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天下》 第一章、掌心涡漩 已是冬季,虽未下雪,气候却已一日寒似一日。 在大儒最北方,那遥远的镜州,随著朔风一吹,万物尽枯,山河草色,尽显霜白。 镜州最东,正气长江以南,东临无尽妖海,有一座青石垒砌的四方小城。 ——北海城。 此刻,在这北海城中,一处无名小巷尽头,一间简陋青石瓦房内。 顾谨言浑身一个激灵,陡然从水盆中抬起头,仿佛大梦初醒。 他浑身沾满了从水盆中刚溅出的水珠,这寒冬腊月,水盆中的水珠也沁凉得像冰块一样,而他却不管不顾,目光只是呆愣愣地盯著水盆中一个身穿青衫,眉清目秀的身影。 这身影是一个少年,大约十三四岁年纪,脸庞线条柔和,尚未脱稚气,但却有一双纯净明澈的眼睛,仿佛里面藏著书楼万卷,是群山翠绿中的一抹白雪。 “嗯,这人是谁?” “大好男儿,长得却比女子还好看,一看长大后就不是一个好东西。” “妇女杀手,人渣败类!” 顾谨言心中,难免生出一股酸溜溜之情。 不是这少年太好看。 而是……比他要好看。 “嗨,妖魔看掌!” 顾谨言一掌朝水面劈去,“哗”的一声,水盆中顿时一大盆冷水激溅而起,又淋了他一头一脸。 待顾谨言收回手掌,水盆中的水面已经只剩一小半。 但慢慢平复下来的水面,重又映照出刚才那张少年清柔的面容。 “嗯,还是这个人?那我呢,我又在哪里?” 顾谨言转过头,左顾右盼。 但他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这房间中,似乎只剩他自己。 而站在水盆前的,好像也不应该是别人。 “嗯?” 顾谨言似乎陡然发觉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伸出手,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莫非,这水盆中的,就是我自己?” “可我明明不长这样啊?一觉醒来,就毁……不是,就‘整容’了?” 顾谨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著水盆做了几个古怪的表情。 水盆中的人也随之做出同样的表情。 顾谨言这才释然,确定自己是穿越了,而且是魂穿,心中还难免生出一股微微的窃喜。 “既是我自己,那就没事了。” “嗯,这少年郎生得真好看。” “简直就是世间罕有,天下无双,一等一的绝世美男子,将来长大,必为国之栋梁。” …… 顾谨言,原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位三好五好好青年,为人上进,天赋过人,从小就知道扶老奶奶过马路,坐公交要给需要的人让坐,捡到一分钱要交给警察叔叔…… 只是……学习有些偏科。 他对语文历史政治地理保持了极大兴趣,门门评优。 但对英语数学物理化学却不太感冒,拉了后腿,导致总体成绩平平,因此上学只是在一个三流野鸡大学,毕业之后,也只是在一家普普通通的广告公司上班。 拿著几千块的工资,供著几百万的房贷。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应该就会这样平平凡凡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没有意外……的话…… 他昨晚正在看一本魏晋时期的古书,那是他好不容易从旧书市场淘来的。 结果一不小心睡死过去。 再醒来,竟出现在了这个看起来有些破落的小小青石瓦房。 “我花几百万贷款买的那一堆钢筋水泥……” “不是,我花几百万买的朋友圈里面高大上的‘静享城市繁华坐拥水岸名邸荧在起点家的梦想……的商品房呢?” “这里是哪里?” 刚来到这陌生的环境,自然有些惊慌。 可很快顾谨言还是勉强镇定了下来,来到水盆前,就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他发现,自己名字没变,但是人,不一样了。 他变年轻了。 也变…… 更好看了。 嗯,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不对不对……” 顾谨言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穿越了,那就再也没有熟悉的手机、平板、空调、电脑可用。 夏天天气这么热,没有空调我怎么过? 没有沙滩比基尼的人生岂不是少了三十年乐趣? 没有了电脑,我的枫什么恋,相什么南,桃什么奈……去哪里看? 啊呸! 不是,是没有了马列主义恩格斯思想……我的精神生活怎么解决? 而且,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什么危险,是否还和原来的世界一样? 自己这具身体,又有什么身份与麻烦? 正这样想著,似乎打开了什么开关。 陡然间,一大股陌生的记忆仿佛潮水一般朝顾谨言涌来。 顾谨言瞬间痛苦地蹲下身,抱住脑袋,只觉得一股股钻心的刺疼,不绝涌来。 前赴后继,一浪高过一浪。 他双手用力朝内挤压,想用疼痛来减缓这记忆输入的痛苦,但似乎效果不是很大。 很快,冷汗便湿透了他的衣衫。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硬挺过来了,身子似乎虚脱了一般,浑身上下都是汗水。 他再也坚持不住,顾不得形象,直接一屁股地坐在了地上。 双手张开,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鲜的空气。 “咦,这是什么?” 忽然,他眼睛微微一直,从张开的双手中,似乎发现了什么异样。 只见面前摊开的左手掌心中,原本空无一物,但在此刻,却多出了一道微微旋转的水蓝色涡漩符号。 这符号,就犹如一枚水蓝色的蝌蚪,头尾相向,中间留白,中央冒出一枚枚细小晶莹的水泡。 顾谨言不敢置信地打量著这个奇怪的水蓝符号,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自己之前明明看过手掌,一片洁白,除了掌纹,就是掌纹,绝对没有任何其它东西。 直到脑海中记忆灌输,头痛欲裂,自己伸手捂住头。 当他清醒过来,放下手,手掌心中,就出现了这个奇怪的符号。 “这东西有什么用?会消失吗?” 顾谨言尝试回到水盆前,在水盆中洗了洗手。 毫无作用。 他又去墙角拿了点洗衣服的皂角,抹在手上,用力揉搓。 直到挤出许多泡泡,再冲洗干净。 可是张开手掌,水蓝漩涡依旧,毫无动静。 他干脆去外面捧了一捧沙子,不断搓手,想用沙子的磨擦力将这漩涡擦去。 可是直到他双手搓得通红,快要冒烟,漩涡仍旧没有半点消失的迹象。 “嗯……” 白费了半天功夫的顾谨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暂时没有什么好办法,干脆懒得管了。 “算了,就一个符号,就当它是纹身又如何?” “又不是没见过人纹身。” 顾谨言心中默默地想道。 在前世,他就在别人身上看到过很多的纹身,譬如手臂上刺字,脖子纹龙,背部画鸟,甚至还有大腿根部绣黑玫瑰……哦,这个没有亲眼见识过,只听过,略显遗憾。 他重新坐回地面,又看了看掌心的漩涡符号,无可奈何的他,只得暂时放弃,不管了。 脑海中,开始思考起刚才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大段记忆。 他这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此世界名为——炎黄。 第二章、炎黄世界 炎黄世界,承平已久。 然而,一万年前,一股黑暗的力量突然侵入炎黄大陆,短短百年间,炎黄大陆三分之二的土地被黑暗力量侵染,变作茫茫鬼域,人族面临被亡族灭种的危机。 就在此时,一位手握书卷的青年,对天发出怒吼:“人道永昌!”,从读书中获取力量,成为文圣,带领人族,战胜黑暗,立下三千万里人道屏障,庇护了人族。 自此,黑暗再不能侵入人类世界半分,而人类借此机会修养生息,发展出辉煌璀璨的文明。 春秋、战国、黑秦、赤汉、三国、乱晋。 王朝兴替,历史必然。 只是到了西晋后期,历史在这里拐了个弯,走向了不可预知的来处。 西晋后期,‘丑后’贾南风乱政,导致八王之乱。 中土大地,战火纷飞,硝烟四起。 塞外妖胡一族看准时机,悍然入侵中原,建立了五胡十六国,大肆残杀中土人民,并以人为食,蔑称‘两脚羊’,中土人族遭到屠杀,十不存一。 人类文明,进入最黑暗的时代。 史称:神州陆沉。 晋元帝司马睿被迫渡江避难,定都建康,史称东晋。 中原士族相继南逃,儒家文明自此南迁,史称:衣冠南渡。 东晋曾多次试图北伐,但大都遭遇失败,后桓玄叛乱,废安帝,自立为天子,被儒家半圣谢灵运率众击败,建立儒朝,自此正气长江以南,尽归大儒。 而北方,一片糜烂之后,却未如那些南渡的士子所想,彻底沦落为妖魔食场。 反而随著他们的撤出,一位出身草莽的英雄站了出来,号召残存的平民,反抗妖胡,重建文明。 这便是‘武悼天王’冉闵。 他率众渴饮妖胡之血,修自身武道,重气血而轻文气,强悍自身,再模仿百兽创造出无数武学,武道因此大兴。 众人揭竿而起,驱逐妖胡,发杀胡令,修炼武学,追求肉身成圣,令人族重新占据正气长江以北,创立武朝。 自此,南儒北武并立,但是武朝强盛,儒朝懦弱,若不是正气长江阻隔了两方交界,再加上北方妖胡一族仍有残留,恋栈未去,儒朝只怕难撄其锋。 而顾谨言此刻所在的北海城,便是大儒与大武的分界,正气长江边界的一座小城。 原身对大武王朝并不算很熟悉,所以记忆较少,知道的不多。 但是他出生大儒,却对大儒王朝极为了解,这也让顾谨言对大儒传承自上古的‘儒之一道’极感兴趣。 所谓‘儒道’,便是文字之道。 在这个世界,文字,天然拥有沟通天地的力量。 传闻上古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 因为仓颉创造出了文字,人类获得了文明,灵智开通可御万物,变得强大了,所以鬼神都害怕了,只有啼哭的份儿。 这是蕴含了大道的符号,可令鬼神不安。 文字诞生的那一日,上苍因仓颉造字而感动,将谷子像雨一样哗啦啦地降下来,为人间降下了一场谷子雨,万民因此欢腾。 为纪念这一天,人们便将这一天命名为‘谷雨日’。 这就是“谷雨”的由来。 所以世人皆传,每逢谷雨日,文字的力量将最为强大! 而读通文字,便能获得“文气”。 所谓‘文气’,便是读书人通过读书识字,创作诗词歌赋,从而不断诞生的一种天地文华之气。 读书人通过吸取这种天地文华之气,积累到一定程度,便能开启‘文海’。 而‘文海’反过来可以蕴养‘文字’,使文字拥有不可思议的伟力。 读书人通过文字,便拥有了与天地沟通的一种能力。 斩鬼擎神、屠妖灭魔,不在话下。 所以上古有屈子赋诗,一首山鬼,召来山鬼之力,化作山中女神,乘骑赤豹,呼风唤雨,召引雷霆,瞬灭三千鬼族。 一首天问,玄穹开裂九千里,显化异相万千,吓退三大妖圣。 一首离骚,显化大道三千,开启‘天门’,令世人皆进入‘顿悟’状态三日,三日过后,人族一夜增加十万儒生。 这,就是诗词的力量。 “看来,想要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儒道,便是不得不走的一条捷径。” “只是这条捷径,却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容易。” 顾谨言默默思考道。 他明白,在这个世界,没有天资的人,或许勤学苦练,学武十年,总有一点成就。 但没有天资的人,纵使翻烂万卷诗书,可能也一无所得,依旧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凡人。 因为读书是需要天赋的,这点毫无疑问。 在这个世界尤其如此。 哪怕是现代社会,很多人苦了累了一辈子,谁不知道读书是出人头地的机会? 可他们宁肯去搬砖头踩缝纫机,逃学都要出去打工。 如果你非把一本书放他们面前让他去读,他们可能把头发抓秃了也看不进去一个字,反而心底对你恨之入骨。 这就是没有读书的天赋。 亦没有读书所需要的定力。 十截寒窗无人问,并不是说笑的,在古代更是如此。 读书首要就是静心,耐得住寂寞。 所有大学有言: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方可能有所得。 没有这些过程,哪有可能轻易领悟到文字中的真意,从而踏进儒道的大门? 而这个世界,拥有天赋的,总是极少数的那一部份人。 大多数,反而是那些读不进去书,或者没有机会读书的人。 所以儒道向来艰难,人员稀少。 除非开启全民教育,但是在物质生活极度贫瘠的古代,活著才是第一要素,读书是有钱有权人,才有资格去追求的事。 寒门,指的可不是贫民,而是势力较低的门第。 所以寒门是有可能出士子,但贫民,却份属奢望。 因此,当山河沦陷,北地化为妖魔圈养的食林,儒门士子不敌,纷纷南逃的时候,剩余的人才那么绝望。 他们没有习得文字,他们没有家族庇护,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等待死亡,像食物一样被妖胡吃掉,仿佛就是他们唯一的宿命。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出现了。 他就像一束光,一轮熊熊燃烧的烈日,抛出弃儒从武的论调,号召世人,斩杀妖魔,取其精血,修炼肉身,以杀止杀,才迎来如此多人的支持与追随。 只要肯吃苦,肯拼命就能学习的武道,在生存的危机下,谁会害怕后退? 武道一旦兴起,就势成潦原,不可阻挡。 所以武道盛盛如烈日,照亮了北地黑暗的天空,而儒道由此式微,只保留在了那群怯懦后退的儒林中人身上。 儒盛在南,武起于北,文武对峙,南北分裂! 谁也不能说谁更加高明,但是文道比起武道,入门更加艰难,却是不争的事实。 只不过对于顾谨言而言,出身就在大儒的他,好似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武道,是不可能的。 大儒修习武道的,只有凡夫力士,进不去大儒朝堂,武将地位极低,所以,除非顾谨言想改换门庭,直接叛逃到大武,否则儒道,便是必修之路。 不过还好,这一点对于别人,或许艰难,但对于他,问题倒是应该不大。 毕竟,虽然这一世他一文不明,但前世好歹也是一个三流大学生,虽然只是一个三流野鸡大学,但掌握的知识,已超过这世间绝大部份人。 仅仅只是识文断字,感应文气,应该问题不大。 最重要的是…… 顾谨言还有一个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不可能有的一个优点……他脑海中,珍藏有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被老师教授不断灌输,不断强迫记下的大量诗词歌赋。 而这些诗词歌赋,因为有晋以来,历史尽被更改,全都没有出现过。 “李太白、杜工部、柳河东、白乐天、苏坡仙、辛稼轩……” “太多太多的名人诗词,存在我的脑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顾谨言也不是那么拘泥的人,该用则用。 或许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顾谨言存不存在不重要,但是如果没有李太白、杜工部、柳河东、白乐天……那或许,才是最大的遗憾吧。 所以,顾谨言不介意偶尔抄写出一两首千古名篇,当然,他也不会主动去做这个事。 目前首要,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生存下去,才是第一难题。 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这个房子很小,只够一人居住,房内一贫如洗,除了一榻一几,一个有些破败的厨房,便几乎没有任何添置物品了。 “看起来,这具原身的出身不是很好,哎,开局一间破瓦房,我要如何完成从平民到儒道的转变?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不是,我要如何填饱自己穿越以来的第一次肚子?” 正遐思无限的顾谨言,肚子中无情的传来了“咕咕咕咕……”叫的声音。 第三章、郭兴扬 “饿了?” 顾谨言有些傻眼。 前一刻还在思绪悠然,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评价千年历史,关心人类命运,下一刻,肚子竟然饿了,真是不给面子。 “这个时候,肚子怎么能饿呢?” “算了,叫个外卖吧,吃什么好呢?” 下意识伸手去摸手机,下一刻,伸出的手又僵在原地。 “哦,我现在没有手机。” “就算有,在这个地方,只怕也没有地方给我点外卖吧……” “嘶!” 顾谨言感到有些牙疼了,“难道要自己做饭?” “我虽然会,可是……我懒呀……” 顾谨言终于知道,穿越以来,第一件不适的事是什么了。 那就是,没有了手机的日子,连往日生存下来最倚靠的手段——外卖,也永久地离他而去了。 摸了摸腹部,隐约传来雷鸣声响,顾谨言无奈,只得准备洗手做饭。 “吃饭皇帝大,看来以后,只能解决手机外卖带来的‘懒癌’这个毛病了。” “幸好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做的饭菜虽然不算十分好吃,但至少填饱肚子还是没问题的……吧?” 顾谨言不是很自信。 他来到厨房,翻了翻那些瓶瓶罐罐,却没有找到一丁点吃的,都是空的,找了半天,终于在厨房下面一处凹陷处发现了一个类似装米的瓦罐,满心欢喜地打开,结果却发现……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三四粒米,还皆被啃食过了。 一只骨瘦如材的老鼠躺在里面,饿得吱吱打转,偶尔伸出舌头舔舔那几粒米,就是不肯跳出来…… 顾谨言:“……” “算了,睡吧,梦里啥都有……” 将盖子扔在一边,懒得管那只和他一样凄惨的老鼠,顾谨言转身来到水缸前,咕噜咕噜用瓢舀了几瓢水,强行将肚子灌满,打个饱嗝都是水汽。 顾谨言强忍饿意,来到榻前,脱掉鞋子,躺在床上,闭上双目假装熟睡。 果然,什么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都是假的……活著才是第一主题。 “连肚子都填不饱,还谈这些?” “这具原身混得也实在忒惨了……无父无母,家徒四壁,连一只老鼠都养不活,难怪无颜活在这个世上,被我穿越过来。” “嘶,只是现在,难题变成我的了。” 第一夜,就在顾谨言这饥肠臕臕,辗转反侧中,好不容易睡过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顾谨言顶著一对熊猫眼,想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活计,赚不赚钱不要紧,只要给口吃的就行。 他已经感觉到前胸都贴在后背了,满嘴中都是苦味,嚼一口,仿佛能闻到胆汁的味道。 “如果最后是饿死的,那混得像我一样凄惨的穿越者,只怕也没几个了吧!” “丢人!” 顾谨言自嘲一笑。 他推开门,强烈的阳光瞬间铺洒过来,逼得他直接闭上了眼睛,待他睁开眼,却发现门前不知何时,竟走来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这少年似乎正是要找他的,穿一袭团蓝棉衫,生得极具富态,一张脸白白胖胖的,仿佛清晨大街上刚蒸的两大白面馒头。 “白面馒头?” 顾谨言喉咙“咕噜”一下,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肚子更饿了。 “大哥……” 谁知,那少年看到他走出来,欣然欢喜迎上:“今日巳时,陆夫子要在城西‘草安堂’门口当众讲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旁听?说不定就能有所,领悟文气,成为儒生呢!” “文气,儒生?” 顾谨言双目无神地盯著他,有气无力道:“我现在只想填饱肚子,倒是你,你是谁?” 他刚穿越而来,脑海记忆有些混乱,还没有完全消化。 昨天尽关心国家大事去了,对眼前这少年的印象却不多。 “我?” 白胖少年脸上的笑容陡地僵住了,一脸不可置信地打量著顾谨言,伸出手来就要摸他额头:“大哥,你病还没好吗?要不要去看大夫,连我你都不记得,我是你的好兄弟郭兴扬啊!” “郭兴扬?” 顾谨言避开对方伸过来的咸猪手,后退了一步,脑海中记忆翻滚,终于将眼前这少年与脑海中一个名字重合起来。 郭兴扬,北海城小布商郭平福之子,家中算小有家资,也是原主身边,唯一一个不嫌弃他,肯跟他交朋友的富家子弟。 当然,对于郭兴扬而言,顾谨言亦然。 他亦是他在这北海城中,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两人同病相怜,似乎生来便是天煞孤星,顾谨言是因为穷,而郭兴扬是因为……他胖。 除了吃,似乎就剩吃了。 他是这北海城中有名的废物,除了一样擅长,擅长吃之外,其余的一概不会。 所以他小小年纪,就吃出了富商大贾的体型,成为北海城所有人教育子弟最常说的一句话:“你看你,又在偷吃,再吃,就变成和那个‘废物’郭兴扬一样了!” “你也想学他,读书十几年,耗资巨万,仍然感应不到文气?被所有人嘲笑?” 成为反面教材之后,自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哪怕他家还算体面,可是愿意跟他做朋友的也没有几个。 实在是…… 他的名声实在太差了。 两人相遇在了一起之后,就相互依靠,一路扶持走到了现在。 直到数天前,郭兴扬因偷喝父亲珍藏多年的花雕酒被禁足,而顾谨言则莫名其妙发了一场高烧。 等他醒来,就直接一命呜呼,换了一个人。 两人这尚是数天来的第一次见面。 “算了,你自己去吧,我要去看看哪里招工,不然,等你下次来,见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虽然对郭兴扬不太感冒,但是顾谨言并没有说什么,此时此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一件事有填饱肚子事大。 所以摆摆手,懒得寒喧,顾谨言径直关上门,扬长而去。 郭兴扬愣在原地。 他虽然被人称呼为‘北海城最大的废物’,‘浪费粮食的赔钱货’,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志向的,那就是感悟文气,成为儒生,有朝一日,一定要去大儒京师看看。 而面前这顾谨言,能和他成为好朋友,自然也是志趣相投。 或者说,这个世界,没有人不想成为儒生,只是,没有天赋,一切白搭而已。 顾谨言是没有机会,而郭兴扬则是……真的没有这个天赋。 他家是布商,他父亲郭平福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教一个读书人出来,可是郭兴扬实在不是这块料。 郭平福花巨资给他好不容易塞进一个大族的私人学堂,可是学了数天,不学无术的他,几个问题直接把夫子气得七窍生烟。 火冒三丈后,拼著束脩不要,也要把他赶出学堂。 后来,郭平福又花钱专门请人给他延请了一位‘夫子’来教学,可同样的,没几天,夫子愤怒摔门而走,直呼教不了。 如是三次后,郭平福也没脾气了,懒得再管他,扔给他几本书,让他自学之后,就不抱希望了。 而郭兴扬,虽然气跑了数位夫子,但是成为儒生的心思却是没有改变的,两人在一起,有时间就偷偷看这些书,而一旦碰到像今天这样,有夫子愿意当众讲学,两人就去旁听。 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开悟,从夫子讲学中领悟到文气,从而踏上儒修之路。 可惜的是,书也看了不少,讲学也听过很多遍,两人依旧一无所得。 但是像平常这样,听到讲学,顾谨言早就比他还要跑得快了,哪会像今天这样,直接拒绝的,实在少见。 顾谨言走后,郭兴扬走到顾谨言房前,目光透过门缝,看到厨房上空翻开的瓦罐,略有所思。 见顾谨言已经走远,只能也慢慢离去了。 而另一边,离开家门后的顾谨言,脑海中早已将这个原身的小兄弟忘记,来到了大街上。 瞬间,喧闹的声浪,扑面而来,顾谨言瞪大著眼睛,打量著眼前这形形色色的人群,都是他前世从未见过的模样。 而古色古香的街道,后世也只有在一些旅游景区见过。 顾谨言大感新奇,顿住脚步,连腹中的饥饿一时都忘记了。 第四章、书虫斋 只见眼前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车如流水马如龙。 四周店铺,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尽头。 北海虽然是一座小城,可是因为东面大海,北临长江,物产资源丰富,所以这里竟有许多碧眼红发的西域胡商行走,带来许多新奇物事。 顾谨言大开眼界,一路走一路看,即使以他后世的见识,也大觉惊奇。 途中,他当然也尝试著,去询问那些一看就比较繁忙的店铺,招不招收人手,不要工钱,只要管饭就行。 可惜,即使他要求放得这么低,绝大多数店家看到他文弱秀气的模样,都是毫不犹豫摇头。 “不收不收。” “我们的工人满了。” “你一介文弱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来我们船帮能做什么?走开走开,不要妨碍我们做事。” …… 顾谨言不免有些沮丧,虽然他早已料到找工这事没那么容易。 但也没想到,难到如此程度。 不过也正常,一个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岂能那么轻易找到工作?后世多少人,求职无门,屡屡碰壁,这都不过是常态。 深呼息一口气,顾谨言管理好自己的情绪,保持笑容,继续往前走。 走著走著,不知不觉已横跨三条横街,顾谨言来到一条有些特别的街道。 这条街道,相比刚才那些酒楼食肆林立的商街安静了许多,青石铺成的小道上,一尘不染,四周的店铺,卖的多是字画、文房四宝、书籍、杂记等等一些东西。 “哦,看来是书画一条街。” 顾谨言知道,古代有些地方,一些同类型的店铺喜欢扎推,这样虽然竞争更大,可同时也能形成集群效应,使人一旦需要买什么东西,就直接往那去,形成惯性记忆。 比如后世BJ潘家园的古玩一条街,那些旅游城市都特别喜欢搞的小商品一条街,或每座城市基本都不会缺少的美食一条街。 书画一条街道理亦是如此。 想到大儒是一个文道世界,这书画一条街不知是否有所不同,顾谨言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迎面,一间高有三层,十分显眼的书铺出现在他面前。 书铺上方,挂著一块长条形楠木牌匾,牌匾之上,四个大字,笔墨淋漓,龙飞凤舞。 “集贤书馆!” “嗯,这字……” 哪怕顾谨言对书法不甚了解,亦可看得出,这四字绝对是出自大家手笔。 他目光下移,落到其右下角,果然在其下方,看到了一方朱红的印章落款:李北海! “这人是谁?能替如此大的一间书铺题字,关系只怕非同凡晌,这人定是大有来头,只是不知其具体身份。” 顾谨言摇了摇头,这种事暂时不是自己这种小人物能过问的,也就懒得询问,心中怀著对这个世界书籍的好奇,信步走了进去。 他一身长衫,气息儒秀,哪怕他看起来面有菜色,门口的侍童仍不敢阻拦半分,反而恭恭敬敬地将他请了进去。 读书人的地位,在这大儒可见一斑。 集贤书馆的一楼,就占地足足有三四亩宽阔,里面人群摩肩接踵,都和顾谨言一样身穿长衫,有的甚至明显是贵族公子哥,身披绫罗锦缎,腰佩白玉,在里面选购书籍。 放眼望去,整个一楼,四面毕是书架,粗略一数,至少数十列。 而每一列,又分七八层,每一层摆放得满满当当的书籍,“经、史、子、集、名人注释、杂记、旅行游记、志异小说……”应有皆有,不一而足。 顾谨言暗暗乍舌,走到人群较少的一面书架前,信手拿起一本书籍,翻了起来。 这是一本名为《玄中记》的志怪小说,作者是东晋大儒郭璞。 它上承远古传说,从《山海经》所载的殊方绝域、飞禽走兽、奇花异木、山川地理的神话演化而来,广罗天下奇闻异事,顾谨言看了两眼,不知不觉被深深吸引住,爱不释卷。 不知何时,忽然,他猛地惊醒过来,只见左手掌心中,传来一阵奇异的热度与吸引力,似乎想将这书籍不断地朝他左掌心中拉去。 顾谨言陡然张开手掌,打量著左掌心,只见那里,本来寂静不动的水蓝色漩涡符号,此刻竟然诡异地亮了起来,而《玄中记》这本本来十分普通的书籍,此刻也散发出微微的白光,显得神异之极。 “嗯,怎么回事?” 顾谨言大吃一惊,先前他拿起这书时,可是没有这异像的。 还有那水蓝漩涡是怎么回事? 其实昨天晚上顾谨言就发现了,随著他注意力散去,不再关注那水蓝漩涡,那水蓝漩涡符号就会慢慢变淡,直至消失于无。 所以最后他准备洗手做饭时,这漩涡已经消失不见。 他还以为它就真这么消失了。 没想到今天来到这书馆,随便翻开一本书,仅仅看了几页,那水蓝漩涡竟然再现,而且似乎无端冒出一股吸引力,想将顾谨言手心的《玄中记》往漩涡中心拉去。 而玄中记也散发白光,与之抗衡。 书籍还有光芒的吗?为什么之前没发现? 顾谨言急忙朝四周众人望去。 还好他选择的这列书架地位偏僻,人员不多,加上他又站在角落,一时无人注意他掌心的水蓝漩涡以及书籍上散发的白光。 他急忙将书籍归回原位,退后一步。 水蓝漩涡心生不甘之意,但离得远了,吸力却慢慢消失。 而随著顾谨言离远,重回书架的《玄中记》上,那层弥漫的微弱白光,竟也随之慢慢变淡,最后在顾谨言的眼中彻底消失了,重新成为和其他书架一样,普普通通的书籍。 “这……” 顾谨言惊住了,他这才发现,昨天出现在自己左手掌心的这水蓝漩涡,似乎并非寻常,而是隐藏著什么天大的奥秘,而这奧秘,竟与书籍有关。 只是,这书籍可不是他的,他也没钱购买不起,如果无端凭空将这一本书籍弄消失,哪怕只是有所损毁,最后他也找不到补偿的办法,因此虽然心中十分好奇,还是强迫自己,转身离开了这间‘集贤书馆’。 走在大街上,顾谨言思索:“是只有这一本书特殊,所以才引动了水蓝漩涡;还是所有书籍皆是如此,只是没有靠近漩涡,因此发现不了。” “集贤书馆的人流量还是多了一些,找一间比较冷清,没多少客人的书铺,再试一次。” 想到就做,顾谨言辩认了一下方向,径直朝著这书画一条街的尾端走去,不多时,就来到尽头,这里人流量果然稀少了许多,而一间有些破败,似乎无钱修繕,风一吹就倒,雨一刮就烂的小小书店,出现在他面前。 “书虫斋!” 第五章、周易通灵诀 顾谨言怀著忐忑的心情,在门口徘徊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水蓝漩涡与书籍的秘密不搞清楚,只怕他接下来,都会睡不安稳了。 进入书虫斋,果如所想,这店面十分狭小,即使是白天,店铺里也十分阴暗,仿佛没有光线注入,和刚才集贤书馆那种明亮轩敞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客人更是一个也没有。 店铺里,书架也没有几列,似乎久未打理,布满灰尘,看起来,不像是一间书店,更像是一家杂货铺。 “有人吗?” 顾谨言从地上几本散乱在地板上的书籍上跨过去,有些吃惊。 在大儒王朝,书籍可是通往上层社会的阶梯,珍贵无比。 一般平民人家,连购买一本书籍的能力也无,可在这里,书籍却像是垃圾一样被到处乱扔,顾谨言就看到,不止一本书被虫蛀鼠咬过,早已残破不堪。 有些都已发黄发霉,缺封少页,这他妈还能叫书店,谁家书店长这样? 如此糟蹋书籍,真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顾谨言甚至都产生了立即退出的打算,不过想到手中的水蓝漩涡,还是捂著鼻子,继续往里走去。 “谁呀?”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传来,顺著声音,顾谨言终于发现了店主。 只见此人是一个浑身邋遢不堪的瘦小老者,躺在柜台后方的藤椅上,脚尖一翘一翘,正手持一枚银质酒壶,自得其乐地畅饮。 在他面前还有一张黄梨小方桌,小方桌上摆著花生米、牛肉等佐酒小菜。 “这……” 顾谨言瞠目结舌。 打量著对方身上,那一袭发黄发黑,沾满酒渍,油腻,早已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长袍,再看看对方乌黑的手掌,顾谨言再打量著这间书铺,终于产生了一个念头。 对方不是来做生意的。 对方是在这里混吃等死的。 难怪书铺外面年久失修,一看就疏于打理,不是主人没钱,而是主人的钱,都用在了吃喝上。 强忍住吐槽的冲动,顾谨言道:“我看看书籍,您老继续!” “啧,难得有位客人,年轻人,随便看,随便看……” 瘦小老者见顾谨言已经转身朝书架后走去,便懒得起身,直接一挥手,嘿嘿笑道。 顾谨言没搭理他。 他此时已经来到了这书店中,少有的还算完整的那列书架后,目光在书架上梭巡了一遍后,取出一本尚算完整的书籍,对准了掌心的水蓝漩涡。 然而,时间一分一分过去,水蓝漩涡毫无动静。 顾谨言等了许久,目光朝书籍上的名字望去。 片刻后,顾谨言放下书籍,又拿起另一本书籍,细细翻看了起来。 这一次,他翻得十分缓慢,一边注意书籍,一边注意水蓝漩涡。 可是仍是毫无动静。 “嗯?” 顾谨言陷入思索。 “都没有反应,说明不是水蓝漩涡的原因,而是书籍不对。” “只有特定的书籍,才能引动水蓝漩涡旋转,而也只有水蓝漩涡开始旋转,书籍才会显露出神异。” “可惜的是,我并不知道哪些书籍,才会引动那样的异象,只能一本一本去试,这速度太慢了。” “有什么办法,直接甄别书籍的异象呢?” 顾谨言抬起头,开始打量起整个书铺。 这间‘书虫斋’中,书架虽少,只有几列,许多书籍更是早已残缺不全,摆放位置凌乱不堪,但加起来,总数应该也不少于五百本。 排除掉那些已经完全腐坏,没有价值的一小半,还剩两三百本,大体完好。 一本一本看下去,太阳下山都看不完。 “既然水蓝漩涡与书籍之间,自有感应,不如试试用它,直接来寻找那些书籍?” “嗯……” 这样想著之后,顾谨言瞬间眼睛一亮,有了办法。 只见他先是闭上眼睛,随即脑海中,开始回想昨晚脑袋刺痛,记忆灌输,水蓝漩涡浮现的场景,一股无形的精神波动,开始散溢在他周围。 四周的粉尘,微微一顿,然后如波纹般,朝四周散开。 “嗯?” 远处,柜台后,正躺在藤椅上的瘦小老者,陡然睁开一双如同精电的眼睛,看了顾谨言这边一眼。 “年轻人,有趣!” 他仰天大饮了一口壶中酒,原本欲起身的他,又坐了下去,眼神重新变作浑浊,呵呵呵呵地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而顾谨言此时,却已顾不得他。 此刻,他进入了一种神奇的境界。 只见随著他的精神力开始波动,掌心的水蓝漩涡竟然第一次开始剧烈旋转了起来,微微的淡蓝光芒,映照得他掌心一片幽蓝。 随后,顾谨言脑海中,似乎无声浮现了整个‘书虫斋’内所有书架的位置,一副三维立体图像霍然展开,将所有书架包裹,书架上所有的书籍,哪怕不用手掌去翻看,亦历历在目。 然后,顾谨言就“看”见了神奇的一幕。 只见在他的脑海中,那些本来寂静不动的书籍,突然全都凭空悬浮了起来,然后其中大半跌回原位,只有少数几本,散发出微微的白光,凭空悬浮。 一瞬间,顾谨言就记下了它们的名字及方位。 《黄帝内经》、《金匮要略》、《玉匣记》、《周易通灵诀》、《破躁经》、《琴经》、《弈旨》……等等。 顾谨言睁开眼,身形一个跄踉。 他只觉得自己似乎突然虚弱了许多,原本最多算是文弱,现在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是他的眼神,却极其明亮,散发出兴奋的光芒。 顾谨言来到了记下的白光最近的一列书架,然后将书架上一本被几本杂书掩盖,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觉的漆黑书籍取了出来。 《周易通灵诀》! 作者,管辂。 此人亦是一代奇人,他是三国时期曹魏术士,被后世奉为卜卦观相的鼻祖,据说,所有人的相貌只要管辂观上一眼,就能断定吉凶,并且推算的十分精确,无不令人称奇。 八岁观星,弱冠之前便精通《周易》,善于卜筮、相术、算学,学习鸟语,相传每言必中,出神入化。 因泄露天机过多,寿命早折,正元三年去世,享年四十七岁。 北宋时,获封平原县子,世称“管平原”。 而他的主要作品,便是《周易通灵诀》、《周易通灵要诀》、《破躁经》、《占箕》等。 而这里,能散发白光的书籍,仅他便占了两本。 顾谨言打开周易通灵诀,细细翻看了起来,果不其然,瞬间,周易通灵诀周身开始散发淡淡的白光,左手掌心中,水蓝漩涡旋转陡然加快,吸引著它,朝漩涡中心飞去。 顾谨言放下书籍,心中激动,难以言表。 虽然还不知道书籍进入水蓝漩涡,具体会有什么变化,但是,他已经发觉了这水蓝漩涡的秘密,早晚能将其弄懂。 只是眼下,这本书还不是他自己的。 虽然这书店主人,似乎不甚在意这些书籍,他就算偷偷弄丢了,主人可能也未必发觉,但这有违顾谨言本心,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欲修儒道,先正其心,心不正,还忘想修习儒门大道,岂不是笑话?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是故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你做的事虽然可能瞒得过别人,但是瞒不过自己的心。 当心已蒙尘,再想擦拭干净,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谨言拿起《周易通灵诀》,又走到收藏有《破躁经》的那一列书架,同样测试了一次,结果是同样的效果,水蓝漩涡蓝光大放,吸引书籍,朝漩涡中心飞去,书籍随之缩小。 于是,顾谨言不再测试,直接拿起两本书,走到柜台前,询问道:“掌柜的,这两本书多少钱?” “哦?” 瘦小老者抬起头,打量了一眼顾谨言,又望了一眼他手中的书籍,眼神似笑非笑,伸出一只油腻腻的手指道:“一百两银子!” “什么,这么贵?” 顾谨言吃了一惊。 知道这个世界书籍贵重,但是也没有料到,贵重到如此地步。 两本明显不算太重要的书籍,竟然卖出一百两银子的天价,再看看四周地板上,四处凌乱摆放的不下几十本书籍,顾谨言只觉一阵热血上头,差点当场就想撸起袖子,暴揍那老头一顿。 可惜,这么做,好像有点不尊老爱贤,而且也实在毫无道理可言。 因为书籍是店主自己的,他爱如何做便如何做,顾谨言并没有因此动手的理由,只能强忍了下来。 他放下书籍,道:“抱歉,我暂时买不起,等我筹够了银子,再来购买。” 他转身朝书铺外面走去,走到一半又回过头,劝谏道:“掌柜的,虽然这些书籍是你的,如何处置我不应多嘴,但是放任虫鼠这样糟蹋,似乎有些可惜。” “如果您愿意,小子愿意空闲时侯,免费过来帮你打理。” “嗯?” 老者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你是心疼这些书?其实大可不必,我这么做自然有些深意,你看不出来我也不怪你,但是……” “嗯……” 脑海中浮现刚才顾谨言站在书架中心,周身白光隐隐,四周空气中的粉尘,竟然无端被震散的一幕,他却陡然改变了话头:“算了,年轻人勤快,爱收拾,那就依你所言,你若有空,便过来替老头子打理打理书籍吧,我也不白享用你,每月给你一两银子,你看如何?” “好。” 顾谨言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 他出来本就是为了赚取银子,填饱肚子,万万没想到,东逛西找没有半点门路,竟意外在这间不起眼的书铺中找到了一份工作。 打理书籍是他所愿,能因此赚到银子更是意外之喜。 怀著感恩的心情,他弯腰朝老者鞠了一躬:“谢谢掌柜,那小子明日再来。” 说完这才起身,准备转身离去。 只是在他抬头起身时,眼角余光忽然看到老者身后的肩头,慢慢爬出一只胖墩墩,肥呼呼的小虫,那小虫浑身晶莹,肚子里透出明亮的白光。 “这是?” 顾谨言心中惊讶,还未再看,便看到那只白虫陡地飞到桌面上的一本书籍之上,张开利牙小齿,咔嚓咔嚓,便将顾谨言刚放在那的《周易通灵诀》咬出几个破洞,然后咔吧咔吧就吞进了肚子里。 顾谨言:“……我的书!” 他心中滴血,正想叫那书铺掌柜将白虫赶走,却见他笑眯眯地打量著这只小虫,满脸宠溺,竟对它如此啃食书籍的行为视如不见,不由一时哑然。 内心有万千疑惑,不能排解。 瘦小老者抬起头,见他仍未离去,便随意摆了摆手:“怎么还没走,明天再来吧!” “是。” 最终,顾谨言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疑惑,转身带著一脸的迷茫,离开了这间小小的书铺。 第六章、半袋糙米 离开‘书虫斋’之后,顾谨言没有再在外逗留,直接转身便往家的方向返回。 工作已经找到了,一个月一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节省一点,养活他一个人应该也足够了。 只是,工作虽有,但还没有开始干活,自然也就没有让老人先付工钱的道理。 而且是他自己提出免费打理,还是那老者心善,主动提出要付他一两银子一月的工钱,他不能不识好歹,还没入职,便想著先让对方付钱给自己吃饭。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此时此刻,他还在饿著,只能回家看看,是否还有别的办法? 实在不行,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可变卖的,先度过这一个月再说。 等一个月后,赚到工钱,若有需要,自然可以将变卖的东西再行购买回来。 想到这,顾谨言的脚步变得轻快了一些。 路过一处酒楼下,闻到对方厨房中传来的酒肉香气,顾谨言咽了口唾沫,不敢多待,忽匆匆地离开了。 很快,他便来到了自家的门外。 小巷寂静,是贫民所居,没有多少行人。 但是顾谨言刚到门口,抽出钥匙,正要开门,忽然一愣。 只见门缝下的角落中,不知何时,竟静悄悄地躺著一个黄麻小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这是谁放的?我走时明明还没……” 顾谨言一阵疑惑,但还是弯腰将那黄麻小布袋提了起来,入手沉甸甸的,份量竟然不轻,足有四五斤。 他扯开袋口,一片微黄的粗米印入眼帘,里面竟然是一小袋糙米。 顾谨言愣住了。 这米的卖相虽然不佳,但是在这个粮食大过天的世界,尤其是在他饥饿了一天一夜,真正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后,自然明白这一小袋糙米的珍贵。 “会是谁?这个世界,跟原身有交情,并且知道他的窘境,还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的……” 脑海中,早上那个白白胖胖的身影忽然跳入脑海,顾谨言瞬间恍然。 “原来是他,郭兴扬!” 忽然,一股微微的暖流,自他心间升起。 原本,顾谨言并没打算怎么搭理对方,毕竟他只是原身的兄弟,可跟他顾谨言,又有什么关系? 两人本来不熟,顾谨言也没打算全盘接收原身的所有关系。 可是这一刻,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被人称之为‘北海城最大的废物’的小胖子,竟有著一颗赤子之心。 让一个嗜吃如命的人,挤出自己的口粮,去接济别人。 让一个时刻关心其他人感受,哪怕帮助,也要偷偷送来,放在门口,却不当面呈送,怕顾谨言脸上挂不住,不肯接受的。 这样的朋友,岂不比千金还要珍贵? 要知道,顾谨言可是知道,郭家虽然开了一个小布庄,但是随著时局变坏,前段时间已经快到入不敷出的窘境。 而郭兴扬刚刚还被父亲禁足,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这一小袋糙米,他到底是怎么拿出来的,只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默默将这个人情记下,顾谨言并不打算拂了郭兴扬的好意,一是此时还回,毫无意义,反而恶了两人的交情;二是顾谨言虽然暂时找到了工作,但中间需要有一个月的缓冲,这一小袋糙米,来得正是时候,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受人之恩,记下即可,有余力时自当加倍奉还,但是该承受的时候,也绝不必为了所谓的面子,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提起米袋,顾谨言打开门,走了进去。 他早已饥肠辘辘,自然不会客气,直接烧水做饭,煮了一小锅糙米粥,囫圇吞了下去,腹中终于有了一点食物。 仰躺在床榻上,浑身暖洋洋的,就像是活了过来,终于有了一丝劲力。 小心翼翼将剩下的糙米袋装入瓦罐中,那只老鼠自然早已逃走,顾谨言封好袋口,确保不会让那只老鼠再有可乘之机,顾谨言这才回过神来,开始思考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 首先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而是有了一个值得相认的兄弟——郭兴扬。 其次,他虽然刚刚穿越而来,却找到了一份足以以后养活自己的工作,那就是偶尔过去替‘书虫斋’那个奇怪掌柜整理书籍。 因此还能得到每月一两工钱的奖励,暂时养活他绰绰有余。 而除了有这个立身之本外,最重要的是,整理书籍的同时,也是顾谨言不断学习的机会。 原本他还愁去哪里找那么多书籍阅读,这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自然不会不珍惜。 两件高兴的事情之外,便是最重要的。 顾谨言终于弄通了摸清那个水蓝漩涡奥秘的方法,虽然暂时还没有余钱去购买书籍试验,但这是早晚的事情。 只要他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书籍,便绝不会吝啬,一定会将水蓝漩涡的作用弄个明明白白。 “倒是……” 忽然,顾谨言不由自主,脑海中想到了自己最后离开时,‘书虫斋’掌柜身上,突然爬出来的那只奇怪小白虫。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书虫斋掌柜身上,会养那样一只虫子?” “那只虫子一看就非比寻常,书虫斋中,那些被虫噬鼠咬过的书籍,原来全是它的杰作,喜欢吃书的虫子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而主人会任由一只虫子随意啃食自己珍贵无比的书籍,而不加制止,就更是难以理解。” “要知道,他那一本书籍可是要卖足足五十两银子……而那地上,足足有上百本书,遭了那虫子的毒手。” “一本五十,十本五百,一百本,五千两!” 顾谨言差点直接原地跳起来,掰开手指算了算:“想一想,我一个月工钱只值一两银子,一年也才十二两,需要四年多,才够那只虫子吃一本书的……” “那所有书加起来……” 顾谨言忽然有点心塞。 他突然之间发现,若按他现在的价值,他纵使活上一百年,可能也比不上一只虫子糟蹋的书籍珍贵。 “人不如虫可还行?” “也许,明天再过去,可以旁敲侧击问问掌柜,那虫子到底是做什么的?” 怀著这样的想法,在外奔波劳累,行走了一整天的顾谨言,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天的晚上,他做的梦格外香甜。 第七章、东兴酒馆 第二日一大早,顾谨言将昨晚剩的一小碗糙米粥随便热了一下,草草裹了裹腹,便朝著书画一条街的位置走来。 只是,走到一半时,他忽然发现前面一家酒楼面前,围了好大一圈人,看起来好不热闹。 “咦,发生了什么事?” 顾谨言不由自主挤了上去。 喜欢看热闹是人之天性,顾谨言也不例外。 作为一个刚穿越到大儒世界的人,对时事掌握第一手资迅,是他必备的素质。 反正时侯还早,老人家一般比较嗜睡,这个点可能还没起呢,自己也没必要那么早去。 顾谨言已经忘了,一大早兴冲冲赶去‘书虫斋’,目的并不是因为热心整理书籍,而是脑海中昨天那只白色小虫的身影实在太过深刻,他心中好奇,如百爪挠心,实在忍不住想问问老者它的来历。 当顾谨言挤上前,便看到原来是一间名叫‘东兴酒馆’的酒楼,因为经营不善,濒临倒闭。 一名掌柜模样的老者正在中间唾沫横飞,向众人诉说著什么。 在他身旁,还有一名端立伺侯在侧的店小二,以及三张书桌,一沓厚厚的,早已裁剪好的长方形宣纸,以及四支毛笔,数方玉砚。 玉砚中,早已有人磨好新墨,一股独特的墨香味扑鼻而来。 “诸位,诸位!” 掌柜老者朝众人拱了拱手,叹息道:“说来惭愧,这东兴酒馆是我谭家先祖传下来的,一直经营得有声有色,是百年老店,可是近些年传到我的手中,竟开始经营不善,人流稀少。” “老头惭愧,不愿百年后,无颜面对地下先祖,是以想了很多办法。” “只是这些办法都试过,却都不大管用,或许先期有所起色,过一两日便又衰落下去,眼看营业惨淡,入不敷出,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了如何吃得消?再大的家业也禁不住这样消耗。” “是以老头子只能打算关张掉这东兴酒馆,只是心底到底有所不甘,毕竟是我谭家祖业,不到万不得已,如何能断送在我谭某人的手上,是以最后万般无奈,想出一法,或可一试!” “嗯?” 众人看著他在那慷慨陈词,又看了看他周围准备的那一沓笔墨纸砚,略有所思。 老者继续抱拳:“诸位父老乡亲,我大儒乃礼仪文化之邦,最重文才,而对联,亦是其中一种。” “我家酒楼门前刚好有两根景观柱,我欲请人在这景观柱上面雕刻一幅对联,改善风水,吸引人注意,只是没有好的对子,想请各位不吝大才,替某家一试,若有选中者,惠酬二十两酬金,童叟无欺,信誉保证,请大家相信我谭某人。” “当然,既是对联,自有要求,如下……” “对联参与者不限,人员身份不限,字数不限,但对联所需要的对仗,寓意,一定要突出,最好能将我家‘东兴酒馆’前面的‘东兴’二字嵌入进去,让人一眼看到,就知道是我东兴酒馆,若能在此之外,再体现一点酒楼寓意,最好不过。” “本次征联,一共三天,三天后,我会请出城西的陆溪廉陆夫子,当众对诸位的对联进行点评,最得夸赞者,可得赏金,若是今后能让我东兴酒馆起死回生,更有重礼相送。” “各位,若有兴趣一展大才,旁边便准备了纸笔,各位自行取用,写好之后撕下标记,然后扔入旁边的木箱内就好,三天后,木箱启封,当众评判优劣,各位可凭纸条上的标记,前来认领赏金。” “嘶!” 听闻这谭掌柜所言,围观众人一时不由大哗,现场一时热闹起来。 诗会文会向来是大儒盛事,这‘东兴酒馆’当众征联虽然比不得文人之间的特殊诗会,但在北海这样的小地方,已经是难得一见了。 更重要的是,对方没有限制身份与人数,谁都能参加。 这可比那些只有一些特定文人才能参加的文会诗会要开放多了,也更能吸引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的注意力。 不谈其它,就图一个热闹,重在参与。 更何况,若是能选中,就算不能让这酒楼起死回生,得到东家许诺的重礼,至少也有二十两赏金。 二十两银子在这大儒王朝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正常的三口之家,二十两银子省著点用,足够他们一家大半年的支出了,众人自然不能不心动。 便是有些清高的文人,听到三日后当众评判优劣,也起了兴趣,这可是传扬名声最好的方式。 于是,一时间众人群情激动,哪怕没甚文才的人,都撸起袖子群情激昂,纷纷拥挤向前,想要上去一试,哪怕最后不中,反正又没有什么损失。 而人群外面的顾谨言,闻言也是陡然神色一动。 “征对联吗?这倒是个新鲜事。” “后世虽然也有一些地方为了搞噱头,吸引注意炒作一下,偶尔征个文征个联,标明奖金多少多少,但其实大多内定,走个过场,而且也没几个人真去参加。” “但这大儒王朝可不一样。” “这是儒道世界,文道争锋可是向来最得文人重视和注视,不管为名为利,都是一个好的舞台,而且这里是现场征联,掌柜的还是为了挽救自家酒楼,暗箱操作的可能性很小。” “最重要的……” “二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顾谨言可是知道,自己虽然找到了工作,以后生活不虞,但是想要凑足钱去买书,却没那么容易。 而水蓝漩涡只与书籍产生反应,因此想要窥探出它的真实奥秘,凭在‘书虫斋’打理书籍显然是完全不够的,还得另外找办法赚钱。 这二十两若能到手,虽然可能还是不够,但是距离凑齐一本书的价值至少近了一些,而且也不是所有书籍都价值五十两,总有一些便宜一些的。 “为了水蓝漩涡,拼了!” 顾谨言舔舔嘴唇,毫不犹豫,也拔开人群,冲了上去。 酒楼门前,一共有三张书桌,在顾谨言考虑的时候,已经有两人冲了过去,占桌书写,因此顾谨言只能冲向最后一张书桌。 他反应已是极快,眼看就要到达桌前,但就在此时,斜地里陡然“唰”的冲来一条膀大腰粗的身影,只一下便将顾谨言撞歪,挤在一边,然后挡在了他前进的路上。 顾谨言抬起头,就看到一名满脸横肉的三十余许大汉,正双手抱臂,冷冷地盯著自己。 “你……” 正在顾谨言愤怒的时候,人群后方,一名眼袋虚浮的蓝衫青年手持折扇,背负双手,一摇一晃,悠哉游哉地走了过来,经过顾谨言身边的时候,还冷眼看了他一眼,不屑一笑,道:“哪来的野小子,也敢跟我赵鲲鹏争,真是不知死活!” “我,赵鲲鹏,才理应是这次征联的第一魁首!” “赵鲲鹏?” 顾谨言讶然,这才反应过来那壮汉竟是替这蓝衫青年向自己拦路。 而四周原本正也向这第三张书桌冲来的其余人群,却是同时身躯一滞,然后停在了原地,默默地让开到了一边,显然不敢与这赵鲲鹏相争。 “嗯……” 只瞬间,看到周围人的反应,顾谨言就知道,这个赵鲲鹏只怕不是什么好货色了,忍不住眼神微微一冷。 第八章、书法五境 “不急不急,都有机会……” 就在这时,那酒楼的谭掌柜急忙前来打圆场,插到了顾谨言与那凶横壮汉中间,有意无意间地把顾谨言保护在后。 随即,他面朝蓝衫青年,一脸堆笑:“赵公子,您也来了,能得到您的墨宝,真是鄙酒楼蓬壁生辉,等下字毕,还请务必进酒楼用餐,今天的费用我全包了。” “算你识趣,哼……” 蓝衣青年赵鲲鹏似乎享受惯了别人的奉承,坦然受之,毫无波动,径直走到了书桌之后,然后也不犹豫,轻捊衣袖,卷于腕口,然后伸出右掌,四指自然并拢,大拇指朝上。 然后将右手无名指和小拇指进行弯曲,并中指食指,自然稍有弯曲,最后左手拿笔,直接放到中指与无名指处,垂直右手拿笔,大拇指按压住笔管。 他眼神一凝,浑身上下,陡然而生一股正直刚烈之意。 持笔在手的他,和刚才走过顾谨言时,那轻浮纨绔的模样截然不同,竟然有了一丝凛凛然若风山雨海的气势。 “这就是此世界的文道吗?果然不凡!” 顾谨言眼神一动。 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世界的人执笔写字,和原来的世界,的确有所不同。 明明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纨绔士子,当持笔在手,就和将军有了剑,战士有了马一样,瞬间摆出了冲锋的架式。 那一刻,他已不再是一名普通纨绔,而是凝聚了儒道正意,书道笔势的格物儒生。 原本心头的愤怒悄然压下,他聚精会神地打量著对方,虽然不能靠近去看,只从这里,已可见其手法端倪。 而且这是酒楼征联,自己刚穿越而来,不懂这边的律法政治,更不清楚对方身后的背景来历,若是强与对方硬碰,殊为不智。 看了看对方所带随从那膀大腰圆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瘦不拉叽的手臂,实在不是人家对手,顾谨言只能退后一步,暂时忍下这口气。 不过赵鲲鹏这个名字,他却是死死地记下了。 “或言: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是也。” 有人问孔子:“用善行回报恶行,怎么样?” 孔子回:“如果用善行来回报恶行,那用什么来回报善行呢?” “用公正无私回报恶行,用善行回报善行才是正理。” 遇到委屈,一定要报复回去,当然,实在打不过的,也绝不能冲动。 记在小本本上,回头再想办法,报复回去。 孔子为何能周游列国,以德服人?当然不是因为他只会讲道理。 还因为他身高九尺六寸,用汉尺换算过来,身高妥妥的两米多,在平均身高不足七尺的古代,对于孔子来说前方就是一马平川。 而且孔子武力过人,还为此专明发明了一个成语,叫孔武有力。 再加上他身后随时跟著七十二弟子,三千小弟,想一想你与他们在野外相遇,对方一群人,乌泱泱围著你,几十上百双眼睛一起紧紧盯著你,要跟你讲道理,你听还是不听? 所以,打得过,叫以德服人。 打不过,就叫以德报怨。 道理,只在拳头的威慑之下。 在儒道有了沟通天地的能力之后,更是如此。 …… 而和顾谨言一样,看到书桌后三人已经开始书写,所有人不由一齐安静了下来,摒息凝神,静静观看。 赵鲲鹏持笔在手,眼神凝望远方,略一思索,随即文思一动,顿时有了灵感。 随即,只见他手腕一动,饱蘸浓墨,笔杆垂直,掌竖腕平,瞬间转腕落笔,“唰唰……”一阵沙沙声随即传入众人耳朵,声音越来越大,汇聚在一起,竟似是千百人同时提笔书写。 “这……” 听著那阵奇异的沙沙声,不少人面色变了。 这赵鲲鹏纨绔是真的纨绔,但是他的书法境界,只怕也真有不俗水平,不是在场大多数普通人可比。 “说不定还真被他拿走了魁首。” 有人低声喃喃道,立即被四周的人制止,因为他刚发声,便见那名赵鲲鹏随身所带的凶横壮汉眼睛一横,猛地眼泛凶光,朝他这边位置望来。 那人身子一震,立即吓得面无血色,脚步微微退后,躲入人群中,那壮汉目光这才收回。 人群一时寂静。 “快看,那是什么?” 忽然,又有人惊讶,只见片刻后,在赵鲲鹏面前的那页宣纸之上,竟然升腾起一枚一枚淡淡的圆形白光,那白光如同珠子一般,光芒璀璨,联系在一起,竟然给人一种神明圣洁的感觉。 “这是……书法一境,字字珠玑?” “赵大公子书法,竟已入境?” 有人忍不住大声惊呼,再也顾不得那凶横壮汉的目光,目光中写满了震惊,疑惑,不解,羡慕,崇拜,等种种情绪。 而听到他的惊呼,再看看赵鲲鹏面前纸页之上,那升腾而起的枚枚白光,其他人脸上,随即也露出了同样羡慕,崇拜,妒嫉,震惊的表情。 字字玑珠,是书法第一境的异相。 在这大儒世界,文道有异象,书法也有相应的异象,按古之大儒所言,书法有五境,从低到高,分别是:字字珠玑、笔墨生花、云霞满纸、起凤腾蛟、文章星斗。 当一个人写出的字,符合这些境界,便会有相应的异象出现。 一般而言,儒道士子并不代表一定就有很强的书法境界,一些专研书法的人,也可能在很低的境界,写出很高明的书法,但是,书法高低,却实在表明了一个人的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据说能达到最高境界,书法五境,文章星斗的人,每写一篇文章,都像在织绣一片星空,那时整个天地都会黑暗下来,而世间唯有他正在书写的文章会散发光芒。 而文章中的每一个字,最后都会高悬夜空,粒粒大放毫光,如同星辰一般,万千星辰组合在一起,便组成了一片璀璨而神秘的星空,能看到这一幕的每一个儒道士子,书法境界都会向上一步,提升一境。 可惜的是,能达到第五境界文章星斗的人,实在太少了,历代大书法家,一般也就最高达到第四境,起凤腾蛟,第五境只是传说,唯有圣人书写六经的时候,出现过。 顾谨言此刻心中,也是无比震撼。 他猜到赵鲲鹏既然敢张狂地放出必夺魁首之言,理应有所能力,但也没有想到,竟然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书法异象。 原来,这个世界,就连纨绔,都和我们后世的理解不一样啊。 纨绔不代表没有才华,相反,能成为纨绔,都代表家世不低,有足够的资源去学习,而表现在这个特殊的儒道世界,就是更高明的老师,更好的教育,更多的书籍浏览,更多的阅历见闻…… 他们或许改变不了仗势欺人的臭毛病,但是也不能否认,在这样的培养下,除非真的不堪造就,不然一般都会有不低的水准。 至少跟自己这种,从来没有接触过毛笔的人来说,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赵鲲鹏的对联一出,另外两桌顿时黯然失色。 他们默默写完自己的对联,从纸页下方撕下一个小小的编号,收入袖子中,然后将写好的对联卷成一卷,投入后方一个四方木箱中,转身走开。 木箱子上了锁,没有人可以立即去看他们写的对联,因为怕别人照抄,到时真选中算谁?所以别人书写时,众人只能离得远远地观看,至于结果,一切要等三天后。 赵鲲鹏没想到,今天竟然超常发挥,平时这‘字字珠玑’之境,也不是每次都灵的,今天却人前显圣了一回,不由心中得意。 他放下毛笔,一脸微笑,随手扯下编号,然后将自己写的对联卷起,扔入后方的木箱中,转身离开。 离开之前,目光落到谭掌柜身后的顾谨言身上,挑衅一笑,“唰”的一声,在这猎猎寒风中,轻摇折扇,一脸潇洒地迈步离开。 见他离开,那凶横壮汉顿时迈步跟上,亦步亦趋,不敢稍离。 而他走开,人群顿时哄然炸开,议论纷纷。 第九章、对联 “想不到,连赵鲲鹏这种人都能达到书法一境,而我等寒门士子练习了一辈子的字,也达不到这种境界,可惜可叹!” “哼,不就是资源的价值嘛?”有人酸溜溜地道。 “赵鲲鹏出身豪门,据说他练字时,都要首先在房间中点上价值百金的‘灵雾香’,来清心凝神,消除杂念,如此才能写字。” “时间久了,养成习惯,自然无所不顺。” “而且他用的文房四宝也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据说笔是价值几百两银子一支的‘紫檀云狐笔’,砚是上好的‘秋风澄泥砚’,其特质便是‘贮水不涸,历寒不冰,发墨而不损丝毫,滋润胜水’。” “这种砚台,不但不会损害半点墨力,反而有助于墨块的挥发,使其品质更上一重楼。” “再加上他使用的纸,是一两银子一张的玉扣纸,墨是十两银子一小锭的松烟龙纹墨,这些东西,哪是一个普通人家置办得起,挥霍得了的。” “有这些东西在手,日日练习,再加上大家指导,换我也能达到书法一境。” “是极,是极……” 众人不断点头,语气中都是对其饱含著深深的羡慕和嫉妒。 顾谨言听著众人的话,也不由略有所思。 毫无疑问,这些人说的都是实情,虽然其中不乏因为自己做不到,就把别人的成功归结为外物的原因,但是赵鲲鹏能有今日成就,这些人说的条件,却的的确确是其中一大重要因素。 好的笔墨纸砚,的确能帮助人更好的书写。 尤其是在大儒世界这样的地方,笔墨纸砚这些文房四宝,被賦予了特别的能力,有些时候,甚至能提升诗词的级别和威力,自然不同凡晌。 再加上点香凝神,的确可以更好的帮助人进入定境,这也是古人喜欢焚香的原因,读书写字,最是枯燥,正是需要心境能安定下来,有些时候,自己做不到,点上一炉香,听上一曲琴,却能轻易进入定境。 这就是环境带来的影响了。 不过不管如何,不管赵鲲鹏是怎么进入的书法一境,他能做到‘字字珠玑’,都是他的本事,这一点不可抹杀。 顾谨言不想和其他人一样,酸溜溜地说同样的话,因为他明白,给自己同样的条件,他……做不到。 甚至,连毛笔都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的他,最多能用毛笔写出字,至于写出来的字最后长什么样……可能就和后世在网上买衣服,看著宣传图怎么看怎么好看,但一旦下单,送过来会是什么样子,鬼都不知道。 “小兄弟,请吧……” 这时,那谭掌柜的反应了过来,见赵鲲鹏等三人已经离桌,便指著其中一张空桌,朝顾谨言满脸微笑地说道。 刚才他真是惊出一身冷汗,这赵鲲鹏可是北海城三大豪门之一,赵家的二公子,一旦真的爆发什么冲突,当面把顾谨言打死,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反正最后他肯定能脱罪。 还好顾谨言受到委屈后,竟然保持了理智,并没有真的立即冲动地上前与对方理论,避免了一场不该有的争端,这时,见三人已经把桌子空出来,为了抚慰顾谨言,自然优先为他留一个位。 “好。” 顾谨言也没有犹豫,径直走向桌前。 站于桌后,他就看到了桌面之上摆放好的宣纸,毛笔,砚台。 这纸比较奇特,一张张裁剪成长方形,中间还有一条虚线,左右两边对称,显然是专门为写对联准备。 而纸张上下,各有一小块红色的方块形,上面写著编号,可以撕开。 顾谨言随手拿起一张,此纸张的编号为:丙二。 顾谨言看向另外两张方桌,明白过来。 如果纸张是按桌子编号,那一号桌应该就是甲,二号桌则为乙,而分别放置在两张桌上的宣纸,编号就会从一至十,甚至一到百,一到千,端看最后有多少人会来应征罢了。 刚才这张丙字号桌上,有人写过一次,取走的肯定是‘丙一’的编号,而轮到自己,就是‘丙二’。 当然,如果你非要从中间抽取,自然也无不可,那就是‘丙三’、‘丙四’或‘丙五’,不过顾谨言没那么无聊,随便什么纸都行。 将宣纸铺好,拈起旁边笔筒中的毛笔,向旁边的砚台醮了醮墨,持笔在手,顾谨言却一时有些为难了。 “写什么好呢?” 只看刚才赵鲲鹏书写时的异象,就知道对方肯定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多少还是有点真材实学的。 那么,他写的对联应该也不差,至不济,中上水准应该是有的。 而其他人,为了二十两银子,岂又能没有佳作。 想摘得魁首,击败赵鲲鹏等人,就得拿出点真正能引起轰动的东西,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一次机会。 想到此,忽然,顾谨言眼前一亮,想到了脑海中的一幅对联,正好能跟此情此景对应上。 于是,他也不犹豫,直接提起毛笔,伏案便写。 本来,众人对于顾谨言敢和赵鲲鹏的随从呛声,还有点期待,以为他多少也能写出点有意思的东西,赵鲲鹏能显露书法一境的异象,焉知这年轻人不能? 说不定他还能一鸣惊人,盖过赵鲲鹏,成就一段装逼打脸的传说呢。 然而,当看到顾谨言那伏案书写的姿式后,一时间围观众人尽皆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俱是一脸呆滞。 “这……这也算儒生?” 要知道大儒王朝,儒道为当之无愧的第一显学,而儒道之中,书法是其中极其重要的一项技能,基本人人必学,纵然不可能人人皆为书仙书圣,但是,最基本的身体姿式,握笔技法,肯定是知道的吧。 若是坐而书写,则须头正,身直,脚放平,左手右手握成一个八字形,胸离桌刚好一个拳头的距离,脚放平,与肩同宽,笔尖对准鼻子尖。 而若是站而书写,则两脚要适当分开,一前一后,保持自然平衡。 上身略为前倾,微躬腰,两臂自然舒展,左手按纸,右手悬腕悬肘,保持适当角度,再进行书写。 而毛笔的执笔方法更是极为重要,号称“凡学书字,先学执笔”。 最基础的就是“五指执笔法”,讲究按、押、钩、格,和抵。 笔杆垂直、指实掌虚和掌竖腕平。 刚才赵鲲鹏就是经典。 然而换到顾谨言,众人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 就见他身不正而肩歪,整个人毫无姿态可言,上身半伏低在桌上,眼睛向下,右手握成一个拳头,将笔杆死死地攥在掌心中,然后“咔咔咔……”就是一顿行云流水的操…… “呃不是……” 就见一团墨汁陡然晕染在桌面上,纸面瞬间乌黑黑一团,根本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东西。 顾谨言有些尴尬:“呃,落笔重了!” 他拿起纸,卷成一团,“啪”的一声,扔在一边的废纸箱中,然后又抽出另一张宣纸,继续书写。 如是三次,直到谭掌柜的脸都不由变黑了的时候,他才终于写好,撕下下方的那块红色‘丙五’编号,顾谨言将写好的对联卷起,扔入后方的四方木箱中,转身离开。 临走时,还礼貌地向谭掌柜抱了抱拳:“告辞!” “慢走,你……” 谭掌柜心在滴血,这些纸可是玉泉宣纸,虽然也不是多贵,但也不会太便宜,最重要的是,纸是拿来写字,不是拿给人这么糟蹋的,这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原以为有点文才,面对赵鲲鹏,他还刻意维护,防止了两人之间的冲突。 现在看来,却是草包一个。 对他写的对联,自然也没有什么期待的心思,谭掌柜摆手道:“下一个!” 顾谨言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第一次使用毛笔,后世除非专门练过书法的,否则谁懂这个,是以前两次,不是轻了就是重了,要么就是歪了…… 能三次就写出一幅勉强能认字的对联,已经算不错了。 他摸摸鼻子,干笑一声,挤出人声,迈开大步便朝书画一条街的方向走去,背后一片嘘声。 “哼,你们懂什么,这是征对联,又不是征书法,最终,还要以对联的内容取胜,三天后,让你们开开眼,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对联……” 一刻钟后,顾谨言来到‘书虫斋’,发现掌柜的果然未醒。 他拍了拍门,良久,才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谁呀?”随即,瘦小老者一脸睡眼悕忪地推开门,走了出来。 看到顾谨言,他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方才想起什么:“哦,你来得这样早,下次来迟点,老头子我不想起太早……” 顾谨言:“……”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又看了看四周早就已经开门营业的众店铺,以及一脸蓬头垢面,睡眼悕忪,衣装不整的老者,一阵哑然。 这是第一次,他听到有老板让自己的员工能来迟点,嗯,如果前世我的老板有这种要求那就太好了。 他不免有些遗憾的想。 第十章、奇物 进入书铺,老者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回去补觉了。 这偌大一间书铺,就这样毫不保留,完全不设防地交给了顾谨言。 顾谨言看著老者极其不负责任的模样,心中却反而有些开心,这样自己看起书来,就方便多了,不虞有人看著。 当然,他也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那就是大扫除。 看了看眼前,这杂乱而脏污的书铺,顾谨言实在忍受不了,他先是走到窗前,将所有门窗全部打开,进行通风换气。 然后找了一块尚算干净一些的地方,将书架上的所有书籍全部抱了过去,然后将所有掉在地上的书籍也一一捡起来,同样堆放到一起。 至于一些已经完全腐烂、残破,看不出本来样子的,只能在旁边找到一个木箱子,将其全部装在了里面。 等下等老者起来,再问问他这些书籍怎么解决。 最后,顾谨言找来一只水桶,打了半桶清水,找来一块抹布,开始一寸一寸,从窗户到书架,从柜台到桌椅,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仔细擦拭。 直到前后换了十几桶水,每一桶水最后都黑得不成样子,整个书铺才算勉强擦拭干净。 顾谨言累得大口喘气,忍不住躺在老者平时常躺的藤椅上,休息了半个时辰,接下来,这才开始下一个步骤。 他先是将地面所有被虫蛀鼠咬过的碎纸清理干净,然后找来扫帚,将地面打扫干净,最后才开始整理书籍。 原先那些书籍早已东一本西一本,不成体系。 顾谨言找来刻刀,做了几个一指长的竹牌子,分别刻上“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史书”、“志异”、“杂类”等文字,然后挂在书架上。 而后,将所有书籍按完整程度,开始分门别类,分别摆放回与之相应的书架上。 忙活了两三个时辰之后,顾谨言已经饿得肌肠辘辘,前胸贴后背,整个书铺终于焕然一新,清风从打开的窗户往里吹来,原有的污浊昏闷之气消散一空,反而透出一股松木的香味。 顾谨言站在‘书虫斋’门口,看著自己的杰作,忍不住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瘦小老者这才打著哈欠,慢悠悠地起床。 “啧!” 他看著这窗明几净,干净整洁的屋子,和分门别类,摆放整齐,井然有序的书籍,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顾谨言问道:“怎么样,这样看起来舒服多了吧?” “是吗?” 老者看了顾谨言一眼,见他一脸期待的表情,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一脸敷衍地称赞道:“不错不错,干净极了,继续保持。” 说完,伸手一甩,一道肥呼呼,胖嘟嘟的雪白光芒顿时朝著顾谨言飞来。 “既然你这么勤快,那便顺带替我喂一下小书,用昨天那本还没吃完的就行。” 顾谨言一愣,急忙伸手接过,一看,却正是昨天下午,在这‘书虫斋’老者身上看到的那只神秘白色小虫。 此时此刻,它似乎也正睡醒一般,在顾谨言掌心微微蠕动起来,四处乱爬。 顾谨言看到,它肚子里的白光,一闪一闪,如同萤火虫一般。 “嗯?” 这还是顾谨言第一次亲手接触到这白色小虫,却见它如同一只蚕宝宝一般,浑身雪白,头上长了两道小小的触角,一缕奇异的气息从它的身上散发出来。 顾谨言左手掌心中,本已寂静不动的水蓝漩涡,突然之间躁动起来,似乎变得异常激烈。 白色小虫似乎感受到什么危险,陡然“嗖”的一声,就从顾谨言掌心飞走,然后落到其中一列书架上,歪著头,一对绿豆一样的小眼睛警惕地盯著顾谨言,似乎不太欢迎他的存在。 “前辈,这到底是什么? 顾谨言终于忍不住,出口向老者问道。 “啧啧……” 老者似乎有点惊异,看著白色小虫飞离的模样,奇道:“它好像不太喜欢你呀,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它感到不安了吧……这倒是奇事,正常来讲,小书性情温顺,是极为亲近人类的,莫非……你是妖怪?” 顾谨言吓了一跳,随即满脸无奈,双手摊开,道:“我看起来像是妖怪吗?” 老者看了看顾谨言,半晌开口:“是不太像。” 顾谨言隐约猜测,这小虫怕他,是因为他掌心水蓝漩涡的异动,只是这种事,却是不能当面向老人开口说的,只能转移话题道:“前辈,您还没有告诉我,这小虫,到底是什么呢?” 老者沉默了一下,方才道:“此为儒道奇物之一,书虫,至于有什么作用,现在却不便告诉你了,以后有机会,你会知道的。” “书虫?” 顾谨言喃喃念了两遍它的名字,再联想到这‘书虫斋’那奇怪的名字,终于恍然大悟过来:“前辈这书虫斋,就是以它的名字命名的,您建这书虫斋,是因为它需要这些书籍作为食物……” “你倒是不笨。” 老者似笑非笑地盯著他,道:“所以你知道,我为何那么不在意这些书籍了吧,因为它们本来就不是拿来卖的,不过是小书的口粮而已。” 顾谨言无言。 拿珍贵无比的书籍给一只虫子当口粮,这还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只是这书虫的名字如此奇物,老者说它是什么‘奇物’,顾谨言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奇物’这个词,一时却是不能理解。 不过相信,只要知道了它的名字,早晚,顾谨言是能查到它的功用与来历的,既然老者暂时不愿意说,顾谨言便也不勉强。 他拿起昨天那本已经被书虫啃食过一小块的《周易通灵诀》,小心翼翼地靠近书虫。 小虫睁著一双圆润晶莹的眼睛,打量著顾谨言。 这时顾谨言早已强压下手心水蓝漩涡的异动,小虫没有感受到威胁,这才没有逃走,反而主动跳到顾谨言所持的《周易通灵诀》之上,张开利口,大口大口地吞噬起来。 ‘书虫斋’中,不断有‘沙沙沙沙……’的轻声咀嚼声响起,如春蚕食桑叶。 顾谨言用没有水蓝漩涡的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书虫的头部,小虫开始想躲,后来看到不是刚才那只让它害怕的左手,又急于吃身下的书页,只能任由顾谨言抚摸。 触手软绵绵的,十分有弹性。 过了片刻后,它脑袋一低一低,竟然开始习惯了顾谨言的抚摸,享受地蹭了蹭顾谨言的手指,一股淡淡的白色气息,从它的身上顺著顾谨言与之相接触的手指,融入顾谨言身躯。 顾谨言左手的水蓝漩涡陡然一亮,将那缕白气吸入其中,然后再次闭合,安静下来。 老者看到这一幕,便放心地点了点头,道:“行,以后你除了整理书籍,就负责照料它吧,每天喂养它一点书籍即可,我过段时间正好要出趟远门,原本还犹豫是否要把它带走呢,现在有你在,便放心多了。” 他走到柜台之后,身体毫不犹豫往下一躺,然后左手一招,无声无息间,面前的虚空中,竟然陡然出现一盆牛肉,一碟花生米,一只纯银小酒壶。 老者翘起二郎腿,将牛肉花生米置于黄梨小方桌桌面,然后就那样一口酒一口肉,自得其乐地畅饮了起来,似乎把顾谨言这个外人忘在了原地。 顾谨言“咕噜”吞了口口水。 他今天忙前忙后,折腾了大半天,仅只早上喝了点糙米粥,看这一人一虫都在吃得正香,唯独没有自己的份儿,饥饿感就再也忍耐不住。 找来一个小花篮,将书籍和那只小虫放入其中,然后悬挂在屋梁下的一颗铁钉上,任由它自行进食。 顾谨言向老人告了声罪,然后起身离去。 第十一章、文院才子 时光如逝水,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像是一曲流动的歌,不知不觉,便已三日过去。 这三日中,顾谨言便是每日奔波在自家和‘书虫斋’之间,除了第一天大扫除的时候,比较繁忙,其余时候事情都很轻闲。 他大多时候,是一边喂养‘书虫’,一边自己看书,自得其乐。 书虫倒是跟顾谨言混熟了许多,不再怕生,因为顾谨言每次靠近它的时候,都关闭了水蓝漩涡的异动,刻意保持著友善和温柔的气息。 书虫被他每天喂养,再加上没再感知到那种令它心悸的气息,便越来越是亲近顾谨言,最近甚至和之前对那老者一样,喜欢偶尔挂在顾谨言身上玩耍,顾谨言也不管它。 而且奇怪的是,每次书虫挂在顾谨言身上的时候,顾谨言总感觉思绪清晰了许多,记忆似乎也变好了,再看起书来,一目十行,都能勉强记住,也能理解其大意,不致忽略掉什么细节。 这让顾谨言不由大喜,暗暗猜测,这可能便是书虫的功用之一,难怪能称之为儒道奇物,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它其他的功用,顾谨言还猜测不出来,老者不告诉他,他也只能靠自己慢慢试探。 转眼,时间便来到三日后。 这一日,正是东兴酒馆征联结束,要公布结果的日子。 顾谨言一大早便朝‘东兴酒馆’的方向走来,他对自己的对联很有信心,而且对这次征联的奖励也十分感兴趣,势在必得,自然不会缺席。 很快,他便来到酒楼一条街的‘东兴酒馆’门前,果然见这里已经汇聚了一大群人,不管有没有参加这三日征联的,看到这里围了这么多人,问清原因,知道这里有热闹可看,不愿离去,要见证谁夺得第一。 “陆夫子来了!”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顿时,所有人齐齐朝长街另一侧望去,却见‘东兴酒馆’的谭掌柜,正毕恭毕敬地陪在一名相貌清癯,一身青衫,长了一把三羊胡的老者身边,引导著他朝这边走来,想必就是众人所说的什么陆夫子了。 顾谨言这几日,恶补了一下大儒世界的各种知识,也知道在大儒,儒道修行,一共分为十重境界。 最低为儒生,又名格物境,算是刚刚踏入儒道之门,须感悟文气,开辟文海。 其次则为夫子,又名致知境。 夫子已经掌握了一定的学问,在地方便可教书育人,有传道授业解惑的资格。 这资格十分重要,代表你已经获得了官方的承认,比如很多人,踏入致知境后,成为夫子,若是仕途不顺,或者因为什么其他原因,不愿留在官场为官,便可回到地方,开办私塾,教书育人。 一可以赚取束脩,维持生活;二也可以继续精研学问,为将来踏入第三境,诚意境秀士作准备。 最重要的是,夫子是一个令人尊敬的称呼,走在哪里,都可以得到众人的礼遇,这是给他们最大的体面。 秀士之上则为书君,称之为‘正心境’,书君在大儒王朝,已算极高的身份,走到哪里,官府都要出面相迎,甚至可以直接面见皇帝,提出自己的意见。 这种权力,可不是谁都有的。 所以书君,又被人称之为准大儒,北海城城君‘梅同笙’,就是一位‘正心境’书君,也是这北海城内,仅有的几位书君之一。 果不其然,随著谭掌柜与三羊胡老者‘陆夫子’赶至,品评即将正式开始,已有店小二抱著装满了众人所写对联的木箱,站到了门前,就等陆夫子过来亲自开箱。 “你们说,这次谁会成为魁首,拿到奖励?” 有人低声询问道。 有人回答:“奖励倒是其次,但是所写的对联,能得到陆夫子承认,并最终镌刻在东兴酒馆门前的这两根景观石柱上,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却是一次扬名的极好机会,若是这东兴酒馆能开上数十上百年,这对联便能传扬数十上百年,所以,只怕竞争会很激烈。” “依我看呀,那天赵家的‘赵鲲鹏’赵公子写书对联时,曾引出‘字字珠玑’的异象,虽然这是书道异象,不代表对联一定好,但是,能写出‘字字珠玑’,才学自然也是不差的,这次可能会被他拿到第一。” “那可不一定……” 有人又道:“你只看了第一日罢?后面两天,又多了数位北海城有名的才子前来参加,其中就有‘北海文院’今年的县案首李青狐,以及‘青萍书院’的小才子谢玉书。” “这两人虽是儒生,听说才学不下夫子,而除了他们,第三日甚至还有一位致仕在家的夫子不甘寂寞,亲自下场写了一幅对联,扔入其中,今天这场点评,龙争虎斗,不到最后时刻,谁知道魁首会花落谁家呢?” “嘶,北海文院的县案首和青萍书院的小才子都参加了吗?还有一位夫子在场,看起来今天这场征联活动,的确有些看头。” “嗯,快看,小才子谢玉书来了……” “嗯,北海文院的县案首李青狐也来了……” 众人抬头朝另一边的长街看去,就见到两人,一白一青,联袂而来。 这两人衣袂翩翩,其中一人,一身白衣,姿容绝世,腰悬白玉,走到哪里,都似天然带著一层光芒,明光照人,映照得其他人俱不由黯然失色。 他便是‘青萍书院’的小才子谢玉书。 而另外一人,容颜更胜于他,一身青衣长袍,浑身上下不著半点点缀,长发也是披散在肩,不用任何丝绦或玉簪束系,龙行虎步,迈步而来,自有一股独特的洒脱不羁意味,格外的潇洒。 ‘北海文院’今年的县案首——李青狐。 在大儒王朝,科举考试一共分五级,县试、州试、道试、会试,和殿试。 县试便是在县城举行,由县君主持,换作北海城,便是北海城城君梅同笙。 县试后揭晓名次,被称之为‘出案’,所以名列第一者,称之为‘案首’。 李青狐就是北海城今年的县试第一名,所以才能进入文院学习。 而文院,则是朝廷在各地,专门为达到儒生境界,参加过考试,并取得名次的学子专门设立的,费用全免,并有专门的老师授课,教授学问。 文院中,不止有夫子,甚至还有少量秀士或书君,这些都是朝廷培养人才的方法,能进文院,就代表是国家储备的人才。 而成为县案首,自然更是人才中的人才。 第十二章、魁首 两人的到来,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更甚于之前谭掌柜引著陆夫子前来之时。 毕竟,陆夫子已经老了,这两人可是如日中天,前途无限,未来未必只止步于夫子之境。 成为秀士,甚至成为书君,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众人顿时一哄而上,纷纷朝两人打招呼,不少家中有女儿的父母,更是眼光热切,恨不得贴到两人身上去,想好好地跟他们“交流交流”。 可惜的是,虽然‘小才子’谢玉书温文尔雅,看起来极是随和,但是面对这些热情的人,却只是表面客套,实际上藏著一些疏离。 而‘县案首’李青狐就更不用说了。 他的狂傲似乎写到了骨子里,对于众人围聚过来的举动,只是淡淡说了一个字“滚!”连表面的客套都不想维持。 众人畏惧于他冷傲的气质,果然不敢接近。 “开箱吧!” 东兴酒馆门前,一身长衫的陆夫子看著如同被众星拱月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淡淡道。 “是!” 谭掌柜不敢有违,当即命令店小二拿来一把斧头,交给陆夫子。 陆夫子也不犹豫,“嘿然”一声,举起铁斧,便朝著面前的木箱子劈去。 只听“咔嚓!”一声清响。 木箱之上悬挂的铜锁顿时开裂,陆夫子伸手抓起箱顶,用力一掀,木箱当即打开,露出里面一卷一卷看不清数量,但知道应该不下几十上百卷的雪白长卷。 每一幅长卷,都是一位应征者所撰的对联。 这其中,就有‘小才子’谢玉书、‘县案首’李青狐、豪门赵家二公子赵鲲鹏,以及那位不知名夫子。 当然,还有顾谨言那鬼画符一样的“神作”。 顿时,所有人不再围聚谢李两人,转而纷纷把目光全投到了东兴酒馆门口,毕竟人就在这,又不会跑,有机会结交的自然还有机会,没有的也知道只是凑个热闹,人家不会搭理他们。 但是,揭晓对联,选出魁首,却是所有人可以见证的大事。 这时,一身蓝衫,面目浮肿的赵家二公子赵鲲鹏携带随从,姗姗来迟,一来便推开前面众人,大声嚷嚷道:“出结果了没有,我是不是第一?” 众人俱不由面露厌恶,‘小才子’谢玉书和‘县案首’李青狐更是离他远了一些,厌弃之色溢于言表。 谭掌柜却不敢得罪他,小跑上前,陪笑道:“赵公子,还没开始呢,有陆夫子在这,肯定公平公正,只要赵公子的对联足够优秀,那魁首肯定就是您的,谁也抢不走。” “哼,算你会说话,那本公子就姑且等一等吧,快开始快开始……” 赵鲲鹏满意一笑,便带著随从,站在人群最前方,志得意满地连声催促。 显然,他对自己写出了‘字字珠玑’异象的对联极有信心。 陆夫子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说什么,径直拿出第一幅对联,然后当众念了起来。 “甲五:东风送酒成滋味,兴旺发达烹美肴!” “嗯,还不错,可以评个乙中。” “是我的是我的,哈哈哈哈……” 人群中,一名满身酒味的落魄中年人忽然扬起手中一块红色布条,上面印著显眼的‘甲五’字样,大声向众人笑道。 众人纷纷投过来羡慕的目光。 这幅对联不算绝世,但已经不错,仓促之下能写出如此对联,已算急才,被评为乙等,如果接下来没有更杰出的对子,他就能得第一。 不仅有二十两赏银,更重要的是能传扬他的名声。 “甲九……” “丙七……” “乙六……” 接下来,陆夫子又陆续拿出十几幅对联,一一当众念读,然而除了第一幅甲五的乙等,接下来的都是不堪入目,只能被评为丙等或丁等。 那些手握布条的人知道没希望了,脸现愧色,手握布条也不敢拿出,只是羡慕地望著落魄中年男子。 就在此时,陆夫子又取出一幅对联,当众念道:“甲一,东厨妙手享美味,兴隆来客四季多,嗯,这对联不错,字也不错,可评乙上。” “轰!” 人群顿时哗然,随即纷纷询问道:“谁是甲一?乙上啊,太强了,差一点就能评甲,东厨妙手享美味,写尽酒楼美食,兴隆来客四季多,又是最喜庆的句子,对酒楼来说,这就是好对。” “不错,对于酒楼来说,对联不在乎文辞是否优美,但是立意是最重要的,这对联既说明了酒楼的特色,又蕴含了吉庆的祝福,酒楼兴隆,四季客多,这不就是每个酒家最希望的吗?” “这联有可能得第一!” 有人下断言道。 而人群前方,脸庞浮肿,一身蓝衫的赵家二公子赵鲲鹏闻言,顿时哈哈大笑道:“不错,这对联就是本公子写的,怎么样,我作魁首,是不是实至名归?” 他那随从立即就是一顿马屁拍上,周围的人纷纷露出惊讶羡慕的表情,也有当天亲眼看到赵鲲鹏写出‘字字珠玑’异象的人,叹一口气。 虽然有些不满可能是这赵公子得第一,但是这对联,到目前为止,的确是最优秀的,冠绝众人,无可争议。 哪怕他们有心反驳,也反驳不了。 “急什么,还有一半呢?” 有人小声道。 赵鲲鹏的随从立即不屑冷笑:“还有一半有什么用,如果接下来的对联都如先前那么不堪,再多也不够我家公子一个人打的,我家公子就是第一,谁也无法反驳。” “哼,拭目以待吧……” 那人不敢与之争锋,只能小声道。 陆夫子拍了拍手,道:“肃静!下一个……” 他没有理会众人,径直又抽出下一幅对联,当众念道:“丙二十九:东兴醉客不惜金樽,万里楼台共赏月色!” “哗!” 此联一出,顿时人群大哗,哪怕没多少文才的人,也能听出这两句对联中蕴含的丰富含义。 东兴,指东兴酒馆。 东兴醉客不惜金樽,就是说东兴酒楼热情好客,为了客人喝好不惜拿出最好的酒。 而下一句万里楼台共赏月色,则是放大到全天下。 这边的客人还在酒楼中独斟独饮,孤独寂寞,可是明月之下,全天下爱酒的人岂不是在这同一时刻,都在同赏明月美酒? 所以你不是孤独一人,全天下的酒客,都是你的好友。 便连远处的顾谨言,眼中都不由露出一丝异色。 而那边,陆夫子眼中也是异彩涟涟,毫不犹豫地评价道:“此联立意,远超众人,从一酒楼,放眼全天下,可评为——甲下!” 这是第一幅,被评为甲下的对联。 远处,人群中,听闻此言,一身青袍的‘北海文院’案首李青狐,微微一笑。 ‘小才子’谢玉书眼神有些黯然,说道:“我不如你,今次比对联,小弟甘拜下风,不过下次未必。” 说完,他未等到念出自己的,竟转身便走,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而听到两人的对话,众人瞬间明白,这幅被陆夫子评为甲下的对联,不是别人,正是出自北海文院县案首的李青狐所作。 第十三章、文池与文华鱼 “如果不出意外,今次魁首,就要被这‘北海文院’的县案首摘走了。” “不愧是县案首,此等文才,吾等不及也!” 众人议论纷纷。 ‘小才子’谢玉书的直接离去,让众人明白,他是自知不及,所以干脆离去,免得等下受辱。 虽然其他人不知他所写对联为何,但是他自己心中肯定是清清楚楚的。 李青狐的对联一出,他就知道没有希望。 与其留在这里,看别人得意,不如自己回去,发奋图强,争取下次再找机会找补回来。 另一边,一身蓝衫的赵家二公子赵鲲鹏脸色也变得难看。 他的对联评价为乙上,而李青狐却是甲下,两者看似相差不远,却天差地别。 原本,他对自己超常发挥,写出书道异象的对联极有信心,志得意满,在现场骄狂不可一世。 但没料到,突然杀出一个李青狐,竟把他给超越了。 若是别人,他可能还会闹上几句,指责不公,但面对李青狐,他却隐隐有些忌惮。 他赵家虽是豪门,但这李青狐背后,却有一尊比之豪门还要恐怖的存在,别人不知,他却听说过一二。 因此哪怕他心有不甘,也不敢作妖,对身后的随从冷哼一声道:“我们走……” 说完,不等评点结束,便带著随从也灰溜溜地离去了。 现场众人看到这样一幕,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连写出书法异象的赵家二公子赵鲲鹏也输了……再加上小才子弃权……” 对联还没有全部评点完,两大热门就先后离去。 现在看来,唯一还有机会超越李青狐成绩的,便只有那位闲著无聊的夫子了。 只是不知他的对联,又能评为几等? “快念快念,早点出结果吧,出完结果我们也好去做事。” “是极是极,别卖关子了……” 众人纷纷催促,都有些迫不及待。 酒楼门前的陆夫子闻听此言,看了众人一眼,倒也没有故意拖延,要惹众怒,于是径直拿出下一卷对联开始念诵。 可惜接下来,他连续点评了十几幅,俱是没有什么亮眼之作,众人心中的期待越来越失望。 直到一幅对联出现。 “乙十五:东来紫气杯中君子,兴旺发达家国平安!” “嗯,此联也不错,乙上委屈了点,勉强也可评为甲下,只是比起刚才那幅,还是略输了一筹,意境差了些。” 陆夫子眼前一亮,抚须点评道。 众人闻言,纷纷四处寻找,大声道:“乙十五呢,是谁?快出来认领对联了。” “这可是甲下联,和李青狐同等,虽然可能超越不了,但也可评为第二了。” 然而,面对众人的追问,现场却一片寂静,久久无人应声。 众人一阵面面相觑,想到刚才离去的‘小才子’谢玉书,一个念头顿时跃上脑海,众人不由恍然。 “这对联应该是‘小才子’谢玉书的,不然就算输了,有第二名的成绩,至少也有一点名气,不至于不出来认领。” “可惜了,他这对联也不错,只是还是略输了李青狐一点。” 众人纷纷叹息。 陆夫子见无人站出,便放下此对,继续拿起下一卷对联,再次念道:“丙五十六:东海长风吹来酒味三千里,兴致西来点桌酒菜尽余欢。” “嗯,此联……” 他一声惊咦,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北海面临无尽妖海,无尽妖海正在东方,所以向来简称东海,长风吹来酒味三千里,极尽酒的香气与佳味;兴致上来点上一桌酒菜,邀请三两亲朋,宾主尽欢,这联也不错啊,足可与李青狐那幅相提并论了。” “甲下!” 他最终评判道,抚掌称赞。 这一次,现场依旧无人认领,但众人都明白,如果接下来没有好对,此联一定是出自那位夫子所作。 只是到底谁更胜一筹,还要等所有对联念完才能揭晓。 果然,陆夫子将李青狐与这位神秘夫子的对联放在一起,并没有立即评判,而是继续往下念去。 众人已经没了期待,最受关注的四幅对联已经尽皆出来,现在他们还留在这里,只是想看看最终魁首花落谁家而已。 第五十幅…… 第六十幅…… 第七十幅…… 眨眼,木箱中的对联便急速告罄,只剩下最后三幅。 众人已经可以预见,魁首必是在李青狐与那位神秘夫子的两幅对联中决出。 然而,就在此时,陆夫子拿起一幅对联,却久久没有念下去,反而轻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这联……” 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卷轴末端,忽然一缕浑然浩大,至阳至刚的气息,灌入卷轴中。 “轰!” 卷轴之上,陡然金光大放,随即,一条指长的金色小鱼,从卷轴之上飞跃而出,在高空之中散作金光点点,落入所有人头上,如同洒下了一片金雨。 众人竟感觉头脑清凉了一些,似乎思维都敏捷了那么一瞬。 “这是,文华鱼!先天文华凝聚而成的文道异象……” 有人大惊失色,霍然望向天空,一个个痴痴站立,似乎还想伸出手,去接住那漫空飞舞而下的金色雨滴。 在大儒世界,评价一个官员文教是否有功,一个地方文化是否昌盛,都有一个简单而共通的办法,那就是查看当地的“文华池”。 每一座县城,每一座州府,每一个道界,都有自己级别不同的文华池,简称文池。 而大儒王朝则有自己专门的文华殿,用来供奉文华池,监察天下文气兴衰。 文池上接天道,下印民心,可以观察一个地方的文气是否兴盛,而文气在池中,便会化成一条条小鱼的形状,谓之‘文华鱼’。 文华鱼越多,说明这个地方文教越兴盛,文化越发达,儒道士子越多,便越能得到朝廷的嘉奖与重视。 相反,文华池破落不堪,文华鱼寥寥无几,便说明这个地方文化贫瘠,官员教化无功。 那这里的官员一般便也不受朝廷重用,每年的评价都会很差,基本很难得到升迁。 所以文华池是每一个道州府县的重地,一般设在文院,孔子圣像的下方,有专人看守,每有异动,必禀报当地州府,引起重视。 众人万万没料到,眼看最受关注的四幅对联尽皆出世,最后快要结束的时候,竟然爆发出如此异象,有人写的对联,引动了文华鱼的现世。 “是谁,这怎么可能?难道刚才那两幅,不是小才子和那位神秘夫子所作,这幅对联才是?” “可是不可能啊,小才子都走了,显然是自承不及,而那位神秘夫子,纵使才学惊人,但如果能轻易写出蕴含了文华大道的对联,也没道理至今还不现身吧?” “会是谁,这场征联大赛,到了最后,竟仍有变数,实在令人意外。” 众人议论纷纷,却更好奇陆夫子手中所持的那幅对联中,所写为何。 而人群外,顾谨言看著陆夫子手中所持的“丙四”长卷,微微一笑。 第十四章、暴富 这幅对联,自然是顾谨言所作。 那日他想起脑海中一个典故,是有此联,只是也没有料到,他写的时候这幅对联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特殊。 但当这对联到了儒道第三境的陆夫子手中,竟引发出如此异象,这又是为何? 文道有异象,顾谨言自然是清楚的,若是千古诗词文章,他不奇怪,甚至没有他才会感到讶异。 但这对联……也有的吗? 而今,万众瞩目,虽然陆夫子还没有品评最后的等级,但是明眼人一眼看出,此联引动了天象,自然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没看旁边‘东兴酒馆’的谭掌柜都乐得合不拢嘴了么? 经营不善,濒临倒闭,随手一试,仅花二十两银子,征个对联,竟征出了一幅含有天地异象的对联,此事必定传扬整个北海城,甚至周边县府,往后必定客如云来,财源广进,他岂能不乐? 东兴酒楼即将和这幅对联一起,传扬千古,成为佳话。 “等下若得魁首,我是上,还是不上呢?” 顾谨言手中捏著‘丙四’的红布,一时有些为难。 奖励他自然想拿,但是刚穿越过来,他并不欲如此引人注目,惹人怀疑,这一幕实在始料未及而已。 而前方,陆夫子已经面色激动,举起对联,大声朗读道:“丙四:东不管,西不管,酒管;兴也罢,衰也罢,喝吧!” “此联,立意深远,嵌字精确,含有一股超脱物外的旷达之气,实为众联之首,当为——甲上!” “轰!” 众人虽然知道此联既然引动了文华鱼的天地异象,便不可能得到甲以下的评价,但也没有料到,陆夫子竟然如此推崇此联。 不过一想倒也正常。 人生在世,管他东管他西,管那么多多累?有人管酒即可;兴盛时也好衰落时也罢,放松心情,尽管付之一醉便是。 这不止是在写酒楼,又何尝不是把每个人的一生写了进去? 东兴酒馆从兴到衰,而每个人的一生,岂能没有起落? 但不管什么时候,酒都会一直陪伴你左右,高兴时喝酒是助兴,愁苦时喝酒可以解忧。 它陪你一生,见证你的荣辱兴衰,这就是酒楼存在的意义啊。 一时间,所有人齐声大喊:“丙四,丙四,丙四!!!” 至于刚才被陆夫子挑出的李青狐与另一夫子所作的甲下联,早已被他们遗忘,所有人脑海中,只剩酒管与喝吧两字,不断回荡。 顾谨言最终还是没有出去。 众人的目光太热切了,他有些害怕,这不是他想要的。 目前为止,他只想平平静静的活著,在没有彻底了解这个世间之前,他并不欲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反正这幅对联别人又不可能认领,自己没必要非要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回头偷偷找个机会来领了奖励就是。 至于名气…… 这东西顾谨言暂时不需要,反而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于是,他悄悄挪步,退出了人群,然后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 没有人关注到他,只有那个一身青袍,长发披散的李青狐,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也在找那个击败自己的对手,只是久久毫无所获。 而前方,人群仍在欢呼,寻找著‘丙四联’的作者,但是根本没人出来。 倒是有人有心冒领,但是没有与之相对应的编号,空口无凭,那肯定是不可能得到奖励的。 人群前方的谭掌柜,脑海闪过一道有些文弱的身影,目露一丝诧异。 “丙四,丙四……丙桌……第一个上去的,我不记得是谁,但第二个,我却记得很清楚啊!” “他一连写坏了三张宣纸,才最终写出一联,如果没有乱抽的话,从第二到第四,正好是他的编号,难道是他?可他字都写不清楚,这怎么可能?” “只是,他为何不出现呢,是不在现场,还是?” 他心中奇怪,却没有多说什么,此人越不出现,表现得越神秘,越能引起别人的好奇心,这对联传得越广,对他的酒楼名声也越有利,他自然不会打断。 悄悄吩咐一旁的店小二,直接花重金找来一名石匠,让他就按照这对联上的字,将这幅对联现场雕刻在门前的景观石柱上,让这热度越发发酵。 他相信,最终,这名年轻人还是会出现的,二十两银子,不要白不要。 …… 果然,正如谭掌柜所想,当人群散去,夜幕时分,趁著无人注意的时刻,顾谨言手持‘丙四’编号,来到东兴酒馆前,向谭掌柜兑现了自己的二十两赏银,然后离开。 虽然谭掌柜极度挽留,他留下自己的名字,但顾谨言还是拒绝了。 他此刻的任务,是默默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不让自己的出现显得突兀。 冒然暴露于所有人的视线中,殊为不智,如果不是急需银子,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 拿到银子后,顾谨言瞬间阔起来了。 怀揣著装有二十两银子巨款的蓝色小布袋,顾谨言躺在家中那张破坏不堪的床榻上,想著自己要怎么花。 原本他自然是想第一时间购买一本能让水蓝漩涡有所反应的书籍的,只是这几天在‘书虫斋’连试了几十次,确定只有那几本书有所反应,并且这些书价值都不菲,至少要四十两银子一样的情况下,立即买书成为一件不现实的事。 二十两银子,暂时还不够。 而像东兴酒馆征对联这种事,只是意外,不可能每天都有这种好事,而且也不是每次好事都会落到他的头上。 想要马上再凑足另外二十两银子,太过困难。 是以,顾谨言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自己立即探查出水蓝漩涡秘密的想法,改为更适合眼下情况的长久发展之路。 “嗯,有了银子,伙食是该改善一下了,连吃了几天的粥,我感觉我都快走不动道了,这么玉树临风的身体,一直吃粥要是不小心长坏了那该多可惜。”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不能亏欠自己。” 以前是没钱,只能将就著,几天下来连根菜叶都没见过一根,顾谨言连看到路边的树叶都吞口水,就更不要说肉食了。 前世吃惯了精粮细米的他,再吃那种糙米煮成的粥,也感觉难以下咽,最重要的是,连续吃粥,是真的不管饱呀。 没菜他又吃不下饭。 “嗯,这个不能省,明天就去买点蔬菜和肉,我一定要大吃一顿,补补身体。” “另外……” 想到那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己连毛笔都握不对,连废三张宣纸,被众人哄堂大笑,哗声四起的场景,顾谨言深深地皱起眉头。 “既然决定了在这个世界要走儒道这条路子,那字,就真的不能太将就了。” “这次只是写幅对联,没甚要紧,以后迟早会跟其他文道中人打交道,到时完全不会写字可不行。” “不用多好看,至少,也要看得过去吧……” “既然如此,那趁明天买肉,顺便买套文房四宝带回来,我也该练练字了,等到终于有当众写字的时候,不至于露虚。”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至于书籍,只能等以后有机会了。” 怀揣著对明天酒肉的美好盼望,顾谨言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一丝晶莹顺著嘴角越拉越长,滴到身下的被褥上,濡湿了一大片。 顾谨言犹自不觉,还满足地咂了咂嘴巴,脸上露出喜悦地笑容。 第十五章、买笔练字 第二日一大清早,顾谨言便爬了起来,他要去买纸买笔,最后再去肉市买肉。 早晨肉铺的肉都比较新鲜,是那些天还没亮便被屠户现杀,然后运进城来售卖的。 只是先买肉再提著肉和菜进书肆,估计会被老板轰出来,所以顾谨言先去的是书画一条街。 他要先去买纸笔,再去肉市,反正中途也差不了多少时间。 当然,除了纸和笔,还需要一方砚台,一块墨锭。 不然,光有纸和笔也是写不了字的。 对于书画一条街顾谨言早已不再陌生,所以提起银子便直奔这里而来。 路过东兴酒楼时,却见到酒楼门前的两根景观石柱上,已经将顾谨言所作的对联连夜雕刻完毕。 从右至左,正是‘东不管西不管酒管,兴也罢衰也罢喝吧’。 偏偏这字奇丑无比,引起大量早起的路人围观,议论纷纷,一个个哈哈大笑。 顾谨言远远地停下脚步,没有凑上去,望著石柱上的字,脸蛋一阵阵发烧,无言以对。 他也不知道那谭掌柜是怎么想的,脑子多半是得了什么大病,将自己一个初握毛笔的人写的字就直接照刻了上去,也不找个书法大家誊抄一遍,再行雕刻,这不是故意让人看笑话吗? 顾谨言自己看著那忽粗重细,歪歪斜斜,整个似狗爬一样的奇丑字体,都有些不忍直视,练习书法的心更加迫切了。 眼见那里围聚的人群越来越多,顾谨言一阵无言,心中庆幸,还好昨天没有直接露面,周围没人知道这幅对联是他写的,否则还不要当场社死? 伸手盖住脸,顾谨言匆匆越过人群,来到书画一条街。 他也没有挑选,笔墨纸砚在哪里买都一样,看到街头就有一家名叫‘灵笔斋’的书肆就直接走了进去。 因为是早晨,来这里的人还比较少,所以有些冷清,店内除了他,便再没有其他客人。 掌柜的是一位五十余许的清瞿老者,本来正百无聊懒地擦拭货架,见到顾谨言进来,顿时面带笑容,迎了上来:“公子需要些什么,小店专营各类笔墨纸砚,种类丰富,价格公道,一定让公子满意。” 顾谨言道:“我就是来买笔墨纸砚,你分别都给我介绍一下吧。” “好的,没问题!” 掌柜一听顾谨言四样都有,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走到一块笔架下方,指著其上悬吊的数支毛笔,如数家珍道:“我先带公子看笔吧,此处共悬挂有十支毛笔,有最普通的羊毫笔,需要特制的狼毫笔,弹性极佳的紫毫笔,甚至极其稀有罕见的纯狐毛笔等等。” “甚至……” 他凑近顾谨言耳边,脸现神秘笑容,低声道:“还有用女人身上的头发制成的女儿香笔,以及婴儿身上的胎毛所制成的胎毛笔等等。” “视用料珍稀,笔杆材质,制作工匠,以及最终成品的品质高低,分别有不同价位,不知公子要哪一种?” “嗯?” 顾谨言悄悄退后一步,看著掌柜,就似看著一个变态。 掌柜看著顾谨言的反应,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苦笑道:“公子莫要往歪处想,不是死人身上的毛发,是剪下来的女子青丝及婴儿出生第一次理下的头发。” “古代朝廷有一次向前线运笔,结果被敌军抢夺一空,监运官没法向前线交差,一时情急,便用押运官兵的头发加山中细竹临时制作了一批毛笔运往前线,没想到还挺好用,逐有人毛笔之说。” “后人加以改良,认为女子的头发更加细软,更适合制作毛笔,自然有女儿香笔的出世。” “而婴儿出生,刚生下来的头发便是胎毛,胎毛渐渐成长,刚满月时是要全部剃掉的,这是习俗。” “这是人生仅有一次的自然毛发,自然拥有特殊意义,不会直接扔掉,有人会把它制作成一个平安符挂在小孩身上,也有地方喜欢将其缝入小孩衣角之中,当然也有人为了纪念,将其制作成了毛笔,供小孩自己收藏,这便是胎毛笔,真没有任何邪恶的意思。” “若是长大后能成为儒生,能用自己的胎毛笔进行书写,甚至更能得到天道的亲睐,诗词的威力大增。” 顾谨言恍然,斜眼看他,道:“那你刚才那幅表情作甚,我还以为你这是个黑店,要杀女人和孩子制作毛笔呢。” “哪敢哪敢,可不敢乱说……” 掌柜的脸色都变了,连连摆手,再看顾谨言时,就再也不敢口若悬河了,极是沉默,小心翼翼。 顾谨言对人毛笔和小孩的胎毛笔没什么兴趣,虽然听掌柜所说,这些笔应该还真有点特殊之处,但是,他心里硌应,实在不想使用,就直接问其他。 “羊毫狼毫紫毫和纯狐毛笔分别什么价?” “一两银子,五两银子,十两银子,一百两银子。” 掌柜的惜字如金,只报价,再也不多哔哔。 “嘶!” 顾谨言听完,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只是街头随便一家小书肆,卖的也不是什么太珍贵的毛笔,就动辙几十上百两银子。 那些比较特殊,甚至由名家制作的毛笔,该是什么价? 最重要的是,顾谨言还知道,有些毛笔,不是用普通动物毛发制成,而是使用异兽或妖兽之毛,那就更加珍贵了。 这些毛笔都带有特殊的作用,有些甚至能增加书写的境界以及诗词的威力,那些毛笔就更是珍贵了,无一不价值千金,还一笔难求。 赵鲲鹏的紫檀云狐笔,亦只算其中最普通的一种而已,还算不上异兽毛发,便已价值几百两银子一支。 顾谨言掂了掂自己身上,总共只有二十两,等下还去买菜肉,加上墨、纸,砚。 他瞬间失去了继续询问下去的兴趣,毛笔就如此,其他墨、纸、砚岂不同样有许多的分类? 可惜就算问清楚了,他也买不起,所以干脆懒得了解,直接让掌柜的给他拿一套最普通的笔墨纸砚。 最终,顾谨言总共花了五两银子,买到一支硬木羊毫笔,一方墨玉砚台,一块最普通的松烟墨,一沓共一百张的素方纸,便直接离去。 这些里面,比较贵的是那方砚台,名叫‘墨龟砚’,砚身之上有一只小巧的墨玉乌龟,不算什么名品,但毕竟是手工雕刻,总共花了三两。 其余三样,加起来不过花了二两银子而已,但顾谨言已经十分心痛了。 昨夜刚到手的二十两银子,还没捂热,就去掉了四分之一。 在这个世界,跟儒道有关的东西果然死贵死贵,难怪普通平民根本培养不出一名儒生,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但这是必须的代价,想成为儒生,一点付出没有怎么可能,区区五两银子,跟几十两一本的书籍,已经算是低廉了。 用一个小布包将四样东西包起,幸好没什么重量,顾谨言又去早市,买了几样青菜,一小块猪肉,便提著东西,转身朝家的方向返回。 此时日已高照,街道上行人渐多,又再路过东兴酒楼,顾谨言也不知怎么,下意识朝那边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只见明明还只是上午,未到饭点,可是东兴酒楼门前,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大量人群围在石柱下,指指点点,更多的人,却走进酒楼中,点上一桌菜,一壶酒,自得其乐的畅饮。 顾谨言就亲眼看见旁边两个刚走过来的士子,似乎正商量要去哪家酒楼吃饭。 一个说‘四海酒楼’,一个说‘白玉酒楼’,都是这北海城有名的酒楼,饭菜酒肉俱是一绝。 然而,经过这东兴酒楼门前,看到这里围聚了这么多人,一时好奇,朝门前看了一眼,然后两人就停下了。 左边的士子道:“叔伦兄,四海酒楼和白玉酒楼我们吃过那么多遍,也吃腻了。” 右边的士子道:“是极是极,这边有家酒楼似乎还不错,不如进去一试?” 左边的士子道:“东不管西不管,酒管!” 右边的士子道:“兴也罢衰也罢,喝吧!” 左边的士子道:“那就进去喝一点吧……我今天其实本来不打算喝酒的。” 右边的士子道:“好巧,我也是。” 左边的士子抬头看了看太阳:“是不是还没到饭点?” 右边的士子也抬头看了看太阳:“好像是还没到。” 两人默默相视,对视了一眼,忽然同时哈哈一笑,扶肩搭背,就直接拨开人群,踏入了东兴酒楼中。 远处的顾谨言:“……” 第十六章、永字八法 火了,彻底的火了。 东兴酒楼一夜之间,从原来的无人问津,到全天爆满,就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原本落魄的时候辞退的工人,全部招了回来,仍嫌不够,还特别新招了一部份人手,依旧忙不过来。 谭掌柜站在酒楼三层,看著下面热火朝天,繁忙不已的景象,眼泪逐渐湿润了眼眶。 “先祖啊,这下我有颜面下来见你们了,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位公子啊。” 他为自己突然的举动得意不已,现在他已经成为了北海城家喻户晓的名人,人人都知道他为东兴酒楼征得了一幅千古名联,将家传的祖业起死回生,甚至比原来更红火了。 东兴酒楼本就是百年老店,它本来的东西便不差,不然当初也火不起来。 只是这些年经营不善,才导致人流量渐渐稀少。 但现在,因为征联一事,话题性一样子起来了,再加上店外雕刻的那一幅奇丑无比的对联,引发别人好奇,更是轰动全城。 此处已成为网红打卡点。 没见过这丑字,似乎都不好意思同人打招呼。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如果是一幅书法大家写的对联,可能别人看一眼也就忘了,这世上好联又不是没有。 可正因为字迹潦草,奇丑无比,请人专门写都不一定写得出来,人人都想来围观,看下热闹。 人流量一大,每到饭点,进出店吃饭的人自然会增多,生意岂能红火不了? 谭掌柜得意之余,望著酒楼中央,两根撑起整个酒楼的巨大朱红立柱,忽然陷入了沉思。 一幅对联就如此了,如果再来一幅? 这里两根大立柱空空如也,好像缺了点什么。 这时,一名店小二正端著酒菜从他旁边经过,他急忙伸手拉住他,一指那两根朱红立柱道:“阿德,你看这里空荡荡的,是否缺了点什么?” 店小二本不欲理,见是掌柜,只能停下,回应道:“是的,缺了点东西。” 谭掌柜问:“缺了什么呢?” 店小二心想,“我怎么知道?”看谭掌柜望著门外石柱的沉思样子,灵机一动道:“缺了一幅对子,刻在立柱上。” 谭掌柜一拍大腿:“好呀,你跟我不谋而合,只是这次再请人出手,二十两好像拿不出手。” 店小二道:“是的,而且掌柜上次说的,如果酒楼起死回生,还另有重礼相送……现在还没送。” 谭掌柜:“所以……” 店小二:“所以?” 谭掌柜毫不犹豫道:“我要再找到那位公子,再约一副对联,并把欠他的重礼送上。” 店小二道:“可是……那位公子好像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掌柜的要去哪里找?” 谭掌柜:“……是哦?” 他眼珠转了一下,落到店小二身上,忽然一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德呀,你也知道,所有人里面,我最重看你的,等我百年之后,这酒楼说不定也可以交给你打理呢,年轻人就是要多煅炼一下,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寻找那位公子这么艰巨的任务,我就交给你了,三日之内,务必要找到那位公子的踪迹。” 店小二:“我……” 谭掌柜再次重重一拍他肩膀:“我相信你,去忙吧!” 店小二欲哭无泪:“……我好像不太相信我自己。” …… 顾谨言自然并不知道东兴酒楼中发生的这一幕,此刻,他已回到家中,淘米洗菜,准备煮一锅肉汤。 肉这么精贵的东西,自然是要每一分都好好利用,熬成汤是最具有性价比的做法。 一点猪肉就能熬煮出一大锅肉汤,而且最具营养,是顾谨言现在这具身体急需的。 至于古人所言的什么‘君子远庖厨’,顾谨言只当他是放屁。 君子远庖厨,是因为不忍心看到动物被杀害,所以远离厨房这样的地方。 但远离厨房,动物就不会被杀害了吗?不会的。 只要有买卖,就有杀害,因为不忍心所以远离,这种行为只不过是安慰了自己。 只要不是无意义的滥杀,人类为了生存,动物也为了生存,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都是天道的一部份。 君子远庖厨是建立在你有足够的金钱地位,请其他人来替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但顾谨言显然没这条件,自然只能自己动手。 将肉切成碎块,扔进铁锅中,加入清水,大火熬煮,仅仅小半个时辰之后,浓浓的肉香就透过木制的锅盖飘了出来。 当肉香味出来的时候,顾谨言就差直接流口水了。 前世也不觉得吃个肉有多么不容易,真到了乱世,才发现肉有多么珍贵,不是大族之家一年都未必吃得上一顿。 顾谨言用勺子舀了一小碗肉汤,再千挑万拣才捡了两小块切得比较小的瘦肉块,放入碗中,顾不得烫,直接一口吞了下去。 肉块入口,顾谨言“啪”的一声原地跳起,张开口又猛地将其吐了出来,伸著舌头不断吸气…… “烫,烫,烫……嘶嘶嘶……” 他感觉自己的嘴巴可能已经冒烟了,可是吸了一会气之气,还是忍不住再次夹起那块肉,重新扔入了嘴巴中,哪怕烫得嘶牙咧嘴,都不舍得吐出来。 直到它在自己嘴里慢慢变凉,顾谨言咬了几口,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有肉吃的日子,真是神仙也不换呀~~ …… 这一天,顾谨言罕见的没有前去‘书虫斋’,不过他也相信,那老者估计也不太在乎,他说的本来就是偶尔过去一次就行。 那里都被顾谨言收拾干净了,去了一般也没什么事可做,就是喂喂书虫,看看书籍,不过今天,顾谨言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已经下定决定,要好好练字了。 今天东兴酒楼门前那些围观人群的笑声刺痛了他,作为一个伟大的穿越者,一来就收到了满城的嘲笑,这谁能忍? “我要悄悄的变强,然后惊艳所有人。” “嗯,就是这样,开始练字!” 于是,顾谨言将家中唯一的方桌清理干净,在上面铺上素白方纸,然后好不容易磨好墨,顾谨言提起毛笔,在‘墨龟砚’的砚池中,浅蘸了一下墨,深吸一口气,便开始提笔书写。 他写的是一个“永”字。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练习毛笔,一般都从“永”字开始,它取自被誉为“天下法书第一”的王羲之《兰亭序》的第一个字“永”,总结出了一套以简驭繁、“以开字中眼目”的教学方法。 在永字八法中,点叫作侧、横叫作勒、竖叫作弩、竖勾叫作趯、提叫作策、竖撇叫作掠、横撇叫作啄、捺叫作磔。 这些笔画命名虽然奇特,但暗含比喻,皆有深意。 比如点为侧,是指落点如鸟翻然侧下,横为勒,是指写横时需如勒马之用缰,竖为弩,是表示这里需要用力。 等等等等…… 如此一来,写好这八笔,则天下万字再也无何可困难之处,逐成书法练习第一课。 可惜的是,当顾谨言大汗淋漓,浑身是汗,衣服都被墨汁沾染,狼狈不堪的写完第一幅‘永’字,看著纸上那一块块墨团团,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字迹,他直接把笔一扔,仰躺在榻上,抚著酸痛到快肿起来的手腕,双眼无神,喃喃道: “算了,毁灭吧,太累了,不练了……” 第十七章、一个月后 顾谨言躺下了。 可是过了半个时辰,待手腕的酸痛稍微缓解,顾谨言又精神百倍地爬起来了。 “哼,不就一个破毛笔字,我连穿越都能做到,还能被一个破毛笔字难住?伟大的兽人永不言败,继续!” 于是,他精神抖擞,继续书写。 然而,仅过一刻钟后,当看到又一张白纸被自己染成漆黑一团,顾谨言再次一扔毛笔:“写你妈写……谁发明的这破玩意,不写了……” 于是,顾谨言又一次躺下了。 爬起来。 躺下。 爬起来。 再次躺下。 如此循环往复,一连废了十几张宣纸后,顾谨言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自己不是这块料。 看著纸上那仓颉来了都认不出的字体,顾谨言叹了一口气:“惨不忍睹啊!” “看来这么写不是办法,都说练字先练握笔,我连握笔都没掌握,却一来就想写出好看的字,就和幼童还没学会走就学爬,这不扯蛋呢吗?” “果然,还是被后世的功利心影响到了,什么都追求快追求速度,而这练字,偏偏最需要消磨时间,需要心静下来,这样也好,就当磨砺自己的心性了。” “练字,就是炼心!” 这样想著之后,顾谨言终于浮华尽去,不再焦躁,静下心来,他不求再写出多好看的字体,而是先从握笔姿式开始学起。 顾谨言出去,又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本这个世界专门给刚学习书法的儿童看的《书法九势》来,按照其中的握笔姿式开始练习。 首先就是站姿。 上身略微前倾,两脚适当分开,两臂自然舒展,左手按纸,右手持笔,掌要竖,腕要平。 这样当然很累,顾谨言一个字都不写,这一天,他就这样坚持著,手握毛笔,保持站姿。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如同一座雕塑从沉睡中醒来,放下毛笔,活动了下僵硬的身躯,顾谨言虽然很累,却很欣喜,眼睛中透出光。 他发现了窍门。 当他身躯歪斜,不讲姿势,直接书写,写一会就会很累。 可是当他站得笔直,保持站姿,再次握笔,整个人就似全部精气神聚集到了笔端,毛笔似乎有了灵魂,一种正直刚正的气势,自然而然就散发出来。 所以说,原来练字,首练的是气势吗,没有这气势,写出来的字就会歪歪扭扭,没有力量,好看不了。 气势有了,整个人浑然物外,精气神就会汇于笔端,再落笔时,就会一丝不苟,进步速度自然大增。 时间一晃,便过去三天。 这三天中,顾谨言开始白天前往‘书虫斋’,待一个时辰,博览群书。 他先看史书,了解炎黄大陆上的历史,搜索大儒大武的政策律法。 其次再看圣贤之作,了解古今圣贤的代表作品,懂得他们的道理文章。 最后再看山野杂记,稗官野史,了解炎黄大陆上的一些趣闻、奇异故事,全方位的对这个时空产生了解。 随著看的书越多、越杂,渐渐的,顾谨言对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清晰的认知与理解。 他不再是原来的两眼一抹黑,对任何事都毫无头绪,逢人遇事就只能遮遮掩掩,对联拿到魁首却不敢当众认领,怕别人追问和关注,自己答不上来怎么办。 而现在,他已渐渐融入了这个环境,虽然还是有些格格不入,但至少不至于太过突兀,惹人怀疑了。 只是不是对他太过熟悉的人,是发现不了他的异常的。 而从‘书虫斋’离开之后,顾谨言便是回到家中,继续练习站姿和执笔。 直到三天之后,他确定已经站得足够直,握笔姿势也足够标准之后,才决定继续开始练字之旅。 而这一次,当他再次站在书桌前,身体前倾,手握毛笔,瞬间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他的精神注意力高度集中,全部集中于手执毛笔上,忘记了四周的环境,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来历,脑海中只有这只毛笔。 《书法九势》中,关于握笔姿式的描述如同流水一样流过心间。 顾谨言自然而然,大拇指指肚紧贴在笔杆左侧,食指指肚紧贴在笔杆右侧,与大拇指相对夹住笔杆顶端。 中指则紧靠在食指下方,第一关节微曲如钩,钩住笔管外部,然后以无名指在中指下面,与中指方向相对,紧贴笔杆,把中指钩向内的笔杆挡住,防止笔杆歪斜。 最后,以小指垫托在无名指的下面,增加无名指的力量,起到“格”的稳定作用。 顾谨言瞬间,身上升腾而起一股正直刚烈的气势,就如那天的赵鲲鹏一般。 他就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已经初显锋芒,只待落笔,便是大河天降,一泻千里。 “开始!” 顾谨言手腕一动,指尖的毛笔便轻轻落向纸面,不轻一分,不重一分,轻轻一点,瞬间提起,一个鸟形侧翻的墨点骤然浮现纸端。 接著,横笔轻勒,竖笔如刀,轻提弯勾,笔尖从重到轻,如有了灵性一般轻轻跳起。 眨眼间,一个“永”字便浮现笔端。 放下毛笔,顾谨言看著眼前的素白方纸,眼前一亮:“成了!” 这个永字依旧没有多么好看,但是至少,已经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每笔每划,不至于墨黑一团。 当控制了笔,写字就不再是难题。 这一刻,这三天来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只要持之以恒的不断练习下去,顾谨言的字肯定只会越来越好看,再也不怕被人说成“鬼画符”了。 ……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 转眼间,距离顾谨言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他的知识面大大增长,‘书虫斋’中的各类书籍他虽然不能带走,但在书铺中时却可以毫无顾忌地随意翻看。 当大半个书铺的书都被顾谨言阅读了个遍后,他身上已经找不到初来这个世界时的生涩与畏惧,反而变得沉稳与内敛。 而通过日复一日的练字,他的书法水平也飞速增长,虽然依旧算不上什么书法大家,但简单的写一些字,肯定是没问题的。 而这一日,顾谨言决定,既然毛笔字没有问题,也是时候,尝试引用一些后代的诗词来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自己凭这些诗词,是否又能觉醒文气,踏入儒生之境了。 没错,顾谨言已经决定,正式尝试,向这个世界的儒道境界,发起冲锋。 想到就做。 这一日夜间,顾谨言从‘书虫斋’中返回,确定左邻右舍已经睡熟,没人在大街上。 他便关上房门,紧闭窗户,强抑激动好奇,来到屋子中他日常练习书法的方桌前。 铺上新的宣纸,顾谨言仔细地磨好墨,一分一毫不敢大意,如同对待毕生最重大的事情。 然后,提起毛笔,深吸一口气,站在书桌前,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决定写诗词。 这个世界可是有文道异象的,而他脑海中,虽然有诗词万卷,他知道那些有多么辉煌灿烂,无一不是可传承千古的文化瑰宝。 但是,那些毕竟都是异时空的东西,能否出现在这个世界,出现后又会有什么后果?他一概不知。 不过,知道半圣以文道立国,在此世界,诗词可转化文气,拥有神秘力量后,他知道,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倚仗,也是最大的底牌。 亦是他有别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他来自曾出现过唐诗宋词后的现代,而不是晋末之后,就转了一个弯的儒朝。 无论怎么样,皆需一试。 于是,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次深呼吸一口气。 顾谨言这才一咬牙,手中毛笔一抖,直接在面前纸张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咏”! 第十八章、咏鹅 可刚落下第一个字后,顾谨言却又犹豫了。 咏什么呢? 在他所熟知的诸多诗词歌赋中,咏物诗永远是最多的。 有人统计过,仅《全唐诗》一书,记载的咏物诗便超过六千首。 而其中,初唐占到约五百余首,盛唐七百余首,中唐一千四百余首,晚唐最多,达到三千五百余首。 而所咏之物,也千奇百怪,自然世界中的万物,小到花鸟虫鱼,大至山川河岳,都可以成为诗人们歌诵吟咏的对象。 他们以咏物言志,千奇百怪,留下无数千古名篇。 其中,有咏梅、咏兰、咏竹、咏菊、咏柳、咏松树,咏刀剑。 当然也有偏门一点的,比如咏蝉、咏石灰、咏棉花、咏春叶问…… 哦不是……差点跑偏了,是咏春夏秋冬。 顾谨言大汗。 思路收回,继续思考。 咏物诗中,最著名的毫无疑问便是咏梅兰菊竹,因为此是花中四君子,是诗家词人最爱借物言志的对象。 梅兰菊竹各具特性,梅之傲兰之幽竹之澹菊之逸……这些皆是高洁志士、名人贤达、谦谦君子、世外隐士的象征。 而这些,都跟儒道中人相契合,是他们追求的品质。 顾谨言脑海中,当然记得一大堆的咏梅兰菊竹诗词,但他一时犹豫,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写,而是脑海中这类诗词太多了,一时不知道该选哪一首。 要知道,这可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开篇第一诗,意义非同凡响,不能太随便。 持笔停顿片刻,忽然,顾谨言眼睛中微微一亮,一首活泼俏皮,简单易懂,开有唐一代吟咏先河,成后世万千汉家儿郎必备启蒙读物的诗歌悄然浮现脑海。 除它之外,别无第二。 于是,顾谨言再不犹豫,直接再次落笔,在他之前那张纸上的“咏”字后,再加上了一个—— “鹅”字。 没错,正是“咏鹅”。 顾谨言要带到这个世界的第一首诗,便是初唐诗人骆宾王于七岁之时所作的一首五言古诗。 它开篇先声夺人,三个鹅字连续写出鹅的声响美,又通过‘曲项’、‘向天’、‘白毛’、‘绿水’、‘红掌’、‘清波’,写出鹅的线条与色彩美。 同时,‘歌’、‘浮’、‘拨’等形容词,又写出鹅的动态美。 短短十余字,却写尽听觉与视觉,静态与动态,音声与色彩,而这首诗,却是出自一位七岁幼童所作。 后来,这首诗传唱千古,因其老少咸宜,朗朗上口,成为很多人小学到初中学到的第一首诗歌,也是启蒙之物。 这些人,等到老了,即使幼童时所学的诸多名篇尽皆忘记,这篇咏鹅诗歌仍能朗朗诵出,足可见它的特殊之处。还有什么诗歌,比它更加合适呢? 于是,他再不犹豫,提笔写下——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初落笔时,桌面上的白纸纹丝不动。 待“鹅”之三字落下,白纸之上,却凭空浮现一层流动的白光,这白光与纸张的颜色不同,略淡而朦胧,如雾气流动,氤氲奇异,笼罩在纸页之上。 待第二句写完,白光大盛,包裹所有文字。 那些墨汁写就的文字,慢慢地吸收白光,竟一一地转化为银色,闪烁出淡淡的星辉。 顾谨言心中大是奇异,这可和前世有所不同。 前世这诗虽然传世,但断无可能有此异象,只有可能是这方世界的文道之力了。 这个世界,果然不同。 顾谨言心中欣喜,纸面上的异状,显示出异时空的诗词真的可以转化而来,而且同样能在这方世界与文华圣道相感应,产生异象。 这可是千古第一启蒙诗,才写两句,就有如此神异,四句写完,会产生什么? 顾谨言心中期待,于是一气呵成,将剩下两句诗写在了纸面上。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第三句结束,纸面星光再次大盛,纸张无风自动,竟在密闭的房间中微微地颤动了起来,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 所有字联系在一起,顾谨言面前,一团白光凭空悬浮,白光中,浮现出了一座清澈的池塘,池塘中,一群白色的鹅儿,在那悠闲觅食,惬意游动,红掌拨清波。 顾谨言感觉身体中,凭空诞生一股奇异的气息,这气息温润冰凉,玄之又玄,沿著自己身躯四处游走。 “难道这就是文气?” “传说天地有道理,而文字乃是承载道理的工具,所以‘文以载道’,而读书人,领悟了文字中书写的道理,便能产生文气。” “我这就踏入儒道了?” 正当顾谨言喜不自胜,要仔细感受身体中异动的时候,可是还不等他开心完毕,随著最后一句落下,陡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桌面上的白纸,被一阵风凭空托起,然后纸页陡然一亮,如同亮起了一轮太阳,刺目的白光充斥了整座房屋。 顾谨言被白光所照,眼睛刺痛,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却发现面前虚空中承载了《咏鹅》诗的那页白纸,底部竟无端出现一小簇紫色火苗。 这紫色火苗迎风便长,瞬间变大,瞬眼包裹整张诗页,迅速自燃了起来,眨眼间烧为灰烬,只留下一堆细小的灰屑,慢慢地飘洒了下来。 “这……” “发生了什么?” 顾谨言目瞪口呆。 《咏鹅》诗明明写成功了,异象都诞生了,可最后关头,当整首诗变完整,竟似乎凭空被从世界上抹去了一般,原有的异象也随著诗页的焚烧,而猛地颤抖起来,然后分崩离析,崩碎破裂。 刚才那一幕,就像是幻象一般,根本不曾存在过。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顾谨言双目失神,喃喃自语,难以接受。 他陡地想到了自己当初,在东兴酒楼前看到的那一幕。 他自己写出来的对联,在自己书写时,毫无异象,可当落到了儒道第三境的陆夫子手中,却突然绽现金光,飞出神奇的文华鱼,引发了所有人的震惊和讶然。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同样一幅对联,落在我的手中,和落在陆夫子手中,呈现完全不同的状态?” 是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灵魂是后世穿越而来,所以才被天道排斥? 或是因为我写出来的诗词,也并不是这个世界原有的诗词,而是在另一片时空,引起了时空的混乱? 抑或,只是因为缺少了什么关健性的因素? 顾谨言想了良久,得不到答案。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双目无神,写诗前的期待、激动、兴奋、忐忑,全部变成了无法言语地失落。 这一幕就像当头一棒,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诗歌是他最大的依仗,如果这依仗消失,那他之前所有的雄心壮志都没有了凭依,变成了一个笑话。 文抄公是做不成了,那就只有躺平,安安静静当个小屁民,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著,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只是,真要如此吗?顾谨言不甘。 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如果过得连前世都不如,那还不如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算了,还能不能穿越回去。 “不不不,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是我没有想清楚的,而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便要找一个懂得文道的人询问。” “我身边哪里有这样的人呢?前身好像就一个好兄弟郭兴扬,还是个和自己一样踏不进儒道的废柴。” “哦不对……” 顾谨言猛然反应了过来。 郭兴扬是资质愚钝没有错,请了那么多夫子教授,死活也觉醒不了文气晋升不了儒生,也没错。 可这并不代表,他对文道一窍不通啊! 他父亲先是将他塞进大族私塾,后来又请来成名的夫子专人教导,他感应不到文气,但不代表他连最基本的文道知识都不知道吧。 “那么,便只能明天去寻他一趟了。只是奇怪的是,为什么自那天他留下粮袋之后,便连续一个月不曾出现过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顾谨言颇有些担心地想。 第十九章、文池兴莲 顾谨言书写《咏鹅》失败,正在家中怀疑人生,却不知此时此刻,北海文院中正有异象发生。 文院是大儒王朝设立,和官府、军队并列,号称第三大体系,甚至有时候权力犹在官府、军队之上,地位十分超然。 这一切皆因为,文院中掌握了大儒朝廷最精锐的力量——儒生。 无论是官府还是军队,掌权者都是从文院中诞生。 所以,官府负责施政治民,军队负责保家卫国,而文院则负责儒道教化以及科举抡才。 同时,也是各地最好的学校。 文院分不同等级,县、府、州、道,最后才是国家,而北海文院,便是县一级的文院。 此时此刻,北海城西,文院中心,孔子圣像下方,有一个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小池子。 这池子并不大,也就一丈见方,潭水幽深,不见其底,里面什么也看不清。 然而一旦靠近,眼睛朝池内望来,却仿佛看见了浩瀚江湖,里面有数不清的鱼儿在游动。 这些鱼一条一条,泛著金光,追逐嬉戏,身上蕴含著文华大道的气息。 这就是文华鱼。 而这池子,便是北海文池。 北海文池监察著整个北海城境内的文气变化,所有文气汇集在一起,聚于池中,自然生长出数目繁多的文华鱼,看这数量,只怕不下三百之数。 然而,就在此时,一向平静无波的北海文池,突然从中心处,诞生了一丝涟漪。 涟漪层层扩散,慢慢变大,文池中心,一点青光悄然绽放。 “嗯?” 文池一侧,一直有一位年老得看不出年纪的宽袍老者静静端坐,他头戴儒冠,衣服穿著一丝不苟,双目紧闭,脸上是无尽风霜岁月雕琢刻出的痕迹。 谁也看不出他的修为,到底是儒生还是夫子,抑或者是更高的境界。 但是,随著文池中心那点青光绽现,儒冠老者却霍然睁眼,目光炯炯地打量著文池,面上罕见地露出一丝诧异。 “这是?” 随著他的声音,文池中心,那点青光悄然长大,最后竟然破水而出。 水波晃动,涟漪扩散。 无穷涟漪中,一朵青莲从小变大,眨眼亭亭玉立于文池水面,新生的莲瓣随风招展,缓缓摇曳,将整座文池映照成一片青碧色。 “这是,文池兴莲?” 老者的脸上呈现出极度震惊的喜色,而池中的众多文华鱼,仿佛受到青莲牵引,竟不由自主纷纷朝中心游来,随后绕著青莲不断盘旋,兴奋欢快。 老者难以置信地打量著眼前这一幕,文池兴莲可是文道大兴的异象,难道北海城要出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可是,还不待他高兴完毕,突然,水中那长到一半的青莲,倏地一晃,竟然还没完全长开,就又陡然萎缩下去,最终化为一团青光消散,散落于池水中。 那些绕莲而游的文华鱼失落地盘旋几圈,看不到新莲生出,纷纷失望地离开。 “这……” 老者的身影僵在了原地:“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文池兴莲,代表我北海文道即将大兴,或有国士之才即将出世,但为何长到一半,却又散去,是代表那人夭折了吗?哪有这么快的?” 他十分不理解,望著恢复平静,却又看不出什么异常的小小文池,脸现遗憾:“可惜了。” “如果这青莲能够长成,池水中至少增加三十条的文华鱼,这可抵我们十年辛苦教化之功。”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引动如此异象,却又莫名消失,回头安排人查一下,如果找到,大力培养,或许还有再现文池生莲的那一日。” …… 顾谨言自然不知道北海文院此刻发生的异变,他连文池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更不清楚它的神异之处。 郁闷地躺倒在床榻之上,很久他才沉闷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一晚上神思不属的他,稍微收拾了一番自己,便朝记忆中郭兴扬家所在的小布庄走来。 郭兴扬父亲郭平福开的布庄取名简单粗暴,就名叫‘郭氏布庄’,并不难找,很快顾谨言便来到了郭氏布庄门前。 敲门之前,顾谨言想了一下,又跑去一旁的杂货铺,购买了两斤蜜栈,花了他整整一两银子。 虽然有些心痛,但郭兴扬当初在他困难之际,毅然送来小半袋糙米,让他不至于饿肚子,这份恩情他铭记在心,礼尚往来,今天到他家来,自然不能空手。 不过这样一来,加上前面购买笔墨纸砚的花销,再加上这一个月买菜买肉,以及中途购买练字用的书法九势,顾谨言身上的银子已经不足十两了。 果然钱不经用,原本以为,不买书的话二十两银子应该能用一段不短的时间,结果发现,仅仅一个月不到,就花得只剩小半了。 想要购买书籍,看来只能另想办法。 敲开门,谁想开门的却不是郭兴扬,而是他的父亲郭平福。 “小顾来了,快请进……” 显然,郭平福是见过顾谨言的,毕竟是儿子与之交好的唯一朋友,来过家中也是常事。 当顾谨言说出自己是来找郭兴扬的时候,才知道他又被父亲禁足了,一问原因才知道,就是因为那小半袋糙米。 只听郭平福骂骂咧咧地道:“这小子,平时好吃懒做也就罢了,家中又不短他吃短他穿,结果上个月却被人发现,偷了家中一小袋糙米,你说,做为他的父亲,我有亏待过他吗?吃的胖成那样,还要自己偷米出去吃?最重要的是,你真要,跟我说一声也就罢了,自行偷盗,这是大忌,不关他一个月,岂不是不长记性?” 顾谨言:“……所以,原来这一个月他没出现,是因为又被父亲关起来了吗?而且,这次还是因为自己。” 心中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顾谨言知道,既然郭兴扬没有把自己的事说出来,估计是怕自己难堪。 他已经关了一个月禁闭,此时自己说出,反而让他平白遭受了这份罪。 因此,默默地将此事记在心中,顾谨言将手中刚买的蜜栈递上,说道:“郭伯伯,小惩大戒,他肯定已经知道错了,我也会劝诫他,以后再也不会了,您就饶了他吧!” “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郭平福看了一眼顾谨言手中的蜜栈果子,眼中露出一丝讶异。 作为商人,他自然知道此物的珍贵,根本不是给一般平民人家吃的,这份量至少也得一两银子。 顾谨言家就他一人,肯定不富裕,因此推辞道。 然而,顾谨言却固执地将手中装有蜜栈的篮子递到郭平福手上,说了一声:“我去找兴扬了,郭伯伯再见。” 说完,便朝著郭氏布庄的后院跑去。 他对这里十分熟悉,很快便来到了郭兴扬的房间外,就听里面正传来他大声拉门和呐喊的声音:“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再不放,我就……就上吊了……真吊了……” 而门外,一名布庄伙计端著个小板凳,坐在门外,悠闲地吃著小瓜子,任凭里面叫得泼天响,毫无反应。 显然,这般作为,他已经习惯了。 顾谨言“扑嗤”一笑,郭兴扬被关,是家常便饭的事,不因这个也会因为那个,看到他在自己家里撒泼打滚,都用上了上吊这一幕,刚刚的感动情绪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好了。” 他走上前去,对那伙计道:“郭伯伯说了,他就交给我了,你去忙吧!” “是。” 那伙计显然也知道时间到了,既然掌柜肯把顾谨言放进来,自然代表这次禁闭结束。 说实话这种活计虽然轻松,但每天听著自家少爷在里面大呼小叫,人没事,耳朵受不了。 于是,他赶紧捡起地上的瓜子板凳,一溜烟的跑了。 “哎……哎……” “这是,我顾大哥的声音?难道我被关久了,都出现幻听了?顾大哥,是你吗?顾大哥?” 顾谨言走上前,从门上抽掉铁链,打开门,笑著道:“是我,我来看你来了。” 刚进去,一道狂风吹来,郭兴扬已经从门后奔出,死死地将他给抱住,边笑边哭: “好兄弟,你终于来救我了,再不来我都要疯了,你看这把我饿的,一天才吃三顿,换以前,哪天我不得干上个五顿,都饿瘦了!” 顾谨言看了看房中木桌上,还没吃完的饭菜,再看看郭兴扬明显胖了一圈的身材。 又见他抱著自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擦在自己身上,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第二十章、今日方知误读书 玩归玩,闹归闹,顾谨言倒是没有忘记正事。 与郭兴扬闲聊了一会之后,他便直接向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便是,有没有人写出的文字,会无法遗留在纸页上,而是会自动燃烧的。 “啊,还有这事?” 郭兴扬听完顾谨言的话后,却是睁大了眼睛,吃惊不已,连连摇头。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顾谨言心中有些失望,从郭兴扬这得不到答案,想了一想,他又问道:“你可知,为何同样一幅对联,在不同的人手中,会呈现不同的异象?” “嗯?” 郭兴扬迟疑转头看他。 顾谨言道:“就是这幅对联,写人写出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后来落到了一位儒家夫子手上,却金光大放,飞出了一条文华鱼的异象,你可知这是何原理?” “哦,这个啊,我知道。” 郭兴扬这一个月就没有出过门,自然不知道东兴酒楼征联的事,也不疑其他,直接解释道:“大哥见过水车吧?就是田野里的水车。” 顾谨言点头:“见过。” 郭兴扬道:“那就行了,打个简单的比方,水车是动的,它需要河流从上往下流动,水面有落差,形成水面下坠的力量,水力推动水车的叶轮,叶轮转动,便会带动整座水车旋转,水车旋转才会抽出河水,灌溉农田,这是一个整体,这才是文道。” 顾谨言:“嗯?” 郭兴扬道:“就是那个人只是造出了水车,但是没有给它放到河流上,没有河流,水车转不动,怎么可能有异象产生?简直言之,就是没有文气!” 顾谨言闻言,终于明白了过来,恍然大悟:“所以,那个写出对联的人,写对联时没有使用文气,就和只是用木材制作了一架水车,但没有将其安放在河流上,此时的水车就只是一件死物。” “而那位儒家夫子拿到对联后,对对联注入了文气,就和将水车搬入了河流一样,水车开始旋转,而注入了文气的对联,自然会有与之相对应的异象产生。” “对,就是这样,你终于明白了。” 郭兴扬笑道。 而顾谨言却想起了,当初那陆夫子拿到他的对联时,开始的确也是普普通通,没有反应,可是随著他握住卷轴,似乎的确有一股什么力量注入了卷轴中,对联才绽放金光,飞出文华鱼的异象。 原来,这一切皆因为我没有文气。 没有文气,便无法产生异象,可问题又来了,没有文气,便写不出蕴含文气的诗词,而写不出蕴含文气的诗词,我去哪里获得文气? 事情陷入一个死循环。 这就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个道理,到底是要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顾谨言忽然反应了过来,自己没有文气,这大儒世界的人一开始也不可能人人都有文气,他们最终,是怎么成为儒生的? 于是他开始询问郭兴扬,按这个世界的人,正常的办法,如何才能踏入儒生之境。 搞明白这个问题,也许顾谨言便知道如何解决自己的难题了。 “如何踏入儒生之境,哦,你问这个,那我可就太了解了。” 郭兴扬一听此言,顿时兴奋地跳起来,显然,他家为了让他晋升儒生,不知花费了多少力气,想了多少办法。 虽然最终都未成功,但经验至少有了。 “儒生是儒道修行的第一步,想成为儒生,首先就是要感悟文气,开辟文海。” “但如何感悟文气,其实有很多办法,最重要便是读书或写字。” “读书写字?”顾谨言疑惑。 郭兴扬回答:“是的,春秋时期的半圣管仲曾说:读书可以明理,读书可以启智,读书可以医愚,所以首要,就是博览群书。” 顾谨言道:“这一点我已经做了呀,可是好像没什么反应。” 郭兴扬反问:“你是怎么看书的?” 顾谨言道:“就那样看呀,一目十行,简单了解一下就行。” 郭兴扬苦笑:“这样是不行的,当初我也学你那样看书,但夫子教导过我,这样是读不出文气的,想要读出文气,至少需要三步。” 顾谨言问:“哪三步?” 郭兴扬回答道:“十年诵读,十年学贯,十年涉猎。” 顾谨言:“……三十年都过去了,我都快成老头子了,那我还读什么书?” 郭兴扬笑道:“这只是一个大概的比喻,就是说读书有三个重要的过程,分别是吟诵,学贯,涉猎,并不是真的说你需要三十年才能感悟文气。” “吟诵为看,要博览;学贯为思,要思考;最后要用,就是涉猎。” “经过反复吟诵,我们初步理解这些经典里面蕴含的含义;通过研究思考,我们就能举一反三;通过实际使用这些道理,我们才能做到将道理贯穿入日常生活中,知行合一,深入浅出,将道理贯穿已身,引天道之力入体,领悟文气。” “这时间并不需要三十年那么久,有人一朝顿悟,当然也有人像我这样愚钝的,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到,那就不止是三十年了。” 顾谨言沉默下来,他终于知道他缺什么了。 他缺乏耐心。 他在书虫斋中看书,因为有书虫的原因,看得非常之快,几乎是眨眼即过,这也是他仅花一个月,便能看完书虫斋中小半藏书的原因。 可是,他没有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去诵读,去思考,去施行过,这些书里面的道理。 也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可是文气是什么?文气是由文字产生,而文字是承载道理的工具,读书人只有领悟了文字中书写的道理,才能产生文气。 很抱歉,顾谨言以前,只看,没有领悟过其中道理,更没有照那样去做过,他自然感受不到文气的产生。 “十年诵读,十年学贯,十年涉猎……原来,这才是踏入儒道的正规门径。” “而我一来,就想使用诗词,强行天降文气,撬开儒道之门,实在可笑,难怪天道不允。” “若人人都像我这般投机取巧,那还需要什么圣人文章?而那些寒窗苦读,动辙数十载岁月,甚至读书读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算什么?” 这一刻,顾谨言的内心,是震撼而惭愧到无地自容的。 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顾谨言狼狈离开郭氏布庄,走在大街上,这一刻,他的内心百味杂陈。 他开始正视以前的自己,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好好认真读过一本书? 他知道“大”,可他知道大的具体意思,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吗? 他清楚“小”,知道形容某些东西比较小,可他了解过什么是真正的“小”,而小到极限,又能具体到什么程度吗? 他知道上有天,下有地,他知道天地的来历,他知道世间有人,他清楚人字为何是一撇一捺地站著吗? 这世间有无穷无尽的道理,而道理都在文字中隐藏著,凡人不解其意,只是粗略使用,可对于读书人而言不一样,不了解这些深意,谈何书写文章,成就儒生? “是我错了,而知错便要能改。” “自今日始,我将从最简单的字学起,穷研其奥,知其然亦需知其所以然,如此,终有一日,我能踏入儒道之门。” “这一刻,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读书。” 第二十一章、五字成儒 夜晚,顾谨言家中,一灯如豆。 他手中捧著一本薄薄的书籍,这是他花费六两银子,从‘书虫斋’中找老掌柜买来的,没有白光,不能被水蓝漩涡吸收。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要花钱购买这种书籍。 但今天,他毫不犹豫地掏出六两银子,买下了这本书。 因为此书名为——说文解字。 说文解字简称《说文》,是由东汉经学家、文字学家许慎大儒编著的语文工具书,是中国最早的系统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语文辞书,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字典之一,被誉为“天下第一种书”。 而许慎大儒,亦因此被人称之为——“五经无双”! 《说文解字》有十四卷加一卷叙共十五卷,文本浩繁,顾谨言手中,只是它简化版,里面只有寥寥十几个常用汉字,但是用来研习文字,已经足够了。 自从知道成为儒生,需要感悟文气,而感悟文气,首在明悟字词中含有的道理之后,他便买来了这本书。 顾谨言首先找到了“天”字。 书中这样介绍。 天,古字上日下人,本指人的头顶,又表示人的头顶上方,便是日月星辰所在的太空苍穹,后来简化为上横下人。 所以天,指头顶,指至高无上,天中含有人字,人上便是天,天人可合一。 顾谨言闭上眼睛,想像一人站在山顶,头顶大日高悬,人身缈小,而他仰望天空,思绪却随之扩散,慢慢浸入整个天地,一种空旷、寂寥、无穷无尽、伟大难言的力量,突然自他的心中升起。 原来这就是天的道理。 易,说卦中言:乾为天! 礼,礼运中说:天秉阳,垂日星。 荀子曰:天无实形,地之上至虚者皆天也! 顾谨言再找出一张纸,然后站在书桌前,写这个“天”字。 他首先写古字天,再慢慢将天的每一次演化都写在纸上,慢慢地,他的精气神,随著毛笔,也一分一分地落到白纸上的“天”字之上,那个天字渐渐有了一种空旷、寂寥、无穷无尽,伟大难言的感觉。 当顾谨言一夜,写了上百个天字,每一个天字都不尽相同,但是每一个字都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看到这个天字,你似乎就“感受”到了天的存在。 因为顾谨言写的这个“天”字里面,蕴含了天的道理。 这一刻,顾谨言面前的纸张之上,一个个“天”字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微微的白光,一种空旷悠远,无边无际的感觉,袭上心头。 一层微微的暖流,自天字之上升腾而起,被吸入了顾谨言身躯之中,而他毫无所觉。 因为他又在写下一个字:“地!” 地为天的对立面。 据传上古的时候,天地初开,气之轻清者上浮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所以写地字时,需要感受地的广博,厚重,包容万物。 每写一个“地”字,顾谨言对“地”的感受便重一分,而精气神也源源不断贯注入这个地字中。 使他看到这个字的第一眼,便仿佛感受到了地之厚重,地之博大。 因为他写地字时,也注入了他对“地”的理解。 几个地字写完,顾谨言竟然感觉精气神消耗得特别厉害,头脑隐隐作疼,因为写这种文字,是需要消耗人的精神的,而人的精神有限。 可是他太过兴奋了,他已经感受到了文字的奥义,所以他并不停歇,又分别写了下“人”、“大”、“小”……等几个字。 “人……” 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 人通仁,礼,礼运中说:人者,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 自古至今,人字都是一撇一捺,没有太多变化,只不过最开始是图形化,后面简化为笔画化。 古文人字,如人侧面,弯腰,垂臂,直立,那时人方诞生,所以特别强调手和脚的存在。 因为人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动物,正是由于人能够自由地运用自己的手和脚去制造工具和直立行走。 后来慢慢发展为弯腰垂臂,因为那时的人需要在土地里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双手要在土地里采摘或忙活。 后来人慢慢成长起来,金文和小篆里面,人的形象就会变得立体,头、颈、手、身、腿一并齐全。 因为这个时候人已经启迪了智慧,开始使用工具,靠智慧就能生存下来,开始真正变得像个人,而原有的象形意义则简弱,不再主要依靠手和脚。 最后,人就真正变成了一撇一捺,顶天立地,最终定型。 弄明白了“人”的含义,再看这个“人”字,感受就不一样了。 原来“人”,随著时间的变化,亦是会不断变化的,每个时期的人字,都不一样。 搞明白了这一点,再代入进去,瞬间,顾谨言就感受到了上古时代,人之艰难,中古时期,人之劳苦,发展到现在,人之幸运与不易。 更懂得,人类文明之珍贵。 因此,人字虽然只有一撇一捺,顾谨言却写得很慢,饱含著极其尊敬与特别的心情,将这个字写在了纸上。 “人”字诞生的那一刻,顾谨言眼前,就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从上古时期低头,弯腰,垂臂站在天地间,有些茫然,到后来渐渐学会使用手脚去劳动,直到慢慢挺直胸膛,学会使用工具,用智慧替代手脚,散发出文明的光芒,才终于发展成现在的人族。 一层微薄的银光,闪烁著,化为一股更大的暖流,融入了顾谨言身躯。 到最后,顾谨言写下“大”和“小”,体会到庄子所言,“至大无外谓之大!”、“至小无内谓之小”。 “轰!” 陡然之间,汹汹暖流,汇聚成溪,洗刷著顾谨言的身躯,他站在原地,头脑中一片空白,这一次,他终于清晰明白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文气”。 没错,就是文气。 文气如同溪流,从顾谨言的四肢百脉中穿行而过,带来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然后瞬间冲入眉心,随即,轰隆隆声响之中,一处神秘空间缓缓开启。 那是一片灰濛濛的空间,四周都被灰雾包裹,看不真切。 而在灰雾底下,有一方小小的池塘。 池塘简陋,仅由几块白石砌成一座圆形,其中枯竭见底,不见湖水,几块大石耸立四处,竟高耸如山峰,底下一缕白色的雾蛇状文气,孤单游走,看起来可怜兮兮,弱小至极。 “这莫非就是……文海?” 顾谨言想起一个词:“文气生,文海出!” 所谓“文海”,便是读书人储存文气的地方,也是每一名读书人的精华之所在,最重要的禁地。 无论读书写字,赋诗作文,立言明志,求道弘德,最终只要得到天地认可,都可得文气。 文气积累,形成海洋,便名‘文海’。 此地之重要,不亚于武道修炼之丹田,正所谓—— 丹田破,武道毁; 文海碎,文道崩。 “只是这文海,怎么如此可怜,这也能叫‘海’?” 顾谨言忍不住想吐槽。 这明明就是个小池塘嘛,不,甚至都不能叫小池塘,而是一个小水洼,还是一个枯竭的小水洼。 不过随著身外纸页上“天”、“地”、“人”、“大”、“小”五个字上,不断有文气缓缓涌入他的身躯,这池塘中的文气也慢慢增加,最终汇聚在一起,石塘之中先是慢慢氤氲起一层白气,随即,白气汇聚,化作液体滴落。 大量文气汇聚在一起,最终形成一条小溪,涓涓流淌,然后彻底汇于一处,那就是顾谨言文海的低端洼地,形如一座小小的文气池塘。 看著那座不过巴掌大小,浅浅一层的文气池塘,顾谨言有些欣慰。 虽然现在看起来,规模还不大,但总算形成了,以后只要源源不断地领悟文字中的道理,写出蕴含道理的文字来,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文气加入,最终汇聚成江,河,湖,海。 那时,才叫真正的“文气海洋”。 “不积蛙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何以成江海?儒道,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积累,并提升起来的。” 自这一刻开始,顾谨言正式踏入儒道第一境,儒生境。 五字成儒! 第二十二章、血云漫空 退出文海,顾谨言忽然觉得头痛欲裂,身上也传来一股淡淡的恶臭。 “嗯,这是怎么回事?” 顾谨言伸手撑住桌,只觉脑袋一阵阵发虚,头重脚轻,眼冒金星。 他闭目摇晃了一下脑袋,静思片刻,再睁眼,目光落到地面之上散落一地的纸张,以及纸张上那一个个蕴含了精气神,仿佛活过来的文字,恍然大悟。 “我这是,透支了精气神?”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 正常人写文字,就是直接书写,不会附著其它东西,最多消耗体力。 但当读书人悟出了这个文字的道理,要将道理融入要写的文字中后,写字人自身的精气神便会依附在这个字体上,形成道理。 这个字,才会产生文气。 但产生文气的同时,写字人自身的精气神也会不断消耗,这样的字写得多了,写字人自然感觉到疲惫,如果不注意休息,透支过甚,甚至会有早衰之虞。 后世曾有一位史学家立志撰写一部史书,前后花了二十年,“六易其稿,汇至百卷”,才终于完成,结果却被人盗了,二十年心血付诸东流。 这位史学家一夜吐血,头发瞬间苍白。 然而,痛苦过后,他却没有就此萎靡,反而重新振作起来,立志重写,经四年努力,矢志不挠,呕心泣血,终于完成新稿。 新稿完成的当天,他的精气神消耗过巨,彻底枯竭,短短六年之后,就病逝于床榻,惹人痛惜。 幸好顾谨言还年轻,而且精气神是可以通过睡觉和休息不断恢复的,不至于那位史学家一样,因为心血耗费过大,损伤性命,睡一觉,休息一下就好。 但是顾谨言现在顾不得其他,因为他发觉,自己身上的臭味越来越重了。 低头打量自身,顾谨言满面惊讶。 只见不知何时,他身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污垢,顾谨言明明记得,自己写字之前,身上干干净净,甚至为了保持尊敬,还特意沐浴换衣,这恶臭是从何而来? “莫非,是因为刚才的文气入体?” 顾谨言想到之前郭兴扬说过的话,突然有所领悟。 “传说中,诗可炼骨,文能洗身,踏入儒道的人,一旦体内诞生文气,会经受一次天地的洗礼,文气会不由自主增强宿主的身体素质,甚至提高寿命。” “我这就是被文气洗礼了?” 感觉到身躯,的确强健了一些,浑身似乎更有力量,虽然头脑有些发虚,但顾谨言还是欣喜不已,急忙去烧了一桶热水,泡进去,美滋滋地洗了一个澡。 待到浑身清泰,换上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顾谨言这才松出一口气。 他没有再犹豫,直接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踏入儒生境,这是喜事,脑袋中的精气神消耗过剧,需要补充。 不管如何,顾谨言都需要大睡一场,以补损失。 这一觉,顾谨言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当三天之后,他再次苏醒,除了感觉肚子里“咕咕”作响,浑身上下,竟无酸痛肿涨之感,平常这是万万不可能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顾谨言感觉脑海中,时刻不停有一股清气流转,带来一种清凉的感觉,让他思维敏捷,目聪目明。 这就是文气的作用了,代表他从此,不再是一个普通人。 蒸了点米饭,吃饱之后,顾谨言抬头望天,成为儒生境,只是起步,接下来,还需要感悟更多文字的道理,当知道道理的文字变多了,再写诗文,自然能引动天地的异象,带来更大的进步。 不过,想要真正发挥诗文的威力,还得成为儒道第二境,秀才,可以做到文气外放之后。 …… 三天没有去‘书虫斋’,顾谨言有些忐忑,刚一睡醒,填饱肚子,自然毫不犹豫,便朝书画一条街的位置走来。 走在大街上,顾谨言却发现,路人的神情似是有些凝重,天气也越来越寒冷了。 他抬头看天,头顶上空出现血一样的云朵,铺成十里红霞,极是奇怪。 据路人所说,此为彤云,每当北海上空出现大量这样的云朵,便代表,距离下雪不远了。 “终于要下雪了吗?” 紧了紧衣服,顾谨言加快脚步,终于赶到了‘书虫斋’。 老人依旧是躺在藤椅上,一碟熟牛肉,一碟花生米,一只纯银小酒壶,自斟自饮,看见他来了,也只是微微点一下头,打招呼道:“来了?” “嗯。” 顾谨言发现三天没到,书铺中又乱了不少,还布满了灰尘,赶紧整理了一下,才发现老者今天变得很沉默。 而他也没有指责自己三天没到的事情。 顾谨言心宽了一下,看了一眼老者,好奇道:“前辈有心事?” “呵!” 老者目光朝顾谨言身上打量了一下,道:“少多管闲事,到是你,三天没见,居然成儒生了。嗯,不差!” “前辈能看得出来?”顾谨言有些惊讶。 老者不屑一笑:“读书人身上都有一种腐臭的气息,这谁闻不出来?好了,正巧你也来了,我要跟你说个事,之前我说要出趟远门,差不多就在这两三日了。” “这是钥匙,现在给你,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便替我照顾一下书虫,也没有多麻烦,整理书铺的时候稍微看著点就行。” 说完一伸手,扔过来一只黄铜做成的钥匙,想必就是这‘书虫斋’大门的钥匙了。 顾谨言伸手接过,倒是想起了之前老者说过这事,不由好奇问道:“前辈要去哪里,去多久?” 老者不耐烦地道:“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少打听,能多活一段时日,至于去多久?” 他犹豫了一下,道:“不知道,看事情办得是否顺利,顺利三五日便回,如果不顺利,一个月左右也能回来。” “是。” 见他不愿意多说,顾谨言便也没多问,痛快答应下来。 老者又扔过来二两银子,说是这个月和下个月提前预支的薪水,怕不在就提前给了顾谨言。 顾谨言伸手接过,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身上的银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二十两银子买纸买笔,买米买菜,后来又买了《书道九势》和《说文解字》,现在已经不足三两。 老者这二两银子虽然不多,倒是来得正是时候。 “就这样吧,事情做完你就先走吧,明天再过来……” 老者挥手下了逐客令,顾谨言看出老者似乎另有事情要做,虽然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转身出了‘书虫斋’,想了一下,今天结束得早,就没有立即回家,反而朝著北海城城头的方向走来。 路上意外撞上关禁闭一个月,好不容易被放出来,虽然天气寒冷,却依旧在外面撒欢的郭兴扬。 知道他是要去城头散心后,便要死要活地也跟了过来。 两人相伴朝城头上走来,经过数条大街,便来到城墙之下,踏上一条石砖砌成的楼梯,不多时,两人终于来到了北海城墙之上,望著远处山脉之后,一片连绵不绝,灰雾苍茫的东海海面,顾谨言心头莫名一畅。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北海城头,真正切切的,将整个北海城风光尽收眼底。 第二十三章、御妖军 两人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城垛,并肩坐下。 顾谨言望著远处海面,波涛汹涌,卷起白色的巨浪,浪沫飞溅间,如扬千尺雪,不禁目眩神迷。 “那就是无尽妖海吧?” 他问道。 郭兴扬神色变得有些严肃,低沉道:“不错,因其地处东方,又名东海。” “啧!” 顾谨言啧了一声,又问道:“海中真的有妖吗?” “当然。” 郭兴扬神色变得更加严肃了,而且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似乎屁股下的城垛烫手:“你知道头顶上那血红的云朵叫什么吗?” 顾谨言早上才听人说过,自然不会陌生,回答道:“彤云?” 郭兴扬回答道:“不错,在其它地方,它叫彤云,前朝的陆机大儒曾说,‘彤云昼聚,素灵夜哭’,也就是说,当红色的云朵聚集于天空,不久就要下雪了。可在北海,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妖云。” 顾谨言一愣:“妖云?” 郭兴扬叹了一口气道:“是的,你不是土生土长的北海人,可能没有听过这种传说,但我从小就听我父亲说过,彤云又叫妖云,每当它密布天空的时候,都代表妖族要开始攻城了,而每次攻城,北海都会死很多人。” “嗯?” 顾谨言愣住了:“妖族攻城?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郭兴扬道:“何止你没听说过,大部份北海人也没听过,因为这种云朵,几十年才出现一次,不是每次下雪都会有异象的,但是有异象的时候,就必定下雪,而且必定会有妖族来攻城。” “那怎么办?” 顾谨言怔住了,原以为北海虽然地处前线,至少暂时平安,但万万没想到,刚成儒生,竟从郭兴扬嘴中,听到了妖族攻城的消息。 “放心吧!” 郭兴扬拍了拍顾谨言的手:“只要你不出城,就算安全,你看到下面的军营了吗,那就是御妖军的营地,你以为北海作为一座小城,为何会常驻一支军队?就是防备这情况的,真有妖族,他们会出手。” “御妖军?” 顾谨言低头看去,果然看到远处的山林间,隐隐约约有一小片连绵的营寨矗立,营寨之中,兵戈如雪,气血如洪,那是强大的武夫,在那里修炼武技,所引发的气血波动。 “武道吗?” 顾谨言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儒王朝中居然有人修习武技。 不过想到那是军队,也就释然了。 大儒军队,皆由儒将统领,这儒将可不是普通文官,而是至少四境以上的儒士,也就是学士或者书君,甚至还有大儒才能担任。 可是儒士珍贵,一个军队中不可能有太多人,所以下面的士兵和将领,仍多是武夫,毕竟不是谁都能修习儒道,如此一来,军营之中,仍以武士为主,辅以少量文官辅佐。 “只是,武夫完全被儒官压制,可人数却远超儒官,只怕心底也有许多不服吧。只是武将势弱,暂时不发作出来,真出事就是大事。大儒官场,文武之间,只怕并不和睦啊。” 顾谨言叹息,这种强行压制的办法,显然不是王道。 只是这种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儒生能置喙的,大儒王座上的人,不可能看不到这种危机,但是他们都不管,跟顾谨言就更没什么关系了。 倒是知道城外有一支御妖军常驻,对于刚听到的妖族攻城的消息,顾谨言却是宽心了许多。 是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著,北海城城君都还没开口,哪轮得到自己一个小小儒生,去操心北海城生死存亡的大事。 “放心吧,没事我怎么会出城,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看了看天空越来越红的血色,顾谨言心中忧虑,忽然觉得这城头也不是那么安全了,于是拍了拍郭兴扬道:“看够了,我们走吧!” “好。” 两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山林间那片小小的营寨,怀著忐忑的心情,下了城墙,于路口分开,顾谨言准备回家,而郭兴扬还要四处逛一逛。 …… 回到家中后,顾谨言心中的紧迫感忽然重了许多,他没再犹豫,翻出《说文解字》,继续精研剩余十几个文字中蕴含的道理,并将它们一一书写出来,化作文气,增强自身。 真遇到危险的时候,靠别人未必靠得住,还是要靠自己。 哪怕他此时,只是一个初步踏入格物境的小小儒生而已。 第二日,顾谨言如约来到‘书虫斋’,却见‘书虫斋’大门紧闭,怎么敲门也不应。 顾谨言心有猜测,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一看,果然,老者已经人去楼空,不知所踪,桌面上留下一封书信,正是给自己的。 顾谨言拆开一看,果然是老者自称已经离开,要他代为照顾书虫一个月,一个月内,他必定回来。 而此时此刻,顾谨言才后知后觉,相处了一个多月,他至今仍连这位老者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的称号,真是失败。 不过老者走了,此刻‘书虫斋’中,就只有顾谨言一人。 望著柜台后空荡的藤椅,再看看书虫斋中那满满的书架,想到自己掌心的漩涡,顾谨言忽然心中一动,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渴望。 “前辈已经不在了,这书虫斋他已经完全交给我打理,我是不是就可以任意取用这书架上的书籍,试验自己掌心漩涡的功能了?反正他又不会发现,就算回来发现少了书,我推说喂养书虫吃了,他又不能说什么,本来就是他交代我喂养书虫的。” “多一本少一本,根本不会发现。” “是啊,此时行动,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只是……” 顾谨言呼息急促,不知不觉,走到一列放置有白光书籍的书架前,伸手拿起了那本书,缓缓靠近左手。 左手水蓝漩涡猛然浮现,然后急剧旋转起来,散发出淡蓝的光芒,吸引那本书籍朝它飞去。 然而下一刻,顾谨言仿佛触电般惊醒,将书籍放下,猛然后退一步。 他回望著这满堂空寂的书斋,忽然一股冷汗从额头涔涔流下,冷汗湿透了衣背。 “该死,我为何忽然如此鬼迷心窍,差点就著了魔。” “人心欲望,最是难填,有了一次就有二次,前辈虽然不在,我更应该对得起他的信任,岂能反而误入迷途,乱了自己的心?”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顾谨言开始大声念诵起《礼记》中的这句话来,借以安定自己的心神,慢慢地,他的心的确渐渐地安静下来,再看到四周那摆满书架的书籍,就再也没有刚才那种心动的感觉。 这时,顾谨言才后知后觉,自己差点毁了自己的儒道。 儒道修行,最重修心,自己或许可以欺骗别人,但是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所谓君子,就是指一个人他不会因为是黑夜,没人看见就忘记礼节。 一个人在别人能看到他的时候,言行有度,举止有礼,这不叫礼,因为这是容易做到的,也是很多人喜欢表现给别人看的。 看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守礼,要看别人看不到他的时候,是不是还能保持操守,不改举止。 在独处活动,无人监管,有多种做坏事的可能并且不会被发觉的时候,是否仍能坚持自己的信念,自觉地按照一定的道德准则去行动,而不做坏事。 所以我们称呼后者为君子,而前者为伪君子,道心蒙尘,表面一套,背面一套。 而随著顾谨言安定了自己的心,他陡然心中一动,因为在他的文海之中,突然有一大股文气凭空生成,化为一个白色的小光团,悬浮在文海上空,数量竟然比他之前数天书写所获得的所有文气还要大上十倍。 “这就是,领悟了礼记中‘君子慎独’这四字的道理,并付诸实践,所获得的天道反馈吗?果然领悟道理,并实行道理,文气就会增加,这就是儒道的本质啊。” 自这一刻开始,顾谨言坚定了自己的心。 于是接下来数日,他每日往返家中与书虫斋,虽然老者不在,但他仍一丝不苟,执行自己的任务,清扫卫生,打理书架,擦拭灰尘,喂养书虫,日复一日。 明明那么多散发白光的书籍就在身边,他从来也不曾伸手去拿过一次,就靠著这种坚忍,他的心变得越来越坚定,越来越醇朴,而儒道的修为,却在突飞猛进。 第二十四章、漩涡之秘 接下来的几日,北海城中的气氛越来越是凝重,因为随著彤云加剧,城外开始出现了妖踪。 一些途经的商队被害,还有一些远离城外的村庄被夷为白地,所有人沦为妖魔的血食。 刚开始,城内还想封锁消息,可是随著商队幸存的人逃入城中,消息再也封锁不住,所有人人心惶惶,一些年老的人,终于想起了关于彤云的传说,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北海城顿时大乱。 顾谨言走在街上,也能明显感受到众人惊慌的情绪,毕竟北海城安稳了十几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又要遭到妖魔的侵犯。 幸好这时,北海城君梅同笙出来安抚人心,告诉人们,北海文院的夫子已经出城,准备联合御妖军,清剿城外妖类,保证商道和城外村镇的平安,人心才稍微安定了那么一点。 而顾谨言这几日,加紧感悟,也终于将手中简化版的《说文解字》全部解读完毕,他再写这十几个字时,字字皆能融入精气神,成为蕴含了道理的文字。 此时他虽然依旧是儒道一境,但相比当初刚踏入儒生时,显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文气增加了十几倍。 此时若是他再写诗,诗文中只要拥有这十几个字其中一个或多个,诗文就能蕴含文气。 当然,诗词字数较多,若只有一个字或几个字蕴含道理,虽然也能诞生文气,但比较薄弱,也产生不了异象。 最好的办法,还是要将诗词中绝大多数字,或者所有字全部理解通透,变成蕴道文字,再写,便能轻易引动天象了。 只是现在的顾谨言还做不到,因为他发现,随著《说文解字》解读完毕,他想要购买新书,手中的银子已经不够了。 “怎么办呢?” 顾谨言苦恼不已,这一日从‘书虫斋’中返回,无意识路过东兴酒楼,却被酒楼门前的店小二发现,惊喜地迎了上来:“公子,我找你好久了,最近怎么都没看到你从门前经过呢?” “嗯?” 顾谨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次神游外物,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酒楼一条街。 而这一个月以来,因为之前自觉写的字丑到不能见人,顾谨言心中下意识排斥酒楼一条街,不想被人看到,所以都是绕道另一条小偏街走。 他却不知道,他此举害苦了这酒楼的店小二,因为对方已经在这门口徘徊了一个多月了,就为了等到顾谨言,功夫不负有心人。 “你找我有事?” 顾谨言自然认出了这名当初东兴酒楼征联时,在门口端正侍立在侧的店小二,只是心中奇怪,他与东兴酒楼的交易已经完成,对方还能有什么事情要寻找自己? 难道是对方嫌这对联字丑,要让自己重写一幅? 于是,他抬头望了那景观石柱一眼,下意识心中又是一痛。 此时此刻,书法大进的他,再看到这幅对联,心中就更加不是滋味了,总觉得那每一个字都是嘲讽,于是下定了决心,以后再走这条路,自己就是狗。 “是这样的。” 店小二见顾谨言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道:“上次我们掌柜的说了,公子若能以对联将我们酒楼起死回生,还另有重礼相送,只是公子当时没有留下姓名,我们实在找不到公子,这重礼便一直没有机会送上。” “哦?” 顾谨言闻言,陡然眼睛一亮,“还有这事?” 他想了一下,还真记起来,当初酒楼谭掌柜的说辞,的确有提到这个,酒楼征联赏金是二十两,可若谁能让酒楼起死回生,事后还另有重礼相送。 只是起死回生没有具体标准,顾谨言也下意识把这个忘了。 “哎呀,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忘了不要紧,现在有人提醒便成,他正缺钱买书,于是毫不犹豫地道:“什么重礼,我现在就在这里,你去给我拿出来吧!” 店小二‘阿德’点头哈腰道:“这是自然,只是我们掌柜现在正在里面,公子要不要进里面一叙?” 顾谨言皱眉,道:“没必要吧,你直接拿出来给我不就好了?” 店小二当然不会就这样放顾谨言走,不然还怎么完成掌柜的吩咐,只能低声神秘道:“公子若不进去,小的自然只能将奖励拿出来,只是我家掌柜找了公子一个月,还另有要事相求,若能办到,除了之前那份,还另有其他礼金相送。” “嗯?其他礼金,你不早说……” 他愤怒地道,当即便抬腿主动朝东兴酒楼中走了进去:“你们掌柜的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他好好说道说道,以后招小二要放亮招子,重要事情不要吞吞吐吐,一见面就要开始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店小二:“……” …… 一刻钟后,东兴酒楼二楼,一间用屏风围起的小小厢房。 顾谨言与谭掌柜面对面端坐,桌面上还放著一个蓝绸小布包,里面是十两一锭,足足十锭,排成一整排,雪光耀眼的大儒官锭。 谭掌柜微笑看向顾谨言,道:“公子,你可是让老朽一阵好找,不过东兴酒楼因公子而重生,老朽心中感激不尽,家族祖业保住了,我便也要今日兑现自己的承诺,此是一百两纹银,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公子收下。” “这,多不好意思……” 顾谨言嘴上说著不好意思,却伸出手,直接将桌面那个蓝绸小布包拉到了自己面前,满脸喜色。 他实在没料到,幸福来得这样快,刚想著缺钱,就有人把钱送了上来,而且是足足一百两银锭。 有了这些银子,不止自己接下来学字有了着落,更重要的是,他岂不是可以开始购买那种蕴含白光的书籍,即将知道自己掌心漩涡的秘密? “感谢谭掌柜,如此,我便告辞了。” 他有些迫不及待,很想立即回到书虫斋,购买白光书籍,试验掌心漩涡的秘密。 谁知,此时谭掌柜却伸手拦住了他,道:“且慢……” “嗯?” 顾谨言都已经提著蓝绸小布包站起,迟疑地回头看他,道:“难道谭掌柜要说话不算话,现在要反悔?”说完,提著蓝绸小布包的手紧了紧,显然是打算一看不对,直接起身就跑。 谭掌柜见他这幅模样,哭笑不得,连忙道:“公子请放心,这是公子应得的,老朽怎么可能再厚颜要回来,公子只管宽心便是,是另有其他事相求。” “嗯,你怎么不早说?都这个臭毛病。” 顾谨言又坐下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我还有事情要办,什么事赶紧说?我赶时间。” “是这样……” 谭掌柜迟疑了一下,一指楼下大堂中的两根红木立柱,道:“公子您看,我们酒楼大堂,还有两根立柱空著,最近我们酒楼生意是不错,但是最近妖云压城,城内居民惊惶,出门的人也少了,我想向公子再请一幅对联,镇在这里,这一次奖励,我出这个数!” 说完,他伸出一只手掌,朝顾谨言摇了摇。 顾谨言迟疑道:“五十两?” 谭掌柜微笑道:“不,我摇了两次,所以是一百两。” 顾谨言拍桌而起:“……你怎么不早说,店小二,上笔墨纸砚。” …… 半个时辰之后,顾谨言在酒楼掌柜和店小二千恩万谢的迎送中,从东兴酒楼离开。 离开时,他身上已经多了两个蓝绸小布包,每个里面,皆是满满一百两的雪花银,压得他身上沉甸甸的,但他却丝毫不觉得沉重,反而脚步异常轻快。 这一刻,他内心是激动的,因为期待了太久,甚至手掌微微颤抖。 “走,买书去!” “今夜,我便能知道,水蓝漩涡与这白光书籍,到底拥有什么秘密了?” 一路回到书画一条街,犹豫了一下,老者不在,而且书虫斋中,书籍较少,顾谨言需要的说文解字不全。 顾谨言于是来到街头最大的那家书馆,‘集贤书馆’,花了一百两银子,购买了全本的《说文解字》以及当初那本自己第一次拿起,就引得水蓝漩涡异动的书籍——《玄中记》,赶紧返回家中。 一回到家中,他就紧闭大门,关闭窗户,然后将《说文解字》放在一边,转而拿起玄中记,对准了左手的水蓝漩涡,缓缓靠近。 随著《玄中记》靠近左手,左手掌心,水蓝漩涡无声浮现,然后绽放出幽幽的蓝芒。 而《玄中记》亦随之亮起,淡淡的白光萦绕其上,随后被拉扯著,不断缩小,最后“唰”的一声,化为一道白光,彻底被拉入了水蓝漩涡中心,消失不见。 第二十五章、雾中石门,青牛化木 水蓝漩涡光芒大放,强烈的蓝光包裹著整个房间。 下一刻,顾谨言整个人竟然神奇的直接从房间中消失了。 当他醒来,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之中,四周空无一物,只手中握著一本书,正是被水蓝漩涡吸收的古籍《玄中记》。 “所以,书籍被吸收之后,是会出现在此空间我的手中吗?” “可这有什么作用?” 顾谨言抬头,谨慎地打量周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里除了他脚下的一小块土地,四周都是空荡荡的,头顶无星无月,甚至没有光线照入,底下更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只能看到一片灰茫茫的雾气,谁也不知道下面有什么。 顾谨言打开书。 倏然。 他掌心的《书中记》凭空飞起,在半空中显化为一扇古朴的石门,石门擎天立地,凭空生成,石门周围,缭绕著无尽的灰雾,石门上更是散发出古老而神秘的气息,上周雕刻著日月、辰星、花草、鱼虫。 一道浩大而神秘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随即,在顾谨言震撼的眼神中,石门轰然洞开,露出里面一条小小的通道来。 通道周围,弥散著数之不尽的白雾,这石门后面,仿佛就是一个白雾的世界,只有那一条小道,尚算清晰,指引著方向。 顾谨言不由自主,走了进去。 当他走进后,石门再次轰隆一声关闭,将内外隔绝开来。 顾谨言回头望了一眼,知道后退无路,只能前进。 越走,白雾越浓,伸手不见五指,眼睛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顺著脚下这条小路,小心翼翼前进。 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在顾谨言已经不耐烦,甚至准备退回去的时候,陡然,耳边传来了河水淙淙的声音,甚至还有清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嗯,有人?” 顾谨言心中一喜,不由加快了脚步,再走一段,终于,白雾渐稀,一幅清晰的场景出现在下方。 只见顾谨言身下,竟然是一条宽阔的大河。 那大河雄伟壮阔,不知其宽,河水滔滔,东流而去,白浪击打起巨大的飞沫,溅起数十米高,顾谨言人在空中,竟然感觉到一阵微寒的凉意。 那是溅起的水沫,打在了他的脸上。 而在河边,一行数十人,正缓缓前行,四周皆是披甲带戈的侍卫,而中央却是一群朱紫大臣,拥簇著一架黄金銮车,车上插著黄罗盖伞,那是皇帝的仪仗。 这车中坐的,竟然是皇帝? 正在顾谨言惊讶的时候,陡然,异变发生。 只见远处的大河中央,忽然一点青色浮现,随后露出一个宽阔的脊背,最后,脊背越升越高,竟然仿佛一块青色的陆地。 河边的众人发现了河中的异状,忍不住纷纷变色,大声道:“水妖啊,护驾,护驾!” 人群顿时大乱。 却在此时,有一位银甲将军,不但不惧,反而双手持斧,站在了众人之前。 河水一阵翻涌,终于不再上升,一头高大威猛的青牛,脚踏白浪,从河水中缓缓朝岸边走来。 它的身上长满了青黑的浓密鬃毛,眼睛仿佛闪电一般,充满威严,每一步踏出,大地都隆隆震动,似是地动山摇,一种恐怖的压迫感,席卷而来,众侍卫大惊失色,护著黄金銮车飞速往后退去。 那只青牛似是发现了岸边的众人,“哞”的一声长吼,四蹄如飞,朝众人疾奔而来,那恐怖的压迫力,让每一个人都心惊胆颤,这要是被撞中,岂不是人兽都要沦为肉泥。 然而,就在此时,银甲将军大吼一声,手持巨斧,竟然不避不退,反而向青牛冲了上去。 一人一兽顿时大战在一起,片刻后,巨大的青牛竟然不敌银甲将领,眼中露出畏惧的情绪,竟然折转过身躯,欲掉头返回河中。 但是此时银甲将军已经兴起,岂能任它返回河中?大奔几步,赶到青牛身后,直接用左手抓住了青牛左足,猛然一翻,青牛竟不敌他的力气,摔倒在地。 银甲将军右手持斧,猛然向下一劈。 只见金光一闪,牛头应声而落,青牛尸体倒地,河边众人俱发出大声的欢呼。 众人纷纷向青牛尸体围来,显是没见过如此恐怖强大的异兽,议论纷纷。 然而,随著众人靠近,青牛尸体竟然散发一阵青光,随即,光芒消失,原地青牛的尸体已经不见,只剩下一块巴掌大小的青色木头,静静地躺在河岸上。 “这是?” 顾谨言凝视著河边,瞠目结舌的众人,以及包围之中的那块青木,却见他们似乎被施了什么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而一行行金色的文字,却陡然凭空生成,在河岸上空显露出来。 “帝游河上,忽有青牛从河中走出,直向众人,人皆惊走。 时有太尉何公时为殿中将军,为人勇力,走往逆之。牛见公往,乃反走还河。未至河,公及牛,以左手拔牛足,以右手持斧斫牛头而杀之。 此青牛,为万年木精也。” “这是,玄中记中关于木精的记载。” 顾谨言大讶,不知道这一幅画面和金色文字代表了什么意思,就在他惊讶的时候,他猛然发现,四周的场景慢慢褪色,变作黑白,而河旁众人,脸面也慢慢模糊起来,渐渐与四周雾气融合在一起。 无论是那黄金銮车,银甲将领,巨大铁斧,尽皆失去了原来的颜色,而此时,众人包围中的那一小块青木,却光芒依旧,而且似乎更加炽烈,散发出温润明亮的青光。 随即,光芒一闪,破空而至,青木竟然凭空朝顾谨言手中飞来。 顾谨言伸手接住,微微一怔,还不及细想。 陡在,四周空间顿时如琉璃般碎裂,“咔嚓”一声,彻底崩碎,无论是皇帝,将领,侍卫,婢女,尽皆如烟雾般消失。 顾谨言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就已回到了房内,而他手中,一块散发著淡淡青光的木头,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第二十六章、书中奇境 顾谨言翻来覆去的打量著手中青色木头,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木质晶莹,似有奇光,看起来的确不凡。 但这就是一块木头。 最重要的是,漩涡奇境中,自己看到的那一幕,是真实的吗?还是虚幻? 终于搞清了水蓝漩涡的秘密,但好似又没有完全搞清,甚至疑问反而更多了。 那水蓝漩涡最终通向的哪里? 里面为何会有那样一扇石门? 而石门之后,又为何会演化出《玄中记》中的世界? 可这世界也不全。 《玄中记》中记载有山川地理,奇花异木,飞禽走兽,各种神奇传说,但是那漩涡世界中演化出来的,却只是其中一小段。 是因为它每次只能选取其中一小段进行推衍,还是因为……自己实力不够,所以只能做到如此呢? 想到石门上那神秘的声音,又是出自谁之口? 种种疑问,让得顾谨言头都大了,但是也不是毫无所得。 至少顾谨言知道了一点,那就是,这些散发著白光的书籍,进入水蓝漩涡,的确有异变发生,而且似乎是通往另一道世界的门户。 而白光书籍,便是打开门户的那把钥匙。 门户里面的世界并不唯一,要看被它吸收的书籍内容来变化而变化。 而演化的世界中,顾谨言能看到书中的世界,甚至有可能带出书中的物品。 至于这件物品是什么,是随机还是可以指定,顾谨言只参与过一次,就并不了解,还需要以后再多加尝试才行。 想到这,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百两银子,顾谨言兴起立即出去再买一本白光书籍的冲动。 只是当他抬起左手,却后知后觉的发现,水蓝漩涡经过此事后,似乎彻底沉眠了一般,无论他如何呼唤,水蓝漩涡都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那书中世界也不是随时都可以进去的,似乎要等水蓝漩涡复苏,才有可能。” “而它这一睡需要多长时间,谁也不知道。” 顾谨言只能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转而拿起那块木头。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 虽然不知道这块青木具体有什么功用,但想来不是凡物。 看见了青牛化木那神奇的一幕,顾谨言自然不会将其当一块普通木头随便处理,便将其藏在了枕头底下。 “至于它的功用,也许日后,可能弄清它的功用呢。” 顾谨言喃喃自语地道。 …… 第二日,东兴酒楼。 几名青萍书院的学子并肩走进东兴酒楼中,随便选了一张方桌,要了一些酒菜,便大声开始谈论起最近城外闹妖的事情来。 “据说北海文院的夫子已经全部出城,什么时候轮到我青萍书院?” “哼,不过一些微末小妖,北海文院怕我们分功劳,所以想自己一家解决,谁让人家是官办书院呢,而我们,只是平民书院,没有资格。” 在北海城,一共有两大书院。 其一便是北海文院,那是大儒官府开办的,文院中只招收儒生,并参加过县试,取得一定名次的学子,普通人,或者刚成儒生,未参加过县试的,是无法加入的。 所以北海文院,是官办文院,主要目的,便是培养以后能上府,或者进州参加府州州试的学子。 而青萍书院不一样,青萍书院面向平民,无论是尚未觉醒文气,还是成为了儒生,但没参加县试,抑或参加县试被刷落下来的,都有资格进入青萍书院。 所以青萍书院更像是平民的书院,兼容并包,有教无类,人数自然更多。 像城外除妖这种事,官方自然优先想到的是北海文院,因为北海文院最低都是儒生境,甚至在儒生境中都有一定底子,而且还有大量夫子,甚至学士。 而青萍书院,自然没有这个家底。 “哎,不提这扫兴的事,继续喝酒,咦!” 这名士子偶一抬头,却发现平常经常见的楼阁中间,两根朱红立柱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幅对联。 他下意识地将其念了出来: “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饮两杯茶去; 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再拿一壶酒来。” “嗯,这幅对联有些意思啊,不知是谁所作?且饮两杯茶去,再拿一壶酒来!” 这名士子正欲向四周士子推荐,就在此时,一直侍侯在侧的店小二‘阿德’手捧托盘,大声应答道:“好嘞,稍等,您要的酒马上就来!” “嗯?” 年轻士子一愣,看了看前方立柱上的对联,再看到转身便跑向后厨取酒的店小二,终于反应了过来。 “哎!” 他本想阻止,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看到四周满面憋屈,正大声畅谈的众士子,忽然就熄了这个心思,默默地收回了手。 “算了,就冲这对联,再拿一壶酒又何妨?” “这对联,有意思,有意思。” 不消片刻,阿德取回一壶酒,摆在桌上,那几名士子还没反应过来,那先前念出对联的士子伸手一指后方。 众人看到那两根朱红立柱,再看看那幅新添的对联,又看到桌上的那壶新酒,终于反应了过来,俱不由莞尔一笑,忽然心情就没那么糟糕了。 不止是他,这一日,东兴酒楼中很多正在喝酒的食客,当看到平日空空荡荡的立柱多了一幅对联,便学那名士子不知不觉念了出来。 而当听到最后一句再拿一壶酒来,便有店小二立马上前答应,并转身前往后厨拿酒。 当然也有人最后是真不想喝,便会将其退掉,酒楼也十分畅快答应。 可大多数人看到这幅对联,都是只会会心一笑,只要会喝酒的,大多不会多说什么,反而默许了店小二增酒的举措。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东兴酒楼每天的卖酒额大增,成了名副其实的北海第一酒楼。 而因此反过来,这幅对联的名声也越传越广,吸引更多人进店观看,甚至就是刻意冲著这对联进来喝酒,在朋友面前秀上一次。 于是,东兴酒楼的生意自然是一天比一天红火。 而当那些念出“再拿一壶酒来”的客人,面对酒楼刻意安排小二一直等候在侧,只等他误念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会心一笑:“这对联,有趣有趣。” “能想出这对联的,真是鬼才,虽然下作了一点,但不得不说,有用就行。” 而谭掌柜心中,对于写下这幅对联的顾谨言,自然更加感激了。 虽然这幅对联花了他一百两银子,但他觉得值,太值了。 这哪里是一百两银子的事,它让东兴酒楼多卖出去的酒,一个月下去,只怕就多出几百两,这都是托顾谨言这幅对联的福。 谭掌柜隐隐下定决心,如果以后东兴酒楼再次衰落下去,一定要再请顾公子出手一次,再写两幅对联贴上。 他就是自己的福星啊,这大腿一定要抱好。 第二十七章、征丁 纵使购买了玄中记和说文解字,花销掉一百两,顾谨言手中仍余下一百两银子,短时间内再也不虞为生计发愁。 想著家中纸墨已经耗尽,于是顾谨言又去‘书缘斋’中购买了一批纸墨,回家练字。 一连三天,除了去书虫斋中整理书铺和喂养书虫,顾谨言便是将自己锁在房间中,看书练字,又成功地将十五个字附上了自己的一缕精气神,使这十五个字也蕴含了自己的道理。 一个“安”字,写在纸上,看到的时候,就仿佛能看到静若处子,安居室中。 一个“休”字,就仿佛是劳作之人,树下乘凉。 一个“仙”字,那就是人在山巅,临风长啸…… 这一刻,顾谨言深刻的理解了什么是古人说的,“精其选、解其言、知其意、明其理……” 精其选就是首要选择好自己看的书,真正蕴含了大道理的书,而不是那些歪理邪说的书籍。 解其言就是要去理解这个字的意思,只有理解字的基础上,才能加起来理解词、句、段、篇的意思,如果不懂字的意思,书就读不下去,勉强读下去,也会糊涂,不知所云,甚至还可能出现偏差。 而知其意就是,读完整本书之后,不仅要能去明白书面的意思,还要读懂背后的寓意。 最后就是明其理,读书不是被动地去接受,而是要去伪存真,采取扬弃的方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最后将道理成功地运用于自身,成为自身的一部份。 这,才是真正的读书。 于是,顾谨言文海中,文气大量增加,再也不是原来薄薄的一层了。 它已经像是一个真正的小池塘,虽然不多,但的确每日每时都在增加著。 而这种进步的感觉,最让人沉迷。 顾谨言没注意到的是,在他书写每一个文字时,随著文字被赋予了道理,绽放出淡淡的白光,便总有一部份白光,顺著毛笔,涌入他的左手掌掌心中。 本来沉眠不动的水蓝漩涡,便会微微地亮那么一下,然后将一缕白光吸入其中。 顾谨言以前肯定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现在他肯定明白了,因为这就是文气。 文字的灵气。 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下去,一直到自己掌握足够的文字,可以正式书写诗词,但计划总是没有变化来得快,有时候生活就是会给你突然而来的“惊喜”。 ——当然也有可能是“惊吓。” 这一天早上,顾谨言正在睡梦之中,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 “砰,砰,砰!” “开门,快开门!” “谁呀?” 顾谨言迷迷糊糊的起床,拔开门闩,打开了门,却发现,门外是两名膀大腰粗的衙役,正手持水火棍,头戴黑方巾,满脸不善地盯著自己。 “你们是?” 顾谨言怔住了,整个人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泼醒。 为首衙役伸手掏出一本册子,对著顾谨言看了几眼,随即大声道:“顾谨言是吧?你被城守府征召了,明日起将出城,协助城外御妖军,上山缉妖。” “什么?” 顾谨言揉了揉耳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协助缉妖?” “不错!” 为首衙役大声道:“为保证城外商旅、村镇安全,城君大人已经下令,北海文院联合御妖军,进山灭妖,只是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已经耗尽,需要新征收一批劳役运粮进山,为大军补给,你被征召了,明日卯时之前,携带此文书去城外军营报道。” 说完,便递过来一张盖有城主府大印的朱红文书。 顾谨言一脸懵逼,万万没有想到,之前觉得妖族攻城,是城主府和御妖军需要担心的事,结果竟然还能跟自己扯上关系。 他看了看那文书,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不解地问道:“衙役大人,你看看我家,就我一个男丁,正常征丁,至少是二抽一,或者三抽一吧,像我家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轮得到我,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为首衙役看了看文书,又看了看顾谨言,冷笑一声道:“没有错,就是你。这次妖袭特别严重,为保障城外商旅安全,清查城外妖氛,城君大人特别吩咐,今年征役范围扩大到两口之家,我们查过户册,你家共有男丁两口,成男顾征北,青年顾谨言,你父亲不在,便轮到你服役了。” 顾谨言:“哎哎等等等等,我记得我父亲大人失踪已经五年,按照大儒官律,失踪三年,即可判定死亡,一个死人你们还算一口?有没有搞错?” “嘿嘿……” 为首衙役冷笑地看著他:“有问题那又如何?你一个没有文气的小子,还想抗命不成?不管你父亲失踪已经几年,没有报备,便不算死亡,你家就依然是两口之家,按城君大人的命令,征役便不算违规。” “别抗命了,这次征役,不过是替御妖军运送点粮草,不算辛苦,接令吧!” 说完,手中棍子一提,显然是顾谨言再敢多嘴,就直接棍棒伺候了。 顾谨言:“这……” 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在两名膀大腰粗的衙役身上扫过一眼,脑海在当场反抗与暂且忍气吞声之中选择了后者,不得不满脸不甘的接下文书,道:“是,我明日卯时,一定按时到军营报道。” 为首衙役满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别想著躲避或逃跑,明日卯时,接到此文书的人如果没有到营应卯,便算逃役,逃役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顾谨言问道:“什么后果?” 为首衙役冷笑一声道:“轻则抄家为奴,重则……严明军法,斩首弃市!” “嘶!” 顾谨言脸庞微变,那为首衙役看到他害怕的神色,哈哈一笑,警告完毕,便带著人,按照文书,继续去敲响下一家的门。 而不到片刻间,隔壁房间那里就传来了痛苦和哭泣的声音。 显然,这些北海城普通民众,谁也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他们需要承担辅助缉妖的重任,对于御妖军而言,面对妖兽,尚且艰难,动辙有生死之忧,就更不要说他们这些普通民众了。 要知道,朝延虽征劳役,人人躲不掉服役之苦,但服役也是分等级的。 普通劳役就是替朝廷修个桥,铺个路,虽然辛苦,但没有性命之忧。 而这种不同,进山缉妖,一个不慎,遇上妖类,御妖军或许还能存活,他们这些普通劳夫,哪有可能活得下来? 进山本是苦差,而且还有性命之忧,那些体魄健壮的士兵都不一定顶得住,他们这些普通民夫更难吃得消,但是这种事,不是看你是否愿意,而是必须去执行,不然就要被杀头。 去了尚有一线生机,不去就是必死,甚至还可能连累家人,怎么选不用多说。 是以,但凡是进入名单的人家,这一夜都是抱头痛哭,做好了出去就无法回来的准备。 而整个北海城中,几乎大量平民家庭,都是一片愁云惨淡。 …… 顾谨言家中,他送别衙役,关上房门,坐在床榻上,看著面前那纸朱红文书,就仿佛看著一头张牙舞爪的猛虎,在向自己咆哮。 他脸色变幻,一阵铁青。 刚穿越过来,本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地生活一段时间,学习儒道,没想到,居然遇上征役这种事。 而且他家只有一口,原身的父亲,五年前就已在一次服役的过程中离奇失踪,再也没有回来,正常是怎么都轮不到自己的,这中间一定有猫腻。 可是暂时他又没有什么抵抗的办法,毕竟朝廷征役,不到者斩,这也是秦末天下战火四起的原因之一。 秦二世元年,朝延大举征兵去戍守渔阳,陈胜吴广也在被征发之列,当行至蕲县大泽乡时,遇到连天大雨,道路被洪水阻断,无法通行。 眼看抵达渔阳的期限将近,众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按照黑秦的酷律规定,凡所征戍边兵丁,不按时到达指定地点者皆处斩。 是以,后来才会爆发著名的陈吴起义,因为照照朝廷的规定,逃役是死,延期亦死,起义还有一线生机,若不到万不得已,谁敢轻易逃役? 而像陈胜吴广这样的人,其实不知凡几,最后都是被迫走上了流亡或上山的一条路。 顾谨言暂时还没打算流亡或者上山,所以,征役顾谨言肯定是无法拒绝的,只能参加,只是他也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出过城,此行危机重重,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所幸原身孤家寡人一个,不用向别人告别什么的,省掉了抱头痛哭这一程序。 唯一的好友郭兴扬,顾谨言并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他,因为告诉他也无用,平白让他担心。 若是自己能安全无虞的回来,告诉他又何必? 若是自己最后根本没能回来,告诉他就更加没有必要了。 想到此,顾谨言心中安定下来,还有一晚上的时间,既然无法逃避,那就稍微准备,以防万一。 最重要的是,原本不知道有这一遭,答应了老者照顾书虫的事,该怎么办? 如果放任书虫在书虫斋中,不出事还好,一旦有人发现书虫斋长时间不开门,偷溜进去,盗走了书虫,那自己就是莫大的罪过了。 “要不然,将其随身带著,可带著也不安全,如果自己不能回来……” 陡然,顾谨言苦笑一声。 自己都不能回来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书虫那么小小一只,自己随身携带个小布包装个竹笼就能将其装进去,不怕被人发现。 再在书虫斋中写上一张纸条,告诉老者情况,如果自己能回来,自然一切休提,如果不能回来,那便让老者自己去城外军营寻找,以他的神秘和能力,想必是能找到的。 于是,顾谨言下定了决心,眼神变幻了一下后,将家中剩余的一百两银子全部带著,直接出了门,奔街上而来。 第二十八章、军营 进山运粮是苦差,但最严重的不是苦差,而是山中可能遇上的危险。 山林瘴气,毒蛇猛兽,乃至大雨天气导致的人体失温,都是最危险的事情。 遇上妖兽顾谨言没有办法,只能等死,但如果幸运,没有遇上,那一些必须的自保手段就必须要有了。 于是顾谨言花大价钱,购买了金创药、解毒药、驱虫药、辟瘴药等药散,又买了一双好一点的靴子,防止进山,普通布鞋一踩就散,最后只能赤脚走路,那就是找死。 又买了两根火折子,一身轻便雨衣,一小袋青稞粉,抓一小把,用开水一泡,就有一大碗,防止缺粮时,可以救命。 这些东西装了一大包,所幸这些东西都不值几个钱,总共不过花费了顾谨言十两银子而已,顾谨言手头仍然富裕。 于是他又来到兵器铺,购买了一把短刀。 这把刀不过巴掌长,方便隐藏,刀身锋利,有出血槽,刀柄由一块不知名的绿色兽皮包裹著,略显粗糙,但摸上去十分柔软和舒服。 这把刀没有名字,因为不是什么名家打造,但胜在轻便小巧,花了顾谨言三十两银子。 顾谨言猜测,民夫运粮,军中正常应该是不会发放武器的,但军营之中,什么事都会发生,不管为了防备人类还是妖兽,买一把短刀藏在身上都是必要的。 向店家要了一块麻布,将短刀层层包裹,使其外观看不出刀剑的模样,顾谨言将其侧著藏在了靴子之中,和脚平齐,这样就没人看得出来了。 正常民夫,士兵也不会太仔细去检查。 顾谨言倒是有心,去买点袖箭或者短弩之类的东西用来防身,但很显然,这些肯定是违禁品,一是不好买,二是也很难藏在身上,携带进军营,为免招来麻烦,最后只能算了。 于是,顾谨言最后去买了一只小竹笼,用来装书虫。 这竹笼不过巴掌大小,用黄竹薄片编制而成,外围包裹上一层破布,轻便又透气,别人看到也只以为是个小装饰物,不会多说什么。 顾谨言前往书虫斋,最后整理了一遍书铺,找来纸笔给老者留下字条,说明原因,便带著一本书,以及书虫,离开了书虫斋,回到家中。 接下来,便只能等待明天天明,听天由命了。 这一夜,顾谨言是在失眠中度过的。 而除了他,又有多少人家,连他这些准备都不可能有,只能随便携带点干粮,布衣就出发,脚上穿的可能还是草鞋,他们的生命更得不到保证。 而这就是乱世,不止要面对敌国,还有随时可能到来的妖祸。 普通民众,生似浮萍,命如蝼蚁,又哪里能左右得了自己的命运呢? …… 第二日,一大清早,顾谨言就携带著所有东西出发了。 他不敢误了时辰,因为他很清楚明白的知道,军法最是无情,那不是你闹点小情绪,发点小脾气,就没事的地方。 很可能,就因为一点嘴角,一点任性,就枉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从这一刻开始,他虽然只是一名民夫,但却已自动将自己代入了军人的角色,不敢稍有违令。 很快,天色蒙蒙亮了,城门开启,除了他,还有许多和他一样的民夫,在家人的抱头痛哭声中,依依不舍的辞别家人,穿著破衣烂衫,出了城门,向著城东,御妖军营的方向而去。 原本,顾谨言还以为,众人能进入到御妖军营中,事后才证明,他是想多了。 众人在山脚下就被拦了下来,那里有一个简陋的大帐蓬,里面有书记官,负责清点相继赶来的民夫。 顾谨言以为自己来得就算够早的,结果才发现,此时帐蓬里,早已人头攒动,有些人,昨晚便出了城,便是怕路远,耽误了时辰,遭到处斩。 顾谨言是第一次应征,不清楚征丁的残酷,但北海城这些人,哪一年不要出去服役一两个月?知道的比顾谨言清楚多了,真刺头早就变成了尸体,活不到这个时候。 “姓名?” “顾谨言。” “年龄?” “十四岁。” “嗯?” 书记官抬头,打量了顾谨言一眼,似是没想到他这样小。 不过这种事也是常见,他叹息一声,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在古代,男子二十才叫成年,称弱冠,有加冠礼。 但实际上,连年战乱导致民不聊生,成年男太少,战时,这标准便急剧下降,十五便可从军,最小的十二三岁便可以了,十四已经算正常年龄。 只不过,征民夫,这么小年纪的倒是少见,但书记官也知道这中间的龌龊,肯定有人在背后弄鬼,那不是他应该管,能管的。 将顾谨言的名字记下,书记官发下一个号牌:“甲五营,去吧!” “是。” 顾谨言接过号牌,问清楚甲五营的位置,便携带著行礼,朝甲五营的位置而来。 所谓的甲五营,就是一个建在半山腰的木房子,由几块破木板搭成,看似可以遮风挡雨,实际只能挡点太阳差不多,真有风雨来了,一吹就散。 这是临时搭建成的,房子外面挂了块木牌子,上面便是‘甲五’的字样。 顾谨言弯腰走了进去,一进去里面光线便是一暗,一股恶臭味传来,他不由皱了皱眉,打量了一下,只里小小的一间房子中,塞了足足三四十个人,各自或单独,或抱团蹲坐在一起。 这些人满面黑灰,衣著陈旧破烂,手掌粗糙有如老树根,眼睛中透露出忐忑和不安,一看就是平民,甚至有可能不是北海城内的平民,而是周边村镇的平民。 看来这次征役,目标并不全是城内之人,城外之人也在应征之列。 一想也对,北海城内的民众多少还是有点家底的,使点手段,便能免除应征,而他们免掉的名额,会由谁补上,不言而喻。 顾谨言总算明白,为何会征到自己头上了,肯定是有人家花了银子,免掉了自己的应征责任。 而当官的收了银子,自然得找人充数,有钱的都交了钱,而没钱,或者之前不知道可以交钱免役的,自然就被抓了进来,比如他。 这一想他觉得好亏,早知道花银子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可惜,入了名册,再想走,那便是逃兵了,那抓住了绝对是一刀了事,绝无意外。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虽然房子里味道十分难闻,但顾谨言还是捏著鼻子,走了进去,找了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放下行李,蹲在那里,一边默默地打量著同营的众人,一边等待著开拔的通知。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营中又加了四五个人,才渐渐没人进来。 顾谨言本以为营满人数了,结果一个时辰之后,门外光线一暗,却又有一名戴著破草帽,一直低著头,身材瘦瘦的矮小个子走了进来。 他身上裹著厚厚的破布,脸上涂满了黑灰,瞧不出本来面目,肌肤蜡黄,隐隐有一股古怪的药草香味。 他一进来,就刻意躲避众人的目光和交谈,躲在角落。 因为顾谨言身边人最少,所以不可避免的,古怪少年选择的方向,便也是这边,只距离顾谨言不过一尺的距离。 顾谨言眼神微微一凝。 这个行为古怪的少年一进来,他就发现了异常,主要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香味,普通人可能面朝黄土背朝天,鼻子早就塞住,所以闻不出来,但顾谨言却是后世穿越而来,鼻子一直通透,瞬间就闻到了。 这股药香味,和营房中其它普通平民身上的臭味截然不一样,说不出是什么草药,但是,如果真是普通平民,身上岂会有这么重的药香味,而看他,又不似是生了什么重病的模样。 “这少年,有古怪。” 顾谨言嘴角噙起一抹笑意,原以为这趟被征,是趟苦差事,没想到,似乎还有点意外的惊喜。 第二十九章、进山 在古怪少年加入进来后,甲五营终于没再添人,顾谨言粗略数了一数,这房中加上他自己,一共塞了共约五十人。 按大儒军制,五人为伍,设伍长;十人为什,设什长;五十人为队,设队率。 这里应该是一队,所谓的‘甲五营’,应该是指接下来他们都会住在同一个营房而已。 果不其然。 人数到齐之后,一名身穿皮甲的士兵走了进来,数了一下人数,确定没有缺少,便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在这里等著”。 说他,便走了出去,并“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将顾谨言这些人留在了这间房子里。 只剩下顾谨言和这些人面面相觑,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和恐惧。 “听说了没有?城守府这次征丁,目的是替御妖军和北海文院的儒生们送粮,而他们已经深入山中七天,至今未有消息传回了?” 许是太过寂静,沉默了一会,便有一些原本相熟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哼,别担心他们了,他们兵多将广,训练良久,勇武兼备,又有朝廷下发的精良甲胄及特殊武器,足以与妖兽一较短长,实在不行,也可结成军阵以自保,还有北海文院的夫子们随行在侧,可以使用诗词杀妖,哪会出什么问题?” “倒是我们,就我们这些泥腿子,真遇上妖怪,还不够人家一口吃的,必死无疑。”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纷纷一变,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有人沉默了一下,忽然愤怒地道:“其实本来这次征役,是三征一,本来排不到我,但是因为钱家、关家等富户联合起来,使了银子,免了他们自己与亲近的人的徭役,最后人数不够,才改变规则,强征为二征一,不然,我根本不在这次名单之列。” “嘿,这有何稀奇?” 有人冷笑:“人家有银子,捐粮代丁,捐银代征懂不懂?你有粮食,你有银子,也可以这么做,富商大户捐了银子,所以他们的徭役便不用征了,自然只能轮到我们,每次都这样,又不是第一次,你要不服,你也用粮子,用银子去换,没有,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那银子都是落入官府的私囊,跟我们线毫关系没有,却要我们无端服役,还有天理吗?” 有人不服,义愤填膺,有人却似已私空见惯,麻木不仁。 众人一阵骚动,随即又归于沉默。 已经这样了,还能怎样?还能逃跑不成?逃跑就是杀头。 而角落中,顾谨言听到众人的话,终于明白了过来,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原来是有人使了银子,免除了自身的徭役,但是运粮这种事,总需要民夫去干的,富商不去,最后人数不够,就强征到了他的头上。 不然,他家就剩他一口,还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哼,钱家,关家吗?我记住你们了。” 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好办法,而且这属于北海城中的一个潜规则,但是无端被抓来服役,心中总是不爽,于是顾谨言死死地将钱家,关家这两个名字记住。 “记在小本本上,没有机会算罢了,有机会,一定让你们付出点代价。” 忽然,有人憧憬地道:“若是能成为秀才就好了,秀才可以不用从军,不用服劳役,而且可以见官不跪,成为秀才,那就是老爷了,一生衣食无愁。” “呵!” 有人冷笑,打量了他一眼:“还秀才老爷,你怎么不干脆说想成为夫子,成为秀才只可免自身一人的徭役,但是成为夫子,全家的徭役都可免,就你这样,儒生都成为不了,还是想想,怎么活下去,回到城中吧。” “哎……” 人们一时沉默起来,木房中只剩下低沉的叹息声,再没有人说话,显然都知道这不现实。 倒是顾谨言眼睛微微一亮起来。 “秀才,见官不跪,逢役可免,对于他们,这很难,但对于我,并不是没有希望啊。” “我现在已经掌握了三十个道理文字,等到掌握的道理文字达到三百个左右,便可以顺畅地写出一些蕴含文气的短诗短词,应该便能够晋升秀才了吧?” 顾谨言眼神微微一阵闪烁,他不清楚晋升秀才的具体要求,但知道只要持之以恒的不断读书写字下去,迟早是会达到的,只是这种事却不能在这等场景下说。 有时候优秀是好事,但有时候也会遭人嫉妒,尤其是军营这种地方,所有人朝不保夕,你一个人鹤立鸡群,最大的可能便是被排挤,甚至有的时候,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顾谨言不是笨人,自然知道,此时此刻,隐藏自己,和光同尘,是最好的办法。 …… 时间一分一分逝去,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大门再次打开,刚才那个皮甲士兵又过来了。 他指挥众人,离开房内,来到山下,发现山下一条驰道上,已经一字排开了许多辆巨大的粮车,还有兵器护甲等补给,大量和他们一样的民夫,拥挤在道路上,熙熙攘攘,乱成一团。 “肃静!” 就在这时,两名身穿黑铁精甲的士兵走了过来,皮甲士兵走过去,恭敬的对著两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对身后顾谨言等人一指。 便有两名身穿精甲的士兵上前,接管了这队劳役的指挥权。 其中一名精甲士兵看著顾谨言众人,道:“现在,为了管理方便,将你们这些人划分一下队伍。” “是。” 众人精神一振,忙答道。 精甲士兵道:“本次征役,共征五百人,分十队,每队五十人,我叫柳铁良,掌管你们第五队,暂任队率,指挥全队,接下来一段时日,都会跟你们生活在一起。” “哗!” 人群一阵哗然,没想到居然还有士兵指挥,不过想到这是押运粮草的大事,自然不可能完全交给他们一些什么也不懂的民夫,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士兵护卫的,也就释然。 “大儒军制,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不过在我这里,不需要什长,所以只需选出十名伍长即可,下面,有认为自己有能力担任伍长的出列!” 人们一阵面面相觑,有些热衷于当官的,当即便“啪”的一声走出,当然也有像顾谨言这样,不欲出风头的,躲在后面,默不作声。 那名士兵也懒得多看,直接选了十名最先出列的民夫,任命他们为甲五营十个伍的伍长,各自分发了一个帐蓬,一口铁锅,一个遇到紧急情况呼叫支援的竹哨,便让他们各自选择四人,成立一伍。 让顾谨言没想到的是,他和那个古怪少年,因为位置相近,竟被选在了同一伍。 也就是说,除了那个自告奋勇的伍长,接下来一段时日,顾谨言和那古怪少年,以及另外两名民夫,都会住在同一个帐蓬中了。 在战场上,这就是袍泽兄弟。 “现在,每队护卫一辆粮车或板车,进山!” 眼看天色不早,队率柳铁良当即下令,于是顾谨言这一队就在队率柳铁良的带领下,领了一辆粮车,然后顺著大路开拔,朝著前方漆黑一片,犹如巨蟒横卧在大地上的‘龙蛇岭’慢慢行去。 柳铁良和另一名士兵吴国富骑马跟在车旁,一前一后。 而除了他们,另外九队亦先后出发,一时间,十辆大车前后迤逦,排成一条长蛇,征尘四起。 五百多民夫,加上随行的二十名御妖军士兵,离开了大路,朝山中行去,另外,顾谨言惊讶地的发现,十辆大车中间,还有一辆小一些的板车,板车上坐了一位青布衣袍,头发花白的老者,看起来并不显眼。 但是,独自一人乘坐一辆板车,却足以显示出他的特殊。 要知道那些随军的御妖军士兵,也只是骑马,而民夫基本都是步行,这青布老人却独乘一车,而且位于众人中心,就知道他必定身份不凡。 除了他,自然也有其他人发现,他所在的伍长就是一个极喜欢表现的人,当即凑到队率柳铁良身边去打听,不一会回来,告诉众人,那是随军的夫子,来自青萍书院,这一路保护他们的安全。 众人听到那是一位夫子,不由肃然起敬,顾谨言也不由多看了一眼,然而一回头,他却发现,那位一身古怪的少年,在听到那夫子来自青萍书院后,却缩了一下脖子,反而悄悄朝后退出一步,藏于顾谨言身后,不让自己落到那青布衣袍的夫子视线中,似是在躲避著什么。 不经意间看到这一幕,顾谨言眼神微微一眯,在那青袍夫子和身后这古怪少年身上转了一圈,隐隐略有猜测,只是却没有说出来。 第三十章、宿营 顾谨言猜到服役会很辛苦,但也没有想到这么辛苦。 大军开拔的第一天,走的还多是平路,比较简单,到了山上,就变成小路。 有时粮车根本不能通行,这时就需要他们去砍伐挡路的树木,搬掉拦路的巨石,填平凹坑,在河面上架设简易的桥梁,实在行动不了,就是硬搬也得把粮车给搬过去。 一天下来,顾谨言累得双手都和灌了铅一样,脚底板更是磨出许多水泡,而那古怪少年更是不堪,仅仅小半天,就累得浑身打摆子,不停哆嗦,不是顾谨言帮忙,他早就倒下了。 这让他对顾谨言倒是亲近了那么一分,勉强愿意跟顾谨言开始讲话,只是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似乎喉咙里含了什么东西一般,而且惜字如金,即使讲话,每次也不过几个字。 顾谨言目光在他脖颈上一掠而过。 那里,因为汗水的不断冲刷,隐隐露出一丝雪白,细腻如瓷,不过很快,又因为更多黑灰冲刷而下,将那里掩盖。 古怪少年不觉有异,但面对顾谨言的目光,却仍是目光躲闪,低下头去。 顾谨言回过头去,不再细看,微微一笑。 所幸这一天除了辛苦,倒是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更没遇上妖类,算是大幸。 夜晚,众人找了一个地方宿营。 队率柳铁良选择的营地,是设在一个小山坡之上,背后有一条浅浅的河流,涉水可过,却清澈见底,正适合取水。 而山坡之上,干燥,易守难攻,居高临下,亦更方便侦察四周动静,防备意外。 众人将粮车堆在山坡四周,结成环状,再在关健地点挖出一条壕沟,设置拒马阵,鹿角,陷坑。 虽然不是正规行军,但这些必要的设施,也是不能缺少的。 这样有野兽或妖物攻过来,至少能起到一个警戒,或缓冲的作用,给了众人准备迎敌,或逃走的机会。 随后,营地中就开始生火做饭。 御妖军有自己的私锅,而民夫们的晚餐则要自己解决,军中只发放下最简单的粮食,需要他们自己去煮熟,当初分伍时发放的铁锅,就是作此之用。 于是伍长利用职务之便,自己美美地在一边休息,去指挥顾谨言收拾柴火,古怪少年升火烧水,另外两人负责煮粥。 御妖军发下的粮食,是一把糙米,一把干了的野菜,别指望有什么荤腥,那不现实,甚至粮食和野菜都是有定量的,能保证你不饿死,但吃饱都不可能。 即使如此,当篝火升起,铁锅架起来,里面的清水烧开,放入糙米,野菜一起混煮,菜粥的味道飘出来,众人仍是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 累了一整天,谁不是又饿又累,当菜粥煮好,便由伍长分配,各自盛了一小碗,躲到一边去吃。 伍长当然不一样,独占一大碗,这里可以看出,他选当伍长不是没有原因,的确福利会好上一些。 不过顾谨言对此只是冷眼旁观,并不羡慕。 吃完菜粥,腹中有了一点暖意后,伍长又吩咐众人将铁锅洗干净收拾好,好明天继续用后,便开始架设帐蓬,铺设草席,最后率先钻了进去,占据最好的位置,躺下就睡。 顾谨言故意迟了一步,果然,古怪少年抢先进去,占据了角落的位置,独自蜷缩在那里,和众人保持著一定的距离。 众人不以为异,只有顾谨言,更觉得这少年有问题了。 他走在古怪少年身后,占据了他前方的那个铺位,众人看他文弱,也没有跟他抢,自觉的将这个位置让给了他,于是剩下那两名民夫,则睡觉帐蓬门口的位置,那里夜晚风大,会稍微有些冷,不过民夫都是糙汉子,也没人在意这些。 顾谨言看了少年一眼,此时他已经闭目,似乎已经睡著。 但顾谨言可不相信,知道他是装睡,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他,因为他自己,也累得不轻。 先是运了一天的粮,又砍树又开路,累得半死。 到了营地也要寻找柴火,烧火做饭,搭建营帐。 躺在一张破旧的草席上,感受著脚底火辣辣的疼痛,顾谨言微微蹙眉。 前世今生一起加上,他哪里吃过这种痛苦?将脚从靴子里面拔出来的时候,一股酸臭味差点熏得他直接闭过气去。 而其他人身上的气味只会更加难闻。 那古怪少年装不下去了,偏过头去使劲捂住鼻子,所有人中,只有他一个人即使休息,依旧紧紧裹著衣服,连靴子都没有脱下,也不怕这样难受。 顾谨言找来用一根细枝,将脚上新生的水泡挑破,痛得呲牙咧嘴,可仍是坚强的忍住了。 挑破之后,他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倒出一些绿色的粉末,敷在脚上,开始痛得他直接一呲嘴,脸面变形,但过了片刻,疼痛消失,却有一股清凉的感觉传来,原来那火辣辣的感觉消失了许多。 顾谨言重新穿上袜子,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而看到这一幕,伍长,另两名民夫顿时好奇地围过来,知道这是可以生肌止痛的‘生肌散’后,纷纷求取了一些过去,顾谨言也不吝啬,他们要就给。 于是三人学顾谨言一样,将脚底板的水泡用竹枝挑破,然后将药散敷在脚上,除了开始一痛之后,随后就感觉舒服了许多,似乎连赶路一天的疲惫都消去了一些。 他们对顾谨言被征劳役,居然还带这种药粉在身上大是讶异,对他的慷慨却又心生感激,一时好感大增,纷纷对他千恩万谢。 只有伍长,自持身份,依旧保持高傲,没有多说什么,仿佛觉得天经地义。 顾谨言看向古怪少年,扬了扬手中瓷瓶:“你要来一点么?行走了一天,脚底的水泡不挑破,趁晚上休息涂上药散,明天只怕会更难受哦?” “不用。” 少年眼睛里似是有些渴望,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倔强的转过头去,拒绝了顾谨言的好意。 顾谨言便也没有强求,收起瓷瓶,对那少年道:“需要的时候再告诉我。” 说完,便躺倒在草席上,呼呼大睡。 少年在他睡下后,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中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仍是没有开口,过了片刻,转过身去,背对顾谨言,面朝帐蓬的那一面,不多时,呼息渐轻,也慢慢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事,这行军第一晚,幸运的平安过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外面便传来队率柳铁良踹著帐蓬的声音:“起床,埋锅造饭,吃完早饭,立刻起程。” 于是,众人只得揉揉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的从草席上起身,去重新埋锅造饭,简单对付了一口,立即收拾帐蓬,携带粮车,继续朝山中启程。 这一路上实在没有任何景致可言,虽然龙蛇岭中,实际景色还不错,树木萧疏,河流如带,烟草迷离,但是,众人担负著行军的任务,实在无心欣赏。 一路行来,所有人又累又困,连话都少了很多,哪怕那个喜欢上窜下跳的伍长,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而很多人,第一天脚底的水泡没有挑去,第二天再走下去,几乎每一步下去都是一阵呲牙咧嘴的惨叫,那古怪少年更是一瘸一拐,不得已找了个树枝当作拐杖拄著,这一天他的活计几乎都是顾谨言主动替他挑过去的,不然足够他受。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仍紧毅地紧闭双唇,不肯发出一声惨哼,这让暗中看到的顾谨言,倒是佩服了许多。 只是当夜,当再宿营的时候,顾谨言再次拿出生肌散,问他要不要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他虽然要了生肌散,却没有和众人一样在营帐中直接去敷,反而刻意跑到了外面一片小树林,过了片刻才慢慢地回来,顾谨言看了他一眼,问道:“没事吧?” “没事。” 少年声音僵硬的回答。 过了片刻,又低声向顾谨道:“谢谢。” 顾谨言刚开始没听清,反应过来,忍不住一笑,道:“不用客气,应该的,帮你也是帮我,不然明天我们伍再少一个劳力,我岂不又要多做一份工。”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重新回到草席上,面朝帐蓬,蜷缩睡下。 顾谨言眼睛闪了一闪。 这一夜他就没有昨天那么累了,毕竟有了经验,懂得借力省力,于是趁众人睡著,自己从行李中掏出笔墨纸砚,来到帐蓬之外,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一边给竹笼中的书虫喂上一小块书页,一边开始静静地练字。 没错,这次出行,他特意把笔墨纸砚也带了出来,毕竟虽然是行军,但总有自己空闲的时间的,这次出来还不知道多久能回去,他并不想荒废。 他却没有注意到,帐蓬之中,原本似已睡著的少年,目光落到帐蓬之外,那一边磨墨,一边书写时,被明月投射而下的清秀影子,眼中似是露出一些奇异。 少年喃喃地道:“谢谢你。” 他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在这深冬寒夜,帐蓬中的另三人早已睡得和猪一样香熟,没有人听到。 第三十一章、顽固封夫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野外的原因,无限星空,浩瀚广阔,夜风微凉,思绪如水。 这一晚上,顾谨言的学习速度特别的快,仅仅两个时辰,他便足足学习了七个新的文字,每一个文字都能轻易附带入自己的精气神,使其成为蕴道文字。 只要针对性的学习,挑一首常用汉字较多的诗词,想必过不了多久,顾谨言便能正式将其书写出来,进入下一个阶段。 直到夜渐渐深了,他才进入帐蓬中休息。 而第二日,民夫队伍继续护卫著粮车前进。 越是深入龙蛇岭,四周的环境越是恶劣,黑黢黢的山林,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顾谨言等人终于发现了御妖军战斗过的痕迹,山林间,偶有残破的衣甲,遗留的血迹不曾清理。 当然,有人的,也有野兽的。 顾谨言等人的心态变得紧张起来,这时可不比山下,如果真有妖类,随时都能出现。 不过还好,至少暂时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毕竟是御妖军刚刚战斗过的地方,就算有妖类也被他们击杀了,再加上军队中还有二十名御妖军,一名诚意境夫子在侧,真遇上妖兽,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众人的心稍微安了一些。 顾谨言所在的队伍,是第五队,所以处于队伍正中,跟离那名诚意境夫子的板车很近。 此时此刻,因为经过一条河流,忙著搬运粮车,顾谨言不由自主,衣服就歪了一些。 顿时,板车上传来青袍老者的声音:“年轻人,你衣服歪了,整理一下。” 顾谨言:“……” 我两只手正扶著粮车呢,哪还顾得上什么衣服,有病。 他没理他。 另外一边,其他队伍中,自然也有大量民夫此时衣衫不整,歪歪斜斜,顿时就迎来青袍老者的一顿指责:“你,你们呀,人生之道,首正衣冠,衣冠不正,如何安立于天地之间?” 只见明明是赶路之中,他却仍是一丝不苟。 衣服要拉得看不见一丝皱纹,有时稍微行军急了一点,或者板车遇上点颠簸,他头上戴的儒冠歪了一些,他就要急忙停下来,单独停整理衣冠。 哪怕大风大雨,亦不例外。 这让所有人都离这位夫子敬而远之,虽然知道他是大人物,但要求自己也就罢了,还偏要去要求其他人。 他舒舒服服的坐在板车之上,当然可以要求衣装整洁,但其他人是什么,都是民夫,这一辈子,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被征发劳役,干的都是脏活累活,能活著就已不错,哪还顾得上什么整理衣冠。 是以没人理他。 便连那几位御妖军的士兵都有些看不过眼,不过碍于他夫子的身份,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装作听不到。 于是一路上,顾谨言就经常听到那位老夫子在那唉声叹气。 顾谨言是一个喜欢整洁的人,倒不觉得过份,只是也觉得,要求自己也就罢了,实在没有必要苛求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所以当将粮车搬过河,顾谨言就停了下来,把歪的衣服拉整齐。 这一幕落到远处板车上的青袍夫子眼中,他露出欣慰的笑容,连连道:“年轻人,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矣!” 顾谨言:“……” …… 第五日,众人在山林间,发现了几只小型野兽。 几名御妖军士兵,纵马而上,持箭便射,箭箭如流星追月,瞬间将那几头意外窜出的小兽射杀箭下,夜晚休息时,便成了他们饭桌上的美味。 至于顾谨言等人,当然没份。 不过还好的时候,至今众人仍没有遇到妖兽,就是大型野兽都没看到,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因此虽然辛苦一些,众人倒也习惯了。 这一天,众人再次寻了一处地方宿营。 那是一处尚算宽阔的水草地,四面开阔,旁边就是河水,方便取水造饭。 众人将粮车围在正中,他们可以死,但是粮车不能失,而十支队伍,则成环形,宿于粮车四周,每支队伍十个帐蓬,十支队伍,就一共是一百个帐蓬,再加上那位青萍书院的夫子独自一个帐蓬,御妖军士兵二人一帐,这片水草地足足摆开了一百一十多个帐蓬,蔚为壮观。 若从远处的高山上往下望来,便仿佛看到一百多个五颜六绿的小蘑菇。 吃过晚饭之后,顾谨言等人正在收拾铁锅,队率柳铁良走了过来,随手指了两个人,道:“你,你,晚上守营。” “是。” 顾谨言倒没想到,对方随手一指,居然指到了自己。 不过这五天下来,他也习惯了,每天都会有两个人被安排守营,整个队伍就五十二个人,队率和副队率当然不可能安排自己做这种苦差,其余人自然都要轮流。 五天已经安排了十个,到他这也就没有推辞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是军中,可不是家中,你可以说要,还是不要什么的。 这是命令,虽是队率随手一指,和军令其实已经差不了许多。 答应下来后,收拾完铁锅,顾谨言便寻了一棵歪脖子树,爬了上去,靠在枝桠里面,仰头望著天上的星星。 正是星夜,几颗残星悬挂于树梢之上,一轮明月高挂夜空,洒下银色的光辉。 下方,夜风呼呼,寒意渐深。 夜晚,渐渐的深了。 底下帐蓬中,众民役渐渐睡去,粗重的呼息声隔著夜风,依旧清晰可闻。 顾谨言哈出一口冷气,紧了紧衣服,抬起头,打量著这异界的天空。 纵是夜晚,天空仍显得有些明亮,因为皎洁的月光,穿透云层,照射在大地上,洒下一层如水似的清辉。 清辉如雪,树影婆娑,不远处的溪流,水面落叶缓缓从上往下飘下,又渐渐消失在远处的视野中。 “如果不是因为被征役来到这里,而是后世前去山中旅游,这幅场景,倒当得是一幅绝美的明月山溪图。” “可惜了。” 他喃喃地道,也不知道在可惜些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神色一动,道:“谁?” “是我。” 帐蓬被掀开,那个古怪少年此时却也还没有入睡,反而掀开帐蓬走了出来,来到他身边坐下,道:“我睡不著,在这里陪陪你。” “嗯?” 顾谨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能稍微让了一边身子,不然这枝丫怕是承受不住,要掉下去。 古怪少年坐在他身边时,他又闻到了那股隐隐的药草香味。 第三十二章、鬼脸虫云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顾谨言看著古怪少年,忽然微笑说道。 营地之中,大家都是以外号相称,有些不相熟的,甚至连外号也懒得叫,只要对面能认个眼熟就行,顾谨言不知道古怪少年的姓名,古怪少年自然也不知道顾谨言的姓名。 沉默了一下,古怪少年道:“你就叫我玉山映吧。” “玉山映,好奇怪的名字。” 顾谨言皱了皱眉头。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北海城中,还有什么人家是姓玉的。 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没有听说过,不代表就一定没有。 所以,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顾谨言也没有追问下去,反而坦然介绍道:“我叫顾谨言,玉兄,幸会。” 说完,伸出一只手来。 “幸会!” 玉山映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飞快地跟他握了一下,然后又抽了回去。 只是,虽然他抽得飞快,但刚刚那一刹那接触的感觉,还是让顾谨言不由得心中一动。 因为这玉山映的手掌,明明皮肤蜡黄,握起来却柔若无骨,温润如玉,一点都不像是一只男人的手掌。 想到之前无意间看到玉山映脖子上流汗,黑灰被冲刷掉,露出一小块洁白的样子,顾谨言眼眸微眯,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是否要问,就在此时,陡然之间,他腰间的竹笼中,一直沉睡的书虫猛的剧烈地跳动起来,似乎被什么东西惊醒。 “嗯?” 顾谨言正自一怔,就在此时,玉山映猛地抬头朝一个地方望去。 只见明月之下,夜华如水,原本虫鸣鸟叫的和谐画面中,突兀的出现一片黑色乌云,这乌云无声无息,从远处的群山之后飘出,然后朝著营地的方向飘来。 月光照射在它身上,没有任何影子留下,夜晚似乎也一下子死寂了一般,原本的虫鸣鸟叫都被掐住了脖子,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若是仔细去看,更能看到,黑云所过,地面之上几乎所有的野草都无声无息间枯萎死去,仿佛是被火烧过一般,而人马走兽则化为白骨,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 玉山映脸色大变,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橙色的圆球,圆球中央盘坐著一个书生的身影,书生手中则握著一卷书卷。 只是此刻这书卷正散发出强烈的黑光。 “不好,是妖将来袭,快吹竹哨。” “呜呜呜呜……” 不用他提醒,顾谨言已经从怀中取出竹哨,猛烈地吹奏了起来。 急烈的哨音,惊醒了还在沉睡中的众人,以及那些御妖军士兵。 这是进山这么多天以来,众人遇到的第一次妖袭,而且一来就是妖将,堪比人类修行世界中的夫子,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有四分之一的营地面积被黑云笼罩。 “咔嚓咔嚓……” 快速而细密的咀嚼声响起,眨眼间,黑云之下,无论是粮车,帐蓬,还是马匹,民夫,全部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死得无声无息。 “孽蓄休得猖狂!” 就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响起,随即,众人中间,一顶小小的帐蓬猛的破裂,一道青袍白发的身影从中飞出,人在空中,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本散发著微白光芒的书卷。 正是所有人中唯一的儒士,那个有些讨厌,有些顽固的老头,封夫子! 他手提毛笔,猛然一挥。 “去!” 顿时,一泼浓墨便仿佛箭雨一般,朝空中那片黑色的乌云扫去。 “吱吱……” 那黑色乌云看似无形,结果被那墨雨扫到,竟然发出“吱吱吱吱……”的惨叫声,几十个黑点像下雨一样落下,是一只只虫子的尸体。 而原来的黑云则瞬间分散开,变成一只只仿佛甲虫一样的虫子,背上长著一张张惨白的人脸,有透明的翅膀,有极其锋利的口器。 原来刚才那些人兽马匹都死得无声无息,皆因为被它们快速啃光了身上的肌肉而已。 它们在空中飞舞著,快速朝封夫子包围而去,似是也知道他是最大的威胁。 “不好,这是妖将‘鬼脸虫云’,大家快散开,我来断后!” 封夫子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翻开手中的书,顿时手中的书页之上,散发出强烈的白光,一道八卦形的阵法从书中冲天而起,暂时将那些虫子困住。 但是那些虫子极其凶悍,联结在一起,竟然不断冲击阵型,哪怕撞击得自己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 一只只黑虫不断失力掉落地面,但更多的虫子源源不断冲来,阵法表面一阵阵白光闪烁,眼看随时都可能破裂,显然顶不住多久。 “快走!” 树桠上,玉山映脸色苍白,第一个从树上跳下来,一拉顾谨言的手,就带著他朝一个方向狂跑而去。 顾谨言怔了一下,也下意识跟著他跑了出去。 而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四散而逃,哭爹喊娘,慌不择路,唯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便连那些御妖军士兵都不例外。 面对妖卒,妖兵,他们还能试著战斗一下,可对方是妖将,那就只有逃命的份,便连原来珍若性命的粮草都顾不上了。 能不能逃脱,还要看运气。 “哀!” 封夫子脸现郑重之色,陡然手中出现一张散发著白光的纸页。 这纸页和顾谨言在书缘斋中看到的所有纸页都不一样,洁白如雪,但却隐隐泛著一层神秘的青光,使其显得极其特殊而不凡,浓烈的文气在其上翻滚,如同云朵一般。 封夫子手中毛笔挥动,在纸上开始快速书写。 边城使心悲,昔吾亲更之。 冰雪截肌肤,风飘无止期。 百里不见人,草木谁当迟。 登城望亭燧,翩翩飞戍旗。 行者不顾反,出门与家辞。 子弟多俘虏,哭泣无已时。 天下尽乐土,何为久留兹。 蓼虫不知辛,去来勿与谘。 “轰!” 陡然之间,纸页之上,青光大放,随即,所有文字化为一枚枚圆形的白光,升腾而起,所有白光珠子联系在一起,虚空中毫光迸射,漆黑的夜空,竟然瞬间亮若白昼。 于是,陡然之间,天地瞬间开裂,明明还没到下雪的时候,但却有密集的雪花,从天而降,像是带著无限的光,朝阵法中困住的那些黑色甲虫飞速旋转而去,明明是单薄的雪片,竟发出了割裂空气的“嘶嘶”声。 雪花如刀,所过之处,漆黑的虫血飘洒长空,只一瞬间,至少有几十上百只虫子,被雪花分为了两半,虫尸坠落在地。 远处,那些还没跑远的人,见到这一幕,纷纷停下脚步,大声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