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白月光》 1.第 1 章 端月十五,正是春寒料峭,加之遽然的云蒸雨降,更为早春的淞阳湖凭添了两分寒意。 湖畔半圈儿新抽的嫩柳,从风而靡。远处层峦耸翠的青山,笼着一层烟雨微茫。依山就势的青砖建筑,水墨画儿一般连绵…… 水榭内,着一身素色雪绢的苏鸾,正搂着廊柱斜靠在雕花栏护上,饶有兴致的赏着这些美景。今日她与母亲刚从隆兴寺上完香,天就下起雨来,还好行至这处水榭,恰巧进来避雨暂歇。 偏她沉醉雨色之际,耳边传来个意调温柔的声音:“苏妹妹,你抱着这个暖暖手。” 苏鸾回头,眼前的公子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茶瓮递向她,热雾正从瓮口袅袅腾出,他清隽的脸上挂着示好的笑容。 “不……不必了。”苏鸾眸色一慌,结巴了下。同时手也不自觉的搂紧了怀中廊柱,好似怕这人会突然伸手推她似的。 脸上大写着四个字:避之若浼! 那公子顿时显露一丝热脸贴冷屁股的无奈,勾在唇边的笑意也变得窘迫起来,点了点头,灰溜溜的回了水榭当央的石凳上,与长辈们坐回一起。 这位看似品貌非凡的端雅公子,正是苏鸾命中的未来相公,叫做薛良彬。此时他左手边坐着的,是妹妹薛秋儿。右手边坐着的,是母亲赵夫人。与赵夫人隔案相对,正热络寒暄着的,便是苏鸾的母亲——秦氏。 苏家与薛家的下人,则候在水榭西南角的风廊里。 东侧凭栏而坐的苏鸾,借着眼尾余光扫视一圈儿后,再次将眼神移向湖面。看着那蛮烟瘴雾,更觉心下凄凄…… 这里没一个人是她所熟悉的,包括那个所谓的母亲秦氏。 想她苏鸾,原是过着东烹西炒、南蒸北煎、火锅烧烤……任她想吃什么点个外卖分分钟就有送餐小哥送到嘴里的神仙不换的日子! 可就因着半个月前,她沉迷进一本叫《夺嫡攻略》的小说里,熬夜将那书啃完了大半后,一觉醒来,竟真的陷进了书里! 在经历了一阵儿拼死也要逃回去的挣扎后,苏鸾终于认了,她死活是离不开这儿了。 这些日子她愈渐想开,既离不开,那就干脆凭着她对剧情的了解,好好在这儿过一把开挂的日子! 只是,今日这个香,苏鸾委实是不该来上的。因为书中的原主,便是在今日落了水,从而促成与绝世渣男薛良彬的一段孽缘。 天可怜见,苏鸾真是用尽了浑身解数要避开这次相见!奈何计穷力竭,也没能躲开。 自打三日前秦氏说要来淞阳湖畔的隆兴寺上香,苏鸾便谎称有了要紧安排。然秦氏说,这天底下没有哪个要紧事,能要紧过正月十五拜佛烧香。 两日前,苏鸾又说自己身子不适,头热身疲,咳中带血,一应戏码作足了全套。然奏氏说了,在佛前多磕几个头,求些香灰回去和水服了,便比仙丹还要灵! 昨夜,苏鸾趁着夜黑风高,悄悄将后院的马儿放了,心想这下总去不成了吧?孰料那老马儿被苏家养出了情谊,竟撒欢儿的疯跑一夜后,天不亮便自己识途回来了。 今晨出门时,苏鸾使出了最后一招儿,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崴了脚,脚踝肿出足有三指高!结果秦氏依旧让下人将苏鸾架上了马车,说苏家如今显达了,礼佛时自有丫鬟婆子们环侍在侧,架着她焚香礼拜,铺胸纳地一点儿也不耽误。 秦氏对佛祖的这颗虔敬之心,让苏鸾感动的同时,也深知自己避之无门。 既来之,则安之,苏鸾想着今日她躲谁都躲得远远儿的,那她还能凭空落进水里不成?故而在水榭遇到同来避雨薛家人后,苏鸾便自个儿缩到一旁,谁也不理。只等着雨停了赶紧回家。 这厢赵夫人抬眼看了看苏鸾,由心的对秦氏夸赞道:“苏鸾这孩子,几年不见,想不到竟出落的这般标志!” 秦氏只笑着摇摇头,不附和也不特意自贬,举止自信又谦持。而一旁的薛良彬却是觉得,母亲这句称赏过于轻淡了。 方才他过去送茶瓮时,可是离得苏鸾只三尺之距,那般细端下,肌肤仍是寸寸滑如凝脂,无半点儿瑕疵!更莫说那娇妙的五官,窈窕的身姿。 这等女子,无需举手抬足,只需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便是一幅画儿。 若说她有哪处是不尽人意的,那便是对他太冷!不只冷,好似还带着一丝厌弃。 思及此,薛良彬心下虽有些许腹诽,但视线还是不由己的黏在苏鸾身上,丝毫未留意身边的薛秋儿。直到他觉得脚被人踢了一下,才回过神儿来,转头看看薛秋儿,果真一脸的醋妒。 薛良彬只笑笑没说什么,收敛了心思,继续听身旁的母亲与秦夫人说话。 赵氏口角春风的将苏鸾嘉赞一番后,又王婆卖瓜的赞许起自家儿子:“秦夫人,这些年我家良彬也是春诵夏弦的勤苦不已,这不,去年考上秀才了!” 秦氏笑笑,表面客气道:“这孩子有出息,未来定是能光宗耀祖的。”心下却暗暗腹诽赵夫人的矜己自饰。 聊到这儿,赵氏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一脸喜庆的笑着问道:“良彬啊,你可还记得第一回见你苏家妹妹?” 薛良彬自是猜出母亲提此一问的下文,故而顺着母亲的话恭敬回道:“记得,那是九年前的大年初一,父亲母亲带着孩儿去苏家拜年。当时苏家妹妹堪堪六岁,孩儿也不过十一。” 说这话时,薛良彬的眼睛不自觉的往一旁栏护处瞟去。在心满意足的贪慕了一眼那侧颜后,立马又收敛回来,对着母亲与秦夫人颔首浅笑,尽显晚辈恭恪。 “是了是了,一晃九年了!”话到这儿,赵氏的笑容突然顿了下,语气蓦地认真起来:“我记得,那时苏家老爷还说我家良彬和你家鸾儿……” “呵,”秦氏突然掩帕的一声笑,将赵氏的话截断,紧接着秦氏说道:“我家老爷说良彬和鸾儿,都是那顽皮的!好端端的将他费劲心思收来的一幅仕女图,给添了胡子……你说这俩熊孩子,哈哈哈哈——” 秦氏掩着帕子笑的前仰后合,赵氏也跟着附和的干笑了两声,心里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她方才明明想提的是两家孩子打小便订下的娃娃亲,她不信秦夫人听不出她的话意,可这秦夫人却生生把她给堵了回去。 赵氏特意再看一眼苏鸾,心下猜测着,难不成是这姑娘长得好,生了攀高枝儿的贪念? 薛良彬自也看出了这暗中的争锋,他不知这秦夫人为何不喜他,明明他今日的每句说辞都是准备了多时反复练过的,温润有礼,不该有错处才是。 难道是他太端着了,显得不够殷勤?思及此,薛良彬忙起身给秦夫人满了一杯热茶。 薛良彬在这儿卖弄殷勤,秦氏也是不自在的,可抬眼看看雨,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只好端起茶杯轻刮慢饮,化解尴尬。 九年前,自家老爷的确是提过两家订娃娃亲之事。那时一来是与薛家老爷薛淮吃醉了酒,胆大话多。二来也是真心看重薛家累世官宦。薛淮虽仅是个正八品的五经博士,但在翰林院那种地方掌管书籍,累不着,又受皇家书卷熏陶。想来待女儿嫁过去了,日子定会过的安稳,规矩也不大。 对于那时的苏家而言,若与薛家结亲,还算高攀了。只是九年过去,自家老爷再回京,已从当年游于各府的西席先生,摇身一变成了礼部仪制司的主事,官至正六品。 不过门楣上的高低尚在其次,让秦夫人心里不熨帖的是,这九年间自家老爷曾书信三回问候薛家,薛家一封也未回过。而月前喜从天降,老爷突然接到礼部的任书,举家回京履职,今日她娘俩就这么巧的在淞阳湖畔遇上了薛家母子! 看薛家人那精心妆扮,云缎珠翠加身的,哪里像来拜佛烧香的?说是相亲倒更像一些。 显然,这是薛家见苏家显达了,便又刻意制造机缘,旧事重提。这样拜高踩低的人家,秦氏已是不想女儿嫁过去了。 秦氏所料不错,赵氏的确是细心打探并安排了这日的‘巧遇’,先前下雨时她还心道天公作美!如今虽也看出秦氏不想再提亲事,可来都来了,总要挑明问一问才甘心。 念及此,赵氏便也不再闪烁其辞,径直问起:“秦夫人,不知鸾儿在青州时可有许什么人家?” 秦氏脸上僵了下,想推薛家却也不能明着扯谎,只得道:“未曾。” 听闻此言,将心悬至嗓子眼儿的薛良彬顿时松泛下来,赵氏的嘴角也又微微翘开,“那当初咱们两家给孩子订的亲事,如今可还作数?” 薛良彬的心再次被提了上来。 早有准备的秦氏转头看看苏鸾,略显愧怍的叹了声:“哎,这些年鸾儿跟着我们夫妇来回徙迁,也没怎么过上安顿的日子。”说到这儿,秦氏突然冲着赵氏欣慰的笑笑:“承蒙恩遇,所幸如今回京了!鸾儿又是堪堪及笄,我便想着将她在身边儿再多留两年。” 秦氏这话虽是明着将亲事往外推,倒也不得罪人。 独坐一旁的苏鸾竖着耳朵听这边谈话,心道别看此时母亲维护得紧,待她过会儿一落水,薛良彬跳下去抱着浑身湿透的她上岸后,母亲可又忙着点头了! 一来秦氏是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女儿与薛良彬有了肌肤之亲,破了男女大防,累及闺誉。二来也觉得薛良彬关键时刻为人可靠,不是个只会读书肩不能抗的酸秀才。 综此二项,秦氏便觉得这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成全了这段英雄救美并抱得美人归的佳话,总好过沦为让人茶余饭后说嘴的笑话。 2.第 2 章 书中对于原主落水之事,只一笔带过。故而苏鸾这会儿想避,却也不知从何避起。她只是想着尽量远离旁人,尤其是薛家的人。 偏巧这时隆兴寺的小师傅送了些果子来,说是后山卧佛下的慧种所结,正值成熟之际又得了无根水的洗礼,最是品尝佛果的好时机。 一听这话,秦氏眼中放光,立马想招手唤丫鬟给苏鸾也送两个去!一旁的赵夫人心明眼快,不等秦氏将丫鬟唤来,她已转头朝着薛良彬开了口:“去,给你苏妹妹拿两个。” “好。”薛良彬正欲起身,却被身旁的妹妹硬扯着袖襕拽回了凳上。他转头看薛秋儿,薛秋儿挑了挑柳叶儿似的细眉,递了个眼色。薛良彬顿时心领神会,老实坐在原处。 就见薛秋儿盈盈笑着起身,捻花儿似的伸手捏起一枚果子,“母亲,让女儿去吧,女儿也想认识认识苏家妹妹呢。” 赵夫人面上那温煦的笑容蓦然一滞,还没说出个意见来,薛秋儿这厢已离了坐儿,往苏鸾那处走去了。 苏鸾自是听到了这话,眼看着不速之客朝自己走来,她很想喝一句:站住! 然而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办。她只是下意识的又将身边的栏柱抱紧,摆出临敌的一级戒备。 这个薛秋儿,只比原主大两岁,待人接物却是个成了精的!原主嫁去薛家那一年,吃的苦头多是拜这个不好相与的小姑子所赐,然而她每每又总能翻打原主一耙,倒叫人问起原主的不是。 看书时苏鸾就总为原主捏一把汗,可怜原主在薛家受了大半年的苦,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不过就是薛家娶回去的一块遮羞布!那薛良彬和这薛秋儿,根本就是个不可言说的关系。 故而苏鸾心下猜测着,原主落水,是否为薛秋儿所害?自一开始,薛秋儿就想帮着哥哥诓个好唬弄的嫂子回去,以便给他们挡丑事? 遐思之际,薛秋儿已来到了苏鸾的跟前儿,两个姑娘相视着笑笑。 “苏家妹妹,快尝尝,这是慧种所结的佛果呢!看来咱们都是与佛有缘的人呐。”说这话的同时,薛秋儿捻着那枚青色的果子递到苏鸾眼前。 苏鸾瞥了眼那果子,细细长长,有个三粒的长生果般大。果真是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没见过这玩意儿。 出于礼貌,苏鸾接了过来,但握在手里没吃,只客气道:“有劳薛姐姐了。” 原以为送完果子薛秋儿就会回了,却不想她往苏鸾西侧移了小步,竟有意挨着同坐!苏鸾见状麻溜调转个姿势,将原本搭在东侧的脚搭到了西侧,拦住薛秋儿往前进一步的余地。 同时拿帕子拭了拭一侧的额头,笑吟吟道:“这会儿竟有些潲雨呢,薛姐姐还是回去坐吧。” “既是潲雨,那苏妹妹也一并去那边坐吧。”带着一脸的虚伪关切,薛秋儿伸手便要去拉苏鸾。 先前薛秋儿不让哥哥来,便是见着哥哥已吃了一回闭门羹,知道再来也不过是多看一场冷脸色。可她就不同了,她总有临机制变的本事,将旁人的推却之辞轻易就堵回去。 只是还不等薛秋儿的手碰到苏鸾身上,苏鸾已主动将她的手给推开,动作也是干脆的一点儿不留情面:“姐姐别碰,脏呢!”说着,苏鸾指指一直倚靠的那雕木护栏,语气带着一丝窘迫和可怜:“刚刚没注意这处全是积灰,蹭了一身。” 这般的拒人千里,薛秋儿虽看出她多半是故意的,但还是强撑着笑意:“你看这处又是潲雨又是积灰的,苏妹妹还是随我去那边坐吧。” 苏鸾装模作样的在肩头拍打两下并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道:“薛姐姐不知,苏鸾在青州这些年,总是风里雨里的。那时觉得荼苦,可回京一个月未见一场雨,今日见了倒觉得格外亲切,想多看看。” 说到这儿,苏鸾笑笑:“我在这坐会儿,薛姐姐快过去吧。” 薛秋儿终是无话可说,这还是头一回碰到同龄间她拗不过的人,不免有些懊恼。走前夹着恶意的丢了句:“那苏妹妹小心着些,可别病了!”说罢,悻悻的转头回去了。 斜睨着薛秋儿的背影,苏鸾心道原主是不知薛家的腌臜事,才淌了这趟浑水。可她却是知道的,若还搅和进去,那真是自寻死路了。 是以,无论如何,她也得将自己和薛良彬的这段孽缘,扼杀在摇篮里! 思及此,苏鸾情不自禁的剜了一眼薛良彬。 不知是这记眼刀甩得太狠还是怎的,薛良彬蓦地抬头也看向苏鸾。四目相交,苏鸾那没来由的嗔视,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她只得自然的缓和下来,眼角微微弯起,化成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凭空而降的温柔,落在薛良彬的眼里,自是成了一道暗送秋波的风情!顿时仿佛有一阵春风拂来,吹得他心头都开了花儿。 苏鸾厌弃的别开眼去,这一看,竟发现外头的雨说停便停了!苏鸾当即从栏凳弹起,朝着众人大呼一声:“雨停了!” 秦氏原本就敷衍的累心,一听这话立马高兴的起身:“趁雨停了就得赶快走,这天儿没定数,指不定哪会儿就又下起来了!” 苏家的几个丫鬟婆子也赶紧聚了过来,收拾收拾主子们的随身物什,然后搀着秦氏与苏鸾往水榭外去。 这边苏鸾正小心翼翼的拾级而下,蓦然听到身后薛秋儿的声音:“母亲,秦伯母说的是,咱们也得紧着回去呢。” 之后,便传来下人们收拾物什的声响,接着便是薛家人跟上来的脚步声。苏鸾心下暗骂,薛秋儿肯定是还不肯死心,想再寻机会对她下手! 当初原主是被薛秋儿有心算了无心,而当下却是两个有心之人对局,孰胜孰负就得看头脑和反应了。如此想着,苏鸾脚下更加谨慎,也嘱咐左右两个丫鬟走的慢些稳当些。 出了水榭,还要途径一条逼仄泥道,方可至马车驻停之处。泥道一侧临湖,一侧临着俯览整个淞阳湖位置最佳的酒楼——淞阳楼。 因着泥道刚被风雨剥蚀过,正是滑不可涉。有几处坑洼之地还积着雨水,苏鸾因着早上崴脚这会儿行动不利索,被两个丫鬟架着躲来躲去的。 就在苏鸾堪堪躲过一个小水坑后,忽听到身后“啊——”一声尖叫!苏鸾转头一看,见薛秋儿正张着双臂身子失衡的朝她扑来! 这种误撞的招数,是白莲花用滥了的寻常手段罢了。故而苏鸾也不慌,灵巧的一歪身子,晃了薛秋儿一个。薛秋儿撞在临湖的汉白玉雕栏上,当即软了膝盖跪在地上。 原以为薛秋儿没能顺利推了自己下水,苏鸾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然而就在薛秋儿失败的同时她又听到薛良彬的声音。 “苏妹妹,你没事吧?!”伴着这声疾呼,薛良彬已三步并做两步闪到了苏鸾身旁,同时也伸手去扶苏鸾。只是那动作看着是搀扶,力道却是将苏鸾往湖里推! 因着心中堤防盘算了数日,这会儿苏鸾反应的倒也快,灵巧一躲甩开了薛良彬的手,又借力使力的将他往湖边猛推了一把!正是路滑,薛良彬箭步冲过来时本就没能站稳脚跟儿,加上苏鸾这一推,直接将他推到了薛秋儿身上。 而薛秋儿刚刚扶着雕栏勉强站起,被突然砸过来的薛良彬这一撞,顿时人仰马翻,兄妹二人一同翻了雕栏,坠入湖里…… 因着大雨骤停,先前在寺中避雨的香客们这会儿都急着往外赶,此处又近马车停靠之地,驻步的人便也格外多。听到一连串儿的尖叫声,众人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来,发现是有人坠湖后,便有人惊得大呼起来! 几位热心肠的一呼救,围观的人也就越聚越多。淞阳湖本就不大,不只是苏鸾这处,就连另两处岸边也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且不时还有远处的人闻了动静纷至沓来。 苏鸾也被丫鬟扶着靠在雕栏上看,眼见两只落汤鸡在水里苦苦挣扎着抱在一起,苏鸾终是松了一口气。她既借了原主的身子,总该为原主做点儿什么,如今也算是帮原主报仇了,只要别真的闹出人命来便好。 “彬儿!彬儿啊——” “夫人……您小心呐……” 苏鸾看去,见是赵夫人吓的软了腿儿,险些也要跟着掉进湖里去,幸好被薛府的丫鬟拽住了。毕竟是长辈,苏鸾便上前宽慰一二:“赵夫人您别急,薛家哥哥是通水性的,一定会救着妹妹游上岸来。” 这道理赵夫人自然是明白,可她还是捂着脸一个劲儿的哭。她知道儿子打小识水,不会真有危险,故而她此时所急所哭的,是薛家的脸面! 天可怜见,她正是为了保住薛家的脸面,才这么着急的来给薛良彬说亲。不然就算是他们苏家老爷突然得了脸回京,他薛家也不至于这般觍脸上赶着! 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掩盖住自家这桩丑事?可偏偏这会儿怕是要大白于人前了…… 3.第 3 章 雨后料峭的东风在湖面上一刮,掀起一波波的急澜。拍在身上,那简直是如针刺骨头一般! 牙齿“咯咯”的打着颤,嘴唇也被冻得发紫,薛良彬就这样在水里游了许久,才终于带着薛秋儿从另一边上了岸。 薛良彬还只是冷,可薛秋儿丝毫不识水性,在落水时连呛了十数口水,如今已是被呛得浑浑噩噩脑门儿生疼,自己完全走不了路。薛良彬不能将她扔在岸边,只得抱着她返回母亲等人所在之处。 起先那些围观的人还真心实意的担忧会出人命,这会儿眼见两人脱了险上了岸,心中畏惧散去,便只余看热闹的心思了。 男人抱着女人,两人身上皆是湿漉漉的,特别是女人那身轻薄的春装一着了水,便有些若隐若现的春风外泄,一时间引得人群中那些泼才登徒子们,纷纷笑闹着起哄。 赵夫人拿帕子捂着脸哭,头都无颜抬起,只觉薛家的脸面全让这孽子丢尽了! 几个薛家的丫鬟婆子,从人堆儿里挤过去接了小姐,将她抬回空地上帮她拍背催吐。 薛秋儿无力的跪在地上,被下人拍着背,接连吐出了几大口水,一脸的痛苦。稍缓了缓,她强忍着苦楚抬起头,忾愤的瞪着苏鸾,那眼神仿佛要把苏鸾撕成碎片儿才解恨! 苏鸾原以为让薛秋儿得些教训便算了,说起来也是薛秋儿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可如今薛秋儿非但不觉惭仄,反而还恨上了她,苏鸾隐隐为自己叫屈,只觉意难平。 是以,苏鸾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抱着走到薛秋儿身前,关切道:“薛家姐姐,你穿的单薄,快遮一遮吧。” 言下之意多少带着点儿奚落,也是有心提点薛秋儿,狼狈至此了,怎的还不知悔改呢? 苏鸾不提醒还好,这一提醒之前没留意的人也纷纷注意到了,甚至还有不怀好意的往薛秋儿身边挤!搞的薛家几个下人都快招架不住了。 薛秋儿两眼通红的瞪着苏鸾,眸中血丝满布,额上青筋也因愤抑而暴起。如今各自揭了伪皮,露出狐狸真容,薛秋儿自是不愿领苏鸾的虚情,便移开眼冲身边的丫鬟斥道:“没眼色的,还不脱下你的外衫来!”这声调儿强势的,仿佛将好容易攒蓄回的几口气儿又一下全泄了出来。 那丫鬟面色一白,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脱了外衫,可就只剩一层薄薄的里衣了。这众目睽睽之下,她纵是个下人,日后也得做人呐…… “快脱啊!”薛秋儿没好气的又催一遍,气的声音发颤。那小丫鬟不敢再犹豫,动手去解腰间的勒帛,抖着手将外衫脱下换给小姐,自己则瑟瑟发抖的双手抱在胸前,头深埋着没脸抬起。 苏鸾见状,大方的将自己手中披风递给了那丫鬟。那丫鬟伸手接过时,终是再也忍受不了,落下两行泪来。 赵夫人这厢止了呜咽,剜了眼趴在地上的薛秋儿,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薛良彬,低喝一声:“回家!”便头也不回的疾步朝着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 薛良彬紧紧跟上母亲,薛秋儿也被丫鬟搀扶着起来,跟在了哥哥后头。 待薛家人走远了些,人群里有个知晓薛家底细的人八卦起来:“这继兄继妹的,本就该比寻常人还要避嫌才成,这下好了,当众搂搂抱抱的,日后还怎么说亲了!” “什么?刚刚那姑娘是薛良彬的继妹?”人堆儿里瞬时炸开了。这若是亲兄妹之间还不至于被拿去说嘴,可这继兄继妹的,就令人遐想空间大了许多。 “可不!薛淮纳妾之时,那个小妾便是带着女娃进的门,虽是个继女,也是跟着认了祖宗入了族谱的。” “哎呦,这薛家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哈哈哈哈——” …… 一直隐在角落里不吭声的秦氏,这会儿走到苏鸾跟前,握上女儿的手,边轻拍着边有些后怕道:“得亏先前落水的不是你哟~” 说罢,秦氏又看看薛家人离去的方向,摇着头感慨了句:“这薛家小姐的闺誉算是毁了……” 苏鸾也顺着娘的视线看去,看到薛秋儿蹒跚挪步的背影,不禁隐隐担忧起自己来。 书中的薛秋儿将原主顺利诓去薛家,并加以利用。然如今的苏鸾非但坏了薛秋儿的计策,还让她出丑于人前。依着薛秋儿的性子,怕是不能就此罢了。 薛秋儿在书中戏份不多,但委实算得上个狠角色,磋磨了原主整整一年,就连原主的死,都脱不开她的身影。 思及此,苏鸾更是暗恨起自己的倒霉。穿就穿吧,偏偏穿成个短命的!虽说原主是她此前最为艳羡的邪佞男主心中的白月光,但这种昙花一现的角色,放在书中看是惊艳的,真让谁来当,却是谁也不愿的。 哎,苏鸾暗叹一声,如今她什么也不求,只求能凭着自己的机灵,冲破原主的悲惨宿命,好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活的长长久久。 这一场闹剧眼看算是落幕了,围观的人群陆续散去,似乎没人意识到苏鸾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就连视线几乎没离开过苏鸾过秦氏,也并未察觉到今日的女儿有何出格。 饶是如此,苏鸾那些影影绰绰的小算计,也没能瞒过所有人。至少这会儿稳坐于淞阳楼上饮酒看戏的陆錦珩,是将这姑娘的小心机看了个真真切切。 淞阳楼邻湖而筑,阁楼雅间更是面水而敞,乃是饱览湖景的一个绝妙去处,而先前这一幕落水戏码,就发生在淞阳楼前,陆錦珩的眼皮子底下。倒是给他手中端着的这杯粗淡无味的水酒,添了两分醇馥。 见先前还冷眼睥睨的陆錦珩,这会儿唇角噙起了微微笑意,候在一旁的长随炎华便躬了躬身开口:“世子,这位姑娘就是苏道北的女儿,叫苏鸾的。” 说到这儿,炎华抬眼看了陆錦珩一眼,面上略露难色:“这……已是第三个了,若世子还是觉得不像,那怕是不好找了……” 陆錦珩唇边那抹浅笑渐渐晕化开来,染得眉梢眼尾也是清绝的明媚,倒与那攒珠堇玉冠上垂下的两条白翠缨穗相得益彰。 一双阴柔幽沉的眸子沾染着微醺,紧紧黏在楼下姑娘的身上,“暂时不必再找下去了,这个看着,眉眼有那么点儿像。” 听闻此言,炎华如蒙大赦,也跟着笑起,只是表情就比主子要夸张廉价上许多。 终于不必再找了!这些日子为了帮世子寻找幼时的小恩人,他们近乎翻遍了整个大周的郡县。奈何那时的世子堪堪十来岁,一面之缘所记得的线索也不多,找起来便格外费劲。 激动之余,炎华也不忘感恩一句:“若这位苏鸾姑娘,就是当初救世子于地动之灾的恩人,那属下日后便要视她为再生父母了!” 听了这话,先前面色尚和悦的陆錦珩,脸上立时又罩了一层寒霜。 提起九年前在冀州别苑所经历的那场地动,可谓是天灾加人祸。那段时日冀州接连轻微地动,却偏偏有人故意将他往冀州引,小孩子无什么城府,旁人说几句冀州新建别苑的好,他便心生向往要去看看。果然小住没两日,便赶上了一次真正的地动! 一时间房屋倒塌,四处断壁残垣,而他就被压在了那些砖石之下!他喊破喉咙,也没有一个下人来救他,直至声嘶力竭,终于等来一双满是血口子的小手,给隐于黑暗的他挖出了一道曙光。 他问那小丫头叫什么,说要赏赐她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可那小丫头哭着就跑开了。 待他回京将养好身子,再寻那小丫头已是寻不到了。别苑的旧人皆因护主不利,被他的父王雍郡王罚了,又驱逐出京,四散于大周各个角落。 及冠前,陆錦珩羽翼未丰,许多事做起来心有余力不足。自两月前,他便彻底放开手脚,四下派人去打探找寻当年的小恩人。不过他也只记得那个丫头小他五六岁,算起来眼下该是十四五的光景。 经过对别苑旧人的走访排查后,陆錦珩得知出事当日,带女娃在别苑居住,且年龄与他记忆中相近的,共有三家。分别是来尽地主之谊的县令高家,别苑管家吴家、还有西席先生苏家。 是以,陆錦珩便趁及冠之机,直接向圣上请了个愿,将三家疑似恩人的王府旧人安排个闲职,调回京来。 陆錦珩微微仰起头,饮下一杯烫好的酒。那清隽的侧颜冷傲孤清,白的惊人,与鬓边那缨穗上串的白翠珠子近乎不分浅淡。直到那暖酒入了胃,他面上的那层寒霜才似消融了去,露出两分烟火气儿。 他很明白,从紫禁城到雍郡王府,有许多人痛恨他的存在,许多人不想他活。然而那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个敢明目张胆的动他分毫,就连他那个做郡王的父亲,也只敢在他十来岁时借着天灾坑他一回。那次没能坑死他,便也只得掩了贼心,继续做个慈父。 他们恨他,偏又畏他。过去他们伤不了他,如今他羽翼渐丰,更是无人可撼动得了他。 思及此,陆錦珩蓦地笑笑。凡天下男子,哪个被戴了绿帽不是杀之方能后快?可有这么一种人呐,是被天下之主戴了绿帽……除了憋着,还能如何呢? 偏偏这顶绿帽,还是为求自保,上赶着求来的。 可笑。 “啪”的一声镇下酒盅,陆錦珩起身。十几个贴身的长随立马分工明确的行动起来,有给世子披斗篷的,有拉开架势开路的,有下去结账的,有去唤马夫的。 4.第 4 章 这厢苏家人也是要走了,秦氏与苏鸾各自被丫鬟婆子搀扶着,往马车驻停的地方去。 待与母亲上了车,苏鸾坐在舆厢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马车动。她伸手去掀幽帘,见是前方有一辆斜停的马车别了自家马头,如今转向转不出去,退又无路可退。 “为什么不去催一催?”苏鸾朝着车外下人们纳闷的询道。 盛婆子凑过来,小声提醒道:“小姐,那可是孝安伯府的马车。” “鸾儿,既是孝安伯府的人,咱们还是别生麻烦了,多等一会儿便是。”秦氏边说着,边伸手拉了拉苏鸾的衣裳。 苏鸾只得先坐回来,因为她知道,苏家和这孝安伯府多少还是沾些关系的,且这层关系足令苏家的颜面无光。 早在秦氏嫁入苏家之前,苏道北的通房丫鬟已为他生了一个女娃,也就是苏鸾同父异母的姐姐——苏安。苏安十八那年,意外结识了去青州游玩的孝安伯府庶长子,最终孝安伯府虽许了苏安进门,却因着门楣悬殊,只给了苏安一个妾室的名份。 当年闹得难堪,苏安进孝安伯府为妾的这两年,未再同娘家走动,只偶尔寄回书信。而苏家更是拉不下脸来上伯府求见女儿,甚至连信都不愿回。故而此刻与孝安伯府的马车狭路相逢,秦氏不愿去攀亲,也不愿去招惹。 又等了一刻后,马车还是未有动的意思,苏鸾委实有些耗不下去了,掀开幽帘跳下车去,兀自走到孝安伯府的马车前,大声问道:“若你们不急着走,可否向前挪几步借个路让我们调头?” 苏鸾这话说的客客气气,可还是将后面的秦氏与苏家下人吓得不轻!她们不理解素来软性子的苏鸾,怎会突然变得这般爱出头?只怪她们手慢没拦住,如今也不好上去将人拽回,且先看看孝安伯府如何回应。 僵持了良久,车内才传出伯府丫鬟思绿的声音:“我们小姐头有些昏沉,这会儿不想动,需在此休息休息。” 这丫鬟的语调轻慢至极,带着大户人家狗腿子惯有的那副德性,苏鸾一听便知头晕不过是个托辞。想来,对方也是注意到了马车上的苏家标识,猜测到了她们的身份,故意刁难来的。不然即便是高门目无下尘,也不至这般无聊。 由此也可见,苏安在孝安伯府并不得脸面。 苏鸾虽没见过原主的这个姐姐,更谈不上有何情谊,但她总归是与自己这具身子流着相同的血,想到她在唐家过得如此憋屈,苏鸾身为半个娘家人,也不想一味隐忍退让。 便笑道:“既是不适,那小姐还是快些回家看大夫吧,免得耽误了就诊良机,小疾拖成大病。” “你说什么?!”唐婉蓦地扯开帘子从车内钻出来,怒容可掬的瞪着车下之人。虽生气,但她这麻利的动作也恰恰暴露了身体无恙。 苏鸾没有半分示弱,不卑不亢的看着她:“小姐既然不头晕了,那还是赶紧回家吧。”说罢,苏鸾便转身往自家马车走去。 今日刚刚经历了薛家那场,她没心思再与孝安伯府的人多扯嘴皮子。 可唐婉却是羞恼至极,顾着身为伯府千金的淑德懿范,她不便与一市井之人吵嘴,故而涌到嘴边儿的难听话没说,又咽了下去。 主子碍着许多,下人便无这些顾虑,先前那丫鬟思绿也跟着小姐钻了出来,指着苏鸾的背影骂道:“这是官家的道,我们爱停哪儿便停哪儿,你有本事插上翅膀飞过去啊!” 苏鸾驻下步子,蹙眉回头看她们,心下委实气愤。托辞都被拆穿了,还能这么恬不知耻。 便也是这时,苏鸾看到对面驶来一辆紫绸装裹的黑檀马车,珠帘紫幄,速度极快,一晃便近了孝安伯府的马车旁! 路面坑洼积水,偏那马车疾驰轧过,顿时激起一层水浪,直扑向孝安伯府的马车上,将那马车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彻! 车既躲不了,大半身子钻出来的人自然也逃不脱。就见唐婉和思绿主仆二人,一并被浇成了个落汤鸡。且这些皆是污泥浊水,别提那副邋遢样儿了。 苏鸾本也急着想躲,但那马车在过了孝安伯府的马车后竟勒了下,顿时放慢下来,在路过她身旁时相安无事。 思绿气得直跺脚:“你们这是怎么驾车的?!” 这时苏鸾听到那驶过去的马车上,有坐在副驭位的随从回了句:“这是官家的道儿,我们爱怎么驾便怎么驾!” 思绿只空瞪着眼任那高车驷马驶远,嘴唇哆嗦了两下终是没再开口辩上句什么。她并非是被对方堵的无话可说,而是这会儿已吓破了胆儿,只神色惶惶的钻回马车里,先安慰起自家小姐来。 唐婉因着出了丑毁了衣衫,钻回车便一直哭,这会儿又嚷嚷道:“给我去查!去查清楚!刚刚那是哪家的马车!” 思绿打小在伯府做事,虽为奴仆但眼皮子却不浅,对于京中各府的徽记也是有些了解。当即便劝阻道:“小姐,依奴婢看还是算了吧,方才那辆马车,若是奴婢没看错,应是……应是雍郡王府的。” 一听这话,前一刻还在抽噎的唐婉瞬时止了哭啼,抬眼看看思绿,不敢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苏鸾这厢回了苏家的马车里,秦氏已是被先前那幕吓的魂儿快丢了。这会儿便扯着女儿从头到脚的细端一番,才安下心来,苏鸾好好的,非但没受到惊吓,身上连个泥点子都没有。 这时盛婆子掀开幽帘说道:“夫人,伯府的车业已驶走了。” “那还不快走!”说话同时,秦氏着急得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动作快些。 泥路难行,苏家的马车又是单匹马带两个轮子,不比那些四轮的高车华盖驶得稳,只得轻轧缓行的辘辘驶离。 车下伴行的丫鬟婆子们,不时议论起先前那辆奢靡马车。声音虽低,苏鸾慵懒的趴在窗跟儿却也刚好能听见。下人们猜不出是来自什么人,苏鸾的心下却是有些眉目。 就在先前,那辆马车溅了孝安伯府马车一车水后,边帘曾被里面的人撩开过一瞬。苏鸾当时急着躲避,并未一心盯着看,但还是影影绰绰的瞥见,那帘后是一双狭长阴郁的眼。纵是隔了雕花棱子,亦能让人感受到那眸中慑人的寒芒。 这会儿想起来,苏鸾也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她的确记得书中是有这么一个角色,拥有着那样一双眼的。加之此人出行的铺张跋扈,想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是陆錦珩,《夺嫡攻略》里的男主。 果真再完美的文字,亦是百闻不如一见。书中花重墨将男主一双黑眸描写的又阴又邪,却还是不及被那双眼儿真真对上一瞬来的震撼。苏鸾是头一回体会,被人看一眼也能浑身泛冷的滋味。 看书时,苏鸾的确是钦慕这个男主,看着他一路为了霸业杀戮,为了白月光复仇,她心下暗自叫好称快,直道这才是24K纯爷们儿! 可如今真的见了,她方意识到人们对于‘反派’的那种追捧,大约只适用于身居安室时的审美,正所谓看戏的不怕台高。 也只有亲身站在台上的人,才会怵,才会怂,才会担心摔得头破血流。而如今,她就是这样被拎到了高台上。 只是就苏鸾对剧情的了解,男主此时不应该留意到原主的。尽管苏鸾也不知男主与原主有何渊源,但书中的男主只是在原主嫁人后,才知她是自己要找之人。然而到苏鸾这儿,怎么今日就有交集了呢? 苏鸾想了想,大约是书中原主落了水,才错过了与男主这短暂的一面之缘。 而此时的另一辆马车上,男子坐于厢椅,腰背挺直的靠在身后的软毯上,两腿略略叉开,抻展得袍襟一丝皱褶都没有,端得是一派超逸洒脱的翩翩风度。 与这般温雅坐姿不相匹的,是男子脸上的冷硬与萧肃。他微阖着眼,似在摅思。便是马车行的极稳,堇玉冠上的攒珠还是会微微颤动,两条缨穗上价值连城的白翠珠子,贴敷在脸畔上滑来滑去的吵他。 片刻后,他蓦地睁眼,隔着幽帘唤外头:“炎华。”声音厚沉且带磁性。 其它长随皆是骑着高头青马伴行,唯有心腹炎华随着马车坐于副驭位上,听闻唤他,炎华立时回过头去,即便隔着帘子也微微躬身以示恭敬:“世子有何吩咐?” “将苏道北调回京之事,礼部的人可有透出去是谁的恩典?” “世子放心,小的已按您的吩咐叮嘱过礼部的人,对此事要守口如瓶,相信定无人敢多嘴半句。”炎华信誓旦旦的答道。 顿了顿,车里的陆錦珩又道:“那就再吩咐下去,透给苏道北。” 闻声炎华蹙眉抬头,对着幽帘愣了一瞬。心道世子接连调了三波别苑旧人回京履职,嫌麻烦不愿他们一个个的登门谢恩,故而从不许安置之人多嘴提及是雍王府的恩典。可这会儿怎么又改主意了? 不过炎华也只疑窦了片刻,便双手一拱,恭敬领命:“是,小的立马去办。” 身为贴身长随的,只求将主子吩咐的每件差事都办漂亮办利索,该他们知道的主子自会说,主子不说的便是想不通也不能问。 5.第 5 章 这日酉时,苏家的内眷们如常等在了花厅,围着朱漆三弯脚大圆桌坐着。看着一桌子布好的菜色,却无一人敢先动筷,只等着苏道北回来开饭。 苏道北以前是在大户人家做西席先生的,最重规矩,故而便是在青州苦寒之地,苏家的规矩亦是一刻不曾荒废。如今苏道北官至六品,大小算是个人物了,较之过去显达不少,苏家的表面规矩自然就更大了。 “今儿个奇了怪了,往日这时候老爷早散衙回府了,还是头回这么晚。”说话的人是柳姨娘,苏道北在娶正室夫人前的通房丫鬟,也就是苏家大女儿苏安的生母。在秦室进门后不久,她便也顺理成章的被抬了妾室身份。 秦氏斜眼瞥了柳姨娘一眼,看她举着帕子在脸上拭来拭去的搔首弄姿样子就心烦,但拘着当家夫人的气度也不好跟她一般见识,只半含着笑意讥刺了句:“怎么,你先饿了?” “没……没有。”被秦氏不咸不淡的呛了句,柳姨娘立马收敛了许多,将帕子塞回衣襟里,本本分分的坐好了继续等老爷回来。 说起来,这柳姨娘得女虽早,但跟老爷时年龄却是小的,十五跟了老爷,十六便生下了长女苏安。苏安较苏鸾大整整五岁,而柳姨娘却只比秦氏长一岁。且因着做妾无需操持家中庶务的原故,柳姨娘三十有六的年岁,看上去却还只似个小妇人般。加之柳眉细眼的,皮相里便带了姨太风韵,与秦室天生的端雅正妻相,刚好南辕北辙。 眼见娘亲被怼了个没脸,柳姨娘的小女儿苏卉有些不是滋味儿了,但她又不敢直接对着秦氏说嘴,便扭着看向左手边的苏鸾,佯作一副没心机的问起:“四妹妹,听下人说你们今日去隆兴寺上香,遇到孝安伯府的人了?” 书中原主因着性格包子,故而即使在未出阁时,也没过过真正的舒心日子。她这个三姐姐虽不至像薛家人那样坑她害她,但性格缘故,大事小事话里话外总爱骑她一头。这就足以让日子过的很不爽了! 苏鸾自问没有原主那般圣母修养菩萨心性,加之又了解苏卉的性格,她这一张嘴,苏鸾便知她安的是何心思。 “好像是吧。”苏鸾漫不经心的答着,端起一杯热茶来吹了吹浮叶。她知道接下来苏卉该明知故问,问她们有没有同孝安伯府的人打招呼了。 这个时辰父亲随时会回来,苏卉此时提起这事儿来,无非是想让这顿饭吃的不痛快。毕竟苏安也是苏道北的亲生女儿,父亲如何会真的不关心她? 苏安出嫁两年也只往家中寄了两封信而已,且皆只寥寥数语,都是些流于表面的肤浅祝好之辞。便是这样,苏道北还是拿着那信能反复看上几十遍。 然而苏安是去给孝安伯府的庶子作妾,苏道北当年恨不得以死相逼都没能拦住,如今纵是再想她,再担心她,也拉不下脸来登府求见。偏偏苏安也狠下了心肠,不主动回娘家。这种局面僵持了整整两年,苏道北是又怨愤又忐忑。 苏鸾知道,苏道北嘴上说着谁也不许给苏安回信,只当没她这个女儿!实则却是想逼着苏安亲自回娘家来看一眼。 是以,过会儿若是苏道北知道秦氏母女明明碰上了孝安伯府的人,却也不问上一句苏安的近况,定是又会心绪复杂,暗暗怨怪秦氏。 苏道北便是如此一个人,他的面子要守,可旁人若是真对苏安的死活毫不关心,他又该觉得那人刻毒薄凉了。毕竟对于这事,他没有明示过,只明示过不上门,不回信。 果不其然,苏卉很快便开口又问:“那四妹妹可有上前去寒暄两句,打听打听大姐姐的消息?”苏卉满眼期冀的望着苏鸾,甚至两只手还情不自禁的搭在了苏鸾的右手臂上。 苏鸾先是有些无奈的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接着又弯了个夸张弧度,眯着一双杏眼笑的假假的,口中笃定道:“当然!” 这回答显然出乎了苏卉的推演,她不由得面上怔了怔,拆穿道:“可是冬儿给我说没有。” 苏鸾:“那三姐姐既然早就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苏卉:“……” 长辈肚子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岂是苏卉一个十六的小丫头能想到的?苏鸾暗暗窥了柳姨娘一眼,见她面色唰的一下变白了,心中便也了然了。 这个柳姨娘果真是个聪慧的,知道自己的妾室身份话多了招烦,便许多关键的东西自己不去说,而透过孩子的嘴去说。她是吃准了苏道北的性子,只有妻妾观念,却无嫡庶观念,故而从不会怪苏卉僭越。 孩子们一番明里暗里的言语较量,秦氏虽不掺和,却是暗暗竖起了耳朵在听。发现苏鸾都会埋圈子诱敌了,秦氏眼中掠过一道精光,面色不波,却是隐含得意。 这时守在花厅门外的丫鬟行了个礼:“老爷回来了。” 这一声屋里的人皆听到了,一个个起身挂着笑容恭候苏道北进屋入席。丫鬟代为推开门,苏道北着一身回府换好的素色燕服入了屋来。 虽在青州落魄了九年,但他早年给豪门勋贵们为师的诗礼气度还在,如今一朝显达,仍是撑得起这身华衣。 四十堪堪出头的年纪,尚是为朝廷效命的好时候,自从月前调离回京后,每日苏道北散衙回府,皆是带着一脸春风得意,使得那张偏于清瘦的脸看上去焕发了许多。就连稀疏的一小把胡子也似回了春般,乌黑康健。 “老爷。”秦氏唤着迎上前去,接了苏道北一同落坐,之后柳姨娘与子女们才跟着落坐。这便是正室夫人可有的体面,与夫君平起平坐。 苏道北动了第一筷子后,这便算是正式开饭了。不过他也没怎么急着吃,动了两下便将筷子放了一边,看着坐在自己左手边儿的儿子,问道:“慕远的文章写的如何了?用完饭后拿来给我看看。” 苏慕远连忙也跟着放下筷子,微微颔首道:“是,父亲。” 苏慕远是苏家唯一的公子,秦氏所出,今年十七,排行老二,比苏安小三岁,比苏鸾大两岁。苏道北回府前,苏府是女眷们的天下,苏慕远缩在一旁不言不语毫无存在感。这会儿父亲回来了,他才突然有了些许存在感。 父子俩如往常般承包着开饭初段的聊天,苏卉夹了一块儿炖的糯软的福字瓜,左手小心的托着起身放到苏道北面前的碟子里,笑道:“父亲二哥别光顾着说话,快尝尝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好。”苏道北笑着夹起来品尝,只当是苏卉孝顺,全然不曾多想。 而苏鸾心里却明白的很,苏卉这是还要继续父亲回来前的那个话题,借着夹菜中断父亲与二哥的聊天,以便使自己接下来的开口显得不那么突兀与心机。 秦氏自然也是看出来的,于是便想着干脆自己先坦白好了,反正老爷也未必真会往坏里想她。 就在秦夫人与苏卉两人的嘴同时微启之时,苏鸾的声音竟然率先而出。 “父亲,鸾儿有件事想问您。” 苏道北边吃着福字瓜,边应道:“鸾儿问吧。” “父亲,既然咱们回了京,日后便随时随地可能遇上一些京中故人,那是否要主动去问候呢?” 苏道北蓦地顿了下动作,抬头看看苏鸾,眼中带着赞许之意:“鸾儿这问题问的好!” 接着他扫视一圈儿家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早该成规矩立下去,便放了筷子极郑重的明示道:“咱们苏家被驱出京城之时,我曾将新的落脚地分别写信告知京中故人。这些年哪些依旧维持着往来,你们皆知道,这些人皆是君子,无论未来贫富,咱们苏家都是愿意交一辈子的!至于旁的那些,若是他们主动问候了,你们便也寒暄两句。若是他们不问的,谁也不许腆颜去招惹!” “知道了,老爷。” “是,父亲。” 众人明白的应了之后,苏鸾又继续问道:“父亲,那一家的呢?” 苏道北先是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女儿口中的‘那一家’指的是苏安的婆家,孝安伯府。略一迟疑,也道:“还是那话,若是他们主动拉关系了,便可寒暄上两句。若是他们不理的,谁也不许拉下脸来上赶着!” “噢,知道了。”苏鸾满意的笑笑,而后故意看了眼身旁的苏卉,之后便开开心心的低头吃饭。 苏卉之前在心头盘旋了许久的那个话题,只得就这么搁放了。悻悻的拿起筷子吃饭,再也没有什么话想说。连带着一旁的柳姨娘也如霜打的茄子般,顿时蔫儿了下去,整顿饭都再没心思卖弄一分风情。 只是心道,老爷还指望着伯爷府的人能屈尊降贵?这种亲家,纵是上赶着能给回个好脸色就不错了!如今老爷这话一撂,日后她岂不是更没机会打听安儿的消息了…… 6.第 6 章 这一餐至尾声时,苏道北将筷子搁下,神色语气倏忽庄重:“都吃好了吗?” 听这语气便像是有要事宣布的,故而大家纷纷撂下筷子点点头,一脸殷切的望着这位一家之主。 苏道北抬眼看了看站在门前的两个布菜丫鬟,不待他吩咐,两人便应景识趣的行了个礼退下,将门也仔细捎上。 这下屋子里没外人了,苏道北略微压低了声量,莫测高深的问道:“你们可知,此次接我们回京的是何人?” 他环顾众人脸色一圈儿,见个个都茫然的摇头,之后又将无比期待的目光投向他。他便也不欲卖关子,面色平静的揭晓道:“是雍王府世子。” “什么?”众人近乎同声而出。这委实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柳姨娘终是不再为先前那点不快隔应了,这会儿只眉心蹙着,神色惛懵的望着自家老爷:“可九年前,咱们不就是因着那位才被驱离出京的?” “是啊老爷,雍王世子这是何意啊?”就连秦氏也是想不通其中道理,眉间漫上一层愁色,竟分不清回京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传闻中,成年后的陆錦珩是个骄横恣肆的主儿,这样的人如何会恩赦了曾因护主不利被驱逐出京的旧人? 苏慕远不插言,长颈半垂,低头敛眉,心下盘算着这其中的可能。 而苏卉显然是未有众人想的那般多,她眸色发亮,噙着一抹不知源何萌生的春情。苏卉天真的以为,日后他们苏家就要与雍郡王府的世子爷搭上关系了,这足以让她先兴奋上一小会儿! 毕竟那位,可是尽人皆知的凤表龙姿。性情什么的暂且放一边儿不谈,想想能有机会见一见那张脸,苏卉便觉自己已是大周福运极佳的女子。 然而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苏卉的这个梦。 “父亲,想来想去世子都不是个轻易饶人的个性,断没有怜贫惜弱就将咱们接回京来的道理!他……他该不会是觉得当年的那场灾祸有何蹊跷,诓咱们回京旧案重查吧?”苏慕远想了各种可能后,唯觉这个猜想最靠谱。 苏卉顿时醒悟过来,神色惶惶的看看二哥,又看看父亲。眼巴巴的期待着父亲说一句‘不可能’。 然而苏道北只是惆怅的叹了一声,面色沉重的坐在椅子里。他便是知道这会是个令全家坐立不安的消息,才回来时没敢说,怕一家人连顿安生饭也吃不好。 一时间,全家人愁绪如麻的围桌而坐,黯然神伤。苏鸾却还冷静,暗暗在心下梳理着这件事。 那本书,她没能看到结尾就穿进来了,故而对于陆錦珩的身世疑点,以及与原主的渊源,她并不全知。但她知道陆錦珩幼时在别苑遭遇过地动之灾,也知道除了天灾隐隐还有人祸的痕迹。 只是苏鸾记得,陆錦珩并未因那件事而怪罪报复过谁,甚至长大后连翻查都没有提过。也不知是他根本没多想,还是早就有了答案。 依着陆錦珩的睿智,苏鸾觉得不可能是前者。可依着陆錦珩的毒辣,苏鸾又觉得不可能是后者。 审慎细思后,苏鸾觉得陆錦珩大约是知道了那个幕后黑手,只是不知出于何故,他不愿去根究。 不管怎样,苏鸾至少不担心父亲所虑。陆錦珩根本不可能是为翻旧案,才将苏家人调拨回京。 苏鸾想不通的是,书中根本没交待过将苏家人招回京的是陆錦珩。可陆錦珩为什么要这样做?难不成他从这时就知道原主是他要找之人? 可若是这样,以陆錦珩的性子,又为何能眼睁睁看着原主嫁给薛良彬?他想要的东西,从没人能抢得走,他也不会放手。 难道陆錦珩对原主……并不是苏鸾以为的爱? 可陆錦珩为原主不求回报的默默做了那么多,还在原主死后杀了所有欺负她的人为她陪葬,甚至还为原主终生不娶…… 罢了,苏鸾觉得一时半会儿她是难捊清这条脉络了,便也懒得再去细究。 最终,苏道北认为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是世子将他调回京,又安排了高官厚禄,那么总得先去谢个恩。只是当初驱他出京的乃雍郡王,如今也不便登府。 想来想去,便决定于自家设宴,给世子递张贴子。世子若肯屈尊降贵呢,就全家叩个头。世子若不肯来呢,起码礼数尽到了。 苏道北也是个办事不拖的性子,翌日便透过礼部侍郎的关系,将请柬递了世子身旁。世子也回了个准信儿:来。 回府,苏道北便将此事说与秦氏,并嘱夫人将庶务皆放一边,务必全力办好三日后的谢恩宴。 转眼两日已过,为保稳妥,这日秦氏带着苏鸾在厨房试了几道重头菜。 苏鸾是个有肉便欢的肠胃,倒是吃的啧啧称赞,可秦氏早年跟着苏道北住过王府西厢,见过场面,遂将筷子一放,面带失落道:“都是些寻常菜式,招待个亲戚算是场面,可招待天潢贵胄,只怕是要让人觉得不恭了。可那些勋贵席上的常客,山水八珍、海味八样的,又岂是咱们摆得起的排场?” 如今的苏家看似是显达了,有礼部配给的大宅院,还有一堆婆子丫鬟驱使,可吃穿用度皆是一个月跟着一个月的俸禄走,哪里有什么家底儿?备个大鱼大肉的俗宴倒是不难,但京里的豪门显贵是不屑于这些常见之物的。 见秦氏犯愁,苏鸾也不好再吃了,跟着放下筷子,宽慰道:“母亲,其实咱们眼中的珍味,又何尝不是贵人眼中的俗物?与其打肿脸去撑那个场面,倒不若在这些寻常食材上动些心思,做出些新鲜感来。” 听女儿一言,秦氏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连连赞同道:“鸾儿说的对!就如你小时有胃热之症,娘寻了个偏方,每日以萝卜代一飨给你调理。那时你也不爱吃萝卜,娘便不让你看那萝卜原本的样子,每每雕成一朵花儿后给你,你便总跟宝贝似的喜欢。直到胃热之症调好了,还整日缠着娘要花儿吃呢!哈哈哈哈——” 见秦氏笑的开怀,苏鸾也跟着干笑了两声。这些过往她自是不知的,书中又没有赘述这些琐碎的细枝末节。只是不知为何,听了这些苏鸾心下酸酸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人呐,真是个日久生情的东西。恍惚间,苏鸾竟觉得自己与秦氏,好似一对儿真正的母女般。 娘俩协力,在厨房研究了一日的新菜色,终于等到了宴请这日。 日头渐渐西斜,苏家的家眷们换好了端妆得体的华美衣裳,早早的等候在花厅。 柳姨娘与苏卉只顾着整理自己的仪容,根本不去管府中那些杂事。秦夫人便不同了,如今人站在这儿,眼神却是定不下来,四下里找寻,看看可还有不妥之处。 想着想着,秦氏恍然想起一事来:“坏了!” “怎么了母亲?” “哎呀鸾儿,昨晚娘注意到入门往花厅来的游廊里,第三盏灯坏了!想着今日找人去换,可忙中出错给忘了……” 苏鸾迟疑了下,安慰道:“母亲莫慌,还有时间,鸾儿这便去换了。”说罢,人便出了花厅。 灯笼有吉祥之意,破了,便有破败之相,的确是待客的大忌。苏鸾很快便找到那盏灯,见其果真是破了个洞,便也没时间再去唤下人,直接从一旁架来个木梯摆好,亲自踩着上去换。 待换好欲下时,苏鸾一抬眼才注意到,此处的游廊檐角上竟还挂着几个冰棱子!虽说已是开春儿,冬的余威却尚在,这就难怪这么结实的灯笼会坏了。竟是这些顽固的冰凌子融化之时坠落,意外刺破的。 破了案了。 苏鸾干脆再往上爬,直接骑到檐角上去,坐在上面反手掰那些冰凌子。掰完这头,发现另一头也有二根,又挪过去掰那头。等她完事儿准备下去时,这才发现先前的木梯不见了…… “喂——” “谁拿我梯子了?” 连喊了两声,竟无人应,就在苏鸾想要再大些声唤人时,竟无意瞥到一辆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外。 没错,她如今站的高,自然看得也远。 这回是真的坏了!那马车显然就是头几日在淞阳湖时碰上的那辆,雍郡王府世子到了,她这会儿本应在花厅迎客才对。可她竟然站在这儿…… 很快苏府的大门便被打开了,苏鸾看到父亲与一宽肩挺秀,神韵独超的年轻男子一同进来,后面跟着随从无数。父亲还恭敬的让那男子半步,很显然,那个人就是陆錦珩了。 思及此,苏鸾顿生绝望之感!已顾不得去端那陆錦珩长什么样儿,尽管这个画面是她从看书时就一直在脑补的! 可如今的她,双拳紧紧的握着,心手儿里全是急汗!眼神慌乱的无处安放,不知自己此刻如何做才好。 稍稍冷静一瞬,苏鸾轻手轻脚的蹲了下来,然后慢慢趴下,让自己尽量呈‘大’字型平贴在房檐上,以便不那么点眼。 之所以呈‘大’字,那是因着屋檐有坡度,加之琉璃瓦打滑儿,手脚并放便趴不那么牢稳。 7.第 7 章 趴在曲廊的卷棚脊上,苏鸾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抬头来看一行人已行至何处。因为稍动一下,压在身下的琉璃筒瓦便会发出‘咯吱’声响,引人注目。 苏道北为今日的待客费尽心思,若此时苏鸾暴露了,且是此等窘迫,可想而知得来的会是什么目光。 故而苏鸾只能憋着,等这些人走过去再悄悄下来。 这会儿苏鸾正脸贴着冰凉的琉璃瓦,面朝着院子,看着廊外尚不算熟悉的山石造景。本以为不会看到什么活物,可偏偏伴着那越发临近的脚步声,一抹流动的黛蓝入了她的眼。 那颜色深重的交领阔袖蟒袍,上以金丝通绣九蟒,腰间佩着大块无暇之玉嵌成的玉带。金丝美玉,在春头的斜晖里熠光流转,耀得人眼睛睁不开。苏鸾下意识的伸手在眼前遮了遮,眯起眼来躲闪。她心下不解,陆錦珩为何顾自走在廊外。 时刻警醒之人,自是对近身事物格外敏感,便是一草一叶的微动,都能引起警觉。陆錦珩便是如此,在苏鸾抬手的档口,他眼尾余光已本能的朝高处瞥去。 青灰色的廊顶,不起眼的纤缟素裙,倒衬得露于雾袖外的那一小截细白腕子格外点眼。金阳残照下,那嫩滑皮子白的莹莹发亮,如柔软雅淡的上好白绸般让人心生恋慕,想要绾握把玩。 只是那般荏弱,怕是捏上一捏,骨头也要酥碎了。 陆錦珩脚下的步子似有放慢,却未有半刻驻停,眸光轻佻的在那廊檐上划了个弧儿便掠过,接着便在苏道北的指引下,径直去往了花厅。 苏鸾放下手睁开眼时,见人已然走远,便小心翼翼的爬起,朝着门房唤了声,很快得了梯子下去。 经了这一番攀爬,裙子已是难再见客,苏鸾紧跑着回房换了身暗绣银丝的素白襦裙,又去厨房端了碟儿打掩护用的糕点,这才回到花厅。 丫鬟们正鱼贯而入奉茶侍点,苏鸾随在她们身后进屋。若是单以衣妆论,怕是她素淡的连这些丫鬟也不如。 这会儿陆錦珩正端坐在苏家特意备下的一张红木尊椅上,苏家人则虔敬的站在世子五步之外。苏道北打头站着,微微颔首说了些欢迎之词,全然未发现苏鸾此时进屋。 站在苏道北身后的秦氏,看到女儿进来时微微一怔,略露失望之态。她明明特意叮嘱过,今日贵人登门,大家需穿戴体面些,以示敬重。 只是顿了顿,秦氏又好似明白了女儿的苦心。眼前这位雍郡王府的世子,的确是个不宜开罪,又不宜惹他注目的主儿。 昨日秦氏还与女儿讲起美人褒姒的典故。此女本是小国乞降求和的献物,离了母国不哭不笑,话也少言。便是整日里如此端着,却仍被后人叱为魅惑君主的妖姬。 可见女人但凡是生得美了,便是行事作风再拘板,也敌不住祸从天降。而苏鸾这张脸,又何尝不是生得太过招人儿了些。 看到苏鸾借着丫鬟们上菜的掩遮,不着痕迹的站到了苏卉身后,秦氏陡然欣慰。女儿记住了她的教导,不该出头之时,便要自掩锋芒。 苏道北的客套之辞说的差不多了,回头看了看,见苏鸾不知何时过来了,便一块石头落了地般转回头来,对着尊位上的贵人浅行一礼,“世子,下官家眷皆已在此,还请世子受我们全家一拜!” 苏道北心心念念的要带着全家行此大礼,倒也并非单纯的出于谢恩,更多还是出于畏惧。世子若是当真要翻查当年的天灾人祸,他得让世子明白,苏家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无胆儿掺和那些逾规越举的事儿。 就在苏道北带头欲下跪之际,只见陆錦珩抬起白皙清癯的手来,骨节分明指尖儿挥了两下,立马便有两个贴身长随上前架住了苏道北与秦氏。 苏家其它人倒是跪下了,可也愣住了。 接着便见陆錦珩声色沉沉的说道:“苏大人怎么说也是住过郡王府的西厢,与本世子挂了两年师徒名义的,哪有先生给弟子跪得道理?” 既然道理点明了,随从便也放开了苏道北夫妇,退回世子身后。苏道北尚好,秦氏可是吓的不轻!就方才他们骤然冲上来架住他们的劲儿,还真是让人不往好处想。 苏道北躬了躬身子,恢复笑颜道:“世子说的自是有理,但世子是皇亲贵胄,下官此前却只算一介布衣,论起来,也是跪得的。” “呵。”不掺情感的干笑一声,陆錦珩垂眸睨了眼跪在地上的柳姨娘,和苏家小辈儿们,“让小辈儿们拜一拜便算了。” 听世子这样说,苏道北与秦氏便只躬身谢了个恩,其它人则是实实在在的埋下头叩拜。 苏鸾一双纤细绵软的手按在青石地面儿上,葱白似的指尖儿微微着力。陆錦珩半垂着眼睑,面色无波的看在眼里,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一句:“起吧。” 他倒并非是喜欢看苏鸾跪他,只是见她此时安安静静的小模样,有些乖巧。 众人起身。旁人脸上皆是带着三分笑意,柳姨娘的脸色可就有些窘迫了。她一个做娘的人,生生成了世子口中的‘小辈儿’! 礼既行过了,苏道北便让柳姨娘带了三个孩子退出花厅,由他与夫人招待世子。毕竟偏房妾室与小辈儿们是在贵人面前上不得桌的。 离开时,苏卉尚是一脸的不舍。只有在陆錦珩进屋时,她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就依着秦氏的要求,微垂着头不直视贵人。 苏鸾却是如蒙大赦!一出花厅的门,整个身子顿时松泛下来。 苏慕远的屋在西院儿,出了花厅便与大家分径而行。女眷们的院子都在东边,柳姨娘被个丫鬟搀着,打头走着,苏鸾苏卉走在后头,落了七八步距离。 这时苏卉一抬胳膊,扯住了苏鸾的雾袖。苏鸾纳闷的扭头看她,她挑了挑眉毛,见娘亲走的更远了,便拉了苏鸾去南面的假山后头。 “哎哎哎——三姐姐,你这是要干麻?”苏鸾边被苏卉拽着走,边不住的问。 停下来,苏卉松了苏鸾的胳膊,一脸神秘兮兮的问道:“鸾儿,刚刚你可看清世子了?他一点儿也不似传说中的凶神恶煞……想不到竟是这般秀丽矜贵的容貌。”说到这儿,苏卉情难自禁的泛起一抹羞赧,微微垂了头。 不必多问,只看眼下苏卉的这副表情,苏鸾便明白了。她这是被陆錦珩的皮相给骗了!苏鸾不免带着怜悯之意看着这个三姐姐,心下暗暗叹气。 书中的陆錦珩虽是一直未娶,却也从不缺上赶着贴上去的美人儿。只是那些美人儿的下场,有些令人唏嘘罢了。 其中有一回苏鸾记得很是清楚,那姑娘是个候府的庶女,为压过嫡出的姐妹一心想攀高门。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陆錦珩后,心生爱慕,不惜借着宫中辞岁迎新夜宴官眷之机,使出下情药的狠手段来搏上位!姑娘想着一但生米煮成熟饭,又是在宫里,陆錦珩若不肯娶她,圣上那关也是过不去的。 陆錦珩饮那杯酒时,便明了那小姐的盘算,却也未出言拆穿她,只暗中将两杯酒对调,使姑娘饮下了有药的那杯。待到那姑娘药性发作后,陆錦珩又命人塞了个宫里的小太监过去! 翌日,新年头一桩丑闻被宫里人发现,并上报给了皇上。那姑娘再无颜面回家面对亲人,当即剃度去了庵子做尼姑。 这些事,苏鸾自是无法对苏卉说。但即便没有姐妹情,至少还都姓苏呢!想了想,她还是劝了一句:“三姐姐,大姐姐的教训就摆在眼前呢。一个伯府都把咱们瞧到门缝儿里去了,郡王府,你以为能招来什么好果子?” “你!”苏卉前一刻还魂牵心痴的,这下便忿然作色,戟指怒目:“苏鸾,你敢这样说苏安姐姐!我这就告诉娘去!” 说罢,苏卉转身就要往柳姨娘的院子里去。 却也这时,一个丫鬟哭着朝二人跑来,人还没到跟前儿,话已是等不得了:“三小姐四小姐,孝安伯府的人带着大小姐来了!你们快去正堂看看吧!” 这丫鬟是柳姨娘贴身使唤的紫玉,分明是刚刚受了不小的委屈。苏鸾想着她定是无人可找了,才万不得已找到自己与苏卉头上。看来这孝安伯府的人,来者不善。 只苏卉却是个没头脑的,根本未有这许多联想,一听亲姐姐苏安回来了,便高兴道:“快,快带我去见大姐姐!” 苏卉跟着紫玉先一步跑去,苏鸾迟疑了下,也跟了上去。怎么也算是一家人,既有了事,自然要一起去面对。 沿着曲廊走到离正堂还有十数步时,苏鸾见早一步赶来的苏卉正僵僵的杵在门口,看是不曾进去。再走的近些,竟见她还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 苏鸾刚想开口问,就听到堂屋大姐姐苏安带着哭腔儿的声音: “为人妾者,不得与正室夫人平起平坐,不得对正室夫人双目直视,不得与正室夫人争吵顶嘴……正室夫人问话时,妾室答话需垂面,需细声,需恭敬。不得讪皮讪脸,不得问官答花……” 8.第 8 章 苏鸾记得,这是孝安伯府桎梏管束偏房的一套家法。 原本各府有各府的家规,或宽宏或苛责,本是关起门儿来的家务事,外人自无可置喙。然而孝安伯府的人竟特意将苏安送回娘家来,当着亦为妾室的柳姨娘面儿背这套家法,这是要当面打脸了。 这寡淡的亲情暂且放一边儿不谈,苏鸾与柳姨娘和苏卉总是住在一个门里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刚才又跑得那么快?”激刺了苏卉一句,苏鸾便绕过她抬脚进了正堂的门。 如今父亲母亲待客自是出不来,孝安伯府的人又瞧不上做妾室的柳姨娘,那便只有她这个苏家嫡女来招待了。 见苏鸾毫不迟疑的进去,苏卉先是一怔,既而抹抹脸上的泪,紧跟着也进去,瑟瑟缩缩的站到娘亲身后。 屋内的尊位上,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年轻夫人,二十四五的年岁说不上有多美娆,却是气度不凡。一张精心雕饰过的粉脸不苟言笑,细长的凤眼倨傲的微眯着,眼里没有柳姨娘,没有苏安,也没有刚刚进屋的苏鸾苏卉,只目空一切,睥睨万物的感觉。 苏鸾猜着,这位应该就是苏安相公唐光霁的正头夫人,阴氏。果真是个高慢的同书中一样的人物。 “阴夫人好。”苏鸾走上前去浅行同辈之礼。她虽的确不该一眼认出阴氏,但她这会儿却不想装傻卖乖。眼神儿毒些,一会儿说话也能有份量些。 果然,苏鸾这句从容的问候引得阴氏侧目,她终是眼里容了苏鸾一道影子,微挑了下眉毛,冷声问道:“怎么,你认得我?” “呵呵,能让我大姐姐背妾室家训的,必是位显贵的正头夫人。苏鸾再鲜出家门,也知孝安伯府子辈儿的正室夫人拢共两位。嫡公子的夫人姚氏,听说才是桃李年华……想来,夫人必是另一位了。” 苏鸾这话说的恭敬客气,只是话中隐隐透着不屑。一来奚落了阴氏不显年轻,二来又将嫡庶尊卑不着痕迹的带出。似在提醒阴氏,戏谑苏安和柳姨娘是上不得台面儿的妾室时,可有想过自己相公也是妾所生? 这些话刺儿隐藏于和气之中,阴氏也不便发作什么,只暗暗吃了一瘪,面上难堪了几分。凤眼一眯,语带轻蔑:“你又是这府里的哪个?” “要不夫人也猜猜?”苏鸾一改先前的正经,顽劣一笑,自顾自坐了下来,就在阴氏的左下手位。她很明白,跟这种惯会端架子的贵妇过招儿,是不能按套路出牌的。 就见阴氏的眼狠眯了下,透出一股子威厉。接着她又释然了似的,拿出一副看跳梁小丑的眼神。 苏安站在当央,微垂着头,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半点儿关系。娘亲和妹妹就在身边儿贴她站着,偏她也不敢抬起头来看上一眼。 柳姨娘和苏卉在宽袖下相互抓着手,既是支撑,也是安抚,两副没派头的怂样子。心惊胆战的听着苏鸾与阴氏对话,就像老实缩在一旁看神仙打架的小鬼儿。 见阴氏接也不接自己的话茬儿,苏鸾没所谓的笑笑,“呵呵,阴夫人既不喜这猜来猜去的游戏,那咱们今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先前还拿苏鸾当个没见世面的野丫头,再听这句,阴氏又觉得她有些主张,便敛了面上那抹嘲讽,给了苏鸾个正常的眼色,“那自然是好。” 显然苏鸾也不稀罕被她高看这一眼半眼的,只别了开去看向苏安,倒好似给了阴氏个白眼儿。嘴里轻飘飘的问着:“想是前几日在隆兴寺上香后的那点不快,惹得唐小姐回去告状了吧?阴夫人今日是特意带了我大姐姐来娘家,替婆母给苏家个下马威的?” 两年不曾走动,偏生前几日有了那出今日就杀上门来,想也知是怎么回事。 苏鸾这话,是说中了。既捅破了这层纸,阴氏便也直截了当的质问起来:“原本我还当你们不知那日所遇,是孝安伯府的人。你既知唐婉是我与你大姐姐的小姑,又怎能如此无礼?” “她别了我们的马车,害我们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肯移两步容我们调个头。怎么就成了我们无礼?” “便是如此,你们也不该故意溅唐婉一身污泥!令得她当众难堪,回府哭了两日两夜!” 听到这儿,苏鸾不由得眉心蹙了蹙,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唐姑娘居然说那泥是我们溅她的?” “哼,难道不是吗?”阴氏冷笑一声,轻慢尖刻,根本未有半分怀疑事件本身,只当苏家人是敢做不敢当。 “自然不是!”苏鸾亦是疾言遽色的明确否定。 “呵呵,”阴氏再吐一声冷笑,审视的看着苏鸾,咄咄逼人道:“那你可敢起誓?起誓谁溅的唐婉一身泥,便不得好死!” 阴氏的这句话堪堪落地,还不待苏鸾答什么,便有一个金声玉振的强劲声音穿堂威慑进来: “大胆!” 堂内所有人齐齐向门外看去,见当门立着的,正是雍郡王府世子陆錦珩,和他的几个贴身随从。而先前发出那声怒喝的,正是陆錦珩的长随炎华。 看到这幕,苏鸾先是心下微微一惊,既而又暗暗叫好。心道阴氏刚刚还咄咄逼人的要她发什么毒誓,那傻缺的哪能猜到溅她家小姑一身污泥的正主就在这儿呢? 这下有好戏看了。 此时炎华一双怒目嗔视着阴夫人,忿然悬在半空的手,有气势的指着她,直令得惯会装腔作势的阴氏也不淡定起来,一双凤眼中释着恐慌。 倒是陆錦珩,依旧冷傲孤清的微垂着眼帘儿,睨着身前三尺的地面,懒得正眼看阴氏。 陆錦珩不看阴氏,阴氏却不是个眼皮子浅的闺中妇人。她虽未曾见过这位主儿,但见这声威素著的气势,再加一身通绣九蟒的金丝蟒袍,便知是位皇亲! 阴夫人当即起了身,双膝落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随着阴氏一同来的苏安及孝安伯府的下人们,也茫然惶恐的跟在阴氏身后,跪下朝着贵人行礼。 只是阴氏口中却无什么说辞,不知该如何称唤,更不敢当面询问对方的身份。 行过了礼,不得对方准允,阴夫人也不敢自行起来。阴氏心知对方动了气,便跪在地上低声细语的告罪起来,同时也不忘自报一通家门,企图沾些婆家脸面:“臣妇是孝安伯府的庶长媳阴氏,今日带着苏家女儿回门走动,却不知苏府有贵胄驾临。臣妇一时出言莽撞,扰了贵人……” “阴夫人要找的人,是本世子。”陆錦珩掀起眼帘儿,骄睨着阴氏,漫不经心的说道。 阴氏面上微微一怔,她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毕竟能穿九蟒金丝袍的世子,整个大周朝只此一份儿,别无二号。陆錦珩能穿,那是因着隆恩浩荡,皇上亲赐的,皇上容他与亲儿子们一个待遇,旁人又岂敢置喙。 再说便是阴氏深居后院儿,也曾听到过些宫闱旧事,这位雍王府世子的身世,大家私下里多有猜想,只是人人惜着小命儿,不敢明目张胆的宣口罢了。 只是阴夫人未能理解陆錦珩这句话的意思,抬起头来想再解释一遍,自己只是带着苏安回门走亲戚的,并非来找世子的。 “世子,臣妇今日是来……” 这时苏鸾蓦地起身,椅凳的动静截断了阴氏的话头。对着正回过头来看自己的阴夫人,苏鸾颇为和婉的引荐道:“阴夫人,您刚刚不是说要找那日溅了唐姑娘一身泥的人吗?” 说话的同时,苏鸾抬着双手比向陆錦珩的方向,恭敬的做了个‘请’的动作。 阴氏顿觉惶惶,心下暗惊着雍王府的世子竟与苏家这般亲厚!若那日溅唐婉一身泥的是世子,便表示世子与苏家是一道去上香的。这才短短数日,世子便又来了苏府作客。往来如此频繁,这该是怎样的交情…… 同时陆錦珩也不禁斜睨苏鸾一眼,那日他坐于车上,不过只是与她隔窗匆匆对了一眼。 而她竟记得他。 9.第 9 章 这时一股子过堂风灌进来,将堇玉冠上金丝累着的几颗价值连城的东珠拂的颤了颤。 那清绝的面孔,也似焕了几分灵动。苏鸾看着陆錦珩竟不由得出了神儿…… 见了两次面的人,这会儿才是正正经经的细端了他的脸。那下颚线条清明精致,宛若削成。一双狭长的黑眸不染凡尘,笼着寒烟儿。 不知为何,此时看起来陆錦珩像是有意敛了迫人的锋芒,竟让人不觉凌厉逼人,只觉俊美昳丽,风姿迢迢。若非是预先知晓了他未来的阴狠作风,苏鸾只怕自己也要如那些只认脸与身份的贵女一般,飞蛾扑火去了。 陆錦珩虽说对原主与对旁的女人有所不同,但苏鸾也明白,他心里最想要的,始终是江山。 阴氏悄无声息的看看苏家姑娘和世子,觉得自己在两人的眼神儿里看出了点儿什么,不由得眼中掠过道精光。想着回去将这事给婆母说了,也算是探了个底细回来,不白白登门一场。 只是这暗戳戳的念头才起,阴氏便被接下来的一句命令迎头浇了一脸冷水。 就见陆錦珩的视线从苏鸾的脸上移到阴氏脸上,顿时便没了先前那分和悦,略显怠懒的声音夹着磁性,想是喊打喊杀也让人觉得悦耳。 “依大周律,凡平头百姓诅魇皇亲的,当割舌。官员明知故犯的,罪加一等。阴夫人身为勋贵内眷,为朝廷无所贡献却借着皇家赡恤过日,如此还不能恪守本份,感念皇恩。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明誓诅骂皇亲不得好死,夫人认为该当何罪啊?” 这一通明目压下来,阴氏顿时失去了支撑,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急着辩白却又因着太过畏惧而嘴瓢起来:“世子……臣妇……” 见阴氏已是被吓的三魂丢了七魄,陆錦珩也不欲真与她计较,便主动宽宥施恩道:“罢了,正是年下,又念着孝安伯对我父亲恭敬有加的份儿上,今日便免了你的皮肉之苦,只赏你十巴掌小惩大诫,你可心服?” 一听这话,阴氏连忙重新跪好,重重的在地上叩头,嘴里连声应道:“臣妇愿意!臣妇愿意!” 待阴夫人再抬起头来时,见世子背影已远,这才一颗心落了地儿。 这时见一长随走至阴氏跟前,识礼的朝着阴氏躬了躬身:“夫人,等下得罪了。” 阴氏吓的往后一缩!先前她是被陆錦珩扣下来的大帽子吓破了胆儿,已全然顾不得尊严体面,只求保命。可这会儿陆錦珩走了,她冷静下来才想明白这十巴掌打下去,她的后果如何。 阴氏微抬眼尾扫了下苏安和柳姨娘,今日在她们面前挨了罚,日后还有什么脸再端伯府正室夫人的架子…… 正悲凄犹豫着,一个重重的巴掌朝着阴氏的右脸扇来!阴夫人应势倒地,再次蹲坐到地上。可那人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神色,紧接着第二巴掌便从左脸袭来!阴氏身子翻了个个儿,又朝着右边歪去! 阴夫人挨巴掌的档口,苏安才好似终于活了过来,主动伸手握在了娘亲与苏卉的手上,母女三人泪眼相对,无声交流。 待十巴掌赏完,那世子的长随重新将手握回腰间宝剑之上,转身出了正堂。这时孝安伯府的几个下人才敢上前去扶阴氏,只是阴夫人脸上心里皆伤的不轻,没能一下起来。 苏安松开柳姨娘和苏卉的手,拿帕子擦拭了眼角腮边的泪,这才看向四妹妹苏鸾。苏鸾正巧也看着大姐姐,她知道眼下苏安不宜说话,便也只冲苏安笑笑,似在安抚鼓气。 苏安堪堪才擦干的眼,立时又噙上了两汪泪泉,紧咬着嘴唇望着妹妹,无声的诉苦。她一个字也未说,苏鸾却仿佛全都听懂了。她知她这两年在孝安伯府是如何过的,又是因何不敢回娘家走动。 不知不觉间,苏鸾竟也哭了。 这不是她真正的家,苏安也不是她真正的姐姐,甚至这是她头一回见苏安!饶是明白这些,苏鸾还是情不自禁的哭了。 她头一次,真心想要帮帮这家子人。 阴夫人被下人搀扶着出了门,苏安也赶紧跟上,随着她们一起往停放马车的地方缓步走去。回娘家这一趟,苏安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除了背诵的那段儿妾室家规。 苏鸾站在大堂门前,朝着孝安伯府众人的背身儿朗声说道:“阴夫人,下次再让我大姐姐背妾室家规时,还需记得小声一些。不然被你婆母听到了,怕是也会甩脸子呢~” 阴氏本能的顿了下步子,接着又吩咐身边下人道:“快走!”她可最不喜看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 望着恢复了寻常清静的院子,苏鸾不禁呆了片刻。她在心下捊了捊今日之事,总觉得有些推翻之前的认知。 看《夺嫡攻略》时,苏鸾始终以为陆錦珩是个只专注朝堂争斗的人,并不通晓也懒得理会妇人在内院儿的状况。故而才会由着原主在薛家内院被人害死,都没插手过问。 可是以今日的情形来看,陆錦珩若是想管,哪家哪户的院子他手伸不进去? 这样一个在争权之路上为了扫清异己,工于心计,算无遗漏的人,又怎会独在情事上不通透?若是陆錦珩当真爱慕着原主,怎会任由着原主嫁了人,又任由着她被人磋磨至死? 虽说他事后也为原主报了仇,但那点事儿于他也不过就是抬抬脚踩一下的麻烦罢了。 可见,并不是陆錦珩失算错失原主,而是他对原主的感情,是被苏鸾臆测错了。 现下想来,陆錦珩默默做的那许多事,似乎只是想暗中给原主些实惠,并没对她有多少真正的上心。加之原主至死也不知还有条这么粗的大腿可抱,早早的认了命,许多悲剧便也由此产生。 不然以陆錦珩的威仪,随便挥挥羽翼照拂一二,都不至让原主一生过的那般凄苦被动。 这厢柳姨娘也渐渐归于了平静,跟苏卉对着擦干了泪,娘俩一同走到门口来,柳姨娘望着远方哀叹一声:“只怕今日之后,安儿的日子不好过了……” 苏鸾斜觑她一眼,气不过的丢了句:“全家供祖宗一样的敬着她们,大姐姐就有好日子过了?!”说罢,人便抬脚悻悻的回了东院儿自己房间。 “哎,这丫头越来越……”柳姨娘伸着胳膊怒指苏鸾,然不及将话说完,胳膊便被自己女儿扯了下去。 “娘~四妹妹方才也是为大姐姐,为整个苏家出了头的。” 见素来与苏鸾最不友好的苏卉也转了风向,柳姨娘顿时熄了心中火气,眼神无处安放的四下里落落,认道:“罢了。” 回屋后不久,苏鸾的贴身丫鬟盼云便又过来唤她,说是老爷夫人找。 苏鸾刚刚换好了一身明黄的烟波纹千水裙,这会儿正坐于铜镜前描画眉毛。听了盼云叫,便放下螺子黛,起身往偏堂去。 这个年岁的姑娘有哪个是不爱美的?苏鸾自然也不例外。待客时刻意素淡,仅仅是因着不想惹没必要的麻烦,私下里她亦是最喜这些胭脂水粉,锦衣华裳。 特别是刚刚孝安伯府的人来耀武扬威了一番,苏鸾真是后悔自己先前的寒酸,倒叫孝安伯府的人当苏家小门小户,连女儿都娇养不起! 见女儿焕然一新的进了屋,苏道北与秦氏皆眼前一亮。苏鸾见柳姨娘与苏卉及二哥也在,心下便知先前正堂里的那出儿,父亲母亲已听人细说了。 苏道北捊捊胡子没说话,但眉眼间自带两分赞许。秦氏便代为开口道:“鸾儿,你今日可是给咱们苏家长脸了!” ‘长脸’二字在苏鸾的认知里还有反讽之意,但此时秦氏脸上慈祥欣慰,苏鸾知道,这是真心实意的在夸她呢。 苏鸾不禁扭捏了两下,娇声娇气的道:“母亲,鸾儿长大了,自然通了些接人待物的技巧。对咱们苏家好的,自然以礼相待。对咱们苏家不好的,那也不能纵容。” “哈哈哈哈——好。”苏道北终是沉不住笑出了声来,苏鸾这是承了他的性子,不惹事不怕事,且遇事有应对的智慧,不枉他打小的谆谆教导。 笑声一滞,苏道北便说道:“汝阳侯府上的公子上月娶妻时,礼部出了不少心力,是以下月侯爷的幺女做寿,给整个礼部的官员一并下了贴子,指明要带家眷赴宴。原本我还忧心这等场合,你与卉儿难以应付。现下看来,你们多出去见识见识倒也好。” “真的,爹?”苏卉眼中一亮,近乎蹦了起来! 自打回京,她便盼星星盼月亮的想参加这么一场勋贵府宴。好似去过这等场合,便可证明她苏卉也挤身京中贵女之列了。 而苏鸾却是怔在那儿,嘴角抽了抽,实在是连个敷衍的笑都挤不出来。 汝阳侯幺女?可不就是被陆錦珩坑去做尼姑的那位么。 10.第 10 章 仲春二月,正是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 巳时,一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二轮马车,沐在灿灿春阳下,被两匹青灰色马儿拉着轻轧缓行,慢慢驶在京城最为繁华的拱辰街上。马蹄嘚嘚的踏着地面,溅起一阵薄薄的尘雾。 没多会儿,马夫勒了下手中缰绳,那两匹马儿便更加放慢了蹄子,踱着优雅的小方步拖着马车继续往前缓慢挪动。 苏鸾以为是到了,便伸手撩开帘子往外看去,发现汝阳侯府的大门还有一小段儿距离,苏家的马车前,有五六辆马车正排着队往前移。 这半个多月,苏鸾如常的过着,苏道北特意给她和苏卉请了位教养嬷嬷,教她们淑女礼仪。故而除非必要,这十多天她连门都极少出。 在候府管家的引领下,苏家的马车依序停进偏院儿,而后又随着门房的人自正门入了汝阳侯府。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一路通往垂花门,过了垂花门秦氏便带着苏鸾跟苏卉与老爷分开了。老爷去前堂拜见侯爷,小丫鬟则接手了女眷引去西跨院儿。 母女三人又跟着那丫鬟穿过一片开得正好的杏林,之后听到一些噪杂的笑声,便知到了。 杏林外的一片开阔地上,陈摆着十几只朱漆束腰喷面大圆桌,其上放着些精致的瓜果糕点,显然是饭前垫胃之用。 此时所到宾客已有二十人之多,有的坐在桌旁三五成堆儿的叽喳八卦。有些则在杏林里赏玩,或是品闻,或是攀折。 对于离京九年,回京堪堪月余的苏家人而言,这里的面孔自然皆是生的。纵是有心与大家熟络,一时也不知从何切入,况且秦氏还看到一张不太愿见的面孔,薛家的赵夫人。 赵夫人在这儿,自然薛秋儿也在,苏鸾拉了母亲和苏卉单独围了个边桌坐下,远离那些喧嚣。 “几位是苏大人府上的吧?” 苏鸾抬头,见一位贵女热络的贴着母亲秦氏坐下,脸上带着友好的笑,看起来温柔热情。 秦氏点头称是,那贵女便双手拉着秦氏起来,边说着:“伯母,来这边坐。”边将秦氏引去给她的母亲招待。 因着秦氏过去的原故,薛秋儿自然也发现了独坐在边桌的苏家姐妹,便端了碟糕点作由头,凑过来寒暄。 “苏家妹妹也来了?”薛秋儿以极为夸张的语气问道,同时也将那碟子糕点放到苏鸾苏卉的中间,有些没礼貌的指了指:“尝尝!”这动作,倒好似打发没吃过好东西的叫花子。 苏鸾心里明白,薛秋儿这副态度是不在意撕破脸,故意给她难堪的意思。反正自打上回落水之事令薛秋儿闺誉受损,薛秋儿便也不打算在她面前装什么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了。 苏卉没眼色,看不出这其中争锋之意,只道好容易有个认识自家的人,便憨笑着伸手去取了块糕点。直到苏鸾用余光飞了她下,她才有些明白过来薛秋儿的来者不善,忙又将拿到嘴边儿的糕点放了回去。 看着这幕,薛秋儿拿帕子掩嘴笑了起来,笑罢还不忘揶揄一句:“瞧我,都忘了,苏伯伯如今也是礼部仪制司的六品主事呢,难道今日是特意过来帮着料理候府家宴的?” “呵呵,”苏鸾面无表情的干笑两声,薛秋儿当着她面儿侮她父亲的本职,她如何能忍着?便道:“那薛伯伯今日又是为何而来?难道汝阳侯府的书阁,到了定期去霉除虫的时候了吗?” 苏鸾这调侃对的也是得当,薛秋儿的父亲薛淮正是翰林院的五经博士,专司保管养护图书。 薛秋儿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心道这个苏鸾还真是个嘴巴不饶人的。不过她既然主动找上来了,怎可不痛不痒的轻描淡写上两句便离开? 哼,苏鸾弄得她半个月无颜出门见人,她又怎能让苏鸾太好过。 就见薛秋儿往人多的方向看了看,而后大声唤道:“母亲,快来!我未来的嫂嫂也来了——” “你……你瞎说什么?!”苏鸾的确意外薛秋儿这无耻之举,当面如此,简直是市井泼皮一般。 赵夫人转头的同时,诸位官眷也一同向苏鸾这边看来。毕竟贵妇人贵女们的聚会,无非就是八卦取乐,谁还真稀罕大老远来蹭一顿席吃。 众人看着苏鸾皆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不时还遮着团扇窃窃私语上几句。 这时,先前将秦夫人引荐给母亲的那位贵女,径直走了过来,关切的看看苏鸾,柔声问道:“苏姑娘,发生何事了?” 苏鸾正好借着回答澄清,很无语的指着薛秋儿:“这位薛家姐姐也不知是脑犯何疾,竟硬生生的跑过来对着我说,苏薛两家曾订过娃娃亲!我都从未听父亲说过的事儿,这姐姐竟真情实感的唤起嫂嫂来了!” 那贵女也笑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薛秋儿:“天底下竟还有这等事?薛家姐姐莫不是嘴馋偷偷吃了酒,说的醉话?同时未出阁的姑娘家,哪个不知闺誉大过天?” “我……”薛秋儿蹙眉杵在那儿,她是没料到苏鸾这才刚刚坐下,竟交了个同一鼻孔出气的伙伴儿。两人一起将她数落一番,顿时面泛起羞赧,转身离开。 苏鸾只知薛秋儿败下阵去,却不知输在哪儿。直到先前为自己帮呛儿的那位贵女笑着拿个果子递给她,嘴甜的自我介绍道:“权当是赔礼!苏妹妹来捧场妙菡的生辰,却受了如此委屈。” “不过今日真是高兴,认识了两位苏家姐姐,以后咱们京城里啊,又添了两位妙人儿!”说罢那姑娘看着苏鸾和苏卉友好的笑了起来。 苏卉一听这便是候府千金,今日的小寿星,忙上前恭维上几句。倒是平日里善言的苏鸾沉默了下来,只不错眼珠儿的盯着眼前容色清丽的姑娘。 苏鸾也总算明白,为何刚刚薛秋儿被这人怼了数句,却不敢还嘴,只灰溜溜的逃开。原来面前这位,竟是汝阳侯的幺女沈妙菡。 书中,沈妙菡只是个被一笔带过的人物,对她的样貌和品性皆没有详细描述。只说是位候府庶女,不择手段的搏出头想压过嫡女,才最终自食恶果,酿成悲剧。 故而苏鸾本能的以为沈妙菡是个心思歹毒,不知廉耻的女子。从而对她也没有太多的同情,只是透过她,加深了对陆錦珩阴毒的印象。 苏鸾从未想过,沈妙菡会是眼前这个看上去热情友好的姑娘。 “你叫苏鸾?”沈妙菡笑吟吟的着看苏鸾,见她点头后,又道:“这名字真好听。” 这突如其来的友好,让苏鸾有些不自在起来。如今沈妙菡天真烂漫的说着话,苏鸾脑中所想,却是这姑娘被太监戏侮的场面。 沈妙菡这会儿明明乌发浓密,身穿锦衣头戴珠簪,苏鸾却仿佛看到她剃度后,青灯相伴,素衣佛珠加身的模样。 “苏姑娘?” “苏姑娘?” 被沈妙菡连唤了两声,苏鸾才回过神儿来。而后有些慌乱的起身,“沈小姐,不知候府的净房在何处?” 沈妙菡笑笑,立马唤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来,附耳吩咐道:“引着这位苏姑娘去净房。” “是。” 苏鸾跟着那丫鬟离开杏林,在那丫鬟远远指了净房方向后,苏鸾便让她先回去。丫鬟离开,苏鸾漫无目的闲逛,她自然不是真的要去方便,只是想出来透一口气儿。 哎……为何要如此颠覆她的三观?那候府千金非但不骄奢淫逸,恶积祸盈,甚至还待人友善,不摆半点儿贵女架子。 这要她如何冷眼旁观? 11.第 11 章 正午时分正是丽日当空,仲春的天气便是如此,早晚两头微带寒意,这会儿有盛华日光的照拂,即便吹了风也是融和骀荡。 汝阳侯府的几个丫鬟排着队从苏鸾身旁经过,经过时还极有礼的朝她微微带笑颔首。她们手中端着朱漆描金的木托盘儿,上面打着红绒的毡子,其上再放玉盘,讲究至极。 苏鸾知道这是快要开席了,她借着方便的由头,已在外透了好一会儿气。这会儿怎么也该回了。 转身正想返回杏林,苏鸾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极恭敬的声音:“苏姑娘,烦请留步片刻。” 苏鸾回头,见一绑袖劲装打扮的年轻男子正向她微躬着身子。男子五官端方,身材精壮,一身行头虽一眼便能看得出是大户人家的随从,但面料上乘,亦是精工裁剪,背后主人的身份透着不一般。 “你是?”若是寻常外男,苏鸾兴许不便答腔,但这人对她的确是恭敬至极,连眼神都刻意回避。故而令苏鸾心生好感,看来这户人家的家规是极严的。 “苏姑娘,小的是雍郡王府世子的贴身长随炎华,是特意来给苏姑娘递个东西的。” 闻声,苏鸾面色微怔。陆錦珩的长随,难怪先前看上去便隐隐觉得有几分面善,想是之前打过照面儿的。不过她怎么没想到今日的场合,陆錦珩也会来。 “世子……给我递什么东西?”苏鸾忐忑问道,同时飞快回想书中情节,之后万分笃定,没有这么一出! 炎华没急着解释,而是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四个角一层一层的剥开。最后显露出一块儿两截的玉。 盯着那两块儿玉,苏鸾不由得皱起眉头来,陆錦珩这是打算赏她东西么?可她一没立什么功,二也没有赏人碎玉的呀。 书中的陆錦珩,的确是给原主一些明里暗里的实惠,可是从来不会这般无理头,让人一头雾水。 “这是?”苏鸾抬头将视线移至炎华脸上。 炎华没有抬眼,而是避嫌的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解释道:“这枚玉环,是圣上赐予我们世子的,世子一直戴在身上,可是刚刚摔碎了。” “这……关我何事?”苏鸾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接下来炎华的话,便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了苏鸾的头顶:“这是苏大人碰碎的。” 苏鸾:“……” 书中没有这一出,苏鸾很笃定!书中陆錦珩的确是有一枚出镜率很高的御赐玉环,从头戴到尾,没有坏过。现下这根本不是原剧情,故而,这是…… 碰瓷? 苏鸾脑中闪过此二字。不然即便是玉碎了,为何不与肇事的正主商议,偏生遣炎华来吓唬她一个小姑娘?她一不掌管着苏家财产,二也不是什么能工巧匠,找她既不能赔也不能修。 醉翁之意不在酒……居心叵测! 饶是心下腹诽,苏鸾嘴上却也不敢明着质疑。只暗暗恨道,书中的陆錦珩暗中帮了原主和苏家那么多回,可怎的如今换成了她,陆錦珩就要刁难了呢! 毁坏御赐之物不论是无心还是有意,都不是一桩小事,若追究起来怕是不易善了。 “那世子可有说,打算如何处置此事?”苏鸾语气莫名软了下来,人在屋檐下,哪容她不低头。 原本刚穿过来时,苏鸾还曾暗戳戳的庆幸过原主自带大腿,想着实在混不下去了随时可以抱上一抱。可如今看来,这大腿太粗了也不是好抱的,对方随便翻个身儿,就能将人给压死。 “苏姑娘,小的只是奉命将东西递给您。至于其它,小的不知。”说罢,炎华双手将东西往苏鸾跟前递了递。 纵是打心底里不想接,可苏鸾也不得不伸出手去,将裹着碎玉的帕子接过来,好好叠放起来。 这时炎华也又夹着两分好心的添了句:“苏姑娘,其实这等事苏大人也并非有意,说起来,可大可小,全凭世子心情。” 听了这话,苏鸾也大约明白了,陆錦珩这是点着她去代父求情呀。 可陆錦珩到底为何要如此?明明此前陆錦珩对原主做了那么多都不求回报,如今却拿着一块玉来给她下套儿? 此处是西院儿,候府设宴招待女眷们的地方,故而炎华依命将东西送达也不便多留,深鞠了一躬转身要离开。 “等等!”苏鸾立马唤住了他,满面愁容,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意思:“您应是世子身边的贴心人,能否劳烦在世子面前美言几句,请世子宽宥体谅?” “这……这有些话一传就变了味儿,小的嘴拙,还是苏姑娘自己去说的好。”说罢,炎华朝着苏鸾再行一礼,这回脚下生风般走的利索,苏鸾再唤时,那距离已足够让他佯作听不见了。 如今话说的更是明白,苏鸾更加确信陆錦珩是要她去求这个人情。可眼下两院儿皆是开宴之际,显然此时去不合时宜。苏鸾只得一脸悻悻的先回了杏林用宴,打算细忖一番再定。 回到宴席时,寿宴正要开始,苏鸾四下里环顾一圈儿,竟发现薛秋儿不知何时已回了隔壁席位坐。 以先前薛秋儿离开时的狼狈,苏鸾满以为她是要拂袖回家了。毕竟今日是汝阳侯幺女霍妙菡的寿诞,任哪个作客的被主人当众给下了脸面,还好意思继续留下来吃酒? 这薛秋儿,果真是个皮糙的。 发现苏鸾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薛秋儿隔空也给苏鸾飞了一记眼刀。暗暗心道谁又看不懂谁? 在苏回宴席之前,薛秋儿也是堪堪回来。薛秋儿远远看到苏鸾跟不知是哪府的下人暗通款曲,心里总算想明白了苏鸾当初为何百般的推拒她哥,原来是生了攀高枝儿的心思! 薛秋儿想着,苏鸾既坏了她的精心设计,还近乎毁了她的闺誉,她薛秋儿又岂是个干吃哑巴亏的?趁着今日人多,她得让苏鸾也尝尝那时的滋味儿! 届时不论苏鸾想勾搭的是哪家公子,怕是都要对她敬而远之了。 呵呵。思及此,薛秋儿已快掩不住面上的得意,匆匆填了颗糯米丸子进嘴里,那软糯瞬时在口中化开,美味。 12.第 12 章 粉粉白白的杏花开满枝头,风一拂过便撩落几瓣,好似月宫仙子将天丝织就的霓裳撕成了碎片儿,洒落人间。 琉璃钟,琥珀浓,就着和畅的惠风与馥郁花香,汝阳侯府一顿完满的午宴算是用毕。 京中的勋贵官宦们,最喜的便是凭借各种由头欢庆上一番。今日张府的娃满月了,明日李府的女儿寿辰,后日赵府纳了个妾……事都是小事,可这人与人间的交情,不就是在推杯换盏间笃密的? 故而汝阳侯府的千金过寿,又怎会只是一顿饭便草草结束。汝阳侯府早半月便请来了柳州最好的戏台班子,今日午宴过后就要在东院儿开场大戏。 用饭时是男女宾分开各自用,但看戏时便要合在一个院子里。 西院儿的女眷们,已开始有人陆续离席往东院儿转移,苏鸾也匆匆拿帕子抹干净嘴儿,看看身旁的母亲和苏卉:“咱们也早些过去吧?” 苏鸾心下想的是趁着坐序未定,可以趁乱先与父亲见上一面,问问摔玉之事,看看父亲有何应对之策。 而秦氏抬眼不动声色的环顾了圈儿,说道:“再等一会儿吧,那边几位主人还没动,我不宜如此失仪。” 苏鸾顺着母亲所指看去,果然见候府的大夫人及霍妙菡的生母都还在主位上坐着。小辈儿心盛,一听有戏看早一刻离席不显什么,可母亲离开的确是有些失礼。便又道:“那母亲,鸾儿先去看看父亲,您过会儿与三姐姐一并过来。” “也好。”秦氏应了句。 苏鸾起身离开,苏卉有些羡妒的看着她,却也没敢多说什么。 穿过杏林时,苏鸾见有三位早先离开的贵女凑在一起小声聊着什么。 “我送的是前些日子北疆进贡来的冰蚕丝,是淑妃娘娘去年赏赐我母亲的。” “那可真是珍贵呢!比起你这有钱难求的冰蚕丝来,我那百两一颗的南海东珠真就不值一题了。” “听说今日候府的席面儿,一只虾都要十五两呢!若是太过悭吝,岂不真的成了来讨席吃的了。” …… 原来是一帮贵女,在炫耀各自送给霍家小姐的生辰之礼。苏鸾对此虽觉不屑,但也隐隐有些愧疚,母亲选的那一套银壶的确是寒酸了。 “苏家妹妹!” 刚错过那几位贵女,苏鸾便听到她们唤她,顿觉一股子厌烦涌起,她是真的不喜与这些人打交道。然而起码的礼数也是要讲的,故而苏鸾转身笑笑,“几位姐姐可是有事?” 其中一人迎过来,极显熟络的握上苏鸾的手,“苏家妹妹,正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呢。” “什么忙?”问这话时,苏鸾心下已有堤防。她与这位张家千金并没寒暄过几句,如今却摆出熟稔架势,但凡交浅言深,多是别有意图。 只见张家千金说道:“苏妹妹,今日是霍家小姐的寿辰,我们几人早便备了小节目,想给她送份惊喜。孰料其中一位妹妹的脚扭了,原本定好的四人上台拆祝寿贺幅,这下便少了一人,想请妹妹顶上。” 听完这话,苏鸾倒也没急着答复,而是暗暗思忖了一番。若是没听到先前她们送礼的那些话也就罢了,如今正因礼薄而惭仄,她倒是有心成全她们一片心意,毕竟霍家小姐今日还曾帮过她。 “那好。”苏鸾终是点头。心忖着无非就是上台帮拆一下祝寿贺幅,举手之劳,又何必扭捏推辞。 张家小姐的眉眼立即弯成了月牙儿,拍拍苏鸾的手:“那可太好了,一会东院儿见。” 先行离了这三人,苏鸾径直往东边去。 才入东院儿,苏鸾便见父亲苏道北在月拱门下踱来踱去。他眉头深蹙成一个‘川’字,右拳一下下的往左手掌中捶,热锅上的蚂蚁般焦灼。 苏鸾疾步迎上去,“父亲!” 苏道北回头,见了女儿先是面露一抹期冀,随即又萎了下去。直心道他才是苏家的一家之主,怎能惹了祸事倒对个孩子有所期待? 哎,想是苏鸾近来做的几件小事儿,让他甚是满意,觉得这孩子仿若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让人莫名觉得可靠。可是说倒底,还只是个孩子啊!他可真是糊涂了…… “你母亲与姐姐呢?”苏道北佯作无事的问道。 眼下也不是空顾面子的时候,苏鸾打断父亲,一脸严肃问起:“世子的玉是如何碎的?” 苏道北面色发白,也不再瞒,如实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其实事情极简单,不过是苏道北见了陆錦珩欲行礼时,被陆錦珩上前扶了一把。当时苏道北只觉手落下时在陆錦珩的袍子上蹭了一下,不知怎的就听到了玉碎的声音。低头看,地上的玉环已成了两截儿。 听完父亲的话,苏鸾心下更加笃定,这就是碰瓷。可是即便知道了,她又能如何呢?没有现形,便是口说无凭。 苏鸾先将父亲劝去看戏,随后又掏出怀里的那个帕子,将之层层剥开。边往人少的一侧走去,边细端着手中碎玉思忖此事,企图从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专注于手中的玉上,这般不经心的走着,蓦地苏鸾额头一撞,顿时面色惨白,懵了下! 落下的视野里,可见眼前人堇色的袍襟。苏鸾意识到是自己失礼撞了人,脸上羞赧不由自主的泛起,随后缓缓抬头,眼帘儿也随之掀起。 入目是一张清隽至极,却也是她此时最不想见的一张脸。 陆錦珩。 陆錦珩身量修长,与苏鸾如此近距的贴身而立,苏鸾需得微微仰着头,方可看到他的脸。而他那双狭长黝黑的眸子,更是给人以无形的压迫。 这种压迫感,直迫得苏鸾连连倒退了几步。 “世……世子。”苏鸾神色惶惶的朝着眼前人行礼。却也在微微屈膝的同时,听到‘啪啪’清脆无比的两声响。 垂眼一看,竟是手里一直小心翼翼捧着的那两截玉环落在了地上…… 不,不是两截,是七八截。 13.第 13 章 垂眸望着地上狼藉碎磔的玉石,苏鸾怛然失色,整个人愣住了。 就在前一刻,她还抱有侥幸心思,以图借用金镶玉的手艺将这玉环完璧归赵。然而如今这般,便是找来技艺再精湛的师傅,也是破镜难圆了。 然苏鸾只怔了一瞬,还是本能的蹲下身去,急急伸手捡那些碎玉。 “别碰!”陆錦珩一声喝止,连带着眉头也微微蹙起,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那迸裂的碎玉断口陵劲淬砺,苏鸾的手才碰上,登时便划出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珠儿溢出,随即将那翠玉染红……丹翠相映之下,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焕绮。 近乎是紧跟着这声喝止,苏鸾流着血的右手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修长大手箍住了!慌乱间她也好似顾不得疼,抬头看,是陆錦珩蹲下了身子抓着她。 比起划破一道小小的口子来,被陆錦珩抓着手才是更令苏鸾恐慌的!纵她是个前卫开明的现代人,在来此经历了半个多月教养嬷嬷的训诲后,也深知抓个小手便会破了男女大防。何况此处是宾客往来频繁的汝阳侯府! 思及此,苏鸾本能的将手往回抽。只是她的这点儿力道在陆錦珩面前,好似闹着玩儿是的。抽了一下,苏鸾非但手没有抽出,甚至连一丝脱动都没有。从腕子到手背,仍是牢牢掌握在陆錦珩的手心儿里,那力量霸道的包裹着她,一丝丝热度透过肌肤传递到她的身上。 “世子……”苏鸾娥媚浅蹙,惭惶的抬起眼帘儿望向陆錦珩。 陆錦珩并未抬眼看苏鸾,只将视线盯在她的手上。蓦地他手朝一旁的杏树枝子伸去,取下勾在枝头的一块白帕子。正是苏鸾先前包着玉环的那一方,玉环脱手时帕子也飘落了。 单手将那帕子折了两下,陆錦珩便拿这布条缠绕在苏鸾的手上,紧紧包着那道口子系好,而后才将苏鸾的手放开。 陆錦珩起身,垂眸睨着尚蹲着的苏鸾,换了一副清冷的面孔道:“稍后候府的府医,自会将金创药给你送去。” 这话才落下,炎华立马给身后的贴身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旋即意会,应景识趣的转身离开,去找府医拿药了。 陆錦珩的语气显得疏离冷淡,令苏鸾觉得仿佛与先前为她包伤口的不是同一人。不过她也明白,显然这才是两人该有的距离。便站起来正经补了个礼,颔首谢恩:“谢世子体恤。” 再抬头时,苏鸾见陆錦珩的视线往下移去,投到那些碎玉上。 如今这玉不仅是碎了个彻底,还染了血污,苏鸾知道再无挽回可能。迟疑了一瞬,苏鸾蓦地双膝跪地,卖着可怜告罪道:“臣女拙笨,毁了世子的宝玉,还求世子大人大量,宽宥臣女这一回……” 先前是懵了,这会儿苏鸾却是想得明白!就凭陆錦珩先前紧张她受伤,为她包扎伤口,足可见陆錦珩已是知晓了原主是他要找之人。苏鸾虽不知二人到底有何渊源,但笃信陆錦珩不会真的想要治原主的罪。 那么趁着这会儿有惨可卖,她便放低了身段儿求陆錦珩,想他必不会太过刁难。 果不其然,陆錦珩语调极其柔和的言道:“苏姑娘,你且先起来。” 苏鸾仰起头抬眼看看陆錦珩,见他面上毫无愠色,一副通情理的样子,便安下心来起身。 微微垂着头,苏鸾略带惶愧的继续说道:“臣女一家得以回京,乃是仰仗世子的庇佑,说白了苏府的所有皆承恩于世子。今日世子如此贵重的宝物毁于苏家之手,臣女想是赔不起的,但只要世子开口,我们苏家就算是砸锅卖铁……” “呵~” 突然的一声冷笑,令苏鸾的话刹住了。她怯生生的抬眼望着陆錦珩,心道他笑,难道是因着她说的太虚伪了? 对啊,陆錦珩是何许人也,他可是与那些老狐狸在朝堂争斗时都鲜少落于下风的。什么样的逢迎谄媚他没见到过,她几斤几两重敢在他面前唱大戏! 思及此,不等陆錦珩说什么,苏鸾便转了话锋:“臣女知道砸锅卖铁亦是没什么用处,只求世子明示,好让我苏家有所弥补。” “上回去苏家做客时,有一道薯蓣做的小菜,很是精致甜口。苏夫人说,是你做的?”陆錦珩轻飘飘的开口发了问。 苏鸾旋即明白过来,点头称是。 薯蓣便是山药,那道菜是苏鸾模仿了常见甜点做法,将蒸熟的山药捣成细泥,整出好看的造型,再淋上果酱。只是想不到那般简单的一道小甜点,竟得了陆錦珩的留意。 眼下陆錦珩既提起,显然是青睐此菜,苏鸾便主动请缨:“世子若是喜欢,臣女回府后便做了叫人送去雍郡王府。” 却不料陆錦珩微微抬手挥了挥食指,不满意道:“那道菜必是新出锅时最有味道,待送去郡王府,已是余温难存了。” “其实那道菜本就是凉着更适口……”苏鸾喃喃道。 “本世子更喜欢热的。” “那不然臣女叫人送去时,放个小暖炉在食盒里?”苏鸾为难的抬头,眼巴巴望着眼前之人。 陆錦珩却根本未有参考她建议的意思,只以决定式的语气下了定论:“后日还需劳烦苏姑娘一趟,亲自来郡王府做了。” 苏鸾还想再给些不必亲自去也可保温的建议,可嘴巴刚动了动,就见陆錦珩好似敛了和气。苏鸾也不是个不会鉴貌辨色的,立马将那些话咽了回去,小嘴儿一抿化成一抹乖巧笑意,点头应下:“是。” 见苏鸾爽快应了,陆錦珩面上的那团阴云才散了开去,云淡风清的丢了句:“戏要开了。”便不加迟疑的绕过苏鸾,擦着她的袖角错身而过。 直至意识到陆錦珩走远了,苏鸾才敢敛了唇边的僵笑,顿时整张脸垮了下来,一阵绝望袭上心头。 陆錦珩这个书中最大的造反派,她不是应该想方设法的躲着么?怎么如今竟要自己送上门儿去了…… 14.第 14 章 汝阳侯的东跨院儿,此时已有百八十人在座了。 拔地四尺高,画栋飞甍的精致戏台正中门对着主位,主位区域三张高靠背的座椅并立,自左向右分别为雍王府世子陆錦珩、汝阳侯、汝阳侯夫人。由他们三人居中,将宾客分为了两边,左边是男宾,右边则是女眷。 霍妙菡虽是今日的小寿星,然只是庶女身份不可居中而坐,只能与其它几位候府女眷坐于头排。苏鸾则与母亲秦氏及姐姐苏卉坐在第五排,亦是末排。 每两人间都摆着个高高细细的方几,上放茗茶糕点及洗净的新鲜水果。苏鸾伸手在玉盘中取了一颗紫色的大粒葡萄,纤柔清癯的手指在上面灵巧剥弄一番,便露出那晶莹剔透的葡萄珠儿。 拿帕子遮了下唇边,苏鸾微微一俯身将那粒葡萄珠儿吸入口中,顿时一股醇甜汁水在唇舌间溢开…… 果真,在这个纯朴无污染的时代里,不只菜香肉香,就连水果也是格外的香甜。 正吃着甜爽的果子,忽地一声锣响,惊得苏鸾猛抬起头。见是一妆扮娇妙的花旦,踩着鼓点儿挑着黛青的眼眉正上台,而后翘起兰花般的玉指四方参拜。 紧接着又上来一位小生,站如亭亭玉树,行如林下清风,跟着那花旦握拳恭敬台下。 这一曲折子戏,唱的人那是温情脉脉,神超形越。台下,则是游鱼出听,六马仰秣。 苏鸾双眼紧盯台上看的正入神儿,悠忽觉得胳膊被人扯了扯。回神儿看去,苏鸾见俯身于自己身后的是张家千金。便是杏林里请她代扭伤脚的贵女去拆贺词的那位。 “张家姐姐,现在就要去准备了吗?”苏鸾仰头小声问道,生怕扰了一旁听戏的官眷们。 “这一曲儿唱完便轮到咱们了,苏妹妹还是抓紧随我来吧。”说罢,张家千金便转身悄步离开,苏鸾也赶忙起身绕到后面,跟着她一同往戏台的后方走去。 戏台后的辅柱间挂着帐额,与后墙围成一个较宽松的空间,容等待上台的人在此处暂候。也称后台。苏鸾跟着张家千金到后台时,见另外两位贵女早已等在此处。 笑吟吟的相互点头后,张家千金拉着苏鸾的手往前走一步,掀开帐额边角的一条细缝儿,指着戏台前台的额坊旁:“苏妹妹,你看那处。” 苏鸾顺着张家千金的手指看去,见那额坊旁挂着几盏纸扎红灯笼,只是这几盏纸扎灯笼并未燃烛,且细端之下有点儿不同寻常。 “张家姐姐,那几盏灯笼里可是有什么机关?” 张家千金闻言一怔,不由投上敬佩的目光:“苏妹妹果然聪颖,一眼便看穿!那灯笼是假的,里面放的是贺幅。” 放下帐额,张家千金握着苏鸾的手,“妹妹放心,此事简单的很,过会儿咱们上台后,妹妹只需在听到第四声锣响时,拉一下自己头顶灯笼上的红绳,里面吊绑着贺幅的绳子便会松开,贺幅自然会坠破纸灯笼而展开。” “第四声?那三位姐姐可是在前三声时依序展开?”这种小把戏苏鸾不是没见过,故而一点便明了。 “是了。”张家千金笑笑,“妹妹聪明意会的快,此次还真是推荐对人了呢。” 苏鸾眉头微微一蹙,心道竟是有人特意推荐了自己?原本还只当是她们在杏林里随手拉的。思及此处,苏鸾意识到一丝蹊跷,不禁问道:“不知是哪位姐姐推荐的我?” “是薛家姑娘!” “薛秋儿?”苏鸾双眼圆睁,这下更觉得此事透着不对劲儿。顿了下她便问道:“那她为何自己不来?” “噢,是薛姑娘引得刘姐姐去小山上攀爬,这才扭伤了脚,故而薛姑娘过意不去,便一直贴身照料看护着刘姐姐。”匆匆解释了一通,张家千金又忙着去向另两位贵女细说过会儿的安排。 苏鸾立在原地,望着帐额的方向。有那层厚厚的帐额遮挡着,不管是戏台还是台下,她皆看不到。但还是双目灼灼的一错不错的看着那个方向,好似目光能将那帐额穿透,直看到后面的场景。 发了半刻的痴,戏台上的锣鼓声便歇了。苏鸾知道这是一曲儿唱罢,轮到她们登场了。可她方才飞快的想了各种害人的伎俩,却就是猜不透这戏台上害人的手段。 苏鸾不信薛秋儿会好端端的向人推荐她,说薛秋儿没打坏主意打死她也不信!可想想这些年看过的各种书中情节,但凡是要在舞台上害人的,多半都是为了让对方出丑。 弄坏对方的衣衫人前失仪,地上撒珠亦或抹油害对方摔个大马趴…… 薛秋儿会用哪一种呢? 尚未想明这些,便听张家千金一声急唤:“苏妹妹,快!” 苏鸾转头看,见三位贵女已然排好了队,从一侧的副门往台上走去。她疾步赶上,排在最后头,缓步上台。 想要设计坑害她的是薛秋儿,不干她们三人的事,更不干汝阳侯府的事。她既答应了,便不能让大家对霍家小姐的一番祝福落了空。 台,还是要上的。 鼓点儿细缓,苏鸾随着她们踩着轻巧的步伐,落定在先前张家千金给她指好的站位。 立于高台之上,苏鸾看得清台下,她的视线本能的落在正对着的尊位上。在对上陆錦珩那双略显阴郁薄凉的狭长黑眸时,苏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也说不清为何,明明是她站在高处俯视于他,而他坐于低处微抬着头仰望,可他的眼神还是骄慢的慑人。明明那眼眸中没有什么感情,可是那睨向她的寒芒莫名让人发冷,好似将她视作蝼蚁杂草般。 苏鸾的眼睛不自然的闪躲,移向右侧,落在第三排的薛秋儿身上。 以薛家女眷的身份,本应与苏鸾同坐第五排,可薛秋儿口口声声要亲自看护脚受伤的刘家小姐,故而腆着脸挤去了第三排。 见苏鸾在戏台上看着自己,薛秋儿不禁露出个阴鸷的笑容。 15.第 15 章 对于这等事,苏鸾的心中还是有些计较的。虽说没有满腹经纶,却也曾博览群书。什么宅斗宫斗……各种内宅整蛊套路,随便一想便能说出个几种。 如今台下薛秋儿看苏鸾的眼神,近乎是摆明了告诉她:我在坐等你出丑。 薛秋儿出身不高,心胸却是最狭隘的,眦睚必报是苏鸾早便猜到的。是以苏鸾这会儿也嘴角微翘着,眸色鄙夷的睨着薛秋儿,捎带了不屑的意味。 张家千金排左边第一,她在戏台上以南词的形势唱了几句贺词。苏鸾不禁有些意外,原本以为上台来不过就是拉一下绳儿,想不到还有才艺展示? 但很快她收回心思,只仰头仔细查验头顶额坊的周遭。心道比起薛秋儿设计于台上的暗算而言,献丑个才艺倒也算不得什么。 先前上台时她已仔细看过了地面,未见有何不妥,想是对方没有在下面作手脚,那么多半是在上面了。 一寸寸的查验过后,苏鸾发现那纸扎的灯笼有些蹊跷。 自己头顶的这盏灯笼笼底微微下垂,而其它三位贵女头顶的灯笼则是浑圆,显然自己这边比其它三盏要重上一些。 这时便听得张家千金的南词唱罢,紧跟着起了一声震耳且有气势的锣响!苏鸾转头,看着张家千金在那灯笼垂下的红绳儿上用力一扯,头顶的灯笼应势炸开!在花瓣洋洋洒洒飘落而下的同时,第一条贺幅也垂落展开了。 “生时行运福无涯”张家千金念这句贺词的同时,鼓乐声淡淡奏起,给这场花瓣雨又添了几分韵调。 苏鸾再仰头看看自己头顶的那盏灯笼,显然里面不会是花瓣,若是轻飘飘的花瓣怎会被坠成这般。 她无法断定里面所裹为何物,但想来定不是什么能让她体面下台的东西。这个绳,她自是不能拉的。 另两位千金也依次表演了舞蹈及吹笛助兴的小节目,并将那贺幅拆开,分别是:“辰增华采素所辖”,“快马载福揽韶气”。 三位千金皆完事儿回到后台去,空阔的戏台上便只余苏鸾一人。 苏鸾朝着尊位行礼,又朝着左右侧的宾客施了浅礼,这才笑吟吟的开口道:“方才几位姐姐都是多才多艺的,苏鸾自认比她们不过,便给各位表演个民间的小把戏好了。” 这话倒引得台下看惯了高雅技艺的宾客们,纷纷为之侧目。 “噢,那苏姑娘要表演个什么把戏?”坐于第一排的汝阳侯嫡子,也是唯一的侯爵承袭人霍和安饶有兴味的问道。只是这语调轻佻,颇有几分逗弄的意思。 此问堪堪发出,霍小侯爷便感觉到右侧的人在拽他衣袖。回眼看去,见他的好友唐光霁正眉头紧锁着,满是担忧之色。 “苏家的姑娘小侯爷还是不要打趣的好!”唐光霁语气虽急,声量却是压得极低,除了霍小侯爷没第二个人能听见。 唐光霁是孝安伯府的庶长子,霍小侯爷知他有个妾室正是苏家的大女儿,故而只当他是因此护着苏家人。便挑着眉眼反过来调侃道:“怎么,唐兄这么护着你那个小妾的娘家人?” 却见唐光霁略显无奈的摇摇头,声音压的更低了些:“不是我护着,是雍郡王府的世子爷护着!” “什么?”唐光霁脖子往后一缩,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稍缓了下,回头往正央的尊位上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立马又是一个激灵!世子竟也在冷眼朝这瞧着。 一时间逃开不是,对下去也不是,霍小侯爷便冲着陆錦珩点头笑笑,带着几分赔礼的意思。既而转回头来,老老实实的不敢再起哄插言,只声若蚊蝇的问身边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怎么不知世子竟看上了苏家姑娘! 唐光霁也是一副只知其然不知期所以然的样貌,惆怅道:“那日我夫人带着我那妾室回了趟娘家,恰巧碰上了世子也在。虽不知其中关系,但看得出世子对苏家人格外上心。” 说这话时,唐光霁脸上尽是窘迫之态。他自然不敢提及阴氏被赏了耳光,肿着脸回家之事。那等颜面扫地的丑事,如何能与外人道? 透过那事,唐光霁便知晓了世子与苏家交情甚笃,苏家人不能轻易招惹。故而看到知交好友逗弄苏鸾,他的心立时便揪了起来! 这几日就连他也想寻个由头,带着苏安回娘家走动走动,缓和下两家的关系。 “想不到竟有这等事……”霍小侯爷蹙眉抬眼又看了看台上的苏鸾,心生遗憾和不甘。 方才自这丫头上台时,霍小侯爷便觉眼前一亮。心道苏家丫头生得纤媚风流,纵是他一众妻妾累加起来,也不及这副颜色令他心动! 霍小侯爷原本还打算着借唐光霁与苏家的这层关系,让他去苏家说和说和,抬苏鸾进候府做个贵妾。原以为这不是件难事,毕竟苏家女儿已有一个做了伯府的妾室,说起来候府的门槛儿总归要高上许多。 却想不到,如今的苏家竟是有人罩了……偏偏还是个他啃不动的。 “哎。”思及此,霍小侯爷由心的叹了一声。一对儿满焕着光彩的眼珠儿痴望着台上。 苏鸾抬手指了指自己头顶的纸扎灯笼,语笑嫣然:“众位皆知,这灯笼里装的,乃是候府下人今早新采的杏花瓣儿。” 说到这儿,苏鸾将手落下,目光停在薛秋儿身边的姑娘身上,颔首笑道:“还请刘家小姐为苏鸾作个旁证,苏鸾是顶替小姐临时上台,故而此前连碰都没有碰过这里的东西,更无半点儿机会可与人串通作弊。” 刘家千金先是怔了怔,既而也笑笑,朗声答道:“的确如此!” “那好,”苏鸾心满意足的将视线移到了刘家千金身边,直勾勾的盯着薛秋儿。 “闲时,我曾学了点儿不入流的民间戏法。今日便想借此机会献个丑,给各位看个新鲜,将这灯笼里的花瓣儿,变成些旁的什么物什。只是还得需要一位候府的贵客来配合。” 16.第 16 章 苏鸾此言一出,台下哗然一片!大家倒也并非是没见过什么民间的戏法,只是从未曾见过敢如此夸口的! “想什么就能变成什么?那我想里面全是银锭子行不行?” “什么银锭子啊,直接下金子吧!哈哈哈——” “纸扎的灯笼哪儿承受得住你们那些金啊银啊的,我看不如变些银票出来吧!” …… 台下撺哄鸟乱,鼓噪不已,气氛一下便被推至高潮! 面对这接连的发难,苏鸾立在戏台之上倒也不慌,面色沉稳依旧,眸中噙笑的扫视着台下,倒似她是个看戏的,台下那些才是唱戏的。 只是苏道北与秦氏就不似女儿这般沉着了,纷纷小声劝诫自己身边的宾客高抬贵手,不要再出声刁难自家女儿。 就连苏卉也开始为四妹妹担忧起来,手里绞着的帕子皱成一团儿,丝都快要被她绞断了。 明明此前苏卉最烦她这个四妹妹,天天巴不得她人前出丑!可自打上回苏鸾为苏安出头,将孝安伯府的正室儿媳阴氏修理一番后,苏卉就觉得这个四妹妹也没那么讨厌了,甚至有时还有点可人儿。 只是眼下这局面已然失控,苏卉知道这些起哄之人是不可能一个个劝下的,只能等着这通声浪过去。 而此时的薛秋儿,那得意之情都溢上了眉梢儿。若非顾及着场合及身份,她亦会如那些人般喜跃抃舞,弗能自禁!可今日这等场合,她薛家是一众宾客中最卑微的,旁人可以不拘着,她却得时刻警醒着,镇定着,不能忘形,只能在心中暗暗叫好。 喧闹声此起彼伏,一直缄口不语暗暗观察的霍小侯爷,回过头来对着唐光霁道:“现下看来,世子不像是护定了苏家丫头的样子啊。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问这话时,霍小侯爷也是眼中泛着精光。心存侥幸,若是唐光霁弄错了,那苏家姑娘他还是能碰上一碰的,保不齐还真能弄进府来! 唐光霁余光偷瞥一眼坐于尊位上的陆錦珩,的确不见世子着急生气,甚至嘴边儿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难道真是夫人弄错了? “这,我也不笃定,只是听说世子与苏府往来的频繁,便做此猜想罢了。”说到这儿,唐光霁也是眉头一皱,纳闷儿起来:“苏家也就这丫头是个宝,你说若非是世子看上了她,还能图苏家什么?” “这……”霍小侯爷也是越发的想不通,望着戏台上的苏鸾叹了声,心道还是头一回遇到看着眼馋,却不敢下口的倒霉事儿! “罢了,且再看看吧。”说完又有些不甘心的撺掇唐光霁一句:“刚刚过了年,唐兄不妨也去苏家走动走动,打探打探,再怎么说也算是亲家!” “我也正有此意,过会儿便寻个机会给苏大人提一句。”说罢,唐光霁的视线不经意带过身后几排的苏道北,见苏道北正劝顾着左右。 这时,戏台上顿了许久的苏鸾蓦地又开了口:“苏鸾方才听到大家有喊金子的,有喊银票的,还有喊各种稀奇玩意儿的。” 笑了笑,苏鸾仰头望向头顶的那盏大红灯笼,继续温柔敦厚的说道:“大家的愿望有如此之多,可灯笼却只此一盏,自然是不能一一满足的。” “那怎么办?”台下立马有人问道。 苏鸾笑笑:“若是我随意挑个人来为其达成愿望,想是难免托儿的嫌疑。不若这样,今日大家既都是来汝阳侯府作客的,便干脆由汝阳侯亲自来配合选定这位幸运儿?” 如此公允的提议,台下自是无人敢反驳,纷纷道好。 然当苏鸾取了一副叶子牌,去到台下汝阳侯的尊位前时,汝阳侯却笑着推辞道:“这等事,不如由世子来吧。”说着,侯爷看向一旁的陆錦珩。 但凡这等场合,被推崇出来做裁断的自然是全场身份最高之人。汝阳侯虽是此场寿宴的主人,但今日在场最为尊贵的,却是这位身世非同一般的雍王府世子。老侯爷不愿在陆錦珩面前托大,作这个公裁。 只是这个谦让却令苏鸾身上一冷!她怯生生的抬眼儿看向陆錦珩,不由得心里发起虚来。她准备好的那套手法,是冲着老侯爷眼神儿好唬弄去的。万一换成了陆錦珩,这人可不是那么好唬弄的,如今她只求陆錦珩再推让回去。 陆錦珩也看向苏鸾,眸中云雾复杂,阴晴难定,忽地嘴角一勾,浅笑着应下:“好,那便由本世子来配合苏姑娘。” 此声一落,苏鸾顿觉腿脚发软……险些就要站立不住。 陆錦珩审视的睨着苏鸾,声音厚沉磁性,眸光隐隐透着挑衅:“只是不知,要如何配合?” 苏鸾颤颤巍巍的拿出那幅叶子牌来,答话时尽量保持语调镇定,“回世子爷,稍后臣女会在手中快速划拨叶子牌,世子可随意喊停,那张牌上的数字便代表了幸运子的所坐位置。” 说着,苏鸾将手中的叶子牌捻开平握在手中,展示给大家看。 陆錦珩不由得失笑,纵是苏鸾在这儿佯装镇定,可那握着牌微微发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好了,开始吧。”陆錦珩吩咐道。 “噢。”苏鸾慌乱的点点头,手忙脚乱的开始洗牌,而后将手中的叶子牌握成整齐的一把。 苏鸾的心下的确有些发怵,叶子戏的牌与她以前玩儿过的牌不同,细长许多,手感区别较大,如今也不知能否不露陷儿的表演出来。对着老侯爷尚有把握,对着陆錦珩就…… 然已无路可退。 苏鸾左手两指握着整把的牌,右手飞快的在牌面儿上划拉,被苏鸾右手划过的牌一张张掉落在地上。 就在手中的牌已减少近一半儿后,陆錦珩喊了句:“停吧。”苏鸾住手之际,迅速甩落手中多余的一张,只留一张在手中。 她将牌先展示给众人一圈儿,之后才反过来自己看了眼。笑道:“是三。” 重新将牌洗了洗,便又开始了第二轮儿。这回陆錦珩喊停时,苏鸾手中的牌面儿落在了五上。 “第三排,第五位。”苏鸾大声公布罢,便冲着陆錦珩笑笑,行了个礼,“有劳世子。”说完,人转身想走。 此时,身后却响起陆錦珩那个低沉的声音:“苏姑娘,请留步。” 苏鸾立时驻下步子,转身茫然的看着陆錦珩。 陆錦珩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一片风轻云淡,他轻声唤了句:“本世子还有句要交待的,你且附耳过来。” 听闻这话,苏鸾面上微微一怔,这似乎有些于礼不合。可是世子的命令她显然不能违背,特别还是刚刚找人帮了忙。 思及此,苏鸾只得凑上前去,垂头恭立在陆錦珩身侧,喏喏的问道:“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坑到本世子头上来了?” 17.第 17 章 说这话时,陆錦珩语气平淡,倒也不似动怒。 就先前苏鸾那点儿把戏,他一眼便看穿了。她事先将三与五的牌面儿放在整副牌的最后,待前面的牌划拉的差不多对方喊停后,她便趁乱抽出最后一张,甩掉前面多余的,便是早早选定的。 如此拙劣的手法,也就仗着旁人离得都远看不分明,老侯爷又眼神儿不好,便想蒙混着过关。 苏鸾面色唰的一下变白!就在先前她还暗暗庆幸自己手法过硬,过了陆錦珩这关。却不料还是被他拆穿了。眼下苏鸾明白,嘴硬自是讨不得好,倒不如实话实说,博得些同情,反正陆錦珩对原主本就多有照拂,想来也不会真的不帮她。 “世子,”苏鸾可怜兮兮的望着陆錦珩,一副委屈至极的小模样,声量亦是压得只他一人可闻:“臣女不敢坑您,臣女想坑的是有心坑我之人,若不如此,她便……” “行了。”陆錦珩打断了她,以同样低的声量说道:“我的账,日后自会寻你算。你且先去清你自己的账吧。” 苏鸾撤回身子抬眼望着陆錦珩,没想到才一句便将他给劝住,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而后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这段小插曲其实众人并未关注,因为自从苏鸾公布出三排五座后,众人便在四处张望找寻这个幸运儿是谁。 旁人投来的目光皆是带着艳羡,唯有真正坐于这三排五座的人,此时却是脸色煞白煞白的! 不是旁人,正是薛秋儿。 她很清楚那灯笼里装的为何物,因为是她亲自动的手脚。她从今日一来就拉拢上刘家千金,怂恿她登山,害她崴脚,又荐了苏鸾。原本一切皆在薛秋儿的掌握之中,却不想苏鸾竟整出了这些幺蛾子! 如今薛秋儿清醒的很,她知道定是苏鸾知晓了此事,才反过来要坑她!这种把戏,初次见面时苏鸾便玩儿过一次了。 明明那时落水的该是苏鸾与薛良彬,最终却成了她!这种挖坑自埋又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的亏,她可不想再吃一回。 是以,当苏鸾过来请薛秋儿时,薛秋儿百般推辞,只说自己没有任何愿望,不妨换个人上。 这时苏卉却是大笑起来,“薛家姑娘,方才我四妹妹在戏台上时,你可是跟风起哄一会儿说要银票,一会儿说要金子的!我在你后面可是听的真真切切。” 苏卉虽不知苏鸾想做什么,但她却信得过苏鸾的机智,明白她做的定是为苏家好的。故而苏卉便想着助力四妹妹一把。 “你瞎说!我没有!”薛秋儿回头忿忿的瞪着苏卉。 苏卉也不甘示弱,“你就有!不只我听到了,母亲和周边之人也都听到了呢!” 先前那般噪杂的场景,谁还记得身边人说了什么,只这一对质,周边人都有些尴尬起来,两方谁也不好帮。就连秦氏,也嗯哼着打哈哈,心里虽想帮自家,可毕竟是个长辈,去诘责薛家姑娘也不妥。 两方僵持之际,炎华走到这边来,右手自然的握在腰中宝剑柄上,黑脸对着薛秋儿:“世子亲点你为幸运儿,还不快快谢恩?” 薛秋儿无路可退,就连身边的刘家千金也开始推她出去,她只得起身站出来,去到尊位之前行礼谢恩。 而陆錦珩这会儿正与老侯爷相谈甚欢,根本没瞥下跪之人一眼。行了个讨没趣儿的礼后,薛秋儿便起身跟着苏鸾往戏台走去。 这厢陆錦珩与老侯爷聊罢,玩味的盯着重回戏台之上的苏鸾,眼神也是复杂。 苏鸾便是他幼时的小恩人,这点已然查明。只是原本他只想暗中给苏家些实惠,不想与他们有太多纠葛。却不知为何,如今他似乎不能满足于此了。 他不想只是暗地里回报些恩情,而是想离她近一些,认识她,看清她。 这丫头,不仅生了副吸引人的皮相,还自带一股子风情。端正美艳的女子他见的多了,早已见奇不奇,遇怪不怪。可这举手投足间的风情,却是难以名状,令得人神摇目夺,甚是有趣。 陆錦珩一瞬不瞬的盯着戏台上的人,眼神玩味,削薄的嘴唇不自觉的勾起个弧儿,竟也显露出两分温柔。 苏鸾将薛秋儿安排在最后一盏灯笼的下面,而后一脸无害的笑着:“薛家姐姐,你呢现在就轻轻闭眼,尽情的想象这盏灯笼里面有什么。今日是霍小姐的寿辰,无论过会儿变出来什么,都代表着你对霍小姐的一片祝福。” 这话所营造出的悬念,让台下坐着的霍妙菡也跟着紧张起来。心道这份‘礼物’来的有趣。 薛秋儿闭上眼,心中自然不曾期待灯笼里的东西,因为没谁比她更加清楚那里面是什么。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退缩,只得老老实实杵在这儿。世子亲点,任是什么她都得擎着!哪怕露出一丝怯来,都可能引来大家的猜疑。 薛秋儿在戏台最右,苏鸾便退向戏台最左,她知道里面必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苏鸾也好奇,薛秋儿到底是送了她什么? “薛姐姐,你手里那根绳儿,可以拉了。” 薛秋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憋住。握着绳儿的手剧烈颤抖,抖的那绳儿眼看就快要握不住了。她忽地用力攥紧,白皙清癯的拳头上青筋隆结。 接着,薛秋儿用力一扯…… 台下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个个眼珠错也不错的盯死在那灯笼上,没哪个不好奇里面会出来何物! 只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没有金子,没有银子,也没有什么银票。只有一条黑瀑倾下。 与黑瀑一同落下的,还有最后一道贺幅“乐满长笺情满家”。只是此时,在一片黑槎槎中,这句祝辞显得如此可笑。 苏鸾眉心一蹙,她未料到这盏灯笼里装的竟会是灶碳粉! 看《夺嫡攻略》时,苏鸾记得曾有个小太监在佳节之际,失手将煤粉洒在了太子爷的衣襟上,便被当众杖毙! 这里的人有多忌讳‘触霉头’,苏鸾再清楚不过。 而如今这场‘霉运当头’的设计,薛秋儿……是要往死里坑她。 18.第 18 章 再看薛秋儿,此时业已成了个黑人儿,浑身上下无一不沾着黑灰。倒是一双细长的媚眼下,有两道清泉滚落,冲刷出两道白印子,更令得人如个丑角般滑稽。 本以为最糟糕的已然过去了,却不料此时霍妙菡从椅子里弹起! 圆瞪着一双眼愤然指着薛秋儿,怒吼道:“我不过就是先前说了你两句,你竟因记恨而呪诅于我,在寿辰之日弄出这些煤粉来触我霉头!”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霍小姐,这都是苏家姑娘弄出来的呀!”薛秋儿朝着台下的霍妙菡解释着,并拼力摇着自己的头和手。 可霍妙菡已然急哭,薛秋儿的辩白显得如此无力。苏鸾也想开口为自己分辨上几句,却听得尊位那处,有个怠懒而阴沉的声音已先她一步开了口。 “苏家姑娘之前便说了,只是成人心愿,你心中所想为何,便会呈现出何物来。归根究底,还是你心术不端,心存邪意。” 苏鸾看向说话之人,也是一脸惛懵。她委实想不到之前还说要找她算账的陆錦珩,这会儿竟为她脱起责来! 这人拿摔碎的玉环坑她,还当面拆穿她的叶子牌把戏,却也帮她包扎手上的伤口,当众维护她…… 到底是敌军还是友军?苏鸾一脸难解。 霍妙菡哭着往月拱门跑去,在路过戏台正对时,她神色复杂的留恋了一眼陆錦珩的背身儿,既而才丢下一众来为她贺喜的宾客,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偏偏这个细处被苏鸾收进了眼底,她瞬时又想起霍妙菡的下场,不禁心下一酸。苏鸾知道,先前陆錦珩并非是为霍妙菡出头,可显然霍妙菡是误解了。 精心筹备的一场寿辰盛宴,在最后的关头不欢而散,勋贵们去劝老侯爷,贵眷们则去劝侯夫人。因着先前世子的一番话,自然没人将话头往苏鸾的身上引,皆是顺着世子的意,将不懂事的帽子扣在了薛家头上。 薛家老爷薛淮今日没来,八品官员本无资格参加这等勋贵盛宴,赵夫人是沾了手帕交的光才带着继女薛秋儿来凑热闹。 原本赵夫人也是存着私心,想着继女容貌不差,若能在这等场合被哪家公子相看上,则是各方欢喜,解了薛家的难题。却不料薛秋儿非但没能争气,还出了如此大丑!自己出丑也便罢了,这简直是丢了整个薛家的脸! 以后这汝阳侯府也算是彻底得罪了。 想到这儿,赵夫人已是气的身子微微发颤,直心道自家老爷是色令智昏,才纳了个业障回来!偏生还捎带着个小业障,又迷惑了自己亲儿子! 冲着戏台上的脏东西狠狠剜了眼后,赵夫人走到三尊高位前,给世子和侯爷一家赔罪。饶是没一个理会她,她还是得做小伏低的代继女致歉。 最后侯夫人嫌她呶呶不休,不耐烦的冷言一句:“行了,且先回去吧。” 赵夫人又行一个大礼,才起身走到自家丫鬟婆子跟前,没好气儿的命了句:“回家!”之后便头也不回了离开了候府,根本未管薛秋儿。 候府宾客陆续散去,苏鸾见爹娘与苏卉也等在月拱门前,便绕到后台准备出去汇合。后台黯淡,偏巧此时角落里一个黑物动了动,将苏鸾给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薛秋儿还没走,兀自抱着头蹲在那儿。 驻了步子,苏鸾垂眸盯在薛秋儿身上,既觉得可怜,又觉得活该。她原本只想让薛秋儿明白害人终害己的道理,故而一定要薛秋儿自食恶果才肯罢休。只是没料到薛秋儿在灯笼里放的是煤。 古人每逢吉日最重兆头,寿辰之日霉运临头,自是大凶之兆,这个跟头,薛家算是栽狠了。 思及此,苏鸾还是好心的给薛秋儿扔了一条帕子,并道:“擦了脸,将衣裳反过来穿。”说罢这句,苏鸾便掀开帐帘出了后台。 “苏姑娘,” 甫一出后台,苏鸾便见一男子守在帐外冲她行礼,好似专程等她。不是旁人,此人正是陆錦珩的贴身长随炎华。 苏鸾心下一怵,知道定是陆錦珩又有话递给她,便战战兢兢的问道:“有……有事吗?” “苏姑娘,世子说您又承了他的一次恩情。别忘了明日过府多做几道爽口的糕点,算做报答。” “明日……这么急?” 炎华只恭敬的笑笑,并不说什么。苏鸾知道他一跟班儿也做不得陆錦珩的主,跟他多说无用,便应道:“那好,劳烦你回世子,明日一早苏鸾便去雍郡王府。” 微微躬身后,炎华带着这个答案满意离开,回去复命。苏鸾也疾步去找爹娘他们汇合。 远远的,苏鸾看到父亲苏道北与唐光霁在交谈着什么,不由得心下一惊。书中对唐光霁此人无过多交待,但据秦氏说,唐光霁自打纳了苏安后,一次也没有登过苏家的门儿。 根本不曾走动过的两家人,如今怎的竟寒暄起来?想到唐光霁的正室夫人阴氏前阵子在苏家吃的亏,苏鸾加快了脚步,心想唐光霁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父亲!”离着苏道北还有五步之跑,苏鸾便急急唤了一声,这声立时便打断二人的交谈。 唐光霁回头见是苏鸾,淡笑着颔首,套了句近乎:“四妹妹。” 苏鸾根本无意理他,看都不曾看一眼的便走到了母亲秦氏身旁。只是看唐光霁这态度,苏鸾至少明白他并非为问罪而来。 其实在苏鸾来之前,苏道北便对唐光霁爱答不理的,秦氏与苏卉更是直接往旁挪了几步不与他接触。这下苏鸾来了又是一副冷脸色,唐光霁也是自觉没趣儿,匆匆道别,自行离去。 “那人想做什么?”苏鸾边随着家人出候府,边看着父亲问起。她笃定唐光霁不会空来寒暄一场。 就见苏道北面色难堪,紧锁眉头缄默不语。倒是苏卉亲昵的挽起苏鸾的手,说道:“大姐夫刚刚说,过几日打算带着大姐姐回趟娘家。” “大姐夫?”苏鸾眼尾斜觑苏卉一眼。 苏卉微微一怔,立马改口:“呸呸呸!什么大姐夫……分明是大恶人,大骗子!”才会坑了她姐姐去当小妾。 19.第 19 章 仲春的夜,霁风朗月,针落有声。 竹梆子打过三更时,窗畔隐有薄薄的雾霭伴着黯淡光华洒落。接着,便是一阵儿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轻轻的一个“吱嘎”声,支摘窗被人从外头掀开。这动静虽轻,却还是惊醒了本就睡不沉的苏鸾。自打穿来这个地方,她睡眠总是浅的,这会儿昏昏沉沉的将双眼睁开了条缝儿,正巧身子朝外对着轩窗。 打开的窗隙里,透进一抹婆娑月光,还有一支竹管儿。那一指粗细的竹管儿里涌出一股浓烟,苏鸾立时便瞪大了眼睛,意识到危机! 这种腌臜手段,书里可没少见!苏鸾本能的扯过薄被捂住口鼻,额间吓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起初忍住不吸气尚好,之后实在忍不住了,苏鸾隔着被子吸了几口,渐渐头晕起来。她明白这种毒雾通常药劲儿猛烈,一口便能将人熏晕,屋子就那么大点儿,躲也是躲不过的。 苏鸾扔下被子,张嘴大叫!她明白若是这会儿不叫,等那些人从窗子里钻进来,她就再没求救的机会了。 然而张口后,苏鸾才绝望起来……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毒雾果然厉害,只透着被子淡淡吸入,却能如此。慌乱间,苏鸾抱起床头二斗小柜上的一只花瓶,朝地上狠狠摔了下去!她期待那瓷瓶撞击地面的声音能引起家人的注意。 然而那花瓶落地,只发出一声闷响,虽也的确整出了些许动静,却哑火似的并不脆亮。苏鸾这方想起,她屋里是铺着地毡的。 苏鸾跳到地上,见那花瓶确实碎了,便匆匆弯身捡起一小片儿握在手心里。这时听到窗子被正式掀开的声音,苏鸾便就地倒下,佯作晕厥。 黑暗的屋子里,苏鸾位于暗处,跳窗而入的人手握短剑自明处摸来。他看不到苏鸾睁着眼,苏鸾却看得清他的面目。 那一双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作惯了偷摸之事的市井泼才。苏鸾眼睁睁看着他向自己走近,却听不到屋外有半分动静。显然方才那只花瓶是白摔了,没能唤醒任何人。 那短剑提在来人手里,泛着骇人的萧萧寒光,一步一步朝苏鸾逼近。 屋子就那么大点儿,纵是早有准备她也藏无可藏,更何况这一切来的太快,苏鸾根本没有时间去细思应对之策。她只知道要么清醒着拼命,要么就只能倒地装晕。 而反抗八成会换来一刀,远不如装晕伺机而动来的明智。 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碎瓷片儿,掌心袭来一阵皮肉被刺破的痛感!这让中了毒烟的苏鸾顿时清醒许多。 那人走到苏鸾身边,苏鸾便闭上了眼。她已暗暗打定主意,待过会儿来人弯腰将她扛起时,她就趁其不备夺下他手中的剑!然后反逼于他,再大声唤人。 然而接下来的情节却有些出乎苏鸾的预料。 就在她微微将眼眯开个细缝儿准备伺机而动时,三两下捆了腕子上的麻绳和迎头罩过来的麻布袋子,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就这般猝不及防的,苏鸾被那人绑了手,套进麻布袋子里,又扎了口,随后才将她扛到肩上。此时的苏鸾便是不再装晕,也毫无反击能力,只觉毛骨悚然,心余力绌。 那人将苏鸾扛出屋,苏鸾拼力张着嘴,也吼不出半丝的声音!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是利用手心里的碎瓷片儿,保持头脑清醒。 很快,那人抗着苏鸾从撬开的后门儿溜走,又将她扔进了一辆马车里。 路上苏鸾一直试图用手中的瓷片儿,磨破绑在手腕儿上的绳子。奈何那绑法专业,加之瓷片儿短小,根本碰不到麻绳,最终不得不放弃。 马车疾驰,破旧漏风的舆厢灌进冷飕飕的夜风,苏鸾身子不住的颤抖着,也怕,也冷。 她手中紧握瓷片儿,想那手掌心里已是割出了无数道口子。她飞快的思索着,到底是何人要掳她?原书中没有这一段儿,那么定然是她做了原主不曾做过的事,招惹了什么人。 想来想去,苏鸾想到了阴氏,薛秋儿,唐婉身上。自打来了这里,她拢共就得罪过这么三个人。 若说阴氏,兴许是唐光霁回府说要带着苏安回娘家,惹了阴氏不快。加之旧恨在心,报复不起雍郡王府世子,保不齐将那十巴掌的怨恨加诸在她身上! 若说薛秋儿,也是可能的。毕竟今日她刚令薛秋儿在候府出了个大丑,且捎带着整个薛家都成了汝阳侯的眼中钉,不恨她才怪! 说到唐婉,虽只是言语上冲撞过几句,可那也的确是个不拿人命当回事的。 苏鸾听秦氏说过,以前孝安伯府有个专门伺候小姐梳妆的丫鬟,因为有一回粗心,将熏香用的香油当成养发的,抹在了唐婉的头上,结果落了许多发丝。查明之后,唐婉将那丫鬟喂药处死了。 论起来,这三人皆有动机,可细忖之下,苏鸾又觉得唐婉与阴氏绝无可能。 这两位皆是天生的贵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便是要对谁下手,也自有训练有素的侍卫效忠,何需去市井寻这种腌臜泼皮? 便是有心暗中行事,遮掩身份,也大可找面生的侍卫换了便装,行完事后重金遣往异地。好过雇些不入流不知底细的,一但出事,张口就把雇主卖了。 既然不是那两人,剩下的便只有薛秋儿了。 苏鸾扭了扭身子,想试试有无可能从马车里滚下去,然而才刚动了两下,便有一只大脚踩在了她的小腿上! “这么快就先醒了?!”那人的声音粗鲁中带着好奇。接着,苏鸾便察觉到那人开始解麻布袋子的扎口! 袋口松开了,透进来一缕黯淡的光亮,苏鸾一动也不敢动,恐慌的圆瞪着双眼。接着那人便将袋口撸下,令她的脑袋露在外面。 外面的情形落入苏鸾眼中时,苏鸾立时心头一紧!车内竟有四个男人将她围在中间,亏她先前还想从这儿滚下去! 20.第 20 章 四个脑满肠肥的壮汉,分四角坐在马车里,眼珠儿一错不错的黏在麻袋里露出来的姑娘身上,显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其中一个系黑头巾的瞪着一双牛眼,如获至宝般:“我地乖乖——这姑娘长的可真带劲儿啊!” 另一个刀疤脸忙俯下身子,伸出一支粗壮有力的大手,扳起苏鸾的下巴迫使她的脸朝向自己,细端了端,眼冒淫光:“看来这回那丫头是给了咱们兄弟一桩好差事!” 刀疤脸的手上老茧累累,像个铁钳子似的紧紧钳住苏鸾的下巴。苏鸾手被反绑,毫无反击之力,只涨红着脸,接连用力甩了几下,也没能在那人手中挣脱。 直到那人好似看够了,才松了手上力道,苏鸾的下巴终于在他手中挣脱开。而后苏鸾怒瞪着这几人想说些什么,却是张了张嘴,一点儿声音也没能发出。 看她那无助无力的窘迫样子,四人倒是乐得开怀!系黑头巾的汉子抻着那麻袋口往上一撸,复又将苏鸾套进了袋子里,只是这回没有系口,想是料定了苏鸾不敢再生逃跑的心思。 重新陷入一片黯淡之中,苏鸾仿佛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的确是被这情形吓傻了! 马车疾驰,车内剧烈的颠簸,坐在厢椅上的几人抓着把手尚能稳住身子,可蜷伏于地面的苏鸾却如何也安定不下来,套在麻袋里的整个人随着那颠簸,在并不宽绰的车厢内滚来滚去…… 依这路况,苏鸾笃信这辆马车所行的并非官道,而是城中偏僻的野路。 眼下形势虽不怎么好,但只要不出城,苏鸾就还稍稍安心一些。她最怕的是这些人是人贩子,将她发卖到外地的窑子,想跑都跑不了!如今比她想的要稍稍好上那么一点儿,她也渐渐接受了现状,开始静下心来思忖细处。 比如方才那个刀疤脸说的那句‘看来这回那丫头是给了咱们兄弟一桩好差事!’,他口中的‘那丫头’,证明幕后的始作俑者与他们关系较为亲密,并非单纯的雇佣关系。依着这点来看,孝安伯府的人的确皆排除了嫌疑。 苏鸾记得《夺嫡攻略》里提过,薛秋儿随着娘嫁入薛家之前,曾在商户之家过活。市井里长大的薛秋儿,的确曾结交了些狐群狗党的泼皮无赖。便也正因着自小不端,在进入薛家后,她才能做出勾搭继兄伦常败坏的恣肆放浪之举! 思及此,苏鸾近乎是笃定了此次对她下手的,就是薛秋儿无疑。 就在这时,马车蓦地减缓了速度,苏鸾终于不在随着那颠簸翻来倒去的,也但同时心下一紧,猜是到了地方。 果不其然,那马车终于驻下一动不动。苏鸾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她不敢想像接下来这些人要如何对她,是打她一顿为薛秋儿出气?还是…… 若真只是暴打一顿那倒还是好的。 “你且先扛着这丫头进去,我去隔壁知会一声。” 随着这个男人的声音落下,苏鸾便感到一双粗大有力的手将她从车里捞起,既而扛上肩头! 那人扛着苏鸾,在入门的地方卡了一下,之后进去。也是卡的这一下,苏鸾意识到这个门很窄,不似寻常人家的门户。 想了想,苏鸾觉得这像山间梯田边上的那种小木屋,只在收获季时临时住住。加之先前一路的剧烈颠簸,也似蜿蜒上山的路。 “哐”一声!苏鸾被那人毫不怜香惜玉的重重丢在了地上,同时也伴着她的一声“啊——”。 能发出声音了?身上疼痛的同时苏鸾惊喜的意识到这个问题!看来是她先前中毒颇浅,现下毒气的药效业已散尽了,她能说话了。 “你们……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苏鸾既已猜到这些人的来历,便干脆跳过那句你们是什么人。 就听此前扛她进屋的那人一阵浪笑,既而挑衅道:“做什么?小姑娘别太心急呀,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听这话意,苏鸾便确定了他们安的是何心思,果然是她最为担心的。原本苏鸾还打算继续试探下去,却听到一阵儿脚步声传来,顿时将话咽下。 待那几个脚步声近了屋子,便听到一声木门阖上的动静,接着其中一个脚步朝她逼近。眼前豁然一亮!苏鸾头上的麻布袋子再次被扯了下来。 屋中只点着两盏油灯,本也算黯淡,只是较之先前苏鸾眼前的一片漆黑而言,有了些许开明的感觉。 此时苏鸾眼前看到的,是离她最近的,刚刚给她扯开麻袋的那个刀疤脸。刀疤脸伸出拇指在自己嘴巴上抹了下,配着那副贪婪的□□,令人反胃至极。 他视线在苏鸾脸上流连了一会儿,才有些不舍的后退几步,退到一个白衣姑娘身旁。 那个白衣姑娘坐在一张破破的椅子里,想是为了掩掩身份不愿留下特征,故而一身宽大的白裙,又戴了帷帽,看不出脸也看不出身段儿。 可苏鸾知道,这人定是薛秋儿。只是知道归知道,她也不敢认她。 许多歹徒绑票初时只为图财,一但被识破身份后便要撕票。薛秋儿虽不是图财,但不识破她身份,至少她不敢杀人,一但识破了,便有性命之忧。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抓我来做什么?”苏鸾颤颤巍巍的装傻问道。怕倒是真怕,毕竟已是旁人案板上的肉。 只是苏鸾也暗暗心道,难不成她这身份还真是逃不出宿命?没像原主那样做个怂包子嫁进薛家,被薛秋儿一点点的磋磨死。她换了种活法,却终究还是得毁在薛秋儿手上? 那怎么能行! 明知薛秋儿是不敢出声应话的,苏鸾便继续装乖卖傻道:“你们别乱来啊……我可是与人定了亲的……”说这话时,苏鸾微微垂下头去,心想着如今想护住名节,怕是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隔着帷帽的薛秋儿不禁好奇,但又碍着身份不敢发声,便悄悄推了推身边的刀疤脸。刀疤脸随即意会,代她问道:“你跟谁家定了亲?” “薛家……我与薛家公子薛良彬自幼定了娃娃亲……” 苏鸾如今唯一可赌的,便是她在薛秋儿眼里尚有利用价值,只要薛秋儿还愿要她这个遮羞布嫂嫂…… 21.第 21 章 白衣姑娘缓缓伸手,白皙清癯的食指朝那刀疤脸勾了勾,刀疤脸立马殷勤的附耳过去。 苏鸾蜷腿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背后靠着干松的草垛,她屏息凝神的竖起耳朵来听,也未能窃听到个片语只辞。 白衣姑娘几句叮嘱说罢,便起身欲往屋外走。同时那刀疤脸也给屋内系黑头巾的同伙儿递了个坏坏的眼神,两人随即了然一笑,撸着袖子怪笑着朝苏鸾走来。 苏鸾眼睁睁看着他们逼近,身子微颤着向后缩了缩,半个身子陷进草垛里。心中也是明了,薛秋儿显然是放弃了诓她做嫂嫂的念头。 也难怪,薛秋儿当初之所以看上原主,一来是因着原主容色清丽,外界会认为薛良彬不轻易生外心,那么兄妹二人再行苟且之事时,原主便可成为极好的掩护。二来也是因着原主性情温良贤淑,安分守拙,即便发现了什么腌臜首尾,也只会默默往肚里咽,不敢向外张扬家丑。 而几次交锋下来,薛秋儿显然是知道了苏鸾的厉害,如今又怎会再愿诓她进薛家的门?若真进了,日后吃苦头的还不知是哪个。 “美人儿,你不是方才就心急问我要对你做什么吗?嘿嘿——”系黑头巾的汉子蹲下身来,粗糙的大手拂在苏鸾的颈间,累累老茧隔着衣裳都能磨痛她的皮肉。 苏鸾颤栗的深呼了一口气儿,双眼阖上,一眼都不想看面前丑陋的面孔! 她知道,再拖下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这两个人已是接了指令要坏她名节,如今唯有揭穿薛秋儿的身份,方能暂缓这灾祸。 即便会引来真正的杀身之祸,她也只能搏上一搏! 帷帽下,是薛秋儿狞笑的嘴脸。就在她缓步走至门前,准备移去隔壁屋子等着瞧这出好戏之际,背后蓦地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 “薛秋儿!你以为戴上个帷帽,就真能遮住你的丑陋面目和狐狸尾巴么?!” 闻声,薛秋儿身子骤然一僵,半抬起的左脚悬停在了离地一寸之处。惶惶了一刻,那只脚才落下。然她还是不敢转身对峙,更不敢出声否认亦或承认。 她原是气不过一连两回咽下的哑巴亏,这回实在是被逼急了,便雇来这几人打算毁了苏鸾的清白!本想着糟践完了再将苏鸾扔回城里,到时苏家为了脸面定不敢报官或是四处张扬,而她也出了这口气。 可如今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竟被苏鸾给揭了身份……这下便不能轻易动她了。 刀疤脸和黑头巾脸上亦是怔然,原想呵斥苏鸾,但对上她笃定的眼神后,立马又显露出心虚之态,终是没有开口,而是乖乖远离了她,打算先看看主家如何决断。 黑头巾留在屋里看着苏鸾,刀疤脸则亦步亦趋的跟在薛秋儿身后,去了隔壁屋。 苏鸾脸色煞白,气息微急。揭出薛秋儿的身份自是愚蠢之举,然她先前已无路可选,如今薛秋儿带着刀疤脸去了隔壁,不知会否动了杀心。 环视四周,屋里仅黑头巾一人,屋门口却守着另外两人,隔壁屋还有薛秋儿和刀疤脸……苏鸾明白,莫说她还被绑着手,便此刻是自由身,她也逃无可逃。 缓了良久,刀疤脸自己回来了。黑头巾凑上前去听他吩咐,两人咬耳,苏鸾依稀听到刀疤脸说主家走了,先将人扣在此处,明日再定。 刀疤脸又去门口打发了另外两人去隔壁休息,之后提着两坛子酒和些荤菜回来,将关着苏鸾这屋的门一关,与黑头巾席地坐在屋门外,对头吃起了酒。 见此状况,苏鸾多少安下些心来。想来薛秋儿也是极矛盾的,不敢轻易灭口,又不敢再对她行不轨,只好将她暂扣于此,命四人轮班看着,自己回去想法子。 苏鸾想着,起码这一夜,自己该是安全的了。如今她唯有寄希望于天明,待苏道北和秦氏发现她不见了,能报官在城中搜寻。此地虽偏僻非闹市,但亦属京城,想来搜寻起来不会太难。 警惕了个把时辰,在外面彻底静下来后,苏鸾终是熬不住睡了过去。 晚上中的毒雾本就令人昏眩,苏鸾是靠着碎瓷片儿不断割伤手带来的疼痛硬撑过来的,这会儿危机暂消,她不再割伤自己,药性便真实发作了。 “苏姑娘!苏姑娘!” 睡梦间,苏鸾迷迷糊糊意识到有人推她的身子,并伴着低低的呼唤。睁了睁眼,昏黄光亮下她影影绰绰看到个纤弱身形蹲在她身旁,雾里看花似的看不分明。 “苏姑娘!”那人急了眼般再次用力推她,苏鸾终是大醒了过来。 看着眼前陌生且急切的女子,苏鸾愕然,“你……”她想问对方是敌是友,旋即便意识到这问题的荒唐,这种地方,还指望什么友军! 只是这女子缘何一副很关切她的样子? 就见那女子将食指竖在唇畔,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苏鸾方意识到她的动静大了,立时沉静下来。 那女子则凑在她耳边急切道来:“苏姑娘,我们家小姐回府后不久便做出决定,命我趁夜来给那些人带话,要他们动手。” 苏鸾面上蓦地一怔,血色尽褪!苍白着一张脸看那女子:“薛秋儿要杀我?” “嗯。” “那你……”苏鸾凝着那女子,不禁眉间漫过一丝费解。薛秋儿既驱此人来传达,自是视她为心腹,她又缘何不去对那些人说,反倒提醒起自己来? “苏姑娘,您当真是一点儿也记不得奴婢了?” 苏鸾茫然,又细端了端眼前女子,经她这一提的确是有两分面善,但委实记不起哪里见过。 那女子也顾不得卖关子,直言道:“苏姑娘可还记得淞阳湖畔隆兴寺旁,您曾舍过一件斗篷?” 此言一落,苏鸾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顿觉脑子醍醐灌顶般清明:“是你?” 女子恳切的点点头,面带谢忱。 苏鸾不可置信的再问:“故而你是要来……救我的?” 女子再次点头。 那日在淞阳湖畔,薛秋儿落水出了丑,命贴身丫鬟脱下外衫为她遮身,却丝毫不顾及丫鬟的脸面。苏鸾将斗篷给了这丫鬟,她还记得这丫鬟接过斗篷时落了泪。 苏鸾终是忍不住哭笑起来,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未料那时与薛秋儿斗法之余的随手善举,竟结来如此善缘! “好,快帮我解了绳子。”说着苏鸾扭过身去,将后身儿对着那丫头。她明白,纵是心有万般感激,也非此时该道,眼下逃跑刻不容缓,慢上半刻两人皆会有危险! 那丫头边帮苏鸾解绳子,边详细说明计划:“奴婢来时守门的两人业已吃醉了酒,正倒地打着呼呢。待会儿咱们悄悄溜出去,姑娘先寻个好藏身的地方躲起来,奴婢令马夫载我回府,姑娘随后下山。” 苏鸾侧过头去,眼尾余光瞥着身后那丫头,有些担忧道:“你回府如何向薛秋儿交待?” “姑娘放心,奴婢会说来时你就不在屋里头了,我家小姐追究起来只会怪到看守不力的那些人头上。” “好。”苏鸾倒觉得这是个稳妥的说辞,起码能让这丫鬟唬弄住薛秋儿一时。她回去必不会这样放过薛秋儿,到时薛秋儿吃了官司,这丫头便也可全身而退。 两句话的功夫,丫头已手脚利索的将苏鸾松了绑,而后扶着她站起。已在地上蜷缩了几个时辰的苏鸾,此时也是手脚发麻,直身站着颤颤巍巍。 丫头小心搀扶着她往门口走去,短短几步路,已让苏鸾恢复了些许灵活,驻步在门前时,苏鸾轻手推开那丫头,自己已可独自走稳。 那丫头安然的笑笑,而后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拉那木门。屋子破败,门窗亦是破旧,动作再轻难免也会发出些刺耳的吱嘎声。 待那门堪堪打开个容侧身挤过的缝隙,那丫头便先一步出去,苏鸾紧跟着挤了出去…… 才一立定,却是登时傻眼! 22.第 22 章 屋外已是晨曦初露,清早的微风夹着丝丝寒意拂来,还有山间泥土草木的独特芬芳。只是那薛家丫鬟来时所见的两个醉货,此刻却已不见了踪影! 苏鸾与那丫头面面相觑,一时竟拿不定是进是退,不敢迈腿。本应守在门外的那二人忽地不见,苏鸾心下更生彷徨。 偏巧此时,隔壁屋子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好似在拖拽什么重物。苏鸾朝那边看了眼,眼中蓦地一亮,旋即明白过来! 她小声却显急切的对那丫头说了句:“快跑!”同时拉起那丫头的手,拽着人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显然是先前她们在屋内磨蹭的当口,隔壁屋内休息的二人睡醒了,起来替换两个同伙时见二人已然醉倒,便拖拽回了屋内安置。也就是说苏鸾她们运气真儿真是好上了天!早一刻出来会撞个正着,晚一刻出来已然换防。 不过苏鸾也明白,待醒来的二人安置好那俩醉货后,换岗值守时定会开门验视一番,她逃跑的事他们很快便会发现。故而这会儿,苏鸾拉着那丫鬟没命的往山里跑! 她们的先机,也仅这眨眼的功夫。 原本晨风微凉,并不凛冽,而苏鸾这通疯跑,硬是将那和煦的风也带出“呜呜——”的骇人动静。山涧松柏模糊了影象,混淆着深深浅浅的翠色快速从视线里悠忽掠过,划闪至脑后。 约莫跑出了两三百步后,苏鸾听到身后较远处传来一声怒喝:“站住!” 这会儿站住,那不成傻子了么?是以苏鸾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依旧拽着那丫鬟玩儿命似的往后山跑!疾步如飞,哪怕一颗颗尖锐的石子硌在绣鞋的软薄底子上,两人也不敢顿足半瞬。 苏鸾知道,马车就在往山下去的位置候着,此时能听薛秋儿差遣的马夫定也是她的心腹,碰上了亦是个拦路虎。故而与其冒险往山下冲,倒不如绕道后山,先甩开那些人。 “不……不行了……”这几个字刚含混着吐出,苏鸾便觉胳膊被强扯了下,而后诧然驻足。 回眸看,那丫鬟已然累的坠坐于地,狼狈至极。虽是下人,也无非只是做些院子里的活计,体质与苏鸾这等惯熟于晨跑的自然不同。 看着丫鬟坐在地上粗喘断魂儿的样子,苏鸾知道催她也是无用。便歇了口气,四下里环顾一圈儿,而后指着不远处一棵粗壮的古树道:“咱们去那后面躲一会儿!” 说罢,苏鸾搀扶起那丫鬟往那处走去。 “对不起……”丫鬟噙泪望着苏鸾,也配合着她的搀扶一瘸一拐往前挪去。 苏鸾斜觑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露出个苦笑。这丫鬟显然是方才急跑时就崴了脚,还不知强撑了多久才终于承受不下去停下来的。 思及此,苏鸾有些惭仄起来。原本人家就是来救她的,她又怎能怨人家拖了后腿儿? 古树参天,树干有二人合抱之粗,两位身量纤纤的荏弱姑娘躲在其后,自然不易被人发现。 趁着后面的人还未追上来,苏鸾帮那丫鬟揉了揉脚踝,并小声问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水……水琴。”丫鬟答话时,面露一丝吃惊。自己不过是个来报恩的别府下人罢了,苏鸾居然会在意她的姓名。 苏鸾抿唇一笑:“水琴,经过今日之事,薛府你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若你愿意,日后就跟在我身边。” 水琴双眼一怔,既而是受宠若惊的颜色:“奴婢愿意!” 唇边那抹笑意晕染开来,苏鸾拍拍水琴的肩:“那好,你大可放心,身契我会想法子。” 苏鸾的这个提议除了真心为水琴好,也是多少夹带了点儿私心的。自打来了这个世界,身边的丫鬟婆子是不少,只是没个心腹的。水琴这种知恩图报的丫鬟难得,何况携手同经一番生死,苏鸾自是笃信她的品性。 这时已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苏鸾立马对水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屏气凝神的自树杈缝隙向外窥望。 追上来的是两副较生面孔,没有刀疤脸和黑头巾。原本苏鸾以为他们会急着往前追去,却不料打头的那人在先前水琴摔倒的地方停了下来,探查地面。 遭了!苏鸾暗道不妙。后山鲜有人迹,那些痕迹苏鸾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想着不过是几个市井泼皮,不会有细密心思……哎,轻敌了。 “水琴,”苏鸾侧头看向丫鬟,丫鬟也瞪大眼睛凝视她,机敏乖觉的等待吩咐。 “咱们二人至少得逃走一个,好回苏家报信儿。过会儿若是他们往这边来,我就往山下猛跑引走他们,你抓紧从后山逃走。” “还是奴婢去引吧!”水琴感念知遇之恩,这会儿便是让她以身报效,也是甘愿的。 苏鸾勾唇敛眉,只低头睨了眼水琴的脚,但笑不语。水琴旋即意识到自己的不争气,惭沮的将伤脚往后缩了缩,低下头去。 敛了笑容,苏鸾回头再从树杈间窥探那二人,果真见二人已朝这个方向走来!登时面色萧肃,声音亦变得低沉且幽冷:“逃跑时动作麻利些,脚再疼也得忍着!” “嗯!”水琴郑重的应声。此时她已然想通,若自己强拗着去引人,定然是个双双逃不掉的下场。她命比纸贱,死不足惜,可唯有她活着逃走,才能为苏家小姐求个生机! 两个莽汉缓步前移,边挪步子,边不住的回身儿四下张望,生怕误判令得苏鸾从其它方向逃脱。 拣着二人齐齐回头望之际,苏鸾纵身蹿出朝着下山的方向猛跑!待二人反应之时,苏鸾已离古树数步之距。此地古树颇多,稍一拉开便难以分辨何处跃出,故而二人未多想其它人,只朝着苏鸾大步追去! 若是硬扛,苏鸾自不是这俩汉子的对手。可论逃跑功夫,她却沾了先机与身子轻巧的便宜,脚下生风般于林中穿梭。 待三人追逐出水琴的视线时,竟是距离越拉越大了。 水琴也不敢耽搁,甫一淡出视线,便强忍着脚下痛意,急步往后山继续狂奔…… 旭日当空时,水琴终是跑回了闹市。 此刻她已衣衫褴褛,鬓发凌乱,夹着一路滚爬所沾的杂草,如个乞儿般在长街上奔跑!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讥笑不已。然她不管这许多,只拼命的朝着苏府方向跑。 远远看到苏府的朱漆大门,水琴眼中如枯灯复燃,闪过华光!情不自禁的边跑边朝着苏家伸出手,似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本以为希望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也在这时,水琴莫名撞在了两个坚硬如磐石的胸膛之上!她慌乱抬头,见是薛家的护院儿。 原来是马夫回府给薛秋儿报了苏鸾逃跑的信儿,薛秋儿便命了几个心腹护院儿来苏家门口堵着,未料到没堵到苏鸾,却堵到了这个叛徒! 两个壮汉凶神恶煞,一手拎一条胳膊,便玩闹似的将水琴凌空架起,往远处拎去。眼见一步步远离苏府大门,水琴心知挣扎已无用,便干脆扯开嗓子大喊: “苏大人!苏姑娘被绑去了城西的固良山!快去救她——” …… 水琴高声一遍遍的喊着,不求隔着门的苏家人能听到,只求路人有热心的,听了去给苏家报个信儿! 只可惜她如今一身褴褛,看路人讪笑轻篾的反应,便知多半是将她当疯婆子了。 就在水琴近乎绝望之际,忽听得身侧“啊——啊——”两声哀嚎,她的身子便如松了绑般,腾空挣扎的两脚也如愿落了地。 左右环顾,两个护院儿尚且稳稳的杵在那儿…… 只是再看他二人先前架在她身上的胳膊,已然双双掉落于地。 水琴惊恐的圆瞪着双眼,盯在那两条断臂上,这时听到一个陌生且冰冷的声音从身边高处传来:“你刚刚说的,是苏家哪位姑娘?” 23.第 23 章 固良山并非京中名景,人迹鲜至。前山虽被农户辟出少量梯田,却无人灌溉,有无收获全凭天定,这种时节农户根本不会前来。 苏鸾绕着山跑了近一个时辰,连个活物都未曾见,更莫说是寻人求救了。好在漫林碧透,树木葱茏茂密,山坳树杪间她藏藏躲躲的,竟也暂时将紧追的两个莽汉甩开了一段儿。 骑在一颗老树的枝桠上,眼看着脚下两个莽汉朝着错误的方向急急追去,苏鸾不禁暗赞起自己的机智! 就在先前,她实在是累的连气也喘不动了,便驻下步子。心想再这样跑下去,迟早耗不过后面两人。抬头看了看满眼的古树,她便动了蹊跷心思。 苏鸾虽不善爬树,但山中的古树多生木疙瘩,是天然的下脚点儿。特别是眼下苏鸾骑的这棵,简直好似架了云梯般易攀爬。 如今看来,她这心思是动的对了。 待两人跑开有一会儿了,苏鸾便小心谨慎的开始下树。毕竟树上也非久待之地,躲在上面很是耗费体力,倒不如趁此良机沿来时的路往回跑,便可与那二人越离越远。 苏鸾离开先前所骑的那个树杈,双手环着树干而下,身子一点点脱离繁茂的树冠,落回下方视野里。 她仔细抱着树,向下伸着脚一点点感受落脚处的安全性,不敢有丝毫的疏忽。毕竟离地数十尺,一处踩空下场不可估量!粉身碎骨倒不至于,摔个半身瘫痪脑震荡那是可能的。 就在专心致志之机,树下不远处骤然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那笑中夹着讥讽之意,来者不善,苏鸾只觉脊背森凉,立时打了个寒颤。 接着便听那女子说:“可真是会逃,难怪你们四个都看她不住。” 一听此言,苏鸾更是寒毛卓竖,这声音不是旁人,正是今日想要了她命的薛秋儿! 苏鸾颤栗着将头扭过去看向身下,果然见薛秋儿正带着醒了酒的刀疤脸和黑头巾,还有几个薛家护院儿立于树前。这回薛秋儿褪了帷帽的伪装,俨然是要定了她的命,已不再藏头缩尾。 微凉的风吹在苏鸾的身上,却挡不住那冷汗涔涔。她的手越发的抱不紧树干,因为手心儿已变的滑腻。 僵持了片刻,苏鸾打定主意,重新往树冠爬去!因着下面有追兵,这回她手脚利索,顾不得害怕,三两下便重又骑回到树杈上。 她知道此时爬上来也难逃噩运,但坐稳了身子总能与下面的人对峙上一会儿,好过先前僵在树干上手脚动都不敢动一下,任人捕获。 见苏鸾重又钻回蕃茂的枝叶层,不见了踪影。薛秋儿双手插腰仰头望着满目葱翠,又气又笑的骂道:“就这么一棵破树,你个蠢货还当自己能逃出升天不成?!” 便是此话刚落,薛秋儿便见一颗拳头大小的紫红圆球,穿过重重绿叶,向她袭来!奈何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只在眨眼一瞬,薛秋儿仰脸朝天根本来不及作何反应,就被那颗圆球砸中额头。 那圆球破裂,喷出紫红色的浓稠的汁液,糊了薛秋儿一脸!她惊慌的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才意识到砸下来的是不知为何名的野生浆果。 此刻的薛秋儿,脸上红红紫紫一片,腌臜至极。 “哈哈哈哈——”刀疤脸和黑头巾伸手指着薛秋儿,毫不顾忌的大笑起来。毕竟薛秋儿自打跟着娘进了薛家,就不再正眼看他们这些昔日狗友,整日端一副贵女千金的臭架子。如今这番狼狈,倒也令他们解气。 几个护院儿也憋不住窃笑,只是不像那二人般放肆,捂着嘴暗爽。 扫一圈儿周边人,薛秋儿已是气的脸红筋暴,羞愤至极!想不到她拢共见了苏鸾三回面,就出了三回丑,苏鸾死前还能让她再丢一把脸! “贱人!”薛秋儿恨的磨牙,眼中布着腥红血丝,恶狠狠的望着头顶。 而后怒喝:“爬上去!将那贱种扔下来!” 看笑话是一回事儿,这些人毕竟是拿薛家钱财为薛家消灾的,故而喝令一下,他们便争相去爬树! 而此时骑在树上,被重重绿叶遮掩着身子的苏鸾,则在忙碌的摘取浆果!头次爬上来时她便发现了这些东西,当时只是心存侥幸的想着,即便是躲在树上三天三夜她也饿不死了。想不到这会儿,却又派上了更大的用场。 透过树叶缝隙,苏鸾能清楚看到下面的情形。一个个的浆果砸下去,不砸人,只砸树干。 起初正攀爬的那些汉子还以为她是心急砸偏了,言语嘲笑,可等他们爬到一定高度后却是笑不出来了。 那浆果迸出的汁水粘乎乎的将树干包裹,如刷了油般粘滑,那些树疙瘩上根本难以落脚,一踩便打滑。有两个汉子坠了下去,听那吱哟声便知摔的不轻!其它人被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对峙了一会儿,只得怎么上的再怎么下去。 “这,这怎么办?”护院儿们空有力气无所可使。 刀疤脸愤然举起他的大刀,朝着树干上就是一刀!“把树砍断!” 薛秋儿以手扶额,只觉无力应承。那么粗的树砍到明日也未必砍得断,便是真能砍到明日,想他的刀也早断了。 “啊——”苏鸾的身子一个失衡,摇摆了下,所幸抓住另一枝树杈才稳定下来。只是她的这声惊呼,却给下面的人提了个醒儿! 薛秋儿眉头一蹙,既而喜出望外:“继续砍!都给我拿刀去砍!”他们的确是无法将树砍断,但每一刀落下都能令得枝摇叶动,苏鸾还能坐得稳么? 骑于树上的苏鸾怛然失色,一颗心如坠冰湖!先前那一刀下来尚令得她摆晃数下,这么多人齐齐砍来,她定是会被晃下去的。 果不其然,待下面的人喊着号子一齐落下第一刀时,苏鸾双手紧握枝桠亦是难以坐住!第二刀落下,她便整个失衡!第三刀落下,她已头重脚轻的栽进叶层…… 冲破繁茂的密叶时,苏鸾脸冲着地面,只见眼下闪过一道耀眼的寒光,是刀疤脸高举刀锋迎着她!苏鸾本能的阖眼,她能猜到如此坠地的下场。 便也就在苏鸾的眼帘堪堪阖上之际,一把飞剑径直朝着刀疤脸的后颈射去!刀疤脸当即毙命,壮硕的身体轰然倒地。 苏鸾闻声睁眼,与此同时,不知何处飞来的一块玄色缎面儿将她整个兜住!那力道向上一提,苏鸾的身子止了急坠,被那力道拎着往一旁蹿去。 不待苏鸾抬头看清是谁,便已随着那人落在了相邻树木的粗枝上。她本能的伸手抱住那人的腰,使得自己站稳。而后抬头,正巧撞进那人一双阴柔幽沉的狭长黑眸里。 苏鸾蓦地打了个寒颤! “世……世……世……”努力了几次,奈何嘴瓢,‘子’字始终未能吐出口。 眼前人垂眸睥睨,仿佛在看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是我。”他声音低沉,唇角微翘,却也并不夹带多少善意。 这时下面传来几声哀嚎,男女皆有。只是此树枝叶更为茂盛,苏鸾低了低头也没能穿过树叶看着点儿什么。 少顷,待那些声音落下,苏鸾突觉腕间一紧!骇然间低头看去,见是陆錦珩修长的大手正箍在她的腕儿上。 那只手白皙清癯,骨节分明,握在苏鸾的纤手上与之紧密相接,却对比不出半分粗糙。接着陆錦珩伸出另一手捞过苏鸾的腰枝,带着她轻轻一跃,便落回地面。 炎华上前,双手相呈,恭敬回禀:“世子爷,全清理干净了。” “嗯。”陆錦珩无所谓的应一声,将怀中抱着他瑟瑟发抖的苏鸾放下。而后斜睨她一眼:“走吧。” 苏鸾微怔,茫然的回头看看炎华,怯生生问起:“薛……秋儿呢?” “噢,在这儿。”炎华邀功似的笑笑,后退几步抬脚踩住个圆球儿,轻轻往苏鸾的跟前一踢。 苏鸾迷糊不清,垂眸定睛一看,方意识到那个圆球竟是一颗……人头! 苏鸾顿时脸青唇白,浑身被小爪子挠了一般的毛骨悚然!紧接着两眼一黑,失衡歪去。 陆錦珩信手一揽,将身边人揽入自己怀中,打横抱起。抬脚前狠狠剜了一眼炎华,语气薄凉:“回府后自去领十板子。”而后大步离去。 24.第 24 章 春阳偏午,金光柔和的刺穿镂空的雕花云窗,在青玉方砖铺就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细碎的光影。 屋子西南角,摆放着一尊掐丝珐琅活环双耳大熏炉,袅袅轻烟升腾而起,将淡雅的檀香溢满整间屋子。 一扇流花洒金屏风,将屋子隔成内外两间。外间空荡,许多丫鬟和侍卫守候此处。内间四周则陈设诸多精致家具,七八人立于屋中,仍显宽绰。 在贴近内间西墙处,摆置着一张雕花黄梨木架子床,绣帏罗帐,幔纱垂带,皆是用料上乘,处处透着奢靡尊贵。 床前的一张红木椅上,陆錦珩正襟危坐,一脸淡然的看着大夫为平躺于床上的女子把脉。 须臾,大夫收了腕枕起身,一直伺候在床前的水琴,也极有眼色的将女子的手送回衾被中,仔细掖好。而后回头望向大夫,竖起耳朵听他如何说。 “禀世子,这位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因着过度惊吓加上寒邪入体,才一时未能苏醒。接下来只需温暖其身,使之生热将寒气逼出,便一切可好。” 听着大夫的话,陆錦珩的视线不自禁的移往床上。见水琴正因着大夫所言,将厚厚的两床棉被紧裹到苏鸾身上,从头到脚没有一处露在外面。 陆錦珩打量了一圈儿,竟是连根头发丝儿也没能看见。他的视线重新落回老大夫身上:“下去吧。” 大夫恭敬行过礼后,由雍郡王府的丫鬟送出屋去。 陆錦珩起身,眸色寒凉的睨着正忙忙和和包粽子似的水琴,以命令式的语气道:“给你家小姐解带宽衣。” 什么? 水琴骤然停下手中动作,面容僵住。 大夫明明说要温暖小姐的身子,使之生热。她原想着两床厚棉被,这会儿再给世子求个炭盆儿该是可以了。可世子竟突然要她给小姐宽衣? 生热……宽衣…… 水琴蓦地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想到了了不得的事情! 她愤然转身打算拒绝。只心道管他什么尊卑!管他什么世子!她与苏鸾可是共过生死的主仆!岂能畏惧开罪一位贵人而辜负了苏鸾的信任,卖了主子? 然这些念头,也不过只是一瞬所想。在水琴大着胆子对上陆錦珩的那双眼睛后……顿觉腿软,迷迷糊糊就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个“是”字就脱口而出…… 以前水琴在薛家伺候时,曾偷听到薛淮讲初次面圣的事儿。薛淮说当时圣上突然驾临翰林院藏书阁,他跪地叩头,圣上让他抬头回话。而当他抬头对上那双龙目时,似有圣光罩护,非他等凡夫可直视,当即吓得晕死过去! 这话,过去水琴不信,只当老爷是编来吓唬见识短的内眷的。毕竟谁的眼不是眼,看一眼还能少块肉怎的? 可如今,水琴却是信了。方才对上陆錦珩的那双眼时,她就有种促死促灭的感觉!那阴厉的眸色,似一把泛着萧萧寒光的利剑般,直刺人心。 而这仅是因着她先前转身时,脸上带着抗命之意,激怒了这位贵人。 水琴暗咬着唇肉伏身低头,恨自己先前的懦弱。可这会儿心下依旧惶恐,不知如何再将话收回。就在她纠结之际,却见停留在眼前的那抹袍襟摆缘转了个方向,往外移去。 水琴怯生生的抬头,果然见世子已绕过屏风,出了屋子。 他不是刚刚还要她给小姐脱衣裳吗?怎么就这么……走了? *** 四下里热雾蒸腾,影影绰绰间,苏鸾恍觉自己身子被热浪浸裹。有人为她点水掠身,轻揉关节,令她四肢百骸俱感疏朗。 过了一会儿,那动作停下,反倒令苏鸾有些失落。原样等了一会儿,她方意识到自己已醒来,缓缓将眼睁开…… 陌生的屋子,陌生的陈设,连她坐的这只澡桶都是陌生的。 澡桶? 苏鸾仿佛突然被闪电击了一下,惊恐的圆瞪着双眼坐直身子! 她,她记起来了。 她从树上坠落,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被陆錦珩用斗篷半空兜起,才没让她摔死!那些企图对她不轨的人全被陆錦珩的手下剿灭,薛秋儿也死了,死相还相当可怖! 薛秋儿的确该死,苏鸾想着若此刻她只是在读一本书,那么薛秋儿这种人被千刀万剐,被碎尸万段,她都会拍手称快! 只是,她不是在读一本书呀。她无法逍然于世外,无法感受快意恩仇的爽畅,她只知道那颗血淋淋的脑袋咕噜咕噜的朝她滚来,让她魂飞魄散。 若只是将人一刀毙命,倒还容易接受些,奈何偏生要令薛秋儿死的这般难堪,身首异处…… 陆錦珩是个魔鬼。 苏鸾只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是救了她,可他也真真儿是杀人不带眨眨眼的可怕!她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可她也止不住的愈加畏惧于他。 不对呀…… 苏鸾蓦地眉心一蹙,一抹愁色漫了上来。书中的薛秋儿明明可以蹦哒到今年的冬,怎么会就此早夭? 抬手用纤细白嫩的五指,向后梳拢了下原本垂于耳鬓的湿发,荑手久久的按着头顶的青丝,苏鸾长颈半垂,神色惛懵。 含唇敛眉思忖了片刻后,苏鸾的眉心终是舒展开来,她大约是挼明白了。 书中的薛秋儿丧命于冬末,乃是因着给有孕在身的原主下了堕胎药,才意外将原主害死。她可以容老实贤惠的原主待在薛良彬身边,却是容不下原主与薛良彬有自己的孩子。一但那样,她就真成了个外人。 因着薛秋儿害死了原主,被视原主为心中白月光的陆錦珩迁怒,很快便丧命于刀下。 也就是说,薛秋儿丧命的关键并不在于是何日子,而在于她杀了原主!故而这回,薛秋儿因着苏鸾没有傻乎乎嫁去薛家,而对苏鸾动了杀心,自己的死期便也提前到来了…… 想通这些后,苏鸾叹了声气。她已用了两次机会教导薛秋儿,害人终害己的道理,奈何薛秋儿至死还是没能明白。 不过想到陆錦珩与原主,苏鸾也是越发的想不通。像陆錦珩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到底原主当初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照拂了这么久? 还有一点,苏鸾更是想不通。为何自她穿来此处后,陆錦珩本该暗中进行的照拂,皆都张扬到了表面?书中的陆錦珩,可没拿碎玉去坑骗原主上门儿,更没屈尊迈进过苏家的门槛儿,为苏家出头教训孝安伯府的人。 思绪飞的正远,一个开门声将苏鸾猛地揪了回来! 有人来了…… 苏鸾本能的将双手抱在胸前。 25.第 25 章 一道人影在屏风那头晃动,显然正由远及近的走来。苏鸾先是愣了愣,既而面色一红:“是谁?” “小姐,我是水琴!”丫鬟的声音温柔低细,却也透着股子掩不住的喜悦。她委实没料到堪堪出屋取壶热水的功夫,苏鸾便醒过来了。 热水是雍王府的下人们烧好送来的,因着世子叮嘱过,除了水琴旁人不可进屋搅扰,故而她们只将水放在门外,由水琴出去取。 听到水琴的声音,苏鸾眉心展平,面上红云也褪去,缓缓松开抱着自己的双臂,只将身子往水下沉了沉,令花瓣儿盖过胸口。 绕过屏风,水琴见苏鸾正大睁着一双杏眼望自己,端神情是醒了个彻底,便喜道:“小姐,您终于没事了!” 快步走到澡桶前,水琴将手中的大提梁壶举到桶沿儿上担住,望了眼苏鸾,眼中又闪过一抹担忧:“大夫说您是在山中待的太久了,寒邪侵体,加上惊吓才晕倒的。” “噢。”苏鸾随口应了声,其实这些道理她自己也能想明白。 她在那种阴凉的地方关了一夜,没暖身之物不说,饭也没吃上一口。天刚亮又满山疯跑,爬上爬下的,能吃得消才是奇了。 水琴将那壶口稍稍倾斜,热水沿着桶壁缓缓倒入。热雾蒸腾上来,熏得她小脸儿也变粉,跟着嘴角一扬,又小小的雀跃起来:“大夫说您需要暖身,世子便命人备了桃花汤供您浸浴。这东西活血悦肤,生热化瘀,小姐您多泡一会儿!” “世……世子?”苏鸾应时打了个激灵! 现在她不只听不得这人的名字,便是尊号也听不得。澡桶内的水注入了新的热量,可苏鸾一想起那张脸来,还是觉得周遭似有寒气萦绕。 “这里是……”苏鸾心存一丝侥幸凝着水琴,期冀她能答一句‘客栈’。 然而水琴眉梢一挑,“这里是雍郡王府呀!不过小姐不必担心,世子所居的錦园与郡王府,在外面看好似一家,但实际隔着一道墙不常往来,您来这儿的动静并未闹大。” 水琴自觉心细的将闺誉问题想到了前头,可苏鸾此时担心的哪里是这个? 此刻,苏鸾只觉一颗刚刚恢复了正常跳动的心,立马又坠入了冰窖!且那颗心被冰霜层层冻裹后,‘啪’的摔在地上! 稀碎…… 苏鸾伸手,将那还未倒完的大提梁壶往旁一推,“不泡了,快些更衣,回家!” 待在这里,多热的水也浸不暖她。 “小姐,您才刚刚醒……”水琴面露难色,顿了顿又道:“再说是世子救了您,怎么也要去谢个恩的吧?” “我……我知道。”原本急着出浴桶的苏鸾蓦地停下动作,坐回桶里不自禁的垂下头去,自己也觉心虚。 水雾凝结的细碎珠子粘在她长长的睫羽上,跟着眼睑的开阖微微颤动,发出晶亮的微光。很快水汽也在一双漂亮的杏眼中凝结,之后滚落出眼眶。 见状,水琴不禁焦急起来,手足无措:“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苏鸾伸手在腮边拭了拭,哽咽两下,却不说话。 救命之恩岂是道句谢便可的?这是一辈子都不能忘的大恩!苏鸾自不是忘恩负义之流,所以她才纠结。 “可是……我一见他就怕……”她当真是怕! 以前见陆錦珩,苏鸾想到的尚只是书中虚空背景,虽也知他杀人无数,却只是透过文字,未见那血淋淋的一幕。故而每回念及,只觉得他杀人也酷! 可这回就不一样了。那粘腻的鲜血,那骨碌碌的人头……这可不是读读文字呀! 比起感恩陆錦珩的英雄救美来,苏鸾更是本能的畏惧他的杀人不眨眼。 就在苏鸾以为这种情绪不会被人理解时,水琴却跟着垂下头,喃喃了句:“奴婢明白。”她将手中半空的壶放到地上,心中想的是陆錦珩冷睨她的那刻。 陆錦珩这种人,甚至无需见他狠辣行事,只需对上一眼他的怒容,迫阨的威压便可镇魂。 这世上,竟真有这种人。仿佛与生便携来天之威,龙之傲,凛然难犯,睥睨万物。 故而苏鸾惧他怵他,水琴懂。 “呵,”苏鸾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而后双手掬起一捧清水拍到脸上,将泪痕冲净。而后起身,语调平和的道一句:“更衣吧。带我去向世子谢恩。” “对了水琴,你顺道去问问錦园的厨房在哪儿。” *** 通往偏厅的曲廊上,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苏鸾走在前头,水琴端着一只朱漆木托盘,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苏鸾这身胭脂如意妆花裙,是这里的丫鬟送过来的。至于原本是谁所有她并不知,但怎么看都是全新的。 水琴手中的托盘打着明黄的毡子,单是这处细节便彰显了雍王府世子的矜贵。明黄,岂是寻常勋贵敢用的色? 在路过一扇长窗时,苏鸾不自禁的放缓了一瞬脚步。 她原只是随便往里打了一眼,偏巧就瞥见斜卧于罗汉榻上的陆錦珩。显然这间就是錦园的偏厅了,只是离着大门尚有十余步远。 匆匆一眼掠过,苏鸾便收敛了目光扭回头来,继续往门处走去。只是这一眼,却令她莫名心安了不少。 窗内的陆錦珩左手持书,右手把玩着一把精致异常的白玉骨扇。 那骨扇通体莹白,泛着淡淡的寒光,在他修长的指间转来转去,竟一时辨不出是白皙清癯的那只手更精致些,还是白玉扇子更精致些。 扇尾上坠着的红穗子在他指间流转,煞是惊艳。 这静中有动的一面,却是令苏鸾意识到陆錦珩也有另外一种形象。他不握刀,不杀人,眼中不现阴鸷时,竟也似位风姿俊雅的翩翩公子。 果然皮相是最易唬弄人的。 走到偏厅门口,苏鸾让值守于门外的下人进去通禀一声。 就这当口,两个小丫鬟端着托盘儿路过。其中一人对另一人小声说道:“圣上果真最疼咱们世子爷,这么稀罕的果子都往咱们府里送!” 另一人附和:“可不,听说宫里的几位皇子都没全得到呢!” 苏鸾好奇看了眼那托盘儿里的东西,不禁蹙眉,这不就是两只西瓜? 只奇了一瞬,旋即她便想起,《松漠纪闻》中曾描述过古时的西瓜。 “有瓜甚大,可藏至春,形如匾蒲而圆,色极青翠,经岁则变黄,其瓞类甜瓜,味甘脆,中有汁,尤冷,故又谓之寒瓜。” 据闻,西瓜乃是经了丝绸之路从西域送入中原的,也因此得名西瓜。难怪那两丫鬟说这是稀罕果子,此时的西瓜,的确珍贵异常,就连皇帝也视之为宝。 走了一瞬的时儿,苏鸾便转回头来往厅内眺了眼,想看看通禀的下人好了没。 这时,身后“啪”一声响! 伴着两个丫鬟的小声惊呼,苏鸾纳闷转头看。就见先前还被她们视为珍宝一颗大西瓜摔到了地上,裂开口子,熟透了的艳红汁水四溢…… “啊——”惊叫一声,苏鸾身子不由得失衡,往门里一跌! 她想到了薛秋儿…… 苏鸾本以为这回要跌个狠的,却是身子歪倒于地前,落进了个温暖宽阔的怀里。 26.第 26 章 向门里跌时,苏鸾是仰着身儿的,脚在门槛儿外,身子落进门槛儿内。直到落进身后的怀抱中,她眼中的景物尚是那只摔破的西瓜,和两个惊惶的小丫鬟。 接着便见那俩小丫鬟面露畏怯,朝着苏鸾跪了下去,同时急切且齐声:“奴婢该死!” 苏鸾面上先是微微一怔,既而明白她们不是跪她的,而是跪她身后之人。同时她的视线也鬼使神差的朝自己腰间落去,在见到那一双撑揽在她腰间的修长大手时,她心中便万分明确了。 于身后接住她的,果真是陆錦珩。他堇玉冠上的白翠缨穗,甚至这会儿也搭垂于她的肩头。 顿时一股森凉之意袭上腰脊,苏鸾挣扎了下想直起身来,可没能成功。最后还是那双有力的大力在她背后轻轻一推,她才如愿站直了身子。 快速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苏鸾转身就跪,头也未抬:“臣女莽撞,求世子恕罪。” 随着苏鸾伏身的动作,陆錦珩半垂下眼帘儿睨着地上略显瑟缩的人儿,有那么一刻他手中的骨扇动了动,似想要拦阻什么,终还是打消了。 饶是打小便习惯了被人跪拜行礼,可苏鸾,他还是不想看她跪在自己面前的,尤其是这会儿小命初愈。只是碍于眼前的身份,他若命她日后相见不许再施礼,她定会不往好处想,反倒是吓了她。 罢了,由她去。 陆錦珩的视线往苏鸾身后移去,落在同样跪在地上的水琴手中高举的托盘儿上。木托正央罩着个金扣碗,难辨内里何物。 陆錦珩剑眉微微挑动:“这是甚么?” 水琴自打今日挨了陆錦珩一记眼刀,便吓破了胆儿,长了记性。此时深埋着脑袋不敢抬起,也不知世子问的是她手中端着的物什。 这东西是苏鸾精品所备,自然上心。听陆錦珩发问,她便悄悄抬头看了眼,确定陆錦珩所问正是水琴手中所端后,便毕恭毕敬的答道:“世子上回说,驾临敝府时所品尝的一道山薯蓣泥,甜糯爽口,让臣女过府再为您烹制一回。” 此言一落,陆錦珩的一侧唇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个弧儿,只是苏鸾颔首跪着,并不曾察觉。既而陆錦珩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很是玩味。 这丫头堪堪才从昏迷中醒来,就这般急切的兑现此前承诺,显然是不愿为做甜点再单独过府一回。她这是打算今日将前账一次性结清…… 想的倒是美。 “起来吧。”陆錦珩语调和婉的命着,转过身回了先前一直坐的罗汉榻上。落坐后,才又对着起身后茫然杵在原地的苏鸾说道:“过来这里坐。” 苏鸾看了看陆錦珩的眼色,知他所指是仅隔一张榻案的空坐,心下不禁又生了怯。想要不卑不亢的婉拒,然开口后微微发颤的声音,却是将她的畏惧之意泄了个底儿掉! “谢世子美意……臣女不敢与世子平坐……这般站着回话便好。” 似早有意料,陆錦珩也不怪罪。只端过榻案上的一只茶盏,垂眸轻刮了两下浮叶,看似漫不经心。 这时始终守在偏厅角落的一个得力管事儿,应景识趣的朝世子行了个礼退下,走时一并也驱了屋内其它下人。 水琴以余光瞥了眼排成队列鱼贯而出的下人们,越发觉得不自在起来。主子们说话,其它下人都退了,她若再厚着脸皮在此屋待下去,的确是有些拿不清身份。可把小姐独自留在世子跟前儿,她又觉得似有不妥。 正暗暗纠结着这些,差一步就迈出屋的那个管事儿又调回头来,在她身边小声且急切的催促了句:“还不快放下东西随我出去候着!” 早知郡王府这等高门内的规矩大,如今被人亲口点明,水琴也不敢再迟疑。当即缓步上前,将手中托盘内的翠玉碟子端至榻案上,揭了金罩碗,露出里面白糯糯的点心。 将木托收起时,水琴悄无声息的与苏鸾对了一眼,见小姐无特别示意后,便乖乖冲世子行了退礼,跟在那管事儿身后退下了。 这下,屋内只余陆錦珩与苏鸾,再无下人伺候在侧。 陆錦珩没有啜上一口,便又将手中茶盏放回原处。苏鸾心下明了,这些不过是贵人们嘱下人行事的道具罢了,有些事他们懒于亲自开口。 屋内瞬时静了下来,针落可闻。为打破这奇怪氛围,苏鸾想开口劝陆錦珩尝一下点心,毕竟他只要尝过了,她的任务也就算完了。 然她嘴巴刚动了动,尚未发出声音,便被陆錦珩那厚沉略带轻慢的声音抢了先:“没什么下人在,苏姑娘也无需太过拘谨。过门总是客,何况你又受了伤。” 话听至此,苏鸾意识到陆錦珩还是让她坐下说话,便再次推拒:“世子,臣女……” 不待苏鸾再将理由重述一遍,陆錦珩看她的眼神已微微起了变化,好似有些许不耐烦。苏鸾知道在这种人面前不识抬举便是自找苦吃,只得刹住涌到嘴边儿的话,生生调转了话头:“臣女遵命,谢世子体恤。” 顺从的落了坐,苏鸾只觉得还不如站着。站着尚能松泛松泛手脚,坐着反倒更加束缚,哪儿哪儿都不敢轻举妄动。 谨慎的侧转过头,苏鸾微微颔首哄劝:“世子,您之前说只喜欢吃热的,趁着这会儿余温尚在,不妨先试试看可是那个味道?” 陆錦珩不就是因着要吃热的才命她过府来做么?山薯蓣是新出锅的,可剥皮碾泥后本就只余温热,再浇上新鲜的水果酱汁后,又降温许多。如今好歹还能看到丝丝热气溢出,若是他再不吃,彻底成凉的了。那她岂不是白忙和了? 在苏鸾的婉转催促下,陆錦珩放下手中把玩的骨扇,拿起翠玉碟子旁放置好的金匙。 山薯蓣泥粘糯松软,金匙在浇着莓子酱汁的一侧轻轻一刮,便舀了满勺。苏鸾不动声色的暗中觑着,心道只要陆錦珩吃下去满意了,至少上回摔玉环之事就算了清。 然陆錦珩抬起那柄金匙悬空停了下,没往唇边送,只淡然视着,漫不经心的问道:“刘公公可用银针试过了?” 苏鸾随之怔然,结巴道:“没……没有。”苏鸾嘴角抽了抽,面露为难。 皇帝皇后所用膳食皆需以银针试毒,这苏鸾倒是听说过的。可陆錦珩不过就是个郡王府的世子,为何也这么大规矩?还防着什么人害他不成。 不过规矩是人家定的,她既然要赔罪谢恩,总得依着人家的规矩办事儿。顿了一瞬,苏鸾便问道:“世子这儿可有银针?”她可以当他面试一试,好令他安心。 陆錦珩掀了掀眼皮儿,“我如何会有那东西?”那东西显然是贴身伺候的下人才会带的。 “那……”苏鸾正欲说她出门去唤刘公公来试毒,却又被陆錦珩截了话头。 “那就你来试吧。”说着,他将金匙往她眼前递了递。 苏鸾登时傻眼。陆錦珩这是拿她当宫里试菜的小太监使? 这甜点系她亲手所制,因着是做给世子吃的,她全程分外仔细。厨房的小婢女告诉她世子有诸多讲究,凡经口之物需一洗再洗,故而单是那几根生山薯蓣,她就在婢女的提点下洗了不下十遍! 为表赔罪诚意,她不愿假手于人,莫说是雍郡王府的丫鬟,就连水琴她都没让插一下手。 他救了她的命,她再怕他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呀!更何况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坑害于他。 思及此,苏鸾心下是有些委屈的,一双漂亮的杏眼中亦是表露了些许情绪。但她还是双手恭敬的接过陆錦珩手中的金匙,将那甜点送入口中。而后抬起头来看着他,强扯出个甜美的笑容,好让陆錦珩相信这东西是干净无比的。 片刻后,陆錦珩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望着那碟甜点,“另外三种也都试试。” 苏鸾迟疑了下,只得一一试过。 先前做这道甜点时,苏鸾生怕有哪种水果酱汁是陆錦珩不喜的,便存了个心眼儿,一个碟子内淋了四种酱汁。 全部试过后,苏鸾再次抬起头,与陆錦珩四目相接。她喃喃道:“回世子,全部试完了。确认无毒,您大可放心品尝。” 陆錦珩眸色淡然,面色亦是辨不出喜怒,只是还不肯去尝那甜点。 顿了下,苏鸾恍然意识到自己占用了他的金匙…… 苏鸾立马起身,现出一丝惶恐:“臣女这便让人去为世子再取一柄金匙!”说罢,扭身欲走。 才刚转过半边身子,便被陆錦珩扯着她的垂袖,将身子又给正了回来!苏鸾愕然,“世子可是还有旁的吩咐?” “不必麻烦了。”陆錦珩动了动嘴,声音较先前清越许多。同时朝苏鸾一伸手,将她手中松握着的那柄金匙夺了下来。 而后舀起满满一勺山薯蓣泥,特意沾了下那莓子酱汁,送入口中。 苏鸾手中虽已无物可握,但姿势僵在原位,几许未动。陆錦珩…… 郡王府的丫鬟不是都说他极讲究么?菜蔬都要洗上十数遍方可入锅!吃个甜点也要银针试过!这么讲究的一个人,如何竟全然不在意别人用过的餐具? 这厢陆錦珩细细品味一番后,抬起眼帘儿对上苏鸾一双惊骇无比的眼睛:“较那日的味道……更甜一些。” 说这话时,陆錦珩唇边噙着似有似无的浅笑。闭口后薄唇轻抿出个弧度,有丝丝撩拨的意味。 甜?这就怪了。 上回苏鸾用的是桃花蜜腌制过的果子,这回用的只是酸甜适中的时令果子,怎么会反而更甜? 27.第 27 章 苏鸾却未意识到陆錦珩的怪异,只惭愧的低下头去,心虚避开那人眼神,而后轻声且认真的解释起来。 “世子平日惯熟了郡王府的珍馐美馔,那日驾临敝府,只是觉得粗茶淡饭有几分新鲜,故而久久难忘。世子纵有与民同乐忆苦思甜之心,然臣女手艺实在粗鄙难登大雅,无法令世子满意,还请世子恕罪。” 苏鸾这厢谨小慎微的解释了一通,陆錦珩却是失笑:“我何时说过不满意?” 闻声,苏鸾怯生生的抬起头来,望向斜倚在绸靠上的陆錦珩,眉心微蹙。她发现陆錦珩的眼神带着莫名的戏谑之意,不禁咬了咬下唇,耳边开始回响起他先前那句“稍甜一些”。 方才苏鸾只当是菜色酸甜不合陆錦珩的口,令得他不满意。然此时苏鸾才发现,陆錦珩并没有半丝不悦的样子,他面上笑意虽不明朗,却是有些意味深远,不似拘于菜肴。 故而,他先前那句指的并非是甜品的味道?而是……与她共用的金匙…… 陆錦珩这是在□□裸的挑逗她! 纵是看明白了,苏鸾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她知原主在陆錦珩心中有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地位,故而笃信陆錦珩至少不会太过份,无非就是几句世家公子们逗弄姑娘的轻佻之语。她既反抗不得,让他占些口角上的便宜便罢了。 只是先前苏鸾起身想去唤刘公公时,被陆錦珩这蓦地一扯,距离骤然拉近了许多。现下他抬头看她,竟是近在咫尺,让苏鸾很是不自在。 犹豫片刻,苏鸾眼底突地浮起一丝决然,而后强挤了个谄笑。 陆錦珩这种人城府极深,面上总是平静无波,然苏鸾相信,他各种小九九在心下算得很精。谁人受了他几回恩惠,却装作没事人儿一样不思回报,便等同触了他的逆鳞,迟早被他清算! 是以,苏鸾便打算顺毛摸,先赚个好脸色,然后恭维上几句,早早告辞。 “上回在汝阳侯府,臣女的父亲一时眼花手拙,弄坏了世子的御赐玉环,实属不该。所幸世子宽仁大义,未多计较,给了臣女恕罪的机会,臣女心中万分感激!只是未想到前罪尚未赎,又承了世子的救命之恩,这情份是越欠越多……” 说到这儿,苏鸾又想起戏台上陆錦珩帮她遮掩之事,便一并提出来致谢:“还有上回在众人面前,臣女表演的那套拙劣戏法儿,得世子庇护,才免于出丑。” 将各种赎罪谢恩之辞说罢,苏鸾终是松了一口气儿,而后看了眼榻案上那碟子甜点,“世子仅让臣女以这粗简甜点回报,臣女实在是惭愧。不过这些玩意儿既勉强能入世子的口,臣女也是安心了。” 苏鸾本以为自己说的如此真诚,陆錦珩怎么也会客套上一两句,而后她便可以趁着势进入正题。可陆錦珩至今没有接她半个字儿,只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越发使得苏鸾恛惶无措。 顿了一刻,见陆錦珩确实无回应的意思,苏鸾只得生硬的带入正题:“世子几番助臣女脱解困局,实属怜贫惜弱,臣女感激不尽。今日又在府中叨扰多时,眼下臣女身子既已无碍,便打算……” “打算如何报答救命之恩?”陆錦珩突然唇角一勾,厚沉的声音压过了苏鸾的‘告辞’二字。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而后眸色慌张起来。 见她一时没话可说,陆錦珩又温和淡笑着问道:“我统共帮了你几回?” “三……三回。” 陆錦珩微微侧眸睨了眼那翠玉碟子:“那这甜点到底是为了哪回?” “都为……”作此答时,苏鸾亦是心中发虚,捎带着声音也低哑哑的,无甚底气。 “呵,”陆錦珩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而后起身。 原本距离就近,陆錦珩起身时不易察觉的往前移了半步,近乎与苏鸾贴上!他身量高大修长,苏鸾只觉一道阴影兜头罩下,似座大山般迫慑着她。 苏鸾不敢太过放肆转身逃跑,但她还是出于本能的后退了小半步,想在二人间容出半臂空间。而陆錦珩就势往前俯了俯身子,再次由高迫低的欺近! 陆錦珩俯面,苏鸾微仰,二人脸对着脸,一高一低,一拳之距。陆錦珩两鬓垂下价值连城的白翠珠穗儿,蹭在苏鸾的脸侧,随着他不经意的微动,那珠子灵巧的贴着苏鸾脸蛋儿转来转去,搅得她越发不自在。 僵持了一刻,陆錦珩半笑不笑的揶揄一句:“这碟子点心,当真矜贵。” 被眼前人的威压罩着,苏鸾一不敢推,二不敢退。只微微后撤着身子,面色惶惶。 她纤长的睫羽不自然的搭拢下去,在眼下罩出一小片阴影。一双漂亮的眼睛半阖上,掩了眸中光华,便使得琼鼻之下的那张红菱小口,格外醒目起来。 陆錦珩也微垂着眼睑,视线落在那红艳艳的唇瓣儿上。 今日抱苏鸾回府时,她面色苍白,唇间也无半点儿血色,着实令他小小紧张了一把。苏鸾醒后来偏厅,他也细瞧过,人虽醒了面容却是依旧憔悴的。直到被他唬弄着吃了几口自己做的点心,脸上才算有了两分颜色。 而这会儿,她被他近身贴着,脸蛋儿已是红得像擦了蔷薇色胭脂。 这才对。 正在此时,突然的“啪嗒”一声清脆响,令苏鸾打了个寒颤。接着一阵凉风拂过来,苏鸾扭头看,见是陆錦珩打了扇子。 同时耳边响起他戏谑的声音:“可是我这偏厅太过融暖,才令得苏姑娘粉脸生了红霞?” “世子……”苏鸾终是忍无可忍,向后撤了一大步,先是蛾眉微蹙着对峙片刻,既而直接跪下! 她看出陆錦珩今日对她几番逗弄,没有轻易饶过的意思。可她也知陆錦珩心里看重与原主的旧时渊源,不会当真怪罪于她。 故而苏鸾打定了主意,与其再三伏低做小隐忍退让,倒不如干脆挑明,将话说个清楚明白! 其实苏鸾也想不通,书中明明冷傲孤清不屑于各种美人儿的陆錦珩,怎会莫名对她生了意?且不论他有几分真情,几分作戏,书中的陆錦珩可是只爱江山,送上门儿的绝色都无暇顾上一眼! 她到底是不经意间做了什么,才让他如此区别对待? 她改还不行吗! 显然,苏鸾的举动令陆錦珩意外了一把,他顿时敛了眼尾那丝轻佻,“你这是做何?” “世子,您一而再的照拂臣女,难道不是因着你我往昔有旧?世子既是个念旧情之人,又怎忍屡屡令臣女作难?您是高高在上的雍王府世子爷,臣女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家女,您出于新鲜亦或逗弄的心思,随便吓唬臣女几句,臣女便会心慌腿软……” 苏鸾这话说的真情实感,可怜兮兮。任谁听了,都会自责自己欺负了这么一个荏弱无力的小姑娘。 简直有辱男子气概! 苏鸾虽至今不知陆錦珩与原主到底有何瓜葛,但她笃信,能让陆錦珩再三出手相救,如此在意之人,定是昔日认识的。 且苏鸾也听苏道北说过,在九年前,他曾做过雍郡王府的西席先生。如此算来,陆錦珩与原主极有可能是相识于幼时。 故而,苏鸾便决心赌上一把!将旧日之事挑至明处,指不定能套出些什么关键,解了心中许久的困惑。 “你竟记得?”陆錦珩微微敛眉,眸中掠过一道精光。 同时他也伸手去搀苏鸾。苏鸾起初虽拗着不起,但他单臂使出的力道,便足以令她无可抵抗。 冀州别苑出事那年,他十一,对当日人事记得尚是模糊。而苏鸾仅有六岁,懵懵懂懂的,他原以为那只是他独自念在心头的一段往事,不打算再与任何人道。却想不到她竟记得…… 苏鸾与陆錦珩面对面的站着,点点头,心下暗暗庆幸自己赌对了。陆錦珩的言下之意,是她本不该记得。那么也就是在她尚记不清事的年纪。 果真是九年前。 “臣女记得与世子幼时相识,但……那时毕竟年幼,有许多也是记不清的……初见世子时,臣女恍有隔世之感,几次想向世子问明,却生怕僭越,始终未敢开口。”说着这些话,苏鸾低垂着头,不敢看陆錦珩。生怕一但对上他那双睿达的眼睛,便泄了底儿,编不下去。 “那你可还记得当年从残垣瓦砾中将我扒出来?!”陆錦珩的语气急切,眉间深蹙,已是找不见平日里的孤清冷漠的半点儿影子。 闻言苏鸾也是心下一惊,蓦地抬头看陆錦珩。这还是她头一回见陆錦珩着急,此前书中传闻,他连杀人时都不曾皱一下眉头。 真真儿是打死苏鸾也没有料到,原主竟是陆錦珩幼时的救命恩人!有这张王牌罩着,这下不就什么都好说了吗? 陆錦珩的命,是她救的,那他如今几次三番的救她,充其量也不过只能算做是——报恩。 那他为何还要她做什么点心?不应该立个长生牌位儿合家将她给供起来每日晨参暮礼么……哈哈哈哈—— 苏鸾突然觉得此前的一切顾虑都迎刃化解!以后她不想见陆錦珩便可不见,他救了她的命,她也救过他的命,两不相欠。 心下得意忘形的一会儿,苏鸾才极力掩下脸上的大喜,含混应道:“记得……吧。” 陆錦珩眸中一滞,既而嘴角浅浅勾起。若真记得,还“吧”什么。 这丫头,是生怕他不领昔日恩情,强行对号入座。 只怕当日的事,她也是记不得多少了。 罢了,幼时恩情固然难忘。只他此时心中放着的,又岂是一段陈年旧义。 “走吧。”陆錦珩不由分说的牵起苏鸾的腕子,往厅外去。 “去……哪儿?” “用膳。” “不必了……臣女不饿,只是有些疲顿,想着就此告辞,先回……” “先回房休息吧。”陆錦珩温和截断了苏鸾的话,既而又换了副斩钉截铁的语气:“查清此案与薛家其它人有无关联前,你不可出郡王府大门半步。” 苏鸾:“……” 28.第28章 杨楼街南段儿的苏府, 此时门户大开,两扇朱漆榆木门朝里敞着。下人频繁进出, 而苏家老爷苏道北同夫人秦氏,这会儿就站在堪堪进门处, 时不时的向外张望,带着一脸焦灼。 今日一早,他们便发现自己的女儿苏鸾不翼而飞了! 问后院儿里的丫鬟婆子, 没有一个知道小姐去向的。闺房内,窗户敞着,地上有摔碎的花瓶,还有几滴血。后院儿里本应是上了枕锁的后门,不知何时也被人撬开了! 这些场景,让苏道北和秦氏无法往好处去想, 故而苏道北立即赴京兆府报了官! 奈何这等人口失踪案,需得等足十二个时辰才可受理, 届时京兆尹方能答应派兵搜城。 府衙有府衙的顾虑,毕竟一但出兵搜城,便是劳民伤财人心惶惶之事。假若当事人只是贪玩儿偷溜出去,造成的误会呢?故而走失不足十二时辰, 便算不得失踪。 苏道北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苏鸾是他的孩子,什么品性他焉能不知?好端端的怎会这样吓他们? 定是出事了! 官府能拖, 他可不能拖!动员不了衙役, 他就将府里的所有下人都派出去, 逐条街道逐个客栈的问!哪怕这行事再蠢,也好过两眼一摸黑儿的在家中坐以待毙。 只是如今日头平西,找了一上午又加一下午,还是没有半点儿有用的消息传来。 绝望感渐渐笼上心头,苏道北只觉浑身无力,晃荡了两下有些站不稳。偏巧此时,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 “老爷!老爷!小姐有消息了!”苏家一个家丁从外面疾步跑来,进门时大声喊着,脚下却被门槛儿绊了下,踉跄着跌了进来。 本已恹恹的苏道北和秦氏,立马圆瞪起眼来,三步并两步上前,齐口急问道:“小姐在何处?” 家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爷……夫人……雍郡王府的人……来了!”边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门外。 苏道北与秦氏顺着所指往门外看去,果然见一穿着体面,手抱浮沉的公公等候在门外。 “快请!快请!”嘴上这样吩咐着,苏道北却亲自迎了出去。 刘公公双手将一封自家世子的亲笔信呈给苏道北,展信后,苏道北的脸上一会儿是惊惧,一会儿是费解,最终一脸了然的将信又传给夫人秦氏过目。 信中说,昨夜有恶匪闯入府来劫走了苏姑娘,所幸雍王府的人路过杨楼街,恰巧听到报信儿丫鬟当街喊救命。世子仗义出手救了报信儿的丫鬟,最终也救下了苏姑娘。 奈何苏姑娘昏倒,世子只得命人将她带回郡王府看府医。而府医则表示苏姑娘是受惊过度,精神恍惚,在三次施针结束前,不宜移动。 “那……那鸾儿得在雍郡王府小住上一段时日?”秦氏眉头深蹙着看向自家老爷。 苏道北也是眉间拧出了个‘川’字,漫着一脸惆怅。 信中将女儿的病况说的有些严重,说什么现在看似正常,但不紧着最佳之机治疗保不齐日后会疯傻……可苏鸾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别人府里算什么事儿?若对方是普通些的门户,他尚可好言相求,携夫人一并搬去照看女儿,可偏偏对方是雍郡王府。 那是他想搬就能搬进去的地方么? 犹豫了下,苏道北客气的问道:“这位公公,不知府医的金针定神之术,京中其它大夫可会?”他想着若是散医也会,便可先将女儿接回来,只要马车一路轻轧缓行,也不至于伤了风。 “苏大人,您该知道郡王府的府医,都是太医院里出来的。您觉得他们的医术,是外面的游医可比的?”刘公公说话拿腔拿调,表面客气,内里却透着不可一世的轻慢。 苏道北连忙附和:“自然是比不得的……”接着话峰又一转,小心的试探道:“那不知可否求郡王和世子通融,许这府医出诊?”只要府医可出诊施针,他还是可以先把女儿接回来。 问罢这话,苏道北小心翼翼的探察刘公公脸色,却见刘公公一脸严毅,渐渐黑了脸。 苏道北明白再与他讨价还价已无意义,便妥协的问道:“那不知这三回施针要多久?” “五日施一回,三回刚好十五日。”刘公公终又开了口,见苏道北识相,他也好心再提点一句:“苏大人啊,您爱女心切杂家明白。不过令千金的命都是我们世子爷给捡回来的,您还担心雍王府有人会害她不成?” “不不不不不……”苏道北急切的推着双手否认,“下官绝没有这个意思!雍郡王慈悲宽宏,声威素著。世子高贵清华,志趣高雅,最重清誉……小女安置于郡王府,下官自是一百个放心,只是担心那孩子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 苏道北这话虽是恭维,却也属真心。雍王府世子冷傲孤清,不近女色,这是人人皆清楚的事实。听闻有不少女子为取悦于他,使尽蹊跷手段,然而下场却是一个比一个惨。 故而苏道北是真心未曾多想世子对苏鸾有企图,他只是知晓这位世子脾气不怎么好,看不惯的人说杀便杀! 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总种伴君如伴虎的惶恐。加之苏道北觉得苏鸾自打入了京,性情也是改变不少,以直报怨本是好品德,只是放在世子身边就有些隐忧了。 不过眼下想这些也是无用,事已至此,唯有先顾好府中。 刘公公将差事办完,便施礼辞别。苏道北立马让下人闭了门户,并叮嘱近日有人叩门,要分外小心。 回房后,秦氏边抹泪边摇头:“打死我也没想到,薛家那丫头竟会如此心狠手辣!竟能做出这等事来!” “哎,怪我。”想到当初是自己提出的这门亲事,苏道北懊悔的长叹一声。既而拍拍夫人的肩膀,安抚道:“至少咱们鸾儿福大命大,没真出事!世子在信中说的明白,鸾儿那病只是惊吓所至,待施针结束后将她接回家来好生将养着,很快便康复。” 秦氏点点头,靠在自家老爷怀里。眼下形势的确是比之前要好了,之前她当真以为女儿这回便是搭不上命,也得被卖去个可怕的地方! “就是不知鸾儿在那边吃住惯不惯。”大的忧虑放下了,秦氏又不免担忧起细处来。 苏道北只得再安慰道:“郡王府那种地方,比宫里也差不哪儿去。吃的住的,便是个下人待遇也好过低门小户的正头小姐。” 话至此,苏道北蓦地又将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倒是咱们,怕是得有些烦心事儿要找上门来了。” 秦氏意会到自家老爷所指的是薛家,猛地一下直起身子,再也压不住满腔怨愤:“他们敢!他们不来我还想杀上门去好好算算账呢!咱家鸾儿多本份的孩子,旁人踩她一脚她都得先怀疑是不是自己站了不该站的地方……他们怎么就忍心欺负这么个老实人……”说着,秦氏又将头埋进老爷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不假,可毕竟鸾儿是有惊无险的逃过了一劫,薛家丫头却实打实的身首异处了。薛家未必肯就此罢休啊……” 说罢,苏道北低头看了眼在自己怀里哭的稀里哗啦的夫人,久违的感觉。不禁失笑,又添一句:“再者,你说的那是过去的鸾儿。现今的鸾儿,已是有些你年轻时的影子了。” 秦氏顿时止哭,想想老爷的话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自从回京开了眼界,鸾儿好似变了个人,还真有些她年轻时的泼辣劲儿……也不对,她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辣椒,可她的鸾儿更精于算计,使出的皆是软刀子,又体面,又具杀伤,不知要比她高明多少! 思及此,秦氏终是破涕为笑。她的鸾儿,早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 旭日临窗,水琴端着新打好热水的铜洗,进屋准备伺候苏鸾盥洗。 进屋后,水琴扫一眼屋内无人站着,便将目光投到床上,见那被子果真还高高的隆起着。这个时辰了,小姐竟还未起床? 先是微怔一下,既而水琴笑着将铜洗搁置到梳洗架上。心下暗道小姐可真是能睡,昨日晚饭没用就睡下了,一觉到现在。 “小姐,”水琴小声唤着走到床跟前儿,见苏鸾往里回着身儿,她便也向里探了探身子,打算瞧瞧苏鸾睁眼没。 这一瞧不打紧,竟是见苏鸾眉心紧锁着,紧闭双眼,呼吸急促,一头急汗,且神情极度痛苦! “小姐!小姐!”边大声唤着,水琴推了推苏鸾的背,促她清醒。 水琴猜着苏鸾这是被梦魇缠上了!若只是一般的噩梦,受梦者会很快被吓醒,而苏鸾现下的表现,却是想醒醒不过来。水琴小时听说过有被梦魇彻夜缠着的,鬼压床后再也醒不过来。 在水琴的推拥和急呼下,苏鸾终是睁了睁眼。 她悲伤的望着水琴,想着先前梦中被薛秋儿讨命的情形,历历在目,恍若现实。 薛秋儿就压在她的身上,双手掐着她的脖颈,令她长久处于窒息却断不了气儿的绝对境地!她伸手想要将薛秋儿推开,薛秋儿的头突然就掉了…… 饶是醒了,苏鸾还是不住的流泪。薛秋儿在世时折磨死了原主,如今自己死了却又不肯放过她。 梳妆过后,有丫鬟来唤苏鸾用饭。苏鸾跟着那丫鬟去了,才知是与陆錦珩一起用。 陆錦珩已坐在红木方桌前等她,丫鬟也刚刚布完了菜退在一旁。苏鸾恭敬的行礼后,便识抬举的坐下用饭。毕竟这几日注定是要叨扰在郡王府了,她也不能整日不吃不喝的修仙。 不用人劝,苏鸾就自觉的拿起一双镶金丝青玉的乌木箸,面无表情的夹菜,吃饭。 陆錦珩难得的一张和煦笑颜,却对上了一张凛若冰霜的脸。头一回让他感受到平日身边之人,是怎样的如坐针毡。 今日的苏鸾,就如往日的他。 “可是发生了何事?”陆錦珩侧眸凝着苏鸾,对眼前的珍馐美馔似是一点儿也不动心。 苏鸾垂下眼帘,淡淡应道:“有劳世子关心,并无任何事。” 一抹失落浸入眸底,陆錦珩倒希望苏鸾说有。没发生任何事,她突然这么心如死灰,那八成是因着他强留她于府中了。 她生气了? 可是生气也不行。派去彻查此案的人尚未回来,危机彻底消除之前,她哪儿也别想去。 不会哄人,也拉不下脸来含笑吃着冰碴子。是以陆錦珩见苏鸾不说话,也没用几口便称有庶务缠身,起身走了。 出门后瞥了眼候在门外的水琴,陆錦珩面色清冷心却热忱的嘱了句:“进去伺候吧。”有信赖的丫鬟陪着,她指不定能多吃上两口。 用过饭后苏鸾回房。昨个儿虽是睡了长长一夜,但睡的辛苦,这会儿身子就跟掏空了似的。她躺到床上盖了锦被,而后抱愧又显无奈的看了看水琴,“水琴,你受累了。” 回来的路上她便与水琴商定好,回房小憩时水琴看守着她,若见她神情痛苦便及时将她叫醒。 苏鸾是当真怕了薛秋儿再入她梦。 “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伺候您本就是奴婢的本份,奴婢会仔细守在您身边儿,一步也不离开!” 苏鸾抿唇笑笑,没再多言什么,眼皮已是千斤重的搭拢下来。 这一觉,苏鸾睡的很沉,直至三更都没醒来。 原本苏鸾给水琴约定的是,守她三个时辰,若无碍便让水琴回房休息。可水琴不放心,生生从晌午守到深夜! 如今见苏鸾一脸安详,水琴终是熬不住起身回房睡了,想着清晨早些来叫醒苏鸾。 翌日天蒙蒙亮,水琴早了大半个时辰来唤苏鸾。将打好水的铜洗放下后,水琴去看苏鸾的脸。不禁又是心下一惊! “小姐!小姐!” 唤了几声后,苏鸾终是醒来,她绝望的看着水琴。 夜里,她又被薛秋儿纠缠了,看来她是甩不掉她了…… 看着苏鸾难受的样子,水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哄,跟着掉了几滴泪后便道:“都怪奴婢偷懒!今晚奴婢就彻夜守着小姐,直至小姐白日里醒来,奴婢再去睡。” 说到这儿,水琴抬手擦了擦泪,生怕苏鸾不忍心,又添一句:“反正郡王府的丫鬟女使多,奴婢也帮不上什么手,倒不如白日里蒙头睡大觉。” “呵呵”苏鸾失笑,只是笑过之后心里还是苦的、惧的。 这哪里是解决问题的法子,谁知道薛秋儿打算缠她多久?三日五日尚可如此,总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 再说,等着表情上显露出来才去唤醒,梦中的她却是已受了许多折磨。还是得想个彻底的法子才行。 苏鸾起身洗漱时水已变冷,水琴要去换一盆来,苏鸾却阻止。掬起一捧半凉不凉的水,拍到脸上,顿时刺激着人清醒许多。 “水琴,你来。”苏鸾蓦地直起身,脸尚未擦,凉水顺着她清瘦了一圈儿的脸庞嘀嗒落下。 水琴忙将干爽的棉帕递上,苏鸾只接过并不急于擦拭,而是附耳对水琴小声吩咐了几句。 听罢,水琴怔然。不过想起苏鸾连续两日受的折磨,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会想办法给您弄来!” 早飨时,只有苏鸾一个人在錦园的膳堂里用。她特意问了郡王府的丫鬟,得知陆錦珩今日一早便进了宫去,晚上才会回来。 苏鸾心下暗暗道妙。陆錦珩不在府里,她冒的险便要小上许多。 用过了饭,苏鸾便回自己房里待着。毕竟在这诺大的錦园里,她的活动范围却是小的可怜,走哪儿都有几个丫鬟贴身跟着,看犯人一般。只有回房方能得会儿自在。 苏鸾身心疲乏却不敢睡,只坐在床畔靠着床柱,瞌睡打的一久,便会耷拉下脑袋,从而惊醒。这样便可保证不会深睡。 如今她最缺的是睡眠,最怕的也是睡眠。 昏昏沉沉间,“吱嘎”一声门响。苏鸾蓦地睁眼朝门口看去,果然见水琴抱着一条裙子进来。 苏鸾起身,揉了两下眼睛上前迎去,喜出望外道:“真的偷来了?” 水琴将那裙子递给她,点点头小声道:“小姐,门外的两个人以为您又睡下了,这会儿也偷懒打瞌睡呢!” 苏鸾面上挂喜,这正是良机! 顺了顺那裙子,苏鸾敛了笑容,奇道:“怎么还湿湿的?” “是她们昨夜里洗完晾上的,这两天露水重,干不透……不然再等等?”水琴也是有些为难,这样的衣裳穿到身上,只怕真会生病。 “不必了。”苏鸾转身回廊庑内,借着绣帏的遮掩,将郡王府婢女的衣裳换上身。 换妥后,水琴又给苏鸾梳拢了头发,绾了丫鬟发髻,其后的妆容也有意异于平常。 出门后,苏鸾低眉颔首,尽量不引人注目,竟也顺利过了紧守她的丫鬟那关。 既便是甩了跟屁虫,可苏鸾没有令牌还是走不得正门。好在她此前摸了些门路,知道梅园后头有个不起眼的狗洞。 没人目睹的丢人,就不能算丢人。 是以,苏鸾如愿逃出了雍郡王府,雇了马车,往西山岗去了。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苏鸾指定的地方。付了马夫一半的银钱,嘱他在此等候一个时辰,苏鸾便挎着个竹篮子,独身往山岗中去。 山中荒凉,乱坟林立,找了许久后,苏鸾终是在一座新坟前驻了步子。目光凝在碑文上,神色复杂。 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不论薛秋儿生前做了多少坏事,她都是因她而死,死后还成了她的心魔。 坏人天生冷血,做多少亏心事都不怕鬼敲门,可好人就不同了。此前苏鸾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她锱铢必较,眦睚必报! 可这次,苏鸾认了,看来她之前不过是看走眼儿了,自己还真是个好人!要不怎么连目睹个罪有应得的坏人伏法,也会落下心病呢? 苏鸾蹲下,将挎着的篮子里的东西取出,一一摆开,嘴里念念有词:“薛秋儿,你就别再来找我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我今日给你多烧些纸钱,你在那头儿吃香喝辣,富甲一方可好?” 边念叨着,苏鸾拾起根小木棍儿,将地上燃尽的旧纸灰划拉到一旁。看这样子,应是刚刚有人来祭奠过。 她掏出个火折子吹明了火,又取出一沓印着‘黄金万两’的纸钱点燃,苦口婆心的为薛秋儿打算起来:“薛家姐姐,虽说你英年早逝也是可怜人,可人固有一死,你且先下去等着你娘和薛良彬,早早儿的置办起番家业,待他们下去投奔你了,你也能豪恣一把不是?” “到时候你娘还用为了嫁入高门而伏低做小,看正室夫人的脸色么?” “薛良彬还敢在与你有首尾后,又不给你个名份,反诓着你去帮他骗婚么?” 苏鸾手里拿着根小棍儿,将剩余的‘黄金万两’也都拨进火堆里,真情实感的一副商量语气:“薛姐姐,你看看,这些钱都是给你的……今晚你就拿着去好好享受享受吧,别拨冗来找我了……好不好?” “好。” 闻声,苏鸾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刚刚,竟有人回答了她? 这……这怎么可能…… 苏鸾寒毛卓竖的盯着那墓碑,就……就算是薛秋儿真的地下有灵,怎么声音……成了个男的? 就在苏鸾被吓的面青唇白,冷汗涔涔之际,那个声音又响起:“不想让秋儿再去缠你,在下倒有个妥帖法子。” 这回话多,苏鸾便听出来了,声音是来自身后方向。她颤颤巍巍的转过身,见说话之人竟是薛良彬! 苏鸾眼尾瞥了下地上被她扫开的沉灰,原来是薛良彬刚刚祭奠过薛秋儿。估摸是他尚未走远,她便出现了,才令得他又折返回来一探究竟。 薛良彬望着苏鸾,嘴角噙起丝淡淡笑意,既不像刚死了妹妹,也不像刚死了情人。反倒端一副潇洒风姿,热络了句:“苏妹妹,许久不见。” 苏鸾微微侧首,余光投向墓碑,心下暗道:薛秋儿,你看了吗,这就是男人。 见苏鸾不理自己,反倒看着薛秋儿的墓碑,薛良彬倒也不气,缓步绕着坟头慢走,情真意切的说道:“其实,这几日妹妹也总托梦于我。” 苏鸾蓦地看向薛良彬,心道难不成薛秋儿也去吓他了?! 那她倒是会好受一点,起码有个垫背的。 薛良彬则继续娓娓道来:“我与妹妹自幼亲厚,妹妹总说我这性子太过迂拘,不擅花言巧语,便是遇了意中人也难成。故而自那日与苏姑娘一见如故后,妹妹便一心撮合。”说到这儿,薛良彬低了低头,无限遗憾:“奈何你我有缘无份,妹妹见我终日消沉买醉,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便一时糊涂,对苏姑娘生了恨意,认定是你负了我一片痴情!” 啧啧~ 若不是这会儿身在坟头儿有所不敬,苏鸾都想拍手叫好了!难怪薛良彬能将薛秋儿这种蛇蝎心肠的都哄得团团转,不顾自己,一心为他筹谋。 他实在是块说书的好料啊! 薛良彬自是不知苏鸾起初便知晓他与薛秋儿的脏事,故而编起这些谎言来,竟是将自己感动的先流了几滴眼泪。 而后抬眸深情款款的凝着苏鸾,拭去腮边泪迹,淡出一丝苦笑:“在下的情难自抑,却是令苏妹妹受委屈了。” 苏鸾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薛良彬这种伪君子真小人,便是当面戳穿他又有何用?他有城墙拐弯儿的脸皮和三寸不烂之舌,很快又会换套说辞来圆。 罢了,多说一字都是浪费。苏鸾抬脚绕过薛良彬,往停靠马车的方向走去。 薛良彬跟着她的动作转身,眉头深锁,万分不解。他说的如此动情,苏鸾怎么扭头就走了呢? 这是太过惭愧……无颜面对了? “苏妹妹!” 苏鸾驻了驻脚,却是并未回头,只没好气儿的回一句:“你还有什么事?” “秋儿做鬼也不肯放过苏妹妹,对你百般纠缠,苏妹妹就不想告慰了她让她瞑目吗?!” 这回苏鸾回头了,眼中不由己的带着一丝期冀:“你可是有何办法?” “有!”薛良彬斩钉截铁。 “秋儿的一切恨意,皆源自在下对苏妹妹爱而不得的痛苦。故而只要苏家肯再议旧日之亲,定能令亡妹前恨尽消,含笑九泉!” 苏鸾:…… 这回苏鸾再无半点儿犹豫,扭头大步走开。只当身后之人颅内患疾,药石无医。 薛良彬这下就更是费解了!明明他之前偷听到苏鸾各种求薛秋儿放过她,怎的他以此作筹,竟不能令她敬畏就范? *** 朱墙外,绿柳周垂。 一位郡王府婢女打扮的姑娘,站在一颗树下谨慎的往左右两侧眺了眺。 这里是雍郡王的府邸,与紫禁城隔护城河相望,算是真正的皇城根儿里,天子脚下!故而极少有闲杂人等路过。 见两边皆无人,小婢女便悄悄蹲下了身子,钻入墙根儿里一个不起眼的狗洞里。 若非身姿纤弱柔软,这么小的洞还真是无法容一人过去。眼下纵是这婢女勉强能过,亦是挤得有些艰困。她跪在地上,身子一寸一寸的往前缓慢游移,深埋着头,面目熬煎…… 在屁股也挤进来后,苏鸾终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拍拍手掌上的泥土,准备爬起来赶快回屋。 就在苏鸾撑起一条腿欲起身,呈半跪之姿时,恍然注意到眼前三尺外的地上站着一双金丝溜边儿的皂靴! 苏鸾心下一慌,缓缓抬头将视线上移,看到那玄色蟒袍的前襟。再往上,便是玉带。再往上,是那艳红的垂璎穗子,和间隔穿于其中的几颗世所罕见的白翠珠子…… 她眼神蓦地滞住,不敢再往上瞧去。杵在她面前的人是谁,已是昭然若揭。只是此刻陆錦珩面上的神情,苏鸾不敢揣度。 他是生气呢,还是很生气呢,还是特别生气呢? 僵峙片刻,还是陆錦珩率先开了口,听不出多少怒气,只是冷的骇人:“外头好玩儿吗?” 这语句听似是问,然苏鸾心下还揣得明白,陆錦珩哪会真的关心外头好不好玩儿,他只是来诘责她的罢了。 面上窘了窘,苏鸾憋出个由头来:“回世子,臣女近几日精神总是萎靡不振,便想起以前常喝的凉茶很是提神醒脑。郡王府没有那等粗物,臣女只得偷偷溜出去……” “哼,”先是一声若不可闻的冷嗤,接着陆錦珩说了句夹着碎冰碴子般噎人的话:“薛秋儿的坟头改卖凉茶了?” 什么?他知道了! 心下先是一凉,接着苏鸾又是一惧!水琴绝不是个轻易卖主的人,难道…… 苏鸾骤然抬头,对上陆錦珩一张罩着层寒霜的脸。那脸俊美昳丽,却也凛凛逼人。可此时苏鸾直视着他,眸中却不再有畏怯,只余焦急:“水琴呢?” 他对她严刑拷打了? “还在你床上躺着呢。”陆錦珩言辞依旧冷漠。 苏鸾眉心蹙起,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走时的确让水琴躺到床上扮作是她,这样即便有郡王府的丫鬟进来换香倒水,也不会露馅儿。反正自打苏鸾来此,便没日没夜的昏睡不醒,这里的下人都习以为常了,不会多想。 可是,可是陆錦珩这话,显然别具深意!躺着?……难道他把水琴打残了? “世子……”苏鸾的语调微微发颤,带着示弱哀求的意思:“水琴只是一个丫鬟,她做不了臣女的主,一切都只是听令行事。臣女不该私逃出府,辜负世子庇护好意,可此事与丫鬟无关,还求世子高抬贵手,饶了她!” 四目相交,僵了片刻,陆錦珩失笑,却也不答什么。苏鸾细细察言观色后,还是看不透这人,便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里跑去。 疾步疯奔着,苏鸾脑中不断回溯着那日固良山一幕!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在陆錦珩眼里杀个人算什么事儿?跟踩死只蚂蚁又有何异! 本以为回房后会看到血腥亦或凄怆的画面,而当苏鸾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自己的房门后,却是愣住了。 竟是一切如常。 床上锦被高高隆起,不时的微微抖动,不闻痛吟,只闻酣呼……水琴还在蒙头大睡? 可她好端端睡着,又怎会露馅儿? “水琴!”苏鸾站在门外高声唤她,同时也往床边走去,语调中仍是带着些许担忧。 听到声音,被子里的人显露出激动,就见那锦被明显的抖动了两下,接着苏鸾便听到一声回应:“小姐,您回来了?!” “你这是?”问着,苏鸾伸手欲去掀那被子。 被子里的人也意识到苏鸾的动作,在她的手抓上被角时,水琴急切打断:“小姐,不能掀!” 苏鸾骤然住手,心下顿生疑窦,蹙眉望着那不停抖动的被子:“到底怎么了?” “小姐……她们进屋来换熏香时,奴婢太过紧张露了怯,那人见我一直发抖,以为是您又病了,立马过来查看。结果就……”水琴以哭腔儿细说着,语带惭仄。 “那他们有没有打你?!” 不待被子里的水琴答话,已是有个脚步声自门外迫近,“她不是我雍郡王府的下人,我自然不会越俎代庖的替你们苏家调`教。” “可是……”苏鸾回头瞥陆錦珩一眼,心下却是不信。若真如他所言,未伤水琴分毫,水琴怎可能如此失礼的躺在床上不起来? 水琴见状,赶忙出声附和证实:“诚如世子所言,雍郡王府的人的确没有打骂奴婢。” 水琴怕的是苏鸾因她心急,而言语冲撞了世子。可她心里也明白,苏鸾定是不会信,也不会罢休的,便如实说了下去:“他们只是让奴婢继续在床上睡觉,睡足十日,不得擅自下床……” 睡……睡足十日?还得蒙头打呼?那不饿死也得累死吧。 苏鸾正这般暗忖着,忽见陆錦珩转身往外走去,出门前还平静的丢了一句:“喜欢躺,就让她好好躺着吧。” “哎~”苏鸾朝着陆錦珩的背影张了张嘴,手伸在半空。然陆錦珩脚下并未做半分停留,负手出了屋。苏鸾后面的话只得哑在了嗓子里。 如今陆錦珩正处于气头儿上,不便冲着她来,只好磋磨她贴身的丫鬟。水琴是代主受过,苏鸾又岂能淡然置之? 垂眸看了眼闷头缩在厚厚被子里的水琴,苏鸾急步追了出去。 苏鸾的屋外有条长长的轩廊,陆錦珩正走至半道,苏鸾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朗声道:“求世子收回成命!一切皆是臣女的错,世子想罚便冲着臣女来,臣女绝无怨言。” 这回陆錦珩驻下了步子,缓缓回身,看着数尺外卑微伏于地上的苏鸾。一双漂亮的杏眼此时水渌渌的,噙着两汪清泉,随时会化落滴雨的可怜模样。 若是旁的错,她求他,他会不假思索的纵容。然这回却不是寻常的错。 薛秋儿死了,可与她首尾勾结的那些市井氓流尚有漏网的。仗义每多屠狗辈,越是这等贱民越不可等闲视之! 苏家乃官宦门户,这些人胆敢从京中六品官员的府中掳走贵眷!何等恶劣,何等猖狂!在这些人被一网打尽之前,他不会掉以轻心。 而对于苏鸾,他不能打不能罚,却也得让她吸取点儿教训,以保再无下次。 思及此,陆錦珩缓步走到苏鸾跟前,冷言道:“不只君无戏言,君子也当无戏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要本世子如何收回?” “那……那就不收回,适度变通可不可以?”苏鸾怯生生的语气,带着乞怜之意。 “噢?”陆錦珩玩味的睨着脚下女子,夹着一丝怜惜,又夹着一丝好奇,最后唇畔淡出个似有似无的笑意:“那你说说吧,要如何变通。” 苏鸾在脑中飞快的想了一番,便道:“臣女愿代自己的丫鬟受一半罚。” “一人各躺五日?” “不……不是。”苏鸾嘴角抽了抽,越说越是心虚起来:“一日各躺六个时辰……” 陆錦珩:“……” 那不等于谁也没罚吗? 看陆錦珩的脸色,苏鸾就知这个提议没有成功的希望。顿了顿,苏鸾立马又想出一计来:“世子不是喜欢臣女的手艺么?臣女还会做许多民间小吃,定是世子在宫中和郡王府未曾吃过的!只要世子同意减轻水琴一半的惩罚,臣女每日都变着花样儿做给世子吃。” “这样可不可?”苏鸾抬着下巴,仰起一张小脸儿望着陆錦珩,眼中满是期冀。 苏鸾心下想着,上回父亲摔坏了御赐的玉环,比这回罪过可大得多!然而陆錦珩尚能许她以一碟子点心赔罪,想是极满意她的厨艺。 被苏鸾这般哀哀凝望,反复央浼着,陆錦珩也是有些难以坚守本心,冷着一张脸将头扭向一侧,不再看她。 苏鸾心下一凉,心道看来这招儿也不行了…… 就在苏鸾绝望的蹲坐到地上时,陆錦珩却转回头来,淡噙笑意睨向她:“那你去准备吧。”说这话时,陆錦珩那阴鸷幽沉的狭长眸子里,显露出一丝略显宠溺的无可奈何。 听闻这话,苏鸾的双眼立马枯灯复燃般焕了神彩出来,重新直起腰板儿跪好:“是!臣女今晚就为世子准备!” 陆錦珩微微俯身,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手箍上苏鸾的右胳膊,将她搀扶起来。 此前他便看出苏鸾娇媠荏弱,只是平日里隔着宽适的裙子袖襕看不真切。如今上手一握,竟是比他以为的还要纤细上两分。 这种轻松绾握把攥的手感,让他有些……欲罢不能。 苏鸾被陆錦珩提起,原是想着陆錦珩刚给了她个恩惠,她便不该再让陆錦珩难堪,好似不识抬举。可这会儿陆錦珩的手箍在她的胳膊上久久不放,让她很是不自在。 “世子,您弄痛臣女了……”苏鸾终是小心翼翼的开口提醒。 陆錦珩唇角微勾,将手松开的同时,又向里一移,指尖儿勾住了苏鸾的下巴:“你的那些新鲜菜肴,留着两道拿手的。十日后,换个地方去做。” “去……去哪儿?”苏鸾结巴了下。 陆錦珩眸色如常:“进宫。” 29.第29章 “啊——”一声弥久的惊叫, 划破夜的静谧! 住在耳房的水琴匆匆下床,顾不得找衣裳披, 只蹚了绣鞋便往隔壁苏鸾的屋里跑去。 显然,苏鸾今日晌午去薛秋儿的坟前祭拜, 也没能去了这心魔。 注定又是难眠的一夜…… *** 晡时,日头渐渐西移,正是一日闲适之时。 陆錦珩在书房看了几封急件后又持起一卷兵书, 堪堪翻了两页,便听到几下轻缓的叩门声。 他未作理会,不多时那叩门声再次响起。这回陆錦珩意识到门外不是府里的下人。 郡王府的下人皆知世子人在书房时,是不许轻易搅扰的。便是有急事,也会透过炎华来递话,而炎华叩三下门后便会径直禀报要务。 故而, 陆錦珩大约猜到了来人是谁,将手中的书卷放下, “进来。”声音也比寻常要温和上一些。 接着果然见苏鸾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入,纤纤作细步,两手还恭敬的端着一个朱漆洒金,打着黄毡子的木托盘儿。 如今正值两餐中间的空档, 显然她这是来兑现晌午的承诺,给他送亲手做的小吃来了。 这是苏鸾头一回来陆錦珩的书房,忍不住好奇几下里偷瞄了眼, 这书房……说是个小藏书阁, 也不为过。 走到离书案还有七八步时, 苏鸾驻下,笑着抬起头来:“不知世子这会儿可有胃口?” “放下吧。”陆錦珩语调平和的吩咐。她笑中透着谄媚,自然是让人胃口大开。 苏鸾端着东西走上前,将玉碗取出放置到书案上,而后笑吟吟的指着介绍道:“世子,这叫八宝珍珠粉耙,趁热吃味道最佳。”说着,苏鸾将那玉碗又往里推了推,并将锃亮的金匙也竖到碗里。 睨一眼那金匙,陆錦珩唇边淡出个意味不明的诡笑:“这东西可试……” “试过毒了!刘公公亲自拿银针试的,世子大可放心。”苏鸾截了陆錦珩的话,有备而来。 她可不想再当什么试毒的小太监了,虽说明知这碗里不会有毒,但帮人试毒这活儿,实在是有辱尊严,不怎么体面。 陆錦珩眼中划过一星失望,很快便掩下,抬眸凝视苏鸾。心道这丫头也算是机灵,吃一堑长一智。如此他也不好再刁难什么,只得拿起金匙尝了一口这珍珠粉耙。 见陆錦珩动了一口,苏鸾便趁机道:“世子慢用,臣女不打扰了。”说罢,便收起木盘欲走。 “等下。” 苏鸾顿住,嘴角抽了抽:“世子还有何吩咐?” “我命人去南山寺请了个老道来给你驱邪,应该快要到了,你在此等会儿吧。”陆錦珩面色无波的说道。 自从昨日水琴老实招了苏鸾的近况,他便有心留意。他知道昨夜定昏时,苏鸾又被梦魇惊醒了,之后屋里整夜都点着灯。她又是一夜没睡。 老道?驱邪…… 苏鸾眉间立时漫过一层愁色,情不自禁的想起此前在一堆杂书中看到过的驱邪场景,不禁心下一凉! 是要将她手脚绑了,举着剑烧着符纸围她转圈圈儿?还是要逼她喝下那和着符纸灰的灵水? “世子,臣女没中邪!”苏鸾急着解释。 “那你眼底的两团乌青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因着臣女接连几夜睡不好觉。” “那又是为何睡不好觉?” “因为只要一闭上眼,薛秋儿的鬼魂就来缠着臣女……”本是着急为自己辩白,可等这句说完,苏鸾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所描述的,可不就是旁人眼中的中邪症状么? “我……”想再解释点儿什么,却是自己早早把路堵死了,眼下无从辩驳。苏鸾沮丧的垂下头去,盯着大块的玄玉铺就的靡丽地面,眼神渐渐迷失了焦点。 陆錦珩剑眉微敛,起身绕过书案走到苏鸾面前,抬手想去安抚她。偏生手举至一半,传来叩门声。 “世子,道长带来了。”门外,是炎华的声音。 苏鸾急切的抬起头来看向陆錦珩,好似在寻求庇护。一双漂亮的杏眸里聚着水汽,如笼着一层寒烟的清潭,我见犹怜。 原想拍拍她肩膀的那只手,不由得举至她脸旁,为她拭了拭堪堪落下的两滴泪。旋即陆錦珩绽开个说不清是宠溺还是揶揄的笑容:“不过是找了个老道帮你看看屋子,又不是做法,你在怕什么?” 说这话时,陆錦珩的双眼狭长幽黑,没有看向旁人时的阴厉,倒似承载了温山软水,能化尽这天下的戾气。 苏鸾微微抬起脸蛋儿凝望他,头一回,心里竟一点儿也不畏惧。他眸中有云雾涌动,很是动情,不由得苏鸾不信赖。 苏鸾点点头,半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来:“好。” 陆錦珩薄唇抿起一个弧儿,伸手轻轻箍上苏鸾的细腕儿,牵着她往门外走去。 炎华带着老道逛了逛府内各角落,最后才去了苏鸾所居的房间。 既是雍王府世子所托,老道自然不敢怠慢,像模像样的敬出三清铃、乾坤圈等道尺法器,仔细探查过屋子后,在四处点了辟邪灯,又细端起苏鸾本人来。 苏鸾被老道盯的有些不自在,加之天色渐暗,冒着蓝色火焰的辟邪灯营造出种诡异气氛,她本能的就往陆錦珩身后躲。 刚缩过去,自己心下便开始诧异!不知自何时起,她此前最怕的杀人魔头,竟成了她潜意识里的最大靠山? 意识到此事的荒唐,苏鸾便想离开陆錦珩的身后,偏生这时陆錦珩小幅度的舞了下袖子,将苏鸾挡在自己身后。那宽大的方袖遮护住她纤弱的身体,好似展翅的雄鹰将幼崽护于羽翼之下。 苏鸾极没出息的抓住陆錦珩的臂膀,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臂膀壮健有力,抱在怀里胜过一切驱魔法器。 陆錦珩侧眸凝向苏鸾,眼底神色复杂。 老道见状,便知这位姑娘与世子关系不一般,也不敢再眼神冒犯。虽说自己是个修道之人,但既然下了山,介入凡尘事,也愿屈于势威的向陆錦珩拱手行个俗礼。 “回世子,这位姑娘的确系被山中阴邪之气纠缠!若无法将缠磨于身的邪戾镇住,怕是终生要被这梦魇所困,直至精气耗尽,难以摆脱!” 黯淡的天色,幽蓝的火光,再加上老道长那冷死人不尝命的阴沉语气……苏鸾立时打了个哆嗦! 苏鸾的双手抱在陆錦珩的胳膊上,故而陆錦珩随即察觉到。看她一眼,陆錦珩便对着老道毫不质疑的道:“道长定有破解之法。” 老道故作为难的叹口气,紧接着又点点头,带着些难以启齿:“破解之法倒是有,只是不在贫道这儿……” “噢?”陆錦珩冷声质疑。双眼微眯,隐隐的释出股子狠厉。 见陆錦珩似要动怒,老道便也不卖关子,乖乖的细加说明:“回世子,若想要震慑这位姑娘身上的阴邪之气,须得度她以阳刚之气。阴阳调和,互补互消,方可化解。” 说这话时,老道虽装得一脸难为情,眼底深处却透着与修道身份不相符的奸滑。这神色瞒得了旁人,却是瞒不过陆錦珩。 世外之人说话总爱广譬曲谕,暗藏深意,由着听者自己去悟,能悟出多少全凭道行。故而这话苏鸾听得懵懵懂懂,没听出其中怪处,陆錦珩却是一听便明了其意。 这老道显然是看出他对苏鸾…… 故而才说出这种话来取悦于他,自以为算进了他的心里去,成人之美。什么阴阳调和,度阳刚之气……这分明就是刻意在迎合于他,给他制造良机抱得美人儿。 这哪里是什么道行高深的老道,分明就是个鱼目混珠投机取巧的恶俗淫棍! “滚!” 陆錦珩这骤然的变脸,不只老道被吓的一哆嗦,苏鸾也畏怯的松开了他的胳膊!果真是她先前糊涂了,病急乱投医,竟倚着喜怒无常的陆錦珩当靠山。 见老道在原地愣了片刻后,居然不抓紧滚蛋,而是慢吞吞的想去收他散落各处的法器!陆錦珩这厢是按耐不住了,“我这话说完,若你还在我眼皮子底下晃荡,我便命人将你扒了皮扔进炼丹炉中,让你好好的修炼修炼道行!” 这话落地时,那老道早一溜烟儿跑出了屋子,不见踪影。屋内的法器尚散落于各处,陆錦珩扫一眼那冒着蓝色光焰的灯,带着余怒命道:“都扔出去!” “是!”炎华领了命,朝后一挥手,立马几个郡王府的下人凑上来,随着他一同去给那老道擦屁股。 待屋内的下人全退出,便只余陆錦珩与苏鸾二人。陆錦珩沉默的垂眸望着苏鸾,苏鸾则微垂着头,面泛着羞赧,不愿与他对上。 看苏鸾这表现,陆錦珩便猜到,她八成也是悟明白那老道的话了。 “那只是个各地道冠游居的江湖术士,他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苏鸾将头垂的更低了些,只觉心跳更甚。起初她的确是没听懂那老道所言,后来见陆錦珩发了火,她先是畏惧,细想之下又觉得哪里似有不对。最终,还是想明白了。 那老道是怂恿她与陆錦珩同床共枕,采阳补阴……老淫棍! “臣女……臣女想先搬回苏家住。”低埋着头,苏鸾怯生生的请求道:“兴许就会好一些。” “不准。”陆錦珩依旧斩钉截铁的拒绝。心病,岂会因着挪个地方就轻易缓解的? 苏鸾去祭拜薛秋儿,想着解铃还需系铃人。然而薛秋儿充其量也不过是被系的那个铃铛罢了,他才是苏鸾的系铃人!他无意在她心里种下的心魔,他会亲自为她驱出去。 再无言语的转身出了苏鸾的屋,到屋外恰巧碰到扔回东西回来复命的炎华。陆錦珩低声吩咐:“让厨房备些酒菜,送到这儿来。” 说这话时,陆錦珩的目光落在苏鸾门前院子里的石案上。 炎华不禁一怔,蹙眉规劝:“世子,近几日倒春寒,夜里尤其湿凉。您想饮酒属下这便命人烫好了送您房里,切不可在露天石案上饮啊!” 陆錦珩侧过脸去狠狠剜了炎华一眼,主子的事何时轮到经他点头同意了? 再说回屋里饮,那还如何度她阳气,阴阳调和了…… 炎华不敢多犟,只得回去给世子取了件乌云豹大氅披上。没多会儿酒菜也上了,陆錦珩便遣炎华和一众服侍的人退下。 对月独酌,别有一番滋味。何况不远处的瑶窗,透出昏黄烛光,烘得人心里融暖。 饮了几杯,便见那窗中烛光熄了。 待陆錦珩眼前的这壶酒饮到底儿了,突然听到屋中传来一声凄婉的惊叫! “啊——” 30.第30章 “哐当”一声!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 又一次被噩梦惊醒的苏鸾, 正脸青唇白的坐在床上,额间后背冷汗涔涔, 气息亦是喘得不均。这突兀的踹门声又令她惊悸了下,双手无措的扶在床柱上, 忐忑看向门口。 奈何屋门虽敞开,不过就是带进了些许黯淡月色,苏鸾只看到门口有个身影背着光, 却无法将来人的面容看真切。 月光自他背后倾泻,将漆发映出银光,像滑落的丝一样披到肩上。那身型颀长,不是水琴亦或郡府里的其它丫鬟,而是个男人。 “谁?”迟疑片刻,苏鸾还是张了口。短短的一个字却缀了声哽咽, 显然是前一刻哭得正伤心。 “莫怕,是我。”男人的声音沉稳。 陆錦珩? 苏鸾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两声, 接着快速从床上下来,摸黑儿蹚上了鞋子。她原是想去点上蜡烛,却未料陆錦珩已先一步点燃了。 三四丈宽的厢房内,仅点着一盏烛灯, 淡淡的暖黄晕染开来,苏鸾勉强能看清陆錦珩的脸。她站在床前,立马屈膝行了个常礼, 起身后才小心问道:“这么晚了, 世子怎会来此?” 陆錦珩没急着答她, 而是大步欺近。不由分说的右掌托起苏鸾下巴,使得她微垂的脸高高仰起,眉目在灯光下映了个清楚。 被陆錦珩这般逼视着,苏鸾眼底却也未见多少波动。她那双眸子早已被梦中的恐惧支配,陆錦珩这会儿已不算什么魔头了。此刻她脑中不断浮现着薛秋儿的面孔,那才是真正的魔头! 死了也不肯放过她。 “那贱人又来找你了?”陆錦珩声色冷冷,带着对薛秋儿的不耻与不屑。他的手依旧托着苏鸾的下巴,两指并不怎么用力的箍住她的下颚,让她无法别过头去。 苏鸾的双眼被迫只能看向陆錦珩,心下不禁掀起一丝委屈来。人是他杀的,怎么做了鬼就只逮着她欺负? 不过这丝委屈很快又被苏鸾自己按下,他又何尝不是为了救她?她怎还能反过来这样想他。 “嗯。”苏鸾哽噎着应了声。 “她做了什么?” 苏鸾知道陆錦珩是出于关切,可她委实不敢将那些可怖的画面再描述一番。只是心下闪过便令她毛骨悚然,若再说出来,更似成了真般挥之不去! 苏鸾被陆錦珩扳着下巴轻微的侧了侧头,眼尾斜瞥向床,带着惊骇。 不需苏鸾说什么,陆錦珩便心下明了,定是梦中薛秋儿又压在了床上,才会令苏鸾这般惧怕。 “那老道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陆錦珩蓦地松开手,就势俯下身从腿腹旁抽出一把短刃。 那金属的萧萧寒光映着烛火闪了闪,苏鸾心下一惊! “那贱人就是冲着你的阴柔之气来的,想要镇住她,的确是要度你些阳刚之气。”说着,陆錦珩右手持着那短刃,在自己的左腕儿上一划!动作快的,苏鸾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见那鲜红的血液流出。 “世子您这是……”苏鸾惊呼,正张开嘴,便被陆錦珩骤然堵过来的左手腕儿给塞住了!她说不出后半句来。 一丝腥甜涌入口中,这是苏鸾头一次知道鲜血的味道,竟是甜丝丝的? 苏鸾圆瞪着双眼,惊恐无措的望着面前的陆錦珩,想起那老道说的‘阴阳调和’之理。所以陆錦珩是想出了这个法子,而不是想要趁人之危对她…… 噢,她怎么忘了,陆錦珩不近女色的。 况且比起那些曾送到他身边儿的绝色来,她也不够看,值不得他动那些歪斜心思。 这时,陆錦珩的视线移往一旁,边扫视着屋内角落,边低声喝道:“贱人!你虽死了,可生你的亲娘,养你的继父,还有你那个暧昧不清的继兄薛良彬,他们还都好好活着!你胆敢再入她的梦一回,本世子便立马送他们下去陪你!” 望着陆錦珩阴厉得骇人的脸,苏鸾含着他的手腕儿打了个冷颤。 陆錦珩环顾一圈儿后视线重新落到苏鸾身上,也收回左腕儿,唇边淡出抹浅淡的笑。苏鸾比他想像中要乖巧许多,竟没有太多抵抗。 他抬起右手,拇指轻轻在苏鸾的唇畔抿了几下,拭掉多余的血。 苏鸾杵在陆錦珩跟前一动不动,好似痴傻了般,她想不通陆錦珩为何要如此。他是雍郡王府世子,身娇肉贵的,值得为了她割破手腕儿?便是儿时受过原主恩惠,前些日子也算还了她一命,该是两不相欠了。 愣了一会儿,苏鸾才发现陆錦珩一直脉脉的凝着她。不知是不是那血太热了,苏鸾脸上莫名一红,蓦地垂下头去。 视线恰巧落在陆錦珩的左腕儿上,苏鸾这才恢复了丝理智,复又抬头:“世子稍候片刻,臣女养伤时,规府大夫曾留下了些包扎药物,臣女这便去取来。” 陆錦珩没阻止,目光随着苏鸾的身影转动,见她走到角落里打开橱柜,抱出一个小药匣子回来。 苏鸾将药匣子临时放在床上,取出里面的干净棉布,捧起陆錦珩的左腕儿,拿棉布沾了沾溢出来的鲜红。而后又取了止血的药粉洒上,最后缠上干净的棉布条儿,松松打了个结,才将陆錦珩的手轻轻放下。 做这些动作时,陆錦珩就只将视线黏在苏鸾的脸上,全都由她摆弄,很是配合。 “有劳了。” 被陆錦珩这一谢,苏鸾反倒不自在起来,忙屈膝行了一礼:“是臣女该向世子道谢。”说罢,苏鸾咬了咬唇,心下觉得这事只道句谢似是轻了。毕竟陆錦珩为她受了伤,流了血。 陆錦珩伸手将苏鸾搀起,柔声道:“你去歇息吧,那贱人不会再来缠你了。”说罢,他便转身出了屋。 望着那消失在门外夜色中的身影,苏鸾愣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将房门关上。 行至轩廊尽头,陆錦珩回眸,恰巧见那盏灯被熄灭。这回,他安心的往自己房间大步走去。 人死如灯灭,何来鬼魂一说?陆錦珩那些话哪里是对着薛秋儿说的,他是要说给苏鸾听的。 那丫头挥之不去的噩梦,不过是因着骨子里的良善,看不得这些血腥,落了阴影。她身边从来没有薛秋儿的阴戾之气,心病自然还得心药来医。 只要令苏鸾相信薛秋儿被震慑住了,那么纠缠她恫吓她的心魔也就去了。 正如医书中的祝由之术,以莫须有的力量来化解患者心中畏惧,最终便可不药而愈。 那丫头缺的哪里是阳刚之气,更无需什么阴阳调和,她缺的只是一点儿胆。 他给她。 31.第31章 薄雾散去, 东方的朝霞渐渐化为暖金,穿过剔透的琉璃窗子, 煦拂着厢房内的两株白蟾花。 昨晚水琴才浇灌过的花,如今瓣儿上蕊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被日头映的清莹秀澈,闪着晶亮的光。 “嗯——”床上隆起的被子里发出一声懒怠的低吟,接着被子就被里面的人给推开。还未睁眼和坐起, 苏鸾便先腻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太舒服了!她好似许久都没睡过这么完整的觉了。这一觉将这些天被梦魇磋磨乏了的身子,彻底给养了过来。 恰巧此时水琴端着新打的一盆热水进来。自昨日起,水琴被世子罚了每日大睡六个时辰。为了今早能早些来唤醒苏鸾,她昨晚特意早睡,并不知晚上发生了何事。 近几日来唤苏鸾时水琴总是提心吊胆,看到的永远是苏鸾纠结苦楚的睡颜, 和瑟瑟发抖的身子。未料今日,竟见到苏鸾掀了被头懒洋洋的赖着床, 一脸恬淡轻松。 水琴不禁心下一喜,笑意顿时溢满整张面庞。 “小姐,您醒了?”放置好水盆后,水琴轻快的朝床边走来, 不放心的又仔细端一端苏鸾的脸。 “嗯——”懒懒的应着,苏鸾睁开双眼,伸手揉了揉。 水琴伺候苏鸾的时日不长, 自打贴身伺候以来, 还从未见过苏鸾春风拂面的样子。眼下非但有春风, 还有淡淡红光,整个人神采奕奕,纤媚娇媠。 看的水琴不由得心下一紧,面上浮起一小片粉云……同为姑娘家的她尚且如此,真不知那些男人看了小姐这副面容,会作何感想? “怎么了?”看到水琴的反常,苏鸾不禁微微怔了怔。 “没……没怎么!”水琴慌忙搪塞道。为了掩饰过去,跟着又岔开话题:“小姐这一夜睡的可安好?” “好。”苏鸾不假思索的应了声,跟着嘴角淡出个笑容。心道陆錦珩昨晚的话和血,果然镇住了薛秋儿。只是如今回想起来,他那些作为失真的也如场梦一般。 若非此刻苏鸾口中还有一丝腥甜,她还真不敢信。 “好了,帮我梳洗。”苏鸾笑吟吟的吩咐水琴。 水琴也含笑点头,麻溜去取来青盐和漱盂,伺候着苏鸾漱过口洁完面,又帮她涂了些脂膏,绾了个漂亮的垂胭鬓。 之后主仆二人出了房,去膳堂用饭。 走在轩廊上,苏鸾就想若是一会儿见到了陆錦珩,她得好好谢谢他。毕竟陆錦珩这回帮她解困,可是在已尝清幼时一命之恩后,额外的施恩了。 就在主仆二人拐出脂月斋的拱月门后,一个丫鬟悄悄溜进了苏鸾先前走过的轩廊。 这条轩廊通往一间厢房与一间小书房,这两样现下都是苏鸾在用,故而这丫鬟也是边快步往里去,边回头谨慎张望,生怕有人看到她来这不该来的地方。 这丫鬟名唤灵荷,是锦园新晋的低阶女使里出了名美貌的一个。原是安排在世子身边伺茶的细使丫鬟,奈何主子面前不得脸面,被调配去厨房帮手打杂。 厨房消息最是闭塞,灵荷始终寻不得机会再接近世子,但昨晚她忽地听闻世子要了酒菜,在脂月斋待到半夜!灵荷觉得太过反常,便趁了这会儿主子们膳堂用早飨的机会,冒险前来探查探查。 偷摸进了苏鸾的屋子,灵荷快速四下里查看,期望能找到一星半点儿的蛛丝马迹,能确定这位莫名搬进脂月斋来的苏姑娘身份。 奈何灵荷翻找良久,没有找到一点可识清苏鸾身份的物什。 “难不成这人是两手空空搬进来的?”灵荷自言自语的喃着,心说哪怕随便有件行李都好猜一点。 就在找了圈儿床上准备放弃时,灵荷的眼中蓦地一亮!她的视线落在了锦被下露出的一点殷红上,她伸手掀了掀,果然见那床褥子上有两滴鲜艳的红色…… 这是昨晚苏鸾帮陆錦珩包扎伤口时,不小心滴上的,可灵荷不知。诧然的两眼圆瞪如铜铃,她将手中拎着的被角放下,打算出屋。 却在灵荷转身视线移向门口时,竟见两个身影不知何时杵在了那儿! “苏……苏姑娘……”灵荷颤颤巍巍的唤了声,眼中惊惶无措。她不是被指派来伺候苏鸾的下人,出现在此处自然难圆其说。 苏鸾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脸上没半分表情,语气不怒也不温和:“谁让你进这屋的?”若说先前看灵荷翻床掀被只是心生疑窦,这会儿见到她心虚的反应,苏鸾便笃定了此人没安好心。 不过灵荷也不是个蠢笨的,只顿了一瞬,便机巧贵速的找好了托辞,同时敛了慌张,换了副恭敬的笑脸儿:“苏姑娘,奴婢是厨房打杂的女使。昨晚世子在您这边用了些酒菜,可脂月斋的姐姐们至今未将碟子酒壶送回厨房。奴婢是怕给这边的姐姐们添活添乱,便使了个勤快自己过来收回。” 苏鸾只冷眼凝着她,不认可也不拆穿什么。水琴见状接过话儿去:“那些盘啊碗啊的,不就在院里的石案上摆着么?怎的还找了我们小姐屋里?” “噢噢噢,是奴婢没眼色,只想着昨夜里风冷,世子定是在屋里用的……就径直朝这儿来了。” “你下去吧。”苏鸾冷声吩咐。 之后便肉眼可见灵荷松了口气,行完礼往外走。苏鸾盯着她的背身儿打量几眼,见她身上手里皆未藏什么物什,不似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 可是偷摸来她屋子里翻找,若不是因着手脚不干净,那往往是有更可怕的目的。 思及此,苏鸾眉间漫上层愁色,悻悻的朝水琴吩咐了句:“拿上药匣子快走吧。” “是。”水琴去柜子里取了药匣子,随着苏鸾一并离开。 方才是苏鸾走到半路,悠忽想起待会儿可以帮陆錦珩再换换药,这才折返回来,撞见这出好戏。 苏鸾到了膳堂,见下人们已将菜布好。满满的一桌珍馐,座位却是空无一人。她落座,问道:“世子还未来?”这几日陆錦珩总是比她来的要早上许多。 布菜的丫鬟屈身回道:“苏姑娘,世子今早有事出府,说让姑娘自己用早飨。世子午饭时再回来陪姑娘。” “噢……”苏鸾拖着颤音儿不显明快的应了声,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因着昨晚睡的好,苏鸾今早胃口也比平日好些。若是陆錦珩在,她还可能含蓄着些,既然他不在,她便不想浪费这一桌美味,照平日多用了不少。 用罢饭,苏鸾又向布菜的丫鬟问起灵荷的事。苏鸾虽不知她姓名,但因着相貌出挑极易形容,很顺利便对上了名字。丫鬟讲起灵荷的身世,听起来倒也没什么不妥,但苏鸾笃信这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出膳堂时,恰巧几个抱着大小礼盒的丫鬟打门口路过,她们恭敬的朝苏鸾行礼。苏鸾纳闷儿的又问先前聊了许多的那个布菜丫鬟,“这几日怎么跟搬家似的?总看到人抱着大大小小的盒子搬来搬去。” 丫鬟挂着一脸喜庆,又带着无比的敬意解释起:“噢,再有九日便是圣上的千秋寿诞了。故而这几日不论是世子,还是王爷,都在四处搜罗奇珍。” “千秋寿诞?”苏鸾不禁愣了下。那么昨日陆錦珩所说的十日后让她进宫做点心,是这么个大场合?! 天呐,做不好会被杀头吧…… 心下正怕着,苏鸾忽地又想起一事,不禁眉间蹙得更深重了! 《夺嫡攻略》那本书里,汝阳侯的幺女霍妙菡,不就是在这年的万寿之日,借着宫中夜宴群臣贵眷的机会,将下了媚药的酒敬给陆錦珩的吗? 然而那酒被陆錦珩发现了蹊跷,暗中调换。最终霍妙菡自食其果,中了媚毒,被陆錦珩塞去的太监给糟蹋了。落了个寻短不成,青灯古佛相伴的下场。 想起这幕来,苏鸾遽然觉得自己进宫也不错。 上回赴汝阳侯府生辰宴时,霍妙菡曾帮她说过话,虽只寥寥几句,却也能看出这人的是非观来。霍妙菡是个论曲直,重颜面的女子,苏鸾隐隐觉得她不似能办出这种荒唐事的人。 苏鸾只想着若自己也去了,倒可暗中帮一把霍妙菡。倘若真有隐情,她可为霍妙菡寻个清白。倘若真就是霍妙菡做的,那也的确是糊涂该罚! 只是……也不至于由着霍妙菡被个阉人糟践了去。以至令整个霍家再无颜于京中做人,霍妙菡的亲娘更是投井而亡。 苏鸾觉得,这个下场应该改写一下。 做坏事理当受惩,但总有人道一些的方式,不该以暴制暴。正如偷摸钱银不该直接剁手,判死之罪不该行车裂炮烙,一人犯错也不应诛连九族。 就在苏鸾游思这些之际,与錦园一墙之隔的雍郡王府花厅内,吴侧妃正端坐于红木束腰圆案旁,看着面前一桌菜色,却不敢先动筷。 “王爷今日这早朝,比往日下的都晚啊。”远眺着花厅外的青石子路,吴侧妃的话里隐隐透着丝嫌怨。 吴侧妃三十有五的年岁,同许多贵妇人一般精于保养,实质看上去不怎么显。尖脸丹凤眼,微微挑眉时带着点儿刻薄意思。 当年郡王妃产子早逝,这二十年来郡王爷始终未另立新妃,故而打十七岁就进府的吴氏,成了府中位份最高的侧室,也是雍郡王府里有实无名的当家主母。 伺候在侧的齐嬷嬷低了低身子,恭敬且小声的应道:“想是快到圣上万寿了,宫里事忙,耽搁了。” 吴侧妃又转眼看了看通廊,不满道:“泽儿呢?怎么还不出来出饭。” 齐嬷嬷也歪头朝通廊看去,偏巧正见一个丫鬟碎步子朝这边急赶而来,这丫鬟是二公子陆泽礼房中的。齐嬷嬷见她来禀,就猜道二公子这是不过来了,便迎上去小声询问了两句,而后回来附耳回禀侧妃。 “主子,近几日倒春寒,夜里露重,二公子的腰痛又犯了。说是今早疼的厉害起不来床,就在房里用了。” “又犯了?”吴侧妃眉头一蹙,眼里顿时噙上了泪,满是疼惜。二公子陆泽礼可是她亲生的儿子,唯一的指望! 亲儿子比陆錦珩小三岁,从小就总被陆錦珩欺负,凡是陆錦珩的东西他只要碰上一下,便能招来一顿打。这腰伤,就是多年前儿子弄坏了陆錦珩的一块贴身配玉,被陆錦珩暴打的! 思及往事,吴侧妃抬手以帕子沾了沾眼角。心下暗恨,不就是个王妃的遗物么!人都死了还留着那些晦气东西做什么?再说哪有为了死物打活人的道理。 那次打的儿子丢了半条命去,王爷得知后难受的在她面前默默掉泪,吴侧妃本以为能为儿子讨个公道,却不料王爷见了陆錦珩后,又恢复了一脸和颜悦色。莫说家法了,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动他! 事后圣上还赐了一只玉环佩给陆錦珩,说是弥补他失去母亲遗物的心理缺失…… 这摆明了就是天家当众给陆錦珩撑腰啊! 从那次起,吴侧妃就开始着手去查,在查明真相后,她终于明白自家王爷对这个“大儿子”,那是又恨又惧啊! 陆錦珩为人矜傲,行事狠厉,从宫里到宫外,做梦都想他死的人手拉手能绕京师一圈儿。可若论起这世上最想让他死的人来,还是在这雍郡王府里。 不是她吴侧妃,而是她家郡王爷。 想到这处,吴侧妃嘴角微扬,露出个诡异的笑容。试问这世上,哪个男人眼里能容沙子?何况当年那颗沙子还珠胎暗结,呱呱坠了地! 说起王妃,吴侧妃也不得不心生佩服。这绿帽子送的妥啊,竟将龙脉引入了陆家!弄得堂堂一位郡王爷,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还不敢声张不敢去御前讨公道! 所幸王妃生子时便难产去了,可她留下的这个种,却似一支扎在王爷心口又不能轻易拔出的断箭,在王府生根了。 九年前冀州地动,王爷动了借天灾诱杀的念头。然而陆錦珩命不当绝,好端端的回了京。那之后龙颜大怒,明斥道,若王爷连儿子都看顾不好,就要削了他的爵位! 一个凭着祖上荫功袭爵的外姓王,本就没有宗室的庇护,哪里还敢轻举妄动?不仅自此打消了再伤陆錦珩的心思,还周到的给他组了暗卫好生保护起来!生怕被其它恨他的人给害了,最后却要由陆氏一族背锅! 这支断箭,王爷是不敢拔了。拔了,陆家也完了。 “侧妃。” “侧妃。” “嗯?何事?”吴侧妃回头。 先前有錦园人来递信儿时,齐嬷嬷就见侧妃好似走了神儿。齐嬷嬷都出去说话好一会儿回来了,侧妃的神儿却还没回来。齐嬷嬷连着唤了两声,才将吴侧妃不知游到哪里去的神儿给唤了回来。 “侧妃,方才錦园的灵荷偷偷过来递信儿了。” “噢?那边可是有什么进展了?”吴侧妃终于掀起一丝兴趣来。 灵荷是她去年在吴洲买回来的瘦马,打小被人精心调·教,机敏美貌又有才情,最重要的是懂得‘忠心’二字。 回府后,吴侧妃透过下面婆子的手将灵荷安插到錦园,神不知鬼不觉。为的是让灵荷近陆錦珩的身,时不时往回报些那边的消息来。若是手段高明些,有本事爬上床那就更好了! 奈何去錦园一年了,灵荷竟从贴身侍茶的,混成了厨房打杂的。近乎成了一枚废子。 就见齐嬷嬷神色复杂的附耳低语了几句,而后直起身子。 吴侧妃却是脸色僵住了,不敢置信的凝着齐嬷嬷:“落红?你是说新住进去的那个姑娘,已经被陆錦珩给……”可他不是不近女色吗? 齐嬷嬷点了点头,信誓旦旦:“昨晚世子就在脂月斋吃的酒,今早灵荷就发现那床上有落红了,不会错的。” 吴侧妃费解。莫说是她了,就连王爷这些年为了缓和父子关系,都没少废心思搜罗绝色美人儿往隔壁安插,企图吹吹枕边儿风,好让陆錦珩时刻记着他的养育之恩,免得进宫在御前说些对他不利的。 然而陆錦珩一个也没看上,全打发去外院儿干脏活累活了。 这样一个对美色毫无兴趣的人,竟会突然起了心思?吴侧妃不由得咂了砸嘴,挑眼儿看向齐嬷嬷:“我倒是想要见见那个姑娘了。”她的确好奇,那丫头到底有何出众之处?能令榆木疙瘩开出迎春花儿来。 齐嬷嬷顿时意会侧妃意思,忙道:“老奴会让灵荷继续留意着,先将那丫头的身世查明,看看有没有福气为侧妃和王爷效力。” 吴侧妃满意的转过身去,端起茶碗轻啜上一小口,唇边露出满意的笑容。齐嬷嬷最是懂她,一句话便能明了她的心思。 只要能查明那丫头的身世来,就一定有软肋可供她利用。届时,由不得不听她使唤。 *** 日头升至正中时,世子回府了。 因着时辰刚好快至午饭,陆錦珩便未回房,径直往膳堂去了。 进屋,见桌旁无人,陆錦珩便先让炎华伺候着脱了斗篷。这时丫鬟开始布菜,他便吩咐道:“先将菜在厨房暖着,过一盏茶再上。” 这些天他已摸清苏鸾的习惯,她喜欢踩着日中正刻来,偶尔会晚,但绝不会早,算起来至少还有一盏茶的功夫。 布菜的丫鬟领了命,让其它人都先将菜端回厨房,而后自己也行礼欲退下。孰料世子却唤住了她。 “等下。” 闻声,丫鬟立马转回头来颔首等待吩咐。 “今早用饭时,苏姑娘气色如何?” “回世子,苏姑娘今日气色极佳,且饭也比平日多用了一碗。” 听了这话,陆錦珩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勾,眸中现出一抹温柔。丫鬟卑微的垂着头,自然看不到这幕,不然八成要惊掉下巴。 冰霜裹面的世子爷,居然为这么点儿无聊的事,就笑了…… 还笑的这般明媚。 “她可有问起什么?” “回世子,苏姑娘问起您为何没来,奴婢按照您吩咐的回了。” 陆錦珩唇边的那抹笑意,已是不经意间染至眉梢儿。她能问起他来,便够了。 正想吩咐那丫鬟退下之时,那丫鬟却又吞吞吐吐的添了句:“苏姑娘还问起一个人……奴婢不知该不该禀报。” 陆錦珩眼神瞥过去,睨了眼那丫鬟,心道废话。 “说。” “苏姑娘问起上回被您遣去厨房打杂的灵荷。” 听闻这话,陆錦珩原本柔和的眸色骤然转至极寒!他自是知道,苏鸾不会无端打听起这么个人来,定是灵荷对苏鸾做了什么,才会令她感到不安…… 且灵荷的身份,他又不是不知道。 蓦地起身,陆錦珩大步往门外去! “世子,您……”丫鬟茫然,想说苏姑娘马上就要来了,您怎么又走了?可陆錦珩的步子迈得急,身影闪得快,她的话还没能问出来人便出了屋。 只得皱着眉又咽了回去。 守在门外的炎华见世子饭都没用就大步出来,且脸色也有些骇人,立马跟了上去。 “世子,可是有何急务?” “去将灵荷那个贱婢……”正想说押去府牢,由他亲自审问。偏巧这时陆錦珩看到苏鸾转过回廊,朝膳堂走来。 她今日气色的确是好,且还涂了胭脂,绾了精致的发髻。盈盈朝他走来,娇柔旖旎,宛若仙子…… “世子?”炎华看着主子发愣,可主子却看着远处发愣。这话还没说完呢,到底要将灵荷怎么样啊? 陆錦珩回过神儿来,趁苏鸾还未走近,将声量压低淡然的交待了句:“发卖去窑子吧。” 一个瘦马,还是该去属于她的地方。况且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污糟东西,也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去审。 不如,好好吃顿饭。 32.第 32 章 日头正顶, 錦园花多木多,正是一派春和景明。 苏鸾打九曲回廊盈盈走来, 腰间绦带随风轻摆,面上好似染了桃色, 透着淡淡的粉。 走到陆錦珩两步之外,她驻下步子,缓缓屈膝行一常礼。身后跟着的水琴也恭敬的随着小姐见礼。 “世子这是有急事要走么?”苏鸾抬头对上那双狭长的黑眸, 先前她转过弯儿来时,恰巧见到陆錦珩出了膳堂的门急步往外走。 陆錦珩眸中暧昧的闪过一道春波,似笑非笑的回道:“无事。” 苏鸾面上微怔,无事?那陆錦珩方才都已进门了,却又急匆匆的往外赶……总不至于是来迎她? 心下闪过这个猜测,苏鸾嘴角顿时抽了抽。她可没这么大的脸。 “布好菜了, 进去吧。”说着,陆錦珩转身走在前头, 率先回了膳堂。苏鸾自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到是炎华,护送世子回了膳堂,立马调头去办世子先前交待的事儿了。 桌上美味佳肴的确已然摆布完全,苏鸾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伺候在侧的两个布菜丫鬟, 总觉得那丫鬟神色都有些复杂。 顺着苏鸾的视线,陆錦珩也瞥了眼那俩丫鬟,既而吩咐道:“去门外守着吧。” 两个丫鬟行过礼后退了出去, 而后在门外, 年纪小的那个丫鬟对着另一个稍大些的窃窃道:“你看到了吗, 方才世子进屋时笑了……明明出门时还是一脸的艴然不悦。”前后才一刻而已啊。 稍大些的那个丫鬟不由得失笑,咬耳小声调侃道:“这位苏姑娘好本事。” 年纪小那丫鬟眼中一怔,“你是说世子对苏姑娘……” “嘘——”许是那丫头声音有些大了,稍大些的这个便竖指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头一皱说道:“不可再妄议世子的私事了,只管好生伺候着这位苏姑娘。” 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成为錦园的另一位主子呢? 门外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聊的热闹,桌前的两人却好似在比谁更沉得住气。 “为何不吃?”陆錦珩想起先前丫鬟说,苏鸾早饭用的不少。可为何他在时,她总是这般矜束。 “呃——”拖了个腔儿,苏鸾心道陆錦珩不动筷子,她怎么敢先动?但这话却不便说出口来。顿了一瞬,苏鸾便道:“臣女还不饿,不然先帮世子换药吧?” 说这话时,苏鸾的视线自然的落到了陆錦珩的左臂上。想着昨晚发生情况时她正浑浑噩噩刚醒来,有些分不清梦境现实,只顾着敷药包扎,也没仔细看那道口子到底划了多长。 然而方袖宽大,将陆錦珩的手腕罩得严严实实。隔着袖子苏鸾也看不出来什么,只眉心不自知的微微蹙起。 陆錦珩的视线扫过自己的手,复又落回苏鸾的一张粉脸上。她这个眼神,是发自真心的关切。 “愧疚了?”陆錦珩不错眼珠儿的凝着苏鸾,戏谑了句。 这没来由的一句,令苏鸾眼神慌乱了下,既而想到今早便想对陆錦珩道谢的,便起身颔首郑重道:“世子大恩大德,臣女永生难忘。” “永生难忘?”陆錦珩抓了个字眼,意味深长的重复了遍。眼神玩味的审视着苏鸾:“前后我也算救了你几回,怎么之前不见你如此感恩?” “之前……”苏鸾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老实说了心里话:“之前臣女一见世子就心生畏怯,纵是心下感恩,嘴上也说不出这些谄媚之辞。” “本世子此前可有斥责过,或是处罚过你?” “没。”苏鸾忙摇摇头。 “那你为何怕我?”陆錦珩一脸严毅,问的认真。 苏鸾心下默默答了句:自然是书中的你杀人不眨眼啊!帮原主报仇处置掉的那些人暂且不论是否全部该杀,就说宫中的暗战。你一会儿帮着二皇子去削太子的羽翼,一会儿又帮着太子去夺二皇子的兵权。 杀得不可开交的是他俩,坐收渔人之利的是你。倒戈来倒戈去,最后他俩都斗成秃毛儿的鸡了,才发现你是自己一派的! 饶是心下这般腹诽,苏鸾嘴上却是一个字儿也不敢说的。只是觉得自己好似无意间说错了话,眼下只得再去圆:“世子声威素著,素来以德服人,臣女对您的‘畏’仅是‘敬畏’,并非‘畏怕’。” 苏鸾本以为自己这话圆的尚算漂亮,可陆錦珩却是被她逗笑了,“以德服人?你该问问这些年被斩于本世子剑下的人,可是这般想的?” 暗暗吸了口凉气儿,苏鸾方意识到‘以德服人’这四个字,用在陆錦珩身上,简直就是明着讥刺。所幸陆錦珩没有动怒的意思,只是觉得好笑。 想了想,苏鸾又道:“自古小人畏威不畏德。世子认定那些人该死,那他们定是做了不可饶恕之事,唯有以命相偿,方可赎罪。”拍马屁这种事要么别屑做,做了就得曲意逢迎到底,不然成笑话的还是自己。 见苏鸾伶牙俐齿,每句质疑都接的漂亮……且违心。陆錦珩终是打算放她一马,不再言语逗弄。便道:“去拿药箱吧。” “是。”苏鸾眸中一亮,如获大赦。既而起身去一旁的柜子前,取出今早水琴便备存于此的药匣子。 于柜前捊顺着要用的棉布条,苏鸾转眼看到陆錦珩也往这处来,他在柜旁的罗汉榻落了坐。 苏鸾收回视线,微微垂头整理手中的东西。心道这人眼下待她是好,但他毕竟是陆錦珩,书中最阴晴难测的主儿。更何况他未来还会牵扯进朝堂的夺位之争,与他走的过近了,必是祸大于福。 陆錦珩既已开了口,苏鸾便想着这次随他进宫在所难免。只是待进宫的事了结了,她便要同陆錦珩断了联系。 好在她如今得知原主救过陆錦珩,算是相互施恩,便也相互不图报了。不然就凭着这几回的恩情,怕也要一辈子扯不清了。 整理好东西,苏鸾抱着它们去到罗汉榻前,与陆錦珩隔着榻案而坐。陆錦珩将胳膊自然的搭在方案上,苏鸾双手为他撩起袖子,露出昨晚她匆匆包扎的那根白棉布条。 轻解开结扣,苏鸾见那伤口又有渗血,忙取过一块干净的棉布去擦拭。心忖着大半日过去了,伤口早该有凝结之相,显然是因着陆錦珩在外时用了力,才令得伤口无法结愈。 “是不是很疼?”苏鸾怯生生的抬眸看陆錦珩一眼,意带惭仄。 陆錦珩倒是面色无波,好似那伤口根本不是在他身上一样,只平淡的反问一句:“那你可有止疼的法子?” “没……没有。”苏鸾应完这句,方意识到自己先前是说了一句废话。立马一抹羞色浮上了腮,将那桃粉的胭脂熏成了海棠红。 而陆錦珩看着她的眼神,也似微微起了变化,好似带着一丝欣赏。 欣赏她的尴尬? 苏鸾忙将头低下去,只专心处理伤口,打算不再多嘴。 清理干净伤口周边的溢血,苏鸾才将那伤口看了个真切。竟有一掌之长,且近寸深!陆錦珩不是尤擅舞刀弄剑么?挥向旁人的刀尚且有把握,怎么割向自己的刀反倒失了分寸? 苏鸾停了手下的动作,抬头看着陆錦珩:“是臣女昨晚疏忽,未看清世子这伤口如此之深。这样的伤,世子该唤府上大夫过来。” “你是想让我为你负伤之事,张扬的府上人尽皆知?”陆錦珩一错不错的睨着苏鸾,直将她看的又低下头去,继续为他上药包扎。 如今隔壁的吴侧妃显然已对苏鸾起了兴趣,不然灵荷这颗棋子不会在苏鸾面前暴露。既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虽然他也不信那个女人能搞出什么高明花样儿。 33.第 33 章 陆錦珩的手臂搭在眼前的榻案上, 手掌朝案面儿扣着。那道依旧呈色鲜艳的剑伤,自他的小臂外侧直划向内侧。 为陆錦珩敷完外侧的部分后, 苏鸾轻轻转了转他的手臂。而陆錦珩却好似无心配合,苏鸾的手甫一松开, 他的手臂立马又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若眼前是旁的什么人,苏鸾定要开口提点上一句,可眼前的人是陆錦珩。手里动作滞了一瞬, 苏鸾将自己的左手垫在陆錦珩的小臂下,给他固定着,右手则取了嵌金丝的珐琅小瓷瓶子缓缓倾倒,将药粉撒在内侧的伤口上。 待药粉撒布完,苏鸾便打算抽回手来帮他包扎布条。而就在苏鸾的左手往外抽时,之前松松搭在她手臂上的陆錦珩的左手, 蓦地捉住了她! “世子……”苏鸾想要逃脱,低头却见那只手青筋隆结, 微微发颤。 怕太过用力抽会扯裂陆錦珩的伤口,苏鸾抬头欲给他个警告,却在对上陆錦珩的脸后,怔住了。她眼中的羞愤与诧然, 也渐渐被一种复杂情绪取代。 陆錦珩的脸上没有她以为的笑意,他低头敛眉,狭长的双眸紧阖……苏鸾恍然意识到他只是因为疼才握住她, 而并非轻薄于她。 缓了缓, 苏鸾蓦地想起这药她头几日也曾用过。 那时她因着被掳时中了迷雾, 为保清醒而拿碎瓷片儿划破掌心。被救回郡王府后,大夫给她留下了这瓶药,用时她亦印象深刻。只是当时尚有更大的苦楚,所以回头那感受苏鸾便也忘了。 这药初洒上时,只觉微微泛凉,可过上一会儿那药粉顺着伤口渐渐渗入皮里,突然便有如钻心般的疼! 既知原由,苏鸾也不敢再恼,只将脸侧向一旁,由着陆錦珩握紧。 那只手大而修长,将苏鸾的整个小臂紧紧把攥。隔着薄薄的罗绸春衫,陆錦珩掌心的温度渐渐传到苏鸾的手臂上来。 饶是于心下反复告诫着自己,他只是因着太疼才会如此!可苏鸾那张小脸儿,还是情不自禁的泛起一抹羞赧之色。 明明该是气的,偏生眼下事出有因,又气他不得。 沉了一会儿,苏鸾意识到那只手上的力道松了许多,她便将脸转回去,恰巧撞进陆錦珩那双阴郁慑人的黑瞳里。 陆錦珩眼神幽沉,嘴角却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只是很快便被他掩下,未令对面的人察觉。 “吓到你了?”他声音难得的温柔清越。 苏鸾违心的摇了摇头,既而将视线下游,落在陆錦珩的那只手上。白皙清癯,骨节分明,精致的好似画中谪仙握玉笛的那只手…… 然而此刻这只手为何还不知耻的握着她?明明都不疼了能插科打诨了不是么! 苏鸾垂着眼帘儿,故而看不到这会儿陆錦珩脸上明媚的笑容。当她抬起眼皮子时,那笑容也不着痕迹的被掩了下去。 在苏鸾的眼神提点下,那只手终是将她松开,而后陆錦珩轻道一声:“包扎吧。” 苏鸾则敛了面上隐隐的忿色,取过棉布条缠在陆錦珩的手臂上,最后又打了个结。 “谢谢。”边将袖子抻开,陆錦珩随口说了句。 谢……谢?这两个字从陆錦珩的嘴里说出,苏鸾怎么听怎么别扭。但片刻后她还是想起了些更为实际的,便先作谦虚道:“世子的伤本就是为了臣女才受的,故而臣女本不该担这个‘谢’字……” 就在苏鸾想将话锋一转,婉转带出心中真实诉求时,陆錦珩却悠忽将她才说了一半儿的话,给截断了。 “既担不得,那我便收回。”说罢,陆錦珩起身往膳案的方向走去,边道:“再不用,菜便要凉了。” 苏鸾:…… 只是想谦虚一下的…… 蛾眉微蹙,苏鸾也只得先将药箱收好,随着陆錦珩坐回膳案旁。见陆錦珩动筷,苏鸾便也取过眼前的一双碧玉箸,开始装模作样的夹菜。 早上吃的满足,这会儿倒也没觉多饿。只是陆錦珩在安静用着饭,苏鸾也不好在一旁说些什么,是以也只得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待饭用至半轮,陆錦珩放下手中玉箸,瞥了眼膳案中间的参汤欲撩袖子去取时,苏鸾眼明手快的抢着站起:“世子,臣女来!” 整顿饭苏鸾都在寻机会说话,想慢慢引出先前想求没求成的那个情。正好陆錦珩将布菜的丫鬟全遣了出去,她可以来献这个殷勤。 将参汤盛好端至陆錦珩眼前,苏鸾言笑晏晏:“世子,这汤端着还有些烫手,稍沉一会儿再喝吧?” 听着这话,陆錦珩唇畔释出抹难自抑的笑意。眼看着面前那参汤都快连丝热乎气儿没有了,还烫手?不让他用汤,是想让他闲下来听她渐入正题吧? 葫芦里卖的那点儿药,他又怎会看不穿。 “好,那便先不喝。”淡然的说着,陆錦珩转过头来玩味的盯着苏鸾。他不拆她,只想看她怎么唱。 “呵呵,”苏鸾咧嘴挤出个笑音儿来,陆錦珩终于容了她说话的机会,可她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想求的自然是与进宫之事有关,只是这话要怎么说才能不损天家威严,又彰显她心中敬意? 思忖片刻,苏鸾便先试探道:“世子,您过几日当真要带臣女进宫?” 陆錦珩丝毫不觉意外,打先前起他便猜到她是要求此事。他只懒懒的微挑了下眉,带出一丝戏弄:“怎么,难不成你还不想去?” “臣女自然是想去的!” 陆錦珩这下有些意外了,皱了皱眉,他以为苏鸾是排斥去那种地方的。何况给她说起这事时,她还一脸的拒绝……怎会变的如此快? 见陆錦珩好似不信,苏鸾真情实感的解释起来:“臣女的爹爹只是六品官员,若非是托着世子的鸿福,臣女这种身份怕是一辈子也进不得紫禁城。” 怕归怕,只是皇宫重地,吸引力还是很大的。更何况想到霍妙菡,苏鸾便觉得这也算冥冥之中的安排。她若不去,霍妙菡的命运不会改写。可她若去了,其实也无需她做什么出格的事,只需时不时缠着陆錦珩,让霍妙菡无机可乘便好。 用她的死皮赖脸,去换霍家的两条人命,也是胜造十四级浮屠了。这趟浑水,她是不得不蹚了。 如今苏鸾想求的倒不是什么让陆錦珩开恩饶她不去,而是…… “臣女不想去御膳房做点心。”苏鸾显露出一丝的为难,眼巴巴的望着陆錦珩,带着央浼之意。若是她泡在御膳房里做上几个时辰的点心,那霍妙菡岂不是很危险? 等她点心做熟了,霍妙菡跟那太监的米也熟了。 凝着苏鸾,陆錦珩的眸中掠过一丝骇奇。带她进宫做点心的确只是个噱头,可他既然拿此当引子了,她又凭何如此有自信的识破这点? “哼,”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陆錦珩也是换了副脸色。看来是他先前太和颜悦色了,以至于让苏鸾有种可以随意与他讨价还价的错觉。 “你不想去做点心,却又想要进宫,那你打算以何名目?” 他这是不高兴了?苏鸾心下这般想着,她那话说的的确是有些直白,显得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识抬举。 “世子,臣女会的那点儿手艺实在是登不得大雅之堂。届时不只臣女会令贵人们笑话,连带着将臣女引荐进宫的世子您,也会被人认为是没眼光,没品味……”想要圆一圆先前的话,可越说苏鸾声音越小,她总觉得这话说的……似乎又要将陆錦珩给开罪了。 陆錦珩倒也不恼,只淡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缓言道:“去年圣上千秋寿诞之际,几位皇子王爷所献的礼物皆为各地奇珍异宝,世所罕见。然而圣上看见那些,却未有多高兴,反倒在我的献礼送达之际,圣上龙颜大悦。你可知这是为何?” 为何?还需要为何么?皇上一生对陆錦珩宠爱有加,更甚自己的亲儿子亲弟弟,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哪怕陆錦珩随便搬块石头过去,怕是皇上都能笑纳。 苏鸾回想起书中许多桥段,她记得很清楚,几回陆錦珩与太子及二皇子生出嫌隙甚至撕破脸面!而这位大周帝王偏听偏信,总是一味回护着陆錦珩,当真可谓是疼他疼到了骨髓里。 这也是苏鸾始终想不通的。放着那么多亲儿子不疼,皇上偏生去疼一个郡王的儿子。 心下思虑颇多,可张口时,苏鸾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眨巴两下眼睛,睫羽颤如蝶翅:“臣女不知。” 陆錦珩淡出抹笑意,“我给皇上所献的,是一块山石。” 苏鸾:…… 他还真送了块儿石头?! 见苏鸾眉头深锁,好似不信,陆錦珩接着说道:“当今圣上,也是挨过几年苦日子的。当初圣上还是皇子时,曾被有心人陷害,放逐去了北疆。而那年恰逢北部宵小作乱,北疆战起,于是戴罪的圣上亲自领兵去平息北疆之乱。几历生死,幸得遇一仙山,天然险峻做庇护,最终转败为胜,立功返京。” “而我给皇上献的,恰恰是救过圣上命的仙山之石,自然意义非凡。” “噢……”这些苏鸾的确不曾在书中看过。懵懵懂懂的听完,苏鸾才恍然记起,方才不是正说着她去宫里做菜的事儿? 怯生生的望着陆錦珩,苏鸾问道:“不知世子说的这些……与让臣女进宫做点心有何关联?” 陆錦珩勾起一侧唇角,眸中云雾涌动,显露邪佞:“再多的奇珍,在圣上眼中也不如一块曾救他命的仙山之石。再多的珍馐美馔,在圣上心里也比不过北疆为他续命给他力气的那些糟米粗食。” 苏鸾:…… 所以,她的手艺当真是差成这样?可以让陆錦珩拿去给皇上忆苦思甜…… 34.第 34 章 炎华走在前头, 身后几步跟着两名侍卫,两人将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夹在中间, 准备押出府去发卖。 丫鬟垂着头也不开口问什么,其实今晨她去苏鸾的房里搜找东西被撞见, 便料到了这种下场的可能性。只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 发卖个下人自是不用走大门,故而几个带着灵荷出了錦园,往雍郡王府的一处后门押去。 錦园一路时灵荷老实的很, 连问都不曾问上一句。可当他们出了錦园路过大院儿的一条青石子路时,灵荷却突然哭闹起来:“求求世子爷饶了奴婢这回吧!奴婢日后再也不敢开罪苏姑娘了,不要赶奴婢出府啊,奴婢生是郡王府的仆,死也要做郡王府的鬼……这辈子都不想离开啊——”边哭喊着,灵荷边坠着身子往地上躺! “哎, 你……你怎么回事儿啊!” “这刚刚不还挺听话的嘛?” 两名侍卫一头雾水,但二位皆是孔武有力之人, 自然不至于放任一小丫头当街躺下。只是因着灵荷这突然的一番闹腾,押送的步子也被绊住了。毕竟是在郡王府大院儿,总不能将人往肩上一抗,强掳着走! 闹腾了一会儿, 当灵荷哭得越渐朦胧的视线,扫到了自花厅出来的齐嬷嬷身上后,她突然止了哭啼, 拿袖子抹一把脸上的泪, 不闹了。 炎华本已不耐烦打算下狠手了, 这下见灵荷突然又老实了,便敛了那狠厉眼神,低喝一句:“带走!” 两侍卫将灵荷拎起,继续押着她往后门走去。 齐嬷嬷的身子半掩于花树之后,离他们又远,故而除了心下早有期待的灵荷外,炎华他们并不曾留意。见他们走远了,齐嬷嬷也转身回了花厅复命。 花厅内,雍郡王与吴侧妃正同桌而坐,惬意的享用着厨房精心准备的晌午饭。 因着邻近圣上寿诞,宫中繁忙,雍郡王今日回府已近晌午,早飨午饭便合为一顿。吴侧妃亲自起身为自家王爷添汤,余光瞥见回来的齐嬷嬷,漫不经心的问道:“外头吵吵嚷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先前便是正用着饭,突然听到外头闹腾的动静,吴侧妃才让齐嬷嬷出去看看。而这一点,也是灵荷起先算到的。 灵荷的算盘是这样打的:她被世子发卖的消息能早一刻传递给吴侧妃,那么她便能早一刻脱离苦海。毕竟她是吴侧妃花大价钱买来的瘦马,打小精心调·教过,不比一般棋子,说弃就弃了。 再来,苏姑娘搬来小住之事一直被捂在锦园,便是她私下通禀了吴侧妃,吴侧妃也未必敢使什么花样。而如今她公然将此事喊出,算是将这事儿彻底捅了出来。如此,王爷和侧妃岂会不过问? 哼!姓苏的去世子面前告状,害得她被世子发卖,她又岂能让那姓苏的好过。 齐嬷嬷将外头看到的听到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吴侧妃将汤碗送到自家王爷眼前,这才瞥了眼身后,明知故问道:“发卖个奴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那丫头口中的‘苏姑娘’又是何人?” 原本这些后院儿的破事儿雍郡王根本无心多听,先前齐嬷嬷提了一嘴‘苏姑娘’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没往心里去。可吴侧妃这一单拎出来,郡王也不禁掀起了丝好奇,眼尾余光瞥向齐嬷嬷的方向。 “回王爷,侧妃,老奴私底下是听些下人嚼舌根,说是錦园最近搬进来了位姑娘。只知道姓苏,是世子亲自带来的,其它就不知道了。”齐嬷嬷这话三分真,两分假,所谓听下人嚼舌根,自是她凭空胡诌的。 “噢?”吴侧妃脸上不由得露出个浮夸的笑容,“世子竟亲自带了位姑娘回来?” 说罢这话,吴侧妃又认真的看向自家王爷:“王爷,这事儿您可知晓?” 吴氏毕竟也只是个侧室,纵担了这郡王府主内的实责,在陆錦珩面前依旧连个表面尊重也讨不来。可郡王爷不同,明面儿上是陆錦珩明正言顺的父王,故而吴侧妃在明知王爷不知此事的前提下故意发出此问,也多少有些调侃这父子之情的意思。 雍郡王倒也不恼,只脑中悠忽掠过这两年流水般塞入錦园的绝色美人儿。有圣上以各种名目赐下来的,也有官员勋贵们为取悦而塞来的,然而没有一人能在陆錦珩的内院里留下。 这若是换成别家公子,双十的年纪便是未娶正妻,起码通房妾室的收了几房。再不济,勾栏瓦舍也总光顾过几回。可陆錦珩迟迟不娶世子妃,侧室也不肯纳,通房的丫鬟也不收!孤标傲世,洁身自好,更是从不踏足风月之地! 说起来……至今尚不曾经人事。 这渐渐也就成了圣上的一块心病。身为人臣的自当为君分忧,故而一些擅事故的勋贵们便也跟风操持起来。只当是世子骄矜傲岸,一般俗物入不了他的法眼,便四下里张罗着娇妙佳人,企图让圣上了了这桩心事。 然而至今,一提起此事,圣上还是叹息声连连。 思及这些,雍郡王更是觉得这事儿对于整个陆家都非小事!就见王爷眉心深锁出个‘川’字来,声色沉沉:“待过会儿,本王去问问錦珩此事。” 眼珠儿一转,吴侧妃张口:“王爷,依臣妾来看,世子既不愿主动与您提及,八成是对此事有诸多顾忌。王爷贸贸然问起,倒有可能惹得世子心中不快。” 听闻此言,雍郡王面露不悦。再怎么说陆錦珩也算是他的儿子,老子惹儿子不快,这种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沉了片刻,雍郡王暗自消下气去,不欲在这些细处多做计较。吴氏说的没错,陆錦珩捂着此事显然是不想让他知道。他腆颜去问,极有可能讨个没脸,偏偏他还不能真与这个儿子撕破脸面! 侧眼斜觑吴侧妃,雍郡王问道:“你可是打了什么主意?”同床共枕十余年,吴氏肚子里的小九九多,他自是知道的。 吴侧妃抿唇笑着,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王爷,这几日一早世子都会出府办事,不如趁着明日世子出了府,由臣妾命人去将那位苏姑娘唤了来,见上一见。” 雍郡王神色一滞,心忖着这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处理方式。陆錦珩不在府中,吴氏身为当家主母去传寄住于府中的姑娘,于情于理她都不得不来。 那么至少能见见此人,探明下身份。总好过他去陆錦珩身边蹭一鼻子灰回来,还是一头雾水,一无所知。 “好,就依你所说!”雍郡王抬手捊一把稀疏胡须,终是露出个笑脸儿。 自打陆錦珩及冠以来,圣上对他院儿中私事显得更为关切,几次将他不娶不纳的责任推到雍郡王这个做父亲的头上!说雍郡王只顾着自己纳了一房又一房娇妾,却丝毫不关心儿子的生活。 为此,雍郡王越发头疼进宫面圣,回回落个没脸。这回若真是陆錦珩在男女之事上开了窍儿,倒也算给他解了困。唯一难如人意的,是这姑娘非他着手之人,日后也不能为他所用。 罢了,只要开窍便好!这个姑娘不是,未来还有的是机会可以再安插他的人。 “吃饭!”雍郡王复又拿起了筷子,继续用饭。 *** 翌日,苏鸾正兀自于膳堂中用早飨,这时布菜的丫鬟进来。 行过礼后,那丫鬟禀道:“苏姑娘,吴侧妃身边儿的齐嬷嬷先前过来传话儿,说是您来府中做客多时,侧妃想寻您问问住的可还习惯。” 苏鸾有些发懵,但也仅仅是发懵,并无半点儿畏怯。书中原主与这位郡王府的吴侧妃可是没半点儿牵扯,不过苏鸾却是对这位吴侧妃的脾性多少知道一些。 不只脾性,还有一些天知地知她知吴侧妃知的……见不得光的勾当。 谁让她有上帝视角呢? 35.第 35 章 一但手里抓着旁人的小辫子, 基本也就不怎么畏惧了。故而苏鸾坦然爽快的应道:“好,你去回那位齐嬷嬷, 我用完饭便过去拜见侧妃。” “小姐……”水琴听后心下生慌,不安的看向苏鸾。她可是记得世子吩咐过, 不要擅自出錦园的门。 苏鸾侧眸给水琴递了个眼色安抚,水琴便只得闭了嘴,猜想小姐已有打算。 吴侧妃这个人, 书中描绘她刁滑奸诈,苏鸾也不想与她有何往来。可既然吴侧妃能明着传她过去,证明雍郡王也是知情的。 錦园虽与隔壁大院儿有着一墙之隔,看似相互不搅扰,然这錦园终究还是郡王府的一部分。主人要见客人,客人于情于理都不好推拒。 用完饭净了手, 苏鸾便带着水琴往隔壁去。 出了錦园的大门,便是隔壁雍郡王府的的园子。齐嬷嬷早已在园子里候着苏鸾, 远远瞧着苏鸾往这来,齐嬷嬷便微微颔着首迎了上去。 齐嬷嬷也是郡王府的老人了,在下人中较有辈分,且又非錦园中人, 故而面对苏鸾也无需太过卑微的行下人礼。只迎上淡笑着道:“苏姑娘,侧妃已在花厅等您了。” 虽来了郡王府数日,然对于錦园外的情形苏鸾并不熟悉, 故而也客气道:“有劳齐嬷嬷引路了。” 齐嬷嬷笑着伸手作指引, 而苏鸾也只淡笑着看她, 并不抬脚。二人僵了半刻,齐嬷嬷只得走在了前头乖乖为客人引路。 苏鸾知道,自打她的存在曝了光,这边的人便对她感到新奇。故而吴侧妃急着传见她,齐嬷嬷也一得机会便盯着她打量…… 可苏鸾并不喜欢被人这样从头到尾的审视,好似围观什么奇葩物种般。所以她宁可走在齐嬷嬷身后,免得被齐嬷嬷的目光灼伤了背。 雍郡王府的花厅就建在錦园大门不远之处,当初雍郡王如此设计,也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如此一来,便使得来郡王府的客人皆认为即便他与陆錦珩隔了园子,儿子只要愿意,一迈出錦园的门便能过来与他一起用饭。 尽管这个院子里除了恨陆錦珩的,就是怕陆錦珩的,压根儿没有人真心想与陆錦珩同桌用饭。 通往花厅的这条青石子路蜿蜒绵长,苏鸾脚上穿的是软薄底儿的绣鞋,踩在石子上的每一脚都生出痛感。然而她还是尽量保持着面上的淡定神色,免得落了笑话。 苏鸾跟着齐嬷嬷上了两层石阶,便转进回廊。廊腰缦回,迤逦向前,这边较之錦园的建筑略显陈旧了点儿,但同样是雕甍绣槛,纷华靡丽,看得多了便让人心生彷徨。 总觉得自打进了雍郡王府的那扇朱漆大门,便无一细处不彰显王府主人迫人的势压。 “苏姑娘,这处便是了。”齐嬷嬷驻下步子转过身儿来,给苏鸾指了指身边的门,脸上半笑不笑的。 “有劳了。”苏鸾见齐嬷嬷把在门外无意进去,便自行抬脚迈入。 水琴想跟,却被齐嬷嬷抬了抬手拦下。 郡王府规矩大,外来的下人不得轻易参见当家主母。水琴愧疚的望了眼苏鸾背影,见小姐似有预料的头也未回朝里走去,水琴便后退了几步,让开齐嬷嬷数步,乖巧候在门外。 过了甬道,是一间三处着阳,通风极佳的宽敞大厅。主位上,郡王府的主人正襟危坐,所幸的是,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想来,便是吴侧妃了。 “见过侧妃。”苏鸾略略屈膝,行了个常礼。吴侧妃虽是这雍郡王府实际上的女主子,但毕竟只是一房侧室,又无诰命在身,故而苏鸾只需行客礼及晚辈之礼。 见苏鸾这样子,吴侧妃眼中闪过短暂的骄矜,接着便被虚伪的客套掩饰下去。捏着帕子虚伸了伸手,吴侧妃一脸和气:“苏姑娘,快免礼。” “坐下说吧。”吴侧妃指了指自己左下手的位子。 “谢过侧妃。”苏鸾也不多作承让,痛快走过去坐了下来。而后盈盈笑的道:“民女来王府叨扰数日,心下过意不去,几次想来拜见郡王爷和吴侧妃,却又自知身份卑微,不传召不便来搅扰。” 再怎么说也是住在旁人屋檐下,寒暄之辞总也要说上几句。 苏鸾言谈谦逊,倒是令吴侧妃颇为满意,只是想起昨日被发卖去勾栏的灵荷来,吴侧妃又意识到这个丫头不是个纯善简单的。 灵荷昨日来递信儿时,给齐嬷嬷提过早上被苏鸾堵在屋里的事儿。当时灵荷拿话给圆过去了,若非是苏鸾事后又去陆錦珩面前告状,灵荷怎会被发卖? 思及此,吴侧妃话里有话的说道:“世子为人孤高冷硬,既能带苏姑娘回錦园小住,想是与姑娘交情匪浅。既是能令世子侧目倾心之人,叨扰不叨扰的也无从谈起了。姑娘只管拿这儿当自己的家,有何不称心的事,亦或哪个下人不懂事儿的,大可与齐嬷嬷说。齐嬷嬷是王府里的老人,没有哪个下人敢不听她的教诲。” 这话,苏鸾听着很是不舒服。吴侧妃话里话外透着对她的轻视,将她说的好似个玩物一般,完全从取悦陆錦珩的角度来思量。 正当苏鸾没话接时,两个丫鬟端着待客的热茶送过来,一杯送去吴侧妃身边,一杯送到苏鸾跟前的小方几上。 苏鸾正好端起茶杯轻刮慢饮一番,以回避吴侧妃先前的那些说教。她接‘好’不对,接‘不好’也不对。 眼见苏鸾不接自己的话,吴侧妃也有些不悦的端起茶杯来滤了滤浮叶,稳下心性后,又粲然笑问起:“对了,还不知苏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千金?” “劳侧妃挂怀,民女苏府上的。” 吴侧妃:…… 这不废话么?都知道你姓苏了,还能不知道你是苏府上的?问的自然是官衔职务! 吴侧妃也不欲罢休,干脆将话挑明:“不知令尊在何和高就啊?” “回侧妃,民女一家久居外地,不日前才刚刚迁回京城。如今连落脚地儿都是临时安顿,也不知日后会有何变动。小门小户的,实在是说出来侧妃也不知。” 插科打诨一番,其实苏鸾也没有说谎。她只是没有正面回答吴侧妃的问题罢了。闺阁女子,离家寄居于他人府中,不管是出于何原由,都体面不了。故而她的身份,必得瞒着。 苏鸾的知礼识礼是吴侧妃乐于见到的,可虚头巴脑这一套却是吴侧妃不乐见的。如今几句话对下来,吴侧妃没摸清苏鸾的身世,倒是摸清了她的性情。 狡猾! 与这弱盈盈的面相,还有这娇滴滴的声量都不相匹配的狡猾。 “呵呵,”吴侧妃干笑两声。对方是陆錦珩的人,她打不得,也骂不得。和和气气的套点儿话吧,人家还千防万防,口风紧得很。 对方既是有备而来,看来今日她是什么也问不出了。 “罢了,左右今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亲眼见见珩儿的客人,别失了咱们郡王府的待客之道。” 吴侧妃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手里捏着帕子面色冷漠。直到与苏鸾的位置平了,她才余光斜上一眼,再无先前伪装出来的好颜色:“算着世子也快回府了,姑娘且先回去候着吧。” 说罢这话,吴侧妃轻甩着帕子出了花厅,将‘客人’丢在一旁。 苏鸾自是不气的。凭她对书中吴侧妃的了解,这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有上这么一回不爽利的交谈,怕是吴侧妃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这张脸了。 轩窗前望着吴侧妃被齐嬷嬷搀扶着走远,苏鸾也出了花厅。 一见苏鸾出来,水琴立马迎上前去:“小姐,先前侧妃出来时脸色……”话没说完全,但水琴的为难表情已将意思表达了个明确。 吴侧妃臭着一张脸走,这并不奇怪。苏鸾无所谓的笑笑,拍拍水琴的肩膀逗弄道:“吴侧妃那种人,就是个爱摆臭脸的,崩理她。” 只是苏鸾这话的尾音儿还未消尽,便有一个尖刻的声音如破竹般压过了她:“大胆!竟敢在雍郡王府诟谇我娘,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苏鸾面上一怔,转头朝那声音源头看去。就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公子,正被丫鬟搀着怒目瞪她,那眼底说是愤怒吧,还流露出几分阴仄仄的意思,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这人既然唤吴侧妃为娘,身份不言自明。 “见过陆二公子。”苏鸾心下虽有些慌乱,但理智上还是保持着镇定。她先识礼的朝陆泽礼屈了屈膝,既而泫然欲泣的忏悔道:“民女该死!方才被侧妃训斥了几句,心下委屈才暗暗抱怨了句。但仅仅是一时之怨气口不择言,心中并未当真如此想……还求二公子不要给侧妃告状,民女再也不敢了。” 毕竟是调侃别人的亲娘被逮了个正着,窘迫自是难免,苏鸾便想着态度谦卑一些,让陆泽礼出几口气也便罢了。毕竟书中的陆泽礼是个昏聩无脑,骄横凌人的主儿,一般只要顺着他的毛捊,让他以为她真的怂了怕了,那便不会有什么大的麻烦。 陆泽礼是雍郡王除陆錦珩外唯一的儿子,在京城里也是恶名远扬。与陆錦珩过于矜傲的目中无人不同,他是真正的铺排败家,骄奢淫逸。 而之所以此刻的陆泽礼佝偻着身子,弱如扶病,苏鸾也是知晓的。 那是因着陆泽礼头几年得罪过他的大哥陆錦珩,被陆錦珩一脚直踹到腰上!平日尚好,但凡遇到个阴天下雨,或是如近几日倒春寒的天气使他受了凉气,便难以挺直了腰板儿。 见苏鸾见了自己如此惶恐不安,陆泽礼的那点儿虚荣心也算得到了满足。嘴角邪笑淡噙,由丫鬟搀着往前欺近几步,与苏鸾仅半臂相隔。 “你就是我大哥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说这话时,陆泽礼的眼神玩味,灼灼的盯在苏鸾的脸上。饶是这会儿那张小脸儿深深的低垂着,他的目光自高处投下去,也仅能看到嫩如凝脂的细滑皮子,和秀挺的鼻尖儿。 这话夹着轻蔑之意,苏鸾迟疑片刻,还是如实应道:“是。” 苏鸾现在下想的是,与其再同这种人费口舌解释一番,倒不如由着他去想。反正郡王府的人除了知道她姓苏外,并不知晓具体出身。待过几日随陆錦珩进趟宫算是报答后,她就与郡王府的人再无瓜葛了。 然而陆泽礼似乎并没轻易罢休之意,继而语带轻佻的说了句:“抬起头来。” 苏鸾非但未抬,反倒将头埋的更低了几分。 陆泽礼是个轻佻孟浪的种,年纪轻轻,纳的妾却比他老子攒了二十年的还多。但凡是近身伺候过他的丫鬟,全被他破了身子。勾栏瓦舍里,更是日日打卡的常客。 这样一个危险的人,苏鸾并不想让他对自己感半分兴趣。 本以为自己怠慢于陆泽礼,他应该会像书中调戏良家女碰钉后一样,骂一句‘不识抬举的东西,滚!’她便可脱身。 然而苏鸾等来的却不是这一句。 “你是苏道北的女儿?”陆泽礼语气平平,却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意境。 这下不用陆泽礼逼,苏鸾自己就抬起了头来!她对上那双滑腻腻,阴仄仄的眼睛,脸上满是疑问和惊诧,陆泽礼是如何知道的? 就见陆泽礼满意的抿着嘴咧了咧,“瞧瞧,还真叫我给猜对了!” 在此之前他也仅仅是怀疑,而看到苏鸾这反应后,陆泽礼便笃定了。她就是苏鸾,礼部仪制司主事苏道北的女儿,唐光霁的半个小姨子。 之所以是半个,那是因着她姐姐苏安不过就是唐光霁的一房妾室,妾室不同于正妻,苏家本是与孝安伯府攀不上亲的。 瞪了陆泽礼一会儿,苏鸾眼中的骇然渐渐消散,想起《夺嫡攻略》那本书中人际脉络,她似乎有些捊明白了。 雍郡王府的二公子陆泽礼,与孝安伯府的大公子唐光霁,这两位高门庶子交情甚笃,是一对儿时常勾肩搭背手牵着手上青楼的狼狈之交! 特别是苏鸾想起上回霍妙菡生辰结束时,唐光霁曾过来对她爹说这几日要上门拜访。 如此看来,八成是唐光霁去苏府后发现了什么猫腻,闲谈时与陆泽礼一合计,便猜出来这些。 其实苏鸾所猜不假,正是陆泽礼昨日从吴侧妃口中得知了錦园的事,心下疑惑柳下惠竟也能开窍?是以,晚上勾栏寻乐时恰好当趣闻说与好兄弟唐光霁听。 唐光霁一听便觉得此事蹊跷!姓苏,且又是世子能入眼之人,自然而然的便联想到自己的小姨子身上。 今早卡着苏道北去礼部办公的时辰,唐光霁便以送年礼的名目杀到苏家。如今这十五都过完好一会儿了,还来送什么年礼。 苏道北不在,秦氏更是不愿见这劳什子的亲家人,故而柳姨娘便托了回大,接待了亲姑爷。 而这,恰恰也是唐光霁想要的局面。柳姨娘是苏安的亲娘,待他自是敬奉有加,问什么答什么。虽说老爷早有交待不许府中任何人对外提及苏鸾不在家之事,可柳姨娘见姑爷问起这事来,也不敢太敷衍,便半真半假的说苏鸾去青州探亲了,这几日不在府里。 如此,唐光霁便笃定了住在錦园的苏姓女子,就是苏鸾。出了苏府,他急急派人将消息送来郡王府给陆泽礼。 陆泽礼正是刚刚得了信儿,故意过来迎着苏鸾。一来是想来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道自己那点儿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二来也是出于猎奇,他大哥目空一切的眼界,能入他眼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现下,被苏鸾这般一瞬不瞬的瞪着,陆泽礼也是眼底情绪复杂。 眼前姑娘柳亸花娇,那张俏脸儿如花树堆雪般清纯中透着纤媚。再加上情绪略有起伏,娇嗔带怒,面生霞晕……更好似雪树开了花般照人。 “你叫……苏鸾?”陆泽礼双眼痴迷的粘在苏鸾的脸上,中了魔障般久久不肯移开。 苏鸾眉心紧蹙,一时间不知如何招架是好!此时否认显然是迟了,可若认下了便再无辩驳机会。 心下飞快的思忖一阵儿,在权衡利弊过后,苏鸾垂下眼眸,匆匆道一句:“民女尚有世子交待的事未做完,须得快些回去了,改日再专程来向二公子请安。”说罢这话,苏鸾便脚底抹油的与陆泽礼擦身而过。 等陆泽礼反应过来时,苏鸾的身子已然错过去六七步距离,恰拐过曲廊。 陆泽礼虽然腰不好,但也算是个身量高大的男人,他急转过身往拐角处探身,同时长臂展开穿过廊柱猛地一够,便扯住了苏鸾腰间的衿带! “你!”苏鸾被陆泽礼蛮横扯着转了个身儿,愤然瞪着他。好歹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这下是连起码的脸面也不要了么? “本公子的问题你还一个都没答呢,这么着急走做什么?”陆泽礼涎皮赖脸的朝着苏鸾狞笑,氓吏似的扯着手里丝带,一圈儿一圈儿往指间绕。每绕一圈儿,那衿带就更短,苏鸾的身子也就被迫往前挪移一点儿。 两个人隔着曲廊拐角的廊柱,拔河似的各自使力。苏鸾竭尽全力与陆泽礼僵持着,气中带恨,心下想着当初陆錦珩怎的没一脚将他给踹死呢! 这种祸害居然还留着过了个年。 “二公子,求求您快放了我家小姐!”水琴一边帮着苏鸾使力与陆泽礼抗衡,一边夹着哭腔儿苦苦哀求。 然而这些莺泣乞怜之语,非但没能掀起陆泽礼的怜香惜玉之心,反倒激得他越发的来了劲儿! 陆錦珩他是欺负不过,陆錦珩的女人他还欺负不过么? 想起当年被大哥狠狠踹在腰间的那一脚,陆泽礼便觉有一股莫名的邪火涌上心头!他敛了与这俩丫头玩儿猫逗老鼠游戏的心思,右手用力一攥,拳间青筋暴起,猛地用力扯了下那衿带! 衿带被整个扯到了陆泽礼这边,而苏鸾也被那蛮力扯的先是撞在了二人间的廊柱上,既而吃着那反力向后踉跄了数步不止! 水琴亦是被那力道诓了个趔趄,已腾不出力气来救苏鸾,眼看着苏鸾的身子朝后跌去。 而苏鸾最终却没跌在地上,而是腰间被一只手掌给撑住了…… 恛惶之下,苏鸾转头去看,见站于她身后为她撑腰的竟是陆錦珩! “世子?” 听到苏鸾这声惊讶称唤,已然在地上摔了个结实的水琴也匆匆抬头,在看到世子将小姐扶住后,她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 陆錦珩垂眸对着苏鸾惊恐的双眼,而后将抵在她腰后的手掌一移,苏鸾便继续往他怀中跌去。 与此同时,陆錦珩的双手陇上苏鸾的胸脯,苏鸾本能的向后缩!而陆錦珩的手只是擦着她的身子抓住两侧襟褖,快速给她往身上裹了下。 苏鸾这方意识到,是她的衿带被陆泽礼扯落,外衫松敞开了,陆錦珩是为她合上衣裳。 先前有多气愤,这会儿就有多委屈!抬头望着陆錦珩,苏鸾即刻便泪溢於睫,红菱似的嘴唇微微抽搐,泪珠子扑簌落下。 原本陆錦珩心里还憋着火气,既气吴侧妃趁他不在偷偷去錦园传人,也气苏鸾不听他的叮嘱,旁人一叫便来。可此时见苏鸾一哭,那火气消了一半儿,只余前者了。 “大……大哥……”陆泽礼结结巴巴的唤了声,心下也是忐忑。 原本他也只是想私下逗弄逗弄苏鸾,想着她若是个聪明人,就算吃了亏也只能默默咽下,不敢回錦园告状。毕竟他与陆錦珩是兄弟,是不是一线血脉暂且不说,起码都姓陆! 再说姑娘家的在外吃了亏,敢回去给告诉自家男人?就陆錦珩那孤高洁癖性子,旁人动一下他的玉箸,他都要立马弃了。女人被旁人动了,他还能继续留在身边儿? 所以说,苏鸾便是今日真被他欺负了,陆泽礼也料定苏鸾是哑巴吃黄连,苦默默往肚里咽。 只是陆泽礼没料到,竟被陆錦珩给撞了个正着…… 陆錦珩扯着苏鸾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后一带,冷眼睨着陆泽礼,一双狭长幽黑的眸子微微眯起,透出一股子令人生畏的寒意。 意识到气氛骇人,水琴不敢再耽搁,骨碌从地上爬起,怯生生的挪到苏鸾身旁扶住自家小姐。不知是安慰苏鸾,还是自己害怕想找个安慰。 面对这情形,苏鸾也是怕。明面儿上,她是被陆錦珩留在錦园里的客,单只考虑自己颜面,陆錦珩也不会轻易饶过欺到自家园子里的人。 私下里,原主又于陆錦珩有救命之恩,为报救命之恩他才救了她并将她留在自己府里以避开外面的危险。然而如今祸起萧墙,自家后院儿里起了火让恩人再蒙难!那不等于是打他的脸么? 陆錦珩这种脾气,怎么可能忍! 陆錦珩若要打陆泽礼,苏鸾举双手双脚赞成。甚至打完了要她为陆錦珩捏肩捶背松骨都没问题! 只是……当着她面儿不能打。 有道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不论是陆泽礼还是他娘吴侧妃,都是怙恶不悛,狐埋狐搰之人。陆泽礼如今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那日后给苏家人下绊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若是当着她的面儿,陆錦珩把陆泽礼痛打一顿,这账吴侧妃不敢找陆錦珩算,会全计到苏家头上! 是以苏鸾便思忖着,现下最好先平息此事。反正陆錦珩是个记仇的性子,她压根儿不担心此仇不能得报。 “哎哟……”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苏鸾以手扶额,既而双眼一闭往水琴怀里一歪…… “小姐?小姐!”不知苏鸾盘算的水琴,当真以为小姐是晕倒了,急切唤着,同时照上回大夫说的,伸手往苏鸾的人中处狠掐一把! 苏鸾咬牙挺过去,雾袖下的一双拳头攥得隐隐发抖。 这些细微之处被陆錦珩看在眼里,先前脸上闪过的担忧之色转瞬即逝。只眸色幽沉的盯了苏鸾须臾,而后从水琴手中将人接到自己怀里,一手揽肩,一手抄过膝窝,将人抱起往錦园大步走去。 水琴焦急的跟在世子小姐身后。 被无视在一旁的陆泽礼终是松了口气儿!见几人走远了,他身子也渐渐不支,扶着廊柱出溜下去,坐到栏凳上。 “二公子!”一直搀扶在侧的丫鬟错讹不已,还当自家公子这是突然怎么的了。再低头细看,见陆泽礼的双腿抖的跟筛糠似的。 丫鬟顿时明白了,自家公子是被世子爷给吓软了腿儿…… 这厢,陆錦珩抱着苏鸾径直回了脂月斋,而后将人往床上狠狠一丢! 苏鸾作戏作全套,被陆錦珩扔的混身奇痛,也忍着不睁眼,只暗暗咬牙攥拳。先前装晕是为了避免苏家四下结梁子,这会儿依旧装晕是避免陆錦珩对她的诘斥。 雍郡王府形势复杂,这些苏鸾看书时便已知道。进府后陆錦珩也曾认真提醒,叫她除了錦园哪儿也别去。 她没听话,陆錦珩少不了斥责。可她不睁眼,陆錦珩只能自己念经。 到现在也没看明白苏鸾是装晕的水琴,一脸急切的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的请求道:“求世子让府里的大夫来看看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自打被关在固良山一晚,就一直身虚体弱,这次又不知是怎么了……” 原本看个大夫这等小事,水琴是不必跪地相求的。可如今世子显然是生了自家小姐的气,不然方才怎会明知苏鸾昏倒了,还那么狠心的将她往床上丢。 立于床前,垂眸对着床上的人儿凝视片刻,陆錦珩的一侧唇角微微勾起,“不必请大夫了,你过来再给你家小姐掐几下人中。” “啊?”水琴一脸茫然,但还是乖乖起身走到苏鸾身旁,伸出拇指用力掐了下苏鸾的人中。 苏鸾咬牙。 “看来是我们雍郡王府下人的伙食不好?”陆錦珩沉声问道。 水琴面上微怔,一时没琢磨过来。顿了顿,才明白世子这是讥刺她手上没劲儿。是以,水琴又加了几分力道,再掐一次苏鸾的人中。 苏鸾咬牙握掌蜷脚趾。 见自家小姐还是不醒,水琴更加慌了,转头复又求道:“世子,我们小姐这是真的醒不过来了……还是快些请大夫来看看吧。” “下去吧。”陆錦珩只淡然吐了三个字。 水琴无助,跪也跪了,哭也哭了,她人微言轻不能求动世子爷,这可怎么是好?要不……要不她偷偷去找大夫!便是请不动,至少也问问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能否吃点药什么的。 思及此,水琴匆匆行礼退下。屋内一时间只余立在床前的陆錦珩,与躺在床上的苏鸾。 这下苏鸾慌了。 若是平时她兴许也不会多想,可刚刚……刚刚在曲廊陆錦珩为她合衣裳时,已然碰到了她。那种感觉很是微妙,明知只是出于好意,却是令她起了些许不该……却又属本能的反应。 现下苏鸾平躺在床上,闭着眼,她不知陆錦珩站在哪里,也不知他在看向哪里。只是隐隐觉得,陆錦珩的视线投在她的身上,令她浑身被那视线灼的火辣辣的不自在。 陆錦珩缓步走至床前,单手撑在床畔上,俯下身子细端眼前一动也不敢动的苏鸾,目光于她身上游走逡巡,似在考验她能坚守到哪一刻。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流露出心下的不安与畏怯。他想,她此刻该已后悔在他面前玩儿这套假晕的把戏了。现下却是后悔也来不及收场,总不能无端的就睁眼苏醒? 陆錦珩的视线往下移去,移到那两片莹润如激丹的唇瓣儿上,紧紧抿着,透着心虚。 再往下看,目光划过那寸寸滑如凝脂的细颈后,便是鼓囊囊的两处耸挺。 原本还勾着薄唇一派轻松的陆錦珩,神色悠忽复杂起来…… 漆黑的眸子里,惯有的寒芒已是不见,却升腾出浓重涌动的云雾。未曾饮酒,偏生微醺,贪慕的睨着眼前秀色,依稀觉得可餐。 咽了两下,陆錦珩觉得身下好似窜出一团邪火,将他的心狠狠烧灼! 既而他双眼轻轻阖起,似在做抗争。 女色?他从不觉得自己需要。他的心怀,理应装着更多。大周的山山水水,大周的百官万民。 那些抱负,那至高无上的权势……才是他真正的欲望所在! 阴郁薄凉的双眸缓缓睁开,寒烟淡笼。那一瞬,陆錦珩的眼底好似恢复了平素的清寂明澈。 而就在那张染了粉霞的小脸儿再次映入他的眼帘时,陆錦珩的眼底也再次盈满了春波。他抬起一只手,缓缓伸向那如新荔般莹腻的脸蛋儿。 陆錦珩自问不是个会难为自己的人,他想要的,从来无需克制。他知道,如今躺在眼前的,亦是他的欲望所在。 然而他伸出的那只手,在距苏鸾一指的地方悠忽悬停了下来。床上的人儿好似有所察觉般,在他的手向她靠近时,身子情不自禁的微微发颤…… 她感觉到了? 怕成这样,还要装。 削薄的嘴唇微微一勾,陆錦珩停在苏鸾腮边的手蓦地调转了个方向,食中二指并拢,轻轻碰在了那两片饱满莹润的殷红唇瓣儿上。 “嗯——”苏鸾抗拒的轻吟一声,边向后缩着身子,边惊恐的睁开双眼!只是她睁开眼才发现,先前贴覆在自己唇畔的,只是陆錦珩的手而已。 方才那感觉,她还以为是…… 苏鸾不自觉的抬手,手背轻轻遮着嘴唇,下意识的防护起来。 陆錦珩眼底的复杂情绪,早在苏鸾睁眼的那刻就掩藏了起来。他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直起身子来,肃眉沉目,声音厚沉带着磁性:“不演了?”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心知陆錦珩是早就将她的把戏给看穿了。不拆穿,只是闲来无事想逗弄她取乐罢了。而她还似个幺么小丑般,蠢蠢不自知的横在床上演的认真! 思及此,苏鸾止不住在心下暗骂自己:书看了那么多真是白看了。对付陆錦珩这种人,最好的方式便是老老实实,知无不言。在他面前作戏,多半只会被拆穿且激怒他。 “世子,臣女先前只是怕您因我而对二公子……”大打出手四个字苏鸾没有说出口,防的是陆錦珩讥刺她自作多情。 但苏鸾还是接着把心思袒露开来,面对陆錦珩,她早就该做一张白纸。毕竟凭着陆錦珩对原主的感念,就不会真的做出伤害她的事来,那么她又何必这么累心的遮掩心思。 “二公子方才已叫出了臣女的名字,故而臣女才怕他会伺机报复。”苏鸾靠在床头上坐着,微仰起脸来望着陆錦珩,言辞恳切。 陆錦珩心下一软,难怪苏鸾那会儿会装晕来打断他训诲陆泽礼。她这是怕陆泽礼吃了亏后将矛头指向苏家,给家人招了祸事。 “罢了。”陆錦珩将此事翻篇,不再怪着苏鸾。接着陆錦珩又问起吴侧妃传见的情形,苏鸾也都一一详细说明。 离开脂月斋后,陆錦珩将炎华唤来,附耳交待了几句。 晌午饭与晚饭,苏鸾皆是在膳堂与陆錦珩一同用的。除了几句新的叮嘱外,过程平平,无甚新鲜。 晚饭后苏鸾给苏道北与秦氏写了一封家书,以表慰籍。毕竟自她来这里后,与原主的父亲母亲终日生活于同一屋檐下,夫妇二人以待亲女之心疼她爱她,她也不是块木头。 苏鸾想着,既然借了原主的身子,那起码的孝心也是该尽的。故而用晚饭时特意问了陆錦珩,陆錦珩爽快应了,说是晚些便派人来取信,当晚就能送去苏府。 之后苏鸾又带着水琴逛了逛錦园后面的花圃,赏了好一会儿月亮,这才回脂月斋准备安寝。 本以为是个静谧的夜,谁知才躺下没多会儿,苏鸾便听到外面起了噪杂之声。撩开床帐,透过轩窗可见外头有一盏盏的灯笼掠过。 这是出什么事了? 出于半分不安半分猎奇,苏鸾起身从木施上拽了件斗篷披在身上,仔细裹了裹,走到窗前,将窗牖打开探出头去眺望。 月拱门前,恰巧有三五个侍卫带着錦园的大夫路过,看方向是往隔壁雍郡王府去的,而那几个侍卫穿的衣裳也是那边的。 苏鸾知道隔壁的府医乃是出身市井,而錦园这边的大夫却是圣上特意派给陆錦珩的太医。故而隔壁若非是有人得了大病,断不至于大半夜的派人来錦园这边请太医过去。 苏鸾咂了咂嘴,戈壁有人病了?且看这样子,还很急。 “小姐,您果真被外头吵醒了……”打着个哈欠,水琴挪着小步往苏鸾这边来。方才外头动静大,水琴担心苏鸾被吵醒,不放心便披了件衣裳过来看看。 苏鸾扭头看她,好奇道:“可知外头是发生了何事?” 水琴一脸倦怠的挠挠头,又懒懒的扯了扯外衫。她住在耳房,的确是醒的比苏鸾更快一些,听到的吵嚷声也多些,只是捊不出个头绪,这会儿也是说不太清:“奴婢就听那些人说什么快点,命都快没了……还好像说了是与旁的恩客打架什么的……” “行了,回去睡吧。” 遣了水琴,苏鸾重新回到床上,蛾眉微蹙着,心下隐隐有了些猜测。 翌日清晨,女使前来换香,苏鸾向她问及夜里之事。 那女使便如实回道:“听说昨夜二公子被孝安伯府的人送回来时,浑身是伤。说是在青楼吃花酒,为了些小事儿与邻桌起了冲突,险些丢了命去!连夜过来请了太医去瞧,命是保住了,只是左手食指没了。” 苏鸾怔然。 时间上如此巧合,自不似偶然。陆泽礼与唐光霁是烟花之地的常客,一个是孝安伯府,一个是雍郡王府,放眼京城里有几个敢开罪他俩的?别说还下手如此重! 这么说,是陆錦珩命人动的手?那这动作也太快了。 等等,左手食指…… 不正是昨日扯她衿带时,圈儿圈儿缠绕的那只。 36.第 36 章 都说春雨贵如油, 昨日后半夜便是下了一场难得的春雨,雨丝风片淅淅沥沥的直至天亮方歇。 如今冷阳初霁, 薄寒的春风夹着晨空弥漫的清新水气,又携了杏园里的缕缕花香, 从半敞着的轩窗中灌入,竟有些盖过屋子里刚刚点上的熏香。 女使换过香料便施礼退下,水琴打来热水, 如往常一般伺候着小姐盥洗,梳妆。准备出门用早飨时,水琴还特意从木施上取了件厚缎的斗篷,给苏鸾披上。 虽只是场小小的杏花微雨,可屋外这会儿风正冷峭,还是有些侵人肌骨的。 水琴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鸾身后, 往膳堂去的这一路上,苏鸾低头敛眉, 神色惛懵。 转过九曲回廊再有二十来步,便是膳堂的大门。而就在回廊拐角处,苏鸾的步子悠忽放缓。 待转过弯儿去,看到不远处守在膳堂门外的炎华, 苏鸾蓦地驻足。 水琴也跟着苏鸾停下,而后万分不解的望着自家小姐:“小姐,怎么了?”水琴只当苏鸾是突然想起什么忘带的东西来。 可苏鸾没答她, 只是将手扶在拐角的廊柱上。那只手纤细绵软, 指如葱根……却是微微发着抖! 此时水琴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再唤苏鸾时声音带着担忧:“小姐,到底怎么了?” 苏鸾原是不想吓她的,可如今心中畏怯身边也无个人能商量。迟疑了下,苏鸾还是低低的开了口:“水琴,你可知昨晚那阵儿闹腾,是因着隔壁的二公子陆泽礼,在青楼吃花酒时被人给教训了!手指头都给剁了……” 苏鸾倒也不指望水琴能有什么主意,只是想着寻个心里慰藉。毕竟诺大个雍郡王府,水琴是她唯一能推心置腹信任的。 听了这话,水琴果真是害怕,两眼瞪得有如铜铃般大小!但稍稍一细思,又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小姐,二公子是雍郡王的亲儿子啊!满京城里谁敢打他?何况还给剁了手指,这不是诚心要跟郡王府结下死梁子,不要命了吗!” 问完这话,水琴便发现苏鸾眼中透着怪异情绪,顿时好似明白了过来,转头瞥一眼膳堂。 “该……该不会是那边儿动的手?”水琴悄悄抬手指了指膳堂的方向。 苏鸾眸色笃定的点点头。 “小姐,奴婢都想去给世子爷磕个头了!世子爷褒善贬恶,可真是雷厉风行,昨日之仇昨日报,绝不留人到三更!” 看着水琴认真的表情,苏鸾眉间漫上了一抹愁云…… 其实陆錦珩教训陆泽礼,苏鸾心中也是一百个高兴的。她不是不辨是非之人,更不是圣母转世,陆泽礼昨日那样欺侮于她,遭了报应她拍手叫好! 只是……每回陆錦珩教训旁人的手段,都有些令人不寒而栗,脊背发凉。他为什么就不能传统的或打或杀呢?每回都要搞的这么惊悚,让人又承恩又畏惧。 同样是胆儿小的姑娘家,苏鸾原以为这种微妙的感觉水琴能懂,却不想水琴毫不犹豫的就站在了那边儿。 “水琴,”苏鸾神色复杂的看着小丫鬟,试图让她理解自己的忐忑所在:“你知道阎王爷么?” 水琴愣了愣,茫然的点点头:“知道啊。” 苏鸾则继续言道:“阎王爷审理阴间的大事小情,也是秉着持论公允,褒善贬恶的至正之念。” 说到这儿,苏鸾将话锋一转:“然而他会将那些坏人丢进油锅里炸,炸的外酥里嫩的。还会用铁勾子拔那些坏人的舌头……他会用许多许多阴狠的招数,去惩罚和震慑那些坏人!还有他身边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各个是勾魂摄魄的好手!他们能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又将鬼折磨的死不如生!” 听着这些,水琴已是被吓的面色微微发白,寒毛卓竖。她颤颤巍巍的央浼道:“小姐,大白天的别讲这个了……” 大白天的不讲,难道还入了夜再讲?那水琴听着不怕苏鸾说着也怕啊! 见水琴已是被吓破了胆儿,苏鸾则趁势问她道:“这样一个善恶分明,秉公任直的判官,你可愿意靠到他身边去?” “不不不……”水琴圆瞪着双眼,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终于,苏鸾的脸上露出了个心满意足的神情,眼中闪过一道幸福光芒,那种幸福叫做‘被人理解’。 并非她知恩不报,也并非她不知好歹,实在是陆錦珩每回出手都过于狠毒!死或残在他手里的,多半都是罪有应得的坏人,他也的确是动必缘义。 然而这些,都不防碍她怕他。 就在苏鸾沉浸于这种满足之中时,耳畔突然有个阴沉沉的声音贴了过来:“鬼故事讲完了?那可以进屋用饭了。” 苏鸾面色‘唰’的一下变至惨白!无须回头,只凭那与众不同的声音,她便知道贴着她后背而站的人是谁。 阴影自苏鸾身后兜头笼下,水琴只抬了一下眼皮子,便看到比自家小家整整高出一头的那个高大身影。水琴应时打了个激灵,既而就地跪下,深深埋下头,不敢再抬起。 苏鸾试了几次想要转身行礼,然而那强大的威压迫阨于她的周身,令她四肢僵麻,如灌冷铅! 直到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近及远…… 苏鸾这才终于扭转过身子,看到的是一个背影。那背影轩昂伟岸,冷硬萧肃,只远远望着,便让人心下发虚。 陆錦珩负手朝膳堂的门走去,跟在他身后的炎华未能看到主子的脸色,只心下暗暗揣测,世子听了那话,不知是怒了,还是寒心了? 昨日苏姑娘在隔壁受了委屈,世子可是一日也不愿拖,当晚便给了二公子一记不小的教训! 说起来,当年二公子摔了先王妃的遗玉,世子也过是狠踹暴揍了一顿,虽说落了沉疾,至少保他四肢健全。不像这次,直接断了二公子一根手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世子这样做,也是不准备再给郡王爷留颜面了。 再说,苏姑娘将世子比做阎王爷,那他这个近身侍卫首领在苏姑娘眼里,是牛头?还是马面? 炎华暗自游思联想,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越发觉得苏姑娘是将他们整个侍卫营给骂了。 转身迈过门槛儿时,陆錦珩抬手撩了下袍襟。苏鸾胆战心惊的望着他身影进屋,脚却始终抬不起来。 陆錦珩先前说了要她讲完故事进屋吃饭……现在调头走,等于拿陆錦珩的话当耳旁风,只怕更会将他得罪的更为彻底。 迟疑片刻,苏鸾一闭眼一咬牙,抬脚便往膳堂方向大步走去。边丢了句话给身后的人:“人都走了,还不快起来。” 水琴闻声抬起了头,脸上挂满了因惊吓和委屈而流的泪。惊吓自不必多说,委屈那是真委屈! 她先前说了多少恭维世子的话?可世子一句也没听见!偏生末了那句‘不不不’让世子听了个真切,可那完全是被小姐给带沟里去了…… 衰。 水琴匆匆抹了把泪便从地上爬起,跟上自家小姐后,送小姐进了膳堂,而后便同炎华一样驻守于门外。 两人一左一右的贴门框杵着,神色各自复杂。 苏鸾进屋便见陆錦珩正端坐在膳案旁,半张俊冷的侧颜对着她,两鬓缨穗平静垂下。 渐渐升起的金阳穿过窗桕射入,投在垂缨的白翠珠子上,煜煜粲焕。映的那张俊脸如裹着层莹白月霜,更显清绝。 望着不动声色的陆錦珩,苏鸾心下发慌。纠结着是该上前浮语虚辞的阿谀一番,以拍马屁的形式去化解陆錦珩心中气愤。还是该直接老实的跪下,肯挚真诚的请求个宽宥? 正踌躇间,就见陆錦珩朝这边侧了侧脸。睫羽微微笼下,一双黑眸愈加狭长,语带揶揄:“不饿?” 苏鸾蛾眉微微蹙起,不知这话应该怎么答才妥帖。若答饿了,可她刚刚还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这会儿不认错还有脸讨吃的?可若是答不饿,又显得有那么点儿不识抬举的意思…… 见苏鸾惆怅半天依旧杵在原地,陆錦珩带着一丝不耐的回过头去,“不饿那就再说段儿书。” 说书?这话显然是在调侃她先前说那些鬼故事吓唬水琴。苏鸾当然不敢再耍弄嘴皮子,只得腆颜上前,走到陆錦珩身旁,诺诺的道:“臣女再也不敢了……‘ 苏鸾只觉得近来自己好似格外的倒霉!但凡言别人是非,一准儿让人逮个正着!难怪都说隔墙有耳,果真是处处透着不安全。 “吃饭吧。”陆錦珩没再看她,只淡淡的说了三个字。 苏鸾心下蓦地一喜,这篇就这么轻易的翻过去了?他不罚她,甚至连诘责都省了。 陆錦珩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说话了? 如今陆錦珩态度都表了,却见苏鸾还不坐下,他抬眸斜了苏鸾一眼,苏鸾立马乖巧坐下。 陆錦珩抬手去拿玉箸,苏鸾眼明手快,先一步拿起来双手送到他手里。 陆錦珩的目光扫过哪道菜时作了片刻停顿,苏鸾便立马用公筷将那菜夹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整顿饭下来,陆錦珩吃饱了,苏鸾却根本没动两筷子。 陆錦珩平素的早飨只会用到七成,今日却足足用了十成!苏鸾的殷勤乖巧,的确下饭。 战战兢兢伺候小祖宗似的招呼了一顿饭,苏鸾发觉陆錦珩是真的消了气。她终可安心的拿起自己的一双玉箸,好好吃了几口。 这时陆錦珩取出一封信笺撂在膳案上,他没多言,苏鸾却猜到是苏家给自己的回信。 拆开信笺匆匆扫了几眼,里面多是苏道北与秦氏对她的不放心。 秦氏问她扎金针疼不疼,听说单是头上就要下个一百来针,问她会不会出血,会不会留疤。 苏道北则是叮嘱她雍郡王府规矩森严,凡事要小心谨慎,规规矩矩的待在跨院儿里,免得冲撞了府里的贵人。若非有事,最好是连屋也不要出。 这话,表面是怕苏鸾冲撞旁人,但苏鸾明白,苏道北这是提醒她不要在府里惹上是非。 说起来,苏道北对雍郡王府也是熟悉的。毕竟九年前在此做了几年的西席先生,知道雍郡王府规矩严明。因着有私塾,又有太医常驻,故而也时不时有与郡王府交好的高门,将自家儿女送进王府里念书或是看病。 而这种情况下,郡王爷便会将客人安排在西边的跨院儿里。 说到底,爹娘是担心她的闺誉。然而苏鸾明白,自打被掳上山去过了那一夜,她的闺誉就已毁了。如今,也只是希望莫要弄的满城风雨。 将信折好收起,苏鸾朝陆錦珩笑笑:“谢世子体谅。” 陆錦珩不动声色的睨着她,她脸上的笑意仅流于表面,深处却是怅惘。他心底突然生出一丝疼惜。 他强留她在府里,原是担心她的安危,毕竟她描述的那些劫匪中,有两人逃去了林子深处,事后如何也搜不到。 然而贼人不知何日伏法,他打着诊治的幌子可以留苏鸾十几日,却不能留她一辈子…… “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带你进宫?”陆錦珩悠忽开口。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难道他不是因着她手艺粗糙,带她进宫给皇上忆苦思甜的? 陆錦珩此时的眼神跟语气,显然别有深意。苏鸾与他四目相交,心下愈发觉得此前愚蠢!她怎么会真的相信他是为了她做菜难吃而送她入宫? 遭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苏鸾只觉一颗心如坠冰窖。 书中的陆錦珩,举止作为大多与朝堂争斗有关,也曾为了一些阴暗目的将美人儿献进宫去。 难不成,他是想将她…… 37.第 37 章 在这个崇尚男权的时代里, 多少女人沦为利益交换的棋子,成为男人们炫耀家基的工具。仿佛自家豢养的美人儿越多, 便越可证明自己是如何的功成名就,富贵显荣。 从民间, 到宫里,皆不外乎如此。 当今圣上年近半百,然而后宫里多的是碧玉年华的贵人。太子正妃乃当朝首辅独女, 却也挡不住那流水似的美人儿塞满自家的□□。其它诸位皇子也不必说,哪个后院儿不是沤珠槿艳,粉花翠浪。 有道是权势的背后是女人,女人的背后是眼泪。 思及这些,苏鸾心下越发惧怕。大环境如此,非她一人之力可改善, 但她断不能让自己也走上这条路! 陆錦珩先前的话分明透着深意,那眼神更是夹着邪佞, 委实让苏鸾无法往好处去想!可她好歹也是正六品京官的贵眷,陆錦珩还真打算拿她当个礼物,随手送人? 噢,她怎么忘了, 这个正六品官阶本就是陆錦珩施予苏家的……苏鸾脸色一白,丧极的垂下了头。 坐在主位的陆錦珩勾唇敛眉,略显玩味的睨着苏鸾:“你怕进宫?” 若他记得没错, 明明上回提及进宫时, 苏鸾并不曾抗拒, 甚至还能看出那么点儿期冀。这才短短时间,她却先转也心思? 苏鸾没敢抬头,也不知如何应声。怕,她当然是怕的。她怕进宫容易出宫难,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本以为在这雍郡王府被强扣个十数日,只要小心谨慎的应对着,总能等到归家那日。却不料竟是从一个牢笼被送入另一个牢笼…… 蓦地抬头,苏鸾壮了壮胆儿,一副可怜巴巴的央浼语气问道:“世子,臣女可不可以不进宫?” 此时的苏鸾已是顾不上什么汝阳侯府的破事儿了,她自己都要羊入虎口了,哪里还管得了旁人。人各有命,兴许那迷药真是霍妙菡下的,那么也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她管不起了。 陆錦珩与苏鸾直直对视,此时苏鸾脸上口中皆是示弱卖惨的态度,故而陆錦珩的眼神也不那么凌厉。 他只是心下猜测着,这丫头是又在怕什么?怕他带她进宫会将她给卖了? 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她当真还是一点看不出他的心思。 “不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悦,陆錦珩起身,出了膳堂。 原本他还怜惜她整日胆颤心惊的,打算给她颗定心丸儿吃吃。但她如此不往好里想他,那便先吊着吧。 反正心里时时畏着他,也算一种惦记。好过雁过无痕,叶落无声。 见陆錦珩如此决然的离去,苏鸾心下更是笃定了先前的猜测!陆錦珩这是眼见她识破,便连糊弄也懒得糊弄了。 神不守舍微微发抖的往膳堂门口移步,就在过门槛儿时,苏鸾一时不察竟绊了一脚!所幸水琴眼明手快将快要跌倒的苏鸾搀扶住,紧张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世子刚刚可是动怒了?” 本来听着堂内一直安静,水琴还以为世子这回没多计较。先前世子出来时,水琴第一时间垂下头去,不敢直视一眼,故而并未看到陆錦珩那裹着一层寒霜,凛气逼人的脸。 可苏鸾这副模样出来,显然是受了大的刺激。 “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呀……您别吓奴婢。”水琴焦急的声音中已是夹了丝哭腔儿。 苏鸾满目怔然的直视着前方,没有焦点。良久,嘴唇微张,声量低低且绝望的挤出几个字来:“他八成是要卖了我……” “卖?卖给谁啊?”水琴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苏鸾的话。 苏鸾则是睫羽微微垂下,心如死灰:“不知道……可能是卖给皇上……也可能是卖给太子……也可能是其它什么人……”反正他肯定会将她物尽其用就是了! “这,这怎么可能?小姐,您别忘了世子前些天刚刚救过您的命!就昨个儿,昨个儿他还为了教训欺负您的人,将隔壁那位剁了一根手指!”水琴死也不信对自家小姐如此上心的人,会舍得将小姐给卖给别人。 苏鸾眼底有了一丝波动,只思忖一瞬,旋即又想通什么似的陷进更深的绝望里:“他想将我献给贵人,自然不愿我被不相干的脏手乱碰。”二公子险些坏了陆錦珩的好事,陆錦珩如何不气不急不教训他? 苏鸾本以为自己看过书,有了先知的本事,便不至于像原主活的那般窝囊。可苏鸾这会儿算起来,她活的还不如原主呢。 原主成亲后终日憋屈,但好歹也曾八抬喜轿风光大嫁。薛良彬与薛秋儿再如何将她当傻子骗,起码也还是暗地里的勾当,不上她眼前去明着恶心。 可她若是被陆錦珩这样送进宫去,没名没份的就有了主儿,余生伏低做小,仰人鼻息…… 甚至都不如霍妙菡的青灯古佛相伴。 本以为是场好戏重新开锣,却想不到整个故事里最惨的是她…… “水琴——”苏鸾身子一歪,软软的趴在水琴的肩膀上嘤嘤垂泣起来。 水琴见状也不知如何再劝,心下虽觉得此事蹊跷,却也被自家小姐的恸哭感染,跟着呜咽起来。 錦园书房内,陆錦珩正手持一卷书端坐书案后。他如今心下怒气未消,看书能使人心静。 “当当当”三声叩门,陆錦珩没说话,沉了一会儿那门便被人从外自行打开。 “世子。”炎华躬身行礼。 陆錦珩没有抬眼,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册从未翻过页的书上,“如何?” 先前离开膳堂时,他吩咐炎华在拐角处暗暗盯了一会。其实他也说不清为何要做这种无聊事,只是一气之下出了屋后,又莫名的有些挂心。 炎华面露一丝复杂情绪,如实回禀道:“苏姑娘主仆二人在门口抱头痛哭了一会儿,就回脂月斋了。” “哭的可伤心?”放下手中书卷,陆錦珩微抬了下眼皮看向炎华。 炎华郑重的点了点头,斩钉截铁:“伤心!” “那就去把府里的大小狗洞全堵了吧。” 炎华:“……” 嘴角抽了抽,炎华起先是摸不透世子的心思,这会儿又恍然明白过来。拱手低头,行礼退下。 春雨金贵,可这几日倒也是奇了,小雨一场接一场的下,倒似老天爷突然豪爽起来。 旁人是如此想,苏鸾却不是。她在自己屋里临窗站着,放眼窗外阴沉沉的天,只觉得是自己命苦,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连老天爷也不能免俗。 这会儿太阳将要平西,天边便聚起了黑压压的乌云,天色瞬间又黯淡下来。 堪堪才至酉时,竟有了定昏时分的气氛。 “吱嘎”一声门响,苏鸾回头,见是水琴抱着一叠衣物进来。 “小姐,这是世子命人送来的,要您明日进宫时穿。” 苏鸾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扭头重又看向窗外。语气如灌进来的风般冰冷,还带着不屑:“穿什么穿,我不进宫。” 水琴眉心深深蹙着,先将衣物临时搁到床上,而后往苏鸾身边靠了几步,温声软语的劝着:“小姐,这些天您也试过各种法子了,该死心了……如今雍郡王府连狗洞都用黄泥堵了个严实,咱们是逃不掉了。” 这话说的是,可苏鸾偏偏就不愿认输。她两手紧紧抓在窗棂上望着外头的天,像个被关了许久的囚徒渴望自由。 咬了咬唇,苏鸾终是妥协道:“好,明日我进宫。”好歹能先离开这个院子不是? 书中的陆錦珩,走的每一步几乎都与争权斗谋有关。他在太子身边安插了眼线,也在在二皇子身边安插了眼线,在他需要之时,两边线偶同时牵动。 枕边儿风这么一吹,两位亢心憍气的主儿,立马就成了两只关进同笼的斗鸡!依着陆錦珩的需求,在笼里斗得死去活来。 苏鸾猜着,八成陆錦珩是想将她塞到这两位的后院儿里当细作。那倒是好! 太子与二皇子皆是心性颇傲的,容不得眼里有半点儿沙子。后院女人多,且个个抬进屋时都是身家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苏鸾已是想好,届时她只需将打小订了娃娃亲的事儿说出来,想是太子与二皇子就没一个愿再要她的了。 薛良彬害了原主一辈子,这时候被她拎出来遛遛倒也算物尽其用。反正薛秋儿因她而死,薛家老爷薛淮是死都不会再点头这门亲事的。那么苏鸾以这桩旧事作遮护,既能挡了太子与二皇子,也不必真的嫁去薛家。 一举两得,指不定还能促得哪位皇子心生妒恨,迁怒于薛家…… 那真可谓是一箭三雕了! 念及此,苏鸾终是放松了手里之物。心道陆錦珩想拿她当棋子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他想他的美人计,她找她的过墙梯。她没有本事与他过招儿,但总该有些本事自保。 抬手将窗牖阖上,苏鸾转身一脸轻松的朝床边走去,将脚上绣鞋松松一脱,盘腿儿坐在了床畔。 “水琴,帮我梳洗,今晚早着些睡。”伸了个懒腰,苏鸾一脸倦怠的吩咐道。 早睡明日才能有饱满的精神,去与那些人斗! 看着自家小姐这么快就换了副脸色,水琴有些懵,却也听话的乖乖出去打了热水,伺候小姐盥洗,又拆了饰品与鬓髻。 看苏鸾躺好,水琴又帮她塞好了被褥,熄灯回自己房里。 翌日,天边乌云散尽,又是一派春和景明。 郡王府的下人过来唤苏鸾,说是世子已在马车上等,并带了一些吃食路上用,无需她再去膳堂耽搁时辰。 38.第 38 章 黑檀紫绸靡丽装裹的宝马香车, 轻轧着前庭地面上铺就的方金砖,缓缓自雍郡王府大门驶出。 舆厢内, 陆錦珩正襟危坐于主位,刚刚上车的苏鸾坐在他左下手的厢椅上, 微微垂着头,似在等待一场暴风雨的袭来。 果然陆錦珩斜觑她一眼,终是问起:“送去的衣裳不合身?” 苏鸾这会儿身上穿着的, 并非是昨晚陆錦珩着人送的那件金丝织锦绣纹缎裳,而仅是一件寻常人家可见的流彩暗花如意裙。跟旁边玉带蟒袍堇玉冠加身的陆錦珩相比,的确是极不般配。 不过苏鸾也不需要般配,又不是两口子。 “臣女也不知是否合身,那料子上手一摸,臣女便不想穿。”正所谓做惯乞丐懒做官, 那种厚挺挺的料子,华贵是华贵, 上身却是哪儿哪儿都板着,束手束脚。 当然,更为关键的一点,还是苏鸾知道陆錦珩今日带她进宫的目的, 那么她才不要依着他的心思,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那可真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她没荆钗布裙的来,已是权衡了利弊的。 陆錦珩斜着苏鸾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 以一副无所谓的语气道:“随你。” 随她? 苏鸾不敢置信的抬起眼帘儿来, 怯生生的望向陆錦珩, 见他不似说反话的样子。原本她已做好任他诘斥的准备了,他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罢休了? “谢……世子体恤。”苏鸾支支吾吾,越发的摸不准面前这人的心思。不过算了,少挨几句骂总是好的。 马车在官道上行的极稳,此去紫禁城少说有半个时辰,故而陆錦珩命下人带了几样吃食,当作早饭。 苏鸾将镂雕山水纹的象牙食盒打开,第一层屉格里装的是几碟精致糕点,第二层屉格里装的是龙眼大小的小笼包,看着便是可爱。 她毫不犹豫的取了那碟子小笼包出来,捻花似的两指捏起一只,送入口中。 别看小笼包只有这么大点儿,内里虾仁肉馅儿却是用料十足!轻轻一咬,汤汁四溢,满口腻香……苏鸾不由得阖上了眼。 见她这般容易满足的样子,陆錦珩竟是不觉失笑。苏鸾吃的满嘴油光,红艳艳的嘴唇儿更显娇艳欲滴。 包子诱人,她比包子更诱人。 鬼使神差的,陆錦珩的手竟朝苏鸾伸了过去。当他回过神儿来意识到这点时,苏鸾恰巧睁眼。看着陆錦珩已悬停至自己嘴边儿的手,苏鸾蓦地一怔,本能的朝后缩了缩脑袋。 而下一刻,陆錦珩拇指上那枚冰凉的寒玉扳指,便硌在了她的下巴上。同时他的指尖在她唇畔轻轻抿了一下,抿掉那并不存在的油星儿。 手既伸出去了,贸然抽回更显窘迫,他也唯有如此化解。 而后陆錦珩将手收回,掏出帕子佯作擦手,并随口叮嘱了句:“马上便要进宫了。” 噢,这是嫌她方才太过邋遢了。苏鸾心里这般想着,却还是渐渐红了脸颊。 陆錦珩不是极其讲究的么?竟会亲手为她擦油,这着实是……着实是令她受宠若惊! 不过略微一细思,苏鸾又发似想出了些眉目。陆錦珩这是笼络人心呢吧?他将要把她送人,故而便对她体贴些,暧昧些,好让她日后都能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 毒!太毒了! 苏鸾先前心头涌起的那丝丝感动,瞬间便又化为了乌有。接着,她发狠似的一口吞下了两只小笼包。 过了环紫禁城流淌的那条护城河,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 过城门时,坐于副驭位的炎华只手握着雍郡王世子的令牌,那些守门的禁卫便恭敬的朝马车行礼。 马车片刻未停,马夫高扬起马鞭抽了下,马车复又疾驰起来,朝着紫禁城行进。 舆厢内,苏鸾悄悄将车窗上的锦帘撩起个角,透过镂窗的角落窥探着外面的情形。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穿盔甲的男人,果真是风仪峻整,威武雄壮! “好看吗?” 背后悠然传来一个声音,而早已盯着几个禁卫军看傻了眼的苏鸾,根本未作深思,便憨实的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应道:“好看。” 顿了良久,有些回神儿的苏鸾脸色‘唰’的变白,神情僵住。刚刚问她话的,是陆錦珩? 迟疑了半刻,苏鸾转回头来端庄坐好,而后察言观色的用余光瞥了眼陆錦珩,果真见他脸色不怎么好。 想了想,苏鸾便语重心长的道:“不管是紫禁城的祥和,还是大周百姓的安宁,都是多亏了这些大周将士们的拼力守护。这样的人,自然是最好看的。” 原本还有些面色不悦的陆錦珩,这下也不由得失笑。这丫头…… 罢了,跟她置什么气。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终是驻下。马夫在外摆好了步梯,炎华则撩开幽帘,请世子下车。 陆錦珩走在前头,苏鸾跟在后面,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马车外,司礼监的大太监赵德顺,已等候在此多时了。一见陆錦珩出来,便甩了把浮沉,上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拽着阴气十足却又无比真挚的腔调笑言道:“哟,世子爷您可到了~皇上正在御书房里等着您呐。” “德顺公公,”陆錦珩唤着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苏鸾,继续道:“这位姑娘还有劳你好生招待。” “哎呦世子爷,您这是哪儿的话?您带来的人,奴才定当尽心尽力的好生伺候着!” 说罢,赵德顺将目光投向苏鸾,礼貌的笑着微微颔首,朝着一处偏殿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姑娘,车马劳顿,还请随老奴先去偏殿用杯茶,歇歇腿脚。” 苏鸾有些不安的看了看陆錦珩,见陆錦珩点头示意,她便抬脚随着那位公公往一旁的偏殿走去。回头时,见陆錦珩也往御书房去了。 入了偏殿,德顺公公将苏鸾引入一间崇隆严丽的宽豁大屋。抬头看梁上,是走鸾飞凤。低头看脚下,是镂金铺翠。 在雍郡王府时,苏鸾想着皇宫也不外乎如此。可今日进了宫来,苏鸾更明白了奢华这种东西是没有止境的,一山还有一山高。 苏鸾如德顺公公所请,在一把雕工精致的红木椅上坐下,不一会儿便有宫婢端着青花茶托,将新沏好的茶奉上。之后又有六名宫婢排着队鱼贯而入,手里皆端着精美茶点,一碟一碟的摆到苏鸾面前的方案上,直看得苏鸾眼花缭乱。 待宫婢们都退下了,德顺公公又上前来笑嘻嘻道:“这位姑娘,您且先在此用些简单的茶点,老奴还得回皇上身边儿待命。门外有宫女们候着,您有何需要直接吩咐她们就行。” “好,有劳这位公公了。”说这话时,苏鸾也是站起了身来相送。 虽无人教过她宫里的规矩,但书看了那么多,心里也多少明白大太监在宫中有多得脸。人家一口一个老奴的卑称着,她可不能真把这些家伙当奴才看待。 得了苏鸾的礼遇,德顺公公也是心下愉悦,连忙躬身退下。退到门外时还不忘再叮嘱小宫女们几句,说里头的姑娘是贵人,切勿有半分的怠慢。 可不贵人么,世子何时带过姑娘进宫?既然今日带了这位姑娘面圣,动的是何心思,他这个皇上肚里的老蛔虫还能不知? 回到御书房外,赵德顺见堪堪奉好茶的御前宫女正端着金托盘出来。宫女朝他行礼,赵德顺正好问道:“皇上刚刚可有什么吩咐?” 宫女摇摇头,而后悄声说道:“皇上见世子来,龙颜大悦。拉着世子去下棋了。” “噢,”德顺公公笑笑,抬了抬手示意那宫女下去。既而甩了下浮沉,将它搭在左臂上,合手候在门外。脸上挂着喜意。 皇上并非是玩儿性大,只是当真想世子啊!算起来,自打除夕时进了回宫,世子已有小两个月未来陪皇上了。这些日子皇上每日下朝回到御书房,都会望着榻案上留下的残局发怔。 除夕未下完的一盘儿棋,皇上下命谁也不许去碰,生生是等世子等到了现在…… 不过总算是来了。不只世子来了,这回还带姑娘来了。这下怕是能将圣上最大的一个心病给去了! “呵呵呵呵——”赵德顺兀自喜极的笑了起来。 御书房内,隔着描金屏风便可听到里头不时传出的爽朗笑声。 “珩儿啊,你这可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赖皮了!落棋无悔真君子,下出来的子如何还能半道儿再收回去?” “臣不是君子,只是您的臣子。皇上您才是君子。” “哎——珩儿你这是强词夺理啊,战场无父子……” 此言一出,两人顿觉尴尬,陆錦珩默默低头移开了视线,只将眼睛盯在面前的棋盘上。 顿了顿,周幽帝笑着改口,企图化解:“是朕说错了,棋场无君臣。” “呵呵,”陆錦珩苦笑,说出的话别有一番意味:“皇上怎会错?若是错了,那定是天意如此。” 周幽帝面上的笑容一滞,心下微微泛起苦来。 是啊,的确是天意,才会让他受小人所害,流放北疆……痛失所爱。 39.第 39 章 眼见周幽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陆錦珩也是有些后悔先前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的那句隐隐抱怨。 对于面前的皇上, 他心中既有怨尤,也有爱戴。若仅仅是怨, 他反倒可以句句恭谨。 “皇上,今日臣之所以这么早进宫,除了为您庆祝千秋寿诞之外, 其实还有另一桩私事。”许是不忍见周幽帝沉浸在那些痛苦往事里,陆錦珩出言打断了他渐飘渐远的思绪。 周幽帝那飘散了的视线重新聚光,盯在陆錦珩身上,饶有兴味的急切问道:“噢?那你快与朕说说到底是何事?” 唇畔淡出抹温柔笑意,陆錦珩垂了垂眼眸,“皇上曾命令过臣, 若臣何时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定要在第一时间带进宫来, 请您给掌掌眼。”说至最后,陆錦珩已是重新抬起双眼,对上周幽帝那双骤然瞪大的眼睛。 “珩儿你是说……你……”九五至尊的一代帝王,竟也有激动的说不利索话的时候。 陆錦珩的那抹笑意晕染开来, 眼中透着决然:“皇上,臣将她带来了。” “快……快宣!” *** 这厢,正于偏殿吃点心品茶的苏鸾刚刚放下手中杯盏, 就见才走了没多久的德顺公公又回来了。且是急碎步子慌张进了殿, 显然是有要紧事。 “苏姑娘, 快……快随老奴去御书房,皇上宣您!”德顺公公这一路显然是跑的太急了,以至于停下脚步,却还是气喘吁吁的话不赶趟儿。 苏鸾面上先是怔了怔,旋即便有一股子强烈的恐慌袭上心头!皇上召见她做什么?她一六品官员的家眷,本是连宫都不能进的,如今还要面圣? 但此事也容不得苏鸾多想,眼前的德顺公公已是显得极为急切,再次催促道:“姑娘快随老奴去吧!可不能让皇上等您啊!” “是……”迫于形势,苏鸾只得应下,随后便跟在德顺公公身后往偏殿外走去。 到御书房后,苏鸾照德顺公公所交待的先在门外候着,待公公进去禀报一句,再来传她。 先前着急走路没顾上紧张,这会儿苏鸾一个人等在门外,突然手也抖起来,腿也抖起来。 这时看到德顺公公朝外走来,朝她躬了躬身子,“苏姑娘,请进吧。”如今圣驾面前,德顺公公自是一脸安然,不像先前那般着急忙慌。 苏鸾进门,原以为德顺公公会引路,结果她这边进门,德顺公公那边便退到了门外。 苏鸾茫然的回头看德顺公公,眼神中带着些许求助的意思。而赵德顺只躬身立在原地,笑着伸手屏风后指了指,做了个‘请’的动作。 没办法,苏鸾只得壮着胆子只身进入。 一国君王,身边理应有下人环侍,且大内侍卫不离身的。而苏鸾绕过屏风所看到的,却是诺大的一间屋子里,只有皇上一人坐在榻椅上。身旁的棋盘摆着一局未下完的棋。 苏鸾虽从未见过这位大周帝王,但眼前端坐于榻椅中的男人,正是如书中描写的一般。 略微发福的身材,颌下有稀薄的胡须,未戴帝冕只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还有一副和蔼至极的面容。 当然,这副和蔼面孔并非谁都能看见。就像书中所写,每回陆錦珩与旁人起争端闹至御前时,皇上转头看陆錦珩时是一副和蔼面孔,再转头看旁人时又是另一副阴沉面孔。而那些‘旁人’,多是指太子,二皇子之流。 这也是位会变脸的帝王。谁让太子的生母吴皇后,二皇子的生母刘贵妃,都不得宠呢。 当然,似乎这整个后宫里,也没哪位妃嫔是真正得圣宠的。尽管周幽帝的后宫充盈,有佳丽三千,却也无一人能让皇帝上心,皇上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的雨露均沾。 苏鸾望着周幽帝怔了一瞬,旋即便意识到有些冲撞圣上了,立马就地跪下,并深深埋下头去叩了一个。 往日里苏鸾跟着原主的母亲秦氏跪佛祖跪祠堂的,就是双膝一跪的事儿,没那么多规矩。可跪皇帝就大有讲究了,她没受过宫里嬷嬷的专业指导,也不知现下这样跪的标准不? “臣女拜……拜拜见皇上。”饶是昨晚想的怎样淡定,可如今一见君威,苏鸾还是被吓得腿软嘴瓢。 圣上的御书房内没留一个下人,已是让苏鸾深感意外!而当下竟连陆錦珩也不见踪影,苏鸾更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为何要单独召见她? 这个问题也容不得苏鸾多思,周幽帝很快便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啊?” 皇上语气温和,若不是此刻身在御书房,眼前又有一尊金灿灿龙袍照着,苏鸾倒觉得周幽帝与她见过的任何一位长辈并无二样。 纵是觉得周幽帝慈祥,苏鸾开口还是结结巴巴的不利索:“臣女苏……鸾。” 先前陆錦珩并未对此女多做介绍,不过周幽帝听她的卑称,便知定是朝里哪位官员府上的千金。 遂问道:“你父亲是谁?” 周幽帝坐在高处,细端着虔敬伏跪于地的苏鸾。心道这姑娘出身高门,打小定是惯熟了礼教礼法的,该是个性秉温庄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这倒是好事。 深埋着头,眼睛盯在那青金石地面上,苏鸾犹豫着迟迟不敢回答,生怕说出来会给父亲招惹祸事。 可迟疑了片刻她又一想,面前坐的可是掌管这天下的帝王,如此简单的事儿又岂是她想瞒,便能瞒过皇上眼皮子的? 故而顿了顿,苏鸾还是老老实实的回话:“回皇上,臣女的父亲是苏……苏道北。” 闻言,周幽帝不禁蹙了蹙眉头。苏道北? 苏道北是谁啊? 周幽帝原以为自己能听到个熟悉的大臣名字,或者起码也该有几分印象的。却想不到听来个全然陌生的…… “那你父亲,在朝中所任何职啊?”周幽帝耐着性子细细询问。 “臣女的父亲在礼部的仪制司,任主事。”苏鸾如实答道。 周幽帝的眉心平了平,心说难怪他听着这名字一点儿不耳熟,原来只是个教导驸马宫中礼仪的主事。 罢了,反正只要他珩儿喜欢,家境也不是那么重要。日后荣不荣耀的,还不是全凭他一个心思? 关键还得是这丫头本身好才成。 思及此,周幽帝又将重心回到苏鸾身上,轻道一句:“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苏鸾应时打了个激灵! 验完户口又要验人了么?皇上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难不成她此前猜错了方向,陆錦珩并非是要将她安插到太子或是二皇子身边,而是要将她塞入皇帝的后宫?! 君命不可违,苏鸾缓缓将头抬起,身子早已抖成了筛糠。 周幽帝细细将眼前这丫头打量一番,眼中不禁闪过一道睿光。 纤媚娇媠,红华曼理……原来他珩儿所好的是这一口儿?亏他之前还总挑些雍容闲雅,气若幽兰的往他院子里送,难怪一一都被赶了出来。 “今年多大了?”周幽帝依旧言辞温和的朝苏鸾问道。而苏鸾此刻,却是一颗心如坠冰窖般绝望! 先前皇上分明眼闪贼光,掩饰的虽快,却也被她看到了。看来是真叫她给猜中了,陆錦珩真要将她献给皇上! 可这是为什么呀?这副皮相原主与生俱来,虽说自打她占了这具身子后,姿容走向越发的向她原身靠近,可论起来,苏鸾原身与原主这皮相本就甚为相似,难分伯仲! 为何书中陆錦珩不曾想过利用原主的皮相?如今到了她,却突然如此狠心起来。 噢……苏鸾恍然,她怎么忘了。原主早早嫁人了呀,陆錦珩想利用也利用不上了。 而她,自以为比原主的选择高明,结果却陷入了另一场更大的阴谋中。 “臣女……堪堪及笄。”回这话时,苏鸾特意将最后二字的语气加重,也是抱了一丝侥幸。 以她的年纪,做皇上的女儿都绰绰有余了。就算陆錦珩狠得下心将往日救命恩人往火坑里推,皇上也未必会喜欢这么小的吧? 孰料这侥幸心思才起,苏鸾便听到了皇上爽朗的笑声,同时伴着一句:“好,这年纪刚刚好!” 一听这话,苏鸾登时心如死灰,眸露绝望。 而周幽帝心中所想的却是,堪及笄的姑娘比他珩儿小上五岁,心性尚未完全有定数。便是此前娘家教导的不好品性上略有瑕疵,待他珩儿娶进门儿去也可慢慢调·教,总能成个温庄淑慧的世子妃。 本以为刚刚的夸赞,能令这初次面圣的小姑娘减上几分畏怯,然周幽帝捊着胡子笑完再看苏鸾时,却见她已是一副面青唇白瑟瑟发抖的样子…… 周幽帝的一派和善表情骤然僵住,明明他已听了珩儿的话尽可能的如个慈祥老人般问话,这丫头还在怕什么?还是说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在他面前心虚露怯了? 不行!珩儿是头回心动,难免一时智昏受人蒙骗。可他是帝王,阅人无数,得帮他的珩儿把好了这关! 思及此处,周幽帝敛了温和笑容,摆出一副平日里接见臣子的威严神色,稍带着连声音也变了个腔调,较之先前,气势逼人许多。 “苏家丫头,你既是雍郡王世子带入宫的,想必与世子颇为熟识。那你倒说说,对他有何了解?” 有何了解……矜傲阴狠,骄横恣肆,杀人如麻,狼子野心。如今再加上一个‘恩将仇报’吧。 饶是在心下发恨似的腹诽一通,苏鸾开口时还是顾及了一下自己的小命:“雍郡王世子□□独超,俊极无俦。高视阔步,声威素著。褒善贬恶,怜贫惜弱。” 苏鸾近乎是将脑子里能想到誉美之词,倾囊念出。只可惜她杂书看的不少,正经书却没读几卷,这会儿颇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遗憾。 “噢?你眼里的世子竟有这般好?”周幽帝面色又恢复了一些和悦,此下再看这小丫头,真是哪儿哪儿都顺眼,尤其是这丫头眼光好! “呵呵,是啊。”苏鸾边打哆嗦边违心的笑笑,心道在皇上面前骂太子兴许还能活,骂了世子可就真的是嫌命太长了。 这几句话,不仅逗得皇上开怀,就连坐于榻椅后的宝扇屏风后面的人,此刻也是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手中一圈儿圈儿盘着的寒玉扳指,也转得更快了些。 先前周幽帝急着召见苏鸾,陆錦珩便提醒皇上此女胆小,又是头回面圣,切勿太过严肃而将她吓哭。 周幽帝体恤的答应,而后又对陆錦珩说,自己要问些长辈该问的事,既然那丫头胆量小,陆錦珩坐在此处只会使她羞涩不敢言。 故而最终,陆錦珩只得暂时移步至榻椅的宝屏之后。 听着苏鸾对自己这般崇敬,陆錦珩也知这话中三分真掺着七分假。然而无妨,既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他便照单全收。 榻椅上,周幽帝见基本的情况也都询完了,至于其它细节他自会命人去详细查明。 正欲吩咐苏鸾起身之时,周幽帝忽的又想起一桩来,便又问起:“苏家丫头,你父母可曾为你许过什么人家?” 刚刚才平复一下下的苏鸾,听闻此问脸色又是一白。显然她之前是猜对了,周幽帝果真对她有些意思。这念头……得扼杀! “回皇上,臣女自幼时,家中便将臣女许了人家。因着臣女一家赴青州多年,才将这门亲事耽搁下来。如今既已回京安居,自是要再议这门亲事。” 周幽帝:“……” 陆錦珩:“……” “是哪家?”周幽帝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悦。 苏鸾则清楚明白的说道:“回皇上,是薛家。翰林院掌管图书的五经博士薛淮之子薛良彬。” 之所以说这么细致,苏鸾自是有私心的。借着圣怒,指不定能给薛家喂点儿什么好果子呢?便是皇上不会因私生恨,至少也对薛家没什么好印象了,那么此后薛淮想再高升,怕是无望了。 周幽帝的眉间果然漫上一层忿色,渐渐也锁出来个‘川’字。而后他缓缓扭头,目光投在身后的宝屏上,眸中尽是疼惜。 他珩儿好不容易能入眼一人,偏生还是个许了人家的。他虽贵为帝王,却也有诸多掣肘。正所谓君不夺臣之妻……君的儿子自然也不该夺臣的儿子之妻。 哎,天公无眼!凭空降下这么个大雷来。 宝屏后,那阴影笼罩下的寒玉扳指,在指间溢出清凛的微芒,只是不再转动。再往上去,那双同样掩在宝屏遮影里的黑瞳,此时正释着比那枚扳指还要幽阴的寒光。 40.第 40 章 “哐嚓”一声, 周幽帝所坐榻椅的宝屏后,传来一个木质椅脚狠狠摩擦地面的动静。 闻声苏鸾微微一愣, 目光移向周幽帝身后的那座宝屏,感觉先前那个声音好似不是周幽帝所发出的。那么, 宝屏后面还有人 就在苏鸾以好奇探究的目光疑视时,周幽帝悠忽开了口:“行了,你且先退下吧。” 这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苏鸾自是听得出。看来她先前的那些话是起作用了,周幽帝已厌弃她了。 恭敬的叩了个头,苏鸾退出御书房。 候命在门外的赵德顺见苏鸾这么快出来,朝她笑笑问道:“苏姑娘,您这是?” 苏鸾茫然,“我……皇上只说要我先退下。”皇上没给任何明示, 陆錦珩如今也不知去了何处,诺大一个紫禁城, 她又该去哪儿待着呢? 没有陆錦珩带着,她自己显然是离不开紫禁城的。 德顺公公也觉得奇怪,依着圣上先前急召苏姑娘的样子,该已想好了如何安置她。毕竟今日宫中来为圣上庆寿的达官贵眷多的是, 如何招呼皆有例可依。可这位苏姑娘却是身份特别,又没有圣上的任何吩咐,他该如何招待她? 为难了片刻, 德顺公公还是朝苏鸾挤出个笑脸儿来:“苏姑娘, 若不然您还是先回偏殿, 再用会儿茶点可好?” “好。”苏鸾点了点头,除了此处,她也别无可去了。 赵德顺正欲引着苏鸾过去,苏鸾连忙驻脚劝道:“德顺公公不必忙了,没几步路,我自己过去便好。” 来时是因着皇上召见,这会儿她都触怒龙颜了,哪里还敢劳烦圣上身边的大太监送来送去的。 赵德顺止步,颔首敬送。 御书房内,陆錦珩已从宝屏后面走了出来,望着先前苏鸾离去的方向微微眯眼,带出一股子复杂情绪。 周幽帝适时开口,并抬手招了招他:“珩儿啊,你还是先过来陪朕下完了这局,今日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再给朕留下一个残局了。” 这话一语双关,下棋可使人心静,周幽帝也是想先平复下陆錦珩的情绪。 先前那丫头说完与人订亲之事,他便听到宝屏后陆錦珩愤而起身的动静,于是赶忙遣退了那个丫头,好自己先宽慰宽慰宝贝儿子。免得儿子钻进牛角尖儿里,心中煎熬。 陆錦珩收回视线,转身回到榻椅旁,冷淡淡的应了一句:“臣遵命。”而后坐下,面无表情的从一旁棋笥里取出一颗黑子来,不假思索落于棋盘。 周幽帝低头一看,心下不仅骇然!原来这一步陆錦珩早便看好了,亏自己还以为这局能再对阵上个把时辰,竟是一招儿便被绝杀了。 见皇上手握白子,却迟迟不肯落下,陆錦珩便提醒道:“皇上,到您了。”这话中隐含催促之意。 又迟疑了片刻,周幽帝干脆将手中的那枚白子扔回棋笥里,宽袖往棋盘上一扫,登时黑白子混乱无章。 幽帝赖皮道:“不下了不下了!”哪有儿子敢赢老子的!明明这宫里的皇子没一个敢的,也就他陆錦珩敢…… 敢如此率真不做作。 不愧是他最疼的一个。 思及此,周幽帝倒也没什么可恼的,反倒看着陆錦珩笑了,伸手上前扯上陆錦珩的袖口,往龙椅的方向拽去,边走边道:“你啊,难得进宫一回,朕还是陪你好好说说话。” 陆錦珩也是一脸无可奈何,都说天威难测,皇上的脸就跟六月小孩儿似的,一会儿变一个样。只是他如今心下也是五味杂陈,哪里有心思哄这老小孩儿? “皇上,臣还是先……” 陆錦珩刚开了口,就被皇上将话劫了过去:“还是先来看看好东西!” 好东西?什么好东西?是各地番邦又进贡什么奇珍,皇上要转赏给他了么?可那些玩意儿早将錦园库房堆得满满的了,脚都难插,让他看一眼他都懒得。 想到这儿,陆錦珩忽地又想起上回去苏家时,见苏家精心擦洗贡置的那些器皿摆件儿,皆是些不入流的低廉物件儿。他何不腾挪下自家库房,给苏家添置添置…… 等等……不对。刚才的账还没算呢! “珩儿,你看。” 陆錦珩这厢正游思着,听到皇上唤他,回神儿便见皇上已打开一幅画卷。画卷上女子姿态幽娴的坐着,眉眼间皆是逢迎取悦之意。 皇上这是又要给他塞女人了? 周幽帝笑着转头看向陆錦珩,分辨着陆錦珩看到画上美人儿的心思。原本他以为陆錦珩凛若冰霜的性子,所能入眼的女子定也是容色清丽,气若幽兰的。故而像画中这种风娇水媚的美人儿,他都从不敢往錦园送。 可今日,周幽帝见了苏家那丫头,大约也摸清了陆錦珩的喜好。苏家丫头不成,他再奔着那种类型的为陆錦珩去寻便是!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整个天下都是他李家的,他还不能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寻到个称心的姑娘么! 始终对周幽帝保持着敬意的陆錦珩,脸色骤然沉下。声音也是阴沉沉的:“皇上,您这是何意?” 周幽帝自然看得出,只得先将那画丢到一旁,叹息一声劝道:“珩儿啊,这个若是看不上,朕再为你寻。反正这大周天下都是……” “那皇上可曾在这大周天下找到心仪的?”陆錦珩将皇上的话打断。 幽帝望着陆錦珩,眸色一暗,布满哀伤:“朕的心,二十年前便去了。”随着他母亲一同去的,他又何必再来戳痛于他。 “皇上坐拥天下尚且如此,又怎会觉得臣,可轻易寻到替代之人?” 陆錦珩的话,令周幽帝眸中动容。是啊,这是他的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样样都随极了他年轻时候,痴情又怎会不随了他? “珩儿,可那苏家丫头已然许了人家。” “那又如何?”陆錦珩毫不在乎道。 “这……”周幽帝没有言明,但心下想着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吗? 许是看出了周幽帝的心下所想,陆錦珩则毫不避讳的直言道:“只是议过亲,又不是嫁了人。便是嫁了人又如何?就算将她变成寡妇,臣也不会放弃!” 周幽帝只觉得脑子一阵儿嗡鸣。他这儿子,要么不通□□不开窍,这刚一开窍就色令智昏了? “罢了罢了,”周幽帝摆摆手,已是不敢再去刺激陆錦珩,只得妥协,给他吃颗定心丸儿:“珩儿,你且先安心,此事朕定会另想他法。” “谢皇上。” *** 这厢苏鸾回了偏殿,进门后失魂落魄的走在游廊上,往此前歇脚的那个屋子走去。 之所以失魂落魄,那是因为脑中回想着先前面圣的场面,开始后怕起来。 都说伴君如伴虎,也不知她今日将周幽帝给开罪了,会遭到什么样的处置?而且过会儿陆錦珩知道自己精心布设的计划被她打乱了,无疑会视她为废子,又会如何对付她? 就这般迷里迷糊的进了屋,直到听见放杯子的声响,苏鸾才蓦地醒魂过来!抬眼一看,屋里竟已有了人。 就在她先前坐过的地方,有一位身穿镶金滚边交领蟒袍的公子坐着。这公子二十上下,样貌平平,但衣装华贵。 这衣装……和陆錦珩身上那件有些相似,都是玄缎满绣着金蟒。这八成也是位亲王世子之流。 苏鸾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贵人,立马屈膝行了个告罪礼,而后匆匆转身打算出去。 “站住!” 背后这个有些严厉的声音,使苏鸾不得不歇了逃跑的念头。她只好转回身来,认认真真的再施一礼,告罪道:“未能及时避让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那人目光玩味的逡巡于苏鸾身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儿,心下也是有些纳闷儿。这身打扮,既不是宫女,也不像来给皇上贺寿的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 “你是什么人?” “我……我……”苏鸾吞吞吐吐,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才好。若如实报了家门,对方肯定又会奇她一六品官员的女儿怎么进的宫?若再如实答了,只怕苏家女儿的名声要大噪了。 见苏鸾这般难为,那公子更掀起好奇之心,干脆起身朝她走来,而后绕着苏鸾转了半圈儿,最后停在她的身后。 好似故意挡了她的退路。 “你到底是何人?”公子语带戏谑,料准了这问题已将苏鸾难住。 苏鸾不动声色的挪开半步,离那公子稍远了些,而后转过身去面着他。不知为何,他站在她背后,更让她心生恐慌。 那人的眼神重又扫量苏鸾一遍,落到她腰间时悠忽一滞。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不过引起他兴趣的,还是苏鸾腰封上挂着的一个小金令牌。 他骤然出手,一把捉住!打算透过那令牌查明苏鸾身份,毕竟一个连家门都不敢报的姑娘,让他觉得蹊跷。 然而那令牌仅拴了短短一绳系于苏鸾腰封上,他并无法将其扯下,仅能手贴在她身上将令牌翻弄过来。 苏鸾忙去抢夺,其实那令牌只是她平日在錦园自由走动的一个凭证。 偏巧在二人抢夺之机,一位贵妇妆扮的女子走至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那女儿看到这幕,双眼圆瞪,低喝道:“大胆!竟敢冲撞二殿下!” 听闻此声,苏鸾吓住,立时停了手里动作。 那位二殿下也松了先前死抓不放的小金牌,负手转身,一副正色的凝着那贵妇人,沉声询道:“爱妃给母后请过安了?” 41.第 41 章 二殿下?爱妃? 苏鸾的目光怔怔的游走于面前二人的脸上, 下一刻赶忙双膝跪地! “臣女叩见二皇子,二皇子妃。”一位是皇子, 一位是皇子妃,苏鸾明白自打进了这紫禁城, 她的膝盖算是金贵不起来了。这里除了太监宫女,没哪个不是她该跪该拜的。 见自己尊贵的身份已然将对方震慑住,二皇子便觉无趣, 也不屑再正眼瞧苏鸾,只将目光驻留在自己雅淡娇贵的皇子妃身上。 二皇子妃纤睫半垂,狠狠剜了地上的苏鸾一眼,冷刀子似的扎进苏鸾眼里,苏鸾立时便打了冷颤! 这位二皇子妃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她是大周的藩属国——邑国的二公主, 叫焦敏。 当年被选定嫁给大周二皇子李帛昭的,本是邑国的长公主, 也就是焦敏的亲姐姐。而就在两个月前,二皇子及冠之时,邑国长公主为成亲而准备赴大周的前一晚,突然暴毙! 然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两国君王一合计,便由邑国的二公主焦敏顶上, 嫁来了大周。 这件事, 所有人都只当是第三国为破坏两国关系而使出的绊子, 唯有苏鸾知道事情的真相。 邑国的长公主,乃是被她的亲妹妹焦敏所杀! 故而,一个连自己亲姐姐都下得去手的女人,苏鸾是由心的畏惧。这个女人当真是毒进了骨子里,苏鸾一点儿也不想和这阴毒女人扯上关系。 在意识到二皇子盯着自己后,焦敏立马敛了看向苏鸾时的刻薄神情,转而淡出抹恬静笑容,屈膝恭敬行礼,“殿下,臣妾已给母后请过安了。不知殿下这边,可给父皇请好了安?” 一听这句,李帛昭原本骄矜的眼神登时萎了下去,还透着丝怨气。若是顺利请完了安,他又何需在此干坐着苦等? 先前去御书房时,他被赵德顺那个狗东西拦在了外头!说什么皇上这会儿正有要事,不便让他进去。他本以为真是哪位大臣在和父皇商量军机要务,谁知寻了个御前小宫女一打听,竟是陆錦珩在里头! 一气之下,他想不请这个安了!可又怕过会儿父皇忙完,听那狗奴才提起他来过的事,再传见时找不见他,会觉得他没耐性,请安之心不诚。 思量再三,李帛昭这才来了这处偏殿,想着迟一会再去。 焦敏乖觉,最会鉴貌辨色。眼见二皇子眼中带愤,面露不悦,多少也猜到了几分。便想着借个旁的什么事儿来转移下注意力,息息二皇子憋在肚里的火。 这时,焦敏一低头,重又将视线落在了苏鸾身上。 就她吧。 谁让方才进来时,恰巧见她与二皇子拉拉扯扯呢?谁又叫她那张脸蛋儿有几分姿色,越看越像个祸害呢! “你是何人?”焦敏语气轻慢,又带出冷冷的逼迫。 苏鸾只将头低了低示弱,嘴上却不答。她很清楚焦敏的脾性,若她不答,焦敏说不定还有几分猜疑与忌惮,耗上一会儿指不定能找个机会脱身。若是答了,焦敏知她只是个正六品官员的家眷,当下便不会轻饶了她。 当然更为关键的一点,还是苏鸾不想给苏家招惹麻烦。 焦敏睨着脚下的苏鸾眯了眯眼,嘴角泛起一抹讥刺的笑。不必她多言,旁边的一个心腹女官便代为诘斥道:“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二皇子妃问话,你竟敢不答?” 苏鸾不接这话茬,只示弱求饶:“求二皇子,二皇子妃饶恕!” “哼——”焦敏冷嗤一声,虽说她如今不知这姑娘有何来头,但看这姑娘怕成这样,想来也不会是有什么靠山的。 “掌嘴!” 随着焦敏一声令下,那个女官肃着脸走到苏鸾面前,左手托起苏鸾的下巴,既而高高挥起右手!就在那只手将要落下时,苏鸾疾呼一声:“等等!” 那只手悬停在半空,女官面露疑惑的睨着苏鸾。苏鸾可怜巴巴的望向焦敏,一脸的妥协认怂:“二皇子妃,臣女名叫苏鸾,是礼部仪制司主事苏道北的女儿。” 然而焦敏脸上没有半分波动,细细的蛾眉一挑,瞪了眼那女官:“她让你等你就等?” “奴婢知错了!”那女官吓的一哆嗦,立马又扬起手掌来,朝着苏鸾毫不犹豫的挥了下去! 那一瞬,苏鸾不由自主的紧闭上双眼。心下暗自委屈:不说也要打,说了还是得打,那还假模假样的问她做什么呢? 就是为了走个流程么……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脸上!声音脆亮悠长。 想是女官早就惯熟了这些技能,手法太快,以至于苏鸾都没有第一时间感觉到痛意。 可反应了一会儿,苏鸾还是没有感觉到痛意。 她缓缓睁开眼睛,战战兢兢的扫量眼前。可此时的眼睛已不争气的聚了两汪水气,透过那些朦朦胧胧,视野变的虚渺。苏鸾只看到眼前伫立着一个看不真切的高大身影,那身影微微俯下,一只有力的大手搀扶上她的臂肘,单手便将她给提了起来。 那只手紧紧握着她,苏鸾有些不知所措的垂下头去,两滴打转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如此,视野反倒清明起来。 她看到蜷缩在地上的女官,一手捂着脸,一手撑着地,嘴角流着血,却是惊恐的瞪着这边,不敢发出一点儿动静。 仿佛怕流露出轻微的怨尤,便能招来更严厉的打击一般。 苏鸾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那无比响亮清脆的一巴掌,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而是落在了那个女官的脸上。 苏鸾怯生生的抬头,当那一串白翠珠子入眼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刚才那一巴掌,是陆錦珩身旁的炎华动的手。 陆錦珩这是还没见着皇帝吧?还不知她已沦为废子了?所以这会儿还愿意帮她,拿她当个可堪重用的棋子保护着。 不过无妨,这会儿她在陆錦珩眼里尚有用,陆錦珩在她眼里也有用,且先帮她过了二皇子妃这关再说! “世子……救我……”苏鸾一对上陆錦珩那双阴郁狭长的黑眸,便似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般,泪溢於睫,莺泣声声。双手抱住陆錦珩的左臂,微微发抖。 这倒也不是装的,独自一人面对人家夫妇、主仆,一圈儿人的围攻霸凌,苏鸾当真也是怕的。 陆錦珩垂眸望着瑟瑟发抖的苏鸾,眉头不禁深深蹙起,眼底流露出强烈的心疼与怒意。既而他右臂一环,揽着苏鸾的肩将她护到了自己身后。 “二皇子!”一句冷冰冰夹着威慑之意的称唤,陆錦珩微眯着双眼睨着李帛昭。 李帛昭也不傻,先前一幕已让他明白那丫头是跟着谁进的宫了。眼下倒也都说得通了,难怪一个正六品官员的女儿能混进宫来。 “雍郡王世子。”李帛昭语气平常,不似陆錦珩唤他时尖刻,只带着招呼寒暄之意。 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李帛昭极不想招惹上眼前这人,可偏偏他却无意动了他的人。身为正统的皇子,让他低头向陆錦珩认错是断不可能的,但他也不想将关系继续搞僵。 毕竟当前有太子这一个劲敌,已是够他烦心的了。 见二皇子不予斥责,二皇子妃不由得心下发堵。对着陆錦珩,冷言诘问道:“雍郡王世子是吗?身为世家公子,竟不懂皇家的礼仪。二皇子乃是大周的皇子!你一世子面见皇子,非但连礼都不行,还放任手下在此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陆錦珩瞥一眼没眼力见儿的番邦公主,勾唇一笑。 苏鸾躲在陆錦珩身后,心下窃喜,暗暗加油!盼着这位刚来大周不久,尚不清楚宫中形势的二皇子妃,再多说上两句。 而此时尚未想好如何收场的二皇子,却是沉不住气了。转头瞪一眼二皇子妃,低声训斥道:“住口!” 42.第 42 章 见二皇子如此呵斥自己, 原本还一心维护夫君尊严的焦敏,顿时懵了。两眼怪骇且委屈的望着二皇子, 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愿遵命,也不愿违抗。 嫁来大周的月余, 她与二皇子琴瑟调和,相敬如宾。故而才会在先前看到那女子与二皇子争来扯去时妒火中烧! 那女子不过就有个世子撑腰罢了,就可对堂堂的大周皇子无礼?而她维护自家夫君, 却要被自家夫君当众诘责! 颜面尽失的二皇子妃,心里想要扭头走人,可她终是没有这么做。她如今是大周的二皇子妃,不再是邑国的二公主。 那些母国时养出的锋芒,如今也不得不暂时掩下。 “是。”一番权衡后,二皇子妃还是识大体了应了夫君一句。 看着先前还盛气凌人的二皇子妃软了下来, 苏鸾心下也是复杂。一来乐得见焦敏被打压了气焰,二来又为苏家隐隐担忧。 不过这些也都不是当下最重要的。 苏鸾抬眼悄悄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的陆錦珩, 心道别看他这会儿全力回护自己,等他知道她已将皇上开罪了,只怕就要变一副面孔了。 这时苏鸾发现二皇子抬手指了指她,同时开口道:“先前这位姑娘的确是有些莽撞, 皇子妃本是想小惩大诫。但既然这姑娘是世子带来的人,这事便罢了。” “莽撞?”陆錦珩冷着副面孔发出疑问,显然是不满二皇子的盖棺定论, 想要再纠细节。 原本二皇子是想着相互给个台阶下就息事宁人, 但见陆錦珩这不依不饶的态度, 二皇子知道此事是含混着难过了。 一旁被二皇子下令缄口的二皇子妃,不便再多言,但又吃不下这哑巴亏,于是给身边的另一女官递了个眼色。 那女官旋即意会,躬身向前挪了一步,朝陆錦珩行了个礼,而后言语保持恭敬的辩白道:“世子,方才奴婢随皇子妃进来时,恰巧看了个真切。”她也抬手指了指苏鸾,“当时这位姑娘正双手拉扯着我们二皇子,全然不顾尊卑及男女大防,委实是太过无礼!我们皇子妃才会忍不住教导于她。” 见下人分辨这些,二皇子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他先前已呵斥了自己的皇子妃,这会儿陆錦珩再斥责那丫头几句,权当是双方各退一步,各打五十大板,那么他们二人便不至于为女人这点破事儿生出嫌隙。 只是李帛昭看着陆錦珩的脸色,似是变得比先前还难看起来。若说先前是裹着层寒霜,这会儿便有冰冻三尺侵人肌骨的意思。 李帛昭不禁锁了眉头,陆錦珩当真如此护犊子?丝毫不肯退让? 陆錦珩微微转过脸去,侧颜对着身后的苏鸾,眼尾余光瞪她。苏鸾从那余光中看到了些许愤然。 是气她与二皇子拉扯么? 原本苏鸾只想陆錦珩带她走便好的,并不想多解释什么。毕竟对方是皇子皇子妃,她解释就是深究,深究就是结梁子。 可如今陆錦珩瞪着她,苏鸾没有退路,只得如实将经过说了一遍。 末了,她又冲着李帛昭添了句解释:“其实先前臣女只是被二皇子的威仪震慑,一时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才没有自报家门。二皇子怀疑臣女身份,想要看臣女腰间的令牌,其实您说一声,臣女自行取下来给您过目便是。可二皇子直接上手,臣女就只余惊慌了,惊慌之下必然更加无状,失礼冲撞了二皇子,还请二皇子见谅。” 苏鸾说的皆为实情,并无构陷诬赖之意,李帛昭也不好再驳斥什么,只道一句:“罢了,左右不过就是一个误会。” 二皇子妃却不这么想!同为女人,苏鸾口中吓的不敢自报家门这种话,她是不信的。在她看来,苏鸾分明就是想引起二皇子的注意,才故意扭捏做作。若真是如自己说的那般胆小羞涩,又如何能勾搭上雍郡王世子呢? 焦敏虽对这位雍郡王世子无过多了解,却也零星听过圣上赐了几回美人,世子都拒而不受的趣事。这样一个冷冰冰的男人,这丫头……不定背地儿里如何的热情似火,才能化了那颗心。 二皇子妃轻蔑的觑着苏鸾,暗暗丢下了几记冷刀子。这些也没逃过陆錦珩的眼界。 陆錦珩转而睨着她,语调轻慢:“二皇子妃似乎认为这不是误会?” 焦敏面上微微一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委实没料到陆錦珩这般咄咄逼人,连她悄悄剜上几眼那丫头也要过问。 见她不答,陆錦珩的声音变得阴沉许多:“既然不是误会,那便要论个孰是孰非。” 李帛昭侧眸瞪了二皇子妃一眼,心道刚刚被他平息下去风波,又要因着她不甘的小动作再起波澜了! 焦敏见夫君恶狠狠投来的眼神,猜到这其中定有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不然堂堂一位皇子,怎会被一个小小世子压迫成这般? 想明白这些,焦敏便微微垂下面去,颇有些低头示弱的意味。二皇子则趁势推脱道:“其实先前二皇子妃也无意计较,都是身边不懂事的奴才撺掇的。” “噢,既然如此,看来这两个恶奴戏主的东西是饶不得了。”陆錦珩将计就计接过话来,瞥了眼二皇子妃身边的那两个女官。一个战战兢兢的躬身站着,一个先前挨了炎华一掌,这会儿还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 听陆錦珩这话,苏鸾自以为揣测出了他的心思。 对方是皇子皇子妃,陆錦珩再怎么目中无人,也不至于为这点儿小事就将他们怎样。说到底,那巴掌被炎华阻下来了,她毕竟没受到什么实质伤害。 而陆錦珩是个骄横惯了的性子,他带来的人被人欺负了,他面子上过不去,故而打算拿两个奴才开刀,打狗下下主人的颜面。 “奴……奴婢……没有……”趴在地上的那个女官原是想要叫冤,毕竟先前吃过炎华一掌,她知道被这种有功底的人打罚,可与寻常嬷嬷们的打罚不同!不必多,只需二十巴掌,便可轻易要了她们的一条命去! 可是另一女官不动声色的抬脚踩了下她的手,趴在地上的女官立马明白过来,不敢再叫冤,只顾自筛糠似的抖着身子。 这是自家主子要她们认下的,她们屈不得。 李帛昭的确是将责任推到了下人们身上,可他也知今日若被陆錦珩打了自家奴才,便等同打了自己的脸。故而他不得不拦着。 “两个贱婢搬弄是非蛊惑主子,的确是该死!”愤慨的瞪了眼两个女官,李帛昭又将视线移到皇子妃身上,“回宫定要好好处置,断不可轻饶!” “是。”二皇子妃也连忙应下。 夫妇二人这一唱一喝的落在苏鸾眼里,她也不得不暗叹高明。如此一来算是给了陆錦珩个交待,而他们回宫自然不会真的打罚两个代主顶包的奴才。 不过,这对于陆錦珩而言,怎么也算是个体面的台阶了。苏鸾想着,他该下了。 谁知陆錦珩只是淡然一笑,带着丝不屑。开口时,他心下已有决断,眸中笃定,不容分辨:“二皇子回宫要如何□□自家下人,我不敢过问。但骑在我雍郡王府头上撒泼的人,我也不得不罚。一人十记耳光,权当小惩大诫了。” 说罢,陆錦珩转头给炎华递了个眼神儿。炎华领命,即刻将意思下达,立马便有几个雍郡王府的侍卫上前,两人从身后抓着两名女官,两人站在她们身前掌嘴! 这一套动作快的,二皇子甚至未来及出言阻止,两巴掌已然落在了两名女官的脸上! 伴着两名女官的痛嘶,二皇子嘴巴张了张,“世子”二字堪堪出口,那边又是两巴掌落了下去! 两个女人尖锐高亢的哀嚎声下,二皇子说了句什么没人听见,只是他的话才撂下,行刑的侍卫那边就住了手…… 十巴掌赏完了。 “二皇子,二皇子妃,臣尚有皇上交待的要务处理,先行退下了。”装模作样的颔了颔首,陆錦珩转身带着人大步离开偏殿。苏鸾也紧紧跟在他身后。 而留在原地的李帛昭与皇子妃,双双气的脸色发绿! 然而事已至此,李帛昭也不能追上前去再揪个雍郡王府的奴才,杀鸡儆猴一番。再说就算他去揪,陆錦珩身边的奴才也个顶个的擅长拳脚……讨不到便宜。 低头看看被打的那两名女官,已是脸腮红肿,口中溢血的倒在地上。李帛昭心知被那种人抽了十巴掌,想是半条命要进去了。便抬了抬手,示意手下将二名女官抬下去找大夫看看。 二皇子妃看着自己从母国带来的两名亲信如此下场,已是再忍不住,怒视着先前陆錦珩离去的方向,愤慨道:“反了——反了!一个郡王府的世子竟敢以下犯上,当众羞辱皇子!”任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晓的原故,也不该如此嚣张! “你给我住口!”二皇子也是忍无可忍,冲着自己的皇子妃大吼了一声。 虽知皇子妃今日也受了委屈,可李帛昭一腔的怒火找不到个出口,无处发泄,只能乱射! 焦敏顿时委屈的落了泪…… 先前当着外人,她苦撑颜面,可如今外人都走了,她也是承受不住了。打小她便是邑国无比尊贵的二公主,虽说国力羸弱,沦为大周藩属,可她始终被娇养在皇宫里,何时于人前受过这等委屈? 见娇妻嘤嘤垂泣,李帛昭也是心软下来,扶着她在殿中落坐,屏退了所有下人。而后开诚布公的讲述起当年那段宫闱秘事—— 亦是大周最大的丑闻! 43.第 43 章 二十年前, 尚是八皇子的当今圣上,被朝中奸佞构陷有勾结外敌之举。而当时的圣上正久病不愈, 卧床不醒。 整个大周,前朝被身兼史部天官的国舅把持, 后宫则被太子的亲母后皇后一手把控。 很自然的,他们为了使太子承袭大统的路上没有绊脚石,而采信了奸佞之言, 将八皇子流放北疆。 临行的前一晚,被软禁于自己宫中多时的八皇子,终于求来个恩典,见了一面他暗暗倾慕的女子。 那女子乃首辅之女,出身高贵,容色绝丽。八皇子便是为了等她守完三年母孝, 欲立她为正妃,才年近三十未曾娶纳一房妻妾。 眼见再有不多时日女子便出孝期, 二人有望修成正果……偏生八皇子这头儿却又蒙了难! 八皇子心知自己难有转寰,也知一但太子继位,便是他的大限之日,故而作好了自裁以证清白的准备。 他只打算再见一面那女子, 好使自己走的无憾。 孰料那女子当晚也袒露心迹,竟也一直爱慕着八皇子。八皇子听后又惊又喜,又恨又叹! 二人抱头痛哭之后, 当晚云朝雨暮, 春风一度, 私定了终身。 八皇子指天发誓定会为她撑下去,哪怕受尽流沛之辱,也决不再萌轻生之念!女子也暗暗赌咒,定会说服父亲助八皇子洗脱冤屈。 那之后,八皇子被发配去了北疆,忍辱负重,苦心经营。 数月后,北疆战起,在首辅与镇南王的齐心协力下,重病昏聩的皇上终于同意让八皇子同镇南王一齐领兵,平复北疆。 便也是那战,八皇子戴罪立功,荣耀归京,用手中的刀为自己洗刷了冤屈。当初诬陷他勾结的那些外敌,如今皆被他亲手斩杀于刀下!这便是最好的自证。 阔别京城已久的八皇子,一路驰骋,快马加鞭!可进京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心爱之人嫁进了镇南王府,成了镇南王的儿媳。 他恨!他想提着手中的刀去大闹镇南王府!可偏偏他不能……不能恩将仇报。 没有镇南王与首辅大人的匡助,便没有他的归期。 不久后,先帝驾崩,新皇登基。而这新皇不是已在狩猎时坠马断了条腿的太子,而是八皇子。 镇南王西去后,依大周律,外姓王本不能袭爵,然新皇还是封了镇南王世子为雍郡王。 雍郡王夫妇依例进宫谢恩,新帝这才发现,郡王妃竟已怀有八个月的身孕! 八个月,那不正是他流沛前的那晚…… 当着雍郡王的面儿,新帝不便问什么,但他打定主意要找机会问清此事。只是奈何,不出半月,郡王妃便早产而亡。 那之后,新帝才从首辅等人口中辗转得知,当初心上人为了拉拢到手握重兵的镇南王协助,而不得已假意应下了那门亲事。原想着只要能将新帝救回,她便自缢守节,于镇南王世子两不相误。可谁料竟得知自己已怀身孕。 当时求死无门,她只得对未婚夫君坦诚自己非完璧。原以为能许对方重金厚禄,博得体谅,奈何镇南王世子也是个执拗的,说她当初既已点了头,便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生的孩子也只能姓陆! *** 听到这里,二皇子妃早已止了哭啼,眼中只余惊骇! 她怔怔的望着自家夫君:“这么说……那位雍郡王世子,其实是……是……”支支吾吾了几回,她还是没敢把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 “是跟我与太子一样,父皇嫡亲的儿子!”二皇子倒是直截了当的点明了要害。 焦敏这刁蛮性子,李帛昭也是担忧她会不知深浅的再去招惹陆錦珩。故而干脆将话说个明白,好让她明白这其中利害,莫再犯了忌讳。 “这……”想到先前自己在陆錦珩面前妄自清高的样子,焦敏不由得担忧起来。可转念又一想,她是皇子妃,她的夫君也是父皇的儿子,说起来比陆錦珩还要正统许多! 那么她怕陆錦珩做什么呢? 是以,焦敏淡定道:“即便是如此,那陆錦珩表面的身份还只是一个世子而已。殿下是有名有实的皇子,怕他一个有实无名的做什么?” “你懂什么!”李帛昭一阖眼将头扭向了一旁,带着丝说不通道理的不耐烦。 焦敏见状,也知自己又没说到夫君心里去,不由得隐隐懊恼。比起那些外人的事儿来,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刚嫁来大周就失去夫君的宠爱和耐心,故而静了静心气儿,焦敏又使出平时里惯用的手段来。 她从桌上拿起一颗葡萄,讨好的递到夫君嘴边儿,换了副娇滴滴的语气:“殿下~正是因着臣妾是女流之辈,什么都不懂,才需要殿下的悉心教导嘛~” 一听这话,李帛昭的心也软了下来,张嘴吞下那颗葡萄,边品嚼边伸胳膊揽过焦敏,点明这其中道理:“爱妃啊,你可知为何即便在严寒深冬,各宫里也有花香袅袅啊?” 焦敏莞尔一笑,这可难不住她:“那是因为在春暖花开之时,将那些开得正好的鲜花采下,烘干,制成干花保存。待得冬日往各宫的花瓶里一插,别有一番香景!” 二皇子满意的点点头,斜眼觑她:“所以这干花不亦逝,故人难变心的道理,你可懂了?” 焦敏恍然。 雍郡王妃在最好的年纪香消玉殒,留在皇上心中的永远是美好和遗憾。连带着她为皇上生下的儿子,也格外让皇上疼惜。 其它皇子每日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转悠,皇上不觉得什么。但皇上每每看到这个流落于宫外的儿子,想的都是如何亏欠,如何弥补…… 况且就连身为二皇子妃的焦敏,也不得不胳膊肘往外拐的承认,这位雍郡王世子,的确是比太子二皇子之流更清俊,更显皇家贵气。 *** 这厢,出了偏殿的陆錦珩也是一路不言不语,径直朝停靠马车的地方走去。 苏鸾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因着心虚也不敢问要去哪里,只盼着陆錦珩一气之下说句叫她滚出宫去! 然而走到马车旁,陆錦珩驻下了步子,转头看向苏鸾:“我尚有皇上交待的要务未处理完,你且先乘车去广宴殿,官眷皆先在此处休憩。那里自有我交待好的嬷嬷照料你,不会有人敢再找你麻烦。” 陆錦珩的语中不带一丝的气,反倒有几分安抚苏鸾的意思。虽说这话不及一句‘滚出宫去’如她心思,不过能去女眷们待的地方,倒是好过跟他在一起。毕竟很快,他就要知道她是个无用的废子了。 “嗯。”苏鸾只乖巧的应了声,眼皮子都没抬起一下,便错过身子自行上了马车,放下幽帘坐好,等待马夫驾车。 可接着那幽帘便被人一把撩开!堪堪坐好的苏鸾面上一怔,见陆錦珩也跟了上来。 “世子,您这是……”苏鸾抬起眼帘儿茫然的望着陆錦珩,刚刚不是他自己说的还有要事么? 而陆錦珩往苏鸾身旁一坐,肃着脸不由分说的抬手将她下巴轻轻勾起,令得苏鸾被迫将脸高高仰起…… 这是要做什么?苏鸾心下不禁忐忑起来,近乎能听到“突突”的心跳之声!虽说陆錦珩的动作轻柔,没有如何压制于她,可她也不敢伸手将他推开。 而陆錦珩并没对苏鸾做什么过份的事,他只是瞧了几眼她的脖颈处,而后便松开。淡淡的问出一句:“可还疼?” 苏鸾这下明白了,陆錦珩是指先前那个女官捏她下颌的事。 那个女官的确是下手重了些,顺便还在她的脖子上掐了几把。当时苏鸾只畏着赏巴掌的事,没将这些细处太往心里去,却想不到陆錦珩记下了。 他这是……怕她破了相,不好往外送? “不疼。”苏鸾有些受宠若惊。 陆錦珩与她四目相交,凝视间苏鸾可见他眸中似有云雾涌动,渐渐凝为漩涡,深不可测。 这个人,她当真读不懂。 纵是在书里,她也误读了他对原主的情谊。 须臾,陆錦珩终是沉沉的开口:“你受委屈了。” 苏鸾怔然,他……他若只是想利用她,何必如此?陆錦珩并非一个爱演戏之人,在他眼里,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是直白明了唾手便得,无需复杂。 “没……没什么。”苏鸾不自然的低下了头,不然为何竟觉两颊漫过一层热辣。好似被他的视线隔空烧灼了般。 “那臣女先去广宴殿了,世子尽管先忙要务。”苏鸾再添一句,便算是下了个逐客令。 陆錦珩勾唇笑笑,而后下了马车,示意马夫启程。苏鸾依旧心跳如鼓的坐在马车里,随着马车去往紫禁城更深处。 陆錦珩杵在原地望着那马车背身儿,直至拐过长街再也看不到了,他才抬脚回御书房去。 要务?无非就是听皇上唠叨旧事罢了。他娘亲的美貌,他娘亲的聪慧……每回进宫,都能听到天荒地老。 圣上是个痴情种,这一点,他倒真随了他。 苏鸾坐在马车里,时不时的撩开窗子往外窥探一番。进宫,不管于原主还是于她,都是此前不敢想像的吧? 初初在偏殿之时,苏鸾曾听到宫女们说起今日皇上千秋寿诞,广宴殿的晚宴才是重头戏。许多勋贵臣子及官眷贵妇们,都是晌午之后方才入宫。故而这会儿,想是广宴殿里还没什么人。 思及此,苏鸾倒是浑身松泛了不少。 马车驻下后,有人帮苏鸾撩开幽帘,苏鸾下车一看,果真有两位嬷嬷在此等候。两位嬷嬷恭敬客气,尽管苏鸾想不到她们有何对她恭敬的必要。 琼楼金阙,画栋飞甍,苏鸾跟着两位嬷嬷走在曲廊上,小声问起:“请问这会儿,有哪些贵眷已经到了么?” “回苏姑娘的话,大部分贵眷皆会在晌午过后才来,这会儿殿内只有汝阳侯府的几位先到了。” 脚下忽地一滞,苏鸾僵硬的“噢”了一声,而后继续随她们往前走去。 宫中的嬷嬷自都是察言观色成了精的,一见苏鸾这反应便知认识。故而在路过汝阳侯府贵眷们暂歇的屋子时,笑着问起:“苏姑娘可要进去拜见?” “不必了。”瞥了一眼那间屋子,苏鸾神色渐渐复杂起来。 广宴殿除了大堂可宴百官外,内殿还有数十间厢房,既可供早到的贵眷们暂歇,又可方便宴会觥筹交错间,有吃醉了酒的大人休息醒酒。 而霍妙菡给陆錦珩敬那杯下了药的酒,以及陆錦珩将她同太监锁进屋里一夜,皆是在此处。 或悲剧重现,或逆天改命,今晚,都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晚。 44.第 44 章 因着知道今早要进宫, 昨夜苏鸾便没怎么睡好,几番惊醒。如今身处宫中, 广宴殿用来歇脚的厢房里也没旁人,苏鸾便渐渐起了困乏之意。 强撑着在榻椅上坐了小半个时辰, 苏鸾打了个哈欠,便脑袋一歪,趴在榻案上睡着了。 浑浑噩噩间, 苏鸾好似听到了些刺耳的动静。她睁开眼揉了揉,既而直起身来,看到直冲的里屋里,原本用金钩子拢起来罗帐,不知何时遮下来了。且那幔纱好似被里面的动作牵扯,堆来叠去, 波涌如浪。 意识到不会是什么和谐画面,苏鸾发自内心的不想去看。可她的双脚却好似不听使唤似的, 自顾自的往里屋挪去! 苏鸾不情愿的走到榻边,努力克制着自己伸手去掀那绣帏,可那绣帏却自己打开了…… 榻上,女子钗横髻落, 散乱的青丝下露出半张脸来。双眼弥茫,嘴角含春,气息咻咻的将一只玉手柔柔伸出锦被, 似在召唤什么人来。 这女子不是旁人, 正是汝阳侯府的千金, 霍妙菡。只是眼下,她哪里还有半点儿淑门贵女的样子?说是勾栏瓦舍的妓子也不为过了。 苏鸾顺着霍妙菡的视线看去,见床尾跪着一个小太监,正宽衣解带的朝她欺近!也是一派鳏鱼渴凤热潮涌动的模样。 再转头看霍妙菡,花靥娇晕,红潮热汗,整张脸散发着任人施为的樱媚。 苏鸾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喝止:“霍妙菡你醒醒!你醒醒!你中了媚药,你若今晚做了蠢事,不只你自己会在深山古寺里悔恨终生,就连你娘也会因无颜见人而投井自戕!” “霍妙菡!霍妙菡!” …… “你醒醒。” 最后这句不是苏鸾喊出的,她却真实的被这句唤醒了。 睁眼,苏鸾见霍妙菡正坐在榻案对面的位子上,衣装华贵,神色平静,伸出的手握在她的手臂上。 苏鸾抽出手臂揉了揉眼,噢,原来刚才是个梦啊。她在梦里企图唤醒中了媚药的霍妙菡,而霍妙菡却在身边企图唤醒打瞌睡的她。 只是梦中的香艳画面犹在眼前,苏鸾一时不能正眼看待霍妙菡,只低了低头掏出帕子擦汗,纳闷儿的问道:“霍小姐,您是何时来的?” 霍妙菡撇了撇嘴,带着一点儿不高兴道:“你还不如像方才那样,直接唤我的名讳更显亲厚!明明上回与苏妹妹一见如故,我待你如姐妹,一听你进宫了便过来看你,你却待我比梦里还生分?” 苏鸾擦拭额头的动作蓦地一停,心下惊到,自己先前竟喊出了声? 苏鸾这厢还没来得及解释,霍妙菡那边又来了兴趣,双肘撑在榻案上合手捧着脸,“快说说,方才梦到我什么了叫那么大声?” “啊?”苏鸾心虚抬头,对上霍妙菡的一双秋水明眸。心道自己是梦到了书中情节,这要如何对霍妙菡说? 那双眼睛干净清透,流光溢彩,苏鸾委实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纯真的大家闺秀能做出下媚药的腌臜事儿来! 顿了片刻,苏鸾便意味长远的说道:“霍姐姐,刚才我梦到你遇到了一位心仪的公子,然而你豁出一切去委身于他,他却负了你,害得你流离失所……”犹豫了下,苏鸾还是没有将‘家破人亡’这句说出口。 “你……你怎么不梦我点儿好的?!”霍妙菡蹙了蹙眉头,有些不高兴的起身。 苏鸾跟着站起,拉了拉她的胳膊:“好姐姐,我的梦从来都准,不信你去问我大姐二哥三姐,应验过好几回了。你一定要记得,你此刻心里装着的这位公子并非良人,你不要为了与他相守而付出良多,不然定会下场难堪……” 不待苏鸾将话说完,霍妙菡已涨红了脸,气的转身出了屋。 苏鸾追出半步,便彻底醒了似的驻下脚步,她这是怎么了?是被方才梦境熏染,才交浅言深的与霍妙菡说那些话么? 她们只见过两回面,便是再聊得来,霍妙菡也不至于就信了她的一个梦。更何况,那药也不见得就是霍妙菡下的,若霍妙菡只是中人圈套,那就算信了她,又有何用。关键还是那个下药之人。 可书中对这场盛宴并无赘述,更是没有详加描述几时几刻在哪间屋子下的药,如今想要避免,确实是有些无从下手,没头绪。 而就在苏鸾驻脚于屋内,思及这些时,却听得门外一声施礼:“见过雍郡王世子。” 这娇娇弱弱的声音是霍妙菡的,苏鸾也听得出这声音里夹含着的柔情蜜意。霍妙菡果真已对陆錦珩动了心思。 接着便是一声敷衍随意的:“嗯。”自然,这是陆錦珩的。 这二人碰面,苏鸾本能的心下一揪!不待细思,双脚便先脑子一步往门外走去。 苏鸾当门而立,胆战心惊的看着门外两人。 陆錦珩的目光甫一与她对上,便再未移开,同时唇边淡出抹温柔笑意:“午饭可用过了?” “尚……尚未。”苏鸾茫然答道。 “为何不用?” 见陆錦珩脸色微变,苏鸾怕他责怪嬷嬷招待不周,便解释起:“刚刚不小心睡着了,想是嬷嬷怕吵醒我才没送。” 话刚说完,苏鸾的余光便瞥见霍妙菡瞪着她,那眼神满是羞愤。 遭了!苏鸾心下暗暗叫冤,霍妙菡此前并不知她与陆錦珩熟识,现下识破这点,定是误会了她先前那些话是出于妒意。 “霍姐姐,”苏鸾抬脚迈出门去,想与霍妙菡解除误会。而偏生此时陆錦珩迎了上来,高大的身材山一样杵在苏鸾面前,档住了她的去路。 “既是小憩刚醒,便吹不得风,回屋去。”说罢,一只大手箍上苏鸾的纤细手腕儿,将她往门里拽去。苏鸾自是拗不过那力道,抗拒了两下便放弃了,乖乖跟了进去。 看着这幕,霍妙菡不禁咬了咬嘴唇,两汪清泉在眼眶里转了转,不等落下,她便转身跑开! 自打上回生辰时,在候府见过世子一面,她一颗痴心便倾付了出去。雍郡王世子秀丽矜贵,端如华岳,就如她梦中所见的谪仙一般!那样的人儿,看她一眼,她都觉得自己超然了。 一个身世传奇骨子里流着天子血脉的郡王世子,和一个候府庶女……这注定只是她心中一个无望的痴念。故而她谁也没敢跟谁说,只画了一幅世子的画像偷偷藏于闺房。待夜深人静时,才敢取出观摩以解相思。 偏偏那晚被娘亲发现,她只得哭着说出了心思,原以为娘亲会骂她心比天高,却不料娘亲说……说她有办法! 故而饶是觉得此事无解,可霍妙菡还是抱着娘亲给的那个虚无缥缈的热罐子,心存下一丝希冀。 可她不知道,不知道苏鸾是怎么猜到她心思的?又是何时与世子这般亲密的!明明上回在候府时,苏鸾和世子还并不熟识! 不对……霍妙菡蓦地停住脚下疾步。上回在候府时,世子就一直在帮苏鸾。 难道那时起,他们就…… 那眼泪终是大颗大颗的滚落,霍妙菡呜咽出声……可怜她没能早看出来,竟在那时,将情根渐渐种下! *** 厢房内,几个小宫婢排着整齐的队进来,将托盘中的碟子一一摆到桌上,又端着空托盘排着整齐的队出去。 垂眸看着眼前各色珍馐,苏鸾却是迟迟不肯动筷。 “怎么了,不饿?”陆錦珩沉声问她,同时拿自己手中玉箸夹了颗肉圆,强送到苏鸾面前的碟子里。 他以一种命令的语气说道:“不饿也得垫垫,寿宴还有三个时辰才开始,且要奏乐焚香,诵读百官贺辞。真到能动筷时,不知何时了。” 苏鸾不安的抬头看陆錦珩,忐忑问起:“世子,您刚刚可是见过圣上了?” “嗯。”沉闷的应着,陆錦珩抬手又夹起一块儿佛手金卷,送进苏鸾碟子里。 “那个……”苏鸾愈发不安起来,心下也是捊不清个由来,陆錦珩既已面过圣了,那应该听皇上说了呀。皇上都知道她订过亲不要她了,怎么陆錦珩也看不出半点儿生气呢? 陆錦珩又夹了一筷子,而后抬眸看向苏鸾,见她还没‘那个’出来,干脆主动问道:“什么?” “那个……世子您……不生臣女的气么?”苏鸾终是支支吾吾的问了出来。 “为何生气?”陆錦珩瞥她一眼,而后满不在乎的抬起筷子,这回夹了块芡汁浓稠的绣球乾贝。 正往苏鸾的碟子里送去,却见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已是盛放满了,再难摆下。陆錦珩的手滞了一瞬,此时苏鸾心虚着开口:“难道皇上还没给世子说,臣女已然同薛家定了……” 苏鸾原是想着这事儿瞒不过,与其等皇上说,倒不如趁这会儿陆錦珩有点儿人情味,她自己说!指不定陆錦珩念起她过去的救命之恩,放弃利用她的念头呢? 可这“亲”字还没说出口来,陆錦珩悠忽手一抬,那块儿绣球乾贝就塞进了苏鸾的嘴里! “嗯——唔——”苏鸾蹙眉闷哼了两声,却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陆錦珩是生气了。苏鸾这下看出来了。 她不敢吐,只得含泪硬嚼。平时做梦都吃不到的美味,如今就在嘴里,苏鸾却胆战心惊的顾不得品味,如同嚼蜡。 看着苏鸾的狼狈样儿,陆錦珩不由得失笑。先前骤冷的脸上被春风一拂,瞬时化了寒霜,只余明媚。他伸手将苏鸾别在襟扣儿上的帕子摘下,凑到她唇边为她轻轻擦拭油汁。 苏鸾的动作立时僵住,嘴巴不敢再咀嚼半下,呆愣愣的望着陆錦珩的眼睛。 他眼睑半垂,寒芒不见,只余柔情脉脉。苏鸾觉得眼前这副面容,如此陌生,陌生的一点儿都不似她认识、她听说的那个陆錦珩! 45.第 45 章 用完晌午饭, 不等苏鸾请,陆錦珩便自行称有要务而离开。 他带苏鸾进宫本是给皇上看的, 可眼下因着苏家与薛家的旧事被苏鸾摆上了台面儿,那一时半刻也就赐不了婚。 既如此, 陆錦珩也多少顾忌起些男女大防来。 苏鸾毕恭毕敬的送陆錦珩到门口,她站在门里,见陆錦珩走远了, 便伸手欲将门带上。 就在门关了一半儿之时,苏鸾蓦地看到对面正朝这处走来的霍妙菡。苏鸾推门的手不由得驻了下来,与直勾勾瞪着她的霍妙菡四目相交。 “霍家姐姐,”苏鸾低低的打了声招呼,心下也是发虚,隐隐觉得霍妙菡来者不善。初初她还想着对霍妙菡解释些什么, 可这会儿却是不想解释了。 她与霍妙菡原也是没几分交情的,霍妙菡若是对陆錦珩有意, 那么此时便已视了她为对手,她再说什么,霍妙菡都会先入为主的认定她是心机深沉,有意炫弄。 就如她若现在告诉霍妙菡, 是陆錦珩强留她于郡王府的,也是陆錦珩强行带她入宫的。霍妙菡是会气她,还是陆錦珩? 若她再告诉霍妙菡, 自己进宫的一重目的还是为了帮霍妙菡度过一劫……霍妙菡会相信么?大约只会冲她说声“呸”吧。 霍妙菡走到门前, 见苏鸾身挡于门前似是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 旋即露出个不屑的眼神。既而又笑的怪异:“苏妹妹先前在梦中唤我名字唤的大声且急切,莫不是在梦中与我争抢着什么宝贝?” 这阴阳怪气的言中所指,苏鸾自是意会到了,遂以极郑重的语气说道:“霍家姐姐,我眼里的宝贝,只有我爹娘和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 却不料苏鸾这话,竟换来霍妙菡的嘲讽:“哟,这会儿把个下人也搬上了这么高的台面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妹妹多么怜贫惜弱呢。可怎么我刚刚听说,妹妹一进宫就打了二皇子妃身边儿的两位女官?” “那不是我打的,是世子打的。”苏鸾尽量保持着平和语气。 霍妙菡却又是一笑,“那世子护妹妹还真是护得紧呐,夏桀宠妺喜也不过如此了。”这话中带着几分嘲讽,也带着几分醋妒。 苏鸾:“……” 一个时辰前,还说与她一见如故感情甚笃,转眼间就这样了。果然哪里都有塑料姐妹花儿情谊。 如今她在霍妙菡面前,已进入到说什么错什么的环节了。这样杠下去只会成为无聊的扯轱辘。 “霍家姐姐,您把苏鸾比作什么这没所谓,可夏桀是一代君王,您拿他与雍郡王世子类比,这恐怕不妥吧? 霍妙菡面色一白,正欲推翻前语,就见苏鸾无比淡然的一笑:“不过姐姐放心,苏鸾不是爱搬弄是非之人,你与我说过的话,便止于这个门前。我有些困了,打算回屋睡会儿,姐姐自便。” 说罢,苏鸾便不带半分迟疑的将门关了过去。 背身倚靠在门上,苏鸾久久未动,只呆愣愣的抬头对着房间穹顶,视线却没焦点。她脑中回想的是,方才霍妙菡的话。 陆錦珩的确是护她护得紧。以前苏鸾以为是他想对原主报恩,后来苏鸾便认为他是想利用于她。可眼下,似乎所有猜测都推翻了。 陆錦珩若只为报幼时之恩,他暗中给苏家些实惠便可,就如书中他曾对原主做过的一样。再者,就算是一命报一命,如今也只会是她欠陆錦珩的了。 而陆錦珩若为利用她,想将她安插去何处做个棋子,就更不可能了。 一来她已将自己订过亲的事捅到了御前,皇上不会要她。二来她入宫便将二皇子给开罪了,也无法指望她能去二皇子跟前当什么细作。就连太子,也很快就会知道陆錦珩为护一个小丫头,下了二皇子的颜面!太子就算再傻,也不会敢收了这个丫头。 她对陆錦珩而言,其实……没有价值了。 可陆錦珩为何还会对她好? 躲在房里愁闷了许久,苏鸾觉得眼前的事好似一团捊不清的乱麻,令她心下发堵。 这时,先前引苏鸾来的两位嬷嬷过来请她,说是世子吩咐可以带她在附近的几处园子里逛逛。 皇家园林的景致自是无话可说,高台厚榭,环抱池沼,处处透着典雅与别致。苏鸾在两位嬷嬷的引导陪同下,逛了整整一下午的园子,也没觉脚下疲乏。反倒身心轻松,将先前的各种污糟之事一并释然了。 酉时,金乌渐渐西沉。苏鸾慵懒的坐在水榭栏凳上,捻着手里的点心碎屑,不时往湖里洒上一些。各方的鱼儿飞速游过来争先抢食儿,看的苏鸾脸上一乐。 一位嬷嬷走到苏鸾身边,浅笑着提醒道:“苏姑娘,还半个时辰便要正式开席了,想是这会儿广宴殿那边已然开始聚人了。” 苏鸾扭头看着嬷嬷,嘴里“噢”了一声,心下却生起不解。 “嬷嬷,不是说广宴殿的大堂只宴请诸位大人与勋贵么?” 嬷嬷笑着悉心解释道:“苏姑娘,女眷的确是上不了广宴殿的大堂,但是广宴殿后面还有一间专门招待各府贵眷们的偏堂。” “那不去可不可?” 嬷嬷脸上现出一丝为难,而后略显严肃道:“凡是今日进宫为圣上庆寿的,皆一一将名字记录在册,若是进了宫却不去赴寿宴,有对圣上不敬之意。且贵眷这边的宴席是由皇后亲自主持,您不去,也是对皇后娘娘的不敬……” “知道了,那回去吧。”苏鸾起身时还是一副礼貌的笑颜,转过头去便带着一脸的悻悻,沿着来时的路返了回去。 原本苏鸾以为陆錦珩在前堂用宴,她只需在歇脚的房里随便用些吃食便好,等陆錦珩用完了,便可带着她一道出宫。可眼下看来,她却是要与那些贵眷们挤在一处了。偏偏这种场合是她最疲于应付的。 随着两位嬷嬷到达偏殿时,苏鸾先是驻足于门外往里眺了眼。殿中宾客已来半数,苏鸾也的确在这其中看到了几张熟悉面孔。 “苏姑娘?”嬷嬷唤了声,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解。旋即又好似想通了,只当苏鸾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儿,心中发怵。 嬷嬷悄悄伸手指点了下,“苏姑娘,您的席位在那儿。” 苏鸾顺着嬷嬷所指,看到安排给她的位置是在靠近中间的地方。不由得眉心蹙了蹙,她并不想如此招眼儿。 四下里扫了圈儿,苏鸾抬手指着末席一处最不起眼的位子,带着央浼之意:“嬷嬷,不知能否寻人通融下,将我的位置调到那儿?” 宫里的老嬷嬷都是有些脸面跟门路的,特别这两位嬷嬷还是陆錦珩指给她的,苏鸾相信她们定有些自己的道业。 果然那嬷嬷笑着应下:“世子交待过了,让老奴尽可能为姑娘行些方便。那姑娘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与主事儿的嬷嬷说道说道。” “有劳嬷嬷了。”苏鸾目送嬷嬷离开。 其实她之所以劳烦别人调换位置,也不单单是为了招不招眼儿。中间那段席位坐的多是些勋爵家眷,苏鸾坐在那处,一边挨着霍妙菡,一边挨着她那大姐夫的正室夫人阴氏,左右都是尴尬的。 不消一刻,嬷嬷便过来请:“苏姑娘,已为您安排妥了。” 苏鸾笑着道谢,而后跟着嬷嬷过去,在角落里落座。 偏殿狭长,所有贵眷们分列两排,一人一案。苏鸾因着位处最末席,故而皇后娘娘驾到之时,苏鸾甚至看不清皇后的面容。只随其它贵眷们一同起身施礼,而后落坐开席。 因着苏鸾这处格外不起眼,故而别的贵妇们寒暄觥筹之际,她只自顾自的低头吃菜,对外界之事不管不顾,如身处事外。 太子妃与二皇子妃分别坐于皇后左右下手的席位,因着白日之事,二皇子妃对苏鸾有了深刻印象,故而晚上也是特别命了身边女官留意苏鸾的动向。得知苏鸾原定的席位空着后,她便又起了挑弄是非的心思。 二皇子对付不了雍郡王世子,不代表她对付不了一个依附于世子的六品官员之女。再说她也无需亲自操刀,只需拖皇后与世子妃下水。 思及此,二皇子妃心下美快,端起一杯酒敬了敬身居主位的皇后,可话锋却是指向了对面的太子妃:“母后,今日的宴席,太子妃也是操劳了不少。听闻各府贵眷们的贴子皆是由太子妃所下,就连宴席的座次,也是由太子妃所拟。” 皇后娘娘看了太子妃一眼,面露赞许。太子是她嫡亲的皇儿,大周的正统所归,太子妃未来也会如她一般,成为母仪天下之人。趁早让太子妃熟悉这些命妇或是勋贵家眷们,未来也好笼络。 太子妃仰头将杯中酒咽下,笑道:“这算是哪门子操劳,不过是顺手之事罢了。大家都是来为父皇祝寿,心里敬着的是父皇母后,本宫不过就是代劳几样杂事。” “是啊,大家心里敬着父皇母后,所以早早就都赶来了。”二皇子妃笑着转头沿案桌向后看去,忽地笑容一滞,骇怪道:“不过中间空着的那个席位,不知是哪位贵眷手里事忙,竟没来坐席?” 顺着二皇子妃所指,皇后与太子妃也都注意到了中间那个空位。皇后不禁面露不悦,转头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惶恐的禀报:“母后,那处席位本是留给雍郡王府的。但雍郡王府来的是何人,儿臣也不知。” “雍郡王府?”皇后不由得蹙眉,心下万般不解。雍郡王妃这都走了二十年了,雍郡王又不曾再迎立新妃,总不至糊涂到带着房妾室进宫? 嫡子未娶,庶子纵有正妻也不配居中。那整个雍郡王府哪里有女眷配得上这位置。 皇后正心奇之际,二皇子妃却是开了口:“噢,原来是她啊~” 皇后不禁将目光移到二皇子妃身上,“到底是何人?”皇后眼底显露愠色,显然是有些动气了。 二皇子妃干脆起身,疾挪几步跪至皇后正下,郑重回话:“母后,雍郡王世子今日的确是带了个姑娘进宫,想来太子妃所留这位置,便是给此人的。只是儿臣未料到这姑娘竟如此高慢,明明人都进了宫,却连母后亲自主持的晚宴不肯露面。” …… “啪嗒——”一声,刚刚舀了参汤的金匙脱手掉在面前的食案上,苏鸾战战兢兢的抬头,看向宴席的主位。 这说的是她吧? 46.第 46 章 掉汤匙的动静虽不大, 却也引得左右宾客侧目。苏鸾扫视两旁,而后略显窘迫的站起, 移出席位朝着主位跪拜:“皇后娘娘,臣女在此。” 吴皇后、太子妃、二皇子妃、及一众贵眷们, 闻声纷纷将目光投到苏鸾身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二皇子妃焦敏定睛看了看,虽离得远些, 却也依稀辨认得出苏鸾。直心下暗骂这丫头竟来了!不只来了,还听到她先前于皇后面前告的那通状。 “你是?”吴皇后蹙眉。 苏鸾深埋着头,却是声音响亮:“回皇后娘娘,臣女便是二皇子妃先前所言的那个姑娘。臣女并非没来,只是自知身份卑微,不敢腆脸托大坐到前面, 故而才悄悄坐到了末席。” “噢?你就是雍郡王世子带进宫的那个姑娘?”吴皇后看向苏鸾的眼神认真了几分,她此刻计较的已非坐序, 而是诧异陆錦珩竟会带姑娘进宫。 “你且上前来,让本宫看看清楚。” “是。”苏鸾只得起身,颔首往前移步,直至离着主位七八步之距时才停了下来, 重又双膝跪地。 “抬起头来。”虽是命令,但吴皇后的声音和气慈祥。 苏鸾将头缓缓抬起,不敢直视冲撞皇后, 于是半垂着眼帘, 视线落在皇后娘娘的食案上。 “嗯——”就听吴皇后了然满意的一声笑, 而后道:“起来吧孩子,就坐在太子妃为你安排的席位上。” 陆錦珩不近女色的事儿全大周闻名,故而吴皇后也深知这是圣上的一块心病。如今陆錦珩能带个姑娘进宫,可见是顽石开了窍儿,吴皇后自然也不能轻视了这丫头。便是有些想问的,也打算私下再做询问。当着众贵眷,她自得顾及雍郡王府的颜面。 迟疑一瞬,苏鸾谢恩,而后起身坐到了中间的席位上。左边是霍妙菡,对面是孝安伯府唐家的,而苏鸾始终没再抬头看她们,只盯着自己面前的满满一桌美味。 这么多美味,苏鸾·却没多少食欲。只觉得今晚自己是身陷敌营,被饿狼环伺…… 吴皇后带众命妇贵眷们饮下了三杯琥珀美酒,便称不胜酒力回寝宫了。而后太子妃再带。太子妃带完三杯后,席间贵眷们便自由进行。 内院儿的贵妇们,最擅长的便是利用这等场合,攀附结交有用之人。如今几杯美酒入腹,皇后又离开,她们便都活跃了起来。 苏鸾以为自己是这种情势下的局外人,正低着头一门心思的饮汤,却蓦地见眼前笼下一道阴影……苏鸾知道是有人过来了。 “苏姑娘,上回登门多有冒昧,但苏家与我孝安伯府总归是沾亲带故,你我何不借着今日之机,以手中这杯酒一笑泯恩仇?” 苏鸾抬头,果然与她料想的不错,过来的是阴氏。阴氏正端着一杯酒,挑着一双凤眼看她。 阴氏虽为人刻薄高慢,但也分对什么人。对于以前的苏家,她的确是鼻孔看人。但对于抱上雍郡王府大腿的苏家,她就会换一副八面玲珑的脸色。 这酒,若只依着苏鸾的性子她不会喝。但想到大姐姐苏安还要在阴氏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苏鸾只得端起酒杯,冲阴氏笑笑:“阴夫人,您有您的立场,上回那样……怕也是婆母之命难违。苏鸾同您饮下这杯酒,也请夫人多担待。” 说罢,苏鸾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见阴氏也正落下空杯。 苏鸾原是想着如此便算笑着将这一页翻过,却不料阴氏的丫鬟又端来两只斟满酒的杯子。阴氏取过,一杯递到苏鸾跟前,一杯握在自己手中,笑道:“婉儿打小也是被婆母娇养了的,想与苏姑娘尽释前嫌,却又抹不开面子过来。我这个做嫂嫂的便代她与苏姑娘饮一杯。” 听这话时,苏鸾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掠过阴氏,看向对面坐着的唐婉。偏巧唐婉此时也正嗔视着苏鸾。只是眸带挑衅,没什么和善之意。 显然阴氏口中抹不开面子的说辞并非实情。 苏鸾伸手将自己眼前的那杯酒向外推了推,面带笑意的婉拒道:“夫人,苏鸾实在不胜酒力,饮不下这第二杯了。” 阴氏面上讪了讪,而后便道:“那罢了,改日还有机会。”说完,人便被丫鬟搀着回了自己位子。 苏鸾原是目送阴氏,却正巧余光瞥见先前与她同坐末席的一位年轻夫人,手执杯盏笑着朝她这边走来。苏鸾笃定是来攀交情的,忙将视线回避开,起身装作不适自后门出了偏堂。 她平素最不喜阿谀逢迎之人,且她压根儿也不具被人阿谀逢迎的本钱。反正这会儿皇后都走了,她现在偷溜也不算不敬。 出了喧闹噪杂,被酒肉之气侵满的偏殿,苏鸾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只觉如焕新生,四肢百骸俱觉舒爽! 正巧这时,拐角处传来两人的对话。偏巧这二个声音,苏鸾还都觉熟悉。 “世子,妙菡唯此心愿,若世子不让妙菡敬这一杯,妙菡将抱憾终生!”女子言辞激动,显然夹带隐情。 而男子开口时,却是泼浇冷水般的语气:“霍家小姐,你言过其实了。” 女子依旧不甘,无比恳切的辩驳道:“并非言过其实!妙菡自打出娘胎,便落下喘鸣的顽疾,气不化津,三不五时必会发作,回回痛不欲生!而自打生辰之日,世子赠千年野参一棵,妙菡夜夜含服参片,便再无发作。就连一直为妙菡诊病的大夫搭过脉后都说病有好转,连连称奇!” “那棵参,不过是去府上做客随手相赠的表礼罢了。”陆錦珩丝毫不为所动,语气越发的疏离。 顿了片刻,又拒人千里的添上一句:“况且若真如你所说,就更不当饮酒。” 此言罢,苏鸾听到脚步声,跟着又听到“扑通”一声! “不论世子是有心还是无意,世子于妙菡都有救命之恩!妙菡没有他想,只求当面敬世子一杯水酒,聊表谢意。水酒已然命人备好,只请世子移步阁内。” …… 苏鸾猜,这是陆錦珩要走,霍妙菡跪地相求。 为了敬一杯谢恩的酒,霍妙菡竟能使上一哭二跪三上吊的招数……这心也太诚了吧? 不过当下不是细思这些的时候,苏鸾心道原本已然不打算管霍妙菡的事儿了,可偏偏又让她赶上了个正着!这下也不好见死不救…… 苏鸾转头,透过窗子果然见隔壁暖阁内燃好了灯烛,榻案上摆着两杯斟满的酒。好在屋里并无下人看守,苏鸾迟疑了下还是悄悄溜了进去。 桌上只有两只斟满的酒杯,没有酒壶,想倒掉重新满上已是不可能。不过苏鸾记得书中是这样描述陆錦珩与霍妙菡饮酒的场面: 霍妙菡一通恳切言辞后,端杯敬向陆錦珩。陆錦珩将手中酒杯举至唇边眼看要饮了,忽地又将酒杯放回桌上。霍妙菡不解,陆錦珩说冷酒伤身不适饮。于是霍妙菡去取烫酒的器具,便也是此时,陆錦珩将两只酒杯调换。 待烫好酒后,霍妙菡再次端杯敬向陆錦珩,陆錦珩再次端杯。霍妙菡原是想亲眼看陆錦珩饮下,而陆錦珩却面露疑色,问她为何不饮? 为彰显诚意,霍妙菡先行饮下杯中酒。而当她将空杯放下时,却发现陆錦珩的酒杯仍旧是满的。而后陆錦珩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之后,雍郡王府的人便不知打哪儿捆了个小太监来,塞进屋里锁了门。悲剧发生。 捊了一遍原版情节,苏鸾放下心来,淡定的抬手将桌上两只杯子调换了过来。使得原本下了药的那杯变成无药的,无药的那杯变成下了药的。 反正过会儿陆錦珩会再调换一次,这样一来,最终下了药的那杯还是会在陆錦珩这边。而陆錦珩并不会喝下面前的酒,就转身出屋。 如此,陆錦珩与霍妙菡,两人谁都不会中了媚药。 苏鸾这厢正高兴办成了此事,偏巧这时听到了脚步声朝着这边临近! 遭了!苏鸾心下不禁发起慌来,她已然是来不及跑出去了。快速的四下扫了一圈儿,所幸屋里有一座屏风是不透明的。苏鸾赶忙躲去后面,屏气凝神,盼着二人快些走完流程离开。 苏鸾这厢堪堪躲好,便听到“吱嘎”一声开门的动静,陆錦珩与霍妙菡进来了。 霍妙菡开口说了一些感恩之辞,与书中所述基本无异。隔着屏风的苏鸾暗暗盼着,这时蓦地发现屏风上有几处不打眼的镂空雕花。而透过这些镂空之处,她可清晰明了的窥视到外屋情形! 苏鸾看的清楚,霍妙菡终于端起面前的酒杯,敬向对面的陆錦珩。因着苏鸾先前的调换,此时霍妙菡手中的这杯酒,实则是有药的那杯。 陆錦珩一脸漠然的端起自己眼前的杯子,将未被下药的酒杯送至唇畔。 屏风后的苏鸾则眯眼看着这幕,就在她等待着陆錦珩开口说出那句‘冷酒伤身不适饮’时……陆錦珩果然开口。 他开口把杯中酒饮下去了! 为……为什么会这样?苏鸾登时傻眼。 旋即苏鸾的脑中闪过一种猜测:陆錦珩当初之所以会调换那酒杯,是因为他闻出了问题才换的!而眼下他手中这杯酒是没有问题的,故而他……不需要换! 可陆錦珩将没被下药的这杯酒痛快饮下了,那霍妙菡自然也会饮下手中那杯被下了药的!毕竟在霍妙菡心中,她手里这杯才是没毒的。 苏鸾眼看着霍妙菡将杯子举至唇边,她心中万分挣扎!原本只想默默的做个好事救人一命,可眼下她默默不了了,若想救霍妙菡,她必须得亲自站出去阻止了。 可是…… 就在霍妙菡的嘴巴微微开启之际,屏风后突然闯出的一句:“等等!”冲断了她欲将杯中酒饮下的动作。 陆錦珩率先转身看到了苏鸾,不禁眸中也显露出一丝惊讶,“你怎么会……”他眉头深锁,万般莫名。 这一瞬,苏鸾心下竟有一丝……暗戳戳的窃喜? 毕竟陆錦珩这人,永远的一副世事皆在其掌握的骄矜态度。而这回,苏鸾却成功的让他也失算了一把。 尽管,这也不是苏鸾想要的。 “苏妹妹?”霍妙菡放下险些饮下的酒杯,神色复杂,说不清是惊吓还是气愤。 苏鸾咽了咽,压一压心中紧张,佯装出一副与他们同样意外的神情:“世子,霍姐姐,你们……你们是何时进来的?” 47.第 47 章 霍妙菡望着屏风旁的苏鸾, 不由得咬了咬唇,显露怒容反问道:“这话, 应当我们问你才对吧?” 苏鸾复又咽了咽,强行掩饰无理的心虚, 而后假装不舒服的揪了揪自己的垂袖,蹙眉道:“霍姐姐,我是席间敬酒时不小心洒了琥珀酒在身上, 故而才出来想找个地方擦洗干净。恰巧见这屋里点着灯,我便进来了,谁知一转身儿就看到了你跟世子也在此处……” “我与世子尚有要事没说完,你既弄完便出去吧。”霍妙菡冷冷的道。 被如此明确的下了逐客令,苏鸾纵是再想演下去也一时找不到理由了,蹙眉抬脚往外走, 边走边飞快的思索该找何理由留下来。 便在此时,一直看着二人你来我回却沉默不出声的陆錦珩, 悠忽开了口:“过来。” 苏鸾抬头,看到陆錦珩召唤她的眼神,和霍妙菡怒瞪着她想要将她轰出去的眼神。 于情,苏鸾想要留下来阻住那杯酒。于理, 这二人一个是世子,一个是候府庶女,苏鸾自然是得听陆錦珩的。 故而她调转方向走到陆錦珩身边, 屈膝恭敬的行了一礼, 唤道:“世子。” 可是他叫她过来是要做什么呢?苏鸾不解, 对面的霍妙菡也是不解。 陆錦珩蓦地伸手,握住苏鸾的袖口。因着二人是并向而立,陆錦珩的手借方袖遮挡,故而这动作除了苏鸾能感受到,隔着桌子的霍妙菡并未察觉。 苏鸾这下明白了,陆錦珩显然是不信她先前的洒酒之言,意欲试探…… 然而苏鸾是真的洒了呀。就在她婉拒并推开阴夫人的第二杯酒时,她的袖口的确是湿了。 陆錦珩微微侧过脸瞥了眼苏鸾,苏鸾冲他笑笑。心道借口虽说是假的,可她肯定也是寻着靠谱的编啊。 对视过后,苏鸾的视线移向对面的霍妙菡,随即意识到这气氛的尴尬。便没话找话明知故问的打破沉寂:“世子与霍姐姐在此做何?” 霍妙菡虽不愿对着苏鸾解释什么,但也不想师出无名,便一言带过:“前些日子世子送了一棵千年参,治愈了我的喘鸣之疾,故而今日向世子敬酒道谢。” “霍姐姐可知,若有喘疾当不得饮酒!” “只一杯,无妨。” “一杯也不可。” “可这是我敬世子的,世子那杯业已饮下了,我这杯若是不饮便是不敬。” 二人一来一回,各不退让。霍妙菡之所以如此坚持,那是想让苏鸾应景识趣的先行离开,好容她与世子单独相处。毕竟世子的酒中下了那种药,虽非霍妙菡亲手,却是霍妙菡知情。 那晚她娘亲信誓旦旦,说定有法子圆她所想。之后又对她千叮万嘱,定要她亲自敬一杯酒以谢世子之恩。霍妙菡隐隐觉得其中蹊跷,便多加留意,果然偷听到娘亲嘱咐自家丫鬟,要丫鬟在今日的酒杯中动下手脚! 霍妙菡明知,却装作不知,任由事态照着娘亲的谋划发展。事到如今,她既以为世子饮下了那杯下了媚药的酒,又怎能让苏鸾再留在这儿破坏她娘亲的筹谋? 见霍妙菡铁了心不肯放弃那杯酒,苏鸾便附和:“霍姐姐说的是,世子那杯既已饮下,这杯也理应饮下。” 只是话说至此,苏鸾将话锋突地一转,伸手拿起桌上那杯酒来,敬向陆錦珩:“说起来,苏鸾也有要谢世子的地方。苏鸾受梦魇纠缠,夜不能寐,是世子助我出阴影,摆脱魔障。故而苏鸾今日也想借花献佛,敬世子一杯。饮下这杯,苏鸾便不再搅扰二位。” 说罢,苏鸾一仰头,将杯中酒尽数倒入口中! 看着这幕,霍妙菡倒也没有其它想法,毕竟在她眼里这杯酒本身并无文章。苏鸾愿抢便抢去,只要喝完能乖乖离开就好。 陆錦珩望着苏鸾,却是眼底情绪越发的复杂起来。她先前的那些感激之言,发自肺腑,恳切真挚,像小瓜子般挠在他的心口上,他只想将她狠狠拥住! 可这些奢想,也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倘若他当真如此唐突的做了,只怕又要吓到她,让她觉得他是仗势欺凌,轻佻孟浪。 较之这些,倒是该先让她懂懂他的心。 苏鸾朝二人颔了颔首,未再言语半句,转身出屋。 之所以未再言语半句,那是因着苏鸾这会儿嘴里正含着满满的一口酒!不敢言语,生怕喉咙一滑就咽下去半口。 她只打算出了屋离开二人视线后,赶紧将之吐出。这桩悲剧,便算终了。 出门后,苏鸾大步朝着一个背影之处走去!就在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能松一口气儿之际,身后骤然有人唤她。 “苏鸾!” 苏鸾面色一怔,缓缓回头,是陆錦珩。他……他怎么追出来了? “嗯——”苏鸾闷哼着应了声,双眼流露惊恐之色,眼睁睁看着陆錦珩朝她走过来。 而后,他牵上她的手腕儿,不由分说的便拉着她往前走! “嗯?”苏鸾圆瞪双眼,茫然且被动的跟在陆錦珩身旁,被他强扯着往不知何处去。 他一言不发,一双黑眸在盏盏宫灯的映照下,透出决然。苏鸾不得不承认,这张侧颜,当真是美。 都说俊极无俦,可苏鸾此前从不觉得什么人可以匹配得上这个称誉。毕竟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一但无俦了,便是天下无双。 而此刻,苏鸾却觉得之前是她太过死板!陆錦珩这样的一个人,的确可谓是公子无双…… 等等!苏鸾恍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她为何突然对着陆錦珩起了这些歪邪念想? 难道是这些下了药的酒,在口中含得久了,已开始影响她的判断力和矜持?天呐,她得赶快找个机会吐掉。 “嗯嗯——”苏鸾故作震惊的伸手指向前面!按照常理,她做此举动之时,陆錦珩理应顺着她手所指,全神贯注的看着远方……她便可趁机回头吐掉。 而陆錦珩果然驻下步子,就这么一瞬不瞬的凝着她,带着关切之意:“怎么了?” 怎么了?他为什么不是亲眼去看,而是转回头来问她?! 苏鸾抿唇笑着,摇摇头。 许是此处已足够安静,无人叨扰,陆錦珩便也无意再继续往前去。他不错眼珠儿的凝着苏鸾,一双幽黑的眸子里淬满星辰,似比夜空中的繁星还要粲艳上两分。 “你可知,我为何要带你进宫?” 苏鸾敛了僵笑,脸上微微怔然。这话在进宫之前,陆錦珩就曾问过她。当时她心下有无数不着边际的猜想,可如今一一被否定。 他既不是让她进宫做点心,给皇上忆苦思甜的。也不是要将她像棋子一般,安插至某处。 那么他到底是为何? 苏鸾一瞬不瞬的望着陆錦珩的双眼,企图找到些蛛丝马迹。然而她望啊望,只看到那脉脉的温山软水,还有他瞳中的一个倒影。 他眼中的她,竟是这样好看?哪怕是倒着的,也比任何一面铜镜映出来的都要美上几许。 见苏鸾默不作声,陆錦珩也不欲再吊她胃口。低沉夹着磁性的声音,径直言明:“皇上曾予我下令,若遇到中意的女子,便要第一个带来给他过目。” 苏鸾双眼渐渐睁大,一双漂亮的杏眼圆瞪起来…… 陆……陆錦珩中意的女子?他不是一生眼里都只有大周江山么!他不是最爱玩弄朝堂争斗,美人儿凑上来他都不屑一顾么! 心下正思忖着这些,苏鸾便见陆錦珩的身子微微倾俯过来,一张俊脸一寸寸的向她欺近…… 怎会如此?苏鸾紧张的咽了咽……什么?她竟咽了咽?! 那一口酒!! 就在陆錦珩的鼻尖儿快与她触碰之际,苏鸾蓦地将头扭向一旁,避开了他。苏鸾心知,覆水难收,咽进肚里的酒也吐不出来。 想到书中霍妙菡吃下那酒后的惨状,还有梦中霍妙菡躺在床上的样子……苏鸾明白她今晚会很麻烦。 眼下唯有求陆錦珩快些带她出宫,只要回到水琴身边,有水琴照料她,这一夜总能熬过去!毕竟不是能要人命的毒。 “世子……”苏鸾张口时,发现自己声音竟有微微的颤抖,她一时分不清是心下畏怯,还是当真药性发作的这般迅速。 她只是更加急切的央求道:“臣女身子有所不适,还求世子体恤,快些带臣女出宫!” 陆錦珩略显意外,旋即却是被担忧取代,他不由分说的将手背触在苏鸾的额头上,同时问道:“如何不适?” 苏鸾咬了咬下唇,心中慌乱,一时也想不出找什么样的症状出来。而这时陆錦珩已试出她的额头微微发烫,不待她答,他便毅然决然道:“我带你去找御医!” 说罢,陆錦珩伸手揽上苏鸾的腰,欲将她抱起。而趁他俯身之机,苏鸾就势脱开,蹙着眉发着抖:“不……不必。臣女眼下尚且无碍,与其多作耽搁,还不如早些回去……求世子快些带臣女出宫。” 48.第 48 章 残阳消尽, 紫禁城里盏盏宫灯高高悬挂,处处红光映辉。窗子里的灯塔也挑得正亮, 千秋寿诞之夜,无幽不烛。 伴着暮鼓之声, 苏鸾只觉自己在陆錦珩的怀中微微颠簸着,他的一双臂膀极其有力的承载着她。昏沉间,苏鸾只看到一座座琼楼金阙自眼旁掠过, 刺得视野愈发模糊,一片锃光溢目。 先前苏鸾与陆錦珩所在之处,离宫中最近的马车停靠点还是很远,起初苏鸾以为自己可以走,可走了才没几步,便开始感觉到双腿发软。又撑了一小段儿路后, 一个软腿儿打下去她险些跪在地上!陆錦珩便不再由着她,直接打横将她抱起。 陆錦珩迈出的步子夹着几分轻功底子, 借着一个个落脚点轻松弹跃,行进的极快。故而不消多会儿,便已抱着苏鸾来到了马车停放的地方。 炎华他们因着不能随主子入广宴殿,是以整晚候命于此。这会儿他们远远见世子疾步朝着这方向而来, 便知有重要的事发生。因为若无万分的紧急,世子是断不会于紫禁城里展露轻功。 转头看了眼正翘着二郎腿儿懒散靠在辕座上的马夫,炎华眉头一蹙, 命道:“快, 准备驭车!” 年轻的马夫也是个警觉的, 听令后立马放下腿坐直了身子,朝旁一看,果真世子已到。连忙应了声:“是!” “世子,这是出什么事了?”炎华急着上前迎了一步,原是见世子怀中抱着重物便想搭上把手,毕竟身为近身侍卫分担这些是份内之职。可近前一看那重物竟是苏鸾,吓得炎华立马又将伸出去的一双手给收了回来! 心下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反应快,不然怕是这双手要被剁了。 陆錦珩根本来不及多做解释,只丢下了句:“先出宫!”便双脚凭空一腾,步梯都没用就直接跃入了车厢。 眼见世子急成这般,旁人自不敢耽搁半刻,侍卫们一个个利落的翻身上了马,护着这辆深蓬马车往宫门疾速驶去! 能于紫禁城内驭车的本就没几人,雍郡王府的这辆马车便显得格外打眼。车轮急轧在青砖地面上发出的“辘辘”声,引来宫人们的侧目。 陆錦珩有皇上特赐的令牌,故而任何时候可以自由进出宫门,甚至无需御前叩见或是辞别。当真是有这紫禁城里主子一般的待遇。 他们所在的广宴殿离着城门有不短的一段儿距离,是要行上一小会儿的。 舆厢内,苏鸾病怏怏的靠在陆錦珩身上,两眼迷离,半睁不睁。陆錦珩眉头始终微微锁起,他左手揽着苏鸾,右手则时不时的去捂一下她的额头—— 越来越烫了! “苏鸾?”陆錦珩轻声唤她,只是也没能起到多大效果。苏鸾眼皮子重的抬不起来,没有多少反应。 陆錦珩捂在苏鸾额间的那只手顺势滑至脸颊,果然也是烫的。 “嗯——”苏鸾轻哼了声,这种感觉委实难以形容!她没有昏,明明意识是清醒的,可她就是浑身没有力气…… 陆錦珩的那只手在她脸上摸来试去时,苏鸾感觉到一阵儿难以名状的爽畅。想是她自己的体温太高了,便趁得陆錦珩的手有些微凉,轻轻触碰在她的脸颊时,刚好能中和一些躁动,使得心中安静许多。 苏鸾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唇,偎在陆錦珩的怀里,她不住的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只要能顺利出宫,之后回到府里有水琴照料着,她便安全了。 只要撑过这一夜。 “还有多远出宫门?!”陆錦珩不耐烦的向外喝问道。怕外面伴行的侍卫听不清,他还心急的撩起车窗帘来。 “回世子,马上就要到了!”炎华急急答复。 放下帘子,陆錦珩面上神色更沉几分。先前是他关心则乱未曾细想,这会儿稍稍冷静琢磨起来,便觉得此事分外蹊跷!苏鸾前一刻还好端端的,才感不适,便立即发作。这症状来的如此迅急,不像是病,倒有些像是中毒! 陆錦珩的双眼微微一眯,带出一抹阴厉。心道苏鸾头回进宫,与这里的人莫说仇怨,连认得都不认得,何人会对她下手? 唯一有过仇怨的怕也只有二皇子了。只是二皇子虽乖张随性,却也不是个傻子。白日才结下了梁子,当晚便下黑手,这是生怕落不了猜想?再者二皇子如今眼中只有太子一个死敌,在与太子斗出个胜负之前,是不敢再竖一敌的…… 正这般神思着,陆錦珩忽觉自己脖子一紧!他向身旁一瞥,竟是苏鸾双手勾着他,半睁着眼将脑袋靠了过来。 “苏鸾?”陆錦珩心下诧异,眼睁睁看着苏鸾的脸与他越挨越近……越挨越近……最后果真就贴在了一起! 苏鸾的脸蛋儿滚烫,她将自己炙热的右颊贴覆在陆錦珩有些微凉的左颊上,轻轻蹭触……好似甚为满意。 陆錦珩原本自然垂搭在厢椅上的双手,紧紧攥起了拳头。青筋暴起,微微发颤。他没有伸手去抱苏鸾,也没有伸手去推苏鸾,只是肃眉沉目的僵坐在那儿,任由着苏鸾摆弄。 苏鸾则好似全然没有半点儿顾忌,攀着陆錦珩的脖子,贪婪的在他左脸颊上蹭蹭,右脸颊上蹭蹭……只是蹭了一会儿后,她渐渐停了下来…… 陆錦珩的脸也不怎么凉快了。 见苏鸾有些失落的松开了自己,陆錦珩僵硬的身子渐渐松泛下来,他一瞬不瞬的凝着近在咫尺的苏鸾。 苏鸾此时花靥娇晕,两颊红的足以媲美海棠。平日里波光潋滟万分明澈的一双杏眼,此时弥茫惺忪,似吃醉了酒,又似半夜不情愿的被人吵醒,将睁不睁。 若是当真中了毒,倒似是中了……那种下作手段的! “苏鸾,你醒醒!”陆錦珩双手捧上苏鸾的脸,珍宝似的将她捧在手心儿里微微晃了晃。 苏鸾一脸的不乐意,瞥了陆錦珩一眼,眸带厌弃。同时也伸手去掰开他捧在自己脸上的那双手。 若说才坐进车内那会儿时,苏鸾的确心还是醒着的。可这会儿随着药力在体内发作,身心皆被那药性侵蚀,没一样清醒的了。 她的手在陆錦珩的那双大手上巴拉了两下,自然是掰不动他,而后悻悻的放弃,嘟起一张小嘴儿冲着陆錦珩,她不高兴了。 这可怜巴巴的小表情,既是撩人心怀,也是让人疼惜。陆錦珩放开苏鸾的脸蛋儿,两臂一张将她带入怀里。 他微微低头,下巴紧贴在苏鸾的额头上,口中沉沉低语:“是我不该在这种时候带你入宫。” 恣肆惯了,总以为无人能耐他何,却是没有将她给保护好。就在陆錦珩抱着苏鸾自责之际,忽然他们所乘的马车停了下来!陆錦珩不禁面上一滞,他的座驾禁卫是不敢拦的,日常进出宫也只是炎华在前出示一下令牌便可通行无阻。 这会儿却为何停了? 陆錦珩一手揽着怀中正乖巧的苏鸾,一手掀开窗帘,语气不悦道:“何故?” “回世子,守宫门的禁卫说临时接到命令,紧急下钥,任何人不得出宫!”炎华将方才听来的话原样转禀给了世子。 许是嫌炎华未能将消息转述到点子上,守门的禁卫小头目躬身过来亲自对着马车再添一番解释:“回世子爷,并非小的有意为难,而是刚刚收到命令,广宴殿有刺客出没,首领下令闭了宫门,在刺客抓到前谁也不得出宫。” “刺客?”陆錦珩面露骇然之色。今日千秋寿诞,圣上大吉之日,竟然有人挑了这个时间来触霉头! 那禁卫连忙又躬下身子,将先前未表达清楚的再禀报一番:“是,听闻那几个刺客是混在驱邪舞的队伍里,冲着皇上去的!所幸护驾及时,未伤及龙体半分。只是圣上及一众大人们受了不小的惊吓。” 意外过后,陆錦珩垂眸看了看怀里的苏鸾。苏鸾中毒,圣上遇刺,今晚这紫禁城里还真是不太平!不过好在皇上无碍。 “既然不能出宫,那便回广宴殿。”陆錦珩放下帘子,马车调头沿着来时的路重又折返回去。 过了一会儿陆錦珩又撩开帘子,一脸肃重的对炎华吩咐道:“去请太医来。” 炎华先是怔了怔,本担心是世子有何不适,但又想起先前世子抱着苏姑娘回来的样子,便明了其意,应一声:“是”便调转了马头,奔往太医院的方向。 被药石左右的苏鸾浑浑噩噩的,自是听不懂外界发生的这些事,只顾着自己浑身燥热难耐。她被陆錦珩揽在怀里,先前还有些乖,这会儿马车一动便又不老实起来,两手抓在自己的领褖上一通乱扯! 情急之下陆錦珩突然伸手,捉住那双躁动的小手。那双小手细白绵软,被他一只大手轻易把攥,握在手里比个汤婆子还要烫上两分。 原本一直闭着眼的苏鸾,这下蓦地将一双眼睛睁开!虽是睁开了,眼眶中却依旧是迷茫且黯淡的两汪幽泉。她呆呆的望着陆錦珩,眼中布着淡淡的幽怨和无奈。两手不甘的挣扎着,企图从他掌中挣脱。嘴里还不时的发出:“嗯——嗯——”不情愿的动静。 与她这般僵持了一会儿,见苏鸾仍是不肯罢休,陆錦珩也好似有些失去了耐心。他眸中闪现丝丝寒芒,睨着怀中的苏鸾,身子微微向下俯去,与苏鸾脸对着脸。 “安分不下来?”陆錦珩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威胁之意。 见苏鸾仍是不气馁,他便将身子再往下一压,微凉的薄唇径直覆了下去…… 49.第 49 章 一抹淡淡的凉意在唇畔绽开, 伴着若有若无的檀香。苏鸾没有抗拒,她柔软的唇瓣儿甚至有自觉逢迎之意。 直到那抹微凉快速升温, 反过来将她炙烤,她才不满意的将头别开。而那张炙热的薄唇却没有半分要放过她的意思, 苏鸾将脸扭开,他便顺势烙在她的细颈上…… “嗯——”苏鸾又发出一声闷哼,她想要推开陆錦珩, 可她的手还在陆錦珩的掌中攥着,她抽了几下抽不出。 见怀里的人儿反抗的厉害,陆錦珩动作悠忽止住,僵在原地定了定神儿,而后直起身子。苏鸾则麻溜的自个儿缩到了马车的角落里,离得陆錦珩远远的, 直用怪异的眼神儿瞅他。 陆錦珩阖上双眼不敢去看她,强行镇定须臾后, 才又缓缓将眼睁开。看着缩在地上的苏鸾,陆錦珩皱了皱眉,“过来,地上凉。”饶是车内铺了软毡, 依旧是接着木材铁板的凉气儿。 苏鸾没反应,就缩在那儿一动不动。陆錦珩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重重吐出, 这才俯身亲手去将她拉回厢椅上。 方才他失智了。如今他也不怎么冷静。生怕苏鸾一个适时的动作, 又撩起他强压下的邪火。 在她面前, 他简直不知定力为何物。 苏鸾如今八成是中了旁人的腌臜招数,若他趁人之危,那他还是陆錦珩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好色亦当名正言顺!他是打定心思要定了这丫头,可在那之前,至少应备好三书六聘八抬大轿。 重新坐回厢椅上的苏鸾比先前老实了些,就安稳的倚在软靠上,偶尔瞥一眼陆錦珩的方向,眼中却也没什么焦点,不知是看他,还是无目的的扫过。 陆錦珩怕自己再次失控,故而也不去主动搂着苏鸾,只将她安置在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内,以防她又不安份。 所幸苏鸾一路老实,马车停在了广宴殿旁。隔着窗帘,陆錦珩听到外头侍卫的请示:“世子,广宴殿先前闹了刺客,这会儿禁卫把守的严密,不若属下先过去探问上几句?” “嗯。”陆錦珩沉声应了下。 没多会儿侍卫便带回一个禁卫军小首领来,那人毕恭毕敬的朝着马车行了个军礼,而后禀道:“世子,诸位大人已然伴着圣驾移去了宣宜殿,世子不妨也暂时移步至宣宜殿。” 陆錦珩没撩开帘子,只侧了侧头对着那面询道:“那几个刺客呢?” “回世子,那几个刺客里有两个已当场正法,还有两个往御花园的方向逃窜,太子正亲领禁卫军全力缉拿。” “噢?太子亲自去了?” “是。” 起身撩开对侧的窗帘,陆錦珩看到有无数禁卫将广宴殿重重围住,不禁奇道:“此处既已无刺客了,为何还要浪费这么多兵力把守此处?” 那小首领的嘴角抽了抽,“这……这是二皇子下的令。” “呵,”陆錦珩冷嗤一声,“宣宜殿内有圣上及百官,御花园中有太子亲身赴险,你们这半数禁卫却守着个空无一人的广宴殿!” “小的……”那小首领支支吾吾的答上话来,也是觉得心虚。旁处四下围剿乱作一团,他们这队人在此却好似偷懒耍滑。顿了顿,便做决定道:“那小的这就将兵力五五分成,派往两边!” “快去吧。” 待这里的禁卫全部撤离,陆錦珩抱着苏鸾下了马车,去了此前苏鸾歇脚的那间房里。刚将苏鸾放到床上,便听到叩门声。 “世子,太医请来了。” “进。”陆錦珩命道。 太医闻声进屋,走过陆錦珩身边儿时颔首行了个礼,而后便取出脉枕和垫帕,给平躺于床上的苏鸾搭脉。 轻扣了一会儿脉门,太医眉头频蹙,单从他的神情上陆錦珩便看出了答案。与自己此前所猜测的应是如出一辙。 果不其然,太医收了脉枕与帕子,观察过观察苏鸾的眼睛神情,转身禀道:“世子,这位姑娘并不似生病,反倒似中了毒。” “嗯,可能诊出是何毒来?”陆錦珩冷眼睨着太医,淡定无比。 “这像是……像是市井那些不入流的勾栏瓦舍里惯用的助性之药。” 陆錦珩重重呼了口气,眼中微露阴鸷,“可有解药?” 太医略显为难的摇了摇头,跟着也宽慰道:“世子,此等□□仅为助性之用,即便无法祛除,倒也不伤根本。可服醒酒汤一剂,以助眠之法暂压药性,待明日醒来,基本也就无碍了。” 望着床上越发不安分的苏鸾,陆錦珩眸中闪过一瞬的疼惜,而后便道:“有劳了,先下去熬药吧。” “是。”太医退下时头也没回的就出了屋。知道床上的姑娘正发作着药性,生怕看到不该他看的。 太医退下后,陆錦珩走到床前,伸手箍住苏鸾正在乱拽头发的那只手。 许是身上燥得难受,苏鸾从先前就在不停的扯乱自己的发髻,像是一股子力气无从宣泄。这会儿已是将鬓发扯得四散开来,如墨的青丝胡乱洒在床头。 凌乱的青丝下,苏鸾半睁着双眼,直勾勾凝着陆錦珩。陆錦珩将她的那只手塞回被窝,而后以五指轻轻为她向后拢了下头发,拢至脑后时,陆錦珩的手没有立即抽回,而是驻停在苏鸾的发丝间片刻。 苏鸾的发丝柔软而稠密,触之如触最上好的绸缎。 陆錦珩喜极了这种感觉。 拢了头发,苏鸾的一张小脸儿便毫无遮掩的展露了出来。屋子里灯烛挑得极亮,娇妙精致的容颜泛着桃红,只是娇慵无力。脉脉的杏眼里笼着寒烟儿,更添多情。唇角微微勾起,噙着一丝惑人的春色。 陆錦珩及时将留连于青丝间的手抽了回来,生怕自己又按耐不住欺负了她。他转身想去外屋等着醒神汤,可苏鸾却不念他的君子行径,蓦地抬手,嫩葱似的指尖儿勾在了陆錦珩腰间的玉带上。 陆錦珩垂眸睨着那只手,兰花微翘,纤柔灵巧。因着抬起而使得雾袖滑落肘间,露出一小截白腻藕臂。那细腻的皮子寸寸滑如凝脂,直看得人杂念蔓生。 陆錦珩胳膊一抬,轻轻捉住苏鸾的手,想要将她放下。可苏鸾却好似起了执拗,铁了心与陆錦珩僵持! 玉带上多得是衔玉的细丝,看似纤细无比,实则却是结实得狠!苏鸾死死的勾着,陆錦珩纵是力气比她大上许多,却也不敢生拉硬扯,怕得是丝线勒破苏鸾的手指。 而苏鸾便是吃定了陆錦珩的顾虑,轻轻翻了个身子,另一只手也攀去陆錦珩的腰间使坏! 没多会儿便听得“嘣”一声!苏鸾竟硬生生扯断了一根丝线,而使得整条玉带绷断,价值连城的旷世美玉一片片摔到地上! 那些玉块儿薄而方正,落在质地坚硬的青金石地面上,顿时碎裂成无数块儿弹飞!一时间,通透的美玉碎屑四下里飞溅,好似平地炸开的烟花。短暂易逝,华丽而壮美。 “嘻嘻——”苏鸾咧了咧嘴,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怎的就笑了起来。笑得还格外天真烂漫。 陆錦珩原是有一瞬皱了皱眉的,可看到苏鸾大笑,悠尔便敛了那丝不悦,微微勾起唇角,眼尾眉梢儿皆是喜悦。 “你喜欢?”他语调温柔且小心,似在逗弄一个刚刚破涕为笑的婴儿。生怕稍有不慎,又变成六月的天。 苏鸾压根儿不理睬他,只看着地上那碎了一地的玉石,满脸喜欢。自打先前起,她便浑身有使不出的劲儿不知往哪里去发泄!这会儿摔碎了东西,悠忽觉得一身轻松! 陆錦珩却也不在意苏鸾理不理会于他,只又笑笑,一脸春光明媚:“錦园的库房里有无数这样的美玉,你既喜欢,回去便让你玩个畅快。” 苏鸾两手撑在床畔,抬头看向陆錦珩,一双水润润的杏眼儿眨巴眨巴。陆錦珩本以为她是有话想说,苏鸾却蓦地直了直身子腾出手来,两只胳膊伸向了他,一脸的殷切。 陆錦珩一怔,看来只摔一条玉带还是没能让她清醒多少。他上前,双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儿,往自己腰后一带,使苏鸾两条胳膊缠在他的腰上。他则站在床前,将苏鸾紧紧搂进怀里。 拍拍苏鸾的背,哄道:“你此时想要的,终有一日会给你。若给得早了,明日醒来你定会恨我。” 苏鸾自然是听不懂这些绕来绕去的,只一个劲儿的往陆錦珩怀里钻。 这不够……这显然不够……糊弄小孩儿呢。 50.第 50 章 几声“唧唧啾啾”的鸟雀欢鸣声, 清脆的刺破了静谧的清晨。 躺在床上的苏鸾先是挤弄了下眉眼,既而右手一伸钻出薄被, 不自主的捂在额头上…… 她这是怎么了?头疼。 “嗯——”不舒服的哼唧了声,苏鸾终是睁开眼睛。 挂了厚缎的帐内尚是光线黯淡, 苏鸾将手移开额头,撩开帷帐,顿时一片灼眼的亮光刺了进来!果然已是天亮。 她撑着床坐起, 将帷帐勾在一侧的金钩上,而后呆呆的坐在床头扫视着屋内。 这……这是哪儿啊? 静坐了一会儿,稍稍恢复神智的苏鸾恍然大悟!噢,这是宫里,她歇脚的地方。 所以她在宫中过了一夜? 苏鸾正迷惑的四下打量,忽地听到一声低低的“吱哟”门响, 是一个小宫女推门进来。这小宫女苏鸾倒也有些熟悉,自昨日进宫, 除了两位嬷嬷便是这个小宫女在伺候她。 那小宫女也是听了屋内的动静才进来看看,这一夜苏鸾没少闹腾。小宫女进屋见苏鸾正倚在床头上四处看,不禁喜道:“呀,姑娘真是醒了?奴婢这就去禀报世子!”说罢, 那小宫女便调头又返了回去。 “哎——”苏鸾伸手想要阻止她,可那小宫女动作麻利,已然出了屋。苏鸾只好将手收回, 收回时顺带打了个吹欠, 伸了个懒腰。 一套动作下来才算是大醒, 脑中也随之清明了些许。 苏鸾原是想先问清楚怎么一回事儿,奈何那小宫女一心去汇报,根本不等她问,她便只得自己捊一捊昨晚的事儿。 昨晚,苏鸾记得自己很荒唐的喝下了那杯下了药的酒,而后身子不适,央求陆錦珩带她出宫。她甚至记得自己体力不支时被陆錦珩抱在怀里,大步穿梭于紫禁城的长街中,华灯自眼中后移,一片绮丽…… 那个感觉,就像是长了一双翅膀。 可是再之后的事,苏鸾就有些记不清楚了。只依稀记得乘上了马车,故而她认定了自己会出宫。 可是如今怎么还留在宫中呢? 捊了捊思绪,苏鸾恍然意识到陆錦珩指不定马上就会过来,她便打算先收拾收拾,免得陆錦珩要在外屋等太久。 谁知这厢才将脚搭下床去准备找鞋,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苏鸾立时又将一双赤着的脚缩回被子里,顺带又拽了拽被头一直遮护到脖颈。这才忐忑的望着与外间相连的那道门。 脚步声临近,没有要在外间驻下的意思。果真下一刻,里屋的门便被推开,陆錦珩的身影闪进了屋里。 因着昨夜未出宫,也没怎么阖眼,陆錦珩这会儿依旧峨冠博带,身上穿着那件满绣的蟒袍,贵气逼人却也略略透出倦怠。 只是苏鸾察觉到一丝与昨日不同的。昨日陆錦珩腰间束着的是一条白中带翠的玉带,今日却换成了条墨玉的。 不过这丝不同也只是在苏鸾的脑中随意划过,并未多思。眼下苏鸾思的是陆錦珩竟就这样毫不避讳的闯进了她的屋中! 紧拽着被子裹在身上,苏鸾显得有些着急:“臣女尚未起寝,实在是不宜见客,还请世子暂且在外屋……” “今日并非是你见客,而是我来探病。卧病于榻,自是无需拘这些俗礼。”陆錦珩截了她的话。 苏鸾面上微怔,探病?她…… 似是看出了苏鸾的疑惑,陆錦珩边缓步移近床畔,边解释道:“你昨日吃冷酒加之吹夜风,发烧了。” 走到床前,陆錦珩将手一抬,捂在了苏鸾的额头上。苏鸾先是一懵,既而明白他只是试温,便不再后缩。 片刻后,陆錦珩将手移开,露出个满意的神情:“嗯,如今烧退了。” 陆錦珩并未将中媚药的事告诉苏鸾,原是想着她不知便可少些困惑,毕竟一个姑娘家中了那种药,这事本身便足以让她无颜见人。 苏鸾慌乱的点了点头,心下暗暗庆幸,好在陆錦珩并未发觉她昨晚的不妥,只当她是醉了酒发了烧才神志不清。 饶是放了些心,可细想之下苏鸾仍是觉得不安,紧紧扯着被子她抬头看向陆錦珩。 陆錦珩就站在床头边儿上,他身形高大,加之苏鸾坐着本就不占优,故而脸仰起老高才能与他对上。 带着一脸心虚,苏鸾怯生生的开口问道:“世子,昨晚是谁照料的臣女?”她记得陆錦珩抱她出宫,虽然不知是何故没出成,但她心下盼着至少在回房后,是由小宫女来照料自己的。 然而陆錦珩垂眸睨着她,淡淡的吐出一个字:“我。” 苏鸾心下一凉,不得不继续追问道:“那不知臣女……酒后……可有失态?” “失态?”陆錦珩喃喃着重复了这二字,端着此时一脸惶恐的苏鸾,脑中掠过的却是她昨晚种种轻佻的举止。 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个弧儿,陆錦珩违心道:“还好。” 苏鸾微微蹙眉,既是‘还好’为何他笑的这般邪佞?正她持怀疑态度之际,陆錦珩也话锋一转:“只是不肯乖乖吃药。” “所以就……没吃?”问这话时,苏鸾不自觉的咂了咂嘴,体味到一丝涩苦的汤药味儿。不禁纳闷儿挑眉看陆錦珩。 果然陆錦珩答道:“吃了。”顿了一瞬,又补上一句:“强喂的。” 应着这话,苏鸾脑中浮现出一幕被陆錦珩捏着嘴,强行灌药的画面……不禁打了个激灵! 这时外屋传来脚步声,先前的小宫女回来了,手里端着个朱漆托盘儿进了屋。上面摆着一只酱地儿蓝龙瓷盖碗,不用揭那盖子便可闻到一股子药味儿,跟苏鸾口中那味儿一样。 宫女欠身在陆錦珩身旁,高举着手中托盘。 苏鸾皱了皱眉,脑袋不自觉的往被子里缩去。她是中了毒,又不是当真发烧!吃这些乱开的药,指不定弊大于利。迷糊着时被人强灌了那是没办法,这会儿既已清醒怎能再乱吃! “那个,我已然退烧了,就不必再吃了。”苏鸾望着那小宫女说道。 可那小宫女又岂是做得了主的,抬眼看了看苏鸾,又看了看世子。 见世子递来个示下的眼神,小宫女应景识趣的将药碗放到床前的小方案上,自己不声不响的施礼退下。 苏鸾只得将这话再变个语气,给陆錦珩说:“世子,您刚刚也试过了,臣女的确是退烧了,故而……” “故而太医让你只再服此一剂,以作巩固。”打断苏鸾的话时,陆錦珩的声音很是温柔。 这碗药自然不是什么退烧的汤药,而是一碗醒神的药。对于中了那种毒后刚刚清醒的苏鸾而言,驱除余毒,大有裨益。 苏鸾却依旧不愿妥协,语气谨慎的辩驳道:“世子,人都说是药三分毒,臣女既已好了,实在是无需再服。” “看来,你还是想用昨晚的法子。”陆錦珩蓦地语气一冷,单手端起那碗药来。 苏鸾怔然,他这是打算再用昨晚强灌的法子么?她不由得扯着被子往床里面缩了缩。 陆錦珩先是将药碗往他自己的唇边送去。苏鸾虽是心下拒绝,看他做这动作时也不仅生出一瞬的暖意。都要强行灌药了,陆錦珩还怕烫着她。 然而那药碗递到嘴边,陆錦珩却不是要将之吹凉,而是直接饮下了一大口…… 苏鸾:“……” 瞬时,苏鸾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不及她多想,就见陆錦珩果然一俯身子,缓缓朝她欺近! “世子!臣女自己能喝!”慌乱间,苏鸾伸手夺下了陆錦珩手中的药碗,立时将碗沿儿塞进了自己嘴里! 接着便听到“咕噜咕噜”几声,那药碗立时见了底儿。 见苏鸾突然变得听话,陆錦珩也无意再吓她,撤回身子,满意的勾唇一笑。 苏鸾这才发现陆錦珩含入口中的那一口药,好似凭空不见了……既未见他吐掉,也未见他咽下。 所以,陆錦珩本来就是逗弄她的?他根本没饮,只是作势来唬她! 意识到自己中了计的苏鸾,眸中夹着丝嗔怪之意瞪着陆錦珩,而后又觉得有些失礼,移开视线,只悻悻道:“臣女烧也退了,药也服了,世子可以安心了。” “好,那你且在房里歇息吧,不要出门乱跑。宫里昨晚进了刺客,虽已尽数伏诛,却也加大了戒备布防。” “刺客?”苏鸾惊讶的瞪圆了双眼,心道难怪昨晚明明记得上了马车要出宫的,却又莫名留在了宫里没走成。原来竟是入了刺客宫中戒严了。 “嗯。”陆錦珩沉声应着,眉宇间可见愁云凝聚。 “那皇上?”苏鸾忐忑着问起。 “皇上无碍,二皇子亲身挡剑救驾。” 见陆錦珩这番愁容,苏鸾心下也是明了其窘境。书中圣上千秋寿诞这日,可不仅仅是出了霍妙菡一桩事,还有另一桩更大的,便是圣上遇刺! 那几个刺客是随着驱魔舞班子混入宫中的。而那个驱魔舞,还是陆錦珩安排的。 此次圣上寿宴,一应内务皆由太子妃主理,吴皇后辅助料理,而一应布防则是由太子负责。此事拟订之初,便引起了朝中议论。大臣们纷纷认为,皇上如此安排实是为了帮太子竖立威信,且培养太子妃打理六宫的能力。而这些议论,自然也入了二皇子生母——刘贵妃的耳。 刘贵妃对自己的亲儿子期望极大,在她看来太子虽为皇后亲生,又是长子,可论起才智与谋略却是远不及她帛昭的!加之皇后性情软弱,刘贵妃更是不服,从而滋生了野心。 这次刺杀,便是刘贵妃的母族势力所为,矛头指向的压根儿不是皇帝,而是负责此次宫中布防的太子。 他们是想着借此机会,让皇上对太子大失所望,同时看到二皇子对皇上的一片孝心。 51.第 51 章 不多时, 便有御前的公公前来传达圣意,说皇上于宣宜殿召见众人。 让那公公先回去复命后, 陆錦珩又给苏鸾叮嘱了几句让她小心的话,而后转身出屋。 苏鸾的双眼却久久凝在那个背影上, 心下五味杂陈。 她知道,以皇上对陆錦珩的宠信,不会当真猜疑于他。只是面对前朝与后宫的掣肘施压, 陆錦珩接下来也委实烦恼了好一阵子。 为了不使自己的母族势力被圣上猜疑,也为了彰显二皇子救驾的不易,刘贵妃自此事后便夜夜哭啼,反复在皇上面前念叨陆錦珩的可疑,及儿子为皇上担下的那一剑。 尽管那一剑本就是自导自演的苦肉计,伤的并不多深。 而皇后娘娘为了撇清太子布防的失职, 亦是不断将责任往陆錦珩身上推,说那些跳驱魔舞的人因着是世子安排的, 旁人不敢多查,才令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苏鸾知道陆錦珩做事狠辣,又意欲抢夺本不属于他的皇位,是书中实打实的造反派。可苏鸾也知道在这件事上, 他真的是被大家联手诬陷了。 事后陆錦珩查了近两个月,才抽丝剥茧终于查到一个关键人物身上——禁卫军中的一个小头目,叫赵六的。便是此人做了内应, 凭职务便利使得刺客们顺利入宫, 又在刺客们闯入广宴殿时开了方便之门。 最终赵六也咬出了幕后主使。刘贵妃的亲哥哥、二皇子的亲舅父、大周的尚书令刘吉刘大人。 通过这次事件, 陆錦珩也是反杀了个漂亮。最终虽未能证实刘贵妃与二皇子知情,却将刘吉判了斩立决!使得二皇子失去了前朝最大的倚仗,也使得刘贵妃的静慈宫自此成了半个冷宫。 只是……陆錦珩调查清楚这些,前后用了足足两个月。而这背负着弑君嫌疑的这两个月,也成为他人生的一个最低谷。 想到这些,苏鸾的心下突然就生出一股子不忍来!蓦地跳下床跑到窗边,苏鸾将窗牖推开,看到陆錦珩堪堪错过去五六步。 听到推窗的声音,陆錦珩也回了头,见是苏鸾正探头望他,不禁微微错讹。 “世子!”苏鸾神色焦急的唤了声,而后瞥了眼附近,见无人路过,便匆匆言道:“昨日臣女在御书房外的偏殿,之所以惹得二皇子不悦,是因为臣女撞见了二皇子与一名禁卫说悄悄话。被发现后,那禁卫慌张离去,二皇子也大发雷霆。当时臣女并未多想,这会儿想来,他们的话中却是透着蹊跷!” 陆錦珩双眼微微一眯,“你听到他们的话了?” “臣女听到二皇子唤那个禁卫叫‘赵六’,又听他们说什么‘东门而入’,‘亥时行动’,臣女还当是二皇子安排了什么惊喜。”苏鸾佯作懵懂的眨巴眨巴眼睛。 陆錦珩眸色一沉,黑瞳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般,让人难以洞察到深处是什么。 “嗯。”沉默须臾后,他平淡的应了一声,而后转身继续往宣宜殿去了。 昨晚他安置好苏鸾便去了宣宜殿面圣,大体情形也是明了。贼人正是亥时正刻,自广宴殿东门侵入,时间地点皆与苏鸾所说的相符。 竟是二皇子。陆錦珩心中暗道。 这厢关了窗子重回床边坐着的苏鸾,依旧心跳如鼓! 先前那些话皆是她随口扯的谎,她哪里有看到二皇子与什么赵六说话。她只是想给陆錦珩点明个方向,好让他能查明的快些,不那么被动。 之所以帮他……那就当是对他昨晚未有趁人之危的报答好了! 苏鸾这样答复自己的内心。 宣宜殿内,崇隆严丽,画栋飞甍。地面镂金铺翠,殿前八根朱漆巨柱上走鸾飞凤,栩栩如生。 只是眼下,没谁有心思在意这些纷华靡丽。 周幽帝正襟危坐于玉台龙椅之上,吴皇后伴于君侧,下手位置坐着刘贵妃及其它几位妃嫔。太子与二皇子皆在玉台之下,与众位大臣站于一起。 这时御前太监倒腾着碎步来报:“皇上,雍郡王世子到了。” “宣。”周幽帝面色无波的命道。 陆錦珩进殿对着皇上皇后及贵妃行过礼后,便也随几位皇子站到了一旁。这时周幽帝便道:“既然都来齐了,便开始论断吧。” 一听这话,陆錦珩便心下有了数,显然是之前有人将他拖下了水。不过那几个刺客既是跟着驱魔舞的队伍进的宫,也不怪他们将矛头指向他。 思及此,陆錦珩微微侧头瞥了眼身旁的李帛昭。二皇子这招厉害啊,既让太子失职,又将他也卷了进来。一箭双雕,难得的一回长了脑子。 李帛昭似是感觉到了被人不含善意的凝着,也侧头看向陆錦珩,陆錦珩勾了勾嘴唇,笑得让人脊背森凉。 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出于厌弃,李帛昭只与陆錦珩对了一眼,立马又将视线收回,转回了头去。 陆錦珩也转而将视线移向尚书令刘吉,李帛昭的亲舅父。二皇子能时不时的与太子争上一争,这底气一半来自他的生母刘贵妃,一半便是来自这个亲舅父。陆錦珩心下暗暗猜测着,此事又与刘吉有没有干系? 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于圣驾前辩论。按站队来分,前朝势力大约可分为三波。一波是力挺东宫太子的,一波是站二皇子的,一波是完全中立的。 眼下,中立的那波就事论事,基本等于太子与雍郡王世子各打五十大板。站二皇子的那波,则拼命将此事往太子身上攀扯,毕竟他们迫切想要的是让太子圣前失宠,最好是能废了太子之位!站太子的那波则为了推卸责任,齐心将矛头指向陆錦珩。 最终辩来辩去,只是各抒己见,并没有拿出任何关键性证据。 周幽帝将目光看向太子,肃着脸问道:“太子可有何想辩白的?” 太子一时无话可说,拱手垂头:“父皇,儿臣无可辩白。”毕竟不管陆錦珩有多少责任,他的失职都是显而易见的。旁人为他开脱模糊焦点尚可,他自己若再亲自上阵推卸,便只会令父皇觉得他毫无担当。 周幽帝又将目光移到陆錦珩身上。与先前看太子时不同的是,圣上眼中夹带着几分愧疚。这天底下他不信谁也信他的珩儿!只是眼前百官当前,他不能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就公然偏袒。 “雍郡王世子,你可有要辩白的?”皇上开口,较之对旁人时柔和些许。 陆錦珩上前,拱手敬道:“皇上,臣不想辩白,只想带个人回去审问三日。” “噢?何人?”不只皇上诧然,就是百官闻之,也纷纷注目,眼中是万般的费解。眼下所呈现的是一团乱像,众人失职促成,岂是单提一人可解的? “皇上,臣要带走一个叫赵六的禁卫军小头目。”说这话时,陆錦珩的视线接连扫过刘贵妃、二皇子、刘吉。 三人皆是惊愕失色。 由此,陆錦珩心下便笃定,此事三人均为知情。 这话看似是请求,而那个‘要’字却是说的信心满满!这不禁引起一些人的不满来,纷纷上前反对。 刘吉更是亲自站出,驳斥道:“世子,你自身都难以洗脱嫌疑,如何还敢自荐审理此案?!” “嫌疑?”陆錦珩没有转头,只是转了下眼珠子斜一眼刘吉,满是鄙夷:“尚书令大人可知何为嫌疑?” 见陆錦珩这般轻蔑态度,刘吉忿然作色,声量也较先前大了许多:“那些刺客便是跟着世子安排的驱魔舞队伍混入宫中的!这便是嫌疑!” 陆錦珩却是淡噙笑意,竖出一食指摆了摆,“尚书令大人,驱魔舞虽是本世子安排,却也皆是验明正身后方放进宫门的。那些刺客到底是混着队伍入的宫,还是入了宫后才混进队伍,皆未可知。你又怎敢断言他们不是事先跟着旁人混入宫来,之后才混进了驱魔队伍?” “这怎可能?!低阶官员入宫时不得带随从,纵是身份高能带亲随的,也皆是将人数一一登记在册!来时几人走时亦是几人,皆需对应!” “呵呵,”陆錦珩朗声失笑,转头看向刘吉,厉色道:“刘大人!若是此人连弑君之事都敢做了,还能连个看门的禁卫买不通?带十人来,却只记六人,入宫后再令那四人混去驱魔的队伍里,祸水东引,这等事也不是毫无可能的!毕竟谁作此大案,敢明目张胆的将自己牵涉进来?” 52.第 52 章 陆錦珩于宣宜殿上一番驳斥, 倒是将原本中立的那些大臣点通透了许多。虽说情形未必全如他的猜测,起码也是提供了一种思考方向。 环顾大殿一圈儿, 陆錦珩嘴角又噙起一丝笑意:“故而若论起嫌疑来,殿前凡是带仆从入宫的皆有嫌疑, 与我也不过是嫌疑大些小些的区别。” “这……”殿中一片哗然,然而一时间竟也无人能站出来反驳这种可能性。 陆錦珩便趁势跪地,于御前郑重请命:“皇上, 臣接到线报,笃信这个叫赵六的有重大嫌疑!臣相信将此人带回府中严审三日,定能从他口中探出些虚实!” 眼见陆錦珩先前的话语从大殿之上站住了脚,这会儿无人出来反对,周幽帝隐隐发笑,眸中带着嘉许。金口一开, 声音醇厚的做出了个决断:“好,赵六便交由雍郡王世子审理三日。” “皇上, 万万不可——”尚书令刘吉终于义无反顾站了出来,旁人可以当缩头乌龟,他却当不得! 毕竟此事本就有他的身影在,赵六一直受命于他, 以赵六的忠心,若换个旁人来审未必能审出什么,可被陆錦珩带走, 难保不会重刑之下屈打成招。就算他不能阻止陆錦珩提审赵六, 至少也不能让陆錦珩将赵六带出宫去。 只要赵六留在宫中, 他至少可以随时打听到进展,总能思考应对之法。实在不行,还可灭口以除后患! 只是让刘吉至今也想不明白的是,陆錦珩怎么查出赵六与刺杀之事有关的?明明赵六行事也是精明的很,凡事兜上几个圈子,不会亲自露面。 “噢?”周幽帝缓缓侧头看向刘吉,“尚书令,为何不可啊?” 刘吉也恭敬的跪地,就在陆錦珩的身边,一脸严肃的请命道:“皇上,刺杀君王非同小可!刺客虽已尽数伏诛,幕后之人却逍遥法外。臣主张在此案水落石出之前,凡有重大过失及嫌疑之人,皆不应出宫,且行动由专人看顾,以避免其与外界勾结抹杀证据!” 这不就是软禁?周幽帝视线移到陆錦珩身上,此事过失及嫌疑最大的除了太子就是陆錦珩。 可他的珩儿若能在宫中多住几日,何尝不是他的心愿? 沉了片刻,夹带着私心的周幽帝点点头,“刘爱卿所言有理。既然如此,太子今日起禁足于东宫,非召不得出。雍郡王世子也暂且留于奉召宫,由朕指派的人看顾。刑部及大理寺负责彻查刺客一案,至于那个叫赵六的,可由雍郡王世子自行提审!” 周幽帝以手扶了扶额头,露出倦乏之色:“便先如此吧。”说罢,起身。 “皇上英明——”众位大臣跪地叩首,恭送圣驾。 退散时,陆錦珩抬脚欲走,却见太子挡在身前。他便微微颔首,尽应有礼节:“太子殿下。” 太子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只语重心长的说了句:“有劳世子了。”之后颔首,转身离开。 陆錦珩明白太子的意思,这会儿他与太子同为被人陷害,说起来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太子被彻底禁足于东宫,无法亲自查清此案洗脱自身嫌疑,唯有将希望寄托于他身上。 毕竟皇上命来主理此案的邢部,隶属尚书令之辖,说起来与二皇子那边才是一脉的。指望他们,远不如指望陆錦珩来得实际。 睨着太子行去的背影,陆錦珩眸中带着两分戏谑之意。即便他在帮自己的同时捎带着帮太子洗脱勾结于外的嫌疑,可太子失职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圣上的信任短时间内都是没了。 *** 因着陆錦珩走前的叮嘱,苏鸾不敢出屋,醒了也只能缩在这内外两间屋子里,份外无聊。最后便叫小宫女帮她备了热水,沐浴。 沐浴时苏鸾让小宫女不必近身伺候,却又怕陆錦珩突然回来,故而让那小宫女在外间守着。 等苏鸾洗好出浴涌时,因着青金石地面儿上溅了水打滑,她趔趄了几步,所幸扶住了桶沿儿才没摔倒! 外屋的小宫女听了动静赶忙进来:“苏姑娘您没事吧?” 苏鸾只空身儿披着件宽松的寝衣,见并不多熟悉的小宫女进屋多少有些尴尬,便急急说道:“没事,你还去外面守着。” “是。”小宫女正想回外屋去,一低头恰巧瞥见苏鸾赤脚踩在地面上,便蹙眉劝起:“苏姑娘,您莫要赤足!昨夜这地上溅落得到处都是玉石碎渣,虽然奴婢们仔细清理过了,难免会有疏漏的碎屑,万一割破您的脚可就……” “碎玉?”苏鸾不禁纳闷儿,视线落到地面四处扫量一圈儿,没看到什么漏网之鱼。 最后苏鸾的视线落在小宫女脸上,奇道:“哪里来的碎玉?” 小宫女想也没想的张口答道:“是苏姑娘昨夜扯坏了雍郡王世子的一条玉带。” 苏鸾:“……” 被陆錦珩抱在怀中满紫禁城里蹿,还以奇怪的方式灌了药,她还扯断了陆錦珩的玉带……她昨夜到底是做了多少荒唐事? “苏姑娘,您怎么了?”看着苏鸾的脸色骤然变白,小宫女以为她是身子又有哪里不爽利。 苏鸾摆了摆手,拒绝了小宫女的伸手搀扶,“无事,你快去外面守着吧。” “是。”这回小宫女痛快出了里屋。 苏鸾小心谨慎的跳了几下,脚尖儿点着确定没有碎玉渣子的地方,跃至床上。而后麻溜换了小宫女给她备好的干净衣裳。 蹚了鞋子坐到梳妆架前,苏鸾拿木梳对着铜镜仔细将长发梳拢梳顺。正这时,听到外间一声开门的动静,接着便是小宫女的一句:“世子。” 苏鸾暗暗庆幸自己先前的动作快,起码换好了衣裳与鞋子。 陆錦珩拐进里屋时,见苏鸾正坐在铜镜前拢发,姿态闲婉,动作麻利。三两下便将原本黑瀑似披于后背的秀发,用支簪子绾到了头顶。 苏鸾起身走到陆錦珩身前,屈膝行礼:“世子。”苏鸾本就比陆錦珩矮上许多,这一屈膝更是只及他的胸膛。 垂眸扫过眼前的苏鸾,陆錦珩的视线停在她的发髻上。苏鸾这个年岁,加之并未出阁,原是不应梳这样简单的妇人发髻。想来是没有丫鬟伺候着,自己不会梳,便随意糊弄。 苏鸾屈膝屈得有些酸麻,却还不见陆錦珩说那句‘免礼’,不禁心下犯起嘀咕:是她给陆錦珩出的主意不妥吗?难道陆錦珩没有凭着她指的方向争取到主动? 神色惛懵的缓缓抬头,苏鸾立时便撞进陆錦珩那双略显灼人的眼睛里。她慌忙又垂下头逃开他的注视,想着昨晚药力发作前,陆錦珩给她说的那句话。 她记得他说为何要带她进宫。只是眼下,她只能装糊涂,佯作一句想不起来。 苏鸾慌神儿的将视线落在陆錦珩的袍裾上,就见眼尾处陆錦珩的手轻轻一抬,接着她便感到头上一松…… 陆錦珩抽走了她的发簪! 那未干的长发顿时如瀑布般披散而下,同时还溅起些水气。而苏鸾像是受了什么欺辱般,双手捂着自己的长发,怛然失色又夹着丝愤怒的抬头看陆錦珩。 陆錦珩神色平常的睨视着她,语气带着不满:“不将头发擦干,就匆匆拢至头顶,你是嫌昨晚的麻烦没给人添够,还是那退热的汤药没吃够?” 听了这话,苏鸾脸上的不满散了,竟还泛起一丝羞愧。她又如何不知这样容易生病,可是方才哪有时间给她擦干头发。 “进来。”陆錦珩朝着外屋命道。 小宫女应声进屋,陆錦珩抬手指了指浴桶,“撤了。再拿几块干巾。” “是。”小宫女应声下去叫来几个帮手的,一齐将浴桶抬了出去,又将干巾奉上,这才识相的退了出去。 苏鸾自是知道这些干巾是给她备的,是以也不扭捏,取过一块就贴在发丝上轻轻擦拭水份。边擦着,往窗边走去,伸手将窗子推开。 屋内水气氤氲,热雾蒸腾,苏鸾想着陆錦珩定是不舒服的。果然这一开窗便冲进一股子气流,将屋内水气冲散。只是这股子劲风一吹,那半干的头发生出凉意,寒气兜头灌下!苏鸾应时打了冷颤。 “哐!”一声,苏鸾刚打完冷颤,便见窗子被陆錦珩又给关上了。 跟着,是陆錦珩艴然不悦又夹带戏谑的语气:“你是舍不下那汤药,还是舍不下灌你汤药的人?!” 苏鸾脑中当即浮现联想了许久的那个画面,陆錦珩含着一口汤药逼近于她,强行灌入她的口中…… 苏鸾不由自主的就将一只手捂在了嘴上!惶恐的看着陆錦珩。 见她知道怕了,陆錦珩勾唇一笑,而后抬手捂在苏鸾的头上。苏鸾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陆錦珩竟也拿了一条干巾。 陆錦珩的手温柔的在苏鸾头顶轻揉,边为她擦干发丝间的水,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说的那个叫赵六的禁卫,我已要过来了。过会儿陪你用完晌午饭,我便去牢中审审他。只是在审出眉目之前,我是难以出宫了。” 苏鸾眸中闪过一道精光,虽说陆錦珩眼下出不了宫,可要来赵六他便已占据了此案的主动!揪出赵六上面的尚书令刘吉近在眼前。 这事儿,她是头功啊! 想到自己刚刚帮了陆錦珩一个大忙,苏鸾底气也足了许多,抱着满满的期冀请求道:“世子接下来要有正事忙了,臣女这身份也不便总在宫中待着,不如世子给宫里的哪位管事儿知会一声,让臣女先行出宫可好?” 陆錦珩眸中浸着醉人的温柔,却是不近人情的摇了摇头,唇边淡出似有若无难以捕捉的坏笑。 眼底决然的吐出二个字来:“不好。” 53.第 53 章 一墙之隔的外头, 是春阳灿灿。而屋内,却是黑黢黢的一片黯淡! 厚厚的缎子遮在瑶窗上, 一层又一层,遮挡了所有的光。榻前的地上, 蜷缩着一个荏弱的身影。 借着缝隙里透进来的一星光亮,依稀可见地上的女子面上泪光点点,不时还能听到嘤嘤垂泣的声音。 这女子, 便是汝阳侯府的庶小姐,霍妙菡。 门外不断有急切的叩门声传来,伴着同样的莺泣声声:“菡儿啊……菡儿……你给娘开开门呐……” 自打今早霍妙菡随着父亲和嫡母回来,就一头钻进了自己房里,将门窗拴了个严实。旁人不觉得有什么,可霍妙菡的亲娘姚氏, 是亲手安排了下药之事的,故而一见女儿如此, 姚氏就知是事情进行的不顺利。可女儿根本不同她讲是何处出了差错,姚氏只能空着急! 霍妙菡对外头的事根本不作理会,只缩在地上,脸贴着那冰凉的地面, 一心自虐。 她恨呐!她一候府千金,抛开了女子的所有矜持与尊严,任由着娘亲使出那种腌臜手段!却是给旁人做了嫁衣…… 霍妙菡知道她虽身份尊贵, 可比起陆錦珩来, 她一庶女之身确实是般配不起。可想当年她娘亲出身也并不高贵, 却能一跃成为候府的姨娘!这简直是她娘那出身想都不敢想的高枝儿! 娘亲当年用的,就是下药的手段。 霍妙菡以为自己也可用这生米煮成熟饭的手段,如愿进雍郡王府的大门。故而她明明知道了娘亲的算计,也未出言阻止,甚至暗暗期盼。 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昨晚,陆錦珩追出去后,她也曾追了出去。她悄悄候在一旁寻找机会,可没多会儿就看到陆錦珩抱着苏鸾急急回来上了马车。 虽说最后霍妙菡也没弄懂是哪里出了差错,但有两点是摆于眼前的:苏鸾中了那媚药,且中媚药后的苏鸾一直与陆錦珩在一起! “呜——”霍妙菡掩面而泣,她不敢想那些画面。而那些画面,由她一手促成。 哭了好一会儿,霍妙菡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挪到床上的二斗小橱前。她打开橱子取出了那幅画像,她每晚睡前都要端详许久的那幅画儿。 小心翼翼的将之展开,借着黯淡的光亮,霍妙菡看到宛如谪仙似的公子跃然纸上。 她伸手触碰,指尖儿沿着那俊美的面庞轻轻描摹…… 可这人,此后再也不可能是她的了。 霍妙菡蓦地眼神发狠,起身又从柜子里翻出一把剪刀!毫不留情的将那幅画剪成了碎片!捧在手里,双手如捧着珍宝似的发着抖……可她还是高高一扬! 那些碎片落得满地皆是。 有人情深缘浅,有人爱而不得,有人情深不寿。 霍妙菡心如死灰的扫一眼地上,而后目光落在了那把剪刀上。她缓缓伸手,五指发颤,苍白清癯的手将那把剪刀紧紧握住,而后带回身边。 霍妙菡起身走到梳妆架前,自耳后捻过一缕青丝,面无表情的看着镜中隐于黑暗的自己。 “咔嚓”一声,随着那剪子咬合,一缕青飘飘洒洒的落到地上。 接着又是同样的几声。 *** 奉召宫内,苏鸾略显局促的坐在榻椅上,仰头望着锃光溢目的宫殿穹顶。入眼皆是珠玉玛瑙万顷琉璃,价值连城的珠宝在这儿就如普通的砖瓦般,用得随心所欲。 陆錦珩奉了圣命在此宫暂居三日,说是同太子一样因着失职有嫌疑而禁足宫中,可皇上又许他去四处查案,故而这所谓的‘禁足’也只是个噱头罢了。陆錦珩不许苏鸾先行离宫,故而苏鸾只得随他搬进了奉召宫来。 这座宫殿苏鸾不知,其实这里是当今皇上身为八皇子时所居的寝宫。因着这里是皇上当年与陆錦珩的生母私定终身之地,故而在圣上登基后将此处重新装潢,成了紫禁城里最纷华靡丽的一处。 这奉召宫奢华至此,却也空置了二十年。除了皇上自个儿外,这二十年间也只许陆錦珩踏入过。 就在苏鸾仰头打量之时,陡然闻到一股子刺鼻的药味儿!她低头朝着大门一看,见是一直伺候她的那个小宫女端着托盘过来了。 “苏姑娘,药熬好了,世子让您趁热服下。”小宫女淡笑着双手将托盘往前一敬。 苏鸾双眼怔怔的望着那个药碗,碗中冒出的热气儿犹如她此刻心中冒上的怒气! “上一碗时不就说了是最后一碗么?” “苏姑娘,世子说原本早上那碗服下,基本是无碍了。可您刚刚不是又沐浴吹风了吗,世子不放心,太医也建议再服一碗巩固。” 强压下心头怒火,苏鸾故作一派平心静气:“那你先放这儿吧。” 小宫女听话将药碗放下,而后收了托盘站在一旁,似是等着什么。见她许久不走,苏鸾便冲她笑笑:“你先下去忙吧。” “世子命奴婢亲眼看您将药服下。” 苏鸾:“……” 苏鸾倒也不恼,因为她知道恼也没什么用。依旧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朝小宫女笑笑,苦口婆心劝说一番:“你是一个宫女,这紫禁城里的主子才是你的主子。而郡王世子只是来这紫禁城里做客的,其实你无需如此怕他。” 小宫女脸上一慌,心道这大逆不道的话苏姑娘敢说,她却不敢听呀!雍郡王世子只是这紫禁城的客人?这话若是被皇上听到怕是要挨子的! 见小宫女紧张的模样,苏鸾便知她是个冥顽不灵的,故而也打消了游说她的心思。只笑嘻嘻的妥协道:“得了,世子也是为了我好,一碗药而已,喝便喝了。”说罢这话,苏鸾端起碗来作势往嘴边儿送去。 小宫女脸上一喜,劝药这种事看似只是桩再小不过的事,可若做不好也是难交差的。小宫女笑眼看着那只碗靠到苏鸾的嘴边,心下正满意,忽地就见苏鸾的动作停了下来。 苏鸾抬了抬眼皮子:“去帮我拿几颗蜜饯来可行?” “是,奴婢这便去。”小宫女转身出去。 须臾,小宫女端着一小碟刚从小厨房取的蜜枣回来,进屋恰巧撞见苏鸾微仰着头,双手持着碗倒扣在嘴边轻晃了两下,滴下一滴进了嘴里。 这是喝完了? 小宫女心下暗暗发起愁来,这算不算是亲眼看着苏姑娘把药喝完的呢? 算吧……最后一滴她刚好看到。那世子问时,她就这么说好了。 走上前去,小宫女将甜枣递上,苏鸾捏了一颗送进嘴里。这时门外有说话的声音,苏鸾纳闷的自言自语:“谁来了?” 正发出疑问,就有另一个小宫女进来,传达道:“苏姑娘,刚刚雍郡王世子身边的侍卫来请,说是世子请您过去亲眼认认人。” 苏鸾先是一怔,既而明白过来。 她给陆錦珩说的是自己亲眼看到,二皇子与赵六鬼鬼祟祟交耳。陆錦珩定是审了赵六,赵六不认见过二皇子之事,故而陆錦珩疑心抓错人,所以让她前去看看。 也难怪,她本来就是空口栽赃,赵六怎么可能乱认。不过既然陆錦珩叫了,她总得去演道演道。 苏鸾起身出了寝殿,门外看到来请的人是炎华。炎华恭敬又显避讳的与苏鸾说话:“苏姑娘,麻烦您随小的走一趟,世子正在等。” “走吧。”苏鸾爽快道。之后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跟在炎华后面,出了奉召殿乘了轿子,往诏狱行去。 自打陆錦珩交待过后,这小宫女便是贴身寸步不离苏鸾了。 轿子落停,苏鸾出来时炎华也翻身下马,苏鸾继续跟在他身后随他进了诏狱。 因着苏鸾他们走的门是官员出入的通道,故而离关押犯人的地方还有点儿距离,听不到太骇人的动静。比苏鸾看书时诏狱种下的阴森印象,差上那么点儿意思。 七拐八拐的,苏鸾跟着炎华来到一处大屋前,相对于其它关押犯人的对方独立,看样子像是提审室之类的地方。 甫进屋时,苏鸾就看到了陆錦珩,他就背对着她坐在一把黑狮铜椅上。想是狱里冷石寒铁的阴气重,陆錦珩这会儿身上加了件玄色斗篷。 看起来,倒与这两日苏鸾眼中的他有些不同。 而陆錦珩所面着的,是一个搭成“十”字的木架,架上绑着一人,低垂着脑袋,散乱着长发,一点儿也不看到面容。 “世子,苏姑娘来了。”炎华行礼。 陆錦珩微微侧头,余光撇着苏鸾,语气淡然不含感情:“你过来看一看,昨日看到的可是此人?” 苏鸾战战兢兢上前,心下忐忑。她记得书中描述陆錦珩审讯是极有一套的,能折磨的人死去活来那种。 故而苏鸾这会儿也是害怕,害怕要她去认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54.第 54 章 听了陆錦珩的话, 苏鸾往前移了步子,站到了陆錦珩身侧。 直面着架子上的人, 苏鸾双腿微微发抖。那人深深的垂搭着脑袋,乱发兜头散下, 看着是受了不少折磨。 看了一眼,苏鸾便低下头去。不敢再正视,只眼神带着胆怯的往一旁游走, 落在陆錦珩的手上时,才蓦地发现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条小钢鞭,其上倒刺密布,似插着万千支针。 陆錦珩抬头望一眼苏鸾,轻道一声:“别怕。”而后起身,并向站在她的身侧, 似在为她壮胆儿。 饶是陆錦珩这般做了,可此刻苏鸾眼里的陆錦珩, 仍是与之前在房里时判若两人。这两日苏鸾才对他渐淡下去的畏怯,如今复又袭上了心头。 陆錦珩狭长的黑眸微眯,眼含狞厉的凝着对面的人。苏鸾余光瞥见他的神情也不免打个激灵。这就是陆錦珩临敌时的那副面孔,鸷狠狼戾, 恣睢无忌。 这才是书中的陆錦珩。 “抬起头来!”陆錦珩身后的炎华厉喝一声。 而那人并无反应。 炎华没耐心跟他磨蹭,大步上前伸手揪住那人垂于面前的长发,用力往后扯去, 硬生生将那人的脸给掰得抬起! 苏鸾的目光从陆錦珩身上缓缓移到对面人的身上, 眸中从一种恐惧跃到了另一种恐惧里。 好在那张脸还算得上干净, 没有太过狰狞的伤痕与血迹,这让苏鸾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赵六这人苏鸾并未见过,陆錦珩要她来认,她能说什么呢? “你在御书房外的偏殿里,看到与二皇子交耳的那人,可是他?”陆錦珩转头看了眼苏鸾,这语气虽然压抑了感情,却也比对旁人时柔和上许多。 “厄……”拖着个长音儿迟疑不决,咽了咽,苏鸾斩钉截铁道:“是!” 既然打定了心思要帮陆錦珩度了这关,那她也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何况眼前人确实做下了十恶不赦之事,她也不过是早些将他绳之以法,不能算害人。 就见那个叫赵六的,眼中闪过一丝骇然!眼前这个小姑娘他并不认识,只觉看起来这般荏弱可爱,竟是张嘴就胡诌!若这姑娘说他与尚书令有勾结,他还心里打怵,疑她是哪回偷偷看见了!可这丫头竟说他与二皇子勾结? “姑娘既说见过在下于偏殿面见二皇子……那请问……在下穿的是什么衣裳?”许是身上疼的厉害,赵六一句话喘了数次才说完。 苏鸾低头看了眼赵六身上,琐子罩甲,宫中禁卫当值时的统一装扮。若她说看到的是便服,赵六定会说便服难以于宫中自由行走,更莫说是御书房旁。故而苏鸾笃言道:“就是你身上这身啊。” “呵呵——”却不料赵六笑了起来,笑中透着引君入瓮的胸有成竹。他道:“我是重华门的禁卫,罩甲乃是绀青色,而御书房的禁卫所着罩甲是墨灰色。御书房既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若我堂而皇之的穿着这身绀青色罩甲在御书房外走动,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苏鸾面上一慌,她好似是听过这种说法,负责各门的禁卫只能在隶属于自己管辖的那片儿活动。但眼下她不能露怯,一但露怯就前功尽弃了,陆錦珩也不会饶了她。 是以,苏鸾便皱了皱眉,装傻道:“绀青?墨灰?原来你们还有这么多道道呢!可我不懂这些,只记得昨日看到你时也是穿了件罩甲,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你身上这件。既然你这样说,那也有可能你当时是借了件墨灰的,从而混到御书房那边儿去?” 说完这话,苏鸾谨慎的侧过头去看了看陆錦珩,同时也听到赵六的一声“呸”。 赵六作何反应无所谓,本来苏鸾就是无中生有信口栽赃,赵六自然是恨定了她的。可她得取得陆錦珩的信任,若陆錦珩动摇了,这个案子就一时半会儿破不了了。 破不了案,皇上就不让陆錦珩出宫。陆錦珩出不了宫,就也不让她出宫。 只是陆錦珩的双眼深邃的好似见不得底的漩涡,除了水流深处的阴冷,苏鸾什么也感觉不出。她不自信的逃开陆錦珩的目光,饶是明知这样显得心虚,却也没勇气继续对峙下去。 接着苏鸾看到陆錦珩的手动了动,她没敢再抬头,但很快有什么东西绕过她,披到了她后背上! 同时伴着陆錦珩沉沉的一句:“你认定了是他,那就是他。” 苏鸾蓦地抬头,复又撞进那深不可测的幽黑漩涡里!眼尾余光瞥见陆錦珩身上的斗篷不见了,与苏鸾先前所猜一样,陆錦珩将那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 “那……”苏鸾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陆錦珩信了便好,无需再多言。 “你且先回去吧,晚膳想吃什么要宫女预备便是。”陆錦珩那冷冷的语气里好似有了几丝人间烟火气儿。 这种森冷的地方,苏鸾本也不愿多待,如今陆錦珩明言要她离开,她便屈膝行了个礼,带着小宫女出屋。 往外走着时,苏鸾听到背后又传来赵六辩驳的声音,大意就是她冤枉他,他根本不曾见过二皇子。苏鸾没回头,只带着小宫女往外走。 走在阴仄仄的甬道上,苏鸾回忆起书中有关赵六的部分。 赵六这人原本就是尚书令刘吉弄进宫的,故而对刘吉很是忠心。当初陆錦珩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查到他头上,而单是拷问他便拷问了足足三日,赵六才终于熬不住酷刑吐了口! 虽说这种人连皇帝都敢谋害,得什么下场都是活该,但苏鸾还是觉得,若能用人道些的方式逼他开口,总好过十八般武艺全在他身上伺候一遍!再说陆錦珩也能省时省力不是?那她也就能早些撇清关系出宫。 念及此,苏鸾倒是想起这赵六的一个软肋来! 倏忽止步,苏鸾转身又折返回去! “苏姑娘?”小宫女一脸茫然,这种可怕的地方她也是头一回来,本以为好不容易要出去了,怎么突然又折回去了? 苏鸾没停顿,只是略带俏皮的说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她再去助陆錦珩一把。 临近那间提审的屋子时,隔着一道石墙苏鸾听到陆錦珩正审问着什么,而赵六却一个字也不肯答。 苏鸾提步进屋,听到陆錦珩不耐烦的声音:“看来你这耳朵也只是个摆设了。” 紧跟着便听到赵六声振屋瓦的一声弥久痛嘶:“啊——” 苏鸾登时被吓得驻下了脚步,慌张的朝赵六看去,恰巧看到一个东西飞离赵六的头侧!那东西飞的老远,悬空拉出一条血河! 这一幕只在弹指一挥间,待那东西落了地,苏鸾尚未彻底反应过来,眼睛只本能的朝那东西看去。 她这才明白过来,陆錦珩刚刚削掉了赵六的一只耳朵! 不论是苏鸾还是贴身的小宫女,两个人都被眼前的情形彻底吓傻了!半点儿动静也没发出,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赵六那声弥久的哀鸣声落下,陆錦珩蓦地意识到身后有人在。他转头,看到的是面青唇白的苏鸾…… 陆錦珩这猛然的回头,眼中带着凌厉与杀气,苏鸾与他对上只觉毛骨悚然!那一刻,她顾不上理智与礼节,慌不择路的调头就往外冲! 她知道审问是会严刑拷打的,也知道陆錦珩是这方面的行家!可血腥当前的刺激,还是让她承受不住。 只可惜这着急的一冲太莽撞了,位置没能估算好,苏鸾一下给冲到了坚硬冰凉的石墙上!额头和那优越的鼻子双双撞了个不轻快。 浑浑噩噩间,苏鸾听到陆錦珩满是焦急唤她的声音……她鬼使神差的抬手凑到鼻下,发现自己留了鼻血…… 接着眼前一黑,身子便失衡不知朝哪儿歪了。 再睁眼时,苏鸾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软的床上,盖着薄薄的被衾。她猜,这是回到奉召宫了。 头上是阵阵疼痛,口中是干涩难忍,还有那恶苦的汤药味儿…… 她这是又被灌药了? 苏鸾挣扎着将头一歪,入眼是托着下巴守在床旁半昏半醒的小宫女。虽说至今还不知这丫头的名姓,但也算是苏鸾在这宫里唯一的熟人了。看到她,苏鸾觉得稍稍安心了些。 苏鸾张了张口,发现出声困难,她又努力了几次,终于艰难的发出些声音:“世……子……呢?” 她想听那丫头说一句世子睡了,或是世子在忙,她就可以彻底安心了。而那丫头警醒的睁开眼,带着抹喜色,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 “姑娘醒了?您别急,奴婢这就去告诉世子!”边说着,那小宫女就起身朝外跑去! “等……等……”苏鸾伸着手凭空够了够意图阻止,然而她的手没人看见,她的声音没人听见,她的意愿显得那样无力。 没多会儿,便见一身堇袍的陆錦珩转过屏风,一脸欣喜的朝苏鸾走来。 苏鸾绝望的将眼阖上……她现在最怕见的就是这人! 而陆錦珩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自觉,满面期冀的走到床前,握住苏鸾搭在外面的那只手。 “你醒了?” 苏鸾没有睁眼,却点了点头。装死是不行的,但她希望能装瞎…… “可想吃点儿什么?我让厨房去做。”陆錦珩意调温柔。 可眼下不管陆錦珩有多温柔,在苏鸾眼中那都是掺着血腥味儿的。她摇了摇头。 陆錦珩便由着她,轻声道:“那好,既然不饿……” “咕噜~”一声,适时的打断了陆錦珩的话。苏鸾眉头一皱,心下暗气自己的肚子,真不争气! 55.第 55 章 苏鸾闭着眼, 只听到陆錦珩的失笑声,便好似看到他那奚落讥讽的眉目。 这下苏鸾也不再装了, 睁开眼看着陆錦珩,“想吃桂花糕。”反正如何做都是被他嘲笑, 那又何必苦着自己的肠胃。 陆錦珩侧头看了眼守在一旁的小宫女,她立马领会其意,行礼退下往厨房去吩咐。 房间一时间只余陆錦珩与苏鸾, 陆錦珩重新看向苏鸾,垂眸凝着她余悸未消的一双杏眼,“为何又回去?” 苏鸾眼中恍惚了下,她一时没明白过来陆錦珩作此问,是在怪她,还是在担忧她。不过他既问了, 她总要往好里说,便道:“走时我见那个赵六不好对付, 出门了才想起爹爹此前提到过这人的一个弱项,便想着回去告诉您。” “哦?当真是为了帮我?”陆錦珩问这话时倒也不是质疑的语气,只是想要听苏鸾再次确认。 苏鸾毫不迟疑:“不然呢?” 这一句反问,远比答个‘是’更能让陆錦珩满意。他一瞬不瞬的凝着苏鸾, 眼中柔情万千,不自觉的就伸手轻轻在苏鸾的脸颊上描摹起来。心想这丫头哪都好,唯一的弱项就是胆儿太小, 偶尔不小心被她撞见点儿什么, 便会大惊小怪。 被陆錦珩的指腹轻抚, 苏鸾只觉脊背森凉!先前那几句只是为了哄陆錦珩,而苏鸾此时的脑子里,还挥不去那一刀切下的画面! 陆錦珩那刚刚切过别人耳朵的手,这会儿抚在她的脸上……抚过哪里,哪里便立时炸起一层鸡皮疙瘩! 苏鸾终是忍不住将陆錦珩的手推开,而后下意识的在自己脸上搓了两下。一来是想擦去他的气息,二来也是平复那炸起的寒毛。 只是她这个不友好的动作,不禁让陆錦珩眉心漫上了一抹不悦。她这是在厌弃他? 眼见陆錦珩脸色有所变化,苏鸾也怪自己太沉不住气。不过事已至此,她只得先将陆錦珩安抚住,毕竟这是个一没了耐心烦儿就要削人耳朵的主! “世子,您怎么不问臣女知道赵六的什么弱项?”苏鸾撑了撑身子坐起,扯着被子靠在床头上。 苏鸾想着先前陆錦珩能说摸就摸,也是跟她躺着有关吧?女人躺着,总给人一种易上手的感觉。 陆錦珩对此似是没多少兴致,从他看苏鸾的眼神里,苏鸾就能感觉得到。可是不管他感不感兴趣苏鸾都得说,为了让赵六能有尊严的伏诛……不再受大卸八块之苦。 “世子,那个赵六还有一个亲弟弟,如今养在尚书令刘大人的府上。”苏鸾没有具体再说其中关系,但她相信以陆錦珩的睿智,很快便能通晓。 果然,陆錦珩眼中只闪过短暂的一瞬意外,接着便慢慢消化,并捊顺了这其中关系。喃喃自语道:“赵六竟是刘吉安排进宫的……” “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陆錦珩以一种质疑的眼神看着苏鸾,毕竟苏鸾不应该认识赵六。 苏鸾既然敢将话提点到了这步,也是早想好了托辞,张口便答道:“刘大人府上的西席先生与我爹曾是至交,回京后也多有走动。上回过府用饭时刘大人提起最近又多收了个学生。这学生出身平平,哥哥仅是宫中禁卫,弟弟却能搬进尚书令府同公子们享受同等的待遇,故而令先生心生好奇,便当作酒间趣事同我爹言语了几句。” 苏鸾的爹苏道北以前也曾是郡王府的西席先生,有些同行好友实属正常,故而苏鸾一本正经的说起这些,陆錦珩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只是觉得这事——太过凑巧! 不过这也不防碍他信一部分。 陆錦珩肃眉沉目,思忖片刻,“如此说来,刘吉既给赵六安排了宫中的职务,又像对待亲儿子般的收养了他的弟弟。这一重是恩义,一重又是胁迫。” 至此,陆錦珩已将前因后果全部捊顺,个中之前想不通的,如今也皆已了然。 他嘴角笑意淡噙,莫明阴深:“难怪赵六被施了酷刑,却还是不肯招认。不管他攀扯出二皇子来,还是攀扯出刘吉来,他的弟弟都将难逃一死。刘吉这是要豁出自己去,保全他的弟弟。” 苏鸾点点头,心道陆錦珩既然得知了赵六的软肋,那么他定会派人去将赵六的弟弟救出,那么赵六便可无后顾之忧,坦诚一切。 而陆錦珩再开口,却是让苏鸾明白自己想问题总是太善良。 就听陆錦珩大惑得解般的笑笑,而后道:“看来只要他那个弟弟不在了,赵六便可彻底死心,再无牵挂。” 苏鸾:“……” 这是要抹杀掉的意思么? 苏鸾骤然伸手,抱住陆錦珩的胳膊,认真追问:“犯错的是哥哥,世子不会连弟弟也不放过吧?!” 陆錦珩歪了歪脑袋看着苏鸾,有些不解的样子。鬓侧的垂缨搭在苏鸾的手背上,白翠珠子将丝丝寒意递进她的皮肤里,苏鸾不由得将手缩回,放开陆錦珩。 看着她有前劲儿没后劲儿的狼狈样子,陆錦珩不禁失笑。而后道:“你可知这天下不是任何一项罪名,都可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般简单?弑君之罪,其罪当诛九族。” 说到此处,陆錦珩不怀好意的笑笑,话锋一转:“不过你若当真心软可怜那孩子,我也不是不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真的?”苏鸾不敢置信的磕巴问道。 陆錦珩玩味的凝着她,挑着眉毛点点头:“真的。” “不过有个条件。” 苏鸾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以一种极其窘迫的姿势张口问道:“什么……条件?” 陆錦珩不急着开口,只在床畔坐了下来,并将身子往苏鸾的方向压了压:“若是下回我病了,你也给我喂一回药。我两次付出换你一次回报,不为过吧?” “两……两次?”苏鸾惊恐的圆瞪着眼,太过气愤已顾不上害羞!这么说今日这药又是他…… 什么付出,什么回报……不都是他占便宜么!如今得了便宜还来卖乖? 无赖!简直是无赖! 苏鸾猛地掀起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朝着陆錦珩的头就糊了过去!陆錦珩素来反应灵敏,可这次却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他委实没料到平日里怕惯了他的苏鸾,今日也会怒起而攻之…… 只是攻是攻了,荒唐了一瞬的苏鸾很快就知道怕了!这是砍下薛秋儿脑袋的陆錦珩,也是削了赵六耳朵的陆錦珩……她怎么敢? 看着陆錦珩的一只手伸出被子,不慌不忙的缓缓将被子从身上扯下,苏鸾已是吓得瑟缩到了床榻的最里侧。 被子被彻底扯掉的那一刻,苏鸾看到露出来的那张脸清俊而平静,陆錦珩好似并没有她想像的生气?不过苏鸾还是识相的双膝跪了下来,跪在榻上,朝着陆錦珩磕头! “世子恕罪!臣女方才一时气急攻心……不……是一时混沌失智!” “对对对,臣女是在诏狱时撞坏了脑袋,这会儿神志不怎么清醒……还请世子不要跟个病人一般见识……” 苏鸾无比恳切的跪求了数句,陆錦珩才终于开口,语气平常:“既是颅内有疾,不如叫御医来为你施金针?” 苏鸾慌忙摆手于身前:“不不不……臣女只是一时的,一时的,现在冷静下来了,已然清醒了,知错了……” “既是清醒了,那我刚才说的话,可还记得?”说这话时,陆錦珩的身子也往床里靠去,颀长的上半身随意一俯,便挨在了苏鸾的脑袋前。 而此刻的苏鸾尚深埋着脸,全然不知陆錦珩离她如此之近,只一味在心里回想着陆錦珩之前说过的话。陆錦珩指的大约是那句‘若是下回我病了,你也给我喂一回药。我两次付出换你一次回报,不为过吧?’ 可这句苏鸾不敢应啊!她只是身子微微发颤。心说陆錦珩这人吧,和一般人真的不怎么一样!一半人或善或恶,黑白分明,而他总是一副亦正亦邪,令人精分的状态。 见苏鸾低头不语,瑟瑟发抖,陆錦珩浅浅的勾了下唇,既而微微启口,含了什么。 苏鸾不说话,陆錦珩也不说话,这气氛莫名恐慌,还有点儿尴尬。苏鸾紧抿着唇,缓缓抬头,怯生生的往外瞅…… “啊!”甫一对上陆錦珩那双近在眼前的狭长黑眸,苏鸾就止不住尖叫了一声,伴着这声身子也本能的往后撤去。 然而就见一缕青丝含在陆錦珩的口中,就着她的退势,那缕青丝顺着陆錦珩削薄的嘴唇缓缓抽离…… 被他从发根儿,吻到了发梢儿。 56.第 56 章 … 巳时, 一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二轮马车,沐在灿灿春阳下,被两匹青灰色马儿拉着轻轧缓行,慢慢驶在京城最为繁华的拱辰街上。马蹄嘚嘚的踏着地面, 溅起一阵薄薄的尘雾。 没多会儿, 马夫勒了下手中缰绳, 那两匹马儿便更加放慢了蹄子,踱着优雅的小方步拖着马车继续往前缓慢挪动。 苏鸾以为是到了, 便伸手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发现汝阳侯府的大门还有一小段儿距离,苏家的马车前,有五六辆马车正排着队往前移。 这半个多月,苏鸾如常的过着,苏道北特意给她和苏卉请了位教养嬷嬷,教她们淑女礼仪。故而除非必要,这十多天她连门都极少出。 在候府管家的引领下,苏家的马车依序停进偏院儿,而后又随着门房的人自正门入了汝阳侯府。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一路通往垂花门, 过了垂花门秦氏便带着苏鸾跟苏卉与老爷分开了。老爷去前堂拜见侯爷,小丫鬟则接手了女眷引去西跨院儿。 母女三人又跟着那丫鬟穿过一片开得正好的杏林,之后听到一些噪杂的笑声, 便知到了。 杏林外的一片开阔地上, 陈摆着十几只朱漆束腰喷面大圆桌, 其上放着些精致的瓜果糕点,显然是饭前垫胃之用。 此时所到宾客已有二十人之多,有的坐在桌旁三五成堆儿的叽喳八卦。有些则在杏林里赏玩,或是品闻,或是攀折。 对于离京九年,回京堪堪月余的苏家人而言,这里的面孔自然皆是生的。纵是有心与大家熟络,一时也不知从何切入,况且秦氏还看到一张不太愿见的面孔,薛家的赵夫人。 赵夫人在这儿,自然薛秋儿也在,苏鸾拉了母亲和苏卉单独围了个边桌坐下,远离那些喧嚣。 “几位是苏大人府上的吧?” 苏鸾抬头,见一位贵女热络的贴着母亲秦氏坐下,脸上带着友好的笑,看起来温柔热情。 秦氏点头称是,那贵女便双手拉着秦氏起来,边说着:“伯母,来这边坐。”边将秦氏引去给她的母亲招待。 因着秦氏过去的原故,薛秋儿自然也发现了独坐在边桌的苏家姐妹,便端了碟糕点作由头,凑过来寒暄。 “苏家妹妹也来了?”薛秋儿以极为夸张的语气问道,同时也将那碟子糕点放到苏鸾苏卉的中间,有些没礼貌的指了指:“尝尝!”这动作,倒好似打发没吃过好东西的叫花子。 苏鸾心里明白,薛秋儿这副态度是不在意撕破脸,故意给她难堪的意思。反正自打上回落水之事令薛秋儿闺誉受损,薛秋儿便也不打算在她面前装什么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了。 苏卉没眼色,看不出这其中争锋之意,只道好容易有个认识自家的人,便憨笑着伸手去取了块糕点。直到苏鸾用余光飞了她下,她才有些明白过来薛秋儿的来者不善,忙又将拿到嘴边儿的糕点放了回去。 看着这幕,薛秋儿拿帕子掩嘴笑了起来,笑罢还不忘揶揄一句:“瞧我,都忘了,苏伯伯如今也是礼部仪制司的六品主事呢,难道今日是特意过来帮着料理候府家宴的?” “呵呵,”苏鸾面无表情的干笑两声,薛秋儿当着她面儿侮她父亲的本职,她如何能忍着?便道:“那薛伯伯今日又是为何而来?难道汝阳侯府的书阁,到了定期去霉除虫的时候了吗?” 苏鸾这调侃对的也是得当,薛秋儿的父亲薛淮正是翰林院的五经博士,专司保管养护图书。 薛秋儿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心道这个苏鸾还真是个嘴巴不饶人的。不过她既然主动找上来了,怎可不痛不痒的轻描淡写上两句便离开? 哼,苏鸾弄得她半个月无颜出门见人,她又怎能让苏鸾太好过。 就见薛秋儿往人多的方向看了看,而后大声唤道:“母亲,快来!我未来的嫂嫂也来了——” “你……你瞎说什么?!”苏鸾的确意外薛秋儿这无耻之举,当面如此,简直是市井泼皮一般。 赵夫人转头的同时,诸位官眷也一同向苏鸾这边看来。毕竟贵妇人贵女们的聚会,无非就是八卦取乐,谁还真稀罕大老远来蹭一顿席吃。 众人看着苏鸾皆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不时还遮着团扇窃窃私语上几句。 这时,先前将秦夫人引荐给母亲的那位贵女,径直走了过来,关切的看看苏鸾,柔声问道:“苏姑娘,发生何事了?” 苏鸾正好借着回答澄清,很无语的指着薛秋儿:“这位薛家姐姐也不知是脑犯何疾,竟硬生生的跑过来对着我说,苏薛两家曾订过娃娃亲!我都从未听父亲说过的事儿,这姐姐竟真情实感的唤起嫂嫂来了!” 那贵女也笑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薛秋儿:“天底下竟还有这等事?薛家姐姐莫不是嘴馋偷偷吃了酒,说的醉话?同时未出阁的姑娘家,哪个不知闺誉大过天?” “我……”薛秋儿蹙眉杵在那儿,她是没料到苏鸾这才刚刚坐下,竟交了个同一鼻孔出气的伙伴儿。两人一起将她数落一番,顿时面泛起羞赧,转身离开。 苏鸾只知薛秋儿败下阵去,却不知输在哪儿。直到先前为自己帮呛儿的那位贵女笑着拿个果子递给她,嘴甜的自我介绍道:“权当是赔礼!苏妹妹来捧场妙菡的生辰,却受了如此委屈。” “不过今日真是高兴,认识了两位苏家姐姐,以后咱们京城里啊,又添了两位妙人儿!”说罢那姑娘看着苏鸾和苏卉友好的笑了起来。 苏卉一听这便是候府千金,今日的小寿星,忙上前恭维上几句。倒是平日里善言的苏鸾沉默了下来,只不错眼珠儿的盯着眼前容色清丽的姑娘。 苏鸾也总算明白,为何刚刚薛秋儿被这人怼了数句,却不敢还嘴,只灰溜溜的逃开。原来面前这位,竟是汝阳侯的幺女沈妙菡。 书中,沈妙菡只是个被一笔带过的人物,对她的样貌和品性皆没有详细描述。只说是位候府庶女,不择手段的搏出头想压过嫡女,才最终自食恶果,酿成悲剧。 故而苏鸾本能的以为沈妙菡是个心思歹毒,不知廉耻的女子。从而对她也没有太多的同情,只是透过她,加深了对陆錦珩阴毒的印象。 苏鸾从未想过,沈妙菡会是眼前这个看上去热情友好的姑娘。 “你叫苏鸾?”沈妙菡笑吟吟的着看苏鸾,见她点头后,又道:“这名字真好听。” 这突如其来的友好,让苏鸾有些不自在起来。如今沈妙菡天真烂漫的说着话,苏鸾脑中所想,却是这姑娘被太监戏侮的场面。 沈妙菡这会儿明明乌发浓密,身穿锦衣头戴珠簪,苏鸾却仿佛看到她剃度后,青灯相伴,素衣佛珠加身的模样。 “苏姑娘?” “苏姑娘?” 被沈妙菡连唤了两声,苏鸾才回过神儿来。而后有些慌乱的起身,“沈小姐,不知候府的净房在何处?” 沈妙菡笑笑,立马唤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来,附耳吩咐道:“引着这位苏姑娘去净房。” “是。” 苏鸾跟着那丫鬟离开杏林,在那丫鬟远远指了净房方向后,苏鸾便让她先回去。丫鬟离开,苏鸾漫无目的闲逛,她自然不是真的要去方便,只是想出来透一口气儿。 哎……为何要如此颠覆她的三观?那候府千金非但不骄奢淫逸,恶积祸盈,甚至还待人友善,不摆半点儿贵女架子。 这要她如何冷眼旁观? 先前上台时她已仔细看过了地面,未见有何不妥,想是对方没有在下面作手脚,那么多半是在上面了。 一寸寸的查验过后,苏鸾发现那纸扎的灯笼有些蹊跷。 自己头顶的这盏灯笼笼底微微下垂,而其它三位贵女头顶的灯笼则是浑圆,显然自己这边比其它三盏要重上一些。 这时便听得张家千金的南词唱罢,紧跟着起了一声震耳且有气势的锣响!苏鸾转头,看着张家千金在那灯笼垂下的红绳儿上用力一扯,头顶的灯笼应势炸开!在花瓣洋洋洒洒飘落而下的同时,第一条贺幅也垂落展开了。 “生时行运福无涯”张家千金念这句贺词的同时,鼓乐声淡淡奏起,给这场花瓣雨又添了几分韵调。 苏鸾再仰头看看自己头顶的那盏灯笼,显然里面不会是花瓣,若是轻飘飘的花瓣怎会被坠成这般。 她无法断定里面所裹为何物,但想来定不是什么能让她体面下台的东西。这个绳,她自是不能拉的。 另两位千金也依次表演了舞蹈及吹笛助兴的小节目,并将那贺幅拆开,分别是:“辰增华采素所辖”,“快马载福揽韶气”。 三位千金皆完事儿回到后台去,空阔的戏台上便只余苏鸾一人。 苏鸾朝着尊位行礼,又朝着左右侧的宾客施了浅礼,这才笑吟吟的开口道:“方才几位姐姐都是多才多艺的,苏鸾自认比她们不过,便给各位表演个民间的小把戏好了。” 这话倒引得台下看惯了高雅技艺的宾客们,纷纷为之侧目。 “噢,那苏姑娘要表演个什么把戏?”坐于第一排的汝阳侯嫡子,也是唯一的侯爵承袭人霍和安饶有兴味的问道。只是这语调轻佻,颇有几分逗弄的意思。 此问堪堪发出,霍小侯爷便感觉到右侧的人在拽他衣袖。回眼看去,见他的好友唐光霁正眉头紧锁着,满是担忧之色。 “苏家的姑娘小侯爷还是不要打趣的好!”唐光霁语气虽急,声量却是压得极低,除了霍小侯爷没第二个人能听见。 唐光霁是孝安伯府的庶长子,霍小侯爷知他有个妾室正是苏家的大女儿,故而只当他是因此护着苏家人。便挑着眉眼反过来调侃道:“怎么,唐兄这么护着你那个小妾的娘家人?” 却见唐光霁略显无奈的摇摇头,声音压的更低了些:“不是我护着,是雍郡王府的世子爷护着!” “什么?”唐光霁脖子往后一缩,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稍缓了下,回头往正央的尊位上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立马又是一个激灵!世子竟也在冷眼朝这瞧着。 一时间逃开不是,对下去也不是,霍小侯爷便冲着陆錦珩点头笑笑,带着几分赔礼的意思。既而转回头来,老老实实的不敢再起哄插言,只声若蚊蝇的问身边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怎么不知世子竟看上了苏家姑娘! 唐光霁也是一副只知其然不知期所以然的样貌,惆怅道:“那日我夫人带着我那妾室回了趟娘家,恰巧碰上了世子也在。虽不知其中关系,但看得出世子对苏家人格外上心。” 说这话时,唐光霁脸上尽是窘迫之态。他自然不敢提及阴氏被赏了耳光,肿着脸回家之事。那等颜面扫地的丑事,如何能与外人道? 透过那事,唐光霁便知晓了世子与苏家交情甚笃,苏家人不能轻易招惹。故而看到知交好友逗弄苏鸾,他的心立时便揪了起来! 这几日就连他也想寻个由头,带着苏安回娘家走动走动,缓和下两家的关系。 “想不到竟有这等事……”霍小侯爷蹙眉抬眼又看了看台上的苏鸾,心生遗憾和不甘。 方才自这丫头上台时,霍小侯爷便觉眼前一亮。心道苏家丫头生得纤媚风流,纵是他一众妻妾累加起来,也不及这副颜色令他心动! 霍小侯爷原本还打算着借唐光霁与苏家的这层关系,让他去苏家说和说和,抬苏鸾进候府做个贵妾。原以为这不是件难事,毕竟苏家女儿已有一个做了伯府的妾室,说起来候府的门槛儿总归要高上许多。 57.第 57 章 …  屋外已是晨曦初露,清早的微风夹着丝丝寒意拂来, 还有山间泥土草木的独特芬芳。只是那薛家丫鬟来时所见的两个醉货, 此刻却已不见了踪影! 苏鸾与那丫头面面相觑,一时竟拿不定是进是退, 不敢迈腿。本应守在门外的那二人忽地不见, 苏鸾心下更生彷徨。 偏巧此时, 隔壁屋子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好似在拖拽什么重物。苏鸾朝那边看了眼, 眼中蓦地一亮,旋即明白过来! 她小声却显急切的对那丫头说了句:“快跑!”同时拉起那丫头的手, 拽着人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显然是先前她们在屋内磨蹭的当口,隔壁屋内休息的二人睡醒了, 起来替换两个同伙时见二人已然醉倒,便拖拽回了屋内安置。也就是说苏鸾她们运气真儿真是好上了天!早一刻出来会撞个正着, 晚一刻出来已然换防。 不过苏鸾也明白, 待醒来的二人安置好那俩醉货后,换岗值守时定会开门验视一番,她逃跑的事他们很快便会发现。故而这会儿,苏鸾拉着那丫鬟没命的往山里跑! 她们的先机,也仅这眨眼的功夫。 原本晨风微凉, 并不凛冽,而苏鸾这通疯跑, 硬是将那和煦的风也带出“呜呜——”的骇人动静。山涧松柏模糊了影象, 混淆着深深浅浅的翠色快速从视线里悠忽掠过, 划闪至脑后。 约莫跑出了两三百步后,苏鸾听到身后较远处传来一声怒喝:“站住!” 这会儿站住,那不成傻子了么?是以苏鸾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依旧拽着那丫鬟玩儿命似的往后山跑!疾步如飞,哪怕一颗颗尖锐的石子硌在绣鞋的软薄底子上,两人也不敢顿足半瞬。 苏鸾知道,马车就在往山下去的位置候着,此时能听薛秋儿差遣的马夫定也是她的心腹,碰上了亦是个拦路虎。故而与其冒险往山下冲,倒不如绕道后山,先甩开那些人。 “不……不行了……”这几个字刚含混着吐出,苏鸾便觉胳膊被强扯了下,而后诧然驻足。 回眸看,那丫鬟已然累的坠坐于地,狼狈至极。虽是下人,也无非只是做些院子里的活计,体质与苏鸾这等惯熟于晨跑的自然不同。 看着丫鬟坐在地上粗喘断魂儿的样子,苏鸾知道催她也是无用。便歇了口气,四下里环顾一圈儿,而后指着不远处一棵粗壮的古树道:“咱们去那后面躲一会儿!” 说罢,苏鸾搀扶起那丫鬟往那处走去。 “对不起……”丫鬟噙泪望着苏鸾,也配合着她的搀扶一瘸一拐往前挪去。 苏鸾斜觑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露出个苦笑。这丫鬟显然是方才急跑时就崴了脚,还不知强撑了多久才终于承受不下去停下来的。 思及此,苏鸾有些惭仄起来。原本人家就是来救她的,她又怎能怨人家拖了后腿儿? 古树参天,树干有二人合抱之粗,两位身量纤纤的荏弱姑娘躲在其后,自然不易被人发现。 趁着后面的人还未追上来,苏鸾帮那丫鬟揉了揉脚踝,并小声问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水……水琴。”丫鬟答话时,面露一丝吃惊。自己不过是个来报恩的别府下人罢了,苏鸾居然会在意她的姓名。 苏鸾抿唇一笑:“水琴,经过今日之事,薛府你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若你愿意,日后就跟在我身边。” 水琴双眼一怔,既而是受宠若惊的颜色:“奴婢愿意!” 唇边那抹笑意晕染开来,苏鸾拍拍水琴的肩:“那好,你大可放心,身契我会想法子。” 苏鸾的这个提议除了真心为水琴好,也是多少夹带了点儿私心的。自打来了这个世界,身边的丫鬟婆子是不少,只是没个心腹的。水琴这种知恩图报的丫鬟难得,何况携手同经一番生死,苏鸾自是笃信她的品性。 这时已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苏鸾立马对水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屏气凝神的自树杈缝隙向外窥望。 追上来的是两副较生面孔,没有刀疤脸和黑头巾。原本苏鸾以为他们会急着往前追去,却不料打头的那人在先前水琴摔倒的地方停了下来,探查地面。 遭了!苏鸾暗道不妙。后山鲜有人迹,那些痕迹苏鸾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想着不过是几个市井泼皮,不会有细密心思……哎,轻敌了。 “水琴,”苏鸾侧头看向丫鬟,丫鬟也瞪大眼睛凝视她,机敏乖觉的等待吩咐。 “咱们二人至少得逃走一个,好回苏家报信儿。过会儿若是他们往这边来,我就往山下猛跑引走他们,你抓紧从后山逃走。” “还是奴婢去引吧!”水琴感念知遇之恩,这会儿便是让她以身报效,也是甘愿的。 苏鸾勾唇敛眉,只低头睨了眼水琴的脚,但笑不语。水琴旋即意识到自己的不争气,惭沮的将伤脚往后缩了缩,低下头去。 敛了笑容,苏鸾回头再从树杈间窥探那二人,果真见二人已朝这个方向走来!登时面色萧肃,声音亦变得低沉且幽冷:“逃跑时动作麻利些,脚再疼也得忍着!” “嗯!”水琴郑重的应声。此时她已然想通,若自己强拗着去引人,定然是个双双逃不掉的下场。她命比纸贱,死不足惜,可唯有她活着逃走,才能为苏家小姐求个生机! 58.第 58 章 …  果真, 在这个纯朴无污染的时代里,不只菜香肉香, 就连水果也是格外的香甜。 正吃着甜爽的果子, 忽地一声锣响,惊得苏鸾猛抬起头。见是一妆扮娇妙的花旦,踩着鼓点儿挑着黛青的眼眉正上台,而后翘起兰花般的玉指四方参拜。 紧接着又上来一位小生,站如亭亭玉树, 行如林下清风,跟着那花旦握拳恭敬台下。 这一曲折子戏, 唱的人那是温情脉脉, 神超形越。台下,则是游鱼出听,六马仰秣。 苏鸾双眼紧盯台上看的正入神儿, 悠忽觉得胳膊被人扯了扯。回神儿看去, 苏鸾见俯身于自己身后的是张家千金。便是杏林里请她代扭伤脚的贵女去拆贺词的那位。 “张家姐姐,现在就要去准备了吗?”苏鸾仰头小声问道,生怕扰了一旁听戏的官眷们。 “这一曲儿唱完便轮到咱们了,苏妹妹还是抓紧随我来吧。”说罢, 张家千金便转身悄步离开,苏鸾也赶忙起身绕到后面, 跟着她一同往戏台的后方走去。 戏台后的辅柱间挂着帐额, 与后墙围成一个较宽松的空间, 容等待上台的人在此处暂候。也称后台。苏鸾跟着张家千金到后台时, 见另外两位贵女早已等在此处。 笑吟吟的相互点头后,张家千金拉着苏鸾的手往前走一步,掀开帐额边角的一条细缝儿,指着戏台前台的额坊旁:“苏妹妹,你看那处。” 苏鸾顺着张家千金的手指看去,见那额坊旁挂着几盏纸扎红灯笼,只是这几盏纸扎灯笼并未燃烛,且细端之下有点儿不同寻常。 “张家姐姐,那几盏灯笼里可是有什么机关?” 张家千金闻言一怔,不由投上敬佩的目光:“苏妹妹果然聪颖,一眼便看穿!那灯笼是假的,里面放的是贺幅。” 放下帐额,张家千金握着苏鸾的手,“妹妹放心,此事简单的很,过会儿咱们上台后,妹妹只需在听到第四声锣响时,拉一下自己头顶灯笼上的红绳,里面吊绑着贺幅的绳子便会松开,贺幅自然会坠破纸灯笼而展开。” “第四声?那三位姐姐可是在前三声时依序展开?”这种小把戏苏鸾不是没见过,故而一点便明了。 “是了。”张家千金笑笑,“妹妹聪明意会的快,此次还真是推荐对人了呢。” 苏鸾眉头微微一蹙,心道竟是有人特意推荐了自己?原本还只当是她们在杏林里随手拉的。思及此处,苏鸾意识到一丝蹊跷,不禁问道:“不知是哪位姐姐推荐的我?” “是薛家姑娘!” “薛秋儿?”苏鸾双眼圆睁,这下更觉得此事透着不对劲儿。顿了下她便问道:“那她为何自己不来?” “噢,是薛姑娘引得刘姐姐去小山上攀爬,这才扭伤了脚,故而薛姑娘过意不去,便一直贴身照料看护着刘姐姐。”匆匆解释了一通,张家千金又忙着去向另两位贵女细说过会儿的安排。 苏鸾立在原地,望着帐额的方向。有那层厚厚的帐额遮挡着,不管是戏台还是台下,她皆看不到。但还是双目灼灼的一错不错的看着那个方向,好似目光能将那帐额穿透,直看到后面的场景。 发了半刻的痴,戏台上的锣鼓声便歇了。苏鸾知道这是一曲儿唱罢,轮到她们登场了。可她方才飞快的想了各种害人的伎俩,却就是猜不透这戏台上害人的手段。 苏鸾不信薛秋儿会好端端的向人推荐她,说薛秋儿没打坏主意打死她也不信!可想想这些年看过的各种书中情节,但凡是要在舞台上害人的,多半都是为了让对方出丑。 弄坏对方的衣衫人前失仪,地上撒珠亦或抹油害对方摔个大马趴…… 薛秋儿会用哪一种呢? 尚未想明这些,便听张家千金一声急唤:“苏妹妹,快!” 苏鸾转头看,见三位贵女已然排好了队,从一侧的副门往台上走去。她疾步赶上,排在最后头,缓步上台。 想要设计坑害她的是薛秋儿,不干她们三人的事,更不干汝阳侯府的事。她既答应了,便不能让大家对霍家小姐的一番祝福落了空。 台,还是要上的。 鼓点儿细缓,苏鸾随着她们踩着轻巧的步伐,落定在先前张家千金给她指好的站位。 立于高台之上,苏鸾看得清台下,她的视线本能的落在正对着的尊位上。在对上陆錦珩那双略显阴郁薄凉的狭长黑眸时,苏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也说不清为何,明明是她站在高处俯视于他,而他坐于低处微抬着头仰望,可他的眼神还是骄慢的慑人。明明那眼眸中没有什么感情,可是那睨向她的寒芒莫名让人发冷,好似将她视作蝼蚁杂草般。 苏鸾的眼睛不自然的闪躲,移向右侧,落在第三排的薛秋儿身上。 以薛家女眷的身份,本应与苏鸾同坐第五排,可薛秋儿口口声声要亲自看护脚受伤的刘家小姐,故而腆着脸挤去了第三排。 见苏鸾在戏台上看着自己,薛秋儿不禁露出个阴鸷的笑容。 垂眸望着地上狼藉碎磔的玉石,苏鸾怛然失色,整个人愣住了。 就在前一刻,她还抱有侥幸心思,以图借用金镶玉的手艺将这玉环完璧归赵。然而如今这般,便是找来技艺再精湛的师傅,也是破镜难圆了。 然苏鸾只怔了一瞬,还是本能的蹲下身去,急急伸手捡那些碎玉。 “别碰!”陆錦珩一声喝止,连带着眉头也微微蹙起,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那迸裂的碎玉断口陵劲淬砺,苏鸾的手才碰上,登时便划出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珠儿溢出,随即将那翠玉染红……丹翠相映之下,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焕绮。 近乎是紧跟着这声喝止,苏鸾流着血的右手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修长大手箍住了!慌乱间她也好似顾不得疼,抬头看,是陆錦珩蹲下了身子抓着她。 比起划破一道小小的口子来,被陆錦珩抓着手才是更令苏鸾恐慌的!纵她是个前卫开明的现代人,在来此经历了半个多月教养嬷嬷的训诲后,也深知抓个小手便会破了男女大防。何况此处是宾客往来频繁的汝阳侯府! 思及此,苏鸾本能的将手往回抽。只是她的这点儿力道在陆錦珩面前,好似闹着玩儿是的。抽了一下,苏鸾非但手没有抽出,甚至连一丝脱动都没有。从腕子到手背,仍是牢牢掌握在陆錦珩的手心儿里,那力量霸道的包裹着她,一丝丝热度透过肌肤传递到她的身上。 “世子……”苏鸾娥媚浅蹙,惭惶的抬起眼帘儿望向陆錦珩。 陆錦珩并未抬眼看苏鸾,只将视线盯在她的手上。蓦地他手朝一旁的杏树枝子伸去,取下勾在枝头的一块白帕子。正是苏鸾先前包着玉环的那一方,玉环脱手时帕子也飘落了。 单手将那帕子折了两下,陆錦珩便拿这布条缠绕在苏鸾的手上,紧紧包着那道口子系好,而后才将苏鸾的手放开。 陆錦珩起身,垂眸睨着尚蹲着的苏鸾,换了一副清冷的面孔道:“稍后候府的府医,自会将金创药给你送去。” 这话才落下,炎华立马给身后的贴身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旋即意会,应景识趣的转身离开,去找府医拿药了。 陆錦珩的语气显得疏离冷淡,令苏鸾觉得仿佛与先前为她包伤口的不是同一人。不过她也明白,显然这才是两人该有的距离。便站起来正经补了个礼,颔首谢恩:“谢世子体恤。” 再抬头时,苏鸾见陆錦珩的视线往下移去,投到那些碎玉上。 如今这玉不仅是碎了个彻底,还染了血污,苏鸾知道再无挽回可能。迟疑了一瞬,苏鸾蓦地双膝跪地,卖着可怜告罪道:“臣女拙笨,毁了世子的宝玉,还求世子大人大量,宽宥臣女这一回……” 先前是懵了,这会儿苏鸾却是想得明白!就凭陆錦珩先前紧张她受伤,为她包扎伤口,足可见陆錦珩已是知晓了原主是他要找之人。苏鸾虽不知二人到底有何渊源,但笃信陆錦珩不会真的想要治原主的罪。 那么趁着这会儿有惨可卖,她便放低了身段儿求陆錦珩,想他必不会太过刁难。 果不其然,陆錦珩语调极其柔和的言道:“苏姑娘,你且先起来。” 苏鸾仰起头抬眼看看陆錦珩,见他面上毫无愠色,一副通情理的样子,便安下心来起身。 微微垂着头,苏鸾略带惶愧的继续说道:“臣女一家得以回京,乃是仰仗世子的庇佑,说白了苏府的所有皆承恩于世子。今日世子如此贵重的宝物毁于苏家之手,臣女想是赔不起的,但只要世子开口,我们苏家就算是砸锅卖铁……” “呵~” 突然的一声冷笑,令苏鸾的话刹住了。她怯生生的抬眼望着陆錦珩,心道他笑,难道是因着她说的太虚伪了? 对啊,陆錦珩是何许人也,他可是与那些老狐狸在朝堂争斗时都鲜少落于下风的。什么样的逢迎谄媚他没见到过,她几斤几两重敢在他面前唱大戏! 59.第 59 章 …  时刻警醒之人, 自是对近身事物格外敏感, 便是一草一叶的微动, 都能引起警觉。陆錦珩便是如此,在苏鸾抬手的档口,他眼尾余光已本能的朝高处瞥去。 青灰色的廊顶,不起眼的纤缟素裙, 倒衬得露于雾袖外的那一小截细白腕子格外点眼。金阳残照下,那嫩滑皮子白的莹莹发亮,如柔软雅淡的上好白绸般让人心生恋慕, 想要绾握把玩。 只是那般荏弱, 怕是捏上一捏, 骨头也要酥碎了。 陆錦珩脚下的步子似有放慢,却未有半刻驻停,眸光轻佻的在那廊檐上划了个弧儿便掠过,接着便在苏道北的指引下,径直去往了花厅。 苏鸾放下手睁开眼时,见人已然走远, 便小心翼翼的爬起,朝着门房唤了声,很快得了梯子下去。 经了这一番攀爬, 裙子已是难再见客,苏鸾紧跑着回房换了身暗绣银丝的素白襦裙, 又去厨房端了碟儿打掩护用的糕点, 这才回到花厅。 丫鬟们正鱼贯而入奉茶侍点, 苏鸾随在她们身后进屋。若是单以衣妆论,怕是她素淡的连这些丫鬟也不如。 这会儿陆錦珩正端坐在苏家特意备下的一张红木尊椅上,苏家人则虔敬的站在世子五步之外。苏道北打头站着,微微颔首说了些欢迎之词,全然未发现苏鸾此时进屋。 站在苏道北身后的秦氏,看到女儿进来时微微一怔,略露失望之态。她明明特意叮嘱过,今日贵人登门,大家需穿戴体面些,以示敬重。 只是顿了顿,秦氏又好似明白了女儿的苦心。眼前这位雍郡王府的世子,的确是个不宜开罪,又不宜惹他注目的主儿。 昨日秦氏还与女儿讲起美人褒姒的典故。此女本是小国乞降求和的献物,离了母国不哭不笑,话也少言。便是整日里如此端着,却仍被后人叱为魅惑君主的妖姬。 可见女人但凡是生得美了,便是行事作风再拘板,也敌不住祸从天降。而苏鸾这张脸,又何尝不是生得太过招人儿了些。 看到苏鸾借着丫鬟们上菜的掩遮,不着痕迹的站到了苏卉身后,秦氏陡然欣慰。女儿记住了她的教导,不该出头之时,便要自掩锋芒。 苏道北的客套之辞说的差不多了,回头看了看,见苏鸾不知何时过来了,便一块石头落了地般转回头来,对着尊位上的贵人浅行一礼,“世子,下官家眷皆已在此,还请世子受我们全家一拜!” 苏道北心心念念的要带着全家行此大礼,倒也并非单纯的出于谢恩,更多还是出于畏惧。世子若是当真要翻查当年的天灾人祸,他得让世子明白,苏家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无胆儿掺和那些逾规越举的事儿。 就在苏道北带头欲下跪之际,只见陆錦珩抬起白皙清癯的手来,骨节分明指尖儿挥了两下,立马便有两个贴身长随上前架住了苏道北与秦氏。 苏家其它人倒是跪下了,可也愣住了。 接着便见陆錦珩声色沉沉的说道:“苏大人怎么说也是住过郡王府的西厢,与本世子挂了两年师徒名义的,哪有先生给弟子跪得道理?” 既然道理点明了,随从便也放开了苏道北夫妇,退回世子身后。苏道北尚好,秦氏可是吓的不轻!就方才他们骤然冲上来架住他们的劲儿,还真是让人不往好处想。 苏道北躬了躬身子,恢复笑颜道:“世子说的自是有理,但世子是皇亲贵胄,下官此前却只算一介布衣,论起来,也是跪得的。” “呵。”不掺情感的干笑一声,陆錦珩垂眸睨了眼跪在地上的柳姨娘,和苏家小辈儿们,“让小辈儿们拜一拜便算了。” 听世子这样说,苏道北与秦氏便只躬身谢了个恩,其它人则是实实在在的埋下头叩拜。 苏鸾一双纤细绵软的手按在青石地面儿上,葱白似的指尖儿微微着力。陆錦珩半垂着眼睑,面色无波的看在眼里,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一句:“起吧。” 他倒并非是喜欢看苏鸾跪他,只是见她此时安安静静的小模样,有些乖巧。 众人起身。旁人脸上皆是带着三分笑意,柳姨娘的脸色可就有些窘迫了。她一个做娘的人,生生成了世子口中的‘小辈儿’! 礼既行过了,苏道北便让柳姨娘带了三个孩子退出花厅,由他与夫人招待世子。毕竟偏房妾室与小辈儿们是在贵人面前上不得桌的。 离开时,苏卉尚是一脸的不舍。只有在陆錦珩进屋时,她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就依着秦氏的要求,微垂着头不直视贵人。 苏鸾却是如蒙大赦!一出花厅的门,整个身子顿时松泛下来。 苏慕远的屋在西院儿,出了花厅便与大家分径而行。女眷们的院子都在东边,柳姨娘被个丫鬟搀着,打头走着,苏鸾苏卉走在后头,落了七八步距离。 这时苏卉一抬胳膊,扯住了苏鸾的雾袖。苏鸾纳闷的扭头看她,她挑了挑眉毛,见娘亲走的更远了,便拉了苏鸾去南面的假山后头。 “哎哎哎——三姐姐,你这是要干麻?”苏鸾边被苏卉拽着走,边不住的问。 停下来,苏卉松了苏鸾的胳膊,一脸神秘兮兮的问道:“鸾儿,刚刚你可看清世子了?他一点儿也不似传说中的凶神恶煞……想不到竟是这般秀丽矜贵的容貌。”说到这儿,苏卉情难自禁的泛起一抹羞赧,微微垂了头。 不必多问,只看眼下苏卉的这副表情,苏鸾便明白了。她这是被陆錦珩的皮相给骗了!苏鸾不免带着怜悯之意看着这个三姐姐,心下暗暗叹气。 书中的陆錦珩虽是一直未娶,却也从不缺上赶着贴上去的美人儿。只是那些美人儿的下场,有些令人唏嘘罢了。 其中有一回苏鸾记得很是清楚,那姑娘是个候府的庶女,为压过嫡出的姐妹一心想攀高门。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陆錦珩后,心生爱慕,不惜借着宫中辞岁迎新夜宴官眷之机,使出下情药的狠手段来搏上位!姑娘想着一但生米煮成熟饭,又是在宫里,陆錦珩若不肯娶她,圣上那关也是过不去的。 陆錦珩饮那杯酒时,便明了那小姐的盘算,却也未出言拆穿她,只暗中将两杯酒对调,使姑娘饮下了有药的那杯。待到那姑娘药性发作后,陆錦珩又命人塞了个宫里的小太监过去! 翌日,新年头一桩丑闻被宫里人发现,并上报给了皇上。那姑娘再无颜面回家面对亲人,当即剃度去了庵子做尼姑。 这些事,苏鸾自是无法对苏卉说。但即便没有姐妹情,至少还都姓苏呢!想了想,她还是劝了一句:“三姐姐,大姐姐的教训就摆在眼前呢。一个伯府都把咱们瞧到门缝儿里去了,郡王府,你以为能招来什么好果子?” “你!”苏卉前一刻还魂牵心痴的,这下便忿然作色,戟指怒目:“苏鸾,你敢这样说苏安姐姐!我这就告诉娘去!” 说罢,苏卉转身就要往柳姨娘的院子里去。 却也这时,一个丫鬟哭着朝二人跑来,人还没到跟前儿,话已是等不得了:“三小姐四小姐,孝安伯府的人带着大小姐来了!你们快去正堂看看吧!” 这丫鬟是柳姨娘贴身使唤的紫玉,分明是刚刚受了不小的委屈。苏鸾想着她定是无人可找了,才万不得已找到自己与苏卉头上。看来这孝安伯府的人,来者不善。 只苏卉却是个没头脑的,根本未有这许多联想,一听亲姐姐苏安回来了,便高兴道:“快,快带我去见大姐姐!” 苏卉跟着紫玉先一步跑去,苏鸾迟疑了下,也跟了上去。怎么也算是一家人,既有了事,自然要一起去面对。 沿着曲廊走到离正堂还有十数步时,苏鸾见早一步赶来的苏卉正僵僵的杵在门口,看是不曾进去。再走的近些,竟见她还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 苏鸾刚想开口问,就听到堂屋大姐姐苏安带着哭腔儿的声音: 60.第 60 章 … 见苏鸾毫不迟疑的进去, 苏卉先是一怔,既而抹抹脸上的泪,紧跟着也进去, 瑟瑟缩缩的站到娘亲身后。 屋内的尊位上,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年轻夫人, 二十四五的年岁说不上有多美娆,却是气度不凡。一张精心雕饰过的粉脸不苟言笑, 细长的凤眼倨傲的微眯着, 眼里没有柳姨娘, 没有苏安,也没有刚刚进屋的苏鸾苏卉,只目空一切,睥睨万物的感觉。 苏鸾猜着,这位应该就是苏安相公唐光霁的正头夫人, 阴氏。果真是个高慢的同书中一样的人物。 “阴夫人好。”苏鸾走上前去浅行同辈之礼。她虽的确不该一眼认出阴氏, 但她这会儿却不想装傻卖乖。眼神儿毒些,一会儿说话也能有份量些。 果然, 苏鸾这句从容的问候引得阴氏侧目, 她终是眼里容了苏鸾一道影子,微挑了下眉毛,冷声问道:“怎么,你认得我?” “呵呵, 能让我大姐姐背妾室家训的, 必是位显贵的正头夫人。苏鸾再鲜出家门, 也知孝安伯府子辈儿的正室夫人拢共两位。嫡公子的夫人姚氏,听说才是桃李年华……想来,夫人必是另一位了。” 苏鸾这话说的恭敬客气,只是话中隐隐透着不屑。一来奚落了阴氏不显年轻,二来又将嫡庶尊卑不着痕迹的带出。似在提醒阴氏,戏谑苏安和柳姨娘是上不得台面儿的妾室时,可有想过自己相公也是妾所生? 这些话刺儿隐藏于和气之中,阴氏也不便发作什么,只暗暗吃了一瘪,面上难堪了几分。凤眼一眯,语带轻蔑:“你又是这府里的哪个?” “要不夫人也猜猜?”苏鸾一改先前的正经,顽劣一笑,自顾自坐了下来,就在阴氏的左下手位。她很明白,跟这种惯会端架子的贵妇过招儿,是不能按套路出牌的。 就见阴氏的眼狠眯了下,透出一股子威厉。接着她又释然了似的,拿出一副看跳梁小丑的眼神。 苏安站在当央,微垂着头,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半点儿关系。娘亲和妹妹就在身边儿贴她站着,偏她也不敢抬起头来看上一眼。 柳姨娘和苏卉在宽袖下相互抓着手,既是支撑,也是安抚,两副没派头的怂样子。心惊胆战的听着苏鸾与阴氏对话,就像老实缩在一旁看神仙打架的小鬼儿。 见阴氏接也不接自己的话茬儿,苏鸾没所谓的笑笑,“呵呵,阴夫人既不喜这猜来猜去的游戏,那咱们今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先前还拿苏鸾当个没见世面的野丫头,再听这句,阴氏又觉得她有些主张,便敛了面上那抹嘲讽,给了苏鸾个正常的眼色,“那自然是好。” 显然苏鸾也不稀罕被她高看这一眼半眼的,只别了开去看向苏安,倒好似给了阴氏个白眼儿。嘴里轻飘飘的问着:“想是前几日在隆兴寺上香后的那点不快,惹得唐小姐回去告状了吧?阴夫人今日是特意带了我大姐姐来娘家,替婆母给苏家个下马威的?” 两年不曾走动,偏生前几日有了那出今日就杀上门来,想也知是怎么回事。 苏鸾这话,是说中了。既捅破了这层纸,阴氏便也直截了当的质问起来:“原本我还当你们不知那日所遇,是孝安伯府的人。你既知唐婉是我与你大姐姐的小姑,又怎能如此无礼?” “她别了我们的马车,害我们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肯移两步容我们调个头。怎么就成了我们无礼?” “便是如此,你们也不该故意溅唐婉一身污泥!令得她当众难堪,回府哭了两日两夜!” 听到这儿,苏鸾不由得眉心蹙了蹙,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唐姑娘居然说那泥是我们溅她的?” “哼,难道不是吗?”阴氏冷笑一声,轻慢尖刻,根本未有半分怀疑事件本身,只当苏家人是敢做不敢当。 “自然不是!”苏鸾亦是疾言遽色的明确否定。 “呵呵,”阴氏再吐一声冷笑,审视的看着苏鸾,咄咄逼人道:“那你可敢起誓?起誓谁溅的唐婉一身泥,便不得好死!” 阴氏的这句话堪堪落地,还不待苏鸾答什么,便有一个金声玉振的强劲声音穿堂威慑进来: “大胆!” 堂内所有人齐齐向门外看去,见当门立着的,正是雍郡王府世子陆錦珩,和他的几个贴身随从。而先前发出那声怒喝的,正是陆錦珩的长随炎华。 看到这幕,苏鸾先是心下微微一惊,既而又暗暗叫好。心道阴氏刚刚还咄咄逼人的要她发什么毒誓,那傻缺的哪能猜到溅她家小姑一身污泥的正主就在这儿呢? 这下有好戏看了。 此时炎华一双怒目嗔视着阴夫人,忿然悬在半空的手,有气势的指着她,直令得惯会装腔作势的阴氏也不淡定起来,一双凤眼中释着恐慌。 倒是陆錦珩,依旧冷傲孤清的微垂着眼帘儿,睨着身前三尺的地面,懒得正眼看阴氏。 陆錦珩不看阴氏,阴氏却不是个眼皮子浅的闺中妇人。她虽未曾见过这位主儿,但见这声威素著的气势,再加一身通绣九蟒的金丝蟒袍,便知是位皇亲! 阴夫人当即起了身,双膝落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随着阴氏一同来的苏安及孝安伯府的下人们,也茫然惶恐的跟在阴氏身后,跪下朝着贵人行礼。 只是阴氏口中却无什么说辞,不知该如何称唤,更不敢当面询问对方的身份。 行过了礼,不得对方准允,阴夫人也不敢自行起来。阴氏心知对方动了气,便跪在地上低声细语的告罪起来,同时也不忘自报一通家门,企图沾些婆家脸面:“臣妇是孝安伯府的庶长媳阴氏,今日带着苏家女儿回门走动,却不知苏府有贵胄驾临。臣妇一时出言莽撞,扰了贵人……” “阴夫人要找的人,是本世子。”陆錦珩掀起眼帘儿,骄睨着阴氏,漫不经心的说道。 阴氏面上微微一怔,她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毕竟能穿九蟒金丝袍的世子,整个大周朝只此一份儿,别无二号。陆錦珩能穿,那是因着隆恩浩荡,皇上亲赐的,皇上容他与亲儿子们一个待遇,旁人又岂敢置喙。 再说便是阴氏深居后院儿,也曾听到过些宫闱旧事,这位雍王府世子的身世,大家私下里多有猜想,只是人人惜着小命儿,不敢明目张胆的宣口罢了。 只是阴夫人未能理解陆錦珩这句话的意思,抬起头来想再解释一遍,自己只是带着苏安回门走亲戚的,并非来找世子的。 “世子,臣妇今日是来……” 这时苏鸾蓦地起身,椅凳的动静截断了阴氏的话头。对着正回过头来看自己的阴夫人,苏鸾颇为和婉的引荐道:“阴夫人,您刚刚不是说要找那日溅了唐姑娘一身泥的人吗?” 说话的同时,苏鸾抬着双手比向陆錦珩的方向,恭敬的做了个‘请’的动作。 阴氏顿觉惶惶,心下暗惊着雍王府的世子竟与苏家这般亲厚!若那日溅唐婉一身泥的是世子,便表示世子与苏家是一道去上香的。这才短短数日,世子便又来了苏府作客。往来如此频繁,这该是怎样的交情…… 同时陆錦珩也不禁斜睨苏鸾一眼,那日他坐于车上,不过只是与她隔窗匆匆对了一眼。 而她竟记得他。 苏鸾回头,眼前的公子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茶瓮递向她,热雾正从瓮口袅袅腾出,他清隽的脸上挂着示好的笑容。 “不……不必了。”苏鸾眸色一慌,结巴了下。同时手也不自觉的搂紧了怀中廊柱,好似怕这人会突然伸手推她似的。 脸上大写着四个字:避之若浼! 那公子顿时显露一丝热脸贴冷屁股的无奈,勾在唇边的笑意也变得窘迫起来,点了点头,灰溜溜的回了水榭当央的石凳上,与长辈们坐回一起。 这位看似品貌非凡的端雅公子,正是苏鸾命中的未来相公,叫做薛良彬。此时他左手边坐着的,是妹妹薛秋儿。右手边坐着的,是母亲赵夫人。与赵夫人隔案相对,正热络寒暄着的,便是苏鸾的母亲——秦氏。 苏家与薛家的下人,则候在水榭西南角的风廊里。 东侧凭栏而坐的苏鸾,借着眼尾余光扫视一圈儿后,再次将眼神移向湖面。看着那蛮烟瘴雾,更觉心下凄凄…… 这里没一个人是她所熟悉的,包括那个所谓的母亲秦氏。 想她苏鸾,原是过着东烹西炒、南蒸北煎、火锅烧烤……任她想吃什么点个外卖分分钟就有送餐小哥送到嘴里的神仙不换的日子! 可就因着半个月前,她沉迷进一本叫《夺嫡攻略》的小说里,熬夜将那书啃完了大半后,一觉醒来,竟真的陷进了书里! 61.第 61 章 …  “你是?”若是寻常外男, 苏鸾兴许不便答腔, 但这人对她的确是恭敬至极, 连眼神都刻意回避。故而令苏鸾心生好感, 看来这户人家的家规是极严的。 “苏姑娘,小的是雍郡王府世子的贴身长随炎华, 是特意来给苏姑娘递个东西的。” 闻声,苏鸾面色微怔。陆錦珩的长随, 难怪先前看上去便隐隐觉得有几分面善,想是之前打过照面儿的。不过她怎么没想到今日的场合,陆錦珩也会来。 “世子……给我递什么东西?”苏鸾忐忑问道, 同时飞快回想书中情节, 之后万分笃定,没有这么一出! 炎华没急着解释, 而是从怀里掏了掏, 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 四个角一层一层的剥开。最后显露出一块儿两截的玉。 盯着那两块儿玉,苏鸾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陆錦珩这是打算赏她东西么?可她一没立什么功,二也没有赏人碎玉的呀。 书中的陆錦珩, 的确是给原主一些明里暗里的实惠,可是从来不会这般无理头,让人一头雾水。 “这是?”苏鸾抬头将视线移至炎华脸上。 炎华没有抬眼, 而是避嫌的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解释道:“这枚玉环, 是圣上赐予我们世子的,世子一直戴在身上,可是刚刚摔碎了。” “这……关我何事?”苏鸾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接下来炎华的话,便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了苏鸾的头顶:“这是苏大人碰碎的。” 苏鸾:“……” 书中没有这一出,苏鸾很笃定!书中陆錦珩的确是有一枚出镜率很高的御赐玉环,从头戴到尾,没有坏过。现下这根本不是原剧情,故而,这是…… 碰瓷? 苏鸾脑中闪过此二字。不然即便是玉碎了,为何不与肇事的正主商议,偏生遣炎华来吓唬她一个小姑娘?她一不掌管着苏家财产,二也不是什么能工巧匠,找她既不能赔也不能修。 醉翁之意不在酒……居心叵测! 饶是心下腹诽,苏鸾嘴上却也不敢明着质疑。只暗暗恨道,书中的陆錦珩暗中帮了原主和苏家那么多回,可怎的如今换成了她,陆錦珩就要刁难了呢! 毁坏御赐之物不论是无心还是有意,都不是一桩小事,若追究起来怕是不易善了。 “那世子可有说,打算如何处置此事?”苏鸾语气莫名软了下来,人在屋檐下,哪容她不低头。 原本刚穿过来时,苏鸾还曾暗戳戳的庆幸过原主自带大腿,想着实在混不下去了随时可以抱上一抱。可如今看来,这大腿太粗了也不是好抱的,对方随便翻个身儿,就能将人给压死。 “苏姑娘,小的只是奉命将东西递给您。至于其它,小的不知。”说罢,炎华双手将东西往苏鸾跟前递了递。 纵是打心底里不想接,可苏鸾也不得不伸出手去,将裹着碎玉的帕子接过来,好好叠放起来。 这时炎华也又夹着两分好心的添了句:“苏姑娘,其实这等事苏大人也并非有意,说起来,可大可小,全凭世子心情。” 听了这话,苏鸾也大约明白了,陆錦珩这是点着她去代父求情呀。 可陆錦珩到底为何要如此?明明此前陆錦珩对原主做了那么多都不求回报,如今却拿着一块玉来给她下套儿? 此处是西院儿,候府设宴招待女眷们的地方,故而炎华依命将东西送达也不便多留,深鞠了一躬转身要离开。 “等等!”苏鸾立马唤住了他,满面愁容,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意思:“您应是世子身边的贴心人,能否劳烦在世子面前美言几句,请世子宽宥体谅?” “这……这有些话一传就变了味儿,小的嘴拙,还是苏姑娘自己去说的好。”说罢,炎华朝着苏鸾再行一礼,这回脚下生风般走的利索,苏鸾再唤时,那距离已足够让他佯作听不见了。 如今话说的更是明白,苏鸾更加确信陆錦珩是要她去求这个人情。可眼下两院儿皆是开宴之际,显然此时去不合时宜。苏鸾只得一脸悻悻的先回了杏林用宴,打算细忖一番再定。 回到宴席时,寿宴正要开始,苏鸾四下里环顾一圈儿,竟发现薛秋儿不知何时已回了隔壁席位坐。 以先前薛秋儿离开时的狼狈,苏鸾满以为她是要拂袖回家了。毕竟今日是汝阳侯幺女霍妙菡的寿诞,任哪个作客的被主人当众给下了脸面,还好意思继续留下来吃酒? 这薛秋儿,果真是个皮糙的。 发现苏鸾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薛秋儿隔空也给苏鸾飞了一记眼刀。暗暗心道谁又看不懂谁? 在苏回宴席之前,薛秋儿也是堪堪回来。薛秋儿远远看到苏鸾跟不知是哪府的下人暗通款曲,心里总算想明白了苏鸾当初为何百般的推拒她哥,原来是生了攀高枝儿的心思! 薛秋儿想着,苏鸾既坏了她的精心设计,还近乎毁了她的闺誉,她薛秋儿又岂是个干吃哑巴亏的?趁着今日人多,她得让苏鸾也尝尝那时的滋味儿! 届时不论苏鸾想勾搭的是哪家公子,怕是都要对她敬而远之了。 呵呵。思及此,薛秋儿已快掩不住面上的得意,匆匆填了颗糯米丸子进嘴里,那软糯瞬时在口中化开,美味。 其中一个系黑头巾的瞪着一双牛眼,如获至宝般:“我地乖乖——这姑娘长的可真带劲儿啊!” 另一个刀疤脸忙俯下身子,伸出一支粗壮有力的大手,扳起苏鸾的下巴迫使她的脸朝向自己,细端了端,眼冒淫光:“看来这回那丫头是给了咱们兄弟一桩好差事!” 刀疤脸的手上老茧累累,像个铁钳子似的紧紧钳住苏鸾的下巴。苏鸾手被反绑,毫无反击之力,只涨红着脸,接连用力甩了几下,也没能在那人手中挣脱。 直到那人好似看够了,才松了手上力道,苏鸾的下巴终于在他手中挣脱开。而后苏鸾怒瞪着这几人想说些什么,却是张了张嘴,一点儿声音也没能发出。 看她那无助无力的窘迫样子,四人倒是乐得开怀!系黑头巾的汉子抻着那麻袋口往上一撸,复又将苏鸾套进了袋子里,只是这回没有系口,想是料定了苏鸾不敢再生逃跑的心思。 重新陷入一片黯淡之中,苏鸾仿佛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的确是被这情形吓傻了! 马车疾驰,车内剧烈的颠簸,坐在厢椅上的几人抓着把手尚能稳住身子,可蜷伏于地面的苏鸾却如何也安定不下来,套在麻袋里的整个人随着那颠簸,在并不宽绰的车厢内滚来滚去…… 依这路况,苏鸾笃信这辆马车所行的并非官道,而是城中偏僻的野路。 眼下形势虽不怎么好,但只要不出城,苏鸾就还稍稍安心一些。她最怕的是这些人是人贩子,将她发卖到外地的窑子,想跑都跑不了!如今比她想的要稍稍好上那么一点儿,她也渐渐接受了现状,开始静下心来思忖细处。 比如方才那个刀疤脸说的那句‘看来这回那丫头是给了咱们兄弟一桩好差事!’,他口中的‘那丫头’,证明幕后的始作俑者与他们关系较为亲密,并非单纯的雇佣关系。依着这点来看,孝安伯府的人的确皆排除了嫌疑。 苏鸾记得《夺嫡攻略》里提过,薛秋儿随着娘嫁入薛家之前,曾在商户之家过活。市井里长大的薛秋儿,的确曾结交了些狐群狗党的泼皮无赖。便也正因着自小不端,在进入薛家后,她才能做出勾搭继兄伦常败坏的恣肆放浪之举! 思及此,苏鸾近乎是笃定了此次对她下手的,就是薛秋儿无疑。 就在这时,马车蓦地减缓了速度,苏鸾终于不在随着那颠簸翻来倒去的,也但同时心下一紧,猜是到了地方。 果不其然,那马车终于驻下一动不动。苏鸾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她不敢想像接下来这些人要如何对她,是打她一顿为薛秋儿出气?还是…… 若真只是暴打一顿那倒还是好的。 “你且先扛着这丫头进去,我去隔壁知会一声。” 随着这个男人的声音落下,苏鸾便感到一双粗大有力的手将她从车里捞起,既而扛上肩头! 那人扛着苏鸾,在入门的地方卡了一下,之后进去。也是卡的这一下,苏鸾意识到这个门很窄,不似寻常人家的门户。 想了想,苏鸾觉得这像山间梯田边上的那种小木屋,只在收获季时临时住住。加之先前一路的剧烈颠簸,也似蜿蜒上山的路。 “哐”一声!苏鸾被那人毫不怜香惜玉的重重丢在了地上,同时也伴着她的一声“啊——”。 能发出声音了?身上疼痛的同时苏鸾惊喜的意识到这个问题!看来是她先前中毒颇浅,现下毒气的药效业已散尽了,她能说话了。 62.第 62 章 …  雨后料峭的东风在湖面上一刮, 掀起一波波的急澜。拍在身上, 那简直是如针刺骨头一般! 牙齿“咯咯”的打着颤, 嘴唇也被冻得发紫, 薛良彬就这样在水里游了许久,才终于带着薛秋儿从另一边上了岸。 薛良彬还只是冷, 可薛秋儿丝毫不识水性,在落水时连呛了十数口水, 如今已是被呛得浑浑噩噩脑门儿生疼,自己完全走不了路。薛良彬不能将她扔在岸边,只得抱着她返回母亲等人所在之处。 起先那些围观的人还真心实意的担忧会出人命, 这会儿眼见两人脱了险上了岸, 心中畏惧散去,便只余看热闹的心思了。 男人抱着女人, 两人身上皆是湿漉漉的, 特别是女人那身轻薄的春装一着了水, 便有些若隐若现的春风外泄,一时间引得人群中那些泼才登徒子们, 纷纷笑闹着起哄。 赵夫人拿帕子捂着脸哭,头都无颜抬起, 只觉薛家的脸面全让这孽子丢尽了! 几个薛家的丫鬟婆子,从人堆儿里挤过去接了小姐,将她抬回空地上帮她拍背催吐。 薛秋儿无力的跪在地上, 被下人拍着背, 接连吐出了几大口水, 一脸的痛苦。稍缓了缓,她强忍着苦楚抬起头,忾愤的瞪着苏鸾,那眼神仿佛要把苏鸾撕成碎片儿才解恨! 苏鸾原以为让薛秋儿得些教训便算了,说起来也是薛秋儿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可如今薛秋儿非但不觉惭仄,反而还恨上了她,苏鸾隐隐为自己叫屈,只觉意难平。 是以,苏鸾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抱着走到薛秋儿身前,关切道:“薛家姐姐,你穿的单薄,快遮一遮吧。” 言下之意多少带着点儿奚落,也是有心提点薛秋儿,狼狈至此了,怎的还不知悔改呢? 苏鸾不提醒还好,这一提醒之前没留意的人也纷纷注意到了,甚至还有不怀好意的往薛秋儿身边挤!搞的薛家几个下人都快招架不住了。 薛秋儿两眼通红的瞪着苏鸾,眸中血丝满布,额上青筋也因愤抑而暴起。如今各自揭了伪皮,露出狐狸真容,薛秋儿自是不愿领苏鸾的虚情,便移开眼冲身边的丫鬟斥道:“没眼色的,还不脱下你的外衫来!”这声调儿强势的,仿佛将好容易攒蓄回的几口气儿又一下全泄了出来。 那丫鬟面色一白,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脱了外衫,可就只剩一层薄薄的里衣了。这众目睽睽之下,她纵是个下人,日后也得做人呐…… “快脱啊!”薛秋儿没好气的又催一遍,气的声音发颤。那小丫鬟不敢再犹豫,动手去解腰间的勒帛,抖着手将外衫脱下换给小姐,自己则瑟瑟发抖的双手抱在胸前,头深埋着没脸抬起。 苏鸾见状,大方的将自己手中披风递给了那丫鬟。那丫鬟伸手接过时,终是再也忍受不了,落下两行泪来。 赵夫人这厢止了呜咽,剜了眼趴在地上的薛秋儿,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薛良彬,低喝一声:“回家!”便头也不回的疾步朝着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 薛良彬紧紧跟上母亲,薛秋儿也被丫鬟搀扶着起来,跟在了哥哥后头。 待薛家人走远了些,人群里有个知晓薛家底细的人八卦起来:“这继兄继妹的,本就该比寻常人还要避嫌才成,这下好了,当众搂搂抱抱的,日后还怎么说亲了!” “什么?刚刚那姑娘是薛良彬的继妹?”人堆儿里瞬时炸开了。这若是亲兄妹之间还不至于被拿去说嘴,可这继兄继妹的,就令人遐想空间大了许多。 “可不!薛淮纳妾之时,那个小妾便是带着女娃进的门,虽是个继女,也是跟着认了祖宗入了族谱的。” “哎呦,这薛家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哈哈哈哈——” …… 一直隐在角落里不吭声的秦氏,这会儿走到苏鸾跟前,握上女儿的手,边轻拍着边有些后怕道:“得亏先前落水的不是你哟~” 说罢,秦氏又看看薛家人离去的方向,摇着头感慨了句:“这薛家小姐的闺誉算是毁了……” 苏鸾也顺着娘的视线看去,看到薛秋儿蹒跚挪步的背影,不禁隐隐担忧起自己来。 书中的薛秋儿将原主顺利诓去薛家,并加以利用。然如今的苏鸾非但坏了薛秋儿的计策,还让她出丑于人前。依着薛秋儿的性子,怕是不能就此罢了。 薛秋儿在书中戏份不多,但委实算得上个狠角色,磋磨了原主整整一年,就连原主的死,都脱不开她的身影。 思及此,苏鸾更是暗恨起自己的倒霉。穿就穿吧,偏偏穿成个短命的!虽说原主是她此前最为艳羡的邪佞男主心中的白月光,但这种昙花一现的角色,放在书中看是惊艳的,真让谁来当,却是谁也不愿的。 哎,苏鸾暗叹一声,如今她什么也不求,只求能凭着自己的机灵,冲破原主的悲惨宿命,好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活的长长久久。 这一场闹剧眼看算是落幕了,围观的人群陆续散去,似乎没人意识到苏鸾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就连视线几乎没离开过苏鸾过秦氏,也并未察觉到今日的女儿有何出格。 饶是如此,苏鸾那些影影绰绰的小算计,也没能瞒过所有人。至少这会儿稳坐于淞阳楼上饮酒看戏的陆錦珩,是将这姑娘的小心机看了个真真切切。 淞阳楼邻湖而筑,阁楼雅间更是面水而敞,乃是饱览湖景的一个绝妙去处,而先前这一幕落水戏码,就发生在淞阳楼前,陆錦珩的眼皮子底下。倒是给他手中端着的这杯粗淡无味的水酒,添了两分醇馥。 见先前还冷眼睥睨的陆錦珩,这会儿唇角噙起了微微笑意,候在一旁的长随炎华便躬了躬身开口:“世子,这位姑娘就是苏道北的女儿,叫苏鸾的。” 说到这儿,炎华抬眼看了陆錦珩一眼,面上略露难色:“这……已是第三个了,若世子还是觉得不像,那怕是不好找了……” 陆錦珩唇边那抹浅笑渐渐晕化开来,染得眉梢眼尾也是清绝的明媚,倒与那攒珠堇玉冠上垂下的两条白翠缨穗相得益彰。 一双阴柔幽沉的眸子沾染着微醺,紧紧黏在楼下姑娘的身上,“暂时不必再找下去了,这个看着,眉眼有那么点儿像。” 听闻此言,炎华如蒙大赦,也跟着笑起,只是表情就比主子要夸张廉价上许多。 终于不必再找了!这些日子为了帮世子寻找幼时的小恩人,他们近乎翻遍了整个大周的郡县。奈何那时的世子堪堪十来岁,一面之缘所记得的线索也不多,找起来便格外费劲。 激动之余,炎华也不忘感恩一句:“若这位苏鸾姑娘,就是当初救世子于地动之灾的恩人,那属下日后便要视她为再生父母了!” 听了这话,先前面色尚和悦的陆錦珩,脸上立时又罩了一层寒霜。 提起九年前在冀州别苑所经历的那场地动,可谓是天灾加人祸。那段时日冀州接连轻微地动,却偏偏有人故意将他往冀州引,小孩子无什么城府,旁人说几句冀州新建别苑的好,他便心生向往要去看看。果然小住没两日,便赶上了一次真正的地动! 一时间房屋倒塌,四处断壁残垣,而他就被压在了那些砖石之下!他喊破喉咙,也没有一个下人来救他,直至声嘶力竭,终于等来一双满是血口子的小手,给隐于黑暗的他挖出了一道曙光。 他问那小丫头叫什么,说要赏赐她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可那小丫头哭着就跑开了。 待他回京将养好身子,再寻那小丫头已是寻不到了。别苑的旧人皆因护主不利,被他的父王雍郡王罚了,又驱逐出京,四散于大周各个角落。 及冠前,陆錦珩羽翼未丰,许多事做起来心有余力不足。自两月前,他便彻底放开手脚,四下派人去打探找寻当年的小恩人。不过他也只记得那个丫头小他五六岁,算起来眼下该是十四五的光景。 经过对别苑旧人的走访排查后,陆錦珩得知出事当日,带女娃在别苑居住,且年龄与他记忆中相近的,共有三家。分别是来尽地主之谊的县令高家,别苑管家吴家、还有西席先生苏家。 是以,陆錦珩便趁及冠之机,直接向圣上请了个愿,将三家疑似恩人的王府旧人安排个闲职,调回京来。 陆錦珩微微仰起头,饮下一杯烫好的酒。那清隽的侧颜冷傲孤清,白的惊人,与鬓边那缨穗上串的白翠珠子近乎不分浅淡。直到那暖酒入了胃,他面上的那层寒霜才似消融了去,露出两分烟火气儿。 他很明白,从紫禁城到雍郡王府,有许多人痛恨他的存在,许多人不想他活。然而那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个敢明目张胆的动他分毫,就连他那个做郡王的父亲,也只敢在他十来岁时借着天灾坑他一回。那次没能坑死他,便也只得掩了贼心,继续做个慈父。 63.第 63 章 …  偏巧此时, 隔壁屋子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好似在拖拽什么重物。苏鸾朝那边看了眼, 眼中蓦地一亮, 旋即明白过来! 她小声却显急切的对那丫头说了句:“快跑!”同时拉起那丫头的手,拽着人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显然是先前她们在屋内磨蹭的当口, 隔壁屋内休息的二人睡醒了,起来替换两个同伙时见二人已然醉倒, 便拖拽回了屋内安置。也就是说苏鸾她们运气真儿真是好上了天!早一刻出来会撞个正着,晚一刻出来已然换防。 不过苏鸾也明白,待醒来的二人安置好那俩醉货后, 换岗值守时定会开门验视一番, 她逃跑的事他们很快便会发现。故而这会儿,苏鸾拉着那丫鬟没命的往山里跑! 她们的先机, 也仅这眨眼的功夫。 原本晨风微凉, 并不凛冽, 而苏鸾这通疯跑,硬是将那和煦的风也带出“呜呜——”的骇人动静。山涧松柏模糊了影象, 混淆着深深浅浅的翠色快速从视线里悠忽掠过,划闪至脑后。 约莫跑出了两三百步后, 苏鸾听到身后较远处传来一声怒喝:“站住!” 这会儿站住,那不成傻子了么?是以苏鸾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依旧拽着那丫鬟玩儿命似的往后山跑!疾步如飞, 哪怕一颗颗尖锐的石子硌在绣鞋的软薄底子上, 两人也不敢顿足半瞬。 苏鸾知道, 马车就在往山下去的位置候着,此时能听薛秋儿差遣的马夫定也是她的心腹,碰上了亦是个拦路虎。故而与其冒险往山下冲,倒不如绕道后山,先甩开那些人。 “不……不行了……”这几个字刚含混着吐出,苏鸾便觉胳膊被强扯了下,而后诧然驻足。 回眸看,那丫鬟已然累的坠坐于地,狼狈至极。虽是下人,也无非只是做些院子里的活计,体质与苏鸾这等惯熟于晨跑的自然不同。 看着丫鬟坐在地上粗喘断魂儿的样子,苏鸾知道催她也是无用。便歇了口气,四下里环顾一圈儿,而后指着不远处一棵粗壮的古树道:“咱们去那后面躲一会儿!” 说罢,苏鸾搀扶起那丫鬟往那处走去。 “对不起……”丫鬟噙泪望着苏鸾,也配合着她的搀扶一瘸一拐往前挪去。 苏鸾斜觑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露出个苦笑。这丫鬟显然是方才急跑时就崴了脚,还不知强撑了多久才终于承受不下去停下来的。 思及此,苏鸾有些惭仄起来。原本人家就是来救她的,她又怎能怨人家拖了后腿儿? 古树参天,树干有二人合抱之粗,两位身量纤纤的荏弱姑娘躲在其后,自然不易被人发现。 趁着后面的人还未追上来,苏鸾帮那丫鬟揉了揉脚踝,并小声问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水……水琴。”丫鬟答话时,面露一丝吃惊。自己不过是个来报恩的别府下人罢了,苏鸾居然会在意她的姓名。 苏鸾抿唇一笑:“水琴,经过今日之事,薛府你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若你愿意,日后就跟在我身边。” 水琴双眼一怔,既而是受宠若惊的颜色:“奴婢愿意!” 唇边那抹笑意晕染开来,苏鸾拍拍水琴的肩:“那好,你大可放心,身契我会想法子。” 苏鸾的这个提议除了真心为水琴好,也是多少夹带了点儿私心的。自打来了这个世界,身边的丫鬟婆子是不少,只是没个心腹的。水琴这种知恩图报的丫鬟难得,何况携手同经一番生死,苏鸾自是笃信她的品性。 这时已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苏鸾立马对水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屏气凝神的自树杈缝隙向外窥望。 追上来的是两副较生面孔,没有刀疤脸和黑头巾。原本苏鸾以为他们会急着往前追去,却不料打头的那人在先前水琴摔倒的地方停了下来,探查地面。 遭了!苏鸾暗道不妙。后山鲜有人迹,那些痕迹苏鸾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想着不过是几个市井泼皮,不会有细密心思……哎,轻敌了。 “水琴,”苏鸾侧头看向丫鬟,丫鬟也瞪大眼睛凝视她,机敏乖觉的等待吩咐。 “咱们二人至少得逃走一个,好回苏家报信儿。过会儿若是他们往这边来,我就往山下猛跑引走他们,你抓紧从后山逃走。” “还是奴婢去引吧!”水琴感念知遇之恩,这会儿便是让她以身报效,也是甘愿的。 苏鸾勾唇敛眉,只低头睨了眼水琴的脚,但笑不语。水琴旋即意识到自己的不争气,惭沮的将伤脚往后缩了缩,低下头去。 敛了笑容,苏鸾回头再从树杈间窥探那二人,果真见二人已朝这个方向走来!登时面色萧肃,声音亦变得低沉且幽冷:“逃跑时动作麻利些,脚再疼也得忍着!” “嗯!”水琴郑重的应声。此时她已然想通,若自己强拗着去引人,定然是个双双逃不掉的下场。她命比纸贱,死不足惜,可唯有她活着逃走,才能为苏家小姐求个生机! 两个莽汉缓步前移,边挪步子,边不住的回身儿四下张望,生怕误判令得苏鸾从其它方向逃脱。 拣着二人齐齐回头望之际,苏鸾纵身蹿出朝着下山的方向猛跑!待二人反应之时,苏鸾已离古树数步之距。此地古树颇多,稍一拉开便难以分辨何处跃出,故而二人未多想其它人,只朝着苏鸾大步追去! 若是硬扛,苏鸾自不是这俩汉子的对手。可论逃跑功夫,她却沾了先机与身子轻巧的便宜,脚下生风般于林中穿梭。 待三人追逐出水琴的视线时,竟是距离越拉越大了。 水琴也不敢耽搁,甫一淡出视线,便强忍着脚下痛意,急步往后山继续狂奔…… 旭日当空时,水琴终是跑回了闹市。 此刻她已衣衫褴褛,鬓发凌乱,夹着一路滚爬所沾的杂草,如个乞儿般在长街上奔跑!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讥笑不已。然她不管这许多,只拼命的朝着苏府方向跑。 远远看到苏府的朱漆大门,水琴眼中如枯灯复燃,闪过华光!情不自禁的边跑边朝着苏家伸出手,似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本以为希望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也在这时,水琴莫名撞在了两个坚硬如磐石的胸膛之上!她慌乱抬头,见是薛家的护院儿。 原来是马夫回府给薛秋儿报了苏鸾逃跑的信儿,薛秋儿便命了几个心腹护院儿来苏家门口堵着,未料到没堵到苏鸾,却堵到了这个叛徒! 两个壮汉凶神恶煞,一手拎一条胳膊,便玩闹似的将水琴凌空架起,往远处拎去。眼见一步步远离苏府大门,水琴心知挣扎已无用,便干脆扯开嗓子大喊: “苏大人!苏姑娘被绑去了城西的固良山!快去救她——” …… 水琴高声一遍遍的喊着,不求隔着门的苏家人能听到,只求路人有热心的,听了去给苏家报个信儿! 只可惜她如今一身褴褛,看路人讪笑轻篾的反应,便知多半是将她当疯婆子了。 就在水琴近乎绝望之际,忽听得身侧“啊——啊——”两声哀嚎,她的身子便如松了绑般,腾空挣扎的两脚也如愿落了地。 左右环顾,两个护院儿尚且稳稳的杵在那儿…… 只是再看他二人先前架在她身上的胳膊,已然双双掉落于地。 水琴惊恐的圆瞪着双眼,盯在那两条断臂上,这时听到一个陌生且冰冷的声音从身边高处传来:“你刚刚说的,是苏家哪位姑娘?” 水榭内,着一身素色雪绢的苏鸾,正搂着廊柱斜靠在雕花栏护上,饶有兴致的赏着这些美景。今日她与母亲刚从隆兴寺上完香,天就下起雨来,还好行至这处水榭,恰巧进来避雨暂歇。 偏她沉醉雨色之际,耳边传来个意调温柔的声音:“苏妹妹,你抱着这个暖暖手。” 苏鸾回头,眼前的公子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茶瓮递向她,热雾正从瓮口袅袅腾出,他清隽的脸上挂着示好的笑容。 “不……不必了。”苏鸾眸色一慌,结巴了下。同时手也不自觉的搂紧了怀中廊柱,好似怕这人会突然伸手推她似的。 64.第 64 章 隅中,正是骄阳满天。 又有两辆马车接连停在了孝安伯府大门外, 看样子是同一家的亲戚分了两车而坐。 这种好日子定然是主家特意吩咐过, 孝安伯府的小厮跟那酒楼的小二般顶着市侩的笑脸迎出去,为人牵马坠镫, 一脸喜气相迎。 只苏家的四位女眷并着几个丫鬟婆子杵在门前,备显窘迫。 “母亲,这事儿蹊跷, 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苏鸾搀着秦氏说道。 想到昨晚柳姨娘又是哭又是跪的, 秦氏不由得瞥她一眼,不悦中又似带着几分征询的意思。 柳姨娘虽算不上个精明人,却也傻不到哪儿去,如今便是心里再想见女儿, 也觉察出被孝安伯府的人戏弄了。 愧疚的望一眼秦氏和两个晚辈,柳姨娘突然带着几分骨气的朝着孝安伯府的朱漆大门啐了一口! “我呸!再拿八抬大桥来请老娘老娘也不来了!” 眼见柳姨娘都不再坚持了, 秦氏更无余悸,转身带着苏鸾往马车走去。苏卉也连忙跟上。 可就在苏鸾迈出两步后,听到身后的两个门房小厮带着嘲讽的低声絮絮。 刚迎完别家马车回来的小厮指着苏家人的背身儿问道:“那几位谁啊?好大的口气。” 先前接待苏家人的那个小厮轻嗤一声:“咳, 苏小娘的娘家人。” “苏小娘?那不就剩一口气儿吊着了吗,娘家人还有心思穿金戴银的过来赏花蹭席吃呐!” 这话声量压得虽低,可走出才没几步的苏鸾苏卉还是听了个真切, 不禁双双骇然驻步转身。先她们两步的秦氏与柳姨娘也模糊听了一嘴,柳姨娘转头时不太确信的皱了皱眉。 苏卉虽听得明白, 却只是嘴唇发抖的瞪着那俩小厮, 没勇气发作。 倒是苏鸾动作的快, 三步并作两步折返回去欲问个明白!被人恶作剧戏耍是一回事,人命关天又是另一回事,颜不颜面的这会儿已是可以抛开了。 看着苏鸾往回冲,那两个小厮显然懊悔一时疏忽,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把不该说的说了出去。他俩极有默契的一人抓着一扇门推了过来,在苏鸾冲到眼前的一瞬,那两扇朱漆大门“哐当”一声重闷,阖上了。 “哐哐哐——”苏鸾握着那狮口里衔着的铜环,用力的拍在大门上!然而快速的连拍了十来下,那门严丝合缝,没半分开启的意思。 慢半拍儿的苏卉也跟上来,握上另一扇门的铜环用力撞门,在苏鸾之后又撞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后知后觉的秦氏与柳姨娘也重回到门前,柳姨娘两手抓在苏卉一对儿肩膀上,情绪在失控的边缘:“卉儿,他们刚刚说你姐姐怎么了?!” 被亲娘这一摇晃,苏卉先前就噙在眼眶里的两汪泪立时滚下,带着哭腔含混说道:“娘……他们说姐姐就剩一口气儿吊着了……” “怎么会这样?”秦氏看着苏卉也脸色大变,又看看苏鸾,似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求证。 苏鸾朝秦氏点点头:“母亲,他们真的是这样说的。” 秦氏发懵之际,柳姨娘已双手抢过苏鸾苏卉手里的铜环,两相一齐撞击大门,使出全身力道! 同时大喊道:“开门!你们给我开门!” “安儿……”柳姨娘心疼的哭唤着自己闺女的名字,旋即又意识到唤她的名字无用,立马咬牙切齿的唤起女婿的名字:“唐光霁!” “唐光霁你给我出来!” 柳姨娘想到就在不久前,唐光霁还亲自登门去送节礼。虽说十五都过完了,可收到女婿节礼的柳姨娘,还是高兴的一整夜都没睡着。看着女婿日渐重视起苏安来,柳姨娘简直比自己受了老爷的宠还激动! 可这才一转眼…… “还我安儿!”柳姨娘崩溃大哭,边哭喊边用力叩门,握着那铜环的手一刻也没停了用力。 苏卉原本也惦记大姐,可看到亲娘悲恸失控成这般,她便更重视起眼前来。苏卉抱着柳姨娘边哭劝,边伸手拦阻。 可此刻的柳姨娘,就如一头为护犊子而发疯的母牛,力大无穷,又毫不吝啬体力,苏卉越是去阻她的手,她便越是急的拿头去撞门。 愣一边儿的几个丫鬟婆子见状也赶忙去阻止,当一众人齐力将柳姨娘架离开那扇大门时,柳姨娘的额头和双手骨节处,已伤痕累累的流着血。 “快,快去车里拿药!”秦氏捏着帕子指使贴身的盛婆子,满目急切。嫁进苏家十七年,秦氏头一回心疼起这个平素看不上眼儿的姨娘来。 柳姨娘是苏道北成亲前的通房,比秦氏还早几年伺候。苏道北娶妻时她已有了苏安,故而在秦氏进门儿后才跟着抬了妾。故而秦氏一直没怎么正眼看过她。 只是今日,同为母亲的秦氏,倒是从柳姨娘身上看到了一点儿值得她高看一眼的品格。 盛婆子回马车取了药来,几人手忙脚乱的架着柳姨娘上了药,匆匆缠了布条。 就在苏家人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哭不止的柳姨娘身上时,苏鸾已爬到了孝安伯府门前的一头石狮子上。 两脚骑着狮头站稳了,苏鸾便从兜着的裙子里取出一颗刚刚捡来的小石头,朝着大门里头就砸了进去! 砸完一颗,跟着又是一颗,之后直接成把成把的往里扔! 先前苏鸾一直盼着孝安伯府还有客人来,这样他们就会开门,可等了这么久还是没有车来。眼看着天色已近用午饭的时辰,苏鸾便猜着该来的宾客都来全了,不会再有人来了。于是她便用这法子。 “鸾儿,你这是做什么?”折腾一番的秦氏这才留意到自己女儿的怪异举动,她不禁绕着石狮子转了半圈儿,转到与苏鸾脸对脸的方向,仰头看着。 苏鸾低了低头,淡然一笑:“娘,孝安伯府家大业大,只计正头夫人的亲家就有五六家之多。这会儿府内主仆客从的各处园子闲逛,我就不信砸不出个水花儿来。” 边说着,苏鸾又将一把石头丢了进去。 愣了片刻的苏卉也突然转过弯儿来,笑道:“对啊,凭什么咱们受伤受累的辛苦砸门!砸门不如砸他们!” 说罢,苏卉也低头开始捡石头,快速捡了一裙兜后爬上另一个石狮子,学着苏鸾往里开砸。 苏卉比苏鸾可大方多了,捡的石头有半块砖那么大的。才刚砸了两块儿,就听到里面“哎呦”一声! 一听有戏,两人便跳下石狮子来,跳前还不浪费的将裙兜里剩下的石头全扔了进去。 又伴着几声“哎呦”,孝安伯府前院儿便彻底热闹了起来。 苏家人听得出,这几声痛叫并非出自同一人之口,显然是一人吃痛后有别人过来照料,结果也都跟着中了弹。 柳姨娘这下也不哭了,推开丫鬟婆子无比冷静的站在大门前掐腰等着。 很快门就开了,未见里面的人便先闻里面的音:“让我看看是哪个心黑手贱的?!” 那门才开出条缝儿来,柳姨娘就将身子一侧,用力往里挤去!硬生生的卡在门上,让里面的人无可反悔。 等那门又开启了许多,柳姨娘便整个身子挤了进去。同时门外的苏家人也看到了门里的景象。 就见刚刚进门的柳姨娘踉跄了几步,而后扶门立住。她面对的是孝安伯府七八个女眷。 中间戴着祖母绿宝石抹额的老太雍容富态,拄着一根黄杨木的龙头拐杖,眉目蹙着,带着明显的痛意和愠色。 老太两侧分别是两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搀扶着她,其中一位夫人抬手帮老太揉着头。 65.第 65 章 “这得亏砸到祖母头上的还是颗小的,若是那块大的……定要出大乱子了!”说话的是为老太揉头的那位夫人身侧, 站着的一位年轻姑娘。 也不知怎的, 原本一腔怒火命都好似不要了的柳姨娘,在看到这位老太后, 有些被她的贵妇威严震慑住。一时间两眼发懵,门外哭天喊地吼了半天的话,这会儿一句也说不出来。 就见那老太拄着手里那根龙头杖, 用力在地上狠敲了几下后微微抬起, 横扫一圈儿苏家众人,气道:“你们这些个粗鲁横蛮的村野刁妇……” “你、你是孝安伯府的什么人啊?”柳姨娘酝酿了半天,问出这么一句来。 苏鸾看看先前说话的那位年轻姑娘,又看看中间的那位老太太, 眼底流露出一抹复杂情绪。 那姑娘秦氏她们不认得,苏鸾可是认得的。 正是唐婉。 唐婉既然管这老太叫祖母, 显然这老太就是孝安伯府的太夫人了。这位太夫人可是京中鼎鼎有名的老太君,可以说当今的孝安伯府,就是借着这位老太君的余荫庇佑, 才能维系富埒陶白的显荣日子。 这位老太君,是嘉陵郡主,当今圣上的姑姑。 这些脉络苏鸾知道, 秦氏多少也猜到了些,柳姨娘和苏卉则是完全不知道。 见无人答, 懵了半晌的柳姨娘重又被心底的怒意支配, 叉腰而立, 腾出一手指着老太君:“你这老太婆还敢骂我们粗鲁横蛮?你知不知道这孝安伯府吃人不吐骨头!” 才说一句,柳姨娘恍然意识到跟她们多费唇舌是浪费时辰,抓紧找到她的安儿才是当务之急! 柳姨娘将指在半空的手收回,抬脚就往内院儿走去。 “谁让你进去的,你就往里闯?” “快抓住她!” 孝安伯府的几个女眷大声嚷嚷起来,身边的几个丫鬟忙上前去拦柳姨娘。柳姨娘挥舞着胳膊与她们争执,拼了命的要往内院儿去!此刻她又是什么都不怕了,满脑子回响着小厮说的那句“就剩吊着一口气儿”。 孝安伯府的丫鬟虽多,但都没应付过这等场面,平日里谁敢来孝安伯府闹事?三四个小丫鬟拦着发了疯似的柳姨娘僵持不下,也没占着什么便宜。 这时忽然挥起的一棍子落到柳姨娘的背上!柳姨娘吃痛的背手捂住脊梁,看着朝她挥下拐杖的老太太,气的嘴发瓢:“你……你……” 要是换个年轻的柳姨娘就上去和她拼了,可偏偏是个如此年迈的,再气她也下不去手。 先前秦氏顾着自己的官眷身份没上前,加之柳姨娘也没吃什么亏。可眼下柳姨娘挨了这棍子,秦氏看不下去了,提步迈进孝安伯府的高门槛儿。 苏鸾苏卉也忙跟着迈了进去。 孝安伯府的几个女眷见状,以为她们三人也要进来发疯,当即有人朝着院内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土匪闯府了!” 许是这下更添了底气,老太君挥起拐杖又朝着柳姨娘打去!可这回柳姨娘有了防备,自然不会白吃下这棍。就见她手脚利索的冲上前去,一把夺下那根拐杖高高举起,作欲摔状。 “你敢!”老太君瞪眼激愤的跺了下脚,身旁两位夫人用力搀扶住她,生怕她再摔了。 秦氏和苏卉见柳姨娘没吃下这棍,心下一松。可苏鸾却是吓的瞪大了双眼! “姨娘别摔!那拐杖是……”边急急出声阻止,苏鸾边并步上前去欲去接那根拐杖。要知道这根龙头拐杖可是先帝亲赐,是整个孝安伯府的镇宅之宝!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那根拐杖被柳姨娘愤愤的摔到了地上,雕刻的龙头当即断裂开来…… 咽下后半句话的苏鸾望着那根拐杖,懵了。 与此同时,孝安伯府的几个男丁带着府里护院儿冲了出来!因着先前有人喊土匪闯府,这会儿他们手中皆拿着刀剑棍棒,杀气腾腾。 可冲到外院儿一看,不过是几个女人,哪里有什么土匪? 男丁中有个举着剑的,是唐光霁。他的视线最先落在苏鸾身上,皱了皱眉头,接着又扫了一眼旁边的秦氏柳姨娘与苏卉。 最后唐光霁的视线移到了老太君身上,在意识到明显的不对后,唐光霁忙收了剑上前朝着老太君行礼:“祖母,您可有受惊?” 柳姨娘和苏卉不认得唐婉,可认得唐光霁。唐光霁朝着老太君唤“祖母”,她们顿时明白过来这老太太的身份。 柳姨娘顿时慌了神儿。此前她安儿说要给唐光霁作妾时,她百般不愿意。可后来安儿说孝安伯府的门槛儿非同一般,太夫人是当今圣上的姑姑嘉陵郡主,哪怕是作妾也不算委屈。柳姨娘这才稍稍好过了一点。 故而孝安伯府的这位未谋面过的老太君,在柳姨娘心中一直如神佛一样的值得敬畏。 没想到第一回见面,她就摔了这老神仙的拐杖…… 这厢唐光霁正拱手朝着祖母行着礼,而祖母看着那摔坏的拐杖沉浸在巨大的悲愤中顾不上免他的礼,他只得一直躬着身。 这时忽然唐光霁的右胳膊被人用力扯了下,唐光霁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朝着右边歪转了过去。 “我大姐姐呢?!” 唐光霁对上的,是苏鸾无比焦急的脸,和她关切中透着愤怒的问话。 秦氏也催问一句:“是啊,苏安呢?” “苏安她……”自打发现苏鸾与雍郡王世子暧昧不清后,唐光霁多少有些敬着她的,故而这会儿脸上现出一抹难色。 看到唐光霁的心虚,秦氏与苏鸾便知那些小厮并非危言耸听。苏鸾咬了咬嘴唇,心道苏安真的要不行了。 因着知道老太君身份而错讹了一瞬的柳姨娘,被苏鸾和秦氏点醒,立马挣脱开依旧拦着她的那几个小丫鬟,扑也似的撞到唐光霁身上! “你快说!快说我安儿到底怎么了?”这会儿柳姨娘哪里还在意什么贤婿不贤婿的,女儿的命若是没了,她还要这门亲戚作甚! 唐光霁正心虚为难着,就听到身旁的祖母跺脚命了一声:“快将这个……这个蔑视先帝的泼妇抓起来!” 柳姨娘还没反应过来,两条胳膊就被唐光霁带来的护院儿给捉住。护院儿可不同先前的小丫鬟,力气大得很,柳姨娘连一点儿反抗力也没有。 “你们抓我娘做什么!”苏卉忙上前拉扯扒开那两个护院的手,可费劲扒了半天也没能扒到分毫。 垂死挣扎的柳姨娘,被那俩护院儿将脸生生按到了地上! 气归气,急归急,柳氏还是琢磨了琢磨老太君先前那话,不禁纳闷的吼问起来:“先帝?先帝不都入土为安了么,我……我怎么蔑视了就?” 苏鸾见唐光霁畏畏缩缩的样子,知他在孝安伯府是个撑不起的,便只得看向老太君。孝安伯府人多势众,硬拼显然是要吃亏的,苏鸾便打算先心平气和的将来意说明白,省得有理便理亏。 朝老太君屈了屈膝,苏鸾强压下心底的急切与愤怒,娓娓说道:“嘉陵郡主,臣女苏鸾,是令孙妾室苏小娘的妹妹。您既是长辈,又是皇亲,臣女相信您定也是明事理能主持公道之人。故而臣女想将来龙去脉与您说道一番,论论对错。” 先前还对苏鸾不屑一顾的老太君,突然正眼将苏鸾打量了一番。许是因着苏鸾对她的身份有所了解,而生出一丝赞许,只是这丝赞许在满腔的怒火下又值不了什么。故而出口时仍没什么好脸色:“说吧!” 苏鸾站直了身子细细道来,语气不卑不亢:“昨日我家突然收到孝安伯府的邀贴,母亲思量再三后,出于对亲家的敬重,依贴中所述,今日带着全家女眷来了。结果我们叩开大门时,竟被门房小厮告之根本未给我们下过邀贴。” 说到这儿,苏鸾见秦氏已从袖子里掏出那张邀贴,苏鸾便接过将之展开呈给众人看。 连主带仆的展示一圈儿后,苏鸾将那贴子合上,继续说下去:“一时虽搞不清是谁在捉弄我们苏家,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臣女一家本是转头要走,偏偏却听到门房小厮说我姐姐苏安已快不行了,只余下一口气儿吊着!于是我们心急如焚,想将事情问清楚,而那小厮竟匆匆关了大门一个字儿不再对我们说。” 苏鸾显露出两分无奈,同时也落了滴泪,只这泪不是畏惧权势,而是告诉大家,娘家人有多挂心苏安!不是送来当妾,家人就不再关心她的死活! 苏鸾蹲下身子,撩开柳姨娘一番搏斗后凌乱于额前的碎发,露出头上的伤。又轻轻拉起她的一双手来,“我们在门外撞得头破血流,急切要探明我姐姐的死活,可你们孝安伯府大门紧闭。出于无奈,我才开始往里扔石子,企图引起你们的注意。” 这话才落下,默在一旁插不进话来的唐婉突然带着几丝兴奋的指着苏鸾:“噢,原来祖母头上的石头是你扔的!” 她动不了苏鸾,甚至哥哥和母亲在知道苏鸾那些妖媚子事儿后,还哄她去给苏鸾道歉!不就是傍了个郡王世子? 可世子能大得过郡主么! 苏鸾砸了她祖母的头,这就是死罪!而且不只苏鸾要死,苏安的亲娘还摔了先帝赐给祖母上打昏君下打奸佞的龙头拐杖,苏家全部都得死。 “婉儿!”唐光霁带有警告之意的瞪了眼唐婉,生怕她越说越来劲。毕竟祖母身为郡主说什么做什么没人敢记仇,可她一小虾米若开罪透了就有可能被拿去开刀。 唐婉不服气的看哥哥一眼,这时先前为老太君揉头的那位夫人,也扯了扯唐婉的胳膊,示意她听哥哥的话。而后唐婉只得悻悻的闭嘴了。 苏鸾断定那位夫人便是唐婉的亲娘,伯爷的侧室李夫人,也是苏安的婆母。之前指使儿媳阴氏带着苏安去苏家给下马威的,就是她了。 苏鸾想着那老太君定是偏心眼儿的,她与老太君讲明这些前因后果,也并非真指望能给主持什么公道。苏鸾只是给她戴个高帽子,将事情原委说给众人听,在众人面前占住个理字,让这老太君不好明着欺负她们。 果然老太君看了看苏鸾,又将视线落在柳姨娘的头和手的伤痕上,而后抬了抬手示意。 两个护院儿立马将柳姨娘拉起,虽未将人放了,却也不再按着她的脸在地上磋磨了。 苏鸾知道柳姨娘今日摔了老太君的龙头拐,非三言两语就能善了的,心忖着眼下还是先看看苏安要紧。 便看向唐婉的娘,略带施压:“李夫人,我大姐姐苏安是被纳进府作妾的,不是卖身为奴。她若重病有险,你非但不应拦着我们去看,还应急时支会。” 66.第 66 章 因着前院儿的动静闹得大,陆续开始有宾客往前院儿里来看热闹。 苏鸾先前的话, 李夫人听了也没多大反应。眼看围观的宾客越聚越多, 苏鸾便更加直接的追问一句:“李夫人,苏鸾就想问, 是否在这孝安伯府里,作妾的,就毫无人权了?” 说这话时, 苏鸾格外将“作妾的”三字加重了语气, 透着深意。果然李夫人的脸上就开始挂不住了。 老太君瞥了眼李夫人,又将目光落在苏鸾脸上。心道这丫头,可真是个会攻心的。 李夫人是瞧不起苏安,可这思维是她站在婆母角度思量时才有的。若单论身份, 她自己也是伯爷的侧室夫人,母凭子贵才有了今日地位。 而苏鸾这话, 未将李夫人与苏安以婆媳关系对立,而是将为妾的全部绑在了一根绳上,一瞬间反将李夫人与苏安牵扯进了同一阵营! 仿佛苏安今日遭遇的不公平对待, 会在一众宾客眼里成为一个标志,从而令孝安伯府所有妾室都直不起腰抬不起头来。 而偏偏,今日这些宾客又皆为孝安伯府的亲家, 明里暗里本就多相较量。 老太君若不可闻的轻嗤一声别过头去,心下气道这丫头真会抖机灵, 一句话戳了李夫人的痛脚。今日李夫人若当众苛待了苏安, 指不定会有人觉得李夫人当年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这才将自己多年为妾的苦痛又加诸发泄在下一代身上。 果然,李夫人吃了这计,朝着秦氏开口解释:“秦夫人,苏安的确是病的不轻,但我们也并非刻意隐瞒,只是怕大肆张罗会冲了好日子的喜庆,这才偷偷的给她治病。原是想着今日宴席办完,明日就派人去将实情告知。” “呵。”秦氏冷笑一声,心里如万马奔腾的骂了千百句,可嘴里却没明着讲出一句。要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车轱辘下去,只怕天黑也见不上苏安了。倒不如趁她放软,抓紧正事。 秦氏开口是带着几分解释的:“夫人身在此位自有诸多顾虑,这些暂且不谈,眼下我们还是得先见见苏安。” 李夫人为难了下,看眼老太君,见老太君别着头不给半分示意。李夫人又扫了眼围聚的亲家们,想着不能再闹下去了。最后视线落在苏家人身上。 不管是看似平静的秦氏,还是被按到地上依旧骂骂咧咧的柳姨娘,还是心思颇深的苏鸾……红脸儿的白脸儿的哪个都不是好打发的。 “带她们去跨院儿探望下苏小娘。”最后李夫人妥协的扭过身子,吩咐身旁的嬷嬷。 嬷嬷颔首,而后皮笑肉不笑的扫一眼苏家人:“那几位跟老奴来吧。” 秦氏没管旁人,急着先跟上去看苏安。苏鸾回头看一眼仍被护院儿钳制着的柳姨娘,还有在一旁理论的苏卉,她又看向李夫人:“夫人既准了我们过府探望,为何还不放了苏安的亲娘?” 不待李夫人说话,女儿唐婉就抢了话去,眉眼欢脱道:“苏鸾,一码归一码。我娘准了苏家人探望苏小娘,那是出于私情。可你家那位姨娘刚刚摔了先帝所赐的龙头拐,可是犯的国法!如何放得?” 苏鸾跳过唐婉,瞥了眼老太君的脸色,不禁眉心一蹙。何着她讲明白事情原委,也不能让这位老太君息怒了。 不过损毁御赐之物,也难怪她们抓着不放,这罪过的确是不小。 苏鸾看了看不住流泪哀求的柳姨娘,又看看躺在地上摔断了头的那个龙头拐杖,也是有些没底气的问老太君:“臣女找京中最好的木匠,将它复原可行?” “哼!”老太君冷嗤一声,未多答话。但这一声冷嗤已表明意思。 见祖母不欲轻饶,唐婉这边也来了劲儿,上前几步站到苏鸾面前,手随意且轻蔑的指着柳姨娘:“苏鸾,把你家这姨娘砍了头去再缝上,还你们个全尸,你可愿意?” “你……”苏卉亲眼见娘亲被人这样编排取乐,恨的牙痒,可明知对方身份尊贵,又不敢同等回嘴。最后一双带着期冀的泪眼,落在了苏鸾的脸上,盼着苏鸾能说些什么。 然而苏鸾也一个字儿没说,反倒不知怎的脚下一崴,朝着唐婉的身上倒了过去! 唐婉只愣了一瞬,便本能的伸出双手推开苏鸾。她这一推,苏鸾就摔向了一旁。 “哐当”一声,伴着长久的嘶痛,苏鸾这下摔的一点儿也不含糊。 唐婉拿帕子掩口娇笑,心道这不是上赶着来送人头吗?正愁没机会让苏鸾出丑呢,这下可是出了大洋相,正得她心。 “四妹妹!”苏卉这下彻底被逼急了,盛怒上蹿,怂意尽褪,冲上去就推唐婉。 一个主动出手,一个被动还击,加之唐婉这种柳弱花娇的千金小姐也没什么力气,动起手来远不及欺负着同辈长大的苏卉给力。 众人不及反应,唐婉已吃了数下亏。 孝安伯府的丫鬟婆子围上来拉偏架,苏家虽也带来几个下人,却完全处于弱势,很快苏卉被踹了一身鞋底泥。 可苏卉深谙以一敌多的技巧,不管那些丫鬟婆子如何打她踢她,她手啊脚啊的就只朝着唐婉一人使劲儿! 越是被那些人往一旁拉,苏卉就越是死命的扯着唐婉的发辫不撒手。婆子们心黑趁机掐她的手,苏卉疼得揪着那辫子使劲儿的摇晃,直晃得唐婉昏了头,脑袋好似拨浪鼓。 柳姨娘被钳制着,帮不了女儿,就在一旁跟着叫骂加油。 这一场冲突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因着是女眷撕打,护院儿们没好直接明刀明枪的上场,只护着老太君和众位夫人后退了数步。 最终两方被彻底拉开了,都打累了骂累了,大家才又留意到中间空地上盘腿儿而坐的苏鸾。 她手里拿着几块断玉发愣,完全超然于先前呼天抢地的一幕之外。 “这是……”老太君抬手指着苏鸾捏在手中的碎玉。虽已是支离破碎,可那莹润的水头儿一看便知不是民间俗物,被正午的金光一照,视线能直穿到另一头儿去。 老太君眉间渐渐漫上一抹疑惑,这断玉上镂刻的祥云游龙花纹,看上去竟有几分眼熟。 苏鸾抬了抬眼皮,也是一脸的愁容。 “嘉陵郡主,您的孙女也太嚣张跋扈了,就算看臣女不顺眼,也犯不着去摔这御赐的玉环啊,这不是公然蔑视当今万岁么?我们苏家小门小户的,姨娘没见过世面也罢了,怎的你们孝安伯府的千金大小姐也这么莽撞?” 唐婉一脸的不屑,只当苏鸾是在吹牛说大话,先前那口气就没顺下去,这会儿见苏鸾当众诬赖她,更是气冲冲的上去一脚踢开苏鸾捏着的玉! “苏道北一个刚刚进京履职的六品芝麻官儿,龙颜都没机会得见,哪来的御赐宝贝!” 那一截玉“叮叮当当”的在地上撞了几下,又碎成了几块。苏鸾盘腿儿坐在地上仰脸望着唐婉,唇角不经意的勾起。只这表情很快又被她掩了下去,扭头望向那玉,无比惆怅的叹了一声。 “哎——”真是太谢谢这当众补的一脚了。签字加手印,真是赖都赖不掉了。 随着苏鸾这声长叹,老太君的脸色已是迅速转白。眼皮子浅的不知,她可是知道的,这枚玉环上的祥云游龙,岂是一般人敢刻的? 这等赏赐除了皇子们,连朝中大员都得不了。 “这玉环你是从何而得?”老太君问向苏鸾的声音,已是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甚至指着地上碎玉的手,还有些微微发颤。 从何而得?自然是在汝阳侯时她与她爹齐力闯祸得来的…… 苏道北摔成了两半,苏鸾摔成八半,刚刚又被唐婉摔成了十几半。 只是前面摔的两回没什么人知道,唐婉这回可是一大堆人围观下的实锤。 当初摔成两半时,苏鸾曾想过找能工巧匠将之以金镶玉的手艺复原。摔成八半后苏鸾便知道复原无望了,只想着这么好的玉,磨出几颗珠子来也是好的。 今日便是因着来看大姐姐苏安,想着她在孝安伯府怎么也算见多识广,给介绍个靠谱的工匠。 谁知,竟意外有了碰瓷儿的功效。 “郡主,这玉是前些日子雍郡王世子来府上和我爹议事时,不小心落下的。原本今日来贵府恰巧路过郡王府,便想着走时顺道还回去……” 一提到陆錦珩,唐婉与李夫人也终于有些信了苏鸾的话。这样确实说得通。 唐婉当即吓得变了脸色,连着倒退了几步,挽上李夫人的胳膊壮胆儿。李夫人却瞪女儿一眼,朝着老太君使眼色。唐婉旋即明白母亲的意思,这是要她去求老太君庇护。 果真唐婉就哭着跑到老太君身边,搀着她的胳膊,小声哭诉:“祖母……您平日最疼婉儿了,这回可以救救婉儿……” “别怕,别怕,有祖母呢。”老太君轻拍着唐婉搀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宽慰道。 见终于逮到了对方的错处,柳姨娘怎会放过这个奚落的机会。当即不顾两肩的大手重押,不断挣扎着跳跃起来,朝四周宾客大喊:“快看啊,快来看啊!孝安伯府的小姐摔了皇上亲赐的玉啦!孝安伯府蔑视当今圣上啦!” 柳姨娘想着先帝可是不会从坟头里爬出来找她算账,当今圣上可活得好好的呢,轻蔑当今圣上罪过理应更大。 苏卉见状也跟着大喊,双手罩在嘴上呈喇叭状大喊! 67.第 67 章 柳姨娘与苏卉扯着嗓子大呼小叫,苏鸾却是急的。她皱着眉看这对儿母女, 愁。却又不能明着去阻止她们瞎闹。 苏鸾只是想将这桩事当成筹码来讹孝安伯府, 好平息老太君被摔龙头拐杖的怒火,最后双方各退一步,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内部平息了这事儿。 反正拐杖粘上还能用,只要孝安伯府自己不声张, 谁也不会特意去趴老太君的拐上看是不是粘的。而她的这块玉自然也无需惊动陆錦珩, 反正陆錦珩本来就知道这块玉碎了,没人张扬他自不会追究。 可被这对儿母女一嚷嚷,站得再远的宾客都听到了。知道的人越多,便越会四处传扬, 最终这事儿就不是内部可以压下的了。 果不其然,老太君目光扫过一众围观看热闹的亲家, 当即破釜沉舟的决断道:“放开苏家人,准她们先去探望苏小娘,但是不准她们离开孝安伯府!” 一听这话苗头不对, 苏鸾立马想拿唐婉摔了玉环之事来施压,可尚未开口,就听老太君又道: “去请雍郡王世子过府!就说老身欲当面告罪, 奈何年迈腿脚不便,撑了老身二十多年的拐杖也断了, 委实是出不了府了。” 朝身边嬷嬷交待完这话, 老太君便被两个儿媳仔细搀扶着回正堂了。 看着那位嬷嬷命人备车出府, 这回轮到苏鸾的脸变白了…… 这事儿要捅到陆錦珩面前了吗?她原本想着跟孝安伯府谈条件,只要他们不追究龙头拐杖之事,她便说自己可以抗下玉环之事。 现在是要穿帮了。 怔了怔,苏鸾忙从地上爬起,同时也听见身后重重的一声闷响,是孝安伯府的大门关上了。 先前还抱有一丝侥幸的苏鸾这下面色更是惨白,却不及多想,就被一个力道拉着胳膊走了。 苏卉一边拉着柳姨娘,一边拉着苏鸾:“走,快去看看大姐姐。” 苏鸾被强拉着往跨院儿去,缓了缓神儿。脑中又想起门房小厮的话来,也觉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下还是先看看苏安要紧。 再说眼下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孝安伯府实在太大,苏卉和苏鸾都记得先前嬷嬷带着秦氏往这个方向走的,可走过来才发现此次又有数条开路,不知往哪处走才是跨院儿。 正驻脚踌躇之际,有两个嬷嬷目标明确的朝着她们来了。 “老奴带几位去见苏小娘。”其中一位嬷嬷面色无波,语气疏离的说道。说话时对三人哪个也没正眼看过。 “那快带路!”柳姨娘激动道。 说话的那位嬷嬷从前头带路,苏家三人走在中间,另一位不说话的嬷嬷垫后。 一看这架式苏鸾就明白了,这定是老太君派来监视她们的。不过苏鸾倒也未多计较,早知道孝安伯府规矩大,想拿这当菜市场般自由那也是不现实的。 随两个嬷嬷来到西边跨院儿,前头的那位朝一个屋子指了指:“喏,进去吧。”这话冷冰冰的,还有种高人一头的感觉,听着就像是牢头带着罪犯亲友来探视犯人。 两个嬷嬷有默契的交流了个眼神,便一左一右的守在了门外。 苏家人眼下顾不得计较这些微小的不爽,径直朝着嬷嬷所指房间迈入,刚提步进屋,三人就被一股浓而刺鼻的药味儿顶了一下! 柳姨娘未驻足反而大步朝里屋奔去,她看到了平躺在床上的苏安,也听到了苏安的咳嗽。苏卉也落她一脚跟了进去。 苏鸾却是看看里屋直冲的床,又退了出来,她委实是忍不了。 见苏鸾进了又出,两个嬷嬷也是纳闷儿,爱说话的那个主动问道:“姑娘这是还要去哪儿?” “去哪儿?”苏鸾两眼因愤怒而微微泛红,伸手指着屋内:“苏小娘眼下正病重着,她的床就正冲着门,而你们居然门户大敞着就让风往里头灌?!” “屋里药味儿太呛鼻,若是不能及时通风,哪个丫鬟愿意进屋伺候?”嬷嬷不屑的笑笑,全然一副苏鸾不善解人意的神情。 接着又抬手于空中试了试,“再说这都春中了,又是当午日头正盛,哪里来的风?”与嬷嬷这话一同落下的,还有被风刮断的一根树杈。 这嬷嬷顿时脸上窘了窘,眼睛发慌,无处安放,最后求助似的落在另一个嬷嬷脸上。那个嬷嬷便忙扮了个笑脸儿打圆场:“哎呦,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说风雨风雨来啊。先前还好好的天儿,怎的一下就刮起大风来了?” “那还是把门关上吧!”说罢,两嬷嬷往里请了请苏鸾,而后忙将屋门带上,继续守在外头。 苏鸾朝着那门盯了一刻,心忖着有这种不抽鞭子不肯出力的恶奴在,苏安就算是普通的头疼脑热,也能叫她们给拖累成大病。 许是没风灌进屋的原故,苏安先前持续了许久的咳嗽有些好转了。 苏鸾走进里屋,见秦氏已起身离开床畔,站在窗前默默拭泪。苏鸾不禁有些意外,秦氏与苏安本来是没多少情分在的,且秦氏性格也算刚强,居然也会为了庶女掉泪。 柳姨娘和苏卉则坐在床前,苏卉抓着苏安的手,柳姨娘捧着苏安的脸蛋儿,娘俩边唤苏安边掉泪。 苏鸾站在她们身后,这才发现不久前还回家一趟的苏安,此时竟消瘦的脱了相。 原本就清瘦的面容,如今说是皮包骨头也不为过了,且那层皮也是薄的跟纸一样,真真儿是见不到一丝儿肉。 被苏卉心疼的抓在手里的那只手,指头细得跟筷子似的,背上青筋裸露,很是骇人。 若不是先前还听到苏安咳嗽,苏鸾更觉得此刻横在床上的像一具……干尸。 “怎么会这样?”苏鸾一手捂着自己的嘴,情不自禁的就将这话脱口而出。 一直在隐忍,生怕情绪崩溃吓到苏安的柳姨娘,此刻终是忍不住了,“嗷呜”一声大哭出来。 她的手摸在苏安的脸上,就像摸了一只骷髅,那薄薄的面皮已然盖不住其下骨骼的硌手。 这样的苏安,可不就是只吊着一口气儿了么。可即便是这样,身边竟连个贴身伺候的下人没有!柳姨娘想着若非今日她们碰上了,怕是人凉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咽的气儿。 “太欺负人了……孝安伯府太欺负人了!”柳姨娘气的骂道。 亏她以前还总觉得女儿给人作妾顶多是名声不好,总归能锦衣玉食的得些实惠。却想不到,女儿在这高门大院里受的尽是这等罪。 苏鸾走到秦氏身边,小声问起:“娘,刚刚那嬷嬷可有说姐姐得的是什么病?”苏鸾委实想不通,什么病能短短时间就将人磋磨成这副相容枯槁的样子。 秦氏摇摇头,“那嬷嬷一问三不知。” 苏鸾抿了抿唇别过头,又是气又是想哭,来时路上她也曾问那两个嬷嬷,也是什么都不说。也不知是有意隐瞒,还是压根儿没正经请大夫来瞧。 默了默,秦氏走回床边决定道:“咱们把苏安带回去。”便是治不了,也起码有真正的亲人守在旁,尽完人事。 柳姨娘转头看着秦氏,眼中是无尽的感激,捣蒜似的点头。上半辈子她只当秦氏是抢她男人的敌人,可这会儿却觉得秦氏如她的再生父母! “可是……”苏卉支支吾吾的打断嫡母与娘亲作下的决定,为难的说道:“刚刚那个什么郡主的发话了,解决龙头拐杖的事之前,不许咱们离开孝安伯府。” 秦氏过来的早,故而没听到这话。柳姨娘先前情绪一直处于激愤状态,也是没将这话入心。眼下一听苏卉说,两人才深感不妙。 不只她们觉得不妙,苏鸾也觉得不妙。 若这里是旁的什么地方,她倒有几分把握能求动陆錦珩帮她,可这里是嘉陵郡主庇护下的孝安伯府。 陆錦珩虽是圣上宠爱有加的晚辈,可老太君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且不说陆錦珩肯不肯帮她,就是有心帮,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思及此,苏鸾只觉得一阵绝望感笼上心头…… 这时“吱嘎”一声,门开了。 苏家四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门口,见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碗汤药进了屋。几人皆敛了先前的心事,将心思放在那碗药上。 “这是什么药?”柳姨娘起身上前,挡到那小丫鬟身前,甚至还接过碗来自己闻了闻。 登时一股子刺鼻的涩苦袭来,还夹带着一股臭味。 柳姨娘的担心也并非多余,苏安日渐消瘦与颓靡,可见这方子对她无甚用处。加之至今无人告知苏安害得是何病症,她也的确担心孝安伯府压根没正经瞧病,瞎配的方子。 又或者,万一她的安儿根本就是遭人毒害的呢?那谁知这一碗碗喝下去的是药还是毒。 68.第 68 章 这小丫鬟倒是与先前那些眼长到头顶的嬷嬷不同,见了苏家人很是恭敬, 甚至以亲家夫人相待, 微微屈膝行礼:“夫人放心,这药是府医所开, 对症下的药。” 见柳姨娘仍是一脸狐疑的盯着那药碗挡在面前,小丫鬟便转身先将药碗放到小桌上。笑着解开这尴尬:“也是烫,那就先晾凉。” 柳姨娘和苏卉娘俩的眼睛都盯在那碗药上, 秦氏和苏鸾母女却是将视线留在了小丫鬟身上。心道这丫鬟每日给苏安喂药, 知道的内情定是比那些嬷嬷多。 “苏小娘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苏鸾有意压低了声音,避讳的便是屋外把守的两个嬷嬷。 小丫鬟警惕的回头瞥一眼门的方向,未及开口,便听到门外“咳咳”两声。小丫鬟才微微张开的口立马又闭上了, 随之低下头去,不再看苏鸾。 秦氏与苏鸾这方意识到, 门外的两个嬷嬷是一直贴着耳朵听动静的,不只是把守着不让她们出去,还要杜绝她们与府里下人交谈。 盯着那药碗研究了半天的柳姨娘与苏卉, 在这两声干咳的提醒下,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点。 柳姨娘眉头一皱,眼看就要冲出去找她们理论。苏卉知道柳姨娘今日已闯了大祸, 怕她又将麻烦升级,故而伸手去拦了娘亲一把。 柳姨娘有些不解的回头看女儿一眼, 同时也瞥见秦氏正朝她瞪眼。柳姨娘立马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 除些又给大家再添麻烦。 既而抱愧的走到秦氏跟前, 附耳低声认错:“贱妾蠢笨无知,还求夫人给拿个主意。” 秦氏没侧头看柳姨娘,只将目光移到外屋的门上。屋外艳阳明媚,雕花棂格间的琉璃上,刚好可以映出两个蠢货凑耳紧贴门牖的身影。 秦氏收回视线,与苏鸾对了个眼神。所谓母女连心,透过彼此的眼神就知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苏鸾也微微错讹,竟在不知不觉间与秦氏有了这般默契。 秦氏轻步走到门口,开门只在一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故而两个将脸贴在门上的嬷嬷,被诓了一下跌进屋来。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直。 “那……老奴腿脚不方便,站得久了受不住,就往门上倚了倚。”一个嬷嬷收起窘态,好容易寻了个不错的由头。 另一嬷嬷见这由头很是立得住脚!立马也底气壮了,反过来带着丝埋怨口吻:“夫人开门怎的也不发出点儿声响?老奴虽是贱命,可一把老骨头也经不起这糟践。” “那要不关上再重开一回?”秦氏冷言问道。 这声音闷闷的,很是噎人,二个嬷嬷知道秦氏这是告诉她们,已然发生的事呶呶不休没何意义。于是二人假模假样的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问道:“夫人出门有何事?” “去趟净房。” 两个嬷嬷对了一眼,而后其中一人抬脚出屋:“夫人随老奴来吧。” 这当口,苏鸾也给苏卉耳语了两句,苏卉了然的点点头,看向门外。估算着嫡母走远了,她也过去开门,同时手捂在肚子上,一副痛苦表情:“我说你们孝安伯府就算门缝儿里瞧人,也不该给客人喝馊水啊!这才喝了两口,就腹痛难忍……” “哎姑娘,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孝安伯府的水怎么可能是馊的!你怎么不说是你平日里喝惯了馊水,乍一喝干净水虚不受补呢!” “行了这时候叨叨有什么用,赶快带我也去净房吧!”苏卉催道。 那嬷嬷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心道老太太吩咐让她们盯好了这帮人,绝不许她们再在宾客前闹事儿出丑,或是寻下人瞎打听什么。可她这再一离开,屋就没人看了。 苏卉不耐烦道:“嬷嬷要是腿脚不便,就把路指给我……” 嬷嬷又看了眼苏卉,心说刚才闹得最欢腾的就是这臭丫头,她们几人合力才把这臭丫头给治住,这回可得把她给看住喽! 是以嬷嬷看看屋里的小丫鬟,嘱咐道:“那你可照顾好屋里几位。” “是。” 之后嬷嬷才不情愿的带着苏卉离开,走前视线扫在柳姨娘和苏鸾身上,带着丝警告的意味。毕竟那小丫鬟也不是个心向着府里的。 苏鸾也不跟这刁奴置气,估摸着二人走远,伸手拽上小丫鬟就往屋外跑!先前就有些纳闷儿的柳姨娘这下更是不解了,“哎”了一声,手伸在半空,两眼迷惑。 待两个嬷嬷送着秦氏与苏卉回屋后,突见屋里站着的只剩柳姨娘一人,立马变了脸色。 “人呢?那小姑娘和喂药的丫鬟呢?” “不知道。”柳姨娘带着丝奚落之意回应她们。 这句冷淡疏离的‘不知道’,正是一路上两个嬷嬷对她说的最多的。不管她怎么着急问,两个嬷嬷永远一副冰块儿脸。 这下,轮到两个嬷嬷跳脚了。 因着午宴的原故,主主仆仆皆去了前堂招呼宾客,后院儿一时竟见不着什么人。 苏鸾自西跨院儿沿着游廊一路向东,出了角门,又顺着甬道往北,在一间抱夏前停了下来。 这处足够隐蔽,即便是两个嬷嬷找,一时半会儿也找不过来。 苏鸾松开手扶着廊柱喘了几口,待稍平复些正想开口问,却不料面前的小丫鬟竟跪了下来! “姑娘,您快救救我们苏小娘吧!” 苏鸾不由得皱眉,急急双手去扶:“你起来仔细说清楚,我姐姐到底怎么了?” 小丫鬟站起来先急着自证:“姑娘,奴婢是自打苏小娘进府,就一直贴身伺候她的。苏小娘在府里没什么能交心的人,故而待奴婢如姐妹般推心置腹。奴婢也是一心向着苏小娘的。” “我信,你接着说。”只凭先前两个嬷嬷看这小丫鬟时,那极度不信任的表情,苏鸾便笃信这丫鬟说的是事实。 得了信任,小丫鬟点点头,夹着哭腔儿娓娓道来:“这些年苏小娘在府中受尽委屈,甚至无需她做错什么,只要阴夫人和婉小姐心情不好了,便时不时的拿她当出气桶发泄上一番……她们大约是觉得修理个小娘,远比整治下人更能得到满足。” “此前苏小娘从来不将这些事与大公子说,只将眼泪往肚里吞,许是觉得说了大公子也不会管后院这些污糟事。可自打上回阴夫人带着苏小娘回苏府后,苏小娘就好似突然开了窍,身上再有伤了,就会想法子间接的让大公子看到。大公子也果然就为她去出头,并为此训斥了阴夫人与婉小姐几回。” 说到这儿时,小丫鬟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似是极其快慰,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那再后来呢?”苏鸾冷静的问着,心下亦是掀起一丝欣慰。看来她上回为大姐姐出头是出对了,苏安这受气包也总算是知道反抗了。 接下来小丫鬟眼中的光华便渐渐褪去,只余凄切:“苏小娘才刚挣回几分尊严,忽地有一日就晕倒了……” “那到底是什么病?”苏鸾骤然急切起来。 小丫鬟却只是摇摇头:“连大夫看了都说不出是什么病来,就说许时郁结于心所致。” “郁结于心?呵呵。”苏鸾讥讽的笑笑,“我大姐姐受尽欺侮,眼泪和血往肚里咽时都不曾发病。怎的这日子有了起色,反倒撑不住了?” 小丫鬟蹙眉落泪,心下也是认同苏鸾的说法,觉得此事蹊跷。只是自己毕竟没逮到什么有力的明证。 “那又是为何这般……消瘦的?”说‘消瘦’二字时,苏鸾犹豫了下。苏安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惨样,岂是消瘦二字可概括。 “奴婢听说,苏小娘自打月前晕倒,就没再进食过一粒饭食,只靠每日两碗汤药吊着。阴夫人说苏小娘病因不明,这是古人常用的服药辟谷之法,可驱百病。” “辟谷?”苏鸾不禁一怔。 辟谷乃是道家奉行的断五谷绝食疗法,所谓‘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 可苏安又不修仙! 这是典型的趁人病要人命啊。 “阴夫人既然信道家辟谷养生这套,为何不让她家老太君也绝五谷,饮风露?今日大宴亲家还上什么全席,怎不汤药管饱啊!” 苏鸾此前一直劝自己冷静,便是再大的事也不可动怒,唯有保持冷静了,才能镇定应对。可如今,她也真的冷静不下来了。 想到前些日子于宫中相见时,阴夫人还菩萨低眉的过来与她敬酒道歉,苏鸾就更不能冷静。那时,苏安正粒米不进的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自己身子一天天被耗竭。 亏她那时还信了阴夫人是心性转好,原来不过是害死苏安前安抚下苏家,好让苏家人相信她是真心为了苏安好,苏安之死非她所愿! 气完这些,苏鸾又仔细打量那个小丫鬟,心下疑惑她既明白阴氏的打算,又忠心于苏安,为何不阻止?哪怕隔日偷偷塞两块糕点给苏安也不至于这样。 看出苏鸾的心思,小丫鬟委屈的解释道:“自苏小娘晕倒后,阴夫人便怪罪奴婢照料不好主子,借机而将奴婢调去厨房熬药。除了每日送两碗药外,奴婢进不了苏小娘的房间。便是喂这两碗药时,也有嬷嬷寸步不离的盯着……” 哽咽了两声,小丫鬟继续道:“奴婢带了几回东西进屋,可实在没机会留下。后来奴婢真真儿没法了,便在每日的药里撒一把麦粉,想着那汤汁浓稠些,说不定能为小娘续口气儿。再后来觉得此法可行,奴婢又将风干的肉干儿熬进药里,刚好跟一味药草很像。” 听到这儿,苏鸾有些明白为何那药味儿怪怪的。看来这丫鬟说的全部是真的。 心下正思忖着这丫鬟不止忠心,还格外的机灵,苏鸾又恍然大悟! “这么说,给苏家送去的贴子……” 苏鸾话还没问完,那丫鬟就认真的点点头:“是奴婢。奴婢被他们看得紧,送不出消息去,最后只能用这法子,将请柬偷偷多塞了一份,把你们诓上门。” 苏鸾眼中涌过云雾,抬手在小丫鬟的肩膀上拍了拍,“大姐姐能有你这样的知交,是她的福气。” 小丫鬟脸上迅速飞了抹红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喃喃道:“奴婢只是个丫鬟……” 鬼使神差的,苏鸾联想到了水琴。其实水琴对自己的忠心也是不输眼前这丫鬟的,只是……比人家傻了点儿。 “放心,我会想法子把苏安救走。如果运气好,也会把你捎上。”苏鸾笃信这种纯挚的小丫鬟,是不愿继续待在孝安伯府这种地方的。 反正从别人府上撬下人,也不是头一回了。 69.第 69 章 当苏鸾带着小丫鬟重回西跨院儿时,两个嬷嬷还在满院子里火急火燎的找人。因着怕被老太君怪罪看守不力, 她们也未敢及时上报。 一进角门, 苏鸾便与二人迎面撞上。 “苏姑娘!你这是不声不响的去哪了?”嬷嬷一开口,便带着诘问的语气, 甚至手也不客气的指着苏鸾,就像平日里训斥手底下的丫鬟。 苏鸾瞥她一眼,想着便是这种人天天监视着不给苏安吃喝。心下压着巨大的一团火, 苏鸾迎面便撞了上去! 那嬷嬷被撞得向后趔趄了好几步, 直到挤在另一个嬷嬷身上,才被扶住。 苏鸾虽是身子娇小,架不住气盛。她也没回头再看,正好从老东西让出来的廊上走过。 边走边悻悻的丢给身后一句:“什么破规矩, 上个净房还得跟着!” “净房?老奴刚刚就在净房,没看见姑娘啊!再说净房也不该走到这边来。”嬷嬷跟在苏鸾身后喋喋不休的发出疑问。 若不是为了让小丫鬟好过一点, 苏鸾也是懒得理她。有了这层顾虑,苏鸾便气乎乎回道:“还不是你们孝安伯府的水有问题?一个接一个的闹肚子,西院儿的净房哪里还塞得下第三个人?害我跑了好远!” 那嬷嬷张了张嘴, 原是想再说点儿什么,忽地又觉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用,便闭了口不再吭声。只在将苏鸾送回屋后, 关门的声音有意放重。 因着今日有苏安的娘家人在,嬷嬷便不让那小丫鬟再跟进去了。 苏鸾回到里屋径直奔着那碗药去, 折腾这么久凉了许多, 可她还是端到床前, 一口一口喂给近乎没什么反应的苏安。 柳姨娘有些怔然,特别是在看到苏鸾将一些草药梗似的东西,直接喂进苏安的嘴里时,更是怔然。但又出于对苏鸾判断力的莫名信任,她没拦阻,只拿着帕子默不作声的为苏安擦拭嘴边流出的汤药。 将碗中的汤汁一滴不落的喂完,苏鸾已是吧嗒吧嗒的掉了几滴泪。 把空碗递给苏卉时,苏鸾正好借着伸胳膊之机,胡乱将脸在袖子上蹭了几下,而后附耳小声问苏卉:“我记得你早上有半块饼没吃掉?” 苏卉一愣,手不自然的摸上有点儿鼓囊的腰封。马车上她的确是吃了几口娘亲带的饼子卷酥肉,当时把肉吃了饼子剩下半块,不好意思当街丢,就临时塞了腰封里,想着下马车再丢的。 “给我。”苏鸾摊开掌心。 苏卉一脸茫然的掏出来小小的油纸包,递给苏鸾,心道苏鸾会不嫌弃她而吃她剩的食物? 苏鸾拆开小包,将软软的半个薄饼撕碎,近乎是碎屑了,才捻着一小点儿一小点儿的往苏安嘴里喂。 一旁看着的秦氏柳姨娘苏卉三人,皆愕然。 待半个小饼喂完,苏鸾转身拉过众人,用只她们四人能听见的声音把事情的经过给大家说了一遍。 秦氏难以置信的瞪眼看着苏鸾,“这么说安儿本身未必有多严重的病,而是被她们有心磋磨的?” “鸾儿也是这么想的,这便不难解释为何大家都说不出大姐姐的病症来了。” 秦氏与苏鸾母女尚能冷静分析,可听了真相的柳姨娘和苏卉,已是一副彻底崩溃的模样,圆瞪着双眼愣在那儿,失语。 只是她们终于弄明白了为何苏鸾先前急着喂苏安半块饼,还有药碗里那些草药梗似的东西。 原来那些都是苏安的命。 眼见柳姨娘与苏卉久久缓不过劲儿来,苏鸾拍拍姨娘的手,小声安抚:“比起大姐姐得了什么罕见病症来,这样起码还有得救。” 柳姨娘僵硬的点点头,可不是有救么,对于眼下的苏安而言,五谷就是仙丹啊! 她的安儿居然数十日没有吃过一粒米……每日就靠两碗汤水续命!若不是好心的丫鬟百般想法子,怕是她安儿等不到今日。 “呜呜——”柳姨娘转身抱着床上的苏安哭起来。 苏安一动不动,柳姨娘傻且认真的贴在女儿耳畔说:“安儿,你再撑撑,咱们回了家娘就给你做酱鸡丁,水晶肘子……” 苏鸾正想去拉柳姨娘,劝她小声些别再说这些没用的,正巧“吱嘎”一声门开了。 其中一个嬷嬷走进来,两手叠放在身前,语气颇为轻慢:“老太君命人来传话儿了,请你们即刻去偏堂。” 旁人脸上是懵的,苏鸾却是立时打了个激灵。 难不成是陆錦珩来了? 苏家四位女眷被带去偏堂时,如来时一般,两个嬷嬷一个带路一个垫后,好似流放犯人时生怕中途逃跑一般。 到了偏堂外,带路的嬷嬷驻下,回头交待道:“几位暂且在门外等一会儿,老奴进去通禀一声。”说罢,嬷嬷轻叩三下后,自行推门进了屋。 “这……这简直跟过堂一样!”柳姨娘暗暗发恨,想到唐光霁上回上门时,她恨不得迎祖宗似的伺候着,生怕有一分怠慢!可孝安伯府是怎么待她苏家,又是怎么待她安儿的? 一粒米都不肯给啊! 没多会儿进去通禀的嬷嬷便将门打开了,冷着张脸:“老太君准几位进屋说话。” 秦氏第一个进屋,接着是柳姨娘,苏卉是姐姐也排在前头,最后才是苏鸾。 除了苏家四位女眷并排站着的这侧,其余三侧皆是高椅,其上坐的有孝安伯府的人,亦有孝安伯府的几房亲家。想来是牵扯到了御赐之物,多请几家旁听做个见证。 正冲门的主位上,左边坐的是孝安伯府的老太君。 老太君身着精工裁剪的锦服,已然不是先前那一套。她雍容高华的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拄着那根龙头拐杖。虽说龙头断了,这会儿就摆在身边的桌子上。 右边坐的男子锦衣玉冠,贵气逼人。他手间把玩着不知为何物的东西,那东西莹白剔透,只在捻玩间发出淡淡清辉。 茫然跨进屋来的苏鸾,目光匆匆扫过周边众人,在落到身居主位的男子身上时,不由得一怔! 偏巧那男子的视线也在她的身上,四目甫一相接,苏鸾不自觉的将视线逃开,往下落去。 就在苏鸾的视线落到那男子修长的手上时,瞬间看清了他手里把玩的东西!苏鸾只觉手心儿里冒出冷汗…… 这男人自是陆錦珩,他此刻手里把玩着的,是一小段碎玉。 苏鸾打了个软腿,险些摔了。 她的谎话要兜不住了呀…… “呵。”一声清越的说不上是笑还是嗤的动静,打破了偏堂里的宁静。 堂内众人的视线被陆錦珩吸引了去,接着便见他阴阳怪气的开了口:“苏鸾,原来你喜欢桃花,不喜欢牡丹啊?早说本世子就在贴子上改改了,郡王府也不是没有桃园。” 苏鸾心下一惊,她知道陆錦珩这是生气了,怪她不识抬举没去郡王府看牡丹,而来了孝安伯府看桃花。 等等! 陆錦珩现在不应该生另一个更大的气么?那碎玉既然都拿在他手里了,想来她扯的那些谎,孝安伯府也是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他了。 他却跟她说看花? 苏鸾带着丝疑惑的抬头,众人面前壮着胆子重新看向陆錦珩,懦懦的求证:“世子,孝安伯府的人可都与您说了?” “老太君方才都说了。你家姨娘不知死活,摔了先帝亲赐的龙头拐杖。唐家姑娘也莽撞,弄坏了我落在你们苏家的御赐玉环。”陆錦珩语气恹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苏鸾蹙眉,觉得这话不对,没了先前的怯懦,“怎么同样是犯错,我家姨娘就是不知死活,唐家姑娘就是莽撞?唐婉根本是诚心的!” 见她着急,陆錦珩好似终于掀起一丝兴趣儿来。 翘了个二郎腿身子前倾,手肘拄在膝上托着下巴眼神玩味,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调调:“噢?那你给本世子详细说说。” 70.第 70 章 相较于隔桌正襟危坐,一脸庄肃的老太君, 陆錦珩的神情和动作都显得有些轻佻。就连开口的语气, 亦是让人觉得不怎么正派。 这不禁让与他对视的苏鸾怔然,一时竟不知打哪儿说起。总觉得堂内氛围莫名古怪。 同时苏鸾也察觉到周身的异常眼光, 左右悄悄扫视一圈儿,孝安伯府两侧的宾客都在注视着她,静静等她答话。 就连之前咄咄逼人没给过正脸的老太君与李夫人, 这会儿也认真的凝着她。 这些人终于肯正视她, 听她的辩白了? “快说啊。”苏卉垂着头暗暗瞟向苏鸾,低喃一句提醒道:“若不快些帮我娘脱罪,别说大姐姐了,咱们也走不了……” 苏鸾斜觑苏卉一眼, 她又何尝不急,可是眼下要她说什么?继续拖唐婉下水以帮柳姨娘解困, 那就得当着陆錦珩的面撒谎,说他的玉环本是完好无损的。 可当着嘉陵郡主的面儿,陆錦珩会为她遮掩么? 正愁着, 鬼使深差的,苏鸾脑子里蓦地冒出陆錦珩以口给她喂药的画面!虽说她未曾亲自感受,但陆錦珩既然这么说了, 八成是真的? 念着也曾……亲近过,苏鸾心存起一丝侥幸!若不可闻的清了清喉咙, 半垂着眼帘儿, 她开始睁眼说瞎话的镇定陈述。 “世子可还记得, 上回您过府与臣女的父亲议事时,有个蠢笨的丫鬟洒了汤在您的袍襟上。而后虽为您清理干净,却不慎将玉环落下了。今日臣女随家人来孝安伯府探望重病的姐姐,想着回程时恰好路过雍郡王府,便将玉环带在身上,想着归还。” 苏鸾越说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低,可又禁不住好奇陆錦珩此刻的表情,故而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 陆錦珩依旧保持着那个松散坐姿,托着腮,唇边勾着浅笑,狭长幽沉的黑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苏鸾。 苏鸾心里打鼓,他这表情,是打算包庇她呢,还是打算拆穿呢? 顿了顿,苏鸾发现陆錦珩没有要开口拆穿她的意思,便继续陈述下去:“谁知来了孝安伯府,发生了一点儿冲突……唐家小姐推了臣女,将那玉环给摔碎了。” 听到苏鸾话里带了自己,站在李夫人身后的唐婉沉不住气的,急急张口解释:“世子不要信她!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崴了脚站不住硬往我身上倒!我也只是将她推向一旁而已。” “况且我根本不知她身上会有这么宝贝的东西……”带着哭腔,唐婉又添了一句辩白。同时也掏出帕子有模有样的在眼旁擦拭一番,好似中了旁人的奸计。 陆錦珩没急着辨是非,而是视线不由自主的往下落去,落到苏鸾的脚上。 “崴的哪只?”他脸色倏忽转沉,眸中隐有关切之意。 苏鸾不自然的缩了缩本就被遮于千水裙下的小脚,也抿了抿嘴唇。陆錦珩不当众拆穿她她自是感激的,只是这么严肃的场合,他不谈正事而关注起这些细枝末节来,委实让她尴尬。 再说她根本也不曾崴脚。 思及此,苏鸾忙将话岔开,引向正路:“臣女一未出阁的女子,世面见的少,国法懂的也不多,故而想问问在坐的各位大人,到底是蔑视先帝的罪名大,还是蔑视当今圣上的罪名大?” 苏鸾镇定自若的扫视一圈儿众人,见他们一个个神色为难。思忖讨论了一会儿,最后分坐两侧的宾客答案一致: “都是不能饶恕的大罪。” 这时就听到“嘣”一声,默了许久的老太君用力镇了下自己的拐杖,面上严毅,不怒自威。 先前两旁还絮絮的讨论声立时静了下来,一个个带着无比敬重的神情关注着老太君。 孝安伯府的亲家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老太君也没太在意他们,只看了看右手边隔案而坐的雍郡王世子。 而后缓缓开口:“婉儿的确是犯了大不敬之过,只她出于无心,并不知那是御赐之物。” “那我也不知你那拐杖是先帝赐的呀……”柳姨娘趁机插言为自己开脱一句,却是缺了几分底气,声量低的除了并排站在门前的苏家四口,旁人好似一个也没听见。 苏鸾看她一眼,心道开脱是没用的,眼下唯有先咬死了唐婉,让老太君自己给两家找退路。 是以苏鸾便朗声说道:“老太君,就算唐姑娘碰倒我时并不知那玉环价值,可之后我捧着那断玉,已是明言此物乃是御赐!可唐姑娘呢?她还是一脚将我手里的玉踢开,令它彻底碎成了渣!” “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家姨娘没什么见识,唐姑娘却是自小于伯府长大。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眼见素日里荏弱的爱哭鬼也咄咄逼人起来,陆錦珩双眼微醺,好似品了口又甜又烈的美酒。 只是同样的苏鸾落在老太君眼里,就成了个砌词诬陷,磨搅讹綳的。 不知是出于理亏,还是出于瞧不起,老太君压根儿不想接苏鸾的话,只将眼神转向陆錦珩。 老太君想起先前儿媳与她说的,陆錦珩对这苏家丫头有意思。看来她今日是将他请错了,原以为她一长辈,陆錦珩会给几分薄面当孝心。 奈何世子血气方刚,色令智昏,非但没有卖她老人家面子的意思,反倒想替苏家人撑腰。 想通这些,老太君心底涌起一阵寒心与懊恼。 “世子若是怕于圣上面前不好交待,老身愿明日亲自进宫,给我那皇帝侄儿当面谢罪!” 老太君这神情,显然是动怒了。 陆錦珩盯着苏鸾,眼中浮动的那抹醉意突然消散了。整张脸瞬时如染了三九天的霜气般,虽还是俊美无匹的,却让人望而生寒。 所有人都以为,老太君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任如何陆錦珩也会开口阻止将此事闹至御前。 毕竟圣上每年赐下的东西无数,到最后圣上自己也不可能记得,又怎会再去关注哪件完好,哪件破损了? 说白了,原主不闹,宫中自也不会深究。而原主一但闹了,便表示铁了心要给对方难堪。 陆錦珩真会为这点小物件儿,打圣上的姑母——嘉陵郡主的老脸? 再说闹上去了,圣上亲赐的贴身之物损毁,他自己又何尝没有保管不当之嫌! 众人心里是这般想的,然而陆錦珩开口,还是与大家的意料相左。 “老太君的确是应当多进宫走动走动了。”他敛了那抹寒气,用一种极其随意的口吻,似是在与嘉陵郡主聊家常。 71.第 71 章 听陆錦珩这般说,老太君也是颇为意外。她原以为陆錦珩再色令智昏, 看她动怒了总会顺着些心思, 哪怕只当哄哄老人家。 可陆錦珩这话,委实令老太君难堪, 她没能镇住他,反倒被他将了一军。 然话已说出,老太君也不能再反悔, 便赌气的转头朝着身后的嬷嬷道:“备车!老身这便进宫代我孙儿去向圣上请罪。若是圣上不肯息怒, 大不了赔上我这把老骨头!” 说罢,老太君作势起身。 李夫人与唐婉眼明手快,不待老太君站起来,便上前一左一右的架着老太君的胳膊, 将人又轻轻按了回去。 “祖母,您这是何必?便是要进宫, 也不能放着满院子的客人不管不顾啊。”唐婉柔声劝道。 她知道祖母这一去,她自此在圣上眼里便落下个不恭不敬的印象,就算这回皇上不处置她, 她日后也不敢再进宫去了。 李夫人早看透婆母是只纸老虎,没能将雍郡王世子这个晚辈儿镇住,反倒被他逼进了死胡同。眼下进退维谷, 想找个台阶都不成。 想了想,李夫人苦着一张脸看了看陆錦珩, 带着两分示弱之意劝道:“世子, 老太君年纪大了, 折腾不起啊。” 害苏家一个姨娘,却赔上她的亲女儿,李夫人想着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赔的。眼下还是和解为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再说那根拐杖粘一粘便是不再趁手,起码也能供到翘头案上壮壮门面。 陆錦珩瞥了眼李夫人,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神情。既而视线又落在老太君身上,不由得淡淡噙起抹温暖笑意。 “老太君,说起来錦珩如同您的孙辈儿,先前提议您多进宫走走,不过是因为每逢进宫与皇上对弈聊及家常,皇上都会提起您,说您是唯一近在眼前的长辈亲人了。” 先前被媳妇与孙儿按回椅子里的老太君,还有些抗拒,听陆錦珩这么一说,倒是安定了许多。 果真,圣上心里是时时记挂她这个姑母的。陆錦珩能说出这话,也等于是低头服软了。 思及此,老太君便笑了笑。手中握着的那根龙头拐杖,也又适时的在地上敲打了几下。 好似在暗暗庆祝一般。 陆錦珩既然软下来了,苏家人不就没了靠山?老太君忽地想起先前苏鸾振振有词,心下又是一阵儿堵,眉头也跟着皱起。 老太君微抬拐杖往苏鸾的方向指了指,“苏家丫头,你到老身跟前儿来。” 突然被点名,苏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她眼神无处寄托的往陆錦珩身上投了投,很快又移向地面。既而抬脚往老太君面前走去。 离着老太君四五步之远时,苏鸾停了下来。微微垂着头,垂落身侧的两只手不自觉的去抓衣料。 “老太君?”鼓了鼓勇气,苏鸾才抬起头来请示。 “你刚刚说,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这话不错。”老太君悠悠开口。 这个开头,听似是在讲道理,可苏鸾知道这话后面跟着的定是转折。 果不其然,老太君只略作停顿,便又言道:“可你们苏家也不是什么庶民,你爹苏道北乃是六品礼部仪制司的主事,你可知这仪制司的主事是做何的?” “是负责引导皇室新人宫中规矩礼仪的。” “哎,”老太君叹了声,“可惜苏道北在宫中像模像样的指引旁人规矩,却没教导好自己的女儿,见了皇室宗亲应行什么礼。” 被老太君这话鼓舞起士气的唐婉,也立马眉开眼笑道:“苏鸾,你还不快给我祖母行礼!” 苏鸾剜了唐婉一眼,显然老太君这是护定了犊子在挑她的规矩,想通过身体来摧残她的意志,好让她有低人一头的觉悟。 苏鸾心下隐隐憋火,阴氏加害苏安的账她还没算呢,可对方是郡主,的确有要她下跪行礼的资格。 是非归是非,规矩归规矩。踌躇片刻,苏鸾终是屈下膝去。 陆錦珩的眸光随之黯淡,也就在苏鸾双膝将要点地的同时,他指间轻轻一弹,便有一颗花生米穿过桌案之下。 接着便是“啊——”一声!唐婉比苏鸾的双膝更先落了地。 陆錦珩浅浅勾唇,他的确没理由阻挠这个老郡主行使这点皇家权利,但阿猫阿狗的想在他面前沐猴而冠,也是不行的。 因着唐婉就站在老太君身边,这下便成了与苏鸾对拜。偏巧唐婉还是膝窝吃了外力,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婉儿,你这是作何?”李夫人眼看着自己女儿做出此等蠢行,惊得怛然失色。一边伸手去将女儿搀扶起来,一边恨不成气的在她胳膊上扭了一把! “我……”唐婉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腿上酸酸疼疼的,可又想不通自己为何突然打起了软腿儿? 老太君先前才有些好转的脸色,这会儿又变的难堪起来。她没转头看陆錦珩,只默默瞥了眼落在她脚边的那粒花生米。而后一抬脚,将它踩得粉碎。 碾压时,老太君脸上隐隐发狠,好似被她踩在脚下的不是花生米,而是苏家人,又或是陆錦珩。 苏鸾就跪在老太君脚下,多少也能察觉出点儿什么,她抬头看了眼陆錦珩,眼底情绪莫名复杂。有几分感激,还有几分嘲笑这蹩脚的恶作剧。 看到这幕,秦氏也是脸色稍缓。她这位置直冲主位,故而世子那桌下的小动作旁人看不见,她却看见了。若不是有唐家姑娘陪着跪,她何尝不是憋一团气。 之后秦氏的目光久久的落在陆錦珩身上,心道看来女儿在雍郡王府的日子,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般简单。 一旁的柳姨娘与苏卉虽没秦氏的洞察力,却也是看得过瘾,心道那老东西想拿捏苏鸾,奈何被自己的亲孙儿拖后腿,出了洋相。 苏鸾跪得是郡主,唐婉跪得是苏鸾。哈哈哈—— 两旁的看客坐着伯爷夫人的娘家人,故而看到李夫人的女儿出丑,也是面上无波,心下却笑开了花。 “好了,既然礼行过了,就起来吧。”陆錦珩轻端起茶杯,拿盖子缓缓滤着茶叶,眼神却跃过杯盖望着苏鸾。 “不许起!”老太君声量倒不多大,但伴着这声音又敲了三下拐杖,造了不少势。 苏鸾看看陆錦珩,又看看老太君,陷入为难。 陆錦珩手中动作嘎然而止,只依旧一手端杯一手执盖,脸未转,眼珠子却朝左侧斜去。 “老太君这是何必?”陆錦珩将茶杯放到桌上,边朝苏鸾伸手,边不紧不慢的道了句:“老太君一把老骨头折腾不起,小姑娘身娇体软的也是经不住折腾。” 这话落下时,苏鸾已被陆錦珩单手提了起来。 陆錦珩朝苏鸾弯眼明媚的一笑,苏鸾竟是心下一慌。也不知为何,陆錦珩明明是在帮她解围,可语气里的那股子轻佻,却让苏鸾觉得此话别有深意…… 老太君一时被这轻蔑语气堵得说不出话来,沉了须臾,才带着丝压人的意思说道:“世子可知当今圣上最重孝道?最重长幼尊卑?” “自然是知道的。”陆錦珩松了苏鸾的手,先前趁着拉她起来握了好一会儿,此时掌中还有绵绵软软的错觉。 “呵呵,”老太君冷冷的笑了两声,拄着拐杖站起。只是她也不急着走,而是转身居高临下的对着陆錦珩,继续说道: “世子先前也说了,圣上时常记挂着老身这个姑姑,圣上既然如此有孝心,看来老身还真得如世子所言,常进宫走动走动。老身,也会在皇上面前好好称赞世子的美德。” 这话,便是这屋里最不开窍的人也能听得出,隐有威吓之意。 “呵呵。”陆錦珩也学老太君干笑两声,不带什么情感,眸带精光的抬头看着老太君。 “其实皇上不只时常提起老太君,还时常想念起另外几位姑母。只是除了两位身体欠佳早薨的,其余的皆为远嫁。”说到这儿,陆錦珩己是起身,目光依旧凝在老太君身上,只是由仰视转为俯视。 “皇上说,容嘉郡主十七岁便远嫁泸国,换来两国边疆数十年的安定。” “隆成郡主亦是十七被高祖指与达硕可汗,不只使我大周与大梁化敌为盟,更为两国百姓互通了谷物与织艺。” “还有嫁去吴国的蒙城郡主,母仪一方,受到了当地百姓的拥戴和爱护。” …… 陆錦珩一口气说了许多,直听的老太君昏头转向!若非今日一一点名,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曾有那么多昔日姐妹。 “世……世子,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夫人一边搀扶着摇摇晃晃的老太君,一边略显迷茫的问道。 陆錦珩一脸风轻云淡的笑笑,而后大步往堂外走去。走出几步,才扭头看了眼仍停在原地的苏鸾,“正事谈完了,我带你去看桃花。” 苏鸾怔然的跟上他,眼下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快些离开这屋。 只是陆錦珩为何说正事谈完了?苏鸾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老太君,明明脸色还是那堪的。 待苏家人跟着陆錦珩出了偏堂,李夫人仍觉得迷糊,又问婆母:“母亲,雍郡王世子的话是何义啊?” 老太君只站在原地,不答儿媳的话。 唐婉也好奇,轻摇了两下老太君:“祖母,孙儿怎么听得糊涂?还有世子为何说谈完正事了?咱们不罚那个摔断龙头拐杖的姨娘了吗?” 这些问题老太君一句没有答,唐婉跟李夫人母女两糊涂,在座的众人却不糊涂。谁听不出来世子先前那些话,是暗指老太君对大周无作为! 大周的郡主,本就没什么个人幸福可言。要么赐与番邦,要么与他国联姻缔结盟书,除了当年忤逆高祖圣意的嘉陵郡主,要死要活的嫁给了老孝安伯,其它哪位郡主不是为大我牺牲小我? 一个因自私自利而留在京城的郡主,还有何颜面张口以圣上唯一在眼前的姑姑自居?又有何颜面进宫面圣! 只是这些旁人自不好说,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着哈哈渐渐散了。 偏堂内,老太君摆摆手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儿媳与孙儿。见老太君固执不让人扶,李夫人只当她是又犯了不服老的毛病,是以赶忙将拐杖递到老太君手里,柔声道:“母亲,您拄着它。” 老太君垂眼看看右手里握着的拐杖,这根跟了她几十年的龙头拐杖。 “哐当”一声!那拐杖被老太君亲自丢出了偏堂大门,摔了好远…… 后花园内,陆錦珩独自立下一棵桃树下,望着西边的方向。 苏鸾先送苏家人去了苏安的房间,而郡王府的府医他已派人去接。眼下苏安只吊着一口虚气,如风烛残火,不宜立时挪动颠簸。故而陆錦珩请来自家府上的大夫,打算看过后喂上副补药,或是含个参片。 陆錦珩一直望着西边的角门,苏鸾先前离开时便是走的那道。这时蓦地出现一抹粉影,陆錦珩眸中先是一亮,接着便是失落的情绪。 那不是她。 唐婉向下人打听了世子的去处,便忙追了过来。 先前祖母突然的撒手,让唐婉错讹之余又心生畏怯。祖母不追究她的龙头拐杖了,那世子还会追究他的玉环吗? 思及此,唐婉便想寻个机会亲自来问问。好好道个歉,再说些软话。 “世子。” 陆錦珩佯作风大没听见的转了转身,侧对着西面。 唐婉看出陆錦珩拒人千里的意思,但还是腆脸走到跟前,又唤了声:“世子。” “何事?”是嫌一个花生米不够么。 72.第 72 章 桃花夭夭,香气萦鼻, 将整个院子熏染得都是淡淡的甜香。 陆錦珩负手侧立于树下, 不屑看朝着他的那个身影,若非与某人约好在此等她, 他大概会理都不理眼前人,就负手离去。 唐家姑娘杵在陆錦珩七八步远的地方,两手在身前绞着个帕子, 微微颔首。原本就是壮了半天胆子才敢凑过来的, 如今陆錦珩开口刮她一脸寒气,她更是觉得惶惶无措。 先前想好的几种说辞,这会儿好似断了线的珠子,在心底散落的七七八八, 不知如何串起。 毕竟她惹陆錦珩不悦,今日也非首次了。到底是将过去的略过不提, 还是为表诚心从头说起? 纠结一番的唐婉,心里没个决断,额头和手心却都冒了一层冷汗。 “先前在堂上, 没发现你是个哑的啊。”陆錦珩懒懒开口,隐含催促。一双黑瞳笼着寒烟儿向唐婉的方向瞥了瞥,又是轻蔑, 又是嫌恶。 听陆錦珩说这话,唐婉应时打了个寒颤。 打小生活于这种家族, 她见的识的也都是些同自己身份相当, 亦或更高的豪门贵胄。故而这种高高在上的嘴脸唐婉并不陌生, 只是这种表情都是她们对旁人的,这还是头一回亲身承受这种轻鄙。 看着陆錦珩面色上的不喜,唐婉认为这种印象是打从二人初见时便埋下的。故而她打算还是从第一回的误会说起。 “婉儿是特意来向世子赔罪的。”唐婉先表明了下本意,接着说道:“世子可还记得端月的淞阳湖畔?” 本以为陆錦珩记得不记得,至少会流露出两分好奇来,可唐婉停顿了良久,发现陆錦珩的目光只盯在一枝桃花上,根本不似思考她的话。 抿了抿唇,唐婉只得如唱独角戏般自己将话接续下去。 “那日十五,婉儿去淞阳湖畔的隆兴寺上香,因着佛前虔敬久跪,回到马车上时头昏难忍,不敢颠簸启程,故而马车挡在道中阻了旁人的路……”说到这儿,唐婉的头略略低下,后面那句‘惹得世子不悦,飞车擦身而过。’尚未说出,便哽住了。 身为伯府千金骄横恣肆惯了,除了杀人放火有什么是她唐婉不敢干的?可如今竟要为这丁点儿破事郑重其事的与人道歉,委实令她觉得屈辱。 “过来。” 唐婉正垂眸噙泪之际,忽地听到陆錦珩吐出这两个字,不禁心‘突突’的跳了起来!动静夸张的她自己都能听到。 委实是因着这短短二字太过温柔!如初春时堪堪破了冰的溪流,温软流淌,春意盎然。 一瞬间,唐婉想起自己的手帕交们,私下里闲聊过的那些“驭夫经”: ‘百炼钢都难敌绕指柔,这世间没有哪个男子,消受得起放低了姿态的贵女!” “纵是铁石心肠不知柔情为何物的兵鲁武将,也敌不住美人儿的两滴眼泪。” 这些话于脑中翻涌而过,唐婉不自觉的檀口微张,重而压抑的向外吐着气,只觉紧张的情绪复又添了一重。 陆錦珩先前对她的冷淡,难道只是装的?见她流泪了,他就心软了? 思及此,唐婉的脸上莫名泛起一抹羞赧,不敢抬头却缓步朝着陆錦珩挪动,只觉双颊火热,期待却又羞怯。 就在唐婉动作轻缓的向前移了三步后,好似听到院子里有另外的脚步声,不及多思,她又听到陆錦珩的声音: “有人要向你赔罪。” 觉察出不对,唐婉蓦地抬头,看到陆錦珩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而是她身后…… 转头,看到的是一脸不情愿朝这走来的苏鸾。 唐婉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原来那句“过来”并不是对她说的! 才掩下去的泪,瞬时又凝聚眼眶,唐婉久久的回望着苏鸾,眼中布满泪水与妒怨。饶是她百般的告诫自己,此时流泪恰好会让苏鸾看了笑话去,可那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令她狼狈不堪。 然而苏鸾偏偏跟陆錦珩一样,没有给她一个正脸。唐婉一时竟不知该庆幸,还是更加可悲。 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家女,竟也敢在她一伯府千金、郡主亲孙面前摆谱托大? 苏鸾悻悻的走到陆錦珩身边,其间未侧目旁人一眼。 不是她目中无人,而是想到苏安在孝安伯府遭受的这些非人待遇,让她如今看孝安伯府的任何一个人,都像仇人。 特别是阴氏和唐婉,这两个平日就拿苏安当出气桶使的毒妇。 “谁要向我赔罪?”苏鸾微微抬起头,敛了先前的恨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陆錦珩,如两泓清泉般明澈纯净。 纵使陆錦珩明知她故意装傻充愣以给唐婉难堪,他还是有那么一瞬抛开了理智,毫无头脑的轻信了她是真的傻。 这副小模样,比那些狐埋狐搰的老东西还能唬人。 “喏。”陆錦珩没给唐婉一个正眼,却是语气轻蔑的指向了她。 唐婉微微一怔,她明明是想来解开世子与她之间的心结,怎的成了对苏鸾赔罪? 然而她的本意,又有谁会真正在意呢。 陆錦珩只认真的给苏鸾解释:“正月十五那次,可记得有辆马车拦道,阻了你回家?” “噢,是有那么那么一回事儿。” “那车是孝安伯府的,故而唐姑娘前来赔罪。” 苏鸾扭头冲着唐婉挤出个虚伪至极的笑颜,算是终于正视了她一回。只是开口又有些噎人:“唐姑娘先前在堂上不都跪过了么,那事儿就掀过去了。” 唐婉身子一僵,牙齿已是磨的自己能听见声响。 “怎么,难道唐姑娘先前那一跪不是为了这事儿?”看着唐婉不服气的表情,苏鸾故作思忖一番,而后不怎么高兴的说道:“若是为了苛待我大姐姐的事儿,只怕不是一跪就能解决的。” 半晌唐婉憋红了脸,也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忿忿不平的“你”字来。面对苏鸾的挑衅,这个字显得如此无力。 盯着唐婉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苏鸾心下正得意。想着唐婉欺负了苏安这么久,她也算帮苏家扳回来一局。 偏巧此时,苏鸾余光瞥见陆錦珩的手朝她的脸伸了过来,苏鸾下意识的向后一缩!心惊陆錦珩平时爱欺负她,今日竟当着唐婉的面也如此轻浮? 然而陆錦珩的手还是如期落于她身,只是不是摸她的脸蛋儿,而是在她发间轻轻拨弄了下,取着一朵不知何时飘落的桃花收回。 同时伴着一句轻飘飘的问话:“那要如何解决才令你满意?” 鬼使深差的,苏鸾心下竟掀起一丝愧疚。他只是想帮她取下头上的落花,她竟那般畏他,躲他,不往好处想他。 而陆錦珩的这话,也让苏鸾无措。她刚刚那话不过是挤兑消遣唐婉罢了,苏安的事她也是今日才知晓,并未想过如何找孝安伯府算账。满心只想着先将苏安接回去,待将苏安救醒,是分是和由她自己拿主意。 只是倘若苏安这回搭上半条命,仍不舍离开唐光霁,那此后是死是活,她也再不插手了。 一次犯蠢兴许是识人不明,持续犯蠢便是自寻死路了。 思及此,苏鸾蓦然转身极其严肃的看着唐婉,敛了之前戏谑态度:“唐姑娘,阴夫人强迫我大姐姐辟谷,你可是知情的?” 若说唐婉之前是因气愤而使得身子微微发抖,这会儿便是因着害怕了。她怕的自然不是苏鸾,而是人命关天,草菅人命…… “我、我祖母还找我有事,只能先失陪了。”话未落地,人已转身跑开了。 看着唐婉的身影拐过角门,消失在眼前,苏鸾暗暗攥紧了手中帕子,拇指掐的指节发白。 “苏鸾,”陆錦珩微垂着眼睑凝着苏鸾,表情有些怪异。 “嗯?”苏鸾从先前的情绪中转出,纳闷儿的回视着陆錦珩。 “几日不见,你怎么说话这么粗俗了?” “粗……俗?”苏鸾先是莫名其妙,想了遍自己最后说的那话,恍然意识到什么。 她眉间漫上愁色,同时也急着解释:“世子,您不会不知晓道家的‘辟谷养生’之法吧?与龟息同宗,是指凡人吃五谷便生秽气,阻碍成仙之路。故而认为需断五谷,饮仙气,可驱百病,延年益寿,得享天年。” 引今援古的说解一通,苏鸾看了看陆錦珩的表情。 然而只等来他的一声:“哦。”接着人便转身不管苏鸾兀自提步走了。 苏鸾怔了一瞬,经天纬地无所不知的雍郡王世子,也有这么孤陋寡闻的一面? 所以,他这是……不好意思了? 73.第 73 章 随着苏鸾“噗嗤”一声迸发而出的憋笑,走出数步的陆錦珩蓦地驻脚, 缓缓回身。 苏鸾轻咬嘴唇, 让自己咽下喉咙口不断上涌的笑意,憋了好一会儿, 才终于能开口解释:“世子,臣女刚刚咬到舌头了……” 陆錦珩半身斜侧,面色无波, 玉冠垂缨扫在脸庞, 微微轻晃。明媚的骄阳洒下,白翠珠子莹莹点点被照亮,给他清冷的脸面度了层暖煦的华光。 “苏鸾,你过来。” 闻声苏鸾的身子僵了僵, 隐隐觉得一丝危险迫近,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听令行事, 挪到陆錦珩身前。 “世子?” “我刚刚为你遮掩,你欲如何报答?”陆錦珩神色肃然,透着股子认真。 “我……”许金银么?他定是不屑的。便是他屑, 能让他心动的数目她也付不出。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嗜血么?”陆錦珩冷冷的问,忽地唇边又勾了丝怪笑:“我的确是最喜人血。” 说罢,陆錦珩右手一抵苏鸾的后腰, 苏鸾未及设防,便已被送入他的咫尺之近!苏鸾骇然的圆瞪双眼, 心中闪过不妙之感。便也如她所料, 陆錦珩俯下身子, 微凉的薄唇瞬时落于她口上。 明明触时微凉,可厮磨了片刻后又变得炙热!苏鸾想逃,而一只温热有力的手适时箍上了她的下巴,不甚用力的禁锢,令她左右摇摆不得。 惊慌之下,苏鸾开口想要说点儿什么,然樱唇堪堪微启才露破绽,便被舌尖儿灵巧的一卷,剥开唇瓣轻轻滑入,直侵花蕊。 “嗯——”苏鸾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些抗议的声音,同时两手握拳,拳头雨点儿般捶打在陆錦珩的胸口。然这些不仅无济于事,反倒令那侵入的舌尖儿愈加活跃起来…… 良久陆錦珩才肯游出,垂眸睨着苏鸾,与她惊惶无措的双眼对在一起,并在那唇瓣儿上用力嘬了一下,终肯彻底放开。 嘴是放开了,手却还箍着苏鸾的腰。苏鸾本能的将手捂在唇边,一边擦拭,一边也是阻挡,生怕眼前的人一个起意又俯身过来。 擦拭许久,任腹诽、咒骂、委屈……各种情绪于心头翻滚,可苏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脸颊红红,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又撒谎。”陆錦珩微微俯身时,苏鸾以为他又要侵袭,吓得后缩。而他只是附在她的耳畔,风轻云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苏鸾茫然,一时不知陆錦珩所指。 陆錦珩浅浅勾起一侧唇角,“说咬破舌头了,怎的没尝到一丝血腥味儿?” 被风吹了一会儿才渐渐淡去的红云,顿时又攀爬上来。苏鸾低下头去。然她才躲避开来,陆錦珩的手又将她下巴勾起,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被动的与陆錦珩四目相接,苏鸾很是抗拒,她脸被他高高勾起,眼帘儿却尽力垂下,不去看他那充满戏谑的眼睛。 “怎么,被吻一下就哑了?” 陆錦珩移开勾着苏鸾下巴的手时,顺道在她秀挺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半笑不笑的警告:“不要以为每次撒谎,我都会无条件的帮你遮掩,庇护。” 顿了顿,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你若喜欢这种回报方式,我倒是愿意每日对你庇护一二。” 没有陆錦珩的手强迫着,苏鸾的头重新垂落下去,深深的埋低。哪怕腰被陆錦珩稳稳的箍着,这一埋落便好似娇伏于他胸前一般。 陆錦珩垂眸淡笑,映着大好日光,脸上显露格外的明媚。鬓边的白翠垂缨扫过他的脸颊,缨穗落在苏鸾的发间。墨间一抹殷红,自是绝佳风采。 许久后,陆錦珩听到月拱门的另一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这处院子是通往苏安所住的西跨院儿必经,故而他猜是郡王府的府医被带来了,便放了苏鸾。 先前苏鸾百般挣扎不得自由,如今终于被陆錦珩放开,如获大赦,连退数步,拔腿便想跑! 可还没挪出两步,便听到身后悠悠传来不急不躁的声音:“你跑,本世子可就带着府医回去了。” 苏鸾驻步,身子僵在原地,却是没勇气回头看陆錦珩。只心中暗骂:无耻! 很快便有一只修长的大手轻拍了拍她的右肩,语带赞许:“这就对了,你又不是大夫,跑这么快有什么用?” 那只手收回便洒脱负于背后,陆錦珩擦着苏鸾的肩膀而过,身后跟着郡王府带回的府医。 原本苏鸾心下还腹诽不已,当看清跟在陆錦珩身后的那位府医时,她眼中精光闪过,连带着对陆錦珩的感激之情。 这位是留守于錦园的那位圣上亲赐给陆錦珩的太医!有这人在,苏鸾觉得苏安的生机又添了几分。 人命当前,仿佛心底对陆錦珩的那些怨结也不那么重要了,苏鸾轻咬嘴唇,缓步跟上。 房间内,太医正为苏安把脉。 先前进屋时苏鸾发现,把守这屋的那两位嬷嬷已然不在了。苏鸾望着如今干瘦无比的苏安,她那枯如柴枝的小细胳膊上青筋暴起,这脉是再好把不过了。 “哎。”太医收了脉枕,轻叹一声,转身去药箱里翻找东西。 “太医,我大姐姐除了许久未进饮食外,可还有其它症状?”苏鸾急急跟上去询问,她始终觉得阴氏能动趁人病要人命的念头,指不定起先的病由也是与她有关。 不然在无预先设计的情况下,是什么突发之事才能让毫无准备的阴氏做出如此决定?毕竟谋人性命也不是桩小事,阴氏拿捏苏安已久,怎会突然下起死手。 柳姨娘和苏卉也想问,可碍着陆錦珩在外屋,直冲这边。她们自觉得身份卑微,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太医先不急着详述病情,而是在药箱中翻找出一个小瓷瓶子,倒在掌心一粒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给苏安服下。这才提袖挥了挥胳膊,示意大家去外间说。 离开前,苏鸾看了一眼床上的苏安,心想她人虽昏迷着,但此刻该是有意识的吧。不然太医为何怕她们吵她? 陆錦珩就坐在外间的太师椅里,几个护卫分列两侧守着他。太医与苏家众人从里屋出来时,纷纷向他行礼。 之前隔着一面墙,如今处于同一室,柳姨娘和苏卉就更显局促了,一言不敢发,只不住的给苏鸾使眼色,暗示苏鸾代为开口询问太医。 太医主动开口:“这位夫人并未患任何病。” “那……”苏鸾茫然。 太医摇摇头,亦是觉得此行太过卑劣,但于家人面前他不得隐瞒,还是如实说道:“这位夫人只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有孕?!”柳姨娘与苏卉同声而出,这下真的再也顾不上畏怯陆錦珩在场了。 “是啊。依诸位先前所说的情况,老夫猜这位夫人是月前因有孕在身,又动了气,故而突然昏倒。之后又被人定时灌下迷药,以至于腹中空空临近饿死,却仍被药力左右昏迷不醒,无法饮食。最终体力几近耗尽。” “那孩子呢?”苏鸾小心翼翼的问道。 太医摇摇头,“方才为夫人搭脉之时,发现孩子已于近日滑落。故而夫人眼下更为虚弱。” “什么?”柳姨娘懵怔。心中发着恨,却又因为突如其来的噩耗太多,一时没有个头绪,略显茫然。 听了这些,苏鸾已是差不多能将整个事情串联起来。 苏安因怀了身孕而昏倒,阴氏从大夫口中得知她有孕。因着彼时的苏安已敢争宠、敢反抗,使得阴氏不敢留她生下这个孩子。 是以阴氏阻止大夫声张苏安有孕之事,并命大夫为苏安下了迷药,使苏安处于长久昏迷中。每日命嬷嬷监视着,不给其饭食,使苏安自然滑胎。 至于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她弄没之后,阴氏是打算给苏安停止迷药使其醒来,还是继续令其安睡下去直至母体也彻底枯竭,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做的好处是,即便有一日落胎之事纸包不住火,阴氏也大可有底气的说一句,从未给苏安下过堕胎之药,全因苏安体弱福薄,才无力保住唐家血脉。 毕竟于孝安伯府这等高门大院之中,有一条万年不变的陈规,便是不论妻妾但凡害及夫家子嗣的,一律浸猪笼! 太医走到陆錦珩面前,躬身行礼:“世子,已为这位夫人服下续命丹药,能保其性命暂时无忧。不如趁现在将其送回家中,好生将养。” 苏鸾没有出声,朝着陆錦珩捣蒜似的用力点头。 “嗯,依你所言。”陆錦珩的视线扫过太医与苏鸾,倒似同时回应了二人。 苏家带来的下人有几个,郡王府的侍卫也不少,两相帮衬着很轻易的就将苏安送回了苏家。 苏家下人们将苏安抬进屋后,陆錦珩的马车停在苏府门外,同时也唤住了苏鸾。 他于马车上撩着厚缎的帘子俯视于她,她于马车下半低着头躲避着那个眼神。 “不知世子还有何事吩咐?”苏鸾怯生生发问,但心想着已到自家门外,陆錦珩总不会再行过份之事。 陆錦珩轻嗤一声,“你说的倒好似是在为我做事。” 苏鸾微微一怔,是啊,好像今日一直是他在帮她做事。心下一愧,立马改口道:“世子唤住臣女,可是有何吩咐?” “你打算如何报答本世子?”陆錦珩不再纠其字眼,沉沉的开口。 苏鸾蓦地抬头,脸上虽也浮着红云,却还是有几分理直气壮:“桃园时不都报答了么?” “哼——”又是一声冷嗤,陆錦珩冷声诘问道:“你家姨娘摔了龙头拐,你大姐又中了别人的招儿。一日救你家两条性命,你一个吻就给扯平了?” 74.第 74 章 怔怔的站在马车外,苏鸾良久没有回话。 她否定不了陆錦珩对苏家的帮助, 因而此刻心中满载着感激。可面对陆錦珩的挑逗, 她又无力应承。 “怎么不说话?”陆錦珩微侧着脑袋,居高临下的睨着苏鸾。单单勾着一根食指将厚缎的帘子撩起, 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臣女说不出……” “说不出什么?” “戏文里‘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那样的话……”脸上难掩羞怯之意, 苏鸾将头垂下。 接着她便听到陆錦珩轻而明朗的笑声。 苏鸾复又将头抬起, 看着陆錦珩这会儿心情极佳,她便趁机谄媚讨巧道:“古语都说大恩不言谢。世子今日仗义出手,定是出于褒善贬恶怜贫惜弱之心,故而……” “我不是。”不待苏鸾的马屁拍完, 陆錦珩便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 就见苏鸾嘴角抽了抽,再次怔住。 见苏鸾面露难色, 陆錦珩也暂时敛了逗弄的心思,面色徒然认真起来:“苏鸾,今日念在你姐姐奄奄一息的份儿上, 我不招惹你。但欠本世子的,你在心里记清楚,迟早有一日, 是要你还的。” “可我……”苏鸾微微蹙眉,盘算着这话说好还是不说好。顿了半刻, 还是说了出来:“可我也救过你啊。我救你命在先, 若没有我救你, 就不存在你后面连番的救我和我的家人。” 苏鸾认认真真的给陆錦珩算了这笔账。 陆錦珩面露不悦:“古语有云一命还一命,哪里有还不完的恩情?” “可古语也有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我救你一回,你多救我几回,干麻算那么清楚……” “你!”陆錦珩一时语塞,面色极其难堪。 苏鸾吓了吓,既而又恍然想起什么。印象中,这好似是陆錦珩头一回口角落了下风。 “呵呵,”苏鸾讨好的憨笑,接着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朝着马车里的陆錦珩鞠了一躬。 “你这是做什么?”陆錦珩不解。 直起身子,苏鸾笑吟吟道:“这是臣女心里的答谢方式。” 陆錦珩微眯起眼,“加上今日这两条,本世子总共救了你们苏家人三回命。你真心觉得鞠个躬就够了?” 苏鸾只愣了下,旋即又憨直的朝着陆錦珩拜了下去。 直身后,再拜。 “现在行了么?”苏鸾怯生生的望着陆錦珩。 就见陆錦珩忽地一下阖上了眼,因着牙齿用力咬合而使得额侧青筋暴起,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怎么好。 默了须臾,好似一团火终于被他强压下去,这才从齿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来:“苏道北就没教过你什么场合才给人三鞠躬?!” 苏鸾两眼圆瞪,恍然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看陆錦珩这副神情,她知他是真的怒了。苏鸾不住的埋怨自己一片真心却偏偏办了让人嫌恶的事儿,想着想着,心下越发委屈,默默掉了几滴泪。 咽下愠怒的陆錦珩睁眼,恰巧看到苏鸾抬手擦拭腮边。不由得又是一阵不悦:“苏鸾,你这又是鞠躬又是抹泪的,也算把送行的礼节给做全套了。” 说罢,陆錦珩的手愤然收回,帘子重重落下。紧接着便听到他极为不悦的一声“回府!” 马车缓缓驶离苏府门前,独留苏鸾一人呆立于暖煦的春风中。 一连五日,苏安除了服下郡王府府医所开的补药外,柳姨娘每餐还会喂她一些稀粥。 因着太久不食五谷,身子极度虚弱,从而不能一下吃太多东西。只能一点点的喂起,如个婴儿般,只可吃些易消化的。 这几日柳姨娘是夜以继日的守在苏安床前,苏卉也除了睡觉的几个时辰外,其余时间全守在姐姐屋子里。 因着大夫特意交待过,屋内陪床的人不可太多,免得搅扰到病人休息。故而苏道北、苏鸾、秦氏,都只每日分开来探望几回。 眼下日头压山,眼看着到了用晚饭的时辰,苏鸾一边过来看看苏安,一边劝柳姨娘和苏卉去花厅好好吃顿饭。这娘俩数日以来皆是房内糊弄上两口,眼看苏安一天好过一天,她娘俩却是瘦了整整一圈儿。 “大姐姐今日可又有什么反应?”苏鸾悄声移步至床畔,仔细端了端躺在床上的苏安。昨日她听苏卉说苏安的手指头动了下。 柳姨娘摇摇头,捏着热水浸过的棉帕子给苏安轻轻擦脸。 苏鸾笑着安慰道:“没事,慢慢来,总归一天天的有了起色,相信不用多久大姐姐就会醒过来。” 柳姨娘含笑点点头,心下何尝不是这样盼着。她又为苏安擦了擦手,仔细到每个指缝都擦了一遍。 而后柳姨娘将帕子扔回架子上的盆里,又抬头看着苏鸾,伸手握过苏鸾的手,一双细长的凤眼里噙着泪花儿:“你与夫人都是我和安儿的恩人!只是一家人怎么也好说,日后我们母女有的是机会报恩。只是雍郡王世子那边,待安儿好些能下地了,咱们还是得去谢恩的。” 苏鸾面色略僵。柳姨娘说的没错,救命之恩去当面致谢再应该不过。只是想到又要见陆錦珩,且是去郡王府,苏鸾的心里便有种毛毛的异样感觉。 “啊,好。”她懦生生的应了声。 “嗯——”床上传来的一个细微的动静,瞬间吸引了柳姨娘与苏鸾苏卉的注意力! 细看之下,竟真是苏安的头转了转。同时她眉心略显痛苦的皱起,不知是过于虚弱身子不爽利,还是入了什么梦魇。 “苏安?”苏鸾唤她一声,没敢太大,怕吓到她。 “嗯——”苏安果真有了反应,眉头也跟着又皱了皱,只是没有睁眼的意思。 看着这幕的柳姨娘欣喜若狂!只理智压着心头的那股涌动,强行镇定的跟着唤了声:“安儿?” “嗯?”苏安的脑袋又向外转了转,眼睛缓缓眯开一条缝儿。只是她什么也没能看见,太久的黑暗让她视野混沌,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 “大姐姐真的醒了!”苏卉激动的大喊道。 柳姨娘赶忙竖了根手指在唇边,对着苏卉:“嘘——”示意她小声点,别吓到苏安。 一片安静中,苏安的眼睛渐渐睁开,最后终是可以看到守在床边的亲人。她艰难的转了转头,视线从亲娘身上到亲妹妹身上,最后落到苏鸾身上。 苏安的嘴动了动,可是没能发出声响。她不肯罢休的继续张口,哆哆嗦嗦的终是发出了一点动静:“休……” “休……” 连着两声,大家都听到了好像是个“休”字,然而却没理解苏安的意思。 柳姨娘握住苏安的手,小心翼翼的俯在她耳边问道:“安儿,你可是想休息?嫌我们吵到你了?” “嗯——”苏安皱眉摇动了下脑袋。她仍旧不错眼珠的望着苏鸾,“休……书。” “休书?大姐姐你是想要唐光霁给你休书?”苏鸾低头问道。 苏安弯了弯嘴唇,欣慰的点点头。对了,她就是要休书,她要离开唐光霁,离开孝安伯府。 柳姨娘心下一酸,嘴上没说什么,只是握着女儿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休书? 妻为良,妾为贱。“妾”字从辛从女,本意即为罪女,奴女。无子无女的妾一但不受宠了,夫家一句话便可将之赶出家门,不需半点儿仪式,何来休书! “好,”苏鸾点头应下,又拿过小桌上先前柳姨娘喂了一半的白粥,“你喝完这碗粥,我明日就去孝安伯府给你要休书。” 苏安的嘴唇再次弯了弯,微微点了下头。她虽昏迷着,半梦半醒间也影影绰绰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知道是苏鸾救了她。 柳姨娘与苏卉只当苏鸾是说来哄苏安的,然而翌日一早,苏鸾就出了府。 直奔京兆府衙门。 大堂之上,明镜高悬。衙役们手持水火棍严肃的立于两旁,伴着堂外的鼓声,他们也以双手而握的水火棍敲击着乌青石地面。 纵是听多了这种场面,早有心理准备的苏鸾,这会儿也被周边的肃然气氛震慑的微微发抖。 她暗暗咬着牙给自己打气,今日冒着被打板子的风险来堂上告状,不是单单只为了给苏安讨公道。 也是为了坚守自己那颗敢辩是非的心。 “堂下所跪何人?所告又是何人?”赵大人声音低哑倦怠,像是还未睡醒。半搭着眼皮儿也没给堂下的苏鸾一个正眼。 “民女苏鸾,要告孝安伯府的庶媳阴氏!阴氏害死小娘苏氏的孩子,还伤及母体,险些一尸两命!” “孝安伯府?”赵大人面上微微一怔,这才仔细将堂下的小女子打量一番。 “你抬起头来!” 苏鸾应声抬头,眼中透着决然。 “你……你是礼部仪制司主事苏道北的女儿?”京兆尹大人日前还在宫中见过苏鸾,印象颇深。当然这印象并非因着她是苏道北的女儿,而是因着她是雍郡王世子带入宫的。 “是。” 这下赵大人犯难了。原本上堂前听说有人胆敢状告孝安伯府时,他为了卖好郡主和伯爷,麻溜的遣人去了孝安伯府递信儿,好让他们有些准备。 可如今升了堂,才知道苦主是苏家丫头。比起孝安伯府来,雍郡王府更不是好惹的!看来也得提前知会一声。 只是这都上堂了! 犹豫间,赵大人鬼使神差的想到被车裂死无全尸的尚书令刘吉…… “哎呦~”赵大人眉头一皱,小胡子一撅,双手捂着下腹:“本官突然腹痛难忍……休堂片刻……” 说罢,赵大人便起身佝偻着身子,一脸狼狈的从侧门跑回了内堂。 75.第 75 章 在书房门上轻叩三下,炎华推门进了屋。 淡淡的檀香萦绕鼻尖儿, 陆錦珩正伏于案前作画。左手提袖, 细长清癯的右手握笔,于江南所制的上好生宣上挥毫泼墨。 纵是炎华的脚步由远及近来到案前, 也并未扰了陆錦珩的雅兴。 见世子正专注于画作,原本炎华还打算等一会儿再禀。待探头看清画上的菩萨,眉眼间竟有几分神似苏家姑娘后, 炎华知道拖不得了。 “世子, ”炎华双手拱敬。 陆錦珩画完菩萨衣襟上的最后几笔,不疾不缓的搁笔于架。抬起脸来问道:“出何事了?” “刚刚京兆府有人来报,苏姑娘今儿一早去敲登闻鼓了。”炎华嘴角抽了抽,透着一丝无奈。 “什么?”陆錦珩感觉有些发懵。但他旋即意识到, 苏鸾定是为苏安之事去讨公道的。 只是她放着他不求,去敲个破鼓做什么! “她现在人在哪?” “回世子, 苏姑娘现在还在堂上跪着呢。赵大人不知如何升这个堂,借故休……” “备车!”炎华那句还未说完,陆錦珩已然从木施上拽下了外袍, 不等下人伺候自行穿戴好出了书房。 紫绸装裹的奢华马车自雍郡王府侧门疾驰而出,马蹄急踏,牵着马车飞奔于长街之上, 一路惊得行人纷纷紧急退让。 京兆府大堂上,先前愣愣看着赵大人撒腿跑了, 跪在地上的苏鸾一脸惛懵。而后她左右环顾一圈儿, 见原本庄肃的衙役们也是面面相觑, 心下犯着嘀咕。 苏鸾两手撑着乌青石地面,抬了抬膝盖。她跪了快要半个时辰了,赵大人还不回来。 来之前,她想过一百种可能。想过一上堂就先挨板子,也想过大人对她的言辞各种质疑,甚至想过会被下入牢里…… 唯独没想到刚升堂,大人就闹肚子跑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苏鸾隐隐约约听到侧门通廊处有人寒暄。 “多谢赵大人及时知会一声,既是状告拙荆的,小侄斗胆想旁听一二。” “哎~哪里话,贤侄也是受累跑这一趟。” …… 苏鸾翘着耳朵仔细聆听,听到脚步声走近,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妙。显然这个赵大人不是真的腹痛难忍才拖了这么久,而是派人去孝安伯府送信儿了! 官官相护!苏鸾如是想。 当唐光霁跟着赵大人一同从侧门回到堂前时,苏鸾低着头没抬眼看他们。她只恍然整理着思绪,重新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捊了捊。 她只暗暗告诫自己,就算是老郡主或是孝安伯亲自来了,她也要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明白。 就在苏鸾拿定决心后,却发现重回堂上的赵大人仍是不肯升堂。苏鸾这才抬头,发现赵大人正眺望着侧门,好像还在等着什么人。同时苏鸾也留意到唐光霁的眼神,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苏鸾只与唐光霁对了一眼,便立马收回视线。而后看向赵大人:“求问大人,何时升堂?” “再等等,再等等。”赵大人虚空轻按了两下手安抚苏鸾,眼睛还是眺着通廊。 没多会儿,果真有脚步声传来,且脚步声急切无比。苏鸾也好奇朝通廊看去,见是一个衙役跑过来。 那衙役径直跑到赵大人身边,于耳畔低语了几句,赵大人略显惊讶的一缩脖子看了看他,而后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接着便拿起惊堂木。 苏鸾以为终是要重新升堂了,结果“啪”一声,那惊堂木重重的落下,跟着一句:“退堂——” “威——武——”伴着鼓点儿的水火棍敲击地面声,敲得苏鸾一阵发懵。 退堂?这还没升怎么就先退了…… 保持跪姿迟疑于原地,苏鸾眼睁睁看着赵大人负手离开,唐光霁也紧随着他出了大堂。苏鸾只得先爬起,拍拍腿上灰尘,一脸莫名其妙。 这时一个衙役过来请她:“苏姑娘,大人请您去内堂。” “我不去!”苏鸾斩钉截铁的拒绝,本能的朝后退了半步。 她心下也不安起来,心道看来是唐光霁与这个赵大人串通好了。赵大人不打算正式受理此案,反而将她诓去内堂,到时不管威吓还是动用私刑,再无旁人看见。 “苏姑娘,大人正在等您。请吧。”衙役嘴上客客气气的说着‘请’,手上的动作却似押解。苏鸾抗拒了两下,立马又有另一个衙役凑了过来。 她知道再抗拒下去也只是自找难堪,便毅然决然的道:“我自己走!”而后甩了甩胳膊,果然那两人没再纠缠她,只一左一右夹着她往通廊走去。 待苏鸾跟着那俩人来到内堂,甫一进门便见三个男人状似和睦的坐在一堂品茗。 右下手位是唐光霁,右主位是赵大人,左主位是陆錦珩。 苏鸾进屋时,陆錦珩刚好低头小啜了一口香茗,没第一时间看到她。倒是赵大人最先看见苏鸾,并极为客气的说了句:“苏姑娘,请坐。” 苏鸾怔然,既为陆錦珩突然出现于此,也为赵大人的一句‘请坐’。只消一瞬她便明白过来,这两件事本就呈因果。 因为陆錦珩来了,故而赵大人待她客气。 只是苏鸾没动,就杵在一进门的地方。她是来告状的,委实受不了这种气氛,与唐光霁同坐一堂和乐融融的品茶,还怎么告他的夫人! 见苏鸾执拗,陆錦珩也说了句:“过来坐。”他抬手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左下手位置。 苏鸾依旧立于原处不动。 陆錦珩浅浅勾唇:“需要接你?”这话伴着个怪异的笑,很难让人不往蹊跷地方想。 苏鸾迟疑了一瞬,没再坚持,乖顺的坐去了陆錦珩的左下手位置。 她可不想他来接她。历往的经验告诉苏鸾,陆錦珩的这个怪笑背后,通常是邪恶心思。 见苦主与被告都团聚一堂,赵大人便做起了和稀泥的和事佬。抬手捊了捊稀疏花白的小胡子,黑瘦透着刁滑的细长脸左右转着看看,一双小老鼠眼阴仄仄,滑腻腻的泛着贼光。 “今日在座的都算是熟识,两府都是京中举足轻重的名门旺族,不如就在内堂把误会消解消解?” “呵,”苏鸾轻嗤一声,丝毫不给赵大人颜面的质疑:“误会?” 苏鸾想着反正就算她不想狐假虎威,在唐光霁的眼里她也依旧是仗着陆錦珩的势。既然如此,她还客气什么,就想说什么说什么呗! 赵大人被这句不客气的反问噎了下,原本想好的话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头看了看左边的雍郡王世子。 陆錦珩没什么反应,只舒服的靠在太师椅里一味的盯着苏鸾的脸。好似只顾着欣赏美人儿,根本无心关注当前的糟心事儿。 嘉陵郡主那样的老狐狸,苏鸾自是难以应付,陆錦珩不得不出手。可唐光霁这样的,陆錦珩觉得苏鸾可以应付。 既然用不着他出手,那他只出个人,在这儿喝喝茶当个观众既可。 而陆錦珩这沉默旁观只字不言的态度,却更令唐光霁紧张。他不得不主动解释,以化解僵局。 “苏姑娘,安安的事我也是刚刚得知。我夫人的确是太过无知,这人得病怎能听信那些修道之法?生生耽误了最佳医治时间,将个小病拖成久病,还险些闹出人命。”唐光霁的话语间满是遗憾,眼下阴氏是择不干净了,倒不如先干净了自己。 苏鸾听着这话无比别扭,倒不是唐光霁如何为阴氏开脱,而是居然如此称呼苏安。 她笑笑:“呵,唐公子,‘安安’二字亲昵至极,倒给人一种捧在心尖儿上当宝贝呵护的错觉。只是这么放在心上的人,都只剩最后一口气儿了,您竟还能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若是远行倒也罢了,偏偏您一直就在府里。” “苏姑娘有所不知,我年后才入户部任职,实在是公务繁忙,夙兴夜寐,粗心不察……”这借口,唐光霁自己说的也觉蹩脚。然而一时,也实在无以应对。 “唐公子可真是辛苦,孩子没了却还在勤劳宵肝。” 唐光霁眼中微泛波澜,很快又恢复平静。这些反应落入苏鸾的眼中,化为更深的厌恶! 原本苏鸾以为唐光霁并不知苏安有孕,才替阴氏开脱。而现下看来,唐光霁是什么都知道了,却还在一味的包庇阴氏! 默了默,唐光霁似是觉得夹枪带棒的说话没意思,便干脆表明心意:“苏姑娘,我夫人一时糊涂铸成大错,现也追悔莫及。事已至此,只求家人间可以大度宽宥,和睦相处。” “姑娘放心,夫人已向我再三保证,日后不会再生事端,不会再令安安委屈。” 76.第 76 章 唐光霁的话说完,堂内又是一片寂静。 先前说那些话时, 别看唐光霁一脸镇定, 可他又不是傻子,怎会真当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平息苏家的怨气。故而说完后, 心下也是虚的。 唐光霁略带忐忑的偷瞟一眼主位上的陆錦珩,见陆錦珩正关注着苏鸾的反应,神色倒算平和。既而唐光霁又将恳挚的视线落在苏鸾身上。 虽说这丫头是苏家最小的一位姑娘, 却也是让他最为忌惮的。 几方静默不语, 许是觉得这气氛有些尴尬,赵大人端起身边桌案上的茶水来轻刮慢饮一番,消磨着时辰。 别看这会儿堂上坐的皆是他的晚辈,可两方皆是与皇室有着纠纠绕绕羁绊的勋贵, 此事又牵扯到家族名誉,岂是他这个人至中年才凭科举入仕, 单枪匹马的京官招惹得起的? 哎。赵大人继续闷头喝茶。 良久后,苏鸾已是暂时沉下心底的那团怒气。并非她不气不计较了,而是她想到一个比破口大骂更有用的法子。 就见苏鸾低头轻叹了声, 眉宇间是凝聚起的愁云。顿了须臾,才道:“唐公子,数年前我们苏家困顿于青州, 日子过的艰困,也搭不起什么像样的嫁妆。你一顶轻罗小轿, 就将我大姐姐接进了别苑, 此后又跟着你一起回了京。跟着你的这两年, 我大姐姐连趟娘家都没脸走。” 说到这儿,苏鸾略作停顿,抬起眼皮子看了眼唐光霁的反应,果然见他窘迫不已。 那时的苏家穷困潦倒,给不起苏安嫁妆情有可原。而孝安伯府富埒陶白,却也没给任何聘礼。便是纳妾,也应尽些礼数,当时他确实是轻视了苏家。 “那时……的确是唐某年轻蒙昧,不经世故,许多礼节忽略了。”说这话时,唐光霁已是无法与苏鸾对视,脸面略垂。 沉了沉,他又抬起头信誓旦旦补上一句:“这次安安既然受了委屈,苏姑娘放心,唐某定以八抬大轿接她回府,给足体面!” “八抬大轿?”苏鸾轻嗤一声,“那可是正室夫人才有的体面,难不成唐公子真打算休妻以弥补苏安?” “这……”唐光霁先前那信誓旦旦,也仅是出于世子与赵大人在此,不得不拿出十足诚意来,不然连赵大人好心知会一声的善意都报不了。可苏鸾这话就令他有些难下台了,他再怎么顾及苏安的颜面,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妾去休妻! “罢了,苏鸾也只是说笑。”苏鸾适时收回此言,她知道就算唐光霁眼下真肯休妻,苏安也不会再跟他了。女人的心,一但死了,八头牛都拉不回去。 都说这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只以夫家为天。可若是这天太冷了,水亦是会结冰的,成了冰的水,可就再没柔软,只余坚硬。 唐光霁敛了愁眉,面色微霁。 苏鸾便道:“不管是八抬大轿,还是十六抬大轿,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先让我大姐姐先活过来。” “活过来?”唐光霁蓦地一怔。 苏鸾叹一声:“总昏沉着不醒,可不就是半死不活?” “安安回娘家这么久了,还未醒来?”唐光霁脸上是疼惜错讹,心下倒是莫名觉得安慰。 凭着他对苏安的认知,苏安只要醒来定是会哭着闹着回到他身边的。因为苏安当初跟他时便曾说过,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原来苏安只是没醒,才不回孝安伯府。 苏鸾无奈的摇摇头,信手端过一杯茶来润润喉咙。 “大夫说,我大姐姐是哀莫大于心死,故而纵是身体调养了几日有所恢复,可意识还是不愿醒来。”苏鸾低头轻啜一小口的同时,借着杯盖遮挡,瞟了陆錦珩一眼,倒似是个暗示。 陆錦珩玩味的盯着她,勾唇浅笑,回应的神情是了然,也是挑逗。 “身体好了,意识却不愿醒?”未发觉堂上眉来眼去小动作的唐光霁皱了皱眉,语中带着质疑:“这大夫……” 不等后面那半句‘哪请的’说出口,一直看戏的陆錦珩就截了这话:“是我郡王府的太医。” 一听此言,唐光霁立马朝着主位颔首:“既是雍郡王府上的太医,想来说的话定不会有误了。” 既而他又转头看向苏鸾,带着几分好奇的关切道:“那不知太医可有说如何可解?” “太医说心病自然还需心药医。我大姐姐此次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正满腹冤屈,气自然是不能平的。只要能让我大姐姐意识到唐公子真心待她,愿意为她做主出气,那这病就好了一半儿了。” “这……”唐光霁原来抬着的胳膊又收了回来,心下忖着给苏安做主,那岂不是要修理正妻?可阴家也是旺族,钟鸣鼎食,世代簪缨,就算夫妻之情他不念,也得念及阴氏母家的势利。 “唐公子不必为难,此事办起来也简单,只是以此法先哄得我大姐姐醒来,只要她肯好好吃饭调养身子,接下来再慢慢开解于她,最终唐公子不必真的苛责阴夫人。 苏鸾解释一二,末了又添了句:“就当是在我大姐姐面前作一出戏,这谎言也有善恶之分,善意的谎言是为了救人性命。” 听苏鸾如此说,唐光霁就安心了,无比急切的追问:“那苏姑娘快说,要唐某如何来作这出戏助安安醒来?” “唐公子亲笔写一封休书,历数阴夫人罪过,而后在我大姐姐的床前反复诵念,她必会醒来!” “休……休书?”一听这二字,唐光霁立马又慌了。 这次也无需苏鸾费口舌再劝,在旁听了许久的赵大人主动当起了和事佬,朝着唐光霁伸伸手安抚:“贤侄,休书只是假的,哄病人的!” 赵大人是真不想来断这桩案子,故而能劝着双方各退一步,和平解决,自是最好。 唐光霁看看赵大人,赵大人是满心满口的鼓励。唐光霁再看看苏鸾,她一双剪水煙眸纯真无害,让人不得不信。 最后唐光霁又看了看陆錦珩,陆錦珩恰巧也看向他,骄矜的狭长眸子里透着股子阴鸷,释出无形的威压。 迫得唐光霁立马点了头:“好,便依苏姑娘所言。” “有劳唐公子了。”苏鸾甜甜的一笑,笑的唐光霁心都化了。但他迅速敛了那痴态,告诫自己:这是苏安的妹妹! 不过稍一想,这个告诫似乎没多少份量。于是唐光霁又换了个理由告诫自己:这是雍郡王世子中意的人! 恩,他的脸色立马肃然起来,这个理由够份量了。 内堂有笔墨纸砚,一封休书很快便能写好。只是在苏鸾的不断指正下,这封休书修修改改的返工,最终废了五六张纸才终于写成。 带着这封‘心药’,唐光霁跟着苏鸾回了苏家,陆錦珩自然也全程陪同。 于床前,唐光霁将此休书朗声诵念了数遍,却不见苏安有半点儿反应。 其实苏安刚刚喝下安神汤药,自然不会轻易被人吵醒。只是唐光霁不知道这点。 又等了一会儿后,唐光霁便起身告辞。只嘱咐苏鸾,若苏安清醒过来就及时通知他,好令他安心。 苏鸾满口答应,并亲自将唐光霁送出了门。 苏府门外,陆錦珩站在苏鸾身后,冷眼看着那马车远去,忍不住轻嗤一声,像在送一个傻子。 听闻那声轻嗤,苏鸾转身看向陆錦珩,一双眼睛亮亮的:“臣女知道世子平日里贵人事忙……” “不忙。”她话才刚说一半,就被陆錦珩两个字堵了回来。 苏鸾低头浅笑,她又不是想赶他走。于是接着说下去:“不知今日可有空一同去赏后院儿的桃花?” 77.第 77 章 春风骀荡,拂过脸颊时带着令人舒爽的温度。 苏府门前, 陆錦珩半垂着眼眸, 凝视着比他矮上一头还要多的苏鸾,“怎么, 这回想要主动报答先前为你所做的遮掩?” 明明先前苏鸾还满心感激,挂着甜笑,听了这话立马歇了笑意, 转了心思。丢下一句:“世子慢走。”转头就回了苏府。 陆錦珩哪里会真的走, 两步并上去与苏鸾并肩向里走去。纵是苏鸾已然显露出不欢迎之意,陆錦珩也丝毫不介意。薄唇微勾,眉梢染着明媚春色。 苏府的桃花算成不得园子,只寥寥十数株, 与那日在孝安伯府所见的桃园自是不能相比。且这处园子因着太小,一直没被利用起来, 除了这十数珠桃树外没有旁的什么,故而也不会有苏家人特意过来。 苏鸾伸手阖上木门时,听到陆錦珩不满的说:“既然自己府里有桃树, 还去旁人府里赏什么桃花?” “其实府里也有几株牡丹的。”苏鸾怔怔的说。 陆錦珩知道苏鸾指的是他邀她赏牡丹的事,更是不满道:“你不也不去吗。” 苏鸾弯了弯唇角,温软的笑着:“那就权当是赔罪, 今日请世子来苏府既赏桃花,也赏牡丹!” “呵, ”陆錦珩嗤笑一声, 抬手数了数园子里的桃树, 而后笑道:“十三株桃树也值得一赏?山间路边的随便找找都比这里多。” 苏鸾有些无语起来,转身又去拉开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那世子还是慢走吧。” 荑手纤纤握在那枯朽的木门边上,话才落下便有一只大而有力的手将她手捉起,同时伴着一句:“小心,有木刺。” 陆錦珩紧贴着苏鸾的背后而立,右手抓在她的右手上。 苏鸾后知后觉的发现,那破木门框上的确横着些尖锐的木刺儿。苏鸾心下闪过一瞬的感谢,旋即又意识到这感谢似乎没什么必要。 因为陆錦珩捉着她的手紧紧握着,根本无意松开。甚至那力道愈发的加重,苏鸾感到微微的疼痛。 “世子?”苏鸾扭着身子挣脱了几下,奈何根本拔不出来,不由得两抹粉霞攀爬上脸颊,有些羞恼:“这里是苏家,世子若再如此臣女叫人了!” 那只大手把攥着她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反而陆錦珩将身子放低,无赖似的附耳低语:“那你叫吧,叫了人来你的筹谋可要泡汤了。” 心下一堵,苏鸾张了张口,却还是放弃了。而是换了一种态度,语气平和冷静:“臣女主动邀世子前来,的确是有一事相求。还请世子将臣女放开,好生说话。” 见苏鸾坦诚认下,陆錦珩也不愿再欺负她,将手松开,陆錦珩负手往桃树间走了几步。 “说吧。” 苏鸾跟上,却维持着三步距离,既怕离他太近有危险,又怕离他太远声量得抬高。 “再过几日便是上巳节,臣女听说那日花雀山会很热闹,故而想去见识见识。” 花雀山不大,因供有高禖神像而闻名。这高禖是专司婚姻、生育之神,故而往年每逢三月初三,便引得很多人前来祭拜。 几年前,花雀山被皇上赐给了于社稷有功的辅国将军,于四周拉篱筑墙,只余一处入口连着将军府的后院儿,成了一处私产。 将军夫人热情好客,又觉得自家将军戎马一生,犯下的杀孽太重,故而格外愿成人之美,为年轻人牵线搭桥。 近年三月初三,辅国将军府都会广发请柬,邀大家一同去祓禊祭祀,临水饮宴。因着几乎每府都有未娶妻或是未出阁的公子千金,便是已经婚娶的也有求子之心,故而将军府的贴子会送至京中每位勋贵府上。 奈何,苏道北只是个六品官员,不太够格。苏鸾收不到这请帖。 听着苏鸾的莺莺相求,陆錦珩倒是有一丝满意。得亏当初他只让礼部给苏道北个六品官做,若是苏道北的官儿做大了,许多时候他这个世子的价值就不那么明显了。 倏忽驻步,陆錦珩并未转身,只缓缓侧过头去,瞥着身后正小心跟随的苏鸾,“想去相亲?不行。” “不是不是!臣女不是去看哪家公子的!”苏鸾急着解释。 见她着急,陆錦珩抿唇淡笑。他自然知道她不是去相看男人的,她肚子里那点儿小伎俩,他早看得透透的。 陆錦珩余光盯在苏鸾的脸上,面露邪佞:“我可以给你弄张邀贴来,你要怎么谢我?” 这次的花雀山,是京中近乎所有仕官贵眷们的聚会,于眼下的苏鸾而言至关重要,为了给苏安、也为整个苏家讨个公道,她非去不可。 可是想到上回…… 眼见陆錦珩转过身来,苏鸾本能的伸手挡住自己的嘴,喃喃道:“除了上回那样,其它都好说。” 陆錦珩失笑的看着苏鸾,重复她的话:“其它都好说?”这口气大的,只怕她是不知道上回那样只是入门而已。 苏鸾圆瞪双眼,显然有些后悔先前的一时嘴快,带着嗔意瞪着陆錦珩,也不再应。 罢了。欺负她太过也不好玩。陆錦珩如是想。 “那好,你让我抱一抱。” “抱一抱?”苏鸾听着这提议虽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将心下不解脱口说出:“那回不是抱过了么……” 说完她就后悔了,脸蛋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那回是那回,”陆錦珩平淡的说着,其实原本还有下半句:夫妻昨日一起睡过觉,今日还得一起睡觉。这种事难道不是跟吃饭一样,每日都有需要? 但他觉得苏鸾肯定会急眼,就咽下没说。 默了片刻,苏鸾支支吾吾的开口:“那……要怎么抱?” “用手抱啊。” 苏鸾脸垂的很低,脸也更红了,她问的当然不是这个!稳了稳心跳,她只好问的更直白些:“用什么……姿势?” 她想着若只是在背后随意抱一下,她兴许能接受。若是像上回面对面的紧紧相贴,她再也不敢了。虽说这邀贴她志在必得,但若太违背心意,她宁可另想它法。 只是想到还短短三日便要到了,苏鸾心下也是忐忑,其它方法也不是那么好想的。 陆錦珩淡噙笑意,目光逡巡,赏着眼前比花还娇比桃瓣还艳的苏鸾的脸蛋儿,真真儿是红的快要滴血了。 让苏鸾不安的等了半晌,他才轻飘飘一句:“看那时的心情。” 苏鸾蓦地抬头,恰巧撞进陆錦珩一双盈满春情的黑瞳里。心道原来他说的不是现在?那倒是还好一些。 “妥!”她爽快应下。眼下还是让苏安有尊严的活下去要紧,哪怕要抛弃她自己的一点点尊严…… 送走陆錦珩后,苏鸾又去看了看苏安。 坐在床前拿着一把木梳轻轻为苏安梳拢乌发,她依稀记得听谁提过,梳发时可以按摩到头顶的诸多穴位,有助于清醒。 苏鸾边梳着头发边想先前的事,一想到还欠着陆錦珩一个抱,就莫名心‘突突’的跳!这种缔契式的约定,甚至比他突然伸手的轻薄更令她紧张。 梳了一会儿,苏鸾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转头看向门口,才发现不知何时柳姨娘杵在了门口,还悄悄的抹着泪? “柳姨娘?”苏鸾打了声招呼,好奇她怎么不进屋。 听到苏鸾唤自己,柳姨娘轻迈着步子进屋,小声问道:“听说世子刚刚来过?” “是啊,已经走了。”苏鸾猜到柳姨娘是急着给陆錦珩谢恩,便又添了句:“姨娘不必心急,待大姐姐好些再去谢恩吧。” “哎。”柳姨娘点点头。站着看苏鸾继续为苏安梳拢长发,每一下都梳的认真。 不知不觉柳姨娘眼中就又噙满了泪,她别过头去拿帕子再次擦拭。 苏鸾看的纳闷儿,心说柳姨娘难受是一定的,但苏安如今也是一天天有起色,不该再哭了呀。 苏鸾正想问,就见柳姨娘突然“扑通”一下双膝跪了地! “姨娘,你这是做什么?”苏鸾停下手里为苏安梳发的动作,起身想去拉柳姨娘。 柳姨娘却一挥胳膊婉拒了她 “鸾儿,按说姨娘身为妾室,半主半奴,是没资格这样叫你的……只是通过这回的事,姨娘真的……真的是又疼惜又感激!” “就让姨娘给你磕三个头吧!”说罢,柳姨娘便将头低下去。 “别!”苏鸾上回拦阻,虽没阻住第一个头,却拦下了后面的两个。 整个苏家,若论感情,苏鸾对原主的亲生爹娘还是有些的。可对其它人就没多少在意了。她救苏安,一方面是因着苏安是苏道北的女儿,代表着父亲的脸。另一方面就是完全的看不过去了! 便是个没半点儿关系的女人,遭此噩运,苏鸾觉得自己看见了也不会置之不理。 苏安过去犯过蠢不假,可苏鸾不认同受害者有罪论,蠢人迂腐可气,但罪不至死。任何时候,想要加害一个无辜人的性命,都是犯罪。 而这个罪,衙门不惩,苏鸾便只有靠自己。 “姨娘,你起来。大姐姐这些苦不会白吃的,鸾儿答应你,一定会为她讨个公道。” 劝起柳姨娘,苏鸾便回了房。 翌日,辅国将军府的贴子便送来了,苏鸾将它好好收起,等待后日的到来。 基本每一餐饭喂下去,苏安的气色都会更好一点,到了三月初三这日,苏安已有较为清醒的意识,除了不能下地走路外,已是能倚靠在床头上坐一会儿。 苏鸾一早带着水琴来为苏安盥洗,她要带着苏安一起去花雀山。 辅国将军府临山而建,苏鸾雇了两顶轿子前去,到了府外出示邀贴,又给人说姐姐求子心切诚心来祭拜,却因着腿脚扭伤不能走路,故而需抬轿进府。门房自然给行了方便。 因着来的本就属最晚的,苏鸾在辅国将军府中未做半点儿耽搁,径直去往后院,直奔山门。 四个轿夫年轻力壮,此时的苏安身上又没几两肉,故而纵是山路也行的很快。没多会儿几人便到了一处较为平阔之地,看着此处的布置,苏鸾确定这里是待众人祭祀完后,回来用午宴的地方。 “行了,就停这儿吧。”苏鸾转身给轿夫们吩咐。 轿子落下,苏鸾撩起帘子搭在金勾上,让坐于里面的苏安可以欣赏山间的绮丽风景。 “大姐姐,你也好久没出来走走了。”苏鸾笑微微的看着苏安。 这角度刚好对着山涧野杜鹃,加之不远处温泉升起袅袅水雾,趁得整座山宛如仙境。 苏安眸中噙泪,惊奇的看着这个美妙世界。 昏迷的这一个多月,她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如个废人。如今再见这外头的风景,竟觉此前生命都是白耗了。 78.第 78 章 早到的宾客已上山顶祭祀完高禖,这会儿陆陆续续下山来, 回到将军夫人安排于半山腰用午宴的一处平台。 平台处有辅国将军府的几个下人在此等候, 并有一位白胖的老管家在此做指引:“诸位夫人、小姐、公子们,请暂且在此稍后。小的姓周, 是将军府的管家,今日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谅解。祭司马上要开始祷念祭文, 待两小段祭文念完后, 咱们午宴便可开始了。我们将军夫人啊,这会儿还在后厨为大家烹制最后两道主菜,很快就会过来。” 周管家四十上下的年纪,其实也算不上老, 只是论起资历来倒是颇老。打从十几岁就在辅国将军府做工,是个家生子, 兢兢业业二十余年熬成了管家。他说话时笑咪咪的,越是咧着嘴嘲大家客气的笑,脸就越显圆润可亲。 “好说好说, 有劳了周管家了。” “那我们便在此稍候。” …… 宾客们纷纷识礼的回应。 果然没多会儿众人便听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有如洪钟般沉闷的声音传来。念叨的尽是旁人听不懂的一些古怪说辞。 这块山石经过刻意雕凿,加上如戏楼般的地井设计, 可聚音产生共鸣,扩大发音声量。从而使得站得远些的宾客, 也能尽数听清祭司所言。 尽管并无人能听懂。 这期间, 周管家吩咐两个小厮去为宾客们驱秽。 所谓驱秽, 便是其中一个小厮捧着只白玉雕团寿纹碧花瓶,另一小厮手持新折的柳树枝,沾取碧花瓶内的兰草水,逐个为客人点额头、双肩、双手,以达驱除邪秽简单净身的目的。 众位宾客多是配合的,只是当两个小厮恭恭敬敬的来到唐光霁与阴夫人身前时,阴夫人明显的面露不悦。 阴氏嫌弃两个低贱的小厮,拿柳枝抽了相公的额头和身子。故而在轮到阴氏时,她给相公使了个眼色。 唐光霁立时意会,伸手取过小厮手中的柳枝,轻道一声:“还是我亲自来吧。” 小厮自不敢多说什么,看着唐光霁自己拿柳枝沾了沾碧花瓶中的兰草水,而后轻轻在夫人的头肩手抽了几下。 接回柳枝,小厮朝继续朝唐光霁躬了躬身,朝着下一位宾客走去。 阴氏无子,年年上巳节来花雀山求子,已是常客。原本近日孝安伯府麻烦事缠身,阴氏也是犹豫了下的。可想到兴许是邪祟缠身,正好来此驱驱邪祟。 今日来此的不乏新婚官眷,大家求子心切没有这么多俗礼上的计较。阴氏刻薄高慢也是出了名的,见她如此讲究,有不少人于背后啧啧撇嘴,看不惯。 这一幕落入轿中苏安的眼底。 这顶软轿孤零零的停在平台最边上的角落里,没什么人在意,只当是哪府上的空轿闲置于此。 苏安只将轿帘掀起一个角,冷眼窥视着外面。视线扫过唐光霁时,不带半分昔日情感,只余鄙夷。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如今苏安对孝安伯府的人除了愤怒,没有旁的情感。恨都没有。 她只是好奇苏鸾为何今日故意带她来此,难道就是为了让她看看在她命悬一线时,唐光霁和阴氏是如何恩爱的么? 苏安四下里张望了一圈儿,没寻着苏鸾。先前苏鸾说有事要安排,让她自己在轿内休息一会儿,可如今算着离开已然不短时间了。 正在此时,山石后面如钟如磬般的沉闷声音停住了。接续下去的,是一个姑娘婉转的娇音。 明明是泉水滴玉般清亮的嗓音,这姑娘却又刻意在某些字眼处压低,想让自己的声音更像名妇人,更有长者的威压。 起先大家还有些好奇,以为是谁家小姐上去玩闹,可听了两句后,纷纷变了脸色。 “立书人唐光霁,系京城人士,有妻阴氏,岂期过门之后屡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阴氏过门已逾三载,未为唐家生出一男半女,此其罪一;且又犯了妒条,将偏房苏氏害至半死,且害死其腹中之子,折损唐家香火,此期罪二。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这声音虽被那山石地井共鸣放大,有些变了腔调,可坐于轿中的苏安还是第一时间就辨认出,这是妹妹苏鸾的声音! 苏鸾竟是来做这个的?她费尽心思要当众出孝安伯府的丑。 苏安眼中不知不觉的就聚了两汪泪,流转于眼眶良久,苏安仰头不愿意哭出。 这个她曾为狗屁爱情而舍下的娘家…… 莫说苏安,就是听到这封休书的众人,也是一个个惊骇不已。悄悄将视线投到唐光霁和阴氏的身上。 唐光霁一颗心如坠冰窖般的绝望且冷,他不敢转头看阴氏的眼神。这封休书他只为哄苏安醒来,不是那日一出苏府大门,就撕了个粉碎么?怎会被人拿来利用。 “这……这是怎么回事?”阴氏双手抓着唐光霁的袖子摇晃,由不得他目光躲闪。 紧张的咽了咽,唐光霁转头看着阴氏,笃定道:“这是有人故意捉弄咱们,根本就没有什么休书!” 事到如今,唐光霁已确定先前诵读休书的人是苏鸾,那么前几日苏鸾是故意诓他!可是苏鸾诓他也没用,那休书他早就撕了,空口无凭,只要他咬死不认,大家只会觉得苏鸾在恶作剧! 阴氏看着相公决然的眼神,她信他。这下一团火自心底里冒出,阴氏气的咬牙切齿! “是谁?是谁恶意离间我们夫君感情,无中生有!” “呵呵,无中生有?”阴氏的话才落,就传来山石后面姑娘一声轻蔑的笑,“若是不信我所言的,请大家移步西南角的迎客松,上面就挂着唐家大公子亲笔所写的那封休书!上面手印也有,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如何抵赖。” 听闻此言,立马有好事的往西南角挪步。甚至有与孝安伯府或是阴家有些交情的,也禁不住好奇往西南角的迎客松走去,只是找了个体面的说辞: “唐公子,我定帮你揭穿这把戏!待我仔细看过这封休书,为你洗清冤屈。” “是啊,我也不信唐公子会当真休了阴夫人,我仔细帮你找找破绽。” 一时间,整个平台上的宾客全移去了迎客松前,除了唐光霁与阴氏。唐光霁与夫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过了须臾,宾客们看的有滋有味儿,交头探讨,却没一个站出来质疑那休书为假的。阴氏也终于沉不住气了,扭头朝着迎客松跑去,她要亲眼去辨别! 唐光霁也跟了过去,只看一眼那封悬于树上的休书,他就明白了问题出在哪儿。 那日于京兆府内堂写休书时,苏鸾几次三番让他修改,期间废弃数张。有一张甚至全文写完,也盖了手印,苏鸾看过后突然又否定。 说苏安是昏迷当中失子,自己兴许并不知真相,若休书里将孩子的事也写出,反而可能会触及痛脚,更令其绝望。 故而苏鸾将那张纸随手一撕,又团了丢弃,唐光霁就另去写了一封。 此时树上挂着的,正是被苏鸾撕掉的那封,中间的拼接痕迹依稀可见。只是这又有何用?难道唐光霁可以给大家解释得清楚? 他难道当众去诉说一个小妾在孝安伯府受了天大委屈,才使得他放下颜面写一封假休书来哄她? 不,这件事只会越描越黑。从阴氏一个人的黑,描成整个孝安伯府的黑。 “这可是你亲笔所书?”阴氏愤而怒瞪自己夫君,虽一眼便认出那字迹,可她还是心存一丝侥幸,盼着夫君能给出个合理解释。然而她耐着性子等了良久,什么也未等来。 唐光霁只半垂着脑袋,只字不语,这是等同默认了。 这里的宾客不少与唐光霁称兄道弟的,唐光霁的字迹许多人都识得,加之唐光霁当下的反应,故而无人再质疑这休书真假。 阴氏如此高慢倨傲的性子,如今被众人当做幺么小丑围观。比起夫君的背叛与舍弃来,她更受不了那些刀子似的目光。 似将她层层华衫剥落,又将她剥皮削骨,剜心取乐…… 阴氏转身跑开了,她再也无法在辅国将军府呆半刻! 唐光霁望了眼自家夫人跑开的方向,没抬脚去追阴氏,而是朝着那块巨大山石走去。他要当众将搞这套鬼把戏的苏鸾揪出,这个玩弄他于掌心,将他当傻子耍的女人! 唐光霁双眸满布着血丝,两眼腥红。 好事的那些人也是好奇揭露这一切的是个什么人,故而跟着唐光霁一并走了过去,一探究竟。 然后当众人转过巨石,发现巨石后面没有旁人,只有坐在一块石头上耷拉着脑袋的祭司。 唐光霁用力推了一把那祭司,祭司醒来,浑浑噩噩的看着齐刷刷凑至眼前的数十张面孔。 “你们……”祭司撩了撩披散的长发,一脸懵逼。他仔细回想了下,记得先前□□着祭词,突然后脑吃了一记重击,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刚刚是不是有人将你打晕?那个丫头呢!”唐光霁此时瞪眼激愤,毫无素日的温文儒雅。 祭司脸色一黑,矢口否认:“什么丫头?没人来过!”难道要他堂堂一个大祭司承认被凡人攻击?且被打晕?那他日后于江湖道友间还有何颜面可言。 唐光霁更添气愤:“你方才明明昏迷于此!” “那是引灵上身,引灵上身你懂不懂!”祭司也是戟指怒目的指着唐光霁,振振有词: “只有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祭司,才能招来山中仙灵上身!本尊虽会一时失志,但仙灵会传达神旨,□□凡人!” 众人惛懵,难道果真是孝安伯府将事做的太绝,招来了天惩? 大家不由得退后几步,躲避瘟神般的躲开唐光霁。唐光霁扫视一圈儿,更觉没脸继续留于此处,转身去追阴氏了。 唐光霁离开后不久,苏鸾便出现于苏安的轿子前。掀开轿帘时,见苏安正两眼噙泪,倔强的不肯哭出来。 看到苏鸾的那一瞬,苏安的泪再也憋不住了,两汪眼泪一下就流淌出来! “鸾……”她呜咽着,想说什么,却又被一股股涌上来的哽气堵得说不出来。 苏鸾先是一怔,既而轻轻抱住苏安。等苏安哭得不那么失控了,苏鸾才不放心的问道:“姐姐不会是心疼姓唐的吧?” 毕竟在苏鸾看书时,便知苏安是个钻死牛角尖儿的性子,当真为了姓唐的命都可以不要。 然而苏安摇摇头,拨浪鼓似的用力,“不。我心疼自己!心疼苏家!心疼你……” 79.第 79 章 山风拂过,也将苏安满是泪痕的脸吹干, 她终于不再哭了。 只平静的忏悔着:“因为我过去的无知韫蠢, 令全家蒙羞,最终自己的小命也差点因这蠢顽而丢。” 苏鸾与苏安挤在一顶小小的轿子里, 她脸上挂着欣慰的笑意。不枉她苦心安排一场,苏安总是活明白了。 是以,她便宽慰道:“父亲说过靡哲不愚, 没有人是一辈子不犯蠢的。以前的事便过去了, 姐姐日后可要擦亮眼。” 苏安抽噎了两下,重重的点头。 “姐姐身体才堪堪恢复,不能在外面久留。既然能做的已经做了,咱们就先回去吧。” “好。”苏安笑着应道, 同时也拿帕子擦拭眼角,怕回家时被家人看到, 又惹得大家难受。 苏鸾冲坐在台阶下歇脚的轿夫招呼一声,四人立马上来准备抬轿。 苏鸾又扫一眼宾客席,见众人虽已找到各自的席位落坐, 话题却没有从先前的事件中移出。仍是三两一聚,饶有兴味的聊着先前的八卦。 看了一圈儿,苏鸾眼中复杂。今日能来辅国将军府的这场宴席, 是陆錦珩给她的贴子,可陆錦珩这么爱看她热闹的人竟没来。 一时, 她竟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心思是觉得这样好, 还是不好。 但很快她就给了自己一个答复:当然是好。陆錦珩若来了, 她这出戏唱得兴许不会如此放松。 点了点头,苏鸾好似有些怕自己意志动摇。 “走吧。”她淡淡的吩咐轿夫。 四个轿夫轻轻一抬,那顶轻轿便离地而起,朝前行去。只是才没走出三步,迎面款步走来了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妇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婆子家丁。 这位夫人走路的架势不似京中一般贵妇,步子利索,颇有军中女将之风。苏鸾猜测这位就是辅国将军的夫人——荣氏了,也就是今日此宴的东家。 荣夫人曾随夫同征,战场上共经生死,过命的鹣鲽情谊。故而将军也是极其敬重她,办各种宴会请各种客人皆由着她。 既是迎了个对脸儿,苏鸾避无可避,朝荣夫人微微颔首:“荣夫人。” 荣夫人是主人,自然要八面玲珑一些。贴子都是她一张张亲下的,可她偏偏认不出苏鸾是哪府上的千金,心下略觉尴尬,更不好明着问。 只犹豫了一瞬,荣夫人就略过名字直接问道:“这即将开宴,怎么反倒要走?” “荣夫人,今日我是随姐姐来祭祀高禖求姻缘的,可姐姐的脚扭了,不便于行动,故而我们拜完就打算回去了。”苏鸾笑吟吟的解释,意调温柔。 荣夫人本就是个好客的性子,既然上门了怎么能让客人饿着肚子就走?这说出去岂不成了笑话!故而荣夫人再三挽留。 苏鸾铁了心的几番婉拒,可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她实在是拗不过这位铁娘子! 若苏鸾只是自己,兴许就痛快答应了,毕竟荣夫人盛情难却。可想到苏安的身体,苏鸾不安的朝轿子看看。 这时恰巧苏安掀开帘子,先是朝着荣夫人淡笑颔首,又看向苏鸾:“鸾儿,既然荣夫人盛情难却,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苏鸾眼中还有些迟疑,总担心苏安的身子撑不下来,毕竟留下来就得下轿子。 苏安看出妹妹的不放心,自己掀了轿帘,扶着扶手起身,朝苏鸾伸伸手:“鸾儿,我脚还是疼得厉害,你来扶我一把。” “哦。”苏鸾连忙上前。 荣夫人这下高兴了,命周管家给两位姑娘找个舒适的席塌。 因着今日情况特殊,来时苏鸾一个丫鬟也没敢带,这会儿便自己搀扶着苏安,跟着周管家去往席位上。 三月上巳佳节,于水边祭祀过后,有临水用宴的习俗。故而荣夫人今日为宾客们准备的是曲水流觞宴。 诺大一个山间平台,以风洒桃花的硕大屏风隔断,分为两侧。一侧男席,一侧女席。然两席又以同一条人造小溪连接。 下人们将装好斋菜的小木舟放至上游,水流推着小木舟蜿蜒前行,沿途坐于小溪两侧席塌上的宾客,可自由以公筷夹取菜肴,将之分盛于自己面前的小碟子中。 因着苏安腿脚不便,周管家特意给二人挑了一处曲水拐角的地方,离着两头的宾客都远,进出方便也不宜受搅扰。姐妹二人极为满意。 苏鸾夹了一块素鸭腿放到苏安碟子里,又取了一盅蜜酿红豆莲子。 “大姐姐,正巧大夫说你眼下不宜大鱼大肉,今日吃些素斋甜点既补身子也好消化。” “嗯。”苏安夹起素鸭腿来轻咬了一口,似是急于让苏鸾放心。 其实苏安经过这么多日的调养,已是没有那么虚弱,完全可以自己用饭。加之今日出来一见太阳,春风一吹,更是觉得整个人气色好了许多,比躺在床上有力气。 苏鸾也是看出了这点,不禁提议:“看来日后不能让大姐姐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偶尔出来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苏安边小口小口的吃着素鸭腿,边朝苏鸾点头。甚至还抬手给苏鸾夹了一个豆渣南瓜卷,“鸾儿,你别只顾着照料我,自己也用些。” “好。”苏鸾欣慰的笑笑。 姐妹二人用饭之际,忽听到旁边不知哪府上的两位千金,正在小声交谈着。 “姐,过会儿吃完了饭,真的还要去河里沐浴吗?” “那是自然,祓除衅浴也是上巳节的传统项目呢!你才刚及笄,头回来所以不知。不过别怕,这里是温泉,泡起来很舒服的。” “可是为何要在野外沐浴?为何不在府里?” “哎,你怎么不懂呀,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后汉书》说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絜,可祈求福祉降临呢!” …… 苏安蓦地放下手中筷子,转头看看苏鸾:“过会儿还要温泉浸浴?” 往年唐光霁也只带着阴氏来求子,并不曾带苏安来过,故而她不知上巳节有这么多讲究。毕竟打从记事起一家人就去了青州,习俗与京城不同。 苏鸾更是头一年回京,对于这些也就更陌生了。只安慰着苏安:“大姐姐不必担心,用完饭咱们就离开,荣夫人知道你腿脚不好,定不会再强留你去浸浴的。” 说完这话,苏鸾没见苏安有半分踏实下来,反而见她两眼噙着淡淡光华。苏鸾微怔,试探道:“难不成姐姐是……想去?” 苏安确实心动,过去的几年她整日混沌度日,如今经历过一番生死,眼界清明起来,宛若新生。她确实想洗净秽气,与过去作个决别。 “鸾儿,刚刚她们说温泉祓禊要以兰草净身,可去晦去灾病。” “可是大姐姐你受不了山间的寒凉。”苏鸾依旧不放心,今日出门时斗篷都给苏安挑得冬日夹棉的款。 苏安却不以为然:“三月桃良,春水正暖,怎会寒凉?” 见苏安满心向往,苏鸾也不再坚持劝她,毕竟苏安不是小孩子,二十岁的人了,懂得如何过活。 “好。那过会儿我扶你去,你只在池边浅的地方坐一会儿。”苏鸾妥协。 苏安心满意足的点头,因着心情大好,又去夹了几筷子菜。 午宴用毕,人们陆续朝温泉池走去。苏鸾搀扶着苏安,一路小心翼翼,垫后抵达。 花雀山上的温泉是活水流淌,像条小河。中间有巨大的山石做天然屏障,刚好将温泉一分为二,男女共享,又互不干扰。 苏鸾帮苏安褪了衣裙,只着一件肚兜和一条亵裤下了水。 80.第 80 章 苏鸾一边提着自己的裙摆,一边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苏安往池中趟去。 温泉的中央深, 岸边浅, 还有许多半潜于水面的平滑石块,可以供人安稳的坐在上面边休息, 边浸浴。 苏鸾扶着苏安,将身边的石块逐一晃动比较,最后将苏安安置在一块最稳固的石头上。 并仔细叮嘱:“大姐姐, 你只在这里安稳坐着, 千万不可往深处去。” “你当真不泡?”苏安稳稳坐在石头上,笑微微抬头看着苏鸾。 苏鸾拨浪鼓似的摇摇头,而后再次叮嘱:“大姐姐一定记得不要乱动,就在这儿好好坐着!我先去将裙子弄干, 很快就回来。我就在几步外的岸边看着你,不必担心。” “去吧。” 苏鸾转身上岸, 在岸边回头看泡在水中的苏安。她安然的笑着,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她身,温暖的泉水将她包裹。 好似一切不愉快的过往, 都随着身上的污垢被这池水冲刷干净。 苏鸾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如意千水裙,淡淡的艾绿湿了水如染了一片墨迹般,有些狼狈。她转身往平台走去, 打算去找将军府的人借一条干巾来。 年轻的男女都在温泉池中春嬉祓禊,年长一些的老夫人就三五成局的坐在先前的席上用茶, 正好也看着吃饱了跑来跑去的小孩子。 苏鸾找周管家借了干巾后, 便准备返回泉池照看苏安。然而刚刚下了台阶, 苏鸾见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躲在一块石头后面。 “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干麻?”苏鸾扫了眼四周,见没有大人在。 小姑娘本来就矮,加之此刻还是蹲着,更是只打到苏鸾膝盖的位置。她高高的腆着脸看苏鸾,圆溜溜的眼睛里噙着两汪清泉,委屈巴巴的:“他们……抢了我的香草……” “香草?什么香草?”苏鸾不禁好奇的转头去看,见远处的几个孩童果真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枝草。 小姑娘已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下,一句话哽了数次才说完。 “今日上巳节……祭司大人送了小朋友香草……说是能保佑着我们平安长大!可是我的被人抢走了……” “那我是不是……就不能平安长大了?呜呜呜——” 虽只是小孩子间的争执,可苏鸾看着小姑娘委屈成这样,突然就心软下来。她蹲下来握住小姑娘不住擦眼睛的小脏手,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想法子再给你要一枝来。” “你在这儿等……”话还没说完,苏鸾眼前忽地就出现了一枝香草。 “咦?”小姑娘立马止了哭声。 苏鸾视线扫过那枝香草,落在递香草的那只修长大手上。顺着那月白掐着金丝花纹的衣袖,苏鸾扭头看去,蓦地撞进一双噙着笑意的幽黑眸子里! “陆……錦珩?” “你叫我什么?”那张笑颜瞬时沉了下来。 苏鸾这方意识到自己太过意外,竟将平日里只敢于心下腹诽的称唤脱口而出。这会儿自己也是一脸惶惶,连忙改口:“世子,臣女刚刚失言……” 陆錦珩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视线移向角落里那个哭唧唧的小姑娘。他勾了丝笑意,将香草递到她跟前:“去吧。” 小姑娘迟疑了下,看看陆錦珩,又看看苏鸾,最后懵懵的接过那枝香草,急急跑开了。 跑开数步后才恍然想起忘记致谢了,远远的朝着陆錦珩和苏鸾的方向鞠了一躬,而后彻底跑远。 陆錦珩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苏鸾,见她侧对着自己仍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不禁笑了笑,伸手从背后将她抱住,同时将唇附到她耳边低语一句:“虽有些失礼,不过我喜欢你这么叫。” 他将下巴压在苏鸾的肩窝上,“日后就这么叫了。” 苏鸾惊慌的瞪着眼睛,如铜铃般!“世子……这里光天化日,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你欠我的。”陆錦珩漫不经心的说着,视线扫过四周,没人能看到。 原本还在挣扎着想要逃脱的苏鸾,突然歇了力。她想起在苏家小桃园时,她的确是答应了弄到请柬就给他抱一下。 苏鸾身子僵直的杵在原地,任由陆錦珩从背后抱着。不知过了多久,反正以她当下的心情是个很久很久的时间,她怯生生问起:“好了没?” “没。”陆錦珩声音倦怠,好似快要睡着了一般。他趴在苏鸾肩头,微垂着眼帘品闻她身上的香气。 那香气复杂,有沐浴后淡淡的花瓣香,还有新浆洗的衣物上残留的胰子香,更有沾过温泉水后的兰草香。 “为什么不下去泡一泡?” 陆錦珩言语间可见的放松,苏鸾却是全身绷着,开口亦是微微发颤,任凭她再怎么掩饰都掩饰不掉:“因……因为一泉池水男女共浴……” 虽有山石将男女两池完美隔断,可泉水却是流动的,这么多年轻男女同一条水脉共浴,苏鸾本能的不喜。倒非是保守,更似一种洁癖。 “呵,”陆錦珩被苏鸾这话逗得失笑,睁开双眼朝她看去,因着身子紧贴于一起,他的角度也只能看到她的半张侧颜,和一截腻白的脖颈。 如此近距的端着,陆錦珩发现苏鸾的肌肤竟无半点瑕疵,寸寸滑如凝脂,如茉莉堆雪般莹洁。 他歪着脑袋看她,有心逗弄:“那一轮皎月还万人同赏呢,你要怎么办?” “那不一样。”苏鸾被他比照的有些急,微蹙娥眉:“皎月遥不可及,只是与人共赏,并未触及身体……”说到‘身体’二字,苏鸾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垂头。 她这一垂头,趴在她肩膀上的陆錦珩便与她脸挨得更近,陆錦珩干脆往上一凑,与苏鸾的脸蛋儿贴在一起。苏鸾刚想急眼,却被他的手从另一侧捂住,退无可退。 陆錦珩以厚沉缱绻的声调,轻声喃道:“那干脆也不要吸气,不然就是同我体内循用同一方空气了。”说着,他还故意用力吸了一下,好似要告诉苏鸾,这一片空间里都有他的气息。 苏鸾被陆錦珩这无赖作为气的皱眉,却是气急攻心,无言以对。只不知是一气之下忘了,还是真心不愿与陆錦珩同享一片空气,她竟真的屏了呼吸! 陆錦珩也不再说什么,就这样玩味的盯着她,看她能憋到几时。 果然不出须臾,苏鸾无声的抗议就在一阵“咳咳咳咳咳——”中打破了。 苏鸾的脸蛋儿憋得通红,像个熟透的果子般诱人,陆錦珩捂着她另侧脸颊的手,移开时情不自禁的捏了一把。 软软滑滑,水水润润。 陆錦珩不再惹她,而是认真的建议:“三月上巳春嬉祓禊,兰汤衅浴洗除邪秽,这是自古以来的习俗,既然来了,不如一起下去泡泡?” “不去!”苏鸾斩钉截铁,思也不思。 陆錦珩笑笑,也不再逼她,只又将苏鸾的身子往怀中捞了捞,无比亲密的从背后抱着她。 苏鸾心下暗暗叫苦,苦苦撑了一会儿,又催一回:“可以了吗?” “嗯嗯~”陆錦珩悠闲的拐着腔儿调否定。 苏鸾觉得自己的脚都麻了。她后悔上回为何没与陆錦珩约定好个时长,以至于现今如此被动,完全被他拿捏。他若就这么无赖的抱她一晚可怎么办? 不成,得寻个脱身的理由。 “世子,”苏鸾怯生生的开了口。 陆錦珩没应,而是语气恹恹:“不是说了,我喜欢你直唤名讳。” 苏鸾紧张的咽了咽,“陆錦珩,” 陆錦珩微微勾唇,这下回应的语气中便透着满足:“说吧。” 81.第 81 章 “我觉得你刚刚说的话有道理,祓禊衅浴可驱除邪祟, 兰汤温泉也对身体极佳。一年难得这一次机会, 不去的确可惜。” “哦?”陆錦珩发出一声质疑,心下却是了然得很。这丫头摆明了是想借此事脱身。 不过他还是应了声:“好。”而后将苏鸾放开。 苏鸾只觉陆錦珩一离开自己, 身子顿时轻松,思绪也清明起来,恍若新生。 先前陆錦珩趴在她身上时, 她没心思与他闲聊, 纵是心下有些疑问也不敢与他问起。现下陆錦珩放开她了,苏鸾倒也不急着去泡温泉,而是先问起先前的疑惑。 “你是何时来的花雀山?”苏鸾先前就疑惑,今日这等热闹陆錦珩居然会不来凑。果真他还是在最后一刻出现了。 陆錦珩随意的看着她:“一早啊。”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 “那……那你之前都在哪儿?” “在将军府后院儿的角楼上,与将军和将军夫人一同饮茶, 顺带看着你们这边的情形。” 顿了一下,陆錦珩又不怀好意的勾唇一笑,添上句说明:“我担心你见了我, 心神会乱。唱不好这出戏。” 苏鸾:“……” 这下苏鸾明白了。难怪先前一直是周管家在这边招呼客人,原来将军夫人陪着将军在招待陆錦珩。后来直至唐光霁与阴氏走了,将军夫人才急着来这边稳住局势。 苏鸾转头看了眼将军府后院儿的角楼, 不禁心下一慌! 那角楼比她想的要高许多,就她与祭司之前所站的那块石头后面, 在角楼上是绝对可以一目了然的! 也就是说, 其实先前她敲晕祭司, 又做了那些事……陆錦珩、将军、将军夫人,他们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思及此,苏鸾顿感脸上火辣辣的,不用照镜子她也知自己的脸又红透了。她抬了抬头,没敢看陆錦珩的脸,视线只停到他脸侧垂缨的白翠珠子上。 阳光打在上面,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将她的眼刺的更疼了。 不必说。荣夫人执拗的说服她与苏安留下来,显然也是陆錦珩的安排了…… “可还有问题?”陆錦珩清越的声音入耳。 苏鸾顿了良久,才后知后觉的摇摇头。之后陆錦珩便牵上她的手,领着她返回温泉池。 一路上苏鸾懵懵的,顾不得计较陆錦珩紧紧握着她的手,甚至她都未反应,就发现已经来到了温泉旁。 陆錦珩驻下步子,侧了侧身与苏鸾面对面,柔声提醒道:“要分开了。” 苏鸾这才醒过神儿来,看了眼陆錦珩的脸,又猛然意识到手还在他手里握着,连忙抽回。 点点头,“嗯。” 之后便提步往女眷那边的池子走去。 望着那个纤妙的身影转过山石,陆錦珩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才转身去帐内宽衣解带,下了池子。 这厢苏鸾重回池岸,原本想如之前打算的一样,坐在岸边照料苏安便可。反正这边是女眷的池子,陆錦珩也看不到她泡没泡。 只是待苏鸾往池中扫了眼,发现原来就离她所站位置三步远的那块石头上,没有苏安了! 苏鸾顿时懵了,正想跳水去寻,就听到一个声音唤她: “鸾儿,我在这里!”是苏安的声音。 苏鸾顺着声音找了找,发现苏安往里移了数步,只是先前有人遮挡,故而未能发现。 “大姐姐,你怎么跑那儿去了?”苏鸾蹙眉嘟嘴,有些不高兴。 苏安也不想让妹妹着急,见苏鸾好似生气,便指着先前的那块石头急急解释:“那块石头不知怎的就歪了,幸好有位姑娘将我扶住,挪来了这边。” 迟疑了下,苏鸾便道:“那大姐姐你就在那儿不要动,等着!”说罢,她转身跑进更衣的帐子里,将裙衫尽褪。 再回池岸时,苏鸾已然如所有在此沐浴的女眷一样,下身只着一条短短的亵裤,上身一件裹身的抹胸。 苏鸾小心翼翼的趟进水里,慢慢游走到苏安身边,仔细将苏安扶好,按到石头上让她老实坐着。 苏安笑着看她:“就说嘛,机会难得。”说罢,苏安撩起一捧泉水往苏鸾的身上泼去。 苏鸾本能的缩了缩身子!原本只当苏安玩兴突起,要学旁边的小姑娘们泼水嬉闹。可当体会到那温热的泉水拍打在身上的感觉,苏鸾便意识到苏安是怕她冷,想给她暖暖。 故而苏鸾不再排斥,自己也掬起一捧一捧的水往身上泼洒,最后干脆整个人坐在水里,让那水直漫到自己的脖颈。 一时间整个人都被温暖浸裹,四肢百骸俱觉舒爽。 这方心道,难道苏安和陆錦珩都劝她来泡,果真很是受用。 只是这安闲悠然的好时光还没享受多会儿,旁边就有几个千金小姐玩起水毬来! 一个被五颜六色染料精心染制的藤编手毬,在水面上掷来掷去,被众人哄抢、抛掷…… 那些官家小姐们平日里可没戏水的机会,这难得亲一回水玩得起兴,也是顾不上什么淑女礼仪了。 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跃出水面,又跌入水中,时常几人撞在一起,掀起一朵朵巨大的水花儿。 连带原本不嬉闹的也跟着受了牵连,被挤来挤去,最后纷纷加入战局。 场面一时间就闹腾起来。 原本水中嬉戏也极为正常,可眼下苏鸾顾着苏安的身子,就赶忙起身搀扶苏安:“大姐姐,咱们回去吧。” 苏安也是意识到了危险,慌乱的点着头,就应着苏鸾的力道被搀扶起来,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岸边移动。 就在二人移到最早所坐的那块石头时,离着岸边仅三步之距,偏巧此时水毬朝她们这边袭来!同时数人朝这边挤来,更有二人跳出水面,伸着胳膊去够水毬。 其中一个姑娘够到了水毬,只是在抱着水毬落水时砸倒了苏鸾和苏安,将二人坠进及腰的池中。另一个够空了手的姑娘在落入池中时,凑巧手就勾在了苏鸾的系带上! 今日要泡温泉,各府千金们是有诸多准备的,抹胸亵裤皆为有张力宜下水的面料。可苏鸾却是完全没准备,抹胸就是最寻常的绣花缎面儿,后系一丝带。 这下被人一勾,那系带开了,浸了水的面料本就沉重,一下就落入了水中! 就在苏鸾意识到这点,伸手去捞自己的抹胸时,偏偏看到先前摔进水里的苏安正面露痛苦。 “大姐姐?”苏鸾伸出的手还是够向了苏安。 水及腰,不至于淹死人,但苏安的身子经这一摔,苏鸾定是紧张的。 救起苏安,苏鸾再去追自己的抹胸已是迟了。那抹胸随着水流入了石洞。 苏鸾双手抱在胸前,转身找先前失手勾开她衣裳的人。然而几位姑娘并排站着面面相觑,没有哪个打算出来道歉。 倒是有几人开始帮苏鸾想办法,有的说让她去找将军府的丫鬟借一件,有的说先将自己的手帕借她遮身。 “刚刚是谁?”苏鸾的视线扫过众人,声音冰冷且带着愤怒。 那人虽是失手勾坏她的衣裳,但过度的嬉闹影响到无辜的人,本就属不该。给了别人难堪后不主动出来认错补就,更是半点儿责任心也没有。 故而这回,苏鸾是认了真的。 虽没人明着回答苏鸾的问话,但几个姑娘都将目光投向了刘家小姐身上。苏鸾自然而然的也就知道了答案。 眼见着苏鸾苏安姐妹俩凌厉的目光聚在自己身上,刘雪婵也装不下去没事人了。干脆上前自己认道:“先前的确是我失手了。” 苏鸾盯着刘雪婵的眼神里,又更添了几分无语。刚才站在一边儿一句话不说,这会儿被识破了就来句这个? “不知这位姑娘贵姓?” “姓刘,刘雪婵。”答这话时,刘雪婵带着一丝不屑。接着瞟了苏鸾一眼,语带挑衅:“你不必担心,告诉我你是哪个府的,明日我派人去赔你个十件八件的。想要什么面料什么颜色随你挑。” 苏鸾能感觉到心下蹿起的一团怒火,但她面上却也不显,只轻轻的“哦”了一声,而后说道:“原来你们刘府还挺有钱的呀。” “呵~”刘雪婵冷笑一声,心下是嚣张的,想说她刘家便是在宫里也能得几分脸面,别说钱不钱的了!可出口时还是顾及了淑女的谦德,只挑着眉毛道:“还成吧,几件衣裳还是赔得起的。” “那夫子请不请得起?女学读不读得起?” 刘雪婵一怔,“你什么意思?” 苏鸾笑笑:“看刘姑娘这品性,显然爹娘是没尽到教导职责的,那就该请个夫子教教。不然这棵苗越长越歪,即便年年来拜高禖泡兰汤,只怕也是难嫁出去的。” “你!”刘雪婵被苏鸾这话气的瞪了眼,尤其是听到各家小姐们憋不住的笑出来,更是恨得牙痒难奈! 苏安虽觉解气,可看妹妹这会儿毕竟是双手遮着身子,极为不便。她又腿脚无力,不能先回帐内为苏鸾取衣。 便伸手扯扯苏鸾,“鸾儿,咱们走吧。”苏安是怕万一那刘家姑娘气急了,与苏鸾动起手来,有她这个拖油瓶在苏鸾定是要吃亏的。 苏鸾倒没顾自己,见苏安急着走,只以为是苏安身子不舒服。赶忙收了与刘雪婵对阵的心思,一手遮在胸前,一手去搀扶苏安。 就在苏鸾俯身去扶苏安的同时,正憋着一团火不知如何发泄的刘雪婵,伸手推了苏鸾一把! 苏鸾向前踉跄了两步,所幸手撑在一块水中石头上才没摔倒。她愤而转过身看刘雪婵。 “对不起,不知怎的脚就滑了一下。”刘雪婵笑眯眯的看着苏鸾,全然一副小人面孔:“你不就是想听一句道歉么?那我都道过歉了,就先走了。” 说罢,刘雪婵转身真的离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就这样落幕之时,苏鸾蓦地出手,在刘雪婵的背上扯了两下,拽着刘雪婵的抹胸就扬到了远处的水里! 同时伴着苏鸾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不知怎的手就滑了一下。” 苏鸾扬的远,加之这里本就挨着石洞,那抹胸落了水一下便被冲进了黑暗里消失不见了。 刘雪婵转身,气得重重喘息着瞪视苏鸾。 苏鸾却压根儿懒得看刘雪婵的脸,目光只在刘雪婵胸前逡巡一圈儿,既而眨巴眨巴眼,非常认真且无害的劝道:“刘姐姐不必着急,其实……其实你身上也没什么好遮的。” 说完,苏鸾转身搀扶起苏安,这次真的回帐子了。 82.第 82 章 巨大的山石横在花鹊山的温泉中间,在两泡温泉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洞穴屏障。 嫩粉色的缎料上绣着两朵艳丽的牡丹, 飘在水中就更显得那绣工卓越, 牡丹娇艳欲滴。 男汤这边不似女汤那边嬉闹,特别是雍郡王世子下水后, 各府公子更是都安份了许多,见过礼后便缩在一旁不敢大声喧嚣。 这厢几位公子正聚在一起小声交流新作的诗,其中一位年轻公子却望着远处的水面剑眉微锁, 发了怔。 他旁边的公子拍拍他的肩:“李兄, 你这是怎么了?” 另一人也跟着起哄:“李兄你老盯着女眷的泉子做什么?又不能把那石头望穿!哈哈哈哈——” “飘过来的那是什么东西?”李公子不与他们置气,只伸手指了指远处。 几位公子纷纷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一抹粉色自黑黢黢的石洞里悠悠漂荡过来,越漂越近。 “衣裳?”有人猜测, 可又想着哪有这么小的衣裳。 李公子半游半趟的迎上前去,亲手将那块布料捡出水面。他稳稳站在水中, 高举着双手将那块面料抻展开来…… 众人围观。 “噗嗤”一声,有位公子笑出声来,指了指周围几人, 以戏谑口气质疑道:“你们该不会不知这是姑娘的抹胸吧?” “抹胸?”李公子纳闷儿。 “就跟肚兜一个意思,只不过春夏里衣衫单薄,有些姑娘嫌肚兜太过累赘。” “那……那定是那边哪位姑娘不小心掉的。”李公子面露羞窘的往石洞那边看了看, 心想掉这东西的姑娘定是要急死了吧。 “怎么,李兄你是想给人还回去?”有人打趣道。 李公子倒是想将这小衣裳收好找机会还给人家, 可是想了想这种东西如何问得出口, 他敢送人家姑娘也未必敢再要了。故而很快打消了这念头。 这时有人一把从李公子手中夺下那抹胸, 在那牡丹绣花上轻抚了一把,又将脸凑上去,语气下流的说道:“还什么还,我最喜欢闻牡丹香了……” “我也喜欢!也让我闻闻。” “我也摸摸!” …… 一时间,本就血气方刚的年轻公子们,心底最原始的野性好似被唤醒了一般,争抢着那件小衣裳。 这时有人喊道:“哎,又有一件过来了!” 几人再朝石洞望去,果然又见一条蓝色的小胸衣漂了过来。立马数人前去争抢。 “看来这是对面的姑娘们求偶心切,不抛绣球改抛抹胸了!”有人起哄道。 很快整个池子就都沸腾了。 陆錦珩本就不喜与人同泉而泡,今日下水纯是轻信了将军夫人口中畔浴可旺桃花的邪,才带着苏鸾也来泡。如今他冷眼睥睨池中这些轻佻孟浪之徒,突然觉得这池子水肮脏无比。 遂上了岸,回了帐内更衣。 苏鸾搀扶着苏安回了帐内,帐内有将军府伺候客人更衣的丫鬟。她们将二位宾客身上的湿衣拿去烘干,也递了干巾给二人擦净身上。 裹着干净的寝衣,苏鸾和苏安坐在帐内的软椅上稍事休息。姐妹俩一人手里抱着一个荷叶盖碗儿,碗儿里是下人备好的红糖姜茶。 温泉泡完后有诸多讲究,最忌身体生热后立马又去吹风。故而饮着姜茶稍稍歇息上片刻再出帐子,便是最基本的。 看着苏安一口气饮下了小半碗,苏鸾笑道:“大姐姐饮完这碗,我再让她们斟一碗来。”苏鸾最怕的就是苏安今日着了凉,毕竟小产才不久。 苏安也很是配合,点点头,“好。”说罢,又低头去饮了一大口姜茶。 这姜茶熬煮的够火候,又加了上好的红糖,味道甜中带辣,混身生热,很是舒爽。 这时其它府上的小姐也陆续回了帐子,见到苏鸾,她们想起之前给苏鸾出的那些主意,纷纷再次上前来关怀。 “姑娘,我的帕子给你,你看看可用得上?”一位姑娘说着,将一条黄色的丝巾递给了苏鸾。 苏鸾婉拒,心想这么一方丝帕怎么遮挡?难不成几条系成一条绳绑身上? 另一位姑娘又好心道:“姑娘,凑巧我今日带了柄团扇,你看看可适用?” 苏鸾看了眼那姑娘手中的团扇,想着这东西握在手中倒不会太显怪异,便欣然接受,再三向那位姑娘道了谢。 慢悠悠的两碗姜茶饮下,将军府的丫鬟也将先前拿去烘烤的湿衣送回。更好衣,苏鸾一手持着团扇遮身,一手去扶苏安。 “鸾儿,不必管我了,我自己可以走。”苏安见不得苏鸾明明自顾不暇,还要抽出手来照顾她。 将军府的丫鬟倒是体贴周道,见状自告奋勇的搀扶上苏安,送这姐妹二人回平台去。 快到地方时,苏鸾撞见在此等候她多时的陆錦珩。 “世子。”将军府的丫鬟向陆錦珩行礼。 听到小丫鬟对陆錦珩的称唤,苏安也跟着屈膝行礼:“世子。” 苏安心下暗暗猜测着这位世子,是否就是于她有救命之恩的雍郡王世子? 只可惜她上回跟着阴氏回娘家时,虽与陆錦珩打过一回照面,却因着当时情形始终低垂着头,未敢抬头看上一眼。故而此时拿不准,又不好问。 苏鸾迟疑了下,被苏安悄悄扯了扯袖角,她才不情愿的朝着陆錦珩见了个礼。 “你们先去吧。”陆錦珩示意苏安和丫鬟,之后又侧眸看向苏鸾:“你留下。” “是。”苏安应了声,不得不跟着丫鬟先行离开,可心下惴惴的频回头看妹妹。若说先前她不敢断定这位世子是不是救她的那位,现在见他留下苏鸾,她便是断定了。 直到丫鬟搀着苏安走远了,再也看不到这边了,苏鸾才正眼看向陆錦珩:“世子这是做什么?” 她有些生气陆錦珩当着旁人的面,公然叫她留下,还露出那样奇怪的眼神。苏鸾也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样的眼神,反正就是叫人一看就觉得二人关系暧昧。 陆錦珩明了苏鸾的意思,却毫不在意,反倒问她:“你这是做什么?”他的目光落在苏鸾胸前的那柄团扇上。 “我……我喜欢。”心虚的说着,苏鸾不自觉的将手中团扇握着更紧了些,也往身上贴的更近了些。 “这才什么天气?而且你进去时怎的没见带扇子?”陆錦珩饶有兴趣的看着那把扇子,上手去拿。 “你干什么!”苏鸾蓦地转过身子,令陆錦珩的手扑了个空。此时她仿佛听得到自己心“突突”跳的动静,也感受得到腮边的滚烫。 陆錦珩皱了皱眉,勾起一侧唇角带着丝不能理解:“这么小气?不就是一把扇子。” “那也是我的,你不能碰!” “你的我为什么不能碰?你人我都碰了,还在乎一把扇子?”陆錦珩越是见苏鸾如此躲闪,越是觉得其中有古怪,虽一时想不通,但他拿定了那把扇子。 这样想着,陆錦珩也就这样做了,他一手箍住苏鸾的胳膊,一手轻松的夺下她手中的扇子。 “你!”苏鸾无语却也无力反抗,眼睁睁的看陆錦珩强盗似的将扇子夺去,她本能的将双手抱在胸前。 陆錦珩瞥了几眼扇面儿,发现并没什么稀奇的,倒是见苏鸾的反应越发的怪异。 “你怎么了?”陆錦珩不解的望着苏鸾,看她好似极其畏怯于他,双手紧紧抱在胸前遮挡着什么。 陆錦珩再次伸手,这次不是夺什么扇子,而是掰开苏鸾的双手。 他只用两分力道,苏鸾便完全不敌,任由他擒着自己的手移开胸前。 83.第 83 章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想藏什么!”陆錦珩扯着苏鸾的两只手腕, 将她的手臂抻展开。 他委实想不通, 明明穿戴整齐,有何羞于见人的?他倒是突然想起先前泡温泉时, 听到不少人说今日要给看中的姑娘送花笺表情。 难不成苏鸾是收了花笺,怕被他发现? “啊——”苏鸾压抑的惊呼一声,便别过脸去侧在一边, 紧紧闭着双眼不愿面对眼前的窘态。 她遮在胸前的手被陆錦珩彻底打开。 煦风轻轻拂动着苏鸾身上单薄的春衫, 贴裹在身上时若隐若现,俏然挺立,曲线明显。 陆錦珩的目光逡巡而过,不自抑的流露出痴痴贪慕之情。之后他松开苏鸾的胳膊, 苏鸾嘤嘤垂泣,双手抱回在身前。 被风吹了几下, 陆錦珩从先前的沉醉中抽离出来,脑中闪过泉池中几人争抢漂来的抹胸一幕。 “发生了什么?可是有人欺负你?”镇定下来的陆錦珩,最先想到的便是这个。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理由。 苏鸾不说话, 只紧紧抱着自己显得很是无助。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紧抿嘴唇。 陆錦珩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先前的动作太过粗鲁,委屈到了她。还是先前真的有什么人欺负她, 让她这会儿发泄出来了。 他抬手轻轻一搂,将苏鸾拥进自己怀中。 “不哭, 不哭, ”陆錦珩低头, 抵在苏鸾的墨发上低喃,同时也伸手小心翼翼的为她擦拭脸蛋儿。 苏鸾的双手只顾抱在自己胸前,根本不去理会亦或抗拒陆錦珩的搂抱。他搂她入怀,她就老实的靠在他胸膛上。他为她擦泪,她也不闪躲。 陆錦珩轻轻拍着苏鸾的背,动作轻柔的好似在哄一个婴孩:“好鸾儿不哭了,给我说谁欺负你了?” 苏鸾还是没说话,但她的脑袋摇了摇。陆錦珩的手从她的背脊移到鸦发,抚着那滑如丝绸的长发安抚着。 姑娘们间的小争端苏鸾不想说,一来是在陆錦珩面前有些难以启齿,二来往日那些人头还历历在目,苏鸾知道陆錦珩解决问题的手段很直接。 再说她这会儿委屈的也不全是因着先前,先前刘雪婵虽是惹她生气,却也以牙还牙没落遗憾。她眼下的委屈分明是陆錦珩给的。 这时炎华朝这边跑来,原是想禀报世子辅国将军还一直在角楼等着他下棋。可转过山石来一见这幕,立马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坏了世子的好事,便转身要往回走。 “站住。”陆錦珩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发现有人来,苏鸾从陆錦珩怀中挣脱。可陆錦珩没打算放她,修长温热的大手捂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离不开他。 炎华背对着陆錦珩行了个礼,很是窘迫,知道眼前这幕若是偷看了,弄不好回去要被世子剜眼。 “世子,有何吩咐?”炎华颤巍巍的请示道。将军下棋已经不重要了,世子这时能唤住他,想来是有更重要的事。 “速将马车里我的那件斗篷取来。” “是。”领命后炎华如蒙大赦,飞也似的离开这非礼勿视之地。 陆錦珩重新将头低下,开口说话时缕缕温热的气息袭在苏鸾的墨发上,她能感受到那略觉炙热温度。 “你以为不说,我就查不出?” 苏鸾稍微想了想,陆錦珩能怎么查呢?难不成一个个去问,这么尴尬的事也不现实。但苏鸾知道陆錦珩是为了给她出气,便说道:“我已经给她教训了,这种事世子就不必插手了。” 陆錦珩心下登时涌上一团火! 先前他虽这么猜,可听苏鸾亲口承认有人欺负她还是不同的。竟真有人欺负她,敢去扯她贴身的衣裳! 陆錦珩觉得这人摆在他眼前,他可以将她碎尸万段。 不过苏鸾既不愿说,陆錦珩也不愿再逼她。反正这人是谁,他迟早查得出。 去而复返的炎华带回了世子的斗篷,呈上后应景识趣的退下了。陆錦珩将披风披到苏鸾身上,特意为她拽了拽前襟,遮挡的严严实实。 而后双手抚在苏鸾的肩上,“早些送你姐姐回去吧。” 苏鸾有些意外的看着陆錦珩。 她知道陆錦珩喜欢逗弄她,她以为陆錦珩只是拿她寻乐,将她当成个私有财物不许别人碰,在许多事上为她出头。 可她如今意识到,陆錦珩待她竟有几分真心。比如现在,他在意她的感受,知道她不开心便放手让她离去。 苏鸾伸手拽着陆錦珩的斗篷,突然觉得身子好暖。 “嗯。”她轻应一声,转身离开,回到平台去找苏安。 看着苏鸾背影消失,陆錦珩视线未移,只是给炎华吩咐道:“去给容夫人借两个嬷嬷或是婆子过来。” “啊?”炎华面上一怔,任如何也想不通世子要嬷嬷做什么。不过很快回过神儿来,拱手领命,“是,属下这就去。” 说罢,转身离开。 炎华回将军府找来四个婆子时,陆錦珩已然回到平台。而苏鸾和苏安早已离开。 四个婆子受宠若惊的朝陆錦珩行礼,齐声说道:“听凭世子差遣。” 陆錦珩余光瞥向正从温泉那边结伴返回的各府小姐们,冷冷的说道:“刚刚接到线报,有妇人于身上藏毒,意欲毒害本世子。” “啊?”四个婆子同时变了脸色。 雍郡王世子的身世早就传得各府皆知,现如今京城有几个不知他系天子血脉!若折陨在了辅国将军府,只怕阖府都不够给他陪葬的! 陆錦珩面色却是平静的,继续吩咐道:“本世子身边皆为侍卫,有所不便。有劳几位去给她们查查身,遇到可疑的带过来。” “是!”婆子中领头的一人应着,旋即脸上又泛起了难色:“只是不知,何为可疑?” “遇到……衣衫不齐者。” “遵命。”几个婆子退下,往那些小姐们的方向迎去。 陆錦珩寻了个座位,饮了两杯茶,便见先前那四个婆子回来了,同时带回的还有一个身材高挑却垂首含胸的年轻姑娘。 几人行礼后,领头那婆子回禀:“世子,老奴们查遍了所有女眷,唯见这刘家小姐的衣衫不齐。” 婆子禀这话时,刘家小姐的脸瞬时通红。 “哦,如何个不齐法?”陆錦珩的这话,更是如把烧红的烙铁般烫在刘雪婵的心口。 领头的那个婆子嘴角抽了抽,虽说年纪摆在这儿了,自觉皮糙肉厚的,可当着世子的面儿回这种话还是觉得不体面。 迟疑了下,婆子还是不得不老实回道:“肚……肚兜未着。” “哦。”这下没跑了,就是她了。陆錦珩心下这般断定着,瞥了一眼刘雪婵。 大约是那眼神冷得骇人,以至于能让刘雪婵打了个寒颤。脸上是烫的,身子是冰的,一时间刘雪婵感受到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苏鸾虽是什么也不肯说,但陆錦珩记得那时漂过来的是先后两件抹胸。故而除了苏鸾的,还有另一人的。 结合苏鸾说的那句‘已给了对方教训’,陆錦珩便不难猜出,同样丢了抹胸的人,就是欺负苏鸾的人。 “行了,都退下吧。”陆錦珩遣散几个婆子。 炎华给她们打了赏,开始婆子们不敢要,后来看炎华脸色也是吓人,就赶紧收了退下。 陆錦珩坐着,刘雪婵站着,他看她要抬头,便给炎华使了个眼色。炎华朝着膝窝飞了一脚,刘雪婵立时跪在了地上! “世子……世子饶命……臣女再也不敢了!”刘雪婵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哭求。 婆子们带她单独来见陆錦珩时,她就知道怕没好果子吃。被炎华这一脚伺候,她更是知道陆錦珩真要拿她开刀。她可不想死在这个人的刀下。 更要命的是,至今她都想不出半点儿自己冲撞雍郡王府的地方!想赔罪、想求饶,都不知用何说辞。 “哦?你知道错在哪儿了?”陆錦珩语调轻慢的诘问。却是只仰头瞧着天上的云卷云舒,不肯低头瞧刘雪婵一眼。 刘雪婵哪里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她自打今日来了辅国将军府,都没跟世子打过照面儿。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陆錦珩息怒。 是以,刘雪婵干脆在地上叩了下头,言语恳切的道:“臣女愚钝,不知自己错在了哪儿,还请世子明示……” 说罢,刘雪婵见陆錦珩没有答复她的意思,便又叩头道:“不管臣女犯了何错,臣女甘愿受罚,且定不敢再有下次!” 连着叩了两个头,还是给平辈的人,刘雪婵心下又是憋屈又是惶恐,五味杂陈,不住的掉着泪。 刘雪婵起初是默默的哭,后来就呜咽出声,也是希望能凭此博得世子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 陆錦珩看着天空,算着苏鸾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到苏府了。 便道:“行了,不必在我面前演这些了,本世子最不喜看戏。你不如换个地儿演吧。” “啊?”刘雪婵一脸茫然。 “自今日起,每日这个时辰,你便去杨楼街南段的苏府门前磕头。无需叩门搅扰苏家人,在府门外磕足十日便可。” 说罢,陆錦珩起身带着侍卫们离去。刘雪婵怔怔的瘫坐在地上。 先前在泉池中发生那些争执后,刘雪婵曾向别府小姐打听那丫头的来路,得知是苏家。苏家她多少是有印象的,礼部仪制司的主事,六品官员而已,故而刘雪婵根本未放心上。甚至还想着下次再碰上,要好好教训教训苏鸾,锉锉她的锐气。 却想不到会如此。 许久后,刘雪婵爬起来,晃晃荡荡的走出辅国将军府,寻上自家的马车,命马夫回府。 刘雪婵想着不管怎样,先回家和爹娘商量一下,看看是否能有转寰余地。更何况世子也只让她去苏府门外磕头,不让她叩门,那么她磕没磕谁也不知道。 可马车走没多远,就被一队人马拦住了。 那些人不说话,就骑马并排着凶神恶煞的拦在车前。刘雪婵撩开车窗帘探头一看他们的装束,便认出是陆錦珩的人。 她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苏家人不盯着她,雍郡王府的人盯着她。 “马夫,改道去……去杨楼街南段的苏府。”刘雪婵哆哆嗦嗦的说道。 马车调头朝着苏府的方向驶去,那队侍卫紧紧夹与马车的两侧,押解犯人一般。 此时的刘雪婵缩在车厢里,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阳春三月,百花齐开,春和景明。刘雪婵却觉得这个三月处处阴霾,冷风削骨。 84.第 84 章 漫天的乌云黑沉沉的压了下来,春雷闷轰的声音犹如空中击鼓。 苏鸾将轩窗打开, 看着外面的雨点渐渐连成线, 又渐渐连成一张天网。远处的景致如水墨画般此深彼浅,迷潆一片。 已是连续了两日这样的天气。 听到了身后的开门声, 脚步声,苏鸾却是没有转头去看,她知道是水琴。 “小姐, 您看这双鞋子还合脚吗?”水琴提着一双适宜趟水的高靴走到苏鸾身边。 探手试了试窗根儿的雨, 水琴赶紧将窗子关了,“小姐,潲雨啊!” 苏鸾有些不开心的回头瞥她一眼,语调带着恹恹的情绪:“春雨贵如油, 这是上天所赐的礼物,干麻这么嫌弃?” 她觉得淋点雨没什么不好。 水琴将鞋子放到地上, 转身去取了条干巾来,极仔细的给苏鸾擦头发,脸庞, 还有身上。 “小姐,春雨再金贵,也矜贵不过身子呀!这两日的大雨来势汹汹, 昨日过午有个丫鬟冒雨去后院儿收晒的被子,才淋了一会儿, 结果今早就病了起不来了呢!” “哦?找大夫看了没?”苏鸾掀起一丝同情来, 同时也配合了些水琴为她擦头发的动作。 “放心吧, 今早大夫正好来给大姑娘搭脉,顺带给那丫头开了药吃。”水琴擦完将濡湿的棉巾扔到铜洗里,又提起靴子来帮苏鸾适。 苏鸾将靴子抢下自己试了试,倒是正好。这双水靴是原主买的,一直没什么机会穿。今日趁着秦氏外出,她突然想去院子里趟趟水。 “母亲她们走了吗?”苏鸾边问着,边对着铜镜整理先前被水琴擦乱了的发髻。 “柳姨娘和大姑娘先前就上了马车,夫人这会儿想是也差不多上车了。”水琴也上手帮苏鸾拢了几下头发。 “走,正好去给母亲她们送两把伞。”苏鸾取了两把油纸伞,带着水琴出了屋门,往南院去。 秦氏堪堪上了马车,见苏鸾追上来,便将敞着一条缝儿的车门又推开了些,“下着雨,你出来做什么?” 苏鸾来送伞是假,想着叮嘱母亲几句倒是真。 “母亲,过会儿到了雍郡王府,您只带着姨娘和大姐姐去向世子谢恩便好,最好不要去见那个吴侧妃。” “为何?”秦氏原本还想借此机会,正好也去谢谢郡王和侧妃为苏鸾治病的事。 “那个吴侧妃脾气不太好,少见为妙。”苏鸾极认真的劝着,想到吴侧妃的亲儿子被剁一根手指的事,她就觉得母亲见她有些羊入虎口的意思。 “那好,我不见。”秦氏应道。 坐在车里的柳姨娘有些愧疚了,眼中噙着两汪因感激而生成的泪:“夫人,鸾儿,这些事都是因着我们娘俩……才阖府跟着受累!” 苏安也跟着点头,满心愧疚。 近来秦氏对柳姨娘也是看得顺眼了些,觉得从苏安出事后,这人好似换了个心性。若在以前,定不会为连累旁人而愧疚。 是以,秦氏也和颜悦色的安慰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今早瞧着天气好才命人给雍郡王府下了拜贴,谁能料到过午老天突变,下起了这么大的雨!世子允信儿都回了,若因着天气不好就改日子,倒显得咱们谢恩的心不诚了。” “是是是,说的就是这么个理儿。救命之恩,理当是风雨无阻的。说好了今日便是今日上门。”柳姨娘赶忙附和。 又嘱咐了几句,苏鸾便将马车的两扇木门关好,叮嘱马夫路上稳着些。 马夫驾着马车从专行车马的旁门出了府。 今日去谢恩,柳姨娘原是希望苏鸾也去的,毕竟她在雍郡王府治病时小住过一段时日,是阖府与郡王府最熟的人。且柳姨娘也看出世子待苏鸾格外的不一样,就连这次救苏安,八成也是冲了苏鸾的面子。 可苏鸾却不想去,最终柳姨娘也不愿让她作难。一个妾室没脸自己带着女儿登门,只得央了当家夫人陪同。 看着马车走远,苏鸾转身想要回屋,却看到门房的人急匆匆跑过来。 “何事?” “四小姐,大门前有人晕倒了!” “我去看看!”苏鸾大步朝正门走去。水琴为她撑着伞紧随,门房的小厮也小跑着跟上。 打开大门,苏鸾果真看到一个女子躺在自家大门前,旁边跪着丫鬟边反复推着那女子的身体,边大喊着求救。 奈何雨声太大,淹没了她的声音,只能看到她一次次张大的口型。 上前正了正那女子的脸,苏鸾才看清躺在地上的姑娘是刘雪婵。 虽说上回对这人印象极不好,但眼见人家于自己门前遇难,苏鸾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故而苏鸾拿过水琴的伞来,帮刘雪婵遮了遮头脸。毕竟身子太长,一把伞不可能将人遮住。 “这是怎么了?”苏鸾问那丫鬟。 那丫鬟见终于有人来救她们,便急着解释道:“我们小姐昨日淋了雨后就高烧不断,今日撑着病体出门又遇大雨,突然就昏倒不醒人世了……” “高烧不断你们还出什么门?”苏鸾一脸茫然,既而又探身往左右看看,没见护送的下人。 “你家小姐病这么厉害,出门连个马车或是轿子都没有?”苏鸾更加不解,不过还是马上又道:“快,先抬进府里去!” 门房两人加上丫鬟和水琴,将刘雪婵抬进了最外的一间厢房。 这种天气不好找大夫,苏鸾便命水琴去烧些热水,先为刘雪婵擦身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后她又问刘雪婵的丫鬟。 那丫鬟一时也是不知如何解释,毕竟小姐被罚每日来磕头是件极丢人的事,又不敢告知家人,只好每日偷偷只带她一人前来。 见那丫鬟好像有什么为难的不便明说,苏鸾又问:“你家小姐晕倒多久了?你为何不直接叩门?” 摸着刘雪婵湿透的衣裳,苏鸾断定她不是刚刚才晕倒的。想来这丫鬟也是犹豫了许久才叩门求救的。 “是……是有人不让我们……惊动府上……”丫鬟支支吾吾的解释。 “是谁不让?” 丫鬟哭着抬头看苏鸾,迟疑片刻后,终是说道:“是雍郡王世子!” 而后,丫鬟只得将心一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苏府的车马门在南边,去雍郡王府需出南门后从杨楼街调头一路向北去,故而会在走一段路后才路过自家大门。 在马车路过苏府正门时,马夫看到撑伞挡在前面的苏鸾,将马车驻了下来。 “小姐,您这是?” 苏鸾没多说,只是绕到车身后面,打开车门上了车:“母亲,我随你们一同去。” 85.第 85 章 撩开一丝丝窗帘,苏鸾看着外面的天色, 明明该是日头正中的时候, 偏偏灰蒙蒙的一片。 天地间,万千银丝倾斜。水气里弥漫着的清新湿润的香味, 倒是让人觉得舒爽。 “鸾儿,你怎么突然又去了?”秦氏不解的望着女儿。 原本今早送拜帖后,苏鸾说自己不舒服不想去, 秦氏便想着这样也好。毕竟因着苏鸾在雍郡王府上小住过些时日, 总让秦氏心理不舒服。日后若能规避女儿与那边的联系,她也可放心一些。 放下帘子,苏鸾转回头来笑笑:“就是突然想出来透透气了。”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作何解释。她自然不能将先前刘雪婵的丫鬟所说的那些事, 说与母亲听。 先前苏鸾听完她家已磕了六日的头后,便说让她们日后不必来了。可那丫鬟说不行, 世子的命她们不敢违背,便是小姐病死也得如时前来。 苏鸾实在是没法子了,只得随着母亲一同前去, 私下代刘雪婵给陆錦珩讨个人情。毕竟她也明白,陆錦珩这样做是为了给她出气。 马车到雍郡王府的车马门时,早有錦园的管家带着丫鬟们在此接迎。 丫鬟们撑着伞护送两位夫人和小姐去往偏堂, 世子已在那处等待。 进门后,柳姨娘一见坐于主位上的陆錦珩, 便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苏安也照做。 “世子爷!承蒙您从孝安伯府救出小女, 也在老太君的龙头拐下救了贱妇一条命!贱妇无以为报, 今日特意登门来给您磕几个响头!” 说罢,柳姨娘当真实诚的一个个磕了下去。 苏安心里疼,却也不好拦阻,跪在地上说道:“前几日在花鹊山得见世子时,苏安并不知就是救命恩人,故而未与世子叩头。今次专程前来谢恩,请世子受小女三拜!” 说完,苏安也磕了下去。 娘俩自是表现的心诚,可秦氏与苏鸾却要拉着。 原本受这些礼也没什么感觉的陆錦珩,在看到苏鸾瞥向他的眼神后,立马道了一句:“罢了,无需如此。起来吧。” 反正他也不是冲着几个响头才救的。 得了世子的允准,柳姨娘与苏安便起身,陆錦珩赐了坐,几人便坐在下位用茶,寒暄上几句。秦氏说了些体面的谢恩之言。 想着还有刘雪婵的事要说,苏鸾便起身请示道:“世子,叨扰于府上养病之时,落了几样小东西在府上,不知是否方便取回?” 陆錦珩略显玩味的看了苏鸾一眼,“好像是有些小玩意儿,不过已经让下人收起来暂存库房了,苏姑娘随我来取吧。” 说罢,陆錦珩起身出门,走前还吩咐管家好好招待几位夫人。管家心里明白,这是要他看住她们,别乱跑。 苏鸾立马跟了出去。 管家命人又上了几道精致的茶点,见秦氏不喜甜食,柳姨娘便干脆将几个碟子全推到苏安跟前:“安儿啊,你多吃几块!郡王府的吃食都是最好的,肯定补身体!” 苏安无语的吃下几块,只图让娘亲安心。娘亲的确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先前一入郡王府时便将郡王府当了皇宫,故而觉得这里什么都是最极致的。 这厢苏鸾跟着陆錦珩出了偏堂,走在可以遮雨的回廊下,一路连穿了两个院子,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苏鸾有些沉不住气的,原本只是想找个清静地方说话,可陆錦珩这是要去哪儿? “世子?” “世子?” 苏鸾小跑着才能跟上陆錦珩的阔步,在他身旁唤了两声,他都没驻脚也没转头看她一眼。 “陆錦珩!”她终是连名带姓的唤他。 果真陆錦珩就转头看了她一眼,面露笑意,只是步子没停:“何事?” “这是要去哪儿?”苏鸾急着问。 陆錦珩右胳膊一伸,从背后搭上了苏鸾的肩膀,神色暧昧:“刚刚不是说了,去库房给你取东西。” 苏鸾扭捏了下身子想要躲开,可陆錦珩的胳膊紧紧箍在她的肩膀上,推着她往前走。 苏鸾蛾眉一蹙,眉心漫起一层愁色,“我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你这么聪明的人该不会听不出那只是个借一步说话的托辞吧?” “哦,承认我聪明你蠢了?”陆錦珩逗弄她。 苏鸾有些不高兴了,蓦地一低头从陆錦珩的胳膊下面钻了出去,驻停在原地。见她脱开,陆錦珩也跟着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她。 带着一丝讨好的笑笑:“好了,你不蠢。”说这话的同时,陆錦珩勾着食指轻轻刮过苏鸾的鼻尖儿。 苏鸾慢半拍的也伸手去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带着不情愿的无力感。 “陆錦珩,我有正经事和你说。”她言语认真。 陆錦珩勾起唇角,与先前的讨好不同,显露出邪佞的味道:“看着你这张脸,本世子正经不起来。”说这话时,他又伸手在苏鸾的脸蛋儿上蹭了下。 这轻轻的一蹭,便将那脸蛋儿羞红了。 苏鸾抬手拍打了下陆錦珩已然落下的胳膊,可陆錦珩就势抓上她的手腕儿,拉着她继续往前去。 “走。” “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说了去库房。” 果真,陆錦珩带着苏鸾来到了錦园其中的一间库房。打开门时,诺大的库房内已被人点好了灯。 陆錦珩拉着苏鸾一路向里,在最里面时停了下来。指着眼前柜子上的一排锦盒:“这都是今年番邦各国上贡来的首饰,你看中的全拿走。” 锦盒端端正正的排摆着,盖子都是敞开的。里面的珠宝玉器毫无章法的堆成一座座小山似的,看着就晃眼! 苏鸾当真是怔了一瞬的,不过她很快清醒过来,拨浪鼓似的摇摇头,笃定道:“不行,这些东西我不能要。” 陆錦珩骇怪的看她,“为何?” 炎华可是给他出主意说,是个女人都会喜欢这些东西。之前只怪他认不清自己的心,一时想不出怎样是对苏鸾好,才做了许多令她畏惧的事。 苏鸾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怕太决绝开罪了他,让他觉得她不识抬举。故而便委婉道:“是我平日里不喜欢佩戴这么繁复的饰品,特别是玉器,我总大大咧咧的摔了碰了……” 苏鸾这话令陆錦珩想起他的玉环,还有他的玉腰带……的确苏鸾不是谦虚,她总是会摔坏东西。 不过这又怎样? 陆錦珩随手拾起一只玉簪,“啪”一声摔到地上,那玉簪应声溅落成六七截儿碎玉。 苏鸾懵了,怔怔的望着地面,良久才又回过神儿来看向陆錦珩。心道他这是动怒了吗? 可看了看陆錦珩的脸,苏鸾发现他是面带笑容的,不似生气。 陆錦珩也看着她,与她四目相接,笑容越发明媚:“谁说这些东西就要好好佩戴在身上?玩意儿而已,喜欢怎么用怎么用,喜欢戴就戴,喜欢摔就摔。我记得你喜欢听玉碎的动静。” 苏鸾眸中的怔然又添一分。她彻底看不懂眼前的陆錦珩了! 陆錦珩可不是那种遛鸟逗狗烧银票炫富的纨绔公子哥儿。他素来高视阔步,沉稳严毅…… 虽说他近来私下对她,的确有时不怎么沉稳。但也不至于荒唐到这地步! “世子?”苏鸾颤颤的唤了一声,眉头蹙着,这样的一个陆錦珩她更害怕了。 陆錦珩敛了面上笑容,蓦地严肃起来,诘责道:“又叫世子!日后凡叫世子便有罚。” 说着,他身子往前一俯,猝不及防的将唇在苏鸾的唇上印了一下。 苏鸾先是一懵,既而才后知后觉的拿手去擦嘴。茫然的眼神顿时充斥气愤,“陆錦珩,你……” 不待苏鸾这话说完,陆錦珩才刚移开的嘴唇又贴了过去,这回是个缠绵的吻。苏鸾挣了两下,然那些花拳绣腿的也就是给陆錦珩挠挠痒痒。 良久,陆錦珩将她放开,鼻尖儿轻抵着,声音缱绻:“这个好听。好听了就有赏。” 苏鸾欲哭无泪。何着不管是罚还是赏,都得被他欺负一下呗! 苏鸾委屈了一下,之后转身就往库房的入门口跑去!然而才跑出两步,就被身后的陆錦珩捞着腰,一把揽进了怀里。 “跑什么?”陆錦珩从背后抱着苏鸾,将下巴抵在苏鸾的肩窝,贴于耳畔轻声质问。 “陆錦珩你放开我!”苏鸾挣扎,然而从陆錦珩的怀抱里,她的力气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陆錦珩懒洋洋的趴在她肩上,歪头看着她的侧颜,语带疑惑:“为什么不让抱?”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你抱着我做什么!”苏鸾越发急躁。 可陆錦珩听着这话有些无奈,平静的问她:“上回在花鹊山,你说怕被人看见,不让我抱你。这回库房里没人能看见了,你又说一个人没有,不让我抱你。那到底何时可以抱?” “何时也不可以!”苏鸾只觉气急攻心,可她又拗不过陆錦珩,只能任由他拿捏着。 苏鸾微微侧过脸,羞恼的嗔视着他,“陆錦珩!你要么是像先前一样用强的,让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要么就是像上回那样,拿事来要挟我逼我就犯……你到底要欺负我到什么时候?” 默了半晌,陆錦珩才在她耳边轻喃着回应道:“苏鸾,我抱过你也亲过你,且不只一回了。不管是在你我眼中,还是在旁人眼中,我们早就是纠缠不清的一对儿。你若不肯跟我,你认为整个京城里谁还敢娶你?”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对视着无赖似赖在她肩头的陆錦珩,苏鸾心跳如鼓,原本以为陆錦珩欺负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可听他的话意,他还想将她长久的留在身边不成? 跟着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苏鸾觉得下半辈子没法过了。 陆錦珩就只邪佞的笑笑,看着苏鸾的目光越渐深邃。 苏鸾被陆錦珩这认真的眼神看的红了脸,将头扭向另一旁,躲着他。 然而越是想扭头躲开陆錦珩,苏鸾的脖子却露出一大截,很快她感觉到颈间袭来一团热雾。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炙热的吻已烙在了上面。 苏鸾的挣扎更大了些,面目也更添羞愤,然而被陆錦珩越加用力的抱着,她无力的任那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 直到颈间烙上了一朵红红的小花儿。陆錦珩才放了她。 苏鸾察觉到脖子上的疼,她大约能想像得到,第一时间捂上手去遮挡。陆錦珩满意的欣赏着她的窘态,和自己的战果,勾着薄唇,不发一语。 苏鸾转身跑出库房。 陆錦珩这回也不拦她,只在她后面负手缓步跟出,胸有成竹。 走到库房外时,陆錦珩果然见苏鸾未敢回偏堂,而是一个人站在门外望着水缸发怔。 她看到了? 陆錦珩笑笑,上前去,将出来时在库房取出的一件斗篷递给苏鸾。 苏鸾根本不接,嗔他一眼,像看仇人。 “不穿,是打算让旁人都看到?”陆錦珩笑眯眯的问她。 苏鸾看了看那衣裳,一双湿漉漉的杏眼中闪过犹豫。 陆錦珩无所谓的将手收回,又道:“看到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今日你娘亲上门了,正好可以议议正事。” 一听这话,苏鸾打了个激灵,既而伸手去夺下陆錦珩手中的斗篷。 将斗篷展开披到身上,苏鸾又在水缸里照了照,果真斗篷的狐狸毛领可以完美的遮挡颈间的那朵小花儿。加之今日雨天,穿着斗篷也无人觉得怪异。 “陆錦珩,你别再欺负我了好不好?”苏鸾认真的看着他,语气中带着哀求的意思。 这话陆錦珩也听了心软,只是皱了皱眉,他还是吐出两个字:“不好。” 86.第 86 章 几个扫完水回来的丫鬟撑着伞路过,给陆錦珩行礼时也不忘问候苏鸾一句“苏姑娘好。” 苏鸾朝她们颔首, 丫鬟们退下, 陆錦珩也总算有了点儿正形。 见陆錦珩这会儿好说话,苏鸾强压下先前的羞愤, 给他提起另一桩事来。 “你为何要这么罚刘雪婵?” “谁?”陆錦珩对这名字已经完全没了印象。那日交待好手下盯着刘雪婵每日受罚后,他便未再关注过此事。 苏鸾猜到陆錦珩没将人家名卉往心里记,故而便说起事件提醒:“你让刘家小姐每日过午来苏府门外磕头。” 陆錦珩旋即了然, “哦, 她求你来说好话?” “她昨日淋雨发起高烧,奈何畏于你的淫·威今日不敢不来继续磕头,最终昏倒在我家门口。”苏鸾转了转身,侧面对着陆錦珩。她也知陆錦珩是为了她才去罚刘家小姐, 她不能指责他什么,但心里又极不喜他将事做至这般地步。 见苏鸾转过身去, 陆錦珩发觉她是为此不高兴了。陆錦珩肃眉沉目,却又不会真生苏鸾的气,于是怒气便全牵到了刘雪婵的身上。 “看来她是嫌十日太短了!”这话声量不高, 却是将陆錦珩那股子阴狠劲儿展露了个七七八八。 苏鸾立马意识到若要帮刘雪婵,只得好生哄着陆錦珩,不然怕是一条鲜活的小命儿又要折了。 她忙转回身来看着陆錦珩, 语气也温柔了许多:“陆錦珩,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出气, 可那些摩擦原本只是姑娘间的小问题, 远不至于你出手。” 苏鸾的温声软语对于陆錦珩来说很是受用, 先前还略显阴鸷的眼神,在对上苏鸾那双波光潋滟的杏眼后,立马笑意盈眸。 陆錦珩抬了抬手,极自然的轻握在苏鸾的胳膊上,“只要你觉得不气了,那就免了她日后的罚吧。” “哦。”苏鸾满意的露出个笑容,同时也觉得完成任务了,不必再行讨好陆錦珩之事,便抽开双手转身走开:“那我们回去吧。” “等等!” 苏鸾才抬起的脚复又落下,回头为难的看陆錦珩:“还有什么事?” “嫁不嫁我?” 苏鸾面上微怔。在库房陆錦珩说这话时,苏鸾只当句轻佻的荤话来听,没想到陆錦珩竟是认起真来。 “我……”她犹犹豫豫,既不想激怒他,也不想违心的答应他,迟疑了下正打算再搬出过去的婚约来挡一挡。 谁知不等苏鸾将薛家搬出,陆錦珩便抢先一步将这条路堵死:“你不要拿欺骗圣上的那些话来敷衍我,你与薛良彬的婚约早就不复存在了。” 到了嘴边儿的借口,苏鸾只得又咽下去,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回应陆錦珩。 只有一点苏鸾是非常确定的,她不想嫁陆錦珩,也不能嫁陆錦珩! 因为陆錦珩势必会如书中那般卷入朝堂争斗,而那场争斗下除了胜者,其它皆没什么好下场。即便陆錦珩侥幸成了胜者,苏鸾也不打算过那种宫中金丝雀的日子。 这个男人,不是能在这里给她幸福的那个。 看出苏鸾面上的凝重与为难,陆錦珩突然有了一丝的心软,他不想这样逼她。 “罢了,我给你时间慢慢接受。”陆錦珩上前拍了拍苏鸾的背,原只想安抚她情绪,可见她没有排斥,他一时忘情又将她拥进怀中搂了会儿。 苏鸾心中惶恐,自然顾不得这些小动作。陆錦珩方才说的是给她时间慢慢接受,而不是考虑。 “我……我得回去了。不然母亲会多思的。” 缓了缓,陆錦珩放开苏鸾,抓着她的一只手说道:“好。” 而后便牵着苏鸾的手一同回了偏堂,直到门口才松开。 柳姨娘初见陆錦珩时,畏惧多过于感恩,故而进门所说的皆是浮于表面的话,心里想了许久的感激却没能说出。 待陆錦珩这次再回来,柳姨娘便掏心窝的又说了许多,尽管陆錦珩的视线总停在苏鸾身上,对于柳姨娘的话并没听进去多少。 苏家一行上马车时,管家的确是将几个锦缎罩面的木匣子也放到车上,说是苏鸾此前落在这里的东西。 一路上,柳姨娘几回看着那精致的木匣子发愣,直到马车快行至苏家了,她才终于忍不住问起:“鸾儿,世子给你拿的这是些什么东西啊?” 苏安与柳姨娘坐在同侧,见娘亲这般寻根问底儿,便悄悄捏了娘亲一下。 柳姨娘也意识到这话自己不该问了,只是她也没什么恶意,单纯的好奇罢了。 秦氏看向苏鸾,苏鸾一怔。她猜着这里面定是陆錦珩命人从库房挑出来的首饰,若是给大家看了必会引起猜测。可眼下既然柳姨娘问了,她若再躲闪便更显得心虚。 故而便大方的将一个匣子打开,看到里面果真是些首饰。便带着丝得意的说道:“这些东西是我在郡王府养病时,吴侧妃时常拉我去玩叶子戏,赢来的。” “噢哟,赢了这么多宝贝!郡王府不愧是郡王府啊,玩个牌都这么大手笔。还好咱们鸾儿是赢了,玩儿这么大若是输了,只怕整个苏家都不够赔的。”说着这话,柳姨娘是又激动,又后怕。两眼黏在那些首饰上,怎的也移不开。 秦氏瞥了一眼那些东西,之后便阖眼靠在软垫上假寐。心下想的是明明今日去郡王府前,苏鸾还再三叮嘱过,不要去见吴侧妃,暗示吴侧妃不是个好相与的。 见母亲这样,苏鸾也隐约猜到她已起疑。不过心下也是明白,就陆錦珩这种行事风格,次次将她推至风口浪尖,想要瞒住母亲也不太可能。 回府后,苏鸾将那些木匣子抱回房里。这里面的东西既贵重,可偏偏又是她用不上的,一时竟不知放在哪儿合适。最后只得先放在了床头的点灯橱上。 水琴端着碗热腾腾的姜汤进屋,推门便说道:“小姐,不管路上有没有淋着雨,也都趁热喝了这碗姜汤。” 看着那姜汤冒着热气,苏鸾便道:“先放一旁稍凉一会儿。” “哦。”水琴应着,左右看了看,将碗放在了床头的小柜子上。放时才看到点灯橱上多了几只锦盒。 “小姐这是些什么东西?”说着水琴便伸手去掀。 “别动!”苏鸾蓦地出声阻止,阻止完了才恍然意识到口气有些硬。见水琴的手愣愣的僵在半空,苏鸾又缓了缓语气安抚:“没什么,先放在那儿吧,别去管它了。” “是。”水琴收回手,去收拾床上的枕被。收拾完后又试了试碗壁的温度,“小姐,已经不那么烫了,趁不凉快喝吧。” “好。”苏鸾接过姜汤,又想起刘雪婵的事,便问:“刘家小姐可走了?” “走了,您前脚出门,那丫鬟就回了刘府报信儿。只说是刘小姐与您相识,今日过府串门突然病倒。没多久刘府就派车来将人接走了。” 听着这些,苏鸾将碗中的姜汤喝下,并吩咐道:“水琴,我打算睡上一会儿,晚饭时若醒不了,就不必叫我了。” “好。”水琴将窗户仔细关好,之后便退出屋去。 外面仍是暴雨倾盆,这种天气除了补觉,也真没别的什么可做了。 苏鸾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醒时还是被一场噩梦惊醒的。 她面青唇白的从床上坐起,梦境有些模糊,只记得有些什么鬼啊怪啊的追赶着她,她在无边的黑暗里没目的的乱跑。 苏鸾重重的喘息着,胸前剧烈起伏,她久久不能从先前的恐惧中抽离出来。看了看天气,已是夜里,她也不便再将水琴喊来与她作伴儿。 就这样一身冷汗的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愣,苏鸾突然爬到床头去摸那几个锦盒。 她抱了一个锦盒在怀里,然后再次躺下。虽然一时半会儿难再入眠,但不知为何,抱着这东西竟好似有人为她壮胆一般,突然心安了许多。 苏鸾大睁着双眼看着夜幕,渐渐的眼睛适应了这黑暗,竟能依着清冷的一星月光看见些东西。 先前的梦,她还是有些余悸,便将怀里抱着的匣子打开,小心的翻弄摸索着里面满满的一匣子首饰。 没多会儿,苏鸾的手腕儿上已戴了六只镯子,脖子上也挂了四条链子,十指上还戴着各式各样的珍贵宝石戒指…… 之后,苏鸾就无比踏实的睡了。她很快入眠,且这一觉睡的很沉也很香,莫名的嘴角还噙着笑。 直至清晨水琴进屋准备伺候苏鸾盥洗时,一见床上穿金戴银的苏鸾,不禁吓了一跳! “小姐!小姐!”水琴失声唤道。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苏鸾看着一脸骇怪的水琴,开口时声音因倦怠而微微发哑:“怎么了水琴?” 水琴没说话,只上前捧起苏鸾的一只手来,举到苏鸾眼前。 看着满手的饰品,苏鸾也是一惊,既而很快想起半夜被噩梦惊醒的事来。她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的将饰品脱下放回匣子里。 全程都是躺在床上完成。之后苏鸾一蒙被子,命了声:“出去。” 水琴百思不得其解的出门,想着小姐这是怎么了?她整日为小姐整理梳妆台,何时突然变出来这么多造型太过华丽夸张的新首饰?而且为何要全戴在身上睡觉,是怕招贼么。 苏鸾蒙在被子里也是想不通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何做个噩梦吓到了,就要把陆錦珩送她的首饰全戴到身上? 她何时开始这么依赖他了。 87.第 87 章 阴了数日的天,终在这一日放晴。 雨后初霁, 一切都是新鲜的。苏鸾打开窗, 立马便有一股子清新的泥土香气入鼻。 水琴急急跑来,没叩门就推门而入, “小姐,出事了,大姑爷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了!” 正望着窗外面浮笑意的苏鸾, 脸登时白了。她急急转过身, 询道:“来了几人?可是要闹的?” “那倒没有,大姑爷只带了一个贴身随从,一进府就吵着要见你,却完全没提大小姐的事儿!”这点水琴是完全想不通的。 “好, 帮我更衣!” 苏鸾来到前院时,听下人们说柳姨娘已将唐光霁带去了正堂。这会儿苏道北不在府里, 二哥也不在府里,只余一府的女眷应付他的确是有些麻烦。 苏鸾走到正堂门外,隔着不近便听到里面的吵嚷声, 是柳姨娘的。也是,上回在孝安伯府里,对方人多势重, 柳姨娘许多话根本没机会对唐光霁说。 进了屋,苏鸾见柳姨娘还呶呶不休的骂着, 唐光霁就负手立在一旁角落, 完全不理柳姨娘。一副秀才遇到兵鲁子的感觉。 倒是见苏鸾进屋时, 唐光霁的双眼才终于波动了下。他几步迎上前:“鸾儿妹妹,我有话要同你说!” “妹妹?”苏鸾撇了撇嘴,又好笑又不屑:“我大姐姐住在孝安伯府时,唐公子都没唤过苏鸾一声妹妹。如今我大姐姐都搬回娘家与你无任何关系了,唐公子怎么反倒乱攀起亲来了?” 说罢,苏鸾寻了张椅子坐下,如平日无外人在般舒服的翘起二郎腿,全然不将唐光霁当个客待。 见苏鸾这副态度,唐光霁只好转身先去解决柳姨娘那边:“姨娘若是骂够了,就请先回避,我今日是来商议正事的。” “呵!”柳姨娘气的笑出声来,原本还想骂上几句,可想想如今的苏鸾比她的应事手腕儿要高明许多。便狠狠剜了唐光霁一眼,悻悻的出了屋。 唐光霁又看了眼苏鸾身后的水琴,还没开口,便被水琴先呛了回去:“唐公子,您一外男,怎么可能与我家小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话也在理儿,唐光霁只得打消了摒退水琴的念头,直接看向苏鸾。 有了先前苏鸾的那句嘲讽,唐光霁再开口时,称唤已是变了:“苏姑娘,你把唐某害得好惨!” “惨?”苏鸾一下从椅子里弹起,讥刺道:“你这是被灌了迷药昏死榻上了?还是被下了堕胎药掉了孩子了?谁给你的脸在被你害得险些承受丧女之痛的苏家卖惨!” 唐光霁怔了一瞬。 娶苏安那年他就曾见过苏鸾,当时还因着这丫头出奇的标志,他格外留意了几眼。只是当时这小丫头乖巧拘谨的很,生人的眼神瞥在她脸上,便能将她的脸烧灼得粉粉的。 不想两年不见,竟是成了这般凌厉。 “苏姑娘,安安毕竟有惊无险,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苏鸾听着这话有些怪异,唐光霁气她上回的恶作剧她能理解,可听唐光霁这话意倒似她又刁难了他们什么。 “赶尽杀绝?这话何意。”苏鸾冷声问道。 唐光霁也不想多绕弯子,干脆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安安是受了不少苦,我夫人的确是对不住她。可毕竟安安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你怎能不看在两家结亲一场的份儿上,奏明圣上将我夫人浸猪笼!” “浸……浸猪笼?”因着太过意外,苏鸾的语调也是夸张了些。她是恨阴氏,故而上回当着京中贵眷们的面让阴氏出丑。可她何时要将阴氏浸猪笼了? 见苏鸾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唐光霁却是完全不信,只哄道:“苏姑娘,事已至此你就别再佯作不知了!圣上虽未正式下旨,但我已收到宫里的消息,圣上已过目你诓我写下的那封休书,因内里提及我夫人伤害妾室腹中之子,故而圣上打算处罚!而圣上一但处罚便是广而告之,我唐氏宗亲必会追究到底,依家规,我夫人定是难逃浸猪笼之惩!” 虽起初听着有些糊涂,可捊了捊苏鸾也大致捊出来头绪来。唐光霁既然说圣上过目了那封休书,想来定是陆錦珩转给圣上的。看来陆錦珩是真的打算帮苏家出这一回头。 想通这些,苏鸾突然有些想笑,果真恶人还得恶人磨。难怪今日唐光霁对她的态度如此怪异,明明是一肚子火想要急眼的,却还不住的套着近乎。 苏鸾重新又坐下,端起桌上的果脯来吃,边悠哉的吃着,边戏谑道:“唐公子既然这么舍不得阴夫人,那就趁着圣旨还没下,多让厨房给她做点儿好吃的吧!浸了猪笼可就只剩喂鱼了。” “你!”唐光霁眼冒怒火,却也知道不能正面翻脸,否则此事更无转寰。 他自然知道能帮苏家出这个头的只有陆錦珩,可是他不能直接去找陆錦珩,只能来找苏鸾迂回求救。 “苏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你就给世子美言几句,让世子放我夫人一马吧……”说到最后,唐光霁已是哭了出来。 看着唐光霁痛哭流涕的模样,苏鸾心下出生一丝怜悯。口中喃道:“可怜啊……可怜……” 唐光霁听这话有转机,连忙附和:“是啊,苏姑娘就放我夫人一马吧!” “呵。”苏鸾冷嗤一声,将手中拿的半块果脯丢回桌上。“可怜我大姐姐被人害掉了半条命,孩子也没了,都没换来你的一滴眼泪。果然妻是家人,妾是下人,死都不足惜。” 唐光霁一听这话,一颗心如坠冰窖般绝望!原来苏鸾可怜的不是他也不是阴氏,而是苏安。 “你是不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为这事去见世子?” 苏鸾笑笑,“去,当然得去!” 唐光霁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可随着苏鸾的后半句话,很快又恢复了黯淡。 “得再去谢一回恩啊。”说罢,苏鸾起身出正堂,水琴跟上。到门口时苏鸾刻意大声的命了一句:“送客!” 苏府下人敞着门给唐光霁做了个‘请’的动作,唐光霁迟疑片刻,抬脚走人。 苏家已不是过去那个好拿捏的苏家,不是他说两句软话就能摆弄的苏家。如今唯有指望阴氏的娘家人了。 陆錦珩是昨日进宫与圣上对弈时提及的此事,宫中今早才传出消息给唐家。唐光霁来苏府的同时,阴家人也进宫面圣,然而并未被圣上召见,灰头土脸的又打道回了府。 翌日,旨意便下了。只是不是皇上的圣旨,而是吴皇后的懿旨。吴皇后的罚惩并不严重,只以管束命妇妇德之由,罚阴氏抄写女戒一百遍。 皇家罚的是不重,只是此事既然被提到了桌面儿上,宗亲族老们再也不敢默而视之。即便是嘉陵郡主,此时也无力可使。 阴氏受罚这日,正是清明。 城郊河畔,孝安伯府的人没几个,阴家的人齐齐来送她这最后一程。 四个小伙子将锁在猪笼里的阴氏从马车里架出,阴氏的口中塞着棉布,她除了无声的落泪外,没有半点表示抗议的能力。 阴氏被架到河边时,一辆马车行至此处停了下来,跌跌撞撞从马车里跳下的,是唐光霁。 唐光霁几步跑到猪笼旁,抱着阴氏哭,只是隔着那笼子,他的手摸不到自己的妻。 阴氏哭得更狠了些,她拼命发出些“嗯啊”的声音来,表示自己还有话要讲。可唐光霁根本不敢将她口中的棉布取下,他怕听到她的怨怪。 唐家上百年的家规如此,他无力改变,如今也只想来送阴氏一程。夫妻相守数年的点点滴滴,于脑中飞速划过,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哭别过后,唐光霁起身让出位置。那四个小伙子便架起猪笼抛进了河里。 唐光霁眼睁睁看着猪笼坠进河里,被水浪压入河底。他无力的看着这一切,眼前朦胧过后便觉麻木。 这时唐光霁却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下游,有几人跟着跳了河!之后没多久那几人便捞着装有阴氏的猪笼上了岸。 唐光霁朝那处跑去,跑着跑着,发现岸边站着两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一个是苏安,一个是苏鸾。 跑至跟前,唐光霁见阴氏果真还有口气在,并且那些人在帮她拍打刚刚呛进去的水。 他惊异的看着苏安,“你……你们这是……” “她欠我的半条命,已然还了。多的,我也不想收。”苏安没有正眼看唐光霁,只淡然的丢了这么一句,便挽着苏鸾上了马车。 88.第 88 章 苏府的马车缓缓自河畔驶离。 车厢内,苏鸾耐不住好奇掀开帘子向外窥视了一眼, 见唐光霁正在为呛水昏厥的阴氏度气。 苏鸾不禁别开了眼, 将手里捏着的帘角放下。只是当她转回头来时见苏安的视线也在帘子上,显然先前那一幕苏安也看见了。 “大姐姐可后悔饶了她?”苏鸾挑着眉眼, 试探性的问道。 却不料等到的是苏安抿唇一笑,苏安伸手在妹妹的垂花髻上轻弹了两下,弹去先前立于河岸时沾到的沙尘。 苏安一句话也没说, 但苏鸾知道, 她是真的走出来了。两年前为爱舍弃一切的苏安有多偏执,今日看清一切的苏安就有多疏朗。 苏鸾也笑笑,伸手去给苏安也弹了弹发髻上的沙尘。 她不仅仅为苏安的命运改变而雀跃,亦为书中角色可冲破宿命牢笼而欣喜。如此看来, 她也未必就会如原主那般早夭,只要不放弃, 总有生机。 翌日,阴氏的母亲来到苏府,不求见当家主母, 而是点名求见苏鸾。苏鸾在偏堂见了阴母。 之前便有所耳闻,阴氏娘家乃钟祥世族,阴母更是傲骨嶙嶙的一位妇人。而今日一见, 苏鸾不由得意外起来。 阴母荆钗布裙,身边也没丫鬟随侍, 就如个民间最普通的老妇人一般站在屋子里等待, 俨然一派负荆请罪的低姿态。 见到苏鸾进屋, 她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苏鸾忙上前搀扶。任她再如何不满阴氏,都没有理由去为难一位鬓有华发的母亲。 阴母被搀扶起身的同时,眼里噙着的两汪泪也终于落下,一颗颗滴在青花地面上。 苏鸾掏出自己的帕子给阴母,然后搀着她坐下。苏鸾自己也坐到对面。 待情绪稍稍缓和,阴母便忏悔道:“我这女儿打小娇养,未想竟是害了她,使她的性情骄横至此,害得你姐姐险些丢了命……承蒙苏家大度,最终饶了她一命,我今日是专程来赔罪致谢的。” 苏鸾默默的听完,念及对方年纪想要劝上两名,可想到苏安承受的那些,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代苏安原谅。 便只道:“老夫人,阴氏欠我大姐姐的半条命如今也还上了,至于那个未成型的胎儿……如今反倒庆幸失去了。” 苏鸾想起苏安的话,她说若自己真为那样的人家续了香火,才是更大的悲哀。 见苏鸾小小一姑娘竟如此豁达,阴母也是安下心来。铺垫完了,便探问起心中的担忧。 “姑娘,女儿我们已然接回了阴家。发生这样的事,孝安伯府不敢再留她。”颔首敛眉说到这儿,阴母咬了咬牙齿:“姑娘,既然你有这通天的本领可以让宫里出面,制止浸猪笼这等封建腐朽的刑罚,你定然是心善的!故而,我想求姑娘让世子给孝安伯府表个态,不会再计较此事……” 听到这儿,苏鸾总算明白阴母今日所来的目的了。显然是阴氏被解救后,孝安伯府惧怕陆錦珩余怒未消,以此再作文章累及府中他人,故而便将阴氏赶回了娘家。 今日阴母赔罪致谢是虚,求她让陆錦珩给孝安伯府吃颗定心丸儿才是实。 可是苏鸾才不要再管这档子事。 “老夫人,您说的本事苏鸾没有。我朝圣主开明仁慈,皇后娘娘听闻阴氏作为也只是小惩大诫,罚她抄抄女戒。浸猪笼的规矩那是孝安伯府祖上便定下的,由宗族耆老监督执行,合不合情理您该去跟孝安伯府的人理论。” “可是……可是孝安伯府如今忌惮的是苦主不肯罢休!”而阴母也知,身为苦主的苏安自己没什么能耐,她若告还得通过这个妹妹与雍郡王世子的关系。 “呵呵,”听了这话苏鸾便起身,有赶客之意:“我大姐姐既然有心胸让人从河里将阴氏捞起,就不会再反复无常。至于表态就免了,我大姐姐没那个闲情逸致再与孝安伯府的人打交道。” “老夫人若是口渴,大可唤人给您奉茶。若是饿了,亦可叫人备饭。苏鸾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说罢,苏鸾爽快的出了屋。 阴母脸色难堪,虽说苏鸾的话让她有安心的地方,可想到没人肯去孝安伯府表态,那孝安伯府永远不敢再让她女儿回去怎么办? 踌躇良久,阴母见再无人肯见她,只得起身离开。 两日后苏家人聚于花厅吃晚饭时,苏道北说起今日礼部听来的事:“唐家正式休妻了。” 苏鸾有些意外的抬头看父亲,脑中浮现的是那日离开河畔时,唐光霁为阴氏度气的一幕。在她看来,唐光霁对阴氏不似如此薄凉。 只望着父亲怔了一瞬,苏鸾便转头去看苏安。不只她看,苏家其它人的视线也皆落在苏安身上。 而苏安只是神色淡定的夹着菜,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就连最易出卖心灵的那双黑眸,亦是干净清澈,没有半分复杂情绪。 见提到唐家苏家没什么不悦,秦氏便安了心,纳闷儿问起:“老爷,为何礼部的人还能知道这事人?” “是啊,休妻不是关起门来的事儿吗?正所谓家丑不外扬,别家这种事都是不愿声张,默默进行!”柳姨娘脸上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表情,跟着纳闷儿。 苏鸾看得出,虽然父亲母亲面上不似柳姨娘那般明显,但眼睛里多少能看到一丝快意。 苏道北用公筷夹了块肉放到秦氏面前的碟子里,他心疼夫人为了偏房的事操了不少心。既而视线扫过家人,沉着的说道:“孝安伯府有意将此事张扬出来,故而今日唐光霁休妻已成了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话。” “故意的?”苏鸾意外。 就连淡然无比的苏安,也终于眼底有了一丝波动。心道唐光霁可真是够无情的,不管对妾还是对妻。 苏鸾放下手中筷子,不知为何情绪突然就低落下来。 高门深院的女人们,为了争宠固宠今日你捅我一刀,明日我刺你一剑,总想分出个胜负来。 然而往往到最后才发现,在男人眼里这就跟斗蛐蛐一样。谁被谁咬掉一条腿,谁又被谁咬断了根须,干他何事?他只是闲来图一乐罢了。 这样的生活,她确定自己不要! 苏鸾垂头,目光落在一只金镯子上。这是那日从陆錦珩给她的锦盒里翻找出来的,因着雕花别致她没舍得脱下,这几日一直戴着。 金银财宝,没有哪个人是不喜欢的。只是若拿半生的惬意去换,她宁可不贪。京中的王孙公子讲究香火鼎盛,还没见哪家高门后院儿里只有一个女主子。 苏鸾瞥了眼苏道北,不由得笑笑。就连她的这个父亲,不也是有妻有妾,三女一子么。 何况陆錦珩那种身份……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苏鸾起身给父亲母亲告了礼,冷着一张脸回了闺房。 回房后苏鸾坐到床边,眼睛盯着床上摆的那几只锦盒。不由得紧紧抿起嘴来。 自从做噩梦那晚她便发现,在害怕的时候她本能的想要靠近有陆錦珩气息的物件儿。觉得靠近着它们,她就有了一丝安全感。 可她怎能放任这种依赖一日日延伸下去?陆錦珩的确许多地方都好,有权、有钱、样貌亦是俊极无俦公子翘楚!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岂不是更加危险? 有权有钱,故而他若三妻四妾,她若后悔了却连像苏安这般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唐家嚣张,尚有人可压他们。京中谁可压陆錦珩? 皇上么……呵呵。 89.第 89 章 先前苏鸾提早离席,秦氏便隐隐察觉出什么, 待用完了饭, 她便径直去了苏鸾的闺房。 秦氏来到女儿门前抬手想先叩门,可是迟疑了下没叩响, 直接将手推在了门上,进入。 她知道女儿有心事,故而不想看到她伪装好的样子。 果然, 秦氏无声闯入时, 看到的是坐在床边低头发愁的女儿。听到动静苏鸾抬头,讶异了下:“母亲?” 秦氏苦笑着扯了扯唇角,将门关好走到女儿身边,握着她的手坐在她身边。 “鸾儿, 到底发生何事了?” 苏鸾低头不语,知道此时再强颜欢笑秦氏也不会信了。 看女儿开不了口, 秦氏便挑明了问道:“可是世子的事?” 苏鸾蓦地抬头,对上秦氏一双睿智的眼睛。饶是觉得那双眼睛什么都看透了一般,苏鸾还是本能的否认:“不……不是啊。” 秦氏眼中未波, 脸上挂着苦笑,不开口拆穿却是已从眼神里告诉苏鸾,她不是傻子。 苏鸾心虚的低下头去, 点了点默认。 见女儿不再否认,秦氏便想问这些日子以来最担忧的一个问题:“他对你……”可是才开口, 又问不下去了。 苏鸾能感觉到母亲要问什么, 忙摇摇头, 笃定的望着秦氏:“我们没有发生不堪的事。”苏鸾也知,苏家重礼教,最怕的便是败坏门风。 秦氏欣慰的点点头:“那还好,那还好。”说罢,秦氏又叹了一声。 她早该想到苏鸾被留在雍郡王府时,世子是存了私心的。可因着苏家无力反抗,她也只能与苏道北相互诓骗相互安慰,哄着连自己都信了那些借口,任由事态发展。 不过既然苏鸾说没到最坏的那一步,可见世子也是有心把持。 秦氏的手拂在女儿的鸦发上,如触上好的丝绸。“鸾儿,不论是之前你遇绑匪,还是薛家的事,还是如今你大姐姐的事,世子都没少帮咱们。这些恩情咱们苏家可以用一辈子慢慢还,但是娘不许你做蠢事,违背自己的意愿。” 听着这话,苏鸾觉得母亲是想错了。陆錦珩的确有时会用些强,但如今最令苏鸾担忧的还是她自己的心。她的心一日日不受控制的走向那人,这才是最可怕的。 一抿嘴,两滴泪落了下来,苏鸾哽了下没憋回去,便干脆不再隐忍,趴到秦氏怀里呜呜哭起来。 秦氏倒是高兴,比起整日里心事重重刻意隐忍的苏鸾,她更想看到如过去般单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苏鸾。 秦氏搂着女儿不住的用手抚摸她的长发,“鸾儿,你给母亲仔细说说,母亲帮你拿个主意。” 就这样,苏鸾边哭着边给秦氏讲述了整个经过,将她幼时如何救了陆錦珩,以及这几次陆錦珩如何救她,都说了个清楚。就连涉及到敏感之处她也稍稍提到,只不具体。 听完,秦氏长长的舒了口气。还好,比她之前每夜睡不着时心惊胆战想的那些,要简单上许多。 不过大石头放下,还有许多小石头也足够秦氏担心的。想了想,她总结道:“鸾儿,既然世子连嫁不嫁这种话都问出口了,想来对此事是极其认真的。可是两家地位如此悬殊,世子妃……你必然是做不成的。” 那便只有像柳姨娘和苏安一样,做个偏房。 秦氏顿了片刻,跟着问道:“鸾儿,你可看清楚自己的心了?” 苏鸾笃定的点点头,眼中是深思熟虑后的决然:“娘,我不要像大姐姐那样撞了南墙头破血流才知回头。那种高门深户,鸾儿不想进。” “好。”秦氏攥着女儿的手,眼中含了泪,嘴上却是挂着笑:“鸾儿,你回青州吧。” “青州?”苏鸾诧然的望着秦氏。这个地方她也只见书中带过几笔,并不了解原主那九年是如何过的,又有哪些关系留在青州。 秦氏郑重的点点头:“去青州你姨母家中小住上两三月,加上往返路程,便耗去数月,想来到时候世子对你的心思也大减了,到时娘再视情形让你回来。” “姨母?”苏鸾好奇了下,原是想问姨母为何也会在青州,又在青州做些什么。可她不能问。 好在秦氏接着将话讲了下去,也顺带解了苏鸾的疑惑:“是啊,你姨母再怎么说也是知府夫人,定能保你无虞。你住在姨母家中,爹娘也是安心的。” 这个主意显然是好的,苏鸾明白如此八成可逃出陆錦珩的掌心。若她继续留于京中,陆錦珩三不五时的下邀贴,她不去他便不罢休。 就比如前日,陆錦珩派人送来邀贴,邀苏鸾昨晚去郊外游船,苏鸾借口有事回绝。可今日一早陆錦珩又派人送来邀贴,告诉她今晚酉时马车会来苏府门外接她。 是啊,这回直接不给她回绝的机会。 苏鸾想着若自己当真去了青州,陆錦珩便拿她再没办法了。总不能将邀贴下到青州去! 心里是这般想的,可苏鸾还是迟迟下了不决心,最终也只说会尽快考虑清楚。 秦氏离开后,苏鸾写了张花笺,委婉的拒绝了今晚游船的邀请。 苏鸾唤来水琴,让水琴亲自送去錦园。想着水琴陪她在錦园住过些日子,再怎么也混得两分脸熟,不至于被门房那关就绊住。 然而一个时辰后,水琴悻悻的回来了。 水琴朝苏鸾摇摇头,将怀里那封花笺原封不动的掏出来放在桌上,丧着个脸:“小姐,他们说世子有事,不在府上,就算留下这信今晚也未必看到。” 苏鸾盯着那张花笺,眉间漫过一层愁色。 酉时,马车准时停在苏府门外。水琴偷偷看见后回来告诉苏鸾。苏鸾知道自己再拖也没用,只会逼得陆錦珩下车叩门,到时又是大动作了。 叹了声气,苏鸾无奈的走出屋。 步梯早已摆好,苏鸾踩着上了马车,才发现陆錦珩竟不在车内。 马夫将步梯收回时,苏鸾正好问他:“你们世子呢?” “苏姑娘,世子尚有事忙,让小的先来接您,稍候世子会直接过去与您汇合。”马夫恭敬的说完,又躬了躬身,坐回驭位。 马车路上行的极稳,起初苏鸾还不时掀开车窗帘观察外面,猜测着这条线路通往何处。后来便干脆靠在软垫子上睡着了。 直至到了地方,马夫过来喊她:“苏姑娘?苏姑娘?” 苏鸾不情愿的睁眼,揉了揉眼睛,下车。可下车后她四下里看看,还是没见陆錦珩。 不等她问,马夫便主动指了一栋小楼:“请苏姑娘去到二楼雅间,世子在此等您。” 苏鸾抬头看了看那小楼,上挂牌匾,颜筋柳骨的三个大字‘淞阳楼’。只这处应当不算正门,而只是便于停车的后门。 提步往此处去,苏鸾拾级而上,到了二楼立马有小二热情的指引她去往一处雅间,连问她找谁都不问。 边走苏鸾边好奇的问:“小二,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谁?” 小二笑笑:“姑娘,店被这位爷包下来了,您也找不了第二个人。” “哦。”苏鸾无语的应道。 小二打开门,苏鸾见陆錦珩正临栏而坐,手中端着一只酒杯自斟自饮,听见动静也不看她。 苏鸾进屋,小二应景识趣的退了出去,捎带着将门也关好。 这雅间三面木墙环抱,一面是个透着外景的雕花栏杆,半通明设计。陆錦珩不开口,苏鸾没往前走,只原地杵着。 “过来。”陆錦珩没回头,只执杯看着外面的景色,淡淡吐出两个字来。 苏鸾缓步走到栏杆旁,在陆錦珩的对面坐了下来,相隔的小桌上只摆了两碟精致的小菜,和两壶酒,并未占多少地方。 苏鸾面前的杯子已被斟满,只是色泽亮红,与陆錦珩杯中酒色不同。 “你今日很忙?”许是觉得气氛太怪异,苏鸾没话找话的寒暄问候。 “不忙。”陆錦珩终是转头看她。 苏鸾眉心蹙起:“不忙为何水琴去见你时门房说你不在府中?” “我在啊。”陆錦珩慢吞吞饮下杯中酒,放下杯子又斟满一杯。 “那你为何不见她?” 陆錦珩唇角一勾,语气戏谑:“反正不管她嘴里还是你信里,都没实话,还见她做什么?” “你……”想急,苏鸾还是没说出重话来,毕竟陆錦珩刚刚帮了苏家这么大的忙。 见苏鸾理亏的止了言语,陆錦珩的那抹笑便荡漾开了,而后一伸胳膊捉住了苏鸾按在桌沿上的一只手,攥在手里将丝丝温热传给她,同时问道:“当真这么不想见我?” 苏鸾低了低头,手暗暗用力抽了两下没能抽出,只得放弃。 见苏鸾不答,陆錦珩更来了劲,将苏鸾的手往自己这边蓦地一扯,连带着她的身子也被扯的趴在了桌上! “你不想我,我想你啊。”说这话时,陆錦珩低头在苏鸾的紧握的拳头上轻吻了一下。 顿时一股子麻感沿着手臂传递到苏鸾的全身,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陆錦珩,你就是总这样无赖,我才不敢见你!” “无赖?”陆錦珩无可奈何的笑笑,自己的身子也往前倾去,与被拉扯的趴在桌上的苏鸾脸挨着脸。 “这可是每对夫妇都要做的事,怎的就是无赖了?” 苏鸾眉头紧蹙着,似心里急燥却又不敢太明目张胆的发作出来,只娇嗔似的怼道:“我们又不是夫妇,再说即便是夫妇你见哪对儿光天化日下做这些轻浮举止了?!” 陆錦珩抿着唇,抿成好看的一条直线:“现在不是,日后就是了。别的夫妇光天化日下不做,晚上回被窝里会做。” 一听这荤话,苏鸾气的双眼紧阖,却又无力反驳。 “陆錦珩,你……你不是说今日邀我来游船的?”苏鸾只想快些将这无赖话题翻过,哪怕做些无聊的也好。 “船,在下面啊。”陆錦珩扭头看了看外面。 苏鸾随他目光看去,这才发现栏杆外的风景竟是一片如镜子般的湖面!这个酒楼竟是临湖而建,只是方才她登楼之处是背面,故而未能想到这边的风景。 此时夜幕已降,华灯初上,湖上有许多小船,点缀于湖面,好似天幕里的星星。 “这里……”苏鸾蹙眉,竟觉得此处有些熟悉。她的视线再往一旁移去,当看到湖边的一处小亭子和远处的几座寺庙时,不禁认了出来。 “这是隆兴寺旁的淞阳湖?”苏鸾意外的看着陆錦珩。想起那日在此推下薛秋儿的一幕。 陆錦珩点点头,视线落在湖畔的某处,声音厚沉缱绻:“这是我初次见你之地。” 90.第 90 章 苏鸾略显诧然的望着陆錦珩。 回想那日情景,的确陆錦珩的马车在淞阳湖畔与她擦身而过, 还溅了唐婉主仆二人一身泥。 这里确系她与陆錦珩的初次见面, 只是却非陆錦珩与原主的初次见面。 “世子这是忘了九年前在冀州别苑?”苏鸾提醒道。 陆錦珩看着她笑笑,却没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拿起酒盅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三下。便有人将门推开,小二们鱼贯而入,开始正式布菜。 待所有人下去将门带上, 苏鸾纳闷儿的看着满桌的菜, 奇道:“今日可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为何如此破费……” “破费?”听到这个词的陆錦珩,一脸莫名其妙。 苏鸾旋即意识到对这种人而言,没什么破费不破费的,毕竟是价值连城的玉冠都能往地上摔, 就图听个响声的人。 既然上了菜,苏鸾也不想太浪费, 遂拿起筷子开始用饭。再者嘴就一张,吃着就可以少说些话。 陆錦珩没怎么动筷,只端了几次酒盅。每次空杯放下时, 苏鸾都极有眼力见儿的帮他去斟酒。苏鸾想的是兴许以后也没什么报答陆錦珩的机会了,今日便献献小殷勤。 苏鸾倒酒时,陆錦珩要么盯着她娇媠认真的脸, 要么盯着她纤细白嫩的手。可他那灼热的目光却给苏鸾造成了一种无形压力,这次, 苏鸾便一慌将酒倒洒了。 “对不起!”苏鸾慌忙之下掏出帕子来擦桌上的酒水, 担心那酒滑落到陆錦珩的衣襟上。 陆錦珩不动声色, 只微微勾着唇看苏鸾认真的表情。 “吃好了吗?”陆錦珩柔声问道。 苏鸾随意的点点头,收回手时看到帕子上沾满酒渍,便随手将它丢弃在一旁。这才又认真的抬头确认了遍:“吃好了,咱们走吗?” “咱们下去划船。” 苏鸾先是一怔,不由自主的将视线移向右侧的栏杆外。陆錦珩本就是邀约她来游船的,只是此时淞阳湖上的星星点点已不如先前多,想是天色渐晚,又风雨欲来湖面上变冷的原故。 “是不是有点晚了?不如改日天好时再……” “就今晚。”陆錦珩笃定。 苏鸾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人都来了,便大大方方的去吧,天晚有天晚的好处,玩不多会儿就可以回家了。 “好。” 两人来到湖畔,陆錦珩走到船家跟前,苏鸾离他几步等着。船家见这么晚了还有人来租船,便主动劝道:“这位公子,这会儿已然乌云聚顶,指不定哪会儿就下雨了。” “无妨,你把船留下便可。”说着,陆錦珩从钱袋子里掏出一个锭子扔给船家。 船家随手一接刚好接住,凑到眼钱一看一看不禁皱眉。这……这是金锭子!船家抬头看看陆錦珩,心下后怕万一刚才他反应慢了没接住,可如何是好? “好好好!画舫给公子留下,您爱划到何时就划到何时!还不还回来都随您心情!”语无伦次的说着,船家跳上了岸来,站在岸边对陆錦珩点头哈腰。 陆錦珩转身去拉苏鸾,苏鸾没伸手回应他而是逞能自己走到岸边。岸边的泥地常年浸水,滑不可涉,就在苏鸾以为自己站稳之时,蓦地脚下一滑,身子便失重前倾,朝着湖面歪去! 陆錦珩眼明手快,信手一拦将苏鸾挡下,而后拦腰一抱,将人整个打横抱起。 “哎——”苏鸾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惊呼,慌乱之下本能的伸手去抱陆錦珩的脖颈。 陆錦珩垂眸朝她一笑,轻道一声:“抱紧了。”便轻轻一跃,抱着苏鸾腾空,再落下时双脚已稳稳立在画舫上。 因着陆錦珩的步伐极轻,二个人如此跃至画舫上,竟没使船摇晃太厉害。站在岸边的船夫不由得看傻了眼,双眼直勾勾的盯在陆錦珩和苏鸾身上。 陆錦珩意识到那不合时宜的眼神,回眸剜他一眼,吓得船夫立马转身跑开。 “快放我下来!”苏鸾红着脸嗔陆錦珩一眼。 陆錦珩淡笑着看她脸红的样子,有心再添一把火羞她:“亲我一下就放。” 苏鸾羞恼,挣脱了几下没什么用处,实在拿陆錦珩没法子,一时间便只能僵着。 僵持一会儿后,苏鸾佯作自己无所谓的要挟:“反正我刚刚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你不嫌沉就一直抱着,我倒看看你能抱多久。” 在她看来,有时越是反抗,陆錦珩便越是来劲。好似欺负她能令他多长二两肉似的!故而她反其道行之,装作自己不在意了,兴许陆錦珩倒会觉得无趣了。 然而苏鸾还是失算了。 “当真?”陆錦珩神色认真的看着她,大有杠上的意思。 苏鸾立时就怂了,五官局促起来,声音放软:“别闹了不行吗?你要划船我都陪你来划了,你就正经点别欺负我了行不行?” “行,那今晚就换个玩儿法。” “什么意思?”苏鸾一脸茫然。 陆錦珩玩味的凝着她:“换你欺负我。” 苏鸾眨巴眨巴眼,只觉此刻的心情与眼前的天色一般。 乌云蔽月,料峭的风正萧萧而起。苏鸾在陆錦珩的怀里仰望着他,漫天乌云成了他的背景。他唇边淡噙的弧度,似能将夜空点亮,将乌云也渲染上一层明媚。 这人,冷可以冷到极致,明媚亦可以明媚到极致。 “好,就算让我欺负你,你也总得先把我放下啊。”苏鸾语气恬淡,未将心中不满表现出来。 这种温言软语对陆錦珩而言果真很是受用,他将苏鸾放下,解了缆绳,牵起她的手往舫屋走去。 陆錦珩打开门时,苏鸾不放心的扭头看船,见脚下的画舫正随着湖波荡漾渐渐离开了岸边。不过下一刻她就被陆錦珩拉进舫屋,没机会再关注那些。 被陆錦珩按到铺着软靠的椅子里,苏鸾怔怔的问他:“不划吗?” 陆錦珩双手按在苏鸾的肩膀上久久不肯移开,坐在她身边笑着道:“今日风大,不需要划。” “哦。”苏鸾应着,却是觉得气氛一下怪异起来。 舫屋既没有雅间的明亮宽敞,也没有户外的开阔通透,逼仄的空间里两人相挨而坐,加之船身随波逐流的那种无依无靠漂泊感,苏鸾心下开始发慌。 游船当真不是好玩的。 “好了,你可以开始了。” 苏鸾迷惑的看着陆錦珩:“开……开始什么?” 陆錦珩双眼微微眯起,带着一丝对她善于忘却某些关键事情的不满:“你不是说要欺负我?” “呵呵……”苏鸾嘴角抽了两下,笑中带苦。 91.第 91 章 说了不做,定是会令陆錦珩生气的, 故而苏鸾也不打算再反口。再说欺负别人总好过被别人欺负。 壮了壮胆儿, 苏鸾便道:“陆錦珩,你闭上眼睛。” 这要求倒是让陆錦珩有些意外, 同时也觉得有趣,欣然照做。轻阖上双眼,陆錦珩的笑意却怎得也收不住, 唇角微微翘起。 接着他听到苏鸾好似哈了哈气, 而后便觉得额头吃了一力…… 陆錦珩登时敛了笑容,将眼睁开面色不悦的凝着苏鸾:“这就是你对我的欺负?” “不……不疼吗?那要不我再用力点儿。”说着,苏鸾便再去哈了哈架起的手指。 然而苏鸾还没准备好,陆錦珩的手已然抓了过来, 紧紧箍住她的手腕儿朝一旁掰去。同时陆錦珩的身子往前一压。 因先前哈气,苏鸾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 立时便被一团湿软坚韧的东西塞住! 就在陆錦珩的舌尖闯入,触碰到苏鸾的小舌后,他又及时的收了回去, 将苏鸾放开。 苏鸾完全处于惛懵状态之中,不管是陆錦珩的突然轻薄,还是他的突然放开, 都令她猝不及防。她怔怔的望着陆錦珩,有些不明白。 看着这样懵憧的苏鸾, 陆錦珩笑了, 解释道:“要像这样才算欺负。” 苏鸾明白了, 原来陆錦珩刚刚只是在教学。不知为何,明白的同时她心底也释出几分失望。 慢半拍的用手背擦了擦嘴,苏鸾红着脸低垂着头。几不可闻的喃了句:“那我不欺负你了。” “不行,你答应了!”陆錦珩完全不肯退让。 苏鸾有些委屈的蹙了蹙眉,抬头看着陆錦珩:“陆錦珩你若是再这样,下次邀我去哪儿我都不想再去了。”她威胁道。 然而陆錦珩却有些满不在乎:“说的好似今晚你是心甘情愿来的一样。” 苏鸾无言以对。的确,今日她也是几番婉拒,最终没法子应对了才来的。所以陆錦珩是根本不打算在意她想不想来,只要他想,她就得来。 这种被人摆布的感觉很不舒服,苏鸾想起今日秦氏所说的话,便原样重复给陆錦珩:“陆錦珩,你对我们苏家有恩,故而我们一家人打算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报答你。但是请你不要逼迫于我……毕竟你做那些好事的时候也有侠义之心,总不是想的挟恩自重吧?” “我还就是打算挟恩自重了,怎么,你打算知恩不报吗?”陆錦珩半笑不笑的说道。 紧接着又添了句:“古人云:知恩报恩,风流儒雅。有恩不报,非成人也。” 这话直接噎得苏鸾说不出话来。 默了良久,许是觉得气氛愈发暧昧,苏鸾便将舷窗打开个缝儿,看了看外面的景致,说道:“陆錦珩,外面都没有什么船了,咱们也回岸吧。” 怕陆錦珩不信她,苏鸾将舷窗彻底推开,让他亲眼去看。 陆錦珩将右肘撑在窗框上望着湖面,漫不经心的说道:“苏鸾,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然说了今晚要欺负欺负我,那就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才行。” “要不今晚,就罚我陪你在这湖上漂泊一夜吧?”说罢,陆錦珩收回视线移至苏鸾的脸上,看她反应。 就见苏鸾眼睛圆瞪着,脸因血气上升而憋的泛红。甚至能听到她因羞愤而发出的重重喘息声,还有那微微发颤的双肩。 对于这一幕,陆錦珩很是满意,替苏鸾决定道:“看来我是太欠罚了,那就这样办吧。” 说完,陆錦珩左肘也撑到了窗框上,以一个舒服惬意的姿势趴在上面,仰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可惜没有星星。” 夜幕下,陆錦珩束发的堇玉冠释出清冷的光芒,两鬓玉珠因船身晃动而不时碰撞在窗框上,发出清灵美妙的声响。即便是孩子似的趴在窗框上,那张俊美的脸庞依旧高贵而孤清,怠懒的神情有如醉玉颓山。 不知怎的,明明前一刻还忿然作色的苏鸾,蓦地沉静下来。 看着眼前这人,苏鸾鬼使深差的想着,若是陆錦珩不那么霸道不那么轻佻,只静静的这样坐在身边,她会觉得即便是阴天也依旧心情美妙,因为赏他比赏月还有看头。 陆錦珩蓦地回眸凝向苏鸾,那双先前还略显慵懒的黑眸此时闪过精光,似能将苏鸾的心思看透。 他勾着唇角浅浅的笑,“不过你眼中有。” 陆錦珩抽出手臂环住苏鸾的纤腰,俯身在她的眼睛上吻了一下。而后轻轻移开唇,与她鼻尖儿相抵,双手捧着宝贝似的捧着苏鸾的脸。 “苏鸾,你别再自欺欺人的执拗了。若是你对我从无半点儿感觉,我吻你时便能感觉得到。而你的羞涩,你的心跳,我通通看在眼里,那都是对我有感觉的表现。” 先前就浮上羞赧之色的苏鸾,这下脸蛋儿更是红的跟熟透的桃子似的。纵她拼命抑制,心还是“砰砰砰”跳得厉害! 偏偏所有身体的反应,都直白的呼应了陆錦珩的说辞。这令苏鸾又羞又气。 她赖不掉,只能辩驳:“就算是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感觉,也是因着你的轻佻之举才有的!” 原本苏鸾只是想表明自己并非真心如此,只是在特定情形下产生的本能反应。只是这话落在陆錦珩耳朵时,却觉得隐隐带着暗示。 他鼻尖儿在苏鸾的鼻尖儿上蹭了蹭,“这么说来,若是想要你对我有更多的感觉,便得更加努力。” “不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陆錦珩你要知道人非草木,即便是出于不情愿的前提下做了这些,也会有一些反应的,但这并不代表……”苏鸾急着解释。 然而陆錦珩并不想听她将他的美好臆测一一推翻,故而将她的话截断,命了一句:“张嘴。” 苏鸾原还有许多话要说,可一听陆錦珩这句立马紧紧闭上了嘴,贝齿暗暗使力,将唇抿了个严实,再也不说一个字。 陆錦珩满意的笑笑,将唇覆了上去。舌尖儿柔韧灵巧的着力,两侧游走寻找突破口,缓缓开启着那道香气撩人的关防。 就似在拆解一只孔明锁般,有耐性,有技巧。 苏鸾忍耐的难受,然而又不敢启唇发声抗议,生怕被他寻了短处袭入。苏鸾只能拼力朝后退去,然而她退,陆錦珩便进,最终她被死死逼近了墙角…… 陆錦珩的吻也更加灼热,一时不忍用蛮力撬开那花蕊,便不断咂吮着那香甜的唇瓣儿。 他温热有力的手也开始骚动,自苏鸾的背后缓缓向前游走,落在她纤不盈掬的细腰上。陆錦珩轻轻一捏,苏鸾发出“唔——”的一声惊呼,她打小受不了痒。 而陆錦珩的舌尖儿趁势滑入,在苏鸾的齿锋上轻舐一圈儿,眯眼凝着她,带着挑衅之意。 有那么一瞬,苏鸾是想要下狠心咬下去的!然而她终是没能动得了这种粗。苏鸾的软弱旋即被陆錦珩吃定,代价便是敌人更加的肆意掠夺,将一寸寸土地侵犯。 陆錦珩忘情的厮磨许久,直至脸上落了一滴水,他才再次睁开了眼。这次睁眼对上的是苏鸾一双泪眸,盈满清泉,不时滴落。 陆錦珩内心一震,只得先将苏鸾放开。放开前还略有不舍的在苏鸾唇瓣儿上轻嘬了一下。 “怎么了?”边问着,陆錦珩用手去给苏鸾拭泪。 没了那些钳制,苏鸾垂下面去紧抿着唇,眼泪簌簌落下,只她无声,似在刻意隐忍。 她难过的并不仅仅是陆錦珩这样对她,更令她难过的是陆錦珩这样对她时,她竟隐隐有些喜欢。 可是陆錦珩未来的路,苏家是没有能力伴行左右的。 苏鸾余光瞥得见陆錦珩脸上的担忧之意,她知陆錦珩是当真关切,也知这会儿自己楚楚可怜的说什么都比平时有力度一些。 便趁机央浼:“我们回去好不好?” 望着苏鸾这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儿,陆錦珩断没有拒绝的能力,忙妥协道:“好,我这就带你回去。不哭了。” 陆錦珩又在苏鸾的眼睛上亲了两下,这才起身开门出了舫屋,准备划桨靠岸。 见陆錦珩这样听话,苏鸾边擦着泪,边也长了个心眼儿。看来陆錦珩还真是吃软不吃硬,日后若他若再欺负她,她干脆也别反抗了,就哭。 正这样想着,陆錦珩回来了。 苏鸾抬头望他,见陆錦珩面色怪异,说是遗憾难过吧,还又透着股子暗戳戳的窃喜。这种复杂纠结的神情,苏鸾还是头一回在陆錦珩的脸上看见。 “发生什么了?”苏鸾有些担忧起来。 而接下来苏鸾看到陆錦珩竟然逃避了她的眼神!这下苏鸾更是心下忐忑,意识到情况不妙。 “到底怎么了?”苏鸾急切的追问。 陆錦珩咽了咽,又舔了舔因尴尬而更显干涸的嘴唇,才说道:“这个船上好像没有桨。” 是啊,船夫那会儿看着天色不好,正欲收工,将这船上的桨移去另只船一并上锁了。 苏鸾懵了。 僵持片刻,苏鸾立马跑出舫屋去看离岸的距离,想着若是近指不定还能呼救。然而当她看到两岸同样遥远的灯火后,脸上“唰”的一下变白了。 呆愣愣的杵在船头,苏鸾任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任脚下画舫如脱了线的风筝般随波逐流。 她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落至额头的一滴冰凉浇醒了苏鸾。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越发密集。 陆錦珩不由分说的将苏鸾拉回舫屋,按回软椅里,拿自己贴身的棉帕为她简单擦拭头发。因着才刚刚落雨,故而苏鸾的发丝也没怎么湿透。 “你别担心。”边擦着,陆錦珩安慰道。 听这话有后音儿,苏鸾眼中闪过一丝期冀,“你有办法?” 陆錦珩无比沉着的回道:“只要等天亮了,便会有其它船靠近湖中心,到时我们就可搭别人的船回岸。” 苏鸾:“……” 所以说了半天还是要在船上过夜? 气的贝齿用力咬了咬下唇,划过一道白的唇瓣登时比先前还要红艳。苏鸾终是忍不了了,嗔视着陆錦珩:“陆錦珩,这是不是你故意设计的?!” “不是。”陆錦珩神色认真的回答。 苏鸾摇了摇头,一脸的不相信:“若不然好端端的你怎么想到大晚上的出来划船?那么多船家你偏偏挑上这条没有桨的船?而且从开始你就说不用桨,让它自己漂行!” 听苏鸾这样有理有据的指责,陆錦珩自己也觉得这像是他的一个有心设计。 可这回真的不是。 “苏鸾,我若是想扣你在船上大可以来硬的,何必如此麻烦?况且这设计也并不高明,连你都能一眼识穿,你觉得像我的手笔?” “陆錦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连我都能识穿!”这是说她很笨么? 陆錦珩蓦然一笑,不打算再与她争论下去,而是坐到苏鸾身旁将她搂进怀里。竟带着些高兴:“苏鸾,你居然敢跟我大呼小叫的吵架。” 想想原来这副小身板儿见了他就瑟瑟发抖,可是不小的进步呢。 苏鸾只觉无语,眼下是关注这个的时候吗?她不敢想像在无知会的情况下,彻夜不归家,苏道北与秦氏得急成什么样! 然而没有办法,苏鸾也明白事已至此,陆錦珩便是再识水性,再会轻功,也不可能带着她从此处飞离。 冷静下来,苏鸾才恍然发现雨势已大了许多。不断的敲打在舫屋顶,那夹着夜风的丝丝凉意能透进屋来。 偎在陆錦珩的怀里,苏鸾打了个寒颤。 92.第 92 章 苏鸾不住的打着哆嗦,陆錦珩便将外袍脱下披到她的身上。 然而苏鸾并不领情, 一把将袍子扯掉扔在软椅上, 怒目嗔视着陆錦珩:“不要再假惺惺了,你若真怕我受冻, 便不会安排这种戏码!” 瞥一眼被苏鸾毫不在意丢到椅子上的外袍,陆錦珩心下微微泛起酸意。这种被人冤枉的怪异感受,大约是他有记忆以来的头一遭。 他极郑重的重申一遍:“苏鸾,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 船桨不在船上这只是凑巧,并非我有心设计!” 苏鸾一脸的不置信,语意亦是带着轻蔑:“你说别人就得信吗?” “好!”陆錦珩的声量突然拔高,他知道再怎么解释苏鸾也是不会信的, 便干脆赌气认道:“就是我授意的!今晚就是纯心要将你扣在这艘船上,你又能怎样?!” 苏鸾眼中怔然。是啊, 她不能怎么样。在船下她尚可惹不起躲得起,可如今上了陆錦珩的贼船,她惹不起也躲不起了。 可她起码有生气的权力吧?起码有不答理他的权力吧?起码有发泄的权力吧? 当然, 她的发泄也只能是哭。 眼见苏鸾不再诘责,而是默默的缩到一旁落泪,陆錦珩蓦地又心软起来。有些懊悔自己先前沉不住气, 吓到了她。 不过陆錦珩仔细想了想,除声音大了点儿, 他也没说什么重话呀。 “苏鸾?”陆錦珩小心翼翼的唤她。 而苏鸾没有任何回应。 苏鸾面南而坐, 抱着自己的膝盖在软椅上缩成一团儿, 好似在时刻防备着什么。陆錦珩就面西立在她的左手边儿上,垂眸俯睨着她的侧颜。 舫屋内的挂灯,随着船身的微晃忽明忽暗,将人映的虚虚恍恍。 春雨新洗过杏眼,如海棠过雨般湿漉漉,水灵灵的。然而因着伤心害怕,苏鸾眼帘儿半垂着,长长的睫羽在下眼睑投出一小片阴影。 陆錦珩不由自主的伸手,想为她去擦拭腮边的泪珠儿。然而手才靠近,苏鸾便倨傲的将头扭向一边,拒绝了陆錦珩的好意。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真的不是我。我想要的是你的心和你的余生,不是这短暂的一夜之欢。” “呵~”苏鸾不多说什么,只冷笑一声,便将意思表明。 陆錦珩锁眉阖眼,无可奈何的将头侧向一旁。他知道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了。 不过沉了沉,陆錦珩又转头玩味的盯着苏鸾:“苏鸾,你不是逢初一十五的总爱来湖畔的隆兴寺烧香拜佛吗,你信不信这是天意?” “是不是你求了姻缘,佛祖准备帮你一把?” “虽说今夜非我所愿,但我倒也不介意顺应天意。” 陆錦珩连说了几句,苏鸾都一个字儿也不回应,只心里暗骂无耻! 外头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张牙舞爪的呼啸着卷过湖面,掀起一层层波澜。好似九天之上的银河泛滥成灾,倾泻至尘世间,胡乱的撞向这艘小小画舫! 一阵急风倏地将舫屋的木门刮开,重重的摔在木壁上。苏鸾惊而扭回头看,已是顾不得正在与陆錦珩置气。 陆錦珩急步至门前欲将木门关好,然而因着风急雨骤,他拉了一把没能顺利将门带上。倒是耽搁的这一瞬,使得陆錦珩看到了舫屋外的情形。 甲板之上,雨水满灌! 显然是这画舫年久失修,经不住这暴雨的洗礼。 见陆錦珩良久未将门关上,苏鸾以为是风太大凭他一己之力不成,便也凑上来想帮手。可顺着门往甲板上一看,整个人傻了…… “啊——”缓过神儿来的苏鸾第一件事便是惊呼! 她记得陆錦珩之前说的解救之法,须得等到天明有游客的船只靠近才可。 可这样一艘破败的画舫,不知还能坚挺的浮在湖面上多久?不管多久,一定久不到天亮! “别怕。”陆錦珩皱眉回头看着苏鸾,温声安慰,同时将木门关上。 门才关上没一句话的功夫,就见有水自缝隙中缓缓渗入舫屋内!苏鸾连连后退,生怕沾上那水。她心下惧着,这冰冷的湖水今晚八成就能要了她的命。 不过很快苏鸾又抱有一丝侥幸的抬头看向陆錦珩:“这……这也是你安排的吗?” 如今她倒是希望这些都是陆錦珩安排来吓她欺负的一部分,至少那样还有退路,可以活命。 然后陆錦珩很笃定的看着她:“不是。” 苏鸾还是不敢放弃这念头,双手紧紧揪住陆錦珩的衣袖扯动:“陆錦珩,不要闹了好不好……我知道我惹你不高兴了,可我还不想死……” 陆錦珩抽出胳膊环上苏鸾的肩膀,斩钉截铁道:“真的不是我,但你也不会死,相信我。” 苏鸾别无选择的趴在陆錦珩胸前点点头,陆錦珩安抚的拍了她两下,抱着她视线落在她身后的地面上。 漫进来的水已没至靴面,画舫正在缓缓下沉。 陆錦珩松开苏鸾,俯身自右腿皂靴筒上取下一个木制的小装饰品,信手摆弄一番。 苏鸾深感意外的瞪大了双眼,这竟是一只折叠的小弩! 接着又见陆錦珩抬手自堇玉冠上抽下玉簪,往那小弩上一装,举起朝着顶棚发射出去。 那玉簪原来竟是一支鸣镝,刺破舫屋顶棚窜至高空,一路发出刺耳的“呜——”声。 苏鸾惊恐的仰面看着船顶破洞,惊觉陆錦珩……又骗了她。 “别怕,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陆錦珩重新搂上苏鸾,温声安抚着。 苏鸾蓦地一把将他推开,眼底复杂,说不清是气愤还是窃喜,两相掺杂,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感谢陆錦珩,还是该气陆錦珩。 “你不是说的除了等天亮外,别无它法?”她娇嗔道。 陆錦珩脸上微微一窘,接着又认真解释起来:“苏鸾,我不是骗你,而是这东西只有在紧急关头才值得一用。” “困于湖上一夜不可归家,还不够紧急?!”苏鸾反问。 陆錦珩见她又有力气吵架了,知道她这会儿是不害怕了,他的心便也跟着松了下来。一放松,陆錦珩便勾唇浅笑,继续先前的逗弄:“都说了这是天意,怎好逆天而行?” “你!”苏鸾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瞪着陆錦珩:“好,既然你不愿逆天而行,那沉船也别发求救啊!反正是天要亡你,你等着喝水便好了。” “好,”陆錦珩也不恼,半笑不笑的抬手抽出另一只玉簪安到小弩上,高高举起。 束发的两侧玉簪尽数抽离,陆錦珩头顶的发髻便再也固定不住,如泼墨般散落下来。 堇玉冠掉落于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也溅起薄薄的水花儿。 “你……你要做什么?”苏鸾纳闷儿的望着他,隐隐觉得不安。 雷电发出的白光透过顶棚的洞刺进来,陆錦珩微抬着下巴,笑意淡噙。闪光映于他脸庞之上,忽白忽暗,加之长发披肩更显邪佞。 他淡然开口:“再发个解除信号啊。既然你这么愿陪着我做对鬼鸳鸯,那咱们就不上岸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这话时,陆錦珩笑中带着认真,让苏鸾一时辨不出是吓她还是玩儿真的。 苏鸾不敢冒险,忙伸手够陆錦珩的胳膊,够不着还要高高跳起,嘴上也认怂讨扰:“都是我的错……再也不敢了……快别闹了!” 陆錦珩垂眸睨她,只手不落下,威胁持续:“哪里错了?” “我……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天意,这都是天意,不关世子的事……” 93.第 93 章 这些话听来很是受用,陆錦珩的手缓缓落回。 苏鸾则眼急手快的抢下那把小弩, 背在身上藏着。生怕陆錦珩哪根筋不对, 又要跟她玩儿命。 陆錦珩只笑不语,俯身取过先前被苏鸾扔到软椅上的外袍, 不由分说的覆到苏鸾头上,为她擦拭墨发。 头顶的这个小洞,已然灌了许多雨进来。 苏鸾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发抖, 紧紧握着那只小弩。只是她望向陆錦珩的眼神, 却是怔怔的。 明明……明明陆錦珩的全身都湿透了。他才是站在洞口正下的那个呀! 苏鸾不再管那个小弩,将它丢在椅子上,拉着陆錦珩往自己这边移了几步,以让他避开洞口的直灌。又扯过一块袍角在陆錦珩的头上擦拭着。 反正那袍子够大, 两人都擦也不耽误。 陆錦珩手里的动作蓦地停下,始终浅勾着的唇角微微一颤, 旋即又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他凝着苏鸾的眼神也越发深了,眸中的云雾涌动,不输那波谲云诡的夜幕。 “你在担心我?” 苏鸾手下动作也是一顿, 嘴硬道:“我是怕你死得太快,撑不到手下来救你。到时我就成了嫌犯,凭白吃官司……” 为了给这蹩脚的借口再添几分真切, 苏鸾接着又道:“当今圣上那么宠信你,到时把罪名计到我们苏家头上可就惨了。” 说罢, 她继续擦拭起来, 捎带着也擦了擦陆錦珩的脸。 布料抹过那冷俊的眉眼时, 苏鸾心头莫名的颤动了下。 散了发又湿了身的陆錦珩…… 天呐,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倏尔扔了那袍子,苏鸾气乎乎的坐回椅上。这一坐才发现地上的水已漫至脚踝。 同时陆錦珩也留意到水进的太快,他肃眉沉目探视四周,而后拉起刚刚坐下的苏鸾就往门口走:“船随时会沉,不能待在这里面了。” “那……那去哪儿?”苏鸾慌了,心想难不成现在就跳湖?她倒是听说过船欲沉时,应提早跳水,以便船只翻覆将人困住,失了逃命先机。 “去屋顶!”陆錦珩拉着苏鸾走至门口,瞥见墙上挂的蓑衣,一把扯下开门出了屋。 站在甲板上,苏鸾才发现外头的水已至小腿儿! 陆錦珩将蓑衣匆匆给苏鸾穿好,手揽上她的细腰,带着她跃上舫屋顶。 陆錦珩的判断是准确的,起初刚进水时船体下沉的缓慢,但自从水积到一定程度船体越发重赘后,下沉的速度便也越来越快了。 当陆錦珩带着苏鸾在屋顶站稳后,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步步贴近水平面。 透过屋顶那个小洞,苏鸾看到先前她还坐着的那个软椅,此时已然没于水下…… 而此时不远处,四个轻功极好的侍卫徒手拉着缆绳,四根绳索齐力牵着一艘小船行于湖面之上。 他们脚底轻掠过水面,步步生莲般踩踏出一溜水花儿,朝着湖心放响箭的位置疾行而去。 镇于船中平衡船体的人,正是炎华。 “快!再快些!”炎华眼睁睁看着湖中央的画舫迅速下沉,双拳紧握,暗暗咬牙。 终于,就在他们还差几十步时,那画舫彻底沉于湖下。 船顶没沉前,苏鸾依陆錦珩所说的深吸了一口气。纵是陆錦珩始终紧抱着苏鸾,她还是在一个水浪打来时没到了水下。 所幸有那口气儿撑着,直到陆錦珩将苏鸾托出水面时,苏鸾还没有呛到水。 苏鸾也是识一些水性的,但她那点儿三角猫的水性仅仅适用于平静且温暖的水中。像此时冰凉的湖水,加之狂风怒吼,大雨倾盆,她是一点儿招架之力也没有。 “抓紧了!”陆錦珩叮嘱苏鸾。 他水性极好,只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亦得双手划水,保持着二人身体的平衡。如此,便没有多余的手来抱着苏鸾。 苏鸾也听话的紧紧抱着陆錦珩的脖子,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像抱救命稻草一般使劲儿贴敷着他! 湖水冰冷,苏鸾撑了没多会儿便觉得双手僵冷,渐渐无力。 她的鼻尖儿贴着陆錦珩的鼻尖儿,绝望的望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会儿,只觉不住被冰凉浪花儿拍打的手指越发的麻木。 陆錦珩腾出一只手来,自苏鸾的后背用力推了一下,使苏鸾游荡在水下的下半身也向他靠拢。 苏鸾旋即意会,极为配合的将双腿盘在陆錦珩的腰胯上,全然不计较这姿势的不雅。 纵是这种艰难的条件下,陆錦珩还是忍不住露出个笑容。 苏鸾又怕又羞的瞪着他:“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不论落水前还是落水后,陆錦珩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流露惧色,只是挂着担忧。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可护住苏鸾的命,他只是担心她熬不住这风雨的摧残。 这种恶劣环境下,度秒如年。就如先前苏鸾只靠手抓着他,还没多会儿就僵得快要抓不住了。而一但脱力松手,就真的有危险了。 眼下既然苏鸾埋怨他,陆錦珩也打算趁机激苏鸾一下,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令时间过的快一些。 风雨中,饶是近在咫尺,陆錦珩也得扯着嗓子喊话才能让苏鸾听清:“苏鸾!” “啊?”苏鸾同样扯着嗓子回应。 “上回在宫中时!你中了那种药,还装出一副‘生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模样!依我看还是那药不够毒!若真危机性命,你定会为了活命与我洞房!” “陆錦珩!你……”苏鸾气的咬牙切齿,若非这会儿手不敢松,她真想捶他几下。 “苏鸾!”陆錦珩又扯着嗓子喊她。 可这回苏鸾不再应他了,知道他也没什么好话。 尽管苏鸾不回应,陆錦珩还是将话说了下去:“你快说喜欢我!我就带你离开这儿!” “不说!死都不说!” “哈哈——”陆錦珩大笑两声,“不说也好!就这么一直攀着我!” “陆錦珩你给我滚!” “你黏在我身上!一起滚啊?” “啊——”除了放声尖叫,眼下苏鸾已是想不到更好宣泄不满的方式。 然而她略显无力的尖叫,引来陆錦珩更放纵的大笑:“哈哈哈哈——” “世子!” 闻声,陆錦珩与苏鸾双双侧头看去,看到几丈之外的炎华他们。 还有一艘船! 无需等他们下水来救,陆錦珩蓄力腾身一跃,便带着苏鸾跃出水面,立于水面之上。 他的轻功虽不及身边这些绝世高手,无法如他们行于水面如履平地,但亦可短时间驻立。 蓦地脱身出水面,苏鸾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姿势有多尴尬!她连忙将腿从陆錦珩的腰间移下,可等双脚落地时,苏鸾才恍然发现此处仍是湖中! 眼见苏鸾半个身子又沉了下去,陆錦珩箍上她的腰往上一拔,接着便拥住苏鸾一并跃上了小船。 这下总算是安全了,苏鸾看看脚下货真价实的木头,脸上露出个劫后余生的笑容。 “世子,苏姑娘,快进船舱吧!”炎华提醒道。 陆錦珩点点头,往船舱处推了一把苏鸾,旋即又对侍卫道:“把外袍都脱下来!” 很快四名侍卫加上炎华,共五件外袍丢进了船舱。那些衣服都是湿了的,陆錦珩用力将它们绞了绞,拧至半干,而后一件件的将它们穿在了苏鸾身上。 虽说他极不情愿让别人的衣料挨着苏鸾的身子,可苏鸾此刻已是抖如筛糠,他当真看着心疼。 四名侍卫如来时一般,牵着小船疾行于湖面,只是较之来时慢了许多。一来是主子已然救到,无需再如那般生死时速,便得船内剧烈颠簸。二来自岸边往返于湖中心,任如何的高手,体力也已是严重透支。 回去的路上,陆錦珩紧紧抱着苏鸾为她取暖。而苏鸾在她怀中却是越来越昏沉的样子。 先前因着小命将要不保,任湖内如何冰冷苏鸾都得拼命支撑。而如今安全了,她便失去了支撑的那股力气,整个人软了下来,没有骨头似的偎在陆錦珩怀中。 “苏鸾?”陆錦珩小声的唤她。 “嗯。”苏鸾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却是眼皮子也没睁一下。 “你怎么样?” “困……”苏鸾几不可闻的吐出这么个字。 陆錦珩拍拍她的脸蛋儿,企图令她保持清醒:“不能睡,醒醒!” “嗯嗯——”苏鸾眉心微蹙,面色难堪。 陆錦珩只好先将她身上的衣物裹得更严实一些,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为她暖身。只是这些衣裳本就半湿,虽能阻些冷风,却是于身体也无多少宜处。 很快船便靠上了岸,另有侍卫于岸边备好了马车,甫一下船,陆錦珩便抱着苏鸾上了马车。 “世子,回郡王府吗?”炎华请示。 陆錦珩迟疑了下。若是回郡王府,府里有太医,可及时为苏鸾诊病开药。而若是送苏鸾回苏家,这么晚又是这种天气,只有等到明日雨停才能找来大夫。 就在他开口想说回郡王府时,怀里昏沉着的苏鸾哼哼唧唧道:“回……家……” 陆錦珩眉头微锁,既而便命道:“去苏府!” 大不了他先将苏鸾送回苏府,再让马车去接太医过府诊治。 风雨暴虐的席卷着大地,闪电不时的将天空划亮,跟着便是轰隆隆的雷鸣! 才驶出没几十丈远的马车倏然停下。坐于副驭位的炎华急急转头禀报:“世子!泥路滑不可涉,马蹄拔不动了。而且前面也有几棵树被雷劈断,前路难行……” 撩开车窗帘,陆錦珩往外看了眼,果真见那路不宜再行。又低头看看怀中的苏鸾,改变主意道:“去淞阳楼!” “是!” 车夫调转马头,泥泞道路上缓慢挪行着折返回先前的淞阳楼。 因着天色已晚加之天气不好,淞阳楼早早的打了烊。然侍卫们还是将门给撞开,几个侍卫于最前面开路,陆錦珩抱着苏鸾,炎华垫后。 淞阳楼是纯酒楼,未设客房,故而夜里只有一个小二住在酒楼内,算是给掌柜的看店。 因着小二人在二楼,且外面风大雨大的,故而先前侍卫们又是叩门又是撞门的,小二竟是没听着。 直待一堆人上了楼,小二才从睡梦中惊醒,出来探寻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那么多人气势汹汹的提刀而来,小二吓破了胆子!炎华上前将事情简单一说,小二这才稍稍放松一些。 再待他看清了陆錦珩正是今晚包下此店的那位客官后,便彻底安下心来。 这个主儿可是出手阔绰的,他毕生头一回遇见! 94.第 94 章 想到今晚包店的客官出手足足抵了淞阳楼半年的进项,小二说话便十分客气友好:“客官, 小店虽无客房, 但能住人的房间倒也有两间,这种天气您几位就凑和一晚吧。” 说罢, 小二将几人引去阁楼。 阁楼不大,果真只有两间房。一间是酒楼掌柜和老板娘来时住的,不只装潢上要舒适奢华许多, 拢共也没用过几回。另一间则是守店小二住的, 自然就普通了些,好在有个大通铺。 炎华带着几个侍卫将就在小二那间,陆錦珩则抱着苏鸾去了掌柜那间。 小二懂事的将屋子腾出来,自己去大堂拼两张桌子凑和。陆錦珩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打赏了一个金锭子,直把小二看得直了眼! “客官, 您需要什么随时差遣!小的愿赴汤蹈火……”小二站在掌柜屋门外等候吩咐,脸上高兴的不能自持,觉得余生都可以卖给陆錦珩了。 陆錦珩将苏鸾先放到木椅上, 边帮她拧衣服上的水,边道:“今晚大家都淋了雨,你去厨房多烧一些热水来, 给隔壁也送去一些让他们擦擦身子。” “得嘞——”小二唱着就下了楼去备水。 没多会儿,小二便先提了两大壶提前烧下的热水, 送来了掌柜这屋。门关着, 他轻叩两声。 “客官, 这里有两壶您先用着,小的立马再去给隔壁屋烧!” 门没开,只传出陆錦珩的声音:“放在门外。” “得嘞!” 听到下楼的脚步声,陆錦珩将门打开一条缝儿,将两壶水提进了屋,将门重新锁好。 苏鸾浑浑噩噩的坐在椅子上,脑袋趴在一张长方桌上,这姿势看起来很不舒服。然而若现在将她抱去床上只会濡湿被褥,一夜都睡不好。 陆錦珩看了看她痛苦的表情,袖子一扫,将桌上杂物全部挥到了地上。然后抱起苏鸾,将她放到长桌上。 因为身子冷的发抖,苏鸾的腿蜷曲着,整个身子也都弯起,桌子长度刚刚好。 屋内东西倒还算全,陆錦珩从漱洗架上取过一只铜洗,将热水倒满,将干净的棉巾丢进去。 这便开始为苏鸾脱衣。 前几件时还好脱,毕竟都是侍卫们的衣裳,当时胡乱裹到苏鸾身上的,不需她配合抬胳膊抬腿儿的,她便也不怎么抗拒。 可等脱完那几件后,只剩下苏鸾自己的裙子时,苏鸾就不愿意了。 陆錦珩伸手去她腰间,欲解下宽束带。苏鸾不只嘴里“哼哼唧唧”的发出抗议,手也开始胡乱拍打,阻挠着他。 “苏鸾,你身上的湿衣裳不脱下来,会生病的。”陆錦珩温言相劝。 而苏鸾根本不听这套。 先前她意识不清,只是本能的抗拒。而听了陆錦珩这话,她便清楚认识道陆錦珩是真要脱她的衣裳。也就更加抗拒了。 陆錦珩心疼又无奈的看着苏鸾,缓缓俯下身子在她眉心吻了下。 “听话,小命儿比什么都重要,比虚头巴脑的贞良也重要。”他哄孩子似的劝导苏鸾。 说罢,便左手轻易的箍住苏鸾的两只细腕儿,右手去她腰间松解系带。 “不要……”苏鸾终是说出完整的两个字来,手上挣扎不动,于是腿便跟着不老实,踢打在陆錦珩身上。 只是她乏力,踢人就跟挠痒痒似的。 腰间宽带被解开,陆錦珩将之抽出搭在一旁的椅背上,又准备去脱苏鸾的外衫。 外衫内是一条及胸长裙,外衫扒至一半时,一对儿削薄的肩膀露出来,苏鸾哆嗦的更厉害了! 陆錦珩忙将浸饱了热水的棉巾从盆内取出,绞至半干,盖在苏鸾裸露的肩膀上。 顿时一股舒服的温热笼下,苏鸾便不怎么抖了。陆錦珩趁机将外衫的两袖也褪下,湿衣扔到一旁。 他如法炮制,将再浸了热水的棉巾绞干,铺在胳膊上。隔着热巾轻柔的揉捏,为苏鸾擦去身上雨水的同时,也舒缓放松着她的筋骨。 待双臂与肩颈都擦拭好,苏鸾已觉身上慢慢有了热乎气儿。僵了许久的四肢恢复知觉,整个人舒爽起来。 较之先前她略清醒一些,睁开眼看着陆錦珩,“够了……这样就够了……”她怕他再去脱她的裙子。 见苏鸾已能正常说话,陆錦珩面上终于淡出抹笑意。至少他可以跟她讲讲道理了。 两只绞帕时沾了温热的手掌抚在苏鸾的锁骨上,轻轻揉捏为她疏通着筋脉:“雨不知何时会停,即便停了,路也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今夜定是回不去了。你裙子是湿透的,不能裹在身上过夜。” “那……那找个丫鬟……”苏鸾虚弱的说着。 “没有丫鬟,这里只有小二和我的侍卫。你是想让他们来,还是我来?”陆錦珩唇边挂笑,他知道光哄是没用的,还得夹着吓唬。 苏鸾没回答他这个讨厌的问题,只是深深蹙着眉心,面目很是痛苦。 陆錦珩这才后知后觉的伸手,去试了试她的额温……太烫! 陆錦珩也急的皱眉,莫说是不换下这身湿衣会生病了,只怕是会病上加病!他由不得她胡闹。 “苏鸾,你已经在发烧了,眼下没有大夫,你必须乖乖听我的将湿衣换下。”说着,陆錦珩已上手去扯苏鸾的裙子。 “不要……”苏鸾挣扎,尽管力气小得很。 “那你可能自己脱?”陆錦珩停了下来。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趁人之危这样欺负一个姑娘。 “能!”苏鸾用尽力气,才能发出如此坚定的一个字来。 陆錦珩转过身去,背对着不看。 苏鸾用力抬了抬手,将手抬至胸前,去扯动系成蝴蝶结的裙带。然而她的手虽能动,指间却没有一点儿力气,虚捍着那薄滑的锦带如何也扯不开。 她重而急的喘息声落到陆錦珩耳中,陆錦珩眉间漫过一丝愁色。他知道苏鸾耗了很大的力气。 之后“啪”一声,苏鸾的手终于撑不住落回了桌案上。她最终也没能解开那一条锦带。 “你可换好了?”陆錦珩明知故问。 见苏鸾良久不答,陆錦珩才缓缓转过身去看她。先前背身沉静的这一会儿,陆錦珩也想到了一个法子,多少能让苏鸾好过一点。 他取过先前搭在椅背上的那条宽带,在苏鸾眼前晃了晃:“你放心,我不会看到任何今晚不该看的东西。”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接着便见陆錦珩将那条宽带蒙在了自己眼上,在后脑勺打了个结。 苏鸾明白他的用意,可还来不及做个决定,陆錦珩的手便朝她胸前伸了过来! 出于未深思过的本能,苏鸾还是抬手挡了挡。陆錦珩的手抓在了她纤嫩冰凉的小手上。 “苏鸾,你最好不要乱动。我可是按着蒙眼之前的记忆去摸索,你若擅自乱动害我摸了不该摸的地方,那就怨不得我了。” 陆錦珩将苏鸾的手轻轻放回桌案上,重新去摸那条锦带。果真这回苏鸾不敢乱动了,连喘息声都低的近不可闻,想来也是极压抑的。 陆錦珩在记忆的位置摸了一把,一团柔软入了掌心。伴着苏鸾的一声抗拒,他旋即将手上移。 记忆总是有所偏差的。 这回陆錦珩顺利摸到了那条锦带,轻轻一拉,那带子松开,连带整条裙子也松落下来。 拽着裙摆往下一撸,陆錦珩便将整条裙子扯下。 陆錦珩慢慢弯身,摸到铜洗,捞出棉贴绞了绞,开始为苏鸾擦身。虽是蒙着眼,只要找好一个参照,便能顺利分辨清楚哪个方向能碰,哪个方向不能碰。 95.第 95 章 陆錦珩才擦了没几下,苏鸾便软声央求道:“不必了……或者我……自己来……” “你行?”陆錦珩想到苏鸾先前连条锦带都解不开的样子。 苏鸾点点头, 点完才意思到陆錦珩蒙着眼睛看不到, 便又“嗯”了一声。褪掉一身湿衣后,她的确觉得轻松了许多, 好似解了一层禁锢。 陆錦珩将棉巾盖在苏鸾的身上,手移开。 起先苏鸾只能费力的推动那棉巾在身上游走,随着棉巾的湿热蒸腾着她的手心, 手指也渐渐软化有了力气, 她竟能稍稍抓住。 将就着擦了擦,苏鸾把棉巾丢在一旁,看看陆錦珩:“衣裳……” 陆錦珩转身从记忆中的木施上扯下一条大巾,丢给苏鸾:“这里没有干净的衣裳, 你且先用这个裹一裹,我让小二将你的裙子拿去清洗烘干, 一会儿再换上。” 苏鸾将那条大巾盖到身上,可是因着身子抬不起来,难以裹住后背。她手掌用力撑在桌案上, 将身子撑起一点。桌上有水,突然她的手肘一滑,眼看就要摔倒! 说时迟那时快, 陆錦珩的胳膊往苏鸾的背下一垫,苏鸾的头和肩没摔到冷硬的实木桌案上, 而是摔进了陆錦珩的怀里。 惊慌的喘了几下, 苏鸾脸上蓦地一愣…… 她缓缓转头看向陆錦珩:“你……你看得见?” 陆錦珩也是一怔, 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 起初蒙上时他的确是看不见的,可后来不知是戴久了逐渐适应了黯淡光线,还是宽带上的水渐渐流失,使得视线清明。 反正他后来是的确看见了。 默了片晌,陆錦珩解释道:“你别担心,我只能模糊看到个影儿。再说这布料蒙在你身上还是蒙在我眼上,又有何区别?不都是你我之间隔着一层布吗?” 苏鸾:“……” 这话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竟无法反驳。 既然识穿,陆錦珩也没必要再演了,左手托着苏鸾的身子,右手在脑后一扯,将蒙眼的宽带扯了下来。 他低头看苏鸾,见她眸中噙着说不上是委屈还是害怕的泪。陆錦珩也没多劝,只帮她重新裹了裹身上的大巾。之后抱着她放到了床上,盖了被子。 知道苏鸾这会儿羞窘,陆錦珩也不多话,转身拾起地上的裙子出屋去找小二。 苏鸾缩在被子里,觉得身体渐渐暖和过来,恢复了许多气力,竟也能翻得动身子了。她将身子翻向里侧,不想再面对陆錦珩。 一会儿陆錦珩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姜汤。今晚没有地方弄药,这是最有效的驱寒法子。 见苏鸾回头朝面,陆錦珩脸上现出一丝意外,看来她身子好转了一些。走到床前,陆錦珩将右手抄过苏鸾的脖颈之下,托着她上半身抬起一些。 “喝了这个再睡。” 苏鸾原是想装睡避免与陆錦珩的再接触,但陆錦珩不由分说的将她揽起,她便装不下去了,只得硬着头皮喝下那碗姜汤。 陆錦珩将苏鸾的身子重新放平,将碗放到一旁。之后他开始去整理自己。 ——到现在他还是一身湿衣呢。 虽说身子疲乏,可这种情形下苏鸾根本睡不着。她时时惧怕着陆錦珩会乱来,便竖起耳朵听着背后的动静。 她听到玉带清脆的碰撞声,猜着陆錦珩在宽衣。又听到哗哗的水声,猜着陆錦珩的绞帕子擦身。最后她听到临近的脚步声,知道陆錦珩朝床这边走来了…… 苏鸾的心倏尔一提! 陆錦珩坐到床畔,苏鸾提心吊胆了许久,不见陆錦珩再进一步。苏鸾那颗担忧着的心渐渐被好奇取代,她费力的扭过头去看了看。 见陆錦珩光着膀子,只着一条长裤端坐于床畔。苏鸾蓦地将头转了回去。 “突突突——”她听到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 “这……里还有一床被子……”苏鸾支支吾吾的嘟囔道。声音低的,好似陆錦珩能不能听见全凭天意。 她想着陆錦珩如此光着膀子与她同处一屋,一来不雅,二来也委实是冷。总不能真让他这样光溜溜的待一夜,起码也裹上床被子坐去一旁。 陆錦珩微微转头以余光瞥向苏鸾,只能看到她一头半湿不干的墨发,他嘴角浅浅的勾起。 先前去端姜汤时陆錦珩问小二要过碳炉,奈何开春之后便被掌柜全收回家了,这里一个也没有。可苏鸾如今病着,要大量发热才能驱出寒气。 思了片刻,陆錦珩便翻身上床,跃过苏鸾去了里面。 “你……”苏鸾还不及说出句什么,陆錦珩已动作娴熟的钻进了另一床被窝儿里。 “你不能躺在这儿!”苏鸾慢半拍儿的将话说出。 陆錦珩半笑不笑的凝着她,“嗯,我也不喜欢躺在这儿。”说罢,他带着被子去了床外侧,将苏鸾抱去了里侧。 调换了个位置。 苏鸾无力又无语,蹙眉盯着陆錦珩,眼中再没先前的复杂,只余愤怒。她撑了撑身子,想说他要躺着便躺着,大不了她去椅子上。 就在苏鸾的胳膊堪堪将半边身子撑起一些时,陆錦珩的手在她肘上一弹,胳膊立时歪了,身子失去支撑摔回床上! 好在床上铺着厚厚的几层褥子,这一下摔得虽狠却不怎么疼。苏鸾只气乎乎的瞪着陆錦珩,贝齿在樱唇上发狠的咬了下。 “陆錦珩你……”趁人之危,欺人太甚! 陆錦珩两条胳膊伸出被窝,搂着苏鸾与自己贴近。低哑略显磁性的声音于她耳边低语:“苏鸾,我若真想趁人之危,刚才你□□时就下手了。那种情形下我都忍过去了,你这会儿还怕什么?” 此言糙而有理,羞得苏鸾一脸通红。本就因着高烧而发烫的脸蛋儿,这会儿简直灼手。陆錦珩的手背在她脸上轻轻蹭了蹭,带着挑逗意味。 “放心吧苏鸾,我不会对你做不该做的,只想搂着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待天亮了,我们就可以找大夫了。” “你在这里躺着……我去椅子上坐会儿……”苏鸾重又撑了撑身子,还是想要下床。 “为何?” “我睡不着……”许是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苏鸾又接着说明:“我睡前都会看会儿话本。正好那边有书,我去看会儿就能睡着了……你先睡吧……” 知道明着拒绝是没用的,苏鸾便一本正经的哄弄着陆錦珩。可陆錦珩还是一揽她,重新将她揽回怀中,使得苏鸾先前拼尽全力移出的几步全都白费。 “你这会儿病着,就别费眼了。想看话本故事,那我讲给你听。” 苏鸾微微一怔,她没想到陆錦珩还会讲故事。不过她在意的根本不是故事,她只想下床。 然而陆錦珩没和她多做言语纠缠,径直便讲起了故事。 “从前,有位皇子恋慕着一个姑娘,可姑娘的家族也很厉害,故而皇子便想着等自己当上了太子,再向姑娘表意。然而他努力了许久许久,迎来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流放边境的诏书。” 讲到这儿,陆錦珩垂眸看了看苏鸾,见她果真听得一脸认真,放弃了逃下床的念头。 陆錦珩唇角微微翘起,一抹温柔自唇畔荡漾开来。 “皇子被流放的前一晚,那个姑娘去见了他,原来那姑娘也一直暗暗仰慕着他。皇子得知后欣喜不已,信誓旦旦会洗清污名,回京风光娶她!可那姑娘早从父亲处得知皇子确系被人构陷,连皇上都畏于对方兵权,驱离皇子也是想保他一命。故而这污名并非凭何证据便可洗清,而要以对等的权势扳回这局。那姑娘心中已有计谋,知此生无运气与心爱之人携手白头,便与他当晚私定了终身。” “后来呢?”苏鸾脸蛋儿红红的,眼睛却是亮亮的,听故事的认真劲儿一点也不像个病人。 陆錦珩抚了抚她的鸦发,将她拥得更紧了些,继续道:“一夜夫妻后,那位皇子配流放边境,那个姑娘也急急嫁了人。” “为何要嫁给别人?!”苏鸾一脸焦急,面露不解。 陆錦珩将脸贴在苏鸾的脸上,用自己的凉去淡化她的炙热。 “因为那姑娘嫁的,是一位手握兵权的人。她用联姻的手段,说服娘家与婆家共同扶持那位皇子。最终那位皇子也的确如她所愿,成功回京,并成为了东宫太子。只是他的东宫,再也等不来他心爱的姑娘。” “再之后皇帝驾崩,太子继承了大统。他以为自己成为了天下霸主,便再无人可阻挠他行事,故而他打算以江山为聘,夺回心爱之人。然而这时他却得知,心爱之人已有了身孕。新帝一时无措,事情耽搁下来,他想着待爱人产子后再做打算。却未料到那姑娘产子之时,亦是丧命之时。” 苏鸾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她就这么死了?那……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活了下来。” “那皇帝呢?”苏鸾又问。 “那个皇帝永失所爱,痛苦了许久。只是江山重担压于肩上,由不得他随心而活。他后来又有了许多的妃子,许多的孩子,只是他的心却始终是麻木的,从未因新人笑,或是又添皇子而雀跃。直到有一日,他得知所爱之人留于世上的那个孩子,其实是他的骨血!他欣喜若狂,重新活了过来。” 苏鸾怔怔的听着,心下五味杂陈。 “皇帝想将这个流于宫外的小皇子认回,想将余生所有的宠爱都给他,然而已懂事的小皇子却说这样会辱了母亲清誉。皇帝也不忍再逼他,于是仍同意他留在养父府中,明里暗里处处护着小皇子。” “那,那个小皇子在养父那里生活的快乐吗?”苏鸾心下隐隐为其担忧,她不敢想这世上有哪个豁达的男人,可容许自己的夫人生下的孩子是别人的种。哪怕是当今圣上的种,依旧是奇耻大辱。 “哼~”陆錦珩轻蔑的冷笑一声,既而答道:“快乐。” 苏鸾难以置信的看着陆錦珩,陆錦珩则继续说道:“小皇子时常面对磨搅讹綳,明刀暗枪。渐渐的,他便也乐在其中。与那些老狐狸们过招儿多了,他的心也磨砺得硬了。” “总有人想小皇子死,却偏偏不敢亲自动手,于是有一次设计将他诓去冀州别苑避暑。而冀州正值地动,那些人想着小皇子若死于天灾,皇上便无法怪罪任何人。” “而偏偏在小皇子将死之际,有一双小手扒开了他头顶的瓦砾,让他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96.第 96 章 故事讲完,屋子内静默了良久。 陆錦珩虽搂着苏鸾, 苏鸾却是垂着头。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看不到她因惊恐而冲破病痛禁锢瞪圆的一双杏眼。 陆錦珩居然是……居然是皇上的骨肉? 这么一来,似乎书中苏鸾所有觉得蹊跷的, 便都顺理成章了。 难怪皇上将陆錦珩宠信到没边儿!难怪众人表面上对他客气,暗地里却想着要他的命!难怪他后来参与了夺嫡之争…… 心中暗暗惊叹完这些,苏鸾的思绪又停在陆錦珩最后的那句话上: ‘而偏偏在小皇子将死之际, 有一双小手扒开了他头顶的瓦砾, 让他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果然陆錦珩今日对她的温情种种,仍是基于原主幼时的恩情。 这明明是苏鸾早就猜想到的,可不知为何,听陆錦珩亲口表达出来, 她还是明显感觉到有一种失望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默默的咬了咬下唇,苏鸾似在申饬自己的内心, 竟不知何时生出非分之想! “苏鸾?”陆錦珩柔声唤了句,声量低得也就仅仅能让怀里的苏鸾听到。 可苏鸾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陆錦珩抽手抬了抬苏鸾的下巴,发现她双目安然的阖着, 竟不知何时睡着了。许是烧得昏昏沉沉的缘故吧。 看来,她没能听完他的故事。 罢了。 陆錦珩抻了抻苏鸾身上盖的被子,将她的手塞回被中, 脑袋也放回枕上。他怕一直这样搂着她睡,会令她太累。 脑袋落回软枕的时候, 苏鸾佯作自然的朝里歪了歪, 如此陆錦珩便看不到她的脸。 趁陆錦珩起身吹蜡烛时, 苏鸾彻底将身子翻向了里侧,背对着陆錦珩。 灯熄了,一片黑暗中苏鸾睁开了双眼。 因着发烧连皮肉都是痛的,加之先前那个无比震撼的故事,今晚她怕是要睡不着了。 陆錦珩的真实身份是皇子,还是当今圣上唯一宠信的皇子……苏鸾一时有些彷徨,她不知日后该如何对待这样的陆錦珩。 况且就她多年看书得出的心得,知道秘密太多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正所谓不知者不怪,她还是如以前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好了。反正她今晚本就烧得糊里糊涂的,陆錦珩也不会怀疑什么。 很好。 就在苏鸾打算这样空瞪一夜时,突然感觉到一小股儿凉气顺着她的后背袭来。 是被子被打开了。 倏尔,便有一只大手搭在她的腰窝上。苏鸾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没睡?”陆錦珩低而厚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苏鸾没有回应他,她知道他也只是试探。 果然,见苏鸾不回应,陆錦珩没有再说话。只是他的手又往里滑去,将苏鸾的纤腰整个揽住。 心里忐忑着,可苏鸾没敢再哆嗦一下或是做出任何反应。她拼力压抑着那异样的感觉,好在有病痛镇着,不似寻常那般敏感。 陆錦珩的手倒还算规矩,揽好苏鸾的腰后便原地不动,似是进入了梦乡。 苏鸾不敢冒险,睁着眼等了许久许久,直到确认陆錦珩睡着了,她才稍微将身子往里挪了挪。 她的身子往里挪,陆錦珩搭在她腰上的手便自然的后落,如此小心翼翼的挪了多回,陆錦珩的手终是彻底掉落下去。 苏鸾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可以小睡上一会儿了,她是真的累。 可松出的那口气还没完全吐完,那只手突然又搭了过来!不只搭上了苏鸾的腰,还搂着她的腰身向后用力一捞! 苏鸾好容易挪出去的身子,瞬时又被钳制回陆錦珩的怀里。且这回因着陆錦珩使出的力道猛,苏鸾的身子被带出被窝儿,紧紧贴在了陆錦珩的身前! 严丝合缝,没有一处不紧密相接。 偏偏此时的陆錦珩还光着膀子。 苏鸾想要反抗,可发现陆錦珩根本没有任何后续动静,她便意识到他是睡着的。于是苏鸾开始不动声色的,去轻掰陆錦珩箍在她腰上的手。 她想着能不惊醒陆錦珩,最好还是不要惊醒他。毕竟陆錦珩先前说的那些话,她得佯装没听见。不能让陆錦珩发现她是装睡。 可是陆錦珩即便是睡着的,手劲儿也比苏鸾大,任她忙和半晌急出一头汗来,还是没能将陆錦珩的手移开。 折腾到半夜,苏鸾也累了,终是睡着。 这种环境下,又是带着这样的惶恐忐忑的心情去睡,苏鸾自然睡不太死。天刚蒙蒙亮,她便头一个睁了眼。 姿势还是昨夜入睡时的那个姿势,不同的是苏鸾总觉得屁股上有些硌。 苏鸾皱了皱眉,心想昨夜上床时她见陆錦珩只穿了一条薄薄的长裤。也正是因着那条里裤单薄易干,他才能留在身上。苏鸾笃定,昨晚并没见陆錦珩的裤上坠着任何配饰。 难道是暗器? 想起二人困于船上时,陆錦珩连皂靴和玉簪都可作暗器使用,苏鸾便觉得他再贴身藏一两样暗器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思及此,苏鸾有些隐隐的担忧。 若真是短刃之类的东西抵在她屁股上,那岂不是非常危险?陆錦珩不经意的一个翻身或是一个动作,就有可能伤到她! 苏鸾吓出一身冷汗。 她悄悄将手探过去,朝着抵在她身后的那个坚硬之物摸去。就在指尖儿刚刚触到那东西时…… “在摸什么?”陆錦珩的低哑的声音炸响在苏鸾的耳边!尽管声音是那样柔软那样低,可苏鸾却觉得像一声闷雷般可怕。 “没……没什么……”应完这句,苏鸾觉得她心虚的颤音已无情将自己出卖。 故而只得实话实说:“你的裤袋里塞了什么?硌得我有点儿疼。” “哼~”陆錦珩发出一声嗤笑,在苏鸾的后颈上吻了下。 炙热的唇堪堪印上,苏鸾便低头逃脱。陆錦珩也不强迫,只搂着她又腻了一会儿,便兀自起身。 下床前,陆錦珩拍了拍苏鸾的后肩叮嘱道:“你再睡会儿,我命人将大夫请来此处。” 陆錦珩知道有他在身边,苏鸾昨晚定是没睡几个时辰的。唯有他下了床,她才能真正休息得安心。 穿上已然晾干的衣裳,陆錦珩出了屋。只是他自始至终没有回答苏鸾的那个问题。 陆錦珩出屋不久,苏鸾便再次陷入沉睡。 隔壁屋的侍卫们,夜里轮流抽出两人值守于世子的屋门外。见世子出屋,当前值守的二人立马躬身行礼。 “世子。” 陆錦珩扫了眼二人,挑着脸型微圆,显得敦厚些的一个侍卫命道:“你立即去苏府,将昨夜之事大体描述一番。就说这里有丫鬟伺候,待看过大夫熬过药后,太阳落山前我会亲自送苏姑娘回家。”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那侍卫正转身想走,陆錦珩忽地又唤住了他,额外叮嘱道:“切记描述时勿言辞太过吓到苏家二老,也勿轻描淡写的令他们生疑。” 那侍卫先是怔了下,既而再次领命:“是,属下谨遵!”说罢,圆脸侍卫退下。 陆錦珩又看向另一名侍卫:“你回郡王府将太医带过来。下了一夜雨道路定是泥泞难行。用轻功,尽快!” “是!”侍卫领命急急退下。 陆錦珩侧头瞥了眼身后的屋门,想着若此时他回屋,八成苏鸾又睡不安稳了。在太医来吵她前,他还是先去厨房看看。 因着一路轻功御风,约莫大半个时辰,去请太医的那个侍卫便回来。太医同侍卫一并等候在世子的屋门外。 没多会儿,从厨房熬好了清淡白粥的陆錦珩,便端着碗回来了。 原本还没怎么睡醒就被拉出被窝的太医,双眼迷迷瞪瞪的睁不开,可一看到这幕,登时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了! 侍卫自是比个太医能隐忍,可也是骇得面色煞白。 世子会……熬粥? “先在此候着。”陆錦珩边推门,边吩咐二人。 “是。” 回了屋,陆錦珩将碗放到桌上。转头看苏鸾,果然她睡得浅,这点儿动静轻易就将她给吵醒了。 陆錦珩将小二昨晚清洗干净并烘好的裙子放床上一丢,“可还要我帮你穿?” “不需要!”苏鸾斩钉截铁的推拒了他的好意。 虽说她比昨晚烧得还要厉害,可不知为何四肢却没有昨晚那般夸张。如今穿衣的力气还是有的。 苏鸾见陆錦珩没有出屋回避的意思,便将裙子拽进被窝里,从里面捣鼓捣鼓将衣裳糊弄着换好。 确定自己穿戴妥帖了,苏鸾便道:“可以了。”她知道太医已在外等候。 陆錦珩将太医唤进来,开始为苏鸾诊脉。 太医切了一会儿脉后便给了结论:“世子,苏姑娘只是受了凉发烧,开几副药吃吃便好了,并无大碍。” 97.第 97 章 只是太医的话,并没能让陆錦珩宽下心来。 “再仔细看看。”他斜觑太医一眼。 太医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一眼世子, 在对上眼神的一刻, 太医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又转回头去给苏鸾再诊一回。 果然, 这次切完脉太医神色凝重起来,转身向陆錦珩回禀:“世子,苏姑娘她……” “怎么, 无大碍吧?”陆錦珩将太医堪堪开口的话打断了。 太医再次面露疑惑的抬头, 迟疑片刻后点点头:“噢……是是是,苏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吃两副退热的药便好了。” “嗯,那就下去熬药吧。” “是。”太医收拾好药箱, 背起退下。 陆錦珩朝床上的苏鸾笑笑,走到桌前端起那碗不太烫了的米粥, 坐回床畔:“来,先吃点儿东西,不然空腹饮药损及身体。” 苏鸾撑着身子起来一些, 倚在床柱上。陆錦珩塞了个软枕让她靠着,很是舒服。 陆錦珩舀起一勺粥,先放到自己唇边试了试不烫口, 才喂进苏鸾嘴里。 第一勺时苏鸾没准备,来不及抵抗那汤匙就被塞入了口中, 她只得将粥匆匆咽下。第二勺时苏鸾便伸手抢汤匙:“我自己来就可以, 今日有力气了。” 便是不出于暧昧这层顾虑, 苏鸾也是不敢让陆錦珩喂她啊!一位皇子…… 她怕消受不起折寿。 陆錦珩却是没有松手,苏鸾夺了两下没能夺过来。见陆錦珩目光有些逼人,她便打消了自食其力的念头,继续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病人。 只是当第二勺喂进嘴里,苏鸾有时间咀嚼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 “这小二怎么这么笨?” “怎么了?”陆錦珩不解。 苏鸾伸手指着那碗粥,满满的嫌弃:“这……这算什么米粥?根本就是生米泡水吧!” 陆錦珩:“……” 顿了顿,陆錦珩将碗放回桌上,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丢了一句:“你再睡会儿吧,等药熬好了再来叫你。”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屋。 望着那扇关上的木门,苏鸾心下惴惴。既为陆錦珩莫名而来的不悦,也为先前太医切完脉时那怪异的神情。 陆錦珩出了屋,候在门外的太医朝他躬身行礼。太医正想开口说什么,陆錦珩一摆手阻止住,警惕的回头瞥了眼屋门。 太医随世子往长廊走了几步,陆錦珩才道:“说吧。” 太医抬头,神色如第二次给苏鸾切脉时一般凝重:“世子,苏姑娘果真是中了毒!” 第一回切脉时,太医只侧重了外在的症状,故而未考虑中毒因素。经陆錦珩提醒后,他便又特别留意了下,果然发现异常。 陆錦珩双眼微微眯起,透出一股子狠厉。 太医则继续讲明道:“不过世子请放心,苏姑娘中的只是一般的化骨散,除了中毒当晚会有些无力症状外,睡一觉药力便会自然消散,对身体也并无太大隐患。” “嗯,那下去煎药吧,多加些滋补的药材。” 看着太医退下,陆錦珩眼中阴鸷更甚。 昨夜他便觉得不太对劲儿。淞阳湖的水虽冷,雨虽大,却也不至于让人无力到瘫软的地步。 加之今早起床后苏鸾明明烧得更厉害了,气力却反倒恢复了许多,更是让陆錦珩生疑。 果然如他所料。 细思昨晚泛舟前后,果然处处透着蹊跷。只怪他色令智昏,当时满心只在花前月下,竟一时大意失察了。 画舫虽是他随意找的,可当时除了那个画舫外,已没有其它船夫在。故而看似随意的选择,实则都是在按着有心人设计好的步子走。 进入舫屋后,小几上备好了茶水。而陆錦珩因着在淞阳楼时吃多了酒水,并不觉口渴,故而未饮。苏鸾却是饮了。 看来问题就是出在那一杯茶上。 只是如今画舫已然沉入湖底,若再想通过船只来排查关键人,已是无处可查了。 这时天已大亮,隔壁的门也开了,几名侍卫皆已起来,一周过来给世子行礼。 陆錦珩便命道:“你们去查查淞阳湖停靠的船只都是由什么人来管理,然后带这人来见我。另外看看昨晚的船夫可有失踪的。” “是!”几名侍卫领命退下。 陆錦珩自认昨晚警觉虽差,但识人绝不会有失。凭他昨晚看那个船夫的神情,他笃信那人并不知情。 所以应该是有心人暗中破坏了船只,又想法子驱散了其它的船夫,才引得陆錦珩上了那人的画舫。 而就在陆錦珩淡定安排这些时,屋内趴于门上的苏鸾已是吓得一头冷汗! 没错,她是在偷听。 苏鸾悄悄回了床上,钻进了被窝里,他将方才听到的事情又在心中捊了一遍,只觉脊背森凉! 化骨散……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原来她昨夜竟是中了毒。原来那船也是被人蓄意破坏的,居然有人要杀了她。噢不,是要杀陆錦珩。 ——她只是个垫背陪死的。 死的好随意,好没价值。 这便是留在陆錦珩身边,所要承担的风险么?苏鸾裹着被子却浑身发抖。 她天天被陆錦珩欺负不算,还得被陆錦珩的敌人欺负,夹在中间两头受虐,奈何她还只是原主在陆錦珩心中的一个替代品! 冤! 太冤了! 苏鸾正胆战心惊的思忖着这些,“吱嘎”一声门开了。苏鸾眯眼瞥见是陆錦珩回来了,立马闭上眼装睡。 她如今更怕见他了。 陆錦珩走到床前,看到苏鸾莫名出了一头汗,便取了棉帕伸手帮她轻轻擦拭。 被陆錦珩如此仔细的照料着,苏鸾却只觉芒刺在背!她设想着昨夜仇敌沉船没能杀了他们,便会再用其它法子。 比如随时可能射进屋来的一支冷箭…… 总之她离陆錦珩越近,便越有可能被波及。 想着想着,两行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苏鸾拼力克制着心里的委屈和惧怕,可还是掩饰不了那么完美。 陆錦珩剑眉微锁,“苏鸾?”他小心的唤了一声。 苏鸾不想让陆錦珩识破她是装睡,她也解释不清自己为何而哭,故而只得闭着眼继续演下去。 “薛……秋儿……你离我……远点儿……”苏鸾断断续续的哼唧出这样的话来,声音低且含糊,似梦呓。 陆錦珩俯身听得清楚,他猜苏鸾这是又梦到薛秋儿了,不由得心头一揪。 他知道这个梦魇曾折磨了苏鸾许久,只是过去这么久了,他以为他帮她治好了。却不想她的心魔是生了根,拔不掉的。 “好了不怕,有我在,什么邪魔鬼怪都不敢靠近你。谁敢伤你一根头发,我定令她万世不得超生。”陆錦珩小声哄着,手轻轻的在苏鸾身上拍打,哄婴孩似的认真。 苏鸾的嘴唇不由自主的颤了颤,泪没能止住。只是这回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下发酸。 看苏鸾这副可怜相儿,陆錦珩以为她还在被梦魇所困,干脆将苏鸾抱在怀里,安抚着她。直到苏鸾终于不哭了,陆錦珩才从又将她放回床上。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叩门,陆錦珩接过太医的药来唤醒苏鸾,给她喂药。 苏鸾靠在软枕上坐着,陆錦珩的手递过来时,她便张口含下一勺药。只是她的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一句话也不说。 陆錦珩只当苏鸾仍是沉浸在先前的梦魇里,边一勺勺喂着药,边言语开解:“苏鸾,我命人寻访了一位法力颇为高深的碧水老道,据闻他每隔八年才下山现世一回。过几日你病好了,我让他给你做个法。” 苏鸾怔了怔,望着陆錦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敷衍的点点头。 喂完药陆錦珩将空碗放到一旁,说道:“雨虽然停了,但道路还是泥泞不堪的,不适宜驱车行路。故而你先在此处休息一白日,待过午再回苏家。” 苏鸾眉间迅速漫上一层愁色,刚开口想说什么,就被陆錦珩抢了话去:“你且放心,你爹娘那边我一早便命人去说明原由了。” 这下苏鸾稍稍放松了神情,点点头。 陆錦珩又道:“大夫说这药有安神之效,故而你很快又会觉得困乏,不如再多睡一会儿吧。” “好。”轻应一声,苏鸾缩回了被子里。 很快苏鸾便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知道是陆錦珩离开了。苏鸾没有睁眼,果然那药劲儿很快上来,她沉沉睡去。 中午时,派去查停靠船只的侍卫们回来了,带回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这人正是负责淞阳湖船只的船老大。 他一见陆錦珩便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大人饶命啊!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船老大虽不知陆錦珩的身份,但看这些侍卫便知来头不小,加之侍卫盘查时询问他的那些话,他也隐隐猜到是有贵人在他的地盘儿遇险。 陆錦珩随意打量了船老大一眼,冷声问道:“今日可有失踪的船夫?” 船老大直起身子来先是一愣,好似奇怪陆錦珩为何会知道,而后便实诚的点点头:“有!今日有个叫王老二的船夫没来,平日他都是一早就来的。” “王老二长什么样?”陆錦珩狭长幽黑的眸子微微波动了下。 船老大仔细将王老二的样貌描述了一番。陆錦珩一听,正是昨晚租给他画舫的那个船夫。 遂又命几侍卫:“从昨晚我上船之地,到那个王老二的家一路,仔细查找,看看可有线索。” “是!” 陆錦珩又问船老大:“其它船夫昨晚为何早早收工?” 98.第 98 章 船老大恭敬且恳实的将自己所知情况一一禀告。 淞阳湖不算大,非初一十五时因着极少有人来进香, 白日里通常就有五六个船夫在此等活儿。到了夜幕降临时就只留三人在此。 而昨晚, 除王老二之外的另外两个船夫皆遇到了豪客。两位豪客一出手就是一个银锭子! 豪客说是看到风大将雨,船夫们却还要在此等活儿, 很是艰辛。故而打赏了他们,好让他们早些收工躲雨。 又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后,陆錦珩便将船老大放了, 却让炎华将那两个率先收船的船夫带了回来。 同时还命人去刑部请来了一位画师。 之前派去找王老二的侍卫们回来, 果真从王老二回家的那条路上发现了被匆匆掩埋于杨树旁的王老二。 自然是被灭口断了气的。 一切如陆錦珩所料。 “世子,画像已经画好了。”炎华捧着两幅画像回来,呈给陆錦珩过目。 陆錦珩坐在二楼的大堂,仔细看着桌上的两幅画像, 剑眉微锁,似有所思。 这是擅长刑事的画师, 依据两个船夫描述,将那两位‘豪客’具象到了纸上。两个皆为年轻人,及冠, 一个嘴角上有绿豆大的黑痣,一个蓄着夸张的八字胡。 见世子竟盯着这二人画像看了如此之久,炎华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世子, 这二人面征如此明显,单凭豆大的痣和八字胡, 张贴出去便极易被认出。”那世子还愁什么呢? 唇角微微勾起, 陆錦珩微锁的眉心终是舒展开, 带着丝戏谑的侧目看炎华。 “世子……可是有何不妥?”炎华一看陆錦珩这表情,就知道定是自己思虑不周了。 “我大周之人,素不喜蓄八字胡。这二人的面征如此浮夸出挑,你认为他们的主子当真会找这样的人来行动?” 一语惊醒梦中人,炎华的双眼顿时如醍醐灌顶般清明! “世子,属下这便让画师重画!”匆匆收了桌上两张纸,炎华转身欲走。刚转过身去倏尔又想起什么,退回来请示道:“世子,是否让画师直接多画几份,拿下去给人临摹,于城中大街小巷张贴通缉?” “不需要,只临摹四张便可。”陆錦珩随意道,神态中透着笃定。 炎华不解,皱了皱眉:“为何是四张?” “送去四个城门。” “可是世子,他们的暗杀计划未能成功,八成眼下正躲于哪座院子里门也不出,未必会出城啊。” “炎华,你可狩过猎?” “狩过!”炎华眼中顿时冒光,京中没有哪个男儿不喜欢狩猎。 “追捕野兽时,若遇到野兽躲进洞穴,你当如何?”陆錦珩摆弄着桌上的一只青花瓷茶杯,饶有兴致。 炎华不假思索便道:“若是土洞就以刀剑挖开!若是石洞就以二踢脚炸开!” 陆錦珩几不可见的抽了抽嘴角,抬眼看炎华,带着一丝不屑:“你就不能扔个□□进去,将野兽驱出来?” 炎华挠头,一边觉得世子高见,一边又觉得受宠若惊。他跟随世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能你来我往的对上这么多句话。 说起来,世子自从有了苏姑娘,好像身上的烟火气也有了一些。不似过去那个冷傲孤清,能用一个字说话,就绝不浪费口舌说第二个字的世子爷。 见世子这会儿心情好,炎华便也不再费神揣测,径直请求世子明示:“那不知这个□□要如何放?” “将我雨夜游船,并彻夜未归的消息散播出去,就说至今尚未找到人。” 炎华一怔:“世子,此消息若是放出去,圣上必然心急如焚,届时宫内宫外都会大乱!他们定会纷纷猜测您……” 陆錦珩瞟炎华一眼,无所谓道:“猜测我遭遇不测?嗯,那就让他们这么以为吧。” 顿了顿,炎华好似想通了一些。 世子所谓的□□,便是让大家以为他昨夜果真着了那些人的道儿,遇难了? “是,属下这便命令下去!”炎华告过礼后转身退下。 又吩咐了侍卫几桩带话的小事儿,陆錦珩便回了阁楼。时已至过午,苏鸾又该吃点儿东西服药了。 为防外人打扰,陆錦珩干脆又重金将淞阳楼包了两日。 因着昨夜的雨,道路泥泞难行,这里本也不会有太多客人来。小二一脸欣然的答应,并轰走了白日来做工的其它杂人,只留下一个厨子,专门给陆錦珩他们做饭。 回房时,陆錦珩轻叩了三下门。他知道苏鸾睡的浅,定能听到。 “谁?”果然很快便传出苏鸾倦怠恹恹,却又娇滴滴的声音。 “我。” 撑起身子斜靠在床上的苏鸾无语了片刻。心想她虽不喜与陆錦珩共处一屋,但毕竟也共处了一夜了。这会儿陆錦珩又装的哪门子君子?还敲门…… “进来吧。” 陆錦珩推门而入,见苏鸾已经穿戴严整的坐在床上。背靠着床柱,下半身盖着被子。 “咳咳咳——”苏鸾软拳虚握着抵在唇畔,咳嗽了几声。她有些懊恼,明明不想在陆錦珩面前显出一副娇气的病容,偏偏他一来就咳嗽,明明之前都没咳嗽过。 陆錦珩并了几步上前,路过桌子时端了杯清水给苏鸾。 苏鸾伸手去接,陆錦珩却并不撒手,他缓缓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亲手去喂她。 杯沿触在苏鸾的唇瓣上,她有些抗拒的闭着唇,以手推开后才道:“陆錦珩,你别把我当废人,我还没到水都靠人喂的地步。” 陆錦珩唇边笑意淡噙,趁着苏鸾开口说话又将杯子塞进她的嘴里,迫得苏鸾只得咽下。 苏鸾被迫喝水,不禁微微皱眉。陆錦珩边喂边道:“我没把你当废人,只是把你当心爱之人。这世上废人多了去,我岂有闲暇逐个去喂?” “你!”猝不及防的又被调戏了一把,苏鸾无言以对,有苦难言。 陆錦珩将杯子放到床旁的小方几上,漫不经心的问道:“可有想吃的东西?我让厨房去做。” 苏鸾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本想说熬点儿清粥便好,旋即想起今晨吃的那碗难吃至极的夹生米粥,连忙道:“清淡一些的,只要不是清粥就行!” 陆錦珩原本还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上,蓦地黑了黑。凭生第一次下厨,居然未能换来她的感恩。 罢了。 “嗯。”陆錦珩声音沉闷的应了声,起身出去吩咐。 苏鸾察觉到陆錦珩面上的变化,却是想不出自己哪里又开罪了他。心想这人怎么老是阴晴不定的? 明明她才是有病的那个。 99.第 99 章 没多会儿,陆錦珩便端着食案回了屋。因着都是些清淡的小菜, 吩咐下去后厨子做的也极快。 看着陆錦珩亲自端食案的样子, 苏鸾总觉得画风有些清奇。不过也是,淞阳楼里没个丫鬟, 不管侍卫还是小二,皆是男丁,自然不便进屋。 将食案放到床畔的小方几上, 陆錦珩先端了碗粥给苏鸾。 “先吃这个养养胃。” 苏鸾接过碗来, 不安的看了看那米粥。看起来倒是米粒烂熟的样子,她吃了一勺,果然懦软好咽。 当即便满意的露了个笑脸儿:“小二长进了。” 陆錦珩正给她夹小菜欲往勺中放,手在半空顿了顿, 脸有些黑。最后还是将小菜放进苏鸾的勺子里。 就着小菜吃,粥就更有味道了。 吃了满满一碗, 苏鸾已是觉得身上有了力气。陆錦珩拿来药时,她也不再嫌苦,一饮而尽。 苏鸾开心的将空碗放回小方几上, 抬眼满怀期待的看陆錦珩:“药吃完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坐在床沿上的陆錦珩,嘴角微微荡开个笑意:“计划有变, 今日不回了,你得陪我在此小住两日。” “你……你说什么!”苏鸾双眼圆瞪, 说不上是气还是吓。 陆錦珩不欲给苏鸾讲有人想要暗害他的事, 怕吓到她。故而只笑眯眯的伸手帮苏鸾将略显凌乱的碎发撩去耳后:“放心, 我已命人给你爹娘带信儿了。他们不会担心。” 呵呵,苏鸾心下冷笑。毕竟她不敢真的笑出声来。陆錦珩脸上挂着笑,可在苏鸾看来那笑眼却是阴仄仄的。 他对自己的名声也太自信了吧?他凭什么以为他命人去带信儿,苏道北和秦氏就能不担心了? 只怕是更加的提心吊胆吧。 “怎么,才一晚不回苏家,就想家了?”陆錦珩玩味的凝着苏鸾,又逗弄道:“当初在我郡王府住了半月,不也好好的?” 苏鸾心中不满,但也不欲接陆錦珩这话头,不想他在这种已然过去的事上扯起轱辘来。 只满心急切的问道:“这到底是为何?”陆錦珩也不是个随便出尔反尔的人,明明今晨还说送她回家。 “为了让你陪我演一出戏。”陆錦珩面色无波。 “什么戏?” “失踪。” “啊?”苏鸾懵了。不过随后想想今早偷听来的那些,她也多少猜到了几分。 八成陆錦珩是想要将计就计,让暗害他的人以为他昨晚真的随着船一起沉湖了。那么对方激动之下,就有可能露出破绽。 思及此,苏鸾有些理解陆錦珩不想让她露面。毕竟她是陪着陆錦珩一起上的船,若她回了苏家,这出戏也就露馅了。 她不情愿的抬眼看看陆錦珩,见他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之后也只得点点头,应道:“好。” 苏鸾这举动倒是令陆錦珩颇为意外,毕竟他不知她偷听到了那些。在他眼里,苏鸾是并不知昨晚遭人下化骨散,遭人凿船暗害的。 那么苏鸾为何会如此通情达理好说话? 陆錦珩微微低了低脑袋与苏鸾持平,好奇的贴近看着她,眼中还夹带几分期冀:“苏鸾,你莫不是也舍不得与我分开?” 苏鸾一下变了脸色,怒容满满:“陆錦珩,我好心帮你作这一出戏,不求你感谢,只求你别恩将仇报再欺负我。你可办得道?” “我何时欺负过你?昨夜你都一动不能动了,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呀。”陆錦珩直觉得自己冤枉。 “可昨晚那样也算欺负!”明明是气的,可一提昨晚苏鸾不知不觉又红了脸颊。想不到就这么草率的与人同床共枕了。 “搂你睡觉就是欺负了?”陆錦珩佯作不解的皱了皱眉:“那天底下的男人岂不成都欺负自己媳妇了?” 这偷换概念的言辞苏鸾委实是来气,驳斥道:“人家那是拜过堂成过亲的,自然合情合理!” “呵,”陆錦珩笑笑,“原来你是想跟我拜堂啊,好,回去挑个黄道吉日……” “陆錦珩!”苏鸾抽出一只软枕朝着陆錦珩砸了过去,却被他一手接下。 陆錦珩看了看送到他手中的软枕,不正经的笑问:“这是催我赶紧上床睡觉的意思?” 苏鸾实在没话可说,身子向下一滑,直接滑进了被窝里,连头也蒙住。 她不想再看这人一眼! “陆錦珩,你要我留下来陪你演戏可以,但要分房间睡!” 陆錦珩也不恼,只心平气和的问她:“一共两间屋,你、我、八个侍卫加小二,你打算怎么分?” “那……那可以让他们住隔壁的客栈……”这话说完,苏鸾自己也觉得没可能。 小二是看店的,客人留下了,看店的走了,这算什么事儿? 至于侍卫就更不可能了,贴身保护陆錦珩的,理应除了睡觉寸步不离。特别昨晚又刚出了那种事,侍卫们更是时时加强戒备才对。 只稍一寻思,苏鸾就觉得自己的要求的确是有些苛刻了。 这么算起来,真的只能她和陆錦珩一间屋了? “那你睡床,我睡桌子。”不等陆錦珩驳回先前的提议,苏鸾便自行改了口。 陆錦珩似是真考虑了考虑,回头看了眼那桌子,便对苏鸾道:“虽说我也觉得你秀色可餐,不过桌子毕竟是吃饭的地儿。” 蒙在被子里的苏鸾,也是想不出别的主意来,毕竟这屋子就那么大点儿。 顿了顿,陆錦珩沉声道:“罢了,我睡地。” 沉浸于一片黑暗中的苏鸾脸上怔了下,既而掀开被角露出脑袋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陆錦珩。 *** 在陆錦珩身边侍卫们的努力下,雍郡王世子夜游淞阳湖,行至湖中再不见的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时间茶楼酒肆皆以此为谈资,许多人的闲来消遣都因此变得有趣了起来。 一辆精致的马车轻轧而来,在一间茶楼的门前驻下,一位贵妇人被丫鬟搀着下了马车。 贵妇人头上戴着帷帽,大堂的茶客看不到她的面容。只从这微步徐行的姿态,及露在帷帽外的华贵面料上猜着,这人身份尊贵。 丫鬟上前与小二对了暗号,小二引领着她们上了二楼包厢。包厢内早有另一位同样锦衣华服的贵妇人在此等待。 与新来的这位贵妇人一样的是,等在此的那位妇人亦不以真面目示人,头上戴着宽深的兜帽,微微垂下,使得大半张脸都隐在黑影里。 两位妇人的丫鬟和小二一并应景识趣的退出屋去,将门掩严实,两个丫鬟在外守着。 戴兜帽的贵妇人双手将帽子向后一撩,率先露了真容。 如此,戴帷帽的妇人便也将帷帽摘下,放到一旁的地上,在那位妇人的对面坐下,只隔一茶案。 “李夫人,久候了。”先前戴帷帽的妇人率先开了口。 “侧妃哪里话,我也是刚刚到。”李夫人朝着对面微微颔首。 说起来她虽与吴侧妃同为高门的偏房侧室,可毕竟自己只是伯府,吴侧妃却是郡王府,还是有高低贵贱之别。 更何况雍郡王爷正室仙游已久,吴侧妃除了个名份,早已与王妃无甚区别。故而李夫人面对吴侧妃时,显露出几分卑微之态。 见吴侧妃饮了面前的茶,李夫人赶忙又亲手为其添一杯,淡噙着笑意不紧不慢的说道:“侧妃可知今日京中大街小巷已然传遍,世子昨夜游湖未归……” 说到这儿,李夫人顿了顿,抬眼带着求证之意询道:“不知可为真?” 吴侧妃眼中顿时闪过一道精光,旋即又掩下:“李夫人应知道,世子住在錦园,虽与郡王府只一墙之隔,但俨然与分家无甚区别。故而到底情况如何,我也不敢笃言。只是今早特意命丫鬟请世子过来用饭时,没有回应。” “那……看来是成功了?”李夫人眼中的笑意又添几分,带着惊喜。 吴侧妃蹙了蹙眉,原本她以为今日能来听个确信儿的,却不想李夫人也只是在推测。 “怎么,李夫人找的人,事情有没有办妥竟未给你个回信儿?” “侧妃,此事涉及……”李夫人未言明忌讳,只伸手指了指屋顶。吴侧妃明白她是指陆錦珩的龙子身世。 李夫人继续道:“实属大逆不道。故而昨日我命他们无论事成与否,事后立马躲起来,不要来找我。” 吴侧妃缓缓点头,不得不承认李夫人这样办事的确稳妥,防了顺藤摸瓜。 “既如此,咱们就再等等。所谓无风不起浪,既然眼下京中传遍了,想是十有八九得手了!”说及此,戴惯了贵人冷漠面具的吴侧妃,也终是端不住了,眉眼间流露出喜悦之情。 只是这抹喜悦很快又被悲伤取代:“想我泽礼,原本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我对他寄予厚望!可偏偏只因一点儿纷争,就被陆錦珩断了一指……终生落残……” 李夫人忙将干净的帕子递上,不过吴侧妃没接,掏了自己的帕子拭泪。 李夫人收回手,也跟着沉浸到这种悲伤里:“侧妃心里的苦痛我都懂,我又何尝不苦?” 说着,李夫人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我娘家门楣虽低,却也是家风清正的好人家。自十八岁入孝安伯府,我凡事谨慎,伏低做小。苦熬了二十年终等到光霁成人,我千挑万选寻来阴家这个好亲家,才算真正于伯府有了地位。” “可世子他欺人太甚,关起门来的一桩小事,被他插手弄到妻离子散的地步!连带我也被郡主婆母问责,婆母竟发狠将我们这一房分出伯府去……” “分出去了,那我这二十多年挣下的尊严便付诸流水。”李夫人委实绝望,好好的儿媳不得不休,如今又与儿子唐光霁一并被驱出伯府独居! 不被婆家接纳认可的妾,跟外室还有什么区别? 她半辈子攒下的那点儿骄傲没了,全没了。 吴侧妃听着这些也同情不起来,毕竟只是为了联手对付共同所恨之人,算不上什么朋友,无需交浅言深。 于是她很快言归正传:“李夫人,你找的那几个人可足够可靠?” 李夫人信誓旦旦:“侧妃尽管放心,那是我娘家的一门远亲,我的两个表侄。因着关系远,伯府这边没人见过。去年家乡遭逢水灾落了难,他二人才拖着妻儿投奔于我娘家。如今妻儿皆被我安顿的极好,他俩都是死里逃生过的人,便是真出了事也断不会牵连出你我。” 许是怕吴侧妃不信那些,李夫人再添一颗定心丸:“更何况我还让他们乔装打扮过了,便是世子殒命,圣上彻查,请来最好的画师也只会被误导。” 尽管李夫人已有重重保障,吴侧妃仍是觉得不妥,叹了声说道:“世子出事,以圣上对他的宠爱必会彻查,保不齐会封城逐门逐户的盘问!届时若查到他们藏身的地方,难保不会露出马脚。” “总之他们在京中一日,我便一颗心难安。” 李夫人想了想这话,也觉有理。终是做决定道:“侧妃言之有理,我一会儿就想法子给他们递消息,让他们今晚趁着尚未封城,先混出京去再说!” *** 当晚,北城门,两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被盘查住。 城门官双手持着画像,对着二人仔细比对,眼中一亮:“抓住他们!” 守城的士兵立马将二人捉住,扭送去雍郡王府的地牢。 而躲在远处奉命目送此二人出城的一个小丫鬟,看着这幕惊呆了,急急转身回府禀报。 100.第 100 章 晚饭之前,炎华带着几个侍卫回了淞阳楼。 二楼大堂内, 几个刚回来的侍卫朝着陆錦珩行礼, 站于最前面的炎华说道:“禀世子,人果然抓到了!” 陆錦珩擦剑的动作一滞, 然而脸上却并未闪过一瞬的惊喜。显然此事的走向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淡定的抬眸:“人呢?” “回世子,依您之前的吩咐,已押送回郡王府的地牢了。如今就待您回去审理!” 陆錦珩将擦的锃亮的宝剑缓缓塞回剑鞘中, 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通往阁楼的木梯。 现在就回去?可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苏鸾晚回去一日…… 默了默, 陆錦珩将视线移到炎华的身上,眼中释出令人迫阨的威压:“审个阿猫阿狗的,也需我亲自回去?” 炎华脸上先是一怔,接着想起世子先前佯装出事的桥段, 便想着世子八成是还想将这出戏码演下去,故而不宜露出。连忙信誓旦旦的揽下:“世子放心, 属下今晚就审理清楚,连夜来向您禀报!” “去吧。”陆錦珩淡然的说了句。 很快炎华便带着几人行礼退下,出了淞阳楼。 太阳平西, 支嵊石街上,一处茶楼的僻静包厢内。 时隔半日,再次于此处碰面的两位夫人, 进门便急急摘了帷帽与兜帽,坦诚相见。 吴侧妃已不似白日见面时那般沉得住气, 她再也端不了那贵妇架子, 只两眼冒着急火, 抓住李夫人的胳膊急询道:“方才有人押送了两个年青小伙子进郡王府地牢,说是城门处逮到的!可是你那两个表侄?” “是……是他们。”李夫人也是急的快要哭出来,“我急着送信儿请侧妃再见面,急的便是此事!我命丫鬟远远目送着他们二人出城,可不知为何竟在城门处被查扣了下来,明明他们不曾露过真实面孔……” 李夫人万分不解的摇摇头,满眼的想不通。 “这下完了……”吴侧妃松了手,将先前失态攥紧的李夫人胳膊放开。 因着暗害陆錦珩之事,吴侧妃命人格外留意近来錦园的动静。就在半个时辰前,心腹下人禀报说錦园抓了两个涉及世子失踪之事的犯人回来,她便心中一惊。 没多会儿便收到了李夫人派人捎来再碰面的口信儿,吴侧妃料想到是这种结果,但在李夫人亲口认证前,她还存一丝侥幸。 这下是彻底的心如死灰了。 见吴侧妃如此惊恐,李夫人虽也怕,但还是宽慰道:“侧妃先莫要心急,便是抓到到人,也未必就能问出东西来!” “何意?”吴侧妃眼中焕出一抹期冀。 “侧妃,我那两个侄儿都是经过一番生死的人,也帮我做了不少事。此次行事之初我便明言,一但落网,只要他们严守秘密不将你我二人供出,我便照顾好他们妻儿的后半生。” 听了这话,吴侧妃先是稍稍安心,可稍一寻思立马又慌起来:“可世子那些审讯手段你不知,便是哑巴嘴里都能被他翘出话来!” “世子回去了?”李夫人一慌。 吴侧妃怔然的摇摇头,“没,只他最得力的几个侍卫押着人回去的。” 李夫人顿时松了口气,拍拍胸脯壮胆儿:“那侧妃还担心什么?世子至今未出现,定是如传闻那般出了事了。他的手段再厉害也使不上了!” 经李夫人这一提醒,吴侧妃也的确心安了许多,直勾勾的盯着李夫人点点头:“对……对对。只靠炎华他们,都是些有勇无谋的,未必就能破了这案!” 两位夫人互通过消息后,又互相安抚了一番,之后便急急各自回了府。 回府后,吴侧妃也命人更加密切的紧盯錦园的动静。 晚饭过后,小二将苏鸾的药送到阁楼。听见叩门声后,陆錦珩开门去取。 端着药碗走到床边,看着靠在床柱上的苏鸾露出个笑容,正想如之前一样喂她服下,偏生这时门又响了。 “谁?”陆錦珩声音冷冷,他喂药的好兴致被人打扰了,这令他不满。 “世子,是属下。”这声音是炎华的。 陆錦珩端着药碗迟疑了一刻,正想让炎华在外稍等片刻,他打算先喂完药时,苏鸾伸手去接那药碗。 并道:“炎华找你定有要事,我自己来就行。” 眼中又闪过一丝不满,陆錦珩没阻止苏鸾,任她将药碗从他手中夺下。而后他便起身叮嘱了句:“趁热服了。” “你放心,定一滴不剩。”苏鸾也是信誓旦旦。 陆錦珩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转身出屋。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苏鸾终是松了一口气。比起这涩苦难咽的汤药来,她更不喜的是喂药的人拿她当个废人一般。 用汤匙浅尝了一口,太烫。苏鸾便披了件衣裳下床,端着药碗悄声往门口走去。 苏鸾笃信炎华定是前来禀报查案进展的,关于这个幕后黑手,苏鸾也是好奇的。 确切来说,不只是好奇,还有更多的心思。毕竟她也深受此人所害,中了化骨散,又落入了湖中险些丧命。 这双黑手在摸向陆錦珩的同时,也捎带着害了她,她如何不想知道? 苏鸾趴在木门上,耳朵紧紧贴着门扇仔细聆听。 “世子,那二人嘴巴太严了,钢鞭烙铁用尽了,就是不肯招……属下……”禀报这话时,炎华深觉惭愧。阿猫阿猫的他居然也未能如时审出。 陆錦珩没说话,只瞥了一眼炎华荡起抹戏谑的笑。 顿了顿,炎华只得请示道:“世子,属下想着干脆将其中一人卸了胳膊腿儿的做成个人彘,另一人定会吓破胆,如实招来!” 人彘? 隔着门的苏鸾听到这二字时,不禁吓得手一抖。这可是话本中才看到过的酷刑…… 只是这一抖,苏鸾忘记手中还端着用来做挡箭牌的药碗。直到那药碗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苏鸾才恍然意识到。 她正低头之际,木门也开了。 苏鸾怯生生的抬头,望着蓦然近在咫尺的陆錦珩,“我……我……嫌药太苦,想去问问厨房有没有蜜饯之类……” 陆錦珩薄唇浅勾,不知是信了这蹩脚的借口没有,反正他没恼。 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陆錦珩拉着苏鸾往一旁挪了两步,极温柔的问了句:“可有伤到?” 苏鸾茫然的摇头,吓得拨浪鼓似的。 她知道陆錦珩瞒着她查案的事,定是不想她知道昨晚是受人所害。那她自己偷听得知,这算不算是知道的太多了? 101.第 101 章 “我马上让小二再重新给你煎药。”陆錦珩说道。 苏鸾胡乱的点点头,“好好……我……我刚好也有些累了, 你忙你的, 我再回床上睡会儿。”说罢,苏鸾急忙转身往床畔走去。 看着她上了床, 陆錦珩将门关上。 苏鸾缩在被子里,满脑子想的还是人彘的事儿。炎华这人平时在陆錦珩面前恭敬的很,面对苏鸾时也是一脸的客气, 以至于让苏鸾渐渐淡忘了书中他们这些人的做派…… 门外, 陆錦珩有些不悦的看炎华一眼,“你就只能想出这种粗暴的法子?” 炎华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略觉冤枉。毕竟这种手段不是世子以前惯用的么?这回吓到了苏姑娘,就成了粗暴法子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拱手躬身, “是属下愚笨,还请世子示下。” 陆錦珩朝他勾了勾手指, 炎华立马附耳过来,陆錦珩半笑不笑的低语几句,便吩咐他去办了。 晚上小二又重新熬好了药送来阁楼, 并带了陆錦珩特意吩咐出去买的蜜饯。 端着托盘进屋,陆錦珩微噙着笑意走到床前,略显玩味的看着苏鸾:“看来这药, 还真就得我喂你。” 上碗没喂,被她摔了。 苏鸾也是无奈, 但心下思忖着更为可怕的事, 便也不再计较这些, 听话的服了药。 夜里,陆錦珩果真如他所言,抱了被褥软枕于床下搭了个铺,席地而眠。 吹灭灯烛后,起初苏鸾还有些不安,总觉得陆錦珩没这么本份君子。但忐忑了许久,见他果然安静非常,渐渐松懈下来,睡着了。 而睡在地铺上的陆錦珩却是怎的也睡不着,倒非是有多重的心事,而仅仅是因着这地铺太凉太硬,使得睡惯了软铺暖帐的他,浑身硌痛! 夜幕下,陆錦珩微睁着眼,侧身面向床的那一方。他回味着昨夜睡在床上,抱着苏鸾时的感觉。 不禁有些懊恼起来!白日里装的哪门的正人君子,一时心软竟答应她这些要求。 看着看着,陆錦珩发现苏鸾已接连番了数回身子,似是睡的极不踏实。他不由得皱眉,心想她这是不舒服,还是做噩梦了? 事实上,苏鸾既小腹疼痛不适,同时也被梦魇纠缠着。 她梦到了人彘。且还看到那持刀人的面容,是陆錦珩。 “陆錦珩……不要……” “不要……”梦中的苏鸾,拼力想阻止陆錦珩的残忍举动。 只是她的这几句梦呓,落在陆錦珩的耳朵里,却让他有了别的遐想。 “不要什么?”陆錦珩侧身撑着头,望着床上辗转反侧的苏鸾。他并不想唤醒她,只是想跟她玩一问一答的游戏。 有人在做梦时会与人对话,可是苏鸾没有。她只是不断重复着那句“陆錦珩,不要……” 这越加引发了陆錦珩的遐想……难不成她梦到他欺负他了? 春梦? 有趣。 陆錦珩干脆不睡了,坐在地铺上趴在床畔,脸与苏鸾近近的挨着,细端她的神色,判断着她的梦进行到何地步了。 虽已值深夜,可未合严布幔的窗缝儿有淡淡的月光泻入,离得近了还是能看见的。 不知是陆錦珩的呼吸让苏鸾察觉到了,还是连睡着时都能感受到他逼近的威压,反正苏鸾莫名的就睁开了眼。 苏鸾甫一睁眼,入目的便是陆錦珩的面容。 月光下这张脸俊美无匹,却也因着太过俊美而更令人生畏。苏鸾眨巴了下眼,突然发出“啊——”一声尖叫! 陆錦珩忙伸手捂上她的嘴!“别叫。侍卫们会以为有刺客一哄而入。” 听到陆錦珩的声音,苏鸾彻底从先前的梦魇中醒了过来,她意识到刚刚那个可怕的陆錦珩,只是在梦中罢了。眼前的这个陆錦珩,还是会喂她吃药,给她蜜饯的那个。 苏鸾乖巧的点点头,陆錦珩将手松开。而后嘴角漾开抹笑:“做梦了?” “嗯。”苏鸾眼神闪躲。 “梦到我了?” 迟疑了下,苏鸾想着大约是自己梦呓了,便只得承认道:“嗯。” “梦到我做什么了?”陆錦珩单手撑着下巴趴在床畔,与苏鸾脸对着脸,饶有兴味的打破沙锅问到底。 四目相交了一瞬,苏鸾立马又逃开,头朝里歪去:“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叫我不要?”陆錦珩不信。 苏鸾怔了怔,心想自己果然是梦呓了。只得随便敷衍了句:“梦到你喂我药吃,我不要。” 陆錦珩眼中顿时闪过失望情绪,原来就是这个啊…… “睡吧。”陆錦珩悻悻的躺回地铺,侧转过身儿,背对着苏鸾。 苏鸾见他躺下了,心也略微安了下来,她拽着被子往床的里面移了移身子。苏鸾是怕一会儿万一再做梦,陆錦珩离又趴在床畔与她离的那么近,偷看她的表情,偷听她的呓语。 听到床发出轻微的“吱嘎”声,陆錦珩转回身子看了看苏鸾,却发现他的角度已然看不到她了。 抬了抬头,才勉强看见已缩至墙一面的苏鸾。 陆錦珩:“……” 她移出一人的位置,是给他留的?苏鸾想让他上去? 那行,上去就上去。 之后屋内便传出这样的对话: “陆錦珩,你干麻?!” “怕你再做噩梦,上来哄哄你。” “无赖!白日里明明你答应了不上床我才会留下来陪你演戏!你快下去!” “你既然都唤我无赖了,那无赖就无赖吧,无赖怎么会信守承诺?” “陆錦珩!” “哎,别动,我就搂你睡一会儿。再乱动小心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 翌日天亮,陆錦珩最先醒来。 昨夜苏鸾被气的够呛,耗到极晚才睡,故而这会儿正是困到不行。 掀开被子,陆錦珩将两条大长腿搭了下来,想要穿靴子。却也在低头的时候,蓦然发现被角上的一抹红痕。 血?苏鸾受伤了? 一瞬间,陆錦珩想起昨晚苏鸾摔的那只碗。难道是那时她割伤了手? 想及此,陆錦珩立马转身去找苏鸾的手。 荑手纤纤,细白绵软,根本没有半道伤痕。 就在陆錦珩温柔的翻看苏鸾的两手时,苏鸾也被他闹醒了。她缓缓睁眼,声音带着半醒不醒时的低哑:“怎么了?” 既然苏鸾醒来,陆錦珩便直截了当的问她:“哪里伤了?” 苏鸾蹙眉,摇摇头发出声懒懒的否认:“嗯嗯~” 陆錦珩扯起那块沾了血的被角给苏鸾看,苏鸾先是怔了下,既而心下算起日子…… 遭了。 苏鸾一把将沾血的被角从陆錦珩手中抢过,像是掩盖什么罪证一般的愚蠢且本能的将它压到身下! “没……没事,陆錦珩你先去洗漱吧……” 眼见前一刻还昏昏蒙蒙的苏鸾,突然惊惶失措起来,陆錦珩知道她在遮掩什么。他不禁有些生气,若真受伤还打算瞒他不成? 陆錦珩气的扯开被子,想去检查下苏鸾的胳膊腿儿。 扯开被子,陆錦珩一眼便看到苏鸾贴身的白色里衣上也沾有血迹! 正想细看,苏鸾抽出一只枕头胡乱的盖在身上。具体的说,是盖在了腰跨之间。 陆錦珩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着痕迹的将目光从苏鸾的腰跨间收回,移到她的脸上。 见苏鸾脸色煞白,陆錦珩将被子重新盖在她身上,缓缓起身,声音低而温柔:“我让小二去给你熬碗姜糖水。” 说罢,人披上外袍出了屋。 苏鸾发狠般咬着下唇,双眼紧紧闭上,一方面是觉得无颜面对,一方面也是腹痛难忍。 她平日里来月事也没有腹痛的毛病,想来定是前夜在湖里泡了那么久的原故。 没多会儿陆錦珩便端回了姜糖水,他还要喂苏鸾,苏鸾直接钻进被窝里不再露头。 最后陆錦珩只笑笑,不再逼迫她,将碗放到小方几上,嘱咐她趁热喝。 之后便离开了。 早飨过后,炎华也回淞阳楼来禀报情形。 “世子,属下已照您吩咐,昨晚回去便命人给那两个东西其中的一个洁身束发,更换锦衣,并在他的钱袋里塞满了银锭子。而后将他从郡王府后门放出,叮嘱他若想救同伴的性命,必须在天亮前将钱袋里的银两花完。” “他都去哪儿了?”陆錦珩手里把玩着一只茶杯,漫不经心的询问。脑子里却总是不经意的想起先前掀开被窝时看到的那幕。心中既觉疼惜,又觉有趣。 炎华则恭敬如实的答道:“属下一直派人跟着他,他先后去了酒肆、青楼,最后在赌场里将银两花净。天未亮就乖乖回牢里了。” “嗯,如此便可。”陆錦珩唇边挂着一丝笑意,将那杯子镇到桌上,起身。 “通知下去,半个时辰后回郡王府。” “是!” 陆錦珩回房时,苏鸾已然换好了衣裳。替换的衣裳是陆錦珩命炎华他们出去查案时,顺道在成衣店捎回的。 见苏鸾不管是坐是站,总是安静的低着头,陆錦珩知她还在害羞,便安慰道:“一会儿便送你回苏家。” 苏鸾终是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真的?” “真的。” 简单用了几口吃的,又听话的喝下了最后一碗药。毕竟是太医的方子,经过两日的休养,苏鸾已觉身体恢复了大半。虽说还有些乏累症状,至少发热已退,四肢也多少有些力气。 上马车时,苏鸾没用陆錦珩抱,自己上了车。陆錦珩吩咐马夫一路轻轧缓行,尽量平稳。 马车停在苏府门前时,陆錦珩原想跟着苏鸾一并下车送她回家,可苏鸾阻了下来。 “陆錦珩你去忙正事吧,我这里你不必担心。”嘴上这般为他思量的说着,苏鸾心下想的却是,若陆錦珩真陪她回家了,那才是要命的。 陆錦珩不再坚持,见苏鸾笃定,便道:“好,这两日我可能要抽身处理一些家中庶务,待过几日再找你。” “啊……”犹豫着拖了个长音儿,为安陆錦珩的心,苏鸾只得敷衍的点点头。接着便转身去叩门。 门房开门,见是小姐回来了,立马高兴的迎了进去。 见苏鸾归了家,陆錦珩便放下车窗帘,命马夫回郡王府。 随行的侍卫们护行在侧。 马车若依寻常,自当是走錦园那侧的车马门直入。而陆錦珩这回偏偏让马车走了雍郡王府的车马门,有意驭车绕过了大半个雍郡王府,才回到錦园。 沐浴过后,陆錦珩换了身干净衣裳,而后在书房随意找了卷书打发时间。 好似在等待着谁来。 果不其然,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炎华叩门进来,禀报陆錦珩,吴侧妃要见他。 呵呵,他这个庶母,平日里避他不及,今日却上赶着求见,所为何时,陆錦珩已是心中有了数。 “让她进来吧。”陆錦珩语气懒怠,手中的书也未放下,透着股子对来人的不在意。 炎华下去没多会儿,吴侧妃便进来了。 进屋走到陆錦珩的书案前,吴侧妃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 她本以为陆錦珩会为之震撼,至少也该感到意外。然而没有,一丝丝都没有。似乎她此刻的到来和下跪,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既来之,便是不被重视,吴侧妃也只能诚心悔过。 当她知道昨夜李夫人的侄子被全须全尾的放出了牢去,她便意识到要出事了!之后得知那人在市井上大肆挥霍,便笃信他定是卖主求荣换来的活命与富贵。 先前看到陆錦珩活着回来时,吴侧妃的心里防线便彻底崩塌了! 她知道暗杀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人没杀成,她还露了底,如今陆錦珩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陆錦珩将一切奏明圣上,等待圣裁,倒不如放低了身段儿坦白从宽。 102.第 102 章 “世……子……”吴侧妃未语泪先流,短短二字, 硬了数下。 她的这声称唤果然唤起了陆錦珩的注意, “啪”的一声,陆錦珩将随意翻弄的一卷书丢到桌上, 抬眼皮子时透着股子不耐烦。 “你一进门就又跪又哭的,可知庶母嫡子之间本该守着些规矩?”陆錦珩语调疏离冰冷,竟真令吴侧妃将酝酿好的感情收敛了回去。 吴侧妃止了哽咽起身, 掏出帕子擦拭一翻眼角。陆錦珩只说不让她哭跪, 却没说请她坐下,故而她也只好站在书案前。 “我虽为世子庶母,却从不敢托大唤世子一声‘錦珩’……但其实这么多年在我心里,始终将世子与泽礼一般看待。你们都是陆家的孩子, 也就都是我的孩儿……” “呵,”陆錦珩几不可闻的发出一声轻笑, 其它什么也没说。 可就是这声轻笑,吴侧妃觉得好似被打了一记耳光般。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便是攀感情也不应攀的这般直接, 这般生硬! 毕竟陆錦珩的亲生父亲是…… 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拿他当亲儿子。 吴侧妃连忙纠正:“我的意思是说情感上,情感上将世子视如己出。” 说罢,吴侧妃观察了下陆錦珩的反应, 见他根本未有正眼看她,而是将目光阴鸷而幽远的聚在了门外。 默了良久, 陆錦珩倏尔一笑, 将视线落到吴侧妃身上:“视如己出?那侧妃怎的不在陆泽礼出游时, 帮他茶里下个化骨散调味,再给船底凿个洞通风啊?” 吴侧妃本就在陆錦珩的怀疑名单之例,此次作戏后吴侧妃自己送上门来,他便笃定她是来认罪的。 陆錦珩的话令吴侧妃瞪大了眼睛,她虽猜到李夫人的两个侄儿将她们供出,可如今亲自听陆錦珩说出来,亦觉惊惶。 忙不迭解释:“世子,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急的咽了咽,稍理一下思绪,吴侧妃开始照着来前便想妥的说辞解释起来:“是前两日候夫人邀宴时,我与邻座孝安伯府的李夫人多聊了几句。当时她神色颓靡,吃了几杯酒,我好心劝解,她便将伯府发生的事一一说与我听。直到那日我才知世子与李夫人一家的瓜葛,当时我是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态去劝,可李夫人冥顽不灵钻了牛角尖儿……说要找世子报仇。” “呵呵。”听到这儿,陆錦珩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一双狭长而幽黑的眼睛高高在上的睨着庶母,就像看个小丑般。 “这么说来,我倒是应谢谢你了。看来你今日不是来认罪的,而是来邀功的?” “不不不……不是。”吴侧妃急的嘴发起瓢来,不由自主的咽了咽:“我有罪!我不应明知李夫人有意找世子寻仇,却还听她由她,而未做阻拦,也未提醒世子多加防备!” “我……我真的只是拿李夫人当个可怜人。她说她儿媳阴氏险些被沉了河,最后虽保住了一条命,却也只能休妻。还有差点儿来到这世上的孙儿,也没了。我真的只是可怜李夫人,才时常听她怨叨这些。她说恨苏家姑娘也恨世子,是你二人将她弄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原本只当她是伤心之下说的气话,以为时间久了恨意也会渐消,谁料她竟真的付诸行动……” 吴侧妃解释了一大通,也不知陆錦珩听进去了几个字,只是见他脸上没有多少反应。看来她是不能指望拿亲情来打动他了。 那便唯有如来时做好的最坏打算,放低姿态死命的求他!让他可怜她,好网开一面不将此事闹至御前。 念及此,吴侧妃再次跪下! “世子,我可以发誓,此事我真的只是知情,却未曾亲自参与……但我知即便知情不报,亦是大罪……但古语有云家丑不可外扬,只要咱们郡王府里关起门儿来解决此事,我任打任罚!” 沉默了许久的陆錦珩,唇边始终只是挂着莫测的笑意。她就静静的看这女人如何作戏。 吴侧妃出身平平,便是雍郡王没有正妃在先,她也只够格做个侧妃。 过去陆錦珩也委实纳闷儿过,这女人有什么手段能哄得雍郡王这么多年不迎继妃,而将整个家宅交到了她的手上,让她成了这府上实质的女主子。 今日看来,她的手段,不过尔尔。 这样一个女人,竟时时妄图代替他母亲的位置。 陆錦珩起身绕过书案,来到吴侧妃身前,缓缓俯身抬了抬她的胳膊,示意她起来。 吴侧妃便起来,怔怔的看着陆錦珩,心想他难道是信她了,准备宽宥了? “世子?” “吴侧妃,我很愿意相信你的话,但是片面之词实在是不足取信。不若这样,你亲笔写张邀贴给孝安伯府送去,以你的名义邀李夫人于府外碰面。” 吴侧妃怔了怔,她知道将李夫人供出后,陆錦珩定不会放过李夫人。只是她没想到陆錦珩让她来设这个套给李夫人钻。 这招儿高明啊! 李夫人为伯爷生儿育女,虽无正室名份更无诰命加身,却也是实打实的贵眷。任陆錦珩再如何猖狂,也不能带着侍卫去孝安伯府抓人。 他必得先将此事禀告给皇上,再由皇上指派官员去孝安伯府拿人,由专员审问。 可孝安伯府在宫中也是有耳目的,且不说这套流程走下来,李夫人早可能听到风声出城避祸去了。即便是李夫人不逃,一来专员也不敢对贵眷用刑,二来伯爷必在外走动游说,最终出来几个和稀泥的,能审到什么地步很难说。 而陆錦珩如今要吴侧妃以私邀名义将李夫人诓出来,直接将人‘请’来郡王府,以他的手段录出口供占了先机,再呈给圣上看。 届时白纸黑字的罪状在手,自无需再假手他人审理,伯爷想救人也就难了。 而李夫人,无疑会因着吴侧妃的诓骗而有被背叛的感觉,到时必也不会嘴下留情。 短短一瞬,吴侧妃便想通了这些。她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不知是跪的膝盖酸麻,还是真的心神俱碎。 “世子,虽然李夫人怨念颇深,不可饶恕,但……” “侧妃既知她不可饶恕,就无非再多言了。” 正想为李夫人求情,以免自己受其牵连,可不等吴侧妃说出下半句,就被陆錦珩截断了话头。 看着吴侧妃立在那儿不动,陆錦珩催问道:“怎么,侧妃不想写?难不成是有什么把柄抓在对方手中?” “没……没。”吴侧妃连忙否认,妥协道:“我写,我这就去写。” 她唯有赌李夫人能看出字里行间的怪异,警惕而不露面。只要李夫人不出伯府,便还有转寰余地。至少能给她点儿时间再与李夫人私下见一面,说服李夫人将此事抗下来。莫要被陆錦珩杀个措手不及。 吴侧妃正想出书房回去写信,陆錦珩却直接从书案上取来纸笔,交给她。 在这双眼睛的监督下,吴侧妃匆匆写了信,命贴身丫鬟送去孝安伯府。 吴侧妃约了李夫人于一处茶社包厢碰面,而去茶社的自然不是吴侧妃,而是两名侍卫。 很快他们二人便将来茶社赴约的李夫人扣住,带回了郡王府。 路上李夫人便猜到了怎么回事儿,她虽不敢信侄儿出卖了自己,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不信。 李夫人本就心灰意冷。儿子妻离子散,她也被伯爷不待见,郡主婆母更是口口声声的要将她轰出伯府…… 若非被逼至绝境,她也不敢剑走偏锋,暗害陆錦珩。 如今又被视为同伴的吴侧妃诓骗诱捕,李夫人更觉无望,于是见了陆錦珩后也不狡辩,一一认下。 只是吴侧妃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李夫人顺着她的话意去说,并未咬出她来。 这倒令吴侧妃真心感谢。 理好认罪书,陆錦珩当日下午便进了宫,呈给皇上。 周幽帝随便扫了眼那些罪状,又将目光移到陆錦珩身上,从头到脚仔细打量。 比起要处置谁来,他眼下更为关心的是宝贝儿子可有受伤! 在确定陆錦珩浑身上下无一伤处之后,周幽帝重新看了看那些认罪书,问道:“珩儿啊,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孝安伯的侧室?” 若论起来,李夫人的确有害人之举,只是若完全依照大周律法来判,杀人未遂与杀人还是不同的。杀人未遂只需关押,无需偿命。 只是周幽帝想着,这样一来莫说陆錦珩定不会甘心,连他也不会满意!居然有人胆敢害他的珩儿…… 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 陆錦珩想了想,“皇上,此案既到了您这儿,便得判的能服人。” “那……”周幽帝想着莫不是陆錦珩这回要发善心,只让那犯妇吃几年牢饭。 顿了顿,陆錦珩浅浅的勾唇:“孝安伯的侧室罪不至死,那就罚她苦果自食。” 当晚,宫中禁卫手执圣谕亲自出动,去雍郡王府拿了李夫人,先是喂其一包化骨散,之后便将其丢到一条凿穿底的破船上,让其随波逐流了。 那船漂离岸边不久后,便缓缓下沉…… 很快便消失于水面。 同岸的另两名共犯,也就是李夫人的那两个表侄,因着无权势傍身自不用寻这么麻烦的名目来处置。直接被带去了菜市口砍头。 待一切办完,皇上的心腹大太监赵德顺才亲自去了趟孝安伯府,将事情讲明。 孝安伯看着侧夫人亲笔写下的罪状,既伤心又惶愧,无话可说。 103.第 103 章 天色将黑未黑,乾正殿内刚刚掌起了灯烛。 两位宫婢将圣上寝宫里的灯烛挑得更亮了些, 而后朝着皇上与世子行礼, 退至殿外。 周幽帝与陆錦珩分别坐在棋案的两头,手中持着黑白子漫不经心的下棋。每下一步, 都犹豫许久。 其实这么多年来,幽帝已然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借着对弈的由头将宝贝儿子留于宫中, 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只想多与儿子相处相处。特别是陆錦珩刚刚遇人暗害, 他便更想留下儿子在宫过一夜,秉烛夜谈。 陆錦珩手中白子落下,顿时吃掉了幽帝的五枚黑子! 周幽帝脸黑,举着一颗白子踌躇许久做不出最终决定。 “皇上这一步棋, 考虑了半柱香了。”陆錦珩脸上挂着笑,温声调侃。 周幽帝也不气, 只是抬头认真的看了眼一旁的香炉,略显不满的回怼道:“净瞎说,明明那香才燃去三分之一多一点点。” 说这话时, 周幽帝甚至孩子似的掐着拇指食指,给对面的陆錦珩比量了下那香下去的长度。 陆錦珩不禁笑笑,一半跟三分之一多一些又有多少区别?难怪世人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 确实不假。哪怕是一国君王也逃不过。 陆錦珩只在心中这般想着,周幽帝却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边落下手中那枚黑子, 边遗憾道:“老了……朕果然是老了……” 不知为何, 听着素来不服老的幽帝这般说自己, 陆錦珩心头竟生出丝丝酸意。抬头嗔圣上一眼,学他道:“瞎说。” 这话说完,陆錦珩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中棋子原本的指向。他刚刚设了个套等幽帝来钻,果真幽帝就中了套儿,被他将黑子诓进了陷阱里。如今他手中的白子一下,便可使得幽帝惨败。 可他临时改主意了,将白子下在了无关紧要的一处。 周幽帝悄悄抬眼望了下陆錦珩,眼中噙着欣慰的笑意。这小子终于知道心疼他了。 要知道他与每个儿子都下过棋,的确他们任何一人都如陆錦珩这般不愿去赢他。只是心思却天壤之别。 那些儿子不愿赢他,是怕他动怒,蓄意逢迎。而陆錦珩不愿赢他,是当真心疼他,怕他将技不如人归罪到年老智衰上。 他有这么多儿子,可时常却觉得自己只有眼前这一个儿子。果然也是这个儿子最知道疼他。 幽帝心里正这般乐着,突然听到陆錦珩又开了口。 “皇上,可还记得上回我带进宫来的那位苏姑娘?” 幽帝正举棋不定,听到这话面上微微一怔,“记得,怎么?” 陆錦珩总共就带过这么一个姑娘进宫,他怎会不记得。只是想到上回苏鸾说的那些话,幽帝撇了撇嘴:“莫不是你还对那姑娘不死心?” 他可是记得,那姑娘亲口说自己定过亲了。 陆錦珩不解的抬头看皇上:“为何要死心?就因为她说自己定过亲?” “这还不够?”周幽帝反问时还觉得理所当然,但当话说出口时,蓦地想起他当年对陆錦珩母亲的痴念。 不禁心道也难怪,这情爱之事岂是说能放下就能放下的? “皇上大约是忘记了,与苏姑娘定过亲的那个薛家,已经被您调离京城了。”陆錦珩漫不经心的说道。 周幽帝面上一紧,“有这事儿?”他怎么不记得了…… 陆錦珩笑笑。当初奏请圣上将薛淮一家调离京城时,他没提自己的私心,只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故而皇上根本未往那些方面想,就轻易点头了。 “嗯,有。”陆錦珩边下着棋边应声,根本不做多余解释。 长长的叹了口气,周幽帝便道:“既然如此,八成他们两家的亲事也只得作罢了。” “那皇上不如将苏鸾赐给我吧。”陆錦珩也不兜转,径直将心思表明。 周幽帝脸色一沉。倒并非为别的,而是先前这小子破天荒的让了他一子,没将他赶尽杀绝,他原本还当这小子是孝心发现…… 原来竟只是有求于他? “不赐。”周幽帝斩钉截铁。 陆錦珩抬眼看他,一脸疑惑,皇上对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完全没料到老小孩儿这会儿又发作了。 “为何!” 周幽帝随心落下一子,挑挑粗眉看着陆錦珩:“想娶媳妇行,你先搬进宫来住。” 陆錦珩皱眉:“成了年娶有妻室的皇子,尚且要封王出宫自立一府。我为何反倒要住进宫来娶媳妇儿?” “这……”周幽帝一时无言以对。 多年来,他一直利用各种机会,游说陆錦珩搬进宫来住,可陆錦珩从来不听他的话。眼下他也不过是逮到了个好机会,想要挟要挟。 被陆錦珩这一反驳,周幽帝也觉得这要求有些没道理,只得一推六二五:“反正不赐!” 下棋时,陆錦珩的左手里总是习惯性的攥着五六颗棋子,见周幽帝这样油盐不进,他也无兴致再哄他玩儿,直接将手中一小把棋子丢回棋笥中。 “不下了。”说着,陆錦珩便起身欲走。 周幽帝一怔,朝着陆錦珩的背身儿伸手:“你这是要去哪里?” “出宫!”陆錦珩头也不回。 “此时宫门已然下钥了!” “皇上忘了我会轻功?”翻个城墙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这话时,陆錦珩已然走到了殿门旁,脚下稍做停顿,同时微微侧了下头,似在等待对方的反悔之意。 果真周幽帝败下阵来:“赐赐赐!待三日后清明一过,朕就下旨召见你那个苏姑娘成了吧?” 陆錦珩唇角微微一勾,显露出一丝得逞的快意。之后便折返回来,坐回周幽帝的对面,重新将棋案摆好。 “那就再陪皇上下两盘儿。” *** 一更打过了,夜色渐深。 因着苏鸾的病未好利索,秦氏这会儿还在女儿闺房内照料。 苏鸾躺在床上,秦氏细心的将被角都塞了塞,生怕夜里透进一丝风去再着凉。如今天虽暖和,但苏鸾毕竟堪堪退烧。 “母亲,我有话想跟您说。”苏鸾蓦地将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扯住秦氏的袖口。 秦氏面上微微一怔,苏鸾用如此郑重的语气,想来不是小事。 “鸾儿,你说,娘在这儿听着。” 苏鸾迟疑了下,便将心里想法如实说出:“母亲,上回您说的让鸾儿回青州小住一事,鸾儿考虑清楚了。” “你决定去了?”听女儿这话意,秦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嗯。”苏鸾点点头。 秦氏心疼的深望了女儿一眼,伸手捊捊女儿的秀发,心情复杂的跟着点点头:“也好,回去吧。分别个一年半载的,总好过……” 秦氏的后半句话未讲明,但苏鸾明白,母亲的意思是她出去躲个一年半载,总好过跟陆錦珩这样不清不楚。 若是之前,苏鸾还有犹豫。可经历了这次生死,她觉得自己不能再优柔寡断,当断不断了。 且不论这回差点害死她的幕后黑手是什么来头,就说再有不到半年,当今圣上秋猎之时便会坠马摔至昏厥。 而圣上昏迷不醒的两个月里,陆錦珩便会加入到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争中。 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几人的争斗,可是殃及了不少池鱼。什么心腹,什么女人……凡是能打击羞辱到对方的棋子,都成了两军横扫之下的战利品。 就连二皇子的皇子妃焦敏,也成了那次角逐中的牺牲品。 而那时书中的陆錦珩,因着没有心爱之人,故而没有软肋可供对方拿捏。 可一这世,陆錦珩如此高调的带着苏鸾进了宫,苏鸾知道她的身边隐患颇多,继续这样纠缠下去,未来定是难以安生的。 当秦氏问她准备何时动身时,苏鸾只道越快越好。秦氏便说今晚与苏道北商议一下,明日再做决定。 晚上,苏鸾躺在床上久久的入不了睡。直到天快亮了才睡去。 翌日正是苏道北休沐之日,一家人在花厅用过早飨后,苏道北便吩咐柳姨娘带着孩子们先回去,他有话要与苏鸾单独讲。 苏鸾知道定是秦氏昨夜与苏道北商量过她回青州的事了。 花厅只剩苏道北,秦氏,苏鸾。苏道北先是叹了口气,接着便直言道:“鸾儿,你今日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便派车送你回青州。” 苏鸾有些意外的看着苏道北。她知道他会同意,但没想到苏道北会一刻也不多等。 秦氏侧头看了看自家老爷,劝道:“鸾儿大病初愈,不如再休养几日……” “不行!”苏道北目光笃定,语气决然:“就明日!” 104.第 104 章 城郊的官道上,马车稳稳前行。 暖春的风融合骀荡, 苏鸾掀开窗帏将脑袋倚在窗挺上, 感受着迎面拂来的暖煦春风。 “鸾儿,你病还没好利索, 别吹风。”苏安伸手拉了拉妹妹,并将窗帏重新遮好。 前晚秦氏向苏道北提及苏鸾回青州之事时,原本只打算让她带上水琴和小桃, 可苏道北听后却觉得苏安也该离京静养一阵儿。之后苏道北问苏安的意思, 果然苏安也想出去散散心。 如此,便成了苏鸾与苏安,再带上个水琴,还有柳姨娘身边最信得过的紫玉丫头, 两主两仆一同上路。 紫玉同行囊一同坐在后车,苏鸾与苏安还有水琴坐在头车。 见苏安将窗子关了, 苏鸾便笑着正身坐好,脸上满不在乎:“大姐姐,我不过是着凉发个烧罢了, 两副药下去就没事儿了。” 水琴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句以示不满:“明明刚才还咳嗽了呢……” “水琴你……”苏鸾不悦的嗔她一眼,水琴则立马转过头去忙别的, 只装作没看见。 这引得苏安掩口失笑。 苏安与苏鸾聊了会儿闲天,水琴估摸着先前的不快苏鸾大约早忘了, 便好奇的插言问道:“小姐, 奴婢从没去过青州, 不如您先给奴婢说说青州有什么好玩儿的?” 水琴望向苏鸾的眼中透着兴奋与向往,苏鸾却是脸上微微泛红,有些不知怎么招架。 水琴不知青州什么样,她又何尝知道? “那个……青州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百姓很是热情好客。而且青州也有许多好吃好玩儿的,你一定会喜欢那里,到时我带你好好逛逛。”苏鸾想了些各地通用的誉美之词,支支吾吾的胡诌了几句。 水琴听完微微怔了怔,这话听着总觉得说了好似没说。故而又追问道:“那不如小姐给奴婢说说您姨母吧,到时见面奴婢也好心里有个底儿。” 毕竟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大家都要叨扰在秦夫人家中。 一听这话,苏安也提起兴趣来,帮腔道:“是啊鸾儿,说说姨母的性情,到时也好投其所好,免得冲撞。” 苏鸾的姨母是母亲秦氏的姐姐,故而苏安身为苏家庶女,以往登门拜会时都没接触过。 苏鸾眉心微微蹙着,她不知如何来形容原主的姨母秦夫人,毕竟书中也没提到过。 想了想,苏鸾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便只得照着秦氏的性情来介绍:“我姨母端庄贤淑,性情疏阔,志趣高雅,慈悲宽宏。表面看似有些严厉,实则心地非常的善良慈爱。” 毕竟是亲姐妹,苏鸾觉得姨母应与母亲的性情有所相似。 “噢。”苏安点点头似有所悟,开始思量见面后应说些什么话来寒暄。 水琴也点点头,有了初步了解。之后听到苏鸾又咳嗽两声,忙低头去食盒里翻找今晨出门时,秦氏特意切好的一盒水梨片。 水琴用筷子夹起两片梨,递到苏鸾嘴边:“小姐,含着压一压。” “嗯。”苏鸾张口含住梨片儿的同时如释重负,如此终可以不用再给她们胡诌了。 因着苏安与苏鸾的身体都不是太好,故而一路也不急赶路,只悠哉慢行。到了用饭的时辰便寻个饭庄用饭喂马,短暂休整后再行上路。 天将黑时,马车停在了一间客栈的院子里。马夫将马牵去马棚,水琴则进屋与店家定房间。 一间上房苏鸾与苏安住,一间普通房间水琴自己住,再一间是给马夫的。 水琴伺候完苏鸾苏安盥洗,便回了自己房里,屋里便只余姐妹两人。 宽下外衫时,苏鸾一时不察使得银袋掉在地上。苏安代她去捡,却见袋里装的不是银两,而是一包珠子。 “这是什么?”苏安从地下拾起一粒掉出来的珠子,见那玉珠莹亮水润,成色极佳,绝非凡品。 苏鸾伸手从姐姐手中将珠子抢过,放回钱袋里,脸上浮起一抹羞赧之色。她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急着先将东西收到行囊里。 直到转身去吹灯时,苏鸾才低低的解释了句:“前些日子见人打珞子很有趣,便也想试试看。” “噢。”苏安应了声,嘴上不再追问,心里却是隐隐觉得妹妹反常。不过是几粒玉珠,怎会羞涩至此? 夜深时,苏安早已睡下,苏鸾却悄悄爬起,摸到床头的点灯橱上燃了盏小灯。 她与苏安分睡两张床,各自有厚厚的幔账遮护,故而只要灯不挑得太亮,便不会相互打扰。 苏鸾取出晚上收好的那一包玉珠子,和一根朱缨,倚在床柱上慢且仔细的串着。 这些珠子是当初陆錦珩碎掉的那个玉环所打磨,碎成那么多截儿,除了磨制成珠子外也没其它的用处了。 那晚在船上遇险时,陆錦珩丢了惯戴的堇玉冠上的白翠缨穗。 苏鸾知道陆錦珩喜欢玉,便想着将这些玉珠给他重新串一条。毕竟是陆錦珩佩戴了那么久的玉环,还是圣上所赐,数次因她而碎,那她就让它们换一种形式陪在他的身边吧。 *** 奉召宫的一间暗阁内,周幽帝站在翘头案前,双手扶着案上摆放的一个漆木牌位,默默落泪。 “寰儿,明日便是清明,朕来陪陪你……”周幽帝声泪俱下,只是声量压的极低,怕吵醒同居于殿内的陆錦珩。 这里供奉着的,便是陆錦珩生母的牌位。这座奉召宫正是为她所留。 周幽帝握着牌位的力道越发加大,带着思念,带着不甘,似是想要晃醒沉睡的爱人。 “寰儿,咱们的儿子长大了,及冠了……你看到了吗?” “珩儿像你一样完美,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孩子……”说到这儿,原本伤心恸哭的周幽帝嘴角抽了抽。 虽说在一个做娘的面前应该挑着孩子好的一面夸,但说陆錦珩是个好孩子,还是有些违心了。 故而他又添了句:“纵是珩儿偶尔有些小骄横,小恣肆,朕也由着他。珩儿心里有数,不会当真把天给作下来。” “寰儿啊,孩子一天天长大,朕也一天天老去,很快,很快朕就能去陪你了。”说着如此悲伤的话,可周幽帝的眼中竟流露出一抹期待。 他不畏老,不畏死,只畏与心爱之人阴阳两隔! “寰儿,朕的江山,朕的命,皆是你当初牺牲了自己助朕夺下的。这大周,是朕的,是你的……未来,也会是咱们珩儿的。” 正说至此,阁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周幽帝警惕的回头看了眼,门关着,他猜是陆錦珩往这边来了。 将牌位摆好在原地,幽帝仔细擦擦脸上的老泪,恢复了一副笑颜,深看了那牌位一眼后,便转身出了暗阁。 将暗阁的门关好,拐过廊道,幽帝果然见宝贝儿子起寝了,就坐在椅子上神色阴郁。 幽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迎过去:“珩儿,你怎么不睡了?” “皇上不也没睡?” “朕……”周幽帝不敢对陆錦珩直言,是想跟他的母亲说几句话。 顿了顿,幽帝说道:“朕原本是预备与你通宵对弈的,故而多饮了几杯茶,毫无睡意。” 陆錦珩自然看得出皇上眼中红丝满布,眼角还微微泛红,显然是刚刚哭过。可他的母亲,永远是他与皇帝间只能意会不能挑明的忌讳,故而也未拆穿。 想着皇上一时半会儿是难以入睡,陆錦珩便笑道:“那我陪你再下一盘。” “好,好好。朕这就命人摆……” “不必了,自己来。”说着,陆錦珩已动手捡拾区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105.第 105 章 长长的打了个哈欠,苏鸾撩开幔账看了看窗子。透过半透的窗户纸, 可见外面夜色已深沉得如浓墨一般。 想是有四更过半了。 放下幔账, 苏鸾摆弄了下手中已然串好的白玉缨穗。与之前陆錦珩的那条很是相似。 由心的一抹笑容浮上嘴角,顿了片刻, 苏鸾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如今正在去青州的路上。 那么再回京至少是两个月后了,且此次离京的根本目的, 不就是要斩断与陆錦珩的纠葛么…… 那她还做这些干什么? 做完了又如何给他? 当真给了他那岂不是更剪不断理还乱了? 原本忙至大半夜才折腾成来的这点儿小小成就感, 顿时被懊悔代替。 将东西随便一丢,苏鸾吹灭了床头的灯烛,一脸悻悻的倒下睡觉了。 *** 奉召宫内,陆錦珩已与幽帝下至第二盘棋了。 陆錦珩抬头看一眼皇上, 见他毫无困乏之意,只得继续奉陪。陆錦珩知道, 每逢节点,总是皇上最孤单的时候。 佳节时孤单,清明时也孤单。 故而前日他进宫, 皇上留他在宫里住两日时,他应下了。 似是察觉到陆錦珩的无聊,周幽帝出言相哄:“珩儿啊, 朕知道你在宫里待的烦闷无趣。你别急,明日, 明日朕就召那个苏姑娘进宫, 好好问问她的想法。” 陆錦珩蓦地抬眸, 对上幽帝慈爱的双眼:“问她的想法做什么?你直接下一道圣旨赐婚不就成了。” 陆錦珩担心的是万一苏鸾再如上回进宫时,想着以各种法子推拒这门亲事怎么办? 幽帝大笑,笑得眼尾堆了一层又一层褶皱。他自然知道陆錦珩心急,可关乎陆錦珩终身大事,他总想问明白人家姑娘是否一心一意。 人不似物件儿,若陆錦珩只是看上了什么奇珍,他定二话不说的捧到他面前。可这回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有思维的人。 万一是强扭的瓜,幽帝便是不在意那姑娘的意愿与否,却也得顾及成亲后儿子的幸福。 “珩儿啊,你放心就是了,朕不会让你落下遗憾的。只要是对你好的,朕必然成全。”幽帝想着,他绝不让同样的悲剧,再在自己宝贝儿子身上重演。他不能让他的珩儿有任何的遗憾。 可陆錦珩听了这话还是不满意的说道:“姑娘家脸皮薄得很,你想从苏鸾嘴里听句她愿意嫁我,定然是听不到的。故而皇上也别瞎折腾了,还是直接让礼部拟一道赐婚圣旨吧。” 陆錦珩的确是有点儿不耐烦,老头子平时对他言听计从有求必应,这次怎么拖沓起来了? 一道赐婚圣旨迟迟不肯下。 见儿子没啥耐性,周幽帝只好妥协的伸伸手安抚道:“好好好,莫急莫急,明日待苏姑娘进了宫,朕问完话就让司礼监拟旨。” 有了圣上这句,陆錦珩满意了。又陪皇上下了一盘,之后便美美的去睡觉了。 翌日,周幽帝下了早朝又在御书房处理了些公务,便命大太监赵德顺亲自去苏府接苏姑娘进宫。 本想着让苏鸾在宫中用午膳,也好加进些了解,谁知皇上命御膳房备下一大桌精美菜肴后,赵德顺却一个人回来了。 坐在食案旁的周幽帝不禁疑惑起来:“苏姑娘呢?”问这话时,他还翘首往门外眺了眺。 同坐于食案旁的陆錦珩也神色蓦地严肃起来,看着赵公公一脸为难的表情,他便猜到此行不顺。 “发生何事?”陆錦珩急急追问。 “回皇上,世子,苏姑娘她不在苏府,苏家人说她探亲去了。”赵德顺想着这不算什么大事,这样的急召的确有扑空的可能,了不起就是改日再召。 不过皇上觉得扫兴自是难免的,赵德顺也做好了被迁怒的准备。 所幸周幽帝心情好,没动气,反倒转头朝着陆錦珩宽慰一二:“清明嘛,走走亲戚一同祭拜先祖,也属正常。” 是啊,陆錦珩也明白苏鸾不可能时时关在苏家不外出,只是这回扑个空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就是惴惴难安。 “可有问是去探什么亲戚,何时回来?”陆錦珩询道。 赵公公忙回答:“说是去苏姑娘的姨母家了,至于回来嘛,苏家人也说不准,只说兴许会小住一阵儿。” “小住一阵儿?”陆錦珩更是觉得此事不对劲儿。若苏鸾的姨母就在京中,何需借住叨扰。若是不在京中…… 据他所知,苏家的亲戚除了在京城的,便是当年随着苏道北一同迁往青州的。 微微眯了眯眼,陆錦珩的脸色骤然难堪起来。 “皇上,臣去户部一趟。”说罢,陆錦珩起身饭也不吃了,直接出了门。 户部衙署内,陆錦珩请户部侍郎将苏家九族内的亲戚一一查找出来。最终果然找到了苏鸾的姨母。 执着户部侍郎递过来的户籍册子,陆錦珩眼中显露出阴郁之色:“青州……” 果然。 青州这么远的地方,若行马车,来去便需二十日。再加上小住一阵儿,必是月余开外了。显然这不是冲着清明祭拜先祖而去的。 这么久的分隔,苏鸾竟连个口信儿也不给他递。 “啪!”一声,陆錦珩将册子愤然摔到书案上,双眼近乎冒火! 她到底将他摆于心中何地?还是说她突然离开这么久,本就是为了躲他?! 缓缓阖眼,陆錦珩恨得暗暗咬牙。吓得一旁的户部侍郎一句话也不敢说,劝都不敢劝一句,只等陆錦珩自行消气离开。 须臾,陆錦珩睁开眼,眼中灼光依旧。 他一个字未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户部衙署。 *** 马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官道缓缓前行,明明是没什么行人挡道的郊外,行的却如市集一般缓慢。 车内,苏鸾张手拍在嘴巴上,打了个哈欠。 “第四个了。”水琴提醒道。 苏安也关切起来:“鸾儿,你这是怎么了?明明为了今日赶路,昨晚我们睡的极早,你怎的会困乏成这样?” 当然是串那缨穗串的呀。可这话苏鸾自然是不能说,便只找借口道:“前几日生病,整日整夜的躺在床上,养懒了。” “那不然你再睡会儿?”说着,苏安将自己背后的绸靠抽出,全塞到苏鸾身边,好让妹妹能舒服的垫头。 苏鸾昨晚就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儿的确是有些熬不住了,便也不跟苏安客气,果真倒头就睡。 这一路,苏鸾与苏安也的确是行的不怎么着急。沿途路过热闹的城镇,或是风景绮丽的山水,皆会停下来游玩一番。 反正她们此次离家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散心。故而青州并不是关键,关键是一路吃好玩儿好,开开心心。 原本马车顶多十日便可到达青州,而苏家姐妹足足用了十五日才抵达。 抵达后她们也并未急着去投奔姨母,而是先去市集采买了一些礼品。 虽然马车上带了不少秦氏备下的礼品,但毕竟路途远空间受限未敢带多。想到要去姨母家叨扰这么久,苏鸾便觉得得再多备一些才说得过去。 就算姨母不在意这些虚礼,可姨父总是外人,必会通过这些细处来了解姨母娘家人的作风。如此算来,苏鸾觉得自己得给姨母长长脸。 两辆马车,原本苏鸾苏安这辆上未放多余东西,只在紫玉所乘的那辆车上放了行囊和礼品。而经过一番采买后,紫玉的车上塞得满满的不说,就连苏鸾的马车上也仅能容下三人直立而坐。其它边边角角,全塞满了东西。 这日过午,日影西斜时,苏鸾她们的马车到达了青州知府的府宅。 水琴率先跳下马车,前去叩门同门房沟通,并将秦氏写给姐姐秦夫人的亲笔信递上。 原本以为门房的人会先将信呈给秦夫人看过,才准她们进。可谁知门房小厮一听来人是苏鸾后,立马喜迎! “哎呀,谢天谢地,苏姑娘总算是到了!” 马车里正掀着帘子往外看的苏鸾和苏安皆是一愣,二人面面相觑。 “鸾儿,是不是母亲提前给这边通了消息?”不然这边的人怎么非但不意外,还好似苦等了许久似的。 苏鸾摇摇头:“这绝不可能,母亲给我信时说姨母看过便明白,会好好安置咱们。母亲绝对没有其它方式提前告知姨母的。” “那他们怎么……” “还是先下去吧,进去一问便知。”苏鸾沉着道。 “好。” 姐妹两相互搀扶着,下了马车,被下人们殷切的迎接进府。 就在苏鸾她们犹豫着下车的那会儿,其中一个门房小厮已进院儿通报过了。故而这会儿已是有几个丫鬟先行迎了出来,跟着便是几个主子模样的人也迎了出来。 看着面前的男男女女,苏鸾哪个也认不出来,不敢乱叫。 而苏安和水琴就更不认识这些人了,只将希望寄托的苏鸾的身上,打算看苏鸾怎么个叫法,她们再跟着叫。 苏鸾怔在原地,窘了半晌也不敢开口。面前单是看起来比秦氏年长的夫人,就有四位,苏鸾委实分不清哪个才是她的姨母。 原本苏鸾还打算通过姨母与秦氏相似的相貌来辨认,可看着眼前这些夫人,没一个和秦氏有半分相似的。 “这就是秦姐姐的甥女,苏鸾吧?”其中一位苏鸾不认识的夫人,指着苏鸾问道。 这人是秦夫人的夫君杨知府的亲妹——杨氏。 莫说是苏鸾不认得她,就是在青州住了九年的原主也不认得她。只因为这位杨夫人早早远嫁,不久前夫君去世,一时无所依,便带着儿子临时投靠兄长家。 自然杨氏也是头回见苏鸾,之所以能认出,是因着听兄长提起过这丫头生得格外水灵。故而杨氏一眼就将苏鸾跟略显干瘦的苏安区分开来。 苏鸾正不知如何接话,突然听到远远的一声:“鸾儿!我的鸾儿可到了!” 不必细思,苏鸾便笃信这声音是来自原主的姨母。也只有姨母才会如此亲切的称唤她。 故而当苏鸾转头看到那声音的主人后,便不假思索的佯作熟识:“姨母!” 娇娇的喊了一声,苏鸾便也朝着正疾步而来的姨母迎了几步。 对方一下将她拥进怀里。 的确,这人就是苏鸾的姨母,秦夫人。 被秦夫人抱着亲昵的嘘寒问暖半天,苏鸾才终于找到个机会问起:“姨母,为何你们好似早便知道了鸾儿要来?” “还不是因为有人来在了你们前头!”秦夫人笑着戳了戳苏鸾的额头:“你呀,定是路上又贪玩儿了,才那么晚到!” 106.第 106 章 “有人来在了我前头?”因着完全懵了,苏鸾问完了话嘴巴却是半晌没能闭上。 顿了良久, 才问了句:“难道我娘也来了?”不然还能有谁? 闻言, 秦夫人脸上一直挂着的那抹笑意漾了开来,又气又笑的伸手戳了下苏鸾的额头:“傻孩子, 还想瞒着姨母呐!你这次来青州,不就是有事要通知我们?” 她瞒什么了?要通知什么了?苏鸾只觉得脑中浑浑,一时甚至不知从何处着手辩解。 见气氛一时僵住, 苏安则趁机向秦夫人问安, 上前几步站到苏鸾身边,朝着秦夫人屈膝行礼,而带柔笑:“秦夫人,父亲和嫡母怕鸾儿独自上路无聊, 便命苏安伴着妹妹。恐要在贵府上叨扰几日了。” 秦夫人忙伸手将苏安搀起,“自家姨母, 有什么好见外的。” 苏安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笺,双手呈上,说道:“秦夫人, 这是嫡母给您的亲笔信。” “好。”秦夫人接信接过来,急急展开扫了几眼,看完便笑了:“妹妹也是谨慎, 信中竟对鸾儿的亲事只字未提。” 秦夫人这话说的极低,也不似刻意说给谁听的, 只是信口的一句怨叨。可这话落在苏鸾的耳朵里, 却如一声惊雷! “亲事?姨母您……这是何意?” “好了好了, 嫂子,虽说正堂有兄长招呼着,但咱们也不能总在外耗着,对那位就太过失礼了。还是先回屋再说吧。”杨氏边朝秦夫人说着,边过来搀拉苏鸾。 苏鸾越听越糊涂,这位夫人是谁?她口中的‘那位’又是谁? 杨氏也看出苏鸾的迷惑,边拉着她走,边自我介绍一番。 最后道:“我与鸾儿也是一见如故,若是依礼叫我姻姑母,有些疏远了,那不如鸾儿直接唤我一声姑母好了。” 被杨氏拉着,苏鸾被动的走在最前面,听杨氏说这些时她也不时扭头看看姨母的反应。 从姨母的面色上苏鸾看得出,她与杨氏这个小姑子并不怎么和睦。故而苏鸾迟疑了下,最后折中唤了一声“杨姑母。” 秦氏心里是满意的。带上姓氏唤人,一听就像是在唤外人。若是苏鸾当真唤杨氏一声姑母,不知道的还觉得比她这个亲姨母还近呢! 而杨氏却不甚欢喜。不过脸上倒是没表现出来,还是满口答应着:“哎!鸾儿这孩子,姑母真是越看越喜欢。” 众人寒暄着一路往正堂去,因着府院大脚程远,在进屋前苏鸾已将几位夫人的关系弄了个明白。 除了姨母秦夫人,姨丈的妹妹杨氏外,还有两个进门多年的侧室,以及一个纳进门来才半年的宋小娘。 那两个侧室从头到尾没说什么话,只远远跟着充个人场,苏鸾想来她们该是在府中没什么存在感的。 倒是那个宋小娘,有些引起苏鸾的注意来。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她虽刚进门不久,年岁看起来倒是不小,想来之前也是嫁过人的。且宋小娘与杨氏的关系似乎极好。 一个新进门的妾,与小姑子的关系,却比主母与小姑子还好。不知何故,苏鸾隐隐觉得姨母在杨府的日子不似太舒坦。 进了正堂,入眼是一座琉璃屏风,绕过屏风,苏鸾便见大约是她姨丈的人,坐在主位下手的椅子里喝茶。 主位旁是一个男人负手立着,面朝着墙上的一幅画欣赏,背对着苏鸾。男人身边还有一位抱着浮尘的公公。 苏鸾心中暗暗打鼓,这个背影……难不成是…… 不及苏鸾多思,便看到疑似她姨丈的人起身朝着她们招呼:“来了?快快快,跪下接旨!” 苏鸾微怔,旋即便见姨丈与身边的姨母等人皆跪了下来。 来不及反应的苏鸾和苏安,好似两个傻子一般杵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伏跪的众人。 这时那个男人转过身来,果然不出苏鸾所料。 “陆錦珩?” 怎么来青州还能见到他?难道他不知道她是故意躲他才来的青州?这是阴魂不散啊! 苏安也意外了下,但当视线落到公公手里展开的金黄卷轴后,恍然明白过来这是要宣读圣旨了!连忙跪下,同时拉拉苏鸾的袖角。 苏鸾缓过神儿,低头看了看苏安,只得也跟着跪下去。 迷迷糊糊间,苏鸾听到公公那特有的尖细嗓音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礼部仪制司主事苏道北之女苏鸾今已及笄,恭谨端敏、秀雅绝俗,品行纯淑、恪守礼教,朕躬闻之甚悦。又闻雍郡王世子陆錦珩及冠未娶,且人品贵重,行孝有嘉。二人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故朕下旨钦定二人择良日大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谢主隆恩!”众人齐答,叩头谢恩。只苏鸾麻木的僵在原处,在众人间显得格外打眼。 公公念了一大堆誉美之词,她没记住多少,但她明白了意思,就是圣上将她赐给了陆錦珩! 不必多想,这定是陆錦珩去御前求来的。他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决定了她的终生! 这时一只手朝苏鸾伸出,苏鸾微微垂着头未看那人的脸,只看那只伸在她面前的清癯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她便知是陆錦珩的。 苏鸾抬手,没去握住,而是“啪”一声,将其打开! “鸾儿!”秦夫人在一旁提醒,她意外于甥女如此对待郡王世子。这位可是真正的贵人,开罪不得。 苏鸾的姨丈杨大人看到这幕,也是吓出了一头的冷汗! 年前苏道北秦氏一家离开青州前,还特意带着苏鸾前来辞别。当时杨大人觉得这个外甥女矜持逊顺的有些过了头,见他这个姨丈时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可今日再看她对世子的态度……这简直是令他不敢相信。 而偏偏世子这么倨傲的一个人,竟丝毫不恼她。面对苏鸾如此无礼之举,世子眼中仍是满浸春波,淡噙笑意。 想不通归想不通,但杨大人与秦夫人看到世子这般娇纵着苏鸾,倒是松了一口气。 苏鸾自己起来时,陆錦珩还是扶了她一把。 杨大人不便说什么,可秦夫人这个亲姨母不敢再纵着苏鸾,起身后代她向陆錦珩说软话:“世子,鸾儿还小,许多规矩尚不懂,还请世子勿要与她一般见识。” “无妨,习惯了。”陆錦珩回着秦夫人的话,可眼睛却始终盯在苏鸾的脸上。 苏鸾气乎乎的瞪着他,有许多话想问,可扫了一眼众人后,想着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发作,只得先将情绪掩下。 见世子不计较先前的小插曲,几位夫人便连忙道喜。 宋小娘朝着秦夫人道:“夫人的这位甥女当真是孝顺您这个亲姨母!这等好事原本书信或是遣人来通知便好,可鸾儿竟不远万里亲自过来告之,委实是令人感动。” 秦夫人听着这些恭维的话,很是顺耳,嘴上的笑容怎的也掩不下去。苏鸾当真是给她这个姨母长脸! 秦夫人握住苏鸾的手,轻轻拍了拍,深感欣慰:“鸾儿,不枉姨母从小看着你长大,姨母真是没有白疼你。不过这种事你一女儿家的,何必亲自跑这一趟?随便派个人来知会姨母一声,姨母自会进京吃你的这杯喜酒啊。” 苏鸾听着这些话却觉刺耳,她剜了一眼陆錦珩,纵有满腔怨愤却不敢开口质问。还得假惺惺的在众人面前笑,陪着陆錦珩将这出戏演下去。 千里逃他,如今却成了千里报喜…… 陆錦珩就这么笑嘻嘻的深望着苏鸾,好似身边的一切人事都只是她的背景,不值他侧目瞥上一眼。 107.第 107 章 这晚,杨大人于府中大摆筵席, 款待雍郡王世子和苏鸾。 不只将青州所有的亲友叫了来, 就连衙署里的几位官员也被他下了贴子一并叫来做席。 众人得知是圣上给杨大人的甥女赐婚,且赐婚对相是雍郡王世子陆錦珩后, 马不停蹄的去准备大礼,又马不停蹄的赶到杨府赴宴。 陆錦珩他们的宴席在内院,故而外面的宾客搅扰不到他。而外面的宾客虽见不到世子本尊, 但能同府而饮已觉是天大的荣幸! 女眷虽单列一席, 但不断有人来向苏鸾和秦夫人敬酒。起初为了给姨母颜面苏鸾强撑着吃了数杯,后来实在是有些不胜酒力,苏鸾便借口去净房,躲开了敬酒。 从净房出来要路过一小片竹林, 隔着几棵干竹苏鸾便看到了陆錦珩的衣襟,她立马改道。 陆錦珩两步追了上去, 截在苏鸾前面挡住去路,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儿质问:“你离京都躲不掉我,如今还想躲到哪儿去?” “呵呵, 陆錦珩你知道我离京是为了躲你啊?”如今苏鸾也不想再作戏,毕竟已到了请旨赐婚的局面,她再在陆錦珩面前谨小慎微也改变不了什么。 陆錦珩的笑容僵了僵, 此前疑心归疑心,可听苏鸾亲口承认并这样奚落, 他还是觉得心下有些酸涩。 “苏鸾, 你为何要如此?”陆錦珩抓着苏鸾的手晃了晃。 在陆錦珩看来, 他抱过她,吻过她,还与她同床共枕过。可为何就在他觉得二人关系更进一步时,苏鸾却一心想逃。 苏鸾觉得右手被陆錦珩箍得有些疼,她伸左手去掰陆錦珩的手,奈何掰不过他。陆錦珩只越攥越紧,苏鸾急道:“陆錦珩,你把我弄疼了!” 陆錦珩蓦地用力一扯,扯着苏鸾的手捂在了他的胸膛上。他声音低沉却有力量:“你也把我弄疼了。” 苏鸾看了眼自己手所按的地方,恰是陆錦珩的心口。他这是怪她伤他的心了? 苏鸾发怔之际,陆錦珩松开她的手往她腰间一环,揽着她向自己贴近,脸贴脸的近距离逼问:“苏鸾,你到底想要什么?” 要金钱,他有。要地位,他有。要容貌,他自认也是一流。到底还有什么令她不满意? 望着陆錦珩那双涌动的黑眸,苏鸾鬼使深差的说了心里话:“我……我想要安安稳稳的活着。” 这是怪他给不了她安定? 陆錦珩眸中掠过一丝诧然,心道苏鸾这是知晓了那日沉船并非偶然,而是被人暗中使了手段。 很快,那抹诧然便被疼惜取代。陆錦珩眸中似有万千云雾翻滚,他以为自己足可以给她一切,原来她竟是觉得在他身边,连人活于世最基本的需求——安全,他都给不起。 勾了勾唇,陆錦珩垂眸凝着苏鸾,眼中重新带上笑意:“你放心,凡是危及到你安全的人,我绝不会留着。” 苏鸾怔了一下,这话,让她想到之前的原主。陆錦珩曾一怒杀光了所有害过原主的人。 她知道陆錦珩此言不虚,只是陆錦珩能为她所做的,好似并不是冲着她这个人来的。而是冲着原主。 “陆錦珩,我问你个问题,你可以如实回答吗?” “你问。” “若是九年前,救你的那个人不是我,你会如何?” “呵,”陆錦珩发出一声轻笑,“你认为我是为了报恩,所以以身相许的?” 苏鸾纳闷儿的看着他:“难道不是吗?” 陆錦珩松开苏鸾的腰,双手负过身子,缓步度着,说道:“六岁那年,府中走水,是一个小丫鬟拼死冲进火中将我救出,她自己却灼了一身伤疤。” “十岁那年,我曾被毒蛇咬伤过手,也是一个小婢女用嘴将毒血帮我吸出,她自己却中了蛇毒,险些不治。” 陆錦珩蓦地转身看苏鸾,问她:“你知道我对她们是如何做的?” “如何?”苏鸾茫然的问。这些幼时的琐事书中并不曾提起,以至于她不知陆錦珩幼时竟这般坎坷。 “我赠她们大宅,赠她们金银,又给她们家中行诸多方便。令她们一世不为金钱所累,也不被强权欺压。有人敢欺及她们,我定不轻饶。” 苏鸾的两眼不由得睁大了些,陆錦珩所说的,不正是他曾对原主做过的? 这么说来,陆錦珩当年对原主,只是单纯的报恩心理,就如他对每个曾救过他命的人一样。 而原主之所以从一众恩人中脱颖而出,不过是因着她红颜薄命为人所害,才气的陆錦珩斩杀数人泄愤! 而同样的事若换于另外两位姑娘身上,结局也是一样,陆錦珩一样会为她们雪耻。 “那你……”苏鸾张了张嘴,却是没能将话说完。 然陆錦珩懂她的意思,主动答来:“本世子自出生便遭许多人忌恨,故而童年过得坎坷,恩人太多,若真要以身相许,只怕分身乏术。” 说罢,陆錦珩微微俯下身子,冰凉的鼻尖儿抵在苏鸾的额头上:“故而我要你,就真的只是想要你。与其它一切无关。” 他启口唇动之时,字字擦着苏鸾的睫羽,弄得苏鸾一阵儿痒。 接着陆錦珩又说道:“七岁、十岁时的我,他们尚且杀不掉,如今的我,更没谁能威胁得到。你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让人伤你分毫,上次落水受凉的事,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 “那个……我现在真的有些乱……”苏鸾蹙眉思忖半天,不知如何答复陆錦珩,最后便直接将自己的感受说出来。 陆錦珩笑笑,“好,那我给你时间考虑。” 苏鸾抬眸看他:“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选择答应或者不答应?” 陆錦珩摇摇头,“你只能答应。” “那你还说让我考虑什么?!”苏鸾嗔道。 陆錦珩覆唇在她眉心轻轻印了下:“你可以考虑哪天嫁给我,日子比较好。” 苏鸾抬脚在陆錦珩的皂靴上踩了一下,陆錦珩果然吃痛将她放开,苏鸾则趁势跑掉。 望着她娇妙纤细的背影渐渐远去,陆錦珩唇边的弧度越发放开,整个人如沐春风。 直到那背影消失,陆錦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皂靴,上面印着一个浅浅的小脚印儿,可爱至极, 他没去擦拭,而是无比喜欢的带着它回了宴席。 宴席直热闹到很晚才散,因着陆錦珩这晚心情极好,竟破天荒的开恩允了前院儿的宾客过来敬酒。 听着他们口中的“祝世子与苏姑娘百年好合。”,“世子与苏姑娘当真可谓郎才女貌!”,“世子与苏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陆錦珩便越发的开心。 他打小听惯了旁人的阿谀谄媚,故而平日里嫌恶极了那些巴高望上的嘴脸。可不知怎的,今日明知这些人也是有心逢迎,可他就是喜欢听!一点儿也不觉得他们虚伪。 事关苏鸾,万物皆是美好。 宴席散后,杨大人亲自送世子回房歇息。 苏鸾与苏安住在东边的一间小跨院儿,刚好两间厢房带耳房,两对主仆正好住下,且能不被府中其它人打扰。 而陆錦珩,杨大人则特意将他安置在东边最好的一间厢房里。这样与苏鸾不在同一院子,于礼正合。却又离得极近,苏鸾一出跨院儿便路过陆錦珩的门前。 为了让世子满意,杨大人也是煞费一番心思。 陆錦珩也的确满意这安排。 杨大人送完世子回房,恰逢夫人秦氏也送完苏家姐妹,正出跨院儿。夫妻二人碰上,秦夫人的两个贴身丫鬟给老爷行礼。 秦夫人今日也是红光满面,好不得意,见了自家老爷笑笑,便要抬脚走人。 孰料老爷却唤她:“夫人留步!” 秦夫人诧异回头,老爷追上来,一副笑脸:“今晚去夫人房里。”说罢,便带头朝着秦夫人的房间走去。 秦夫人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连忙跟上去,搀着微醺走路略摇晃的老爷,不住的提醒道:“老爷,慢点儿。” “还不是急着跟你回房。”杨大人吃醉了酒,说话也比往日大胆些,不住的看着夫人傻乐。 两个丫鬟应景识趣儿的远远跟着,偷偷掩嘴笑。 瘦的那个小声说道:“自打那个宋小娘进门,老爷可是近半年没来过夫人房里了。” 胖点儿的丫鬟也愤愤不平:“还不是那狐狸精整日的缠着老爷,一个小寡妇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那些狐媚子手段!她们院儿里的人整日趾高气昂的,都快骑到咱们夫人头上来了。” 瘦的那个咂咂嘴,伸手捂了捂更谨慎的抱怨道:“这要论起来,都怪表夫人!若不是表夫人牵这个头儿,咱们老爷怎么会纳这么个货色进门儿。真是什么人找什么人,表夫人自己死了夫君,身边交好的也皆是如她一般的小寡妇。” 胖的那个笑着附和:“哼,表夫人不就是怕赖在兄长府上久了,惹嫂嫂烦,迟早要被轰出去。这才给老爷牵了这个媒,一来让老爷永远记她个好,二来也在府里多个为她说话的。这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 “再响有什么用?人算不如天算啊,她能算到咱们夫人的甥女要当世子妃吗?这下可好了,宋小娘恃宠而骄的日子要结束了,如今夫人娘家骤然势大,老爷的心思还不是乖乖回来了?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妾永远上不得台面儿!就算上了,也蹦哒不两下就得摔下去。” “是了是了!” 两个丫鬟叽叽喳喳闲扯了一路,也算是将这半年来积攒下的怨气,一并发泄了个痛快。 另一个院子里,扯着嘴角笑了一晚上的表夫人杨氏,终于敛了虚伪笑容,露出真实情绪。 “啪——” 方几上的一堆杂物被她挥到了地上,其中有瓷器,有铜器,有琉璃……各种材质混淆着摔落,发出凌乱刺耳的声响。 “娘!”杨氏的儿子商仲泉皱眉跑了进来,一把拽住母亲的手,生怕她再去摔下一件东西。 “仲泉,你放开娘!”杨氏憋了一晚上的火发不出,此时心中烧灼得难受!她想到先前于席间嫂嫂秦氏明里暗里的讥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娘,入夜了,便是舅父离得再远也能听得到!何况世子还在府上,您这是想闯大祸吗?再说您都忍了一晚上了,这会儿摔这些死物有用吗?”商仲泉劝道。 杨氏粗喘了几口渐渐冷静下来,喘息里透着不甘心与不服气。 她咽了咽,有些懊悔的看着儿子:“娘是吃醉酒了……一时脾气收不住。” “行了娘,没事。”商仲泉拍拍母亲后背,扶着她在榻椅上坐下,又倒了杯水给她解酒。 108.第 108 章 杨氏坐在椅中缓了缓情绪,商仲泉叫丫鬟进来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又端了水来伺候杨氏盥洗。 之后杨氏算是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将丫鬟全部赶出去, 并嘱她们不许将先前的事向旁人提起。 “仲泉你坐,娘有话要跟你说。”杨氏指指自己旁边的位子。 商仲泉在母亲身边坐了下来, 毕恭毕敬道:“母亲,您说。” “哎——\"杨氏长长的叹了一声,望着儿子的一双眼渐渐放空, 毫无焦点的落在了远处, 忆起这些年的辛酸。 “仲泉,娘与你舅父虽是亲兄妹,可杨家重男轻女待我不公,故而自打嫁给你爹后, 我便与娘家不怎么走动了。谁料你爹早逝,剩下咱们孤儿寡母的, 偏偏你还没个像样的前程……娘只好厚着脸皮带你来投靠兄长。” 说到这儿,杨氏的目光在儿子脸上聚了下,既有恨铁不成钢的怨怪, 也有揭他伤疤的心疼。 商仲泉惭愧的低下了头,几不可闻的喃道:“孩儿不孝,给不了娘一个安定的家。娘还得为了孩儿的前程寄人篱下, 看人脸色过活。” 商仲泉业已及冠,原本说了门亲事, 年前便应成亲的, 奈何突然丧父, 需得守孝一年,女方家便主动来退了亲。 说起来一年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人家姑娘家原本看重的便是商仲泉的父亲大小是个百总。手里管着百来个兵戍守边境,军饷丰厚,全家过得殷实,故而便不计较商仲泉的不思进取。 可家里的顶梁柱突然没了,孤儿寡母每日坐吃山空,人家姑娘自然不愿再嫁过来。 隔着一方榻案,杨氏伸手摸摸儿子的头,“仲泉啊,娘提起这些来不是要埋怨过去,而是要和你绸缪下未来。” “未来?母亲可是有何打算?” 杨氏摇摇头:“人算不如天算,娘之前只觉得嫂嫂镇不住后宅,任凭兄长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妾,我便将宋小娘说给了兄长,想着以后同处一府也好有个自己人。谁料到嫂嫂的娘家竟突然得势,那我之前将她开罪的事难保她不会翻旧账……” 商仲泉稍一寻思,便出主意道:“母亲既然后悔,不如将那宋小娘轰走!帮舅母拔了这个眼中盯,嫌隙消释,舅母定会念您的好。” “说的容易!”杨氏剜了儿子一眼,嫌他心思太过简单。 “宋小娘也曾是正经人家的娘子,若不是她夫君与你爹同在那次战役中为西凉人所害,怎会沦落到给人做妾?又不是花银子买来的贱妾,哪里是说轰便能轰的!” 稍做停顿,接着说道:“再说宋小娘进门这半年,你舅父也当真是动了心的。娘万万不能再顾此失彼,讨好了你舅母又开罪了你舅父。” “那……那这可如何是好?”两难之下,商仲泉急得锁眉搓手。 他与他娘犯了同样的错误,那就是自投靠以来一心只讨好舅父,而毫不在意伤害舅母。算算这半年来积下的怨悱也是不少。 如今舅母娘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要如何挽回? “别担心,娘已经做好了一个打算。”杨氏拍拍儿子的肩膀。 “是何打算?”商仲泉的语气中隐含催促。 “既然咱们不能帮你舅母拔去眼中钉肉中刺,那么就和她亲上加亲!”杨氏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整个人跟着有了神采。 “亲上加亲?” “对!今日跟苏鸾一同来的,还有她的庶姐苏安。苏安与你同年,说起来你俩倒算是刚刚好。” 听了这话商仲泉眉头一皱,突然从榻椅里弹起来,忿忿不满道:“母亲,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那个苏安是苏家的庶女!更何况当年她在青州时为了给人家做妾,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么难堪,苏家人都没脸认她了,您居然要儿子娶她为妻?!” 商仲泉觉得这简直是个笑话! 眼见儿子急眼,杨氏忙也起身安抚,将他按回椅子里:“仲泉啊,你先别急,你听娘将话说完。” 商仲泉不应声,但也没反对。 杨氏便仔细将心思解释一番:“仲泉,苏安是苏家的庶女不假,可苏家如今得势,即便是个庶女也有不少人想攀!再说苏家就苏鸾一个嫡女,那不是成世子妃了么?是你能惦记的?” 听母亲这么一细分析,商仲泉也觉得说得通,但想想苏安当初那些丢人的蠢事,还是难以接受。 看出儿子有了一丝动摇,杨氏继续劝说:“当初那事是闹得有些难堪,可退一步来看,苏安即便是做过妾,那也是给孝安伯的长子做妾。那是真正的京中勋贵,世家子!便是身边的丫鬟都高平头百姓一等。” 说到这儿,杨氏发现儿子脸上的表情已有所松动。 她接着又劝:“坐席时娘可打听清楚了,苏安离开孝安伯府时可是走得极体面,世子爷亲自撑得腰。据说连皇后娘娘都惊动了,吓的伯府休了大公子的正妻给苏安赔罪。” “当真?”商仲泉双眼微微瞪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杨氏笃定道:“当真!娘还能糊弄你不成?你别小看一个庶女,你看苏鸾跟苏安在一起时,姐妹感情有多亲厚?哪有什么嫡庶之别。妹妹成了世子妃,姐姐的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你且看吧,这道圣旨传扬开来后,京中会有多少显荣大家去与苏家结好!只怕等苏家姑娘回京后,人家眼界里便容不下你了。” 听闻最后一句,商仲泉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迫切的感觉,总觉得再慢一步就要落于人后。 见儿子彻底开窍,杨氏趁势再添一把火:“雍郡王世子可不是一般的世子,娘听你舅父吃醉酒时提过,这雍郡王世子极受当今圣上宠信……” 杨氏挑着细眉,话未敢说太直白,但意思却是点给了儿子。 商仲泉果然领会深意,竟紧张的咽了咽,“这……这么说,日后儿子要与雍郡王世子成连桥了?” “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将儿子说动了,杨氏满意的笑笑。 商仲泉再次从榻椅中弹起,这次却是满面红光,他毕恭毕敬的朝母亲拱手一拜:“母亲放心,儿子定能将苏安拿下,您就等着娶儿媳妇享福吧!” 杨氏喜不自胜,欣慰的简直要落下泪来,捂着儿子的手又嘱咐了一些追媳妇的技巧。大体就是让他不要一两次碰壁就气馁,对待这种嫁过一回的姑娘,一定要胆大皮糙,敢说敢做。 商仲泉很是受教,将母亲的谆谆教导一一记在心里。 翌日清晨,苏鸾早早洗漱好去隔壁屋子找苏安,打算一同去膳堂用早飨。 甫一开门,一股子浓烈的花香萦鼻…… 苏鸾立马拿帕子掩上口鼻,扫视一圈儿屋内的花瓶,纳闷儿道:“姐姐屋子里这是怎么了?” 虽是香气,可这么小的屋子里满满都是鲜花,太过浓烈了,简直刺鼻! “咳咳咳——”跟着苏鸾的水琴被呛得咳嗽几声,惊慌着退了出去,“小姐,奴婢碰了花粉便起疹子,还是在外头等您吧。” 苏鸾没应什么,只由着水琴去。顾自往床前走去,看紫玉正伺候苏安盥洗。 苏安擦干脸上的水渍,奇怪的看着苏鸾:“难道不是各屋都送的吗?” “花吗?我屋里没有啊。”苏鸾一脸茫然的又扫一眼那些花瓶,心道难不成姨母觉得她是自家人,无需太客套? 苏安质问紫玉:“这些花是哪里来的?” 紫玉委屈巴巴的答道:“回大小姐,奴婢不认得那几个丫鬟是谁院儿里的,天刚亮她们就捧着一堆花瓶送来了,没说一句话就又走了。” 苏鸾与苏安同时皱眉,心下万分不解。 换好衣裳,姐妹二人带着两个丫鬟出了跨院儿,准备去秦夫人昨晚指给她们的膳堂用早飨。 可刚出跨院儿,姐妹俩便看到等在游廊里的陆錦珩。 苏鸾一怔,步子顿下。昨晚为了避开陆錦珩,她可是提早离席回了跨院儿,之后便坚决不再出屋。 苏安给陆錦珩行礼,行过礼后悄悄看苏鸾与陆錦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妹妹如今已与世子被圣上赐了婚,那二人便是钦定的夫妻,她的存在很是碍眼。 顿了顿,苏安抬手摸发髻,慌道:“哎呀,我的簪子忘记戴了!”接着话锋一转,决定道:“鸾儿,你陪世子先去膳堂,我很快就来。” 说罢,苏安又朝陆錦珩行了个礼,之后转身回了院子。 “哎——”苏鸾慢半拍的伸手去抓,却是抓了个空,手尴尬的僵在半空。 陆錦珩抬手将苏鸾握住,勾唇浅笑:“年长几岁,果然比你懂事。” “陆錦珩你!”苏鸾气乎乎的瞪眼看他,却又不知怨他什么好。想了想,只想先将手抽回。可抽了两下没抽动,眼中更添嗔怒。 “我救她一回,她就知道报恩。你呢?” “我怎么了?你救我再多回也不能擅自请旨赐婚啊!也有很多人救过你,你自己都说了不应该以身报恩。” “那是她们施恩不图报,可我对你施恩图报啊。” 苏鸾:“……” 这时几个府中下人洒扫完院子路过,苏鸾瞥见便意识到在这里的吵闹,可能会很快传到各院儿中去给姨母添乱。故而苏鸾平了平气,打算不跟陆錦珩一般见识。 反正他这种人,也是不讲道理的。 “我饿了。”软软的说了句,苏鸾再往回抽手时,果然陆錦珩就松了掌中力道。 苏鸾与陆錦珩一并往膳堂去。 水琴和炎华远远跟着,不知何故水琴就红了脸。方才世子那些话那些动作,她有些替小姐害羞。但又不是真的生气,又觉羞涩又觉有趣…… “你病了?”炎华不轻意的回头瞥见水琴红彤彤的脸蛋儿,伸手摸了一把,果然滚烫。 “你……”水琴捂着被炎华碰过的地方,脸比先前更红了。男女之间怎可这样动手动脚的,莫不是他早对她不安好心? 思及此,水琴有些羞恼:“要你管!” 炎华蹙眉:“你病了就别再贴身伺候苏姑娘了,若是你把苏姑娘传染上,苏姑娘再把世子传染上,我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说罢,炎华摇摇头追了几步,紧跟在主子身后,不再管水琴。 水琴撅嘴将手放下,悻悻的也跟了上去。看来方才是她想多了。 躲在院墙后的苏安,透过花墙镂空看到苏鸾他们走远,松一口气重新回到游廊上。 就在苏安打算去膳堂时,忽地一个陌生男子声音闯入。 “苏家妹妹!” 109.第 109 章 苏安回头,见一位陌生公子满面春风的朝她走来。 “公子方才是……唤我?”苏安不确定的问道。 来人是商仲泉, 其实昨晚宴席时二人打过照面儿, 奈何于苏安而言,几十张陌生面孔往眼前一晃, 她压根儿记不过来。 最主要的还是这个商仲泉的样貌实在是没什么特点,中规中矩的长相,不丑也不俊, 过目就忘。 商仲泉彬彬有礼的朝苏安行了个礼:“苏姑娘, 在下商仲泉,杨大人是在下的舅父。” 苏安仔细想了想,杨大人的妹妹杨氏,的确是带着儿子寄居杨府的, 昨日她好似见过这人。 便面带两分惭愧的回了个礼:“原来是商公子,失礼了。” 苏安只当是碰上了打个招呼, 故而行完礼她便转身要走。令她想不到的是才刚抬脚,商仲泉便从院中翻过栏凳跃进游廊,一下堵在了苏安的前面! “苏姑娘请留步。”商仲泉脸上始终挂着礼貌的浅笑, 只是配合着这粗鲁的举止,苏安觉得这笑也颇为猥琐。 苏安变了副脸色,蓦地冷起来:“商公子这是做什么!” 商仲泉并不在意苏安的动怒, 在他看来与这种惯爱端着的官家女相处,最有效拉近距离的法子便是先将其惹怒, 再将其慢慢哄好。如此一个过程下来, 远比相敬如宾的寒暄上一年半载来得要深刻。 特别就他两年前对苏安的了解, 这是个为了男人可以抛弃爹娘抛弃尊严的蠢姑娘,应当是好糊弄的。 商仲泉涎皮赖脸的轻声问道:“今晨新采摘的花,香吗?” 闻听此言,苏安先是面上一怔,既而便是气愤:“原来是你?苏安与公子并不熟识,公子为何要做这种无聊的事!” “昨日与苏姑娘一见如故,夜里几番辗转难眠……” “住口!”不待商仲泉的话说完,苏安便愤然打断了他。那种浮言浪语只听个开头,就知道后面。 苏安微微蹙眉,她委实是想不明白商仲泉为何如此胆大妄为。这人只是跟着寡母来投奔舅父的,自己都是寄人篱下,居然学不会夹着尾巴做人。 思及这层,苏安猜商仲泉也不敢将事情闹至难堪,便冷言威胁道:“商公子,令堂命苦成了新寡,带着你回娘家是讨个地儿住的,你若太过嚣张就不怕令堂无颜在此住下去?” “你说什么?”商仲泉脸色唰得一下转白,本以为苏安这种蠢女人吃得就是挑逗戏弄这套,可她这话里竟满满皆是对他的轻视。 “我说什么公子心里很清楚,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我皆是来杨府做客的,本就属叨扰旁人,自当谨慎行事,怎么还敢兴风作浪?”苏安狠狠瞪商仲泉一眼,绕路走开。 就在苏安身子与商仲泉错开半步时,商仲泉蓦地转身一把扯住苏安的胳膊:“你瞧不起我?” 苏安用力甩了下胳膊,将商仲泉的手挥开,“想让人瞧得起你,就请学会自重!” 说罢,苏安疾步离开。所幸这时紫玉也寻了回来,商仲泉只得放弃再追上去的念头,悻悻的走了。 因着杨府人多,故而平日三餐也是分成几处进行的。 比如秦夫人院里的这个小膳堂,过去有老爷陪着,有女儿陪着,可一年前女儿出嫁,半年前老爷有了宋小娘,一下子这个小膳堂就冷清了下来。每日只有秦夫人独自在此用饭。 再比如商仲泉与母亲杨氏,平日里也都是在自己的小院里用。可因着杨氏如今心系苏安这头,便想着趁早飨的功夫再来熟络熟络,于是今日也凑来了嫂嫂的膳堂里一起用。 而杨大人平日里总是住在宋小娘房里,也极少与秦夫人一同用早飨。可是因着世子大驾,他自然也愿在秦夫人这边陪着。 是以,平日里最鲜少有人问津这个小膳堂,一时间却成了整个杨府最热闹的一处。 秦夫人满脸喜庆,夹了块烧肉放到甥女的碗里,笑道:“鸾儿多吃点,你太瘦了。” “谢姨母。” 说罢这话,秦夫人刚好看到苏鸾旁边的苏安,也不偏不倚的夹给她一块,“安儿更瘦,也得多吃!” 苏安受宠若惊,连忙道谢,她原是想给秦夫人也夹一筷,可想想自己是客不便反客为主,便低头自己用了。 杨大人却是体贴的给夫人夹了一块,眼神中带着久违的疼惜:“你也瘦。” 如此平淡的三个字,令得秦夫人眸中一滞。这种细微的关切,她有半年没体会过了。宋小娘进门前,老爷也曾与她恩爱有加。 虽说此前老爷也纳过两房妾室,但皆是事出有因,老爷从未宠妾灭妻过。直到宋小娘进了门,她的生活才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想到这些,秦夫人险些就要落下泪来。她敛了脉脉深情,故意看往别处。视线在苏鸾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秦夫人露出感激的笑容。 她这个外甥女,当真是她的福星。 她并不在意钱权,也不在意虚名,她独独在意老爷的情意……哪怕是伴着势利的,她也想要再感受一回被老爷在意的日子。 苏鸾抬头夹菜时,无意与姨母的视线对上,不由得一怔。透过那复杂的眼神,苏鸾似乎能读懂这位长辈的心。 苏鸾笑笑,心想或许她唯一能为原主做的,便是代她照顾好她的亲人。 许是察觉到这气氛的怪异,杨大人用热情调剂道:“来来来,莫要停筷,自己家里无需见外!” 说完这话,杨大人又特别对陆錦珩解释道:“世子吃惯了珍馐美馔,府中早飨清简寒酸,还请世子勿要见怪。” 陆錦珩笑着夹起一块爽口的春笋,填到正对面苏鸾的碗中,变向恭维道:“姨母家的饭菜好吃,但也不要只吃荤食。” 他这是嘲笑她只盯着肉了? 等等,他怎么还跟着叫上姨母了! “陆錦珩!”苏鸾正想发作,可陆錦珩却朝她使了个眼色,暗指向秦夫人。 苏鸾转头看向秦夫人,见夫人因她对陆錦珩不客气的语气,而显露出一丝慌张。苏鸾脑中突然闪过先前姨母深望着她,眼中满是感激的画面。 苏鸾便住口了。 好吧,既然这样能令姨母的日子好过一点,那她就全当是演戏好了,配合陆錦珩演一出“相敬如宾”的戏码。 苏鸾没再说气话,而是夹起陆錦珩填到她碗中的那块春笋,放到口中细细品嚼,脸上带着幸福的笑。之后也夹了一块春笋,往陆錦珩的面前递去。 她原是想放到陆錦珩的碗中,孰料筷子送了过去,陆錦珩却猝不及防的一低头,一口接住了筷子,直接将春笋吃进了嘴里! 苏鸾:“……” “哈哈哈哈——”秦夫人失笑出声。 杨大人也忍不住笑起:“世子与咱们鸾儿当真是相亲相爱啊。” 苏鸾从陆錦珩的口中抽回筷子,拿筷子的手也吓的发僵。脸上火辣辣的,好似先前陆錦珩咬的不是那春笋和筷子,而是她的手。 陆錦珩却满不在意的笑笑,就着苏鸾这副粉粉的羞窘,只觉口中的春笋更加甜脆,唇齿留香。 答着杨大人的话,目光却黏在对面的苏鸾身上:“姨丈说的是,夫妇之间理当如此。” 听了这话,杨大人脸上微微僵了一下。他分不清是自己多虑了,还是陆錦珩话中当真有警示之意。 杨大夫转头看向秦夫人,突然就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不知何时起,夫人的鬓边竟生了华发…… 他糊涂啊。 110.第 110 章 一顿寻常的早飨,一桌人各怀心思。 苏鸾气陆錦珩当众拿着轻薄当恩爱秀, 陆錦珩则暗爽苏鸾有气不能发, 还得配合着他摆出违心的笑容。 秦夫人感激外甥女为她追回的夫妻和睦,杨大人也对世子的提点有所觉悟, 觉得这半年来当真亏欠了自己夫人,并暗暗下决心,日后要好好补偿。 至少……一月拿出十日来匀在夫人这头。 苏安全程低头默默的用饭, 想着商仲泉私德不修, 如个市井氓吏般的举止。不由得心下憋气,同时也留意到杨氏不时暗戳戳投过来的审视目光,苏安更是气的脸色发白。 心想儿子能如此胆大妄为,竟是亲娘在背后撑腰。这对寄人篱下的母子打的是何算盘, 苏安也大约能猜得到。 妹妹有了好前程,这些幺么小丑便巴高望上意图借她来攀附世子!没错, 她是瞎过,是嫁过,可不代表她要瞎第二回! 鬼门关里走一遭才更知生命珍贵, 渣男后院儿里挣扎求生过才更会放亮了眼睛。她可以终生不再嫁,但绝不会再作贱自己,累及娘家。 苏安猜得没错, 杨氏确实知晓儿子今晨会去勾搭苏安。故而打从苏安进了膳堂,杨便暗中观察着苏安的反应。 只是揣摩了一顿饭, 杨氏也不见苏安露出半分羞怯动情的神色。 杨氏暗道, 看来儿子还得再接再厉。 饭毕, 杨大人最先离开膳堂,去处理公务。 原本他是想着这几日好好招待世子,其它什么事务都暂放一边。可昨晚夫人却给他建议,劝他不要如此。因为陆錦珩是可直通天子眼前的,越有世子爷在府中,他越应做出一副勤劳宵肝的样子。 杨大人觉得关键时候还是夫人有远见,果然是宋小娘那等空有美貌的女人所不及的。 杨大人走后,苏鸾与苏安都如卸下一道枷锁,先前没好意思吃饱,这会儿趁机又夹了几筷。 放下筷子,苏安给秦夫人说道:“姨母,来青州前父母特意嘱托,让苏安与妹妹去几位旧交府上探望一番。今日天气不错,苏安便想着一会儿出门去看看。” 秦夫人笑道:“应该的,只是你许久不回青州,过会儿多带几个家奴。” 陆錦珩视线黏在苏鸾身上,心想她怎么不曾与他提此事?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便立马决定道:“两个姑娘家的四处走动确实不安全,左右我也无事,一会儿送你们去。” 苏鸾抬头看陆錦珩,杏眸中隐含不满。再回头看看苏安,苏安的眼中也是不自在。想了想,苏鸾突然以手扶额,露出个不舒服的表情来。 “鸾儿,你怎么了?”苏安第一时间留意到妹妹的不对劲儿。 闻声秦夫人与杨氏也纷纷看向苏鸾,关切几句。 苏鸾轻微摆摆手:“无妨,只是离京时恰逢高烧将退,加之数日车马劳顿……休息两日便无事了。” 苏安怔了怔,想着前两日也未见妹妹身有不适呀。旋即她便意识到苏鸾这只是推脱的借口,便暗暗朝着苏鸾露出个笑脸。 跟着附和道:“那好,左右也没两家要去的,鸾儿既然不舒服,我就自己去好了。” 这样大家都能松一口气,毕竟苏鸾不去,世子也就没理由跟着了。 自然的,陆錦珩很快便朝着苏安建议道:“那你就多带几个家奴吧。” “是。”苏安笑着颔首致谢。 回屋准备时,苏鸾将一包银子交给苏安:“大姐姐,虽我不能去,但心意你帮我给几位世伯和伯母们带到,多备些礼品。” 其实苏鸾不去,除了摆脱陆錦珩好令苏安松口气儿外,也有自己的顾虑。她毕竟没在青州生活过,缺失那九年的记忆,走动的故人越多便越容易露馅。 昨日与姨母一家见面,已是让她身心俱疲,每当姨母提起旧事,她就提心吊胆,最后想尽法子打哈哈过去。 苏安也不客气,收下苏鸾的那袋银子系在腰上,便带上紫玉动作麻溜的出门了。 至于秦夫人和世子所说的那些家奴,苏安没带。 一来是觉得自己在青州住了这么久,比京城还要熟悉,这里就是她的家,大白天的出门一个丫鬟足以。 二来也是留意到先前离开膳堂时,杨氏急匆匆往自己院子里赶的心急模样。苏安想着既然杨氏怂恿着商仲泉来设计她,定是会下点儿功夫的。商仲泉在府中拘着手脚尚敢如此狂妄,若出了府被他盯上,只怕是更难摆脱。故而与其去整合家奴,不如快一步出府。 马夫驭着马车自知府府邸的车马门而出,拐弯很快便融入长街的车马人流当中。 青州靠近边境,与素来不睦的西凉国只隔二三城,故而边境的动荡时常使得此处也受牵扯。虽连接不到战火,只是每逢边境生乱,便有流民涌入青州,治安自然就会变差。 但事有两面,青州也因着是大周离边境最近的一个大州,故而周边诸国通商往来频繁,市井各国商品琳琅满目,较之京中也不逊分毫。 马车在一条不通车马的步行街旁驻下,整条街上是各国商人开的老字号店铺。马夫回头朝着车内介绍道:“苏姑娘,这里的货品是整个青州最全的,只是不通车马,只可步行。要不您带着丫鬟先进去选购一番,小的在此处候您?” “好。”苏安淡淡的应一声,扶着紫玉下了马车,路过马夫时微微颔首:“有劳了。” 马夫立马回礼,“小的份内之事。” 主仆二人逛了几间铺子后,苏安隐隐觉得不对劲儿。她不时回头,却又看不到什么。 “怎么了小姐?”紫玉略觉奇怪的问道。 “紫玉,我怎么总觉得好像有人跟着咱们。”苏安浅浅蹙眉,自己也不太敢确定。心忖着自己疑神疑鬼的,莫不是早上被商仲泉那涎皮赖脸的样儿吓住了? 世上伪君子虽多,但能如此不介意露出猥琐一面的真流氓却是不多的。 紫玉也不放心的四下看看,最终一无所获:“可是什么人也没有呀,况且咱们昨日才回到青州,怎么会有人认得小姐?” 紫玉毕竟不知今早的事。 苏安脑子一动,拉着紫玉进了一间店铺。停顿许久后让紫玉独自出去,她则藏在店铺门后。 紫玉受了叮嘱,便若无其事的跟在几位小姐身后,出了门往前走。 苏安于门缝里盯着外头,果然很快便见一男子跟了上去!而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商仲泉。 111.第 111 章 登时一股子怒火自苏安的心口腾起! 纵是她过去眼瞎心盲,命运多舛, 可也没见过这种名都记不住, 就不要脸硬往身上贴的角儿。 冷静下来苏安想了想,最好是能平平静静的将商仲泉甩掉。 眼看着商仲泉朝着紫玉走的方向追去, 苏安快速出了铺子,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她记得来时曾路过一条小巷子,只要拐上几个弯儿定能甩开商仲泉, 到时她再雇一辆马车直接回府。 至于买礼品的事, 还是改日再与苏鸾一同来吧。世子跟着虽不自在,但有世子在,至少这种登徒子不敢往上凑。 就在苏安眼看快要到达那个巷口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喝:“苏妹妹请留步!” 这刮锅挫锯驴叫唤似的声音, 一听便知是商仲泉。也难怪,他追上去一看紫玉只一人独行, 定知中计立马折返。 苏安想也不想的抬脚就跑。听着商仲泉的声音起码离她有十数步之远,加之步行街上人流熙攘,他追过来只怕也要费一番功夫。 巷子窄仄狭长, 苏安没命的跑着,只觉两侧陈旧失色的青砖于眼尾快速的向后滑动。 待她终于看到一个岔路口时,心下正为之兴奋, 却又听身后的一声:“苏妹妹,你跑什么!”那声音因剧烈的颠簸和喘息, 而更显难听。 苏安加快了脚步。纵她平日里如何荏弱不爱动, 这会儿却如被野狗追赶的小兔子一样, 拼了命的逃! 她想到早上被商仲泉堵在游廊里轻薄的场景,不敢想象在这种无人的巷子里被他堵了,会是何等下场。 后面追喊的声音继续着,因着越往深处去,便越远离了步行街的喧嚣与人气,商仲泉的声音便可更清晰的传达过来。 那个气喘吁吁,不断逼近的声音,频频穿过苏安的耳朵。苏安只觉得上天若是能对这人仁慈一点,就应该让他当个哑巴。 “苏妹妹,你再不站住我就不客气了!” 苏安丝毫不理会,只自顾自的往前猛跑。所幸拐弯后的这条巷子更加逼窄,苏安的纤细身子可畅行无阻,可商仲泉的身材却有些受限,速度快不起来,时而还得侧身通过。 这条巷子可以说压根儿不是为给人通行而修建的,根本就只是两座旧建筑之间留下了道缝隙而已。 连着又转过了两道弯儿,苏安觉得自己暂时甩掉了商仲泉。只是每道弯儿都只有两个分叉,故而商仲泉迟早是能找过来的。 苏安开始发慌,心道跑了这么久,都不知跑出几里路了,却不见通往大道…… 一直是迷宫似的七拐八拐的野巷子。纵是她在青州住了多年,也分不清这是到了哪里。 苏安不敢停下来,只茫然的继续跑着,这时看到前面有个小门。 抬头看看围墙与屋脊,虽破旧不堪,却依稀看得出往日庄严。苏安猜测着这大约是个有钱人家废弃的祖宅,这道门应是个不常用的偏门。 苏安停下来推了把,见门拴着。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又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 “苏安,你躲到哪儿去了?” 听这声音,苏安知道商仲泉与他只隔一个拐弯,不由得心下一慌。她看了眼不知通往何处的长而看不头的巷子,重新将希望寄托到这扇门上。 她用尽全身力气用力一推!尽真的闯了进去…… 跌进院子里,苏安后知后觉的露出个窃喜的表情,立马转身去关门。奈何先前拴着的门被她用力推开,那门栓已然坏了。 苏安暗暗忖着,也不知这破宅子废弃了多久,木料竟已腐朽至她一推便烂的地步。 来不及多想,苏安只得先将门掩好,去里面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身。 宅子很深也很破,苏安独自走在里面心中也是怕的,只是想到对她穷追不舍的商仲泉,似乎“惧怕”比起“恶心”来,前者会令她更愿接受一些。 来到一间好似堂屋的空旷大屋,苏安在角落里一座不起眼的破木屏风后藏起。同时听到了院子里一声不太明显的破门声。 苏安知道,是商仲泉追来了。 她闭着眼,紧张的咽了咽。就在喉咙滚动间,苏安感觉自己的脖子碰触到一丝冰凉…… 苏安睁眼,垂眸时看到不知何时架到自己脖颈上的一道冷光。 是把匕首! “是……是什么……人……”苏安结结巴巴的问出一句,声音低的如蚊子哼哼,她被匕首抵着,回不了头。 很快苏安便听到一句同样低,比那冷剑还要让人生寒的男人声音:“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苏安虽不知身后何人,但知道定是自己侵入了别人的地盘儿,引来误会。便急忙解释:“大侠别担心,小女只是被登徒子逼至穷巷,进来暂避的……我……我马上就走……” “嗤~”那男人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苏安正欲再详加解释,孰料这时商仲泉的声音率先发出,将她刚刚启口的声音盖了过去。 “别躲了,我知道你躲在这儿!快出来吧,我送你回家。”这后半句时,还跟着声猥亵的笑。 苏安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时间她分不清是该发出动静还是不该。到底是一个恶心的氓史更可怕,还是一个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亡命更可怕? 这似乎是个贞洁与小命哪个更重要的选题。 不过这也不由得苏安来纠结,因为她很快便发现抵在她脖颈上的匕首更用力了!她知道一但自己发出半点儿动静,将立马招来杀身之祸。 不过同时令她有丝丝安慰的是,身后的男人信了她先前所言:“看来你没撒谎。” 这间堂屋很大,屏风位于中段位置,当商仲泉往更里寻去时,苏安与身后之人的对话根本传不到商仲泉的耳中。 但商仲泉肯定会折回一一查看,迟早要发现这座屏风后所藏着的人。苏安想象着一会儿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商仲泉发现了她,他为救她而与歹徒肉搏? 不,不,这不可能。 商仲泉发现了她,歹徒眼见泄露主动出击一刀捅了商仲泉,回头觉得她目睹这一切,把她也捅了…… 嗯,这个倒有几分可能。看来她果真是个时乖运蹇的苦命人,逃过一劫还有一劫。 就在苏安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有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伴着一声“别叫。”苏安便觉脚下一轻,身子被人整个提了起来…… 等苏安意识过来时,她已站到了大堂穹顶的横梁上! 这么说,她身后的男人果真是个大侠?竟能带着她飞身而起。 不过这时的苏安也稍稍安下心来,至少接下来不会因着商仲泉发现她,而为她招来杀身之祸了。 果然,商仲泉从里面折返回来时,将屏风踢了一脚,见后面没藏什么人便彻底死了心,准备去下一间屋子寻找。 可就在商仲泉都走到堂屋门口,苏安松了一口气时,商仲泉蓦地回身,又扫一眼堂内! 苏安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以商仲泉当前的角度,便是穹顶也能尽收眼底,只要他稍稍抬头。 便是因着此时的惊吓,苏安倏尔脚底一空,身子跌落下横梁!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那只手再次抓住了她。那男人手牢牢箍在苏安的腰上,将她整个人凭空拽住。 所幸这会儿风大,刮得院子里破败的木门“哐当”作响,苏安失足的这点儿动静才被遮掩下。 苏安一边担心着自己会掉下去,一边又担心着商仲泉会抬头。 幸运的是商仲泉始终没抬头,不幸的是她的确在往下滑…… 慌乱中苏安抬头看拽着她的那个男人。那男人单膝跪在横梁上,俯身用力箍着悬于半空的她。 在看清那张脸后,苏安心下微微一颤。 方才刀抵在苏安的脖颈上,苏安本想过身后是一张凶暴恶徒的脸。然而此时落入苏安眼中的,却是一张超群拔俗意外清俊的脸。 苏安盯着那张脸愣了许久,他脸上虽有些污泥秽土,却丝毫遮掩不住气质里自带的峻整。 若不是苏安恍然察觉到自己身子又往下坠了一大块儿,她还醒不过神儿来。 箍着苏安的那条手臂的确孔武有力,却也备不住苏安今日一身滑绸面料的锦裙。他越是用力,苏安的身子越是如条泥鳅似的在他手中缓缓滑脱。 就在苏安的身子一点点往下坠的过程中,那条原本挽在她细腰上的手臂也被迫的不断上游……最终在鼓囊囊的胸脯处卡住了,自此止住了下滑。 苏安脸上一红,默默低下头去。她突然想他就此放手,摔一下也无妨,大不了腿折。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商仲泉终是悻悻的去了别的屋子。 那男人纵身一翻,抱着苏安平稳的落回地面。苏安第一反应推开此人,这会儿心中只“砰砰”的快速跳着,全然忘记此人是对她刀剑相向的恶人。 说来也怪,那恶人也好似突然良心发现,没再拿刀去威胁苏安,反倒有些关切的望了眼苏安的胳膊:“你受伤了。” 这是方才苏安在横梁上踩空之时,他匆匆收回抵着她的匕首去捞她时,无意划伤的。 而苏安先前只顾紧张,全然未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这会儿经对方一提,她才低头看去,发现胳膊上果然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没……没事。”苏安支支吾吾的应了句。一来她早经生死,已对这点小痛小伤没了感觉。二来这远不及先前悬于横梁之时,被他那样拽着的羞窘来得令她难受。 苏安呆愣愣的僵在原地,一时不知今日之事如何收场,而那个男人突然再次抓住她,拽着她重新回到屏风后。 先是不解,直到那男人给她使了个眼色,苏安才想起商仲泉还在院子里。她转身透过屏风上的破洞往外看,见商仲泉踢踢打打的回到院子里。显然是对进去找了一圈儿没任何收获而愤怒。 接下来,也不知是商仲泉以为苏安不在这院子里,才敢无所顾忌的叫嚣发泄。还是他当真以为苏安躲在院子的某处,想拿话将她激出来。反正他说了一堆难听的话。 比如:“小贱人,你看回府后我怎么收拾你!” “你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今晚你给我等着!” …… 苏安气的哽咽,却隐忍了下来,没中计露面。倒是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低头看她,神色复杂。 骂了一会儿大约是出够气了,商仲泉终于出了小门。 两人走出屏风,苏安便打算给人解释清楚也早早离开:“小女不知此处是大侠的地盘儿,身不由己才搅扰了大侠,还请大侠勿怪。小女这便离开。” 说罢,苏安转身欲走。 “等等。”那个男人唤住了她。 苏安不解的回头,毕竟这人身上有刀,苏安不敢完全不顾及他的意见往外去。不过苏安看到那人和善的面容后,意识到他并不是想威胁她。 也是,商仲泉才刚刚出门,如果她现在出去,的确有可能很快撞上。 思及此,苏安觉得等一会儿也好。 然而那个男人却拉着苏安的胳膊往堂外去,苏安万分疑惑的跟着他,任他走到院墙前揽上她的腰,带着她又飞了一把! 二人落在高高的院墙上,因着陡峭,苏安不得不紧紧抓住男人的胳膊,不敢松懈半分。站稳脚跟儿,苏安便抬头看他,“大侠这是要?” 那男人削薄的嘴唇浮起一片笑意,未理会苏安,只信手在与他近乎持平的院墙柳上捊了一把柳叶儿。 112.第 112 章 苏安深感纳闷儿的看着那位“大侠”,见他手中攥着一把柳叶儿, 目光瞄向远方。 苏安也顺着大侠的视线看去, 刚好看到离开不久的商仲泉,正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只是这会儿商仲泉好似没了力气, 也跑不动了,就一步步拖着疲累的身子往外走。时不时还迁怒路边的破烂儿,一路上踢踢踏踏的脚极不老实。 苏安的余光瞥见大侠信手一挥, 就见从他掌心扔出去的柳叶儿, 片片如长了翅膀似的飞向商仲泉!那轻飘飘的柳叶儿,顿时化做一枚枚飞镖。 接着便听见远处“哎呦——”数声。 “什么玩意儿?!”商仲泉疼得大叫,撒腿拼了命的跑。 见先前还对自己骂骂咧咧的商仲泉落得这般狼狈,苏安不由得失笑, 转头看向大侠时,眼眸中带了与先前不一样的色彩。 男人信手在苏安的腰间一揽, 带着她落回院子里。 “谢谢你。”其实苏安觉得只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不足以表达她当下的心情。毕竟就她这两年的遭遇而言,除了娘家人, 再没遇见过愿意施她援手之人。 男人面上化出一抹温柔,目光落到苏安受了伤的胳膊上:“权当是赔罪。” 他的目光提醒了苏安,苏安侧头看看自己的左臂, 虽是一道仅有三指宽的口子,却也不住的往外溢着血。想了想, 苏安掀起裙角“撕拉”一声, 扯下来一片布料。 苏安正比量着往自己胳膊上绑, 突然见对面的男人身子蓦地前倾!苏安抬头看,见男人神情痛苦,手用力捂着自己的肩膀,身子有些失重的摇晃。 再看,有汩汩鲜红自他指缝儿间流出…… “大侠?”慌乱间,苏安先将人搀扶住。心中思忖着他这是何时受的伤,难不成是她自横梁跌落时,他误伤她之余也失手捅了自己? 不能这么笨吧。 “无碍。”男人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摆了摆,解释一句:“与你无关。” “那也得先止血呀!”苏安拿出先前准备自用的那根布条,在男人肩膀上比了比,然后掰开他的手去帮他包扎。 包扎的过程中苏安发现,他的这个伤是箭伤,果然不是先前自己捅的。且看情形已有复原迹象,想是之前用了药,奈何今日连续用了数回轻功和内力,才将伤口撕裂了。 看明白这些,苏安心中隐隐生出些愧疚,便提议:“我去找个大夫来。” “不必。”男人语气冰冷的答道。 苏安只当他是落难窘迫,便又道:“你放心,银子我来付。” 男人再没先前的好脾气,对着苏安眯了眯眼,带出一股子狠厉:“你若敢将我的踪迹告诉任何人,那把刀还会架到你脖子上。” 苏安被这话吓的心再度提起,一瞬间气氛又回到了初遇时。她僵硬的摇摇头:“我不会说出去的。” 男人的脸色缓和下来,声音恢复了平常:“你走吧。” 苏安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再次道谢后便往木门走去。开门时,她听到身后男人坐到地上发出的痛吟,也听到饥肠辘辘的“咕咕”声。 不过苏安没有回头,义无反顾的离开。 男人背靠着堂屋的巨大柱子而坐,捂了捂肚子,又低头看了看肩膀上的布条。才绑上没多会儿,血已经渗出来许多了。 饥饿伴着疼痛,也伴着困乏袭来,他缓缓阖上了眼。 他还能等到三日后他们回来接他么? “大侠,醒醒!” “大侠?” 男人听到有个软软的声音唤他,一时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迟疑了会儿,一股子饭菜的香气萦绕上鼻尖儿…… 男人终于睁开眼睛。 看着去而复返的苏安,男人皱了皱眉,既有不解之意,也有嫌她麻烦的意思,“你怎么又回来了?” 苏安不答他这话,只提着食盒在他眼前晃了晃。 出于久饿后的本能,男人眼中焕出两道神彩!一把夺过苏安手中的食盒,捧出里面的米碗就埋头吃。 苏安一愣,她想到这男人应是许久没吃东西了,但没想到他会如此饿。她看看食盒里备好的筷子,再看看男人直接上手的吃相,说不出话来。 食盒里有肉有菜,而他顾不上,只抱着米碗就满足了,看来真真儿是饿到极限了。 “别光吃米,这里还有菜。”苏安送佛送到西,自己捧出两碟子菜肴摆到地上,往男人跟前推了推。 男人又吃了几口米,才停下来抬起头。苏安一看,他抱着的那只米碗已经空了。 “谢谢。”男人眼中浓烈的感激之中,透着两分窘迫。他还从未在人前这般失态过,何况还是在一个姑娘面前。 可他已经饿了七天了!不看到饭菜尚能保持几分体面,一看到饭菜便再也克制不住人类想要活下去的最原始需求。 这些日子他不敢露面,只能躲在这个破宅子里等待之前约定好的十日汇合之期。这里有破缸接下的雨水,他渴不死,可是没有一粒米能让他充饥。 苏安笑着摇摇头:“你刚刚也帮了我,咱们扯平了。”边说着,她将空了的碗收回食盒中,将那两碟子没动过的菜留下。 “你叫什么?待我脱困定当报你今日的一饭之恩!”男人语气郑重,眼神恳切。 苏安犹豫了下,只笑着敷衍:“大侠不必如此,小事而已,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 嘴上这般客气的说着,苏安心下想的却是这人虽有几分侠气,却是来路不明,不敢示人,想必是犯了什么事逃匿于此。 思及此,苏安也不想再多待下去,提着食盒起身辞别:“小女不打扰大侠在此养伤了。” 转身时,苏安听到身后的男人问她:“明日你能再给我送一回饭吗?” 苏安没敢回头,迟疑了下开口推脱道:“家中管教甚严,未必能再有出门之机。”说罢,便提步出了大堂,出了院门。 坐在柱子下的男人望着那消失不见的娇弱背影,嘴角微微翘起个温柔的弧度。 出了木门的苏安,一路小跑着离开。因为这些巷子狭长蜿蜒,又没什么人迹,实在是令她不安。 跑了一会儿后苏安累了,便粗喘着气改为步行,走了没几步她蓦地留意到地上的柳叶儿。柳叶儿上还挂着血珠儿。 这就是之前商仲泉被暗袭的地方。 鬼使深差的,苏安驻步转头。果然见远处的墙头上,高高立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他不怕伤口再度裂开么? 微微一怔后,不知不觉苏安的眼中竟噙起了两汪水汽。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脆弱,只因这点事就对萍水相逢,甚至曾对她刀剑相向的人充满感激。 他帮了她,可她也帮了他。 许是已太久太久……没有感觉到外人的善意了吧。 转过身,苏安重新小跑起来,再也未回头看一眼。 杨府偏堂,这会儿一屋子人正围坐着,一个个神情凝重,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陆錦珩与杨大人共坐主位,府中女眷依次坐于下手,几位夫人的目光不时游到杨氏的身上稍做停顿。 坐在最末的苏鸾倒是大方的很,不错眼珠儿的盯着杨氏,毫不避讳。水琴和紫玉一左一右站在苏鸾的身后,看看杨氏,看看门口。 而杨氏始终低垂着头,面露羞窘。 这时门房小厮跑了进来,“老爷,老爷,表公子回来了!” 就听到重重的“啪”一声,杨大人的手掌在桌案上用力拍了下:“把他给我带进来!” 不一会儿,商仲泉就被两个家奴押犯人似的押进了偏堂。 见儿子被下人这般对待,杨氏皱着眉抬了抬屁股本能的想要诘斥上两句,可抬眼就对着苏鸾的灼灼目光,立马将话咽了下去,老实的坐回椅中。 商仲泉被两个家奴扔到大堂中间,趔趄了几步站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四下里扫量一圈儿,最后将视线落在母亲杨氏身上:“这……这是怎么了?” 问这话时他心里也有些打鼓,心虚的偷瞥一眼紫玉,心说不会是这丫头回来说了什么?可苏安那种人……值得舅父如此兴师动众? 再说他也没将人怎么样啊。 “怎么了?你自己说说今日都干了什么!”杨大人抢过话去,再次用力的拍了下桌案:“啪!” 商仲泉为之一震,身子跟着颤了颤。 而后将视线移到紫玉身上,抽了两下嘴角:“你……你个臭丫头给大家说什么了?” 事已至此,紫玉也是理直气壮:“表公子你做了什么,奴婢就如实说了什么!表公子与其在这里辩解,倒不如先将我们小姐交出来!” 113.第 113 章 原是苏安和紫玉于店铺前分道扬镳时,苏安交待了她会折返回去, 若有机会就直接回到马车上, 若中途被商仲泉发现,她就顺着巷子从另一头出去, 直接回府相见。 紫玉兀自在步行街上走着,以为能多牵扯商仲泉一会儿,没想到才走没多会儿商仲泉就发现了她只一人独行。 彼时紫玉折回马车, 久等小姐不回, 知道小姐定是准备从巷子另一头回府了。故而先行回府等着。 谁料回来等了两个时辰,不见苏安回来,也不见商仲泉回来。紫玉怕了,便将此事告之苏鸾, 苏鸾又告诉姨母,姨母立马就去寻了老爷, 暗暗发誓要将此事闹大。 一来秦夫人当真是气愤这种时候,竟还有人敢欺负她娘家人。二来秦夫人怨恨杨氏已久,恰好趁着老爷回心转意, 借着此事将过去受的委屈一并给杨氏算算账。 看着眼前仍不肯认错的商仲泉,秦夫人简直气的磨牙,只她不愿冲着商仲泉说什么, 而是选择冲着杨氏:“杨夫人,仲泉如今回来了, 你这个做娘的是不是该将事情问个清楚?” 杨氏又恼又羞, 平日里嫂子还面儿上说得过去, 唤她一声“妹妹”,这会儿直接疏离的唤她“杨夫人”,看来是当真连最后一丝颜面也不顾了。 不过确实理亏,杨氏起身走到儿子跟前,厉声喝问:“仲泉!你老实跟娘说,你是不是对苏安做什么不轨之事了?” 事已至此,杨氏倒真希望儿子已将苏安得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若儿子承认将苏安怎么样了,那就是苏杨两家一起丢人。 大不了她作戏将儿子打两巴掌,事后还能再带着儿子去向苏家提亲。 可商仲泉打小就没能让他娘满意过一回,一看纸包不住火了,立马跪在地上:“舅父、舅母,侄儿是对苏妹妹起了心思,情难自抑的一路跟着她出了门……可侄儿发誓真的没有碰她一根指头啊……” 听到这话,杨氏气得两眼溜圆,抬手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巴掌落到儿子脸上:“你这个蠢货!” 苏鸾与身后的两个丫头听了这话倒是松了一口气,在苏鸾看来,这商仲泉说的应当不是假话。 杨大人气的吹胡子瞪眼儿!原本喜欢姑娘没什么丢人的,可这样不明不白的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跟那些贱劣无智之徒又有何异。 杨大人正想探探世子的意思,尚未转头余光就瞥见世子的目光冷冷朝他投来,顿觉惶愧。杨大人顺手抓过桌上一只小巧的碧花瓶,想也不想的就朝商仲泉砸去! 一般这种情形下通常是砸不准的,无非就是听个脆响,壮壮威严,表表态度。 可谁料商仲泉就是这么衰,眼看那个小花瓶飞了过来,他出于本能歪头一躲,迎着花瓶不偏不倚的撞了上去。 下一刻,鲜血自商仲泉的额头上淌下…… “仲泉!仲泉!我的儿……” 商仲泉只听到母亲焦急的声音,还来不及听到其它人的反应,就眼前一黑,晕倒了。 就在商仲泉被砸的同时,苏安也到了偏堂门口,眼睁睁的看着商仲泉倒到了地上。 苏鸾和秦夫人皆看到苏安回来,心下松了一口气,刚刚露出个笑容,忽地又想起生死未卜的商仲泉,立马又将笑意憋了回去。 杨大人吩咐下人道:“快去请大夫!” 之后除了去请大夫的,其它几个家奴便搭手小心的抬着商仲泉回了他的屋。 苏鸾跑到苏安跟前,拉住她的手关切道:“大姐姐,你没事吧?” 苏安摇摇头:“放心好了,我一点儿事也没有。” 紫玉也满脸挂喜的跑过来,上下仔细打量着自家小姐,当视线扫到小姐手臂上时蓦地一惊:“呀,小姐你的胳膊怎么流血了!” 苏鸾也立马朝苏安的胳膊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立时蹙眉:“这是怎么弄的?” “没事没事,怪我粗心,没留意街边晾晒衣裳的铁线,跑太快竟划破了。”苏安搪塞道。 这理由骗得过苏鸾和紫玉,却骗不过时常摆弄刀剑的陆錦珩。陆錦珩走过苏鸾身边时恰巧瞥见苏安胳膊上的伤口,没多看就走了。 只在走出数步后,又蓦地回头朝着苏鸾说道:“我房里有金创药。” 苏鸾原是想说过会儿让大夫看看,可转念一想,陆錦珩随身带的药都是御医所配,自然是要好过普通大夫手里的药。 便叮嘱了苏安几句,乖乖跟着陆錦珩走了。 离得众人远了,陆錦珩小声提点苏鸾道:“这几日你最好看着苏安点儿。” 他信商仲泉所说的未动苏安一根手指头,那么苏安的刀伤便是被别人动的手。可苏安偏偏还不说,显然是有难言之隐。 苏鸾茫然的抬头看陆錦珩,认真问起:“大姐姐怎么了吗?”她总觉得陆錦珩好像有事瞒着她。 陆錦珩也不想吓她,驻步看着她笑笑,“没怎么,就是近来青州治安不怎么好,少让她出门吧。” “哦。”苏鸾呆呆的应了句,又问:“那商仲泉会死吗?” 陆錦珩摸摸苏鸾的头,“放心吧,那人皮糙肉厚的,十个八个花瓶要不了他的命。” 说罢,他的手自然的往苏鸾的肩上一揽,拥着她往东厢走去。苏鸾挣了两下没挣开,最后只得放弃,加快步子尽量让陆錦珩的手拥不到她。 苏鸾本以为陆錦珩这性子会吊起来卖,孰料这回他倒是拎得清事态,回房取了药就让她回去了,没多难为一下。 回房给苏安上了药包扎好,苏鸾将药塞到紫玉手里,嘱咐道:“隔日换药,三次换下来就差不多可以了。另外这几日不要让大姐姐碰水。” “鸾姑娘放心,奴婢记下了。”紫玉小心的将药收起,知道世子爷给的药定是拿钱也买不来的好东西。 在紫玉将那个小瓷瓶收进小柜子时,苏安的两眼不自觉的盯着紫玉的动作。这时的苏安尚未多想自己缘何如此,可到了晚上做梦惊醒时,她就明白了。 苏安点了床头的小灯下床,去紫玉下午收药的小柜子里将那个小瓷瓶取出,握着细端。双眼好似是在端那个小瓶,然而心思早已飞了不知哪去。 方才的梦里,她又见到了那个大侠。 她梦到他因用轻功跳上墙头目送她,而使得伤口再次撕裂。很快她给他包扎上的那块布料就浸满了鲜血,根本无法止住! 苏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腮,竟真有凉凉的泪落下。 她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个小瓷瓶,走到轩窗前打开窗牖看外面的天色。约莫五更了吧? 不知他是否能熬过今晚。 苏安靠在窗前,睡意全无,只心急的盼着天亮。 她开始后悔自己的粗心。原本出去买饭菜时,她想着将剩下的银子留给他作应急用,可回到破宅子时她却忘记了。直到最后走出巷口时才恍然想起,她想给他送回去,伸手摸了摸,才发现银袋不知何时被扒手扒了。想来是买东西时便被小贼扒了。 明日,明日她至少要丢给他点碎银子。关键时候钱能保命。 这样打算着,不知不觉的苏安就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等再睁眼时,是清晨紫玉端着铜盆儿进屋,来伺候她盥洗时。 “哎呀小姐!您怎么睡这儿了?”紫玉见到只穿寝衣趴在窗台上的苏安,委实吓了一跳。 苏安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不作解释,只催促道:“紫玉,快些帮我盥洗梳妆。” “哦。”紫玉茫然的应着,照做。 趁着府里大部分人还没出屋,苏安已然穿戴整齐,提着从小厨房要来的提盒出府了。 出府后雇了一辆马车乘至街中,下了车进了巷子径直往昨日那处破宅走去。 一路上跑跑走走的,两柱香到了地方。看着眼前的木门,苏安心情复杂,站在门前迟疑了片刻。 她想起昨日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也想起梦中他鲜血直涌的样子。苏安既想快些将东西送到他面前,可也怕,怕看到梦中那一幕。 苏安不由自主的眉头紧锁,想去推门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推不下去。 “你是来面门思过的?”一个低哑不失清越的声音从头顶泻下,苏安诧异的抬头,见昨日她曾与他同立的那个墙头上,他正负手立着。 月白底的锦袍虽沾了泥污,但远远自下而上的看着还是清秀的,襟缘随风轻摆,趁得他松散潇洒。就连那数日不曾梳理的散乱头发,也不显邋遢。 说来也怪,在看到人好端端的站在墙头上时,苏安的心瞬间踏实了。 “你还敢上墙?”她的语气里带着几丝嗔怪。 他嘴角淡淡翘起,“昨日是因为带着你。” 苏安面上的关切之情僵了下,他言下之意是自己翻墙无碍,带上她就会扯裂伤口?可她明明自那场病后,那么瘦弱。 有些愧窘的苏安推开门,将手中提的食盒塞了进去,自己却未进门。抬头对着上面的人说:“我给你带了金创药,还有一些吃的,再加上一点碎银子,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同伴回家。” 说罢,苏安转身欲走。 就在苏安堪堪转身抬脚的一瞬,一道白影闪至身前,她不及反应,已走到了那人的身上…… 确切的说是投进了他的怀里。 吓得苏安立马向后退了两步,“你!”话没说出,脸上已有两团粉云浮现。 男人却满不在乎道:“何必这般拘谨?昨日不是已经……” “住口!”苏安及时喝止。他的话不必说完,她的脑中就已浮现昨日她悬于半空,他徒手捞住她的画面。 见苏安面露不悦,男人换了副语气,郑重且恳挚的说道:“在我的家乡,男女若有了昨日那般亲密之举,等同私定了终生。” 114.第 114 章 暖煦的春风轻轻撩拂着苏安倾泻于后背的长发,自打离开孝安伯府, 她便拆了发髻, 重新梳起了姑娘头。 男人立在她跟前,四目相对, 目光于半空中相接,怔了片刻,苏安便低下头去。 也就在她低头的瞬间, 错过了男人因痛苦而揪起的眉头。 果然还是……太逞强了。 笼在苏安身上的阴影渐渐偏离, 苏安的视线只能看到男人的脚,在看到他的脚向后趔趄了两步后,苏安惊恐的抬头。 见男人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在墙上。只是这样也没能撑住片刻, 身子还是继续向后仰去! “你怎么了?”问出这话的同时,苏安已眼明手快的搀扶住了男人。 因身子失衡, 男人捂在伤口上的手落离原位,苏安看到那汩汩向外溢出的鲜血,已染红了一大片袍子。 “你……”苏安扶着他, 气的就差跺脚:“你不是说只要不带着我用轻功,就不会撕裂伤口么!” 而他已顾不上回怼,只觉得头瞬间变沉, 似有千金之重。 苏安费尽了力气才将人连搀带拖的弄回堂屋去,在昨日他坐的那个巨柱前有些干稻草, 苏安正好将他扶到那处, 让他靠到柱子上。这便伸手解他的外袍。 外袍宽松易解, 可沾了血的里衣就不那么容易了。里衣与伤口处黏连在一起,苏安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一扯连带着皮肉。 这时苏安蓦地想起她带来的有剪刀,忙去门口将那食盒取回来。食盒一层是饭菜,二层是金创药,干净的布条,剪刀,还有一些碎银子。 苏安取过剪刀准备去将男人的里衣剪烂,以便清理伤口周边。而她握着剪刀的手刚刚抬至男人胸前,一只手蓦地握住了她的腕子。 “你可想清楚了……”男人的声音很是虚弱,然而即便虚弱至此,看向苏安的眼神还是凌厉的。 “什么?”苏安蹙眉问道,在她看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多废话。 男人抓着她的手渐渐放松,纵他不想,也委实没了力气,他虚弱的将话说下去:“你扒了我的衣裳,就……就……”终是没能说完,手便无力的掉下去了。 “我扒你的衣裳就是为了救你,没错呀。”苏安漫不经心的说着,手已开始行动。三两下,便将男人的里衣剪烂,苏安将里衣整个扯出时,才有些意外的发现。 这件里衣的前襟处绣着些奇怪的花纹,颇有些异域风情。苏安的视线移回男人身上时,几块硬实壮硕的肌肉撞入眼中,顿时令苏安面红耳赤。 她红了脸,先前生起的那点儿疑问立马被抛至九霄云外。 定了定神儿,苏安打开小瓷瓶将白色的药粉洒在男人的箭伤处,又取了布条给他一圈圈的缠紧。最后帮他披上外袍。 苏安紧张的盯着那伤口处,她特别害怕那血很快又溢出来,将白色的布条染红。然而盯了良久,未有发生那种可怕的情况,苏安终是松下一口气来。 “谢谢……”男人无力的声音从微启的薄唇中漂出,眼睛却是未睁。 “你不要再用轻功就是对我最好的致谢了。”苏安小声叮嘱。 男人微微翘起了唇角,不去辩解什么。 其实他从昨晚就已经开始发烧,即便是今日伤口不裂开,也已在发炎了。若再没有救命的药,他很难再撑过两日。所以他才会急切的站到墙头上瞭望,看她会不会救人救到底。 原本他想着若是等到晚上她不来,他便冒险回到城中自己买药。反正露面大不了一死,不露面也难逃这一死。 所幸,她终归是来了。 男人唇边的笑意更胜,他一瞬不瞬的望着正弯身收拾地上狼藉的苏安。 虽说这堂屋本就破败,不差这点儿垃圾,但苏安还是想让他歇脚的这块儿地能清爽一些。 “对了,我带了一些家中做的小吃,你可要先吃点儿?” 男人摇摇头,“不吃。”虚弱成这样,他连吃饭的力气也没了。 苏安只低头继续收拾着,她的手摸到那件被剪碎的里衣时,蓦地回想起先前心中的疑虑来,便问道:“你不是大周人?” 男人默着,不知是无力,还是不想回答。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问:“你带了什么吃的?” 知他是不愿回答那个问题,苏安没再逼迫,只默默的去食盒里将碗碟取出。因着知道他的身体虚弱,故而苏安今日带的吃食都是些亦克化的东西。 “先喝一碗鸡丝粥吧。”说着,苏安将小煲的盖子揭开,竟有腾腾热气冒出。盛好一碗,苏安递给他。 他无力的抬手,奈何那只盛满粥的碗对他此时来讲太过沉重,他的手捧着那碗微微发抖。 苏安将勺子递给他,然后双手帮他捧着碗:“我帮你端着。” 男人也不虚让,低头开始一勺勺的吃粥。 用完了饭,苏安想着他此时应当多多休息。可这里的条件委实艰苦,连被褥也没有。虽说如今暖春煦阳,可对于一个失血过多的伤者而言,身上定是冷的。 四下看了看,苏安去找来几块石头垒砌出个简易的炉子,将那些破木头点燃。整个堂屋瞬间暖和了起来,比点着炭炉还要暖。 因着早晨出门时清寒,苏安特意披了件薄斗篷,这会儿正好脱了盖到男人身上。 苏安满意的坐到火炉旁,拿小木棍挑着里面的柴火。扭头看看他,果然已经不抖了。 整整一个白日,苏安都耗在这所破宅子里。直到太阳平西,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男人便开口:“你回家吧。” 如今的他,吃喝尚且需要姑娘来照料,自然没有能力去护送她。故而趁着天未黑让人离开,是他不得不自私的心胸中唯一一点儿能为她考虑的。 抬头看看天,落日熔金,一片红光,苏安知道再不需多久,天就会黑下去了。 她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又不放心的看看靠在柱子上的他。 “你……你今夜可能撑住?” “怎么,我若说撑不住,你打算留下来陪我过夜?”男人轻笑。 这话让苏安走的义无反顾,甚至连辞别的话都气的不愿对他说了。直至走到堂屋门口时,苏安才忍不住驻下脚来,回头看看他。 “你给我好好撑住,明早我会熬了药给你送来。” 男人的笑僵在唇边,眉间肃然,神色复杂的应了声:“好。” 苏安冲他笑笑,转身离开。 这晚,苏安又做了与前一晚相同的梦,她还是梦到他鲜血直涌的样子。依旧是天未亮,人便惊醒,坐到窗边,盼着天亮。 而这一夜对男人来说,的确是生死边缘挣扎的一夜。他紧紧攥着身上披的斗篷,脑中浮现着苏安的样子。 他拼命告诉自己,要撑下去。只要再撑一日,他的人就会来了。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苏安已将熬好的药装罐,密封好与其它食物一并放进食盒里,提着出了杨府。 而就在苏安上了一辆昨晚便雇好的马车后,杨府的大门再次开启,出来的是一个头缠着白布条的男人。 “哼,我倒要看看你个不识抬举的小贱蹄子,天天出去倒贴哪个野男人!”男人望着马车驶离的方向,低声嘟囔了句。 快到那处旧宅子时,苏安不自觉的抬头看墙上,没有见到那个总立在墙头上的白色身影。 那一刻,她也不知心里是放松,还是失落。 推门而入,苏安远远便看见直冲着的堂屋柱旁躺着一个人。 他是没醒,还是…… 苏安的心揪了一下,脚步放慢,走到跟前时看到男人安详的睡姿。她将食盒放到地上。 “喂——”苏安唤了声。 男人没动。 苏安上手推了推男人的腰,男人的身体随着她的力道向一旁歪去,人却没什么反应。 “你……”苏安当真慌了,惊恐的瞪大眼睛。 而下一刻,就见男人的嘴角微微扯动,得意的向上翘了翘。接着是那双幽黑的眼睛睁开,仰视着苏安,“放心吧,我死不了。” 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落下,苏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干麻要吓我?”苏安有些生气的质问。 男人撑着坐起,重又让身子靠到柱子上,漫不经心的理着衣襟:“都说险些失去的人,才会格外珍惜。那你现在可有一点点珍惜我?” 苏安深觉无语,只蹲下身子开始从食盒里往外取东西。她先让他用了几块点心填胃,又将药倒入碗里让他喝下,还备了几粒蜜饯帮他去苦。 就在男人吃下蜜饯想要道句谢时,刚刚启口的一个“谢”字,硬生生被闯门的声音给盖过了。 苏安朝院门看去,见七八个年轻精壮的男人站在院子里。当看到带头的那人时,苏安不由得心下一惊。 “商仲泉,你想做什么!”苏安惊恐的瞪着眼,怒视着站在最前面的商仲泉。 而出乎苏安意料的是,后面一个黑袍男人突然抬腿踹了商仲泉一脚!令商仲泉双膝跪在了地上。 苏安万分不解的看着黑袍男人。就见黑袍男人径直往堂屋走来,走到五步之外时蓦地跪地,朝着苏安身旁的男人拱手行礼:“主子,这货刚才在门外鬼鬼祟祟的,属下便将其带进来了。” 苏安诧然的扭头看身边的“大侠”,心道刚闯进来的几个汉子竟是大侠的手下?那么说他们不是商仲泉带来的人,而是商仲泉尾随她来,他们将他逮了个正着。 大侠面色无波的看着黑袍男人,“你们早来了一日。” 115.第 115 章 大侠转头看看苏安,心情复杂。 此时, 就连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属下们早到这一日, 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属下担心让主子等,故而提前一日动身……未料还是迟了。”黑袍男子也想不明白, 明胆自己这么积极的早来,怎么还是主子先到的。 “无妨。”大侠扶了扶柱子想要站起,可伤口一阵儿扯痛, 手立马又收回捂在了伤处。 这时黑袍男子才发现了不得的状况:“主子, 您受伤了?!”说着,人已三步并做两步的奔了过来,将自家主子给搀住。 苏安被他这一冲,挤到了一旁。 苏安猜这黑袍男子是一众属下里的小头目, 因为他接下来便冲着院子里的几人喝令道:“还不快过来抬主子!” 除一人留在原地看着商仲泉外,其它六人一窝蜂跑进堂屋。几人在黑袍男子的指挥下将外袍脱下, 连成一个简易却结实的担架,将主子抬了上去。 他们正欲抬着人离开,大侠却抬了抬手勒停, 几人抬着担架停下。 “你过来。” 苏安意识到他是在唤自己,可这些莫名而来的人令她太过惛懵,腿如灌了冷铅一般迈不动。 大侠也没催第二句, 只是动了动手指头,立马那几个属下便抬着他靠近苏安身边。 她不过去, 大不了他就过来。 他躺在担架上的样子很是舒适, 他微微翘起唇角朝她笑, “我知道姑娘施恩不图报,不想告诉我府上及名讳。但姑娘既于我有救命之恩,至少应告知姓氏,不然若连恩人姓谁都不知,实在是于心难安。” 苏安迟疑,想了想苏姓乃是周朝大姓,单说这青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何况她还不久居于此。只告知姓氏,就算这人真去打听也是打听不出什么眉目的。 “我姓苏。”苏安爽快道。 男人面上的笑容化开,“姓苏?苏鸾?是个好名字。我记住你了。”说罢,他手指又动了动,几个属下立马抬着他往外走去。 苏安愣在原地,“你……你刚刚说什么?”他怎么会知道鸾儿的名字…… 他没再命人停下,只是伸出一条胳膊,勾着一个锦囊似的小袋子绳头,在指间绕了两圈儿。好似有意在苏安眼前炫弄。 看着那个小袋子,苏安更懵了。 那不是她前日就丢的银袋? 没错,苏安想起来了。苏鸾将那个银袋给她时,她的确留意到银袋的角落里绣着一个小小的“鸾”字。 难怪回去就找不着了,竟是被他扒去了! “你个小毛贼!”苏安气的跺脚。 那些人已抬着担架出了木门,拐离时,那人丢下一句:“等着,小毛贼会回来找你报恩的。” 苏安怔在原处久久不动,嘴里低低的喃了句:“可我不是叫苏鸾……” 过了不知多久,苏安才缓下神儿来,这方想起商仲泉来。而商仲泉已不知何时被人敲晕了,此刻正狼狈的躺在墙跟儿里。 苏安上前试了试商仲泉的鼻息,尚存。 反正没死就成,苏安也没再管商仲泉,兀自回了杨府。一路上心情复杂,说不上是喜是忧。 若说喜吧,起码那个人有着落了,有人接手后她就不用再像这两日起早贪黑的伺候他了。 若说忧吧,被他知道了名字,偏偏还是个错的,也不知道会不会给鸾儿惹来什么麻烦。她要不要先给妹妹提个醒? 罢了,反正他现在还重伤着,等他伤好了,她们也早就离开青州了。任他什么身份,便是能力通天,也无法再找到她们了。 这样想着,苏安倒觉得松了一口气儿。 待苏安回到杨府时,一家人也堪堪用完早飨,这会儿女眷们正在花厅里品茗闲聊家常。苏鸾也在。 苏安先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裙,才来到花厅找苏鸾。 一见苏安进屋,杨氏便起身相迎,像一个无比慈爱的长辈对待自家最疼惜的孩子般,亲密的挽着苏安的手。 “安儿啊,一大早你这是去哪儿了?”杨氏笑着问。 被杨氏虚情假意的亲近着,苏安浑身不自在。她以为前晚商仲泉因她的事被杨大人砸伤脑袋,杨氏该是恨着她的,她也搞不清杨氏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回杨姑母,苏安只是念起小时父亲带着我去南枰楼看日出,故而今日起了个早,故地重游。” 杨氏嘴角抽了两下,有些不太置信:“噢,看日出去了啊……” 明明她那喜好赖床的儿子今早也出门了,她还以为他有出息了呢。竟不是跟苏安一起? “安儿啊,你没有见到我家仲泉?” 一听杨氏这话,一直坐在姨母身边默默饮茶的苏鸾听不下去了,将茶杯一放,“杨姑母这话是何意?我大姐姐不是说了去南枰楼看日出,难道仲泉表哥也去看日出了?” 苏鸾一个晚辈出言如此凌厉,杨氏脸上的表情瞬时垮下来。苏安便趁着杨氏僵住之机,挣开她的搀扶坐到苏鸾旁边,佯作口渴端了杯茶遮掩心虚。 毕竟商仲泉这会儿还昏迷在那破宅子里。 杨氏也坐回椅中,叹了口气:“姑母知道,仲泉那日失礼,的确是令人气愤!可是错已铸成,他自己也得了教训……” 想到苏鸾将要成为世子妃,杨氏纵是长辈也不敢明着诘责,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道:“鸾儿,你如今也被指了婚,应当知道闺誉于咱们女子而言,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苏鸾蛾眉微蹙,心道杨氏这样说不是更显出商仲泉错得离谱来么? 一旁默默饮茶的秦夫人,却是大约猜到了这个小姑子打的是何算盘。杨氏定是想说商仲泉坏了苏安的名节,理应对苏安负责。 这不由得让秦夫人想起半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晚下了瓢泼大雨,杨氏留了来府上找她闲叙家常的宋姓闺友过夜。而宋氏去沐浴净身时,杨氏有心将兄长诱去,使得他看了宋氏的身子。 回头杨氏便来找秦夫人哭诉,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宋氏原是要给亡夫守洁的,可这下再也守不住了!名誉对于咱们女子而言,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咱杨家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啊! 于是,宋氏便成了宋小娘。 秦夫人将手中掀着的杯盖突然松开,杯盖与茶杯碰撞出清脆略显刺耳的声音。 “妹妹,你这话错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会重要过活着。” 杨氏面上一怔,似是未料到秦夫人会突然出言呛她。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儿子动到了秦夫人娘家头上,的确也令秦夫人没面子。 不过若是两家结了亲,这就不一样了。 是以杨氏也未气馁,以退为进的让道:“嫂嫂说的是,我的话是有些偏激,不过我的意思主要是想说,名节对于咱们女人来说,那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秦夫人没再说什么,杨氏则继续言道:“仲泉无礼,污了安儿的清誉。兄长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委屈了安儿。” 杨氏心疼的望着苏安,眼中泪光闪闪,好似动了真情:“我是当真心疼安儿这孩子……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不若就给两个孩子搭个线儿,让他们……” “姑母,您说什么呢?仲泉表哥不过就是拦着我大姐姐说了几句不雅的话,又恬不知耻的尾随了一路,怎么就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苏鸾气不打一处来。 儿子恬不知耻,母亲也是下作。莫说没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是真那样了,这种男人更不能迁就! 杨氏正想再辩驳些什么,听到门口有人喊:“苏鸾,今日天气好,陪我出去逛逛。” 这是陆錦珩的声音。 杨氏的嘴只动了动,却是一个音儿也没发出,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苏鸾起身行了礼后,便拉着苏安一同出屋。出了门口,苏鸾转头小声给苏安说:“咱们明天就回京吧?” 原本来此就是避开陆錦珩的,结果如今陆錦珩都追来了,还是带着赐婚圣旨追来的,再在此处住下去也没任何意义了。 苏安点点头,“好。” 她也想快着些回去,免得夜长梦多。青州这地儿,她总碰怪人。 既然决定了明日便离开,苏鸾看到立于游廊旁的陆錦珩时,也真心想带他出去逛逛。毕竟青州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八成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回来了。 陆錦珩云淡风清的笑笑,隐隐透着几分邀功的意味。 先前若不是他及时叫她出来,只怕姐妹二人还要被那为老不尊的婆娘缠磨一阵儿。 116.第 116 章 因着青州靠着边境,与诸国毗邻, 故而物资丰富, 民风开放,街市风情亦与京城有所不同。 京中街头虽也有杂耍, 却皆是些融了风雅之趣的花架子,不及青州的式样大胆。站在街边看了一会儿杂耍后,苏鸾大方的打赏了一些碎银子。 陆錦珩侧头问她:“可看够了?再去别处逛逛?” 苏鸾点点头。 二人来到一处不知是茶肆还是乐坊的小楼前, 听到悠扬的琴声自门里传出, 苏鸾不由得驻了步。 陆錦珩噙着笑意温柔的决定道:“进去坐会儿。”说罢,便推门进了屋。 很快便有堂倌热情的前来招呼,引着二人在雅座坐下,一脸堆笑的将一个薄而精致的小册子递到苏鸾的手里。 介绍道:“我们这里有各国最著名的茶, 还有各种精致小点,客官看看要些什么?” 才用过午膳不久, 眼下苏鸾并不觉饿,原想说上壶茶罢了。可对面的陆錦珩却抢先一步:“捡着店里拿手的随便上。” 苏鸾抬头看陆錦珩一眼,知道这只是他惯讲究的排场罢了, 明明他也不饿。 “得嘞!”堂倌高兴的掀开帘幔下去准备酒菜,苏鸾也趁机扫视一圈儿周边。 富丽堂皇的大堂内,当中是个白玉石堆砌的勾栏, 四周雅座上方悬着挂毯与帘幔,直垂地面, 围成一个个好似包厢的半封闭场所, 只在朝着勾栏的方向留出一窗。 “喝个茶, 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苏鸾环顾完回头时,兀自嘟囔了句。 陆錦珩也四下里看了看,从刚刚进门他便觉得此处有些怪异。且不说这过于注重客人私密的装潢,就连堂倌方才递单子时,都是先递给苏鸾,而不是他。一般的茶楼酒肆可没这规矩,无处不是以男宾为先。 视线落回苏鸾脸上时,陆錦珩发现她正直勾勾的盯着窗外。顺着苏鸾的视线望去,陆錦珩看到正坐在勾栏抚琴的琴师。 那琴师沈腰潘鬓,清风朗月,指间行云流水,溢出绝美音章。只是他的眼睛未有盯在琴上,而是投向了苏鸾身上。 陆錦珩不由得眉头微锁,琴师竟在与苏鸾隔空相望! “认识?”陆錦珩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苏鸾的专注。 恍过神儿来的苏鸾好似个做错事的孩子,认真的摇摇头:“不认识。”她与那琴师对视,不过是因着视线扫过那人时,见他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颇觉费解罢了。 陆錦珩不欲罢休,提点了句:“苏鸾你要记得,你如今已是被赐婚的人了。” “所以我看一眼别人,也是有违妇德?”苏鸾茫然的反问,接着又道:“陆錦珩,我今日和你出来,便是想要聊聊赐婚之事。” “哦,那你说吧。”陆錦珩盘腿坐着,双手自然的搭在两膝上,目光懒懒的盯着苏鸾。 苏鸾极郑重的说道:“成亲并非儿戏,且是两个人的事,起码要个你情我愿……可你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就直接去请旨了。” “这么说,你是不情愿?”陆錦珩也不绕弯子,径直问道。 “我不是不情愿,而是……” “那就是情愿?” 苏鸾的转折之意还没说出口,就被陆錦珩毫不尊重的打断。堵着一口气,她也没心思再婉转表意,干脆明言:“我不情愿!” 然而听了这话,陆錦珩也不恼,反倒勾唇笑笑:“明知你不情愿,我何必还去问你?” 苏鸾一怔:“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强取豪夺?” 陆錦珩丝毫不觉惭愧,一派姿貌严毅的答道:“奉旨强取豪夺。” 苏鸾:“……” 这时帘幔撩动,是堂倌端着几碟精致小点送了进来。二人的对话便暂时作罢,看着堂倌将碟子布好,说一句“二位慢用”之后退下。 见苏鸾面露不甘,带着一脸的不服气,陆錦珩边给她倒一杯酒,边劝道:“圣旨都下了,自古君无戏言,你如今情愿不情愿的也左右不了大局。” 反正他喜欢她,便要先断了她的外心。娶进门来,慢慢征服。不是古人有句话,女人的心是跟着身子走的么…… 不管灵不灵了,先娶回府再说。反正除了她,他这辈子也遇不到第二个想娶之人。 苏鸾嘴巴动了动,正想反驳句什么,听见珠子清脆的碰撞声,扭头看去果然又有人将帘幔掀开了。 这回进来了不是堂倌,而是先前那位琴师。 “苏姑娘,你何时回的青州?”琴师见礼,垂首间透着温文尔雅。 苏鸾双眼发怔,心下暗惊这人竟当真认识她!可她不知这人与原主有何渊源,心虚的转头看了看陆錦珩,一脸为难。 不论她如何拒绝陆錦珩的示好,至少陆錦珩不会与她翻脸,可这时站出来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男人,只怕陆錦珩情绪会难以克制。 陆錦珩神色冷漠,拼力掩饰心头腾起的怒意,只睨着苏鸾再问一次:“认识?” 苏鸾嘴角抽了两下,扯出个苦笑,而后回头看向那琴师:“恕我健忘,公子是?” 一听这话,陆錦珩心里的怒意总算下去一小半儿,原来是个她没放在心上的。 火气下去了,理智才回来,陆錦珩这方觉得自己狭隘了。堂堂一世子,怎会跟个民间卖弄技艺供人取乐的琴师拈酸吃醋。 吃醋……不对,他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琴师先前还带着一丝热切与激动的眸中,顿时光彩尽褪。原来她竟不记得他了。 心中是极致的失落,而面上却保留了身为卖艺人对客人应有的笑容。他拱手朝苏鸾做了一揖,温声道:“是在下冒犯了,误将姑娘认成昔日旧友。” 说罢,琴师转身撩开帘子,迈出时不显痕迹的用余光瞥了一眼陆錦珩。心下忖着,难道苏鸾是因着怕此人误会,而有意疏远于他? 带着一丝不甘,他回了后院,换了其它的琴师上前抚琴。 只是新换来的这位琴师无论从相貌,还是琴艺上,都远不及先前那位。原本默默听曲儿相安无事的雅座客人们开始不满了。 “下去下去!换刚才那位琴师回来!” “若是刚才那位琴师弹得累了,过来陪我饮酒总好?我出二十两。” “我出三十两!” …… 一时间,大堂各处喧闹起来,叫价声此起彼伏。 这厢,苏鸾脸色却是“唰”的变白!她怯生生的抬头看陆錦珩,果然见他脸色难堪的很。 此处茶肆是做何生意的,已是不言而明。难怪从一进来,苏鸾就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儿。 苏鸾心下暗暗叫冤,她又没在青州住过,怎会知道这是一处这样的馆子。她真的只是听到曲子好听,想进来喝杯热茶,与陆錦珩探讨一下抗指退婚的事。 “原本我以为你在青州之时日子过得苦寒,想不到还是这种地方的常客。”陆錦珩眉梢染着讥诮之意,故作揶揄态。然而苏鸾沮丧的低头时,见他手中握着的茶杯却是受力到发抖。 完了完了,这下算是说不清了。莫名其妙进了这种叫价陪酒赏美男的馆子,偏偏那美男还一副与她熟识的样子。 “陆錦珩,我知道你不会信,可是我真的是头一回……” 不等苏鸾的辩解说完,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扯住袖子拉走,路过堂倌时陆錦珩随手丢了一锭银子给他,喜得那堂倌直将二人送出门外十步之远。 陆錦珩一路拉着苏鸾回了马车里,马夫扬鞭驱车,苏鸾听到陆錦珩愤愤的说出一句:“明日回京!” 这倒是……正合她意。 回杨府的一路上苏鸾缄口不言,连好奇窗外的景致都不敢掀起帘子看一眼。因为陆錦珩一直端坐在对面,一点儿声音不出,一个动作也不做。 苏鸾微微垂着头,曾一度以为陆錦珩是睡着了,可当她抬起眼皮子偷瞥时,却见陆錦珩的目光悉数落在她的脸上。她脸红着又将脑袋低垂下去。 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待马车驶回杨府的后院儿时,苏鸾从车上下来,无意识得抬头看见西斜的太阳又大又圆,赤红赤红的,仿佛一口烧红的锅。 陆錦珩下车后没理她,径直走开。苏鸾也乖乖的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找苏安商量明日回京的事。 姐妹两人简单收拾了行囊,便一同去找姨母辞别。 “什么,这才住了几日就要走?”秦夫人很是不高兴,毕竟这半年来日子过的憋屈,好容易有娘家人来探望,她是委实欢喜。 “姨母,鸾儿日后还会再找机会来看您的。”苏鸾甜甜的笑着哄姨母。 可秦夫人还是各种难受,说着些挽留的话。亲戚便是如此,经年的不走动也觉不出什么,一但小住上几日就有些难以割舍。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杨大人虽也有些不舍,但还是劝她道:“夫人,鸾儿既然被圣上赐了婚,自然要准备的事情很多。你就别难为这孩子了,等她大婚之时,咱们定是要进京去看她的。” 这话秦夫人听来倒很是受用,连忙点点头,拍拍苏鸾苏安的手:“好,好,那姨母不拦着你们了。一路可要小心,既然明日一早便启程,今晚就早些歇息,养精蓄锐。” “嗯。”姐妹二人齐声应着。 晚上秦夫人又命厨房做了许多青州的特色糕点,给苏鸾她们带回京,让妹妹秦氏和妹婿苏道北回味一下青州的生活。 而直到入了夜,商仲泉才一瘸一拐的回来。当晚苏鸾和苏安都听到杨氏的院子里隐隐传出些杨氏的哭声。 117.第 117 章 … “什么?”众人近乎同声而出。这委实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柳姨娘终是不再为先前那点不快隔应了,这会儿只眉心蹙着, 神色惛懵的望着自家老爷:“可九年前, 咱们不就是因着那位才被驱离出京的?” “是啊老爷,雍王世子这是何意啊?”就连秦氏也是想不通其中道理, 眉间漫上一层愁色,竟分不清回京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传闻中,成年后的陆錦珩是个骄横恣肆的主儿, 这样的人如何会恩赦了曾因护主不利被驱逐出京的旧人? 苏慕远不插言, 长颈半垂,低头敛眉,心下盘算着这其中的可能。 而苏卉显然是未有众人想的那般多,她眸色发亮, 噙着一抹不知源何萌生的春情。苏卉天真的以为,日后他们苏家就要与雍郡王府的世子爷搭上关系了, 这足以让她先兴奋上一小会儿! 毕竟那位,可是尽人皆知的凤表龙姿。性情什么的暂且放一边儿不谈,想想能有机会见一见那张脸, 苏卉便觉自己已是大周福运极佳的女子。 然而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苏卉的这个梦。 “父亲,想来想去世子都不是个轻易饶人的个性, 断没有怜贫惜弱就将咱们接回京来的道理!他……他该不会是觉得当年的那场灾祸有何蹊跷,诓咱们回京旧案重查吧?”苏慕远想了各种可能后, 唯觉这个猜想最靠谱。 苏卉顿时醒悟过来, 神色惶惶的看看二哥, 又看看父亲。眼巴巴的期待着父亲说一句‘不可能’。 然而苏道北只是惆怅的叹了一声,面色沉重的坐在椅子里。他便是知道这会是个令全家坐立不安的消息,才回来时没敢说,怕一家人连顿安生饭也吃不好。 一时间,全家人愁绪如麻的围桌而坐,黯然神伤。苏鸾却还冷静,暗暗在心下梳理着这件事。 那本书,她没能看到结尾就穿进来了,故而对于陆錦珩的身世疑点,以及与原主的渊源,她并不全知。但她知道陆錦珩幼时在别苑遭遇过地动之灾,也知道除了天灾隐隐还有人祸的痕迹。 只是苏鸾记得,陆錦珩并未因那件事而怪罪报复过谁,甚至长大后连翻查都没有提过。也不知是他根本没多想,还是早就有了答案。 依着陆錦珩的睿智,苏鸾觉得不可能是前者。可依着陆錦珩的毒辣,苏鸾又觉得不可能是后者。 审慎细思后,苏鸾觉得陆錦珩大约是知道了那个幕后黑手,只是不知出于何故,他不愿去根究。 不管怎样,苏鸾至少不担心父亲所虑。陆錦珩根本不可能是为翻旧案,才将苏家人调拨回京。 苏鸾想不通的是,书中根本没交待过将苏家人招回京的是陆錦珩。可陆錦珩为什么要这样做?难不成他从这时就知道原主是他要找之人? 可若是这样,以陆錦珩的性子,又为何能眼睁睁看着原主嫁给薛良彬?他想要的东西,从没人能抢得走,他也不会放手。 难道陆錦珩对原主……并不是苏鸾以为的爱? 可陆錦珩为原主不求回报的默默做了那么多,还在原主死后杀了所有欺负她的人为她陪葬,甚至还为原主终生不娶…… 罢了,苏鸾觉得一时半会儿她是难捊清这条脉络了,便也懒得再去细究。 最终,苏道北认为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是世子将他调回京,又安排了高官厚禄,那么总得先去谢个恩。只是当初驱他出京的乃雍郡王,如今也不便登府。 想来想去,便决定于自家设宴,给世子递张贴子。世子若肯屈尊降贵呢,就全家叩个头。世子若不肯来呢,起码礼数尽到了。 苏道北也是个办事不拖的性子,翌日便透过礼部侍郎的关系,将请柬递了世子身旁。世子也回了个准信儿:来。 回府,苏道北便将此事说与秦氏,并嘱夫人将庶务皆放一边,务必全力办好三日后的谢恩宴。 转眼两日已过,为保稳妥,这日秦氏带着苏鸾在厨房试了几道重头菜。 苏鸾是个有肉便欢的肠胃,倒是吃的啧啧称赞,可秦氏早年跟着苏道北住过王府西厢,见过场面,遂将筷子一放,面带失落道:“都是些寻常菜式,招待个亲戚算是场面,可招待天潢贵胄,只怕是要让人觉得不恭了。可那些勋贵席上的常客,山水八珍、海味八样的,又岂是咱们摆得起的排场?” 如今的苏家看似是显达了,有礼部配给的大宅院,还有一堆婆子丫鬟驱使,可吃穿用度皆是一个月跟着一个月的俸禄走,哪里有什么家底儿?备个大鱼大肉的俗宴倒是不难,但京里的豪门显贵是不屑于这些常见之物的。 见秦氏犯愁,苏鸾也不好再吃了,跟着放下筷子,宽慰道:“母亲,其实咱们眼中的珍味,又何尝不是贵人眼中的俗物?与其打肿脸去撑那个场面,倒不若在这些寻常食材上动些心思,做出些新鲜感来。” 听女儿一言,秦氏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连连赞同道:“鸾儿说的对!就如你小时有胃热之症,娘寻了个偏方,每日以萝卜代一飨给你调理。那时你也不爱吃萝卜,娘便不让你看那萝卜原本的样子,每每雕成一朵花儿后给你,你便总跟宝贝似的喜欢。直到胃热之症调好了,还整日缠着娘要花儿吃呢!哈哈哈哈——” 见秦氏笑的开怀,苏鸾也跟着干笑了两声。这些过往她自是不知的,书中又没有赘述这些琐碎的细枝末节。只是不知为何,听了这些苏鸾心下酸酸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人呐,真是个日久生情的东西。恍惚间,苏鸾竟觉得自己与秦氏,好似一对儿真正的母女般。 娘俩协力,在厨房研究了一日的新菜色,终于等到了宴请这日。 日头渐渐西斜,苏家的家眷们换好了端妆得体的华美衣裳,早早的等候在花厅。 柳姨娘与苏卉只顾着整理自己的仪容,根本不去管府中那些杂事。秦夫人便不同了,如今人站在这儿,眼神却是定不下来,四下里找寻,看看可还有不妥之处。 想着想着,秦氏恍然想起一事来:“坏了!” “怎么了母亲?” “哎呀鸾儿,昨晚娘注意到入门往花厅来的游廊里,第三盏灯坏了!想着今日找人去换,可忙中出错给忘了……” 苏鸾迟疑了下,安慰道:“母亲莫慌,还有时间,鸾儿这便去换了。”说罢,人便出了花厅。 灯笼有吉祥之意,破了,便有破败之相,的确是待客的大忌。苏鸾很快便找到那盏灯,见其果真是破了个洞,便也没时间再去唤下人,直接从一旁架来个木梯摆好,亲自踩着上去换。 待换好欲下时,苏鸾一抬眼才注意到,此处的游廊檐角上竟还挂着几个冰棱子!虽说已是开春儿,冬的余威却尚在,这就难怪这么结实的灯笼会坏了。竟是这些顽固的冰凌子融化之时坠落,意外刺破的。 破了案了。 苏鸾干脆再往上爬,直接骑到檐角上去,坐在上面反手掰那些冰凌子。掰完这头,发现另一头也有二根,又挪过去掰那头。等她完事儿准备下去时,这才发现先前的木梯不见了…… “喂——” “谁拿我梯子了?” 连喊了两声,竟无人应,就在苏鸾想要再大些声唤人时,竟无意瞥到一辆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外。 没错,她如今站的高,自然看得也远。 这回是真的坏了!那马车显然就是头几日在淞阳湖时碰上的那辆,雍郡王府世子到了,她这会儿本应在花厅迎客才对。可她竟然站在这儿…… 很快苏府的大门便被打开了,苏鸾看到父亲与一宽肩挺秀,□□独超的年轻男子一同进来,后面跟着随从无数。父亲还恭敬的让那男子半步,很显然,那个人就是陆錦珩了。 思及此,苏鸾顿生绝望之感!已顾不得去端那陆錦珩长什么样儿,尽管这个画面是她从看书时就一直在脑补的! 可如今的她,双拳紧紧的握着,心手儿里全是急汗!眼神慌乱的无处安放,不知自己此刻如何做才好。 稍稍冷静一瞬,苏鸾轻手轻脚的蹲了下来,然后慢慢趴下,让自己尽量呈‘大’字型平贴在房檐上,以便不那么点眼。 之所以呈‘大’字,那是因着屋檐有坡度,加之琉璃瓦打滑儿,手脚并放便趴不那么牢稳。 赵夫人面上那温煦的笑容蓦然一滞,还没说出个意见来,薛秋儿这厢已离了坐儿,往苏鸾那处走去了。 苏鸾自是听到了这话,眼看着不速之客朝自己走来,她很想喝一句:站住! 118.第 118 章 眼前的几个黑衣人很快就解决了,陆錦珩转头望一眼车厢内的苏鸾。见她瑟瑟发抖, 陆錦珩不由得眼神复杂起来。 她到底是怕呢, 还是怕呢……吓成这样,居然还有多余的小手段来协助他。 只是眼下情形也容不得陆錦珩想这些有的没的, 因为就在他转头向车内看去的同时,透过窗子看到一道黑景! 意识到有人躲在车后,陆錦珩立马伸手去拽苏鸾的胳膊, 同时大喝一声:“下车!” 苏鸾的手原本就拉着苏安, 而苏安的另只手又拉着紫玉,紫玉又拉着水琴……故而陆錦珩这一拽,便连根拔起一般将四人全拖下了马车! 就在四人脱离马车的同时,马车被一股力量炸成了碎片!所幸苏鸾四人只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下, 并未被那碎片所伤。 回头看着那支离破碎的马车,几人同时惊恐的瞪大了双眼。不敢想像若是方才慢上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马车后果然藏着两个黑衣人, 眼见未能得逞,双眼狠厉的眯了下,带着不甘与愤怒, 举刀朝陆錦珩攻来! 二人同时,陆錦珩尚且能应付一下,只是刚对了半招儿, 抬眼时见又有七八黑影朝着他的方向攻来!陆錦珩知道以自己那点儿防身功夫,是疲于同时应对十来个杀手的。 便是他能保自己无事, 也无法在十人合围下护好苏鸾她们。 陆錦珩皱眉, 头一次真正的感受到威胁。他挥剑应对的同时, 命令苏鸾她们:“你们快逃!” 苏鸾与苏安看看炎华那边,亦是被十数人合攻。姐妹二人心知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就算她们留下来也只会成为陆錦珩和炎华的拖油瓶。 故而姐妹二人同时喊了一声:“跑!” 紫玉和水琴慌张从地上爬起来,主仆四人一起朝着空旷的地方跑去。 照陆錦珩所猜,这些黑衣人是冲着杀他而来,那么女眷们并非他们的目标,应当是不会追的。 而这几十个黑衣人的领头也果然迟疑了下,但片刻后还是决定道:“不留活口!追!” 此令一下,立马有两个黑衣人朝着苏鸾她们追去。毕竟只是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两个杀手足够了。 虽是一群小丫头,可生死面前就算是乌龟也能跑得飞快!苏鸾拎着长裙,两条小细腿儿极快的倒腾着,气都没功夫喘。 “遭了,追上来了!”水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落后了其它三人不小的距离。 苏鸾蓦地驻步,转身朝着打头的那个黑衣人脸上撒了一把粉子,同时吼道:“给你尝尝石灰!” 黑衣人全身上下武装到位,只余一双大眼睛露在外头,苏鸾的偷袭很是有效,果真令杀手皱眉闭眼,放弃追逐而拿手去擦眼睛。 毕竟石灰可至盲的,他岂能不怕。 苏鸾也没机会害怕,她趁机反冲上去狠狠一脚踹到黑衣人的裆下!趁对方吃痛手软之机迅速夺下黑衣人手中的剑,朝着黑衣人的脖子就大力砍了下去! 她不懂杀人,若是刺身上怕一招难以毙其命,唯有割喉方能无失。 那黑衣人的颈间喷出大量的鲜血,苏鸾知道她没失手,很快那人便倒在了血泊里。 一旁跟着停下的苏安她们见状懵了,害怕的同时,水琴也不忘发出疑问:“小姐,您一直待在车里都没下地儿,哪来的石灰?” “方才吃剩下碾碎的豆粉糕罢了!”说完,苏鸾拉着大家继续跑。 杀手们的轻功也分个高低伯仲,像先前那个显然是轻松极佳的,故而很快就追上了苏鸾她们。而后面这个高大壮硕的杀手似李逵一般,手握着重刀,一看轻功就不怎么样。苏鸾她们杀先前的那个人耽搁了好一会儿,却还能优先他七八步距离。 “逃-不-是-办-法-”苏安大声吼给苏鸾,因着逆风奔跑,她唯有如此才能让苏鸾听到。 “我-知-道-”苏鸾也急,奈何:“没-糕-了!” “分-头-跑!”苏安转头与苏鸾对了个眼神,姐妹两立即达成一致,一左一右开始分边跑。 两个丫鬟也机灵,见状也分散开来,一时间四人跑往四个方向。 那黑衣人的步子放慢下来,有些没了主意。这时苏安突然回头嘲他大喊:“残-杀-无-辜,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那黑衣人双眼冒火,立马毫不犹豫的朝着苏安的方向追去。 苏鸾也听到了这话,知道苏安是想将黑衣人引开使得她们安全。苏鸾停下奔跑,改道也朝着苏安的方向跑去,她追在黑衣人的身后。 毕竟只有她手中握着剑。 苏安身体才恢复不久,仍是虚弱,一路跑来耗尽气力,最后关头更是连头也不敢回。她并不知道苏鸾和水琴紫玉她们也追了过来,只抱着一颗随时做刀下鬼的心。 而这时脚下的一颗老树根,将根本无时间辨别地况的苏安绊倒!苏安狼狈的趴在地上,仰头看那举刀朝她奔来的杀手。她无法再躲了,不等她爬起那人就跃于咫尺间。 苏安无惧的闭眼受死。 黑衣人刹停步子,举刀劈向苏安,然而就在那刀举至半空时,突然“啊——”一声男人沉闷的尖叫,黑衣人只觉背后吃痛,挥刀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苏鸾的剑刺在黑衣人的背后,然而这种力度是无法一招儿致命的。黑衣人咬牙强忍下痛意,缓缓转过身高举起大刀改朝向苏鸾! 因着黑衣人转过身来,苏鸾已来不及拔出插在他背后的剑,慌乱间她拔出发间的金簪。 敌人身材奇高又壮,苏鸾尚打不到他的肩膀。蚍蜉撼树一般,她双手紧紧握着发簪,无力的与力量悬殊的黑衣人对阵。 “呵,”黑衣人发出声轻蔑的笑,眼中一狠,刀向下落去! 然而与先前相似的一记吃痛再度打断了他的动作,他转头看,是身后爬起来的苏安抽出了他背后的剑,又补刺了一下。 然而姐妹二人皆非练家子,用尽力气也刺不深,刺不准要害。男人除了痛外,并无性命只忧。 他自行拔下再次刺入后背的剑,一手大刀,一手利剑,这下这几个女人还能使什么花样? 此时赶至跟前的紫玉和水琴,对视一眼,有了默契。她二人学着苏鸾先前对付第一个杀手时的动作,奋力冲上前去,两脚一前一后接续踢到男人的裆间! 男人果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跪了下去。与此同时,苏鸾冲上去将发簪直直刺入他的脖颈! 她终于够得到这大块头了。 挣扎了几下,大块头倒地,终是再也不动弹。 主仆四人相互看看,死里逃生之余,竟失控大笑了起来。接着又是抱头痛哭,最后就这样又哭又笑的往回返去。 “鸾儿,世子会不会……”苏安有些担忧,她们跑离这么远了,也不知那边战况如何。二十余人打他们二人,只怕比她们先前的处境更糟。 而苏鸾思量也不思量的斩钉截铁道:“他不会有事!” 从苏鸾笃定的目光中,苏安恍然觉得她这个傻妹妹似乎没能看懂自己的心。妹妹心里当真没有世子吗?当真要逃离这御赐之婚吗? 她怎么觉得不像。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谈风弄月的时候,苏安只将这心思放下,满心都在世子二人的安危上。 远远看见马车,苏鸾张开双臂拦了拦左右,“先别靠近。” 不只苏鸾意识到了不妥,苏安她们也看出来不对劲儿。马车旁除了横七竖八躺着的昏死侍卫,就是黑衣人的尸体。却不见世子他们。 几人四下里眺望,发现不了一点踪迹。 “小姐,该不会是他们生擒了世子,将人带走了吧?”水琴惊惶。 “不会的,”苏鸾冷静想了想,“他们之前下的皆是招招夺人性命的死招,显然不想留活口。” “对,那个领头的也说过,不留下活口。”苏安也附和苏鸾的意见。 就在四人说话间,苏鸾蓦地发现她所乘的那辆马车车帘动了动。“嘘~”苏鸾食指竖于唇间,给她们三人做了个禁声手势,而后往那辆马车小心的移步。 就在四人鬼鬼祟祟挪到被炸的那辆马车旁时,另辆完好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先是炎华跳了下来,接着便是陆錦珩。 主仆四人顿时直起了身子,不再小心翼翼的躲闪。 “你们既然无事,藏起来干麻?”苏鸾话中透着怨气。毕竟大难刚过,惊不得吓,害她找不见人影担心了半天。 陆錦珩深望了苏鸾一眼,见她没受什么伤,唇角不明显的勾了勾,眼中透着温柔。 倒是炎华,着急的解释道:“不是藏,是世子……”话刚出,炎华便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世子不着痕迹的大力捏了一把。 炎华立马收声将后半句咽下,不再说什么,同时也将沾满鲜血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世子怎么了?”见炎华话说一半儿,苏鸾略觉怪异的看看他,又看看陆錦珩。 陆錦珩淡然的笑笑:“没什么。” 说着,他走向马车前,指了指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马儿:“如今马都被人毒死了,唯有步行赶路了。” 苏鸾几人上前查看,果然见拉车的马和侍卫们骑的马,全都口吐白沫,死状可怜。 比起马儿可怜来,苏鸾更可怜那些侍卫:“是不是他们也都被毒死了?”她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六名侍卫。 “他们无碍。”陆錦珩漫不经心的答着,眺望前方地形。 明知苏鸾还会继续问下去,炎华便接着解释起来:“雍郡王府的侍卫皆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他们能识出近百种毒物气味,即便是传闻中无色无味的奇毒,也不会当真一点儿气味没有。对方明知下致命毒物会被识破,故而茶中只下了真正无色无味的助眠药。” “那他们要多久才会醒来?” “一般要一夜吧。” “那我们得一直在此守着了?”苏鸾四下看看,总觉得荒郊野岭的不是个事儿。 “不必。”探了几眼地况的陆錦珩回来,只当苏鸾是害怕在此过夜,出言安慰道:“前面不远处袅袅炊烟升起,想来定是有个小村子。炎华在此看守他们,你们跟我去村子里投宿,待他们明日醒来再赶路。” 苏鸾顺着陆錦珩所指往前看去,果然隐隐看见些白烟升腾。只是再看看那些躺于地上的侍卫,苏鸾觉得让他们在冷硬的地上躺一夜不妥。 随后转身对水琴道:“去把行囊里的香胰子取来,把水壶也全拿过来。” 119.第 119 章 虽一时不知苏鸾要做什么,水琴还是乖乖照做, 紫玉也过去帮忙。很快二人便将行囊中的几块香胰子, 和所有的水囊水壶全部取了过来,集中到苏鸾面前。 苏鸾将香胰子掰碎了丢进水壶里, 用力摇晃,使其充分溶解后,拿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卫身边。 “把他头抬起来。”苏鸾吩咐道。 水琴上手将侍卫的头抱在自己的膝盖上, 苏鸾便将那壶嘴塞进侍卫的口中, 强行给他灌了一肚子水。 陆錦珩与炎华看着这幕,眉间漫着不解之色,他们可没听说这样能救人的。 苏鸾又让水琴和紫玉一左一右的架着那侍卫晃身子,晃了没多会儿, 那侍卫便“嗷呜”一声,吐了许多水出来! 催吐之后人便清醒过来, 虽然还是虚弱,但到底是练家子出身,恢复的比寻常人好。 炎华看明白这章法, 便不敢再劳烦苏鸾亲自动手,接过水壶去为下一人催吐。 陆錦珩笑着走到苏鸾身边,伸手为她将凌乱的碎发抹到耳后, “想不到你的鬼点子倒是挺多的。” 苏鸾抬头看着陆錦珩,顿了良久才问道:“怎么, 不生闷气了?” 听到这话陆錦珩面色一沉, 虽是经了一番生死小事不值一提, 可想起来仍旧觉得胸口堵闷。他都不计较了,她还非要再戳戳他伤口问他疼不疼。 见陆錦珩又陷入阴深,苏鸾也是觉得小题大做。便有意讥刺道:“你觉得那个琴师比你好看?”不然何必这么往心里去。 在苏鸾看来,此事若不说开,只怕永远是根刺儿了。 “并不觉得。”陆錦珩眸色冰冷的睨着苏鸾:“我是怕你眼光太差。” 原是想化解陆錦珩的心结,可苏鸾觉得自己被他反羞辱了,于是心下也有些不悦,便气他道:“可是他比你会弹琴。” 陆錦珩倒也不似恼,只淡然的问了句:“那你是知音人吗?” 苏鸾迟疑了下,没忘记初衷是想安抚陆錦珩的,便回答:“不是。” 就见陆錦珩薄唇微翘,释出声不屑的笑:“哼,那还不是对牛弹琴。” 苏鸾:“……” “你们慢慢弄吧,我先去前面村子探探路!”憋着口气儿,苏鸾扭头往有炊烟的方向走去。 然而苏鸾转身的同时,陆錦珩的眉头揪了下,手不自觉的捂上胸口,显露出极度的痛苦态。 这样下去,他怕自己撑不到那个村子。 下一刻,陆錦珩的手便抓在了苏鸾的肩膀上,一把将她扯了回来! “陆錦珩你……”苏鸾再也忍受不了他的蛮横,伸手推他。 而陆錦珩的另只手轻易便将苏鸾的小细胳膊捉住,扭到一旁,接着便俯身吻了下去…… 而就在前一刻,侍卫们刚刚清醒,看着满地黑衣人的尸首便猜道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想到因着自己的无用未能尽到保护世子的职责,一个个心中懊悔不已,正结伴朝世子走来欲下跪赔罪。 却恰巧看到世子欺负人家小姑娘的这一幕,一个个的脸由黑转白再转青,约好似的齐刷刷转过身去,非礼勿视! 非但他们不能看,还得做好人墙,阻着旁人也不能看。 故而陆錦珩与苏鸾这边厮磨许久,而隔着一道高大人墙的另一面,苏安和水琴紫玉她们却什么也不知道。 唯有看了一眼后默默垂下头去的炎华,眸中血丝满布。他看到了世子先前的痛苦,他知道世子是在拼命隐忍。 直到陆錦珩觉得身上的疼痛感渐渐被镇压下去了,便放松了禁锢的力道,苏鸾终于挣脱出去。 她羞愤的嗔视着陆錦珩,眼中是烈火,脸蛋上却是红云。 “还要?”陆錦珩无赖似的逗弄她,同时伸手帮她擦了擦唇角的湿渍。 苏鸾眼中的怒火降去,转而被一层水气取代,很快委屈之意便朦胧了视线。 她才帮了他,她才助他脱困,他就恩将仇报的当众羞辱她? 陆錦珩不错眼珠的凝着苏鸾,唇边笑意淡噙。 谁说的自古良药苦口?苏鸾这味镇痛的良药,就是甜的。 尽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不舍得将她弄哭的那个人,可不知为何当真弄哭了她,他竟还有些暗戳戳的满足感。 “好了,别气了。我答应你,今晚就让你报复回来。走吧,我陪你去前面的村子。” 陆錦珩语调温柔的朝苏鸾说完,又转头看了眼侍卫们,换上一副有着天壤之别的刚硬语气:“都去前头的村子!” “是!”侍卫们齐声应道,这才敢转回身来目视自家世子。只是一个个脸上红扑扑的,好似吃了酒。 陆錦珩与苏鸾打头走,炎华不放心几步跟了上来,离开几步尽量不碍眼的为他们开道。 就在路过几个黑衣人的尸首时,陆錦珩与炎华同时发现埋了一个尸首下面的黑衣人的手动了动。 还有漏网之鱼? 炎华一个箭步跃至那黑衣人跟前,提剑就要送他归西。 然而陆錦珩及时喝止住他:“留活口!” 炎华的动作停了下来,将剑插回剑鞘,徒手将还有口气儿的黑衣人扒了出来。 那人仰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盯着陆錦珩。 “谁派你来的?”陆錦珩看得出他有话想说,便开口问道。 那人眼中是愤懑,用尽力气大骂道:“一个身份不明,亲爹都不确定是谁的杂种,也敢惦记东宫之位?大周绝容不下你这个出身不名的东西来混淆皇室血脉!” 说完这句,就见那黑衣人暗暗咬了下牙,接着一股鲜血自口角流出。 炎华掰开他的嘴看了眼,禀道:“世子,这家伙咬舌自尽了。” 陆錦珩没再说什么,带着苏鸾继续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因着这一出插曲,苏鸾先前的气愤渐渐消散了,反倒有些同情陆錦珩。她偷偷扭头望他,觉得他定是被那些污秽之辞伤了。 陆錦珩自然察觉到苏鸾小心谨慎的目光,侧头看她,眉眼带笑:“你不是有几分小聪明?猜猜看是谁派来的。” 苏鸾觉得陆錦珩这话不似在问她,倒似在考她。这么说,他心里已有答案? 不过猜来猜去,幕后主使跑不出皇宫,可皇宫里哪个主儿是她敢妄议的?想了想,苏鸾一脸为难道:“还是别让我猜这个了。” “恕你无罪,随便猜。”陆錦珩满不在乎。 既然陆錦珩如此说了,苏鸾便放下包袱,认真分析起来:“方才那个人临死之前还特意提及东宫之位,等同摆明了是说自己为防你对太子不利而来。一个能为幕后主子捐命效忠的人,断没理由在最后关头出卖自己主子。故而我猜他是……最惦记太子之位的人。” 苏鸾知道书中对太子之位最惦记的人,便是二皇子李帛昭。其实这也并非苏鸾一人所知,这近乎是个公开的秘密。 “二皇子?”陆錦珩视线驻在苏鸾的侧脸上,有些玩味。 “你是觉得那人死前特意点出了太子,所以他就一定不是太子的人。”陆錦珩笑笑,接着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是太子派来的人,你反倒中了他的心机圈套。”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层。 因为人人都觉得杀手死前所说的,一定是栽赃的话,故而提到谁,谁反倒成了最没嫌疑的! “这么说来,是太子?”苏鸾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知道后期夺嫡的主要争斗,便是在太子、二皇子、陆錦珩三人之间展开。可太子给人的印象始终是最为正派的那个。 毕竟太子之位本就是属于他的,二皇子与陆錦珩是在抢他的东西,而他只是在被动的守护。 120.第 120 章 山间的村子很小, 甚至根本算不上个村子, 拢共十来户人家围居于此。 一入村头, 炎华便上前请命:“世子,还是由属下先进去打点好一户人家,您再进吧。” 陆錦珩正想应允, 跟着苏鸾身边的水琴斜了炎华一眼, 挤兑道:“这里的百姓一看就是只懂耕种的老实庄稼人, 你带刀带枪的进人家屋, 人家不怕?” “你……”炎华无语的看着水琴,有点憋气, 可又不知拿什么话来挤兑回去。 水琴甜笑着朝苏鸾请命:“还是让奴婢去吧。” “啧~”炎华不屑的转过头去, 原来是跟他抢功的。 苏鸾转头看看陆錦珩,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陆錦珩的笑眸自苏鸾身上移到水琴身上:“好,你去。” 说罢, 又命侍卫给了水琴一袋银子作打点之用。 几人原地暂歇, 水琴带着紫玉作伴儿一同寻了个最宽敞的院子进去。说明来意后,将整袋银子给了院儿里大爷和老妪。 老妪捧着银袋的手不住发抖,她老两口种一辈子地也换不来这么多银钱啊! 抽着旱烟袋的大爷敲了敲烟袋, 爽快道:“成!俺们收拾上穿的用的,这就去隔壁借几宿去, 你们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说罢,老两口动作麻溜的开始收拾贴身要用的物什。边收拾着, 老妪提醒道:“姑娘啊, 后院儿里种着菜果和一棵椿芽树, 你们尽管吃!还有两只下蛋的老母鸡,吃蛋别吃鸡。” “哎呦,你咋还这么抠儿?”老大爷笑着埋怨老伴儿一句,又大方的对水琴说道:“鸡也想吃就吃,崩听她的。” “鸡得留着下蛋。”老妪不服气的小声嘟囔,同时偷偷扭了老头子一把。 老头子也不气,只笑着继续收拾,毫不在意。 一旁看着的水琴跟紫玉也不由得笑笑,心道这老两口真是有趣。 苏鸾苏安陆錦珩他们在村头等了没多会儿,便见水琴和紫玉回来了。 水琴高兴的回禀:“世子,小姐,奴婢们打点好了,那间院子空出来给咱们了。” 陆錦珩笑看着苏鸾,“还是你的人会办事。” 苏鸾嘴角抽了两下,不知道回他什么,只隐含催促的提醒道:“大家都累了,还是早些进屋歇息吧。” 一旁早就一脸阴云的炎华这下脸更黑了,暗自委屈:世子看苏姑娘顺眼,连带看苏姑娘身边的丫鬟也顺眼,难怪水琴那家伙整日里觉得高他一头似的,哼! 院子共有四间大屋,陆錦珩定是要单独住一间的,苏鸾与苏安一间,水琴与紫玉一间,剩下的一间最大的便分给了炎华和六个侍卫。好在这家的被褥够用,加之地板上铺的是木头,比泥土地面暖适许多。 晚上水琴和紫玉在厨房做了几道菜,大家简单用了些农家自种的新鲜菜果后便回自己屋子休息了。毕竟这一日又赶路又打打杀杀的,大家都累了。 山间小村庄的夜里静悄悄的,到了后半夜,突然进进出出开门关门忙碌起来的动静,却将苏鸾吵醒。 披了件衣裳,苏鸾开门去看,见侍卫们来来回回。 “炎华!”苏鸾唤了声。 刚从院外回来的炎华只得过来:“苏姑娘。”招呼时他眼神躲闪,似乎有事不想让苏鸾知道。 “发生什么事了?你刚刚去了哪里?” 迟疑了下,炎华知道此时也瞒不过了,便如实回道:“是世子的伤口出现了中毒反应,我刚刚去村里问可有大夫,结果没有,只好先将车里带的普通驱毒汤药熬煮服下,也不知能不能有效。” “伤口?”苏鸾脑中忽然闪过她与苏安回到马车时,看到陆錦珩和炎华在马车里,难道那时是在包扎伤口止血,有意不让她知道? 思及此,苏鸾急急去往陆錦珩的屋子。 陆錦珩躺在床上,不只脸色惨白,唇间也是毫无血色。苏鸾还从未见过陆錦珩如此虚弱的模样。 “陆錦珩?”苏鸾小心翼翼的唤了声。见陆錦珩没反应,她便去掀他的衣裳,果然见他胸前有两道伤口,伤口周边已开始发黑,明显的中毒迹象。 苏鸾不由得噙起两汪水汽,就这么深的伤口,即便无毒也够他受罪的。可他居然一路没表现出来半点儿痛意。 蓦地,苏鸾想起陆錦珩吻她时皱眉纠结的表情……她之前从未往他身受重伤上想过。 他是在拿亲吻来止痛? 正游思着这些,一个声音自耳边传来:“这么快让我遭了报应……你可不气了?” 苏鸾的视线从那两道伤疤上移,撞进了那双狭长阴郁的黑眸里。她想起陆錦珩强吻她后,说过让她报复回来的蠢话。 用力抿了抿唇,苏鸾委屈的嘴抽了两下,埋怨道:“为什么不说?” “说了你就心甘情愿了?” 苏鸾将头别开,她倒不是气陆錦珩所说的话,而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落泪。 “呵~”轻轻的一声笑,却牵扯了胸前的伤口,令得陆錦珩微微皱眉,显露出一丝痛苦。 苏鸾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转头毫不犹豫的俯下去,将唇主动送到陆錦珩的嘴边儿…… 陆錦珩狭长的双眸不由自主的瞪大! 守在门口的炎华见状,立马拉了拉门里守着的两个侍卫,应景识趣的将门带上,只留苏鸾在世子屋里。 覆了一会儿,那张软软的小嘴儿便无情移开。陆錦珩意犹未尽的随着苏鸾的抽离抬了抬头,直到确定够不到她了,才重新落回枕上,痴迷的望着她。 “还疼吗?”苏鸾低声问道,一双春雨新洗过的杏眸清亮中透着真诚。 “疼死了。” “那怎么办?”苏鸾有些着急了,她连这法子都使上了,还不顶用? 陆錦珩淡笑着:“多来一会儿就好了。” 苏鸾犹豫着,一时分不清陆錦珩所言的真假。直到看陆錦珩将手捂到胸前,脸上很是痛苦的样子时,苏鸾立马又奋不顾身的俯了下去! 这回陆錦珩伸手勾住苏鸾的脖子,让她不能再蜻蜓点水似的敷衍了事。 在陆錦珩一波又一波的嗍吮下,苏鸾已是昏然如醉,仿佛自己也病入膏肓一般,看不清眼前,想不清以后,全然失了冷静与理智。 “世子,苏姑娘,药熬好了。”门外传来炎华的声音。 苏鸾这才从昏然中醒来,轻轻推了一把陆錦珩。陆錦珩眼下正伤着,四肢本就没有多少力气,苏鸾随意一推便轻易的将他给推开了。 这么容易?苏鸾暗暗吃惊,这么说先前陆錦珩忘情之时不是她逃不脱,而是她压根儿不想逃…… 慌张的抬手擦了擦嘴边,苏鸾直起身子五指拢了拢头发,才朝着门喊:“送进来吧。” 炎华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药进屋,堪堪进来便将那苦涩之气溢出老远。 “世子,属下喂您服药?”炎华试探一句,总觉得这活儿世子并不想让他来干。 果然陆錦珩嫌恶的觑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到苏鸾身上:“你来。” 炎华自觉的将药递到苏鸾手中,并叮嘱一句:“苏姑娘,劝着世子趁热服。”这便转身出屋,又识趣儿的将门随手带上。 苏鸾先将药碗放到床头的小桌子上,多拿了个软枕店在陆錦珩头下,使他头抬得更高一些。然后拿汤匙搅了几下汤药,让它稍稍凉下来,而后端起坐到床畔,舀起一勺喂给陆錦珩。 陆錦珩不配合的别开头,不满道:“就这样喂?” 苏鸾隐约猜到他的意思,为难的低头看了看那黑乎乎的汤药,喃道:“可是我怕苦。” 陆錦珩眸底微微波动了下,原来她只是怕苦,并不是不想那样亲密。如此他便也不别扭了,摆正了脑袋,“那还是这样喂吧。” 苏鸾一勺勺的将药喂过去,陆錦珩倒是听话的很,很快便将一整碗药服下。 这驱毒之药是太医所开,与其它远行常备药物一同备在车内,以供应急。虽不能百毒皆驱,却至少能起到延缓毒性蔓延,暂时保命的功效。 陆錦珩服下没多会儿便一阵困乏感袭来,握着苏鸾的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陆錦珩睡了,苏鸾便想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会儿。奈何陆錦珩纵是虚弱至此,手劲儿也还是有些,执拗的攥着她不肯放开。 没办法,苏鸾只得趴在床畔将就一晚。 天微微亮时,苏鸾因着闷热之感而醒来,睁开眼时却意外的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只躺在床上,还是陆錦珩的怀里。 苏鸾诧然的看着近在咫尺睡得正香的陆錦珩,长长的睫毛染着淡淡的晨曦,微微发亮。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谁抱她上的陆錦珩的床? 难道是陆錦珩?可他虚弱成这样,怎么可能。若是侍卫就更不可能了,他们怎敢这样,不怕陆錦珩这跋扈的脾气要了他们的命? 那只能是陆錦珩了。 苏鸾紧张的去扒了扒陆錦珩的前襟,想看看他的伤口撕裂没。在看到那伤口已渐有愈合趋势,且周边黑色也明显变淡后,苏鸾的心稍稍安下来。 罢了,只要他无事,他不疼,搂会儿就让他搂会儿吧。 这样堕落的想着,苏鸾又睡了过去。 直到快中午时,苏鸾才在一个湿湿凉凉的吻中醒了过来。 抬头看着刚刚在她眉心印下一吻的陆錦珩,苏鸾惊喜的发现陆錦珩的嘴唇有了血色。她不由得发自内心的笑起。 “小懒猫儿。”陆錦珩伸手刮了下苏鸾的鼻梁。 苏鸾不跟他计较,眼下她也只关切着陆錦珩的身子,张口便先问道:“还疼吗?” 这话问完,苏鸾就后悔了……看着陆錦珩笑意弯弯的双眸,苏鸾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句话已在他心中有了别的意思。 ——暗示的意思。 果然一个“疼”字从陆錦珩的口中迸出,然而他脸上却挂着无比满意的笑。陆錦珩朝苏鸾移去,准确无误的吻在她的唇上。 苏鸾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有“逃”出一个如此虚弱的人的禁锢。 水琴和紫玉早早的就将饭做好,苏鸾和陆錦珩起床便是直接用午饭。山间农户之家,没有什么像样的饭菜,甚至肉都没有。不过有蔬菜,有果子,还有鸡蛋,加上不错的厨艺,这一餐倒也用得心满意足。 用过晚饭后,炎华去村里找马。他们可以不骑,可世子病着,苏家两位姑娘也都身娇体弱的,必得乘车。好在昨日的两辆马车只炸了一辆,尚有一辆可用,哪怕只能找来一匹马,也可应付。 然而找遍了所有村民,炎华只牵回来一头驴。 “世子,全村儿就这一头驴。”炎华很是遗憾的苦着个脸。 陆錦珩无奈的看看那头毛驴儿,不敢置信的问道:“它能拉得了马车?” 炎华摇摇头,“只能拉板儿车。” 陆錦珩这才注意到驴身后还拉着个两轮的木板儿,这也叫车? 半个时辰后,山间的小路上,一行人缓慢的前行着。 打头的是身上较为轻松的炎华,后面分两侧随行的是六个侍卫加两个丫鬟。侍卫们肩上扛着自己的剑,背后剑端挑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这是他们的行囊,因着马车只能遗弃,故而重要的便只能打了包扛着。 而队伍的中间,是一头驴拉着板儿车,车上坐着雍郡王世子,和苏府的两个小姐。 暖煦的春风不断拂乱他们的头发,连带着随风而舞的泥沙,也不住的将他们美好的脸庞洗礼着…… 陆錦珩突然眉头皱了皱,苏鸾一阵儿紧张,心想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可这是板儿车,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又不能用那种方法给他止疼。 想了想,苏鸾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那条碎玉磨珠打成的垂缨来,递到陆錦珩手里。 “这-是-什-么?”吃着风沙,陆錦珩大声问道。 “这-是-我-亲-手-编-的!” 121.第 121 章 将苏鸾新打的白玉垂缨弄好在堇玉冠上, 陆錦珩觉得胸口一点儿也不疼了。 任风沙再大, 他都不能自抑的张嘴笑着。 听到世子难得的爽朗笑声, 炎华好奇的转头看去。见衣饰华贵凤表龙姿的世子爷,坐在驴板儿车上吹着风…… 总觉得这画风有些怪异。 “看什么!羡慕啊?”身后的水琴怼他一句。 炎华驻了一下脚步,与水琴持平了才继续行进, 小声在她耳边道:“我看是你羡慕了吧?快十七的大姑娘了, 到了思春的时候了。” “炎华你!”水琴气的攥拳要打他。 后面的紫玉见状以为二人当真起了争执, 忙上前阻止, 将水琴攥拳举起的手抱住,急劝道:“水琴, 你不是炎侍卫的对手!” 水琴无语的看看紫玉, 又看看一脸得瑟的炎华,将手放下。让了炎华几步,老实的和紫玉一同前行。 如此步行了一日, 路上除了小歇几回便全是赶路, 至傍晚,终于进了一座像样的城。 寻了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安顿下后,陆錦珩和苏鸾苏安她们在大堂用饭。 侍卫们有的去打听城里最好的大夫, 有的去找卖马的商人,有的去凑各种路上所需的补给物资。 大约一个时辰后, 大家陆续赶回。 补给物资凑齐了,马买好了, 马车也买了两辆。虽不能与之前所乘的郡王府马车相比, 但总比那驴板儿车像样。 请来的城中最好的大夫给陆錦珩把过脉, 又看过伤口后,对症开了几副驱毒的药。有苏鸾悉心照顾着,陆錦珩配合的乖乖服下,早早睡觉。 第二日继续赶路。因着他们有了马车,侍卫们也有了马,故而行进速度便比昨日要快上许多。 苏鸾知道他们必须尽快回到京城,让太医给陆錦珩诊治才行。因为昨晚把脉的大夫说了,他也只能帮陆錦珩暂时控制住毒性的扩散,不能完全驱除干净。 又用了七日时间,他们终于回到了京城。 送苏鸾与苏安到苏府门外,陆錦珩不舍的看了苏鸾一眼,而后放下帘子命炎华回郡王府。 回家后,苏道北与秦氏皆意外二人回来的如此之快,毕竟原本是说住上一两月才回的。 秦氏拉了苏鸾回房,仔细询问了这一路上的事情。苏鸾明知瞒不过,便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了秦氏。 “哎——”秦氏听完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光靠躲,是躲不过的。” 事到如今苏鸾也迷惑了,她当真不在乎陆錦珩吗? 似乎不是的。她之前只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可是夺嫡之路犹如厮杀,不成功便成仁。特别是这一路上遇到的事,苏鸾更是害怕苏家人会成为对方攻击陆錦珩的一处软肋。 太子的正妃是当朝李首辅的独女,苏鸾犹记得书中二皇子为打压太子党羽,而设计了一场阴谋,将无辜的李首辅一家拖进科举舞弊案中,使得李家三十余口成了替罪羔羊,除太子妃之外悉数死于那场阴谋,平了民愤。 而一年后,太子以彼之道还失彼身,将一心匡助二皇子的邑国王上扣上谋逆作乱的罪名,亲自领兵平了邑国!自此二皇子妃的母国被夷为平地。 可见皇子们的争斗,永远是神仙打架小鬼儿遭殃。他们是亲兄弟一脉相连,能攻击的永远是对方的羽翼。 而她若真跟了陆錦珩,苏家无疑也会成为将被波及的羽翼。 “鸾儿?” “鸾儿?” 秦氏唤了两声,苏鸾才回过神儿来,茫然的看了看母亲。 秦氏只当她是身心俱疲,便搂搂女儿安慰道:“去沐个浴,今晚早些休息。这些烦心事不是一天来的,也不可能一天去,时日长着,慢慢想法子。” 苏鸾乖巧的点点头,回了房。 泡在浴桶里,周身被那温软的水浸裹着,苏鸾只觉四肢百骸俱觉舒爽。 她舒服的调了个姿势,将后脑勺靠在桶沿上搭着的棉巾上,陷入沉思。 陆錦珩这人,虽偶尔有些强势霸道,但她只要不与他作对,他待她可以说是温柔至极。 且他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要容貌也有容貌……不失为一个良人之选。 这些还尚属其次,最为重要的是他欺负她时,她虽有抗拒,却从未曾烦感。 若非心忧累及苏家老小,苏鸾倒觉得嫁她也不错。 思忖了许久后,苏鸾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此局并非死局。 她只需对陆錦珩说,那赐婚的圣旨晚两年公布,便可两全齐美! 因为两年后夺嫡之争已尘埃落定,那时不论陆錦珩做上了太子,还是远离东宫之争,她都可以无所顾虑的嫁给他。 蓦地从水桶里站起,苏鸾擦身更衣,如释重负的回房睡觉。她相信只要她表达出愿意跟陆錦珩的意愿,陆錦珩定不会介意多等她两年。 毕竟她才及笄,两年后也才十七,一切如此合理。 回到郡王府的陆錦珩,唤来太医把脉,而后太医为他施针驱毒。 “世子放心,所幸您先服了驱毒的方子,将体内毒性暂缓,如今余毒可控。只需再连服三日的解毒丹,再加以施针驱毒,便可将余毒全部驱出体外。”太医如此说道。 躺在床上正被施针的陆錦珩淡然的应了声,又问道:“有没有汤药服?” “世子放心,此次不必服汤药了,只服解毒丹加施针即可。” “那解毒丹可以以汤药代替吗?”陆錦珩依旧不甘。 太医神色渐懵,不明白世子因何如此执着于汤药。不过想了想主子既然如此要求了,他也唯有尽心尽力的为其出谋划策。 太医终是点头道:“可将解毒丹熬化成汤药。” 想那解毒丹是他精心提炼浓缩而成的秘制丹药,为的便是比汤药省事方便可随时随地服用。可如今竟要再将它化成一大碗水…… “好。”世子满意的闭上眼,唇边还挂着莫名的笑意。 太医撇撇嘴,显露出无奈。施针完毕,将一盒解毒丹将给炎华,并嘱咐他每日三次,每次一粒加水熬化成一碗汤药。 炎华只悉数记下,也没多说什么。太医不懂世子为何如此,他却是明白的。 果然第二日一早,炎华便奉世子之命去往苏家,以世子并不知情的语气请求苏鸾去劝劝世子服药。 说因为世子嫌药苦,昨日一直不肯服药,太医说再不服药恐有性命之忧…… 这话苏鸾听着半信半疑的,最后拗不过,到底还是去了郡王府。 有苏鸾在,陆錦珩吃饭也好服药也乖。因着一日三副药,故而苏鸾这几日为哄陆錦珩按时服药,一早来到郡王府,直到天黑才能离开。 三日下来,解毒丹服完了,陆錦珩又让太医随便开了几副滋脾养胃的方子,继续每日三剂的服。 苏鸾自然也继续每日来郡王府,从早待到晚。 122.第 122 章 …  这半个多月, 苏鸾如常的过着, 苏道北特意给她和苏卉请了位教养嬷嬷, 教她们淑女礼仪。故而除非必要,这十多天她连门都极少出。 在候府管家的引领下,苏家的马车依序停进偏院儿, 而后又随着门房的人自正门入了汝阳侯府。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 一路通往垂花门, 过了垂花门秦氏便带着苏鸾跟苏卉与老爷分开了。老爷去前堂拜见侯爷, 小丫鬟则接手了女眷引去西跨院儿。 母女三人又跟着那丫鬟穿过一片开得正好的杏林,之后听到一些噪杂的笑声, 便知到了。 杏林外的一片开阔地上, 陈摆着十几只朱漆束腰喷面大圆桌,其上放着些精致的瓜果糕点,显然是饭前垫胃之用。 此时所到宾客已有二十人之多, 有的坐在桌旁三五成堆儿的叽喳八卦。有些则在杏林里赏玩, 或是品闻,或是攀折。 对于离京九年,回京堪堪月余的苏家人而言, 这里的面孔自然皆是生的。纵是有心与大家熟络,一时也不知从何切入, 况且秦氏还看到一张不太愿见的面孔,薛家的赵夫人。 赵夫人在这儿, 自然薛秋儿也在, 苏鸾拉了母亲和苏卉单独围了个边桌坐下, 远离那些喧嚣。 “几位是苏大人府上的吧?” 苏鸾抬头,见一位贵女热络的贴着母亲秦氏坐下,脸上带着友好的笑,看起来温柔热情。 秦氏点头称是,那贵女便双手拉着秦氏起来,边说着:“伯母,来这边坐。”边将秦氏引去给她的母亲招待。 因着秦氏过去的原故,薛秋儿自然也发现了独坐在边桌的苏家姐妹,便端了碟糕点作由头,凑过来寒暄。 “苏家妹妹也来了?”薛秋儿以极为夸张的语气问道,同时也将那碟子糕点放到苏鸾苏卉的中间,有些没礼貌的指了指:“尝尝!”这动作,倒好似打发没吃过好东西的叫花子。 苏鸾心里明白,薛秋儿这副态度是不在意撕破脸,故意给她难堪的意思。反正自打上回落水之事令薛秋儿闺誉受损,薛秋儿便也不打算在她面前装什么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了。 苏卉没眼色,看不出这其中争锋之意,只道好容易有个认识自家的人,便憨笑着伸手去取了块糕点。直到苏鸾用余光飞了她下,她才有些明白过来薛秋儿的来者不善,忙又将拿到嘴边儿的糕点放了回去。 看着这幕,薛秋儿拿帕子掩嘴笑了起来,笑罢还不忘揶揄一句:“瞧我,都忘了,苏伯伯如今也是礼部仪制司的六品主事呢,难道今日是特意过来帮着料理候府家宴的?” “呵呵,”苏鸾面无表情的干笑两声,薛秋儿当着她面儿侮她父亲的本职,她如何能忍着?便道:“那薛伯伯今日又是为何而来?难道汝阳侯府的书阁,到了定期去霉除虫的时候了吗?” 苏鸾这调侃对的也是得当,薛秋儿的父亲薛淮正是翰林院的五经博士,专司保管养护图书。 薛秋儿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心道这个苏鸾还真是个嘴巴不饶人的。不过她既然主动找上来了,怎可不痛不痒的轻描淡写上两句便离开? 哼,苏鸾弄得她半个月无颜出门见人,她又怎能让苏鸾太好过。 就见薛秋儿往人多的方向看了看,而后大声唤道:“母亲,快来!我未来的嫂嫂也来了——” “你……你瞎说什么?!”苏鸾的确意外薛秋儿这无耻之举,当面如此,简直是市井泼皮一般。 赵夫人转头的同时,诸位官眷也一同向苏鸾这边看来。毕竟贵妇人贵女们的聚会,无非就是八卦取乐,谁还真稀罕大老远来蹭一顿席吃。 众人看着苏鸾皆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不时还遮着团扇窃窃私语上几句。 这时,先前将秦夫人引荐给母亲的那位贵女,径直走了过来,关切的看看苏鸾,柔声问道:“苏姑娘,发生何事了?” 苏鸾正好借着回答澄清,很无语的指着薛秋儿:“这位薛家姐姐也不知是脑犯何疾,竟硬生生的跑过来对着我说,苏薛两家曾订过娃娃亲!我都从未听父亲说过的事儿,这姐姐竟真情实感的唤起嫂嫂来了!” 那贵女也笑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薛秋儿:“天底下竟还有这等事?薛家姐姐莫不是嘴馋偷偷吃了酒,说的醉话?同时未出阁的姑娘家,哪个不知闺誉大过天?” “我……”薛秋儿蹙眉杵在那儿,她是没料到苏鸾这才刚刚坐下,竟交了个同一鼻孔出气的伙伴儿。两人一起将她数落一番,顿时面泛起羞赧,转身离开。 苏鸾只知薛秋儿败下阵去,却不知输在哪儿。直到先前为自己帮呛儿的那位贵女笑着拿个果子递给她,嘴甜的自我介绍道:“权当是赔礼!苏妹妹来捧场妙菡的生辰,却受了如此委屈。” “不过今日真是高兴,认识了两位苏家姐姐,以后咱们京城里啊,又添了两位妙人儿!”说罢那姑娘看着苏鸾和苏卉友好的笑了起来。 苏卉一听这便是候府千金,今日的小寿星,忙上前恭维上几句。倒是平日里善言的苏鸾沉默了下来,只不错眼珠儿的盯着眼前容色清丽的姑娘。 苏鸾也总算明白,为何刚刚薛秋儿被这人怼了数句,却不敢还嘴,只灰溜溜的逃开。原来面前这位,竟是汝阳侯的幺女霍妙菡。 书中,霍妙菡只是个被一笔带过的人物,对她的样貌和品性皆没有详细描述。只说是位候府庶女,不择手段的搏出头想压过嫡女,才最终自食恶果,酿成悲剧。 故而苏鸾本能的以为霍妙菡是个心思歹毒,不知廉耻的女子。从而对她也没有太多的同情,只是透过她,加深了对陆錦珩阴毒的印象。 苏鸾从未想过,霍妙菡会是眼前这个看上去热情友好的姑娘。 “你叫苏鸾?”霍妙菡笑吟吟的着看苏鸾,见她点头后,又道:“这名字真好听。” 这突如其来的友好,让苏鸾有些不自在起来。如今霍妙菡天真烂漫的说着话,苏鸾脑中所想,却是这姑娘被太监戏侮的场面。 123.第 123 章 … 果真, 在这个纯朴无污染的时代里, 不只菜香肉香, 就连水果也是格外的香甜。 正吃着甜爽的果子,忽地一声锣响,惊得苏鸾猛抬起头。见是一妆扮娇妙的花旦, 踩着鼓点儿挑着黛青的眼眉正上台, 而后翘起兰花般的玉指四方参拜。 紧接着又上来一位小生, 站如亭亭玉树, 行如林下清风,跟着那花旦握拳恭敬台下。 这一曲折子戏, 唱的人那是温情脉脉, 神超形越。台下,则是游鱼出听,六马仰秣。 苏鸾双眼紧盯台上看的正入神儿, 悠忽觉得胳膊被人扯了扯。回神儿看去, 苏鸾见俯身于自己身后的是张家千金。便是杏林里请她代扭伤脚的贵女去拆贺词的那位。 “张家姐姐,现在就要去准备了吗?”苏鸾仰头小声问道,生怕扰了一旁听戏的官眷们。 “这一曲儿唱完便轮到咱们了, 苏妹妹还是抓紧随我来吧。”说罢,张家千金便转身悄步离开, 苏鸾也赶忙起身绕到后面,跟着她一同往戏台的后方走去。 戏台后的辅柱间挂着帐额, 与后墙围成一个较宽松的空间, 容等待上台的人在此处暂候。也称后台。苏鸾跟着张家千金到后台时, 见另外两位贵女早已等在此处。 笑吟吟的相□□头后,张家千金拉着苏鸾的手往前走一步,掀开帐额边角的一条细缝儿,指着戏台前台的额坊旁:“苏妹妹,你看那处。” 苏鸾顺着张家千金的手指看去,见那额坊旁挂着几盏纸扎红灯笼,只是这几盏纸扎灯笼并未燃烛,且细端之下有点儿不同寻常。 “张家姐姐,那几盏灯笼里可是有什么机关?” 张家千金闻言一怔,不由投上敬佩的目光:“苏妹妹果然聪颖,一眼便看穿!那灯笼是假的,里面放的是贺幅。” 放下帐额,张家千金握着苏鸾的手,“妹妹放心,此事简单的很,过会儿咱们上台后,妹妹只需在听到第四声锣响时,拉一下自己头顶灯笼上的红绳,里面吊绑着贺幅的绳子便会松开,贺幅自然会坠破纸灯笼而展开。” “第四声?那三位姐姐可是在前三声时依序展开?”这种小把戏苏鸾不是没见过,故而一点便明了。 “是了。”张家千金笑笑,“妹妹聪明意会的快,此次还真是推荐对人了呢。” 苏鸾眉头微微一蹙,心道竟是有人特意推荐了自己?原本还只当是她们在杏林里随手拉的。思及此处,苏鸾意识到一丝蹊跷,不禁问道:“不知是哪位姐姐推荐的我?” “是薛家姑娘!” “薛秋儿?”苏鸾双眼圆睁,这下更觉得此事透着不对劲儿。顿了下她便问道:“那她为何自己不来?” “噢,是薛姑娘引得刘姐姐去小山上攀爬,这才扭伤了脚,故而薛姑娘过意不去,便一直贴身照料看护着刘姐姐。”匆匆解释了一通,张家千金又忙着去向另两位贵女细说过会儿的安排。 苏鸾立在原地,望着帐额的方向。有那层厚厚的帐额遮挡着,不管是戏台还是台下,她皆看不到。但还是双目灼灼的一错不错的看着那个方向,好似目光能将那帐额穿透,直看到后面的场景。 发了半刻的痴,戏台上的锣鼓声便歇了。苏鸾知道这是一曲儿唱罢,轮到她们登场了。可她方才飞快的想了各种害人的伎俩,却就是猜不透这戏台上害人的手段。 苏鸾不信薛秋儿会好端端的向人推荐她,说薛秋儿没打坏主意打死她也不信!可想想这些年看过的各种书中情节,但凡是要在舞台上害人的,多半都是为了让对方出丑。 弄坏对方的衣衫人前失仪,地上撒珠亦或抹油害对方摔个大马趴…… 薛秋儿会用哪一种呢? 尚未想明这些,便听张家千金一声急唤:“苏妹妹,快!” 苏鸾转头看,见三位贵女已然排好了队,从一侧的副门往台上走去。她疾步赶上,排在最后头,缓步上台。 想要设计坑害她的是薛秋儿,不干她们三人的事,更不干汝阳侯府的事。她既答应了,便不能让大家对霍家小姐的一番祝福落了空。 台,还是要上的。 鼓点儿细缓,苏鸾随着她们踩着轻巧的步伐,落定在先前张家千金给她指好的站位。 立于高台之上,苏鸾看得清台下,她的视线本能的落在正对着的尊位上。在对上陆錦珩那双略显阴郁薄凉的狭长黑眸时,苏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也说不清为何,明明是她站在高处俯视于他,而他坐于低处微抬着头仰望,可他的眼神还是骄慢的慑人。明明那眼眸中没有什么感情,可是那睨向她的寒芒莫名让人发冷,好似将她视作蝼蚁杂草般。 苏鸾的眼睛不自然的闪躲,移向右侧,落在第三排的薛秋儿身上。 以薛家女眷的身份,本应与苏鸾同坐第五排,可薛秋儿口口声声要亲自看护脚受伤的刘家小姐,故而腆着脸挤去了第三排。 见苏鸾在戏台上看着自己,薛秋儿不禁露出个阴鸷的笑容。 见了两次面的人,这会儿才是正正经经的细端了他的脸。那下颚线条清明精致,宛若削成。一双狭长的黑眸不染凡尘,笼着寒烟儿。 不知为何,此时看起来陆錦珩像是有意敛了迫人的锋芒,竟让人不觉凌厉逼人,只觉俊美昳丽,风姿迢迢。若非是预先知晓了他未来的阴狠作风,苏鸾只怕自己也要如那些只认脸与身份的贵女一般,飞蛾扑火去了。 陆錦珩虽说对原主与对旁的女人有所不同,但苏鸾也明白,他心里最想要的,始终是江山。 阴氏悄无声息的看看苏家姑娘和世子,觉得自己在两人的眼神儿里看出了点儿什么,不由得眼中掠过道精光。想着回去将这事给婆母说了,也算是探了个底细回来,不白白登门一场。 只是这暗戳戳的念头才起,阴氏便被接下来的一句命令迎头浇了一脸冷水。 就见陆錦珩的视线从苏鸾的脸上移到阴氏脸上,顿时便没了先前那分和悦,略显怠懒的声音夹着磁性,想是喊打喊杀也让人觉得悦耳。 “依大周律,凡平头百姓诅魇皇亲的,当割舌。官员明知故犯的,罪加一等。阴夫人身为勋贵内眷,为朝廷无所贡献却借着皇家赡恤过日,如此还不能恪守本份,感念皇恩。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明誓诅骂皇亲不得好死,夫人认为该当何罪啊?” 这一通明目压下来,阴氏顿时失去了支撑,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急着辩白却又因着太过畏惧而嘴瓢起来:“世子……臣妇……” 见阴氏已是被吓的三魂丢了七魄,陆錦珩也不欲真与她计较,便主动宽宥施恩道:“罢了,正是年下,又念着孝安伯对我父亲恭敬有加的份儿上,今日便免了你的皮肉之苦,只赏你十巴掌小惩大诫,你可心服?” 一听这话,阴氏连忙重新跪好,重重的在地上叩头,嘴里连声应道:“臣妇愿意!臣妇愿意!” 待阴夫人再抬起头来时,见世子背影已远,这才一颗心落了地儿。 这时见一长随走至阴氏跟前,识礼的朝着阴氏躬了躬身:“夫人,等下得罪了。” 阴氏吓的往后一缩!先前她是被陆錦珩扣下来的大帽子吓破了胆儿,已全然顾不得尊严体面,只求保命。可这会儿陆錦珩走了,她冷静下来才想明白这十巴掌打下去,她的后果如何。 阴氏微抬眼尾扫了下苏安和柳姨娘,今日在她们面前挨了罚,日后还有什么脸再端伯府正室夫人的架子…… 正悲凄犹豫着,一个重重的巴掌朝着阴氏的右脸扇来!阴夫人应势倒地,再次蹲坐到地上。可那人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神色,紧接着第二巴掌便从左脸袭来!阴氏身子翻了个个儿,又朝着右边歪去! 阴夫人挨巴掌的档口,苏安才好似终于活了过来,主动伸手握在了娘亲与苏卉的手上,母女三人泪眼相对,无声交流。 待十巴掌赏完,那世子的长随重新将手握回腰间宝剑之上,转身出了正堂。这时孝安伯府的几个下人才敢上前去扶阴氏,只是阴夫人脸上心里皆伤的不轻,没能一下起来。 苏安松开柳姨娘和苏卉的手,拿帕子擦拭了眼角腮边的泪,这才看向四妹妹苏鸾。苏鸾正巧也看着大姐姐,她知道眼下苏安不宜说话,便也只冲苏安笑笑,似在安抚鼓气。 苏安堪堪才擦干的眼,立时又噙上了两汪泪泉,紧咬着嘴唇望着妹妹,无声的诉苦。她一个字也未说,苏鸾却仿佛全都听懂了。她知她这两年在孝安伯府是如何过的,又是因何不敢回娘家走动。 不知不觉间,苏鸾竟也哭了。 这不是她真正的家,苏安也不是她真正的姐姐,甚至这是她头一回见苏安!饶是明白这些,苏鸾还是情不自禁的哭了。 她头一次,真心想要帮帮这家子人。 阴夫人被下人搀扶着出了门,苏安也赶紧跟上,随着她们一起往停放马车的地方缓步走去。回娘家这一趟,苏安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除了背诵的那段儿妾室家规。 苏鸾站在大堂门前,朝着孝安伯府众人的背身儿朗声说道:“阴夫人,下次再让我大姐姐背妾室家规时,还需记得小声一些。不然被你婆母听到了,怕是也会甩脸子呢~” 阴氏本能的顿了下步子,接着又吩咐身边下人道:“快走!”她可最不喜看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 望着恢复了寻常清静的院子,苏鸾不禁呆了片刻。她在心下捊了捊今日之事,总觉得有些推翻之前的认知。 看《夺嫡攻略》时,苏鸾始终以为陆錦珩是个只专注朝堂争斗的人,并不通晓也懒得理会妇人在内院儿的状况。故而才会由着原主在薛家内院被人害死,都没插手过问。 可是以今日的情形来看,陆錦珩若是想管,哪家哪户的院子他手伸不进去? 这样一个在争权之路上为了扫清异己,工于心计,算无遗漏的人,又怎会独在□□上不通透?若是陆錦珩当真爱慕着原主,怎会任由着原主嫁了人,又任由着她被人磋磨至死? 虽说他事后也为原主报了仇,但那点事儿于他也不过就是抬抬脚踩一下的麻烦罢了。 可见,并不是陆錦珩失算错失原主,而是他对原主的感情,是被苏鸾臆测错了。 现下想来,陆錦珩默默做的那许多事,似乎只是想暗中给原主些实惠,并没对她有多少真正的上心。加之原主至死也不知还有条这么粗的大腿可抱,早早的认了命,许多悲剧便也由此产生。 不然以陆錦珩的威仪,随便挥挥羽翼照拂一二,都不至让原主一生过的那般凄苦被动。 这厢柳姨娘也渐渐归于了平静,跟苏卉对着擦干了泪,娘俩一同走到门口来,柳姨娘望着远方哀叹一声:“只怕今日之后,安儿的日子不好过了……” 苏鸾斜觑她一眼,气不过的丢了句:“全家供祖宗一样的敬着她们,大姐姐就有好日子过了?!”说罢,人便抬脚悻悻的回了东院儿自己房间。 “哎,这丫头越来越……”柳姨娘伸着胳膊怒指苏鸾,然不及将话说完,胳膊便被自己女儿扯了下去。 “娘~四妹妹方才也是为大姐姐,为整个苏家出了头的。” 见素来与苏鸾最不友好的苏卉也转了风向,柳姨娘顿时熄了心中火气,眼神无处安放的四下里落落,认道:“罢了。” 回屋后不久,苏鸾的贴身丫鬟盼云便又过来唤她,说是老爷夫人找。 苏鸾刚刚换好了一身明黄的烟波纹千水裙,这会儿正坐于铜镜前描画眉毛。听了盼云叫,便放下螺子黛,起身往偏堂去。 124.第 124 章 …  这日酉时, 苏家的内眷们如常等在了花厅, 围着朱漆三弯脚大圆桌坐着。看着一桌子布好的菜色, 却无一人敢先动筷,只等着苏道北回来开饭。 苏道北以前是在大户人家做西席先生的,最重规矩, 故而便是在青州苦寒之地, 苏家的规矩亦是一刻不曾荒废。如今苏道北官至六品, 大小算是个人物了, 较之过去显达不少,苏家的表面规矩自然就更大了。 “今儿个奇了怪了, 往日这时候老爷早散衙回府了, 还是头回这么晚。”说话的人是柳姨娘,苏道北在娶正室夫人前的通房丫鬟,也就是苏家大女儿苏安的生母。在秦室进门后不久, 她便也顺理成章的被抬了妾室身份。 秦氏斜眼瞥了柳姨娘一眼, 看她举着帕子在脸上拭来拭去的搔首弄姿样子就心烦,但拘着当家夫人的气度也不好跟她一般见识,只半含着笑意讥刺了句:“怎么, 你先饿了?” “没……没有。”被秦氏不咸不淡的呛了句,柳姨娘立马收敛了许多, 将帕子塞回衣襟里,本本分分的坐好了继续等老爷回来。 说起来, 这柳姨娘得女虽早, 但跟老爷时年龄却是小的, 十五跟了老爷,十六便生下了长女苏安。苏安较苏鸾大整整五岁,而柳姨娘却只比秦氏长一岁。且因着做妾无需操持家中庶务的原故,柳姨娘三十有六的年岁,看上去却还只似个小妇人般。加之柳眉细眼的,皮相里便带了姨太风韵,与秦室天生的端雅正妻相,刚好南辕北辙。 眼见娘亲被怼了个没脸,柳姨娘的小女儿苏卉有些不是滋味儿了,但她又不敢直接对着秦氏说嘴,便扭着看向左手边的苏鸾,佯作一副没心机的问起:“四妹妹,听下人说你们今日去隆兴寺上香,遇到孝安伯府的人了?” 书中原主因着性格包子,故而即使在未出阁时,也没过过真正的舒心日子。她这个三姐姐虽不至像薛家人那样坑她害她,但性格缘故,大事小事话里话外总爱骑她一头。这就足以让日子过的很不爽了! 苏鸾自问没有原主那般圣母修养菩萨心性,加之又了解苏卉的性格,她这一张嘴,苏鸾便知她安的是何心思。 “好像是吧。”苏鸾漫不经心的答着,端起一杯热茶来吹了吹浮叶。她知道接下来苏卉该明知故问,问她们有没有同孝安伯府的人打招呼了。 这个时辰父亲随时会回来,苏卉此时提起这事儿来,无非是想让这顿饭吃的不痛快。毕竟苏安也是苏道北的亲生女儿,父亲如何会真的不关心她? 苏安出嫁两年也只往家中寄了两封信而已,且皆只寥寥数语,都是些流于表面的肤浅祝好之辞。便是这样,苏道北还是拿着那信能反复看上几十遍。 然而苏安是去给孝安伯府的庶子作妾,苏道北当年恨不得以死相逼都没能拦住,如今纵是再想她,再担心她,也拉不下脸来登府求见。偏偏苏安也狠下了心肠,不主动回娘家。这种局面僵持了整整两年,苏道北是又怨愤又忐忑。 苏鸾知道,苏道北嘴上说着谁也不许给苏安回信,只当没她这个女儿!实则却是想逼着苏安亲自回娘家来看一眼。 是以,过会儿若是苏道北知道秦氏母女明明碰上了孝安伯府的人,却也不问上一句苏安的近况,定是又会心绪复杂,暗暗怨怪秦氏。 苏道北便是如此一个人,他的面子要守,可旁人若是真对苏安的死活毫不关心,他又该觉得那人刻毒薄凉了。毕竟对于这事,他没有明示过,只明示过不上门,不回信。 果不其然,苏卉很快便开口又问:“那四妹妹可有上前去寒暄两句,打听打听大姐姐的消息?”苏卉满眼期冀的望着苏鸾,甚至两只手还情不自禁的搭在了苏鸾的右手臂上。 苏鸾先是有些无奈的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接着又弯了个夸张弧度,眯着一双杏眼笑的假假的,口中笃定道:“当然!” 这回答显然出乎了苏卉的推演,她不由得面上怔了怔,拆穿道:“可是冬儿给我说没有。” 苏鸾:“那三姐姐既然早就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苏卉:“……” 长辈肚子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岂是苏卉一个十六的小丫头能想到的?苏鸾暗暗窥了柳姨娘一眼,见她面色唰的一下变白了,心中便也了然了。 这个柳姨娘果真是个聪慧的,知道自己的妾室身份话多了招烦,便许多关键的东西自己不去说,而透过孩子的嘴去说。她是吃准了苏道北的性子,只有妻妾观念,却无嫡庶观念,故而从不会怪苏卉僭越。 孩子们一番明里暗里的言语较量,秦氏虽不掺和,却是暗暗竖起了耳朵在听。发现苏鸾都会埋圈子诱敌了,秦氏眼中掠过一道精光,面色不波,却是隐含得意。 这时守在花厅门外的丫鬟行了个礼:“老爷回来了。” 这一声屋里的人皆听到了,一个个起身挂着笑容恭候苏道北进屋入席。丫鬟代为推开门,苏道北着一身回府换好的素色燕服入了屋来。 虽在青州落魄了九年,但他早年给豪门勋贵们为师的诗礼气度还在,如今一朝显达,仍是撑得起这身华衣。 四十堪堪出头的年纪,尚是为朝廷效命的好时候,自从月前调离回京后,每日苏道北散衙回府,皆是带着一脸春风得意,使得那张偏于清瘦的脸看上去焕发了许多。就连稀疏的一小把胡子也似回了春般,乌黑康健。 “老爷。”秦氏唤着迎上前去,接了苏道北一同落坐,之后柳姨娘与子女们才跟着落坐。这便是正室夫人可有的体面,与夫君平起平坐。 苏道北动了第一筷子后,这便算是正式开饭了。不过他也没怎么急着吃,动了两下便将筷子放了一边,看着坐在自己左手边儿的儿子,问道:“慕远的文章写的如何了?用完饭后拿来给我看看。” 苏慕远连忙也跟着放下筷子,微微颔首道:“是,父亲。” 苏慕远是苏家唯一的公子,秦氏所出,今年十七,排行老二,比苏安小三岁,比苏鸾大两岁。苏道北回府前,苏府是女眷们的天下,苏慕远缩在一旁不言不语毫无存在感。这会儿父亲回来了,他才突然有了些许存在感。 父子俩如往常般承包着开饭初段的聊天,苏卉夹了一块儿炖的糯软的福字瓜,左手小心的托着起身放到苏道北面前的碟子里,笑道:“父亲二哥别光顾着说话,快尝尝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好。”苏道北笑着夹起来品尝,只当是苏卉孝顺,全然不曾多想。 而苏鸾心里却明白的很,苏卉这是还要继续父亲回来前的那个话题,借着夹菜中断父亲与二哥的聊天,以便使自己接下来的开口显得不那么突兀与心机。 秦氏自然也是看出来的,于是便想着干脆自己先坦白好了,反正老爷也未必真会往坏里想她。 就在秦夫人与苏卉两人的嘴同时微启之时,苏鸾的声音竟然率先而出。 “父亲,鸾儿有件事想问您。” 苏道北边吃着福字瓜,边应道:“鸾儿问吧。” “父亲,既然咱们回了京,日后便随时随地可能遇上一些京中故人,那是否要主动去问候呢?” 苏道北蓦地顿了下动作,抬头看看苏鸾,眼中带着赞许之意:“鸾儿这问题问的好!” 接着他扫视一圈儿家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早该成规矩立下去,便放了筷子极郑重的明示道:“咱们苏家被驱出京城之时,我曾将新的落脚地分别写信告知京中故人。这些年哪些依旧维持着往来,你们皆知道,这些人皆是君子,无论未来贫富,咱们苏家都是愿意交一辈子的!至于旁的那些,若是他们主动问候了,你们便也寒暄两句。若是他们不问的,谁也不许腆颜去招惹!” “知道了,老爷。” “是,父亲。” 众人明白的应了之后,苏鸾又继续问道:“父亲,那一家的呢?” 苏道北先是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女儿口中的‘那一家’指的是苏安的婆家,孝安伯府。略一迟疑,也道:“还是那话,若是他们主动拉关系了,便可寒暄上两句。若是他们不理的,谁也不许拉下脸来上赶着!” “噢,知道了。”苏鸾满意的笑笑,而后故意看了眼身旁的苏卉,之后便开开心心的低头吃饭。 苏卉之前在心头盘旋了许久的那个话题,只得就这么搁放了。悻悻的拿起筷子吃饭,再也没有什么话想说。连带着一旁的柳姨娘也如霜打的茄子般,顿时蔫儿了下去,整顿饭都再没心思卖弄一分风情。 只是心道,老爷还指望着伯爷府的人能屈尊降贵?这种亲家,纵是上赶着能给回个好脸色就不错了!如今老爷这话一撂,日后她岂不是更没机会打听安儿的消息了…… 125.第 125 章 … 苏鸾与那丫头面面相觑, 一时竟拿不定是进是退, 不敢迈腿。本应守在门外的那二人忽地不见, 苏鸾心下更生彷徨。 偏巧此时,隔壁屋子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好似在拖拽什么重物。苏鸾朝那边看了眼, 眼中蓦地一亮, 旋即明白过来! 她小声却显急切的对那丫头说了句:“快跑!”同时拉起那丫头的手, 拽着人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显然是先前她们在屋内磨蹭的当口, 隔壁屋内休息的二人睡醒了,起来替换两个同伙时见二人已然醉倒, 便拖拽回了屋内安置。也就是说苏鸾她们运气真儿真是好上了天!早一刻出来会撞个正着, 晚一刻出来已然换防。 不过苏鸾也明白,待醒来的二人安置好那俩醉货后,换岗值守时定会开门验视一番, 她逃跑的事他们很快便会发现。故而这会儿, 苏鸾拉着那丫鬟没命的往山里跑! 她们的先机,也仅这眨眼的功夫。 原本晨风微凉,并不凛冽, 而苏鸾这通疯跑,硬是将那和煦的风也带出“呜呜——”的骇人动静。山涧松柏模糊了影象, 混淆着深深浅浅的翠色快速从视线里悠忽掠过,划闪至脑后。 约莫跑出了两三百步后, 苏鸾听到身后较远处传来一声怒喝:“站住!” 这会儿站住, 那不成傻子了么?是以苏鸾并没有丝毫的犹豫, 依旧拽着那丫鬟玩儿命似的往后山跑!疾步如飞,哪怕一颗颗尖锐的石子硌在绣鞋的软薄底子上,两人也不敢顿足半瞬。 苏鸾知道,马车就在往山下去的位置候着,此时能听薛秋儿差遣的马夫定也是她的心腹,碰上了亦是个拦路虎。故而与其冒险往山下冲,倒不如绕道后山,先甩开那些人。 “不……不行了……”这几个字刚含混着吐出,苏鸾便觉胳膊被强扯了下,而后诧然驻足。 回眸看,那丫鬟已然累的坠坐于地,狼狈至极。虽是下人,也无非只是做些院子里的活计,体质与苏鸾这等惯熟于晨跑的自然不同。 看着丫鬟坐在地上粗喘断魂儿的样子,苏鸾知道催她也是无用。便歇了口气,四下里环顾一圈儿,而后指着不远处一棵粗壮的古树道:“咱们去那后面躲一会儿!” 说罢,苏鸾搀扶起那丫鬟往那处走去。 “对不起……”丫鬟噙泪望着苏鸾,也配合着她的搀扶一瘸一拐往前挪去。 苏鸾斜觑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露出个苦笑。这丫鬟显然是方才急跑时就崴了脚,还不知强撑了多久才终于承受不下去停下来的。 思及此,苏鸾有些惭仄起来。原本人家就是来救她的,她又怎能怨人家拖了后腿儿? 古树参天,树干有二人合抱之粗,两位身量纤纤的荏弱姑娘躲在其后,自然不易被人发现。 趁着后面的人还未追上来,苏鸾帮那丫鬟揉了揉脚踝,并小声问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水……水琴。”丫鬟答话时,面露一丝吃惊。自己不过是个来报恩的别府下人罢了,苏鸾居然会在意她的姓名。 苏鸾抿唇一笑:“水琴,经过今日之事,薛府你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若你愿意,日后就跟在我身边。” 水琴双眼一怔,既而是受宠若惊的颜色:“奴婢愿意!” 唇边那抹笑意晕染开来,苏鸾拍拍水琴的肩:“那好,你大可放心,身契我会想法子。” 苏鸾的这个提议除了真心为水琴好,也是多少夹带了点儿私心的。自打来了这个世界,身边的丫鬟婆子是不少,只是没个心腹的。水琴这种知恩图报的丫鬟难得,何况携手同经一番生死,苏鸾自是笃信她的品性。 这时已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苏鸾立马对水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屏气凝神的自树杈缝隙向外窥望。 追上来的是两副较生面孔,没有刀疤脸和黑头巾。原本苏鸾以为他们会急着往前追去,却不料打头的那人在先前水琴摔倒的地方停了下来,探查地面。 遭了!苏鸾暗道不妙。后山鲜有人迹,那些痕迹苏鸾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想着不过是几个市井泼皮,不会有细密心思……哎,轻敌了。 “水琴,”苏鸾侧头看向丫鬟,丫鬟也瞪大眼睛凝视她,机敏乖觉的等待吩咐。 “咱们二人至少得逃走一个,好回苏家报信儿。过会儿若是他们往这边来,我就往山下猛跑引走他们,你抓紧从后山逃走。” “还是奴婢去引吧!”水琴感念知遇之恩,这会儿便是让她以身报效,也是甘愿的。 苏鸾勾唇敛眉,只低头睨了眼水琴的脚,但笑不语。水琴旋即意识到自己的不争气,惭沮的将伤脚往后缩了缩,低下头去。 敛了笑容,苏鸾回头再从树杈间窥探那二人,果真见二人已朝这个方向走来!登时面色萧肃,声音亦变得低沉且幽冷:“逃跑时动作麻利些,脚再疼也得忍着!” “嗯!”水琴郑重的应声。此时她已然想通,若自己强拗着去引人,定然是个双双逃不掉的下场。她命比纸贱,死不足惜,可唯有她活着逃走,才能为苏家小姐求个生机! 两个莽汉缓步前移,边挪步子,边不住的回身儿四下张望,生怕误判令得苏鸾从其它方向逃脱。 拣着二人齐齐回头望之际,苏鸾纵身蹿出朝着下山的方向猛跑!待二人反应之时,苏鸾已离古树数步之距。此地古树颇多,稍一拉开便难以分辨何处跃出,故而二人未多想其它人,只朝着苏鸾大步追去! 若是硬扛,苏鸾自不是这俩汉子的对手。可论逃跑功夫,她却沾了先机与身子轻巧的便宜,脚下生风般于林中穿梭。 待三人追逐出水琴的视线时,竟是距离越拉越大了。 水琴也不敢耽搁,甫一淡出视线,便强忍着脚下痛意,急步往后山继续狂奔…… 旭日当空时,水琴终是跑回了闹市。 此刻她已衣衫褴褛,鬓发凌乱,夹着一路滚爬所沾的杂草,如个乞儿般在长街上奔跑!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讥笑不已。然她不管这许多,只拼命的朝着苏府方向跑。 远远看到苏府的朱漆大门,水琴眼中如枯灯复燃,闪过华光!情不自禁的边跑边朝着苏家伸出手,似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本以为希望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也在这时,水琴莫名撞在了两个坚硬如磐石的胸膛之上!她慌乱抬头,见是薛家的护院儿。 原来是马夫回府给薛秋儿报了苏鸾逃跑的信儿,薛秋儿便命了几个心腹护院儿来苏家门口堵着,未料到没堵到苏鸾,却堵到了这个叛徒! 两个壮汉凶神恶煞,一手拎一条胳膊,便玩闹似的将水琴凌空架起,往远处拎去。眼见一步步远离苏府大门,水琴心知挣扎已无用,便干脆扯开嗓子大喊: “苏大人!苏姑娘被绑去了城西的固良山!快去救她——” …… 水琴高声一遍遍的喊着,不求隔着门的苏家人能听到,只求路人有热心的,听了去给苏家报个信儿! 只可惜她如今一身褴褛,看路人讪笑轻篾的反应,便知多半是将她当疯婆子了。 就在水琴近乎绝望之际,忽听得身侧“啊——啊——”两声哀嚎,她的身子便如松了绑般,腾空挣扎的两脚也如愿落了地。 左右环顾,两个护院儿尚且稳稳的杵在那儿…… 只是再看他二人先前架在她身上的胳膊,已然双双掉落于地。 水琴惊恐的圆瞪着双眼,盯在那两条断臂上,这时听到一个陌生且冰冷的声音从身边高处传来:“你刚刚说的,是苏家哪位姑娘?” 时刻警醒之人,自是对近身事物格外敏感,便是一草一叶的微动,都能引起警觉。陆錦珩便是如此,在苏鸾抬手的档口,他眼尾余光已本能的朝高处瞥去。 青灰色的廊顶,不起眼的纤缟素裙,倒衬得露于雾袖外的那一小截细白腕子格外点眼。金阳残照下,那嫩滑皮子白的莹莹发亮,如柔软雅淡的上好白绸般让人心生恋慕,想要绾握把玩。 126.第 126 章 … “世子平日惯熟了郡王府的珍馐美馔, 那日驾临敝府, 只是觉得粗茶淡饭有几分新鲜, 故而久久难忘。世子纵有与民同乐忆苦思甜之心,然臣女手艺实在粗鄙难登大雅,无法令世子满意, 还请世子恕罪。” 苏鸾这厢谨小慎微的解释了一通, 陆錦珩却是失笑:“我何时说过不满意?” 闻声, 苏鸾怯生生的抬起头来, 望向斜倚在绸靠上的陆錦珩,眉心微蹙。她发现陆錦珩的眼神带着莫名的戏谑之意, 不禁咬了咬下唇, 耳边开始回响起他先前那句“稍甜一些”。 方才苏鸾只当是菜色酸甜不合陆錦珩的口,令得他不满意。然此时苏鸾才发现,陆錦珩并没有半丝不悦的样子, 他面上笑意虽不明朗, 却是有些意味深远,不似拘于菜肴。 故而,他先前那句指的并非是甜品的味道?而是……与她共用的金匙…… 陆錦珩这是在赤裸裸的挑逗她! 纵是看明白了, 苏鸾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她知原主在陆錦珩心中有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地位,故而笃信陆錦珩至少不会太过份, 无非就是几句世家公子们逗弄姑娘的轻佻之语。她既反抗不得,让他占些口角上的便宜便罢了。 只是先前苏鸾起身想去唤刘公公时, 被陆錦珩这蓦地一扯, 距离骤然拉近了许多。现下他抬头看她, 竟是近在咫尺,让苏鸾很是不自在。 犹豫片刻,苏鸾眼底突地浮起一丝决然,而后强挤了个谄笑。 陆錦珩这种人城府极深,面上总是平静无波,然苏鸾相信,他各种小九九在心下算得很精。谁人受了他几回恩惠,却装作没事人儿一样不思回报,便等同触了他的逆鳞,迟早被他清算! 是以,苏鸾便打算顺毛摸,先赚个好脸色,然后恭维上几句,早早告辞。 “上回在汝阳侯府,臣女的父亲一时眼花手拙,弄坏了世子的御赐玉环,实属不该。所幸世子宽仁大义,未多计较,给了臣女恕罪的机会,臣女心中万分感激!只是未想到前罪尚未赎,又承了世子的救命之恩,这情份是越欠越多……” 说到这儿,苏鸾又想起戏台上陆錦珩帮她遮掩之事,便一并提出来致谢:“还有上回在众人面前,臣女表演的那套拙劣戏法儿,得世子庇护,才免于出丑。” 将各种赎罪谢恩之辞说罢,苏鸾终是松了一口气儿,而后看了眼榻案上那碟子甜点,“世子仅让臣女以这粗简甜点回报,臣女实在是惭愧。不过这些玩意儿既勉强能入世子的口,臣女也是安心了。” 苏鸾本以为自己说的如此真诚,陆錦珩怎么也会客套上一两句,而后她便可以趁着势进入正题。可陆錦珩至今没有接她半个字儿,只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越发使得苏鸾恛惶无措。 顿了一刻,见陆錦珩确实无回应的意思,苏鸾只得生硬的带入正题:“世子几番助臣女脱解困局,实属怜贫惜弱,臣女感激不尽。今日又在府中叨扰多时,眼下臣女身子既已无碍,便打算……” “打算如何报答救命之恩?”陆錦珩突然唇角一勾,厚沉的声音压过了苏鸾的‘告辞’二字。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而后眸色慌张起来。 见她一时没话可说,陆錦珩又温和淡笑着问道:“我统共帮了你几回?” “三……三回。” 陆錦珩微微侧眸睨了眼那翠玉碟子:“那这甜点到底是为了哪回?” “都为……”作此答时,苏鸾亦是心中发虚,捎带着声音也低哑哑的,无甚底气。 “呵,”陆錦珩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而后起身。 原本距离就近,陆錦珩起身时不易察觉的往前移了半步,近乎与苏鸾贴上!他身量高大修长,苏鸾只觉一道阴影兜头罩下,似座大山般迫慑着她。 苏鸾不敢太过放肆转身逃跑,但她还是出于本能的后退了小半步,想在二人间容出半臂空间。而陆錦珩就势往前俯了俯身子,再次由高迫低的欺近! 陆錦珩俯面,苏鸾微仰,二人脸对着脸,一高一低,一拳之距。陆錦珩两鬓垂下价值连城的白翠珠穗儿,蹭在苏鸾的脸侧,随着他不经意的微动,那珠子灵巧的贴着苏鸾脸蛋儿转来转去,搅得她越发不自在。 僵持了一刻,陆錦珩半笑不笑的揶揄一句:“这碟子点心,当真矜贵。” 被眼前人的威压罩着,苏鸾一不敢推,二不敢退。只微微后撤着身子,面色惶惶。 她纤长的睫羽不自然的搭拢下去,在眼下罩出一小片阴影。一双漂亮的眼睛半阖上,掩了眸中光华,便使得琼鼻之下的那张红菱小口,格外醒目起来。 陆錦珩也微垂着眼睑,视线落在那红艳艳的唇瓣儿上。 今日抱苏鸾回府时,她面色苍白,唇间也无半点儿血色,着实令他小小紧张了一把。苏鸾醒后来偏厅,他也细瞧过,人虽醒了面容却是依旧憔悴的。直到被他唬弄着吃了几口自己做的点心,脸上才算有了两分颜色。 而这会儿,她被他近身贴着,脸蛋儿已是红得像擦了蔷薇色胭脂。 这才对。 正在此时,突然的“啪嗒”一声清脆响,令苏鸾打了个寒颤。接着一阵凉风拂过来,苏鸾扭头看,见是陆錦珩打了扇子。 同时耳边响起他戏谑的声音:“可是我这偏厅太过融暖,才令得苏姑娘粉脸生了红霞?” “世子……”苏鸾终是忍无可忍,向后撤了一大步,先是蛾眉微蹙着对峙片刻,既而直接跪下! 她看出陆錦珩今日对她几番逗弄,没有轻易饶过的意思。可她也知陆錦珩心里看重与原主的旧时渊源,不会当真怪罪于她。 故而苏鸾打定了主意,与其再三伏低做小隐忍退让,倒不如干脆挑明,将话说个清楚明白! 其实苏鸾也想不通,书中明明冷傲孤清不屑于各种美人儿的陆錦珩,怎会莫名对她生了意?且不论他有几分真情,几分作戏,书中的陆錦珩可是只爱江山,送上门儿的绝色都无暇顾上一眼! 她到底是不经意间做了什么,才让他如此区别对待? 她改还不行吗! 显然,苏鸾的举动令陆錦珩意外了一把,他顿时敛了眼尾那丝轻佻,“你这是做何?” “世子,您一而再的照拂臣女,难道不是因着你我往昔有旧?世子既是个念旧情之人,又怎忍屡屡令臣女作难?您是高高在上的雍王府世子爷,臣女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家女,您出于新鲜亦或逗弄的心思,随便吓唬臣女几句,臣女便会心慌腿软……” 苏鸾这话说的真情实感,可怜兮兮。任谁听了,都会自责自己欺负了这么一个荏弱无力的小姑娘。 简直有辱男子气概! 苏鸾虽至今不知陆錦珩与原主到底有何瓜葛,但她笃信,能让陆錦珩再三出手相救,如此在意之人,定是昔日认识的。 且苏鸾也听苏道北说过,在九年前,他曾做过雍郡王府的西席先生。如此算来,陆錦珩与原主极有可能是相识于幼时。 127.第 127 章 …  霍妙菡虽是今日的小寿星, 然只是庶女身份不可居中而坐, 只能与其它几位候府女眷坐于头排。苏鸾则与母亲秦氏及姐姐苏卉坐在第五排, 亦是末排。 每两人间都摆着个高高细细的方几,上放茗茶糕点及洗净的新鲜水果。苏鸾伸手在玉盘中取了一颗紫色的大粒葡萄,纤柔清癯的手指在上面灵巧剥弄一番, 便露出那晶莹剔透的葡萄珠儿。 拿帕子遮了下唇边, 苏鸾微微一俯身将那粒葡萄珠儿吸入口中, 顿时一股醇甜汁水在唇舌间溢开…… 果真, 在这个纯朴无污染的时代里,不只菜香肉香, 就连水果也是格外的香甜。 正吃着甜爽的果子, 忽地一声锣响,惊得苏鸾猛抬起头。见是一妆扮娇妙的花旦,踩着鼓点儿挑着黛青的眼眉正上台, 而后翘起兰花般的玉指四方参拜。 紧接着又上来一位小生, 站如亭亭玉树,行如林下清风,跟着那花旦握拳恭敬台下。 这一曲折子戏, 唱的人那是温情脉脉,神超形越。台下, 则是游鱼出听,六马仰秣。 苏鸾双眼紧盯台上看的正入神儿, 悠忽觉得胳膊被人扯了扯。回神儿看去, 苏鸾见俯身于自己身后的是张家千金。便是杏林里请她代扭伤脚的贵女去拆贺词的那位。 “张家姐姐, 现在就要去准备了吗?”苏鸾仰头小声问道,生怕扰了一旁听戏的官眷们。 “这一曲儿唱完便轮到咱们了,苏妹妹还是抓紧随我来吧。”说罢,张家千金便转身悄步离开,苏鸾也赶忙起身绕到后面,跟着她一同往戏台的后方走去。 戏台后的辅柱间挂着帐额,与后墙围成一个较宽松的空间,容等待上台的人在此处暂候。也称后台。苏鸾跟着张家千金到后台时,见另外两位贵女早已等在此处。 笑吟吟的相□□头后,张家千金拉着苏鸾的手往前走一步,掀开帐额边角的一条细缝儿,指着戏台前台的额坊旁:“苏妹妹,你看那处。” 苏鸾顺着张家千金的手指看去,见那额坊旁挂着几盏纸扎红灯笼,只是这几盏纸扎灯笼并未燃烛,且细端之下有点儿不同寻常。 “张家姐姐,那几盏灯笼里可是有什么机关?” 张家千金闻言一怔,不由投上敬佩的目光:“苏妹妹果然聪颖,一眼便看穿!那灯笼是假的,里面放的是贺幅。” 放下帐额,张家千金握着苏鸾的手,“妹妹放心,此事简单的很,过会儿咱们上台后,妹妹只需在听到第四声锣响时,拉一下自己头顶灯笼上的红绳,里面吊绑着贺幅的绳子便会松开,贺幅自然会坠破纸灯笼而展开。” “第四声?那三位姐姐可是在前三声时依序展开?”这种小把戏苏鸾不是没见过,故而一点便明了。 “是了。”张家千金笑笑,“妹妹聪明意会的快,此次还真是推荐对人了呢。” 苏鸾眉头微微一蹙,心道竟是有人特意推荐了自己?原本还只当是她们在杏林里随手拉的。思及此处,苏鸾意识到一丝蹊跷,不禁问道:“不知是哪位姐姐推荐的我?” “是薛家姑娘!” “薛秋儿?”苏鸾双眼圆睁,这下更觉得此事透着不对劲儿。顿了下她便问道:“那她为何自己不来?” “噢,是薛姑娘引得刘姐姐去小山上攀爬,这才扭伤了脚,故而薛姑娘过意不去,便一直贴身照料看护着刘姐姐。”匆匆解释了一通,张家千金又忙着去向另两位贵女细说过会儿的安排。 苏鸾立在原地,望着帐额的方向。有那层厚厚的帐额遮挡着,不管是戏台还是台下,她皆看不到。但还是双目灼灼的一错不错的看着那个方向,好似目光能将那帐额穿透,直看到后面的场景。 发了半刻的痴,戏台上的锣鼓声便歇了。苏鸾知道这是一曲儿唱罢,轮到她们登场了。可她方才飞快的想了各种害人的伎俩,却就是猜不透这戏台上害人的手段。 苏鸾不信薛秋儿会好端端的向人推荐她,说薛秋儿没打坏主意打死她也不信!可想想这些年看过的各种书中情节,但凡是要在舞台上害人的,多半都是为了让对方出丑。 弄坏对方的衣衫人前失仪,地上撒珠亦或抹油害对方摔个大马趴…… 薛秋儿会用哪一种呢? 尚未想明这些,便听张家千金一声急唤:“苏妹妹,快!” 苏鸾转头看,见三位贵女已然排好了队,从一侧的副门往台上走去。她疾步赶上,排在最后头,缓步上台。 想要设计坑害她的是薛秋儿,不干她们三人的事,更不干汝阳侯府的事。她既答应了,便不能让大家对霍家小姐的一番祝福落了空。 台,还是要上的。 鼓点儿细缓,苏鸾随着她们踩着轻巧的步伐,落定在先前张家千金给她指好的站位。 立于高台之上,苏鸾看得清台下,她的视线本能的落在正对着的尊位上。在对上陆錦珩那双略显阴郁薄凉的狭长黑眸时,苏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也说不清为何,明明是她站在高处俯视于他,而他坐于低处微抬着头仰望,可他的眼神还是骄慢的慑人。明明那眼眸中没有什么感情,可是那睨向她的寒芒莫名让人发冷,好似将她视作蝼蚁杂草般。 苏鸾的眼睛不自然的闪躲,移向右侧,落在第三排的薛秋儿身上。 以薛家女眷的身份,本应与苏鸾同坐第五排,可薛秋儿口口声声要亲自看护脚受伤的刘家小姐,故而腆着脸挤去了第三排。 见苏鸾在戏台上看着自己,薛秋儿不禁露出个阴鸷的笑容。 就在前一刻,她还抱有侥幸心思,以图借用金镶玉的手艺将这玉环完璧归赵。然而如今这般,便是找来技艺再精湛的师傅,也是破镜难圆了。 然苏鸾只怔了一瞬,还是本能的蹲下身去,急急伸手捡那些碎玉。 “别碰!”陆錦珩一声喝止,连带着眉头也微微蹙起,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那迸裂的碎玉断口陵劲淬砺,苏鸾的手才碰上,登时便划出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珠儿溢出,随即将那翠玉染红……丹翠相映之下,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焕绮。 近乎是紧跟着这声喝止,苏鸾流着血的右手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修长大手箍住了!慌乱间她也好似顾不得疼,抬头看,是陆錦珩蹲下了身子抓着她。 比起划破一道小小的口子来,被陆錦珩抓着手才是更令苏鸾恐慌的!纵她是个前卫开明的现代人,在来此经历了半个多月教养嬷嬷的训诲后,也深知抓个小手便会破了男女大防。何况此处是宾客往来频繁的汝阳侯府! 思及此,苏鸾本能的将手往回抽。只是她的这点儿力道在陆錦珩面前,好似闹着玩儿是的。抽了一下,苏鸾非但手没有抽出,甚至连一丝脱动都没有。从腕子到手背,仍是牢牢掌握在陆錦珩的手心儿里,那力量霸道的包裹着她,一丝丝热度透过肌肤传递到她的身上。 “世子……”苏鸾娥媚浅蹙,惭惶的抬起眼帘儿望向陆錦珩。 陆錦珩并未抬眼看苏鸾,只将视线盯在她的手上。蓦地他手朝一旁的杏树枝子伸去,取下勾在枝头的一块白帕子。正是苏鸾先前包着玉环的那一方,玉环脱手时帕子也飘落了。 单手将那帕子折了两下,陆錦珩便拿这布条缠绕在苏鸾的手上,紧紧包着那道口子系好,而后才将苏鸾的手放开。 陆錦珩起身,垂眸睨着尚蹲着的苏鸾,换了一副清冷的面孔道:“稍后候府的府医,自会将金创药给你送去。” 这话才落下,炎华立马给身后的贴身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旋即意会,应景识趣的转身离开,去找府医拿药了。 陆錦珩的语气显得疏离冷淡,令苏鸾觉得仿佛与先前为她包伤口的不是同一人。不过她也明白,显然这才是两人该有的距离。便站起来正经补了个礼,颔首谢恩:“谢世子体恤。” 再抬头时,苏鸾见陆錦珩的视线往下移去,投到那些碎玉上。 如今这玉不仅是碎了个彻底,还染了血污,苏鸾知道再无挽回可能。迟疑了一瞬,苏鸾蓦地双膝跪地,卖着可怜告罪道:“臣女拙笨,毁了世子的宝玉,还求世子大人大量,宽宥臣女这一回……” 先前是懵了,这会儿苏鸾却是想得明白!就凭陆錦珩先前紧张她受伤,为她包扎伤口,足可见陆錦珩已是知晓了原主是他要找之人。苏鸾虽不知二人到底有何渊源,但笃信陆錦珩不会真的想要治原主的罪。 那么趁着这会儿有惨可卖,她便放低了身段儿求陆錦珩,想他必不会太过刁难。 果不其然,陆錦珩语调极其柔和的言道:“苏姑娘,你且先起来。” 苏鸾仰起头抬眼看看陆錦珩,见他面上毫无愠色,一副通情理的样子,便安下心来起身。 微微垂着头,苏鸾略带惶愧的继续说道:“臣女一家得以回京,乃是仰仗世子的庇佑,说白了苏府的所有皆承恩于世子。今日世子如此贵重的宝物毁于苏家之手,臣女想是赔不起的,但只要世子开口,我们苏家就算是砸锅卖铁……” “呵~” 突然的一声冷笑,令苏鸾的话刹住了。她怯生生的抬眼望着陆錦珩,心道他笑,难道是因着她说的太虚伪了? 对啊,陆錦珩是何许人也,他可是与那些老狐狸在朝堂争斗时都鲜少落于下风的。什么样的逢迎谄媚他没见到过,她几斤几两重敢在他面前唱大戏! 思及此,不等陆錦珩说什么,苏鸾便转了话锋:“臣女知道砸锅卖铁亦是没什么用处,只求世子明示,好让我苏家有所弥补。” “上回去苏家做客时,有一道薯蓣做的小菜,很是精致甜口。苏夫人说,是你做的?”陆錦珩轻飘飘的开口发了问。 128.第 128 章 … 如今台下薛秋儿看苏鸾的眼神,近乎是摆明了告诉她:我在坐等你出丑。 薛秋儿出身不高, 心胸却是最狭隘的, 眦睚必报是苏鸾早便猜到的。是以苏鸾这会儿也嘴角微翘着,眸色鄙夷的睨着薛秋儿, 捎带了不屑的意味。 张家千金排左边第一, 她在戏台上以南词的形势唱了几句贺词。苏鸾不禁有些意外,原本以为上台来不过就是拉一下绳儿,想不到还有才艺展示? 但很快她收回心思,只仰头仔细查验头顶额坊的周遭。心道比起薛秋儿设计于台上的暗算而言, 献丑个才艺倒也算不得什么。 先前上台时她已仔细看过了地面, 未见有何不妥, 想是对方没有在下面作手脚,那么多半是在上面了。 一寸寸的查验过后, 苏鸾发现那纸扎的灯笼有些蹊跷。 自己头顶的这盏灯笼笼底微微下垂, 而其它三位贵女头顶的灯笼则是浑圆,显然自己这边比其它三盏要重上一些。 这时便听得张家千金的南词唱罢, 紧跟着起了一声震耳且有气势的锣响!苏鸾转头,看着张家千金在那灯笼垂下的红绳儿上用力一扯, 头顶的灯笼应势炸开!在花瓣洋洋洒洒飘落而下的同时, 第一条贺幅也垂落展开了。 “生时行运福无涯”张家千金念这句贺词的同时, 鼓乐声淡淡奏起,给这场花瓣雨又添了几分韵调。 苏鸾再仰头看看自己头顶的那盏灯笼, 显然里面不会是花瓣, 若是轻飘飘的花瓣怎会被坠成这般。 她无法断定里面所裹为何物, 但想来定不是什么能让她体面下台的东西。这个绳,她自是不能拉的。 另两位千金也依次表演了舞蹈及吹笛助兴的小节目,并将那贺幅拆开,分别是:“辰增华采素所辖”,“快马载福揽韶气”。 三位千金皆完事儿回到后台去,空阔的戏台上便只余苏鸾一人。 苏鸾朝着尊位行礼,又朝着左右侧的宾客施了浅礼,这才笑吟吟的开口道:“方才几位姐姐都是多才多艺的,苏鸾自认比她们不过,便给各位表演个民间的小把戏好了。” 这话倒引得台下看惯了高雅技艺的宾客们,纷纷为之侧目。 “噢,那苏姑娘要表演个什么把戏?”坐于第一排的汝阳侯嫡子,也是唯一的侯爵承袭人霍和安饶有兴味的问道。只是这语调轻佻,颇有几分逗弄的意思。 此问堪堪发出,霍小侯爷便感觉到右侧的人在拽他衣袖。回眼看去,见他的好友唐光霁正眉头紧锁着,满是担忧之色。 “苏家的姑娘小侯爷还是不要打趣的好!”唐光霁语气虽急,声量却是压得极低,除了霍小侯爷没第二个人能听见。 唐光霁是孝安伯府的庶长子,霍小侯爷知他有个妾室正是苏家的大女儿,故而只当他是因此护着苏家人。便挑着眉眼反过来调侃道:“怎么,唐兄这么护着你那个小妾的娘家人?” 却见唐光霁略显无奈的摇摇头,声音压的更低了些:“不是我护着,是雍郡王府的世子爷护着!” “什么?”唐光霁脖子往后一缩,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稍缓了下,回头往正央的尊位上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立马又是一个激灵!世子竟也在冷眼朝这瞧着。 一时间逃开不是,对下去也不是,霍小侯爷便冲着陆錦珩点头笑笑,带着几分赔礼的意思。既而转回头来,老老实实的不敢再起哄插言,只声若蚊蝇的问身边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怎么不知世子竟看上了苏家姑娘! 唐光霁也是一副只知其然不知期所以然的样貌,惆怅道:“那日我夫人带着我那妾室回了趟娘家,恰巧碰上了世子也在。虽不知其中关系,但看得出世子对苏家人格外上心。” 说这话时,唐光霁脸上尽是窘迫之态。他自然不敢提及阴氏被赏了耳光,肿着脸回家之事。那等颜面扫地的丑事,如何能与外人道? 透过那事,唐光霁便知晓了世子与苏家交情甚笃,苏家人不能轻易招惹。故而看到知交好友逗弄苏鸾,他的心立时便揪了起来! 这几日就连他也想寻个由头,带着苏安回娘家走动走动,缓和下两家的关系。 “想不到竟有这等事……”霍小侯爷蹙眉抬眼又看了看台上的苏鸾,心生遗憾和不甘。 方才自这丫头上台时,霍小侯爷便觉眼前一亮。心道苏家丫头生得纤媚风流,纵是他一众妻妾累加起来,也不及这副颜色令他心动! 霍小侯爷原本还打算着借唐光霁与苏家的这层关系,让他去苏家说和说和,抬苏鸾进候府做个贵妾。原以为这不是件难事,毕竟苏家女儿已有一个做了伯府的妾室,说起来候府的门槛儿总归要高上许多。 却想不到,如今的苏家竟是有人罩了……偏偏还是个他啃不动的。 “哎。”思及此,霍小侯爷由心的叹了一声。一对儿满焕着光彩的眼珠儿痴望着台上。 苏鸾抬手指了指自己头顶的纸扎灯笼,语笑嫣然:“众位皆知,这灯笼里装的,乃是候府下人今早新采的杏花瓣儿。” 说到这儿,苏鸾将手落下,目光停在薛秋儿身边的姑娘身上,颔首笑道:“还请刘家小姐为苏鸾作个旁证,苏鸾是顶替小姐临时上台,故而此前连碰都没有碰过这里的东西,更无半点儿机会可与人串通作弊。” 刘家千金先是怔了怔,既而也笑笑,朗声答道:“的确如此!” “那好,”苏鸾心满意足的将视线移到了刘家千金身边,直勾勾的盯着薛秋儿。 “闲时,我曾学了点儿不入流的民间戏法。今日便想借此机会献个丑,给各位看个新鲜,将这灯笼里的花瓣儿,变成些旁的什么物什。只是还得需要一位候府的贵客来配合。” 盛婆子凑过来,小声提醒道:“小姐,那可是孝安伯府的马车。” “鸾儿,既是孝安伯府的人,咱们还是别生麻烦了,多等一会儿便是。”秦氏边说着,边伸手拉了拉苏鸾的衣裳。 苏鸾只得先坐回来,因为她知道,苏家和这孝安伯府多少还是沾些关系的,且这层关系足令苏家的颜面无光。 早在秦氏嫁入苏家之前,苏道北的通房丫鬟已为他生了一个女娃,也就是苏鸾同父异母的姐姐——苏安。苏安十八那年,意外结识了去青州游玩的孝安伯府庶长子,最终孝安伯府虽许了苏安进门,却因着门楣悬殊,只给了苏安一个妾室的名份。 当年闹得难堪,苏安进孝安伯府为妾的这两年,未再同娘家走动,只偶尔寄回书信。而苏家更是拉不下脸来上伯府求见女儿,甚至连信都不愿回。故而此刻与孝安伯府的马车狭路相逢,秦氏不愿去攀亲,也不愿去招惹。 又等了一刻后,马车还是未有动的意思,苏鸾委实有些耗不下去了,掀开幽帘跳下车去,兀自走到孝安伯府的马车前,大声问道:“若你们不急着走,可否向前挪几步借个路让我们调头?” 苏鸾这话说的客客气气,可还是将后面的秦氏与苏家下人吓得不轻!她们不理解素来软性子的苏鸾,怎会突然变得这般爱出头?只怪她们手慢没拦住,如今也不好上去将人拽回,且先看看孝安伯府如何回应。 僵持了良久,车内才传出伯府丫鬟思绿的声音:“我们小姐头有些昏沉,这会儿不想动,需在此休息休息。” 这丫鬟的语调轻慢至极,带着大户人家狗腿子惯有的那副德性,苏鸾一听便知头晕不过是个托辞。想来,对方也是注意到了马车上的苏家标识,猜测到了她们的身份,故意刁难来的。不然即便是高门目无下尘,也不至这般无聊。 由此也可见,苏安在孝安伯府并不得脸面。 苏鸾虽没见过原主的这个姐姐,更谈不上有何情谊,但她总归是与自己这具身子流着相同的血,想到她在唐家过得如此憋屈,苏鸾身为半个娘家人,也不想一味隐忍退让。 便笑道:“既是不适,那小姐还是快些回家看大夫吧,免得耽误了就诊良机,小疾拖成大病。” “你说什么?!”唐婉蓦地扯开帘子从车内钻出来,怒容可掬的瞪着车下之人。虽生气,但她这麻利的动作也恰恰暴露了身体无恙。 苏鸾没有半分示弱,不卑不亢的看着她:“小姐既然不头晕了,那还是赶紧回家吧。”说罢,苏鸾便转身往自家马车走去。 今日刚刚经历了薛家那场,她没心思再与孝安伯府的人多扯嘴皮子。 可唐婉却是羞恼至极,顾着身为伯府千金的淑德懿范,她不便与一市井之人吵嘴,故而涌到嘴边儿的难听话没说,又咽了下去。 主子碍着许多,下人便无这些顾虑,先前那丫鬟思绿也跟着小姐钻了出来,指着苏鸾的背影骂道:“这是官家的道,我们爱停哪儿便停哪儿,你有本事插上翅膀飞过去啊!” 128.第 128 章 … 如今台下薛秋儿看苏鸾的眼神,近乎是摆明了告诉她:我在坐等你出丑。 薛秋儿出身不高, 心胸却是最狭隘的, 眦睚必报是苏鸾早便猜到的。是以苏鸾这会儿也嘴角微翘着,眸色鄙夷的睨着薛秋儿, 捎带了不屑的意味。 张家千金排左边第一, 她在戏台上以南词的形势唱了几句贺词。苏鸾不禁有些意外,原本以为上台来不过就是拉一下绳儿,想不到还有才艺展示? 但很快她收回心思,只仰头仔细查验头顶额坊的周遭。心道比起薛秋儿设计于台上的暗算而言, 献丑个才艺倒也算不得什么。 先前上台时她已仔细看过了地面, 未见有何不妥, 想是对方没有在下面作手脚,那么多半是在上面了。 一寸寸的查验过后, 苏鸾发现那纸扎的灯笼有些蹊跷。 自己头顶的这盏灯笼笼底微微下垂, 而其它三位贵女头顶的灯笼则是浑圆,显然自己这边比其它三盏要重上一些。 这时便听得张家千金的南词唱罢, 紧跟着起了一声震耳且有气势的锣响!苏鸾转头,看着张家千金在那灯笼垂下的红绳儿上用力一扯, 头顶的灯笼应势炸开!在花瓣洋洋洒洒飘落而下的同时, 第一条贺幅也垂落展开了。 “生时行运福无涯”张家千金念这句贺词的同时, 鼓乐声淡淡奏起,给这场花瓣雨又添了几分韵调。 苏鸾再仰头看看自己头顶的那盏灯笼, 显然里面不会是花瓣, 若是轻飘飘的花瓣怎会被坠成这般。 她无法断定里面所裹为何物, 但想来定不是什么能让她体面下台的东西。这个绳,她自是不能拉的。 另两位千金也依次表演了舞蹈及吹笛助兴的小节目,并将那贺幅拆开,分别是:“辰增华采素所辖”,“快马载福揽韶气”。 三位千金皆完事儿回到后台去,空阔的戏台上便只余苏鸾一人。 苏鸾朝着尊位行礼,又朝着左右侧的宾客施了浅礼,这才笑吟吟的开口道:“方才几位姐姐都是多才多艺的,苏鸾自认比她们不过,便给各位表演个民间的小把戏好了。” 这话倒引得台下看惯了高雅技艺的宾客们,纷纷为之侧目。 “噢,那苏姑娘要表演个什么把戏?”坐于第一排的汝阳侯嫡子,也是唯一的侯爵承袭人霍和安饶有兴味的问道。只是这语调轻佻,颇有几分逗弄的意思。 此问堪堪发出,霍小侯爷便感觉到右侧的人在拽他衣袖。回眼看去,见他的好友唐光霁正眉头紧锁着,满是担忧之色。 “苏家的姑娘小侯爷还是不要打趣的好!”唐光霁语气虽急,声量却是压得极低,除了霍小侯爷没第二个人能听见。 唐光霁是孝安伯府的庶长子,霍小侯爷知他有个妾室正是苏家的大女儿,故而只当他是因此护着苏家人。便挑着眉眼反过来调侃道:“怎么,唐兄这么护着你那个小妾的娘家人?” 却见唐光霁略显无奈的摇摇头,声音压的更低了些:“不是我护着,是雍郡王府的世子爷护着!” “什么?”唐光霁脖子往后一缩,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稍缓了下,回头往正央的尊位上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立马又是一个激灵!世子竟也在冷眼朝这瞧着。 一时间逃开不是,对下去也不是,霍小侯爷便冲着陆錦珩点头笑笑,带着几分赔礼的意思。既而转回头来,老老实实的不敢再起哄插言,只声若蚊蝇的问身边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怎么不知世子竟看上了苏家姑娘! 唐光霁也是一副只知其然不知期所以然的样貌,惆怅道:“那日我夫人带着我那妾室回了趟娘家,恰巧碰上了世子也在。虽不知其中关系,但看得出世子对苏家人格外上心。” 说这话时,唐光霁脸上尽是窘迫之态。他自然不敢提及阴氏被赏了耳光,肿着脸回家之事。那等颜面扫地的丑事,如何能与外人道? 透过那事,唐光霁便知晓了世子与苏家交情甚笃,苏家人不能轻易招惹。故而看到知交好友逗弄苏鸾,他的心立时便揪了起来! 这几日就连他也想寻个由头,带着苏安回娘家走动走动,缓和下两家的关系。 “想不到竟有这等事……”霍小侯爷蹙眉抬眼又看了看台上的苏鸾,心生遗憾和不甘。 方才自这丫头上台时,霍小侯爷便觉眼前一亮。心道苏家丫头生得纤媚风流,纵是他一众妻妾累加起来,也不及这副颜色令他心动! 霍小侯爷原本还打算着借唐光霁与苏家的这层关系,让他去苏家说和说和,抬苏鸾进候府做个贵妾。原以为这不是件难事,毕竟苏家女儿已有一个做了伯府的妾室,说起来候府的门槛儿总归要高上许多。 却想不到,如今的苏家竟是有人罩了……偏偏还是个他啃不动的。 “哎。”思及此,霍小侯爷由心的叹了一声。一对儿满焕着光彩的眼珠儿痴望着台上。 苏鸾抬手指了指自己头顶的纸扎灯笼,语笑嫣然:“众位皆知,这灯笼里装的,乃是候府下人今早新采的杏花瓣儿。” 说到这儿,苏鸾将手落下,目光停在薛秋儿身边的姑娘身上,颔首笑道:“还请刘家小姐为苏鸾作个旁证,苏鸾是顶替小姐临时上台,故而此前连碰都没有碰过这里的东西,更无半点儿机会可与人串通作弊。” 刘家千金先是怔了怔,既而也笑笑,朗声答道:“的确如此!” “那好,”苏鸾心满意足的将视线移到了刘家千金身边,直勾勾的盯着薛秋儿。 “闲时,我曾学了点儿不入流的民间戏法。今日便想借此机会献个丑,给各位看个新鲜,将这灯笼里的花瓣儿,变成些旁的什么物什。只是还得需要一位候府的贵客来配合。” 盛婆子凑过来,小声提醒道:“小姐,那可是孝安伯府的马车。” “鸾儿,既是孝安伯府的人,咱们还是别生麻烦了,多等一会儿便是。”秦氏边说着,边伸手拉了拉苏鸾的衣裳。 苏鸾只得先坐回来,因为她知道,苏家和这孝安伯府多少还是沾些关系的,且这层关系足令苏家的颜面无光。 早在秦氏嫁入苏家之前,苏道北的通房丫鬟已为他生了一个女娃,也就是苏鸾同父异母的姐姐——苏安。苏安十八那年,意外结识了去青州游玩的孝安伯府庶长子,最终孝安伯府虽许了苏安进门,却因着门楣悬殊,只给了苏安一个妾室的名份。 当年闹得难堪,苏安进孝安伯府为妾的这两年,未再同娘家走动,只偶尔寄回书信。而苏家更是拉不下脸来上伯府求见女儿,甚至连信都不愿回。故而此刻与孝安伯府的马车狭路相逢,秦氏不愿去攀亲,也不愿去招惹。 又等了一刻后,马车还是未有动的意思,苏鸾委实有些耗不下去了,掀开幽帘跳下车去,兀自走到孝安伯府的马车前,大声问道:“若你们不急着走,可否向前挪几步借个路让我们调头?” 苏鸾这话说的客客气气,可还是将后面的秦氏与苏家下人吓得不轻!她们不理解素来软性子的苏鸾,怎会突然变得这般爱出头?只怪她们手慢没拦住,如今也不好上去将人拽回,且先看看孝安伯府如何回应。 僵持了良久,车内才传出伯府丫鬟思绿的声音:“我们小姐头有些昏沉,这会儿不想动,需在此休息休息。” 这丫鬟的语调轻慢至极,带着大户人家狗腿子惯有的那副德性,苏鸾一听便知头晕不过是个托辞。想来,对方也是注意到了马车上的苏家标识,猜测到了她们的身份,故意刁难来的。不然即便是高门目无下尘,也不至这般无聊。 由此也可见,苏安在孝安伯府并不得脸面。 苏鸾虽没见过原主的这个姐姐,更谈不上有何情谊,但她总归是与自己这具身子流着相同的血,想到她在唐家过得如此憋屈,苏鸾身为半个娘家人,也不想一味隐忍退让。 便笑道:“既是不适,那小姐还是快些回家看大夫吧,免得耽误了就诊良机,小疾拖成大病。” “你说什么?!”唐婉蓦地扯开帘子从车内钻出来,怒容可掬的瞪着车下之人。虽生气,但她这麻利的动作也恰恰暴露了身体无恙。 苏鸾没有半分示弱,不卑不亢的看着她:“小姐既然不头晕了,那还是赶紧回家吧。”说罢,苏鸾便转身往自家马车走去。 今日刚刚经历了薛家那场,她没心思再与孝安伯府的人多扯嘴皮子。 可唐婉却是羞恼至极,顾着身为伯府千金的淑德懿范,她不便与一市井之人吵嘴,故而涌到嘴边儿的难听话没说,又咽了下去。 主子碍着许多,下人便无这些顾虑,先前那丫鬟思绿也跟着小姐钻了出来,指着苏鸾的背影骂道:“这是官家的道,我们爱停哪儿便停哪儿,你有本事插上翅膀飞过去啊!” 129.第 129 章 …  陆錦珩虽说对原主与对旁的女人有所不同,但苏鸾也明白, 他心里最想要的, 始终是江山。 阴氏悄无声息的看看苏家姑娘和世子,觉得自己在两人的眼神儿里看出了点儿什么, 不由得眼中掠过道精光。想着回去将这事给婆母说了, 也算是探了个底细回来,不白白登门一场。 只是这暗戳戳的念头才起,阴氏便被接下来的一句命令迎头浇了一脸冷水。 就见陆錦珩的视线从苏鸾的脸上移到阴氏脸上,顿时便没了先前那分和悦, 略显怠懒的声音夹着磁性, 想是喊打喊杀也让人觉得悦耳。 “依大周律, 凡平头百姓诅魇皇亲的,当割舌。官员明知故犯的, 罪加一等。阴夫人身为勋贵内眷, 为朝廷无所贡献却借着皇家赡恤过日,如此还不能恪守本份, 感念皇恩。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明誓诅骂皇亲不得好死,夫人认为该当何罪啊?” 这一通明目压下来, 阴氏顿时失去了支撑, 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急着辩白却又因着太过畏惧而嘴瓢起来:“世子……臣妇……” 见阴氏已是被吓的三魂丢了七魄,陆錦珩也不欲真与她计较, 便主动宽宥施恩道:“罢了, 正是年下, 又念着孝安伯对我父亲恭敬有加的份儿上,今日便免了你的皮肉之苦,只赏你十巴掌小惩大诫,你可心服?” 一听这话,阴氏连忙重新跪好,重重的在地上叩头,嘴里连声应道:“臣妇愿意!臣妇愿意!” 待阴夫人再抬起头来时,见世子背影已远,这才一颗心落了地儿。 这时见一长随走至阴氏跟前,识礼的朝着阴氏躬了躬身:“夫人,等下得罪了。” 阴氏吓的往后一缩!先前她是被陆錦珩扣下来的大帽子吓破了胆儿,已全然顾不得尊严体面,只求保命。可这会儿陆錦珩走了,她冷静下来才想明白这十巴掌打下去,她的后果如何。 阴氏微抬眼尾扫了下苏安和柳姨娘,今日在她们面前挨了罚,日后还有什么脸再端伯府正室夫人的架子…… 正悲凄犹豫着,一个重重的巴掌朝着阴氏的右脸扇来!阴夫人应势倒地,再次蹲坐到地上。可那人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神色,紧接着第二巴掌便从左脸袭来!阴氏身子翻了个个儿,又朝着右边歪去! 阴夫人挨巴掌的档口,苏安才好似终于活了过来,主动伸手握在了娘亲与苏卉的手上,母女三人泪眼相对,无声交流。 待十巴掌赏完,那世子的长随重新将手握回腰间宝剑之上,转身出了正堂。这时孝安伯府的几个下人才敢上前去扶阴氏,只是阴夫人脸上心里皆伤的不轻,没能一下起来。 苏安松开柳姨娘和苏卉的手,拿帕子擦拭了眼角腮边的泪,这才看向四妹妹苏鸾。苏鸾正巧也看着大姐姐,她知道眼下苏安不宜说话,便也只冲苏安笑笑,似在安抚鼓气。 苏安堪堪才擦干的眼,立时又噙上了两汪泪泉,紧咬着嘴唇望着妹妹,无声的诉苦。她一个字也未说,苏鸾却仿佛全都听懂了。她知她这两年在孝安伯府是如何过的,又是因何不敢回娘家走动。 不知不觉间,苏鸾竟也哭了。 这不是她真正的家,苏安也不是她真正的姐姐,甚至这是她头一回见苏安!饶是明白这些,苏鸾还是情不自禁的哭了。 她头一次,真心想要帮帮这家子人。 阴夫人被下人搀扶着出了门,苏安也赶紧跟上,随着她们一起往停放马车的地方缓步走去。回娘家这一趟,苏安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除了背诵的那段儿妾室家规。 苏鸾站在大堂门前,朝着孝安伯府众人的背身儿朗声说道:“阴夫人,下次再让我大姐姐背妾室家规时,还需记得小声一些。不然被你婆母听到了,怕是也会甩脸子呢~” 阴氏本能的顿了下步子,接着又吩咐身边下人道:“快走!”她可最不喜看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 望着恢复了寻常清静的院子,苏鸾不禁呆了片刻。她在心下捊了捊今日之事,总觉得有些推翻之前的认知。 看《夺嫡攻略》时,苏鸾始终以为陆錦珩是个只专注朝堂争斗的人,并不通晓也懒得理会妇人在内院儿的状况。故而才会由着原主在薛家内院被人害死,都没插手过问。 可是以今日的情形来看,陆錦珩若是想管,哪家哪户的院子他手伸不进去? 这样一个在争权之路上为了扫清异己,工于心计,算无遗漏的人,又怎会独在□□上不通透?若是陆錦珩当真爱慕着原主,怎会任由着原主嫁了人,又任由着她被人磋磨至死? 虽说他事后也为原主报了仇,但那点事儿于他也不过就是抬抬脚踩一下的麻烦罢了。 可见,并不是陆錦珩失算错失原主,而是他对原主的感情,是被苏鸾臆测错了。 现下想来,陆錦珩默默做的那许多事,似乎只是想暗中给原主些实惠,并没对她有多少真正的上心。加之原主至死也不知还有条这么粗的大腿可抱,早早的认了命,许多悲剧便也由此产生。 不然以陆錦珩的威仪,随便挥挥羽翼照拂一二,都不至让原主一生过的那般凄苦被动。 这厢柳姨娘也渐渐归于了平静,跟苏卉对着擦干了泪,娘俩一同走到门口来,柳姨娘望着远方哀叹一声:“只怕今日之后,安儿的日子不好过了……” 苏鸾斜觑她一眼,气不过的丢了句:“全家供祖宗一样的敬着她们,大姐姐就有好日子过了?!”说罢,人便抬脚悻悻的回了东院儿自己房间。 “哎,这丫头越来越……”柳姨娘伸着胳膊怒指苏鸾,然不及将话说完,胳膊便被自己女儿扯了下去。 “娘~四妹妹方才也是为大姐姐,为整个苏家出了头的。” 见素来与苏鸾最不友好的苏卉也转了风向,柳姨娘顿时熄了心中火气,眼神无处安放的四下里落落,认道:“罢了。” 回屋后不久,苏鸾的贴身丫鬟盼云便又过来唤她,说是老爷夫人找。 苏鸾刚刚换好了一身明黄的烟波纹千水裙,这会儿正坐于铜镜前描画眉毛。听了盼云叫,便放下螺子黛,起身往偏堂去。 这个年岁的姑娘有哪个是不爱美的?苏鸾自然也不例外。待客时刻意素淡,仅仅是因着不想惹没必要的麻烦,私下里她亦是最喜这些胭脂水粉,锦衣华裳。 特别是刚刚孝安伯府的人来耀武扬威了一番,苏鸾真是后悔自己先前的寒酸,倒叫孝安伯府的人当苏家小门小户,连女儿都娇养不起! 见女儿焕然一新的进了屋,苏道北与秦氏皆眼前一亮。苏鸾见柳姨娘与苏卉及二哥也在,心下便知先前正堂里的那出儿,父亲母亲已听人细说了。 苏道北捊捊胡子没说话,但眉眼间自带两分赞许。秦氏便代为开口道:“鸾儿,你今日可是给咱们苏家长脸了!” ‘长脸’二字在苏鸾的认知里还有反讽之意,但此时秦氏脸上慈祥欣慰,苏鸾知道,这是真心实意的在夸她呢。 苏鸾不禁扭捏了两下,娇声娇气的道:“母亲,鸾儿长大了,自然通了些接人待物的技巧。对咱们苏家好的,自然以礼相待。对咱们苏家不好的,那也不能纵容。” “哈哈哈哈——好。”苏道北终是沉不住笑出了声来,苏鸾这是承了他的性子,不惹事不怕事,且遇事有应对的智慧,不枉他打小的谆谆教导。 笑声一滞,苏道北便说道:“汝阳侯府上的公子上月娶妻时,礼部出了不少心力,是以下月侯爷的幺女做寿,给整个礼部的官员一并下了贴子,指明要带家眷赴宴。原本我还忧心这等场合,你与卉儿难以应付。现下看来,你们多出去见识见识倒也好。” “真的,爹?”苏卉眼中一亮,近乎蹦了起来! 自打回京,她便盼星星盼月亮的想参加这么一场勋贵府宴。好似去过这等场合,便可证明她苏卉也挤身京中贵女之列了。 而苏鸾却是怔在那儿,嘴角抽了抽,实在是连个敷衍的笑都挤不出来。 129.第 129 章 …  陆錦珩虽说对原主与对旁的女人有所不同,但苏鸾也明白, 他心里最想要的, 始终是江山。 阴氏悄无声息的看看苏家姑娘和世子,觉得自己在两人的眼神儿里看出了点儿什么, 不由得眼中掠过道精光。想着回去将这事给婆母说了, 也算是探了个底细回来,不白白登门一场。 只是这暗戳戳的念头才起,阴氏便被接下来的一句命令迎头浇了一脸冷水。 就见陆錦珩的视线从苏鸾的脸上移到阴氏脸上,顿时便没了先前那分和悦, 略显怠懒的声音夹着磁性, 想是喊打喊杀也让人觉得悦耳。 “依大周律, 凡平头百姓诅魇皇亲的,当割舌。官员明知故犯的, 罪加一等。阴夫人身为勋贵内眷, 为朝廷无所贡献却借着皇家赡恤过日,如此还不能恪守本份, 感念皇恩。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明誓诅骂皇亲不得好死,夫人认为该当何罪啊?” 这一通明目压下来, 阴氏顿时失去了支撑, 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急着辩白却又因着太过畏惧而嘴瓢起来:“世子……臣妇……” 见阴氏已是被吓的三魂丢了七魄,陆錦珩也不欲真与她计较, 便主动宽宥施恩道:“罢了, 正是年下, 又念着孝安伯对我父亲恭敬有加的份儿上,今日便免了你的皮肉之苦,只赏你十巴掌小惩大诫,你可心服?” 一听这话,阴氏连忙重新跪好,重重的在地上叩头,嘴里连声应道:“臣妇愿意!臣妇愿意!” 待阴夫人再抬起头来时,见世子背影已远,这才一颗心落了地儿。 这时见一长随走至阴氏跟前,识礼的朝着阴氏躬了躬身:“夫人,等下得罪了。” 阴氏吓的往后一缩!先前她是被陆錦珩扣下来的大帽子吓破了胆儿,已全然顾不得尊严体面,只求保命。可这会儿陆錦珩走了,她冷静下来才想明白这十巴掌打下去,她的后果如何。 阴氏微抬眼尾扫了下苏安和柳姨娘,今日在她们面前挨了罚,日后还有什么脸再端伯府正室夫人的架子…… 正悲凄犹豫着,一个重重的巴掌朝着阴氏的右脸扇来!阴夫人应势倒地,再次蹲坐到地上。可那人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神色,紧接着第二巴掌便从左脸袭来!阴氏身子翻了个个儿,又朝着右边歪去! 阴夫人挨巴掌的档口,苏安才好似终于活了过来,主动伸手握在了娘亲与苏卉的手上,母女三人泪眼相对,无声交流。 待十巴掌赏完,那世子的长随重新将手握回腰间宝剑之上,转身出了正堂。这时孝安伯府的几个下人才敢上前去扶阴氏,只是阴夫人脸上心里皆伤的不轻,没能一下起来。 苏安松开柳姨娘和苏卉的手,拿帕子擦拭了眼角腮边的泪,这才看向四妹妹苏鸾。苏鸾正巧也看着大姐姐,她知道眼下苏安不宜说话,便也只冲苏安笑笑,似在安抚鼓气。 苏安堪堪才擦干的眼,立时又噙上了两汪泪泉,紧咬着嘴唇望着妹妹,无声的诉苦。她一个字也未说,苏鸾却仿佛全都听懂了。她知她这两年在孝安伯府是如何过的,又是因何不敢回娘家走动。 不知不觉间,苏鸾竟也哭了。 这不是她真正的家,苏安也不是她真正的姐姐,甚至这是她头一回见苏安!饶是明白这些,苏鸾还是情不自禁的哭了。 她头一次,真心想要帮帮这家子人。 阴夫人被下人搀扶着出了门,苏安也赶紧跟上,随着她们一起往停放马车的地方缓步走去。回娘家这一趟,苏安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除了背诵的那段儿妾室家规。 苏鸾站在大堂门前,朝着孝安伯府众人的背身儿朗声说道:“阴夫人,下次再让我大姐姐背妾室家规时,还需记得小声一些。不然被你婆母听到了,怕是也会甩脸子呢~” 阴氏本能的顿了下步子,接着又吩咐身边下人道:“快走!”她可最不喜看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 望着恢复了寻常清静的院子,苏鸾不禁呆了片刻。她在心下捊了捊今日之事,总觉得有些推翻之前的认知。 看《夺嫡攻略》时,苏鸾始终以为陆錦珩是个只专注朝堂争斗的人,并不通晓也懒得理会妇人在内院儿的状况。故而才会由着原主在薛家内院被人害死,都没插手过问。 可是以今日的情形来看,陆錦珩若是想管,哪家哪户的院子他手伸不进去? 这样一个在争权之路上为了扫清异己,工于心计,算无遗漏的人,又怎会独在□□上不通透?若是陆錦珩当真爱慕着原主,怎会任由着原主嫁了人,又任由着她被人磋磨至死? 虽说他事后也为原主报了仇,但那点事儿于他也不过就是抬抬脚踩一下的麻烦罢了。 可见,并不是陆錦珩失算错失原主,而是他对原主的感情,是被苏鸾臆测错了。 现下想来,陆錦珩默默做的那许多事,似乎只是想暗中给原主些实惠,并没对她有多少真正的上心。加之原主至死也不知还有条这么粗的大腿可抱,早早的认了命,许多悲剧便也由此产生。 不然以陆錦珩的威仪,随便挥挥羽翼照拂一二,都不至让原主一生过的那般凄苦被动。 这厢柳姨娘也渐渐归于了平静,跟苏卉对着擦干了泪,娘俩一同走到门口来,柳姨娘望着远方哀叹一声:“只怕今日之后,安儿的日子不好过了……” 苏鸾斜觑她一眼,气不过的丢了句:“全家供祖宗一样的敬着她们,大姐姐就有好日子过了?!”说罢,人便抬脚悻悻的回了东院儿自己房间。 “哎,这丫头越来越……”柳姨娘伸着胳膊怒指苏鸾,然不及将话说完,胳膊便被自己女儿扯了下去。 “娘~四妹妹方才也是为大姐姐,为整个苏家出了头的。” 见素来与苏鸾最不友好的苏卉也转了风向,柳姨娘顿时熄了心中火气,眼神无处安放的四下里落落,认道:“罢了。” 回屋后不久,苏鸾的贴身丫鬟盼云便又过来唤她,说是老爷夫人找。 苏鸾刚刚换好了一身明黄的烟波纹千水裙,这会儿正坐于铜镜前描画眉毛。听了盼云叫,便放下螺子黛,起身往偏堂去。 这个年岁的姑娘有哪个是不爱美的?苏鸾自然也不例外。待客时刻意素淡,仅仅是因着不想惹没必要的麻烦,私下里她亦是最喜这些胭脂水粉,锦衣华裳。 特别是刚刚孝安伯府的人来耀武扬威了一番,苏鸾真是后悔自己先前的寒酸,倒叫孝安伯府的人当苏家小门小户,连女儿都娇养不起! 见女儿焕然一新的进了屋,苏道北与秦氏皆眼前一亮。苏鸾见柳姨娘与苏卉及二哥也在,心下便知先前正堂里的那出儿,父亲母亲已听人细说了。 苏道北捊捊胡子没说话,但眉眼间自带两分赞许。秦氏便代为开口道:“鸾儿,你今日可是给咱们苏家长脸了!” ‘长脸’二字在苏鸾的认知里还有反讽之意,但此时秦氏脸上慈祥欣慰,苏鸾知道,这是真心实意的在夸她呢。 苏鸾不禁扭捏了两下,娇声娇气的道:“母亲,鸾儿长大了,自然通了些接人待物的技巧。对咱们苏家好的,自然以礼相待。对咱们苏家不好的,那也不能纵容。” “哈哈哈哈——好。”苏道北终是沉不住笑出了声来,苏鸾这是承了他的性子,不惹事不怕事,且遇事有应对的智慧,不枉他打小的谆谆教导。 笑声一滞,苏道北便说道:“汝阳侯府上的公子上月娶妻时,礼部出了不少心力,是以下月侯爷的幺女做寿,给整个礼部的官员一并下了贴子,指明要带家眷赴宴。原本我还忧心这等场合,你与卉儿难以应付。现下看来,你们多出去见识见识倒也好。” “真的,爹?”苏卉眼中一亮,近乎蹦了起来! 自打回京,她便盼星星盼月亮的想参加这么一场勋贵府宴。好似去过这等场合,便可证明她苏卉也挤身京中贵女之列了。 而苏鸾却是怔在那儿,嘴角抽了抽,实在是连个敷衍的笑都挤不出来。 130.第 130 章 … “世子, ”苏鸾可怜兮兮的望着陆錦珩,一副委屈至极的小模样,声量亦是压得只他一人可闻:“臣女不敢坑您,臣女想坑的是有心坑我之人,若不如此,她便……” “行了。”陆錦珩打断了她,以同样低的声量说道:“我的账,日后自会寻你算。你且先去清你自己的账吧。” 苏鸾撤回身子抬眼望着陆錦珩,没想到才一句便将他给劝住,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而后行了一礼, 匆匆退下。 这段小插曲其实众人并未关注,因为自从苏鸾公布出三排五座后,众人便在四处张望找寻这个幸运儿是谁。 旁人投来的目光皆是带着艳羡, 唯有真正坐于这三排五座的人,此时却是脸色煞白煞白的! 不是旁人,正是薛秋儿。 她很清楚那灯笼里装的为何物,因为是她亲自动的手脚。她从今日一来就拉拢上刘家千金,怂恿她登山, 害她崴脚, 又荐了苏鸾。原本一切皆在薛秋儿的掌握之中, 却不想苏鸾竟整出了这些幺蛾子! 如今薛秋儿清醒的很,她知道定是苏鸾知晓了此事, 才反过来要坑她!这种把戏, 初次见面时苏鸾便玩儿过一次了。 明明那时落水的该是苏鸾与薛良彬, 最终却成了她!这种挖坑自埋又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的亏,她可不想再吃一回。 是以,当苏鸾过来请薛秋儿时,薛秋儿百般推辞,只说自己没有任何愿望,不妨换个人上。 这时苏卉却是大笑起来,“薛家姑娘,方才我四妹妹在戏台上时,你可是跟风起哄一会儿说要银票,一会儿说要金子的!我在你后面可是听的真真切切。” 苏卉虽不知苏鸾想做什么,但她却信得过苏鸾的机智,明白她做的定是为苏家好的。故而苏卉便想着助力四妹妹一把。 “你瞎说!我没有!”薛秋儿回头忿忿的瞪着苏卉。 苏卉也不甘示弱,“你就有!不只我听到了,母亲和周边之人也都听到了呢!” 先前那般噪杂的场景,谁还记得身边人说了什么,只这一对质,周边人都有些尴尬起来,两方谁也不好帮。就连秦氏,也嗯哼着打哈哈,心里虽想帮自家,可毕竟是个长辈,去诘责薛家姑娘也不妥。 两方僵持之际,炎华走到这边来,右手自然的握在腰中宝剑柄上,黑脸对着薛秋儿:“世子亲点你为幸运儿,还不快快谢恩?” 薛秋儿无路可退,就连身边的刘家千金也开始推她出去,她只得起身站出来,去到尊位之前行礼谢恩。 而陆錦珩这会儿正与老侯爷相谈甚欢,根本没瞥下跪之人一眼。行了个讨没趣儿的礼后,薛秋儿便起身跟着苏鸾往戏台走去。 这厢陆錦珩与老侯爷聊罢,玩味的盯着重回戏台之上的苏鸾,眼神也是复杂。 苏鸾便是他幼时的小恩人,这点已然查明。只是原本他只想暗中给苏家些实惠,不想与他们有太多纠葛。却不知为何,如今他似乎不能满足于此了。 他不想只是暗地里回报些恩情,而是想离她近一些,认识她,看清她。 这丫头,不仅生了副吸引人的皮相,还自带一股子风情。端正美艳的女子他见的多了,早已见奇不奇,遇怪不怪。可这举手投足间的风情,却是难以名状,令得人神摇目夺,甚是有趣。 陆錦珩一瞬不瞬的盯着戏台上的人,眼神玩味,削薄的嘴唇不自觉的勾起个弧儿,竟也显露出两分温柔。 苏鸾将薛秋儿安排在最后一盏灯笼的下面,而后一脸无害的笑着:“薛家姐姐,你呢现在就轻轻闭眼,尽情的想象这盏灯笼里面有什么。今日是霍小姐的寿辰,无论过会儿变出来什么,都代表着你对霍小姐的一片祝福。” 这话所营造出的悬念,让台下坐着的霍妙菡也跟着紧张起来。心道这份‘礼物’来的有趣。 薛秋儿闭上眼,心中自然不曾期待灯笼里的东西,因为没谁比她更加清楚那里面是什么。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退缩,只得老老实实杵在这儿。世子亲点,任是什么她都得擎着!哪怕露出一丝怯来,都可能引来大家的猜疑。 薛秋儿在戏台最右,苏鸾便退向戏台最左,她知道里面必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苏鸾也好奇,薛秋儿到底是送了她什么? “薛姐姐,你手里那根绳儿,可以拉了。” 薛秋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憋住。握着绳儿的手剧烈颤抖,抖的那绳儿眼看就快要握不住了。她忽地用力攥紧,白皙清癯的拳头上青筋隆结。 接着,薛秋儿用力一扯…… 台下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个个眼珠错也不错的盯死在那灯笼上,没哪个不好奇里面会出来何物! 只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没有金子,没有银子,也没有什么银票。只有一条黑瀑倾下。 与黑瀑一同落下的,还有最后一道贺幅“乐满长笺情满家”。只是此时,在一片黑槎槎中,这句祝辞显得如此可笑。 苏鸾眉心一蹙,她未料到这盏灯笼里装的竟会是灶碳粉! 看《夺嫡攻略》时,苏鸾记得曾有个小太监在佳节之际,失手将煤粉洒在了太子爷的衣襟上,便被当众杖毙! 这里的人有多忌讳‘触霉头’,苏鸾再清楚不过。 而如今这场‘霉运当头’的设计,薛秋儿……是要往死里坑她。 看她那无助无力的窘迫样子,四人倒是乐得开怀!系黑头巾的汉子抻着那麻袋口往上一撸,复又将苏鸾套进了袋子里,只是这回没有系口,想是料定了苏鸾不敢再生逃跑的心思。 重新陷入一片黯淡之中,苏鸾仿佛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的确是被这情形吓傻了! 马车疾驰,车内剧烈的颠簸,坐在厢椅上的几人抓着把手尚能稳住身子,可蜷伏于地面的苏鸾却如何也安定不下来,套在麻袋里的整个人随着那颠簸,在并不宽绰的车厢内滚来滚去…… 依这路况,苏鸾笃信这辆马车所行的并非官道,而是城中偏僻的野路。 眼下形势虽不怎么好,但只要不出城,苏鸾就还稍稍安心一些。她最怕的是这些人是人贩子,将她发卖到外地的窑子,想跑都跑不了!如今比她想的要稍稍好上那么一点儿,她也渐渐接受了现状,开始静下心来思忖细处。 比如方才那个刀疤脸说的那句‘看来这回那丫头是给了咱们兄弟一桩好差事!’,他口中的‘那丫头’,证明幕后的始作俑者与他们关系较为亲密,并非单纯的雇佣关系。依着这点来看,孝安伯府的人的确皆排除了嫌疑。 苏鸾记得《夺嫡攻略》里提过,薛秋儿随着娘嫁入薛家之前,曾在商户之家过活。市井里长大的薛秋儿,的确曾结交了些狐群狗党的泼皮无赖。便也正因着自小不端,在进入薛家后,她才能做出勾搭继兄伦常败坏的恣肆放浪之举! 思及此,苏鸾近乎是笃定了此次对她下手的,就是薛秋儿无疑。 就在这时,马车蓦地减缓了速度,苏鸾终于不在随着那颠簸翻来倒去的,也但同时心下一紧,猜是到了地方。 130.第 130 章 … “世子, ”苏鸾可怜兮兮的望着陆錦珩,一副委屈至极的小模样,声量亦是压得只他一人可闻:“臣女不敢坑您,臣女想坑的是有心坑我之人,若不如此,她便……” “行了。”陆錦珩打断了她,以同样低的声量说道:“我的账,日后自会寻你算。你且先去清你自己的账吧。” 苏鸾撤回身子抬眼望着陆錦珩,没想到才一句便将他给劝住,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而后行了一礼, 匆匆退下。 这段小插曲其实众人并未关注,因为自从苏鸾公布出三排五座后,众人便在四处张望找寻这个幸运儿是谁。 旁人投来的目光皆是带着艳羡, 唯有真正坐于这三排五座的人,此时却是脸色煞白煞白的! 不是旁人,正是薛秋儿。 她很清楚那灯笼里装的为何物,因为是她亲自动的手脚。她从今日一来就拉拢上刘家千金,怂恿她登山, 害她崴脚, 又荐了苏鸾。原本一切皆在薛秋儿的掌握之中, 却不想苏鸾竟整出了这些幺蛾子! 如今薛秋儿清醒的很,她知道定是苏鸾知晓了此事, 才反过来要坑她!这种把戏, 初次见面时苏鸾便玩儿过一次了。 明明那时落水的该是苏鸾与薛良彬, 最终却成了她!这种挖坑自埋又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的亏,她可不想再吃一回。 是以,当苏鸾过来请薛秋儿时,薛秋儿百般推辞,只说自己没有任何愿望,不妨换个人上。 这时苏卉却是大笑起来,“薛家姑娘,方才我四妹妹在戏台上时,你可是跟风起哄一会儿说要银票,一会儿说要金子的!我在你后面可是听的真真切切。” 苏卉虽不知苏鸾想做什么,但她却信得过苏鸾的机智,明白她做的定是为苏家好的。故而苏卉便想着助力四妹妹一把。 “你瞎说!我没有!”薛秋儿回头忿忿的瞪着苏卉。 苏卉也不甘示弱,“你就有!不只我听到了,母亲和周边之人也都听到了呢!” 先前那般噪杂的场景,谁还记得身边人说了什么,只这一对质,周边人都有些尴尬起来,两方谁也不好帮。就连秦氏,也嗯哼着打哈哈,心里虽想帮自家,可毕竟是个长辈,去诘责薛家姑娘也不妥。 两方僵持之际,炎华走到这边来,右手自然的握在腰中宝剑柄上,黑脸对着薛秋儿:“世子亲点你为幸运儿,还不快快谢恩?” 薛秋儿无路可退,就连身边的刘家千金也开始推她出去,她只得起身站出来,去到尊位之前行礼谢恩。 而陆錦珩这会儿正与老侯爷相谈甚欢,根本没瞥下跪之人一眼。行了个讨没趣儿的礼后,薛秋儿便起身跟着苏鸾往戏台走去。 这厢陆錦珩与老侯爷聊罢,玩味的盯着重回戏台之上的苏鸾,眼神也是复杂。 苏鸾便是他幼时的小恩人,这点已然查明。只是原本他只想暗中给苏家些实惠,不想与他们有太多纠葛。却不知为何,如今他似乎不能满足于此了。 他不想只是暗地里回报些恩情,而是想离她近一些,认识她,看清她。 这丫头,不仅生了副吸引人的皮相,还自带一股子风情。端正美艳的女子他见的多了,早已见奇不奇,遇怪不怪。可这举手投足间的风情,却是难以名状,令得人神摇目夺,甚是有趣。 陆錦珩一瞬不瞬的盯着戏台上的人,眼神玩味,削薄的嘴唇不自觉的勾起个弧儿,竟也显露出两分温柔。 苏鸾将薛秋儿安排在最后一盏灯笼的下面,而后一脸无害的笑着:“薛家姐姐,你呢现在就轻轻闭眼,尽情的想象这盏灯笼里面有什么。今日是霍小姐的寿辰,无论过会儿变出来什么,都代表着你对霍小姐的一片祝福。” 这话所营造出的悬念,让台下坐着的霍妙菡也跟着紧张起来。心道这份‘礼物’来的有趣。 薛秋儿闭上眼,心中自然不曾期待灯笼里的东西,因为没谁比她更加清楚那里面是什么。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退缩,只得老老实实杵在这儿。世子亲点,任是什么她都得擎着!哪怕露出一丝怯来,都可能引来大家的猜疑。 薛秋儿在戏台最右,苏鸾便退向戏台最左,她知道里面必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苏鸾也好奇,薛秋儿到底是送了她什么? “薛姐姐,你手里那根绳儿,可以拉了。” 薛秋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憋住。握着绳儿的手剧烈颤抖,抖的那绳儿眼看就快要握不住了。她忽地用力攥紧,白皙清癯的拳头上青筋隆结。 接着,薛秋儿用力一扯…… 台下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个个眼珠错也不错的盯死在那灯笼上,没哪个不好奇里面会出来何物! 只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没有金子,没有银子,也没有什么银票。只有一条黑瀑倾下。 与黑瀑一同落下的,还有最后一道贺幅“乐满长笺情满家”。只是此时,在一片黑槎槎中,这句祝辞显得如此可笑。 苏鸾眉心一蹙,她未料到这盏灯笼里装的竟会是灶碳粉! 看《夺嫡攻略》时,苏鸾记得曾有个小太监在佳节之际,失手将煤粉洒在了太子爷的衣襟上,便被当众杖毙! 这里的人有多忌讳‘触霉头’,苏鸾再清楚不过。 而如今这场‘霉运当头’的设计,薛秋儿……是要往死里坑她。 看她那无助无力的窘迫样子,四人倒是乐得开怀!系黑头巾的汉子抻着那麻袋口往上一撸,复又将苏鸾套进了袋子里,只是这回没有系口,想是料定了苏鸾不敢再生逃跑的心思。 重新陷入一片黯淡之中,苏鸾仿佛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的确是被这情形吓傻了! 马车疾驰,车内剧烈的颠簸,坐在厢椅上的几人抓着把手尚能稳住身子,可蜷伏于地面的苏鸾却如何也安定不下来,套在麻袋里的整个人随着那颠簸,在并不宽绰的车厢内滚来滚去…… 依这路况,苏鸾笃信这辆马车所行的并非官道,而是城中偏僻的野路。 眼下形势虽不怎么好,但只要不出城,苏鸾就还稍稍安心一些。她最怕的是这些人是人贩子,将她发卖到外地的窑子,想跑都跑不了!如今比她想的要稍稍好上那么一点儿,她也渐渐接受了现状,开始静下心来思忖细处。 比如方才那个刀疤脸说的那句‘看来这回那丫头是给了咱们兄弟一桩好差事!’,他口中的‘那丫头’,证明幕后的始作俑者与他们关系较为亲密,并非单纯的雇佣关系。依着这点来看,孝安伯府的人的确皆排除了嫌疑。 苏鸾记得《夺嫡攻略》里提过,薛秋儿随着娘嫁入薛家之前,曾在商户之家过活。市井里长大的薛秋儿,的确曾结交了些狐群狗党的泼皮无赖。便也正因着自小不端,在进入薛家后,她才能做出勾搭继兄伦常败坏的恣肆放浪之举! 思及此,苏鸾近乎是笃定了此次对她下手的,就是薛秋儿无疑。 就在这时,马车蓦地减缓了速度,苏鸾终于不在随着那颠簸翻来倒去的,也但同时心下一紧,猜是到了地方。 131.第 131 章 …  这一餐至尾声时, 苏道北将筷子搁下,神色语气倏忽庄重:“都吃好了吗?” 听这语气便像是有要事宣布的, 故而大家纷纷撂下筷子点点头,一脸殷切的望着这位一家之主。 苏道北抬眼看了看站在门前的两个布菜丫鬟, 不待他吩咐, 两人便应景识趣的行了个礼退下,将门也仔细捎上。 这下屋子里没外人了, 苏道北略微压低了声量,莫测高深的问道:“你们可知, 此次接我们回京的是何人?” 他环顾众人脸色一圈儿,见个个都茫然的摇头, 之后又将无比期待的目光投向他。他便也不欲卖关子, 面色平静的揭晓道:“是雍王府世子。” “什么?”众人近乎同声而出。这委实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柳姨娘终是不再为先前那点不快隔应了, 这会儿只眉心蹙着,神色惛懵的望着自家老爷:“可九年前, 咱们不就是因着那位才被驱离出京的?” “是啊老爷, 雍王世子这是何意啊?”就连秦氏也是想不通其中道理, 眉间漫上一层愁色, 竟分不清回京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传闻中, 成年后的陆錦珩是个骄横恣肆的主儿,这样的人如何会恩赦了曾因护主不利被驱逐出京的旧人? 苏慕远不插言, 长颈半垂, 低头敛眉, 心下盘算着这其中的可能。 而苏卉显然是未有众人想的那般多, 她眸色发亮,噙着一抹不知源何萌生的春情。苏卉天真的以为,日后他们苏家就要与雍郡王府的世子爷搭上关系了,这足以让她先兴奋上一小会儿! 毕竟那位,可是尽人皆知的凤表龙姿。性情什么的暂且放一边儿不谈,想想能有机会见一见那张脸,苏卉便觉自己已是大周福运极佳的女子。 然而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苏卉的这个梦。 “父亲,想来想去世子都不是个轻易饶人的个性,断没有怜贫惜弱就将咱们接回京来的道理!他……他该不会是觉得当年的那场灾祸有何蹊跷,诓咱们回京旧案重查吧?”苏慕远想了各种可能后,唯觉这个猜想最靠谱。 苏卉顿时醒悟过来,神色惶惶的看看二哥,又看看父亲。眼巴巴的期待着父亲说一句‘不可能’。 然而苏道北只是惆怅的叹了一声,面色沉重的坐在椅子里。他便是知道这会是个令全家坐立不安的消息,才回来时没敢说,怕一家人连顿安生饭也吃不好。 一时间,全家人愁绪如麻的围桌而坐,黯然神伤。苏鸾却还冷静,暗暗在心下梳理着这件事。 那本书,她没能看到结尾就穿进来了,故而对于陆錦珩的身世疑点,以及与原主的渊源,她并不全知。但她知道陆錦珩幼时在别苑遭遇过地动之灾,也知道除了天灾隐隐还有人祸的痕迹。 只是苏鸾记得,陆錦珩并未因那件事而怪罪报复过谁,甚至长大后连翻查都没有提过。也不知是他根本没多想,还是早就有了答案。 依着陆錦珩的睿智,苏鸾觉得不可能是前者。可依着陆錦珩的毒辣,苏鸾又觉得不可能是后者。 审慎细思后,苏鸾觉得陆錦珩大约是知道了那个幕后黑手,只是不知出于何故,他不愿去根究。 不管怎样,苏鸾至少不担心父亲所虑。陆錦珩根本不可能是为翻旧案,才将苏家人调拨回京。 苏鸾想不通的是,书中根本没交待过将苏家人招回京的是陆錦珩。可陆錦珩为什么要这样做?难不成他从这时就知道原主是他要找之人? 可若是这样,以陆錦珩的性子,又为何能眼睁睁看着原主嫁给薛良彬?他想要的东西,从没人能抢得走,他也不会放手。 难道陆錦珩对原主……并不是苏鸾以为的爱? 可陆錦珩为原主不求回报的默默做了那么多,还在原主死后杀了所有欺负她的人为她陪葬,甚至还为原主终生不娶…… 罢了,苏鸾觉得一时半会儿她是难捊清这条脉络了,便也懒得再去细究。 最终,苏道北认为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是世子将他调回京,又安排了高官厚禄,那么总得先去谢个恩。只是当初驱他出京的乃雍郡王,如今也不便登府。 想来想去,便决定于自家设宴,给世子递张贴子。世子若肯屈尊降贵呢,就全家叩个头。世子若不肯来呢,起码礼数尽到了。 苏道北也是个办事不拖的性子,翌日便透过礼部侍郎的关系,将请柬递了世子身旁。世子也回了个准信儿:来。 回府,苏道北便将此事说与秦氏,并嘱夫人将庶务皆放一边,务必全力办好三日后的谢恩宴。 转眼两日已过,为保稳妥,这日秦氏带着苏鸾在厨房试了几道重头菜。 苏鸾是个有肉便欢的肠胃,倒是吃的啧啧称赞,可秦氏早年跟着苏道北住过王府西厢,见过场面,遂将筷子一放,面带失落道:“都是些寻常菜式,招待个亲戚算是场面,可招待天潢贵胄,只怕是要让人觉得不恭了。可那些勋贵席上的常客,山水八珍、海味八样的,又岂是咱们摆得起的排场?” 如今的苏家看似是显达了,有礼部配给的大宅院,还有一堆婆子丫鬟驱使,可吃穿用度皆是一个月跟着一个月的俸禄走,哪里有什么家底儿?备个大鱼大肉的俗宴倒是不难,但京里的豪门显贵是不屑于这些常见之物的。 见秦氏犯愁,苏鸾也不好再吃了,跟着放下筷子,宽慰道:“母亲,其实咱们眼中的珍味,又何尝不是贵人眼中的俗物?与其打肿脸去撑那个场面,倒不若在这些寻常食材上动些心思,做出些新鲜感来。” 听女儿一言,秦氏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连连赞同道:“鸾儿说的对!就如你小时有胃热之症,娘寻了个偏方,每日以萝卜代一飨给你调理。那时你也不爱吃萝卜,娘便不让你看那萝卜原本的样子,每每雕成一朵花儿后给你,你便总跟宝贝似的喜欢。直到胃热之症调好了,还整日缠着娘要花儿吃呢!哈哈哈哈——” 见秦氏笑的开怀,苏鸾也跟着干笑了两声。这些过往她自是不知的,书中又没有赘述这些琐碎的细枝末节。只是不知为何,听了这些苏鸾心下酸酸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人呐,真是个日久生情的东西。恍惚间,苏鸾竟觉得自己与秦氏,好似一对儿真正的母女般。 娘俩协力,在厨房研究了一日的新菜色,终于等到了宴请这日。 日头渐渐西斜,苏家的家眷们换好了端妆得体的华美衣裳,早早的等候在花厅。 柳姨娘与苏卉只顾着整理自己的仪容,根本不去管府中那些杂事。秦夫人便不同了,如今人站在这儿,眼神却是定不下来,四下里找寻,看看可还有不妥之处。 想着想着,秦氏恍然想起一事来:“坏了!” “怎么了母亲?” “哎呀鸾儿,昨晚娘注意到入门往花厅来的游廊里,第三盏灯坏了!想着今日找人去换,可忙中出错给忘了……” 苏鸾迟疑了下,安慰道:“母亲莫慌,还有时间,鸾儿这便去换了。”说罢,人便出了花厅。 灯笼有吉祥之意,破了,便有破败之相,的确是待客的大忌。苏鸾很快便找到那盏灯,见其果真是破了个洞,便也没时间再去唤下人,直接从一旁架来个木梯摆好,亲自踩着上去换。 待换好欲下时,苏鸾一抬眼才注意到,此处的游廊檐角上竟还挂着几个冰棱子!虽说已是开春儿,冬的余威却尚在,这就难怪这么结实的灯笼会坏了。竟是这些顽固的冰凌子融化之时坠落,意外刺破的。 破了案了。 苏鸾干脆再往上爬,直接骑到檐角上去,坐在上面反手掰那些冰凌子。掰完这头,发现另一头也有二根,又挪过去掰那头。等她完事儿准备下去时,这才发现先前的木梯不见了…… “喂——” “谁拿我梯子了?” 连喊了两声,竟无人应,就在苏鸾想要再大些声唤人时,竟无意瞥到一辆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外。 没错,她如今站的高,自然看得也远。 这回是真的坏了!那马车显然就是头几日在淞阳湖时碰上的那辆,雍郡王府世子到了,她这会儿本应在花厅迎客才对。可她竟然站在这儿…… 很快苏府的大门便被打开了,苏鸾看到父亲与一宽肩挺秀,神韵独超的年轻男子一同进来,后面跟着随从无数。父亲还恭敬的让那男子半步,很显然,那个人就是陆錦珩了。 思及此,苏鸾顿生绝望之感!已顾不得去端那陆錦珩长什么样儿,尽管这个画面是她从看书时就一直在脑补的! 可如今的她,双拳紧紧的握着,心手儿里全是急汗!眼神慌乱的无处安放,不知自己此刻如何做才好。 稍稍冷静一瞬,苏鸾轻手轻脚的蹲了下来,然后慢慢趴下,让自己尽量呈‘大’字型平贴在房檐上,以便不那么点眼。 之所以呈‘大’字,那是因着屋檐有坡度,加之琉璃瓦打滑儿,手脚并放便趴不那么牢稳。 圆瞪着一双眼愤然指着薛秋儿,怒吼道:“我不过就是先前说了你两句,你竟因记恨而呪诅于我,在寿辰之日弄出这些煤粉来触我霉头!”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霍小姐,这都是苏家姑娘弄出来的呀!”薛秋儿朝着台下的霍妙菡解释着,并拼力摇着自己的头和手。 可霍妙菡已然急哭,薛秋儿的辩白显得如此无力。苏鸾也想开口为自己分辨上几句,却听得尊位那处,有个怠懒而阴沉的声音已先她一步开了口。 “苏家姑娘之前便说了,只是成人心愿,你心中所想为何,便会呈现出何物来。归根究底,还是你心术不端,心存邪意。” 苏鸾看向说话之人,也是一脸惛懵。她委实想不到之前还说要找她算账的陆錦珩,这会儿竟为她脱起责来! 131.第 131 章 …  这一餐至尾声时, 苏道北将筷子搁下,神色语气倏忽庄重:“都吃好了吗?” 听这语气便像是有要事宣布的, 故而大家纷纷撂下筷子点点头,一脸殷切的望着这位一家之主。 苏道北抬眼看了看站在门前的两个布菜丫鬟, 不待他吩咐, 两人便应景识趣的行了个礼退下,将门也仔细捎上。 这下屋子里没外人了, 苏道北略微压低了声量,莫测高深的问道:“你们可知, 此次接我们回京的是何人?” 他环顾众人脸色一圈儿,见个个都茫然的摇头, 之后又将无比期待的目光投向他。他便也不欲卖关子, 面色平静的揭晓道:“是雍王府世子。” “什么?”众人近乎同声而出。这委实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柳姨娘终是不再为先前那点不快隔应了, 这会儿只眉心蹙着,神色惛懵的望着自家老爷:“可九年前, 咱们不就是因着那位才被驱离出京的?” “是啊老爷, 雍王世子这是何意啊?”就连秦氏也是想不通其中道理, 眉间漫上一层愁色, 竟分不清回京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传闻中, 成年后的陆錦珩是个骄横恣肆的主儿,这样的人如何会恩赦了曾因护主不利被驱逐出京的旧人? 苏慕远不插言, 长颈半垂, 低头敛眉, 心下盘算着这其中的可能。 而苏卉显然是未有众人想的那般多, 她眸色发亮,噙着一抹不知源何萌生的春情。苏卉天真的以为,日后他们苏家就要与雍郡王府的世子爷搭上关系了,这足以让她先兴奋上一小会儿! 毕竟那位,可是尽人皆知的凤表龙姿。性情什么的暂且放一边儿不谈,想想能有机会见一见那张脸,苏卉便觉自己已是大周福运极佳的女子。 然而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苏卉的这个梦。 “父亲,想来想去世子都不是个轻易饶人的个性,断没有怜贫惜弱就将咱们接回京来的道理!他……他该不会是觉得当年的那场灾祸有何蹊跷,诓咱们回京旧案重查吧?”苏慕远想了各种可能后,唯觉这个猜想最靠谱。 苏卉顿时醒悟过来,神色惶惶的看看二哥,又看看父亲。眼巴巴的期待着父亲说一句‘不可能’。 然而苏道北只是惆怅的叹了一声,面色沉重的坐在椅子里。他便是知道这会是个令全家坐立不安的消息,才回来时没敢说,怕一家人连顿安生饭也吃不好。 一时间,全家人愁绪如麻的围桌而坐,黯然神伤。苏鸾却还冷静,暗暗在心下梳理着这件事。 那本书,她没能看到结尾就穿进来了,故而对于陆錦珩的身世疑点,以及与原主的渊源,她并不全知。但她知道陆錦珩幼时在别苑遭遇过地动之灾,也知道除了天灾隐隐还有人祸的痕迹。 只是苏鸾记得,陆錦珩并未因那件事而怪罪报复过谁,甚至长大后连翻查都没有提过。也不知是他根本没多想,还是早就有了答案。 依着陆錦珩的睿智,苏鸾觉得不可能是前者。可依着陆錦珩的毒辣,苏鸾又觉得不可能是后者。 审慎细思后,苏鸾觉得陆錦珩大约是知道了那个幕后黑手,只是不知出于何故,他不愿去根究。 不管怎样,苏鸾至少不担心父亲所虑。陆錦珩根本不可能是为翻旧案,才将苏家人调拨回京。 苏鸾想不通的是,书中根本没交待过将苏家人招回京的是陆錦珩。可陆錦珩为什么要这样做?难不成他从这时就知道原主是他要找之人? 可若是这样,以陆錦珩的性子,又为何能眼睁睁看着原主嫁给薛良彬?他想要的东西,从没人能抢得走,他也不会放手。 难道陆錦珩对原主……并不是苏鸾以为的爱? 可陆錦珩为原主不求回报的默默做了那么多,还在原主死后杀了所有欺负她的人为她陪葬,甚至还为原主终生不娶…… 罢了,苏鸾觉得一时半会儿她是难捊清这条脉络了,便也懒得再去细究。 最终,苏道北认为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是世子将他调回京,又安排了高官厚禄,那么总得先去谢个恩。只是当初驱他出京的乃雍郡王,如今也不便登府。 想来想去,便决定于自家设宴,给世子递张贴子。世子若肯屈尊降贵呢,就全家叩个头。世子若不肯来呢,起码礼数尽到了。 苏道北也是个办事不拖的性子,翌日便透过礼部侍郎的关系,将请柬递了世子身旁。世子也回了个准信儿:来。 回府,苏道北便将此事说与秦氏,并嘱夫人将庶务皆放一边,务必全力办好三日后的谢恩宴。 转眼两日已过,为保稳妥,这日秦氏带着苏鸾在厨房试了几道重头菜。 苏鸾是个有肉便欢的肠胃,倒是吃的啧啧称赞,可秦氏早年跟着苏道北住过王府西厢,见过场面,遂将筷子一放,面带失落道:“都是些寻常菜式,招待个亲戚算是场面,可招待天潢贵胄,只怕是要让人觉得不恭了。可那些勋贵席上的常客,山水八珍、海味八样的,又岂是咱们摆得起的排场?” 如今的苏家看似是显达了,有礼部配给的大宅院,还有一堆婆子丫鬟驱使,可吃穿用度皆是一个月跟着一个月的俸禄走,哪里有什么家底儿?备个大鱼大肉的俗宴倒是不难,但京里的豪门显贵是不屑于这些常见之物的。 见秦氏犯愁,苏鸾也不好再吃了,跟着放下筷子,宽慰道:“母亲,其实咱们眼中的珍味,又何尝不是贵人眼中的俗物?与其打肿脸去撑那个场面,倒不若在这些寻常食材上动些心思,做出些新鲜感来。” 听女儿一言,秦氏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连连赞同道:“鸾儿说的对!就如你小时有胃热之症,娘寻了个偏方,每日以萝卜代一飨给你调理。那时你也不爱吃萝卜,娘便不让你看那萝卜原本的样子,每每雕成一朵花儿后给你,你便总跟宝贝似的喜欢。直到胃热之症调好了,还整日缠着娘要花儿吃呢!哈哈哈哈——” 见秦氏笑的开怀,苏鸾也跟着干笑了两声。这些过往她自是不知的,书中又没有赘述这些琐碎的细枝末节。只是不知为何,听了这些苏鸾心下酸酸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人呐,真是个日久生情的东西。恍惚间,苏鸾竟觉得自己与秦氏,好似一对儿真正的母女般。 娘俩协力,在厨房研究了一日的新菜色,终于等到了宴请这日。 日头渐渐西斜,苏家的家眷们换好了端妆得体的华美衣裳,早早的等候在花厅。 柳姨娘与苏卉只顾着整理自己的仪容,根本不去管府中那些杂事。秦夫人便不同了,如今人站在这儿,眼神却是定不下来,四下里找寻,看看可还有不妥之处。 想着想着,秦氏恍然想起一事来:“坏了!” “怎么了母亲?” “哎呀鸾儿,昨晚娘注意到入门往花厅来的游廊里,第三盏灯坏了!想着今日找人去换,可忙中出错给忘了……” 苏鸾迟疑了下,安慰道:“母亲莫慌,还有时间,鸾儿这便去换了。”说罢,人便出了花厅。 灯笼有吉祥之意,破了,便有破败之相,的确是待客的大忌。苏鸾很快便找到那盏灯,见其果真是破了个洞,便也没时间再去唤下人,直接从一旁架来个木梯摆好,亲自踩着上去换。 待换好欲下时,苏鸾一抬眼才注意到,此处的游廊檐角上竟还挂着几个冰棱子!虽说已是开春儿,冬的余威却尚在,这就难怪这么结实的灯笼会坏了。竟是这些顽固的冰凌子融化之时坠落,意外刺破的。 破了案了。 苏鸾干脆再往上爬,直接骑到檐角上去,坐在上面反手掰那些冰凌子。掰完这头,发现另一头也有二根,又挪过去掰那头。等她完事儿准备下去时,这才发现先前的木梯不见了…… “喂——” “谁拿我梯子了?” 连喊了两声,竟无人应,就在苏鸾想要再大些声唤人时,竟无意瞥到一辆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外。 没错,她如今站的高,自然看得也远。 这回是真的坏了!那马车显然就是头几日在淞阳湖时碰上的那辆,雍郡王府世子到了,她这会儿本应在花厅迎客才对。可她竟然站在这儿…… 很快苏府的大门便被打开了,苏鸾看到父亲与一宽肩挺秀,神韵独超的年轻男子一同进来,后面跟着随从无数。父亲还恭敬的让那男子半步,很显然,那个人就是陆錦珩了。 思及此,苏鸾顿生绝望之感!已顾不得去端那陆錦珩长什么样儿,尽管这个画面是她从看书时就一直在脑补的! 可如今的她,双拳紧紧的握着,心手儿里全是急汗!眼神慌乱的无处安放,不知自己此刻如何做才好。 稍稍冷静一瞬,苏鸾轻手轻脚的蹲了下来,然后慢慢趴下,让自己尽量呈‘大’字型平贴在房檐上,以便不那么点眼。 之所以呈‘大’字,那是因着屋檐有坡度,加之琉璃瓦打滑儿,手脚并放便趴不那么牢稳。 圆瞪着一双眼愤然指着薛秋儿,怒吼道:“我不过就是先前说了你两句,你竟因记恨而呪诅于我,在寿辰之日弄出这些煤粉来触我霉头!”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霍小姐,这都是苏家姑娘弄出来的呀!”薛秋儿朝着台下的霍妙菡解释着,并拼力摇着自己的头和手。 可霍妙菡已然急哭,薛秋儿的辩白显得如此无力。苏鸾也想开口为自己分辨上几句,却听得尊位那处,有个怠懒而阴沉的声音已先她一步开了口。 “苏家姑娘之前便说了,只是成人心愿,你心中所想为何,便会呈现出何物来。归根究底,还是你心术不端,心存邪意。” 苏鸾看向说话之人,也是一脸惛懵。她委实想不到之前还说要找她算账的陆錦珩,这会儿竟为她脱起责来! 132.第 132 章 … 苏鸾与那丫头面面相觑, 一时竟拿不定是进是退, 不敢迈腿。本应守在门外的那二人忽地不见, 苏鸾心下更生彷徨。 偏巧此时, 隔壁屋子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好似在拖拽什么重物。苏鸾朝那边看了眼, 眼中蓦地一亮, 旋即明白过来! 她小声却显急切的对那丫头说了句:“快跑!”同时拉起那丫头的手, 拽着人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显然是先前她们在屋内磨蹭的当口, 隔壁屋内休息的二人睡醒了,起来替换两个同伙时见二人已然醉倒, 便拖拽回了屋内安置。也就是说苏鸾她们运气真儿真是好上了天!早一刻出来会撞个正着, 晚一刻出来已然换防。 不过苏鸾也明白,待醒来的二人安置好那俩醉货后, 换岗值守时定会开门验视一番,她逃跑的事他们很快便会发现。故而这会儿,苏鸾拉着那丫鬟没命的往山里跑! 她们的先机,也仅这眨眼的功夫。 原本晨风微凉,并不凛冽,而苏鸾这通疯跑, 硬是将那和煦的风也带出“呜呜——”的骇人动静。山涧松柏模糊了影象,混淆着深深浅浅的翠色快速从视线里悠忽掠过, 划闪至脑后。 约莫跑出了两三百步后, 苏鸾听到身后较远处传来一声怒喝:“站住!” 这会儿站住, 那不成傻子了么?是以苏鸾并没有丝毫的犹豫, 依旧拽着那丫鬟玩儿命似的往后山跑!疾步如飞,哪怕一颗颗尖锐的石子硌在绣鞋的软薄底子上,两人也不敢顿足半瞬。 苏鸾知道,马车就在往山下去的位置候着,此时能听薛秋儿差遣的马夫定也是她的心腹,碰上了亦是个拦路虎。故而与其冒险往山下冲,倒不如绕道后山,先甩开那些人。 “不……不行了……”这几个字刚含混着吐出,苏鸾便觉胳膊被强扯了下,而后诧然驻足。 回眸看,那丫鬟已然累的坠坐于地,狼狈至极。虽是下人,也无非只是做些院子里的活计,体质与苏鸾这等惯熟于晨跑的自然不同。 看着丫鬟坐在地上粗喘断魂儿的样子,苏鸾知道催她也是无用。便歇了口气,四下里环顾一圈儿,而后指着不远处一棵粗壮的古树道:“咱们去那后面躲一会儿!” 说罢,苏鸾搀扶起那丫鬟往那处走去。 “对不起……”丫鬟噙泪望着苏鸾,也配合着她的搀扶一瘸一拐往前挪去。 苏鸾斜觑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露出个苦笑。这丫鬟显然是方才急跑时就崴了脚,还不知强撑了多久才终于承受不下去停下来的。 思及此,苏鸾有些惭仄起来。原本人家就是来救她的,她又怎能怨人家拖了后腿儿? 古树参天,树干有二人合抱之粗,两位身量纤纤的荏弱姑娘躲在其后,自然不易被人发现。 趁着后面的人还未追上来,苏鸾帮那丫鬟揉了揉脚踝,并小声问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水……水琴。”丫鬟答话时,面露一丝吃惊。自己不过是个来报恩的别府下人罢了,苏鸾居然会在意她的姓名。 苏鸾抿唇一笑:“水琴,经过今日之事,薛府你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若你愿意,日后就跟在我身边。” 水琴双眼一怔,既而是受宠若惊的颜色:“奴婢愿意!” 唇边那抹笑意晕染开来,苏鸾拍拍水琴的肩:“那好,你大可放心,身契我会想法子。” 苏鸾的这个提议除了真心为水琴好,也是多少夹带了点儿私心的。自打来了这个世界,身边的丫鬟婆子是不少,只是没个心腹的。水琴这种知恩图报的丫鬟难得,何况携手同经一番生死,苏鸾自是笃信她的品性。 这时已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苏鸾立马对水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屏气凝神的自树杈缝隙向外窥望。 追上来的是两副较生面孔,没有刀疤脸和黑头巾。原本苏鸾以为他们会急着往前追去,却不料打头的那人在先前水琴摔倒的地方停了下来,探查地面。 遭了!苏鸾暗道不妙。后山鲜有人迹,那些痕迹苏鸾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想着不过是几个市井泼皮,不会有细密心思……哎,轻敌了。 “水琴,”苏鸾侧头看向丫鬟,丫鬟也瞪大眼睛凝视她,机敏乖觉的等待吩咐。 “咱们二人至少得逃走一个,好回苏家报信儿。过会儿若是他们往这边来,我就往山下猛跑引走他们,你抓紧从后山逃走。” “还是奴婢去引吧!”水琴感念知遇之恩,这会儿便是让她以身报效,也是甘愿的。 苏鸾勾唇敛眉,只低头睨了眼水琴的脚,但笑不语。水琴旋即意识到自己的不争气,惭沮的将伤脚往后缩了缩,低下头去。 敛了笑容,苏鸾回头再从树杈间窥探那二人,果真见二人已朝这个方向走来!登时面色萧肃,声音亦变得低沉且幽冷:“逃跑时动作麻利些,脚再疼也得忍着!” “嗯!”水琴郑重的应声。此时她已然想通,若自己强拗着去引人,定然是个双双逃不掉的下场。她命比纸贱,死不足惜,可唯有她活着逃走,才能为苏家小姐求个生机! 两个莽汉缓步前移,边挪步子,边不住的回身儿四下张望,生怕误判令得苏鸾从其它方向逃脱。 拣着二人齐齐回头望之际,苏鸾纵身蹿出朝着下山的方向猛跑!待二人反应之时,苏鸾已离古树数步之距。此地古树颇多,稍一拉开便难以分辨何处跃出,故而二人未多想其它人,只朝着苏鸾大步追去! 若是硬扛,苏鸾自不是这俩汉子的对手。可论逃跑功夫,她却沾了先机与身子轻巧的便宜,脚下生风般于林中穿梭。 待三人追逐出水琴的视线时,竟是距离越拉越大了。 水琴也不敢耽搁,甫一淡出视线,便强忍着脚下痛意,急步往后山继续狂奔…… 旭日当空时,水琴终是跑回了闹市。 此刻她已衣衫褴褛,鬓发凌乱,夹着一路滚爬所沾的杂草,如个乞儿般在长街上奔跑!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讥笑不已。然她不管这许多,只拼命的朝着苏府方向跑。 远远看到苏府的朱漆大门,水琴眼中如枯灯复燃,闪过华光!情不自禁的边跑边朝着苏家伸出手,似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本以为希望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也在这时,水琴莫名撞在了两个坚硬如磐石的胸膛之上!她慌乱抬头,见是薛家的护院儿。 原来是马夫回府给薛秋儿报了苏鸾逃跑的信儿,薛秋儿便命了几个心腹护院儿来苏家门口堵着,未料到没堵到苏鸾,却堵到了这个叛徒! 两个壮汉凶神恶煞,一手拎一条胳膊,便玩闹似的将水琴凌空架起,往远处拎去。眼见一步步远离苏府大门,水琴心知挣扎已无用,便干脆扯开嗓子大喊: “苏大人!苏姑娘被绑去了城西的固良山!快去救她——” …… 水琴高声一遍遍的喊着,不求隔着门的苏家人能听到,只求路人有热心的,听了去给苏家报个信儿! 只可惜她如今一身褴褛,看路人讪笑轻篾的反应,便知多半是将她当疯婆子了。 就在水琴近乎绝望之际,忽听得身侧“啊——啊——”两声哀嚎,她的身子便如松了绑般,腾空挣扎的两脚也如愿落了地。 左右环顾,两个护院儿尚且稳稳的杵在那儿…… 只是再看他二人先前架在她身上的胳膊,已然双双掉落于地。 水琴惊恐的圆瞪着双眼,盯在那两条断臂上,这时听到一个陌生且冰冷的声音从身边高处传来:“你刚刚说的,是苏家哪位姑娘?” 但很快她收回心思,只仰头仔细查验头顶额坊的周遭。心道比起薛秋儿设计于台上的暗算而言,献丑个才艺倒也算不得什么。 先前上台时她已仔细看过了地面,未见有何不妥,想是对方没有在下面作手脚,那么多半是在上面了。 一寸寸的查验过后,苏鸾发现那纸扎的灯笼有些蹊跷。 自己头顶的这盏灯笼笼底微微下垂,而其它三位贵女头顶的灯笼则是浑圆,显然自己这边比其它三盏要重上一些。 这时便听得张家千金的南词唱罢,紧跟着起了一声震耳且有气势的锣响!苏鸾转头,看着张家千金在那灯笼垂下的红绳儿上用力一扯,头顶的灯笼应势炸开!在花瓣洋洋洒洒飘落而下的同时,第一条贺幅也垂落展开了。 “生时行运福无涯”张家千金念这句贺词的同时,鼓乐声淡淡奏起,给这场花瓣雨又添了几分韵调。 苏鸾再仰头看看自己头顶的那盏灯笼,显然里面不会是花瓣,若是轻飘飘的花瓣怎会被坠成这般。 她无法断定里面所裹为何物,但想来定不是什么能让她体面下台的东西。这个绳,她自是不能拉的。 另两位千金也依次表演了舞蹈及吹笛助兴的小节目,并将那贺幅拆开,分别是:“辰增华采素所辖”,“快马载福揽韶气”。 三位千金皆完事儿回到后台去,空阔的戏台上便只余苏鸾一人。 苏鸾朝着尊位行礼,又朝着左右侧的宾客施了浅礼,这才笑吟吟的开口道:“方才几位姐姐都是多才多艺的,苏鸾自认比她们不过,便给各位表演个民间的小把戏好了。” 这话倒引得台下看惯了高雅技艺的宾客们,纷纷为之侧目。 “噢,那苏姑娘要表演个什么把戏?”坐于第一排的汝阳侯嫡子,也是唯一的侯爵承袭人霍和安饶有兴味的问道。只是这语调轻佻,颇有几分逗弄的意思。 此问堪堪发出,霍小侯爷便感觉到右侧的人在拽他衣袖。回眼看去,见他的好友唐光霁正眉头紧锁着,满是担忧之色。 “苏家的姑娘小侯爷还是不要打趣的好!”唐光霁语气虽急,声量却是压得极低,除了霍小侯爷没第二个人能听见。 132.第 132 章 … 苏鸾与那丫头面面相觑, 一时竟拿不定是进是退, 不敢迈腿。本应守在门外的那二人忽地不见, 苏鸾心下更生彷徨。 偏巧此时, 隔壁屋子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好似在拖拽什么重物。苏鸾朝那边看了眼, 眼中蓦地一亮, 旋即明白过来! 她小声却显急切的对那丫头说了句:“快跑!”同时拉起那丫头的手, 拽着人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显然是先前她们在屋内磨蹭的当口, 隔壁屋内休息的二人睡醒了,起来替换两个同伙时见二人已然醉倒, 便拖拽回了屋内安置。也就是说苏鸾她们运气真儿真是好上了天!早一刻出来会撞个正着, 晚一刻出来已然换防。 不过苏鸾也明白,待醒来的二人安置好那俩醉货后, 换岗值守时定会开门验视一番,她逃跑的事他们很快便会发现。故而这会儿,苏鸾拉着那丫鬟没命的往山里跑! 她们的先机,也仅这眨眼的功夫。 原本晨风微凉,并不凛冽,而苏鸾这通疯跑, 硬是将那和煦的风也带出“呜呜——”的骇人动静。山涧松柏模糊了影象,混淆着深深浅浅的翠色快速从视线里悠忽掠过, 划闪至脑后。 约莫跑出了两三百步后, 苏鸾听到身后较远处传来一声怒喝:“站住!” 这会儿站住, 那不成傻子了么?是以苏鸾并没有丝毫的犹豫, 依旧拽着那丫鬟玩儿命似的往后山跑!疾步如飞,哪怕一颗颗尖锐的石子硌在绣鞋的软薄底子上,两人也不敢顿足半瞬。 苏鸾知道,马车就在往山下去的位置候着,此时能听薛秋儿差遣的马夫定也是她的心腹,碰上了亦是个拦路虎。故而与其冒险往山下冲,倒不如绕道后山,先甩开那些人。 “不……不行了……”这几个字刚含混着吐出,苏鸾便觉胳膊被强扯了下,而后诧然驻足。 回眸看,那丫鬟已然累的坠坐于地,狼狈至极。虽是下人,也无非只是做些院子里的活计,体质与苏鸾这等惯熟于晨跑的自然不同。 看着丫鬟坐在地上粗喘断魂儿的样子,苏鸾知道催她也是无用。便歇了口气,四下里环顾一圈儿,而后指着不远处一棵粗壮的古树道:“咱们去那后面躲一会儿!” 说罢,苏鸾搀扶起那丫鬟往那处走去。 “对不起……”丫鬟噙泪望着苏鸾,也配合着她的搀扶一瘸一拐往前挪去。 苏鸾斜觑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露出个苦笑。这丫鬟显然是方才急跑时就崴了脚,还不知强撑了多久才终于承受不下去停下来的。 思及此,苏鸾有些惭仄起来。原本人家就是来救她的,她又怎能怨人家拖了后腿儿? 古树参天,树干有二人合抱之粗,两位身量纤纤的荏弱姑娘躲在其后,自然不易被人发现。 趁着后面的人还未追上来,苏鸾帮那丫鬟揉了揉脚踝,并小声问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水……水琴。”丫鬟答话时,面露一丝吃惊。自己不过是个来报恩的别府下人罢了,苏鸾居然会在意她的姓名。 苏鸾抿唇一笑:“水琴,经过今日之事,薛府你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若你愿意,日后就跟在我身边。” 水琴双眼一怔,既而是受宠若惊的颜色:“奴婢愿意!” 唇边那抹笑意晕染开来,苏鸾拍拍水琴的肩:“那好,你大可放心,身契我会想法子。” 苏鸾的这个提议除了真心为水琴好,也是多少夹带了点儿私心的。自打来了这个世界,身边的丫鬟婆子是不少,只是没个心腹的。水琴这种知恩图报的丫鬟难得,何况携手同经一番生死,苏鸾自是笃信她的品性。 这时已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苏鸾立马对水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屏气凝神的自树杈缝隙向外窥望。 追上来的是两副较生面孔,没有刀疤脸和黑头巾。原本苏鸾以为他们会急着往前追去,却不料打头的那人在先前水琴摔倒的地方停了下来,探查地面。 遭了!苏鸾暗道不妙。后山鲜有人迹,那些痕迹苏鸾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想着不过是几个市井泼皮,不会有细密心思……哎,轻敌了。 “水琴,”苏鸾侧头看向丫鬟,丫鬟也瞪大眼睛凝视她,机敏乖觉的等待吩咐。 “咱们二人至少得逃走一个,好回苏家报信儿。过会儿若是他们往这边来,我就往山下猛跑引走他们,你抓紧从后山逃走。” “还是奴婢去引吧!”水琴感念知遇之恩,这会儿便是让她以身报效,也是甘愿的。 苏鸾勾唇敛眉,只低头睨了眼水琴的脚,但笑不语。水琴旋即意识到自己的不争气,惭沮的将伤脚往后缩了缩,低下头去。 敛了笑容,苏鸾回头再从树杈间窥探那二人,果真见二人已朝这个方向走来!登时面色萧肃,声音亦变得低沉且幽冷:“逃跑时动作麻利些,脚再疼也得忍着!” “嗯!”水琴郑重的应声。此时她已然想通,若自己强拗着去引人,定然是个双双逃不掉的下场。她命比纸贱,死不足惜,可唯有她活着逃走,才能为苏家小姐求个生机! 两个莽汉缓步前移,边挪步子,边不住的回身儿四下张望,生怕误判令得苏鸾从其它方向逃脱。 拣着二人齐齐回头望之际,苏鸾纵身蹿出朝着下山的方向猛跑!待二人反应之时,苏鸾已离古树数步之距。此地古树颇多,稍一拉开便难以分辨何处跃出,故而二人未多想其它人,只朝着苏鸾大步追去! 若是硬扛,苏鸾自不是这俩汉子的对手。可论逃跑功夫,她却沾了先机与身子轻巧的便宜,脚下生风般于林中穿梭。 待三人追逐出水琴的视线时,竟是距离越拉越大了。 水琴也不敢耽搁,甫一淡出视线,便强忍着脚下痛意,急步往后山继续狂奔…… 旭日当空时,水琴终是跑回了闹市。 此刻她已衣衫褴褛,鬓发凌乱,夹着一路滚爬所沾的杂草,如个乞儿般在长街上奔跑!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讥笑不已。然她不管这许多,只拼命的朝着苏府方向跑。 远远看到苏府的朱漆大门,水琴眼中如枯灯复燃,闪过华光!情不自禁的边跑边朝着苏家伸出手,似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本以为希望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也在这时,水琴莫名撞在了两个坚硬如磐石的胸膛之上!她慌乱抬头,见是薛家的护院儿。 原来是马夫回府给薛秋儿报了苏鸾逃跑的信儿,薛秋儿便命了几个心腹护院儿来苏家门口堵着,未料到没堵到苏鸾,却堵到了这个叛徒! 两个壮汉凶神恶煞,一手拎一条胳膊,便玩闹似的将水琴凌空架起,往远处拎去。眼见一步步远离苏府大门,水琴心知挣扎已无用,便干脆扯开嗓子大喊: “苏大人!苏姑娘被绑去了城西的固良山!快去救她——” …… 水琴高声一遍遍的喊着,不求隔着门的苏家人能听到,只求路人有热心的,听了去给苏家报个信儿! 只可惜她如今一身褴褛,看路人讪笑轻篾的反应,便知多半是将她当疯婆子了。 就在水琴近乎绝望之际,忽听得身侧“啊——啊——”两声哀嚎,她的身子便如松了绑般,腾空挣扎的两脚也如愿落了地。 左右环顾,两个护院儿尚且稳稳的杵在那儿…… 只是再看他二人先前架在她身上的胳膊,已然双双掉落于地。 水琴惊恐的圆瞪着双眼,盯在那两条断臂上,这时听到一个陌生且冰冷的声音从身边高处传来:“你刚刚说的,是苏家哪位姑娘?” 但很快她收回心思,只仰头仔细查验头顶额坊的周遭。心道比起薛秋儿设计于台上的暗算而言,献丑个才艺倒也算不得什么。 先前上台时她已仔细看过了地面,未见有何不妥,想是对方没有在下面作手脚,那么多半是在上面了。 一寸寸的查验过后,苏鸾发现那纸扎的灯笼有些蹊跷。 自己头顶的这盏灯笼笼底微微下垂,而其它三位贵女头顶的灯笼则是浑圆,显然自己这边比其它三盏要重上一些。 这时便听得张家千金的南词唱罢,紧跟着起了一声震耳且有气势的锣响!苏鸾转头,看着张家千金在那灯笼垂下的红绳儿上用力一扯,头顶的灯笼应势炸开!在花瓣洋洋洒洒飘落而下的同时,第一条贺幅也垂落展开了。 “生时行运福无涯”张家千金念这句贺词的同时,鼓乐声淡淡奏起,给这场花瓣雨又添了几分韵调。 苏鸾再仰头看看自己头顶的那盏灯笼,显然里面不会是花瓣,若是轻飘飘的花瓣怎会被坠成这般。 她无法断定里面所裹为何物,但想来定不是什么能让她体面下台的东西。这个绳,她自是不能拉的。 另两位千金也依次表演了舞蹈及吹笛助兴的小节目,并将那贺幅拆开,分别是:“辰增华采素所辖”,“快马载福揽韶气”。 三位千金皆完事儿回到后台去,空阔的戏台上便只余苏鸾一人。 苏鸾朝着尊位行礼,又朝着左右侧的宾客施了浅礼,这才笑吟吟的开口道:“方才几位姐姐都是多才多艺的,苏鸾自认比她们不过,便给各位表演个民间的小把戏好了。” 这话倒引得台下看惯了高雅技艺的宾客们,纷纷为之侧目。 “噢,那苏姑娘要表演个什么把戏?”坐于第一排的汝阳侯嫡子,也是唯一的侯爵承袭人霍和安饶有兴味的问道。只是这语调轻佻,颇有几分逗弄的意思。 此问堪堪发出,霍小侯爷便感觉到右侧的人在拽他衣袖。回眼看去,见他的好友唐光霁正眉头紧锁着,满是担忧之色。 “苏家的姑娘小侯爷还是不要打趣的好!”唐光霁语气虽急,声量却是压得极低,除了霍小侯爷没第二个人能听见。 133.第 133 章 …  苏鸾却未意识到陆錦珩的怪异, 只惭愧的低下头去, 心虚避开那人眼神, 而后轻声且认真的解释起来。 “世子平日惯熟了郡王府的珍馐美馔, 那日驾临敝府, 只是觉得粗茶淡饭有几分新鲜, 故而久久难忘。世子纵有与民同乐忆苦思甜之心, 然臣女手艺实在粗鄙难登大雅, 无法令世子满意, 还请世子恕罪。” 苏鸾这厢谨小慎微的解释了一通,陆錦珩却是失笑:“我何时说过不满意?” 闻声, 苏鸾怯生生的抬起头来, 望向斜倚在绸靠上的陆錦珩,眉心微蹙。她发现陆錦珩的眼神带着莫名的戏谑之意, 不禁咬了咬下唇,耳边开始回响起他先前那句“稍甜一些”。 方才苏鸾只当是菜色酸甜不合陆錦珩的口,令得他不满意。然此时苏鸾才发现,陆錦珩并没有半丝不悦的样子,他面上笑意虽不明朗,却是有些意味深远, 不似拘于菜肴。 故而,他先前那句指的并非是甜品的味道?而是……与她共用的金匙…… 陆錦珩这是在□□裸的挑逗她! 纵是看明白了, 苏鸾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她知原主在陆錦珩心中有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地位, 故而笃信陆錦珩至少不会太过份, 无非就是几句世家公子们逗弄姑娘的轻佻之语。她既反抗不得, 让他占些口角上的便宜便罢了。 只是先前苏鸾起身想去唤刘公公时,被陆錦珩这蓦地一扯,距离骤然拉近了许多。现下他抬头看她,竟是近在咫尺,让苏鸾很是不自在。 犹豫片刻,苏鸾眼底突地浮起一丝决然,而后强挤了个谄笑。 陆錦珩这种人城府极深,面上总是平静无波,然苏鸾相信,他各种小九九在心下算得很精。谁人受了他几回恩惠,却装作没事人儿一样不思回报,便等同触了他的逆鳞,迟早被他清算! 是以,苏鸾便打算顺毛摸,先赚个好脸色,然后恭维上几句,早早告辞。 “上回在汝阳侯府,臣女的父亲一时眼花手拙,弄坏了世子的御赐玉环,实属不该。所幸世子宽仁大义,未多计较,给了臣女恕罪的机会,臣女心中万分感激!只是未想到前罪尚未赎,又承了世子的救命之恩,这情份是越欠越多……” 说到这儿,苏鸾又想起戏台上陆錦珩帮她遮掩之事,便一并提出来致谢:“还有上回在众人面前,臣女表演的那套拙劣戏法儿,得世子庇护,才免于出丑。” 将各种赎罪谢恩之辞说罢,苏鸾终是松了一口气儿,而后看了眼榻案上那碟子甜点,“世子仅让臣女以这粗简甜点回报,臣女实在是惭愧。不过这些玩意儿既勉强能入世子的口,臣女也是安心了。” 苏鸾本以为自己说的如此真诚,陆錦珩怎么也会客套上一两句,而后她便可以趁着势进入正题。可陆錦珩至今没有接她半个字儿,只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越发使得苏鸾恛惶无措。 顿了一刻,见陆錦珩确实无回应的意思,苏鸾只得生硬的带入正题:“世子几番助臣女脱解困局,实属怜贫惜弱,臣女感激不尽。今日又在府中叨扰多时,眼下臣女身子既已无碍,便打算……” “打算如何报答救命之恩?”陆錦珩突然唇角一勾,厚沉的声音压过了苏鸾的‘告辞’二字。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而后眸色慌张起来。 见她一时没话可说,陆錦珩又温和淡笑着问道:“我统共帮了你几回?” “三……三回。” 陆錦珩微微侧眸睨了眼那翠玉碟子:“那这甜点到底是为了哪回?” “都为……”作此答时,苏鸾亦是心中发虚,捎带着声音也低哑哑的,无甚底气。 “呵,”陆錦珩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而后起身。 原本距离就近,陆錦珩起身时不易察觉的往前移了半步,近乎与苏鸾贴上!他身量高大修长,苏鸾只觉一道阴影兜头罩下,似座大山般迫慑着她。 苏鸾不敢太过放肆转身逃跑,但她还是出于本能的后退了小半步,想在二人间容出半臂空间。而陆錦珩就势往前俯了俯身子,再次由高迫低的欺近! 陆錦珩俯面,苏鸾微仰,二人脸对着脸,一高一低,一拳之距。陆錦珩两鬓垂下价值连城的白翠珠穗儿,蹭在苏鸾的脸侧,随着他不经意的微动,那珠子灵巧的贴着苏鸾脸蛋儿转来转去,搅得她越发不自在。 僵持了一刻,陆錦珩半笑不笑的揶揄一句:“这碟子点心,当真矜贵。” 被眼前人的威压罩着,苏鸾一不敢推,二不敢退。只微微后撤着身子,面色惶惶。 她纤长的睫羽不自然的搭拢下去,在眼下罩出一小片阴影。一双漂亮的眼睛半阖上,掩了眸中光华,便使得琼鼻之下的那张红菱小口,格外醒目起来。 陆錦珩也微垂着眼睑,视线落在那红艳艳的唇瓣儿上。 今日抱苏鸾回府时,她面色苍白,唇间也无半点儿血色,着实令他小小紧张了一把。苏鸾醒后来偏厅,他也细瞧过,人虽醒了面容却是依旧憔悴的。直到被他唬弄着吃了几口自己做的点心,脸上才算有了两分颜色。 而这会儿,她被他近身贴着,脸蛋儿已是红得像擦了蔷薇色胭脂。 这才对。 正在此时,突然的“啪嗒”一声清脆响,令苏鸾打了个寒颤。接着一阵凉风拂过来,苏鸾扭头看,见是陆錦珩打了扇子。 同时耳边响起他戏谑的声音:“可是我这偏厅太过融暖,才令得苏姑娘粉脸生了红霞?” “世子……”苏鸾终是忍无可忍,向后撤了一大步,先是蛾眉微蹙着对峙片刻,既而直接跪下! 她看出陆錦珩今日对她几番逗弄,没有轻易饶过的意思。可她也知陆錦珩心里看重与原主的旧时渊源,不会当真怪罪于她。 故而苏鸾打定了主意,与其再三伏低做小隐忍退让,倒不如干脆挑明,将话说个清楚明白! 其实苏鸾也想不通,书中明明冷傲孤清不屑于各种美人儿的陆錦珩,怎会莫名对她生了意?且不论他有几分真情,几分作戏,书中的陆錦珩可是只爱江山,送上门儿的绝色都无暇顾上一眼! 她到底是不经意间做了什么,才让他如此区别对待? 她改还不行吗! 显然,苏鸾的举动令陆錦珩意外了一把,他顿时敛了眼尾那丝轻佻,“你这是做何?” “世子,您一而再的照拂臣女,难道不是因着你我往昔有旧?世子既是个念旧情之人,又怎忍屡屡令臣女作难?您是高高在上的雍王府世子爷,臣女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家女,您出于新鲜亦或逗弄的心思,随便吓唬臣女几句,臣女便会心慌腿软……” 苏鸾这话说的真情实感,可怜兮兮。任谁听了,都会自责自己欺负了这么一个荏弱无力的小姑娘。 简直有辱男子气概! 苏鸾虽至今不知陆錦珩与原主到底有何瓜葛,但她笃信,能让陆錦珩再三出手相救,如此在意之人,定是昔日认识的。 133.第 133 章 …  苏鸾却未意识到陆錦珩的怪异, 只惭愧的低下头去, 心虚避开那人眼神, 而后轻声且认真的解释起来。 “世子平日惯熟了郡王府的珍馐美馔, 那日驾临敝府, 只是觉得粗茶淡饭有几分新鲜, 故而久久难忘。世子纵有与民同乐忆苦思甜之心, 然臣女手艺实在粗鄙难登大雅, 无法令世子满意, 还请世子恕罪。” 苏鸾这厢谨小慎微的解释了一通,陆錦珩却是失笑:“我何时说过不满意?” 闻声, 苏鸾怯生生的抬起头来, 望向斜倚在绸靠上的陆錦珩,眉心微蹙。她发现陆錦珩的眼神带着莫名的戏谑之意, 不禁咬了咬下唇,耳边开始回响起他先前那句“稍甜一些”。 方才苏鸾只当是菜色酸甜不合陆錦珩的口,令得他不满意。然此时苏鸾才发现,陆錦珩并没有半丝不悦的样子,他面上笑意虽不明朗,却是有些意味深远, 不似拘于菜肴。 故而,他先前那句指的并非是甜品的味道?而是……与她共用的金匙…… 陆錦珩这是在□□裸的挑逗她! 纵是看明白了, 苏鸾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她知原主在陆錦珩心中有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地位, 故而笃信陆錦珩至少不会太过份, 无非就是几句世家公子们逗弄姑娘的轻佻之语。她既反抗不得, 让他占些口角上的便宜便罢了。 只是先前苏鸾起身想去唤刘公公时,被陆錦珩这蓦地一扯,距离骤然拉近了许多。现下他抬头看她,竟是近在咫尺,让苏鸾很是不自在。 犹豫片刻,苏鸾眼底突地浮起一丝决然,而后强挤了个谄笑。 陆錦珩这种人城府极深,面上总是平静无波,然苏鸾相信,他各种小九九在心下算得很精。谁人受了他几回恩惠,却装作没事人儿一样不思回报,便等同触了他的逆鳞,迟早被他清算! 是以,苏鸾便打算顺毛摸,先赚个好脸色,然后恭维上几句,早早告辞。 “上回在汝阳侯府,臣女的父亲一时眼花手拙,弄坏了世子的御赐玉环,实属不该。所幸世子宽仁大义,未多计较,给了臣女恕罪的机会,臣女心中万分感激!只是未想到前罪尚未赎,又承了世子的救命之恩,这情份是越欠越多……” 说到这儿,苏鸾又想起戏台上陆錦珩帮她遮掩之事,便一并提出来致谢:“还有上回在众人面前,臣女表演的那套拙劣戏法儿,得世子庇护,才免于出丑。” 将各种赎罪谢恩之辞说罢,苏鸾终是松了一口气儿,而后看了眼榻案上那碟子甜点,“世子仅让臣女以这粗简甜点回报,臣女实在是惭愧。不过这些玩意儿既勉强能入世子的口,臣女也是安心了。” 苏鸾本以为自己说的如此真诚,陆錦珩怎么也会客套上一两句,而后她便可以趁着势进入正题。可陆錦珩至今没有接她半个字儿,只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越发使得苏鸾恛惶无措。 顿了一刻,见陆錦珩确实无回应的意思,苏鸾只得生硬的带入正题:“世子几番助臣女脱解困局,实属怜贫惜弱,臣女感激不尽。今日又在府中叨扰多时,眼下臣女身子既已无碍,便打算……” “打算如何报答救命之恩?”陆錦珩突然唇角一勾,厚沉的声音压过了苏鸾的‘告辞’二字。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而后眸色慌张起来。 见她一时没话可说,陆錦珩又温和淡笑着问道:“我统共帮了你几回?” “三……三回。” 陆錦珩微微侧眸睨了眼那翠玉碟子:“那这甜点到底是为了哪回?” “都为……”作此答时,苏鸾亦是心中发虚,捎带着声音也低哑哑的,无甚底气。 “呵,”陆錦珩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而后起身。 原本距离就近,陆錦珩起身时不易察觉的往前移了半步,近乎与苏鸾贴上!他身量高大修长,苏鸾只觉一道阴影兜头罩下,似座大山般迫慑着她。 苏鸾不敢太过放肆转身逃跑,但她还是出于本能的后退了小半步,想在二人间容出半臂空间。而陆錦珩就势往前俯了俯身子,再次由高迫低的欺近! 陆錦珩俯面,苏鸾微仰,二人脸对着脸,一高一低,一拳之距。陆錦珩两鬓垂下价值连城的白翠珠穗儿,蹭在苏鸾的脸侧,随着他不经意的微动,那珠子灵巧的贴着苏鸾脸蛋儿转来转去,搅得她越发不自在。 僵持了一刻,陆錦珩半笑不笑的揶揄一句:“这碟子点心,当真矜贵。” 被眼前人的威压罩着,苏鸾一不敢推,二不敢退。只微微后撤着身子,面色惶惶。 她纤长的睫羽不自然的搭拢下去,在眼下罩出一小片阴影。一双漂亮的眼睛半阖上,掩了眸中光华,便使得琼鼻之下的那张红菱小口,格外醒目起来。 陆錦珩也微垂着眼睑,视线落在那红艳艳的唇瓣儿上。 今日抱苏鸾回府时,她面色苍白,唇间也无半点儿血色,着实令他小小紧张了一把。苏鸾醒后来偏厅,他也细瞧过,人虽醒了面容却是依旧憔悴的。直到被他唬弄着吃了几口自己做的点心,脸上才算有了两分颜色。 而这会儿,她被他近身贴着,脸蛋儿已是红得像擦了蔷薇色胭脂。 这才对。 正在此时,突然的“啪嗒”一声清脆响,令苏鸾打了个寒颤。接着一阵凉风拂过来,苏鸾扭头看,见是陆錦珩打了扇子。 同时耳边响起他戏谑的声音:“可是我这偏厅太过融暖,才令得苏姑娘粉脸生了红霞?” “世子……”苏鸾终是忍无可忍,向后撤了一大步,先是蛾眉微蹙着对峙片刻,既而直接跪下! 她看出陆錦珩今日对她几番逗弄,没有轻易饶过的意思。可她也知陆錦珩心里看重与原主的旧时渊源,不会当真怪罪于她。 故而苏鸾打定了主意,与其再三伏低做小隐忍退让,倒不如干脆挑明,将话说个清楚明白! 其实苏鸾也想不通,书中明明冷傲孤清不屑于各种美人儿的陆錦珩,怎会莫名对她生了意?且不论他有几分真情,几分作戏,书中的陆錦珩可是只爱江山,送上门儿的绝色都无暇顾上一眼! 她到底是不经意间做了什么,才让他如此区别对待? 她改还不行吗! 显然,苏鸾的举动令陆錦珩意外了一把,他顿时敛了眼尾那丝轻佻,“你这是做何?” “世子,您一而再的照拂臣女,难道不是因着你我往昔有旧?世子既是个念旧情之人,又怎忍屡屡令臣女作难?您是高高在上的雍王府世子爷,臣女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家女,您出于新鲜亦或逗弄的心思,随便吓唬臣女几句,臣女便会心慌腿软……” 苏鸾这话说的真情实感,可怜兮兮。任谁听了,都会自责自己欺负了这么一个荏弱无力的小姑娘。 简直有辱男子气概! 苏鸾虽至今不知陆錦珩与原主到底有何瓜葛,但她笃信,能让陆錦珩再三出手相救,如此在意之人,定是昔日认识的。 134.第 134 章 … 苏道北以前是在大户人家做西席先生的, 最重规矩,故而便是在青州苦寒之地, 苏家的规矩亦是一刻不曾荒废。如今苏道北官至六品, 大小算是个人物了, 较之过去显达不少, 苏家的表面规矩自然就更大了。 “今儿个奇了怪了, 往日这时候老爷早散衙回府了,还是头回这么晚。”说话的人是柳姨娘,苏道北在娶正室夫人前的通房丫鬟,也就是苏家大女儿苏安的生母。在秦室进门后不久,她便也顺理成章的被抬了妾室身份。 秦氏斜眼瞥了柳姨娘一眼,看她举着帕子在脸上拭来拭去的搔首弄姿样子就心烦, 但拘着当家夫人的气度也不好跟她一般见识, 只半含着笑意讥刺了句:“怎么, 你先饿了?” “没……没有。”被秦氏不咸不淡的呛了句, 柳姨娘立马收敛了许多, 将帕子塞回衣襟里, 本本分分的坐好了继续等老爷回来。 说起来,这柳姨娘得女虽早,但跟老爷时年龄却是小的, 十五跟了老爷,十六便生下了长女苏安。苏安较苏鸾大整整五岁, 而柳姨娘却只比秦氏长一岁。且因着做妾无需操持家中庶务的原故, 柳姨娘三十有六的年岁, 看上去却还只似个小妇人般。加之柳眉细眼的,皮相里便带了姨太风韵,与秦室天生的端雅正妻相,刚好南辕北辙。 眼见娘亲被怼了个没脸,柳姨娘的小女儿苏卉有些不是滋味儿了,但她又不敢直接对着秦氏说嘴,便扭着看向左手边的苏鸾,佯作一副没心机的问起:“四妹妹,听下人说你们今日去隆兴寺上香,遇到孝安伯府的人了?” 书中原主因着性格包子,故而即使在未出阁时,也没过过真正的舒心日子。她这个三姐姐虽不至像薛家人那样坑她害她,但性格缘故,大事小事话里话外总爱骑她一头。这就足以让日子过的很不爽了! 苏鸾自问没有原主那般圣母修养菩萨心性,加之又了解苏卉的性格,她这一张嘴,苏鸾便知她安的是何心思。 “好像是吧。”苏鸾漫不经心的答着,端起一杯热茶来吹了吹浮叶。她知道接下来苏卉该明知故问,问她们有没有同孝安伯府的人打招呼了。 这个时辰父亲随时会回来,苏卉此时提起这事儿来,无非是想让这顿饭吃的不痛快。毕竟苏安也是苏道北的亲生女儿,父亲如何会真的不关心她? 苏安出嫁两年也只往家中寄了两封信而已,且皆只寥寥数语,都是些流于表面的肤浅祝好之辞。便是这样,苏道北还是拿着那信能反复看上几十遍。 然而苏安是去给孝安伯府的庶子作妾,苏道北当年恨不得以死相逼都没能拦住,如今纵是再想她,再担心她,也拉不下脸来登府求见。偏偏苏安也狠下了心肠,不主动回娘家。这种局面僵持了整整两年,苏道北是又怨愤又忐忑。 苏鸾知道,苏道北嘴上说着谁也不许给苏安回信,只当没她这个女儿!实则却是想逼着苏安亲自回娘家来看一眼。 是以,过会儿若是苏道北知道秦氏母女明明碰上了孝安伯府的人,却也不问上一句苏安的近况,定是又会心绪复杂,暗暗怨怪秦氏。 苏道北便是如此一个人,他的面子要守,可旁人若是真对苏安的死活毫不关心,他又该觉得那人刻毒薄凉了。毕竟对于这事,他没有明示过,只明示过不上门,不回信。 果不其然,苏卉很快便开口又问:“那四妹妹可有上前去寒暄两句,打听打听大姐姐的消息?”苏卉满眼期冀的望着苏鸾,甚至两只手还情不自禁的搭在了苏鸾的右手臂上。 苏鸾先是有些无奈的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接着又弯了个夸张弧度,眯着一双杏眼笑的假假的,口中笃定道:“当然!” 这回答显然出乎了苏卉的推演,她不由得面上怔了怔,拆穿道:“可是冬儿给我说没有。” 苏鸾:“那三姐姐既然早就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苏卉:“……” 长辈肚子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岂是苏卉一个十六的小丫头能想到的?苏鸾暗暗窥了柳姨娘一眼,见她面色唰的一下变白了,心中便也了然了。 这个柳姨娘果真是个聪慧的,知道自己的妾室身份话多了招烦,便许多关键的东西自己不去说,而透过孩子的嘴去说。她是吃准了苏道北的性子,只有妻妾观念,却无嫡庶观念,故而从不会怪苏卉僭越。 孩子们一番明里暗里的言语较量,秦氏虽不掺和,却是暗暗竖起了耳朵在听。发现苏鸾都会埋圈子诱敌了,秦氏眼中掠过一道精光,面色不波,却是隐含得意。 这时守在花厅门外的丫鬟行了个礼:“老爷回来了。” 这一声屋里的人皆听到了,一个个起身挂着笑容恭候苏道北进屋入席。丫鬟代为推开门,苏道北着一身回府换好的素色燕服入了屋来。 虽在青州落魄了九年,但他早年给豪门勋贵们为师的诗礼气度还在,如今一朝显达,仍是撑得起这身华衣。 四十堪堪出头的年纪,尚是为朝廷效命的好时候,自从月前调离回京后,每日苏道北散衙回府,皆是带着一脸春风得意,使得那张偏于清瘦的脸看上去焕发了许多。就连稀疏的一小把胡子也似回了春般,乌黑康健。 “老爷。”秦氏唤着迎上前去,接了苏道北一同落坐,之后柳姨娘与子女们才跟着落坐。这便是正室夫人可有的体面,与夫君平起平坐。 苏道北动了第一筷子后,这便算是正式开饭了。不过他也没怎么急着吃,动了两下便将筷子放了一边,看着坐在自己左手边儿的儿子,问道:“慕远的文章写的如何了?用完饭后拿来给我看看。” 苏慕远连忙也跟着放下筷子,微微颔首道:“是,父亲。” 苏慕远是苏家唯一的公子,秦氏所出,今年十七,排行老二,比苏安小三岁,比苏鸾大两岁。苏道北回府前,苏府是女眷们的天下,苏慕远缩在一旁不言不语毫无存在感。这会儿父亲回来了,他才突然有了些许存在感。 父子俩如往常般承包着开饭初段的聊天,苏卉夹了一块儿炖的糯软的福字瓜,左手小心的托着起身放到苏道北面前的碟子里,笑道:“父亲二哥别光顾着说话,快尝尝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好。”苏道北笑着夹起来品尝,只当是苏卉孝顺,全然不曾多想。 而苏鸾心里却明白的很,苏卉这是还要继续父亲回来前的那个话题,借着夹菜中断父亲与二哥的聊天,以便使自己接下来的开口显得不那么突兀与心机。 秦氏自然也是看出来的,于是便想着干脆自己先坦白好了,反正老爷也未必真会往坏里想她。 就在秦夫人与苏卉两人的嘴同时微启之时,苏鸾的声音竟然率先而出。 “父亲,鸾儿有件事想问您。” 苏道北边吃着福字瓜,边应道:“鸾儿问吧。” “父亲,既然咱们回了京,日后便随时随地可能遇上一些京中故人,那是否要主动去问候呢?” 苏道北蓦地顿了下动作,抬头看看苏鸾,眼中带着赞许之意:“鸾儿这问题问的好!” 接着他扫视一圈儿家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早该成规矩立下去,便放了筷子极郑重的明示道:“咱们苏家被驱出京城之时,我曾将新的落脚地分别写信告知京中故人。这些年哪些依旧维持着往来,你们皆知道,这些人皆是君子,无论未来贫富,咱们苏家都是愿意交一辈子的!至于旁的那些,若是他们主动问候了,你们便也寒暄两句。若是他们不问的,谁也不许腆颜去招惹!” “知道了,老爷。” “是,父亲。” 众人明白的应了之后,苏鸾又继续问道:“父亲,那一家的呢?” 苏道北先是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女儿口中的‘那一家’指的是苏安的婆家,孝安伯府。略一迟疑,也道:“还是那话,若是他们主动拉关系了,便可寒暄上两句。若是他们不理的,谁也不许拉下脸来上赶着!” “噢,知道了。”苏鸾满意的笑笑,而后故意看了眼身旁的苏卉,之后便开开心心的低头吃饭。 苏卉之前在心头盘旋了许久的那个话题,只得就这么搁放了。悻悻的拿起筷子吃饭,再也没有什么话想说。连带着一旁的柳姨娘也如霜打的茄子般,顿时蔫儿了下去,整顿饭都再没心思卖弄一分风情。 只是心道,老爷还指望着伯爷府的人能屈尊降贵?这种亲家,纵是上赶着能给回个好脸色就不错了!如今老爷这话一撂,日后她岂不是更没机会打听安儿的消息了…… 在候府管家的引领下,苏家的马车依序停进偏院儿,而后又随着门房的人自正门入了汝阳侯府。 134.第 134 章 … 苏道北以前是在大户人家做西席先生的, 最重规矩,故而便是在青州苦寒之地, 苏家的规矩亦是一刻不曾荒废。如今苏道北官至六品, 大小算是个人物了, 较之过去显达不少, 苏家的表面规矩自然就更大了。 “今儿个奇了怪了, 往日这时候老爷早散衙回府了,还是头回这么晚。”说话的人是柳姨娘,苏道北在娶正室夫人前的通房丫鬟,也就是苏家大女儿苏安的生母。在秦室进门后不久,她便也顺理成章的被抬了妾室身份。 秦氏斜眼瞥了柳姨娘一眼,看她举着帕子在脸上拭来拭去的搔首弄姿样子就心烦, 但拘着当家夫人的气度也不好跟她一般见识, 只半含着笑意讥刺了句:“怎么, 你先饿了?” “没……没有。”被秦氏不咸不淡的呛了句, 柳姨娘立马收敛了许多, 将帕子塞回衣襟里, 本本分分的坐好了继续等老爷回来。 说起来,这柳姨娘得女虽早,但跟老爷时年龄却是小的, 十五跟了老爷,十六便生下了长女苏安。苏安较苏鸾大整整五岁, 而柳姨娘却只比秦氏长一岁。且因着做妾无需操持家中庶务的原故, 柳姨娘三十有六的年岁, 看上去却还只似个小妇人般。加之柳眉细眼的,皮相里便带了姨太风韵,与秦室天生的端雅正妻相,刚好南辕北辙。 眼见娘亲被怼了个没脸,柳姨娘的小女儿苏卉有些不是滋味儿了,但她又不敢直接对着秦氏说嘴,便扭着看向左手边的苏鸾,佯作一副没心机的问起:“四妹妹,听下人说你们今日去隆兴寺上香,遇到孝安伯府的人了?” 书中原主因着性格包子,故而即使在未出阁时,也没过过真正的舒心日子。她这个三姐姐虽不至像薛家人那样坑她害她,但性格缘故,大事小事话里话外总爱骑她一头。这就足以让日子过的很不爽了! 苏鸾自问没有原主那般圣母修养菩萨心性,加之又了解苏卉的性格,她这一张嘴,苏鸾便知她安的是何心思。 “好像是吧。”苏鸾漫不经心的答着,端起一杯热茶来吹了吹浮叶。她知道接下来苏卉该明知故问,问她们有没有同孝安伯府的人打招呼了。 这个时辰父亲随时会回来,苏卉此时提起这事儿来,无非是想让这顿饭吃的不痛快。毕竟苏安也是苏道北的亲生女儿,父亲如何会真的不关心她? 苏安出嫁两年也只往家中寄了两封信而已,且皆只寥寥数语,都是些流于表面的肤浅祝好之辞。便是这样,苏道北还是拿着那信能反复看上几十遍。 然而苏安是去给孝安伯府的庶子作妾,苏道北当年恨不得以死相逼都没能拦住,如今纵是再想她,再担心她,也拉不下脸来登府求见。偏偏苏安也狠下了心肠,不主动回娘家。这种局面僵持了整整两年,苏道北是又怨愤又忐忑。 苏鸾知道,苏道北嘴上说着谁也不许给苏安回信,只当没她这个女儿!实则却是想逼着苏安亲自回娘家来看一眼。 是以,过会儿若是苏道北知道秦氏母女明明碰上了孝安伯府的人,却也不问上一句苏安的近况,定是又会心绪复杂,暗暗怨怪秦氏。 苏道北便是如此一个人,他的面子要守,可旁人若是真对苏安的死活毫不关心,他又该觉得那人刻毒薄凉了。毕竟对于这事,他没有明示过,只明示过不上门,不回信。 果不其然,苏卉很快便开口又问:“那四妹妹可有上前去寒暄两句,打听打听大姐姐的消息?”苏卉满眼期冀的望着苏鸾,甚至两只手还情不自禁的搭在了苏鸾的右手臂上。 苏鸾先是有些无奈的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接着又弯了个夸张弧度,眯着一双杏眼笑的假假的,口中笃定道:“当然!” 这回答显然出乎了苏卉的推演,她不由得面上怔了怔,拆穿道:“可是冬儿给我说没有。” 苏鸾:“那三姐姐既然早就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苏卉:“……” 长辈肚子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岂是苏卉一个十六的小丫头能想到的?苏鸾暗暗窥了柳姨娘一眼,见她面色唰的一下变白了,心中便也了然了。 这个柳姨娘果真是个聪慧的,知道自己的妾室身份话多了招烦,便许多关键的东西自己不去说,而透过孩子的嘴去说。她是吃准了苏道北的性子,只有妻妾观念,却无嫡庶观念,故而从不会怪苏卉僭越。 孩子们一番明里暗里的言语较量,秦氏虽不掺和,却是暗暗竖起了耳朵在听。发现苏鸾都会埋圈子诱敌了,秦氏眼中掠过一道精光,面色不波,却是隐含得意。 这时守在花厅门外的丫鬟行了个礼:“老爷回来了。” 这一声屋里的人皆听到了,一个个起身挂着笑容恭候苏道北进屋入席。丫鬟代为推开门,苏道北着一身回府换好的素色燕服入了屋来。 虽在青州落魄了九年,但他早年给豪门勋贵们为师的诗礼气度还在,如今一朝显达,仍是撑得起这身华衣。 四十堪堪出头的年纪,尚是为朝廷效命的好时候,自从月前调离回京后,每日苏道北散衙回府,皆是带着一脸春风得意,使得那张偏于清瘦的脸看上去焕发了许多。就连稀疏的一小把胡子也似回了春般,乌黑康健。 “老爷。”秦氏唤着迎上前去,接了苏道北一同落坐,之后柳姨娘与子女们才跟着落坐。这便是正室夫人可有的体面,与夫君平起平坐。 苏道北动了第一筷子后,这便算是正式开饭了。不过他也没怎么急着吃,动了两下便将筷子放了一边,看着坐在自己左手边儿的儿子,问道:“慕远的文章写的如何了?用完饭后拿来给我看看。” 苏慕远连忙也跟着放下筷子,微微颔首道:“是,父亲。” 苏慕远是苏家唯一的公子,秦氏所出,今年十七,排行老二,比苏安小三岁,比苏鸾大两岁。苏道北回府前,苏府是女眷们的天下,苏慕远缩在一旁不言不语毫无存在感。这会儿父亲回来了,他才突然有了些许存在感。 父子俩如往常般承包着开饭初段的聊天,苏卉夹了一块儿炖的糯软的福字瓜,左手小心的托着起身放到苏道北面前的碟子里,笑道:“父亲二哥别光顾着说话,快尝尝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好。”苏道北笑着夹起来品尝,只当是苏卉孝顺,全然不曾多想。 而苏鸾心里却明白的很,苏卉这是还要继续父亲回来前的那个话题,借着夹菜中断父亲与二哥的聊天,以便使自己接下来的开口显得不那么突兀与心机。 秦氏自然也是看出来的,于是便想着干脆自己先坦白好了,反正老爷也未必真会往坏里想她。 就在秦夫人与苏卉两人的嘴同时微启之时,苏鸾的声音竟然率先而出。 “父亲,鸾儿有件事想问您。” 苏道北边吃着福字瓜,边应道:“鸾儿问吧。” “父亲,既然咱们回了京,日后便随时随地可能遇上一些京中故人,那是否要主动去问候呢?” 苏道北蓦地顿了下动作,抬头看看苏鸾,眼中带着赞许之意:“鸾儿这问题问的好!” 接着他扫视一圈儿家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早该成规矩立下去,便放了筷子极郑重的明示道:“咱们苏家被驱出京城之时,我曾将新的落脚地分别写信告知京中故人。这些年哪些依旧维持着往来,你们皆知道,这些人皆是君子,无论未来贫富,咱们苏家都是愿意交一辈子的!至于旁的那些,若是他们主动问候了,你们便也寒暄两句。若是他们不问的,谁也不许腆颜去招惹!” “知道了,老爷。” “是,父亲。” 众人明白的应了之后,苏鸾又继续问道:“父亲,那一家的呢?” 苏道北先是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女儿口中的‘那一家’指的是苏安的婆家,孝安伯府。略一迟疑,也道:“还是那话,若是他们主动拉关系了,便可寒暄上两句。若是他们不理的,谁也不许拉下脸来上赶着!” “噢,知道了。”苏鸾满意的笑笑,而后故意看了眼身旁的苏卉,之后便开开心心的低头吃饭。 苏卉之前在心头盘旋了许久的那个话题,只得就这么搁放了。悻悻的拿起筷子吃饭,再也没有什么话想说。连带着一旁的柳姨娘也如霜打的茄子般,顿时蔫儿了下去,整顿饭都再没心思卖弄一分风情。 只是心道,老爷还指望着伯爷府的人能屈尊降贵?这种亲家,纵是上赶着能给回个好脸色就不错了!如今老爷这话一撂,日后她岂不是更没机会打听安儿的消息了…… 在候府管家的引领下,苏家的马车依序停进偏院儿,而后又随着门房的人自正门入了汝阳侯府。 135.第 135 章 …  时刻警醒之人, 自是对近身事物格外敏感,便是一草一叶的微动,都能引起警觉。陆錦珩便是如此,在苏鸾抬手的档口, 他眼尾余光已本能的朝高处瞥去。 青灰色的廊顶, 不起眼的纤缟素裙,倒衬得露于雾袖外的那一小截细白腕子格外点眼。金阳残照下,那嫩滑皮子白的莹莹发亮,如柔软雅淡的上好白绸般让人心生恋慕, 想要绾握把玩。 只是那般荏弱, 怕是捏上一捏, 骨头也要酥碎了。 陆錦珩脚下的步子似有放慢,却未有半刻驻停, 眸光轻佻的在那廊檐上划了个弧儿便掠过,接着便在苏道北的指引下, 径直去往了花厅。 苏鸾放下手睁开眼时, 见人已然走远,便小心翼翼的爬起, 朝着门房唤了声, 很快得了梯子下去。 经了这一番攀爬, 裙子已是难再见客, 苏鸾紧跑着回房换了身暗绣银丝的素白襦裙, 又去厨房端了碟儿打掩护用的糕点, 这才回到花厅。 丫鬟们正鱼贯而入奉茶侍点, 苏鸾随在她们身后进屋。若是单以衣妆论,怕是她素淡的连这些丫鬟也不如。 这会儿陆錦珩正端坐在苏家特意备下的一张红木尊椅上,苏家人则虔敬的站在世子五步之外。苏道北打头站着,微微颔首说了些欢迎之词,全然未发现苏鸾此时进屋。 站在苏道北身后的秦氏,看到女儿进来时微微一怔,略露失望之态。她明明特意叮嘱过,今日贵人登门,大家需穿戴体面些,以示敬重。 只是顿了顿,秦氏又好似明白了女儿的苦心。眼前这位雍郡王府的世子,的确是个不宜开罪,又不宜惹他注目的主儿。 昨日秦氏还与女儿讲起美人褒姒的典故。此女本是小国乞降求和的献物,离了母国不哭不笑,话也少言。便是整日里如此端着,却仍被后人叱为魅惑君主的妖姬。 可见女人但凡是生得美了,便是行事作风再拘板,也敌不住祸从天降。而苏鸾这张脸,又何尝不是生得太过招人儿了些。 看到苏鸾借着丫鬟们上菜的掩遮,不着痕迹的站到了苏卉身后,秦氏陡然欣慰。女儿记住了她的教导,不该出头之时,便要自掩锋芒。 苏道北的客套之辞说的差不多了,回头看了看,见苏鸾不知何时过来了,便一块石头落了地般转回头来,对着尊位上的贵人浅行一礼,“世子,下官家眷皆已在此,还请世子受我们全家一拜!” 苏道北心心念念的要带着全家行此大礼,倒也并非单纯的出于谢恩,更多还是出于畏惧。世子若是当真要翻查当年的天灾人祸,他得让世子明白,苏家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无胆儿掺和那些逾规越举的事儿。 就在苏道北带头欲下跪之际,只见陆錦珩抬起白皙清癯的手来,骨节分明指尖儿挥了两下,立马便有两个贴身长随上前架住了苏道北与秦氏。 苏家其它人倒是跪下了,可也愣住了。 接着便见陆錦珩声色沉沉的说道:“苏大人怎么说也是住过郡王府的西厢,与本世子挂了两年师徒名义的,哪有先生给弟子跪得道理?” 既然道理点明了,随从便也放开了苏道北夫妇,退回世子身后。苏道北尚好,秦氏可是吓的不轻!就方才他们骤然冲上来架住他们的劲儿,还真是让人不往好处想。 苏道北躬了躬身子,恢复笑颜道:“世子说的自是有理,但世子是皇亲贵胄,下官此前却只算一介布衣,论起来,也是跪得的。” “呵。”不掺情感的干笑一声,陆錦珩垂眸睨了眼跪在地上的柳姨娘,和苏家小辈儿们,“让小辈儿们拜一拜便算了。” 听世子这样说,苏道北与秦氏便只躬身谢了个恩,其它人则是实实在在的埋下头叩拜。 苏鸾一双纤细绵软的手按在青石地面儿上,葱白似的指尖儿微微着力。陆錦珩半垂着眼睑,面色无波的看在眼里,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一句:“起吧。” 他倒并非是喜欢看苏鸾跪他,只是见她此时安安静静的小模样,有些乖巧。 众人起身。旁人脸上皆是带着三分笑意,柳姨娘的脸色可就有些窘迫了。她一个做娘的人,生生成了世子口中的‘小辈儿’! 礼既行过了,苏道北便让柳姨娘带了三个孩子退出花厅,由他与夫人招待世子。毕竟偏房妾室与小辈儿们是在贵人面前上不得桌的。 离开时,苏卉尚是一脸的不舍。只有在陆錦珩进屋时,她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就依着秦氏的要求,微垂着头不直视贵人。 苏鸾却是如蒙大赦!一出花厅的门,整个身子顿时松泛下来。 苏慕远的屋在西院儿,出了花厅便与大家分径而行。女眷们的院子都在东边,柳姨娘被个丫鬟搀着,打头走着,苏鸾苏卉走在后头,落了七八步距离。 这时苏卉一抬胳膊,扯住了苏鸾的雾袖。苏鸾纳闷的扭头看她,她挑了挑眉毛,见娘亲走的更远了,便拉了苏鸾去南面的假山后头。 “哎哎哎——三姐姐,你这是要干麻?”苏鸾边被苏卉拽着走,边不住的问。 停下来,苏卉松了苏鸾的胳膊,一脸神秘兮兮的问道:“鸾儿,刚刚你可看清世子了?他一点儿也不似传说中的凶神恶煞……想不到竟是这般秀丽矜贵的容貌。”说到这儿,苏卉情难自禁的泛起一抹羞赧,微微垂了头。 不必多问,只看眼下苏卉的这副表情,苏鸾便明白了。她这是被陆錦珩的皮相给骗了!苏鸾不免带着怜悯之意看着这个三姐姐,心下暗暗叹气。 书中的陆錦珩虽是一直未娶,却也从不缺上赶着贴上去的美人儿。只是那些美人儿的下场,有些令人唏嘘罢了。 其中有一回苏鸾记得很是清楚,那姑娘是个候府的庶女,为压过嫡出的姐妹一心想攀高门。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陆錦珩后,心生爱慕,不惜借着宫中辞岁迎新夜宴官眷之机,使出下情药的狠手段来搏上位!姑娘想着一但生米煮成熟饭,又是在宫里,陆錦珩若不肯娶她,圣上那关也是过不去的。 陆錦珩饮那杯酒时,便明了那小姐的盘算,却也未出言拆穿她,只暗中将两杯酒对调,使姑娘饮下了有药的那杯。待到那姑娘药性发作后,陆錦珩又命人塞了个宫里的小太监过去! 翌日,新年头一桩丑闻被宫里人发现,并上报给了皇上。那姑娘再无颜面回家面对亲人,当即剃度去了庵子做尼姑。 这些事,苏鸾自是无法对苏卉说。但即便没有姐妹情,至少还都姓苏呢!想了想,她还是劝了一句:“三姐姐,大姐姐的教训就摆在眼前呢。一个伯府都把咱们瞧到门缝儿里去了,郡王府,你以为能招来什么好果子?” “你!”苏卉前一刻还魂牵心痴的,这下便忿然作色,戟指怒目:“苏鸾,你敢这样说苏安姐姐!我这就告诉娘去!” 说罢,苏卉转身就要往柳姨娘的院子里去。 却也这时,一个丫鬟哭着朝二人跑来,人还没到跟前儿,话已是等不得了:“三小姐四小姐,孝安伯府的人带着大小姐来了!你们快去正堂看看吧!” 这丫鬟是柳姨娘贴身使唤的紫玉,分明是刚刚受了不小的委屈。苏鸾想着她定是无人可找了,才万不得已找到自己与苏卉头上。看来这孝安伯府的人,来者不善。 只苏卉却是个没头脑的,根本未有这许多联想,一听亲姐姐苏安回来了,便高兴道:“快,快带我去见大姐姐!” 苏卉跟着紫玉先一步跑去,苏鸾迟疑了下,也跟了上去。怎么也算是一家人,既有了事,自然要一起去面对。 沿着曲廊走到离正堂还有十数步时,苏鸾见早一步赶来的苏卉正僵僵的杵在门口,看是不曾进去。再走的近些,竟见她还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 苏鸾刚想开口问,就听到堂屋大姐姐苏安带着哭腔儿的声音: “为人妾者,不得与正室夫人平起平坐,不得对正室夫人双目直视,不得与正室夫人争吵顶嘴……正室夫人问话时,妾室答话需垂面,需细声,需恭敬。不得讪皮讪脸,不得问官答花……” 用饭时是男女宾分开各自用,但看戏时便要合在一个院子里。 西院儿的女眷们,已开始有人陆续离席往东院儿转移,苏鸾也匆匆拿帕子抹干净嘴儿,看看身旁的母亲和苏卉:“咱们也早些过去吧?” 苏鸾心下想的是趁着坐序未定,可以趁乱先与父亲见上一面,问问摔玉之事,看看父亲有何应对之策。 而秦氏抬眼不动声色的环顾了圈儿,说道:“再等一会儿吧,那边几位主人还没动,我不宜如此失仪。” 苏鸾顺着母亲所指看去,果然见候府的大夫人及霍妙菡的生母都还在主位上坐着。小辈儿心盛,一听有戏看早一刻离席不显什么,可母亲离开的确是有些失礼。便又道:“那母亲,鸾儿先去看看父亲,您过会儿与三姐姐一并过来。” 135.第 135 章 …  时刻警醒之人, 自是对近身事物格外敏感,便是一草一叶的微动,都能引起警觉。陆錦珩便是如此,在苏鸾抬手的档口, 他眼尾余光已本能的朝高处瞥去。 青灰色的廊顶, 不起眼的纤缟素裙,倒衬得露于雾袖外的那一小截细白腕子格外点眼。金阳残照下,那嫩滑皮子白的莹莹发亮,如柔软雅淡的上好白绸般让人心生恋慕, 想要绾握把玩。 只是那般荏弱, 怕是捏上一捏, 骨头也要酥碎了。 陆錦珩脚下的步子似有放慢,却未有半刻驻停, 眸光轻佻的在那廊檐上划了个弧儿便掠过,接着便在苏道北的指引下, 径直去往了花厅。 苏鸾放下手睁开眼时, 见人已然走远,便小心翼翼的爬起, 朝着门房唤了声, 很快得了梯子下去。 经了这一番攀爬, 裙子已是难再见客, 苏鸾紧跑着回房换了身暗绣银丝的素白襦裙, 又去厨房端了碟儿打掩护用的糕点, 这才回到花厅。 丫鬟们正鱼贯而入奉茶侍点, 苏鸾随在她们身后进屋。若是单以衣妆论,怕是她素淡的连这些丫鬟也不如。 这会儿陆錦珩正端坐在苏家特意备下的一张红木尊椅上,苏家人则虔敬的站在世子五步之外。苏道北打头站着,微微颔首说了些欢迎之词,全然未发现苏鸾此时进屋。 站在苏道北身后的秦氏,看到女儿进来时微微一怔,略露失望之态。她明明特意叮嘱过,今日贵人登门,大家需穿戴体面些,以示敬重。 只是顿了顿,秦氏又好似明白了女儿的苦心。眼前这位雍郡王府的世子,的确是个不宜开罪,又不宜惹他注目的主儿。 昨日秦氏还与女儿讲起美人褒姒的典故。此女本是小国乞降求和的献物,离了母国不哭不笑,话也少言。便是整日里如此端着,却仍被后人叱为魅惑君主的妖姬。 可见女人但凡是生得美了,便是行事作风再拘板,也敌不住祸从天降。而苏鸾这张脸,又何尝不是生得太过招人儿了些。 看到苏鸾借着丫鬟们上菜的掩遮,不着痕迹的站到了苏卉身后,秦氏陡然欣慰。女儿记住了她的教导,不该出头之时,便要自掩锋芒。 苏道北的客套之辞说的差不多了,回头看了看,见苏鸾不知何时过来了,便一块石头落了地般转回头来,对着尊位上的贵人浅行一礼,“世子,下官家眷皆已在此,还请世子受我们全家一拜!” 苏道北心心念念的要带着全家行此大礼,倒也并非单纯的出于谢恩,更多还是出于畏惧。世子若是当真要翻查当年的天灾人祸,他得让世子明白,苏家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无胆儿掺和那些逾规越举的事儿。 就在苏道北带头欲下跪之际,只见陆錦珩抬起白皙清癯的手来,骨节分明指尖儿挥了两下,立马便有两个贴身长随上前架住了苏道北与秦氏。 苏家其它人倒是跪下了,可也愣住了。 接着便见陆錦珩声色沉沉的说道:“苏大人怎么说也是住过郡王府的西厢,与本世子挂了两年师徒名义的,哪有先生给弟子跪得道理?” 既然道理点明了,随从便也放开了苏道北夫妇,退回世子身后。苏道北尚好,秦氏可是吓的不轻!就方才他们骤然冲上来架住他们的劲儿,还真是让人不往好处想。 苏道北躬了躬身子,恢复笑颜道:“世子说的自是有理,但世子是皇亲贵胄,下官此前却只算一介布衣,论起来,也是跪得的。” “呵。”不掺情感的干笑一声,陆錦珩垂眸睨了眼跪在地上的柳姨娘,和苏家小辈儿们,“让小辈儿们拜一拜便算了。” 听世子这样说,苏道北与秦氏便只躬身谢了个恩,其它人则是实实在在的埋下头叩拜。 苏鸾一双纤细绵软的手按在青石地面儿上,葱白似的指尖儿微微着力。陆錦珩半垂着眼睑,面色无波的看在眼里,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一句:“起吧。” 他倒并非是喜欢看苏鸾跪他,只是见她此时安安静静的小模样,有些乖巧。 众人起身。旁人脸上皆是带着三分笑意,柳姨娘的脸色可就有些窘迫了。她一个做娘的人,生生成了世子口中的‘小辈儿’! 礼既行过了,苏道北便让柳姨娘带了三个孩子退出花厅,由他与夫人招待世子。毕竟偏房妾室与小辈儿们是在贵人面前上不得桌的。 离开时,苏卉尚是一脸的不舍。只有在陆錦珩进屋时,她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就依着秦氏的要求,微垂着头不直视贵人。 苏鸾却是如蒙大赦!一出花厅的门,整个身子顿时松泛下来。 苏慕远的屋在西院儿,出了花厅便与大家分径而行。女眷们的院子都在东边,柳姨娘被个丫鬟搀着,打头走着,苏鸾苏卉走在后头,落了七八步距离。 这时苏卉一抬胳膊,扯住了苏鸾的雾袖。苏鸾纳闷的扭头看她,她挑了挑眉毛,见娘亲走的更远了,便拉了苏鸾去南面的假山后头。 “哎哎哎——三姐姐,你这是要干麻?”苏鸾边被苏卉拽着走,边不住的问。 停下来,苏卉松了苏鸾的胳膊,一脸神秘兮兮的问道:“鸾儿,刚刚你可看清世子了?他一点儿也不似传说中的凶神恶煞……想不到竟是这般秀丽矜贵的容貌。”说到这儿,苏卉情难自禁的泛起一抹羞赧,微微垂了头。 不必多问,只看眼下苏卉的这副表情,苏鸾便明白了。她这是被陆錦珩的皮相给骗了!苏鸾不免带着怜悯之意看着这个三姐姐,心下暗暗叹气。 书中的陆錦珩虽是一直未娶,却也从不缺上赶着贴上去的美人儿。只是那些美人儿的下场,有些令人唏嘘罢了。 其中有一回苏鸾记得很是清楚,那姑娘是个候府的庶女,为压过嫡出的姐妹一心想攀高门。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陆錦珩后,心生爱慕,不惜借着宫中辞岁迎新夜宴官眷之机,使出下情药的狠手段来搏上位!姑娘想着一但生米煮成熟饭,又是在宫里,陆錦珩若不肯娶她,圣上那关也是过不去的。 陆錦珩饮那杯酒时,便明了那小姐的盘算,却也未出言拆穿她,只暗中将两杯酒对调,使姑娘饮下了有药的那杯。待到那姑娘药性发作后,陆錦珩又命人塞了个宫里的小太监过去! 翌日,新年头一桩丑闻被宫里人发现,并上报给了皇上。那姑娘再无颜面回家面对亲人,当即剃度去了庵子做尼姑。 这些事,苏鸾自是无法对苏卉说。但即便没有姐妹情,至少还都姓苏呢!想了想,她还是劝了一句:“三姐姐,大姐姐的教训就摆在眼前呢。一个伯府都把咱们瞧到门缝儿里去了,郡王府,你以为能招来什么好果子?” “你!”苏卉前一刻还魂牵心痴的,这下便忿然作色,戟指怒目:“苏鸾,你敢这样说苏安姐姐!我这就告诉娘去!” 说罢,苏卉转身就要往柳姨娘的院子里去。 却也这时,一个丫鬟哭着朝二人跑来,人还没到跟前儿,话已是等不得了:“三小姐四小姐,孝安伯府的人带着大小姐来了!你们快去正堂看看吧!” 这丫鬟是柳姨娘贴身使唤的紫玉,分明是刚刚受了不小的委屈。苏鸾想着她定是无人可找了,才万不得已找到自己与苏卉头上。看来这孝安伯府的人,来者不善。 只苏卉却是个没头脑的,根本未有这许多联想,一听亲姐姐苏安回来了,便高兴道:“快,快带我去见大姐姐!” 苏卉跟着紫玉先一步跑去,苏鸾迟疑了下,也跟了上去。怎么也算是一家人,既有了事,自然要一起去面对。 沿着曲廊走到离正堂还有十数步时,苏鸾见早一步赶来的苏卉正僵僵的杵在门口,看是不曾进去。再走的近些,竟见她还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 苏鸾刚想开口问,就听到堂屋大姐姐苏安带着哭腔儿的声音: “为人妾者,不得与正室夫人平起平坐,不得对正室夫人双目直视,不得与正室夫人争吵顶嘴……正室夫人问话时,妾室答话需垂面,需细声,需恭敬。不得讪皮讪脸,不得问官答花……” 用饭时是男女宾分开各自用,但看戏时便要合在一个院子里。 西院儿的女眷们,已开始有人陆续离席往东院儿转移,苏鸾也匆匆拿帕子抹干净嘴儿,看看身旁的母亲和苏卉:“咱们也早些过去吧?” 苏鸾心下想的是趁着坐序未定,可以趁乱先与父亲见上一面,问问摔玉之事,看看父亲有何应对之策。 而秦氏抬眼不动声色的环顾了圈儿,说道:“再等一会儿吧,那边几位主人还没动,我不宜如此失仪。” 苏鸾顺着母亲所指看去,果然见候府的大夫人及霍妙菡的生母都还在主位上坐着。小辈儿心盛,一听有戏看早一刻离席不显什么,可母亲离开的确是有些失礼。便又道:“那母亲,鸾儿先去看看父亲,您过会儿与三姐姐一并过来。” 136.第 136 章 …  这厢苏家人也是要走了, 秦氏与苏鸾各自被丫鬟婆子搀扶着,往马车驻停的地方去。 待与母亲上了车,苏鸾坐在舆厢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马车动。她伸手去掀幽帘, 见是前方有一辆斜停的马车别了自家马头, 如今转向转不出去, 退又无路可退。 “为什么不去催一催?”苏鸾朝着车外下人们纳闷的询道。 盛婆子凑过来, 小声提醒道:“小姐,那可是孝安伯府的马车。” “鸾儿, 既是孝安伯府的人,咱们还是别生麻烦了,多等一会儿便是。”秦氏边说着, 边伸手拉了拉苏鸾的衣裳。 苏鸾只得先坐回来, 因为她知道, 苏家和这孝安伯府多少还是沾些关系的, 且这层关系足令苏家的颜面无光。 早在秦氏嫁入苏家之前,苏道北的通房丫鬟已为他生了一个女娃,也就是苏鸾同父异母的姐姐——苏安。苏安十八那年,意外结识了去青州游玩的孝安伯府庶长子,最终孝安伯府虽许了苏安进门, 却因着门楣悬殊,只给了苏安一个妾室的名份。 当年闹得难堪, 苏安进孝安伯府为妾的这两年, 未再同娘家走动, 只偶尔寄回书信。而苏家更是拉不下脸来上伯府求见女儿,甚至连信都不愿回。故而此刻与孝安伯府的马车狭路相逢,秦氏不愿去攀亲,也不愿去招惹。 又等了一刻后,马车还是未有动的意思,苏鸾委实有些耗不下去了,掀开幽帘跳下车去,兀自走到孝安伯府的马车前,大声问道:“若你们不急着走,可否向前挪几步借个路让我们调头?” 苏鸾这话说的客客气气,可还是将后面的秦氏与苏家下人吓得不轻!她们不理解素来软性子的苏鸾,怎会突然变得这般爱出头?只怪她们手慢没拦住,如今也不好上去将人拽回,且先看看孝安伯府如何回应。 僵持了良久,车内才传出伯府丫鬟思绿的声音:“我们小姐头有些昏沉,这会儿不想动,需在此休息休息。” 这丫鬟的语调轻慢至极,带着大户人家狗腿子惯有的那副德性,苏鸾一听便知头晕不过是个托辞。想来,对方也是注意到了马车上的苏家标识,猜测到了她们的身份,故意刁难来的。不然即便是高门目无下尘,也不至这般无聊。 由此也可见,苏安在孝安伯府并不得脸面。 苏鸾虽没见过原主的这个姐姐,更谈不上有何情谊,但她总归是与自己这具身子流着相同的血,想到她在唐家过得如此憋屈,苏鸾身为半个娘家人,也不想一味隐忍退让。 便笑道:“既是不适,那小姐还是快些回家看大夫吧,免得耽误了就诊良机,小疾拖成大病。” “你说什么?!”唐婉蓦地扯开帘子从车内钻出来,怒容可掬的瞪着车下之人。虽生气,但她这麻利的动作也恰恰暴露了身体无恙。 苏鸾没有半分示弱,不卑不亢的看着她:“小姐既然不头晕了,那还是赶紧回家吧。”说罢,苏鸾便转身往自家马车走去。 今日刚刚经历了薛家那场,她没心思再与孝安伯府的人多扯嘴皮子。 可唐婉却是羞恼至极,顾着身为伯府千金的淑德懿范,她不便与一市井之人吵嘴,故而涌到嘴边儿的难听话没说,又咽了下去。 主子碍着许多,下人便无这些顾虑,先前那丫鬟思绿也跟着小姐钻了出来,指着苏鸾的背影骂道:“这是官家的道,我们爱停哪儿便停哪儿,你有本事插上翅膀飞过去啊!” 苏鸾驻下步子,蹙眉回头看她们,心下委实气愤。托辞都被拆穿了,还能这么恬不知耻。 便也是这时,苏鸾看到对面驶来一辆紫绸装裹的黑檀马车,珠帘紫幄,速度极快,一晃便近了孝安伯府的马车旁! 路面坑洼积水,偏那马车疾驰轧过,顿时激起一层水浪,直扑向孝安伯府的马车上,将那马车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彻! 车既躲不了,大半身子钻出来的人自然也逃不脱。就见唐婉和思绿主仆二人,一并被浇成了个落汤鸡。且这些皆是污泥浊水,别提那副邋遢样儿了。 苏鸾本也急着想躲,但那马车在过了孝安伯府的马车后竟勒了下,顿时放慢下来,在路过她身旁时相安无事。 思绿气得直跺脚:“你们这是怎么驾车的?!” 这时苏鸾听到那驶过去的马车上,有坐在副驭位的随从回了句:“这是官家的道儿,我们爱怎么驾便怎么驾!” 思绿只空瞪着眼任那高车驷马驶远,嘴唇哆嗦了两下终是没再开口辩上句什么。她并非是被对方堵的无话可说,而是这会儿已吓破了胆儿,只神色惶惶的钻回马车里,先安慰起自家小姐来。 唐婉因着出了丑毁了衣衫,钻回车便一直哭,这会儿又嚷嚷道:“给我去查!去查清楚!刚刚那是哪家的马车!” 思绿打小在伯府做事,虽为奴仆但眼皮子却不浅,对于京中各府的徽记也是有些了解。当即便劝阻道:“小姐,依奴婢看还是算了吧,方才那辆马车,若是奴婢没看错,应是……应是雍郡王府的。” 一听这话,前一刻还在抽噎的唐婉瞬时止了哭啼,抬眼看看思绿,不敢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苏鸾这厢回了苏家的马车里,秦氏已是被先前那幕吓的魂儿快丢了。这会儿便扯着女儿从头到脚的细端一番,才安下心来,苏鸾好好的,非但没受到惊吓,身上连个泥点子都没有。 这时盛婆子掀开幽帘说道:“夫人,伯府的车业已驶走了。” “那还不快走!”说话同时,秦氏着急得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动作快些。 泥路难行,苏家的马车又是单匹马带两个轮子,不比那些四轮的高车华盖驶得稳,只得轻轧缓行的辘辘驶离。 车下伴行的丫鬟婆子们,不时议论起先前那辆奢靡马车。声音虽低,苏鸾慵懒的趴在窗跟儿却也刚好能听见。下人们猜不出是来自什么人,苏鸾的心下却是有些眉目。 就在先前,那辆马车溅了孝安伯府马车一车水后,边帘曾被里面的人撩开过一瞬。苏鸾当时急着躲避,并未一心盯着看,但还是影影绰绰的瞥见,那帘后是一双狭长阴郁的眼。纵是隔了雕花棱子,亦能让人感受到那眸中慑人的寒芒。 这会儿想起来,苏鸾也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她的确记得书中是有这么一个角色,拥有着那样一双眼的。加之此人出行的铺张跋扈,想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是陆錦珩,《夺嫡攻略》里的男主。 果真再完美的文字,亦是百闻不如一见。书中花重墨将男主一双黑眸描写的又阴又邪,却还是不及被那双眼儿真真对上一瞬来的震撼。苏鸾是头一回体会,被人看一眼也能浑身泛冷的滋味。 看书时,苏鸾的确是钦慕这个男主,看着他一路为了霸业杀戮,为了白月光复仇,她心下暗自叫好称快,直道这才是24K纯爷们儿! 可如今真的见了,她方意识到人们对于‘反派’的那种追捧,大约只适用于身居安室时的审美,正所谓看戏的不怕台高。 也只有亲身站在台上的人,才会怵,才会怂,才会担心摔得头破血流。而如今,她就是这样被拎到了高台上。 只是就苏鸾对剧情的了解,男主此时不应该留意到原主的。尽管苏鸾也不知男主与原主有何渊源,但书中的男主只是在原主嫁人后,才知她是自己要找之人。然而到苏鸾这儿,怎么今日就有交集了呢? 苏鸾想了想,大约是书中原主落了水,才错过了与男主这短暂的一面之缘。 而此时的另一辆马车上,男子坐于厢椅,腰背挺直的靠在身后的软毯上,两腿略略叉开,抻展得袍襟一丝皱褶都没有,端得是一派超逸洒脱的翩翩风度。 与这般温雅坐姿不相匹的,是男子脸上的冷硬与萧肃。他微阖着眼,似在摅思。便是马车行的极稳,堇玉冠上的攒珠还是会微微颤动,两条缨穗上价值连城的白翠珠子,贴敷在脸畔上滑来滑去的吵他。 片刻后,他蓦地睁眼,隔着幽帘唤外头:“炎华。”声音厚沉且带磁性。 其它长随皆是骑着高头青马伴行,唯有心腹炎华随着马车坐于副驭位上,听闻唤他,炎华立时回过头去,即便隔着帘子也微微躬身以示恭敬:“世子有何吩咐?” “将苏道北调回京之事,礼部的人可有透出去是谁的恩典?” “世子放心,小的已按您的吩咐叮嘱过礼部的人,对此事要守口如瓶,相信定无人敢多嘴半句。”炎华信誓旦旦的答道。 顿了顿,车里的陆錦珩又道:“那就再吩咐下去,透给苏道北。” 闻声炎华蹙眉抬头,对着幽帘愣了一瞬。心道世子接连调了三波别苑旧人回京履职,嫌麻烦不愿他们一个个的登门谢恩,故而从不许安置之人多嘴提及是雍王府的恩典。可这会儿怎么又改主意了? 136.第 136 章 …  这厢苏家人也是要走了, 秦氏与苏鸾各自被丫鬟婆子搀扶着,往马车驻停的地方去。 待与母亲上了车,苏鸾坐在舆厢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马车动。她伸手去掀幽帘, 见是前方有一辆斜停的马车别了自家马头, 如今转向转不出去, 退又无路可退。 “为什么不去催一催?”苏鸾朝着车外下人们纳闷的询道。 盛婆子凑过来, 小声提醒道:“小姐,那可是孝安伯府的马车。” “鸾儿, 既是孝安伯府的人,咱们还是别生麻烦了,多等一会儿便是。”秦氏边说着, 边伸手拉了拉苏鸾的衣裳。 苏鸾只得先坐回来, 因为她知道, 苏家和这孝安伯府多少还是沾些关系的, 且这层关系足令苏家的颜面无光。 早在秦氏嫁入苏家之前,苏道北的通房丫鬟已为他生了一个女娃,也就是苏鸾同父异母的姐姐——苏安。苏安十八那年,意外结识了去青州游玩的孝安伯府庶长子,最终孝安伯府虽许了苏安进门, 却因着门楣悬殊,只给了苏安一个妾室的名份。 当年闹得难堪, 苏安进孝安伯府为妾的这两年, 未再同娘家走动, 只偶尔寄回书信。而苏家更是拉不下脸来上伯府求见女儿,甚至连信都不愿回。故而此刻与孝安伯府的马车狭路相逢,秦氏不愿去攀亲,也不愿去招惹。 又等了一刻后,马车还是未有动的意思,苏鸾委实有些耗不下去了,掀开幽帘跳下车去,兀自走到孝安伯府的马车前,大声问道:“若你们不急着走,可否向前挪几步借个路让我们调头?” 苏鸾这话说的客客气气,可还是将后面的秦氏与苏家下人吓得不轻!她们不理解素来软性子的苏鸾,怎会突然变得这般爱出头?只怪她们手慢没拦住,如今也不好上去将人拽回,且先看看孝安伯府如何回应。 僵持了良久,车内才传出伯府丫鬟思绿的声音:“我们小姐头有些昏沉,这会儿不想动,需在此休息休息。” 这丫鬟的语调轻慢至极,带着大户人家狗腿子惯有的那副德性,苏鸾一听便知头晕不过是个托辞。想来,对方也是注意到了马车上的苏家标识,猜测到了她们的身份,故意刁难来的。不然即便是高门目无下尘,也不至这般无聊。 由此也可见,苏安在孝安伯府并不得脸面。 苏鸾虽没见过原主的这个姐姐,更谈不上有何情谊,但她总归是与自己这具身子流着相同的血,想到她在唐家过得如此憋屈,苏鸾身为半个娘家人,也不想一味隐忍退让。 便笑道:“既是不适,那小姐还是快些回家看大夫吧,免得耽误了就诊良机,小疾拖成大病。” “你说什么?!”唐婉蓦地扯开帘子从车内钻出来,怒容可掬的瞪着车下之人。虽生气,但她这麻利的动作也恰恰暴露了身体无恙。 苏鸾没有半分示弱,不卑不亢的看着她:“小姐既然不头晕了,那还是赶紧回家吧。”说罢,苏鸾便转身往自家马车走去。 今日刚刚经历了薛家那场,她没心思再与孝安伯府的人多扯嘴皮子。 可唐婉却是羞恼至极,顾着身为伯府千金的淑德懿范,她不便与一市井之人吵嘴,故而涌到嘴边儿的难听话没说,又咽了下去。 主子碍着许多,下人便无这些顾虑,先前那丫鬟思绿也跟着小姐钻了出来,指着苏鸾的背影骂道:“这是官家的道,我们爱停哪儿便停哪儿,你有本事插上翅膀飞过去啊!” 苏鸾驻下步子,蹙眉回头看她们,心下委实气愤。托辞都被拆穿了,还能这么恬不知耻。 便也是这时,苏鸾看到对面驶来一辆紫绸装裹的黑檀马车,珠帘紫幄,速度极快,一晃便近了孝安伯府的马车旁! 路面坑洼积水,偏那马车疾驰轧过,顿时激起一层水浪,直扑向孝安伯府的马车上,将那马车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彻! 车既躲不了,大半身子钻出来的人自然也逃不脱。就见唐婉和思绿主仆二人,一并被浇成了个落汤鸡。且这些皆是污泥浊水,别提那副邋遢样儿了。 苏鸾本也急着想躲,但那马车在过了孝安伯府的马车后竟勒了下,顿时放慢下来,在路过她身旁时相安无事。 思绿气得直跺脚:“你们这是怎么驾车的?!” 这时苏鸾听到那驶过去的马车上,有坐在副驭位的随从回了句:“这是官家的道儿,我们爱怎么驾便怎么驾!” 思绿只空瞪着眼任那高车驷马驶远,嘴唇哆嗦了两下终是没再开口辩上句什么。她并非是被对方堵的无话可说,而是这会儿已吓破了胆儿,只神色惶惶的钻回马车里,先安慰起自家小姐来。 唐婉因着出了丑毁了衣衫,钻回车便一直哭,这会儿又嚷嚷道:“给我去查!去查清楚!刚刚那是哪家的马车!” 思绿打小在伯府做事,虽为奴仆但眼皮子却不浅,对于京中各府的徽记也是有些了解。当即便劝阻道:“小姐,依奴婢看还是算了吧,方才那辆马车,若是奴婢没看错,应是……应是雍郡王府的。” 一听这话,前一刻还在抽噎的唐婉瞬时止了哭啼,抬眼看看思绿,不敢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苏鸾这厢回了苏家的马车里,秦氏已是被先前那幕吓的魂儿快丢了。这会儿便扯着女儿从头到脚的细端一番,才安下心来,苏鸾好好的,非但没受到惊吓,身上连个泥点子都没有。 这时盛婆子掀开幽帘说道:“夫人,伯府的车业已驶走了。” “那还不快走!”说话同时,秦氏着急得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动作快些。 泥路难行,苏家的马车又是单匹马带两个轮子,不比那些四轮的高车华盖驶得稳,只得轻轧缓行的辘辘驶离。 车下伴行的丫鬟婆子们,不时议论起先前那辆奢靡马车。声音虽低,苏鸾慵懒的趴在窗跟儿却也刚好能听见。下人们猜不出是来自什么人,苏鸾的心下却是有些眉目。 就在先前,那辆马车溅了孝安伯府马车一车水后,边帘曾被里面的人撩开过一瞬。苏鸾当时急着躲避,并未一心盯着看,但还是影影绰绰的瞥见,那帘后是一双狭长阴郁的眼。纵是隔了雕花棱子,亦能让人感受到那眸中慑人的寒芒。 这会儿想起来,苏鸾也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她的确记得书中是有这么一个角色,拥有着那样一双眼的。加之此人出行的铺张跋扈,想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是陆錦珩,《夺嫡攻略》里的男主。 果真再完美的文字,亦是百闻不如一见。书中花重墨将男主一双黑眸描写的又阴又邪,却还是不及被那双眼儿真真对上一瞬来的震撼。苏鸾是头一回体会,被人看一眼也能浑身泛冷的滋味。 看书时,苏鸾的确是钦慕这个男主,看着他一路为了霸业杀戮,为了白月光复仇,她心下暗自叫好称快,直道这才是24K纯爷们儿! 可如今真的见了,她方意识到人们对于‘反派’的那种追捧,大约只适用于身居安室时的审美,正所谓看戏的不怕台高。 也只有亲身站在台上的人,才会怵,才会怂,才会担心摔得头破血流。而如今,她就是这样被拎到了高台上。 只是就苏鸾对剧情的了解,男主此时不应该留意到原主的。尽管苏鸾也不知男主与原主有何渊源,但书中的男主只是在原主嫁人后,才知她是自己要找之人。然而到苏鸾这儿,怎么今日就有交集了呢? 苏鸾想了想,大约是书中原主落了水,才错过了与男主这短暂的一面之缘。 而此时的另一辆马车上,男子坐于厢椅,腰背挺直的靠在身后的软毯上,两腿略略叉开,抻展得袍襟一丝皱褶都没有,端得是一派超逸洒脱的翩翩风度。 与这般温雅坐姿不相匹的,是男子脸上的冷硬与萧肃。他微阖着眼,似在摅思。便是马车行的极稳,堇玉冠上的攒珠还是会微微颤动,两条缨穗上价值连城的白翠珠子,贴敷在脸畔上滑来滑去的吵他。 片刻后,他蓦地睁眼,隔着幽帘唤外头:“炎华。”声音厚沉且带磁性。 其它长随皆是骑着高头青马伴行,唯有心腹炎华随着马车坐于副驭位上,听闻唤他,炎华立时回过头去,即便隔着帘子也微微躬身以示恭敬:“世子有何吩咐?” “将苏道北调回京之事,礼部的人可有透出去是谁的恩典?” “世子放心,小的已按您的吩咐叮嘱过礼部的人,对此事要守口如瓶,相信定无人敢多嘴半句。”炎华信誓旦旦的答道。 顿了顿,车里的陆錦珩又道:“那就再吩咐下去,透给苏道北。” 闻声炎华蹙眉抬头,对着幽帘愣了一瞬。心道世子接连调了三波别苑旧人回京履职,嫌麻烦不愿他们一个个的登门谢恩,故而从不许安置之人多嘴提及是雍王府的恩典。可这会儿怎么又改主意了? 137.第 137 章 …  汝阳侯府的几个丫鬟排着队从苏鸾身旁经过, 经过时还极有礼的朝她微微带笑颔首。她们手中端着朱漆描金的木托盘儿,上面打着红绒的毡子,其上再放玉盘,讲究至极。 苏鸾知道这是快要开席了, 她借着方便的由头, 已在外透了好一会儿气。这会儿怎么也该回了。 转身正想返回杏林, 苏鸾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极恭敬的声音:“苏姑娘, 烦请留步片刻。” 苏鸾回头,见一绑袖劲装打扮的年轻男子正向她微躬着身子。男子五官端方, 身材精壮,一身行头虽一眼便能看得出是大户人家的随从,但面料上乘, 亦是精工裁剪, 背后主人的身份透着不一般。 “你是?”若是寻常外男, 苏鸾兴许不便答腔, 但这人对她的确是恭敬至极,连眼神都刻意回避。故而令苏鸾心生好感,看来这户人家的家规是极严的。 “苏姑娘,小的是雍郡王府世子的贴身长随炎华,是特意来给苏姑娘递个东西的。” 闻声, 苏鸾面色微怔。陆錦珩的长随,难怪先前看上去便隐隐觉得有几分面善, 想是之前打过照面儿的。不过她怎么没想到今日的场合, 陆錦珩也会来。 “世子……给我递什么东西?”苏鸾忐忑问道, 同时飞快回想书中情节,之后万分笃定,没有这么一出! 炎华没急着解释,而是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四个角一层一层的剥开。最后显露出一块儿两截的玉。 盯着那两块儿玉,苏鸾不由得皱起眉头来,陆錦珩这是打算赏她东西么?可她一没立什么功,二也没有赏人碎玉的呀。 书中的陆錦珩,的确是给原主一些明里暗里的实惠,可是从来不会这般无理头,让人一头雾水。 “这是?”苏鸾抬头将视线移至炎华脸上。 炎华没有抬眼,而是避嫌的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解释道:“这枚玉环,是圣上赐予我们世子的,世子一直戴在身上,可是刚刚摔碎了。” “这……关我何事?”苏鸾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接下来炎华的话,便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了苏鸾的头顶:“这是苏大人碰碎的。” 苏鸾:“……” 书中没有这一出,苏鸾很笃定!书中陆錦珩的确是有一枚出镜率很高的御赐玉环,从头戴到尾,没有坏过。现下这根本不是原剧情,故而,这是…… 碰瓷? 苏鸾脑中闪过此二字。不然即便是玉碎了,为何不与肇事的正主商议,偏生遣炎华来吓唬她一个小姑娘?她一不掌管着苏家财产,二也不是什么能工巧匠,找她既不能赔也不能修。 醉翁之意不在酒……居心叵测! 饶是心下腹诽,苏鸾嘴上却也不敢明着质疑。只暗暗恨道,书中的陆錦珩暗中帮了原主和苏家那么多回,可怎的如今换成了她,陆錦珩就要刁难了呢! 毁坏御赐之物不论是无心还是有意,都不是一桩小事,若追究起来怕是不易善了。 “那世子可有说,打算如何处置此事?”苏鸾语气莫名软了下来,人在屋檐下,哪容她不低头。 原本刚穿过来时,苏鸾还曾暗戳戳的庆幸过原主自带大腿,想着实在混不下去了随时可以抱上一抱。可如今看来,这大腿太粗了也不是好抱的,对方随便翻个身儿,就能将人给压死。 “苏姑娘,小的只是奉命将东西递给您。至于其它,小的不知。”说罢,炎华双手将东西往苏鸾跟前递了递。 纵是打心底里不想接,可苏鸾也不得不伸出手去,将裹着碎玉的帕子接过来,好好叠放起来。 这时炎华也又夹着两分好心的添了句:“苏姑娘,其实这等事苏大人也并非有意,说起来,可大可小,全凭世子心情。” 听了这话,苏鸾也大约明白了,陆錦珩这是点着她去代父求情呀。 可陆錦珩到底为何要如此?明明此前陆錦珩对原主做了那么多都不求回报,如今却拿着一块玉来给她下套儿? 此处是西院儿,候府设宴招待女眷们的地方,故而炎华依命将东西送达也不便多留,深鞠了一躬转身要离开。 “等等!”苏鸾立马唤住了他,满面愁容,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意思:“您应是世子身边的贴心人,能否劳烦在世子面前美言几句,请世子宽宥体谅?” “这……这有些话一传就变了味儿,小的嘴拙,还是苏姑娘自己去说的好。”说罢,炎华朝着苏鸾再行一礼,这回脚下生风般走的利索,苏鸾再唤时,那距离已足够让他佯作听不见了。 如今话说的更是明白,苏鸾更加确信陆錦珩是要她去求这个人情。可眼下两院儿皆是开宴之际,显然此时去不合时宜。苏鸾只得一脸悻悻的先回了杏林用宴,打算细忖一番再定。 回到宴席时,寿宴正要开始,苏鸾四下里环顾一圈儿,竟发现薛秋儿不知何时已回了隔壁席位坐。 以先前薛秋儿离开时的狼狈,苏鸾满以为她是要拂袖回家了。毕竟今日是汝阳侯幺女霍妙菡的寿诞,任哪个作客的被主人当众给下了脸面,还好意思继续留下来吃酒? 这薛秋儿,果真是个皮糙的。 发现苏鸾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薛秋儿隔空也给苏鸾飞了一记眼刀。暗暗心道谁又看不懂谁? 在苏回宴席之前,薛秋儿也是堪堪回来。薛秋儿远远看到苏鸾跟不知是哪府的下人暗通款曲,心里总算想明白了苏鸾当初为何百般的推拒她哥,原来是生了攀高枝儿的心思! 薛秋儿想着,苏鸾既坏了她的精心设计,还近乎毁了她的闺誉,她薛秋儿又岂是个干吃哑巴亏的?趁着今日人多,她得让苏鸾也尝尝那时的滋味儿! 届时不论苏鸾想勾搭的是哪家公子,怕是都要对她敬而远之了。 呵呵。思及此,薛秋儿已快掩不住面上的得意,匆匆填了颗糯米丸子进嘴里,那软糯瞬时在口中化开,美味。 苏鸾只得先坐回来,因为她知道,苏家和这孝安伯府多少还是沾些关系的,且这层关系足令苏家的颜面无光。 早在秦氏嫁入苏家之前,苏道北的通房丫鬟已为他生了一个女娃,也就是苏鸾同父异母的姐姐——苏安。苏安十八那年,意外结识了去青州游玩的孝安伯府庶长子,最终孝安伯府虽许了苏安进门,却因着门楣悬殊,只给了苏安一个妾室的名份。 当年闹得难堪,苏安进孝安伯府为妾的这两年,未再同娘家走动,只偶尔寄回书信。而苏家更是拉不下脸来上伯府求见女儿,甚至连信都不愿回。故而此刻与孝安伯府的马车狭路相逢,秦氏不愿去攀亲,也不愿去招惹。 又等了一刻后,马车还是未有动的意思,苏鸾委实有些耗不下去了,掀开幽帘跳下车去,兀自走到孝安伯府的马车前,大声问道:“若你们不急着走,可否向前挪几步借个路让我们调头?” 苏鸾这话说的客客气气,可还是将后面的秦氏与苏家下人吓得不轻!她们不理解素来软性子的苏鸾,怎会突然变得这般爱出头?只怪她们手慢没拦住,如今也不好上去将人拽回,且先看看孝安伯府如何回应。 僵持了良久,车内才传出伯府丫鬟思绿的声音:“我们小姐头有些昏沉,这会儿不想动,需在此休息休息。” 这丫鬟的语调轻慢至极,带着大户人家狗腿子惯有的那副德性,苏鸾一听便知头晕不过是个托辞。想来,对方也是注意到了马车上的苏家标识,猜测到了她们的身份,故意刁难来的。不然即便是高门目无下尘,也不至这般无聊。 由此也可见,苏安在孝安伯府并不得脸面。 苏鸾虽没见过原主的这个姐姐,更谈不上有何情谊,但她总归是与自己这具身子流着相同的血,想到她在唐家过得如此憋屈,苏鸾身为半个娘家人,也不想一味隐忍退让。 137.第 137 章 …  汝阳侯府的几个丫鬟排着队从苏鸾身旁经过, 经过时还极有礼的朝她微微带笑颔首。她们手中端着朱漆描金的木托盘儿,上面打着红绒的毡子,其上再放玉盘,讲究至极。 苏鸾知道这是快要开席了, 她借着方便的由头, 已在外透了好一会儿气。这会儿怎么也该回了。 转身正想返回杏林, 苏鸾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极恭敬的声音:“苏姑娘, 烦请留步片刻。” 苏鸾回头,见一绑袖劲装打扮的年轻男子正向她微躬着身子。男子五官端方, 身材精壮,一身行头虽一眼便能看得出是大户人家的随从,但面料上乘, 亦是精工裁剪, 背后主人的身份透着不一般。 “你是?”若是寻常外男, 苏鸾兴许不便答腔, 但这人对她的确是恭敬至极,连眼神都刻意回避。故而令苏鸾心生好感,看来这户人家的家规是极严的。 “苏姑娘,小的是雍郡王府世子的贴身长随炎华,是特意来给苏姑娘递个东西的。” 闻声, 苏鸾面色微怔。陆錦珩的长随,难怪先前看上去便隐隐觉得有几分面善, 想是之前打过照面儿的。不过她怎么没想到今日的场合, 陆錦珩也会来。 “世子……给我递什么东西?”苏鸾忐忑问道, 同时飞快回想书中情节,之后万分笃定,没有这么一出! 炎华没急着解释,而是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四个角一层一层的剥开。最后显露出一块儿两截的玉。 盯着那两块儿玉,苏鸾不由得皱起眉头来,陆錦珩这是打算赏她东西么?可她一没立什么功,二也没有赏人碎玉的呀。 书中的陆錦珩,的确是给原主一些明里暗里的实惠,可是从来不会这般无理头,让人一头雾水。 “这是?”苏鸾抬头将视线移至炎华脸上。 炎华没有抬眼,而是避嫌的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解释道:“这枚玉环,是圣上赐予我们世子的,世子一直戴在身上,可是刚刚摔碎了。” “这……关我何事?”苏鸾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接下来炎华的话,便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了苏鸾的头顶:“这是苏大人碰碎的。” 苏鸾:“……” 书中没有这一出,苏鸾很笃定!书中陆錦珩的确是有一枚出镜率很高的御赐玉环,从头戴到尾,没有坏过。现下这根本不是原剧情,故而,这是…… 碰瓷? 苏鸾脑中闪过此二字。不然即便是玉碎了,为何不与肇事的正主商议,偏生遣炎华来吓唬她一个小姑娘?她一不掌管着苏家财产,二也不是什么能工巧匠,找她既不能赔也不能修。 醉翁之意不在酒……居心叵测! 饶是心下腹诽,苏鸾嘴上却也不敢明着质疑。只暗暗恨道,书中的陆錦珩暗中帮了原主和苏家那么多回,可怎的如今换成了她,陆錦珩就要刁难了呢! 毁坏御赐之物不论是无心还是有意,都不是一桩小事,若追究起来怕是不易善了。 “那世子可有说,打算如何处置此事?”苏鸾语气莫名软了下来,人在屋檐下,哪容她不低头。 原本刚穿过来时,苏鸾还曾暗戳戳的庆幸过原主自带大腿,想着实在混不下去了随时可以抱上一抱。可如今看来,这大腿太粗了也不是好抱的,对方随便翻个身儿,就能将人给压死。 “苏姑娘,小的只是奉命将东西递给您。至于其它,小的不知。”说罢,炎华双手将东西往苏鸾跟前递了递。 纵是打心底里不想接,可苏鸾也不得不伸出手去,将裹着碎玉的帕子接过来,好好叠放起来。 这时炎华也又夹着两分好心的添了句:“苏姑娘,其实这等事苏大人也并非有意,说起来,可大可小,全凭世子心情。” 听了这话,苏鸾也大约明白了,陆錦珩这是点着她去代父求情呀。 可陆錦珩到底为何要如此?明明此前陆錦珩对原主做了那么多都不求回报,如今却拿着一块玉来给她下套儿? 此处是西院儿,候府设宴招待女眷们的地方,故而炎华依命将东西送达也不便多留,深鞠了一躬转身要离开。 “等等!”苏鸾立马唤住了他,满面愁容,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意思:“您应是世子身边的贴心人,能否劳烦在世子面前美言几句,请世子宽宥体谅?” “这……这有些话一传就变了味儿,小的嘴拙,还是苏姑娘自己去说的好。”说罢,炎华朝着苏鸾再行一礼,这回脚下生风般走的利索,苏鸾再唤时,那距离已足够让他佯作听不见了。 如今话说的更是明白,苏鸾更加确信陆錦珩是要她去求这个人情。可眼下两院儿皆是开宴之际,显然此时去不合时宜。苏鸾只得一脸悻悻的先回了杏林用宴,打算细忖一番再定。 回到宴席时,寿宴正要开始,苏鸾四下里环顾一圈儿,竟发现薛秋儿不知何时已回了隔壁席位坐。 以先前薛秋儿离开时的狼狈,苏鸾满以为她是要拂袖回家了。毕竟今日是汝阳侯幺女霍妙菡的寿诞,任哪个作客的被主人当众给下了脸面,还好意思继续留下来吃酒? 这薛秋儿,果真是个皮糙的。 发现苏鸾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薛秋儿隔空也给苏鸾飞了一记眼刀。暗暗心道谁又看不懂谁? 在苏回宴席之前,薛秋儿也是堪堪回来。薛秋儿远远看到苏鸾跟不知是哪府的下人暗通款曲,心里总算想明白了苏鸾当初为何百般的推拒她哥,原来是生了攀高枝儿的心思! 薛秋儿想着,苏鸾既坏了她的精心设计,还近乎毁了她的闺誉,她薛秋儿又岂是个干吃哑巴亏的?趁着今日人多,她得让苏鸾也尝尝那时的滋味儿! 届时不论苏鸾想勾搭的是哪家公子,怕是都要对她敬而远之了。 呵呵。思及此,薛秋儿已快掩不住面上的得意,匆匆填了颗糯米丸子进嘴里,那软糯瞬时在口中化开,美味。 苏鸾只得先坐回来,因为她知道,苏家和这孝安伯府多少还是沾些关系的,且这层关系足令苏家的颜面无光。 早在秦氏嫁入苏家之前,苏道北的通房丫鬟已为他生了一个女娃,也就是苏鸾同父异母的姐姐——苏安。苏安十八那年,意外结识了去青州游玩的孝安伯府庶长子,最终孝安伯府虽许了苏安进门,却因着门楣悬殊,只给了苏安一个妾室的名份。 当年闹得难堪,苏安进孝安伯府为妾的这两年,未再同娘家走动,只偶尔寄回书信。而苏家更是拉不下脸来上伯府求见女儿,甚至连信都不愿回。故而此刻与孝安伯府的马车狭路相逢,秦氏不愿去攀亲,也不愿去招惹。 又等了一刻后,马车还是未有动的意思,苏鸾委实有些耗不下去了,掀开幽帘跳下车去,兀自走到孝安伯府的马车前,大声问道:“若你们不急着走,可否向前挪几步借个路让我们调头?” 苏鸾这话说的客客气气,可还是将后面的秦氏与苏家下人吓得不轻!她们不理解素来软性子的苏鸾,怎会突然变得这般爱出头?只怪她们手慢没拦住,如今也不好上去将人拽回,且先看看孝安伯府如何回应。 僵持了良久,车内才传出伯府丫鬟思绿的声音:“我们小姐头有些昏沉,这会儿不想动,需在此休息休息。” 这丫鬟的语调轻慢至极,带着大户人家狗腿子惯有的那副德性,苏鸾一听便知头晕不过是个托辞。想来,对方也是注意到了马车上的苏家标识,猜测到了她们的身份,故意刁难来的。不然即便是高门目无下尘,也不至这般无聊。 由此也可见,苏安在孝安伯府并不得脸面。 苏鸾虽没见过原主的这个姐姐,更谈不上有何情谊,但她总归是与自己这具身子流着相同的血,想到她在唐家过得如此憋屈,苏鸾身为半个娘家人,也不想一味隐忍退让。 138.第 138 章 …  故而汝阳侯府的千金过寿, 又怎会只是一顿饭便草草结束。汝阳侯府早半月便请来了柳州最好的戏台班子,今日午宴过后就要在东院儿开场大戏。 用饭时是男女宾分开各自用,但看戏时便要合在一个院子里。 西院儿的女眷们,已开始有人陆续离席往东院儿转移, 苏鸾也匆匆拿帕子抹干净嘴儿,看看身旁的母亲和苏卉:“咱们也早些过去吧?” 苏鸾心下想的是趁着坐序未定, 可以趁乱先与父亲见上一面,问问摔玉之事,看看父亲有何应对之策。 而秦氏抬眼不动声色的环顾了圈儿, 说道:“再等一会儿吧, 那边几位主人还没动,我不宜如此失仪。” 苏鸾顺着母亲所指看去,果然见候府的大夫人及霍妙菡的生母都还在主位上坐着。小辈儿心盛, 一听有戏看早一刻离席不显什么, 可母亲离开的确是有些失礼。便又道:“那母亲, 鸾儿先去看看父亲,您过会儿与三姐姐一并过来。” “也好。”秦氏应了句。 苏鸾起身离开,苏卉有些羡妒的看着她, 却也没敢多说什么。 穿过杏林时,苏鸾见有三位早先离开的贵女凑在一起小声聊着什么。 “我送的是前些日子北疆进贡来的冰蚕丝, 是淑妃娘娘去年赏赐我母亲的。” “那可真是珍贵呢!比起你这有钱难求的冰蚕丝来, 我那百两一颗的南海东珠真就不值一题了。” “听说今日候府的席面儿, 一只虾都要十五两呢!若是太过悭吝, 岂不真的成了来讨席吃的了。” …… 原来是一帮贵女, 在炫耀各自送给霍家小姐的生辰之礼。苏鸾对此虽觉不屑,但也隐隐有些愧疚,母亲选的那一套银壶的确是寒酸了。 “苏家妹妹!” 刚错过那几位贵女,苏鸾便听到她们唤她,顿觉一股子厌烦涌起,她是真的不喜与这些人打交道。然而起码的礼数也是要讲的,故而苏鸾转身笑笑,“几位姐姐可是有事?” 其中一人迎过来,极显熟络的握上苏鸾的手,“苏家妹妹,正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呢。” “什么忙?”问这话时,苏鸾心下已有堤防。她与这位张家千金并没寒暄过几句,如今却摆出熟稔架势,但凡交浅言深,多是别有意图。 只见张家千金说道:“苏妹妹,今日是霍家小姐的寿辰,我们几人早便备了小节目,想给她送份惊喜。孰料其中一位妹妹的脚扭了,原本定好的四人上台拆祝寿贺幅,这下便少了一人,想请妹妹顶上。” 听完这话,苏鸾倒也没急着答复,而是暗暗思忖了一番。若是没听到先前她们送礼的那些话也就罢了,如今正因礼薄而惭仄,她倒是有心成全她们一片心意,毕竟霍家小姐今日还曾帮过她。 “那好。”苏鸾终是点头。心忖着无非就是上台帮拆一下祝寿贺幅,举手之劳,又何必扭捏推辞。 张家小姐的眉眼立即弯成了月牙儿,拍拍苏鸾的手:“那可太好了,一会东院儿见。” 先行离了这三人,苏鸾径直往东边去。 才入东院儿,苏鸾便见父亲苏道北在月拱门下踱来踱去。他眉头深蹙成一个‘川’字,右拳一下下的往左手掌中捶,热锅上的蚂蚁般焦灼。 苏鸾疾步迎上去,“父亲!” 苏道北回头,见了女儿先是面露一抹期冀,随即又萎了下去。直心道他才是苏家的一家之主,怎能惹了祸事倒对个孩子有所期待? 哎,想是苏鸾近来做的几件小事儿,让他甚是满意,觉得这孩子仿若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让人莫名觉得可靠。可是说倒底,还只是个孩子啊!他可真是糊涂了…… “你母亲与姐姐呢?”苏道北佯作无事的问道。 眼下也不是空顾面子的时候,苏鸾打断父亲,一脸严肃问起:“世子的玉是如何碎的?” 苏道北面色发白,也不再瞒,如实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其实事情极简单,不过是苏道北见了陆錦珩欲行礼时,被陆錦珩上前扶了一把。当时苏道北只觉手落下时在陆錦珩的袍子上蹭了一下,不知怎的就听到了玉碎的声音。低头看,地上的玉环已成了两截儿。 听完父亲的话,苏鸾心下更加笃定,这就是碰瓷。可是即便知道了,她又能如何呢?没有现形,便是口说无凭。 苏鸾先将父亲劝去看戏,随后又掏出怀里的那个帕子,将之层层剥开。边往人少的一侧走去,边细端着手中碎玉思忖此事,企图从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专注于手中的玉上,这般不经心的走着,蓦地苏鸾额头一撞,顿时面色惨白,懵了下! 落下的视野里,可见眼前人堇色的袍襟。苏鸾意识到是自己失礼撞了人,脸上羞赧不由自主的泛起,随后缓缓抬头,眼帘儿也随之掀起。 入目是一张清隽至极,却也是她此时最不想见的一张脸。 陆錦珩。 陆錦珩身量修长,与苏鸾如此近距的贴身而立,苏鸾需得微微仰着头,方可看到他的脸。而他那双狭长黝黑的眸子,更是给人以无形的压迫。 这种压迫感,直迫得苏鸾连连倒退了几步。 “世……世子。”苏鸾神色惶惶的朝着眼前人行礼。却也在微微屈膝的同时,听到‘啪啪’清脆无比的两声响。 垂眼一看,竟是手里一直小心翼翼捧着的那两截玉环落在了地上…… 不,不是两截,是七八截。 苏鸾眼睁睁看着他们逼近,身子微颤着向后缩了缩,半个身子陷进草垛里。心中也是明了,薛秋儿显然是放弃了诓她做嫂嫂的念头。 也难怪,薛秋儿当初之所以看上原主,一来是因着原主容色清丽,外界会认为薛良彬不轻易生外心,那么兄妹二人再行苟且之事时,原主便可成为极好的掩护。二来也是因着原主性情温良贤淑,安分守拙,即便发现了什么腌臜首尾,也只会默默往肚里咽,不敢向外张扬家丑。 而几次交锋下来,薛秋儿显然是知道了苏鸾的厉害,如今又怎会再愿诓她进薛家的门?若真进了,日后吃苦头的还不知是哪个。 “美人儿,你不是方才就心急问我要对你做什么吗?嘿嘿——”系黑头巾的汉子蹲下身来,粗糙的大手拂在苏鸾的颈间,累累老茧隔着衣裳都能磨痛她的皮肉。 苏鸾颤栗的深呼了一口气儿,双眼阖上,一眼都不想看面前丑陋的面孔! 她知道,再拖下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这两个人已是接了指令要坏她名节,如今唯有揭穿薛秋儿的身份,方能暂缓这灾祸。 即便会引来真正的杀身之祸,她也只能搏上一搏! 帷帽下,是薛秋儿狞笑的嘴脸。就在她缓步走至门前,准备移去隔壁屋子等着瞧这出好戏之际,背后蓦地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 “薛秋儿!你以为戴上个帷帽,就真能遮住你的丑陋面目和狐狸尾巴么?!” 闻声,薛秋儿身子骤然一僵,半抬起的左脚悬停在了离地一寸之处。惶惶了一刻,那只脚才落下。然她还是不敢转身对峙,更不敢出声否认亦或承认。 她原是气不过一连两回咽下的哑巴亏,这回实在是被逼急了,便雇来这几人打算毁了苏鸾的清白!本想着糟践完了再将苏鸾扔回城里,到时苏家为了脸面定不敢报官或是四处张扬,而她也出了这口气。 可如今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竟被苏鸾给揭了身份……这下便不能轻易动她了。 刀疤脸和黑头巾脸上亦是怔然,原想呵斥苏鸾,但对上她笃定的眼神后,立马又显露出心虚之态,终是没有开口,而是乖乖远离了她,打算先看看主家如何决断。 黑头巾留在屋里看着苏鸾,刀疤脸则亦步亦趋的跟在薛秋儿身后,去了隔壁屋。 苏鸾脸色煞白,气息微急。揭出薛秋儿的身份自是愚蠢之举,然她先前已无路可选,如今薛秋儿带着刀疤脸去了隔壁,不知会否动了杀心。 环视四周,屋里仅黑头巾一人,屋门口却守着另外两人,隔壁屋还有薛秋儿和刀疤脸……苏鸾明白,莫说她还被绑着手,便此刻是自由身,她也逃无可逃。 缓了良久,刀疤脸自己回来了。黑头巾凑上前去听他吩咐,两人咬耳,苏鸾依稀听到刀疤脸说主家走了,先将人扣在此处,明日再定。 刀疤脸又去门口打发了另外两人去隔壁休息,之后提着两坛子酒和些荤菜回来,将关着苏鸾这屋的门一关,与黑头巾席地坐在屋门外,对头吃起了酒。 见此状况,苏鸾多少安下些心来。想来薛秋儿也是极矛盾的,不敢轻易灭口,又不敢再对她行不轨,只好将她暂扣于此,命四人轮班看着,自己回去想法子。 138.第 138 章 …  故而汝阳侯府的千金过寿, 又怎会只是一顿饭便草草结束。汝阳侯府早半月便请来了柳州最好的戏台班子,今日午宴过后就要在东院儿开场大戏。 用饭时是男女宾分开各自用,但看戏时便要合在一个院子里。 西院儿的女眷们,已开始有人陆续离席往东院儿转移, 苏鸾也匆匆拿帕子抹干净嘴儿,看看身旁的母亲和苏卉:“咱们也早些过去吧?” 苏鸾心下想的是趁着坐序未定, 可以趁乱先与父亲见上一面,问问摔玉之事,看看父亲有何应对之策。 而秦氏抬眼不动声色的环顾了圈儿, 说道:“再等一会儿吧, 那边几位主人还没动,我不宜如此失仪。” 苏鸾顺着母亲所指看去,果然见候府的大夫人及霍妙菡的生母都还在主位上坐着。小辈儿心盛, 一听有戏看早一刻离席不显什么, 可母亲离开的确是有些失礼。便又道:“那母亲, 鸾儿先去看看父亲,您过会儿与三姐姐一并过来。” “也好。”秦氏应了句。 苏鸾起身离开,苏卉有些羡妒的看着她, 却也没敢多说什么。 穿过杏林时,苏鸾见有三位早先离开的贵女凑在一起小声聊着什么。 “我送的是前些日子北疆进贡来的冰蚕丝, 是淑妃娘娘去年赏赐我母亲的。” “那可真是珍贵呢!比起你这有钱难求的冰蚕丝来, 我那百两一颗的南海东珠真就不值一题了。” “听说今日候府的席面儿, 一只虾都要十五两呢!若是太过悭吝, 岂不真的成了来讨席吃的了。” …… 原来是一帮贵女, 在炫耀各自送给霍家小姐的生辰之礼。苏鸾对此虽觉不屑,但也隐隐有些愧疚,母亲选的那一套银壶的确是寒酸了。 “苏家妹妹!” 刚错过那几位贵女,苏鸾便听到她们唤她,顿觉一股子厌烦涌起,她是真的不喜与这些人打交道。然而起码的礼数也是要讲的,故而苏鸾转身笑笑,“几位姐姐可是有事?” 其中一人迎过来,极显熟络的握上苏鸾的手,“苏家妹妹,正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呢。” “什么忙?”问这话时,苏鸾心下已有堤防。她与这位张家千金并没寒暄过几句,如今却摆出熟稔架势,但凡交浅言深,多是别有意图。 只见张家千金说道:“苏妹妹,今日是霍家小姐的寿辰,我们几人早便备了小节目,想给她送份惊喜。孰料其中一位妹妹的脚扭了,原本定好的四人上台拆祝寿贺幅,这下便少了一人,想请妹妹顶上。” 听完这话,苏鸾倒也没急着答复,而是暗暗思忖了一番。若是没听到先前她们送礼的那些话也就罢了,如今正因礼薄而惭仄,她倒是有心成全她们一片心意,毕竟霍家小姐今日还曾帮过她。 “那好。”苏鸾终是点头。心忖着无非就是上台帮拆一下祝寿贺幅,举手之劳,又何必扭捏推辞。 张家小姐的眉眼立即弯成了月牙儿,拍拍苏鸾的手:“那可太好了,一会东院儿见。” 先行离了这三人,苏鸾径直往东边去。 才入东院儿,苏鸾便见父亲苏道北在月拱门下踱来踱去。他眉头深蹙成一个‘川’字,右拳一下下的往左手掌中捶,热锅上的蚂蚁般焦灼。 苏鸾疾步迎上去,“父亲!” 苏道北回头,见了女儿先是面露一抹期冀,随即又萎了下去。直心道他才是苏家的一家之主,怎能惹了祸事倒对个孩子有所期待? 哎,想是苏鸾近来做的几件小事儿,让他甚是满意,觉得这孩子仿若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让人莫名觉得可靠。可是说倒底,还只是个孩子啊!他可真是糊涂了…… “你母亲与姐姐呢?”苏道北佯作无事的问道。 眼下也不是空顾面子的时候,苏鸾打断父亲,一脸严肃问起:“世子的玉是如何碎的?” 苏道北面色发白,也不再瞒,如实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其实事情极简单,不过是苏道北见了陆錦珩欲行礼时,被陆錦珩上前扶了一把。当时苏道北只觉手落下时在陆錦珩的袍子上蹭了一下,不知怎的就听到了玉碎的声音。低头看,地上的玉环已成了两截儿。 听完父亲的话,苏鸾心下更加笃定,这就是碰瓷。可是即便知道了,她又能如何呢?没有现形,便是口说无凭。 苏鸾先将父亲劝去看戏,随后又掏出怀里的那个帕子,将之层层剥开。边往人少的一侧走去,边细端着手中碎玉思忖此事,企图从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专注于手中的玉上,这般不经心的走着,蓦地苏鸾额头一撞,顿时面色惨白,懵了下! 落下的视野里,可见眼前人堇色的袍襟。苏鸾意识到是自己失礼撞了人,脸上羞赧不由自主的泛起,随后缓缓抬头,眼帘儿也随之掀起。 入目是一张清隽至极,却也是她此时最不想见的一张脸。 陆錦珩。 陆錦珩身量修长,与苏鸾如此近距的贴身而立,苏鸾需得微微仰着头,方可看到他的脸。而他那双狭长黝黑的眸子,更是给人以无形的压迫。 这种压迫感,直迫得苏鸾连连倒退了几步。 “世……世子。”苏鸾神色惶惶的朝着眼前人行礼。却也在微微屈膝的同时,听到‘啪啪’清脆无比的两声响。 垂眼一看,竟是手里一直小心翼翼捧着的那两截玉环落在了地上…… 不,不是两截,是七八截。 苏鸾眼睁睁看着他们逼近,身子微颤着向后缩了缩,半个身子陷进草垛里。心中也是明了,薛秋儿显然是放弃了诓她做嫂嫂的念头。 也难怪,薛秋儿当初之所以看上原主,一来是因着原主容色清丽,外界会认为薛良彬不轻易生外心,那么兄妹二人再行苟且之事时,原主便可成为极好的掩护。二来也是因着原主性情温良贤淑,安分守拙,即便发现了什么腌臜首尾,也只会默默往肚里咽,不敢向外张扬家丑。 而几次交锋下来,薛秋儿显然是知道了苏鸾的厉害,如今又怎会再愿诓她进薛家的门?若真进了,日后吃苦头的还不知是哪个。 “美人儿,你不是方才就心急问我要对你做什么吗?嘿嘿——”系黑头巾的汉子蹲下身来,粗糙的大手拂在苏鸾的颈间,累累老茧隔着衣裳都能磨痛她的皮肉。 苏鸾颤栗的深呼了一口气儿,双眼阖上,一眼都不想看面前丑陋的面孔! 她知道,再拖下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这两个人已是接了指令要坏她名节,如今唯有揭穿薛秋儿的身份,方能暂缓这灾祸。 即便会引来真正的杀身之祸,她也只能搏上一搏! 帷帽下,是薛秋儿狞笑的嘴脸。就在她缓步走至门前,准备移去隔壁屋子等着瞧这出好戏之际,背后蓦地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 “薛秋儿!你以为戴上个帷帽,就真能遮住你的丑陋面目和狐狸尾巴么?!” 闻声,薛秋儿身子骤然一僵,半抬起的左脚悬停在了离地一寸之处。惶惶了一刻,那只脚才落下。然她还是不敢转身对峙,更不敢出声否认亦或承认。 她原是气不过一连两回咽下的哑巴亏,这回实在是被逼急了,便雇来这几人打算毁了苏鸾的清白!本想着糟践完了再将苏鸾扔回城里,到时苏家为了脸面定不敢报官或是四处张扬,而她也出了这口气。 可如今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竟被苏鸾给揭了身份……这下便不能轻易动她了。 刀疤脸和黑头巾脸上亦是怔然,原想呵斥苏鸾,但对上她笃定的眼神后,立马又显露出心虚之态,终是没有开口,而是乖乖远离了她,打算先看看主家如何决断。 黑头巾留在屋里看着苏鸾,刀疤脸则亦步亦趋的跟在薛秋儿身后,去了隔壁屋。 苏鸾脸色煞白,气息微急。揭出薛秋儿的身份自是愚蠢之举,然她先前已无路可选,如今薛秋儿带着刀疤脸去了隔壁,不知会否动了杀心。 环视四周,屋里仅黑头巾一人,屋门口却守着另外两人,隔壁屋还有薛秋儿和刀疤脸……苏鸾明白,莫说她还被绑着手,便此刻是自由身,她也逃无可逃。 缓了良久,刀疤脸自己回来了。黑头巾凑上前去听他吩咐,两人咬耳,苏鸾依稀听到刀疤脸说主家走了,先将人扣在此处,明日再定。 刀疤脸又去门口打发了另外两人去隔壁休息,之后提着两坛子酒和些荤菜回来,将关着苏鸾这屋的门一关,与黑头巾席地坐在屋门外,对头吃起了酒。 见此状况,苏鸾多少安下些心来。想来薛秋儿也是极矛盾的,不敢轻易灭口,又不敢再对她行不轨,只好将她暂扣于此,命四人轮班看着,自己回去想法子。 139.第 139 章 …  听这语气便像是有要事宣布的, 故而大家纷纷撂下筷子点点头,一脸殷切的望着这位一家之主。 苏道北抬眼看了看站在门前的两个布菜丫鬟,不待他吩咐,两人便应景识趣的行了个礼退下, 将门也仔细捎上。 这下屋子里没外人了,苏道北略微压低了声量, 莫测高深的问道:“你们可知,此次接我们回京的是何人?” 他环顾众人脸色一圈儿,见个个都茫然的摇头, 之后又将无比期待的目光投向他。他便也不欲卖关子, 面色平静的揭晓道:“是雍王府世子。” “什么?”众人近乎同声而出。这委实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柳姨娘终是不再为先前那点不快隔应了,这会儿只眉心蹙着,神色惛懵的望着自家老爷:“可九年前, 咱们不就是因着那位才被驱离出京的?” “是啊老爷, 雍王世子这是何意啊?”就连秦氏也是想不通其中道理, 眉间漫上一层愁色,竟分不清回京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传闻中,成年后的陆錦珩是个骄横恣肆的主儿, 这样的人如何会恩赦了曾因护主不利被驱逐出京的旧人? 苏慕远不插言,长颈半垂, 低头敛眉, 心下盘算着这其中的可能。 而苏卉显然是未有众人想的那般多, 她眸色发亮, 噙着一抹不知源何萌生的春情。苏卉天真的以为, 日后他们苏家就要与雍郡王府的世子爷搭上关系了,这足以让她先兴奋上一小会儿! 毕竟那位,可是尽人皆知的凤表龙姿。性情什么的暂且放一边儿不谈,想想能有机会见一见那张脸,苏卉便觉自己已是大周福运极佳的女子。 然而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苏卉的这个梦。 “父亲,想来想去世子都不是个轻易饶人的个性,断没有怜贫惜弱就将咱们接回京来的道理!他……他该不会是觉得当年的那场灾祸有何蹊跷,诓咱们回京旧案重查吧?”苏慕远想了各种可能后,唯觉这个猜想最靠谱。 苏卉顿时醒悟过来,神色惶惶的看看二哥,又看看父亲。眼巴巴的期待着父亲说一句‘不可能’。 然而苏道北只是惆怅的叹了一声,面色沉重的坐在椅子里。他便是知道这会是个令全家坐立不安的消息,才回来时没敢说,怕一家人连顿安生饭也吃不好。 一时间,全家人愁绪如麻的围桌而坐,黯然神伤。苏鸾却还冷静,暗暗在心下梳理着这件事。 那本书,她没能看到结尾就穿进来了,故而对于陆錦珩的身世疑点,以及与原主的渊源,她并不全知。但她知道陆錦珩幼时在别苑遭遇过地动之灾,也知道除了天灾隐隐还有人祸的痕迹。 只是苏鸾记得,陆錦珩并未因那件事而怪罪报复过谁,甚至长大后连翻查都没有提过。也不知是他根本没多想,还是早就有了答案。 依着陆錦珩的睿智,苏鸾觉得不可能是前者。可依着陆錦珩的毒辣,苏鸾又觉得不可能是后者。 审慎细思后,苏鸾觉得陆錦珩大约是知道了那个幕后黑手,只是不知出于何故,他不愿去根究。 不管怎样,苏鸾至少不担心父亲所虑。陆錦珩根本不可能是为翻旧案,才将苏家人调拨回京。 苏鸾想不通的是,书中根本没交待过将苏家人招回京的是陆錦珩。可陆錦珩为什么要这样做?难不成他从这时就知道原主是他要找之人? 可若是这样,以陆錦珩的性子,又为何能眼睁睁看着原主嫁给薛良彬?他想要的东西,从没人能抢得走,他也不会放手。 难道陆錦珩对原主……并不是苏鸾以为的爱? 可陆錦珩为原主不求回报的默默做了那么多,还在原主死后杀了所有欺负她的人为她陪葬,甚至还为原主终生不娶…… 罢了,苏鸾觉得一时半会儿她是难捊清这条脉络了,便也懒得再去细究。 最终,苏道北认为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是世子将他调回京,又安排了高官厚禄,那么总得先去谢个恩。只是当初驱他出京的乃雍郡王,如今也不便登府。 想来想去,便决定于自家设宴,给世子递张贴子。世子若肯屈尊降贵呢,就全家叩个头。世子若不肯来呢,起码礼数尽到了。 苏道北也是个办事不拖的性子,翌日便透过礼部侍郎的关系,将请柬递了世子身旁。世子也回了个准信儿:来。 回府,苏道北便将此事说与秦氏,并嘱夫人将庶务皆放一边,务必全力办好三日后的谢恩宴。 转眼两日已过,为保稳妥,这日秦氏带着苏鸾在厨房试了几道重头菜。 苏鸾是个有肉便欢的肠胃,倒是吃的啧啧称赞,可秦氏早年跟着苏道北住过王府西厢,见过场面,遂将筷子一放,面带失落道:“都是些寻常菜式,招待个亲戚算是场面,可招待天潢贵胄,只怕是要让人觉得不恭了。可那些勋贵席上的常客,山水八珍、海味八样的,又岂是咱们摆得起的排场?” 如今的苏家看似是显达了,有礼部配给的大宅院,还有一堆婆子丫鬟驱使,可吃穿用度皆是一个月跟着一个月的俸禄走,哪里有什么家底儿?备个大鱼大肉的俗宴倒是不难,但京里的豪门显贵是不屑于这些常见之物的。 见秦氏犯愁,苏鸾也不好再吃了,跟着放下筷子,宽慰道:“母亲,其实咱们眼中的珍味,又何尝不是贵人眼中的俗物?与其打肿脸去撑那个场面,倒不若在这些寻常食材上动些心思,做出些新鲜感来。” 听女儿一言,秦氏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连连赞同道:“鸾儿说的对!就如你小时有胃热之症,娘寻了个偏方,每日以萝卜代一飨给你调理。那时你也不爱吃萝卜,娘便不让你看那萝卜原本的样子,每每雕成一朵花儿后给你,你便总跟宝贝似的喜欢。直到胃热之症调好了,还整日缠着娘要花儿吃呢!哈哈哈哈——” 见秦氏笑的开怀,苏鸾也跟着干笑了两声。这些过往她自是不知的,书中又没有赘述这些琐碎的细枝末节。只是不知为何,听了这些苏鸾心下酸酸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人呐,真是个日久生情的东西。恍惚间,苏鸾竟觉得自己与秦氏,好似一对儿真正的母女般。 娘俩协力,在厨房研究了一日的新菜色,终于等到了宴请这日。 日头渐渐西斜,苏家的家眷们换好了端妆得体的华美衣裳,早早的等候在花厅。 柳姨娘与苏卉只顾着整理自己的仪容,根本不去管府中那些杂事。秦夫人便不同了,如今人站在这儿,眼神却是定不下来,四下里找寻,看看可还有不妥之处。 想着想着,秦氏恍然想起一事来:“坏了!” “怎么了母亲?” “哎呀鸾儿,昨晚娘注意到入门往花厅来的游廊里,第三盏灯坏了!想着今日找人去换,可忙中出错给忘了……” 苏鸾迟疑了下,安慰道:“母亲莫慌,还有时间,鸾儿这便去换了。”说罢,人便出了花厅。 灯笼有吉祥之意,破了,便有破败之相,的确是待客的大忌。苏鸾很快便找到那盏灯,见其果真是破了个洞,便也没时间再去唤下人,直接从一旁架来个木梯摆好,亲自踩着上去换。 待换好欲下时,苏鸾一抬眼才注意到,此处的游廊檐角上竟还挂着几个冰棱子!虽说已是开春儿,冬的余威却尚在,这就难怪这么结实的灯笼会坏了。竟是这些顽固的冰凌子融化之时坠落,意外刺破的。 破了案了。 苏鸾干脆再往上爬,直接骑到檐角上去,坐在上面反手掰那些冰凌子。掰完这头,发现另一头也有二根,又挪过去掰那头。等她完事儿准备下去时,这才发现先前的木梯不见了…… “喂——” “谁拿我梯子了?” 连喊了两声,竟无人应,就在苏鸾想要再大些声唤人时,竟无意瞥到一辆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外。 没错,她如今站的高,自然看得也远。 这回是真的坏了!那马车显然就是头几日在淞阳湖时碰上的那辆,雍郡王府世子到了,她这会儿本应在花厅迎客才对。可她竟然站在这儿…… 139.第 139 章 …  听这语气便像是有要事宣布的, 故而大家纷纷撂下筷子点点头,一脸殷切的望着这位一家之主。 苏道北抬眼看了看站在门前的两个布菜丫鬟,不待他吩咐,两人便应景识趣的行了个礼退下, 将门也仔细捎上。 这下屋子里没外人了,苏道北略微压低了声量, 莫测高深的问道:“你们可知,此次接我们回京的是何人?” 他环顾众人脸色一圈儿,见个个都茫然的摇头, 之后又将无比期待的目光投向他。他便也不欲卖关子, 面色平静的揭晓道:“是雍王府世子。” “什么?”众人近乎同声而出。这委实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柳姨娘终是不再为先前那点不快隔应了,这会儿只眉心蹙着,神色惛懵的望着自家老爷:“可九年前, 咱们不就是因着那位才被驱离出京的?” “是啊老爷, 雍王世子这是何意啊?”就连秦氏也是想不通其中道理, 眉间漫上一层愁色,竟分不清回京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传闻中,成年后的陆錦珩是个骄横恣肆的主儿, 这样的人如何会恩赦了曾因护主不利被驱逐出京的旧人? 苏慕远不插言,长颈半垂, 低头敛眉, 心下盘算着这其中的可能。 而苏卉显然是未有众人想的那般多, 她眸色发亮, 噙着一抹不知源何萌生的春情。苏卉天真的以为, 日后他们苏家就要与雍郡王府的世子爷搭上关系了,这足以让她先兴奋上一小会儿! 毕竟那位,可是尽人皆知的凤表龙姿。性情什么的暂且放一边儿不谈,想想能有机会见一见那张脸,苏卉便觉自己已是大周福运极佳的女子。 然而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苏卉的这个梦。 “父亲,想来想去世子都不是个轻易饶人的个性,断没有怜贫惜弱就将咱们接回京来的道理!他……他该不会是觉得当年的那场灾祸有何蹊跷,诓咱们回京旧案重查吧?”苏慕远想了各种可能后,唯觉这个猜想最靠谱。 苏卉顿时醒悟过来,神色惶惶的看看二哥,又看看父亲。眼巴巴的期待着父亲说一句‘不可能’。 然而苏道北只是惆怅的叹了一声,面色沉重的坐在椅子里。他便是知道这会是个令全家坐立不安的消息,才回来时没敢说,怕一家人连顿安生饭也吃不好。 一时间,全家人愁绪如麻的围桌而坐,黯然神伤。苏鸾却还冷静,暗暗在心下梳理着这件事。 那本书,她没能看到结尾就穿进来了,故而对于陆錦珩的身世疑点,以及与原主的渊源,她并不全知。但她知道陆錦珩幼时在别苑遭遇过地动之灾,也知道除了天灾隐隐还有人祸的痕迹。 只是苏鸾记得,陆錦珩并未因那件事而怪罪报复过谁,甚至长大后连翻查都没有提过。也不知是他根本没多想,还是早就有了答案。 依着陆錦珩的睿智,苏鸾觉得不可能是前者。可依着陆錦珩的毒辣,苏鸾又觉得不可能是后者。 审慎细思后,苏鸾觉得陆錦珩大约是知道了那个幕后黑手,只是不知出于何故,他不愿去根究。 不管怎样,苏鸾至少不担心父亲所虑。陆錦珩根本不可能是为翻旧案,才将苏家人调拨回京。 苏鸾想不通的是,书中根本没交待过将苏家人招回京的是陆錦珩。可陆錦珩为什么要这样做?难不成他从这时就知道原主是他要找之人? 可若是这样,以陆錦珩的性子,又为何能眼睁睁看着原主嫁给薛良彬?他想要的东西,从没人能抢得走,他也不会放手。 难道陆錦珩对原主……并不是苏鸾以为的爱? 可陆錦珩为原主不求回报的默默做了那么多,还在原主死后杀了所有欺负她的人为她陪葬,甚至还为原主终生不娶…… 罢了,苏鸾觉得一时半会儿她是难捊清这条脉络了,便也懒得再去细究。 最终,苏道北认为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是世子将他调回京,又安排了高官厚禄,那么总得先去谢个恩。只是当初驱他出京的乃雍郡王,如今也不便登府。 想来想去,便决定于自家设宴,给世子递张贴子。世子若肯屈尊降贵呢,就全家叩个头。世子若不肯来呢,起码礼数尽到了。 苏道北也是个办事不拖的性子,翌日便透过礼部侍郎的关系,将请柬递了世子身旁。世子也回了个准信儿:来。 回府,苏道北便将此事说与秦氏,并嘱夫人将庶务皆放一边,务必全力办好三日后的谢恩宴。 转眼两日已过,为保稳妥,这日秦氏带着苏鸾在厨房试了几道重头菜。 苏鸾是个有肉便欢的肠胃,倒是吃的啧啧称赞,可秦氏早年跟着苏道北住过王府西厢,见过场面,遂将筷子一放,面带失落道:“都是些寻常菜式,招待个亲戚算是场面,可招待天潢贵胄,只怕是要让人觉得不恭了。可那些勋贵席上的常客,山水八珍、海味八样的,又岂是咱们摆得起的排场?” 如今的苏家看似是显达了,有礼部配给的大宅院,还有一堆婆子丫鬟驱使,可吃穿用度皆是一个月跟着一个月的俸禄走,哪里有什么家底儿?备个大鱼大肉的俗宴倒是不难,但京里的豪门显贵是不屑于这些常见之物的。 见秦氏犯愁,苏鸾也不好再吃了,跟着放下筷子,宽慰道:“母亲,其实咱们眼中的珍味,又何尝不是贵人眼中的俗物?与其打肿脸去撑那个场面,倒不若在这些寻常食材上动些心思,做出些新鲜感来。” 听女儿一言,秦氏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连连赞同道:“鸾儿说的对!就如你小时有胃热之症,娘寻了个偏方,每日以萝卜代一飨给你调理。那时你也不爱吃萝卜,娘便不让你看那萝卜原本的样子,每每雕成一朵花儿后给你,你便总跟宝贝似的喜欢。直到胃热之症调好了,还整日缠着娘要花儿吃呢!哈哈哈哈——” 见秦氏笑的开怀,苏鸾也跟着干笑了两声。这些过往她自是不知的,书中又没有赘述这些琐碎的细枝末节。只是不知为何,听了这些苏鸾心下酸酸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人呐,真是个日久生情的东西。恍惚间,苏鸾竟觉得自己与秦氏,好似一对儿真正的母女般。 娘俩协力,在厨房研究了一日的新菜色,终于等到了宴请这日。 日头渐渐西斜,苏家的家眷们换好了端妆得体的华美衣裳,早早的等候在花厅。 柳姨娘与苏卉只顾着整理自己的仪容,根本不去管府中那些杂事。秦夫人便不同了,如今人站在这儿,眼神却是定不下来,四下里找寻,看看可还有不妥之处。 想着想着,秦氏恍然想起一事来:“坏了!” “怎么了母亲?” “哎呀鸾儿,昨晚娘注意到入门往花厅来的游廊里,第三盏灯坏了!想着今日找人去换,可忙中出错给忘了……” 苏鸾迟疑了下,安慰道:“母亲莫慌,还有时间,鸾儿这便去换了。”说罢,人便出了花厅。 灯笼有吉祥之意,破了,便有破败之相,的确是待客的大忌。苏鸾很快便找到那盏灯,见其果真是破了个洞,便也没时间再去唤下人,直接从一旁架来个木梯摆好,亲自踩着上去换。 待换好欲下时,苏鸾一抬眼才注意到,此处的游廊檐角上竟还挂着几个冰棱子!虽说已是开春儿,冬的余威却尚在,这就难怪这么结实的灯笼会坏了。竟是这些顽固的冰凌子融化之时坠落,意外刺破的。 破了案了。 苏鸾干脆再往上爬,直接骑到檐角上去,坐在上面反手掰那些冰凌子。掰完这头,发现另一头也有二根,又挪过去掰那头。等她完事儿准备下去时,这才发现先前的木梯不见了…… “喂——” “谁拿我梯子了?” 连喊了两声,竟无人应,就在苏鸾想要再大些声唤人时,竟无意瞥到一辆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外。 没错,她如今站的高,自然看得也远。 这回是真的坏了!那马车显然就是头几日在淞阳湖时碰上的那辆,雍郡王府世子到了,她这会儿本应在花厅迎客才对。可她竟然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