气声。 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她也为这诡异的美丽所慑。 自我质疑,她们真的要杀死这样美丽的生物吗? 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赵鲤抬头看见沈晏一如往常的阴沉臭脸。 “别看了,一只飞蛾。” “好。” 赵鲤杂念瞬间散去。 搞不懂,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不为美色所动,不懂欣赏的人。 她拍了拍手喊道:“上诱饵。” 五花大绑的杨坚被带了上来,他依旧是那副模样。 只是肚子更大,且时不时有拳头大小的东西在他的皮下游弋。 据张太医所说,眼前的杨坚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个人形的幼虫巢穴。 连大脑都吃空了。 杨坚嘴里的川楝子全部掏出来,整个人被悬挂在了一根高高立起的木杆上。 随着杨坚的口中吐出一口黏液,两只软软的触须从他嘴里探出。 喉咙蠕动,拳头大小的白色肉质蠕虫趴到了他的舌头上。 两根稚嫩、软软的触须动了动,发出一声人类听不见的叫声。 漫天飞舞的白色飞蛾群一顿,瞬间朝着此处飞来。 第93章 种族之争不容怜悯 随着幼虫探出触须。 漂浮在天空的它,覆盖着银色绒毛依然可见美丽的脸庞露出欣喜。 它扇动巨大的翅膀,义无反顾朝着这边而来。 扇动翅膀,发出轻吟。 飞蛾扑动翅膀的声音,在天空中汇聚成密集的簌簌声。 这声音,好似无数人凑在耳边细碎的低语。 在场的人,都不同程度的感觉到了眩晕和恶心感。 “转移注意力,不要去听。”赵鲤摇了摇头,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耳朵。 “李将军。” 旁边传来骚乱,赵鲤转头看去。 指挥着军士的黑面将军摘了头盔,投掷在地上,忍不住发狂似的用两只食指去抠弄耳孔。 他的手指粗长,带着常年习武的厚茧,毫不留情地捅入耳朵,使劲往耳朵深处探。 他觉得耳膜上似有千万只小虫在爬动。 伏在他的耳膜上,搓动它们细细的爪足,然后一个一个钻进了他的脑袋里。 这样恐怖的幻想,让他陷入失去理智。 钝钝的指甲,毫不留情抠挖在柔软的耳道,他的耳朵很快见了血。 身处在这种环境,本就十分害怕的士兵,一时呆愣,看着他癫狂的举动,不敢上前。 他的手指用一种几乎把脑袋钻穿的气势,带着血的指甲几乎快要挠到耳膜时。 咚的一声脆响。 赵鲤捡起他在地上的头盔,跳起来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沈晏则是伸手,接住他沉重的身体。 “这位将军看着高大意志坚定,为何抵抗异类影响时,竟这样不济?” 赵鲤配合着沈晏将这位李将军弄晕,不由得疑惑。 沈晏接了一下,来不及察看,将已经昏迷过去的李将军放到一边:“李将军曾从征南疆,在那受过暗算,伤病回京疗养。” 情况紧急,沈晏没有细说,他主动接手了士兵的指挥权,开始调配城弩。 就在这插曲发生的同时,天空中的张蛾已经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 银色月光之下,美丽的躯体似人似兽。 身下挂着的灰白人类骸骨相互碰撞,就像灰白色的铃铛哗啦作响。 巨大的躯体从狭窄的墙垣之间通过。 立在两侧望楼之上的鲁建兴郑连,几乎可以看见柔柔的银色绒毛在眼前面前擦过。 张蛾悬停在长杆上的杨坚面前,舒展双臂想要去拥抱他。 杨坚嘴巴张开到极限,口中趴着的白色肉虫头上几对芝麻似的眼睛动了动,蠕动触须似在回应。 就在张蛾的双手几乎快要触上杨坚时。 “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士兵脚蹬在床弩上,扳动了扳机。 其中两只床弩在沈晏的指挥下,紧紧锁定张蛾的翅膀。 他们必须保证废掉张蛾从空中逃离的可能。 瞄准后,沈晏亲手扳动床弩扳机。 十数支弩箭先后疾射而出,发出凄厉破空之声。 张蛾欲要躲避。 可是它看见了杨坚高高隆起的腹部。 它并不聪明,但它知道如果它躲开,那么直面危险的,便是它的孩子们。 “孩子。” 最终它呢喃着,用身体将弩箭悉数挡下。 十数根杯口粗细的弩箭没入张蛾的身体后,箭头炸开呈爪形,死死的抓住了它的躯体。 士兵们吆喝着,将弩箭尾端绑着的麻绳绑在先前钉下的驻马桩上。 张蛾庞大的身躯,在空中颤了颤,躯体四肢炸开数朵蓝色血花。 它尖叫着,颤抖着往地面坠去。 赵鲤看准时机喊道:“川楝子。” 她清亮的声音在夜间格外引人注目。 两侧望楼上双手都攥出汗的鲁建兴和郑连等人得令,吆喝了一声,同时扔出早已拿在手中的水囊或是猪尿泡。 张蛾目标很大,十分容易命中。 水囊在它身上炸开,川楝子水溅射而出。 就像是浓硫酸,所接触之处,美丽的银色被毛瞬间焦黑、冒烟。 漫天飞舞的白蛾也被川楝子水的味道驱散。 张蛾美丽的妖体满是黑色的焦蚀痕迹。 然而,即便是此时它还是张着手臂,死死的将她面前的杨坚护住。 勉力扇动着半边翅膀,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它的艳红色复眼滚出,流淌进面颊的银色绒毛。仟千仦哾 终于,它的长爪划开绑着杨坚的绳子。 将杨坚像是抱娃娃一般抱在怀中,轻轻抚摸他的肚子,感受下面鼓胀的回应。 随后它拍打翅膀,想要逃走。 但已经深深钉在它体内的弩箭尾端绑着麻绳,一部分固定在驻马桩子上。 在沈晏的命令下,士兵牵来了三匹马,将麻绳固定在马鞍。 随后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身上。 三匹马吃痛,拔足狂奔。 原本飞在半空的张蛾猝不及防,被这巨力拖到了地面,手里握着的杨坚失手扔出。 就这一摔,本就只剩一层壳子的杨坚断作两截。 腹部裂开,一团团看着就叫人毛骨悚然的蠕虫从他的腹部滚出。 裹在浑浊的黏液里,轻轻扑腾了两下,迅速的死去。 张蛾趴在地面,双手双脚弹出利爪抓住地面,身上的弩箭在肉中拖出一道深深印记。 女性惨绝的哭泣回响在空中。 设计了这一切的赵鲤都一时有些心悸,唯有沈晏依旧面无表情的指挥着,让士兵瞄准张蛾的头部。 满地的焦黑虫尸泡在川楝子水中。 杨坚直勾勾的盯着某处,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一直趴在他嘴里的那只白色蠕虫动了动,缓缓的爬出来,想要去到张蛾的身边。 地上都是川楝子水,它每爬一步都滋滋作响。 勉强爬了一小截,它终是萎顿下去,首尾相连蜷缩起来,化作一团焦炭。 目睹了一切的张蛾,它踉踉跄跄的站起来。 抬起头眼中是刻骨仇恨。 它猛的一挣,拖着沉重的绳索,冲上前去。 “放。”看着这只美丽的野兽,沈晏眼中毫无波澜。 又是一支弩箭冲着张蛾眉心射出。 城弩巨大的力量之下,夹杂着骨头碎片的蓝色血液疯狂迸出。 张蛾巨大的妖化躯体最终踉跄着倒下。 一双皂靴来到强弩之末的它面前。 赵鲤神色晦暗,踩在它的头颅上,高举手中长刀,狠狠刺下,彻底搅碎了它的妖心。 第94章 瑰丽的战利品 脑部被射穿,妖心被搅碎的张蛾再无生路。 它回首看了一眼地上的虫尸,发出最后一声不甘地轻吟后,重重垂下脑袋。 赵鲤看着它红宝石似的眼睛流出最后一滴泪水后,眼瞳暗淡下去。 随着张蛾的死去,整个嘉会坊范围内的白蛾,一瞬间都失去生命,从空中坠落。 灰白的翅膀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赵鲤无暇欣赏这样难得一见的奇景,系统完成任务的提示已经到了。 「完成任务!你成功的守卫大景不至沦为女蛾的巢穴。」 「奖励经验2500。」 「由于宿主出色的仇恨吸引能力,获得额外状态:女蛾的仇恨(虫类仇恨吸引度上升,更容易被虫类攻击。)」 这个女蛾的怨恨,让赵鲤原本看见那么多经验的喜悦全部消失。 虫类的范围实在是太广了,挂着这样一个状态,她只怕夏天都会被蚊子多叮两个包。 她心中暗恨,祈祷以后不会遇上难缠的虫妖。 「恭喜宿主职业熟练度提升,晋级为靖宁卫爪牙。」 「职业晋升奖励:体质点15,魅力值10」 「奖励技能:鹰犬的感知(你能更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爪牙的威慑(恐吓勒索时,成功率小幅上升)」 什么叫恐吓勒索时成功率小幅上升? 这个系统就不能盼她点好吗? 赵鲤气恼地挽了个刀花,甩去长刀上的蓝色血渍,收刀入鞘。 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事实上,要不是林玉感激这个状态带来的事精体质,让赵鲤碰巧撞上刑捕头,又进一步揭破此事。 再晚一些,杨坚体内那些玩意孵化出来…… 想了想无数张蛾那样的妖体浮在空中,到处找人生孩子的场景,赵鲤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这一抖,却叫沈晏生出些误会。 沈晏急忙扶住她,去查看她肋下的伤口。 堵在伤口的手帕不知何时丢失,一指多长的伤口像是嘴巴一样张着,上面糊满干涸的血液。 沈晏眉头一皱,伸手准备将赵鲤抱起,被她灵活闪开。 “不必了,沈大人,伤不重,我皮实。”仟仟尛哾 赵鲤谢绝他的好意,倒不是怕男女有别。 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男人和萝卜在她眼里没区别。 关键是,沈晏总是仗着个子高,像大人抱小孩一样抱她在臂弯。 她也是要面子的! 见她拒绝,沈晏眼睛顿时暗了下去,默默的收回双手。 一旁的谈莹道:“阿鲤,走莹姐带你去找张太医。” 说完在赵鲤没反应过来之前,将她打横抱起。 谈莹身高腿长,双臂有力,赵鲤蜷在她怀里,愣神了一会,暗戳戳伸手勾住了大姐姐的脖子。 她也不想麻烦的,但是大姐姐公主抱哎! 只留沈晏站在后面,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面色阴沉得可以滴下水。 虽然放心不下,可是这里还有赵鲤千叮万嘱要处理的事情,他须得留下。 许久,他瞥了一眼旁边安静如鸡的鲁建兴和郑连:“看我干什么?封锁现场,天亮后善后。” 赵鲤被谈莹一路抱着,走到专门设置的后勤点。 一进这被征用的民宅,赵鲤就看见满屋的人在跑动。 为首的正是隆庆帝身边常侍张公公。 瑞王那副模样被送来,对他肚子里面那根东西,张太医无论如何不敢轻举妄动。 急忙叫人去了宫中禀告。 张公公急忙带着宫中医署团和一大堆药材赶来。 看见瑞王这模样,张公公险些跪下。 急忙让太医去看。 宫中太医个个都是惜命的人精,药灌了三大壶,但瑞王肚脐眼里面那根东西怎么处理,谁也没敢张嘴说话。 张公公自己也不敢拿主意,又差遣人回宫询问。 这院中如此模样,谈莹站在门前顿了顿。 托着赵鲤的手轻轻捏了她一把。 赵鲤立刻会意地靠在她肩头作昏睡状。 张公公一看谈莹又抱进来一个人都快崩溃了。 想问赵鲤是不是肚子里也有一根东西,又碍于她是个年轻姑娘。 谈莹支支吾吾的应付了,将赵鲤抱进房内。 张太医点着灯看了许久赵鲤的伤口,言语中带着一丝兴奋道:“得缝合。” 要不是张公公在旁边,赵鲤险些跳起来。 她没想到当日教这老头缝合现在就用到了自己身上。 谈莹也不知什么是缝合,迷茫的点了点头。 赵鲤正考虑是不是该醒过来证明自己无事的时候,一张湿哒哒的帕子啪一下盖在了她的脸上。 一股刺鼻的药味混杂着花香袭来,她一瞬间就脑子一片混沌。 只听张太医道:“无事,这是老夫自己研究出来的麻醉药方,缝合老夫也练过很久啦!不必担心不必担心!” 赵鲤有心反抗,但四肢绵软,很快头一歪,真的昏睡下去。 等到她醒来已经是白天。 也不知张太医用的什么药,醒来以后脑袋嗡嗡的。 赵鲤坐起来,发现自己虽然还在嘉会坊的民宅里,但身上简单的擦洗过,换上了干净内衫。 她从衣襟往下看了一眼。 腰侧的伤口裹了一圈圈纱布,伤口处紧绷绷的跳着,有些轻微的疼,但不影响。 赵鲤翻身下床,穿上搭在椅子边的一身常服。 就着房里方桌上的水漱漱口,随意擦了一把脸。 赵鲤拉开房门,顿时眼前一亮。 院中的木架上,挂着一只破碎的银色翅膀。 阳光流淌其上,原本银白的翅膀,竟折射出无数色彩绚丽的光芒。 就像是一件美丽的珠宝。 只是上面的孔洞和几处拳头大小的焦黑,让人心生惋惜。 翅膀下还有一只大白玉碗,里面装着两只红宝石似的复眼。 这两样东西旁边,摆了净煞的阵法,一看就是钦天监的手笔。 除尽煞气后,这两样东西将会送回宫中,作为杀妖的凭证,进献给隆庆帝。 至于张蛾的妖身和那些卵囊幼虫,会直接现场焚毁。 否则这些东西,落入人心诡谲的宫廷,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作死的人,惹下大祸。 赵鲤看着这只美丽的翅膀,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朝外走去。 第95章 善后问题,经费爆炸 张蛾虽死,事情却还不算完。 嘉会坊中,还有一些游荡的人皮。 那些被张蛾掏空的妖皮子,沁染了妖气因怨晦而生。 非诡非妖,更接近于一种秽物。 只要能找到瓤子,便会继续做生前想做的事。 危害并不算大。 由鲁建兴和郑连、谈莹各自领着队伍,带着川楝子水,保证绝不遗漏一只。 并且地毯式的搜查,以免张蛾将卵产在别处,留下遗祸。 赵鲤溜溜哒哒的去往临时指挥点。 还未进门就听见一个声音。 “沈大人,昨日迁出嘉会坊的百姓,已经全部安置,一部分老幼孕残安置在驿馆、脚店、客栈,成年青壮则是由各里坊接收安置。” “照您要求,紧急搭建了救济粥棚,为一些百姓供应三餐。” 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有些发愁道:“百姓虽安置,可是卫所之中公用钱所剩不多,如今日无法让百姓归家,只怕……” 只怕月饷就要拖欠。 莫看靖宁卫看似风光,实则如今大景国库空虚,隆庆帝自己都号召后宫勤俭度日。 再风光的鹰犬也愁经费问题。 赵鲤探头一看,临时的办公厅堂内,沈晏面前摆了一大摞文书。 昨夜他连夜善后,亲眼看人将张蛾、杨坚连同那些蠕虫全部烧毁,着人安置嘉会坊居民。 并且全城寻找当时将这女蛾茧子交给杨坚夫妇的胡商。 一夜未歇,现在眼下有些青黑,看见赵鲤来了,眉头一皱,满是不赞同:“你还伤着,为何不继续休息?” 赵鲤惊悚的看见沈晏一边抬头和她说话,一边手上在公文上写不停。 她忍住探头去看他有没有写错字的冲动,拱手道:“谢沈大人关心,那伤无大碍,我担心忙不过来,就来帮忙。” 增加了十五点体质的赵鲤,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身体又好了很多。 沈晏强忍叹气的冲动。 这姑娘未免过于勤勉,而且这种惹事体质实在是可怕,他甚至有些不想让她出门。 沈晏定定看了她一会,终究是揉了揉额角,让步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一提起这个,赵鲤肚子瞬间就应景的叫了一声。 她一窘迫,老实道:“没有。” “过来。”沈晏冲她招招手,从一旁提来一只朱红珊瑚攒盒递给她,“你先垫垫。”qqnew 这处除了沈晏,还有一个坐着的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是靖宁卫经历司主管千户,掌着后勤财务。 “钱千户。”赵鲤同他打了声招呼。 “赵千户。”钱千户的信条是与人为善,对赵鲤绝不会得罪,也站起来同她打招呼。 看沈晏示意继续,钱千户继续回报道:“昨日征用了一整间药铺的药材,里边药材有贵有贱,合计费用是五千余两。” 从攒盒里摸了一块绿豆糕进嘴的赵鲤,听见这个数字瞬间哽住。 昨天她试探相克的那些药那么贵吗? 沈晏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分神将递了杯茶来。 钱千户又道:“昨日从城中收集川楝子,川楝子虽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但用量太大,折合所耗约三千二百两。” “算上安置嘉会坊居民的银子。” 他说完就苦着脸,看着沈晏:“沈大人……” 赵鲤数学不算很好,但她还是能明白,昨日她把经费搞超标了。 靖宁卫行动居然不是朝廷拨款吗? 她紧紧盯着沈晏。 沈晏却是皱着眉头,翻看了钱千户递来的条子。 半晌嗯了一声:“好,我知道了,我会处理。” 钱千户神情立即轻松起来,脚步松快得离开。 只有赵鲤还捏着一枚绿豆糕在那折算银子。 越算越心虚。 她习惯了那个时代的行为模式,那个时代细胞式的政府,执行力惊人。 又有国力支撑,一遇诡事,都是不计一切代价全力解决。 见她这样沈晏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轻笑出声:“不必担心,我会解决。” 见她还是心虚的样子,沈晏道:“小钱而已不必挂心,吃。” 这边赵鲤食不知味的吃着点心。 在嘉会坊中搜寻的鲁建兴等人却没有那么轻松。 他们都是卫中好手。 协同赵鲤也算经历过些诡事,但真正独自面对还是头一遭。 鲁建兴立在最前面对这些校尉力士喊话道:“诸位都是有心进巡夜司的,那么就努力把这桩差事办好了!” “嘉会坊中核对名单后,预计失踪人口一百一十七人,也就是说,我们可能要面对一百一十七张人皮邪秽。” 他这话说出来,不少人都心中忐忑。 但这些人都是沈晏亲自从全大景一十八镇卫所精选出来的。 各个太阳穴鼓鼓,都是精锐好手。 此时不管心中怎么想,绝不会露怯。 鲁建兴见状满意道:“我们不可以放过一张人皮,不可以放过任何一枚卵。” 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用赵千户的话说,各位进去,看见圆的东西都给劈烂踩碎,就是个鸡蛋都要摇散黄了磕地上,明白了吗?” 在场的汉子们轰然大笑。 连谈莹都笑着摇了摇头:“好了!出发!” …… 清晨的阳光,柔柔的落在嘉会坊的垣墙上。 鲁建兴的靴子踏在地面三指高的白蛾尸首上,发出清脆响声。 他身后的人如扇形散开前进。 越是靠近杨坚的家,便越是安静。 远处忽的传来碾石转动的声音。 他们走到一间小院前,便看见了让人从心底生出不适的画面。 一个皮子青紫的扭曲人形就像是一头勤劳的驴,推着磨石前进。 时不时往磨石的眼里舀进一勺泡发的黄豆。 磨石旋转,淌出一些灰白浆液,全部流进桶里。 另一只妖皮子,来提了这桶,到一边的大灶旁边。 灶上的大锅里还煮着一锅微沸的豆浆。 如果不是这两个妖皮子里面,还裹着瑞王府侍卫尸首,众人少不得称赞一声豆浆真香。 早晨金灿灿的夕阳洒在它们身上,将它们照得纤毫毕现。 偶尔背对阳光,还可透过绷得透明的皮子,看见里面包裹着的人,死而眼不闭的惨状。 “呕——” 一个早餐正好吃了豆浆的,瞬间带入吐了满地。 第96章 选择,评估 两只妖皮子协作磨豆腐,让门前看客吐了一地。 似乎自觉有些丢人,这络腮胡汉子吐了两口,一抹胡子跑到一边继续吐。 鲁建兴扭头看他一眼,暗自摇了摇头。 巡夜司将来要面对的是这个世界最血腥诡异的一面,首先需要的就是一颗强悍的心脏。 暗自记下这人的名字,鲁建兴冲着手下人一歪头。 几人包抄上去。 做豆腐是份十分辛苦的活。 两个劳作的妖皮子,遵循着枉死之前的习惯,早早地起来磨豆子,煮豆浆。 对围拢过来的几人毫不在乎。 鲁建兴缓缓抽出腰间长刀,又从腰间革囊掏出一块沾着鸡血的布片,在长刀上一抹。 不是每个人的佩刀都杀过人染过血。 赵鲤便另辟蹊径,独创了这种临时给刀附魔加伤害的办法。 殷红鸡血摸在长刀上,便闻到一阵独属于家禽的臭味。 感知到强烈的阳气克制,一直推磨前行的妖皮子一顿。 扭头来看,包裹在它里面那个大张着嘴的尸体,也跟着扭过头。 鲁建兴呼吸都沉重了些,一个箭步上前,手中雁翎刀砍出。 抹在刀刃上的公鸡血,一接触妖皮子的脖颈就冒出一阵青烟。 这妖皮子用一个男人的声音,惨叫了一声。 每日磨砺的快刀,只在砍过最坚韧的颈骨时稍稍凝涩。 啪嗒 头身分离的尸首,断作两截摔倒在地。 从断处的腔子里,只流出了一些黑红的血。 鲁建兴这边还好,另一边却弄得不太好看。 灶前的妖皮子分尸断作几截。 昨夜已死的尸体,腹腔里的黑红内脏膨胀恶臭。 黑红黄各色喷了满地。 空气中除了豆浆的豆香味,瞬间多了一股浓烈的生肉和下水味。 鲁建兴闻得恶心,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砍头就行,你们怎么弄成这样?” 几个初次看见这种鬼东西的靖宁卫,面上涩然,讷讷收了手中的刀。 拱手欲说些什么,边听外边传来一声惊呼。 鲁建兴领头跑了出去。 刚好看见方才那躲在一旁吐的络腮胡似被什么大力拖到了街角。 他挣扎之间,将满地飞蛾的尸体扑得到处都是。 拼命地抠抓住地面。 他倒还机敏,竭力挣扎之时,奋力大喊。 一边去摘挂在腰后的水囊。 那水囊里装着川楝子水,危急时刻,只需泼洒在身上,这些东西自然会远离。 只是用过之后,便得离开嘉会坊,以免这气味影响搜寻其他妖皮子的进度。 此时他是越心急,越抓不住。 心中恐惧之时,却发现脚踝一松。 他喘着粗气一抬眼,就看见一张五官揉皱,鼻子瘪塌歪在一边的脸贴了上来。 他还闻到了一阵令人作呕的生肉臭味。 恶心这一感觉还未来得及进入脑海,便先被恐惧驱散。 那张皮子张开双臂,紧紧缠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吞了进去。 坚韧的皮子蒙在脸上,敏感的面部皮肤还能感觉到这皮子内侧冰凉滑腻腥臭的内容物。 这张皮子的主人较之络腮胡汉子矮小许多,络腮胡汉子难以避免的感觉到身体被大力挤压。 口鼻全被封住,纵他奋力挣扎也没有任何用处。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被挤压得咯咯声。 脑海中往事就像走马灯一般回放,就在他开始忏悔自己生平时,面上忽得一凉。 呲啦一声。 这张妖皮子被一刀斩断。 络腮胡子坐在地上。 劫后余生,剧烈复杂的情绪冲击着他的脑海。 他趴在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面上涕泪横流,糊着妖皮子内部腥臭的黑红内容物。 “你没事?”他抬头看去。 就见方才救了他的那个矮个儿姑娘收刀入鞘,估计是见他这副埋汰尊荣,还后退了一步。 “多谢赵千户救命之恩!” 络腮胡抬袖揩了一把脸,将脸上的眼泪鼻涕抹得更均匀。 赵鲤急忙移开眼睛,不再看他。 就这一会,鲁建兴几人也赶了上来。 看见这络腮胡子无事,鲁建兴先是松了口气,然后走上来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一脚。 随后看向赵鲤道:“赵千户,怎么来了?” 赵鲤轻轻按住有些扯得疼的肋侧说:“我来看看。” 一来看看这些人的表现,二来是意识到经费爆炸后,不太敢面对上司沈晏。 干脆跑来干活。 看她动作,鲁建兴也皱起眉:“赵千户,你既有伤,就好生休息。” 赵鲤摆摆手:“无事,走。” 鲁建兴踢了踢地上的络腮胡:“起来,还行吗?” 络腮胡往地上啐了一口,又揩了一把脸。 现在退去,就真的面子扫地,再无颜面对其他弟兄了。 他狠狠道:“去。” 这样的突发状况此后又发生了几例。 这些靖宁卫精锐,原本对付的是贪官污吏,盗贼恶匪。 此时面对的生平第一次所见的诡异东西。 从小听过的故事,都是说鬼物妖魔,要深更半夜才会出来害人。 这些青天白日四处窜的东西,打破了他们常规认知。 因此赵鲤并没有去轻视责怪他们表现差。 她游离在旁,仔细地观察着众人的表现,做着评估。 巡夜司将是面对整个大景的机构。 就是她跑断腿,也解决不了大景境内频出的诡事。 她已经与沈晏商议过,巡夜司将作为职能部门,随靖宁卫在各地的卫所开设。 就像经历司一样,下沉至乡里。 这样的举措,固然可以大大增加中央对地方的诡事反应。 但赵鲤需要面临的问题就是,人手太少。 因此,在沈晏忙于搞定朝中各种阻力时,赵鲤则需要迅速地训练一批能独当一面的好手。 这些好手,都将从这些人中选拔出来。 赵鲤冷静地观察着这些人在围剿妖皮子时的表现。 看见表现出色的,就向鲁建兴询问姓名。 赵鲤轻眼看着他们全数将妖皮子斩杀后,真正做到就是鸡蛋都摇散黄,磕碎在地上。qqxδnew 最后,将全部妖皮子残骸和瑞王侍卫的尸首,还有满地的白蛾,悉数集中在一处,撒上一层薄薄的朱砂,点火焚化。 一炷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赵鲤抱刀靠在望火楼上,脑中忽地想起了昨夜月下那美丽的生物,轻轻叹了口气。 第97章 死者的黄昏之礼 嘉会坊之事,在袅袅青烟中落幕。 最大的麻烦瑞王,最终还是张太医出手,给他将那根肉管拔了出来。 再三检查,确认他腹中没有留下什么不该留的东西后,瘫在床上起不来的瑞王被送回府中。 赵鲤本以为他会找皇帝告状。 没想到宫中一直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连他受伤这事,都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他悄然吃下这个哑巴亏,倒让赵鲤心中警惕,提醒过沈晏数次一定小心。 相比起担心的赵鲤,沈晏却很清楚瑞王是怎样好面子的人。 此事他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对任何人提及。 甚至也巴不得知情者全部失忆。 不过他没有点破,难得看见这个没心没肺的姑娘会主动关心他。 因为赵鲤的招事体质,整个镇抚司在四月全部忙成狗。 秋后菜市口砍头腰斩竟还要排队等号。 进入五月,大景宫中本就最重端午之节,又有嘉会坊女蛾这样一闹,这个节日得到了格外的重视。 从五月初一一直到十三日,宫眷、内臣换上五毒艾虎补子莽衣,挂菖蒲、安艾盆。 隆庆帝一反往日里修仙死宅的脾性,也出来营业,撰写桃符,去万岁山前插柳。 不过,那些都是闲趣玩闹,对贫民百姓来说,还是终日忙碌在田间地头。 京郊。 从四月望日到七月望日,被农人称为忙月。 肤色黝黑的年轻人李大牛,正和他爹在田间插秧。 他赤着膀子,身上肌肉紧实流畅。 虽说常年在田间劳作晒得黝黑,但李大牛有着与他名字并不相符的俊美面庞。 是乡中有名的俊后生,在田间劳作时,常引得大姑娘小媳妇前来围观。 “大牛,快点,落山之前忙完,青苗会就要开始啦。” 大牛他爹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苍老,他高兴的笑着,露出一口大牙。 青苗会就端阳前后,插秧完毕,农人凑在一块,在田间地头喝酒赛乐的一个集会。 听他爹那么说,李大牛抬起头应了一声,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滑落。 这青苗会实则也是一个相看大会,能让青年男女有个见面的机会。 李大牛知道他爹为了他的亲事着急,他苦笑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他也知道自家的情况。 母亲久病,去世前早就掏空了家底,他身上穷得只剩这一身破衣裳,哪有钱去娶妻。 他没有说出心中所想,怕他爹难受,嘴上支应着。 默默插完了一行秧,他直起身,缓缓腰上的酸痛。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从小路上驶来。 李大牛的爹认出来,那是心中富户张老爷家的马车,急忙避让到一边。 那车刚刚驶过一半,拉车的老马耳根突然被什么叮了一下,顿时尥蹶子狂奔起来。 任由赶车的抽打叫唤也不肯停。 车厢里传来一个女声惊恐的叫声。 大牛急忙从泥中拔出脚,冲了上去。 等到马车经过他的身边时,矫健的跃上马车,一把夺过年轻车夫手中的鞭子,不再让他继续抽打。 死死的拽住缰绳。 受惊的马慢慢安静,车子在撞上树前停了下来。 李大牛下车,走到那车边轻轻揉了揉马的耳根。 一只手撩开马车帘子,张老爷家的独女在里面朝外看,看见李大牛也不说话,只是红着脸放下了帘子。 李大牛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谁知第二日,村中便开始有风言风语传出。 说是张老爷家的女儿相中了一个泥腿子,闹着要嫁。 张老爷哪里能同意这样荒唐的事情? 便将女儿锁在了家中,道是除非她死了,否则绝无可能。 李大牛听说这件事,他心中有些热腾腾的。 他记得张小姐生得圆脸蛋,白面皮,细眉细眼,一张小小的樱桃口抿着。 要说好看也不算好看,但是哪个男人能拒绝一个被富家小姐相中的梦呢? 李大牛没有什么动作,但夜里难免浮想联翩。 又过了几日,正好是个硬沉沉的雨天。 张老爷家的管事突然提着些东西上门来了。 一开口就道:“李家的,我来给你道喜了。” 说是道喜,管事面上却丝毫不见喜色。 但李大牛并没有注意到,他心中一突,猛然间一个念头闪过。 难道? 果然就听管事继续道:“张老爷,想要招大牛为婿。” 招婿? 李大牛的爹一听连连摇头:“不可不可,我只大牛一根独苗,怎可让他入赘。” 李大牛没有说话,理是那么个理,但夜里难免想到张家小姐,想到张家的良田和大宅。 本以为拒绝了,此时作罢,谁料第二日,张家管事又来了。 还带了几大箱的财帛。 同时来的,还有十来个手持棍棒的张家护院。 “钱。” 张家管事指了指左边的箱子,又指了指右边的家丁:“还是以后难过的日子?” 这威逼利诱之下,李家父子别无他法的答应了。 张家管事这才挥手,让护院们走开,换了一副嘴脸道:“姑爷,喜服在这呢,换上拜堂?” “什么?”李大牛完完没想到,会仓促到这样不合规矩。 张家管事却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对护院们道:“还不帮姑爷换喜服?” 几个护院一拥而上。 当天夜里,李大牛一个人穿着崭新但不合身的喜服,来到了进了张家的门。 李大牛抬头一看,满院的下人忙忙碌碌,在布置院子。 窗户上贴着白色喜字。 四处都悬着白色布花。 屋檐下两盏白灯笼,随风轻晃。 在这白色的世界里,李大牛一身红色喜服,刺目无比。 若说来时不情愿,心里还有点小高兴。 现在李大牛的心里完全被恐惧占据。 他后退一步,想要逃。 却被管事带人堵住:“姑爷,我家小姐是为你上吊死的,你得负责啊。” 说完,张家黑色的大门,啪的一声合拢。 满院披麻戴孝的人,都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大牛。 李大牛背贴着门板,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院中的人,盯着他看了一会。 突然,齐声喊道:“吉时到——” 第98章 洞房花烛夜,无人私语时 “吉时到——” 院中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李大牛被一根绳子捆了,推进堂屋。 这屋中四处都挂着白花,贴着白色喜字。 正中的案桌上燃着两只白蜡烛。 四处窗子都关着,屋中满是檀香味。 李大牛张嘴欲求,却被压着站在了堂中。 这个时候,又有人喊道:“吉时到——请新郎新娘拜堂。” 李大牛绝望的看见,一个白色喜服的女人,直戳戳的被两个健壮仆妇一左一头馋扶着,抬了出来。 与李大牛并排站在一起。 那女人头上盖着白色盖头,也不知是什么情形。 李大牛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冲着面无表情坐到堂上的张老爷哀求道:“老爷,饶了我!饶了我!不关我事,我只是……” 只是救了一次人。 坐在堂上的张老爷一身黑色,双手放在膝上,冷冷看着李二牛:“我女儿因你而死,为何说与你无关?” 他冷哼一声:“贤婿,莫要胡闹,想想你爹。拜堂。” 后一句话,是对着堂中司仪所说。 那司仪吸了口气,高喊道:“拜堂——” 这一声故意拖长的喊,就像是一道冰冷的剑,缓缓的刺入了李二牛的身体。 想想他爹。 他咬住牙,不再挣扎求饶。 “一拜天地。” 李二牛被压着,跪在了张老爷面前。 旁边直挺挺的女人,也在两个健妇的摆弄下,跪在了旁边。 李二牛的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 他斜眼去看旁边,却只看见了垂下的白色盖头。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司仪喊出这一声时,李大牛的心中一松。 他默不作声,等待下一步发落。 抬头却看见满屋的人都在盯着他。 “送入洞房——” 李大牛猛的一颤,想不明白,为什么张家竟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但也无需他想明白,他被人抓起来,推攘着走进了一间房间。 这间房窗户封得死死的。 在一张铺满白花喜字被的床上,方才与他拜堂的女人,正躺在那里。 被摆放成一个十分安详的造型,双手交叠在小腹上。 露出的那双手,皮肤是死人特有的青灰色,十指指甲都是紫的。 李大牛被推到床前。 一个穿着白衣戴着白帕,面上涂得厚厚白粉的喜婆递来了一根秤杆:“新郎请掀盖头。” 李大牛摇着头往后退。 但被两个强壮护院从后按住。 那喜婆责怪的撇了一眼李大牛:“新郎官不掀盖头便是对新娘不满意,那怎么行?” 喜婆说着若有所指道:“那样,张老爷也不会满意。” 想想你爹。 张老爷冷冰冰的那句话,重新砸进了李大牛的脑海。 他犹豫许久,伸出还绑着麻绳的双臂,抖着手,接了那根乌黑的秤杆。 秤杆放在那张白色盖头下。 可是李大牛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勇气撩开。 最终,是那喜婆不耐的上前,握着李大牛的手,将盖头挑开。 首先映入李大牛眼帘的,是一张发面馒头般白的脸,其次就是那一小截探出薄唇之外,乌紫色的舌头。 那舌头并不像传言中的吊死鬼,拖出很长。 只斜搭在下巴上,上面还沾染了一些,被那些人涂在张家小姐脸上的白色香粉。 李大牛啊坐倒在地。 喜婆不再管他,带着两个护院走出去。 门吱呀合上,随后传来落锁的声音。 房间中,只剩李大牛和床上那具尸体。 圆桌上,白色龙凤喜烛静静燃着。 李大牛不敢靠近,他躲到了最远处。 抱膝缩在墙角。 他害怕的闭上眼睛,用还被麻绳绑住的手抱住头。 可不知是不是他太害怕了。 一闭上眼睛,便觉得有人贴在很近的距离看着他。 他一惊,猛的张开眼睛。 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出现一张贴在他鼻子前面的鬼脸。 那尸体也还安安分分躺在床上。 然而,当他害怕的从尸体上移开视线时。 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再出现。 那视线是那样贪婪。 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近到贴在了他的脸上。 李大牛只得紧紧的盯着那具尸体。 月上柳梢头,房中喜烛燃烧过半。 李大牛再支撑不住。 眼睛干涩得好似眨一眨都会发出擦擦的声音。 但每次眼睛一闭上,视线稍一离开,那种清晰到可怕的感觉就会出现。 他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夜风吹过,外边树影摇曳。 李大牛就这样熬了一夜。 当第二天鸡鸣时,他激动得掉下眼泪来。 待到天明,一直紧锁的房门终于打开。 数个仆妇走了进来,开始给床上的女尸体更换寿衣。 李大牛就像是一条狗一样,被拔去身上的喜服,换上白麻孝带。 张家忙忙碌碌的张罗了张家小姐的婚事。 李大牛作为家属,参与了妻子的葬礼。 亲自填上了坟头的最后一捧土。 张家老爷依然还是那副冰冷的模样,看着他告诉他道:“你需得为你妻子服丧三年,这三年之中,你若是干娶,哼!” 张老爷没有将话说完,但是未尽之意,众人心知肚明。 张老爷又道:“之后无论娶谁也得给我女儿磕头,生下儿女也一样。” 说着,有人递来了一个黑布包着的东西,里面长方形,扁扁的,一摸就是灵位。 跟这灵位一块捧来的,还有两大锭银元宝。 李大牛神情萎靡的将这两样东西接了,抱在怀里。 张老爷不再看他,背对着他,默默立在那所新坟前。 李大牛跌跌撞撞的回了家。 还未进村,就被他爹寻到,狠狠的抱在怀里哭了一遭。 原来,张家小姐死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李大牛有了媳妇的事情,也所有人都知道了。 村民全部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宽慰着。 但李大牛却觉得那些眼神,就像刀子。 那些宽慰,皆是嘲笑。 他行尸走肉般,走回家中。 将灵牌压在箱底,扯去了自己头上包着的白布。 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他这一睡,睡得极沉,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 天光照进卧房,照在李大牛的脸上。 他醒来,告诉自己日子还得过下去。 他准备起身,手却猛的在身侧摸到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 嗅到了一阵土腥味。 扭头看去。 他昨日下葬的媳妇,正躺在他旁边。 身上还穿着那身入殓的寿衣。 第99章 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又称天中节。 原本赵鲤的世界,每逢端午这样节日,就需严阵以待。 几千年来,国人信仰足够唤醒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有善有恶。 时常会带来一些麻烦。 赵鲤从没有真正好好过过端午。 倒是在这个世界体验了一下什么叫节日气氛。 赵鲤大清早地就被万嬷嬷叫醒,给她用艾草水洗眼睛。 然后赵鲤就跟小孩一样,手腕上挂着五色丝绦,去了大厨房。 帮着扎角黍混经验。 待到包好,就提溜了一串蜜枣馅的,来到了前堂。 “难怪今天粽子好吃,原来是赵千户你包的。” “好吃多吃点!”赵鲤友好地和同僚们打着招呼。 “赵千户,这是街头杨氏的果子,孝敬您的。” 又有顺路的递过来一个牛皮纸包。 赵鲤看是那日救下那个络腮胡,这才抬手接了:“谢啦!” 那络腮胡子哈哈一笑,道:“您客气了,是我谢您。” 说完,他打了个招呼,扶着帽子,急匆匆地走了。 赵鲤左手一串粽子,右手一包裹着细白糖的果子,来到了狴犴像前。 “请狴犴大人吃粽子。” 以后要多罩着我! 赵鲤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她把手里的粽子放在供桌上,又寻了个装贡品的盘子,将络腮胡给的白糖果子倒进去一半。 供桌上已经摆了供奉的时令雄黄酒和茱萸蒲酒。 还有油撒,糟鱼。 供奉十分用心。 狴犴金像前的烟轻轻动了动,一线青烟,环着赵鲤绕了一圈。 照旧咕噜噜滚来一个供奉的橘子。 赵鲤高兴地伸手接了:“多谢狴犴大人。” 说完,颠着那个橘子悠悠的回到了巡夜司的班房。 巡夜司中俗务都是卢照和鲁建兴在处理,赵鲤也乐得偷闲,坐在旁边喝茶吃糖果。 只是她的清闲日子并没有过多久。 一个地方差役打扮的人,战战兢兢被李庆领了进来。 “赵千户,京郊可能出了诡事。” 李庆抱拳禀报道:“三天前,有个姓张的人家,死了独女,寻了户穷苦人家的儿郎结了阴亲。” “谁知第二天,那个死去小姐的尸体,就出现在了那个倒霉男人的床上。” “哪怕重新埋下去,第二日也一定满身是土的出现。” 李庆的话让赵鲤瞬间严肃起来。 能影响实物的都不会是什么小角色。 上一个搬运石人的林玉,若不是及时破解聚阴池,并且抓住林蓝两人给她泄愤,赵鲤少不得去芳兰院闯一遭。 现在又出现一个可以影响实体的,赵鲤不得不重视。 在李庆的示意下,那个跟在他走进来的差役上前道:“禀赵千户,这桩事情发生在京郊义丰村。” 这个差役明显有些紧张,抻着脖子咽了口唾沫。 “别紧张,慢慢说。”赵鲤叫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那差役小心地觑了一眼赵鲤,看她年少,又生得好,稍稍放松,开口道:“那日有人来报官,说是有人挖坟盗尸。” “那户人家姓张,被盗的尸首是张家老爷的独生女。” “那张小姐打小娇养长大,是个执拗脾性,自己相中了村中一个壮小伙,吵着要嫁。” “可张老爷哪里会答应女儿去吃苦,就将她关在了房里,还说了一句气话。” “除非,你死了,否则绝无可能。” 赵鲤听见这时,便知道要出情况,果然就听差役继续道。 “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一句戏言,张家小姐当天夜里就吊死在了闺房。” “独女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张老爷哀痛一场,又想到了自己那句气话,便遣了管事,去了那个壮小伙家提亲。“ 听到这里时,赵鲤的眉头一皱。 若说张家小姐为和这个壮小伙成婚上吊,那么婚礼一成,她的愿望也理应成了,不会闹事才对。 除非…… 赵鲤的手在桌上轻敲。 除非那张小姐死前的愿望不是成婚。 若不是成婚,她的执念会是什么? 赵鲤站起身:“走!去看看。” 这种事情一旦发现,就要全力以赴扑灭,不能放任事态扩大。 她站起身,查看了一下佩刀:“郑连,跟我走一趟。” 正在整理卷宗的郑连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是。” “卢爷,这里交给你了。” 正值端阳,乡间肯定有不少赛龙舟之类的节日,不想身上鱼服去毁了村民们的兴致。 赵鲤叮嘱郑连李庆回去馆舍换上常服,自己也回去院中换了一身方便活动的青色衣衫。 寻了块布将佩刀裹住。 刚走出院门,就看见万嬷嬷托着了一盘子东西过来。 盘子上摆着一些皮金小符,绒线缠背牌,几只香囊。 还有几支毛茸茸十分可爱的绒线簪子。 满满一大盘。 见她这样打扮,万嬷嬷就是一愣:“阿鲤小姐,您这是?” “有任务,去一趟。”赵鲤补充道,“今天不回来吃饭了。” 万嬷嬷忍不住皱眉,有些发愁道:“今日沈大人还叮嘱做些端阳时节菜色,这下……” 话是说着,万嬷嬷很清楚赵鲤的工作性质,忙让她等会,快步去厨房。 没一会拿来个大包袱,里面都是油纸包着的吃食。 “带上,可别饿着。”万嬷嬷叮嘱道。 赵鲤眯着眼睛道谢道:“多谢嬷嬷。” 见她举步欲走,万嬷嬷急忙从托盘里,捡了一个避虫的五线香囊给她佩戴在腰间。 “这些都是沈大人命人送来让给你的,都是宫中内造的精品,你好歹带上一只应应景。” “过了端阳毒虫多,这些可避蚊虫,可别被咬了。” 听着万嬷嬷的叮嘱,赵鲤没有不耐。 等万嬷嬷给她挂好了,才转了一圈:“好看,好闻。” 见她这样,万嬷嬷也露出一丝笑意。 “我走啦!嬷嬷。”赵鲤笑眯眯的冲她挥挥手。 “快去,小心点。” 万嬷嬷倚靠在门边,目送她走远。 许久才想到什么似的,叫来一个侍卫:“去给沈大人带给信,阿鲤小姐今日在外边有案子,不回来吃饭了。” 万嬷嬷可不想那位爷扑个空,到时候心情不好又甩脸子。 先报个信,叫他自己回沈府吃饭去。 第100章 一次次回来的尸体 等到赵鲤到马房,李庆和郑连已经等在那。 李庆心细,还给赵鲤的马先喂了草料,装了马鞍。 赵鲤一来,正好可以上路。 三人一同低调的从侧门出了镇抚司。 因是端阳佳节,盛京城中举办了赛龙舟,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街上许多违规摆摊的小贩,往日都会被驱走。 但这种时节,就算是认真严厉如沈晏,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巡街的厂卫在今日摸鱼。 一路与人群错身而过,出了城门,三人才翻身上马,朝着案发的义丰村疾驰而去。qqxδnew 那里并不算远,跑马半个多时辰就到。 义丰村位于沱河旁,又是周边几个村的中转站,端阳的聚会凑着,和乡村的青苗会一块举行。 因此今日这里热闹极了。 在水畔,远远的可听见姑娘清亮好听的歌声。 赵鲤牵着马听着,道路旁一只垂下的柳枝拂过她的头顶。 她看见这热闹的场景,露出微笑。 就在这时,一个人跑了过来,原来是方才那个差役。 见赵鲤三人穿着常服,他也十分乖觉的没有点破三人身份。 领着她们往里走,一边道:“昨天,张家老爷又将他女儿埋了一次,没想到今天早上,那张家小姐的尸体,又出现在了李大牛的床上。” 这差役说着摇了摇头,有些感慨道:”那李大牛也是个倒霉催的。” 赵鲤听了颇为认同。 若说李大牛错,他唯独错在无权无势。 因此即便是好心救了人,依然落得这样境遇。 李庆和郑连两人没说话,老实跟在后边听。 一路走,一路了解案情。 身边行人越来越少,一直走到边缘,差役指着一处道:“那就是李家。” 赵鲤抬头看,一座破败的院子立在山脊上。 待到走近,就听见一阵吵闹。 “既我女儿舍不下你,你便随我女儿去。” 院子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领路的差役面色一变。 赵鲤则是冷笑一声,轻声道:“走,我们去看看。” 在一阵争执、哭求声中,越过矮墙,就看见个不大的院子。 院子破败,里面站满了人。 一个一身黑衣的中年男人,正带着一群护院站在院中。 在这些人面前,一个黝黑壮实的年轻人被按压在地。 而旁边是一个跪地哭求的老者。 “张老爷,我只这一个儿子,他什么也没做啊,张老爷。” 老人的哭声在院子上方回响,令人听着心酸。 “我也只那么一个女儿,她……” 张老爷面上也滑落泪水,他欲要踢开地上的老者,但看见那张脸,又停住了脚。 赵鲤本欲在背后踹他一脚,见状也收了心思。 “都别吵了!”带路的差役大喊了一声,随后看向张老爷,“张老爷,你也没要再说那些气话,快快放开李大牛。” 这差役显然和张老爷有些交情,说完就冲他眨了眨眼睛。 张老爷一愣,随后忙擦了擦脸道:“放开他。” 说完走上前来望向赵鲤三人:“不知三位是?” 他显然看出点什么,态度极好。 看他脸上还留着泪水,赵鲤忍不住叹了口气:“张老爷,我知你痛失爱女,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活人殉葬,你是嫌家里九族活得太轻松了吗?” 本朝殉葬制度早已废除,即便不废除,活人殉葬也是皇家专享。 平头百姓,敢玩这套便等着九族销户口本。 张老爷闻言,面色瞬间惨白。 那差役又冲他使了个眼色,张老爷勉强扯着嘴角道:“不过说些气话,气话。” 赵鲤这才看向从地上爬起来那个黑肤青年,不得不说,确实浓眉大眼好样貌。 只是似乎几日没有睡好,双目通红,神情恍惚。 “走开走开。”郑连上前不耐的驱散那些护院。 那些护院不知他们是什么人,相互看看。 张老爷连连摆手,他们这才退开。 将那些护院全部驱散,赵鲤才冲着李家父子和张老爷一亮腰牌:“靖宁卫巡夜司。” 想着刚才赵鲤对他的警告,张老爷扑通一下,和李家父子跪在了一处。 赵鲤看了看他,也不打算揪着这事不放,真的逼死他九族。 “你女儿的尸体呢?”赵鲤问道。 见赵鲤揭过那事,张老爷猛的松了口气,揩了一把额头的汗道:“在房里。” 赵鲤进屋去看。 一进屋就忍不住皱眉。 那屋中,只有一张床。 说是床,其实只是两根条凳支着一张光木板。 上面铺着一些稻草。 在那稻草上,平躺着一具尸体。 五月天开始热了,几天下来,这尸身已经有了味。 整间屋子里充斥着异味。 且明显的能看见尸身浮肿,腹部微涨。 口鼻边上都是带血的沫子。 倒是与死亡时间吻合。 赵鲤可以想象,每天早上睁眼看见这东西躺在身边,会有多么惊悚。 难怪李大牛会憔悴成那样。 赵鲤按住眉心,打开心眼。 一看便是一愣。 尸身是十分正常的骴气,但没有怨煞。 赵鲤身后的李庆和郑连也咦了一声,两人求助的看向赵鲤。 赵鲤没有说话,而是出了屋子,仔细去看李二牛。 李二牛的身上缠绕着一股代表霉运的灰色烟气。 但同样也没有撞煞的迹象。 按理说撞上这样的事情,被张家小姐纠缠,一定是满身黑红煞气。 赵鲤微微挑眉,转头看向张老爷,顿时一愣。 张家老爷身上也是灰气冲天,只是灰气之中,竟藏着几丝淡淡的黄色妖气。 赵鲤一顿,忍不住头疼。 本想着会不会是一桩诡事,没想到还另有隐情。 见她面色不好的看着自己,张家老爷心中忐忑之极。 “赵千户,要不要……”郑连比划了一个靖宁卫内部沟通的手势。 询问赵鲤要不要先抓人。 赵鲤摇头。 现在他们并不是在办寻常的差事,抓人拷打糊弄一个答案给上面。 他们需要的,是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或是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赵鲤看着张老爷道:“张老爷,有些问题想要问你,现在请带上你的女儿,我们去你家,走上一趟。” 第101章 神,不能乱拜的 和李家的破旧院子不同,张家宅院位于山脚开阔处。 被大片肥田环绕其中。 比起京城中高门大户,张家宅院虽不奢华,但是点缀在山野之间,还是颇为清幽的。 难得的是,风水也颇为讲究。 只是此时发生了这样诡异的事情,家宅中气氛着实不是太好。 人人面上都带着一丝畏惧。 尤其在看见张老爷带回的张家小姐尸体时。 似乎已经习惯了办丧事,张家下人很快张罗起来,让张家小姐早些下葬。 张家老爷却有些犯难的看向赵鲤。 “继续下葬!”赵鲤道。 她没有在张家宅子里看出什么问题,只能用最保守的方法,在这守一夜,亲眼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了她的话,张家老爷愁眉苦脸的自去筹备葬礼丧仪。 而赵鲤几人则是带着李二牛父子,在管事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空置的客房。 赵鲤看向李二牛父子:“你们就呆在这里,哪也别去。” 李二牛父子两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是什么身份,头也不敢抬的连连称是。 不算安抚的安抚了一下当事人。 赵鲤又看向郑连和李庆:“你们一起在张家宅院搜查一番,留心不对劲的地方,如遇怪事,立刻鸣笛。” 李庆虽说身手不错,但身体不好,赵鲤担心他们二人分头行动出事,特意叮嘱道。 “是。”两人抱拳而出。 赵鲤和那个差役则坐在屋中的圆桌旁,命管家叫来张家小姐的丫鬟和服侍的婆子。 没一会,几人带道。 其中一人,是一个面色惶恐的小丫鬟,也是服侍张家小姐的近人。 她面颊凹陷,眼底青黑。 显然张家的诡事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你别怕,仔细回忆一下,你家小姐,生前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青衣小丫鬟,迷茫的抬起头,认真回忆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她家小姐,虽说生前任性执拗,但也只是普通的闺中小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你再仔细想想。”赵鲤轻声道,生怕吓坏这个兔子似得小丫头。 “嗯。”小丫鬟怯怯点头,咬着唇继续垂头去想。 突然,她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 “我家小姐生前倒是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但是……” 她有些支支吾吾:“那日,我家小姐遇上了……那人以后,回家的路上,在村口的土老爷神龛前面,许了个愿。” “小姐说,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赵鲤皱起眉,随意参拜许愿是大忌讳。 因为谁也不知道,此时栖身在神龛之中,倾听愿望的,究竟是神,还是其他别的东西。 也没人说得准,许下的愿望会以什么形式达成。 她不知那个土老爷是什么,猜测应该是什么山野祭祀的小神。 心中暗自记下这一点,赵鲤问道:“许下愿望之后,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那小丫鬟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又讷讷不敢说。 赵鲤向立在一旁的管事使了个眼色。 管事立即呵斥道:“让你说你就说。” 那小丫鬟一震,立即回答道:“当时小姐拜完,便问,谁刚刚说话了,可是我们谁也没出过声。” 赵鲤当下,就可以确定,那个土老爷一定有问题。 不过她并没有直接行动,而是继续询问张家小姐的丫鬟下人。 可惜,只得了方才那一点线索。 就在此时,张老爷也来了。 赵鲤突然想起,他身上那一丝妖气,忙问他近日可有去过什么奇怪的地方,经历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丧女的张老爷面色也十分憔悴,仔细回忆了一下,才道:”在小女下葬那一日,我心中悲痛,独自站在坟前许久。“ “突然刮起了一阵风,那风很大很大,却……却只刮在小女的坟头。” “我当时心中难受,并未放在心上。” 张老爷顿了顿补充道:“对了,回来时,还遇上了很多蛇。” “虽说端阳前后,蛇虫活跃,但是那日好似格外的多。” 说完,他悚然一惊:“难道?” “行了,别乱想。”赵鲤见他面色发白,急忙叫停。 “赵千户,有发现。”李庆气喘吁吁的跑来报道。 赵鲤跟着他,很快来到了一处颇为雅致的小院前面。 “这是?” “这里是小女的闺房。”随后而来的张老爷道。 赵鲤走进去,郑连正站在墙角,挎刀守着什么东西。 她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小块蛇蜕。 灰白的蛇蜕遗落在屋角,也被扫洒的仆妇忽略。 若不是郑连和李庆开着心眼寻找,也不会发现。 “蛇。” 赵鲤托住下巴。 和外来物种女蛾不同,狐黄白柳灰五仙赵鲤要熟悉得多。 除了以上五种,还有牛、犬、猫等,都是灵性强,极容易化妖作祟的。 而蛇,又称小龙,自来都与生殖崇拜有关。 连女娲、伏羲也有人首蛇身的形态。 属于灵性最强的一群之中。 如果算算这个世界灵气复苏的时间,会出现蛇妖作祟,并不稀奇。 或许就是有蛇妖,栖身在土老爷的神龛里,听了张家小姐的愿望后,笨戳戳的将张家小姐的尸体挖出,送去李二牛床上。 这样一想,虽然敬业,但着实有些笨。 赵鲤避开人,将猜测告知了郑连和李庆,并叫李庆去准备些雄黄。 同时吩咐道:“郑连,你便守在此处。守着李二牛。” “夜里我去一趟张家小姐坟上。” 去蹲守一波,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蠢货的白仙,每天去将人家的尸体挖出来。 郑连面上有些犹豫道:”赵千户,既猜测可能是那土老爷的神龛有问题,我们何不直接去毁了神龛?想办法捕杀那蛇。” 赵鲤摇了摇头:“现在世道将乱,一昧杀戮是杀不完的。” “除非像女蛾那般有天然对立立场,负责,危害没那么大的,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尤其白仙这样有灵性的。 更何况,眼前这条可能并不那么聪明。 不聪明,就代表着好拐骗。 若能坑来做苦力,岂不美哉? 第102章 嘻嘻,我能进去吗? 农历五月五日,夜 夜幕之下的山脊,伏在地面,配合着山风呼啸,就像是潜伏的巨大野兽。 赵鲤站一片坟茔之中。 前来领路的张家管事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手里直打哆嗦:“赵千户,你一个人在这,当真无事?” 管事心里七上八下,若是靖宁卫在这地头出了事,只怕相关人等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赵鲤不知他想得那么长远,对他摆摆手道:“无事,你们走,回去路上小心,遇上什么事都不要回头,叫你们名字也别答应。” 张家管事和两个护院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谁会叫他们名字? 三人越想越怕,相互看了看,决定趁这时辰还不算太晚,赶紧下山。 目送他们离开,赵鲤看了看地势,在上风寻了个既隐蔽又可看到张家小姐坟茔的位置坐下。 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小老虎的围兜。 这在捉迷藏任务时得到的奖励——张晖的围兜。 有轻微的气息屏蔽作用。 赵鲤将这个小围兜牢牢系在腰带上。 这种时候,若有些零嘴混时间道是不错,但担心暴露行藏,赵鲤晚上有味道的东西都不敢吃。 索性闭目,靠在一处山石上,开始假寐。 为赵鲤带路的三人,走在山道上,手中照亮的只有张家管事手里的一盏灯笼。 天上一轮毛月亮,高悬头顶。 被赵鲤一通叮嘱,吓得有些害怕的三人埋头走路,谁也不敢说话。 鞋子踩在路上窸窸窣窣。 人又时就是犯贱,不在意还好,若是得了叮嘱不要回头,真的不回头,反而后脑勺发凉一直想个不停。 其中一个护院,越走越觉得后面有什么盯着他。 这样小心的情况下,有什么异象他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管事。” 这护院的声音带着哭腔:“管事,你听听,是不是多了一个脚步声?” 张家管事和另外一名护院同时一抖之后,头皮发麻。 “别多事,别说话,别回头,走。”张家管事到底心思活泛。 他小声叮嘱了一声,继续埋头往前走。 两个护院也不再敢说话,加快了脚步。 只是这一次,他们三人都明显听到了。 有一个多出来的脚步声,不远不近的吊在他们的身后。 他们走快,那脚步声也走快,他们慢,那脚步声也慢。 就像是一个有经验的猎人,远远的追逐着猎物。 三人倒是不蠢,没有谁真的作死回头。 就这样一路疾行,终于远远的可以看见张家宅子的门前的灯火时,不约而同都松了一口气。 一鼓作气,走到门前。 咚咚咚的叩响门扉。 门房很快打开门,三人争前赶后的往门里走。 “快关门,快关门。” 张家管事急忙招呼,走了一脑门的大汗。 门房不明所以,但也听话的将门合拢。 就在门闩插上的一瞬间,门板啪的响了一声。 在夜里格外响亮。 “什么东西?”门房不明所以自言自语的准备开门去看。 就在这时,门被叩响了。 咚咚,咚咚。 敲了四声之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外边问道:“我能进去吗?” 门房一头雾水,方才他看得明明白白,管事后面没有人啊! 而且这声音听着实在耳熟。 门房上前一步,想要开门看个究竟。 却被管事直接捂住嘴,拖到一边。 管事掌心的汗,湿乎乎的抹了门房一脸,他正犯恶心,又听外面的声音问道:“我能进去吗?” 门房一琢磨,感觉有些不对劲。 正常人敲门难道不是喊开门吗? 为何外边那人在问他能不能进来? 而且这个声音……门房仔细想了想,瞬间出了一头热汗。 这个声音,就是他的声音啊! 外面,有什么在用他的声音在问能不能进来! 门房腿一软,回身抱住了张家管事,直往他怀里钻。 张家管事现在倒没嫌弃他恶心,害怕之余,怀里这人虽说是个大老爷们,但好歹还有丝热乎气。 张家管事和门房就这样抱着,跟着两个同样吓的不轻的门房往里挪。 没有得到回答,外边的东西很着急,将门拍得啪啪作响。 “我能进去吗?” “让我进去!” 奇怪的是,拍门撞门的动静虽大,但是竟然连门上的灰尘都没震下来。 李管事他们慢慢的挪远。 似乎是知道他们不会搭话了,外面的动静平息下去。 就在几人心慢慢放下时,一个声音从后传来:“可以进来。” 管事几人简直杀人的心都有,转头看去,却是一愣。 外面的东西终于得了许可,十分高兴。 “嘻嘻。” “嘻嘻,我进来了我进来了。” 飘飘悠悠的笑声忽远忽近。 门突然响了一声。 接着院里的灯火,张家管事看见了让他终身难忘的画面。 一个扁扁的脑袋,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脸上只有一张空白的皮。 那东西一边往里挤,一边抬头和张家管事对上了眼。 “嘻嘻,脸。”它笑着,面上空白的皮子一阵扭曲。 平白生出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张家管事再熟悉不过。 他心底发凉,生物本能的直告诉他,那个东西正在长成他的样子。 如果那个东西彻底长成了他的样子,就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张家管事眼中露出一丝绝望。 然而就在此时,长出了眼睛的那半张脸上,忽的被糊上了一张被鸡血染红的黄纸。 呲啦—— 一阵青烟冒出,那东西惨叫一声,就要往外缩。 却被一柄长刀当头斩断。 啪嗒。 脑袋咕噜噜的滚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出一阵腥恶臭味。 郑连顺势收刀,方才丢出鸡血黄纸的李庆轻咳嗽了两声。 张家管事这才心有余悸的大喘气,对着郑连和李庆连连拱手致谢。 郑连没有搭理他,垂头去看砍下来的那个东西。 原来,是一个插在田间吓唬雀鸟的稻草人。 郑连打开门,稻草人趴在门上的无头身子摔了进来。 “这世道,真的乱了。”郑连对李庆道。 张家管事等人的小小惊魂,赵鲤不知。 她在假寐一阵之后,等来了她要等的。 张家小姐坟茔上,土簌簌的滑落。 第103章 你侮辱尸体,被捕了! 古时的夜间属于黑暗。 山脊伏在黑夜之中,山风过处,草木沙沙作响。 赵鲤轻巧起身,蹲在一丛草木后看见张家小姐的坟墓。 借着天上毛月亮的光,她看见坟头封土簌簌落下。 在坟的顶端冒出一个拳头大小小坑,不停有坟土从那小坑处往外涌。 许久之后,坟冢中窸窣作响。 一只青白肿胀的手,裹着半湿的泥猛的伸出。 赵鲤认出来,那是张家小姐的手,她眯着眼睛去看。 那手抽搐着,在空中抖了几下,忽的按在了坟土上。 就那样撑着,蠕动着将身子往外拔。 坟头上的土洒了满脸满身。 下葬前重新整理好的仪容弄得一团糟乱。 下巴卸了环似得,大大张着。 一条乌紫得舌头吐在唇边。 那尸体,蓬头垢面像是木偶人一样,僵硬的钻出。 转身之际,赵鲤看见尸体黑黢黢大张着的嘴里有个绿豆大的亮点。 就像是……眼睛! 这尸体就像蛇,蠕动着站起来,浑似没有骨头。 等到从坟洞里面爬出,这尸体已经糟践得不像样。 大大的张着嘴巴,用黑洞洞的喉咙去仰望天上的毛月亮。 不甚明亮的月光洒在这尸体的脸上,尸体嘴里那两点绿豆大小的光芒明灭一下。 尸体再次动了起来,它摇摇摆摆跪下,朝着月亮拜了一次。 然后站起身,后退一步,又跪又拜。 尸体就这样的山坡上,退一步拜一下。 开始赵鲤以为它是拜月,待它走了两步,赵鲤才明悟,不是拜月,是倒拜神。 倒拜神,赵鲤曾在档案中看过。 常人拜神,行正礼,三跪九叩。 但有一种拜神法,却不一样。 这种拜法,拜的多半也不会是正神,而是一些走邪道的野神,或是修仙的畜生。 赵鲤微微挑眉,操控尸体的那个东西,想要成仙或是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仙。 那尸体又跪又拜,叩足了九个,这才转身朝着山下一步一步的挪。 动作僵硬又缓慢。 常人行走,提步摆臂,几乎是同步进行。 但它,直溜溜的先迈出了左腿,才摆臂。 偶尔还会不熟练的同边手。 全然模仿着人的行走动作。 月下的尸体行走着,就像一个被人摆弄的木偶。 赵鲤远远的跟着那尸体一步步朝着山下走。 走着走着,那尸体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立在原地,歪了歪脑袋,做出一副侧耳听的样子。 赵鲤急忙顿住脚步,猫下腰。 张家小姐的尸首站了一会,才继续往前走。 赵鲤正准备跟上,却听见一阵沙沙声。 在张家小姐身后不远处,探出了一个头。 那头的动作猛了些,掉下两根有些潮湿的稻草。 只蒙了层布的脑袋死死盯着张家小姐的尸体。 赵鲤没有想到,还有东西横插一脚。 她没有动作,静静的看着那个稻草人似的东西,跟上了张家小姐的尸体。 稻草人一边跟着,一边去学张家小姐尸体走路的怪异姿势。 月亮投下,两个僵硬的人影照应在地面。 一前一后。 赵鲤偷偷摸摸的,吊在这两个东西的后面。 走了一段距离,那稻草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动作也慢了一些。 前边操纵着张家小姐的东西,显然发现了背后的东西,虽说还是同手同脚,却越走越快。 只看身型不看脸的前提下,堪称身残志坚。 而中间那个稻草人,也跟着学,可惜到底是草做的身子,一路走洒了一路的稻草。 走到半道,稻草人肉眼可见的小了一圈。 但无论是张家小姐的尸首,还是追赶的稻草人,都遵循着古老的规则——不回头。 于是赵鲤便提着刀子,撵在这两个东西的身后。 一个大活人追着两个诡东西。 一时间场面有些搞笑,又有些诡异。 终于远远的望见村子时,连赵鲤都是松了一口气的。 张家小姐的尸体经过了几日折腾,已经没眼再看。 只是它显然没有查清楚状况,竟是来到了无人的李大牛家。 立在李大牛家门口,方才双腿飞块倒腾的张家小姐就像是泄了气,忽的在那扇破烂门板前站定。 跟在后面的稻草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贴了上去。 双手搭在了张家小姐的肩膀上,一张空白的脸贴在张家小姐的尸体旁边呼哧呼哧的吹气。 跟在后面的赵鲤几乎看笑,心说这玩意怎么死人活人分不清的。 张家小姐的尸体顿了一顿,猛的转回了头。 “你转头了,嘻嘻,转头了。”稻草人笑着,“脸,我要你的脸。” 话未说完,它‘看清’了张家小姐尸体的脸。仟千仦哾 那张脸满是泥土,双眼鼓出,一张嘴大大的张着。 腐败恶臭的气味,从黑洞似的喉咙里飘出。 稻草人一愣,不知道要不要学这张脸。 张家小姐的尸体已经张牙舞爪的扑了上来。 手爪并用,在稻草人的身上撕扯。 稻草人急忙抵抗。 两个诡异的东西,就在地上滚成一团,好似泼妇打架。 对于稻草人这样诡异来说,失去了规则的倚仗,实在不算什么,很快就被张家小姐扯成了碎块。 赵鲤就蹲在一旁看。 等到它们分出胜负才走上前。 这时,张家小姐的尸体突然不动。 尸体的喉头蠕动着,发出一种湿漉黏腻的声音。 很快,一个沾着腐败血丝粘液的白色蛇头,从张家小姐大张的嘴里探出脑袋。 冰凉的蛇鳞挤压摩擦过喉咙的软壁,蠕动着向外爬。 一条成人大腿长,三指粗细的白蛇,满身裹着尸体腐败的臭味和液体,从张家小姐的尸体的喉管中整个爬出。 爬出之后,这蛇立了起来,蛇头在空中点点,似乎在嗅味道。 突然,它像是发现了什么,猛的顿了一下,做出攻击姿态。 但已经晚了一步,空中兜头撒来一捧雄黄。 这蛇嘶鸣一声,就要往张家小姐的嘴里钻。 刚才钻了一个头,它听见一个声音道:“你敢钻进去,我就把着尸体拿去泡雄黄酒。” 这蛇整个僵住,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说话的赵鲤。 赵鲤道:“你侮辱尸体,冒充正神,现在案发被捕,跟我走一趟。” 第104章 靖宁卫的新童工 东方亮起,一轮红艳艳的朝阳,驱散了黑暗。 李大牛忐忑的张开眼睛。 他躺在张家的床上,咽了口唾沫,动了动鼻子,同时往旁边看去。 “没有!没有!” 他惊喜的叫了起来。 没有尸体,没有尸臭。 他就迎来了一个干净清爽的早晨。 光从窗棂透了进来,李大牛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哭尽了这几日的惊吓和郁郁,他这才急忙趿拉着破鞋子,往屋子外边走。 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爹。 一出门,又看见张家四处挂白,还是在办葬礼的样子。 李大牛现在都对丧事过敏,见这架势顿时止步不敢上前。 “姑爷,你做什么呢?”正筹备着丧事的管事看见了他,走上前来打了个招呼。 见他突然一改之前的嚣张跋扈,李大牛后退了半步。 管事苦笑道:“姑爷,别怕,我悔改了!” 从前他们这些替主人家办事的人,根本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助纣为虐。 但昨日开了眼界,管事开始信了。 张家管事不停在想,如果他那日帮着自家老爷逼死李家父子,那么李家父子会不会来找他? 一整夜,张家管事都在想着这事。 他郑重的向着李大牛行了一礼:“对不住了。” 这往日里眼睛长在头上的管事这样做派,李大牛十分忑,急急摆手道:“您客气,您客气。” 说完,他有不安的问道:“管事,这丧事是?” 管事面上露出轻松神色:“是,小姐的,已经解决了,小姐不会再回来了。” 李大牛一惊又一喜:“是昨日那三位官爷吗?” 管事点头道:“没错。” 李大牛想了想:“不知那几位官爷,现在哪里?我、我想去答谢一二。” “去了村口,说是要拆除村口的土老爷庙。” 李大牛听了道谢一声,急忙朝着那边赶。 等他赶到时,那处已经有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 赵鲤指挥着张家的护院,正在拆除土老爷的庙。 说是庙,其实不过是那一人高的小土房子。 李大牛看见张家老爷站在前面,有些畏惧。 张老爷转身,定定看了他几眼,却是叹了口气,主动走来。 “从前,是我对不住你们父子。” 李大牛急忙侧着身子避开。 “那些嫁娶磕头的事情,你便当没发过,安生过你的日子。” 张家老爷失了独女,又亲眼目睹了院子里那个断头的稻草人。 他早年行商,能敏锐的察觉到一些事情。 已经在联系人变卖宅田,准备在盛京城中买个宅子安身。 以后想来也不会李大牛再有什么交集。 看着面容苍老,神色真诚的张老爷,李大牛心中感慨万分。 终是抱拳一拱手,没有言语。 同张家老爷打过照面,李大牛走到赵鲤和郑连李庆面前。 赵鲤远观着张家护院提着大锤推倒墙面,在她的后腰挂了一个竹编的蛇笼子。 李大牛小心的觑了一眼赵鲤:“见过三位大人,多谢三位官爷救命之恩。” 赵鲤看了他一眼,摆摆手:“无事,这本就是我们的职责。” “只是你经了此事,千万不要心生怨愤,你没有做错什么。” 赵鲤开解了这个倒霉蛋两句。 李大牛应了一声,不由得有些脸红。 郑连和李庆相互看了一眼,同时走到了中间。 “你们干什么?”赵鲤不解。 郑连和李庆露出苦笑:“没什么,没什么。” 只不过是照着顶头上司的吩咐照做而已。 赵鲤不明所以的转过头,那座土老爷的小庙已经拆了,在泥土塑像后,露出一个碗口大的洞。 洞壁光滑,还挂着一片白色蛇鳞。 不必想,后面就是这条白蛇的巢穴。 它常年居住在此,灵气复苏后,受了村民的祭祀香火,启了灵智,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土老爷。仟千仦哾 张家小姐手头宽裕,常来这处上供祭祀。 这蛇那日听了她的文邹邹的愿望,没念过书的蠢货玩意,便将白首不相离,粗暴理解为在一块。 张家小姐原本阴婚后执念已消,前往阴司轮回。 偏生这蛇跑去坟茔中冲了人家的尸体,每天辛辛苦苦的将尸体弄去李大牛的床上。 若不是赵鲤来得早,再等个几日,李大牛就亲眼见证一具尸体的腐烂过程。 想到此处,赵鲤忍不住拍了一下挂在后腰的蛇笼。 那笼中顿时传回声响,发出嘶嘶的蛇吐信声。 亲眼看见那土老爷庙被摧毁后,赵鲤掏出腰牌,举在手上高声道:“靖宁卫有令,从今以后,不许私设神龛香案祭祀。” 前来围观的村民本听见她口中虽说的那个词后,轰然而散,避如蛇蝎。 赵鲤也不知道他们听进去几分,收了腰牌。 事情已了,赵鲤三人启程准备回盛京。 张老爷带人,捧了小半盘银锭子来。 对这样的乡下财主来说,也算是尽心了。 赵鲤没有全部取,也没有坏了规矩,从中捡了一个一锭十两的,分给郑连和李庆做茶水钱,其余不肯再要。 辞别了千恩万谢的张家老爷,三人骑上马开始往回走。 总算在午饭前赶回来镇抚司。 赵鲤没有着急回院子,而是叫郑连取了两个鸡蛋,又在正堂狴犴供桌的桌角旁布置了摆放了一块满是孔洞的山石。 “狴犴大人,这有个犯了事的小妖蛇,请狴犴大人监管,让它为咱们靖宁卫发光发热!” 说完赵鲤摘下腰间的蛇笼子,一条焉巴巴的白蛇蠕动着爬了出来。 昨夜威吓过一遭,赵鲤爪牙的威吓技能发动,将这条刚才开了灵智的小蛇吓得不要不要的。 让它同意了,来靖宁卫当童工。 这蛇虽然蠢,但灵智已开,再有靖宁卫中饲养和香火供奉,要不了多久就能派上用场。 也刚好和灵智初生的狴犴做个伴。 见这蛇慢腾腾的爬,赵鲤轻咳一声,它立刻加快了蠕动速度。 赵鲤嫌弃它在死人胃里盘过,昨夜用酒将它洗得快脱了一层皮。 在这小蛇的认知里,赵鲤只怕比鬼还要可怕。 不敢反抗的盘进洞里,两只豆豆蛇眼含泪,张嘴叼住了赵鲤丢给它的鸡蛋。 第105章 韩音的决定 盛京 “不必送了!”谈莹骑在马上,立在镇抚司门前,对前来相送的赵鲤道。 她的身后跟着一队番子,押送着一辆囚车。 先前那个狗皮侏儒,正瑟缩在囚车的一角,此时的他并没有多少外伤,但神情惊惶。 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将他吓得一抖。 这个侏儒被判腰斩。 谈莹会将他押送回北三所受刑。 一同来送的还有韩音。 这桩案件案发在御史家,但实际并没有牵连太多京中权贵。 因此审理十分迅速,判罚得也十分重。 韩韵和她那个泼皮舅舅被判处腰斩,秋后拿号处决。 整个韩家,除了受害者韩音,一家老小悉数流放辽东。 韩家的家产,全部赔偿到了韩音手中。 今日听闻谈莹要押送人犯回去,韩音特来相送。 ”谈千户,多谢了!”韩音从身后的马车里提出一个攒盒,双手捧给谈莹。 谈莹本以为是些吃食,接过才察觉分量太重,她掂了掂,也不矫情收下后道:“韩小姐放心,这话我一定给刑官带到。” 旁边的赵鲤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韩音什么时候给刑官带话了。 韩音笑着,对赵鲤挤了挤眼睛:“多谢阿鲤给的主意。” 她遭了大难,自然大彻大悟。 气质都变了很多,少了自怨自艾,多了坚强洒脱。 她笑道:“总要为我自己,为素未谋面的阿殷姑娘讨些债的。” 韩音说着,冰冷的视线看向囚车中还裹着狗皮的侏儒。 赵鲤这才知道,她是给了谈莹银子,请谈莹贿赂行刑的刑官。 让这侏儒行刑时多受些罪。 赵鲤反应过来之后,没有多嘴戳破,她笑嘻嘻地揽住了韩音的肩膀:“干得漂亮!” 她这反应,谈莹和韩音都看笑了。 韩音伸手挽了赵鲤的手臂。 谈莹骑在马上伸手摸了摸她们两的脑袋:“我走啦!日后有机会来北三所,莹姐带你们两个小姑娘去玩。” 说到这,她面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北地汉子,可是很野的!” 闻言,韩音面上微微红,但眼睛亮晶晶的。 赵鲤倒是直接得多期待道:“有多野?” 谈莹正欲说些什么,就看见一个人负手站在门前的狴犴石像边。 脸黑得像是别人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 谈莹缩了缩脖子,将嘴里的话咽下,轻咳了一声:“就……很野!时辰不早,我走啦!” “哎?”赵鲤失落,就走了吗?有多野还没说呢! 还想开口说话,就看见谈莹正在向她疯狂暗示。 靠着微妙的默契,赵鲤立刻就知道,背后有人。 如无意外,就是沈大爹。 当下换了个嘴脸道:“野不野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关键是了解一下各地的民俗民风。” 她这德行,引得谈莹发笑不已,拱手道:“走啦!” 说完,扯动缰绳驾马走到囚车旁。 赵鲤和韩音并肩立在门前,目送她远远的消失在长街尽头。 赵鲤小心的回了一下头,看见身后无人,才松了一口气。 韩音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赵鲤打着哈哈,“阿音,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韩音面上笑容淡了一些,回身从马车上又拿下一个攒盒,交给赵鲤。 赵鲤接过,手中一沉。 “我卖了宅子,一半的钱都在这,阿鲤,有一事拜托。” 韩音道:“我……父亲将要流放辽东,我若是个孝顺女子,要尽孝道,当要一块去的。” 她露出一个有些笑来:“可我不想做孝女。” “我无法原谅他!” 说出此话时,韩音好似轻松了很多:“我曾经辗转反侧,要不要为了世人的目光,逼着自己将前尘往事忘掉,忍气吞声去做一个孝顺女子。” “可是,我忘不掉。阿鲤,我忘不掉,在那个时候,父亲期盼我去死的眼神。” ”我纵被人咒骂指责,也不想再继续忍。” 韩音说着,面上露出了不一样的神采。 和赵鲤不同,韩音是一个真正闺中教养长大的女子。 一个不想忍,需要太大的勇气。 赵鲤单手提了那支攒盒,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人活在世,短短几十年,不想忍就不忍,总要让自己活得开心。” “名声?旁人的眼光?你不在意,那些都是屁。” 韩音笑着挽住赵鲤:“对,都是屁!” “这些银钱,请你帮我交给路上押送的差役打点,剩余的便交给我父亲,让他们在辽东以安身,也算了断了这一遭父女亲缘。” 赵鲤喜欢韩音这样的姑娘,这样的举手之劳她没有拒绝。 若是韩音自寻门路去打点,还不知要花至少冤枉钱。 “成!交给我了。” “不过,你之后呢?”赵鲤关心地看着她。 大景世风开放,社会也还算安定,但即便是后世,韩音这样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个人生活,也还是叫人担心的。 韩音倒是心有成算,掰着手指数道:“我变卖了家产,还留下一半,足够在偏僻里坊买间宅子安身。” “我还会做些吃食,届时就开一家早点摊子,虽说吃点苦,可也能活得好好的。” “今日,我就打算带上阿碧去看房子。” 阿碧是韩音的丫鬟,韩音变卖了家产散了家中仆妇,只留下这个忠心的丫鬟,两人姐妹相称。 听她认认真真地计划着未来,赵鲤想了想道:“今日我也正好无事,陪你去!”仟千仦哾 韩音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涩然:“不会麻烦你吗?” 赵鲤打定了主意,就会行动,当下道:“不麻烦,正好当逛街了。” “你等会。”赵鲤提溜着手中的攒盒,一溜烟朝着班房跑。 刚进镇抚司的门,赵鲤就一顿。 她本以为走了的沈晏正立在门边。 当差时间跟小姐妹约逛街,被上司抓包怎么办? 赵鲤眼神游移地停住脚步:“沈大人。” 沈晏冷幽幽的看着她,想问她,就那么想知道北地男儿野不野? 但看她垂着头心虚的样子,沈晏叹了口气还是道:“逛街钱够花吗?” 第106章 冻死在盛夏 盛京街头,人来人往。 赵鲤身着便服和韩音以及韩音从前的丫鬟阿碧走在街头。 三个姑娘,一边走一边分享糖栗子。 路人见了也忍不住露出些笑意。 三人一路走近了盛京的牙行。 盛京作为大景国都,房屋买卖十分平常。 牙行之中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这牙行中行走的人,都长了一双火眼金睛。 瞧见来客,立即就能给她们分个三六九等。 一看见赵鲤三人进来,一个面色精明的中年人眼睛一亮,急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热情的迎了上来。 赵鲤看着他热情到过分的脸,有一瞬间险些以为他会喊欢迎光临。 韩音也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热情,她从前哪有机会接触这样下九流的人。 但想想以后,她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明来意:“我要买间宅子。” 买宅子? 中人眼睛一亮,这样大额的交易,他获利也多,当下更热情几分:“小的叫梅三,不知小姐有什么要求啊?” 梅三期待着,但韩音的回答却让他有些失望。 “我想寻一间清净、安全,还便宜的。”韩音想了想补充道,“最好前面临街,这样我可以做些买卖。” 听见便宜两个字,梅三眼中期待之意思淡了一点,不过他还是振作起来道:“三位里边请,我去寻房屋名录。” 说着,将三人往里间引。 这个牙行后边有专门的雅室,赵鲤三人坐下,就有仆妇热情的抬来茶水和茶点。 没一会,梅三就和一个伙计抬来了一大摞的待售房屋册子来。 他在其中翻找许久,很快找出一册,翻出其中一页:“小姐请看,这里升平坊砖塔胡同,这里有一间二进的小宅。” 那边韩音仔细听着,赵鲤也不插嘴,便随意抽了一本桌上的册子看。 这间牙行不愧是盛京连锁字号,做事很精细。 待售房屋,除了地址外,还详细的介绍了屋主信息,以及出售原因。 更有讲究的,附上了房屋的结构图。 赵鲤随意翻阅着,突然手中一顿。 西市兴化坊一处三进的宅子,屋主急售,竟只要六百两! 这价格在那个地段,简直就是白送。 而且其中还标注了,附带家具。 这其中必有蹊跷,赵鲤感兴趣的问道:“请问,这处宅子,是有什么问题吗?莫不是凶宅?” 梅三原本在给韩音介绍,听了赵鲤的问话,再一仔细看,面上飞块的闪过一丝异样。 他也没有隐瞒,伸头看了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不知几位小姐信不信这世间……有鬼?” 赵鲤心说,这不是刚好撞在她专业上了吗?点了点头,坚定道:“信!” 牙人梅三得了赵鲤的回答,继续道:“大景律法不许谈神论诡,今日小人的话说出口,三位权当故事听,出了门,小人一概不认。” 韩音和阿碧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些后怕,不知要不要继续听。 “你说你说。”赵鲤捧起了茶杯,一副等听故事的造型。 梅三是个爱说故事的妙人,有人捧场,他也爱说,指着名录的那一页,他道:“方才小姐问是不是凶宅?” “小的虽说想赚钱,但不是那等丧良心,亲手将人往火堆里推的人,实不相瞒,这处宅子,不但凶,而且是大凶!” “这处宅子原本是个商贾家的,这商贾走南闯北,贩皮货为生,在盛京之中比不上官宦人家大富大贵,但也十分富足。” “父母健在,贤妻美妾,儿女双全,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然而前年冬天,这皮货商家竟是全家十四口人,暴死家中。” 梅三说道这时顿了顿,抬头看赵鲤几人的反应:“三位猜猜,这皮货商全家怎么死的?” 韩音有些害怕的拉着阿碧往赵鲤身边凑,一边摇头表示不知。 “是冻饿而死的!”梅三突然抬高了声音,吓得韩音一哆嗦。 赵鲤却不吃他这咋咋唬唬的一套,道:“盛京冬天呵气成冰,若说冻死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别说外边的流民,就是有宅子的居民,偶尔都有买不起炭火,全家抱在一起冻死的。 梅三摇了摇头道:“您不知,那些人冻死饿死是没有吃穿,可是皮货商一家抬出来时,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棉袄皮裘,家里火炕烧得暖暖的。“ “头一天下午,皮货商的老娘还在和邻居说,家里买了半扇猪,做了干肉挂在房粱。” “谁料第二日,就全家都死了,尸体肚子瘪瘪的没有一点吃的,全都瘦得皮包骨头。” “但是厨房的米面缸里堆得满满的,锅上还有一碗腊肉。怎么会一家人一夜之间全部饿死?” “大家都在传,说皮货商是因为常年贩售皮货,活剥狸子的皮,冲撞了怨煞。” 梅三说到这里时,似乎自己也有些害怕,舔了舔嘴唇:“那皮货商人全家死了之后,财产都被族人吃了绝户,这间宅子就落到了一个亲戚手中。” “谁白得了一间地段好的宅子不高兴?这亲戚没等多久,请了一个龙华尼寺的和尚来念了经,就急不可耐的置办好家具搬了进去。” “人是头天搬进去的,第二天,全家怎么进去的,怎么抬出来。” “死法和皮货商一家一摸一样,灶上还有昨日待客的剩菜,偏生就全家冻饿而死。” “可怕的是,这一次死人的时节是在盛夏。” 韩音和阿碧都有些吓到,赵鲤伸手将她们一左一右揽住安慰。 “又齐齐整整死了一家人,这下是个人都知道这房子有问题,这宅子又落到了一个亲戚的亲戚手里。” “住是不敢住了,便挂出来售卖,看看能不能寻到一个冤大头。” 梅三正色道:“三位千万别看着价格便宜,这是要送命的!” 他虽这么说了,赵鲤却疯狂心动,有诡好啊! 有诡的宅子六百买进,解决了,在这地段少说得卖五千两。 赵鲤手头没有那么多现银,她也不打算吃独食,准备拉上巡夜司弟兄,一块赚一笔。 见者有份,也算韩音一个。 她盘算着,一拍桌子,正想说她要买。 一个伙计叩门而入,取了梅三面前的册子,一边八卦道:“梅先生,兴化坊那宅子卖出去了!” 第107章 比穷更可怕的,是又穷又死 进来拿册子的,是替各个牙人打下手的伙计。 他叩门而入,致歉一声后,上前来寻到了摊开在梅三面前的册子。 同时低声给八卦道:“梅先生,兴化坊的那套宅子卖出去了。” 梅三一怔之后大惊失色:“什么?谁卖出去的?这不是害人吗?” 他喊完这一句,估计才想起雅室内还有三个客人,如此非议同行,对整个牙行都不好,悻悻地收了声。 伙计却不知他的顾忌,开口道:“还不是姓管那个钻钱眼里的。” 这个姓管的似乎名声人缘很糟糕,连着这些打下手的伙计都对他十分不屑。 “我先去了,前边还要册子立契书呢!” “阿音,既牵扯人命,这事我得去看看。”赵鲤附耳在韩音耳边低语。 韩音也没有伸张,连连点头。 梅三不明所以的看见赵鲤起身跟随那个伙计而去。 “梅先生,继续。”韩音对着梅三微笑道。 赵鲤跟着那个伙计,走到一间挨前边的雅室。 伙计开门的瞬间,赵鲤就听见里边一个浮夸的声音道:“恭喜,恭喜先生喜提豪宅。” “这个地段,这样的格局,才三百两,简直跟白捡也没什么区别。” 那伙计关门时,赵鲤偷偷伸脚顶了一下门板。 门没关紧,她抱臂在旁听。 先前说话的显然就是那个管姓中人,正夸张地说着道喜的话。 “这价倒是便宜,就是这宅子,当真没问题吗?” 问话这买家的声音有些犹豫,显然也知道便宜没好货,只是顶不住诱惑和中人的那张巧嘴。 “没问题。”管姓中人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指天指地地保证道,“那些怪力乱神不过骗骗小孩子。”qqnew “若说死人,哪一年那一条街道盛京没有冻死过人的?” “可谁听说过闹鬼了?” 站在外边的赵鲤微微挑眉,中人这话早个十年倒也不算是错,但现在就不一定了。 正想着里边又传出交谈声。 “您看,您也挑了很久,这间宅院价格、位置都是最符合条件的,死过人?死过人算什么!” “穷不比死人可怕?” 管姓中人十分务实道:“你这错过了再想买这样宽敞好地段的,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您家可有七八口人,其他的地方住着紧紧巴巴,这处兴化坊,住着的都是富裕人家,风气好,坊中还有私塾呢,想想您孙子。” 被他巧舌如簧地说了一通,购房的这人终于不再犹豫:“那行,立契,我稍后去钱庄。” 赵鲤在听闻这个家人一家七八口时,也不再犹豫,直接上前推开了门:“等会。” “这间房我先看中的。” 赵鲤倒也不是一定要劫这个便宜,只是既然知道可能有问题,就不能再让人买走。 管姓中人听得买家这句话,本十分高兴,起身就要去立契书。 突然被横插一脚,他很不高兴的看向门口。 见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十分不悦道:“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艰难下了决心的买家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也是皱紧了眉头。 “我说我先看中的。”赵鲤再次强调。 那管姓中人顿时不高兴,他本欲发作,却又见赵鲤虽衣着平平无奇,但长相气质出众,也不敢得罪狠了便道:“这位姑娘,你这……” “做买卖有先来后到,这是我先看中的,自然得我优先。” 赵鲤指了指梅三所在的雅室。 听见此处骚乱,梅三也走了出来,看见赵鲤指这边,顿时迷茫。 管姓中人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你这小姑娘,怎么如此蛮横?明明我们这边已经要立契书了。” 之前还犹豫的老人,听见有竞争对手,顿时着急,原本的犹豫尽去,急急催促道:“莫要管她,是我先要买的,快立契书。” “哎。”这管姓中人应了一声,就要往里走。 赵鲤顿时脑仁疼:“我说了,是我先看中的。” 她犹豫要不要去摸腰牌。 这件事她本打算以私人身份去做,不想让靖宁卫跋扈传闻多添一笔,现在却…… 跟后而来的梅三和韩音也变色。 梅三小声提醒道:“小姐,刚才不是说过这宅子……” 韩音也轻轻拽了赵鲤的手:“这宅子虽说便宜但是有些可怕,即便不想看人送命也不必自己买。” 韩音小声劝着赵鲤。 赵鲤摇了摇头,示意她无事,又对梅三道:“还请梅先生为我立契书。” “梅三,这是干什么呢?”管姓中人,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不由着急。 将矛头指向了梅三。 梅三一脸无辜,他也不知道什么事啊。 眼看有吃瓜群众聚集,赵鲤示意梅三和韩音进来,然后一脚踢上了雅室的门。 那个买家顿时紧张:“干什么?” 赵鲤对那个老人道:“老人家,贪便宜也不能不要命,这宅子前前后后暴死两大家子人,你莫不是想全家跟着去?” 老头听了就是一愣:“死,死了两家人?” 他扭头看向管姓中人:“不是说只是冻死过两个人吗?” 那管姓中人避开了眼神不敢看他:“确实是死了几人……” 看他神情,老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被忽悠了,顿时对着管姓中人怒目而视。 然后就对赵鲤连连拱手,急步走出门去。 “梅先生,替我立契书。”赵鲤心里盘算着跟巡夜司几人一人凑点。 梅三还处在蒙圈状态。 他本以为赵鲤只是小姑娘打抱不平,没想到她竟真的要买。 “这位姑娘,这宅子买不得啊。” 赵鲤知道他是好心,摇头道:“梅先生不必多想,只管去开具契书就是。” 梅三有心再劝,但见赵鲤态度坚决,就磨磨蹭蹭去立契书。 赵鲤则是皮笑肉不笑的看向那个管姓中人:“你说你缺德不缺德?今日若是那老人家出了什么事情,一家九口,你准备拿什么偿命?” 管姓中人垂下头去,额上沁出些汗水来。 虽说是拍板,但赵鲤手中没有那么多现银,便让韩音先坐,自己回了一趟镇抚司。 第108章 半残牡丹,蝶戏寒梅 赵鲤溜溜哒哒回到镇抚司时,卢照正领着鲁建兴几人,清查盛京周边数年来的可疑案件。 赵鲤进去时,四处都堆放满了各种卷宗。 卢照几人正在翻看。 李庆像是家政婆子一般,头上包着白帕子,拎着鸡毛掸子掸去卷宗上的灰尘。 赵鲤进去,瞧见他们着勤奋的样子,再看看游手好闲的自己,顿时生出些愧疚。 她轻轻咳了一声,卢照抬起头疑惑道:“不是去逛街吗?” 赵鲤嘿嘿一笑道:“我有桩赚外水的小买卖,你们要不要一起?” 一听赚外水,埋首在卷宗的几人顿时抬起头。 卢照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说来听听,让咱们兄弟沾沾油水。” 靖宁卫看着风光,实际月俸并不算高,收入大头来源于街面商户的孝敬。 但沈晏接手后,见卫所众人人吃拿卡要,实在不像个样子,下手大整顿过几次。 现在卫所众人收入锐减。 在这盛京,虽说饿不死,但也富不到哪去。 听赵鲤说有赚钱的机会,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今日在牙行瞧见了兴化坊一处三进的宅院,因闹出人命,竟只需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卢照和鲁建兴异口同声道。 比起郑连、李庆两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他们二人更知道养家压力大,对钱财也更加敏感。 这个白捡一样的数字,顿时叫他们二人大感兴趣。 卢照急急站起来:“买啊!这一定得买。” “对!”鲁建兴也激动。 倒是郑连要克制一点:“才卖三百两,其中必有猫腻。” 他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对他翻了个白眼。 “你忘了巡夜司是干什么的了?”李庆道。 郑连这才反应过来。 赵鲤急忙拉回话题:“那边中人还等着呢,咱们把钱凑凑,合伙买了,处理干净再卖掉!” 卢照一本正经地抱拳道:“多谢赵千户带弟兄们发财。” 剩余几人也跟着有样学样道谢。 赵鲤摆手,让他们少来。 几人嘻嘻哈哈的凑一块商量。 赵鲤自然是占大头,算技术入股,最后分四成。 而三百两由卢照几人凑出来,按出资份额分剩下的六成。 因赵鲤要求,还给韩音留了一小股。 这样分配,除了赵鲤有些不好意思其他几人都没异议。 几人散去筹措银两,郑连李庆两个老婆本都掏了出来。 没多久,赵鲤便带着身着便装的郑连回到了牙行。 韩音已经喝了不知道第几盏茶,看见郑连面色涩然。 她还记得当初自己是个什么鬼样被郑连救下。 郑连却没太注意她,满心都是想着捞一笔,老婆本翻番。 梅三虽说开具了契书,还是又确认了一遍,最后才没奈何的办完了手续。 签好契书,梅三拿着钥匙,带着几人前去兴化坊。 那处宅子,地段不错,位置闹中取静,只是可能闹出了诡事,平常无人敢来,门前生出很多荒草。 “就是这了。”梅三手里拿着钥匙,十分忌讳地不敢上前。 赵鲤也不为难他,伸手接了钥匙:“多谢梅先生,劳烦你尽快去官衙登记契书,就不必进去了。” 听她这么说,梅三先是松了口气,连连拱手后,抬腿就走。 显然梅三不像一般恐怖故事里的炮灰,有强烈而致命的好奇心。 等他走后,赵鲤将钥匙抛给郑连。 郑连走上前去,仗着个子高,先行清理几乎将门封住的蜘蛛网。 “阿音,你和阿碧先回去。” 赵鲤并不确定里面是什么情况,再者韩音进去也无用,就叫她先回去。 韩音犹豫了一会,进是不敢进的,走也不想走,便道去街口的茶室等他们。 目送韩音走远,郑连也清理出了门前位置。 黑色大门上贴了一张褪色的五城兵马司封条,被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紧紧锁住。 郑连用钥匙去开,锁头生了些锈迹,废了点劲才拧开。 解下链条,推开门,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吵人声音。 满园荒草映入眼帘。 久无人住的宅子里总有一股奇异的味道。 前院横生的荒草,几乎将地上铺就的青石板遮蔽。 郑连和赵鲤同时解下佩刀上包裹着的布,两人挎着刀,站在院子门前打开心眼。 令人惊讶的是,这座院子竟然十分干净。 这让赵鲤有些惊讶:“难道不是诡物作祟?” “走,进去看看。”她对郑连招呼了一声。 郑连打头进入院门,用手中佩刀拍打着院中的荒草,惊走草丛中的蛇虫鼠蚁,在前院开出一条可供人行走的道。 前一家人死得仓促,前院还有一些待客的桌椅没收。 圆桌中间,甚至还碗盘摆着。 现在半掩在荒草中,风吹雨淋有了朽蚀的痕迹。 在一级台阶上,赵鲤还看见了一个歪倒在一边的小木马和一只拨浪鼓。 两人继续往前走,堂屋门没有关,里头家什俱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屋中早已成为蜘蛛巢穴,密布棉絮一般的蜘蛛网。 赵鲤仔细看着这间房子,眉头紧紧皱起。 这间房子很干净没有怨煞之气,没有诡物存在,但就是让人本能的觉得不舒服。 明明光线明亮,偏生叫人觉得十分压抑,好似头顶上压着什么东西。 突然,赵鲤的视线扫到一扇窗户,她脚步一顿。 快步走过去,抹开窗棂上的蛛网和灰尘。 窗上精美的雕花,顿时映入眼帘。 这窗户上雕的是一丛牡丹,雕工精湛,但这花却是半开半残。 赵鲤找到了一些眉目,挨个窗户去看。 郑连不敢打扰她,持刀护卫在左右。 这些窗棂上的雕刻,无一不是技艺精湛,也无一不是十分违和且忌讳。 赵鲤想起些什么,猛地抬头去看屋上大梁。 这架大梁显然是好料子,上头的黑漆依然光亮。 赵鲤顺着大梁的方向四处寻找,果然,房梁四角都对应着一种雕花。 半残牡丹、蝶戏寒梅、颓倒修竹…… 每一个都好看,每一个都晦气。 一个词跃入赵鲤的脑海——厌胜之术! 第109章 要买衣裳吗? 厌胜术,又叫魇镇,属风水术的一大类。 厌胜,即是厌而胜之,用诅咒的方法压制讨厌的事物。 在风水位的特殊位置上,摆放有特殊意义的物件。 可以纳福呈祥,但也可以招灾惹祸,杀人于无形。 战国之时,李冰修筑都江堰时,以石刻犀牛镇水,就被视作厌胜之术的一种。 这样以石牛镇水的办法,是明镇。 明镇之外,还有一种阴私下作的阴镇。 这类阴镇,多半掌握在相师和工匠手中。 古时工匠地位低,很多无良雇主会肆无忌惮的欺压克扣匠人的工钱。 有压迫的地方就会有反弹,于是这一门阴镇的手艺就流传了下来。 赵鲤几乎可以肯定,这间宅子被人施了厌胜术。 只是这前后两家人是不是都是被厌胜咒死的,还需起出厌胜镇物,核对验尸尸格才能知道。 虽说心里面有了猜测,但赵鲤没有轻举妄动。 她原本的世界,厌胜之术失传得很多,并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 况且前面还有两家死得诡异的,这间房中的厌胜之术,阴且毒。 赵鲤不想莫名其妙的在这翻车。 “郑连,走。”赵鲤拍了拍手上的灰,叫上郑连,走出院子。 这样施了镇术的宅子呆久了对人不好。 郑连不知缘由,只以为是这处棘手,跟在她的身后,迅速走出院子。 刚一出院子,迎头便撞上了一个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女人。 乍一见赵鲤从这间院子走出来,这妇人面上一惊,露出见了鬼似的神情。 她手上的篮子里还提着些萝卜青菜,装了一小块猪肉,险些失手掉在地上。 立刻下意识的去看地上,见两人都有影子,这才舒了口气。 这妇人倒是个好心肠的,退后了两步站在远处道:“小姑娘,你怎么进去了,这房子可进不得。” 赵鲤一听就是道,这可能是个知情的街坊。 急忙上前打探:“婶婶,你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赵鲤的长相比较无害,十分容易讨得他人的好感。 这中年妇人犹豫了一下道:“这宅里有些诡异,死过很多人。” “能劳烦婶婶详细说说吗?”赵鲤走上前,握住这中年妇人的手,递过去一小把铜钱:“耽误您些时间,拿去给孩子买点零嘴。” 赵鲤跟着卢照几人混久了,行贿手法一流。 这中年妇人正要拒绝,手里心里已经躺了几个铜板,当下将拒绝的话咽下。 “走开点再说。”这妇人道,“在这说着怪吓人的。” 赵鲤顺势邀请她去街口的茶室,请她饮茶。 这妇人平常在家操持,从没有人会邀请她去茶室,心中有些新奇,忙回家放下手里的菜篮。 跟着赵鲤进了街口的茶室。 这茶室并不是什么高档的,大堂内零散坐着几个嗑瓜子的闲人,正听台上的说书人,说着些低俗的粉段子。 赵鲤三人进去时,那说书人正好折扇一打,半遮着脸,模仿着妖娆妇人的姿态。 那长黢黑褶子脸,配上眯眉弄眼的神态,赵鲤看了一眼都觉得辣眼睛。 便生低下叫好声一片。 “赵……小姐。”阿碧等在楼梯口,本想叫赵千户,临时改了口。 不管是对赵鲤还是郑连,阿碧始终存着一分畏惧。 见他们来,侧身示意了一下楼上道:“我家小姐,在楼上。” 进到雅室,韩音正倚在窗边,听下面说书,见他们来了顿时有些害臊。 桌上摆了两样点心和一壶茶。 既要请人饮茶,赵鲤就不会小气,又叫来小二上了一壶高碎,三叠时令点心果子。 等那中年妇人新奇的一样吃了一些,赵鲤才问道:“婶婶知道那间宅子发生过些什么事情吗?” 许是吃了点心甜嘴,这姓李的中年妇人将故事说得很是生动。 从她这老邻居口中,赵鲤知道了更详细的情况。 最先居住的那一家皮货商是这兴化坊的老住户。 李嫂子家正好住在皮货商家旁边。 在中人梅三口中,似乎皮货商家全家暴毙是突然发生的,但在李嫂子这样的老邻居这里,才能知道,皮货商家出事早有预兆。 早在夏日,皮货商的老娘有些发愁的对李嫂子道家中不太平,老是闹子。 闹子,并不是闹耗子或是什么,而是一种发生在子时左右的诡异现象。 在这个时段,夜深人静,家中人睡得正熟,但无人的厨房会响起锅碗瓢盆的声音。 厅室内,也会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肺痨一样的咳嗽声。 在现代,偶尔会出现明明在顶楼,却能听见头顶上拉动桌椅或是弹珠落地的声音。 这种现象多半就是闹子。 闹子相当大一部分可以用科学解释,无法解释的那么一小半,除了吓人也没有什么危害。 若是心烦,便污言秽语大骂,或是寻来杀猪刀等杀生刃往桌上一摆威风,多半都能被吓唬走。 李嫂子见满屋子的人都在认真听,抬起茶水润了润喉,低声道:“他们家除了闹子,还发生了很邪门的事情。” 先是皮货商的老娘。 老人家身子虚,睡眠浅,老是梦见一个老媪咚咚咚咚的敲他家门,问她买不买衣裳。 皮货商家虽说家境殷实,但也不愿花那钱去买成衣,每次都拒绝了。 这个梦做得多了,皮货商老娘心里也嘀咕。 人老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她知道好赖。 即便是梦里,她也从来不让那老媪进门,更不必说买衣裳,提着扫帚就将那个笑得像狸子一样的老媪往外赶。 这样一来一去过了几个月,入冬时,皮货商的老娘不小心着凉,病了一场。 整个人都衰败许多。 就在某天夜里,皮货上的老娘又做起了那个梦。 这次在梦里,她就像是吃了迷魂药,干下了傻事。 梦中,听见家门被敲响,皮货商的老娘非但不像平常那么害怕,反而高高兴兴的开了门。 将门外那个担着货挑子,矮小得不像话的老媪像是贵客一般迎进了门。 “买衣裳吗?” 矮小的老媪放下挑子,推了一下头上戴着的斗笠,露出老狸子一样的脸,笑眯眯的问道。 第110章 全家的寿衣十四文 按理说,常人见了这老狸子似的脸,心里指不定多害怕。 但那个梦里皮货商的老娘,好似未曾察觉一般。 高高兴兴的点头道:“好啊,正好入冬了,给家里一人买一身衣裳。” 那狸子脸老媪就像是平常做买卖一样,热情的招呼着皮货商的老娘来看。 那货挑子一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青、蓝二色料子做的衣裳,上面满是寿字纹。 皮货商的老娘丝毫没有那里觉得不对,高高兴兴的挑选着,拿起来在身上比划。 “这件给我儿子。”她给儿子挑了一件黑色的。 “这件给儿媳妇。” 这好婆婆又给儿媳买了一件蓝青色的。 刚给大人挑完。 那卖衣裳的狸子脸老媪又道:“给家孩子也选。” 皮货商的老娘一想,也是。 分别给三个孙子两个孙女都选了一件。 甚至家中奴仆佣人都挑了。 一件衣裳一文钱。 皮货商的老娘从钱袋子里掏出整十四文给了那狸子脸的老媪。 那狸子脸的老媪乐呵呵的接了钱,挑着货挑子往外走。 前脚踏出门,后脚皮货商的老娘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正是后半夜,屋子里黑洞洞的。 老太太躺在炕上,身下火炕烧得烫热,但回忆梦中,她却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脚尖凉到天灵盖。 “你们猜猜,她在梦里跟那个狸子脸老媪买了什么?” 说到这时,李嫂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旁听的韩音听得遍体生寒,拽了阿碧的手:“寿、寿衣?” 青蓝两色,寿字纹,除了寿衣,韩音想不出其他。 “没错!”李嫂子猛地一拍桌子,吓得韩音一哆嗦,“第二天,老太太给我说时,我也一下子就猜到了。” 似乎就是因为买下寿衣,皮货商家突然开始发生许许多多的怪事。 闹子只是其中一桩,每天夜里都能听见有整整齐齐的脚步声从院门走进,直至穿过堂屋,走到后院又消失。 赵鲤心中一跳:“整齐的脚步声?” 她这突兀一问,让李嫂子一愣:“是啊,是整齐的脚步声,有时声音大得我们家都能听见,脚步声和铁叶子的哗啦声,就像……” “就像军队行军?”赵鲤补充道。 “对对对!就是军队行军。”李嫂子点头应和,没有注意到赵鲤面色晦暗。 “除了这些,皮货商家里的人,也挨个撞见了诡事。” 皮货商家最大的孩子八岁,最小的才会走路。 孩子最是敏感,大的孩子要明白事一些,总是指着窗户外边说,那里趴着人看他。 小的几个说不明白,就整夜整夜的哭。 整条胡同里,每天夜里都回响着孩子凄厉的哭声。 除了孩子,大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皮货商的小妾,是从珠市里买来的,颜色鲜亮,满月盘子脸,纤腰丰臀。 整夜整夜梦见一个黑影,趴在她身上与她欢好。 一闭眼睛,就做着羞人的梦,一折腾就是一整夜。 没几天小妾就眼下青黑,满脸憔悴。 皮货商的正头娘子,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也是整夜做梦。qqxδnew 但比起小妾的桃色香艳,她的梦要恐怖得多。 每天夜里,都会梦见一个青面獠牙的大鬼,抓着她在一架硕大的秤上称量。 称完,便嘴里念叨:“臭舌、黑心、烂肺、毒肠……” 然后扯开她的衣裳,拿着一把生锈的剪子剪开她的胸口。 连皮带肉的剪开后,肋骨掰断,一样一样的将她的舌头、心肝肠肚,全部掏出来,码在秤上。 即便是梦中,那被生扯肝肠的痛还是让皮货商的娘子哭喊哀求,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甚至是家中仆从也没得清净,做着各种怪诞的噩梦。 左邻右舍都劝,让他们赶快些搬走。 但皮货商在外行商未归,他的老娘自从做了那个噩梦,就一直身体不太好。 他娘子不敢擅自做主搬走,听人介绍,在青龙寺里,寻了一个和尚来。 那和尚道是皮货商常年贩售狸子皮,遭了报复,在院中做了几场法会,念了好几日的经。 隔老远都能看见他家院子上方盘旋的烟柱。 待到法事做完,和尚就说老狸子的冤煞已经解了。 皮货商的娘子带着病恹恹的老娘重新回到了宅子。 或许真是法事有用,她们搬回去后倒也平安了一段时间。 元日前,皮货商回到家中,就想着吃顿团圆饭。 她们家中还买下了半扇肥猪,在院中架起柴火制了熏肉。 “出事头一天,老太太还端着瓷碗给我送来了一碗熏肉。”李嫂子说道这里时,有些难过,“我还想着回赠两条亲戚送的熏鱼。” “没想到,第二日,他家就出了那事。” “所以啊,小姑娘,你听婶子一句劝,那房子再便宜也买不得。” 赵鲤一直沉默听着,这时才道:“多谢婶子关心了。” 她本想说他们不怕,突然想到这宅子处理干净了还要往出卖。 想要摆脱凶宅的名头,这些胡同老嫂子就是最好的宣传。 于是笑了笑道:“不瞒婶子,我们是专门做凶宅买卖的。” 说着她故作神秘的,将玄虚子给她的小木牌亮了一下:“我们钦天监中有人!” 李嫂子看她这自信的模样,顿时信了几分,在京城中,钦天监可比什么青龙寺要权威得多。 赵鲤收起那桃木小牌子,又问:“婶子,出事那天夜里,可有什么异常?” 李嫂仔细想了想,有些犹豫道:“特别安静,算吗?” “他们家孩子多,夜里常有小儿夜啼。老太太病还没好彻底,也常听见咳嗽。” “可是那天夜里,格外的安静。” 赵鲤听她说完,又问:“那,后来死的那家子呢?” 李嫂皱眉摇头:“那家不熟,只听闻是什么亲戚,不太讲究。” 皮货商家尸骨未寒,头七才过,就急不可耐地搬了过来。 而且当夜就死了,跟左邻右舍都没有太多交集。 “后面那家死的时候,也是这么安静吗?”赵鲤关心地问道。 李嫂想了想,肯定地点头说道:“是的!” 第111章 镇物,极寒地狱图 事情到此,赵鲤已经可以确定,前后两家人都是被厌胜咒死的。 且施术者十分阴毒。 通常来说厌胜之术,改变风水格局,害人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但这次不同,为了快速弄死皮货商一家,施术者设置了十分狠辣的手段。 要施阴镇咒杀一个充满阳气的大活人并不是那么简单。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气血衰败的皮货商老娘。 先是梦中哄骗她给一家人买下寿衣。 有了突破口之后,藏在房中的镇物手段开始发挥效用。 通过不同的梦魇和惊吓,消磨其中居住之人的精气神,使气血衰败,以人的精血饲育镇物。 到了某个节点,镇物猛然爆发,将那间屋子变成食人的怪物。 赵鲤轻轻摩挲着下巴,一般来说这样的会下这样的镇物,一定是生死大仇。 赵鲤问道:“婶子,我曾看过这皮货商家的窗棂,雕花精细,成色还很新,他们曾经重新修整过旧宅吗?” 李嫂想了想,点头。 换作其他事情她不一定记得住,但这修房上梁子,左邻右舍都是要帮忙还要送暖房礼的。 因此李嫂记得格外清楚道:“修过,就在出事那年的夏天。“ “他们家为了修葺老宅可是花费了不少钱财。” 李嫂子补充道:“请了两个匠工,不但手艺好,还用料讲究,雕工精细。” 说到此处时,李嫂像是想起些什么,犹豫了一下。 赵鲤一看就有内情,急忙追问:“其中可还有什么隐情?” 李嫂子面露挣扎,顿了会才道:“却是发生了些事情。” “本想着死者已矣,不想多口舌,但既然姑娘追问了,我也多嘴一次。”李嫂子道。 “当时他们家找到的匠工是一个师傅带着一个徒弟,要价不贵,手艺也好。” “就是中途出了些不愉快的事情。” 李嫂子声音低了一些:“在重新髹制大梁的时候,那徒弟站在木梯上,他家小孩顽皮,在底下玩耍,撞倒了徒弟脚下的梯子。” “那木匠的小徒弟从高处落下来,摔得头破血流不说,还被倒下的梯子砸断了右手。” 赵鲤眉头一跳,事情的脉络瞬间更加清晰起来:“之后呢?” 李嫂叹了口气:“之后就闹了些不愉快。” “儿徒吃饭的手被砸伤,师傅怎肯善罢甘休,闹着要他们家赔钱,还要他家小孩磕头道歉。” “但他们家老太太和媳妇都疼孩子,一直言道孩子不懂事,不肯赔。” “硬说是那木匠的徒弟自己不注意,与他家无关。” “就这样闹了大半个月,闹到公庭上,他们家使了银钱,就……” 李嫂子没有明说皮货商家究竟做了什么。 但在座诸人都知道,就是贿赂买通那一套。 赵鲤突然想到窗户上的雕花:“难道出了这事,他们家还逼着这两人继续干活了?” 李嫂子有些惊讶地看向赵鲤:“姑娘怎么知道?” “常理来说,生了这样的矛盾,自然是一拍两散,谁知道他们家不甘心,这样手艺好还便宜的木匠满京城找不着,就以已经付了工钱为由,硬是逼着这木匠干完了活。” “那个匠人带着还伤着的徒弟,又赶了七日,才将之后的活干完。” 赵鲤了然地点点头,现在可算水落石出,典型的仇杀。 赵鲤又问李嫂子知不知道那两个匠人姓什么,叫什么。 李嫂子只道是在三山街市,姓常。 大致了解后,李嫂也要回家做午饭,赵鲤感激的送她离开,临走还包了一包糖果子给她家小孙子当零嘴。 一直没开口的郑连才问道:“敢问赵千户,可有眉目?” 赵鲤点了点头道:“是厌胜之术。” 确定了事情,赵鲤反倒高兴起来,厌胜之术,说来比诡物还要简单。 看了看日头,完全够时间处理。 赵鲤使唤郑连去准备梯子、凿子。 韩音虽说害怕,但也觉得新奇,自告奋勇跟着去。 赵鲤自己则回了一趟镇抚司,来到前堂的狴犴雕像前。 先给狴犴上了炷香,赵鲤才在案桌下去寻那条白蛇。 这白蛇适应了几日,被镇抚司里的人当成狗养。 每天上香顺手撸一把,时不时给它丢两个鸡蛋两条肉。 方才正有无聊人士,刨了一个耗子洞,在里面逮了几只肉唧唧的粉耗子送来给它。 此时它正趴在窝里,张嘴将这些眼还没睁的小耗子一个个往肚子里吞。 赵鲤蹲下,和它一对眼。 它吓得一哆嗦,将含在喉咙里往下咽的小耗子吐了出来。 那裹着黏液、手脚还在抽搐的粉色幼鼠,看得赵鲤恶心,当下抬头大骂:“哪个闲人,喂什么不行喂它吃耗子。” 她这一发火,一旁饮茶的一个校尉讪笑:“下次不喂了,下次不喂了。” 那蛇看见赵鲤就往窝的深处爬。 “出来。”赵鲤沉着脸威胁道,“不然抓你泡酒。” 小白蛇身体一顿,正要迫于淫威往出爬,就听见一个声音道:“阿鲤?” 这声音伴随着一阵松木香而来。 小白蛇听见这声音,再也顾不得赵鲤的威胁,咻地一下往洞钻,死活不出来。 “沈大人。” 一身常服的沈晏手里抓着一本启蒙千字文走来。 赵鲤正不明所以的时候。 就看见沈晏转向蛇窝,沉声道:“阿白,出来,该上课了!” 赵鲤:??? 谁是阿白? 该干什么? 赵鲤一脸懵的看着沈晏,他喊这蛇干什么? 沈晏看这蛇在窝里盘成便便装,死死的把头埋在身体底下,就是不出来。 蹙眉本欲发火,但想到赵鲤在旁边,又忍住,放缓了语气道:“阿白该上识字课了!你这个月得先学会千字文。” 赵鲤心说让蛇念书是什么魔鬼操作,而且还要得一个月学会。 看见赵鲤震惊,沈晏耐心解释道:“它先前就是因为不念书,惹出笑话,现如今既是靖宁卫的蛇,自然不能再那样丢人现眼。” 说完他难得的叹了口气:”我也不指望它念会四书五经了,太笨。” 赵鲤呆立在旁边,一时间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安慰蛇。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拍马屁:“沈大人有心了,是这蛇笨。” 沈晏叹息摇头,又看见蛇窝里吃吐出来的那只小粉耗子,顿时眼神一利:“哪个闲人喂阿白吃耗子的?” 梅开二度,一旁的那个校尉再次讪笑告罪,然后撒腿就溜。 看人溜走,沈晏收回视线,继续喊道:“阿白,沈白!” 赵鲤猛的在旁边捂住嘴,一种极致的反差,让她险些笑出声。 这人居然让蛇跟他姓,还取了一个好潦草的名字。 听见沈晏语气严厉,把自己团成便便状的白蛇动弹了一下。 生无可恋的探出头。 眼见它就要被抓去念书,赵鲤决定救它一命,开口道:“沈大人,今日我可以带着阿白出去吗?有事叫它帮忙。” 沈晏眉头挑起:“又惹上了什么事?” 不是说去逛街吗?怎么又惹上事了。 赵鲤嘿嘿笑了两声,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道:“正好去寻找那些镇物,阿白开启了灵智,能感应阴秽之物,比我乱凿屋子要强得多。” “阿白要不要跟我去?” 赵鲤笑眯眯的问了一声,就看白蛇头都快点出残影,又是一个厌学儿童。 赵鲤等着沈晏的回答,却听他道:“我也去。” “啊?” 赵鲤呆住,自从女蛾事件,沈晏调动京营,御史台参他的折子在皇帝案桌上摞了老高。 很长时间他都忙的不见人影。 赵鲤劝道:“沈大人,难得休沐就好生休息。” 沈晏却冷幽幽的看了她一眼:“这时倒是记挂我了?” 虽说他不缺钱,但这姑娘有好处只想着她那些弟兄,竟是一点也没想起过他。 赵鲤心中一虚,嗫嚅道:“您也不需要钱啊。” 沈晏扯了扯嘴角,站起身来整整衣摆:“走。我去看看。” “哦。”赵鲤心虚不敢再拒绝,冲着小白蛇伸出手,唤道,“来。” 白蛇顺着赵鲤的手,钻进了她的袖内,冰凉凉的绕着胳膊盘旋而上,最后从她领口冒出个脑袋。 赵鲤被它爬得痒痒,正想说什么。 沈晏神情一冷,直接探出手:“过来!” 白蛇又沮丧的顺着他的手掌,爬进他的袖子里。 就像是臂钏一样,盘在他的手臂。 沈晏扯下宽大的袖子,挡住拖出的一小截尾巴,这才将视线投向赵鲤:“莫要让它在你身上乱爬。” 也没有乱爬…… 赵鲤没把话说出口。 看时间不早,她带着沈晏往兴化坊去。 他们没有骑马或是搭轿子,一路走着去。 路上沈晏沉着脸,沿路买下各种吃食,塞到赵鲤怀里。 路上还买了一只茶叶蛋。 赵鲤看见他慢吞吞地剥了茶叶蛋的壳,然后面无表情的塞进了袖子里。 袖子轻动,没一会,他收回空空的手指,掏出一块帕子仔仔细细的擦手。 赵鲤顿觉一阵莫名的喜感。 注意到赵鲤看他,沈晏皱了皱眉:”你也想吃吗?” 赵鲤怀里还抱着一大包的灌香糖瓜子花生,急忙摇头:“只是觉得有趣。” 准确的说,是觉得沈晏这个人很有趣。 当初她竟然会觉得这个人是病娇,这分明爹味十足。 沈晏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看见她放松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眼底暗芒一闪而逝。 等到他们二人慢腾腾的走到兴化坊时,郑连和韩音已经等在门前,阿碧不在,两人脚边摆了一堆东西。 韩音正神情认真的听郑连说先前那起拍花案。 看见沈晏和赵鲤并肩走来,郑连一改先前懒散倚在墙边的造型,立刻站直了身体:“沈……” 沈晏冲他一摆手:“不必多礼。” 韩音对他多少有些畏惧,不自在的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郑连打开门,几人走进院子。 沈晏拍了拍袖子,将肚子鼓出一个小包的白蛇交给了赵鲤。 赵鲤指着它的蛇头叮嘱道:“去把这里不对劲的东西全部找出来。” 阿白歪了歪头,理解了一下,被赵鲤放在地上。 它抬起头,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突然好似感应到了什么,朝着一个地方爬去,爬了两步还转头来看。 赵鲤几人急忙跟上。 它很快停在前院的一块青砖上,尾巴拍得啪啪作响。 郑连不需人叫,自觉上前,用铲子将边缘生着青苔的石砖撬起。 然后对着下边的泥土铲了两下。 很快,一个黑漆漆、巴掌大小的木匣子露了出来。 郑连取来腰带后掖着的皮手套,小心的将盒子捧出。 这盒子封得并不严实,轻轻扣开,露出里面一个小木人。 这木人军士打扮,身上系着甲片的丝绦都雕刻出来,唯独脸上没有五官。 手中捧着一面小鼓。 “有它在敲聚将鼓,难怪每夜都有阴兵过境的脚步声。” 赵鲤稍一解释后,命郑连将这东西捧到阳光下晒着。 小白蛇继续寻找。 又在一个火炕正上方寻到了一个挑着担子狸子脸老太太。 接下来,它在这院中到处爬,接连又找到赤裸的黑小人,一个左手持秤右手拿剪子的恶鬼像。 一个捂脸做窥视状的小人。 还有一个熬药的婆子。 几乎每一间房,都摆放着一个雕工精湛的厌胜人偶。 很快在前院摆了一溜。 但赵鲤的眉头没有松开,她知道,还有一个最关键、最害人的东西没有找到。 正想着,白蛇爬进堂屋,嘶嘶的人立而起,对着正上方的木梁吐舌头。 已经折腾了一头一脸灰的郑连,搬来梯子,爬上去一看。 很快小心翼翼地捧下来一个长匣子。 出乎意料的是,匣子里并不是木偶。 而是一卷画轴。 赵鲤正欲上前,沈晏已经用帕子包着手,接过了画轴的一端。 轻轻解开束缚画轴的丝绦,沈晏和郑连一左一右配合着拉开。 画中场景展示了出来。 画的背景是一副极寒地狱图。 而画中,整整齐齐的一排受刑人影,人数正好与这宅中死亡人数一致。 无论老幼,俱是赤身裸体身上结满霜雪,腹部扁塌,肋骨根根分明。 “啊——” 韩音轻叫了一声,一把抱住赵鲤:“里面的人在动。” “当然会动。”赵鲤叹了口气,“死魂全都拘在这画轴中,画轴在一日,就受一日的苦。” 第112章 活地狱 韩音面色一白:“那,那些人全部都在这地狱图里面?” 她骇然看向画。 这幅画简单的黑白水墨勾勒,浓淡、深浅之间,勾勒出一副骇人的地狱图。 漫天的大雪,空无一物的荒原。 数个佝偻的人影或坐或卧在荒原中。 他们赤足踏在满满地的如刀冰凌中。 每一个人都奇瘦无比,只有一层薄皮蒙在骨架上,但腹部奇大。 就像是传说中的恶鬼。 韩音不适的下意识别开头,但她顿了顿又转回头仔细看画中。 画中一个骷髅似的幼童,蹲坐在雪地上,瘦小的身子撑不住硕大的脑袋。 这小小的人影突然动了一下,以极其缓慢、掉帧似的慢动作,向着一个倒在地上的女人爬去。 他爬得很慢,许久才到了那个女人的身边。 轻轻依偎着那个女人的手臂。 韩音抖着声音问:“能救救他们吗?” 人类总是容易同情幼儿或是弱小。 赵鲤没有回答韩音,她皱着眉仔细看着画轴。 她知道,这幅地狱图绝不止是将魂灵困住,让他们受尽折磨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画中那小小的人影,在偎近女人一小会后。 忽的抬头,咧开嘴露出满口尖利的小牙,一口咬在了女人的手臂上。 就像是小兽,摆着头,从枯瘦的手臂上撕下一块皮。 画轴不大,里面的人只有巴掌大小,但是这样的场景还是活灵活现的展现在赵鲤等人眼前。 这突入其来的残忍一幕映入韩音的眼帘,她心中本满是同情,突然的转变让她吓得不轻。 直接钻进了赵鲤的怀中。 赵鲤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但视线依旧落在画轴之上。 画卷上,那个婴孩撕下皮肉后,忍不住往嘴里塞,想要填饱肚子。 但它空长了满口的獠牙,脖子却细如针眼。 纵然小手不停的往嘴里杵,依旧一点也吃不进肚子里。 他的动作,就像是讯号,先前围拢在一起取暖的众人,也迅速的相互撕咬起来。 躺着的女人手臂露出森森白骨,另一只完好的手,拽住了婴孩往嘴边送去。 虽说是水墨画,没有血红颜色,但眼前这出母子相食的场景,却比任何浓烈的血色更让在场所有人心生寒意。 “为什么,为什么。”韩音喃喃自语着。 先前她听说故事,心中不是没有想过,这是皮货商一家的报应。 只是可怜另一家无辜之人。 但真正看见之后,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这样的快意报复,太过酷烈,没有底线。 即便是沈晏和郑连面上都露出些不适。 画面中,晕染出大片大片的墨迹,那些赤身裸体的人,在这墨迹中撕咬。 皮肉掉了满地,但画中人,没有一个能将这些撕咬下来的皮肉喂进肚子的。 许久,画中满是残尸断臂。 又是一阵灰蒙蒙的雪雾过后,先前不成人形的画中人,重新生出骨肉。 他们一直陷于这样的轮回,不得超脱。 “阿鲤,怎么办?” 韩音到底是个本性善良的姑娘,她轻声问道。 赵鲤认真想了想,叹了口气:“已经无法拯救了。” 画中魂灵已经完全是疯魔状态,即便解救,放出的也不过是一些满腹怨毒失去理智的恶鬼。 正在此时,沈晏突然叫道:“阿鲤。” 他歪了歪头,示意赵鲤过来。 赵鲤凑近些,便看见槐木画轴上出现的一丝丝裂缝。 她忍不住心中狂跳。 「新任务:画。有人出于某种目的制造了这幅画卷,想要带来遭难与毁灭,毁掉画只是开始。」 「注:或许画本身能让你找到一些线索。」 突然触发的任务,通过任务介绍,让赵鲤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不是两个匠人报复那样简单,画轴断裂这些东西跑出来会是怎样可怕! 有人在认为的制造一个恐怖凶器,试图搅动风云。 系统虽然说不常出现,但是赵鲤知道,系统的提示是可以信任的。 “这里。”沈晏修长的手指在画轴上摸索,指着一个小小的暗印让赵鲤看。 那个印记刻在漆黑的画轴上,赵鲤眯着眼睛也看不清。 便伸手去摸。 “是南斋。” 赵鲤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郑连和韩音异口同声道:“南斋?” 赵鲤不明所以,这个南斋很出名吗? 韩音喊完,就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羞红了脸,垂下头去。 郑连也不自在的别开头。 赵鲤迷茫的去看沈晏。 沈晏抿了抿唇,并没有第一时间解答。 顿了顿才微微避开了视线回答道:“南斋是一个画师,他……尤擅春宫图。” 噢!小黄漫画师! 赵鲤瞬间了然:“这是南斋的画吗?” 看她这样淡定的接受,一旁三人反觉得自己的扭捏有些没劲。 沈晏给了郑连一个眼神。 郑连轻咳了一声,凑上去看:“仔细看来,的确是南斋先生的手笔。” 一旁的韩音点了点头。 显然这位南斋先生在大景十分有名,竟然连韩音这样的闺中女孩都知道。 赵鲤摸了摸下巴:“能找到这个南斋先生吗?” 沈晏却摇了摇头:“南斋性情高傲神秘,即便是和画斋联系,也从不露面。” “且南斋已经三年没有新作,曾有坊间传闻他已经封笔了。” 郑连显然是南斋的粉丝,十分熟悉南斋的动向:“还是前几日又出了新作,才打破传闻。” 赵鲤打趣道:“那你买了吗?” 郑连脸一红:“未、未曾。那会还没发月饷呢。” 大庭广众赵鲤不好打趣太过,将注意力转回画轴本身。 现在先得妥善处理这个玩意。 直接毁去,一个不慎就会惹出大事。 赵鲤想了想,对郑连道:“去寻找些笔墨,再去买只活鸡。” 先想法子化解图中魂灵的怨气,不让情况继续恶化。 一些笔墨纸砚很快就买来,摆在桌面上。 赵鲤在磨好的墨里加入鸡血和一块生鸡肝磨碎。 这才将寻来的那张画铺开。 画中的人方才经过了那一番,似乎折腾累了,再没有先前的残暴模样,又挤在一处,相互依偎着取暖。 第113章 无法拯救的地狱 笔尖悬在画上。 赵鲤突然想起一个比较尴尬的事情,她不擅长水墨画。 一旁沈晏几人原本聚精会神看她,连白蛇都从沈晏的袖子里探出个头。 见她停下,众人不明所以。 赵鲤干笑一声:“我不擅水墨画!谁来?” 郑连看脸就知道不会是个雅人,韩音正要自告奋勇,沈晏已经先接过了笔:“怎么办?” “将这地狱图改动一二即可。” “将极寒地狱画作人间盛夏,再让他们有衣有食,即可暂时安抚怨气。” 说着,赵鲤让开位置。 沈晏立在桌前,饱吸浓墨的笔尖触在画纸上,先是当空化了一轮圆日。 加了鸡血的墨呈黑红颜色,里面还有一些颗粒状的生肝碎。 但对于画中魂灵来说,却无异于救赎。 荒芜的冰原上,高悬一轮红日,驱散了将灵魂都冻僵的酷寒。 画中小人纷纷抬头去看天上,朝着太阳伸出火柴棍似的胳膊。 他们早就已经在长久的折磨中,失去了作为人的理智,但天性犹存,依然向往着安逸舒适。 有了太阳,画中冰刃般的地面缓缓融化,雪雾被驱散。 沈晏重新提笔,在画中修修改改。 几笔在地面添加了一些绿草。 沈晏画工并不能算多么有灵气精湛。 中规中矩的,却为画中魂灵带去了实实在在的救赎。 画中小人抓起脚边长出的绿草往嘴里塞。 沈晏又起笔,在旁画了几个大鼎,鼎中画了一些粥食。 冒着热气的大鼎一出现,画中人全部一拥而上。 成人倒是还好,几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婴孩,跌跌撞撞的朝着鼎爬,却被踢踹了几脚。 只是虽有粥水,他们依然喝不进去。 沈晏又在每个人的脖子上添了两笔,改去他们细如针孔的脖子。 发现可以吃下东西后,几个大人不管不顾,相互推挤撕咬。 几个孩子则是继续抓起草叶往嘴里塞。 沈晏蹙眉,在几个小孩的身边,画了一个矮一些的浅浅的盆。 几个孩子立刻朝着这个盆爬,像是小狗一样,埋首去喝。 此时画中人人都在埋首吃喝,虽说无声,但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喜悦。 韩音面上忍不住放松一些:“这样就好了。” 她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她抬眼看去,赵鲤三人都依旧神情严肃。 韩音不明所以之际,画中状况突生。 第一个跑到鼎边狂饮的人,不知饱足,肚子鼓鼓涨涨。 很快,扑哧的爆开,就像是挤开了一颗豆子。 虽是水墨画,韩音却看见各种黑白颜色的脏腑喷出。 但那画中人好似感觉不到疼痛,继续一把一把的在鼎中捧粥喝。 便是暴食这一词的具象。 一股凉气,从后脑勺冒出。 将近六月的天,韩音立在阳光下出了一背的汗水:“为什么?” 画中人的肚子继续爆裂,画纸上爆出一团团墨迹。qqxδnew 韩音猛的捂住嘴,跑去墙角呕吐。 这样无法拯救的恶意对于她来说,还是超出了承受能力。 但赵鲤却知道,这已经算是相对较好的结果。 “郑连,你去探访这几人的尸身。”赵鲤命令道。 沈晏借着砚中的残墨,又在画卷上画了一些衣食,随后将画轴卷起,重新装入匣子。 “我和沈大人带人去三山街抓那两个木匠。”赵鲤继续道,“阿音,你先回去。” 韩音却扶墙站起来,抬袖擦了擦唇角:“我可以跟郑连去吗?既看见了,不能帮忙我心不安。” 赵鲤愣了一下,露出个笑来:“好,你随郑连去,郑连,你。” “赵千户放心,我会看顾好韩姑娘的。”不需赵鲤交代,郑连已经拱手道。 既已将任务派定,四人分头行动。 郑连和韩音去牙行,找中人梅三。 通过梅三自然能找到售卖房屋的亲戚,再然后寻到葬处。 而赵鲤则与沈晏带着画卷,去了最近的卫所摇人。 …… 三山街市 时值下午,一间专售家具的店铺内,并肩走入一对男女。 店伙计眼尖,看见这对青年男女容貌出众气质非凡,忙热情的迎了上去。 “两位有什么需要吗?” 虽是说着两位,伙计的却是朝着那个貌美姑娘问的。 谁都知道,买东西时,是女人拿主意。 果不其然,那大眼睛的姑娘在店中环视一圈,问道:“这些都是一样的,我不喜欢,想要专门定制。” 伙计小心的觑了一眼,高大的男人面上没有反对的神情,反而颇为纵容。 心道来活了。 专门定制的,便不像店里摆着的,价格更高。 伙计面上笑容更灿烂了几分:“这您就来对地方啦!我们家的常师傅手艺远近闻名的好。“ 听了他的话,那姑娘高兴,随手抛来一小粒碎银子:“请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手艺好。” 伙计接到银子心中高兴,这么一小粒少说得有半吊钱,当下积极的请两人坐下,上茶后去后院请人。 没一会,就领着一个右手藏在袖中的青年走了过来。 “对不住了姑娘,常大师傅今日正好身体不适,这是常师傅的关门弟子绍刚,您有什么要求便同他说。”伙计介绍道。 “既是大师傅的徒弟,一定也手艺很好?”那姑娘歪着头问。 伙计却心中咯噔一下,小心去看身旁绍刚的脸色。 果然,绍刚面色沉了下来,将右手往后藏了一下,冷言冷语道:“手艺不好,不做你们的生意了,二位请出去。” 那姑娘睁大了眼睛:“你们这是什么待客之道,竟这样赶人?” 绍刚沉着脸,冷声道:“说了不做,就不做。” 但他话音还未落,一只茶盏扔了过来。 先前一直没说话的那个高大男人掷出手里的杯子:“你们算什么东西,还敢赶人?” 那茶盏带着热茶从绍刚的侧脸飞过,砸在地上瓷片四溅。 绍刚咬紧牙关,恶狠狠看去,便被那个男人高高在上的神情惹恼。 “说了不做你们二人的生意,多少钱也不做。” “做不做,可由不得你!”那男人站起身,气势跋扈逼人。 “两位客人,莫生气,我徒弟不懂事。” 正对峙着,店伙计扶出一个面色蜡黄的老头。 这老头干瘦,面上带着懦弱无比的笑容:“两位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定让二位满意。” 说道满意二字时,老头的垂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外貌不符的阴毒。 第114章 常姓师徒落网 随着常师傅的出场,现场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常师傅似乎生了什么大病,面色蜡黄,嘴角隐隐有黑红的血沫子。 一副温和老实到懦弱的模样。 在伙计的搀扶下,像是路也走不稳一般,叫人心生不忍。 在他如此低声下气的协调下,现场气氛顿时缓和。 “师傅。” 绍刚看见老人如此低姿态得出来,眼中闪过一抹怒意,但他没有违背他师傅,垂头走到了一边。 面对老人的低头,那对男女互望了一眼。 “你就是常师傅?”那个女孩眼中满是笑意,轻声问道,“常听闻常师傅手艺精湛,但好似生着重病的样子,当真能接下活吗?” 看她一脸担心,扶着常师傅的伙计嘴快道:“常师傅身体很好的,只是今日午后不慎从梯子上摔下来,不妨事的。” 伙计的话,让绍刚面色一变,狠狠地看了一眼伙计。 “哦?那摔得重不重啊?” 常师傅面上没有露出半点异样,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呵呵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他面上依旧是那样懦弱:“一定不会碍了二位的事。” 他静静地垂首等着。 这时,门外又走进几个人,伙计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前去招呼。 却听先前那大眼睛的女客笑着问道:“常师傅,是从梯子上摔下来,还是设置的厌胜被破遭了反噬啊?” 伙计不明所以地抬头去看,便见常师傅师徒齐齐色变。 常师傅猛地抬头,惊讶之余,面上再没有先前懦弱模样。 他挺身向前,一双满是硬茧的手掌朝着那姑娘拍去,同时道:“刚儿!” 一旁的绍刚同时一动,合身扑去。 常师傅的手伸在半空,却被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捏住腕骨。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才进店的几个客人同时一撩衣摆,露出衣下长刀。 急步合围过来。 “赵千户!接刀!” 长刀抛了过来,裹在外边的布在空中散开。 沈晏一手攥着常师傅的腕子,凌空接住长刀,扔给赵鲤的同时,足尖在绍刚膝盖一点。 正在前冲的绍刚膝盖一歪,瞬间错开一个可怕的弧度,他发出一声惨叫。 随即就被赵鲤跳起来,一记撩阴腿。 而后雪亮刀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沈晏一边,常师傅原本身上带伤,被他一把擒住手腕,用力一拧。 常师傅惨叫了一声,他下意识地珍惜双手,顺着沈晏的力道,跪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伙计,下意识地将手收在胸前,一脸迷茫额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怎么了?”他下意识的话还没问完,便被一把按倒在了地面上。 沈晏膝盖跪在常师傅的背脊上,先抬头去看赵鲤,见她已经控制住绍刚,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这才一摆头,示意后面跟来的几个护卫将常师傅控制住。 很快木枷,铁索被一拧送来。 常师傅和绍刚两师傅被扣上木枷,双腿也被脚镣锁住。 一阵脚步声传来,整个家具店都被穿着曳撒袍的力士校尉围住。 赵鲤这才收刀入鞘,对着常师傅问道:“南斋是谁?他在哪?” 提及南斋,常师傅这才明白这两人为何而来,面上一阵青红之后,眼中厉色一闪而逝,竟是想去咬舌自尽。 幸好沈晏一直关注着他,在他牙关咬下的瞬间,有力的双手直接掐住他的两腮。 只听咔嗒一声,卸了他的下巴。 “你不必着急。”沈晏慢慢地收回手,从怀里摸出一张帕子仔细擦手,一边道:“进了诏狱,你会招的。” 说完,又随手将帕子一扔。 赵鲤有些惊奇地多看了他两眼,她已经注意到了,眼前这位沈大人堪称帕子精,竟随身带着好多条不同花色的。 见赵鲤看他,沈晏轻轻侧目,斜了她一眼:“怎么了?” 赵鲤急忙摇头。 相比起决绝的常师傅,绍刚显然要懦弱得多,浑身发颤发颤地跪在,也不知是吓的,还是被赵鲤那一脚给踹的。 赵鲤这才看见他露在外边的右手。 他的手腕曾经受过重伤,又没有得到好的治疗,有明显的歪曲痕迹。 只有那个店伙计,脸贴在地板上,一个劲讨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只是打工混口饭吃,上有老下有小,各位只要留我一条命,让小的干什么,小的都配合。” 他连珠炮似的哒哒说了一串。 然后被一个校尉嫌吵,上完木枷后,从一旁的架子上抓了一把精工木核桃,塞进他嘴里堵住。 “沈大人,赵千户!” 控制住场面后,曾经和赵鲤短暂配合过一次的马百户走上前来,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沈晏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赵鲤,示意她做出指示。 赵鲤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有劳马百户将这三人押送回镇抚司诏狱。” “立刻派遣人手,四处查访,我要知道常姓师徒的日常人际交往,还有动向。” 赵鲤想了想补充道:“查一查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的家,怎么开的这间铺子。” 这间三山街的铺子,虽说不是地段顶尖,但也算昂贵。 赵鲤不信两年前还能被皮货商欺凌的常姓师徒能在两年内迅速发家。 看绍刚那般暴躁易怒与人结仇的模样,这师徒两对皮货商一家的酷烈手段,只怕受害者不会少。 “是!”马百户拱手称是。 赵鲤又道:“留下人手,随我将自处排查一遍。” 像是常姓师徒这样的人,住处必会留下阴私,赵鲤不放心普通厂卫巡查,怕他们着了道。 这家具店是盛京十分常见的格局。 前面是二层楼的店铺,后边是一个院子,院里搭着乱七八糟的棚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些木料和半成品的木器。 院子后面是一间库房,库房旁边两间低矮的小房子,就是常家师徒二人的住处。 赵鲤走到其中一间,刚一推开门,便被里面的味道熏得倒退一步。 这房中所住之人显然卫生习惯很糟糕,臭脚丫子味道都辣眼睛。 赵鲤捂住鼻子,走进去。 第115章 世间最完美的女人 房中气味熏人,夹杂着浓烈的人体臭味,还有漆胶的刺鼻味道。 光线很暗。 赵鲤手在面前挥挥,一抬眼就看见屋中影影绰绰站立着的人形。 她下意识的握住长刀刀柄。 弯腰禁戒,上前一步,赵鲤这才发现屋子里站着的竟都是木制的人偶。 这些人偶做工精细,与真人体型相似。 赵鲤走到一个人偶面前。 这人偶显然是一个女性。 装着球形关节的身体裸露在外,竟然各种器官都刻画齐全。 人偶眼睛似闭非闭,琼鼻俏唇,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看着十分可爱。 赵鲤心说,这师徒两要是不犯事不那么狠辣,这手艺去做手办一定得发。 然而下一瞬,赵鲤就发现了一些异样。 这个人偶的右手扭曲,像是被人恶狠狠故意弄断的。 赵鲤抬眼去看,这房中各式各样的人偶,有些甚至穿着漂亮的嫁衣裳。 但,毫无意外,右手都有残缺。 赵鲤一瞬间就确定,这里是绍刚的房间。 房中除了这些人偶,还有一张窄榻,屋角还有一个大大的工作台。 与房中的乱七八糟脏衣服臭袜子乱扔不同,工作台上的工具摆放十分整齐。 在桌上正中,摆着一个小册子。 赵鲤走上去翻看了两下,顿时眼睛一亮。 原来是绍刚的日记。 里边倒是没有记载什么羞人小秘密,反而满篇都是恨,字字都是毒。 【好冷,好冷。今日又再下雪,然念及那些人将受百倍苦楚,便不觉得冷了。】 【今日右手伤处隐隐做痛,又想到了那个下午!去死去死去死去死……】这一页日记上,写了满篇的死字。 …… 右手残废给绍刚带来的影响很大。 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自己残废的右手,将生活中的一切不顺,怪罪于自己的残疾。 每个夜晚都在诅咒着害他至此的皮货商一家。 即便,皮货商一家早已困在地狱画卷中,折磨成了兽。 赵鲤翻看了几页,突然看见了一个关键字。 【时隔两年,今日南斋先生又再来信。】 赵鲤的手指在这行字上摩挲,脑中不停思索。 南斋和这对师徒有联系,倒也不出意外。 从郑连口中得知,南斋擅画春宫也只画春宫。 但偏生有一副堪称稀有的地狱图落在了这师徒两手中。 要知道两年以前,南斋已经成名已久,甚至有封笔的传闻。 这样一副画拿出,即便不是天价也一定极其少有。 然而两年前,常家师徒还只是叫人欺凌的穷木匠。 这样的东西落入常氏师手中,用做镇物显然是不合理的。 再有那个画轴,用的是槐木。 一般而言不会有画师用槐木装裱。 但槐木却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特性,聚阴,又称鬼拍手。 使用槐木装裱的画轴,针对性太强,就是配合常家师徒施厌胜之术。 赵鲤轻轻拍了拍绍刚的日记,继续往后翻了一页。 【南斋先生道,于珠市中寻到一个瞽妓,双素手纤纤。】 【南斋先生道,于百花楼中,巧遇一花魁,樱桃小口甜如蜜糖。】 赵鲤蹙眉,从这几页开始,南斋先生出现的频率直线上升。 这个南斋先生浪迹在盛京城中的花街柳巷。 而且,每每都要与绍刚分享心得。 虽说春宫画师取材很正常,但是赵鲤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继续下翻,手一顿。 【身受南斋先生大恩,终有一日,定要完成南斋先生夙愿。】 【为先生制造一个毫无瑕疵的完美女子。】 【那纤纤玉手,樱桃蜜口若在一人身上,当是极美。】 赵鲤看见此时,有了不好的联想,果不其然,她看见了下一页的字迹。 【只可惜,我学艺不精,还未雕成,那双玉手便腐烂长了蛆,实有负难斋先生寻来的材料。】 【我当真是个废人,还得师傅出手。】 赵鲤顿时咬紧牙关。 这个南斋先生和绍刚似乎为了制造什么完美女人,而四处收集女人的身体部位。 赵鲤的视线往下,继续看。 【南斋先生又送来了新一批的材料。】 这一页日记上,绍刚的笔迹有些凌乱,显然写的时候十分兴奋。 【师傅无愧巧手天工之名,竟真的完成了。只可惜,这杰作缺了一双眼睛。】 【南斋先生言,富乐院中有一出奇美色的官妓,一双秋水明眸美极。】 日记到这里截止,赵鲤猛的意识到南斋先生看中了一个官妓的眼睛,只是此时似乎还未得手。 盛京十四楼教坊司,但最古老的还是与江南贡院一河之隔的富乐院。 其中大多都是没管官罪犯妻女。 这样的独特之处,总叫许多心怀不轨之人格外记挂。 好似在政敌落败后,凌辱政敌妻女能获得无比满足。 城中商人,也爱去富乐院,尝尝官家小姐夫人的滋味。 就因这样,富乐院生意好,看管也最严。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南斋先生才暂时没有得手。 赵鲤将手中日记猛的合拢,转身走出门去。 既有了线索,就要先叫人去守住。 若能抓住人最好,若是抓不住也不能平白叫一个女孩因长了双好看的眼睛就丢了性命。 赵鲤方才走到门口,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惊呼。 她心中一跳,提着刀,一脚踹开半掩的房门。 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震落几块墙皮。 房内却不像赵鲤所想,出了什么状况。 只见一群厂卫番子,全部面红耳赤的围做一团。 在他们中间,正立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不,不能说是女人。 赵鲤走近看。仟仟尛哾 只见这她双目紧闭,樱桃小口紧抿。 肤色雪白,身材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没有哪一处是不好看的。 唯独双手手肘和膝盖的木制球形关节,暴露了女人的真实身份。 她,是一个人偶,一个无数受害女子组成的人偶。 “这,这是真的吗?”马百户手里还抓着从人偶头上揭下来的布,结结巴巴道:“当真巧夺天工与真人别无两样啊。” 说完他便伸出一个手指头,打算去戳。 第116章 意外惊喜 纸人秘术 马百户一手拿着之前盖在人偶上的布。 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想要去戳一下,确认眼前的究竟是不是真人。 旁边几人也抱着和他差不多的猎奇心态,几根不安分的小手指头探出。 啪、啪、啪! 马百户几人的手指伸在半空,就被一只小手拍苍蝇一样全部拍掉。 “哎呦!” 马百户吃痛,急忙将被拍红的手背缩回来。 扭头一看是赵鲤。 个子不高的姑娘,看他们的样子好似在看街角的垃圾! 马百户顿时大,结巴道:“赵、赵千户。” 一旁的数个靖宁卫,也通通揉着被赵鲤拍红的手背,羞了个大红脸。 “赵百户,您老怎么来了?” 马百户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姑娘的性别,讪笑着,欲盖弥彰的张开手里拿着的布,想要将这栩栩如生的人偶盖住。 赵鲤却是送给他们一个大白眼:“不是叫你们别乱动吗?” “没,没乱动,就是……”马百户老脸通红,“就是好奇,咱兄弟伙也没见过这样的。” 他看赵鲤要走过来,急忙将手里的布搭在那个人偶的肩头,不让赵鲤看见。 “得了,又不是光屁股男人,遮什么遮?” 赵鲤不耐的挥挥手:“就是光屁股男人,也没什么好遮的。” 她又不是没见过,停尸房各种坟头,看过的比萝卜还要多。 “拿开拿开。” 赵鲤都这样说了,马百户只好悻悻收回手。 “什么男人?”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显然刚才的惊呼吸引到的不只是赵鲤。 沈晏眉头紧锁,大步走进来。 乍一看房中光裸着的人偶,他下意识的别开眼睛回避。 再一看赵鲤正凑得近近的研究,顿时挑了挑眉。 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赵鲤抬头看了他一眼,唤道:“沈大人,你快来看。” 沈晏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举步上前。 走了两步,视线在马百户等人身上一扫而过。 马百户几人立即一缩脖子:“我们去检查仓库。” 几人贴着墙根溜走。 沈晏走到赵鲤旁边。 赵鲤俯身在着人偶的身上,检查着缝合的痕迹和极其细微的差别,来判定这个人偶身上究竟有多少被害人的身体部位。 她抬头看沈晏,却发现沈晏别开眼睛,视线落在地上。 “沈大人,来看。” 猜想他可能误会了什么,赵鲤提醒到。 她不敢贸然用手指触碰,摘了一根头上的银簪,用不坚瑞的那一头,在人偶腹部胸缘指示了一下。 她指示的那处着实尴尬,沈晏抿住嘴唇,控制着视线。 这人偶身上,皮肤白皙如玉。 沈晏眯着眼睛仔细去看,随即猛然张大了眼睛。 两块相邻的皮肤之间,又着极其细微的颜色差别。 沈晏眉头皱紧,急忙推开了一边的窗户,让光线可以更多的进入室内。 然后再也顾及不了避嫌,在赵鲤的指示下,一一仔细去看。 这人偶的胸部和其他部位皮肤,有着十分细微的肤色差异。 沈晏接了赵鲤递过来的簪子,轻轻拨动了下,那看起来无暇的皮肤上,出现了一条极细微的细线。 那细线之下,是一种近乎透明的丝线。 这些丝将一块块柔软的皮肤和身体连接起来。 双手、双腿、胸部…… 各处都有极细微的拼接痕迹。 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材料,缝合拼接处,十分隐蔽和自然。 不是特别留意,几乎不会发现。 沈晏直起身子,再看这个赤裸的人偶时,眼底带上了一丝怜悯。 凑近了些,赵鲤嗅到一阵气味。 像是花香,但又夹杂着苦涩的药味。 赵鲤仔细在脑海中分辨这这种气味:“丁香、虎杖、大黄、艾蒿……曼陀罗,还有……” 她像是一只小狗,皱着眉,鼻尖轻动闻嗅。 “还有山苍子。”沈晏自然的伸手摸了摸赵鲤的头,补充道。qqxδnew “对!” “这些,都有防腐效用!”沈晏在她头上摸了一把后,迅速的将手移开。 “防腐?”赵鲤没留意他的动作,喃喃自语道:“常家师徒在用这种方法,保持尸体不腐。” 他们两人合作,一寸一寸的查看,数着这人偶身上的器官,分别来自多少受害者。 同时也在检查这人偶身上还缺失了什么器官。 答案是——眼睛! 赵鲤将绍刚日记上所说的内容告知了沈晏,沈晏露出思索神色。 重新捡起地上的布,将人偶遮盖后,沈晏正想说些什么,一直像是臂钏一般盘在他手上的阿白突然探出头。 顺着沈晏宽大的袍服袖子向上攀爬,最后盘在沈晏的肩膀上,对着房梁丝丝的吐舌。 上面有东西! 赵鲤第一时间抽刀,沈晏却是第一时间护住了她。 但房梁上并无一人。 阿白人立而起,继续对着房梁吐舌。 “上面有东西?”赵鲤问道。 阿白立刻人性化的点了点头。 赵鲤仰头在看了看,估算了一下位置,走到门外喊道:“马百户,找架梯子来!” “哎!”话音刚落远处的库房中就穿出一声回答。 此处既然是木匠工坊,该有的工具都有。 很快房中架起长梯。 赵鲤正欲往上爬,就被沈晏拦住。 沈晏对着一旁的马百户使了个眼色。 马百户会意,手脚麻利的顺着梯子爬上。 在阿白的指示下,在房梁上寻到了一个扁扁的木匣。 经过靖宁卫中好手的确认,没有机关后。 马百户小心翼翼的带着羊皮手套,打开了匣子。 匣子中没有什么阴私物件,只躺着两本书。 马百户急忙呈给沈晏。 沈晏只看了一眼,便交给了赵鲤。 赵鲤接过一看。 这两本线装书,其中一本是《鲁班书》另一本却名叫《纸人秘术》 赵鲤翻开纸人秘术,便是双眼一亮! 这本书看着破破烂烂,纸张发黄发旧,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与另一本保存完好的《鲁班书》呈现鲜明对比。 但对赵鲤来说,却比《鲁班书》更为吸引人。 整本《纸人秘术》不过几十页,因是让人看着脑仁疼的文言文。 内容密密扎扎的让人看着都眼疼。 但赵鲤却准确的在其中发现了叫人惊喜的价值。 第117章 珠市河房 《纸人秘术》中所记载两种术法。 一类相对正常,献祭人牲可使纸人成灵。 但另一类就可堪称反人类,制作人皮衣的过程,便是赵鲤都觉得残忍到发毛。 她大致看了一眼,便自然的将这册书揣进了怀里。 沈晏斜眼看了看她,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别开了头只当是什么也没发生。 对常姓师徒的院子搜查进行得很快。 在确认除了那个人偶有些邪异,其余没有什么特殊之后,全部厂卫出动,将这间院子翻了个底朝天。 很快,从各个边角翻出的东西,摆放在了沈晏和赵鲤的面前。 一些和皮货商家厌胜人偶一样的小木偶。 还有一本账册。 其中正常的记载了一些生意往来。 沈晏快速翻阅了一遍,直接交给了马百户:“去将这账册上的人家排查一遍,尤其注意其中有没有与常姓师徒打交道后不正常死亡的。” 马百户神情严肃,拱手称是,就要往外走。 “等等。”沈晏却是叫住了他,蹙眉叮嘱道,“叫手下弟兄小心些,不要莽撞着了邪道。”qqnew “是!”马百户又是一拱手,一拍腰侧佩刀喊道:“杨松、狄林,点上一队力士,跟我走。” “是!”一群汉子起声应和之后,迅速行动起来。 …… “沈大人,我去得去一趟富乐楼。”赵鲤开口道。 沈晏顿时头疼:“你可知那里是什么地方?” “青楼啊!”赵鲤很自然道,“没事,我不害羞,百无禁忌。” 赵鲤以为沈晏是觉得她去青楼不好,沈晏却摇了摇头:“不,除了是青楼,那里还是教坊司,都是犯官妻女。” 沈晏不是迂腐之人,但富乐楼还有另一重属性。 见赵鲤还没反应过来,他提醒道:“富乐楼中犯官大多是在靖宁卫手中丢了乌纱帽。” “甚至很多人都从镇抚司大狱直接送去富乐楼为官妓。” “以靖宁卫身份前去,绝无益处。” 事实上沈晏的说法比较含蓄,何止是没有益处,富乐楼中女子皆视靖宁卫为敌寇。 别说配合,不帮助凶手藏匿就好了。 经了沈晏的提醒,赵鲤这才反应过来。 但若是常姓师徒被抓的消息走漏,只怕走脱了那个想玩人体收集的南斋先生。 赵鲤垂头想了想,既然不能以靖宁卫的身份去,那便换一个更稳妥的方法! 她抬起头看着沈晏:“沈大人,把我也送进去!” …… 大景是国都,常年安定的环境,自然催生出许多特殊行业。 为了迎合各种层次类型的客人,便是青楼楚馆也分了三六九等。 其中河畔有河房、珠市。 珠市又称旧院、曲中,前门正对武定街,后门在钞库街。 妓家鳞次,对屋而居。 高档些的屋宇清洁,花木潇疏,是个富贵窝。 但也有低级的私寮,全挤在胡同里。 屋子狭窄,达官贵人不嫌富贵,贩夫走卒也不弃贫贱。 银钱就是这里的通行证。 这样百无禁忌的原则之下,这里的女子命运也格外悲惨。 相比起珠市,于湘淮河畔的河房却是要高级得多。 雕栏画栅,绮窗丝障,十里珠帘。 河房妓坊,家家都有露台,朱兰绮疏,竹帘纱缦。 河房便寓,便交际,便淫治。 画船萧鼓,去去来来,周折其间。 女客团扇轻纨,妩媚动人,满街都满是脂香。 这样一派艳景之间,女人斜倚在美人靠上,不停的向着楼下展示着魅力。 但就在这时,河房街口长长的不归桥上,走来一队身着鱼服的靖宁卫。 不归桥,就是字面意思。 过不归桥进了教坊司,便生死再不由自己。 再没有归去的地方,也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远远的看着这队靖宁卫走来,街上嫖客纷纷避让。 女人们也纷纷掩面避让。 只有那么一两个胆大的,悄悄掀了帘子,躲在后面看,口中感慨:“哎,不知又是哪个苦命的女孩。” 和普通的河房女妓不同。 河房女妓,若是运气好,还能寻到一两个恩客赎身。 做外室,做妾,虽不名誉,但也是个归宿。 可被靖宁卫押送来的,必然都是犯官妻女。 这样的女子,一入教坊司便绝无脱身之法。 便是想要赎身也不可能。 能从不归桥离开的,只有这些可怜女子的尸体。 此情此景惹来心善之人的哀叹,但那队靖宁卫却是脚步不停,直接走到了富乐院门口。 早侯在门口的,除了老鸨妈妈,还有专门的教坊司管理官吏。 他们早得了信,知道今日会送人来。 而且还带了话,送来的人身份特殊。 不敢怠慢,早早侯在门前。 老鸨张妈妈,虽说叫妈妈,却只是个三十来岁,十分有风韵的女人。 笑语盈盈的迎了上去,帕子一挥带出丝丝甜腻香气:“哎哟,卢爷,好久没见您了。” 卢照领头站在前面,看她这样热情,面色瞬间闪过一丝尴尬,下意识的想回头看,却硬生生顿住。 做出凛然之相道:“胡说什么呢,办公事呢。” 说着将张妈妈抚在他胸膛的手拿开。 张妈妈心中暗啐了一口,心道属狗的男人,一段时日不见就不认人。 心中想着,她却依旧热情模样,只是站远了些,不再贴在卢照身上:“知道您忙,这不是想您了吗?” “胡说什么呢。” 卢照打断了她的话。 “干正事!今日送来的人,你给我看好了!绝不要出现任何疏漏。” 说着他上前一步低声道:“这是沈大人亲自安排的,就是为了吓唬吓唬,叫她吃点小苦。” “你们可收着点,别将她当作寻常姑娘摆弄,明白吗?” 说道明白吗的时候,卢照可刻意的拉长了声音,同时给了张妈妈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张妈妈不知脑补了什么,顿时一惊,而后急忙点头。 “明面上也别太过优待叫旁人看出来,个中分寸,你自己把握!” 卢照低声说了,从怀中掏出一份符信递给一旁的教坊司官吏。 “这你收好了,莫要泄露。” 教坊司官吏也听了他和张妈妈的话,急急点头称是。 第118章 富乐坊 大景河房花街,以不归桥为界,河房之中自成一片天地。 其间青楼楚馆自不必提,还有客店脚店、酒馆、饭店。 戏楼、赌坊堪称综合娱乐销金窟。 其中富乐院是最为特殊的一处,教坊十四楼,只有富乐院是皇帝亲批的地址。 这处专门收押犯官妻女的娼寮,正正修筑在江南供院旁。 风月场所,修在科举考场旁,与之只有一河之隔。 这样奇怪的举措,与大景开国皇帝有密切关系。 大景开国皇帝,与赵鲤所认知的朱元璋性情十分相似。 都是穷苦出生,都是实用主义,憎恨贪官污吏,同样也都手段酷烈。 一人犯错,全家皆遭牵连是大景的常态。 在犯官被斩首后,其妻女同样被视为罪犯,罚入教坊司为女乐。 为了叫天下士子瞧一瞧,犯官家眷是如何被羞辱处罚的,这位开国皇帝直接将富乐院设置在了贡院旁边。 当然,作为一个手段酷烈的实用主义者,人在这位伟大的帝王眼中不一定是人,都是可以利用的物件。 由开国皇帝带了头,在大景狎妓听曲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相反在有心人的鼓吹之下,反倒被当时人视做雅事。 富乐院用做震慑之时,便还有敛财之用。 置女市收男子钱以入官,在大景朝廷会对河房妓女收取脂粉钱, 进京赶考的士子,需要住处,需要饮酒听曲,需要温软的床铺。 早晨正是盛京最热闹的时候,也恰巧是河房花街最安静的时候。 张妈妈眼下青黑脂粉都挡不住,但她心中却是十分忐忑。 教坊司官吏小心接了卢照递来的符信,探头看了一眼在几个靖宁卫护卫下的青皮小轿。 “好,那我就走了。”卢照挥了挥手,举步欲走。 张妈妈急忙拦他:“卢爷,进来坐坐。” 嘴里说着话,又贴到了卢照的身边,揽着卢照手臂的手一探。 宽袖遮掩下,一样冰凉坚硬的东西滑入卢照的手心。 卢照经验老道,手一掂就知道是孝敬的茶水钱。 往日里早就顺势自然的揣进了袖子。 今日卢照却是没有一丝犹豫,将手里的东西又塞回了张妈妈手里。 张妈妈心里一颤,不知发生了什么,卢照竟连茶水钱也不收。 心中恐惧之时,被卢照叫到了旁边,小声道:“我与轿子里那姑娘的父辈有些交情渊源,你看顾着点。” “她胃口大,你别短了她吃喝。” 张妈妈道:“卢爷您开了口,我哪有不答应的。” 卢照闻言点了点头:“你小心关照着,但也别叫人看出来,懂吗?” 又叮嘱两句,卢照抬起头,对几个靖宁卫喊道:“走了!” “卢爷,慢走。”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教坊司官吏才和张妈妈立在门前,送他们远走。 两人看着留在楼前那顶青皮小轿,不约而同的感觉有些棘手。 两人相视无言,许久,这张妈妈才叹了口气:“先安置在旖乐院。” 管理教坊司的官吏,摆手回了衙署,独留张妈妈在原地发愁。 一般而言,送来这教坊司的女人多半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为了磨平性子,每一个入教坊司的,都要先受一个下马威。 然后就像训马熬鹰一样,慢慢的驯服,免得桀骜不驯伤了客人。 但现在有了卢照的叮嘱,张妈妈哪能不知道轿子里的人身份特殊。 但又不能叫人发现,该走的程序还得走一遍。 张妈妈心中为难着,招手将等候在远处的官奴叫来,抬上这顶安静的青皮小轿。 富乐楼院虽说叫院,却不只是一间院子那么简单寒酸。 在后边还有一片占地极广的屋宇。 张妈妈的步辇晃晃悠悠的跟在前面那顶小轿后边,脑中思忖着不停。 一路上不停有伺候在个个姑娘身边的丫鬟,出来打水,或是泼了昨夜洗脸沐浴的水。 一时间道旁的沟渠里都是飘着淡淡的脂粉香。 见张妈妈的步辇走来,丫鬟们纷纷行礼。 走到半道,还有宿在楼中的风流浮浪子,晨起归家,同张妈妈打招呼。 “张妈妈,可是又来了新人?” 张妈妈正烦扰,不耐烦与他们支应,干笑着,急急催促快行。 将那顶青皮小轿抬进了接近中心的一处清净小院,停在院中。 张妈妈挥退几个官奴,站在轿帘前,伸手撩开轿帘,一边道:“里边这位姑娘,我也不打听你究竟曾经是哪一家的千金,但入了富乐楼,你就想开点,乖乖的,别逼张妈妈我上手段。” 张妈妈说的这话,没有期望得到回复。 被这顶轿子送来,而不是囚车押送,已经是这些曾经的官家小姐最后的体面。 轿子里的人,均是从大狱中直接提出来的。 为了防止她们想不开自尽,都堵了嘴五花大绑。 果然,轿帘撩开,便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被绑了坐在里边。 身上衣衫倒是还整洁,就是依旧带着狱中特有的霉臭。 张妈妈仔细观察了一下,就眼睛一亮。 她既是老鸨子,看人的第一眼就是评估。 这轿子里的姑娘,脸还有些脏,但依旧能看见五官很漂亮。 尤其一双眸子,就像宫中所养的御猫儿,极出彩。 张妈妈本有些高兴,这样的好颜色,稍微打扮,今年秋闱花榜,富乐楼少不得出些风头大赚特赚。 但一想到卢照所说的,只是吓唬吓唬,叫她吃点小苦。 张妈妈就知道,这姑娘在富乐楼呆不长。 想到这里她调整着脸上的表情,既不太过热情起不到吓唬的作用,也不太招人嫌,事后被报复。 她凉凉道:“还不快下来?” 轿子里的姑娘眨巴了一下眼睛,听张妈妈的话,走下了轿子。 “哎哟,这什么味啊。”张妈妈夸张的在鼻子前摆摆手。 即便只是些霉臭味道,也被她夸张得像是掉了粪坑一般。 因她知道,这些千金小姐性子高傲,打熬性子的第一步,就是先夸张的否决贬低她们。 做作的用帕子捂着鼻子,张妈妈对左右道:“快去准备些热水香汤,给这姑娘好生洗洗,脏得跟只路边的野猫子。” 贬低之后,便又给些恩惠,都是张妈妈常用的手段。 哪怕再寻死觅活的千金小姐,也是不愿意自己脏兮兮去死的。 愿意去洗澡之后,再劝吃饭,慢慢的就寻到了突破口。 官奴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得令下去准备沐浴的水。 其中一个经验老道的,走上前来对张妈妈耳语提醒道:“张妈妈,不需要请稳婆吗?” 请来稳婆是为了验身。 进来的姑娘是否完璧,会有完全不同的境遇和价值。 这官奴提醒本是好意,却被张妈妈狠狠的剜了一眼:“要你多事,妈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必了。” 官奴一愣:“您不是说过眼见为实吗?” 以前不是没有误判过,张妈妈从那之后就一定会请稳婆来查验。 “就你话多。”张妈妈呵斥一声,不再说话。 对付那些烈性女子,自然是需要五花大绑,稳婆查验羞辱的。 但得罪人也最狠,张妈妈还没吃撑呢。 挥退了那个多嘴的官奴,张妈妈走到双手被绑在身前的那姑娘:“姑娘,现在我将你口中的布取下来,希望姑娘和气些,别玩小孩家吐唾沫那套。” 那姑娘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眨巴了一下眼睛,点点头。 张妈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小心的抬手拽了那姑娘嘴里的帕子,问道:“你叫什么?” 那个姑娘似乎是被堵嘴的帕子弄得腮帮子酸,活动活动下巴,才开口道:“我叫阿鲤。” 她不愿意说全名,张妈妈也追问。 来这的姑娘们后边都会取花名,抛弃真名,不叫家族蒙羞。 “阿鲤,既然进了教坊司,终究难以清白的出去,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忍忍,还免得落个悲惨下场。”张妈妈劝道。 “好死不如赖活着。” 即便这话说过千百遍,张妈妈眼底还是闪过一丝黯然。 赵鲤站在她的面前,看着这个美貌妇人。 一时无法用单纯的用好人或坏人去形容定义她。 赵鲤本想点头,道是自己知道,却突然想起自己来干嘛的,当下摇了摇头:“我不会屈服的。” 她的回答让张妈妈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换做平常早就叫人上手段了。 现在张妈妈却只是道:“好!我看你硬气到几时。” 话虽如此说,张妈妈心里面也犯愁,遇上这么个吹不得打不得的主,只能吓唬。 卢照还关照不能让她饿着。 这哪里是进教坊司的可怜人,分明是请来个祖宗。 张妈妈心里苦,面上却是寒霜密布,吩咐道:“来人,先带这脏狸子去洗干净,回头再好生料理。” 说完几个胖壮妇人,走上前来。 手法熟练的将赵鲤扭住。 赵鲤强忍住挣扎的冲动,任她们压制住。 反倒是张妈妈看几个仆妇动作重,险些出声制止。 “带下给她去洗洗。” 看着赵鲤被带下去,张妈妈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一会。 左想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这阿鲤姑娘不服气,这些仆妇会下重手。 张妈妈气恼的一甩帕子,急忙跟着去看。 刚走到旖乐院浴房门口,就听见一阵声音。 张妈妈心中咯噔一声,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急步走进去。 推开门就看见几个仆妇围着浴桶。 “干什么呢?”张妈妈急忙走过去,看见那个叫做阿鲤的姑娘抱膝坐在浴桶里。 皮肤算是细嫩,但肩上背上手臂上哪里都是伤疤。 最严重一处在上臂,巴掌长的疤痕突起。 而最新的一处在肋下,还在泛红,狰狞如蜈蚣,也不知是在狱中吃了什么刑。 “姑娘,您这在哪受的伤?”一个仆妇小心翼翼的问道。 赵鲤愣了一下,仰头望向房梁瞎编道:“是镇抚司昭狱。” 她说完房中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张妈妈也有些惊讶。 看这些仆妇还要问,张妈妈冷声道:“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有些事是你们能知道的吗?” 几个还想八卦的仆妇一惊,相互看看都不敢再说话,只默默的拿起水瓢给赵鲤的肩头淋水。 赵鲤本身并不脏,但身上那身臭衣裳也不知道鲁建兴从哪里扒拉来的,臭味挥之不去。 她也不想一直带着这种臭味,乖顺的坐在浴桶里,在一群老嫂子的围观下洗了个澡,全当自己去了趟洗浴中心。 一身里衣,坐在小矮凳子上,任由几个同情心泛滥的仆妇给她烘头发。 她这脸皮极厚的状态,落在心里有事的张妈妈心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心道难怪沈大人会将人送进教坊司来吓唬,显然是个油盐不进的狠碴子。 只是又不叫碰她,这可如何是好。 张妈妈一想到接下来对赵鲤的安排,就脑仁疼。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唤声:“张妈妈,张妈妈。” 张妈妈正是烦上加烦的时候,大步走了出去:“又做什么了?一天天的不消停。” 门外是一个哭兮兮,十二三岁的丫鬟,一看张妈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妈妈可怜可怜我们姑娘,给她请个大夫。” 小丫头的脑门不打折扣脆生生的嗑在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 张妈妈立在台阶上,面上露出不忍之色:“大夫不是没请,药也不是没喝,可是萱娘依旧不见起色,我也没有办法。” 那小丫鬟闻言抬起头,头上已经嗑出了大片的淤青:”最后一次,张妈妈,最后一次。“ 她说着,眼泪伴着鼻涕流了下来。 张妈妈看模样本不想再管,可有想起些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就最后一次。” 说完她长声唤来一个官奴,吩咐道:“你再去教坊司衙门,告诉王大人,请他批了条子,再请百安堂的大夫来一趟。” 然后转头看向那个丫鬟:“你也别跪了,妈妈不是那样狠心的人,起!” 小丫鬟一边哭一边笑,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将面上鼻涕抹了老长。 张妈妈叹气,处理了这一小桩插曲,重新回去,便看见赵鲤换上了一身颜色鲜嫩的裙子。 她这样乖,张妈妈眼睛一亮。 正想说些什么,赵鲤回头看她:“我不会屈服的!” 张妈妈面上笑容顿时一僵硬。 第119章 祖师爷的怒容 南斋先生盯上了富乐楼中的某个姑娘,而赵鲤需要做的是找到这个姑娘,找到南斋。 富乐楼中环境特殊且复杂,赵鲤不能像往常一样,依仗靖宁卫的身份随意便利行事。 因此赵鲤才想法子将自己送进了富乐楼中。 洗涮干净的赵鲤和张妈妈相视无言。 许久,张妈妈才没好气道:“走!去拜祖师爷!” 祖师爷?管仲吗? 赵鲤跟着张妈妈走出去。 她有些好奇的观察着富乐楼中。 她的观察,让张妈妈生出些误会。 张妈妈看了一眼她的侧脸,冷哼一声:“别说张妈妈我没先提醒你,千万别想逃。” 她好似冷一般,将双手拢在袖中,视线落在远处高高的墙垣和望楼:“进了富乐院这一生都出不去。” “你只瞧见楼中姑娘倚门卖笑,你只知道这处是将人尊严践踏进泥里的魔窟,但姑娘可知外头的河底下沉着多少女子冤魂?” 张妈妈看了一眼赵鲤:“在这富乐院中,不要想逃,安安分分才能保全性命。” “莫说高墙重重根本逃不出去,便是侥幸逃出去了……” 她想到些什么,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个冷笑:“便是逃出去了,外边世界的险恶,比这富乐楼又能少多少? “在这世界上,要想过得好别相信任何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晨光之中,女人风韵犹存的脸上瞧着分外冷厉。仟仟尛哾 赵鲤这才注意到她眼尾的淡淡纹路。 赵鲤没有说话,收回了视线。 张妈妈将赵鲤安置的这个院子,十分接近中心位置,相对清静很多。 能进来这处,并不是只需要钱,还需要足够高的地位。 被祭拜的祖师爷像在最中心的高塔。 赵鲤升级为靖宁卫鹰犬时获得的技能,让她对他人的视线和敌意更加敏感。 沿路她能察觉到无数戒备的审视。 想来都是富乐楼中的看守。 又经过了一处极隐蔽的暗哨,赵鲤眉头紧蹙。 果然像沈大人所说,富乐楼中看守极严格。 这样严格的看守下,姑娘们想要外逃确实有难度,然南斋想要轻松的取走他看中的眼睛也是难度翻倍。 思忖之间,赵鲤已经跟着张妈妈来到了一处香火极盛的小庙前。 这庙宇虽小,但样样精细。 前院一棵大树上,挂满了尾端系着红布的木牌子。 风吹过,这些挂在树枝间的牌子相互碰撞,发出一声声脆响。 前院,除了祈福的树,还有一个巨大的方鼎。 鼎中盛满了香灰。 在鼎后,端坐着一个巨大的泥塑神像。 神像所在袅袅香烟后,原本慈眉善目的脸嘴角下垂似乎在发怒。 供奉的香案上,一尘不染,上面堆满了富乐楼中姑娘们供奉的供果吃食。 在这样毫无自由,毫无尊严的环境里,这些可怜女子将精力转向了传说中能庇佑她们的祖师爷。 每日诚心祭拜,在神像前诉说着内心的苦痛。 赵鲤看见这样的祭祀规模,心里一跳。 灵气复苏环境下,受了这样规模的香火祭祀,只怕台上神像已经启了神智。 赵鲤心中猜测,但她不敢开心眼去看,免得无礼直视到一些自己招惹不起的东西。 “快去拜祖师爷。”张妈妈取了一炷香递给赵鲤,“拜了祖师爷,便脱离了从前,以后虽再无爹娘看顾,却能得祖师爷庇护。” 张妈妈说着安慰的说辞。 一般来说,没有哪个刚来的姑娘甘心拜。 她转头,还想用上自己以往的经验,去说服劝解一通。 未曾料到,赵鲤接了她手里的香,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扎扎实实三跪九叩。 神情虔诚得叫张妈妈目瞪口呆。 “祖师爷在上,请受我一拜。”赵鲤额上沾着一些香灰。 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在张妈妈错愕的注视下,将点起的清香插进方鼎。 然后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的在内心默念:祖师爷,我虽是混进来的,可也情有可原,绝不是心存恶意。 她在脑海将来龙去脉老老实实的说了一遍,最后才在心中道:我也是为了保护这些可怜的女子,您若有线索一定提示一二,也要记得保佑我。 灵气复苏,无论是骗鬼还是欺神都是自寻死路。 她老实交代了一番后,一抬头,就注意到袅袅香烟后,祖师爷的神像有了一些变化。 泥塑的神像方才的怒像收敛了,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赵鲤这才心中一松。 “你……” 赵鲤这嘴不服,身体很服的状态把张妈妈搞得有些懵。 心里嘀咕,张妈妈命人取来一个匣子,从中抽出一根红线,叫赵鲤伸出右手来:“这根红绳,这就是姑娘们最后的尊严。” 张妈妈亲手将红绳给赵鲤系上:“再做婊子,也不会一丝不挂。” 赵鲤神色莫名地看着自己腕子上的红绳。 张妈妈收回手,细细看赵鲤的神色,忍不住问:“你不反抗?” 赵鲤这才回神,自己配合度有些过高,立即一板小脸:“我不会屈服的!” 不服你磕头嗑得那么虔诚? 要不是不敢,张妈妈很想扬手给她一个嘴巴子。 往常不服的姑娘,张妈妈有的是办法叫她服。 但眼前这个…… 张妈妈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些什么,笑道:“你以后会服的,跟我来。” 她领着赵鲤,在富乐院中穿行,很快来到了一个靠近后河的偏僻小院。 这个小院后边就是河的下游。 自来河水上游饮用,中游洗衣,下游刷马桶。 隔着老远,赵鲤就能闻到一股复杂的臭味。 几个老嬷正蹲在水边,脸上蒙着布刷马桶。 这样的环境下,气味可想而知。 吱呀的一声,张妈妈推开门。 院中是河道的臭气和药味。 之前哭求的那个小丫鬟,正蹲在大盆前,费力的搓洗着一床被面。 那被面上有些黄色的脓痂,还有一大块呕吐的痕迹。 但这小丫鬟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认认真真的抓着草木灰搓洗。 见张妈妈来,急忙站起身:“妈妈,可是大夫来了?” 她一边问一边张望,看见后边没人,有些失望的垂下肩膀。 第120章 曾经的林玉 “去请大夫也需要时间的!” 张妈妈没好气说完,放下捂在鼻子前面的帕子,转头看向赵鲤:“这院中住着的是萱娘,生了病。” “你就在这先伺候着。” 张妈妈本想用这恶劣的环境,吓唬吓唬赵鲤。 没想到赵鲤直接点头:“好啊!” 她也是为了来查南斋的,也不是来接客的,能呆在这伺候就伺候。 张妈妈一哽,连道几声好,而后拂袖而去。 院中只有赵鲤和那个怯生生的丫鬟。 这小丫鬟垂着头,搅着手指,不敢看赵鲤,又矮又小,手上满是茧子。 赵鲤看见她的手,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 她心中一软,问道:“你叫什么?” 小丫鬟飞快的抬头,又垂下头去:“我叫小草。” “小草,我叫阿鲤。”赵鲤走近了一步,想要摸摸她的头。 小草却反射性的举手,护住了头。 赵鲤的手一顿,小草却已经急急道起歉来:“对不起,姐姐我……” 小草话还没有说完,屋中便传来一阵响动。 小草听见了声音,再也顾不上赵鲤,撒腿就往房里跑。 “姑娘,你没事?” 赵鲤听见小草关切的问,可是里边的人却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一长串咳嗽。 赵鲤想了想,走了过去。 刚到门口,就闻到一阵恶臭,赵鲤猛的皱起眉头。 倒不是因为臭,赵鲤什么脏的臭的恶心的没见过。 皱眉纯粹是因为这屋中的气味太熟悉。 除了排泄物和药味,还有一种带着甜腻的臭味——是腐烂的味道。 屋子里又黑又闷,赵鲤走进去适应了两秒,才看清屋里。 小草手里抬着一个粗瓷碗,正小心的给床上一个女人喂水。 那个女人披头散发,极瘦,脑后枕着一个看着脏兮兮的枕头。 她似乎渴得狠了,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水。 赵鲤甚至能听见她吞咽的咕咚声。 这女人喝够了水,缓缓的吐了口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她看见了赵鲤。 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和窘迫,她急忙扯住没有被面,上面满是斑痕的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 但赵鲤已经看见了。 女人即便瘦得皮包骨头,依然能看见五官骨相极好。 只是她的半边身子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脓包。 从脖颈侧面延伸到衣服里,大片顶端发白的脓包挤做一堆,就像是雨后长出的毒蘑菇丛。 女人露出的右手上也满是这些恶心的东西。 指缝中的脓包好似石榴籽,密密扎扎竟连手指都无法并拢。 她全身的气血活力好似都被这些赘生物吸走,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干瘪的骷髅。 她将自己包裹在被子里,面上写满狼狈,口中却是道:“对不住吓到姑娘了。” 声音柔柔的,能听得出原本音色是极好听的。 她应该是听见了院中的对话,因此并没有对赵鲤的出现有什么疑惑,反倒是第一时间道歉。 听她道歉,赵鲤露出个笑来:“你就是萱娘吗?张妈妈叫我来照顾你。” 赵鲤虽这样说,但萱娘显然很不希望自己被看见。 她狼狈的裹在被子里,尽力遮挡着自己的身体:“姑娘,出去,我……别吓到你。” 随着她的动作,有几个鼓胀的痘痘被挤破。 里面的脓浆呲的一下喷了出来,在床帐上,墙上留下一些细小的白点。 有一些溅到了小草的手上。 但小草显然已经习惯了,不管不顾的去帮萱娘放下床上的帐子遮挡。 “我走开,你别急。”赵鲤视线在小草面上被溅到的脓点上扫了两眼,倒退着走出门去。 等她出门,才听见里面小草带着哭腔的劝:“姑娘,好了,你别怕,别碰到伤处。“ 萱娘发出一声悲极的抽泣:“叫我死了。” 赵鲤又往后退了两步皱起眉头,萱娘的状态,看起来很像得了很严重的脏病。 但赵鲤却直觉的想起了曾经的林玉。 如果真是脏病,一定是具有传染性的。 小草这样毫无防护措施的照顾了她许久,也没有染病。 这其中只怕还有些蹊跷。 赵鲤立在院中,正想开启心眼看一眼。 院门又被推开。 门外进来了一个体型胖壮的妇人。 这妇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呸呸的吐着瓜子壳。 赵鲤让开险些吐在她裙上的湿瓜子皮。 这动作显然有些得罪这个胖壮妇人,她冷笑了一声,扯出一个恶意的笑容来:“哎哟,都到这地了,您还当自己是什么大家小姐?” 这胖壮妇人看过太多心高气傲的贵女小姐,进了这富乐院,从云上掉落进地下的污泥里。 她生平无甚爱好,就喜欢看见这些贵人掉进泥潭,就喜欢糟践这些小姐。 赵鲤的动作,叫她想起了年轻时的一些事情。 她瞬间就将张妈妈之前叮嘱她的话抛诸脑后,两片薄嘴唇子一开一合,瞬间吐出不少刻薄话。 赵鲤看着她口唾横飞,虽说很想踹她两脚。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只暂且记下,日后再报。 赵鲤又往后退开,避开她的口气,正想说些什么,这胖壮妇人的身后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这位婶婶,不是说来诊治病人吗?” 胖壮妇人闻言,急忙闪身让开们:“哎哟,瞧我这记性,林大夫,您请。” 她让开,露出后面一个长相十分清俊气质干净的年轻男人。 这男人一身青衣,身材有些单薄。 但长相极出众,肩膀上挂着一个药箱。 这林大夫从背后站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赵鲤,脚步一顿。 他怔怔的看着赵鲤,随后清醒过来一般,面上浮上一抹绯红。 他这模样落在赵鲤眼中,只是轻轻挑了挑眉。 但胖壮妇人却是一个跨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不悦道:“林大夫,病人在里面,其他不干不净的有什么好看的。” 赵鲤听见了,深深看了她一眼,面上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林大夫脸涨得通红,不敢抬头的冲赵鲤一拱手,急步走到门前。 他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立在门口,轻轻叩了叩半掩的门扉。 “我可以进去吗?” 第121章 小草 那个姓林的大夫立在门前,请叩了三下门。 等到里边人萱娘虚弱回应了,他才举步走进去。 赵鲤也想再看看萱娘的身体,确认究竟是病还是遭了什么东西的暗算。 她刚刚才走了一步,伴随着体臭,旁边一个胖壮的身子故意撞来。 赵鲤警戒,足下一转,及时闪身避开。 那个恶意用肩膀撞人的妇人,有些失去平衡,趔趄了两下,手里的瓜子掉了一地。 她眉毛竖起来,怒瞪赵鲤。 赵鲤虽然不想现在和她起冲突,但也不是个受气的主,立刻回瞪过去。 这妇人下意识扬手,但又想到些什么,恶狠狠的放下手,鼻子里哼哼了一声:“以后日子还长呢。” 赵鲤翻着眼睛送她一个白眼:“以后日子确实还长呢。” 耽搁了这一会,赵鲤再想踏进房门时,小草已经将门锁上了。 赵鲤只好抱臂背靠在门旁。 那个胖壮妇人见赵鲤不是忍气吞声的,就立在院子中。 重新掏出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将瓜子壳扔进了小草洗被子的大盆里。 赵鲤要不是关心里头的动静,一定会将她按紧木盆里,让她全部喝下去。 心里的小本本暗自记下一笔,赵鲤仔细侧耳听着房中的动静。 门板薄,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前几天开的方子,喝了可有起色?”林大夫温和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 小草带着些哭音回答道:“林大夫,求求你救救萱姑娘。” 林大夫好声好气的安慰道:“别哭,待我切脉之后便知。” 房中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有响起林大夫的问询之声:“萱姑娘可还觉得脓包瘙痒?” “嗯。”萱娘虚弱的声音传来,“每到子时,便巨痒难忍。” “噢?那其他时候呢?”林大夫似乎也没碰见过这样发病还有准确时间的,沉吟不语。 门外的赵鲤却是心中一突,子时! 而后林大夫又细心的询问了些细节病征,便道:“还请萱姑娘掀开被子,让我看看身上痘疱。” 他的话显然叫萱娘内心挣扎许久,才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鲤仔细的听着。 这林大夫十分敬业也十分温柔。 不停的安慰着因羞耻而小声哭泣的萱娘,声音温和,给人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很快问诊完毕,又是一阵安慰。 随着门吱呀的一声,林大夫走了出来,看见赵鲤站在门边,先是一怔,而后又面色通红的别开头。 赵鲤没有发现,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后面出来的小草身上。 小草跟在他的身后走出来,手里还捏着一张药方。 赵鲤眼尖,瞄了一下,全都是一些清热解毒的药材。 显然,对萱娘的病,林大夫也没有十分有效的办法。 小草捏着药方走到嗑瓜子的胖妇人面前,看见盆中飘在水上的瓜子壳,眼中闪过一丝难过。 不过她不敢有任何异议,恭敬的双手奉上那张林大夫开出的药方,小声道:“请王婶婶帮忙去抓药。” 富乐楼中,只有少数可有离开河房活动的人。 这个王婶就是其中之一,负责外出采买些小物件跑跑腿。 这就导致了她虽只是仆妇,干的是杂活,却因这项特权,在不得自由的教坊司女乐之中享有格外高的地位。 王婶两片嘴唇蠕动,将一个瓜子挪到门齿间嗑了,然后呸的一声朝着小草吐出。 看见瓜子皮黏在小草的头发上,她才得意的看了看赵鲤,伸出两个手指头拎住药方的一角拿了过来。 “知道了,真是命越贱活得越长。” 她意有所指的骂了一声,再转头看向林大夫时,却变了一副嘴脸:“林大夫,走,我送你出去。” 王婶先前的表现,林大夫全部看在眼里,赵鲤看见他两次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制止。 但也不知是顾虑身份,还是知道他前脚管了,后脚这些人会更加变本加厉的欺凌小草。 林大夫终究是叹了口气,避开王婶凑上来那张笑得跟菊花似得脸:“还请婶子带我离开。” “哎,不是说了不必那么客气叫婶子吗?”王婶娇嗔的一跺脚。 赵鲤心说不叫婶子,还想人叫你姐姐不成? 没想到王婶下一句便道:“叫姐姐。” 赵鲤嘴角抽搐了一下。 林大夫显然招架不住她过度的热情和无耻,双手竖在胸前,摆出防御姿态:“不敢无礼,百安堂中还有事,请婶子先带我离开。” 王婶子这才一手拎了药方,带着林大夫走出去,一边还热情的问道:“林大夫面生,从前怎么不在百安堂?” 林大夫离开前,先冲着小草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的看向赵鲤,腼腆示意了一下,才回答王婶的话:“前些年在外游历义诊,前些时日才回盛京。” 赵鲤立在门前目送他们远走。 再一回头,小草已经合上了萱娘房间的房门,又坐在了院中的水盆前,一点一点将飘在水中的瓜子皮捡出来。 却任由自己头上黏着瓜子皮。 赵鲤走过去,抬手将她发丝上两个瓜子皮捡掉。 小草立刻反射性的一缩肩膀,像是一只小小的鹌鹑,举起小翅膀护住自己。 赵鲤心中一软,这样反射性防御的姿态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只有一个原因——常年挨打。 她不由得想到了记忆中的原身,心中一软,蹲下身来看着小草:“要帮忙吗?” 赵鲤伸手给她捡掉瓜子皮的动作,将善意传递过去。 小草怯怯的,从几乎将眼睛遮挡住的刘海后抬眼,看了一下赵鲤,然后又迅速的垂下头。 “谢谢姐姐,不用了。”她用细如蚊的声音道了声谢,又继续垂下头去搓揉被子。 就在这时,小草的肚子发出了响亮的咕噜声。 她顿时像是受惊一般,抬头看看赵鲤,然后又缩起肩膀。 “那你饿不饿?”赵鲤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已近中午,她笑着问,“中午一般怎么吃饭?” “一般,我都去大厨房领饭。” 赵鲤的长相十分无害,很容易让人放下警惕,小草快速的回答了一声:“姐姐饿了吗?我马上洗好衣服去领饭。” 第122章 河房死飘 “姐姐稍等,我马上洗好衣服去领饭。” 小草说着,加快了速度去搓洗盆里的被子。 赵鲤哪里能让她全部干这些事情,正好也要出去探查摸底,就站起身来:“你告诉我厨房在哪,我去!” 她想了想继续道:“萱姑娘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吗?我好记住了。” 小草呆了一下:“还有得选吗?都是厨房剩下什么我们吃什么的。” 赵鲤一顿,她没想到这小院中主仆两人这样受排挤,面上露出一个笑来:“好,那我就去了。” 她朝着小草指示的方向离开。 “姐姐。” 小草看着他的背影,立在院中,湿答答的双手垂在身前,小声道“姐姐,想法子去别的地方,这里……” 她垂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神情,光透过大树的枝桠投在她的身上:“这里不好。” 她却像是回忆到了什么,身子抖了一下:“也别对我好,我不吉利,会牵连你的。” “就像牵连了萱姑娘一样。”她道。 …… 赵鲤并不知道,她错过了一些重要讯息。 她沿着小草指示的方向,在墙垣间穿行。 沿路经过了几次暗处的审视打量,赵鲤察觉到却没有露出任何异像。 就像是个寻常姑娘家,一边走一边四处看。 暗自将实际地形与之前得到的富乐坊平面图作对比。 一直走到厨房。 富乐院的大厨房,专门为富乐院中低层女乐和仆妇提供饭食。 除了这个厨房,还有一个专供花榜花魁或是贵客的小厨房。 相比起各大菜系名厨坐镇,流水一般消耗奢侈食材的小厨房,大厨房每日须得准备近千人的饭食。 中午忙忙碌碌之余,人的脾气也格外暴躁。 赵鲤方才踏进大厨房的后院,脚边就被泼了一盆洗菜水。 数十个中年仆妇,蹲坐在井台边洗米洗菜。 这些中年仆妇所说满面风霜,但其中几个还是能从眉眼看出曾经的美丽,也不知是哪个犯官家眷。 赵鲤看见她们还在洗米,就知道暂时是吃不上饭了。 但来到厨房这样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她自然不可能一无所获的回去。 视线扫了一圈,落在了一个摇着蒲扇吃盐水毛豆的妇人身上。 在一群忙碌的人之中,她格外显眼。 赵鲤朝她走去,还没靠近,那妇人就斜眼瞥了过来。 在富乐院这样的地方,聪明人都长了一双火眼金睛,尤其看年轻姑娘。 一眼就能看清楚潜力价值,知道谁可以惹,谁不可以惹。 这妇人视线在赵鲤身上扫了两圈,面上换上和气笑容:“姑娘倒是生面孔,不知有什么事啊?” 她没有去询问赵鲤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在富乐楼中,这些都是极容易得罪人的忌讳。 她这样好的脾气,让赵鲤便利了些,走过去拉了拉家常:“有事想向您打听。” 赵鲤说着拉住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赵鲤不是真正被搜身收刮干净的囚犯,身上带着些活动经费,在必要时刻用来打点。 这妇人手捏了捏,手心里的东西,冰凉凉分量尚可。 收进袖袋后,更热情了几分,挪了一下,将身下长凳让出一个位置来:“姑娘何必这样客气,有什么事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赵鲤也不跟她客气,坐在凳子上:“我新来,不熟悉院里规矩和人情世故,怕得罪了人,还请婶子指点指点。” 有了钱开道,两人就像是重逢的亲人,并肩坐在一块,唠起了院中的八卦。 “去年富乐楼评的花榜可是出了大风头,听说有一个眼睛极美的姑娘,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赵鲤道。 其实这样的情报,之前也叫靖宁卫暗探打听过。 但是狗男人们,给的情报全凭个人喜好,毫不准确。 谁的眼睛美,十条情报竟然给出了八个最美候选人。 这个说飞飞姑娘眉目顾盼,美极。 那个说玲玲姑娘明眸善睐。 这富乐院中几百来号姑娘,一时间竟无法准确锁定目标。 赵鲤这才溜达进来,亲自找的同时,也好及时应对突变。 她的问题问出来,这妇人先是惊讶的仔细看了看赵鲤。 随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姑娘是有大志向的,今年花榜定能有所作为。” 这妇人显然将赵鲤的行动,解读为了解竞争对手,悠然道:“富乐院中若说美人是不少的,若说眼睛最美……” 她沉吟道:“还是得苏三姑娘和彩云姑娘,那双秋水眸子,便是我看着也迈不动步子,更别说男人。” “这二位姑娘,都是今年秋后花榜热门人选。” 赵鲤暗自记下这两个名字,又再打听起富乐院中的事情。 这妇人在富乐院大厨房呆了许久,各种小秘闻信手拈来。 连带着京中来玩耍的权贵小八卦都听了许多。 赵鲤饶有兴趣的听了许久,直到院里飘出饭菜香,她才响起,那边还有一个病人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等她取饭呢。 当下对着妇人道:“婶子,快到中午,不打扰您吃饭,我这也取饭回去了。” 这妇人显然跟赵鲤聊得很开心,顿时道:“姑娘何必亲自去,等我安排。” 说完她冲赵鲤挤挤眼睛。 赵鲤会意:“我们那三个人呢,还有一个需要一些好克化的饭食。” 妇人点头,自去安排。 没一会,就提着一个沉沉的食盒过来,交到赵鲤手中。 赵鲤接了道声谢,正要走,突然想到些什么,停步问道:“婶子可知道河畔住着的萱姑娘是怎么回事?” 萱姑娘病成那副模样,会被富乐院众人忌讳,赵鲤为了便宜行事,并没有透露自己从那来。 果然,听见萱姑娘这妇人面上露出嫌恶:“那地姑娘可别去,萱姑娘年前生了病被移过去的,听说满身烂疮,也不知会不会传染。” “而且……”这妇人突然压低了声音,靠近了赵鲤,“那个院子本就是专门给病重女乐住的,本就死了很多人,晦气。” “从年前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溺死那段河中。” “有人亲眼瞧见,在那河里有死飘。” 第123章 红衣 “死飘?” 妇人肯定的点点头:“就是死飘!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死飘。” “一身红衣,在河水下行走。” 那妇人的话犹在耳边回响,赵鲤提着重重的食盒,行走在墙垣之间。 死飘,其实就是就是淹死在河中之人的尸体。 死飘也大多是溺死鬼的代称。 只是处于忌讳,像吊死鬼称作老吊爷,多将溺死鬼称作死飘。 赵鲤忍不住蹙眉。 水属阴,溺死水中的形成的诡物往往会被困在水里,无法通过寻常焚烧尸体的方法解决。 他们不停的在水中重复着被淹死的痛苦,因此也怨气最大也最凶。 故事中总是说溺死鬼需要找替身才能投胎,事实上后世灵能协会研究却发现,替身之说并不可靠。 溺死鬼想方设法将活人拖下水中的原因,是因为怨气不得散发。 这因为这一重,溺死鬼是后世公认的麻烦。 赵鲤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麻烦的惹事体质作祟,竟总是遇上这样的麻烦。 叹了口气,她将此事暂时搁置,现在优先的还是找到南斋。 她一边想一边走,嗅到河下游独有的臭味,一抬头就看见小草藏在门边,朝外看。 只是躲藏技术实在不好,一下就被赵鲤发现。 赵鲤想她招招手,她先是下意识的缩回门里,然后又小跑出来,提了赵鲤手里的东西。 沉重的食盒让小草露出些惊讶神色:“好多呀。” 赵鲤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却触到了满手油腻。 赵鲤手一顿,心说一会给她洗个头。 两人一起走进去,到了堂屋,堂屋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歪歪斜斜的方桌。 将食盒放在桌上,小草打开食盒,就发出一声惊呼。 到底是使了银钱,开了后门,盒子里的东西十分丰盛。 下层三大碗冒尖的米饭,中间是一碟炒的青菜,最上面却是满满一碗烧油豆腐。 油豆腐裹了满满一层褐色酱汁,用荤油烧的,虽然不是肉,但也闻着清香扑鼻。 小草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除了这些,还单摆了一碗稠稠的菜粥。 赵鲤看小草一脸馋像,忍不住笑道:“快吃。” 小草却摇了摇头,先抬着菜粥进屋去给了萱娘。 然后才和赵鲤坐到了桌边,也不见她夹菜,就一边盯着,一边往嘴里扒拉白米饭。 好似看菜就当是吃饱了一样。 赵鲤看不下去,抬起烧豆腐要拨一些进她的碗里。 小草急忙抬手来挡:“不用了,姐姐,我就吃米饭。” 说着她露出些笑来:“米饭也好吃的,好久都没有吃到了。” 赵鲤可以想见,她们在这的日子有多艰难。 不顾她的阻拦,还是给她拨了大半的烧豆腐又夹了几筷子的炒青菜。 然后自己才就着剩下的菜,将一碗米饭填进肚子里。 然后赵鲤发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严重的问题——她没吃饱。 将近晌午,早晨出来前吃进肚子里的食,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以赵鲤的食量,这一碗米饭就跟没吃一样。 她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正在此时,院中传来一些声响。 赵鲤走出门去,迎头就撞见了张妈妈。 张妈妈一手掩在鼻前,身后跟着几个拿着东西的人,看见赵鲤便道:“姑娘,既然不愿屈服,就先住在这。” 说着随手指了旁边的厢房。 她身后的几人,便将一些被褥衣裳之类的送了进去。 张妈妈凉凉道:“今日暂且这样,明日早晨我再来。” 赵鲤正为自己的吃饭问题发愁,见她转身要走,将她叫住:“张妈妈,这里有厨房,不知道能不能送些米面来,我自己烧饭。” 张妈妈脚步一顿,脸垮了下来。 她没有想到,臭哄哄的环境,这姑娘惦记着的不是自己的未来,而是吃饭。 她下意识想要骂回去,却猛然想起卢照叮嘱过不要让赵鲤饿肚子。 心中暗骂靖宁卫送了个烫手山芋来,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难为你还能吃下去,行!” 赵鲤蹬鼻子上脸道:“多送点,我饭量大。” “知道了!” 烦死了!张妈妈一跺脚,甩手走出门去。 只是离开前道:“今日且罢,明日就给我干活。” 目送她远走,赵鲤回到桌边,小草已经一声不吭的将碗筷收拾了。 赵鲤试图和她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小草不愿意靠近赵鲤。 赵鲤能感觉到,小草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她,相反小姑娘总是偷偷的观察着她。 赵鲤也不强求,在小草拒绝她帮忙后,回到了她暂时居住的房间。 这间厢房格局简单,只有一张方桌一张靠墙的床。 屋子只有一扇窗户,正好临河,赵鲤轻轻推开,便被外边河道的臭味熏得退了一步。 赵鲤毫不怀疑,自己再这多住几日,就能被这下水道一样的臭气腌入味。 不过也没得挑了。 她叹口气,任命的收拾起自己接下来将暂住的居所。 将薄被铺上,赵鲤又整理了一下张妈妈一并送来的一身衣裳,折好摆在枕箱旁。 小草抬了一盆水进来,也不说话,拧了帕子帮赵鲤将房间擦了一道。 下午,张妈妈承诺送来的东西送到,也没什么好的,就是两袋米一篮子萝卜白菜。 赵鲤将就着厨房里一个破瓦罐,在萱娘熬药的小炉子上,熬了些粥。 坐在桌边,闻着外边河道的臭味,和小草将就吃了晚饭。 又给小草洗了头。 夜幕降临,一盏油灯放在桌上,散发昏黄的光亮。 赵鲤仔仔细细的在窗延撒上一圈盐。 既知道有死飘传闻,她不可能不防备。 盐圈虽然不如正经的香灰有用,但也聊胜于无。 赵鲤吹了油灯,半靠在床上,却没有睡也没有脱鞋,只是假寐。 等到子时。 远处传来沿河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几乎同一时间,隔壁萱娘的房内,传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 赵鲤听见小草趿拉着鞋子,急匆匆的进去,轻声安慰的声音。 赵鲤也立刻翻身坐起,快步走向萱娘的房间。 一眼看去,赵鲤的瞳孔猛的一缩。 第124章 母亲的妒恨 世人看过水沸腾,但今日赵鲤亲眼看见了人沸腾的模样。 小草端着一盏灯,立在床边。 借着她手里的灯光,赵鲤看见萱娘在床上翻滚。 白日里遮挡的被子卷成一团,再挡不住萱娘的身体。 她右半边身子密布大片大片的顶上发白的痘疱,那些痘疱密密麻麻根部泛红,在昏黄的灯光下,好似爬满了活着的虫子。 萱娘惨叫着呻吟着,在床上翻滚。 随着她剧烈的动作,那些饱熟的痘痘挤压破开,先是爆出一股股白色脓浆。 而后又渗出黑红的血。 前面的痘痘方才爆开,底下竟又再迅速的冒出一个。 就像是被催熟的莓果。 此起彼伏之下,萱娘半边身子的皮肤如同水壶里的水,沸腾着冒出鱼眼泡。 赵鲤这才知道,为什么白日里小草搓洗的被面上会有那么多的脓浆痕迹。 此情此景,即便是赵鲤也生出不适。 “姑娘,你怎么了?”小草不知道为什么萱娘今日爆发得格外猛烈。 她手足无措的竟想伸手去堵住那些痘痘的破裂和生长。 “走开。”赵鲤从后将她一把提走,赶到身后。 赵鲤现在百分百肯定,萱娘这绝不是病,是鬼咒。 萱娘不知为何,被诡物怨恨,怨气阴邪,十八中晦气冲身方才导致眼前的状况。 好消息是暂时不会死,坏消息是每日都是地狱。 “姑娘!”小草哭喊着要扑上前去,但赵鲤力气很大,将她死死的按住。 女孩尖利的哭声,在夜间听来格外刺耳。 随着小草的哭泣,赵鲤猛然察觉到一阵刻骨阴寒的冷意。 赵鲤十分肯定,房中多了什么东西。 一道视线,直直的落在赵鲤的身上。 赵鲤一惊,四处看去,却一无所获。 小草还在哭泣,赵鲤心中生出一丝烦躁,猛的扯紧了她的手:“闭嘴,不要再哭了。” 但小草却恍若未闻,依旧朝着床边扑去。 赵鲤猛的汗毛一竖。 人都会有一种格外敏锐的感知,能察觉到旁人注视的眼光,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什么东西贴进。 【新任务:妒恨。她爱着她的孩子,保护着她的孩子,妒恨着接近孩子的人,现在她看见了你。】 随着任务提示,赵鲤现在就能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以极近的距离,贴向她的脸。 她来不及细想任务提示的含义,将舌尖压在牙齿下,随着一阵钝痛,咬开一个口子。 伴着唾液的舌尖血一口喷出。 喷出的舌尖血,浇在了空中。 直接悬停凝结在半空,勾成了一张脸孔。 这张脸滋滋冒着青烟,猛的后退。 赵鲤松开抓住小草胳膊的手,撤步向外退去。 既然这东西目标在她的身上,那么她离开或许不至于牵连到小草和萱娘。 赵鲤脑中疯狂转动,回想去祖师爷庙的路线。 她迅速的退出房间,举步就朝着院门跑。 黑暗中,她跌跌撞撞的跑进院子。 正摸索着开门时,手猛的一顿。 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消失了! 赵鲤挺住,回头看去。 萱娘的惨叫依旧响个不停,屋中透出昏黄的灯火。 透过纸窗,赵鲤看见立在床边的小草的剪影。 还有立在小草背后,披头散发环抱着小草的女人。 女人纤长单薄的身姿,透过纸窗印出。 黑夜之中,显得格外诡谲。 赵鲤背靠着门板,细细回想系统的提示。 她明白萱娘,究竟为何被鬼咒了。qqxδnew 却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一个母亲的妒恨。 赵鲤没有回房,在院中站了一夜。 直到天光破晓,她头上都是凝结的露水,衣裳下摆也被露水打湿。 前面欢场一夜灯火通明,这后院却一夜寂静无声。 直到天明时分,萱娘的惨叫平息。 小草袖上都是脓水,她走出来,就看见背靠着门板站在院里的赵鲤。 她张了张嘴,深深的垂下头去。 赵鲤没有和她说话,与她擦肩而过,走进了房间。 一夜枯站,赵鲤站得腰酸背痛,躺在床上刚刚眯了一会。 张妈妈就又带人来了。 看见赵鲤眼下青黑,她愣了一下,随后阴阳怪气道:”哟,姑娘可是不适应环境,受不了了?“ 她本想说,不屈服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没想到赵鲤打着哈欠抬头,揉了揉揉眼睛:“张妈妈我屈服了。” “哼哼,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环境,少有……”张妈妈顿住,“什么?” 她懵逼的眨了眨眼睛:“你说你什么?” 赵鲤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屈服了!” 走到哪哪出事。 不屈服难道现在一身白板和这院子里的东西硬刚吗? 赵鲤增加的体质对这些东西毫无卵用。 能对付这些东西的佩剑和纸笔墨是一样都没有。 虽然说约定了让靖宁卫的人尽快给她送来,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霉运体质简直有毒。 走到哪哪出事。 还是先暂避风头,苟为上策。 她如此,反倒将张妈妈弄不会了。 先前那骨气呢? 张妈妈试探着问道:“真屈服了?” 本想着她是个硬骨头,不料才一个晚上,就屈服,好随意啊! 赵鲤肯定的点头:“真的真的。不过我有条件。” 听说她有条件,张妈妈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说!” 张妈妈迫不及待完成任务,通知靖宁卫来将这烫手山芋领走。 “也不是什么大麻烦,只是请张妈妈将萱娘移个地方住。” “让她住进祖师爷庙里。” 赵鲤道:“昨日去时看见庙旁有间庙主所住的小房,请张妈妈将萱娘和小草移过去。” 她这样古怪的要求,显然出乎张妈妈预料:“什么?” 她不理解的又问了一遍。 “将萱娘和小草,移到庙中。”赵鲤重复了一遍,压低了声音,“张妈妈以为我为什么一晚上服软?” “这里不能再住人了,尤其小草,让她暂时住进祖师爷庙里,对大家都好。” 赵鲤莫名其妙的话,却让张妈妈神情一怔,随后猛的打了个哆嗦。 惊骇莫名的看向赵鲤:“你、你也看见了?” 第125章 过往 也? 赵鲤敏锐的捕捉到张妈妈话语中的一个字,她抬起头看着张妈妈的脸。 张妈妈的脸上盖着脂粉,看不出面色,但神情、眼中,能看见明显的恐惧。 见赵鲤望来,张妈妈神情带着些忐忑,下意识的上前一步,一手抓住了赵鲤的手腕子。 “你也看见了,对吗?” 她好似在确认什么重要的事情,眼睛紧紧的盯着赵鲤。 “言下之意,张妈妈也看见了?” 赵鲤的问话好想让张妈妈回忆起了什么,她嘴唇嗫嚅,咽了口唾沫。 手指攥得赵鲤手腕生疼。 “我……” 张妈妈张了张嘴,正酝酿着说辞,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小草怯怯的声音:“张妈妈……” 赵鲤和张妈妈同时一凛,两人对望一眼,瞬间达成共识,将方才的话题打住。 张妈妈拢了拢鬓边发髻,瞬间整理好表情,看向小草:“又怎么了?” 小草迅速的看了一眼赵鲤又垂下头去:“昨日请王婶婶买的药,还没有买来。” 也不知是不是那个王婶婶故意拖延,本该下午就送到的药没有送来。 小草将昨夜萱娘病情迅猛爆发的原因归咎于此。 张妈妈面色一沉,顿时道:“我知道了,稍后叫她来问。” 得了答复,小草面上露出一点高兴神色。 赵鲤道:“张妈妈,这处环境恶劣,这些臭味对萱姑娘病情恢复不好,不如将萱姑娘移到祖师爷庙。” 张妈妈不愧是欢场混迹的老油条,好像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题一样,与赵鲤唱起了双簧。 “阿鲤姑娘说的有道理,这样下午便将萱姑娘移过去。” 小草面上露出些喜色,今日第一次抬眼看赵鲤,面上露出感激神色。 说出就做,将两个人移个住处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张妈妈很快招来了富乐楼中的几个强壮的护院,从这小院翻出现成的担架。 萱姑娘还昏睡着,没一会就连人带人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送到了祖师爷庙。 小草一直跟随在萱姑娘担架旁边,像是怕她丢了一样,一只手拽着被角。 赵鲤和张妈妈故意落后在后面,见前方的情形,忍不住问道:“张妈妈,小草也是犯官家眷吗?她和萱姑娘感情很好?” 闻言,张妈妈垂下眼眸,看向脚边石板缝隙生出的草芽,沉默了许久。 就在赵鲤想要再次追问时,她开口道:“小草不是犯官之后,小草……的娘亲叫虞娘子,曾经是这富乐院中的花魁头牌。”仟仟尛哾 张妈妈抬头,视线越过重重高墙,望向辽远的天际:“虞姐姐美极了,却也傻极了。” “那时的虞姐姐是千金难求一面的花魁,虽说也是困在这一方天地以色侍人的折翅鸟儿,但虞姐姐却积极快活的过着每一天。” “从不欺负人,常常保护着楼里的姑娘们。” 张妈妈显然受过小草娘亲的恩惠和帮助,提及她时,神情有些怀念和感慨。 但随即她话音一转:“可是,虞姐姐却遇见了那个男人。” “那个贵人啊,一张巧嘴,哄得虞姐姐信了爱情,信了那人所说的自由。” “一颗心热腾腾的掏出来,给了那个男人。” “但那男人的心却像是瓷片子,摔在地上成了渣,每个路过的姑娘都能分得一粒。” 张妈妈没有说出这个贵人的名字,咬紧了牙,显然恨极:“前脚甜言蜜语哄了虞姐姐,后脚却又点了宿在别的姑娘屋里。” “满院的姑娘们为他争风吃醋,曾经那样好的虞姐姐,也妒恨灌心。” “若只是如此,便罢了,后来虞姐姐竟偷偷倒了避子红花,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 “她觉得这是爱情的结晶,在贵人眼中却不过欢场玩笑。” 张妈妈说着,长长叹了口气:“后来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虞姐姐却固执的一定要将这孩子生下来。” “院里的姑娘,常年喝避子汤,身体早就败坏了,与其说是生孩子,不如说是拿命换孩子。” “众人好说歹说,却劝不回寻死觅活的虞姐姐。” 张妈妈叹了口气:“虞姐姐挣扎了三天,生下小草就死了,曾经的艳名动盛京的花魁娘子,被一卷草席一裹,扔进了化人所。” “死前还念着那个男人的名字,死死的拽着小草的襁褓,想要借着小草,让那男人回头瞧上一眼。” “可那个男人再也没有来过,小草就这样养在了富乐院中,想着长大点送出富乐院去。“ “可是……”张妈妈猛的打了个哆嗦,“可是三年前,虞姐姐回来了。” “穿着她生前最喜欢的那一身衣裳。” 张妈妈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亲眼看见了。” “我看见,虞姐姐在咬萱娘的手腕子,死死的咬住,眼里满是怨恨。” 张妈妈突然伸手,扯住赵鲤的袖子:“不是我疯了对吗?你也看见了。” 赵鲤安抚的反握住她的手:“没错,小草的娘亲确实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对孩子充满了独占欲,妒恨着活人。 赵鲤的肯定,让张妈妈很快安定下来,她呼出一口气,理了理鬓发:“我还道是我在这楼中呆疯了呢。” 似乎心结解开,张妈妈很快恢复成之前那风情中带着狡黠市侩的模样。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祖师爷庙。 左右仆妇在整理,赵鲤走到神像旁,照旧先是上香嗑头,随后在心中默念。 「祖师爷在上,这个可怜女子遭了鬼咒,还请您庇护于她。」 最好能直接将那个虞娘子做掉,省得她还要来硬刚。 心里默念完,赵鲤小心的觑了一眼神龛上的神像。 然后取来供桌上卜筮的珓杯。 两块半月形的牛角珓杯合十在手心,赵鲤心中道「祖师爷,指望您老解决了?」 问完,就掷出。 牛角珓杯在空中滑过一道圆弧,然后掉落在地。 赵鲤弯着腰去看卦象。 两个相同的正面,是阳卦。 阳卦即为笑杯,意思是不确定。 赵鲤有些纳闷,捡起来又掷一次,还是笑杯。 第126章 卦象 两次都是不确定的笑卦。 赵鲤不由抬头看向神像,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您管仲也也是一方正神啊,理论上解决一个小诡物不是信手拈来? 她还想捡起珓杯,再问一遍,面前案桌上咕噜噜的滚下来一个供奉的苹果,砸了她后脑一下。 痛倒是不痛,但将赵鲤砸得一懵。 不行她就自己解决,砸她做什么? 似乎是见她摸着后脑勺,还不明白,供桌上的小香炉倏的翻倒。 香灰撒了出来。 赵鲤仔细去看,地上的香灰十分规整的形成了一个八卦卦象。 兑上坎下,是泽水困卦。 赵鲤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意思是,您老出不去?” 地上没人动的珓杯忽然翻了个面,一正一反,正为圣杯,肯定了赵鲤的意思。 到了这里,赵鲤倒是明白了。 祖师爷虽说日夜受香火供奉,生出灵智。 但他到底不是什么力量强大的,也只有秦楼楚馆才会供奉,到底力量差了些。 现在还受限在这间小小庙宇,甚至是木胎泥塑的神像中。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无论是河畔死飘还是重回人间的虞娘子,他都有心无力。 想了想,赵鲤小声问道:“我会纸人术,若是我能祭练纸人,却不知您老能不能借点力量?” 她话还没有问完,从供桌上又滚下一个苹果。 只是这次滚落的速度很慢,赵鲤伸手刚好可以接住。 她顿时弯了弯眼睛,伸手抹了地上的卦象:“多谢祖师爷。” 张妈妈立在几步之外,将一切全部看在眼里,顿时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看赵鲤拍拍裙角的香灰,攥着两个苹果朝她走来,张妈妈不自觉的后退了小半步:“阿鲤姑娘,您这是?”仟千仦哾 她不自觉的带上了尊称。 赵鲤对她笑道:“张妈妈别怕,是祖师爷关照。” 说完她将砸她头的那一个递给张妈妈:“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赵鲤顿了顿又道:“现在世道将乱,张妈妈可在各处增加祖师爷像,并且虔诚供奉,若遇上奇怪的事情,也可来这求卦。” 赵鲤一通话说完,张妈妈神情恍惚的接了苹果,这才问道:“阿鲤姑娘到底是谁?” 赵鲤没有回答,只是对她笑了笑:“您不必管,我没坏心眼。” 不知道张妈妈听进去了没有,赵鲤嘴里叼着苹果,从香炉里捧了一把香灰在手中。 走到安置萱姑娘小屋子。 这屋中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裹着被子的萱娘子此时呼吸平顺了些。 身上腐烂的气味,被庙中香烛的味道冲淡。 小草看她进来,不敢说话,咬着唇垂下头去。 赵鲤趁着小草不注意,垂下手,香灰从指缝中漏出。 在窗沿、床边和门前都撒上了一圈。 赵鲤这才退出门外,拍了拍手上残余的香灰。 张妈妈立在门边,还呆愣愣的握着赵鲤给她的苹果,消化着方才的那一幕。 终于,她抬起头,低声对赵鲤道:“姑娘是有大本事的,您来做什么我也不问,您想做什么便做。” 神鬼之事,虽说不许百姓讨论,但是频发的状态,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多少听闻过,能察觉到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着改变。 联系到赵鲤是靖宁卫偷偷送进来的,张妈妈大致也能猜到一些。 赵鲤面上露出些笑来:“那张妈妈先给我弄点吃的!” 她早就饿得很了。 张妈妈没想到她会提这个,愣了一下,点头道:“好!” 赵鲤又回头看了一眼萱娘的房间,跟着张妈妈走出庙门。 才走到门口,就见昨日那个王婶领着林大夫走了朝着这边走。 看见张妈妈脸上露出谄笑:“张妈妈。” 张妈妈知道她是什么德行,鼻子里嗯了一声当作打招呼,注意力放在了她身后的大夫身上:“林大夫怎么又来了?” 林大夫依旧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衫子,听见张妈妈问话,有礼的一拱手:“昨夜翻阅医书,突然看见一个病症与萱姑娘病征相似,这才托了来抓药的王婶再带我来瞧瞧。” “那就有劳林大夫了。”张妈妈笑着答谢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王婶,语气不耐,“你也是富乐院中的老人了。” “莫以为资历老,就能端架子懈怠工作,昨日就该去抓的药,竟拖到今天,若是不想干了便直说,您自己出了门去。” 赵鲤抱臂在旁看热闹,见得王婶面上谄笑换做惶恐,忍不住扬起唇角。 发作了一次,张妈妈带着赵鲤离开。 身后王婶怨毒的看着赵鲤,而那林大夫也远远的看着她们离开,方才转回头。 张妈妈一路将赵鲤带道自己的住处:“姑娘便暂时跟在我身边,您要干什么我也不拘着你。” 说完转身命人去小厨房,给赵鲤准备吃的。 赵鲤独自坐在房中,正想着等靖宁卫的东西送来尽快的祭炼纸人,外边突然传出一阵骚乱。 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跑进了房中,身上手上都是酱色的血迹,嘴里还喊着:“张妈妈,不好了,不好了。” 她慌乱的喊声传遍院子,还未靠近赵鲤就闻到一阵腐臭的腥味。 还没走远的张妈妈又折回来,便听她道:“出人命了妈妈。” “我们姑娘死了。” “什么?” 张妈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步就要跟她一块出去,却又想到些什么,看向赵鲤。 赵鲤早就自觉的站起身来,跟在了她的背后。 张妈妈一边恶狠狠的叮嘱那个丫鬟闭嘴,不要声张,一边在她的带领下走到出事的院子。 刚走到门口,赵鲤就听见一个处于变声期男人在大喊大叫。 进去一看,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嫖客,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袍,两腿光着。 腥臊的淡黄液体顺着他的双腿,淅沥淌下,在地上留了一圈黄印。 张妈妈自去安抚这个被吓坏的可怜鬼,赵鲤径直走进了房中。 屋中昏暗,一进门就闻到浓郁的血腥。 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一身红纱,正背对着赵鲤坐在妆台前。 第127章 自己杀死自己的方法 昏暗的房间内,一身轻薄红衫的女人坐在妆台前。 空气中弥漫着男女一夜欢愉后的味道,墙角一个小腿高的香炉散发着暧昧余香,即便只是嗅到残香也不由身体微微发热。 这暧昧的余香伴随着浓烈的腥臭,直扑赵鲤面门。 赵鲤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走近前去,暗红、半凝结的污血,就像是黏稠的草莓糖浆,顺着妆台椅子腿滑落。 在地面积成了一个暗红的小水泊,赵鲤仔细看了血的颜色,心中不祥被应证。 无论是血的颜色还是气味,都很不新鲜。 这个女人绝不是今天造成才死的。 赵鲤绕开地上的血泊,走到妆台侧面。 一个美丽年轻的女人面上带着微笑。 她的眼睛很好看,正微微的眯着一个好看的弧度,看着镜中的自己。 如果不是青灰色石膏似的肤色,和顺着额角流淌下的黑血,倒是一副养眼的美人梳妆图。 她的太阳穴上,有一个深深的血洞。 这血洞只有手指粗细,破损处的皮肤竟有撕扯的痕迹。 破口处还有一些浊液夹杂在黑血之中。 赵鲤扭头就看见这女人放在妆台前面的手。 整根右手食指上,均匀的糊着污血,脑浆浊液和两根乌黑的发丝。 指甲前段折断,不规则的锯齿状断甲里,还残余着皮屑。 一切都指向一个恐怖的结论——这个女人用自己的右手,活生生挖穿了太阳穴,将自己的大脑抠挖得稀碎。 想到她一身红衣面带笑容,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抠挖太阳穴,赵鲤也忍不住身上发寒。 赵鲤又在房中走了一圈。 这间房是十分典型的女儿家闺房,四处都是心思柔软的布置。 床榻上一片被褥凌乱,锦被上残留着昨夜两人温存男欢女爱的痕迹。 在床边摆了一双男人的黑缎鞋。 在床后的小隔间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马桶,以及半桶洗浴后剩下的水。 一切都表明,昨夜这位姑娘还正常的接了客人,今天早上却已经死在妆台边,身上留着带着腐败气味的血。 赵鲤急步走出门去,她有些话想要问问门外那个倒霉蛋和丫鬟侍女。 脚踏出门,就听见张妈妈对着那个尿了一地的倒霉公子赔罪。 这小青年身子不算健壮,唇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绒毛。 张妈妈叫人给他寻了一身衣裳来。 此时衣衫完整,但整个人依旧还没缓过气,正立在阳光下瑟瑟发抖。 赵鲤走上前去问道:“这位公子,敢问昨夜你可是与妆台前的那位姑娘宿了一夜?” 听见赵鲤又提及妆台前的人,这小青年浑身一抖,面色瞬间惨白:“昨夜,昨夜我和梦儿,我们一夜相拥而眠。” “今天早晨,我方才醒来,就看见梦儿坐在妆台前,我本以为她是在梳妆。” 他的声音颤抖着:“可,她转过头,一边冲我笑,一边用手指挖太阳穴。” “她,好像不觉得痛一样,将手指都抠进了脑袋里。” “有鬼,这里有鬼!”他开始大喊大叫。 张妈妈虽说心里也害怕的要死,却不能坐视他这样乱喊,坏了富乐院的名声,急忙制止道:“公子噤声,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大景律例不许谈神论鬼,公子再要说下去,只怕对秋闱有碍啊。” 张妈妈十分清楚,这些举子的想法。 果然听见了张妈妈的话,这读书之余,前来寻花问柳的读书人急急闭了嘴。 赵鲤面上若有所思,又叫来惊魂未定的丫鬟单独询问:“你们姑娘昨日可有什么异常?” 这年岁不大的丫鬟神情还有些恍惚,听了赵鲤的问话迅速摇头:“没有异常。” 她这不带一点思考的回复,赵鲤很不满意,催促道:“好好想想再说。” 或许是她的语言严厉,稍微唤醒了这丫鬟:“那……我家姑娘已经几日没有吃饭了,算吗?” “几日没有吃饭?” 赵鲤挑问道:“你们姑娘在减肥吗?” 如果是减肥,几天不吃饭也不是什么奇闻。 小丫鬟摇了摇头道:“我们姑娘不想吃,连水也未曾喝一口。” 水若说楼里的姑娘为了身姿窈窕不吃东西倒还说得过去,不喝水? “还有吗?”赵鲤继续问道。 丫鬟像是想到些什么,呀了一声:“还,还有姑娘一直穿着一双鞋子。” “鞋?” 丫鬟迅速的点点头:“我们姑娘爱洁也爱打扮,每日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鞋,都有章程。” “可是几日前,新得了一双绣花鞋便再也不肯换下,有时即便是睡觉也穿着。” 绣花鞋?赵鲤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看向丫鬟:“去将那双鞋子找出来。” 丫鬟闻言露出害怕神色,还没摇头拒绝,走到旁边旁听的张妈妈一瞪眼睛:“还不快听阿鲤姑娘的话?” 丫鬟心中害怕,但不敢开罪张妈妈,只的小步小步的挪进了房中。 赵鲤也跟随在她之后,先来到妆台。 但尸体赤着脚,根本没有所谓绣花鞋的踪迹。 丫鬟忍着害怕,继续在屋中寻觅,但找遍了各处,翻便了箱笼,都没有找到她口中所说的绣花鞋。 赵鲤若有所思的看着床前摆着的男人鞋。 方才她就留意,外头那个小青年并没有穿鞋子。 在这处,这个梦儿姑娘的脚上也没有鞋子。 赵鲤思考间,外边传来一些响动。 一队差役走了进来。 富乐院既是教坊司归属,抱官也是教坊司内部人员来。 估计是听闻死人,他们带来了一个仵作。 看见赵鲤在房中,为首那个下颌几缕清须的仵作立刻皱起眉头:“这位姑娘,凶案现场还是不要乱闯为好。” 赵鲤知道按常理来说,他很有道理,也不顶嘴发话,只是站到了旁边。 见状仵作也没再说什么,提着工具箱迅速的走到妆台边查看。 他仔细去查看尸体,又看了看满屋子的黑血,面上露出一点迷茫之色。 “这、这姑娘……”他右手尾指指甲极长,轻轻捻了一点血渍在鼻尖轻嗅,随后惊疑不定道:“这不对啊!” 第128章 咒物,绣花鞋! “怪事了!” 仵作摇着头,费解道:“按照以往的经验,死者尸体颜色和伤口凝结程度还有鲜血的颜色,最少已经死了二十四时辰了。“ 他从工具箱里摸出一个钝钝的黄铜探针,探入死者太阳穴的伤口。 随后更奇道:“看伤口大小和深度,还有死者右手的痕迹,竟像是她自己用手指挖开了自己的头。” 这个结论同样让仵作生出些害怕,他下意识的干笑一声:“不会?呵呵,应、应该……” 他扭头看向赵鲤,希望赵鲤否决他的想法,让他觉得安心。 赵鲤却不说话,只是站在旁边。 如果仵作查验准确,那么丫鬟所说,死者几日未曾饮食,就完全可以说过去了。 死人哪里还需要吃饭喝水。 但是这样才有些麻烦。 这个死者在死了的情况下,不但保留着神智,能行走在阳光之下,能与人交谈,还能接客啪啪啪。 赵鲤脑海疯狂的转动,思索着百诡图鉴中,哪一个可以造成这样的情况。 尸鬼?不,不是,尸鬼会腐烂,这样的盛夏的天气,若是尸鬼,只怕已经开始淌绿水了。 僵尸?行尸? 也不对,这两个从体征来说,就不会被当作活人,除非那个嫖客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有没有可能是温迪戈呢? 赵鲤托着下巴想了想,再次否决,温迪戈出现于阿尔冈昆语言,是因为人类相食后畸变的怪物。 并不符合出现规则。 最重要的是,即便出现在这,也是毫无杀人动机的。 古今中外所知的怪物在脑海中迅速走了一遍,赵鲤猛然想起一个东西——那双还没找到的绣花鞋。 是咒物! 咒物,就是诅咒之物。 在其上附着这诅咒,诸如传说中的诅咒宝石之类都可以归属咒物范畴。 咒物属于灵物分枝,有非常严格的区分制度。 危害等级也不一样。 赵鲤世界中其中较为出名的,有法老之棺,还有布拉姆之眼。 尤其布拉姆之眼。 相传是镶嵌在梵天神像上的的眼睛,后来一个僧侣动了私心,将宝石偷走,梵天降下诅咒。 成为最着名的逆向许愿石。 所有愿望甚至是无意间的一句戏言,都会被布拉姆之眼聆听。 并以绝对歪曲邪恶的方式实现。 只是随意许愿希望赚钱的人,会天降浮财,但代价却是身边所爱之人的死亡。 只是随口抱怨一句累死了,就暴死当场。 母亲带孩子,在烦躁之时,内心一句抱怨,当时没生过就好,怀中的孩子直接化作一滩脓水。 当年布拉姆宝石在恒河水畔的那个国家发威,四个大城直接被抹去存在,受害人数高达百万人。 随后还是是九十九个修闭口禅的苦行僧,以性命接力,将布拉姆之眼送回了梵天庙宇。 期间过程惨不忍言。 从此梵太庙宇周边三十公里成为生人勿近的禁区。 现在,赵鲤或许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种东西。 她忍不住心中暴躁,又叫丫鬟在房中翻找起来。 仵作查验出这样诡异的结果,在这房间里也呆不下去,出了门向张妈妈禀报道。 听得他在耳边耳语,张妈妈瞬间冷汗直流,但也不敢声张,往仵作的手里塞了一小锭银子,将他打发去教坊司禀报。 处理完了这些,张妈妈也不敢进门,只在门边喊:“阿鲤姑娘,怎么样了?” 赵鲤一无所获的走出。 她看向丫鬟,询问道:“你还记得那双鞋子什么颜色什么样子吗?” 赵鲤想要让张妈妈寻来笔墨,按照丫鬟的叙述画出那双鞋,好在富乐院寻找。 没想到丫鬟眨了眨眼睛:“那双鞋,是……是红色?不,好像是绿色,也、也不对。” 她发现自己很不对劲,面上露出明显的慌乱:“我,我记不得了!明明昨天才见过,梦儿姑娘每天都穿的,可,可我就是记不起来。” “我,我怎么会忘记的?” 她抖着往下坐倒,被赵鲤一把捞住,交给张妈妈扶着。 让张妈妈派人带下去先安置。 张妈妈派了几个仆妇将这吓的不清的丫鬟带下去,又叫来护院将尸体弄去教坊司。 这才独身回来。 赵鲤没有想到,这个咒物居然还有扭曲人认知的能力。 她咬牙,面上露出思忖神色,对张妈妈道:“张妈妈,去通禀靖宁卫巡夜司。” 张妈妈一愣,看着赵鲤的脸,终于明白了些什么,急忙点头,撒腿就往外走,却被赵鲤拽住:“告诉院里的姑娘,若有异常立刻来找我。” “还有,亲自去棺材街,帮我买三刀黄纸,我还需要雄鸡黑狗……” 赵鲤拿到纸人术的时间很短,她本不想仓促修炼的,现在情况紧急,她急需要护身的纸人。 她的要求很奇怪,但张妈妈懂了,肯定的点头道:“阿鲤姑娘,您放心,一定一样不少给您置办齐全。” 赵鲤点头,同时叮嘱道:“偷偷的,别让太多人看见。” 张妈妈应了一声,就迅速的走了出去。 目送她远走,赵鲤细数了自己可能需要面对的东西。 一个不确定的死飘,小草的死鬼娘亲,还有这个咒物,以及隐藏在背后的南斋。 这小小的富乐院,竟能如此水深。 …… 午后,因教坊司官吏衙役的频繁进出,整个富乐院,这些犯官家属都陷入了莫名的惊慌之中。 连带着院中的仆妇,都不敢再像往常一样。 负责跑腿的王婶送林大夫出门去,回来路上一路嘀嘀咕咕。 她恶狠狠的咒骂着生病的萱娘、小草。 尤其赵鲤,在她的心中,将张妈妈早晨的责难当成是赵鲤使坏,无数污言秽语混着恶臭的唾沫喷出。 一边骂一边嗑着瓜子,薄唇掀动,像是机关枪一样,故意将瓜子壳吐了满地。 “不知死活的下贱娼子,以后还不知被人怎么玩呢!”她青灰色的布鞋,辗过地上的瓜子壳。 还想再继续咒骂,眼睛看见路的中间躺了一双绣花鞋。 那鞋子的光润的绸缎面,在阳光下发出摄人心魄的光泽。 第129章 扭曲的现实,欢场的灯火 一双漂亮的鞋子整整齐齐的摆在道中。 那鞋子的缎面,在阳光之下好像会发光一般。 得到它得到它得到它! 这样一个突兀又合理的念头,出现在王婆子的脑海中,她呼吸粗重起来。 下意识快不走上前,跪在地上将那双鞋子捡起,抱在怀中,用脏兮兮的衣服下摆裹住,口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她四处看看,没有人注意到,内心狂喜的站起身来,急步朝着住处走去。 富乐院中仆妇院落同样也临河。 比起被发卖的官奴,她们都是签了契书,从外雇来的。 因此,她们大多天然的瞧不起那些落难的犯官家眷。 这里的事情也格外的多。 王婆子抱着那双鞋子,比抱着金孙更欢喜。 心中都是狂喜,一路跑回住处。 一个干瘦的妇人远远的看见了她,面上带着谄媚,上前去道:“王姐姐,请你帮我带的蛤蜊油带了吗?” 婆子婶却好像没听见一样,直接越过了她。 干瘦妇人以为她没买,顿时着急,伸手就要去拽她,却只扯开了她的衣服卷,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东西。 眼睛看见她抱着的东西,干瘦妇人顿时一惊。 她看见王婆子怀里用破衣服包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干瘦妇人一声惨叫,后退了一步:“王姐,你怎么抱着一个……一个……” 干瘦妇人声音小了下去。 她发现方才的惊吓和布中包裹着的东西,形象和记忆正从脑海中,如潮水般退去消散。 她讷讷的坐在地上,一时间竟想不通,自己刚才为了什么受到惊吓。 “好、好像是双鞋?”她望着王婆子头也不回的背影,迷茫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衣裳下摆的灰,“一双鞋子,我害怕什么?” 这干瘦妇人的低语自然传不进王婆子的耳朵,她正将怀中的鞋子重新包裹好,埋头朝住处走。qqxδnew 这双从路上捡来的鞋子,也不知主人是谁,可她绝不可能交出去。 这就是她的! 只要想到这双鞋子是她的,她心里面就充满了喜悦。 王婆子的住处位于院子中,采光通风都很好的位置,她走进去,立刻锁上门,将临窗的窗户也关上。 然后才跪在床边,像是珍宝一样,掏出怀中的鞋子。 关上门窗屋中光线降低,但这鞋子就好像自己会发光一般,躺在青布被褥上,散发着叫人迷醉的光泽。 王婆子抬起手,双手在光滑如婴儿皮似的鞋面上轻抚。 想到些什么,她狂喜的蹬了自己脚上的臭鞋。 她脚汗大,经常跑腿,白布袜子前面和底子都是干硬的黄渍散发着酸臭味。 大脚趾旁边的骨骼也变形突起。 但这双路上捡来的鞋子,竟好似照着她的脚做的。 轻软的鞋面包裹着脚,踩上去脚感绵软。 王婆子忍不住喟叹了一声,两只都都穿上,在房里走了两圈。 觉得自己好像穿上这双鞋子,都变得比旁人高了一截。 正想着,门被敲响了。 “王姐,王姐。”门外传来那个干瘦妇人的声音,“我请你帮我带的蛤蜊油呢?” 王婆子心里一惊,外面的人是来问她蛤蜊油的吗? 那人看见了她的鞋子! 这样好的鞋子,那人肯定也会想要。 她是假意来问蛤蜊油,实则来抢她鞋子的。 王婆子惊骇的后退了一步。 门外的干瘦妇人叫门不应,又拍了两下门板:“刚才明明进来的。” 干瘦妇人站在门口,叫了半天的门,也没有得到一点回应,便想着回头再来。 她已然忘记了先前被吓到的事情,但她的小声自语,紧紧将脸贴在门板上听的王婆子听在耳中。 王婆子的眼中猛然闪过一丝狠戾。 …… 将近黄昏,白日里安静的富乐院就像是睡醒了一般。 天色将暗,门前竖起的高杆上,挂起了一串串暖黄的灯笼。 整个院中,玉烛辉煌,火光荧荧如同白昼。 贴皮贴肉的朋友们,勾肩搭背的走进来。 一进院中,便被融融暖香熏得面颊发红。 望着场中只着单薄衣衫的女人,暂抛却了平常的不如意。 在这欢场大堂的正面的一个房间中,同样灯火通明。 张妈妈和教坊司的效率极高。 梦儿姑娘的死很快被掩盖下去。 往常也不是没有姑娘因为一些原因而暴死。 她们处理得很是有经验。 那个被吓得不清的年轻人,为了秋闱自觉的拿上张妈妈给的封口费,只怕此生再也不会敢这样眠花宿柳。 那个丫鬟也下了封口令。 一个女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这富乐院中。 下面寻欢作乐的声音,通过窗户上开着的小缝,传入里边。 赵鲤就以这样的背景乐下饭,端坐在大大的圆桌旁。 埋头吃饭。 张妈妈看她添了第十碗饭,只觉得汗水都快要下来了。 满桌都是小厨房精制出来的菜肴,烧鸡烧鸭酱肘子,道道都是兼具色香味。 “张妈妈,这些菜分量好少。”赵鲤忍不住抱怨,“做生意怎么能这样?” 一碟子金花肘子,竟只有小半个,却要价半两,太奸商。 每一道菜都两口就没了。 张妈妈讪笑着,拿起筷子给她布菜,一边收拾空的碗盘:“来这的客人也不是为了吃饭啊。” “之前分量大,但每次都能剩下一大桌子,也怪浪费的,教坊司的官吏被靖宁卫参过两次,就急忙整改了。” 说道此时,张妈妈看了看赵鲤。 管妓院浪费的事情,说起来风格真像一个人啊。 赵鲤筷子一顿:“不浪费是好事!勤俭节约嘛!” 张妈妈没好气的给了赵鲤一个白眼,指着墙角一堆买来的东西,还有两只公鸡和一只四蹄朝天的黑狗:“喏,姑娘要的东西都在那了。” “外头还有事呢。”张妈妈帕子一甩,将内间的门关上,自下楼去。 独留下赵鲤在这。 赵鲤将最后一粒米饭扒拉进嘴里,这才伸了个懒腰。 走近去看,那只半大小黑狗毛色黑亮,没有一丝杂毛,旁边摆着一把牛耳尖刀。 看见赵鲤来,小狗吓得直哆嗦,呜呜直叫。 赵鲤蹲下身,薅了一把它的脑袋:“放心不杀你,只借你一点血,回头给你吃骨头汤补身体。” 第130章 祭炼纸人 赵鲤从常家师徒院子里找到的那本纸人成灵。 而是连夜提审了常姓师徒。 这对师徒,徒弟看着性格刚矜,实则是个绣花枕头,当天夜里就吐了口,不管是纸人术还是那本鲁班书,都是常师傅的家传。 比起绍刚,看起来窝囊老好的常师傅反倒咬紧了牙,一字不吐。 直到赵鲤来到富乐院之前,常师傅都没有张嘴招供。 老刘堪称遭遇职业生涯最大挑战。 赵鲤找到的那本纸人成灵她没有贸然去学,随便捡一本秘籍就乱学是取死之道,尤其如今灵气复苏。 她仔细看过很久,这才确定了这本书虽然邪异,但在慎用的前提下,一些方术还是比较安全的。 其中,纸钱制人,最为简单,代价、反噬也最小。 至于活剥人皮,用人血勾兑朱砂纹路,并画阴妆那一种,赵鲤并不打算用。 后一种方法需要活生生剥下人皮,让剥去皮的人皮主人在酒中疼死溺死。 这样的方法过于邪异,且一旦失手,就会形成一种名叫画皮的诡灵,十分麻烦。 赵鲤寻了个小碗,在半大小黑狗的脚上划开一道伤口,取了刚好能盖住碗底的血。 然后用帕子给它包扎了,又在呜呜呜乱叫的它头上摸摸安抚了一下,去饭桌前捡了一个肘子骨给它磨牙:“好好吃,回头炖汤给你补。” 这小狗四肢还绑着,咬着骨头就什么也不顾的疯狂啃。 赵鲤抬着黑狗血,就抄起牛儿刀看向旁边的雄鸡。 没一会取了热腾腾的一碗鸡血,和黑狗血混在一块。 其中又加了磨碎的朱砂。 赵鲤将之前剪好的小纸人取出,毛笔沾上血和墨的混合物,开始画纸人。 很快,五六个巴掌大的小纸人四肢都是奇异黑红纹路,躺在了桌上。 赵鲤这才将中指指尖。在牛耳尖刀的刀尖上一顶,几颗殷红的血珠从皮肤破损处溢出。 指尖按在纸人的额头处,赵鲤立即感觉到一阵微微的灼热,指尖的血正在被一股吸力吸走。 随着血被吸走,赵鲤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和这个纸人之间正建立起一些微妙的联系。 在她的注视下,第一个纸人动了动小胳膊,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然后……就像喝醉酒一样一头栽进了一旁的血碗里。 一种像是指甲被剪断的奇异感觉出现在心中,赵鲤无语的将这个笨比小纸人拎出来。 想了想又开始以指尖血,给第二个小纸人点灵。 再次挤出来新鲜的血,将指尖按在第二个纸人身上。 赵鲤凝神屏息,仔细的去感知那一丝细细的联系。 第二个小纸人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立在桌上看着赵鲤。 赵鲤眨了眨眼睛,这小纸人也歪了歪头。 这种我看我自己的奇妙感觉,让赵鲤一时间没有适应。 她伸出手,小纸人就蹒跚走了两步,想要跳进她摊开的掌心,却摔了一跟头。 赵鲤用一根手指将它给扶起来,小纸人立在桌上,咚咚咚的用脚去踩桌面,好似在怪罪桌子叫它摔倒。 赵鲤忍不住伸手想弹它一个脑瓜崩,试试自己会不会痛。 却被着小纸人察觉,抱住赵鲤的手,脑袋蹭了两下。 赵鲤看着有趣,不知道这个纸人所表现出来的性格,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又继续点灵。 很快桌上出现了好几个活蹦乱跳的小纸人。 正围在一块,好奇的你摸摸我我摸摸你。 赵鲤试图控制着这些纸人离她远一些。 并且用这些纸人的视角去看世界。 一个小纸人蹦蹦跳跳的顺着开着的窗户缝隙挤出去,扒在窗边。 赵鲤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下边劝酒作诗的场景。 可见纱灯照耀之下,无数寻欢客坐在桌边,怀中搂着娇笑的姑娘。 有茶壶龟公正弯腰附耳的听着嫖客的要求,然后转身去布置安排。 还有几个仆妇,手里端着托盘,不停的往来忙碌。 赵鲤切换视角,换到另一个小纸人处。 就看见这小纸人,不知何时爬进了一间房,正晃着小腿,坐在烛台的枝丫上,看床上被翻红浪。 连声音都能准确传递回来 赵鲤急忙将这小东西叫回来。 而后,她又将视线切换到别处。 下一秒和一张放大的脸对了个正眼。 赵鲤突受惊吓,不敢动。 那小纸人也不敢动,假装自己是个装饰品。 却听一个耳熟又悦耳的男声道:“这富乐院的装饰倒是很别致。” 话说着那人伸出手来,提着小纸人的一只胳膊。 赵鲤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被巨人了起来,甚至有点恐高。 但这种感觉消失得很快,纸人被安放到了那个人的手心里托着。 “有劳张妈妈去叫人来。” 那个男人没什么表情的说着话,目送张妈妈脚步踉跄的走出去。 他的袖子中探出了一个白蛇的蛇头,丝丝吐着信子。 赵鲤急忙摇头暂时断开和那个纸人的联系。 纸人视角之下,那条蛇就像吞天巨蟒,实在有些可怕。 她迅速的整理了桌上的东西,站起身开门,险些和匆匆赶来的张妈妈撞了个正着。 张妈妈额上还有一层细汗,看见赵鲤下意识想说话,但注意到左右人来人往,顿了顿才道:“姑娘,走!有客要见你。” 赵鲤已经知道来人是谁,顺从的跟着张妈妈走到一件游廊末端的房中。 一进门,首先印入眼帘的是满满一大桌子热气腾腾的菜。 沈宴正端坐在桌边,手心摆弄着什么。 张妈妈没有进去,将赵鲤送到门口,啪一下关上门就走。 “坐下!”沈晏抬了一下头,对赵鲤道:“先吃再说。” 赵鲤笑着坐到了桌边,拿起筷子才道:“沈大人破费了。” 沈晏却没所谓的挑挑眉,赵鲤这才注意到,她的小纸人正躺在沈晏的手心,抱着他的一根手指头,用脑袋疯狂蹭。 “这是你的吗?”沈晏伸出手,面上露出一点笑意,随后一本正经看着赵鲤道,“很可爱。” 灯光下,赵鲤看见他的认真脸,也不知怎么的,竟有些脸红。仟仟尛哾 伸手将那个小纸人拎回来,埋下头去吃饭。 第131章 尸偶,装脏 放那小纸人两只小纸手吊着他的食指荡秋千,沈晏从旁提出一个包裹。 包裹打着的结上横插着一柄长刀。 看见自己的佩刀,赵鲤松了口气,有刀在手到底底气足一些。 看着赵鲤吃饭,沈晏的手指漫不经心在纸人头上抚摸了一下:“那具尸偶的检验尸格,出来了。” 赵鲤立刻集中注意力。 沈晏掏出帕子擦擦手,持着筷子给她夹菜,将她碗里堆了个冒尖,一边道:“一共十六人。” 经过镇抚司仵作的查验,那具栩栩如生的尸偶,身上一共拼合了十六人的身体部位。 其中大致的骨架是以特殊处理过的乌木所制作。 在乌木之上阴刻了许多符文,请来钦天监的玄虚子确认,这些符文都具有防腐作用。 而头骨,是活着从人身上抽剥出来的。 赵鲤筷子一顿:“活着的时候?” 沈晏点了点头:“是,分离出来时,还十分鲜活。” 他眉头紧蹙说道:“通过颅骨和牙齿状态,可以确定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 “在颅骨上发现了一些刻刀刀痕,仵作由此判断,在颅骨被印上暗印时,那个女孩还活着。” 说着沈晏给赵鲤夹了一个辣卤鸭头。 赵鲤看着自己碗里的鸭头,想要问他是不是故意的,可只看见沈晏蹙眉沉思的样子。 沈晏这才注意到自己干了什么,筷子停在半空,想要给她夹回来,但赵鲤已经垂头去啃了。 看见沈晏举着筷子,赵鲤一边用筷子挑鸭脑花一边示意他继续。 沈晏这才放下有些尴尬的手,继续道:“除了头骨,还在那具尸偶的身上发现了双手,脸肉,胸部……” 沈晏顿了顿:“以及女人的女性器官等。” “最终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尸偶上,一共出现了十六个受害者女子的身体。” 赵鲤猛地一顿:“内脏呢?” “尸偶内部是空的。” 沈晏摇头道:“整个尸偶的胸腔腹腔都特意留下了空腔,似乎……” 他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赵鲤却接口道:“装脏?” “没错!”沈晏袖子里的白蛇不知什么时候探出头,他无知无觉之间开始手法熟练的撸蛇,“就是装脏!” 装脏,是佛教、道教造像时的一项非常重要的仪轨。 所谓“装脏”,是指一尊新的佛像落成后,需要为其装,上象征性的内脏与神识,赋予神像生命力。 如此,神像方显庄严,有灵异,并产生神力护佑芸芸众生。 倘若佛像不装脏,容易被邪祟、恶灵侵入,窃取香火供奉,借助神像躯壳来作害人间。 原理与先前小白蛇占据土老爷庙,差不多。 只不过这小蛇还没来得及学坏犯下恶事。 人们为了便于给神像“装脏”。 首先要在神像的背部预留一个穴口。 然后由此,处将不同的物品分别安放在相应的位置。 各个教派会根据教义和神像属性不同,有不同的装脏方法。 诸如佛教会将盘龙木放像中,作为神像中的中脉柱。 蓝、红、白、黄、绿五种颜色的宝石置于中脉柱旁。 中脉周围填满柏叶、香末和良药。 将《真言》或《大藏经》置于手的部位。 脐部安置戒律、经卷、五方佛药丸、红白甘露丸、圣人衣物…… 后世判断是否邪祀的一个原则,就是检查神像装脏物。 正神怕沾染因果,通常不会叫信徒准备太过恶劣的东西。 但淫祀邪神却大多贪婪无序,疯狂而可怕,会通过灵童圣女的谵妄之语,向信徒讨要一些可怕的装脏物品。 包括但不限于受虐而死的人心,刚足月的婴儿脑…… 无论如何,装脏器物的出现,一定是与宗教祭祀有关。 尤其出现了这样邪异的尸偶,所牵扯的宗教绝对不是善茬。 这样的猜想,难怪沈晏也露出头疼神色。 上一个白莲教牵连无数,其中牵扯的势力纠葛与利益关系,巨大的压力和骂名是沈晏一力担之。 各地靖宁卫卫所盘查旧案,纷纷出动,将白莲教追得如同丧家之犬。 但依旧没有完成善后,现在又新冒出来一个。 从绍刚的日记看,尸偶上的人体部位全都是来自花街柳巷的姑娘。 在这个时代,这些地方实在藏有太多阴私和恶事,排查身份,就连最有经验的卢照等人也十分头疼,暂时是没有头绪。 一想到,还要和一个新的疯批教派打交道,赵鲤连手里的饭都感觉不太香了。 看她垂头搁下碗,沈晏轻笑一声:“别担心。” 赵鲤抬眼看他,这人也不知加班多久了,一张贵公子脸上都有些嘬腮,眼下一片青黑。 赵鲤不由有些感慨道:“沈大人辛苦了,那个常师傅招供了吗?” “还未。”沈晏将对半劈开的辣卤鸭头里的脑仁挑到她碗里,“他对疼痛的耐性很高,受过专业的训练。” “每每在受刑不过时,便会吐出一两句半真半假的话,但第二日却又推翻。” “是个经验老到的狐狸,唯一突破口的徒弟绍刚却是个草包,对核心事务一概不知。” “如此说来,目前的证据竟然只有富乐院这处。”赵鲤苦笑,“可是这里却是庙小妖风大,破事一堆。” 赵鲤将死飘和虞娘子以及咒物的事情,与沈晏说了。 沈晏沉默半晌,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赵鲤。 几息之后,开口道:“我今日已经想办法将卢照几人安插进来,你自己一切小心,切勿擅自冒险。” 沈晏看她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还是叹了口气,这姑娘从来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从袖中掏出小白蛇,交给赵鲤:“带着阿白。” 这蛇嘴里还叼着一枚鹌鹑蛋,得了沈晏的吩咐,盘进了赵鲤的袖子里,临去前,还听沈晏冷声道:“老实待着,别乱爬。” 赵鲤隔着袖子拍了拍阿白的脑袋。 “极寒地狱图中,两户人家的尸身已经寻到了。”沈晏不再纠结刚才的问题说道,“因你不在,担心出变故,尸身棺椁连通极寒地狱图,已经送到了钦天监中。” 赵鲤赞同地点点头:“好,若是钦天监能代为处理便更好了。” 两人就这样坐在桌边,一问一答,交流着情报,剪影投在窗上,倒是显出些温馨。 但这长夜之中,富乐院的后边却有人正经历着一些事情。 第132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月上中梢,整个盛京城宵禁,是最为安静的时候。 富乐院中却是正热闹。 后院的仆妇们,也正是忙碌的时候。 厨中进进出出,还有锅炉房需要准备大量供姑娘们和客人们洗浴的热水。 一个偏僻处,干瘦的妇人,将碗中残余的事物,还能吃的倒在一个皮碗里。 虽说都是吃剩下的,但也沾了肉荤,是一道好菜。 剩余的汤汤水水倒进泔水桶。 然后再将空的碗,浸进热水里泡着,稍后用草木灰擦洗。 她将一只倒空的碗放进水里泡着,脏污的水浸泡到红肿手指上的伤口。 她顿时甩手,小声骂了一声:“姓王那个老婊子,请她带两个蛤蜊油擦手,她竟贪没了我的钱。” “到现在连个人影也不露。” 往常为了偷到厨余饭菜,她都会故意将木盆搬到院子僻静处洗碗,此时见周围无人,她的骂声大了起来:“往日里假装得好像厉害得很,还不只是一只跑腿的狗。” 手上皲裂处,沾上了菜汤里的辣椒,火辣辣的疼,干瘦妇人忍不住呸地一口口水吐在了洗碗的木盆里。 叫那些贵人吃有她口水洗出来的碗,心理上让她感觉到了一阵快活。 发泄了一通,她垂头,却发现飘着油花的水盆,倒映着黑黢黢的屋檐。 那屋檐上影影绰绰蹲坐着一个体形硕大的东西,一双散发着荧荧绿色的眼睛,正从背后盯着她。 干瘦妇人猛地一惊,急忙转头回望。 却只看见了屋檐上一排避火的鸱吻雕像。 她猛地松了口气:“眼花了,是、是猫。” 她自言自语着,声音在空荡荡的院落里回荡。 旁边一盏点亮的油灯,火焰在光中摇晃。 忽明忽暗的火苗,跳得叫她心慌。 干瘦妇人望着黑沉沉的屋顶,总觉得好似有什么藏在那。 往常再熟悉不过的环境,竟因她自己一惊一乍想象出来的东西,而变得陌生而可怕。 妇人抖着手,将皮碗里的菜装好,准备先去人多的地方待一会。 她从小凳上站起身,走向长廊。 刚走了几步,额上便沁了一层汗珠。 有东西跟着她。 本该空荡荡的走廊,跟上来一个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不疾不徐,很有节奏的一步步朝她走来。 干瘦妇人猛的僵住身子:“谁?” 她一边询问,一边扭头去看:“是谁在后面?” 空荡荡的走廊上没有人。 只有悬挂在廊下的一盏风灯,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干瘦妇人呼吸急促,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缓缓的转回头。 然而,就在她转回头时,却看见了墙上的影子。 风灯的光斜斜的照下来,晃动中,墙上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其中一道影子,干瘦妇人很熟悉,是她自己。 但在她的影子旁边,还有一个影子,正紧紧地贴着她,垂下脸来。 “啊!” 干瘦妇人惨叫一声,猛的回头,正与一张发糕似的脸对上。 她惊恐的叫着,往后跳开,布鞋的鞋跟一滑,摔倒在地,腰上挂着的皮碗顿时倾覆。 汤汤水水,混杂在一块的油腻肉块和几个鸡屁股撒出来,溅了满地的油花。 干瘦妇人一边惨叫,一边手足并用地往后爬。 却被一只手攥住胳膊:“你疯了吗?” 一个大声质问的声音伴随着强烈的口臭,唾沫星子喷在干瘦妇人的头发上。 她这才停下惨叫,迷茫地抬头看去。 王婆子攥着她的手臂,弯腰来看她。 不甚明亮的风灯下,她怒目的神情看着更狰狞几分。 但此时干瘦妇人却觉得亲切,她惊魂未定:“王、王姐。” “王姐,你可吓死我了!” 干瘦妇人拍着胸脯。 王婆子拽着她的手腕,轻松的将她提起来。 干瘦妇人的衣上,裙上全都是油花。 她看着自己满手油的手,忍不住有些嗔怪:“王姐,你看你吓我一跳,弄得满身油,这衣裳可难洗了。” 她自自顾自地着,垂头在围裙上擦手。仟千仦哾 却看见了王婆子裙下的鞋子。 裙子下摆沾染着污血,王婆子两双大脚杵进两团跳动的血肉筋膜之中。 她低声叫了一声,下意识抬头,惨叫却卡在喉咙。 她……刚刚看见什么了? 为什么会害怕? 记忆瞬间被扭曲的干瘦妇人,面露迷茫之色,她为什么看见一双鞋子会害怕? 她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头皮,下手重了些,脏污的指甲在头皮上抠掉了一块皮,渗出些鲜血。 她眨了眨眼睛,出于生物的本能,让她想要从这里逃开:“没事,我便先回去了。” 她绕开王婆子,向前走去。 刚迈了两步,便听身后王婆子发出一声低沉的笑:“你看了?你是不是想要来抢?” 干瘦妇人迷茫之际,被王婆子从后一把薅住了头发。 她哎哟一声,抬手去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头皮。 却整个人都像个没重量的布娃娃,被王婆子扯着按在了柱子上。 “说,你是不是看见了?你是不是想抢?” 王婆子身形胖壮,轻松制住她以后,将脸贴到极近的地方,恶声质问。 “撒开,你快撒开!”干瘦妇人疼得龇牙咧嘴,连声求饶,“我什么也没看见,王姐,你快撒开。” 王婆子咧开嘴,露出充血红肿的牙龈:“你就是看见了!你告诉别人没有?” 说着她竟一手拽着干瘦妇人的发髻,朝着柱子上撞:“你一定告诉别人了,要和别人一起来抢我的东西!你这个该拔舌的下贱小贼。” 王婆子一边骂,大手按在干瘦妇人的脸上,用尽力气将她往柱子上撞。 咚、咚 红漆柱子上的漆面撞出蛛网状的裂痕,大片大片的血花绽开。 干瘦妇人第一下重击后,蒙了一下,随后便张嘴欲叫。 却被王婆子三指狠狠的拽住了舌头,堵在口中:“你还想叫人?” 她的手狠狠地杵进干瘦妇人的嘴里,手背松垮的皮肤,被干瘦妇人的门牙剐出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她好似不觉得痛。 一边拽着发髻往墙上撞,一边用力探手,朝着干瘦妇人的嘴里探。 这巨力之下,干瘦妇人满是血丝的眼睛往上翻起,下巴脱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呼—— 风忽的吹过,熄灭了风灯。 黑暗之中,只听见砰砰的撞击声。 第133章 夜半鬼拍门 沈晏将赵鲤需要的东西送来,很快准备起身离开。 他刚一出门,身旁的侍卫就从隔壁几个房间出来护着他走进一顶小轿。 赵鲤提着他送来的包裹,回去张妈妈的房间时,张妈妈正坐着喝茶。 见赵鲤提刀进来,张妈妈有些紧张,但她依旧没有声张,站起来对赵鲤道:“后边方才收拾出了一间厢房,请姑娘过去歇会。” 赵鲤想着昨夜她也没好好休息,便跟着张妈妈进了那间厢房。 这间房原本是张妈妈夜间临时休息的地方。 意识到赵鲤的不一样,也意识到这富乐院中正发生着什么,张妈妈就有就叫人将这间房间收拾了出来。 房里没有什么奇怪的摆设或者乱七八糟的香。 很干净,床上被褥干干净净,都是阳光的味道。 在床边还摆了从里到外的一身衣裳。 赵鲤叫张妈妈若是遇上什么事情,记得叫她,又叫张妈妈照顾那只取了血的小狗。 便去了相对清静的里间,坐在桌前,等仆妇抬来洗漱的热水。 桌上,烛花微闪。 赵鲤正托着下巴,看着桌上的几个小纸人,打了个哈欠。 小纸人原本有五个,其中一只爬进沈晏的衣服,贴着人家的胸口就是不出来。 赵鲤就干脆随它,反正随着黄纸上灵气溢散,它慢慢的会失去灵性。 剩余的着四个,都被赵鲤召集过来。 白蛇趴在桌上,这些小纸人就拽着白蛇阿白的尾巴尖荡秋千。 阿白本身也不是个聪明的,很快就和这四个小纸人玩到了一起。 赵鲤仔细的观察着这些纸人所表现出来的性格,最终猜想,这几个纸人的性格来源于那只取血的小黑狗。 昨夜她在院里站里一宿,今天早晨又遭遇梦儿姑娘的死,现在正是困倦的时候。 肚子里吃得饱饱的,正在消化,她又打了个哈欠。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个健壮的仆妇正各担了两桶滚水走来。 两人一边走,一遍小声的交谈:“你听说了吗?据说今天晚上祖师爷庙不太平。” 另一个立刻道:“听说了,据说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有女子立在庙门前哭,可走近看却又不见人。” 赵鲤立刻清醒,打开门:“你们刚才说什么?” 被吩咐送洗漱热水来的两个仆妇,看见张妈妈的休息房间忽的钻出一个脑袋,两人都吓了一跳。 同时摇头:“什么也没说!” 怪力乱神在大景是禁止事项,两人矢口否认。 赵鲤却没空跟她们墨迹:“我刚才都听见了,你们说祖师爷庙怎么了?” 两个仆妇肩上还挑着冒热气的水桶,相互看看之后,相对胆子较大的那个道:“祖师爷庙,门前有人哭,一边哭,一边拍门,还……还叫人,叫小草的名字。” “可是靠近,却又看不见人?”赵鲤替她们回答道。 这两个仆妇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廊上又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张妈妈面带焦急的走了上来,看见赵鲤在门口,面上一喜。 “阿鲤小姐……”她走得急,还有些喘。 她先是冲着两个仆妇挥手,示意她们赶紧走开,然后才凑到了赵鲤耳边:“祖师爷庙出事了。” “刚进夜里,就一直有人在外边不停拍门,叫小草的名字。” “嗯。”赵鲤点了点头,“小草的娘被祖师爷挡住进不去庙里,是她在叫门。” 赵鲤说话时,语气很平静,但话中的她却是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 想着漆黑夜中,一个死去多年的人不停拍门,张妈妈觉得身边空气都凉嗖嗖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那怎么办?”张妈妈傻眼了,“小草和萱娘还在里面呢。” “我去一趟。”赵鲤转身就回屋去取长刀。 她走到桌边,将阿白团团塞进袖子里。 然后又将四个小纸人揣在怀里。 沈晏送来的包袱里,有鸡血和糯米。 赵鲤将装着鸡血纸的皮口袋挂在后腰,抄起长刀就走了出去。 昨夜她赤手空拳不敢硬刚,这会却有了底气。 先解决掉目前看来最弱的,以免到时候添麻烦。 张妈妈一直站在门外等赵鲤,看见她风风火火的出来,顿时生出一股安全感。 不过赵鲤没有直接去,她先去摇人。 两人挑着僻静处走,来到一间房前。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女子吃吃笑的声音:“哎呀,这位大爷,你别害羞啊。” “哎,哎,不是,你走开点。” 赵鲤听见了鲁建兴结结巴巴的声音。 鲁建兴以前虽是代百户,但不是正职,放屁都不响。 一直是又穷又苦,哪有闲钱来逛富乐院这样的高消费场所。 现在为了配合赵鲤行动,公费来喝花酒,也算是长了见识。 看他一把年纪,还算是眉目端正,却红了张脸,陪饮酒的姑娘十分稀奇。 调笑个不停。 赵鲤没有进去,给张妈妈使了个眼色后,闪身进了旁边空房等待。 不一会,就听见张妈妈推门进去,将姑娘们全部赶走的声音。 鲁建兴一身便装,顶着一脸的大红印子,很快来见赵鲤。 “我要去告嫂子!”赵鲤看着他满脸的嘴唇印子,忍不住开玩笑。 却将鲁建兴吓得直冒汗:“别啊!姑奶奶,我这是为了差事!你想害死我吗?” 他一边说一边抬袖擦脸,将脸上印着的艳红口脂抹得一团乱。 笑过了一下,赵鲤不在耽搁,将事情告知鲁建兴。 脸上还没擦干净的鲁建兴取了佩刀,在张妈妈的带领下,朝祖师爷庙走。 夜幕已深,远离了前边的喧哗,越走到后院,越是安静。 只见偶尔一盏红灯,随着夜风摇晃。 单发的灯光夜昏暗飘摇。 靠近祖师爷庙时,一个富乐院中暗处的看守走出,八尺的汉子,骇得面色发白:“张妈妈,前面到底是什么?”qqnew 这汉子显然是张妈妈培植的亲信,并没有对赵鲤、鲁建兴手里的剑发出疑问,好似没看见一般。 他话音刚落,远处的黑暗中,又再传来一阵啪啪的拍门声:“小草,你快出来,娘在这。” 第134章 鬼遮眼 寂静的长夜中,女人的声音仿若杜鹃啼血,悲哭听着格外凄厉。 张妈妈猛的抖了一下,神经质的抱住赵鲤的手臂:“是虞姐姐!是虞姐姐的声音。” 她喃喃自语道:“我不会听错的,虞姐姐真的回来了。” 她害怕之际掐得赵鲤肉疼。 赵鲤忙掰开她的手:“张妈妈,你轻点!” “别慌,我去看看。” 暂时安抚了张妈妈,赵鲤叫鲁建兴在原地等待策应。 她一边掏出可以隐蔽气息的张晖的围兜,系在腰带上,一边对张妈妈叮嘱道:“劳烦张妈妈暂时不要让人靠近祖师爷庙。” “好。”张妈妈急忙对刚才来的那个汉子交代几句。 那汉子领命而去。 方才的叫声又停了下去,一片寂静之中,赵猫着腰,贴在墙根,朝着祖师爷庙走去。 黑暗之中的小庙,影影绰绰。 赵鲤牵挂着里面小草和萱姑娘的安危,想要进去一探。 借着天上的月色,她清楚的看见庙门上,密布殷红的血手印。 庙门下的缝隙,不住何时吹出了一些香灰。 香灰在门前铺了薄薄一层。 肉眼看去无人行走,但薄薄的香灰上却印出一枚枚脚印。 正缓慢的绕着祖师爷庙转圈。 显然小草的娘亲知道女儿就在里面,却无论如何进不去院门。 赵鲤绕到后门,寻了个机会,踩着房下的杂物,攀上高高的墙垣。 墙垣上铺就的红瓦有些松动,赵鲤攀爬时,发出啪嗒一声。 赵鲤一惊,风忽的吹过,她在风中嗅到了一些气味。 有东西来了。 赵鲤顿时加快速度。 就在她翻身跃入庙中时,之前曾出现过的那种被人紧紧盯着的感觉又再出现。 只是恶意、怨毒更重几分。 赵鲤进了庙中倒是不再害怕被发现,轻按眉心,打开了心眼。 心眼开启。 引入眼帘的,是翻滚的黑红怨晦。 在半空翻滚的黑红怨晦中,乱发翻卷,裹着半张女人白皙的脸。 心眼状态下,赵鲤能看见她,她也能看见赵鲤。 乱发像是蛇一样蠕动,女人张开黑漆漆的眸子。 她冷冷的看着赵鲤,想要上前,却又受到无形的阻力。 眸子里像是淬了毒,怨忿之极,淌下两行血泪。 赵鲤眯着眼睛仔细看,在确认这就是昨夜那张脸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身后就是祖师爷的神龛,心眼视觉下,可见象征仙神的金光闪烁。 赵鲤不敢多看神龛,急忙合上心眼。 她快步走向萱姑娘所居住的小屋。 屋里面黑洞洞的,没有点灯。 推门而入,立刻听见两个急促的呼吸,和人惊慌的质问:“谁,是谁?” 赵鲤走过去,便看见神志清醒的萱姑娘身上披着单衣,裹着被子,将小草紧紧的抱在怀里,捂着她的耳朵。 “是我。”赵鲤微微弯下腰,好让萱姑娘能借着外头的光看见她的脸。 “阿鲤姑娘。”萱姑娘转移到祖师爷庙中以后,显然状态好转了很多。 虽然半边身子还是长满了石榴籽般密集的痘痘,但精神不错。 看清楚赵鲤的脸,她松了口气,下一秒却突然色变:“这里太危险了,姑娘你快走。” 赵鲤一愣,突然想起张妈妈曾经说过,萱姑娘是一个拥有美好品质的女子。 她将无父无母的小草当做亲妹妹带在身边。 就像此刻,明明身在泥潭,她却依旧在担心着别人。 赵鲤喜欢这样的姑娘! 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不用担心,在祖师爷庙里,没事的。” 萱姑娘完整的半张脸上露出异样神色,她犹豫了一下。 她和赵鲤说着话,抱着小草的手松了一些。 小草迷茫的抬起头:“萱姑娘,我娘在外面叫我。” 小草仰头,看向靠近外边墙垣的窗户。 原本黑色的眼睛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白翳壳。 与白内障相似,只是这层翳壳能修改人看见的东西。 将枯骨看成美人,将肥蛆蛤蟆看成美味佳肴。 俗称——鬼遮眼。 赵鲤这才意识到,小草已经受了门外叫门声和呼唤的影响。 她大步上前,在萱姑娘惊讶的眼神中,翻看小草的耳朵。 耳朵眼里黑色的东西蠕动,像是头发丝,伸展着触手。 鬼遮耳! 赵鲤担心这种状态下的小草,会被外面的东西哄骗出去误事。 急忙扯下床帐,撕成条,一边跟萱姑娘解释道:“必须将她死死困住,否则会被外面的东西骗走。” 萱姑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急忙起身,帮着赵鲤将木头人一样直挺挺往外走的小草,像是困蚕蛹一样,死死的绑住。 小草一出声,外边的院门猛的发出一声巨响。 啪啪啪啪。 拍门声回响在寂静的夜晚。 “我的孩子,到娘这来。”外头有人低声呼唤道。 萱姑娘猛的打了个哆嗦,那声音就在窗外。 光透过白色窗户纸,照进房间。 地上忽的多了一片人形阴影。 有什么东西爬在窗户纸上,朝里面看。 那影子紧紧的贴在窗户纸上,偏下方位置,可以看见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猩红的血痕,洇开来。 萱姑娘张嘴欲叫,被赵鲤一把捂住嘴。 “别出声。”手掌下,能触到萱姑娘面上隆起的痘疱。 表面光滑,硌在手心,好像按进了一把密集的蟑螂身上。 赵鲤强忍生理性的不适,对她低声道:“带上小草,去祖师爷供桌。 赵鲤起身,一手提着被死死绑住的小草,一边扶起萱姑娘。 走到祖师爷像前面的供桌,赵鲤一把撩开供桌上垂下的布帘,将小草和萱娘塞进去:“听见任何声音都别出来。” 叮嘱一声,自己才直起身,双手合十祷告道:“我就不硬刚,看您老人家的了。” 说完她掷出珥杯。 一正一反,代表肯定! 想来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被一个小小鬼物堵着拍门,祖师爷再好脾气也忍不住。 赵鲤嘿嘿两声:“那就看您的了。” 说着她提起刀,走向院门。 门被拍得啪啪作响,带着湿漉漉的水声。 隔得近了,都能闻到一阵腥不腥,臭不臭的味道。 赵鲤站在门边,运足了气,大声骂道:“敲什么敲!” 第135章 神像食诡 有依仗,不必自己刚,赵鲤喊话很硬气:“敲什么敲!” 拍门的声音顿时停住,一时间只有草木被吹拂的哗啦声。 赵鲤喊着话,手里的动作却不停。 她掏出一个小纸人,将方才从小草头上拽下来的发丝捆在纸人的脖颈和四肢。 外边的诡物执念就是小草。 为了不让自己第一时间成为集火目标,赵鲤借用纸人和小草的气息,假造了一个吸引仇恨的小纸人娃娃。 绑上小草的发丝后,这个纸人忽的变得很腼腆,坐在赵鲤的肩头,把脸藏在她的头发里。 又在炉子里掏了一把香灰撒在身上。 准备停当,赵鲤立在门后,一手按住门闩。 外边实在安静,她忍不住将脸凑到门缝上,想看看那东西突然不闹了,是不是又在外边绕圈。 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只纯黑的眼珠。 它也在另一侧,贴着门缝看赵鲤。 乍一下和它如此近的对上眼,赵鲤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的同时,伸手去戳那眼珠子。 但门缝窄小,她一指头捅在了门板上。 立刻痛得哎呦一声。 被她揣在袖子里盘着的阿白探出头,发出嘶嘶的声音。 确定了那东西确实对小草执念深重,还在门外,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许多。 赵鲤握住门上的门闩,缓缓抽出。 寂静黑夜中,只听吱呀一声。 一直紧闭着的祖师爷庙门,缓缓开了一条缝。 赵鲤撒腿就往里跑。 方才跑了两步,就听见一声巨响。 两扇门砰的一下打开,露出外头黑洞洞的街道。 寒沁沁的阴风,忽的卷了进来。 虽然肉眼看不见,但赵鲤很确定有东西走进来了。 赵鲤肩头的小纸人在她的驱使下,跃了下来,扑腾着两只小腿,朝祖师爷像跑。 “小草……来娘亲这。” 虚空之中,有个声音轻轻的呼唤着。 忽左忽右被夜风吹得很不真切。 小纸人却是埋着头跑。 “来娘亲这里!”女人的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声音凄厉如老猫夜嚎,指甲刮黑板。 刺得人耳膜生痛。 赵鲤忍不住拍了拍耳朵。 一阵阵阴风吹过,方鼎中的香灰被吹了满地。 在地上撒了薄薄的一层。 一枚枚脚印徘徊在门口,显然,它虽然进来了,却还是有惧怕的。 眼见小纸人已经扑腾到了蒲团上,它才好似下定决心一般,朝着草人走去。 一个个秀气的女人脚印,印在香灰上,朝着神像前延伸。 直走到跟前。 突然一顿。 赵鲤心中一悸,放出的小纸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呲啦一下撕成碎屑。 下一秒,那种被捕食者盯上的战栗感瞬间顺着尾椎骨爬上背。 锃! 赵鲤猛的拔出长刀:“祖师爷,你倒是搞快点啊!”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直扑面门,赵鲤足下一点,闪避开来,同时按住眉心,打开心眼。 心眼视角下,黑红怨煞再现,长发披散的女人,手中攥着半边纸人的碎末。 意识到自己被欺骗的母亲,现在正大发雷霆。 就在赵鲤怀疑自己被祖师爷给坑了的时候,变故突生。 黑夜中亮起一点荧光。 祖师爷的神像,半合的眼睛猛然张开。 像上的漆越发鲜亮。 那一点荧光,在虚空中勾画出一个右手拿书,左手拿秤杆的彩色神像。 一息之内,虚像凝实成真,竟是一迈步,从从神龛上走了下来,发出一声沉沉的脚步声。 就在这尊神像凝实的一瞬间,赵鲤眼睛一痛。 急忙扭头避开,哪怕只是一个法相,直视还是会给赵鲤增加很多负担。 她一个大活人如此,更不必说阴私诡物。 包裹在黑红煞气中的女人,发出一声惨叫。 黑红煞气触及神像金光时,竟燃起黑色火焰。 女人的的哭嚎传遍夜空,凄厉得叫人毛骨悚然。 那持着秤杆的神像,抬手便打。 好像慢动作一般,秤杆抽在诡物身上,每抽打一次,周身黑红煞气便颜色淡上一分。 没两下,那些黑红煞气散去,露出一张女人与活人无异的脸。 此时那张脸上满是惊骇。 她张了张嘴,似乎理智回归想要哀求。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神像的手扼住她的脖颈。 神像泥塑的脸上,眼睛亮得出奇。 咔哒—— 下一秒神像的下巴猛的张大,露出黑洞洞的嘴。 用一种残暴而不科学的姿势,将手中诡物的头叼进了嘴里。 好似夹胡桃的夹子,上下合拢。 随着一声闷响,诡物的惨叫戛然而止。 咔嚓咔嚓。 巨大的神像是一个慈祥老者模样,继续将捕获的诡物往嘴里送。 面上还带着和善的微笑。 诡物并不是活人,会有那么多的内容物。 但夜里听着还是十分吓人。 赵鲤并不是第一次见神像食诡,但无论看过多少次,她还是很不适应。 【任务完成!获得经验值300。】 将最后一只白嫩嫩的手臂送入嘴里嚼了,这神像泥塑的面孔上,笑容愈发扩大。 它扭头看了看赵鲤,满意的点点头,而后消散。 赵鲤合上心眼,穿堂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 她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汗,将背心都浸湿了。 鲁建兴站在门边,方才的动静他也开心眼看在了眼里。 现在正在三观重组。 赵鲤曾告诉过他们,这世间仙神和诡物的区别仅在出于利益而为善或为恶。 亲眼目睹了,那神像残暴食诡的一幕,鲁建兴这才知道赵鲤的真意。 赵鲤一抬头,就看见他满脸是汗水的模样:“看多了,你就习惯了。” 赵鲤走到供桌前,撩开垂下的桌布。 抱在一块的萱姑娘和小草双双昏迷了过去。 诡物即破,小草的双眼、双耳开始流淌出淡黄色的水。 而萱姑娘的右手腕子也淌出黑血。 随着黑血淌出,她面上身上的痘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来搭把手!”赵鲤叫了一声鲁建兴。 鲁建兴似才回神一般走来,只是看动作,对这神龛上供奉的祖师爷像十分避讳。 两人搭把手,将昏迷的小草和萱姑娘扶出来。 第136章 失踪人口和肉粥 在祖师爷的帮助下,赵鲤虽扑了一身香灰弄得灰头土脸。 但也算成功解决一桩小任务。 她和鲁建兴帮忙扶着萱姑娘和小草出去。 张妈妈正带着护院立在灯下,两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不好。 方才那一声声惨叫他们听得真切。 此时看见赵鲤和鲁建兴扶着小草他们出来,两人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张妈妈看赵鲤灰头土脸的样子,急忙迎上前去。 将小草和萱娘子交给张妈妈,赵鲤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从昨夜折腾到今夜,即便她体质点高,也还是会觉得困倦的。 张妈妈知情识趣,见状急忙安排人手照顾小草和萱姑娘,然后迅速的为赵鲤准备了房间和沐浴的水。 次日。 赵鲤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张开眼睛时,外边已经天光大亮。 阿白盘在她的枕边。 赵鲤伸手将阿白拽入被窝,狠狠的搓揉了一顿,这才起身。 张妈妈心细,给她准备了新衣衫。 摸起来料子比昨日那身好了几个档次。 赵鲤换上后,正想出门叫热水来梳洗。 就看见张妈妈眼下青黑的立在门边,好像已经等了很久。 赵鲤惊讶:“张妈妈,有事?是不是萱姑娘的病情又加重了?” 看见赵鲤,张妈妈顿时觉得踏实,讪笑一声::“萱娘和小草今天早晨醒来,已经无恙了,只是……” 张妈妈有些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麻烦赵鲤。 一看她就知道她有事,赵鲤侧身邀她进门,一边问道:“什么事?” 张妈妈这才落座,涩然一笑,问了赵鲤昨夜睡得好不好之后,终于兜到主题:“院中,有一个仆妇失踪了。” “失踪?” “是一个后院打杂的仆妇。”接连几日怪事频发,张妈妈也心力交瘁的揉了揉太阳穴。 “昨夜没有回屋舍,今早也不见人。” 张妈妈的面上露出害怕神色,她才刚刚刷新了世界观,就不由自主的什么都朝那方向想。 赵鲤却比她理智得多:“失踪的事教坊司官奴吗?” “不是。”张妈妈摇头,“只是签了契约雇佣,在后院打杂帮厨的仆妇。” “有出入记录吗?”赵鲤又问。 “没有。”张妈妈道,“富乐院中特殊,为了防止里应外合生出乱子,即便是这些雇佣的仆妇也轻易不能外出。” “我着人查过,没有外出记录,她也没有回家。” “好,那我稍后就去看看。” 一个人失踪,可能性实在太多,赵鲤想着稍后找张妈妈要来那个仆妇的生辰八字,先卜算一下人还活着没有。 大清早就来打扰她,张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就在赵鲤思考的时候,殷勤的命人取水,去准备吃食。 赵鲤洗漱好,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饭食。 张妈妈挽着袖子,在用一只白瓷小碗给赵鲤盛肉粥。 “今日早餐的肉粥格外美味,我便让人给阿鲤姑娘你送来一碗。” 这粥三分浆七分米,晶莹的米粒微微开花,其间夹杂着肉末和青菜碎,闻着就很不错。 赵鲤正欲接过,一直藏身在她袖里的阿白忽的探出来,用头顶翻了张妈妈递来的碗。 突然出现一条蛇,张妈妈吓得不清。 一碗肉粥摔在了地上。 碎瓷崩飞,粥米全部洒在了地板上。 阿白顺着赵鲤的袖子,探头朝着那碗肉粥嘶嘶吐舌。 赵鲤勃然色变。 急忙打开心眼。 桌上、地上的粥水笼罩着一层淡黑骴气。 赵鲤拿起汤匙搅动肉粥,伴随着扑鼻的香气,底下浮上一些肉末。 她顿时掩住口鼻,不再闻这喷香的肉粥:“张妈妈,这是……早餐?” 张妈妈惧怕阿白,站得远远的。 听见赵鲤提问,神情迷茫道:“是啊。” “你们都吃了?” 赵鲤的问话古里古怪,张妈妈点头道:“吃了啊!觉得美味,便留了一碗给你。” 赵鲤猛的一拍脑门:“带我去一趟厨房!” “去、去厨房?” 张妈妈迷茫的神色,凝固在脸上,一瞬间脸色变得又青又白。 现在的她终于意识到赵鲤去厨房的可能性。 还有那个失踪的人。 张妈妈看了看桌上的肉粥,想到今天早晨自己津津有味品尝的模样。 胃里一阵翻滚,忍不住弯腰就吐。 但现在时间将近中午,早晨吃下去的东西早消化得差不多。 张妈妈只呕出来一些酸水。 看她难受,赵鲤急忙倒了茶水给她漱口。 直将苦胆水都吐出来,张妈妈再也绷不住:“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房间里被她吐得再呆不住人,赵鲤扶着她走到外边院子的石凳上坐下。 张妈妈面色苍白似鬼,手脚都在发抖,全靠赵鲤抱扶。 坐在石凳上,呼吸了会新鲜空气,张妈妈才稍微缓过神来。 手脚冰凉的领着赵鲤去小厨房。 富乐院的小厨房就是一间单独的小院。 张妈妈和赵鲤去时,正是饭点,里面忙忙碌碌。 见张妈妈来了,负责小厨房的管事还以为是有什么事,急忙迎上前来。 “哎哟,张妈妈,您这是怎么了?面色好难看。”一靠近,这管事就叫了一声。 张妈妈惨白着脸,给了他一个白眼。 “请问这位管事,今天早上煮肉粥的肉,是从哪里来的?”赵鲤问。 管事瞧了她一眼,看见是跟在张妈妈身边的,便好声道:“姑娘这问的,当然是外边采买的啊。” “你确定?”赵鲤反问了一句,“请管事将厨子们叫来。” 管事面色一变,心说你谁啊? 张妈妈却直接竖起眉毛,骂道:“阿鲤姑娘叫你做什么你就快去!” 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张妈妈此时的性子格外暴躁。 管事一僵,急忙陪笑:“是,是。” 没一会,几个一身油烟气的厨子就嘀嘀咕咕的抱怨着走来。 “张妈妈,灶上忙呢,您究竟什么事。” 几个厨子都是个个菜系的大师傅,自然傲气一些,开口不算太客气。qqxδnew 赵鲤也不想耽搁,直接问道:“今早做肉粥的肉是谁采买,谁经手的?” 一个胖胖的厨子说话带着口音,面色不善道:“是我做的,怎么了?” 第137章 疏忽引出的事件 胖厨子有些不忿。 厨中工作本就繁杂,那些花榜娘子难得伺候,点的都是费时间的功夫菜。 现在却不知缘由的被叫来问询,这些大厨都心中不满。 “是我做的!”胖厨子挑着一边的眉毛,斜眼看赵鲤,“姑娘有什么指教不成?” 他自认今天早晨那粥做得水平不差,因此也不心虚。 “请问这位师傅,中午肉粥的里放的肉末哪来的?” 赵鲤的问话,让胖厨子一呆,随后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早晨做肉粥时候的流程。 随后,额上见了些汗珠。 早晨厨中打杂的小子,送来一些红红的肉末,问是不是坏了。 胖厨子仔细闻了,虽颜色不正常,但味道没有变质。 就多放姜丝压腥,拿着熬了肉粥。 难道那肉是坏的? “是打杂的小子给我的!” 胖厨子的情绪转变只需要一瞬,他当即甩锅。 一听打杂的小子,还有一个厨子也勃然变色,啊了一声。 见众人看他,他也不说话。 “支支吾吾的,隐瞒了什么?”张妈妈心中不好的预感扩大。 这个厨子擅做鲁菜,尤其…… 想到今天早上吃的鸡汁烧饼,张妈妈不由眼前一黑。 果然,一件事情在有变化的可能时,往往会朝着坏方向发展。 那个厨子支支吾吾道:“我今早也用那红肉做了烧饼。” 张妈妈脸上紫得像是茄子,快步走到一边,又吐了一遭。 赵鲤看她一眼,心说这是心理阴影,无法安慰,索性让她自己冷静会,看看能不能自己想通。 张妈妈扭头吐得昏天黑地,几个厨子心中顿觉不妙。 先前那胖厨子问赵鲤道:“敢问姑娘,可有什么问题?” 既是厨子,就没有不沾厨房过油肉的。 一块肥肉左手捯右手,手上就能沾上一层油花,偷偷倒卖厨房食材,以次充好的事情并不少见。 以前也闹出过事情。 因此现在这些厨子虽然有担忧,却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张妈妈还没缓过劲,赵鲤跃过她,直接对管事道:“那肉出了问题,现在立刻去找到那个送肉的帮厨,封闭小厨房。” “将仆妇们带到空处暂时看管。” 管事犹豫了一下,去看张妈妈。 张妈妈却是弯腰扶着墙壁冲他直摆手,示意他听令行事。 管事犹豫着同意了。 很快,许菜洗米的仆妇们不明所以的被驱出院子。 小厨房中被清空,只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厨子,一个满头是汗的黑瘦小子和负责采买的管事被带到了赵鲤面前。 “那些肉是哪里来的?”赵鲤问道,“还有没有剩的?” 年轻的帮厨吓得瑟瑟发抖:“是、是在食材仓库里取的。” 一旁的采买管事被叫来本一脸迷茫,闻言不解道:“什么肉?” “昨天是休沐日,厨下肉菜消耗一空。” “今早只送来一些蔬菜啊,哪里有肉?” 采买管事的话一出,现场顿时一静。 “那、那肉是哪,哪来的?”胖厨子浑身的肉都抖出了浪。 帮厨不敢置信的连连摇头:“不可能,那些肉糜分明都摆在库里的。” “还、还拿冰镇着,我以为是昨日用剩下的。” “好了!”眼看厨中众人神色纷乱,赵鲤大喝一声。 “带我去厨房走一圈。” 赵鲤认认真真的众人面上巡视一遭,她现在并不确定这件事情是诡事还是人为。 在管事的带领下,来到厨中,打开心眼一看,顿时眉头紧蹙。 这厨房中数个并列的双孔灶台,这些厨子到底还有些名厨风范,锅台上擦洗得干干净净。 但心眼视角下,能看见整个厨房,砧板、锅中都蒙着淡淡的骴气。 赵鲤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袖中阿白的头:“今日多亏了你,回头给你小鸡仔吃!” 否则她现在说不得就要和张妈妈一块去吐了。 阿白藏身在赵鲤的袖中,闻言攀着她的手腕,探出个头来。 管事心中忐忑,不知她为什么突然站在门口不动,正在此时,赵鲤忽的举步。 走向一锅还架在火上的汤。 半人高的汤锅坐在微火上,奶白的汤时不时翻腾出鱼眼泡小泡。 “姑娘,这是熬的高汤,有问题吗?”管事小心翼翼的问。 赵鲤没有回答,拿来一个爪耙,在汤里捞了一下。 捞出来一些鸡鸭骨架,一些葱头还有火腿瑶柱。 赵鲤垫着脚又捞了一勺,还未等收回手,就被一个厨子拦住:“姑娘,不就是些不新鲜的肉吗?也没听说谁吃出问题,下次注意不就完了?” 这厨子明显老练油滑,一脸的不在意道:“你可别乱弄我们厨房的高汤,调味提鲜全靠这个。” “这锅弄坏了,中午午饭就来不及做了。” 他说着就伸手来拦。 下一秒,他的手猛的一顿,像是鳖一样,前伸着脖子,喉咙里荷荷出声。仟千仦哾 赵鲤第二次伸出的爪耙里,捞上来一些东西。 一些夹在在鸡骨鸭架里的碎骨头,还有一根长长的棒子骨。 大景承平已久,人相食的记载最近也在五六十年前。 但认出猪骨还是牛骨,对这些厨子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跟光滑微黄的棒子骨,不是猪牛羊身上的。 “你熬的?”赵鲤转头看他。 他死命摇头:“不是,不是我!是下边的帮厨!” 这事是绝对不能承认的,甚至沾边都有可能沾上牢狱之灾。 他否定的决绝,上前来看的几个厨子也是面色大变。 “我不知啊!都是在库里面取的。”帮厨的喊冤声同时响起。 赵鲤转手将爪耙递给那个厨子:“你在这捞,其余人跟我继续。” 那厨子嗅着高汤的鲜味直犯恶心,但不敢再违逆赵鲤,很快取来准菜的大盘子,将这汤里的东西,打捞出来。 而赵鲤则带着其他人,继续在厨房查找。 从一个藏起来的食盒里发现了半打肉饼,是厨子贪嘴留下来准备打牙祭的。 又在柜中,找到了剩下半碗的肉糜。 最后,赵鲤站在了通往库房的门前。 第138章 集体呕吐时间 富乐院的库房建在一处地下。 因为要储冰。 这些冰都是冬日,伐冰人从城外河中起出来的。 好储存珍贵的食材,也可以供给院中夏日解暑。 一进库房,赵鲤就闻到了一阵强烈的生肉臭味。 就像使用年代久远的冰箱。 赵鲤一手掩住鼻子,走到最里面一间房。 昏黄的灯火摇曳,里面的温度开始变得寒冷。 此间房显然是专用储存肉类的,用来保鲜的冰块上沾满了黑红的血迹。 赵鲤忍不住皱紧眉头,对着管事招了招手:“把底下的碎冰搬开。 几个厨子和管事现在没一个还能傲得起来的,也不敢声张,纷纷上手来帮忙。 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知道他们摊上大事了。 其中多处的关键人物——那个帮厨,被几人贡献的裤腰带,捆得结结实实。 几人七手八脚的将专门储存肉类的碎冰凿开。 一些惊人的东西,从冰中清理出来。 清洗过的内脏。 一整条撕下来剖开刷洗干净,直接可以去涮火锅的喉管。 一些带肉的碎骨头。 还有剩余的几块鲜红的肉。 几块随意剔下来,卷起的人皮。 …… 这些东西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地上。 最先站出来的那个胖厨子,再也忍不住,直接冲到门外呕吐。 他人胖,吃得也多,之前的肉粥吃下三大碗,那一打肉饼也是他给自己留着当晌午点心的。 他刚走到门口就忍不住,吐了满地。 听着他发出来的声音,其余人脸都憋成了青色,最终再也忍不住,纷纷跑到门外吐成一排。 赵鲤心里暗骂,她没吃,本来还能稳住,可被他们这一吐就有些忍不住 “都别他妈吐了!”赵鲤不禁哕了一下,骂了一声。 “对不起,我们……呕……忍不住。” 管事一边吐,还抽空说句话,说完又去吐。 这密闭的小冰库里顿时充满了异味。 赵鲤死死的捂住鼻子。 但她还得仔细去看。 除了地上这些东西,在一块一人高的冰后,还藏着一股浓黑的骴气。 赵鲤试着搬动了一下,以她目前的体制也只能将冰挪动小小的位置。 但就在挪动的小小位置,赵鲤找到了半枚……脚印。 姑且算是脚印。 赵鲤有些不敢肯定。 这脚印与一个正常人的脚印长短差不多,但轮廓模糊,同样沾染了大量的骴气。 “吐好了过来帮忙!” 这枚满是骴气的脚印表明,事情正变得糟糕。 赵鲤皱眉,冲外面几个胃袋都要吐翻出来的人喊道。 几人相继面色苍白的走回来,在赵鲤的指挥下,将这快一人高的冰搬开。 这块冰的后面还是冰,赵鲤走过去,身边没有趁手的工具,她摘下发簪,在后面那块冰上凿了两下。 很快,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是一个发上、眉毛上都结着霜雪,冻得硬邦邦的人头。 人头属于一个干瘦的中年妇人。 一双眼睛大大张着,上唇收缩露出发黑的牙龈。 两腮撕裂,嘴巴大大的张着。 嘴里的整根舌头都被撕走了。 恐惧和绝望凝结在死者的面部。 赵鲤仔细去看,这才发现,死者后脑全都凹陷了进去。 被黑红污血沾染的发丝团成一团,某些地方还能透过撕裂的头皮看见森森颅骨。 “是,是厨下帮工洗碗的尹娘子!”面色苍白似鬼的管事一眼认出这个人头的身份。 下一瞬几人的脸再次由白转青。 当发现受害者是自己每天见到的熟悉面孔时,对人在心理上的惊悚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 几人又相互推攘着,朝外跑到门边呕吐。 赵鲤没有擅自动这头颅,而是仔细观察脑后的伤口。 基本可以确定这里就是致命伤。 赵鲤想问一些问题,但走出去就被熏得一闭眼。 再不敢待在这,憋着气,疾步走了出去。 一直走出了地下仓库的大门,走到旁边赵鲤才猛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就在这时,一队富乐院中的护院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领头的是昨夜见过一面的那个中年护卫。 看见赵鲤他下意识顿了顿脚步,然后才领着人继续往下走。 在跟着他的那队人里,赵鲤看见了郑连。 郑连正穿着护院的衣裳,目不斜视跟在后面,看见赵鲤他眼睛飞速的看了一眼,而后迅速的转回头。 赵鲤没有叫他,只当作不认识。 这队护院走进地下仓库,没一会,就传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呕吐声。 护院待遇较高,伙食也是小厨房中做的。 早餐人人有份。 赵鲤现在听见别人吐,自己也想吐,快步走远,来到张妈妈处与她汇合。 张妈妈两眼发直的望向远方,看见赵鲤急急上来抱了她的胳膊:“阿鲤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赵鲤哪里知道,这小小的富乐院能刮那么大的妖风。 也说不准是不是自己的事故体质作祟。 一时不好安慰,只是拍了拍张妈妈的肩膀。 没多久,几个吐够了的人,留下一部分看守。 看管事走来,赵鲤问道:“尹家娘子昨日什么时候不见的?” 管事胃里翻滚,苦笑着道:“昨天夜里,还有人看见她在后院洗碗。“ 昨天晚上…… 赵鲤面露思索之色,尸首处理得很利索,凶手不但知道库房所在,还准确的知道肉类存放的位置。 赵鲤看过剩下的小半碗肉糜,剁得十分均匀。 要这样剔骨分肉,即便是熟练工,也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加上搬动冰块的力气和半枚怪异的脚印。 脚印…… 赵鲤联想到些什么,急忙叫管事带她去仆妇们那里看。 这些本在忙着洗米洗菜的仆妇,突然中断了手上的活,被聚拢在一处。 有些有过抄家破门经历的,顿时心中忐忑。 等到管事带着赵鲤去到她们面前,要她们撩起裙摆看她们的鞋子。仟千仦哾 这些仆妇虽不解,但也不敢说话,纷纷将裙摆提高一些,露出鞋面。 赵鲤一个一个的看过去。 这些仆妇脚上穿着的大多是耐磨便宜的粗麻布鞋子,颜色也都是灰扑扑的青色和黑色。 赵鲤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还想问时,就听管事道:“这位姑娘,今日还有两个仆妇因身体不适,未曾到场,可要叫她们过来询问?” 第139章 调查 “哪两个人?”赵鲤将管事拉到一边。 管事凑来低声道:“一个姓宋,一个姓王。都说是今天身子不适。” 他隔得近了,一张嘴就是一股子酸臭味,赵鲤甚至能看见他溅在前襟的半干污物。 赵鲤忍不住后退了小半步,避开。 管事讪笑,连连道歉。 赵鲤摆手:“是我失礼。” 为自己之前伤人的退开小半步道歉后,赵鲤又接着道:“请管事将这两人的情况打听一下。” 管事点头,转身就去办。 对赵鲤这样年轻又面生的姑娘,管事原本服从性不会这么高。 但张妈妈现在抖得站不住,还坐在院子里指挥龟公茶壶去外头的酒楼定席面,先将留宿客人们的午餐应付过去。 又命人封闭了小厨房,分头去教坊司、五城兵马司和靖宁卫巡夜司禀告此事。 至于追查的事情,私底下眼泪汪汪交托给了赵鲤。 在这种花街柳巷能混到管事的,第一要素就是识人,因此现在他对赵鲤可谓俯首帖耳。 富乐院这样的地方,即便只是一个管事,对于普通的仆妇,也很有威慑力。 管事板着那张吃了死人的脸一威吓,很快就带着一个知情人过来。 赵鲤上下打量了一下,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妇人,便问道:“今日没来的两个人,你知道吗?” 这妇人恨不得头发丝都刻着老实两个字,垂头对赵鲤道:“知道,宋嫂子说是带下病复发,王大姐是手受了伤。” 带下病?手受伤? 赵鲤微微挑眉,挥手让这妇人退下。 正想转身离开时,看见乱七八糟的小厨房院子,想到张妈妈现在的状态,扭头对跟在身后的管事道:“这位……” 赵鲤这才记起,自己不知道这个管事的名字。 “小的姓段。”管事自觉的接话道。 “段管事。”赵鲤压低了声音,“这事影响很恶劣,未曾抓捕到凶手之前,只当作投毒案处置,先……” 赵鲤将一句先洗胃咽下肚去,琢磨了一下:“着人赶紧去买一些瓜蒂粉,吃过早餐的,都一人两勺先催吐。” 实际上,早上到现在,该消化的消化得差不多,现在催吐,不过是在事情曝光之后,能让人有个心理安慰而已。 段管事显然也察觉到了这重,原本就难看的的脸色,顿时皱成苦瓜:“阿鲤姑娘,可别提了。” 赵鲤也只能安慰他,多喝点热水就忘记了。 “您可别逗趣了。”段管事唉声叹气叹气的离开。 幸好,富乐院中常有姑娘是需要陪宴饮酒的,饭后,就会催吐。 瓜蒂粉倒是常常备着。 段管事自去安排。 赵鲤又回到张妈妈处。 远远的就听见一阵阵狗叫。 护院们正牵着巡逻的细犬,在院中搜寻。 小厨房前的空地上清空,地面上摆了一张黑布,上面码着一些血腥的零碎。 显然赵鲤离开后,这些护院带着狗,在院中又发现了不少东西。 赵鲤不敢在耽误,直接问张妈妈要了一队人,前往仆妇们住的院舍。 …… 将至午时,仆妇院落里面一片安静。 只有王婆子,美滋滋的坐在院中。 她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一碟东西。 面前还摆了一壶劣酒。 一直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口水,却不动筷子。 嘴里一边磨牙一边恶狠狠的嘀咕。 抱恙在院里的宋姓妇人得了带下症,正小腹卷痛无比。 捂着肚子出来,想去厨房换些热水来热揉。 一出房门就看见王婆子坐在院中,神情怪异。 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去,她却又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晒着太阳。 心道自己可能是看错了。 宋姓妇人便同她打了声招呼,远远的逃开。 这王婆子是出了名的小气不好惹,睚眦必报。 宋姓妇人素来不想和她多有交集。 今日也是绕着她走。 没曾想才扶着腰走了两步,就被王婆子从身后叫住:“姓宋的,听说你病了,来,我给你吃好吃的。” 宋姓妇人一听就是一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王婆子的东西轻易消受了,还不知要还出去多少呢。 当下拒绝道:“不必了,您留着自己吃。” 说完,举步就走。 脑后极近的位置,却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怎么?我好心给你吃,你还不愿意?” 这声音太近了,宋姓妇人几乎可以感觉到气流浮动发丝的麻痒。 宋姓妇人急忙转头,便与几乎贴在她后脑勺上的王婆子鼻尖贴鼻尖。 她突受惊吓,下腹一坠,原本就疼痛难忍的肚子,更是一抽。 “王大姐啊!你想吓死人吗?” 宋姓妇人抱着肚子,额上瞬间沁出热汗。 这青天白日大太阳照着,虽然不解她怎么悄无声息贴上来的。 但宋姓妇人倒是没有往什么神神鬼鬼的方向想,只是抱怨脱口而出。 闻言,王婆子满脸横肉一垮,挂上怒容:“怎么?叫你吃好东西,你竟不给我面子?” 宋姓妇人没料到她跟上来就是要说这个,扶着剧痛难忍的肚子,再次推拒道:“谢谢好意,我现在肚子疼,着急去寻些热水浸帕子来揉肚子呢。” “哼,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王婆子却是直接伸手扯住了宋姓妇人的腕子。 那手就像是铁钳,紧紧的钳住宋姓妇人的骨头。 不容反抗的将她拽到了院里。 “吃完着好东西,我就想法子,给你解决肚子疼。”王婆子嘿嘿笑着,“掏出来就不疼了。” 宋姓妇人剧痛之余,没有听清她的后半句,被强行扯到了凳前坐下。 她本也不是什么良善好欺之辈,只是此时王婆子瞧着实在是反常。 即便是村中一人能按住一口猪的杀猪匠人,只怕也比不上王婆子此时的力气。 人的本能一直向她发出预警,因此即便是心中气得要死,宋姓妇人此时还是没敢发作。 露出讨好的笑来:“王大姐,实在是没胃口,先放我走,回头再吃。” 王婆子却不管她,将一双筷子塞进了她的手里:“快吃,快吃给我看!” 宋姓妇人凝神一看,才发现眼前是一碟盐水口条。 第140章 盐水口条 这碟子盐水口条,已经凉了。 碟子边缘沾着些白中带黄、凝固的油。 虽然看着白咧咧的毫无食欲,但还是能嗅到一股子肉香。 宋姓妇人绝没想到,王婆子居然真的是叫她来吃肉。 顿时心疑。 她还想问些什么,却看见了王婆子的嘴唇。 爆着皮的嘴唇干瘪,薄得近乎怪诞,闭合扭动,吐出恶狠狠的威胁:“怎么还不吃?” 恍然间,张姓妇人好像看见王婆子的脸颊边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斑纹。 好似……好似死人身上才有的尸斑。 宋姓妇人一惊,正要叫出声。 可下一秒,她面上惊恐一顿,先前的记忆就好想被什么从她的脑海中抹去。 再抬头看去,王婆子面上依旧恶形恶相,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惊恐的事情。 “快吃呀!”王婆子居高临下的催促着,眼睛里冒着幽幽的光。 宋姓妇人持着筷子,舔了舔嘴唇。 一只皲裂,满是裂口的手按住了她的脖颈。 是王婆子的手。 尽管还是青天白日,但宋姓妇人后背缓缓的爬上让人手脚冰凉的惊惧。 直觉告诉她,她反抗不了扼在后颈的手,不吃就会死! 宋姓妇人急忙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出乎意料的,不难吃。 臼齿咀嚼磨动,将咸香微弹的肉块磨成碎块,然后咕咚一声咽下去。 没有一丝猪肉的腥味。 宋姓妇人吃了一片,就放下筷子,她想着吃一片,就问问王婆子究竟是要让她去办什么事,才这样威逼利诱。 抬起头,却看见王婆子面上舒心的笑容,一点点扩大。 脸上的褶子都撑开舒展。 最后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怪异的笑脸。 眼中满是让人难懂的快意。 看见宋姓妇人咽下去,她顿了顿,随后突然仰天大笑:“吃了吃了!” 一边笑,一边蹦来蹦去。 宋姓妇人觉得眼前的王婆子,瞧着就像是山中老猿。 “吃了她哈哈哈哈!” 狂笑的王婆子,给宋姓妇人带来的压力非同小可,就连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都带不了多少温度。 她悄悄的推开身下的凳子,想要趁着现在的王婆子没留意,赶紧离开。 但还没能站起来,就听一声冷哼道:“你去哪?继续吃!” “快,吃给我看!” 她急不可耐的催促着。 宋姓妇人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王姐,我命贱,你的好东西我实在无福消受,现在吃也吃了,你究竟想要我干什么,你就说!” 王婆子脸一垮:“我就想看你吃。” 说着,她将脸凑到了宋姓妇人的耳边:“只要你乖乖的吃了,你不是肚子疼吗?待会我帮你解决了!” “一定药到病除,再也不会疼了。” 宋姓妇人没奈何,又坐回去,只是手抖得拿不起筷子。 她颤颤巍巍的又往嘴里送了一片。 王婆子好像看见了什么报仇雪恨的绝景,她每嚼一下,就拍手笑一声。 时不时又收敛笑容,恶狠狠的嘟囔几句,将后槽牙咬得吱嘎作响。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 宋姓妇人终是将一碟子东西全吃了下去。 王婆子这才满足的喟叹一声,直起腰来。 “那,那我就走了?”宋姓妇人嘴巴都不敢抹,搁了筷子就要站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她松了口气,手已经摸上院门把手,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拉开时。 一只手大力的拍在了门板上:“你去哪?” 宋姓妇人几乎腿一软,几乎瘫软下去:“王姐,你饶了我!” “往日便是再有哪里开罪了您的,也求您大人有大量。” 她讨饶着。 却听王婆子薄唇一掀,道:“你怕什么?方才不是说要给你治病吗?” 说完,王婆子伸手,扯住了宋姓妇人的手腕子,用一种不容反抗的力度,将她往里拖。 宋姓妇人哪里敢跟她去,双脚连蹬带踹。 只是实在奈何不了王婆子的力气。 尽管手在地面上抠出血,依旧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王婆子拖出了一大半截。 就在她几乎心中绝望时,门忽然咚咚咚的被敲响了。 先是敲了三声。 但王婆子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里走。 随后,又有节奏的响了四声:“王婆子在不在?” 一个陌生又清亮的女声,在外叫门。 这一下,王婆子停住脚步,侧头,似是回忆了一下。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是那个贱丫头。”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并且撒开了扯着宋姓妇人腕子的手。 宋姓妇人如得救赎,大声呼喊起来:“救命啊!” 她趴在地上,一边喊,一边往旁边爬。 却看见王婆子的双脚从她面前经过。 杵进两团血肉的粗壮双腿好似两根柱子,带着浓烈的腥气。 宋姓妇人的喉咙里,咯了一声,然下一秒,她面上恐惧消失,变作一片空白。 她已然忘记了自己之前究竟在怕什么。 小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王婆子看见了门前站着的赵鲤。 王婆子的上唇就像饿狼的唇吻,猛的收缩,露出因牙龈萎缩而显得格外尖利的牙齿:”你这……” 王婆子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赵鲤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下一秒一柄长刀,带着凄厉的风声,当头劈来。 王婆子猝不及防之下,当头被劈了一刀。 长刀嵌入她的脑门,刀身黑色煞气猛的跳动,如切黄油一般,将她的脑袋从中一劈两半。 劈成了两半的脑袋,淌出一些黑红浊液。 但王婆子却只是摇了一摇,而后站稳身子。 “好哇,你这贱丫头,竟敢砍我。” 现在的王婆子已经不能再称为人,劈成两半的嘴巴说话有些含糊。 但却一点也不妨碍她搅动着两瓣舌尖,将牙齿磨得吱嘎作响。 两只眼睛,一左一右,恶狠狠的盯着赵鲤。 远远见到这一幕的宋姓妇人,早已经白眼一翻,昏倒过去。 “一定狠狠收拾你的!”王婆子扑了上来。 赵鲤即便心理素质超强,看见这么个玩意还能说话,也遍体生寒,提着长刀迎上同时,清喝道:“撒鱼网。” 第141章 尾声 “撒渔网!” 赵鲤提刀迎上的同时,一声清喝。 下一瞬,一张还挂着青苔的鱼网从天而降,兜头罩在了已经没个人样的王婆子身上。 郑连带着四个富乐院中护卫快速跑动起来,用沾着鸡血的鱼网裹住王婆子。 “你们这些贼子,和那贱丫头是一道的吗?” “都来欺负我这可怜人。” 似乎是被赵鲤一刀将头劈成了两半,王婆子发现自己的眼睛可以一左一右分开两个方向看人。 已经不新鲜的黑红白内容物,淌了一脸。 她一边含含糊糊的说着话,一边转动着眼珠看向两边。 郑连还好些,其余几个护卫同时都身上沁出一身热汗,不由得双腿有些发软:“这,到底是什么?” 眼前这可怜人的模样是他们最可怕的噩梦中,都未曾见过的。 其中一个护院下意识撒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他一个护院,平日里也就是看守院里的犯罪官家小,此时却青天白日直面这种东西。 那点月银卖命,不值当! 他转头撒腿就想跑。 只是还没跑一步,就被护院头领一脚横踹:“谁敢退?老子保证以后盛京他活不下去。” 这护院头领不愧是张妈妈首领,是个狠人。 即便自己也手心冒汗,还是很快拽紧了牵着渔网的绳子。 在福乐院这种地方的护院头领,虽说干着脏活地位不高,但却是真正的黑白两道通吃。仟千仦哾 被他一威胁,几个也移步想跑的,顿时止步。 赵鲤也喊道:“不解决了,往哪跑都跑不掉!这东西记仇。” 几个护院,这才纷纷上前来,各自拽了一边绳子。 “都是你这下贱蹄子。”见状,王婆子猛的看向赵鲤。 从穿上鞋子那一瞬间,她的极端情绪就被放大。 戾气和恶意催化到极致,行为已经不能用常人的逻辑去理解。 就如此时,被渔网团团网住王婆子,却听见了赵鲤的话,将全部敌意汇集在赵鲤身上。 她伸出枯树枝一样的双手探出,朝着赵鲤抓来。 几个拉住渔网的护院,只觉得自己好似网住了一只巨兽。 手中的绳子几乎握不住,在掌心擦出一道道血痕。 郑连脖颈上青筋爆起来,一转身,将绳子缠在了腰上,双足抵在地面,身体向后倾。 有了郑连的正确示范,其余几个方向的护院也有样学样,把绳子捆在了腰上。 一时间即便王婆子力气大得可怕,也一时僵持在院子中间。 赵鲤从劈出那一刀之后,就再没有出手。 她拖着长刀,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寻找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就在王婆子与郑连和众护院短暂平衡僵持的瞬间。 赵鲤捉刀上前,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力量。 雪青长刀,折射出绚丽光芒,闪电一般刺出。 长刀嵌入王婆子的左肩关节的缝隙里。 阴毒的蚀月三杀刀法,让赵鲤在出手时有近乎直觉的天赋,要害击破。 长刀刺入之后,丝滑得好似切割黄油。 王婆子的一只胳膊啪嗒掉落在地。 从见到王婆子的脑袋劈成那样还能活,赵鲤就知道,一般的砍头破心只怕对付不了她。 于是迅速转变策略,以让她失去行动力为首要目标。 赵鲤手中长刀一刀快过一刀,很快卸下王婆子两只胳膊。 王婆子被渔网绑住,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赵鲤将两她只手臂砍下。 两边腮帮各自动作,将牙齿咬得吱嘎作响:“小蹄子,你等着。” 到了此时,王婆子依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哪里不对劲。 她好像是街头老妇撒泼吵架,顶着裂开的脑袋放狠话。 赵鲤甩去刀上的腐臭黑血,又将视线放在了王婆子的腿上。 如果没有记错,那里就是那件诅物所在。 王婆子并没有流出很多的血,从她伤口渗出的,是已经半凝固的黑红污血。 腌臢的裙摆恰好挡住视线。 赵鲤没有手闲去撩开,而是估算好位置,后斩出一击。 长刀滑过,王婆子上半身忽的歪倒在地,只有膝盖以下的两条腿还直直的戳在地上。 砰的一声,王婆子摔倒在地。 失去了双腿,对王婆子来说显然比失去双臂要重要得多。 一直无知无觉的她,摔倒在地上的一瞬间,发出一声呼痛的声音。 好像在这个时候,才察觉到痛。 “我……怎么了?” 她失去双腿的身子仰面躺倒在地,浑浊的双眼直视着太阳,喃喃自语两声,下一刻呼吸一顿,头歪到了一边。 “现在所有人,转移视线,不要看地上的东西。” 赵鲤看着王婆子断裂裙摆下的凸起的脚面,大声命令道。 “快去,取去雄鸡来!” 很快,一直扑腾着翅膀的雄鸡,被郑连提来。 随便在刀身上一抹,热腾腾的鸡血淅沥沥流淌出来。 在赵鲤的示意下,郑连将还冒着热气的鸡血滴在了王婆子的脚面上。 鸡血洇湿了裙子的布料,顺着那双断腿,滴到了王婆子脚上穿着的东西上。 下一秒,一声尖锐入指甲刮玻璃的尖锐声音,猛的爆出。 就像是一枚烧烫的针,刺入耳膜。 包括赵鲤在内的全部人,都猛的耳朵一痛。 一种很奇怪的分割感,笼罩住众人。 在短暂的时间里,众人都好似被抹去了思考的能力。 肉体和灵魂被分割开来。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众人就这样木呆呆的站着,看着破布下的东西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蠕动出来。 它的速度慢极了,一点一点的,终于要爬出来,出现在众人眼前时。 赵鲤的手腕忽的一痛。 这尖锐的痛觉,瞬间将她游移于身体之外的灵魂拉回体内。 神智回归的一瞬间,赵鲤猛的上前,脱下外边穿着的衫子,将那东西整个盖住。 然后轮圆了手臂,在郑连和每一个护院的脸上扇了一嘴巴子:“都醒醒。” 赵鲤手黑劲大,巴掌结结实实的印在众人脸上。 呆站着的几人,顿时清醒。 赵鲤接过郑连手中还在滴血的鸡,继续将鸡血淋在那东西上的同时道:“再去拿雄鸡和柴,要赶紧将这个东西烧掉。” 第142章 咒物 清醒过过来的几人,面上带着后怕,迅速行动起来。 赵鲤手中的鸡已经停止了挣扎。 先前那一声尖叫好似叫着东西耗尽了,再次被鸡血滴上,它也只无力的挣扎了一下。 赵鲤要的东西很快寻来。 郑连快步,提着一个装鸡的竹编笼子过来,罩在那个东西上面压住。 而后赵鲤迅速的指挥,在周围架起干柴。 连带着王婆子的身体,一起泼了火油付之一炬。 火苗呼的一下窜起爆燃,将地上的东西包裹入火焰中。 就在众人皆松一口气时,从火焰中心,猛的传出一声稚嫩的婴孩啼哭。 所有人瞬间提高警觉,但等待了许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火越来越大。 赵鲤安排人将倒霉的宋姓妇人送去就医。 提着刀,守在火边,中途还添了几次柴,坚持着将这堆东西烧成灰烬。 “阿鲤姑娘。”护院首领提来一只沉甸甸的食盒子。 赵鲤道了声谢后接过:“谢谢。” “您客气。”护院首领从昨日起,就对赵鲤异常尊敬。 他混迹市井,又在富乐园这样的地方干活,能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八卦秘闻。 看着空地上的火焰,将要熄灭,他终是忍不住问出口:“阿鲤姑娘,不知这可是传说中的僵尸?” 护院首领显然产生了一些误会,将刀劈不死的王婆子与故事传说中的砍头而不死的僵尸联系在了一起。 其实也难怪他会这样想。 赵鲤摇了摇头,否定道:“不是僵尸,是咒物。” 赵鲤看了一眼走到旁边的郑连,一边示意他也跟着听,一边打开食盒。 她从里面摸出了一个鸡蛋,耐心的剥着皮,嘴上也不停:“人死如灯灭,一般来说并不会起尸。” “有些人死前喉中一口气不散,加之埋葬地不对,就会形成不腐尸。这种尸体在突然触阳气之后,就会起尸。” “但眼前的东西并不是僵尸,而是咒物,究竟是什么形成原因,目前并没有定论。” “但,不知你们刚才有没有听见那一声啼哭?” 赵鲤的话让护院首领脸色猛的一边,郑连也随即反应过来。 这里是教坊司十四楼之一,是青楼楚馆。 这里除了寻欢作乐的人,除了命运悲惨的姑娘们,还要一个被忽视的群体。 那些因意外而到来,却不被任何人欢迎的婴孩。 在这河房之中,女人的身体就是重要珍贵的商品,哪有时间等她们怀胎十月? 这些婴孩,如小草这样能成产下来,长大的,万中无一。 这些期盼着出生的婴孩,怎么可能不怨不恨。 当这些怨恨汇聚于一处,就极有可能会催生出可怕的东西。 三人的视线都转移向将要熄灭的火堆。 答案或许就在火中。 赵鲤一边想着,一边将剥好的鸡蛋,放在了袖子前。 她袖摆轻动,很快阿白探出头来,张嘴叼住了鸡蛋。 赵鲤摸了摸它的脑袋:“刚才多谢你了。” 要不是阿白及时的咬了她手腕一口,当时只怕要出事。 赵鲤用指甲,刮了刮阿白脑门上晶莹似玉的鳞片:“以后再也不吓唬你了,你想吃什么都给你买。” 顿了顿,她补充道:“除了老鼠。” 阿白费劲的丸吞着鸡蛋,闻言伸出尾巴尖,勾了勾赵鲤的手指。 黑烟翻滚,浓烈的蛋白质烧焦的臭味,随着火势渐熄,逐渐散去。 整间院子都蒙上了一层黑色的油灰。 等到火势终于熄灭。 赵鲤等人,才小心翼翼的围拢上去:“都小心,一定不要看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可以放大人的负面情绪。” 梦儿姑娘应该本性纯良,所以没有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只是自己杀死了自己。 但当这咒物,附在王婆子身上时。 一个市井泼妇,却一瞬变成了杀人分尸毫不手软的变态凶手。qqxδnew 赵鲤带人在院外听了一阵。 这个王婆子简直就是恶的集合体。 不知她与被杀死的尹嫂子究竟是什么过节,但在被咒物放大后,竟能将之分尸。 赵鲤原本以为,王婆子分尸并且藏在食材库中,是为了毁尸灭迹不被人发现。 可后来她才发现,在王婆子的心中,并没有多少遮掩自己的意思。 她只是想要杀人,只是想要看见尹嫂子成为食材,被众人吃掉。 这样的极致垩性,实在是叫人头皮发麻。 人活在世间,谁能拍着胸脯说自己绝对光明正大,从没有半点见不得人的阴私暗处? 这也是这件咒物,最可怕之处。 万幸,此物自身孱弱,力量全看附身的人体,这才没有造成太过可怕的损失。 否则今日一定难以收拾。 在赵鲤的提醒,众人听在耳中,都谨慎的围拢上去。 郑连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一块巨大的黑布,站在旁边。 如果没能烧毁那东西,出了岔子,郑连要第一时间将黑布蒙上。 而一旁的护院首领则是手中拿着一根木棍,将木炭翻开。 了。” 画中魂灵已经完全是疯魔状态,即便解救,放出的也不过是一些满腹怨毒失去理智的恶鬼。 正在此时,沈晏突然叫道:“阿鲤。” 他歪了歪头,示意赵鲤过来。 赵鲤凑近些,便看见槐木画轴上出现的一丝丝裂缝。 她忍不住心中狂跳。 「新任务:画。有人出于某种目的制造了这幅画卷,想要带来遭难与毁灭,毁掉画只是开始。」 「注:或许画本身能让你找到一些线索。」 突然触发的任务,通过任务介绍,让赵鲤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不是两个匠人报复那样简单,画轴断裂这些东西跑出来会是怎样可怕! 有人在认为的制造一个恐怖凶器,试图搅动风云。 系统虽然说不常出现,但是赵鲤知道,系统的提示是可以信任的。 “这里。”沈晏修长的手指在画轴上摸索,指着一个小小的暗印让赵鲤看。 那个印记刻在漆黑的画轴上,赵鲤眯着眼睛也看不清。 便伸手去摸。 “是南斋。” 赵鲤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郑连和韩音异口同声道 第143章 余烬中的小小骸骨 黑色灰烬中,残留着余温。 那黑灰之中,是两个小小的骸骨。 它们小手紧紧的牵着,蜷缩成一团,躺在无火的余烬中。 啪嗒 护院首领手里的木棍掉落在地。 他直勾勾的看着这两个,肋骨只有成人尾指粗细的骨头。 先前的猜测终被印证,他的呼吸却猛的沉重起来。 “怎么了?”赵鲤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出言问道。 护院首领反应有些慢。 这对他这样的老江湖来说,是很少见的。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这样的骨头看过很多,从前并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亲眼见了鬼神,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凶险和害怕。” 他倒是个颇为耿直的人,对自己干过的事情并无遮掩欺瞒。 赵鲤和一旁的郑连闻言都是一愣。 比起她们两个后面混进来的,护院首领这样,在富乐院呆了很长时间的人,亲眼见过了无数悲剧。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也是这些悲剧催化的帮凶之一。 他突然扭头看向赵鲤:“阿鲤姑娘,这世间真的有鬼神,有因果报应吗?” 赵鲤眉头轻挑,反问道:“你不是亲眼看见了?” “是啊……”护院首领苦笑两声,“这不是都看见了吗?” 他垂头看着灰烬中两个小小的骨头。 半晌,他忽然低声道:“他娘的,回头就洗心革面,辞了活计,再也不干了。” 他说着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子:“以后行善积德。” “否则,真怕晚上鬼敲门。” 赵鲤好笑的摇了摇头,灵气复苏后,恶性杀人事件骤降就是这个原因。 因为人们发现,约束人们的不再只有法律和道德。 干了亏心事,夜间说不得真有冤家爬上床。 护院首领又问:“阿鲤姑娘,接下来如何处理?” “是不是将它们埋了?” 赵鲤点了点头:“埋。” 灵性已经在烈火中焚烧殆尽,不会再有任何隐患,给他们一个埋骨之处,也不是不行。 此处的事情告一段落,赵鲤又带着几人在院里仔细搜查一遭,再三确认没有遗漏隐患,便留下护院首领和郑连等处理此事。 自己则回身去找张妈妈。 刚走到门前,就看见数个穿着鱼服的校尉力士,把守在各处。 富乐院这样敏感的地方,出了杀人食尸的大案,教坊司官员是绝对不敢隐瞒的。 早上同样吃过早膳的教坊司主官,听到禀报,来看了一眼,先抱着树捯空了胃里的东西,然后拖着发软的腿,迅速上报了此事。 牵扯教坊司,犯官家眷,这事理所应当的落到了靖宁卫处。 把守道路的两个校尉看见赵鲤一身常服,在这溜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正要行礼。 但随即,他们看见了赵鲤,状似不经意的,在身前比划的一个下压的动作。 这是执行潜伏任务时的暗语, 两人立刻装作不认识一般,上前盘问:“什么人?靖宁卫办事,不许擅闯。” 赵鲤比较浮夸的怒视他们,做出符合自己当前人物背景的表情,冷声道:“我来找张妈妈。” 像模像样的盘问了一通,赵鲤这才被放进去。 进了院中,赵鲤一眼就看见卢照正大马金刀的坐在院中喝茶,旁边立着张妈妈。 张妈妈换了身衣裳,打理过自己,面上敷着粉,擦着鲜艳的口脂,看着又是一个风情妇人。 要不是眼里还有红血丝,赵鲤几乎以为她已经没事了。 “卢爷,您这也挺长时间没来了,要不要我去给你安排一下?”张妈妈甩着手中香帕,开口道。 “去外边给您订桌席面,慢慢等,哪能像现在这样坐着干等呢。” 她面上都是讨好的笑。 “行了行了,执行公务呢,吃什么席,你别害我。” 卢照搁下茶杯,随意的摆摆手,然后道:“都是老熟人,你也别担心,这事牵连不到你头上。” 教坊司这样的地方出了事,可大可小,全看靖宁卫处置从轻还是从重。 若是从重,牵连者不知其数。 张妈妈就是心有担忧,这才撑着发软的腿,来探卢照口风。 得了卢照的准话,她猛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多谢卢爷了。” 说着,她在卢照胸前拍了一把:“下次开了冬酿,卢爷带着弟兄们过来。” 卢照正想顺嘴答应,就看见赵鲤来了,顿时变了个正经嘴脸:“不必了。” 赵鲤隐晦的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看见赵鲤来,张妈妈也顺便丢下卢照,走了过来:“阿鲤姑娘,你回来了?累不累?” 她已经得到了护院首领的禀告,知道这王婆子变成了什么东西,张妈妈险些腿软没站起来。 她无法想象,要是赵鲤不在,这东西得在这藏多久,害多少人。 现在看见赵鲤,哪里还有最初的为难和不满,脸上的笑比对着卢照还要灿烂三分。 一顿嘘寒问暖。 赵鲤本担心厨房这边那具碎尸,处置不好会出问题,现在看见卢照在,顿时心安。 摆出一副与靖宁卫势不两立的模样,转身就走。 张妈妈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在做戏,急忙对卢照告罪一声。 小厨房里有卢照坐镇,赵鲤不再管,回到住处,打算再多剪几个小纸人,送去祖师爷庙。 张妈妈是一个思虑周全的的人,已经叫人撤下了那一桌没法吃的菜,将满地的污物清理干净,摆上了熏屋子的茉莉。 赵鲤一进门,欢迎她的,就是两声汪汪的狗叫声。 昨日那只半大小黑狗,取血的一只腿上,还包着纱布。 赵鲤叮嘱张妈妈好生照料,张妈妈也不知如何处置,命人处理好了伤口,又送回了赵鲤这。 它倒不记仇,一看赵鲤,就跑上来,热情的在她脚边转悠。 短短的小尾巴摇成了风扇。 赵鲤袖子里的阿白顿时探出头来,和地上的小狗看了个对眼。 然后两个智商差不太多的,瞬间玩到了一块。 延续了小纸人时期建立起的友谊。 赵鲤也随它们,先叫仆妇送来沐浴的热水,洗去自己满身的烟灰,换上干净的衣裳。 因为小厨房发生的事情,富乐院中营业停了五日。 将大小厨房,全都重新修整了一次,更换了一些厨具。 储存食材的地下冰库房也清理了一遍,大夏天损失了这么些冰,叫张妈妈吃了一顿瓜落。 第144章 开口,线索 两次都是不确定的笑卦。 赵鲤不由抬头看向神像,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您管仲也也是一方正神啊,理论上解决一个小诡物不是信手拈来? 但也不说解决不了。 她还想捡起珓杯,再问一遍,面前案桌上咕噜噜的滚下来一个供奉的苹果,砸了她后脑一下。 痛倒是不痛,但将赵鲤砸得一懵。 不行她就自己解决,砸她做什么? 似乎是见她摸着后脑勺,还不明白,供桌上的小香炉倏的翻倒。 香灰撒了出来。 赵鲤仔细去看,地上的香灰十分规整的形成了一个八卦卦象。 兑上坎下,是泽水困卦。 赵鲤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意思是,您老出不去?”qqnew 地上没人动的珓杯忽然翻了个面,一正一反,正为圣杯,肯定了赵鲤的意思。 到了这里,赵鲤倒是明白了。 祖师爷虽说日夜受香火供奉,生出灵智。 但他到底不是什么力量强大的,也只有秦楼楚馆才会供奉,到底力量差了些。 现在还受限在这间小小庙宇,甚至是木胎泥塑的神像中。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无论是河畔死飘还是重回人间的虞娘子,他都有心无力。 想了想,赵鲤小声问道:“我会纸人术,若是我能祭练纸人,却不知您老能不能借点力量?” 她话还没有问完,从供桌上又滚下一个苹果。 只是这次滚落的速度很慢,赵鲤伸手刚好可以接住。 她顿时弯了弯眼睛,伸手抹了地上的卦象:“多谢祖师爷。” 张妈妈立在几步之外,将一切全部看在眼里,顿时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看赵鲤拍拍裙角的香灰,攥着两个苹果朝她走来,张妈妈不自觉的后退了小半步:“阿鲤姑娘,您这是?” 她不自觉的带上了尊称。 赵鲤对她笑道:“张妈妈别怕,是祖师爷关照。” 说完她将砸她头的那一个递给张妈妈:“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赵鲤顿了顿又道:“现在世道将乱,张妈妈可在各处增加祖师爷像,并且虔诚供奉,若遇上奇怪的事情,也可来这求卦。” 赵鲤一通话说完,张妈妈神情恍惚的接了苹果,这才问道:“阿鲤姑娘到底是谁?” 赵鲤没有回答,只是对她笑了笑:“您不必管,我没坏心眼。” 不知道张妈妈听进去了没有,赵鲤嘴里叼着苹果,从香炉里捧了一把香灰在手中。 走到安置萱姑娘小屋子。 这屋中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裹着被子的萱娘子此时呼吸平顺了些。 身上腐烂的气味,被庙中香烛的味道冲淡。 小草看她进来,不敢说话,咬着唇垂下头去。 赵鲤趁着小草不注意,垂下手,香灰从指缝中漏出。 在窗沿、床边和门前都撒上了一圈。 赵鲤这才退出门外,拍了拍手上残余的香灰。 张妈妈立在门边,还呆愣愣的握着赵鲤给她的苹果,消化着方才的那一幕。 终于,她抬起头,低声对赵鲤道:“姑娘是有大本事的,您来做什么我也不问,您想做什么便做。” 神鬼之事,虽说不许百姓讨论,但是频发的状态,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多少听闻过,能察觉到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着改变。 联系到赵鲤是靖宁卫偷偷送进来的,张妈妈大致也能猜到一些。 赵鲤面上露出些笑来:“那张妈妈先给我弄点吃的!” 她早就饿得很了。 张妈妈没想到她会提这个,愣了一下,点头道:“好!” 赵鲤又回头看了一眼萱娘的房间,跟着张妈妈走出庙门。 才走到门口,就见昨日那个王婶领着林大夫走了朝着这边走。 看见张妈妈脸上露出谄笑:“张妈妈。” 张妈妈知道她是什么德行,鼻子里嗯了一声当作打招呼,注意力放在了她身后的大夫身上:“林大夫怎么又来了?” 林大夫依旧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衫子,听见张妈妈问话,有礼的一拱手:“昨夜翻阅医书,突然看见一个病症与萱姑娘病征相似,这才托了来抓药的王婶再带我来瞧瞧。” “那就有劳林大夫了。”张妈妈笑着答谢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王婶,语气不耐,“你也是富乐院中的老人了。” “莫以为资历老,就能端架子懈怠工作,昨日就该去抓的药,竟拖到今天,若是不想干了便直说,您自己出了门去。” 赵鲤抱臂在旁看热闹,见得王婶面上谄笑换做惶恐,忍不住扬起唇角。 发作了一次,张妈妈带着赵鲤离开。 身后王婶怨毒的看着赵鲤,而那林大夫也远远的看着她们离开,方才转回头。 张妈妈一路将赵鲤带道自己的住处:“姑娘便暂时跟在我身边,您要干什么我也不拘着你。” 说完转身命人去小厨房,给赵鲤准备吃的。 赵鲤独自坐在房中,正想着等靖宁卫的东西送来尽快的祭炼纸人,外边突然传出一阵骚乱。 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跑进了房中,身上手上都是酱色的血迹,嘴里还喊着:“张妈妈,不好了,不好了。” 她慌乱的喊声传遍院子,还未靠近赵鲤就闻到一阵腐臭的腥味。 还没走远的张妈妈又折回来,便听她道:“出人命了妈妈。” “我们姑娘死了。” “什么?” 张妈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步就要跟她一块出去,却又想到些什么,看向赵鲤。 赵鲤早就自觉的站起身来,跟在了她的背后。 张妈妈一边恶狠狠的叮嘱那个丫鬟闭嘴,不要申伸张,一边在她的带领下走到出事的院子。 刚走到门口,赵鲤就听见一个处于变声期男人在大喊大叫。 进去一看,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嫖客,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袍,两腿光者。 腥臊的淡黄液体顺着他的双腿,淅沥淌下,在地上留了一圈黄印。 张妈妈自去安抚这个被吓坏的可怜鬼,赵鲤径直走进了房中。 屋中昏暗,一进门就闻到浓郁的血腥。 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一身红纱,正背对着赵鲤坐在妆台前。 第145章 松骨游戏 富乐院中舞乐之音,透过纸窗传进房中。 沈晏却是神色莫名的看着赵鲤。 看着眼前这个自信满满的姑娘,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当时是不是不应该答应她来福乐院的任务。 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画春宫? 沈晏沉默。 赵鲤却以为他是不信任她,顿时有些着急:“我真的可以的。” 沈晏凉凉的哦了一声:“你一个小姑娘,你如何画得出男女欢愉之事?” 赵鲤嘿然一笑:“这不是看得多了吗?” 她神秘的低声道:“富乐院是有好东西的!” 说完冲着沈晏露出’你懂的‘的笑容。 然后,便看见上司阴沉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看来,赵千户最近学了不少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用戴着扳指的拇指,摸了摸阿白头上的鳞片。 赵鲤的求生欲疯狂预警。 不怕看见沈晏黑脸,他常年臭脸已经习惯了,怕的是他笑。 她顿时收敛了脸上的不正经神色:“也不是特意学的,就是……监视过程中,顺带、被动看了些!” 沈晏的笑容越发和善:“是吗?都监视到了什么?” “仔细给我说说?” 赵鲤小心的觑了一眼他的笑容,一时间有点拿不准,他到底是真的想听还是故意在阴阳。 斟酌了一下,她低声道:“就是一些虎狼之词,说出来污了沈大人的耳朵。” 沈晏看她眼睛心虚的斜到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 赵鲤立刻狗腿的又给他倒茶,跑去他背后给他锤了两下肩膀:“沈大人,这事你放心交给我,保证办妥!” 赵鲤锤肩的手落在沈晏身上时,沈晏一僵,暗自咬了咬后槽牙。 这姑娘手劲是真大。 这样的讨好谄媚实在吃不消,沈晏侧着身子让开:“好,你就先试试。” “多谢沈大人。” 意图达成,赵鲤伸着手,还想给他多锤两下肩膀,以示感谢,她用来监视的小纸人传来预警。 赵鲤的手一顿,急忙通过与纸人的联系,看那边的情况。 富乐院中,几个最有可能被南斋看上的姑娘,都有赵鲤的小纸人监视。 其中刚才在堂中跳舞那位苏三姑娘,更是重点监视对象。 此时预警的小纸人,就是跟着苏三姑娘的那一个。 赵鲤通过小纸人视角看去,便听见了一阵骚乱。 还穿着舞衣的苏三姑娘,正被一个醉醺醺的醉鬼,强行揽住腰,往一旁的房里带。 在房中还传出鼓噪叫好声。 “这位公子,请放开。”苏三面上双手护在胸前,不停挣扎。 “不行,今日我与同窗来富乐院饮酒,苏三姑娘必须和我们喝上一杯!” 说话的这位,一身酒气,但远没有达到烂醉的程度。 很典型的喝了几口猫尿,借酒装疯! 这样的事情,在富乐院几乎每日都会发生,院里的护院也不是吃素的。 但让赵鲤警觉的,却是这个醉鬼的下一句话。 “孟之兄曾说,苏三姑娘一双秋水明眸,是出奇的美色,今日见得姑娘,果然倾国倾城。” 这人形容苏三眼睛的词,与绍刚日记上的词,竟是一模一样。 赵鲤的异常,沈晏没有错过,他沉声问:“怎么了?” 赵鲤没有回答,只是分神对他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 沈晏会意,不再追问,静静等候在旁。 而苏三姑娘那边,矛盾更加激化起来。 那醉鬼抬手就要去掀苏三姑娘的面纱,同时硬要将她往屋里拉。 苏三的丫鬟上前护主道:“这位公子,我家姑娘还要回去换衣服呢,请……” 丫鬟的话被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打断。 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哪里吃得住,直接摔倒在地,唇角顿时沁出鲜血。 “盘儿!”苏三大惊失色,想要去查看自己的丫鬟,却被那醉鬼拽住手腕,拖进了房中。 房门啪一下关上。 赵鲤再坐不住:“沈大人,一个监视目标出了状况,我去去就回。” 说着,就跑出门去。 幸好事情发生的地方不远,赵鲤的脚程快,很快就跑到了地方。 脸上印着一个巴掌印的丫鬟还躺倒在地。 房中传出苏三姑娘的哭求:“几位公子,酒也喝了,放我离开。” “一杯怎么够?苏三姑娘莫不是瞧不上我们?” “最少也得来杯交杯酒。” 几个同样醉熏熏的人鼓噪起哄道:“听闻苏三姑娘人美身子软,今日一试,果然如此。” 这些轻薄浮浪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赵鲤听得心头火起,抬脚踹在了门板上。 赵鲤加强过的体质,踹门不在话下。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门轰然而开,露出房中的场景。 被掀去面纱,衣衫也有些凌乱的苏三看见赵鲤就是一喜:“阿鲤姑娘。” 房里五六个穿着生员服的年轻男人,丑态百出。 这些人大多都是入京赶考的士子。 因开国皇帝,贡院旁边修青楼的损点子,每逢秋闱,总有大批自视甚高的衣冠禽兽出没在河房。 就比如眼前这一群。 对踹门而入的赵鲤,屋中几人都先是一惊。 待到看清楚,闯进来的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姑娘,几人又重新酒精上头:“哟呵?这位美人莫不是也要加入我们?” 一个右边鼻翼长了颗黄豆大小痦子的青年男人露出猥琐的笑。 他们其实很清楚,这富乐院中出现的姑娘,都是犯官妻女,是充作女乐的可怜人。 见到赵鲤,也自然而然的认为是院中女乐。 几人的视线像是扫视什么货物,在赵鲤身上打量了一圈。 赵鲤冷笑了一声,走进门去:“是啊,我来找你们玩游戏。” 她前跨一步,进了屋,还顺手将刚刚她踹开的门关上。 她的举动,让屋中智商已经所剩无几的男人们露出喜色。 却让苏三大惊失色道:“不要,快跑!” 赵鲤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然后将手指捏得劈啪作响:“没有人比我更擅长按摩了!” “哪位公子想要先试试?” “都别着急,一个一个来,一定人人有份!” 第146章 伺候得舒舒服服 片刻后,屋里躺了一地的人。 这些读书人,也就能欺负欺负苏三这样的弱女子。 在赵鲤面前,是不够看的。 “你、你别过来啊!!” 方才拉苏三进来的那个男人,鹌鹑一样缩在墙角。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刚才那蛮横的醉态。 手里拿着一双不知道从哪里抓到的筷子,一边口齿清楚说道:“我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们都是白鹿书院的士子,都是秋闱的生员,有功名在身!” “你们这样的女乐,竟然伤了我们。” “刚才不还醉得很吗?”赵鲤顿时怒火暴涨。 这些人渣,便是拿捏着富乐院女乐地位低,方才如此放肆。 今日若是苏三姑娘受到伤害,在他们嘴里多半也是一句酒后误事便糊弄过去。 不会有任何人为受害的女子争一句! 可是一旦他们的利益受损,方才那借酒装疯的模样就收敛起来,开始讲道理,用势压人。 赵鲤上前了一步,手就被反应过来的苏三一把抱住:“阿鲤姑娘,不可以再动手了。” “他们确实都是白鹿书院的人。” 苏三的衣衫、鬓发凌乱,哪里还像刚才舞台上,那飞扬旋舞的精灵。 她双目含泪,裸露在外的皮肤隐隐可见青色指痕,肩头一个深深的、淌血的牙印子。 额角有一处鹅蛋大小的红肿,也不知道是怎么撞的。 明明得救,却满脸惊惶的抱着赵鲤的手,眼中满是哀求。 在大景,有功名傍身的读书人地位是十分之高的。 相比起来,教坊司女乐身份着实低贱如草,也难怪苏三会如此害怕。 听见苏三的话,又看见赵鲤停住脚步,方才那瑟缩的人,顿时一振:“听见了吗?敢殴打生员,定要你这贱人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赵鲤本也不打算放过他,听他如此说,大步上前:“也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们全宰了!” 赵鲤从来都是手比嘴快,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拽着那人头顶的发髻。 右手高高扬起,然后抡圆了挥下! 一击重重的的耳光,打在那人的脸上。 伴随着脆响,他的脸上像是发糕一般,迅速的肿起。 “再嚣张一个给我看看?” 赵鲤像是拎鸡仔一样拎着他,闻到他身上酒气,心头火起,又扬手给了他一大嘴巴。 “你不是厉害吗?” 赵鲤撒开手,这人便像是面条一样软倒下去。 她故意控制着力度,刚好能造成巨大疼痛的同时,不会真弄死人。 果然,这人软倒下去,只迷糊了一阵,便又幽幽转醒。 “说。”赵鲤一脚踩在了他的手指上,慢慢的施加力道,“那个说苏三姑娘秋水明眸的孟之兄,到底是谁?” 看他眼中满是怨毒,张嘴就要骂的样子,赵鲤脚下加重了些力道:“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否则今日我就废了你这提笔写字的手。” 闻言,这人面色一白。 赵鲤对他露出一个极恶劣的笑容来:“十年寒窗,废了右手,你还能用左手参加秋闱考取功名不成?” 这威胁,直指这些秋闱生员的内心,地上这人在也不敢废话,开口道:“孟之兄,姓袁,是与我们同住一个客栈的士子。” “昨日听孟之兄吹嘘,与苏三姑娘共度良宵,我们这才来富乐院长长见识。” “现在长到见识了没有?”赵鲤恶声恶气的反问了一句。 还想再说些什么,门砰的一声,又一次被踹开。 一身富乐院护院服的郑连,踹门还是那么干净利落,领着几个护院冲进来。 那个挨了一巴掌的丫鬟,捂着脸哭哭啼啼指着里面道:“苏三姑娘就在里面。” 郑连领人冲进来之后,正好看见赵鲤一脚踩着那个生员的手。仟仟尛哾 赵鲤给了他一个白眼,来得真慢! 就跟电视剧里的警察一样,都完事了才来。 郑连读懂了她的眼神,不敢反驳,只当没看见,走上前来,查看地上几人的伤势。 “这些人自称是白鹿书院的生员,却借酒闹事,图谋不轨,有劳郑护院报官处置。” 说到报官处置时,赵鲤特意加重了语气。 郑连会意点头。 得了那个叫做孟之兄的人的信息,赵鲤松开了踩着那人手指的脚,对郑连交代了两句:“我带苏三姑娘回房。” “姑娘!”一看见苏三这幅模样,脸上还挂着巴掌印,唇角有血痕的丫鬟立刻上前扶住她,“你没事?” 苏三额头上那个肿包越发大了起来,那是她之前挣扎,被推倒在桌角上撞的。 她看见丫鬟面上的伤痕,也心疼得直掉眼泪。 主仆二人顿时后怕的抱头哭成一团。 许久,又一块抽抽噎噎的向赵鲤道谢:“多谢阿鲤姑娘。” 赵鲤平常在富乐院中并不露面出风头,但是院里的女子都在张妈妈那见过她。 所有人都知道,张妈妈身边有个有本事的阿鲤姑娘,虽说具体不清楚怎么个本事法。 今日苏三才知道,确实是有本事还胆大的。 一想到赵鲤因为她惹祸上身,苏三眨着漂亮的眼睛,噼里啪啦开始流眼泪:“是我之过,害得阿鲤姑娘……” 她又是愧疚,又是哭,就有些站不住。 赵鲤便上前扶住她:“没事,不必担心,我扶你回去。” 想了想,赵鲤干脆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托住她的腿弯,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没想到赵鲤力气那么大,苏三惊呼一声,急忙抱住赵鲤的脖子。 “放心,不会让你摔倒的。” 赵鲤抱着苏三,身后跟着小丫鬟,在丫鬟的指引下,一路将她往房间抱。 走了一小截,迎面就撞上了沈晏。 赵鲤冲沈晏点了下头,与他擦身而过。 沈晏站在原处,愣愣的看着她抱着苏三走开,一路亲声哄慰。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让这姑娘继续呆在这了! 且不提,沈晏怎么想,赵鲤将苏三抱回房中,便让丫鬟去请大夫。 没一会,就有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大夫提着医箱,在丫鬟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却是曾有一面之缘的那个林大夫。 第147章 陪伴一晚 苏三姑娘状态不是很好,出现了头晕呕吐的现象,赵鲤猜测她应该是有些脑震荡。 娇娇弱弱的姑娘躺在床上,看着叫人怜惜。 她的房里也冷冷清清雪洞一般,连摆设都很少,只有屋中一个香炉。 只有布控监视着整个富乐院的赵鲤知道,苏三姑娘有十分严重的洁癖。 她每一次接完客,都会叫丫鬟换下全部的床单被褥,并且洗三次澡。 她不喜欢自己的房里,留下留宿客人的气味,因此房里的摆设能少就少。 与舞台之上旋舞的时候不同,舞台下的她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赵鲤从苏三姑娘的房间中收回视线。 “阿鲤姑娘,对不起。” 刚刚吐过一遭的苏三面色苍白,满是歉意:“我本应该陪他们饮酒便罢的,一个婊子,清高甚么。” “现在反倒是连累了你。” 她说着这话时,闭上了眼睛,长睫垂下,将悲凉竟数藏起。 赵鲤知道她有洁癖,也没往她床边坐,只是立在她的床边,轻声安慰她:“没事,我不怕的,你别担心。” 话音刚落下,房门被敲响,小丫鬟阿盘带着一个大夫进来。qqxδnew 赵鲤定眼一看,却还是个熟人——前几日来帮萱娘看病的百安堂林大夫。 来得好快,赵鲤讶然。 阿盘领着他进来,一边道:“林大夫我家姑娘就在里面。” “是,有劳阿盘姑娘带路。” 林大夫倒还是那般好脾气的模样,进来看见赵鲤,他便又是一愣。 正想行礼时,赵鲤已经对他一点头,侧身让开了床边的位置:“有劳林大夫。” “哪里。”他一拱手,视线不自觉地回避。 倒是苏三,看见他来,眼中先是一喜,随后猛的露出脆弱神色:“林大夫。” 眼中竟有泪意闪过,卷睫微垂,一双眸子看着如含秋水。 林大夫坐在她的床边为她把脉,本该是有洁癖的苏三,却没有露出半点不悦。 赵鲤有些讶然,如果没有意外,苏三姑娘只怕对这林大夫…… 赵鲤想了想,决定出去,免得自己在这碍事。 反正她的小纸人还趴在苏三姑娘的房梁上,倒也不怕耽误事。 就给他们留下一点相处的时间。 和她有差不多想法的,还有丫鬟盘儿。 两人都悄无声的退出房门,然后互望了一眼,露出一个默契的笑。 赵鲤看盘儿的脸上红肿一片,便对她道:“林大夫道是来得快,走,去隔壁我带你去擦点药。“ 盘儿刚才一笑扯到了脸上的伤处,痛得她扯了扯嘴角:“林大夫今日正好在富乐院中出诊,所以来得快。” 见赵鲤似乎不熟悉林大夫,盘儿解释道:“林大夫很厉害,人的脾气也好,不会因为我们是女乐就瞧不起或言语轻薄,医术也好。” “不说富乐院,林大夫是整个河房最受欢迎的大夫。” 整个河房? 赵鲤脚步突然一顿,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会出入河房珠市的,或许并不只是寻欢客! 她在脑中联系苏三姑娘房中的纸人。 小纸人很老实的,贴在房梁上一动不动。 收到赵鲤的指令,这才轻轻的将自己从有一层薄灰的房梁上撕起来,爬到粱边,探头看。 房中两人的对话很快传来,都是很正经的病情询问,没有任何逾礼之处。 从纸人的角度,看不见躺在床上的苏三姑娘。 只能看见林大夫规规矩矩的在苏三姑娘腕子上搭了一块白色的丝帕,正隔着丝帕给她诊脉。 赵鲤一心二用,这边给盘儿脸上擦了一层药,那边用小纸人监视着。 她给盘儿擦药的同时,林大夫也收回了手道:“无妨,只是苏三姑娘撞到了头,需休养几日。” 说完,他将那方丝帕折好,提着药箱在桌边坐定,取出笔墨开始开药。 小纸人静静趴在房梁上窥视,看见了林大夫所开药方上的字。 赵鲤手一顿,微微挑了挑眉。 “怎么了吗?阿鲤姑娘?”盘儿不解她为什么突然停下。 赵鲤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 苏三姑娘的房中,林大夫很快开出一张药方。 只在合上药箱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纸包:“苏三姑娘上次曾言,还未进富乐院时,曾随家仆在街上买过梨膏糖。” “我路过,便买了一些,赠与姑娘。” 他将那包糖放在了苏三姑娘的床边。 “梨膏糖?”苏三姑娘勉力撑着坐起来,面上露出一丝喜悦,“给我的吗?” 苏三本不叫这名,也不姓这个姓。 她的父亲也曾是一方大员,后来因河堤垮塌,贪腐大案案发,她的父亲被判剥皮实草,家中男丁悉数斩首,她这个庶女也受牵连被发配教坊司为女乐。 她充入教坊司时才六岁,过了不归桥,就再也没能踏出富乐院半步。 对于富乐院之外,她的记忆只有幼年时街上买的梨膏糖。 卖糖的老翁,走两步,就敲着竹板叫卖两声。 吃着凉丝丝,偶尔一块有些发苦。 林大夫给她的,就是一包街市上,挑着担子叫卖的梨膏糖。 用不值钱的黄纸包了,天热,有些融化,糖液洇出黄纸之外。 可是,就这样一包普普通通不值钱的糖,却让苏三姑娘露出了无比高兴的笑容。 林大夫也看见了,温润的青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苏三姑娘喜欢就太好了。” 苏三捻了一块糖进嘴里。 许久忽的笑了起来:“记忆里一直觉得是最好吃的东西,一直牵挂惦记,现在吃着,却觉得好甜。” “甜过头了。” 她忽然抬头看向林大夫:“现在身边没有银钱答谢林大夫。” 林大夫的面上露出一点惊讶:“不必银钱的。” 苏三姑娘却笑道:“哪有人不图银钱,便对人好的。” 赵鲤通过纸人的视角,发现苏三姑娘此时有些异常的……尖锐和故意。 果然,下一秒,她突然掀开了身上的被子,露出下边破损的衣衫和裸露的肌肤:“那便让我陪林大夫一晚。” 第148章 脏或不脏 “什、什么?”林大夫怔住,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苏三会突然如此。 苏三拽住了他的手:“林大夫,我陪你一晚!” “不,不可以!” 赵鲤操纵的小纸人,趴在房梁上,也有一些呆,她没想到房中两人画风突变。 她看见林大夫的脸上露出了慌乱到近乎害怕的神情。 “苏三姑娘,你快放手。”林大夫着急的退开,但动作不大,似乎是怕伤到苏三。 但苏三的力道也不大,在感觉到林大夫的挣扎后,她便松开了手。 有些颓丧的坐回床上:“对不起。” 林大夫退了两步,好似想要离远一些,但又顾忌到床上苏三的自尊。 “像我这样的脏的女子,果然。” 那包梨膏糖因先前的动作,撒了一地,苏三忽的哭了起来。 “不,不是那样。”林大夫手足无措的解释着。 但苏三姑娘却只是在哭,她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肩头。 那里还有先前那些人咬出的牙印。 赵鲤之前用烈酒给她擦过一遍,现在她用指甲硬生生又再抠出血来。 林大夫立在床边,看着她痛哭,最终他开口道:“非是嫌弃姑娘,只是在下对姑娘并无任何不轨心思。” “曾听姑娘说过,幼时记忆里的梨膏糖,在下曾有一个早逝的幼妹,也常吵着讨要梨膏糖。” “看见姑娘,就想起我妹妹,是在下之过。” 说完,他提着药箱,狼狈的转身出门。 苏三姑娘哭声响起时,在旁边房间的赵鲤和盘儿也听见了。 赵鲤只装不知,跟着盘儿走到门前,正遇上林大夫出来。 看见赵鲤他深深的垂下头去,而后快步离开。 赵鲤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传出哭声的苏三姑娘房间,叹了口气。 她走进苏三姑娘的房间,便听见盘儿在那里焦急的询问。仟千仦哾 但苏三姑娘却只垂泪,一言不发。 看见赵鲤,她抬起头:“阿鲤姑娘,我脏吗?” 没等赵鲤回答,她便自己道:“当然是脏的,六岁被发配教坊司,十四岁开始接客。” “脏透了。” 她尖锐的指甲,抠进肩头的牙印里,将那伤处抠得鲜血淋漓。 吃在嘴里的那颗梨膏糖,好像是催化剂。 提醒她无忧无虑的童年,也提醒她惨淡的现在。 最终赵鲤什么话也没说,离开了苏三姑娘的房间。 对于一个经历了不幸,且正在经历不幸的人,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用的。 赵鲤立在门前,将故意踩碎碎粘在鞋底上的梨膏糖碎包在帕子里,回到房间。 一进门,她就听见一个声音,正在念着千字文。 一边念还一边解释,并且耐心的问:”你懂了吗?” 赵鲤关上门,走进去边看见沈晏坐在桌旁,正给盘成一坨的阿白念书。 一看赵鲤回来,阿白就像是得了什么救赎一般,飞快的趴到桌边,冲着赵鲤丝丝的吐舌头。 赵鲤有心救它,便伸手将它接了,让它盘进袖子里。 沈晏看了这一幕,也只好对着阿白露出来的半截尾巴恨铁不成钢的叹气。 在他腿上还躺着一只眼熟的黑狗,正很没出息的四脚朝天露出肚皮。 俨然已经被沈大人神乎其神的撸狗手法征服。 赵鲤也没想到这人居然又折返回来,而且又再用读书折磨阿白。 “沈大人,这是一粒梨膏糖,请你带去给张太医查验一下。” 赵鲤将帕子递给他,就神情恹恹的趴在了桌子上。 她这模样,让沈晏撸狗的手,一顿:“发生了何事?” 赵鲤听着楼下乐舞欢笑的声音道:“只是觉得这教坊司里的女子有些可怜。” 可怜?沈晏轻轻挑了挑眉:“发配教坊司的,皆是犯官妻女。” “就如那位苏三姑娘。”沈晏的脑中搜寻着苏三的资料,“那位姑娘本姓马,她的父亲曾负责振甲大堤,却偷工减料做了一个纸糊的大坝。” “十六年前,河岸决堤,洪水席卷三州,无数人的家园化作泽国,死者无数。” “这位马大人,剥皮实草,家中高于车轮的男丁悉数斩首,女眷充入教坊司。” 沈晏冷笑,勾起唇角:“还能有命在已是不错,那些洪水上飘着的尸首,可没机会再感慨不公。” 赵鲤叹了口气,没有去和他辩驳犯人家属究竟应不应该受牵连,她在想一个当前面临的最现实问题:“可是沈大人,如今这世道已经变了,教坊司若是不改变,日后会滋生出怎样可怕的怪异。” 短短几日,诡物层出不穷。 全把事情发生归咎于赵鲤的运势是不对的,那些东西一直存在。 “越是狭窄压抑的地方,越容易滋生诡物,像是河房这样的地方,天然就是诡物出现的苗床。” 沈晏的面上露出一丝思索,他看着赵鲤的侧脸,终究是长叹了口气:“我会试试。” 赵鲤眼睛一亮,转头看向他:“真的?” 沈晏掀眼看了看她:“毕竟赵千户考虑的事情,很有道理。” “这皇城脚下,确不该留着这样的隐患。” “那就先多谢沈大人了!”赵鲤知道,以沈晏目前面临的压力,这一句试试已经仁至义尽。 赵鲤当下讨好笑道:“也不一定就要取消教坊司,只是能为这些姑娘多争取到一些自由和保障,也就够了。” “整个河房少一些阴私,越多的人生活在阳光下,暗处滋生的邪物也就越少。“ “知道了。”沈晏蹙眉点了点头。 赵鲤小小的感慨过后,将话题拉回正轨道,将苏三被欺辱还有客栈那位孟之兄的事情一并告知了沈晏。 “有劳沈大人安排弟兄盯一下那个孟之兄。”赵鲤说着顿了顿,道,“还有经常出入河房的人。” 沈晏点头道::“可。” 说着,他将之前带来给赵鲤,被她放在桌上的那一包糖递给她:“吃糖甜甜嘴。” 平常没心没肺的赵鲤,在稍表现出一点消沉时,就格外让人担心。 赵鲤接了纸包,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一包沉甸甸的各色灌香杂糖。“ 第149章 举子,面子 “沈大人,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话虽然说着,赵鲤还是捻了一块杂糖,放进嘴里。 大景的糖果,比起赵鲤那个世界的种类繁多,无论品种还是味道都没有什么可比性。 但她还是趴在窗沿上,看着楼下的欢场,和那些姑娘,用舌头将糖卷入臼齿,咔嚓咔嚓的嚼了。 与赵鲤交换了情报,沈晏将腿上翻着白眼的小狗子,放在一边的凳子上。 有些嫌弃的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指尖:“该给阿黑洗个澡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起身去净手。 赵鲤怔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阿黑就是那条狗。 这人又给小狗真情实感的取了一个好潦草的名字。 赵鲤忍不住看着他的背影偷乐。 刚扬起嘴角,沈晏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猛的转过头来:“笑什么?” 他微微蹙眉:“既养了,就算只是只狗儿,也当要对它负责。” 赵鲤都不敢告诉他,这阿黑原本是用来取血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说出来这人一定会摆臭脸。 “嗯?听见了吗?” 看她还神游天外,沈晏不由嗯了一声。 直到赵鲤保证一会就给狗子洗澡,这才满意的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去手指上的水珠。 沈晏和赵鲤约定好三日后再来,就又低调的离开。 三日后,赵鲤需要拿出一副足够钓出南斋的春宫图。 清晨 河房之中一夜灯火通明后,早晨正是最清净的时候。 悦来客栈,客栈小二打着哈欠,正放下挡门的门板。 阳光投在他的脸上,他伸着懒腰抹了抹眼角的眼屎。 转头看向,满堂狼藉的残羹酒盏,还有毫无体面吐在屋角的呕吐物,店小二偷偷啐了一口:“还读书老爷呢?呸!” 这些成日里,屁事不干,只聚众饮酒的人,店小二早就看不惯。 这些眼睛长到头顶上的读书人,试还没考,便先做上了官老爷的梦。 屁本事没有,眼睛倒是长到了头顶。 小二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然后便痛得嘶的一声。 前日他不过忙时稍有怠慢,便被扔了一只酒盏,当场打得他头破血流。 若是叫这些人考上做官,还不知会干出多少恶事。 想到此,店小二暗骂老天爷不长眼,探头朝街上又吐了一口唾沫。 却听哎哟一声,一人骂道:“哪个混账东西?” 小二抬头一看顿时面色一阵惨白。 街上站了几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举子,其中一人的衣袍上,挂着店小二刚吐的唾沫。 这几人的打扮实在太过熟悉,店小二立刻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几位先生,小的嗓子不舒服,不是有心的。” 常在门前迎来送往,店小二有非凡的眼力,被他吐了唾沫的那人,身上料子店小二叫不出名,却一眼能看出价值不菲。 他急忙道歉着,便恭身去抹那口水。 被吐了唾沫的那青年男子,见他凑过来,身上一股子汗味,从高处看得到他油腻腻的发顶,顿觉的恶心,不由分说抬脚就踹:“甚么玩意?滚远一点。” 他含怒踹出,小二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踢在了心窝,蹬蹬后腿了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二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脸也不由得涨得通红:“小人也不是故意的,公子何故伤人?” 却听旁边一人冷笑:“你这腌臢人物,竟污了赵公子的衣裳,踹你一脚相抵又如何了?” 小二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片刻后,还是垂头陪笑道:“对,您说得对,是小人的错。“ 见状,这些富贵公子哥也不屑与他这低到尘泥里的人计较,相继走进客栈。 店小二这才龇牙咧嘴揉着胸口站起来。 进了客栈,见了满堂的狼藉,几人纷纷皱眉。 其中一个稍微面善和气的抛了一小粒银子给店小二:”去,找个干净地方给我们坐坐。” “我们有几个白鹿书院的同窗住在这里,去叫他们来。” 店小二本揉着胸口,得了一小粒银子,面上顿时笑开了花,却又听见那人的后半句话,露出一丝为难:“几位公子,这……小店原本是住着几位白鹿书院的士子,但,昨夜听说,被押送官府了。” “什么?” 闻言几人纷纷露出惊讶神色,连先前那个皱眉擦着衣裳口水的赵公子,也惊讶的抬起头来。 “几位若要寻人,只怕得去五城兵马司找了。” 看见他们的神情,手心里攥着那一小粒银子,店小二不知为何,心中一点块意冒头,继续道,“昨夜那几位公子去富乐院喝花酒,也不知是犯了什么大事,被福乐院中护院一根绳牵了,押送去五城兵马司。” “哦,也不是人人都去五城兵马司。”小二满脸笑容,态度热情道,“还有一位袁孟之,袁公子并没有一块去喝花酒。”仟仟尛哾 “哦?难道孟之兄在房中苦读?” 店小二心说真心要苦读的会住到河房来? 他呵呵一笑道:“袁公子,近几日手气好,都泡在楼牌赌坊,想来收获不少。” 不知道赢了多少,但是书是肯定没念的! 店小二的话,叫这几人都面子有些挂不住,都是同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几人名声坏了,连带着他们整个白鹿书院都没脸。 那赵公子面色难看,不欲叫这小二看热闹,他不耐烦的挥手挥退了店小二,对同行人道:“袁孟之几人平日虽荒诞,但不是没得分寸的。” “他们几个士子,能干出什么被押送官府的事情?其中只怕有一些误会。”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双目通红,竟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看几人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赵公子,几位救救我家公子。” 他说着,一抬头,便露出脸上一块好似被什么东西拍出来的淤青伤:“求几位公子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出手相助,否则我家公子前途尽毁啊。” 几人认出,这就是同窗樊瑎的贴身小厮。 樊瑎本身并不是盛京官宦子弟,他只是一介豪商之家。 但素来肯撒银钱,肯陪低做小,因此也能挤入这些盛京公子哥的圈子。 全靠肯买单结账的豪气,倒也博得一个仗义之名。 今日樊瑎本攒局,邀这些同窗来河房打茶围,没料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第150章 丢面子与找面子 樊瑎的小厮,将头在地上磕得邦邦响。 事发时,他吃坏了肚子,正好去茅厕,倒躲过了一场揍和牢狱之灾。 一夜求爷爷告奶奶,本想着花钱疏通,没料到往常豺狼似的五城兵马司官吏竟好似从良了,一个也不肯松口。 小厮猜测,他家公子只怕是得罪了什么人。 白白奔波了一夜,正想回来,再想他法,没料到就撞上了赵公子一行。 顿时像是见着了救命稻草,哭求起来:“我家公子几个只是喝酒时,拉了一个富乐院里的姑娘来陪酒,与人起了冲突,便被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毒打,送入了五城兵马司。” 小厮一张巧嘴,春秋笔法颠倒黑白,哭得委委屈屈:“不过是楼子里几个婊子,那些婊子不就是陪爷们喝酒睡觉的吗?却做那冰清玉洁的样子。” “现在五城兵马司却不肯放人,只说我家公子犯了奸淫之罪,要下狱治罪。” “各位公子评评理,逛妓院能犯什么奸淫之罪?” 小厮一通哭诉说完,听得这几人心头火起。 “哼,只怕贱淫是假,借机整人是真!” 那位姓赵的公子冷哼一声,旁边几人纷纷附和。 在他们的心里,是认同小厮的逻辑的,楼子里都是出来卖的,哪里存在奸淫之说? 若是被扣了这奸淫之罪,樊瑎几人确实是前程尽毁了。 一时间,在几人的心中,樊瑎几人竟成了这天下最冤的人。 这赵公子眉头微皱,唤来身边随从:“你带这小厮去五城兵马司走一遭。” 作为父辈站在大景权利最顶端的那一批人,他并未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 也没觉得这事情会办不成。 就连他这随从,也只是淡定的领了命令,便带着那个小厮走出门去。 随从和小厮走后,赵公子才脸露嫌弃的,环视了一遭四周道:“我们寻个地方先坐,带樊瑎几人出来,再一同去给打茶围。” 立即就有人笑着附和道:”对,届时定要让樊瑎狠狠破财。” 在场所有人都不觉得,从五城兵马司捞人会是什么难事。 几人交谈着,在这客栈中寻到一处坐下。 且说,那随从带着樊瑎的小厮,很快就找到了五城兵马司衙门。 小厮独自来时,眼睛长在脑门顶的门房,在看见赵家随从出示的名帖后,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急忙进去通报。 没一会,就领着一个差役走出来。 差役肤色黝黑,面上带着一些市侩油滑。 这随从并没有将差役放在眼里,只道:“刑捕头,我家公子有几个白鹿书院的同窗,昨夜被押到了五城兵马司,还请刑捕头通融,将人放了。” “我家公子还在等着樊公子几人去饮茶呢。” 刑捕头听见他的要求,面上笑容有些僵硬。 见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这被惯出傲气的随从竟是一怒:“刑捕头莫不是想推辞?” 看他这嘴脸,事情办成办不成都讨不得这些贵人一个笑。 有了倚仗的刑捕头顿时笑容一收,干脆懒得太讨好:“小的可不敢私放嫌犯,况且只一份赵侍郎府的名帖,就想从牢里提人?只怕不够分量!” “赵侍郎便是官复原职了,也好管不到五城兵马司!” 一顿发作,内心舒畅的刑捕头扶着腰间革带,皱眉怒斥门房道:”下次长点心,别门前来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叫我出来。“ 说完一口唾沫啐在地上,头也不回的回了衙门。 只留下赵家的随从呆站在原地,满脸涨得通红。 往常,以刑捕头的脾性断不会这样绝。 但前因白莲案,牵连甚广,沈晏叔侄借机发作,将五城兵马司全都清洗了一遍。 连带着户部尚书方社都受倒霉侄子牵连,官降三级。 又有女蛾事件,与靖宁卫巡夜司众人攀上关系,刑捕头现在摆明车马的阉党鹰犬,早已不是当时那个巡街捕头了。 昨夜几人郑连亲自押来,是赵鲤的授意,深知妄想左右逢源的结果便是什么也得不到。 刑捕头自不可能叫一个在家反省的侍郎公子,两句话将人带走。 人道宰相门前七品官。 赵家虽然没有宰相那般权势,但背靠大学士林着,又有瑞王青眼相看,家中便是一个大公子的随从都傲气得很。 现在被一个无品的五城兵马司捕头驳了面子,这随从面上青一阵紫一阵,愤愤转回了客栈。 这边等在客栈中的赵开阳,方才饮了几盏茶,便见随从气匆匆的回来。 他这随从知好歹,不会将丢人的事情大庭广众往外说,凑在他耳边禀报。 樊瑎的小厮,确实眼睛咕噜一转,大声道:“赵公子,这背后的究竟是何人?竟连您的面子也不给。” 说着他无视赵开阳青黑的脸,将刑捕头的话学了一遍:“什么叫,赵侍郎府的名帖,就想从牢里提人?只怕不够分量!” “那捕头,显是有所倚仗。” 这小厮出生商户,最是机灵,他很清楚,今日自己一番作为,会狠狠得罪赵开阳。 但那又如何?若是叫公子出事,不能再考取功名,他定会被活活杖毙。 大景虽说不像前朝,商户不得为官,但也管控很严,科举就是商户改变出生的唯一途径,若是此路断绝,不但他自己,连带父母都必被牵连。 因此无论如何,他都得抱住樊瑎。 赵开阳知道,这小厮是故意激他,不但他知道,随行的人也知道。 但知道是一码事,必须做是一码事。 圈子里混的就是面子。 赵淮停职在家,本就是丢了大脸的,樊瑎此事,赵开阳不但得管,而且得管到底! 他强压心中怒火,斟酌许久,冷冷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小厮,半晌才道:“走,回书院,将此事禀报师长。” 第151章 楼牌赌坊 赵开阳一行人从客栈出来,沿着长街缓缓离开。 街角的茶楼上,一只手轻轻放下竹编的帘子。 “卢爷,为首的是户部侍郎赵淮的长子赵开阳、还有吏科侍中甘民次子甘瑜,国监司业严正长子严户……” 一个便衣校尉翻阅着无常簿,一一将客栈一行人的身世家底道出。 从这些人进入客栈布控圈子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在调查他们的情报。 卢照也一身便服,坐在桌边饮茶,闻言面上扯出一个冷笑来:“户部侍郎赵淮长子,赵开阳……” 那校尉愣了一下,不知卢照是不是顾忌赵鲤,有些犹豫道:“这赵府是赵千户本家,我们是不是该问问赵千户的意思?“ 卢照斜眼睨他一眼:“着人传信给郑连,叫他给赵千户带个话,就说此事牵扯到赵家,要不要弟兄们留一手。” 那个校尉拱手点头领命而去。 正好与两个壮硕汉子擦肩而过。 这两个汉子倒也都是熟人,一个是之前合作过的马百户,还有一个就是曾被赵鲤救下的络腮胡汉子。 他们两人同样一身便装,腰间系着巴掌宽的牛皮革带,一副游侠打扮。 在他们身后,是穿着绫罗绸缎的李庆。 李庆胎里就带着咳疾,白面皮时不时咳嗽上两声,看着就是一个中等家境的年轻公子。 他们三人一并进来,看见卢照边齐齐一拱手:“卢爷!” 卢照放下茶杯,起身仔细看了他们的打扮。 满意的点点头,只最后拍了一下李庆的手:“旁的都行,就是你这两只手虎口的茧子,想法子挡一挡。” 李庆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手,他常年使的是双刀,两手虎口是一层厚厚的茧。 李庆顿时垂下头去:“是卢爷。” 卢照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靖宁卫也是提头的活计,以后谁知会接触多少牛鬼蛇神,平常出任务都小心点,能不露破绽就不要露破绽。” 又对最年轻的李庆叮嘱了两句,卢照看他寻了两张布带缠住虎口的茧。 三人这才并肩出了客栈,一路走到了一处牌楼旁边。 大景盛京明面上是禁赌的,但这里是河房,黄赌一条街。 街面上赌坊挂着茶楼的幌子,就这样大剌剌的开在牌楼旁边。 门前立着两个店小二。 但这两人肩头搭着油腻腻的毛巾,衣襟敞着,露出浓密的护胸毛。 与其说是店小二,不如说是望风看场子的泼皮打手。 看见李庆带着两个护卫样的汉子过来,三人都是生面孔,小二迎了上去:“几位来我们茶楼,有何贵干啊?” 李庆心说这问话就不像是正经做买卖的。 他没有说话,一边伪装的马百户上前一步道:“我家公子来玩两把。” 说完隐蔽的对着这小二挤了挤眼睛。 这小二的看了一眼时不时咳上两声,病秧子似的李庆,唇角扯出一个笑来。 心道原来不是是哪来的愣头青,被界面上的混子哄骗来赌博耍钱。 这种人傻钱多的,正是他们最欢迎的! 店小二立刻换了一副嘴脸,一左一右的让开:”公子里边请!” 李庆负手跟着他们往里走。 这间茶楼外边看着不大,但里头很深。 路过冷冷清清脏兮兮的大堂,从后院的一个小角门进,通过一道长长的巷子。 便能听见里面牌九马吊的哗啦碰撞声。 这里面的赌徒竟是奋战到了天亮。 又从一道隐蔽的小角门进去,便能进了一处乌烟瘴气的大堂。 里边满是蜡烛燃烧后的烟气,昏暗的屋内,都是一桌一桌的赌徒。 李庆微微眯着眼睛,面上挂着好奇,在这些赌徒身上扫了一圈。 常理来说,一般的赌局早晨也该散了,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这处的赌徒,现在还依旧亢奋,全部围在一个青衫年轻人旁边,大声的鼓噪。 那年轻人虽是文士书生打扮,但面上的表情与读书人没有一点关系,他双眼通红,额角颈侧青筋暴起。 正紧紧的盯着骰盅,跟着身边的赌徒高声大喊:“开!开!开!” 在这青年书生的面前,竟堆着一大摞筹码,显见赢了不少。 坐庄的庄家是一个唇畔两撇老鼠须的中年人,干瘦,看着就不是省油的灯。 现在这人却是不停的抬手擦拭着额上的汗珠,手掌盖在骰盅上,在赌徒的鼓噪下,一时间漏了怯,不敢开盅。 引着李庆马百户进来的那个店小二,也没料到里边是这样的场景。 马百户上前一步,悄声道:“兄弟,你们庄家是不是失手了?” 店小二没有回答,只是面色铁青。 “开!开!开!” 赌徒们跟随着那青衫公子下注,赌大的那个格子里堆满了散碎银子和筹码。 这一庄,他们若是胜了,定能翻本。 手掌盖在骰盅上的庄家,却迟迟不敢开。 他是赌庄老手,手上的功夫不知道坑害得多少人倾家荡产。 他很清楚骰盅里细微的变化。 他之前分明摇的是小,现在骰盅里的骰子,却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弄过,变成了大。 庄家热汗长流,按住骰盅的手微微颤抖。 就在此时,一个打扮光鲜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走到庄家的身后,竟是不由分说,将骰盅一扣,弄乱了里边的骰子。 庄家见到他来,长出了一口气:“当家的。” 赌徒们顿时不干,骂骂咧咧就推攘起来。 那中年男人在一片骂人的声浪中,满脸堆笑道:“今日超出营业时间,不再赌了,这把自然不算,早先各位也赢了不少,见好就收。” 说着一挥手,身后数个彪壮的汉子走到了这些赌徒的后面。 这些混油了的赌徒知道庄家是翻脸了,识趣的不再说话,各自悄悄取了赌本回来,顺着墙根就溜了。 只有那个面前筹码堆得像是山一样的青年书生,不满道:“什么叫超出营业时间,你们就是赌不起想耍赖了!” 他说着,将面前桌子一推:”我不管,今日必须继续。“ 众人只当他是赌红了眼,不知好歹。 但李庆心细,敏锐的察觉到那个青年的袍子下摆正微微颤抖,竟好似在害怕得抖腿。 第152章 赌棍与赌鬼 李庆如此细心的关注这个年轻人,自然是因为此人就是他们的目标——袁孟之。 袁孟之的喊话,让那打扮光鲜的老板面上笑容一僵,眼中暗色一闪而逝。 “这位公子,小人叫王求,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您,还请您高抬贵手,原谅则个。” 说完王求恭恭敬敬的朝着袁孟之行了一礼道:“接连三日,公子都在我们赌坊彻夜耍钱,也赢了不少,我们这小本经营,实在经不住高人的折腾,还请公子放我一马。” 他话中暗指袁孟之是高人,也明说了袁孟之赢了不少,该收手了。 “公子,您看我遣人去带公子兑换筹码可好?” 王求自认为,容忍这年轻人赌了三日,赢了三日,做买卖已是够意思了,末了也不想和袁孟之交恶,愿意让他带走赢得的筹码。 他的一番动作,作为一件赌档老板,也还是算是有风度了。 不料袁孟之却歪了歪头,好似在听耳边人说话,下一秒露出着急神色:“不行!不行!今日必须继续赌下去。” 听见赌坊要赶人,他慌乱道:“不赌够了,他不会高兴的!必须继续赌。” 他慌乱的话,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只有李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瞳孔却猛的一缩,注意到了袁孟之话中的违和之处。 他会不高兴?哪一个他? 袁孟之的话,引起了王求的不满。 王求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公子,当知道见好就收!何必闹得大家都觉得难看。” 袁孟之带着一丝哀求道:“王老板,求求你,继续赌,求求你。” 王求嘿了一声,没想到会遇上这样不识好歹的:“袁公子,这几日我们也查清楚了您的来路。” “我知道您是白鹿书院的学生,您有背景有人撑腰,但我们也不是就随您欺负,话都不敢说。” “三日来,您在我们赌坊赢了整整八百两银子,也该收手了!” 王求说着不愿再与袁孟之搅缠,便道:“请袁公子见好就收,否则闹去您的书院师长面前,也耽误您的前程不是?” 好赖都说完了,王求便命人往外赶人,一边四处拱手致歉道:“各位对不住啦,等清扫干净,各位再接着耍。” 他看见李庆三个生面孔站在门边,面上挂着笑,就要过来打招呼,不料却被袁孟之一把抱住了手臂:“王老板,让我继续赌!” “他不高兴了!他在生气!” 袁孟之的语气比先前更慌乱着急数分。 王求乍一下被他抱住了手臂,还道他是要干什么,正要呵斥,却看见了袁孟之的眼睛。 袁孟之说话时,并没有看王求,视线的落点是在王求的身侧。 王求眼神极好,他看见袁孟之瞳孔印出来的倒影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影。 一个趴在自己肩上的人影。 王求的视线正好与那个影子赤红的双眼对上。 一阵战栗顺着王求的后背爬上,他忍不住猛的回头看向自己的右肩,那里空荡荡的,只有肩头一片衣裳,好似被一双手爪揉皱巴了。 “啊!” 王求这样道上混的老油子,反应灵敏,他抬脚,一脚踹在了袁孟之的身上,然后一个滑步,闪身到了一边:“什、什么东西?” 袁孟之先是一愣,而后却开心的笑了起来:“王老板,你也看见了!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一个人了。” 随着袁孟之的喊声,王求觉得肩头一沉,一个冰一般沁骨寒凉的东西攀上了肩头:“赌。” 那东西含含糊糊的吐出一个音节,一些东西顺着肩头掉下,落在了王求的手里。 是半根碎掉的牙齿,上面还带着血。 王求像是烫手一般,手舞足蹈的将着牙齿扔了出去。 然后疯狂的撕抓后背,想将趴在他肩头的东西丢下去。 赌坊中一片寂静,赌客和伙计都站在远处,看王求突然发疯,而袁孟之则坐在那里笑。 “中、中邪了?”先前领着李庆三人进来的店伙计嘀咕了一声。 撞见这样的邪门事,再怎么嗜赌的都不敢再呆,很快赌坊里只剩几个伙计。 还有几个实在是好奇心爆棚,胆子肥的。 先前喧闹的赌坊,安静下来。 王求发了一阵疯,发现那东西牢牢的黏在他的背上,冰凉凉的手环抱着他的脖颈,怎么都甩不下来。 他再蠢也知道,自己背上这东西跟袁孟之脱不了干系,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将人提了起来:“你做了什么?这是什么玩意?“ 袁孟之却哈哈大笑道:“王老板难道不知道吗?” “这赌坊里,这东西不是最多的吗?赌鬼,一个拿命的赌鬼!” 袁孟之扯住王求的手腕:“快点,陪他赌,否则便要拿命。” 随着袁孟之的话,王求只觉得换在脖颈上的手猛的收紧,一个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耳边:“赌。” 随着这含糊的声音,又是几粒带血的碎牙掉落下来。 王求道上混了很久,人狠心也狠,立即站起身来:“快,来人,摆投琼!” 他喊是喊了,他手下人却无一人敢动。 谁都不是傻子聋子,知道遇上邪事,要和真赌鬼耍钱,谁敢上? 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王求脖颈爆出青筋,指着刚才那个留着两撇胡须的中年人骂道:“快点!不然老子杀你全家。” 有时候,人比鬼恶。 那两撇胡须的中年人没得奈何,苦着脸回到了桌旁,抖着手将一个骰盅放在了桌上。 王求揪着袁孟之的领口,将他脸按在了桌上:“赌!” “袁公子,今日受您恩惠,过了这一关,老子一定百倍回报。” 王求此时已经彻底撕开了先前伪装的笑模样,恶狠狠的看着袁孟之。 袁孟之哭丧着脸:“王老板,你别怪我,我也没料到一个游戏招来的东西,竟这样凶。” 一直冷眼旁观,仔细观察着的李庆和马百户交换了一个眼神,举步上前。 带他们来的店小二没料到病秧子似的李庆居然还敢往前凑。 一时间,堂内只有骰子撞击在骰盅上的清脆哗啦声。 第153章 请神之法 骰子在骰盅里摇晃,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往常喧闹的赌坊之中,一片寂静。 他们玩的很简单,就是赌大小的投琼,骰盅一开,输赢立判。 现在即便是想玩复杂的,条件也不允许。 坐庄那中年人直面袁孟之和王求,好似吃了僵直药。 往日里一双害得无数人倾家荡产的巧手,此时再也灵活不起来。 汗水顺着他的发根滑落。 原本只面对一个异常的袁孟之,已经叫他压力很大,现在还需要面对王求。 随着一次次骰盅的揭开,即便他肉眼凡胎,也能影影绰绰的瞧见两人背后扭曲的黑红雾气。 在那雾气中,有两只剥了皮似的手,血糊糊的一左一右勾搭在王求和袁孟之肩上。 在那雾气之中,一个带着回音的声音,不停在喊:“开开开,大大大。” 这种声音庄家原本是每日都听见的,现在听来却好似催命的号角。 手心里汗水如浆,不停的在裤子上擦拭,才能握住骰盅。 掀开骰盅,四点、五点、五点,双数同,大! 袁孟之和王求猛的松了一口气,他们身后黑红雾气翻涌,传出一阵喜悦至极的笑声。 不仅是袁孟之和王求,连庄家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第一次输得那样开心,将筹码推到了两人面前。 李庆三人不动声色站在赌桌边上看。 除了在赌的三个人,旁边人暂时看不见也听不见那些异状。 李庆暗自在旁边观察袁孟之为南斋的可能性有几分。 但他有些失望,袁孟之虽说是读书人,双手的茧子却在拇指和中指指腹。 并不是握笔作画练出来的茧子,反而看着像是打马吊,摸牌九摸出来的。 这样的判断,不仅是李庆独有,马百户也眯眼看了一阵,摇了摇头。 比起年轻的李庆,马百户这样的老牌旗官,经验更加丰富。 一个人的情况可以看个八九不离十,袁孟之不太可能是南斋。 他的语言、姿态都并不符合靖宁卫中,对南斋的形象预画。 这让三人都有些失望。 赌桌旁几个围观者,并不影响赌桌上的三人赌得火热。 又是几轮下来,袁孟之和王求,几乎是百押百中,面前筹码摆放了高高的一堆。 听着身后雾气中的笑声,两人身上的危机感也削弱了一些。 王求一边压筹码,一边看向袁孟之:“袁公子,事到如今,还请您诚实告知,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招惹来的?也叫我做个明白鬼。” 王求的问题,显然是全赌坊的人都关心着的,全部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袁孟之身上。 袁孟之眼下青黑,一身青袍已经揉皱得像是梅干菜,也不知多久没得好生休息。 听了王求的问话,他面上现出一点犹豫,不知要不要说。 这时,一旁的李庆轻咳了两声道:“公子还是坦诚说,这样一直赌下去,只怕也不是个办法,公子若是坦率说出因由,说不得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李庆的话,成功打动了袁孟之,他感激的看去,众人却纷纷侧头,避开他的视线,不与他对视。 袁孟之苦笑,开口道:“都怪那本该死的书!” 白鹿书院是大景一流学府,背后师长和学生交织成了一张足够笼罩大景官场的巨网。 但白鹿书院中,那些围炉煮茶、放舟游湖的风雅事,和书院院舍奴仆也是需要钱粮支持的。 因此,便有了一些不那么优秀,但足够有钱的学生入学。 其中樊瑎和袁孟之之流,就这样混进了这大景的高等学府。 论及学识和努力,他们是远及不上学院中其他学子的。 于是为了强行加入那个圈子,为了不付出努力就能得到晋升之阶,便开始想那么一些歪门邪道。 除了随身携带桂花叶象征蟾宫折桂,诸如吃猪蹄、定胜糕、粽子等传统迷信,今年的袁孟之竟是折腾起了新东西——请神。 “那日我无意在书院院墙中,发现了一本手抄的册子。” 袁孟之一边下注赌,一边说,面上满是悔恨。 “那本书用木匣子装着,就藏在一堵墙中,上面记载了能给人带来好运的请神之法。”qqnew “只要按照相应的仪轨,就能请来小神,带来好运,帮我们办事。” 从袁孟之说出请神两个字的时候,李庆几人就勃然色变。 王求赤红双眼,破口大骂道:“请你娘的神,你他娘没有脑子吗?这哪里像是神?” 袁孟之本身就是个人品差的赌鬼,没少挨骂,脸皮厚得很。 听得王求破口大骂,他也不恼怒:“这不是想着试试吗?反正也不费什么功夫,万一成了呢?” “试你奶奶个腿儿!”王求听他的话就来气,再次张嘴大骂,“要死你自己死去,为何要来害乃公?” 见王求一直打岔,一旁的李庆忙将话题扯回正轨:“那本书记录了什么仪轨?袁公子得到那本书后就照做了?” 袁孟之支吾了两声,这才回答道:“那书上说,他也是一个举子,试过请神之法,来年便高中了。” “还娶了一个秋水明眸的贵女娘子。” “后来,我也不知那书真不真,就……就先让别人试了试。” 这人缺大德! 这个念头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赌坊老板王求趁着庄家在摇骰子,抬脚就踹:“我操你仙人板板的缺德玩意。” 袁孟之被他一脚蹬在腰侧,龇牙咧嘴歪倒在旁边,却不敢耽误,一边呼痛一边爬起来回到赌桌旁。 “他们也是贪,才愿意试啊!哪能怪我。“袁孟之辩解道,“而且开始时并没出事啊,我们偷了好几次书院的试卷……”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袁孟之立刻闭上嘴巴。 但赌坊中全部人都听了个真切,王求嘿然狞笑:“老子过不过得去这一关,都一定找人去白鹿书院,将各位做的好事,告知你们的师长。” “所以,诸位就是试了这请神之法,才招惹到了……不好的东西?” 李庆想到些什么,突然色变:“你们书院,有多少人用过这样的请神法?” 袁孟之揉着被王求踹的地方,有些心虚道:“也就樊瑎几个熟悉的人,试了一下。” 说完他求助的看着李庆:“听公子谈吐不烦,不知可有法子救救我们?” “这背后的爷,胃口越来越大了。” 袁孟之面上露出畏惧神色:“最开始帮我做了事,它只要小赌两场就能满足的走。” “后来竟是一直要赌个不停,我已经在这赌坊不眠不休赌了三天,它还不满足。” “我能感觉得到,它越赌,力量就越大,就越贪!” 第154章 赌注 其实不必袁孟之说,众人也能感觉到,这东西的力量正变得越来越大。 原本乌烟瘴气,但温度还算正常的赌坊内,现在阴冷无比。 整个赌坊好似刮着腊月的穿堂风,冻得人瑟瑟发抖。 先前还有敢看热闹的,已经溜得差不多,连带这赌坊的打手都偷偷跑了几个。 现在大堂空荡荡的,说话都带回音。 倒是王求有些好奇,一边将面前的大半筹码押上,一边看李庆。仟千仦哾 他倒也有几分道上义气,劝道:“这位公子,为了看个热闹搭上性命,这样划不来,快走。” 一旁的袁孟之却神色一变:“你不能走,方才不是说帮我想法子吗?” 李庆心里瞧不上他,面上却露出苦笑:“实不相瞒,两位也看到我这身体了,我胎里带病,想找个延命的法子。” 说着他像是快把肺给咳嗽出来一样,狂咳了一阵,才看向袁孟之:“敢问公子,那请神之法,现在何处?” “若是公子如实告知,我便替二位去青龙寺跑一趟。” 听见青龙寺,袁孟之和王求脸上都是一喜,是了,这鬼神之事,当然得找青龙寺这样的专业人士。 袁孟之心中狂喜,对李庆道:“那本书就在我书院住处,垫在床脚!” “书院中,有几人知道这请神之法,又有几人试过?” “除我之外,还有樊瑎、周初等五人。”提及青龙寺,想到传闻中那些大师神乎其神的传闻,袁孟之知无不言。 “不过,他们请来的,和我这个不一样,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李庆神色微动,袁孟之所说的几人,都被关进了五城兵马司。 若按照当前的状况,只怕不能满足那些东西的要求,五城兵马司监狱要出事。 李庆听了袁孟之的话,冲着身后伪装的马百户两人使了个眼色。 马百户立刻瓮声翁气道:“李公子,先前说好保护您来赌坊长见识的价,可不包含这个。” “这些神神鬼鬼的,可不是刀子能对付的,我们兄弟便先走了,您好自为之,也赶紧走。” 说完,带着络腮胡子,转身就走,出了门,就直奔茶楼,去找卢照回报以上情况。 牵扯到白鹿书院士子,卢照在茶楼直骂娘,急忙遣鲁建兴去五城兵马司提人,马百户立刻去白鹿书院取那本祸害人的书。 那边,巡夜司运作起来,赌坊之内,却是阴风滚滚,事态逐渐失控。 “加大筹码,赌大的赌大的!” 在一次次赢得筹码后,赌坊老板听见身后黑雾中,那东西的笑声和喊声正逐渐癫狂。 它已经不再满足于赢这一点筹码。 王求等人若是投下筹码的速度稍慢一些,脖上钳子似的手臂,就猛的收紧。 一堆堆的筹码放在赌桌。 庄家一直老老实实,没敢作弊使小动作,让对面赌桌的两人一直赢,才小半个时辰,那两人面前已经堆满了筹码。 又一次赢了之后,黑雾之中的东西大声催促道:“全部押上!” 随着这一声癫狂的喊声,从黑雾中又掉落了几粒带血的牙齿。 李庆听见这句话,顿觉大事不好,又听得门外传来两声布谷鸟的叫声,不敢再呆。 悄咪咪的溜达到了门边,脚底抹油,直接跑了出去。 一出门,正好看见卢照带人包围过来。 李庆抬袖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接了卢照带来的佩刀一边道:“卢爷,我不敢开心眼,怕被那东西缠上。” “不过那东西目前看来并不太凶,还在里边赌呢。” 卢照点了点头,开始迅速的命人将原本赌坊里的混子打手驱散到一边。 将从镇抚司带来的狴犴小像布在四个方位镇住,并且沿着赌坊外围撒上香灰和朱砂。 所幸这赌坊里边修得隐蔽,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就在卢照等人行动时,赌坊之中情况越发凶险。 庄家没有筹码了! 坐庄的中年人唇上两撇胡须都在发抖,整个赌坊,能动用的钱财和筹码都被袁孟之和王求一次次的梭哈赢走。 现在庄家手中已经再也没有可以动用的筹码。 但那黑雾中的东西,兴头正浓。 啪 庄家再一次,将手中骰盅扣在桌上,他求助的看向王求:“当家的,没有筹码了。” 王求也一头大汗,咽了口唾沫,如果没有筹码可赢,赌局自然进行不下去。 他想了想,一咬牙,冲着庄家使了个眼色。 庄家会意。 这一次,袁孟之和王求都押的是小。 庄家知道骰盅里,是小,但这一局,他绝对不能再输。 一双保养得如同少女的手,尾指微动,上面缠着的发丝轻轻一勾。 原本的二点、二点、四点,瞬间在发丝的带动下,调了个个,变成四点、五点、六点,大! 袁孟之不知王求和庄家的小动作,还在拍着桌子催促:“开!开!开!” 庄家擦了擦掌心里的汗,握住已经水淋淋的骰盅,猛的揭开,嘴里喊道:“大!” 然而庄家却绝望的看见,骰盅里开出来的是一点、一点、二点,小! 黑雾中的狗东西,也在作弊! 这样的结果,和庄家面上错愕呆愣的神情,让黑雾中的那个东西,生出无限快乐,它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狂笑。 庄家的背脊都被汗水打湿:“没、没筹码赔了。” 他终是说出了这句话。 整个赌坊一片寂静。 许久,那黑雾中,才传出一个含糊、阴测测的声音:“谁说,没筹码赔了?” “便,用你左脚来赔!” 没钱赌了,便用身体来押,这样的场景赌坊之中并不少见。 那些赌红了眼的赌徒,常常相信自己下一把可以翻本,便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父母妻小来抵押。 这样熟悉的场景调转角色,坐庄的中年人却是一脸绝望。 “当家的!”他求助的话,还未说完,只听两声清脆的咔声。 他的左腿被无形的力量弯折成麻花形状。 白森森的骨骼,穿刺出来。 赌坊上空回荡着庄家惨绝人寰的叫声。 第155章 买定离手 庄家的叫声,传出很远,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从足尖到腿根,庄家中年人一整条大腿,被无形的大手,一寸一寸拧成了麻花。 最坚硬的腿骨断岔,刺出皮肤。 随后这条麻花似的腿,一点一点的消失,竟连滴落在地面的血,都好似被什么东西抹去。 最终庄家的左腿,只剩下一个光滑的断面,其上可以清晰的看见骨骼横切面和蠕动的血管筋络。 整个过程,既缓慢又迅速,伴随着庄家惨烈之极的叫声。 王求和袁孟之就这样呆怔的站立看着,极致的恐惧将他们二人包裹其中。 相比起赌坊老板王求,袁孟之更加不堪。 他家境优渥,即便染上嗜赌恶习,但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哆哆嗦嗦的扶着赌桌,就往下坐。 然而,还没等他坐下去,便听见身后黑雾中,阴测测的声音道:“继续赌。” 这声音就好似一声催命的号角,袁孟之猛的跪倒在地,开始疯狂的磕头:“爷爷,祖宗,你想要什么丫鬟美妾回头我都烧给你。” “再、再给你烧一座赌坊,求你了,饶了我。” 回应他哀求的,是两声笑:“继续。” 黑红雾气翻腾,那声音催促道:“继续赌!” 袁孟之和王求互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找到了一丝绝望。 “我不赌了!” 庄家那留着两根老鼠须的中年男人,面上是石膏一般的苍白颜色,淋漓大汗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的断腿处,血都被一张透明的膜挡在伤处,因此他除了常人难忍的剧痛,并没有因失血过多而昏迷。 但这也宣告了他接下来的悲剧。 他从椅子上翻倒下来,疯狂的在地上蠕动爬行,想要远离赌桌:“我不坐庄,不赌了。” 但他的挣扎注定是徒劳。 那黑红雾气中的声音笑嘻嘻道:“他不愿赌,便无人坐庄,你二人须有一人做庄家。” 袁孟之和王求,一瞬间便明悟了那东西的意思。 无论如何,赌局都需要继续下去,如果没有庄家,他们中的一人就要坐上庄家的位置。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举步走向地上爬出一小截的中年男人。 “你不能不赌。”袁孟之说着话,架住了地上那人的左边胳膊。 “兄弟,对不住了。”王求则是架住了他的右边胳膊,“若是侥幸过了这关,你的家小妻儿,我一定好好安置。” “以后你的亲娘就是我亲娘,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王求说着鬼听了都笑出声的谎言,和袁孟之两人将那老鼠须中年人又架回了赌桌上。 “当家的。”中年人挣扎,哀嚎,就像是被按上案板的猪,刚受到重创的身子虚软无力。 最终他瘫坐在椅子上,破口大骂:“王求,你这个畜牲。” 王求面上发红,但这生死关头,谁能不自私。 那团黑雾,盘旋在高处,似在欣赏眼前这出丑恶的闹剧。 “重新开始。嘻嘻。”它笑着,“我等不及了。” “不赌,便交出命来。” 它冰冷冷的威胁,从雾中响起。 绝望的中年人,看着眼前的骰盅,只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 最终,随着脖子上越收越紧的力量,他无可奈何的重新拿起骰盅:“买定离手!” 他颈边青筋暴起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看着王求的眼神是彻骨的仇恨。 在雾中声音的催促下,王求和袁孟之再次下注。 他们的下注几乎不必思考,因为他们习惯了,自己一定会赢。 将筹码推到买大的格子中,王求抬眼,视线对上赌桌后的中年人:“对不住了兄弟,我想活。” “你想活,我就该去死吗?” 坐庄的中年人面上手上满是汗水,他几乎握不住骰盅,随意摇了两下,啪一下扣在赌桌上。 然后,他猛的掀开骰盅。 一点、二点、三点,小! 庄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居然赢了。 与狂喜的庄家相对应的,是袁孟之和王求凝固在面上的庆幸之色。 雾中的鬼东西,没有再帮助他们赢。 袁孟之与王求两人竟是一次性输掉了全部的筹码。 他们的错愕和随后升起的恐惧,极好的取悦了雾中的东西。qqnew 赌徒们的大起大落的情绪,正是它最爱的饵食。 袁孟之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桌子,顿时哀嚎了一声。 然而,就像他们方才逼迫中年人继续赌一样,现在的他们也不得不继续赌下去。 只是现在的他们同样面临一个窘境——他们刚才输光了手边的全部筹码。 “快下注!”催促的,却不是黑雾中的东西,而是方才失了左腿的庄家。 庄家面色依旧是石膏般苍白,此刻的脸上却没了方才的绝望。 而是挂上了一种极为快意的笑容,他大声催促着,要袁孟之和王求赶紧下注。 两人满头大汗,迟迟没有说话。 由于他们的犹豫,一双冰凉黏腻的手,攀上了他们的喉间,用一种极缓慢,但无法抗拒、无法摆脱的力道渐渐收紧。 窒息的感觉传递到大脑,眼前一阵阵发黑。 残留的理智告诉袁孟之和王求,再不下注,他们会死。 终于,袁孟之率先顶不住,从喉间费力的挤出一句话道:“我押。” 随着他的松口,扼在喉咙上的压力消失。 袁孟之抻长脖子,鹅一样喘息数下:“我押……” 他的眼中满是绝望。 脑中疯狂的思考着可以抵押的部件。 最终他艰难的做出了选择:“我押我的左腿。” 双手很重要,绝不可失去。 相比较起来,腿便是可以舍弃的。 而另一边的王求,也做出了选择:“我押……我前日新买的妾室!” 无论是腿还是脚,王求都不想失去。 他选择押注前日新买得的那个,面容稚嫩的幼妾。 袁孟之这才突然醒悟似的,愕然看向王求。 一时间不知该夸赞王求机智还是唾弃他的狠心。 袁孟之急声道:“我不押左腿了,我也押注我身边的丫鬟。” 可回应他的只有雾中冰冷冷的一句话:“买定离手,落子无悔。” 第156章 生死无尤 赌局还在继续。 河房赌坊之中,光线越发暗了下去,带着血腥味的阴冷空气,连呼吸都能凝结。 但对于对赌正酣的三人来说,却没有一人察觉到寒冷。 在雾中那东西的操控下,三人就好像是精明的账房,计算着怎么样合理运用自己手上的筹码,保全自己赢下赌局。 在袁孟之这样心肝上秤没个二两重的人手里,父母、兄弟、侍女…… 再细化一些,这些人的肢体、心肝脾肺、眼睛、大脑,皮肤、骨骼乃至于生殖器,都是筹码! “我,我押我幼弟的双腿。”袁孟之双目赤红,嘴里念叨着,“只要,只要我赢了,下半辈子我养着他。” 此时的袁孟之,和刚才的庄家一样,左腿缺失,只有一层透明的薄膜覆盖在伤处。 之前那一局,他输了。 那种骨骼皮肉被生生拧断夺走的痛感,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于是在接连将身边丫鬟小厮兑换成零碎输掉之后,他将视线集中向了自己的幼弟。 他舔着惨白干裂的嘴唇,紧紧的盯着眼前的赌桌:“这次,我……押小,以我幼弟的腿,押小。” 王求的状态相比起袁孟之要稍好一些,并没有肢体不全,毕竟他好色,身边还有十八房的妾室。 三人中,状况最差的,却是庄家那个中年人。 他没有小妾,没有丫鬟仆从。 他也不愿意用父母妻儿押注。 所以现在还坐在椅子上的,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坨肉。 他陆续输掉了双腿、左手、舌头、右眼和口鼻耳朵,只留下一只摇骰盅的右手。 现在的庄家已经在也说不出话,整张脸像是一个揉成一团的肉丸子。 那皱巴巴的脸上,只有一只独眼,放出阴狠的视线。 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仇恨。qqnew 他想要多赢两把,让眼前的两人输得更多,输得家破人亡。 又是一阵骰子碰撞在骰盅的清脆声音后,骰盅叩在了赌桌上。 三人都呼吸沉重起来,赤红的双目,紧紧的盯着反扣在赌桌上的骰盅。 “大、大、大。”袁孟之扶着桌子,声嘶力竭的喊道。 而王求,却是紧紧的攥着桌面:“小,小,小。” 最终,骰盅揭开。 三点、三点、三点,豹子,庄家通吃。 袁孟之猛的发出一声惨嚎。 王求却是按住了桌面,身体猛的前倾:“你出千!” 坐在赌桌后的庄家,面上揉成一团,好似一粒红烧丸子。 他的舌头和嘴唇牙齿都被夺走,口腔里空荡荡的只剩一个黑漆漆的洞。 但他还是准确的通过脸上残存的一只独眼,将情绪精准传达了过去:买定离手,输赢无尤。 赌坊外 一队队穿着靖宁卫鱼服的校尉、力士,正推着木质的推车绕着赌坊走。 推车上,堆放着装满香灰的麻布袋,推车每行一步,便留下一截香灰线。 一个赵鲤的小纸人站在卢照的肩头,小纸手抬高拽着卢照的耳垂保持平衡。 “卢爷,叫弟兄们组在锦山时的镇山符,困住里面的东西。” 小纸人的脸上满是黑红符文,发出赵鲤的声音,指挥着。 赵鲤本体,还留在富乐院中,只派遣了小纸人过来调度。 “放心!” 卢照嘴上说着,却还是有点心里没底,这还是他第一次组织大型的诡事任务。 和从前跟人打交道的任务不同,这些诡事,难免更让人紧张些。 不过他并不露怯,迅速的协调着缇骑,以收押嫌犯的名义,将外围封锁。 内部则是迅速安排从卫中挑选的好手,组成镇山符。 随着里面赌局的进行,赌坊那一小圈,变得黑暗阴沉,好似整个赌坊都被笼罩在了一层黑色的烟雾中。 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一个建筑的轮廓。 黑雾向外扩散,却被一道压着铜钱的香灰和朱砂阻拦。 沿边,饮过雄鸡血,盘坐在地的汉子,布带蒙眼,借阳,组成了镇压邪祟的人符。 在香灰圈的四个角,各有一方一尺高的狴犴小像。 那散发的黑雾,稍一靠近,便被小像上散发的微光驱散,咫尺靠近不得。 “阿鲤,里面那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 等到阵势布下,卢照才问站在自己肩头的小纸人:“那东西和我们之前见过的似乎不太一样。” 说强,气势远不如之前的嫁衣新娘。 说弱,赌坊里发生的事情,却又叫人毛骨悚然。 那赌坊老板输掉的小妾,光天化日,一点一点的被无形的手抹掉,最后连尸体也没有剩下。 听了卢照的问话,小纸人眨巴了一下面上的豆子眼,道:“这是神。” 卢照连带着旁边的李庆都脚下一顿:“什么玩意?” 神? 卢照忍不住抬手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说是神,其实不过是他们自己为自己面上贴金,自称的猖神而已,连淫祀的小神都不算。”小纸人道,“实则生前就是赌徒,死不悔改。” “这类东西,时常游荡在赌坊,哄骗想要发财的赌徒定下契约。” 小纸人双手抱胸道:“他们力量的强弱,主要针对契约者,用恶形恶相威吓,从出于畏惧点头与它赌的一瞬间,便落入了它的圈套。” “它确实对契约者有着绝对的掌控,但没有答应与它赌的人,却并不会受它影响。” 卢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站在他肩头的小纸人,也点了点头继续道:“虽然是一个骗子、赌徒,但性情凶残恶劣,卢爷一定提醒弟兄们,不要害怕,着了它的道。” 卢照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又再一次叮嘱了一遍。 太阳爬至正中时,卢照带着一队身着玄色鱼服的校尉,集结在正门。 “检查装备!”赵鲤的小纸人站在卢照的肩上,发出一声细声细气的命令。 数个校尉,立即抽出长刀,检查刀上抹着的雄鸡血,和腰后革囊里的朱砂、鸡血黄纸。 “撒礞石朱砂,防止阴邪冲身。”纸人又喊。 下边校尉应声而动,仔仔细细在身上洒满礞石朱砂。 “进!” 最后检查完毕,赵鲤的小纸人,手臂一挥,指向前方的赌坊。 第157章 黑雾 巡夜司至今,诸如人手选拔组织和后勤等事物,上有沈晏,下有卢照鲁建兴,并不需要赵鲤操心那些俗务。 她做得最多的,就是整理自己脑海中的知识,筛选整理后,传播出去。 如将要进入赌坊大堂的这支小队,就是靖宁卫中经过挑选的精英。 在训练了一段时间后,这样看着凶险,实际危险不大的任务,便用给这些人练手试胆。 经受住了考验的人,将能进入巡夜司,成为第一批巡夜司校尉。 身上扑满了礞石和朱砂,他们踏入赌坊大堂前涌动的黑色雾气中。 赵鲤的纸人站在卢照的肩上,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qqxδnew 收到消息后,人在宫中的沈晏,直接赶到了河房。 看见站在卢照肩上的小纸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沈大人。” 看见他来,卢照等人纷纷行礼。 沈晏轻轻抬手,制止了他们,探出手,示意赵鲤的小纸人跳到他的手掌心。 前几日被他带走的那个小纸人,随着身上灵性散去,重新变回了不会动弹的黄纸,叫他心里有些遗憾。 “沈大人怎么来了?”赵鲤的小纸人爬到他的手指上坐着,仰着头问他。 看着掌心里活奔乱跳的纸人,沈晏轻轻扬起唇角,摸了摸纸人的头:“牵扯白鹿书院学子,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 “情况如何?”沈晏转头看向卢照。 “鲁建兴那边已经暂时接手了五城兵马司南监。马正去了白鹿书院。” 卢照恭敬的回禀道。 对于卢照的安排,沈晏是十分放心的,便站在高处,和赵鲤一起观察香灰圈后面的赌坊大堂。 进入赌坊,带队的是李庆。 他虽说是第一批到赵鲤手下的人,但一直没有多少独当一面的机会。 论及身手,他或许是众人中最菜的一个,但在观察力和心细方面,绝对是巡夜司中拔尖的一档。 他看着身后跟着的校尉,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记住赵千户说的话了吗?那个东西会通过各种方式诱骗你们和他去赌,一定小心。” 校尉们听了他的话,齐声道是。 足下的软底鞋子踏在有些破碎的青石板上,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浓。 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周围环境静得可怕,阴森寒冷透过皮肤,沁入肺腑骨髓,让行走其间的人,胸口上好像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重又压抑。 “点灯!” 随着李庆的一声令下,这些校尉掏出一盏盏折叠起来的纸灯笼。 从腰后革囊里,掏出一根根儿臂粗的蜡烛。 这蜡烛中加了雄鸡骨,房上灰,道士头,最重要的是,里面添加了犀角粉。 最早在《晋书》中,就有记载:峤旋于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出,奇形怪状。 温峤在牛渚矶,听时人传说水下多怪物。 因此温峤点燃犀角照水,看见了许多奇形怪状的水族。 这添加了犀角粉末的蜡烛,最重要的功效,就是破障,通阴阳,洞察奸邪。 堪破迷境。 果然,随着一只只犀角蜡烛点亮,忽明忽灭的烛光散发着淡淡的荧光绿色。 这如同萤火虫尾灯的微弱亮光,将浓重的黑雾驱散、融化。 灯火亮起的瞬间,便打破了方才的黑暗和寂静。 原本的一片死寂,传来一阵摇骰子的哗啦声,还有人声嘶力竭的哭声。 不见方向的黑雾中,隐隐可见几步之外的大堂的木质房梁。 李庆惊讶的发现,自己才离开这间赌坊没多久,但这栋建筑肉眼看起来,便比之前老旧了很多。 门窗上的黑漆剥离,老化。 李庆的手按在门板上,轻轻推开,只听吱嘎的响声。 门轴干涩的声音,叫人牙酸。 伴着门轴声音,里边摇骰子,下注的声音也随之清晰起来。 “大!买大!”袁孟之的声音传来,“这次用我幼弟的双眼押大!” 李庆对着身后的人比划了一个手势,几人会意,将折叠的小纸灯笼悬挂在腰上,手上握刀。 为了防止门被关上断了后路,两个校尉直接抽刀,将大门的门轴撬烂,门板整个卸下来扔到一边。 做完这些,他们才留一人把守望风,其余人跟着李庆走了进去。 犀角蜡烛绿荧荧的光,照亮了原本黑漆漆的大堂。 赌桌旁三人丝毫没有分神,留意有人到来。 李庆等人走进一看,赌桌旁三人的状况印入眼帘。 尤其看见坐在庄家位置上,那一坨肉时,便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在犀角蜡烛光照之处,三人身后藏身在黑雾中的东西再无所遁形。 即便进来前,赵鲤给他们做过心里建设,但雾中的东西还是叫人毛骨悚然。 藏身在雾中的,是一个男人,一个蜘蛛一般的男人。 这个男人依旧维持着死前的死相。 他半边头颅被砸得扁扁的,嘴里塞满了骰子后,头部被巨力冲击,满口都是碎牙。 每说一句话,就会有几粒带血的断牙掉落,好似花生米一般。 他原本的手,在一次次赌博,和赌博后发誓悔改的誓言中砍掉。 先是尾指,后是无名指、中指、食指,是大拇指。 最后两只手臂,也被赌坊讨债的打手砍掉。 不过,死后的他有了新的手。 他盘在梁上,看不见下半身是什么状况。 在他的肋下,生出十数只奇长无比的手。 这些节肢枯树枝一般的手臂,扼在赌桌旁三人的脖子上,就好似催命的上吊绳。 只要三人动作稍慢,便收紧手臂。 终于察觉到犀角蜡烛光照的存在,爬在梁上,用热切的神情注视着下方三人的他扭过头。 李庆正仰着头观察他,猝不及防之下,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已经没了人性的色彩,黑漆漆的瞳孔里,有且只有贪婪和恶意。 只需一眼,便叫人便体生寒。 李庆的心脏猛然收紧,呼吸一滞。 第158章 除煞 “嘻嘻,来新人了,快和我赌一把。” 盘在梁上的男人说着话,探下身子。 这样的东西,对于人的情绪捕捉是最为敏感的,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李庆和几个校尉的恐惧。 他开心的咧开了嘴,将有人加入他的赌局。 残缺的脸探了下来,双唇向两边拉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裹着唾液和血丝的骰子跟牙齿,从他的嘴里掉出来,落在青石地板上,咕噜噜打着转。 李庆这才看见,男人的下半身并没有腿。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黑灰蛆虫一般的躯体。 那蠕虫似的下半身,肥壮,带着皮质的光泽感。 随着男人的动作,蠕动之间,肉乎乎的皮肤褶皱撑开又缩紧。 李庆只觉得舌根直冒酸水之际,那张瘪了半边的脸凑到了李庆的脸前面。 一股浓烈而复杂的臭味,直扑面门。 李庆下意识的想要躲闪,但想到赵鲤的提醒。 这个东西能准确的捕捉和放大人内心的恐惧,逼迫诱骗人来加入赌局。 想要解决这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与诱惑。 李庆停住想要后退的步伐,眼睛直直的与面前的脸对视。 半晌,这东西面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探出手臂,张开两只手的虎口,想要扼住李庆的脖子。 两只黑漆漆的瞳孔,像猫一样,张开又缩小。 孤独、恐惧、嫉妒、贪婪、数种情绪交织成一种叫人沉沦的黑暗。 耳边一个声音催促威胁着,让李庆走到赌桌旁,伸手去抓骰子。 李庆身体弱,相应的神魂也弱,对这种情绪操纵的抗性要弱一些。 换成赵鲤站在这里,只需要两息就能摆脱幻境,并且抬手给这东西一个大逼兜。仟仟尛哾 但李庆却是咬牙在支撑,不去回应一直在耳边问个不停的声音,探手去摸腰刀。 下一秒,他终于摸到刀柄,猛的抽刀斩出。 随着一声尖利的惨叫,蒙在李庆眼球上的白色翳壳,猛的融化。 从他的耳朵里也流出一些黑红的水。 李庆甩甩头,将黑红的水摇出来,之前一直在他耳边催促威胁的声音顿时消失。 地上啪嗒一声,掉落了两只断臂。 那两只断臂掉在地面时,还能像虫子一样蠕动,屈伸数下,忽的化作一团黑烟消散。 当李庆神智恢复清明时,浑身都是阴冷的感觉,头一阵涨痛。 两个校尉从后伸手搀扶住他。 而那东西已经重新缩回了梁上,半边脸藏在木粱之后,神情怨毒的看着这边。 “果然如赵千户所说,只要不被诱骗答应赌,就不会有事。” 李庆头疼欲裂,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大声对同行的校尉说道:“准备,上!” “是!” 同行的校尉,轰然称是,几个彪形大汉拔出腰间佩刀,缓缓凑了上去。 从那脸凑下来,到李庆拔刀,赌桌旁的三人恍若未觉,依旧自己赌自己的。 就在这段时间里,庄家又赢了一局。 袁孟之输掉了自己幼弟的双眼,赌坊老板王求输掉了自己最后一个妾室。 两人都不由自主的露出绝望神色。 这样的绝望和庄家的快意,本该引得黑雾中的猖神狂笑不已。 但此刻的猖神已经再无暇他顾。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家禽血的臭味。 长刀上涂抹了鸡血,阳气、煞气逼人。 见证了李庆伤到这东西的一幕,众人精神振奋,呈现围拢之势,持刀逼近。 “等等,等等。” 盘在梁上的东西,显然智商不低,他能屈能伸的张开手掌,血糊糊扒了一层皮的掌心里冒出了一堆金灿灿的东西。 小小的颗粒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是金粒子。 那东西瘪塌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嚣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油滑和讨好:“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金子,可以帮你们办事。” “但有所需,有求必应。” 李庆却没有如他所想,多看一眼地上的金子,更不必说弯腰去捡。 他轻咳两声道:“别去看地上的东西,都是假的,一旦捡起来,就是承认了与这东西的契约,届时便得任由他摆弄了。” 闻言,几个校尉纷纷从掉在地上的金子上收回视线。 这些都是赵鲤千叮万嘱的注意事项,不会真的有蠢人被这两块金子迷了眼。 此时,盘在梁上的东西,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后来的这群人对他的了解实在太过,几乎能洞察到他的全部弱点。 这些人身上的恐惧,正渐渐消失。 他肥硕的下半身盘在梁上,就好像一只蛆。 依旧鼓弄着唇舌,张开的手心蠕动着流水一样的金粒,涌动出来,堆在地上,金灿灿的一堆。 但,他的伎俩无法哄骗有备而来之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人提刀逼近。 惨绝的叫声,冲破黑雾。 一直盘踞在香灰圈之后,不停涌动的黑雾突然好似凝固了一般。 而后一点光芒从中心炸起,平地风起,一个象征破煞的阴气风卷卷着黑雾,朝着空中升腾。 赵鲤的小纸人,用一种舒服的姿势趴在沈晏的手心,见状翻身坐起,垫着脚尖看了一眼:“成了!李庆干得不错。” 卢照手搭在眉上远望,闻言也是一喜。 只见笼罩在赌坊周围的黑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真正属于正午的阳光撒了下来,照在赌坊屋脊的嘲风雕像上。 大堂之中,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弥漫开来。 李庆甩去长刀上黑臭的污血,看着地上被乱刃分尸的东西。 砍杀了那个东西的一瞬间,从袁孟之三人身上骗到的东西零碎的掉了满地。 这些肢体和器官,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便发出一阵恶臭,冒出黑水。 李庆吩咐随行的校尉,撒上朱砂,集中焚烧之后,便转头看向了赌桌旁的三人。 没了猖神的操控,这三人萎靡在地。 坐在椅子上的那庄家,浑身的伤口都迸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喘息数下后,头一歪没了气息。 袁孟之却是死死捂住自己左腿的断处,试图堵住伤口的血。 只有赌坊老板王求,背靠着赌桌,虚脱瘫软在地,他的视线在李庆等人身上扫过,又看见了地上那一堆零碎部件。 他嘴巴蠕动,劫后余生的癫狂笑声回响在赌坊上空。 第159章 赌坊善后 赌坊内门前一片空地上,青石地板上堆积了无数的横七竖八的器官零碎。 这些都是被赌局诈走身体的可怜人。 猖神取走的肢体,在死的瞬间,掉落了满地,发出浓烈的腥臭味。 在最上方的,正是那个蜘蛛一般的男人。 “烧了他!烧了他!”赌坊老板王求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双目赤红看着那堆尸体。 笼罩在赌坊上空的黑雾被驱后,正午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劫后余生的王求,第一次觉得这大景靖宁卫的鱼服看着是那么有安全感。 “这位公子,不,这位官爷,多谢了。” 他抬头正欲再说些感激的话,李庆轻咳几声,看着他,朝后招了招手:“来人带下去。” 王求的庆幸凝固在脸上。 他眼睁睁看着两个膀大腰圆的靖宁卫上前,给他扣上铁枷,倒拖了下去。 这个卷入诡事的倒霉蛋固然可怜,但被他赌出去的小妾便不可怜了? 无论何时的法律,都没有以牺牲他人性命为代价,紧急避险的道理。 虽说是小妾,却也受大景律法保护,并不是可以随意杀害处置的。 待王求被拖下去,李庆的视线又移向了另一边。 袁孟之正躺在那里。 作为重要的人犯和证人,他还不能死。 滋—— 伴随着一阵青烟,和蛋白质烧焦的臭味。 躺在地上的袁孟之,被几人狠狠压制住,发出一声闷沉的惨嚎。 他左腿的伤口用绑带做了紧急处理,但要报名是远远不够的。 便有校尉寻到了一把菜刀,在火盆上烧红了,按在他的左腿的伤口上。 烧红的菜刀,贴上皮肉。 因失血而发白的皮肉边缘,便滋的一声卷缩起来。 血管经络,一瞬间收缩,伤口糊上了一层焦壳。 袁孟之的嘴里塞着两块牌九,以防在给他治伤的时候,他咬断自己的舌头。 此时剧痛之下,他狠狠的咬住这些牌九,发出清脆的声响,也不知是牌九碎了还是牙碎了。 这狼心狗肺的赌徒,若是侥幸不死,会被靖宁卫收押。 至于是否牵连家人,便待大理寺官员审理了。 但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赌坊前边那一堆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因此人而丧。 李庆带着几个天赋较好,已经学会开心眼的校尉,在赌坊中搜寻,绝不遗漏一个诡物残留。 一些散落在隐蔽处的东西,一两根手指或是一粒眼球,都被他们搜寻到一处,堆在院中。 最终,这些尸身摞在一处,上面泼了火油撒了一层朱砂。 “火折子。” 李庆立在尸堆上,接过一个火折子,吹出火苗后,抛到了尸堆上。 顿时,烈火的火舌将尸体卷入其中,蛋白质被烧焦的臭味,随风飘散,黑色烟柱冲天而起。 沈晏肩上站着赵鲤的小纸人,带着卢照走来。 “干得不错。”沈晏看向李庆,素来阴沉沉的面色缓和了一些。 李庆十分不适应,一时激动便咳嗽了两声。 沈晏蹙眉:“你先下去,既肺上有问题,便走远些,免得烟气熏人。” “稍后去经历司,按四等功勋领用银钱,和弟兄们分分。” 李庆面上露出些喜色,他高兴道:“多谢沈大人。” 银钱倒是其次,关键是四等功勋。 他和鲁建兴三人一同加入巡夜司,对比出任务最多的郑连,他的功劳簿实在有些寒酸。 有了这个四等功勋,纸面上也好看一些。 他想着,又对坐在沈晏肩上晃荡脚的小纸人一拱手:“多谢赵千户。” “行啦行啦。”赵鲤的小纸人随意的摆了摆手,“下去,这里的烟对肺不好。” 李庆这才将烧尸、防火,清点赌坊财物的工作交托给卢照。 沈晏却是带着赵鲤的纸人,一路去了五城兵马司。 一个袁孟之惹出这样大的麻烦,五城兵马司监狱可是还收押着五个同样用过请神术的人。 虽说鲁建兴去得及时,封锁监狱,及时转移走了监狱中的人犯,但也恐生变。 沈晏一路行到五城兵马司,直接在校尉的带领下,进了大堂。 原本五城兵马司与靖宁卫并不在一条线上,白莲教事件后,沈晏朝堂之上借机发作清洗,五城兵马司已经换成了他的人手。 五城兵马司的长官兵马司指挥使,正焦躁的坐在堂上。 他方才上任月余,就摊上这样诡异的大事,焦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见沈晏来了,顿时如得救赎,迎了上去:“沈大人!” “张大人不必多礼,情况如何?”沈晏办事雷厉风行,没有与他多寒暄,直入主题问道。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张大人是一个黑面膛的中年人,眉头紧锁回道:“已经转移了监中大部分犯人,但昨日那几人送来便看押进了地下重刑区。” “现异变横生,重刑区有不少人犯来不及移走。”qqnew 他说着面上露出苦色。 和镇抚司昭狱那些死十个来回都不冤的犯人不同,五城兵马司即便是重刑犯也不过是一些暂时收押的杀人嫌犯。 还未明确罪责那种。 现在地下重刑监区,也不知是什么状况。 沈晏嗯了一声,在他的带领下,大步走向五城兵马司监狱。 刚一进后衙,远远的就看见一尊半人高的狴犴像。 自从镇抚司开始供奉狴犴,大景的刑狱系统,尤其最为阴暗,最易出事的监狱都开始强制供奉狴犴。 也正因为有狴犴镇压,现在虽然监区黑雾涌动,却无一丝泄露。 鲁建兴正在奔走,组织人手。 他来时,监狱已经生出变故,只得紧急转移上层监区那些因口角纠纷被关押的轻刑犯。 地下的重刑监区究竟是什么状况,鲁建兴也不知。 正在组织人手,准备前往一探究竟。 见得沈晏来,他也眼中一亮。 待到赵鲤的小纸人,从沈晏的衣襟里面钻出来,他更是大大松了口气。 倒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张大人,看见赵鲤的小纸人嘿咻嘿咻的爬到沈晏肩膀上坐着,瞬间面色一变,往后退了两步。 显然他还不是很适应这些诡神之事。 第160章 机会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张大人,看着赵鲤的纸人爬上沈晏肩膀。 小纸手捏着沈晏的耳朵保持平衡,对鲁建兴问道:”下边情况如何?“ “暂时情况不明。”鲁建兴在干活时是个十分正经的人,“我正要带弟兄们下去一探。” 赵鲤的纸人却摇了摇头:“不,我下去!” 这种物廉价美的纸人用作侦查比用活人去探,要划算太多。 鲁建兴似乎也没料到还有这一重,呆了一下才一拱手道:“是。” 沈晏却是眉头紧锁,将纸人捧到了眼前:“若是纸人受损,你会有危险吗?” 赵鲤好笑的摇了摇头:“不会!” 理论上不会!除非遇上规则类诅咒。 后半句她没有说出来,徒惹旁人担心。 虽然听她说得肯定,但是直觉告诉沈晏,这姑娘亲自出马,事情一定会朝着危险的方向狂奔。 感觉不放心,沈晏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叫来侍卫低声吩咐了两句。 没多久,沈晏的侍卫便快马加鞭的带来了两个带着重枷的巨汉。 其中一个脸上有一道横向的刀疤,鼻梁都被横着砍断,鼻尖歪在一边,浑身都是铁锁。 另一个,硕大的酒糟鼻子极其显眼。 在沈晏侍卫的押送下,两人刚一走进,看见沈晏便扑通的跪下。 “求大人开恩扰我性命。” 酒糟鼻汉子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闷沉的响声。 面上有个刀疤的汉子,却是拧着头,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 直到被沈晏的侍卫一脚踹在膝弯,强行按倒在地上。 沈晏先是摸了摸赵鲤纸人的头,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两个巨汉。 “姚列,因口角纠纷,酒后擅杀邻人,经大理寺审判,判处秋后处斩。”沈晏看着那个酒糟鼻子道。 随后他的视线又那个被强押在地上,满脸不服的刀疤脸:“蒋进。” 沈晏顿了顿继续道:“镖师,将同镇张秀才凌迟分尸,因手段恶劣,经大理寺审判,秋后处斩。” 闻言,名为姚列的酒糟鼻子,又磕了两个头:“大人明见,实在是隔壁那家欺人太甚,平常欺负我家便罢了,连我母亲去世也出言不逊,我便酒后冲动。” 他面上神情瑟缩,看着却是老实巴交的模样。 沈晏端坐在公堂长案后,冷眼看着他,等他哭诉完了才道:“据寻访情报,那户人家确实平常刻薄欺人。” “五年前,抢占你家田地,并在你母亲的坟前泼粪水。” “此举却是取死有道,你酒后冲动杀人也算情有可原。” 沈晏说完,没有看他,而是将视线转向面上有一道刀疤的那人:“蒋进,你早年丧妻一直未娶,膝下只有一女,唤丽娘。” 听见沈晏说出女儿的名字,被强压在地的刀疤脸猛的抬头,满眼都是戾气狠狠盯向沈晏。 沈晏面色如常,并不畏惧他的凶煞眼神,自顾自的道:“你女儿丽娘正是青春年少,本已许了人家,年后便要出嫁。” “别再说了!”蒋进的面上露出痛苦神色。 “只可惜,丽娘在一次外出买针线绣嫁衣时,撞见了酒醉的张秀才。” “见丽娘容貌娇美,张秀才边动了的心,光天化日之下,将丽娘强行拉入小巷玷污。” 沈晏说着这些话时,面上没有一点波动:“事后,丽娘被随意丢在小巷之中,被人发现时下颌骨都被敲碎,惨不忍言,但报官之后……” “报官之后,那被买通的狗官却说我女儿是妓子,那狗日的张秀才是花钱买春!在那狗官的庇护下,张秀才无罪释放,而我女儿却变成了妓子!躺在床上日日以泪洗面!” 蒋进声嘶力竭的喊声,回荡在堂中,他情绪激动的想要站起来,却被强押下去。 只仰头看了一眼坐在明镜高悬四个字下的沈晏,呸的啐出一口唾沫:“既然大景的律法给不了我女儿公道,我便自己去讨!” 他想到些什么,面上露出一丝快意:“那杂种得意忘形前去寻欢喝酒,我便一个麻袋将他绑了。” “把他倒吊在房梁上,一刀一刀活剐了他!” “那杂种开始还有力气求我,嘿嘿,后来就被没了声气!” 说完,蒋进死死盯着大堂上悬着的牌匾:“明镜高悬,明镜高悬,去他娘的明镜高悬!” 沈晏平静的看着他,突然问道:“你剐了张秀才多少刀?” 这奇怪的问话,让蒋进呆怔了一下,随即唇角扯出一个狞笑:“二百七十刀。” 每一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晏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手艺太糙,镇抚司昭狱有个手艺好的刑官,可以剐两千八百刀而人不死。” 蒋进哽了一下,随后皱起两道刀子似的浓眉,不明白沈晏说这些的用意。 却又听沈晏道:“你入狱后,家中只有一个老娘照料着受重伤的丽娘,一老一残,日夜以泪洗面。” 沈晏忽的前倾身子,盯着蒋进严肃问道:“你放心吗?甘心吗?” 蒋进咬紧了牙关:“不放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他额上青筋暴起:“官官相护,我何时有得选?” “不,现在你可以选!”沈晏敲了敲桌面,视线在姚列和蒋进二人身上扫过,“现在我给你们选的机会。” “完成一件任务,你们可以免除死刑,或是达成一个愿望。” “这个承诺由靖宁卫给出,只要是靖宁卫能力范围都可实现。” “比如。”沈晏拉长了声音,“比如你可以不必死,回家照顾老娘女儿,或是可以弹劾包庇恶人的贪官,讨一个公道。” 沈晏的话,让堂下跪着的两人眼中猛的迸出光彩。 “本官也不欺瞒,这些任务十分危险,堪称九死一生,但终究是一份希望。“ “做或不做,全凭你们自己选择。” 沈晏看着堂下两人,一字一顿严肃的说道:“本官承诺一定兑现,绝不反悔!” “”你二人好生斟酌一二!尤其是蒋进。” 第161章 炮灰人员计划! 姚列和蒋进并没有耽误很久,便给出了答复。 并不是他们对于初见面的沈晏有多么信任,也不是靖宁卫的信誉度有多么高。 纯粹是他们没得选。 沈晏眼光毒辣,特意从全大景死囚中挑选出来的这两人,所做之事劣迹影响不大。 且家中有牵挂,他们有十分充足的,活下去的理由。 两人点头后被带下去,吃饱喝足,换上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裳。 赵鲤的小纸人粘在沈晏肩上,就像是一个诡异的装饰物。 等待人都下去,她才又爬起来:“沈大人,想要使用死囚作为炮灰在诡案中侦查吗?” 赵鲤的问话有些犹豫。 全程旁听的她没有想到,沈晏会想出这个类似于,后世大洋彼岸某个国度所采用的d级炮灰人员方案。 在面临危险未知诡案时,使用死囚作为先头部队前去侦查,最大程度保有有生力量。 但是这些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乌合之众,死亡率一直是让各大人权组织日日静坐抗议的可怕数字。 更何况后世都有含冤的,不必说此时。 沈晏听出了赵鲤的顾虑和犹豫,若是换做旁人少不得责骂一句心慈手软。 但对赵鲤,他却是放软了声音解释道:“这些死囚过了秋后都是一具尸体,何不废物利用。” “且也不是人人都有免死的资格。”沈晏悠然回头看了一眼堂上悬挂的匾额。 黑漆底面的匾额上,用朱红颜色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对于某一部分人,虽有功,但死罪不可免。不过是给叫他们死得轻松些,或是给家人留下一笔钱财罢了。” 他的话说得轻松,坐在富乐院中的赵鲤,却是苦笑起来。 废物利用,沈大人真是个复杂的人。 有时好像很柔软,有时却又像是一根尖锐的针。 她摇了摇头,继续操纵着纸人和沈晏对话:“沈大人,并非死囚探路不好。” 赵鲤不是那些心软的人权圣母,她的原则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杀人者,便有被杀的觉悟。 只是这些死囚,难免戾气过于重,在接触到一些诡案规则时,只怕会忍不住起些心思。 这就需要近乎严苛的把控。 赵鲤抬起小纸人的脸,却只看见了沈晏下颌的棱角线条:“沈大人,打算如何把控这些人?” 赵鲤的问话却叫沈晏一呆。 他不解的将赵鲤的小纸人,从肩上接到手心里坐着:“在挑选时,自会选择有家小牵绊的,阿鲤为何担心?” 有这些死囚的家小在手,自然不必太担心这些人生出悖逆之心。 赵鲤的视角,是从小纸人的角度。 正好可以看见沈晏那张俊脸,她忽的嘴角抽搐。 好,是她疏忽,忘记了这个时代,祸及家小绝不是简单的一个词。 在这个世界不会有人因人权或是人道而抗议。 若有异动,按照危害程度祸及全家,绝不会有任何人在法理道义上谴责沈晏的做法。 只是…… 赵鲤看着眼前的一张清贵帅哥脸。 沈大人啊!你的反派属性都点满了,就等一个天命主角了。 赵鲤叹了口气,小纸人也受她影响作叹气状:“沈大人,以后记得手段不必太过酷烈。” “若有事情,也可与我上商议的!” 其实她清楚,她在卫中所接触的,并不是靖宁卫的全部。 在沈晏等人的保护下,那些事件背后的暗潮涌动,和一些黑暗面,她都并未牵扯其中。 真正牵绊深了之后,赵鲤是真的担心,眼前这个人会下场凄惨。 毕竟,目前来看,他真的是反派模版。 赵鲤的话,让沈晏言中闪过一抹笑意。 他忍不住再次伸出食指,轻轻摸了摸纸人的头,沉声道:“好。” 沈晏的声音,压低的时候有一丝沙沙的质感,通过纸人的联系,声音传递过来。 划过耳膜随时,赵鲤心尖一痒痒。 忍不住避开了他的脸。 心说最近她在富乐院监视久了,老是看见些小孩不能看的,有些上火。 回头找张妈妈讨些败火的凉茶喝喝,免得胡思乱想。 见纸人沉默,沈晏还想要说些什么时,鲁建兴领着姚列和蒋进二人走了进来。 沈晏顺势把掌心里,赵鲤的纸人踹进了怀中。 赵鲤便从沈晏的衣襟中,探出脑袋来看。 这两人已经换下了身上脏得像是海苔一样的囚服,换上了两身从五城兵马司临时找到的青布短衫。 被领着吃了一顿好的,连面上乱须都沾着油花。 见了沈晏,姚列先是梆梆磕了一个。 一旁的蒋进本想冷哼一声,却想起些什么,别别扭扭的朝着沈晏一拱手。 沈晏没有与他们多做无谓的客套,单刀直入道:“这次的任务,需要你们二人去到五城兵马司,地下重型监区走一遭。” 蒋进本身是镖师,行走江湖人情世故他要强于姚列,他十分清楚,许诺死囚免死,即便是靖宁卫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免死或是弹劾贪官,任一条件都太过优渥。 这也代表着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十分危险,危险道对方开出这样的价码。 他面上露出思索之色:“还请沈大人明示。” 一旁的姚列也讷讷点了点头。 沈晏微微挑了挑眉毛,招手示意鲁建兴来。 张大人也被一并叫来,门外有侍卫把守。 堂中摆了一张大方桌,上头铺了一张五城兵马司的图纸。qqnew 堂中无人,沈晏便将赵鲤的纸人从怀里掏出来。 黄纸纸人上画着黑红符篆纹路,立在桌上也不见倒。 蒋进心道这些官老爷真奇怪,竟随身带着这诡异的装饰品,刚才还摆在肩膀上,现在又揣怀里了。 却见那小纸人在桌上走动了起来。 蒋进的眼珠子险些瞪出来,青天白日见鬼了! 他张嘴欲喊,一抬头却看见沈晏、鲁建兴等人都神态平常,好似见惯了。 蒋进的喊叫不自觉哽在了喉中,现在叫出声,好像他多没见过世面似的。 却听见旁边扑通一声:“纸纸纸……纸人在动!” 却是姚列,没见过这样新鲜的玩意,一时没稳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162章 必死与一挣 姚列早年随着亡父学了些把式,外表看着高壮,却是一个老实本分人。 他哪里青天白日见过一个会动的小纸人,这样刺激的东西? 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哆嗦着手,指着纸人结结巴巴问了一句。 沈晏却是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你要是继续如此大惊小怪,那么这任务可能并不适合你。” 闻言,又见除了他丢人现眼,旁人都没有什么大动作,姚列羞了个大红脸,急忙从地上爬起来。 蒋进却是盯着桌上那活蹦乱跳的纸人,面上露出惊骇神色:“如今天下果然生变!” “那些坊间神鬼故事,竟是真的?” 蒋进去年犯下杀人大案,逃了半月,看家中老母可怜,这才找到官府自首。 今年盛京的新鲜事,他一个蹲大牢的自然不太清楚。 但人犯重刑监区,总是有些风言风语。 还有杀人凶犯,死得离奇,疑似被冤魂报复。 加上蒋进走镖,走南闯北,也遭遇了些不太正常的事情,大景近年来的变化他多少察觉一二。 眼前看见这会动的纸人,心中一些猜想被印证,他不由得大惊失色:“这世间真的有奇异的力量。”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道:“如此说来,封村那个活雕像并不是我犯了癔症!” “什么活雕像?” 赵鲤被蒋进自言自语中的一个词汇吸引,忍不住问道。 听见纸人发出一个姑娘家的声音,蒋进又是一惊。 鲁建兴似乎对蒋进印象不错,主动介绍道:“这位是巡夜司赵千户,因有其他事务在身,本人不在此处。” 蒋进和姚列这才知道,眼前这纸人竟还是官身。仟仟尛哾 犹豫了会,蒋进这才暗自吸了口气,一拱手道:“见过赵千户。” 他倒是适应良好,一边的姚列却没他这样的心性,哆嗦了两下,到底说不出话来。 “不必多礼了。”赵鲤的小纸人摆摆手,将头转向蒋进:“你刚才说什么活雕像?” 刚才听见蒋进的自言自语时,赵鲤的被动警觉技能触发,直觉告诉她,这个活雕像或许与南斋背后的那个教派有关。 蒋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也不知是回忆往事有些害怕,还是纯纯的害怕赵鲤。 他道:“去年我走镖时,队伍路过一处废旧的村庄,在那里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还有一个会变位置的活雕像。” “那雕像和人一般大小,是一个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他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寒战:“我们镖局大半人手,都折在了废村之中,至今我都不知道那些弟兄是怎么死的。” 也正是因为这次走镖失利,镖局衰弱没了倚仗,蒋进的女儿才被人欺凌。 活雕塑…… 赵鲤追问道:“是和真人一样的雕塑吗?” 蒋进却是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只是寻常木胎泥塑的弥勒佛。” 不是吗?远处的赵鲤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决定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待到以后去一趟那个废村。 打定了主意,赵鲤不再追问,而将话题回到了当前事情上。 见状,沈晏才示意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张大人,指着简易的图纸,说说地下囚室的情况。 “五城兵马司分南监和北监,分处盛京城中南北,此处就是南监。” “南监,分做三层,有两个出口。” “地面的一层是监狱理事处和刑房。” “地下一层则是轻囚,都是一些因口角或是小偷小摸被拘捕的人。” “地下二层,则是重犯监狱,其中关押的都是杀人、纵火、采生折割拍花子等必死的重犯。” “昨日有赵千户指示,便将在富乐院闹事的五人全部关押在了第三层的此处。” 张大人的手在舆图上,指了指三层靠近最里边一排牢房:“因送来时已是大半夜,因此并未特别料理。” “早上本想提来刑室,未料鲁百户便来了。” “我们紧急转移了地面一层和地下一层的全部人员,地下一层和二层,却因事态恶化,只转移了大半。” “目前仍留在地下二层的,除了昨日关押的五人,还有一层轻犯十二人,二层重犯十五人。” 张大人一口气说完,沈晏才看向蒋进姚列二人,开口将赌坊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们二人的任务,就是去到监狱,探明里边发生了什么,尽可能多的带出情报,方便我们判断下边究竟是什么。“ 沈晏对于事实的叙述并没有隐瞒,也没有删减欺骗,他只是平铺直叙的把事实叙述完毕。 但他所叙述的事实,却是极大冲击了姚列、蒋进两人的世界观。 蒋进还好,姚列比较不济的又坐倒在了地上:“赌坊中一个便闹成那般模样,这、这里竟然有五个?” 姚列只觉得舌根发苦,一时间不知道秋后处斩会不会痛快一些。 蒋进也心底一沉。 他不怕死,毕竟不挣一把,秋后他也躲不过菜市口的那一刀。 但他害怕牵连家人。 他的老娘,他苦命的女儿。 若再受牵连,他倒不如直接死了干脆。 见他两人面如死灰,赵鲤宽慰道:“你们不必担心,我的纸人会跟你们一起下去。” “我会及时的提醒你们规避风险。” 赵鲤的承诺,回响在大堂中。 话音落下后,堂中一片寂静。 无人出声打扰他们的决断。 最终蒋进先开了口,他苦笑着道:“我去!” 他看着沈晏的脸,他很清楚,他们二人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只怕等不到秋后。 可他到底是不甘心的,不甘心死,也不甘心那包庇恶人的贪官继续逍遥。 “如果,不答应那些东西,就不会牵连家小的话,我去!”他坚定道。 沈晏欣赏这样果决的汉子,微微点头,对他道:“不必担心,即便你今日死了,你的老娘和女儿也会收到一笔钱财。” “并且,我会命人庇护她们。” 沈晏郑重道:“这一点,是我个人承诺!” 蒋进心中松了口气,沈氏叔侄如今权势滔天,若有他庇护,家人当是不愁的。 似乎是被沈晏的承诺打动,姚列也深吸了一口气:“我也去!” 第163章 准备 姚列和蒋进两人勉强收拾过一点,简单整理过须发后,换上干净衣裳,感觉却也还算精干。 两人都站在桌边,仔细的听着兵马司指挥使张大人,解说兵马司南监的图纸。 “此两处为入口。” 张大人本身是大头兵出生,得了沈之行的关照提拔,与一般的官员不同,他的行动语言都带着浓浓的军旅作风。 在思考问题时,与靖宁卫的方针十分契合。 因此无论是沈晏还是赵鲤,两人都没有干涉张大人在解说监狱构造时的方略,毕竟此处最了解五城兵马司监狱的人,就是他。 “这两处入口分别在地下一层北面和地下二层南面,”张大人的带着茧子的手点在图纸上,“二位请切记这两处位置。” 其实不必他强调,蒋进和姚列两人都明白。 这两条出口关系着他们能不能侥幸存活。 蒋进和姚列两人的性格特征,便在此时表露无遗。 姚列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图纸,嘴里念念不休,努力的记下两个出口。 而蒋进却是摩挲着下颌的乱须,眉头紧锁:“敢问这位大人,从此处到出口大约须走多少时间?” 他的手指虚虚点在羊皮图纸上,在张大人所指示的出口和关押樊瑎几人的监室处比划了一下。 一直立在旁边观察的沈晏,挑了挑眉,再次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蒋进。 姚列的表现平平无奇。 相比之下,蒋进不愧是有经验的老镖师,在这样的情况下,想着的却不仅仅是逃生。 且本身身手不错,若是这件诡案蒋进能成功生还,倒不是不能试着招揽。 沈晏有一个不容易被人察觉的习惯,在思考时,手边什么近就喜欢摸什么。 平日特意带着扳指,现在赵鲤的纸人坐在他的手心,便不停的摸纸人。 赵鲤的纸人被他摸得脑袋乱晃。 纸人没有触觉和嗅觉等,脑袋被摸也没任何感觉,只是沈晏的手老挡着她看图的视线。 于是,就在张大人为蒋进解说时,纸人跟不倒翁似的,在沈晏手里让来让去。 两人的小动作在手上,只有鲁建兴分神看了一眼,其他三人都认认真真的在看图纸。 张大人听了蒋进的问话也不敷衍,闭着眼睛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下,才肯定的开口道:“半盏茶时间。” “半盏茶……”蒋进若有所思的在脑中规划着路线。 赵鲤的纸人终于忍无可忍,啪啪的拍了拍沈晏的手,提醒他回神。 沈晏这才注意到,自己将纸人的头都摸出了毛边。 急忙收回手。 赵鲤的纸人站起身来,开口问道:“张大人,日前已经下令,刑狱之中必须供奉狴犴像,不知道这些狴犴像供奉的位置在哪?” 供奉狴犴像这事,上边命令下得严,是张大人到任后亲自操办,因此他十分熟悉的在图纸上指了一下:“每一层的狴犴像,都供奉在东南角的神龛中。” “好!”赵鲤的纸人转头看向蒋进和姚列,“你们最好记住狴犴神龛的位置,在神龛范围内,那些东西不敢乱来。” 狴犴供奉时间还短,力量并不算特别强,依旧束缚在像中。 但比起富乐院中的祖师爷,狴犴始终为战斗系神兽。 被靖宁卫和大景刑狱煞气供奉,到底战斗力要强一些。 狴犴性格暴烈,秉公而断,寻常诡物还不敢舞到狴犴神龛前去。 因此,在诡事发生时,狴犴神龛可以视作一个临时的安全屋。 赵鲤也不想这两人无谓的送命,便提醒道。 蒋进眼睛一亮,能增加一丝生还几率他自然是愿意的,急忙认真记下狴犴神龛的位置。 姚列也是眼睛一亮,碎碎念道:“若能得脱此劫,小人一定回去日夜供奉狴犴大人。” 赵鲤一听,忍不住眉毛一跳,心说瞧这标准的g,但凡行动前,说着种话的多半活不下来。 同样原理的,还有传说中的回老家结婚或者看儿女照片。 这里的人或许不觉得,赵鲤却觉得晦气,便出声打断道:“好了!行动前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想点好的!” 姚列愣了一下,觉得她说得对,急忙朝地下呸呸呸了数下。 待到张大人讲地下的地图情况说明白,已是下午时分。 赵鲤示意沈晏将她托高一些,说道:“鲁建兴,命你给二位准备的东西呢?” 鲁建兴几乎没有半点耽误,从旁提来两个包袱。 包袱在桌上打开,里面除了两把涂抹了鸡血防身用的牛耳刀,还有一些简单的绷带金创药以及两块干得跟石块似的饼子,一个装满的水囊。 蒋进看见面上露出一些感激,对着赵鲤一道拱手道:“多谢赵千户!” 赵鲤微微点头:“时候不早,现在出发!” 她说着,示意沈晏将她操控的纸人递给蒋进。 蒋进诚惶诚恐的接了,按赵鲤所说,让小纸人帖在他的肩上。 一切准备停当,几人走向后衙的监区。 监区之内,白雾涌动,竟比之前还要浓上几分。 只是因狴犴像和镇山人符的缘故,雾气只在香灰圈之后涌动,不越半步。 一线之隔,一边是阳光明媚,一边却是浓雾张牙舞爪的翻滚。 有把守此处的五城兵马司差役过来打招呼,一看却是熟人,正是刑捕头。 “见过各位大人!” 刑捕头抬头挺胸做敬业状,几个顶头上司都在,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qqnew 他的表演大家都清楚,但张大人还是乐乐呵呵的夸赞了他几句。 赵鲤也抬起手冲他招了招:“刑捕头。” 她突然出声,让正抬头挺胸的刑捕头浑身一哆嗦。 一个滑步窜了出去,身手之敏捷,沈晏也略微惊讶的张大了眼睛。 “什么东西?”刑捕头看见冲他招手的纸人,大喊了一声。 “是我啦!”赵鲤没好气的说。 刑捕头听声音耳熟,加之能牵扯上这种神奇事件的女性,似乎自己只认识一人,便小心试探道:“赵千户?” “是我!”赵鲤点了点头,又扒回蒋进的肩上挂着。 几人没有再多寒暄,沈晏招手,便有几个靖宁卫的校尉上前来,往蒋进和姚列的身上扑了一层礞石粉。 礞石可遮蔽活人身上的阳气,阻断阴气的感知,又算是一重保障。 最后,满身都是礞石粉的蒋进和姚列腰间别着一根犀角蜡烛,站在了香灰圈前。 第164章 进入,诡域! 蒋进和姚列两人站在香灰圈前,身上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一步之外的却是浓雾翻滚。 即便是胆子稍大的蒋进,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进!” 赵鲤却不能再让他们继续将时间浪费在这无意义的畏惧上。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继续往后拖,进了夜间,会随着子时接近而越发危险。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那便干脆一些,争取时间和机会。 随着肩上纸人的催促,蒋进和姚列下意识的互看了一眼。 最终蒋进深吸一口气,跨步跨过香灰圈,进了雾中。 姚列害怕他走远,自己落单,也急忙咬牙跟上。 刚一跨入雾的范围,便被白蒙蒙的雾气蒙了眼睛,周围一静,香灰线圈之外的声音,好像隔了一层什么,便的模糊起来。 彻骨的寒意,让姚列打了个哆嗦。 难以想象,一线之隔,温度会有这样大的差别。 他眨了眨眼睛,抬手在面前挥了一下。 浓密、颗粒状的雾气,顿时被手臂带起的风搅出一个雾气的漩涡。 适应了一会,姚列才搓着手臂,走向前方的一个黑衣背影,伸手搭在了那背影的肩上:“蒋兄,等等我。” 那个背影没有回应他,只是喉中发出一声咕噜声。 好像在嘴里含了一只蛤蟆。 姚列瞬间察觉到了不对,那背影却在这时缓缓的转过了头,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 另一边,蒋进在雾中站了许久,都等到姚列,不由喃喃自语道:“难道姚兄临阵退缩没有进来吗?” 贴在他肩上的赵鲤纸人却不这样认为。 靖宁卫是什么组织?沈晏是什么人物? 怎会容忍死囚临阵脱逃,摆他们一道,便是长刀架脖子,也一定会逼着姚列进来。 坐在富乐院中的赵鲤想了想,目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诡域! 在诡域中,时间和空间都没有太大意义,即便是诡域主人也不能操控这样潜意识生成的诡域。 蒋进和姚列前后脚进来的两人,极有可能已经被分割到了不同的时空。 对于不知身在何处的姚列,赵鲤只能祝他好运。 蒋进并不是赵鲤可以知无不言的对象,至少现在不是。 赵鲤并没有向他解释太多,只是催促道:“不要在浪费时间,不必管他。” 蒋进听了,稍微定了定神,举步朝着图纸指示的监狱地面建筑走去。 雾太浓,极容易不辨方向迷失在雾中。 蒋进一步一步,走得十分谨慎。 许久,才终于在雾中,瞧见了一角建筑屋顶翘起的屋檐。 蒋进面上一喜,急忙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待走到近处,蒋进却是脚步一顿,有些不确定问道:“赵、赵千户,五城兵马司道监狱修得如此奢华吗?” 赵鲤没有答话,她虽没来过五城兵马司,但她十分肯定,大景的财政决不允许一个五城兵马司监狱修建得如此的奢华。 只见一座极其广大的建筑群,安静矗立在雾中。 正面是两扇巨门,上面整整齐齐的嵌了一百零八颗黄铜门钉。 这些嵌在朱红门扉上的门钉,亮晶晶的,没有一点锈蚀痕迹。 在朱门的两侧,是两幢十层高的门楼。 在后世十层楼烂大街,但这个世界却是妥妥的庞然大物。 飞翘起来的檐角上,悬挂着一串串铜铃铛。 两扇朱红门扉并没有合拢,在中间露了一条可过人的缝隙。 蒋进犹犹豫豫的朝里看了一眼,壮着胆子,朝里走去。 进了门,蒋进一眼就看见了里边的建筑。 在门的后方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 朱墙琉璃瓦,是蒋进从未见过的奢华,在他的印象里,恐怕只有皇帝老子住的皇宫才能这样气派。 这处建筑,实在太过奢华。 奢华到违背常理。 蒋进原地愣怔了会,继续往前走。 “朝入口方向走。”赵鲤提醒道,“不必在意这些建筑,我们的目标是去到底下二层。 蒋进自然不会违背她的指令,应了一声,便朝着他记下的入口方向走去。 越走近,便越能感觉到天气变得寒冷。 蒋进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双手搓了搓,举到嘴边呵了一口气。 他被关押时,因县官收受了秀才张珏家的贿赂,在狱中受了不少搓磨。 一个高大的汉子,褪下衣衫,满身都是伤疤不说,肋骨也根根分明,这样寒冷的环境便有些受不住。 所幸,入口的位置,已经近在咫尺。 蒋进再次停住脚步,望向本该是入口的位置。 那里矗立着一座三楼高的巨门,门里黑洞洞的,门上雕刻着一个虎头吞口。 这虎头吞口做得极其精细,远看去若不是颜色不对,几乎叫人误以为是活虎。 要进去入口,便好似活人被巨虎吞噬。 赵鲤帖在蒋进的肩头,自然也没有错过这个虎头吞口。 她仔细的看着,对照一路走来的路线。 正想催促,蒋进已经深吸了一口气,掏出火折子和蜡烛准备着,大步踏入了门中。 呼——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火折子被吹亮,一点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黑暗。 蒋进又朝火折子吹一口气,他的眼尾余光,却在光芒的边缘看见了什么东西。 一个身影,正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 微弱的光投在他的身上,可以看见那身影身上穿着的白色囚衣。 乍一见这人,蒋进被骇得手一抖。 火折子的光摇晃数下,投在地上的焰光,拉长又缩短,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蒋进被吓得后退两步,后背却撞上了一个坚硬中,带着一点柔软弹性的东西。 蒋进啊的叫了一声,转过头,正与一双眼睛蒙着一层白翳壳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连连惊吓下,他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叫声。 第165章 黑暗中靠近的东西 蒋进惊叫了一声,手中的火折子险些失手掉落在地。 他蹬蹬退后了两步,转身欲逃,便被赵鲤喝止:“不要慌!对方没有攻击你的意思。” 至少目前是没有的,否则蒋进回头之前,对方有足够的时间得手。 这里太黑了,赵鲤也不熟悉这里的环境。 若是任由蒋进乱跑,一定会迷失在这方诡域。 诡域之中空间是错乱的,偏离了方向,再想找到通往二层的道路会很难。 赵鲤不想自己,扑腾着纸人的两条小短腿去慢慢的找路。 黑暗惊吓之中,一个坚定声音下达指令,对于人的情绪,能产生非常明显的稳定、安抚效果。 蒋进顿住脚步。 也确实如赵鲤所言,那个东西并没有发起攻击的意图。 他……姑且称之为他。 那东西的外表就是一个黑瘦的男性,身上还穿着衣摆泛黄,领口黑黢黢的囚服。 就这样静静的站在火折子微光的边缘,一动不动。 “是一层的轻犯吗?”赵鲤问道,“走近些看。” 再她的催促下,蒋进额上冒出一些细细的汗珠,小心翼翼的上前了一步。 赵鲤也没有闲着,站在蒋进的肩头,开始接着微弱的光,观察周围的环境。 按照张大人所说,从入口进入,就应该是一条斜向下的百步阶梯。 但现在阶梯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的黑暗。 赵鲤的纸人探头出去看,借着蒋进手里火折子的光,看见地面铺就的青石上,还长着狗尿苔。 在入口遭遇了,这两个囚犯打扮的人。 赵鲤小心的警戒了一会,发现堵路的两个东西,一动不动。 悄无声起站在蒋进身后的那个人,身上穿着囚服,正像王八一样往前探着脖子,唇畔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对于蒋进的靠近他没有半点反应。 “照他的眼睛。”赵鲤命令道。 蒋进小心的走进,举起了手里的火折子。 火光晃动在那人的脸庞忽明忽暗。 赵鲤清楚的看见,那人的眼睛上蒙了一层灰白色翳壳。 鬼遮眼? “再看看他的耳朵眼。”赵鲤又道。 蒋进不得不举着火折子,小心的在不把人点燃的前提下,缓缓凑近过去。 立着这人的耳朵眼黑洞洞的,隔远了看不出什么异常。 蒋进便又凑近了些,他便看见了,那人的耳朵眼里,竟塞满了湿漉漉的头发丝。 就在蒋进盯着看的同时,堵在这人耳朵眼里的头发蠕动了一下。 湿漉漉的头发,蠕动时,就像是某种动物的触须,发出濡濡的水声。 蒋进看得汗毛一竖,正待退开,便听赵鲤的小纸人喃喃自语道:“鬼遮耳。” 这人是被阴煞冲了身。 黑暗里,鬼字就是一个禁忌字眼,蒋进听得头皮发炸。 “赵,赵千户,如何处置?”蒋进退开两步,离那个东西远了一些。 赵鲤思考了一阵,通过小纸人对蒋进道:“不必管他,继续往前走。” 并不是不能处置这些被冲煞的人,只是由蒋进这样的王行人做来,太过费事。 他们的任务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查清楚南监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封锁在这里的诡物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蒋进也很明白赵鲤的意图,他苦笑着,缓缓退开。 “点燃犀角蜡烛。”赵鲤指示道。 蒋进饱受惊吓的脑子反应有些迟钝,想了想这才在腰间摸索到了下来前配发给他们的犀角蜡烛。 他握着蜡烛,凑到火折子边点燃。 特制犀角蜡烛带着一点荧光绿色的光焰火,飘飘摇摇的亮起。 犀角蜡烛中添加了许多东西,亮度逊于常用的蜡烛。 但折微微发绿的烛光亮起时,赵鲤敏锐的察觉到,周边的环境,竟然都生出了不小的变化。 周身的黑暗缓缓褪去,一条幽暗的楼梯出现在蒋进面前。 这,才是张大人所说的通道。qqnew 方才与蒋进看了个对眼的人,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依旧伸长着脖子笑。 也不知那诡物给他安排了怎样的美梦。 “走。”赵鲤催促道。 遭遇诡事时,保持移动和保持安静一样重要。 尤其保持移动一项,这里正处在向下的阶梯上,地势狭窄,即便蒋进身手不错,这种地势也是十分不利的。 赵鲤没有多解释,蒋进也识时务的不问,照做。 他不再看那站在的两人,背靠着墙壁,猫着腰迅速的往下走去。 随着他的动作,他手里的蜡烛火光摇动。 百步楼梯,很快走完,一脚踏上平地上的瞬间,蒋进抬头看见面前一排排的监室,猛的松了口气。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赵鲤急声道:“快,快走,有东西过来了!” 赵鲤的被动技能——鹰犬的警觉触发,本体坐在富乐院的她,手臂上的汗毛正肉眼可见的伴随着寒栗子竖起。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弥漫在空中。 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迅速的靠近。 伴随而来的,是深深的恶意。 赵鲤心中稍微计算了一下距离,当即指示了一个方向:“去前面那间囚室。” 蒋进不明所以,但走镖时一项准则,就是听人话吃饱饭,因此他的执行力很强。 迅速的在赵鲤的指示下,跑了两步,右转进了那间囚室。 一进去,蒋进就有些傻眼,这囚室中,趴着一具尸体,呈溅射状的黑红血点子,将后墙染红了大半。 “熄灭蜡烛,躺在地上,装死。”赵鲤压低声音,迅速的指示道。 同时能听见一阵啪啪的回响出现在远处,好似什么东西的脚蹼拍击在地面。 蒋进探出手指,生着厚茧的食指和中指并拢,一下按熄了犀角蜡烛的烛光。 同时就地往地上一滚,将囚室中的那具尸体盖在身上,抬手掩盖住口鼻。 动作一气呵成。 随着犀角蜡烛的熄灭,囚室内恢复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啪哒…… 啪哒…… 脚蹼行走在地板上的啪嗒声越来越近。 蒋进的心脏几乎跳停,鼻尖嗅着的是鲜血的浓烈铁腥味,身上那一具尸体的头垂着蒋进的脖颈边。 第166章 真实?虚假? 冰凉且湿哒哒的污血,顺着身上的尸体滴落在蒋进的脖颈。 那尸体的额头,就垂在蒋进的脖颈旁边。 相贴之处一片冰凉。 蒋进江湖行走走镖,什么尸首死飘没见过? 走水路时,甚至见过几个泡得像是水年糕一样巨大、苍白的尸体。 但见过和近距离接触是两码事。 儿时听过的僵尸故事,不分场合时间的窜入脑海。 什么在荒宅停灵,夜班半却起尸吸血的老太婆,什么尸体被黑猫跳过,瞬间张了满脸黑毛。 各种乡野传说全部涌入脑袋。 蒋进觉着,下一瞬身上的尸体就会探出獠牙,照他的脖子来上一口,贪婪吸吮他的血液。 黑暗中,蒋进甚至能想出那僵尸僵硬的脸,慢慢瘪塌凹陷,上唇收缩,长牙弹出牙龈。 这样可怕的想象,让蒋进的呼吸都变得粗重。 他轻轻的抬手,想要换一个不那么可怕的姿势。 抬手的动作,却被他肩上的赵鲤纸人察觉,她低声道:“别动,来了。” 赵鲤的提示话音方才落下,在几个囚室之外的转角处,一阵啪啪啪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行来。 这脚步声,并不像是人类的足音。 更像是蛙类或者别的什么长出脚蹼的东西。 蒋进立即忽略身上尸体,老实的躺着,再不敢动弹。 那脚蹼声,走走停停,走一段,便停住脚步,探查一下。 一间、一间的寻过来。 蒋进忍不住住屏住呼吸。 终于,那噗啪的声音,来到了蒋进的所待的囚室。 动物闻嗅的抽气声在门的方向响起。 黑暗将人的情绪放大。 蒋进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便是本体端坐在富乐院,并没有亲历的赵鲤,都忍不住因这压迫感有些紧张。 似乎是发现了些什么,黑暗中,那东西跨前一步,进了囚室。 那东西不停的嗅着,缓缓的向着蒋进和那具尸体靠近。 蒋进现在已经不必再屏住呼吸,他已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赵鲤很想抬头看看,但她终究没有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像是一个装饰品一般一动不动。 那东西进来后,便在嗅个不停,随后它缓缓的走到躺着的蒋进面前,好似有些疑惑的咦了一声。 随后蒋进觉得身上的尸体被人动了一下,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蒋进身上的尸体被搬动,缓缓的离开了他的身体。 赵鲤现在纸人之躯,救人无能为力。 蒋进心中已经开始跑人生走马灯时,一线希望出现。 远处竟传来一声雄鸡打鸣的声音。 虽说不知这底下囚室哪里来的鸡,但这高亢的声音,却是实实在在救了蒋进的性命。 听见那一声打鸣,这东西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丢下了手中的尸体,退出了门外。 随后啪嗒脚蹼声重新响起,那东西以比来时速度更快,跑向了远处。 听见那脚步声消失,蒋进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他满嘴都是爆起的白皮,舔了舔嘴唇,正要说些什么。 万万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一线白光刺破了黑暗,蒋进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察觉到黑暗正在退去。 他不解的张开眼睛,下一秒便呆在原处。 犀角蜡烛熄灭后,没了看破虚妄的手段,他重新陷入了鬼蜮中迷乱的场景。qqxδnew 他骇然发现,自己此时哪里在什么地下囚室监狱。 自己赫然正躺在一间精巧的房间里。 蒋进急忙扭头去看先前那一具尸体。 然鬼蜮伪装之下的尸体,哪里还有先前那冰凉、遍布尸斑的样子。 在尸体的位置,赫然躺着是一个美丽的妇人。 这妇人睫毛轻轻颤动,竟然张开了眼睛。 她张开眼睛后,有些羞涩的看着蒋进。 蒋进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记得很清楚,之前那具尸体,是男性! 朦胧的亮光,从窗户照进来。 蒋进这才发现自己和那具尸体躺着的地方,竟在一张床上。 床上还铺陈着大红龙凤被。 蒋进的神情一片恍惚,他一时间有些自我怀疑,会不会自己之前的那些辛苦绝望只是一个梦中梦? “相公,怎么了?” 一双素白手抚上蒋进的胸膛,女人作势依偎过来。 蒋进一把推开。 他还记得那具尸体沉甸甸压在身上的恐怖冰凉。 他也还记得踏进香灰圈前,赵鲤对他们的叮嘱——绝对不要答应任何人要求,做任何事情。 蒋进推开那个叫她头皮发麻的女人后,便在那个女人不解的注视下,趿拉着鞋子跑到了门外,仰头看天。 叫他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站在院子里的蒋进骇然发现天空中悬挂着一轮初升的红日。 天,亮了! 蒋进费力的咽了口唾沫,盯着天上的太阳看,几息便双目赤红,泪水顺着面颊滑落。 这种被太阳灼伤眼睛的酸麻痛感,实在太过逼真。 蒋进心中疑惑不解。 突然,他想起了些什么,急忙大声叫道:”赵千户!赵千户,你在吗?我、我分不清楚什么是真的了。“ 他的询问,没有得到回答。 他站在院中,大声喊了很久。 那个刚才被他推开的妇人,半藏在门扉后,看他在院子里发疯许久,才缓缓走了出来。 抚上他的面颊:“相公,你又听见那些奇怪的声音了吗?” “别去听,我们好好的生活好不好?” 妇人问着,眼中浮出一丝哀伤,她一边询问,一边抬起手欲要抚摸上蒋进面上的刀疤。 她流露出来的感情实在太过真实,蒋进面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过,他没有答应,而是顺势拍开了妇人的手。 他蚌壳一样闭着嘴巴,牢牢记得赵鲤对他的叮嘱,不回应任何人的话。 不再搭理妇人,就这样趿拉着鞋,走了出去。 离开了院子,便发现他所处的地方,竟像是一座小城。 城中十分热闹,清晨也十分有活力,大景盛京偶尔可见的饥饿流民都不见踪影,人人的面上,都露出饱足神色。 蒋进呆站在路中央之时,邻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出一个中年人。 见蒋进神情迷茫,衣衫不整的站在路中央,他先是一愣随后恍然道:“蒋兄弟又发病了?” “不要去听那些声音。你近来越来越疯癫了。” 大叔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第167章 欺骗或是真实? 清晨的阳光洒在蒋进的身上,远方传来早餐摊子豆浆的香味。 窄窄的街道上,充满着活力。 一个妇人正在端着一个盆子站在门前,一遍洒水,一遍用竹扫帚清理地上的灰尘垃圾。 在她身后的门里,一个两三岁的幼童手里端着陶碗,趴在高高的门坎上,抓着碗里面的米花吃。 忽的手没拿稳,陶碗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脆响,碗里白花花的米花洒了满地。 幼童一扁嘴,发出一声略刺耳的啼哭。 正打扫着街道的妇人听见,转头一看,没好气的掷了扫帚,放下盆走到幼童的身边,将他拎起来,给他擦擦花猫子似的脸。 蒋进神色迷茫的弯腰,拈起一粒被风吹到他脚边的米花放进嘴里。仟仟尛哾 门齿轻轻一碾,米花碎屑均匀的糊在舌尖,微微的甜,淡淡的米香。 阳光的额照耀和嘴里米花的味道,实在太过真实,蒋进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蒋兄弟,你怎么捡地上的东西吃呢?” 方才那个大叔站在旁边,似乎看见蒋进捡地上的东西吃,十分担心。 “你可是又犯糊涂了?”他走到蒋进的面前关心道,一遍伸手来扯蒋进的手,却被蒋进侧身闪过“你要是饿了,我带你去吃东西,你别吃地上的东西,脏!” 蒋进讷讷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人关切的神情,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蒋兄弟,你要是想吃这个,我进屋去给你拿干净的!”那个哄孩子的妇人,也抱着孩子走了过来。 妇人怀里的孩子面上还有泪痕,看见蒋进他张开双手,想要蒋进抱他:“伯伯,飞飞,举高高。” 那妇人却责怪的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屁股:“伯伯现在正糊涂着呢,等他好了再带你飞飞。” 说完,妇人看向蒋进:“蒋兄弟,你快回家,别乱跑。今天是丽娘回门的日子,别叫她担心。” 丽娘? 一直呆怔着的蒋进忽然听见了女儿丽娘的名字,丽娘,回门? 丽娘不是遭了张钰那畜生的毒手,伤残在家吗?什么回门? 想着,他就问出声来:“什么回门?” 话问出口,蒋进顿时后悔,记忆中赵鲤叮嘱过他,不要说话,不要答应任何事情。 那些东西,会用尽手段,坑蒙拐骗让他落入陷阱。 于是他又将嘴巴像是蚌壳一般闭紧。 他这奇怪的问话,这两个热情街坊似乎早已习惯,耐心解释道:“丽娘,就是你的女儿,三日前才成亲,今日正好是回门的时候。” “蒋兄弟,你快回家,好吗?”那个大叔在此伸手,要来拉蒋进。 蒋进却不答话,也不回家,反倒是举步就朝外走。 他有心在城里转转,去看看这城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哎,蒋兄弟!”那大叔见他不答应要求,不回家反倒是朝外走,顿时着急,“你可别乱跑,明日就是香会斗香祭祀的日子,若生出事端如何是好?” 那大叔话音刚落,从蒋进先前出来的那个院子里,便走出一个神色焦急的美妇人。 “相公,你别乱走了。”妇人的脸上露出哀求神色,她之前一直在院门后偷听看着。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情真意切的哀求:“相公,我知你糊涂着,别乱走,别去听那些奇怪的声音,跟我回家可好?” 蒋进看着她的脸,却蹬蹬后退了两步。 无论此时这个妇人看着多么正常,蒋进依旧记得,来到这里之前,这女人躺着的地方应当是一具死相难看的男尸。 他的抗拒和厌恶,让女人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狼狈。 正想说些什么时,就听街角传来一个声音:“爹?” 蒋进浑身一震,抬眼看去,便看见本该下颌被姓张那畜生打碎,容颜尽毁的丽娘站在街角,旁边跟着一个双手提着礼物的男人。 丽娘的状态看着好极了,面色红润,身上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裳。 蒋进的神情一阵恍惚。 丽娘走了过来:“爹,你是不是记忆又混乱,又分不清楚现实了?” 蒋进下意识的想要说话,却死死的咬住了舌尖一言不发。 这些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蒋进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一句话,他将头别开不去看不去回应。 丽娘看着他这样,面上露出无奈夹杂着悲伤的神情:“爹,别去想了,那些都是假的!我们回家好不好?” 一旁的女人和街坊也劝道:“别去想了,那些记忆都是假的!快回家好不好?” “阿进。”一个声音加入了劝说,“阿进,你怎么又想跑出去?快跟娘回家好不好?” 蒋进浑身一震,抬头看去,便见自己的母亲手里提着两包药,露出哀求神色:“跟我回家好不好?不要在疯了阿进。” 蒋进本以为此生只怕再没有机会看见自己的老母亲了。 现在看见老娘苍老的面孔,和花白的头发,蒋进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 见他动摇,老妇伸手去迎。 蒋进却是脚下一点,奋力的拔足狂奔。 “爹!”身后传来女儿丽娘的呼喊,蒋进却头也不敢回。 他不敢再呆在这里,他怕自己会彻底的混乱。 “赵千户,赵千户!”他一边跑,嘴里不停的喊着,“救救我!” 蒋进在城中奋力奔跑着。 却不知在他逃开之后,站在原地的丽娘等人面上担忧神色逐渐凝固。 最终那些人并肩站成了一排,足尖点在地上,脚后跟抬起,双手自然的下垂。 他们的脸上还凝固着蒋进跑开之前,那活灵活现的关心担忧。 脸庞却正一点点的失去血色,变成石膏一般的苍白颜色,耳背面颊浮现出尸斑。 失去血色、青紫色的舌尖缓缓吐出嘴巴。 连那最小的孩子,都立在地上,垫着脚尖,吐出小舌头。 他们突出,就像是死鱼一般的灰白眼睛,看着蒋进逃走的方向。 一点点灰白风化的痕迹,在墙角的砖石上,缓缓的蔓延而下。 以几个人影为中心,时间和空间在风化腐蚀的灰白色中,事件凝固冻结。 第168章 质疑与相信 蒋进在街上拔足狂奔,将那些叫他心智动摇的呼喊抛之脑后。 再一次撞开一个骂骂咧咧的路人后,蒋进终于来到了一个安静偏僻的尾巷。 这处尾巷,墙壁表层覆盖了一层绒绒的青苔。 每一块砖石上,都有着不同的风化残缺痕迹。 然而即便是这样偏僻的巷子,却都没有蒋进记忆中,应有的尿骚味和便溺痕迹——这样的偏僻尾巷本该名为巷子,写做厕所。 但此处,却没有蒋进习惯的,那种浸透石板的臭味,只有青苔的淡淡生草气味。 蒋进无头苍蝇似的一路跑过了大半座城,他一手撑在墙壁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粗粝的手指按在生满青苔的墙壁上,所触湿润、微凉、绒绒的手感,清晰的通过指尖传递到大脑。 这样的感觉太过真实,蒋进心中又动摇了几分。 那些人说他是脑子糊涂了。 究竟哪一边是真,哪一边是假? 蒋进忽的想到些什么,他摸索着去摸自己的眼睛。 手上还带着青苔的微绿汁液和生涩的气味。 蒋进顾不得其他,左手的中指和拇指将眼皮撑开,右手的食指缓缓的触上了自己的眼球。 他还记得赵鲤给他解释过,什么是鬼遮眼什么是鬼遮耳。仟千仦哾 他还记得,那中了鬼遮眼的人,眼球上的一层翳壳。 食指按在眼球上,触感光滑,有微微的弹性。 蒋进感觉眼睛有些火辣辣的刺痛,也不知是因为手指上的茧子,还是因为手指上青苔的汁液。 蒋进脸上的期待神情顿住。 他本期望可以找到证明自己身在幻境的证据,然而指尖所触的,是眼球光滑的表面。 转动眼球时,指尖便能感觉到一阵滑滑的蠕动。 但,没有翳壳,眼球表面光滑……而正常! 蒋进露出崩溃、迷茫的神色,在寻找证据失败的这一刻,他不可避免的生出些疑虑。 难道他真的只是脑子迷糊,得了癔症吗? 可是脑中的记忆实在太过真实完整。 他猛然抬手,伸出尾指挖向自己的耳朵眼。 先前那人的耳朵里,塞满了湿漉漉的头发。 蒋进的入狱后,可没谁回去管一个囚犯的卫生问题,指甲长长便自己咬掉。 小指指甲便被他咬得光秃秃的,呈现锯齿的弧度。 这样的指甲,抠挖在耳朵柔嫩的耳道上,带出强烈痛感。 但蒋进恍若未觉,不停的向着小指施加力道,向里面探去,想要证明自己的耳朵深处,藏在一团蠕动的头发,想要将那东西抠挖出来。 然,他的意图再次破灭。 被挖破的耳朵流出鲜血,将小指沾湿,巨大的痛感提醒蒋进,他的耳朵里没有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蒋进失神跪倒在地,一线血色从他的耳朵流出,顺着脖颈淌下。 蒋进心中的质疑再次加深。 或许,是小指太短,没有够到? 这个念头出现在蒋进的脑海,他面上一喜,抬头四处张望,在墙角看见了一根干掉的草杆。 他好似得了什么至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墙角捡起那根草杆。 随意的两指之间抹去草杆上的毛刺,他右手执着草杆,小心的朝着耳朵探去。 草秆的尖端,沿着耳道前伸,畅通无阻的刺到了耳膜前。 蒋进忍住尖锐的疼痛,右手指尖搓动,转动草杆,在耳中换着角度掏挖。 最终他失望了。 尖端被濡濡鲜血打湿的草秆掉落在地。 蒋进失神的立在原地。 他证明自己陷入幻境,似乎失败了。 正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却暖和不了他冰凉的内心。 他将额头抵在墙壁的青苔上,喃喃自语道:“不会是假的,不会是假的。” 正在此时,蒋进的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爹!” …… “怎么会是假的呢?。” 男人低声而机械的自言自语回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囚室中。 从蒋进第一次叫赵千户救命时,赵鲤就知道,蒋进中招了。 她操纵小纸人,从蒋进身上寻到火折子,双臂抱着火折子费力的点燃了掉落在地的犀角蜡烛。 小纸人的身子,实在力弱,这样简单的动作,赵鲤却是几经周折方才达成。 在这过程中,蒋进一直在绕着囚室狂奔,发出刷刷的脚步声。 微绿的火光亮起,驱散了黑暗。 赵鲤一眼就看见,蒋进背靠着墙,右手虚虚抬起,好似拿着什么在掏耳朵。 他双眼的蒙了一层灰白的翳壳,正无神的直视着前方。 他面上有一些痛苦,右手捻动做着挖的动作。 片刻后,他忽的颓然垂下手,呆站了许久:“不会是假的,不会是假的。” 赵鲤看着心中着急,她知道,蒋进正在动摇和迷茫,接下来只需要小小的推动,蒋进就会落入那些东西的圈套。 赵鲤的小纸人顺着蒋进的腿往上爬,揪着他的衣摆,一路爬到了他悬挂在后腰的皮口袋里。 那里面,有能破除鬼遮眼的鸡血。 先前不用,是因为怕那些囚犯不知深浅好坏,浪费珍贵的材料后,反倒被绊住手脚。 赵鲤费力的操纵小纸人去解皮口袋,蒋进的身子突然一动,调转了一个方向。 …… “丽娘?”蒋进呆怔的看着气喘吁吁的女儿丽娘,嘴巴蠕动没有说出话来。 “爹,我追了你好久。”丽娘开口道,她的额角被汗水打湿,“爹,跟我回家!奶奶和二娘都在找你。” “爹,你只是病了,脑子糊涂了,不要去管那些记忆,我们回家一家团聚好不好?” 丽娘的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脸上满是哀求。 蒋进像是脱水的鱼,嘴巴开合了一下,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丽娘上前拉了他的胳膊,将他朝着一个方向带:“爹,我们回家。” 蒋进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反抗。 丽娘牵着他的胳膊,行走在热闹的街道上,与人群擦身而过。 蒋进神色迷茫,偶尔与路人肩头相撞,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路人身上的温度,和汗臭味。 蒋进的双眼越发迷茫,如果,如果连路人都如此的真实。 那么或许他真的是生了什么癔症也不一定? 第169章 五圣庙 蒋进不认得这城里的路,只得跟着丽娘走。 当疼痛也无法让他摆脱这个疑似环境的时候,他心中生出质疑,警觉大大降低。 他甚至开始细心的观察眼前这座小城。 蒋进走南闯北四处走镖,比起大景大多数困于一方天地的人,他有更对的阅历。 眼前这座小城,有着十分明显的南方风格。 街面上阔气的铺就着二尺见方的青石板,在石板的边缘还有这风化和常年被人踩踏的碎裂痕迹。 街道干净得不可思议,空气中除了早点摊子的早点香味,还飘荡着一丝檀香的味道。 蒋进动了动鼻子,朝着檀香飘来的方向看去。 在街道的最显眼之处,有一个香火极盛的庙宇。 在那座庙宇的前面,摆着一个巨大的、镂刻满古老纹样的方鼎。 鼎中插满了燃着的金色线香,一缕缕青烟汇集成一道升腾翻滚的烟柱。qqnew 在这尊几乎一人高的巨鼎之后,是一座巨大的金色庙宇。 在庙宇之上,悬挂着一个黑底的匾额,上书——五圣庙。 “五圣庙?”蒋进看着那方牌匾,喃喃自语道,“为何供奉在如此显眼的地方?” 大景开国太祖皇帝,是一个管得很宽的人,对大景采取了十分严格的管制手段。 包括宗教在内,皆有章程。 其中便有一条,‘天下神祠,无功于民,不应祀典者,即淫祀!有司无得致祭。’ 简单来说,只有于民有功的功能性神明,才配得到大景官方承认,获得祭祀。 而根据名册,这五圣庙便绝对不可能光天化日,修筑在这样显眼的地方。 蒋进的喃喃自语,让一旁的丽娘瞳孔一震,好似听见了什么荒诞、可怕至极的话,急忙打断道:“爹爹,记忆又混乱了吗?说的什么胡话!” “若无五圣庇护,哪有我们安身之所,为何不能供奉在这?爹爹便是神智不清,也不可胡言乱语。” 蒋进敏锐的察觉到了丽娘的恐惧。 他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庙宇前虔诚跪拜的人,作为一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他理智的闭上了嘴。 见他闭嘴,丽娘方才收敛了面上惊慌,倒是主动给他介绍了起来。 “城外是数不清的大恐怖,多亏五圣坐镇五通城,庇护一方天地,我等才得活。” 丽娘说着,面上露出真切的感激之色。 蒋进面上露出一丝思索神色。 两人七扭八卦走了小半会,便到了一处巷子前。 蒋进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亲娘正扶着墙砖,立在巷口等待。 看见蒋进被丽娘带回,老妇人的面上露出开心神色,迈着小碎步迎了上来:“儿啊!” 即便心中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事物不一定为真,蒋进见状还是下意识的上前了几步,将老妇人扶住。 “儿啊,你别再乱跑了,家中担心极了。”老妇人轻抚着蒋进的背,一边嘘声感慨。 蒋进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他神色迷茫,正想说些什么,便看见一个青衫妇人走来。 于丽娘和亲娘不同,蒋进对这个一张眼就看见的女人十分忌讳。 这个女人,也像是一个提醒,让他想起了之前疑虑。 顿时闭紧嘴巴,再不说话。 一旁的丽娘见状急忙出声解围:“爹,你是记不得二娘了吗?” 蒋进却是闭上眼睛,拒绝沟通。 “爹!”丽娘有些着急的叫唤了一声。 那女人秀气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丽娘,别怪你爹,他神智不清醒,还糊涂着呢!” 她又对蒋进微笑道:“你还没吃饭?饿了吗?” 蒋进这才发现,太阳已经升了老高。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饿。 只隐隐察觉到时间过得很快。 在丽娘三人的接引下,蒋进重新踏进了家门。 这座小院并不算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 前院生了一棵双人合抱的大桑树,桑树下有两架纺车,是女人们闲暇时补贴家用的工具。 院中飘着一股饭菜的香味和熟悉的檀香味。 蒋进扭头,这才注意到在大桑树下,供奉了一个小腿高的小神龛,上面写着五圣两个蝇头小字。 又是这个五圣神。 蒋进若有所思的做到了桌边,和那个自称丽娘丈夫的男人坐在了一起。 饭菜的香味越发浓郁,一盘一盘的饭菜端了上来。 蒋进头发花白的母亲慈祥的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肴:”儿啊,快吃饭,你跑了那么久一定饿了。” 蒋进其实并不想吃,也并不饿,他提着筷子拨弄了两下碗里的饭菜,最终还是在老妇人失望的眼神中,放下了筷子。 径自回到了自己醒来的那间卧室。 卧室里的被褥都被收拾折叠整洁,蒋进便坐在了床边。 他失神了一会,一抬眼,便注意到从纸窗透进来的光芒正染上淡淡的金色,竟已经好似快要天黑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之前大家都体贴的不干扰蒋进,此时丽娘将门推开了一个缝隙:“爹,我这便先走了。” 蒋进迷茫抬头,无论事情真相如何,刚才不是说过丽娘是回门吗?为何走得如此仓促。 看出了他的迷茫,丽娘微笑道:“爹又忘记了,五通城的习俗,女儿回门必须在入夜前回家,不许宿在娘家的。” “且夜间绝对不许行人在城中行走,否则若是撞上巡城者,便要拖去五圣庙中受刑。” “左右都要回去,倒不如早些离开。” 丽娘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便缩头回去,重新关上了门扉。 蒋进听见丽娘和她的丈夫同奶奶二娘道别。 蒋进悄悄站到了窗前,将窗子推开了一小条缝隙,朝外窥看。 便见丽娘和她丈夫站在院里的大树下,手里提着一些糖瓜猪肉的回门礼。 丽娘身后那个话不多的男人将回礼提在手中,耐心的等着丽娘与家人道别,然后两人一起走出门去。 昏黄的阳光照在两人的身上,蒋进看见丽娘仰头和那男人说着什么,唇畔是淡淡的幸福笑意,漂亮得好似一幅画。 第170章 假的 阳光之下,丽娘和她沉默寡言的丈夫相视而笑,气氛温馨至极。 蒋进眼中再次浮上迷茫。 如果丽娘能够得到幸福,嫁人生子,那么这个世界似乎也不那么糟糕。 蒋进这样想着,心中的惶惑便更少了一些,他慢慢的试着接受,自己脑子似乎真的坏掉了胡思乱想的设定。 就连先前十分忌讳的女人,走进房间,蒋进都再没有露出抗拒忌讳的神色。 他的态度,叫那女人面上露出些激动,将床上的被褥整理了一下后,女人背过身抹了一把眼泪。 蒋进见状,心中也过意不去,呆站在窗边时,女人已经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相公记得我太好了。” 蒋进原本几乎下意识要将她推开,闻言,哪里还好意思动手,呆怔片刻后,抬起一只手轻轻揽住了女人的后背。 …… “卧槽!蒋进!” 幻境之中,蒋进与自己达成了和解。 鬼遮眼的幻境之外,赵鲤的纸人却是爆了一声粗口。 幻境之中时间是混乱的,赵鲤这边方才解开装备口袋的时间里,蒋进那边已经快过了一日。 赵鲤抱着一个巴掌大的细陶瓷瓶子,里面装着掺了磨碎犀角的鸡血,专破鬼遮眼。 但让赵鲤惊得爆粗口的,却是蒋进一阵喃喃自语后的动作。 原先囚室中趴着的那一具散发着生臭味的尸体,被蒋进抱在怀中。 像是抱老婆一样,手揽住那具尸体,下巴亲昵的贴在那尸体的额头上。 下颌乱须被尸体上恶臭的污血沾湿。 赵鲤也不知这短短时间,蒋进不再抵抗经历了些什么心路历程,她辣眼睛的看着蒋进垂头在那尸体的额上亲了一下。 刀疤脸上诡异的露出一些温柔,像是情圣一般道:“今日是我对不住你。” 赵鲤爆了一句粗口,加快了动作。 她真的害怕,蒋进被幻境之中的不存在的人迷惑,再对那具尸体做出点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现在赵鲤却不是要蒋进立即清醒,方才从蒋进的喃喃自语里,她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关键字——五圣庙。 赵鲤需要蒋进依旧沉浸在幻境,但又能清醒的听见她的指示,为她带来准确的线索。 赵鲤操纵着小纸人,拔掉瓶塞,小纸手伸进瓶子里,吸满加了犀角的鸡血。 然后将那只手伸到了蒋进的耳朵边,小心的将鸡血滴进了他的耳道里。 黑红的鸡血,好似浓硫酸,将堵住蒋进右边耳的头发腐蚀融化为一团青烟。 “蒋进?蒋进!”赵鲤的纸人趴在蒋进右耳旁边,大声呼唤道。 …… “蒋进!” 黄昏时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在蒋进的身上。 先前的恐惧和挣扎,都是因为畏惧。 此刻决定破罐破摔,蒋进反倒是自我感觉良好。 先前搂着续娶妻子腰肢的软而柔韧的手感还残留在掌心。 妻子身上皂角沐发液的味道萦绕在鼻边。 蒋进露出了一个笑来,正想出去寻妻子时,他忽的右耳一阵剧烈到叫人满地打滚的疼痛。 好似一根烧红的铁钎子从他的右耳刺入,烫热的表面将柔嫩敏感的耳道烫成焦糊,最后坚定的戳破耳膜,刺入了他的大脑。 蒋进本能的惨叫出声,一把按住了自己的右耳。 外边蒋进的老娘和妻子听他惨叫,急忙进房来看。 “究竟是怎么了?” 蒋进续娶的妻子,上前来搀扶住蒋进。 这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痛感很快退去,蒋进拍了拍耳朵,想要搞清楚为什么会这么疼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唤道:“蒋进!” 蒋进整个人一僵,他认出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就是刚才消失了很久的赵千户。 “蒋进,你能听见吗?回答我!”赵鲤的声音在他耳边询问。 蒋进咽了口唾沫,抬头看向焦急的母亲和续娶妻子,最终他开口道:“能听见!” 见他又开始自言自语,蒋进的老娘露出心疼神色:“儿啊,你是不是又听见别的声音了?” “别再听,别再管了,那些都是假的啊!” 和蒋进老娘的劝说几乎同时想起的,是赵鲤的声音:“蒋进,你现在陷入了幻境之中,记住,绝不要回应他们,他们是假的!“ 假的,假的…… 蒋进难以避免的陷入了混乱,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该信哪一边。 理智告诉他该听赵鲤的话,但情感却让他不由自主的信任熟悉的家人。 最终,蒋进垂下眼眸,对母亲和妻子道:“我只是刚才耳朵疼,不必担忧。” 说完,他强硬的将两人请了出去。 这才小心翼翼的在铺着红色龙凤被的床边坐定。 “赵千户?” 他低声唤了一声,耳边立即传来赵鲤如释重负的叹息和回应。 “是我!”赵鲤的声音在他的右耳边响起。 先前听见蒋进否认,说他什么也没听见时,赵鲤心中咯噔一下,本以为探查行动失败,没料到蒋进转头就喊她。 赵鲤道:“我说,你听着。” “这个幻境问题很大,其中问题最大的,是五圣庙。” 五圣信仰,历来就有,赵鲤并不确定这五圣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一个。 一般来说五圣庙是出现在江南的经典淫祀。 通称福德五圣,显灵五公,在乡村又被称为五郎神。 虽说带着神的后缀,但本质上属于深山老魅,山萧木客之类。 神,完全是自我贴金而已,跟旧时五方之帝的祭祀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赵鲤需要正在幻境中的蒋进,执行任务,去探查清楚,此处作祟的究竟是不是这种猖神。 耳边传来的赵鲤的话,让蒋进面上露出思索神色。 其实不必赵鲤说,先前他也察觉到了五圣庙的不对劲,心中也生出些疑惑。 只是他方才思绪混乱,没有时间去追究。 现在细细想来,就是丽娘口中所说运行镇守一方天地的五圣,问题最大。 只是当前面临着一个最为严重的问题。 “赵千户,你是真的吗?”早在中招那一刻,便被不停腐蚀认知的蒋进终是混乱,“你如何证明自己是真的?” 第171章 破障 “赵千户,你怎么证明自己是真的?” 赵鲤表示,这是个好问题。 她自证自己的尝试很直接——轮圆了小纸手,啪一下给了蒋进一个嘴巴子。 纸人手上未干的黑红鸡血,在蒋进的脸上留下一道印记。 但结果并不理想,她现在的纸人力量还太弱小,实在打不出暴击。 赵鲤可以直接用鸡血破去将蒋进双眼双耳的迷障破除。 但她却暂时不想。 她还需要蒋进在幻境中探查出五圣的底细。 若是弱鸡,便提刀就干。 若是已经成了气候,她就得及时通知沈晏,采取封锁措施,以免事态扩大。 想了想,赵鲤扒到了蒋进的耳朵边道:“我可以暂时破除你右眼的迷障。” “但是……” 赵鲤有些犹豫。 她从来坑人不手软。 在任务时,将成功和大势摆在第一位,是她一直以来所接受的教育。 换言之,她是会斟酌利弊,将所牵涉的人放在天平秤量,为了大多数人选择牺牲少数的人。 在必要时,牺牲任何人,甚至于牺牲掉自己,赵鲤都不会犹豫,更不必说蒋进。 此刻她迟疑的是,如果破除蒋进的右眼的迷障,蒋进通过右眼看见的东西,他是否能够承受。 这关乎此次探查任务的成败。 “只是什么?” 幻境中的蒋进看着外边天光渐渐暗下去,他的身体却立在囚室中,蒙着白色翳壳的双眼无神看着远处。 犀角蜡烛的微绿的光茫投在他的脸庞,将蒋进的脸照得有些阴沉。 “只是你确定你能接受你右眼看见不同的东西吗?” 最终赵鲤决定人道一些,将风险告知。 “你现在处于幻境之中,如果破除了迷障的右耳和右眼,会让你看见一些不同的东西。” “我也无法预料,你会看见什么东西。” “换言之,你会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完全是未知且不可控的!” 赵鲤肃声问道:“你必须确定能否承受这种未知的恐惧,保证任务的完成。” “你需要明确自己的承受能力,和误判之后,如果疯癫,导致任务失败,你能都有承担后果的决心。” 赵鲤的话,说是威胁也并不为过。 在处理诡案时,无情处置任何不安因素,是基本常识。 她几乎在明着说,为了验证真假,破除迷茫,蒋进是否能承担起任务失败的后果——自己身死,牵连家人。 赵鲤的话,十分有效。 蒋进的脸上露出思索和犹豫,顿了许久,他开口道:“我可以!” 他心中已然生出迷茫,他必须应证清楚才能安心。 “好!”赵鲤也没有犹豫,蒋进的选择她是支持的,一只破除迷障的眼睛,对探查是有利的。 至于会不会导致蒋进的心里问题,赵鲤只能暂时提醒道:“你先去准备在一块蒙眼的布,若是所见超出承受能力,便先遮住眼睛。” 蒋进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在其中梭巡一圈后,寻到了一件黑衫子撕成布条。 “好。”赵鲤看着他道,“现在躺下,我稍后就为你破除右眼的迷障。” 幻境中的蒋进依言,躺在了房里那张床上。 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鼻尖能嗅到晾晒过的被子上阳光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蒋进此前在那个自称是他续娶妻子的女人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 身下的被褥软软的,蒋进躺在上边,双手放在小腹前:“好了!” 其实不必他开口提醒,赵鲤也看到了。 现实中,蒋进躺倒在了一堆溅射状的鲜血中,头枕在了那一具尸首的微微发涨的肚子上。 人死后,身体内部开始腐败,腹部会被腐烂的气体撑得鼓起,随后将肠道里的东西往外挤。 赵鲤看着那尸体颤巍巍的肚子,心中恶寒。 但她没有出言提醒,蒋进即便是知道,也无力改变,倒不如不说,以免造成更多不必要的恐慌。 等到蒋进安详躺好后,赵鲤的纸人揪着他的耳垂,费力的爬上了他的脸。 方才沾了犀角鸡血的右手还微微湿润,赵鲤小心的操纵着纸人,将右手上的沾着的液体,摸在蒋进右眼的翳壳上。 鸡血一沾上眼睛上的白色翳壳,顿时升腾起一阵淡淡的黑色烟雾。 蒋进啊的惨叫了一声,一摆头,险些将赵鲤的纸人甩下去。 他只觉得右眼好似进了浓硫酸,整个眼球都在发烫跳动。 这种剧烈的痛感连接着大脑,让他有一瞬间想要将这只眼睛抠出来,好缓解这样的疼痛。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他探出手指朝着右眼挖去。 所幸,他的指尖方才扒开眼皮,触碰到眼球时,处于人体的保护机制,他猛的昏厥过去。 赵鲤没有操纵纸人离开,她知道,这种短暂的昏厥很快就会醒来。 果然,几乎只是一株香的时间,蒋进垂下的手指微微动弹起来。 幻境之中,时间过得很快,蒋进头晕脑胀的醒来时,屋里一片漆黑。 他抬起头,使劲眨了眨眼睛,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外边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里没有点灯,实在太黑。 两只耳朵嗡嗡作响。 蒋进费劲的咽了口唾沫,只听见耳中咔擦咔擦的响。 他手按在被褥上,想要起身。 却被右手所触的滑腻湿润吓了一跳。 左手触摸到的,是温暖干燥的棉被。 右手却是按在了一个滑腻腻的东西上,就好像…… 人皮! 蒋进心中一惊,翻身从床上下来,急急收回了右手。 他忍不住将手抬到鼻前轻嗅,一股浓烈的臭味窜入鼻腔,这种臭味不是一般的血腥。 是更加复杂而奇腥无比的味道。 蒋进立在黑暗中,心子砰砰狂跳。 他急忙走到记忆中,房里的方桌旁,想要点起蜡烛。 让火光给他带来安全感。 嚓—— 火石相撞,碰撞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蒋进从衣摆上,捋了一些绒绒的线头,用作引火。 火石再次相撞,碰出的火星掉在线上,呼的燃起了一点火光。 蒋进急忙凑近方桌上的烛台。 一缕火光缓缓燃起,初时微弱,而后变得明亮。 火总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看见火光的蒋进轻轻扬起唇角时,接着烛台的光,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啊————” 惨绝的叫声从蒋进的嘴里传出。 第172章 理智丧失 “哪两个人?”赵鲤将管事拉到一边。 管事凑来低声道:“一个姓宋,一个姓王。都说是今天身子不适。” 他隔得近了,一张嘴就是一股子酸臭味,赵鲤甚至能看见他溅在前襟的半干污物。 赵鲤忍不住后退了小半步,避开。 管事讪笑,连连道歉。 赵鲤摆手:“是我失礼。” 为自己之前伤人的退开小半步道歉后,赵鲤又接着道:“请管事将这两人的情况打听一下。” 管事点头,转身就去办。 对赵鲤这样年轻又面生的姑娘,管事原本服从性不会这么高。 但张妈妈现在抖得站不住,还坐在院子里指挥龟公茶壶去外头的酒楼定席面,先将留宿客人们的午餐事故过去。 又命人封闭了小厨房,分头去教坊司、五城兵马司和靖宁卫巡夜司禀告此事。 至于追查的事情,私底下眼泪汪汪交托给了赵鲤。 在这种花街柳巷能混到管事的,第一要素就是识人,因此现在他对赵鲤可谓俯首帖耳。 富乐院这样的地方,即便只是一个管事,对于普通的仆妇,也很有威慑力。 管事板着那张吃了死人的脸一威吓,很快就带着一个知情人过来。 赵鲤上下打量了一下,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妇人,便问道:“今日没来的两个人,你知道吗?” 这妇人恨不得头发丝都刻着老实两个字,垂头对赵鲤道:“知道,宋嫂子说是带下病复发,王姐是手受了伤。” 带下病?手受伤? 赵鲤微微挑眉,挥手让这妇人退下。 正想转身离开时,看见乱七八糟的小厨房院子,想到张妈妈现在的状态,扭头对跟在身后的管事道:“这位……” 赵鲤这才记起,自己不知道这个管事的名字。 “小的姓段。”管事自觉的接话道。 “段管事。”赵鲤压低了声音,“这事影响很恶劣,未曾抓捕到凶手之前,只当作投毒案处置,先……” 赵鲤将一句先洗胃咽下肚去,琢磨了一下:“着人赶紧去买一些瓜蒂粉,吃过早餐的,都一人两勺先催吐。” 实际上,早上到现在,该消化的消化得差不多,现在催吐,不过是在事情曝光之后,能让人有个心理安慰而已。 段管事显然也察觉到了这重,原本就难看的的脸色,顿时皱成苦瓜:“阿鲤姑娘,可别提了。” 赵鲤也只能安慰他,多喝点热水就忘记了。 “您可别逗趣了。”段管事唉声叹气叹气的离开。 幸好,富乐院中常有姑娘是需要陪宴饮酒的,饭后,就会催吐。 瓜蒂粉倒是常常备着。 段管事自去安排。 赵鲤又回到张妈妈处。 远远的就听见一阵阵狗叫。 护院们正牵着巡逻的细犬,在院中搜寻。 小厨房前的空地上清空,地面上摆了一张黑布,上面摆了一些血腥的零碎。 显然赵鲤离开后,这些护院带着狗,在院中又发现了不少东西。 赵鲤不敢在耽误,直接问张妈妈要了一队人,前往仆妇们住的院舍。 …… 将至午时,仆妇院落里面一片安静。 只有王婆子,美滋滋的坐在院中。 她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一碟东西。 面前还摆了一壶劣酒。 一直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口水,却不动筷子。 嘴里还一边磨牙一边恶狠狠的嘀咕。 抱恙在院里的宋姓妇人得了带下症,正小腹卷痛无比。 捂着肚子出来,想去厨房换些热水来热揉。 一出房门就看见王婆子做在院中,神情怪异。 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去,她却又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晒着太阳。 心道自己可能是看错了。 宋姓妇人便同她打了声招呼,远远的逃开。 这王婆子是出了名的小气不好惹,睚眦必报。 宋姓妇人素来不想和她多有交集。 今日也是绕着她走。 没曾想才扶着腰走了两步,就被王婆子从身后叫住:“姓宋的,听说你病了,来我给你吃好吃的。” 宋姓妇人一听就是一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王婆子的东西轻易消受了,还不知要还出去多少呢,当下拒绝道:“不必了,您留着自己吃。” 说完,举步欲走。 脑后极近的位置,却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怎么?我好心给你吃,你还不愿意?” 这声音太近了,宋姓妇人几乎可以感觉到气流浮动发丝的麻痒。 宋姓妇人急忙转头,便与几乎贴在她后脑勺上的王婆子鼻尖贴鼻尖。 她突受惊吓,下腹一坠,原本就疼痛难忍的肚子,更是一抽。 “王大姐啊!你想吓死人吗?” 宋姓妇人抱着肚子,额上瞬间沁出热汗。 这青天白日大太阳照着,虽然不解她怎么悄无声息贴上来的。 但宋姓妇人倒是没有往什么神神鬼鬼的方向想,只是抱怨脱口而出。 闻言,王婆子满脸横肉一垮,挂上怒容:“怎么?叫你吃好东西,你竟不给我面子?” 宋姓妇人没料到她跟上来就是要说这个,扶着剧痛难忍的肚子,再次推拒道:“谢谢好意,我现在肚子疼,着急去寻些热水浸帕子来揉肚子呢。” “哼,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王婆子却是直接伸手扯住了宋姓妇人的腕子。 那手就像是铁钳,紧紧的钳住宋姓妇人的骨头。 剧痛之于,不容反抗的将她拽到了院里。 “吃完着好东西,我就想法子,给你解决肚子疼。”王婆子嘿嘿笑着,“掏出来就不疼了。” 宋姓妇人剧痛之余,没有听清她的后半句,被强行扯到了凳前坐下。 她本也不是什么良善好欺之辈,只是此时王婆子瞧着实在是反常。 即便是村中一人能按住一口猪的杀猪匠人,只怕也比不上王婆子此时的力气。 人的本能一直向她发出预警,因此即便是心中气得要死,宋姓妇人此时还是没敢发作。 露出讨好的笑来:“王大姐,是在是没胃口,先放我走,回头再吃。” 王婆子却不管她,将一双筷子塞进了她的手里:“快吃,快吃给我看!” 宋姓妇人凝神一看,才发现眼前是一碟盐水口条。 第173章 污染与异变 五通城的夜晚十分安静——仅限于蒋进的左眼看来。 在他的右眼,整个世界却都变了一个模样。 黑蓝色夜幕之下的五通城,天空有一个巨大的气旋,气旋之中隐隐有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 那只眼睛目生重瞳,俯视着下方的目光严苛而高高在上。 好似牧羊人在巡视自己的牧场,视线在所豢养的羔羊身上,扫视、称量。 几乎是在看见那双眼睛的同时,蒋进的耳中传进了无数这世间最为污秽歹毒的恶言恶语。 其中所蕴含的恶意,蒋进甚至无法通过嘴巴叙述出来。 只要稍一动念头,思索理会那些污秽语言的含义,蒋进的头就快要炸裂一般。 是真的炸裂,并非形容词。 他浑身的血液上行,涌入脑袋。 整个人的面部,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酱红色。 他大大的张着嘴巴,像是缺氧的鱼。 双眼的眼球,被涌入头部的血液挤压,一点点的突出,几乎快要脱出眼眶。 幸运的是,他没有发出太过惨烈的叫声吸引来一些什么东西。 不幸的是,他叫不出声。 就像是过敏一般,喉头肿胀,只能发出一点荷荷的声音。 右耳被那些污秽的、极度恶意的诅咒塞满,连带着左耳都充斥着嗡嗡的声音。 双眼鼓胀而疼痛。 蒋进跪倒在地上,将头抵在卧室的地面。 左边皮肤所触的,是石板的冰凉和淡淡的灰尘味道。 右边皮肤所触的,却是一阵黏腻,就好像贴在一具剥了皮的尸体上,传进鼻腔的,是一种带着铁锈的腥味。 按照常理,本该是腥臭的,盖过细微的灰尘味道。 但蒋进却奇异的能够分清。 他呕了一声。 第一下,吐出些未消化的食物残渣。 第二下,却是吐出了一口黑红的血,其中夹杂着一团一团的头发。 腹部一阵一阵的蠕动,好似什么东西就要破出。 就在他将要呕出第三下时,一阵巨力蹬在他的后脑,让他的额头咚的一声,磕在了青石地板上。 只听见一阵闷响,蒋进双眼一翻,晕倒过去。 现实 赵鲤操纵纸人,重新点起蜡烛颇费了些力气,暗淡的绿光下,她亲眼目睹了蒋进的痛苦。 “蒋进,回答我!你看见了什么?” 赵鲤着急的询问,但蒋进只是大张着嘴,整个面部呈现几乎爆炸的黑红色。 借着犀角蜡烛的光芒,赵鲤敏锐的看见,从蒋进鼻翼侧面的毛孔里,萌发出几粒肉芽。 这些肉粉色的肉芽从毛孔中伸展出来,摇摆着柔软的身姿,以右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坐在富乐院中的赵鲤瞳孔猛的一缩,蒋进正在被污染。 在污秽的灵气接触到人时,尤其心智不坚的人时,便会给这个人带来过敏反应一般的污染。 随着这种可怕的污染,人的精神和肉体,都会发生转变。 这种转变是随机而无序的,较轻的,是陷入彻底的疯狂。 其余的,将遭受包括而不限于肢体的变异,或是长出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赵鲤从纸人视角,看见蒋进鼻翼长毛孔生出来的肉须时,就意识到必须想办法制止。 得先让蒋进身上的污染异变停下! 最终,赵鲤操纵着纸人,跃向空中,在墙壁上借力后,猛的反蹬向蒋进的后脑勺。 赵鲤的纸人力气比起本体力气小了很多,但在此时,却是勉强够用的。 纸人的腿蹬在蒋进的后脑,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蒋进的前额一头扎在了地板上,发出一声的闷响。 他的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了一个硕大的包块,周围皮肤迅速染上青紫。 但这一磕,却是效果超群。 蒋进白眼一翻,喉中咯的一声撅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蒋进,同时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先前所见的巨目和耳边呢喃,无法再通过他的认知,污染他的神智和身体。 在他鼻翼旁,方才还活泼蠕动生长的肉芽萎靡下去,好似一些缺水的芽草,垂了下来。仟仟尛哾 在蒋进的鼻子旁边,形成了一小团,看了就让人头皮发麻的肉做成的须帘。 这些异变是不可逆的,赵鲤心说若是这人侥幸活下来,只怕也得请大夫出手,将这些赘生物割除才能出门见人。 探索任务随着蒋进的昏迷,暂时按下暂停键。 赵鲤操纵着纸人再次将蜡烛熄灭,然后爬回蒋进的肩上。 就像装饰物一般贴着,保持静默,暂时断开了这边的联系。 随着联系的断开,身处富乐院的赵鲤猛的站起身,推开了窗户,让黄昏的阳光照耀在身上。 她不畏惧黑暗,但也不喜欢,本质上来说没有人会喜欢囚室中那种黑漆漆一惊一乍的环境。 站在阳光中吸了一口气,赵鲤这才走出房间。 本来以为五城兵马司里,大概也是赌坊中的那种货色,赵鲤这才稳坐钓鱼台。 但随着诡域的出现,幻境的出现,最关键是蒋进竟然出现了灵能污染,赵鲤不敢怠慢。 盛京皇城根,是整个大景最为繁华的城市。 河房区域,更是因为特殊性,处于繁华的里坊。 如果处理不慎,整个河房中的人被卷入幻境,将不知有多大的麻烦。 赵鲤抬脚,举步走到了富乐院祖师爷庙中,那里还供奉着几个赵鲤祭炼的小纸人。 早先祖师爷答应过借神力,赵鲤就绝不会错过薅羊毛的机会。 一进门,赵鲤就看见小草提着扫帚,打扫庙宇门前的薄灰和庭院中的落叶。 那夜除灵后,没了虞娘的纠缠,萱姑娘身上的鬼咒解除,身体迅速的恢复。 只是那些痘疮形成的疤痕,到底无法复原。 赵鲤本着救人救到底的想法,给张妈妈说了好话。 让萱姑娘留在了祖师爷庙中,作为庙祝,作日常供奉和维护。 这样的小事,张妈妈绝不会驳了赵鲤的面子,不但萱姑娘留下,连带着小草都留在了庙宇中。 日常也就是一些扫洒事务,却不必再被人欺负。 远远的看见赵鲤来,小草露出一个笑来:“阿鲤姐姐!” 赵鲤隔两日就回来看萱姑娘,相处下来,之前的小小隔阂也就散了。 现在的小草剪去了过长的刘海,看着脸也还算清秀漂亮。 几日过去,似乎意识到一直纠缠着自己,害了萱姑娘的东西已经除去,她精神肉眼可见的变得好了起来。 第174章 离开与闹事 “小草。”赵鲤抬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萱姑娘痊愈,加上离开了后河院子糟污的环境,爱欺负人的王婆子又连灰都扬进了河里。 在祖师爷庙里,饭菜足量供应,还有贡品吃。 小草的精神状态,较之以前好转太多,总算有了一些孩子的鲜活气。 她笑眯眯的提着扫把,将赵鲤往里边带。 一边从怀里掏摸出个油纸包道:“阿鲤姐姐,这是绿豆糕,可好吃了。” 她将扫帚夹在腋下,小心翼翼的打开,里边是半个巴掌那么大的一块绿豆糕,已经有些碎了。 小草仰头,双手将绿豆糕捧给了赵鲤。 赵鲤没有驳她的好意,伸手掰下一块:“我们一起吃。” 说完将捏在指尖的绿豆糕捻进嘴里。 小草也从绿豆糕上,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抿在舌尖,露出幸福笑容。 说话间,已经绕过香鼎,走进庙宇中。 萱姑娘正襻臂绑带,绞了帕子擦拭贡桌,听见脚步声,她回头看见赵鲤,面上露出一个惊喜的笑来:“阿鲤姑娘。” 蔓延半张脸的瘢痕毁去了她的容貌,但她并没有沮丧。 甚至可以说她是高兴的,在这福乐院中,美貌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相反,美貌是一种累赘。 容颜毁去,萱姑娘便不必再去前边接客。 赵鲤也回以微笑:“我来拿纸人。” 说完,赵鲤先给祖师爷上了一炷香,随后接过装着纸人的木匣。 她时间紧,正要告辞,便被萱姑娘叫住。 萱姑娘微微侧着头,好似在倾听什么。 片刻后,她对赵鲤道:“祖师爷说,河房后边的河里,进来了东西,劳烦阿鲤姑娘多加留心。” 萱姑娘在那日醒来后,就被祖师爷相中做了庙祝,通灵后,以向外传递讯息。 祖师爷形象起源于管仲,因此神性便带有一些管仲的特性,是生意的保护神,讲究公平买卖。 赵鲤多拿来几个纸人,他都记在账本上,现在提及河里的东西,就是在要求赵鲤平等的买卖。 赵鲤心中腹诽这个祖师爷好小气,嘴巴却是绝不敢说出口的,只点头应诺后自我辩解道:“待我忙完就出手。” 萱姑娘传完话,便不在阻拦。 抱着匣子,出了祖师爷庙,赵鲤又去寻张妈妈。 张妈妈正在前边,督促姑娘们梳妆打扮,并安排茶壶龟公协调待客问题。 经了咒物那事后,她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但能混到这个地位,张妈妈绝对是一个狠人。 那桩事件过后第二日,赵鲤就看见她置下席面,向教坊司官吏赔罪,酒桌上,酒水一壶一壶的灌。 头天晚上吐出黄胆水,第二日脂粉一遮,又装得精神抖擞。 现在富乐院中,几乎不会再有人阻拦赵鲤。 张妈妈看见她来,一呆之后,疾步走了过来,只是面色难看。 “阿鲤姑娘,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赵鲤平常都是安安静静的监视布控,但她出现,就代表着事来了,还都是如殴打生员之类要命的事情。 心里忐忑,还不知那些那些被打的生员会折腾出什么事的张妈妈,看着赵鲤都嘴里发苦。 “我要出去一趟。”赵鲤压低了声音。 她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瞒过张妈妈的,毕竟她现在明面上的身份是犯官家眷。 “出去?”张妈妈有些犹豫。 在她职权范围内,她什么都可以答应赵鲤,但出去却牵扯甚大。 赵鲤当时为了做戏作得真,以假乱真顶替了一个女犯的户籍,在教坊司登记在册。 若是赵鲤一去不回,上头追查起来,张妈妈必然要承担看管不利的指责,说不得就是掉脑袋的事。qqnew 张妈妈想了想,终是一咬牙:“行!我安排。” 她就用命,赌一次。 闻言赵鲤扬起一个笑容来:“张妈妈放心,一定回来。” 赵鲤悄无声息离开富乐院并不是什么难事,富乐院这样的欢场,难免会闹出些捉奸的丑事。 时常就有家中悍妻,带着家中仆妇拎着棍棒来拿这些风流种。 因此富乐院也贴心的给这些又怕老婆又爱玩的家伙准备了退路。 富乐院中常年备着一顶小轿子。 赵鲤就是这样搭着着小轿子,伪装成客人,直接出了富乐院,朝着五城兵马司走。 五城兵马司内,远处黑雾涌动,蒋进和姚列两个人,进到雾中,就再无消息。 在门廊下,摆了一张圈椅,沈晏坐在那里,手中捧了一盏茶,但他心思却没有放在茶上,一直眉头紧锁。 里边一直没有传来消息,他命人去富乐院中询问赵鲤的情况。 只是去的人,也没有带回消息。 沈晏心中正焦急时,从外传来一阵橐橐的脚步声。 他抬眼看去,便见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张大人,哭丧着脸,一边抬起袖子擦脸,一边走了过来:“沈大人,白鹿书院的人聚在门外,想要讨人。” 那些书生欺负他武夫嘴笨,轮着骂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 偏生张大人是绝不敢跟这些人抽刀硬顶的,便来请沈晏。 京中人都知道,沈晏专职对付这些胡搅蛮缠的读书人。 闻言,本就等得焦急,不知赵鲤状况的沈晏面色一沉。 看见张大人不停抬袖擦脸,他猛的站起身来,将手中茶盏放下,摸着右手拇指的玉扳指:“走!我倒想看看那些东西,想要闹什么。” 说完,一甩银色曳撒袍的大氅,气势汹汹朝着前面公堂走去。 刚出二道门,就听见了一阵喧闹。 “立即释放樊瑎等人。” “颠倒黑白,目无王法,立即释放喊冤的樊瑎五人!” 隔老远听见那些喊声,沈晏脚步微顿。 这些喊声实在叫他回想到了一些叫人不悦的往事。 那年,他帮着皇帝,将那些跪在崇文门前抗命的书生们揪出了几个领头的杀了。 当时当真是没杀过瘾,也不知现在这些人不知会不会识时务。 想着沈晏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略有些狰狞的笑容,只盼现在这些人,莫要临时反悔退缩才好。 沈晏加快了步子,绕过县衙的影壁,正正与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沈晏没有打什么官腔,走什么程序。 这些官身都没有的学生,还不配他客气。 沈晏直直看着几步之外,脸色发僵的那人,冷笑一声:“赵大公子,许久未见,怎么?上一次还没吃够教训?” 第175章 沈晏的普法教育 赵开阳与十数名同窗,站在五城兵马司公堂上。 大景实在很像赵鲤认知中的大明,对这些读书人的宽容都十分相似。 连带着这些文人文官,从开朝时的铮铮铁骨到现在的人人皆可杀,这样一路堕落腐化的历程都十分相似。 因为共同的出生门第、家乡乡党,还有师门,抱团聚集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 大明特产朋党几乎原模原样,出现在了大景。 在这样乡党、师门混杂的环境下,相互包庇捧臭脚,读书人的地位,高到离谱。 比较恶心的是,大景清流物议的风气相当严重。 读书人只要敢于反权贵就是弱者,就站在天然的道德至高点。 甚至二十年前,曾发生过前任靖宁卫指挥使被文臣,于殿上殴打致死的事件。 事后,却是人人赞颂这些文官风骨,那位脾性敦厚的指挥使带着骂名死去,连皇帝也无力追究自己手下猎犬之死。 皇权几乎被踩在了脚底。 这一切直到沈家叔侄仔新帝的扶持下上位,开始一系列的血腥打清洗,这才开始反转。 代价,就是沈家叔侄千古骂名。 赵开阳冷笑着,他从来都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就是天之骄子,什么都是最好的。 外公是林着,学生遍天下,是内阁大学士,他也确实有着心高气傲的资本。 也就是因为这一重,他对刚接回来的赵鲤格外严苛,抱有最大的恶意。 他无法接受自己亲妹妹赵鲤的畏缩小气。 至于赵鲤会形成这样的性格,是经历了什么,赵大公子是不屑于去了解和体谅的。 听着身边同窗的鼓噪,方才有逼走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赵开阳心中暗自生出一股得意。 这种得意,在赵鲤那个孽障叛出家门后丢人现眼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他正享受着这种感觉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声音问道:“赵大公子,许久未见。” 这个声音赵开阳听着耳熟,却记不起来。 回头看去,正好便听见了那人的未说完的话:“怎么?上一次的教训还没吃够?” 话音落下,赵开阳看见大步走进来的沈晏,不由得面色大变。 沈晏怎么会在五城兵马司? 沈晏身高近八尺,一路行来时,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看见沈晏的脸,赵开阳便不由自主想起那一日身边亲随热血喷在脸上的余温。 他忍不住退后了小半步,却强行制住。 此时,任何人都可以退,唯独他不可以。 他的父亲赵淮,就是将对抗沈氏叔侄作为政治得分点,在清流之中获得声名。 天然继承父亲政治立场的他,绝不能退。 想到此,赵开阳眸子一暗,挺直了背脊,道:“沈大人。” “沈大人?”方才鼓噪的起劲的一个书生默默放下高举的手,下意识的反问出声,“沈、沈晏?” 随着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现场一静。 这些学生敢上五城兵马司讨人,纯属是因为读书人地位高。 料想五城兵马司官员绝不敢对他们做什么。 但靖宁卫和靖宁卫头子沈晏的出现,就让事情突然变得不可控。 那些被抄家灭门的官员,用鲜血得出过教训。 告诉世人一个道理,沈晏这恶贼,没有他不敢杀的人。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亲见沈晏的面,只见他身着银色曳撒,胸前是御赐飞鱼补子。 身后跟着几个绯衣校尉。 有胆小的,下意识朝着门看了一眼。 这些生员都穿着同样的青色儒生服,一看就都是白鹿书院的学子。 沈晏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右边唇角微微扬起,眼睛微眯,最终视线视线定格在了赵开阳的身上。 沈晏上一次当街杀他亲随,给赵开阳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 此时心中生出的怯意,对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实是一种羞辱,偏生不敢发作。 只觉得沈晏漫不经心的视线,好似针一般,一时间内心又羞又恼。 沈晏看着他,忽的柔和了眉眼,笑出声来。 他本就生得好容貌清贵,退去了阴郁,笑起来是很亲和好看的。 当下便有不熟悉的他脾性的人,生出了一些误解。 一个身材消瘦的儒生顿了顿神,上前一拱手道:“沈大人,不知樊……” 他妄图以质疑,在沈晏身上刷名声,却误判了沈晏的脾性。 他未说完的话,被沈晏打断。 沈晏并没正眼瞧他,只是扭头看向刚才被他们骂得逃走的张大人:“张大人,这五城兵马司莫不是菜市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他问话时笑眯眯的,声音也格外温和。 他这模样,让熟悉他性格的人,都不敢这时候说话。 “大景律例,官衙重地,闲人不得擅闯,更不必说聚众冲击官衙。” 沈晏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叫这些儒生勃然色变。 这些儒生虽然脑子糊里糊涂,霸道惯了,但也是懂法的,他们都知道,若是冲击官衙罪名坐实,几乎是仅次于谋逆的大罪。 赵开阳浑身一震,他知道这时绝不能继续沉默下去。 他一拱手,往前踏了一步:“沈大人,我等只是同窗被无辜构陷心中不忿,绝无冲击官衙的想法。” 沈晏却笑看他:“赵大公子可知,你那几个同窗是因何罪名被关押,便说构陷?” 赵开阳毫不犹豫道:“不过是青楼楚馆,为了那些倚门卖笑的女子与人起了纷争罢了!他们都有功名在身,岂能因此入罪?” 他这样什么也没了解,便张口闭口都是诬陷的德行,让沈晏想起了他爹。 两片嘴皮一碰,颠倒黑白。 沈晏啧了一声,幸好阿鲤性子可爱讨喜,全然不像这两对父子。 一想到赵鲤是这个人的妹妹,曾叫这个人哥哥,沈晏就莫名的生出一股十分不悦嫉妒的感觉。 当下,笑容越发扩大:“赵大公子错了,那几人是因犯奸淫之罪入狱,人证物证俱在。” “不知,赵公子所说含冤入狱,有何实证?” 沈晏说着,话音一转,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如无实证,你可知大景律例,诋毁官府是何罪名?” 沈晏的话,让赵开阳怔住。 在他的心里,倚门卖笑的女人便是遭遇什么都正常,何来奸淫之说? 那些女子不就是这样被人玩的吗? 看他面上神情,沈晏心中厌恶更甚。仟千仦哾 这些文人儒生,口口声声说着法律道德,却只有于他们有益的,才能记起来。 除了他们自己,旁人都不是人,是个物件。 沈晏微微挑眉,冲着这些人露出一个友好的笑来。 看来他需得好好给这些人一次普法教育! 第176章 教育触及灵魂 沈晏的普法教育,简单粗暴而触及灵魂。 在那些儒生的视线中,他招了招手:“还等什么?” 沈晏身后的校尉力士,早已做好准备。 连带着五城兵马司张大人都忍不住一扫方才的丧气。 他兴奋的顶着干掉的唾沫星子,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嘴上还装模作样道:“沈大人……这不好?” 他嘴上说着,却是身体力行,带着手下差役,配合靖宁卫人手,围了上去。 本着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原则,这些受了气的差役相互看看后,都带着微妙兴奋的神情。 靖宁卫中有选拔要求,隆庆帝是一个资深颜狗,如无特殊长处特招,最少都是七尺五以上身高。 赵鲤曾经暗搓搓的猜测,隆庆帝如此信任重用沈家叔侄,常年带在跟前,就是因为这叔侄两生得好看。 现在这群身高水准以上的汉子,连同五城兵马司差役围过来,便衬得白鹿书院那些学子好似瑟瑟发抖的小鸡崽。 “沈大人是何意?” 赵开阳再也顶不住,后退了一步。 每当他以为沈晏不敢的时候,总能收到些惊喜。 “沈大人以为白鹿书院是什么地方?” 沈晏却看着他,笑容更盛:“赵公子何必惊慌,我又不会打杀了你们。” 听沈晏说道杀字时,赵开阳被他眼神中的冷意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眼前这人是谁?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国子监生员举起屠刀的沈屠夫。 是抄家灭门绝不手软的靖宁卫指挥使。qqnew 赵开阳咽了口唾沫,脑中疯狂转动,想寻个缓和的余地。 若是知道沈晏在此,今日他绝不会为了重新得到从前的尊重,来趟这摊浑水。 还没等他想出个法子,已经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校尉一左一右拧住了肩膀。 赵开阳虽说有习武强身,但也就是带着侍卫欺负欺负刚来的赵鲤那种水平。 还被赵鲤近身踹了命根子。 面对身经百战的靖宁卫,他如何是对手。 只觉得双臂好似要被拧下来一般疼痛,惨叫同时,膝盖腿弯被一只足尖狠狠一点。 他吃不住力,双膝狠狠磕在地上。 其他闹事的儒生同样被反押,跪成一排。 “念你们都是读书人,便轻饶一次。” 沈晏语气轻松,在这些儒生希冀的住视下,缓缓开口道:“每人杖责三十。” 三十? 这个数字就像是一块巨石,当头砸在众人的头顶。 赵开阳不可思议的抬头看沈晏:“你想让我们死?” 三十杖绝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下来的。 “赵大公子多虑。”沈晏垂目摩挲扳指,轻松道,“依律公事公办罢了。” “依大景律例,污蔑朝廷,冲击县衙,均是死罪。” “只区区三十杖,是本官仁善!” 至于谁身子骨弱,留下什么病根,沈晏可管不着。 褪去在面对赵鲤时的伪装,他绝不是什么能温和善人。 区区三十杖? 赵开阳剧烈的挣扎起来,三十杖下去不死也残。 “沈大人,你与我外公父亲同朝为官,当真要这样做绝吗?” 赵开阳觉得,自己面对的就是一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狗。 听了他的质问,沈晏轻笑两声,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实际行动告诉赵开阳,他就是能做得这么绝! 既就在五城兵马司,杖刑道具一应俱全。 很快几张腿上还沾着血点子的条凳和红头刑杖摆在了影壁前。 被押下的儒生反应各异。 有惊慌说情讲理的,有自主无法幸免干脆破口大骂的,也有开始讨饶的。 但最后这些人都被按在了条凳上。 沈晏大马金刀坐在最上端一张官帽椅上,静静的看着下面排成一遛的人。 指挥行刑的校尉是个老油子,他先是看了看沈晏的脚。 待看见沈晏双脚足尖朝向正前方,顿时明了,下令道:“褪衣。” 大景杖刑有一条默认的规则,上官足尖朝内,则是轻打轻放,留人一命。 若是上官足尖朝外,那便是下死手,不留活口。 上官若是足尖冲前,即使公事公办。 因此他按照流程,下达了褪衣的指令。 杖刑,除了背和屁股受罪,还有一重就是褪衣的羞辱。 光天化日之下,扒了裤子,白花花的屁股蛋众目睽睽暴露出来,在这个世界可称极致侮辱。 沈晏看着这些儒生面色发白的被扒去裤子。 他们心中觉得女乐可随意奸淫,不算罪过,那沈晏就偏生要他们都尝尝身不由己被羞辱的滋味。 将近黄昏,金灿灿的夕阳落在一排白生生的屁股蛋上,在上面染上了一层金黄。 其中,尤以赵开阳的最为白嫩,养尊处优不见天日的屁股暴露在空气中。 赵开阳脑袋里嗡然作响,他将头埋在条凳上,流下两行清泪。 他这模样,让沈晏站起身,缓步走到他的旁边,弯腰在他耳边轻言道:“对了,还有赵大公子平日里咒骂阿鲤的那笔账,此次先讨些利息。” 沈晏既是靖宁卫头头,天下情报汇集之处,放眼大景官吏,五品以上官吏家家都有靖宁卫的暗子眼线,赵家便是监视的重中之重。 赵家早上发生的事情,下午就能递到沈晏书桌上。 赵开阳养伤时,对赵鲤的那些咒骂,沈晏记在心里,本想着寻机报复,没想到赵开阳自己撞上门来,便先收一些利息。 话说完,不管赵开阳惊骇的眼神,沈晏转身坐回。 只是转身之际,给行刑的校尉使了一个眼神。 沈晏不要赵开阳的命,如此简单死了未免轻巧。 那校尉微不可查的颌首,表示知晓。 等到行刑时,第一杖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赵开阳腰臀的连接处。 这处不会立刻造成立刻瘫痪那样的严重伤害,却能叫他日后双腿废掉。 对于赵开阳这样自视甚高的人,一天天失去行走能力,将会是十分痛苦的折磨。 想到此,听着赵开阳的惨叫和刑杖拍在人身上的闷响,沈晏露出真实的愉快神色。 第177章 狗东西 靖宁卫中,有许多偏门的特殊人才。 就比如沈晏身边时常跟着的校尉力士。 在必要时,这些人可以客串专业的执刑人员。 对力道和人体要害的把控,神乎其技。 在行刑时,可以让人看着血肉模糊,但只是皮肉伤。 也可以只背部青紫,却是伤筋动骨,留下严重后患。 此时,行刑的校尉听从沈晏的暗示,对赵开阳上了特殊的手段。 红头杖第一杖用足了力道,打在赵开阳的腰臀的连接处。 一阵剧痛,让赵开阳惨叫出声。 “哎哟,对不住了赵大公子。”行刑的校尉是沈晏的侍卫之一,也是个妙人。 嬉皮笑脸的给赵开阳一鞠躬,笑道:“没经验打歪了!” 宰相门前三品官,如今沈晏叔侄权势如日中天,便是赵淮来,他也敢这样。 赵开阳却是没空回应他的俏皮话。 继上一次挨了赵鲤一记断子绝孙脚,他的下半身又遭重创。 这一杖,正正敲在他的脊柱上。 明面上,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伤,但病根已经埋下。 打了这一杖后,下一杖便又雨露均沾的打在了赵开阳颇有弹性的臀尖上。仟仟尛哾 啪啪的闷响声,回荡在前庭,沈晏悠然坐在官帽椅上,恶趣味的欣赏着这些人的惨叫。 三十仗,不多不少,很快打完。 对这些皮娇肉嫩的书生而言,屁股受过最大的罪,不过是读书久坐长个疮而已。 现在硬生生的受了这三十仗,整个前庭一片哀鸿遍野。 沈晏听着这些惨叫饮茶,都不必佐茶的点心。 有一个力士来报:“沈大人,有一个受不住刑,似有些不好。” 这力士指了一个方向。 一个儒生,屁股上炸开成花,血肉模糊。 因剧烈挣扎,头上戴着的幅巾散落开来,白纸似的脸颊贴在刑凳上,披头散发,已然昏厥。 沈晏挑了挑眉,看向那力士:“近来心气不顺?” 这力士身型一顿,急忙拱手道:“小的不敢。” 沈晏摆了摆手:“下次听令行事,莫要擅作主张,借机泄愤。” “罚俸一年。” 沈晏并不在乎这些儒生死活,他只是不喜手下人在任务中借机发泄私愤。 沈晏的话和处罚,让这力士抖了一下的同时,又松了口气:“谢沈大人开恩。” 沈晏挥手让他下去,正想叫人将这些人全丢出去,他之前遣去富乐楼的手下走了过来:“沈大人,赵千户来了。” 沈晏心中一松,方才心中的担忧尽去,正期待看她来,却想到了满院的光屁股。 顿了顿,打消了将这些人丢到大街上,继续丢人现眼的念头,吩咐道:“给他们穿上裤子遮掩一下,差人送回白鹿书院。” 这些碍眼玩意,不能让阿鲤看见。 话音刚落,已经换下富乐院中衣裙,穿上靖宁卫玄色鱼服的赵鲤大踏步走了进来。 她近几日呆在富乐院,成天坐着布控,虽说茶水点心不缺,但天天看着富乐院中男欢女爱的,也有些腻味。 时隔几日,在轿子里再次换上靖宁卫鱼服劲装觉得浑身都舒坦不少。 她脚步轻快的走进院子,就看见了五城兵马司前庭一排排的屁股和惨叫。 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沈晏已经大踏步走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还不快收拾了?”沈晏眉头紧蹙,厉声道。 熟悉沈晏性子的护卫,早在看见赵鲤进来时,就知道要糟。 这下果然被发作,也不敢耽搁,急忙招呼着行刑的校尉和五城兵马司差役扯了这些儒生的裤子,给他们遮丑。 赵鲤却没察觉到沈晏的苦心,她脑海里想着的只有看热闹。 朝着侧面走了一步,好奇探头去看,脸上挂着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沈大人打人了?” 沈晏将她的头按回来:“别什么脏的烂的都看。” 他手快,但架不住赵鲤眼睛尖。 赵开阳趴在最前面,屁股上的伤肉眼看着也是最轻的,甚至只是有些青紫。 在一众屁股开花格外显眼的人中,赵开阳的特殊格外显眼。 比起他的同窗们,赵开阳神智十分清醒。 听见一个声音,他先是觉得有些耳熟,想了许久,忽的记起些什么,顿时面色大变,死死的将头埋了下去。 他不抬头,赵鲤也没跟他熟悉到看个屁股能认出他。 赵鲤纯粹好奇的抬眼,眼神询问沈晏。 “都是白鹿书院的蠢货,被人唆使来官府讨人。”沈晏道,“便略作惩戒。” 顿了顿,他还是没有隐瞒:“那是赵开阳。” 他指向最前面那人。 “赵开阳那狗东西?” 赵鲤惊讶了一下,随后看着趴在凳子上那人,想到些什么,唇角扬起,扯出一个恶劣的微笑。 “沈大人。”她压低了声音,“配合一下,我们整死这狗东西。” 沈晏手一顿:“这,怕不妥?” 眼前这姑娘确定要整死自己的亲哥? 赵鲤却是低声道:“不是真整死。” 赵开阳这狗东西好赖也是赵淮独子,直接弄死,难免送上把柄于人。 但送上门来,不弄他,赵鲤心不安。 于是给沈晏使了个眼色后,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哥哥!” 她不是什么演技派,一声做作的哥哥,喊得腻歪无比。 但足够引起全部人的注意。 一些身子骨还算硬朗的儒生,愕然看见一个穿着鱼服的姑娘,一下扑到了同窗赵开阳的身上,哭丧似的嚎。 他们正寻思是不是赵开阳伤重,再仔细一看,那人竟只是臀尖青紫,连油皮都没破。 再一联系再他旁边哭丧的姑娘,精明多心之人,顿时色变。 赵开阳这狗东西唆使他们来讨了一顿打,自己却受伤最轻。 屁股上火辣辣的疼提醒这些人,他们之前的尊敬和推崇,只怕是喂了狗! 他们成了某人夺得声名的踏脚石。 赵开阳不知道自己伤势,疼他是真真切切的疼了。 但他知道,赵鲤绝对不安好心。 顿时抬起头:“你这。” 赵鲤按住他的后脑勺,一把将他的头按在了凳子上。 他高挺的鼻子撞在凳上,顿时鼻子、嘴里一片腥甜。 也将他未竟的话,悉数堵回了喉中。 第178章 请鬼吃粮 赵鲤那么多体质点加成后,力气非同小可,这一按,直接让赵开阳白日见了星星。 大股大股的鼻血涌出,反呛进赵开阳的嘴里,他满嘴血腥,再说不出话。 “哥哥,你怎么了?”赵鲤嘴里唱做俱佳,手却摸着赵开阳的狗头。 赵鲤凑到他的耳朵边,轻声道:“狗东西,想不到你还有今天?” 而后抬起头,喊道:“快给我哥哥请大夫。” 单就给赵开阳一个人请大夫,包扎。 再让包扎得妥妥帖帖的他,和这些被打得血淋淋的儒生一起被送回去。 白鹿书院霸凌风气,赵鲤是知晓的,侯府次子尚且被人欺凌。 有她这靖宁卫的妹妹,赵开阳的书院生活,想来会添些乐趣的。 赵鲤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捂脸强行憋住,只给众人留下颤抖的肩膀:“哥哥,哥哥……” 赵鲤还想继续加一把火,她的表演就被打断。 沈晏沉着脸,将赵鲤拎到身边:“你叫得倒是亲热。” 赵鲤不明所以,不过她的警觉提醒她,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见好就收,她也不再继续让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表演。 想要加强节目效果,她应该用鄙视不屈的眼神看着沈晏,骂上两声,但她不敢! 最终大喊了一声:“给我哥哥请大夫!” 就被沈晏拉入了公堂。 留下一些校尉力士,不知沈晏赵鲤这白脸红脸的,是闹什么。 但赵鲤凭借葱花饼搓出来的情谊,在靖宁卫颇有人缘。 余下的校尉力士相互看看,还是遣了一人去请大夫,并且将赵开阳从刑凳上扶了起来。 赵开阳满脸都是血,脑子还没缓过劲。 他双脚触地,虽第一下被打的伤处一酸,但随即就站住了脚。 等他捂着鼻子,晕乎乎的抬头,迎接他的,就是裤子上全是血的同窗们,质疑疏远,乃至于怨恨的眼神。 他心中一突,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便被两个校尉一左一右的挟住:“赵大公子,请旁边稍歇,我们为你请大夫。” 赵开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蠢货,他依然意识到问题所在,和赵鲤的险恶。 但他拗不过这两个校尉的力气,就这样被搀扶着,按在了一张不知道哪里寻到的木榻上。 面对同窗们的眼神,他最终无力辩解的垂下头去。 赵开阳遭遇什么,正在思考如何摆脱困境赵鲤不知,入了公堂,她正想笑上两声,便看见了沈晏的臭脸。 那张好似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脸,让赵鲤迅速将面上笑容一收,做出严肃模样。 “哥哥?”沈晏重复了一声,他垂眸,摩挲扳指的动作加快。 “不是,是狗东西。” 看见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莫名不祥的气息,赵鲤果断改口。 “我赵鲤跟赵家势不两立!” “呵呵。”沈晏不想听她满嘴跑火车,沉默看她半晌。 赵鲤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他这才悠悠开口道:“下次别叫了。” “噢!”赵鲤麻溜点头。 这出短暂的闹剧,很快过去。 两人调整好状态,开始商议正事。 赵鲤先是将蒋进的发现和遭遇说了一遍。 “基本可以确定五圣就是五通猖神。” 赵鲤和沈晏在公堂后的小夹室内对坐。 “五通……”沈晏皱起眉毛,似在思索。 而后,他开口道:“三十年前,江南道曾有奇案,一整个村的村民,听信妖邪谣言,集体自尽。” “当时的卷宗中,便曾提及,村中人都信奉五通神,为了去往极乐,最终集体自裁。” 沈晏的脑子里,装着满满的卷宗,有些时候,问沈晏比去查卷宗还要效率。 赵鲤已经习惯把他当作搜索引擎。 听他提及三十年前的旧案,赵鲤也并不惊讶。 正说着,沈晏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马亮秘密潜入白鹿书院,在袁孟之床下寻找到的东西。” 赵鲤接过一看,一排硕大的字,印入眼帘——《请神录》 赵鲤翻开,一行粗糙的雕版印刷字体印入眼帘,赵鲤顿时蹙眉:“留下这书的人很谨慎。” 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在大景大规模刊印的,大抵只有几本流传。 但留下这书的人,宁使用成本极高的雕板,也不愿意手抄留下笔迹。 “不但谨慎,还很狡猾。” 沈晏赞同的点点头后,示意赵鲤继续看。 赵鲤仔细去看内容。 这本册子,极有煽动力的讲述了几个故事。 故事中充满了意淫,穷酸书生们不好生念书,而是通过请神这般邪门歪道,迎娶高官或是恩师的女儿,走上人生巅峰。 通篇赵鲤只看出了谎言两个字。 册子中的请神法,只有两种,一个叫做请神吃粮,一个则是桥上听马。 这两种请神法,即便是赵鲤,也第一次听闻。 其中请神吃粮需选一偏僻荒坟,去燃白蜡,点白线香,供奉一方白肥猪肉。 再准备一只白瓷碗、内盛生米一碗。 然后在子时十分,杀黑猫一只,用猫血将生米浸透后端上供桌。 之后便诚心闭目,在心中默念三遍所求之事。 期间绝不可睁眼。 一炷香后,张开眼睛,若是供桌上黑猫血米被吃光,则代表请来了神,所求之事心想事成。 看到此,赵鲤十分肯定,弄出这本册子的人,绝对不怀好意。 书中所言的请神法,哪一样不是针对阴神诡物? 真的照做,请来的只能是诡物。 她没有着急说话,而是继续看了下去。 第二条请神法,比起第一条,更加简单。 但却更有诡异色彩。 这种请神法,需要请神人单独一个人去到一处通行的大桥。 走到桥中间,口含一把坟头湿泥。 白瓷碗倒扣在地上,将耳朵贴在碗底听。 在这桥下,可能会听见正常江河水流淌的哗啦声。 可能会听见像是军队行军的隆隆脚步声。 请神者坟头湿泥填嘴,绝不能动弹。 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能说话。 直到请神者,隔着瓷碗,听见集市叫卖声,这才能吐掉口中坟头湿泥,小声的念出自己的要求。 自会有声音答话。 第179章 平衡、恐吓 一个人深更半夜,口含坟头湿泥。 坟头湿泥本身便阴气十足,能将活人本身的阳气压制到极限。 含在嘴里,说出来的就不是人话了。 水能通阴,人类对于水泽的恐惧写入基因,水也不知水下能藏着什么东西。 而路、桥在玄学中也有着特殊的意义。 路有生路、死路。 而桥上,行人如流水,在风水学中被视为假水。 也因连接两岸的特性,被视为可联通阴阳。 白日里,人气足阳气足,自然相安无事。 到了夜里,行走、滞留在桥上的,却不一定是人! 两个请神法,其中牵涉的时辰、仪轨、祭物,无一不是阴间晦气至极。 尤其桥上听马这一则中,一个特意提及的注意事项,让赵鲤十分在意。 在进行听桥仪式时,需要注意的是,听见水泽流淌的哗啦声,或是听见军队行进的马蹄声都不可以说话。 只有听见热闹集市叫卖的声音,才吐出坟头湿泥开口。 深更半夜在桥下听见的集市叫卖声,有且只有一种可能——诡市。 诡市的形成原因十分特殊,也没有固定的场所和开启时间。 这方空间内独特的法则,后世无数国家势力百年都没研究明白。 使用这种请神法的人以为自己是在通灵,实际上是将自己摆在了诡市上交易叫卖。 阳世交易尚且有奸商,这些懵懂的蠢货在诡市中会招惹到什么谁也不知道。 达成那些小愿望的代价,一定是举行仪式的人无法承受的。 这些蠢货自己下场凄惨则罢了,最要紧的是打开了通道,会给阳世造成很大的麻烦。 作为官方人员,赵鲤最是讨厌这些给来麻烦和动乱的蠢货。 见她沉着一张脸,沈晏开口道:“我回头便上折子,着五城兵马司人手和各地府衙在城中桥梁增设暗岗。” 这种蠢货能抓一个算一个。 当前他们只能稳住人口密集的城市,至于城外乡间暂时无法顾及。 五城兵马司的张大人,杖打了一票儒生,本神清气爽来听赵鲤科普玄学知识,没想到这就等来了活,面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沈晏漠然瞥了他一眼,却听赵鲤叹气:“增设暗岗,无法从根源解决问题。” 隆庆帝还是不愿松口,将灵气复苏一事公之于众。 对皇帝来说,各地频发的诡事固然让人头疼,但在大世将乱之前,扫清统治道路上的阻碍是更重要的事情。 但面对突发的诡事,没有百姓的知情配合和警醒,他们做得再多,也不会有用。 赵鲤知道的事情,沈晏也知道,但站在他的立场,他需要面临更复杂的情况。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权势的背后是步步为营。 赵鲤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有些话题点到即止,房中几人默契的略过了这个话题。 赵鲤闭目,再次联系了一下蒋进那边的小纸人。 黑漆漆的囚室中,只听蒋进平稳的呼吸和时不时发出的梦呓。 想来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 夜幕降临,赵鲤也没再回富乐院,而是呆在了五城兵马司布防现场。 熊熊燃烧的火盆照亮了黑暗。 赵鲤连同沈晏去时,卢照等人正在聚在一块吃饭。 吃的席面是刑捕头定的,有能跟靖宁卫千户级旗官拉上关系的机会,他格外珍惜,也格外大方。 直接在三山街定了几桌面。 卢照等人老油子,出任务被接待孝敬对他们来说再正常不过。 加之上次女蛾事件,卢照也跟刑捕头有过交集,因此倒是颇给面子。 听说赵鲤来了,还特意叫刑捕头加菜,来请沈晏赵鲤。 对于吃席,赵鲤是轻易不会拒绝的,高高兴兴的和沈晏一块来了。 没想到还能附上沈晏这样的大鱼,刑捕头心里高兴。 因在执行公务,吃饭的地就在五城兵马司南监外围的一个门房。 窗户开着,一抬眼就能看见南监里涌动的雾气。 在座没有不知情的外人,一直没太敢搭话的刑捕头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赵千户,五城兵马司南监明明破破烂烂,在那幻境中却是十分堂皇奢华。” “那个幻境里的世界,似乎听着还不赖?” 刑捕头这话一说出口,自己都有些羞涩。 现实中,蒋进一个死囚,在那幻境中却是被害的女儿幸福嫁得良人,自己还再娶娇妻,这样一对比,活在幻境似乎也不赖。 赵鲤愣了愣,抬眼就看见不光刑捕头,连五城兵马司张大人也赞同的点点头。 其余人等,除了沈晏、卢照两个现充,其余人看眼神似乎都有点认同。 赵鲤挑眉,没有费心的给他们说五通神构架这个幻境想要夺得什么。 她只是说了一个之前没有细说的小细节:“蒋进幻境中抱着再婚娇妻时,现实中抱在怀里的,是一具尸体。” 赵鲤的话音一落,还心存侥幸,想去体验幻境幸福人生的人都是面色一僵。 赵鲤继续道:“他幻境中,若是亲吻妻子……” “赵千户!”刑捕头一脸菜色的举起双手,讨饶道,“是小的先前想岔了,请您别说了。” 只是拥抱亲吻则罢了,若是…… 那画面,刑捕头想想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鲤斜眼看着他们,诡物就是诡物,妄想通过规则从中获利白嫖的人一抓一大把,但成功者万中无一。 为了打消他们的这种侥幸心理,赵鲤出言补充道:“那尸体还是男尸。” 这个补充威力极大。 同桌的人集体一抖。 连沈晏都蹙眉,冲着赵鲤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席上成功恐吓了一下这些人,赵鲤一个人扫荡了桌上的东西。 沈晏看着空荡荡的碗盘,命人给给她送来了一盏消食的山楂茶。 靖宁卫的封锁一刻也没有放松,换班值守,倒也一夜无事。 等到天光破晓,夜色缓缓褪去。 养在后院一排排鸡笼里的雄鸡将头从笼子缝隙探出,开始打鸣。 合衣躺在五城兵马司院舍榻上的赵鲤张开眼睛。 与此同时,南监地下一层。 趴在冰凉地面睡了一夜的蒋进猛的张开眼睛,面朝下,蒙着翳壳的双眼盯着地面,发出一声喃喃自语:“眼睛。” 第180章 幻境 晨光透过窗户打开的缝隙,照在蒋进的身上。 他的额头正中是一个硕大的青紫大包。 眼皮颤动数下后,满嘴都是血腥味,蒋进张开了眼睛。 视线所及的,左右皆然相反的画面。 左边,舒爽清新的空气、和煦的阳光,耳边是晨起,活力十足的虫鸣鸟叫。 而右边,昏黄怪异的光线下,整间肉片糅杂构成的屋子,好似什么怪物东西的口腔。 扭曲的光线下,肉片、筋膜蠕动扭曲。 伴随蠕动声音的,是强烈到叫人作呕的腥臭。 蒋进哇的一下,吐了满地。 他急急捂住右眼,遮蔽了右眼的恐怖画面,方才稍微好转一些。 虽然右耳依旧传来诡异的窸窸窣窣的细语,但好歹不必再看见那样大恐怖的画面。 蒋进一手捂着右眼,一手想要撑起来,刚抬头,便觉一阵晕眩,险些手一软又一头栽进自己的呕吐物里。 好像翻背的王八,扑腾了两下,蒋进终是翻身,仰躺在地面,剧烈的喘息。 他的记忆都停留在自己对着窗户的缝隙张开右眼。 之后看见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他竟是大脑一片空白,一点也不记得。 就算他再努力,也回想不起昨夜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赵千户?” 蒋进只觉自己头痛欲裂,身上一阵阵发冷,他开口叫道,“赵千户,昨夜我看到了什么?” 蒋进醒来的瞬间,纸人就传回讯息,赵鲤接手了纸人的控制权。 本想询问蒋进,昨夜他看见了什么。 没想到这个问题反倒是被蒋进先问出了口。 赵鲤心道,应该是蒋进昨夜看见了不该看的,听见了不该听的,大脑出于自我保护机制,直接屏蔽了那段回忆。 赵鲤也不想逼着他去回想,把人给搞废,便开口道:“你什么也没看见,只是突然晕倒了。” 幻境中,听见赵鲤熟悉的声音,蒋进心中一定,至于赵鲤所说的突然晕倒,蒋进半信半疑。 死死捂住右眼,在地上躺了半响,蒋进恢复了力气,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刚一站起来,便觉得头一阵晕眩,空出来的那只手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就触到了一个硕大的肿包,这肿包好似一个独角,正正的立在他的额头正中。 “这是,怎么了?”他喃喃自语,“怎么撞的?” 赵鲤顿了顿,道:“昨夜你突然晕倒,额头朝下撞的。” “哦哦,原来如此。”蒋进恍然大悟,一边将先前准备好的黑布蒙在了眼睛上,在后脑打了个结。 现在的蒋进,外表简直没法看。 原本就毁容鼻子歪,现在额头顶着一个硕大的包,黑布蒙住右眼,最重要的是,在鼻子两侧,有二指那么宽的两排肉须。 现实中走在街上,能轻松吓哭一条街的小孩子。 “赵千户,接下来我该干什么?”他调整了一下蒙眼的黑布,确保不会突然滑落。 “低调探查,不要露出异常。”赵鲤指示道,“如果真的发生危险,我会及时将你剥离幻境。” 蒋进舔了舔嘴唇,看过右眼视角下的幻境世界,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即便先前私心想着这幻境也不错,但现在这种念头早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蒋进靠在床边休息了一阵,他也不敢摸床上的被子,之前情况紧急顾不上,现在他回忆着,却不愿再去感受右手所触的怪异滑腻感。 那会让他感觉在抚摸一张新鲜剥下来的人皮。 没等他完全缓过气,房门忽的被敲响。 蒋进猛的抖了一抖:“谁?” 似乎没料到他回答那么快,外面顿了顿,才有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回答道:“相公,你起了吗?” “我做好了早饭。” 这样早上有人温柔叫醒,做好早饭的日子,换在现实,蒋进一定会十分幸福。 但此时的蒋进却是在想一个十分恐怖问题。 如果这个世界都是那张怪异肉片和诡异组合而成,那么外面的东西,会是什么? 他出了一身冷汗。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一息之间,他的脑海里窜过几十种恐怖形象。 “相公?” 听他许久没有回应,外边又敲了敲门。 蒋进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答话,手握在门把手上,缓缓打开插销。 门扉一点一点打开,露出门外女人姣好的面容和担忧的神情,蒋进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相公,你的额头怎么了?还有眼睛……”女人关心道,一边伸出手。 蒋进立刻让开,避过了她的手。 似乎被他抗拒的姿态刺痛,女人颓然垂下手:“昨日不是才好些了吗?怎么今日又如此。” 她叹了口气,最终用一种包容的态度,将蒋进引到了餐桌旁。 餐桌旁边,坐着蒋进的亲娘。 桌上摆满上了早饭,清粥小菜,尤其有蒋进最爱,老娘亲手腌渍的酱瓜。 自从入狱,蒋进就在也没吃上过,现在看着不由口舌生津。 “快吃,知道你爱吃酱瓜,特意多切了。” 蒋进的亲娘在腰间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手,语气都是蒋进从小听到大的熟悉。 蒋进忍不住垂头,避开了她的眼睛。 见他又开始犯犟,蒋进的娘亲只好示意媳妇先吃。 蒋进立在旁边,听见筷子碰撞碗筷的声音,他走远了一些,低声问道:“赵千户,我……可以看看吗?” 赵鲤正费劲的从他身上的皮口袋拖出干粮,想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保持体力。 听见他的问话,纸人动作一顿。 赵鲤斟酌了一会,才道:“可以看,但不要直视,不要让幻境中的人察觉你能看见。”qqxδnew “否则,幻境的主人一定会插手,你必死。” 蒋进知道好歹,他也不想白白丢掉一条命,便偷偷但站在屋角,小心的将蒙在右眼上的黑布,挪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之前那个怪诞恐怖的世界再次出现再蒋进眼前,他控制住狂跳的心,小心的将视线移到了他的亲娘和妻子的身上。 随即,他手哆嗦了一下。 第181章 假象看破 清晨的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细小的颗粒浮在金色晨光中。 婆媳二人对坐在方桌旁,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聊着家长里短,说着哪家私院产的柑橘最甜。 但在蒋进的右眼看来,却是另外一副画面。 他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实在难以用准确的语言词汇去形容自己所看见的东西。 坐在他亲娘位置的,哪里还是方才那个慈祥的青衫老妇。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血淋淋好似扒皮青蛙似的东西。 黏腻黑红血浆糊在它身上,那东西抬手时无皮的身体,肌肉伸展收缩。 随着它的动作,蒋进可以清楚的看见,这个怪物身上的肌肉和筋膜是如何协作的。 它的肋部横七竖八伸出无数的手,那些手有男人强壮的胳膊,有女人白生生的臂膀,有婴孩嫩藕似的小手…… 再往上,那个东西的头部是什么样子,蒋进没有继续去看,他还记得赵鲤的叮嘱,不要直视它们,不要被它们发现。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内心似乎对眼前所见并不那么惊讶和害怕。 就好像他曾经看过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 蒋进回想了一下,却怎么都记不起,只觉得鼻翼两边有些痒痒,忍不住抬手搔了两下。 他继续移动视线,去看他那一位‘妻子’。 坐在座位上的,是一个穿着囚服的身影。 不合身的囚服高高挂在脚脖子上,脚后跟垫起,满是皲的粗壮脚踝上,有着大块大块的尸斑。 脚踝之上,是一双包裹在囚服里,短而粗壮的腿…… 蒋进近乎麻木的看着那个有些眼熟的东西,那分明就是他在囚室中见过的那一具男尸! 回想到些什么,蒋进脸色发紫的狠狠抬袖子擦了擦嘴。 那两个东西上对坐一架白骨桌旁,桌上摆着些血糊糊的东西。 它们伸出手爪,送入口中,时不时有些咬碎的肉沫落下。 同时发出一声声不明意义的呢喃。 这种呢喃很怪异,音量不高,既清晰又模糊,就像夜间耳畔的耳语。 蒋进浅浅的吸了口气,微微闭目调整了一下心情,正想将那块黑布重新拉下挡住右眼。 却听身后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传来:“爹,你在看什么?” 蒋进身子猛的一僵。 是丽娘。 伴随着丽娘声音的,是右边耳侧的一声声低语:“你能看见?你看见了?” 一个什么东西搭在了他的右边肩膀,凉凉的气,呵在他的耳廓上。 蒋进走镖多年,老镖师到底心理素质过硬,他强行忍住回头的冲动。 先是将黑布扯下挡住眼睛,这才木着脸转过身。 丽娘还是蒋进记忆中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桃色衣衫,面色红润。 她面上带着一丝关怀:“爹,你站在这里看什么?” 站在这里看什么? 蒋进仔细琢磨了一下丽娘的问话,心一跳。 这些东西想要他承认他能看见吗?这样对它们有什么益处吗? 蒋进不确定,他也不知道怎么样回答才不会落入它们的陷阱。 索性紧紧的闭上嘴巴,什么也不回答。 见他这样,丽娘叹了口气:“爹又犯病了?” 蒋进不再看她,早些时候,他难免会对这个丽娘态度更软和一些,但现在蒋进已经知道,这个看起来幸福又快乐的丽娘,终究只是一个假象。 他真正的女儿,还满身是伤躺在家中与老母相依为命。 蒋进知道,不管是活下的条件,还是靖宁卫大人的承诺,他一定要竭力达到。 他目不斜视的从丽娘旁边走过,将她的呼喊抛之脑后,出了家门。 出了家门,拐到一处小胡同中,确认无人后,蒋进开口道:“赵千户?” “我在!” 赵鲤的回应很快,她一直在黑暗中,倾听着蒋进的动静,只是担心他分心,一直没有开口。 这时赵鲤才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蒋进一个武夫,就上过两天私塾。 用语言将自己所见和所感描述出来,对他来说是一个颇为困难的事情,他不由得念叨着对着墙壁比划了起来,就像是一个有疯病的病人。 “这个世界都是,骨和肉组成的。” “房屋、地面一切都是,蠕动的肉片组成的。” 蒋进说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还有自称我娘亲、我妻子、我女儿的东西……都是,很奇怪的东西。” “还有食物也是。” 蒋进竭尽全力,将自己所看见的东西转述给赵鲤知晓。 赵鲤本体坐在五城兵马司特设出来的一间临时指挥点里。 她认认真真的听着蒋进的描述,将情报汇集一处,寻找可能的线索。 这一次巡夜司众人除了已经在富乐院混上小头目的郑连,其余人等上到沈晏,下到新进的预备役校尉,都聚集在一处。 在房间的中间,悬挂着一张从府衙营造司提出来的南监图纸。 赵鲤对比了一下,轻轻在蒋进所呆的囚室点了一下。 “蒋进,去一趟五圣庙。” 方才有监视人员来报,警戒线后的黑雾正在变得越来越浓。 虽然暂时没有失控,但是赵鲤知道,失控的风险并不是零。 必须尽快查出那一方诡域幻境的破解节点在哪。 赵鲤可以自己亲身进去,利用系统提示找出答案。 但大景那么大的疆域,而赵鲤只有一人。 她无法一个人拯救整个大景,挽救一个时代。 现在沈晏既然已经启动执行了d级死囚方案,并且蒋进姚列两人已经进入了雾中。 那么赵鲤要做的,就不是做超级英雄,独自力挽狂澜。 而是珍惜这些死囚创造的机会和获得的情报,留下珍贵的经验,将来大规模推广出去。 在接受了赵鲤去五圣庙的指令后,蒋进沉声称是,正准备前往,又被赵鲤叫住:“等一下,犀角蜡烛和火折子装备都遗落在了囚室中,等我的纸人整理一下。” 那些东西后面还有用处,不能遗失在这。 同时蒋进也需要吃些东西,保证体力充沛。 赵鲤道:”现在蹲下身,摸到你脚尖前的东西,那是你带进来的干饼子。” “捡起来吃掉。” 蒋进依言垂头看去,望着脚尖前面的东西,顿时浑身一僵:“赵千户,您开玩笑吗?这……这如何吃得?” 第182章 补充体力 赵鲤顿了顿,问道:“幻境里,你看见的是什么?” 蒋进神情微妙,盯着在他脚尖前的东西:”我看见的是……一块石头。一块长满了狗尿苔的臭石头。” 正说着,一条不知从哪溜溜哒哒跑来的黄狗,窜进胡同,滋滋的撒了一泡尿。 胡同中顿时弥漫出一股带着狗骚的尿臭。 蒋进崩溃道:“还有狗在撒尿啊。” 闻言,即便是赵鲤也有些无语,不过现在可不是嫌弃埋汰的时候。 赵鲤安慰道:“石头也还好,总比是坨狗屎强。” 蒋进:…… “赵千户,您是会安慰人的!”就是下次别安慰了。 “少废话了,赶紧吃!”赵鲤听出他的讽刺,没好气道,“趁现在还有时间,抓紧时间补充体力。” “否则等你饿时,就得吃幻境里的东西,届时,谁知那是什么?” 蒋进回想起餐桌上那一堆难以言说的东西,铮铮汉子面上露出极致的挣扎。 巧克力味的屎还是屎味的巧克力,这个难题最终蒋进做出了选择。 他捡起地上那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 “也……也行,虽然看着是石头,实质上是、是饼子对?” ”当然,还不是一般的饼子,这是特制的军粮,里面除了面粉、豆粉、还有大量的酥油,像你吃的这种,还加了提神的人参粉!“ 赵鲤回道:”都是靖宁卫巡夜司特供品。“ 虽然成本也高得让经费紧张就是了。 “平常人都吃不到。”赵鲤鼓励道,“抓住尝鲜机会,你可以的,加油!” 蒋进听着她不靠谱的鼓励,看着手心里手感湿漉漉的石头,咽了口唾沫。 试探着喂到嘴边,就嗅到了一阵腥臭。 他的手顿时:“赵千户,那些得了癔症的人,是不是就这样,有一个声音唆使他们疯疯癫癫的吃泥土啊?” “我们看着他们疯癫,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疯癫呢?万一在他们眼里,我们才是疯子怪物呢?” 为难之下,这个没什么学问的镖师,竟然开始思考起哲学。 “行啦,别废话了,快吃!”赵鲤催促着。 任务中及时补充体力,是强制性命令,本质上说,充足的体力,也能增加人员的成活几率。 这样危险重重的幻境,绝不容许因个人元素,增加任务的变故。 听了她的催促,蒋进叹了口气,终是将那块石头拿到了嘴边,试探着用门牙咬了一下。 石头很硬,蒋进咬的第一下,只用门牙刮下了一层上面湿答答的青苔。 骚臭直冲颅顶,苦涩的味道铺开在舌尖。 蒋进险些吐出去:“赵千户,味不对啊!” “当然不对啦,你在幻境五感都被蒙蔽扭曲,吃着自然是石头的味道。” 赵鲤停了一下,好奇问道:“什么味道啊?” 蒋进苦着脸,没搭理她,将手里的石头换了一个好咬的角度,再次试探着咬下。 牙齿被硌了一下,这石头真的被蒋进咬下来一块,也不知是质地如此还是因为常年泡水泡酥了。 涩涩的石粉进了嘴里。 蒋进舌头轻卷,将那一小块石头挪到臼齿间研磨,咔吱咔吱的磨碎了一口咽下:“赵千户,靖宁卫的官爷们,就吃这个吗?” 赵鲤也不好说,这试验品按照她的要求制出来,蒋进是第一个试用的。 本着物尽其用原则,沈晏让蒋进姚列两人顺路试试效用。 “阿对对对,就吃的这个。”赵鲤极敷衍的道。 蒋进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他也不是真的在乎,他只是想要找个人在这陌生恐怖的幻境中说说话。 “没想到一把年纪,还能吃到石头是什么味道。”蒋进牙间磨得吱吱嘎嘎。 他只是随意一说,赵鲤却是怔住。 是啊,蒋进居然能吃出石头的味道? 幻境之中的五感并不是随意模拟的。 想要制造幻境鬼域,给陷入幻境的人植入歪曲的感觉,有一个前提,就是制造幻境的主人已经收集了各种各样的感觉。 包括但不限于对某些食物的味觉,触碰某样东西的触觉,甚至是男女和合之时双方的快感…… 只有收集了这些,才能完美的模拟运行出一个如此逼真的表层幻境。 这种复杂繁多的感知,这绝不是南监狱中几人可以提供的。 制造这出鬼域的东西,在某个吃过石头的倒霉蛋身上收集到了石头的触感和味感。 甚至于,为了符合暗巷,狗子撒尿的模拟,还在触觉之上添加了狗尿的骚味。 赵鲤的本体不自觉的摸了摸下巴,这样复杂的幻境运作,绝不是无代价的。 沉入其中的受害者,也绝不会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在幻境中享受现充人生。 整个幻境一定有一个锚点枢纽。 只要找到那里! 这边赵鲤脑子转个不停,那边的蒋进却是自暴自弃,已经费力的吃完了手里的石头。 抻着脖子将最后一口哽下去,蒋进嘴巴里全是干巴巴的沫子,忍不住直咽唾沫。 还没等他解脱的叹气,就听赵鲤道:“你口渴吗?” 蒋进身子一颤:“不、不渴!” 赵鲤却是叹了口气:“不,你渴!” “在你的脚边有一只水囊,里面装着配比的糖盐水。快喝!” 蒋进看着自己脚边的东西,绝望之极:“不——” …… 最终,蒋进一嘴骚气的从暗巷走出,路过在街边晒太阳的黄狗时,他没素质的抬脚踹了那狗的屁股一脚。 那狗呜了一声,夹着尾巴顺着墙角溜走。 蒋进蒙着右眼睛,出了坊门。 他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但不再像之前那样莽撞,与行人太过靠近。 他就像是一只警觉的豹子,时刻注意着,对任何稍微靠近的人露出警惕神情。 任何人在身边都不是活人的时候,大概都是这样的表现。 赵鲤也只能提醒他稍微收敛一点。 幻境中,蒋进朝着五圣庙走,现实中,他也像是梦游一般,慢慢悠悠的走。 没有犀角蜡烛,周围一片漆黑,赵鲤只能凭着感觉判断,蒋进离开了先前那间囚室,朝着一个方向缓缓前进。 第183章 青梅与桂花 蒋进行走在街道上,街上还是那样繁华平和。 在赵鲤的要求下,他仔细的观察着这座幻境城市的一切。 这座特殊的诡域具有相当高的研究价值,如果放在后世,会让各国抢破头。 毕竟在后世无数大拿爬了很久的科技树,也无法做到这样完全的拟真幻境。 制造这出幻境的东西,如果能仔细研究,按照后世人的脑洞和黑心程度,可以开发出一万种用途。 赵鲤自然也是有些想法的,不过一切都必须基于可控的基础上。 蒋进行走在街道上,这一次他不像上次那样迷茫惊慌,在有明确目的的前提下,他注意到了更多的东西。 原先只觉得这座小城异常繁华,现在他才注意到,并不只是繁华那么简单。 无论哪一个时代,多大的城市,繁华光鲜的背后一定有阴影存在。 无家的流民,游手好闲的混混…… 即便是大景的国都盛京,也存在着富里和穷里的区别。 贯穿城中,连接皇城供陛下车驾行驶的御道,都年久失修,出现了石板碎裂和坑洼之地。 街角也难免有粪秽之物。 然而,这座幻境中的城市却没有这样的情况。 这里干净整洁,街道规划十分规整。 路过一处道旁的民居时,蒋进嗅到了一阵浓郁的金桂香味。 一枝金灿灿的桂花,从白墙上头探出,香得张扬。 从墙后,还传出一阵年书声。 一个老人正在教导孙儿背千字文。 蒋进的老娘尤其四处桂花糕,嗅到这熟悉的味道,勾起了他心中的怀念。 但他也很清楚,这些都只是假象,现实中,这香喷喷的桂花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想着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又走了几步,桂花的香味刚刚淡了些,一个小小的,圆圆的东西落在他的肩头。 蒋进下意识的接了,随后条件反射的扔了出去。 那东西砸在墙上,弹了一下,然后唧摔在地面。咕噜噜的滚到了墙角。 蒋进这才细看,原是一个青梅。 蒋进仰头看,旁边生了一只硕大的青梅树,上面的果子落在了他的肩头。 青梅…… 桂花? 他迷茫的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走过的地方,似是喃喃自语的道:“桂花开的时节,怎么会有青梅呢?” 青梅成果在暮春时节,而桂花开在金秋。 这两样东西,为何会生在一处? 他的喃喃自语本是香借此将情况汇报给赵鲤,却不料一个声音回答了他:“桂花开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有青梅啊?” 一个半大小子拿着竹竿,骑在墙头。 他听见了蒋进的话,面上有些疑惑的搭话道:“大叔这话好奇怪啊?” “五通城中不都是这样吗?” 蒋进不想和他多说,准确的说,蒋进不想和这五通城里的任何一个‘人’多说。 但还没等蒋进沉下脸,那孩子却是突然咧嘴一笑:“难道大叔不是五通城的人吗?” 这孩子问话时,不知是不是因为骑在墙头背光的缘故,脸上看着莫名的有些阴森之气。 蒋进衣袖下的胳膊肌肉瞬间紧绷,他没有答话,只是低下头,加快了步伐离开,将那孩子的喊声抛之脑后。 那孩子在墙头又重复了几遍,见蒋进不回答,眼中闪过一丝凶戾之气,他掂了掂手里的竹竿,选了尖锐的一头,朝着蒋进的后背扔去。 竹竿破空带着呼呼的声音。 蒋进老镖师,本就觉得那孩子不对劲,正暗自警觉,自然不会被他得手。 往后瞧了一眼,蒋进的表情一变,撤步朝着旁边让开。 竹竿尖锐的一头砰的一声扎在地上。 地板是青石铺就的,十分坚硬,竹子扎在上头弹了一下,便歪到在旁。 青石板上留下一个白印子。 蒋进后怕极了,这竹竿扎在人身上,少说是见血的伤。 他又惊又怒的回头看去,骑在墙上的半大孩子脸上没有一点害怕或是悔意。 那孩子看蒋进躲了过去,眼中满是不甘愤恨:“你躲什么?害我没扎着。” 这孩子的问话,蒋进先是一呆,而后面色大变,这样有凶又蛮横,无法法天的孩子可以成功挑起人心中的愤怒。 蒋进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换成往常一定是咬发作的。 但现在他只是扭头,快步离开。 这幻境,这孩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与他纠缠只怕坏了大事。 他压住心中怒火,不与这不一定是人的东西计较,那孩子却气急败坏:“你别走,让我朝你脑袋扎一下!” 他一边喊,一边想从墙上下来。 动作急了,一时没掌握好平衡,头朝下从墙上栽了下来。 墙头说高不高,但头朝下摔下来,还是足够致命的。 小脑瓜撞在石板上,发出一声闷沉的响声。 他头扎在地上,腿还倒立着,就像是一根大头葱,血浆四溢,立时没了气息。 不一会,一个妇人走到后院,看了这样的场景,顿时扯着嗓子大哭起来:“狗儿,你怎么又摔死了?!” 这妇人朝前面大声喊道:“他爹,他爹!狗儿又摔死了!” 一个男人闻声而来,见状怒骂:“这讨死东西,怎么又摔死了?” 他看向不同抹眼泪的妇人,又骂道:“哭什么哭,还不快收拾了!一会我再去五通城把这死东西再领回来。” 院墙的一角立着一个锄头,妇人虽说哭哭啼啼的,但还是很有劲的,很快,就在院子里的花树下挖了一个坑。 将那半大孩子的尸身往坑里一抱。 在坑旁边的位置,一只孩子的手探出泥土之外,已经腐烂了大半,可以看见森森的指骨,还有蠕动的蛆虫。 现在这脑浆迸裂的童尸放进坑中,上面覆了一层薄土,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变成让这花园中草木越加繁茂的肥料。 蒋进并不知道,一枚落在他肩膀上的青梅会闹出这样的事情,他依旧坚定不移的朝着五圣庙走去。 五圣庙在五通城的最中心位置,越接近,蒋进就越觉得比起昨日,更加的热闹。 街头巷尾都是披红挂彩,门廊上满是祈福的木牌,上头写了许许多多的愿望。 而越靠近,祭祀的檀香味,就越来越重。 第184章 香会、进庙 又过了一个街口,蒋进终于明白五圣庙今日是在搞香会。 香会是大景传统的宗教信仰活动。 尤其隆庆帝本身就是资深休闲爱好者,上行下效,民间祭祀活动十分频繁。 仅官方允许的就有两种:一种是私自在家告天拜斗,焚烧夜香,点燃天灯七灯。 第二种是每月朔、望月,入寺庙焚香。 香为神佛所贵,按照马屁学士黄历所说,香为神佛所贵,烧香即为敬神佛。 通过烧香,向神佛表示礼赞,并通过香烟的上升,与神佛沟通。 或是引来神佛的降临,倾听祈求者的呼唤并满足庇佑他们。 这一简单而功利的目的,在五通城表现得淋漓尽致。 满街都是木牌在风中碰撞,哗啦作响的声音。 木牌上则是记载了各种各样的愿望。 蒋进一路看去,这些愿望五花八门。 从希望嫁得良人,到…… ‘邻人之妻甚美,盼邻人早死,得其美妻。’ 落款是王生。 这位王生看上了邻居的漂亮老婆,在盼着人家死。 这样阴私的愿望,真难得他敢大大方方的署名。 蒋进感慨的摇摇头,便又看见了旁边牌子:‘邻人王生老娘风韵犹存,杀其父霸其母,盼王生病死,家产归我。’ 蒋进瞳孔剧震,这牌子莫不是隔壁邻居挂的? 这是什么神奇剧情? 这背后操纵的东西,到底在构架什么神奇画本子? 吃瓜使人沉迷,不知不觉间,蒋进在一次次震撼中,放慢了脚步。仟千仦哾 来到五圣庙前,烧香的队伍排出长长一列。 翻腾的烟柱,几乎遮蔽了蓝蓝的天空。 有虔诚之人,等不及缓慢前进的队伍,便在原地开始匍匐跪拜。 不停的跪下,然后额头触地,再五体投地。 他跪得虔诚,很快额头上就全是大块大块的青紫。 既有虔诚的,就有不那么虔诚,小心思多的。 旁边推着车子叫卖的小贩,挑着担子叫卖,卖馄饨的、卖龙须糖、糖葫芦的…… 还有眼光精准,租卖小马扎板凳的。 一个细眼长眉的男人领着一个八岁有余的孩子,在队伍旁边询问,要不要代排队。 经历的一切实在满满都是人间烟火气,蒋进难免的有些迷惑,他便索性闭目不再去看。 他想要进入五圣庙,又不想强闯,就只得排在队伍后面,跟着前面的人缓缓的向前挪。 这一排就是一个下午,蒋进一边排队一边小声自言自语,将情况汇报给赵鲤,直说得口干舌燥,嘴巴里的骚臭味更浓郁了几分。 终于到了蒋进,排到了方鼎前,两个道人打扮的人,正站在鼎边,旁边的桌上堆满了线香。 看见蒋进来了,右边一个笑模样的便递上来一炷香。 蒋进接了,下意识的往腰间摸钱袋,自来庙宇祭祀就没有白嫖不给香油钱的。 这一摸,蒋进面露尴尬。 他身上实在半个子也没有。 正想致歉,左边那个凶巴巴的道人就一摆手:“快点上香!” 背后传来催促声,蒋进为难了一下,上前将点燃的香插进了那一方巨大的鼎中。 刚一插进去,蒋进便觉得一阵阴寒的气在他身体里窜了一遭,他眼睛一花。 好似饿久的病人,身上发冷的同时腿也有些软。 幸好这种感觉来的快,去得也快,在那个臭脸道人的催促下,蒋进迅速的将位置让开。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鬓角的发丝猛然白了一束,随后又变回黑色。 五圣庙中,没有提及香火钱的问题,蒋进心里还有些窃喜自己蒙混过关,却不知的才是最贵的,他无知无觉间已经付出了昂贵的门票。 五圣庙很大很大。 走完上到前殿的台阶,蒋进就有些气喘。 他正疑惑自己今天怎么有点虚弱时,来到了一扇巨大宏伟的朱红大门前。 大门前立着一个高高的门槛,几乎达到人的腰部。 蒋进这样高壮的男人都要手一撑才能过去。 跨过了门槛,印入眼帘的就是一座影壁,上面没有按照常理画一些龙凤鸾鸟或是辟邪的神兽,反倒是雕了一副百鬼受难图。 蒋进仔细的看了两眼,便绕过影壁。 一个个逼真无比的雕像,立在前庭的院子里,主题就是受难。 黑石雕刻的人像,一会时下油锅,一会是拔舌。 凸显出的神学观念,更加贴近于佛家。 蒋进又往里走了一段距离,便看见了正殿。 正殿之中,一尊双目微微垂的神像披着彩绸,端坐其上。 蒋进有些紧张,他暗自在裤子上擦净手心的汗,这才吸了口气,进到殿中。 脚刚一进去,他就感觉到了一阵不适。 之前遮住右眼就几乎听不见的细碎呢喃,猛然变得大声。 这些炒人的声音,就像是一万只老鼠在耳边磨牙,又好像无数蟑螂在搓动爪足。 细碎,大声又烦人。 蒋进的脸庞一瞬间有些扭曲,他只觉得鼻翼两侧痒极了,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生长。 “蒋进,退!” 右耳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耳中的碎语呢喃。 “跑!立刻朝着西南跑,找狴犴。” 随着这个声音,蒋进看见端坐的神像似是掀了一下眼皮。 眼前火光乍现,一个身上满是纹路的小纸人在火焰中出现,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一点的从火光中扯入大殿。 “跑!西南。” 赵鲤的声音,从那纸人中真真切切的传来。 多年刀口舔血的经验,让蒋进做出了最为准确的判断。 他收回踏入殿中的脚,朝着门外一路狂奔。 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门前烧香的香客,似乎不知他为什么那么惊慌,只有鼎旁的两个道人侧目看着他朝着远处逃走,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赵鲤的纸人浮在五圣庙的空中,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直接拉入幻境。 但她并没有太多惊慌,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个有她一丝神念的纸人。 她一动念,想要切断与纸人的联系。 就在她这念头将起的同时,殿中的神像眼睛又张大了一些,纸人笼罩在一阵血红色的光中,开始燃烧起来。 第185章 被捕食者 赵鲤断开与纸人的联系。 就在这短短一瞬的时间里。 她面前的景象一变。 先前的神像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处肮脏恶臭,散落着细碎小骨头的地方。 尿液混杂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臭味,传入赵鲤的鼻腔。 她觉得身体无力极了,原本身体中的力量悉数被抽离。 她浑身笼罩在一股极度困倦赢弱的感觉中。 脑子混沌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赵鲤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人。 她趴在一堆潮湿恶臭的枯枝碎毛发上,光裸敏感的皮肤被摩擦。 她本能的抬起头,发出一声孱弱的鸣叫。 下一秒一股热流涌入脑子,系统的提示在脑海中响起。qqxδnew 「宿主请注意!宿主请注意,你正在遭受精神攻击。」 「是否选择消耗当前全部职业经验,抵挡一次攻击?」 「是,否。」 「自动选择:是。」 「消耗当前全部职业经验值,抵挡精神攻击一次。」 「兑换中……请稍等。」 随着系统的一串提示,赵鲤混沌的脑子猛然清醒。 她瞬间从先前糊里糊涂的状态解脱出来,等待着系统兑换成功,心里后怕之际,一个肉唧唧、暖融融的东西,贴在了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后背。 这种触感非常让人恶心。 赵鲤一惊,竭力扭头看去。 一只硕大的动物印入眼帘。 它呈现粉红色,浑身没有一丝毛发,呈现粉嘟嘟的肉感。 同时一条皮质的尾巴划过赵鲤的皮肤。 这硕大的动物,一遍哼哼唧唧一边朝着赵鲤拱。 想要靠近赵鲤取暖。 赵鲤寒毛直竖,竭尽全力的躲开。 稍微隔远了一些,她才看见,那是一只幼鼠。 幼,只代表未成年。 不代表体积。 眼前这东西,俨然和赵鲤一样大小。 赵鲤忍不住垂头,就看见了自己同样肉嘟嘟粉嫩嫩的肚皮。 甚至如果赵鲤愿意,她可以笨拙的操纵身下的尾巴。 原来她被攻击,就是被扯入幻境变成了一只小耗子。 赵鲤一阵恶寒,如果没有系统提示,她刚才已经中招沉沦。 赵鲤强制自己冷静了一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在系统兑换完成,脱离幻境之前保全自己不出现任何的危险。 这个幻境实在太过逼真,如果在这里经历死亡,大脑也会告诉身体,你已经死了,进而切断一切生理机制,现实中也会死。 赵鲤受过专业的训练,她可以一定程度上抵御这样的精神攻击。 但那样程度的训练,在这种等级的幻境面前不一定管用。 打定主意保全自己。 赵鲤不再试图往逃。 一只离巢的幼鼠,只有死路一条。 她掉转身体,朝着窝的深处爬去。 那里除了刚才哼哼唧唧想要靠近她的那一只幼鼠,还有一窝。 挤挤挨挨的呈现出让人作呕的肉粉色。 赵鲤强忍住这些幼鼠的皮肤与她的皮肤摩擦时,那中怪异而麻痒的感觉,竭力朝着鼠堆中间挤。 恶心是恶心,但是小命最重要。 一只幼鼠,在哪里最安全? 当然是在鼠堆中心。 赵鲤垂头,弯腰朝着她这些兄弟姐妹的身子底下挤。 用这些臭哄哄肉嘟嘟的身体,尽量遮挡住自己。 这一番动作,过程中嗅觉、触觉所遭受的诡异折磨自不必多说。 赵鲤刚刚拱出一个臭臭的小坑,把自己埋进去。 是一阵腥骚的气味传来,鼠窝中响起蛇吐信的丝丝声。 赵鲤暗骂一声,再也不敢动,内心催促不已:“系统!狗系统!系统大爹!你搞快点!尼玛我要死啦!” 她这一番前倨后恭,系统没有搭理她。 盘在鼠窝外边的蛇,却有了动作。 只听吱的一声惨叫,一只小鼠,被它衔在蛇吻之间。 盘踞的黑蛇,鳞片蠕动,在昏暗的光线下闪动幽暗的光芒。 黑蛇一仰脖,将那只小手小脚小尾巴乱动的幼鼠吞进了嘴里。 几乎不见喉部蠕动,那只小鼠就被它咽了下去。 吞下一只后,它并没有饱足。 而是垂下头来,金色竖瞳,瞳孔张开又收缩,然后闪电一般探出头,又咬住一只嫩嫩的幼鼠。 吱吱声响个不停,饕餮盛宴,正在着黑暗的鼠窝中进行。 窝里的幼鼠不停被叼走。 赵鲤一动也不敢动,用尽最虔诚的态度祈祷道:“无量天尊、观音菩萨、上帝,不管哪个,让这蛇赶紧吃饱滚蛋。” “阿白,我要是能幸免,你三天别想吃饭!”胡思乱想的赵鲤身上一轻。 一股腥恶的凉风刮在赵鲤光裸的皮肤上。 压在她身上的小鼠,被蛇叼走,她暴露了出来。 丝—— 那条蛇又吞下了一只小鼠,似乎没有那么饥饿急迫了。 它吐着蛇信,一双无情的金色蛇瞳锁定在赵鲤的身上。 随后它的头朝后收缩了一点,这是蛇类捕猎攻击的先兆。 不出赵鲤所料,这蛇朝着她猛的啄来。 赵鲤屏住呼吸,在注意到蛇攻击动作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就完全集中起来。 眼见蛇头啄来,浑身虚弱的赵鲤,积蓄许久的脚爪蹬出,将她旁边一只小鼠踹了出去。 幼鼠蹬蛇是不可能发生的。 赵鲤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将那只小鼠蹬出去替死。 赵鲤的动作狠辣又精准。 那只无知无觉的小鼠被送到了蛇口边。 黑蛇也不挑,将送到嘴边的小鼠叼住咽下。 赵鲤暂时躲过一劫,但刚才那一踹,耗尽了她现在孱弱身体的力量。 她趴在窝里,连抬头的力量都没有。 那只黑蛇在咽下小鼠的身体后,并没有放弃捕食。 只是这一次它特意绕开了赵鲤。 窝里的小鼠陆续被吃掉。 到了最后,只剩赵鲤一个。 黑色的蛇头,嘴里含着一只小鼠,那只幼鼠的尾巴,还在黑色的唇吻旁摇摆蠕动。 赵鲤视角下,这条黑蛇的垂下头来,就像是一条巨蚺。 尽管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幻象,但是赵鲤此刻深刻的感受到了作为弱小的被捕食者,在面对强力猎手时的无助感。 终于,看够了,那条蛇探出头,朝着赵鲤咬来。 第186章 母爱,但不影响吞食。 那条巨大的蛇,盘在窝中,冰冷的黑色鳞甲摩擦着赵鲤的幼鼠身体。 赵鲤生理性的颤抖起来。 绝望,是有的。 只是好在她明确知道这是幻境。 她不停的在心里碎碎念,破坏这种恐怖的压迫感,进而保持理智。 但她很清楚,接下来的挑战,才是最困难的。 哪怕她被嚼碎咬烂,也一定要在那中剧痛中保持神志,告诉自己,自己还活着! 赵鲤深吸了一口气,做好面对将至的大恐怖。 那条黑蛇猛的探出头。 伴随着脑浆子都甩匀的巨大力量,赵鲤只觉得世界都在翻转。 她被衔在了黑蛇的口中。 身体被咬住的地方并不太痛,这是条毒蛇。 幸而面对幼鼠这样的纯美食,黑蛇没有浪费毒液,否则赵鲤将要面对多一项恐怖,处境更加糟糕。 变成幼鼠后,格外敏锐的嗅觉,让赵鲤闻到了蛇口中的腥臭。 赵鲤的身体在不自觉的颤动,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与理智无关。 脆弱的她轻微扭动着。 但这种细微的挣扎,对她将要面临的状况没有一点用。 下一秒,黑蛇一仰脖,将赵鲤整个含进嘴里。 蛇口中,强劲的肌肉朝着一个方向蠕动,将赵鲤朝着深处送去。 一层粘液裹上来,隔绝了空气。 蛇口中强劲的肌肉,紧紧包裹着赵鲤幼鼠的躯体。 身体被这强劲的肌肉包裹,随着蛇的盘踞蠕动。 再也无法呼吸的赵鲤,身在黑暗之中,身体被反复的挤压碾动。 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无比。 如果这世间存在地狱的话,赵鲤确信,现在自己就在地狱之中。 窒息、疼痛、恐惧…… 赵鲤的脚爪,甚至触到了前一只黑蛇吞下的小鼠。 那小鼠包裹在消化液里,身上软嫩的骨头都被碾碎,成了一个软塌塌的小皮口袋。 很快这小皮口袋就会被溶解消化。 赵鲤把自己前后两辈子所能记起的脏话,做二八开,两成分给垃圾系统,八成分给将她拽入这个幻境的五通神。 ”草泥马的狗玩意!“赵鲤心里骂骂咧咧,”别让老娘出去,不让一定让你们变茅坑垫脚石。“ 她疯狂咒骂,以此来抵抗窒息和疼痛,是她带来的影响,告诉自己还活着。 或许是听见赵鲤硬气的诅咒,缓缓蠕动的蛇身突然一颤,开始绕来绕去,剧烈运动起来。 隔着一层蛇腹,赵鲤听见数声成鼠的吱吱声。 归巢的成鼠,正在和这入侵的黑蛇战斗。 赵鲤窒息疼痛之余,就像是在坐过山车,上下左右的摇晃。 这样极致的痛苦之下,她已经分不清楚时间的流逝。 或许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黑蛇那一直包裹着赵鲤的腹腔肌肉,蠕动起来,将蛇腹中的东西往外推。 这条贪婪的黑蛇吃太多了,为了在归巢成鼠的攻击下存活,它选择将刚才吞下去的东西,吐出一些。 就这样,赵鲤和另一只已经死掉的小鼠,裹满了蛇的消化液,被它呕吐出来,啪嗒的掉在了窝里。 赵鲤口鼻都被这层粘液糊着,已经分不清身上是哪里在痛。 好像已经麻木了,又好像浑身到处都在痛。 她身残志坚的摆头,勉强在垫窝的草上擦了擦堵住鼻孔的粘液,腹部猛的起伏,深深的呼吸了几大口。 这时即便是鼠窝臭哄哄的空气也变得格外珍贵。 这边赵鲤喘息着,那边归家的灰色成鼠背脊上根根毛发竖起,对着黑蛇露出尖锐的门牙,发出恐吓的叫声。 最终,黑蛇选择了退避。 已经吃饱的它遵循动物的本能,并不打算浪费体力,打没有必要的仗。 黑蛇丝丝两声,退出鼠窝的范围,朝外爬去。 直到它真正离开,那只背毛鼠起的黑灰色巨大家鼠,才放松了些。 它看着空荡荡的窝,眨了眨红色的眼睛,似乎有点难过。 脏兮兮的长尾一甩,回到窝中。 粗硬的毛发,触碰到赵鲤,但赵鲤现在已经没有了嫌弃恶心的闲情逸致。 她苟延残窜的趴在地上,竭力保持着清醒,抵抗睡意。 她知道,如果扛不住,睡过去就是长眠。 归巢的母鼠在赵鲤和那一只死掉的幼鼠身上嗅嗅。 伸舌舔了舔她们身上的粘液。 啊,感受到了老鼠的母爱,赵鲤胡思乱想道。 她从前是十分讨厌老鼠这种生物的,现在看着这只母鼠也顺眼……起来…… 赵鲤目瞪口呆的看着,母鼠在吱吱两声后,叼起了死去幼鼠的尸体。 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和尖牙刺入肉的钝钝的声音,让赵鲤骂了一声娘。 去他娘的母爱啊! 产崽没多久的老鼠,在受到惊吓或是受伤时,会选择吃掉幼崽,来补充体力。 生物界的法则,残忍而实用。 赵鲤惊悚的看见,母鼠咀嚼着幼鼠的身体,幼鼠的小尾巴随着它嘴部的动作,上下摆动。 倒是和刚才黑蛇进食区别不大。 不,从感觉层面来说,会更痛苦? 肢体被撕裂,活着一寸寸的咀嚼下肚。 赵鲤蠕动着,想要离远一些。 但母鼠探出后爪,将赵鲤的幼鼠身体踩在了爪下。 很明显,下一个就是赵鲤。 “系统!!”赵鲤在此呼唤系统。qqnew 「系统兑换中……请耐心等待。」 “耐心你奶奶个腿儿。”赵鲤素质三连,狗系统靠得住,母猪都上树。 一只幼鼠没有什么分量。 或许是前面在蛇腹内压碎了浑身的骨头,吃起来格外顺口,连骨头都不必费时间嚼碎。 全部吞下连爪子也没漏掉,母鼠舔了舔前爪。 随后,它垂头,红色的眼睛盯了爪下的赵鲤。 尖而长的鼠脸上,胡须抖动。 这时看起来便格外的狡猾无情,叫人讨厌。 没有什么母爱突然暴发的奇迹。 它没有犹豫太久,垂下头来叼住赵鲤的一只后腿。 尖锐的牙齿刺入骨肉,齿尖嵌入腿骨。 痛感都是其次,真正让赵鲤寒毛直竖的是一声系统提示;「兑换失败!」 失败? 赵鲤脑海空白了一瞬,她开始颤抖。 从来心理素质过硬的她,感觉到了畏惧。 下一秒,赵鲤的双耳,双眼剧烈的疼痛起来。 就好像被烧红的火钳穿过。 伴随剧痛的,是沈晏的呼唤:“阿鲤!怎么样了?” 赵鲤天旋地转了一番,眼前蒙着一层红蒙蒙的雾气。 之前的黑灰巨鼠消失不见,出现在赵鲤眼前的,是抬着鸡血碗的沈晏。 “沈、沈大人?” 听见赵鲤的回应,沈晏松了口气,他搁下碗,还想问些什么。 赵鲤蹦跶着,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沈大人,还是你靠得住。” 突然被抱住,沈晏身体一僵。 一股喜悦在心尖上蔓延开来,沈晏唇角还没来得及扬起笑容,就听见了赵鲤的下一句话:“以后你就是我亲爸爸!” 沈晏面无表情垂下双手,无痛当爹,他真的是谢谢了! 第187章 暂脱 赵鲤的坏毛病就是,遇上事情的时候,她会胡言乱语。 这或是早年丧父丧母,独自一个人生活,在性格上留下的特点。 她必须坚强的去面对困难,因此遇上wenti的时候,她会胡言乱语的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习惯性的满嘴跑火车。仟千仦哾 幸好,沈晏很快从无痛当爹的无语中挣脱出来,敏锐的发现了赵鲤的异样。 她双唇惨白,鬓角滚落大颗大颗的汗珠。 最关键的是,眼神涣散。 就算是女蛾事件中,她肋部受伤缺损了一块肉,也没有这样虚弱过。 赵鲤没有松开揽着沈晏脖子的手。 身处安全的环境后,先前积累下的恐惧和残留在记忆中的痛感,入潮水般涌来。 赵鲤个子矮,强行坠着沈晏的脖子往下拉,将头拱在他的脖子。 赵鲤不是没有察觉到沈晏身子僵硬,只是她现在实在需要一个拥抱来摆脱之前情绪。 因此她像是挂件一样,吊在沈晏身上,嘴里嘀嘀咕咕道:“沈大人,借我暖和一下,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沈晏感觉到缩在他怀里的小小身躯,正在发抖,他神情一肃,抬手揽住赵鲤的腰背,关切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才赵鲤突然站立不动,沈晏及时察觉到她眼睛上蒙着的翳壳。 知道她中招,沈晏急忙命人去取朱砂鸡血。 也多亏赵鲤并不敝帚自珍,对于这么破解鬼遮眼,是在小本本上写得明明白白的。 这才让沈晏反应过来的同时,及时应对,救了赵鲤一条小命。 沈晏个字太高,赵鲤吊着他脖子费劲,便换了个姿势,将手揣在他的胸前,开口道:“我的纸人和蒋进进入幻境中的五圣庙,我被发现并且遭受了精神攻击。” 沈晏闻言大惊:“伤到哪里了?” 或许是单纯的畏惧,或许是幻境中会折损消耗人的精气神,赵鲤觉得浑身发冷。 哆嗦着说道:“没有实质性的受什么伤。” “只是现在很冷。” 沈晏留意到,赵鲤的手贴在他的胸前,隔着薄薄的夏衫,能感觉到她的手冷得像冰。 沈晏急忙看向旁边,一脸看戏模样的张大人刑捕头等人。 瞪了他们一眼:“会镇抚司请张太医,命人熬些姜汤。“ “一群没眼力见的。” 无辜被骂的几人不敢还嘴,只有一开始就识趣站得远远的卢照急匆匆的领命出去。 跑腿倒不需要他这位副千户,只是卢照和沈晏接触得多,知道接下来在当看客看热闹,一定会被各种无理取闹的牵连。 倒还不如自己跑一趟镇抚司,也好让张太医赶快过来。 资深吃瓜群众卢照这么应对,沈晏和赵鲤都不知道。 沈晏解下身后的银色大氅,将赵鲤团团裹住。 然后经典抱娃娃姿势再现,将赵鲤整个人端到了阳光之下。 沐浴在阳光之中,赵鲤呵出一口白气。 这才觉得身上刺骨阴寒稍退。 身上的颤抖稍微止住了一些。 在场诸人,数李庆心细,数刑捕头有眼力见。 两人迅速跑动张罗。 给沈晏抬来一张圈椅子,让他抱着赵鲤晒太阳,同时驱散院里的人。 毕竟这姿势传出去,难免有好事之徒要多想多嘴。 而刑捕头,却是仗着五城兵马司他熟悉,飞快的跑去了厨房。 赵鲤缓过气,已然察觉到自己坐在沈晏腿上不是很妥当,想要起身,却被沈晏按住:“好生坐着。” 沈晏的声音很严厉:“每一次出任务,大病小伤,不好好养着,折腾坏了怎么办?” 他的手扣在赵鲤腰上,不让她动弹,一边伸手给她裹紧披着的大氅。 要是周围没人,赵鲤说不得要羞涩一下。 但现在旁边杵着好几个人,看都被看见了,她也确实很难受,再避嫌矫情什么。 于是赵鲤破罐破摔的侧坐在沈晏腿上,将头靠在他的胸口,被他身上的松木香味包裹。 稍微靠了一会,刑捕头端着一大碗热汤水来。 赵鲤双手捧着,抿了一口。 刑捕头公家厨房里的糖,很舍得放,甜得腻人。 但对现在的赵鲤来说刚刚好。 她捧着大口大口的喝了。 热腾腾的糖水灌下肚,赵鲤打了个哆嗦,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那个王八蛋五通神,把握扔进幻境,让我变成了一只刚出生的老鼠,险些被蛇吃掉。” 赵鲤说着,恢复了些元气,从沈晏的腿上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腕。 她左右摸了摸自己身上,幻境中的疼痛这会才消退下去。 赵鲤扭头看向南监的方向,面上露出狰狞之色。 她这一次是真的怒了。 说好了要用那东西的神像垫茅坑,就一定要用那东西的神像垫茅坑。 她在那边握拳愤怒,却不知其余人等听了她的话,纷纷色变。 赵鲤的本体还在这里,纸人进去都能受这样的大的影响的话,他们原先会议上作出的危险评估,是不是需要重新调整? 张大人性子直,藏不住话,立即担忧的问了出来。 赵鲤思考着。 沈晏从椅子上站起,将她按在了上面。 然后又给她倒了一碗糖水。 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赵鲤享受了一把大景的至高待遇。 赵鲤却没注意,她和沈晏住在一个院子,早有些习惯。 她整个思绪都沉浸在自己被拉入幻境的全部过程。 五通神,发现她的纸人,本质上说是赵鲤抱着侥幸心理,觉得纸人而已,并不会让自己受到太大伤害。 但事实却很打脸,侥幸心理要不得。 但是…… 赵鲤不自觉的托着自己的下巴,开始思索一个问题。 将她扔进鼠窝幻境,明显是奔着要弄死她去的。 她这样偷偷入庙而不拜,对于一个神明,或者说是自称神明来说,确实是十分冒犯,能将对方激怒的行为。 但这也说明,五通神已经具备了情绪和基本的逻辑。 而他们动手、杀死冒犯者的手段也展露出来。 并不是那个游荡在囚室里的东西,而是幻境! 这个意味着,如果免疫幻境,五通神的杀手锏,就排不上用场。 第188章 正义的女装 免疫幻境,破除虚妄。 赵鲤在脑海中疯狂的搜寻着,相关可用的东西。 如果是后世,当然有灵能协会降神科出场,人为制造一个傀儡。 连脑子也没有,当然免疫幻境。 但在这里…… 赵鲤眼睛一亮猛然想起了什么! 这里没有机械傀儡,却有一个等装脏的肉身傀儡啊! 集合了十六名受害者身体部位做成的装脏傀儡,现在还腹内空空。 如果能够利用起来,一定可以直接探查出秘密。 只是,赵鲤想不出应该使用什么装脏物,才能让这肉傀儡活过来,并且听从指挥。 众人看她先是露出喜色,而后又皱起眉头, 不敢打断她的思考。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鲤脑仁疼的抓了抓头发。 却觉得袖里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阿白的蛇头从赵鲤的袖子里探了出来。 乍一看它身上的蛇鳞,留下心理阴影的赵鲤险些拔刀将阿白一刀两断。 幸好及时控制住自己的手。 不过阿白还是被她顺势丢了出去,半空被沈晏伸手接下。 阿白眨了眨绿豆大小的眼睛,有些委屈。 它没弄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盘着睡了一觉,就险些丢掉蛇命。 沮丧的在沈晏的手上盘成一团便便形状。 “对不住了,阿白,条件反射。”赵鲤站远了些,给它道歉。 目前来说,无论是蛇还是老鼠,赵鲤都暂时不想接触。 沈晏听过她之前讲述,他很清楚,赵鲤的叙述虽然简单,但其中必然凶险异常。 便在阿白的脑门上,轻轻搔了搔:“阿鲤不是嫌弃你,她刚刚经历了危险。” 沈晏耐心的解释,让阿白丝丝吐出蛇信,它似懂非懂,但它清楚一件事,在沈晏面前要多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于是白色蛇头,上下点动。 “乖。”沈晏搓了一把它的蛇头。 “对了!狴犴像!”赵鲤脑中灵光一现。 她之前走入严重误区,在考虑用什么内容物装脏。 却没有想到,如果将那尊少女肉傀儡作为狴犴的装脏人像,那她们不但不用愁如何驱动,连人偶失控的风险,都小了很多。 而且以狴犴的神力,理应不畏惧小小五通神幻境。 就让他们自己去刚。 赵鲤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狴犴介不介意女装…… 具赵鲤所知,龙生九子,狴犴是公的,至少它对自己的性别认知是公的。 弄一个女性神像,狴犴会不会跳起来抽她。 赵鲤琢磨许久,还是觉得去问问狴犴本神的意向。 沈晏不放心她,也跟着来了。 既然封锁五城兵马司,四方就都有一个半人高的狴犴像。 现在还有两个探路的犯人陷在里面,赵鲤也不搞什么三牲六祭,命人抬了一张小香案来摆上。 没有占卜的珥杯,就临时做了一个扶乩的沙盘。 摆上两个供果,赵鲤恭敬的给狴犴上了一炷香。 线香刚才插入香炉,赵鲤就感觉到身上一暖,随着一股暖流,一些藏在赵鲤身上的阴寒之气被拔了出来。 赵鲤垂头去看,丝丝缕缕的黑线从赵鲤心口抽出,在空中化作一只混沌无序、雾气一般的东西。 这东西发出无声哀嚎,最终在狴犴金色神力下,猛的碎成灰暗的光粒。 “梦魇。”赵鲤喃喃自语了一声,轻轻捏了捏拳头,欣喜的发现,自己之前隐隐虚弱气短之感全部消失。 她的嘴唇迅速的恢复了一点血色。 去请张太医的卢照倒是要白跑一回了。 “谢谢狴犴大人。” 赵鲤嘴甜的快速感谢之后,捡起乩笔:“狴犴大人,还有两个人,算是我们靖宁卫的编外人员。” “我之前叮嘱他朝您的神龛跑,您记得关照一二。” 赵鲤手里的笔,轻轻颤动了两下,迅速立在沙盘中,书写道:“可!” 试探了一下,狴犴愿意回应她,赵鲤开始琢磨怎么不失礼貌的,请狴犴女装。 她犹豫了回开口道:“狴犴大人,我有能让你暂时降临的躯体,也有了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就是需要您为了正义和胜利,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赵鲤抬手,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细小的距离,朝着狴犴像讨好的笑。 狴犴沉默了一会,操纵乩笔,在沙盘中写道:”为了正义和胜利,老夫不畏牺牲!” 赵鲤笑了起来,急忙叫李庆带上人手,将存放在镇抚司的肉傀儡和一些狴犴的装脏物带来。 吩咐完,赵鲤才看向南监,喃喃自语道:“希望你们两个挺住啊。” 而南监之中,被赵鲤惦记的其中一人,蒋进,正在玩命狂奔。 他听同从赵鲤留下的话,从大殿中奔逃出来。 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只是惊吓了一些香客。 立在门前的两个道人,冷冷的看蒋进朝着东南方向跑远,神情麻木的脸上,扯出一个微笑。 和恶趣味的把赵鲤抛入幼鼠梦魇中不同,五通神并没有折腾更好摆弄的蒋进,或许是因为蒋进入庙时付了昂贵的门票。 总之,蒋进侥幸躲过一劫,不必面对对普通人来说必死的局面。 他一直朝着东南方向奔跑,连一直蒙着右眼的布条松动,都没有察觉。 那根布条松垮垮的搭在他脸上,终于支撑不住,掉落在地。 左右视野中,分裂的两个世界再次出现在蒋进的面前。 左眼视角下,做生意叫卖的小贩行人,在右眼视角下,露出可怖面容。 蒋进词汇量不够,难以一一形容自己看见的各色怪物。 这些怪物捧着难以言喻,难以理解的货物在叫卖。 蒋进觉得将这场面称为诡市,没有丝毫不妥。 他不敢露出太明显的异样,免得被这些东西察觉到他能看见,被撕碎在当场。 他放慢了脚步,将垂在胸前的布条重新绑紧。 但就在这时,右眼的眼尾余光,看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东南方向,有金光闪烁。 在右眼血肉模糊的世界里,那闪烁明灭的金光,仿佛指路明灯。 东南方! 正苦于无处寻找狴犴神龛的蒋进心里一喜,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第189章 义庄 蒋进快速的在城中奔跑。 这座带有十分明显地方风格的城市,其实并不算大。 他注意到,越离开五圣庙的范围,就人越少。 周围里坊高高的墙垣后面,安静得连虫鸣鸟叫的声音都没有。 鞋底踏在石板上,蒋进越走便越觉得心慌。 走到后来,他的脚步声,仿佛就是在跟随、应和着心跳的节奏。 当这种频率协调到一定程度时,蒋进只觉得耳膜都在随着这种声音震颤。 他脚步慢了一些,有些气喘。 不知为何,只是跑了这样一点距离,他就气喘得厉害。 这里没有镜子,他自然没有发现,自己的鬓角正从根部开始发白。 灰白的颜色,由发根向上攀爬。 而就在他完成清晨从家中出发,在小巷补充体力,最后去五圣庙烧香的这简单三件事情后,天色竟然已经暗了下来。 夕阳金红的的光芒洒在蒋进的身上,并且慢慢暗了下去。 这些蒋进并没有注意,或是有什么东西干扰了他的注意。 他现在正陷入艰难的困境中。 太阳将要落下,但现在在蒋进面前的却是一座高耸的城墙。 高达二十丈的城墙上,挂满了殷红的旗子。 一扇巨大的朱红城门,严严实实关着。 在城中心高塔上的暮鼓响起时,城门就关闭了。 蒋进没能赶上。 现在他要出城,去到城外金光出现的地方并不太可能。 那座高耸的城墙是仅凭蒋进个人,绝对无法翻越。 而蒋进面临的就是即将到来的黑夜。 按照丽娘的说法,城中宵禁后,城民绝对不允许外出。 否则会被巡城者抓住,送往五圣庙。 但现在蒋进距离家的位置很远,他不可能暂时回到家里的庇护所。 蒋进思考着,脑门沁出一层热汗,不能出城不能回家,他就只能在这街道上,跟巡城者那种可怕的玩意的捉迷藏。 这实在是超出人心智的恐怖。 蒋进舔了舔嘴唇,喉头蠕动,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最终,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他摘下蒙在右眼的黑布。 这整座城都是血肉组成,充满着怪物,那么在右眼视角下,与这些血肉怪物不同的东西,即便不是友方,也可能会有些帮助。 比如从东南角照射出来的金色光芒。 想着,立在暗巷中的蒋进,深吸了一口气,将右眼的黑布扯下。 他的右眼紧闭,睫毛颤了两下,才终于张开。 一片血色,既有冲击力的撞入蒋进的右眼视野。 肉片、筋膜、脂肪! 目之所及,都是这样的东西。 而远处的城墙,则在微微蠕动。 每一块城砖都是由无数细小的、蠕虫堆积而成。 黑红色虫躯,搅裹在一块,其间夹杂着大量的人类尸体。 这具尸体呈现扭曲的状态,像是被掰断又揉在一块。 尸体的手掌奇长无比,呈现一种怪异的不协调。 乍一看,好似是一种特别罕见的天生畸形。 但这样的尸体并不是独例! 整座城墙,蠕动的黑红虫躯间,夹杂着无数类似的畸形身体。 大多数肢体畸变为极度可怕又可憎的形状。 出于生物的本能,蒋进胃里翻腾出一股强烈的呕意。 但他强行将涌到喉间的酸水咽回。 赵鲤千叮万嘱,让他一定保证体力。 如果浪费掉吃下去的珍贵食物,当他饥饿时候,就将面临饿死还是恶心死的选择。 蒋进捂住嘴,张着右眼,仔细的搜寻。 无数细语呢喃,钻入他的耳朵,就好像无数的虫子,在他耳膜前搓动爪足。 蒋进强行将注意力转移,赵鲤曾经警告过他,绝对不要细听这些呢喃,也绝对不要因好奇心去思考这些呢喃的含义。 尽管蒋进竭力克制,这些呢喃还是对他造成了些影响。 恶心、晕眩之余,他的鼻子两侧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巨痒。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下生长蠕动。 他忍住伸手抓挠的冲动,仔细的四处搜寻。 突然,他的动作一顿,微微张大眼睛,露出一丝喜色。 就在不远处,有一丝暗淡的金光。 光明、温暖…… 那种金光在这血腥可怕的世界里,让人本能的想要靠近。 蒋进面上一喜悦,反手将黑布重新蒙在眼睛上,就朝那个方向跑。 那处并不算远,蒋进绕过几处里坊后,便找到了那里。 站在门前,蒋进脚步一顿,眼前是一座义庄。 一座破败阴森得一看就像闹鬼地的义庄。 义庄是地方官府和同乡聚资修建,暂时存放棺木或是无名尸首的地方。 蒋进从前镖师行当,对义庄是格外忌讳的。 谁也不想客死异乡,躺在义庄的烂棺材里。 一只乌鸦,发出粗嘎难听的声音,从义庄中飞出。 太阳将从西边落下。 笼罩在将暗光线下的义庄,显得非常的不祥。 蒋进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仟仟尛哾 软软的千层鞋底踩在掉落一地的茅草和尘土上。 蒋进小心翼翼的,跨入门槛。 再往里走,蒋进就闻到了极其浓烈的臭味。 这种肉类腐烂、带着腥甜的臭气,浓烈到蒋进不得不停下,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蒋进抬手捂住口鼻,这种味道最伤肺。 他小心的抬起右眼黑布,确认了一下金光的方向,朝着那个方向靠近。 他没没敢发出一点声音,跨过破败歪倒在一边的大门。 这间义庄构造很简单,正堂摆设着一张案几和两张圈椅。 案几上悬挂了一副画,上面糊了一层蛛网和灰,蒋进看不清画的是什么。 光线暗了下来,蒋进转身,朝着右边厢房走去。 暗淡的金光,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厢房门上糊着的纸发黄变脆,露出许多破洞。 蒋进将手放在门上,想要推开,又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礼貌敲门。 想了想,他鬼使神差的摘下右眼蒙着的黑布,将右眼贴在了门的破洞上。 他想着,如果右眼看见不对劲的东西,就立刻逃走。 这门扉也是肉的质感,稍微靠近,就能闻到浓烈的生肉臭味。 蒋进屏住呼吸, 第190章 畸变 厢房中很黑,蒋进的右眼眨了一下,才适应了里面的黑暗。 他看见了一列列的棺材。 而那金光却在厢房左边方向。 蒋进不得不调整了一下位置。仟仟尛哾 但,就在他刚刚调整好位置的时候。 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正的对上蒋进的眼睛。 在门后,也有什么在趴着看蒋进。 蒋进浑身的血液都好似被冻结,一瞬间手脚都变得麻木。 下一秒,两个惨叫声同时响起。 门外在叫,门内也在叫。 显然双方都被对方吓得不轻。 但这一叫,也让双方都迅速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对方知道怕,那就是好事! 于是双方的惨叫,又同时一停。 房中静了一会。 许久,蒋进才收回想要跑的脚,大着胆子问道:“谁,谁在里面?” 对面静了一小会,突然一个有些惊喜的男声回应道:“是,是蒋兄吗?” 蒋进一愣,里面人还认识他? 他心中有了些猜测。 破旧的纸门打开,黑暗中,先是一个硕大、通红的酒糟鼻,随后,姚列那一张看起来挺老实的脸出现。 “姚兄?” 两人面上都露出十分惊喜的神色。 在这种鬼地方撞见熟人的心理安慰,更胜于他乡遇故知。 蒋进大踏步上前,姚列也要抬去胳膊。 两人拍着彼此的胳膊都热泪盈眶。 姚列是真实出现在蒋进右眼视角的,他自然不会去质疑姚列存在的真实性。 蒋进感动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姚列上身前倾来与他拥抱,腿却站在房间的黑暗里。 这种姿势很刻意,也很不正常。 蒋进心中猛的生起一股怀疑。 他正想不动声色的放开时。 姚列就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闷声闷气的问道:“你发现了,对吗蒋兄。” 蒋进只觉得浑身汗毛一竖,他大喝一声,想要甩开姚列的手。 却听见姚列,哇的发出一声嚎啕大哭。 “蒋兄,我他妈完了,全完了。” 姚列硕大通红的酒糟鼻子动了动。 伴随着大颗大颗泪水落下的,是两行鼻涕。 全揩在了蒋进肩膀的衣服上。 这大起大落的转折,蒋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姚列哭哭啼啼道:“蒋兄,我比你惨多了,就是出去,也得被人当成妖物打死。” 说着,他好像想到伤心处,豆子大的眼泪,更是不要钱一样落下来。 蒋进听的迷糊,却听旁边一个声音道:“先别哭啦!” 那个声音语气有些着急:“天快黑了,先进来!别被巡城者注意到。” 听见巡城者三个字,姚列猛的打了个哆嗦,好像十分畏惧,急忙扯了蒋进的手:“先进来先进来。” 他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这种时候威胁感大减,蒋进也实在没有去处,顺着他手的力道,走了进去。 将蒋进拉入房中,姚列立刻关上了门。 蒋进适应了一下室内的黑暗,正要询问,就看见了姚列的腿。 那双腿像是羊一样,反关节,但是足上却生着像是青蛙脚蹼的东西。 蒋进瞬间生出鸡皮疙瘩,蹬蹬倒退三步。 他没看见过巡城者的真实样子,但是他听过那东西走路时的声音。 “你,你到底!” 蒋进后腰抵在一张义庄停放尸体的床上。 超起了一只恶臭的停尸木枕。 姚列却看了口气:“蒋兄别怕,我不是那种东西。” “我……我只是……”说着姚列又是要哭,“我就是用蜡烛照着看了一眼一个雕像。” “然后,然后就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抽抽噎噎道。 “看开点!”旁边一个更丧的声音传来,“你只是腿,老子可是整个都变了。” 蒋进这才记起,房中还有一个人。 他扭头望去,下一秒就将手里的枕头砸了过去。 “哎哟,卧槽!” 木制的枕头咚一下砸在那东西脸上,淅淅沥沥的淡绿色液体立刻淌了出来。 那东西骂了一声,捂住鼻子:“你他妈干嘛?” 不得不说,不管长成什么鬼样子的东西,只要爆出一声熟悉的国骂,瞬间就恐怖感暴减。 蒋进怦怦直跳的心,缓缓平静下来:“你们到底是?” 那被砸的东西脾气倒还好,他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他现在模样,蒋进十分熟悉。 之前的城墙,有非常多与他类似的畸形肉体。 他不像姚列,他的畸变更加完全,已经没了人类的模样。 他蛙类一般高高突起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反问道:“我们?” “嘿,这话多新鲜呐。” 他嘿嘿笑着,难为他这种德行还能如此开朗笑得出声:“你老兄,没照过镜子,也摸摸自己脸!” “是只有我们吗?” 他的话,让蒋进心里凉了半截。 他急忙抬起双手去摸脸。 随后,心猛然一坠。 他在自己的脸上摸到了不属于人类的器官。 鼻翼两侧长长的肉须,在摸上去时,竟然有知觉。 蒋进甚至能笨拙的控制这些手掌长的肉须,卷住自己的手指头。 “这、这他娘的是什么?” 一直以来承受的压力,爆发在此刻。 蒋进崩溃一般撕扯这些肉须,给自己造成巨大的疼痛。 姚列和那个畸变的人相互看了看,同时合身扑上,捂嘴按脚,将姚列控制住。 “蒋兄,别吵!”姚列压低了声音,“天快黑了,招来巡城者,大家都得死。” 蒋进呜呜了几声,挣扎了几下没挣开。 许久,他拍了拍地面,示意自己冷静下来了。 这一拍,就让他注意到了地面的不同。 不是血肉,就是正常的青砖,砖石缝隙里,还有没清理的积年老垢。 见蒋进冷静下来,姚列和那个畸变人,才松开了手。 三人唉声叹气蹲作一排。 “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进问道,没了赵鲤的指引,现在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理解和能处理的范围。 “别提了,这鬼地方。“姚列颇觉晦气的叹了口气。 “我一进雾,就和你们走散。” “然后我就遇见了一个眼睛上蒙着白壳子的人。” “我一害怕,慌不择路就跑,迷失了方向。” 第191章 透虫 “我在雾中迷失,想着在入口去寻你和赵千户。”姚列的长长的吁了口气,显然后怕不已。 “没想到雾里面也有那种东西。” 姚列说着,指了一下旁边那人:“就这样的。” 那人恼火:“你再指?你能好到哪去?” 在这可怕的幻境里,两人就是靠着这样插科打诨斗嘴,来缓解心情。 听话了他的话,姚列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反关节的脚,叹了口气。 他们三人排排蹲在一起,背靠着墙。 原本蒋进个子高,现在因旁边两位发生畸变,蹲在边上的他反倒看着最矮。 他认真听着姚列的叙述,鼻子两侧的触须,时不时的扭动。 “我惊吓之余,就跑进了通往地下囚室的通道。” 感伤了一阵。姚列继续述说着自己进入诡域后的经历。 “我怕得要死,在前面跑,那东西就在后面追,黑暗里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甩掉了那个东西。“ “只是当时的我,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 “我就点着犀角蜡烛,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地下三层的囚室里。” 姚列说完,蒋进顿时察觉到了不对劲:“你说,你就是被吓,然后抹黑逃跑,就跑到了地下三层??” 虽说人类的幸运值是有偏差的,但这一刻,蒋进心里面还是觉得有点酸。 自己身边跟着强力后援赵千户,都一路下来又惊又吓,受了不少的罪,没想到姚列居然直接跑到了任务重点。 “那接下来呢?你看见了什么?还能记得位置吗?” 蒋进酸了一阵后,就着急的询问最关键的点。 如果姚列已经仅凭运气,就到了地下三层,那么接下来他们是不是只需要联系上赵千户,将情报传达,就算完成探查任务了? 蒋进想着,心里高兴,看见姚列的大红酒糟鼻子,都觉得亲切感十足。 姚列的回答也没让他失望,他点了点头:“我当然还记得位置。” 他在地上的青石上简易画了一个草图,然后点了一个位置:“就在三层,甲字号房。” “太好了!”蒋进高兴得几乎跳起来,“那里面有什么?” 姚列却小心的看了一眼高兴的他:“忘记了。” 蒋进喜悦的神情凝固在脸上,他不可思议道:“忘记了??” “姚兄,不要开玩笑啊!这关系你我二人身家性命。” 一旁那人默默探头:“还有我呢!别丢下我。” 姚列别开头不敢看蒋进:“就是忘记了。” “我的记忆只有点着蜡烛,看了一眼门前的木雕,然后发生了什么,我是真的不记得。” 说是不记得,但姚列的脸上露出一种十分古怪的恐惧,这种表情是下意识的,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蒋进本欲发火,但看见姚列的表情,他的怒火又熄灭下去。 这种感觉他如何不知道? 昨夜他就是看了一眼窗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残留在脑海的,只有不合常理的恐惧。 想来姚列也和他一样,是看见了什么大恐怖。 姚列叹了口气:“那之后呢?姚兄是怎么逃出来,有怎么到这里的?” “这就要感谢我旁边的王青兄弟了。”姚列看向畸变最严重那人。 名叫王青的男人眨了眨鼓出的眼睛,张开嘴欲要说话,唇吻中露出粉红的牙龈,蒋进急忙别开眼睛。 “我本就是在街头卖膏药的,有个老头将贴的膏药顺水吞了,人不太好,他儿子报了官,我就被五城兵马司抓了进来。” 王青看出蒋进对他的忌讳和畏惧,有心化解,将来龙去脉说得仔细了些。 “我当时在囚室里睡觉呢,没想到底下一层半夜鬼哭狼嚎的,然后我眼前一花,就来到了这个什么劳什子的五通城。” 王青叹息:“这个世界,哪都好,除了是假的!还被我发现了是假的。” 蒋进也遭遇过这幻境给他带来的疑惑,他知道,如果没有赵鲤的介入,他即便再怀疑,也无法挣脱,只能将自己逼成一个疯子。 眼前的王青,却能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意识到这个幻境是假的。 蒋进好奇问道:“王兄是怎么办到的?” 王青嘿嘿了一声:“我行走江湖,也得有些本事傍身不是?而且我这人就是稳重!” 他抬手指着自己的右眼:“三年前,我得了一样宝贝。” 说着他伸出奇长无比的手爪,上下拉开了自己的眼皮,示意蒋进看。 他扒开要你后,露出咕噜噜转动的,成人半个拳头大小的眼珠子。 别说蒋进害怕,连跟他相处时间更长的姚列都默默远离了一些。qqnew “快看呐,扒着眼睛干。”王青催促。 蒋进咽了口唾沫,小心的凑过去。 屋中光线很暗,蒋进眯着眼睛才看清。 随后吓得他猛的往后一退。 在王青的右眼里,趴着一只半根小指粗细的蚜虫。 那条蚜虫尾巴扎在王青的眼球里,身体环着王青的瞳孔盘了一圈。 在蒋进凑近看时,那蚜虫甚至懒洋洋的抬头,芝麻大小的眼睛,冲着蒋进眨了一下。 ”这是什么东西?” 尽管这两天看见的东西,已经一次次刷新蒋进的三观,让他怀疑人生,但眼前所看的这个东西他还是很好奇。 “这是我在一所王墓中得到的宝贝。” 王青就喜欢看人惊讶,无数次故意显摆眼睛里面的虫,一时高兴说漏了嘴。 王墓? 蒋进和姚列相互看了眼,行眼前这仁兄居然还是个缺德盗墓贼。 王青也意识到,自己把杀头大嘴泄露了出去,急急要住自己分叉的舌头:“那、拿什么啊……” “没事,我们什么也没听见,王兄继续说。” 蒋进急忙圆场,他和姚列两个杀人犯,嫌弃人家盗墓贼做什么。 王青见他们表情正常,松了口气,继续道:“我问了很多人,没有人知道这宝贝叫什么。” “我就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透虫。” 说到这时,王青那张脸上扭曲了一下。 蒋进险些以为他要暴起吃人,听了后面的话才知道,原来这货刚刚时羞涩。 第192章 灵魂画手 “这透虫,其实也没什么太神奇的。” “就……就是可以透视,让我看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而已。” “哦,原来如此。”蒋进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不对,“透视?” 王青扭扭捏捏道:“就是偶尔赌投琼,能看透骰盅。” “还有,有时能看见……看见人的衣服底下。” 蒋进勃然色变。 盗墓贼不可怕,一个能看见人衣服底下的人就可怕多了。 他猛的后撤蹲下,掩住胸口。 王青无语:“蒋兄,你要不要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我会看你吗?” 眼前这人本身就刀疤脸歪鼻子,还长了两排须子,走夜路撞见,都要去道观里请道长收魂。 王青想着,突然呸了一声:“不对,你就是潘安我也不看你这大老爷们。” “就是靠这只透虫我才能发现一些不对劲。” 王青垂下头:“编织这个世界的杂碎玩意,还想骗我。” “可我娘亲、我爹,他们早都死了啊,我亲手埋的。” “而且,我爹哪里会那样好好跟我说话呢!”王青奇长无比的手,抓了抓屁股,“我爹打人可疼了。” 他继续道:“当时发现不对,我就想方设法的想要跑。” “然后在透虫的指引下,我就找到了这个破义庄。” “然后得到了这位大人的庇护。” 王青说着,将实现移向屋子的左边。 蒋进定睛看去,顿时大喜:“此处怎会有狴犴画像?” 他心情激动声音大了些,王青急忙伸手爪来捂他的嘴:“小声点!之前南监供奉狴犴大人神龛,狱卒就随手在墙上贴了一张画像。“ ”这画像神力微弱,只能庇护一小块地方,不像神像,太大声招来巡城者,我们就完了。“ 蒋进这才注意到,外边的天已经黑了。 他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王青这才松开了手。 三人蹲在墙角下,小声的继续对话。 王青道:“你知道这血肉模糊的世界,看见这一小块干净地方,有多么亲切吗?” 蒋进和姚列齐齐点头。 “我后来就暂住在这义庄里。” “那,王兄究竟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蒋进可以确定,自己和姚列变成这个鬼样子,一定是在晕倒之前,看见了什么东西。 然后他们忘记了这段记忆。 那么王青呢? 王青苦笑:“我就是无意看了一眼天上,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晕倒醒来后,即便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变成这样,我差点抹脖子,四处找解除的办法,没想到就遇上了姚兄。” 王青看向姚列。 “对,王兄就在城墙里面遇见了我,见我还没有彻底变成那个样子,就把我从强里拖出来,带回了义庄。“ 事已至此,蒋进算了解了这两人来到这的过程。 三人相互看看,均叹了口气。 现在三人都这模样了,就算出去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王青暗自叹了口气:“要是没有透虫,没有发现真相,就这样浑浑噩噩也不错。” 他自暴自弃的话,引来姚列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当作安慰。 “蒋兄,现在怎么办?”姚列将期望的目光投向蒋进。 他和王青面对当前的状态,实在束手无策。 眼前的蒋进,俨然成了他们的希望。 蒋进沉吟片刻:“这里有香吗?” 有狴犴画像反而简单,如果能通过狴犴像联系到外边的靖宁卫,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至于赵鲤,在蒋进觉得,她应该是已经殉职了。 蒋进没什么把握的方法说出来,却极大的激励了王青姚列两人。 这义庄哪里会有香烛,即便是有,也怕点燃了引来什么。 于是三人摸黑,在狴犴画像前跪成一排。 闭目在心中默念祷告。 …… “赵千户,有消息!” 三人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一个被赵鲤安排监视乩笔和沙盘的校尉,气喘吁吁来报。 赵鲤正在准备装脏物品,闻言大喜。 蒋进姚列两人,能不死就不死,若是冲传来有用的消息,那就更好了。 她先搁下手里的东西。 急忙跑去看扶乩的沙盘。 上面很抽象的画着三个跪成一排的……人? 赵鲤皱紧眉头,眼前的沙盘画像过于灵魂画手,她有点解读不出来。 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只能看清其中一个隐约有点像蒋进,因为脸上画着赵鲤亲眼看见长出来的触须。 而旁边那个小人,画了一个硕大的鼻子,应该就是姚列。 但这小人的腿上,却画着鸡爪一样的脚。 如果前面两个还有个人样,剩下多余出来这个,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怪物。 这三个却是和谐的跪在了一处。 赵鲤斟酌了一下语言,小声道:“狴犴大人,我不是冒犯或者什么。” “但是……您要不然考虑一下写字。” 这画是个人都看不懂啊! 赵鲤小心说完,就看见悬在沙盘上的乩笔一顿,许久未动。 就在赵鲤寻思自己是不是嘴快得罪人了的时候,沙盘上的简笔画,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 乩笔一转,写起字来。 “蒋进、姚列、王青三人,可信。” “五通心脏,在底下二层甲字号房。” 乩笔刷刷写完,就啪嗒一下,倒在了一边。 赵鲤干笑:“狴犴大人,您放心,给您准备的庙祝已经在找了。” “有了祭祝,您说话就方便了。” 就像富乐院祖师爷庙里的萱姑娘,可以直接传达祖师爷的神谕。 神明的祭祝,必须要某一种契合的契机。 常人可以请神降,包括赵鲤现在都可以通过秘法,倾听狴犴的指令。 但不适合的人请真神将,就是一次性消耗品。 事后不死也报废。 从开始供奉狴犴,靖宁卫就在四处寻找适合狴犴的祭祝。 现在已经隐约有了些眉目。 赵鲤又说了两句,就回到房中。 从镇抚司送来的肉傀儡静静闭目站着。 因是赤身裸体,装脏事宜就由赵鲤一人完成。 沈晏等人纷纷出去避嫌,以示尊重。 赵鲤看着眼前站着的美丽躯体,又看了看已经整摆放在桌上的装脏品。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拿起象征狴犴血统的青色蛇蜕。 第193章 狴犴,装脏 装脏仪轨,需要十分严谨的程序。 往往要求执仪者,斋戒沐浴禁食三日,用最虔诚谦卑的态度,以娱神明。 神和诡的差别只在于执念与立场。 立场颠倒时,力量强大的神,往往会造成更大更严重的破坏。 相比起那些后天因人类执念生出来的野神。 狴犴,却因为其漫长的供奉历史,以及千百年来,华夏文明圈传说、故事赋予祂的稳定性格特征。 虽然脾气暴躁,但能明辨是非,象征公正、司法和正义的胜利。 也就是因为狴犴这样稳定的特征,赵鲤才敢提议在靖宁卫中供奉。 就像现在,为了弄死侵入祂地盘的五通神,义无反顾决定女装的狴犴,就不讲究什么斋戒三天。 于是赵鲤直接上手,开始装脏。 装脏物一般需要契合神明的身份和特征。并且一定要具有明确指向性。 越契合,力量越强。 青蛇蛇蜕,象征狴犴的龙族血脉,主力。 白虎犬齿,象征传说中狴犴形似虎的姿态,只形。 砍杀凶犯的砍头刀碎片,象征对凶徒恶人的征伐,主精。 素面铜镜,镜明则尘垢不止,寓意明察秋毫,秉公执法,主神。 玉戈,象征胜利的荣光,主气。 镇抚司公堂案上运筹惊堂木,亦称佐朝纲,一拍天下震,象征司法系统的合法权利,主权。 一上六种,就是建立神像与狴犴之间联系的装脏物品。 这些东西整齐的码放在托盘中,赵鲤绕到这具肉身傀儡的后面。 印入眼帘的,是肉身傀儡少女白滑,曲线美丽的后背。 两块蝴蝶谷,形状漂亮得同样身为女子的赵鲤都心生惊叹。 只是此时在这如乳酪般的后背上,有一条细细的缝隙。 先前镇抚司中仵作,挑开肉傀儡背后常姓木匠缝合的细线。 仔细检查后,本要缝合。 但他迟迟不敢下手。 他常年检查的不是案发现场被害者尸体,就是从昭狱中拖出来的死尸。 那缝脑袋的手艺,粗糙得如同纳鞋底。 勉强把取出来的头骨等东西,再装回去,已经是这个仵作的职业生涯巅峰之战。 叫他像常姓师徒那样,完美缝合实在是有些为难他。 面对这样一尊美丽的肉傀儡,仵作迟迟不敢下手。 就一直这样敞着,直接送到了赵鲤面前。 赵鲤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小刀、竹夹还有两个铁质的钩子。 她拿起钩子,左右勾住肉傀儡后背的皮下的浅筋膜,向两边拉。 皮肉骨,顿时如同一扇小小的门扉展开,露出里面的空腔。 皮肤的接口、以及身体里面的空腔,都呈现黑色。 有一些黑得诡异的粘稠液体,糊在伤口,就好像是沥青。 这肉傀儡的体腔内侧都是空的,全部内脏都被掏空,被这些黏糊的液体染成了黑色。 只有一根木雕的蟠龙柱,作为支撑身体的重要部分,支在其中。 在这盘龙柱上,有六个探出枝桠。 赵鲤小心的对照着方位,将提前准备的装脏物品依次放入。 在她搁下最后一件装脏物品时,眼前猛的一花,一个白色虎头,直冲面门。 同时一道门沉的虎啸之声响起。 就连守卫在门外的沈晏等人都是一惊。 这虎啸声,就像猛虎伏在眼前,喉中发出的闷闷威胁。 叫人心生畏惧的同时,耳膜也微微刺痛。 赵鲤闭眼,抬手拍了拍嗡嗡作响的耳朵。 好在异象来得快,去得也快。 其中重新恢复了平静。 但眼前的肉傀儡,已然,有了一些不同。 她不再是一具不动的傀儡,而是变得鲜活。 赵鲤松了口气,这就代表着,装脏最重要的一步,没有出岔子。 但接下来,对赵鲤才是最大的挑战。 她需要将肉傀儡的后背,关合起来。 后世她连袜子都没补过,现在却需要挑战这个。 赵鲤拿起细细的针,有点忐忑。 缝合的线,是从小孩发旋中间拔下来的头发丝,又细又软。 赵鲤笨拙的对了半天,才穿进针眼里。 叫赵鲤如同外科医生一般,完美的缝合,筋膜、血管是完全不可能的。 原本白黄色的浅筋膜皮下被乌黑的防腐药液染黑,她根本无法辨别。 因此,她只得心里告罪一声,用竹镊夹住,然后首发粗糙的缝合起来。 很快,在这头就累的后背,便多了一条贯穿背部的蜈蚣疤。 粗糙的针脚,破坏了整个后背的美感,甚至有一些地方,还缝歪了。 那样美丽的身体,毁在自己手上,赵鲤心疼得一闭眼。 她放下手里的针。 正想继续接下来啊的仪式,请狴犴降临时。 肉傀儡的手指猛的一颤。 狴犴,竟然是性子急得等不及仪式完成,就自己附体。 一阵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光芒,在肉傀儡的身上流转。 衬得赵鲤缝合的线缝阵脚,更加粗糙。 赵鲤忍不住一缩脖子,有点担心狴犴找她麻烦。 但她小人的猜测,并没有出现。 先是尾指,而后是无名指…… 肉傀儡的手指陆续弹动。 活动了一番手指后, 此刻已经能称呼为祂的肉傀儡,又站立不动。 赵鲤垂首静静侯在旁边,等待祂适应这个世界第一次神降和当前的肉身。 许久,祂的眼睛猛的张开。 还未填充眼珠的眼眶,黑洞洞的,看着心悸。 “狴犴大人。” 赵鲤恭敬的站在下首,拱手行礼。 狴犴黑洞洞的眼框转向赵鲤。 祂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这肉身傀儡并没有可以发声的器官。 于是祂喉间一阵蠕动,已经硬化的肉挤压在一处。 “老夫不喜欢这个身体。” 垂着头的赵鲤听见一个含糊的声音。 这声音闷闷的胸腔里。 赵鲤心一颤,还道狴犴是不高兴女装。 却听狴犴道:”这具身体里充满着,屈死之人的悲哭,那些无辜女子在哭泣,老夫不喜欢。“ “对不起狴犴大人。”赵鲤没有辩解,只是恭敬的道歉。 狴犴如长者一般,一摆手:“不必道歉,诸般因由,老夫知晓,走!” 狴犴即便讲道理,声音稳成,依旧是是个暴躁老哥,迫不及待,就要往外走。 “去找那玩弄人心的家伙。”、 下一秒,祂左脚绊右脚,摔了一个大马趴。 第194章 摔倒 狴犴啪唧一下摔在了地上,前胸朝下。 赵鲤看着都疼,赶紧上去扶:“狴犴大人,您老没事?” 地上趴着的狴犴却是飞快的举起一只手:“无事,老夫只是不适应双足走路。” “老夫可以自己起来,不必帮忙!” 说道不必帮忙时,祂的声音骤然严厉。 赵鲤不敢多事,换成一般人,当场摔个大马趴,好面子的也会恼羞成怒。 这时候硬要去扶,就属于拍马屁拍在马腿上。 这点人情世故赵鲤还是懂的。 于是她神情严肃的一拱手:“狴犴大人加油!” 她海豹拍手,站在旁边,看狴犴像是翻背的王八,扑腾了一会,才摇摇晃晃站起来。 “嗯!”祂刚才脸朝下摔的,脸上沾着灰,肉身傀儡原本完美无瑕的五官,被他摔这一跟头,小巧的琼鼻有些歪,留下一点点黑色的防腐液体。 祂全然没有在乎这些,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老夫似乎学会如何用双足走路了。” “狴犴大人好厉害!”赵鲤在一旁海豹拍手疯狂鼓掌。 她抬起一只手,止住赵鲤的马屁:“不必,小事而已。” 可是赵鲤分明看见肉傀儡的唇角偷偷的扬起。 可见古今中外,无论什么物种,都是喜欢听夸夸的。 “走!”狴犴举步往外走。 赵鲤刚才本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被祂摔的一马趴打断了思绪。 听祂指挥,急忙跟上。 门吱呀一声打开。 露出了恭敬站在门前,迎接狴犴降临的沈晏等人。 露出了他们的震惊脸。 几人迅速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赵鲤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忘记的东西:“狴犴大人,你没穿衣服!” 赤身的肉傀儡,就这样大剌剌的站在阳光下。 赵鲤心里焦急,急忙跑来挡在狴犴前面遮挡。 狴犴歪了歪头,似乎想了想。 “衣服?人身上穿着的皮毛吗?” “额……”赵鲤不知道在狴犴的心里面,人是不是无毛猴子之类的东西,也无法解释,“对!” 闻言,狴犴点了点头:“老夫愿意穿上。” 得了祂的同意,赵鲤冲身后几人打手势,示意他们背过去。 折返回房中,取来盛衣服的托盘。 既然是为狴犴准备的衣裳,自然不可能是普通鱼服。 这一套,是隆庆帝特许的九爪盘龙曳撒袍。 单论品级,高于沈晏。 狴犴或许不懂这些,但该有的礼数一定要有。 赵鲤照顾着狴犴穿上衣服。 立在阳光下,一身红色盘龙服的祂,看着英姿飒爽,除了鼻子有些歪。 穿上衣裳,狴犴道:“走!” 一边说一边朝南监走。 显然五通神在监狱中闹事,将狴犴得罪得很惨。 且没有活动的媒介,只能眼睁睁看着,让狴犴这位暴躁老哥,十分的恼火。 赵鲤冲着沈晏几人使了个眼色。 几人急忙跟上。 狴犴风风火火走到南监结界前,冷哼了一声。 赵鲤止住脚步,正要共送祂进去大杀四方。 就听狴犴道:“阿鲤,随我来。” 赵鲤面上顿时露出一阵迷茫。 怎么还有她的事? 她无法免疫幻境,绝对不想再被拉进去经历一次蛇吃鼠的惨剧。 似乎看穿了她的不甘愿,狴犴道:“不必担心,随我来,自保你无事。” 话已经说到此,赵鲤只好上前。 “狴犴大人,敢问可否换成在下随您一同前往?” 赵鲤惊讶看去。 沈晏拱手恭敬说完,便站在那里等待消息。 赵鲤方才还是那个样子,他如何放心得下。 赵鲤惊讶的看着他:“沈大人,你留在外。” “可!”她的话,被狴犴打断,狴犴黑洞洞的眼眶看着沈晏。 得祂许可,沈晏这才直起身:“阿鲤,此处调度便交给你。” 阳光之下,沈晏垂首看来,神情认真。 脸在阳光下,好看得要死。 他不放心赵鲤,赵鲤又怎么会放心他。 “沈大人,调度之事还是你来,我跟狴犴大人走一趟。” 沈晏身手很不错,之前赵鲤的刀法全仰赖他指导。 但身手不错和应对诡境是一码事。 在面对诡案时,沈晏还是小菜鸟一只。 赵鲤担心他出什么事情。 沈晏一眼看穿她的顾虑,摇了摇头道:“不必,我随狴犴大人去一趟。” 他在赵鲤拒绝之前,抬手在赵鲤的头上按了一下:“你身上有伤,好好歇息。” 赵鲤只觉得沈晏的手,按在头上时,心跳有些加速。 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狴犴闭着眼睛,站在那里。 担心祂会不耐烦,赵鲤也不是那种啰嗦的人。 此前虽然只是幻境,但对她心智上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勉强去,只会露出心灵上的破绽。 “好!”她不啰嗦的点头,“那就多谢沈大人了!” 沈晏轻笑一声,因和赵鲤一样心有顾及,他不再说话耽误时间,检查了身上的佩刀,就欲与奥跟随狴犴离开。 “等等,沈大人。”赵鲤摘下自己的递过去。 沈晏身上的刀虽然是名品,但是比起赵鲤这一把,还是逊色了些。 沈晏也不推辞,和赵鲤交换了刀后,站在了狴犴身后。 狴犴一直没有说话,这时突然抱起手臂,点了点头:“嗯,亲善同僚,很好!” 祂本身就是靖宁卫的供奉神只,在身份认知上,不但将自己视作长辈,也是上司。 狴犴,又名宪章,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兽,也是传说中的龙生九子之第七子。形似虎,平生好讼,却又有威力,狱门上部那虎头形的装饰便是其图像。 《龙经》有云:“狴犴好讼,亦曰宪章。”传说狴犴不仅急公好义,仗义执言,而且能明辨是非,秉公而断,再加上它的形象威风凛凛,因此除装饰在狱门上外,还匐伏在官衙的大堂两侧。每当衙门长官坐堂,行政长官衔牌和肃静回避牌的上端,便有它的形象,它虎视眈眈,环视察看,维护公堂的肃穆正气。qqnew 狴犴既是牢狱的象征,又是黎民百姓的守护神。此外,上虞区上浦镇冯浦村还有“狴犴龙舞”的文化习俗,颇具地方特色,深受当地群众欢迎 第195章 适应与前进 狴犴将自己摆在长辈以及上司的位置,看见赵鲤与沈晏交换佩刀,祂满意的点了点头。 光斜斜的照在祂双眸紧闭的脸上。 肉身傀儡绝美秀丽的脸,看着赏心悦目。 除了……鼻子有些歪。 鼻孔里淌下的黑色防腐药剂,在人中上残留着一道黑黢黢的痕迹。 这有点破坏气氛,卢照等人都默默的垂下脸不敢看祂。 沈晏接过赵鲤的佩刀挂在腰间,微微皱眉。 赵鲤看见他攥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一块帕子,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生怕他忍不住递上手帕,叫狴犴擦鼻子,叫狴犴难堪。 赵鲤转移他的注意力道:“沈大人,狴犴大人同行当然很安全,但你也一定小心,千万别与狴犴大人走散。” “如果走散,就待在原地,等待救援。” “切记,幻境之中,一切都是虚假!绝对不要相信。” 赵鲤一番老妈子似的叮嘱,沈晏也认真的点头回应,没有半分不耐。 赵鲤很清楚,这件事并不是必须沈晏亲去。 只不过如今天下将变,不想被留在原地,无论是谁,都需要进步和适应。 这条铁律,同样适用于沈晏。 狴犴并不是多么有耐心,祂挂着鼻下一道黑黢黢的痕迹,双手抱臂。 察觉到祂这一昭示不耐的动作,赵鲤和沈晏对视一眼。 “不必担心。”沈晏从赵鲤的身上收回视线,大步走向狴犴。 “狴犴大人久等。” “嗯!”狴犴点点头,转身毫不犹豫的踏入南监的大雾中。 沈晏没有停顿,也没有再回头,率步跟上。 他们穿着曳撒袍的背影,隐没入雾中。 赵鲤定定的看了一阵。 卢照等人立在一旁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几息之后,赵鲤扭头看向卢照:“卢爷,给我订些吃食!” 灵能一道,人所面临的压力非比寻常。 前世赵鲤的同行们为了宣泄任务带来的压力,私下吃喝嫖赌百无禁忌。 相比起那些同行,赵鲤宣泄压力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吃! 大口大口的炫饭,将胃部鼓鼓囊囊的全部塞满。 卢照嘴角挂着莫名笑意,见赵鲤像是望夫石一样站在结界边上,还想趁着护短的沈晏不在调侃她一句。 听见赵鲤的嘱咐,被她突然的转折弄得反应不及。 顿了一下,才应道:“好!” …… 赵鲤在外吃卢照给她订的席面。 沈晏跟着狴犴踏入结界。 身上一寒后,浸入了寒凉的浓稠白雾中。 沈晏微微眯眼,适应了一下雾中的场景。 他虽然与狴犴前后脚进来,却没有出现姚列蒋进那样失散的情况。 狴犴就站在他两步之外。 雾中影影绰绰是一栋栋奢华到不合理的官衙建筑。 沈晏谨慎的靠近狴犴,便听祂冷哼一声,无瞳的双眸猛然张开:“玩弄人心的家伙,竟敢在此作乱,老夫定叫尔等知晓挑衅的下场。” 肉身傀儡并没有声带,现在的发声的是狴犴强行改变挤压喉部造成的器官。 说话时十分沙哑低沉,在放狠话时,应和着胸腔的共鸣,如猛虎在喉中低啸。 如果现在在此的是赵鲤,一定会出言附和,拍个小马屁。 但现在在此的却是沈晏。 沈晏眉眼之间再也没有之前与赵鲤别离时的温柔。 他一手握住腰间佩刀,微微弓着背,保持着警戒。 狴犴无瞳的眼睛,在沈晏身上停留了片刻,似在审视。 许久祂才别开眼睛:“你撕下了在阿鲤面前的伪装。” 沈晏握住刀柄的手掌骤然收紧。 “你不是好人。”狴犴黑洞洞的眼窝望向远方。 这个世界的狴犴出世尚早短,祂还在用简单的黑与白来界定人类,这让祂在检视沈晏时,遭遇了一些困扰。 沈晏神情淡淡,任祂打量。 最终狴犴收回视线,转过身,口中道:“但也不是坏人。” 沈晏紧握着刀柄的手缓缓松开,发际缓缓坠下一些细汗。 他很清楚,他在为陛下扫清障碍时,尽管他保持着底线内的克制,却也曾手染无辜者的鲜血。 那些出于政治和利益层面的牺牲,以绝对正义来衡量时,是说不通的。 沈晏从未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在听闻狴犴评价时,他心中莫名的松了口气。 “多谢狴犴大人。”沈晏拱手,第一次不带伪装的恭敬向着狴犴致意。 狴犴没有再回应他。 只是举步上前。 淡淡的金色光带环绕在狴犴的身边。 狴犴本身所具备的明镜破虚神性发动 环绕周身的淡金色金粒子驱散了浓雾。 随着光芒溢散,雾中奢华的府衙外层斑驳脱落,就像是一幅幅被撕毁的画。 光亮的外表驳落,露出府衙原本褪色的朱色墙垣和墙角横生的杂草。 这金色光芒扩散到狴犴周身三尺时顿住。 三尺之外依旧是假象,三尺之内却是真实。 “走!” 狴犴负手在后,对沈晏道。 “是!”沈晏保持着警戒与狴犴同行。 先前给蒋进姚列造成困扰和迷失的雾气,在狴犴亲自下场的情况下,并没有造成任何麻烦。 狴犴和沈晏很快就到了南监底下入口处。 入口夹生铁的狱门大剌剌敞开,拴门的锁链被丢弃在地。 显然在幻境降临前,五城兵马司的人撤退得十分仓促。 狴犴率先走进,沈晏却停了一下,捡起地上的铁链,卡入门缝。 进门后,便是一道长长的向下的楼梯。 一股浓郁到可怕的腥味,夹杂在监狱特有的潮湿恶臭中,叫人闻之作呕。 沈晏微微皱眉,摸出腰间火折子,沿路将通道中的火把点燃。 微黄跳跃的火焰,驱散了甬道中的黑暗,在墙上投射出沈晏和狴犴的身影。 甬道说长不长,很快走到尽头。 就在脚掌步下楼梯的瞬间,一直警觉的沈晏察觉到视线的边缘有一个身影。 锃的一声,雪亮长刀出鞘。 刀锋在黑暗中,划过一道雪亮弧度,最终带着风声,猛的停在那身影的颈侧。 一缕油腻腻的花白发丝轻飘飘落在地上。 这身影全然不知自己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一身囚服,瞪着白蒙蒙的双眼。 这一身囚服的人,面朝墙壁,嘴里细细碎碎的念着什么。 第196章 怪异之花 南监封闭的牢房中,空气十分糟糕。 底下建筑潮湿发霉的味道、犯人们囚室内粪桶和霉烂稻草的味道十分浓烈。 但这些气味都压不住弥漫空气中的血腥味。 只是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那穿着囚服对着墙壁的人犯却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层白色的翳壳,一边欢笑,一边喃喃自语:“今日又赢了许多,便去寻个瞽妓欢乐一番。” 他快乐的在囚室通道里蹦蹦哒哒,走了两步又扭头看向右边:“这了驴肉喷香,买些填填肚子,待会好有力气。” 他嘿嘿嘿的笑着,做出掏钱的模样:“店家,给我称上半斤,再包两个火烧。” 说完他像是无实物表演一般,递出钱,然后接过什么东西。 明明手中空荡荡,却作势低头咬了一大口。 而后一边走一边称赞:“这家驴肉火烧,就是对味。” 沈晏微微侧身,让这人从身边走过。 这人走路时颤颤巍巍,枯瘦的身躯包裹在布口袋似得囚服里,满头花白的头发稀稀疏疏在脑后用干草扎了一个松垮的发髻。 俨然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说话时的感觉却是一个青壮年人。 沈晏不由皱紧眉头:“狴犴大人,他被夺走了寿命吗?” 沈晏查看过五城兵马司南监的囚犯名册。 名册中绝无这种年纪的老人。 唯一的答案,就是这个人在迷失于幻境中时,被五通神夺走了寿数。 沈晏的推理很符合常理,狴犴却摇了摇头:“不,不只是寿命。” 狴犴说着话,面上闪过一丝厌恶:“这个人的寿命、运势和未来,都已经被夺走。“ ”走!“狴犴十分不悦,面色更加阴沉,“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就像是被咀嚼吸吮过的甘蔗渣,即便是捡起来,重新浸泡进甘蔗汁里,渣子也永远无法复原。 沈晏微微皱眉,稍微加快了脚步。 在这个人路过一间空着的囚室时,伸手在那人的肩上推了一把,将他推入囚室,而后关上囚室的门,重新缠上链子。 以免他四处游荡,在行动中造成麻烦。 那人被沈晏一推,踉踉跄跄摔倒在地,他嘀咕道:“哎呀,这地上怎么有个大坑。” 说完又爬起来,缓慢的在囚室中转圈。 沿路上,沈晏如法炮制,将一个个迷失在幻境中的人踹进囚室,重新关起来。 这些人全部已经鸡皮鹤发垂垂老矣。 越靠近第二层的入口,所遭遇到的人就衰老程度就越严重。 等到站在靠近二层甬道时,沈晏脚步一顿。 他将右手的火把举高了一些。 在这甬道之中,有着一些如同榕树气根般粗壮的管子。 这些管子表面覆盖着红褐色的皮,好像有生命一般,有节奏的鼓动。 沈晏很肯定,这些东西是在狴犴真实视野之内,不是什么幻影。 “狴犴大人。”沈晏带着些询问,在这些肉管上比划了一下。 狴犴抬手制止:“不必动手,正主在下面。” 狴犴话音刚落,前方甬道的黑暗中,响起了一串急促的啪嗒声。 正像是青蛙或者鸭子的脚蹼,拍击在地板上。 是五通神的畸化使徒。 狴犴负手在后,没有动手的意思。 沈晏便持刀跨步上前。 那脚蹼啪唧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 沈晏微微躬腰,右手搭在刀柄上。 那脚步声在靠到极近的地方时,忽的一静。 沈晏霎时眼神一利,猛的抽刀上撩,正正迎在丛黑暗中扑出的黑影上。 长刀刺入那东西腹中,顺着前扑的冲势,被开膛破肚。 沈晏侧步,避开从这东西腹腔内泼洒出来的腥臭污血和内脏。 这东西在半空中失去生气,拖着肠肚摔在地上。 一颗黑色的人类心脏,啪嗒摔在沈晏的脚边,沈晏长刀一划,切断了连接的血管。 这粒心脏收缩又鼓起,即便已经离体,仍在跳动,并且蠕动着朝身体缓缓的移动,直到被一把长刀钉在地上。 沈晏手里的刀煞气十足,对阴邪的伤害远超寻常兵器。 这心脏噗的滋出一股黑水,而后迅速的干瘪成一团。 与之对应的,是倒在地上那一具畸变的尸体,冒着黑烟的尸体散发出一股极臭的气味,干瘪蜷缩起来。 沈晏皱眉甩去刀上的黑色残液,有些嫌弃这东西弄脏了赵鲤的佩刀。 狴犴抱臂旁观着沈晏将尸体拖进囚室锁起来,这才继续向下走。 通往第二层的甬道更加黑暗。 还没靠近第二层,就能听见下边各种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沈晏沿路点亮熄灭的火把,在没有幻境干扰时,他的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 当甬道尽头最后一个火把被点起时,沈晏看见了地下二层的场景。 无数血管似的脉络攀爬在囚室的地板和墙壁上。 这些管子,就好像是生出的霉菌,菌丝蔓延到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 在这些肉管之间,是交杂在一块的人类肢体。 这些人类的肢体,并不是单纯的纠缠在一块,而是融合生长成了一团。 多关节的手臂纠集成一团团疯狂又怪异的花。 在肢体组成的花中,是一个个果实一般的头颅。 这些头颅有些还勉强维持着半边人类的模样,但大半都已经转化成了蛙类一般。 突出的双眼上蒙着翳壳,迷迷蒙蒙的张着,嘴巴不停开合,聊天一般发出细碎的私语。 有些头颅在叮嘱妻子快些做晚饭,有些在低声哄着孩子。 还有人发出做买卖的叫卖。 如果在阳光之下,这些细碎的言语听着还能觉得有几分温馨。 可在这样的诡异的场景中时,只能加剧混乱、邪恶之感。 沈晏喉头轻动,强行压下生理性的不适。 他的眼力不差,在摇曳的光线下,他可以看见这些人的经络破出体外。 可以看见这些人皮下的血管在跳动,黑色的液体在其间如血液般循环流淌。 这个巨大的共生体上,头颅喃喃自语着家常。 甚至沈晏在着巨大共生体的细微末端,看见了一两只融化又粘合在一起的老鼠。 这一刻,他真正直面了赵鲤口述的邪恶! 第197章 黄沙,树影 地下二层的空间并不算很大,大半都被这些看着像是植物一般的东西占据。 和靖宁卫的昭狱不同,这里的通道比较狭窄。 从天花上垂下一些气根似的触须。 这些气根介于木质和肉质之间。 肉眼看去,能看见褐色的外皮下,暗红和青色的血管经络。 在狴犴周身散发出的淡金色光芒下,这些触须的表面流转着邪恶的光芒。 从踏入这里,看到这些东西开始,沈晏就感觉额角的血管在鼓胀跳动。 越是靠近,那些细碎私语越大声,心跳就越发加快。 但沈晏并没有回避这种沉抑,他顶着这种痛苦,跟着狴犴的脚步,走进二层深处。 狴犴周身的破障金光照亮狭窄的通道。 两侧是或打开,或紧闭的囚室门,里面空空如也。 “不要碰到这些东西。”狴犴提醒道。 这一点倒也无需提醒,沈晏垂头让开头顶上垂下的触须。 这一层的空气没有上一层那么糟糕,但却有着另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沈晏个子高大,需得难受的弯着腰,躲避这些屋顶上垂下的东西。 没走多久,额上便见了一层细汗。 狴犴边走,边看了他一眼:“你的知性很高。” “对灵这一特质的感受力很强。” 沈晏顿了顿:“知性?” “万物生灵皆有感知,是一种五感之外的格外感知。” “简单来说,高感知能够赋予你敏锐的直觉和更深刻的体验。” 狴犴将自己生来就刻印在脑海的知识,传授于沈晏:“但也会对负面压力感知更加敏感。” 用赵鲤的话来说,就是高幸运值高创造力,低稳定性和低抗性。 就如狴犴所判断的,随着这种遍布墙壁地板的根须越加浓密,沈晏所感知和承受的压力就越大。 他的后背出了一层汗,沾湿了里衣。 即便站在狴犴的身边,他的耳边以后出现了一些细碎的谵妄私语。 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沈晏心烦意乱。 但他下颌紧绷,依旧是那样严肃的模样,脚步一刻不停,跟随在狴犴身后。 又经过了一个通道。 狴犴才放慢脚步,略有些赞许的看了一眼沈晏:“没有掉队,还不错。” 一滴汗珠顺着沈晏的下巴滴落,他清俊的脸,已经变成石膏一般的惨白颜色。 右眼通红得快要滴下血来,右侧脸上,爬满鼓胀的青筋。 “多谢夸奖。”他艰难的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狴犴天性喜欢坚韧的人,轻笑两声,加快了脚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根须的源头寻找去。 终于在根须密集到找不到下脚落足之地时,狴犴站在了一间囚室前。 囚室没有关门,密集的褐色根须堵满了整个房间。 在这门前,坠着两个已经呈现木化的头颅。 只一眼,看见这两个木雕似的头,沈晏便感觉到一阵异常的剧痛,从双瞳延伸向大脑。 由这两个人头带来的灵能污染,正与狴犴的破虚对抗。 沈晏只觉得一阵剧痛,好似要将他的头颅劈做两半。 “就在这里了。”狴犴无眸的双眼,盯着其中一个头颅,周身金光猛的一亮。 沈晏这才猛的喘了口气,周身的压力减轻了一些。 “上前,感知探查这猖神的来路。”狴犴对着沈晏道,“撕开这些触须。” 感知老路底细,斩草除根! 这就是狴犴带一个人类,来到此处的最大目的。 “会很痛苦,不过……”狴犴眯了眯眼睛,眉眼之间满是如刀厉色,“这是必要的牺牲。” 尽管在神中,立场与人类一致的狴犴,依旧保留着某些高高在上的非人特性。 沈晏微微侧头,对将要涉险并没有太多抗拒。 从主动替代赵鲤来此,他已经做好了觉悟。 忍住头和胸口的剧痛,沈晏并没有多耽搁,抽出长刀。 亮银刀尖,缓缓的刺入一根最为粗壮的触须。 几乎是在触碰的一瞬间。 沈晏眼前猛的一亮。 无数杂乱的画面、光影向他扑来。 过于强烈的白光和快速闪回的画面,让他生出一股强烈的呕吐之意。 这个过程缓慢,又快速。 在这些光影,逐渐慢下来稳定下来后。 沈晏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开阔的地方。 这里并不是蒋进等人所在的五通城幻境,而是一处漫天黄沙飞舞的破败广场。 一轮红日高悬半空,在这广场之中,有无数枯瘦的身影,正伏地叩拜。 这些人大多肢体残缺而扭曲畸变。 他们中有高有矮,最矮小的好似才出生的幼儿,最高者尽管皮包骨头,却依然可见皮下粗壮的骨架。 从骨骼形状看,这些人有着区别于中原汉民的特征,应是西域之人。 他们有些没有头部,有些身体残缺。 却都保持着统一的姿势——朝拜。 千数干枯的黑影,披着肮脏的碎布条,面朝沈晏的方向叩拜。 尽管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从他们的肢体语言,无不透露出虔诚。 沈晏并不认为这些东西是在叩拜他。 呼吸着几乎将肺部灼伤的空气,沈晏立在原地,缓解了一下方才的晕眩,这才转身。 顺着这些人叩拜的方向回望过去。 一棵大树立在沈晏的身后。仟仟尛哾 一棵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由无数扭曲人体组成的大树。 每一个叶片上托着一粒眼珠,就好像是青蛙的卵。 这些眼珠叶片,簇拥着一团团柔软的大脑。 核桃仁般的粉色大脑微微蠕动,表面密布凹陷的沟和隆起的回。 只看一眼,沈晏便觉得大脑嗡了一声。 扭曲、怪诞、难以言喻、无法理解…… 无数晦涩至极的信息,灌入他的脑海。 鼻下一热,大股大股的鲜血淌出。 直到此时,沈晏才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这时候,一旁却传来狴犴粗嘎的命令:“上前,感知。放心,我将庇护你的神魂,你并不会真的死去。” 至于所遭遇的痛苦,那都是为了正义,所必要的牺牲。 沈晏喘着粗气。 此时倒是十分庆幸来的是他,而不是赵鲤那姑娘。 他抬手擦了擦鼻下潺潺流出的鲜血,缓步朝那株巨树走去。 第198章 献祭,挖眼 沈晏一步步走向那颗巨大的树,下面朝拜的黑影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任由漫天黄沙像是砂纸一样剐在他们蜡质皮肤上。 走到近处,沈晏越发感觉痛苦。 来自灵魂层面的重压,让他忍不住弯下腰去。 沈晏喘着气,张开满是铁锈味道的嘴,站在了巨树之前。 这株三四十人张手合抱的肉树,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在黑褐色树干上,正有一个畸变的头颅与沈晏的视线持平。 与幻境之外双眼蒙着翳壳的头颅不同,融化在这株树木之上的头,双眼毫无神采的瞪着。 眼球角膜混浊,瞳孔散开。 就在沈晏与那一双浑浊的眼睛对视时,那对眼睛眨了一下,嘴巴微微开合:“救……救我……” 这如同砂纸磨砺过的声音,从喉间挤出。 沈晏垂在身侧的手一颤,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这声音,好似唤醒了这棵巨树。 无数嵌在树干上的头颅齐齐转过头来,嘴巴大张,爆发出可怕的哀嚎。 叶片沙沙晃动,叶子上托着的眼睛骨碌碌的晃动,好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沈晏。 “我还没死,救救我……” “杀了我……” “好痛苦啊,好痛苦啊。” 哀嚎、绝望悲哭,冲入沈晏的耳朵,他不由得晃动了一下。 身体不受控制的变得僵硬。 这些融合成大树的人,竟然还没有完全死去,依旧日夜品尝感知着这无尽的痛苦。 沈晏咬牙,无力垂下的手,在身侧颤动。 动起来,动起来…… 他这样告诉自己。 终于,他艰难的抬起手,颤抖着按在了树干之上。 头痛变得更加剧烈。 沈晏眼前一花,哀嚎的头颅一转,眼前的场景变换为一处祭台般的台子。 他被捆绑在一个木架上。 四肢被拇指粗细的麻绳捆住,只有头部可以活动。 一个高鼻深目西域男人行来。 那个男人皮肤呈现蜡一般的黑黄,脸上都是风沙砥砺的粗糙沟壑。 沈晏能嗅到他身上膻臭味道。 这个男人用西域语说了些什么,这种语言十分偏门,带着浓浓的口音。 即便沈晏逼着自己倾听识别,依旧无法辨别。 那男人说了些什么后,在发黄的皮质围裙上擦了擦手掌的血。 然后从旁拿起一柄生铁钳子和一把叶子形状的尖刀。 下一秒,沈晏舌头一痛。 那西域男人手中的钳子上,夹着一块厚实的肉块,高高举起,在祭台上走了一圈后,将那截舌头扔进了一个嵌满宝石的金盘。 沈晏垂头,淅淅沥沥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淌出。 “别怕!我会护住你的神魂,你并不会真正死去。” 狴犴的声音适时响起,提醒沈晏。 沈晏抬头,双眼蒙上一层血红。 他此时说不出话,只能用最后的理智,逼迫自己去看去思考。 那个西域男人向祭台之下展示了一番后,便又折返到沈晏面前。 大手钳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 他凑得很近,似在认真的打量,思考着下一次从何处下手。 靠得近了,沈晏看见了这个男人的右边眼睛。 琥珀色的眼睛里,生着两个瞳孔。 这两个瞳孔挤在一处,看着颜色较淡。 那个西域男人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 他满意的打量沈晏的脸,最终粗大的手指停在了沈晏的鼻子上。 他右手挽刀,正欲退开。 沈晏却骤然抬头,头微侧,一口咬在了他的右眼上。 人类的门齿,在撕咬时不如其他动物。 但在必要的情况下,发狠了想要咬什么,却还是可以的。 薄薄的眼皮被撕开。 西域男人像是活人一样惨叫着退开。 瓜子皮似的眼皮,鲜血淋漓耷拉在脸上。 那颗双瞳的眼珠,没了眼皮,就好像兜不住,滑动滚了一圈,就要从他眼眶掉落出来。 西域男人恼怒的大喊一声什么,用手将珠子似的右眼按回。 他狠狠看着沈晏,视线与沈晏眼尾上挑的桃花眼相对。 随后,他在粗壮的手臂上,摘下一只黄金臂钏。 稍一拆分,那圆环形的臂钏,化为两个半圆,微微一旋,在半圆两端张开了两朵锋利的金属花。 大小正符合人的眼睛。 也恰恰是这花,让沈晏瞳孔一缩。 这个纹样,他见过! 他忍受着无比的痛苦,无视男人迫近的压力。 他疯狂的压榨被痛苦侵蚀的大脑,逼迫自己回忆起来。 突然,灵光一现。 《清源大道》 ‘隆庆九年,西域鄯山国之东,弪城之南,日将熄,有星陨坠地,赤地千里。’ 在沈晏曾经给赵鲤的大景密藏中,记载在这段话之下的,就是这个奇艺的花朵纹样! 这棵巨树,这个祭台,正在西域鄯山国! 星辰陨落之地。 此物根源并不在大景! 确认了这一点,让沈晏心头一松。 他于剧痛之中,微微扬起唇角。 那西域男人面上皮肉颤了一下,持着挖眼的金属花朵走来。 他嘴里又说了两句,然后抬起沈晏的脸。 金属花朵一左一右,按入眼窝。 薄而锋利的金属花瓣贴合着眼睛的形状刺入。 沈晏于黑暗中,感受着眼睛经络被搅碎剜出的痛。 见自己得手,那西域男人说话的声音露出笑意。 他退开,想要向先前一样向祭台之下展示炫耀手中漂亮的眼睛。 沈晏咬牙,将惨叫咽下。 一直等待着的时机到来,强行折断拇指的左手从麻绳里松脱出来。 沈晏的手猛然探出。 照着记忆中估算的位置,手指探出,食指和中指将那西域男人右眼的重瞳抠出,捏在掌心。 随着那枚眼球被沈晏抠出。 蒙在他眼前的黑暗忽的淡去。 在视线远处,出现了一点白光。 那白光缓缓放大,最终占据整个视野。 下一瞬,光线又暗淡下去。 囚室内昏黄的火把光芒,重新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沈晏脱出幻境,回到现实。 剜眼的痛苦还残余着。 眼前出现的,是已经被拨开外层褐色皮质的触须。 在这些触须包裹的中央,一个双目圆瞪的男人跪着,仰面朝上。 就像是一个盛物,张开的嘴巴里,含着一枚石化的眼珠。 “做得很好!”沈晏听见狴犴的声音传来,“接下来,便交给老夫!” 沈晏嘬着自己完好的舌头,看着狴犴。 第一次有违家训,骂了一句市井脏话。 第199章 虎啸破空 五城兵马司 将近黄昏,听说赵鲤请卢照帮着定席面。 地头蛇刑捕头自告奋勇,道是官衙旁有家江南特色的小馆子,做得十分地道。 时间不早,索性就在后衙摆上桌椅。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张大人举着一勺子莼菜羹,半晌喂不进嘴里。 他比望夫石还望夫石,直直的看着香灰结界后涌动的白雾。 沈晏是什么人? 大太监沈之行的侄儿,皇帝宠幸的红人。 若是他在这五城兵马司出了事…… 一想到这个,张大人便觉得后背生出一层白毛汗。 他重重的的叹了口气,想问问卢照,难道就不担心吗? 一扭头,就看见了满桌空荡荡的碗盘。 啪嗒 张大人手里的半勺子莼菜羹掉回碗里。 那么一大桌子菜呢?? 他就是感慨这一会的功夫,就没了? 张大人下意识去看刑捕头,便见他筷子上夹着一根豆芽,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方向。 顺着刑捕头看的方向望去。 张大人就看见靖宁卫那个个子小小的赵千户,正斯文的拿着一块帕子擦嘴。 卢照手里端着一只碗,递过去:“阿鲤,这还有碗山楂汤,喝了消消食。” 靖宁卫的百户鲁建兴也把盘子里的两个点心推过去。 见赵鲤接了,卢照扭头看向发呆的刑捕头:“劳烦刑捕头,再去置办一、不,两桌,走靖宁卫的账。” 卢照叹气,有些担心。 虽说平常赵鲤食量大,但是今天这进食速度还是有些吓人,都看不到她咀嚼,闭着眼睛往下吞。 尤其一直逮着蛇羹猛喝,一边喝一边露出恶心的表情。 这姑娘吃什么都香,知道她爱吃,四海八方孝敬给沈之行的特产都被沈晏打包到了镇抚司。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 但凡能找到,沈晏都送来给她尝尝鲜。 就连蒸老鼠干她都能佐一碗米饭。 什么时候见她吃东西露出过难受的样子? 现在一脸痛苦,偏生还闭着眼猛灌。 那架势,吓得盘在她脖子上的阿白都不敢抬头。 卢照和鲁建兴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赵鲤在南监遭遇的伤害,一定不是她轻描淡写一句变成幼鼠被蛇吃掉那么简单。 卢照心说,等事情了了,一定得去请张太医给赵鲤开点安神的药。 卢照和鲁建兴发愁着,没张大人那么多担忧,全程目睹一桌子的菜是怎么塞进赵鲤那小身板的刑捕头,直到卢照喊他第二遍,才回过神。 暗道靖宁卫就是牛逼,藏龙卧虎。 刑捕头将筷子上那一根豆芽菜放进嘴里,收敛了一下脸上的震惊,应道:“是!” 他倒没有质疑按照卢照说的定两桌会不会吃不完。 看赵千户那架势,再来三桌也不成问题。 作为全桌官职品级最小的人,刑捕头起身就要去,却被赵鲤叫住。 “刑捕头劳烦你,蛇羹多来两份,还有爆炒蛇肉,凉拌蛇皮,椒盐蛇骨!” 赵鲤一口闷了卢照帮她舀的山楂羹。 咽了口唾沫,忍住提到蛇这个字时,翻涌上来的反胃和恐惧。 被生吞入蛇腹,还得强制保持清醒理智,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在当前可没有心理治疗师公费治疗。 赵鲤只能逼迫着自己,直面恐惧,对恐惧源脱敏,免得日后留下破绽。 听了她的话,阿白人性化的抖了一下,咬住自己的尾巴,一动也不敢动的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项圈。 刑捕头不知为何,只当她是爱吃,点头转身就去。 赵鲤将山楂汤里的山楂块都捞来嚼了,轻轻呼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阿白的冰凉凉的尾巴,扭头看旁边的白雾。 跟着狴犴,又有狴犴的承诺,沈大人这首次单独任务,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赵鲤心理安慰着自己,心中却抑制不住的生出担忧。 这种感觉很不好,她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勺子。 似乎对这份担心的回应,结界之中,浓雾深处突然传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这磅礴的虎啸之音,低沉而浑厚,却好似猛虎立在眼前。 每个听见的人,都不由得心生震怖。 这啸声穿云破雾,不仅五城兵马司,整个河房上空,都回响着。 所有人都被这啸声中的肃杀之意震慑。 有那么一两个在河房妓馆白日宣淫的,顿时一软,趴在白花花的肚皮上,许久爬不起来。 刑捕头正走在桥上,去定席面。 忽听身后一声虎啸,险些吓得坐在地上,扶着栏杆,正了正自己的纱帽,他忽然想起什么,拔步就往回跑。 他没有注意到,在桥下满是水草的混沌河水中,咕噜咕噜翻滚出好几个泡泡。 一个女人的声音,短促的、凄厉的惨叫了一声,好似因这啸声受创。 刑捕头扶着腰间的革带,撒腿往回跑,还以为此处出了什么变故。 刚一进后衙,就听赵鲤调度指挥道:“鲁建兴,继续带人守住结界,尤其做镇山符的弟兄们,绝不能移动。” “张大人,卢爷,方才的虎啸声,想必已经传遍,说不得会有人前来询问,交由二位应付,一定不许闲杂人等靠近搅事。” “是!” 五城兵马司的张大人,论品级高于赵鲤,此时却识时务的点头拱手称是。 “赵千户,由我带队前去!” 在论公事的时候,卢照都是称呼赵鲤的官职,他看着赵鲤还有些苍白的脸道:“我带李庆进去,你留在外边。” 见他坚持,赵鲤想了想,也承了他的好意:“好,那就有劳卢爷。” 她不执拗,卢照很高兴,当下冲一边的李庆吹了个口哨。 李庆立刻拿来犀角蜡烛等物,两人垂头检查装备。 刑捕头又走进两步,这才看见,结界之内,白雾之中夹杂着点点金光。 如果说之前的白雾,是一滩不知深浅的潭水,里面不知潜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现在的杂乱的雾,却因为那些金色的光点,正由深潭慢慢变浅。 虽然底下仍然有可能潜伏着可怕的东西,但从感觉上,不再那么具有未知的威慑感。 第200章 再入,撞门 落日斜挂天边,整片被夕阳照得金黄的天空,还坠着几朵火烧云。 整个五城兵马司的平静,被那声虎啸打翻,众人忙碌跑动起来。 善后的预备队,早已经做好准备。 只是之前原定的领队是赵鲤。 在餐桌上,卢照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后,又替换成了卢照。 一队十五人,都是精锐。 检查完腰间装备袋后,紧了紧手臂上的臂铠。 几人腰后都挂着靖宁卫专属的小手弩。 这些东西,在对付诡物时没什么用,但对付雾中可能出现的畸变物时,物理攻击就派上了用场。 数个高壮汉子,在卢照的带领下站作一排,一水的黑色鱼服,还是颇有震慑力的。 刑捕头看着,猛的咽了口唾沫。 回望了一眼南监的雾,他鼓起勇气上前,对赵鲤一拱手:“赵千户,不知、不知……小的能不能参加?” 他说着挺直了背道:“小的,也是师出五虎断刀门,身手也不差的。” 刑捕头是一个上进又有眼力见的人。 他知道局势将变,他也不甘一辈子做一个巡城捕头。 但靖宁卫这样的地方,要么是卫所父辈袭传,要么是有背景关系。 刑捕头知道,案子一结,跟这些大人物的关系也到此为止。 再想有这样攀关系的好机会便少了。 靖宁卫的顶头上司、当朝第一权势人物还在雾中。 能不能一飞冲天,便在此刻。 刑捕头垂首,忐忑的等待着赵鲤的回答。 赵鲤微微挑眉,刑捕头所说的五虎断刀门并不是什么武学大派,是江湖上最烂大街的武馆。 但…… 赵鲤扫过刑捕头的手。 这个平常看着有些油腻不靠谱的中年人,双手都是厚厚的老茧。 腰间佩刀刀鞘,摩挲出了一层黑亮的包浆,绝不是装饰物。 且刑捕头此人,也不算太差。 赵鲤想了想,点头道:“可!” 闻言,刑捕头狂喜:“多谢赵千户!” 就算是此次帮不上什么忙,进去涨涨见识混个脸熟也绝对值得冒险了。 尤其在此世道将乱的时刻,若能学得巡夜司处置的一招半式,以后还不仕途畅通? 刑捕头越想越美滋滋。 卢照有些好笑,指了指旁边:“老刑,既然要一起,便来取装备,莫要再耽误时间。” “好好好。”刑捕头连声应了,急忙来接装备革囊。 没花多少时间,新加了刑捕头的队伍全部整顿完毕。 “卢爷,小心。” 赵鲤又再叮嘱了一遍,卢照严肃称是后,便领队跨过地上的香灰圈子,率先走了进去。 众人眼前一白,进入雾中。 映入眼帘的,翻腾的白雾。 在白雾之后,是一片影影绰绰的建筑。 但与赵鲤所说的不同。 这些建筑正在大片大片的融化。 白雾中的金色粒子所过之处,高大奢华的建筑,就好像是烈日之下的糖。 软软的融化呈粘稠液状。 在这些花花绿绿的液体之下,露出了原本五城兵马司破败的建筑。 这样的场景,卢照等人都是第一次见。 卢照吸了口气,道:“记住了,不要乱摸乱跑,保持警惕,若是谁误了事,定斩不饶。” 说到定斩不饶时,卢照毫不遮掩的看了一下刑捕头。 刑捕头进了雾中后,也变得严肃起来。 听了卢照的警告,他严肃的点头:“卢爷放心!” 点了一句,卢照抬起双手,朝着两边一挥。 身后队伍便排成雁行阵,缓缓朝前走去。 李庆和刑捕头一左一右,在卢照的旁边。 刑捕头熟悉南监的布置和路线,有他领路,在这融化糖果似的世界,卢照等人很快就找到了去地下一层的入口。 卢照命令,变阵为一字长蛇阵。 他自己领头,李庆带两人殿后。 沈晏先前点燃的火把,照亮前路。 狭长的通道里,谁也没说话。 只有十几号人沉重的呼吸声,他们加快脚步,想要快速通过这种不利于战斗的地形。 刑捕头跟在卢照后边。 他只是一个巡城捕头,上一次虽说见证了女蛾事件,但跟这一刻沉浸式体验是不一样。 昏黄灯火下的逼仄空间,让他呼吸急促了几分。 他跟在卢照的身后,踏足在底下一层的地板时,忍不住呼出了一口气。 随着他的呼气声,在右侧通道中,猛然传出一阵哗啦声。 刑捕头心脏都抽了一下。 那声音并不停止,反而越来越响。 其间夹杂着锁链的声音。 刑捕头侧耳听了一下。 “什么东西在囚室!” “囚室!” 他和卢照异口同声道。 两人虽说分工不同,但都常年接触牢狱,这声音俨然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撞击牢门。 卢照比划了一个手势。 一行人小心的朝着声音的出处找去。 待走到近前。 看清楚被关在囚室里,不停撞门的东西。 卢照等人还好,刑捕头忍不住嘴唇哆嗦了一下。 沈晏做事考虑周全,他不知道这些沉在幻境的人会不会造成麻烦,也不想贸然杀死惊扰下边的东西。 因此细心将那些人全部推进囚室,重新关起来。 事实证明,沈晏这一预防手段,起了很好的效果。 只见囚室中,原本头发花白行将就木的人,四肢鼓鼓的膨胀起来。 双腿长成了羊蹄一般的反关节。 赤裸的脚掌分做两半,又各自蜷起,组成了一个肉蹄子。 在头颅几乎顶到天花板的东西身上,横七竖八如同开玩笑一般,长出了很多小手小脚。 这些东西生长没有一点规律,大小不一。 从后背探出,呈翅状。 眼神不好的,说不得要将它的轮廓错认为庙堂上端坐的千手菩萨。 但这时,在火把跳跃的光芒下,这东西的身体细节暴露无遗。 刑捕头看见它右边肩膀上,大张着嘴的半边人头,喉中泛出一股酸水。 先前吃下的几根豆芽菜,就要随着这一口酸水呕出来。 刑捕头多年抓贼经验,眼神极好。 那个人头虽说头发花白,但是刑捕头一眼认出,这人就是前几日他从街上抓回来的一个小偷儿。 进来时,这偷儿也不过二十来岁。 他的娘亲还来狱中送过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几个茶鸡蛋。 刑捕头看着它,思绪跳到了来送饭那苍老妇人身上。 “上弦!” 刑捕头听见卢照下令。 耳边都是手弩上弦的吱嘎声,下一瞬密集的弩箭,射在囚室中不停撞门的畸变物身上。 巨大的力道冲击,将那畸变怪物钉在了墙上。 混浊的绿色液体缓缓淌出。 这畸变怪物肩上的头颅嘴巴缓缓开合:“娘,别怕,我来救你……了……” 说完,他瞪着死鱼一般的眼睛,再无声息。 第201章 尾声1 被钉在墙上的畸变怪物,最好的遗言传入囚室门外,众人的耳朵里。 也不知五通神在幻境中编造了怎样的幻境,让这个畸变的人,至死都想着要撞开门去救母亲。 卢照等人到底心理素质强上一些, 刑捕头却回忆着这个人的母亲。 超出年龄的苍老妇人,不停咳嗽,宝贝一样送来几个茶鸡蛋,与这囚犯说好,出狱后寻个正经事做。 现在这个人确实死在了这里,以这种模样。 绿色痰一样的血流出来,相比寻常人的血,多了一股腐臭味。 刑捕头呕了一声,急急后退,在墙边吐出了一口酸水。 卢照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他什么,只是下令队员调整弓弦,提高警惕。 “老刑,吐够了就走了!”卢照喊了一声。 刑捕头急忙啐了口唾沫,擦擦嘴角,跟上继续前进的队伍。 之前被沈晏推入囚室的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都发生了畸变。 这些畸变的怪物不停冲撞囚室的门,想要去到第二层。 因这些畸变者都关在囚室中,也幸好都关在囚室中,并未影响卢照等人的前进。 他们一路前进,射杀畸变者,一边回收箭矢继续前行。 虽说过程十分顺利,但没有人敢放松一点。 相反,随着越来越靠近甬道,就算是最没经验的刑捕头也能发现,这些人畸变的程度越来越高。 刚开始还能看见那些畸变体上保留着一部分人的象征。 到了后面的囚室,里面关着的已经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怪物。 在临近甬道的最后一个囚室,刑捕头看见了里面开肠破肚的畸变尸体。 这尸体开肠破肚躺在囚室中的地板上,腹内的零碎淌了满地。 旁边是一棵干巴苹果似的心脏。 在下通道时,依旧是卢照领头,刑捕头在后,李庆带人殿后。 狭长的甬道中,因有先行的沈晏点亮了甬道墙壁上的火把,倒不算黑。 足下的石板甬道,边角生了些青苔。 在场诸人,最熟悉这条甬道的自然是刑捕头,但这条往常一天走三遍的通道,此时却让刑捕头感觉漫长有陌生。 他只能控制着呼吸,紧紧的盯着前面走着的卢照的背。 忽然,头顶一空,他们已经走出了甬道。 刑捕头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见前面的卢照停了一下。 卢照脚步一顿,后面紧跟着的刑捕头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正待要问,刑捕头就听见卢照倒吸了一口气。 不明所以看去,刑捕头也忍不住跟着猛喘了一口气,随即就被充斥在空气中,浓烈到成实质的腐臭味道呛进肺部,猛的咳嗽起来。 之间整个地下二层的通道,好似被粘稠的绿色液体糊了一层。 这种畸变者的血,在火光之下散发着荧光。 满地奇奇怪怪的断肢残躯之间,夹杂着黑褐蠕虫般的肉管。 地下二层,俨然是一座屠房。 在这些可怖的血肉中,站立着两个身影。 正是沈晏和狴犴。 …… 五城兵马司 太阳完全落山,天已经暗了下去。 赵鲤看了一眼立在结界之外的水钟。 从卢照等人进去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四处点起松明火把。 结界之中的雾气正在散去。 远处影影绰绰露出原本五城兵马司的建筑。 赵鲤眼神好,甚至已经能看清门楣上南监的牌匾。 与卢照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赵鲤又看了一眼水钟。 就在此时,传来了一阵橐橐的急促脚步声。 鲁建兴快步走来,面上带着喜色。 赵鲤一看他神情,就知道是好消息,心中激动,从圈椅上站了起来。 但随即,她就因起身太快,头脑一阵晕眩。 之前幻境中的消耗,可不是晒晒太阳,吃一顿饭就能弥补回来的。 “没事?”见她这样鲁建兴急忙托住她的手肘。 赵鲤手撑着圈椅,缓了口气,这才抬头:“没事,睡两觉就好了!里面情况怎么样?” 鲁建兴虽说心里担心,但也知道当前人物重要,忙道:“李庆先带人出来报信,地下已经解决了。” “好!”赵鲤心中一松,“先前准备的烈酒和火盆运去,进入南监中的人身上可能都带着污染物,每一个人都必须净身消杀才能出来。” “衣服集中烧毁。” 赵鲤再一次强调处理的细节,鲁建兴严肃的听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朝门走。 “沈大人怎么样了?”赵鲤一边走一边问他。 鲁建兴却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 赵鲤心中一突:“受伤了?” 鲁建兴道:“受了些伤。” 虽然也预设过沈晏会受伤,但真的听见,赵鲤还是立刻加快了脚步,快跑起来。 结界之中的雾气已经完全散去,只以南监的大门为界。 在门前牵了一根红色带子,以作警戒。 门前都是照亮的火把,赵鲤远远的看见李庆和刑捕头立在门边说话,但未见到沈晏。 “沈大人?”赵鲤叫着快步走到门边。 沈晏的身型高大,赵鲤一眼就看见警戒线后,垂首坐在一张马扎上的沈晏。 他的飞鱼服被暗绿色的液体浸透,那些液体滴滴答答顺着他的衣角滴落在地。 在沈晏身上,赵鲤曾经见过他飞扬跋扈,也曾见他耐心的撸猫教蛇读书。 但他从来都是背脊挺直,从没有出现过现在这幅虚弱的模样。 赵鲤心中着急,就想越过警戒线去看他。 这时,沈晏却抬起头来。 灯火之下,他面色苍白如纸,从脖颈到眼睛,青色的血管经络未褪,右边眼球被鲜红的血丝覆盖。 赵鲤不自觉的心一缩,沈晏所表现出的特征是很明显的灵能抵抗。 在一想到五通神幻象的特性,赵鲤忍不住咬住下唇。 他到底在里面遭遇了什么? 沈晏却是看着她,忽的扯出一个笑来:“我没事,别过来。” 赵鲤却不听他的,直接跨过警戒线,跑到了他的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沈大人,你还好吗?” “鲁建兴,去取两碗盐糖热水。” “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沈晏终是再扛不住,将头缓缓的靠在了赵鲤的肩头。 第202章 尾声2 赵鲤是个滚刀肉般的人,她鲜少有后悔的时候。 但这时她真心后悔,不该让沈晏走这一遭的。 鼻尖嗅着的,再不是沈晏身上熟悉的松木香味,而是腐烂腥臭。 沈晏的头沉甸甸的压在赵鲤肩头。 赵鲤担心他摔下去,急忙环住他的肩背抱住他。 手掌接触处都是黏腻腥臭的淡绿液体。 赵鲤想不明白,按照狴犴冲动暴躁的武斗派性格,遇上事情操刀自己就上了,应该是轮不到沈晏出手的。 “沈大人怎么会弄成这样?”赵鲤一边问一边在他身上按了一圈,“哪里受伤了?” 却听沈晏苦笑了两声,开口道:“大概……是骂脏话的惩罚?” “哈?” 本来很紧张的赵鲤,被他这句话弄得一懵。 但她很快自己找到了解释:“沈大人,你还没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吗?” 沈晏并没有经历过相关的训练,或许现在脑子还不太清楚? 赵鲤有点心疼的任他靠在自己身上,抬手去给他按太阳穴。 “还头疼吗?” 失口骂人后,被狴犴惩罚,砍了满囚室的畸变物,沈晏本不想在赵鲤表现得那么虚弱不堪。 但现在看见这没心肝的姑娘这么担心,沈晏想了想,倚在赵鲤肩上,发出一声隐忍的痛苦闷哼。 沈晏脸上明显的灵能抵抗特征,让赵鲤生不起一点怀疑。 她继续给沈晏按摩着太阳穴。 糖盐水早已经准备好,鲁建兴很快抬了一碗过来,递给警戒线后的李庆,再由李庆端过来。 “沈大人,喝点热水。”赵鲤小心的抬着碗,喂到沈晏嘴边。 她没照顾过别人,有些手忙脚乱。 李庆正想说让他来,便看见埋首在赵鲤肩上的沈晏抬起头,向他做了一个口型。 李庆顿时咳嗽了几声,默默的走开。 准备上前来示好的刑捕头也停住脚步,远远退开。 赵鲤捧着糖盐水,给沈晏喂下去:“沈大人,现在好点了吗?” 沈晏虽说想被关心,但到底不希望赵鲤为他担心,低声道:“我无大碍,狴犴大人说我只是知性过高,对于负面压力承受太弱。” “知性?” 他不说还好,说出知性这词,反倒让赵鲤生出更多羞愧:“是我的错,若是知道你的知性高,就不应该让你去。” 高知性的人进高污染的幻觉系诡域,不是生死大仇,做不出这样的任务安排。 她来到这里后,一直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挫折。 近来甚至因为先知先觉,生出了一些傲慢。 连最基础的东西,竟都疏忽了。 “是我的安排失误。” “不必多想。”沈晏急忙安慰她,“是我执意要去。” 但任凭他怎么说,赵鲤还是那副自责的模样。仟千仦哾 沈晏只好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我也不是一无所获。” 他的手还有些抖,手心里都是干涸的淡绿液体。 在这些污物之下,手心之中赫然是一个眼睛状的殷红印痕。 在幻境中,沈晏抠下了鄯山国祭司的右眼,那枚眼珠就这样留在了他的手心。 这红痕微微凸起,就好像是烙上去一般,眼睛中间清晰可以看见生着双瞳的眼珠。 赵鲤看见这眼球印迹的一瞬间,就生出一股恶心的感觉,未来得及细看,沈晏已经及时收拢手掌。 “这是怎么来的?”赵鲤抑住难受的感觉,急忙追问。 沈晏却是从衣角撕下一块布条,缠住右手。 “我进入了不一样的幻境。” 沈晏喘了口气,微微直起身子:“不是五通城,也和你进入的幼鼠巢穴不同,是更深的幻境。” 赵鲤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因为高知性,所以可以进入更深层的幻境,触碰根源吗?” 理论上这种说法行得通。 只是感知者在体验痛苦时,也会经受较之浅层幻境加倍的痛苦。。 赵鲤忍不住垂眼看沈晏满脸的青色经络,竟在他的额角看见了几丝白发。 她心疼在那几根白发上摸了摸。 “狴犴……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沈晏说到大人时,顿了顿。 他继续道:“我在幻境中,看到了鄯山国,那里只怕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已经毁灭了。” 闻言,赵鲤叹了口气,从星陨坠在鄯山国的那一刻,那里注定寸草不生。 “我在那里看见了一颗树。”沈晏继续道,“一棵很大很怪异的树。” 沈晏想要复述出来,张了张嘴,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回想起那棵树的样子。 下一秒和幻境中一样沉重混乱的诡异感受塞满脑袋。 殷红的鲜血顿时从他的鼻子汹涌而出,脸上的经络跳动了两下越加鼓起。 “沈大人,停下,不要去想!” 赵鲤见状急忙抱住他的头,制止他继续去回忆。 “不要再去回想,你会被污染的。” “也不要去听,不要试图去理解。” 沈晏这样高知性的人,本就十分容易被感染。 再去想的话,说不得就会直接步入癫狂。 沈晏喘了口气,右手手心忽的传出一股热流,脑中的剧痛顿时一缓。 他喘息着,侧头将自己的耳朵贴在赵鲤心口,听着她稍快的心跳。 许久,他吐出一口气,赵鲤手忙脚乱的摸出帕子来给他擦掉鼻子下的鼻血。 沈晏抬起头正欲说些什么,在身后的黑暗中,亮起几点火光,有人正点着火把走来。 赵鲤和沈晏保持着当前的姿势看去,却是卢照。 卢照和沈晏一样,满头满身都是淡绿色的腥臭粘液。 一边干呕,一边擦脸,手里还捏着一个布包。 下边囚室里,那中霉菌似的东西实在太多,刀劈上去,就滋出一股臭水。 除了先行送沈晏出来的李庆两人,剩下的人,都被狴犴安排清扫囚室。 卢照在底下刚习惯了这种臭味,现在呼吸着新鲜空气,反倒觉得恶心得要死。 他走来,看见赵鲤顿时眼睛一亮:“赵千户,这个东西,是五通神本体,狴犴大人命我交来给你处理。” 那布包抖开一看,正是一只被踩扁的眼球。 上面还印着狴犴靴底的印子。 第203章 尾声3 一只完整的眼球,被眼附属器包裹,连接着眼外肌。 躺在不知道谁撕下的碎布条中的干瘪眼球,剥离十分完整。 只是被人暴力踩烂,里头的晶状体和组织液全漏了出来,已成了一团烂物。 赵鲤开心眼仔细看了一下,心凉了半截。 放狠话归放狠话,这样猖神的寄生物,她是绝对舍不得拿去垫茅房的。 虽说有风险,但合理收容后,在某些时候,是能派上用场的。 赵鲤看着湿哒哒的布里那颗烂眼珠子,心疼的叹了口气。 不过这样的结果也算预料之中,狴犴本身就有守护领地的习性,自家地盘被外来入侵,自己干眼看着,想来早叫祂憋了一肚子火。 没办法了。 赵鲤将手中的眼珠子重新包入破布,扭头叫了一声:“李庆!” 一直蹲在屋檐阴影下的李庆,闻声赶来:“在!可是要烧了?” 同为拜火神教的李庆想也不想的问道。 赵鲤将着团东西交给他:“先寻个朱砂盒子装上,待事情了结,扔茅坑里去!” 李庆收一顿,和沈晏卢照一起看了过来:“扔哪?” “茅坑!”赵鲤重复了一遍,“记得找个陈年老坑!扔之前从盒子里面取出来,绑块石头,保证沉底。” “扔下去后,叫个人看着,半年不许人在那个粪坑掏夜香。免得浇到哪块菜地里面。” 见李庆瞪着眼睛不动弹,赵鲤解释道:“粪坑污浊,可破灵,让它在里面自然腐败,就不会再有复苏的机会。” 当然,这绝对不是报复! 赵鲤义正严辞道。 可是用火不是更好?李庆小心窥看了一下赵鲤和沈晏还有些苍白的脸,没敢问出口。 扔粪坑就扔粪坑! 李庆两根手指拎着那布团,心中盘算着,这守粪坑的任务,就交给去年新进卫中的那个傲气小子。 这绝对不是蓄意报复!是锻炼。 赵鲤不知道自己的安排将害得某个小可怜守三个月茅房,她转头看向卢照,凑近了些轻声说道:“卢爷,寻些桶,将这些汁液装上。” 她张开手掌,方才抱住沈晏时,她的手上也沾了不少这种肉管里臭哄哄的淡绿液体。 “装上干嘛?”卢照啐了口唾沫。仟千仦哾 比起那些陈年老尸,这东西并不算很臭,但架不住持久和穿透力高,是让人越闻越恶心。 “这些都是从活人身上抽出的生命精华。”赵鲤也嫌弃这东西。 “虽说是已经腐败的人毒,却是上佳的炼丹材料,比棺材液好,可以找玄虚子真人换点丹药。” 赵鲤算盘打得噼啪噼啪的同时叮嘱道:“偷偷的,就用处置污染物的借口,别让狴犴大人发现。” 毕竟这种行为算是变相的倒卖尸首,在哪一朝都是犯法行为。 卢照会意,这活他熟啊! “放心!”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交给我妥妥的,就是……” 卢照扭捏了一下,虽然顾及沈晏在旁,还是厚着脸皮开口道:“届时劳烦赵千户,帮我给玄虚子真人讨两丸阳元丹!” 卢照只有一女,前些年一次任务遇诡案,损了阳元,凑个女儿双全的理想一直没能实现。 一旁的沈晏听闻他拜托赵鲤这样不靠谱的事情,立刻飞了几枚眼刀过来。 赵鲤却不在意:“没问题,交给我。” “那就行,那就行。”卢照讪笑,眼看沈晏瞪来的目光越发不善,他脚底抹油转身就走。 临走前还叫上了刑捕头去帮忙。 赵鲤转身,正看见冲着卢照瞪眼,来不及收回视线的沈晏。 “沈大人好些了吗?” 沈晏神情一僵,垂下眼睫:“好些了。” 嘴上说着好些了,他却咳嗽了两声,揉了揉额角。 赵鲤叹了口气:“这哪里像好些的样子,沈大人不要逞强。” 她说着将视线转向一旁。 南监大门旁边,有一个看门人值夜歇息的门房,现在沈晏一身污血,不消杀直接出去也不合适,在门房应该可以找个一个更舒服的歇脚地。 总比蹲坐在这小马扎上强。 沈晏也注意到了那里,本想叫来李庆一起扶他过去。 他未说出口的话,被赵鲤的动作打断。 赵鲤俯身,一手托着他的腰背,一手托着他的腿弯,将他整个平举在手臂上,抱了起来。 沈晏个高腿长,大半截腿耷拉在赵鲤的手臂间。 他浑身僵住:“我觉得我可以自己走。” 赵鲤将他往上托了一下:“别逞强了,我抱得动的。” 虽然因为现在身体虚,有一点费劲就是了。 “不!请让我自己走。”沈晏试图挣扎着下来。 “别闹了沈大人。”赵鲤有些不满的看着他,“当心我失手把你摔下去。” 他宁愿被失手摔下去! 处理好眼珠的李庆,手里还捧着一只匣子。 见状识趣的转身面向墙壁,他什么也没看见。 沈晏最终叹了口气,一手挡住脸,将头埋在了赵鲤的肩膀上。 南监值夜的门房里,只有简单两张椅子,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在墙角还有一张卷起的破草席,在夜间铺开来睡觉。 赵鲤将沈晏放在椅子上,她没有注意到沈晏屁股一挨凳子,就换了一个极端正的乖巧坐姿,垂着头,耳朵和一张脸涨得通红。 赵鲤走到墙边那张草席边,本想将草席铺开,让沈晏将就躺一会。 但席子还没展开,就闻到了一阵汗臭。 也不知用了多久没洗过,整个席子面都被臭汗沤成了黑色。 别说是一天擦两百次手的帕子精沈晏,就是不讲究的她也感觉睡不下去。 遂放弃了这个念头。 正想要不要将两张椅子凑一起,搭个位置,院子里传来一阵骚乱。 赵鲤从窗户探头去看,原是先前准备的烈酒送来了。 鲁建兴在外,李庆在内,还有一些来帮忙的人手在前院忙碌。 鲁建兴到底老油条,很清楚自家指挥使那爱干净的脾性,不知从哪寻来两只浴桶并着干净衣裳,由李庆领人送来。 浴桶一只给沈晏,一只自然是给赵鲤的。 听李庆在外禀报,坐在凳子上,缓了许久的沈晏才忽的松了口气。 待要说些什么,便看见赵鲤回首看来。 “不必,我自己可以洗!”沈晏再不敢装,镇定的抬手打断赵鲤要说出口的话。 赵鲤不开心的闭上嘴。 第204章 诡狱 夜幕降临,往常早该沉寂的五城兵马司衙门却灯火通明。 上一次的女蛾事件,仅是善后和抚恤,就让沈晏加班一个月暴肝处理。 因不能将内情公之于众引起恐慌,在女蛾事件中伤亡那两百来口人的黑锅由靖宁卫默默扛过。 传出后变成了,靖宁卫抓捕行动时屠了半个坊的平民。 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沈晏叔侄和靖宁卫的恶名再添耸人听闻的一笔。 现在这一次南监五通神事件,虽说是白鹿书院那几个蠢货引发,可现在这几个蠢货只有做盛物的一个还有全尸,其余的连尸首都找不到。 这黑锅骂名,按照惯例又扣在了靖宁卫上。 所幸沈晏看得通透,权势和善名都想要的,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他并不介意自污声名叫陛下放心。 赵鲤和他换洗后,聚在一处。 鲁建兴命人送来了五城兵马司厨中做的简单饭菜。 窗户开着透气,从窗户望去,可以看见院中搭起的棚子,嗅到烈酒的味道。 卢照领着也一身糟污的刑捕头,贼眉鼠眼的各提了一只满当当的木桶。 卢照扭头,冲房中的赵鲤使了个眼色。 赵鲤本想回应,却注意到狴犴远远的走来,忙收敛表情。 “狴犴大人!” 狴犴虽闭着眼睛,却丝毫不受影响,径直走了过来。 赵鲤留意到,肉傀儡身上的蟒袍一样被暗绿液体浸湿,在双手唇畔还能看见干涸的绿痕。 显然这位爷到了兴头上,不但用上了手,还用上了牙。 赵鲤小心的看,肉傀儡身上果然有些用力过度的撕裂痕迹。裂痕之间淌出一些黑色防腐液体。 狴犴踏进房中便自顾自坐下:“此间事了,老夫先回去了。” 祂像是十分满足惬意一般,打了个哈欠。 言罢,肉身傀儡的手猛然垂下,周身灵气溢散。 “恭送狴犴大人。” 尽管知道祂已经归位,赵鲤还是恭敬的对着肉身傀儡行了一礼。 抬起头,松了口气。 请神降之事,即便是狴犴这样的可称善神的,也天然带有失控的风险。 只是有高有低而已。 这尊大神办完事就走,比起某些赖在人世不肯离开的要好太多。 赵鲤送了口气,扭头去看沈晏。 却见沈晏已经穿着常服,坐在放桌边,满桌的菜只青菜动了一些。仟千仦哾 他右手撑着额头,已是睡了过去。 赵鲤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的披在了他的身上。 稍微退远一步,就听一阵叩门声。 卢照站在门前,也不进来,只是曲指敲了敲门框。 赵鲤在唇前竖起手指,冲他嘘了一声,示意他别说话后,放轻脚步,退到门边。 等赵鲤出到门外,合上门扉,卢照才低声道:“从二层找到了三个……人。” 说到三个人时,他有些不太确定。 赵鲤却很清楚他在说什么:“还活着?” 卢照点头道:“都记载二层最靠近狴犴神龛的一间囚室,侥幸逃过一劫。” “不过……”卢照面上有些犹豫,“现在变成那样,要不要?” 他在喉前比划了一个姿势。 像那三人目前的样子,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世人眼前,灭口遮掩绝对是较好的一个选择。 赵鲤又一次深深看他一眼,心说这就自食其言,靖宁卫这反派人设倒也不需要立得那么稳的。 赵鲤叹了口气:“先去看看。” 一路走一路想。 远远的,赵鲤便看见三个木头囚笼。 囚笼被铁索团团捆住。 数个靖宁卫力士持刀守备。 每一个囚笼中,捆着一个黑影。 赵鲤按住眉心,打开心眼仔细观察。 三人都已经被污染,正朝着猖神眷属转化。 只是转化程度不同。 赵鲤走到囚笼之前,仔细打量。 关押在最右边的蒋进借着火光看见赵鲤,顿时一喜。 周身铁链哗啦作响。 “赵千户,救救小人。” 他一激动,满脸的须子便跟着蠕动。 一旁看守的力士,顿时紧张上前护卫赵鲤。 “没事。”赵鲤摆手让力士退下。 走到蒋进的面前。 蒋进面上的须子,与赵鲤离开前最后一次看见无异,好像挂了一个章鱼头。 赵鲤想了想,坦白告诉他:“你现在这番模样,已经无法正常生活。” 靖宁卫作为风险把控机构,也不会任由他这样行走在外。 在蒋进面露绝望之前,赵鲤及时补充道:“不过,我们会寻找医士将你脸上的触须切除。” 蒋进本暗淡下去的眼睛重新亮起,连带着一边的姚列都激动的看了过来。 只有最后一个囚笼里的王青,依旧安静。 他很清楚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蒋进可以切触须,姚列大不了锯了腿当个瘸子,可他怎么办?连切都没个切处。 赵鲤看了一眼他们道:“但切除手术并不是能保证你们一定能活。” 蒋进的看起来情况最轻,可也有死亡的风险,赵鲤不能确定这些触须是不是连着他的脑部。 蒋进却很看得开:“生死有命,小人愿意的!”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回到亲娘女儿的身边,他愿意接受这样的风险。 姚列也在旁边猛点头:“瘸子就瘸子。” 当事人都能接受,赵鲤也不再说什么:“那好,我会送二位会镇抚司,之后安排医士,在此之前,还需观察二位有没有异常,在确定之前,还得委屈两位待在囚笼里接受看管。” 姚列头点了一半,就发现了赵鲤话中的异处:“那……那……” 他扭头看向一边已经没了人形的王青,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倒是王青翻了一下鼓出的青蛙眼,开口道:“二位别担心,我都成这鬼样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求死前不受罪。” 见蒋进姚列还要说些什么,王青打断道:“别婆婆妈妈了,等我死后,给我烧两个貌美的女纸人就好。”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美事哈哈笑了起来。 见状,姚列蒋进二人也闭上了嘴,再不说话。 赵鲤挥手命人将两人的囚车推走,视线落在了王青身上。 赵鲤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她本不打算放过王青。 但到了这份上,还能开朗笑出来的人倒是少见,赵鲤想了想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靖宁卫将设诡狱,缺个看守,有兴趣面试吗?” 第205章 诡狱择址 诡狱,顾名思义就是专门针对于诡案的监狱。 早期的人类,对诡异妖族一直秉持着斩尽杀绝斩草除根的原则。 但随着时间的发展,矛盾越发激化,人类逐渐从最初的恐慌之中清醒。 开始思考,究竟是斩尽杀绝获益更多还是求同存异获益更多。 对于一些危害很大,但收容难度低的诡物,是不是应该合理的收容,并且有效的利用? 对于一些没有危害到任何人的东西,是不是应该考虑共存。 这反思的过程是各个派别的乱战和斗争。 在尘埃落定后,胜利者挺直腰板说话,诡狱便应运而生。 诡狱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在各个主权国家,都有不同的叫法。 有叫收治容纳中心的,有叫黑狱的……随着各国风格的不同而变化。 但所有的诡狱都普遍具备收容、管理、保护、销毁的职责。 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咒物、咒灵、诡异、妖物……甚至于各种诡案中无辜被牵扯,导致失去正常生活能力的非灵能者人类。 赵鲤既来道此,建立诡狱之事,自然是最早提上日程的工作之一。 既然是收容关押诡物,诡狱的择址自然不可能修建在盛京城中。 诡狱之中即便都是些相对温顺无害的东西,然一旦出现意外引炸,就是一场浩劫。 赵鲤和沈晏当然不会失了智一样,将诡狱建在盛京城中。 会把诡狱修在自己老巢人口密集处的,赵鲤只知道大洋彼岸那只白头鹰。 大景的诡狱择址,最终放在了陪都承京郊外黄陵。 大景墓葬规模极大,多是以山为陵。 先代大景皇室,曾经出了一名以荒唐暴虐出名的王爷,这位皇室宗亲搜刮民脂民膏,给自己修筑陵寝。 但本尊还未来得及躺进去,便先死于番地民乱,被乱民从妾室的裙子底下拖出来,点了天灯。 据说这王爷极肥硕,肚脐眼点的灯芯,借着腹内肥油燃了整整四日方才熄灭。 而后烧成炭的尸体,被乱民们乱刃分尸,带回家熬药治病,死得极不体面。 番地因暴政民乱,先帝不得不下了罪己诏,对他这个惹事的叔叔,顾及也是暗恨不已,只在番地将这亲王以庶民礼埋了。 那座搬空了一座山的空陵,搁置许久。 在沈晏打了报告,向皇帝要地方修建诡狱后,隆庆帝十分慷慨又不讲究的,将那座空荡荡的陵寝拨给了巡夜司。 一来在承京不远不近的地方,陪都承京有戍卫部队,皇陵也有皇陵卫驻扎,万一生变,可以快速反应。 二来,也借皇陵历代帝王龙气和镇墓兽镇压邪祟。 三来,那往陵是现成空置的,可以省钱! 赵鲤不需深思,都能摸清楚隆庆帝的思考回路,不由得想给他点个赞。 换做任何一个讲究的皇帝,一定干不出把自家叔爷的陵寝拿出来当监狱的慷慨事。 也只有今上这样以不靠谱为伪装,为了利益混不吝的皇帝才能干出这事。 赵鲤挥退了身边的人,站在囚车前,和那个叫做王青的人将诡狱的事情细说了。 “管吃管住,虽然前期条件恶劣一点,但是工作也轻松啊!”qqnew 赵鲤似模似样的招揽着:“还能拿靖宁卫的正规编制,以后就是国家公务员啦!” “国家公务员?” 王青像是一只被架起的青蛙,被赵鲤的新名词弄得有点眼晕,他拳头大小外凸的眼睛眨了一下。 “意会就好,不用在意那些细节。”赵鲤摆摆手,“总之诡狱就这么个情况,前期去的,肯定会辛苦,不过苦完之后,就是甜蜜。” 王青又眨了眨眼睛,小心的、犹豫的问道:“要是我不去呢?” 赵鲤看着他,露出友好的微笑,没有说话。 “明白了……” 看样子不去也是个死。 王青陷入沉思,现在这位年轻的千户透露出来的东西,听进了耳朵,不去就是灭口。 但…… 王青突然苦笑起来,不甚明亮的火光之下,他的笑容显得格外惊悚,赵鲤都忍不住伸手去摸刀。 却听他一笑,露出粉红色的唇吻黏膜:“我去。” “前面虽然说得硬气,但我还是舍不得死,就算变成这样了,我也还是想活。” 赵鲤微微挑眉:“明智的选择,那么现在该你说服我了,你有什么特殊技能吗?” 王青闻言,脸上一阵扭曲,片刻后羞答答道:“能透视算吗?” 赵鲤歪了歪头,下一秒猛的摸上刀柄。 她本来以为,这人最多会点小偷小摸,真有大本事也不会被抓进监狱里去,没想到他开口就来了个刺激的。 看赵鲤摸着刀一副要把他戳瞎的样子,王青急忙解释:“借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看您啊!” 再说小丫头片子虽然生得好,但是前后不分的也没甚看头。 后一句话王青没有作死的说出口。 赵鲤眯眼看了他一阵,握在刀柄上的手没有松开:“你是因什么被关进南监的?可是因为祸害了哪家姑娘?” 问道后面,她的声音猛然严厉。 只要这人与这方面沾边,再有一百万种理由开脱,他在赵鲤这里也一定得死。 王青显然也意识到了,辩解道:“小的在街边卖大力丸和狗批膏药,没想到有个老头不听叮嘱,将外敷的药给吃了,小人便被他的儿子告到了此处。” “小人绝对没有以此谋财或者祸害过哪个姑娘。” 赵鲤看了他几眼,暂时放松一些,想着稍后调来档案查证,又开口问道:“你这能力怎么来的?除了透视还能干什么?” 见她手总算从刀上拿开,王青松了口气:“还请赵千户,举起火光,细看我的右眼。” 赵鲤依言,上前,卢照不放心持刀在旁护卫。 火光跳跃在王青拳头大的右眼上。 赵鲤凑近些,便被趴在他右边瞳孔中的那只黑虫惊了一下。 “这什么玩意?”一旁的卢照也看见了,忍不住问出声来。 见惊到别人,王青好似十分开心:“这是我三年前得的宝贝。” 第206章 遮掩行藏 王青话说完,趴在他眼睛里的虫子便抬头和赵鲤看了个对眼。 芝麻大小的眼睛眨了一下,随后竟有些害羞的埋下头。 赵鲤幻境ptsd还没脱敏,看见这种蛇形的东西,便有些发毛。 强忍住戳出去的手,赵鲤仔细观察着。 最终也没看出这东西是什么来路。 事实上,即便是后世最权威的诡物专家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把这个世界上的诡物认全。 基于各国、各族、各地方延伸出的神话分支,和这些分支传说可能诞生的异常生物,实在是太多太杂。 现在趴在王青眼睛里面的这东西,显然就是其中一个新品种。 赵鲤直起身,正想询问,忽听脑海中滴的一声;「发现新图鉴生物——透虫。」 「命名者王青,收录者赵鲤。」 「透虫,首次出现在西南夜狼国王陵,属海内经西南,异虫属,蠕蛇科。」 「性情害羞内向,可使寄生者透石视物。」 在赵鲤陷入幻境中,显现出大坑一面,之后被她疯狂辱骂,一直不敢冒头的系统,适时出现。 赵鲤听见这机械的声音就来气。 马后炮的废物点心。 赵鲤在心里骂道。 系统静了一下:「收录奖励:经验值1000」 赵鲤暗自撇嘴。 再抬头,脸上换上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你胆子不小啊?竟从西南夜狼王陵里面,带出了这东西。” 本等着他们惊讶后,好出来解释显圣的王青怪物脸上一阵扭曲,露出明显的惊讶神色。 “您,您知道了啊?” 卢照看着他,神情微变,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是进过王陵的盗墓贼。 虽说是边陲小地芝麻大小的王,但这也是全家销户口的大罪。 卢照本想说些什么,只是看赵鲤表现平常,也没有言语,左右不是盗的大景王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所谓。 王青忐忑的舔了舔嘴唇,粉红色分叉的舌尖在裂开到两颊的唇上舔了一下。 “你能别舔吗?” 他这怪物般的模样,舔唇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好东西,卢照忍不住喝止。 “噢,噢。”王青急忙将舌头乖乖的卷起,收回口腔的嗉囊中。 收起舌头,王青忐忑觑着赵鲤的表情:“赵千户,那是以前小的年少无知,现在小人已经悔过自新了。” 赵鲤摇了摇头,她并不是什么王权的维护者,对于盗墓贼也并没有特殊反感。 挖坟掘墓在灵界是十分平常的事情。 现在值得关注的是,那座王陵已经诞生出透虫这样的异物,也不知这些盗墓贼有没有搞砸什么。 赵鲤忍不住转头问卢照:“卢爷,近年南疆可有什么异闻之类传来?” 卢照皱眉思索半晌,最终苦笑:“还得过去查阅卷宗才知。” 他顿了顿道:“或是询问沈大人应该也有答案。” 沈晏出了名的情报库活卷宗,旁人可没有他那样的用心和记性。 赵鲤点点头,打算等沈晏醒了再去问他。 囚笼里的王青忐忑不已,听这话,他们似乎有可能在南疆惹出了大事? 他不敢说也不敢问。 最终赵鲤道:“先暂时这样,改日再聊。” “你和方才两人一样,不适合出现在外界,辛苦你待在昭狱之中,待到事毕,再说诡狱之事。” 王青闻言便知,只要稍后靖宁卫没有查出他别的什么问题,这一关就算过去了。 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也没再干下什么能被查到的恶事。 王青放松连连道谢。 赵鲤命人寻来黑布,将囚车严严实实遮住,拖到一边,待烈酒冲过后,运出五城兵马司。 远远的看着囚车走远,赵鲤忍不住按住自己的眉心,今日她精神消耗太过,还要维持着富乐院中监视的纸人。 即便是皮糙肉厚的赵鲤,此时也头脑发胀,有些困顿。 卢照注意到她的状态,便劝解道:“去歇会,这些事情交给我。” 赵鲤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好,有劳卢爷和弟兄们辛苦今日,事了,请你们去焖羊肉。” 卢照嘿了一声:“客气什么,阳元丹的事情,帮我多上心就好。” 赵鲤也笑,锤锤腰,不再逞能。 排查了危险后,南监收拾出了几间夹室。 直接在五城兵马司中寻到了床榻被褥送进来,赵鲤自然也分到一间。 只是她走到门边,便看见隔壁沈晏房间还亮着灯。 赵鲤过去,门敞着,却看见方才手撑着脸睡去的沈晏正在灯下看公文。 赵鲤顿时嘴角抽搐,跟沈晏接触久了,赵鲤就发现,这人是妥妥的肝帝。 肝上长了个人那种。 工作绝不会留过夜,十分有猝死的潜质。 “沈大人。”赵鲤忍不住曲起手指敲了敲门,“倒也不必这样勤勉,今日便休息。” 精神透支,最严重的后遗症就是头疼。 这种头疼欲裂的情况下,工作效率不高,不如先休息。 听她回来,沈晏按了按自己的额角,转头看来:“我看你出去,便随便看看公文等你。” 沈晏脸上还有未褪的青筋,显得有些狰狞。 赵鲤叹了口气,在房中扫了一圈,没见坐在椅子上的肉身傀儡。 “我已命人将肉身傀儡送回镇抚司,着张太医妥善处置养护,不必担心。”沈晏好像能读心,一眼看穿赵鲤在想什么。 赵鲤点头道:“那就好。” 那具肉身傀儡虽然脆弱不能完全承载狴犴的力量,但也算一具方便行走人间的躯体。 狴犴大爷也不排斥女装。 下一次说不得还得派上用场。 赵鲤走到沈晏的旁边:“我回来了,沈大人也快歇息。” 她的视线扫过沈晏脸上的青筋,现在这张俊脸着实凄惨。 尤其鬓角的几丝白发,赵鲤看着都心中难受。 “好。”沈晏依言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卷宗。 “今日先行歇息,明日我随你一同去富乐楼住几日。” “什么?”赵鲤没反应过来。 沈晏忍不住抬手,想摸摸她的头顶,但又强行忍住,手在袖下攥成拳:“我这模样,不宜出现在人面前。” “我不能露出虚弱。”沈晏转头看向跳动的烛火,“若是露出虚弱之态,明日便是群狼环视之时。” 他轻笑:“接下来,便劳烦阿鲤为我遮掩行藏,照料我几日了。” 第207章 沈之行 南监的风波,随着那颗烂眼珠子被扔进粪坑,算是暂告一段落。 但对于活人来说,麻烦却仅是开始。 赵鲤在南监的小夹室内歇息了一夜,从镇抚司拉来的张太医,给赵鲤和沈晏都开了宁气安神的方子。 闷了一碗苦涩的药汁,这一夜赵鲤睡得极沉,等到她第二日昏昏沉沉从床上张开眼睛,已是第二日中午。 赵鲤发现靖宁卫中人才多,就张太医先前小露一手的麻醉手艺,和现在这剂让人睡死过去的方子,放到现代也能混个麻醉专家。 赵鲤转动脖子,从简单的木板榻上爬起来。 一夜睡死过去没有动弹,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赵鲤一起身,便觉得脑子里都是糊涂的。 她下床发出了些声响,外边候着的人便叩响了房门。 “赵千户?” 这声音有些耳熟,赵鲤应了一声,随即回忆起,是卫中一个校尉。 那校尉在外说道:“赵千户,沈公来了。” 坐在床边揉腿的赵鲤脑子糊里糊涂,一时没反应过来沈公是谁。 校尉又在门边传话道:“沈公请你醒来,便过去一趟。” 赵鲤这一激灵,回忆起,这位沈公除了大太监沈之行还谁。 想来是受到大侄子受伤的消息,才赶来的。 赵鲤急忙弯腰在床板子下面寻鞋子,也顾不得自己身上乱蓬蓬的头发,将门打开一条缝,单探出头去:“沈公什么时候来的?” 站在门前的校尉被她突然探出的头吓了一跳:“早、早晨就来了。” “那怎么早叫醒我呢?” 校尉扯了个笑出来。 谁不知道你赵千户起床气,在办公室午睡被吵醒都要生半天闷气的。 不过他嘴上却是说:“沈公说不可打扰你休息,让你什么时候醒再什么时候去。” 赵鲤闻言,又把脑袋顺着门缝缩回去:“我洗漱一下,你先回去。” 赵鲤对沈之行印象极好,第一次见给她倒茶水,第二次见面送她一块水色极好的玉佩。 人帅声音还好听。 赵鲤不敢怠慢,幸好屋中洗漱用品齐全,急忙将自己收拾利落,就推门出去。 院里并没有什么人,显然沈之行此来十分低调。 在沈晏的门前,站着两个宦官打扮的中年人。 和沈之行一样,这两个中年宦官并无多少阴柔之气,一双肉掌满是茧子。 眼光扫来时,带着沉沉的压迫感。 不过他们似乎认出赵鲤,面上审视很快换作和气的微笑:“赵千户。” 赵鲤不认得他们,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下意识的微笑回应:“二位好。” 这两人相互不由相互看了看,同时一笑,让出身后的门。 赵鲤原本想着沈晏应当是躺在床上,沈之行在旁照料喂药的探病经典场景。 但进了门却发现画风不对。 沈之行沈晏两人分做书桌之后,在桌上摆满了公文卷宗。 赵鲤瞳孔剧震,大景权宦权臣是这么卷的行业吗?就这了还办公。 她正要行礼,沈之行抬起头,冲着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这里没有外人,阿鲤不必多礼。” 醇厚低沉的声音就像是小刷子,英俊的面容不会因岁月流逝而改变,反而沉淀后更有味道。 赵鲤忍不住偷偷多看了两眼:“见过沈公。” 听了她的称呼,沈之行像是遇见了什么烦恼的事情,无奈的皱起眉头:“上次不是说过,叫叔叔就好吗?” 这样亲和的长辈模样,让赵鲤亲切又扭捏。 “饿了吗?”沈之行从旁边提来一直食盒,似乎是看穿了赵鲤的心情,自然的略过了称谓问题,冲她招招手,“来,给你点心吃。” 赵鲤上前接过,右颊边抿出一个小小的酒窝:“谢谢沈叔叔。” 一旁被无视的沈晏默默捏紧了笔,咳嗽两声。 赵鲤这才注意到他一般回过头来:“沈大人,你好点没有?” 沈晏半边脸上,都是血管鼓胀消退后,如血管炎一般的青紫淤痕,外貌上看着倒是比昨天还要严重。 “都这样,就先放下公文。”赵鲤劝道。 沈晏斜眼看她一眼:“这时候才看见我?” 他的语气让一旁的沈之行笑出声来。 话虽这样说,沈晏还是放下了手中吸满墨水的笔,将书卷收了起来。 还要说些什么,便听见门外有人来报道:“沈公,沈大人,大学士林着携白鹿书院山长在五城兵马司前堂。” “另……” 外头人顿了顿继续道:“另有平民数十人,都是狱中囚犯亲属,聚在公堂之外,说是要探监。” 林着来倒是赵鲤并不不意外,这老头子本就是清流一脉,白鹿书院的名声担当,加上赵开阳被扒了裤子打板子,这个事精老头无论如何一定会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白鹿书院山长来也是合情合理。 有问题和麻烦的,是那些囚犯的亲属。 重犯还好遮掩,那些小偷小摸的,现在连一具正常的尸首都没有,这件事情无法交代。 赵鲤下意识扭头去看沈晏,却听沈之行轻笑了两声:“这些事情交由我来处理,阿鲤不必担心。”仟千仦哾 沈之行官场沉浮,什么样的难关没见过,一脸亲松的摆摆手:“你们两个孩子,自去养伤休息,不用为这些小事发愁。” 这话里安全踏实的感觉实在无法忽视,赵鲤又多看了沈之行两眼。 见她还要说什么,沈之行笑着摆摆手:“去。” 此间事情既有沈之行处置,赵鲤便又搭着富乐院那顶小轿,踏上回去的路。 只是回去的轿子上,旁边多了一个身着便服的沈晏。 “沈大人,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单人小轿子有些窄,赵鲤紧挨着沈晏,莫名的询问道。 “没……”沈晏收回视线。 轿子出了五城兵马司,与五城兵马司官衙前的一个老妇人擦肩而过。 这妇人头发花白,一身青色衣裙腰上还系着油污的围裙,一身茶鸡蛋的味道。 她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衰老,正伏在门前的石板上哭泣。 旁人不知她为何哭泣得如此伤心,询问她也不言语,只是盯着地上的青石,口中呢喃:“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第208章 春画 午时,用过饭的张妈妈正在小憩。 忽听人来报,昨日出去的轿子回来了。 虽没明说,但昨日出去的轿子,除了赵鲤还能有谁。 听她真的守约回来了,张妈妈大大的松了口气。 扶了扶松下的发髻,在下边人的带领下,走了出去。 进了一处隐蔽的后巷,张妈妈一眼看见进来飞速升职的郑连立在门边。 对这个脸颊消瘦的年轻人,张妈妈有些忌惮,并不敢真的将他当作一般护院使唤。 和郑连打了个招呼进去,正好看见赵鲤掀开轿帘走出来。 张妈妈急忙迎上去:“我的好姑娘,你总算回来了,我担心得一夜没睡。” 张妈妈何其眼尖敏锐,她早发现轿夫人数不对。 昨日出去四个轿夫,今日却是回来了整十六个。 原本的轿夫瑟瑟发抖站在一众高壮汉子旁边。 她试探着想要问问赵鲤,却见轿帘一动,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轿子里走了下来。 看清那人的长相,张妈妈腿一软,被赵鲤从旁扶住。 “张妈妈别怕,只当寻常客人就好。”赵鲤宽慰道。 张妈妈却是笑容僵硬无比。 沈晏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去:“有劳张妈妈。” 张妈妈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 有银票花了钱,便是日后出了什么问题,她也有一个辩解的理由。 她视线在沈晏的脸上转了一遭,看见他面上大片血管状淤青,什么也不敢说不敢问。 现在腿倒是不软了,不需要任何人叮嘱,自去安排在河上游安静雅致的院子。 这间院子位于上游,分内外间,外间临河风景好,里间却是幽静又隐蔽。 原本是院中花榜娘子才有资格住的地。 里边家具物件齐全,张妈妈一刻也不敢耽误,领着沈晏和赵鲤就到了院子。 郑连领着那多出来的几个轿夫,在院中布下暗哨。 赵鲤也去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带着小黑狗,搬了进来。 即是客人,名义上总需要一个待客的姑娘。 于是到了晚间,整个富乐院便有流言流传,一个江南世家公子花大价钱梳笼了张妈妈身边的新宠红人阿鲤姑娘。 这消息经监视富乐院的郑连口中传来时,赵鲤正站在桌边,用帕子包了冰给沈晏敷脸。 听见这个消息,她便笑:“这谣言还挺合逻辑。” 她想了想道:“不过也好,正好可以遮掩一二。”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沈家叔侄的状况,看似风光,实则举目皆敌。 他随时都需要摆出强横凶悍模样,威慑环视的群狼 稍不留神,露出虚弱姿态,便会成为衰落的证据,引来大批反噬和追咬。 沈晏来到众人都想不到的福乐院中暂避,就是因为这个。 有这重流言,将神秘客的身份引向江南来的嫖客,倒是件好事。 至于被梳拢之类的谣言,赵鲤根本不在乎,前辈子出任务妓女也不是没装过。 掰着沈晏的脸,给他敷了一阵,顺势夺了他手里拿着的书,去院里单独看药炉。 里面煨着张太医给她和沈晏抓的药。 沈晏书被拿走,有些难受的在凳子上动了动。 他是个十足的工作狂,乍然闲下来,十分不适应。 只得朝着地上的小狗嘬嘬两声,哄过来抱在腿上撸。 只是刚摸了两把,又嫌弃的看了看手上沾着的灰。 起身洗了手,没一会又忍不住去撸狗。 赵鲤端着两碗药回来,就看见他坐在桌边,眉头紧皱的擦手。 赵鲤便放下碗,拎住在沈晏脚边摇尾巴求抱的小狗后颈皮,把它拎到了外边。 张太医的药颇有效果,养了两天,两人的状态明显好转许多。 而此时,也临近了花榜评选的日子。 这日,赵鲤看天色好,喝了两碗蛇羹后,便在院中摆下一张条案,开始她早就该动工的春宫图。 之前虽画了几张,但她自己并不满意。 近几日她正拜托张妈妈替她寻些春宫画来鉴赏。 纸刚才铺开,郑连便来叩门,一脸扭捏的抱了一摞画轴来,东西递来话也不说转头就跑。 这些画轴都是南斋的作品。 富乐院到底是河房妓馆,自然多春宫珍藏。 在大景画春宫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反倒是清谈文人都将画春宫赏春宫视为雅事。 在江南那群时尚弄潮儿中,甚至开始流行用女子脚上褪下的金莲小鞋饮酒,聚众把玩小脚。 近来市面上的春宫图便流行这个题材。 眼看世风走向恋脚,担心民间裹小脚的恶俗畸风刮大,赵鲤觉得自己有有必要让这些傻缺文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健康美感。 自己给自己加了一道莫名的使命,赵鲤将时隔大半年重拾画笔,有些亢奋。 她抱着那些卷轴来到树下的条案边上,一卷一卷的打开,仔细观赏起大景的春图。 富乐院中春图,毕竟是生意道具,皆是精品。 都是画家意淫放飞之作,风格各异,有纯爱雅致的,也有一些主题劲爆的。 扫了一圈,再打开南斋的画,即便是赵鲤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单论画,南斋确实具有碾压一个时代的本钱。 用笔纵肆,墨法淋漓,自有风流。 关键是,在南斋的画中,无论是妓馆买春,或是扒灰偷小叔子。 在画中这些女子体态风流,神色各异,却没有半分不甘愿。 难怪,就是韩音这样的闺中小姐,也知道南斋,并且爱看他的画。 比起一般春宫画师,南斋的画诡异的能让人感觉到他对原始欢愉的追求和女人的善意。 没有大景男人常见的以己为尊,相反画中男女是在平等的追求愉悦。 赵鲤忍不住皱起眉头,如果不是常家师徒的信、日记和那一尊十六个被害者组成的肉傀儡,仅从画实难想象南斋竟是那样的变态。 赵鲤定了定神,弯下腰开始仔细研究画中的技法。 沈晏挽着袖子,抱着洗得毛光水亮的小狗出来时,就看她伏在案上认真看着什么。 院中大树上合欢花,落在她的肩上,她也浑然未觉。 沈晏柔和了眉眼轻轻走来,等他垂眸一看,顿时浑身一僵。 第209章 足迹 一朵合欢花从树上掉下,落在书案摊开的卷轴上。 赵鲤还在认真的看,沈晏站在她的身后,手上抱着洗干净的小狗阿黑,脖子上盘着小蛇阿白。 见赵鲤看得认真,阿白从沈晏圆领袍的领口探头要看,被沈晏的伸手捏住蛇头按回。 阿白还是小孩子,不能看这个。 沈晏把阿白拽出来,盘在小狗阿黑的脖子上,让它们在院子里玩耍。 “沈大人。”赵鲤早闻到沈晏身上的熟悉的味道,头也不抬的打了声招呼。 沈晏走到书案旁,便看见赵鲤面前大剌剌摊开的画轴。 正是南斋早期的成名作——《窥春图》 画中一男一女于帐中行云雨之事,在画阁轩窗之外,有一妙龄少女在旁窥视。 画中男女纱帐中纠缠,窗外窥视的少女半隐在草木之间,手藏裙下。 整张画卷并无过分让人不悦的暴露,画法精致严谨,意境精致秀美。 但这画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却绝不简单。 画中男女半遮半掩欲露不露,窗边少女体态风流。 让观者忍不住遐想,画中男女是什么人?窗边的少女又是谁?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手藏裙下,在做些什么? 长于脑补的,少不得望着窗边窥视少女的风流妍态,在脑海中编写出一万个后续故事发展。 沈晏抿唇,不自在的别开了视线。 却听赵鲤咦了一声,问道:“沈大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吗?” 沈晏不知道她看春宫怎么问起植物来了,还是垂头去看。 只见这窥春图中,少女立在轩窗之下,被一从半人高的竹子遮挡了身姿。 南斋画功精湛,这竹子画得活灵活现,植株根茎叶片特征明显。 这竹子遮作为画中人物的遮挡物,是画卷中重要的道具,也与大景常见的筋竹完全不同。 大景有很多本世界的特产动植物,赵鲤多半不认得,因此出声询问沈晏。 她本没有抱太多希望,没想到沈晏只是蹙眉辨别了一下,就肯定的开口道:“是朱提国生的菡堕竹。” “菡堕竹,粗如脚指,腹中白幕拦隔,状如湿面。” “将成竹而筒皮未落,辄有细虫啃咬嫩芯,待长成,虫啮处呈赤色痕迹,其形似绣画。” 沈晏一通输出,赵鲤眨巴了一下眼睛,向他散发出文盲的坦率无知:“沈大人请说人话!” 若是文字,还能理解,通过口述,不知是什么字的时候,连猜都没法猜。 沈晏忍不住叹了口气:“以后和阿白一起念。” 正盘在小狗阿黑身上,用尾巴尖抽着小狗让它跑起来自己坐摇摇车的阿白,顿时听见关键字,顿时紧张。 赵鲤嚅嗫着嘴说不出话,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混到启蒙班去了。 沈晏说完,不等她狡辩,指着画卷解释道:“这种菡堕竹生长在西南朱提国,拇指粗细,在未长成之前,会有一种特殊的小虫啃食竹字的嫩芯。” 沈晏说着,修长的手指在画上指了一下。 在画中那一从菡堕竹根部,趴着一只六足小虫。 指了一下那只小虫,沈晏的手指上移,停在菡堕竹竹身似山水绣画一样的赤色斑纹上:“在菡堕竹成年后,这些小虫啃食过的地方,就会形成这样清晰美丽的纹路。” 沈晏的指尖在画上轻点,眉毛皱得更紧:“此竹竹身制成的笔和笔筒,在大景都是稀少珍品。” “只是这种竹子和竹上细虫,一旦离开朱提国,便不能存活……” “每年流通大景的菡堕竹,都是朱提上供大内的贡品,觉悟流落民间花园的可能。” “所以,南斋应该亲身去过朱提国,看过这种菡堕竹。”赵鲤补充道。 说完她又趴在书案上更仔细的去看。 只是比起前次鉴赏风格,这一次她的注意点换到了画中动植物和布景上。 即使正经干活,沈晏也不再别扭,与赵鲤并肩站在一起,翻找出南斋的画卷,一同查看。 沈晏记性极好,而且博闻广识,有他帮助,赵鲤发现了很多之前未曾注意过的地方。 赵鲤还唤来了南斋的忠粉郑连,辨别作品日期。 三人根据南斋做画时间的先后,推算出了南斋的行程轨迹。 郑连送来的画卷当然不是南斋的全部作品,但都是南斋代表得意之作。 早期,南斋画中出现的动植物布局,都还是大景文人书房中最常见的湘妃竹。 那时的南斋,笔触还有些稚嫩。 但到了中期,南斋应该在四处游历,画风不定多变的同时,在画中还可见道各地风物。 朱提的菡堕竹,夜狼的猕甘子树,鱼复的吐绥鸟,还有画中场景餐桌上出现的蒸海鱼…… 南斋在大景行走的脚印,一点一点的露出踪迹。 他几乎踏遍了大景河山,并且布置小彩蛋一样,得意的将这些所见所食之物,作入画中。 如果不是赵鲤多嘴一句,想来这些东西并不会被发现。 “沈大人,赵千户,这是南斋最近的两幅画。”郑连将在一堆画里,挑出了两幅,双手捧来。 和沈晏协作,展开来看。 画中内容自不必叙述,但在这最近的两幅画中,赵鲤又看见了熟悉的东西 朱提的菡堕竹再次现于画中。 “南斋又回了朱提。”赵鲤的话得到了沈晏的肯定。 “没错,他不但回了朱提,还在那里呆了最少一年。” 先后两幅画中,从春日到了隆冬见雪。 三人若有所思的在合欢树下围看。 书案位置不够,郑连可怜巴巴站在桌角处,天上飘过一朵白云遮挡了日头,光线暗下又亮起。 这时,郑连突觉书案上摊开的画,在这光线之下有什么一闪即逝。 他忍不住一激灵,往前凑了一下:“有东西。” 沈晏和赵鲤同时转头看来,而后又同时地头去看。 但看了很久,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处。 在场三人都是专业人士,不会轻易下出郑连眼花这种不靠谱的结论,错过斑点蛛丝马迹。 三人不由开始尝试,换到郑连的角度查看。 然而却一无所获。 最后沈晏取来烛台,试着模拟刚才的光线。 在烛光亮起又熄灭的瞬间,三人都清楚的看见在画中巨树之中,正浮现出一个赤裸的人像。 第210章 朱提遗民 有了新的发现,郑连心中激动,手晃了一下,微弱的光摇曳,画中浮现出来的人像也随之忽明忽暗变得模糊。 “别动。”沈晏探手稳住郑连的手腕,不让照射下来的光发生变化。 郑连捧着烛台的手,换成了两只,画中出现的人像也稳定下来。 在这人像出现的地方,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叶亭亭如盖。 需要光线从特调角度照下,并站在特定角度,才可以看见。 只见这人像,是一个丰满的赤身女子。 这女人即便因画法的时代局限有些失真,但依然清晰可见其美貌和丰腴的特征。 她浑身赤裸,身体女性特征十分明显,双乳有些夸张的垂下,配合着鼓鼓的小腹,俨然生殖与繁育的象征。 这女人肋生双臂,一只足站立于地,另一只曲起,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盘在脑后。 整个生殖器官暴露出来。 可怕的是,在其暴露出的生殖器官上,竟生着一圈一圈密集的利齿,好似七星鳗的口气。 赵鲤听见郑连猛的发出一声抽气,也不知道他是想象力丰富想到了些什么,把自己吓得不轻。 好奇沈晏的反应,赵鲤急忙转头去看,却见沈晏面沉如水,神情难看至极。 “是多子鬼……”沈晏的话,被赵鲤一把捂回了嘴里。 “不要说出来沈大人。”赵鲤垫着脚尖,双手捂在沈晏的嘴上。 “法身显像在此,不可说出真名。” 诡神之事,素来诡谲无常。 谁也无法保证,叫破真名后,会不会引来某个邪祟的注视。 像狴犴这样的正神还好,若是遇上五通神那种类型的邪物,一定会麻烦缠身。仟千仦哾 沈晏听了赵鲤的话,神色一肃,扶着赵鲤的腰背,向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不会说出后,赵鲤才松了口气退开。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紧紧闭上嘴巴,将书案上的画卷全部收起。 “郑连,去祖师爷庙求些香灰,准备些百家钱。” 郑连得令,转身离去,又匆匆归来,几人很快聚在房中。 郑连自觉的检查门窗后,关上房门守候在门外。 而赵鲤却是在房中走了一圈,在地上布了一圈香灰,以百家钱压上。 这种简单的做法,却可以有效的隔绝阴神倾听。 等到拍了拍手上的恶香灰站起来,就看见沈晏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 “沈大人,现在可以说了。” 赵鲤叫他,他才抬头。 “那是多子鬼母。”沈晏肯定道,“是西南朱提、夜狼区域神话传说中的母神。” 赵鲤愣了一下,察觉到了违和之处:“既然是神话母神,为何好似无人知晓?” 她曾经恶补这个世界的神话传说故事,西南边陲神话故事中,似乎所见书籍都未有记载。 这个多子鬼母,听着名字就颇为晦气,实在不像是主神的样子。 沈晏叹了口气:“这其中,涉及一桩旧事。” “前朝曾发生巫蛊大案,太子牵涉其中。当时因这桩案件抄家灭族者不计其数,被诛杀者多达两万人。” 沈晏说着神情讳莫,闭上眼睛似在回忆。 经沈晏提醒,赵鲤已经记起这桩被称为大景三案中的案件。 沈晏不说话,她也不敢问。 沈家为开国功臣之后,三代为官。 从煊赫一时的大家族,到现在后代只剩沈晏一根独苗,最重要的转折点,就是这桩巫蛊案。 当时沈家老太爷也牵涉其中,虽然保得身家性命,却是被褫夺官身三代不可科考。 五年后,沈氏满门全灭。 只有在外游历的沈之行,带着当时才八岁的沈晏逃得性命。 为了保住沈晏,为了得到权势向仇家复仇,科考上进无路的沈之行自阉入宫,做了太监。 沈家的起伏,年幼的沈晏全程经历。 他似乎回想到了什么,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沈家当时发生了什么,除了当事人,已经无人知晓。 但赵鲤却知道,沈家叔侄后续对仇敌的报复,十分酷烈。 今上隆庆帝的叔叔南都王谋逆案案发后,便是被沈之行亲自督刑,赤身烹死在铜鼎之中。 但这世界上,仇恨有时候并不会因为敌人被消灭而消失放下。 赵鲤忐忑站在旁边,不知如何劝慰。 许久,沈晏控制住失控的情绪,长长吐了口气:“说来可笑,这桩巫蛊案的起因,却是因为太子妃失宠想要求子。” 提到太子妃时,沈晏面上闪过一丝厉色:“那个蠢货女人,听信朱提侍女妖言,私下设淫祀,祭祀多子鬼母。” “那时太子受奸人攻讦……” “而后巫蛊案发,牵连甚广。” “边疆战事顿起,大景军队直入朱提、夜狼,此战大胜,绞首十万。” 听见绞首十万,赵鲤再一次感觉牙疼。 朱提和夜狼两处芝麻大小的地方,怎么可能养得起十万军队。 这战功记载的绞首十万,九成九都应该是两地的无辜百姓,被大景的武将砍下头颅充作了军功。 甚至从之后,大景大批向着两地迁移百姓来看,当时那一战,两地说是被灭种换血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得胜后,先帝命毁祠破庙,抹去了多自鬼母的存在。” “时至今日,除了朱提、夜狼旧民,只怕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多子鬼母了。” 听了沈晏的话,赵鲤掐着手指算了一下时间,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沈大人,南斋会不会是朱提遗民?” 算一算时间,完全有可能。 这样也能解释,南斋唆使常姓师徒在盛京施鲁班厌胜之术,人为的折腾出一个地狱图。 如果当时没有阴错阳差被赵鲤撞破,再多酝酿和一年半载,一旦爆发,盛京将成人间活地狱。 南斋这么做,除了反人类,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他在为死去的族人复仇。 赵鲤眼睛一亮,这样或许就能解释,南斋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和阴毒反人类行为。 沈晏赞许的点了点头:“极有可能,而且多子鬼母的教义中,就有原始欢愉与生殖崇拜。” “还有,那尊等待装脏的肉傀儡。” 大景户籍造鱼鳞册,百姓官吏离开出生地,外出游历,均需要合理的理由和印信记录。 疑似朱提遗民,在大景游历,去岁回到大景,出入河房…… 几项叠加,搜寻范围缩小许多。 彻底摸查户籍,或许便能抓住南斋的尾巴。 而不再被动的保护等待。 赵鲤和沈晏对视一眼,眼中同时浮现喜色。 第211章 七月初七 将近下午,河房热闹起来无比。 上游的河边,清风拂过,柳媚花明。 一纸文书,悄然通过靖宁卫在富乐院中新搭建的情报渠道,畅通传递出去。 责令,以重查三年前旧案的名义,排查寻访南斋踪迹。 天下情报最畅通最多最杂的地方,在坊间茶肆。 但那些多是乡野黎庶闲来嗑牙,论及情报的真实度,远不及这河房妓馆之中。 酒这种迷魂药,喝下去忘乎所以嘴上没个把门的,实是常事。 靖宁卫在坊间茶肆酒馆、大街小巷,都有便衣听风人,探查民间风闻,并在需要的时候,上报拿人。 在河房妓馆,自然少不了布置。 富乐院中也有暗子,但顾及富乐楼属教坊司,皇帝的钱袋子。 加之富乐楼还有不少官吏的放浪丑态,阴私忌讳。 因此明面上,包括富乐楼在内的教坊司十四楼,靖宁卫都没有布后手。 以免某些人夜间辗转担忧。 直到赵鲤混入富乐院。 借此之机,沈晏讨得隆庆帝许可,开始大规模的向富乐楼渗入人手。 教坊司中层官吏换了一波不说,富乐院护院首领回乡后,郑连直接三级跳当上了头头。 赵鲤偶尔外出,还能看见一两张有点眼熟的面孔在做龟公大茶壶。 这一切,都在张妈妈的配合下,顺利完成。 张妈妈也是犯官之后,她真实想法如何无人知晓,但这些事情由不得她不配合。 她到底知情识趣,很快调整了心态。 七月初七,织女渡河,与牛郎相会。 这个传说肇始于武帝,每当七夕,家家都在庭院或是楼台上盛设瓜果酒宴,女子则是对月穿针,祈望姻缘。 姻缘二字,寻常女子尚且十分重视,在这河房之中,则更加重要。 因为吃过苦,所以河房的女子们格外期望能得善终,遇良人赎身安稳度日。 长久下来,这河房延河街市上的庙会,竟然十分热闹。 一直被严密看守监视的珠市女子,在这一天可以有半日的宽松,带着丫头外出走一走。 沿河有许多商户小贩。 一只只小盒盛装的蜘蛛,在这一天也成了抢手的商品。 除了八足织娘,还有一种土木雕塑,穿着彩色小衣裳的孩儿像,称摩?罗。 这些胖墩墩的孩儿像,沿着河岸摆放,看着煞是可爱。 常有女子买下,为求子也为祭奠。 除了这些,还有小贩挑着担子售卖糖、粉团、荷梗、瓜子或是一些消暑的冰饮。 甚至因着河房庙会热闹,周围里坊的人,也带着孩子来逛。 赵鲤就这样趴在窗边,隔河看热闹。 她第一次亲眼旁观旧时集会的热闹,这些风俗习气对她来说都是全新的。 一时间,看什么都觉得热闹。 坐在她身后的沈晏,第三次抬眼看她。 终是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阿鲤,要不要出去逛逛?” 赵鲤愣了一下,想也没想的拒绝道:“不必了,任务期间哪有逛庙会的。” 再说若韩音或是谈萤在,有个伴还好,连个玩伴都没有,自己去逛个什么劲。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沈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我陪你去逛逛。” 赵鲤愣了一下,修养了三四日,沈晏面上已经好了很多,只在额角靠近鬓角的位置,还有一些青色经络痕迹。 “不必了,晚上就要举行品画大会,这关键时刻,可别逛出事来。” 计划中,激出南斋的品画大会,经过多日造势,决定今日在富乐楼举行。 现在谁人不知,富乐楼今夜将要展示数张精品春图。 甚至还有宫廷秘图,首次展出,据闻此画足可挑战南斋在春图界的地位。 有靖宁卫的消息通道传播,这件事早已传遍盛京。 不少好事的绅士闻着味来到了河房。 当然,也有不少南斋的死忠粉,也来凑热闹,随身备着茶水喉糖准备开喷这个碰瓷的画师。 这种情形之下,赵鲤虽然好奇,但还不至于好奇到这节骨眼出去玩。 见她明明想去,却摇头拒绝,沈晏又劝道:“今日卢照、鲁建兴、郑连李庆、马百户等人都进了富乐院,他们都是老差人,莫要低估了他们。” 为了今日的品画大会,除了原本就在的郑连,其余都公费喝花酒,其余等人几乎包圆了最方便观察的位置。 沈晏说完,就看见赵鲤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心动。 “这样一说,似乎……”也行啊。 赵鲤望了一眼窗外,在做着心理斗争。 “还是算了……” 她挣扎许久,还是守住了职业操守,决定拒绝。 “也不是只过这一次。” “明年再玩也一样。” 虽然她确实很想体验一下古代七夕的热闹,但抓住南斋对她的诱惑同样很大。 沈晏仔细看她神色,见她是真心,而不是委屈求全,也放下心来:“那明年好好陪你玩。” “好!”赵鲤高兴的应了,却又一愣,觉得这种约定有点怪怪的。 抬眼去看,沈晏已经重新坐回了书桌后,垂头看书。 一开始赵鲤还会拿走他的书,让他歇歇脑子。 后来发现,对于阅读癖来说,不看点什么,就像是戒烟的老烟枪。 见他在背着手在院子里转圈圈,赵鲤只好先妥协,把书还给了他。 正想着,外边传来小奶狗的汪汪的叫声。 赵鲤急忙走出去。 火上坐着药罐,正咕嘟冒泡。 被赵鲤使唤看火的阿白,盘在小黑狗的脖子上,挥着尾巴拍小狗的屁股,让它叫出声,提醒赵鲤。 “来啦来啦。”赵鲤走来,顺手摸了摸阿白的头,“阿白做的很好。” 几日蛇羹喝下去,每天都抱着阿白睡觉,赵鲤心中对蛇的反感正逐渐消退。 篦出了药汁,赵鲤端着两碗药回到房间。 稍微凉一些后,和沈晏对坐一口闷下。 随后被苦得吐舌头时,嘴里便被沈晏塞了一枚蜜饯。 他手里端着蜜饯,自己却不吃,竹签子戳了喂到赵鲤嘴边。 赵鲤愣神看他,片刻后,她红着耳根,张嘴咬住那枚杏脯。 沈晏说完,就看见 第212章 梳妆 赵鲤嘴里嚼着酸甜的杏脯,耳根忍不住红了一片。 垂下眼睛,免得自己直勾勾的盯着沈晏的脸瞧。 左边胸口,却猛的跳动了两下。 不是她赵鲤稳不住,实在是沈大人皮相出众。 平常垮着一张讨债脸的人,突然这样眉眼柔和的给喂杏脯,这叫人如何顶得住。 赵鲤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自己晚上一定要找张妈妈讨两碗秘方凉茶降降火。 屋中因赵鲤兔子似得逃避,一片寂静。 沈晏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心中叹了口气,这姑娘好似有些开窍,又好似不懂。 到底不能将她逼迫太过。 沈晏见好就收,在赵鲤抬眼前,收敛自己眼中的热烈,收回手。 “沈大人,赵千户。” 打破沉默的是郑连。 郑连身上穿着富乐院护院的制服,风风火火的敲门进来。 一进门,就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再一看赵鲤半片红透了的耳朵,心里一跳,顿感大事不妙。 忐忑看了一眼沈晏。 却意外的看见沈大人并不像往常面色不善,并无多少责怪之意。 心里松了口气的郑连,急忙拱手禀报道:“前面大堂已有宾客入场。” 赵鲤和沈晏还是低估了南斋在春画界的地位,就像后市蹭热度营销,很多人都奔着南斋二字前来。 现在卢照等人已经按照部署,伪装成客人,到了各个监视点。 赵鲤轻咳一声,将方才扰乱心智的东西抛出脑海:“好。” 沈晏道:“你先回去,仔细安排各处禁戒,尤其记住排查今日到访人员。” 郑连得令,疾步而出。 赵鲤也站起身:“沈大人稍候,我换身衣裳。” 她今日是必然要以富乐院中女乐身份出现的。 既是这样的场合,身为女乐,不好生打扮实在说不过去。 估计是看她性格大剌剌的,昨日张妈妈就送来衣裙和脂粉,变相提醒了她一下。 就这样,还担心她搞不定,特意给她调来一个手艺好的妆娘待命。 张妈妈的猜测和担忧很有道理。 赵鲤确实搞不定这个时代繁琐的发髻,她平常只会梳道姑头藏在靖宁卫的乌纱官帽里。 张妈妈派遣来的妆娘很快被叫进院子,随身带着一套贵重头面——用完还得还回去。 小草也像小尾巴一样跟了过来。 沈晏提前避入书斋。 小草看见赵鲤就露出笑脸。 做戏做全套,她今日会充当赵鲤的小跟班丫鬟,陪着赵鲤。 有身体痊愈后的萱姑娘照料,小草过长的刘海梳起来。 特意洗漱干净,换了一身衣裳,脸颊比前段时间又圆润了些,看着倒是更加讨喜了。 赵鲤冲她招手,给她蜜饯吃。 妆娘却不像小草那样跟赵鲤娴熟,这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眼观鼻鼻观心,进了门问好后,就垂眼站着,甚至没有往旁边看一眼。 人的过往总能从行为举止和气质体现出来。 妆娘的举动,引起赵鲤注意,不着痕迹的审视了一番。 这妆娘面上苍老,但一双手十分细致,身上穿着也干净素雅。 行礼之时,依然能看出她曾经受过很好的礼仪教育。 这种表现的人,出现在富乐院中,有且只有一种可能,她是被发卖的犯官家眷。 出于职业本能打量了一下妆娘后,赵鲤冲她客气笑道:“有劳婶婶。”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鲤有礼,妆娘也十分客气:“姑娘客气了。” 赵鲤并没有去探这妆娘的底,寒暄两句,就在妆娘和小草的帮助下,换上张妈妈送来那一套繁琐的浅紫衣裙。 赵鲤第一次穿上这样正式繁琐的衣裳,乖乖任由妆娘摆弄。qqnew 妆娘现实捧出一只小匣子,将里面的蔷薇露浸过的丁香捡出几粒,让赵鲤含着清口。 馥郁微苦的香味,冲得赵鲤有些难受。 而后敷上茉莉花合面脂,点上胭脂。 幸运的是,隆庆帝喜欢修仙好女色,却不喜欢宫眷涂泽,每看见宫眷施粉太过,就会笑骂:“活脱像庙中鬼脸。” 隆庆帝虽只是随口笑骂,并没有发作厌恶谁的心。 但皇帝嘴里说出的话,任何一句都会被人铭记。 因此本朝一改前朝的浓艳妆容,整体流行的都是淡妆。 这也避免了赵鲤被画成自己都看不下去的鬼脸。 最后,妆娘又去出压鬓润头的素馨花发油,给赵鲤梳起简单的高髻。 赵鲤在镜中看见妆娘给自己梳了已嫁妇人的发型,稍一愣神。 妆娘却当她是有所触动,宽慰道:“姑娘不必难过。” 赵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明面上已经被沈晏这神秘客梳拢包了几日,自然应该换下未嫁女儿发型,梳上妇人妆。 回过神来,赵鲤对着妆娘微微一笑。 等到发髻梳成,妆娘从一只木匣里,捧出一只碎宝石珠箍和几朵象生花。 赵鲤到底正值青春年华,本身就生得好看,稍一描眉画眼打扮,一张小脸顿时顾盼生辉。 等到换上张妈妈送来的衣裳,妆娘和小草,都一个劲的夸。 赵鲤臭美的照照镜子,心中想的却是原来她十六岁时曾有这样鲜嫩模样。 原本的她十六岁就开始接受灵能局的训练,常年麻布袋子似的运动服穿在身上。 父母身亡后,抚养她的叔叔阿姨们,生怕她早恋,硬是给剪了一个小子头。 赵鲤从未在十六岁时,有过什么打扮的机会。 现在却好像弥补了一点遗憾。 赵鲤笑眯眯的在镜子前转了两圈。 最后才感谢了妆娘,命小草送她出去。 书斋原本紧闭的门,开了一条缝,妆娘路过时,无意间看见了什么,顿时神情一怔。 随后她猛的收回视线,在小草的带领下,出了院子,跨过门槛时,绊了一下,吓得小草急忙将她扶住。 沈晏这才推门,从书斋出来。 赵鲤不解的看他,问道:“沈大人,为何故意让那妆娘看见你?” 沈晏微微勾了勾唇角,并没有立即回答。 他看着赵鲤,许久没有移开视线。 在把赵鲤看得低下头去,检查自己身上哪里不对后,他才语气轻快道:“阿鲤,今日很漂亮。” 第213章 故人 天下没谁不爱听好话,赵鲤忍不住摸摸自己鬓间簪着的一只蓝色象生花有些得意:“是?” “我也觉得我今日很漂亮。” 她一双大眼睛笑弯了,瞧着确是好看讨喜。 沈晏身上也换了一身青绫绉纱襕衫,头戴黑色网巾。 虽然衣着朴素,但人帅就是套着麻袋都好看。 赵鲤也不吝夸赞道:“沈……公子今日也是十分英俊哦!” 赵鲤换了个称谓,还想说些,便注意到沈晏鬓角的几根白发。 “沈公子,年纪轻轻额角生出白发,来让小女为您拔掉。” 赵鲤冲着沈晏直招手。 沈晏顺从的坐到椅子上,侧首让赵鲤给他拔掉那几根白发。 赵鲤站在他的旁边,小心的用尾指将他鬓角的白发一根一根勾起拔掉,然后攥在手心里捏着。 “稍后,寻个烛台将这些头发烧掉。”赵鲤碎碎念道,“发丝、指甲还有皮屑等,平常都要小心处置。” “若是不妥善处理,被有心之人利用,像是沈……公子这样的俊美男子,说不得便被人下暗手,拉乱牵姻缘,配了什么妖魔鬼怪呢。” 一边说,赵鲤一边给沈晏按了按被弄乱的鬓角。 她不见沈晏答话,就低头去看他。 正对上沈晏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赵鲤心又是一跳。 “怎、怎么了?” 她不知怎的,无故慌乱起来。 这样近的距离下,沈晏可以清楚的看见,绯红色一点一点的爬上赵鲤的脸。 “没事。”他笑着,却不移开视线。 “沈公子!”赵鲤往后退开了一步,破罐破摔的警告道,“我近期每天都在看活春宫,前几日还在画春图,火气正旺呢。” “你别乱撩,到时候要你……” 赵鲤咬住舌头,忍住自己险些脱口而出的荤段子。 沈晏却好像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正欲说些什么,门边传来一阵声响。 两人同时转头去看,便见小草急匆匆的藏到了门边:“对不起。” 小草原本养在萱姑娘身边,并不是外边无知的小女孩。 她送走妆娘回来,误以为是撞见赵鲤与客人调情,躲闪之际踢到了立在门边的扫帚。 见两人看来,手忙脚乱的夺到了门后,但又担心事情被打断,客人冲赵鲤发火,便掩耳盗铃的躲了起来。 因这一出,沈晏和赵鲤两人之间笼罩着的气氛顿时消散。 沈晏虽不是什么好性子,但不至于像是对卢照等人一样,摆脸去恐吓小草这样的小姑娘。 沈晏不计较,小草却依然十分怕他。 小孩,尤其曾经处境艰难的小孩,往往都有一种精准的直觉。 对于沈晏,尽管皮相好看,但小草直觉的感觉畏惧。 看小草躲在门后,却没有发现自己毛茸茸的头顶露在门外,赵鲤好笑。 也为了摆脱刚才那种莫名的氛围,赵鲤急忙走来,将她拉出门后。 安慰了两句,小草这才好了些,只是一直紧紧的跟随在赵鲤旁边,对沈晏却是连抬头好奇看一眼都不敢。 赵鲤没有深想,只是以为小草身在这样复杂腌臢的环境,讨厌和畏惧男人。 正在此时,门外的郑连也来报:“沈……公子,路上闲人已经驱散。” 不管美名还是恶名,沈晏在大景可称声名远播,在盛京认得他这张脸的不在少数。 为了不生波折,郑连霸道的清空了去往前堂的路。 沈晏扭头看了一眼赵鲤,举步先行。 赵鲤手里还攥着沈晏那拔下来的白发,她小心的卷起来,收入腰间悬着的一只小香囊,想着稍后寻烛火烧掉。 做完这些,她入戏的依偎在了沈晏身边。 小草手里捧着赵鲤备用的帕子,团扇等杂物,尽职的跟随在后。 三人一路前行,两侧站着富乐院的护院,只是其中大部分都是熟悉面孔。 路上并未遇上什么波折,行至前边的大楼,从花园一处较隐蔽的楼梯而上,走到了第三层最中间的包间厢房里。 这一处正可以将整个富乐院收入眼底。 往日富乐院要日落后才开放,但今日特殊,下午时分就已经热闹起来。 富乐院与贡院一河之隔。 今年正好大考之年,整个大景的学子都提前到了盛京,以准备应对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的秋闱。 南斋在大景的名声,尤其在某个特定群体中,有着格外崇高的地位。 脑残粉这种东西,并不是现代独有。 在应考士子之间,南斋的死忠粉就有很多。 富乐楼中,将展出号称吊打南斋的春图。 这种蹭了热度还要踩人上位的方式,不管放在哪里都是极讨人厌的。 这些士子便书也不念了,就想来看看究竟是哪个厚颜无耻的画师。 赵鲤稍微退开窗户,便听见楼下人声鼎沸,丝竹之声间,时不时有骂声传来。 赵鲤挑了挑眉毛。 这间厢房是张妈妈的安排,桌上已经摆满了雅致的点心和淡酒。 赵鲤有事要和沈晏说,就在桌上抓了一盘糖果点心给小草。 “你在隔壁吃点心看下边的表演,若是有人再回来。”赵鲤叮嘱道,“今日人多,你记得千万不要乱跑,免得遇上坏人,如果有麻烦就去找护院。” 小草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糖果点心,点了点头。 从前萱姑娘接客时,也会这样将她支出去,免得她看见不堪的东西,小草倒是习惯的。 只是沈晏给她的感觉十分危险,她不放心赵鲤,一直忧心忡忡的回头看。 出了门也没走远,听赵鲤的话,到旁边空着的厢房候着。 等她走出去,赵鲤将门锁上,这才有些好笑的看向沈晏:“小草是真的很怕沈公子。” 沈晏勾起唇角:“小孩子都是如此。” 赵鲤做到桌边,这才提及刚才她一直疑惑的问题:“沈大人为什么要让那个妆娘看见你?” 沈晏顿了顿,开口道:“那妆娘是前兵部尚书之妻。” 赵鲤有些惊讶,她已经猜测到那个女人应该出生不凡,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是兵部尚书家眷。 别看后世小说影视将六部尚书拍得像炮灰一样,实则这些人都已经是站在权力巅峰的那一批人。 赵鲤不由皱眉:“既然如此,为何故意让她看见你?” 靖宁卫在这教坊司是什么名声,沈晏难道没数吗? 这时故意露出行藏给犯官家眷,究竟是为什么。 第214章 夜初始 “若是平常犯官家眷,自然对靖宁卫无甚好感。” 对赵鲤的疑问,沈晏并没有卖关子,只是微微压低了声音道:“隆庆七年,前兵部尚书庄天因贪墨案,被罚流放三千里,家眷发卖教坊司。” “三千里?”赵鲤忍不住惊奇,“才三千里?” 大景对于贪腐惩罚力度高到吓人。 开国皇帝是苦出生,特意研究出一个针对贪官污吏的刑法——剥皮实草。 顾名思义,就是将贪官活剥了皮,再在内里填上干草,然后缺德到搞笑一样,将这些人皮偶,摆放在公堂之中,以警示百官。 而剥皮实草的行刑标准,也低到儿戏。 大景律例,贪污财物折合二十两以上,贪官本人就能认领到剥皮实草服务。 贪官的家属也讨不了好,过了车轮高的男丁一律流放北疆,车轮一下高的男丁充入内廷。 女眷则是全部发卖教坊司为女乐奴仆,活一天就创造一天的财富。 在江南道,曾有一个倒霉知县,家中女儿将要出嫁,堂堂知府却是掏不出像样的嫁妆。 这县令一时想不开,收受了二十五两纹银的贿赂。 事发之后,就为二十五两银子,这县令享受了剥皮实草套餐。 县令的老娘暴毙。 因为自己的嫁妆,累害父亲家人,县令女儿在狱中用腰带将自己吊死梁上。 县令的妻子,生生咬开了自己的腕子,以热血在囚室的墙上,写满了恨字。 赵鲤当初在当铺,掌柜的一下捧出五十两,换在开国时期,公堂上就能多两个人皮手办,受贿的、行贿的,都逃不掉。qqxδnew 甚至这个被剥皮的县令手办,还在当时的公堂上摆了将近四十年。 直到四十年后,才有官吏上折子,劝废这种骇人听闻的刑法。 此后,剥皮实草虽然废止,但大景对于贪腐明显上一直判得很严。 像是尚书一级的贪腐案若是爆发,就一定得是抄家灭族的大案。 因此,这个兵部尚书贪腐,只是流放三千里,就显得格外的奇怪。 沈晏听了赵鲤的话,沉默了一瞬:“他是冤枉的。” 沈晏的执壶,给赵鲤倒了一杯桂花淡酒:“当年的那一桩贪腐钱粮案,庄天是冤枉的。” 对于沈晏这样的靖宁卫头子来说,他说某人有罪不一定真有罪,但他说某人是无辜,那就真的可能确实是无辜的。 赵鲤没有什么政治神经,皱着眉,想不明白庄天无辜跟沈晏要让妆娘看见他有什么关系? 沈晏轻笑一声:“近来陛下似有意重启当年庄天案,发作一些人。” “自然需要一个喊冤人,今日撞上,便见上一见。毕竟,当时此案可不是靖宁卫经办,相反我叔父曾想保住庄天。” “流放就是叔父竭力争取的结果。” 沈晏回想着当初那一桩旧案,感慨道:“谁都知道庄天是无辜的,可是这替罪羊的生死,却被各方当成了博弈筹码。” 赵鲤表示不是很懂这古代官场。 只要确认不会耽误到她巡夜司的任务,就没关系。 赵鲤不再细问,反而放下窗户上挂着的细纱帘,拉着沈晏隔帘看下边的表演。 因重头戏还没到,现在场中表演的都不是什么头牌花娘。 现在青天白日也不好擦边搞颜色,堂下只有一个说书先生,面前摆着案几,正说着才子佳人的故事。 故事左不过是什么书生,赶考路上一路大家小姐倒贴,露宿山野遇见野狐仙艳遇,最后书生高中状元高官厚禄功成名就。 但这样的故事,恰好能搔到今日听众的痒处。 一时叫好打赏之声不断。 在这楼子里,说书没有不雅忌讳,说书人使出一身本事,不停的描述着小姐的蛮腰小脚。 尺度大得叫人咋舌。 每每说到香艳处,堂下便一片寂静。 赵鲤拉着沈晏看了会热闹,就不再感兴趣。 这些意淫低俗的段子,实在没什么意思。 沈晏也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偶尔还忍不住吐槽书生违反了哪一条法律。 就这样,坐了一阵。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整个河房,都好似在这夜间完全苏醒过来。 说书人离开,穿着清凉的舞娘们开始登场。 摇着扇子的美丽娘子,身着绮罗,倚在栏杆上,与进出的浮浪子们打着招呼。 平常轻易不出的花榜大娘子们,除了还在养伤的苏三姑娘,也纷纷露面。 随着酒酣耳热,气氛渐渐热烈,重头戏鉴画会也在一声响锣后正式开始。 闲适坐着吃点心的赵鲤,神情一凛,擦擦手凝神静气,开始在脑中沟通起她预先放在各处监视联络的小纸人。 尤其几个眼睛极美的可能受害人处。 经赵鲤和沈晏分析,画春图,争强好胜,不仅仅是因为南斋的性格,而更可能是因为朱提多子鬼母的宗教信仰。 按照残章记载,多子鬼母在传说中就是人类欢愉和繁殖的化身。 画春宫,极有可能是某种宗教仪式。 在放出风声造势时,赵鲤她们采取一捧一踩的手段,竭力贬低藏有多子鬼母法相的那一副画。 如果所料不差,南斋一定会被激怒。 根据时间推算,南斋今日是极有可能亲自来到富乐院中的。 而他也可能会再次接近,被他物色上的受害者。 赵鲤的纸人增加到了六个,她全神贯注的开始监视。 沈晏也没有闲着。 几日排查,卢照等人已经初步上交了一批可疑名单。 沈晏就靠在窗便的细纱之后,看似在观看品画大会,实则正在仔细的观察着下方的人。 这样的监视点,除了这里还有整十五个。 在里边的,都是靖宁卫中眼最毒,记性最好的。 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与姑娘调笑,一边在观察着场中的每一个人。 嘭—— 一团烟花,带着尾焰升上天空,然后在黑漆漆的夜空之中猛然炸开。 这种特质的烟花,一炸就是半个天空火树银花。 烟花炸开,发出一声巨响。 巨响过后,全场一静。 下一瞬,再次喧闹,人们开始享受这河房迷离之夜。 第215章 夜迷离 一阵急如骤雨的琵琶声中,女子艳红裙摆随节奏旋舞。 木笛、皮鼓,一齐奏出节奏轻快,极具异域风格的乐声。 舞娘们旋转着,展开的裙摆之下,露出半截子白细的腿。 堂中足足一百零八枝的铜烛台被绳索拉起,悬在空梁上,光从上边投下来。 舞娘们上身虽露着白花花的胸脯和柔软纤细的腰肢,足上却是穿着白色绫袜,踩着艳红绣鞋。 裙摆舒张之际,常露一抹艳色。 台下醉客在酣热的酒气中,肆意说着浑话。 待到暖场歌舞少歇,从东边的楼梯上,下来一个妙龄女子。 亭亭立在繁华中央,启朱唇,发皓齿,唱了几句曲儿。 声音不甚大,却清澈得近乎悲戚,好似呢喃。 轻易压下满堂的喧闹。 唱歌的女子,是富乐院的段姑娘。 赵鲤并不是第一次听她唱歌,但还是有片刻的分神。 “真好听啊。”她抽空转头看沈晏,对他说道。 “确是一绝。” 沈晏倒是第一次听,不过他很赞同赵鲤的观点。 一边和赵鲤说着话,一边捏着手中朱笔,在名册上划掉一个名字。 赵鲤的六个小纸人,两个在大堂,剩余四个各自跟在可能的受害者身边。 其中三个正随着目标人物,在前台后边的梳妆打扮。 唯有一个,紧紧贴在房梁上,房中黑暗又空寂,与外边的酒热情酣形成鲜明对比。 黑暗中忽的传出一声咳嗽。 苏三姑娘半躺着床上,床帐中,亮着一只琉璃纱灯。 自从那日被调戏,撞到脑袋,她就一直卧病在床。 她是今年花榜热门人选,歌舞双绝,张妈妈十分重视。 只是药不停的往下灌,人却不见好。 反倒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今天这样热闹的日子,她一个人躺在房中,面容苍白憔悴。 她痴痴望着账中琉璃灯,伸手去拨弄下边吊着的穗子。 烛火透过琉璃罩子,随着灯旋转,琉璃灯罩上牛郎织女的花样,映照在帐子上。 灯带葳蕤,一帐锦绣。 好似上边相拥的男女小人,都活过来了一般。 “今夕何夕?” 她苍白的嘴唇开合,轻吟了两句,忽的落下几滴晶莹的泪水。 那泪水,露珠一样顺着她的眼角滑落,然后没入浓密的黑发中。 “咚咚咚——” 叩门声打破了满市孤寂。 苏三姑娘的丫鬟推门而入:“姑娘。” 苏三姑娘眼睛一亮,急急垂手侧头,满是希冀的看去。 丫鬟阿盘的身后,跟着一人。 那人肩上挎着一只药箱,看着文质彬彬,正是林大夫。 苏三姑娘好似整个人都重活了过来一般,撑着想要坐起。 林大夫却微微皱起眉头:“还请阿盘姑娘点灯。” 在这样的夜晚,随意踏进女儿家黑漆漆的闺房,显然是极失礼的。 即便这姑娘是个以色娱人的女乐,林大夫也并没有半分不尊敬。 阿盘闻言,急忙去寻火石点灯。 外边灯光亮起,苏三姑娘帐中的琉璃灯便暗了下去,照在帐上的牛郎织女小人也变得模糊。 正好苏三姑娘此时也没了看灯的心思,她看着林大夫,睫毛轻扇,又开始流泪:“林大夫,为何躲着我?” “今日若不是我叫阿盘说我重病,林大夫也不会来对吗?” 苏三姑娘原本柔柔的声音,逐渐尖锐,她质问道:“是不是只有我快要死了,才能再见你一面?” 林大夫立在远处。 他似乎是为了避嫌,站得很远。 长相出众,文质彬彬的脸上,露出慌乱神色。 面对一个美丽姑娘的质问,他似乎无奈极了。 嘴巴数次开合,却不知如何解释。 双手防备一般举再胸前,竟畏惧的后退了一步。 “你怕我……” 林大夫的动作,刺激着苏三姑娘原本酒敏感的神经,她倏地从床上起身,更加大声的质问道:“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再来见我?” 女人的质问声中夹杂着哭腔,夜中听着刺耳尖利。 意识到苏三情况不对的林大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苏三姑娘,你别做傻事。” “我……我只是前些时间忙于旁务。” 他点着头,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但撒谎的样子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 苏三姑娘却是信了。 并不是她傻,只是有时她实在需要一个盼头,连自己都在骗自己。 “你不是嫌我脏就好。”苏三在绣枕上擦去眼泪,忍不住笑出声,“你不是嫌弃我就好。” 她又哭又笑,鬓发散乱,在灯下竟现出几分狂态。 林大夫轻轻吸了口气,安抚道:“苏三姑娘,等再下为你号脉开药。” 近几日苏三的异常,丫鬟阿盘看在眼里,此时急忙帮腔道:“是啊,姑娘,要吃药才能好的。” 苏三姑娘看着林大夫,仔细在他脸上看了许久,这才点头躺回枕上。 她腕子上重新搭了一块帕子,林大夫修长的手指按在上面。 就这三个指尖的接触,都让苏三姑娘露出喜悦神情。 她睫毛上还沾着点泪水,轻轻眨动数下,眼睛好像跑在泉水里的珍珠一般美丽。 林大夫的手为不可察的顿了一下。 下一秒,他恢复正常。 语气平静的安抚了苏三姑娘数句,林大夫收起药箱,叫着阿盘来到门外。 “林大夫,我家姑娘怎么样了?”一出门,阿盘就小声问道。 林大夫沉吟数息。 苏三姑娘现在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 他叹了口气:“先前所开的安神药还有吗?” 阿盘急忙点头:“有的,姑娘一直不肯吃药,那药还留了几包。” 林大夫点了点头:“好,等我在在添几味,你给苏三姑娘熬了服下。” 阿盘自无不可,急忙点头就要去去先前吃剩的药:“我去请能外出的婶婶,随您去药铺。” 林大夫却摇了摇头:“不必了,要添的药我今日带着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挎着的药箱。 然后他转头望向苏三姑娘的房间:“还有,梨膏糖。” “我幼妹最喜欢吃。” 最后一句,他声音极低,阿盘疑惑的问道:“林大夫说了什么?” 林大夫忽的扬起唇角:“没什么。” 第216章 迷梦 苏三姑娘地位高,为给她熬药,厨中专门腾出了一只烧得正旺的小火炉。 汤药很快熬好。 阿盘用托盘托着滚烫的药碗,回到苏三姑娘房前时,却看见林大夫正负手站在长廊的窗前。 苏三姑娘住处在富乐楼的最高层。 照着苏三姑娘的地位,本可以有一间单独的临河小院。 但苏三姑娘都拒了,她喜欢站在高处。 从角楼看去,视线可以不必被河房其他建筑遮挡,越过不归桥,远远的看见河房之外的里坊街市。 苏三六岁自走过了不归桥,就再也出过富乐院。 对她来说,河房之外,就算是一块砖石都新鲜又有趣。 苏三姑娘住处的长廊末端,却朝着富乐院内部,正好可以看见下面的表演,听见下边的喧闹。 这时的大堂之中,正展示着一副巨大的画。 这是一副画功精致的春图。 临时充作司仪的,是河房最好的说书人。 他巧舌如簧,正极力吹捧着这幅据说是宫廷画师的巨作。 但下边却只传出一阵阵嘘声。 显然,在画的质量就这样时,吹捧只能起到反作用。 阿盘端着药,探头看了一眼,便被那大方展示的春图羞红了脸。 她虽身在富乐院,但年纪还小,并未开脸卖身,仍未经人事。 忍不住咬唇,急急别开头:“林大夫,怎看那种腌臢玩意。” 在她心里,林大夫就是诚诚君子,跟常来楼子里耍玩的男人是不一样的。 她这话只是随意一说。 林大夫却是皱起眉头:“阿盘姑娘为何如此说?” “春宫图,又称秘戏图,避火图。” “敦伦繁育,乃人生大事,春宫图可指引无知男女晓情事,意义非凡,怎可说是腌臢?” 林大夫面色严肃,正正盯着阿盘,一字一句道。 阿盘愣了一下,她不知为何平常谦和的林大夫会突然如此严肃。 她本想说两句俏皮话,打趣过去。 却一眼望进了林大夫幽深的眸子。 往常林大夫俊朗的面庞,此时看着阴沉沉的。 阿盘嗫嚅数下,将原本的抖机灵咽回肚子,怯怯点头道:“好,知、知道了。” 见她乖觉,林大夫的脸色倏的阴转晴,微笑道:“这就好。” 只是他的笑容,在看向下方时,又收敛起来:“这世间总有俗物,想要欺瞒众生。” 阿盘已经不敢再接话。 今日的林大夫,十分不对劲。 片刻后,林大夫才深深看了一下下面舌绽莲花,把黑说成白,把俗说成雅的司仪。 好似要将那人的模样深深印入脑海。 “走,去给苏三姑娘准备药。”林大夫收回视线,对着阿盘说道。 阿盘这才有些忐忑的跟随林大夫之后,进入苏三姑娘的房间。 房中点着灯,身材窈窕的苏三姑娘侧躺在床上,面朝里,身上搭着被子,乌发披散下来,似乎睡着了。 阿盘手里药刚才耽误了一下,有些凉。 她本想询问林大夫是否需要去重新热一热。 林大夫已经接过药,放在桌上。 从药箱之中取出了一个黄色桑皮纸包。 和阿盘想象的不一样,那药包里并不是寻常的淡黄色药粉。 而是一种炭屑一般的粉末。 阿盘待要询问,林大夫已经先将这纸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入了药碗之中。 黑漆漆的粉末沉入碗中,便迅速的化开。 随着一阵淡薄的白烟,碗中腾起一股子腥臊的气味。 阿盘本能的皱鼻,正想发问,那味道一变,成了一种靡丽的香味。 似是花香,又似果香。 其中好似包含了这世间最诱人的香味。 灯火之下,阿盘面上出现一瞬间的恍惚。 她的瞳孔微微散开,伸长了脖子,探头去闻。 “真香啊。”她道,说着便忍不住伸手拿桌上的药碗。 “别动。”林大夫一把攥住阿盘的手腕,“别弄洒了药。” “噢,好!”阿盘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睛。 “快去喂你家姑娘喝下去。”林大夫唇畔挂着一抹笑意。 “好!”阿盘应着,声音有些迟缓。 她去端药碗,原本微微凉的碗壁在林大夫放了那包药物后,竟变得滚烫无比。 药汁子咕嘟咕嘟冒着大泡,沸腾起来。 阿盘捧着碗沿,朝苏三姑娘的床边走。 刚走了两步,房中就传出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 阿盘一双捧着碗沿的嫩手,接触处正发出滋拉声。 就像铁板上煎熟的鹅掌。 但阿盘却是毫无所觉。 她像没事人一样,微笑着道:“姑娘,喝药了。” 阿盘手中药碗的香味,也传进了苏三姑娘的鼻子里。 她身型微微一动,就要撑坐起来。 从桌边到床边,短短几步距离,阿盘的双掌被烫得熟透,连骨头都酥烂。 林大夫立在房中,他没有去看床边主仆两人,仿佛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只是背身叮嘱道:“阿盘,记得喂苏三姑娘吃药后,在我的药箱里,取梨膏糖给苏三姑娘甜嘴。”qqxδnew 林大夫说着,阿盘还未回答,下方赏画大会却猛然爆发出一阵喧哗,而后又突然全场一静。 林大夫猛的皱起眉头,即便心中厌恶至极,但他到底十分在意,便推窗朝下边看。 下一瞬,他的瞳孔一缩,愕然张大了嘴。 一副画卷,完全展开。 从巨大花心中诞生出的美丽女人,赤裸坦然的站在天地间。 微微侧着头,看着一条盘旋树上的壮硕黑蛇,伸手想要触碰,面上是孩童般天真好奇的表情,可谓纯洁至极。 但她浓密的长发披散,丰腴的肉体,饱满而有光泽,曲线无一不刻印着诱惑二字。 女人大方展露一双美丽的天足,趾甲如粉色编贝。 足微微前伸,好像是要踏出画轴。 画上女人虽然是简单黑白二色,但光线流淌其上,她就像是真正的活人,可以随时轻启檀口,说出诱人坠入深渊的话。 林大夫呆怔立在窗前,已经再也不顾得其他。 和下边无数人一样,愣怔看着与这个时代人们认知完全不同技法的画卷。 一时间谁也没能说出话来。 第217章 杀良冒功 富乐院 昏黄烛火之下,一切都好像蒙上了一层轻柔的纱,人坐其中面上都似乎罩着柔光。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时令鲜花簇在高台旁。 数盏一人高的红灯笼悬挂在高台周围。 微风拂过,灯笼轻转,红芒随之旋转。 光线流淌在画卷之上,光影流转之间,那画轴中的女郎好像就要走下来。 司仪是河房之中的说书人,凭一条巧舌,讨利肥口。 他的反应是最快的,从画上女人的脚面收回视线。 他也是在河房欢场打过滚的老油子,现在却被这一副画弄得面红耳赤。 原因无他,实在太过逼真。 大景绘画讲究的是意,追求的是韵。 眼前这种黑白线条重形重写实的技法,闻所未闻。 二者相较来说,并没有高低之分。 但当后者被运用到春宫画一道时,确实是叫人耳目一新的。 就好像那女人正俏生生站在人群中,被注视。 司仪强忍住伸手去摸一下,确认是不是真人的冲动,清了清嗓子。 他的一声轻咳,像是激活了什么,瞬间富乐院炸了窝一样喧闹起来。 “这是什么画法?” “是、是谁人所着?” “那条黑蛇莫不是男子的……” 高台之下议论纷纷。 更有机灵性急的,已经上前询问司仪,是否卖画。 “我出纹银百两,愿购得此画。” 问话的是个急性子,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高高举着。 “一百两?我愿出价三百两!” 见状立即有人在开始抬价,只是比起最开始那人的实诚,此人并未有实际表现,也不知是不是说着玩。 但在一文钱一个包子的盛京,靖宁卫百户月银七两的情况下,三百两毫无疑问是一笔巨款。 场中气氛顿时热烈。 人们向前拥挤,想要凑近观看,一时间你踩了我的鞋子,我挤扯了你的衣裳,乱作一团。 更有人看了两眼画卷,便微微躬身弯腰,遮挡丑态。 富乐院不比外边河房珠市,能进得来这里的不说达官显贵,最少也是有钱有闲。 这样一群衣着富贵的人,拥挤在一块,再无风度,从高处看去,就像是一窝蚂蚁。 林大夫立在窗边,看着下边的人涌向那一副画,顿时皱紧眉头,眼中狠戾一闪而过。 这些涌动的人头,破坏了他赏画的雅性。 他决意,尽快解决了此间之事,去取到那幅画仔细研究这种未曾见过的技法。 他心中有预感,若能习得这种画技,他定能更进一步,得母亲青睐。 “盘儿,快些喂苏三姑娘吃药。”林大夫催促着。仟仟尛哾 却听一人问道:“什么药?” 林大夫愣了一下,转身看去。 一个穿着浅紫衣裙的姑娘立在门边。 桌上的蜡烛劈啪炸了一个灯花。 照在那姑娘的脸上。 比起前两次见素面朝天,今日盛装打扮的姑娘,看起来漂亮极了。 一双大眼睛忽闪似猫。 林大夫的视线在她眼睛上转了两圈,彬彬有礼见礼道:“阿鲤姑娘。” 嘭—— 一碗药汁子,打翻在地。 碗咕噜噜滚了两圈,黑漆漆的药汁泼洒在地面,冒出几个泡泡。 白烟升腾,木质地板上竟有腐蚀痕迹。 一股神秘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阿盘站着的床边,钉着一把鱼皮短匕。 就是这只短匕,打翻了阿盘手里的碗。 明明手中已经没了碗,但阿盘还是维持着捧碗的动作,一双手掌烫得发白失活,皮肉松垮下来。 “姑娘,吃药。” 她面上挂着关切的笑容,嘴上说着劝慰的话:“吃了药,就好了。” 苏三姑娘斜坐在床榻上,满头黑发披散,挡住了脸,不知神情。 “阿鲤姑娘,究竟是何意?” 和前两次回避赵鲤的视线不同,这一次林大夫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赵鲤的眼睛。 在得到回答之前,他自顾自的说道:“阿鲤姑娘的眼睛真美,叫人难以取舍。” 赵鲤手里提着一只酒壶,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冷笑。 敢情她也是受害人备选? “谢谢夸奖?” 对方已经放弃伪装,赵鲤也不再客气:“林……大夫?” 林大夫依旧是那般模样,似乎赵鲤来不来都碍不了他的事。 他再次行了一礼:“阿鲤姑娘,可以叫我的名字,林知。” “林知?”赵鲤手里提着一只酒壶,朝门内跨了一步,另一只手背在背后,做了一个手势,嘴上却漫不经心的问道:“这是后改的汉家名字,你的朱提本名是什么,你不是朱提人吗?” 林知愣了一下,随后他忽的仰头大笑起来:“朱提?哈哈哈哈哈,从大景的军队冲进朱提,屠杀换种,这世间哪还有朱提人。” 笑声震落了房梁上的灰尘。 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他眼角笑出眼泪来。 此时的林知哪里还有初见时那般文质彬彬的模样。 又笑了几声,他抬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转头看向赵鲤。 “阿鲤姑娘可知,大景军队是如何杀良冒功的?” 他自顾自的说道:“大景的士兵来到朱提,所见之人,无分男女老幼,都是他们换取富贵功劳的道具。” “可是女人和孩子的头颅一眼就能被识穿啊,于是大景聪明人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他们的长刀从这里砍。” 林知大大的张着嘴,将食指横在口中。 “从这里……”他说道,“从这里砍,就能得到半个没有下巴的脑袋。” “没有下巴,自然无法分辨是否有男子的喉结,自然,都是值钱的敌军人头。” 他笑声猛然拔高:“女人、孩子,玩够了以后,便被他们逼迫着张开嘴,然后一下……” 林知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他眼睛失焦的看着前面的空气,好像某些往事正在他的面前重现。 “一个村子,接着一个村子,他们效率很高。” “活着被玩弄,死了换军功,低贱的朱提人真的是有用极了。” 他越笑越大声,唇角咧开扬起。 突然,他垂下头,看向赵鲤:“阿鲤姑娘为何不笑?不好笑吗?你在等什么?” 赵鲤静静的站在前方。 面上冷漠无比,对他的故事没有一点兴趣。 “我在等你装够。” 赵鲤说完,右手手臂肌肉突然紧绷,猛的将手里提着的酒壶像前方甩出。 一柄长刀已然握在手中。 第218章 踹门 扔出的酒壶,在半空被一道刀光砍碎。 其中酒液均匀的泼出来。 透明的酒液,从空中淋下,正正洒在地上一滩黑色浓稠液体上。 那滩液体是打翻药碗中的药汁子,正像是有生命一般汇聚成一团。 在林知说着故事的这段时间里,朝着赵鲤流淌过来。 赵鲤带来的酒泼洒其上,这些黑色液体嗡然散开,腾起如同黑雾。 仔细看去,才能看到,这黑色雾气中,是一只只半个芝麻大小的尖头小虫。 这些虫汇聚一处,在空中凝结成雾。 酒气弥漫开来,这虫雾好似一只没头苍蝇。 明明赵鲤就站在眼前,却飞舞着四处乱撞,变化着形状。 赵鲤手中长刀横握,并没有着急上前。 她微微眯着眼睛,仔细看这些小虫,似在确认什么。 林知却有些惊讶的张大了眼睛:“阿鲤姑娘认得这虫?” 他像是赞许,拍了拍手:“而且还带上了酒。” 哄小女孩一样,他忽的侧头微笑起来:“真厉害。” 他长相本就不差,这一笑,让赵鲤愣了一下。 随即赵鲤猛咬舌尖,用剧痛让自己清醒过来,骂道:“居然用魅术,要不要点脸了?” 林知笑起来:“又被发现了。” “酒!” 卢照的声音响起。 数只酒罐砸碎窗棂,在地上摔得粉碎,浓烈的酒气弥散开来。 破开的窗户处,跃入几个汉子,配合赵鲤形成合围。 随着空气中的酒气越来越重,飞舞聚散的虫雾,喝醉一般,细细碎碎洒落地板上。 等待许久的赵鲤足尖一点,猛然欺身到了林知面前,长刀刁钻阴毒的封眼挥出。 于此同时,破窗而入的数个汉子猛然抛出手中铁索飞爪。 黑亮铁爪似虎爪张开,尖端是尖锐的爪钩,扣入人体,越是挣扎抓得越紧。 赵鲤的刀和飞爪几乎同时朝林知而来。 林知却没有表现出多少惊慌。 他背靠窗口,竟是仰面朝后倒。 窗外是一块二指宽的窗沿,他的手指捏住着窄窄的地方,猿猴一般荡去。 赵鲤足上绣鞋踏在地面,猛的止步收刀。 几个飞爪同时落空,击打在窗台上,砸出几团木屑。 “阿鲤姑娘,虽不知你是何方神圣,不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赵鲤听见这句话,探头去看。 就看见林知像是山间的猿猴一般,抓住建筑凸起的木梁砖石,荡向远方。 赵鲤皱眉,却看见什么,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笑来:“林大夫,鉴画大会上那幅画是我画的。” 她的话,果然让林知的动作一顿,攀在一处廊柱上回头看。 就在此时,数只弩箭破空飞来。 其中一支伴随着凄厉的破空之声,狠狠钉在林知的肩胛骨,刁钻的咬入骨缝。 沈晏放下手中瞄准的手弩,看攀在半空的林知团身冲入一扇窗户。 他面色冷厉神色闪过,对身边跟随的鲁建兴命令道:“带上手弩追击,但有阻拦妨碍者,无论身份,杀无赦,一定不要走脱了南斋。” 鲁建兴一身常服,他神情严肃的一拱手道:“是!” 说完,他打了个呼哨,和身后众人一样,从怀中掏出锦囊装着的靖宁卫腰牌悬挂在腰间。 “一队,二队向东。”鲁建兴双手一挥指挥道,“三、四、五队向西。” “老马,前边交给你。” 鲁建兴和马百户带人疾步奔出。 沈晏又看向还穿着富乐院护院服的郑连,和一边脸上印着嘴唇印的李庆。 “郑连、李庆,领人封锁富乐院,维持秩序不要生乱。” “是!” 郑连和李庆领命奔出。 李庆自去联系按计划蛰伏在外的人手,郑连则是领着一头雾水的富乐院护卫,四处维持秩序,以免人群生乱。 赵鲤也看见林知受伤破窗逃走,忍不住啧了一声。 估计一下位置,赵鲤点了两个人道:“你,还有你,留下看住这两姑娘。” “小心点,她们已经被控制,别大意翻车。” 提点了两句,赵鲤看向卢照:“卢爷,走。” 说完弯腰在地上摸了一把酒液胡乱拍在身上,就埋头前冲。 卢照等人有样学样往身上抹酒,一抬头赵鲤已经跑到了楼梯口。 “小姑奶奶你慢点!” 方才南斋翻墙攀爬那一手功夫和身法,需要十指可怕的力道和协调性,那人身手不差。 担心赵鲤吃亏,卢照急忙咬牙跟上。 大堂之中,已经因为楼上的意外乱作一团。 这些来赏画玩耍的人,或许不知道大景律例,但他们认得手弩破空的声音。 还有四处奔走的那些汉子腰间悬挂着的腰牌。 那腰牌上的三个字,比阎王爷签发的票拟还要可怕。 毕竟阎王爷的条子只死他一个,惹上靖宁卫弄不好全家销户口。 一时间哪还有心情赏画,全都蜂拥朝着大门涌去。 高台上的司仪机敏,心道莫不是现在靖宁卫还插手青楼门子管妓女了? 他手脚麻利的把画一扔,便顺着楼梯往下跑。 眼看就要发生踩踏动乱,郑连领着两队护院冲来。 情况紧急,郑连一把脱了自己身上的护院服,踹散了一张条凳,抄起一张凳子腿,劈头盖脸朝着慌乱的人群抽去。 “靖宁卫办事,全部就地抱头蹲下!” 郑连身后跟着的护院中也有不少小机灵鬼,他们相互看看,也扒去身上护院服,抄起棍棒凳子腿,跟着郑连一块喊话。 这些人手一个比一个黑,大喊大叫乱跑的人,扬手就是一棍,倒是泄了平常积下来的怨气。 很快,大堂之中安静下来,来玩乐的客人们,像是遇上牧羊犬的羊羔。 乖顺抱头原地蹲下。 大堂之中的情况控制住,楼中包厢雅间中的人却不那么好摆平。 能在富乐院坐进雅间,而不是挤在人堆里的,不是有权就是有钱。 其中一间,一个下颌几缕胡须的中年人推开坐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的姑娘。 他语气愤懑道:“这些奸佞越发猖狂!” “赵兄不必气恼,兄长一心报国除奸之志何人不知?” 同桌之人宽慰捧臭脚的话还没说完,雅间的门被一脚踹开。 “靖宁卫办事!妨碍者死!” 随着一声喊,众人目瞪口呆看见一个紫衣少女冲入雅间。 第219章 肉票 屋中一片死寂。 在座之人皆是盛京有头有脸的人物,刚被踹门时,还想怒斥来者无理。 待听见踹门的是靖宁卫,围坐在圆桌遍边的五个中年人,全都悚然一惊,下意识的看向那姓赵的中年人。 姓赵的中年人是在场之人中年纪较长,资质官职最高的,这一次的聚会,也是为了庆祝他官复原职,便来凑这赏画大会的热闹。 在众人心中,遇上事,自然第一时间去看他。 众人看去,这才发现姓赵的中年人哪里还有刚才正气凌然不畏奸佞的模样。 他正看着踹门进来那个紫衫少女,见鬼一样张大了嘴。 房中无人出头做主,其余傍附之人自然全部噤声。 顺着一行血迹追来的赵鲤,右手握刀,左手高举从怀里扒拉出来的腰牌。 视线在这房里的五人和陪酒的姑娘身上扫过。 她大致一扫,只是觉得居中主位上那个中年人有点眼熟,但并没有多想。 垂头去找地上的血迹。 南斋被沈晏的弩箭射伤,破窗进入了这一层,血滴在地板上。 赵鲤一路顺着血点子找来,痕迹就消失在这附近。 “阿……阿鲤姑娘……” 这段时间以来,富乐院都知道,新来了这么一位神秘、地位超然的姑娘。 抚琴的女子认出赵鲤,有些畏惧的从琴架后站起身。 赵鲤抬眼看她安抚道:“别怕。” 眼见地上不见血迹,赵鲤微微皱眉:“希望各位配合靖宁卫执行公务,现在全部就地抱头蹲下,配合调查!否则后果自负。” 赵鲤堵在门口保持着警戒,一边喊话道。 房中之人面面相觑。 赵鲤打了个手势,让几个陪酒抚琴的姑娘站到一边,以免被卷入意外。 几个姑娘相互看看,识时务的站到了墙角。 桌边几个一把年纪还来逛窑子的中年人一动不动,赵鲤吼了一声:“叫你们抱头蹲好,等上菜呢?” 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公职人员微笑条款,赵鲤态度可谓恶劣。 正想再吼两声,便听见一个声音,抖声的骂道:“你,你这孽障!逆女!” 赵鲤挑眉,猛的扭头去看。 居中那个中年人,收起刚才的呆傻表情,满脸涨得酱红,伸出一根手指头,颤颤巍巍指着赵鲤。 赵鲤再仔细一看,却发现还是熟人。 这来喝花酒的老王八犊子,正是她那个血缘上的便宜爹——赵淮。 赵鲤嗤笑一声,忍不住怼道:“赵大人,来逛教坊司呢?”qqxδnew 她看了两眼房中十五六岁的陪酒姑娘,啐了一口:“要脸不要了?” 这教坊司里面全是犯官家眷,换言之这些女孩的父亲兄长祖父,都曾有可能是赵淮的同僚。 同僚坏事之后,来嫖人家妻子女儿,叫人不齿。 赵鲤所说皆是事实,但从来没人敢这样当面戳破,指着鼻子骂的。 赵淮喉中咯咯两声,说不出话来,脸上已经不止是涨红那么简单。 赵鲤不想和他纠缠,嘴上说着,眼睛寻找着蛛丝马迹。 当务之急是不择手段抓住南斋。 不择……手段…… 赵鲤突然想到些什么,将视线移向赵淮。 她面上表情一变,笑道:“行啦,爹,刚刚女儿和你开玩笑呢,马上就放你离开。” 她声音不大,却叫房中其余人等都惊掉了下巴。 爹? 吃瓜八卦是人类好奇心的表现,一时间房中众人的视线在赵鲤和赵淮之间转来转去。 “你……你这孽障。”赵淮往日里满腹骂人的词汇,现在却只反反复复抓着孽障二字来说。 任谁逛青楼时被亲女儿踹门,也会脑子当机。 方才气糊涂叫破赵鲤身份,让她注意到自己,是赵淮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他身体猛的摇晃了两下,急忙抬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赵鲤心说,你家那破烂窝,谁稀罕。 面上却关切道:“爹,爹,你没事?你等会,我命人安排马车送你出去,告诉我娘,明天回家去看她。” 说完伸出手,作势要扶。 却听一个声音道:“阿鲤姑娘,别动。” 赵淮本臊得血气上涌,也没听赵鲤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举步欲走,喉头却顶上了一样冰凉凉的东西。 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垂头去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在他的喉前抵着一支断箭,箭尖上还挂着些殷红血渍。 “你要对我爹做什么?”赵鲤露出着急神色,朝前走了一步。 “阿鲤姑娘,止步。” 站在赵淮身后的林知右手垂在身侧,左手将那支硬拔出的弩箭又朝赵淮抵近一些。 “阿鲤姑娘虽说看起来和令尊关系不睦,但……”林知面色苍白,微笑道,“但想来还是不希望父亲命丧当场?” “赵、赵兄!” 变故顿生,与赵淮同行之人皆慌乱起来,嘴上喊着,脚步却纷纷朝着门边移动。 几个陪酒弹琴的姑娘,只见眼一花,房中多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顿时惊叫出声。 “你想干什么?”赵鲤冷声问道,“快放了我爹。” 说着,赵鲤让开堵住的门,给房中慌乱的人让出一条道路。 林知低低笑出声。 他的衣上沾满了鲜血,但肩胛骨上的伤口却再没有流血。 伤处堵住了一软蠕动的黑色物体。 细细看去,发现林知是用一种小黑虫的虫团堵住了肩胛骨的伤口。 那些小虫爬满了林知的身体,在露出的手臂和脸上,汇聚出诡异的纹路。 “救、救我啊,阿鲤。” 赵淮垂眼看见那些爬动的小虫,此时他倒也不记得那些孽障逆女之言,抖着声音,向赵鲤求助。 林知比赵淮稍高,赵淮整个人靠在他怀中。 感觉到他抖得不像样子,林知便笑:“阿鲤姑娘,你父亲却不太像样啊。” 靖宁卫装配的手弩,杀伤力极大。 那一支钉进林知后背的弩箭,给他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 那些黑虫尖尖的头扎进他的伤口,顺着伤处往里爬。 用虫躯体堵住伤处。 卢照等人也察觉到这处的异动,赶来查看。 看见被林知挟持在怀的赵淮,便心道不好,急忙去看赵鲤的表情。 按照沈晏手下,靖宁卫的作风,任你什么人质,都是跟绑匪一块射死的命,绝对不会接受胁迫。 大不了日后送份安家费。 但眼下这肉票却是赵鲤的亲爹。 卢照不得不生出顾虑。 第220章 大义灭亲 “还不快出去!” 卢照看了一眼赵鲤的神情,也不知她心中是什么想法,顿觉棘手无比。 他心情不好,态度也不好,恶言驱走房中的人。 命人将这些人连带着陪酒的姑娘们单独带到一个地方看起来。 免得这些人被南斋留了暗手,生出祸乱。 “赵千户,此处交给我。” 在外边小声交代几句,卢照跨进屋中。 虽然有断亲文书,从法理上赵鲤和赵淮已经断了关系。 但法理归法理,人情归人情。 在世俗眼光中,赵淮永远是赵鲤的爹。 哪怕明日赵家满门抄斩,法理上牵扯不到赵鲤,但赵鲤一定会被世人诟病责难。 今日之事,赵淮被挟持为质,赵鲤便不好再处置。 若是顾及赵淮,让南斋跑了,即便有沈晏庇护,只怕也是连降数级。 若是不顾及,导致赵淮身死,赵鲤只怕会被世人的唾沫淹死。 因此卢照才说,这里交给他。 赵鲤正想要说些什么,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阿鲤,你先回避。” 赵鲤还没回头,就先闻到了沈晏衣上的味道。 又察觉到沈晏按在她肩头的手,拇指轻轻一点,赵鲤顿了顿道:“好。” 她依言准备退开,挟持着赵淮的林知却朗声道:“阿鲤姑娘请留步。”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不看这时一身血污,只听声音俨然翩翩公子。 赵鲤三人看向林知,顿时皱紧眉头。 林知的袖中,探出一根拇指粗细的管子,好似某种昆虫的口器。 “这是什么东西?” 赵淮也看见了。 那根东西就冰凉凉贴在他的颈侧。 赵淮幼时家中是地方大族不愁衣食。 因是脑子好,生得也好,拜在林着门下,高中探花后又娶到林着捧在掌心里的闺女林娇娘。 有了老丈人林着的人脉扶持和几个大舅子的帮助,他的官路顺风顺水。 一生最大的波折也不过是一桩错换千金的旧事。 他大半辈子都是被人吹捧仰视,何时遭遇过这样的状况。 那些志怪故事中的故事怪物,他何时见过,接触过。 看那肉管蛇一样游来,冲着他张开满嘴尖牙的口器,赵淮顿时面色惨白,慌乱躲避。 但林知的手看着纤长,却十分有力。 任他挣扎,抵在他喉前的箭矢丝毫不动。 尖锐的箭尖划破咽喉的皮肤,赵淮不敢再动,绝望的视线望向赵鲤:“阿鲤。” 但他的求助,被在场诸人集体忽视。 赵鲤看也不看他,皱眉看着林知袖中伸出来的东西。 这东西显然不是人类该有的器官。 赵鲤本想开心眼看一下,却顾及林知和多子鬼母之间的关联,不敢妄动。 她心中猜测这东西的用途,想要摸一摸林知的底细,也不出声制止,只愣晏看着。 所幸她并没有等太久。 那根管子探出两根细牙,插入了赵淮脖上的动脉。 赵淮只觉得脖子上的皮肤一阵刺痛,又惊又怕顿时惨叫出声。 房中赵淮的惨叫之间,夹杂着一吮吸声。 殷红的液体顺着管子,从赵淮流向林知。 赵淮翻着白眼往下坐。 林知抱着他提了一下,看向赵鲤解释道:“不过是借令尊一点血而已,阿鲤姑娘不必担心,我有分寸的。” “所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赵鲤并不在乎赵淮死活,若真在乎,也不会将赵淮当成饵。 但她很想弄明白林知背后,究竟有什么。 是多子鬼母教派,还是朱提遗民的组织。 见林知有说完的欲望,赵鲤也愿意和他沟通套话,多获得一些情报。 至于赵淮,管他去死。 “我想要什么呢?” 林知苍白的嘴唇随着血液的补充,重新恢复了一点血色。 他没有再挂上之前羞怯的林大夫伪装,虽然依旧彬彬有礼,但言语之间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 “想问问,阿鲤姑娘闺名。”他抿着唇道,“先前在梁上,听旁人叫这位……赵兄。” 他示意了一下布口袋一样挂在他手上的赵淮,继续道:“阿鲤姑娘当是姓赵,赵鲤,好听得紧。” “放肆!” 赵鲤不知他又发什么疯,沈晏却已先一步将赵鲤遮挡在身后,冲林知呵斥道。 沈晏冷眼看着林知,面上一阵铁青。 林知见状笑容收敛了一些,对着沈晏没什么好脸,开口道:“阿鲤若想我放开令尊,需得认真回答我,赏画大会那幅画当真是你所画?那是什么画法?我从未见过。” 问话时,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赵鲤想从沈晏身后探出头,就被他反手将脑子按回,另一边也被卢照故意挡住。 她好似立在两堵高墙之后,索性放弃挣扎,开口道:“确实是我画的,用的西域的画法。” 赵鲤眨了一下眼睛,信口开河:“西域鄯山国有一块石板,流落到中原,被我所得,那上面就有一种神奇的画技。” 赵鲤存心不良,想要忽悠林知去鄯山国探路,最好能让鬼母和鄯山国那棵诡树刚一下。 “鄯山国……”林知嘴里重复念了几遍,好像想要将这名字牢牢记住。 最终,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多谢阿鲤姑娘。” 说完,他轻轻一动,插在赵淮脖颈上的管子缓缓收回袖中。 “现在请各位,让开一条道路。”林知活动了一下无力垂在身侧的右手。 他笑着看向赵鲤的方向:“在下还有未尽之事,不得不使出卑劣手段,留得有用身。” “请让包围的人让开一条道路。”他说道。 沈晏看着林知紧紧扼在赵淮喉上的手,不由皱起眉头。 眼前这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的人,是赵鲤的亲生父亲。 这让沈晏感觉非常棘手。 任务,还是阿鲤…… 他思忖着利弊与赵淮死了对赵鲤的影响,摩挲右手拇指的玉扳指。 两息之后,终是侧步让开。 林知面上露出轻松神色。 他见沈晏面色难看至极,忍不住想要出言调侃。 却见赵鲤从沈晏背后探出头,手中举着一把手弩:“不让,我选大义灭亲!” 言罢叩动扳机。 第221章 飞头蛮 手弩是从卢照挂在后腰的,被赵鲤摸到了手里。 除恶务尽,如果这次走丢了南斋,下一次再想找到他的踪迹,难上加难。 上紧的弓弦一松,箭矢飞射而出。 赵鲤六亲不认的狠辣,让在场诸人一时都没能回神。 包括沈晏在内的几人,并不知道赵鲤内里已经换了灵魂,对这个世界的父母没有半点感情,因此对她的思考模式产生了严重的误判。 箭矢破空射来,林知只觉得时间都好像变慢了些,他将赵淮提到身前试图挡住那支箭。 但手弩的力道速度非同一般,疾射而来的箭矢狠狠钉入林知的右边锁骨。 靖宁卫抓捕用的特制箭头十分阴毒。 三棱箭头破体而入瞬间撕裂开一个巨大的破口,不能及时处理,便会流血而亡。 林知的锁骨箭矢的力道下碎成两截,他在巨大的力量带动下,踉跄后退了半步。 “沈大人。” 赵鲤提示的话音未落,面前沈晏已经身影一闪,倾身逼近林知。 卢照反应慢了一拍,但沈晏一动,他也跟随其后。 沈晏在左,卢照在右,赵鲤居中。 三人同时杀去。 沈晏袖中滑出一柄短刃。 直刃刀身,刀脊上的错朱花纹在昏暗光线下一闪而逝,直直没入林知胸口。 蚀月三杀刀法在沈晏使来更加阴毒,破心势发动,刀锋瞬间撕碎心脉。 林知身上的虫群爬动,形成的诡异流淌起来,向着他的胸口围拢,以躯体阻挡沈晏的刀势。 但赵鲤和卢照的刀也当头劈来。 三人的攻势合作十分默契,连狠辣也是一脉相承。 赵鲤的长刀刀锋最利,直撩林知下三路的弱点。 雪亮刀锋如匹练,作势就要手刃亲爹,将赵淮连带着他身后的林知一同砍碎。 卢照的刀则是当头劈下。 沈晏眼角余光看见赵鲤的动作,动作一顿,心中念头飞转,终是撒手弃了短刃,探手抓住赵淮的衣襟,将已经晕厥过去的赵淮一把夺过,踹到一边。 话说来长,但这些动作只在一瞬间完成。 只听呲呲两声。 林知下腹部到胸口被赵鲤快刀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卢照的攻势却被他侧头化解,最后劈在了肩上,几乎将林知的半个肩头剁下。 喷射的血混合着内脏,因人体内部的压力从伤口喷射而出。 漫天血雾,均匀的涂满了整个房间。 赵鲤三人避无可避,被淋了个通透。 林知咳嗽两声,踉跄退了一步,鲜血涌出他的口鼻。 倚靠着墙壁,缓缓的滑坐下去,在墙面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 正对他的赵鲤只觉得眼前一红,急忙闭目侧头躲避,却还是被淋了一头一脸的血。 她心中一跳,担心林知的血中藏着南疆朱提的虫,闭着眼睛后退一步,就伸手去摸圆桌上的酒壶。 但她刚伸手,便觉得面上一凉,酒气浓烈的液体泼在了她的脸上。 然后一只大手,就着酒液在她脸上揉馒头一样搓了一把,给她擦去眼皮上的血。 赵鲤强忍住酒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感,张开眼睛一看,沈晏半边身子都是血,正拿着酒壶往她身上淋。 南疆蛊术中的虫虽然可怕,但也最是畏酒。 看沈晏自己也一身狼藉,赵鲤急忙道:“沈大人,你自己留一些。 沈晏却不听她的,将壶中剩余的酒液,洒在了赵鲤身上,同时摆手示意无事。 “别争了,我这有。” 卢照及时说道,他举了举手上小半壶酒,往自己手心里倒了一些,胡乱擦了把脸,然后抛给沈晏。 沈晏稳稳接住,也用剩余的酒擦了脸。 三人的视线,这才转向坐倒在墙边的林知身上。 “死了吗?”卢照吐了两口唾沫问道。 按照常理,受这样重的伤,一般绝无存活的可能。 但赵鲤跟这样的鬼东西打过无数次交道,这些人的手段和诡计多端,她铭记一条法则——永远不要放下戒心,要做就一定做到最绝。 漏掉某一条,都有可能在未来带来无数麻烦。 赵鲤仔细观察着地上,肉眼看去已经没了呼吸的林知。 “不确定。”赵鲤摇摇头,就去找刚才丢下的手弩,“别靠近,等我多射几箭,待会套出去烧了。” 她的话音刚落,房中传出两声低低的笑声。 这笑声低沉尖细,好似在课堂上看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又得强忍住,憋在胸腔里,低低的闷响。 “阿鲤姑娘,当真好狠的心。” 那声音说道。 “小心。” 听那声音提到赵鲤的名字,沈晏皱眉,将赵鲤拉到身边护住,同时向卢照使了个眼色。 卢照跟随沈晏时间最长,瞬间明白沈晏的意思,将手中的刀抛给沈晏后,后撤出房间。 “准备烈酒,手弩上弦。” 外边传来卢照的命令声,和橐橐的跑动之声。 “何必呢?”房中的声音叹了口气。 垂首坐在墙边的林知弹动了一下,刚才的声音正是从他的腹内传出。 赵鲤和沈晏没有冒然上前。 林知的身体又动了一下,接着滑倒在地上。 随着他的身体躺倒,赵鲤看清了他腹部的情况。 即便是她见多识广,也还是看着眼前的东西感觉一阵恶心。 林知的身体,面色青紫,已然死去。 但在他被赵鲤豁开的胸腹,血肉模糊之中,却露出了小半张脸。 这张脸不大,只有巴掌大小。 藏在林知的腹腔里,从伤口后面露出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紧紧的看着赵鲤,闷声闷气的开口道:“阿鲤姑娘,竟慎重至此,实在让在下头疼。” 说完,林知尸体内的东西往上拱了一下,撑开破口探出来。 探出的人头比成人拳头大了一圈,五官长相十分清晰,俨然和林知一模一样。 头上只有几缕头发,湿漉漉的贴在皱巴巴的脑门上。 看见赵鲤露出恶心的表情,这东西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在下现在虽然丑陋了些,但养养也能变好看的。” 他全程将沈晏当成空气,连看也没看一眼。 赵鲤冷眼看着那颗人头下拖着的血管和半截脊柱,开口道:“飞头蛮?” 第222章 自焚,归乡 赵鲤所说的飞头蛮、落头氏并不是单指某一个诡物族群。 而是囊括了南疆落头在内的统称。 得益于后世齐全的图鉴,赵鲤一眼认出眼前的东西是什么,并且进一步确认了林知的跟脚底细:“你是巫师。” 南疆巫师,擅长的降术、蛊术、请神傩术,都能在林知身上一一对应。 正拱着往外爬的那颗头没有想到,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叫破身份。 他不由得看着赵鲤露出赞许眼光:“阿鲤姑娘,见多识广。” 他说着,一只老鼠似的枯瘦爪子扒开失血泛白翻卷的皮肉。 小半截发黄的胳膊肘,挂着尸体的血污和淡黄色的脂肪探了出来。 赵鲤和沈晏分从两侧包围过去。 赵鲤冷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还是林知吗?” 那东西似乎十分孱弱,爬的动作让他耗费了些力气,他垂头喘息了一下,才开口道:“当然,无论是什么模样,我都是林知,这一点毋庸置疑。” “是吗?” 赵鲤甩去刀上的血,微微挑眉:“你们这些寄生虫一样的东西,竟然还会记得自己的名字?” “寄生虫?”林知的小脑袋歪了一下,“我从没听过这个词汇,却奇怪的能理解代指什么。” 他苦笑起来:“阿鲤姑娘为何如此讨厌我。” 这样的表情,在他此时的状况做来,叫人感觉厌恶无比。 沈晏本身喜洁,看见他脖子下淅淅沥沥滴着血的血管,神情厌恶无比。 他们二人都很讨厌彼此。 林知似乎对自己当前的处境毫不关心。 他爬了一下,一只手爪撑地,腾出一只小爪来,整理了一下自己头上那几根稀疏的头发,将上面挂着的黄色脂肪捡下来撇到地上。 “所以,你们这些朱提余孽是想要复国吗?”沈晏摩挲拇指上的扳指,却摸到了一手湿滑。 垂眼,看见自己自己满手的血,沈晏皱紧眉毛。 他露出嫌恶又倨傲的神情,摘下染血的扳指,随意将这枚无暇美玉雕刻而成的扳指弃之于地。 林知往外爬的动作一顿,他动了一下。仟千仦哾 细细脊骨支着脑袋仰起来,看着沈晏:“你真的很让人讨厌。” “哼。”沈晏冷笑一声,“若是被我用狗笼子装起来,那时你会更讨厌我。” 沈晏说完和赵鲤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看法一致,抓活的! 一个有脑子还能说话的小怪物,远比一具尸体有价值太多。 赵鲤手中长刀挽了一个刀花,与沈晏一起踏步上前。 地上从尸体中爬出一半的林知再次苦笑:“真是难缠。” 说话间,他短小细弱的手爪猛然抓住地面一撑。 下一瞬,令人作呕的画面出现。 林知的下边连着的尸体,像是皮口袋一般,从腹部的裂口,内外翻转过来。 人皮一面朝里,而血肉一面朝外。 原本尸体的头颅一通反转后,面颊朝外张开,上下两排牙齿如装饰物一般暴露在外。 整个头部,向后翻折,就像是硕大的肉瘤子挂在后背,上面糊满血肉。 而刚才爬出来的那个小头却是霸占脊柱骨,站了起来。 下边是同样翻转的腔膛,一根一根肋骨,羽翼一般张开。 里边兜着的肠肚内脏,洒了满地。 林知原本的衣裳,全部褪到了脚边。 当然,现在的他也没有什么需要遮羞的就是了。 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甚至盖过了酒味。 他面上露出抱歉神色:“这样不堪,真是失礼极了。” “不过,我养养真的会变好看的。”他扭头看向赵鲤补充道。 “阿鲤没有养奇怪宠物的癖好。” 赵鲤反怼回去之前,沈晏开口说道。 林知顿时垮下脸。 一滴粘稠的血,啪嗒的砸在地板上。 好像是什么信号,赵鲤和沈晏同时冲向怪物一般的林知。 两人挥出的长刀子,都被林知一双肉掌拍开。 林知身上反转在外骨骼,为他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坚硬的人体骨骼卡住刀刃,他的右手横扫抓向沈晏的双眼。 就在沈晏后仰避开时,林知面上微笑一闪而逝。 这笑容被赵鲤看见,她急声提醒道:“沈大人,小心。” 出乎她意料的是,林知并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往后退去,直接撞破了窗棂,团身扑出窗外。 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逃,反而结结实实从这第三层,摔到下方的大堂之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砸进大堂高台周围铺着的鲜花里。 赵鲤和沈晏探头去看,便看见他血肉模糊的躺在满地花瓣中。 周围都是抱头蹲在地上的人。 这些人全都愕然张着嘴,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怪物。 林知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他身上的外露的骨头,出现大面积折断的痕迹。 满身黏满了花瓣。 但这些花瓣丝毫不影响他此刻超出常人认知的怪物之形。 在场众人,除了赵鲤和经历过深层幻境的沈晏抗性较高不受影响,其余人纷纷愕然,看着爬上高台的怪物。 那是他们最可怕的噩梦中,也未曾梦见过的恐怖场景。 赵鲤耳畔传来一阵惨叫。 方才被沈晏踹到墙角的赵淮,很不幸的清醒了过来。 他全程目睹了林知的变化过程,这时才终于叫出声。 腥臊的液体,在他身下洇开。 赵鲤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就别开视线。 下方已经乱作一团,受林知的影响,恐慌迅速蔓延开来。 站在高台上的林知,捡起了司仪扔下的那幅画。 仰头看向赵鲤。 赵鲤头晕了一下,立刻再次咬住舌尖。 血腥味弥漫开来,剧痛让混沌的脑子重新清醒,赵鲤咬牙:“用魅术之前,先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德性好吗?” 赵鲤恼恨之余,便准备从窗户跃下,被沈晏眼疾手快拦腰抱回。 站在高台之中的林知将卷起的画,竖着插进了嘴里。 他现在的小头,嘴巴张大到极限刚好够能费力的吞下卷轴。 卷轴强行将二指宽的喉咙撑开。 林知双目满是血丝,痛苦的翻着白眼,咕咚下咽。 他含含糊糊的呢喃了两个音节,母亲。 下一秒,泛黑的火焰从他的足下腾起,迅速蔓延全身。 他就好像一只扒了皮的羊,站在火焰之中。 浓烟翻滚,空气中满是蛋白质烧焦的臭味。 火焰之中,浑身焦黑的林知口含画轴,仰头看向赵鲤,露出一个笑来。 而后轰然倒下 第223章 河房监管 富乐院大堂 正中铺设的各色鲜花乱成一团,四处都是纷飞的花瓣。 在这些花瓣中心高台之上,燃烧着一只人形火炬。 边缘泛黑的烈焰跳跃着,烧得皮肉滋滋作响,淡黄透明的油脂滴落下来。 场面却比烤全羊要刺激得多。 大多数目击者,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 一时间此起彼伏都是干呕和呕吐之声。 郑连做了一段时间护院,最是熟悉富乐院中的情况,很快带着人手前来救火。 但他走到近处,便听见赵鲤制止道:“郑连,退远一点,这火焰有问题。” 郑连看了一眼站在三楼的赵鲤,又看了看在火中熊熊燃烧的那位仁兄。 这次一细看,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人油助燃之下,火势应该迅速蔓延。 但奇怪的是,高台上铺设的长绒地毯竟没有受到半点波及。 “退开!” 郑连急忙招呼着提着木桶前来救援的护院们离开。 “献祭之火。” 赵鲤看着火中慢慢烧焦的尸体,喃喃自语道。 沈晏站在她身后,右手还紧紧的揽在她的腰上,堂中嘈杂,他一时没听清,问道:“什么?” “每一种火焰所代表的颜色都不一样,黑色象征献祭不详。” 赵鲤皱眉,突然想到什么,扭头问沈晏:“沈大人,林知自焚前是不是说了什么?” 她皱眉,回忆着林知嘴巴动的样子,试图还原出他死前说的那两个字。 “是母亲。”沈晏没有让她费劲,直接揭晓了谜底。 赵鲤顿了顿,忽的叹了口气:“他还没死,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死去。” 林知在绝境之际,主动跃下去抢那幅画,赵鲤不信他是画痴,寻个陪葬。 最大的可能就是献祭。 献祭什么东西,抛弃现在的皮囊换取活下去的希望。 多子鬼母既然代表着欢愉繁育,那么赵鲤的那一副画,应该会是祂喜欢的祭品。 沈晏点了点头:“那声母亲,应该是……” 沈晏没有说出多子鬼母的真名,但两人都知道代指了什么。 他眉头紧锁:“那些神明,会允许凡人信徒唤祂母亲吗?” 赵鲤和他对望一眼。 他们都和所谓的神打过交道,他们一齐得到了一个答案——不会。 神终究是和人类不同维度,祂们天然的高高在上。 人类这种无毛猴子,一般不会得到祂们的特别偏爱。 除非,不是人。 赵鲤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们费尽周章还是任务失败了。 见她有些失落,沈晏轻声宽慰道:“无妨,现在也只是猜测而已。” 赵鲤却摇头:“当料想到事情会向更坏一面发展时,事情一定会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我从来对自己的幸运值没什么自信。” “不过罢了,尽人事听天命。”赵鲤叹了口气,准备伸个懒腰。 这时她才注意到,沈晏的胳膊还横在她的腰间,她整个人都靠在沈晏的怀里。 后背贴在沈晏的胸膛,甚至能感觉到他心跳的节奏。 赵鲤耳根发烫之余,第一反应是挣扎了一下。 她现在满身满脸都是血,一定臭死了。 察觉到她的挣扎,沈晏心中叹了口气,后退了一步,嘴上找借口描补道:“你刚才太冲动了,下面摆满了桌椅杂物,从这跳下去,伤到脚怎么办?” “噢,噢。”赵鲤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随口应道。 “你看你的脸。”沈晏在身上摸了一下。 赵鲤满头污血,沈晏本人也没好多少,身上备用的帕子全都弄得脏兮兮。 他无法,只能扯出里衣袖子道:“别动。” 说完,将就着那小块干净的地方,给赵鲤擦了擦满脸的血。 两人距离很近,赵鲤看着沈晏近在咫尺的俊脸,不自觉心跳有点快。 “谢谢。” 赵鲤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就急忙从沈晏身边退开:“沈大人,我下去看看。” 说完准备离开,裙摆却被人一把扯住。 “阿阿阿……阿鲤,那,那是什么东西?”一直瘫坐在地的赵淮这会才终于恢复了一点。 但亲眼看见一个人肚子里长出脑袋,并且把自己整个翻转的刺激,还是足够他消化相当长一段时间。 慌乱惊恐之下,他只能选择向着赵鲤求助。 刚才还心跳加速的赵鲤,看见他坏了好心情。 一脚踢开他的手:“赵大人,自重!你叫谁阿鲤呢?” 那个被无视和亏待的小姑娘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现在站在这里的赵鲤,绝对不会替那个孩子原谅赵家的任何一个人。 秉持着过河拆桥,用完就丢的原则,赵鲤嫌恶的绕开赵淮,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赵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无助的视线又转向沈晏:“沈大人。” 他平常私底下都是叫沈晏沈贼,现在这声沈大人却也叫得十分顺嘴。 只是沈晏刚才拉他一把是为了赵鲤不被诟病。 现在赵鲤已经表明了立场,他自然不愿费劲伪装什么。 沈晏目不斜视的跨过瘫软在地的赵淮,走出门去。 独留赵淮,瘫坐在自己尿液和满屋鲜血里。 赵鲤刚下楼梯,便在楼梯口撞上了张妈妈。 张妈妈被看守现场警戒的靖宁卫校尉拦住,不敢硬闯,只得好声好气,求这校尉帮她寻赵鲤。 但她又说不出赵鲤的名字和身份,一时间人都快急疯了。 “张妈妈。”赵鲤和她打了声招呼。 “赵千户。”见赵鲤来,那校尉打了声招呼,侧身让开道路。 “千、千户?”张妈妈目瞪口呆的看着赵鲤。 她知道赵鲤身份不一般,却没想到还是个千户,嘴巴嗫嚅了一下。 赵鲤知道,来参加赏画大会的人都非同一般,现在出了这样的乱子,张妈妈无非是担心她受牵连,宽慰道:“张妈妈别担心,没事的。” 赵鲤过河拆桥也是分人的,张妈妈对她不错。 见张妈妈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赵鲤正想说些什么,便听后面跟来的沈晏道:“不必担心,此事在宫中有过预案,必不会牵连到你的头上。” 见张妈妈大大松了口气,沈晏又道:“日后河房会归入靖宁卫的日常巡查范围。” 为了让那些寻欢作乐的老爷们踏实安心,从前靖宁卫明面上没有插手河房和教坊司。 现在却不一样。 河房属于夜晚,阴私黑暗太多。 一个富乐院已经有如此密集的诡案发生,整个河房区域应当已经处处是隐患,只是时间问题还未彻底爆发。 隆庆帝决不允许皇城根,自己的脚下有如此大的隐患。 接下来,在河房进行一次大扫除势在必行。 沈晏看了一眼赵鲤,开口道:“此后,整个河房都会归属巡夜司监管,负责人便是赵千户。” “张妈妈可安心了?” 这消息,赵鲤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张妈妈已经收敛了之前的焦急担忧。 上下打量了一下狼狈的沈晏和赵鲤,喜上眉梢道:“安心了安心了,两位稍等,我立刻命人烧水给二位梳洗沐浴。” 第224章 折翅 大堂中间,那黑火的燃得快,灭得也快。 最终林知的躯体,烧成了一团蜷缩的焦炭,躺在完好的艳红长绒地毯上, 靖宁卫的仵作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提着箱子急匆匆的来。 可惜的是,经过查验,这具一捻就成灰的炭尸已经没有一点价值了。 最终用铲子铲了,装袋带走。 在外的一队人手,被派遣去搜查林知所在的百安堂和他的住处。 而聚集在富乐院中的这些倒霉蛋,也没能离开。 包括执行任务的靖宁卫在内,全部人都必须经过必须的消杀审查,确实没有被留后手才能离开。 大批的烧刀子被调集过来。 整个富乐院上空都弥漫着一股烈酒的味道。 “放我们出去。” “沈晏,明日老夫定要弹劾你。” 已经洗涮干净的沈晏、赵鲤,连带着卢照鲁建兴郑连李庆马百户等,正在一间雅室内围坐在一块吃饭。 一边听着下面的抱怨叫骂。 做咬人放猎的鹰犬,他们谁不是时常被人戳脊梁骨骂的,真在乎人早就气死了。 之前在监视点,虽然有漂亮姑娘陪酒,但那也不管饱。 一场行动下来,各个饿得前胸贴后背。 同桌的有一个巨能吃的赵千户,还一个猛帮她夹菜的沈大人,不赶紧吃,再闲聊客气,一会只怕连口汤都喝不上。 一时间,房中满是碗盘碰撞的声音。 只有沈晏吃相依旧好,将鸡翅鸡腿全夹到赵鲤的碗里,看着打仗似乎的几人,忍不住对他们露出嫌弃神色。 知道这富乐院管辖归属后,张妈妈格外热情,忙前忙后张罗。 在富乐院大小厨房的协作下,每个执行任务的靖宁卫都吃上了丰盛的饭菜。 于是在大堂抱头蹲着的嫖客们,不得不在忍受恶劣环境、饥饿的生理折磨时,还得看着靖宁卫吃饭,接受精神攻击。 “老夫也是堂堂二品大员,为何出去不得?” 两柄刀鞘交叉,挡住去路。 “覃大人,下官奉命行事,莫让我等为难。” 负责封锁内外的是靖宁卫副千户,虽然官职低,但说话硬气。 漫不经心的打着嗝,刀鞘轻轻一抬,用巧劲将须发皆白的覃大人顶了回去。 靖宁卫制度严格。 得罪了这些老头子,他或许会倒霉。 但若是真的放人出去,他是一定会倒大霉。 这一点,但凡智商正常都知道怎么选。 “大胆!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覃大人一把年纪还来富乐院,本就耗损了一些阳气。 又有幸在雅间亲眼目睹了林知的尊荣,没有当场一口气背过去惊厥而死,实在是他这老头子心理素质超强。 现在此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种怪物,他不敢再呆。 却没想到,身份在此时根本不顶用。 看守的靖宁卫并不惯着他,尊老爱幼这种美德得分人。 眼前这位覃大人一年弹劾靖宁卫三百多次,平均一日一弹劾,靖宁卫哪里会给他好脸色。 这副百户抱着刀,冷眼看他,冷漠道:“覃大人还请保重身体,若是在这秦楼楚馆犯了心疾,您老老定能名流千古。” “你……”覃大人枯树枝似的手抖个不停,脸涨得通红。 终是又骂骂咧咧仰头骂了几句沈晏,转身离开。 “呸!” 这副百户冲他背影吐了口唾沫,忽然想到些什么,歪嘴一笑,叫来一个校尉。 “去查查,今天这死老头子是哪个姑娘接客的,找到了仔细盘问清楚。” 他嘿嘿笑道:“最好把这老东西屁股上有几块老年斑都问清楚。” 附耳来听的校尉也露出一肚子坏水的笑容,点头道:“大人放心,小的知道了。” 说完,就按着刀柄,兴高采烈的走了。 类似的小趣事发生不少。 等到堂中一片寂静,抱头蹲着的人开始接受自己不配合,就有人帮助他们配合的现实后,尽管盛京已经夜深人静,富乐院依旧灯火通明。 佩刀巡查的靖宁卫在前,后面是一辆辆的小推车。 上面摆着几个巨大的酒瓮。 靖宁卫的校尉端着酒碗,用勺舀了,要求堂中人一人饮上一半,另一半撒在身上。 保证不会有蛊虫残留。 费用是每人二十两。 靖宁卫不是慈善机构,每一次行动都要消耗行动经费,能从这些肥羊身上找补回来倒也不错。 至于身上银钱不够的,接受欠条。 左右没有靖宁卫要不回来的账。 这些又饥又饿的人,不得不龇牙咧嘴,将大半碗劣酒灌进胃里。 众生百态,趣味横生。 吃饱喝足的赵鲤便含着山楂糕磨牙消食,站在窗边看笑话。 沈晏无奈摇头,放下手中批复的公文,正想劝她去睡一觉,外边突然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赵鲤神情一变,扭头看向门口。 门被叩响,进来的是一个有点眼熟的校尉。 赵鲤认出,这就是之前她命看守苏三姑娘和阿盘的两个校尉之一。 这校尉急急开口道:“赵千户,之前您叫我们看着的那两个姑娘,有些不大好。” 赵鲤顾不得细问,跟沈晏打了声招呼,便跟着他上了楼。 刚到顶楼,赵鲤闻到了一阵药味。 苏三和阿盘移到了另一间房间。 等进去房间,便看见一个裹着白布的身体,直直的平放在一张卸下来的门板上。 赵鲤脚步一顿。 看身型,白布中包裹着的是阿盘。 那样的伤势,到底没救回来。 而苏三,却像是游魂一样,一身中衣披散着头发,站在窗台上,嘴里哼着一曲童谣。 见赵鲤来,她苍白的面上露出笑容:“阿鲤姑娘,劳烦您跑一趟。” “本不该这样厚颜无耻再麻烦您,可我实在无人可托付。” 比起先前的病态,苏三姑娘现在的面上却有了一些红润。 “先下来再说。”赵鲤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冲她伸出手。 她却摇了摇头:“我害死了阿盘。” 她面上依旧笑着,眼中却滑下泪来。 “阿鲤姑娘,求您将我们葬在河房之外。” 泪水啪嗒砸在地板上,苏三姑娘期冀的看着赵鲤。 赵鲤沉默了一下,终是叹了口气:“好!” 闻言,苏三姑娘露出欣喜笑意,她站在窗台上对赵鲤行了个万福礼:“多谢。” 言罢,她转身跃下。 赵鲤不忍的闭上眼睛,两息之后,隐隐听得楼下传来一声闷响。 第225章 河里有鬼 清晨,太阳从地平线升起,薄纱似的晨雾被金黄的阳光撕开,斜斜的照在富乐楼最高层的屋脊上。 翘起的檐角上挂着一串,生出绿锈的六角铜铃铛,随着微风轻动,铃芯撞着铃铛墙壁,发出叮叮的声音。 或许是昨夜靖宁卫联同五城兵马司的行动,清晨的河房一片寂静,街道桥上没什么人。 赵鲤一身月白裙子,趴在富乐楼最高处的栏杆上,看着下边的街景打了个哈欠。 身后传来脚步声。 赵鲤不必回头,已经嗅到了沈晏身上的独有的松木香味。 赵鲤转头看,不由有些嫉妒。 同样是熬了一夜,所有人全都眼下青黑一脸疲惫,只有这位点灯看了一夜文书的沈大人,身上居然清清爽爽,连一点灯油气味都没有。 见她神色莫名的看着自己不说话,沈晏只当她是有点累,在袖中摸出一个桑皮纸包来。 “饿了吗?我叫人去买的。” 赵鲤接过,里面是一块还热乎的糯米糕。 米糕上撒着桂花,闻着有淡淡的桂花香。 隔河就是贡院,为了讨吉利,河房中状元蹄,登桂糕都快成了特色,河上游一家老字号格外出名。 见赵鲤捧着米糕,果然露出一点笑来,沈晏露出些笑意。 “沈大人,我们分。”赵鲤说着,便掰了一半递过去。 沈晏伸手接了,和她并肩站在晨光之下。 卢照气喘吁吁跑上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心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也不敢耽误正事,硬着头皮道:“沈大人,赵千户,封锁在富乐楼中的人已经全员排查完毕,是不是已经可以放行?” 赵鲤从没咬过的地方,也掰了一块米糕递给卢照:“富乐院中姑娘和护院呢?” 卢照也饿,接了赵鲤递过的米糕咬了一大口,肯定道:“已经没问题了。” 沈晏也分了他一块:“叫几个会开心眼的弟兄守在门口,再用心眼查一遍,没事就放行。” “得嘞!” 卢照捏着两块糕,也不耽误转身就走。 疲惫一夜,越早完事,越早休息。 赵鲤想了想邀约道:“沈大人,要不要去外边吃绉纱馄饨啊?” “在河房有家很好吃。”赵鲤指了一个位置。 至于听谁说的,自然是赵鲤在监视时听人闲话知道的。 赵鲤使唤郑连去给她买过两次,但到底不如亲自去好吃。 沈晏自然不会拒绝赵鲤。 两人一起走下楼,迎面就看见堂中摆了两口褐色空棺。 赵鲤曲指敲了敲棺材。 沉厚扎实。 因是她吩咐去买的,跑腿的力士不敢怠慢,挑了最好的来。 赵鲤满意点头,对那力士道:“谢啦兄弟。” 说完赵鲤抛给他一小块银子:“稍后将那两位姑娘装棺后,抬去义庄,记得一定要从不归桥一步一步的离开。” “等我忙完了,再去替她们寻块风景好的好墓地。” 苏三姑娘对于离开河房的执念极重,且是自尽凶死,加上无端横死的阿盘。 如果不能达成她们的执念,散了那一口怨气,必然会出事! 靖宁卫中可没有猪队友,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沾了因果就一定要做到。 “对了。”赵鲤想起苏三姑娘跳舞时的样子,补充道,“入棺之前,正好蒋仵作在这,请他帮着整理一下遗体。” 阿盘倒是还好,生前没有受太多罪。 苏三姑娘却是摔得没法看。 那力士得令后,快步走了出去。 交代了事,赵鲤才和沈晏一块走出。 很快,他们就在一处桥头寻到了那家绉纱馄饨。 往常必然是大排长龙的,今日却是生意冷清,店家正坐在条凳上琢磨。 在这京中,即便是老百姓也有几分政治敏感性。 他正琢磨着是不是提前关店,免得惹上什么祸事,就看赵鲤和沈晏走来,急忙招呼道:“二位请坐。” 按理说,在这河房中少有生得这样好的姑娘,大清早与男伴行走在外。 他心中猜测不停,手上动作却不慢,从旁捞来一张脏兮兮的抹布,擦了擦桌子。 看他的动作,沈晏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坐到了赵鲤旁边。 这家绉纱馄饨的位置,正好在上游桥边,地段极好。 桌子临河,旁边就是清澈的河水,在岸边停了几只窄窄的小舟。 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很快上桌,店家一边擦手一边道歉道:“对不住了二位,往日汤里都有新鲜小河虾,今日却没送来,还请二位见谅。” 赵鲤和沈晏都不是贪那一口小河虾的人。 沈晏从桌上的筷笼中取了一双筷子,用帕子擦了递给赵鲤 赵鲤则摆手,向店家示意:“没有就没有,没关系的。” 见他们不计较,店家道了声谢,转身去收拾碗,转身前他低声道:“这周老四也是糊涂,只听他孩子说什么河里有东西,就连买卖也不做,要全家搬走,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 店家本身只是不高兴周四不送小河虾,耽误了他的买卖,但他无心的抱怨,却是让赵鲤和沈晏同时一顿。 河里面有东西。 赵鲤猛然想到,富乐院祖师爷曾叫萱姑娘带话,河里进来了东西。 “大叔。”赵鲤搁下筷子叫住点家,“你刚才说什么?河里有东西?” “能细说吗?” 店家一愣,想也不想的拒绝。 一些怪事和熟人说说就算,若是当街讨论,被有心人告了,只怕得去五城兵马司吃两天牢饭。 赵鲤还想说什么,沈晏先一步摸出一小粒银子,放在桌上,指节磕了磕桌板:“说来听听。” 赵鲤下意识想拦,心说线人费也不必给那么多啊。 店家眼前一亮:“那怎么好意思呢?” 他嘴上说着,却是大步上前将那将近一两的碎银捏在了手心。 赵鲤阻拦不及,有点心疼,用一种看败家子的眼神看着沈晏。 店家拿了银子,左右看看,笑眯眯道:“今日我也就随口一说,二位可别当真。” 说完,他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道:“有人说,这河里有鬼。” 第226章 吹喇叭 绉纱馄饨的店家姓李,是个实诚买卖人。 他收了沈晏的银子,便想要让自己的故事值回票价,顿时唾沫横飞,巨细无遗的讲述起来。 这店家口中的周老四,是个渔民。 划着小船,在盛京河上讨生活。 因大景律对渔民渔网网眼的大小都有明确规定,在内河打渔的渔民都不能用小于杯口的网子。 所以像是周四这样的渔民,还会在平日下虾子笼捞河虾螃蟹补贴家用。 李老板的绉纱馄饨铺有一特色,就是用新鲜的小河虾煮汤。 活蹦乱跳的虾子过水洗净,烧滚的浓白大骨汤一泼,再洒上葱花,滴两滴麻油,鲜掉人眉毛。 可是接连两日,周老四都没有再送新鲜河虾来。 食客时有抱怨。 叫绉纱馄饨的店家耽误了生意,昨夜便上门去问。 “两位猜猜,周老四为什么不送河虾?” 李老板神秘兮兮的问道。 赵鲤心说,你刚刚不说了吗?周老四儿子看见河里有东西。 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店家的唾沫点子掉进了面前的碗里。 赵鲤干笑两声:“为什么呢?” 她一边捧场的问一边暗自叹了口气放下筷子,默默的和沈晏一起坐远了一些。 店家神秘一笑,拉了张挑凳坐下,指了一下临河的房子,问赵鲤道:“姑娘,你看河边的房子。” 赵鲤和沈晏都顺着他的手看去。 清澈的河水,水面波光粼粼,水下有些茸茸的水草。 沿河修筑的房子,大半坐在地面,临河的一面,架起梁子,横在河上。 不管在哪里,百姓总有一些小小的智慧。 在地面的宅地基有限,他们就将房子半架在河上偷面积。 这些架空出来的位置,虽然潮湿不能做卧室,但用来做厨房或是冒房,就再合适不过了。 店家比划了一下道:“周老四家的厨房,就是这样架在河上的。” “贫家孩子当家早,周老四的幺儿才八岁,但平常也跟着他老子放排捕虾。” “前几日傍晚周老四的儿子,就从虾笼子捕了一小碗虾子,在厨房坐锅干炒了当零嘴。” “小孩嘴馋,守在火边等炒虾子,这本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偏生那一天就出了事。” 店家一顿,又问:“二位猜发生什么事情了?” 赵鲤木着脸看他:“你再不好好说,乱卖关子,就把钱还回来!” 看赵鲤凶巴巴的讨钱,店家急忙告罪,不敢再炫技碎嘴子,继续说道:“两位应当知道,前几日整个河房传出怪声那事?” “前几日傍晚,整个河房都听见了一声啸声,有经验的老猎人都说是虎啸之声。” 店家一说,赵鲤顿时回忆起来,就是狴犴破煞的啸声。 见她点头,店家却是撇嘴摇了摇头:“姑娘别信那些谣言,这盛京城哪里会有老虎,其实那啸声是河神吹喇叭!” 不,那真是虎啸,跟河神没有半毛钱关系。 赵鲤和沈晏对视一眼,强忍住了吐槽纠正的冲动。 “周老四家的幺儿,就是听见河神吹喇叭,年纪小被摄走了一魂一魄,去河底龙宫做点灯童子。” 沈晏也被这些奇奇怪怪的谣言脑洞逗笑,握拳挡在嘴前轻笑了一声。 看沈晏这金主笑了,店家却不开心,他明明在说恐怖故事。 “这位公子,您别笑,听我接着说。” “当时周老四家的幺儿,不是正在炒虾子吗?被河神吹喇叭召走了一魂一魄,当时就能看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周老四家的幺儿,被那啸声吓了一跳后,听见厨房的窗外有人哭。” “厨房窗外,就是河道,孩子年幼心善,以为是谁掉进了河里,便垫着板凳探头去看。” “不料,却看见河中有一个红衣女人。” “那女人就这样直直的飘在水里,头发像水草一样,正好抬头,和周四家的儿子看了个对眼。” 店家说道此处,再次停下。 赵鲤等着他继续卖关子,好让他退钱。 不料他却一直不在言语,跟赵鲤大眼瞪小眼。 “没了?” 许久,赵鲤疑问道。 “没了!”店家肯定的点了点头。 “退钱!”赵鲤怒道,冲他伸出手。 “哎,别,我前面不是说了吗?”店家急忙道,“周老四家的幺儿被河神喇叭摄走一魂一魄,和河里的女人看了个对眼吗?” “从那天之后,那孩子就有些神神叨叨的,嘴里不停的念着什么他来了他来了。” “周四见儿子每日嘀嘀咕咕,就买卖也不做了,准备搬家离开。” “其实周四也是胆小,孩子嘴里的话怎么当得真,说不定只是哪个姑娘遗失了手帕丝绢在水里,哪有什么红衣女人。” 店家的故事说得虎头蛇尾,成功吊起了赵鲤的兴趣。 现在馄饨掉了唾沫星子也吃不成了,干脆去周家走一趟。 赵鲤说走就走,站起向店家打听了周四家的住处,拉着准备掏钱结账的沈晏就走。 店家急声在后边喊:“姑娘,馄饨钱!” 赵鲤抱着沈晏胳膊,死死按住他掏钱的手,头也不回道:“算银子里啦!” 开玩笑,沈大人给了那店家快一两银子,就听他没头没尾说个破故事,她当百户的时候也才每月七两银子! 一碗馄饨五文钱,够买两百碗馄饨了。 她越算越不划算,拉着沈晏的手认真叮嘱道:“沈大人,钱难赚,得省着!不要乱花。” 她干那么多活,至今没凑够系统二十连抽呢! 沈晏初时面上有些错愕,他长那么大也没有吃东西不给钱过。 可感觉自己的胳膊被赵鲤抱着,又心中一喜。 他还记得赵鲤从前说过,不喜欢外人近身。 沈晏听着她的絮絮叨叨,抿住嘴唇叫住她。 赵鲤走了几步,听沈晏叫她,回头去看,手里就被塞了一个绣金荷包。 沈晏一本正经垂眸将自己的荷包塞进赵鲤的手心:“好,不乱花,就交给阿鲤你管着。” 赵鲤下意识的抓住,但下一秒她面红耳赤,猛的将荷包又塞回沈晏手里:“沈大人不要说让人误会的怪话。” 第227章 怎么还没来 赵鲤撒手在前面走,沈晏看着她的背影,垂眸轻笑着跟上。 周老四的家,并不在河房,而是在河房旁边的里坊。 河房作为典型黄赌一条街,十分繁荣,但这也注定了河房周围的都是些穷里。 河房中时常发生些惨不忍言的事情,嫖的赌的几乎每天出事。 孟母三千的道理大家都懂,稍有家资的人家,都不愿意住在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 周老四的家,住在靠近河道下游的位置。 这里的水已经不如上流干净清澈,但也不像下游已经彻底污脏。 赵鲤来到坊门前,面上燥热才稍微退去。 她两辈子母胎单身不假,但她不是情感感知障碍。 她只是不确定而已。 不确定那种朦朦胧胧察觉到的感情是否真挚。 也不确定,自己的养老计划多一个人会生出怎样的变故。 赵鲤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看得开。 想不明白就放下,船到桥头自然直。 收拾好心情,她便跟没事人一样跨入了周家居住的里坊。 整个里坊都因为临河,飘着一股水腥味。 刚进坊门的一段距离还好,稍远一些,出现大片道路凹陷石板破碎。 黑臭的污水上飘着一层小虫的尸体。 到处都是垃圾粪秽和鱼内脏。 就算是赵鲤这样久经沙场的鼻子,也有些受不了。 正皱着鼻子,沈晏从旁递来一张帕子。 赵鲤假装无事,沈晏不愿逼她,也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赵鲤愣了一下,接过帕子捂在鼻尖。 越往里臭味越重,时常能看见一些卖不出去的腐烂鱼,堆在墙角。 盛京城内夜香、垃圾都有专门行当收取,像是烂鱼这样的上佳肥料,一般不会随意堆放丢弃。 赵鲤和沈晏同时注意到了这一点。 周老四家的房子,就在一处污水四溢的街道上。 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一堆木板拼凑的窝棚。 门前堆放了很多杂物,几个青布短衫的大人在其中进进出出的把东西往一辆木推车上搬。 ”看来,那绉纱馄饨店的老板并没说错。”沈晏道,“这周家确实是要搬家。” 这无疑增加了故事的可信度。 旧时百姓轻易不会搬离故里。 一次搬家意味着需要重新置办家当、重新寻找活计。 对周家这样靠水吃水的人家来说,搬家则需更加慎重。 “走,我们去看看。” 赵鲤有些高兴。 答应管仲祖师爷解决河房水里的东西是她亲口承诺。 在这个世界上,多想不开才会违背与神的约定。 因此河房水中那个东西,她势必是要解决的。 能在这寻到蛛丝马迹,实在再好不过。 赵鲤和沈晏的到来,第一时间引起了周家人的注意。 两个相貌出众衣着价值不菲的青年男女踩着脏水来,必有目的。 一个晒得黢黑,干瘦的男人放下手里的破草席子,拘束的擦擦嘴问道:“二位是?” 赵鲤并没有多事举腰牌,靖宁卫身份敏感,一不留神会给周家这样的平民带来极大麻烦。 她上前道:“请问是周四家吗?” 听她问话,这男人明显有些慌乱:“我就是周四,不知姑娘此来有什么事。” 周四的自认和这些贵人绝无交集,也不知上门来是什么事情。 赵鲤看了看周围,周四应该平常人缘不错,街坊都来帮忙,当街讨论也不好,她提议道:“不如进去说?” 周四一看,就知道这二位贵人定然有事不便当众说出口,下意识想请两人进去,却又顿时,面露难色道歉道:“不是小人无礼,只是现在真的不方便请二位进家门。” 赵鲤摇头道:”无妨,寻个无人安静的地方,我们有事问你。” 周四想了想,带着赵鲤和沈晏来到一处河岸僻静处。 赵鲤开门见山道:“听说你家孩子看见了什么东西?” 周四勃然色变,立刻左右扭头看,同时嘴里告罪道:“不知姑娘从哪里听来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大景律例,不许谈神论鬼,妖言惑众。 他老实怕事,担心这事传出他被官府治罪。 沈晏打断了他:“不必如此,我们只是听闻此事,来看个热闹。” 说完他依旧是以钱开道,给了周四一些银钱。 赵鲤看他随意出手又是一两碎银,看得难受的同时,回忆了一下之前沈晏塞给她的钱袋子。 沉甸甸的荷包里除了一些散碎银子,似还有些银票? 也就是说,这人可能踹着好几十万跟她走了两个里坊。 想想自己袋子里那两小粒碎银,贫富差距让赵鲤十分嫉妒。 她酸溜溜的视线,让沈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这世间,钱能解决九成九的麻烦,再不济就花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有了手心里的一小粒碎银,周四也去了几份顾忌,干脆邀了赵鲤和沈晏进了他家。 周四的家一共六口人,他的老娘、妻子和三个孩子,便挤在一间窄小的窝棚里。 进入赵鲤就闻到一阵浓烈的鱼腥,为了应对盛京的寒冬,这屋里的墙上、窗户上都贴了一层防风的鱼皮。 屋里搬得乱七八糟,连个坐处也没有。 顶棚低矮,像沈晏这样高大的,不得不低着头走路,以免磕上天花。 周四急声道歉道:“对不住这位公子。” 赵鲤印象里,爱洁又有点龟毛的沈晏却没有露出不耐神色。 他微微摇头道:“不必歉疚,并不是任何人的错。” 说话间,周四带着两人来到了一处同样低矮乱糟糟的厨房。 家中面积有限,周四就在厨房旁边搭了一个小间,他的三个孩子平常就住在里面。 屋中充满着咸鱼的气味。 赵鲤环视这间厨房。 这处是典型的大景民宅厨房,脏、乱、窄小。 灶台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锅灰。 若是站在灶台前面,赵鲤这样身高的人,视线正好可以透过窗户看见河面。 赵鲤从河面收回视线,周四正好拉开了那小间的门:“那日过后,我幺儿便成了这般模样。” 木柴拼接的门一碰就散架,门里一张脏得像是干海苔的草窝床。 床上一个十分消瘦的孩子,正团身蹲坐,面朝夯土墙壁,一边坐木马一样摇晃身体,一边碎碎念道:“怎么还没来?” 第228章 裹脚 窝棚里黑漆漆的,消瘦的孩子背向门口,一边摇晃一边念:“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 这个孩子极瘦,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衫,背上的骨头一根根翘起,看着触目惊心。 赵鲤忍不住皱眉,轻按住眉心开心眼观察。 水里的东西是公认的凶,但也有弱点,它们受限于水中。 现在外边青天白日,赵鲤也不怕心眼惹出什么麻烦。 赵鲤和沈晏同时按眉心,周四却误会他们这些贵人是看孩子可怜,解释道:“家中虽穷,但平常绝无亏待。” “孩子那么瘦,都是因为从河神吹喇叭那一天,他就十分畏水,看见水就大喊大叫。几日来,连口水也不敢喝。” 赵鲤开了心眼,便看见周家的厨房和这孩子身上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阴晦之气。 诡物这东西,集十八种晦气为一体,沾边必要倒霉。 整个周家都有晦气,倒也合理。 周家幺儿并不是发了什么癔症,他确实接触过那种东西。 只是……赵鲤仔细观察蹲坐在草窝中的瘦小男孩。 畏水,神志恍惚,这孩子明显是受了那东西的影响。 但水中诡物白日蛰伏,随水寻人必要留下印迹,这孩子身上却没有发现。 赵鲤还想凑进看,就听见沈晏道:“阿鲤,看这里。” 沈晏袍角掖在腰间,蹲在灶台旁边,单手将一只半人高的空陶缸移开了一些。 赵鲤凑近看,便看见缸下有半个蒙着骴气的脚印。 这脚印之前被上面的陶缸遮挡,还是被开了心眼的沈晏看出端倪。 赵鲤蹲在沈晏的旁边去看。 地面印了一个看着湿漉油腻的印子。 像是脚印,但小得过分。 赵鲤伸手比划了一下,竟只有她半个手掌大,前面尖尖如笋壳。 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又记不起来。 “周四,去找根筷子来。” 地上的脚印,一旁的周四也看见了,吓的失色的同时,站在一边不敢言语。 听了赵鲤吩咐,急忙找了根干净筷子递给赵鲤。 赵鲤拿着那根筷子,在那脚印上沾了一下。 筷子头上是一些腊一样的东西,犯着油光。 还没凑近,就闻道一阵浓烈到满屋咸鱼味都压不下去的腐臭。 “沈大人。”赵鲤将筷子递给沈晏。 沈晏同样拿在眼前端详一阵后,两人得出了一个一致决定——是尸蜡。 长期浸泡在水中的尸体,脂肪和肌肉会慢慢的溶解成灰色的蜡样物质。 赵鲤又歪头,仔细观察地上那个小脚印,猜测会不会是什么动物。 沈晏放下筷子,说道:“是人的脚印,女人。” 赵鲤一愣,随即明白了沈晏的意思。 大景并不像赵鲤原本世界的大明,裹脚历史渊源流长。 但大约二十年前,在时髦的江南还是出现了一阵裹小脚的情况。 大景自由的世风让某些掌握了话语权的人不爽,为了把女人约束在家,捆在灶台前相夫教子,从江南开始出现让女人裹小脚的世风。 跟炒作藏獒一个路数。 先是从可以随意摆弄把控的瘦马妓子开始。 被卖进私寮的女孩,五六岁就开始裹脚调教,等到稍微长大,便作为裹过脚的特色商品售卖。 那些穿着小鞋子的脚刚好可以叫男人捏在掌心把玩,极大满足掌控欲。qqnew 小脚被吹捧为美,也从妓馆开始。 等到这种错误的美丽认知,传入寻常人家。 为了让女儿嫁得好,便开始了跟风。 由南到北,盛京的官宦人家也出现了裹脚的陋习。 隆庆帝作为一个清醒的帝王,在他的眼里,女人也是纺织干活的劳动力。 他质朴的发现,女人裹小脚,无形之间让可劳动的人口减少,曾在隆庆五年下令禁止裹脚。 当时扼住了北地的这股子歪风邪气,但江南风气已成,依然有相当一大部分裹小脑的人认为小脚为美,大脚粗鄙。 得了沈晏的提示,赵鲤又仔细去看。 赵鲤只在图片上见过小脚女人穿过的绣鞋,没认出来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解下裹脚布的小脚长什么样。 而沈晏却曾经亲自去过江南,见过这种让人作呕的人工产物。 看赵鲤皱眉,沈晏为她解释道:“江南女人裹脚,需在五六岁脚还未长成之前,洗净修剪撒上明矾,然后以白棉线布紧紧缠住。” “被绑住的脚无法生长,脚背弯折拱起呈蹄状,脚趾卷曲到脚底,由此形成前边尖尖形状似笋的小脚。” 沈晏认真打量那个尸蜡脚印,继续道:“这个脚印的主人,应当是从小就缠足,而不是后天硬用碎瓷折断脚板。” 他蹙眉:“从小就缠足,要么是江南瘦马一类专门养成以娱人的,要么就是官宦命富贵人家送人做妾的庶女。” 赵鲤听着沈晏描述裹小脚的过程,忍不住在鞋中蜷缩了一下自己的脚趾头。 待听见沈晏的分析,她托起下巴:“这枚脚印是裸着的。” 尸蜡清晰的记录下脚心的纹路,上岸的尸体没有着足衣。 大景世风开放,但是足部依旧是女性隐秘部位之一,带有强烈的性暗示。 贫家妇人或许会当街掀开衣襟奶孩子,但一般良家女子绝对不会当街沐足! 这尸体却是赤足,留下了一枚脚印。 加上这东西徘徊在河房附近,想来是江南瘦马妓子的可能性更大。 赵鲤又扭头看了一下那个孩子,直起身,望向站在一边噤若寒蝉的周四:“搬家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还不够。” 不剥离那诡物对孩子的影响,那么这孩子依旧会畏水,直到将自己渴死。 赵鲤想了想,在腰间摸索了一下,寻到玄虚子曾给她的小木牌,抹了点锅灰,让周四展开衣角在上面印了个印:“你带着这个印记去钦天监寻玄虚子真人,道明来意,钦天监众人自会处置。” 赵鲤的话,给了周四莫大的希望,他千恩万谢,家也暂时不搬了,用平板车推着孩子就去钦天监。 而赵鲤则和沈晏一同去了河房的女乐乐籍登造处,想要再找些线索。 第229章 查阅乐籍 大景开国即设置官妓女乐,为仁人君子腐齿痛心。 但河房之中却少不了诸位君子的身影。 这些解裤腰带赚来的钱财,都会交于宫中金花库,美其名曰金花银。 采买成香粉被后宫佳丽公主王妃们抹在脸上。 因此又叫脂粉钱。 其中,富乐、醉仙、轻烟、鹤鸣、淡粉、梅妍、柳翠、重译、集贤、乐民等十四楼,设教坊司掌管,隶属于太常乐籍。 除了这官设十四楼,河房之中还有高中档私营妓馆,统称为旧院、曲中院。 低档娼寮则有珠市。 大景开国君王务实而不要脸,为了不漏一分脂粉金花银,制定了离谱又苛刻的妓女户籍管理制度。 无论官妓女乐还是私营的兔儿爷,想在河房合法的做皮肉生意,都需得上乐籍。 但凡敢设无证私寮,一旦被五城兵马司发现,必被罚得倾家荡产牢底坐穿。 现在也亏得这项政策,让赵鲤和沈晏第一时间有地方可以查阅乐籍登。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张大人,忙得脚不沾地。 五通神虽然丢进了茅厕,但南监之中受牵连死亡的人还需有个交代。 尤其那些小偷小摸,进了南监,却连尸首都难全乎的。 即便以监狱失火为由遮掩,但到底有些破绽还需妥当处置。 张大人本是武夫,干这些细致活,实在是疲惫至极。 今日难得有些空闲,他便决定摸鱼,去喝喝茶听听曲。 毕恭毕敬站在新设的狴犴神龛前,点上三柱清香。 原本张大人这大老粗是不信神佛的,毕竟他曾经征战北疆,杀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也没见哪个冤魂来索命。 但南监事件后,他迅速转变为最虔诚的狴犴信徒。 连准备偷溜去河房听曲,也虔诚的先给狴犴上两炷香。 检查了一下神龛上的供果新鲜程度,张大人便准备去后边换身常服。 却见刑捕头脚步橐橐的走了进来。 “哎,老刑,你怎么不换衣裳?不是说一起去……去走访民情吗?” 张大人眼尖的看见刑捕头给他挤眉弄眼,再一看刑捕头身后跟着的人,话头顿时转了个弯。 “沈大人,赵千户,二位怎么来啦?”他背心暗自冒汗,面上却带着笑容迎了上去。 “二位可是来视察工作?放心,处理好了!妥妥的!” 沈晏微微挑眉毛,看他表演,也不戳破,只道:“我们来查查乐籍。” 张大人的表情变了一下。 倒不是他不给查,只是他心中忐忑,不知道沈晏和赵鲤为什么要为这样一句话的小事,亲自跑一趟。 “二位大人只需说一声就行,何必亲自来?” 赵鲤不知道这些官场弯弯绕绕,她正用签子戳着甘薯泥炸的果子。 路上沈晏看见,便给她买了一大包。 “不必担心,只是凑巧。” 沈晏知道张大人的顾虑,便说话叫他安心。 张大人心中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面上还是送了口气,急忙叫上刑捕头,领着沈晏赵鲤二人去案牍库查阅。 看守案牍库的是个油滑的老吏,正悠哉嘬铁钉子佐早酒,哼小曲。 见张大人领人进来,险些吓跪,急忙用袖子遮挡酒杯。 沈晏今日心情好,只提点了两句,没有深究。 老吏急忙带人在案牍库中设下桌椅,便立在阶下,听吩咐。 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赵鲤嘴里咬着芋头果儿,就问道:“我们要找一个小脚女人。” 传说中,水鬼会拉人下水当替身投胎,但实际并不是如此。 水鬼害人,就是因为死前一口殃气不散,心中怨气未了结,看见活人就妒恨,想法设法拉下水淹死。 水中诡物一般都会徘徊在死亡水域,不会离开。 所以那个女人一定是死在河房旁的水里,无论她是自尽还是他杀。 “河房中的小脚女人。”赵鲤补充道,“而且是从小裹脚。” “小、小脚女人?”赵鲤的话让包括案牍库老吏在内的三人都是一愣。 老吏面上一苦:“这位大人,这不好找啊。” 他看赵鲤是个姑娘,有些话当面说出有轻慢之嫌,便转向沈晏道:“大人不知,现在河房之中三寸金莲十分抢手名贵。” “除了教坊司十四楼,其余娼寮都有南边来的小脚妓子。” 沈晏打断道:“不必查全部,只查失踪和死亡或是被人赎买的。” 想了想尸蜡的形成时间,赵鲤道:“失踪或是赎身时间并不算长,在四月到一年之间。” 成人形成局部尸蜡,大约在四月到五月。、 像是那脚印呈现的灰色尸蜡状态,形成时间大约就在一年左右。 时间长了尸蜡颜色发黄,时间短了则发白。 老吏这才松了口气,急忙唤来两个书手,入库查阅。 张大人则和刑捕头在旁陪着喝茶。 河房妓女,小脚,失踪、死亡或是被赎身脱籍,时间在四个月到一年之间。 几项相加,将范围缩小许多。 赵鲤吃光了炸芋头果儿,喝光了一壶茶的时间。 那老吏便带着一纸抄录出来的名册走出来。 “二位大人,请过目。” 赵鲤和沈晏凑头看,只见上边记载了两个朱笔名字和所在妓寮。 “第一位,是花月楼的清秋,去岁十月失足落水,至今未寻到尸身。” “这第二位叫菁娘子,是落春院的大家,今年原日,得良人赎身。” “在册的便只有这两人,其余若是私寮,女乐名册上便没有记载了。” 老书吏所说当值摸鱼,但能力不差,说得头头是道。 赵鲤忍不住点点头,从名单看最有可能的是第一个清秋姑娘。 赵鲤饮尽杯中残茶水,站起身来:“多谢了。” 老书吏急急摆手:“您客气。” 赵鲤正想说和沈晏分头行动。 刑捕头站出来道:“赵千户,不若小的也来帮忙。” 赵鲤已经跟他比较熟,也不推辞:“那菁娘子就拜托刑捕头前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亲眼见她本人。” “查证之后,立刻来寻我。” “是!”刑捕头在张大人微妙的眼神中,正了正衣冠肃声道。 第230章 美人戏水 刑捕头自告奋勇协助,领着几个差役便出了五城兵马司,去查菁娘子赎身后的下落。 而剩下一个花月楼,自然赵鲤去。 “什么?沈大人你也要去?” 赵鲤有些惊讶的看着沈晏。 她本来以为这个工作狂跟她逛了两圈已经是极限,势必是要回去富乐院坐镇的。 不料沈晏却说要跟她一块去。 赵鲤想了想,以为沈晏是担心她一个姑娘去青楼吃亏,便道:“没关系的沈大人,我熟悉行情!” 她好歹在富乐院蹲了那么久,嫖这一行也算摸清门道十分熟悉了。 沈晏却是对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他担心的是她太熟悉,真的去喝上花酒。 见沈晏坚持,赵鲤也不能赶他。 正欲走,一直站在旁边欲言又止的张大人,终于寻到机会:“我也去。” 沈晏的视线在他身上常服扫了一圈,没说什么。 有张大人加入,他们也都懒得换官服,穿上常服,搭着张大人后宅的私人轿子,一路去了河房花月楼。 花月楼在武定桥,是江南样式的阁楼,后边有一大片人工湖,联外水。 规模没有富乐院大,但是精致程度远远超过。 画阑雕杆,绮窗丝帷。 前边是一栋极气派的五层屋宇,后边就是人工湖,旁边停泊许多精致的小船画舫。 张大人是常客,他的轿子打头,在花月楼得到了贵宾待遇。 不必经过前堂惹人眼,三个小轿低调的从侧门,直入后院。 赵鲤掀开轿帘看。 花月楼不愧是富贵窝,实在奢靡。 院中盆景尽异卉奇葩,沿路可见摆设古瓶旧鼎。 还有一两只长毛小狗,配着铃铛在花丛玩耍,也不知是哪位娇客的宠物。 等进了一处临水花阁,还没下轿,先闻到水气之间,夹杂着凤饼龙诞的焚香气味。 香味极为讲究,应是大家调香。 “张大人~难得您今日来。” 轿子刚落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娇柔女声便响了起来。 这声音一转三折,却听着并不做作,反倒给人风情万种的感觉。 只是声音已经让人遐想不已,赵鲤好奇掀轿帘看。 只见一个团花锦簇的美丽妇人笑着走来,虽看着上了年纪,但依然可见花容月貌。 这花月楼的老鸨纪妈妈,脚步匆忙来迎张大人。 张大人在沈晏赵鲤面前姿态低,但作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在这河房中还是很有面子的。 听他来了,纪妈妈急忙来迎。 绣帕一甩,刚对张大人行了一礼,便见后边的轿子下来一位身材颀长的青衣公子,容貌出众,一身气度。 纪妈妈眼睛尖,一眼看出这公子身上衣料低调名贵。 心道来了大买卖,正想说话,又看见第三顶轿子,帘一掀,下来一个大眼睛姑娘,同样极貌美。 只是这姑娘来干嘛?花月楼可没有接待女宾的服务,女宾若想寻乐,得去通草楼。 纪妈妈疑惑的看向张大人。 张大人跟她老熟人,摆了摆手,让周围小厮丫鬟全部退下,这才介绍道:“这两位是靖宁卫的沈大人和赵大人。” 纪妈妈听见靖宁卫三个字就先生出一身鸡皮疙瘩,待听介绍时沈大人和赵大人,顿时手一哆嗦,看向张大人。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哪一次来不是好生招待不收钱的?阁下为何害我,领来两尊大神。 昨夜整个河房闹翻天,今日这两位大人出现在这必不是好事。 她额上见了些汗珠,刚才的娇媚之态全无。 见她这样,张大人和她也是贴皮贴肉的关系,便轻言安慰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问点事情,你老实回答。” 张妈妈急急点头,将三人迎入座上,又立在窗边,卷起竹帘,扬声叫人准备茶水点心。 纪妈妈去安排代客的茶水,赵鲤也不落座,走到临水的一侧栏杆。 这回廊下挂了一只蓝黄鹦哥,见客来,不迭声的说了几句吉利话。 听见远处传来梨园曲声,咿咿呀呀的南调,丝竹竟呈。 隔水听着别有一番风味。 站在赵鲤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人工湖中心,一座亭台,上面站在两个身段风流的戏子,正唱着曲。 赵鲤听不清她们在唱些什么,却也应着在栏杆上敲了两下拍子,一边打开心眼,四处查看是否有骴气的痕迹。 沈晏也绕到另一边查看。 倒是把张大人弄得一懵。 他弄不明白,沈晏赵鲤二人在看什么,还分开两头看。 想问却又怕打扰。 幸而张妈妈回来给他解了围。 招待的茶水点心都是按照最顶格的安排。 六道泡茶,胡桃松子、蜜饯金橙,江南龙凤雀舌牙茶…… 估计是看有女客,还上了一道蜜煎杨梅汤。 并着各色凉糕泡螺点心和新鲜果品。 东西上齐,纪妈妈便站在一旁等待。 赵鲤仔细看了整个人工湖,这里十分干净。 她有些失望的关上心眼。 走回桌旁。 沈晏也正好揉着眉心回来,冲她摇了摇头。 纪妈妈知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心中忐忑,却听落座的沈晏问道:“听闻去年十月有位清秋姑娘落水,至今未曾寻到尸身?” 沈晏一边问话,一边将还飘着碎冰的杨梅汤递给赵鲤。 赵鲤接过,一直看着纪妈妈的她留意到,纪妈妈的脸色一变,眼神也闪躲起来。 “纪妈妈为何不回答?”赵鲤端着杨梅汤嘬了一小口,冰凉酸甜十分爽口。 纪妈妈却体会不了她的心情,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冒出了一层冷汗。 张大人没想到简单问话,会叫她这样,急忙出声道:“你别怕,照实说,你在靖宁卫跟前隐瞒什么?” 纪妈妈这才镇定下来,小心觑了一眼沈晏和赵鲤:“这……我们上报的却是失足,但……” 她一闭眼,破罐破摔坦白道:“其实并不是失足,清秋,那是,那是被人推下去的!” 赵鲤顿时抬眼看她,追问道:“被谁?为什么?” 纪妈妈叹了口气:“去年一个……一个富贵人家公子来这玩耍,那公子有些痴性,酒醉之后,就、就将清秋推入水中。” “说是要看美人戏水,清秋从江南来,本是会水的。” “那公子却不许清秋上岸,命仆人不停用竹竿将清秋往水里赶。” “后来,清秋力竭,便沉下水去,再没有上来。” 第231章 痴性公子 张妈妈的口述很简短,却道出了一个恐怖的故事。 赵鲤望向水岸。 仿佛看见那个夜晚,十月寒凉的水中,身披绮罗的女郎在水中费力的呼救、挣扎。 明明近在咫尺,却一次次被岸边的竹竿赶回水中。 如墨一样的湖水中,好似无数的鬼手在拉着她往下沉。 最终她在漆黑的水里,散落的发丝水草一般飘动,缓缓沉入水底。 赵鲤皱眉。 目前来看,清秋就是游荡在水中的诡物的可能性极大。 “当时就无人施救阻拦吗?”沈晏垂眼饮下一口茶,平静的问道。 他是靖宁卫的头子,掌着这天下无数阴私荒唐,这些恶事见过无数,早已经视若平常。 纪妈妈张了张嘴,最终长叹一声:“那公子身份贵重,无人敢上前。” “清秋六岁被卖入江南的楼子,八岁又辗转到了盛京,十一岁开苞接客,落水时十七岁。” “她虽说在花乐楼有几分体面,但在一些贵人跟前,也只是踩上去都嫌硌脚的小玩意。” 说道此时,纪妈妈面上露出不知真假的悲恸无奈:“谁也不敢为了清秋去开罪一个惹不起的人。” “当夜岸边丫鬟小厮眼睁睁看着清秋沉进水中,等到那公子离开了,我派小船在湖上打捞了三日,却一直没有寻到清秋的尸身。” “有人猜测,是不是随着水底暗流,飘到了河中。” 纪妈妈说完,在场三人除了张大人,赵鲤沈晏都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 她掏出一张粉色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一直不明说那草菅人命的公子是哪一家,就是想着等两人问。 京中关系错综复杂,纪妈不敢轻易说出人名,免得触了忌讳。 届时风起云涌,大人物倒是斗了个尽兴,她这小虾米哪承受得住那些风浪。 纪妈妈忐忑等待,果听见沈晏问道:“那公子是谁?” 诡物解决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化怨。 若水下真的是清秋,那么事情简单,将那痴性公子和恶奴全部拘来,在这水边砍头放血,设下祭坛,立即就能化怨。 这些人活着也做不出什么有利家国的事情,只浪费米粮制造粪便而已。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世间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沈晏漫不经心的搁下茶盏道:“不必顾忌,也不要构陷污蔑,照实说来。” “对啊!照实说来。”张大人爷面露忿忿之色说道。 他是个武夫,即便平常有点不好的小爱好,但也知廉耻,知道妓女也是命,不是随意戏耍的玩物。 只是为了看什么劳什子美人戏水,就将人活生生淹死,实在耸人听闻。 纪妈妈似乎是从沈晏平静的语气中,察觉到什么,心中狂跳起来。 许久才嗫嚅道:“是承恩公府小公爷王元庆。” “王元庆?”张大人失态大声道,随即他又发现自己狼狈,急忙闭嘴。 “承恩公府?” 其实不仅是张大人失态,赵鲤也微微挑眉。 承恩公府倒也不是有多权势滔天,但在大景有其特殊政治地位。 承恩公府的老公爷,是先帝奶娘的亲儿子,和先帝是正儿八经的奶兄弟。 盛京曾经地震,是承恩公府老公爷冒死将先帝从将塌的宫殿中背出。 功高莫过于救驾。 只这一项,就为王家争得了一个公爷爵位。 老公爷过世后,承恩公府下一任当家在南疆暴乱时殉节而死,只留下一根独苗王元庆。 王元庆生来有些痴傻,但痴傻不妨碍他坏透油。 仗着先辈有功爵位勋赫,身上穿一张跳蚤皮,腹内无一点文墨气,糟包一张痴肥脸。 性子暴虐,作下的恶事在五城兵马司案头摞了老高。 只是他是承恩公府最后一根独苗,谁敢治他的罪,承恩公府老太君就敢诰命大妆拍宫门喊冤。 这烫手玩意,谁也不敢惹火烧身。 张大人突然一顿,视线移向了沈晏。 不,也不能说谁也不敢招惹,眼前就有一个什么人都敢杀的。 张大人此刻真切体会到了纪妈妈那种,希望自己出事不在现场的心情。 当初就不该跟着来啊。 涉入这淌混水的张大人,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打完自己,他一抬头,就看见沈晏阴沉沉的脸转向他:“张大人,河房此前属五城兵马司管辖,出现此等恶事,你以为如何?” 他以为如何?他现在只想扭头走。 心理面苦笑,张大人到底识时务得很,登时拱手道:“是下官失职。” 他想说他立即彻查此事,却听沈晏道:“陛下已令河房交由巡夜司管辖,此事移交给巡夜司。” 沈晏看向赵鲤:”阿鲤。” “是。” 不必沈晏多说,赵鲤已经接下这件任务。 现在巡夜司已经初成规模,正需要一个杀鸡儆猴亮相立威的机会。 她不怕事,只怕没事。 见她迅速领悟自己的意思,沈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放手去做。” 天塌下来,他担着。 见靖宁卫担过,张大人大大的松了口气,给哭丧脸的纪妈妈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赵鲤走到纪妈妈面前,开口道:“纪妈妈,花月楼清秋姑娘溺水失踪案,靖宁卫巡夜司接了,请你配合调查。” 顿了顿赵鲤补充道:“到时靖宁卫给你发好市民锦旗。” 那种东西根本不想要! 纪妈妈心中郁闷至极,面上却陪笑道:“有劳赵大人。” 既然接了任务,赵鲤决定尽快行动,完成祖师爷的委托,好回镇抚司。 离开许久,她有些想念万嬷嬷,也想念她的床。 当下首先需要确定的,是那水下诡物到底是不是清秋。 赵鲤想了想问道:“纪妈妈,花月楼中,可有供奉祖师爷?” 如果这里爷供奉了祖师爷,那就简单了。 自己地盘上的事情,祖师爷应该知道,赵鲤直接询问即可。 纪妈妈一愣,没料到她为什么突然跳跃到这个话题,下意识反问道:“什么爷?” 她这问话,赵鲤瞬间就知道,走捷径是不行了。 她想了想,托着下巴道:“晚上,叫清秋来问。” 第232章 纸人听桥 赵鲤为了从钦天监挖人,此前承诺秦朗会给他寻找降神法。 多日来,赵鲤虽然没凑够系统抽奖,抽到安全可用的降神法,却意外获得了一本《纸人成灵》和一本《请神术》。 这上面记载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稍不注意引火上身。 但东西有用没用,邪异并不是唯一评判标准。 只要小心,倒也不必避之如虎。 就比如现在,如果合理运用,能够在帮上忙的同时,规避许多风险。 确定水下的诡物是不是清秋姑娘,并且问清楚她的心结。 赵鲤脑子飞快转动,开始规划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赵鲤的话,让纪妈妈却像是听了什么可怕至极鬼故事,面色瞬间惨白。 也顾不得赵鲤的身份,拽住她的袖子哀求道:“赵大人,这些话不可乱说,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一看纪妈妈神情,赵鲤就知道一定还有别的事情。 在场没有需要忌讳回避的人,赵鲤直接开口问道:“纪妈妈,还出了什么事,你全部说出来。” 纪妈妈明显有些顾忌,眼神游移许久,才开口道:“我说了,几位若是不相信,就只当个故事听,千万莫与我计较,可好?” 赵鲤点头道:“好。” 纪妈妈这才开口道:“此前清秋落水后,这楼中就有些……不清净。” 她眼神示意赵鲤道:“就是那种不清净。” 大景不许谈神论鬼,纪妈妈不敢在两个靖宁卫跟前说这个,一个不慎昭狱住两天,人都别想站着出来。 赵鲤看出她的顾忌,直接道破:“楼里闹鬼吗?” 纪妈妈一惊,抬头看来。 却见在座三人表情都没有变化,这才放心继续道:“清秋落水之后这湖旁,便时常有咿咿呀呀的唱曲声。” “只听其声,小厮前来查看却只看见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湖面穿堂风吹过,纪妈妈似乎很冷,抖了一下:“还有客人夜间湖面游船,喝醉酒趴在船舷上吐,便看见湖中有团红影。” 赵鲤仔细听着,突然感觉不对。 如果那东西一直徘徊在花乐楼,刚才心眼观看为什么会那么干净? 赵鲤问道:“你们可是请了高人来处置?” 纪妈妈连连点头:“是啊,常来的熟客画了几张黄符驱赶。” “贴上后,便在没有怪事发生。” 几张黄符就能驱赶? 这种水平的人大景应该人数有限,赵鲤追问道:“那高人是谁?为什么不直接请那熟客高人寻尸超度?” 纪妈妈面上再次露出回避神色。 赵鲤不喜欢这种挤牙膏似的回话方式,恫吓道:“难道是我对纪妈妈太客气了?什么都要我重复问两遍吗?” 纪妈妈神情一凛,眼神游移了一下。 最终在自己的安危还是客人的隐私之间,她选择了爆料。 “是,是玄虚子真人。” “谁?” 赵鲤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反问道。 玄虚子,那个外表看着仙风道骨的恋爱脑道长居然来援助失足小姐姐? 还是熟客? 赵鲤露出微妙表情,这道长到底是不是正经道长啊? 她的神情成功让旁边饮茶的沈晏翘了翘唇角,他决定再爆一个大料:“玄虚子道长,尤擅长房中术和炼制阳元丹。” “就是……请你帮忙讨要那种。” 卢照是自己人,沈晏含糊了他的名字。 不仅是赵鲤,连着张大人和纪妈妈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三人面上都露出微妙神情。 半晌赵鲤才轻咳一声。 “无事,那不重要,不影响大局。” 赵鲤想了想,道:“纪妈妈接下来只管听命令如何?” 纪妈妈哪有拒绝的余地,摆出极度合作的姿态点点头。 赵鲤挥笔写下清单,着她去准备。 纪妈妈看清单上纸人一个,坟头湿泥并隔夜白饭一碗,还有黑猫血一盅,雄鸡三只…… 这满纸诡异的清单,让她咽了口唾沫。仟千仦哾 不敢说也不敢问,将清单拆分成六分,分别命人采买准备。 这期间,赵鲤就和沈晏并肩坐在栏杆旁听曲。 赵鲤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戏曲种类,咿咿呀呀的听不懂,沈晏便在旁给她解释曲词和唱段故事。 有了沈晏这博学的人在旁解释,赵鲤也不觉无聊。 时间消磨得很快。 到了夜间,戏台撤下。 往日湖中张灯结彩游船戏耍的也全都清空。 花月楼偌大后院,只有一间水阁亮着灯。 飘摇的灯火倒影在黑漆漆的水中,反倒显得鬼气森森。 水阁之中,只有四人。 纪妈妈瑟瑟发抖的拽着张大人的袖子。 现在两人倒也顾不得避嫌,手拉着手相互安慰。 在他们的对面是一个脸蛋子红彤彤的纸人。 用栩栩如生来形容这纸人并不妥当,但眼前这黑猫血点睛的纸人,就是诡异的给人一种活人的错觉。 赵鲤立在旁边,将坟头湿泥塞进纸人的嘴里。 她决定开创性的,用纸人代替活人,含着坟头土,去听桥请灵。 纸人中塞了阳气十足的鸡骨,还需一个生辰八字八字。 赵鲤想了想,沾了鸡血在纸人背后写上了赵瑶光的八字和名字。 赵瑶光和赵鲤前后脚在山寺脚下出生,赵鲤最契合的伪装,就是赵瑶光。 事成后,赵瑶光至多被借点阳气倒霉几日,其他的应当也不影响。 大概…… 赵鲤毫无心理负担的拍定了试验品。 这才放下手里装着坟头湿泥的碗。 中指在刀上一抹,将指尖血点在了纸人的眉心。 接触处顿时一阵吸力传来。 赵鲤眼前一花,只感觉自己的精气神正从指尖的伤口被吸走。 祭练纸人时,也有类似的感觉,但远没有这样强烈,时间也没有这样长。 赵鲤凝神,慢慢的与纸人建立联系,并将它管束掌控。 纪妈妈紧紧抱着张大人的手臂,突然刮起一阵叫人凉透的风。 纪妈妈打了个哆嗦越发偎近张大人,正想轻声询问。 张大人反手更加用力的抱住纪妈妈,身子微微发抖。 纪妈妈抬眼看去,就见先前斜靠在圈椅上的纸人,眨巴了一下眼睛,缓缓的站起来。 第233章 物似主人型 黑沉沉的夜中,檐下悬挂的风灯呼啦啦的打着旋。 橘红灯火旋转,地面的光影也随之忽明忽暗的晃动。 带着水汽的风穿过洞开的门扉,裹挟走人身上的温度。 纪妈妈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亲眼看见这样噩梦一般的场景。 再也不顾什么仪态避嫌,哇的一声惊叫,钻进了张大人的怀里。 张大人也害怕。 但好歹之前就见过南监中的邪事,咽了口唾沫,在张妈妈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以做安慰。 几步之外,那个从棺材街买来的纸人,先前竹竿子做的手脚没有关节,只能直挺挺的斜靠在椅子上。 但在赵鲤以黑猫血点睛,鲜血开灵后,忽然眨了眨眼睛,然后撑着站了起来。 只是它好像还没适应现在的手脚,直戳戳的站了许久后,它倏的转头看向赵鲤。 冲赵鲤翻了个白眼。 白纸糊的脸上两块红彤彤的腮红,黑猫血点的眼睛有点晕开,但它的神情还是活灵活现的被众人看见。 它满是恶意、阴测测的看着赵鲤,鼻子朝天翻了个白眼后,扬起纸手,就想打人。 一直站在旁边的沈晏闪身到赵鲤面前,伸手欲要扭断着纸人的脖子。 “沈大人。” 赵鲤却按住他的手臂制止:“别别别,别弄坏了。” 沈晏面色阴沉看着那纸人:“噬主之物留不得。” 赵鲤急忙抱住他又抬起的手臂,再次阻拦道:“没事,这是因为用了赵瑶光的八字。” 人道物似主人形。 用了赵瑶光生辰的纸人,自然会保留赵瑶光的某些特征,比如对赵鲤的不友好。 纸人终究不是活物,没有活人那么多心思,懂得趋趣奉凑,懂得伪装,因此将对赵鲤的敌视表现得明显了些。 “赵瑶光。”沈晏默念这个名字,眉头愈发皱紧。 作为沈晏监视名单上的第一梯队人士,也不知赵瑶光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包括赵家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会递到沈晏案头。 沈大人从来记仇。 数月来先是查封冲没了赵瑶光的嫁妆庄子,后来又变着法挨个关照赵家的铺子私产。 今天五城兵马司上门查税,明天巡城捕快上门索贿,后天安排个老婆子去装病讹人。 几轮下来,硬是将赵瑶光嫁妆折腾散得贬值九成。 这些小动作,沈晏自觉有些小心眼,失了男儿气概,从来不让赵鲤知道。 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对着赵鲤鼻孔朝天的纸人,莫名心头火气。 决定晚上让赵家库房起一场大火。 把赵瑶光的嫁妆首饰,那些从小置办的千工床,绣好的礼服衣裳全烧了,看赵家谁还有那财力给她补上。 便是补了,大不了再烧一回。 赵鲤不知道站在她旁边这人,心里面正策划着怎么针对折腾赵瑶光十八年。 通过与这纸人的联系,感觉从对方身上传来隐隐的反抗。 赵鲤扯了扯嘴角,抬起右手,食指中指掐成剑指,在识海之中,猛的给了这纸人一记精神鞭笞。仟千仦哾 纸人成灵既是邪术,自然有十分暴虐的控制手等待。 赵鲤这一记鞭笞,远比毁了它的纸人身子更加严重。 纸人浑身一颤,无声哀嚎。 这一鞭甚至影响到远在赵家的赵瑶光,近来被各种事物折腾得身心疲惫的她,猛然从梦中惊醒。 坐在床上,捂着撕裂般疼痛的心口,冷汗直流。 远方本体尚且如此,纸人所遭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它在地上翻滚许久,才终于缓和,跪伏在地,再也不敢抬头看赵鲤。 “长记性了吗?”赵鲤问道。 纸人没有回答,只是将额头触在地面。 它并没有多少智商,一次性打服后,便乖乖行事,再不敢违逆赵鲤的命令。 赵鲤这才放下手,在意识中,向这纸人下达了捧着瓷碗,去水边听桥的命令。 纸人乖顺的伸出手,捧着一只白瓷碗走出门去。 水边风大,竹木白纸糊的纸人重量轻,抗着风走,走的很慢。 看它慢吞吞的背影,赵鲤皱紧眉头。 原本在她的设想中,是想尝试将纸人转化为攻击手段的。 现在事实却告诉她,没那么简单。 小纸人还好,大纸人明显出现不服管教的情况。 若还想提升战力,只怕材料就得升级为人皮。 可是那种将人剥了皮溺死酒中产生东西,一定怨煞冲天,动辄噬主。 赵鲤也不想用那种有伤天和的术,这计划只能暂时耽搁。 想到此,她不由摇头。 等到那纸人走远,张大人才搂着纪妈妈胆战心惊的上前来问:“赵千户,行了吗?” “这才哪到哪。”赵鲤摆摆手。 夜里凉,坐在地上冰屁股,她寻到一处垫着厚绒垫子的床榻盘腿坐下,随后闭目,开始对纸人进行精细操作。 沈晏自发的护卫在她身侧,护卫她的安全。 赵鲤在意识中进入白纸人的身体。 先前的下马威很有效果,纸人对赵鲤操纵它的身体没有一点反抗。 黑暗中,赵鲤的好像进入了一个没有狭窄僵硬的地方,这种感觉与她操纵小黄纸人的时候很像。 身旁还挤着一个微小的意识。 那意识发出微弱的讨饶信号,赵鲤没有搭理它。 纸人身上糊的红花衣裳,被夜风吹得哗啦作响。 轻飘飘的身体,也轻轻晃动。 赵鲤控制纸人,死死的捧着碗,朝花月楼人工湖湖心的十字长桥上走去。 那处正好符合听桥的标准。 今夜乌云遮蔽,天上雾蒙蒙的,连颗星子也没有。 赵鲤眼前一抹黑,必须弯着腰才能看清前路,不至于失足踩进湖水弄坏纸人身躯。 耳边只有一些虫鸣声,裹在湖心越发凌厉的风中。 黑暗中,赵鲤全凭此前踩点留下的记忆行走,因此走得很慢。 快一炷香才终于摸到自己在桥头栏杆上留下的印记。 赵鲤心中一喜,抱着白瓷碗,顺着栏杆踏上长桥。 这座桥为了搭配花园的景色,采用的是全木制结构。 朱红栏杆在极黑的环境下,只留下隐约一抹红影。 在一片黑暗之中,口含坟头湿泥的纸人将瓷碗倒扣在桥面,然后笨拙的伏下身子。 第234章 问话,撕碎 纸人没有关节,趴下的动作十分僵硬。 但趴下后,或许是因为两边朱红栏杆的阻挡,风明显小了些。 赵鲤听着头顶湖风猎猎,操纵着纸人将白瓷碗倒扣在地,歪着头,把一边纸耳朵贴了上去。 倒扣的白瓷碗放大了桥下的声音。 耳朵贴上,赵鲤便听见了桥下潺潺的流水声。 花月楼的人工湖,与外河只有一道修筑在水中的铁栅栏阻隔。 原本这道生铁栅栏沉在水中,锈蚀断裂了大半。 去年湖中寻尸时,听说清秋的尸体可能顺着水下暗流飘进了河中。 纪妈妈着人检查,发现水路栅栏锈蚀,就着急命人重新更换。 现在为了方便赵鲤行事,这道铁栅栏重新打开。 贴在水道入口的黄符也已经撕下。 赵鲤默默的等着时辰到。 她心中也是有些期待有些忐忑的。 后世人一直致力于求证地府阴司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偶尔现身的鬼差,究竟是什么存在。 人们一直试图沟通了解,却从没有人真的与那些存在建立起过联系。 相传就在酆都脚下的诡市,则成为一个十分重要的突破点。 只是诡市一直以来十分神秘,飘忽不定。 国家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想要弄明白,诡市中说话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存在,却一直没能成功。 现在赵鲤正在试图接近一个疑似诡市的地方,这一个念头,让她忍不住心都砰砰跳起来。 赵鲤于黑暗中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右耳。 她一直在心中计数。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纸人并不会有身体僵麻之类的烦恼,但是赵鲤心已经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子时将过,赵鲤的耳边依旧只有潺潺流水之声。 别说什么诡市,连十字路口常见的阴兵过道也没有听见。 连水下的诡物也没来。 赵鲤不确定那诡物是不是顺着印记,去寻周老四家的幺儿了。 眼看还有一刻钟,子时将过,赵鲤心中失望的叹了口气。 “哎——” 空寂叹息的声音,猛然传入耳中。 赵鲤一凛,猛的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来了! 她立刻集中注意力到贴着瓷碗的右耳。 哗啦哗啦—— 有节奏的安静水流声中,一个细微的声音由远及近。 缓缓的、有节奏的徘徊在水下。 什么东西在湖中走动。 没有等来诡市,但等来了水中的诡物。 赵鲤也不知心里面是高兴还是失落。 她又认真听了一小会,确定不是自己错觉,便操纵着纸人,吐掉了嘴里的湿泥。 张嘴喊道:“清秋!姜囡!” 这两个都是清秋的名字,一个是卖身的花名一个是卖身契上的名字。 除了这两个名字,清秋姑娘并没有在这世间留下太多的痕迹。 连生辰都记的是她卖身那一天,至于真正的生辰,将六岁的她卖入楼子的爹娘自然不会记得。 没有生辰,她连死忌时间都不那么准确。 当时岸边慌乱的人,想着的是怎么不得罪那痴性小公爷王元庆,谁有那心去记住她究竟什么时辰死。 十七岁死去的清秋,留在这世间的也只这两个名字。 赵鲤呼唤着,试图与她建立联系。 “清秋,姜囡。” 赵鲤的声音夹杂夜风之中,一遍一遍的呼唤。 水下的哗啦声,停了一瞬,而后忽的转向朝着赵鲤这边而来。 一直猎猎作响的风更大了。 湖上升起一阵浓稠的白雾。 这雾起阴寒,温度极低,两侧朱红栏杆上迅速凝结一层白霜。 赵鲤栖身纸人中,本身并不觉得湿冷,只是湿润的雾气浸入纸人,微润的纸人躯体,有些沉滞。 “清秋,姜囡。”赵鲤又再呼喊了两声。 湖下一静,方才的水声也消失了。 等候许久,就在赵鲤张嘴第三次呼唤之前,在极近的距离,一个声音答道:“我来了。” 这声音含含糊糊,就在桥板之下。 与赵鲤之间只隔着一层木板。 通过倒扣白瓷碗放大后的声音,就像是贴在耳边说话一样。 赵鲤条件反射抖了一下,忍不住侧头蹭了一下耳廓。 纸人并不会痒,但那声音太近了,近得赵鲤产生了一种耳朵被一阵冰冷气息呵过得酥痒错觉。 在这湖中朱红长桥之上,一个白纸人趴下上,而水中红影贴在下。 赵鲤几乎可以想象出,水下那东西长发在水中入水草般飘散的情景。 她浅浅的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后问道:“清秋,是谁害你?” 考虑到诡物的平均智商,赵鲤并没有问出太多太负责的问题。 她的问话,很快得到了回复:“承恩公府王元庆。” 搭话的女声,说到那个害死她的名字时,撕扯挤压着腐烂的声带,怨毒之情清晰的传达过来。 “你的遗愿是什么?”赵鲤又问。 接着听桥的仪轨,赵鲤才能和这底下的东西和平的对话,不知它什么时候会翻脸发飙,赵鲤不敢耽误问道。 几乎是她问话的声音刚落,桥下便传来吱吱嘎嘎的磨牙声。 “偿命,偿命……” 那东西的回答,让赵鲤松了口气。 如果只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种诉求,那就简单了。 而且,这也是它该得的公道。 赵鲤刚才松了口气,桥下却又传来声音:“怎么还没来……” “为什么,还不来?” 质问的女声尾音骤然提高,到了最后已经接近于癫狂。 赵鲤顿时感觉牙疼,下边的东西并不止一样牵挂。 下边的东西似乎陷入执念,水下闹腾起来。 女人的质问之声,和如大鱼翻腾的声音不绝于耳。 赵鲤不想放弃,继续问道:“是谁?你在等谁?” “清秋,告诉我,你在等谁来?” 但赵鲤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 一阵翻腾后,在身侧的栏杆上忽然传出一阵水声。 接着,就是湿漉漉的手掌按在木板上的啪啪声。 那东西上岸来找她了。 赵鲤操纵着纸人一个翻滚,撞到栏杆才停。 眼前什么也看不清的黑暗中,某个东西正向着她爬来。 “蠢货,告诉我你在等谁?” 赵鲤最后一次尝试问话。 回答她的,是刚从湖中爬出的那东西腐烂的手掌。 纸人被撕得粉碎,赵鲤猛然在香灰盐圈中的水阁中张开眼睛。 第235章 侧耳倾听 黑沉沉的夜幕笼罩天空。 啪嗒—— 瓷器碎裂的声音和女人惨叫的声音撕破夜空,打破了赵侍郎府的宁静。 赵淮刚才睡下去,便被外边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惊醒。 啊的一声,惊叫着从床上坐起。 满室黑暗让他发了癫似得大喊:“快点灯,快点灯!” 赵淮在富乐院里喝的那一场花酒,喝得自己害了惊惧病,回到家中,就躺在床上起不来。 就算喝了安神药,但只要一闭眼,他就会再次梦见林知一边说话一边将自己皮肉反卷的场景。 甚至于青天白日也不敢一个人呆着。 他的妻子林娇娘十分担忧。 只是任凭林娇娘如何询问,赵淮也没那脸对妻子说出自己前一晚去喝花酒的遭遇。 赵淮的喊声惊扰了值夜的丫鬟,丫鬟急忙从主人的脚踏上爬起,点了灯。 昏黄的烛光透过绢纱,照亮了房间。 林娇娘也惊醒过来,急忙关切的询问。 灯火照在她的脸上。 洗净脂粉,她相比起几月前明显老了很多,两颊的肉都有些松垮。 几月来,她遭遇的变故与不顺比前半辈子加起来还多。 先是赵鲤一记嘴巴子,让她辗转反侧。 然后就是父亲林着不知缘由的疏远。 再就是赵瑶光的嫁妆铺子一直出事,与瑶光交好的瑞王竟也不知为什么不再提及婚事。 前几日儿子赵开阳在五城兵马司挨了板子被送回家。 林娇娘气不过,希望父亲、兄长能出头,不料被一口回绝。 白天,一夜未归的丈夫赵淮满身狼藉的回来。 她又是请大夫又是关心衣食,折腾得身心俱疲,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房中有了灯光,赵淮的情绪稍微安定。 林娇娘披了件薄衫,给他擦拭满头惊吓出来的大汗,心中不悦向身边丫鬟问道:“门外是谁?究竟是何急事,竟这样半夜跑来。” 丫鬟急忙去看,不一会回来报道:“回夫人,是小姐身边的丫鬟,说是小姐晚上发了急病。” 听见赵瑶光半夜生了急病,林娇娘心中着急,正想细问,一旁却传来怒极的呵斥声:“生病就去请大夫!来找我们算什么事。” 林娇娘讶然看向赵淮:“夫君?” 赵淮面色苍白,咬紧牙关。 这怒气做不得假。 在赵家,赵淮最是溺爱赵瑶光,要什么给什么宠爱之极。 赵淮曾说,长女瑶光能为赵家带来荣耀。 虽说后来因为身份冷淡了些,但到底十六年养育的情分在。 生怕赵瑶光受了委屈心中难受,赵淮一直对亲女赵鲤十分冷淡。 林娇娘从来没听赵淮在提及赵瑶光时,会用这样严厉的口吻。 她只当是赵淮病着心情不好,急忙给赵淮揉按胸口,一边道:“儿女生病,自然第一时间是要找爹娘的,夫君便是身体不舒服,也不必拿孩子撒气。” 赵淮看着近在咫尺的妻子的侧脸,心中却忽的冒出一个念头来:赵鲤还是有些像她娘亲的。 这个念头刚起,赵淮顿时又羞又恼。 有一类父母,天然不会反省,最会恼羞成怒。 在他以为,只要是他贡献精子生下的孩子,就该一生孝顺听话,无论发生了什么。 赵怀就是这样的人。 他无法忘记,赵鲤踢开他的手居高临下看来时,那神情冰冷的模样。 和自己被丢弃在那里时的羞愤。 赵淮忍不住对妻子林娇娘都生出怨忿。 他猛的躺回床上:“既然知道我身体不舒服,做儿女的不来侍疾,反倒半夜生事滋扰,实是不孝。” 伤了自尊的老男人胡乱发泄不满,任凭林娇娘柔声劝解,也不愿去看一眼赵瑶光。 甚至,他也不许妻子离开。 林娇娘无奈为难,只能命丫鬟去告诉候在外边的人,先去请大夫,她稍后就来。 窗外风呼呼的吹,赵瑶光披散头发坐在绣床上。 房中点满了蜡烛,亮如白昼。 “我爹娘还没来吗?”她抱着被子,将自己缩在一角。 此前她突然心口疼痛,只以为是近来疲惫伤神,在丫鬟的服侍下温酒吞服了一丸药。 本已经再次安睡,不料子时刚过,她就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自己被撕扯成了碎片。 黑暗的梦境中,她什么也看不见,但骨肉寸寸碎裂的痛感,让她生不如死。 惊醒后,她浑身都疼,习惯性的想要找爹娘。 往常赵淮林娇娘是一定会来的,只是今日,她注定要失望。 …… 花月楼中,赵鲤在水中诡物的手扼上纸人脖子的一瞬间,便切断了与纸人之间的联系。 任那纸人被撕成碎末,成了诡物发泄怨恨的牺牲品。 她在水阁之中张开眼睛,就看见神沈晏关切的脸。 “劳烦沈大人熄灭风灯。”赵鲤道。 沈晏知道事成,和抖成一团的纪妈妈、张大人一起,将水阁檐下亮着的几盏风灯熄灭,并关上门窗。仟千仦哾 整个水阁都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赵鲤坐在黑暗里,对三人道:“别说话,它要找过来了。” 它?哪个它? 纪妈妈又一次猛的扑进了张大人怀里。 相比他们,赵鲤和沈晏就淡定许多。 两人一块寻了个舒服的座处。 赵鲤嗑着熄灯前摸来的榛果。 一时间屋中只有咔嚓咔擦的声音。 赵鲤那边每响一声,纪妈妈就在张大人怀里哆嗦一下。 张大人也被一惊一乍吓得不轻,忍不住开口道:“赵千户,您别嗑了。” 话音刚落,临水一侧的栏杆传出一阵水声。 张大人立刻闭嘴,并识时务的捂住了纪妈妈的嘴。 外头水声未绝。 安静的夜里可清晰听见,什么东西外边的水中游动徘徊。 赵鲤也不再那么嚣张,放下了嗑榛果的手。 因在水阁四周撒上了盐圈和香灰,水中的东西徘徊许久,没能顺着纸人身上开灵的那滴血找到赵鲤。 许久,水声消失。 一身是汗的张大人和纪妈妈都松了口气。 正想问时,天上笼罩的乌云忽被一阵风吹开。 天边一轮圆月高悬,磷色月光洒落下来。 张大人肋下一疼,还没叫出声,又被纪妈妈捂住了嘴。 照着纪妈妈的指示看去,他战栗顿生。 一个鼓胀的人形黑影,映在窗纸上。 这发涨的影子,正侧着耳朵,在倾听着什么。 第236章 执法 【新任务:寻找。嘘——她在找你,快逃。】 【任务提示:诱捕绞杀固然简单,但有时来一场热烈的追逐解谜游戏,或许会有更多的收获。】qqxδnew 赵鲤正探头,看窗纸上肿胀的人形,系统突然跳出来的提示吓了她一哆嗦。 等到仔细看清楚系统的提示,她有些惊讶。 系统在办事时很不靠谱,但任务提示中的情报,还是可以相信的。 赵鲤原定方案是,先办了承恩公府的王元庆,再试试查清秋还有什么牵挂。 如果查出来了,那自然皆大欢喜。 如果查不出来,定然是不能就这样放任清秋徘徊的,届时直接想办法诱杀。 但现在系统的提示却明确指向了另一个方向——希望赵鲤继续查下去,并且以利诱之。 赵鲤忍不住垂头思索。 水阁外的东西,怨气十足,一直徘徊不去。 直到天边亮起一线白,远处传来一声鸡鸣,那东西才噗通一声,回到水中。 一夜心惊肉跳的纪妈妈才趴在张大人怀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哭,顿时惊扰了侧卧在榻上的赵鲤。 昨夜想着想着不自觉睡过去的赵鲤,身上裹着沈晏的外袍,听见纪妈妈的哭声,她轻轻动了动。 “没事,继续睡会。” 还没彻底清醒,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按在她的头上。 周身都是熟悉的气味,赵鲤忍不住团成一团,再次睡去。 沈晏一边撸猫一样给赵鲤顺毛,让她继续睡,一边向着纪妈妈投去不善的目光。 纪妈妈急忙抽噎着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赵鲤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天光大亮,她才醒来。 张开眼睛就看见沈晏靠坐在她旁边,闭目假寐。 早晨的光投在他的脸上,赵鲤撑着头看他,再次感叹这人生得真好看。 她从榻上爬起来,身上裹着的外袍滑落下来。 赵鲤发出的响动惊扰了沈晏。 赵鲤看着醒来的他露出一个笑来:“早上好啊,沈大人。” 沈晏亦是露出一个笑容来:“早上好。” …… 相比起其他地方,扔块砖头能砸到一个五品官的盛京之中。欺男霸女的恶少纨绔少了许多。 但能在京中横行霸道的,也都身份背景过硬。 一个痴肥少年身着青花圆领袍,两手捏着一个肥蹄膀,坐在三山街鼎丰楼的雅间中。 褐色的粒状肥油从他萝卜似得指缝滴落。 他稀里糊涂的将炖得软烂的皮肉吸进嘴里,也不见嚼,喉头蠕动,喝水一般咽了下去。 一个肘子,在他嘴下挺不过五合,吃得满嘴满脸都是荤油。 这人极胖,衣衫紧绷绷的绷住他的身体,身前肥肚匀净的被勒成了上下八块。 肘子啃完,还挂着肉末的骨头被他随手一抛,立刻有一只壮硕的黑犬立起咬住。 见爱犬将骨头咬得吱嘎作响,这肥硕少年挤成一团的脸上眯缝眼露出笑意。 他又垂眼,在桌上寻了一盘同样大荤的肉菜,也不用筷子,胡萝卜似的手抓起就往嘴里塞,一边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这贪婪成性的吃相,实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他把头埋进盆里吃了个尽兴。 桌下肥壮的双腿架在一个瘦弱的侍女背上。 在这痴肥男人的映衬下,侍女显得极瘦,跪趴在地上时,两块肩胛骨高高翘起。 象腿似的脚分量不轻,长时间的跪趴,让这侍女有些受不住。 在痴肥公子又再抬起一盅喷香的鸡汤时,已经五日没有进食的侍女腹内发出一声饥饿的肠鸣。 莫看这公子痴肥如猪,蠢笨如猪,他那松子大的脑仁里,却依然记挂着食色性,尤其偏爱纤腰美人。 最喜那些纤细娇小美人,在身下颤抖悲哭的模样。 因此对待侍女极为苛刻,跟在他身边的侍女,大多活不过半年。 察觉到足下身体在颤抖,这猪一样的公子从食盆里抬起油腻腻的脸,他垂头去看,见侍女瑟瑟发抖,顿时笑出声,然后一脚踹在了侍女的腰上。 他力道极大,这消瘦的侍女,顿时惨叫一声,滑出几步之外,歪倒在地。 周围五六个侍从冷眼背手看着。 那侍女侧躺在地,发出如幼猫一般的喘息。 被汗水浸透的发丝,粘在她年轻的脸颊旁边。 这般惨状没能激起任何人的同情。 那痴肥公子王元庆看她这模样,却是动了色心。 “抬、抬上来。”他对身旁一个面相阴鸷的青年命令道。 那青年神情没有半分波动,走过去单手扼住侍女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求您发发慈悲。”侍女哀求着,大颗大颗的泪水滑落下来。 那些砸在地板上的泪水,让王元庆更觉开心。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抬手左右一扫,满桌汤汤水水被他拂到地上。 盘碗乒乒乓乓打着旋落在地上。 王元庆指着满是油污的桌子,命令道:“就在这。” 侍女被随手抛在了桌上。 其余四五个侍从围拢来,各自伸出手,将连哭都没有力气哭的女孩四肢按在了油腻腻的桌上。 呲啦—— 女孩身上的衣裳纸一样脆,衣下骨瘦如柴的身子,让王元庆的眯缝眼猛的迸出光。 “给我按住。” 他急急的用满是油的手去解裤带,但就是这样的动作,竟都蠢得完成不了。 方才捉人的侍从首领走来,弯腰耐心的给他解开腰带。 被按在桌上的女孩仰着脖子,绝望的惨叫。 这叫声透过没关的窗户,传到街上,引得路人驻足。 绸缎裤子堆在脚脖子上,王元庆笨拙的挪动身体,想要压上去时,门板被人一脚踹开。 一队人冲了进来。 王元庆恍若未觉,他松仁大小的脑子一次只能思考一件事。 那侍卫首领也习惯了偶尔会有打抱不平的蠢货,正想叫人照例打断双腿扔出去时,他看见冲进来的人,顿时面色大变。 “快帮我按住。”王元庆仍未察觉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只脚从旁踹来,巨大的力道踹得他横飞出去。 “靖宁卫执法,统统给我蹲下,反抗者死。” 第237章 恶犬 鼎丰楼 既要抓一个典型立威,赵鲤就要将这事办得漂亮好看,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天亮之后,她就在花月楼将当时亲眼目睹王元庆命人将清秋推入水中的人证,悉数找齐,送回镇抚司。 采录口供的同时,保护看管起来,以免有人翻供。 赵鲤做事,从来都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斩草除根。 杀死一个青楼妓子,并不足够拍死王元庆。 幸好王元庆劣迹斑斑,曾在五城兵马司留下无数状纸。 那些满是血腥味的状纸,原本压在五城兵马司案头无人敢管。 但现在,那些冤屈都会得到一个公道。 卢照迅速的领着人手出动,去寻访受害者。 在盯梢的人手传话,王元庆又带着他的狗腿子们上街后,赵鲤迅速的点上郑连李庆,直奔三山街鼎丰楼。 沈晏本不放心想要跟来,但赵鲤知道,这人已经两宿没睡,便将他赶镇抚司休息。 一路领着郑连李庆与在鼎丰楼顶梢的人手汇合。 踏入鼎丰楼,赵鲤就听见楼上传来女孩的哭泣。 她迅速的沿着台阶而上,小儿店家看见他们这队人身上的玄色鱼服,比白日见鬼还要害怕,急急躲入后厨。 赵鲤行到门前,就听见王元庆让人帮他按住的浑话,顿时心头火起。 看着眼前的乌色门板,抬脚就踹。 两次体质加成后,赵鲤的力气远超一般成年男人。 门板赫然洞开,门后露出的场景,让赵鲤血压飙升。 肥壮如猪的男人,腹上肥肉摞了几层。 羔羊一样的女孩骨瘦嶙峋,被几人大字型按在油腻的圆桌上。 这样的画面,可以让任何一个三观正常的人作呕。 见赵鲤闯入,王元庆的随从首领做势迎上前来。 但待他看清赵鲤身上玄色鱼服,又猛然驻足,不敢上前。 王元庆身边的助纣为虐的随从也意识到什么,急急抽回手。 只有王元庆,还在笨拙的挪动着肥壮的身子,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赵鲤急步上前,用了十足力道,一脚踹在他的腰间。 王元庆哼都没哼一声,横飞出去,直直撞在一旁的花盆架子上上。 也不不知是不是他身上的肥肉缓冲,赵鲤这样的巨力之下,他竟也只是瘫在木架子之间,并没有十分明显的外伤。 “公子!” 王元庆的随从面色大变。 这些随从都是卖身的家奴,身家性命全家老小都掌握在承恩公府,主子出事他们全家老小都要陪葬。 因此他的不敢再畏缩不前,急忙想要上前去。 却被跟随在赵鲤身后的郑连一把掐住手腕,狠狠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他顿时抱着肚子干呕一声,弓下腰去。 等他稍微喘息,郑连的绣春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雪亮刀锋贴在他的脖颈。 这些侍从跟着王元庆横行霸道,最根本原因是他们身后承恩公府那一块牌匾。 论及身手,他们远比不上靖宁卫各个任务中练出来的身手。 “靖宁卫执法,统统给我蹲下,反抗者死!” 郑连一遍例行喊话,空着的手高高举起腰牌。 身后一票如狼似虎的靖宁卫一拥而上,这些在弱者面前像是虎狼一般的承恩公府侍从,如鸡仔一般被按压在地。 方才被按在桌上的侍女滑落在地,她羞耻的蜷成一团,试图遮住自己裸露的身体。 赵鲤看了她一眼,正想在房中寻一样东西给她遮身,脑后突然腥风扑面。 赵鲤急忙闪身回避。 定睛看去,是一只半人高的黑犬。 这黑犬浑身毛色如墨,没有一点杂毛,毛光水滑,显然收到了十分好的照顾。 见赵鲤踹飞了王元庆,就上来扑咬护主。 赵鲤用刀鞘将它拍开。 抽冷子的扑咬一击落空,这狗龇着牙,往旁边后撤了几步。 呲开的唇吻露出尖锐利齿,透明的涎水滴大落在地面。 赵鲤注意到,这狗的眼睛一直注意着她的喉咙要害处。 只有有经验,且要过人命的斗犬才会有这样凶残的反应。 赵鲤本不想与一只狗纠缠,见状她打开心眼。 只见着狗周身环绕灰红凶煞之气,利齿之上竟缠绕着骴气。 只一眼,足够赵鲤做出判断,这条恶犬不但杀过人,还吃过尸体。 她忍不住咬紧牙关,拇指推出佩刀。 露出的一小截雪亮刀锋似乎发出什么信号,那狗合身扑咬上来。 “赵千户小心。”跟随赵鲤而来的几人都急忙呼喊。 李庆直接弃了手上压制的人,抽刀上前。 恶犬扑来,人立而起侧头直咬咽喉。 赵鲤手中长刀猛然挥出。 与人相斗她都不怕,更不必说一条恶犬。 亮银刀锋一闪而过,刀背猛的拍在这恶犬的头上。 它的攻势顿时停止,踉跄两下,歪倒在地。 李庆见赵鲤无事,松了口气,正想上前补刀,就被赵鲤制止:“把着畜生绑起来。” 赵鲤在福乐院带回的小狗阿黑有些养出感情,小狗一见人,尾巴就摇成风扇,赵鲤不忍再从它身上取血。 眼前这条黑狗,正好可以用来当血库。 “回去寻个铁笼装了养上,以后方便取血。” 赵鲤不放心,怕有哪个嘴馋的偷了炖火锅,特意叮嘱了一句。 李庆点头称是。 赵鲤这才在屋子里梭巡了一圈,撤下一块幔帐,搭在哭泣不止的侍女肩上,将她裹住。 或许是因为赵鲤是女子,这抖得跟筛糠一样的小姑娘扯住赵鲤的衣摆不撒手。 赵鲤轻言安慰了她两句。 却听一阵哗啦声。 肥猪一样的王元庆拍着脑袋从碎木头里面坐起。 “疼——”他扯着粗嘎的喉咙开始哭嚎,“我告奶奶打死你们。” 他还没有意识到当前的状况,无赖幼儿一般,坐在地上,双脚蹬踹。 他的裤子褪到了脚脖子。 和孩子一样的耍赖动作在他做来,简直让人作呕至极。 赵鲤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需要洗眼睛,恶心的别开视线:“郑连,去把这玩意绑了。” 郑连听命上前。 哭闹的王元庆却听见赵鲤的声音,看了一下后,双眼放光。 “把、把她按住。”他直直指着赵鲤道,“把她按住,我就不告诉奶奶罚你们。” 第238章 欺人者,人欺 王元庆这蠢物,手指指着赵鲤不停撒泼:“快点,我要她。” 他看向被脸朝下按倒在地的侍从首领:“张大,快点,把她给本公子捉来。” “捉来我就不告奶奶。” 他肥厚垂下的双颊上还挂着泪痕,就这样坐在满屋狼藉里撒娇。 郑连和李庆相互看了一眼,两人同时上前。 绣春刀的刀鞘带着风声挥出。 打在那张肉脸上竟能激起一层肉浪。 王元庆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几粒白森森的碎牙花生米一样掉落在地。 他何时挨过这样的打? 懵了一瞬后,捂住嘴又开始哭嚎:“奶奶!” 粗嘎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刺得人耳膜发疼。 “我定要将你们这些坏人切碎了喂狗!”王元庆一边哭,一边在地上打滚。 “奶奶,快把这些人打死。” 他就像是三岁孩童,嘴里呼喊着能给他报仇做主的人。 一座肥硕肉山又哭又喊,震得楼板直掉灰。 郑连和李庆却不是他奶奶,只要他撒泼打滚就什么都顺从他。 两人互看了一眼。 郑连消瘦的脸上露出冷笑,起身从地上捡了半个碎瓷碗。 然后忍住恶心,一手抓住王元庆的发髻,一手掐开他的牙关,将着半个破瓷碗塞进他的嘴里。 郑连和李庆搭档已久,两人默契非凡,几乎是郑连出手的瞬间,李庆的刀柄就像是摆锤一样,敲在王元庆的下颌。 咬住碎瓷片的上下牙,大力之下合拢,满口的牙齿和着碎瓷崩飞,不计其数的碎瓷片刺入敏感的牙龈。 郑连这一手,是靖宁卫的传统手艺。 专门对付一些不好下重手,但又看着不顺眼存心折腾的人。 满口大牙崩飞,碎瓷嵌入牙龈,以当前的医疗水平根本没有办法彻底清除。 这些碎瓷粒,会伴随人的一生,让他日日夜夜疼。 喝水疼吃饭疼,冷了疼,热了也疼。 无数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尚且受不住,更何况王元庆这样的娇养宠溺长大的公子哥。 他顿时发出一声惨嚎。 淅沥沥的鲜血,随着唾沫流了一地。 在血泊中,白森森都是碎牙。 他含含糊糊的喊了一句什么,汗水如浆,打湿了身上的衣衫,翻着白眼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赵鲤这才感觉舒服了,冲着郑连和李庆比划一个大拇指:“干得漂亮!” 想了想,赵鲤补充道:“回头弄点冰,让他咬着。” 似乎是想到没了牙,咬住冰块的酸爽,郑连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哆嗦:“听着都疼。” 李庆嬉皮笑脸的拱手道:“得令!” 旁边几个靖宁卫的校尉力士也嬉笑起来。 只有目睹王元庆惨状的侍从首领张大,被压制在地,崩溃的大喊:“你们无法无天,竟敢对承恩公府小公爷动刑!” 无法无天? 赵鲤听见这个词汇,面上露出讥讽之色,这词从他们这些人嘴里说出来可真是有趣。 “靖宁卫秉公执法,有理有据,你有什么意见吗?” 赵鲤站起身,靴跟在张大手上用力碾了数下:“你们跟着这肥猪为虎作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王法?” 小牛皮的靴跟正正碾在脆弱的关节。 随着一阵咔嚓声,张大惨叫起来。 他想挣扎,想要摆脱赵鲤的鞋跟,但是被两个校尉用力压制。 最后也只得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赵鲤。 赵鲤勾起唇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疼吗?” 一边问,她更加用力。 “无能为力,恨吗?”她又问。 “好好恨着。” 终于出了口气,心气顺了的赵鲤收回脚:“全部上重枷,入昭狱。” 昭狱两个字像是一块重石,狠狠砸在众人头上。 丝丝直抽冷气的张大压紧牙关,抖声说道:“昭狱需陛下旨意,你们无、无权……” 说道最后他自己都有些心虚。 赵鲤嗤笑一声,摘下腰间腰牌,翻转到巡夜司一面亮了一下:“陛下诏令,巡夜司肃夜巡守,震慑宵小,可便宜行事,你说有权无权?” 冷笑一声,赵鲤再不跟他多说,挥了挥手,命人大张旗鼓拖来囚车,将王元庆连带着这些狗腿子全部带走,连那黑狗都分得了一辆囚车。 受害的侍女全家老小也都捏在承恩公府那个老虔婆手中。 赵鲤不想给受害者带来更沉重的灾难,低调的将这小侍女从后门偷偷送走。 欺负了人一把,心情舒畅的赵鲤,走到囚车旁,翻身上马,亲自押送着这些玩意回到镇抚司。 她这样的行动,自然不会逃过有心人的耳目,虽然她也不想避人耳目就是了。 囚车招摇的行过盛京街头。qqxδnew 很快,就有人将此事传回了成恩府。 承恩公府虽说是公府,但是家中顶事的男丁死绝,只有一个呆傻痴儿袭爵。 承恩公府老太君王氏也不是个拎得清的,王元庆走到今日,多亏她溺爱包庇有功。 正值七月炎夏,承恩公府后院咿咿呀呀唱曲的声音。 鸡皮鹤发的王氏,眯着眼睛躺在水榭中听曲歇凉。 两个丫鬟在后摇扇,还有一个丫鬟捧着她的脚,用小锤给她锤脚心。 本昏昏欲睡的她,突然感应到什么,惊了一下,腿蹬出,踹得锤脚心那小丫鬟后仰坐倒在地。 她猛然看去,恶狠狠的眼神盯得那十一二岁的丫鬟急忙起身,跪倒在地。 “老太君饶命。”小丫鬟的额头不打折扣的磕在青石地面。 一连磕了好几个,王氏才哼了一声:“行了,好似谁要骂你似的。” 小丫鬟不敢答话,只团身在地瑟瑟发抖。 王氏看她便觉不高兴,语气不善道:“都是些不争气的,不管年纪大还是年纪小,服侍了庆儿那么久,也没见谁肚皮有反应。” 王氏的话,成功让她身边所有丫鬟都面色发白。 王氏行事无方,这府中侍女丫鬟,大多都被她送给王元庆祸害过。 不管是十一二岁刚来月信还是半老徐娘,荤素不忌往王元庆身边送,目的就是要一个传承王元庆肮脏血脉的孩子。 只是可惜,那痴傻玩意不争气,祸害无数女孩都没能留下一个孩子。 一念及此,王氏便觉得头疼。 正想叫人上一盏豆沙牛乳凉凉心,却听一阵急促脚步。 管家满头大汗道:“老太君,不好了老太君,公子被靖宁卫带走了。” 第239章 深明大义 赵鲤押送回来那一票人,悉数送入昭狱。 其中,侍从首领张大,在王元庆痴傻得话都说不明白的前提下,得到了格外的关照。 他是是承恩侯府家生子,从六岁出生,就背着王元庆到处跑的奶兄。 王元庆所做之事情,他最是清楚不过。 囚车一到镇抚司,张大就荣幸的落到了老刘的手里。 赵鲤许久未曾再回昭狱,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地下潮湿的味道。 亲自办了移交手续,身上穿着围裙的老刘擦着手,笑眯眯的走出来,特意来见赵鲤。 “赵千户,几日未见。” 他身上穿着一条发黄的围裙,戴着一双长长的皮手套,围裙上血迹斑斑,配上老实憨厚的笑脸,怎么看都有点变态在里面。 老刘笑道:“要不要一起吃点?” 赵鲤望了一眼老刘身后的门缝。 里面一群人围着一张方桌,上面摆了一个红泥炉子,炉子上架着火锅,旁边摆着几碟手切羊肉和青菜。 赵鲤也不知他们是吃什么火锅,老刘能弄成现在这模样,摇了摇头:“锅子先放下,时间紧,先撬开他的嘴。” 赵鲤指了一下嘴里塞着核桃的张大:“拿出看家本事,完事了让灶上厨子给你们加餐补几个硬菜,我请。” 老刘面上笑容渐渐收敛,赵鲤既然这样提醒,必然是时间紧得很,他在张大身上上下扫了两眼,拱手道:“您就放心。” 言罢,老刘回头喊了一声,叫几个刑官先熄了火来干活。 张大嘴里塞满核桃,防止他咬舌,面露绝望的被拖进了刑室。 赵鲤就坐在长廊尽头的房间里喝茶。 手中茶盏换了一回茶叶,自带的点心也吃了不少,刑房内还没消息。 被派去盯梢的李庆进来报道:“赵千户,承恩公府老太君着大妆入宫了。” 赵鲤笑着饮尽了茶盏中的茶水:“卢爷回来了吗?” 李庆答道:“回来了。” 赵鲤轻松伸了个懒腰:“那就准备看戏。” …… 正值炎夏,隆庆帝正在御花园听雨台歇凉。 他微微敞着衣襟,歪在榻上,正用系着铃铛孔雀尾,逗弄一只毛色极好的白色鸳鸯眼猫咪。 一个内侍冷汗涔涔的站在一边。 隆庆帝恍若未觉,沉迷在撸猫的乐趣中,看着那只雪球似的猫儿扑咬斗猫棒。 许久,久到站在太阳中的内侍身型有些摇晃,他才好像是记起什么似的:“你刚刚说什么?谁来了?” 那内侍烈日之下站了许久,口干舌燥,舔了下嘴唇才道:“回陛下,承恩公府老太君着诰命大妆,跪在午宫外喊冤。” “已是跪了一个时辰,皇后娘娘请您做主。” 隆庆帝没喝酒,面上却露出喝醉酒似的表情:“哦,承恩公府这老太君身体还挺好,能归那么久。” 内侍不敢接他这不着调的话,垂首站在阶下。 “你说……”隆庆帝慢悠悠的撸着猫咪,一边问,“你说皇后命你来做什么?”qqnew “皇后娘娘请您为承恩公府做主。”内侍重复了两遍。 “为承恩公府做主,为承恩公府做主。”隆庆帝微眯着眼睛,“皇后当真深明大义。” 说完他又垂头去给膝盖上的猫顺毛,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皇后派来的内侍顶着大太阳,心中着急。 又等了许久,隆隆庆帝饮尽了旁边矮几上的冰镇酸梅汤,这才道:“告诉皇后,今日朕身体不适,这些事物,便交给沈大伴操劳。” 闻言,内侍神情大变:“陛下,承恩公府老太君前来,就是状告靖宁卫沈晏沈大人,这……”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隆庆帝悠悠望来的视线惊得满身是汗。 隆庆帝摸着猫咪的脊背,语气平静的说道:“回去告诉皇后,阿晏是个好孩子,他自有分寸。” 话音刚落,外头有人禀报道沈之行来了。 与那内侍猛然色变不同,隆庆帝突然精神,从榻上直起身子,伸长了脖子去看。 只见沈之行缓缓行来,依旧是那样儒雅从容的气度。 顶着太阳,却没有一点汗水,更不必说内侍阉人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骚臭味道。 “沈大伴不必多礼。” 在沈之行行礼之前隆庆帝制止道,但沈之行依旧是行了全礼,没有半分不敬松懈:“见过陛下。” 隆庆帝拿他这十年如一日的慎重无法,只叹了口气:“有人在宫门外告阿晏的状,沈大伴替朕去看看。” 一旁的内侍见隆庆帝如此信赖沈家叔侄,心中惊骇。 沈之行却很清楚,世人总爱将问题复杂化,眼前陛下不愿去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嫌天热不想去。 当下劝道:“陛下,既是承恩公府状告阿晏,我自然须得回避。” “还请陛下移步。” 隆庆帝眯眼看了一眼外边的烈日,面色一苦:“好,那我便走一趟。” 他站起身左右侍从上前为他整理衣衫。 隆庆帝正要移步,忽见皇后派来那内侍还站在阶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喜,一丝促狭。 他好像记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对了,天气炎热,南边又旱又涝,朕看着实在心疼,决定再次缩减宫中用度。” “皇后为一国之母,深明大义,自当先做表率。” “这缩减就先从皇后那开始,将冰盆冰饮先停了。” 说完他绕过目瞪口呆的内侍,对着沈之行道:“走,沈大伴。” 前些时日,他才削减用度,让皇后每日减到两菜一汤,现在又见了夏日冰盆。 似乎是想到深明大义,但与他不同心的皇后,将吃糠咽菜,隆庆帝心情舒畅的甩甩衣袖,抱着那只鸳鸯眼猫咪就上了步辇。 沈之行跟随其后。 一路行至宫门,宫门前除了一身诰命大妆的承恩公府老太君,还整整齐齐跪了一排的御史。 这些人双手高高举着奏疏,在烈日之下摇摇欲坠。 隆庆帝撸猫的手一顿,从步辇中探出头,对行走在侧的沈之行道:“沈大伴,你看多有意思。” “俱是忠君为国之人啊。” 听了隆庆帝的感慨,沈之行垂眼露出一个温文的笑:“是啊。” 第240章 弹劾 烈日之下,宫门洞开。 看得皇帝御辇行来,宫门前顿时哭做一团。 一个姓林的御史哭拜道,高高举起手中奏疏:“陛下,臣弹劾靖宁卫指挥使沈晏先是杖打白鹿书院学子,后又欺压忠臣遗孤,竟连承恩公府小公爷被靖宁卫带走。” “历来大景行仁政,以孝义治国,延续至今,是历代先黄奉承圣人之道的结果。” “可现如今,奸佞当道,长此以往社稷危矣。” 这林御史越说越急,最后竟是一头栽倒在地。 隆庆帝坐在御撵上,面上的笑也渐渐收敛。 他却不是怒信这御史的话对沈晏心生不满。 相反,在沈晏任何事情都及时毫不欺瞒上报的前提下,他怒的,是这些身受皇恩的官吏御史,竟是连查证也不愿,直接摆出死谏之态。 御史这样的职务,赐予他们的风闻奏报的权利,却不是要这些人连查证也不,便张口污蔑。 就像是眼前的林御史,他一身清廉简朴,每到月底都要让发妻当掉嫁妆金环以做家用。 到了月初发了俸禄再赎回来。 比起大景许许多多官吏,在私人品德上强了许多。 但他却还是跪在这里,捧着一份无根无据的奏疏。 或许,对于这些人来说,今日死谏博得的名声,远比拔除一个横行作恶的勋贵公子要重要得多。 隆庆帝高高的坐在步辇上,原本时常不正经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痛心。 他看着宫门前跪作一排的人。 天降大变,这世界将会变成如何模样尚且不知,可这些人却还是只记得自己的名声。 他像是坐麻了腿,挪动身子,借着这动作将脸藏在步辇的帷帐后,轻轻叹了口气。 在还是一个不着调皇子时期,沈之行就是隆庆帝的伴读,沈之行对他再熟悉不过。 当下上前,命人将林御史拖下。 这群人中,难得有一个屁股干净的,能保下也不错。 林御史却不知沈之行苦心,被两个值守宫门的大汉将军拖走时,口中尤在大喊请诛沈家叔侄。 林御史刚才被拖下。 一直跪在地上的承恩公府老太君王氏,有些气喘的磕了个头。 诰命大妆,礼服加上头冠都有定式,全套的重量加上在烈日下跪了许久,王氏满头都是大汗,面色惨白,脸肉眼皮耷拉下来,显得格外苍老可怜。 她并不像御史们那样激动的哭嚎,而是结结实实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陛下,我孙儿顽劣,一片赤子之心,也不知是何处开罪了人。”qqxδnew “求陛下,看在他死去的爷爷、以身殉国的父亲份上,饶他一命,为我承恩公府留下一丝血脉。” 王氏的额头磕在宫门前的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隆庆帝听她提及王元庆的爷爷,顿时面色沉了下去。 “老太君,不必如此,快些起来。” 隆庆帝站起身,窝在他膝盖上的猫咪,乖顺的走到步辇的一角,开始舔毛。 王氏磕了几个头,额头上顿时浮现一大片青紫。 头冠歪倒一边,显得格外狼狈。 她不肯起,固执的跪在地上:“我孙儿天生痴傻,挡不了谁的路,求陛下救他一命。” 语言的艺术,在王氏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王元庆诸般恶行,她每次都帮着善后处理,自然是全部知晓的。 可是在她看来,王元庆被抓入昭狱却不是因为那些下贱平民的死,而是挡了人的路。 一番话说完,她转向沈之行,竟是要跪求沈之行。 沈之行依旧是那般模样,侧身避开。 “还不将老太君扶起来?” 隆庆帝看出王氏挑拨用意,对身边几个小太监喊了一声。 几个太监立刻上前,不容反抗的将王氏架起。 王氏头冠上的长簪松脱,叮的一身坠地,沉重的头冠坠落在地,露出她花白的头发。 加上她站都站不稳的模样,瞧着实在是可怜万分。 这场景,叫门前御史各个痛心疾首。 “陛下,承恩公府老公爷乃是先帝奶兄,曾有救驾之功,其子出征南疆,以身殉国,他痴傻的孙儿无人庇护,竟被人欺辱至此。” “听闻用囚车押送,他一个痴儿能犯什么大错,能受这般待遇。” 此话一出,下边又是一阵哭声。 隆庆帝被他们哭得心烦意乱又发作不得。 扭头,就看沈之行双手拢在袖中,依旧是那样风轻云淡的模样。 “沈大伴。”隆庆帝头疼的直冲沈之行使眼色。 早知这样麻烦,他才不来看这些磕头虫。 正烦扰,却听长街尽头一阵马蹄隆隆之声。 沈晏带着卢照奔马而来。 这样的场面,这些惯会编排人的御史,他是绝不会让赵鲤出头的。 这些文人笔似刀,他怎舍得让赵鲤被他们编排。 即便赵鲤不在意,他也舍不得。 因此强行将她留在了镇抚司。 隆庆帝远远的看他来,一身绯红飞鱼服,鲜衣怒马养眼得紧,面上顿时缓和。 他知道,沈晏赶来,必然是带来了铁证。 隆庆帝看着王氏和这些哭诉的御史,心里面忽的生出一股子看人打脸的喜悦。 沈晏在十数丈之外,就有分寸的驻足下马,步行过来。 卢照鲁建兴等人跟随其后,从马袋中取出两大袋受害者的状纸和王元庆随从画押的口供,以及大量的人证物证。 在靠近前,先主动经过检查,确认没有携带兵器后,方才上前。 沈晏正要拜下,隆庆帝已走下步辇将他扶起:“阿晏,几日不见,怎么脸色不太好,不要太过操劳啊。” 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明确。 王氏被两个太监架住动弹不得,恶狠狠的视线紧紧盯着沈晏。 “陛下,臣状告承恩公府王元庆重罪十三项,轻罪四十六项。” 沈晏一撩衣摆,跪在地上。 “臣弹劾原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袁弪渎职失察。“ “臣弹劾御史刘临、杨贤……等一十六人失察之罪。” …… 沈晏手捧着物证,细数在王元庆案中曾包庇于他的人。 一场风暴就此掀起。 第241章 巡守天下 是日,在宫门之外,沈晏将王元庆罪状一一述明。 时间紧迫,尚有许多人证物证未能全部获取。 但就在这短时间之内,已经足够让听者为止动容。 金红色的夕阳,斜斜照下,将沈晏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他一项一项细数完王元庆的罪状,四下已经是噤若寒蝉。 王老太君站立不稳,反倒是倚靠在左右两个太监身上:“一派胡言,是……是污蔑!” 她从未想过自家孙儿王元庆的所为,竟这般详尽的被沈晏捅破。 她抖着声音强笑道:“沈大人,我孙儿天性痴傻,年岁不大,不过是些孩子脾气的玩闹,在您口中竟变得如此严重。” 她强撑道:“不知我承恩公府究竟是何处开罪了沈大人,竟让沈大人这般作为。” 她又将头转向皇帝:“陛下,还请看在我夫君的份上,放我孙儿一回。” 说完,她苍老的面上已经没有了方才伪装的虚弱,她真切的流露出哀求:“陛下。” 她很清楚,这件事可以是王元庆的罪行,也可以是一次沈家叔侄打击政敌的手段。 真或假,全看皇帝。 隆庆帝王却没有说话。 太监搬来一张暂歇脚的方凳,隆庆帝就这样箕坐在方凳上,一页一页的翻看手中的卷宗。 他从年轻时,就是玩世不恭的浪荡脾性。 上有太子,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能当上这天下的主人。 在太子巫蛊案发前,在他幸运值爆表最后登上皇位之前,他每日日常就是吃喝玩乐。 人生目标是在太子哥哥的照拂下,分得一块好封地,到地方做个快乐无边的藩王。 登基后,他也是一副兴趣广泛,就是不爱本职工作的模样。 但,这并不代表他无能,也不代表他对自己这皇帝身份有什么错误的认知。 他只是不敬业,并不是窝囊。 此前,他得沈晏秘报,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眼前卷宗所显示的残暴和荒谬,依旧远远超过他的认知。 王老太君也对这位帝王有错位的认知,她上前一步,还在想用传统政治妥协的手段,去劝服一个赤诚君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陛下,求您明察秋毫,切勿中了小人的奸计。”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隆庆帝缓缓的站起身来,面上惫懒模样全收。 他宠爱的猫咪察觉到主人的情绪,有些不安的喵了一声,在他脚边蹭蹭,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得到回应。 这被宫中猫儿房精养的猫咪有些惊惶,它忽的卷起尾巴,跑向了场中它第二熟悉的人——沈晏。 沈晏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猫咪跑来不安的依在他腿边。 “阿晏,先起来。” 隆庆帝看了一眼沈晏,叫他起身后,才将视线移向前方跪成一排的御史。 “诸位爱卿,是否也觉得这些罪案卷宗皆是刻意编造构陷?”他沉声问道。 沈晏带来的卷宗,在隆庆帝看的时候,也会交给下方跪得直不起身的御史们观看。 其实并不需要看,这些卷宗里的事情,他们并不是从未耳闻。 只是从没这样详细的了解。 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闭眼。 毕竟在他们看来,他们的敌人只有沈家叔侄这两个奸佞。 扳倒阉党才是肃清朝纲的为官之道。 而不是去关注王元庆今日奸淫了哪家姑娘,打死了哪家姑娘的父兄,将哪个打抱不平的好人腿打断。 他们中很多人听了隆庆帝此时的话,抖心虚的垂下头去,不敢说话。 他们不说,隆庆帝却有话要说:”诸位爱卿方才不是还在质疑为何靖宁卫巡夜司将王元庆抓走吗?“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下方跪着的一人:“杨御史,你再为朕重复一下方才你自己说的话。” 杨御史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气愤模样,他深深的垂下头去。 隆庆帝负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起身拍去衣摆灰尘的沈晏。 沈晏起身时,顺手抱起了不安在他身边打转的猫,那白猫正团在他的臂弯,尾巴缠在他的腕子上。 “若是朕误信尔等之言,加罪于沈卿,铸成大错,尔等又该如何?” 下方御史无人敢说话,只有王老太君上前了半步,她还想说些什么。 隆庆帝猛的发作。 一卷卷宗啪的摔到了王老太君的脚边。 那上面朱笔画押的口供沾上尘土,摊开在金红夕阳之下。 “竟强掳十岁良家少女为婢,还纵容恶仆打杀那少女父兄!这也是孩子的玩闹?” 隆庆帝额上青筋暴跳。 事实上,皇帝已经是顾忌在宫门前,不好说得太直白。 哪里是抢掳为婢,分明就是王元庆看中了一个十岁的卖花少女,抢回府中奸淫。 这女孩父兄听邻人报信前来哀求,被王元庆手下恶奴乱棍打死。 第二日,裹着那女孩尸首的草席,从后门拖出来,扔进了乱葬岗。 坊间邻居实在看不过,家家凑钱,请状师写了状纸。 前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袁弪直接将状纸驳回。 为了遮掩这桩丑恶的罪行,承恩公府老太君命人给那女孩家送去白花花的银子。 势比人弱,投告无门。 威逼利诱之下,女孩的家属也只有屈服,收下银子,给死人欠了几分卖身契。 一桩罪案,就这样由上到下被人联手抹去。 这件事情,是王老太君亲自吩咐,是什么性质她自然知道,顿时面色发白。 皇帝又问:“还是为了看美人戏水图,将无辜女子扔进湖中活活淹死是孩子的玩闹?” 王老太君看着皇帝的神情,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滑落,还欲要辩解,久听皇帝呵斥道:“够了!” “天下百姓,不是你们可以胡作非为随意处置的牲畜。” “你们眼中如蝼蚁一般的黔首,俱是朕的子民。” “在大景境内,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事情发生?” 隆庆帝话说完,一直束手站在一旁的沈之行突然愣了一下,随后眼中有些欣慰。 这些话,都是沈家老太爷为帝师时,曾对诸皇子说过的话,他没想到皇帝竟还记得。 皇帝一番发作后,胸口起伏数下,深吸一口气才平静下来。 “沈晏。”他叫道。 “臣在。”沈晏抱着猫应道。 “着靖宁卫彻查此事,一应涉事渎职官员,绝不姑息。” “着巡夜司,替朕巡守各州府县乡,为常设衙门。” 皇帝说完,视线又转向王老太君。 “这公府诰命大妆,王老太君穿着不合适,来人,为老太君更衣。” 皇帝一声令下后,在王老太君绝望的注视下,左右内侍上前,将她身上先皇御赐诰命服饰扒下,除冠褪簪,只余她一身中衣,白发披散呆立当场。 第242章 鞋底抽嘴 “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茶馆之中,说书人用纸镇一拍面前书案,摇头叹息。 “从那日宫门之事后,整个盛京风声鹤唳,承恩公府这煊赫人家竟是一朝倾覆。” “承恩公府小公爷王元庆,被判处腰斩,秋后执行。” “可怜承恩公府老公爷,忠烈之后,竟连最后一丝血脉也保不住。“ ”可怜承恩公府老太君,一把年纪竟被发卖教坊,实是荒谬至极。“ 说书人再次感慨叹息。 不料抬头一看,满堂之人都沉默的看着他。 这茶馆并不高档,只是开在码头边,供码头力工午间歇脚,两个铜子就能喝上一碗凉白开并听上一段书。 往常都是热热闹闹,叫好声一片,今日下边却是安静得很。 连没有坐处挤在门外的,一身短打扮的力工也都盯着他看。 说书先生顿时慌了神。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茶馆说书,要搞黄色,要么说些耸动的趣闻。 平日里,听见承恩公府这样的惨事,听见权阉一党又迫害忠良,下边反应是最热烈的。 待到将人情绪煽动起来后,在突然拦腰一停。 下边的听众想继续听,赏钱自然也不少。 今日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竟是这样诡异的反应? 说书先生捋了捋两缕老鼠须,想说些什么话时,一只被脚汗腌入味的布鞋朝他丢来。 “你爷爷的,老子打死你们这些颠倒黑白的杂碎。” 扔鞋的一个黑瘦汉子,个子不高不壮,却是脾气极暴,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到了说书的台子上。 沙包大的拳头,直直印在说书先生的眼窝上:“王元庆那凶徒恶少,到了你们这些人嘴里,竟是忠臣之后?” “那助纣为虐的老虔婆,竟也值得可怜了?” 说书先生还没反应过来,眼眶一疼,脑子都迷糊了起来。 打人的,是一个码头扛货的力士。 说巧不巧,他家邻舍就有被王元庆祸害过的人,巡夜司还曾一个长得漂亮讨喜没架子的千户大官,来请他做过证。 没多久,邻人的冤屈就得以洗清。 他们本以为王元庆背靠承恩公府,冤屈再难有昭雪之日。 不料,不但恶首王元庆,连带着一票尸位素餐的无能狗官都一应落马。 邻人知道此事,瘸着腿在巷子口放了两饼爆竹庆祝。 就是这样的大好事,在这些摇唇鼓舌的说书人嘴里,竟成了冤屈? 这黑瘦汉子越想越气,捡了先前掷上来的鞋。 一手拽住说书先生的衣襟,一手捏着鞋子。 啪啪啪。 用鞋底子去抽说书先生的嘴。 他常年在码头干活,身量不高,但力气极大。 抽了两下,说书先生就满嘴腥咸,吐出两粒大牙。 满堂都是看戏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他挨打。 “好汉,好汉停手。”他含含糊糊的抽空求饶,“您听我说。” 黑瘦汉子闻言,甩甩鞋子,暂时罢手。 “好汉必是被阉党谣言所惑。”说书先生话音刚落,嘴上又被抽了一鞋底。 “你爷爷我亲身经历,那恶少王元庆恶贯满盈活该去死,又怎么被谣言所惑了?” “你们这些胡言乱语之人,才该挨打。” “无论是谁,能给咱百姓沉冤昭雪出口恶气,就是好人,就是好事!大家说对不对?” 这黑瘦汉子转头,问下边的人。 这个问题,放在文人聚集的高档茶室,或是书院问出,必然会得到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不对! 清流读书人与狗阉党、朝廷鹰犬势不两立。 但现在这问题,是在码头脚店茶馆问。 这些身上掏不出几文钱,也没念过书的人会回答——对! 这事,干得太快人心。 平常看见靖宁卫出缇骑抓人,叫人害怕,现在却只让人觉得痛快。 一时间堂下纷纷传出叫好声。 说书先生一手捂着嘴,眼看揪着他的黑手汉子又要扇他。 顿时着急闪躲。 他忽然看见两个个穿着五城兵马司差役服的公人,正笑嘻嘻的站在门边看热闹,急忙求助:“打人啦!打人啦!”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时冲动打人的黑瘦汉子顿时一慌,眼睛一扫就准备跑路。 却见那两个公人视线斜斜向上看,吹着口哨转身就走,嘴里还道:“今天天气真好。”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风太大,没听清。” 开玩笑,他们新任大头目张大人,就是阉党一脉。 王元庆一案,也是五城兵马司协查。 他们抓什么人?辛苦什么劲? 那哪叫打人,分明是说书先生用脸去撞人家鞋底碰瓷。 两个公人出现时,茶馆中出声叫好的人都是一静。 等看他们唱着双簧扭头走,茶馆中便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黑瘦汉子也是一喜,总觉得自己被差役撑腰了,气势也更壮几分。 扬手欲打。 那说书先生再也撑不下去,抱着头交代道:“好汉别打了好汉!” “我也是拿钱办事。” “今日说书的本子,全是有人写好了送来的,我说一场给我二十文茶水费。” 他一边说话,一边吐唾沫。 “饶了我,下次再也不说了。” 黑瘦汉子愣了一下,随即更怒:“你这混蛋,原是拿钱说话蒙骗我等,想来往常也说了不少谎。” 说书先生被他扯得乱晃,慌慌忙忙的挡脸求饶。 又用鞋子抽了个尽兴,这黑瘦汉子才在人的提醒下撒了手,套上鞋子溜出门去。 只留下说书先生哀嚎不已。 在这茶馆的二楼,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笑嘻嘻的从窗户收回。 赵鲤脖颈上缠着阿白,看戏看得不亦乐乎。 沈晏见状叹了口气,又垂下头去给她们剥路上买来的茶鸡蛋和糖炒栗子。 第243章 下江南 这件雅室十分隐蔽,有单独的出入口。 与下边的大堂不同,这里的陈设十分素雅。 在一角还摆放着一张书案。 在这屋里,窗户半敞,正好可以观察到下边的情况而轻易不会被人注意。 这里,是靖宁卫的暗处据点。 整间茶楼都是靖宁卫的产业。 换言之,楼下那带节奏挨打的说书先生,就是靖宁卫的布置。 倒在台上的说书先生,哭哭啼啼的被茶室的小二扶下去。 临走前还不忘捡走自己掉在地上的几粒大牙。 大景街头已经有了镶牙服务,捡回去再嵌金丝戴上,好歹是自己,不必用那些来路不明的死人牙。 赵鲤看得好笑,缩回头来。 坐到桌边饮茶,阿白顺着她的手臂爬下,盘在桌上。 沈晏修长的指尖,捏开一粒沾着糖沙的栗子,将圆滚滚的栗仁,从壳里完整的抖出。 他面前摆着两个碟子,一边装着一粒剥了壳的水煮蛋,一边装着一大把完整拨好的栗仁。 分别将两个盘子推到了赵鲤和阿白的面前,然后才用帕子仔细的擦手。 赵鲤不动,他就故意问道:“还要吗?” 说完作势又要去剥。 “不必了。”赵鲤从栗仁里捻了一个,小声道了句谢谢。 自从那日,两人之间朦胧的纱揭开一角。 赵鲤就进入了一种,从前从未有过的状态。 她就像是一直莽莽撞撞的小动物,意识到自己的森林里,出现了一个闯入者。 不知道应该亲近接纳还是呲牙赶走。 于是偷偷躲在树后观察。 沈晏十分准确的拿捏住了她的这种心态,一直不动声响的靠近,保持着她不会逃走方案的距离。 赵鲤嚼着栗子仁,忍不住回避沈晏的视线。 沈晏见状,岔开话题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靖宁卫开设的据点茶馆,会请说书先生来诋毁。 谈到公事,赵鲤果然松了口气:“不必问,我知道的。” 现在沈之行虽为太监之身,却干着内相的差事。 而沈晏则是掌控者大景全境的靖宁卫力量。 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想试着去亲善文人,美名远播,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敲响丧钟。 这也是为什么,靖宁卫明明掌握舆论权,偏生沈家叔侄名声差上天的原因。 那些诋毁的文章大多出自于沈府,出自于靖宁卫中。 见她通透,沈晏眼中露出点点笑意:“聪明。” 明明只是简单两个字,由他说来,却有点宠溺意味。 赵鲤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她以前也没觉得沈晏那么能撩啊。 小心肝正噗通跳着,门外的脚步声让她得到了解脱。 鲁建兴叩门而入:“沈大人,赵千户,从江南来的船到了。” 赵鲤听闻,松口气站起身来:“好,去看看。” 沈晏心里有些遗憾,伸手接了盘在桌上,肚子吃得鼓鼓的阿白在袖中,也站起身来:“走。” 将近秋算,核查人口赋税。 盛京之中,风暴已经借着王元庆的事情掀起风暴。 在隆庆帝的授意下,沈晏将再下江南,到那富庶之地巡查。 赵鲤也正好想做系统任务,索性就跟着沈晏出一趟公差。 方才码头有小船搁浅,上不了船,两人就在这处暂时歇脚。 两人都没穿公服,低调的从暗梯走下去。 茶馆后边就是一道长长的巷子,从这里可以直达码头。 行至码头,赵鲤看见停泊在远水的巨大楼船眼前一亮。 朱红的船体,矗立在码头,即便是见过现代船体的赵鲤,也不禁为这四五层楼高的巨大楼船感到惊讶。 大桅和前桅上的风帆收起,底尖、上阔,船首又一巨大的铜兽首。 间隔有些远,反噬赵鲤还是认出来,那是狴犴的虎头雕塑。 “沈大人,这是?”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 沈晏却点了点头:“这是靖宁卫的官船。” 赵鲤倒吸一口凉气。 一般大景官府有专门的官船,供官方事物使用。 但无论户部兵部也没听说过会有专属船只的。 而且这支楼船规模极大,装备上床弩火炮,说是水军也不为过。 但靖宁卫这样的执法部门,竟然能有这样的装备。 赵鲤只在想,沈晏这趟去江南莫不是要去干仗的? 不知为什么,满脑子都是后世白头鹰家的国税局irs。 赵鲤跟着沈晏走上码头搭上码头来接的小船。 小船开到楼船下方,近距离看着更加庞大。 大景一直给人一种很穷逼,皇帝也很穷逼的感觉。 每一年都听皇帝诉苦钱不够花,找臣工借银子的趣闻。 但现在看见这艘楼船,赵鲤有些怀疑,大景财政状况真的那么糟糕? 阿白也从沈晏的圆领袍子里探出头,黑色豆豆眼里的惊讶,和赵鲤一模一样。 沈晏有些好笑,拽着她的胳膊踏上楼船放下的梯子。 上了大船,猎猎的江风吹得人衣衫哗啦作响。 赵鲤颇有兴趣的四处转转。 在赵鲤那个年代,大明宝船一直是一个传说。 现在的大景楼船,如何能不让她充满了好奇。 沈晏也陪着她在四处转,一边为她解说。 他们现在上船,将沿运河而下,行走半月,在江州靠岸。 船上早已装载大量补给,只待人员上船后,扬帆起航。 赵鲤在船上转悠了几圈。 船上的水手在甲板上忙碌收拾揽绳。 赵鲤数次与忙碌的他们擦肩而过。 自觉自己乱转碍事,赵鲤停在船首狴犴雕像下。 在雕像下的船板,抠空了一块,里面摆放着狴犴的神龛。 狴犴以肉身傀儡亲临的意义,并不止是处理掉了一个小小五通神那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第一位神只降临,再次向皇帝证明了一些事情。 从前修仙拜佛,和真的有一个神降临,对皇帝的冲击很大。 不但大景刑狱司法系统开始供奉狴犴,皇帝还下令钦天监筛查大景仙神系统。 挑选像是狴犴这样契合、相对无害的神明,将来选择性,开始祭祀。 船将起航,赵鲤和沈晏并肩站在船首处,为狴犴上了一柱香。 第244章 第一夜 甲板上的水手们,赤脚喊着号子,拽着三只粗的混铜缆绳往后拖。 巨大的风帆升起。 还有二三十人,围在一个半间屋子大的绞盘前,推动绞盘上的横木,升起船锚。 赵鲤将手中的线香插在狴犴像面前,固定死的香炉里,顺手接过咕噜噜滚来的一个供奉的苹果。 阿白也盘在赵鲤的肩头,很狗腿的叩了九下头。 等到沈晏上香时,狴犴却不理他。 上完香,两人走到船尾的船舷边上,赵鲤掰了一半苹果分沈晏。 然后几口啃了那半边苹果,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大肚布娃娃。 这布娃娃是赵鲤拜托万嬷嬷缝的,手工极好。 活灵活现的刻画出王元庆那可恨的德行。 在这布娃娃的肚子里,塞了王元庆的头发指甲牙齿和血。 在昭狱之中众生平等,王元庆并不会因为痴傻,就逃过刑罚。 尤其在郑连和李庆,将王元庆对赵鲤的觊觎冒犯如实上报后,他更是得到格外关照。 这些带着血的头发、小半块烧焦的皮子跟几粒碎牙,就是酷刑的副产品。 赵鲤正好拿着做了这样的布娃娃。 “赵千户,这是您要的绳子。” 肤色黢黑一身海腥味的中年小吏带着水手过来,将网兜和一根长绳的末端交给赵鲤。 她接了那个捕鱼的细眼网兜,将手中的娃娃装进去。 凌厉的江风吹得她鼻尖发红,沈晏从旁走了一步,用高大的身体给她挡风。 一旁的水手,看见赵鲤做的娃娃,面上露出敬畏之色。 无论古今中外,水上航船都是迷信重灾区。 原因无他,水里的很多东西实在太过诡异和无解。 因此船上水手时常有很多忌讳。 赵鲤斜视一眼那个水手,没有说话,只是系紧了手上装着布娃娃的网兜。 “请把这个系在船尾的水里。”赵鲤将网兜交给中年小吏。 “随时着人检查,一定要泡在水里,也一定不能遗失。” 赵鲤在袖子里掏摸了一阵,又取出两个同样的布娃娃:“如果不慎遗失,一定记得及时更换。” 清秋怨气未泄,在水中察觉到仇家王元庆的气息,不管距离多远,她都一定会来。 赵鲤就是想要用这样的方法,将清秋一路带下江南,带回她的家乡。 正好王元庆受刑后掉下来的零碎多,不用白不用。仟千仦哾 这样的娃娃她准备了一打。 肤色黝黑的中年小吏是个沉默踏实的人,他没多问,接过网兜,亲手打了一个牢固的水手结,然后抛入水中。 这才一拱手,郑重道:“赵千户放心,下官一定遣人日夜检查。” 说完,他顿了一下,问道:“不知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请赵千户指点。” 他不问赵鲤也是要叮嘱的,就道:“夜间巡视的人切记远离船舷。” 船上有狴犴,清秋绝对不敢上来。 但赵鲤担心哪个倒霉催的一定要探头去看,被头发拖下去绞死。 她又道:“晚上也别往船下看,不管听见什么或者看见什么,都别管!” 中年小吏被赵鲤这几句叮嘱弄得额头见了汗水,他心想能遇上什么? 一深思,自己都吓自己一跳。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心里想着回去一定要好好叮嘱下边的水手。 赵鲤在船开前,做了最后一件事情。 甲板上风实在凌厉,刮得人脸上痒痒的有些疼。 沈晏这才拉着她,回到船舱。 这次出行,卢照带着李庆在盛京看家,沈晏和赵鲤带着卢建兴和郑连。 一应事务都是二人安排。 沈晏和赵鲤的房间就在船尾位置最好的地方,两者相邻。 赵鲤没有太留意。 但对这懂事的安排,沈晏就十分满意。 赵鲤的行李已经先行摆放在了房中。 房中有一个官婢,照料起居处理扫洒杂事。 这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叫小纨,肤色晒得黝黑,是水路官驿的官奴婢。 赵鲤的房间已经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赵鲤的随身行囊十分有分寸的没有动。 赵鲤告别沈晏,一进屋看见满地的行囊有些头疼。 她从来都是一个小包拎着,能从南走到北的脾性。 但在这里不一样。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各地开发水平也不一样。 大景人绝大多数不会轻易离开家乡,背井离乡去别的地方当街溜子旅游。 因此在万嬷嬷看来,这次出行是十分值得重视的。 吃的穿的用的玩的给她准备了无数,连路上打发时间的话本子都带了一箱。 看见这堆满半间屋子的东西,赵鲤只觉脑仁疼。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衣裳首饰。 或许是常年在船上,接触的都是熟悉的水手,小纨性子活泼开朗,很快就和赵鲤混熟。 问得了赵鲤,就开始帮着她收拾满屋的衣饰箱子。 箱子打开,装得满满的衣衫让赵鲤迷茫。 她住进镇抚司时,就带了一张嘴。 后来虽然发薪水,但除了必要花销,连件衣裳都没买过,抠抠索索的攒着,想攒个五十连抽。 这时一看才吓一跳,原来沈晏已经给她塞了那么多衣裳? 她若有所思的坐在床边,折了几件衣裳,就看见那一大堆还没折的头疼。 倒是小纨,作为一个正常的花季少女,折上一件,她就惊喜的叫上一声,偶尔点评吹捧两句。 赵鲤看她这样兴致勃勃,索性躲懒,将整理事务全部交给她,自己坐在窗边,远眺江景。 因登船前那一出事故,启程时间晚了些。 等到船队打着旗子行驶出近江,已是夕阳西下。 金色残阳,洒在江面,整片水域似乎都在闪耀,明丽得叫人目炫。 等到夕阳从地平线沉下,便又有人来叫用饭。 既然是在江上,自然靠水吃水,新鲜从水里打上来的鱼,刮鳞蒸了上桌,味道鲜美至极。 赵鲤和沈晏一块吃了饭。 所幸,赵鲤体质加成高,身体健康,完全没有晕船之类的毛病。 相比起来,一向看着健壮的郑连却是船开后,久连黄胆水都吐出来,瘫软在床起不来。 整个第二层,充斥着郑连的呕吐声。 上船的第一夜,风平浪静安然无事。 第245章 渍物 江上的时间并不像赵鲤想象的那样有趣。 入夜之后,船舱之外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赵鲤打了个哈欠,洗漱过后躺在床上。 身下的床随着水波摇晃。 静谧的夜晚可以听见身下的船体,吱吱呀呀地发出一阵弹响。 只是木质房板隔音实在差。 隐约传来郑连呕吐的声音, 赵鲤几乎都可以想象,郑连在房中抱着马桶,把胃吐出来的样子。 赵鲤心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江州。 如果还是不行,就在补给时靠岸,将他留在那里休养,之后自行回京。 想着她闭上眼睛。 夜深人静,甲板上一片静谧,只有一伍水手,执着灯笼在甲板巡逻。 领头的正是白日赵鲤特意叮嘱过的黑肤中年小吏。 他常年在行走江上,见过很多怪事。 赵鲤的行为和她得叮嘱实在有些可怕。 黑肤小吏比较慎重,担心手下的崽子们不听劝解,第一天就闹出大事,索性自己领队值夜。 “都给我小心点!” 他一边说一边走。 跟在他身后的那个水手,神经质的到处张望,不安道:“头,白日那位大人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那东西着实感觉晦气,就那样拖在船尾,怕不是会引来些什么?” 他的话,成功让本来不害怕的其他几人紧张来:“什么东西晦气?” 黑肤小吏曲岩瞪了乱说话的水手一眼:“多什么嘴!” “上面的事情,别管别问照做就行,一把年纪连这也不知?” 曲岩只是一个靖宁卫官船上的小吏。 但一旦开船,船只就是独立隔绝的小世界。 在这种相对独立的环境,即便是小吏也格外有威信。 曲岩呵斥之后,那水手悻悻闭嘴。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全都沉默下去。 只有他们赤足行走在甲板上的啪嗒声。 一片黑暗中,巨大的楼船船队就像是浮在江面上的一只怪物。 甲板上巡逻队的昏黄孤灯,在江风之中飘飘摇摇。 就在沉默之中,他们将要走到船尾。 曲岩忍不住提醒了一声:“都打起精神来。” 他不提醒还好,一提醒,身后几人顿时注意力集中,高度紧张起来。 五人排成一队前行,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 众人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之中慢慢前行。 曲岩虽说呵斥水手们别多想别多嘴,但其实他自己也很慌。 他帮着赵鲤将那布娃娃放下水时经过手,布娃娃上隐隐传来腥臭腐烂的味道。 还有赵鲤的一番叮嘱。 曲岩是一个资深钓鱼佬,那位赵千户的行为跟他们野外钓鱼下饵没有半点区别。 只是他们下饵是为了钓鱼,而那位赵千户却不知是为了钓什么。 想着曲岩咽了口唾沫,加快了脚步。 船尾距离不远,曲岩领着人快速的通过。 眼见远远地离开,他正想松口气时。 衣摆却被人拽了一下。 曲岩吓得浑身一抖,扭头看去原是走在他后头的水手。 他正想呵斥,就听那水手抖声问道:“头,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那水手惨白着一张脸,说话都有些结巴。 他的话,成功让曲岩心里一紧:“别别别……别胡说!” 他嘴上说着,却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黑暗中,江水冲刷着船板。 曲岩听了两息,并没有发现些什么。 他松了口气,正想开骂。 船下传来一阵唱戏声。 “细雨轻阴过小窗,闲将笔墨寄疏狂。摧残最怕东风恶,零落堪悲艳蕊凉。”仟千仦哾 “流水行云无意话,珠沉玉碎更堪伤。都只为粉黛多情含冤死,就是那薄命的佳人叫李慧娘啊。” 这两句唱段,是出名鬼戏《红梅阁》中的唱词。 讲述李慧娘含冤而死后,化为冤魂告状。 江南咿咿呀呀的特色小调,在唱鬼戏时,就已经听着渗人。 江风呼啸时,夹杂其中,于黑暗中听来,简直叫人头皮发麻。 在这唱曲声响起之后,巡逻的五人先是一静。 而后大惊失色的远远跑开。 第二日清晨,江上不许点卯上工,赵鲤踏踏实实睡了个懒觉。 等她起了,小纨抬来了洗漱的水和洗脸的香胰子。 昨日还活泼的小姑娘,今日有些神思不属,脸色也不大好。 赵鲤捧水洗了脸,用白棉布巾擦脸时,就顺口一问。 小纨有些犹豫,许久才神神秘秘道:“昨夜,据说巡逻的水手们遇上了事。” “有人在船尾听见了唱戏声,唱的还是红梅阁。” 小纨自己说完,就先抱臂打了个寒颤。 赵鲤听了却有些高兴。 清秋生前就是台上名伶,一口好嗓,有唱戏的声音说明没走丢。 赵鲤点了点头,宽慰了小纨两下。 忽听有人叩门:“阿鲤,出来用早膳。” 是沈晏。 赵鲤开门,离开闻到了一阵浓郁的粥米香味。 沈晏和赵鲤住的房间相邻,公用一间餐厅和卧室。 沈晏已经坐在八仙桌前,给阿白剥鸡蛋。 阿白跟着赵鲤在富乐院混了许久,功课明显拉下,沈晏费力教会的字它好些都忘了。 于是被考了两回后,它就被沈晏抓住补课。 昨夜隔着墙板都还能听见沈晏念千字文的声音。 赵鲤好笑的看阿白软趴趴的趴在桌板上。 过去摸了摸它的头,决定捞一把这个厌学儿童:“沈大人,阿白许久未受香火,对修行不利。” “不如放它去狴犴大人神龛蹭些香火?” 听了赵鲤的话,阿白猛的起身,即便豆豆眼里满是感激和期待。 沈晏见状叹了口气:“好!” 得了他的同意,阿白狂喜的绕了几个圈圈。 沈晏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一边盛了一碗青菜鱼片粥给赵鲤。 新打上来的鱼,又肥又美,一上岸就生片了滚粥,出锅前撒上一把青菜,味道极美。 配粥的,是两碟米糠腌渍的菜瓜。 沈晏道:“这是这边的特色风味,你吃吃看喜欢了,以后命人采买回京。” 赵鲤夹了一块尝尝,顿时眼前一亮。 这种腌菜口感爽脆,带着一种很清爽的鲜味,吃着极下饭。 大清早就吃到新鲜的美食,赵鲤有点开心,舀了一勺粥。 还没送进嘴里,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大人,赵千户,出事了!”鲁建兴走进门来。 赵鲤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 她将那一勺子粥送进嘴里,又往嘴里捡了两块渍黄瓜,一边嚼一边站起身来。 几人一同上到甲板。 在鲁建兴的带领下来到船尾。 船尾围着几个人,在看一口黑陶大缸。 见沈晏和赵鲤来,几人散开。 赵鲤嘴里还咬着渍黄瓜碎,探头看了一眼。 她沉默一下,默默地走到江边将自己嘴里嚼剩下的黄瓜粒,全吐了出去! 第246章 河神渍 赵鲤他们一夜沿江而下,清晨时正好行到莱州府。 历来船上水手船员,鱼类荤腥不缺,但都缺乏蔬菜维生素。 莱州府清崖县所产的米糠腌菜,就格外受欢迎。 船上来了贵人,上官此前叮嘱过,路上一应都需用心安排。 尤其强调,寻些新奇的地方特色送来。 因此安排行程的官吏,十分小心,一路费心搜罗。qqxδnew 赵鲤和沈晏早晨吃的腌菜,就是天没亮放小船上岸采买回来的。 现在这罐精心准备的腌菜,注定被辜负。 不仅赵鲤,还有昨夜吐了一晚的郑连。 郑连打小生活在京师北地,出门都是走的陆路。 这趟处女航行,踏上摇摇晃晃的船,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晕船严重。 昨夜黄胆水都吐出来,早晨方才吃了爽口的腌菜,正觉得这东西清爽,便被鲁建兴一起叫到甲板。 然后他和赵鲤一样,只看了一眼那甲板上的黑色陶缸,就趴在船舷边,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吐了。 沈晏眉头紧蹙,呵斥一声:“怎么回事?” 负责行程的官员满头大汗,他也方才听闻此事,如何能知道。 拱手行礼,说不出话来。 赵鲤伸长脖子,又往水下吐了两口唾沫,这才站直身子。 重新看向那个陶缸。 那口陶缸摆在甲板上,缸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显是刚才才从水里捞上来的。 缸口用了白布湿泥和稻草绳封住,这些东西已经被揭开放到了一边,露出缸中的东西。 半人高的缸里,塞满了米黄色的米糠腌膏。 空气中都是米糠腌菜特有的香味。 那堆米糠腌膏被扒拉开来,露出埋在里面的半个人头。 这人头腌得发白,五官上糊满了米糠,看不清模样,分不清男女。 黑色的头发,夹杂在米糠腌膏里。 没有什么臭味,反而都是香气。 郑连回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去吐。 鲁建兴一手握着刀,一手给他拍背。 那负责的官吏看见沈晏的脸色,汗如雨下,急忙点了站在一边的一个水手问道:“章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 那个被点名的章顺,听见自己的名字就一哆嗦。 一脸哭相地走出来,开口道:“这,小的也不知啊!我们就是看水上飘着河神渍,就捞起来,打算加加菜。” “河神渍?”赵鲤嘴里都还满是腌菜的味道,有些难受的开口问道。 赵鲤长相讨喜无害,在有些时候,是很有用的。 至少倒霉水手章顺看她面善,就松了口气,对她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在清崖县,有一种习俗。 在每一季,都要举村举行祭祀。 早些年,这种祭祀十分野蛮。 献祭牛马这样耗费财力的事情当然是不会做的,牛马都是值钱物件。 于是便献祭家中幺儿幼女。 左右也养不起,正好寻个正大光明的丢弃理由,不必担上弑子恶名,还博得大公无私的贤名。 这种做法在大景开国时,被以最强硬的姿态禁止。 当时新成立的靖宁卫出动,将这些村中神婆神汉弄死不少。 这种风气才算根绝。 只是百姓转而又用了另外一种办法……全村凑在一起渍腌菜。 你家出一把盐,我家出一把细米糠,他家出两捆自家菜地种的菜…… 就这样以村为单位,每一个临水的渔村,都要准备一坛子腌菜。 白布封口,稻草麻绳绑紧,湿泥密封。 然后顺水抛下,祭祀河神。 好叫河神保佑,顺风顺水,收获丰硕。 这些坛子入了水,沉下去的就说明河神老爷喜欢,全村都荣耀,走路带风。 若是飘在水上,就是河神老爷瞧不上,这个村子便都觉得丢人现眼。 飘在水上的坛子,既然是河神老爷不要的,自然就便宜了路过的船只,只当是河神老爷赏的。 遇上这种咸菜坛子,一般水手都会当成是当日小幸运,高兴地打捞起来加菜。 这种惯例延续将近百年,已经成为船只路过清崖附近时的默认规则。 章顺对着赵鲤解释完,就开始喊冤:“这位大人,我们这才刚刚从水中捞起来,实在不知啊!” 他的话得到了旁边几人的附和。 赵鲤点点头,走上前仔细去检查这口大缸。 沈晏则是回头,命人准备些漱口的香露水来,然后也走上前。 凑到近处,米糠腌膏的香味越发大。 这口黑色大肚陶缸,高度到赵鲤腰。 就是大景十分平常的陶缸样式。 赵鲤蹲下身,先翻看了地上的封口物。 封口的就是一块细密的白棉布。 蒙在缸口,以草绳扎紧,再糊上湿泥。 赵鲤捡起地上的草绳。 绳子还湿哒哒的。 赵鲤用指甲拨开麻绳看,有些惊讶的发现,四股稻草拧成的绳子间,夹着一根四股红绳。 按照仪式仪轨学的说法,这种结绳方式的的确确是献祭正神。 赵鲤心说,每个季度被人送咸菜,这一带的水神也挺好说话,居然不怕咸死。 她思维发散了一下,放下绳结站起身来。 “准备垫尸的草席,遮阳光的黑布。” “先把尸体弄出来!” 随着赵鲤一声令下,甲板上很快就搭起一个小小的黑布棚子。 鲁建兴领人戴着鹿皮手套,将缸中的米糠腌膏清理。 然后抬出尸体。 这尸体虽说不臭,而且保存完整。 但不知是不是在咸腌膏里腌久了,软绵绵的。 鹿皮手套一掐上去,就是一个手印。 绵软的手感,香香的味道,让鲁建兴等人面上露出恶心神色。 赵鲤站在一边,端着一盏香卤兑的香露水漱口。 郑连一脸虚脱的委顿在旁喝糖盐水。 那尸体很快被抬出来,平放在草席上。 浑身未着片缕,身上都糊着米糠菜膏。 像是个布口袋,塌在草席上。 鲁建兴戴着鹿皮手套,抹了两下尸体上的腌膏,想要看看这人的五官性别。 却发现手下的皮肉一碰就塌。 他惊了一下,抬眼看站在一旁的沈晏。 沈晏也察觉到什么,亲自撩起下摆,戴上手套在尸体上按了一遍。 “没有骨头!”他看向赵鲤,得出一个叫人恶心的结论,“尸体里面全填满了米糠。” 第247章 八宝酿鸭子 在大景繁华的江南有一道功夫菜,名曰八宝酿鸭子。 嫩鸭宰杀后,厨子巧手从颈部切开的小口,拆取鸭子的内脏和全部骨头。 技术好的厨子可以做到鸭子外皮不损,灌水而不漏。 这拆好的鸭子肉口袋,会往里面填入糯米、冬菇粒、火腿粒、笋丁、虾米、莲子、咸蛋黄所制成的八宝馅料。 然后再将酿好的鸭肉口袋,擦干用开水流烫,铺上姜片上炉蒸一个时辰。 最后淋上红亮酱汁。 出锅鸭形丰腴饱满,原汁突出,满堂皆香。 这道江南名菜,只在盛京最繁华的江云楼有售。 那里的厨子是从江南请来的,最是傲气,一天限量只做五只。 赵鲤吃过一次后,似乎是看她喜欢,沈晏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每天下朝都能热乎乎的给她带回来一只,直到她吃厌了。 而现在,赵鲤的面前就摆着一个酿过的人肉口袋。 只是酿鸭子用的是八宝,而酿这人口袋的,是米糠腌膏。 两相联系,赵鲤忍不住叫一旁捂着眼睛的小纨又给她倒了一碗香露水一口饮尽,压下胸口翻腾的恶心。 那一具尸身平躺在草席上。 因没有颅骨支撑,面部揉成一团,鼻尖扁塌。 里面填塞满了米糠膏。 沈晏的手在尸体额头上按了一下,力道有些重。 就有淡黄膏状物,从尸体的眼角和嘴角挤出来。 这些膏体,在晨光之下,呈现一种油润的质感。 一想到是什么油,蹲在尸体旁边的鲁建兴都默默往后挪了一些,屏住呼吸,回避空气中弥漫的腌菜香味。 他尚且如此,船上众多常吃腌菜的水手官吏,没有一个还能稳住心态。 全都在船舷趴成一排呕吐。 只有沈晏面上没有太明显的恶感表现。 他紧紧蹙眉,戴着鹿皮手套的手在尸身上摸索。 赵鲤走上前去观察。 正想叫鲁建兴脱了鹿皮手套给她,沈晏挥了挥手:“你站远一点,别弄脏手。” 鲁建兴也道:“赵千户,我们就行。” 郑连喝了盐糖水,缓过了口气,白着脸也上前来帮忙。 赵鲤便站到上风处。 在沈晏三人的协力下,这尸体上的腌菜膏被抹了下来。 尸体完整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一具男尸。 和八宝酿鸭子不同,酿鸭子厨子会斩去鸭子的翅膀和脚爪。 但这尸体,完整到难以想象。 不但脚趾手指,连生殖器官这样的细致之处也保留十分完整,并且满满的填上了米糠膏。 清理到某处时,即便稳如沈晏,赵鲤也看见他面色发青。 赵鲤探头,在尸体的颈侧寻找破口无果,开口道:“沈大人,尸体既然骨头内脏尽去,身上应当有个伤口。” 就像是酿鸭子,厨师会在鸭脖上开口去骨。 沈晏似乎也想到了这一重,叫鲁建兴和郑连与他协作,在尸体上翻找伤口。 但他们最终一无所获。 这尸体身上并不见任何外伤。 这下,这事只怕就不是一件简单的凶案,而是属于巡夜司管辖的诡案了。 赵鲤正想说话,却听郑连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会不会……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从那地方拆骨的?” 郑连原本消瘦的脸,因晕船有些发青。 见赵鲤三人都没反应过来看着他,他有些扭捏道:“就是后面……粪门!” 赵鲤猛的倒吸一口凉气。 粪门…… 她得视线下移,往尸体上扫了一眼就飞快别开:“不能?” 这种变态程度,实超出了人类的认知范围。 三个围在尸体旁边的男人一时都沉默。 最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鲁建兴和郑连询问的视线落在沈晏身上。 是现场验证,还是靠岸寻个仵作? 沈晏浅浅叹了口气,最终道:“阿鲤,背过身去。” 赵鲤本身也不想看,飞速转身面向江水。 只听身后一阵响动。 随后,传来郑连的抽气声。 “还真是!”鲁建兴说道,“郑连,你小子是不是有点什么大病?这都能想到。” “我不是,我没有!”郑连急忙否认。 却听沈晏沉吟了一会后道:“待这桩事了,你便休沐一段时间,好生休息一阵。” 免得给孩子累变态了。 赵鲤有些好奇,转身来看。 沈晏已经眼疾手快的扯了一块布,盖在俯趴的尸身上。 没能看见,赵鲤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没有在多事去掀开看,免得看见什么让伤害自己心灵的东西。 验证了这尸体诡异的伤处,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个问题。 这具尸体,究竟属不属巡夜司管。 正常人类应当无法对同类造成这样的伤害。 但打开心眼,却没在这具尸体上寻到诡物或是仙神的残余的痕迹。 最终,沈晏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还是决定去清崖县走一趟。 即便是人类所为不归巡夜司管辖,这桩恶劣程度前所未见的案子,靖宁卫也理应插手。 暂停在江中的楼船,重新扬帆起航,调转方向朝着莱州府清崖县而去。 “东南财赋地,江浙人文薮。” 这句话在明朝实用,对这个世界的大景同样适用。 越靠近南边,越发兴旺繁盛,也有了与盛京不同的人文风物。 沈晏到来,瞒不了人。 靖宁卫的官船船队停泊在外水,便有人先放小船上岸通知。 本地官吏迅速的组织,前来迎接。 同时也心中忐忑,不知沈晏突然改变行程,到他们这小小的县里来做什么。 清崖县的官吏乡绅,纷纷在码头迎接。 为首的县太爷王钰是一个下颌几缕胡须的中年人。 得了通知,他正搭着轿子前往。 独自在轿子上时,他面色难看至极:“沈晏奸贼,身受皇恩,不思回报,反倒中途耽误,实是该杀!” 他说道最后,声音大了些,骑马跟随的侍从,立刻哭丧一张脸低声道:“老爷,我的老爷哎!您小声些!” “隔墙有耳。” 随从的提醒,让轿中王钰忍不住咬紧了牙。 但他好歹闭上了嘴,不在言语。 轿子行到码头,还没停稳,王钰就听见一阵喧闹。 他掀开轿帘,便见一些身着鱼服的靖宁卫在驱赶码头上的力工商贾。 吆喝着,清空码头。 见一个靖宁卫抬脚踹翻了江边小贩的货物,王钰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第248章 肥黄鳝 这些无法无天的恶犬! 王钰摔下轿帘,心中怒骂不已。 就在这一片乱象之中,王钰走下轿子。 脚还没沾地,就听一个声音道:“王大人,好大的架子!” 听见这声音,王钰面上更带几分怒色。 他抬眼看去,只见在几步之外,有一身着靖宁卫百户服的精瘦汉子不讲究的坐在一架贩鱼的推车上。 这汉子黑脸络腮胡,手里端着一张荷叶,里面装着还冒烟的炸豆腐。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摊上弄来的。 在他旁边就是腥臭的杀鱼下脚料,腥臭无比,难为他还能一口一个炸豆腐吃得喷香。 他和王钰显然关系很不友好,嘴角还沾着炸豆腐的褐色酱汁,已经开始出言嘲讽。 王钰不敢非议沈晏,但面对地方驻守的靖宁卫百户还是不怂的,立刻冷笑道:“雷大人好胃口,本官的事情不劳您费心。” “大人这豆腐付钱了吗?”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 那姓雷的百户听王钰埋汰他吃豆腐的两个小钱都不给,顿觉被羞辱,立刻站起身来。 和那些文人不同,他是彻底的武斗派,撩起袖子就要发扬大景官场好传统。 眼看剑拔弩张,须发花白的县中主簿满脸痛苦出来劝:“二位停手,二位停手,莫要伤了脸面。” “叫沈大人瞧见了,也难看丢丑。” 听了他的话,这两人才稍收了敌对的态度,互看一眼,送了对方一个大白眼后各自别开头。 同样站在码头的乡绅小吏,对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 就在这段时间里,从远处接应的福船靠岸。 王钰也不再跟雷百户这无礼武夫较劲,视线移到了那几艘福船上。 张大了眼睛,想要仔细看看那年纪轻轻就权倾朝野的年轻指挥使。 他曾听过无数关于沈晏的传言,作为读书人,胸怀忠君报国之志,他对沈家叔侄可谓深恶痛绝。 那些恶形恶状传来,他每每在灯下叹息。 现在有幸见得真人,自然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奸佞之人。 正想着,他便看见船上踏下来一个身量高大,龙眉凤目的青年男人。 一身绯红飞鱼服,衬得他器宇轩昂。 只是紧抿薄唇,神情阴鸷。 王钰没有料到,沈晏生得一副好相貌,和他心中的恶行恶相有些差距,稍一愣神才迎了上去,却慢了雷百户半步。 只见雷百户一抹嘴,一身油炸豆腐和鱼腥味,就大步走了上去:“沈大人。” 王钰也提步跟上,走到近前,便看见沈晏身后跟着下来一群人。 其中一人格外显眼。 身量娇小,但是明眸顾盼生光,是个十分貌美的少女。 见他身上穿着的绣鳞千户服,王钰难免想到某些官员旅途无趣,都会带上取乐的侍妾。 只是万万没想到,沈晏竟敢给那少女穿上千户服。 大景十四镇卫所,加上今年新设的巡夜司,也不过十五镇。 千户之职正五品。 而他这寒窗苦读二十载,辛苦施政为官的清崖县令竟才七品! 自我脑补了一番,王钰心中对沈晏相貌生出的好感尽去。 对赵鲤更是心生恶感。 他面上也带了一些出来。 见状他身边跟随着的主簿,在身后捅了捅他的腰眼。 他这才像是顾全大局一般,走上前去。 沈晏眼睛何其毒辣,视线一扫,已经理清在场诸人的想法和关系。 他不动声色的领着赵鲤和郑连,冷漠的与众人打过招呼后,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踏上小轿,前去驿馆。 赵鲤并不知道自己在他人心中已经被脑补编排成了什么模样。 她坐在轿中,大喇喇的掀开轿帘,透过护卫观看这个古色古香的南方小县城。 莱州清崖,虽说属齐地,但气候风貌已经大类于江南。 山饶珍果,水富奇错。 这里的百姓不如盛京百姓,但眼看着也没有多少饥瘦之相。 路过市肆时,赵鲤看见有很多水产。 这里的建筑业与盛京不同,盛京里发坊民宅多有高高的院墙,但这里的却没有只有矮矮的篱笆。 沈晏的队伍一路朝着馆驿走,赵鲤就好奇的看了一路。 她这样,在盛京实在平常。 但在靠近江南,风气保守的莱州,却叫包括王钰在内的的不少官吏乡绅腐齿鄙薄不已。 清崖县的馆驿有些简陋,平常也只有往来的小吏会来住,吃些粗茶淡饭。 第一次招待沈晏这样的盛京高官,驿丞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老鼠。 他怎么也没想明白,沈晏这样的贵人,不去住官员们准备好的别院,跑来住这小驿站做什么。 急急忙忙的命人扫撒维修馆驿,好歹在人到之前,收拾了两间还算体面的厢房,更换了上头脏透油的被褥。 刚松口气,就听厨房采买的人来报道,馆驿中公用钱不够。 往来小吏,都是清粥豆腐打发,但那些清粥小菜抬上沈晏的桌上就有点找死的意味。 驿丞不知道沈晏一行会不会在驿中用饭。 理论上说,当地官员乡绅自有接待。 再不济也会暂歇在本地靖宁卫据地。 但他也怕这些贵人突然抽风,急命人前去采买食材。 听采买的人回报,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最终一拍脑门,心疼的闭眼回房。 在床下臭鞋中掏出一块有味道的银子,递给采买的仆役。 那仆役嫌弃的用手拎着,就听驿丞叮嘱道:“也别买什么太贵的。” “人家贵人宫中什么没有吃过?” “你就去街市上买一些清崖县特色的东西,腌菜小蟹,柑橘萝卜,知道了吗?” 那仆役在身上衣摆擦了擦银子,道:“好,听闻旁边清溪村有肥黄鳝,爆炒起来极鲜美,我去买上两笼。” 他这般说着,转身就朝着外走。 县丞叹了口气,自己辛辛苦苦几年的银子,一下全搭了进去。 唉声叹气之余,外头有人跑来。 一个气喘吁吁的靖宁卫力士,扶着纱帽一手握着刀。 进来就不客气喊道:“快些准备!沈大人来了!” 县丞急忙打起精神,整理衣冠出去迎接。 第249章 炸豆腐 清崖县全县有头有脸的人,都将视线转移向了驿馆。 驿馆驿丞整理衣衫,站在街口相迎。 远远地看见净街仪仗走来,最前面一个差役不停敲着一只铜锣,提醒行人避让。qqnew 在这差役之后,是一队锦衣缇骑的骑士。 高头大马,身上绣衣鱼服在中午的阳光中流淌着光芒。 驿丞大致一扫来的人员,顿时心中叫苦。 清崖县算是富庶,却不是什么交通要隘,往来的都是些持公文小吏,这里的馆驿常年无人关注。 每年朝廷会下拨馆驿维护资金和公用钱。 但这笔资金,流程走完,拨付到各个地方馆驿手里的,已经所剩不多。 以清崖县为例。 上头拨付下来的维护银,七成卡在了县衙之中。 最后会变成县太爷的笔墨纸张钱,火耗钱。 清崖县的馆驿,主体建筑年久失修。 今年雨季垮塌了两间,其余的也不太好,漏雨漏风,房中床铺都缺胳膊少腿。 现在一次性来的队伍,目测根本住不下。 总不能叫这些京城来的大老爷们,住在漏风的瓦舍里。 驿丞顿觉得棘手,额头上冒出一层汗水。 就在这时,那只缇骑队伍中一个面相消瘦精悍,只是看着脸色不大好的年轻人走马而出,行到驿丞面前。 “敢问可是本地驿丞?”郑连问道,“可准备好了?” 县丞讷讷半天,只得点头。 那年轻人立刻道:“可,我等先行检查布置警戒。” 说完,他点了几个人,鱼贯进入驿馆。 远远地看着驿馆破烂的大门,清崖县的雷百户有些不安,急忙下马再次走到沈晏的轿子边。 “沈大人,这处驿馆破败不堪,实在不是好住处。” 雷百户是京中调任地方的老资历,便想劝着沈晏去清崖百户所。 毕竟是自己的地盘,到底安全些。 沈晏却拒绝了,在轿中观察这座馆驿,眉头紧皱。 每个人看东西立场不一样。 赵鲤看清崖县,看的是吃的玩的,看的是人文风物。 沈晏却是在轿中暗自观察码头货运、城镇建筑,乃至于地面维护等。 只目前所见,就让他大动肝火。 整个清崖县,都像是眼前这个馆驿一般,年久失修。 照着当地经济,道路码头等,本不该如此破败。 现在人多发作不得,但其中责任,还需细细清算。 沈晏默默地在轿子里算账。 那边郑连已带人排查了驿馆。 沈晏在一众官员乡绅的注视下,走入驿馆大堂。 赵鲤跟在后边,仔细回想今日在街市上看见了什么新鲜吃食,想着待会叫郑连去给她跑腿。 只是她还没有进大堂,就沈晏发作的声音。 “朝廷每年向下拨付维护银,维护官道、馆驿。” “这清崖县道路四处都是粪秽垃圾,馆驿竟也破败至此,王知县到任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 清崖县乡绅在驿馆之外,沈晏不再压抑,坐在上手,一只茶杯摔到了王钰的脚下。 王钰被他这一发作吓了一跳,随后面上露出羞恼之色:“沈大人,本官到任至今,兢兢业业清清白白,这,这县城道路……” 他忽的支吾起来。 倒不是王县令记起了那些银钱是怎么化成炭火费进入他腰包的。 而是他根本想不起来这笔银子的来龙去脉。 他记不起来没关系,有人记得。 驿丞本着要死大人死的原则,扑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诉苦道:“沈大人明鉴,这驿馆修葺银每年只能支领二成不到。” “今年驿馆被雨水冲塌房子,还伤了仆役,下官去县衙支领,县衙确实三推四阻,至今款项未曾到位。” 驿丞机敏,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其中将自己贪墨菜钱之类的问题隐没了。 听了驿丞的话,沈晏眯了眯眼睛,下令道:“鲁建兴,持诏令去查,查到底!” “是。”鲁建兴领命而出。 雷严见状,眼里透露出明显的幸灾乐祸。 只王钰气得嘴唇哆嗦:“沈大人来我清崖县,莫不是就为此事?那下官倒是荣幸得很。” 他也不辩解,就那样背脊挺直,好似谁在构陷他。 赵鲤站在门边险些笑出声。 这大景官吏都有些不要脸成分在里面。 她在那笑,便被沈晏注意到。 沈晏余光看见她,面上怒容就是一顿。 想到她爱吃爱玩的性子,不必留在这等他处理这些琐碎事务。 他轻咳一声道:“赵千户,楼船上那案件就交由你负责。” 想了想,陌生的地方这样放赵鲤出去玩,到底不放心。 沈晏的视线转向一旁幸灾乐祸得正起劲的雷严。 “雷百户,清崖县事务你熟悉,就由你从旁辅佐。” 雷严听了一愣之后,又是一喜。 和王钰那种消息闭塞的蠢货不同,雷严有靖宁卫的内部消息渠道。 第一眼他就认出赵鲤,应该就是当前风头最盛的巡夜司千户。 正愁没有渠道拉关系,便有了沈晏的命令,他顿时喜上眉梢,络腮胡子都高兴地翘了起来:“是!” …… 因沈晏的一番安排,赵鲤走出驿馆门时,身后就多了一个热情得有点过度的雷百户。 “赵千户,不知船上是什么案件啊?” 雷严和郑连并排走,好奇的询问着。 赵鲤想了想,转头看向他:“雷百户。” 见赵鲤一脸严肃,雷严也收了面上的好奇,眉毛一竖道:“在,赵千户,有事您尽管吩咐。” 他有些忐忑期待,却听赵鲤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方才吃的炸豆腐,哪里有卖?” 雷严:?? 他呆了一下,随即想到,应该是炸豆腐与案件有什么关联,急忙肃声道:“就在码头。” “好,正好我们也需要回一趟船上。” 赵鲤有些高兴,这就意味着,她可以吃到炸豆腐的同时,不耽误事。 那具尸体还放在腌菜缸里,之前人多眼杂,若是那时抬出来,说不得一个上午传遍清崖,届时黄花菜都凉了。 现在赵鲤只得折返,再去运一趟,正好送到清崖县的百户所。 于是这一支,临时凑出来的队伍,又骑着马往码头走。 第250章 一尝便知 清崖县城不大。 虽只是走马,但回到码头也恰好是午饭时分。 码头上之前被驱赶走的小贩,等活的力工,陆陆续续回来。 刚重现一些热闹,不料远处又看见靖宁卫的鱼服,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赵鲤远远地看见码头上的人,躲城管一样乱成一团,冲着雷严挑了挑眉:“雷百户平日积威甚重啊。” 京城百姓见了靖宁卫都没逃得这么狠。 雷严讪笑,背上却除了一层细汗。 往常他并不太管束手下,现在被赵鲤这样有些深意的提点,再看满码头逃窜的百姓,他这才意识到些什么,急急道:“日后,定严加管束。” 炸豆腐摊的老板推着手推车,正费劲地跑。 听见身后喊卖炸豆腐的,他跑得更快。 叫赵鲤他们追了一小截才追上。 眼看一票穿着鱼服的靖宁卫将他的小车围住,他心里面已经想好了遗言,却听雷严骂道:“买你个炸豆腐,你跑什么?” 炸豆腐的这才反应过来,讪笑告罪不已。 “给我们一人来一份。” 赵鲤早有些馋,叮嘱道:“我的多放葱。” 其实很多人都对这种炸豆腐没什么兴趣,但看赵鲤喜欢,也不好坏了她得兴致。 于是一行十人,就这样齐齐整整地蹲在码头边,面向浑浊的江水吃炸豆腐。 只有郑连,精神萎靡吃不下去。 见状,赵鲤提醒道:“你现在不吃,一会还吃得下去吗?” 一会上船取了尸体去清崖百户所,会命所中仵作重新验尸,现在不吃,一会可没东西吐地。 郑连想了想,觉得赵鲤说得很有道理,一脸痛苦的转头看向炸豆腐摊的老板:“再给我来一份!” 雷严不知他们怎么那么好兴致,胡乱吃了一份炸豆腐,就自告奋勇道:“赵千户,有什么事,可叫属下先去办。” 赵鲤正叫炸豆腐摊的老板给她多放虾油,闻言指了指停在外水的楼船:“船上有一具水里捞出来的尸体,劳烦雷百户,运去百户所查验。” 听闻牵扯尸首,雷严神情一振,高兴道:“没问题,交给属下。” 说完,将装炸豆腐的荷叶往水里一丢,胡乱一擦嘴,就带着两个人去楼船上。 等到赵鲤在炸豆腐摊老板惊骇的目光中,扫光了摊上的全部存货。 雷严等人推着一个散发鱼腥味的推车过来。 上面严严实实盖着黑布,凸出一口大缸的形状。 赵鲤摘下荷包,结算了豆腐钱。 一行人又往清崖县的百户所赶。 在百户所验尸房,雷严看见了他一直好奇的东西。 他一张黑脸涨成酱红。 本还想强撑一下,但仵作在郑连的指示下将尸体翻了个身,看见尸体后边的情况,他就再也崩不住。 捂着嘴往外跑。 在验尸房的门口,与其他几个往外跑的人撞作一团。 不一会,门外齐齐整整的传来呕吐声。 验尸的仵作,不过是小地方靠家传手艺混口饭吃,他哪见过这场面,也是一阵干呕。 “赵、赵……赵千户,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老仵作是本地人,他从来没觉得家中餐桌上吃惯了的腌菜味道这样让人恶心。 他双手戴着鹿皮手套,抬胳膊肘挡住鼻子。 一想到自己要亲手查验这玩意,一把年纪的他险些想辞官回家。 赵鲤第一次看见这尸体粪门的情况,同样犯恶心。 听了老仵作的话,回道:“我们要是知道,还查验什么?” “来的路上听闻您是家传手艺,全大景有数的仵作,这就交给您了!” 赵鲤给仵作带了两顶高帽,打了个嗝。 前后两辈子,能让她恶心到退让的东西真心不多。 眼前这尸体就是其中一样。 “我出去查验那口腌菜的大缸!” 她借机也脚底抹油。 独留下老仵作在验尸房。 “家传的手艺,不能丢人。” 老仵作自行催眠了三遍,这才一咬牙,拿起一旁的薄皮刀。 赵鲤出了门,就看见郑连扶着连廊的柱子在那深呼吸。 雷严几个一脸虚脱地在走廊台阶上坐成一堆。 这群没出息的。 赵鲤心里将他们埋汰了一下,开口道:“行了,吐够了就干活。” “有没有清崖县本地人,知道那口腌缸是什么情况。” 一个坐在雷严旁边的年轻校尉犹豫了一下,弱弱地举手道:“属下就是清崖县的。” 雷严拍了他一下,惊喜道:“对啊,你小子家里不是正好卖腌菜的吗?” 这校尉面色一苦:“您别提了,我只怕后半辈子都吃不进腌菜了。” 雷严还想说什么,赵鲤打断道:“行啦,别贫了。” 在赵鲤的催促下,几人来到验尸房隔壁。 这间堆放杂物的房间有些潮湿,那口黑缸就摆在中央。 家里卖腌菜的校尉哭丧着脸,走去仔细看。 许久,才抬起头:“赵千户,这有发现。” 赵鲤上去看,就见这校尉指着缸口边缘一块碰掉皮的地方。 “赵千户请看。”他指了指碰掉皮的地方道,“清崖县中常年以腌菜祭祀河神,有斗菜的习俗,各村各家都会在缸上留记号,方便分出胜负。” “此处原本应该有一个印记,但被人人为磕掉了。” “这人不知,其实除了印记,在缸子上面,还会有明显的特征。” “这磕掉的破口泛黄,有淡色颗粒,这种缸只在清崖县城附近用。” 赵鲤依言弯腰去看,却没从那破损处看出什么。 这时雷严忽然插嘴道:“不是,你小子不是往日自吹,只要尝一下,就能知道是哪个村产的腌菜吗?” 雷严不经大脑的话一说出,房中顿时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大缸, 缸沿在抬出尸体时,不慎沾了一些米糠膏在上面。 众人看了看那油润泛黄的膏体,又齐齐扭头去看那年轻校尉。 年轻校尉眼泪刷一下掉了下来:“雷头,咱俩平日没什么大仇啊!” 为何如此害他? …… 最后在校尉的呕吐声中。 赵鲤他们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 这缸腌膏,就是清崖县附近,一个叫做清溪村的地方产出的。 第251章 清泉小道 清泉村,位于清崖县西南。 因在村中有一口上佳泉水而闻名。 这口泉水据说位于村子的中央,水质甘冽清甜,被视为泡茶上品。 早些年还有枯水期,近几年却是涌水不停,便是大旱灾年也绝不干涸。 日夜涌水,还在村边形成了一条极美的溪水小路。 雷严有意显摆自己熟悉清崖的情况,一路骑行在赵鲤的身边,介绍不停。 赵鲤听了他的介绍,心中隐隐有些猜测,正想询问更具体的时间,却听见一旁的郑连啊了一声。 赵鲤以为青天白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抬眼看去,她也是哑然张大了眼睛。 只见在前方,两旁葱郁的竹林之间,出现了一条浸泡在水里的清泉小道。 双马并行的小道由官道的石板铺就。 这些石板淹没在及膝深的水中,石头被冲刷浸润得洁白又光滑。 在阳光之下,竟然发着微光,有些贝壳般的质感。 流淌其上的清泉,极清洌,呈现一种近乎玻璃的通透。 在其中,浮着一些水生的白花。 娇嫩的四瓣白花,盛开在水中。 映衬着两岸的翠竹,美得像是一幅油画。 看惊住了赵鲤和郑连,雷严有些得意:“二位请上眼,这就是通往清泉村的溪水小路。” 赵鲤并不在乎雷严那点小心思,她确实被眼前的风景震慑。 大景生态好,城外青山绿水很常见,但赵鲤第一次看见这样浓墨重彩美得张扬的。 这条小道,从山间流出,最终流淌的泉水汇集入五十步之外的一个湖泊。 这湖泊也极美,远望去像是一块深碧色的宝石。 湖上有许多碧色竹扎的长木排,一些鹈鹕站在木排的边上,将头扎进翅膀里午休。 “真美!” 赵鲤从不吝于赞美和欣赏,手搭在额前,忍不住赞叹道。 雷严嘿嘿一笑:“这清泉村的水景,放到整个大景也是一绝。” “赵千户,这边。” 在雷严的带领下,一行人走到一处缓坡,直接淌水朝上溯行。 与寻常的小路不同,通往这清泉村的道路,既是小路也是一条小溪。 一进小路,之前赶路生出的燥热尽去。 整个人好似浸泡在了清水里,连呼吸都感觉十分清爽。 赵鲤新奇,一手控着缰,一边弯腰看。 在这小溪水道上,各种游鱼在水生的白花中追逐,时不时啄食水草。 马蹄行过,这些鱼竟一点也不怕人,反倒是追着马蹄啄食上面沾着的脏物。 在水中,赵鲤还看见了一小群红彤彤的金鱼,嬉戏在叶间。 她有些惊异问道:“金鱼?” 金鱼这种驯化观赏鱼,大多饲养在大户人家的池子里。 对水质和食物要求极高,几乎不适应野外的水域环境。 但在这小溪石道上,却生活着成群的金鱼。 甚至于见了人,就围拢过来讨食,一团一团簇拥在马蹄间。 雷严从鞍侧口袋里,摸出一个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干馍馍,递给赵鲤一边道:“清泉村十分有名,常有夫人小姐来此游玩疗养,为了积福,常常会放生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些放生的小鱼小乌龟,就栖息在这水里。” “往来游人常喂食,它们也都习惯了,不知道怕人。” 赵鲤一边听着,一边在那死硬的干馍馍上掰了一块。 然后大力出奇迹,猛的收紧拳头,将干馍在手掌心碾碎成沫,洒进水中,引得水中游鱼争抢。 本想教她怎么小块掰下来喂鱼的雷严,惊骇看了一下赵鲤的手。 他讷讷半晌,才干笑两声:“赵千户力气真大啊!哈哈……” 那两娇嫩嫩的小手,竟然能有这种力道,雷严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赵鲤却没注意这些,暴力把馍馍碾碎全撒水里,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这么说来,这清泉村还是个游览胜地?” 她不由皱眉,这种地方人来人往,是最麻烦的。 希望不要白跑一趟。 骑着马从这溪水小路走,只半个时辰,赵鲤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碧竹环绕的村子。 这个村子规模颇大,呈环形。 或许是为了避潮,村中的房屋、路桥都是吊脚楼样式。 整体竹木建筑,架在水上。 看着颇为有趣。 赵鲤立马,轻按眉心,打开心眼想要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但奇怪的是,这个村子很干净。 似乎一切痕迹都被水流冲刷走了,干净得不像是灵气复苏背景。 但,也恰恰是太过干净,才是最大的问题。 凡人类生活的地方,必然会留下生老病死的痕迹。 人也有鸿运背字。 可这清泉村什么也没有。 放眼望去,就连坟地该有的骴气也没有。 “郑连。” 赵鲤关上心眼,扭头看向一旁,同样面色凝重的郑连:“小心点。” 郑连严肃点了点头,将挂在鞍侧的腰刀佩在了腰上。 雷严手下几个校尉,包括雷严都颇有眼力见。 见状不需提醒,每人都小心起来。 这一紧张,一行人顿时进入任务状态,之前的因美景产生的轻松心态尽去。 进了村,一直浸泡在水里的马蹄,踏上吱吱嘎嘎的竹子小道。 担心马蹄踏碎竹子踩空,赵鲤几人翻身下马步行。 走了两步,雷严忽地上前低声道:“赵千户,不对劲!” “清泉村不该这么安静。” 清泉村因清泉美景出名,是夏日避暑胜地,这个时节正炎热,应该有许多游人才对。 再不济,也该有村民和村中玩耍的孩子。 绝对不该不见行人,仿若鬼村。 闻言赵鲤也打起精神,命令道:“全都保持警惕。” 她面色阴沉。 最坏结果,就是这村中已经没有活人了。 赵鲤一手牵着马,一手握在腰间佩刀上。 这清泉村规模不小,又走了一小段距离,才走到靠近村子中心的位置。 四下安静极了,只有四周风吹竹林的沙沙声,和人、马踏在竹子小道上的吱嘎声。 就在雷严引着他们,几乎快要靠近村子中心那口泉水源头时,一间竹屋后,传出一声抽泣。 这抽泣,似乎是惊动了什么,下一秒巨大的哭号之声传出。 听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赵鲤浑身一凌,对左右道:“全都小心!” 她说着,已经拔刀出鞘,快步朝着声音的方向找去。 绕过遮挡视线的一排竹屋,赵鲤眼前一亮,她看见了这些哭声传来的地方。 下一秒,她手中长刀悻悻垂下。 第252章 没规没矩 清泉村的中心,一眼巨大而美丽的泉水旁,聚集着许许多多的人。 这些人或坐或跪在及膝深的水中。 无论男女老少,身上都穿着白麻孝服。 在一旁纸马纸牛的簇拥的台子上,摆着一口黑皮棺材。 看见赵鲤从屋后冲出来,一个嘬着手指的小孩,晃悠了一下头上的独角辫。 又看见她手里雪亮雪亮的长刀,偷摸含在嘴里的糖啪嗒掉进水里。 心疼得他立刻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哭声。 一群穿着孝服抹眼泪的人,听见他哭那么大声,纷纷回头来看。 然后就见到了提着刀子的赵鲤一行人。 有认出赵鲤等人身上靖宁卫鱼服的,结结巴巴喊道:“是靖宁卫,靖宁卫抄家拿人啦!” 场中一静,随后骚乱顿生。 方才还在办丧事的村民们,一哄而散。 那个还蹲在水里哭的小屁孩,被他娘亲一把捞起,夹在臂弯就跑。 这鸡飞狗跳的场景,赵鲤顿时头疼。 “都别跑!” 她喊了一声,谁知村民们跑得更快。 只有一个穿黑布衫的走上来,扑通跪下:“大人明鉴,小的是清崖县馆驿的采办,来这清泉村采买黄鳝招待沈大人。” “他们办葬礼,小的就想着混顿饱饭,这群刁民做了什么,跟小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到底是沾了些官气,他解释加撇清一气呵成。 赵鲤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随后正准备解释一下。 郑连和雷严已经领着几个校尉,刷刷拔刀喊话:“靖宁卫办事,立刻抱头蹲下,违令者斩!” 郑连还好,雷严办事糙,冲上去,就将一个要跑的男人按在泉水里:“全都立刻停下!否则杀无赦。” 他手下校尉有样学样,眼光精准的挑着几个乡老模样的老头按。 “都轻点轻点!”赵鲤在旁边喊。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村民们听见喊话,驻足再不敢跑。 场中只有那最开始哭的小孩,还在扯着嗓子嚎。 雷严很快提了一个瘦小的老头过来:“赵千户,这是清泉村的村长。” 赵鲤打量这个村长。 清泉村的村长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 似乎受居住环境影响,有很严重的风湿,手脚骨骼变形。 被雷严提在手里,颇为瘦小,看着可怜。 赵鲤软着声音解释,顺便仗着那个小屁孩不懂事直接甩锅道:“老人家,您别怕,我们只是来调查一桩案件,看村里无人行走,以为出了大事。” “走来看,没想到那孩子突然就哭起来了。” “还有不知道哪个浑蛋乱喊话,造成恐慌不是我们本意,请您原谅。” 赵鲤无害的表情发挥了作用。 看她态度极好,这村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道:“您客气了,哪里担得起原谅二字。” 这清泉村的村长又扭头看向村民,变了一副模样,唾沫横飞的骂道:“杨家的,管好你家熊孩子!” “还有二狗,你滚出来,刚刚是不是你乱喊的?你这个废物玩意。” 村民们全被骂了那一通,不过好歹是解释清楚了这桩乌龙。 吩咐村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之后,村长热情相邀赵鲤等人去他家坐。 赵鲤正想答应,就听一个女声道:“光天化日,天理昭昭,靖宁卫有没有王法了?” 赵鲤肉眼可见,村长的脸白了两个度,一脸惊慌就要向赵鲤解释。 赵鲤摆手制止,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个十五六岁的紫衣少女,站在不远处。 这紫衣少女长相温婉美丽,衣裳饰品十分华美精致。 只是那挺直腰背仰着下巴,正直不屈的模样看着叫人讨厌。 她的身后跟着丫鬟仆妇,应该不是清泉村中村民。 村长担心误会生事,急忙解释介绍道:“大人,这位是王县令千金,在清泉村中暂住避暑。” 村长又看向那位王小姐,眼中满是哀求:“王小姐,这其中只是误会。” 村长可不希望这些人在村子起冲突。 县令千金王荔却不理解村长的苦楚。 她的视线先是在雷严身上定了一下,然后转向赵鲤。 看见赵鲤身上千户服,她微微愣神。 随即猛地咬住下唇。 王钰只她一个独女,她也读书写字,得到过精心的培养。 一眼认出赵鲤身上的千户鱼服。 和她爹王钰一样,她第一时间也是朝着下三路将人想得极龌龊。 见赵鲤鱼服劲装和一双天足,她顿时鄙夷至极。 “没规没矩的。”她小声嘀咕一句。 这种千金大小姐心思瞒不住人,郑连见状就要上前,给她点颜色看看。 但赵鲤不欲多事,伸手拦住郑连。 当前任务才最重要,这种不知死活的小姑娘,多看她两眼都算赵鲤掉价。 赵鲤无视她,转向忐忑的村长安慰道:“无事,老人家刚才不是还说要请我们喝竹露茶吗?” 村长如得救赎,急忙点头:“对对对,咱们清泉村中,竹露茶也是极好,请各位移步。” 引赵鲤等人朝家去,村长也没敢开罪王荔。 县官不如现管,靖宁卫虽凶名赫赫,但王知县是现管的官啊。 村长对王荔致歉道:“对不住,王小姐,这就是个误会,叫您担心。” 他头发全白了,点头哈腰地致歉。 王荔却侧了身子不愿意受,冷哼了一声,就叫嬷嬷扶她走:“一群趋炎附势的蠢物,连谁是帮忙的都不知道。” 她的裙下一双三寸金莲,走在这竹子铺的道上,摇摇晃晃如风拂柳。 得在嬷嬷的搀扶下才稳妥。 村长被她尖酸骂了一句,也不敢说话,只是佝偻着背目送她远走。 村长家中。 从泉中汲出的泉水,在红泥陶炉上烧至沸腾,离火冷却半刻,才冲入瓷盏的碧色茶叶中。 水温高了茶汤苦涩发黄,水温低了茶叶沁润不出,水味重。 村长倒不像茶艺表演那么多花活,但冲泡水温手法把控精准。 一只竹根杯,散发着竹叶清香的茶水推到赵鲤面前。 赵鲤曲指在茶桌轻敲致谢后,抬起茶浅饮一口,这才开口道:“我们此来有些事情想要了解,不知村长能否为我们解惑?” 第253章 尸体换黄鳝 赵鲤问话很客气,但村长却也不敢拿大。 老实巴交地笑了两声后道:“您尽管问。” 赵鲤手里捧着竹根杯,望向窗外。 村长家位置很好,从窗户望去,正好可以看见村子中心的泉水。 之前打断的丧事还在继续。 村中人忙忙碌碌地将之前打翻东西捡起拾。 一个花圈反倒在地,被泉水浸泡成了碎纸。 就有村民自发地拿着网兜,在水中打捞这些杂物。 赵鲤的视线移向那口棺材。 她再一次打开心眼,仔细观看就不由得皱紧眉头。 村中人在举办丧事,棺中理应有未腐骨的骴气。 然而视线所及,干净得赵鲤怀疑自己的心眼失灵。 她不由又将头转向村长。 眼前所坐的小老头,佝腰驼背,看着老实巴交。 但是赵鲤不提,并不代表她忽视或是遗忘。 先前那个叫做二狗的村民曾喊:靖宁卫抄家了。 靖宁卫确实在整个大景都没有好名声。 但正常人遇见,或有畏惧或有讨厌,却绝对不会逃得那样干脆。 除非…… 除非他们村子的人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足以让靖宁卫抄家的事情。 赵鲤眨了一下眼睛,对着村长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来:“老人家,扰乱葬礼真是抱歉,不知是村中何人去世?” “我稍后遣人去主家走一遭,随份礼金以表歉意。” 老村长急忙摆手:“当不得当不得,只是村中一老媪去世,各位也不是故意,不必如此麻烦。” 他推拒,赵鲤却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不得已他才说道:“就是本村的贺媪。” 赵鲤又向他询问了具体位置后,看向郑连道:“扰了葬礼自然要去帮帮忙抬抬棺什么的出份力。” “郑连,你去跑一趟。” 赵鲤做出十足歉意表情,对郑连道。 郑连一听抬棺,立刻会意,点头道:“是!” 说着转身就走出门去。 赵鲤这才又看向村长:“贵村的葬礼当真别致啊。” 清崖县临水,有水葬习俗很正常。 但看压棺的巨大石条和棺材脚样式,这些人的显然是想将棺材沉入泉眼。 水属阴,可隔绝阴阳。 泉眼也不比江河流水,而是困局。 一般来说,这种葬法就是奔着让死者永远沉在泉底去的。 除非只是一口空棺,否则不是生死大仇,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因此赵鲤才叫郑连去跑一趟,探一探尸体是不是在棺材里。 “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葬法,可有什么说法?” 赵鲤笑眯眯地问。 村长看她这才十五六岁模样,虽不信,却完全不敢戳穿,赔笑两声道:“您有所不知,我们清泉村原本也是土葬。” “只是后来才改成了水葬。” “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是寿终正寝还是意外亡故,都要沉入泉水底。” 老村长说完,赵鲤还没说什么,一旁的雷严和那黑衣采买就同时啊了一声。 赵鲤疑惑看去。 “老子最爱吃你们村卖的鱼!”雷严道。 “我还来采买你们泉眼里的黄鳝呢!”馆驿的黑衣采买也跟着大喊起来,“你们泉眼里全是棺材,若是贵人吃了,且不是要害死我?” 老村长急忙解释道:“二位别担心,我们虽是葬在泉眼,但不会污染泉水,涌出的清泉,我们一直都在饮用,断不会有事。” 雷严两人还想说些什么,赵鲤制止了他们,继续问村长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清泉村改变丧葬方式呢?” 旧时人守规矩到堪称顽固,他们绝对不会随意的更改丧葬之法。 赵鲤的问话,让老村长面上露出挣扎犹豫。 见他不说话,赵鲤冲着雷严使了个眼色。 雷严顿时作出暴怒姿态,抽刀喊道:“老头,你莫不是看赵千户好说话忘了靖宁卫干什么的?” 村长吓了个哆嗦,去看赵鲤。 赵鲤却垂眼品茶不说话。 村长见状没得奈何,只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三年前,泰州闹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连树皮都啃光了。” “清泉村也遭了灾,村民饿死无数。” 村长一闭眼睛,豁出去一般交代道:“就在大家都走投无路的时候,全村人都在同一个晚上,做了同一个梦。” “梦见泉眼开口说话。” “泉眼?”赵鲤愣了一下,“确定是泉眼,而不是别的什么藏在泉眼里的东西?” 村长坚定地摇了摇头:“村中人醒来,那梦记得很清楚,确是就是一直在村中的那眼泉水。” “那口泉水说,有办法让我们度过灾年。” “什么办法?” 村长又停住,赵鲤立刻追问。 村长叹了口气,这才道:“泉眼说,要想活命,便要一个人来填入泉水,承受怨恨,一身化煞。” “再将饿死者的尸体,投入泉中,就能够在泉中捕捞到黄鳝充饥。” 老村长深深地将头埋下,满是皱纹的额头触在地板上。 赵鲤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被逼得没办法了,就往泉眼沉了一个女孩。” “又将饿死者尸身投入水中。” “作为交换,第二日从泉水中涌出了许许多多的黄鳝。” “又粗又大,极为肥美。” “活人祭。”赵鲤的手指在竹木茶桌上轻敲。 雷严此时在没有刚才佯装的怒容,他面上冷笑,将腰间佩刀拍在了桌上:“搞这套,你们是全村活不耐烦了吗?” 村长没有抬头,干瘦的身子在地上团成一团:“诸般罪孽,皆是小老儿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雷严一张黑脸上,满是讽刺:“你倒是有担当,为民着想伟大得很,可你是否考虑过那被献祭的女孩?” “那女孩就没有爹娘兄弟?活该去死换你们活吗?” 雷严一番话,引得赵鲤对他另眼相看。 村长却是身体一震,随后像是在按捺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颤抖起来。 见状,赵鲤正想说点什么继续套话。 却听一阵脚步声。 在厨中烧水的村长老婆掀开帘子冲了出来。 雷严等人顿时警戒。 却听那头发全白的老妇人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诸位大人,我们何尝想这样,那……那沉泉的女孩,就是我家的幺女啊!” 第254章 泉水涤身 “那沉入泉水的女孩,就是我家幺女啊!” 老妇人的话,让在场诸人同时愣住。 雷严不可思议道:“你们逼着自家闺女去沉了泉眼?” 已经满脸是泪的老妇人闻言,急忙抬头摆手:“不是,我们没有逼阿洵,是她自己自愿的。” 村长长叹一声,这才抬起头来,他的脸上也满是泪水:“村子里的人做完那个梦后,本不想这样做。” “可我们实在太饿了。” “阿洵便道,什么都不做也是饿死,倒不如搏一把,然后便自愿沉了泉水。” 赵鲤暂时无法辨别他们所说的是真是假,继续问道:“你们是怎么将你家阿洵沉入泉水的?进行了什么特殊的仪式?仔细说来!” 村长夫妇还跪在地上。 似乎是赵鲤的问话,让他们长久的愧疚有了宣泄的口子。 村长也不像之前那样顾忌隐瞒,开口道:“按照大家做的怪梦,梦中泉眼说,祂喜欢清净,沉入泉眼中的尸体,需要干净无声,必须用泉水涤身。” “而这些尸身的怨恨和煞气,需要有人来背负承担。” 老村长顿了顿,面上又淌下一行泪水:“我家阿洵,就自告奋勇做了这背负之人。” “眼耳口鼻中,塞上米糠,长发覆面,赤身进入一口大缸。” 听见村长说眼耳口鼻塞上米糠时,赵鲤心中一凸:“米糠?还是腌菜米糠膏?” 村长被她的问话弄得一懵,回答道:“自然只是湿米糠,为何要用腌菜的米糠膏?” 赵鲤心说也是,况且那是一具男尸。 她点了点头道:“是什么大缸?用什么封口?” “当时村中遭灾,没条件置办,只寻了一口腌菜的黑缸。” “封口的是白布湿泥,红芯的稻草绳。” 黑缸,草绳。 赵鲤在心中默念了两遍,顿觉得脑仁疼。 泉眼中一定是有东西的,只是尚不知是什么。 也不知是什么立场。 表面来看,泉眼向清泉村的村民讨要活人,不像什么好东西。 但在那种背景下,只要一个活人,换全村活命,而且四年来没有滋扰,却又不能说在作恶。 赵鲤又扭头看向那眼泉水。 正想着应对的法子。 郑连去而复返。 他走到赵鲤的身边,低声道:“赵千户,有发现。” 赵鲤看了看屋里的村长夫妇,带着郑连走到屋外无人处。 “那棺材里也全是水,尸体都泡发胀了。” 郑连一边说,一边摊开手掌。 在他掌心有一个布包,轻轻抖开露出里面一根惨白的食指。 “棺中尸体未着存缕,呈蜷缩状,我寻机掰了一根手指。” 赵鲤也不知道郑连就是去搬个棺材的时间,怎么就偷摸掰了尸体的一根手指头回来。 不过她还是鼓励地竖起大拇指,低声道:“干得好。” “但是,掰下来的?” 就算是泡烂的死人,手指头也不是什么能轻易掰下来的东西? 郑连看出她的疑惑,将那根手指递来:“赵千户一看便知。” 赵鲤拿在手里仔细一看,立刻发现了问题。 眼前这根惨白的手指,并不像是一般尸体残肢呈青紫色。 反而白得让人感觉不对劲。 再仔细一看断处,竟看着有一些类似白色菌子。 赵鲤将断指凑到鼻下去闻,惊异地发现,没有一点肉腥味。 要知道现在正值热天,一块猪肉泡水里,也会发出肉腥臭味。 但是断指味道很干净,干净得根本不像人类的手指,倒像是植物。仟千仦哾 赵鲤不由得想到村长说的:祂说祂喜欢清净,沉入泉眼中的尸体要用泉水涤身,保证干净无声。 再看这手指,只怕所谓泉水涤身,就是将尸体转化成这种菌类一般的形态。 所以,心眼才看不见骴气。 只是无声,又作何解? 赵鲤将那根手指包起,递还给郑连。 她思考了很久,猛然想到,那东西要村长家的阿洵沉入泉眼,背负尸身的怨恨和煞气。 四年前,清泉中饿死许多人。 饿死一直是能占据人死亡痛苦排行榜前列的死法。 饿死的人怨气极大,所化饿鬼难对付,也时常叫人感觉可怜。 但这些饿死的人,泉水涤身后,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为祸一方,或许就是与泉水涤尸有关。 他们的怨煞被净化了,留在泉眼里的是皮囊。 这个发现,让赵鲤有些松了口气。 这会不会说明,泉眼中的东西,至少在立场上是与人类能保持一致的呢? 她立刻转身走回房里,问村长:“当年放入泉眼的只有清泉村饿死的村民吗?” 村长还跪在地上抹泪,闻言想也没想地道:“不是。” “梦里泉水说,饿死之人容易吵闹,喊饿的声音吵得祂睡不着。” “叫我们尽量收集起周围饿死之人的尸体,收敛入泉水。” 赵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或许搞明白一些事情了。 现在只需要再查出腌菜缸里那仁兄是谁,清泉村的事情大抵就能水落石出。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之后的问题就是,要不要试探着接触一下泉水里的东西。 她站着思考,郑连和雷严守卫在旁边。 郑连小心地将作为物证那根手指头收好,却察觉到在窗子背后,有一道视线窥看。 他默默地朝着窗边移动了两步,猛地大叫出声:“什么人竟敢窥看?” 喊完,他撑着窗台一跃而出。 窗边偷听的人被他一喊,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想跑,已经被郑连狠狠追上。 他的手中提着一柄柴刀,抬手就要挥砍。 但被郑连轻松打落,整个人被压制擒拿在地。 赵鲤等听见声音纷纷追出。 村长老胳膊老腿,只能站在窗边。 看清楚郑连压着的那个提刀人,村长愕然道:“二狗,你怎么在这?” 原来,地上那人就是今天第一个认出靖宁卫鱼服喊话的人。 这人面相精明,眼珠子一转就道:“我砍竹子,顺路来看村长你,刚才路过窗边被吓了一跳。” 听了他的话,在场所有靖宁卫同时冷笑。 跟他们玩这套是不是太天真了? 郑连毫不客气反手给他一嘴巴。 赵鲤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很好,看样子最后一个问题很快也能解决了!” “这答案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真的很感谢啊!” 第255章 黄鳝钻洞 在众人的注视下,这个叫做诨号二狗,正名叫冯全的男人被押进屋中。 村长家磨石上的麻绳将他一圈一圈捆死。 他惊慌地向着村长求救:“村长,云叔,你救救我啊,我真的只是路过。” 这些村中的年轻一代都是村长看着长大,见冯全被郑连一个嘴巴子扇得脸颊高高肿起,他有些不忍。 嗫嚅着嘴唇,走到他觉得最好说话的赵鲤旁边,刚想说情。 赵鲤抬手制止,示意他看地上的柴刀:“老人家请看,此人携凶器前来,只怕不安好心。” 赵鲤很清楚,在这种乡村办案不能太嚣张。 乡里人团结,若是太过嚣张,惹起公愤,便是靖宁卫的绣春刀也比不过村民们的草叉柴刀。 因此她很有耐心地道:“放心,靖宁卫办事素来公正,我们绝不会诬陷一个好人,顶多严刑逼供。” 村长被她说得愣住,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旁的雷严憋笑憋得面上一阵扭曲,铁针似的黑须抖了两下 他心道,这赵千户真是个妙人。 郑连他们临时征用了村长家的茶室,就地审问干活。 赵鲤单独将一个校尉叫到一边,命他掏出无常簿记录。 靖宁卫任务标配,除了制服、铜哨、绣春刀,还随身携带无常簿。 无常簿相当于靖宁卫个人的任务日志。 无常簿采用的是和银票一样的防伪标识。 每一页都有记号。 记录无常簿时,不得涂黑修改,不得撕毁。 记录在无常簿上的事情,便代表记录者对其真假负责。 赵鲤将这里的情况一一写下。 核对后,她用笔尖在大拇指上涂黑画押。 “我与雷百户等人,暂留清泉村。” “你将这记录交给沈大人。” 赵鲤随手扯了片竹叶擦去拇指上的墨迹,对那校尉叮嘱道:“请沈大人尽快向京中发公文,向陛下讨要一纸文书。” “想来应该能派上大用场。” 那校尉皮肤微黑,一脸认真地听赵鲤说完,立刻肃声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去!” 说完他抄着绣春刀就去牵马。 就在这短时间里,村长家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惨叫。 赵鲤忍不住皱眉嘀咕道:“郑连在诏狱混那么久,也不知道跟老刘多学学手艺,怎么一开始这人就叫这么惨,真担心他给弄废了。” 一旁那个馆驿采办,将她的自言自语全听了进去,顿时吓得像是小鸡仔瑟瑟发抖。 见赵鲤转头看他,他打了个哆嗦,小声问道:“这位大人,我可以走了吗?” 他手里还提着一只竹篓,里面传来活物在水中扑腾的声音。 “这黄鳝是吃不成了,我还得去买的地方把钱换回来,重新采买些东西。” 听他说起泉水里产的黄鳝,赵鲤顿时感兴趣,叫他拿竹篓来看。 掀开竹盖,里面便甩出一条肥壮的黑黄尾巴,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赵鲤的袖子。 只见竹篓里底下铺满了竹叶,防止水漏出。 筐里装了大半的黄鳝。 这些黄鳝极肥,带着湿滑粘液的躯体在水中缠成一团。 赵鲤看得很仔细, 那采办担心她上手拿,急忙提醒道:“赵千户,可不能上手啊,清泉村的黄鳝特别凶,一咬就是一个血印子。” 赵鲤心想,她就是吃撑了也不会上手的。 谁知道这些黄鳝怎么长起来,牙上会不会带有不好的东西。 不过她还是感谢了采办问道:“不知贵姓啊?” 听她询问姓名,这采办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味,急忙回答道:“小的姓王,叫王素。” 赵鲤点了点头,叫他去寻两根树枝来。 他很快寻来一根竹枝,跟赵鲤协作从篓子里带了抓了一条黄鳝出来。 这黑黄的黄鳝约两指粗细,十分有活力,也十分的凶。 张嘴咬在竹枝上,尾巴乱甩。 赵鲤一直盯着这黄鳝看,就在王素莫名其妙时,听赵鲤道:“你说这黄鳝会不会是吃尸体长大的?” 王素忍不住一哆嗦,还没回答,就听赵鲤又道:“当然是吃那些沉尸长大的啊,否则怎会这样肥壮。” 她接着自言自语道:“那么,这黄鳝能不能啃动骨头呢?” 就在赵鲤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地上扑腾的黄鳝突然松口,朝着地面石板的缝隙间钻。 那缝隙窄小,根本进不去。 黄鳝张嘴就去咬塞在缝隙里的泥,然后将其中的碎石子涂掉。 赵鲤看见它奋力朝着小缝钻的模样,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她或许明白那具诡异的尸体是怎么回事了。 赵鲤忍不住抬脚,踩住地上那黄鳝的尾巴。 将那条黄鳝半截身子都踩得瘪下去。 王素不知她是为什么,也不敢问。 就在此时,村长屋中的惨叫停了下来。 赵鲤在石板上蹭了蹭鞋底腥臭的黄鳝粘液,走回屋中。 村长担心村中后辈,赵鲤也就大大方方地让他旁观审讯。 赵鲤进去时,村长夫妇面色惨白地坐在一边。 而村民二狗,被绑在一张竖起的条凳上。 看着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怪伤。 只是双手指甲缝,插满了一指长的竹签子。 这些竹签都是现场取材,胡乱用刀削出来的。 手工粗糙,上面全是没打磨过的毛刺。 给人带来的疼痛可想而知。 二狗好似是从水里捞出来,指甲盖上皆是凸出的桑葚色血痕。 他垂着头不说话,汗水滴答掉落在地。 “老实交代,死的那人是怎么回事?” 郑连的指尖把玩着一根细竹签子,神情比反派还反派。 赵鲤看着好笑,就抱着手臂立在门边旁听。 郑连道:“冯全,你不开口也没用。” “这清泉村只有你一个卖腌菜的,我们最多费事点,再去查访一遍,也能找到证据。” “可是我脾气差,谁让我们费事,我就让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到时候,再想讨个好死,只怕没这么简单。” 郑连的话说完,绑在凳子上的冯全手指痉挛般蜷缩了一下,动到指甲盖里插着的竹签,顿时滋滋冒出黑血。 许久,他才小声道:“我说。” 第256章 食欲 听冯全这样说,雷严很自觉地拿起了手边的无常簿。 他本身就是个爱听故事的,前半辈子人生,多经历的是一些官场、烂人的故事。 这样新鲜的,他从来没有经历过。 只恨不得手边没有瓜子。 在冯全虚弱的叙述中,一个人比鬼恶的故事展现在众人面前。 冯全世代都是清泉村人。 因为清泉村的泉水好,他家一直做着米糠腌菜的买卖。 这种小本买卖,饿不死人,但也发不了财。 一切改变都从四年前开始。 四年前那场蝗灾堪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恐怖。 个顶个大的蝗虫群飞来泰州时,已经是带毒的青绿色成虫。 在后世一直觉得古人愚笨,遇上蝗灾宁愿饿死也不知道吃蝗虫充饥。 然而这却是现代人不了解情况下,对古人的一种误解。 饥饿起来,连人都是一盘菜,何惧于吃蝗虫得罪神明? 眼睁睁饿死的原因只有一个——不能吃。 当蝗虫达到一定数量产生群聚时,它们体内会分泌一种名为氢氰酸的毒素。 在高群聚区的蝗虫,一只就可能造成鸟类轻微中毒。 因此在蝗虫若虫蜕变,群聚之后,旧时应对蝗灾就只有引火堆杀。 那一年飞来泰州的蝗虫群,就好似一阵黄灰色的雾。 而且那次的蝗虫极凶猛,甚至出现咬食幼儿的例子。 清泉村本身位置就少耕地,多以茶和竹制品产业为主。 村子边缘的茶园都被过境的蝗虫啃得连根也没有。 更不必说竹木。 席卷整个泰州的饥荒,也没有放过清泉村。 冯全的爹娘,全都饿死在那次饥荒里。 他埋葬了他爹娘以后,就用剩下的力气在旁边挖了一个坑躺进去等死。 但,就在那一个夜晚。 清泉村全村都在同一天做了同一个梦,包括躺在坑里的冯全。 接下来的故事,如村长所说。 泉眼中,有东西告诉村民,可以让一个人沉入泉水。 再将饿死者的尸体全部投入泉眼中。 在村长家幺女自愿献身后,无数饿死者的尸体,拍拍摆放在泉水中涤身。 包括冯全父母亲,肚子鼓胀的尸体。 冯全气喘吁吁地叙述到此处时,也不知道是痛还是回忆起什么。 “那时,我并不信那梦中所说,就偷偷在晚上去看。” 散落的发丝挡住了冯全的脸,他继续说道:“人饿死的尸体肚子会像孕妇高高隆起。” “我在月亮下看见一排一排的尸体,有些都烂了臭了。” “被泉水涌出的水冲刷后,白净得好像猪肉。” 说到此处,他猛地咽了口唾沫。 似乎他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赵鲤等听众也似乎听见了,饥肠辘辘快要饿死,堕入饿鬼道的他,看见那些尸体时从腹传出的鸣响。 咽了口唾沫,冯全继续述说。 当时看见一排排白森森的尸体,他没有控制住自己。 怪梦之中的许诺不知能不能兑现,对冯全来说,重要的是当前的饱足。 第二天,村民将饿死者的尸身沉入泉水。 下午,泉水里黑黄一片。 仔细看去,是一团一团在水中纠缠成团的黄鳝。 当天,清泉村的村民都吃了个饱。 只有冯全兴致缺缺。 他得了一种怪病。 一种吃什么都不香的怪病。 “或许是那个晚上的肉实在太美味。” 绑在凳子上的冯全这样说道。qqxδnew “呕——” 一旁的村长发出干呕的声音。 冯全抬头看他,面上竟满是泪水:“云叔,我不想的。” “我也知道,此事丧尽天良,可是我就是忘不掉那味道。” “那些被泉水洗涤后的尸体的味道。” “脆脆的,就像是……藕节,还是甜的。” 他越说越馋,涎水顺着嘴角滴落。 村长畏惧的回避着他的脸。 他苦笑了两声:“我也知道,这事被人发现,我这怪胎活不成。” “我后来也一直想做个正常人。”冯全继续说道。 “只是我最近越发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媳妇生了孩子。”他的面颊上淌下两行泪水。 “我的家里面,满满的都是未出月孩子身上的奶香。” “我想,我儿子看起来,闻起来都好吃极了。” 冯全的话,好像是一阵穿堂凉风,让所有人都齐齐觉得身上一寒。 村长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其他靖宁卫都忍不住去握刀,只有赵鲤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冯全所叙述的那些尸体口感。 那些熟悉的描述,让她联想到了一样东西。 “继续说。”赵鲤制止郑连继续对冯全用刑。 “随着我儿子越长越来,我闻着味道,越来越感觉受不了。” “我无数次幻想,抱着我儿子,将我儿子浸泡进水里,让他变成白嫩嫩的菌子,然后一口吃掉。” “有一次,我甚至将他的襁褓,抱到了泉水边。” 冯全抬头,脸上的表情有些遗憾有些庆幸:“幸好,被我娘子发现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 村长却勃然色变:“你儿子出生后半年,你说你娘子跟货郎私奔了,难道!” 冯全点了点头:“没错,我娘子没跟人私奔,她一直在家中的米糠腌菜缸里。” “我一天只舍得动一点,吃了大半年呢!” 他絮絮叨叨的分享着心得:“内脏腥臭,骨头太硬。” “煮熟会坏了本味。” “还是腌渍出来最有味。” “盐滋滋的,脆生生的。” “可是,再怎么算你娘子也只够吃半年,所以你找到了新的受害者,对吗?” 赵鲤抱着手臂看着他。 “你不能吃掉自己的儿子,便得找到替代品。” 冯全听了赵鲤的话,猛的抽泣一声:“我真是个畜生啊,不过是来清泉村游玩的书生,我就将他打晕扔进了泉眼里。” “那些黄鳝……” 冯全神经质的缩着肩膀,摆了摆头:“等捞出来啊,就没有腥臭的内脏和硬骨头了。” “只剩软乎乎的皮囊。” 在场靖宁卫都智商正常,也都看过那具尸体,从赵鲤和冯全的对话中,明白了一些事情。 俱都面色铁青,胸口呕意翻滚。 “那么,那口腌着书生的缸,有是怎么不见的?”赵鲤又问。 冯全却是面露迷茫之色:“前日泉眼涨水,淹了我家,缸子就不见了。” 第257章 水池边的手印 “卷走?” 冯全的话,让郑连冷笑一声。 他走上前,双指捏住插在冯全指甲缝隙里的一根细竹签。 然后动作极其缓慢地旋转起来。 竖向的竹木纤维,带有分明的纹理,插在甲片里,旋入甲片下的嫩肉。 上面细细的毛刺,嵌入肉中。 十指连心,光是看着已经让人颇觉感同身受。 一时间房间中再次充斥着冯全的惨叫声。 但是现在即便是眼看着他长大的村长,也没有再露出不忍神色。 不必解释,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 哪怕泉水涨水,淹没了屋子,但以清泉村的泉水规模,想要移动那样沉重的大缸,是根本不可能的。 郑连慢条斯理地转动竹签,再次问道:“那口缸是怎么不见的?” 冯全头发披散,正张着嘴惨叫,颈侧全是青筋,双目赤红。 但他却咬死了就是泉水卷走的。 接连问了三遍,他依旧坚持自己的说法。 前日清泉村突然涨水,泉水淹没了冯全的家,那口腌着书生的腌菜缸就这样顺着水流消失了。 受刑时候,人的注意力多是分散的。 即便是受过再严格训练的人,在剧痛之下,也一定会露出破绽。 但冯全却没有露出典型撒谎者的表情。 郑连这才停下手,扭头看向赵鲤。 “走,先去冯全家搜查一遍。” 赵鲤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决定先亲自去案发现场走一遭。 冯全依旧捆在条凳上,但考虑到这村中都是他的熟人,便勉强在村长家扯了一条床单,搭在他的头上。 村长也跟着一路前行。 冯全的家距离村子中心的泉眼很近。 和清泉村的其他屋子一样,都是吊脚样式,架在水上。 房子并不大,是大景最常见的一堂两内结构。 赵鲤的手才按在竹篱笆上推开,便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孩子的大哭之声。 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正坐在门口嚎啕大哭。 “阿宝。” 听见孩子的哭声,一直沉默着的冯全激动地上前了半步。 “阿宝,你怎么了?别怕,爹来了。” 只听语气,便叫人感觉到他的焦急。 但在场诸人,也同时听见了他腹内传出一声响亮的叫声。 他关心着儿子,同时也饿了。 赵鲤示意押着他的雷严和郑连小心,自己推门走进院子。 冯全的儿子穿着开裆裤,扒在堂屋门槛上哭得满脸的鼻涕眼泪。 赵鲤环视冯全的院子,发现他的家中十分杂乱,霉臭加上米糠酱菜的味道飘散在空中。 院子里乱得好似遭了贼,院子中央丢着一只满是尘土的破鞋。 显然冯全并不是一个多么勤快的人。 赵鲤弯腰去看冯全家的门槛,上面确实有水淹过的痕迹。 在门的缝隙里,还夹着一根水草。 见赵鲤弯腰,那哭泣的小孩眼角挤出两粒豆大的泪水。 伸出两只黢黑的小手要赵鲤抱。 赵鲤没有伸手,她居高打量着这个孩子。 按照冯全的供述,四年前他已经吃过泉水转化过的尸体,然后才结婚生子。 来时赵鲤询问过村长,冯全有没有对村中其他孩子表现出异常的关注。 村长很肯定地说,冯全在外人看来一直都很正常。 也就是说,冯全的异常食欲只针对于他的儿子——冯宝! 为了克制这种异常食欲,冯全不得不寻找替代品。 如果泉眼里面的东西,真的是赵鲤所想的那个。 眼前这小屁孩是不是人类,尚还需要进一步查验。 赵鲤的视线在他身上仔细扫了两圈。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孩子身上十分干净。 衣裳、小围兜都是新换的。 赵鲤侧头看了一眼冯宝的颈侧。 小孩也歪着头来看赵鲤。 他的脖子很胖,一圈小奶膘。 但就在这样肉肉挤出来缝隙和耳朵背后,赵鲤也没有看见一点污垢,或是捂出来的红痕。 “你爹倒是将你照顾得不错。” 赵鲤对着冯宝挑了挑眉。 冯宝小短手伸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一扁嘴又要哭起来。 赵鲤哄不来孩子这种麻烦的生物,正想叫村长帮忙照顾。 却听冯宝委屈巴巴地抽噎道:“娘,抱。” 小孩说话含含糊糊,但赵鲤却是瞬间警觉。 娘? 这孩子的娘在他半岁时就应该已经死在冯全手上,他理应不会有娘亲的印象。 但他无助哭泣之时,却喊出了这个字。 赵鲤心中更觉忌惮,后退了一步。 所幸村长似乎冯全家常年往来。 上前两步将冯宝抱了起来,捏着袖子给他擦去脸上的鼻涕眼泪。 得了抱,冯宝也满足地靠在村长的肩上。 赵鲤这才进到屋中。 屋里跟院子里一脏乱。 在堂屋的条案上覆盖了一层灰,上边摞着好几个脏兮兮的碗盘。 里面汤汤水水都绿色的长毛。 在冯全的指认下,赵鲤等人来到他家的厨房。 他就是在这厨房灶台、砧板上处理他的美味腌菜。 赵鲤打开心眼。 意料之中的,这里也没有任何骴气的残留。 经过泉水洗涤后的尸体,已经不再具备不腐骨的特性。 冯全带着赵鲤等人从厨房小门,走到一间小棚屋。 这件棚屋,就是冯全腌制米糠腌菜的工作间。 里面有些绳子、菜筐。 一角还堆着一堆烂菜。 小臂长的菜刀,斜斜插在案板上。 在右手边,是一个石砌水池,用作平常洗菜之用。 在这水池上,架着一根竹筒搭建的引水巢。 从泉眼引来的活水,哗啦啦淌入洗菜池。 屋里很黑,赵鲤适应了一下,才看清屋里的事物。 下一瞬,她的视线落在了洗菜池的边缘。 在心眼视觉下,那里残余着一处黑红煞气。 这也是赵鲤进到清泉村后,第一次发现诡物残留痕迹。 她快步走过去观察。 残留在洗菜池边缘的,是一枚修长的手印。 看指尖的方向,就好像一个人从水池里往外爬时,在池子边缘的石块上扶了一下。 赵鲤比对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中突然有了一些想法。 她伸手在水池中撩起一些冰凉的水,淋在那些黑红煞气上。 果见这些黑红煞气缓缓变淡。 最终完全消散无踪。 赵鲤呼出一口气,甩去自己手上的水珠。 “这可有意思了!”她低声道。 第258章 竹筒里钻出来的东西 在灵气复苏背景下,人们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无数血的教训,告诉人类,好奇心能杀死的可不止是猫。 赵鲤多半都能克制住自己,不要随便去好奇某样东西。 但现在,看见水池边慢慢消逝的黑红煞气,她轻按眉心扬起唇角。 …… 八月初秋,裹挟着淡淡水腥气的微风,吹过清泉村的竹林。 夜色将清泉村整个包裹其中。 山野乡村不比盛京,天色刚晚,整个村子就已经没人再活动。 周围除了风吹竹林的沙沙声,连虫鸣鸟叫没有。 冯全家也陷在如墨的黑暗之中。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床榻上盖着薄被的冯宝细微的鼾声。 他像是一只小青蛙,仰躺着睡在床上。 肚皮上盖着张薄被,手里拽着一只竹叶扎的蚂蚱。 冯宝这个小孩很好带,被村长带回家中,不管什么人张手都给抱。 不管喂他什么,也都张嘴吃。 村长的妻子熬了米糊糊想要喂给他,但赵鲤制止了她。 入夜后,冯全五花大绑关押在柴房。 而冯宝却是饿着肚子,被送回了冯家。 夜深了,冯宝在下边酣睡。 冯全制作腌菜的那间屋子里,房梁上,发出一些细细碎碎的响动。 赵鲤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掖着可以遮掩气息的小老虎围兜。 一动不动长时间趴在梁上,让她身子发僵。 她稍微挪了一些位置。 立刻被梁上积攒的灰尘蛛网弄得鼻子痒痒。 强行忍住打喷嚏的冲动,灰头土脸的赵鲤抬袖子捂住口鼻。 服用过夜视秘药的双眼,发出绿莹莹的光,好似一只猫儿蹲在梁上。 她耐心的等着,几乎快要眯眼睡着时。 这时,卧室里的冯宝动了一下。 晚餐没吃东西,小肚子里没有食,饿得扁扁的,到了夜深十分,他果然醒来。 张开眼睛,看着黑沉沉的房间。 小孩凄厉的哭声响起。 一边哭,他一边叫出一个最让他有安全感的词——娘! 夜里,孩子的哭声好似夜猫嘶鸣,很快唤醒了什么。 赵鲤立刻睡意尽去,打起精神来。 腌菜房中不停引来活水的竹管,突然像是被什么阻塞。 原本哗哗流淌的水量,变得细小。 赵鲤服用过秘药,越是黑暗她就越看得清楚。 绿莹莹的眼瞳,像猫那样收缩又张开。 她清楚的听见,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引水的竹管过来。 那异样的声响由远及近。 冯宝的哭声越急促,那东西的行进速度越快。 终于,靠近了竹筒口子。 赵鲤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看。 只见那比茶杯口略粗的竹筒子里,缓缓的探出一根手指。 这根手指细长,带着薄茧。 那根手指探出后,接着第二根第三根…… 最后一直完整的手伸了出来,是一双常年劳作的女人的手。 这手被竹筒挤得变形,那些挤压出来的褶皱正慢慢的舒展。 就像是一坨软软的硅胶类物质,里面并没有骨骼支撑。 手上没有指甲盖,发白的甲床上沾着一些细碎的绿色藻类。 这手从竹筒里探出后,五只手指轻轻晃了一下。 随后,胳膊、肩膀…… 这蛞蝓一般的玩意,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将自己从杯口粗细的竹筒里整个拔出来。 从赵鲤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那白色塑料口袋似的东西沉在洗菜的水池底下。 冯宝的哭声越发急促。 水底白色这东西鱼一样动弹了一下。 随后,等不及挤压变形的身体恢复,它缓缓的从水池底下浮出。 稀疏的黑色长发,在水中飘散如水草。 发缝之间,露出大量白色、泡得浮囊的皮。仟仟尛哾 长发裹在它挤压成长条的身体上。 将它完全变形得没眼看的脸挡住大半,只露出一只没有黑眼仁的纯白眼睛。 出了水,冯宝的哭声听着更加凄厉。 这水中的东西有些着急,手脚并用扑腾着想要出来。 满屋都是哗啦啦的水声。 许久,它才笨拙的从水池中爬出,软体动物一般蠕动着身子,移出腌菜房。 它离开后,赵鲤又等了一段时间。 这才轻手轻脚的顺着房梁移动。 山字形的房屋,主梁都是通着的。 白天时,赵鲤把隔断冯家卧室房梁的竹隔,掏了个大洞。 这让她可以悄无声息的,顺着梁,爬进卧室。 为了不被发现,她动作很轻很慢。 只恨不得自己没能像猫一样,长出肉垫。 爬了大半,赵鲤听见冯宝的哭声戛然而止。 在卧室里,一个含在喉咙里的声音响起:“阿宝乖,娘在这……” 赵鲤的动作一顿。 忍不住有些想叹气。 白天她就发现异处。 冯宝实在太过白嫩干净,赵鲤本以为是冯全在照顾他。 可后来却觉得不对劲。 冯全对冯宝有着比毒瘾还可怕的异常食欲。 叫他给冯宝洗澡换衣,便相当于叫饿鬼拆粽子皮。 经赵鲤在村中询问,果然得知了一些事实。 为了不让自己太过靠近冯宝,冯全一直离家远远的。 借口去清崖县城卖腌菜,时常不在家里住,常托邻居和村长照料冯宝。 看见冯宝干净白嫩的模样,每一个邻居都以为其他人将冯宝照料得很好。 但事实上,冯宝时常一个人被留在家中。 在这过程中,一直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东西,在照顾着冯宝。 赵鲤慢慢的从梁上探出头。 冯宝已经不哭了,小手张开,抱着那有些恢复人模样的东西。 那东西身子绵软没有支撑,只能蛇一样盘着,将冯宝托在怀里。 头部没有颅骨,五官作一团。 椭圆形的脑袋贴在冯宝的脸边,含含糊糊的唱着一支清崖县本地的摇篮曲。 一边唱一边轻摇。 赵鲤的手本按在腰刀上,见状也不由缓缓松开。 或许,能寻到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 赵鲤确是任务至上者,但不代表她会在处理危害不那么大的东西时,随意践踏牺牲一些美好的东西。 见状她缓缓缩回脑袋,想着先探明泉眼里的东西,再行处理。 然后她缩回时,后背猛的贴上了一个冰凉湿漉的身体。 “你在看什么?” 一个女声,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第259章 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是什么 黑沉沉的夜,笼罩四野。 房中传出女人含含糊糊哼着小调的声音。 就在这样死寂的黑暗中,赵鲤 听见耳边自己受惊之下,心脏剧烈跳动的怦怦声。 浑身血液加速之下,她只觉浑身汗毛倒竖。 在她悄悄跟随观察下面的冯宝母子时,有别的东西也在悄悄跟着她。 赵鲤顾不得惊扰下边的东西,反手就去抽刀。 但下一秒,手腕便被一样冰凉柔韧的东西死死掐住。 触感类似于橡胶皮革,但力气极大。 赵鲤垂头然后猛地后仰,用后脑勺去撞击后面那东西。 这样的力道下,她的后脑勺磕上了一个有弹性的东西。 她这一撞,并没有对后面的东西造成太大伤害。 反倒是自己被反弹之力险些扭了脖子。 下一瞬,赵鲤整个被从后拥住。 一双惨白没有骨骼的手,面条一般缠在她的身上。 一只攀在腰间,一只环在肩头。 冰凉湿润的触感传来。 赵鲤可以清楚的嗅到,后面那东西身上的味道。 并没有什么过大的腐臭异味,只有湿漉漉的水腥味和藻类的味道。 环抱着赵鲤,后面那东西却没有动作。 只是凑到了她耳边,又问了一次:“你在看什么?” 女人有些空灵意味的问话,回响在赵鲤耳边。 与此同时,她的眼前浮现出任务提示。 【新任务:濡湿之女。】 【任务描述:以自身承受着罪孽和恶意的女孩对你很感兴趣。泉下太冷太痛苦,她渴望着温暖。】 【你的态度决定了她的态度,请谨慎选择。】 【注:诱骗一个孤单的少女做朋友很不道德。但是你的话,为了苟活和利益,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赵鲤挣扎的动作顿住。 看见系统任务提示的苟活字眼时,若不是时间不对,她一定会给系统一顿语言暴力输出。 当前情况不由她多想。 要么拔刀杀出去,但后面这东西居然可以无声无息的贴上来,从系统的提示看,应该不好惹,胜算不大。 要么,只能暂时先苟住,随机应变。 就在赵鲤脑海中飞快头脑风暴时。 身后环抱着她的那东西,带着水汽的头在赵鲤后颈蹭了一下。 “真暖和啊……”它说道。 下一秒,它缠在赵鲤身上的手臂渐渐收紧。 赵鲤好像是被巨蟒缠住,肋间隐隐传来一阵被挤压啊的痛感。 再不做出选择,她或许会被勒死,然后第二天成为泉水底下的一员。 赵鲤定了定神,无视掉腰间的压力,缓缓吐出一口气,平静的说道:“我在看可怜的阿宝。” 她暂时没有随意发挥胡扯,因为她目前弄不清楚在身后这东西眼中,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怎么样的。 只能接着冯宝,试图构架起双方的桥梁。 果然,交朋友第一步就是找共性。 听见赵鲤这样说,身后的东西顿了一下:“你也是来照顾阿宝的吗?” 它说着,环着赵鲤的手松开了一些。 刚才赵鲤险些被它勒断骨头,松了一口气,急忙回答:“是的,我来梁上抓老鼠,免得咬到阿宝。” 赵鲤鬼话连篇小孩也骗不了,但在骗鬼时,还是能勉强够用的。 她身后的东西半天没有动作,似乎在思考。 半晌,那东西缓缓的松开手,道歉道:“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坏人。” 它一边说一边退开。 只是退开前,还恋恋不舍的又蹭了一下赵鲤颈侧跳动的血管,喃喃自语道:“真暖和啊。” 赵鲤干笑两声没有答话。 等那东西完全松开,赵鲤才发现她后背都湿漉漉了一片。 也不知是被那东西身上的水汽沾湿,还是被吓出的冷汗。 长出了口气,赵鲤眼睛瞄了一下出口的方向,一边迟疑着回头。 一根软软的冰凉凉的舌头,擦过她的耳廓。 赵鲤与一张虚搭在她肩头的脸对了个正眼。 说是脸,其实并不那么妥当。 眼前的这东西更像是在是福尔马林里泡了几年的尸体,然后被铁板压过。 黑发半挡的脑袋,惨不忍睹。 赵鲤狠狠咬住舌尖,克制住自己动手攻击的冲动,扯着嘴角给对方露出了一个友好的表情:“你、你好!” 她僵硬又标准的露齿爽朗笑,让那东西愣了一下,随后也裂开嘴巴回了一个微笑。 黑色的舌尖拂过缺损的牙龈。 不知何时起,冯宝的娘亲不再唱歌。 她环着冯宝,缓缓的游到梁下仰着头。 纯白的眼仁,直直盯着梁上的赵鲤。 “今天天气真好。”赵鲤干笑着没话找话,“老鼠真多,都上梁了。” 将她从这种气氛中拯救出来的,却是阿宝。 那小孩听见赵鲤的声音,即便黑漆漆看不见人,也张开了手:“抱。” 赵鲤哪敢当着他娘去抱他。 但她还是厚着脸皮,热情道:“阿宝乖,姨姨一会就去抱你,给你好吃的。” 一旁伸出一只软塌塌的手:“我拉你下去,” 对它的热心,赵鲤只能接受。 犹豫了一下,抬手握住那只手。 指尖所触的冰凉怪异触感,让她头皮发麻。 但那梁上的东西,不能理解赵鲤的心情。 它高兴的捏住赵鲤的手,有一次羡慕的说:“真暖和啊。” 它一边说着,一边像是蛇一样,直接从梁上滑下。 赵鲤也不得不跟着它下到地面。 站稳后,赵鲤就急忙将手收回,诡物素来喜欢妒恨活人。 妒恨活人还有心跳体温。 别看现在这东西还算温顺,但真的嫉妒心起,随时都会发飙。 见赵鲤收回手,那东西有些难过的垂下头。 再一次确定了可以逃生的方向,赵鲤回过头,仔细打量着后来的这个东西。 试图应证自己的一些猜测。 黑暗中,赵鲤服用秘药后,绿莹莹的眼睛眨了数下。 她一直盯着这后来的东西。 终于再仔细打量这个东西的眼睛后,得出一个比较靠谱的猜测。 “阿洵?” 赵鲤试探着,喊出一个名字。 同时也做好了拔足狂奔的准备。 没有料到赵鲤会叫出那个名字。 它愣了许久,双眼放空回忆许久。 最后才低声应了一声:“嗯,是我呢。” 听见它的回答,赵鲤猛的松了口气。 第260章 充满爱意的黄鳝汤 在看见任务提示时,赵鲤心中就已经有了猜测。 以身承受罪孽和恶意的女孩,清泉村范围之内,赵鲤只知道一个——村长家的幺女云洵。 四年前,席卷清泉村的那场饥荒中,她主动牺牲。 现在出现在这里,似乎并不是特别难以理解的事情。 赵鲤叫破了她生前的名字,就一直保持着警惕,注意她的动作。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任何的攻击之意。 反倒好像通过名字回忆起了什么。 许久,黑暗之中传出一声轻笑,名为云洵的诡物开口道:“太黑了,我们点起灯,否则阿宝会哭。” 说完她不等赵鲤反应,缓缓抬手,插进了自己的肚子。 赵鲤眼角一跳。 在一阵濡湿的声音中,云洵从自己的肚子掏出了一只灯笼。 一只洁白骷髅所制的提灯。 下一秒云洵的手,轻轻一动,挽着的灯笼亮起淡绿色的光芒。 随着这光芒亮起,赵鲤忍不住眯起眼睛。 对于服用过秘药的她来说,这样的光亮已经足够称为刺眼。 但她不敢真的闭眼,只能强忍着。 任由双眼被刺痛,眼泪流下来。 这个骷髅来自于一个年轻的女性,赵鲤猜测,这应该就是云洵的头骨。 绿色光芒,透过骷髅空洞洞的双眼照出。 光芒所及之处,周围环境顿时变得阴冷。 左右出现一些细碎的呢喃。 “好饿啊。” “快要饿死了……” “好疼,黄鳝在身体里咬我。” 赵鲤强逼着自己分散注意力,不要去细听这些亡者的呢喃。 但人有时候管不住自己。 在听见最后一声呼痛,说有黄鳝咬他的男声时,赵鲤瞬间联想到被冯全下黑手,尸体放进腌菜缸那个书生。 在思考时,就会不受控制的集中注意力。 尽管赵鲤反应迅速,立刻转移思绪。 她一瞬间还是被无数重复的呼痛喊饿声弄得恶心想吐。 鼻下一热,汹涌鲜血涌出。 云洵和冯宝娘亲,嗅到鲜血气味,同时扭头看向赵鲤。 “好暖和啊。” 云洵手抬起,只是抬到一半,又放下。 “对不起,只是我们太冷了,忍不住。” 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冯宝母亲探来的手,挡在了赵鲤面前。 “鱼娘,去煮些热汤,阿宝饿了。” 云洵对着阿宝的娘亲说道。 阿宝的娘亲站了许久,它的视线一直紧紧盯着赵鲤。 赵鲤也不说话,手缓缓的去摸后腰的刀。 就在这时,冯宝似乎饿得狠了,扁嘴发出一声抽泣:“娘。” 孩子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名唤鱼娘的诡物,这才惊醒过来一般。 她抱着阿宝,一点一点的挪动向厨房。 过去半年以来,只要听见冯宝的哭声,它就会从泉水中回来,喂养照料孩子。 云洵也挽着那盏骷髅灯,跟在后边。 赵鲤不知它们打算拿什么煮汤。 踟蹰了一会,想到系统提示,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于是厨房中,出现了堪称诡异至极的一幕。 冯宝被放在厨房支起的小桌上,还在哇哇的哭。 而鱼娘和云洵,确实在协作着生火。 两个没骨头,只余一身肉口袋的东西,效率很低。 好一会,才擦燃火石,升起炉灶。 随后,赵鲤看见云洵又将手插回自己的肚子。 一阵翻搅的声音中。 她掏摸出了一把水草和几条活蹦乱跳从泉水里带出来的黄鳝。 这些黄鳝在骷髅灯的范围之内十分老实。 赵鲤还听见灯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吐槽:“哎呀,这是啃我脊柱骨的那几条。” 听这么一句,就忍不住去细想,赵鲤又受灯的影响,淌出些鼻血。 她急忙擦掉,然后抬手扇了自己一嘴巴,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一次有冯宝的哭声,鱼娘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异常。 它正努力的往灶台上的锅里加水。 云洵双手将骷髅灯放在冯宝的旁边,就去帮忙。 似乎是靠近了冯宝,周围细碎的呢喃变多的同时也密集起来。 “阿宝,我的孙儿哟……” 一个老妇的声音响起,声音中满是宠爱,就像是一个正常看乖孙的老人。 然而下一秒,这声音却是一转,喃喃自语道:“我乖孙白白胖胖,柴火炖了和骨烂。” 说完嘻嘻嘻嘻的越笑越阴险。 正在此时,一个老头的声音呵斥:“败家娘们,就知道吃。” “炖了不经吃,倒不如一半炒了,一半风干。” …… 类似的对话太多,赵鲤听得鼻血都止不住。 随着这些对话,骷髅灯的双眼的绿芒越来越亮。 边缘有些黑焰升起,朝着冯宝卷来。 赵鲤一个箭步上前,将冯宝抱起。 与此同时,正帮着打水的云洵,没有骨头的头,猛的向后拧来。 “吵死了!”云洵对着骷髅灯呵斥道。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一直表现友善的云洵,这时露出暴躁姿态:“你们这些累赘,废物!” 她破口大骂,骷髅灯中却传出男女老少的笑声。 这些笑声充满恶意。 “阿洵后悔了,后悔了。”刚才嚷着要吃孙子的那个老妇笑着。 赵鲤几乎可以看见一个疯癫婆子,手舞足蹈的模样。 云洵甘愿作为牢笼,用自己的头骨束缚住了这些东西。 换活人可以度过灾年。 赵鲤收紧手臂,将怀中的冯宝抱紧了些。 一时间,即便是她也为活着的云洵感到钦佩,也为现在的她们感觉惋惜。 云洵暴怒至极,手拍在骷髅灯上。 绿芒转红,瞬间将里边的无辜囚徒们惨叫连连。 烧了一阵才消停。 鱼娘的汤也煮好了。 赵鲤将冯宝交还,却意外的看见自己面前也放了一碗汤。 冒着热气的汤水里盘着一条完整没开膛的黄鳝,飘着几根水草。 熬煮时间短,刚刚够断生。 水草之间,还裹着一缕湿漉漉的黑色长发,也不知道是谁掉进汤锅里的。 赵鲤抬头,就看见抱着冯宝的鱼娘,害羞似的转过头去。 赵鲤嘴角抽搐了两下:“我觉得……我不用……” 【新任务:鱼娘的汤】 【任务描述:对孩子的爱,让她化作亡魂归来,你保护孩子的行为让她很感激,为你送来一碗充满爱意的汤。】 【注:为了任务真的什么都可以忍吗?喝还是不喝,这是个难题!】 这种爱意的汤,真的大可不必。 她还没忘这泥鳅怎么来的呢! 赵鲤表情扭曲。 云洵坐在一边,下巴搁在桌子上看赵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鲤觉得她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又看了一眼任务提示,最终赵鲤一咬牙,抬起面前脏兮兮的陶碗。 第261章 结案 摆在赵鲤面前的并不是只有一个选择。 她并不是不能一走了之。 但是奈何她贪。 富贵险中求,赵鲤目前所掌握的情报来看,泉水下真的有可能是她所认知的那种东西。 如果真的是那个东西躺在泉眼里,而云洵又是那东西所选择灵媒。 那么别说是一碗食材奇怪的汤,就是更奇怪的,为了利益,赵鲤也能闭着眼睛咽下去。 她双手捧着粗瓷碗,碗壁微微烫手。 这缺口的瓷碗边缘,有一圈发黄干涸的水痕,也不知洗了没洗。 碗中清汤寡水的黄鳝汤,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鱼娘将冯宝环在怀中,背对这边。 喝到了汤,冯宝的哭声止住。 云洵趴在冯家餐桌上。 她身体软塌塌的,脸趴在桌上,脑袋变形得有点过分。 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双眼藏在发后,一瞬不瞬的看着赵鲤。 这样的造型,在骷髅灯的绿光之下,叫人浑身发毛。 赵鲤克制住咬舌尖的冲动,将视线移回手中捧着的汤上。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将嘴凑了上去。 汤水里面加了粗盐,味道清汤寡水,其实并不难喝。 但对赵鲤来说,更难克服的是心理上的难关。 汤刚咽下喉咙,她便从胃里面翻涌出一阵呕意。 她很快将这种心理层面的恶心压下,面上没敢表露半分。 抬起头,她脸上挂着面具似的笑,客气道:“谢谢,喝了很暖和!” 一边说着,赵鲤伸出两个手指头,从口中捋出一根长长的黑发。 【濡湿之女任务完成!哪个少女不渴望得到认同和朋友呢?你的假笑成功欺骗到了她。真不愧是你!】 【注:请小心,欺骗交换的真心,被戳穿时,一定会格外愤怒!】 【任务奖励:经验值3000获得永久状态:云洵的友谊。】 【云洵的友谊:更容易获得灵媒、巫祝类的好感。】 第一条提示刚刚消失,赵鲤又看见了第二条。 【鱼娘的汤任务完成!你接受的鱼娘的谢意,也因为这份谢意,获得了好感。】 【任务奖励:经验值1000获得永久状态:鹰犬的味觉。】 【鹰犬的味觉:为了达成任务,不惜一切手段的鹰犬,能得奖励。味蕾敏感度提升,对毒类抗性大幅提升。】 两个任务提示完成。 赵鲤松了口气,不管如何,今日收获颇丰。 只是随着第二个任务奖励的状态,鹰犬的味觉到账。 赵鲤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先是一麻,然后先前完全没有察觉到的腥味遍布舌头表面。 这种黄鳝身上粘液的腥味,让赵鲤瞬间面色一僵,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呕吐起来。 但看见趴在她正前方的云洵,再次强行忍住。 现在吐出来,前面的牺牲全部功亏一篑,甚至如系统提醒的那样,会引来巨大反噬。 赵鲤的忍耐十分有用。 先前看她面色难看,身子跟着一动的云洵放软了身体,又像软体动物趴回了桌上。 “你不喜欢吗?” 见赵鲤只喝了一口就放下碗,云洵幽幽的问道。 说完,她抬手插进自己的肚子里翻搅:“我再找别的东西?” 她慷慨的想给新朋友找一点,更新鲜刺激的食材。 赵鲤看见她翻出两个连在一起,鸡爪似的手指头,瞳孔一缩。 “不,我很喜欢!刚刚有点烫!” 赵鲤急忙又捧起了碗。 比起人手指头汤,现在的就挺好! 她很清楚,今天吃不完都不算任务圆满。 一咬牙,将碗里的汤水全倒进了嘴里。 一边喝,一边往吐头发。 赵鲤用手指头将碗里两根水藻拎出来嚼了。 满嘴的腥味,让她喉咙蠕动着,强忍下恶心。 等她放下碗,碗里已经只剩那条没破腹的黄鳝。 这玩意实在不想吃,她便再次放碗,试探云洵的态度。 万幸,云洵没有再问她是不是不喜欢之类的话。 赵鲤坐在桌边,看着鱼娘喂冯宝,暗自运了几口气,这才缓过来。 这期间,云洵一直上下打量着赵鲤。 一只手悄悄的横过桌面,捏住了赵鲤的一根手指头。 “真暖和啊……”她低声喟叹。 手指头被史莱姆一般的东西缠住,赵鲤当然第一时间发现。 只是看云洵还算平静,没有过激举动,赵鲤这才没有动作。 一时间,厨房里又安静下来。 只有灶下火苗燃烧的哔啵声,和冯宝喝汤的吸溜声。 等了很久,赵鲤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云洵。 她手指头好像插进了一块冰里,凉得发痛。 但云洵却依旧不撒手。 观察到她的状态稳定,赵鲤像是伸懒腰一般,将手抽了出来。 云洵立刻细声细气的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阿洵,我可以问你些事情吗?” 赵鲤将冻僵的手指头揣回袖中捂住,一边开口道。 云洵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赵鲤暖和的手,没有说话。 “真暖和啊,真暖啊……” 她的呢喃越来越大声。 赵鲤顿时牙疼,将缩回袖子的手又摆在了桌面上。 看见赵鲤的手,云洵又迅速稳定下来,高兴的探出两只手来拿。 但赵鲤就像是pua的人渣一般,将手往后缩了一节:“阿洵,要回答我的问题。” 云洵涣散的注意力总算集中,她飞快的点了点头。 “冯……” 赵鲤本想说出冯全的名字,但顾忌现场还有鱼娘以及骷髅灯里的书生两个受害者。 若是说出凶手名字,他们只怕会突然暴走,那时便不好收拾了。 赵鲤换了个别的说法:“阿洵的灯里面是不是有一个外乡的书生?” “他的尸身为什么能从清泉村离开?” 云洵想也不想的回答道:“书生想要回家,我就将他的尸骨,从泉眼联通的暗河送走了。” 闻言,赵鲤松了口气。 那口腌着书生的腌菜缸,果然是被云洵弄走的。 她通过联通外水的底下暗河,想要达成书生的愿望,送书生尸骨还乡。 云洵作为泉下那东西的灵媒,自然是有能力这么做的。 如果当时没有被楼船上的水手当成腌菜捞起来,书生的尸身应该会一路飘回家乡。 这一切串联起来,诡异的腌尸案自然有了答案。 赵鲤松了口气,见云洵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手,于是小气啦的伸出右手食指,递了过去。 第262章 什么妖怪? 云洵再次将赵鲤暖和的手捏住,她显得高兴极了。 碎碎念着真暖和。 赵鲤又问道:“那么泉下的那位大人,允许阿洵放走尸身吗?” 赵鲤进一步试探着。 只是云洵就像是熊孩子,得了玩具,就全副身心都在玩具上,赵鲤的问话她根本没在听。 赵鲤只得又收回了手,缩在袖中搓了两下缓解针扎似的冰痛。 云洵很委屈,再一次抬眼看赵鲤。 “泉下的大人,允许书生的尸身还乡吗?祂会不会怪罪于你?”赵鲤又问了一遍。 云洵抬了一下头,变形的眼睛认真看着赵鲤:“泉下那位大人一直都在睡觉,不会怪罪我的。” 睡觉? 泉眼下,那可以称呼为水神的东西,又一项符合赵鲤对祂身份认知的特征浮现。 赵鲤心中高兴,继续问道:“那位大人一直睡觉,一定不喜欢吵闹?” 赵鲤连续问了两个问题,云洵有些不开心的伸出手。 赵鲤嘴角抽搐的,又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抱住赵鲤的手,云洵这才满意回答道:“水神大人确是喜静。” 水神两个字传入赵鲤耳朵,她心里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踏实感。 果然,就是那个东西! 她看向没个人形的云洵,此时看习惯了,到也不觉得她多么恐怖。 关键是,她交了一个很值的朋友。 赵鲤想着勾起唇角:“阿洵,最后一个问题。” 她反手握住云洵的手,入手冰,凉好像捏住了一块冻过的橡胶制品。 赵鲤认真地看着云洵问道:“水神大人喜静,并不会责怪你没有保管好尸体。” “那么,你是否可以将多年来沉下泉中的尸身悉数交还?” “让那些可怜的魂灵可以得到解脱?” 一开始,或许只是因为饥饿之人的悲哭和哀鸣惊扰了泉下的水神。 于是泉下的水神便想了一个不那么聪明的偷懒法子。 既然叫饿,就给人类吃的。 相应的,祂需要一个看守住这些亡魂的狱卒。 这个狱卒担负着看守职责,并且需要负责倾听和镇压。 不让任何嘈杂的声音,打扰到祂的沉睡。 这在当时来说,或许算是一个好法子。 可饥荒一过,就出现了明显的纰漏。 人们不再需要充饥的黄鳝,却依然执行着约定的仪轨,改土葬为水葬,一直将死者往泉眼里塞。 这也导致,云洵这个狱卒工作量超标。 长此以往,云洵定有支撑不住的一天。 届时将出现一个疯掉的狱卒,带着一群疯掉的囚犯。 赵鲤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云洵愣了一下,也不知是因为赵鲤的手暖和,还是因为她的问话。 这一次她没有再走神。 只是深深的将头埋了下去:“真的,可以吗?” “大家都不再需要黄鳝,不再挨饿了吗?” 赵鲤心中猛地一颤。 “嗯。”赵鲤第一次没有带任何旁的心思,伸手摸了摸云洵的湿漉漉的头,“已经可以了,你不必再那么辛苦了。” 云家阿洵,四年前沉入泉眼时,也不过十四岁。 明明自己都还只是一个孩子。 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不死不活的模样。 云洵的头蹭了一下赵鲤的手掌。 赵鲤继续道:“我还可以命人在泉眼旁,为你修筑一间小小的神龛。” “这样,你可以以水神灵媒的身份,有香火供奉。” 有了人间信仰香火,便能冲去身上的阴煞,让云洵不必再日夜受寒泉冲刷之苦。 当然水神像是不敢立的,否则人们祈祷的声音说不得会惹毛泉下贪睡的懒鬼。 至于云洵,生前献身,死后依然守护一方,这样的品质,她配得上一个小小的神龛。 云洵并不知道赵鲤的打算,她也不知道现在一方小小的神龛,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的思绪依旧沉浸在赵鲤说的第一句话里,将那些浮在水中的尸身交还。 她沉入泉眼以来,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已经够了,可以解脱一些了。 赵鲤没有催促她,静静等候她的回复。 许久,云洵才动了一下。 赵鲤面上露出喜色。 这样双赢的决定,对云洵来说并不难决断。 赵鲤抬手,从她的发间摘下一根水草。 “好。” 云洵的回应响起,赵鲤面上露出笑来。 她正想和云洵约定时间和细节,让云洵释放尸身和骷髅灯中的魂灵。 屋中突然温度骤降。 云洵猛的松开了赵鲤的手,支起身子,向泉眼方向看去。 她湿漉漉的发束如蛇,灵活的蠕动起来。 赵鲤不知什么情况,身体已经立刻跃到了一边。 赵鲤以为云洵要翻脸,正要去摸刀时,却听云洵道:“大人在呼唤我,有人惊扰了大人的沉睡。” 说完,她整个滑下桌子,四脚蛇一样趴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鱼娘。 赵鲤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冷冽的泉水漫进了屋里。 哗啦—— 抱着冯宝的鱼娘也站了起来。 只是她并没有动,反而站在原地并不想去。 云洵黑发覆面,看不清神情,但蠕动的发束却像鞭子一样抽来。 鞭在鱼娘身上。 鱼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下一秒整个消散成烟。 冯宝掉进水里,襁褓浸湿大半,哇的大哭起来。 赵鲤疾步上前,伸手将他捞起。 再回首,只见一点绿芒随着云洵飞快的游出冯家。 赵鲤不知泉水那边出了什么事,但担心雷严郑连等人。 一边走一边飞快的扒了冯宝身上的湿衣裳,将还在嚎啕大哭的小孩塞进被子,然后提着刀从窗户近道跃出。 赵鲤敏捷高,行动迅速。 朝着泉眼方向跑了一段,便听见有金铁交击的声音。 远处火光闪动。 赵鲤急忙避开那些火光,以免服用过秘药的眼睛暴盲。 “这是什么?” “救命,有怪物!” 火光晃动间,夹杂着人惊恐的叫声。 赵鲤没有贸然进场,而是往旁走了两步。 正想细看,却听旁边传来一阵阵惊呼。 赵鲤猛的扭头看去,就看见两个护院手哆嗦的将刀对着赵鲤这边。 一间小小的竹亭中,丫鬟和仆妇乱成一团。 在她们簇拥保护的中心,白日见过的那个县太爷家千金王荔。 “你是什么妖怪?” 王荔惊骇的对上赵鲤在黑暗中,闪烁绿色暗芒的双瞳,面无人色。 第263章 清晨到来 “你是什么妖怪?” 王荔的问话让赵鲤愣神一瞬,但随即她便反应过来,自己服用过秘药的眼睛,在夜间看着确实有些妖异。 不过赵鲤没工夫跟她解释。 远处的杂乱之声升级,出现了一些惨叫声。 此时她们的位置,靠近村子中心的泉眼。 赵鲤的脚浸在及膝深的水中。qqxδnew 远处隐隐有血腥味传来。 她竖起耳朵,仔细辨别着在泉眼附近混战的几方人马。 忽听见一个声音高喊道:“都别慌,向我靠近。” 赵鲤眼睛一亮,是郑连。 她急忙抄着刀朝那个方向跑去。 走到近前,便看见几个靖宁卫聚拢在一块,统统持刀向外,神情紧张的看着水中。 而在另一边,数个打着火把的人,正癫狂似的在及膝深的泉水中乱窜。 看数量约有三十余人。 这些人朝水面晃动着火把,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叫。 在水中时有白影从水下划过,这些人一个接一个被拽入手中。 桐油火把啪嗒一声掉进水里。 “郑连,是我!” 赵鲤跑到近前,就先喊了一声。 郑连手持绣春刀,和雷严并肩站在一起。 缓缓朝一旁没被水淹没的竹木小道上走。 远远听见赵鲤的喊话和她服用秘药后的眼睛,郑连长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这姑奶奶没出什么事。 郑连是松了口气,他旁边的雷严却没有这样轻松。 这些清崖县的靖宁卫,并不知道赵鲤服用夜视秘药的副作用。 赵鲤刚走到近前,就听见一阵风声。 她急忙后撤回避。 原是一个精神紧张的清崖县靖宁卫,下意识的挥出了刀子。 “瞎了狗眼,这是赵千户!” 在赵鲤和郑连发作之前,已经看清来者是谁的雷严一脚飞出,正踹在那人的腰侧。 随后指着那人的鼻子还要骂。 赵鲤知道他是想维护那人,本身也没想计较,没好气制止道:“行啦,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还来官场那一套。” 雷严这才讪讪笑笑,冲被他踢倒在水里的那人使了个眼色。 那年轻校尉手脚敏捷的爬起:“对不住啦赵千户。” 赵鲤随意摆了摆手,看向郑连:“究竟怎么回事?” “不是让你们在外接应我吗?” 赵鲤不是真的无智莽夫,安排了郑连等人在外接应。 一边问,几人一边退到了竹木搭建的小道上。 离开了水,几人都松了口气。 清点了一下人数,全都全须全尾。 郑连这才抹了把脸上的水,狠狠道:“都怪王家那个小娘皮。” 郑连和雷严原本老实的呆在泉眼附近,等接应赵鲤。 不料那个县令千金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 竟大半夜,带着许多护院偷偷摸摸来泉眼祭祀。 两帮人黑灯瞎火撞到了一起。 靖宁卫本身是在执行公务,自然不会对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客气。 喊话之后,王荔一方执意不退。 于是起了冲突。 混乱中,王荔那边护院抬着的一些箱子掉进水里。 箱子里的东西泼洒出来,整个泉眼就像是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 迅速涨水的同时,从泉眼里爬出了一些白色的东西,将人拖入水中。 靖宁卫一边幸好有郑连,急忙组织人手离开泉水。 赵鲤皱眉问道:“知道是箱子里装着的东西是什么吗?” 郑连点头,捋起一边袖摆:“属下发现那东西不对,就用袖子沾了一些取样。” 说着他在袖子上一攥,挤出一些黑红色的液体来。 赵鲤从旁折了一根树枝沾一些。 仔细观看后,凑到笔尖嗅。 一股铁腥味传入鼻腔。 是血,很多种类混合在一起的血,其中一种腥味格外突出。 “那王家小姐大半夜抬着血来泉眼边做什么?” 赵鲤自言自语两句。 一时想不明白,她也决定先放下,命令道:“立刻去村中喊话,让村民不要靠近水。” 这样大声的骚乱,村民们早已被惊醒。 赵鲤担心有好事的来看热闹,被卷进去。 “现在情况不明,有恶化可能,去通知百姓立刻撤出村子。” “这不是通知,是命令,拒不离开者格杀勿论!” 郑连几人得令,立刻四散而去,沿着村中竹木小道大声喊话。 至于还在水中的王家护院,谁也没提这事。 靖宁卫不是后世的人民公仆。 不会有人舍命去救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全靠个人气运。 赵鲤站在水边,看着远处火光摇曳。 惨叫声越来越小,还亮在水面的火光也越来越少。 在村子中心,白天还露出水面的泉眼,现在已经完全被水淹没。 赵鲤清楚的看见一些和云洵一样的白色影子游出泉水。 那些被拉进水里的人,正被这些白影死死缠住,溺死水中。 清泉村中因有靖宁卫的活动,一个个躲在窗户下偷看的村民被叫出来。 村长配合郑连在挨家挨户喊话。 先前黑漆漆的清泉村中,亮点火光。 尽管不愿意,但村民们还是只得飞快的收拾了贴身细软,朝着岸边退走。 赵鲤站在道上看,似乎察觉到这处有活人,水下的东西游了过来。 像是鱼一般,在赵鲤足下的小道扑腾。 终于泉眼附近最后一个火把掉进水里。 绝望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水面短暂的恢复了平静。 赵鲤有些忐忑的看着泉眼。 她希望这场纷乱,能就这样平息下去。 许久,等到天边现了鱼肚白。 熹微的晨光之中,村子中间的泉眼咕咚冒了一个大水泡。 泉水缓缓的退了下去。 那些游鱼似的白影,也随着退去的泉水重新回到泉眼。 只在及膝深的水中,留下许多溺死的尸体。 这些尸体原本被头发和失了骨骼的皮口袋缠死在水中。 现在失了束缚,一个个背朝上面朝下,好似晒背的王八,漂浮在水面。 密密匝匝的挤成一团。 赵鲤见状反倒松了口气,垂头揉按双眼。 黑暗中视物的秘药虽好,但在光亮的环境反倒很拖后腿。 水面折射的晨光,给赵鲤的眼睛造成了很大负担。 她从干燥的内衫上撕下一条,蒙上眼睛。 第264章 水太岁 赵鲤在更强烈的阳光照下来之前,用内衫撕下的布条蒙住眼睛。 她抬手,刚在脑后打了个结。 便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竹木小道踩得吱嘎作响。 “郑连?还是雷严?” 赵鲤看不见,侧头认真听着,来人的动静。 “村民们疏散了吗?现在虽然平静了,但还是不要靠近水边。” 赵鲤说着,便听见了一声叹息。 “真是让人操心。” 沈晏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赵鲤愣了一下,随后整个放松下来:“沈大人?” “你怎么来了?” 沈晏看着衣裳湿淋淋贴在身上的赵鲤,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真是走哪哪出事。 “牵扯仙神之事,我怎能不来?” 沈晏抬手,替她紧了紧蒙眼的布条,尾指好似不经意般拂过赵鲤的耳廓。 赵鲤痒得一缩脖子。 下一秒整个被包裹进了沈晏的外衫里。 左右都是他的气味,赵鲤别别扭扭道:“不冷的。” 一别扭,赵鲤瞬间便想将话题扯到公事上。 开口道:“昨夜泉眼中的水神发怒,天亮才平息,但到底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安全,所以我命郑连和雷严去疏散了村中百姓。” 赵鲤给沈晏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命令。 沈晏嗯了一声,上前一步,将她整个抱起。 “我先带你回去换身衣裳。”沈晏将她往上颠了一下。 赵鲤心里紧张,在他怀里蜷成一小团,结巴道:“噢、噢。” 她本想说自己走没问题,可最后什么也没说。 只是咬住下唇,将脸侧向了里面。 蒙着眼,赵鲤看不见沈晏面上一闪而逝的笑。 “阿詹,盯住这里,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沈晏托着赵鲤,对身边随行侍卫交代了一声,然后朝村外走去。 清泉村的撤离,在村长苦口婆心的劝诫和靖宁卫手中绣春刀的威胁下,进行还算顺利。 只是从古到今,华夏这片土地的百姓都带着勤俭持家属性。 不少村民即便是暂避,也作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蚂蚁一样从家里搬东西。 值钱金银细软且不说,就连厨房里的腌菜坛子也想方设法搬走。 进度实在太慢,最后雷严这暴脾气实在忍不住,就拿着刀子戳在村口喊。 现在百十来户村民,陆续迁移到了竹林中。 郑连喊话喊得口干舌燥,正砍了一节竹子,喝里面的竹露水,便看见沈晏抱着赵鲤回来,急忙站直身子:“沈大人。” 沈晏点了点头:“做得很好!” 得了上司表扬,郑连唇角的笑止不住:“赵千户,没事?” 从前受伤,被人抬回来抱回来都有。 现在也只是因为眼睛暂时看不见,被沈晏抱回来而已。 但就这样以前习惯的动作,这会贴着他热乎乎的胸膛,赵鲤却是神游天外。 郑连喊了两声,她才回神,含含糊糊支应了两句。 最终赵鲤被安置在了村长家的板车上。 旁边还躺着光屁股的冯宝。 郑连心细,注意到冯宝这个小屁孩很有可能还留在家里,就跑了一趟。 最后连人带被子一块抱了出来,托付给村长家。 先前乱得人仰马翻,无人照顾他,就将他放在一个竹筐子里装着。 一看有大人,他就哇哇的哭,伸手要来找抱。 赵鲤听见哭声就头疼,想来冯宝是饿了。 但身上实在摸不出什么能充饥的东西。 赵鲤在身上擦了擦手,想着先递根手指头给他嘬着。 手伸到半道,就被沈晏一把捏住:“胡闹。” 沈晏居高临下,看着那个站在竹筐里对着赵鲤直哭的光屁股小孩。 扯下腰间荷包,从里掏出一小包提神清口的糖渍姜丝。 试探着塞了一小根进冯宝的嘴里。 冯宝立刻被又甜又辣的姜丝弄得哇一声哭出来。 听见他哭得更大声,沈晏身子一僵。 正无措之际,村长妻子手里端着一碗凉水兑的糊糊来:“惊扰两位,实在抱歉。” 听见她的声音,沈晏立刻把装着姜丝的荷包欲盖弥彰往后藏了一下。 “无事,赶紧抱走。” 沈晏说话时面无表情,给人一种倨傲之感。 知道他是京中大官,村长妻子局促又畏惧的带着冯宝离开。 听见哭声走远,沈晏暗自松了口气。 他实在不擅长应付这些只知道吃饭睡觉,不如意就哭嚎的小东西。 沈晏将视线移到盘坐在推车的赵鲤身上。 经过刚才那一出插曲,赵鲤调整好了心态,又能厚面皮装作没事的面对沈晏。 她仰头问道:“沈大人,我请人传话拜托你准备的东西送入京城了?” 赵鲤掐算着走靖宁卫急报,一去一回花费的时间。 沈晏却又叹了口气:“何须送入京城,陛下既授我巡视江南,我自有便宜行事的权限。”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了一卷黑底红字的文书,放在赵鲤手中:“不过,泉眼之下究竟是什么?” 赵鲤扬起嘴角,神秘道:“沈大人,把手伸过来。” 沈晏依言伸手,赵鲤在他的手心一笔一笔的写了两个字。 还没好好感受掌心的酥痒,沈晏被赵鲤写在他掌心的两个字弄得一惊:“世间真的有……这东西?” 赵鲤在他手心里,写的两个字是——太岁。 太岁,又称肉灵芝。 状如肉。附于大石,头尾具有,乃生物也。 赤者如珊瑚。 白者如脂肪。 黑者如泽漆。 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 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 在人类的各种记载中,都有太岁的身影出现。 有人认为是可食的菜,有人认为是药。 但无论在哪一种说法,这种菌类聚合物都十分稀有,并且被认为是有灵气之物。 灵气复苏后,太岁更是一种极其容易聚合灵气的东西。qqxδnew 稀少又强大。 这种东西后世曾经出现过两次。 特性说来简单,就是懒又怕麻烦。 几乎对人类无害,戳三下都不会动弹。 同时又很胆小。 因此赵鲤一直没有叫破名字,如果被感知道,太岁要么会跑路,要么会发飙。 泉眼之下的,就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开灵的水太岁! 第265章 以假修真 灵气复苏时代,仙魔现世,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在赵鲤原本的世界,灵气复苏远没有大景这样早,而是在二战。 那时在战争的推动下,科技突飞猛进。 就在人们以为将进入新时代时,灵气复苏降临。 战争中死亡的人,突兀的重回人间,给人类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期间,某些恶贯满盈的战争发起国,直接沦为鬼蜮寸草不生。 世界就这样整个甩了个尾,转向新的赛道。 人们发现,各个神话分支古籍记载中的东西正在复苏。 这些东西并不一定真的存在过。 甚至只是一个古人的小脑洞,是一个家长编造的睡前小故事。 但只要被人类记下,被传播,到达了一定程度,即便是假也能成真。 灵学界称之为以假修真。 这些在人类意识中,被记载、被定义的东西,每一次被人提起、记得,都又朝着真前进一步。 清泉村下边的太岁,或许原本只是一块寄生在石板下的菌类。 但按照记载赋予的神异特性,慢慢的复苏。 其中太岁,被赋予了赐福嘉祥、增添寿考、国泰民安等瑞应。 更有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台,精魂为草,实曰太岁肉灵芝的说法。 因此这种妥妥的祥瑞,在每一次出世,都伴随着巨大的利益和纠葛。 赵鲤那个世界,公之于世的太岁有二,一在阴山山脉,是山太岁,二在祖山九龙池,是水太岁。 都被国家册封收编,领了编制。 以水太岁为例。 那位大爷本身就自带净煞属性,周身都是好东西。 一块脸盆那么大的太岁皮,足够净化一整片水域的污染。 以太岁皮入药,也可拔出诅咒和中轻度灵能污染。 每天在九龙池,有两个团修炼闭口禅的修士,负责给太岁大爷修死皮,换池水。 照顾得妥妥帖帖。 这些修下的死皮和换下的池水,乃至每次呼吸散发出的孢子,每年给国家带来的利益够修两航母。 换言之,只要将水里的大爷稳住,就能带来无穷的好处。 赵鲤和沈晏两人并排坐在村长家的推车上。 赵鲤蒙着眼睛,拉着他的左手,食指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的写下太岁这种东西,在灵学层面的解释。 沈晏看着她脸上根本停不下来啊的财迷笑,忍不住摸了一把她的脑袋。 然后再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的收回手。 沈晏的视线远眺向泉眼的方向。 赵鲤想得简单,值钱东西自然充公。 但站在沈晏的立场,他很清楚这东西会引来多大的风波。 先疯的,只怕会是皇城里沉迷求仙问道的陛下。 赵鲤还在沈晏的手里比划着。 水太岁的孢子会飘散在水太岁生活的水域。 这些孢子,在太岁的允许下,能将包括金木铁石或是尸体在内的一切死物转化成一种菌类聚合物。 这种菌类聚合物极其美味的同时,成瘾性极大。 冯全,就是因为吃过这些孢子转化的死人,得上了异常食欲。 除了美味这种废柴属性,太岁孢子另一项特征却要恐怖得多。 孢子转化后的聚合物,会被人完全吸收。 普通食物经过咀嚼、消化、吸收,残渣会随肠道排出。 但孢子聚合物不会,这些聚合物会全部被黏膜吸收,进入人体持续的改造,并且遗传给下一代! 冯宝就是孢子污染后的二代。 冯全对儿子的异常食欲,就是因此而起。 赵鲤写到这里时,沈晏的神情一凝,忍不住看向冯宝。 小孩正趴在村长妻子的怀里,贪婪的吞咽着糊糊。 他体质极好,小小年纪被喂了那么久的黄鳝水草汤还能白白胖胖。 似乎发现沈晏在看他,小胖子抬头冲着他露出一个笑。 “可需要?” 沈晏没有把话说完,但赵鲤明白她的意思。 他是在问,冯宝可需要处置? 赵鲤摇了摇头,在他掌心写到:不必。 这种被污染的二代体质异常,但并不具备多少危害性。 顶多就是血的味道可能会很鲜。 只要不让他继续诞下后代,让这种基因层面的污染继续延续,其余的危害并不那么大。 赵鲤尽量用简洁易懂的语言,将这一点告知。 沈晏这才悠悠然将实现从冯宝身上收回。 赵鲤捏着沈晏修长的手指,心中还在想着太岁的一百种开发方法,却被他反手捏住了手掌。 不要将此事对任何人提及。 沈晏一字一字在赵鲤的手心写下。 泉下的,有且只有水神。 见赵鲤露出迷茫神色,沈晏继续在她的掌心写道:陛下,喜求仙问道。 一个喜求仙问道寻长生的人家帝王,发现一尊太岁,第一反应当然不可能像赵鲤这个傻姑娘只知道钱。 他会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取并独占。 被君王舍弃的代价,很可能就是清泉村、清崖县乃至于整个泰州的浩劫。 而这夺取过程中,赵鲤这个发现者,则是最危险的先锋。 沈晏不能让赵鲤陷入那样的境地。 他的意思,很清晰的传达给了赵鲤。 赵鲤这才从发现金山和人分享的喜悦中脱离出来。 是了,这个时代天下都是皇帝的私有物。 赵鲤长长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点无趣。 沈晏看着暗自好笑,轻轻捏了一下掌心的手。 他的拇指轻轻在赵鲤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沈大……人……” 雷严听闻沈晏亲自来了,便着急得跑来在上司面前刷刷脸。 远看赵鲤和沈晏并排坐着。 走到近处,雷严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这两位关系似乎有点不一般啊,扰人好事被驴踢。 雷严在沈晏刀子一样的注视下,悻悻道:“沈大人,咱们在那边临时搭了个竹棚,搬了些家具,不然先让赵千户去那边?” 听见他们搭好了临时休息的棚子,沈晏这才收回视线。 不顾赵鲤的反对,有一次将她托起,朝着雷严指示的方向走。 临走前,沈晏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冯宝。 看着沈晏远去的背影,雷严落下两步,偷偷在后面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