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归》 第一章 投了个好胎 荀香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 哪怕没有包被束缚也翻不了身,唯一的运动就是伸伸腿伸伸手。 不能说话,只会哭和笑,笑也只能微笑。 也看不到东西,刚出生是一片黑暗,几天后才能感觉到微弱光亮。 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拉屎撒尿放屁,说来就来,憋都憋不住。 是的,荀香穿越了,现在只有二十多天。到底二十几天,她也不记清楚。 前几天,荀香的视力又好了一些,能隐约看到眼前的物体,大概距离为二、三十厘米。并且,不带颜色,不是立体,像看模糊的黑白画。 她第一个看到的物体是“奶嘴儿”,在乳娘把它塞进她嘴里的时候。像纸上画的黑色小圆圈压下,还带皱褶。她吓了一大跳,坚决不张嘴。饿的受不了,才闭着眼睛含进嘴里。 还看到过公主娘亲和小哥哥的脸,在他们亲她和闻她的时候。画着五官的纸片飘上前,模糊不清又吓人。 不清晰的二维世界让荀香惶恐,现在还有些不适应。 好在婴儿的嗅觉和听觉灵敏,她才能够感知所处的环境。 窗外鸟儿啾啾叫着,鼻间萦绕着一股香气,清幽雅致,极淡,若有似无。 香气是荀香身体发出来的。她出汗和流泪时,香气会稍微浓郁一点。 这一世她不仅自带香气和记忆,还投了个好胎。母亲是公主,父亲是状元,外祖是皇上,外祖母是皇后,还有一个叫“博哥儿”的小哥哥。 小哥哥具体几岁不知道,应该是两至三岁。 无法,荀香大半时间在睡觉,几乎只接触两个乳娘,知道的信息实在有限。 “荀香”这个与前世一样的名字,是皇上外祖在得知她自带香气后,御赐的。 圣旨下来,乳娘抱着她去接旨,正好她有片刻钟的清醒,才知道这一世的姓名与前世一样,还知道了公主娘的封号是东阳。 只可惜公主娘生她时大出血伤了身体,下人不敢劳累她,很少让荀香去她房里。快满月了,荀香只见过她三次,见过小哥哥六次。 还由小哥哥陪着,乳娘抱着进宫见了一次皇上姥爷和皇后姥姥。 皇上和皇后喜极这个外孙女,都抱了她。特别是皇后外祖母,把她夸成天上有地下无的漂亮女娃,还在她脸上亲了亲。 爹爹一次没见过,他被派去湘西主持乡试。这是听人闲聊得知的。 祖父的家人特别多,四代同堂。荀香洗三宴那天被抱出去见过他们一次,乱哄哄的,她又半梦半醒,不知道谁是谁,有哪些人。 都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她上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上辈子又过得不如意,这辈子才让她投生到这个锦绣之家。 荀香前世看过几篇网文,知道有些穿越女主带金手指。 而她是带着体香。这是在给她营造特殊的美人人设? 哪怕是二维加黑白,她也看出公主娘亲很美。听说驸马爹爹是少找的美男,那这具身子得有多美啊! 有时荀香会自恋地想,还好外祖是皇上,她再美再香也没人敢动她。 荀香美的不行,无事就咧着小嘴傻笑。当然不是大笑,是微笑,笑不出声那种。 乳娘夏嬷嬷常说,“香姐儿似乎大半时间都在笑……” 她有两个乳娘,一个是夏嬷嬷,一个是李嬷嬷,还有一群下人。她太小,除了乳娘,其他下人没有近身服侍的机会。 还是有两个不太令荀香满意的地方。一个是她双臂以下几乎都被包被捆着,哪怕躺在床上也如此。二个是几乎都呆在西跨院的卧房里,不是躺在床上,就是躺在乳娘怀里。很少去看望在上房坐月子兼养病的母亲,也很少被抱去院子里晒太阳。 她迫切地盼望时间快点流逝,自己快快长大,实现行动自由。 “扑哧”。 正躺在床上想美事的荀香一个不防,小屁屁里彪出一滩稀粑粑。 难受! “哇~哇~哇~” 提醒乳娘换尿片子洗屁屁,她只有哭。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也流出了一股淡淡的香。 “哟,姐儿又拉了。” 传来乳娘李嬷嬷温柔的声音。 包被打开,下半身被扒个精光,一只柔软的手和着水在她两腿之间反复清洗。 荀香欲哭无泪。 夏嬷嬷笑道,“姐儿长开些了,更俊了。” 李嬷嬷认同地“嗯”了一声,“驸马爷是咱大黎朝有名的美男子,公主殿下也是美人儿,将来姐儿不定得有多美。” 夏嬷嬷笑道,“姐儿天生带着花香,又美貌如花,不要说公主殿下,连圣上和皇后娘娘都稀罕得紧。听说,姐儿满月那天,皇上会赐姐儿县主封号。” 李嬷嬷“啧啧”几声,“姐儿有大福气。” 这话荀香爱听,咧着无牙的嘴笑起来。 她又知道了一个信息,这个朝代是大黎朝。前世历史没有这个朝代,应该是架空。 李嬷嬷又问,“你说,姐儿身上的香气会一直有吗?会不会哪天突然没了?” 夏嬷嬷愣了愣,她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不太确定地说,“不会吧。” 李嬷嬷笑道,“我也觉得不会。”顿了顿,又道,“我左眉上的这颗痣,听我娘说,小时候是肉色,五岁后开始慢慢变黑,八岁后就全变黑了。” 这个问题荀香之前也没想过。会不会哪天香气突然没了,就像某些小孩子从单眼皮突然变成双眼皮一样?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若那样,就可惜了。 洗完小屁屁,眼前又出现一片小圆圈。荀香含进嘴里,软绵绵的极有立体感,一点都不薄。 她不自觉地吮吸起来。她吃奶,真是使出了所有力气。 对于吃人奶荀香没有任何心理障碍。最隐私的地方天天被人看被人洗,这个算什么呢?人生必须经历的阶段,每个人都避不开。 终于盼到八月十九,荀香满月。 公主府今天要大摆满月酒,贴子前几天就发出去了。 东阳公主的身体好些了,一大早就把宝贝闺女抱进怀里。她满眼含笑地看着荀香,又低头闻了闻她身上的香气。 驸马爷回家看到这么可人又与众不同的闺女,一定会爱不释手。 第二章 调包计划 随着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小哥哥跑进正堂。 “娘亲。” 小哥哥给娘亲施了礼,就把头埋在妹妹的身上不愿意起来。 “妹妹真好闻。等妹妹大些了,我要天天抱着妹妹闻。” 小博哥儿几乎每天都要去西跨院看一眼妹妹,可大半时间妹妹在睡觉,他只能在门口远远看一眼。偶尔想近距离看看,还没等他凑过去,李嬷嬷就说妹妹饿了,要吃奶…… 东阳公主轻笑出声,“你是哥哥,以后要爱护妹妹。” “当然。表哥表弟的妹妹不香,堂哥堂弟的妹妹也不香,只有我的妹妹香香,最好闻。” 这是小正太最自豪的地方。他的脸离荀香很近,说话喷出的风吹得荀香的脸痒痒酥酥。 荀香喜欢薄薄的小正太,她顺手捏住他的小“耳片”。捏在手里厚嘟嘟软呼呼的,一点都不薄。 小正太闻够了抬起头,又像发现新大陆,“呀,妹妹笑得好美,比院子里的花还美。” 东阳公主和下人都笑起来。 一个婆子凑趣道,“姐儿长得像公主殿下和驸马爷,可不是好看。” 一个丫头又道,“哥儿也俊。” 另几个下人都附和着,拍得东阳公主笑眯了眼。 辰时末,公主府的人正在为迎接客人做准备,宫里突然来人报丧,久病床榻的太后娘娘薨了。 太后虽然不是东阳公主的亲祖母,东阳公主还是痛哭失声。她赶紧把闺女交给李嬷嬷,同儿子换了素服去宫里哭丧。 听到那几串零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荀香的心莫名心慌起来,还夹杂着说不出的失落。 她知道,心慌和失落不是为那个从未谋面的太后,她与她没有感情。 这种情绪是为那两个远去的亲人。 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 奶娃娃一难过就要哭。 “哇~~哇~~” 一个奶嘴儿强行塞进荀香嘴里。她侧头躲开,又塞进来。几个回合,她没有抵制住那股奶香味,吮吸起来。 荀香吃饱喝足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再次醒来,听到两个人的悄悄话。 一个声音陌生,还有些老,荀香没听过。一个声音熟悉,是乳娘李妈妈。 “何嬷嬷,真要做啊?若被发现,那是砍头大罪。”李妈妈的声音透着忐忑。 之前男人和儿子被他们拿捏到,还有巨大的利益驱使,她答应做。也不敢不做,这么重要的事让她知道,不做就是死。可事到临头,她又有害怕了。 何嬷嬷小声道,“放心,他们发现不了。公主殿下要三天后才回府,她生孩子已经要了半条命,再加上劳累伤心,回家准生病。驸马爷又不在,博哥儿还小,谁会注意到香姐儿? “凤姐儿只比香姐儿大一天,长得像,胖瘦相差不大。刚满月的奶娃娃一天一个样,再让她生场病,满脸起疹子,混身药味。病好后香气没了,小模样发生了细微变化,除了贴身服侍香姐儿的你和夏二家的,没人会发现端倪。” 夏二家的是夏妈妈。 荀香吓得屎都彪了出来。 尼玛,这是要调包?胆子也太肥了,她可是公主的女儿,皇上的外孙女。 荀香伸长耳朵仔细听,用她不灵光的脑袋分析着。 那个什么凤姐跟她长得像,应该是亲戚。从这个名字看,那家人的心气够高。可荀香知道的信息有限,不知凤姐到底是哪门亲戚,这个何嬷嬷是谁家的。 可以肯定的是,李妈妈是背主的奴才。 李妈妈道,“是啊,姐儿有变化,夏二家的肯定觉察得到。她发现不对,准会禀报公主殿下,咱们就死定了。” 何嬷嬷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诺,把这包药粉下在夏二家的水里,她晚上就会混身长疹子。她得了恶疾,会被赶出去,再没有资格给姐儿当乳娘。” 李妈妈道犹豫道,“香姐儿身体有异香,抱去荀府岂不是会被发现?” 荀香又得到一个信息,荀府。 凤姐跟本尊长得像,是祖父府上无疑了,凤姐是她伯父或者叔叔的女儿。 何嬷嬷道,“哪里会让她活着,抱回去的夜里就夭折。” 荀香吓得又是屎尿屁皆出。 感情她只能活到明天夜里。只活三十一天,她是最短命的穿越女吧? 李妈妈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你们都安排妥当了?” 何嬷嬷悄声道,“为了这件事,大夫人和三爷、三奶奶谋划了许久。以凤姐儿身体不好为由,平时只有她的乳娘和三奶奶贴身照顾。听御医说太后娘娘撑不过这段时间,府里该做的准备都做了。为了实施计划,大夫人托病没去宫里哭丧,在府里安排。 “夏二家的明早之前会被送出公主府,只有你一人服侍香姐儿。你用这块帕子在姐儿鼻子上一捂,她就会昏睡。午时初,我会带着一些衣物和给你下奶的吃食来,盒子里装的是凤姐儿。走的时候,你再以姐儿的名义孝敬祖母一些吃食,香姐儿就装在盒子里我带走。 “我们会先给凤姐儿喂次药,她下晌就会起疹子。你把这包药粉分六次放进水里喂给凤姐儿……哦,不对,是香姐儿。她脸上的疹子会更严重,不熟悉她的人不会发现有变。她随身戴着一个小香囊,香气跟香姐儿的体香差别不大。再请御医来看病,汤药和药膏也会掩盖混淆姐儿身上的香气。 “药粉四天一喂,她会长一个月的疹子。两个月的奶娃娃和一个月的自是不同,生病后没有了之前的体香也解释得通,任谁也发现不了人换了。” 荀香又得到一个重要信息,做坏事的头头是大夫人,还是她的祖母。 荀香觉得,那个大夫人不会是驸马爹的亲老娘,应该是后娘,或者嫡母。而那个什么三爷,一定是大夫人的亲儿子。 三爷的闺女凤姐,跟这具身子就是堂姐妹关系了,可不是长得有些像。 李妈妈声音颤抖,“御医会不会发现?” 何嬷嬷道,“放心,这种毒是大夫人让人在西域买的秘药,御医查不出,会以为是夏二家的过的病气……” 第三章 我为鱼肉 何嬷嬷又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喏,这是大夫人给你的一千两银子,事成之后再把另两千两给你。不仅你们的钱财一辈子花用不尽,你儿子将来的前程三爷也包了。” 荀香纳闷,虽然长公主府比荀府富贵,但恶老太婆随便就能拿出三千两银子,也不会穷到哪里去,她为何要冒险做这缺德事?若是败露,她和她的后人都得不了好。 想到自己明天夜里就会夭折,荀香又怕又无能为力。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无力感溢满小胸膛……不,她现在连鱼都不如,鱼还会翻身跳跃,她连身都翻不了。还控制不住情绪,一难过就要哭,不知不觉就会睡。 她使足了力气,才忍住没哭嚎,继续听她们的计划。 李妈妈考虑片刻后下定了决定,“好,我做。” 何嬷嬷笑道,“这就对了。将来你儿子当了官,你把凤姐儿养大出府荣养,说不定还能当诰命夫人。” 富贵险中求。想到有那样的一天,李妈妈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两人去了门外。 李妈妈的声音大起来,“那种软布很适合做尿片子,我代我家姐儿谢谢荀大夫人的关心。她身体不好,还挂念着姐儿。” 何嬷嬷笑道,“我回去跟大夫人说说,再拿些软布过来。” 荀香悲摧。此时她身边除了这个恶奴,没有一个人。 她也想清楚了一件事,为何这个身子有那么多服侍的丫头,李嬷嬷总是把持着自己很少让她们靠前。原来是为换孩子做准备。 李妈妈倒回来,看着荀香笑道,“哎哟,姐儿醒了?饿了吧?” 温柔的声音让荀香毛骨怵然。 夏妈妈从针线房回来,还没进东跨院就听到小主子的哭声,一声赶一声的大,极是凄厉。 她几步跑进屋,“姐儿怎么了,哭得这样厉害?” 李妈妈有些心慌,忙说道,“我也不知道,姐儿一醒来就哭,给她吃奶她也不吃。” 夏妈妈的手伸进尿片子里,“姐儿拉了,可不是要哭。” 她有些不悦地看了李嬷嬷一眼。屎尿沾在姐儿的身上,身上都凉了,可看拉了许久。李嬷嬷平时看着挺细心的人,今天是怎么了? 李妈妈假装没看出夏嬷嬷的不悦,赶紧出门让丫头兑温水。想着,你得意不了多久,明早就会滚出去。 丫头把温水端进来,两人给荀香洗屁屁。 荀香抓着夏妈妈胸口上的衣襟,想大喊“救命”,想说李妈妈要害你,她们要调包。还想打喷嚏,让夏妈妈误以为自己得了风寒,去把御医请来…… 可发出来的声音都是,“啊~~啊~~啊~~” 没叫几声,夏妈妈的奶嘴儿又塞进了她嘴里。 荀香侧过头不想吃,奶嘴儿又塞进来。 她被迫吃了,人也在夏妈妈的安抚下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刚才那两个女人的对话。 这起事件的策划者明显是荀大夫人,参与者有荀三爷、荀三奶奶、李妈妈、何嬷嬷,还有个被迫参与的凤姐,及凤姐的奶娘。 这几个人一定要记牢。 若没调包成功,她长大后要把那几个想害她的人都收拾了。若是调包成功,她又意外地没死,更要想办法报仇,把这几个恶人绳之以法,把假荀香打回原形。若她不幸“夭折”了,她就是最短命和悲情的穿越女,是命。 也要记住夏妈妈,她是重要证人。 不过,除了几个主子,参与的下人很可能被陆续灭口…… 吃完奶,夏嬷嬷把丁香立起来打了个饱嗝,一颠一颠哄她睡觉。 荀香不想睡,又大哭起来。 她只能用哭提醒夏妈妈的注意,最好能吐奶,把御医吸引过来。 李妈妈吓坏了,手都有些发抖。若御医来了,再在这里守一宿,计划就不可能顺利进行。等到东阳公主回府,那件事就彻底做不了了。 自己知道他们的调包计划,又没有完成,他们不可能放心自己和男人活在世上…… 夏妈妈纳闷平时很乖的姐儿为何今天大哭不止,摸了摸她的前额,不发热。又摸了摸她的尿片子,没拉。 她哼起了催眠曲。 一摇一晃和催眠曲让荀香困极了。她眼神迷离,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睡,还是不受控制睡着了。 再次醒来,荀香一个人躺在床上。眼前有光亮,但没有鸟儿的叫声。应该是晚上,光亮是烛光。 她又咧开嘴大哭起来。 现在她能吸引人注意的,只有哭。 一阵脚步声,她落入一个人的抱进怀里。从气味分辨,是李妈妈。 温柔的声音随之传来,“呀,姐儿又拉了。” 她把荀香的尿片子扯下。 见荀香没有拉,李妈妈想把片子重新给她夹上。 荀香鼻孔一张,双腿一蹬,一使劲,一滩稀粑粑拉在李妈妈手上。 李妈妈气得暗骂一声,用尿片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再擦了擦荀香的小屁屁,洗都没给她洗,又把尿片子夹上。 这么敷衍,屋里只有她一人,没有夏嬷嬷。 夏妈妈已经被下了毒? 荀香大哭着,无论李妈妈怎么哄都不听,也不吃奶。 她心里狂吼,再来个人吧,快点把我抱走吧…… 李妈妈又怕又气,脑袋凑近荀香的脸,低喝道,“死妮子,不许哭。” 荀香感觉自己的视力又好了一点,看清了恶奴长相。容长脸,薄嘴唇,眼睛鼓得溜圆,眼角微挑,右眉尾部有一颗绿豆大的痣,二十多岁。 这张薄纸片此时尤其为可憎,像前世漫画里的巫婆。 荀香死死盯着她看,看得李妈妈心里发虚,忙抬起头。 荀香又高声哭起来。 终于盼到一串脚步声来到门口。 “李嫂子,姐儿怎么了,是不是拉了?我去兑温水。” 第四章 偷出府 荀香听过这个声音,是西跨院的丫头,也就是李妈妈的手下。 李妈妈道,“没拉,姐儿是饿了,吃饱就好了。天儿晚了,你歇着去吧。” “哦。” 脚步声远去。 荀香气愤不已,继续大哭。 又一串脚步声过来,“姐儿怎么哭得这样厉害?” 声音颇有些威严,是正院的管事严嬷嬷。 李妈妈的态度一下好起来,笑道,“姐儿精着呢,白天喜欢找我,夜里喜欢找夏二家的。哎哟,不知何故,夏二家的脸上突然起了疹子。她不敢来服侍姐儿,在屋里歇着呢。” 严嬷嬷吃惊道,“夏二家的起疹子了?怎么不早说,姐儿过了病气咱们可就罪过了。” 李嬷嬷道,“我正想去跟你说呢。还好白天都是我喂奶,否则姐儿也危险了。” 她边说边用一块帕子给荀香擦眼泪,又在荀香的鼻子上按了一下。本来应该明天早上用,死妮子哭个不停,她不得不提前用。 荀香困极了,没有了哭的力气。她知道,那块帕子是何婆婆给这恶奴的。 主子没哭了,严嬷嬷松了一口气。又道,“明儿一早让夏二家的赶紧出府养病,不许她再靠近姐儿。不行,我这就安排她离开。” 脚步声渐远,荀香着急也无法,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沉,次日上午还没醒来。 巳时末,何嬷嬷拎着一个带盖的木盒子来到东阳公主府栖锦堂西跨院。 在荀府时给凤姐儿喝了药,她会一直昏睡,下晌才会醒,晚上就会起疹子。 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盒子是圆形的,虽然比较大,也不能包包被,孩子躺在里面还得踡缩着。好在奶娃娃软,又睡得沉。 何嬷嬷不能表现出盒子的重量,感觉拎得很轻松。 她垂目急走,外表如常。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她有多么难受和紧张,后背、头发里、鼻尖、手心出了许多汗。 她怕手没抓稳盒子突然落下,怕突然冲出一条恶狗或一个人把她撞倒,把孩子撞出来…… 开门的小丫头认识她,笑道,“何嬷嬷来找李妈妈?” “是呢,李妈妈昨儿说那种布软,适合给姐儿做尿片子,我家大夫人就让我再送一些来。” 说着,何嬷嬷塞了一个荷包进小丫头的手里。 小丫头难得收打赏,高兴地请何嬷嬷进去。 栖锦堂很静,只树上传来两声鸟儿的呢喃。 何嬷嬷径直去了西跨院。 李妈妈正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刚才,她把昏睡的荀香抱在胸口,揭起衣裳假装喂奶,还去厅屋里走了一圈,故意让丫头们看到。 “喂”完奶,又让丫头兑了一盆温水进来,就打发两个二等丫头拿着几样素色尺头去针线房给姐儿做衣裳和帽子。 还说,“太后娘娘薨了,要穿一年素服。之前给姐儿做的衣裳都有些艳丽,要多做几套素净些的。姐儿身份尊贵,还是要绣些花儿啊朵啊的……” 小主子的卧房,只有大丫头和二等丫头有资格进来。大丫头梅菊老娘生病了,早上就请假回了家。 终于等到何嬷嬷进来,她忙把门关上。 两人来到卧房,把盒子放在床上,从里面把荀凤抱出来。 荀凤穿着荀香的衣裳,戴着荀香的帽子,睡得正香。这套衣裳是昨天何嬷嬷拿回去的。 李妈妈又把一个镶有小猫儿眼和小南珠的小金镯子给荀凤戴上。小镯子是皇后娘娘赐的,昨天早上东阳公主亲自给荀香戴在手腕上。 再低头闻闻,旬凤身上的确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跟荀香身体的味道大体相似。 何嬷嬷则是把荀香往盒子里塞。她不敢太用力,怕把荀香弄醒。 何嬷嬷把盖子盖上,李妈妈把荀凤用包被包上放在床上,两人对视一眼,心情都不轻松。 要顺利把荀香送至荀大夫人手上,荀姐脸上起疹子,她们才算基本完成任务。 两人无心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何嬷嬷就拎起盒子出了栖锦堂。 回去比来时的心情更忐忑。 终于顺利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出公主府,何嬷嬷才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汗,长长呼出一口气。 掀开车帘一角,看到钉着绿油铜门环和四十五枚大铜钉的朱色大门被远远甩在后面,她收回目光,看向木盒。 小妮子被迷得深,一直没哭闹。最好睡到夜里,直接夭折。 她无声地念了声佛。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恨就恨你早死的亲祖母吧,谁让她得罪了大夫人。从此,你的所有富贵将由大夫人的亲孙女享受了。 凤姐儿的命真好。怪不得取了这个名字,可不变成了凤凰。 何嬷嬷叹了一口气,心里七上八下。她也不想做这事,若被发现,不说她的老命,她一家老小都完蛋。可主子让她做,她哪里敢不做…… 马车驶入银丰大街,路不宽,两旁叫卖声此起彼伏。 突然,前面传来马的嘶鸣声和人的惊叫声。 车夫是何嬷嬷的侄子何顺,惊道,“二婶,前面惊马了。” 他下车拉着马往旁边走,路边人多摊子多,靠不过去。马惊叫着,原地踏步。 何嬷嬷只得拎着盒子下车。 惊马拉着一辆马车向这边跑来,把路边的摊子刮翻,人们尖叫着四处躲避。 拥挤中,何嬷嬷手中的木盒被挤掉在地上,人也被人流挤着往前走去。她想回身捡盒子,但年老体弱,根本挤不过别人。 她惊得魂飞魄散,回头大声喊道,“何顺,把木盒拎着,那是大夫人要的东西。” 由于害怕,喊声异常恐怖,像有人要杀她似的。 何顺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但看到何嬷嬷如此害怕,知道盒子里的东西肯定重要。 他顾不上马车,横冲直撞冲进人堆。他长得牛高马大,拼命把旁边的人推开。还好人不算顶顶多,没踩着盒子,他捡起木盒随着人流往前走。 还对被人流裹挟着的何嬷嬷大声喊道,“二婶,盒子捡着了。” 丁钊手里的盒子也被挤了下去,他推开挤他的人弯腰把盒子捡起来。 顺着人流走,走出街口,人流分散。 第五章 绝处逢生 丁钊拎着盒子急急往家里走去。 盒子里装着他给儿子买的糖果和蜜饯,给老爹买的补药,还给媳妇买了一块花布。花了五两多银子呢,没了多可惜。 丁钊和妻子租住在七口胡同,离银丰大街不远,快走两刻多钟就到了。这一片住宅又破又旧又小,住户多为商贩走卒。一进胡同口,就能闻到一股浊气。 地上的脏水洼一个连着一个,他垫着脚尖走过水洼,扣响第二个院门。 “谁呀?”一个女声。 丁钊道,“芝娘,是我。” 两个声音都没听过。 盒子里的荀香一阵激动,没想到已经死定了的她绝处逢生,命运再次发生了逆转。 荀香是被摔醒的。 听到外面人哭马叫,猜到出了什么事,装自己的盒子掉在了地上。 她不敢哭叫,祈祷那个婆子嘴里的“何顺”不要把盒子捡起来。又怕不捡起来,自己被人踩死。 正纠结时,盒子被拎了起来。 她欲哭无泪,最短命的穿越女当定了。 一段时间后,她又重新燃起希望,因为拎盒子的人没有坐车而是步行,也没有听到何嬷嬷的说话声。 可能有人见财起意,抢先拿走了盒子也不一定。 荀香祈祷着,无论小偷、土匪、恶人,谁拿都好,就是别让何顺拿。 不管前方是虎穴是龙潭,总比马上被弄死强,还有谋划的余地。 听到那两个声音,丁香确定自己的确被另外的人捡走了。 插门的声音,接着是男人的声音。 “我还给你买了块印花布。” 女人笑道,“治病花了那么多钱,干嘛还花冤枉钱。” 丁钊笑道,“蓝底红花,你做衣裳好看。” 夫妻二人进屋,把木盒放在桌子上。 张氏看着木盒惊讶道,“当家的,这盒子不是咱家的。” 丁钊一惊,低头细看木盒,深褐色,大小一样,但盒子上雕了花纹,木头好得多。 “的确不是咱家的,一定是在银丰大街拿错了。走得急,也没看仔细。” 他赶紧把盒盖打开,看见一个穿着绿色衣裳,戴着粉色小帽的奶娃娃蜷缩躺在盒子里。奶娃娃睁着大眼睛,静静看着他们。 丁钊和张氏都惊呼起来。 “老天!” “怎么回事?” 丁钊讲了他路过银丰大街时,遇到惊马大乱,手中的盒子掉下地又重新捡起来的事。 “我马上回银丰大街,看看有没有人找孩子。” 张氏则是被盒子里的奶娃娃吸引了,眼里盛满了喜爱和怜惜。 “啧啧,真漂亮,我第一次看到这么俊的孩子。胆子还大,没有哭。” 她把孩子抱出盒子扯下尿片子,是闺女。 她眼里的疼惜之情更盛,又仔细察看了孩子一番,说道,“衣裳、帽子都是极好的软缎,还绣了花,缝了珍珠,熏了香,盒子上也雕了花……这孩子不简单,定是出身大富之家。” 来京城的一年,张氏打络子拿去绣铺卖钱,分辨得出料子的好坏。偶尔也会遇到去那里的富贵人家女眷,也分辨得出香的优劣。这孩子的香味虽然极淡,却极好闻,应该是少找的上乘熏香。 丁钊也看出了不同寻常,“这么小的奶娃娃,不说富贵之家,就是咱们平头小老百姓,出门都要抱在怀里,或是背在背上,生怕把孩子磕着碰着。 “有钱人家的孩子多金贵,怎么会装在盒子里,还盖了盖子,明显就是不愿意被人看到。会不会是坏人把孩子偷出去卖钱? “或者,偷孩子的人是孩子父母的仇人,要把她杀了丢去乱坟岗?想想都后怕,若是拥挤的人再多些,这孩子已经被踩死了。” 说完,他又摇摇头否定了之前的猜测,“也不对,富贵人家可不是咱小老百姓,小偷翻墙进来就能偷东西。富贵人家深宅大院,有那么多主子下人,孩子怎么可能轻易被人偷走。 “这么说来,孩子家必定有对她不利的人,里应外合才能偷走。” 荀香很是惊讶,这对夫妇都蛮聪明嘛,分析得头头是道。 张氏有些害怕了,“当家的,你把孩子捡回来,是不是惹了祸事?”又叹息两声道,“这么漂亮的孩子,他们怎么舍得。” 丁钊说,“大户人家阴私多,只要影响了他们的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 他早逝的母亲就是被她家里人害过。 丁钊从妻子手里抱过孩子。孩子长得极漂亮,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丁钊心里一片柔软,舍不得放下。 听他们刚才的对话,荀香认定这两夫妻是好人。她也怕他们把自己送回狼窝,咧开嘴冲他们笑起来。 心里狂吼,快收养我吧,快点收养我吧…… 张氏的心都软化了,对这孩子喜欢到了心底,也看出丈夫对孩子的喜爱。 她说道,“天,你看她冲咱们笑得多甜。当家的,我跟你说过,我前几天做梦生了个闺女,这是不是上天赐给咱们的闺女?要不,咱们养着她吧。送回银丰大街不一定会有人来认,即使来认也有可能把她弄死。我只生了两个儿子,公爹天天盼着有个孙女呢。可我生立仁时伤了身子,谁知能不能再怀孕。” 荀香激动坏了,这就是穿越女的光环,死定了还能被再次调包,阴差阳错被这家人捡到。这两夫妇一看就良善,还正好没闺女。 她先冲妇人更加甜美地一笑,眼珠又转向男人,殷殷看着他。她当然看不清他们,但能从声音辨别方向。 丁钊也记得媳妇做梦生了闺女,这真是上天赐给他们的闺女? 他笑道,“这孩子真聪明,看看她的小眼神儿,生怕我们不要她。我把她捡回来,也算缘份。” 我们当然有缘份,荀香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 丁钊见奶娃娃冲他笑得甜,心里一片疼惜。还是说道,“不过,我们却不能擅自留下她……” 张氏急道,“为何不能,你也喜欢这孩子呢。” 荀香的笑一下僵住,瘪着嘴就想哭。话说得那么好听,怎么又不留自己了? 第六章 丁香 丁钊道,“刚才都是咱们的猜测。万一孩子家人喜欢她,放进盒子有不得以的苦衷呢?这样吧,我再去银丰大街看看,若有人找孩子,甚至报官,说清楚为何会把孩子藏在木盒里,我们就还给他们。若丢了孩子都不敢找,那就有猫腻了,孩子还回去凶多吉少,咱就把孩子留下。” 张氏极是不舍,还是点点头。 荀香虽然失望,也不得不敬佩这两夫妇是好人和良民,是真心喜欢这个捡来的孩子。若生活在这个家里,哪怕穷些她也不会受苦。在重男轻女的古代,就是亲生闺女,受虐的也大有人在。 她相信荀老妖婆不敢大张旗鼓找孩子。希望不要再出意外,自己能落在这个家。 丁钊急急出了门。 张氏给荀香把了尿,放在炕上,她去厨房熬米汤给孩子喝。 荀香又困又饿,也不敢哭,再次不受控制地沉入梦乡。 荀香是被张氏轻轻捏醒的,“闺女,醒醒,要吃饭饭了。” 语气温和,真像是对亲生闺女说话。 荀香吸吸鼻子,闻到好闻的米汤味。她太饿了,一根银线从嘴角滑下。 张氏笑着把她抱起来坐去桌边,用帕子把她的口水擦净。再用小汤匙舀了一匙桌米汤,吹了吹,又用嘴唇挨了挨,觉得不烫才喂到丁香嘴边。 荀香已经顾不得米汤有没有张氏的口水,大口喝着。 她饿极了。 一口又一口,不大的功夫就喝了小半碗。 张氏自言自语道,“这孩子一看就省心好带,若是没人找就好了。” 敲门声响起,张氏把荀香放在炕上去开门。 丁钊表情严肃,没理张氏眼里的探询,低声道,“回屋再说。” 进屋把关门上,丁钊郑重说道,“孩子不能还回去。” “怎么回事?”张氏拧了帕子交给丁钊。 丁钊擦了把脸说道,“银丰大街真有两个人在找木盒,一个五十多的老妪,一个十七八的后生。他们说丢了一个楠木雕花木盒,里面装的是宝贝,谁原物退回赏二百两银子。 “别人问装的是什么宝贝,他们不说,只说是宝贝。芝娘,他们连是孩子都不敢说,肯定有问题,孩子还回去凶多吉少。” 他走至炕前把荀香抱起来,温声说道,“好孩子,咱们有缘,以后你就是我闺女了。虽然我家不甚富余,但我们不会伤害你,会让你吃饱穿暖,把你平平安安养大成人。” 又对张氏说道,“一定是菩萨看我们虔诚,以这样一种形式赐我们一个闺女。都准备好了,后天按时启程回老家。除了跟爹说实话,对其他人都说这孩子是你生的。” 张氏高兴地轻笑两声,说道,“看这孩子的大小,应该一个月左右,就说我七月二十生下的她。” 终于确认自己不会再进狼窝,不会被弄死。荀香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来,小脸笑开了花。 你们收留我,会有福报的。 张氏又道,“水烧好了,给孩子洗个澡,她的衣裳帽子不能再用。” 剥去衣裳,光溜溜的荀香被放进大木盆里,张氏麻利地给荀香洗澡。 嘴里啧啧赞道,“这孩子又白又嫩,比立春立仁好看多了。怪不得公爹天天想要个孙女。” 丁钊笑道,“那两个小子又黑又丑,没有可比性。” 张氏心虚道,“孩子长得这么好看,根本不像咱们的闺女。别人会不会生疑?” 丁钊道,“就说孩子像祖母,我娘就有这么美。我爹天天盼望你生孙女,是想你生个跟我娘一样好看的孙女。若是像他和我,我爹不会稀罕。” 丁钊的眼前又浮现出一张已经久远了的模糊的脸。白皮肤,尖下巴,杏核眼……可惜了,自己和两个儿子还有二弟父子都随了父亲,一点不像她。 张氏笑起来,是这个理儿,她经常听丈夫和村里老人说早逝的婆婆如何如何好看。 她的脸突然一滞,吸了吸鼻子,又低头闻了闻,惊讶道,“当家的,这孩子的香不是衣裳发出来的,是她本身就有香气。” 丁钊眉毛一挑,还有这怪事? 他赶紧蹲下闻了闻。先是开心,后是严肃,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民了一分。 “这孩子长得好,又有香气,咱们可要把她看好了,不能被坏人惦记去……哦,名字我想好了,就叫丁香。” 张氏笑道,“丁香,香香,好名儿。” 这个名字荀香也喜欢。她的确与这对夫妻有缘,他们给她取的名字一样,连说的生辰都只差一天。 以后她就叫丁香了。 她前世非常喜欢丁香花,淡淡的紫色,淡淡的香气,还有那首《雨巷》的诗……没想到这一世她叫了这个名字。 丁香高兴地挥了挥小拳头。 丁钊笑道,“香香也喜欢这个名字呢。我明天去药铺买几样药材回来,制成药丸装在荷包里,随时给香香戴在身上,掩盖香气。” 张氏问,“为何不制香丸?” “咱们是乡下人家,哪里有给小孩子戴香丸的。就说孩子有不足之症,随身带着药丸治病。” 张氏笑道,“这孩子哪里像有不足之症的。” 丁钊看看丁香,的确又白又胖,身体好得紧。 他也笑起来。 沉思片刻,他又说道,“就说香香半个月时,一天夜里突然大哭,怎么哄都不行。次日请道婆看了,道婆说孩子失魂了,得用药丸镇着,药丸要带到年满十五岁……呵呵,等姑娘长大了,不带药丸带香丸,照样能压住她本身的香气。这事只能跟爹说。” 张氏崇拜地看了两眼夫君,“亏你想得出。好,就这么说。” 夫妻两人的欢喜也感染了丁香,哪怕被人看光光她也乐得欢,小胳膊不停舞动着。本来还想蹬蹬腿,想到光腚做那个动作不雅,又放弃了。 张氏更喜欢了,洗两下就轻捏一下她的小脸或是小屁屁。 丁钊也高兴地捏了捏丁香的小脸。 把丁香擦干放上炕,张氏用自己的中衣把孩子抱好,再盖上他们的薄被。 第七章 前路漫漫 张氏把丁香的小衣裳和小帽子拿过来细细摸着,柔软细滑,帽子上的七颗小珍珠滚圆饱满。 她说道,“这珠子虽然有小,可圆滚滚的,一看品相就好。” 丁钊道,“香香的东西都不要卖,也不要扔,到底是她从那个家里带出来的。那个木盒太显眼,劈了当柴烧。 “在京城的这几天,一定要把孩子看好,不让她的哭声传去外面。万一被邻居听到,也不要承认我们家有孩子,只说我们也听到哭声,不知是哪家的。” 张氏答应道,“嗯,洗了的小衣裳和尿片子也不晾在院子里,晾在屋里。还不能让人进屋……” 丁香给这对善良又聪明的夫妻点了个赞。她也怕他们把衣裳、包被卖了或扔了,这些东西将来有大用。 公主娘给她戴在手腕上的小金镯子就不在了。那是皇后外祖母赏她的,肯定被取下戴去了凤姐身上。 而穿戴在她身上带出来的东西,哪怕缝有珍珠,也再平常不过,多一套少一套公主娘不会注意。 丁香在他们抱她和亲她的时候,看到了他们模糊的面孔。哪怕是平面,也看得出他们都年轻,二十几岁。 新娘亲嘴唇较厚,一笑眼睛弯弯的,说话温温和和,是个性情温柔的妇人。新爹爹大脸盘,小眼睛,圆鼻子,嘴巴又小又翘,有些像前世说相声的岳某某。模样憨厚,可说话行事颇有章法,是个厚道的聪明人。 他们虽然长相普通,但眼里盛满了对丁香的喜爱,让她心里踏实。 张氏用柔软的旧衣裳给丁香剪尿片子和改小衣裳,再让丁钊明天去街上扯点柔软的细布回来。 夫妻二人又说起家中趣事,商量着以后的安排,丁香也知道了他们家的一些事情。 他们老家在胶东省临水县古安镇北泉村。家里在镇上有一个打铁铺,乡下有十五亩田地。 丁钊的母亲早逝,父亲还活着。父子两个打铁,地赁给别人种。他们生了两个儿子,七岁的丁立春和四岁的丁立仁。 丁钊还有个弟弟,好像跟丁钊的父亲关系不睦,带着媳妇儿子住在县城。 前年,丁钊左胳膊突然不能动,这对铁匠来说就等于废了。他们非常着急,看了许多大夫看不好。 去城省看病时,丁钊碰巧救了一位摔倒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儿子正好是大夫。 这位大夫说丁钊是血淤气滞,这个病说好治也好治,说不好治一辈都治不好。丁钊治了这么久没治好,说明病情严重。若经济条件允许,就去京城千金馆找方老大夫,方老大夫治这种病极在行。他跟方老大夫是旧识,可以写封信引荐。 丁钊回家跟老父商量,老父也不忍他年纪轻轻就残废。家里虽不是很富余,还是有些存项。 上年八月,丁钊带着家里的一半存项八十两银子来京城找方老大夫看病。因丁钊一只胳膊不能动,张氏跟来照顾他的生活。而老父和两个孩子,只得出钱请邻居帮着做饭洗衣。 方老大夫说丁钊定期施针及吃药,这个病治好的可能性是八成,大概需要一至两年时间。若超过这个时间治不好,他也就无能为力了。 方老大夫不仅医术高明,还是个热心人。 看他们不富余,千里迢迢来京城找自己看病,又是少时好友介绍过来,正好医馆走了一个捣药小徒,就让右手能动又有一把子力气的丁钊帮着捣药。方便看病,也能挣点钱。 他听说张氏络子打得又快又好,又让儿媳妇帮她介绍了一个绣铺。 丁钊和张氏租了这个只有三间旧房的小院,日子还勉强过得下去。 方老大夫真的是神医,用了一年的时间,丁钊的病就好了。 夫妇二人欢喜不已。还剩下二十两银子,用八两银子给方老大夫买了重礼,剩下的钱买船票和给老家买些东西,后天回乡。 没想到今天捡了个漂亮闺女。 丁香了然。怪不得捡到合眼缘的孩子就想收养,原来是小康之家。若是饭都吃不饱的穷人,已经有了儿子,孩子再可爱也不可能白养活,除非存了让她当童养媳的心思。 丁香万幸又感动。他们是真的让她当闺女,连哪天出生的都商量好了。 这对夫妇不止良善,还经得起诱惑,何婆子出了那么高的赏银也没动心。 好人一生平安,好人有好报,吉人自有天相,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你们会有福报的。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个时代水运很发达。京钱大运河就要路过临水县,他们来京城非常便利。 北泉村坐一个半时辰驴车到达临水县码头,坐船到京城大概八至十二天不等,视天气风向而定,极端天气除外。到达京郊码头,再坐三个多时辰的驴车就能到京城南门。 古代有运河码头的地方,相当于前世有飞机场或火车站的地方,经济都比较发达,也好做生意。 这里的京钱大运河应该是前世的京杭大运河,钱州是前世的杭州。 丁香也想快些离开京城。她的体质特殊,怕被荀家人找到灭口。 她的眼前又出现李嬷嬷那张脸。因为看的时间比较久,那张脸比公主娘和小哥哥的脸还要清晰。 丁香发誓一定要记住那几个血脉亲人,以及做坏事的人,万不能忘了,将来回来报仇。 要报仇,就要有本钱,不止经济,还要有人脉。更要找到让人信服的理由和切入点,总不能说一个月的婴儿听到了他们做坏事的计划。 不过,想当个有点用的人至少要等到六、七岁以后。再拥有足够的经济和强大的人脉,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前路漫漫啊。 离开那个锦绣之家丁香还是有些难受,但逃过一劫和大难不死的欢喜又大过那种难受。再加上前世的悲欢离合和各种境遇,她平静而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对新父母,以及命运的巨大转变。 只是,这种“躺平”的日子太难熬。 突然,院门响了。 夫妻二人都紧张起来。 第八章 找上门 张氏把丁香抱进怀里,目光寻摸着藏孩子的地方。抖着声音念叨,“香香乖啊,不能哭……” 丁钊走出去,关好卧房门和上房门。 稍后,丁钊乐滋滋地回来。 “是后一个胡同的李老二。他的火疖子好了,给了我五十文大钱当谢礼。” 丁钊捣药的这一年时间,学会了如何拔火疖子。 他勤快活络,嘴甜,特别爱帮忙。不管是不是他的活计,只要有人叫,他都会帮。帮方老大夫当然最多了,包括医馆里的事和家里的粗活。 张氏每隔一个月也会去方家一趟,给他家洗被子床单。他们二人的想法很朴素,自家没有钱,只有以这样一种方式报恩。 方老大夫治痈疖有一套,又非常喜欢这个勤快的后生。丁钊讨教,他都会讲解一二。 去医馆拔火疖子至少要三百文大钱,邻居李老二找到丁钊。没想到治好了,他就送了五十文大钱过来。 哪怕丁香看不到,也能听出丁钊的轻松和欢愉。这位爹爹很聪明呢,当个临时工还偷学了一项技能。 治药丸也是在那里偷学的吧? 张氏笑迷了眼,低头亲了丁香一口,笑道,“香香是我们家的福星,你一来爹爹就挣钱了。” 又对丁钊说道,“明天给香香扯几尺好棉布,要软。” 丁钊点头道,“嗯,再买些蔗糖回来,放在米汤里给香香喝,甜。我可怜的闺女,委屈她了,只能喝米汤。” 听了这话,丁香的小胸膛里溢满甜蜜。别看这位爹爹长得豪迈,感情很细腻呢。 戌时,丁钊和张氏都上炕了,又传来拍门声。 两人又紧张起来。 张氏把孩子抱进怀里,丁钊穿上衣裳走去外面。 夜色浓郁,天上只有几颗小星星。 丁钊对着院门问,“谁?” 门外的人大着嗓门说,“官差,有人家丢了东西,看见小偷往这边跑,看看你家进没进小偷。” 又是两声更响的拍门声,振得丁钊心里发抖,在寂静的夜里更加趁人。 丁钊只得打开门,走进来两个差爷。 他们四周望望,问道,“你们捡到过一个奶娃娃吗?” 态度好了许多,不是问小偷而是问娃娃。 丁钊吓处魂飞魄散。这些人应该是来找香香的,而且对香香不利。若孩子丢了报官,找孩子光明正大,无需撒谎让人把门打开,再说真实目的。 香香被他们带回去,危险! 丁钊稳了稳神,用张氏能听到的声音说,“奶娃娃?没捡到。” 他是在提醒张氏,赶紧把孩子哄好藏好。虽然知道香香不爱哭,还是怕出意外。 官差又问,“看没看见附近的人捡到?若你们捡到,失主赏五百两银子,若你们发现线索找到孩子,赏一百两银子。” 丁钊眼睛亮了一下,又肉痛地摇摇头,“不瞒差爷,我们没捡到,也没看到谁过捡到。” 官差还是进屋都看了一圈,一个人又冲关着门的卧房门使了个眼色。 丁钊推开门,官差在门口看了一眼。屋里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妇人。 官差出了屋,又甩了丁钊一个小银角子,“若有发现,去给五城兵马司的马洪送信。记住,不要找别人,找马洪,少不了你的赏。那么多钱,你们干一辈子也挣不到。” 在他们看来,一个奶娃娃不值五两银子,这些穷鬼不可能拒绝这么大的诱惑。若是捡到孩子或有发现,肯定会忙不迭地去报信。 丁钊躬身道,“是,是。若有那个好运气,就发大财了。” 两个官差出了他家,又去拍隔壁的院门。 丁香被张氏藏在炕柜里,吓得彪出了屎尿。 荀老妖婆的人居然找到了这里。 荀老妖婆干这缺德事,荀家家主,也就是自己的亲祖父应该不知道。老妖婆和荀三爷能力有限,只敢这么秘密寻找。进家里找人,兴许只敢挑选这种贫民区,还要在晚上。 那两个官差应该是他们口中“马洪”的手下,马洪在五城兵马司当差,是荀老妖婆母子的人。 还必须把这个名字记牢。 马红,红色的马倒过来。为了加强记忆,丁香打了这样一个比喻。 丁钊和张氏的光辉形象在丁香心目中也更加高大伟岸。他们赚了五十文大钱都喜出望外,面对五百两银子的诱惑却拒绝得那么干脆,救的还是素昧平生的奶娃娃。 若是她落在别人手里,很可能就被交出去了。 丁香在心里发着宏愿,你们不会白救我,将来我挣的何止五百两。 张氏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听到院门插上,才轻手轻脚把丁香抱出来。看到小妮子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嘴角还含着笑意。 张氏后怕地说,“多亏香香没哭。若哭了,我们三人都完了。” 丁钊回来,鼻头前额都是汗。 他把丁香抱进怀里说道,“好孩子,你是有福的,逃过一场劫难,流落到我们这种百姓人家。我们虽然不富余,却能好好待你。只一样,你千万不要大声啼哭,出京城就安全了。” 张氏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菩萨保佑。” 丁钊又道,“那两个官差去了隔壁家,万不能让邻居发现我们家有孩子。” 张氏问,“那些人会不会去码头找人?” 丁钊道,“除了邻居、方老大夫一家、绣坊的人知道你上个月没生过孩子,别人谁知道?带奶娃娃上船的人多了。咱们早些出门,做好一切防备,不让香香引起别人注意。” 说是这么说,夫妻二人还是忐忑不安。 他们不敢睡觉,丁钊跑去院子里听外面的动静。 那两个官差搜查完这个胡同,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才上炕歇息。 夜里,躺在炕上的丁香听了一出不可描述的“大戏”,还就在身边上演。 这让丁香老脸通红,心惊肉跳。 真是难为情。 想她前世活了三十三岁还是原装货。尽管追求者不少,她也没想过结婚生子,连恋爱都没谈过。 她只有默念着,小夫妻恩爱是好事,家庭和美,比前世那对父母强多了。 第九章 胜利大逃亡 穿越这么久,丁香第一次想起了前世的爸妈。 他们为了各自初恋婚内出轨,狡猾的妈妈抓住爸爸的把柄,率先闹离婚,还多分了家产。后知后觉的爸爸气不过,又跑去对妈妈大打出手,闹到了派出所。 离婚后的父母都不愿意要小荀香,外婆只得把刚满七岁的她接去自己家生活。 后来父母又各自生了一个小崽子,除了每个月给荀香打生活费,都特别怕她去他们家“添乱”。荀香也恨他们,更不想去他们的家生活。 想要钱了,就给他们打电话,“我没钱了,想去你家住。” 只要一说这话,无论爸爸还是妈妈,都会赶紧给她转钱,生怕她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他们两家的经济条件都不差,没短过荀香的钱,却没给过一点她想要的爱。 荀香长大后想起父母的那些作为,若“偷情”“刺激”“撒谎”“算计”是爱情,她宁可不要。 那个世界她并不留恋。外婆在她大学四年级那年去世,她哭得非常伤心,觉得世上再没有了爱她的人以及她爱的人。 她不相信爱情,外婆的死又把她所有的亲情和爱都带走了。 而这一世,出生在锦绣堆里,却突遭变故流落民间。感谢穿越女的光环,让她不仅逃过劫难,还落入这么好的人家,父母良善,比某些亲生父母还要好得多。 丁香没有一点失去富贵的遗憾,满满的都是劫后余生的万幸,及落在这个家的庆幸。 丁香迷迷糊糊拉了一次臭臭。她不敢哭,只能哼哼几声。张氏听见,就起来给她擦洗干净,丁钊又起床去热米汤喂她喝。 从这点看来,他们不仅真心疼爱这个捡的孩子,还爱干净。特别是丁钊,没有一点古代大男子主义思想,勤快又心细。 次日上午,丁钊去街上买东西,张氏在厨房熬米汤。 丁香静静地躺在炕上,听着窗外小鸟的啾啾叫声,胡同里孩子大人的笑闹声,以及胡同外商贩、货郎的叫卖声。 这里是市井,与走路都要轻手轻脚的公主府自是不同。 她侧头望向有白光的地方,那里是窗户。 光亮也彰显了富贵之家和贫穷之家的不同。 前者晚上灯火如昼,白天她睡的拔步床又离窗户远,加上庑廊宽,白天黑夜的光亮差不多。 而后者,晚上小油灯昏暗,白天和黑夜光亮反差非常大。仅凭光亮,丁香就能区分白天和晚上,这让当了一个多月睁眼瞎的她很是开心。 哪怕看不到,她也能感觉到鸟儿特别多,离她不远。这也说明,她躺着的地方靠小窗很近。 丁香更有了一种外面的世界天宽地阔,她能展翅翱翔的舒畅感。 她的心如鸟儿一样雀跃,双腿在空中乱蹬。 没有包被的束缚,真畅快。 她蹬了两蹬,才想起没夹尿片子,跨下被风吹得凉飕飕,又把腿放下。 张氏把米汤放在桌上,拿出一块尿片子给她夹上,抱起来喂饭。 嘴里还说着,“唉,只能委屈我的香香喝米汤了。等到上了船,娘花钱请有奶的人喂你奶。到了老家,就去买羊奶牛奶喂你喝。” 丁香可不愿意喝陌生人的奶。她大口大口喝着米汤,表示她非常喜欢,一点不觉得委屈。 她这样,张氏更心疼了,“唉,我的香香本该过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跟着我们受苦了。” 上午,家里院门响了两次,都是左邻右舍的妇人。 张氏没让她们进门,有气无力说自己得了风寒,头痛无力。 妇人不好进门,还是八卦了几句昨天有官差来家找孩子的事。 “哎哟哟,谁捡到那孩子就发财了,一辈子都吃用不尽了。啧啧啧,五百两银子呢,可看那家父母有多么着急。唉,我咋没那个好运气……” 张氏附和两句,把门关上。 下晌丁钊回家。他不仅给丁香买了几尺软布和一包蔗糖,还买了一个拨浪鼓、一顶绣花小帽子。 丁钊摇着拨浪鼓逗丁香,丁香很给面子地表现出对拨浪鼓的喜欢。鼓声在左面,她的头就会向左侧。鼓声在右面,她的头就会向右侧。 这让丁钊很是高兴,觉得自己会买礼物,自家闺女喜欢。 丁钊做到很晚把药丸做好,放了两颗在荷包里,又把荷包系在丁香的小衣裳上。药味比较大,压过了似有还无的香气。 见闺女冲他笑,丁钊笑着嘱咐道,“香香记住了,以后每天都要把装药的荷包带在身上。” 张氏笑道,“高兴傻了吧,香香又懂不听。” 丁钊道,“咱家香香比其他孩子聪明,她能听懂,就是不会说。” 八月二十二,丁钊和张氏寅时初就起床,吃完早饭天还未亮。 喂丁香喝了米汤,把捏碎的药丸放进她衣裳,药味更大。又把剩下的米汤装进一个小铜壶里,用褥子把铜壶包起来保温,路上可以喂两次。 为了更像哺乳期的妇人,张氏还在胸口塞了两坨棉花,让那里更大。 夜凉如水,繁星满天。 张氏背起丁香,又在外面搭了块布,拎着两个包裹去了不远的街口,车行的驴车在那里等他们。 丁钊把前一个胡同的房东请过来交接房子,之后挑着两大筐东西去跟张氏汇合。 这个时候走,邻居看不到他们,到南城门正好卯时,城门也开了。 丁香有一种胜利大逃亡的感觉,既忐忑又兴奋,还夹杂着一丝遗憾和不舍。 昨天晚上哭灵结束,公主娘和小哥哥应该已经回府了。他们肯定没发现孩子被换,否则夜里京城可不会这么清静,一定会大规模搜查。 或许真如何婆子说的那样,公主娘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伤心劳累,病情加重,连闺女都顾不上看一眼。小哥哥哪怕看到妹妹,妹妹脸上擦着药膏,也发现不了异常。 不管有怎样的理由,在自己家里把女儿弄丢,就是当母亲的失职。 丁香对公主娘很是失望,她对孩子真的不上心。若经常把孩子放在身边,对孩子的一切了然于心,,或者让心腹下人看紧些,亦或找个绝对忠心的乳娘,那些人也不敢打这个诛心主意。 丁香开始以为穿越过来是躺平、抱大腿、报复性享受生活,没想到一个调包把她弄去远离京城千里的乡下。 剧情由古典架空强行改成种田经商。 第十章 抵达 午时末到达码头外。 丁钊发现,两个卖拨浪鼓的婆子行迹可疑,她们在人群里穿梭,一看见有抱或背奶娃娃的人就凑上前叫卖。 不出意外,这两人应该是害香香的人派来的。 丁钊跟张氏耳语几声。张氏紧张起来,紧了紧捆孩子的带子。 丁钊小声道,“不要紧张,不能让他们看出异样。” 伸手把盖在丁香头上的布拉得更严实一些。 一个婆子看见他们了,小跑过来。脸上堆满笑说道,“买个小鼓吧,二十文一个。” 丁钊摆手道,“不要,已经在京城买了。” 婆子又道,“十五文一个,比京城便宜得多。后生崽仔细瞧瞧,这小鼓好得紧呢。” 小鼓做得精致,京城要卖二十五文一个,的确便宜,不买好像不太合常理。但更不合常理的是,这么好的小鼓,为何要便宜这么多? 丁钊心里更加坐实之前怀疑,掏钱买鼓。 婆子看看张氏背后,孩子用蓝粗布包着,头上只隙了一条缝,看不到孩子长相,有一股药味。 她笑道,“孩子真俊,多大了?” 张氏笑道,“两个多月了。唉,孩子拉稀,这么小就吃苦汤药,可怜啊。” 包被厚,再用蓝布一包,看体型的确像两个月大的奶娃娃。 丁钊递过铜钱,接过拨浪鼓。 没发现异常的婆子又去了别处。 夫妻二人暗松一口气,去了一个小面摊吃面。之前还想请摊主帮着热米汤喂丁香,现在也不敢了。也没给丁香换尿片子,拉了也只得等开船后再换。 他们特别害怕丁香饿了或拉了哭闹,不时拍拍她以示安慰。 这孩子真真省心,直到上船也没哭。 那两个婆子还跟来船上推销拨浪鼓,船要开了才下去。 两刻多钟后,夫妻二人没看到可疑的人,张氏才把背后的丁香解下来。 丁香拉了两次屎尿,糊了一屁股和腿,裤子和包被都打湿了,下半身冰凉。 丁钊和张氏心疼极了。赶紧用干布把小身子擦干净,重新换衣裤,夹尿片子。 张氏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丁钊也悄声道,“香香真乖,真聪明。坏人不在了,难受就哭几声。” 丁香知道安全了,瘪着嘴哼哼叽叽几声,算是撒娇。她没哭,万幸大过难受。 不远处的一个大娘看不过去,摇头说道,“怎么带的孩子,孩子拉了也不说马上换尿片子。啧啧,可怜见儿的。” 夫妻二人没敢言语。 张氏抱着丁香满船寻摸。 还真看到一个抱奶娃娃的妇人,胸脯挺得老大。 张氏走上前笑道,“嫂子,我生产亏了身子,没有奶。你能不能给我家孩子喂口奶,一天三次,每天十文大钱?” 妇人非常愿意挣这个钱,笑容灿烂,“好啊,我奶水多,我儿子吃不完。” 一旁的男人更是乐不可吱,没想到坐船还能挣钱。坐个七八天,能挣二百多文呢。 妇人身上气味不好闻,丁香觉得她好些天没洗澡,“奶嘴儿”肯定不干净。尽管饿得发昏,还是把脸转向一边,坚决不喝她的奶。 张氏只得抱回来,气得妇人直咬牙。 丁钊又拿着大钱请船家帮着熬米汤。 吃饱喝足的丁香砸巴砸嘴,真舒坦! 船舱闷热,气味不好闻。 丁钊和张氏轮换着抱丁香在船舱外转悠。下晌阳光温暖,河风清凉,在河面上飞行的几只鸟儿啾啾叫着飞过来,盘旋在他们头顶。 丁香咧着小嘴笑起来,笑着笑着再次沉入梦中。 这种船多为没钱的百姓坐,只白天开,夜里靠岸歇息和供给。坐船的人也不愿意去岸上花钱住客栈,而是直接住船上。 丁钊和张氏买的坐票,相互靠着打盹。怕有人夜里偷孩子,丁义用大布把丁香包着系在胸口,睡着了两只手还紧紧搂着她。 在这个厚实的怀里,丁香睡得踏实又满足。 这些天天气说不上很好,下了几天小雨,但风不大,没有逆风。九月初二下晌未时初,大船顺利到达临水县码头。 上了岸,丁香心里最后一点忐忑也随风飘散。 她彻底脱离了荀老妖婆的魔爪,也不再是皇上的外孙女,东阳公主和荀驸马的闺女。从此以后的许多年,她将以小农女的身份在广阔的农村种田经商,做好与坏人战斗的一切准备。 丁钊雇了一辆驴车去北泉村。 驴车没有棚,这里比京城暖和,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舒服极了。 丁香微眯着眼睛,又默了一遍京城那些与自己有关的的人名以及听到的调包计划。李嬷嬷那张可憎的脸浮现在眼前,左眉毛侧有颗绿豆大的黑痣,眼睛瞪起来是四白眼…… 想完京城的糟心事,又思索着以后如何运用前世知识挖第一桶金。 养父母这么良善,费尽心思把她带离险境,她第一要务是报恩,让这个家过上更好的日子。 丁香前世学的是美术专业,还是以全市第四名的成绩进入那所985学校。 其实,她的文化课非常好,之所以一直学美术,就是报复性多花爸妈的钱。 她大学一毕业就进了一家比较有名的工作室,画漫画。挣得不少,一年二、三十万,在她所在的准一线城市也属于高薪。 却累死个人,辛苦画了八年就查出心脏不太好,她便不想为了钱而透支生命。 她拿出一百二十万自己的存款,再使尽手段逼迫爸妈各给了十五万,全款买了一套五十四平的小户型。她不想结婚,这么大一个人住够了。 又花八万多买了块名表送舅舅,以人才引进的形式把她搞进一家国企钢铁公司档案室工作。 姥爷去世前曾是那个公司的大领导,舅舅现在是高层,表哥也在那里工作,姥姥一家算得上钢铁世家。 陡然轻松下来不习惯,荀香又不想谈恋爱,就找各种事做把时间填满。哪怕不像之前那样加班,也习惯性十二点以后睡觉。 有一点,她绝对不像当代大多数年轻人那样把大把时间用在打手游上,觉得那是浪费时间,蹉跎生命。 第十一章 祖父和哥哥 下班后,荀香大多时间一个人在家跟着视频学手工、美食或养养花,也会约人去K歌或做别的,最爱去闺蜜周周家。 周周前几年开始做起了美食自媒体,不是吃而是做,拥有粉丝几百万。她没有幕后团队,所有事务都靠她自己及父母打理。 丁香去帮忙的同时,还能一饱口福。 荀香以为那辈子会这样轻松、自在、孤单地渡过,没想到一年后出现了那个波及全世界的疫情。 她扛过了最艰难的三年,却在开放后第一时间被感染。高烧四十度,喘气困难,全身无力,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喝口水都没有力气拿。 还好那时已经不需要拉出去隔离。 她提着一口气打了一圈电话。先是给妈妈、爸爸、舅舅打,他们“恰巧”都不在本市,让她赶紧打车去医院,或是打120。 又给两个一直在追求她的男人打,他们也“遗憾”地不在本市,来不了。 最后还是她自己打的120。 她没想过给朋友们打。亲人和一直说着爱自己的人都不管自己,干嘛还去考验其他人的人性。 一个小时后救护人员来了,她已经半梦半醒。 丁香一上救护车就感觉身轻如燕,还越飘越高,接着陷入黑暗。再次醒来,她正被接生婆倒提着打屁屁…… 亲情?爱情? 屁! 那时她猜到是这个结果,最好的选择是第一时间打120。可在最孤助无依时,她还是盼望奇迹能出现。 还想着,若那两个男人中有一人去她家,她就食言嫁给他…… 不过,想到无意中学到的一些手艺,她又有些窃喜。冥冥之中,她前世是在为今生做着某种准备,她的穿越是注定? 哪怕没有空间、系统,她也能在这一世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 驴车一颠一颠,再有张氏的轻拍,丁香舒服极了。 没多久她又睡着了。 丁香是被一个大嗓门吵醒的。 “爹,娘,你们回来啦!呀,娘抱的是谁?” 丁钊笑道,“立春,这是你妹妹,香香。” 丁香彻底清醒,这是到北泉村了。 男孩的嗓门在她耳边炸开,“妹妹,我有妹妹了?” 丁钊大笑道,“这还能有假。” 男孩又尖声叫道,“爷,爷,我爹我娘回来了,娘还生了个妹妹……” 兴奋的大喊声和脚步声远去。 那一嗓门打破了小山村的宁静,喧哗声一下大起来,说话声、开门声、狗吠鸡叫声混在一起。 丁香的心也雀跃起来。现在是晚上,她还能感觉到微光,说明星光极其明亮,她的视力又好一些了。 一个女人的大嗓门,“弟妹一下生了这么大个娃?” 很不相信的口气。 丁钊白了那个妇人一眼,不高兴地说,“怎么是一下生的。芝娘到京城不久就怀了身子,七月生下孩子。我的病好了,孩子又满了月,就急急回来了。” 有人问,“你的病真的好了?” 丁钊晃了晃左胳膊,“好了,好了,方老大夫是神医。” 那个女人又道,“一个丫头片子,有啥高兴的,今年五月我生了第四个儿子。” 更多的是恭贺声。 丁香猜测那个口气不善的女人是丁钊大堂哥丁有财的媳妇王氏,她没少听丁钊和张氏说大伯娘丁夏氏和大堂嫂王氏厉害贪财不要脸。特别是对丁夏氏充满了怨怼,好像丁钊母亲的早逝与她有关。 丁香的好心情没被王氏的臭嘴影响。隔了房,再讨厌也无所谓。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由远及近,“爹爹,娘亲,想你们……” 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哭音。 接着是一个洪钟般的大嗓门,“钊子,你媳妇生了个闺女?” 丁钊给父亲行了礼,笑道,“爹,张氏给你添了个孙女,香香。孩子一满月,我们就急急回来了……” 听说儿媳真给自己生了个孙女,丁壮高兴坏了,大笑几声,把大手伸过来。 张氏猜到公爹要抱孩子,怕他抱不好婴儿,已经用包被把丁香捆成一个小辣椒,递到他手里。 丁立春和丁立仁的注意力完全被妹妹吸引过去,抓着爷爷的衣襟踮起脚尖看。 丁立春满了七岁,长得又高,踮着脚尖勉强能看到。丁立仁四岁,整只脚立着只能看到妹妹后脑勺,急得要哭。 张氏笑着抱起二儿子。 丁香落进另一个怀抱,虽然有汗味很大,却觉得厚实温暖,卖力地冲那人笑着。 终于盼来一个孙女,抱在怀里软软的,又这么水灵,丁壮乐开了花。 他笑道,“真是个漂亮妮子,跟安安一样俊。快回家,这么多人莫把她吓着。” 怕把孩子吓着,声音压得很轻很柔,像在喉咙里打转。由于声音低沉,吐字有些含混不清。 丁香已经听爹娘闲聊时说过,早逝祖母闺名薛安。这位祖父毫不避讳当众夸妻子貌美,还叫的小名儿,可看不是迂腐的,跟妻子感情也好。 她对这个新家更加充满期待。 丁立春求道,“爷,给我抱抱妹妹。” 丁壮把手抬得更高,骂道,“去去,奶娃娃身体软,你抱不了。” “抱得了。”丁立春伸手想硬抢。 丁壮给了他一脚,“滚,把我孙女掉地上,看我不抽死你。” 一不注意嗓门大起来。又赶紧放柔声音道,“好孙女,爷不是说你,莫怕。” 回了自家院子,一条大黑狗狂吠着扑向丁壮。 丁壮一脚把它踹开,“走远些,不要吓着我孙女。” 丁立春用绳子把黑子拴在房檐下。 丁钊先抱着丁香给母亲薛氏的牌位磕了头,除去丁香的包被,把她放进丁壮的大手里。 丁壮抱着丁香坐在椅子上,两兄弟围着看妹妹。 灯光昏黄,朦胧中的婴儿白嫩柔和,眼睛明亮,静静看着他们,如花瓣的小嘴还噙着笑意。 丁壮嘴角微勾,目光温柔,眼睛钉在丁香脸上不舍得离开。 张氏是第一次看到公爹的这种眼神,丁钊是隔了近二十年再次看到这种眼神。 两人心里发虚,不约而同吞了吞口水。 第十二章 隐瞒 丁立仁真诚地夸道,“妹妹好漂亮,像外面的花一样。” 丁壮很满意二孙子的评价,点点头。 丁立春与有荣焉,“比镇上的王二姑娘还美。以后,我妹子就是石安镇第一美人了。” 丁壮剜了大孙子一眼,“说的啥屁话!把我孙女跟王地主家的闺女比,还石安镇美人。找抽。” 丁立春马屁拍在马蹄上,撅了撅嘴,不敢言语。 丁立仁又夸道,“妹妹要当胶东省第一美人。” 丁壮也不太满意这个夸奖,“我孙女这么小,说美人不合适。” 丁立仁马上改口道,“妹妹是花儿,胶东省最美丽的花儿。” 丁壮这才满意,“嘿嘿,是极。” 丁香咧着小嘴笑起来,别看小哥哥岁数小,是拍马屁高手啊。 这一家子鸡飞狗跳,太好玩了。 结果乐极生悲,彪出屎尿。尿片子没夹紧,还流出一点黄便便在丁壮身上。 丁香瘪起了嘴。在几个男人的注视下拉屎拉尿,很没面子的。 丁立春吸吸鼻子喊道,“妹妹拉屎了,好臭。” 他说“臭”并不是真的觉得臭,而是习惯性地在“屎”后面加上“臭”。 张氏赶紧接过丁香去一边擦屁屁和换尿片子。 丁壮不高兴了,劈头盖脸打了丁立春一巴掌,吼道,“奶娃娃的屎哪里臭了?再瞎说,看我不拿鞋底子抽你。” 他的大手把裤子上的便便抹去,又在衣裳上擦了一下。还想抽丁立春,丁立春吓得赶紧退后几步。 丁立仁立即说道,“妹妹的屎不臭,香香。” 他刚才爬在妹妹身上真的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还看到大筐里有用荷叶包着的烧鸡,鸡香味他也闻到了。 丁立春气得背过身瞪了弟弟一眼,意思是看没人的时候我不揍你。 丁立仁装作没看见。今天他这么讨喜,爷爷肯定会多奖励他一块鸡肉吃。相较于挨揍和多吃鸡肉,他更想多吃鸡肉。 丁壮又道,“你们是哥哥,以后要好生待妹妹。有好吃的让着她,不许欺负她,吓着她。若有人敢欺负她,打回去。打不过,回来找爷。” 两兄弟都“哦”了一声,重重地点点头。就是爷爷不吩咐,他们也会这么做。特别是丁立春,还伸出拳头晃了晃。 一老两小眼巴巴看着张氏重新给丁香夹上尿片子,再把她放进丁壮手里。 丁立仁又笑道,“呵呵,妹妹没有小机机。” 丁立春终于找到场子,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笨。有小机机就不是妹妹,是弟弟了。” 丁钊皱眉说道,“你们是小子,不许看女娃撒尿,更不许说。”又对张氏道,“以后避着些他们。” 丁香很羞愤,被小子们看了,还要当众议论。 丁壮没听进他们的谈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孙女看。嘴里念叨着,“大眼睛,双眼皮儿,鹅蛋脸,尖下巴,白皮肤,一看就温婉贤淑……哪儿哪儿都像安安。 “之前我还想着,为何我的后人都像足了丁家人,丑。这下可算有个像安安的人儿了,俊。儿媳妇能干,明天拿五两银子去县城买支金簪子。” 这是张氏嫁到丁家以来,公爹最大的一次奖励。她更加忐忑不安,与丁钊对视一眼,惭愧地低下头。 过会子公爹知道香香不是他的亲孙女,不知得怎样失望。 丁香觉得自己不可能跟安安祖母像,哪里会那么巧。这位祖父对自己的形容,是对所有美人的形容。她和安安祖母都属于美女,在这个长相都粗犷的家里,可不就长得像了。 欣喜过后的丁壮闻到丁香身上有药味,不高兴了。 皱眉嗔怪道,“孩子生病了?这么小就让她生病,你们是怎么带孩子的!” 马上翻了脸。 丁钊给张氏使了个眼色,他要跟父亲单独谈谈。 张氏笑道,“我去厨房做饭。” 丁立春说道,“夏六婶已经过来做好晚饭了,窝头和菠菜蛋花汤。” 张氏走了没人干家务,丁家出钱让夏六婶每天来做一次晚饭,十天来洗一次衣裳。白天丁立春在镇上念书,丁立仁跟丁壮去铁铺里玩。 张氏道,“我再去炒几个鸡蛋和豆干,买了烧鸡,给你们爷和爹下酒。” 说着,给两个孩子嘴里各塞了一块蜜饯,把他们拉出去。 屋里只剩祖孙三人了,丁钊沉思片刻说道,“芝娘生产前,做梦梦到满院子花开,香气醉人。没多久就开始发作,孩子一生下来便带有香气,跟她梦中的香气一样。我就给孩子取了丁香这个名字。” 父亲如此喜欢香香,又寄予了他对母亲无尽的思念,就把那个秘密永远埋藏起来吧,让老父重新快乐起来,香香在这个家也会更幸福。 丁香一愣,她以为丁钊要跟老爷子坦诚孩子是捡的。 她之前还有些遗憾,这么宠孙女的祖父少见,可惜自己没福气。还非常心疼老爷子,若他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像安安纯属他的臆想,肯定会难过失望。 丁钊一定是看老父太喜欢自己,选择隐瞒实情。 “香香自带香气?” 丁壮的小眼睛一下瞪了起来,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胡子也随着面部肌肉的颤抖而颤抖起来。 丁钊点点头。打开丁香的包被,把系在她衣服上的小荷包解下。 “我怕香香的特殊之处被外人知道不好,就专门做了药丸挂在她身上,压制香气。” 丁壮低头把鼻子凑在丁香的身上闻了闻,的确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心里又是苦涩又是高兴,好半天才抬起头。 喃喃说道,“香香跟安安一样,都是奇女子。我对不起安安,她跟着我没享过一天福,还年纪轻轻就死了。你们要好好待香香,细致些,软和些,不让她生病,不让她受委屈。” 丁钊笑道,“我们当然不会让她受委屈。爹记着,为了香香好,她有香气这事万不能传出去。以后天天把药丸挂在她身上,若有人鼻子好使闻到香气,只说是药丸中带的……” 丁壮骂道,“废话,老子还能比你傻?自然不会说出去。” 第十三章 薛氏(一) 丁钊又问,“村里可有生牛犊或小羊羔的人家?香香带有香气把张氏惊着了,奶也吓了回去。香香自出生以来,一直喝的是米汤,我去买碗奶来。” 丁壮心疼的脸都皱成了一堆,“我可怜的孙女,着老罪了。你三叔家的母羊刚生了小羊羔,去他家要些羊奶。唉,早知道有今天,咱家就不买公牛买母牛了。” 丁钊带着送三房的礼物出了门。 听了那父子二人的对话,丁香感觉自己中了大奖。都说古代重男轻女,这个家不仅正好相反,还因为特殊原因把女孩儿当成了宝。 特别是丁钊,他清楚自己不是亲闺女。 丁香感觉到丁壮的大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着。大手在眼前晃,是用手背蹭着她的脸,而不是手指。大概打铁人的手指茧子厚,他才用手背的。 丁香情不自禁地默喊一声,“爷爷。” 前世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不喜欢这个孙女。在爸妈离婚后,就再没见过他们。 没想到,这一世给了她一对爱她的养爹娘,还给了她一个爱她的好爷爷。 不大的功夫,丁钊端着一大碗羊乳回来,张氏拿去厨房煮。 饭菜已经摆上桌。看到桌上的烧鸡,丁立春两兄弟吞口水的声音异常清晰。 丁壮忽略掉孙子的馋样,说道,“把香香喂饱再吃饭。可怜见儿的,喝了这么久的米汤。” 张氏端着煮开的羊奶进来,晾凉后喂丁香。 羊乳一股膻味,丁香还是忍着恶心喝了。羊乳对身体好,她要长高长水灵,只喝米汤可不行。也想快点吃完,让两个小哥哥早些吃上烧鸡。 香香吃饱喝足,被放在一把有扶手的大椅子上。三面用被子围着,前面还放了个凳子。 他们边吃饭边看她。 丁壮高兴,给小嘴蜜甜的丁立仁撕了一条烧鸡腿,丁钊又把另一条鸡腿撕下放进老父碗里。 丁立仁的眼睛都笑没了,大口啃着鸡腿。 丁壮父子边喝酒边说着各自情况。 丁钊如何治好胳膊,在医馆挣了钱,还顺带学会了治疖痈和配药丸的手艺…… 老家的庄稼都收完了,留了多少粮,交了多少税…… 丁立春今年初去镇上私塾念书了,读了大半年也写不出几个大字,还经常被先生打骂,比当初的丁钊差多了。再看看,他实在读不进去,将来只有跟着他们学打铁…… 自家添了孙女,比添孙子还高兴,过几天请客。不仅要请本村的三房和大房,还要把邻村的族亲都请来,绝对不请丁夏氏。丁壮和大哥丁力的关系还是在前几年才有所缓和,跟丁夏氏依旧老死不相往来…… 丁立春又告状道,“前几个月爷打架了,瘸了好些天。” 丁钊担心道,“爹身体打坏没有?不管什么事,都该等到儿子回来打。” 丁壮道,“老子还没老,为何要等你回来打?他娘的,那帮混蛋欺负到老三头上,跑去他家铺子收保护费,这是没把我丁红鼻子放在眼里。我领着梁子和石头揍得他们好些天起不来床。哼,还以为老子年纪大了,打不过他们。也不打听打听,他们还在吃奶的时候,老子就是古安镇的第一霸。” 丁香咂巴咂巴嘴,这么温柔的爷爷原来爱打群架,还是“一霸”。丁红鼻子,这个外号可不好听。 小正太丁立仁则关心自己的问题。 “爹爹,烧鸡多少钱一斤?” “二十八文一斤。” “镇上二十五文一斤,你买贵了。” 张氏解释道,“是在白水镇买的郭鸡肉,他家的烧鸡在县城也很出名哩。” 丁立春道,“管它贵不贵,只要好吃就成。今天的烧鸡真好吃。” 丁壮哼道,“就你嘴馋,家里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 丁立仁忙表态,“爷爷和爹赚钱很辛苦哩。” 丁壮点点头,又夹了一块鸡肉在二孙子碗里。 丁立春气得鼓了鼓腮帮。 丁香好笑。丁立春是个铁憨憨,丁立仁是个小精豆。 这个家很有意思。 她听着八卦,闻着烧鸡味和酒香味,进入梦中。 她不知道的是,三爷爷丁力带着三奶奶谢氏和小表姐丁珍来看她了,谢氏抱着她猛一顿夸。 丁壮听着笑眯了眼。 丁香是被一阵压抑的呻吟声惊醒的。 不用多听,也知道是丁钊和张氏在做那事。 耐着性子听完大戏,又继续听两夫妇讲着家事。 张氏问,“真的不跟爹说清楚香香的身世?” 丁钊道,“不说了。爹把对我娘的思念放在香香身上,心情好多了。咱本来就把香香当亲闺女,这样挺好。” 张氏又问,“当家的,婆婆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真的是私生女?” 没得到丈夫的回答,赶紧道,“算了,就当我没问。” 自从她嫁进这个家,公爹和丈夫只说婆婆如何美丽贤淑,吃过多少苦,从来不提她的出身,丁钊也没去过外家。 她听村人议论过一些,说薛氏美得像天仙,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女,在家里活不下去,甘愿嫁给又丑又穷的丁铁匠。又有人说薛氏是楼里出来的,为了面子好看丁壮编了这个出身…… 丁钊沉默了许久,丁香以为他睡着了,他又开了口。 “我娘的确是当时临水县首富薛平富的私生女,在县衙上了档的。之前薛家住在临水县城,后来搬去了省城。我娘小时候一直跟我亲姥生活在乡下,我姥死后,姥爷才把我娘接去县城,在外面置了别院生活。 “一年后我姥爷也得急病死了,我娘的事被她嫡母知道。那个老太婆找上门,想把我娘卖给一个大官当小妾,我娘不愿意……” 丁壮十八岁时还在铁匠铺当学徒,那天他师傅让他去县城送菜刀。路过一条湖时,遇到有人投湖自杀。岸边围了许多人,却没人下水救人。 丁壮没想那么多,赶紧跳下湖把人救上来。 没想到,湖边看热闹的人里就有薛氏的嫡母。 薛家嫡母或许看见丁壮穷,人又长得丑,对薛氏说道,“你的清誉已经被他毁了,嫁不到好人家。选择我给你选的路,还是选择嫁给他?” 第十四章 薛氏(二) 薛氏没有看丁壮一眼,垂目说道,“若他没有媳妇,又愿意娶我,我就嫁给他。” 丁壮赶紧说自己没有媳妇,愿意娶她。 现场有很多人看热闹,薛氏嫡母不好食言,也有羞辱的意思,当场让薛氏跟丁壮走…… 薛氏就义无反顾跟丁壮走了。 路上,丁壮对姑娘说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答应娶你只是想让你脱身。你有没有能投靠的人,我送你过去。” 薛氏这才抬眼看向男人。男人十八九岁,长得高大健壮,还这么良善…… 薛氏眼里涌出泪水,之前抱着必死的决心,却没想到遇上这么善良的男人。不用死,还有了依靠,这已经非常好了。不管他有多穷,跟着他都是最好的选择,起码能活下来。 她说道,“我无处可去,愿意给你当媳妇。” 丁壮看看姑娘,虽然狼狈不堪,衣裳头发还是湿的,但白皙娇嫩,楚楚可怜,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她过不了自家的苦日子。 丁壮摇头说道,“我家里很穷。老母,大哥大嫂,一个兄弟,一个妹妹,一个侄子,这么多人只有几间茅草屋,三亩薄地。大哥在家种地,我和三弟在外面学徒。嫁给我,你会吃苦头。” 薛氏更加坚定了嫁给丁壮的决心。说道,“我不怕吃苦,吃苦总比死了强。我会做针线,还会学着种地、洗衣、做饭。我姓……薛,闺名薛安。” 这么漂亮的姑娘愿意嫁给自己当媳妇,丁壮乐开了花。忙说道,“我叫丁壮。虽然穷,但有一身力气,打铁打得好,还勤快。我会拚命干活,不让你饿肚子。” 两人去了一处无人的小亭子,商量成亲事宜。 薛安头上有两支嵌宝金钗,腕上有一对玉镯。这是她所有的家当。 两支金钗镶有珍珠宝石,值个一百两银子。当了钱交给丁壮的母亲,建几间瓦房,再买几亩地。既是孝敬,让婆婆对自己好一些,他们也有新房住。 玉镯还要值钱些,留着他们分家后卖钱置产。 丁壮红了脸。他不好意思要媳妇的嫁妆给自家建房买田,但此时不能分家,总不好让媳妇住茅草屋。他知道母亲和大嫂夏氏的性格,哪怕拿二儿媳妇的银子置产,到分家时大房也要得大半。 他说道,“拿二十两银子建房,三十两银子买地。我大嫂厉害泼辣,玉镯和剩下的银子万莫被她发现,否则会搜刮得你一文不剩。” 他们成亲后,很是恩爱。因为薛氏拿了钱建房买地,丁壮的娘对她还不错。大嫂夏氏经常找事,丁壮二人都不搭理她。 薛氏本就貌美,在乡下更是美的出凡脱尘。哪怕她不得薛家待见也是薛家女,再加上丁壮打架不要命,那些垂涎薛氏貌美的地痞流氓也不敢打她的坏主意。 他们过了几年平静的幸福日子。 次年薛氏生下大儿子丁钊,五年后再次怀孕。 一天,夏氏趁丁壮和薛氏带生病的丁钊去镇上看病之际,去翻二房的屋子。她偷配了薛氏的钥匙,找到了藏在柜子里又缝在棉袄里的的玉镯,而缝在棉裤里的几十两银票没找到。 她本来想私自留下,动静闹得有些大,被老三媳妇谢氏发现,只得交给婆婆。 等到丁壮一家三口回家,老太婆提出让薛氏把玉镯交给她保管。 薛氏自然不愿意。说该孝敬的她都孝敬了,镯子是她娘留给她的念相,谁都不给…… 丁壮站在薛氏一边,鼓着眼睛说老太太若一定要强抢儿媳妇嫁妆,就去请官老爷裁断。 老太太又哭又闹,也只得把镯子还给薛氏。 丁壮怕媳妇在家里受气,私下谋划分家,还把邻镇的丁家族老请来说项。 丁老太太更把薛氏恨上了。趁二儿子不在的时候,罚怀孕八个月的薛氏在檐下跪了一个多时辰。薛氏大出血,早产生下二儿子就死了。 “我娘死前,让我爹一定要把我和弟弟抚养长大,将来有出息。还说谢谢爹,让她有体面地多活了几年,还留下了血脉传承,够了……” 丁钊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这些事有些张氏听过,有些没听过。她搂着丁钊叹息,不知该怎样安慰他。 沉默了半刻多钟,丁钊又道,“我爹受不了打击,用头撞墙,拿石头砸自己的头,像疯了一样。他不敢把我奶如何,恨夏氏贪财挑事儿,把夏氏和大伯打得头破血流,夏氏的一只胳膊被打断,好些人才拉开。 “他还说要去衙门滚铁板告状,夏氏撺掇婆婆谋财害命……族老和三叔、夏家人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下……我奶吓坏了,在族老和夏里正的调停下同意我爹分家另过。 “二弟还小,又早产,怕我爹一个男人养不活,姑就把二弟接去她家里养。爹带着我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后来又重新振作起来。因为他答应我娘,要把我抚养长大,让我读书考功名。 “他把镯子当了四百多两银子,花高价把他师傅的铁匠铺买下来,又建了这个院子,买了十田地……我家有钱了,许多人来给我爹说亲,我爹都没同意。 “他忘不了我娘,一提起就伤心。那些旧事,都是我爹喝醉了边哭边讲,我听来的。今天他又提起我娘,却没有一点难过之情。他是高兴终于有一个像我娘的后人,我怎么忍心告诉他香香不是他的亲孙女……” 丁香都听流泪了。那么粗犷的一个人,却有着这么细腻的情感,原来世上真有美好的爱情。 丁钊没有一点大男子主义思想,对媳妇非常好,也是受了父亲的言传身教吧? 丁香哪怕看不到,这些天也感受到了丁钊和张氏的契合和恩爱。 前世因为父母的关系,她对爱情的解读大多是负面的: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相爱容易,相守难。 …… 而现在,她觉得她有些相信爱情了。 穿越女就是有主角光环,连续两次调包,最终落到这么好的人家。 第十五章 积福 丁香醒来,看到一撮乱糟糟的头发悬在眼前。 她想到了前世看过的一部剧,一个死人倒挂在树上,脚朝上头朝下,乱蓬蓬的头发垂下。 丁香吓得惊叫起来。发出来的声音是,“哇~~哇~~” 又是屎尿皆出。 眼前的头发一下没了,压下一张薄薄的大脸。小眼睛,圆鼻子,翘嘴周围一圈胡子。 丁钊的老年版。 “香香,你怎么了,想拉屎还是想喝奶?” 丁香才反应过来,是丁壮爷爷,垂下的头发是他下巴上的胡子。 丁香伸手抓住胡子笑起来。 见宝贝孙女笑了,丁壮笑出了声。大着嗓门喊道,“立春娘,香香醒了,快来给她洗洗,喂她吃羊奶。” 张氏进堂屋把丁香接过去。 丁钊走了进来,“爹,你不去铁匠铺,我就去了。” 丁氏铁匠铺在古安镇上,镇子离北泉村很近,脚程两刻多钟。 丁壮知道儿子刚回来,应该在家里歇两天。但他没稀罕够孙女,就是不想去上工。 说道,“你去吧,我过些天再去。你再在镇上买头母羊回来,怀崽的最好。等三房的羊奶吃完,又能吃咱家的羊奶。” 丁立仁跑进来讨好道,“爷,买了羊回来,我带羊出去吃嫩草。把羊养得肥肥的,多多给妹妹挤奶喝。” 丁香被洗得干干净净,吃饱喝足,又被放进丁壮手里。 丁壮盯着孙女看,直至孙女睡着。 丁香再次醒来,是被狗叫声和丁壮的骂狗声吵醒的。 大狗跑进屋,被丁壮撵了出去。 丁香睁开眼睛,看到两滴又长又粗的黑色水滴挂在眼前,还在缓缓下滑。像前世汽车多日未洗,雨滴突然落在挡风玻璃上,带着脏兮兮的灰尘,顺着玻璃缓缓滑下。 随着“吸溜”一声,那两管长水滴又缩了上去,再缓缓滑下。 丁香知道了,那是丁立仁小正太的鼻涕。 鼻涕越来越近,丁香生怕他“吸溜”不住落在自己脸上,侧过头大叫起来。 “哇~~哇~~” 一阵洪钟似的大嗓门飘进来,“臭小子,又去招惹你妹妹,看我不揍你。” 丁立仁赶紧抬起头,先吸溜一下鼻涕,委屈地说,“我没有招惹妹妹,就是看看她。” “你不招惹她,她怎么会哭。” 丁壮冲进来,两巴掌甩在丁立仁的脑袋上。 丁立仁大哭起来,委屈得不行,“我真的没有招惹妹妹,一根指头都没摸,呜呜呜……” 鼻子不通畅,擤了两下,鼻涕挂在嘴边继续闭着眼睛哭。 丁壮气得还要打,张氏跑进来把小正太拉去一边,给他擦了鼻涕轻声哄道,“妹妹跟你不熟悉,你离得太近,她害怕。” 小正太搞懂了,含着眼泪道,“好,下次看妹妹离远些。” 丁香非常过意不去。她刚才没有哭,是干打雷不下雨,却害小正太挨了冤枉打。 张氏把丁香抱起来,给她把了臭臭,喂了羊奶。 丁壮接过丁香,“走,爷爷带你晒太阳。” 他坐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下。果子结的不多,摘了一些,树上还稀稀拉拉挂了几十个青果子。 午后秋阳透过枝叶撒在丁香的小脸上,暖暖的,还能闻到苹果香。 大狗黑子走过来蹲在丁壮腿边,长鼻子向丁香伸去。丁壮给了它一脚,它不敢往前凑,只鼻子冲着这个方向。 他家的鸟儿也越来越多,盘旋在院子上空。有几只胆大的,飞在祖孙头顶。 丁壮已经听儿子说了鸟儿喜欢孙女的香气,怕它们拉屎拉在孙女脸上,让丁立仁拿根棍子把它们赶远些。聪明的鸟儿飞上枝头,唱着欢快的歌。 院门外鸡鸣狗叫,还有大声玩闹的孩子。 丁香舒服得眯了眯眼睛,咧着无牙的小嘴笑。她看不到爷爷,但知道爷爷正温柔地看着她。 想着,我虽然不是你的亲孙女,却会像亲孙女一样孝敬你。 有小娃拍着门大叫,“丁立仁,出来甩泥巴。” 丁立仁大声回道,“我看妹妹,不甩泥巴。” 那个小娃又吼道,“丫头片子,有什么看头。” 小正太吼了回去,“我妹妹好看,有看头。” 许久,丁壮发出一句直击灵魂的疑问,“啧啧,香香咋就长得这么水灵?” 一旁的丁立仁马上答道,“爷,妹妹像奶奶,所以这么水灵。” 对啊,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居然没想到。 丁壮嘿嘿笑了几声,从怀里掏出三文钱给孙子,“去老蒋家买碗豆腐脑。” 老蒋家开了个豆腐坊,在家做豆腐,拉去镇上卖,本村和邻村乡民都去他家买豆腐。人称孙豆腐。 丁立仁最喜欢吃撒了芝麻放了糖的甜豆腐脑,高兴得一跳老高。 高声叫着张氏,“娘,爷给了我三文钱买豆腐脑。” 在厨房忙碌的张氏听了,笑着拿了一个大碗出来,牵着儿子去了老蒋家。 大半刻钟后张氏母子回来,丁立仁站在石桌前吃豆腐脑。他先给爷爷舀了一勺,丁壮没吃。又给张氏舀了一勺,张氏也没吃。 又要喂妹妹,“软软的,不用牙嚼也能吃。” 丁壮道,“不行,这东西妹妹要长大一点才能吃。” 丁香闻到了豆香味和甜味,嘴角流下一根银线。 小正太大笑道,“妹妹馋得流哈喇子了。” 丁壮也大笑起来。 在温柔的目光下,在外面的喧闹和小正太的吧嗒声中,丁香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傍晚。传来铲子碰锅的尖利声和饭菜香,丁钊、丁立春回来了,还有羊的“咩咩”叫声。 真的买了只羊回来。 突然几声兴奋的叫闹声传来,丁钊抓住一只漂亮的鸟儿。 张氏说道,“这么漂亮,是翠鸟。” 丁立春笑道,“这只鸟儿值大钱呢。那天我看到夏二伯在山里抓了只这种鸟儿,拿去镇上卖了五两银子。” 丁壮忙道,“这种鸟儿卖了活不成,会被拔毛做点翠。它是冲着香香来的,若死了,会折了香香的福寿。拿去山下放了,莫让村人抓住。记着,只要进了咱们家的鸟儿,可以赶走,却不能伤害它们。这是给香香积福。” 丁钊觉得父亲说的有理,抓着鸟去村后山脚下放生。 丁立春和丁立仁虽然不知道为何鸟儿来家是冲妹妹来,但爷爷说这样是对妹妹好,那他们就这么做。 第十六章 丁持 次日上午,丁壮带丁香去山里拜祖坟,其实是想让薛氏看看长得极像她的小孙女。 山路不好走,孩子不能抱而是背。丁壮自己背,包被把丁香包得严严实实,只眼前露出一条缝。 看到丁壮居然自己背孩子,张氏一手拎着装刀头的篮子一手牵丁立仁,村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们。 哪里有大老爷们背孙女,儿媳妇跟着走的理儿。那丁壮看着高高大大,尽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早年是只认媳妇不认娘,现在又把孙女宠上天。 他们私下这么议论,却不敢当着丁壮的面说。丁壮是个混不吝,怕他揍人。 到了丁家祖坟前,解下丁香,丁壮抱在怀里。 他们先来到薛氏的坟前。 张氏把篮子放下,折下一根树枝扫了墓碑,又扫了坟头。再把一碗煮好的肉和三个苹果拿出来摆上。 丁壮蹲下说道,“安安,我又来看你了。咱们有了个孙女,叫香香,长得极像你,还……呵呵,若你见了,定会喜欢她……” 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 张氏接过丁香,跪下磕头,丁立仁跟着一起磕。 等他们站起身,才发现他们的头顶至少盘旋着二十几只鸟儿,还有鸟儿在往这里飞。 几人赶紧下山。 九月初十,丁家二房补请孙女的满月酒。 张氏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了丁山媳妇谢氏及儿媳妇赵氏来帮忙。 通过大人们的谈话,丁香也知道了丁家的基本情况。 丁家祖辈是从蜀中逃荒过来的,在这里的族人不算多。北泉村有三家,就是丁家大房、二房、三房。邻村南泉村有四家,三十里外的五松镇有十几家。 丁壮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今年四十五岁。 大哥丁力,四十九岁,老实木讷,一直在家种地。媳妇夏氏,娘家就在本村,泼皮贪财不要脸。丁壮最恨她,一直不许她进二房门,还看到她就想揍人。 他们有两个儿子,分别是二十八岁的丁有财,二十五岁的丁有寿。 丁有财的媳妇王氏,跟夏氏一样贪财泼辣,专说不中听的话。 王氏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名字为大富、二富、三富、四富。能生儿子是好事,但生得太多,又穷,压力就大了。 丁有寿媳妇郝氏,一直被王氏压着,也不得婆婆夏氏待见。因为她成亲七年还未生出儿子,只生了一个闺女,叫丁盼弟。 之前不叫这个名儿,是今年郝氏还没生出儿子,改成了丁盼弟。 丁壮三弟叫丁山,四十二岁,之前在外面跑商,这几年没跑了,在镇上租了一间小铺面卖干杂。日子没有二房好过,比许多只靠种地的人家还是要强一些。 媳妇谢氏。 儿子丁勤二十三岁,从小身体不好,家里大半钱财都给他治病买药。媳妇赵氏,也只生了一个闺女,叫丁珍。 三房一家也不高兴夏氏,因为她总想把自家孙子过继到三房。 二房和三房的关系很好,两家常来往。丁钊夫妇去京城看病,丁山让儿媳妇经常来二房做事,帮着照顾两个孩子。 除了过年同大房男丁去山上祭祖,二房基本上不跟大房来往。这次丁壮特别高兴,才请了丁力和他的两个儿子。 丁壮还有个亲妹子丁淑娘,嫁在临水县城。 丁淑娘四十三岁,跟二哥和三弟的关系很好,也讨厌大嫂夏氏。来北泉村作客,只去二房和三房。 当初丁淑娘出嫁的时候,夏氏不愿意婆婆多给她置嫁妆,挑唆婆婆挤薛氏的私房。薛氏非常喜欢这个小姑子,明面没给,却偷偷塞了她五两银子。 丁淑娘婆家虽然在县城,却非常穷。分家后,男人和她拿着这五两银子当本钱,租房开了个包子铺,没想到生意越做越好,后来不仅买了房子,还买了铺子。 薛氏死后,丁淑娘看二哥带不了奶娃娃,就把丁安抱回自家养。她的儿子郭良只比丁安大一岁,两个孩子同吃同睡,直至丁安娶媳妇另过。 不过,丁壮特别不喜欢那个二儿子,一个原因是他觉得薛氏是生这个儿子死的,一个原因是丁安不争气。 也不喜欢二儿媳妇唐氏,好像他们是先孕后婚。 唐氏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热,病好后就不太聪明了。也不是完全的傻,就是缺心眼那种。 丁壮一般不提他们,一提就骂人,说他们一个尖,一个二,可怜了他的三孙子…… 丁安的儿子叫丁利来,两岁。 之前丁壮起的名字是丁立来。 “立”字也不是这一辈的字辈,而是因为丁立春出生在“立春”之日,起了这个名儿,后来的男孩名字也就都用了“立”字。 可丁安在给孩子上户籍时,偷偷把“立”改成了“利”,希望大利滚滚而来。 子嗣起名是大事,这又让丁壮气了好几天。 丁香听说这个“典故”,咧着小嘴乐了半天。 还请了张氏的娘家人。张氏的娘家在山里,脚程要走三个多半时辰,花了十文钱请人去送信。他们提前一天来,次日吃完席就走。 这天早上丁香喝了奶,两个哥哥逗弄一阵又睡着了。 她醒来后感觉自己从一个怀抱落入另一个怀抱,听着大人们的夸奖,以及丁壮得意的哈哈声。 一圈抱下来,不知道谁是谁。 一个小媳妇的孩子不满一岁,还有奶。张氏请她喂丁香。 那个小圆圈一凑过来,丁香就嫌弃地把头转去一边,怎么哄都不吃。 张氏只得接过孩子笑道,“她一生下来就是吃米汤和羊奶,人奶倒是吃不惯了。” 张氏把她抱进卧房,隔断了外面的嘈杂声。 今天的客人足有近一百人,院子里摆了十一桌,上房堂屋摆了一桌招待贵客。听丁钊和张氏私下说,生两个儿子加起来也没今天请的客人多。 客人再多也与丁香无关,她只顾闷头睡大觉。 下晌客人们陆续走了。丁安一家明天走,住在西厢。 客人刚走不久,就从上房传来丁壮的骂人声及丁安的顶撞声,接着是砸板凳砸茶碗和丁立仁、丁利来的大哭声。 第十七章 旺夫 张氏正在自己屋里喂丁香喝羊奶,听见动静赶紧把丁香放在炕上,去上房把两个儿子拉出来。还想抱丁利来,被唐氏拉住。 “我儿子不需要你管。” 母子三人回了东厢。 张氏小声问,“怎么回事?” 丁立春道,“爷说五叔摆臭脸,连香香都不愿意抱一下。五叔说,丫头片子有什么了不起,干嘛都要供着她。利来弟弟满周岁爷才请了五桌客,凭什么丫头片子请十二桌客。爷不高兴,说十个孙子都比不上这一个孙女,钱是他的,他愿意请多少就请多少。” 丁钊一辈是三个房头的儿子一起序齿。丁有财行一,丁钊行二,丁有寿行三,丁勤行四,丁安行五。 丁立仁又道,“五叔又管爷要二十两银子做生意,爷不给,还让他不要乱花钱。五叔就说要去省城找‘舅舅’薛大户借钱。爷说若他敢去找薛家人,就不是他丁壮和安安的儿子,还要把他腿打断。五叔就坐在地上哭着喊‘娘’。爷更生气了,拿凳子和茶碗砸他。” 正说着,丁安拉着媳妇抱着儿子冲出上房,又一溜烟冲出院门,丁钊追出去劝解。 “安子,现在天快黑了,怕是进不了城门。跟爹陪个不是,明儿再走。” 丁安道,“我不住这个家,老爷子从来不待见我这个儿子……” 院子里静谧下来。 张氏知道,老爷子生气,只有丁香能让他展颜,便带着三个孩子去了上房。 丁壮正坐在椅子上骂骂咧咧,看见两个孙子进屋,刚要把气发在他们身上,又见儿媳妇抱着孙女进来了。 一看见那个软软的小人儿,刚才的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伸手把丁香抱过来。 “爷的宝贝,爷还有你。” 丁立仁马上道,“爷不止有妹妹,还有大哥和我。” 张氏把凳子放好,又拿扫帚把屋里扫干净。 两刻多钟后丁钊回来。 “爹放心,我把安子劝去了三叔家,今天他们住那里。” 丁壮冷哼道,“屁话。他们睡山上我也不管,有什么不放心。” 丁钊又道,“爹,你刚才还是急躁了,该是听听安子要做什么生意……” 丁壮道,“安子的性子你还不了解?眼高手低,他要做的是‘大生意’。哼,把他媳妇的嫁妆快败光了,又来打老子的主意。利来可怜啊,怎么摊上那么一对狗爹娘。一个成日做白日梦,一个二百五,都不管孩子。利来只比立仁小一岁,却是连话都说不出几句,除了吃啥啥不懂……” 丁立仁表功道,“我能数到一百,还会背诗……” 见爹爹鼓着眼睛瞪他,赶紧住了嘴。 夜里,张氏问丁钊,“你说,小叔真的会去省城找薛大户借钱?” 丁钊道,“薛大户的娘恨我娘和我亲姥,怎么可能认他。安子清楚得紧,不过是故意气我爹。我和三叔都劝了他,让他脚踏实地,先从小生意做起。” 张氏又道,“也不知唐氏是怎么想的,就由着小叔败嫁妆。公爹教训小叔是帮她,她还不高兴,说公爹管得宽。当初不管她男人,现在也别管。” 丁钊道,“安子跟着游方道士学了几天看相,就迷进去了。非说唐氏面相旺夫,还是大旺。把唐氏哄着失了身,再娶进家门,拿着她的嫁妆去做什么‘大生意’。唐氏傻了吧唧信了他的话,由着男人胡闹。安子若会看相,我手板心煎豆腐。” 丁香先还有些同情丁安。因为母亲的原因不受亲爹待见,由姑母养大。性格肯定不会太阳光,心里对亲爹及亲爹喜欢的大儿子、孙女有怨也数正常。就像她前世,对不管自己的爸妈何止是怨。 现在听来,丁安不止性格有缺陷,跟家人不亲近,还眼高手低不切实际,天天做着发财梦。 唐氏也的确有些二,任由男人折腾。 唐氏娘家比较富余,在县城开了两个铺子,一个蜜饯作坊。家里只有唐氏及弟弟两个孩子,她虽然有些傻,家人还是比较宠爱她。 丁安不知怎么把她勾搭上,让她怀了孕。 唐家人知道后把丁安好一顿揍,但自家闺女不聪明,还硬要嫁给他,也没办法。同意了他们的婚事,陪嫁了一个县城里的小院和一百两银子,一些首饰。 唐氏的父亲要带着丁安做生意,丁安嫌唐家生意小上不了抬面,要自己单干。干了三年,不仅一事无成,那一百两银子的嫁妆也快败光了…… 半夜开始下起雨来,滴答滴答敲着瓦片。 丁香被惊醒,哼哼叽叽起来。前两天起,她已经能稍微控制屎尿了。若按时把臭臭,她便不会拉在尿片子上。 张氏和丁钊听到声音起了床,一个把臭臭,一个去厨房热羊奶。 虽然丁钊夫妇无微不致地照顾着丁香,可她最想的是快些跟他们分床睡。 某些事太让人尴尬了。 秋雨一下几天,天气更加凉爽。 丁壮也去铁铺打铁了。中途会抽时间跑回家看一眼丁香,再匆匆跑回铺子。 丁香好笑,这有些像前世哺乳期妇女的福利——喂奶时间。 张氏见公爹太辛苦,说她晌午背着孩子去铁铺看他们。丁壮不愿意,说等明年春天,孩子大些了,天气暖和了再去。 铁铺不忙的时候,丁钊会拿个写有“专治痈疖”的大幡在镇上吆喝一圈,或是去临水县城走一番。 现代人大多讲卫生,条件好,洗澡勤,得火疖子和痈的人比较少,丁香前世就没看到谁得过这种病。而古代条件差,人们不常洗澡,得这种病的人比较多。 得这种病的人也不是都不爱干净,还有其他因素导致,比如说肥胖人群和糖尿病患者易得。 还真有人找他拔痈疖,丁钊有了第二分收入。虽然不多,总比没有强。 丁香觉得这个爹爹聪明活络,也很钻研,不知为何没有按照薛氏奶奶的遗愿读书考科举。 为了看妹妹争妹妹,丁立春和丁立仁没少挨揍挨骂,连大狗黑子都没少挨踢。 一大早上开始,这个家就充斥着大呼小喝。 日子在快乐和鸡飞狗跳中流逝,晃眼到了腊月底,墙角那株腊梅芳香四溢。 第十八章 三维 丁香已经五个多月了。她虽然看不到很远,但能看清两至三米内的东西,也有了立体及色彩视觉。 终于从二维回到三维,从黑白回到彩色,眼前世界恢复了正常,变得多姿多彩了。 她的运动指标也突飞猛进。丁香前世没当过母亲,不知道婴儿每个阶段的发育情况,但她觉得自己肯定比正常孩子发育快一些。因为她不只等着身体自行发育,还会有意识地锻炼。 躺着用两只脚给丁壮“捶背”是丁香现在每天必做的事。丁壮乐不可吱,觉得孙女只有半岁就知道孝敬他,比丁持那个臭小子强一万倍。 在没人的时候,她偷偷练习说话。但舌头和喉咙还没发育好,说出的话含混不清,只有“爸爸”“妈妈”说得比较清晰。 她当然不能现在说话。她要当聪明的天才,不当反常的妖怪。 她也完全看清了家里成员的长相。 丁钊像足了丁壮,大圆脸,小眼睛,小翘嘴,圆鼻子,又高又壮又黑。丁立春是爷爷和爹爹的儿童版。丁立仁长得也像他们,只是面皮儿稍微白一些,鼻子稍微挺一些,也要清秀一些。 丁壮唯一跟儿孙们不同的是,鼻子特别红,是前世说的酒糟鼻。丁钊说,是因为安安奶奶去世后,他天天喝酒喝的。 张氏也长得高壮,五官粗犷,偏黑。但喜欢笑,声音温柔,观之可亲。 家里只有她一个女人,整天忙得像陀螺,从早上睁开眼睛一直忙到晚上歇息为止。不仅要做饭、洗衣、喂鸡、打扫卫生、拾掇菜地、做针线活,还要带一个奶娃娃,再要抽时间打络子挣点私房钱。 家里无人时,丁香多半时间是在张氏背上渡过的。 她让丁香想起前世姥姥爱说的一句话,“现在女人日子好过,却不知道惜福。原来的女人苦,只要眼睛睁着,手里的活就不停……” 前世丁香对这话不以为意,如此的张氏特别让她心疼。想着等自己长大挣了钱,就两买个下人。 丁家人还有个好习惯,每天必须刷牙,这是薛氏在时养成的习惯。 丁香非常满意这个好习惯。 大多乡人牙是黄的,还有味道。 丁钊说,当初薛氏活着的时候,丁壮连粗话都不说。 丁家大院是一个四合院,瓦顶土砖墙,前院有一棵光秃秃的苹果树,后院是菜地。 丁壮住上房东屋,丁立春和丁立仁住上房西屋,东耳房供着薛氏的牌位。丁钊夫妇带着丁香住东厢。西厢空着,丁持一家回来住。 进入冬天后,为了省柴和暖和,丁立春和丁立仁搬去东屋跟丁壮睡一个炕,那间屋也成了暂时的起居室,吃饭玩耍都在那儿。 听说这个院子在北泉村属于第二好。丁家日子也好过,别人连温饱都难保证,他家吃得饱,隔两三天还能吃顿肉。 丁香的伙食就更好了,羊奶牛奶换着喝,实在买不到奶,就熬浓浓的米汤,还要加糖。丁壮说,等她再大点,就给她用骨头汤蒸蛋。 丁立仁小朋友特别盼望妹妹快些长大。妹妹的胃口那么小,好吃的吃不完,他总能帮着吃一口。 丁香也盼望自己快快长大,实现全家人天天吃肉的理想。 腊月二十八,寒风呼呼刮着,吹得窗纸哗哗作响,还能听到外面的几声鸟鸣。 丁香穿着花棉袄花棉裤,头戴荷叶小圆帽,胯下夹着尿片子,坐在温暖的炕上。 当然,更暖的是心里。 虽然这个时代物资匮乏,她还行动不便,但她非常喜欢这个家。 丁立仁坐在丁香面前,拿着拨浪鼓“咿咿呀呀”逗着丁香。 丁香当是逗孩子玩,也排解自己的无聊,非常给面子地冲着拨浪鼓大喊大叫,还会伸手去抓。 小正太更高兴了,觉得自己有魅力,讨妹妹喜欢。 在丁香看来,小正太的确有魅力。胖乎乎的,显得小嘴更翘,眼睛更小,笑起来连眼睛都找不到,颇具喜感。 张氏端着一碗羊乳进来。 家里买的母羊上个月下崽了,不用再去外面买羊奶。 为了去除膻味,煮羊奶时还加了杏仁和蔗糖。 这一家人是把他们能够给予的最好都给了丁香。 甜腻腻的奶香味馋得丁立仁吞口水,求道,“娘亲,爷爷不在,给我喝一口呗,就一小口。” 上次他讨要羊奶时被丁壮听到,丁壮鼓着眼睛骂了他半天。 张氏笑着喂了丁立仁两口奶,再喂丁香。 丁立仁香得眯了眯眼睛,觉得自己占了妹妹大便宜,歉意地对着妹妹笑。 丁香喝几口羊奶,又指一指丁立仁,意思是让张氏再喂他一口。 对于丁香异于常人的聪明,丁家人都见识到了。张氏笑着低头亲了丁香一口,又喂丁立仁半勺。 丁立仁尖着小翘嘴,半勺也当一勺喝。 张氏真是个好女人。丁壮不是一般的偏心,因为丁香多次打骂过丁立春和丁立仁,张氏心疼也没怪罪伪闺女抢走了亲儿子的爱。 她是真把丁香当成亲闺女了。 都说原生家庭造成的心理阴影要用一生去治愈。她在这个家里只生活了几个月,原本对血亲的排斥和不信任都没有了。她承受着他们的爱,也愿意敞开心扉爱他们,把他们当成真正的亲人。 只一样,公主娘和另一个小哥哥的面目更加模糊了,她想等到能拿笔时把那两个模糊的面目画下怕是不可能了。 李嬷嬷可憎的面目依然清晰。丁香怕忘了,一天要想好几遍。还有那几个关键名字,也记得牢…… 刚喝完羊奶,院门就啪啪响起来。 张氏笑道,“你爹他们从县城回来了。” 丁立仁滑下炕跑去开门。 几串脚步声飘进来,丁立春大着嗓门说,“爷在富来银楼给妹妹买了璎珞圈和银锁,还买了卤猪头肉。” 丁壮脚步顿了顿,才忍住没去儿媳妇房里看孙女。说道,“把香香抱来上房。” 张氏用被子把丁香包起来,抱着她也去了上房东屋。 东屋的炕特别大,占了半边屋。 下晌张氏就把炕烧上,几人都坐上暖烘烘的炕。 第十九章 完美 一看到丁壮,丁香就猴急扑向他,被张氏紧紧抱住。 丁壮最喜欢看孙女急吼吼要他抱的小模样,笑声异常响亮。 “孙女等等,爷爷洗了手抱你。” 张氏出去倒了热水过来。 丁壮、丁钊、丁立春依次净手。 丁壮把丁香抱进怀里,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根银制璎珞圈,一把小银琐。 这两样东西有些大,满周岁以后才能戴。 丁立春拍着马屁,“这套首饰在乡下妮子中是头一份。前儿我看夏员外给他孙子买了根,比这根细多了。” 丁壮不喜欢听“乡下妮子”几个字,皱眉道,“什么乡下不乡下。香香像你奶,是城里人,比那些县城、省城妮子水灵多了。” 丁立仁赶紧道,“妹妹最像奶,白嫩好看。” 丁壮笑骂道,“好像你见过你奶似的。” 丁钊从怀里拿出一把大钱交给丁壮。他跑了半天,还真遇到一个病人。 “要过年了,诊费收得贵些。给春子买了五十文的烟花爆竹,又买了三十文的卤猪头肉,还剩七十文。” 丁壮摆手没接,“交给你媳妇。” 张氏笑眯眯地接过男人递来的钱。 家里是丁壮当家,挣的钱都由他保管。但丁钊自己挣的一些小钱他没收,偶尔张氏用私房接济娘家,丁壮也当看不见。 丁香暗道,丁壮不仅是好爷爷,还是好领导。那些想把所有钱都把持着的大家长,是逼着小辈藏私心。 丁立春又从怀里取出两根红色丝带,“这是我用私房钱给妹妹买的,等妹妹头发长长,扎小揪揪。” 丁香喜欢红头绳,拍着小巴掌表示高兴和感谢。 丁立仁不高兴了,觉得大哥良心大大的坏,居然把自己撇开一个人讨好妹妹。 吼道,“你要给妹妹买礼物,为什么不告诉我?” 丁立春鄙视道,“你的私房都买了豆腐脑,告诉你有用吗?” 丁立仁瘪瘪嘴,他的确一文私房也不剩了。 想了想又说,“怎么没有用,马上要发压岁钱了,得了钱还给你就是了。哼,你就是自私,只想自己讨妹妹高兴,让妹妹喜欢你一个人。本来我在妹妹心目中是最完美的,被你一整,都不完美了。” 说着就大哭起来,鼻涕泡一个接一个地往外鼓,伤心的不行。 众人都笑了起来,张氏忙把他的鼻涕擤干净。 丁香觉得小正实在是太聪明。听听那些话,有理有据,还知道“完美”,哪里是四岁孩子说得出来的。 见小儿子这么伤心,丁钊做着和事佬。 “要不,头绳就算弟弟一半,他得了压岁钱还你。” 丁立春道,“五文钱,一人两文半,那半文怎么算?” 丁立仁抽噎道,“晚上我少吃一片猪头肉,哥哥多吃一片。” 丁立春翻了一下白眼,“一片肉值半文钱,你以为是熊掌啊?” 一片肉他不在乎。但这是抢妹妹的喜欢,他必须认真对待。 丁立仁又道,“我少吃两片肉,哥哥多吃两片。” 丁立春才勉强点了头。 这才是兄友妹恭,这才是手足之情。 丁香又想起前世那两个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因为妈妈偶尔会来家里看姥姥,荀香便能见到她的丈夫和儿子。见到也生疏,觉得是两家人。 那个比荀香小九岁的熊孩子小时候还想欺负她,被她不客气地掐得嗷嗷叫。 姥姥死后,就没怎么见过他们了。 荀香死前的几天在街上遇到了那个熊孩子,他已经是大小伙子了,长得人模狗样。 他追着荀香喊姐姐,说她长得像汤唯,气质像汤唯,有种知性淡然的美。又打电话请她吃饭,还说要给她介绍男朋友,荀香都没搭理她。 爸爸几乎一两年见不到一次,见面也是在学校附近的肯德基或必胜客。 后妈和她的小崽子总共只见过两次,一次是爸爸住院时,一次是丁香高考全市第四名,爸爸后妈带着那个不省心的儿子来接受现场教育。 那个熊孩子一百个不服气,用眼白瞧荀香,对他爸妈也颇多不尊重,一看就是养歪了。 荀香从来没觉得他们是她的弟弟。 而这两个小正太,丁香从心里喜欢他们,把他们当自己的亲哥哥。更确切地说,丁阿姨是把他们当成了最亲最亲的小侄子。 丁香感动坏了,两个哥哥太好太可爱了。她大喊着,“啊,啊,啊……” 丁壮多懂孙女啊,就是觉得孙女在喊“好”。 他激动得双目放光,喜道,“我孙女会喊‘好’了。乖乖,她还这么小,将来一定能当冯素贞。” 说着就唱了几句戏词儿。 这个时代也有“女驸马”的传说和戏曲,冯素贞美貌多才,女扮男装考中状元,被招驸马,后救出情郎。 临水县紧邻徽州省,这里的人都喜欢徽州省的黄梅戏,县城还有黄梅戏班。许多人都能哼几个调子出来。 丁壮唱的这几句词儿跟前世的“女驸马”里的词大体相似。 吃晚饭时,丁立春认真地数着丁立仁吃了几片猪头肉。 只要是吃,丁立仁都会想办法多吃一口,而今天非常自觉地让哥哥多吃了两片猪头肉。两片肉顶半文钱,他和哥哥对妹妹的爱是一样的了。 大年二十九,丁钊和张氏收拾屋子。 今天下晌丁持一家会回来过年,今明两天在家住。他们把西厢收拾出来,再把炕烧上。 然后把买的窗花和“福”字、对联贴在门上和窗纸上,还在大门前挂了两个红灯笼。 乡下能挂红灯笼的人家少之又少,灯笼一挂上就吸引许多孩子来看热闹。 丁立春和丁立仁见自家又引起别人的注意,非常得意。 丁壮用被子把丁香包起来,戴上厚帽子,抱着她出去看热闹。 丁香仰头望向天空,满眼泛着刺眼的白光。她看不到太阳和蓝天,但想像得出天是如何澄澈蔚蓝,云是如何洁白松软,太阳是如何炫丽夺目。 她想起前世的一句诗:晓看天色暮看云。 世上景物千千万,排在第一的永远是天空…… 第二十章 自恋 眼前突然一黑,丁壮的大手挡在丁香眼前,“不能看日头,伤眼睛。” 她的目光又垂下四周望着,门前看热闹的男孩子都好奇地围过来。 他们经常听丁家兄弟吹嘘妹妹如何好看。真的很好看呢,比镇上那些小妮子还白嫩。 丁香也好奇地看着他们。这几个孩子看着就很穷,衣裳单薄又补丁撂补丁,有两个冻得鼻涕长流。自家小哥哥的衣裳也有补丁,还算好的,穿得也厚,圆滚滚的。 丁壮看天气好,孙女又喜欢,就抱着她向右走去。 “走,爷带你去三爷爷家串门子。” 他要同丁山商量明天祭拜祖坟,以及初四丁淑娘回娘家事宜。 二房和大房不对付,这些事主要由三房操办和协调。 丁淑娘回娘家都是回三房,把除丁夏氏以外的丁家人请去三房吃饭,饭钱三家平摊。 不见丁夏氏是丁壮的底线,若丁夏氏去二房一家就不会去。 丁山和丁淑娘当然向着二房了。 丁夏氏曾经大闹过,大房也有几年不去以示不高兴。但丁淑娘每次回娘家都会带不少好东西,丁夏氏也只得让男人和后人去。不仅能免费吃好的,还有东西拿回家。 丁香虽然看得不远,一路上还是眼珠乱转,看得兴味盎然。 特别是离她近看得清的人,眼睛都能看呆。她知道此时自己的眼神不会引起别人不快,人家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奶娃。 村民们招呼着“丁掌柜”,再夸两句孙女长得水灵之类的话。 这话丁壮爱听,笑声异常响亮。 又皱着眉谦虚两句,“这妮子啥啥都好,就是太俊、太白嫩了些。唉,愁人啊,她哪里像那些又黑又糙的乡下妮子。” 丁香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话怎么那么茶呢,与爷爷硬朗的气质不相符啊不相符。 奉承的人抖了抖嘴唇,本想再夸几句也不愿意继续夸了。 丁壮又道,“我家香香不止水灵,还极聪明,将来要当冯素贞,考女状元。” 然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 丁香看到那人捂着腮帮子,牙酸又不愤地瞪着丁壮背影。 若前面那人不是丁红鼻子,他都会冲上前去吐他几口吐沫,太气人了。 丁香很不好意思。爷爷也太自恋了,自恋得都让人反感了。这不在表扬她,是在拉仇恨好不好。 他们来到一个院子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二伯,哎哟,小香香也出来了。我公爹在家,二伯屋里坐。” 是丁勤的媳妇赵氏。 “二伯。” 丁勤也招呼道。 他们正在院门前贴对联。 丁勤有喘病,个子偏矮,很瘦。他做不了重活,主要看家里的铺子。进货有丁山,种地有谢氏和赵氏,偶尔会请短工。 丁山听到声音,迎出来笑道,“二哥进来喝茶。” 谢氏伸出手,“哎哟哟,小香香来三奶家作客了,稀客。” 丁壮放心这个弟妹,把丁香交给她。 丁香跟三奶奶很熟悉,小手搂着她的脖子。 两兄弟进屋说话,谢氏抱着丁香在院门前转悠,看儿子和媳妇贴对联。 小堂姐丁珍只有两岁,路还走不稳当,扯着谢氏的衣襟要看“香香妹妹”。 谢氏低下身让她看。 丁珍十分喜欢,伸手就抓。 谢氏赶紧说道,“不能抓。香香妹妹可是二爷爷的宝贝蛋,抓坏了,二爷爷要打人。” 丁珍最怕又黑又高的二爷爷,说话像打雷,忙缩回手。糯糯说道,“只看,不摸。” 小妮子拥有丁家人特有的小眼睛和翘嘴巴,却如修饰了一般,还继承了赵氏的鹅蛋脸,笑容灿烂,清秀讨喜。 丁香很喜欢这个小堂姐,冲她“啊”了几声。 丁珍高兴地跳了跳,“香香妹妹喜欢珍珍。” 这时,几个妇人走过来。 一个妇人道,“这就是丁铁匠的孙女?啧啧,丁铁匠没吹牛,这妮子长得忒好看。那家人能生出这么俊的妮子,祖坟冒青烟了。” 谢氏道,“你是没看过我二嫂,长得又俊又白,还识文断字。香香像了她奶。” 另一个妇人道,“丁铁匠有福气,娶了个美人儿,又有钱。听说丁铁匠成亲前是个混不吝,最爱打架生事。娶了漂亮媳妇后,竟是一下改好了。可惜了,他媳妇年纪轻轻就被婆婆磨搓死。” 一个人道,“也不怪老太婆,是丁夏氏挑唆的。” 又一个人道,“怎么能怪我三姑,要怪就怪丁铁匠和薛氏抠门儿。几兄弟一个房檐下住着,一房富得流油,一房穷得舔灰,搁谁谁也不高兴。他媳妇是生儿子死的,凭什么打兄嫂。闹着分了家,老娘也被气死了。有钱咋地?有钱咋地?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了。” 说这话的妇人离丁香近,丁香看得清楚,三十左右的样子,应该是丁夏氏的侄女。同丁夏氏一样,嫁在了本村。 谢氏皱眉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二房富得流油靠的是二嫂嫁妆。二嫂已经拿钱给婆家建了房子买了地,大嫂想舔着脸都要过去,等到分家时大房得大头。没有这个理儿!我婆婆是病死的,跟二伯没干系。” 薛氏在世时,谢氏已经嫁去丁家。她眼睁睁看到丁夏氏如何同婆婆一起讨要薛氏更多嫁妆,当时还想把她拉进去一起对付薛氏。 谢氏心里鄙视婆婆和大嫂。明明为家里做了大贡献,受恩的人不知足,还把人逼死了。 吴夏氏又道,“怎么没干系?上了岁数的老人都说老太太是被丁铁匠气死的。当初他想让儿子考童生,都没人愿意给他儿子作担保,就是因为他不孝。” 丁香了然,原来丁钊没有考科举是这个原因。 古人某些观念变态,索要儿媳嫁妆,把人折磨死了,只因为她是长辈,晚辈就得受着。不受,就是不孝。 当然,丁壮传出这个名声丁夏氏娘家肯定出了力。北泉村夏姓是大姓,一大半的人都姓夏,现在的里正还是丁夏氏的堂侄子。 丁香瞪着眼睛冲那个妇人大“啊”了几声,意思是“你在吃屁”。 第二十一章 诅咒 另一个妇人笑道,“哎哟,这小妮子知道你骂人家爷爷,生气了。再是铁匠,人家也有钱儿,过得比咱好。” 吴夏氏撇了撇嘴,看向丁香说道,“丁铁匠倒没吹牛,这小妮子长得实在太好了些,不像丁家人。她一身药味,定是个身体不好的。都说长得太好的孩子是神仙下凡渡劫,活不了多久就会被天收……” 谢氏赶紧阻止道,“不许胡说,我二伯就在……” 话还没说完,只听院子里传来大喝声,“我操你祖宗,敢诅咒我孙女,老子整死你。” 是丁壮的声音。 吴夏氏吓得魂飞魄散,撒丫子就跑。丁红鼻子在古安镇是出了名的混不吝,没几个人敢惹他。 片刻间丁壮冲了出来,向吴夏氏追去。 大过年的,丁香不愿意丁壮打架,大声干嚎起来。 丁壮听孙女哭了,只得站住。不解气,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吴夏氏,正好砸在她的脚踝上。 吴夏氏一个趔趄,忍着痛飞快跑了。 丁壮骂骂咧咧往回走,丁山出来拉着他劝。 丁壮抱着孙女回到家,他追打吴夏氏的事已经传遍全村,丁钊和丁立春正准备出来找他。 丁钊劝道,“爹,大过年的,咱不跟一个臭娘们置气。” 丁壮鼓着眼睛说,“你知道那臭娘们说了啥?她诅咒香香被天收。要不是香香吓哭了,老子非揍死她不可。” 丁钊和丁立春一听,也气红了眼,各自回身操家伙。一人拿着木棒,一人拿着烧火钳子,就要冲出去打人。 丁立仁也搞懂妹妹被人欺负了,弯腰捡起一块大石头。 这是要去打群架? 丁香虽然感动,还是不愿意他们去打架。不管谁把谁打坏,都不好。特别是两个小哥哥,还是几岁孩子呢。 她又搂着丁壮的脖子干打雷不下雨,嘴里嚷着,“啊,啊,啊……” 声音像是在说“怕”。 张氏也过来拉住丁钊劝道,“当家的,莫把香香吓着。那个臭娘们还不至于让你们男人动手,改天我去骂回来,骂她祖宗十八代。” 温柔的张氏也气得要骂人了。 正闹着,外面传来敲门声。 丁立春跑去开门,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手里拿了一条腌肉,躬身笑道,“丁叔,丁兄弟,对不住了。那个臭娘们嘴臭,我已经揍了她,她的脚脖子也被丁叔砸肿了,再不敢了。这条肉陪罪,丁叔莫气坏了身子。” 是吴夏氏的男人吴二发。 丁壮把他踹了一个趔趄,“狗娘养的,还敢来我家。” 若他手里没抱香香,会动手揍人。 丁钊怒目圆睁骂道,“我闺女是我家的宝贝,你媳妇居然敢满嘴喷粪诅咒她。信不信老子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连着你一起捅。” 两个铁塔般的汉子戳在那儿怒视他,吴二发吓得双腿发颤。 他赶紧赔礼道,“不敢了,不敢了。若那臭娘们再敢混说,我先打死她。”又看着丁香笑道,“小香香不止聪明长得俊,还一脸福相,一看就大福大贵。将来跟冯素贞一样,考女状元,当诰命夫人。” 丁壮吹嘘自家孙女要当冯素贞、考女状元的话像肆无忌惮的冬风,已经刮遍北泉村的每一个角落。 这几句话把丁壮拍得神精气爽。他看看吓坏了的孙女,也不想打架了。为了孙女好,以后不能在村里树敌太多,也不能把人得罪死了。 他说道,“把肉拿回去,我家不缺。” 丁壮声音缓和下来,吴二发总算放了心。他还是把捆肉的草绳塞进丁钊手里,走了。 腌肉有三斤多,吴二发的话也好听,丁钊的气消了一些,把肉交给张氏。 进了屋,丁钊劝道,“爹,咱自个儿知道香香的好,偷着乐就行了。爹不要再拿出去夸,孩子太好遭人嫉。” 丁壮眼睛一鼓,骂道,“屁话。村西头老王家的孙子那副德行,老王头还天天夸呢。想我丁铁匠,在整个古安镇也是晌当当的人物,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可心的孙女,怎么就不能夸了?谁再敢嘴臭老子揍他,女人也揍。” 丁钊道,“人家背着说,就像今天那个臭娘们,爹没听到还不是没辙。” 丁壮想想也是,道,“好,好,好,我在心里夸。” 听到丁壮的保证,丁香也高兴,搂着他的脖子一阵亲,胡子也不觉得扎嘴。 丁壮哈哈笑道,“小精豆,爷的话你懂听了?”又啧啧两声,“我的孙女咋这么聪明呢,将来要考女状元……” 全家人无语凝噎。 下晌,张氏在厨房忙碌,两个小哥哥出去玩,丁壮抱着丁香和丁钊盘腿坐在炕上闲话,说着今年铁铺赚了多少钱。 古安镇只有一个铁铺,丁壮又厉害,没人敢欠帐,更没人敢来收保护费,除了各种税收费用,铺子每年能赚二十几贯钱。今年丁钊大半年不在家,除去税收只挣了十六贯。 地里收成还行,收的租子留了些粮食在家,其余的卖了,交了税还落十一贯…… 院门突然响了起来,是丁持一家三口回来了。 三人直接进屋给丁壮见礼。 丁香看清楚了他们三人。 丁持瘦高个,五官跟丁钊很像。或许瘦的原因,显得眼睛要大些,鼻梁要高些,看着多了几分油滑,也要好看一些。 唐氏走进这个家门,像是走错了地方。看多了皮肤粗糙衣裳破旧的乡下妇人,丁香居然有些被她惊艳到。 她穿着银红色绸子绣宝相花棉褙子,带了根赤金嵌珠梅花簪,三根莲座银簪,化了比较浓艳的妆容。 长得也不错,大眼睛,高鼻梁,厚嘟嘟的小嘴。偏丰腴,有一点双下巴,合身的衣裳更显得身材玲珑有致。 就是眼睛距离略宽,人中略长,一进门就木呆呆地盯着丁香看,的确不太聪明的样子。 丁利来小朋友胖嘟嘟圆滚滚,大脸盘,圆鼻子,翘嘴巴,典型的丁家人,像丁立春和丁立仁的同胞弟弟。 他一进来,眼睛就黏在炕几上的那盘芝麻软糕上。 第二十二章 极旺 丁钊抓了几块软糕递给丁利来,请丁持夫妇坐下。 丁持奉上带来的礼物——两包唐氏蜜饯。 丁持别说孝敬丁壮银子衣裳,就是一根布条都没孝敬过。 丁壮知道二儿子跟自己不亲,也从来不巴望他的孝敬。 他瞪了一眼丁持没搭理他,笑着招手让丁利来坐上炕,“来看看妹妹,是不是长得忒俊?” 丁利来看了丁香一眼,嫌弃道,“没有我娘亲俊。” 然后就专心吃起软糕来。 唐氏呵呵笑出了声,神情极是得意。 “这丫头长得不错,就是穿着土气了些,一看就是乡下妮子。” 丁壮气得肝痛,也不好跟孩子和二货一般见识,又瞪了丁持一眼。 唐氏坐下不到半刻钟,就起身道,“我回屋看看。” 丁壮道,“去厨房帮帮老大媳妇,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唐氏没吱声。脚步声不是去厨房,而是去西厢。 丁壮又是一阵肝痛,还是忍下骂人的冲动。 丁钊找话跟丁持聊着。丁持这次学乖了,没有一开口就说讨骂的话。 他看了丁香几眼,问道,“香香真的长的像我娘?” 丁壮道,“那是当然。” 丁持笑道,“嘿嘿,之前我还以为爹吹牛,我娘若长得像天仙,怎么可能把我大哥生的这样丑。看了香香,我信爹的话了。” 丁壮没生气,反倒脸上有了笑意。 笑骂道,“说的啥屁话,你跟你大哥一样丑,干嘛只说你大哥。” 几人说笑几句,就听见院外传来吵闹声,好像有人打起来了。 丁钊起身走了出去,丁壮把丁香放在炕的最里边,也走了出去。 丁持没去看热闹,而是坐去炕里,凑近大脸仔细观察丁香。 丁香也静静看着他。 突然,丁持抽了一口凉气,眼睛瞪成二筒,不可思议地说道,“哦呀,这妮子是极旺之相呀。” 他按捺住狂喜的心情,伸手按了按丁香的头和脸,又捏了捏她的手心和脚心,惊讶之色更重。 “旺家,旺夫,旺天下,娘娘公主也比不上她的命格。师父专门说这种长相和骨相百年难遇,怎么出现在了丁家这个鸡窝?哈哈,我发了。大旺罩着小家,极旺罩着大家,想不发大财都不行。” 丁持激动地眼里都包起了水花。喊道,“利来,利来,” 回头看见儿子正专心吃着软糕,一把把他拖过来说道,“看着这个妹子,以后要把她巴结好,保你一辈吃香喝辣。” 丁利来口齿含混道,“甜糕糕好七,香香,甜甜。” 说话很慢,还有些结巴。 丁钊拍了他脑袋一巴掌,“没出息。”又苦口婆心教育道,“傻儿子,这个妹妹有大福,跟她把关系搞好了,你想要一大屋子的甜糕都有。 “他们都说你像你娘——傻,爹最怕你将来受苦。若有这个妹妹护着,哪怕爹娘死了,你把爹留给你的万贯家财败光了,也有好日子过。” 丁利来只听进去了前一句话。他挣开父亲的手爬去炕几前,把一盘软糕倒在几上划拉一下。 然后双手摊开比了一下,觉得不够,又把脚上的袜子脱了,十个脚指头张了张。还觉得不够,又捏了下两个耳朵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再环视一圈整个屋里。 丁利来的小眼睛鼓圆了,小嘴张成了◎。自己身上该用的东西都用上了,不过这么一点点。一大屋子的甜糕糕,那得多多啊。 丁持看到儿子的傻样直皱眉,骂道,“笨,若是鼻子耳朵嘴巴不够数,是不是还要加上你的小小鸟儿?” 又把儿子像拖枕头一样拖到丁香跟前。 “好好看着妹妹。” 丁利来眼神迷离,“看妹妹作甚,她又不是甜糕糕。” 丁持揪着儿子耳朵说,“记着,一定要对这个妹妹好。妹妹长大了,不仅能给你一屋子甜糕糕,还能给你一屋子肘子,扒鸡,肉丸子,所有好吃的她都能给你一屋子。前提是你一定要对她好,敬着她,让着她。你爷和你姥爷都可以不敬,就是不能不敬她。” 小正太的小眼睛亮晶晶的,似乎看到了肘子、扒鸡、肉圆子满屋飞。 他“哦”了一声,又聪明地问,“不敬爷爷姥爷?妹妹告诉状,他们要打你的大屁屁,还要打我的小屁屁。” 丁持皱眉道,“妹妹还小,听不懂,她现在比你还傻。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对她好就成。” “怎样算是好?” “就是……巴结她。” “什么是巴结?” 丁持不耐烦地看了眼傻儿子,想了想说道,“每天说十遍要对妹妹好。” 这就是潜移默化。每天说十遍,儿子再傻也知道要对这个妮子好。 丁利来眨巴眨巴眼睛,“爹爹,十遍是多少?” “就是手指头那么多。” 丁利来搞懂了。他摊开双手看着丁香,认真说道,“要对妹妹好,要对妹妹好……” 他说一句就弯一根手指头,当弯下所有手指头,如释重负笑起来,眼睛都笑没了。 “呼,今天巴结完了。” 他正要爬去几前继续吃糖,听见外面传来丁立春和丁立仁的笑闹声,又有两声爆竹声。 也顾不得吃糖了,滑下炕,光脚穿上鞋子往外面跑。 “大哥哥,二哥哥,听响。” 丁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丁持说她旺家、旺夫、旺天下! 丁香相信自己的命格异于常人。自带香气的穿越女,外祖是皇上,知道自己如何被换,好命逃过劫难,有这个时代没有的知识……将来肯定能旺家、旺夫。 他还说她旺天下,说她的命格百年难遇,是极旺之相,比娘娘公主的命还好。 她可没有当女皇的野心,也自认没有那个政治头脑。 不过,用未来知识改变百姓生活,也勉强算旺天下吧?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将来的高光被丁持看出来了。 这么说,丁持真的会看相,唐氏的确能旺夫,丁持真有可能做成大生意,家财万贯? 丁香觉得应该相信丁持的话,又觉得丁持一看就不靠谱,他的话不可信。 第二十三章 演戏 丁香的目光又转向炕几,数了数上面的芝麻糕,二十四块。 丁利来十根手指头,十根脚指头,再加上两个耳朵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也是二十四个。 不多不少正正好。 连数都不会数的两岁娃娃,居然一眼就看出有二十四块软糕,还会加法…… 丁香正想着,丁持突然吸了一下鼻子,喊了一声,“娘。” 声音颤抖,极具感情色彩。 他是冲丁香喊的,吓得丁香惊悚地看着他。 丁持眼圈鼻子都红了,盯着丁香说道,“娘,你老人家长得肯定跟香香不完全一样,有这个面相的人不会早死。你若活着该多好,我会快乐很多。那个酒糟红鼻子,除了喝酒和管他的大儿子,根本不管我,还恨我。娘,姑再好也不是亲娘……” 外面传来脚步声,丁持赶紧抹抹眼睛,坐去炕沿边像无事人一样。 唐氏走了进来。 她在丁持旁边坐下,撇嘴说道,“大嫂让我进厨房帮她干活,我没去。在家我都不干活,难得回次婆家还让我做饭。真是个懒娘们,哪里像你爹说的那么勤快。” 她成亲时,娘家陪嫁了一个婆子,家里不需要她干活。 丁持道,“灵灵是富贵命,将来会有数不清的下人,当然不能做饭。正好这里没人,你按我教你的做,把戏做足了。进那批货还差十五两银子,必须让我爹给我。哼,生我不养我,不能再不给银子。” 他跟唐氏说话与跟丁利来说话一样,感觉是在哄孩子。 唐氏指着丁香说道,“她不是人?” “傻,她连半岁都不到,知道个屁。” 唐氏最不喜欢别人说她傻,扭着身子不依道,“谁傻了?谁傻了?你是嫌弃我,想找姘头了?哼,我要回娘家告诉我爹我娘,不理你了。” 丁持忙哄道,“我媳妇不傻,不傻,相公说的是反话。” 听见外面传来丁壮和丁钊的说话声,丁持赶紧跑去把门插上。 丁壮推门推不开,大着嗓门说道,“开门,插着门作甚。” 丁持把左胳膊的袖子挽起来,打了一下胳膊,清脆声异常响亮。 “臭娘们,你不是还有两根金簪子吗,当一根。我只差二十两银子,这次准能挣大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唐氏捂着嘴笑了一下,望着天干嚎起来,“哎哟,哎哟,求相公别打了。我只剩下两样好首饰,当了,我爹娘会骂我的。” 丁持鼓着眼睛吼,“到底当不当?” 唐氏弱弱地说,“不当。” 丁持又使劲拍了自己胳膊几下。 唐氏凄厉地喊着,“哎哟,哎哟,痛死了。嘤嘤嘤……” 丁香瞪着眼,张着嘴,瞠目结舌看着他们。 这两人在演小品吧,真是对活宝! 丁壮使劲拍着门,急得不行。 “不要吓着香香,把她吓坏了,看老子不把你的黄屎打出来。” 丁钊也急道,“持子,别打了,开门,不要把香香吓着。” 丁持又拍了几下自己的胳膊,突然调转方向给了唐氏一个大嘴巴。 唐氏正望着房顶喊“哎哟”,突然脸上一痛,整个身子被打歪。 她“嗷”地一声跳起来,“丁老五,你……” 丁持忙捂住她的嘴,低声哄道,“灵灵,心肝儿,宝贝儿,作戏要作足,不给你留点印记,他们怎么会相信我打了你。我爹不给银子,只有卖你的金簪子。求你了,回家我做一夜三次郎。” 又捧着唐氏的脸吧吧亲了两口,再把她衣领拉歪,头发抓乱,造成抢簪子的假象。 唐氏笑了起来,小声道,“死相,你连做两次都累得爬起不来。” 丁持道,“有钱就有力气。好媳妇,快,快叫。” 唐氏配合地叫着,“嗯哼,嗯哼,嗯哼……” 丁持捂着她的嘴,小声说道,“媳妇,我没让你叫/春,是让你惨叫,惨叫。” 唐氏的声音马上凄厉起来,“哎哟哟,哎哟哟,痛死了,持哥不要打了。” 丁持又大声骂道,“臭娘们,听不听话?” 他给她使了个开门的眼色,自己假意被唐氏推倒在炕上,炕几被撞倒,芝麻糕撒了一炕。 唐氏跑去把门打开,大哭道,“公爹,持哥揍我,他把我的压箱银子都败了,还要卖我的院子和金簪子,你要给我作主啊,呜呜呜……” 丁壮冲进来,先把丁香抱起来交到丁钊手里,就脱下鞋子劈头盖脸朝丁持打去。 张氏和几个孩子都跑了进来,丁利来吓得大哭。 张氏赶紧把丁利来抱起来。 丁钊没去拉,觉得这个弟弟实在该受些教训。她把丁香塞进丁立春怀里,让他们出去。 丁壮下手极重,打得丁持鬼哭狼嚎。 唐氏心疼丈夫,又不敢上前拉架,在一旁哭求,“求公爹别打了,求公爹别打了……”看向一旁的丁钊,埋怨道,“我相公说你表面看着正人君子,实际上蔫儿坏,还真是。弟弟被打,也不说拉一拉,只在一旁看热闹。” 丁钊暗骂一声“蠢娘们”,没理她。 见打得差不多了,丁钊才过去把丁壮拉住,“爹,够了。大过年的,别把人打坏了。” 丁壮住了手,指着唐氏说道,“你这个媳妇很好了,带了那么多嫁妆跟着你,你不好好珍惜,还要打她。你就是个畜牲。” 丁持跪下抱着丁壮的腿哭道,“爹,我拿钱不是去吃喝嫖赌,是挣钱,让家人过好日子。我已经投了那么多钱进去,只差二十两银子。若不补齐,之前的钱都要打水漂啊。” 唐氏抚了抚头上的金簪子,悲愤道,“你把我的银子都霍霍了,再把金簪当了,我爹娘会骂我的,还会让我跟你合离。持哥,我不是舍不得金簪子,是舍不下你和儿子。”又跪去丁壮跟前哭道,“公爹,我的银子都被相公用完了,不能再把仅剩的金簪当了啊……” 这些话是丁持在家教她的,她背了半天才背会。原本发愁哭不出来,可相公打得她的脸火辣辣地疼,委屈得不行,就真哭了。 第二十四章 假象(二更) 丁壮看看唐氏红肿的脸,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重重叹了一口气,满眼悲愤。 这个儿媳妇跟安安一样,都是带着大笔嫁妆嫁进丁家,男人却没给她们一份好生活。若唐家真的让她合离,受苦的还是丁持和三孙子…… 丁壮颓然地坐在炕上,挥手道,“你们都出去,滚。” 看到难过的老父,丁钊知道此时只有香香能安慰他还不会挨打,就出去抱过丁香塞进他怀里,带着丁持夫妇走出去,再把门关上。 丁壮紧紧搂着孙女,眼神空洞,神情哀伤。 他一定在想早逝的安安奶奶。 丁香伸出胳膊摸他的脸。 丁壮觉得脸上痒痒酥酥,低头看见小孙女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啊,啊……” 丁香想说,爷别难过,那两人是在演戏,合伙蒙你银子。 但她不能说。 见孙女没被吓着,反倒在安慰自己,丁壮笑起来。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脸,抱得更紧。 “爷还有香香,香香是安安留给爷的宝贝。” 丁香抽了抽嘴角。 安安留给你的宝贝是丁钊和丁持好不好。 丁壮沉思了一阵,把丁香放在炕上,起身拿钥匙打开大箱子,从里面取出几个小银锭子。 丁壮去堂屋把银子交给丁持。 “只有这么多。若你再亏了,就是把你自个儿卖了,我也不会再给一文钱。铁铺是我留给大儿大孙子的,地和一点存项是留给三个孙子读书娶媳妇和给香香置嫁妆的。” 这一顿揍没白挨。 丁持的小眼睛已经被打肿,再一笑,找不着了。 他忙保证道,“爹放心,我媳妇旺夫,就是我想亏钱,老天也不会让我媳妇亏。看看我媳妇,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山根笔挺,人中比所有人都要凹,那是银窝窝,装银子的。嘿嘿,等儿子挣了大钱,孝敬爹多多的银子。” 听了表扬,唐氏高兴地给丁持闪了几下电眼,完全不避其他人。 丁钊等人都看向唐氏的鼻子下面,她的人中略长,中间的确要比一般人凹一些。 唐氏脸上最不好看的地方就是这里,却原来这里是装银子的银窝窝,成了她最闪光的地方。 丁壮气得要吐血。这小子投钱做生意不是因为那生意能挣钱,而是因为唐氏面相能让他挣钱,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再看唐氏的傻样,丁壮想立即仙逝。 那些钱八成又要打水漂。 他啐道,“我怎么生了……” 他想说“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帐”,觉得这是在埋怨安安,不能说。 又想说“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混帐”,又觉得是在埋怨好心的妹妹,也不能说。 媳妇和妹妹都不能埋怨,就甩了丁持脑袋两巴掌,“混帐东西,你会看鸟儿的相。除了吹牛和霍霍钱,你还会什么?” 丁持抱着脑袋“哎哟”了一声,又涎着脸笑道,“爹,我也给香香看了相,她不是一般人,比灵灵面相还要好,是极旺之相,望家,望夫,望天下,百年难遇。咱家有了她,不止能家财万贯,还会大富大贵。真的,不骗你们。” 丁壮停下手,眼里迸出精光,“香香面相真的那么好?” “当然是真的,我若撒谎天打雷劈。以后我要多回来孝敬爹,跟这个侄女搞好关系。嘿嘿……” 丁壮哈哈笑道,“我就说香香聪明,要当冯素贞,考女状元嘛。家里出了个女状元,可不是要富贵。” 他又侧头看了眼唐氏,胖乎乎的,的确有两分福相。 或许,丁持真的会看相。 丁钊虽然不相信丁持的话,但夸闺女的话他爱听,也笑起来。 丁钊嘱咐道,“持子万莫把这话说出去,‘旺天下’几个字容易引起误会,可以说造福百姓,也有另一层意思……招祸。” 丁持读过两年书,明白了丁钊的意思。对啊,“旺天下”容易跟造反联系起来。 他摸摸自己的脖子笑道,“是是,是我混说,香香只是旺家旺夫。” 张氏和丁立春已经把酒菜摆上桌。 父子几人高兴地上炕喝酒。 今天人多,丁壮带着两个儿子在炕几吃饭,两个儿媳妇和三个孙子在地下大桌吃,喝过牛奶的丁香一个人靠在炕头啃手指头。 有些喝高了的丁持吹嘘着,“每次做生意要拿钱出去,我都要先看看我媳妇。只要她的印堂发暗,我就不拿钱,那得亏本。一直要等到她印堂发亮,再拿钱出去……” 丁壮冷哼一声,“屁话,那么发亮,你咋还次次亏钱。” 丁持肉痛地说道,“是我的错,之前我只注意她的印堂,下次还要注意她的银窝窝。要银窝窝也发亮,才拿钱出去。” 唐氏狡黠地笑了笑,得意道,“我知道持哥想看我印堂发亮,就偷偷去厨房抹了猪油。” 丁持一口酒喷出来,气得脸都变了形,捶着胸口说道,“怪不得我以前次次亏钱,原来是假象。你他娘的,真是,真是……蠢娘们啊蠢娘们,谁让你偷偷抹猪油的?” 唐氏瘪起了嘴,扔下筷子悲愤道,“你骂我蠢,你骂我蠢。前儿你还说我是最漂亮最聪明的女人,原来是假话。我要回家,我不跟你过了……” 丁持赶紧哄道,“我不是骂你,是在骂我自己蠢。我他娘的……那么些银子可惜了,”他肉痛地甩了自己两个嘴巴,又道,“好,好,是夫君的错,再不凶灵灵了。 “灵灵讨夫君喜欢没有错,女为悦己者容嘛。不过灵灵记住了,面相不能作假,不能随便抹油,夫君看错了要亏钱。亏了钱,你就住不上大宅子,当不成富贵太太了。” 唐氏脸上又有了笑意,“嗯呢,听持哥的。” 两口子这样,几个大人都不好意思看他们。 另一桌的丁利来说道,“还要看娘亲的脚板心。爹爹说娘亲的脚是窝窝头,装金子的。” 丁持纠正道,“不是窝窝头,是金窝窝。” 一直憋着笑的丁立春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嘴的鸡肉喷出来。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真是一家子二百五,丢人现眼。 他们没注意到丁香乐得口水都兜不住,流得老长。 第二十五章 两重福泽 丁持喝了杯中酒,得意道,“你们知道了吧,之前亏钱不是我的错,是灵灵蒙了我。我以前的理想是当临水县首富,现在有了香香,理想更高远了,要当皇商,兴许还能捐个官当。灵灵,到时你就能当诰命夫人了,利来也成了官家少爷。” 丁钊忍不住揶揄道,“持子,你还没喝醉,怎么就说起了酒话。” 丁持道,“大哥不信是吧,咱们走着瞧。五年后,你看弟弟什么样。” 丁钊放下酒杯说道,“持子,别人再旺,也要你自己能干,不能眼高手低。不管做什么,都要先静下心来学习。比如做生意,你要先跟着唐亲家学,学会了再自己做……” 丁持最不喜欢大哥说教,摆手说道,“我师父说我干啥啥不行,只有看相有天分。既然啥啥不行,我还学什么?我看相准,娶了旺夫的灵灵,不管做什么都能发大财。” 丁壮听了,有种想把他怀里银子抢回来的冲动。 连老道士都说他干啥啥不行,还挣个屁的钱啊。 丁立仁说道,“二叔,那你还做什么生意,直接看相得了。” 丁持道,“我师父只教我看了大旺之相和极旺之相,说我有了这个本事,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了。到目前为止,我只看到过一个极旺之人,就是香香。两个大旺之人,一个是灵灵,她旺夫。 “还有一个小少爷,他旺家三代。我不认识他,想跟上去跟他家里人说,也能得些赏钱。人家没搭理我。后来再也没看到过那孩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他不好意思说,那家人以为他是拍花子,差点没揍他。 张氏道,“小叔曾经说看见到过县太爷和他家公子,那么大的官,肯定是大旺和极旺之相。还有那些有钱人,也应该面相好。小叔怎么只看出三个人?” 丁持解释道,“有大旺面相的人不到万分之一,香香这种极旺之人百年难遇。有些福相没有达到大旺或是极旺,我看不出来。还有些人能当官、有钱,或是当夫人,是受祖宗福泽护佑,或是受家中某一大旺之人惠及,而不是他本人,他当然没有这个面相了。 “比如咱家,唐氏大旺,我即使没有福相也能被她带旺,我旺了,我儿子就能跟着旺。但唐氏旺数有限,只能旺夫,顶多旺我当临水县首富。而香香的极旺,却是能旺咱们一家,包括夫家,甚至……嘿嘿,香香是我侄女,我也能借光。现在我是两重福泽,要当皇商。” 丁利来又道,“爹爹说妹妹旺旺,要巴结好妹妹,不搭理爷和姥爷。” 丁持干笑道,“爹不是那个意思,爹是让儿子把妹妹排在最前头。” 丁壮没生气,把香香排在前头就好。虽然他非常希望香香真的是百年难遇的极旺,还是不太相信这个信口开合又不着调的儿子,直觉他在蒙人,或者那个老道士在蒙人。 说道,“看相什么的不可全信,最主要的还是自己能干。听你大哥的,要多跟唐亲家学。还有,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许犯法。目光要长远,不能把一家子害进去。” 丁持忽略他的前半段话,保证道,“爹放心,我断不会做犯法勾当,舍不得害灵灵和我儿子。” 意思是除了自己媳妇儿子,害别人无所谓。 唐氏喜欢听丁持的甜言蜜语,抬起头向丁持闪了几下电眼,两人再相视一笑。 心情刚好一点的丁壮又气得把酒碗摔在几上,骂道,“往哪儿看,看吃食。当着一家老小的面,干嘛紧着看媳妇。丢人。” 丁持不甘地收回目光,嘀咕道,“姑经常说爹最喜欢看我娘,一看就发呆……” 丁钊赶紧截住他的话,“喝酒,喝酒。” 大年三十辰时末,丁壮带着儿子孙子去山上祭祖坟,张氏背着丁香在厨房忙碌。 外面飘着小雪,寒风呼呼刮着。 厨房里溢满香气,炸撒子,炸萝卜丸子,炸豆腐,还有大锅里煮的猪肉和猪大肠…… 丁香吸着口水,哪怕知道自己吃不上,还是兴味盎然。 唐氏在屋里吃了阵瓜子,进厨房帮忙了。她不会做饭烧火,帮着剥剥葱蒜,再捞口炸好的萝卜丸子或撒子吃。 等到午时末丁壮等人回来,家里更热闹了。 丁壮把丁香抱过去,丁利来跑到丁香跟前,伸出十根手胖指头开始说,“我要对香香好,我要对香香好……” 虽然众人觉得丁利来的举动犯傻,但他对香香的善意还是让他们高兴。 丁立仁讨好道,“你对我妹妹好,我要也对你好。” 丁立春道,“以后谁欺负三弟,三弟回来告诉大哥,大哥帮你揍他。” 丁钊见丁利来掰手指头,就又拉着他教他数数。上次侄子来时丁钊教过,连三都数不到。 丁钊伸出一根手指头,“跟我念,一,” 丁利来是好学的好孩子,伸出一根胖指头,“一,” “二,” “二,” “三,” “三,” 把五根手指头数完,丁钊又连贯地教一遍,“一、二、三、四、五。” 丁利来跟着念,“一、二、四、五。” 他看看竖着的小指,“咦,怎么还剩根手指头?” 丁钊纠正道,“三、四、五。” “三、四、五。” “一、二、三,” “一、二、三,” “好,再念一遍,一、二、三、四、五。” “一、二、四、五。” 教了十几遍,丁利来还是要把“三”字漏了。 急脾气的丁壮气得望天,暗骂了上百个“笨”。 若是大孙子和二孙子,非揍他不可。可这个孙子难得回家一趟,又摊上那么一对爹娘,不忍心打他。 丁钊又换了一种方法,教他《百家姓》。 “跟我念,赵、钱、孙、李,” “赵、钱、丁、李。” “不是丁李,是孙李。” “孙李。” “对了。再念,赵、钱、孙、李。” “赵、钱、丁、李。” “孙李。” “孙李。” “赵、钱、孙、李。” “赵、钱、丁、李。” 第二十六章 又一个信息 丁钊气得手痒想揍人,也没耐心教了,让丁立春带着两个弟弟去外面放爆竹。 丁利来一听放爆竹,激动地跳了跳,话也说得顺溜了。 “大哥哥,二哥哥,听响。” 孩子们不在了,丁壮瞪着丁持说,“不好好教孩子,天天想着天上掉馅饼,发意外之财。立仁两岁多就能数到五十,还会背好几首诗,不会读书的立春也能数到十。” 丁持不以为然地说,“姑说我五岁还数不到二十,长大不也聪明得紧。” 丁香暗忖,两岁多的孩子数数没概念,只是单纯地跟着大人说,数得多是记性好。而丁利来小朋友完全不同,他绝对懂数字的真正含义,加法也是无师自通。 这孩子在某些方面比较迟钝,但对数字极其敏感。前提是必须要教育得法,否则可惜了。特别是在古代,夫子主要教四书五经,家长也觉得只有读四书五经考科举才有出息。 丁香挺了挺小胸脯,这么可爱的小哥哥,以后有机会她调教。 外面还飘着小雪,天气阴沉沉的,门前灯笼在风中摇曳,偶尔会传来一两声爆竹。 不用说也知道,那几声爆竹是丁铁匠家和夏员外家放的。 北泉村是大村,有八十多户人家。又离县城和京钱运河近,大部分人家的日子算好过。所谓好过,也就是能吃饱饭。 有闲钱买爆竹的只有四、五家,舍得白天放爆竹的只有夏员外家和丁铁匠家。 夏员外是北泉村首富,也是村里唯一的童生。 丁香后来才知道,丁壮跟夏员外不对付。夏员外还有个身份,就是丁夏氏的族弟。 他也讨厌丁夏氏的泼皮不要脸,但更看不惯好强斗狠、把亲哥嫂打得头破血流、气死老娘的丁壮。当初丁钊想考童生找保人,夏员外已死了的老爹就从中作梗,说丁壮不孝,致使没人愿意给丁钊作担保,绝了丁钊考科举的梦想…… 丁壮气得要命,拿着菜刀要去找夏老员外拚命,被丁钊拦住。 丁钊说,“若爹杀了人,爹没命了,我儿子孙子都不能走科举,娘的遗愿永远实现不了了。我虽然不能考科考,但将来我儿子孙子能……” 丁壮才忍下这口恶气,从此两家形同陌路。 北泉村第二富的是丁铁匠家。 第三富是夏里正家,他爹是夏氏族长。第四是蒋豆腐家,丁山家排得到第五。 申时,饭菜摆上桌,丁钊、丁持领着三个小子在院子里放了一小串爆竹,年饭开始。 闻着酒香菜香,再看到小正太大快朵颐,坐在炕头的丁香不由自主地口水长流。她双眼死死盯着盘子里那只翘着鸡美丽的鸡,咿咿呀呀叫着。 丁立来叫道,“快看妹妹,口水把围兜都打湿了。” 众人笑起来。 丁壮起身把丁香抱起来坐去桌前,撕了一块扒鸡肉放在她面前。 “不能吃,舔舔。” 丁香馋得不行,身体前倾,伸长舌头舔着肉。 真香! 丁立春不服气道,“爷,大肉太油,妹妹舔了要拉稀。” 丁壮的脸沉下来,丁立春又弱弱说道,“爷之前就是这么说我的。你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上次他给妹妹舔了一下肉,被爷爷打了两巴掌,好骂了一顿。 丁壮气得抬起手想打人。 见大哥又在找打,丁香赶紧抱着丁壮的脖子猛亲他的大黑脸,糊了他一脸口水。 丁壮的心都被软化了,看着孙女笑。 稍后,张氏把丁香接过去,让丁壮继续喝酒。 天黑后,丁香如愿看到了烟花。 丁立春把烟花筒放在地上,几束烟花只喷了一米多高,时间也短,还是让丁家人及来看热闹的人惊喜不已,大声欢呼。 丁立春更是得意的不行。 丁香觉得,这比前世她看到过的任何烟花都璀璨夺目,让她亢奋,也跟着大人一起吼叫。 不久,兴奋过头的丁香就在丁壮怀里沉沉睡去。 丁香不知道的是,丁壮给四个孙子孙女各二十文压岁钱。丁立仁依诺还了两文钱给丁立春,张氏把丁香的压岁钱用红布包着压在她枕下。 丁香是被一阵爆竹声惊醒的。 听到丁立春和丁钊惊喜的声音,知道是子时到了,丁家和夏里正家放起了长串爆竹。 噼噼啪啪的声音宣告着新的一年来临。 下一刻,丁香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丁香又被一阵铜锣声吵醒。 “癸卯年,甲寅月,庚申日,庆观十九年,夏某给各位乡亲拜年了!大吉大利,喜乐安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是夏里正的大嗓门,做为最基层的领导,他以这样一种形式给全村老百姓拜年。 他前面说的是万年历,后面说的是皇上年号。 丁香又知道了一个信息,皇上外祖当了十九年的皇帝,那么自己出生的年代就是庆观十八年。万年历她记不住,以后只记皇帝年号就是了。 张氏在厨房忙碌。她做好早饭,先给两个儿子穿上一身粗布新衣,又给丁香穿上大红细布衣裳和小开裆裤,戴上红色绣花小荷叶边帽。 来到堂屋,丁壮一身新衣端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 丁钊和丁持带着各自妻儿给丁壮磕头拜年。 丁壮表扬张氏能干,“老大媳妇上年给我生了香香这个好孙女,孝敬长辈,照顾夫君儿女,样样做得好。” 非常大方地奖励张氏一个装了一两银子的大红包。 他看了唐氏一眼,虽然很不愿意表扬她,还是违心说道,“老二媳妇也不错,以后要把老二看好,不该给的钱坚决不给。” 也给了她一个红包。 之后给了四个孙辈各一个红包,里面装着二十文大钱。 丁立春三兄弟又给丁钊夫妇和丁持夫妇磕头拜年,小丁香由丁立春抱着拜,丁钊兄弟各拿出四个装了十六文大钱的红包给四兄妹。 丁香的红包由张氏收着。 丁立春把红包揣进怀里之前,对丁香说道,“哥哥把钱攒着,等妹妹头发长长,给妹妹买花戴。” 丁立仁听了,又许愿道,“等妹妹长大,我给妹妹买豆腐脑吃。” 丁利来也赶紧表态,“给妹妹买大肘子七。” 第二十七章 梦境 丁香“啊”了几声,表示自己记住了,领了小哥哥的情。 之后丁钊领着丁立来去亲朋好友家拜年,丁壮和丁持几人在家接待来拜年的客人。 这事与丁香无关,她大多时间都在梦周公。 下晌,丁钊赶牛车送丁持一家回县城自己家。 看着傻傻的孙子被那两个不省心的夫妻抱上车,丁壮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好的孙子,被他们带成这样。 晚上,丁香看着张氏准备明天回娘家的礼物。 三两银子,老爹一套细布衣裳,五斤腌肉,两包点心,两包红糖,两包药,哥哥们各一块粗布,侄子侄女各十文大钱。 张氏娘家穷,她的私房钱一大半拿了回去。丁壮奖励她买金簪的银子,她只舍得买了对金耳丁。 她娘家在山里,脚程三个多时辰。不通车,连人推的独轮车都过不去,带东西只能靠人背或牲畜驮。 带着两个儿子,平时张氏回娘家都是第一天去,第二天回。而今年初五张氏父亲五十大寿,他们要祝寿,会在张家多住几天,初六才回来。 路远,夫妻二人和丁立春走路,老黄牛驮两个大筐,一个装礼物,一个装丁立来。 丁壮可舍不得让他们带宝贝孙女去,大人背着也不行,天太冷。 初二辰时初他们就走了,走之前张氏把还睡得正香的丁香抱去丁壮的炕上。 外面狂风呼啸,大雪纷飞。怕孙女冻着,丁壮把炕烧得暖暖的,又给她加盖了一层被子。 丁壮笑眯眯看了一阵孙女,就去厅屋做小凳子。是专门给丁香做的,上面还雕了花,等孙女大些坐。 黑子又叫着要往屋里钻。 丁壮知道黑子喜欢孙女,也知道它不会伤人。但怕它吵着孙女,把它赶去了外面。 丁香睡得迷迷糊糊,知道自己在睡觉,还能听到堂屋里的动静,想醒却怎么也醒不来。 她热得一身汗,哪怕不清醒也感觉到比平时香得多。特别是被子里,好闻的香气让丁香直吸鼻子,禁不住扭了扭小身子,连头一起钻进了被窝。 更热了,不止身上,连脖子和头发里都是汗。 香气越加浓郁,丁香感觉呼吸不畅,似睡得更沉一般,堂屋里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心里还想着,自己不会热死或者香死吧?刚刚半岁,死了也是最短命穿越女。 何况,这个家这么好,她舍不得死。 她使劲睁眼睛,还想大叫,可就是叫不出声,睁不开眼。 突然,她的眼前明亮宽阔起来,看到天空蔚蓝,朝阳似火,一条小船上在河面上行进。河面碧波荡漾,两边山峰连绵起伏,翠色欲流。 小船路过一处山崖,山崖中间有一尊长长的卧佛。佛像很大很长,占了那座山峰的三分之二宽度,闭着的眼睛像两条弯弯的长线,神态安宁。 如看电影一样,镜头把周围的景物都摄了一遍。 随着小船慢慢前行,远景突然拉近,给了小船一个特写。 小船上,除了船翁还有四个坐船的人。一男一女,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女人穿着蜡染蓝底白花粗布衣裳,头上包着同色帕子,正低头给孩子整理着衣裳。稍后抬起头,一脸的愁苦,眼里盛满茫然和无措。 她右眉侧有一颗黑痣,眼角微挑,嘴唇很薄。 哪怕这张脸从黑白纸片变成彩色立体,丁香也一眼认出了是谁。 她是那个换孩子的恶奴李妈妈。 丁香吓得尖叫出声,四肢乱舞。 她使足了力气,被子终于被蹬下去,“啊、啊”的叫声异常刺耳。 丁壮一阵风跑进屋,抱起丁香急道,“香香,香香,你怎么了?” 丁香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人是丁壮,而不是李妈妈,搂着他的脖子大哭起来。 丁壮松了一口气,想着孙女定是做恶梦了。 他吸了吸鼻子,屋里的香气异常浓郁,再闻闻孙女身上,更香。 丁壮的腿发软,有种坐下歇歇,好好闻闻香气的想法。可看到孙女满头大汗,满脸通红,很难受的样子,他也不敢歇。赶紧把孙女放在炕上,解开衣裳,用干布擦汗。 汗已经把内衣浸透。丁壮把她的衣裳脱了,用被子盖好。 “爷拎热水来给香香擦擦,好好躺着,不能打被子。” 堂屋里的墙边有个小灶,这里烧卧房里的炕,灶上铜壶里的水已经快开了。 丁壮兑了一盆温水端进卧房。他不会给婴儿浇澡,又怕冻着孩子,只能擦。 把帕子打湿拧干,拿进被子里给丁香擦身子。 擦完才发现,窗外飞来了许多只鸟儿,叽叽喳喳叫着想冲破窗纸。冲不进来,就用尖嘴琢。 窗纸厚,还是被啄了两个洞。 丁壮给丁香盖好被子,拿着鸡毛掸子跑去屋外。 哪怕是下雪天,窗外也盘旋着十几只鸟儿,正急切地往窗子里冲。 丁壮用鸡毛掸子赶着,鸟儿飞上天空盘旋,大部分鸟儿飞走了,还是有几只聪明鸟儿在丁壮进屋后又飞下来。 香气慢慢散开,窗外的鸟鸣声渐渐减少。 丁香好受多了,也冷静下来,回忆着刚才的“梦”。 怎么会梦见李妈妈?梦里情景清晰得如身临其境一般。那个地方不是冰天雪地的冬季,而是花红柳绿的春夏,或者说是温暖的南方,山崖上还有一尊长长的卧佛。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自己天天想那几个人,连梦里都在想。 只是,李妈妈穿的那身衣裳太奇怪了,不像汉人的衣裳。 身上的汗被擦净,舒服多了。 丁香对丁壮甜甜一笑,“啊”了几声。 丁壮笑没了眼睛,从炕柜里拿出一套小衣裳。小中衣中裤,小棉袄棉裤,再是外衣外裤。穿好,把了屎尿,又把尿片子夹好。 再把小碗里的牛乳烫热,用小匙喂丁香喝。 丁香现在是早晚一次牛羊奶,晌午一小碗煮得烂烂的米粥。今明两天的牛奶和米粥张氏都准备好了,丁壮热热就行。初四初五的吃食,就要请三房婆媳帮忙了。 第二十八章 意外的小客人 丁香换下的衣裳和尿片子放在盆里,张氏回来浇。丁壮还是把衣裳用水泡上,有香气,怕被别人发现端倪。 做完这一切,丁壮才抱着丁香疑惑地自言自语,“安安出了汗只有一点点香气,这个秘密除了我谁都不知道。宝宝比安安香得多,想瞒都不好瞒。先我觉着安安是花仙转世,香香这样,一定是花仙之王转世。老天,我老丁家出了转世花仙和花王,祖坟冒青烟了……” 丁香眨巴眨眼睛,极是不可思议。安安奶奶也有香气,这么巧? 丁壮把丁香放在炕上,蹲去墙角抠了半天,把一块砖抠出来,里面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铜盒。他把铜盒拿过来,从里面取出一个荷包,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用红绳吊着的玉佩。 玉佩在丁香眼前晃了晃,玉质纯白盈透,椭圆形,里面有个什么图像,晃得厉害没看清楚。 丁壮又把玉佩握在手里,轻声说道,“安安说……” 丁壮抖着嘴唇,眼里没有聚焦,似看着无垠的远方。 丁香着急,安安奶奶说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等了半天,丁壮也没有说下文。他的目光收回来,叹了一口气,又把玉佩放进荷包。 “这东西若是没人……唉,只有传给香香才不会被辱没,传给那三个臭小子,可惜了。香香还小,等你长大再交给你。” 丁壮把玉佩藏进墙角,坐回炕上抱着丁香想心事。 丁香心如猫抓般难受。 她早知道安安奶奶是有故事的人。可现在看来,她跟自己恰巧都带了香气,是恰巧,还是两人祖上是亲戚? 不管哪种原因,都太太太太太巧了。 不说最关键的,还不如不说! 丁香第一次生爷爷的气。伸手扯了两把爷爷的长胡子,又撅着嘴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丁壮被逗笑了,捏捏她的小脸,“小东西还会翻白眼。以后注意,不能多出汗,更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自带香气。” 丁香心道,哪里是我想出汗,明明是你把炕烧得太热,被子盖得太厚好不好。 有话只说一半,不理你了。 丁香怄气地把头扭去一边。 突然,窗外传来“咕咕”声,声音很特别,不像一般的鸟儿,也不像鸽子。 丁壮走了出去,看见一只小鹰趴在窗户下面。它扑棱着翅膀,警惕地看着丁壮。 丁壮道,“香气都没了,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他蹲下把小鹰捧起来,才发现它细细的左腿耷拉着,应该是断了。 “这么小,应该刚学会飞。你娘呢?” 他也没巴望雏鹰会回答应。他不知道这只鹰怎么腿断了还飞来了自家,但肯定它是被香香吸引过来的。 此时它飞不起来,赶走它只有饿死。 它为香香而来,当然不能让它饿死。 丁壮捧着它进了屋。 丁香好奇地看着那只“大鸟儿”。 大鸟儿跟鸽子的体形差不多,毛是花色,黄黑相间,尖嘴很长。 丁香前世对鸟儿没有多少研究,除了几种常见的鸟儿,其它的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这种鸟是什么品种。 丁壮笑道,“这是豹鹰,腿断了。” 豹鹰? 即使丁香再对鸟儿没研究,前世也没听说过这种名字。前世她知道猫头鹰、苍鹰、雀鹰,就是没听说过豹鹰。 很可能是前世没有的物种,或者没被发现的物种。 丁壮又道,“它受伤了,让它在家里把伤养好再放归山林,给香香积福。这小东西,顶多八九个月大,不知怎么飞来了咱家。” 丁香高兴地拍着手,又“啊”了几声,表示非常愿意留下这个小客人。 豹鹰似乎闻出了香味的来源,扑棱着翅膀扑向丁香。 丁香也伸手去抓它。 丁壮赶紧缩回抱小鹰的手,“这小东西极其凶残厉害,香香离它远着些,莫被它啄伤。” 丁壮去堂屋拿来一个篮子,把豹鹰装进去,又去厨房切了点猪肉条喂小东西。 嘴里还说着,“知道你多吃猪肉不好,先垫垫肚子,空了给你杀鸡吃。” 篮子放在大炕对面的墙角下,雏鹰吃完肉后就抬起脖子,静静看着丁香,小眼睛里溢满温柔。 坐在炕上的丁香也乐呵呵地看着它。 丁壮又去外面找了一根小棍,绑在雏鹰的断腿上,念叨着豹鹰的厉害。 成年豹鹰的羽毛跟金钱豹相似,嘴又尖又长。它跟其它鹰最明显的区别是,它的嘴是直的,其它鹰的嘴是弯的。体型跟苍鹰差不多,战斗力是所有鹰中最厉害的,甚至能跟体形硕大的雕打平手。 它目光锐利,在天空就能准确看清地上的猎物。 不仅喜欢吃蛇、鸟、兔子、小羊、小鹿等小动物,有时甚至还会捕食幼虎幼熊等猛兽。捕猎方式是用又长又尖的嘴把猎物脖子刺穿,体重轻的带上天空去隐秘地方享用,体重特别重的拖去隐秘地方享用。 豹鹰生活在人际罕见的深山野林,不知怎么跑来了这里…… 见孙女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丁壮乐起来。 “香香一定听懂了爷的话。都说我吹牛,我哪里吹牛了,香香就是这么聪明。” 黑子回来了,汪汪叫着去咬雏鹰。 雏鹰扑棱两下翅膀,小黄豆眼狠狠瞪着黑子。只要这黑东西一过来,就吃了它的眼。 丁壮打了黑子两巴掌,骂道,“不许咬,它是香香的客人。” 黑子老实下来,蹲在门边看丁香,鼻子伸的老长。 这天白天丁香没睡觉,兴味盎然看着小鹰,小鹰也温柔地看着她。 次日上午,丁勤来了。 “我爹请二伯去喝酒。钊哥和嫂子不在家,这两天二伯都去我家吃饭。” 丁壮笑着答应,把丁香用被子包好背在背上,拿着一壶酒出了屋。 怕黑子跟雏鹰打起来,把黑子赶出上房。 天空飘着大雪,寒风呼啸。丁壮的背厚实温暖,丁香一点不觉得冷。 爷爷厚实的肩膀和脊背为她挡住了一切严寒和风雪。 丁香用脸蹭了蹭丁壮的后背,又伸出手挠着他的脖子。 孙女的举动让丁壮欢喜。他嘿嘿笑着,反手拍了拍孙女的小屁屁。 第二十九章 大房 一去三房,谢氏就把丁香抱过去。丁珍拿着拨浪鼓和帕子逗丁香玩,丁香也当逗小姑娘玩,跟她互动着,乐得小姑娘眼睛成一条缝。 丁壮祖孙吃完晚饭回家。 刚打开正房门,就能听到雏鹰的“咕咕”声。 丁壮把孙女放上炕,点上油灯,看到雏鹰目不转睛地看着丁香,眼里居然还透着委屈。 丁壮笑道,“真是聪明的小东西。” 他去厨房把冰得邦邦硬的鸡从碗柜里拿出来,剃了一点肉拿过来喂它。 觉得雏鹰不会伤害丁香,把装它的篮子拎到离炕的两步远。 一个“啊啊”,一个“咕咕”,逗得丁壮大乐。 大年初四,每年的这一天丁淑娘都会带着家人及丁持一家回娘家。 巳时初,丁壮用小被子包着丁香去了三房。还没进门,便能听到里面嘈杂的声音,大房的人已经去了。 大房人丁兴旺,老少共有十一人。 丁香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房的人。 一进院门,就看到三个男孩、两个女孩在院子里玩。 三个男孩是丁大富、丁二富、丁三富,分别为十岁、七岁、五岁,是丁有财和王氏的儿子。他们衣裳单薄破旧,丁三富的浓鼻涕快流到嘴边也不知道擦一下。 丁四富还不满一岁,没来。 小些的女孩是丁珍,大些的女孩是丁有寿和郝氏的闺女丁盼弟,七岁。 大房几个孩子也都是大脸盘,小眼睛,翘嘴巴。丁盼弟的眼睛相对要大一点,瘦的。 丁香不得不感慨丁家基因超级强大。 她还是觉得,哪怕长得像,自家小哥哥也比这几个富长得好看的多。 大房的孩子明显怕丁壮,愣愣看着他不敢上前。 丁珍趔趄着跑上前叫道,“二爷爷,我要跟香妹妹玩。” 丁壮应了一声,进了上房。 屋里八仙桌旁坐着一个五十左右的老男人,是丁力。 丁香觉得,丁力长得特别像前世她上大学时画过的一个农民伯伯,一脸愁苦和沧桑,脸上的皱纹如刀刻,背也挺不直,似快被艰难的生活压垮了。 八仙桌另一边的椅子空着,一看就是留给丁壮的。 丁山坐左边第一把椅子,他的下首是丁有财和丁有寿。 丁壮把丁香从背上解下,坐去八仙桌旁。 丁有财给丁壮倒上茶,笑道,“二叔,请喝茶。” 丁力和丁有寿都讨好地笑了笑。 丁壮鼻子“嗯”了一声。 丁力砸巴砸巴嘴,迟疑着说道,“二弟,咱们都半截子入土了,娘死了也有二十年了……” 这几天老娘们天天闹,想来三房吃席,让他跟丁壮说说好话。他话说了一半,抖抖嘴唇,不敢说下去了。 他怕丁壮打他。 丁有财见老爹不敢说,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二叔,那件事也不能怪我娘,是我奶做的……那个,都过了这么多年,有些事就放下吧。我娘想我大姑,也想看看香香,想来跟大家伙聚一聚。” 丁壮一下沉了脸,没理丁有财和丁力,而是看向丁山问道,“你想让那个臭娘们来你家吃饭?她来,我就走,从此我们二房人再也不登你家门。” 丁山忙陪笑道,“我没请她。二哥若走了,这个客就没法请了,都回吧。” 丁力父子不敢再说。 丁香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爷爷霸气! 屋里一阵沉默,几人都低头喝茶。 丁珍拉着丁盼弟走了进来,站在丁壮前面逗丁香。 丁盼弟神色怯懦,不敢说话。 丁珍笑得眼睛像月牙,学大人弹舌头。弹不好,发出的声音是“啧儿、啧儿、啧儿”。 她弹几声,又说,“香妹妹,等你大些了,我教你折帕子。我会折豆腐块哦。” 丁香笑得眉眼弯弯,冲她们“啊”着。 丁盼弟觉得这个妹妹又好看又和气,还冲自己笑,比家里的堂哥堂弟好多了。 她也鼓足勇气说道,“等天气暖和了,我给香妹妹捡乌泡吃,甜得紧。” 丁香很给面子地欢迎几下,表示她喜欢。 丁壮难得地跟丁盼弟笑了一下,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给大房人好脸色。 丁有寿高兴,拍着马屁说道,“香香有福,丫头片子也能得二叔这般痛爱。” 丁香无语。这什么人啊,好话也说得这么难听。 丁壮看了一眼丁盼弟,瘦得像根豆芽菜,衣裳补丁撂补丁,衣边和裤边接了两圈,一看就是几个富穿剩的。 他冷哼道,“丫头也是我嫡嫡亲的亲孙女。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当然要自己疼。” 丁有寿讪笑几声没言语,没有儿子让他抬不起头,说话做事都要矮三分。 媳妇天天被老娘骂,盼弟不仅要做许多家务活,还要被几个富欺负……他也生气。可生气有什么法子呢,谁让自己没有儿子。若媳妇一直生不出儿子,还得靠侄子给他养老摔瓦盆。 丁壮敢如此理直气壮,还不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三个孙子。若没有孙子,他能对孙女如此好?不可能。 丁壮从桌上拿起两块桂花酥给丁珍和丁盼弟。桂花酥是在县城最好的点心铺三圆斋买的,只有一盘放在堂屋,专门招待贵客。 丁珍接过就往嘴里塞。丁盼弟还没塞进嘴里,丁三富就跑进来一把夺下。 “丫头片子吃那么好做甚,可惜了。” 说完就往自己嘴里塞,跟点心一起吃进去的还有嘴边的鼻涕。 丁盼弟气红了脸,却敢怒不敢言。 丁力面无表情,孙子孙女经常打架,他早就麻木了。 丁有财嗔怪着丁三富,“咋能这么说你姐,该打。” 说是这样说,却没有动作。 丁有寿则温和地说,“盼丫头,你是姐姐,弟弟想吃就让他。” 丁香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人都什么极品。丁有寿比丁有财还让人不耻,眼睁睁看着自己闺女受欺负不作为。 她鼓着眼睛冲丁三富大吼,“啊,啊,啊!” 嗓门又粗又大,吓了丁三富一跳,赶紧把手上的点心全部塞进嘴里跑出屋。 丁壮本不想管大房的破事,见孙女帮着丁盼弟,他就要帮了。 又拿了一块桂花酥给丁盼弟,“吃吧,谁敢再抢我揍他。” 第三十章 扎人 丁盼弟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给她撑腰,感动得眼圈都有些泛红,猴急地接过桂花酥吃了。 桂花酥又香又甜,她连手指上的渣都舔得干干净净。 丁山笑道,“珍丫头带姐姐出去玩吧。”又看了大房几人一眼,说道,“珍儿再是姑娘,我们也心疼。” 大房几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讪笑着没敢吱声。 几个富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姑爷爷、姑奶奶来了,表叔、表婶、表弟来了。” 屋里的几人都露出笑脸,起身相迎。 骡车停在院子里,郭姑爷一家下车。 他们都穿着绸子衣裳,丁淑娘和儿媳苗氏还化了妆,头上戴着银簪,耳垂吊着金坠。 这一身行头虽然比不上唐氏,却是跟夏员外家的女人一样体面。 丁淑娘有一儿一女,女儿上年出嫁,儿子郭良娶了媳妇苗氏。苗氏生了儿子郭子丰,三岁。 丁淑娘给三个哥哥见了礼,就伸手把丁香接过去。亲了她一口,爽朗笑道,“越来越俊俏了。之前都说我是丁家盖面菜,现在换香香了。” 丁淑娘也继承了丁家人的特点,小眼睛,圆鼻子,翘嘴巴。但她像是开了十级美颜,缺点也成了优点,再加上白,绝对是丁家最秀的一支花。 丁家所有人都是这个认知。只要有人说丁珍长得像姑奶,三房一家会乐半天。 丁壮哈哈笑道,“我家香香不止长得俊,还特别聪明,十岁孩子都没有她能耐,将来要跟冯素贞一样当女状元。” 丁香无语,爷爷无时无刻都在秀自己。 丁淑娘捧场地大笑道,“娘家出了女状元,我们也能跟着沾光哩。”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我婆婆专门问过夏员外,夏员外说压根没有冯素贞这个人,考女状元啥的都是戏台子瞎编的。” 是丁有财媳妇王氏。她和几个女人在厨房忙碌,听说郭姑爷一家来了,都出来见礼。 王氏最得意自己九年生了四个小子。没夸自己和儿子,却把丫头片子夸上天,她就不乐意了。 丁壮被噎得说不出话,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臭嘴娘们。不好打侄媳妇,推了一把身边的丁有财,吼道,“滚远点,挡着我了。” 丁有财知道丁壮是迁怒自己,冲王氏骂道,“臭娘们,再瞎逼逼,看老子不揍你。” 郭良笑道,“女状元就是女才子,历史上有蔡文姬、卓文君,前前朝有江诗娘、李清涛,她们都是才貌双全的女才子。香香长得好,又聪明,将来定能跟她们一样,成为人人称颂的女才子。” 郭良读过两年私塾,他的一通混淆概念化解了尴尬。 丁壮大笑道,“是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家香香要当女才子,要当冯素贞。” 在他看来,那几个女人都没有冯素贞出名和有本事,他还是愿意孙女当冯素贞。 望望郭家几人后面,又问,“丁持那个臭小子怎么没来?” 丁淑娘道,“持子昨儿来了我家一趟,说今天带着媳妇去徽州,好像那边有什么赚钱生意,利来送去了他姥爷家。” 酒菜摆上桌,男人们在堂屋喝酒,女人孩子在西屋吃饭。 三房比较小,三间明屋三间暗屋。明屋是堂屋、东屋、西屋,这几间屋相互串连又有单独朝外的房门,用于起居、待客和吃饭。三间暗屋分别在明屋的后面,是卧房。 还有三间偏房,分别是厨房、仓房、茅房,茅房里还养了两头猪。 丁有勤媳妇赵氏喂完丁珍饭,又把丁香抱去一旁喂了一小碗米粥。 丁香吃完,她就把丁珍和丁香放去自己屋的炕上睡觉,她还要继续在厨房忙碌。 赵氏住的后东屋,这里清静。怕孩子掉下来,还在炕边堆了一圈被子。 丁珍头一落枕就睡着了。 丁香转着眼珠看屋里。 王氏走了进来,撇嘴说道,“这丫头片子娇气得紧,把她放在这里,还不得哭闹啊,放去三婶屋里好些。” 赵氏道,“男人们喝酒,后堂屋吵得紧,她睡不好。” 王氏又嘲讽道,“二叔说这丫头片子要当女状元,女状元才不怕吵哩。” 丁香白了王氏一眼,十处打锣九处有她,烦人。 赵氏不耐烦王氏唠叨,拉着她走了出去,再把门关紧。 丁香也困了,睡眼惺忪看了一会儿墙上那个小方窗,阳光斑驳而入,光晕里飘浮着无数尘粒。她似回到小时候,姥姥领她去太姥姥的农村老家……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刚要进入梦中,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把她惊醒。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脸色蜡黄的青年妇人已经走到她面前,阴恻恻地看着她。 丁香没见过这个人,惊悚地刚要大叫,就看见丁盼弟一溜烟跑进来拉住妇人。 “娘,咱们快走。” 原来是丁有寿媳妇郝氏。她因为没生出儿子,一直不被公婆和男人不待见,在人前连一句话都不敢说,没有一点存在感。 郝氏没动,目光死死盯着丁香,低声道,“她也是丫头片子,凭什么比你好过,连小子都比不上她。” 她抬起右手,手指捏着一根绣花针。 丁盼弟赶紧把她拿针的手拉住,“娘,你不要做,二爷爷和二伯知道会打死你。” 郝氏摇摇头,眼神更加阴冷。 “我只把针插在她的棉袄里,别人抱她针才会扎进她身子。丁铁匠不会知道是我做的。” 丁盼弟急道,“奶和大伯娘知道。奶先让大伯娘做,大伯娘不做,才让你做。若大伯娘跟你吵架了,就会说出去。” “她不敢。她说出去,你奶会打死她。” 丁盼弟把郝氏的手抓得更紧,“娘,二爷爷对我极好,给我吃桂花酥,三富抢我吃食还骂他。爷和奶从来没给过我点心吃,我受欺负他们也没帮过我,爹爹也没有。可二爷爷帮了,还把三富骂跑了。” 郝氏的眼神转向丁盼弟,“我不做,你奶要骂我,会更不待见你。” 丁盼道道,“我是丫头片子。你做了,奶还是不会待见我。” 第三十一章 不说话的人最狠 “滚。” 郝氏不耐烦了,使劲挣挣脱丁盼弟的手。丁盼弟又整个人挡住她,郝氏气得打了她几下。 看完热闹的丁香尖声干嚎起来,不敢流泪,怕人闻出香味。 丁珍被吵醒也跟着哭起来,还大叫着,“娘亲,爹爹。” 郝氏吓了一跳,正不知该跑还是该继续扎针的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 丁盼弟赶紧把郝氏往门口拉。 走到门口碰到跑过来的赵氏。 赵氏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郝氏道,“刚才我听到哭声,进来哄她们。” 丁香可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哭声更加凄厉。 她心脏突突狂跑。真是不叫的狗咬人,不说话的人最狠。自己没招她没惹她,居然要用针扎自己。不管听谁的唆使,她都不能这样做。 那针扎进肉里得多痛,扎的地方不对还有可能送命。 郝氏绝对是心里阴暗,甚至心里变态的人。 还有丁夏氏,那个死老太婆太坏了。害死了安安奶奶,又来害她。 这一家都什么人啊。 还好丁盼弟是个好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感恩,做人有底线。可惜有个阴损的娘,无用的爹,良心坏透的奶,但愿她不要被他们带坏,长大也是好姑娘…… 赵氏跑过去把丁香抱起来哄道,“香香乖哦,不哭,四婶在。”又问丁珍道,“珍儿,怎么了?” 丁珍揉着眼睛说道,“妹妹哭,怕怕。” 赵氏见丁香哭得伤心,定是不愿意呆在这里,就把她背在背上。 丁香才放下心。 赵氏又搂着丁珍哄了几句,丁珍躺下,她才走出屋。 赵氏没有怀疑自己,郝氏长松了一口气。来到桌前坐下,见王氏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无事一样低头吃饭,还给丁盼弟碗里夹了两片肥肥的扣肉。 丁盼弟也像无事人一样坐着吃饭。 赵氏去了厨房,苗氏在这里帮她。王氏和郝氏开始也在厨房帮忙,但一吃饭都跑了,生怕少吃一口。 赵氏笑道,“香香认床。” 苗氏看了丁香几眼,笑道,“香香真不像丁家人。二舅和二表哥长得,呵呵,不是一般的寒碜,二表嫂也不好看。若不是听说二舅娘长得俊,我都怀疑这孩子是从哪里捡来的。” 赵氏和苗氏是表姐妹,两人说话比较随便。 赵氏嗔笑道,“不要胡说,香香听着呢。” 苗氏道,“她再是聪明,现在也听不懂人话。” 两人做好最后一道菜,端去屋里坐下吃饭。 丁淑娘见赵氏背着丁香,笑道,“把香香给我,我稀罕这孩子。” 赵氏笑道,“姑吃饭,吃完再香亲。” 王氏撇撇嘴,嘟囔一声,“再稀罕也是丫头片子,将来是别人家的。” 丁三富又大着嗓门说,“我是小子,我奶说了,将来要孝顺爹娘和二叔二婶,还要孝敬三爷爷。” 谢氏沉了脸,这是明晃晃说自家生不出孙子,要靠他们养老了? 她冷哼道,“孝敬好你自己的爷奶就成,无需惦记别人家。我当家的就是喝西北风,也不需要你们孝敬。” 丁淑娘也皱眉说道,“有财家的,不要学你婆婆总想抢别人家的东西,挺好的孩子莫教废了。” 又对闷头吃肉的三个富说道,“大富、二富、三富,你们是男子汉,靠人不如靠己。要学你们二爷爷、三爷爷。” 丁大富点头,丁三富茫然。只有丁二富说道,“听姑奶的话,我要学姑爷爷,将来在县城开包子铺。” 在他心里,姑爷爷最有出息,能让家人穿金戴银。 这记马屁拍得丁淑娘大乐。 王氏也不生气,又自我表扬道,“人家都说我会生,生了四个小子都带把儿。” 谢氏笑非笑道,“不带把儿的小子是太监。” 王淑娘笑出了声,苗氏乐得嘴里的饭都喷了出来。 丁香看向王氏。嘴臭,没有眼力见儿,又爱占小便宜。 就是这样的人,丁夏氏让她在自己身上放针她却没做,刚才还让赵氏把自己放去后堂屋。后堂屋在堂屋后面,丁壮就在堂屋里喝酒,郝氏肯定不敢去那里害人…… 王氏有最起码的做人底线。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王氏让几乎所有人讨厌,郝氏给人一种可怜巴巴的受气模样,却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们今天的所做所为,完全颠覆了丁香之前对人的判断。 丁香不敢睡觉,强撑着眼睛听这些人说笑。 在苗氏离她近些的时候,她伸手抓住苗氏的头发。 这么大的娃娃都喜欢抓头发不是? 苗氏哄几声她就放开了。 在郝氏离她的近时候,她又抓住了郝氏的头发。 任谁劝都不听,就是狠命地拽。还大声“啊”着,小脸涨得通红,似魔怔了一般。 郝氏好不容易挣脱开,已经被丁香薅下一把头发。 丁香暗道,让你做坏事,未遂也不成。今天给你一点利息,以后再想办法收拾你。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丁香看见郝氏就大哭,离得远也哭。 她是不让家人再给郝氏接近她的机会。 丁壮等人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但知道她不喜郝氏,也就尽量不让她靠近郝氏。 当然,这是后话了。 丁淑娘一家申时初起身告辞。 他们送的礼物是十五个肉包子,十五个糖包子,十五个粉条包子,都冻得邦邦硬。还有一长条猪肉,三块藏蓝色粗布尺头。又偷偷给了谢氏两小块水红色绸子,说给丁珍和丁香做衣裳。 谢氏婆媳当着众人把东西均分成三份。 王氏撇嘴说道,“我家人口最多,该是多分些才对。” 她的话谢氏当鸟语,把属于大房的那份交给丁力。 大房一家拿着东西走了。 丁三富见丁山留丁壮在这里吃晚饭,也站下说道,“我们要跟二爷爷一样,吃了晚饭再走。” 丁山没言语,丁二富回身把弟弟拉走了。 他们一出门,谢氏就啐道,“王氏跟丁夏氏一样心口子厚,咋不怕噎死,孩子也没教好。郝氏可怜,没生出儿子,不止受婆婆男人的气,还要受王氏的气。” 第三十二章 放归 听了婆婆的话,赵氏心虚地低下头。成亲五年,她也没生出儿子。 丁香很想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最可怕的是郝氏。丁夏氏坏在明处,郝氏是蔫坏。 至于王氏,就是想占小便宜又没有多少心计的人,讨人厌,却做不出大奸大恶之事。 没有了坏人,又窝在爷爷温暖厚实的怀里,安心的丁香很快进入梦乡。 睡着前一秒,丁香想起前世的一句诗: 此心安处是吾乡。 不仅那个院子是她的家,爷爷和爹爹、娘亲的怀抱也是她的家。 丁力带着一大家子回了家,意外发现丁夏氏没有黑脸。 丁有财把东西交给她,“姑送的。” 丁夏氏看看礼物,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挑剔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而拿着猪肉和包子去了厨房。 “有寿媳妇过来,给肉抹了粗盐晾上。” 郝氏跟着去了厨房。 丁夏氏小声问,“给那个丫头片子放针了吗?” 郝氏嗫嚅道,“没有下手的机会,先是二叔抱着,后是赵氏背着。” 王氏悄悄跟了进来,撇嘴道,“丁香还在后东屋睡觉来着。” 郝氏赶紧解释,“没睡着,我一进去她就哭,赵氏过来把她背走了。” 丁夏氏骂道,“没用的东西,一定是你把她吵醒的。哎哟,我二儿倒霉,怎么娶了你这只不会下蛋的母鸡,生不出儿子,办点子小事也办不成……” 郝氏怨怼地看了王氏一眼,垂下眼皮。 丁壮吃完晚饭回家,还没见堂屋就能听见雏鹰的嚎叫。 它生气了,不是“咕咕”,而是“嘎嘎”的鹰唳。 当它看到丁香的那一刻,鹰唳又变成了“咕咕”。 丁香跟雏鹰已经很熟悉了,一人一鹰的距离又缩短了,丁香坐炕头,雏鹰的篮子在炕尾。 丁壮看出,雏鹰看什么都冷漠的眸子,唯独看香香带着温度,还异常温柔。 在鹰眼里看到了温柔,丁壮纳闷又惊奇,但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雏鹰就是被香香吸引过来的,当然会善待她。 丁壮更加坚定心里那个不能为外人言的“花王”投胎的认定。他又想到丁持的话,或许那小子真会看相。 初六下晌,终于把丁钊四人盼回来。 丁立春和丁立来一阵风跑进屋,伸手就要抱丁香。 “想妹妹,想死了。” 丁壮抱丁香的一只胳膊躲开他们,另一只手甩出去,“一身寒气,滚远点。” 小哥俩一人头上挨了一巴掌,不敢再伸手,站在那里冲妹妹弹舌头。他们鼓着眼,翘着嘴,“得儿、得儿”的声音异常响亮。 哥哥的傻样逗得丁香咯咯直笑,手脚不停地舞动着。 家里又热闹起来。 丁钊暖和过来,抱着丁香抱亲了亲,把张家送的回礼拿出来给丁壮过目。 送丁壮和丁香的两块粗布尺头,干木耳、干蘑菇、干黄花各一包,一只腌野兔子。 丁壮点头道,“亲家有心了。那块蓝布做别的,香香不缺衣裳。” 丁钊点头。岳家穷,布都是自己织,又粗糙颜色又不正,这种布老爹肯定不愿意给香香做衣裳。 跟妹妹亲热够,丁立春和丁立仁才发现炕上多了一只小鹰。 小哥俩稀罕得不行,爬上炕就要抓。 丁壮吼道,“小鹰腿断了,不许碰它。” 哥俩不敢再抓,不错眼地看着。 雏鹰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小脑袋转去一边,继续温柔地看着丁香。 丁钊诧异道,“是豹鹰,它怎么来了咱们家。” 丁壮含混说道,“或许是香香引来的。” 半个月后,雏鹰的腿好了,能够在屋里飞行,也跟丁香更亲密了。 除了睡觉,小东西几乎一直窝在丁香身边,小脑袋紧紧贴在她的腋下。 丁壮和丁钊商量着把它放归山林。 丁香一听就瘪起嘴要哭。 人家想收养小鹰。 丁立春和丁立仁也跟小鹰玩出了感情,都撅着嘴不愿意。 丁钊道,“它的食量越来越大,肉越吃越多,还不能吃猪肉,咱家养不起。若它饿了,还会去偷吃家养鸡和兔子。被邻居发现,会被捉去卖钱或是直接打死。” 丁立仁道,“等它长大点再放。” 丁壮道,“屁话。豹鹰养在家里就废了,它跟我们人一样,必须从小练本事。去天空翱翔,去林子里抓猎物,有本事了才不会饿死,或是被别的野物吃了。” 丁香一想也的确是这个理儿。自家穷,养在家里反倒害了它。为了它好,再不舍也得舍。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丁香就醒了。见炕上只有她一个人,刚想大叫,就看见墙角篮子里的小鹰正伸长脖子看着她。 小鹰“咕咕”叫着,飞来丁香的枕边。 丁香坐起来,把它抱进怀里。 今天早上要放归小鹰,丁香也想去送一程。但她不能说,只能早早起来。 吃完早饭,丁钊捧着小鹰,带着丁立春和丁立仁准备出门,丁香伸出胳膊大哭着撵路。 小鹰见丁香哭了,挣开丁钊的手飞到丁香怀里。 丁钊只得返身抱起丁香,几人一鹰一起出门。 天还没有大亮,地上飘浮着淡淡的雾气,宁静的村落笼罩在晨曦中,村后北孚山云遮雾绕,露出的山尖上还覆盖着白雪。 几人向山边走去。 穿过村子,走过一片树林来到山下。 丁香抱着小鹰的双手向上抬了抬。 小鹰展开翅膀飞了出去,绕了一圈,又飞到丁香怀里。 它舍不得。 丁钊又带着几个孩子走了一段山路,那片屋舍已经在他们脚下。这里视野开阔,山风很大,植被气息更加浓郁,耳边充斥着淙淙溪流声及各种鸟鸣声。 几只鸟儿聚集过来,却不敢靠近。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火红的旭日斜挂在东方,天空辽阔悠远,飘浮着朵朵白云。 丁香低头亲了亲小鹰,又一抬手。 小鹰一下飞起来,在他们头顶盘旋了几圈,展翅向远方飞去。 它飞得不算很高,越飞越远,融入那片灿烂的朝霞中。 丁香眼里有泪,念叨着,“翻,翻,翻,翻……” 她想说“飞”,可舌头不好用,发出的音像“翻”。 最懂她的是丁立仁小正太。 他仰头问道,“妹妹是想说飞吗?小鹰飞走了,练本事去了。” 丁钊道,“我们应该替它高兴。天空才是它的家,祝愿它练好本事,快快乐乐活下去。” 丁立春道,“看它飞得多远啊,我和弟弟也要像它一样,好好练本事。” 丁立仁重重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几人脚步轻快了不少。 第三十三章 记录线索 躺平的日子幸福并难捱,春去冬来到了第二年二月,也就是庆观二十年。 大地回春,树枝上抽出新芽,早开的迎春花绽放枝头,村后的北孚山铺上一层浅浅的绿。 丁香一岁半了,能够趔趄着走和跑,说话比四、五岁的孩子还溜,也更加雪玉可爱。 只有清醒经历过“躺平”的丁香才知道,能够行动自由和开口说话是多么弥足珍贵。 在丁家二房人眼里,这么漂亮和聪明的女孩全省都找不出一个来,也应了丁持那句“百年难遇”。 他们生怕丁香被偷。她出门,至少要一个大人带着,还要黑子陪着。 两个小哥哥想单独带她出门显摆?没门儿! 丁家虽然在北泉村属于第二富户,但与第一富夏员外家的差距巨大,日子过得也节俭。在保证能吃饱的前提下,隔两三天全家人才能吃上一次肉。 不过,丁壮和丁香每天晚上都有小灶,有时做点肉丸子,有时做碗猪肝汤,肉他们两人吃,其他人能喝口汤就不错了。 要是丁立仁吞口水的声音大一些,多看两眼碗里的肉,丁钊就会瞪他。 家里人的衣裳要穿几年,或多或少都有补丁。两兄弟的衣裳做得大,接了又接。只有丁香的衣裳没有补丁,还都是用颜色鲜艳的细布或绸子做。 可以这么说,丁香的福利比这个家所有成员都要好得多。 即使这样,两个小哥哥也没有不高兴妹妹。 丁立仁要跟丁立春争吃食,但绝对不会跟妹妹争。 丁立春就更不用说了,看到妹妹吃得香,他就像吃进自己肚子里一样美滋滋。他经常揍弟弟,却舍不得动丁香一根指头。 至于丁持,一年的时间真的用六十两银子翻到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又用一百两银子翻到了二百五十两。 不过,到底丁持在做什么生意,谁都说不清楚。丁壮和丁钊既为他高兴,心里又不踏实。 丁持并未分家单过,但他从小不在这个家里长大,娶媳妇家里也没花什么钱,他挣的钱就是不交公。丁壮自觉对不起这个儿子,也不好多管,要管人家也不听。 丁利来小朋友当上了地主家的小少爷,更胖了,眼睛被肉挤得只有一条缝。 过年时,丁持破天荒地孝敬了丁壮二两银子,又十分大方地给丁香买了一根大金簪子。 丁香猜到丁持的想法,丁持是想跟有极旺面相的自己搞好关系。觉得买现在她能用的东西属于白买,她不知道。而金簪子要留到她长大才能用,到时她会记五叔的情,富贵了不会忘记他们。 听说丁持还孝敬了丁淑娘十两银子。 丁壮倒没有怄气。对于二儿子,他的确比妹妹少付出的少。他还猜测,就是孝敬这二两银子,也是自己沾了香香的光。 丁香对这个世界也有了一些初步了解。 虽然乡下穷,但只要勤快肯干,还是能吃上饭,饿死人的时候并不多。已经有了从番外过来的玉米、红薯、土豆、黄瓜,听说京城和省城还有做生意的西域胡人和高丽国人…… 从这些方面看,国家整体国力不差,跟周边国家的关系也不错。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穿越到这个世界丁香还是比较满意,也说明远隔千里的皇上姥爷是个为老百姓着想的明君。 今天是二月初十,私塾休沐,早饭后丁立春跟着丁壮去了打铁铺,他已经开始学习打铁了。 丁壮父子觉得他学习不好,以后只能跟着他们当铁匠。 丁立春不愿意,他的理想是当将军,为此每天早上都自己蹲马步练摔跤。 丁香自从会说话,就经常说些让丁立春考武举当将军的话。小少年喜欢听,可大人都没重视。 在他们看来,丁立春想当将军是白日做梦。自家是泥腿子,没有门路,服役进军营不可能升官。至于考武举,自家根本供不起,想都不要想。 丁钊领着丁立仁也去了镇上,带了一坛酒,还会在镇上买两斤肉两斤糖。小正太已经五岁半,要去私塾读书了,今天去拜见先生。 丁壮父子一直觉得丁立仁聪明,若学习不错,就让他考科举,实现薛氏的遗愿。所谓不孝的事件已经过去二十年,丁钊又知礼和气,应该影响不到他。 他们是完全放弃丁立春了。 可丁香不这么认为,虽然丁立春没有丁立仁机灵,学习也不怎么样,但性格坚韧执着,身强体壮,力气又大,打架不怕死,是北泉村的孩子王,完全有能力当将军。 家里清静下来,张氏要去后院拾掇菜地。 她把丁香抱在炕的里面,嘱咐道,“坐在这里玩帕子,不要靠近炕沿。” 听话宝宝丁香“哦”了一声,低头玩起手里的帕子。 心里暗喜,身边终于没有人了,可以做那件事了。 听到脚步声渐渐去了后院,丁香四肢并用爬到炕沿再滑下炕,拖着一个小方凳到东厢厅屋门口,站上去把门插上。 又倒回卧房,在大立柜里拿出几张纸、一条墨、一个砚台,一支毛笔。 前几样是丁钊用的,毛笔是给丁立仁小朋友买的,很细。 丁香跪在炕几前,在砚台里倒了一点水,拿着墨条使劲磨。磨好墨,用笔蘸蘸,开始在纸上写字。 手太小,又不灵活,整只手握笔。 为防止被人看到,丁香写的是拚音。 “东阳公主,荀驸马,博哥儿。” 这三个人是她这一世最近的血脉亲人,却连大名都不知道。 “荀大夫人,荀三爷,荀三奶奶,凤姐,李妈妈,何嬷嬷,何顺,凤姐奶娘。” 前三人是调包的决策者,凤姐是被调包人。后四人是调包的参与者,不知他们还活着没有。 “夏妈妈。” 她是另一个乳娘,也是第一证人。 “严嬷嬷。” 她也是证人,能证明那天晚上只有李嬷嬷一人服侍荀香,跟荀府的何嬷嬷有过接触。 “银丰大街,庆观十八年八月二十,大概午时,惊马。” 这是拿错盒子的地点和时间,因为惊马造成混乱。 人物表 大房 丁力,夏氏 大儿子,丁有财。媳妇,王氏。 大孙子,丁大富 二孙子,丁二富 三孙子,丁三富 四孙子,丁四富 二儿子,丁有寿。媳妇,郝氏。 孙女,丁盼弟 二房 丁壮,薛安(已死) 大儿子,丁钊。媳妇,张氏。 大孙子,丁立春 二孙子,丁立仁 二儿子,丁持。媳妇,唐氏。 三孙子,丁利来。 三房 丁山,谢氏 儿子,丁勤。媳妇,赵氏 孙女,丁珍 儿子(还未出生),丁大牛 丁淑娘,郭姑夫 儿子,郭良。媳妇,苗 孙子,郭子丰 《香归》人物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立人设 “下晌,银丰大街有一个老妪和一个后生找盒子里的宝贝。” “晚上,有两个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七口胡同寻找婴儿,称有线索找马红。” 这两条信息是有人寻找婴儿的线索,时间地点。 “七口胡同,千金医馆方老大夫。” 前者是当时丁钊和张氏的住址,后者是丁钊的主治大夫。若老邻居和方老大夫还在,可以证明张氏那时没生过孩子。 “八月二十二,离京。” 这是丁钊夫妇带着她离京的日子。 指头不灵活,丁香歪歪扭扭写满了一张纸。 她又画了李妈妈的画像,那个样子至今还非常清晰地印在丁香脑海里。可惜,公主娘和小哥哥的模样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看看这两张纸,丁香长长呼出一口气。长这么大,这些线索她每天都会默好几遍,生怕哪天忘记或是记错。终于把线索完全记录下来,总算放了心。 她又瞥了一眼炕柜最靠里的那把锁,那里面装着她出府时穿戴的衣裳和帽子。 证物有了,线索有了,即使将来回到京城,这些东西也不可能直接拿出来,说出来,只能用其他办法一点一点引出来。具体用什么办法,目前她也不知道。 哦,她还有身上的香气。只要不倒霉悲摧的突然消失,也是一个证据。 丁香最怕那几个重要证人集体被灭口,这个世界没有DNA,认亲之路将难上加难。 她叹了一口气,深沉凝重的表情跟稚嫩的五官极是违和。 现在她跟丁家人有了深厚感情,哪怕粗茶淡饭,也乐在其中,真的不一定非要回去认亲。 但她不想放过那几个恶人。若不是丁钊阴差阳错把自己捡走,她早就“夭折”了。当然,也不能让恶人的亲孙女顶着自己的身份过好日子,必须把她打回原形。 她还有一种猜测,“易女”应该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荀老妖婆只单纯换孙女,风险和收获极不对等。 突然,她又想起那个奇怪的梦。 不知李妈妈现在还活着没有。 丁香又拿起笔,把梦里的情景画出来。群山连绵,一座山峰的悬崖边躺着一尊卧佛。河水蜿蜒流过过,河里一叶轻舟,李嬷嬷带着一个男人两个孩子…… 还做了备注,衣裳是蜡染粗布。 画得不好,等以后手指灵活了做支鹅毛笔重新写和画。 丁香把三张纸吹干折好,去了东厢南屋,这间屋将来是她的。 她一直想自己住一间屋,丁钊夫妇不同意。丁香闹得厉害,他们就把这间屋收拾出来,许愿说等到丁香满了三岁再住过来。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小榻和一个柜子,柜子外还有一把锁。打开锁,里面是一个扁匣子,匣子上也有一把锁。 再打开匣子,里面装的是一根银项圈,一个小银锁,一对银手镯,一支金簪,两朵绢花,一百二十文大钱。 这些是丁香的部分首饰及全部私房钱。 之所以称部分首饰,因为还有几根平时系小揪揪的丝带放在张氏屋里。而匣子里的首饰,重要的日子才拿出来戴。 首饰下面压了一层布。 丁香把布拿起来,把纸放进去。 最后把两把锁锁好,把钥匙挂在脖子上。 对于闺女小小年纪就闹着保管自己的东西,还要加上两把锁,丁钊夫妇十分好笑,也都由着她。 谁让闺女聪明呢? 藏好纸,丁香又倒回东屋,握着笔在一张纸上涂鸦,营造她淘气的现场。 做完这一切,去把插上的门打开。 出门,艳阳高照,天空湛蓝。虽已初春,气温依旧不高。 丁香穿着红底印蓝花细布长棉衣,蓝布小开裆裤。虽然开裆,被长棉衣挡着,倒不觉得羞人。 羞人也没法,一两岁的孩子都是这么穿,抗议无效。 她迈着小短腿去了后院,张氏还在菜地里忙碌。 她一看丁香过来,急道,“快回去,这里风大。” 丁香道,“帮娘亲播种子。” 张氏哪里敢让她在风中播种。上年底丁香得了场风寒,丁壮气得几天没跟张氏说话,还骂了丁钊两天,差点没动手打人。 看到丁香脸上手上都有墨汁,嗔怪道,“又玩爹爹的文房四宝了?那些东西不能碰,很贵的。” 张氏手脏,直接把丁香夹在腋下,跑回东厢。 把丁香放在炕上,张氏把她的脸和手擦干净,嘱咐道,“乖乖在屋里呆着,娘晌午给你蒸鸡蛋羹吃。” 她把炕几上的东西收走,又出了门。 张氏走后,丁香滑下炕,去小哥哥屋里把桌上的《三字经》拿回去看。 她记得前世《三字经》是宋代王应麟写的。而这个世界没有宋朝,这里的《三字经》是大夏朝一位大儒王琳写的,内容几乎一样,只几个字有差别。还有《弟子规》也相近,《百家姓》则完全一样。 她又缠着丁钊和丁立春讲了一下历史。感觉大夏朝有些像前世宋朝,被北元国灭了,成立了大元朝,大黎朝又把大元朝灭了。 这么算来,大黎朝有些像前世的明朝。 这一世和前一世晋朝之前几乎一样,之后历史完全不一样,却又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真是混乱又奇妙的历史。 书很破,每天丁立春都会教小正太读和认。 丁香坐上炕认认真真看起来。 她在熟悉繁体字,也在立才女人设。 丁香八个多月就会说话。丁钊和丁立春教丁立仁的时候,她会跟着一起背和看。 丁壮天天吹牛她要当冯素贞,她不可能真的当冯素贞考状元,当个女才子还是绰绰有余。 如此,也更加激发了丁立仁的学习热情。 他不想被妹妹比下去,特别用功。再加上的确聪明,已经会背《三字经》等三本启蒙书和十几首诗,还会认近百个字,会写十几个简单的字…… 干完活的张氏过来,见闺女老老实实坐在炕上看书,玩笑道,“还真像那么回事,书拿倒了吧?” 张氏不识字,书拿没拿倒看不出来。 丁香无语,人家没拿倒好不好。 第三十五章 瘸了 丁香丢下书,抱着张氏的腿说,“娘亲,鸡蛋羹。” “好,娘给香香蒸,再点两滴香油。” 闺女最喜欢吃点了香油的鸡蛋羹。 丁香的晌饭是鸡蛋羹加小半个窝头,张氏是三个窝头加一碗白开水两块咸萝卜。 张氏喂丁香的时候,丁香把一勺鸡蛋羹推给张氏,“娘亲吃。” 张氏笑得满脸幸福。 这个笑丁香记了一辈子。前世妈妈和这一世亲娘长得都非常漂亮,可她们的笑比不上张氏万分之一。 “香香真孝顺。”张氏说。 她把勺子放在自己嘴边“吧吧”两声,假装吃了,又把鸡蛋原封不动送进丁香嘴里。 这个戏码母女两个经常上演。丁香真心想让张氏吃,张氏就是不舍得自己吃一点。 下晌,丁香午歇醒来,就守在张氏旁边看她打络子。张氏本来就手巧,又在京城绣铺长了见识,打的络子样式独特又受欢迎,卖价不错,张氏打络子的热情也更加高涨。 看张氏打络子是丁香现在最喜欢做的事之一,这也是为之后的某些计划打基础。 见闺女看的认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张氏都会讲解一二。 古代人民的智慧是不能小觑的,从打络子上就可见一斑。打法、样式、种类、寓意、颜色搭配,似乎都做到了极致。 比如香囊、荷包、扇袋、佩饰上的装饰,再比如同心结、蝴蝶结、盘长结、幸运草结、如意结、双钱结等等,漂亮又精致。 张氏心灵手巧,几股线在指间翻飞,最后变成漂亮的某种饰品或物品。只是她用的线绳都不算顶好,卖的价格也有限。 突然院门响起来,是赵氏来了。 两妯娌相处得好,经常一起做针线。 张氏打开门笑道,“珍儿没来?” 赵氏道,“跟我婆婆去镇上铺子找他爹了。” 她从荷包里掏出一块冬瓜糖塞进丁香嘴里。 她家铺子卖干杂,也卖这些杂糖,偶尔会给丁香拿几块过来。 丁香含混说道,“谢谢婶子。” 赵氏又笑道,“大房出事了……” 她来这里路过大房,听见里面传出丁夏氏的骂人声和王氏的大哭声,就进去看热闹。 丁四富比丁香大四个月,快满两岁了还不能走路,站也站稳。 之前没重视,觉得可能是孩子走路迟。后来请镇上大夫和游医来看过,都没看出毛病。 王氏着急,向夏氏要了二百文大钱,今天大清早背着孩子去县城医馆看病。 医馆大夫说,孩子右腿不知什么时候断了,一直没得到治疗,骨头长歪了。孩子还小,若花钱去省城断骨再接骨,有可能治好。若不治,将来就是瘸子。 去省城治这个病,各种费用加起来不下二十两银子。 大房穷,存项连五两银子都没有,别说二十两了。为了个丁四富,也不可能卖房卖地。 丁四富是要当一辈子瘸子了。 王氏不甘心,闹着借钱也要治。其他人都不同意,不说借不借得到钱,就是借到了也还不起。 王氏大哭大闹,丁有财揍了她。 张氏猜测道,“孩子腿断了没喊过腿痛,八成是几个月时摔断的。” 赵氏道,“可不是。丁夏氏骂王氏没看好儿子,还动手掐了她。哼,王氏天天显摆她九年生四个小子,有多了不起。这下可好,生了个瘸子。” 赵氏最恨王氏见天显摆自己能生儿子。出了个瘸子,她也不会再显摆了。 张氏道,“老天还是长了眼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丁夏氏和王氏做的缺德事,报应在儿孙身上了。” 赵氏道,“嗯。前儿我还听公爹说,若郝氏生不出儿子,大伯和丁夏氏就会把四富过继给他们。四富瘸了,丁有寿两口子肯定不愿意要,不知又会过继谁。呸,还想让她孙子给我公爹和当家的摔瓦盆,怎么敢想。” 大房的人倒霉,张氏和赵氏没有一点同情,还幸灾乐祸。 丁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她觉得,丁四富有可能是自己滚下床摔断骨头,但更有可能是郝氏不愿意过继孩子,又恨王氏儿子多爱挑事,故意把丁四富的腿摔断或掰断。 那个女人曾经想对五个月时的自己动手,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下手,丧尽天良。 两人说到申时初要做晚饭了,赵氏才起身回家。 张氏起身去厨房做饭。 丁香坐在灶边看张氏忙碌。 蒸二米面馒头,腊肉萝卜汤,蒜苗炒豆干。腊肉足有半斤,今天每人都能吃上几片。 还用小砂罐给丁香熬了半罐碎肉精米粥。碎肉是腊肉,和着米汤的香味,香极了。 腊肉煮好,张氏捞起来切了半片油亮亮的肥肉塞进丁香嘴里,香得丁香舍不得吞下去。 农家小日子甜蜜温馨,一点点肥肉也能幸福半天。 斜阳西坠,彩霞满天,丁香跑去自家门口等爷爷和爹爹、哥哥回家。 黑子蹲坐她旁边。 这是她和黑子每天都要做的事,之前还有一个丁立仁。 张氏拿了一件棉斗篷给她披上。 此时正是收工时刻,村人们扛着农具三三两两回村,丁香大声跟他们打着招呼。 “李爷爷。” “夏二伯娘。” “夏三奶奶。” …… 丁香不常出家门,认识的人不多,但认识的人几乎都喜欢她。觉得她见人就笑,也的确漂亮讨喜,比霸道嘴臭的丁铁匠好多了。 村人乐呵呵跟她说着话: “香香又出来等爷爷?” “香香明天拿个大碗来,我挤一碗牛乳拿回家慢慢喝。” “呵呵,香香真聪明,将来兴许真的能当冯素贞哩。” …… “嗯,还等爹爹和哥哥。” “谢谢夏二伯娘。” “呵呵,爷爷说笑的。” …… 不多时,两高两矮四个身影出现在村口的那片霞光中。 丁香趔趄向他们跑去。 黑子也旺旺叫着跟着小主人一起小跑。 “爷爷,爹爹,大哥,二哥。” 软糯的童声飘散在晚风里,无比欢快。 路过的村人停下脚步,笑看着跌跌撞撞的小身影。 丁壮紧走几步把她抱起来,又向上抛了抛,逗得丁香咯咯直乐。 第三十六章 放弃理想 几人回到家,丁立春举着油纸包笑道,“先生考校了弟弟。说弟弟聪明,有读书天赋,若好好用功,有可能中秀才。爷高兴,去酒楼买了酱肘子。”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张氏喜得眉飞色舞,自豪地看着小儿子。 丁香拍着手,无比自豪地说,“二哥要当状元了。” 似乎连黑子都感染到了欢乐,又叫又跳。 丁钊鼓励道,“好好读书,实现你奶的遗愿。”又对丁立春道,“你不是读书的料,再读一年,明年就跟我们打铁,以后当铁匠。” 丁立春涨红了脸。他一直知道爷和爹想让他当铁匠,也知道自己拧不过长辈,当将军的理想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可他还是想再争取争取。 他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说道,“爹,我不想当铁匠,想当将军。” 丁钊知道大儿子的理想,之前不忍心掐掉他的念想,今天不得不说了。 叹道,“当将军,谈何容易。都说穷文富武,我们供不起你考武举。你弟弟只需要花钱进私塾、买笔墨书本就行。而考武举,不仅要学书本上的策略,还要学骑马,射箭,马上功夫,马下功夫,甚至会考一些我们从没见识过的武器。这些花费,我们负担不起。” 丁立春道,“我不考武举,当将军还有另一条路,就是服役进军营,从士卒一步一步干上去。” 丁钊道,“不错,每两三年就会招一批进军营服徭役的人。可咱们家没有门路,即使进了军营也当不了官,期限一满就得回乡。那样即使浪费了时间,你又没学到手艺。 “除非边境打仗,你用命去搏前程。现在国家太平,没有哪个地方打仗。即使打仗,我也不想让你去拚命。” 每年都有服徭役名额,有些是修路和河道、城墙,有些是进军营当兵。家里有闲钱,都交银子顶了。 丁立春脸色惨白,抿着嘴不说话。他知道家里不穷,还有些存项。 丁壮看出了他的心思,冷哼道,“咱们家日子虽然过得,却远说不上富裕。这些钱和田地要供立仁考科举,给你们兄弟娶媳妇,给香香置嫁妆。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你这个长孙,铁铺和这个院子将来是你的,这是我们家的最大头。” 丁立春吸了吸鼻子,很想说把铁铺卖了,我不要。 但这话他不敢说,会被爷爷打死。 他嗫嚅道,“二叔现在很有钱啊,可以借些的。” 丁钊沉了脸,丁持对老父和自己这个哥哥有怨,怎么愿意出钱供侄子学武。何况,他一直认为丁持不够稳重,谁知道那些钱能捂多久。 丁壮冷哼道,“丁持的钱,我都不去惦记,你还敢惦记。” 丁香忙发表意见,“爷,家里的钱都给哥哥学武用用吧。我大后会挣很多很多钱,有钱给哥哥读书娶媳妇,也有钱给我置嫁妆。” 这话把丁立春感动坏了。妹妹这么小就知道为他这个哥哥考虑,自己为什么不替妹妹想想呢?没有丰厚嫁妆,妹妹嫁去婆家是要受委屈的。 丁立仁又表态,“我读书少花钱,争取考禀生。先生说,考上禀生有?米,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均些钱出来,让哥哥学武。” 丁钊苦笑道,“考禀生,哪有那么容易。即使能考上秀才,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学武须趁早,过了岁数,就是有钱也学不出来了。” 丁立春眼里闪过一丝哀伤,片刻后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我是大哥,理应为弟弟妹妹创造更好的条件。我好好学打铁,多挣钱,给妹妹攒多多的嫁妆,让弟弟考进士。” 丁壮和丁钊都满意地点点头。 丁香心道,别啊,远大理想不要轻易放弃啊 忙说道,“我不是吹牛,我真的会挣钱,将来咱家不会缺钱。” 丁钊像听笑话一样,笑道,“咱家不缺钱,都给香香置嫁妆。” 丁香气的翻了一下白眼。岁数小,说的话总是被忽视。自己真的会挣钱。 她改变不了长辈们的决定,还是要鼓励小少年好好练武,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丁立春又道,“要不,我今年就不读了,读了也没用,不如把钱存下给妹妹置嫁妆。” 丁钊摇头说道,“多读点书没坏处,读了书的铁匠和没读书的铁匠不一样。” 丁立春嘴快道,“爷没读过书,也没见爹跟爷有什么不一样。” 见丁钊抬了抬手,吓得后退两步。 丁壮听了大孙子的话才知道自己被儿子鄙视了,鼓着眼睛吼道,“臭小子,嚼了几句酸文,连老子都埋汰。” 丁香搂着丁壮的脖子背起了书,以转移他的注意力。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丁壮立马笑眯了眼,“我孙女一岁半就会背《论语》,哪找去。老三天天生气自己没有孙子,嘿嘿,孙女多好啊。就是拿十个孙子来换我的香香,我也不换。” 丁立春张了张嘴,还是没敢说那是《三字经》,不是《论语》。 丁立仁无比真诚地说道,“爷真有学问,都知道《论语》。” 看到丁立春鄙视的眼神,他觉得自己也不算昧着良心拍马屁。 他是说爷知道《论语》这个名儿,并没有说爷知道《论语》里的内容。 丁壮不知道两个孙子在心里埋汰他,得意道,“天天听你们背,你妹妹都学会了,爷还能学不会?” 饭菜摆上桌。 丁香如今也有了一席座位。张氏旁边,一把大椅子上放了一个小凳子,丁香就坐在小凳子上。她自己拿勺子吃两口,张氏再喂两口。 丁壮第一次给大孙子夹了半碗酱肘子肉。 他知道,放弃多年梦想,大孙子心里很难受。 丁立仁第一次得到的肉比哥哥少,也没跟哥哥争。 几盅酒下肚,丁钊说道,“爹,为了立仁的前程,你的脾气也要收一收。等到立仁要下场,那些旧帐别被他们翻出来,没人愿意做保人。” 丁壮鼓了鼓眼睛,还是默许了。 人言可谓。明明老娘是病死的,可他们非要说是他气死的。明明自己媳妇是被磨搓死的,他们非得说是福薄命短。 第三十七章 噩梦 次日,丁香还在炕上梦周公,丁壮爷孙四个就吃完早饭出门了。 丁立春和丁立仁穿着靓蓝色细布小长衫,背着装着笔墨纸砚的小背篓,极是精神。 乡下同时供两个孩子上学的人家少之又少。看到丁立仁也去上学了,村人都恭维着丁壮。 “丁掌柜能耐,两个孙子都去私塾念书了。” 丁壮皱起了眉头,非常无奈地说道,“私塾的李先生说我家立仁有读书天赋,将来考得上举人。先生都那样说了,再花钱也得供不是。唉,这么大岁数还要为儿孙拚命,苦哦。” 村人又恭维不下去了。暗骂,明明是吹牛,还非得反着说。一家子大老粗,童生都考不上,还举人。等到屁都考不上,看你还怎么吹。 丁钊微微摇摇头,尴尬地笑笑。说也说了,劝也劝了,可老爹爱吹牛的毛病就是改不了。 午时初,张氏抱着丁香去蒋豆腐家买豆腐。 在那里碰到郝氏和丁盼弟,郝氏正跟蒋家人说着丁四富。 蒋豆腐儿媳妇说,“那么小就要当瘸子,可怜了。自家凑点钱,再找亲戚朋友借点,总要治病不是。” 郝氏摇头道,“要二十两银子呢,总不能把家里的房子田地都卖了,一大家子喝西北风。也不敢借,借了还不起。” 蒋大娘道,“就丁家大房那一家,穷得丁当响,想借也没人敢借。” 平时郝氏说话像蚊子,今天嗓门大了不少,还没进蒋家大门就听到了,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欢愉。 张氏和丁香进来,郝氏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她特别纳闷,这个死丫头怎么一看见自己就哭。几个月的奶娃娃不可能看出自己想用针扎她,除非她是妖孽。 今天丁香想听郝氏如何说丁四富的事,没有一看到她就哭,而是笑眯眯招呼着人。 “蒋奶奶,蒋大婶,盼弟姐姐。” 就是不招呼郝氏。 见闺女没哭,张氏就没躲着郝氏。 她也想知道丁四富的事。 蒋家婆媳喜欢丁香,丁家又是他们家的大客户,二人不吝言辞地夸奖着。 “哎哟哟,香香越长越俊了,不怪丁掌柜稀罕她。” “小嘴也甜,别说丁掌柜,就是我也稀罕到心里了……“ 丁香的明媚和讨人喜欢又让郝氏一阵内伤。 死丫头片子穿着柳绿色细布绣花长袄,头顶系着一个小揪揪,头绳是绸子的。长得比小子还胖,白白嫩嫩,漂亮得像年画上的金童。 再看看自己闺女,衣裳补丁撂补丁,袖边和裤边接了两圈边。这是丁大富传给丁二富,丁二富又传给她的。小身子瘦得像一根藤,脸色黑黄,头发干枯,包包头系的是破布条。 都是丁家姑娘,差别怎地那么大。自己闺女被所有人不待见,那死丫头片子却被当成宝宠上天…… 郝氏阴恻恻的眼神让丁香一个激灵,抱住张氏的脖子背过身。 蒋家儿媳妇又恭维张氏道,“哎哟,丁二嫂子的金耳钉好看呢。” 张氏笑道,“我生下香香,公爹高兴给了我五两银子。本来是让我买根金簪子,我没舍得,只买了这对金耳钉。” 蒋家婆媳一阵羡慕后,又说起了丁四富。 郝氏对张氏说,“大嫂还想让公爹去向二叔借银子,公爹没答应。” 张氏冷哼道,“那王氏也真敢想,借了她还得起吗?”又补了一句,“还得起也不借。” 郝氏笑笑,“公爹也是这么说。” 回家的路上,丁香贴着张氏的耳朵说,“娘亲,三婶不是好人。” 张氏一直纳闷闺女为何不待见郝氏,问道,“香香为何这么说?” 丁香眼神茫然,没有言语,心里已经想到一个主意。 不管丁四富是不是郝氏害的,她心里都阴暗。必须让自家人警惕郝氏,特别是不能让两个哥哥和自己单独跟跟郝氏近距离接触。 夜里,下起了今年第一场春雨。 雨不大,淅淅沥沥。 突然,丁家二房东厢传出孩子尖利的叫声,“啊~~” 接着是一阵大哭声。 是丁香发出来的。 丁钊和张氏吓得一骨碌爬起来,他们第一反应是不是孩子爬到炕边掉下地了。 屋里漆黑一片,张氏摸摸旁边,丁香还在。 张氏抱起丁香,用手擦着她的眼泪说道,“香香,怎么了?” 丁香哭道,“怕怕,娘亲,香香怕怕。” 丁钊下地点油灯。 上房传来丁壮的大喊声,“香香摔着了?没用的东西,连个孩子都看不好。香香摔坏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丁钊道,“没摔着,好像是做恶梦,吓着了。” 丁香还没有说自己做恶梦,丁钊先帮她说了。 油灯点上,屋里亮堂起来。 丁香满脸通红,眼泪长流,屋里飘浮着淡淡的香气。 丁钊抱过丁香问道,“香香怕什么?” 丁香睁开眼睛,抱着丁钊的脖子哭道,“我刚刚看见三婶了。” 张氏吓一跳,赶紧环视一圈屋里,只有他们三人。 丁钊道,“三婶没来,刚才香香定是在做梦。” 丁香又哭道,“我看见三婶拿着长长的针扎我,还看到她把一个小弟弟扔下地。” 丁钊和张氏对视一眼,张开嘴说不出话。 这是什么恶梦? 吃惊过后,张氏才说道,“当家的,都说小孩子有天眼,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你说,香香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她说的弟弟会不会是四富,四富腿断是郝氏摔的?那个臭娘们还想用针扎香香!老天。” 张氏惊悚得眼睛都鼓圆了。 聪明!丁香暗暗比了个大拇指,又把脸贴在丁钊的脸上,“爹爹,怕怕。针,吓人。” 丁钊看到闺女吓成这样,心疼极了。 他亲了亲丁香,哄道,“香香不怕,爹爹会把坏人打跑。”又对张氏道,“香香几个月大就不喜郝氏,她对别人从来不这样,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我们看不到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郝氏是不是对香香怀有恶意,四富是不是她摔的,以后都不要跟她有来往。特别是几个孩子,绝对不许往郝氏跟前凑……” 第三十八章 绣花针 东厢门的拍门声响起,丁壮如雷般的大嗓门响起来。 “你们带不好香香,把她交给我。两个蠢东西,连孩子都看不好,白吃那么多年饭了。” 丁钊把丁香交给张氏,自己出了门。 他小声跟丁壮说了丁香做的恶梦。 丁壮也愣了愣,骂道,“怪不得香香一见郝氏就哭,那个臭娘们不会像表面那么老实。近那什么黑,她跟丁夏氏一样坏。居然敢拿针扎香香,活腻味了。” 丁钊提醒道,“还没拿针扎,那是一个梦。或者说,小孩子的天眼看到了什么。这事我们知道就行,爹不要说出去,对香香不好……” 丁壮骂道,“老子还用你提醒。小娃的一个梦,说出去别人也不信,可我信。香香跟你娘一样,是仙女下凡,与别人不同。”想到赵夏氏诅咒的话,又补充道,“香香得上天眷顾,要长命百岁。那郝氏不是好人,万莫让她靠近香香。” 在张氏哼哼的催眠曲中,丁香酣然入睡。 次日,丁香还在睡觉,张氏把早饭摆上桌,丁壮爷孙四个吃饭。 丁钊嘱咐两个儿子道,“以后不许靠近盼弟她娘。特别是大人不在的时候,看见她就躲开。” “为什么?”丁立春问。 丁壮皱眉道,“问那么多作甚。她不是好人,离她远些就是了。” 丁立春和丁立仁都“哦”了一声。 丁立春又问,“昨天夜里爷和谁吵架?” 他迷迷糊糊听到爷骂人,一转头又睡着了。 见爷和爹都没搭理,没敢再问。 几人吃完饭出了门。 丁香醒来,张氏问她夜里做了什么梦。 丁香懵懂地摇摇头,“不记得了。什么是梦?” 不记得最好,可别把孩子吓个好歹。 张氏又嘱咐道,“香香记住了,三婶不是好人,以后不要靠近她。她凑上来,你就跑开,或是叫人。” 丁香道,“哦,香香不喜欢三婶,珍姐姐也不喜欢三婶。” 几日后的一个下晌,丁香又带着黑子在大门口等人。 她坐在小凳子上,吃着手里的一条冬瓜糖。 夕阳西下,金色阳光给她罩上一层光辉,莹白的肤色泛着红光,大大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更好看了。 路过的村人都不由自主看向她。还有几个村人停下跟她说话,摸摸她的小脸和衣裳。 这一幕又碍了郝氏的眼。 今天晌午盼弟又被那个死老婆子打了,说她捡的柴火少,就知道玩。自己也被牵怒,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生不出儿子就去卖X,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偏偏烂肠子的王氏还在一旁拱火。 张氏长得比自己寒碜多了,凭什么生了丫头片子能得公爹五两银子的奖励,而自己生了丫头片子却有受不完的气? 郝氏走去一棵大树后站下,感觉是在等人。 看见丁香周围没有什么人了,快步走了过去,藏在袖子里的手捏着一根绣花针。 死妮子的家人不是宠她吗,抱她的时候扎死她。 郝氏知道肯定扎不死,但让她受受罪,自己心里痛快,那个死老太婆也会高兴,兴许能对盼弟好一些。 孩子衣裳上有针,只能说明张氏看护不仔细,小孩子玩针玩到自己身上。让丁红鼻子和丁钊揍死那个臭娘们,看她以后还显不显摆金耳钉。 即使他们不怪张氏,也怪不到自己身上,谁会众目睦睦下往孩子身上放针。再说,那么多人都摸过死丫头片子。 那件事都没人发现,这件事也发现不了。 郝氏觉得那天丁香看见她没哭,今天也不会哭。 黑子认识郝氏,没搭理她,同小主人一起望着村口。 郝氏笑道,“香香,等爷爷呢?” 丁香这次没哭也没躲,她想看看郝氏到底要干什么。这里人来人往,张氏在厨房,黑子在旁边,她相信郝氏不敢明着干坏事。 丁香看了她一眼,没理她,眼光看向别处。 郝氏弯腰笑道,“香香的衣裳真好看。” 弯腰扯了扯丁香的衣裳。 丁香余光看见她食指和中指缝中的绣花针扎进了自己胸前的衣裳里。 这是想在爷爷或爹爹抱她的时候针扎进她肉里啰? 这个坏女人。 见郝氏要走,丁香招呼,“三婶,盼弟姐姐呢?” “在家。” 郝氏不敢耽搁,急匆匆走了。 晚霞中又出现那四个熟悉的身影。 丁香带着黑子走着去迎接他们。 她不敢跑。现在小身子不灵活,怕跑摔跤。 丁壮像往常一样高兴地迎上前。 小孙女却错过他,来到丁钊面前。 “爹爹,三婶刚刚拉香香的衣裳来着。我不想让她靠近,她非得过来。” 声音糯糯,像是孩子无意识的告状。 她又指了指胸前有绣花针的地方。 爹爹心细,听了这话不会马上抱她。 果真丁钊蹲下,仔细看那个地方,有一个亮晶晶的小点。他的眸子猛地一缩,伸手从那里抽出一根绣花针。 绣花针在暮色中泛着红光。 丁钊面沉似水,确认道,“只三婶拉了香香吗,有没有其他人拉过?” 丁香比划着,“夏三奶奶摸了香香的这儿,蒋大婶摸了香香的这儿,夏二伯娘摸了香香的这儿,何奶奶摸了香香的这儿,只三婶拉了香香的这儿。” 她依次指着头发、肩膀、手、脸,最后拎起胸前的衣裳。 丁壮和丁钊充分相信丁香的聪明,再加上丁香的梦,都确定就是郝氏在她衣裳上放了针。 丁壮一阵后怕,若是自己不管不顾抱香香,香香可要受罪了。 他瞪圆了眼睛骂道,“那个操蛋娘们果真想用针扎香香,老子揍死她。” 说着,一溜烟往大房跑去。 丁钊对丁立春说道,“把妹妹牵回家,再让你娘检查检查她身上。” 追着丁壮的背影而去。 丁香没有阻止。 的确该好好揍郝氏一顿,让她再不敢来招惹自己和两个小哥哥。 仅凭一根针说明不了一定是郝氏干的,又有那么多人摸过丁香。但丁壮是谁啊?是古安镇一霸。就是没理由他打人都没人敢管,何况还有一根说不清楚的绣花针。 这件事闹开,看王氏和丁有财会不会把郝氏跟丁四富的断腿联系起来吧。 不过,丁香充分相信他们没有那么聪明。 第三十九章 打瘸 丁立春不敢抱妹妹,小心翼翼牵着她回家。嘱咐着,“妹妹好好走路,不要摔着。” 丁立仁还想牵,丁立春阻止道,“你都走不稳,别摔着妹妹。” 丁立仁没敢再伸手,骂道,“那个坏女人,爷和爹最好打死她。”顿了顿又道,“打个半死。” 打死要砍头。 又踢了黑子一脚,“没用的狗子,妹妹被欺负都不知道帮帮她。” 黑子呜咽两声,不知小主人为何要打它。 丁立春也咬牙说道,“以后有机会,小爷揍死那个臭娘们。” 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大房那边传来哭闹声,张氏从厨房里跑出来。 “怎么回事,听到你爷的骂人声了。” 丁立春说了丁钊的话。 张氏吓了一跳,“那个臭娘们。” 她牵着丁香回屋,给她换了衣裳,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再看到针才放心。 丁壮和丁钊在大房大闹。 丁壮打了郝氏一个嘴巴,死命踹了她几脚,郝氏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丁壮还不解气,继续踢。 丁钊把上去说理的丁有寿打得头破血流。 丁力和丁有财根本拦不住,还挂了彩。 虽然夏家在北泉村是大族,但丁夏氏的人员关系并不好,丁钊又会处关系,许多夏家族人跟丁家二房关系更好,又有一根说不清楚的绣花针,没人真心帮大房。 丁夏氏怕挨揍不敢上前,只在一旁跳着脚骂人。 王氏拉着几个儿子躲在屋里,连面都不敢出。 还是丁山和夏里正父子、夏二伯几个男人合力把丁壮父子拉开。 丁钊拿着绣花针说是郝氏插在丁香衣裳里。 郝氏死不承认,哭道,“冤枉啊,我没放针,只是喜欢香香,拉了她一下。她身上有针,八成是张氏做针线时,孩子玩针自己插在身上。再说,有那么多人拉过她,凭什么说是我做的。你们太不讲理了,呜呜呜……” 的确有人看到郝氏和另几人跟丁香说话,放没放针、谁放的针没人看到。也有可能是张氏没看好孩子…… 但丁壮蛮横霸道,父子两人又都力大无穷,他们硬说是郝氏放的针,拉架和看热闹的人就没人愿意帮郝氏说话。 特别是之前跟丁香有过接触的人,更不敢说话,怕丁家父子怀疑到自家身上。 吵了半天,也说不清楚郝氏到底放没放针。 打人的白打了,挨揍的白挨了。 丁夏氏和王氏心里了然,那根针肯定是郝氏放的。 还有躲在水缸后面的丁盼弟,冷冷看着眼前这一切。自己明明跟母亲说过,不能干那事,可母亲偏不听。 丁香没惹着自家,二爷爷一家又厉害,母亲干嘛非得跟他们过不去?要恨,也应该恨奶偏心、恨大伯娘挑事儿才对啊…… 丁力还想讨要给儿子媳妇看病的汤药钱,丁壮吐了一口吐沫骂道,“没用的废物,一辈子由着那泼皮不要脸的老妇闹腾,又给儿子娶了个黑心烂肝的操蛋娘们。还想要钱,信不信老子现在打死他们,一命换两命,值。” 丁壮父子被人劝走后,丁力又跟夏家族长哭诉。 “家里穷,本就没有余钱,他们被打成这样……” 夏里正看看这个窝囊废,还有那个跳着脚骂人的堂姐,他也不想管这家的事。 富有富的道理,穷也有穷的道理。 他说道,“这是你们丁家的家务事,找丁家族老帮着调解吧。” 他摇摇头走了。 丁力气得蹲去一旁生闷气。丁家族人不多,又分散,没有族长,有事都找两个岁数大些的族老说理。他们还都向着有钱的丁壮,讨厌自己媳妇…… 家里没外人了,丁夏氏跑去郝氏身边骂道,“蠢掉牙的蠢娘们,要放针也不避着点人,害我儿跟着一起挨揍。” 丁有财和丁有寿惊恐地看着她们。 郝氏爬不起来,躺在地上哭道,“婆婆,我没有放针。” 丁有寿更相信老娘的话。他忍痛站起来,走过去踢了郝氏一脚,“臭娘们,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怎么敢去招惹那个不讲理的酒糟鼻……” 郝氏死鸭子嘴硬,“当家的,我没有,是他们冤枉我。哎哟,痛啊……” 丁盼弟过来把她扶起来。可右脚使不上力,又摔了下去。 丁壮父子回到家。 丁钊抢先抱起闺女,心疼地看着她,“香香聪明,刚才多危险哪。记住,以后不许郝氏靠近你。” 他觉得闺女再聪明也不可能自己发现郝氏放针而不马上声张,一定是因为大人叮嘱她郝氏不是好人,她才专门告诉大人郝氏摸了她那里。 老天,自家的孩子怎么这么聪明,比立仁还聪明一百倍,也难怪老父天天夸她要当女状元。 丁壮把丁香抢了过来,后怕道,“爷不可能时时陪着你,以后一定要离郝氏那个操蛋娘们远着些。还要像原来一定,她一走近你就大哭。看到没有,那个臭娘们真的想用针扎你。” 又狠狠瞪了张氏一眼,抱着丁香进了屋。 他不高兴了,觉得张氏没把孩子看好。 丁香抱着丁壮的脸亲了几下,“爷,不怪娘亲的,娘亲做饭饭……” 吃完晚饭,丁壮坐在炕沿,丁香躺在他后面,两条有力的小腿蹬着丁壮后背。 丁壮再累,只要孙女给她“捶背”,所有疲劳都跑光。 三月初,村头那颗桃树缀满粉色小花,村后北孚山翠色欲流。 院子里的苹果树已经郁郁葱葱,还没有开花,要等到三月底四月初。 家里的苹果是青苹果,结的果子也比较小。 上年秋天丁钊在县城买了两个红苹果回来给香香吃,比青苹果好吃一些。还是没有前世的红富士那么大,也没有那么细腻多汁。 燕子也陆续飞回来了,丁香家檐下的四个鸟巢里住进三对旧燕。 它们一看到丁香就围着她转,叽叽喳喳叫着,极是喜悦。 都说燕子识故巢,飞越千山万水,离开那么久,还能找到旧家,真的很奇妙。而另一对没回来的燕子,应该是在迁徙途中丧生了。 丁香又想起京城的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够飞回去,能不能回去…… 第四十章 代价 这天黄昏,火烧云席卷西边天际,丁香又带着黑子站在院门口等人,跟路过的农人说着话。 鉴于上次丁香身上莫名出现绣花针,村人只跟她说话,不敢摸她。 “香香又在等爷爷?” …… “嗯,还等爹爹和哥哥。” “夏二伯,今天三芬姐姐来我家玩了,我们玩了折帕子。” “蒋大叔,今天我去你家买了豆腐脑,有芝麻,好好七。” …… 远处,一个女人拖着瘸腿走路,是郝氏。 听说郝氏的右腿被打断了,丁家大房不拿钱给她看病,还让她拖着病腿做家务。 丁香一点都不同情她。活该,自己是受害者,还要施害于人。 也没传出郝氏同丁四富有关的事。 丁有财和王氏果然没想那么多。 不过,爷爷和老爹倒是无意帮丁四富报了仇。 自从挨了丁壮和丁钊的揍,郝氏再也不敢接近丁香,连二房的院子都绕着走。 终于盼到那四个身影,丁香咯咯笑着跑上前去。 “爷爷,爹爹,大哥,二哥。” 丁壮紧走两步把她抱起来,笑道,“孙女又来接爷爷了。” 脸上是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 再看看爹爹和两个哥哥,脸色都非常严肃,丁立仁的小眼睛和圆鼻头还是红的,明显哭过。 应该出了什么事,事还不小。 丁香没敢再多话,紧紧抱着爷爷的脖子。 进了自家院门,丁壮把丁香交给丁钊,自己回了屋。 迎出来的张氏纳闷道,“公爹怎么了?” 公爹居然没有跟香香亲热。 这是丁香进这个家以来,第一次丁壮不搭理她。 丁立仁吸了吸小鼻翼,流出了眼泪。 丁钊摸着二儿子的小揪揪,叹了口气。 丁立春悄声道,“娘,我爷终于为他爱吹牛皮的毛病付出了代价。” 张氏急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啊。” 丁立春道,“爷吹牛说,先生说弟弟学习有天赋,定能考上进士,先生求他他才把弟弟送去先生那里读书。还逢人就讲,遇人就夸。这些话传到了李先生和同窗耳里,害得弟弟被同窗笑话一整天。好在有我镇着,那些同窗才不敢太过分……” 丁立仁红了脸,哽咽道,“同窗讥讽我,叫我牛进士。我恨不得脚指头变锄头,挖个坑,藏进去。爹,娘,我不想去私塾了,等到明年他们忘了这件事,再去上学好不好?” 小正太又气又羞,眼里包着泪花,小红鼻头像没熟透的樱桃。 爷爷这牛皮吹的,先生只是说自己有可能中秀才,他先上升为举人,后又上升到进士,还说先生硬要收自己当弟子…… 丁香同情地看了一眼小正太。真是个好学的孩子,受了这个打击,只是想休学一年。搁前世有些孩子,兴许就厌学了。 丁钊也生气老爹爱吹牛,当儿子的总不好说老子。 他说道,“别人几句话就受不了,将来怎么做大事?我们全家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你不读书,怎么对得起奶奶的在天之灵。还有妹妹,你怎么给她撑腰?” 丁立仁哽咽道,“我不好意思见先生。” 丁钊道,“你爷的性子别人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明天我去跟李先生解释解释,李先生心胸宽广,不会介意这种事。他对你寄予厚望,若知道你因为这事不想上学,那才会生气。” “先生真的不会介意?” “当然。” 丁立春又道,“秦子枫说你说的最多,明天我找机会揍他一顿,杀鸡儆猴。” 丁香从丁钊的身上滑下来,抱着丁立仁说道,“二哥最棒,中进士,笑他们。” 爹爹和大哥帮自己,连妹妹都在鼓励自己,丁立仁心里才好过些。 饭菜摆上桌,丁钊让丁立春去请丁壮。丁壮说不想吃,让他们吃。 丁钊去请,还是没请出来。 他回来对丁香说道,“看咱们香香的了。” 丁香又去拍门,“爷爷饿着了,香香会心疼。” 声音娇娇糯糯,还带了点哭音。 丁壮受不了了,他舍不得孙女心疼。打开门把丁香抱起来说道,“乖孙女,爷爷饿不着。” 他的心只对孙女柔软,坐去桌前,又摆出一张臭脸。 还硬撑着面子说,“除了说李先生的话,其他话老子没说错。我二孙子能耐,就是能考中进士。你妹妹都知道考上进士后去笑那些笑话过你的人,你还难过甚啊。” 丁钊给丁壮满了一盅酒,笑道,“爹说得对。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是反击那些人的最好方式。立仁,记住没有?” 丁立仁重重地点点头。 丁立春固执地说,“可我还是觉得,应该等到弟弟考上进士后再说大话。” 丁壮气的胳膊抬了抬,没打出去。他知道,今天这事的确是他做的欠妥。 他看了一眼二孙子,又说道,“过几天你们休沐,爷带你们去县城逛逛。全家都去,在馆子里吃顿好的,给香香买块漂亮尺头,给立仁买个好看的雕花笔筒。” 之前二孙子要过几次,他都没舍得买。 丁立仁的小眼睛一亮,“要雕喜鹊登枝的,兆头好。” 丁壮点头允诺。 丁立春又道,“爷,我也想要个雕花笔筒,雕大鹏展翅的。” 丁壮皱眉道,“你不是读书的料,要甚笔筒。我那个大铁锤传给你,将来好好打铁。” 丁立春气得小翘嘴更翘了。 丁香一直不赞成丁壮对丁立春的粗暴态度,劝过几次他都不听。丁壮不可能不喜欢这个要继承他衣钵的长孙,但对长孙的态度总是那么生硬。 丁钊道,“你们去县城玩吧,铺子忙。” 丁壮道,“让石头和梁子做就行了,钱是挣不完的。你也不要去当游医,好好放松一天。再去持子家看看,我想三孙子了。” 他没说去二儿子家吃饭。儿子媳妇从来没请过他这个老爹去家里吃饭,他硬气,也不想去吃。但他想丁利来,想去看看他。 丁钊也去想劝劝丁持,挣了钱还是应该存一些,不能为了多挣钱把所有银子都投进去,这跟赌红了眼的赌徒没有差别。 第四十一章 结文化 次日傍晚,四人高高兴兴回来。特别是丁立仁,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一回家就跟娘亲和妹妹讲私塾里的事。 爹爹去跟先生谈了话。先生不仅没生气,还让丁立仁不要有负担,也不许同窗再笑话他。说他若是发奋图强,将来定能考上进士。 小正太更用功了,主动要求晚睡半个时辰。 坏事变好事,那位李先生真是有德行的好老师。 三月初十,红彤彤的朝阳斜挂东方,树叶上滚动着亮晶晶的露珠。 昨天下过小雨,地还是润的。 丁钊从后院把牛车赶来前院,丁壮抱着丁香先坐上车,张氏拿了一床小薄被把丁香包好,才和两个儿子坐上去。 黑子撵到门口也没带它。 这是丁香第二次去县城,十分激动,伸长脖子四处瞧着。 大片良田绿浪滚滚,农人在地里忙碌着。路边垂柳随风摇曳,随处可见绿油油的野草和不知名的野花,隔不远就是纵横交错的溪流浅滩。 这里是渔米之乡,水资源极其丰富。若没有天灾人祸,人再勤快些,吃饱肚子没问题。 抬头望向长空,有几只鸟儿在空中飞翔。 丁香想飞飞了。 飞飞就是那只断了腿的雏鹰,上年夏天来家里看望过丁香。 那时丁香刚学会说话,给鹰起了这个名字。 飞飞长大多了,张开翅膀抱着丁香,小脑袋钻进她的腋下。 或许飞飞知道自己还要继续练本事,住了一天后自己飞走了。 丁香特别羡慕飞飞,四岁就成年了,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而人类,四岁还是幼儿,还要在大人的保护下生活。 牛车走过大片麦田,就到了黑龙河。河道是平整的官道,沿着河道向北,牛车走一个半时辰就到了县城的南门。 黑龙河绕过县城,在北门外与京钱运河相汇。 进了城,丁钊直接把牛车赶去离城门不远的车行寄存,一家人走路逛街。 此时已经午时初,几人直奔县城最繁华的金湖大街。 临水县城外有京钱大运河码头,这里交通便利,经济繁荣,有许多做生意的南北商人,还有高丽国商人。 特别是金湖大街,一面临湖,一面街道,铺子鳞次栉比。 湖面摇晃着许多船只,其中几条带楼层的画舫。 画舫船非常漂亮,丁香指着那里说,“大船船。” 丁壮用大手挡住湖那边的视线,“那船不好。” 丁香明白了,画舫不是游轮,是花船。 张氏伸手想把丁香接过去,丁壮没给。 “这点小娃都抱不动,就该吃闲饭了。” 丁钊又伸手想抱,丁壮还是没给。 年轻夫妇撂空手,老爷子抱孩子,收获了众多鄙视目光。 丁钊二人都红了脸,丁壮浑然不觉。 他们先去了墨斋,给丁立来买了个雕了喜鹊登枝的笔筒。 丁香道,“我有私房钱,给大哥买个大鹏展翅的。” 这种笔筒要一百六十文大钱,她的私房钱根本不够,故意说给爷爷听。 丁壮听了大乐,“香香还记得大鹏展翅,真聪明。啧啧,除了我孙女,谁的孙女也做不到。香香的私房留着买糖吃,爷掏钱。” 又给丁立春买了一个雕了大鹏展翅的笔筒。 丁立春感激地看了妹妹一眼。 妹妹真好! 他们又去布庄给丁香买了一块水柳绿色的绸子,夏天做裙子凉快好看。 午时末,几人进了天香居。 小二穿着灰色短褐,头上包着头巾,肩上搭着帕子,跟前世影视剧里小二的打扮差不多。 “客官要点什么菜?” 丁壮非常民主地看向孙女和孙子。 丁立仁道,“我想吃四喜丸子。” 丁立春道,“我想吃五香扒鸡。” 丁香鹦鹉学舌道,“丸子,扒鸡。” 丁壮对小二道,“一个四喜丸子,一只五香烧鸡,一个卤豆干,一个素溜小白菘,一个粉丝汤,一壶二锅头。” 家里难得这样奢侈,喜得丁立仁抓耳挠腮。 酒菜上来,张氏把丁香接过来,让他们父子喝酒。 张氏喂了丁香,又自己快速吃完饭,提出去绣坊卖她攒了两个月的络子。她不是想背着他们卖钱,而是丁壮父子觉得自己是大男人,不喜欢逛绣坊。 丁壮拿出二十文大钱说道,“给香香买两朵漂亮头花。” 张氏没接,笑道,“我有钱。” 丁钊想把丁香接过来,丁香抱着张氏的脖子道,“香香要去绣坊。” 她早就想去逛逛绣坊了。 金丝绣坊在酒楼斜对面,也是两层铺子。粉墙黛瓦,红色雕花门窗,几挂灯笼垂下,在这一条街上卓而不群,一看就是临水县的顶级豪华商铺。 张氏说过,金丝绣坊是临水县最大的绣坊,在整个胶东省都排得上号。 一进绣坊,丁香的眼睛就不够看了。 挂在和摆在木格上的荷包、团扇、绢花、绒花、结子、络子等小物品色彩斑斓,款式多样。 女掌柜看到丁香吃惊不小。之前就听张氏说过自己闺女长得好看,却没想到这么好。 这哪里像从张氏肚皮里爬出来的孩子,就是年画中的玉女啊。 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笑道,“哎哟,好可人疼的小妮子,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孩子。” 看到掌柜如此表情,张氏知道她的想法。笑道,“香香长得像我婆婆。” 她从怀里取出一把络子及稍大些的结子。 掌柜给了她五百文大钱,眼睛还舍不得离开丁香的脸。 张氏买了两朵孩子戴的头花。见闺女喜欢看,就抱着她在一楼绕了一圈。 丁香看的主要是结子。 络子加粗后,就是结子。 编织是最古老的手艺之一,心灵手巧的古代人民不仅把络发展成结,把结发展成各种饰品,还发展成了一种文化。 夫妻结合是结,故事结尾是结,人心一致是团结,人心有隙是心结…… 一寸同心缕,千年长命花。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 这种描写结子或是借结子抒情的诗有很多。 在各种结里,人们赋予了各种寓意和情感。比如,同心缕,祥云结,团锦结,盘长结,金刚结,等等。 这些结发展几千年,到了现代依然深受人们喜爱。 上架感言 一直以为会在六月入V,今天接到编编通知,明天入V。 很突然,更忐忑。 谢谢韭芽大大,清泉的进步和文文的完成离不开大大的帮助与指导。 谢谢读者朋友,清泉能写到第十部书离不开你们的支持与鼓励。 恳请亲们不离不弃,陪伴清泉走完这段梦幻旅程。 这部书清泉想写长一些,亲们作个见证。 清泉能做到吗??? 《香归》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他哪里傻了(求首订) 丁香前世喜欢漂亮的结,也喜欢那些有关结的诗和寓意,跟视频学了多种打结的方法。这一世又天天看张氏打络子,对古代和现代的编织有了一定认识。 织法大体相近,细节有差异。 哪怕同样的造型款式,编法有细微差异,最后出来的效果也不尽相同。 比如,这里的结都比较小,最大的也只有成人半个巴掌大,主要是人身上的挂饰或某样物品的挂饰。而现代的结种类更加繁多,有些可以作为墙饰,甚至洞房装饰,更加大气和喜气。 再比如“同心缕”,这里的编法和造型比较简单单一,而现代要复杂一些。后者中央的实心结编得更精细密实,看着就更加别致美观。再稍加延伸,把两个同心缕编在一起,就是心心相印了…… 张氏编的东西在这里属于中上水平。若丁香再加些现代元素进去,肯定能卖个好价。 当然,丁香的目标可不是卖手艺。 她正看得出神,被掌柜的笑声打断。 “哎哟哟,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喜欢看这些东西,太招人稀罕了。” 说着,她取下一个蜻蜓络子小挂饰,系在丁香衣裳前襟系带处。 张氏笑道,“快谢谢龚姨。” 丁香鹦鹉学舌道,“谢谢龚姨。” 掌柜笑得捏了捏丁香的小脸。 回到酒楼,丁壮父子也喝完酒了。 他们去隔壁买了两包点心,把牛车取到,去了丁持的家。 丁持家离金湖大街不远,两刻多钟就到了。最 这一片宅子都是粉墙黛瓦,属于临水县城的中高档住宅。 一个三十左右的婆子开的门。 她惊道,“哎哟,是老爷,大爷、大奶奶、少爷、小姐啊。” 丁钊尬笑道,“我们就是泥腿子,无需叫的那么好听。” 婆子请他们进门,又大着嗓门喊道,“二爷,二奶奶,老爷、大爷、大奶奶、少爷小姐来了。” 丁持和唐氏、丁利来迎了出来。 小正太跑在最前面,扑过去抱住丁壮的腿,“爷,妹妹。” 除了小正太,那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 丁持道,“爹,大哥,你们要来怎么不先说一声。吃饭了吗,我让季嫂子做。” 说的有多言不由衷,是人就能看出来。 丁壮白了他一眼,“老子不吃你家饭,坐坐就走。” 又笑眯眯看向丁利来,“三孙孙,爷想你了。” 丁利来笑眯了眼,“我也想香香和爷、二哥、大哥了。” 心中的排位不加掩盖地表达出来。 他又仰头看向丁香说道,“我要对妹妹好,我要对妹妹好……我天天都要说手指头这么多。” 他一口气说完,没掰手指头。 丁香心里帮他数了,数的是十遍。 他哪里傻了? 有这么可心的孙子,丁壮也就忽略了丁持夫妇的怠慢,直径向正房走去。 小院不大,院子里栽了许多花草,还有几块假山石,十分精致。 屋外屋里的墙都粉过,家具也都刷了漆,有些还有雕花。 唐家并不是特别富余的大商家,陪送闺女这么好一处宅子,对这个闺女是上心的。 丁壮把丁香放下,又把丁利来拉去亲热。 刚喝几口茶,季嫂子的声音又响起来,“姑太太来了。” 丁持的笑容真诚了许多,起身迎出去。 丁钊和张氏等人也迎了出去。 不止丁淑娘来了,苗氏和郭子丰也来了。 见二哥一家也在,丁淑娘笑容更盛。 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劝起了丁持,让他好好跟唐亲家学做生意,不要自己胡搞…… 丁持非常不耐烦,嘴硬道,“我哪里胡搞了,每次拿钱之前都看了唐氏的印堂和银窝窝。这几次我都赚了大钱,就说明我看相看的准。有本事不单指会做生意,会看相也是一种本事……” 丁壮气得想打人,被丁淑娘劝住,几人又继续苦口婆心跟他讲道理。 就算你会看相,也不能每次做生意把所有家底都投进去。万一亏了,就一无所有了。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做任何事都要留余地……” 丁立春认真听着大人们的谈话,丁立仁和郭子丰卖力吃着桌上的唐氏蜜饯,丁利来拉着丁香去了西屋。 那是他的小屋,摆着柜子,几案,锦凳,雕花架子床……让住久了土炕的丁香十分眼热。 丁利来打开几案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匣子打开,非常大方地说,“妹妹,这是我全部私房,都送给你。” 里面装一个金琐,两个银琐,两个小玉石挂件,二十几颗银花生。 丁香摇头道,“我不要。” 丁利来真诚地说,“求求你,收下吧。我爹让我巴结你,对你好。” 这是被他爹彻底洗脑了。 丁香很感动,还是摇头说道,“三哥的心意我收下,不需要巴结,这东西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小正太眨巴眨巴眼睛,“什么是心意?” “就是你对我的好。” “我对你的好就是送你这些私房呀。” 丁香被他整得不知如何解释。想了想说道,“好不是送私房和巴结,是关心,爱护,尊重,心里记挂着他……” 丁利来一脸呆瓜样,他听不懂。 看着憨憨又懵懂的小正太,丁香把匣子盖上放进抽屉,拉着他跑去院子里玩。 妹妹拉自己的手,让小正太又是开心又是幸福,觉得自己巴结起了作用,妹妹也喜欢自己了。 丁香指着花数数,“一朵,两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 数到六丁香停下看向小正太,意思是接着数。 丁利来明白了妹妹的意思,接着数道,“七朵,八朵,十朵。”又撅了撅小翘嘴,“我都能数到十了,他们还说我笨得拉猪屎。” 小正太能从一数到八,就是要越过九直接数十。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丁利来像他娘,不聪明。三岁的孩子连十都数不全,更别说背诗背书了。 丁香像大人一样摸摸他的小胖脸,“三哥一点都不笨,跟二哥一样聪明。来,重新跟我数花花。” 这孩子先实践后理论。会数手指头那么多“我要对妹妹好”,就是不会数九。 今天上架,求月票,首订。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意外之财 丁壮、丁钊、丁淑娘跟丁持讲了半个多时辰的道理,丁持嗯嗯哼哼,一看就没听进去。 唐氏也翻着眼皮不高兴,觉得这些人实在小瞧自己相公和自己了。自己能旺夫,相公会挣钱,他们还不满意。 丁壮气得想抡巴掌,被丁淑娘拉住。 “孩子年轻,慢慢劝。” 丁淑娘把丁持从小带到大,觉得他没有亲娘可怜,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丁壮等人起身告辞。 来到院外,丁香跑过来说道,“爷,姑奶,三哥聪明,能数到十五了。” 众人都不信。 目前为止,丁香能从一数到一百。这点众人一点不奇怪,她是八个月就会说话的天才。可丁利来跟他娘一样笨,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数这么多数。 丁利来给他们数了一遍,“一,二,三……” 数到十五,丁持激动地抱起他,“哦呀,我儿子能干,跟你爹一样聪明俊俏。” 丁香暗道,她还没说丁利来数了十五朵花,就知道除去十一朵红花,还剩四朵白花。 今天这孩子突破了“九”字,就自动会做十五以内的减法了。 唐氏得意极了,翻着眼皮说,“都说我儿傻,哪里傻了?哪里傻了?聪明着呢。儿子,等他们一走咱就去你外祖家,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多在他家吃几天饭,给你爹爹省口粮。” “好,我要吃酱肘子,香酥扒鸡,四喜丸子。” 丁持尴尬地笑笑。 丁壮摇摇头,抱起丁香大踏步走出去。 同丁淑娘三人告别后,丁钊问道,“爹,你说持子能听劝吗?我怕他挣钱越多胆子越大,一个不好把整个家都败了。” 丁壮道,“那个逆子什么时候听话了?你看他挣了点钱的牛皮样子,老子恨不得用鞋底子抽死他。该劝的劝了,他要一条道走到黑,我也没辙。唉,可怜我那三孙子,怎么摊上那么一对二了巴唧的爹娘。” 若大儿子敢不听话,丁壮能把他打个半死,再把他关在屋里不许出去。但那个二儿子,自己没带过一天,丁壮自觉管不了,他也不会听。 而且,丁持一直让三孙子对香香存有善意,这一点丁壮还是非常满意的。 他又不确定地说,“持子说香香有大福,能旺家旺夫,这话肯定没错。唐氏面相旺夫,或许真能助他发大财。” 丁钊道,“即使唐氏真的旺夫,旺的也不一定是持子。敞若她换个相公,发财的就另有其人。还是要本人能干靠谱,不眼高手低才行。” 丁壮点头,“这么说,一定不许那个混帐休妻。” 丁钊无语,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好不好。 丁香说得更明白些,“爷,若五叔没了,就留不住五婶了。” 丁壮不确定地说,“香香旺家,你五叔不会没的吧?” 丁立春道,“妹妹要旺也是旺我们家,不一定能旺到五叔。” 丁立仁又道,“还有,妹妹要旺家也要长大后,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丁钊沉了脸,郑重对三兄妹说道,“不管你五叔说的对不对,你们要做的是管好自己,只有自己努力勤快才有好日子过。还要谨慎,听人劝,不能像五叔那样。特别是立春立仁,妹妹还要靠你们撑腰,靠你们给她攒嫁妆,怎么尽想着靠妹妹过好日子。” 两兄弟红了脸。 丁立仁忙表态,“我要勤奋学习,考进士给妹妹撑腰。” 丁立春又道,“我要当将军……不对,努力打铁挣钱,还要勤奋练武,给妹妹攒嫁妆,揍那些想欺负妹妹的人。” 说完还伸出比同龄人大的大拳头。 丁壮不得不承认大儿子的话比二儿子的话更靠谱。 丁香望向长空,天空湛蓝,斜阳西坠,不时掠过几只归巢的倦鸟。 她一定会旺这个家,让他们过好日子。 现在她已经有了几个规划,等再长大一些就逐步实施。 她愿意当聪明的天才,但绝对不能当反常的妖孽。 天气渐暖,时间进入四月。 丁家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喜事。更确且地说,是丁持小家发生了一件大喜事,丁持发了一笔意外的大财。 月初,丁持被人忽悠着用全部存款二百一十两银子低价进了一船海货,以为能高价卖给京城来的商人。哪知道人家压价压得厉害,气温又逐渐升高,他亏了一百两银子才把货卖出去。 丁持离开前,那个商人又捡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大海螺扔给他,“什么阿物,臭了的东西还拿来卖。” 因为这个海螺,丁持又退了商人五百文大钱。 丁持垂头丧气,第一次对自己生产了怀疑。难道师父真的没有那么厉害,自己真的没有看相天份,唐氏根本不旺夫? 他回家问唐氏,“我拿银子出去之前,你用猪油擦你的印堂、金窝窝和银窝窝了吗?” 唐氏否认道,“自从持哥上次说了我,我就再也没擦过猪油。” 丁持叫来季嫂子,把海螺甩给她,“刷干净蒸来吃。” 唐氏嫌弃道,“这么丑的海螺,还有臭味。不吃,扔了。” 想到那亏了的那一百多两银子,丁持的心都在流血。他舍不得扔,想着把壳砸开,若里面的肉没大问题就多加些调料切片炒着吃。 他出去找来斧子砸开海螺,腥臭味更浓。他嫌弃地把海螺肉甩给季嫂子,“拿去扔了。” 唐氏出来看了眼那团肉,惊讶道,“咦,肉里面是什么,还发光呢。” 丁持夺过肉一看,肉里居然有一颗淡粉色珠子。 他听说海外有极少的海螺能产珠,海螺珠极其珍贵,马来国和淡马锡国还给皇上进贡过。 这颗珠子虽然比黄豆粒还小一点,又不算很圆润,但颜色好看,粉粉嫩嫩,跟南珠东珠明显不同。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海螺珠? 丁持喜得心脏骤停一下下,猛亲了唐氏几口,就拿着珠子、砸烂了的海螺壳及腥臭的海螺肉跑去那个商人住的客栈。 商人见了惊喜不已,这的确是海螺珠。 海螺长珠的少之又少,出现在大黎界的还是第一次。 谢谢山东花菇、宋阿梅、的打赏,谢谢亲们的一切支持。稍后还有一章,求月票。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再做奇怪的梦(为梦回千莫山+) 商人虽然深恨自己把这颗珠子硬推给丁持,但人家有这个福气不是。 这颗海螺珠品相不算很好,否则可以卖几千两,甚至上万两银子。 商人最终以七百两银子买下海螺珠。 丁持得意极了,孝敬丁壮十两银子,还给丁香买了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子。 不说众人吃惊,连丁钊都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是不是多余了。买卖血亏,却因为意外多了一颗海螺珠而大赚特赚。若是唐氏没有阻止,海螺被蒸被扔,到手的银子也飞了。 丁持的确会看相,唐氏的大印堂、金窝窝、银窝窝真的能够助他发大财。 丁钊和丁壮除了恭喜,都没再说不好听的话。 丁利来也得意极了,“这次挣大钱,爹爹看了娘亲的印堂,还亲了娘亲的银窝窝和金窝窝呢。” 丁持挠挠头,嘿嘿干笑几声。 丁香也相信丁持的确会看相了。 大旺真的这么牛? 那自己的极旺不是应该更更更加惊世骇俗? 丁香心里美滋滋的,希望自己的极旺把这个家旺旺旺旺旺起来。 看到丁持和唐氏毫不避讳地互相送着秋波,丁香坏坏地想,他们此时恩爱更加高涨,丁持会不会当“一夜八次郎”? 丁持一家走后,丁香就把金镯子送给张氏。 “香香还小,送给娘亲戴。” 张氏自是知道丁持打的什么主意,更不会要别人送闺女的东西。 笑道,“娘不要,留着给香香当嫁妆。” “香香长大会自己挣钱,买嫁妆。还要给爷和爹买缎子衣裳,给娘买玉镯子,给哥哥买最好的文房四宝。” “娘等着香香给娘买玉镯子戴。” 张氏还是让丁香把金镯子收进自己的大匣子。 炎热的夏季过去,进入多姿多彩的金秋。 丁香满两岁了,也跑得更稳了。 地里的庄稼一片金黄,村后的北孚山浓墨重彩。 院子里那棵苹果树上的果子快熟了。果香四溢,来丁香家的鸟儿更多了。 丁家人不仅要防虫,还要时常拿着长竿驱赶鸟儿。 丁香也怕苹果还没成熟就被虫子和鸟儿偷食。这些果子青是青了些,在水果不多的古代还是珍贵,留些自家吃,还能卖些钱。 她现在特别盼望飞飞能回家看她。飞飞一回来,没有一只鸟儿敢来她家,连邻家都不敢去。 最最主要的是,她想飞飞了。 八月初的一天上午,张氏领着丁香去古安镇购物,还去铁铺里玩了小半天。 晌午从镇上回家。 张氏买了许多东西。 背篓里,下面装了十斤粳米,上面是棉花。 香香喜欢吃米饭,家里隔几天就会用砂罐闷一小罐给她吃独食。兄妹三个长得快,又该做棉袄棉裤了。因为丁持送了丁香首饰,张氏还想给丁利来做套棉衣裤。 她一只手拎着装了油和调料、肉、猪脚的篮子,一只手抱丁香。 丁香不愿意张氏太辛苦,闹着下地自己走。 “香香长大了,要自己走。” 她又跑又走,哪怕很累,还要给人一种很轻松的样子。 感觉身上出了一些汗,有香气飘出。她就把荷包里的药丸捏碎,药味掩盖了香气。 还好此时是正午,又不逢集,路上的行人很少。若人多,丁香也不敢自己走路出汗。 回到家,看到地上掉了两个苹果,许多鸟儿在树上跳得欢。 张氏把苹果捡起来,用长竿撵走鸟儿,又给丁香擦了汗洗了脸和手,就进厨房忙着做晌饭。 “香香去歇歇,娘给你做碎肉面条。” “香香喜欢吃碎肉面条。” 丁香累得很,跑去屋里爬上炕躺着。她把衣裳解开,香气更浓,弥漫在周围,丁香不知不觉又进入梦中。 也不完全是做梦,她还能清晰听见厨房传来的剁肉声,及外面的鸡叫狗吠声。 突然,她的眼前开阔起来,出现另一片天地。 蓝天辽阔悠远,几只大鹰在空中翱翔。天空底下是山林,树木高低起伏,红黄绿相间,溪流纵横期间。 一只大鹰头朝下俯冲而下,冲进灌木中几秒后又飞起来,嘴上多了一只灰兔子。 大鹰在空中飞行了一两分钟又俯冲而下,来到一处峭壁上。峭壁非常有特色,光秃秃的褐色巨石像一个昂首打鸣的鸡头,耸立在植被丰富的山顶。几块薄薄的石头组成了鸡冠,大鹰就站在鸡冠下面。 似看电影一般,镜头落下给了大鹰一个特写。 “飞飞。” 丁香的嘴动了动,却叫不出声。 这只鹰正是飞飞。它已经长得很大了,金黄色的羽毛带着黑色斑点,长长的尖嘴,左腿缠了一根红色络子,络子已经退色。丁香还是看出来了,那是她上年缠上去的。 飞飞双脚踩着兔子,尖嘴一口一口啄食着兔肉,兔子从挣扎到一动不动。 大概吃饱了,飞飞飞到“鸡头”下面的一处小山洼里。 山洼周围是岩石,从岩山缝中长出一棵枯树上。 枯树树冠巨大,像一把没有布的大伞。光秃秃的树干非常粗,中间似被雷劈过一般,上半段是分开的,还有些发黑。 枯树的的枝杈中间有个用草筑的窝。 这里是飞飞的家吧? 窝旁边还长了一个黑紫色的东东,有些像灵芝。 丁香激动地心脏狂跳几下。下一刻又想起自己是在做梦,再是灵芝也空。 她感觉眼珠转了一下,镜头一转,看到到枯树对面有一棵大树,也是从岩石中间长出来。树上结了许多红苹果,不是通红,而是挂着一圈圈的红,属于还没完全成熟那种。 “红、苹、果……” 丁香想喊,可就是喊不出来。 “香香,香香,快醒醒。哎哟,咋出了这么多汗。” 是张氏,她做好面条来叫香香吃饭。看见十几只鸟儿在小窗外盘旋,还有鸟儿飞进了小窗。 她还没走到东厢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浓香从小窗里飘出。 她顾不上赶鸟,急急跑进东厢。香气是香香身上发出来的,出奇的浓郁好闻。 丁香平时不爱出汗,要出也只是一点点。虽然香气浓一些,只要把药丸捏碎,药味又会把那点香气盖住。 张氏是第一次看到丁香出这么多汗,汗香味又是如此浓郁。 继续求月票。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丁四富 张氏赶紧把丁香抱起来,用湿帕子给她擦脸和腋下、后背。 丁香睁开眼睛说道,“娘,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到飞飞了,还有红苹果。” 张氏笑起来,“香香定是馋红苹果了,又想飞飞,就做了这个梦。咱家的苹果虽然不红,还是甜得紧。现在吃饭,下晌吃苹果。” 丁香的确想飞飞了,也想吃红苹果,但绝对不是 《香归》第四十五章 丁四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红苹果 夕阳已经没入山顶,天边还剩几片红霞,暮色给大地披上一层橘光。 厨房响着碗盆声,上房响着丁立仁的读书声,后院传来丁立春练武的“嗨嗨”声,丁壮和丁钊敞着嗓门说话,还有黑子的汪汪声,以及院外的各种声音……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谁也不影响谁。 这就是小山村的生活,看似嘈杂,实则宁静悠闲。 《香归》第四十六章 红苹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真实存在(为梦回莫干山+) 丁香知道自己家穷,飞飞呆久了养不起。等以后自己挣多钱了,它也练好本事了,再多留它。听说豹鹰的寿命长,跟苍鹰一样,活三十年没问题,最多的能活六、七十年。 他们有的是时间相处。 又想着,若是以后能给家里带些人参什么的就好了,前世看的网文就是这么写的。 屋里密不透风,穿着棉袄的小身体越来 《香归》第四十七章 真实存在(为梦回莫干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训鹰 丁香兴奋得小心肝呯呯直跳,那种梦应该是她的一个异能。 还有,做梦之前想什么,就能梦到什么。梦到李妈妈那次是睡前想了李妈妈,梦到飞飞那次是睡前想了飞飞,梦到那两个妖精之前是想了他们。 这么说,李妈妈的那个梦也应该是真实存在的。或许是怕被灭口带着男人儿子逃跑了,经过的山上还有睡佛。 若 《香归》第四十八章 训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坐“飞机” 丁香把东西丢出去,再一指那个东西,“拿来。” 飞飞就会把那东西叼过来。 丁香指一个方向道,“飞去那里。” 飞飞便会飞向那个地方。 丁香一说苹果,再指一指院子里那棵苹果树,它就会飞过去啄一个苹果到丁香手里。 丁香试图教它啄一根苹果树枝,但飞飞依然啄的是苹果。 几天下 《香归》第四十九章 坐“飞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爷爷病了(keppra+) 连续两次出汗做梦耗费丁香许多体力,又费精力训练飞飞,丁香瘦多了。 以后,即使做那个试验也要时间隔久一些。 丁钊给丁香过了秤,十九斤,比她满两岁时轻了四斤。 丁壮心疼坏了,让张氏杀了一只鸡,专门给丁香进补。又把丁香抱去镇上看病,开了补药给她调理身子。 丁壮为此还训斥了丁钊和张氏 《香归》第五十章 爷爷病了(keppra+)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