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国医:姜灼传》 第001章 有女姜灼 第1章 立春刚过,武威郡中好些城池中全然没有一丝喜气,月前,一场快速蔓延开来的瘟疫,仿若一阵风,迅速将武威郡城,以姑臧为中心等附近五座邑城席卷,所到之处,皆是一派死寂,到处都是倒地而亡的死尸,饿殍遍野,不过如此。 姑臧是武威郡的一个偏僻小城,也是此次瘟疫的中心。 这瘟疫来的极快,根本没有给人反应的时日,武威郡又是边城小郡,大夫少,药铺少,瘟疫一来,那些往日开门做生意的药铺子,一个个关了门,掌柜的卷了细软,驾着牛车,带着一家老小,早早的离开了武威郡。 武威郡的权贵大佬们,亦是举家搬离了武威郡,无人管瘟疫肆虐横行,也无人管这遍地尸体。 姑臧邑城街道上,再也没了往日的热闹,只有尸体与狰狞的血气,在空气中飘荡。 忽然地,一道清脆的叫骂,像是利刃一般,撕破了姑臧的死寂。 “姜灼,你就是个灾星!你克死了自己的父亲,克死了自己的养父,却还要克死我的父亲吗?姜灼,你怎么不去死啊,最该死的人是你!” 随着叫骂声,一旁偏僻漆黑的乌衣巷中,钻出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名叫姜灼,她穿着一袭洗的发黄的白色衫子,衣服上满是补丁,巴掌大的消瘦小脸,整个凹陷,瘦得皮包骨,灰头土脸的,只剩一双乌黑的大眼,却因连日的天灾祸害,像是蒙了尘的明珠似的,早已没了光彩。 在她身后,一个比她大一些的女娃,冲了出来,那女娃同样穿着一身破布衣衫,年岁大一些,估摸着有十五六岁,她愤愤的瞪着姜灼,一脸淬毒:“姜灼,若非杀人要抵命,我真恨不得杀了你!你给我滚,不需要你个灾星给我阿爹治病!” 姜灼怯生生的看着女娃,苍白的唇瓣,微微张了张,弱弱的道了一句:“我不是灾星。” 阿爹说过,灼灼是世上最好、最有福气的女子,不是灾星。 “你还敢顶嘴?信不信我打你!”女娃扬起手,凶巴巴的瞪着姜灼,眼看一巴掌就要落在姜灼的脸上,突然,一个弱小的身影,从巷子里跑了出来,抱住女娃的胳膊,大喊道:“不许你打我姐姐,不许!” “姜昕,你给我滚开!”女娃推搡着那名叫姜昕的小男孩儿。男孩儿本就瘦弱,七八岁的模样,除了个头高一些,浑身瘦的没有二两肉,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刮跑似的。 被女娃这么一推,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圆圆的双眼,瞬间就红了。 “昕弟!”姜灼看不得自己的弟弟受苦,她几步冲了上去,把姜昕拉在怀里,姜昕窝在姜灼的怀里,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姐……” 姜灼见他哭了,心里更不是滋味儿,连忙安抚着他,轻声道:“昕弟不哭,阿姐在。”说完,姜灼不满的看着女娃:“姚姐姐,我是真想救姚阿爹,你不信我就算了,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你救我爹?”女娃冷笑,她不屑的看着姜灼,“你一个没学过一天医,没做过一天大夫的人,敢说救我阿爹?姜灼,我看你是得了疯疾,连自己姓甚名谁,你都不知道了吧?” 姜灼小脸红了红,养父在世时,连碰都不让她碰大夫这一行,更何论让她学医。她确实没接受过正统的学习,但养父是有名的大夫,他也是为了治疗瘟疫中的患者,才会感染瘟疫去世的,私下里,姜灼偷偷看着养父行医,又偷看医书,也学了一些东西,治疗瘟疫,她是不行的,降热驱寒,这些她却是可以的。 姚阿爹与她家以前是邻居,关系颇好,姜灼也是不忍心看姚阿爹出事,才会出手相救,没成想,姚阿爹的女儿,姚玲儿一回来,便将她赶了出来。 姜灼稍稍蹙眉,抬眸看着姚玲儿,她言辞诚恳的道:“姚阿爹已经开始发热,再这般下去,要不了两天,便会重病不治,你这样做是在害……”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姜灼的话,姜灼怔愣的抬起小脸,正对上姚玲儿一脸的愤懑:“姜灼,你居然敢诅咒我阿爹?你真想让我打死你不成?” 姚玲儿那一巴掌是用了力的,姜灼那瘦到凹陷的脸颊,登时鼓了起来,她长这么大,从未被人打过脸,养父更是不舍得动她一根手指,被冷不丁的打了这么一下,姜灼眼眶红了一圈,她倔强的睁大着双眸,不让眼泪落下来。 抬头擦了擦脸上的灰,姜灼冷静的道:“即便你不领情,我也得告诉你一声,赶紧去给姚阿爹找个大夫,别……” “玲儿,咳咳……”姜灼话未说完,就被一阵咳嗽声打断。 姚玲儿听着这声儿,立马转过身,却见姚阿爹,一步步蹒跚的朝她走来,姚玲儿赶紧上前,扶住姚阿爹,她蹙眉道:“阿爹,你身子不好,外头风大,你干啥子非要出来?万一被风扑了,可咋办?” “……咳咳,玲……玲儿,不……不准欺……欺负灼灼……”姚阿爹面色灰白,透着一股病气,他唇瓣干的开裂,喉咙里仿佛有一根发丝,让他不断咳嗽,这话刚说完,姚阿爹便两眼一翻白,倒头朝地面歪了下去。 “阿爹!” “姚阿爹!” 姚玲儿和姜灼一前一后的叫喊出声,姚玲儿赶忙扶住阿爹,她身子弱小,非但没能扶住姚阿爹,反而被牵连着倒在了地上,姜灼把姜昕放开,忙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姚阿爹的额头。 姚阿爹浑身滚烫,额头好似火炉一般,烫的姜灼脸色一变,她急忙环视一圈,想要找人帮忙。可这个时候,街上哪还有什么人?姜灼急得蹙眉,一晃眼,她眼尖的看到,街道一旁有一家关了门的药铺! 姜灼转头看着姚玲儿急切的道:“姚姐姐,快把姚阿爹扶去那家药铺子里!” 姚玲儿一时没了主意,只得配合着姜灼,两人合力,将姚阿爹扶进旁边空了的药铺子前,门上上了一把锁,姜灼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到一旁有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她便伸手拿起来,冲着门上的锁,砸了下去。 养父去世十三天,姜灼和姜昕一时间没了依靠,家里最后一点钱,也被拿去藏了养父,姜灼素日里若能得到街坊邻居一点施舍,也是全给了正在长身体的姜昕,她已经连续三五天,没有吃一顿饭了,都是喝点井水,垫垫肚子,此刻她确是一点力气都没了,石头在锁头上,咚咚咚……砸了好半天,才勉强将门锁砸开。 第002章 神医郑公 姜灼并姚玲儿一起,把姚阿爹扶进了铺子的后堂,让姚阿爹平躺在木板榻上,随后姜灼便去前头翻看药材柜子,她想要找找看,有没有遗漏的药材,最好是可以退热的。 药材柜子有一个半成人高,姜灼瘦弱矮小,根本拿不到上面的药材,她在下面的药材柜子里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退热的药材,无奈只能仰着脖子,认真的看着药材柜子上顶的那些小抽屉。 每个小抽屉上,都有着标示,当目光扫到左侧第六个格子时,姜灼喜得双眼发亮。 那上面写的是:黑接骨木。 黑接骨木泡茶可以驱热,在它旁边的格子上,写的则是:牛膝草,同样可以驱热。 鉴于自己身高不够,姜灼在铺子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个凳子,随后她踩着凳子,拿到了那两种药材。 可能是素日里放的高,药材又常见,他们走的又急,掌柜便没有带走这两种药材,姜灼将小抽屉拿到手里的时候,这两种药材还是满满的一小抽屉呢。 姜灼大喜过望,忙找到铜壶,打了一些许井水,在铺子里的药炉子上,就着里头剩下的木炭,烧开了一壶水。 有了热水,姜灼很快就把黑接骨木茶泡好,又弄了盆凉水,让姜昕帮她端着,便一同送进了后堂。 此刻,姚阿爹躺在光秃秃的木板上,双眼紧紧耷拉着,面色白的像面粉似的,没有一点血色,姚玲儿扑在姚阿爹身旁,抽抽搭搭的哭着,双眼顷刻便红肿起来。 “把这个给姚阿爹服下,会帮助姚阿爹退热的。”姜灼将黑接骨木茶,递给了姚玲儿,她想了想,补充道:“我不会医,你可以考虑不给姚阿爹服用。” 姚玲儿迟疑地看着那本热气腾腾的茶,不敢去接,她不知道,这一会子的时间,姜灼是怎地弄来了这样一杯茶,她不敢拿阿爹的身体开玩笑。 “她说的是真的。”略微有些沧桑的声音,忽然的在房间里响起。 姜灼抬首,漆黑的眼眸,朝房门口看过去,却见一个白发白须,穿着灰色长衫,颇有些道骨仙风的老者,站在后堂门口,有些酡红色的脸庞,颧骨高高耸起,笑呵呵的样子,像是姜灼记忆里,画报中的南极仙翁老爷爷。 姚玲儿木讷的站起来,喃喃的声音,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你是谁?” 长者捋着白色的山羊胡,满是皱褶的眼皮下,掩藏着一双精明,却历经沧桑的眼眸,他看着姜灼,笑呵呵道:“吾乃郑无空。小女娃,你可学过医,是跟谁学的?” 姜灼眨巴眨巴大眼睛,没有回话,她歪着头,咬着唇瓣,略一思量,眼眸忽地明亮起来:“呀!原来是长安城的郑公,小女见过郑公!”姜灼抚平衣上褶皱,像模像样的敛衽行礼。 “小女娃,听说过老夫的名讳?”郑无空有些讶异,未曾想,自己的名头,竟传到了凉州来。 “长安城中活阎罗,阎王让人三更死,他可留人到五更。阿爹在世时,对郑公颇为敬仰,郑公大名,纵使是小女这般妇孺也是知晓的。”姜灼咧嘴,露出齐崭崭的一口白牙,礼数周全,言语进退有度,说的郑无空哈哈大笑。 阿爹在世的时候,确是常常说起郑公大名,言语之间,却有着姜灼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她只道阿爹对郑公颇为敬仰,根本不知里头的故事。 郑公无空?姚玲儿一愣,以往她家与姜灼家住的比较近,她也曾听姜灼的养父,念叨过这个名字,据说是长安城中的神医咧! 武威郡的人,淳朴且见识少,从不知神医是什么样的,姚玲儿细细打量着郑无空。却见郑无空一身酒气,满脸酡红,这人真是神医?姚玲儿暗自咂了咂舌,却是不太相信。 郑无空从腰间取下酒囊,仰头灌了一口清酒,双眼笑眯眯的,眯成了一条缝:“倒是个嘴甜的小女娃。不过,你还未告诉老夫,你是跟谁学的医?是你阿爹吗?”说着,郑无空又想起,姜灼刚说过,她阿爹在世时……也就是说,已然去世了吗? 郑无空刚觉得自己说话失礼,还未来得及弥补,却见姜灼眸光暗了暗,清澈的眸底,悄然爬上悲伤:“我没学过医,阿爹不让我学,说是女子不可行医,且……我阿爹已经去世了。” “罪过罪过。老夫略有欠妥,是老夫的不是,对不住了。”郑无空看着姜灼悲从心中来,重重的叹了口气,他走过去,蹲在姜灼面前,看着这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孩子:“小女娃,你阿爹是谁啊?” “我阿爹是武威郡姑臧人氏,姜修起。” “修起……”姜灼话一落下,但见郑无空的脸色,霎时间就变了,他整个人呆愣住,如遭雷击,浑浊的双眸,微微红了一圈,悲从中来,姜灼眨眨眼,无法理解郑无空此刻的反应,她问道:“郑公,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郑无空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紧紧握着姜灼的手,欲言又止,他无法告诉姜灼,修起是他多年老友,月前,他接到修起的修书,称武威郡有瘟疫发生的迹象,他恐担心自身,便差人给郑无空去了书信,信上言道,若他发生不测,但请郑无空帮忙照顾两名幼子。 郑无空与姜修起乃多年好友,又是同窗学医,拜入一位大公门下的,早些年长安一别,未曾想,再见已然物是人非,修起书信中让他将两名幼子带走,却不让他提起过往,郑无空看着姜灼的懵懂模样,只能将喉头的话咽下去。 “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中可还有弟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姜灼尚小,无法猜透郑无空的悲伤,只道:“小女姜灼,初春时刚过完十四岁的生辰。家中还有一个幼弟,名叫姜昕。” 姜灼低声说着,她的生辰正是立春那一日,阿爹说,这是个好日子,灼灼是跟随春姑娘一起来的,那年漫山坡的桃花,早早的开了,阿爹看桃花开得正艳,取其桃夭灼灼之意,才得了她的名字:灼灼。 “姜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郑无空念叨两句,略微一点头:“是个好名字。” 姜灼一听,咧嘴一笑:“阿爹也说,这是个好名字。” “灼灼,你刚才说,你未曾学过医?那你怎知黑接骨木茶可以驱热?”郑无空慈爱的含笑问道。 “这个……”姜灼抿了抿唇,腼腆的一笑:“阿爹给人开药驱热的时候,小女在一旁看到过,便暗自记了下来。”姜灼也偷偷翻过阿爹的医书,将整整一本药草经一字不落的倒背下来,只可惜,阿爹不让她学。 “哦?只看过,你便记下了,且知晓黑接骨木得入茶内服?” “嗯。”姜灼点了点头,郑无空讶然,他暗自道,是个有天赋的女娃,若好好培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郑无空眯了眯眼睛,心里有了计较:“哈哈……灼灼,你可愿拜我为师?”郑无空此话一出,姜灼微微一愣,“郑公要收小女为徒?可……阿爹说过,女子不能为医啊?” 郑无空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姜灼的目光,有些心疼和悲悯,须臾,他又洒脱一笑:“不破不立,你阿爹就是太守旧,才耗了你这些年。”说着,他慈爱的摸了摸姜灼的发顶:“灼灼,你拜我为师,老夫带你去长安城,看看那一世繁华的长安,可好?” “长安……”姜灼双眼呈现出一丝丝迷茫,却又向往。武威郡是个小地方,姑臧更小,而长安却是人人口中的天堂,据说那里遍地鲜花,满是金子,一水儿的白皙肤色,还有华美的服装,和精致的楼台亭阁。 第003章 少年将军 一旁,姚玲儿亦是一脸的向往,姚玲儿向来志向很大,她觉着自己容貌不错,定是要去长安城的,却不想,姜灼竟先有了这个机会,她既羡慕又懊恼的看着姜灼,忍不住咕哝了一声:“姜灼是个灾星,她已经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和养父,神医您还是别和她走这么近的好。” “我不是灾星!”姜灼气血上涌,回转过头冲着姚玲儿,红着眼吼道。这种言论,在阿爹染上疫病,卧病在床,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就已经传到了姜灼的耳朵里。 左领右舍往日见了姜灼,都赞她乖巧懂事,容貌妍丽,可阿爹一躺在榻上,所有人都在说她是灾星,克了阿爹,才使得阿爹患上疫病,阿爹躺在榻上,久不出门,姜灼不想让阿爹烦心,便把这种事藏在自己的肚子里。 谁知阿爹临走时,却看着她,虚弱道:“灼灼,旁人的话,你万勿放在心上,阿爹的灼灼,不是灾星,从来都不是,灼灼是福星,最好的福星……” 话落,阿爹便去了。 姜灼一直记着这句话,灼灼不是灾星,灼灼是福星,最好的福星,若不是这句话撑着,这些天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你还不承认,你本来就是灾星,若你不是灾星,你……”姚玲儿不甘心,瞪着姜灼,声音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胡说,灼灼怎么可能是灾星?”郑无空的脸板了起来,不待姚玲儿说完,他便开口呵斥一句,稀疏的眉头微微蹙起,郑无空对这个半大却花花肠子的女娃,着实喜欢不起来。 姜灼眼眶红了一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不肯屈服的掉下来,郑无空怜爱的揉了揉她的发顶,道:“灼灼是最好最好的福星,莫要听信旁人的胡言乱语。” “郑公……”姜灼感激的看向郑无空,他是除了阿爹和姚阿爹之外,第一个愿意相信她不是灾星的人。郑无空慈祥的笑着:“哈哈,莫哭莫哭,灼灼若是愿意拜我为师,我就带灼灼去长安看牡丹好不好?” “这……真的可以吗?”姜灼拽了拽衣角,咕噜噜的水眸里,闪过向往和迟疑,郑无空心想,到底是个孩子,他笑道:“你若答应拜我为师,这自然便是真的。” 姜灼有些为难了:“可是……我还有昕弟啊!” 姜昕听到阿姐的话,屁颠屁颠儿跑了过来,年少无知,他还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懵懂的问:“阿姐,长安有好吃的吗?有好玩的吗?你带阿昕一起去好不好?” “郑公,你看……我是半步也离不得昕弟的。”姜灼心里有些放弃了,姜昕还小,她答应过阿爹,要好好照顾姜昕的,养父一直对她视若己出,她的吃穿用度,向来都是最好的,从未薄待过她,如今她断然不能为了自己,舍弃昕弟。 郑无空闻言,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本就该带着这孩子的,只要你答应此事,老夫便带着你姐弟二人,一同去长安,将你们妥善安置,如何?” “姜灼见过师父!”姜灼一喜,放开姜昕,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完整的叩了三个响头,算是行了拜师礼。 姚玲儿小脸气得通红,看着这一幕,她已然傻了眼,原先还被她各种嫌弃的姜灼,此刻却成了神医郑公的徒弟?姚玲儿此时只想给自己两巴掌,把自己从梦里扇醒。 可是,这一切并非做梦。 “哈哈,乖徒弟,快起来吧!”看到姜灼这般聪慧,郑无空也是喜欢的不行,他伸出手,疼爱的将姜灼扶了起来。 “郑公,郑公!”姜灼刚刚站起,就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叫声,从药铺外传来。 郑无空脸色微微一变,他一手牵过姜灼,又抱起姜昕,对姚玲儿说了一句:“让你阿爹服下那杯茶,应当可以驱热,若不能,你再来城外的军营找老夫。”说完,他便带着姜灼和姜昕,急忙忙的往外走去。 “嗳……”姚玲儿追了两步,还想说什么,却见郑无空已经带着姜灼,抱着姜昕出了药铺,身后,阿爹昏迷不醒,她想要追却也来不及,只得先返回去照顾姚阿爹。 ** 药铺外,站着一排排穿着甲胄的官兵,那些人年岁都不大,却个个面无表情,气势汹汹,手中的矛尖,透着阵阵骇人的寒光,连日躲在云层中,一直不肯露面的阳光,今日也跑了出来凑热闹,阳光折射在他们身上的甲胄和手中的矛尖上,像是要嗜血的怪兽,吞咽着那些阳光。 姜灼抓着郑无空的手,愣愣地张着小嘴,有点惧怕那些军爷们,在她的脑子里,始终有一些零散的记忆,在那些片段中,她亲眼看着那些矛尖,送入了她父母的体内,还有些穿着甲胄的人,拿着长矛,在身后追赶她…… 而后发生了什么,姜灼却是记得不太清了,仿佛那些记忆,只是她的梦魇,并非真实存在般。有几次她曾问过养父阿爹,阿爹说她不过是做了噩梦,被梦魇住罢了。 “郑公!”那些人的正前方,站着一个穿着盔甲的将军。看到郑无空出现,将军快步走到他面前,冲他抱了抱拳。 姜灼微微抬眸,看清楚了那个将军的容貌。将军很是年少,估摸着十八九岁的模样,俊眉朗目,五官清秀,像极了阿爹口中的书呆子,浑身却透着一股血腥气和风尘仆仆的味道,活脱脱是经过无数沙场的将军。 “魏将军有礼了。”郑无空抱着姜昕,只得对少将军点点头,没有行礼,少将军也不追究,只道:“郑公,这两人是?”说着,少将军那锐利如雄鹰般的眸光,便在姜灼和姜昕身上一一扫过。 姜灼略有惧意,却笔直的站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却步,可姜昕年幼,对上少将军那般锐利的目光,吓得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姐,我要阿姐……” 姜灼仰起脖子,忙拍了拍他的手,小声宽慰道:“昕弟不怕,阿姐在这呢。” 郑无空欣慰的看了姜灼一眼,姜灼冲他笑了笑,接着她继续乖乖的待在郑无空身边,只听郑无空对少将军说道:“她叫姜灼,是我刚收的徒弟,这是她的弟弟,他们俩要随我一同回长安。” “郑公,此时乃多事之秋,万望莫要节外生枝。”少将军略一蹙眉,沉声道,他们来武威郡是来解除瘟疫,镇压暴/乱的,凉州不同其他地方,地处边疆,旁又有番人虎视眈眈,他们要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带着两个幼子,委实影响行军。 “我郑无空的徒弟,既然收了,就没有放弃的道理。”郑无空冷哼一声,口吻坚定,郑公之医术,在长安城中是出了名的,可他还有同样出了名的一点,那就是固执。 郑公太过固执,但凡是他确定了的事情,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必定坚持到底,就好像当今陛下,三番四次请他入宫做太医令,那可是个众多医者削尖了脑袋想要坐上的位置,郑公却以为人懒散,不喜宫中诸多规矩为由,推却了。 少年将军拧着剑眉,略一思量,道:“匈奴最近似有异动,郑公,我们还是先回军营,再做商讨吧。” “没得商讨,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爱答应不答应。”郑无空有时候也像极了孩子,他冲少将军摆了个脸色,转身带着姜灼和姜昕,走到军队中,早已为他准备好的马车前,未等少将军出声,他便带着两个幼子,钻进了马车。 透过帘幕,姜灼看到那少将军眉头拧成了川字,甲胄上的寒芒,倒映在他的眼眸里,像是冬日的冰川湖面,冷得骇然,他盯着马车看了片刻,挥手道:“我们走!” 姜灼心惊肉跳的坐在马车里,不多时,她便感觉到,马车摇摇晃晃的平稳的朝前驶去,她靠在铺着柔软绸布的垫子上,不由的问:“师父,那少将军是什么人啊?” “他?魏家的魏长欢。”郑无空略微提了一句,便不愿意多说。 姜灼识趣的闭上嘴巴,脑子里却盘旋起来。 魏家…… 她听阿爹说过,长安魏家,那是一等一的权贵世家,家中世代武官,掌朝中兵役大权,可谓是贵不可言,那少年叫魏长欢,年纪不大,却已经当上了少将军,应当便是长安魏家的子弟了吧? 更新~ 第004章 初入军营 武威郡地方小,所属邑城不过十处,突发瘟疫,一夕之间,以姑臧为中心,有五处邑城爆发瘟疫,夺去无数人的性命,一开始并无人过问,后来凉州刺史听闻后,骇然不能入睡,特特写了奏章,报给长安中朝,当今陛下听闻有瘟疫发生,便命了军队,带着五名太医,和沿途征来的大夫,一同前往武威郡,一是解除瘟疫,一是镇压可能会发生的暴/乱。 军队沿着县城一路到达姑臧,军中领命的人,便是魏长欢。 魏长欢年纪虽小,时年不过十九,却是身经百战,在鲜血腐尸中泡大的,颇有经验,处事也算冷静,再者他足智多谋,陛下派他来,并非全看在魏家的脸面上。只是姜灼从郑无空那旁敲侧击得知,随行的还有一位皇子,不过具体是谁,郑无空半点也不愿意透露。 郑无空本是收到好友的修书,特特赶来凉州的,却在半道上碰到了魏长欢的军队,听闻武威郡突发瘟疫,郑无空心知不妙,急急想要离去,却被魏长欢抓进了队伍,郑无空想着,双方都是要去姑臧的,总是殊途同归,加之医者天性,使他不可能对瘟疫不管不问,便留在了军中。 魏长欢的军营,扎在城外,与姑臧邑城中隔离开来,以免兵士们感染瘟疫。 姜灼坐在马车上,跟随马车摇摇晃晃,听着‘哒哒哒’的马蹄声,约摸走了大概一刻钟时间,终于来停了下来。马车一停稳当,姜灼和姜昕便被郑无空抱下了马车。 一下来,姜灼就张大了小嘴,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眼望去,方圆一里内,全是油布拉起来的帐篷,那帐篷一个挨着一个,因周遭没有险要地势,营帐便围成一圈,将中军帐紧紧包裹在中心,远远一看,一团一团像是蒸笼里的馒头,排列有序。 军营中,四处有走动的军士,每个人手中拿着锃亮的长矛,面色肃冷,杀气凌然,军营里忽地出现俩小娃娃,巡逻的士兵们,纷纷好奇的侧目看过来。 姜昕抓着姜灼的衣角,看着那些人的目光,他惧怕的躲在姜灼身后:“阿姐,这是哪儿,这些人忒可怕了……” “别怕,有师父保护我们呢。”姜灼小大人似的拍拍姜昕的肩膀,她心里把郑无空当做了自己的依靠,也不知怎地,她莫名觉得郑无空给她的感觉很亲切。 少将军魏长欢翻身下马,冲他们走过来,余光瞥了姜灼和姜昕一眼,见姜灼十分冷静的模样,他不由多看两眼,心想这丫头倒是个不一般的,这般大的孩子,出现在肃杀的军营中,不说大哭大闹,就是瘪着嘴不吭声的都是少数,像姜灼这样的,委实是个异类。 但,也只是吸引了魏长欢一瞬的目光而已。 魏长欢走至郑无空面前站定,声音略冷:“郑公,本将有话要与你商量。” 郑无空蹙着眉,他心知魏长欢要说的是何事,却无法拒绝,毕竟在这军营中,他的话做不得数。略一思量,郑无空冲一旁的人群招了招手,接着一个穿着绿色夹袄,丫头装扮的女子,走出人群,来到郑无空面前。 她长得一般,肤色微黄粗糙,像极了北地的女子,她冲郑无空欠了欠身,郑无空吩咐道:“把这俩孩子带到我的营帐,替他们洗漱一番,弄些吃的。” “奴明白了。”丫环阿青道。 “灼灼,她是阿青,为师身边的人,你跟着她回营帐,且等为师回来。”郑无空捏了捏姜灼的小脸,和蔼的笑道,姜灼点点头:“我记下了,师父,你且尽管去吧。” “好。”郑无空冲她笑了笑,转头看向魏长欢,脸色顿时冷下来,他哼了哼,一甩袖,率先往前走去。魏长欢握着别在腰间的长刀,抿着削薄的唇,跟在郑无空身后离去。 “女儿,请跟奴来。”阿青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姜灼拉起姜昕的手,跟在阿青身后,忐忑的往军营里头走去。 阿青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在中军帐旁不远的帐篷。 正是郑无空的住处。 郑无空在军营中确有单独的住处,只是行军中,单独的住处,也不过是一所帐篷,阿青带着姜灼和姜昕回到了帐篷中。郑无空这营帐内与其他人别无二致,一张矮榻、一张书案、几箱医术、一张矮凳、一盏灯烛、几件换洗衣物、一张素色屏风,再无他物。 郑无空乃长安神医,军队这一次又是为了控制疫病而来,他的身份在军营中,便无形中的提高了,连这营帐之中也比普通营帐精致了不少,普通军士的营帐,不过一张草席,几床褥子罢了。 因着郑无空是医者的原因,他的营帐里头,处处透着一股药香,很好闻,瞬间便让忐忑的姜灼,找到了归属感,没了外头那些可怕的士兵,姜昕恢复了调皮的模样,他松开姜灼的手,东看看西瞅瞅,对什么都好奇。 阿青让姜灼和姜昕在里头等着,自个儿出去命了外头的两名士兵,帮忙抬来一桶热水,放置在屏风后,阿青让士兵退下后,便先带着姜灼和姜昕,前后分开进入屏风后,这里是营帐的里角,被屏风隔开,成了洗浴的地方。 阿青先给姜昕清洗,而后再给姜灼清洗。 军营中向来缺乏热水,有些军士好些日子也不曾洗一回澡,幸好此处接近武威郡,城外的村庄中,也有不少古井,打来井水烧开,便不会再缺水。 洗漱完毕后,阿青从一个略微矮小的士兵手中,拿回一件军装棉袄,给姜昕换上,而姜灼换衣却成了难事,军中多男子,女子没有几人,自是没有像姜灼这样半大孩子穿的衣裳,好在阿青个头不大,比姜灼高了一些些罢了,阿青便将自己换洗的干净衣裳拿出来,拿着针线改了几针,给姜灼穿上了。 刚换好衣裳,正好有火头军送来两份吃食,阿青便张罗着姜灼和姜昕趴在书案旁开吃,姐弟俩有几天的时间,没有吃饱饭了,姜灼更甚,难得有热乎乎的吃食,俩人食欲大动,姜昕更是抓起一只鸡腿,不顾形象的狠狠咬了一口。 姜灼拿起一块萝卜馅的菜饼,吞了一口口水,秉持着阿爹的教导,极为有教养的,小小地咬了一口,菜饼咸咸的,热乎乎的,可好吃了! 更新ing~ 第005章 蛮横皇子 暮色四合,天地昏黄而朦胧,遥遥一片银装,此刻更添了一抹茜色,戌时的更声哨子刚过,阿青去取士兵们需要缝补的衣服,帮忙浆洗和缝补,还未归来,此刻,营帐之中,只有姜灼与姜昕姐弟二人。 姜昕一手抓着菜饼,一手抓着鸡腿,吃得满脸油,这已经是他的第三餐了。 姜昕还小,喜武,正在长个,本身吃的就多,这些日子可饿坏他了,这不,从下午吃到晚上,一直未曾停下。 姜灼捧着郑无空的医书,趴在一旁的矮几上,看的入神,这时,帐篷帘子忽然被掀开,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猛地抬首,却见一人带着寒气,呼哧呼哧哈着冷气地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少年,年纪不大,十三四岁般,穿着皮毛光亮的狐狸毛大氅,头上顶着一个小毡帽,圆鼓鼓的小脸,掩在皮裘中,只露出不大的双眼,和一张着实不小的嘴,就这般挟裹着风雪而来。 姜灼微微一愣,掩下心底见到陌生人时的慌张,她将手中的竹简放下,面上保持着平静,下意识的问道:“你是谁,怎地突兀跑了进来?”这是郑公的营帐,外头有守卫的士兵,一般人进不来的,怎地把此人放进来了? 少年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他的目光扫过姜灼,看到一旁姜昕那吃相,心有不屑:“你们就是郑公带回来的弟子?”稚嫩的语气中,有着天生的优越感。 看他的服装,便是非富即贵,像是这般的权贵世家,大多看不起普通百姓,尤其是贱民。 姜灼是个敏感的小丫头,她清楚的感觉到,少年对她和姜昕的敌意,她拧着纤细的眉头,抬脚往旁边走两步,挡在姜昕面前,“既是闯进来的,你不应该先自报家门么?” “大胆!”少年圆鼓鼓的小脸,猛地一板,抬起胖嘟嘟的小肉手,指着姜灼,喝道:“尔等贱民,也敢让本皇子自报家门?” 皇子…… 姜灼心里一紧,早先她从郑无空那里得知,此次有一皇子随军前来,莫非便是这个少年?身后,姜昕听到皇子二字,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不解的眨眨眼,看着姜灼:“阿姐,什么是皇子?” “你会说话啊,本皇子还以为,你是个哑子,只会躲在一个丫头的身后呢!”姜灼还未开口,少年便是一顿抢白,语罢,他一把推开姜灼,走到书案前,看着姜昕吃的满嘴油,双手上也满是油渍,他不屑的哼道:“果然,贱民就是贱民!” “我们不是贱民,我们不是贱籍!”姜灼小脸一红,是气得,她瞪着少年,心有不悦,却还在克制。 在大靖朝,良民对于普通百姓,乃是头等大事,关乎着人生的走向,以及能否分到土地或考取功名等等,这里对贱民的限制太多,贱民不能为官,亦不能从军……姜昕喜武,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名武官,万万不可被冠上贱民的名头,尤其是说话之人乃是一国皇子,这么一说,就跟板上钉钉般似的。 若因一句话,毁掉姜昕从小的愿望,那当真太过残忍。 少年听着姜灼的话,不以为意:“本皇子说他是贱民,他就是贱民!”冷哼一声,少年绕过书案,一把拽着姜昕的衣领,他有十三四岁,姜昕才七八岁又很瘦弱,几乎一下子被他提了起来。 姜昕吓得大呼:“阿姐,阿姐救我……”姜灼脸色顿变,她拧着眉头,伸手扑过去,抱住姜昕,冲着少年喊道:“你到底要作甚!我们不过是待在我师父的营帐,并无招惹你,哪怕你是皇子,也不该这般欺人太甚!”阿青出去拿附近士兵们,需要缝补的衣服,还未回来,此时帐篷里,就剩她和姜昕,姜灼无法找他人帮忙,心里虽害怕,却只能自己扛着。 “嘿,本皇子就欺负你了!”少年凶巴巴的一瞪眼,愈看姜灼,愈不是不悦:“菓鹞姐姐那么好,为拜入郑公门下,费了多少年的心血,郑公素来万般推辞,如今却收了你这么个小徒弟,他莫非老糊涂了?老眼昏花了?” “……” 姜灼总算是听明白了,眼前的小少年,是来替人出气的,而她莫名其妙,正好成为了这个出气筒…… “走,本皇子要带你去问问郑公,他选徒弟到底有甚标准,竟弃了菓鹞姐姐,选了你这个白脸小丫头!”少年抓着姜灼的手,弃了姜昕,拖着她往外走去。 “放开我!”姜灼挣扎着,姜昕急了,冲上去挥着小拳头,捶打着少年:“你放开我阿姐,不许你动我阿姐!”少年烦躁的皱着眉,他怒喝一声:“滚开!”单手一挥,便将姜昕推倒在地。 姜昕摔了个屁墩儿,后脑勺哐……撞上了桌腿,顿时疼得他抱着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昕弟……”姜灼担心的喊道,她想要甩开少年,去看看姜昕如何了,少年梗着脖子,力气出奇的大,他紧紧抓着姜灼的手腕,任凭姜灼费了半天的力气,也没能挣脱开半分。 阿青抱着木盆,里头装着几件需要缝补的衣服,从外头回来,看到姜灼被少年硬生生拽了出来,姜灼看到她,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阿青姐姐!”阿青抱着几步走上前,对少年欠了欠身,忙道:“十一皇子,您这是作甚?女儿是郑公带回来的贵客,您这般……” “滚开!”少年横眉怒目,不听阿青把话说完,便一脚踹向阿青的腹部,哐……手中的木盆掉落在雪地中,衣服四散,阿青猝不及防的倒在地上,微黄的小脸,痛苦的皱成一团,姜灼惊呼:“阿青姐姐!”阿青是郑无空的人,未成想,这个皇子半分面子也不给郑无空! “叫什么叫!既这般担心她,那你俩且去作伴好了!”少年拧着粗小的眉,然后他伸手一伸,将姜灼往雪地里一推,阿青一惊,赶紧扑过去,伸手把姜灼抱进怀里,少年愤怒之下的力道很大,强烈的冲劲儿使得身高差不多的两人,双双一块倒在雪地之中。 更新~ 第006章 白衣少年 冷风骤起,卷起雪沙。 姜灼倒在阿青怀里,受了些惊吓,并未受伤,她刚想爬起来,却听身下传来一声闷哼,姜灼大惊,慌忙爬起来:“阿青姐姐,你没事吧?” “奴……没……没事……咳咳……”阿青猛烈的咳嗽着,一张脸憋得通红,先是被踹上一脚,而后又是摔了一跤,阿青伤上加伤,浑身疼得不行,她弓着身子,跟一颗虾子般,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 外头天寒地冻的,寻常汉子穿着夹袄,坐在雪地里,也撑不住一刻钟,何况阿青受了伤,这样做下去,体内浸了寒气,那可真真不好了。 “阿青姐姐,快些起来,仔细得了风寒!”姜灼抬起双臂,伸手挽住阿青的手臂,想要将她扶起来,一旁,少年却横眉冷目,呵斥道:“谁准许你起来的?本皇子让你起来了吗?!” 少年提步往姜灼面前走了两步,伸手就要去抓姜灼的衣领,“不许欺负我阿姐!”此刻,姜昕红着双眼,如同一只困兽般,冲出了营帐,抱住少年的胳膊,张开嘴,便是狠狠往下咬了一口。 “嘶!”少年吃痛,手臂猛地用力,将姜昕甩了出去,姜昕一下子面朝下,摔在了雪堆里,半天没爬起来。 “昕弟!”姜灼扑过去,她和姜昕体重差不多,双手抱着姜昕的身子,想要将他从雪堆里抱出来,着实不容易,少年捂着被咬到的手臂,眼底戾气乍现,“作死的贱民,竟敢咬本皇子,你不要命了!” 少年穿的颇为厚实,可姜昕为了保护姜灼,那一下自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着着实实狠狠咬了少年一口,疼得他半条手臂都麻痹了。 姜灼抱着姜昕的身子,费了好半天的力气,好不容易将姜昕从雪堆里拉出来,听着少年的话,她回转过头,清亮的眸子,死死瞪着少年,一声不吭,却盯得少年头皮发麻,心里发虚。 “你看什么看,再看,本皇子挖了你的眼珠子信不信!”小小丫头的眼睛,仿若能够看穿人心,带着些许倔强,看得少年心里直发慌,姜灼抿着冻得发紫的唇,怀里的姜昕,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双眸死死瞪着少年,颇有一种,少年若是敢过来,他便咬死他的架势。 少年脖子一梗:“你俩这是什么眼神,当真不把本皇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好啊,那本皇子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少年心头发虚,特特拔高音量,为自己壮势,语罢,他右手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别着一根软鞭。 素日里看着,跟一条腰带似的,实则却是一条长达三米的鞭子。 唰……抽出软鞭,少年抡圆胳膊,作势就要动手,但到底年少,真要打杀什么人,他也是不敢:“哼,本皇子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你俩若不想死,乖乖的跪地求饶,本皇子兴许还会饶你俩一命。”少年还不忘给自己找台阶下。 可姜灼和姜昕两姐弟,倔强到了极点,两人一动不动,就那般看着少年,姜灼:“小女姜灼与幼弟尚无招惹你,殿下却咄咄逼人,如今还要打杀我们姐弟二人吗?姜灼只想问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敢问皇子杀人可要抵命?” “你!好利的一张嘴!本皇子就将你这张嘴打烂,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少年恼羞成怒,手臂在头顶之上画出一个圆,接着他狠狠的将鞭子,甩向姜灼的脸,鞭子夹杂着劲风和风雪,呼啸而来。 姜灼似乎嗅到了鞭子上的嗜血味道,她害怕的想要躲,可想到怀里的姜昕,她便蹲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哪来的信念,迫使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鞭子,连眼睛都不眨。 眼看鞭子就要打到姜灼的脸上,阿青神色大变,来不及惊呼,忽然地,一阵破空声袭来,接着姜灼就看到,另外一条鞭子横空插入,卷住快要到达她面前的鞭头,少年一时不察,鞭子脱手而出,被那条突入的鞭子,甩到姜灼身旁的雪堆里。 啪……雪堆里出现一条长长的鞭痕,深有三寸。 姜灼看着那痕迹,心头一凛,可想而知,那鞭子若是落在她脸上,会是怎样的光景。 “十一,你又在胡闹!”忽地,清冷华贵的声音,钻入姜灼的耳朵。 姜灼抬起头,视线顺着另外那条鞭子,缓缓往上看,却见一穿着白狐裘皮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鲜衣怒马而来,那少年静坐在白马之上,二八年华,素色檀木簪,挽住漆黑发丝,半披在身后,冷风四起,卷起一缕发丝轻舞,脊背挺直如风中松柏,清冷雍容,风姿无俦,那容颜,姜灼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只觉得那是世间最好的容貌,画中走出的公子,也不过如此。 十一皇子看着白衣少年,拘谨的站着,颇为惧怕,他嗫喏道:“十哥……” 姜灼一呆,十哥?十一皇子叫此人十哥,莫非这人也是个皇子?姜灼微微蹙眉,不是说只有一名皇子随军前来么,怎地冒出了两个?可能是因为十一皇子的原因,姜灼对皇族没什么好感。 一眼看到白衣少年时的惊艳,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一旁站着。”白衣少年语气极淡的说着,十一皇子最是惧怕这个哥哥,什么也不敢说,便乖乖站到一旁,低着头,那模样跟小绵羊似的,与刚才吃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白衣少年移开目光,落在姜灼身上,那目光如雪花一般冷冽,入手冰凉,又仿若孤鹰的眼睛,犀利冷厉,能够看穿世间最复杂的人心,姜昕有些害怕的往姜灼怀里缩了缩,他最是怕这般的目光。 姜灼揽住姜昕,紧抿着唇瓣,拼命压制着心中的忐忑,白衣少年打量着她,片刻也不曾开口。 别看姜灼年纪小,她容貌生得却是极好,碧绿的粗布衣衫,有些长的袖子微微卷起,露出一双莹白如玉的小手,如葱如玉,泼墨般的青丝梳成了两个小肉包一般的发髻,露出修长且白皙莹润的脖颈。如画般的眉眼,不点而赤的翘挺小口,窝在雪堆旁,便如一副画,透着冰雪灵气,水灵灵的模样,半分不似北地的女子。 尤其是那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湿漉漉的,带着满满的倔强,让人心有怜惜,过目不忘。她怀中的人,却看不清模样,只一双眼似草原上的狼崽,倒是有几分血性样子。 这般看了片刻,姜灼如坐针毡,几番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更新~ 第007章 皇室人心 良久,白衣少年终是收回犀利的眸光,淡淡的看着姜灼,“听闻郑公带回来两名小儿,其中的女娃,是他的徒弟,可是你?” 姜灼张开冻得发紫,有些干裂的唇,想要说话,干裂的地方,却是一阵疼,她伸舌舔了舔干裂唇瓣,几不可见的咽了一口口水,润了润嗓子,道:“小女姜灼,乃郑公弟子,见过皇子殿下。” 因抱着姜昕,她又冻得双腿发麻,便原地朝白衣少年欠了欠身,礼数倒还算是周全。 白衣少年点点头:“郑公难得收徒弟。” 姜灼未曾吭声。 白衣少年随即又道:“罢了,今日是十一对不住你二人,本王会对他严加管教,今日之事绝不会再次出现,你且放心。”少年的声音,早早洗去稚嫩,只留下华贵…… 是的,正是华贵。 那声音颇为好听,姜灼听着他的话,有些一愣,似乎没想到,皇族之内,竟还有人这般好说话。不过,此人自称本王,莫非是领了封号的王爷? 姜灼略一思量,一时没有不吭声,白衣少年便对一旁的阿青,吩咐道:“他二人受了惊吓,你且带他们回营帐,好生照顾,再去多弄些炭火,升几个地炉,便说是奉了本王的命令。” “喏。”阿青颤颤巍巍的跪地顿首,随后她走到姜灼面前,带着姜灼和姜昕往营帐里面走去,姜灼回头看了白衣少年一眼,却听少年对身边的亲兵长低声吩咐着:“去旁边的镇子,买些他二人可穿的衣裳回来,告诉郑公,且算作赔礼。” “喏,属下这便去办。”亲兵长骑着马,扬鞭离开了军营。 姜灼心中哦了一声,原是看在师父郑公的面子上,这白衣少年郎才对他们如此好,敢情这些好都是待价而沽的……是她多想了,道是皇族之中,也有好人嘞。 姜灼和姜昕走后,白衣少年便训斥起十一皇子。 “十一,你愈发狂妄了。” 十一皇子咕哝:“那丫头有甚好的,郑公不知是不是眼花了,竟选了那丫头做徒弟,不过是个乡下丫头……” “混闹。”白衣少年斜睨着他,一眼将他看穿:“可是为了魏菓鹞?” 十一皇子小脸一红:“不,不是的……” “你那些心思,本王不是不明白,但节骨眼上,你且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若气着郑公,坏了大事,便是要了你这颗脑袋,也赔不起这些人命。” 白衣少年的声音,淡淡的,却比外头的寒冰雪地,还要冷上几分。 十一皇子缩了缩脖子,瘪嘴道:“我知道……” “罢了,你且回去,回长安前,不准再出营帐半步,若有违抗,本王立即将你送回长安。”不待十一皇子再推卸责任,白衣少年便下了命令。 “别啊,十哥,我不敢了,我保证没有下一次还不成么,你莫……” 十一皇子话未说完,白衣少年已然翻身下马,撩着轻裘披风,进了军营中央的帐篷,那里正是中军帐。 晓得没有转圜的余地,十一皇子欲哭无泪。 此刻,中军帐内,魏长欢和郑无空,正因为姜灼与姜昕的去留,争执不下,见白衣少年进来,郑无空率先道:“胶东王,你可算回来了!” 这白衣少年正是当今大靖的胶东王,诸葛曜。 诸葛曜解下轻裘披风,交给亲兵,绕过他二人,走到中央大椅上坐下,方才道:“你二人在此,可是为了郑公的弟子之事?” “正是。”魏长欢往前走上一步,将郑无空带回两名幼子,不听劝诫之事,告知了诸葛曜。 郑无空唯恐落后,一个劲儿的夸赞自己的徒弟:“灼灼是个有天赋的,又乖巧懂事,她那个弟弟也是省事的,不过是暂住几日,待这里风波暂定,便可回到长安,这魏将军非……” 诸葛曜轻轻抬手示意:“无碍,左右不过多了两张嘴罢了,便让他俩留着罢,两个幼子,坏不了事。” 郑无空大喜过望:“胶东王说的是!”诸葛曜略一思量,“郑公不必谢的这般早,还有一事,本王还未和你言明。” “何事?”郑无空心中一紧,诸葛曜让他别那么担心,随后把十一皇子为难姜灼和姜昕的事情,告知了郑无空,顺带掩盖下十一皇子差点对姜灼和姜昕动手的事情,只说是些孩子间的吵闹,不打紧。 看那姜灼是个聪明的,诸葛曜一点也不怕,姜灼不识趣儿,把事实告知郑无空。 郑无空一听,松下一口气,说了一句不在意,便向诸葛曜告了一声罪,离开中军帐,去看他的小徒弟,郑公高兴的很,他急着把这等好消息,告诉姜灼和姜昕二人。 魏长欢拧着剑眉,似有话要说,诸葛曜却淡淡的扫他一眼,“此事已定,你与本王谈谈药材一事吧。” “喏。”魏长欢应了一声,他与诸葛曜算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诸葛曜虽小他几岁,却是个主见分明,颇有分寸之人,他已然决定的事情,旁人便无法更改。 此次军队前来武威郡,并未带多少药材,且不知是何种瘟疫,只能略略带一些,到时候再看能否用的上,到了这里之后,郑无空已然看过不少尸体,与几位大夫一同确认武威郡百姓所患的是时疫白喉,而他们带的药材,只有一小部分,可以应对时疫白喉,武威郡各个城镇中的药材铺子,又大多关了门,掌柜的更是卷走了不少药材,想要找到足够的药材,一时间却是不太容易。 “殿下此次出去,可曾寻到了药材?”魏长欢问道。 “未曾。”诸葛摇摇头,以姑臧为中心,附近四城,亦是疫病肆虐,城中药铺,全被掌柜卷走,空的空,关的关,莫说是药材,便是耗子,也难见到一二。 远一些的地方,确是有药材的,但远水解不了近火,想要从外弄来药材平息此地的疫病,确实太难。治病,药材便是重中之重,没有药材,就好像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般,便是神医也无从下手。 更新~ 第008章 你是灾星 话分两头,在郑无空等人纠结姜灼姐弟去留的问题时,姜昕洗了个热水澡,包在被褥中已然睡着,姜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围着地炉坐着,在火光的映衬下,姜灼白皙精致的小脸上,透着红晕,她抬头看着一旁的阿青,低声问道:“阿青姐姐,刚救了我们的那人是谁?” 阿青左看右看,跟刺猬似的,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感觉到危险般,确定四周无人,阿青用蚊子一般的声音,道:“方才救下女儿的,乃当今胶东王,是此次行军的监军,女儿莫要与他走的太近,他那个人怪……吓人的。” 吓人? 姜灼哦了一声,心里却很是奇怪,阿青怎会给出这样的评价,那诸葛曜怎么看,也没那般吓人,顶多便是冷心一些,做事完全是看对方的身份,用阿爹的话来说,这样的人,只会衡量对方的价值,不会有真感情,却也聪明的很,比一般人都会看眼色。 此刻,帐篷帘子再度被人掀开,姜灼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并着阿青一同,转过头看去,看清来人,二人纷纷松下一口气。 来人正是郑无空。 郑无空一边往里走,一边将头上的毡帽拿下,阿青忙走上前,将他身上的披风和毡帽接过。 姜灼双眸顿时弯成月牙,她站起身来,小跑到郑无空跟前:“师父,你终于回来了!”郑无空一走,就是半日,经过方才的事,姜灼便如一只受惊的鸟儿,心里总是忐忑,如今他回来了,姜灼潜意识里便长松一口气。 郑无空听着脆生生的一句师父,蓦地愣了愣,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碧绿夹袄,一身清爽的姜灼,半晌才反应过来:“灼灼?”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倒也不怪他认不出来,姜灼之前灰扑扑一张小脸,看不清五官模样,如今洗干净了,便露出了一张精致的小脸。 凉州地处西北,这里的人儿,大多皮肤黝黑粗糙,再加上一口大黄牙,姜灼这白白嫩嫩的水灵模样儿,在凉州地界确实不多见,以往姚阿爹还打趣她,说她应当是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阿爹听了以后,更是将她当成江南的小姐养着,将她养的水灵灵的,白嫩嫩的,比江南女子还要出尘隽秀。 只是这些日子的饥肠辘辘,让得她瘦了一圈,水眸显得有些突出,脸颊稍稍有点凹陷,总得养几日,才能将以往的模样,全部养回来。 “师父不认识灼灼啦?”姜灼拽着衣角,脸蛋红扑扑的,腼腆的笑道。 郑无空摸了摸她的发顶,又捏了捏她那没多少肉的小脸,怜爱道:“呀,我家灼灼真漂亮。可惜师父没有孙子,若不然,定要让灼灼当我的孙媳妇儿。” “师父……”姜灼的小脸愈发的红,她低着头,害羞拘谨的模样,逗笑了郑无空,他笑道:“对了,昕弟那孩子呢?怎地不见他?” 姜灼闻言,抬起素白的小手,指了指屏风,小声道:“昕弟睡着了,在里头呢。”屏风隔开来的是一张矮榻床铺,姜昕到底是年纪小,哭过一场,累了,便倒在榻上睡着了。 连日来的疲惫和饥饿,加之方才之事,别说是姜昕哭饱了就睡,饶是姜灼都想美美的睡上一觉,将那些事情忘记,可出了那般的事情,她怕郑无空无法留下她二人,心中一只担忧,自然无法安睡。 思及此,姜灼咬了咬唇瓣,小声的问道:“师父,那胶东王与少将军会撵我和昕弟走吗?” “哈哈,为师回来,便是要与灼灼说,胶东王已经恩准,你和昕弟且放心留下来,来日随我一同回长安。”郑无空笑道,姜灼一喜,正欲开口,外头的士兵,却隔着帘子,冲里头喊道:“郑公,外面有一女娃,要找您与您徒弟。” “女娃?”郑无空眉头一蹙,他在姑臧可不认识什么旁人,怎地会有人找他?姜灼忽然地,像是想起什么,她拽了拽郑无空的袖子,“师父,许是姚姐姐来了。” 闻言,郑无空恍然,方才想起姚玲儿这号人物,他是答应姚玲儿,若那杯茶无法替她阿爹驱热,便让她来找自己的,如今她来了,莫非是那杯茶没起到作用? 郑无空和姜灼心里,齐齐升起不好的预感,姜灼嗫喏:“师父,姚姐姐这时前来,莫非姚阿爹……” “不知,且出去看看。”郑无空安抚性地,拍拍姜灼的小手背,让阿青拿来轻裘,与姜灼披上,然后他自个儿戴上毡帽与大氅,牵着姜灼的小手,便往外走去,阿青半垂着头,跟在他二人身后。 ** 营帐之外。 十名守卫,在辕门边上,拦住了姚玲儿。 望着他们手中锃亮的长矛,姚玲儿不敢造次,不要命的往里闯,却又见不到姜灼,忍不住冲着军营里头,破口大骂。 “姜灼,你这个灾星,给我出来!你怎会好心救我阿爹?是我糊涂,方才相信你的鬼话!” 想到阿爹的情况,姚玲儿便是怒急,一张俏脸气得发红又冻得发紫,“姜灼,有本事你就出来,躲在里头算啥子,你有本事害了我阿爹,你有本事敢作敢当啊!杀人者偿命,你不要以为你拜了郑公为师,你就逃得掉……” 姜灼随着郑无空方走到距离辕门,五六米之远,便听到姚玲儿泼妇般的叫骂,郑无空不喜的拧着眉头,心中对姚玲儿这女娃,半分好感也无,姜灼抿着唇瓣,小小的手心里,一片濡湿。 郑无空用力捏捏她的手,带着她往辕门走去,待走到辕门边儿时,郑无空开口呵斥道:“军营重地,喊什么喊!” 郑无空平时看着满脸酒气,双颊酡红,宛若慈祥老爷爷般,但他吼起来,确是气势十足,将姚玲儿吓得脖子一缩,到了嘴边的话音,戛然而止,硬生生被她吞了回去。 姚玲儿看着郑无空和姜灼,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至她面前。目光扫到姜灼身边时,姚玲儿一愣,此刻姜灼穿着一袭粉色的夹袄、蓝色的襦裙,外面罩着白色轻裘,眉眼隽秀,仿若那高门世家中出来的嫡女千金,却看她身上那些衣料,也是一顶一的好,衬着她那张有些肌瘦的小脸,红扑扑的,好像春日的桃花一般。 这哪里还是往日小乞儿! 更新~ 第009章 嫉妒之心 姚玲儿搅动着衣角,心中裂开一道名曰嫉妒的口子,泛出嫉恨的毒液,她那目光,太过可怕,姜灼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她身上的衣服,实则全是诸葛曜命人出去,跑到附近镇子里买回来的,那些衣料铺子和成衣铺子,一水儿全关了门,亲兵直接撞开铺子,可着姜灼的模样,拿了不少现成的衣服回来。 那些衣服,绝大部分有些大了,只两身还算凑合,其中便有一身,正套在姜灼身上,既是诸葛曜的亲兵出去办事,奉了诸葛曜的命令,又是给郑无空的赔礼,自是一水儿的好货,哪能还让姜灼像以前那般? 再者,姜灼本身就灵秀精致,人靠衣装,这好衣裳一衬,自是比姚玲儿这等泼辣的乡下丫头,更像是权贵世家的千金。 嫉妒如藤蔓般,点点缠绕在心上,将心儿遮得密不透风。 姚玲儿想要进来,那些守卫却长矛一挡,无奈,她只得隔着辕门,不甘心的瞪着姜灼,愤愤道:“姜灼,你还有脸出来?我且问你,我阿爹哪点对不住你?这些日子,他病着却依旧关心你姐弟俩的死活,经常给你们送吃的,你便这般对他,非要置他于死地吗?” “我没有!姚姐姐,姚阿爹对灼灼一向不错,灼灼虽然做不到涌泉相报,却也不至于去害姚阿爹,你要相信我。”姜灼特特的道,姚阿爹确实对她姐弟二人颇有照拂,经常送与他二人一些吃的,虽然那些吃的,最后都被姚玲儿抢了回去,却也不妨姜灼记住了姚阿爹的恩情。 “姜灼,他们果然没说错,你就是个灾星!别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会相信你,你就是个灾星,若非是你……”姚玲儿破口大骂,郑无空略一蹙眉,冷声道:“住口!姚家女娃,你小小年纪,一口一个灾星的辱骂旁人,这便是你家的教养吗?” 姚玲儿咽下到嘴边的话,郑无空这话,无疑是在说她没有教养,姚玲儿又羞又恼,登时小脸闹得通红,她却又不忿:“郑公,小女方才说的,句句属实。姜灼原就是灾星,否则,我阿爹怎会……” “够了。”郑无空听不下去,挥手呵止:“想来你阿爹是耽搁了治疗,不单单是发热,而是患上了时疫,这怎地能怪灼灼?要怪,便怪你自己罢,是你不让灼灼为你阿爹及时驱热治疗的。” 姚玲儿一呆,她完全没想到,郑公竟会如此偏帮姜灼,且不说事实是怎样,姜灼那未曾学过医的人,她怎敢将阿爹的性命,放到姜灼手中? 郑无空不再理会她,低眸看向姜灼,语气褪去冷硬,柔和道:“灼灼,我们一同去看看你姚阿爹,若他刚刚患上时疫,许还有得救。”姜灼点头:“好,师父,我跟你一同去。” 郑无空笑笑,揉了揉她的发顶,让阿青去准备马车,通知魏长欢,他要进城一趟,阿青立即领命去办,不多时,魏长欢握着腰间别的长刀,带着两名随从士兵,铿锵有力的走到他们面前站定。 魏长欢看着郑无空的装扮,蹙眉道:“郑公,这是要去哪儿?”郑无空道:“那女娃的爹病了,许是染上了时疫,我且去看看,不时便回,魏将军不必担心。” 顺着郑无空手指的方向,魏长欢看向姚玲儿,方一看到少年将军,姚玲儿便是呼吸一滞,呆愣的看着魏长欢,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将军,原以为,那些将军全是满脸凶相,浑身杀气,面带伤疤,满是络腮胡子的大汉,可眼前的少年将军,却如白面书生一般清俊。 魏长欢扫了姚玲儿一眼,便收回目光:“既是如此,我带人与郑公一同前往。”郑无空是这次随军大夫中,医术最高之人,在时疫蔓延,疫病作祟的时局之下,他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郑无空略一思量,道:“好,便是如此罢了。”语罢,阿青已然套好马车,将马车赶到辕门之外,郑无空对魏长欢微微颔首,便牵着姜灼,走出辕门,在姚玲儿的注视下,他抱着姜灼,钻入了马车。 方一进去,郑无空便将姜灼用大氅,包成了一个团子,又塞了个汤婆子给她,就怕她受了风寒,此时多事之秋,若是受了风寒,怕是魏长欢又要以疑似换上疫病,需要隔离之名,将她撵出军营了。 却说另一边,魏长欢翻身跃上高头大马,走在马车前面,一行人眼看就要走了,却把姚玲儿这个苦主忘在了原地,姚玲儿张嘴刚想说话,却见魏长欢回过头,瞥她一眼,随即对自己的亲兵吩咐道:“带上那丫头。” 接着,亲兵便打马回转,来到姚玲儿面前,未等姚玲儿反应过来,对方便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放置在马背,令她坐下,而后亲兵抓起缰绳,将她圈在面前,姚玲儿从未与外男如此接触,顿时小脸红了一圈,她挣扎着想要下来,那亲兵却威胁道:“若掉下去,你便自个儿跑回去罢。” 姚玲儿一听,登时呆住,正在这时,魏长欢率先骑着马,领着马车往城中方向驶去,亲兵双腿一夹马腹,骏马疾驰起来,吓得姚玲儿闭上双眼,不敢再看,身子僵硬的她,也忘了挣扎。 姚阿爹的家,在乌衣巷子的东南角,与姜灼家相邻,二者以往便是很好的邻居,养父去世之后,姜灼和姜昕,多亏姚阿爹照拂,这才没有冻死街头,只是姚玲儿不是个好相与的,姚阿爹若是给他们送了些吃喝或是衣衫,不被姚玲儿看到也就罢了,若被她看到,十之八九,是要抢回去的。 为此,姚阿爹每每都要指责她一番,姚玲儿受了责骂,便觉得是姜灼害得她,久而久之,心中的怨气更甚,对姜灼更是恨的咬牙切齿,此次姚阿爹出事,姚玲儿更觉着是姜灼克了姚阿爹,不让姜灼再靠近姚阿爹。 这一折腾,姚阿爹的身子骨,便更加虚弱,此次姚玲儿去找姜灼时,姚阿爹已然上吐下泻,昏迷不醒,姜灼与郑无空心里都觉着,姚阿爹可能已沾染上疫病,否则不可能反应如此剧烈。 更新~ 第010章 灾星之名 姚阿爹一家,住着三间青墙灰瓦房,这在姑臧,算是不错的房子了。 姚玲儿被亲兵抱下马车,双腿几乎发软无法走路,她不敢看那军爷,便将一切暗自怪在姜灼头上。看着姜灼和郑无空,一前一后走下马车,她心里的妒火,几乎将她淹没。 心中闷哼一声,姚玲儿看也不看他们,小跑着进了家门:“爹,神医来了!” 郑无空牵着姜灼的小手,他将姚玲儿的一举一动全部看在眼里,更是不喜这个心眼城府太多的丫头。姜灼和郑无空、魏长欢一道走进了姚阿爹的家。 一进去,便是堂屋,只见一张梨花木打造的八仙桌,放在正中,算得上是整间堂屋里最贵重的东西,上头摆着一盏茶壶,桌面有些斑驳的划痕,和清漆脱落的痕迹。 堂屋左侧是一间厢房,姚玲儿睡在这里,右厢房则是姚阿爹的住处,姚阿婶在前几天也因感染时疫去世,如今只剩下姚阿爹和姚玲儿,房间里少了几分人气,凉飕飕、空荡荡的,总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堂屋外搭建的锅屋,一片狼藉,里头的锅灶积了一层灰,似乎已经有几日,未曾动过。 “阿爹!”右厢房里头,忽然地传来姚玲儿的惊呼声。 “走,进去看看。”郑无空牵着姜灼的手,作势便要进去,魏长欢瞥了一眼身后,亲兵即时捧着一些东西,走到郑无空和姜灼面前,姜灼仰着小脑袋,瞅见里头放着清一色白色的布巾,还有一些跟人手似的套子。 这是诸葛瑶在大夫和郑无空的嘱咐下,命人织造出来的简易口罩与手套,时疫传染十分厉害,大夫又奔波在第一线,必须得有这些防护措施,才能够接触病人,姜灼只是听阿爹说过这些东西,但时疫发作突然,阿爹尚未来得及准备这些,便投身于救治之中,却不料自身感染时疫,没多久便去了。 “郑公,戴上这些东西,再进去罢。”亲兵道。 郑无空点点头,拿起口罩与手套,先给姜灼戴上,随后自个儿也戴上一套,冲魏长欢颔首,亲兵退去,接着郑无空打起帘子,带着姜灼走进右厢房,入目的第一眼,便见姚阿爹趴在塌边,单手捂着胸口,呼吸急促,声音嘶哑,咳声如犬吠,嗓子眼里似乎都是痰,不时还会呕吐一两下。 姜灼一看,小小的心脏一瞬间提了起来,她见过阿爹病重时,便是这般模样,如今姚阿爹也是这般症状,莫非…… 姚玲儿先他们一步走进来的,此刻站在塌前,有些怔愣,她刚走时,阿爹的情况,并无这般差,怎地才过了一会儿,便几乎没有气息似的?她一颗心好像被人抓住般,骤骤紧缩。 魏长欢跟在他们身后,军人的警惕心,让得他先四下环顾,却见房间里摆着一张矮几,上头放着一杯冰凉的水,和几个干硬发黄的馒头,有一个馒头缺了一半儿,应当是被姚阿爹吃了,而剩下的一半儿,已经开始发霉长毛。 这才不过立春之后,西北天气本就偏冷,正常情况下,三五日馒头是不会发霉的,可见这馒头在这里摆放了多久,姚玲儿看似紧张自己的阿爹,却任由姚阿爹吃这些坏了的馒头,这个姑娘……人品不好。 魏长欢暗自摇头,敏锐的目光,扫了姚玲儿一眼,已然在心底,给姚玲儿下了定论。实际上,姚玲儿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奔波,想要处理掉积压在家里的最后一批药材。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哪能照顾的那般周全?她只想着赶紧将那些个药材处理掉,换些钱财,也离开这么个鬼地方,自是顾得上这头,顾不上那头,无法照料姚阿爹。 可是,自疫病起始,再到姚阿爹倒下之后,那些往日从姚阿爹这里进购药材的,这些日子,根本找不到人,几日下来,姚玲儿非但没照顾好姚阿爹,更没把积压的药材卖出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姚玲儿听着身后的动静,回转过头,瞥到姜灼,她顿觉气血上涌,张牙舞爪的冲到姜灼面前,作势便要厮打她:“都是你,都是你的错!”郑无空一看,伸手护着姜灼往后退,魏长欢略微蹙眉,见郑无空插手,他便让亲兵去拦住姚玲儿。 “都怪你!姜灼,我早早便说过,你就是灾星!若不是你,非要给我阿爹灌下那杯茶,我阿爹怎会突然这样?姜灼,你就是灾星,村民们说的没错,你就是最大的灾星,最该死的人,就是你!姜阿爹死了,我阿爹也快死了,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都是被你害的,你怎么不去死啊……” 姜灼震惊的看着姚玲儿,后者无法靠近她,嘴里的咒怨和眼里的痛恨,却刺痛了姜灼的眸子。姜灼身上一下子就凉了,手心里直往外冒冷汗,她不想让姚阿爹出事的,可姚阿爹还是出事了,是她没照顾好姚阿爹,难道她真是灾星…… 不,不会的,阿爹说过,灼灼不是灾星,她就一定不会是灾星! 郑无空感觉到小女娃的情绪变化,安抚性的捏捏她的手掌,让她别太担心,姜灼抬起头,面罩下的脸上,勉强的露出一抹笑,却无人看到。榻上,姚阿爹意识有些迷糊,听着姚玲儿的话,他稍稍有些回过神来,抬起赤红的眼,看向姜灼的方向,想要说什么,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阵激烈的咳嗽声取代。 “阿爹!”姚玲儿扑回塌边,伸出手就要去抱住姚阿爹,魏长欢一看,冲亲兵递了个眼色,后者登时走上前,将姚玲儿扯了过来,时疫传染极快,素有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的话,确不是开玩笑的。 此时,还是能够离姚阿爹有多远便多远的好,如若不然,当真感染上,那就不好了。 “阿爹……”姚玲儿不明所以,拼命的挣扎着,郑无空侧目,看着姚玲儿,不耐道:“你阿爹还没死,轮不到你此刻在这儿哭丧!来人啊,将她拖出去,省得我看着心烦!” 魏长欢挥手,亲兵略微顿首,便两人一同,将姚玲儿架出了房间。 更新~ 第011章 必须救人 姚阿爹耳朵里、眼睛上全覆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假翳,导致他听不真切众人的话,也看不真切发生何事,模模糊糊间,便将姚玲儿被人带出房间,不知去哪儿。 他心中一着急,便想坐起来,可他刚仰起身子,便呼吸急促,趴在床头,不断地咳嗽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喉间痰多如拽据,胸口不断起伏着,面唇青紫,吐出来的舌头,呈深绛色,苔黄呈灰而干燥。 “师父,你快给姚阿爹看看吧。”看着姚阿爹这般模样,姜灼急红了眼圈,赶忙求助自家师父,“灼灼莫急……”郑无空安抚地拍拍她的小脑袋,快步走到床边,急忙为姚阿爹把脉。 为了不影响把脉的效果,郑无空脱去右手的手套,三根手指搭在姚阿爹的手腕处,随着脉象的浮现,郑无空的脸色愈发不好。姜灼看着他这般神色,一颗心揪了起来,她抿着唇瓣,担心不已,却没有开口,因她知晓,医者把脉向来要求安静,师父还未看出结果,这个时候问也是白问。 少顷,郑无空收回手,面色微沉,似有疑难。稍后,他抬起手,掰开姚阿爹的眼皮,却见姚阿爹的眼珠子上,覆盖了一层假膜,模糊不清,赤红发热,郑无空又掰开姚阿爹的上下颌,只见那假膜迅速蔓延,已经波及咽喉深部,他缓缓收回手,重新戴上手套,下意识的捋着自个儿那山羊胡,似在沉思。 姜灼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凑到床边,看着姚阿爹,此刻,姚阿爹已热的犯糊涂,迷迷糊糊间,谁也认不得,姜灼心里一紧,饶是她未曾给姚阿爹把脉,却也知道,姚阿爹这病怕是重症了。 思及此,姜灼咬了一下唇瓣,抬首,略有些紧张的看向郑无空,出声问道:“师父,姚阿爹的身体怎么样了?”郑无空稀疏的眉头,微微皱起:“已毒入喉底,攻击心口,难啊……” 此毒,指的便是疫毒,毒入喉底,便已是重症,若再往下发展,便是突入心脏,到那时便是回天乏术。 姜灼眼睛瞪地大大的,她的眼眶,登时红了一圈,唇瓣一抿,姜灼走上前,拽住郑无空的衣袖,恳求道:“师父,求求你,救救姚阿爹好不好,他是好人,他不该死的……”郑无空重重地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却听魏长欢凉凉的声音,忽然地响起。 “方才那女子,如此诋毁你,辱骂你为灾星,你却还要帮她,救治他的父亲?”魏长欢淡漠的看着姜灼,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淡淡的,冷冷的。姜灼眸光转到魏长欢身上,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盛满认真:“若有办法,哪怕是让姜灼倾全部之力,姜灼也要救回姚阿爹。” 救姚阿爹,全然是看在姚阿爹素来待她不错,且两家本就是近邻,无关乎姚玲儿,一人犯法,尚且不该家人连坐,何况姚玲儿的心狠、凉薄,并非姚阿爹教导出来的,这与姚阿爹毫无干系,他不该为姚玲儿而受罪,若能救,则必须救。 魏长欢定定的看着姜灼,那目光清冷,没什么情绪,看的姜灼心里有些发虚,脖颈发软,不由自主想要低下头,可一想到姚阿爹,她的脑袋便定在那里,硬挺挺的看着魏长欢,眸光虽有害怕,却目不转睛。片刻,魏长欢移开目光,他握着腰间的长刀,不再言语。 姜灼心里登时松下一口气,她眨眨眼,转回头看向郑无空,“好孩子。”郑无空欣慰的笑了笑,“莫急,他只是重症,并非绝症,师父这便让人去抓药,且让他服下几副药,看看情况是否会有好转,再做其他打算。”姜灼高兴的双眸一亮,扬起唇瓣,露出一抹大大的笑脸:“谢谢师父!” 郑无空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接着他转过头,跟魏长欢说起需要的药材,治疗时疫的方子,郑无空早就给了诸葛曜,先前诸葛曜去寻找药材,便是靠着那张药方,军中事事,诸葛曜全然不瞒着魏长欢,那治疗时疫的药材和药量,魏长欢自是知道的。 拇指摩擦着刀柄,魏长欢眉心微皱,看了姜灼一眼,随即他抓起郑无空的胳膊,拽着郑无空,与他一并走出了房间,姜灼看着他俩的背影,纤细的眉头,拧成一团,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一圈,然后她蹑手蹑脚地凑到帘子旁,悄悄掀开一条缝,正看到魏长欢和郑无空走出了堂屋。 他俩一出去,堂屋门口,便被人守住了,没办法听到二人谈了什么,姜灼撇着小嘴,忐忑又无奈,魏长欢似乎在救姚阿爹这件事上,略有迟疑,是有什么原因吗?莫非是,药材不够? 阿爹染病时,姜灼便按照阿爹给的方子,去找过药材,但附近小城的药材铺子,纷纷关了门,根本没有药材可寻,能够买得起药材的人,也都卷着细软,离开了武威郡,剩下的几乎都是没钱的穷苦百姓,更没钱去抓药材,偶有开着的药铺,后来也都关了门,姜灼没能找齐药材,阿爹才离世的。 却说另一头,郑无空与魏长欢一并走到房外,魏长欢低声开口:“确是要救此人?”郑无空点头:“必须救。”他是医者,不能见死不救,魏长欢却道:“军中药材并不够,浪费一份便少一份。” 郑无空:“不够那也要救人啊!药材本身便是要拿来救人的,若不能救人,要药材又有何用?”说着,郑无空便来气了,药材少不是问题,人是肯定要救的,他只是不喜欢,魏长欢这等军人,漠然对待生死的态度。 魏长欢见惯了生死和鲜血,却不代表他冷心冷血,来到这里以后,真正看到那尸殍遍野,触目惊心的场面,他同样深受触动,若非如此,这些天,他也不可能到处去找寻药材,听着郑无空略有怒气的话,他知晓对方是误会了他。但他不喜解释,只静了片刻,稍后,他淡淡的道:“如此,我这便让人回去取药材。” 语罢,魏长欢转身离开,去吩咐自个儿的亲兵,回军营去诸葛曜那借药方,到库房里将药方子上面写的药材,按照分量,齐齐取过来,亲兵登时打马回转,离开了小城,赶往城外的军营。 更新~ 第012章 罪魁祸首 “咳咳……”房间里,姚阿爹猛烈的咳嗽着,姜灼急忙拿起一旁的水壶,想要给姚阿爹倒一杯水,让他润润嗓子,可一摸到那冷的似冰的茶壶,姜灼便狠狠皱起眉头,掀开茶壶盖子,却见里头浮着一层冰,底层似有水在浮动,这般凉的水,人怎能喝? 姜灼将茶壶放下,打起帘子,转身走进堂屋,她摸了一下堂屋里放着的茶壶,陶质的茶壶,也是一般冰凉。一旁,被士兵控制住的姚玲儿,看到姜灼,连忙喊道:“姜灼,阿爹怎么样了?你这个灾星,别再靠近……” “够了!”姜灼拧着眉,将手中的茶壶,猛然放在桌上,砰……茶壶晃了晃,洒出来的却是一些碎冰,瞥了那些碎冰一眼,姜灼扭头看向姚玲儿,小脸登时冷下来:“姚姐姐,你素日里便是给姚阿爹喝这般冰冷的水?” 姚玲儿一愣,“我……”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来。她这些日子,光忙着折腾库房里放着的药材,忘了照顾阿爹,不消姜灼言语,她也知晓自个儿最近确是忽略阿爹了。 “这些日子原就是多事之秋,疫病肆虐,大家每日喝热水吃热饭,都会有人染上疫病,你却给姚阿爹饮冷水,食冷饭……姚玲儿,对姚阿爹来说,我并非灾星,而你这个女儿,才是灾星!”姜灼素来知道姚玲儿心狠,却不知姚玲儿这般狠,姚玲儿欺负她和姜昕也就算了,却连自个儿的亲生父亲也这般对待,未免有些太狠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姚玲儿脸色苍白。姜灼愤愤的转过头,不再看她,郑无空与魏长欢恰好这时走进来,便听着姜灼最后一句,看到姜灼与姚玲儿起冲突,郑无空快步走到姜灼面前,牵着她的手,走到外头,魏长欢则看了姚玲儿一眼,站在门口守着,宛若门神般,一动不动。 外头,郑无空小声地告诉姜灼,药材等一下便来了,莫要着急,姜灼听闻有药材,提起的心儿一下子放回原处,郑无空又问:“你与姚玲儿是怎地回事?”一提起这件事,姜灼便撅起小嘴,但她的教养中,没有在人背后,议论旁人的这一条。 姜灼还是摇摇头,扬唇浅笑:“无事,师父莫要担心。” 见她不愿意说,郑无空便也不再追问,实际上,就是姜灼不说,郑无空也猜出了个大概,他早就看出,姚玲儿那丫头不是个好相与的,心眼儿太多,灼灼这丫头,早些认清姚玲儿的为人,倒也是一件好事,省得离开这里之后,想念起姚玲儿这个昔日‘伙伴’时,还被蒙蔽着。 姜灼并郑无空一道,回到房间内,姚玲儿窝在角落里,一张俏脸苍白的很,见姜灼和郑无空进了屋,她慌忙抬起头,眼底似有希翼的看着他们,继而又觉得尴尬,微微低下了头。 姜灼抿着唇,不愿意再和姚玲儿起冲突,刚才是她冲动了,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也管不了,只是心中难免替姚阿爹心疼罢了,撇撇嘴,姜灼抱着汤婆子,站在堂屋里,安安静静的等着药材来,也不再说话。 姚玲儿挣扎片刻,看向姜灼身边的郑无空,有些胆怯的开口:“神医,我阿爹他……” “无妨,等下药材便来了,先看你阿爹服下药是啥情况。”郑无空捋着凌乱的山羊胡,语气冷淡,出于医者本分,他还是耐着性子,跟姚玲儿解释了一番,总不至于叫这丫头,觉着他们都欺负她。 姚玲儿点点头,脸上多少有了些色彩,药材……他们家还有许多药材咧! 姚家的后头,搭建了一处库房,里头放着不少药材,姚玲儿最近便是在忙活将这些药材倒卖出去,才没能照顾好姚阿爹。方才,郑无空与魏长欢说话的时候,她也听到了一二,像是药材不够…… 若药材不够,他家那些药材是不是会派上用场? 眼底起了一层复杂的情绪,姚玲儿紧蹙着眉头,一脸的沉思。 不,不行,她不能现在把他家有不少药材的事情,告诉郑无空与魏长欢! 她得用那些药材,换一些对自己有力的东西! 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瞥见姚玲儿的模样,姜灼还以为姚玲儿是在担心姚阿爹,她动了动唇瓣,想要说什么,最终确是什么都没说,只抱着汤婆子,坐在一张掉了一只扶手的椅子边儿,正襟危坐的等着药材来。 月光下,魏长欢站在门口,身影被清辉拉的很长,像极了门神,守在那里,教任何邪物不敢靠近半步,姜灼的余光,瞥着魏长欢,却见魏长欢面无表情,右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漆黑的眸子,比那清冷的月光,还要冷上三分。 分明是个清俊贵公子的模样,浑身的杀气,却教人无端害怕。 不多时,去拿药材的亲兵骑着马,一路疾驰,赶回了姚阿爹的家。魏长欢看到亲兵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走上前,“药材可拿到了?”亲兵点头:“按照药方,所有药材已准备齐全,只是……” “只是什么?” “药材太少,属下只拿来了一份儿,其余药材,全被大夫们拿去,救治附近受了害的灾民。” 魏长欢略一点头,面色微沉:“先把这药材拿给郑公。” “喏。”亲兵应了一声,拿着药材走进堂屋,将药材递给了郑无空,拿到药材,郑无空便去准备煎煮药材,姜灼一看,刺溜儿从椅子上滑下来,屁颠屁颠儿的跟在郑无空身后学习去了。 姚玲儿急急站起来,想要跟着去,却被一旁的两个亲兵给拦了下来,她恼恨的跺了跺脚,却无可奈何,这儿是她家,如今她却好像成了外人,处处受限,就连走两步,也都是不行的,真是岂有此理。 姚玲儿愤愤的瞪了那二人一眼,两名亲兵却好似没看到,板着脸,继续跟个木头人似的杵在那儿。 魏长欢丢下一句:“看着她。”便转身跟着走进厨房,他要与郑无空说一下,即便有了现在这一副药材,而后的药材却还是个难事。 更新~ 第013章 唯利是图 姚家的灶屋里,好几日没人用过了,灶具上全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柴火只剩下一两根,木炭框子里,更是只有一层渣,再无他物,望着几乎生了锈的锅灶,姜灼并着郑无空,脸色都不太好看。 正在这时,魏长欢走进了灶屋。 郑无空看着他,有些奇怪:“魏将军,你怎地来了?”这灶屋之地,向来都不是他们这些个将军来的地方。 魏长欢言简意赅:“药材不够。” “这药材不是拿来了吗?”姜灼指着灶台上的药材,疑惑的道。 “军中已经没了药材,本将的兵只拿来了这一副药材。”魏长欢看了姜灼一眼,道。 “什么?”郑无空惊呼:“就这一副药材,能够做什么?”莫说一副药材,便是十副,也不一定能够治愈姚阿爹,姜灼拧着眉头,又期盼的看着郑无空,可是没了药材,郑无空也是没有法子的,他又不能自个儿生产药材。 来时的路上,郑无空已然发现,这儿的药材不够用,漫说附近的城镇连带着遭了秧,没了药材,便是远一些的地方,有这些个药材,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来回在路上的时日,便少则八九日,多则半月。 这段日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谁也不敢保证,这中间不会出现其他差错,时疫状况不会恶化。 对于这样的事情,姜灼也是没办法的,她只能看着郑无空和魏长欢,听他俩说,可他俩人默契十足似的,两人一声不吭,就那么看着对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的,姜灼想到,姚阿爹家可不就是倒卖药材的嘛,瘟疫来的太快,那些药铺掌柜,无力对付,索性撒丫子跑路,姚阿爹家的药材,应当无人收走才是,思及此,姜灼拽了拽郑无空的袖子:“师父,姚阿爹家应该是有药材的。”就是不知有没有他们所要的药材。 阿爹病重时,姜灼也曾问过姚玲儿,那时姚玲儿说他家没有她要的药材,她也就是这么一说。 谁知郑无空上了心连连追问起来,姜灼只得将姚阿爹家是倒卖药材,做什么行当的事情,都告诉了郑无空。 郑无空与魏长欢一听,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来了精神,当即决定去找姚玲儿询问一下,权当死马当作活马医,若是没有,他们就当多费了些口舌,若是有,那自然再好不过。 两人一合计,郑无空便牵着姜灼的手,急急忙忙往里屋走去,魏长欢大步跟上。 一行三人,出现在堂屋里时,那神色,倒是把姚玲儿吓了一跳。 “出,出了何事?”姚玲儿颇有些惊骇的看着魏长欢与郑无空,下意识的忽略掉中间的姜灼。 郑无空:“听说,你家原是倒卖药材的?” 姚玲儿一愣,接着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目光倏忽地放在姜灼身上,魏长欢与郑无空,定然是不了解她姚家的,在场之人,唯有姜灼,对她家一清二楚,这件事定然是姜灼说出去的! 姚玲儿面色狞了一下,随即她道:“是,又如何?” “将你家那些药材拿出来,看看可有我们能用的,若是有,我们会给予你补偿。”郑无空说:“钱财甚的,都好说。” 姚玲儿一听,见他身后的魏长欢,并无反对的意思,便道:“那些药材,我可以给你们,但我不要钱……” “那好啊!”郑无空一喜,他原以为搞定姚玲儿是件难事,未承想,姚玲儿此次竟这般好说话。 然,魏长欢却不这么觉得。 他看着姚玲儿,下额微抬:“说罢,你究竟有何条件?”作为军人,魏长欢的神经,十分警觉,这个姚玲儿显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突兀如此,一定别有所求。 果然,听着他的话,姚玲儿缩了下脖子,却站起身来,口吻认真的道:“我家那些药材,确是可以用于此次的疫症,”姜灼的阿爹在世时,说过这次的疫病,乃时疫,也给出了药方,姚玲儿见过,“你们想要拿走那些药材,也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等瘟疫解除之后,你们得带着我一同去长安。” 长安,那是姚玲儿心心念念要去的地方。 “你家那些药材,确实可以治疗此次的疫病?”姜灼忽然道。 “确实如此。”姚玲儿大方承认,见她承认的这般痛快,姜灼面色一寒:“你见过我阿爹的方子,知晓你家药材可以治疗此次疫病,却眼睁睁看着我阿爹因缺药而亡……姚玲儿,你还是人吗!”语罢,姜灼双眼通红,清澈的泪水,在眼底打转。 这一刻,她恨极了姚玲儿。 姜灼一直觉得姚玲儿只是爱财,却从未想过,姚玲儿竟这般狠毒。 明明知道那些药材,可以治疗她阿爹姜修起,却一直不曾拿出来!姜灼也层询问过姚阿爹,家中可有治疗时疫的药材,姚阿爹当时便道,库房的钥匙在姚玲儿那里,他收来的药材众多,记不太清都有什么了。 得知这话,姜灼曾恳求过姚玲儿,后者却死活咬着口,说他家没有这些药材。 如今为了去长安,便是这些药材,也突然有了? 姜灼忽然地很想给姚玲儿一巴掌。 姚玲儿脸色白了白,有些被揭穿之后的羞愧,以及自认为的理所当然,“姜灼,你莫要怪我,怪只怪你……”没钱。 没钱,自然便拿不到药材,这便是姚玲儿的规矩。 姚玲儿的话没说完,姜灼却是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姚玲儿,往日是我错看了你,才让你害死了我阿爹。从今以后,我与你半点关系也无,再也不认识你。”姜灼冷冷的看了姚玲儿一眼,转身走出了堂屋,没入一片冰雪之中。 剩下的事情,要怎么处理,没她的事情,她不想再看到姚玲儿那张脸,哪怕一眼,也是不愿的。 姜灼临走时那一眼,将姚玲儿震在了原地。 那一眼,冷得似冰,似外头的天气,能让滴水成冰。 就连一旁的魏长欢,都不曾想到,那小小的丫头,竟然会有那般冷的眼神。魏长欢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的望着姜灼的背影。 郑无空急急地对着姜灼的背影,喊了两声,姜灼却跟没听到似的,走到外头的马车前,下一秒,利落的翻身进了马车。郑无空拧着眉头,瞪了姚玲儿一眼,愤愤的冷哼一声,随即拂袖而去。 郑无空与姜灼都走了,便只剩下魏长欢一人。 更新~ 第014章 不得善终 马车里,姜灼坐在角落中,双手抱膝,小脑袋窝在双臂之中,泪水如开了口的壶儿一样,顺着脸颊不断的往下流,郑无空方一掀开马车的帘子,便见她小小的身子,不断颤动,却一丁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他叹了口气,鼻子却也有些酸了。 郑无空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幕,浑浊的双眼,也是红了一圈,两腮的酡红,在冷风中也是愈发明显。 阿青站在马车边,她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郑无空,小声询问道:“郑公,女儿这是……” “无碍。”郑无空摇摇头,示意阿青莫要多问,阿青顿时没了声音。 **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穿堂风时不时的呼啸而过。 姚玲儿白着一张脸,没有拿出自家药材去救姜修起,她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姜修起在世时,为了救治他人,将家中本就不多的钱财,全拿出去自掏腰包买了药材,他一患病,整个姜家一蹶不起,哪有钱来买她的药材? 她又不是什么大善人,凭什么要损了自个儿的利益,去救姜修起?所以,她从不觉得愧疚,哪怕被姜灼当面拆穿,她仅仅只是有些尴尬罢了。 方才的事情,并未在姚玲儿心上,掀起多大的风浪。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她与魏长欢,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再等一会儿,怕是不好行路了。 姚玲儿想着,快要有答案了,一双眼睛便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魏长欢。 良久,魏长欢都不曾说话,只一双如刀锋般的犀利眼睛,落于她身上,仿佛几把利刃,在将她凌迟一般,姚玲儿死死的咬住唇瓣,抓着自个儿的衣角,却不知手心里的冷汗,已然把衣角浸湿。 时辰过去好久,久到姚玲儿几乎站不住,魏长欢终是开了口:“本将答应你的条件,且先把药材拿出来罢。” 姚玲儿大喜过望,她狠狠松了一口气,未曾想过,魏长欢竟然会答应她。接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把磨得锃亮的钥匙,魏长欢随即让几名士兵,跟着姚玲儿将库房里能够用到的药材,全部搬出来,另外两名留下来,煎煮药材给姚阿爹服下。 库房在姚家的家后面儿,那是一块荒地,姚阿爹手巧地在上面,建造了一间离地一尺高的茅草屋,很结实,很干燥,不会积水,便于存放药材,随着姚玲儿的士兵,进去之后,将里头能够用得上的药材,全部搬了出来,捆在马车后方和马上,准备稍后带回营地。 姚阿爹服下汤药之后,魏长欢便打算带着人离开。 见他们个个翻上了高头大马,姚玲儿急急地问:“你们这就走了,我怎么办?” “待回长安那一日,本将会派人来接你。”魏长欢看也不看她,便打马走人,但马蹄儿刚扔出去两步,他又勒马停下,姚玲儿提着一口气,却听他冷冷的声音,从马上传来:“你如此唯利是图,不怕哪一日不得善终吗?” 语罢,未等姚玲儿反应过来,魏长欢便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骑着马跑远了。 姚玲儿一噎,望着那队伍跑远了,而魏长欢那句话,却好像在她脑子里生了根,不断地在她脑子里盘旋、回响…… 不怕哪一日,不得善终吗…… 她为何会不得善终?她又不曾做错什么! 这偌大的姑臧,见姜灼身无钱财,没将药材买给她的人多了去,只多她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姜修起之死,又怪不得她。 是,她是没给姜灼药材,但她又没让旁人不给姜灼药材,姜灼拿不到药材,害得姜修起病死,那是她姜灼没本事,与她何关?纵是官老爷来了,也是怪不得她的! 姚玲儿捏着帕子,仿佛说服了自己,转身踏入了厢房,去照看姚阿爹。 她留了些许药材,等着这几日给姚阿爹煎服。 ** 回到军营里,姜灼一股脑儿扎入郑无空的营帐中,再也没有出来,郑无空与魏长欢站在一处,指挥着军士将药材搬入库房,明日分发下去。望着那些忙碌的军士,郑无空重重的叹了口气,魏长欢斜着眸子,瞥他一眼,却不曾言语。 姜灼方一进入营帐,便对上了姜昕惺忪的睡眼,姜昕是被外头的吵闹声给惊醒的,一坐起来,他便发现阿姐不在,再一抬头,就见姜灼从外急匆匆走进来,姜昕睡迷糊了,压根没看到姜灼红红的眼眶,只咕哝了一句:“阿姐,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姜灼眨眨眼,将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随即对姜昕微微一笑:“没去哪儿,就是出去转了转,天儿不早了,你早些睡。” “哦。”姜昕低低的应了一声,抱着厚厚的被褥,倒头睡了下来,不多时,一阵几不可闻地,绵长的呼吸声,便从被褥里传了出来。 姜灼呼的出了一口气,然后无声走到一旁临时搭建的另一张床铺前,轻手轻脚地褪掉鞋袜,坐进了被窝里。环顾了营帐一圈,姜灼抱着膝盖,下额抵在膝上,想着养父的死,她的眼眶又红了红。 此刻,阿青端着木盆,哈着热气从外面钻了进来,看着姜灼,她连忙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走到床边站着,将手中的木盆放下,轻声问道:“女儿,泡泡脚,早些睡吧。” 木盆里满是冒着热气,热腾腾的水,泡泡脚,驱驱寒正好。 姜灼扫了一眼,眼里起了一层雾气,她低着头,过了片刻,再抬起头,眸子里一片清明,她冲阿青笑了笑,“谢谢你,阿青姐姐。” 阿青摇摇头,略有些微黄的脸颊,冻得有些红了,姜灼将两只脚放进了木盆里,舒舒服服跑着脚,可越泡她心里越不是滋味儿。阿青看出她心情不好,便安慰道:“女儿,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莫要憋坏了身子。” 姜灼扯了扯唇角,勉强的笑了一下,却没吭声。 阿青叹了口气,蹲下身,便要替姜灼洗脚,姜灼忙道:“阿青姐姐,我自己来吧。” “这些原是奴该做的,女儿坐着便是。” 姜灼心里一酸。 更新~ 第015章 缺失药材 雪花松软湿润,从浓厚而低重的云层中飘落,渐地越来越大,落在众人的身上,从众人的铠甲上滑落。 一旁,郑无空操着手,身后一个魏长欢的亲兵,在他的头顶上撑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挡住飘雪,伞面儿却被雪花打得哗哗作响。 “今年的天儿,真是奇怪……”郑无空看着地上的积雪,无意识的咕哝了一声,姑臧这里虽地处极西北,可天儿冷,前些天儿早就立春了,像这般过了立春,还在不断飘雪的情况,当真是这十多年来头一次见。 魏长欢束手而立,身上的铠甲透着寒光,他单手握着剑柄,锐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对面,那些正在搬运药材的士兵身上。 听着郑无空的嘀咕,他抬眸望了一眼天空,沉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也是。”郑无空:“这般大的瘟疫,夺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怕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才下了这连日来的大雪,为他们哭一哭。” “老天若有眼,这场雪便不该下。”魏长欢声音平稳,却透着一丢丢不屑,他从不相信这些鬼神论调,姑臧附近五城,已陷入瘟疫之中,这一场场的大雪,堵住不少道路,哪怕是他们有了药材,有些地方也是去不到的。 若老天当真有眼,怎会一直下个不停? 郑无空知晓这一点,叹了口气,却也不知该说什么,雪越下越大,明早起来,怕是道上又被雪给堵了,明日又不能去施药,那些受了害的百姓,再耽搁下去,定是要酿成大祸的。 两人并肩站着,一时间,没了言语,只剩一片雪花飘落的声音。 不多时,从姚阿爹家搬来的药材,已全数没入营中仓库。 魏长欢让两名大夫,跟随士兵一同进仓库,盘点一下拢共有多少药材了。明日一早,诸葛曜便会派人去往其他未被感染瘟疫的城池,购买所需药材,这里的药材,得撑到诸葛曜派出去的兵士回来才行。 等了片刻,两名大夫对着药方,核对好了药材,两人便一同从仓库中走出,向郑无空和魏长欢走来。 两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走在前头那人,中等身材,五十多岁的样子,面黑无须,后一人三十多岁,颇为壮实,两人皆穿着灰色的长袍,走到魏长欢面前,两人先施了一礼:“魏将军,按照您的吩咐,药材都点清了。” “可有什么缺的,足够撑几日?”有了预算的时间,魏长欢也好跟诸葛曜再合计一下。 “这……”当先那人一听,颇有些为难,他看了看身后的年轻人,后者也是为难的蹙眉,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番欲言又止。 魏长欢一看,声音顿时冷下来:“出了何事?” 年长者鼓足一口气,道:“将军,仓库里的药材倒是不少,但……唯独少了一味赤芍,那赤芍的量太少,怕是只能撑一天。”年轻人补充道:“若是周围感染者众多,怕是只能撑半日。” “缺了一味药材?”二人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接过了话茬。 众人抬头,循声看去。 只见一道白色身影,从中军帐的方向,顶着不断飘落的雪花,信步而来。 那赫然正是军中主将,胶东王诸葛曜。 魏长欢对着诸葛曜抱了抱拳:“这么晚,惊扰了胶东王,是属下失职。” “无妨,药材准备的如何?”诸葛曜伸出修长的手指,拂去肩膀上的雪花瓣儿,他并未穿着甲胄,只一身素白银线刻丝云锦长袍,外披同色狐裘,衬着那遥如一豆的山河,从远处走来,风华独见,漆黑深邃的眸子,映着满眼雪花,仿佛蕴含着万古星辰,一双如绯如樱的唇,更是此刻天地之间,最浓烈的一抹色彩,点缀了一片白雪皑皑,雾色江峦。 魏长欢蹙眉:“缺了一味药材,怕是撑不过明日。” “当真?”诸葛曜扫过那两名大夫,声音懒极,全然没什么情绪,仿若并不在意,但前提是忽略他眸底的冷芒。 年长者忙不迭的点头:“确是如此。吾等点过仓库中所有药材,独独赤芍的量少了许多。” 年轻人亦是附和。 “赤芍……”诸葛曜声音略微一沉。 郑无空道:“赤芍并非寻常难见的药材,找找周遭关了门的药铺子,兴许还有余剩。”这场时疫来的如此突兀,如一场暴风似的,那些掌柜仓皇逃走,有些寻常可见不太贵重的药材,应当没功夫全然带走。 “呀……”忽然地,年轻大夫仿佛想起什么,猛地一拍大腿,诸葛曜随即看去:“怎地?” “回胶东王,草民方才想起来,赤芍在西北名曰草芍药,在蜀地名曰川赤芍,而西北干燥,寻常药铺惯喜在周遭山峰上,种植草芍药,用来祛暑降热凉血消肿,前些日子,瘟疫爆发时,还未到采摘期,如今正适草芍药的春时采摘期,往这四处山峰寻寻,定然能找到不少赤芍。” 年轻大夫是姑臧人士,对这里的情况十分了解。 姑臧地处西北,这儿的赤芍,又叫草芍药,多用于去瘀,止痛,凉血,消肿,治瘀滞经闭,疝瘕积聚,腹痛,胁痛,衄血,血痢,肠风下血,目赤,痈肿,加之西北天干物燥,腹痛等十分之常见,因而总有不少人在周围的山峰上,种植赤芍。 瘟疫来的如此突然,那些山峰上的赤芍,前些日子又不在采摘期,定然无人管那些赤芍,且这几日大家逃难的逃难,感染时疫的感染时疫,哪有人去采摘药材,此时那山峰上,定有不少赤芍,采摘及时、鲜嫩入药,药效虽有打折,应当可以应付一段时日。 诸葛曜略一思量:“如此,明日一早,便打发了将士们去周遭药铺和山头找找看。” “喏。”魏长欢点头应道。 雪愈下愈大,仿若漫天的白色轻羽,无声的落下,铺上一地的白霜。 更新~ 第016章 出门寻药 营帐里,一灯如豆,忽隐忽现。 地龙烧得正旺,火花噼里啪啦一阵爆响,姜灼躺在榻上,望着营帐顶上的帷幔,她已这般躺了许久,却怎么也睡不着,正辗转反侧时,姜灼听着帐篷帘子被人掀开来,她机警的抬起头,透过屏风往外看,就见一个人影,隐隐绰绰地从外走了进来。 看身形,正是郑无空。 阿青还没睡,听到动静,便从外间的椅子上站起来,看着郑无空回来了,阿青走上前替他取下披风,又扫了扫披风上的雪,接着姜灼就听到她问:“郑公,安排妥当了?” “嗯,差不多了。”郑无空点点头,声音却似乎颇有些怅然。 姜灼闻言,翻身下床,伸手拿过屏风上的外衣披在肩上,便趿拉着鞋走了出来,甫一出来,姜灼就看到郑无空背着双手,任由阿青给他脱去外衣,神色却有些担忧,姜灼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轻声道:“师父,可是出了什么事?” 郑无空听到姜灼的声音,恍然回过神来,回转过头,看着她素白无瑕的小脸,扯出一抹笑:“无碍,没什么。”眼底却是笼着一层愁云。 姜灼忽闪忽闪着大眼,没有错过他眼中的神色,她虽没有一颗七巧玲珑心,但这点却还是能够看出来的。想了想,她声音又轻了一些:“可是药材不够?”如今在这般情况下,能够让郑无空担忧的,怕是只有药材一事了。 姚阿爹家的药材,究竟有多大的量,姜灼没看着,不太知晓,却也能猜出来,毕竟瘟疫爆发之后,姚阿爹家便不再往回收药材,即便是前些日子积压了一些,应当也是不够的。 郑无空长长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姜灼的发顶,便道:“灼灼真聪明。”姜灼瞪着眸子:“姚阿爹家有多少药材,却还是不够吗?” 郑无空的笑容,有些怅然寡淡:“漫说你姚阿爹家的药材,便是整个姑臧的药铺全都开着,药材也是不够的。胶东王业已说了,他昨儿便派了将士去往附近未曾被瘟疫祸害的城池,寻找可用的药材,如今雪这般大,路上恐得十天半月,而你姚阿爹家的药材,缺了一味药材,若不然,定然是可以撑过这几日的。” 姜灼‘哦’了一声,寻思着药方子上头的药材,便问道:“师父,缺的是哪种药材?” “赤芍。” “原是这样。”姚阿爹家的药材,是前些日子积攒下来的,而赤芍这时节方才要刚刚进行采摘,难怪要少了这味药材。 姜灼觉着这次倒不是姚玲儿再捣鬼,正想着,郑无空又道:“不过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沿途征来的大夫,有姑臧当地者,较为熟悉周遭环境,说是这附近的山头上,常年多有人种植赤芍,恰逢又是采摘期,胶东王说了,明日打发了将士,带着大夫们前去寻寻。” “那……师父也要去吗?” “去。” “嗯。”姜灼忽而认真道:“那师父明日我也陪你们一同去,可好?” “好,都依你。”郑无空原是要拒绝的,可姜灼对这一带很熟悉,又认得药草,带她去总是好的。答应了姜灼,郑无空便嘱咐她,让她早些休息,旋即便出了帐篷,去找胶东王诸葛曜和魏长欢。 姜灼刚要问需得准备些什么,忽然地听到帐篷顶被雪花砸的哗啦作响,到了口的话,便转了弯:“只是最近的天儿不太好,这一夜的雪,明儿又要大雪封山了。” “嘿,管它作甚,明早且先去看看。”郑无空哈哈一笑,两颊的酡红,分外明显,他拍了拍姜灼的小脑袋,“今儿天色晚了,灼灼你且先去休息,师父去和胶东王说说,明日带你一同去。” 雪越下越大,打的油布帐篷,不停地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姜灼送郑无空离开了帐篷,便回来钻进了被窝里,许是这些插曲的功劳,这次姜灼躺在榻上,很快便陷入了熟睡。 郑无空去到中军帐时,诸葛曜与魏长欢正在讨论药材一事,见郑无空来,便问他所为何事,郑无空则将姜灼与他说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当即,诸葛曜便做了安排,明日一早,由魏长欢一队人去其他城池,找寻那些关着的药铺,另一队人则由诸葛曜与几位大夫带着,去附近的山峰找寻药材。 --- 翌日。 西北之地,春日却过于严寒。 大雪下了一夜,到了今早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以往在姜家的时候,姜灼便每日早早起床,趁着阿爹没起来,去背诵药经,到了这会子,早就养成了习惯,今儿天刚擦亮,姜灼便起了床,穿戴好之后,她端坐在帐篷里头,等着郑无空回来。 昨夜郑无空没回来,把帐篷腾给了姜灼与姜昕,他应当是与旁人挤着睡去了。 姜昕一睁开眼,便看到姜灼坐在地龙跟前的小板凳上,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阿姐,你怎地起这般早?” “我在等师父。” “郑公不在吗?他去哪儿了?”姜昕一晚安睡,根本没发现异常。 姜灼道:“等会儿我要与师父出去,你自个儿在帐篷里头,老实呆着,莫要出去惹事儿,这里头的人,个个如狼似虎,小心人家把你给撕了,晓得不?”姜昕被吓得一愣,随即不满道:“阿姐,这哪有你说的那般恐怖!” “你又忘了昨儿的十一皇子了吧。” “我……”听着姜灼一提到那个十一皇子,姜昕顿时蔫吧了:“好吧,我晓得了,我就呆在这里头,还不行吗?” “行。”姜灼看着他那委屈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正在这时,阿青姐姐端着热水热饭,从外走了进来,看到姜灼和姜昕都醒了,便道:“女儿,你们起得也忒早了。” 说着,阿青将手里提着的热水壶,就手放在地上,然后把热饭菜端到了矮桌上,对他俩招呼道:“女儿,小公子,快过来洗漱。” “好啊!洗完好吃饭!”姜昕一看到吃的,便两眼发亮,他快速的钻出被窝,套上衣服,趿拉着鞋跑到了阿青面前,阿青好笑的点了点他的额头,转而将热水提了起来,倒入一旁盛着些许凉水的木盆里头,她伸手试了试水温,觉着可以了,便对姜灼道:“快去洗吧。” “好嘞!”姜昕欢快的应了一声,撸起袖子,捧了一大捧水,扑在脸上,洗的飞快,阿青看了,忍不住笑了笑,姜灼也是一脸无奈的笑,姜昕向来皮惯了,昨儿刚到这,兴许还有些不习惯,多少拘着点,和阿青姐姐混熟了之后,倒是不觉得害怕了。 姜昕洗完之后,便扑到桌前狼吞虎咽起来,阿青则重新换了水,让姜灼也洗漱了一番,姐弟俩正吃着饭,郑无空却带着一身寒气,冲进了帐篷里,来不及说啥,就拉起姜灼的手,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灼灼,快些,外头那些人快出发了。” 说着,郑无空从一旁的屏风上,扯过姜灼的披风,给她裹上,又给她戴上毡帽,便携着她急匆匆冲了出去,姜昕目瞪口呆的问道:“阿青姐姐,郑公带着我阿姐出去作甚?” “好像是昨儿安排好,他们今一早要去寻什么药材,你呀问这么多作甚,老老实实吃你的饭就是。”阿青将郑无空甩开的帐篷帘子重新掖好,遮住了外头的彻骨风雪。 更新~ 第017章 随军进山 姜灼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被郑无空带出了帐篷,方一出来,姜灼便见到,诸葛曜与魏长欢站在空地上,正在集结军士。 魏长欢穿着黑色甲胄,全副武装,带着一脸寒意,指挥着军士,诸葛曜却依旧一身白色长袍,轻裘懒懒的披在肩上,风一吹,衣摆仿若撒花,吹散开来,泛起一阵低低的涟漪,姜灼看着他翻开的袖口上,隐隐约约绣了几片竹叶,是暗线绣出来的,不仔细看几乎看不着,他并未束发装扮,只简简单单的半披着发,如同云端高阳的清雅公子,周身气势浑厚清冷,所站之处,在他面前,纷纷改天换地,这儿不再是尸殍遍地的修罗场,而是登台吟诵的高楼,他站在最高之处,华贵慵懒的姿态,似乎可以睥睨众人。 “胶东王,魏将军,让你们久等了。”郑无空走上前,寒暄道。 诸葛曜收回清冷眸光,转头看向郑无空,樱色的唇角,勾出一抹浓烈的色彩:“无碍。”说着,他的目光扫过姜灼素白的小脸,姜灼有些怵他,跟在郑无空身边,颇有些小心翼翼,在他目光扫来时,被钉在原地了似的,没有动作,就那么和诸葛曜对视着。 一晃眼,诸葛曜收回目光,刚才的对视,似乎只是姜灼的错觉。 魏长欢道:“郑公来的也不晚,本将的将士们,方才刚刚准备好。正好,此时可以出发了。” “那好,出发吧。”诸葛曜略一点头,袖摆一扬,转身走到白马前,利落的翻身上马,宽大的轻裘下摆,仿佛是雪中开出的一朵白梅,众人一晃神,诸葛曜业已坐在马上。 郑无空冲魏长欢和诸葛曜施了一礼,随即带着姜灼,钻入了马车里。 准备妥当之后,魏长欢带着人前往城池之中,寻找关了门的药铺,看看是否有剩下他们可用的药材,诸葛曜则带着以郑无空为首的几位大夫,以及姜灼,去往周遭的山峰,分队进山寻找药材。 姑臧外十里左右,便是一片绵延不绝的山脉,其中山峰众多且险,马是进不去的,人得徒步才能进入。 到了山脉跟上,诸葛曜坐在白马上,看着这一片山峰,旋即道:“众人听令,弃马徒步前行!”语罢,他自个儿率先翻身下马,其余人齐齐应了一声:“是。”随即,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 马都放弃了,何况马车。 郑无空与姜灼,还有其他几位大夫,只得出了马车,穿得厚厚地,跟着大家准备徒步进山。 然,此时,诸葛曜却道:“这里的山峰众多,为了节省时间,咱们分头行动!你、你、你……”诸葛曜点了几个人出来,让他们带着其中两位年纪较大的大夫,进了看着最平缓的一座山峰,又安排了十人,带着另外两名大夫,进入不太险要的山峰。 这么分下来,最终,诸葛曜带着郑无空与姜灼,进了一座看着不险,实则十分凶险的云雾山。 这山峰上一片苍白,没有一点翠绿,山道狭窄,大雪封山之际,最是不宜行走,诸葛曜只带着两名亲兵,还要照顾年纪较大的郑无空,与年纪尚小的姜灼,着实比较麻烦。 好在姜灼从小跟着阿爹进山,早就习惯了,不似其他千金大小姐,连两步路都不能走。姜灼对这一片熟悉的很,非但没成为他们的累赘,反而成了他们的向导,为他们指路,在一片雪白中辨别方向。 诸葛曜与姜灼进的山峰,是一座双头山,一个山根,却有两座山头,爬到半山腰后,便要分开两座山头。 一行五人站在分岔口,看着两座山头,一时头都大了,其中一名亲兵询问道:“胶东王,咱往哪走?”诸葛曜环视一圈,沉声道:“你们俩与郑公一道,去左边那座山头,这小丫头……”诸葛曜看着姜灼,眸光沉了沉,“让她与本王一道,去右边那座山头。” “这……行吗?”亲兵是负责保护诸葛曜的,跟诸葛曜分开……他们还怎么保护? “你们且先去罢,本王自有分寸。”说完,诸葛曜看着姜灼,问道:“你敢不敢跟着本王?”姜灼毫不迟疑的点头:“敢。” 诸葛曜看着姜灼答应这般快,眸光里闪过一丝赞赏,随即便道:“好,走。”他丢下这一句,转身便率先朝右侧的山头走去,姜灼看了郑无空一眼,便提起裙摆,急急跟上。 将士以服从军令为天职,亲兵们也不敢多想,便带着郑无空去往另一座山头,郑无空望了一眼姜灼的背影,说不担心是假的,可如今这个时候,再担心已是无用。 ** 诸葛曜人高腿长,又从小习武,即便是在雪地中,丝毫也不受阻挡,如履平地,看到他走的这般快,可苦了姜灼。 姜灼提着裙摆,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甚至得小跑才能跟上他。 山上的风雪,愈发的大,姜灼走的艰难,鞋子里裤管里,似乎都灌上不少雪,寒意顺着小腿,如张开一大张蜘蛛网,飞快地往全身蔓延,真真是冷到了骨头缝里,每走一步,姜灼便能够听到,骨头嘎吱作响。 真是太难受了! 姜灼撅着小嘴,看着诸葛曜毫无感觉,速度不减,她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服输的劲头,深吸一口气,抓紧裙摆,继续追赶诸葛曜的步伐。余光里,诸葛曜瞥见姜灼走的艰难,见她撅起嘴儿,正想着减慢速度,却见这小丫头又追了上来…… 这丫头,真有些意思。 这漫天的风雪,莫说山道了,便是管道,都异常难行,姜灼长得白白嫩嫩,水灵灵的,看着和那些世家小姐没什么两样,却十分能吃苦,这一点是诸葛曜没想到的。 进了山峰之后,诸葛曜对姜灼的看法,便一点点在改变。 原先他并不想让姜灼跟着,甚至觉着她走不了多远,是个累赘,想着让亲兵把她送出去,但他们五个人之中,只有姜灼与郑无空识得药材,他只能把姜灼留了下来,没成想,姜灼倒是给了他些许惊喜。 第一更~ 第018章 匈奴来袭 风雪渐歇,山顶上的积雪,愈来愈少。 裤管里、鞋子里,已然被积雪渗透,姜灼紧紧裹着身上的轻裘,小脸被冻得青紫,浑身发抖,呼哧呼哧喘着气,嘴里吐出的热气,缕缕雾气似的。前头,诸葛曜速度到底是减了些许,勉强能够让姜灼跟上。 这座山头不算大却也不小,二人走了小半天,才爬到一半儿,姜灼背着草篓子,一边走一边寻着赤芍,天寒地冻,几乎没有多少存活的,难得在雪被下,能够找到那么一两株。半天下来,姜灼采摘了大概十多株凑合的赤芍,其余大多都被冻死了。 诸葛曜起初只是看着,后来看清赤芍长什么样子,便也帮忙寻找,偌大的雪地,两个人的声音,从远处遥遥看去,像是两个小黑点在慢慢往前移动,跟蚂蚁似的。 看了一眼姜灼篓子里的药草数量,诸葛曜剑眉微拧,像他们这般找下去,怕是到了天黑,也找不到几株赤芍。风雪好不容易停止,但气温太低,再这么下去,莫说药材全冻死了,便是姜灼也冻得不轻。 思及此,诸葛曜的眸光,从姜灼那原是素白如今却冻得青紫的小脸上滑过,眉峰愈发紧锁,姜灼抿着失了血色,有些苍白的唇瓣,她发现了一株赤芍,蹲下身,伸出稍稍有些颤抖的小手,将那药材采摘下来,她是一声不吭,但她那冻得发抖的模样,却把她现在的状况,展露无遗。 诸葛曜薄唇微启,正欲开口,使姜灼并他先回去,明日再来,他却猛然听到,旁边有些异动,似乎是松软的雪地,被踩的嘎吱响。诸葛曜嘴角微抿,眼底滑过一丝冷芒,遥映着冰雪,比那冰雪还要冷上三分。 可他的面容上,却无甚大变,将心思掩饰的极好,喜怒不形于色,却黯然握紧了腰间挂着的长剑剑柄。 姜灼将采摘下来的赤芍,放入草篓子,方一站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一道凌厉的寒芒,随着而来。咻……的破空声忽然传来,姜灼愕然抬起头,一枚长箭瞬间映入她的眼眸中。 姜灼有些愣住,站在原地,想要躲,可双脚好像钉在了雪里,冻得僵硬,行动颇缓慢,根本躲避不及。长箭对着姜灼的眉心,来得太快,就在姜灼以为,她这条小命要交代在这里时,忽然地,一道黑影兜头罩下,猛然间,姜灼感觉到腰上跟多了条沉重的铁锁似的,随即她被凭空抱起,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已被带离了方才所占之地。 双脚再次落到实处,慌乱间,姜灼一抬眸,便看到诸葛曜那张放大的脸……她赫然发现,自己窝在诸葛曜的怀里,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她几乎可以看到诸葛曜脸上的毛孔,以及听到他的呼吸声…… 小脸上爬起一阵慌乱,姜灼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她从未和阿爹、姜昕以外的男子,靠的这般近,也从未这般近距离的看过诸葛曜……素日里,她极少见到诸葛曜,每次一见,就觉着他这人有些让人莫名恐怖,且他似乎并不待见姜灼,姜灼也并没有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习惯,因而两人并无甚关系,姜灼是万万没想到,诸葛曜今日会救她。 以她对诸葛曜的了解,这人儿是真真冷心冷情的,看着比魏长欢还叫人恐惧。 这样的人……怎会救她? 姜灼想不通,却也没时间细想,就这么一会子晃神的功夫,对面又来了三支长箭,箭箭对着他二人的要穴,很明显是想要俩人的命! 诸葛曜面色寡淡,依旧没什么大反应,他空着的右手,手腕一翻,抽出长剑,三下两下剥开那些箭矢,然后转而握着姜灼的手,将她拉到一旁,冲她嘱咐道:“一边小心呆着。” 刚一吐出这六个字,诸葛曜便一个纵步,闪身上前,往箭矢来的地方冲去,即便是在雪地里,他的动作依旧极快,被雪光一映,仿若一道光,忽地便闪没了。 姜灼紧紧握着肩上草篓子的背带,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诸葛曜消失的地方,心里既担心且紧张。姜灼约摸着猜出了他们为何遇袭,武威郡地处西北边界,与匈奴的地界紧挨着,尤其是姑臧,与匈奴之地只有一道城墙之隔。 往年,年关时,匈奴人经常骑着高头大马,跑来姑臧劫抢一番,抢来食物、被褥衣裳、钱财等物,留作过冬。今年年关时,风雪太大,几乎封了道儿,匈奴便没再来,如今他们的冬怕是过不去了,大约又寻思着姑臧的权贵大佬们那些有钱人,为了躲避瘟疫,早早抛家舍业,离开了姑臧,急忙逃命之下,家中总会剩余些许粮食,这才冒险前来吧…… 呼呼呼……西北风吹得呼呼作响,吹在脸上,跟刀子似的,仿佛可以划破人的脸颊、皮肤。 姜灼裹了裹身上那染了寒意的轻裘,一颗心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这山峰外就是匈奴的地界儿,也不知这回匈奴来了多少人,胶东王可有什么危险,这一点动静也听不到,真真是急死人了。 嘎吱…… 忽然地,一道清脆声响,打断了姜灼的担忧,她顿时警觉起来,环顾着周围,默默捏紧了手掌,正当这时,忽然一道黑影,从一旁干枯的大树后一跃而出,朝姜灼扑了过来。 姜灼瞪圆双眼,背着草篓子,提着一口气,慌忙往后退,但她速度没那黑影快,一下子便被那黑影扑倒在地。 两人滚落在雪地之中,姜灼趁乱看清了那人的容貌,是个五官深邃立体,长着一双琥珀色眸子的年轻男子,他身上斜披着一件虎皮,露出里头的衣裳,却是学中原人穿的绫罗绸缎…… 看此人的长相,显然是匈奴人。然,在匈奴族中,能够穿得起这种衣服的人,定然不简单! 年轻男子看着姜灼,却见姜灼直溜溜的盯着他看,眼底有慌乱却无害怕,他眯了眯眼睛,如同狼一样,双手抓着姜灼的脖子,正想说什么,忽然地面色狞了一下…… 随之,姜灼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眸光倾斜,透过年轻男子的肩膀,姜灼看到,年轻男人的肩膀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伤痕偏窄如线,应当是长剑造成的,如此想着,姜灼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诸葛曜拿着长剑,跃出去的模样。 合着这人是被诸葛曜打伤的! 第二更~ 第019章 掉下山谷 姜灼神经顿时紧绷起来,这人先是被诸葛曜所伤,如今又找到她,莫非是想要劫持她,还是打算抱一剑之仇杀了她? 电光火石之间,姜灼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推开年轻男子,然后跑路。年轻男子却早一步看穿她的想法,拎着她的衣领,一下子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姜灼挣扎几番,可谁知年轻男子的手劲太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放开她——” 正在这时,一道清冷华贵的声音,划破了漫天苍雪,传入姜灼耳中。 抬首,姜灼便见诸葛曜站在距离他们不过五六步的地方,好似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姜灼正欲开口,却瞥见诸葛曜的白衣下摆上,染上了点点血花,白底红花……仿佛上好的绢布上,用红墨画了一副泼墨桃花…… 美,却又那么令人惊心。 “你是谁?魏家的那个?”年轻男子看着诸葛曜,话方一出口,他便自个儿否认了:“不对,魏长欢没你这般藏头藏尾!”他是说,诸葛曜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了,不像是魏长欢的作派。 然,姜灼却听不出是什么个意思,她完全没闹明白,自个儿就是出来采摘些药材,怎么就被人劫持了? 诸葛曜未曾回答他,眸光径直滑过姜灼的小脸,见她还算冷静,心思微微一沉,随后他看向年轻男子,沉声道:“耶律拓,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你放开她,与我单打独斗便是。” 耶律拓…… 姜灼一愣,若她没记错,匈奴之中,似乎只有王族一脉才有资格姓耶律吧。 莫非这人是匈奴王室? 姜灼脑子一紧,心中警铃大作,若是匈奴王室带着人来,定然带了不少人,此时那些人应当还未发觉异常,若是等他们发觉,怕是她与诸葛曜双双皆走不出去了。 思及此,姜灼极为苦恼的蹙起纤细的眉头,她下意识看了诸葛曜一眼,后者却一脸寡淡,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手里的长剑,染了几分鲜血,有些狰狞。再看耶律拓,听到诸葛曜的话,他嗤笑一声,道:“老子打不过你,为何还要与你单打独斗?你是觉得我匈奴人没你中原人聪明,很好骗吗?她如今可是我的保命符,我怎可放开她。小妞儿,你说是吧?” 说着,耶律拓故意凑近了姜灼,邪恶地靠着姜灼的脸颊,仿若孤狼般蹭了蹭,姜灼顿时恶寒的闭了闭眼,浑身一震,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似的,纷纷冒了尖儿。 这一瞬,姜灼的眼眶有些红了,终于有了些惧怕,却不是惧怕死,而是惧怕这人使出什么残忍的法子。诸葛曜看着姜灼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眉峰微微一蹙,而后他却吐出一句极为冰冷的话。 “她,你若杀就杀。将她当作保命符,你耶律拓也太傻了。” 诸葛曜的话里,带着淡淡的讥讽,耶律拓一听,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你是何意!你带着她一块来的,她不就是你的人吗,你连她的性命也不顾?” “她原就是姑臧城中一个贱民,本王不过是让她带个路,她是死是活,与本王何干?” 诸葛曜的声音,冷得似冰锥子,一下子扎入人的心里,冻得人四肢百骸,顷刻间全部冻成了冰,冷进了骨髓。 姜灼愣愣地看着诸葛曜,她是聪明,但这个时候,脑子早就冻得不好使,若非有诸葛曜在,她早就怕了,怎么可能站到现在?可诸葛曜却说,她是死是活与他无关? 姜灼心里一寒,原以为诸葛曜也算是个好人,未承想…… 紧抿着唇,姜灼的双手,死死掐着耶律拓放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忽然间,姜灼仿若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以命搏命的狠绝,就在耶律拓看着诸葛曜,完全没想到诸葛曜会这般回答时,姜灼快速地抽出,发丝上插着的木簪,然后她手腕一翻,以极快的速度,使木簪尖锐的那一头,没入了耶律拓的手腕中。 “啊!”耶律拓吃痛,下意识的抽回手,姜灼趁势便想跑。一旁,诸葛曜见了,身影一闪,掠到姜灼面前,抱着她避开了危险范围。 然,就在这时,空中又是三支箭矢齐飞,从三个不同的方位,朝诸葛曜与姜灼袭来,随之一道呼声响起:“王子,快跑!”耶律拓一听,他狞笑一声,抱着被刺伤的胳膊,一骨碌……滑下雪坡,往匈奴的地界儿跑去。 诸葛曜想追却是来不及,他抬起手中的长剑,便去打落那三支箭矢,匈奴族的弓箭手,本已逃跑,却见诸葛曜轻易对付了那三支箭矢,心有不甘,停下来对着他二人的背部,又是连射两箭…… 诸葛曜慌乱间,劈断了其中一支,而另一支已经到了姜灼的后心,他顾之不及,只得一把拽过姜灼,与姜灼换了个方位。噗哧……箭簇顿时没入他的血肉,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他连带着姜灼,往后退了几步。 雪地松软,他们本就站在山谷边上,这么一退,姜灼顿时失衡,身子骤然朝后倒去,她张开嘴,刚想喊什么,山谷之中冷冽的寒风,一股脑儿全灌进了她的嗓子眼,堵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诸葛曜翻手握住姜灼的手腕,想要抓住她,但雪地太松软了,根本承受不住两个人的力量,诸葛曜身子一倾,抓着姜灼两人一同掉进了山谷中。 ** 另一座山头上,两名亲兵与郑无空,因天寒地冻已经回转,却发现诸葛曜与姜灼没了踪迹,三人一合计,便一同前往寻找,却在一片雪地之上,发现了打斗的痕迹,那两人也是打过仗,见过战场的,这一看便知大事不妙。 随即,两人在周围检查了一番,在一块偏僻的缓坡下,发现了三具匈奴人的尸体,再回头看着积雪脱落的山谷边,他俩便要赶回去,通报与魏长欢,而郑无空看着那打斗的痕迹,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他并不担心诸葛曜,胶东王从小习武,武艺过人,即便掉下去也无大碍,倒是姜灼年纪小又是女娃,真若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和往日旧友交代? 郑无空担忧不已,险些自个儿下了山谷去找,那两个亲兵颇为费劲方才拦住他,又劝说他,山谷太深,这么下去别说找人,怕是连自己都要搭进去,好劝歹劝才把郑无空带下了山。 第三更~ 第020章 一点小伤 冷风骤起,卷起一地风雪,停歇半晌的雪花,又一次卷土重来。 魏长欢带着人进了姑臧城,寻找半日,只找到一点儿药材,也不知可用不可用,便全带回了军营。方一回去,魏长欢前往中军帐禀报,却发现诸葛曜并不在帐中,便询问守军,守着中军帐的两名亲兵却道,诸葛曜带着人出去,到现在还未回来。 魏长欢心里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急急忙忙带着人,骑上马沿着诸葛曜等人出行的路线,去寻找诸葛曜一行人。 走到半道上,魏长欢便与急匆匆赶回来的郑无空三人碰了面,两名亲兵见着魏长欢,立时勒马下来,半跪在魏长欢面前,道:“将军,胶东王出事了!” 闻言,魏长欢眼睛一眯,冷然问道:“出了何事?” 两名亲兵便将在山头上,看到了打斗痕迹,以及几具匈奴尸体的事情,告知了魏长欢。 魏长欢顿时拧起眉头,带着将士赶往诸葛曜与姜灼消失的山头,他原是想让随他而来的亲兵,将郑无空带回去,可郑无空哭天抹泪死活不愿,非要亲自去寻姜灼,无奈,魏长欢只得带着他一同前往。 ** 山谷底,是一片山涧,因连日的冰雪封山,山涧已冻成冰川。 诸葛曜一手抱着姜灼,另一只手,握着长剑,翻手插入峭壁之上,那峭壁上挂着冰棱和积雪,长剑插不进峭壁之内,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使得二人不断往下滑落,不过好在积雪与冰棱,达到了缓冲之效,二人的下滑速度并不快,落到山底时,两人也并未受伤。 方一落到山谷底,诸葛曜便将姜灼放下,右肩胛中的箭矢,因这一番折腾,仿佛又深入了一寸,他虽一声不吭,却已是一头冷汗,将姜灼放下之后,他翻手一剑,将箭矢分成两段,只余一小截还在身上,另外一半儿则掉在了雪地之中,为雪地洒上一片红梅。 看到诸葛曜肩上翻出来的伤口,姜灼刚要说话,诸葛曜却丢下淡淡的两个字:“跟上。”语罢,他站起身,对身上的伤口仿若不觉,径自沿着冰川山涧,向前走去。 诸葛曜是胶东王,却也是兵,他十三岁便随军出征,每到一个陌生地方,他便习惯性的先勘察一番,这一时半会儿,他们是上不去了,只得等着他的亲兵,发现他与姜灼失踪,再找人来救他二人。 在此期间,他得找一个地方栖身,总不能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枯坐着,若那样的话,只怕等救他们的人来了,他们也早已冻死。 姜灼站起身来,跟在诸葛曜身后往前走,碧色衣袖下,露出一截染血的皓腕,在方才搏斗时,诸葛曜斩落的另外一支箭矢,箭簇因惯性往前飞,她便伸手上前,挡住了那枚箭矢,而那同时,诸葛曜与她交换了位置,一枚箭矢没入他的右肩胛,另一枚断掉的箭簇,则擦着她的手腕而落。 姜灼从未受过皮肉之苦,手腕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着,疼得她脸上丝毫血色也无。她怕诸葛曜嫌她是个累赘,便一直不曾吭声,一味忍着,渐渐地冷了,又冷又痛之下,痛感似乎被冰冷的感觉取代,好受了片刻。然,随之而来的疼痛加剧,差点让姜灼叫出声来。 诸葛曜察觉到姜灼在后面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他只道是姜灼没吃过这种苦头,于是不耐的蹙起眉头,转过头正欲呵斥,却看到姜灼抱着左臂,他目光一扫,便看到姜灼那过分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几条细线般的血痕。 诸葛曜大步上前,一把抓过姜灼的手腕,将她的袖子卷起来,便看到一道崭新的划痕,赫然出现在姜灼的手腕上,她皮肤白皙,这道划痕就仿佛是皑皑白雪上的一道裂缝,既美且惊。 “什么时候伤的?”诸葛曜冷声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伤。”姜灼疼的牙齿开始打架,却不愿意说,只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诸葛曜的大掌,好像一道铁锁,紧紧扣住她,让她半分也逃不掉。 诸葛曜看着姜灼的神色,陷入默然,脑中闪过方才搏斗的画面,那时他的余光里,便看到一支箭簇闪过,却未曾多想,如今想来,姜灼当时伸手是为给他挡灾? 沉默半晌,诸葛曜忽然地放开姜灼的手,冷然道:“这样的伤口,确实小。” 语罢,他转身就走,仿若刚才关切之人,并非是他一般。 姜灼愣愣地看着诸葛曜的变脸绝技,她瞪着水眸,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诸葛曜怎地就突然变了脸,她也没空多想,继续抱着左臂,跟在诸葛曜身后往前走。 果然印证了那句古话,天无绝人之路。 两人沿着冰川山涧走了片刻,便发觉一旁竟有个山洞。诸葛曜看了姜灼一眼,率先走了进去,姜灼撇撇嘴,忍着疼跟着进入山洞,这时节有个可以遮挡风雪的地方,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又不傻怎会为难自己? 进入之后,姜灼发现,山洞里头有干草,还有些许动物骨头,向来是某些动物的洞穴,只因最近天寒地冻,动物都跑没影了,才空下来这么个山洞。 诸葛曜单手持剑,拨楞了几下干草,堆成一坨,就在姜灼以为他是要自个儿躺下休息时,他却坐到一旁冰冷的石头上,看也未看姜灼,他便闭上双眼,俨然一副出来游玩,累了倦了须得闭目养神的世家公子。 姜灼蹙了蹙眉,下意识地看向他肩膀上那半截箭矢,这个人莫不是没有痛觉?若不然,怎还坐得住?姜灼万分奇怪,她凑到诸葛曜面前,小声却冷静的道:“胶东王,你伤重,莫要着凉了,还是坐到干草上去罢。” 诸葛曜略微睁开眼皮,看她一眼,“本王不是女人。”不需要你迁就。 姜灼一听,顿时没好气了,她撅着嘴走到一旁,一屁股坐到干草堆前,不坐白不坐,享福的事情,谁不会干?姜灼哼了哼,调转目光看向其他地方,不愿再看臭屁的诸葛曜。她疼得无法休息,只得到处乱看转移注意力,这一看,真让她看到了好事! 更新~ 第021章 是个狠角 在山洞的一个角落上,有不少干的树枝。 姜灼眼前一亮,爬起来艰难地将那些树枝,搬到她和诸葛曜的身边。听到有拖动东西的动静,诸葛曜眉心微皱,方一睁开眼,便见姜灼翻开轻裘,自腰间取下一个小小的袋子,约摸着只有巴掌大小。 姜灼蹲在那堆干柴前,从袋子里取出两枚火石,想要生火取暖,可她的左臂着实提不起力气,无奈,她只得看向诸葛曜:“胶东王,可否帮个忙?”诸葛曜一看,便明白怎么回事,他伸手取过姜灼手中的火石,抬手想要擦动火石取火,谁知方一抬起右手,他便觉着一阵刺骨的疼。 姜灼看到他动作略有迟缓,忽然意识到什么,便赶忙绕道诸葛曜身后查看,这一看,姜灼吓了一跳,诸葛曜肩上的箭矢,正好插在两块肩胛骨之中,只要一动,便牵扯到两块骨头,自是疼得不行。 且,只要他一动,没有骨头阻挡的箭矢,便会自然而然往里深入一分,久而久之,后果不堪设想。 “看够了?”诸葛曜的声音,颇有些冷淡。 姜灼见他还想要擦火石,立时按住他另一边完好的肩膀:“胶东王,您还是别动了,再动……”怕是等不到人来救他们,他的命便得交代在这儿了。 诸葛曜蹙眉:“不生火,你与我也会冻死。” “生火啊,谁说不生。”许是方才经历过生死,在诸葛曜面前,姜灼胆子大了一些,她走到诸葛曜身边蹲下,从他手中取过一块火石,“你把那一块拿好咯,我这就生火。” 诸葛曜何其聪明,自是知道她想怎么办,他虽未再说话,倒也配合。两人一人出一只手,引着干草总算是将干柴点燃,火焰一升起,山洞里顿时有了些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干冷难耐。 有了火堆,两人将外头披着的轻裘拿下来,放在距离火堆不远的地方,方才那一番折腾,轻裘早就被雪水浸透,裹在身上非但不暖和,还多添了些许冷意,那时他俩是无法,只得裹着,如今有了火堆,一取下来,两人倍觉得舒坦。 姜灼抱着伤了的左臂,坐在山洞里头,翻找着自己的小袋子,这袋子是阿爹给她配的,里头有日常所需的金创药、跌打损伤药、驱虫药,以及火石和小刀,往日有时随着阿爹和姜昕进山打猎,阿爹总是给她和姜昕带着这个小袋子,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素日出了何事,都有阿爹在,里头的东西,姜灼都没怎么用过,翻找了一会儿,当真让她找出一小瓶子金创药来,可量太小,她和诸葛曜都受了伤,这么点是不够的。若非在掉落山谷时,她的草篓子不知掉到了何处,有那篓子里的赤芍就好了。 赤芍原是用于止血消肿,若是配着金创药,那二人应当够用了,只可惜没了。 姜灼想了想,看着山洞外的风雪,她忽然想起来,这山洞里头说到底怎么着也比外头暖和些,外头尚有赤芍存活,这里头兴许也会有吧!思及此,姜灼立即爬起来,抱着自己那伤了的左臂,在山洞里翻找起来。 诸葛曜看到她东一下西一下,起先并未言语,但见她翻找半天,似乎毫无头绪,又到处不停的走,便稳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赤芍。”姜灼一边翻找一边说道:“我这儿有点金创药,只是太少了,等我找到赤芍,便想法子将你肩上的箭矢弄出来,然后给你止血包扎。”说着,姜灼又绕到了一块山石的夹缝中,继续寻找。 诸葛曜闻言,剑眉微蹙,却没吭声,即便姜灼找到了赤芍,她应当也没那个胆子为他拔箭,索性任由她去。 有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找了许久,姜灼终于在一处,满是乱石和蜘蛛网,又没多大的犄角旮旯中,找到了几株赤芍,因是野生的,长得颇为歪瓜裂枣,勉强能够用。 姜灼倒也不嫌弃,好好的挖了出来,便喜滋滋的去找诸葛曜。 “胶东王,我这儿有刀子,有火,有药,东西都齐了,您想办法把箭给拔了吧。” 诸葛曜略一抬眼:“本王伤在右肩,如何自己拔出?”姜灼愣了一下,方才想起来,对了对了,诸葛曜伤在右肩,她总不能让诸葛曜用左手越过肩膀去拔箭,那样确是不太切合实际。 想了片刻,姜灼皱着眉头,认真又别扭的道:“若不然,我替胶东王您拔了那箭吧。” “你,行吗?”诸葛曜颇为不相信姜灼。 姜灼一气,更为沉静下来:“不行也得行。”这儿只有他二人,诸葛曜伤势那么重,再不拔箭,定然要失血过多的,为今之计,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尝试一下了。 诸葛曜见她说的认真,不是意气用事,倒也胆大:“那好,你且试试。”说着,他便褪掉了上衣。 看着他那紧实却不油腻满是肌肉块的蜜色胸膛,姜灼小脸顿时爆红,她捂着眼,摸索着绕到诸葛曜身后,从小袋子里翻出刀子,将之与金创药和赤芍放在一起。 随后,姜灼握住那露出来的半截箭矢,“我,我真的拔了?”刚说的底气十足,真要到了这时,她却有些害怕了。 听着她声音里的颤抖,诸葛曜心里划过一丝轻笑,到底是个女娃,说得再厉害,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罢了,你放手吧。”诸葛曜淡淡的道。 “不行,再不拔,你就没命了!”姜灼嘴一撇,不干了。她知晓诸葛曜是质疑她的能力,但不试试她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凡事,总是要试试的。 呼呼呼……姜灼深深喘了几口气,“我真的拔了!”说着,她双眼一闭,右手猛地一用力,啜……当真将箭矢拔了出来!诸葛曜抿着唇,面色都变了,却并未吭声,他只想着姜灼没那般大的胆子,却没想到,这丫头胆子比人都大,竟真的下了手,且丝毫不给他准备的时间! 当真……是个狠角儿。 更新~ 第022章 带她回去 姜灼一把扔掉了箭簇,赶紧拿起一旁的刀子,去掉伤口上外翻的皮肉,接着又洒上金创药,嚼碎了赤芍,敷在伤口上。没有包扎的东西,姜灼便撕开内里的衬裙,撕成一条一条的布块,勉强给诸葛曜包扎好了伤口。 全过程中,诸葛曜一点情绪变化都没有,面上表情寡淡,一声不吭,唯有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紧绷的肌肉,方能显露出他此时同样疼痛难耐,这般什么措施都没有,便硬生生挖肉包扎,他能够一丁点声音都不发出,也是条汉子。 姜灼对他的疏远感,经过这一番折腾,终是好了些许。 “好了。”姜灼收拾起旁边的东西,坐到一旁,狠狠喘了两口气,头一次干这种事,她也是怕的不行,好在那箭矢卡在两块骨头缝隙中,未曾伤及筋脉,只手正稍一用力,便可拔出,没那么费事,若不然她也是不敢干的。 没了箭矢在背,诸葛曜亦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替他包扎完,姜灼开始用一只手,勉强地为另一只手包扎。诸葛曜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模样,又想着刚才这丫头救了他,便走上她跟前蹲下,接过她手里的金创药和布条,为她包扎。 在军中,他们经常受伤,若是战事爆发,连军医都不够使,因而他们军中之人,大多都会些简单的包扎,用以处理他们那不算太严重的伤口。诸葛曜包扎的功夫倒是不赖,很快就为姜灼包扎好了。 且是军营之中的包扎手法,十分稳固,甩都甩不开。 姜灼颇为满意,正欲开口道谢,诸葛曜却又淡淡然的回到自个儿的老地方坐下闭目养神。 姜灼撇撇嘴,不想自讨没趣,便坐在干草堆上烤着火,等着人来救他们。 话分两头,却说另一边。 魏长欢得知诸葛曜与姜灼失踪之后,带着一行二十余人,策马疾驰,不多时便赶到了诸葛曜与姜灼两人消失的地方。 山顶风烈,魏长欢卷着一身披风,委身蹲在那边山谷边,看着积雪滑落的痕迹,魏长欢的神色猛地一冷,“拿绳子来!”他手一扬,身后的亲兵便将随时携带的麻绳,拿了下来,魏长欢吩咐道:“将绳子固定好,本将亲自下去!” “魏将军,这怕是不妥吧。”一亲兵道,这次行军,他们的主心骨便是诸葛曜与魏长欢,如今诸葛曜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魏长欢万一再出事,那可怎么办? 魏长欢斜了那人一眼,冷声道::“少废话,赶紧照本将说的办!” 魏长欢与诸葛曜,同是多年好友,也曾一起上过战场,出过生入过死,关系非比寻常,远非一般的上下级关系,如今诸葛曜下落不明,他定是要自个儿去寻找的。 亲兵无法,只得将绳子一头固定在大树上,又带着几个人牢牢抓着绳子这头。 魏长欢将另一头捆在自己腰上,顺着身子便往谷底下去。郑无空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这次他并未逞强,他知道自个儿有几斤几两,即便是强行跟着下去,那也只能是拖累,这时他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在这等。 魏长欢早年跟随军队,攻打其他城池时,特意练过攀爬,他的速度极快,没费多少功夫,便下了谷底,但许是下的位置有些偏差,他一下来没看到姜灼与诸葛曜,却看到姜灼那掉落在谷底的草篓子,以及洒在地上的药材。 上前拿起草篓子看了看,魏长欢抬起头,看向四周,既然东西在这儿,那人也该在这附近……魏长欢握着剑柄,踏着一地积雪,长筒靴在地上踩的嘎吱作响,虎虎生风。 沿着草篓子的四周,魏长欢找了一圈,终是在山涧附近,发现一连串的脚印,一大一小,一深一浅,显然是一男一女的脚印!魏长欢不敢怠慢,沿着脚印,走了一会儿,找到了一处山洞。 此刻,诸葛曜坐在山洞里,却好似听到了什么,他猛然睁开眼扭过头,看向外头。姜灼被他吓了一跳,还未说话,就见诸葛曜披上轻裘,往外走去,姜灼蹙着眉,拽过自己的披风披上,跟着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方一出去,正好和魏长欢打了个照面。 魏长欢快步走到二人面前,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二人一番,见他俩都挂了彩,魏长欢声音一冷:“属下来迟了,还请胶东王赎罪。” 诸葛曜虚扶他一把:“仲卿,不晚。”仲卿,魏长欢的表字。 诸葛曜能够如此亲昵的呼唤着魏长欢的表字,足见二人关系不错。 魏长欢:“胶东王当真是遇上了匈奴?” “嗯。” “好在胶东王有惊无险,如若不然,属下都不知该如何与皇上交代了。”魏长欢道:“我已命人准备了绳索,我们这就上去,早些回去,也好让人给你俩看看。”诸葛曜点头:“好,走吧。” 魏长欢闻言,便在前面给他俩引路,诸葛曜跟在他身后,姜灼则跟在诸葛曜身后,一行三人,一个跟着一个,好像蚂蚁搬家。 片刻,三人来到魏长欢下来的地方,便见一条绳子从上头落下,垂落在地。 魏长欢扭过头,看了看诸葛曜,又看了看姜灼,便道:“胶东王,你先上去,随后我带着她一块上去。”姜灼身子单薄,细皮嫩肉,让她自个儿抓着绳子爬上去,已然不可能,只得他们其中一人带着。 诸葛曜沉吟道:“不必,本王带着她下来的,合该带着她回去。” “……那好。” 诸葛曜走上前,抓住绳子往下拽了拽,一来试试结不结实,二来通知上头的人,有人要上来了。接着他就看向姜灼,“过来,随本王上去。”姜灼愣了一下,然后她低着头,吐了一下舌头,快步走到诸葛曜面前。 诸葛曜拿过绳子,绑在自己和姜灼的腰间,在魏长欢的注视下,诸葛曜带着姜灼开始往上攀爬。 诸葛曜虽右肩受了伤,但速度不减,很快,二人便从谷底爬了上来,重见天日。 更新~ 第023章 回到军营 风雪愈发的急。 郑无空等人顶着疾风骤雪,在山谷上头等着,看到姜灼与诸葛曜安然无恙的回来,郑无空差点喜极而泣,“灼灼,你可算平安回来了!”郑无空握着姜灼的手,那叫个激动,愣是连诸葛曜都无视了。 诸葛曜倒也不甚在意,解掉自己与姜灼腰上的身子,再次扔了下去。 不一会儿,魏长欢也爬了上来,一行人便急匆匆下山。 诸葛曜与姜灼受了伤,且一个比一个伤重,一下山,魏长欢便安排着诸葛曜与姜灼一同坐上马车,郑无空则坐上其余大夫坐着的马车,然后随同大部队一并往回走。 马车里,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因着他俩都是伤患,魏长欢命亲兵把其他马车里的褥子,全拿到了他们这辆马车里,里三层外三层,铺地软乎乎的,厚厚的,坐上去很是松软,就连马车也觉着平稳不少,不那么晃荡了。 诸葛曜坐在正位上,靠着软枕,自打上车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一声不吭。姜灼则坐在一侧,见他闭着眼不言不语,她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不知怎地,一回来她惧怕诸葛曜的情绪,顿时便找了回来,与他坐在一起,弄得她怪难受的。 姜灼由不得便要一会儿挪动一下,一会儿挪动一下。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安,诸葛曜轻飘飘来了一句:“若不想坐,便下车走着回去。” 这一句话,把姜灼给噎了回去,顿时不敢动弹了,她两条腿冻得现在都是麻木无感的,让她腿着回去,那不是欺负人嘛,傻子才干呢。不就是跟胶东王坐在一辆马车里嘛,她怕啥! 姜灼给自己打打气,便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这时,诸葛曜又发话了:“在谷底时,你胆子不是挺大的,现在知害怕了?” “我……我胆子一直都很大。”姜灼憋红了脸,憋出这么一句话来,说完她自己肠子都悔青了,人家是胶东王,她这般没大没小,没有规矩,又该落个贱民的罪名了。 就在姜灼各种悔不当初时,诸葛曜开口道:“如此挺好的,本王又不吃人,你怕甚!” “……”姜灼嘴一撇,您老儿比吃人的年兽还可怕好不好。 腹诽一声,姜灼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小脑袋枕在双膝上,盯着车板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诸葛曜看着姜灼一改在山洞里的活泼,这般老实,颇为讶异,却也没再说话,免得又惊了这丫头。 ** 回到军营,姜灼一下马车,便被郑无空拉进营帐,他要亲自给姜灼看看才能够放心,魏长欢对郑无空这行为颇为不满,论身份、论重要性,怎么着也得先给诸葛曜疗伤才是呀! 对此,诸葛曜并为言语,而是径自回到中军帐,随意招来一位军医。带着姜灼从谷底爬上来之时,他肩上的伤口,应是再次裂开了,得找人重新包扎一下。 魏长欢看着诸葛曜衣服肩上的破洞,知晓他八成伤的不轻,没有功夫再与郑无空计较,当先带着军医进了中军帐。 军医让诸葛曜坐在榻上,然后拆开了他肩上的布条。端详着诸葛曜肩上再次裂开,却被处理极好的伤口,军医奇怪道:“胶东王,这伤口先前被人处理过?” “嗯。”诸葛曜点点头,哼了一声,似乎不打算多说。 一旁,魏长欢解释道:“先前郑公那徒弟,替胶东王包扎过。怎么,伤口处理的不干净?” “不,不是。”军医连连摇头:“这伤口处理的极好,虽手法稚嫩了些,但也算细心,没留下什么腐肉,用的药物也全部对症,没有错漏。挺好,挺好的,不愧是郑公的徒弟啊……” 军医一脸赞叹。 魏长欢眉头微皱,静默片刻,随后指挥道:“你且先重新替胶东王包扎一下伤口。” “是。”军营应了一声,拿起自己的小箱子,取出要用的东西,重新替诸葛曜包扎。一如在谷底时,从头到尾,诸葛曜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对于军营的赞叹和魏长欢的讶异,他更是不置可否。 另一边,姜灼被郑无空拉进营帐后,便被郑无空按在书案前坐下。 姜昕和阿青都不在营帐里,不知去了哪儿。 姜灼刚想开口询问,郑无空却将她手腕上的布条拆开,想要替她重新上药,可一拆开,郑无空就奇了:“灼灼,你这伤口……谁给你包扎的?” 那伤口上铺着一层草药,还有些许未曾完全融合进伤口的金创药粉末。 见郑无空追问,姜灼道:“阿爹以前给我留的小袋子里有金创药,然后我又在谷底发现了赤芍,所以我便擅作主张,自个儿给胶东王拔了断箭……胶东王看我单手给自己包扎太别扭,便替我包扎了伤口……” “你还敢给胶东王拔断箭?”郑无空惊讶的差点跳起来:“灼灼啊灼灼,你胆子也太大了!那是胶东王,若有万一,你这条小命怎赔得起?你的胆子,真是比你这个人都大!” “师父,我错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你就原谅我吧。”姜灼低着头,一副虔诚悔过的模样,倒是噎得郑无空没了脾气。他又好气又好笑的点了点姜灼的额头,笑骂道:“你呀,真是的……” “师父,我手疼……”卖过了乖,接下来就是卖惨、卖可怜了。 看着姜灼瘪着嘴,水灵灵的眸子红了一圈,郑无空顿时心疼起来:“无事无事,师父这就给你包扎,过些天就不疼了。”说着,他便忙活着给姜灼包扎,在他看来,姜灼还是个孩子,又是女娃,手上有一道这么长的口子,她当然会疼了。 可郑无空不知道,在谷底时,姜灼抱着受伤的胳膊,爬高踩低,到处寻找草药的模样,若是知道的话,他定然能够看出来,姜灼现在的模样,有一大部分是装出来的。 当然,姜灼的伤口确实疼得厉害,她只是小小的夸张了一下。 郑无空给姜灼包扎完,便让姜灼回内室去休息一会儿,他得去看看诸葛曜,毕竟人家是这军营里的主角儿,他怎能不管不问? 更新啦~ 第024章 拳下好友 营帐里,地龙升起,温暖如春。 姜灼坐在榻上,手腕上的伤口,因天冷而一直隐隐作痛,痛得她睡不着。她翻身下床,在营帐里找了一圈,随意拿出一本医书,趴在书案上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外头风雪愈演愈烈,不时卷起帐篷帘子,吹进来一股子冷风。 姜灼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抬首,看着卷起来如花瓣似的帐篷帘子,她站起身来,走过去想要重新整理一下那帘子,却见阿青着急忙慌地小跑着钻进了帐篷,她喘着粗气,一身的雪花,似乎在路上摔了几跤,后脑勺和背上,也全是雪。 姜灼不由问道:“阿青姐姐,你这是出了何事?” “不,不好了……”阿青狠狠喘了两口气:“女儿,你快去后头看看吧,小公子与十一皇子打起来了!” “他俩打起来了?到底怎地回事?” “是这样的……”阿青原是在帐篷里做清扫的,可她一晃眼,便发现姜昕没了影。她原以为姜昕只是出去玩玩,便没在意,收拾好帐篷之后,才想起来去找姜昕。 一整圈军营找下来,阿青才找军营后头的一块空地上,找到了姜昕。可这一找到,把阿青吓了一跳,远远地,她就看着姜昕和十一皇子摔作一团,一旁还有不少十一皇子的随从。阿青不敢去拉架,便急急忙忙赶回来搬救兵。 “在哪儿,阿青姐姐,你快带我去!”姜灼顿时紧张起来,阿青连忙带着她往军营后头的空地走去。 军营选在城外一大片空地之上,占了中央点,周遭还有不少空地,十一皇子住在中军帐后的帐篷,正好挨着后头那块空地。 前天,诸葛曜罚了十一皇子,他便一直没再出来,成天呆在后头的空地,自个儿和自个儿玩。阿青说,她也不知姜昕是怎么和十一皇子又搅和到一起的。 姜灼随着阿青穿过军营,径直来到后头的那一块空地。两人一去,便看到这块空地的积雪已被清除,远远一看,在那空地之上,正有两个身影似乎在扭打摔跤。姜灼依稀分辨出,其中一人是姜昕。 姜灼瞬间屏住呼吸,紧张的冲向那块空地。可她方一靠近,便被两名随从打扮的男子给拦了下来。 阿青戳了戳她的胳膊,小声道:“他们便是十一皇子的人,女儿你仔细些。” 姜灼一听,纤细的眉头,顿时拧成一个疙瘩,沉下一口气,接着她将双手放在嘴边,对着那正在摔打的两人,大喊道:“昕弟,快回来!别再打了,小心伤了!快点回来!” 就这般喊了半天,姜昕也不知听没听见,半点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姜灼急得直跺脚,阿青亦是急得团团转,两个人在一块干着急,却也没有法子。 眼看着姜昕和十一皇子打得愈发厉害,姜灼实在憋不住了,她看了一眼拦在面前的两个侍从,“烦请两位通报你家主子一声,让他俩别打了。” 两个侍从板着脸,一声不吭,好似没听到姜灼的话,跟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死活不让姜灼过去。 姜灼气急,正想着该怎么进去时,许是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那边打得正欢的两人,姜昕与十一皇子总算转过头,对着这边看了过来。 “阿姐!”姜昕一眼认出姜灼,飞快地跑了过来。 十一皇子跟在他后头,一边朝姜灼这边走,一边冲那两名侍从吩咐道:“放她们进来。” 得到十一皇子的话,两名侍从好似提线木偶一般,抬起手臂放行。姜灼提起裙摆,并着阿青快步走到姜昕和十一皇子面前。 姜灼一把拉过姜昕,看他一头一脸的雪和汗,显然不知打了多久,可奇怪的是,他身上并无伤痕,面色也并不像是吃了亏或打完架那般,反而有些神采奕奕的,姜灼不解:“昕弟,你这是怎地了,怎和十一皇子打了起来?” “我们没打,就是闹着玩。”姜昕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雪混合物,嘿嘿笑道。一旁,十一皇子附和道:“就是,他哪里是本皇子的对手,若不是闹着玩,他早就被本皇子打趴下了。”还是一样的臭屁。 语罢,十一皇子对着姜灼的后脑勺,又打了一下,姜昕捂着后脑勺,回头瞪着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咧嘴冲他笑了笑,随后姜昕撇撇嘴也没在意。两人表情皆是十分轻松,倒是没有一丁点硝烟味儿。 姜灼疑惑:“你们俩这是……” “这叫不打不相识。”十一皇子下巴一扬:“本皇子觉着他还算个可造之材,又有两把子蠢力气,打算把他推荐给魏大哥,让魏大哥把他收入麾下。”姜昕接着道:“阿姐,我想入伍,你不会反对吧?” 姜灼:“……” 阿青亦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阿姐,你是不同意吗?”姜昕看着姜灼久不吭声,还以为她不乐意呢。 姜灼:“……魏大哥是谁?” “魏大哥就是那个少将军!”姜昕忙解释道。 “笨蛋,他叫魏长欢!”十一皇子颇嫌弃地又打了姜昕一巴掌。 姜昕挠了挠头皮:“对不住,我又忘了……”说着,他尴尬的笑了两声,姜昕从小记性就不好,抓东忘西。 魏长欢…… 姜灼提着裙摆的小手,猛地一紧,“昕弟,你真想要到魏将军的手底下当兵?” “嗯!”姜昕傻乎乎的点头,他才不管魏长欢是谁咧,只要能够让他混到军营里,可以让他习武、打仗,甭管是谁都行! 姜灼颇头疼的看着姜昕,那魏长欢浑身的血腥气,分明是在血水中泡大的,姜昕跟着他,那后果……姜灼不敢往下再想,但见姜昕如此坚持,十一皇子又想做保荐人,姜灼顿时头大了。 片刻,她看向十一皇子,斟酌的开口:“十一皇子,可否换个人?” “什么意思?” “民女是想说,可否别让我昕弟跟着魏长欢,换一个人?” 十一皇子问道:“你想换谁?这军营里头,除了我十哥,便是大魏大哥了。” 闻言,姜灼再次陷入纠结,她不想让姜昕跟着魏长欢是不假,但她却也不想让姜昕跟着诸葛曜,这俩主儿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良久,姜灼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十一皇子不耐地道:“你想好了吗?到底让他跟着谁?跟着我十哥还是魏大哥,你一句话,本皇子保管办得好好的。” 姜灼心里挣扎了一会儿,方才不太愿意的开口道:“好罢,且让昕弟跟着魏将军吧。”跟着魏长欢总比跟着诸葛曜好,诸葛曜毕竟是皇子,身份太高,总是容易出事的。 “那好。”十一皇子应了一声,接着便拉着姜昕跑开了。 第025章 救治疫病 看着他俩跑远了,姜灼颇为疑惑地蹙起眉头:“阿青姐姐,你说他们这是怎地了?” “奴也不晓得。”阿青一脸迷茫的摇摇头。 奇了怪,明明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昨天还闹成了那样,怎么今天就变成了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这世道变得也太快了! 姜灼撇撇嘴,并阿青一起往回走。 风低起,卷起一地冰雪,天与地几乎一色,遥遥相接。 姜灼与阿青肩并肩,走在军营之中,往来的将士,看到军营之中忽然多了两名女子,不由冲着她们多看了两眼。 “女儿,天冷,仔细别着了凉。”阿青伸手替姜灼戴上风帽,又将帽檐儿往下压了压,看似她是在担心姜灼的身体,实则却是为了避免那些不必要的目光。 姜灼年纪是小,但她毕竟是女娃,容貌又是不凡,这般让人看了去,着实不太好。 姜灼冲阿青点点头,“我记下了。”说着,她拢了拢身上的轻裘,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似的。 回到帐篷不久,姜昕与十一皇子便顶着风雪回来了,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魏长欢。看到姜灼,魏长欢径直问她是否同意让姜昕小小年纪就当他手底下的兵,姜灼看着姜昕一脸期盼,便点头同意了。 得到她的同意,魏长欢也不好拂了十一皇子的面子,便让姜昕先跟在他身边,等到了十三岁,可以入伍的年纪,再进入他麾下当兵。 姜昕自是欢天喜地的应下,姜灼确是倍感惆怅。 这年头世道太乱,边疆常年战争不断,魏长欢又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姜昕跟在他身边,以后定是要跟着他常常呆在沙场之上的。如此,姜灼怎可能不担心他的安危。 这事情,大约也只有姜昕自个儿觉得是件开心的喜事了。 通知之后,魏长欢便与十一皇子一道离开,临走前,魏长欢吩咐亲兵给姜昕送来一把短矛,顺带让姜昕每日清晨,跟随将士们一起出操锻炼…… 还没正式没入魏长欢的麾下,姜昕这小小年纪就要跟着其他将士一起出操锻炼,姜灼愈发担忧起来。 与她的担忧相比,姜昕那边倒是欢欢喜喜,他拿着短矛几乎爱不释手,就连吃饭睡觉都要抱着,放在身边。看他这般模样,姜灼只能祈祷自己这样的做法是没错的,不会害了姜昕。 ** 翌日。 姜昕第一次出操,既激动且殷勤。十一皇子诸葛阳更是一大早便来叫姜昕起床,因着姜昕的关系,魏长欢在诸葛曜那里,替他求了情,如今他不用面壁思过,自然满怀欣喜。 天刚擦亮,两个小屁孩儿便跟着其他将士们,一同在军营周围训练。将士的训练,自然有苦有累,然他俩一肚子热情,半分也不曾觉得苦累,倒是颇为喜欢。 姜灼见姜昕有诸葛阳的保护,渐放下心来。恰逢郑无空与其他大夫,在诸葛曜的带领下,前往四周城池,去援救那些需要帮助的感染瘟疫的人,姜灼便主动要求与郑无空一同去。 郑无空原是想着,要让姜灼多些历练,见她主动请求,自是满口答应。 于是乎,姜灼便与郑无空一同在诸葛曜的带来下,进了姑臧。 姑臧乃瘟疫最为肆虐的城池,唯有交给郑无空,诸葛曜才放心,其余城池则排了魏长欢与其他几名将领,带着剩下的几位大夫,拿着药一同前往。 前面提出要去附近山峰寻找药材的年轻大夫,名叫连秋峰,因着他是姑臧人士,对姑臧的地形十分了解,便被诸葛曜安排,与郑无空、姜灼一道进了姑臧,救助百姓。 方一进入姑臧邑城,诸葛曜便带着军士,搜寻着城池中感染瘟疫的人,集中在城门口,接受救治。 郑无空、姜灼、连秋峰三人,全副武装地站在城门口,肃穆的等待着。 望着与他们同样背着小小药箱,一脸认真坚毅的姜灼,连秋峰不由多看了几眼,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道:“郑公,您这徒弟……是不是先让人送她回营?” 这般小的人儿,听闻有十三岁,可看她这般模样,仿若十、十一岁的孩童,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她只能成为他们的累赘,还是早些安排妥当为好。 郑无空瞥了连秋峰一眼,哼道:“我徒弟不用你操心。” 连秋峰,“郑公,在下只是……” “灼灼乃吾之药童,可熬药可包扎伤口,不必要成为你的累赘,你且放心好了。”郑无空不耐的打断连秋峰的话,他知晓连秋峰是何意,这连秋峰倒不是担心姜灼,只是怕姜灼拖累他们而已。 他郑无空的徒弟,岂会成为别人的拖累? 连秋峰,“……” 圆碌碌的眼睛,滴溜溜的转。 姜灼看着郑无空与连秋峰为她之事,气氛弄的颇为剑拔弩张,她紧了紧身上的小药箱,轻声道:“连大夫,你不必担心,姜灼可以替你们打下手,帮帮忙,定然不会拖累你的。” 人家师徒俩人都这般说了,连秋峰这脸几乎挂不住了,他对着郑无空尴尬的笑笑,施了一礼:“无碍无碍,在下只是顺口一说,再无其他意思,还望郑公见谅。” “算了,且先做好自个儿手头上的事情罢。”郑无空挥了挥袖子,面上的怒气,顷刻间化为乌有。大靖朝历来对女主束缚太多,看不惯女子者甚多,从来不止一个两个,连秋峰不过是这种观念荼毒下的一人,却也怪不得他。 毕竟,不是人人都如郑无空一般,对男女之别看得不那么重。 郑无空一直觉得,女子一样可以成为巾帼英雄,她们的智力与创造力并不输于男子,他们这些人皆不该对女子存有歧视。若非如此,他只需把她带到长安,当作孙女便可,不必收她为徒。 有了郑无空的话,连秋峰只得收回自己那些小心思,在此之后,诸葛曜的将士们,抬来不少感染瘟疫的患者,一时间,他们也无从再想其他的,顿时忙活开来。 郑无空与连秋峰诊断得出结果,告知感染程度,姜灼负责针对不同感染程度安排将士们熬药。阿爹感染瘟疫之后,姜灼对时疫颇有研究,各种感染程度所需何种药材,姜灼无不知晓。 这一下,倒是给他们省了不少功夫。 第026章 再次相见 连秋峰看着姜灼给出的针对各种感染程度的药方,颇为惊讶,简直是瞠目结舌。各类药方上所列的药材,皆是针对每个患者的病症而来,无一错漏,不光如此,药方之上的字迹,更是规规整整的簪花小楷,若说字如其人,那姜灼的字,便与她这个人一样,清秀灵动美好。 饶是连秋峰都不得不赞叹一声,姜灼是个好苗子,假以时日,妥善教导,必然能够成其大事。 这般一来,连秋峰对姜灼有了些许改观,再见姜灼亲自挑选可用药材的认真劲儿,连秋峰只得说一声:郑公收了个好徒弟! 得知郑无空等人在此间救人,姚玲儿便巴巴跑了过来。 郑无空一见到她,便是一脸不喜,扭头不理,仿佛没看到她一般。姚玲儿知晓郑无空因着姜灼养父一事,对她颇多不喜,也没有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她瞥了一眼,未曾在现场看到姜灼,她心里松快不少。 殊不知,姜灼此时正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看着煎熬药汤,外头时不时有风雪飘下,炉子不容易生火,因而诸葛曜特特让人在角落里搭建了一个棚子,而那些患者则被安排躺在城楼门下,或是周遭砸开的药铺之中。 姚玲儿看到一旁还有个年轻大夫,二话不说,便赶了过去,脆生生叫了一声:“大夫!” 连秋峰正在为一人诊脉,见有女子在面前站定,不由抬起头来,这一眼便看到姚玲儿那张俏生生的脸。姚玲儿一向自持容貌非凡,虽有夸张,倒也不是全虚,她的容貌确实不错,在这一片黄脸黄牙中,姚玲儿略带媚气的五官,和保养得宜略有些白皙的皮肤,确实算得上美人一个。 佳人面前,连秋峰便赔了笑,施了一记儒生礼,问道:“姑娘可是唤我?” “正是!”见连秋峰搭理了自己,姚玲儿一脸喜色的道:“小女听闻大夫们在此间救治感染时疫的百姓,便想着可有需要小女帮忙的地方,特特来此询问大夫。” “这……”连秋峰一听,不由蹙了蹙眉,他们这此时最需要的,便是帮忙搬抬患者之人,姚玲儿看上去便是个姑娘家家的,如何帮助他们?且这些事情,他一个小小医者,又做不得数,一切还要看胶东王与郑公之意。 思及此,连秋峰只得抱歉道:“姑娘,这件事怕是在下不能做主,你且去问问郑公罢。”此时,诸葛曜不在此间,想来应当是带着将士再度搜寻城中可有感染的患者了。 闻言,姚玲儿看了一眼郑无空,面上闪过一丝纠结,她知晓郑无空不喜她,此时她若再去问,郑公定是一句话便把她打发了,她如何还能够挽救在魏长欢面前的形象?要知道,她还打算跟着魏长欢回长安,自然期盼能够改善自己在魏长欢心目中的形象。 那日魏长欢临走,丢下那句话,当时姚玲儿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到了晚上,她竟做了噩梦,且是一连几日皆如此,姚玲儿一直觉着后怕,却又不是后悔她没有拿出药材救姜修起,而是畏惧于魏长欢那冰冷的眸子。 她总是怕,魏长欢出尔反尔,把她丢在姑臧。 这姑臧,她是一日也不想呆了。 姚玲儿咬了一下唇瓣,再次向连秋峰恳求道:“大夫,小女只是想要帮助你们,不拘着做什么事,只要你给小女分派点活计便可,小女什么都能够做的。” 连秋峰为难的蹙着眉,面罩下的脸上,也皆是为难之色。片刻,他点点头,道:“那好吧,姑娘你且去那边的棚子里,跟着里头的将士,一同煎煮药汤,喂于患者服下便可。” “如此,谢过大夫了!”姚玲儿连连道谢,语罢,她便一脸喜色的往棚子走去。 连秋峰对着她的背影,急忙喊:“多听郑公徒弟之话,切莫自作主张……”风雪一瞬骤至,卷走了连秋峰出口的话,剩下阵阵风啸呜咽,姚玲儿并未听到这一句,若是听到‘郑公徒弟’这四字,即便是打死她,她也是不会去棚子里的。 ** 此刻,棚子里,姜灼正忙活着配各类汤药。 “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姚玲儿兴高采烈的冲进棚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灼下意识的抬起头,正好对上姚玲儿那张灿烂的笑脸。姚玲儿也看到了姜灼,在看到姜灼的那一瞬,她的笑意顿时僵硬在了脸上。她愣愣的看着姜灼,诧异地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姜灼蹙起纤细的眉,精致白皙的小脸上,此刻多了些灰道道,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小脸,语气颇为平静地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罢?” “你……”姚玲儿面色一僵,作为郑无空的弟子,姜灼在此间确实不意外,倒是她的出现确有点刻意了,她搅动着衣角,扬起一抹僵硬的笑:“我是来给你们帮忙的。” 姜灼狐疑的看她一眼,“你来帮忙?”自打知晓真相之后,姜灼对姚玲儿再无好感,以姚玲儿的秉性,怎么可能自个儿过来帮助他们?要知道,这帮助可是没有补贴和工钱的。 姚玲儿唯利而往,没有利益的事情,千万莫要指望她会出动。 “是,是外头那个年轻大夫,让我来这里帮忙的。”姚玲儿面对姜灼,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把连秋峰拉了出来。 年轻大夫? 姜灼一下子便想到了连秋峰,可她并不记得,连秋峰认识姚玲儿啊……姑臧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连秋峰虽是姑臧的人,但也不可能去过姑臧的角角落落,认识每一个生活在姑臧的人,他又是如何识得姚玲儿的? 听姚玲儿对连秋峰的这般称呼,倒也不像是熟识。 姜灼擦了擦手上的灰,瞥到一旁的药汤开了,便忙招呼起旁边的将士,让其将药汤倒在碗里,端出去给患者服下,把将士都打发了出去。 一时间,棚子里便只剩下姜灼与姚玲儿。 姜灼再次看向姚玲儿:“你如何识得连大夫的?他可有告诉你,今日前来帮忙的,皆是自愿而来,没有任何钱财补贴和工钱的。” 这是拐着弯说她贪财?! 姚玲儿气红了眼,“我便是自愿而来,不行吗?还是说,此间只许你姜灼来帮忙,不许我来帮忙?” 第027章 不待见她 外头天寒地冻,时不时有冷风呼啸着吹进棚子里。 姜灼听着姚玲儿的言论,委实觉得好笑,姚玲儿若不贪财,会对她阿爹见死不救? 若说姚玲儿不贪财,姜灼确是不信的。 略微抬眸,姜灼正欲言语,却听男子清贵的声音,骤然响起:“既是来帮忙的,便做好你的本分,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作甚?” 语落。 透过姚玲儿的肩头,姜灼看见一袭白衣,卷着风雪从外走了进来。 正是诸葛曜。 闻言,姚玲儿下意识的转过身,便对上诸葛曜那清冷如冰棱的眸子,登时将她钉在原地。 姜灼却也不看她,对诸葛曜欠了欠身:“姜灼见过胶东王——”听到姜灼对男子的称呼,姚玲儿一下子愣住了。他,他竟是胶东王?姚玲儿呼吸一滞,快速回过神来,施了一礼:“小女姑臧人士姚玲儿,见过胶东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了大礼,姚玲儿匍匐在地,身影僵硬如石块,几不能动。 诸葛曜看也不曾看她,径自抬眸对上姜灼清亮的眸子,问道:“药材可还够用?”姜灼看了一眼身后堆积的药材,道:“目前还是够的,只是撑不过多时了。”诸葛曜点点头:“无妨,本王派出去的将士,已找到了药材,不日便可回到姑臧。” 姜灼眸子一亮,忙道:“如此,再好不过。” 诸葛曜略微颔首,瞥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姚玲儿,语焉不详的问:“她是何人?”姜灼道:“她乃姑臧人士,名叫姚玲儿。此前我们得到的药材,便出自她家。”姜灼的话,并无偏颇,言语中甚至还替姚玲儿挽救了一丢丢形象。 可听到这话,本该对姚玲儿有些许感激的诸葛曜,却脸色一沉,冷笑:“魏将军所言,唯利是图的女子便是你?” 魏长欢带着药材一回去,便一五一十的全对诸葛曜坦白了,额外还附带了一句,对姚玲儿的评价。能够得到魏长欢如此评价的女子,向来也不是个良善女子。 那将军竟如此嫌恶她,还把对她的评价,捅到了胶东王的面前? 姚玲儿脸色刷地一下苍白如雪,顿首:“胶东王,一切皆是误会,小女……小女并非如此。” “是与不是,本王半点兴趣也无。”不待她说完,诸葛曜便挥手打断,他再度看向姜灼,见姜灼面色同样有些不太好看,便又看了一眼姚玲儿。姜灼与姚玲儿之间的事情,诸葛曜略有耳闻。 想来姚玲儿的突然出现,还是让姜灼心里不痛快了。 诸葛曜并不愿再多说什么,打算转身便走的,但见姜灼如此,下意识的安抚了一声:“你且做好你的事情,其他人或物,不愿见便让人叉出去罢了,不必恼了自己。” “啊?”见诸葛曜偏袒于自个儿,姜灼颇为惊讶,她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看着诸葛曜,面上有着不敢置信的迷糊。乍一看,迷迷糊糊地如林中小鹿,十分可爱。 诸葛曜顿时有些尴尬了,这丫头是真笨还是假笨,看不出来他是为她撑腰么…… 听着诸葛曜的话,姚玲儿不像姜灼那般,而是直接瘫坐在地,胶东王居然也如此偏袒姜灼,仅仅是因为她是郑公的徒弟吗?为了姜灼,他竟下了这般命令,姜灼不愿见她,便要将她叉出去,委实太过了吧! 姜灼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与她一样,皆是平头百姓,姜灼凭什么可以将她叉出去?! “那……胶东王,您喝茶。”正当姚玲儿忿忿不平之际,姜灼为打破尴尬气氛,拿起一旁的热茶,倒了一杯,递给了诸葛曜。 诸葛曜见她笑的跟小狐狸似的,一脸讨好的笑,清冷的眸子里,亦绽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他接过茶杯,当真抿了一口。随即,再次把茶杯还给姜灼:“城中未曾搜索完毕,本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出去。你自个儿照顾好自个儿。” 语罢,诸葛曜冲姜灼微微颔首,接着便转身没入风雪之中。 他这一走,营帐里紧张的气氛,顿时轻缓了不少。 姜灼松了一口气,将茶杯放回原处,便又看着姚玲儿。片刻后,她叹了口气:“你且先起来,等下有将士进来,你帮着他们照顾药炉子便可。”她是不喜姚玲儿,但真如诸葛曜所说那般,特意为难姚玲儿,她也是做不到的。 姚玲儿诧异的看着姜灼,明明得了胶东王的吩咐,姜灼为何还要把她留下?是想要羞辱她?姚玲儿拽着衣角,恼怒地看了姜灼一眼,自地上爬起来,愤愤地往外走去,想要看她笑话?做梦! 见姚玲儿气冲冲的跑了出去,姜灼眉心一拧,顷刻,便再次舒展开来。也罢,姚玲儿不在此间,也省得她一看到姚玲儿,便想到阿爹的死,正好两厢安稳,以免双方皆是不悦。 姚玲儿一股脑儿跑出棚子,朝自家跑去,连秋峰见她飞快的从自己身边跑过,忙喊道:“姑娘,你这是去哪儿?”姚玲儿仿佛未曾听见,未几,便消失在连秋峰等人的视线中。 连秋峰挠了挠头皮,直念叨:真奇怪…… 前面一个劲儿让他给安排活计,说是来帮忙的,怎地这么一会儿便跑了? 一旁,郑无空抬头看了一眼姚玲儿消失的地方,又回头看了一眼棚子,然后他摇了摇头,连秋峰不明白怎么回事,他自是明白的。唉,这个姚玲儿真真是自讨没趣。 姚玲儿一走,城门口再次恢复平静,大家对这样一个人的来去,也不甚在意,每个人自顾自忙着,并无人追问。 这一忙,便是三天之久。 诸葛曜派出去的亲兵,紧赶慢赶在这三天之内,赶回来一小批带着部分药材的将士,大部队在后头,据说会分散到每个感染瘟疫的邑城。在这之后过了四天,大部队终于赶回姑臧,将药材全部带了回来。 有了药材,时疫登时得到控制。半月之后,各个邑城的情况,都有所好转,时疫已然平息,接下来便是感染时疫者的调养,以及荒废的城镇,重现生机。 更新~ 第028章 不知悔改 在这半个月之内,姚阿爹的身体,全然康复。起初病时,迷迷糊糊间,他听闻了姜修起之死,身体渐次恢复后,他便追问姚玲儿事实到底如何,姚玲儿架不住,便全说了出来。姚阿爹一听,气急败坏,当下给了姚玲儿一巴掌,差点气得昏死过去。 姚阿爹与姜修起一样,十分宠溺自己的女儿,莫说是打了,便是一根手指,都舍不得碰她们的。姚玲儿长这般大,不说像姜灼那般娇养着,却也一巴掌都没有挨过。这一下,她彻底被姚阿爹打蒙了。 姚阿爹拽着她,便要来跟姜灼道歉。姚玲儿一把挥开他的手,哭喊道:“我不去,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去跟她道歉?我不去,坚决不去!”姚阿爹怒急:“你,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却还不知错?” “我哪里错了?在什么时候,买药材不需要给钱,她姜灼不给我钱,凭什么让我白白给她药材!”姚玲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提着裙角一转头,跑出了房间,朝外头漫无边际的雪地跑去。 姚阿爹气急败坏,连连喊了几声,姚玲儿却充耳不闻。怒急之下,姚阿爹只得自个儿急急忙忙赶来城门,亲自向姜灼道歉。 姚阿爹找到姜灼时,姜灼正在收拾东西,城中时疫大抵已然控制住,将士们正打算回营地,按照郑无空的说法,不日他们即将启程回长安。看到姚阿爹突然出现,姜灼颇为意外。 姜灼放下手头的东西,连忙走到姚阿爹面前,“姚阿爹,你怎地出来了?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好好好,都好的差不多了。”姚阿爹看着姜灼关切的小脸,心底颇为尴尬,他抓着姜灼的手,几乎老泪纵横:“灼灼,是姚阿爹对不住你啊!我不知玲儿竟这般对你和姜老弟……若我知道,我……” 姚阿爹哽咽住,姜灼一听,眼眶红了红,忙了这些天,她几乎都快忘了姚玲儿这件事,乍听姚阿爹提起,姜灼心里顿时泛起酸楚,她低着头,鼻音浓重地道:“姚阿爹,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可有些事情,永远过不去。 她以为她都忘了,可每每看到姚玲儿,她还是忍不住想起这件事。 阿爹的死,注定是她与姚玲儿之间,最大的隔阂。 姚阿爹握着姜灼的小手,苍老的双手,更是止不住地颤抖:“灼灼,姚阿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阿爹……” “姚阿爹,这件事已然过去,莫要再提了。”姜灼勉强的扯出一抹笑:“更何况,这件事本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对不住灼灼和我阿爹。灼灼知道,姚阿爹你是好人。”只可惜,有了个不太好的女儿。 “灼灼……” “灼灼,东西收拾好了没!”姚阿爹热泪盈眶,想要再次开口道歉,却听郑无空的声音,在棚子外响起。 话音落下不久,便有一道身影,走进了棚子。 抬头一看,正是郑无空。 郑无空似乎也没想到棚子里还有其他人在,看到姚阿爹时,他明显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方才认出了姚阿爹。 姚阿爹是个老实的乡下人,虽做着倒卖药材的生意,实则为人忠厚,不太会说什么场面话,乍一看见郑无空,他便不知所措起来,也不知该说什么。 姜灼一看,微微张了张唇,想要替二人做介绍,却听郑无空微笑道:“你便是灼灼口中的姚阿爹吧?” 见郑无空先与自己说话,姚阿爹慌忙应道:“小民确是姚启才,您、您就是郑公吧?”郑无空捋着胡子,呵呵笑道:“正是。前些日子你病重,老夫与灼灼还曾去看过你咧。如今既已出了门,想来是大好了罢?” “是是是。”姚阿爹忙慌作揖:“小民还要多谢郑公的救命之恩,只是小女不登大雅之堂,做了不该做的事,怕惹恼了郑公,还望郑公赎罪。”郑无空摆了摆手:“无妨,左右不过是你的女儿,又不是你,不妨事。” “……”听着郑无空言语中似乎不喜姚玲儿,姚阿爹颇为尴尬的笑笑,这件事本就是姚玲儿的错,合该人家不谅解她,他也是没甚好说的。姚阿爹对姜灼再次道了一声歉,便匆匆离开了城门口。 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郑无空道:“你姚阿爹确是无辜的,灼灼,莫要怪他。” “师父,我从未怪过姚阿爹。”姚玲儿是姚玲儿,姚阿爹是姚阿爹,这些姜灼还是分得清的。 郑无空微微颔首,随后又催促姜灼收拾好东西,等一下要启程回营地了。这些日子,为了更好的照顾那些患者,他们便住在城门楼子这里,将近一月未归,姜灼颇有些想念姜昕呢。 应了一声,姜灼便急急忙忙收拾起东西。 片刻,诸葛曜出现在棚子里,跟郑无空与姜灼说,马车已经备好,大家准备回营地了。 郑无空便与姜灼一道,带着收拾好的东西,出了棚子,与大部队汇合。 不久,大部队便返回了营地。 ** “阿姐!”姜灼方一进入帐篷,等待多时的姜昕,便扑了上来。一旁,十一皇子诸葛阳见了,嗤之以鼻:“多大了,还缠着你阿姐,羞不羞!”姜昕扭头对他哼了哼,并未与他发生口角。诸葛阳撇撇嘴,却也不再言语。 姜灼冲十一皇子浅浅一笑,略微颔首,算行过礼了。接着她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问道:“昕弟,这些日子你过的怎样?可曾乖乖听话?”姜昕不断点头:“当然!我听阿姐的话,这些日子可老实了,每天跟着出操。阿姐你看,我现在劲儿可大了!” 姜昕曲了曲手肘,表示自己的力气很大。 姜灼好笑的道:“是是是,我家昕弟确是结实了不少,看来我得好好感谢魏将军了。” 诸葛阳一听,便道:“那都是本皇子的功劳!若不是本皇子带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他上哪结实去,早被日日出操给折腾傻了。”生怕旁人抢了他的功劳似的。 “十一皇子说的是,民女正要好好谢谢十一皇子呢。”姜灼笑了笑。 探头看了看她身后,见她身后空无一人,姜昕不由追问:“阿姐,郑公人呢?没与你一同回来吗?” “师父一回来,便被魏将军叫上与其他大夫一同出去了,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姜灼一说完,诸葛阳肉乎乎的脸一沉,道:“据说这方不远的村庄上,也有几人开始发热,怀疑感染了时疫,需要郑公与其他大夫一同诊断,他们这才一同出去的。” 第029章 诸葛生病 连日来的风雪,终于停住,久违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投在大地上,渗透进帐篷里。 姜灼将身上的轻裘取下,纤细的眉头依旧紧锁,她看着诸葛阳,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为何我不曾听说过?” “前天刚传来的消息。”诸葛阳道:“十哥都不一定得到了消息,何况是你?再者说,你去了也帮不上忙,魏大哥与郑公没告诉你,也是常事。” 姜灼点点头,她只能煎煮个药汤,确认是否感染时疫,她确是不行。师父没带上她,自是有他的考量。思及此,姜灼便对诸葛阳与姜昕道:“十一皇子,烦请你带着昕弟出去玩玩,民女刚从姑臧城中回来,得过个热汤。” 诸葛阳一听,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接着便拉着姜昕跑了出去,末了还嘱咐道:“仔细洗了,若是感染了时疫,到时候本皇子铁定将你叉出军营。”话虽难听,却是实打实的关怀。 姜灼笑着应下:“是,谨遵十一皇子吩咐。”这孩子没什么坏心,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 送走诸葛阳与姜昕,姜灼便找来阿青,同阿青一道弄了一桶热水,放在屏风后面,由阿青帮她守门,仔仔细细洗了全身。这些天在姑臧城楼,他们每日用热水热汤洗脸洗手,却没功夫也没条件洗个澡。 好不容易总算回来了,自是要好好洗洗,去一去身上的晦气和毒菌,省得回头感染了。 顾忌着这里是军营,又不知郑无空何时回来,姜灼洗得很快。片刻,她拧了一把干净的帕子,擦了身、洗了发,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裙,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轻唤道:“阿青姐姐……” 声音落下半晌,也不见人走进来。 “阿青姐姐,你在外头吗?”姜灼对着帘子外又喊了一声,却始终不见有人回应。暗道了一声奇怪,姜灼擦了擦发丝上的水滴,想要出去看看,这时却见阿青打了帘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走至姜灼面前,阿青欠了欠身:“女儿可是在叫奴?” “阿青姐姐,你方才去哪儿了?” “没甚,只是……” 见阿青一脸慌张,欲盖弥彰的模样,姜灼蹙了蹙眉:“怎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青拧着眉,压低了声音,“回女儿的话,中军帐那边当真是出事了。” 中军帐……那不是诸葛曜住的地方吗?姜灼忙问:“那边出了何事?”阿青道:“听说胶东王回到中军帐之后,忽地浑身发热,营中的军医与大夫们眼下都去了前头的村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边想着女儿您是郑公的弟子,便打发了人来,请你过去一趟。” “忽然发热?”姜灼心里咯噔一下,登时联想到时疫。诸葛曜这些天与他们一样,整体呆在姑臧里头,有时人手不够,他也会帮忙搬抬患者,莫非是感染了? “是啊,听说热得人都糊涂了。”阿青颇担忧的道:“女儿可要去看看?” “怎会这般?我先去看看。”姜灼忙披了一件干净的斗篷,便急急忙忙往外走去,阿青低着头跟在姜灼身后出了帐篷。两人一处帐篷,便看到素来整日守在中军帐外的胶东王的亲兵,正立于郑无空的帐篷外,焦急的等待他们。 看到姜灼,那穿着甲胄一脸沧桑血气的亲兵,快步走了过来,冲姜灼抱了抱拳,急道:“女郎,还请你随末将走一趟。”那人毕竟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只道阿青已将事情,全数告知了姜灼,方才说完这一句,便急咧咧的拉起姜灼的胳膊,作势便要往中军帐走。 姜灼眉心微皱,微微用力,抽出了自己的胳膊,阿青道:“将军在前带路,我等跟着就是。”男女大防,不可不顾。 亲兵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颇有不妥,便道:“对不住,末将也是一时心急。”姜灼略微颔首:“你且前面带路,我这边跟着你去。”说完,她又看向阿青,吩咐道:“阿青姐姐,你且去将我的小药箱拿来,送到中军帐,我先跟着这位将军过去。” “好。”阿青点点头,看了那亲兵一眼,转头进了帐篷。 ** 中军帐在营地中央,从郑公的帐篷出来,斜着走片刻便到。 在路上,那亲兵告知了姜灼,他叫王虎,自胶东王很小时,便跟着胶东王做亲兵,已有十余年,刚才之事,他觉得十分对不住姜灼,还请姜灼见谅。姜灼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妨碍,便摇了摇头,将此事揭过。 进了中军帐,姜灼率先看到的是一张处理公事的书案,王虎指了指书案后,道:“胶东王正在后头的榻上躺着呢。”姜灼点点头,率先走了进去,王虎嘱咐了一下外头的亲兵,等阿青来时,让她直接进来,便跟着姜灼一同,走了进去。 方一进去,姜灼便见诸葛曜躺在榻上,他褪去了白色的轻裘,穿着一袭白色长袍,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白皙的脸庞,透着丝丝红晕,樱色的唇瓣,此时有点绯红,微微张着,传出低低的呼气声。 看样子,病得不轻。 姜灼走至塌前,伸出素白的小手,贴在诸葛曜的额头上,探了探他的温度,入手却是一股滚烫的温度,不用再试,姜灼也能够断定诸葛曜当真是发热了,且热的不轻。 姜灼呀了一声,忐忑地收回手,瞥到帐篷内唯一通风的窗子,此时严严实实的关着,她便快步走过去,将窗子打开,又对王虎说道:“去把帐篷帘子掀开,再拿些干净的帕子,打些冷水来。”若是真是感染初期,通风是最最重要的,其次便是降温。 王虎愣了一下:“胶东王在发热,此时开窗和帘子是为何?” “来不及和你解释,你且先去按我说的做。”想到阿爹平时为人降热时,会用烈酒,姜灼又补充道:“对了,你再拿些烈酒来,尽快!” 见姜灼一脸焦急之色,王虎应了一声,下意识的往外跑去,丝毫不知自己为何要听姜灼的话。他出去时,恰逢阿青拎着药箱过来,他忙催促着阿青,让阿青进了帐篷,自个儿便按照姜灼的吩咐,去准备东西。 第030章 治病要紧 窗口和帘子一打开,冷风便嗖地一声,窜进营帐里。 诸葛曜下意识地拧着眉头,然后嘤咛了一声:“嗯……” 姜灼听着身后仿佛有声音传来,匆匆转过身,却见诸葛曜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她又赶紧将放在塌边的地龙,挪的远了一些。接着她回到榻前,掰开诸葛曜的唇瓣,观察了一下他的舌苔,却见他舌苔还算正常,无其他异象,不像是感染时疫,倒像是普通发热。 思及此,姜灼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阿青走了进来,将药箱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女儿,药箱拿来了。” 冲她点点头,姜灼走过去扒开了箱子,从里头拿出一些退热的药散,对阿青道:“阿青姐姐,快倒些热水来。”阿青应了一声,便跑到了外帐中。 姜灼坐在榻上,艰难的将诸葛曜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多时,阿青将热水拿了过来,姜灼将药散倒在诸葛曜的嘴里,拿过阿青手中的热水,让他喝下热水送服。 诸葛曜似乎知晓是有人在喂他吃药,略微张了张眼皮,也不知有没有看清身边的人儿,便见他就着茶水将药散服了下去。 这药散是用金银花、竹叶、桑叶等药材,研磨成粉而成,专治实热伤寒。 这是在姑臧时,发现有些人并非感染时疫,只是发热,为了可以快速治疗,郑无空特意配的药方,姜灼亲手研磨成的,因此便一直放在姜灼这里。 给诸葛曜服下之后,王虎拿着姜灼点名要的东西,也赶了回来:“女郎,东西拿来了。” “放下吧。” “可还有什么需要末将帮忙的?”王虎将东西放在矮几上,擦了擦脸上的雪水,外头又下起了雪,他一路跑回来,又是喘又是落了一身雪,却还是一心扑在诸葛曜身上。看着诸葛曜面色透着不正常的红,王虎担心急了:“胶东王可有大碍?” “自体象来看,并不大碍,许是这些天太过劳累,着了风寒,不要紧的。” “那就好,那就好。”王虎听姜灼这般说,登时松下一口气。 姜灼:“这里便交给我和阿青姐姐,你且先去给魏将军与我师父传信,教他们快些回来。”她还不会把脉,不敢确定诸葛曜的情况。 “前边已传了消息,魏将军他们应该快回来了。”事关诸葛曜安危,王虎可比姜灼要上心,没去找姜灼前,他便让人去给魏长欢、郑无空传消息了。若非诸葛曜体温居高不下,他断然不会冒险去找姜灼的。 事到如今,王虎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姜灼。 说到底,姜灼只是个黄毛丫头,虽拜了郑无空为师,可这拢共也没几天,他也不敢相信姜灼医书如何,可否替诸葛曜治疗。当时他那是急糊涂了,如今转念一想,倒是有点后怕。 将王虎脸上的担忧和不信任看在眼底,姜灼道:“如此正好。你且先出去罢,这里交给我与阿青姐姐便可。” “这……”王虎迟疑了。 “你且放心,胶东王不会有事的。”最起码暂时不会。 见姜灼坚持,王虎脸色微寒,心有愠怒,但他并不会医术,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思及此,他只得郑重道:“那末将先下去了。”语罢,他转身出了帐篷。 王虎走后,姜灼便让阿青将窗户和帘子放下,房间里已经更换了新鲜空气,再开着窗户和帘子,只能使得气温下降太快,于诸葛曜不利。阿青依言将窗子关上,随后姜灼又道:“阿青姐姐,你帮着我替胶东王将衣裳褪了罢……” “女儿,这万万使不得!”阿青大惊,看了一眼被风吹得轻摇的帘子,然后她凑近姜灼,压低了声音,道:“女儿,男女大防不可不顾啊!您还是云英未嫁的女儿,他是高高在上的胶东王,这……” “救人要紧,哪里顾得了这许多?” “可是……”阿青依旧眉心紧锁,一个女子替一个男子褪了衣裳,这若是传出去,姜灼这一辈子也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行啦,阿青姐姐。都这个时候了,那些观念且先放放,咱们先把胶东王体内的热度降下来再说。”姜灼没给阿青再反驳的机会,说完,她便一手扯开了诸葛曜的衣襟,蜜色的胸膛顿时裸/露在外。 “女儿!”阿青惊呼。 姜灼一声不吭,一双水灵灵的清澈眸子,就那么盯着阿青。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如今脱也脱了,看也看了,你说怎么办吧。 阿青也是无奈了。 正如姜灼所想,这脱也脱了,看也看了,只能继续下去。左不过,回头她对外头说,是她脱了诸葛曜的衣裳,与姜灼无关,她也是为了救人,落不下什么罪名,先保全了姜灼的名声再说。 思及此,阿青走到塌边,与姜灼一道,将诸葛曜的中衣褪了去,使得他整个上身全然裸/露在外,接着姜灼又褪去了诸葛曜的外裤,只留下一条亵裤。 “阿青姐姐,你把那些烈酒倒在木盆里,将帕子全部浸透了递给我。”姜灼坐在塌边,一边用浸了温水的帕子,替诸葛曜擦身,一边对阿青吩咐道。阿青闻言,立即照办,将帕子在烈酒中浸透,递给了姜灼。 回想着阿爹替人降热时的动作,姜灼用帕子先替诸葛曜擦遍了全身,然后着重擦拭诸葛曜的手心和脚心,一遍一遍,反复重复。阿青见状,便想上前帮忙,姜灼却说是他在为诸葛曜治疗,秉着负责任的态度,这种事便该她亲力而为。 阿青无法,只得站在一旁看着。 王虎出了中军帐之后,一直守在外头,眼见着日头偏西,这过去了半日,还不见魏长欢与郑无空回来,也不见姜灼这边有动静,可急死了王虎。着急之下,派出去报信的亲兵在这时赶了回来。 王虎一把抓过那小兵的衣襟,便喝声追问:“让你报信,你死哪去了?魏将军呢,郑公呢?” “……去,去往前头村庄的山路,因着山崩根本过不去!”小兵颤颤巍巍的道。 “什么!”王虎瞪圆了眼睛:“怎会如此?早起时不还好好的吗?” 更新~ 第031章 亲去看她 小兵哭丧着一张脸,道:“是啊,早起还好好的。可就在属下前往的时候,山上忽然落下来一阵山石,堵住了去路。属下在那等了许久,搬了许久的石头,想要搬一条路出来,可是……” 小兵伸出一双满是血迹的手。 山体塌方、泥石流,太厉害了! 王虎看着那双手,一时间愣住了。小兵废了半天的力气,也没能开辟出一条可供一人行走过去的路。周遭的山体滑坡之后,更是几乎垂直,根本无法翻越。那村庄又在山沟子里,这一时半会儿定然是过不去了。 王虎气恼至极,却也没其他办法,只得嚷道:“还不赶紧带人去开路!若胶东王有半分闪失,仔细你肩上这颗脑袋!” “是,属下这就去!”小兵身子一抖,脱离了王虎的掌控,赶紧着急胶东王的百十位亲兵,一同去开路。王虎犹觉得不够,便以自己先锋官的身份,调集了军中不少将士,一同前去开路。 王虎因着担忧诸葛曜的安危,并未前去。 打发了人之后,王虎便一股脑冲进了中军帐。此时,姜灼站在一旁,双手有些发软,阿青则接了她的班,替诸葛曜穿着衣物。姜灼不停歇地替诸葛曜擦拭了好半天身子,终是见他的体热降了下来,她是一丁点力气都没了,其他事物只能交给阿青。 王虎一进来,便看到阿青在给诸葛曜穿外衣,而姜灼则坐在塌边,通红的小手贴了贴诸葛曜的额头,又贴了贴自个儿的额头,像是在确定诸葛曜的提问如何。 看到这一幕,王虎愣了一下,随即他见姜灼的脸色,明显像是松了一口气,便急忙问道:“姜姑娘,胶东王的身体如何了?”王虎一出声,姜灼方才注意到有一个大活人跑了进来。 她累得不行,注意力明显下降了。 听着王虎的话,姜灼长出了一口气:“放心,体热已经降下去了。” 王虎大喜过望却仍有不信,他快步走到塌边,探了探诸葛曜额头的温度确是降下去了,心中的大石这才放下了。下一瞬,他笔直的站在姜灼面前,对姜灼抱着拳,行了个武夫的礼:“今日之事,多谢女郎出手相救,末将感激不尽。” “没什么大不了的,医者本该救人的。”姜灼红了红脸,头一次被人这般正儿八经的道谢,还是因着救治一事,她颇为欣喜。她虽然还不算是个医者,却明白医者父母心这话原是不错的。 “女儿忙了半日了,且先回去休息休息罢。”替诸葛曜盖上褥子,阿青便转过头对姜灼说道。 姜灼点点头,这半日下来,她也确是乏了,此时此刻,她只想喝一碗热粥,好好歇一歇。到底是年纪不大的女娃,此间事情对她的体力是一种极大的考验,毕竟她之前从未吃过什么苦。 加之在姑臧这许多天,姜灼从未休息好过,身体疲乏的很,跟透支了似的。 站起身来,姜灼看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诸葛曜,将自个儿的退热药散留下来,嘱咐王虎傍晚时分,再给诸葛曜服用一次,便没什么大碍了,王虎欢喜接下。又替诸葛曜掖了掖褥子,姜灼便对王虎告了一声辞,离开了中军帐。 阿青扶着姜灼回到了他们自个儿的帐篷,正好在外哄完许久的姜昕与十一皇子也回来了,阿青便提前上了晚饭,让他仨人先用餐,因着十一皇子在此间用餐,伙头军自是给了一水儿的好饭好菜。 姜昕这两天总是跟着出操,胃口本就不小的他,更是能吃了,十一皇子也正在长个儿,俩人一个比一个能吃。倒是姜灼有些乏了,又在姑臧累了这些天,实在没什么胃口,随意喝了一小碗米粥便回到内帐,卧在塌上睡下了。 阿青怕她着了寒,多点了两个地龙,放在床榻稍远一些的地方,让她可以睡个好觉。 姜昕懂事了不少,知晓阿姐这些日子累得厉害,吃完饭便跟着十一皇子一道,去了十一皇子的住处玩耍、休息,以免打扰姜灼。 就在姜灼陷入熟睡之时,诸葛曜则从昏昏沉沉中醒来。 “胶东王,您醒啦!”一直守在塌边的王虎,看到诸葛曜张开眼欣喜若狂。 “你怎么在这儿?”张开眼的那一瞬,诸葛曜有些迷糊,他抬手揉了揉酸痛的额角,记忆慢慢恢复,他才想起自己好像病了。 闻言,王虎苦哈哈地道:“我的胶东王啊,你可算醒了!你都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一天了。幸好有女郎在,若不然……”诸葛曜手一顿,抬首看着王虎:“女郎?” “就是郑公那个弟子!”王虎道:“末将原以为那丫头是个空架子,没想到还有两下,当真让你的体热降下去了。”说到这,王虎的语气轻快了不少,蕴含着一丢丢对姜灼的赞叹。 姜灼毕竟是个女子,年纪又不大,还未及笄,但凡她做出一丁点不一样的地方,都会令得众人觉着,她颇有天赋。要知道,在这个世道中,女子为医的太少了。 “她?”诸葛曜剑眉微蹙:“她怎么来了?” 诸葛曜的语气,颇为平淡,听不出喜怒,王虎还以为他生气了,顿时收敛了脸上的轻松之色:“是属下擅作主张将女郎请过来的。可,可属下也是为了胶东王好!真的,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你浑身发热,病的太厉害,此间又正值时疫泛滥之时,末将也是怕……” 听着王虎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诸葛曜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闭嘴了。王虎见状,顿时噤声。 过了片刻,只听诸葛曜又道:“她现在人呢?” 她?王虎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女郎已经回去了,听那婢子传来的消息,此时应是睡下了。嘿,说到底还是个女娃,在姑臧累了这么多天,又为着给胶东王你降热,忙了一天,想来定是乏了。” 诸葛曜:“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娃。”在姑臧这些天,姜灼一声苦都没喊,倒是他带来的将士中,却有不少连姜灼都不如,整天叫苦连天的,丢尽了他的脸。 “那是。那女郎若是一般人,郑公怎看的上?”王虎笑道。 “郑公与魏将军可回来了?”诸葛曜转移了话题。 王虎的脸,顿时垮了:“末将得到消息,前头山体崩塌堵住了山道,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 诸葛曜点点头,稍后一边翻身下塌,一边道:“既是如此,本王且先去帮郑公看看姜灼那丫头。” “……”胶东王,您想要去看人家直接说啊,劳什子扯了半天旁人。 王虎嘴角一抽,却是敢怒不敢言。见诸葛曜坚持要下床,他便从一旁匆匆拿来轻裘与锦袍,替诸葛曜穿戴上。 第032章 好好休息 王虎想要跟着诸葛曜一同去,却被诸葛曜留下来,理由是要他处理魏长欢与郑无空被困一事,魏长欢与郑无空都不是一般人等,这件事可大可小,确是重中之重,王虎知晓其中的厉害,只得留了下来。 诸葛曜裹着白色轻裘,持着一把青油纸伞,顶着簌簌飘下的风雪,往姜灼所住的帐篷走去。许是刚病过一场,诸葛曜的脸色有些苍白,半掩在白色狐裘中,露出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愈发衬得脸色苍白。人与景,几乎成了一体。 ** 阿青收拾完帐篷,端着脏水正往外走,可她一打起帘子,便看到诸葛曜来到了帐篷前。 阿青忙抱着木盆站在一旁,微微弓着身,道:“奴见过胶东王。” “起。”诸葛曜手微微一抬。 “胶东王,您前边刚病了一场,如今好不容易降了体热,怎地冒着风雪跑了出来?”阿青立在帐篷外,有些局促。诸葛曜收了伞,抖了抖上面的雪花,道:“听闻是你家女郎救了本王,我便过来亲自道谢。” 阿青:“本不是什么的大事,怎好劳烦胶东王?您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去罢。” “不必。”诸葛曜略略看了她一眼,不顾阿青的阻拦和撵人的姿态,撩起帘子便信步往里走去。 “胶,胶东王,女儿睡下啦,您……”阿青慌忙将木盆放下,冲着诸葛曜的背影喊了一嗓子,诸葛曜却跟没听到似的。见他这般径自走了进去,阿青急的直跺脚,随后一扭头跟着走了进去。 多一个人,总好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进入营帐,诸葛曜扫了一圈,并未看到姜灼。目光一扫,他看了一眼前头的屏风,便径直往那边走去。 阿青一进来便看到这一幕,她赶紧走了上去,拦住诸葛曜:“胶东王,女儿已睡下了,您这个时候进去不太好罢?您与女儿男女有别,传出去……不太好。” 诸葛曜看着她,目光清冷:“让开。” “这……” “让开。”诸葛曜的声音轻缓,浑身也不知是风雪的冷意,还是自身的寒意,硬生生让阿青打了个颤。 阿青咬了咬唇,顿了一会儿,她便往旁边移了移,将路让了出来。 诸葛曜看也未曾看她,大步从她身边走过,进了屏风之后。阿青苦恼地揉着衣角,她跺了跺脚,便立在屏风外看着等着。 却说另一边,诸葛曜走到屏风后,便看到姜灼躺在榻上,精致素白的小脸上,透着丝丝疲惫,睡的正香。刚才的动静,似乎并未惊动她。诸葛曜在塌边坐下,塌子一矮,姜灼似有了些感应,但疲乏的厉害,朝里挪了挪便继续睡了。 营帐里升着三四个地龙,温度有点高。姜灼睡熟了,好像觉得有些热,略略推了一下被子,幸好她穿着衣裳睡的,若不然…… 清冷的眸子里,似有破冰之意。 诸葛曜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这天儿太凉,仔细伤寒了。姜灼纤细的眉头微微蹙起,下一秒却又熟睡起来,她实在是太困了只想睡觉。见她睡得香,诸葛曜并不打算叫醒她,替她捋顺额前的发丝,诸葛曜俯下身,轻声说了一句话。 “好好睡一觉——” 语罢,诸葛曜勾起唇角,袖子轻撩,便往外走去。 一直立在外头,噤若寒蝉的阿青,看着诸葛曜没有一会儿便出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眸光一抬,见诸葛曜面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她登时低下头立在一旁。 诸葛曜根本没注意到阿青,径自往外走去。 阿青跟在诸葛曜身后,将他送出了帐篷,身子微微一福:“恭送胶东王。” 往后看了她一眼,诸葛曜并未放在心上,撑起油纸伞,再次往外走去。 天地间,一片素白。 素白之上,一缕白衣,一把描绘青竹的油纸伞,宛若天地间,最后一抹色彩,虽轻描淡写却让人经久不忘。 望着诸葛曜挺直如松且越走越远的背影,阿青在原地站了一盏茶的功夫。等到诸葛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时,她这方才转身回到了帐篷里。直奔屏风后,见姜灼睡得正香,没有被惊醒,阿青狠狠舒了一口气。 胶东王这人太怪了—— 那气势淡淡的,却让人不禁害怕。 阿青与诸葛曜左不过见了两面,每一面都那么惊心动魄,让人狠狠害怕,心里打颤。 阿青到现在都想不通,诸葛曜为何要突然来见姜灼这一面,且这么片刻便离开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姜灼这一觉,睡到了半夜。地龙燃烧得正旺,令她咳得厉害。一起身,姜灼便走出外头的矮几前,倒了一杯水,狠狠灌了下去。阿青并未熟睡,听到动静便从另一个屏风后走出来查看。 见姜灼醒了,阿青笑道:“女儿,这一觉睡得忒久了,可睡好了?” “阿青姐姐……”姜灼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连忙将被子放下,回过头红着一张脸,看着阿青。她实在是太累了,才会一下子睡这么久。 阿青笑了笑,走到矮几前,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姜灼:“屋里燥的厉害,女儿多喝些水吧。” 姜灼接过来一口气喝完,看着帘子被风雪吹起,露出一片漆黑,姜灼眨了眨眼,问道:“阿青姐姐,师父与魏将军还未回来么?” “没有。”阿青自她的手里接过茶杯:“听胶东王的亲兵讲,去那个村庄的山道堵住了,胶东王派了不少将士前去,想要重新开道,可天气太恶劣了,山体往下滑的厉害,郑公与魏将军等人,今日是出不来了。” “好端端的山体怎会下滑?” “奴听闻,是因前几年姑臧附近的山头,为了挖宝,山里头的芯儿都被挖空了,这些日子天儿又不好,风雪太大,山体便下滑了。”阿青拿过一旁的披风,替姜灼披上,又道:“好些回来的将士说,山道上全被大石堵住了,那石头个个都有一个壮汉那么高咧!” 姜灼点点头,不再言语。 第033章 冰心玉壶 作为姑臧人士,姜灼自是知道,阿青说的不错。 前些年,有传言称姑臧附近有宝石矿脉,为了挖宝,这附近的山体,几乎都遭到了摧残。 自表面上来看,山体很是正常,但内芯儿几乎都被挖空了,稍微有些异样,连续的降雨或连续的风雪,都会让山体出现滑坡的情况。只不过姑臧地处西北,天气普遍干燥,这才未曾出现过大的事故。 可这些天暴风雪连续的下,山体自是承受不了。 只是这般的话,师父就得在那个村庄中困上一夜。这个节骨眼上时疫横行,在一个疑似瘟疫爆发的村庄上,毫无保护的呆上一夜,真的太过危险了。思及此,姜灼登时没了睡意,拢着披风便坐在书案后,一边翻书一边等消息。 她不睡,阿青也不敢睡,便在旁边陪着她,时不时替她研研墨、添添茶水。 姜灼看医书看的认真,看到未曾看过的地方,便用笔记下来。 越是看着姜灼,阿青越是会想起,今天诸葛曜来看姜灼的事情,这般越想便越清晰。斟酌片刻,阿青道:“女儿,今日你睡着时,可曾感觉到了什么?” 姜灼埋首在书简中,随口答道:“并未有什么呀?” “哦……” 听着阿青似乎话里有话,姜灼笔锋一停,抬头看向阿青,询问道:“阿青姐姐,是不是我睡着时出了什么事情?” “没,没有。”阿青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真的?”姜灼却是不大相信的:“若出了什么事,阿青姐姐你一定要据实相告,不要欺瞒我。” 阿青垂着头,挣扎须臾,道:“其实,今日女儿你睡着时,胶东王曾来看过你。” 哐—— 姜灼手一抖,毛笔直接掉落在书简上,墨水晕花了一片字迹。 “胶东王来看过我?” “是。” 姜灼嘴角一抽:“我怎么不知道?阿青姐姐,你怎么没叫醒我?” “奴寻思着女儿累极了,方才睡下,便不想惊动女儿,想着送走胶东王便是,可胶东王……”阿青的话未曾说完,却比说完还要厉害。若是不知情的,听到她这句,还以为是什么香艳情史呢。 但其实,她并无什么恶意,只是觉着这些事情,不好由她口中说出。 “他何时来的,又何时走的?” “女儿刚睡下不久,胶东王便来了,在女儿塌边坐了没一会儿,他便离开了。”阿青一五一十的道。 姜灼拧着眉头,同阿青一样,她也看不穿诸葛曜此举是何意,赶在她睡下的时候来看她?这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些奇怪,且那时他应当是刚醒不久罢?怎会一醒就跑到她这里来? 思索半天,姜灼也没有个头绪。 她看了看阿青,歪着头,道:“我觉着阿青姐姐你说的对,胶东王当真是个怪人。” 行事完全不按常理,随心所欲的很。 “所以,女儿以后万万不要与胶东王走的太近,还是远离一些的好。”阿青:“胶东王是皇子,身居高位,身边的危险也多的厉害。与他走远一些,也省得伤了女儿。”阿青是郑无空前些年,年关时在大街上捡到的。 当时,阿青还小,因家乡发大水才逃荒到了长安,那时她已经冻得不行,几乎没了气息,可以说是郑无空给了她第二条命,她向来把郑无空当作自己的天,事事以他为先。姜灼是郑公的弟子,又颇得郑公喜爱,阿青自是替姜灼着想。 世人皆道,皇家最是风光,却不知内里肮脏的很。 郑公医术高明,在民间颇有威望,很得当今陛下器重,那些个皇子谁都想拉拢郑公,搞得郑家大门快被他们蹋烂了。 郑公推辞了几次陛下邀他入宫为官的事情,这些皇子才安分了些。私下里,阿青也是不解,为何有官不去做?为此,她还问过郑公。当时郑公便说,这皇家是最危险之地,伴君如伴虎,不如在民间自在。 阿青当时便记下了,原这世上最好之处不是皇家。 她不想让姜灼与胶东王走的太近,谁知胶东王是否还在挂记着郑公,想要借着接近姜灼从而接近郑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阿青觉着她有必要提醒姜灼。 “阿青姐姐,你且放心好了,我都记下了。”姜灼咧嘴一笑,不用阿青说,她也知道要远离皇家之人。阿爹在世时,就嘱咐过她,这辈子莫要与皇家扯上什么干系,因一旦扯上了,便再也脱不掉了。 **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等。 这般等了一整夜,天色总算放亮,随着太阳爬出云层,连下了两日的风雪,总算是停了下来。 一大早,一声哨响,惊醒了整个营地的人。 姜灼伸了个懒腰,走出来一看,便见所有人都在往营地外的空地上跑去。 扫了一眼,姜灼看到一个熟人。 领头的人正是王虎。 “快点,都快点!”王虎黑着一张脸,扯着嗓门大声喊着。其余将士加紧速度,步伐一致的往外跑去,似乎有什么急事。 走到王虎身边,姜灼问道:“王将军,为何一大早集结将士?可是我师父他们……” “不是不是。”王虎连连摆手:“胶东王昨儿一夜没睡,担心着你师父与魏将军呢。所以一大早便让末将集结将士,一同去挖山道。早日挖通山道,也好把郑公与魏将军接出来。” “这样啊……”姜灼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军事行动,你也敢随意说出口?”这时,清冷华贵的男声,忽地在身后响起。姜灼一愣,回转过头,便见诸葛曜白衣翩翩,踏着一地的积雪而来。 “胶东王!”王虎立即行了个军礼。诸葛曜看了姜灼一眼,随即便对王虎道:“人都集结好了?没事做了?” “有有有!”王虎冲诸葛曜嘿嘿一笑,说完便赶紧跑出了辕门。 这个王虎还挺逗的! 姜灼嘴一撇,忽然地又想到诸葛曜在身边,她登时像是受了惊的鸟儿,匆匆对诸葛曜欠了欠身,便转身要走。 忽地,手腕被人捉住。 一回头,却见诸葛曜正看着她。 第034章 尴尬气氛 阳光一片灿烂,洒金般的光芒,投射在积雪上,焕发出宝石一样的流光溢彩。 “本王很吓人?”诸葛曜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淡淡的问道。 姜灼立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您怎会吓人,分明是吓死人好么! “……你昨夜可有再起热?”姜灼干咳一声。 “不曾。” “那就好……” 沉寂的气氛,再次笼罩两人。 一时间,寒风低起,卷起地上的积雪,似是一朵朵白莲绽放。 诸葛曜的目光,好似能够看透姜灼,沉吟片刻,他缓缓放开姜灼的手臂,转移了话题:“本王先去接郑公与长欢回来,你且回去休息罢。” 语罢,诸葛曜拂过腰间的剑柄,转身边走。 见他的身影没出辕门,姜灼狠狠松了一口气,她连忙跑回了自个儿的帐篷。 出了营地,诸葛曜亲自带人前往被封住的山道。 本来是安排王虎带人去,诸葛曜在军营中等待消息的,见诸葛曜突然改变主意,王虎不由讶异:“胶东王,您怎亲自来了?”原不过是挖个山道,接郑公与魏将军出来,着实劳烦不到诸葛曜。 “王虎,你的废话愈来愈多了。”诸葛曜并未正面回答,只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的言语了一声。 王虎嘿嘿直笑:“是末将多嘴,是末将多嘴。末将不问了就是。”说着,王虎便真的不问了。跟随诸葛曜已久,王虎十分了解诸葛曜的性子,诸葛曜若是不想说的事情,那便是无论如何也撬不开他的嘴巴。 这般无用功,王虎也懒得做。 有了诸葛曜坐镇,那些将士开启山道来速度快了不少,也幸好天公作美,没有继续下雪下雨。很快,山石堵住的山道,便被挖开。众将士陆续穿了过去。 山道的另一边,魏长欢与郑无空等人,一早便站在山道这边等消息。魏长欢知道,诸葛曜肯定会来救他们,二人必定是多年好友,这点把握,魏长欢还是有的。 将士们一冲过来,便看到魏长欢与郑无空并肩站在最前头,其余大夫与亲兵,则站在他们身后。 他们每个人亦是灰头土脸,似乎也在帮着清理山道。 众将士默然地站在一旁。 怪不得他们觉着今天这山道忒容易清理了,原是两头兑一起清理啊! 诸葛曜与王虎一前一后,跟着开道的将士,走到了这边,原打算去村庄里去接魏长欢与郑无空,未曾想,魏长欢等人居然等在这里。 “胶东王,你来了。”魏长欢朝诸葛曜抱了抱拳,语气中有着肯定。 诸葛曜:“本王来接你们回去。” “多谢胶东王。”魏长欢微微一笑,道。 诸葛曜亦是勾唇。 两人对视一笑,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默契。 郑无空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笑道:“咱们还是快些走吧,怪冷的。” 虽然不下雪了,但积雪天儿比下雪冷多了,过几日融雪的时候,便更冷了。 “大夫们吃了一夜的苦,是得回去休息了。”王虎道。 诸葛曜扫了那些大夫一眼,却见除了郑无空还算好些之外,其余人皆是面如土色,神色颓靡。 “走。”诸葛曜发号了施令,大部队便护送着那些大夫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往营地走去。 路上时,诸葛曜询问了郑无空那村庄的情况。郑无空十分肯定,村庄中只是有几人发热,许是天寒地冻的原因,并非瘟疫。闻言,诸葛曜这便安下了心,若是瘟疫的话,得及早控制,省得再次扩大。 不是瘟疫的话,那倒省事了许多。 ** 郑无空等人,很快便回到了营地中。 早已等待多时的姜灼和阿青,知晓郑无空回来,急切地冲到辕门旁等着。 见郑无空下了马车,二人便迎了上去,姜灼直接扑到郑无空怀里,丝毫也不畏惧郑无空是否是从瘟疫堆里出来的,只是一心的依赖着:“师父,你总算回来了!灼灼好担心。” “无事无事,我这不是回来了?”郑无空那满是沟壑的脸,立即笑成了一朵菊花,他疼爱地拍了拍姜灼的后背,笑道。 “老爷回来就好。”阿青亦是满脸笑意。 姜灼自郑无空的怀抱里出来,扬起大大的笑脸,道:“师父,热水早已备下,快些回去洗个热水澡,好解解乏。” “好。”郑无空一口答应。语罢,他转过头看向自马背翻下的诸葛曜与魏长欢,道:“胶东王,魏将军,老夫得先回去休整一番,待晚些时候再去中军帐可行?” “去吧。”诸葛曜大手一挥,不曾阻拦,也不曾看一旁的姜灼。 说完,诸葛曜与魏长欢率先转过身去,一同往中军帐中走去,旁边的将士,负责收拾东西,卸了马车与马匹。 看着诸葛曜的背影,姜灼总觉得这个人哪里怪怪的,却又想不出来到底哪里怪。 郑无空得了令,便带着姜灼和阿青往自个儿的帐篷走去,姜灼也没功夫去深思多想,便把这件事放下了。 姜昕与十一皇子得知郑无空与魏长欢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 前者屁颠屁颠儿回了帐篷去见郑公,后者则兴高采烈的去找魏长欢,确定这二人是否安然无恙。 “阿姐,阿姐~”还未见姜昕进帐子,便听到他扯着嗓子的高声呐喊。姜灼与阿青对视一眼,无奈地摇头一笑,随即姜灼站起身来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姜昕便像个小猴子似的,冲了进来,一下子撞到了姜灼。 姜灼顺势一揽,身子往后仰了仰,好在她柔韧性不错,俩人方才没有摔倒。 “你看看你,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姜灼轻声斥责道。 “我……”姜昕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想要见郑公嘛。阿姐,听说郑公回来了,可安然无恙?没有受伤或生病罢?” “不曾。”姜灼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虎着一张脸,道:“你在军营里是怎么学的?十一皇子没教你处事要稳妥一些,不可莽撞吗?你这般胡乱地闯,真真是在军营里学的?” “我……阿姐,我错了还不行么……”姜昕瘪着嘴,低着头,拽着自己的衣角,模样十分乖巧。 第035章 包藏祸心 姜灼只有这么一个幼弟,又并非是自个儿的亲弟,姜灼不能也不忍心真的训斥他,见他当真有了些悔意,她便不再揪着不放:“师父还在洗漱,等会得休息呢,暂时没空就见你。你且先去找十一皇子玩一会儿,晚饭时再回来,我保证那时你肯定能够见着师父。” “哦。那……阿姐,我先出去了?”姜昕有些小小的失望,倒也不觉着有什么问题,应了一声,便蹦蹦哒哒地跑了出去。 打发了姜昕,姜灼又与阿青一道去了伙头军的地界儿,她们想着亲自给郑无空做些吃食。那些伙头军的大哥们,一个个倒是十分爽朗,听闻姜灼是郑公的弟子,便爽快的将食材和地方,借给了姜灼。 不过他们也留着几个炉灶,等着给魏长欢与其他大夫做些吃食送过去呢。 姜灼与阿青倒也不贪心,她们只要了一个炉灶,和一些简单的食材,其余的分毫也不曾动。姜灼在家里时,阿爹什么都不让她做,她只会一些自个儿偷偷学会的简单菜色,大部分情况下,她都都是在给阿青打下手帮忙。 阿青原是不愿姜灼帮忙的,大靖朝奴隶与主子那是天差于地别,下人怎可让主子帮忙?这是坏了规矩的。可阿青架不住姜灼的固执,只能让姜灼帮忙打打下手。 看到姜灼这般坚持,阿青心想,果真是师徒俩,一个比一个固执,一个比一个难以搞定。 唉…… 又无奈又好笑的暗叹一声,阿青便再次投身在做饭当中。 俩人打算给郑无空做一碗牛肉面,伙头军本就带着不少干牛肉块,再加上从其他地方高价买来的,牛肉倒是有但不多。伙头军中的老大给了她们五六粒樱桃大小的牛肉干,阿青已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了。 阿青拿着从伙头军那讨来的面粉,揉成团,又切成粗细均匀的细条,而姜灼则在一旁准备配菜,一会儿面条便出了锅。 姜灼与阿青喜滋滋的端着那碗牛肉面,便要回营地。 可俩人刚出伙头军的地界,路过辕门,却见姚玲儿站在辕门外,踮着脚往里头看呢。 “女儿,那可是上回来找你的丫头?”阿青率先看到了姚玲儿,觉着有些眼熟,小声地向姜灼询问道。 姜灼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然后道:“我去看看,你在这等我。” “喏。”阿青应了一声,便立在一旁等着,她明白有些事情,不该她插手的。 姜灼将牛肉面递给了阿青,走到辕门口。 她一到,姚玲儿一眼便看到了她。见着姜灼,姚玲儿面上的神色十分复杂,似是痛恨又似是尴尬、怨毒。姜灼无意与她争吵,只问:“你怎地来了?有何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吗?这里又不是你家的。”姚玲儿愤愤地道。 “不是她家的,却也不是你能够随意撒野的地方。”忽然地,淡漠的男声,在二人耳边乍响。 姜灼转过头,与姚玲儿一同循声看了过去。 却见一片积雪之中,诸葛曜与魏长欢略微错开半步,一前一后走到她们面前。 见着闹事者是姚玲儿,魏长欢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不耐和厌烦,他冰冷冷地道:“为何前来?”闻言,姚玲儿愣愣地将目光从诸葛曜脸上移开,她看到魏长欢一脸冰霜,有些暗怕:“我,我只是来看看,你们什么时候回长安……” “仲卿,你认识她?”诸葛曜侧头询问。 仲卿,魏长欢的表字。 魏长欢看了姚玲儿一眼,走至诸葛曜身侧,低声耳语了一句:“她便是末将上回跟你说的那个姑娘。” “是她?”诸葛曜神色淡淡,目光却是一下子冷了下来。 皇家儿女,无人性,对父母兄弟之情十分单薄,普通百姓家的亲情,往往是他们最渴望的,而姚玲儿为了钱财连自个儿的老爹都不顾,这未免有些太过心狠了! 上一次,魏长欢与他说过,他便觉着姚玲儿是个狠心之人。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只有狠心才能够办大事。 姜灼有些头大地看着诸葛曜与魏长欢,有这两人在,姚玲儿怕是又讨不到好了。 思及此,姜灼便对姚玲儿道:“你且先回去吧,我们近日不会回长安的。” 语罢,她不再看姚玲儿,而是转头冲诸葛曜与魏长欢道:“胶东王,魏将军,给师父做的面怕是要凉了,我得赶紧送回去了。” “嗯。”诸葛曜应了一声。 姜灼冲他二人欠了欠身,走到一旁与阿青一道,不再理会这边的事情,提步往回走去。 姜灼一走,姚玲儿彻底慌乱了,她在姜灼面前还算心性狠辣,但在诸葛曜和魏长欢面前,她却根本不敢造次。就在姚玲儿满心不知所措之际,魏长欢开了口:“本将给出去的承诺,定然会履行。你且先回去,等到来日我们临行,自会有人去通知你。” “小女谢过魏将军,小女这边回去。”姚玲儿喜上眉梢,却又不敢太过放肆,答了一声便跑了。 诸葛曜看着她背影越跑越远,与魏长欢一同转身。 他二人本是来库房看一下军需的,却突然看到了姜灼与姚玲儿,只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过来看看。如今也没什么事情,他们自当去忙自己的。 两人一同往库房走,一边商议着事情。 “今日早些时候,本王得了长安的快马来信。上头说,让我等尽早回去。”诸葛曜道。 “可是有什么事?” “嗯,信上说匈奴人打算前往长安,祝贺我大靖的沐春节。”诸葛曜神色微沉,沐春节是大靖每年一度的大节日,每年二月一开始,二月十二落幕,用以祈祷来年一整年的丰收。 匈奴最近这些年与大靖朝还算和平,只边境有些纷乱却不打紧,但沐春节对大靖朝很是重要,匈奴此次怎么会要求亲自前来道贺? “是否有什么隐情?”魏长欢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有些担忧道。 “暂时不清楚。只不过,匈奴这次派出的代表是耶律拓……”诸葛曜沉沉地道。 “耶律拓?”魏长欢面色一整,诸葛曜曾受到过耶律拓的攻击,匈奴此次却派出了耶律拓前往长安道贺,这名为道贺,只怕实为…… 诸葛曜点点头:“就是他,本王觉着此次匈奴突然提出要来参加我大靖的沐春节,一定另有内情,尤其是以耶律拓为代表。” “他们这是包藏祸心啊!” “嗯,所以我们得小心对付。对了,回头你让人收拾好东西,后天一早班师回朝。” “喏。” 第036章 临行之前 长安的信件来得急,催得也急。 魏长欢几乎是让人连夜收拾了东西,将药材留给了祖籍姑臧的大夫们,让他们继续留守,也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作为他们给百姓治疗的酬劳。与此同时,魏长欢命了亲兵去找姚玲儿告知她,他们后日就要回长安,届时让她在城门口等着,他会带她一同回长安。 得知这消息,姚玲儿几乎是乐得跳了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要去长安了!”姚玲儿兴奋不已,她从袖子里取出一袋碎银,交给了前来报信的亲兵:“这位大哥,谢谢你了,这些钱你拿去买些酒吃。” “不必。”亲兵拒不接钱,他是魏长欢亲手调/教出来的兵,不受贿不徇私,是他们一贯的准则。 “那……”姚玲儿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抓着钱袋不知该如何了。 亲兵道:“信已传至,先告辞了。”语罢,亲兵便走了出去,翻身上马原路返回。 姚玲儿握着钱袋,看着亲兵走了,虽然有些尴尬却满心欢喜。没想到,再过几日她就要去长安了!真是太好了。 “你要去长安?”姚玲儿喜滋滋的转过身,准备进屋,却见姚阿爹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阿爹……” “谁允许你去长安的?谁让你去的?”姚阿爹黑着一张脸,朴实的脸,与姚玲儿的相貌,并无多少相似。看样子,姚玲儿更像她的阿娘。 “阿爹,我去长安不好吗?长安是帝都,那里最繁华,达官贵人最多,不像我们这穷乡僻壤,尽是劳什子的穷鬼,你……” “够了!”不待姚玲儿说完,姚阿爹便大吼一声:“姑臧这地界儿好歹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即便是穷乡僻壤,也是你的祖籍!长安?你真当那是个好地方?你以为就凭你这点脂粉颜色,就能够入了那些达官显贵的眼?玲儿啊,你醒醒吧!” “为什么不可以!”姚玲儿一听这话,顿时怒从中来:“我姚玲儿哪点不好了,哪点比不上她姜灼!凭什么她可以去长安,我就得守着这片穷乡僻壤,守着这里的恶山恶水,守着周围这些粗俗不堪的乡亲!” “姚玲儿,你说话越来越混账了!姑臧虽是偏僻了些,可哪里算得上恶山恶水,在这里你有一天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吗?乡亲们那么疼爱你,看着你长大,怎么到了你口里却是粗俗不堪?你别忘了,你也出身自姑臧,乡亲们若是粗俗不堪,你又能好到哪里?” 姚阿爹气得面色发红:“灼灼她那是有本事,拜了个神医做师父,你又算什么?玲儿,阿爹可告诉你,若是你敢私自去长安,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灼灼灼灼……她哪里好了,哪里有本事了?不就是会讨人喜欢吗,还拜了个神医……谁知道那神医是真是假!她既去得了长安,我便去得了!阿爹,你知道的,你阻止不了我!”姚玲儿愤愤地说完,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收拾起东西。 姚阿爹看着,差点气了个半死。 他扶着门框喘着粗气,身体刚恢复不久,根本经不起折腾。看着姚玲儿在那翻箱倒柜,姚阿爹虽然怒不可遏,却没有精力也不愿意去阻止,因他知晓,姚玲儿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 小时候,若是有哪家喂养的看家狗,冲她喊了几声,她都得把那狗毒死不可。 那时他只觉得,这丫头气盛,年纪小不懂事,并为当真。可到了现在,她越来越不受管制了。从小到大,姚玲儿总是说,她将来定然不要留在姑臧,她要去繁华的长安,她要当官夫人。 那时,姚阿爹只以为她不过是说说而已。但当姚玲儿渐渐大了,有媒婆上门提亲,还没等见到他,各个就被姚玲儿撵出了家门。这事一而再再而三,闹开了就再也没人上门了。 现在想想,一切早就端倪啊。可是,现在说什么已然为时晚矣。 姚阿爹后悔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收拾好东西,姚玲儿抱着自个儿的包袱,走出了厢房,极其复杂的看了姚阿爹一眼,便跑出了家门。姚阿爹不让她去长安,她偏要去,无论如何都要去!既是这个家容不下她,她就不要这个家了,她去城门楼子住两天。 只要军队从城门口出发,只要她上了去长安的马车,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 时间稍纵即逝,很快约定的时间就到了。 这两日,姜灼一直跟着郑无空从头开始学习医术,先是认识药草,再是精通医理。郑无空说之前她都是自学的,不太规范,现在拜了师,理应放弃之前所学从头开始,这样才不会出现偏差。 姜灼自是十分听话,埋头跟着郑无空苦学,连续两日都没有踏出帐子一步。姜昕看姜灼学的认真,倒也十分懂事,没有来打扰姜灼,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跟着十一皇子,混在将士们中间参加操练,或是几个半大小子在一块蹴鞠,或是跟着识字的军医学认字。 大清早,大家伙都起了身,各自收拾好自己的贴身物品,准备等一下出发回长安。眼看着要回长安了,姜灼忽然有些不舍,她起了一大早,想要去阿爹的坟头上看看,告知阿爹一声。 郑无空年纪大了,原是觉少,一大早便在外头练五禽戏,外头还没几个人,他一眼就看到姜灼穿上了轻裘,戴上毡帽打算往外走,他便出声喊道:“灼灼!” 听到有人唤着自己的名字,姜灼回过头,便见郑无空往自己走来,“师父。” “你这一大早要去哪儿?” “此次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所以我……我想去阿爹的坟上看看。”姜灼低着头,许是思念阿爹,又许是故土难离,她的声音有一丢丢哽咽,不为人知。 郑无空一听,便道:“如此我随你一同去罢。”说到底,也是多年好友一场,该是时候去看看了。 “好。” 郑无空回头换了一身衣裳,便与姜灼一同前往姜修起的墓地。 第037章 再见故人 因着是罹患瘟疫而逝世的,按照姜修起的要求,姜灼找了人将姜修起火葬,只有一抔灰土,埋在城外的连岐山下。 阿爹最喜欢那一片地方,说是风景好,站在山脚下,可以看到绵延的山道,站在山顶可以俯视整个姑臧,看到远方的海浪。 于是,姜灼便选了这块地方,作为姜修起另外一个家。 姜灼与郑无空先是从伙头军那里,领了些酒菜,然后便来了墓地。 多日来的风雪,几乎淹没了姜修起的坟头。郑无空早就想到这一点,早已备下铁锹,看到这情况,他便从马车上将铁锹取下,与姜灼一道,将坟头上的积雪和枯草清除干净。 收拾好之后,姜灼便把准备好的酒菜,放到了姜修起的墓碑前。 郑无空在军中威望极高,领着来的酒菜,自然是极好的,红烧牛肉、女儿红……都是阿爹生前最喜爱的。这些都是郑无空命令人备下的,姜灼看着那些酒菜,心中略有疑窦。 姜灼跪在坟前,水眸红了一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看着墓碑上的字,哽咽道:“阿爹,灼灼来看你了。这些日子灼灼忙,没来看阿爹,还请阿爹勿怪。对了,阿爹,灼灼拜了长安的神医郑公为师,今日是来向你道别的,马上我便要跟着师父一道去长安了。阿爹,昕弟现在也很好,进了魏将军的麾下,将来肯定能够得偿所愿,成为一名武将的,您放心,灼灼肯定会照顾好昕弟……” 郑无空听着姜灼一个人絮絮叨叨,也不免老泪纵横,他抬起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泪,望着姜修起的墓碑,只能余下一声低低的叹息。 姜灼跪了许久,融化的雪水顺着她的膝盖,浸透了她的衣服,她浑然不觉,似乎跟阿爹有说不完的话,最终还是被郑无空拉了起来,生拉硬拽带走的。 他们在墓地折腾了多时,回到营地时,大家伙已经整装待发,就差他们俩了。郑无空跟诸葛曜道了句歉,便带着姜灼回了帐子。他与姜灼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回到帐子里直接拿出来便可。 待他们将东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士兵,便将他们的帐子拆了。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郑无空与姜灼便进了马车。 马车里,姜昕与十一皇子,早已等待多时。 随行的大夫里头,只有郑无空是来自长安的,其余都是沿途征来的,昨日便自个儿回了。整个军营中,加上诸葛曜,只他们无人人没有骑马,诸葛曜便只让人套了两架马车,原是让十一皇子与他坐一辆马车,十一皇子却不愿,非要与姜昕坐在一起。诸葛曜无奈,便将他四人凑合着塞进了一辆马车里。 “阿姐!”坐在马车里,原满是担忧的姜昕,见着姜灼回来,双眼顿时明亮起来,高兴地唤道:“阿姐,你与郑公一大早去哪儿了,我们等了你好久好久,你都不回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浑说什么呢!”姜灼拍了一下他的脑门,“我不过是去看了看阿爹,怎么成了不要你?” “你,你去看阿爹了?” “嗯。” 姜昕瘪着嘴,红着眼道:“你怎么不叫上我啊,我也想看阿爹。” “那时看你还在睡着,我便没叫醒你。” “呜呜……你可以叫醒我的……我没去看阿爹,阿爹一定会生我的气……” “不碍事的,我与阿爹说了,阿爹一定不会生你的气。”姜灼看着姜昕苦了,忙出声安慰。 “真的?” “真的。” “那就好!”姜昕立即破涕为笑。 一旁,十一皇子见着了,顿时取笑道:“一会哭一会笑,你可真丢人。以后出门可别说你认识我,省得连累本皇子与你一同丢人。” “哼,我就说!我认识当朝的十一皇子,怎么了!”姜昕故意气他。 十一皇子鼓着一张圆圆的大脸,却也不气:“那也得有人信你,瞧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一点都不爷们儿,那些人听着你的话,只当是一个没断了奶的奶娃娃,根本不会当真。” “你,你胡说!”姜昕:“我是爷们儿,我是汉子,我……我不哭了!哼!” 看着姜昕完全忘了刚才的难过,十一皇子咧嘴一笑。姜灼冲他笑了笑,小声道:“谢谢你,十一皇子。”她知晓十一皇子是为了姜昕好,故意拿话刺激姜昕,他虽说话难听,确是个实打实的好心肠。 这一点,倒是颠覆了姜灼对皇家人士的认知。 原以为皇家人心皆淡薄,毫无人性可言,没成想,她认识的两个皇子,却是一个比一个好。 额…… 姜灼一愣,她怎么又觉着诸葛曜好了?那人分明是个怪人,真是的! 郑无空看着一车的孩子,你一嘴我一嘴,也是一脸慈爱的笑意。 ** 马车行驶了一小会儿,便忽然地停下。 “怎么回事?”十一皇子不解。 姜灼撩起一旁的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却见马车停在姑臧城门外。透过前面的将是,姜灼瞧见姚玲儿站在城门口直哆嗦,手里抱着包袱,似乎等了多时。哦对了!姜灼蓦然想起一件事,取得姚家药材时,魏长欢答应过姚玲儿,要带姚玲儿回长安,大部队此时停在这里,定然是要带上姚玲儿,一同去长安了。 姜灼松下帘子,轻声道:“等一下怕是要多一个人了。” 郑无空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你说的是谁?” “阿姐,你知道吗?” 十一皇子与姜昕不明所以,纷纷追问起来。 姜灼没有言明,只道:“等一下你们就知晓了。”姚玲儿又不会骑马,姚阿爹又大病初愈,他们若来的话,也是要塞进马车的。她现在不说,等会子他们自然会知晓。 马车外头。 魏长欢命一名亲兵下了马,让其将姚玲儿带过来。那人去到姚玲儿面前,看着大部队来了,姚玲儿便已经站起来,激动万分,又见着有人来接自己,顿时觉着自己这个决定做的太对了! 她冻得青紫的脸上,立时扬起一抹得意的笑,与亲兵一道来到军队面前。 魏长欢却看也不看她,只对亲兵吩咐道:“带她去后头的马车。” “喏。”亲兵应了一声,带着姚玲儿便走开了。 第038章 回到长安 队伍很长,除却诸葛曜自个儿坐着的马车,只剩下一辆马车。 姚玲儿遥遥地看着姜灼等人坐着的马车,心里满怀激动,进了马车就舒服了!可她万万没想到,亲兵直接带着她,从那马车边走过,继续往后走。姚玲儿忙道:“这位大哥,是不是走过了?马车不是在这里吗?” “你还没资格坐这辆马车。”亲兵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去。 那一眼,分明是看不起姚玲儿。 姚玲儿登时愣在原地,先前体内沸腾的鲜血,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凝结了。她,她没资格?这是什么话! 有脚趾头想,姚玲儿都知道,姜灼既不会骑马,也不可能坐在前头那般奢华的马车上,后头又没什么马车,此时此刻姜灼定然坐在这辆马车里,她姜灼都能够坐在这里,为何她就没有资格? 寒风中,姚玲儿浑身止不住发抖,却不是冷的,而是气的。 可那亲兵丝毫不理会她的感受,径自往前走,眼看着那人快走没影了,姚玲儿只得揣着满腹愤怒,跟了上去。 “阿姐,是姚姐姐!”姜昕听到了外头的声音,一下子便认出那声音的主人是姚玲儿,他作势就要下马车去接姚玲儿,却被姜灼拉住了胳膊,拦了下来:“回来坐好。” “阿姐,外头是姚姐姐!”姜昕尚且不知姚玲儿做了什么,只以为他们是一同长大的小伙伴,便想着去接姚玲儿,万分不解阿姐为何要拦下他。 姜灼抓着他的胳膊,淡淡地道:“一切都该魏将军安排,没你的事,坐好。” 姜昕挠了挠头皮,不解地看着姜灼,他虽不知道姜灼为何要这么做,却还是听话的坐了下来。 十一皇子瞥他一眼,哼了哼。姚玲儿的所作所为,魏长欢身边的亲兵,可是一五一十告知了他,他自是明白姜灼为何不愿意姜昕插手去管姚玲儿的事情,只有这个笨蛋还不了解。 姜灼看着按捺不住的姜昕,并未解释什么,只是看着他,不让他乱动。 其实,除却十一皇子心里头想的原因,还有另外一层缘由。安排姚玲儿之事,应由魏长欢与诸葛曜管辖,他俩怎么安排是他俩的事情,而她与姜昕不过是搭着人家的顺风车,一同去长安,要身份没身份,要实力没实力,他们有何资格去管这件事? 管的好也就不说了,管不好还会把自个儿搭进去。 若是为了别人如此,那也倒罢了,但为了姚玲儿却是万万不值得,她也不允许。 不管怎么说,对于姚玲儿,姜灼心中始终有条伤痕。 ** 亲兵带着姚玲儿,来到了军队的后半截儿,这里是伙头军与军需物资所在的地方,在这之后便是保护这些东西的将士。亲兵站在放置军需物资的马车旁,道:“这里便是你待的地方,进去吧。” “你,你让我坐在这辆马车上?”姚玲儿看着眼前这辆马车油污,破破烂烂的马车,满脸的不敢置信。 为了今天,她特特描画了精致的妆容,换了一件她花了好大的价钱,买下的一件绸缎长裙,还戴了一支步摇。要知道,这些装饰,是她为了去到长安后,一出风头特意准备的,可魏长欢却让她坐在这辆马车里?! “不然,你以为呢?”亲兵耻笑一声,疤痕脸上有些狰狞,语罢,他不再搭理姚玲儿,转身便走。 姚玲儿欲哭无泪,满心愤怒地瞪着那亲兵的背影,却无可奈何,卷了卷手中的包袱,姚玲儿愤愤地钻进了那满是油污的马车。马车里倒是没有其他人在,堆积的全是米粮,只中间位置,留下了可够一人坐下的位置。 这很明显是特意安排好的! 姚玲儿愈发气愤,手里的包裹险些让她撕碎。 —— 全对加速行驶,十余日便赶到长安的地界儿。这十余日中,姚玲儿仿佛不存在一般,没人去管她如何了,姜灼只知道,姚玲儿被控制了行踪,不得在军队中胡乱走动。 这些日子里,姚玲儿眼巴巴的等着,却未曾见到过魏长欢,她又不能随意走动,只能等着。 眼看着要进城了,军队却忽然地停了下来。 姜灼掀起帘子露出一双眼,往外看去,却见城门外两旁站着不少人,似乎在等待他们。 姜灼松开手,看向一旁的郑无空,问道:“师父,外头是怎么回事?” 郑无空眯着眼,闭眼假寐中,听到姜灼的声音,方才睁开眼,顺着帘子往外看了看,“不过是些来迎接胶东王的人,没什么。” “哦……” “此次平息瘟疫如此成功,十哥肯定最风光啦。”十一皇子喜道。 姜灼:“十一皇子,若我没记错,你的王府封地,应当是在凉州,怎么也来了长安?” “十哥带我回来的,说是可以让我见见母妃,过些日子再回去。”十一皇子自幼便被封了王,派往了封地,好些年没见过自个儿的母妃了。他与诸葛曜的关系最好,得知诸葛曜负责此次的瘟疫事件,便赶到了姑臧,求着十哥带他来的。 诸葛曜与十一皇子不同,他乃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儿子,威信颇望,战功赫赫。早些年,皇上还赐给了他便宜行事,一切自己做主的口谕,他将十一皇子擅自带回来,至多被皇上训斥几句,却不会有大碍。 若不然,十一皇子也不敢去求诸葛曜。 —— 军队在城门口停下,诸葛曜自马车里走出来,领头之人穿着一袭黑色官袍,乃当朝少府王巍。见诸葛曜下了马车,他便迎了上去:“胶东王一路辛苦了,吾等祝贺胶东王平息瘟疫,凯旋而归。” “吾等祝贺胶东王平西瘟疫,凯旋而归——” 王巍身后之人,皆是如此大呼道。 诸葛曜虚扶了一把王巍,淡淡地道:“不过是本王的职责所在,劳烦王少府率众前来等候吾等。” “不劳烦不劳烦,吾等乃奉了皇命前来,怎担得上劳烦二字?”王巍笑道。 语罢,王巍又道:“这一路上,胶东王风餐露宿,向来已是疲乏不堪,吾等不能再拦着胶东王了,还请胶东王与魏将军率领将士进城吧。”话落,其余人与王巍十分有默契地往两旁退开。 诸葛曜道了句多谢,便回到军队中,只这次他没有进马车,而是翻身上马,与魏长欢一道带着亲兵与郑无空等人进了城,而将士们则在城门驻扎,等待移交之人。 第039章 看上她了 亲兵们拥簇着诸葛曜与魏长欢两人,带着马车欢欢喜喜进了城。 始初进入长安城,马车外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吆喝,显然热闹非凡,勾得姜昕难以安坐,身上跟长了虱子似的,左扭一下右扭一下,如坐针毡。若不是姜灼与郑公在,他早就拉着十一皇子下车看热闹去咧。 姜昕到底是年幼,实在是憋不住,他看了郑公与姜灼一眼,一把撩开车帘往外看去。 却见外头十分热闹,一条笔直的街道长铺而去,一眼竟望不到头,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各种招牌幡子高高挂起,下面跟着一连串各式各样的灯笼,而在店铺外一些,还有些小商贩,贩卖一些日常用品和小玩意儿。 街道之上,人潮拥挤,擦肩接踵,吆喝声、叫卖声、打招呼声,不绝于耳,如同一锅刚煮沸了的开水,咕嘟咕嘟……不停地发出声音。大靖朝除却对女子和贱民的苛责外,民风尚且算是比较开放。诸葛曜与魏长欢带着亲兵穿街而过,除了在城门口引起了振动,长安的百姓并未受到影响,还如同以前一样,该如何便如何,如素日来一样生活着。 姜昕看着外头如此热闹,几乎是两眼发光,趴在车窗口上,大半截身子都快出去了,看着那些东西,姜昕十分感兴趣,恨不得冲下车去买它一箩筐回来! 十一皇子自他的上方探出头,“好看吧?” “好看!”姜昕几乎是看花了眼,外头一片的繁花似锦,是姜昕从未在姑臧看到过的景色,尤其是那高大的城墙和住宅,比起姑臧那些破茅屋与青石屋子,美得太多了,奢华的太多了。 这种房子在姑臧,是姑臧中最最有钱的豪门大佬,都住不起的。然,在长安却是人人都可以住的。 由此可见,长安与姑臧的差别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这算什么好看?没眼光!”十一皇子哼了一声:“皇宫才是最最好看的地方,等哪日我得了空,邀你去本皇子在长安的住处,让你看看我们皇家风范。”十一皇子嘚瑟至极,言语中尽是对身出皇家的自豪。 郑无空见了,无声的嗤笑了一下,这孩子终究是太嫩了,皇家是好,在普通人眼里确是个天堂,但在他们这些深知皇室肮脏之人的心中,却是个比鬼府地狱更可怕的地方。 朝代更迭,皇权易主,每每比之两国大战好不到哪里去。 皇室子弟之间的战斗,更是层出不穷,姜灼的生父不就是…… 想法戛然而止,郑无空浑浊的眼看了姜灼一眼,缓缓地撇开头,不再继续想下去,只余下一阵无人能够识别的叹息。 姜灼对长安亦是好奇极了,只听十一皇子与姜昕在那聒噪谈论,她也忍不住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三个半大的孩子,都不曾注意到,郑无空的神色变化,与那一声几不可闻的长长叹息。 行驶片刻,绕过热闹的集市,马车停在一处极为寂静的区域,这片区域叫做抚顺街,乃长安中大户人家甚爱住的地方,因住在这里的人皆是非富即贵,自是没人敢在这里闹腾,由此来,每日里皆是一派安静,似乎掉下一根针都能够使人听得见。 郑无空本身对这些功名利禄,并不喜爱,但他极为喜静,不喜热闹,当初是为了享清闲,不被人打扰,才会耗费自个儿半生心血,搬来这里居住。 这里住的人虽是非富即贵,地价却并不相同,抚顺街的前边与中间,一个比一个的地价高,买一处宅子得不下万金,而在后头一些的宅子便宜了不少,郑无空没多少钱财,便在后头买了一处宅子住下,便宜些也安静些,就是马车进了抚顺街后得走的稍稍远一些。 马车在抚顺街正入口停了片刻,郑无空嘱咐了姜灼一句,让他们在里头等着,自个儿便下了马车。紧接着郑无空与诸葛曜、魏长欢三人的谈话声传来,此次瘟疫突发,郑无空是临时被诸葛曜‘抓’去的,他自然要把人送回来。 只抚顺街里头有不少官员的府邸,诸葛曜与魏长欢这一去,太过惹人注目,他二人便将郑无空送到抚顺街楼牌子门口算了,郑无空下去与他二人说了几句话,无外乎是一些客套话,诸葛曜又给了郑无空一些财帛作为酬劳,郑无空却不要,诸葛曜没有办法只得收回,嘱咐了郑无空一句多休息两日,养养身子,便把十一皇子叫下马车,与魏长欢打马回转,回皇宫复命。 目送他们离开了,郑无空方才钻入马车,命马车夫继续往里走。 ** 诸葛曜与魏长欢二人,分别坐在一匹千里良驹之上,一人穿着白色狐裘,一人穿着褐色甲胄,前者如同清俊的高门郎君,后者则是威武将军,身后还跟着几名亲兵,走在街上自是最为引人注目。 魏长欢瞥着诸葛曜,忽然勒马靠近,低声说道:“据说前些日子在军营里头,你得了伤寒生了热,是姜灼那丫头替你医治好的,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诸葛曜淡淡的回应着,当日在军营中的将士,几乎都知晓这件事,他并没有瞒着的必要,魏长欢是军中将领,有人告知于他,也是常有之事。 “据说,你醒来之后还去看了那丫头?”魏长欢语气听不出喜怒,面上倒是有些复杂的神色。 “那又怎样?” 魏长欢蹙着眉头:“那丫头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你何故与她走的那般近?” “本王不过是看在郑公的面子上,又记着她在崖底救过本王一次罢了,你想得也忒多了。”诸葛曜轻叱一声,似是不以为然。 魏长欢却觉着并没有这般简单:“炎玉,你莫非是看上那丫头了?”炎玉,诸葛曜的表字。 诸葛曜面无表情,只轻笑了一声:“仲卿愈发喜爱胡闹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挡去了魏长欢的质问,他并不觉着自己是看上了姜灼那丫头,左不过是觉着那丫头有趣,比一般小丫头心性沉稳些,又安静有趣一些,多了些关注。 自打那日在辕门口,见姜灼对他似有惧意和抗拒,他已收敛心思,未曾再靠近那丫头半分。 第040章 郑家 生在帝王家,诸葛曜比一般人心性城府深重多了。这些年来,他城府愈发的重,不喜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真情实意,多数是虚伪以对,加之他从小没什么玩伴儿,又觉着姜灼有趣好玩,便私心里想要靠近些,这是否乃男女感情,诸葛曜不太清楚,也不想清楚。 他只知,以姜灼的身份地位,自是不能与他在一起的,而他也从未想过这般长远。 靠近姜灼,也许只是那一瞬间的下意识行为,并不能代表什么。 见诸葛曜这般说辞,魏长欢依旧眉心紧皱,可提着的一颗心好歹算是放下了不少。 马车行复止,慢慢地停在郑府大宅的正门外。 终于到家了,郑无空颇为欣喜,姜灼带着姜昕跟在他后头下了马车。 郑无空为人喜静,偏爱青灰二色,宅院的外墙铺的便是灰色,上头的砖瓦乃是用青色点缀,周遭种植着绿树,长安比姑臧地界儿稍稍热一些,已是二月,绿柳垂绦,掐着嫩绿的枝条随风轻摆,倒是别有趣意。 大门外乃一条长直的大陆,通往抚顺街外,另一头则衔接着十层石阶,直铺至郑府大门,大门两旁立着黑色的墩柱,上面刻着赑屃图案,撑起高高的门头,然门头之上,则挂着一方匾额,上书:郑府。二字极为工谨,端庄雄秀,出自郑无空自个儿的手笔。 郑无空早年与姜修起一同拜在长安城外一个小镇之上的大公门下,那大公医术精湛,喜好书法,郑无空与姜修起皆承了那位大公的教导,医术与书法并重,郑无空为人谨慎,手笔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严谨,少了几分龙飞凤舞的飘逸。 此刻,一丈高的褐色大门正紧闭着,向来守家的仆人,并未得到郑无空今日回来的消息,郑无空原也不太确定,又不喜大操大办,便没有传信与他们,每回他出诊也要,出游也好,皆是悄悄地走,悄悄地回,估摸着下人都养成习惯,回回替他留着一旁的角门。 “灼灼,武儿,走,我们回家。”郑无空欢天喜地的招呼着,一手牵起姜灼,一手牵起姜昕,便往府中走去。武儿,乃姜昕的小字,阿爹给他取这个小字时,便是觉着他调皮爱玩,希望他可以在武艺上有所收获。 阿青跟在他三人后头,拎着行李包裹,许是回到了自个儿熟悉的地方,她也是一脸的舒泰和笑意。 郑无空的宅子,在这一片富人区中不甚出挑,但在姜灼与姜昕眼中,比之姑臧却是好了太多太多。 姜昕颇好奇的东看西看,没有一刻是老实的。 三人一进去,当门最先便是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两旁配有耳房,乃看门的下人住的地方。穿过门楼子,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医者仁心”匾额。院落中绿意苍翠,多海棠桑树等绿植,整个院子十分明亮素雅,郑无空在院子里开出一片花圃,里头种着些药材与花朵,有些恰逢时节适宜的花儿,已经开出了花朵,远远看去,一片花团锦簇,院中更是馥郁芬芳,再夹着清淡的药香,确是十分好闻,沁人心脾。 坐了这些日子的马车,带来的疲劳,一下子被冲淡了不少。 “呀,老爷回来了!”忽然地,前来给那些药材和花儿浇水的花匠,一抬头看到了郑无空,便扯着嗓子吆喝起来。 这一吆喝,整个郑府突地热闹起来。 郑公虽然喜静,但他在外头还有个药铺子,他又时常出外看诊,铺子需要人照料,他那些药材与花儿也需要人照料,他未娶妻,没有儿孙,整个郑府后院之事,自然需要有人管理,厨娘、清扫、苦力,他虽尽量减少了,却还是有不少必得留下来。 整个郑府,加上郑无空本人在内,往日出出进进,便有二三十人。 不过这个阵势,在抚顺街这一片,确是不太多的。周遭那些高门世家的娘子、夫人们一出门,便不止这些人。 郑无空冲着那花匠笑骂了一句,看着涌来的下人,郑无空又对阿青说了句赏,阿青哎了一声,自包袱里掏出银袋子,与那些人分赏去了。郑无空为人温和,没脾气,与下人也没有架子,时不时又喜打赏,在下人中自是受尽了爱戴。 阿青打赏完,郑无空又吩咐道:“你去将我那处藏着的海棠苑子,命人打扫出来,教灼灼住进去。武儿在吾家住不了多时,暂时与我住一块得了。”姜昕已入魏长欢麾下,按理来说得跟魏长欢住在军营里头,但魏长欢见他年幼,又刚到长安,便允他跟着姜灼,来郑府住些时日,过个三五日便教亲兵来接他入营。 姜昕虽是姜灼的弟弟,可别说二人毫无血缘关系,哪怕是有血缘关系,在大靖朝哪家也是不允许自家女郎与郎君住在一块的,尤其大靖对女子还是比较严苛的,女子通常单独住在一院,名为绣楼或闺楼,素日里无大事,是不会轻易下来的,更是不得私自与外男接触,往日甚至连大门都不得出,因而才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乃闺秀者也之称。 姜灼对郑无空的安排,自是没有异议,阿爹将她当做江南水乡里头的千金教养,那些高门世家里头的规矩,姜灼也是知晓一二的,初来乍到,她谨小慎微,更是不敢造次。 安排妥当后,阿青应了一声,便带着姜灼,呼和了几名婆子前来,与她一道打扫海棠苑。 海棠苑处于郑府的南角,阳光明媚,里头种植着百花,还有一方清泉,夏日里花团锦簇又十分凉爽,可说是整个郑府中最好的院子,然郑无空素日里住在主院,或是住在自个儿药庐,这处院子便空了下来。 下人们素知郑无空不爱海棠花,独爱梅花,而这海棠苑里最多的便是海棠,下人们见此处院落空着,还以为此间不得郑无空喜爱,对海棠苑多不待见,不常打扫,而后被郑无空发现,郑无空第一次当着下人的面发了怒,非要让他们每日按时打扫海棠苑。 因而,整个海棠苑一尘不染,花草树木在花匠和婆子们精心照料下,亦是美不胜收,根本不需打扫,便可直接入住。郑无空让阿青带人来打扫,不过是将这几个婆子,寻了由头给了姜灼,留着日后照顾姜灼的。 第041章 海棠 微风阵阵,吹落海棠花瓣,簌簌而下,仿佛一场突来的雪花,飘然落下,落在姜灼的肩头,落在她的绣鞋脚下,落在她乌黑的青丝上。 姜灼随同阿青在海棠苑中看了一圈,将海棠苑的规格大致了解明白。 “师父喜爱海棠么?”姜灼望着那些海棠花,蓦然有些伤感。 “老爷最喜爱的是梅花,对海棠应当不是多么喜爱。”阿青摇摇头,素日里并未见郑无空表现出对海棠的喜爱,郑无空独爱梅花,每日里身上的香袋或药庐里,皆放着梅花瓣儿或梅香,却不见海棠。 但若说他不爱海棠,却又为何在这里种植下如此多的海棠,每日里来看它们,又露出怅然的神色? “我阿爹倒是喜爱海棠的……”阿爹,指的是姜修起。 看着那些海棠,姜灼此时此刻并不知道,真正喜爱海棠的不是郑无空,也不姜修起,而是她的生母,那个在她印象中早就模糊的身影。那个人是真正的独爱海棠…… 婆子们还是将海棠苑收拾了一番,又询问姜灼喜爱什么花样的帐子、爱什么花朵、喜爱什么摆件,姜灼被问糊涂了,一脸迷茫地看着阿青,阿青笑着说:“女郎只管说便是。” 大靖建立不过百年,不喜前朝的称呼,在边境又不觉着,到了长安,就连阿青唤姜灼的方式都改变了。 姜灼尴尬腼腆的笑着,随意答了两句。 那些婆子知晓她是郑公新收的徒弟,又见她乖巧懂事,长得颇好看,对她十分之好。 得了她的喜好,几个婆子便张罗着,将这房间里头的帐子和摆件,一应全换成了姜灼喜爱的素淡却又有点女儿心思的颜色换上。 折腾半天总算弄好。就在姜灼松了一口气之时,又有一个婆子跑了进来,问了姜灼的体量,要替她做新衣裳,姜灼推辞着说不用,前边儿诸葛曜派人替她与姜昕卖的衣裳,并无破损,且俱都是上乘衣料,足够穿了,不需要新衣。 那婆子却说是郑无空的命令,阿青又从旁劝说,姜灼无奈从婆子手里头的衣料册子中,选了几个素净好看的颜色。那衣料册子的外包也是绸缎的,里头一行行的夹着一块又一块,各式各样的料子。 而那婆子正是长安城中,负责给各个大户人家的娘子、夫人做衣裳的绣娘,据说是城中锦绣坊的掌柜,命唤阮娘。阮娘长得胖瘦得宜,一双吊脚眼十分精明,她那张嘴更是厉害,什么料子她都能够夸出花儿来。 一旁的阿青被她说的心花怒放,总觉着每个颜色都极衬姜灼,可姜灼却只选了两种料子,做两身衣裳便算了。阿青见她颇腼腆谨慎,笑了笑,接着送阮娘的差口,与阮娘私自又选了几块好看的上乘料子,让阮娘按姜灼的身量做出后,直接送来郑府,然后又与阮娘定了两身半大小子穿的衣裳给姜昕。 姜昕在军营里时穿的衣裳,皆是经过阿青的手,她自是知晓姜昕的身量尺寸,阮娘得了命,想着是一大单生意,便喜滋滋地回去做衣裳。 大靖朝流行只食两餐,早上并不吃食,只着一些简单的糕点与汤水,并不算正经吃食,姜灼来到郑府时,已是正午,错过了午饭时,如今又过了小半日,距离晚饭还差些时候,不值当再布餐。 阿青怕姜灼饿了,便让婆子去厨房做了些小吃,送去前厅,差人请了郑无空与姜昕,让他三人先吃些垫垫肚子,晚饭时再为他们接风。长安中的吃食,自是十分精致,看着那些糕点小小一块儿,跟花朵似的,雕工精湛,看着都舍不得吃了。 到了晚饭时,更胜如此。 用过晚饭,郑无空下了命,差阿青跟着姜灼,负责姜灼的生活起居,又差了两个精明的婆子,四个与姜灼年纪差不多的丫头跟了姜灼,又念着姜灼虽然识字,姜修起却未曾让她上过学堂,这方面终究是差了些,便让阿青明日出府,去请个女先生回来,教导姜灼读书,又说再找两个有经验出自大户人家的嬷嬷,教姜灼长安城中的规矩和仪态。 阿青一一应下。 姜灼无奈地笑着,看着郑无空,“师父,你将我的时间安排的如此满当,我哪有时间学习医术啊!” “不妨事,铺子里素来有人管着,我回头交代他们,不是急诊别来找我,我就陪你待在家中,你空闲时教你医术,可好?”郑无空笑呵呵地说道,他早就想好了,要将这一身医术倾囊相授。 他无后人子嗣,若姜灼能够传承他的衣钵,也算他后继有人。 谈完一切,郑无空便让她先回去好好睡一宿,明日带她去铺子里看看,认识认识他那些徒弟,姜灼应了下来,随阿青一同回了海棠苑。 回去之后,阿青将那两个婆子四个丫环,介绍给了姜灼。 那两个婆子,稍微年长一些的叫做刘嬷嬷,另一个叫做关嬷嬷,郑家原先祖上在长安便是皇商,她二人更是郑家的家生子,对郑家十分忠心,另外四个丫环,稍微白一些的,出自江南,是被郑家买回来的,名唤绿翠;稍微矮一些的,名唤绿竹;胖一些的,名唤绿意;最好看的,则名唤绿萼。 绿萼年方十五,在四人中年纪最大,在郑无空身边时乃大丫鬟,只比阿青低一头,如今与阿青一同到了姜灼身边,自然还是大丫鬟,一切以姜灼为主,又得听命于阿青。 要说郑无空的审美倒是一直在线的,四个丫头倒是长得都不错,浓眉大眼,颇为清秀。 四个人长得都很有特色,阿青介绍了一遍下来,姜灼已然可以分清这六人。 见姜灼有些乏了,阿青便差绿意去准备热水,绿翠去准备衣裳,绿竹去准备洗漱用品,要给姜灼沐浴。三个丫环应了一声,与刘嬷嬷和关嬷嬷一同下去准备东西。 寝房中有一处暗室,便是沐浴之所,里头接着外头的山泉,与周遭大户皆是一脉泉水,常年温热,十分养人。绿意去暗室中将阀门打开,引了泉水进来,便招呼着姜灼进来沐浴。 阿青与绿萼一同,领着姜灼进了暗室,看着暗室里头十分齐全的洗漱用品,姜灼暗暗赞叹了一声,面上却是淡淡的笑,并无其他神色。试了一下水温正好,阿青与绿萼作势便要伺候着姜灼。 姜灼自个儿习惯了,不喜人伺候,便忙说她自个儿来,央着阿青将绿萼带了出去。 “哟,娘子可是怕人看着你光溜溜的?”阿青与姜灼熟了,便不由打趣道。 姜灼脸一红,跺了跺脚:“阿青姐姐!” “好好好,阿青这就出去,娘子便跺脚了,仔细跺坏了地板。”阿青调侃了一句,拽着绿萼笑嘻嘻的走出了暗室。 第042章 药铺 沐浴室中,水雾弥漫,烟气缭绕,朦朦胧胧间,看不太真切。 姜灼红着脸,她身边从未有人伺候过,沐浴什么的,向来更是她自个儿来,乍然如此,可把姜灼吓坏了。她生怕外头的阿青和绿萼冲进来,匆匆洗了个澡,便换上新的亵衣赶了出来,白白浪费了那温泉水。 阿青与绿萼立在寝房里,没想着姜灼出来这般快,见她红着一张俏脸,耷拉着湿漉漉的头发,这样走了出来,阿青与绿萼当真错愕了一下,随后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姜灼低着头,脸蛋发热尴尬的要死,阿青与绿萼知晓她脸皮薄,也不敢太过放肆,笑了两声便收敛下来。阿青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干净的布巾,绿萼走到房间一侧的梳妆台前,将杌子拉开,使姜灼坐下,阿青拿着布巾包住姜灼的发丝,替她慢慢擦干发丝。 绿萼自一旁的抽屉中,取出一方掌心大小的绿色法郎掐丝小盒子,打开上盖来,一阵馥郁芬香的清冽香味儿,缓缓飘荡在房间里。 姜灼好奇地看着:“这是……” “回娘子的话,此物名唤雪肌膏,每日睡前涂抹,可使得肌肤莹润如雪,是老爷研制出来特供给宫里贵人的,十分好用。”绿萼笑盈盈的回答着,安排了姜灼的住所后,郑无空便让阿青取了这雪肌膏来给姜灼使用,而姜灼这里一应全是最好的,不是最好的,绿萼等人还不敢给她使呢。 姜灼耸了耸小鼻子,闻出里头有梅花的香气,还有石榴、山花、紫苏的味道,除却这些外,姜灼是再也闻不出其他味道了,但她晓得里头的东西肯定不止这些。 绿萼伸出食指和中指,取出一小块冰蓝色的膏体要给姜灼匀面,姜灼想要接过来:“我,我自己来吧。”绿萼笑道:“娘子坐着便是,一切有奴才等人呢。”说着,她便将膏体点在姜灼的脸颊和额头上,然后一点点晕开…… 姜灼顿时觉着脸上冰冰凉的,却是十分舒服。 ..... 翌日,姜灼早早起了身,在阿青和绿萼的招呼下,换上了一件绿底白花的夹袄,下面配着深绿色长裙,再披上一件青色披风,包裹的严严实实,正打算与郑无空一道出去,阿青却带回来了消息,说是十一皇子来了,一大早便把姜昕带出去,现在早没影了。 十一皇子与姜昕到底都是孩子,十一皇子再长安又住不了多久,多让姜昕陪他玩玩也无妨,姜灼与郑无空皆是同意的。 姜灼去了大厅,与郑无空汇合,阿青又让人套了辆马车,他俩坐上了马车,阿青与管家郑簠同行,一同前往郑家在千禧街上的药铺。 今早,几日不见风雪的长安城,忽然地飘起细细密密的雪花。不一会儿,便在路面上铺了薄薄一层,马车在上面走着,轧得那些雪花发出咯吱咯吱的轻轻响动。 马车里铺着细细厚厚的褥子,放着一架矮几,上头烫着一炉热水,郑无空怕姜灼不吃朝食会饿,还让阿青准备了几盘小点心,他自上了马车之后,便是拿着一本册子,在那看个不停,册子上记录的是他出去这么久以来,铺子里的生意情况,以及周遭邀求他出诊的记录。 姜灼抱着暖炉,坐在蒲团上,倒是也不饿,只是无聊的紧。目光转了转,姜灼发现,郑无空身后有个小架子,上面摆着几本医书呢,姜灼眼睛亮了亮:“师父,那些医书能否借我看看?” 郑无空笑着将那三本医书全拿了下来,递给姜灼,让她别拘着规矩,想看什么便看什么,姜灼欢喜地道了声谢,然后捧着医书,认真的翻看起来。 千禧街,便是那条直通城门与宫门的接到,郑家的药铺子就在千禧街的街尾上。千禧街两旁商铺林立,十分热闹,但到了街尾便是冷清些,不似外头有那么多人能够看到,但郑无空的名声大,威望高,郑家铺子即便是在街尾,也依旧红火的很,每日里来的人,几乎快要将门槛踏破了。 姜灼跟着郑无空来到药铺时,药铺刚开了门一个时辰,外头却已排起长队,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皆是一脸急切的等待着,铺子里的伙计很是熟练的给排队之人送热茶,又请他们到一旁的空屋子稍作休息,莫站在雪地里头冻坏了。 伙计张罗着,蓦然间却看到了阿青,顺着阿青看过去,便见郑无空也来了,伙计登时兴高采烈的走了过来:“昨儿便听说郑公回来了,掌柜还念叨着要去看您呢,没成想您就过来了。可要小的去请掌柜过来?”伙计长得瘦瘦高高,眉目清秀,看上去大约有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布衣棉袄,精神头十足。 郑公哈哈笑道:“不必了,今儿我是带着徒弟来学习的,你带着我们进去就成。”伙计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早已看到郑公身边跟着个面生的丫头,听郑公如此说,他明知故问道:“不知哪位是郑公新收的徒弟?您替小的介绍介绍。” “这丫头便是。”郑公往旁走了一步,将姜灼让了出来。姜灼红着脸,却颇有礼貌地道:“小女姜灼,乃师父新收的徒弟。” 闻言,伙计不由吊着眼角,偷偷瞅了姜灼几眼,却见她眉眼温婉,容貌清丽,是个十足十的美人胚子,又端的是高门娘子的礼仪,小伙计顿时便有些不自在,腼腆的笑笑:“小的见过姜娘子。” “行了,外头有些风雪,你且带我们进去。”郑无空大手一挥,命伙计带着他们走进了铺子里。这方铺子虽说是郑家的铺子,但郑无空常有外头出诊或是不在铺中的时候,因此铺子里另设有一名掌柜。 那掌柜叫做郑柯,听闻也是郑家的人,年纪不大,三十出头,个头一般,面容一般,两个一般下,本该是个一般的人儿,可他性情却是十分精明,自打接受郑家的药铺,便从未出错过,郑无空每日前来查看,只见郑柯认认真真勤勤恳恳,也不会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将铺子交给郑柯,郑无空是一百个放心的。 第043章 难产 姜灼跟着郑无空进来时,郑柯正在核对今早来的药材数目,郑家药铺用的药材,一应皆是挑了最好的来,从不肯在这方面有任何的投机取巧,加上郑公医术高超,郑家药铺在长安城中不是最大的,生意却是最好的,且是旁人眼红都眼红不来的。 郑柯笑呵呵的一张脸,看着却是十分老实,半点不见传闻中的精明模样,见着他俩来了,忙将手头的事交给了伙计,使伙计去盘点,而他自个儿便朝着他二人走来:“郑公,你今儿怎么来了?” 郑柯虽是郑家人,却与郑公乃是早已出了五服,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往日里便随了旁人,唤郑无空一声郑公,姜灼听闻阿青小声在耳畔介绍着时,心里头还在想,只怕是郑柯自个儿也不知晓该怎么与郑公论辈分,才随了大流。 “带我徒弟来走走。”郑无空将姜灼介绍给郑柯认识,他今日带着姜灼前来的主要目的,便是使铺子里的人,都认识认识姜灼,给姜灼立立牌子,省得他人都看她不起。等过些日子,家里与铺子里的人,姜灼都熟识了,郑无空还打算为她办一场宴会,请了那些世家夫人与娘子前来,好让长安城中的人,皆知晓他有了徒弟,知晓他的徒弟是谁,长什么样,又姓甚名谁。若不然,回头走在大街上,让人欺负了去,或是闹了个旁人皆不认识她的笑话怎么办? 只是郑无空还未将这打算,告诉姜灼。 “小女姜灼,见过掌柜。”姜灼冲着郑柯微微福身,浅笑道。 “好好好。”郑柯连道:“郑公从未收过徒弟,如今收了个水灵灵的徒弟,可把前些年没收徒弟的遗憾补了回来。”郑柯见姜灼长得讨喜,笑眯了眼睛,“郑公,您倒是好福气,这小徒弟如此乖巧,那可是十分难得的。” 郑无空笑了笑,与郑柯随意攀谈了几句,话里却是一个劲儿的夸赞姜灼,恨不能将姜灼夸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姜灼在一旁听着,小脸都羞红了,郑无空犹不自知,他说个不停,周围的伙计和排队取药问诊的百姓,都被他逗笑了。 但随即,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姜灼身上。能得郑公如此夸奖,这个姜灼确是不一般的,若不然,郑公怎会打破不收徒的规矩,还主动收了个女娃做徒弟? 姜灼一直微微笑着,站在那里,模样倒是十分乖巧懂事,礼仪又极为到位,一旁有几个世家夫人,却是挑不出她半点错来。姜灼自幼就被阿爹严苛要求,即使有些规矩她未学到,又或许与长安时下的规矩不同,但大体总是不会错的。 面对那些人的打量,姜灼虽有些害羞,却还算镇静,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盈盈地站在那里,便如一副安静的画卷,绢上画着潺潺流水,画着墨色风景,使人看了心里一派舒畅安宁,便如她这个人一样,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 将铺子里的伙计与老师傅们,认了一圈下来,姜灼在心里将姓名与脸总算是对上了号,也不枉费阿青在这一路上与姜灼介绍了半天的苦劳。眼见着快要到了正午,郑柯便询问道:“郑公,晌午了,不如留下来用饭?” 郑无空原就打算在铺子里待个一天,教姜灼在铺子里认认药材什么的,听他这么一说,便点头答应下来,得了命,郑柯便安排人去准备午饭,他知郑无空喜爱清淡的食物,特意嘱咐了小二,又问姜灼爱吃些什么,姜灼却说她是不挑食的,什么都可以,便着意随郑柯安排。 郑柯道女娃都喜爱吃甜食,便使小二给厨娘传令,做几道糕点与糖醋菜系,然后他便领着郑无空与姜灼去了后头的花厅,阿青与郑簠立于姜灼与郑无空身后,他三人围着八仙桌坐了下来聊着闲话。 可等了一小会儿,没等来膳食,却听外头响起一阵骚动。 郑无空扭头看了郑柯一眼,郑柯忙站起身走出后堂,不多时,又走了回来,只是脸上多了些着急之色:“郑公,京兆尹家来了,听闻是京兆尹夫人不好了……” 京兆尹夫人徐氏是徐国公的嫡女,徐国公昔年战场受伤回来,九死一生,曾蒙郑无空救治,这才转危为安,二者便有了些交情。徐氏刚嫁入京兆尹傅家两年,便生育一子,且当时遇到难产,也是郑无空与郑家药铺的医女协助,才使得她顺利生产,得了一个大胖小子。 十哥五年,徐氏再次有孕,因着昔年原因,只信赖郑公一人。最近,徐氏临近临盆,曾多次前来郑家药铺,想要使郑公为她接生,可郑公当时在回京的路上,郑柯便不曾答应。 听陪同的嬷嬷说,徐氏羊水已破,家中的接生嬷嬷替徐氏接生了一个晌午,徐氏都没生下孩子来,如今已气息奄奄,接生嬷嬷说,孩子是横胎,大难产之道! 急难之下,得知郑公来了药铺,京兆尹家的奴仆,赶忙便赶来了药铺,求郑公与郑家医女替徐氏接生。 郑无空一听,让姜灼呆在后堂里头等着,便欲与郑柯一同赶出去 “师父,我随你一同去罢。”姜灼拽住郑无空的袖子,撅起小嘴儿,撒娇道。 她知晓,生产之地太过阴秽,她年纪又大小,对这方面一窍不通,郑无空不让她去是为了她好,可她觉着凡事总得尝试一下,医术这方面,没有人天生什么就会,必须靠经验积累,她想要多积累一些经验,从实战中多学一些。 郑无空把利弊跟她说了,见她坚持不下,便只得答应,带着她一同走出了后堂,与郑柯挑选了几个郑家药铺的医女,便急急忙忙跟随京兆尹家的奴仆,一同赶往京兆尹家中。 他们赶到时,京兆尹傅光已经焦急的等候多时。 傅光与徐氏乃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得知徐氏难产,若不是接生嬷嬷拦着,他早就冲了进去。 见郑无空前来,傅光连连迎了上来,握住郑无空的手,恳求道:“郑公,还请你救救内子……” “傅府尹且放下心来,老夫一定尽力。”郑无空没有一口咬定,一定能够救下徐氏,一来是徐氏的情况,他不太清楚,二来是,这其中变数太大,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傅光此时却把郑无空的话,当成了救命稻草,他连连道谢,拱手作揖,亲自将郑无空送进了寝房。 寝房里,接生嬷嬷们早就准备好了屏风和帷幔,将寝房隔成两段,男女毕竟有别,郑无空只能待在屏风和帷幔外,指导那些接生嬷嬷和医女助徐氏顺产。 第044章 脸面 徐氏腹中胎儿乃是横胎,胎位不正,属大难产,稍有不慎便是母子俱丧。 郑无空差医女先看了徐氏的情况,徐氏已经耗费半天的力气,此时已是没有多少气力,郑无空闻言,先使医女拿两片参片,放在徐氏口中,吊住她一口气,接着郑无空又看了一副补气补血的药方子,差使医女前去取药。 姜灼见医女忙着,自告奋勇站出来,拿着药方去外头取药。 郑无空出诊时,素来都会准备两辆马车,一辆坐人,一辆存放药材,此次也不例外。 姜灼出了门,直奔另外一辆马车。 这一辆马车里,皆是药铺子里那般放置药材的药格子,再镶嵌在厚厚的四壁木板中,乍一看只比普通马车大一些,此外并无甚不同,可里头却放着许许多多救命药材。 里头准备的都是寻常可见的药材,包括一些伤药和一些益气补血的药材。 姜灼对照着郑无空给出的方子,在马车里挑选药材,好在方子上的药材这里都有,很快姜灼便选好了适量的药材,她没有回寝房,而是跟着丫环一同去了小厨房煎煮汤药。 正当姜灼这边忙活着的时候,郑无空那边也忙活开来。 医女在郑无空的指导下,通过古老手法帮徐氏正胎位,接生嬷嬷则帮忙关注徐氏腹中胎儿的情况,适时的时候,帮忙拉一把胎儿的腿脚。 不多时,姜灼跟在丫环身后,端着药汤进了寝房。 药汤一来,郑无空差医女将药汤晃凉些,便使徐氏直接喝下。 两片参片吊着,又喝了一大碗药汤,徐氏总算是有了些力气,又听贴身嬷嬷说郑公在外头,她信心倍增,用力的叫喊声,一时间便充斥着整个寝房。 外头,傅光听着徐氏的喊声,心里头狠狠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担心里头的情况,他几乎是毫不顾形象地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里看。 姜灼心思微动,抬眸看着郑无空无声地询问着,郑无空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目前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还不算坏,徐氏的胎位是不正,但她好歹不是头生有经验,产道也不似头生那般紧,只要医女手法得当将胎位扶正,顺利生下婴孩不成问题。 姜灼晓得郑无空定是有了成功的把握,便乖巧地站在一边,若是里头说缺了个帕子、缺了热水什么的,她便跟在傅家的奴才身后帮忙,简单的配药,姜灼也是懂一些,煎药什么的,更是不劳郑无空担心,郑无空一下子轻松不少。 到了酉时,徐氏终于顺利生产,得了一对女儿,可喜坏了傅光,稳婆抱着洗干净包好的婴孩,去至傅光面前时,他手足无措满脸喜色,却是连如何抱孩子都不晓得了。 徐氏之前得了个大胖小子,傅光正想要女儿,这便来了俩,他自是喜爱不已,当即大手一挥,今日给徐氏接生者皆有重赏,稳婆满脸红光,连连给傅光道谢,又纠正傅光抱孩子的姿势。 徐氏难产半日,好容易生产得了一双女儿,徐氏也是万分高兴,可她太虚弱了,方才生产过便陷入昏睡,稳婆替她清洗过后,郑无空得了傅光的命令,替徐氏把了把脉,得知徐氏只是虚弱而昏睡,身子并无不妥,傅光又对着郑无空千恩万谢,拿出不少诊金,但郑无空只要了药材和出诊费那小小一部分,其余并未多要。 傅光也不好强求,对着郑无空深深作了作揖,言道郑无空救了徐氏母女三人之性命,来日郑无空若有所求,只要是他能办到的,必定义不容辞,郑无空不好推辞,只得笑了笑应承下来,辞别傅光,郑无空便带着姜灼回了药铺。 今次一番折腾,郑无空与姜灼也累了,到药铺说了一声,二人便回到了郑家。刚回去不多时,傅家的谢礼便汲汲赶上了门,送礼来的是个中年男子,傅家的管家,郑无空与那管家说了许久的话,大抵是让他将谢礼带回去,救人是他的本分,诊金他也已经收下,这多余的谢礼,就不必要了。 管家却说,这谢礼都是傅光亲手备下的,交代他必须将谢礼送至郑无空手中,若是有差错,他得受罚,管家将谢礼推到郑无空面前,笑说:“郑公可莫要让小的难做啊……这谢礼您若不收,小的也就回不去了。” 听到管家这番说辞,郑无空再推脱就显得他不近人情了,便让阿青将东西登记造册收了下去,见他将谢礼收下,管家面上多了一丝小模样:“还得跟郑公说一声,我家老爷说了,过些日子要为两位女郎备下满月宴,还请郑公与姜女郎一同赴宴。” 按照大靖的规矩,嫡女或嫡子降生确是大喜事一件,自是要办满月宴的,只是女儿毕竟不同儿子,女儿的满月宴便是随意请家里的长辈坐上,赐金锁福祉,说几句吉祥话,一家子坐在一块吃个饭便是了,唯独嫡子出生才会大办满月宴,请来有头有脸的人来坐镇赐福,最好得有大公或文雅之士备下文房四宝与竹刀之物,意味让孩子来日博个好前途。 可傅光前面有了一子,初初得了两个女儿,又是双生胎,自然万分高兴,便破了这个例子,今日便差使下人开始准备,顺带亲手制了喜帖,使管家亲自送往各家,为两个女儿添福祉,管家到底不是普通下人,身份比其他下人贵重些,在其他人面前,等同代替了傅光。城中比郑公要有名有家世的文雅之士自是有的,可管家得了傅光的吩咐,头一家便来了郑家,还邀请郑无空带着姜灼前往。 这可是给了郑无空极大的脸面。 郑无空本想着过些日子找个由头,办个赏花宴,把姜灼介绍给长安城中的高门世家的夫人、女郎认识,也让其他人知晓知晓,姜灼是他的徒弟,往后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能对姜灼好些,以免随意来个人便想轻贱了姜灼。 可郑无空从未做过这种宴会,素日有人邀他赴宴,他也从不答应,着实没这方面的经验,管家这般一说,正好中了郑无空的下怀,他便答应下来,等到那日子,亲自带着姜灼赴宴,一来是介绍姜灼认识一些该认识的人,二来他也可看看人家是怎么办宴会的,这里面门道多的很,郑无空也怕一个没办好,得罪了谁,给姜灼日后找了难处。 听郑无空答应了,管家的任务便算是完结了,对着郑无空作了个揖,告了一句罪,便告辞了。 第045章 嘱咐 傅府管家一走,郑无空便把姜灼招了过去,将过些日子要去傅府赴宴一事,告知姜灼,还让姜灼全权负责此次送给傅家两位女郎的贺礼,姜灼一听颇头大,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这么大的事情,让她负责不太好吧? 姜灼虽没做过,却也知道傅光身份贵重,此次得的又是嫡女,如此大办满月宴,自当是要抬起两位女郎,让外人懂得这两位女郎地位不比嫡子差,如此一来,外人送的贺礼,当然要体面也要给足傅家面子和里子,稍有差池,那可就丢人了。 思及此,姜灼不由摇了摇头:“师父,这事我担不了,我怕……” “怕什子?”不待姜灼说完,郑无空便扳起了脸:“灼灼,这些本该是内家女娃负责的,你也应该学着去做,在我郑家不做许还过得去,可你终归是要嫁人的,到了夫君府上,这些也合该你做,你必须要学才是。” 姜灼一听这话,小脸顿时红了红:“师父混说什么呢……” 郑无空见她娇羞起来,一边儿就微微笑了起来:“这件事便定下来了,由你负责,明日让阿青去帐房多支些银子,领你上街去看看,不拘着一定要买什么,你自个儿看着办便可。”郑无空这话,相当于落了实锤,姜灼只能点头应是。 回到自个儿的房间,姜灼苦恼的嗷了一声,便扑到了床/上,阿青与教习嬷嬷一进来,便看姜灼睡没睡象的趴在床/上,躺成了大字型,阿青掩嘴笑了笑,还未说什么,身旁的教习嬷嬷谭氏便拧起眉头,“睡有睡姿,站有站相,女郎此举粗鄙,不可。” 谭氏本是宫里的老人,年纪大了才得了恩赏出宫,可那时她早已超过嫁人的年龄,加之她并无嫁人的打算,对男欢女爱颇为不屑,便空了下来,一直未嫁,到底是出自宫中之人,谭氏的规矩森严,着一身青色对襟长裙,头发束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吊眉梢的眼里也是精明一片。 姜灼挺惧怕谭氏的,闻言便赶紧坐了起来,阿青见竟有人能够制住姜灼,一边儿笑开了,听到她的低笑,姜灼不满的瞪了她一眼,阿青一看忙道:“嬷嬷别吓着女郎了,这些规矩总得慢慢来的。” 谭氏沉着脸,点了点头,她知晓姜灼是打姑臧那等小地方来的,本也不愿来教导姜灼,可碍于郑公的名声,她还是来了,既然来了,谭氏便做好彻底改造姜灼的打算,不过这姜灼还算受教,没有与她对着干,谭氏也不想与姜灼闹得太僵。 阿青与谭氏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姜灼没有听的太清,只听她说让谭氏明日晚间来教导姜灼,原因嘛……想一想姜灼也知道,定然是与她明日要出门有干系。 阿青许是跟谭氏解释了原因,谭氏扭头看了姜灼一眼便答应下来,那一眼很明显是在说:她不相信姜灼的实力。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姜灼毕竟没经历过,能做好么…… 看出了她的顾忌,阿青又说:“自然少不得嬷嬷在一旁教导。”谭氏一听,便明白阿青是想要让她帮姜灼出谋划策,“也可。那我先回去,明日晚间再来。” “有劳嬷嬷。”阿青亲自将谭氏送出了门,在谭氏临走前,阿青自袖笼里取出一方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塞进谭氏的手里,然后又是一番道谢,谭氏得了银子,面色松快一些,却依旧自矜,与阿青说了一句不必,便转身出了姜灼的小院。 谭氏出宫之后的这些年,以在宫里得到的赏赐,在外头买了一座宅子,可素日里总有人请她去教导自家女郎,因而她住在自家宅子里的时日很少,大多都是住在聘她的人家。 郑无空请谭氏来时,谭氏本在一个五品官员家中,教导那家的女郎,却被郑无空以高薪挖了过来,到郑家来,一来是郑无空给了优渥夺得待遇,二来谭氏则是冲着郑无空的大名来的,年轻在宫里时,谭氏也得过郑无空的救治,自然有些报恩之意。 谭氏来到郑家之后,郑无空特特命人将东边空着的院子打扫出来,让谭氏暂居里头,东边的院子名为梨花院,与海棠苑挨着,正好方便谭氏‘日以继夜’的教导姜灼。 送走了谭氏,阿青一回来,姜灼便瞪着她,打算追究她刚才偷笑的责任,可话还未出口,就听到外头的木头廊子上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音,似乎有人自上面跑了过来,接着还未看到人,便听到姜昕的声音:“阿姐,我回来了!” 姜昕这一出去便是一整日,姜灼担心得很,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姜灼也顾不上追究阿青了,连忙套上鞋子,跑出了内室,她一出来,正好看到姜昕进门。 姜昕早起走时,换了一身绀青色袄子,这原就是耐脏的颜色,可姜昕出去不过一日的功夫,这袄子上竟弄的没有一块干净的,整个脏兮兮的,像是在泥里打了滚,姜灼揪着他的袖子,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与人打架了,还是被打了?” 姜昕:“……阿姐,非得是跟人打架么?” “不然呢?”姜灼眉梢一挑,瞥了姜昕一眼,潜台词是,你是啥人我还不知道?别想忽悠你姐姐我。 姜昕无语了:“我没打架,只是与十一皇子去了躺军营,跟着他们操练来着。”姜灼一听操练二字,顿时眯起了眼睛:“你去军营了?” “是啊,十一皇子带我去的。”姜昕显得很高兴:“阿姐,军营里可好玩了。我与十一皇子说好了,明日就去魏大哥的帐下报到。” “你……谁让你这般快做决定的?”姜灼拧着眉头,实在不想让姜昕去的这般快,军营里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姜昕:“总是得去的呀。” “是不是十一皇子给你出的主意?” “不,不是啊!”姜昕的眼神有些闪烁:“他只是与我说,早去晚去都得去,我觉着他这话说的在理,既然早去晚去都得去,那不如早早去得了。” “……”好吧,她纯良的弟弟被十一皇子给卖了! 姜灼委实觉得,姜昕不适合去当兵,他脑子太简单了,当兵之人不是说只有勇便可,若是只有勇而无谋,那一辈子都是在人手底下冲锋陷阵的兵蛋子一枚,半点当将军的可能也无,毕竟将军不能不识字,也不能不懂兵法谋略。 可姜昕正在兴头上,姜灼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姜灼深知这一点,索性不说,且让他自己去混吧,等吃了亏,他也就明白了,阿爹不是总说,吃亏是福嘛。 第046章 出门 春雪消融,早起时略有冷意,阿青带着刘嬷嬷与关嬷嬷一大早便进了屋子,为姜灼梳洗打扮,想着今日姜灼要上街,阿青替姜灼选了一身鹅黄色交领襦裙,伺候着她穿好后,阿青便把她安坐在杌子上。 刘嬷嬷是个聪明的,一边儿便跟了过来,站在姜灼身后,拿起梳妆台面上的篦子,为姜灼梳头,关嬷嬷招来四个丫环,站在梳妆台旁,手里分别捧着首饰与香膏,关嬷嬷特特净了净手,自一个丫头手中取走香膏,伸出食指与中指挖出一小块,放在掌心里以体温晕开了,再一点点替姜灼细细地匀着面。 阿青一面挑选着头饰,一面说:“女郎想要什么发髻?”十三岁,尚未及笄,按理来说并不需要束发髻,只要简单的梳上花苞头,簪一朵绢花便可,姜灼说了句随意,刘嬷嬷便按照应有的规矩样式,替姜灼梳了个花苞头,姜灼的头型很好,梳上花苞头配上她那素白的小脸,十分娇俏粉嫩,软萌萌的,让人看了便忍不住上前捏捏她的脸蛋儿。 阿青特特选了一朵碧色绢花流苏簪在姜灼耳后,这边刚装扮好,那边儿姜昕一大早便跑来了,一来便兴高采烈地说道:“阿姐,十一皇子来接我去军营了!” 见他身上背着小包袱,一脸欢呼雀跃,姜灼无奈地一笑:“当真要去吗?”姜昕拼命的点头:“当真!”姜灼没办法只得挥了挥手,“去吧去吧,过些日子让你掉了层皮,你自会回来。” “阿姐,我不会回来了!” 听姜昕这般一说,姜灼星眸一横,姜昕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改了词:“不,不是。阿姐我是说,我绝不会因吃不了苦回来,等我回来时,必定是我做上将军,来接姐姐一同享福去的。” 姜灼委实觉得好笑:“行了,快别说这些,十一皇子不是在等你么,快去吧,阿姐就不去送你了。” “那……阿姐,我走了。” “去吧。” 姜昕冲姜灼像模像样的抱了抱拳,转身拉紧身上的小包袱,便跑出了屋子,姜灼心里一沉,忽然地站起来走到房门口,却见这会子功夫姜昕早一溜烟没了身影,想来已经出了小院。 阿青站在她身后,见她望眼欲穿,不由笑道:“女郎舍不得武儿,为何不去送送?”姜灼收回目光:“不去了。”她泪窝子浅,真要去了又得掉掉眼泪,姜昕本在兴头上,何必没的让他跟着难受呢。 姜昕这一走,姜灼顿时有些恹恹的,好在阿青提醒她还有郑无空交代的事情,她这才勉强打起了精神,阿青交代下人套好了马车,便与赵嬷嬷一同伺候着姜灼去往街上转。 到底是长安中最热闹的街道,很是繁华,姜灼坐在马车上,偷摸掀开一角车帘往外看,街道上人潮拥挤,来往皆有,姜灼看着马车似乎有了目的地,避开人群直直地往另一处支街走出,不由向阿青问道:“阿青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儿?” “女郎这次是给傅府尹挑选礼物,自然要去最好的地儿。”阿青笑道:“沧浪斋与玉兮馆的物件儿最好在,郑公特特交代了,咱们去哪儿挑选就成。” 姜灼不解:“这两处地方很好么?” “当然啦。沧浪斋是长安城中,所有高雅之士汇聚的地方,专司文房四宝,还可在里头吟诗作对呢。玉兮馆嘛……则是京中高门世家的夫人和女郎最爱的地儿,里头俱都是上等玉石。女儿家最是配玉,傅府尹家此番得了两个女郎,挑选玉石作为礼物最是应当,不过玉兮馆里头的东西好却也要价高,老爷此次也是出了血的。” 姜灼恍然:“原是如此。” “等会子咱们先到玉兮馆为傅家两位女郎挑选贺礼,然后再去沧浪斋挑选些适合给傅府尹的礼物。”阿青说:“昨儿府尹派人送来不少谢礼,老爷收下后总觉着不得劲儿,想着总得补还回去,到了地方之后,女郎别拘着花多少银子,只管买些适合的。” 姜灼点点头:“我记下了。” 长安规矩严,尤其是高门大户之内,那规矩是一套又一套的,姜灼最初看到郑家的家规时,小脸便耷拉下来了,虽说阿爹教她懂得不少规矩,可乡下的规矩,说到底不如天子脚下重地的规矩多,比如说,姜灼不可随意出门,即便有事一定要出门也得带上风帽,避讳着不让外男看到。 马车停在玉兮馆外,阿青率先下了马车,姜灼素白的小手搭在阿青的手腕上,微微躬身钻出马车走了下来,玉兮馆在长街的右支街上,这里一片都是卖玉石玩意儿的,长安好歹是在天子的眼皮子下,对待士农工商最下等的商,自然十分严格,前街这一片乃京兆尹的管辖下,傅光是个有手段的,将整个前街收拾的井井有条,相同的买卖放在一条街上,方便购买者挑选,也方便管理和登记造册。 前街上的每个铺子,都得在府衙登记,记录在花名册之上,房契与地契,也得从傅光那过了路才能够开张,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在这里开铺子的,因而前街上的黄金地段,几乎都被各大高门大户收入囊中,也有些归在了少数的皇亲手中。 可在这里头,玉兮馆与沧浪斋最是有趣,无人知晓这二者背后的主子,却都知晓这两个地方都不是好惹的,大家对这两处俱都是讳莫如深,许是碍着不知道这两处的底细,倒是鲜有人敢来捣乱的。 玉兮馆的风格十分清雅,竹子编排的门扉,上头还挂着些绿色的流苏团结,最上方挂着一块原木色的匾额,写着‘玉兮馆’三个颇具风骨的草书体。 姜灼抬头看着,心中暗暗赞叹;恰在此时,一股春风吹了过来,吹得玉兮馆外摆放的几株富贵竹轻轻摇动,阿青抬手压了压姜灼那被风吹起的风帽,托着姜灼的手,一面往里走,一面小声地说道:“女郎小心些。” 姜灼一边儿就警惕起来,想着这里究竟是外头,不能如在家里一般轻慢,便打起十二万分耳朵精神,随着阿青进了玉兮馆。 第047章 见面 玉兮馆的左右靠墙各摆放着几块架子,里头放着不少玉石料子,还有已经制成型的簪子、耳环等物件儿,正对着门的那一边儿放着一处高台,里头站着一个穿着褐色对襟长褂,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 长安城最近颇为流行这种山羊胡,看上去颇为有学究的样子,可姜灼看到这胡子,实在欣赏不来,总觉得很麻烦,喝口汤都要担心别沾在胡子上,多费事啊! 此时玉兮馆内有不少人,俱都是穿着绫罗绸缎,新样式的衣裙,明眼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与女郎们,只不过大靖制定森严,她们身上那衣裳一看,虽是华丽却依旧按照制式来,看样子颇像是一般的暴发户,却不是根基稳固百年底蕴的大世家。 掌柜也没亲自款待,只叫了小二伺候,倒是姜灼一进来,阿青便拿了一块牌子给掌柜看,掌柜看了那牌子,有些犯迷糊的双眼顿时亮了亮:“原是郑公家的,失礼失礼。快,请里头坐。” 阿青笑道:“掌柜客气了。” “昨儿郑公派人来了信,说是府上的女郎今日要来,今儿一早便有喜鹊站在铺子门口,想来是有贵人到,小的可早早就准备好了。”掌柜一面儿赔笑着,一面儿不住地打量姜灼,却见姜灼带着风帽,容貌不详,不过站姿挺拔,微微垂首,倒是一身的周全做派。 “多谢掌柜抬爱了,我们算哪门子贵人?”阿青道:“不知让掌柜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早就备下了,就等阿青你来呢!这位便是郑公新收的徒弟吧?快,快请内堂坐。”掌柜笑着迎了姜灼与阿青进了内堂。 甫一进去,就见窗明几净的古朴内堂,已经有了两名女子,正背对着内堂门口,在那挑选柜台里的收拾,旁还有个中年妇人在那照顾,想来应当是掌柜的媳妇儿。 掌柜媳妇儿是个机灵的,瞧见有人进来了,忙抬头看了一眼,阿青乃郑公的内院管家,倒有不少人识得,掌柜媳妇儿认出是阿青,便笑着走了过来:“哟,今儿刮的什么风,竟把阿青姑子给刮来了?” 掌柜媳妇儿长得颇为白净,身量偏旁,着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对襟长袄,咧嘴一笑,便如那活脱脱的元宝,与浑身没有二两肉的掌柜站在一起,倒是分外‘和谐’——简直便是极端化的两端。 听见掌柜媳妇儿的话,那边正挑选收拾的两人,也转过身来,其中一人着水红色绣海棠花纹圆领长袄,转过头来看见阿青,面上多了重笑意,“阿青姐姐今儿怎么舍得出来了?”说着,便带着身旁的少女走了过来。 隔着风帽,姜灼看到那少女的容貌,心里顿时一沉,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姚玲儿。只见姚玲儿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素纹短袄,下着一条深青色直面长裙,做的是下人打扮,姚玲儿面上本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在看到阿青,又看到阿青身旁带着风帽的姜灼,顿时消失不见。 说起姚玲儿,又得从前些日子入城说起;魏长欢是个男子,又是个将军,常年在外,家里连个通房也无,魏夫人见他带回来一个女子,还以为他开了窍,虽然见姚玲儿身份不高,但魏夫人竟也破格同意将姚玲儿抬为姨娘,要知道魏家夫人素来最重名声,便是家中一小小通房,那也得将身份家世调查得清清白白,可她也是被魏长欢弄得没法子了,才会见到儿子带回来一个女子,便什么都不顾了。 可魏长欢却回了她一句:“不可。”便把姚玲儿塞给了自家妹子,他是个男子又常驻军中,自然不可能将姚玲儿待在身边,不过他到底还是给了姚玲儿一些脸面,只让自家妹子带着,不须入奴籍,只当是个随时可以离去的下人看顾着,也别让姚玲儿做些苦重的伙计,便算了了他的承诺。 姚玲儿见魏长欢对她毫无意思,也不知是不是死了心,反正她惯是个会讨好的人,不知怎么哄弄的魏家女郎,直哄弄得成了魏家女郎的贴身丫头,素日的吃穿用度竟比魏家那些庶出的女子还要强百套;这不,今日魏家女郎出门,谁也没带,就带了姚玲儿与一个嬷嬷。 阿青冲那女郎欠了欠身:“奴也许久未见菓鹞女郎,不知女郎近来可好?” 菓鹞? 魏菓鹞? 姜灼心思大动,仔细瞧了魏菓鹞两眼,只见魏菓鹞是一张瓜子脸,面白如玉,杏眸微微上挑,容貌上乘,只是唇瓣有些厚了,看着少了些许的少女气,多了些……嗯,稳重的样子。 敢情这位便是害得她被十一皇子折腾了一顿的真主啊! 那日十一皇子口口声声要为魏菓鹞出气,近来虽与姜昕关系不错,可每每提起姜灼这个郑公徒弟的身份,他还要愤愤地说上两句,只是话里话外不再指责姜灼罢了,这个魏菓鹞倒是有几分本事,哄得十一皇子左一口菓鹞姐姐,又一口菓鹞姐姐,活脱脱魏菓鹞是他亲姐,真不晓得若是公主们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成天在家里,姐姐自然瞧不见我。对了,听说郑公回来了?”说到郑无空时,魏菓鹞的脸色明显变了变,只恢复常色的速度极快,连姜灼都未曾看清她刚才的神色,便瞧见她恢复了原样。 “是,刚回来。” “听闻郑公带回来了一个徒弟?阿青姐姐可把她带出来了?”魏菓鹞笑着,可姜灼却在她的声音里,听到了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掌柜媳妇儿与掌柜听到这儿,两人顿时面有讪讪起来。郑公大名,整个长安怕是没几个不知道的,为着他那名声,有不少人慕名而去,想要拜入郑公名下,将来进宫做个太医也是好的,可郑公却言明不打算收徒,当时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魏菓鹞便是其中一个。 魏菓鹞虽是女子,可对医术也是颇为执着的,当然这里头有一部分其他缘故;起初郑无空不收她,魏菓鹞还以为郑公是嫌弃她乃女子身,特特跪在郑公的草庐外许久,求郑公万勿对她有偏见,便她是个女子,也可如男子一般,可郑公却轻飘飘来了句,并非性别原因,只他不愿意收徒。 而郑公不收徒弟的事儿,也是自那日之后传出的。 第048章 心情 据说:得了郑公这句话,魏菓鹞颇觉着没有脸面,回去之后‘病’了好些日子,等痊愈后,又是每日前来郑家请安问好,晨昏定省,还日日给郑公煲些药汤,在郑公面前,表现出她对医术的热爱以及天赋。 阿青与姜灼说起魏菓鹞这些事的时候,姜灼深深的表示,想要抓住一个男人,必须得抓住他的胃,还得奉上一副深情不悔的样子,不论那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女人总归只有这些招数——嗯,魏菓鹞这办法倒是可行。 可郑公就是不接受,好似不懂魏菓鹞的意思,每每魏菓鹞来,他也好茶好点心的奉着,但长此以往下来,郑公有些受不住了,直接对魏菓鹞言明,男女有别,他府上俱都是男徒弟,她一个未出阁的女郎,见天儿的往他府上跑于理不合,让她莫要再来郑家了。 魏菓鹞回去哭了一个晌午,果真消停了几日,不再来郑家,可她就好像打不死的小强一般,过了几日,便又死灰复燃,日日叨扰郑家,不过还好,刚过了三四日,郑公便出门前往姑臧了,这一走许久不见魏菓鹞,阿青都觉着耳朵根儿清净了不少。 这会子一出门,也怪她们运气不好,居然又碰见了魏菓鹞;一个是一心想要拜入郑公门下的魏家女郎,一个是郑公新收的徒弟……这算是新老生联谊会么?哦不,应该是徒弟与不是徒弟的联谊会? 碰到这种少见的情况,掌柜与掌柜媳妇儿也是尴尬了。 好在掌柜媳妇儿颇有些聪明,未等阿青回答,便道:“今儿铺子里来了不少好料子,有一部分还在上头的房间里没有摆放出来,不如魏女郎随婆子上去看看?那里头俱都是一水儿的好料,女郎定能挑选到合心意的。”当务之急,得先把她二人拆开。 姚玲儿瞧着姜灼穿着一身淡蓝色白玉兰纹短袄,下着一身月白色百褶长裙,头上插着上好的通透玉簪,俨然是大家小姐的做派,不免心有不甘,阿青不说,她也不会主动拆穿姜灼的身份,好教魏菓鹞知晓她与姜灼本是差不多身份的人,如今却成了天差地别。 魏菓鹞冲掌柜媳妇儿笑了笑:“也好。不知阿青姐姐可一同前去?” 阿青:“魏女郎相邀,阿青本不敢不从,可郑公交代的事情,奴还未办完,只得辜负魏女郎好意了。” 魏菓鹞面上的笑顿了顿,目光流转,看了旁边的姜灼一眼,虽未言明,可她也知道由阿青陪同的姜灼,身份怕是不一般,魏菓鹞顾着自己的颜面,也没好意思在众人面前拆穿,便夹着一腔愠怒与掌柜媳妇儿一同离开了。 魏菓鹞一走,掌柜顿时狠狠松了一口气,瘦得凹陷的双颊,多了些许笑意:“郑公交代的物件儿,俱都在此,女郎与姑子且等等,小的这就去取来。” 阿青冲他微微颔首:“有劳了。” 掌柜快步走进了隔间里的库房,将郑公早些时候差人传信交代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 既是郑无空专门交代的,自然俱都是最好的物件儿,上好的和田玉雕挂件、长命锁、满绿的坠子……姜灼对这些没有研究,却也看出来,这些都是好东西,阿青道:“女郎看着办,挑选两件做为贺礼吧。” 郑无空交代掌柜准备的东西不少,总共约有十来件,却让她从里头挑选两件,很明显是想要看看姜灼的意思。 姜灼看了一圈下来,指了指那个长命锁:“掌柜的,这长命锁就一把吗?”掌柜立时回答道:“库房里还有一枚,本是一对儿来着的。”姜灼点点头:“就这个长命锁吧,把另外一个也拿上,本就是一对儿,正好送给那一对女娃。”多合适啊! 那长命锁是赤金打造的,上头还附着一句话:平安喜乐,阿青看着也挺喜欢的,重量又是十足,颇为不错,她便吩咐了掌柜,将两只长命锁包起来,掌柜欣然答应下来。 临包起来时,姜灼特特看了一下另一块长命锁,那锁面上也有一句话,叫做:一生荣华,当真是一对儿呢。 两个女娃的礼物,姜灼与阿青都很满意,付了钱后,姜灼便接过掌柜包好的小盒子,与阿青一并走出了玉兮馆;楼上的隔间,魏菓瑶与姚玲儿两人,并肩站在窗前。 眼看着姜灼与阿青上了马车,越走越远,魏菓瑶拉了拉身上的披帛,目光微敛:“阿青对她这样好,看来她便是郑公新收的弟子。我一直以为,郑公是不愿收徒的,没成想……” 出去一趟,人家就带回了一个徒弟。 姚玲儿看着姜灼被伺候的仿佛一个高门世家的女郎,而她却沦为伺候人的‘奴仆’,她也是满心不忿,听到魏菓瑶的话,忍不住酸了一句:“她算什么东西,怎么与女郎相提并论?” “不管她的身份是如何,若郑公想抬举她,怕是整个长安城的高门世家,都会给他三分薄面。”魏菓瑶凝望着已经消失在街角的马车,神色渐渐冷却,郑公在京中威望颇高,不少达官显贵都接受过他的救治,难免要承他一些恩情。 加之郑公为人不好名利,在寒门一流的清派中,也是颇有威信。 如若不然,魏菓瑶又怎么会‘纡尊降贵’想要拜入郑无空门下,还不是想借此抬高自己的身价,让诸葛曜看的见她吗? 如今,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乡下丫头,竟破坏了她这般久以来的计划。 衣袖下,魏菓瑶狠狠捏住了粉拳,刚长出来的如葱白般似的指甲,扣在掌心里,印下一道道痕迹,她却似乎没有感觉一般;姚玲儿思考着她的这句话,若是按照这说法,那姜灼岂非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 想到这儿,姚玲儿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今儿没心情逛了,且回府吧。”良久,魏菓瑶收回目光,恢复她的做派,提起裙角转身往楼下走去。 姚玲儿抿着唇,颇为不甘心地望了一眼马车消失的地方,随即跟上魏菓瑶,离开了玉兮馆。 第049章 斤两 沧浪斋在街北,与西南支街上的玉兮馆,颇有些距离。 马车摇摇晃晃行行复复,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方才绕过街巷,来到沧浪斋前,——由此可见,到底是长安,其繁华不是其他地方可以轻易比拟的,便是街道也是错综复杂,占地颇广。 沧浪斋比之玉兮馆更是要素雅许多,没甚特殊摆设,只一原木色门脸,点缀着不少绿植,看着倒是十分雅致。 姜灼与阿青下了马车,抬头看着沧浪斋的匾额,正欲进去,忽然地身后响起一片躁动。 “胡人来了,快,快跑啊——” “大家快收摊子,胡人骑马来了——” “都快点跑,仔细成了马蹄下的亡魂——” 一声高过一声的吼声,彰示着所有人心中的恐惧。 姜灼转过头来,看着慌乱的人群,微微抬首,却见不远处溅起漫天的烟雾,是一队马队,速度极快!长安城中,是不允许骑马疾驰的,到底是怎样的人,竟这般不知规矩?阿青嫌弃地皱着眉,姜灼却在那一群登时靠近的马队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穿着匈奴的胡服,留着乱七八糟的披发,肤色又红有黄…… 正是那一日在山顶对她与胶东王动手的匈奴王子——耶律拓! 姜灼猛地瞪着双眸,隔着风帽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坐在高头大马上,一味逞欢的耶律拓,他怎地会在这里?他不是该在匈奴王庭吗,什么时候来的长安? 姜灼呆愣愣地看着,只见那马队从面前呼啸而过,马蹄夹着的劲风,掀开了姜灼的风貌,耶律拓从旁边骑马而过,不停地哈哈大笑,看着周围惊惧的人群,他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是一味的取笑:“大靖的人,胆子太小了,你看都吓尿裤子了。” “什么人……”阿青小声嘀咕了一句,拉了拉姜灼的袖子,不愿再看这些胡人的嘴脸。 “哇!”正在这时,一道哭声在嘈杂的环境下,颇为明显。 已经避开的众人,抬头看去,却见街道上坐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娃娃,正哇哇的哭闹着,也不知是谁家的娃娃,看那胡人的行经路线,马上便要踩到他呀! 那娃娃穿着摞满补丁的衣衫,灰头土脸,可怜兮兮的,姜灼一看,忽然地想起在姑臧时,她与姜昕也是这个样子。 “哈哈……”匈奴人的笑声还在耳边,姜灼抬头看去,就见耶律拓的马队,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眼看着瞬息间马蹄便会践踏到那孩子的神色,心思一动,姜灼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冲了上去,一把抱住那娃娃,却避不开当头跑来的马蹄。 “女郎!”阿青大惊失色。 风低起,卷落姜灼的风帽。 沧浪斋二楼,临窗的单间里,白衣少年的目光,越过窗子,在一刹那间看清了姜灼的容貌,他眸光一滞。 下一秒,他一跃而起从窗口飞身跳下,丢下一句话:“仲卿,先将他们送走。” 被唤作仲卿的男子,连忙趴在窗口往下望,在看到姜灼那一瞬,他眸光冷了一瞬,接着他便按照吩咐,先将单间里的其余人送走。 却说另一边,姜灼抱着孩子,眼睛一闭。 忽然地,便觉着身上一紧,下一秒,她便被人拉到了一旁,耶律拓的马队,正好擦着他们而过。 意料当中的痛苦没有来临,姜灼睁开眼,却见穿着一身素服的诸葛曜,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刚才一阵折腾,姜灼头上的风貌,已经不知落到了何处。 诸葛曜看着她,蹙着剑眉,声音微厉:“这般情况下,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也想救人?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姜灼脸红了红,抱着还在哭闹的娃娃,方才有些后怕:“我刚才没想那么多。”她只想着救人,不想让这孩子死在马蹄下而已。 两人正说着话,跑过去的马队,又折返回来。 耶律拓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诸葛曜,面上带着笑,言语却透着敌对:“我当是谁呢,原是十皇子出来救人了?哈哈,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些兄弟平时在草原野惯了,没太注意。” “三王子也知道,那是在草原,而此刻是在大靖朝的长安,便该入乡随俗,城中跑马者,若无特殊原因,按律当杖刑三十,但三王子也是初来乍到,这三十杖刑自是可以免掉的,只不过本王想要提醒三王子,人不论高低贵贱,命都是一样的,你这般轻视性命,早晚会出事。”诸葛曜束手而立,一袭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几乎可以看见上面那一丝丝银线绣成的竹叶纹。 阿青站在街道对面,看着对面那么多人,也不好上前,只能干着急。 耶律拓听着诸葛曜的话,面上的假笑,渐渐消失,他凝着诸葛曜片刻,继而又转过目光去看姜灼,诸葛曜一看,脚步微微上前,正好将姜灼挡在自己身后,姜灼亦是抱着娃娃缩了缩身子,她是怕耶律拓的。 这个人身上的血腥气太重。 小娃娃似乎也感觉到了异样,哭声竟慢慢停了下来。 “不知是什么样的绝色,竟教十皇子当眼珠子护着?”耶律拓看不到姜灼,就只能看着诸葛曜,一边说,他还一边拿着马鞭,想要挑起姜灼的下颚,见状,姜灼更是贴着诸葛曜的后背,吓得不轻。 诸葛曜皱了皱眉,反手握住姜灼的手腕,冲耶律拓冷声道:“三王子,这里到底是长安,还请自重。” 语罢,诸葛曜揽过姜灼,直接背对着耶律拓转身便走,根本没给耶律拓看清姜灼容貌的机会。 不过只那一眼,耶律拓早就认出来姜灼了。 在山顶上时,姜灼可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呢。 耶律拓握着马鞭,玩味儿地一笑,随即带着人再次呼啸着离开。 诸葛曜带着姜灼走至阿青跟前,阿青赶忙迎上来,冲诸葛曜欠了欠身:“奴才见过胶东王。”诸葛曜放开了姜灼的手,道:“起来吧。”阿青谢过胶东王,便直起身来,走到姜灼身边,扶着她忍不住道:“女郎怎这般冲动?那马蹄下救人,多危险啊。你若是出了事,教我怎么和郑公交代?” “我没事。”姜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便将怀里的小娃娃放了下来,温声询问孩子的家在哪儿,叫什么名字,可那孩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看了姜灼一眼,便脚底抹油似的,飞快地跑了。 见状,阿青不由地说:“许就是个乞儿,女郎莫在追去了。”姜灼点了点头,诸葛曜看着她,又看了看沧浪斋的匾额,旋即问道:“你来这儿作甚?”姜灼答道:“过些日子是傅府尹家两位女郎的满月,师父交代我出来买些贺礼。” “正好,本王也是来买贺礼的,一起进去瞧瞧。” 第050章 沐春 诸葛曜并着姜灼,身后还跟着个阿青,一同进了沧浪斋。 方一进去,几道吟诗作对的风雅之声,便落入了姜灼的耳朵里,且那些声音都是从雅间里传出的,里头有苍老的也有略带稚气的,每个年龄层都有,这般一看,沧浪斋倒是个文人相聚的好地方。 “胶东王。”他们刚进去,迎面便走来一人,正是魏长欢。 魏长欢今日穿了一袭墨色劲装,显得身姿更为挺拔,看到姜灼也在,他似是有些惊讶,姜灼并着阿青忙给他见礼,魏长欢便摆了摆手:“又不是在朝堂或正场之上,无须这么多的礼数。” 姜灼与阿青便也就坡下驴,站在一旁充当背景板,不再言语。 诸葛曜看了二楼一眼,道:“人都走了?” “方才胶东王一出去,我便让那些人散了。”魏长欢说道,姜灼一听,还以为是几个与他们一道附庸风雅之人,她哪里想到,诸葛曜这般的人物儿,哪有时间在这里吟诗作对? 诸葛曜面色松缓许多:“送走便好。”魏长欢看了姜灼一眼,不由问道:“姜女郎怎么也在?”姜灼张了张小嘴,刚想回答,却听诸葛曜道:“她是来给傅府尹的两位千金买贺礼的,正好与咱们一道。” 魏长欢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姜灼扯了扯唇角,没再说话。 魏长欢看她一眼,重新将目光放在诸葛曜身上,“胶东王,礼物已经挑选好,咱们先回吧。” “且逛一逛,无碍。”诸葛曜懂得魏长欢的言外之意,他只挥了挥手,没应下魏长欢的话,然后只听他对姜灼说道:“二楼都是单间,你若想买贺礼的话,叫来掌柜的,让他在一楼给你介绍介绍。” “民女多谢胶东王的指导。”姜灼冲诸葛曜微微欠了欠身,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次再见到魏长欢,他对自己有了不少敌意,诸葛曜似乎也看出她束手束脚,沉吟片刻便道:“算了,你且自个儿逛罢,本王与仲卿先走了。” 语罢,他便率先朝外走了出去。 魏长欢瞥她一眼,握着手中的长剑,并未吭声,便跟了上去。 “民女恭送胶东王,魏将军——”姜灼并着阿青,对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微微福身行礼。 等两人彻底消失在眼前,阿青上前扶起姜灼,小声道:“女郎可觉着,胶东王与魏将军今儿怪怪的?”姜灼早就有这种感觉,只是这种场合不适合说这样的事情,她握着阿青的手,道:“莫要管这些,且先去看看东西,挑好了咱好回去。” “是,女郎。”阿青跟在姜灼身旁,在一楼逛了起来。 一楼也有几个单间,但往外销售的东西,都摆放在这里,姜灼与阿青似乎都没有心思挑选,随意选了几样老坑出的名家砚台,还有两根玉质的狼毫笔,便匆匆离开了沧浪斋。 回到郑家,郑无空看了看二人带回来的贺礼,基本上还是挺满意的:“不错,你刚开始接手这种事务,难免手生,慢慢来,不打紧的。”姜灼冲他笑了笑:“多谢师父不嫌弃灼灼笨,肯教导灼灼。” “哈哈,你才不笨,你若笨,那世上便无聪明人了。”郑无空对这个徒弟,很是喜爱,自是得夸一夸,姜灼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郑无空吩咐阿青把礼物收好,等过些日子,再给傅家送去;姜灼告了一声累,便先去休息了。 阿青将东西先锁进了郑无空给姜灼准备的私库里,回过头来,便看到姜灼撑着下颚,坐在桌前,双眼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似乎在想些什么,她走上前给姜灼倒了杯热茶,轻声道:“女郎喝口热茶,润润肺吧。” 姜灼回过神来,将茶杯拿在手中,却不着急喝:“阿青,那些匈奴人怎么会在长安城内?” “奴也不知道。”阿青摇摇头:“只听老爷说,他们似乎是来参加沐春节的,具体情况奴就不清楚了。老爷总说,那些外邦人没安好心,女郎看他们在街上嚣张的样子,还不知晓吗?” “沐春节?”姜灼听说过这个节日,但不甚清楚,连哪一天都不知道。 “沐春节是大靖朝的大节日,每年二月一举行,圣上会亲自等天坛祭天,祈祷一整年的丰收呢。”阿青解释道。 “这么说,沐春节是我大靖的特色节日?”姜灼问道,阿青点了点头:“是啊,往年沐春节只有我大靖朝自己举行,也不知那些外邦人今儿是怎么了,居然跑来朝贺,怪道老爷说他们没安好心。” “阿青姐姐也觉得,他们没安好心吗?” “那是自然,都说那什么族人,什么心,他们肯定不是好人。”阿青一时想不起来那个词语,随意说了两句,姜灼扑哧一笑:“阿青姐姐是想要说,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吧?”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阿青尴尬地笑了笑,她识得几个字,但有些词语,她总也记不住,甚至都不认识,只听郑公偶尔说起,便听了一耳朵,临时教她说,她却说不出来了,姜灼歪头看着她,笑意盈盈:“阿青姐姐很厉害,什么都懂哎。” “女郎,你……你竟打趣奴?”阿青红着脸,怪不好意思的:“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嘛。” “我没有打趣阿青姐姐,只是觉着阿青姐姐说的对,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姜灼认真地说道:“那些外邦人从未关心我们的沐春节,突然派人前来,肯定不安好心。” “老爷也是这么说的!”阿青来了劲儿,将从郑无空那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都告诉了姜灼。 据阿青说,诸葛曜与魏长欢这般着急的赶回来,就是因为长安中传了消息给他们,让他们及早回来防范于未然,毕竟那些外邦人不是自己人,不得不防。 姜灼点了点头,方才知晓,怪不得他们一直赶路呢,原来是要赶在这前面。 幸好这次瘟疫爆发的快,解决的也快,立春今次本就在年前,年关便是在路上过,只要赶上了沐春节,也就值了。 第051章 新衣 姜灼仔细一想,如今已经是正月底,距离二月初一,只有三日:“阿青姐姐,到了沐春节那一天,长安城里面肯定很热闹吧?”阿青笑道:“那当然啦!所有人都会去天坛外,等着接福袋和福气呢。” “所有人都会去天坛外?” “是啊,每年的沐春节都是这样。圣上担心有危险发生,会带上许多将士和太医,往年咱们家老爷总是会被邀请去的,今年也不例外,还没立春呢,宫中的帖子便早早发了下来。” 姜灼惊讶地挑眉:“师父也要去?” “这种场面偶尔会出些许乱子,或是饮食不当,或是有人有过敏现象,总得有大夫在身边,老爷的医术好,自是在邀请名单中,每年进宫,老爷都是在圣上身边贴身伺候的,等沐春节结束后,还会得到一大笔赏赐呢。”阿青说道。 “我还以为,师父对这些不感兴趣呢。”姜灼嘿嘿一笑,阿青掩嘴笑道:“宫里多次邀请老爷去做太医令,老爷都不曾答应,对这些自是不感兴趣的,但是圣上传令让老爷侍奉在侧,老爷总不能一味推托吧。” 若是一味推托,惹怒了圣上,那可就麻烦了。 姜灼听出了阿青话里的意思,略略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对了,阿青姐姐,你知道魏将军带着的京畿军都在哪儿休息吗?”阿青道:“皇宫旁边有东西两处军院,东军院是御林军的驻地,西军院便是京畿军平时住宿和训练的地方,女郎问这个作甚?” “这些天怪冷的,我打算给昕弟做几件棉衣给送进去。” “女郎还会这些?”阿青讶异道,姜灼腼腆地笑道:“以前在家时,阿爹不让我做这些的,可是家里没有阿娘,阿爹整日上山采药,昕弟又调皮的紧,他俩的衣服总是磨损的厉害,总得有人缝缝补补,我便慢慢学会了。” “那敢情好啊,女郎亲自做的,武儿穿了定然欢喜的很。”阿青问道:“女郎想要做什么样子的,花色与料子可想好了?” “昕弟待在军营里头,好料子他也穿不好,随便一些棉布,做两件黑色的棉衣就好,又软又耐脏,挺好的。” “那好,回头啊我就去给女郎找几块料子,我记着府中的库房,还放着不少棉料呢,拿来做衣裳正好。”姜灼一听,忙道:“谢谢阿青姐姐。”阿青道:“谢什么,这本该是我做的。” 定好了,阿青很快便把料子拿来了。 接下来的三日,姜灼便跟着郑无空学医术,先从认药草开始,不过一日的功夫,姜灼就把药草认得七七八八了,郑无空连连夸她有天赋,便开始教她望闻问切,而她晚上做完郑无空交给她的功课后,便抽空给姜昕做衣裳。 姜昕的身量尺寸,早就记在她的脑海里了,每晚缝制半夜,折腾了三日,总算在沐春节前,给姜昕做了两套新的棉衣。 阿青看着那密实的针脚,总是夸她的手头快,针线功夫好。 沐春节前一晚,姜灼求了郑无空好一会儿子,才得到郑无空的同意,带着他去西军院找姜昕;阿青说过,沐春节那日,京畿军是要在天坛外防卫的,姜昕去不去还不确定,不过姜灼觉着,提前给了姜昕新衣,不管去不去,这寒冷的天儿他总能暖和点儿。 郑无空威望到底是高的,到了西军院,守卫看见是郑无空,立马上前询问:“郑公怎来了西军院?可是有事儿?”郑无空道:“想来找个人,不知小哥儿可否帮忙?” “郑公要找何人,尽管说便是。” “你这军院里头可有个叫姜昕的半大孩子?”郑无空问道,那守卫想了想,便道:“是有个叫姜昕的,跟十一皇子关系不错。” 郑无空一听,连连点头:“对,就是他。他姐姐给他做了两件新棉衣,不知能不能让他出来,将棉衣拿进去,顺带见见他的姐姐?”郑无空一边说,一边自袖笼里取出一串钱,塞到守卫的手里:“还请小哥儿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守卫点了点那一串钱,嚯,倒是不轻的,他立马说道:“小的这就去通传一声。” 语罢,他一溜烟儿跑进了西军院里头,只剩下另外几名刚来的守卫面面相觑。 姜灼和郑无空站在青布素色马车旁等着,心情颇有些激动,不过几日不见,她却想姜昕的很,也不知道姜昕怎么样了,是胖了还是瘦了?在军营里的日子肯定不比在家里,怕是瘦了。 “阿姐!”正想着,便听到一阵有些激动惊喜的声音,骤然响起。 姜灼抬起头来,却见姜昕如同一只小燕子朝自己跑了过来;姜灼一把扶住姜昕的胳膊,仔细端详了片刻,“瘦了,也壮了。”姜昕是一路跑过来的,跑了一头大汗,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傻笑道:“军营里每日晚都要操练,当然壮啦。” “在军营里还住得惯吗?”姜灼捏着帕子,接替姜昕的袖子,替他擦着脸,姜昕站着不动:“挺好的,魏将军很照顾我,十一皇子每天都来看我,阿姐莫要担心。” “你阿姐就你一个弟弟,能不担心吗?”一旁,郑无空看着姐弟俩亲昵的样子,笑着开口道,姜昕吐了吐舌头,忙对郑无空行了个抱拳礼:“见过郑公,方才光顾得和姐姐说话了,郑公莫怪。” “听听,听听,当真是长大了。”郑无空拍了拍姜昕的肩膀,和蔼地笑道:“武儿,你是大男人了,在军营里好好听话,莫要跟个刺头似的,在里面跟人家打架,别让你阿姐担心。” “郑公,我都知道的,您和阿姐放心好了。” 姜灼将手头上的包袱拿了出来:“这是阿姐给你做的两件新棉衣,最近天寒,照顾好自己,莫着凉了。” “嗯,我知道了。”姜昕接过来,便拆开摸了摸那新棉衣:“好厚实,阿姐对我真好。” “用师父的话来说,我就你一个弟弟,对你能不好吗?”姜灼点了点姜昕的额头,接着道:“快些进去吧,莫让人觉着你比旁人特殊,回头影响不好,连累魏将军晓得不?”姜昕点头:“哎,我这就回去啦,阿姐你和郑公也快些回去罢。”语罢,姜昕撒开丫子,便跑进了军营,三步一回头地冲他们摆手。 看得姜灼心里难受极了。 第052章 红颜 姜昕蹦跶着离开后,姜灼与郑无空便坐上了马车。 路上,郑无空主动谈起沐春节的事情。 他的意思是,让姜灼并他一同去祭坛附近的行宫,帮忙照顾一些与她年纪差不多的贵女们,也好长长见识,先在那些夫人和贵女面前露露面。 为过些日子,替姜灼举办的宴会做一下铺垫。 但姜灼一听,有些傻了眼:“这,这么大的场合,我去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的徒弟,谁人敢看轻?”郑无空捋着胡子,靠在软垫上,用认真的话语,终结了姜灼的忐忑。 可是,仔细想一想,姜灼还是有些怕,可在郑无空的三令五申,严格要求之下,她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里可是行宫哎。 有不少世家名门的贵女,也有皇亲国戚在内,无疑是个历练胆子最好的地方。 也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使她开阔眼界,见见长安的繁华世面,锻炼心智。 姜灼明白郑无空这个做师父的好意,没办法拒绝,只能答应下来,明日就是沐春节了,真是有够折腾的了;哎,今晚她是甭想睡觉了。 沐春节是大靖朝一顶一的大节日,最为繁华热闹,礼仪步骤也是最多的,姜灼前天便听阿青说过,那一件件……她听着都头疼,更别说明天得按照这一项项来做了。 回到房间,姜灼便嗷的一声,扑进了大床,拉起被褥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阿青打了热水进来,为姜灼洗漱,看到她这模样,不由得问:“女郎这是怎么了?” “阿青姐姐,沐春节是不是很麻烦?”姜灼探出一个小脑袋,好似蝉蛹一般,蠕动到床边,眼巴巴地看着阿青;阿青将铜盆放下,笑道:“沐春节是咱们大靖一年一度的大节日,自得郑重啦。” “那……是不是所有皇亲都会去?”姜灼张了张唇瓣,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 阿青拧了热帕子,替姜灼擦脸,怕她被冷风扑了身着凉:“那是自然的。沐春节这样大的事情,哪怕是远在封地的子弟,也会提前赶回来的。” 与其说沐春节是单纯的祭祀节日,不如说还是,皇子们一年一度前来长安晋见,在皇帝老子面前刷好感的日子,要知道有了封地的皇子,没有诏书是不能如长安的,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诸葛曜。 诸葛曜封地在胶东,可他却常年待在长安,手里还有一小部分的调兵之权。 有很多人都说,当今圣上有立储的想法,而这个储——当然就是每日都待在长安的诸葛曜。 皇室子弟没有一个单纯的,不想独登大宝的,没办法想诸葛曜这样常年在皇帝老子面前冒泡刷好感,便只能在这特定的日子里,来表表自己的‘孝心’,让皇帝老子记住,还有他们这些儿子呢。 由于这么个情况,这些天十一皇子便一直呆在长安,也不用返回封地了,只等明日沐春节开始。 阿青姐姐说,沐春节对于整个大靖朝百姓来说,都是比较重要的,远在边城时,姜灼对这个没概念,但听阿青说到,卯时便要起来梳洗打扮,穿着略带肃穆的祀衣,往后的半月之内,还得茹素,姜灼便没了好感了。 由于第二天一早,便要起来沐浴更衣,阿青只把姜灼自床/上抓起来,洗了把脸,又泡了泡脚,给她换上一身雪白亵衣,便让她早些休息,若不然第二天怕是起不来的。 因为,他们是要进宫伺候那些贵女夫人的,他们到达行宫的时间,自是要比那些人早许多,这样才好提前准备。 本来还睡不着的姜灼,听到阿青这么说,立即裹着被子,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养精蓄锐,准备应付第二天的事宜,阿青见她睡下,便不再吭声,轻手轻脚地放下床幔,熄了蜡烛,在床边铺下被褥便睡下了。 许是自我催眠很是‘有效’,姜灼一夜无眠,睁着眼到了天亮。 阿青倒是睡得很香,也没有看到姜灼躺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盯着床顶,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么做的画面。 冬春日的天,亮的很晚,卯时天色依旧一片漆黑,可长安城里却是灯火通明,宛若白昼,即便是普通人家在这一日,也是早早的起床,收拾仪容,准备参加沐春节。 姜灼也是一大早,天还未亮,就被阿青与谭嬷嬷从床/上挖了起来,阿青替她换了一身鸦青色交领襦裙,深蓝色的丝带,绕过胸前,打了一个结,带穗子的那头,便在胸前垂了下来,每走一步便轻轻跟着摇晃。 谭嬷嬷是教习嬷嬷,却也是个梳妆的好手,今日这般重大的事情,姜灼也不能像往日那般梳两个鬏鬏了事,阿青平日里梳妆还行,到了这一日也有些怕,府中以往没有女郎,郑公也不是个苛刻,重礼之人,下人们都比较随意,到了谭嬷嬷来,丫环的装扮才开始正式起来。 所以,姜灼今日的梳妆打扮,便交到了谭嬷嬷手上。 谭嬷嬷替姜灼梳了一个飞仙髻,取两股发结在头顶成圈,簪上两朵粉嫩的绢花,和一根紫色流苏簪子,既压得住场,也不至于夺了那些贵女的风头,安安分分的样子。 只是,姜灼皮肤白皙胜雪,即便不施脂粉,却也比一些普通脂粉颜色好看太多,看着铜镜里明眸皓齿,双眼清澈明亮的女娃,谭嬷嬷放下牛角梳,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容貌出色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可以是很好,也可以是很差…… 总之,红颜祸水,倒不如长相平凡。 谭嬷嬷是宫中老人,见过宫中太多的腌臜,也伺候过许多美人,见过许多盛放与衰败,自是看透的太多。 见谭嬷嬷不再动弹,阿青催促道:“嬷嬷怎地不给女郎上妆?” 两个小丫头捧了首饰匣子和布巾站在一旁,也是不解,阿青已经挖了香膏,放在手心里,用体温晕开之后,给姜灼匀了面,接下来应当是谭嬷嬷了。 可谭嬷嬷却是一动不动,听到阿青的问话,方才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女郎不必上妆,这般挺好的。”本便已是天生丽质,再上妆……岂非教那些人看了去? 这般不平淡却也不出挑正好。 第053章 行宫 姜灼不喜上妆,闻言倒是觉得挺好的,见阿青还想说话,她便拉住了阿青的手,“嬷嬷说的对,这样就挺好了,上妆委实太费事,又浪费时间,我又不是贵女去撑门面的,得伺候人,这若是出了汗,妆面花了,不是更丢人吗?阿青姐姐,你便饶了我吧,我脸面薄,实在丢不起。” 姜灼一番耍赖撒娇,弄的阿青很是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摇头。 看到这样子,姜灼便知道,阿青是答应下来了。 谭嬷嬷见到姜灼这样识趣儿,淡淡的面色,勉强有了些笑意,“把烘热的大氅拿来,得给女郎披上,准备出门了。” 阿青闻言,忙招手让看着大氅的丫头,把大氅取来。 在谭嬷嬷给姜灼梳妆时,阿青便让小丫头拿了藏蓝黑底的大氅,放在炕上烘热了。 此时取来披上,温度正好。 大氅将姜灼裹成了一个小娃娃似的,厚厚的蓬松灰狐狸毛,掩住姜灼的下颚,露出半张脸,本该遮掩一二的容貌,却显得愈发跟个小狐狸一般,谭嬷嬷看了,不喜地蹙了蹙眉,却到底没再说什么。 阿青替姜灼拢好了大氅,又招来两个小丫头,拿了暖壶套上薄绒的套子,塞到姜灼手里,即可取暖,又不会烫伤手,接着阿青便撑起一把画了青竹的油纸伞,扶着姜灼出了门。 谭嬷嬷自个儿撑了一把伞,与两个小丫头一同跟在后面,小丫头只是将他们送出门,不会去行宫的,而谭嬷嬷得去,她得时不时地纠正姜灼的礼仪,避免姜灼在这方面出什么乱子。 郑无空早早命了管家套好两辆马车,此刻他已经坐在第一辆蓝布马车上等了许久,女子上妆慢,他倒也能理解,一直不急不忙地等着。 姜灼来了之后,站在马车外冲郑无空行了礼,看姜灼打扮的如此漂亮,郑无空如同夸赞孙女般,与有荣焉的夸了两句,便让阿青扶着姜灼,与谭嬷嬷一同,上了后面那辆青顶,垂了两条绦子,稍有些女气的马车。 马车哒哒哒地在城中主道行驶着,一路出了城门,往城外的祭坛而去。 祭坛在城外二三十里处,那是一片皇陵脚下,有着皇室宗祠,还有一处行宫,每年的沐春节,宫里的贵人们,以及一些大官们,便会住在此处。 这也是姜灼和郑无空,此次要住的地方。 起了个大早的好处便是,到了行宫时,还未到卯时,天色依旧一片漆黑。 但行宫外,以及排起了长龙,有不少马车已停在行宫外等待。 行宫的大门此时还未大开,只让一些太医和宫女们,自后门而入,先进去准备,而宫里的贵人们,早在昨日便住了进来。 郑无空拿着当今圣上给的令牌,带着姜灼倒是很轻松地进了后面的大门,马车进入大门后,便停了下来,接下来的路得步行。 马车夫带着马车,跟着看门的守卫,去把马车放好。 便又有一个守卫站出来,带着郑无空与姜灼往里面走去,今早又下了一丢丢小雪,姜灼踩着薄薄的积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她偷偷打量了那守卫一眼,却见守卫穿着黑色戎服,胸口绣着一头火红色睚眦,大靖朝服饰有特定的标准,这样的图案便是御林军! 御林军亲自守着行宫的后门,这就代表……当今圣上已经住下了! 姜灼的呼吸,微微一滞,便垂下头,看着脚下的路,不再偷瞄周遭,阿青似乎跟着郑无空来过不少次,为姜灼撑着伞,一直没有吭声,眼底也没有惊讶或艳羡的神色,一如往常。 谭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什么样的地方没见过? 更加不会对这行宫有任何的反应。 一行人避开行宫中的主道,贴着墙根,缓缓行走,大约三刻钟的时间,终于走到他们暂住的地方。 郑无空是以大夫的身份,进了行宫,当然与太医们一起住在后/庭的偏院中,宫中也有医女,姜灼便与医女们住在一个院子,不过她到底是单独领了一个房间,与阿青并谭嬷嬷住在一起。 他们来到时,偏院早就被人收拾干净了,还辟出一个偏殿,当做药房,备了许许多多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看到郑无空来了,那些早早在做准备的太医,顿时围了过来,以十分仰慕的姿态,与郑无空寒暄攀谈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在恭维郑无空,鲜少有几个,是在跟郑无空讨论医术。 郑无空把姜灼介绍给他们,得知郑公有了徒弟,大家又是一番‘恭喜恭喜’、‘郑公爱徒必定天赋不凡’、‘真是名师出高徒’、‘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识,了不得啊’等等。 对此,郑无空总是‘哪里哪里’、‘过奖过奖’、‘一般一般’回复掉,而姜灼便是抿着唇,腼腆地笑着,没有过多的言语,心里却忍不住想,天赋不凡?大叔,你哪只眼看出来的?名师出高徒?大伯,我算哪门子的高徒?胆识不凡……我啥都没做,怎么就胆识不凡了? 但这些话只能在心里说说,嘴上是肯定不能说的,姜灼也只好笑笑,以报这些人热情招待之谊。 郑无空与他们似乎还有话说,可又看出姜灼拘谨的很,便打发了阿青与谭嬷嬷,带着姜灼先去休息,等会子人来了,有得忙呢。 姜灼闻言,如蒙大赦,赶紧冲那些人欠了欠身,得了一句‘懂事的孩子’,便巴巴地离开了这里。 回到休息的地方,姜灼狠狠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真的休息下,拿起医术看了起来。 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 更何况,她这也不算是临阵磨枪,只是临阵再巩固一下已经学过的知识。 卯时三刻一过,该来的人便来齐了。 郑无空回来带上姜灼,去见那些贵女们,郑无空到底是心疼姜灼的,便让姜灼负责几个七八岁的公主以及重臣的小女,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位颇有资历的医女。 这下子,姜灼倒是不用愁该怎样应对了,真要有人患了个跑肚拉稀,也有医女跟着照应。 第054章 受伤 沐春节的进行,枯燥且冗长。 整个一上午,都是在一系列的典礼进行中渡过的。 姜灼并着医女,跟在几位公主、贵女身后,用灵山上取下的灵泉水,净了手,又被年长的嬷嬷,拿着柳条沾了灵泉水,打在周身,这才放过。 不过祭祀这样大的事情,都是男子的事情,女子轻易是不露面的,唯一露面的女子,也只有皇后了,皇后得跟着皇上一同登天坛,祈雨祭祀,旁人的后妃,都没有这样的福分,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后宫。 别以为她们这样就老实了,不能去前面参加祭祀,又得茹素,她们便干脆来了个全素宴,在梅林里排开阵仗,趁着梅花最后的光彩,办了个宴会。 姜灼跟在那些贵女身后,忙活了一上午,又是检查她们身上的衣服,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会不会令一些人过敏,又检查了饮食又无不妥,直到梅林的午宴开始,姜灼才得了空。 然,此时大殿之上,皇帝与儿子、重臣们,也开始了宴请,这回陪同者,多了一位昭仪娘娘。 昭仪王氏,正是诸葛曜的生母,本是一名宫女,却母凭子贵,成了皇后之下,万人之上昭仪,这样大的宴请,让王昭仪陪同,当今圣上这心思……顿时又引起了不少人猜测。 姜灼饿狠了,反而吃不下什么,随意吃了些便饱了。闲来无事,姜灼便在自己能够活动的范围内,逛了逛。 阿青陪在她身边,谭嬷嬷则被一位妃子叫去了。 那妃子叫做偠美人,回族番人,大靖与匈奴还算和睦时,被当做朝贺之礼,送进宫的,皇帝赐了偠美人的封号,对她也算是不冷不淡,但这些年,边疆吃紧,偠美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据阿青说,谭嬷嬷以前伺候过偠美人,没过多久便被恩赐出宫,再也没见过偠美人。 姜灼恍然,这次见面,兴许是要叙叙旧吧,她便也没有阻拦。 姜灼与阿青顺着花园的小道,不敢往大道上转悠,怕遇见了某位贵女或是贵人,冲撞了可不好。 转悠到一处荒芜偏殿时,姜灼累了,便坐在栏杆上休息,阿青陪同在一次,却听见身后似乎有异动,“快,快点……嗯,别被人发现了……” “宝贝儿,我想你想的紧,总得慢慢来……” “嗯……” 姜灼有些茫然,却也有点大致的了解,阿青小脸顿时爆红,忙捂了姜灼的耳朵,带着姜灼欲匆匆离去,可她一不小心,踢到了一盆枯死的花。 吭哧…… 里头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阿青小脸一白,却听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 “快去看看是谁!” 听到这话,阿青急忙抱起姜灼跑开了,身后似乎有人追来,阿青恐怕出事,带着姜灼东跑一下,西跑一下,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便将两个人来到一处更加荒芜偏僻的小院。 阿青来不及多想,便带着姜灼躲了进去,院子外头似乎有声音响起,阿青暗道一句,坏了!怕是人追来了,在宫里遇到这样腌臜的事情,若是被人发现,是她们看到的,怕是有嘴也说不清。 阿青连忙对姜灼说:“女郎,你在这儿躲着,奴出去把人引开,再来找你。” “阿青姐姐……” 姜灼拽着阿青的袖子,还想要说什么,阿青略带薄茧的手,却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脱开她的手,往外跑去了。 “阿……唔!”看着阿青跑出去的背影,姜灼张开嘴,刚想要说话,身后却拥来一掌大手,捂住了她的嘴,清冽的冷香,夹杂着一丝丝血腥,瞬间涌入了姜灼的鼻腔。 姜灼顿时瞪大双眼,恐惧涌上心头。 她不敢动,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的。 却听身后那人,低低沉沉地声音响起:“你怎么在这儿?” 一句话,却让姜灼紧绷到极致的声音,瞬间落了下来,那人板过她的双肩,将她扭过来,看着对面那人的有些苍白,却俊美无俦的容颜,姜灼提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却微微放下。 “胶东王……” 没错,站在她面前的,正是诸葛曜。 诸葛曜一袭绛紫色衣袍,白玉发冠,比往日多了些郑重,可他的脸色,却有些暗淡,额上还有些细细密密的汗珠。 “你缘何在这儿?”诸葛曜抿了一下苍白的唇,低低地问道。 “我,我……师父带我进来的。”姜灼捏了下手心,恢复了些神智,低声地把刚才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她不知道诸葛曜可不可信,但她得救阿青:“胶东王,求你帮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有些哑,小手紧紧抓着诸葛曜的衣袖,恳切期盼地望着他。 “可看清了是什么人?”诸葛曜眸光一暗,理智地想要拒绝,可到嘴的话却变了个调。 “没有。” 姜灼摇头,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阿青这样跑出去,怕是会出事,胶东王,求你帮帮我……” “真的想要本王帮你?”男人挑眉。 姜灼连连点头,此时只能求助诸葛曜了。 “好,本王可以帮你,但你得答应本王一件事。” 诸葛曜答应的爽快,姜灼却有些怕了,她警惕地看着诸葛曜,嗫喏地问:“什么事?” “以后不准这么怕本王——”诸葛曜抓过姜灼的小手,身影晃了晃,眨眼却又恢复了正常,姜灼本能地想要挣开小手,却听诸葛曜对外面低声说了一句:“去找刚才出去的丫环,把人活着带回来。” “可胶东王,您……”一道声音传来,似乎很不想去。 诸葛曜低低地压了一句:“去。” “喏。” 有人应了一声,接着姜灼回头,便看到有一个身影,急急地走了出去。 “唔!” 那人刚跑出去,诸葛曜忽然地发出一声低低地,略带着痛苦的,压抑的呻吟,姜灼忙转头看过去,却见诸葛曜脸色愈发的苍白,单手更是捂着腰腹部。 那绛紫色的衣料上,那一块的颜色,却是有些重的。 “你,你怎么了?”姜灼蹙着眉,来不及多想便上前扶住了诸葛曜,小手不小心按到了诸葛曜捂着腹部的手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透过他的手背,染到了她的掌心…… 温热的,湿湿的,有些粘粘的—— 第055章 忍痛 姜灼似乎察觉到什么,她缓缓抬起手,望了掌心一眼…… 却见她细白的小手上,多了些红色的液体,是血! “你受伤了!?”姜灼低呼一声。 诸葛曜抿了抿唇,艰难地摇摇头:“不碍事,只是要替本王包扎的人走了,你得替本王包扎。” “我……”姜灼本能的想要拒绝,却听诸葛曜又道:“你想看着本王失血过多而死?” “不,不是这样的。” 姜灼深吸了一口气,单独在诸葛曜身边,胆子又大了些:“只是,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包扎?”诸葛曜略略抬起下颚,点了点里间的方向:“东西准备好了,若不是你突然闯进来……” 他的话没说完,但潜台词分明是在说:若不是你突然闯进来,本王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姜灼小脸红了红,忙扶着诸葛曜跨过破破烂烂的屏风,一边往里头走,她忍不住一边说:“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如此荒凉?”行宫之内,怎会有这样的地方? “这是冷宫,犯了事的宫女或是皇宫里的妃子,便会被罚到这里。”当今圣上还算仁慈,加之皇宫内本身有冷宫,这前朝留下来的冷宫,便荒废了。 闻言,姜灼便没再吭声。 走到里间,姜灼发现,里头有一张落满了灰尘的床,还有个缺了一条腿,用石块垫起来的八仙桌。 桌子上还放了一包东西。 如果没猜错,这就是诸葛曜让人准备的伤药和止血物品了。 姜灼忙扶着诸葛曜走过去,让他在唯一的凳子上坐下,然后便去翻找那包东西,“胶东王,你受伤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请太医,要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自己包扎?” 方才在惶恐中,姜灼没想那么多,现在愈发冷静下来,却是不得不想了。 “本王是遇刺。”诸葛曜咳了一声,张开干裂的唇瓣,淡淡地吐出五个字;闻言,姜灼的手,几乎一抖:“遇刺?!”在行宫里遇刺? 姜灼顿时有一种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的感觉。 “是本王的好兄弟们,下的手。”诸葛曜一声冷笑,前天他接了皇上老子的命令,早些来行宫布置,不知又惹红了谁的眼,今日这么重大的日子,趁他回去换衣服的时候,暗地里对他下手。 “这……”姜灼冷汗直流,这么大的秘密让她给知道了,她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姜灼心头一凛,忙转移了话题:“就算如此,你也可以招来太医吧?” “祭祀之日,不能见血腥。再说,本王若招来太医,如何解释,本王这伤口,总不能说是本王自己没事刺着玩吧?”诸葛曜凉凉地看了姜灼一眼,姜灼身子一颤:“我,我没想那么多……” “咳咳……”诸葛曜又咳嗽几声。 姜灼忙扒拉出一瓶金疮药,和一些白纱布:“我这就给你包扎。”说着,她便在诸葛曜面前蹲下来,想要去打开诸葛曜的衣服,可小手刚伸出去,却又停了下来:“那……那个,你自己脱衣服吧。” “你觉得本王现在有力气?”诸葛曜有气无力地道。 姜灼头皮发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伸手解开了诸葛曜的腰带,许是受伤的原因,他的腰带很简单,三下两下便解开了。 然后,一道狰狞的,往外翻着皮肉的伤口,便出现在姜灼眼前! 姜灼浑身的汗毛,在这一瞬都炸了起来。 她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鲜血淋漓的伤口,说不怕是假的。 “怎,怎么伤的这般重?” “他们欲致我于死地,你觉得会轻易放过我吗?”下死手,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诸葛曜勾起一侧唇角,冷冷地一笑,眸光晦暗不明。 姜灼颤颤巍巍的,几乎是抖着手拉开了诸葛曜的衣襟,拿着干净的布巾,替他擦掉周围完好皮肤上的血迹,幸好诸葛曜让人准备的东西很充足,还有一盆干净的水。 她忙在水里捞了一把,将布巾上的血迹洗掉,便又拿起布巾,擦拭伤口,许是水有些凉,又许是伤口疼,更或许是姜灼下手有些重,诸葛曜略略颤了一下,腰腹上紧实的皮肉,甚至抖了一下。 可是,姜灼没看见。 她擦好伤口,忙拿起金疮药,打算倒在伤口上,但金疮药药效强,她怕诸葛曜疼,便道:“你忍着点,可能有些疼,要是忍不住……我,我替你找个东西,让你咬着?” “把你的手给本王。” “啊?”姜灼一愣,却见诸葛曜伸出了手:“不是怕本王疼吗?” “你,你……”姜灼还以为,诸葛曜要咬她的手,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她也怕疼啊:“我,我帮你找其他东西,我也怕疼……” “你倒是诚实。” 诸葛曜似是轻笑了一声:“本王不咬你,只是想握着你的手……” “可,可我得给你包扎啊!”手给你握了,她还怎么包扎。 “你不是有两只手?” “……” 姜灼败了,老老实实把左手伸了出去,然后一道微微有些热的手掌,便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接着便听一声低问:“手怎么这般冷?” 姜灼没吭声,右手拿起金疮药,用丫咬掉了上面的木塞,均匀地洒在诸葛曜的伤口上。 幸好她的手腕还算有力,平衡感不错,单手敷药竟然也成了。 金疮药洒在伤口上,顿时掩住那些正在往外冒的血,诸葛曜同时紧紧抿住了唇,手上微微用力,握住了姜灼的手指,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微痛,姜灼略微抬头,却见诸葛曜面色如刚才一样。 若不是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个受了这么重的伤,正在伤药的男人。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这么能忍,恐怕经常吃不到糖吧?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当今圣上的青眼相待的。 姜灼不知道,与她一般大时,诸葛曜已经混迹战场,他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用命、用无数伤口、鲜血搏回来,若非是他,仅凭他那个宫女出生的母亲,这一切对他而言,便如梦幻,且是遥不可及的梦。 忍得久了,便不知道何为痛了。 第056章 喜欢 单手操作就是麻烦。 用了好长时间,姜灼才把伤口敷上药,正想开口让诸葛曜松开她的手,她要替他包扎了,诸葛曜便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提前松开了她的手。 姜灼撇撇嘴,拿起白纱布卷,撕成宽条状,埋头不吭声地替诸葛曜包扎着,伤口在腰腹部,想要包扎,必须得绕过男生的劲腰,姜灼脸红了红,闻着男人的气息拢在自己周围,却只能咬牙替他包扎。 诸葛曜分明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了成人的模样,身高比旁人高出许多,总有八尺余(一米八四左右),姜灼的个头不矮,他坐着,她蹲着,总觉着面前仿佛有一座大山似的。 十六岁的年纪,在旁人家,许正是喜爱玩耍的时候,可诸葛曜已经褪去稚嫩,换上一身清冷淡漠,争取他想要的东西,眼底的沧桑与精明,分明是混了几十年的人,才有的神色,可此时却出现在一个严格说来,还未及冠的半大男人面上。 少女蹲在面前,微微有些冰凉的指尖,时不时划过他的肌理,带起一片几不可见的颤栗,双手需要绕过少年的劲腰,总是麻烦许多,姜灼不由撅起小嘴,他由上向下地看去,却见她的唇瓣,如同果冻般粉嫩。 诸葛曜是皇室子弟,年龄在某些地方说来,可能还算小,但在这个世界绝对不小了,宫里也有教养嬷嬷,送来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王贵妃也叫人教他一些‘常识’,他是没碰过那些女子,可绝对不代表他不懂这些,又或者他对这方面是白目的。 少女身上似乎总有一股淡淡的馨香与药香,萦绕在他耳朵鼻尖。 诸葛曜捻了捻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个人的温度,本是冰凉的小手,收走之后,却好像熨烫了他的皮肤一般,他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望着她的唇瓣,喉结微微滚动,那果冻的颜色好极了,粉粉的,引人采撷。 可是…… 不能动啊。 小丫头好不容易,不再那么排斥他,怕他了,总得循循渐进的。 压下眸底的翻涌,诸葛曜好笑地弯了弯眼角,就一个小丫头,也值得他这般费心思量?本来觉着,回长安以后,也该与她划清界限了,毕竟她那么怕自己。 可是,当她三番两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诸葛曜觉得,自己的决定都是屁话,在她面前完全没有用,他总是忍不住去招惹他,这或许就是魏长欢口中的喜欢? 是喜欢吧—— 这样的小丫头,有时很可爱,有时却很冷静,让人不得不喜欢呢。 既然喜欢,为何不徐徐图之,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诸葛曜想着,便这么做了。 姜灼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被人盯上,当成了青蛙,打算温水煮之。 好容易处理好诸葛曜的伤口,姜灼便好像洗了个澡一般,白净的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她松了一口气,拿起剩余的白纱布卷,打算站起身来。 可是蹲了太久,双腿隐隐有些发麻,她刚一站起来,便觉得双腿一麻,往下跌去,幸好诸葛曜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才没让她跟大地之母来个亲密接触。 姜灼有些不好意思地冲诸葛曜笑了一笑,然后跺了跺脚,试着双腿没那么麻了,便自个儿站起来,收拾桌上的东西。 诸葛曜看着她额头上的汗珠,自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到她面前:“擦擦吧。” “谢谢胶东王。” 姜灼本想拒绝来着,但还是收了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正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女郎,女郎!”是阿青! 姜灼忙对诸葛曜说:“阿青姐姐回来了,看到你和我在这里,恐怕不妥,我先走。” 语罢,没等诸葛曜说话,姜灼便拎起裙摆,跑出了里间。 刚跑到外间,正好与阿青撞上。 阿青鼻子没那么灵,看到姜灼面色有些慌张,还以为她被吓到了,忙道:“女郎,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走吧。”阿青一点都没有多想。 她根本不知道,房间里此时还有个人,且是个男子,否则必定又是一番哭天抹泪的架势。 看着姜灼的背影,诸葛曜眸光深了几许。 “走吧。”姜灼点头道,阿青扶着她的胳膊,两个人一路小跑着,离开了这一处偏僻荒芜的小院。在路上,姜灼试探性地问了阿青,出去遇到了什么状况。 “我方才一出去,便撞上了那个人,是个侍卫打扮的,腰里还别着刀,看样子是想要杀我灭口,看到我他愣了一下,我不敢多看,转身便跑,可我没那人速度快,一会儿便被追上了,那人拿着刀便要刺我,可忽然有另外一个侍卫出现,与那人缠斗起来,我趁机便跑了回来。” 说起这个,阿青不由拍了拍胸口,仍旧心有余悸,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她就死了。 闻言,姜灼心头有了些许计较,后来的那名侍卫,应当便是诸葛曜派出去的人,幸好,幸好诸葛曜的人去得及时;饶是姜灼听到阿青这一番叙述,也忍不住后怕。 “今日之事回去之后,阿青姐姐莫要跟旁人提前,咱们就当不知道。”姜灼拉着阿青的手,嘱咐道。 阿青赶忙点头:“我省得,绝对不会与旁人说的,女郎放心。” 见阿青被吓得不轻,姜灼也有些愧疚,不敢在外多耽搁,赶紧并着阿青回到房间,让她休息,可她们俩刚进房间不久,外头便响起一阵敲门声。 砰砰砰—— 一连好几下,十分急促的样子。 阿青被吓得从榻上弹了起来:“女郎,莫不是那人追来了?” “不可能,你别自己吓自己。”姜灼拍了拍她的手背,提了一口气,走到门口,准备开门;那个追杀阿青的人,只见过阿青,而阿青又不是行宫中的熟脸,认识她的人没有几个。 那人如何能够找到这里? 虽然,明知道门外之人不可能是那名被抓了包的侍卫,可姜灼还是有些发怵,好半天才做好心理建设,缓缓拉开了门扉…… 第057章 发病 却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青布对襟长袄,拧着高髻的妇人,是个嬷嬷。 姜灼松了一口气:“嬷嬷您有什么事吗?” “可是郑公家的女郎?”那嬷嬷吊着眉梢,一副精明的样子,此时却有些急促。 姜灼略略点头:“正是,不知嬷嬷找我有何事?” “平遥公主在花园中发病,随侍的医女正在看顾,却也没有旁的办法,老奴让人去请了其他太医,但男女有别,总是不太好,且都在前厅的宴会上守着,需要一点时间,老奴也是没办法了,这才来请女郎,跟着看护。” 嬷嬷快速地说明了来意,平遥公主……当今身上的第十七个女儿,芳龄七岁,正是姜灼与房医女看护的那么多贵女中的一个。 而在那些贵女中,平遥公主无疑是最尊贵的。 听闻平遥公主忽然发病,姜灼也有些慌了,但还算稳得住:“嬷嬷前头带路,我这便去。” 嬷嬷连哎了一声,便先朝外头走去,姜灼回头冲阿青吩咐道:“你去找师父来,就跟他说,平遥公主出事了,我且去看看。” 语罢,姜灼抓起放在桌上的小药箱,便出了房间,跟着嬷嬷往花园里走去。 路上,嬷嬷说明了平遥公主为何发病,原来平遥公主胎里不足,本是十分虚弱的,一直好生将养着,到了近两年才好些,今年的祭天,皇帝心疼她,便允她出来玩耍,透透气。 可是平遥公主身体虚弱,饮食各方面十分讲究,出不得半点差错,今天在花园里,嬷嬷见起了风,便去给公主取大氅来,留了几名宫女在平遥公主身边。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嬷嬷回去时,平遥公主与一名大臣之女,正在一处小亭下吃着糕点,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那贵女带来的糕点,乃是杏仁糕,平遥公主自小便对杏仁过敏,是万万吃不得杏仁的。 嬷嬷回去时,平遥公主不知吃了几块,未等嬷嬷凑近,便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嬷嬷一面说着,一面忍不住哭天抹泪,她是平遥公主的贴身嬷嬷,自公主小时便贴身照顾,总是有些感情的,加之平遥公主算是比较受宠的公主,这下忽然发病,若是传到当今圣上耳朵里,那她可就没活路了。 如此一来,怎么能不哭? 姜灼也没心思安慰她,一个劲儿在想着,嬷嬷刚才的话。 抽搐? 这仅仅是过敏吗? 姜灼又问:“公主可出现了其他症状?” “倒是还有口涎的症状。”嬷嬷回想了一下,立即回答道。 姜灼只觉得头大,她这才学了几天的诊脉,看了几天郑无空的医案,让她处理这些,确实棘手,可本该她们看着贵女们的,这下里头最贵的贵女出了事,这可不得了了。 姜灼跟在嬷嬷身后,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嬷嬷所说的那个小亭子。 因为不知公主是什么情况,嬷嬷也不敢让人随意搬动,最先到的房医女也让人先不要挪动公主,只教人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又在公主身上裹了大氅。 姜灼赶到时,便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哭哭啼啼的,唯有房医女站在最里面,未哭却也是满脸急色。 嬷嬷派到前殿请太医的人,还未回来。 姜灼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房医女率先看到了她,跟看到了救星一般,“姜女郎,你可算来了!” 姜灼对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一旁手足无措的宫女,看到房医女如此对待姜灼,还以为真是救星来了,忙让开一条道,姜灼便凑到了平遥公主身边。 七岁的平遥公主,却长得十分幼小,看着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红涨,紧咬着牙关,嘴边还有白色的呕吐物。 姜灼一看,脑海里忽然闪过,前些日子,在郑无空那看到的一种医案:羊角风。 郑无空的医案,与旁人的医案不同,他会表明病发情况,还会画下人物图,使人能够一目了然,姜灼看到的那一档医案上寥寥画了几笔,便如平遥公主此时的状况一般! 不是过敏,反而是羊角风? 姜灼回想着医案上交代要做的事情,忙凑过去将平遥公主的身子侧起来,让她侧卧,又对房医女说:“我的药箱里有白布,麻烦医女替我裹成卷。” 房医女也没见过这种病症,看到姜灼似乎有能力处理,忙给姜灼打起下手,也没追问,听到姜灼的话,便拉开了姜灼的药箱。 姜灼的小药箱是找工匠改造过的,虽然小,却有五层,每一层单独有一个抽屉盒,可以存放药品和白纱布,也不会有弄脏的情况。 房医女没功夫打量药箱,她依次打开那些抽屉,在第三层里找到了白布,按照姜灼的要求,裹成了小卷,递给了姜灼,姜灼一手接过来,看着平遥公主身子抽搐,趁她再吐东西时,将白布塞到她的嘴里。 医案上说,这样是避免患者咬伤自己,也可以吸取她嘴边的口涎。 过了一会儿,姜灼又把白布拿出来,趁着平遥公主张着嘴,又让房医女自抽屉里拿出银勺,姜灼拿着银勺压在平遥公主的舌头上催吐。 平遥公主没办法闭上嘴,舌根又被压着,当真又吐了几口。 然后,她的抽动频率开始变慢…… 嬷嬷大喜过望,忙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房医女也看出平遥公主的状态好转,也有些讶异:“女郎,你这……”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姜灼双手控制着平遥公主侧躺,手下却是一片濡湿,在看平遥公主满头大汗,应该是发病折腾的厉害,浑身被汗水浸透了,她便对嬷嬷吩咐道:“准备一些干净的衣服和热水,让人收拾一顶软轿来,送公主回寝宫。” 嬷嬷不疑有他,立即让人去准备。 正在这时,嬷嬷派出去的人,终于从前殿将人请了过来,且一来来了两人,一个是太医署的太医,一个……是姜灼的师父,郑无空。 见到太医和师父来了,姜灼赶紧让位,使太医上前查看,又对着太医和师父,将刚才公主病发的样子,以及可能有过敏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第058章 聪明 郑无空只看了平遥公主一眼,便发现平遥公主的状况已经有所好转,只双手指尖有些发紫,还是有过敏情况的,他便问了姜灼,方才是怎么做的。 姜灼又把刚才她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一旁,太医正好也查看过了平遥公主的情况,听到姜灼的话,只笑道:“郑公教导有方,若非女郎处理及时合理,公主怕是有大症候了。” “哪里哪里。”郑无空客气的拱了拱手,面上却是一番掩藏不住的高兴,他冲姜灼笑道:“做得好,没给师父丢脸。” 姜灼面色红了红,软轿此时也收拾过来了,给平遥公主换衣和清洗身子的公主,便交给了嬷嬷和宫女,房医女不放心,跟了过去,郑无空说平遥公主已无大碍,便带着姜灼先走了。 路上,郑无空不由问道:“灼灼,你那法子是从哪学来的?” “跟师父偷学来的。”姜灼憨憨笑道:“前些日子我不是总看师父的医案,师父也没拦着嘛,便看到了一处羊角风的医案……” “看了一遍,你便记住了?” 姜灼点头:“记了个大概。我旁的没什么能耐,只脑子还好使点儿,记东西比较快。” “哈哈,灼灼能耐大了,哪是没什么能耐?再这样下去,过两年,师父便没有什么能够教你咯。”郑无空愉快地笑了起来,惊讶于姜灼的天赋外,又觉得可惜。 若是姜修起自小便好好培养这丫头,此时的她,不说名满天下,却也能够以医术在一方立足了,果真是医学世家的出身,这一身天赋…… 郑无空有些感慨地看着姜灼,没有继续想下去。 一旁,海棠树后,望着跟在郑无空身后的小小身影,诸葛曜弯了一下唇角,方才在小亭子里发生的一切,他可都看在眼里,小丫头果真是有两下子的,怪道郑公要收她为徒。 “胶东王,我们回吧。”身旁,侍卫提醒道。 听着耳边那声糯糯的“师父最厉害了,灼灼一辈子都学不完,师父怕什么?”诸葛曜眸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后道:“走吧。” 语罢,他望了一眼姜灼灵动的身影,便没入了一片海棠树后,往自个儿的寝宫去了。 回到休息所,郑无空把平遥公主的情况,与姜灼说了一二,原来平遥公主胎里不足,导致身体虚弱,一岁时便伴有羊角风,且那时年龄太小,比较严重。 因而,郑无空曾受命至宫里,替平遥公主医治,关于羊角风的医案,郑无空那里有许多,其中便有平遥公主的医案,只是平遥公主身份贵重,她的医案都是另外保管的,是故姜灼并没有看到平遥公主的医案。 郑无空送姜灼回去后,那名太医也回到了暂住的地方,先是找到郑无空,把平遥公主的情况叙述了一遍,平遥公主早几年的状况,都是郑无空负责的,他们得交流。 那位太医姓李,为官十余年了,也是在太医署里一步步走来的,属于基础比较夯实的。 李太医说,平遥公主出外游玩,兴致一直很高,情绪一直处于亢奋中,再加上服用了会让她过敏的杏仁糕,这才突然发病,在此之前,平遥公主已经有一整年没有发病了,若不然,圣上也不会允许她出宫的。 不过,好巧不巧的是,平遥公主突然发病,倒是压制了过敏的现象,这次误食了杏仁糕,也无以前几乎呼吸不过来,快要窒息的症状。 李太医十分庆幸,姜灼处理得当,过敏的症状也减轻不少,使得平遥公主这回的病况,很快便控制住了,由此一来,李太医对着姜灼便又是一番赞不绝口。 “郑公当真是好福气,小徒弟很有天分啊,竟只看了医案,便牢记下来,怪道郑公会破例收徒,若非郑公率先将她收归门下,老夫怕是也要争一争了。”听闻姜灼只是翻看了郑公的医案,连诊脉也只是粗浅学了一丢丢,李太医又是一声喟然长叹。 “不过是脑子好使点,哪有李太医说的那般好?”郑无空捋了捋胡子,眉眼含笑,姜灼不在现场,没有听到李太医的夸赞,倒是免了些许尴尬,只郑无空一面高兴着,一面又得一副谦虚的模样,教人看不出他对徒弟的骄傲感。 李太医便又与郑无空寒暄了几句,大意说是他太过谦虚,而后话题不知怎地,又拐到了魏菓瑶那:“听闻,魏家的女郎也来了,那丫头可是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拜入郑公的门下呢。” “到底是没缘分……”郑公摇了摇头,也不好说什么。 “我见过那魏家女郎,也是有些许天赋的,记医案、药草,虽没你那爱徒速度快,却也是个中翘楚,郑公既已破收徒,为何不把她也收归门下?”李太医颇为好奇,毕竟魏菓瑶身份不一般啊! “算了,老夫只收一个徒弟,便已觉得头痛,再收徒这事,莫要再提起了。”郑公摆手拒绝。 魏菓瑶是魏家的嫡女,而魏家又是一门忠烈,在战场上厮杀的武夫,对家中女郎颇为怜爱,教养更是旁的无法能比。若郑公收下来,与他的名声有不少好处,且卖给了魏家一个面子。 李太医十分不能理解,郑无空为何不愿意,但见他拒绝的干脆,也只是笑笑,又言语了几句,便推脱着告辞了。 沐春节第一日最为重要,祭祀过后的午宴,只算一般,晚宴才是重中之重,后宫的娘娘小主们,与各宫的王爷、皇子,配上些许心腹大臣,在后殿的长富宫摆宴,算作是家宴。 国宴什么的,都是走走过场,没什么好计较的,而家宴却是皇室的头等大事,各个皇子在皇帝面前刷好感、表孝心,结交几位大臣为自己助力什么的,更是屡见不鲜。 可谓是,一场真正的鸿门宴。 郑无空得了邀请,也去了长富宫赴宴,姜灼则待在平遥公主的寝宫里,与房医女继续看护公主。 经过下午半日的修养,平遥公主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刚病一场,有些恹恹的,不愿意说话,听了贴身嬷嬷说,是姜灼处理得当,才让她少了些许痛苦,她便对姜灼有了些好感,偶尔与姜灼能够说上两句话。 第059章 杖毙 平遥公主发病一场,掏空了不少底子,又是长身体的时候,晚饭准备的颇为丰盛,且都是易于消化,滋补之物,不会亏了身子,也不会让平遥公主吃不消。 嬷嬷让宫人们布上了菜,便与姜灼说,让她与房医女一起去小厨房用膳,可平遥公主却拉住姜灼的小手,糯糯地道:“灼灼陪我一起吃吧……” “这如何使得?”姜灼吓了一跳:“公主趁热吃吧,我去小厨房吃便可。” “不要……”平遥公主白白嫩嫩的,只是脸色的白,有些病态的苍白,眼下还有些乌青,显然有些虚弱。 望着她水辘辘又固执地大眼睛,姜灼头疼了,只能求助地看向嬷嬷,谁知嬷嬷却笑道:“公主既然说了,姜女郎便留下用膳吧,就当哄哄我们的公主,让她多吃些。” 嬷嬷也这样说了,姜灼只能硬着头皮留下,可看着一旁的房医女,又有些不好意思,房医女倒是看得开,一点吃味也不曾有,打趣了姜灼一句:“这里的饭食不比小厨房的好?我且去看看,小厨房到底有何吃食,竟教你念念不忘。” 语罢,房医女便掩着唇,笑着走出了内殿。 两名宫女也随即跟上,带她往小厨房去。 平遥公主眼巴巴地看着姜灼,“我要吃,我饿了……”姜灼只能在她旁边坐下,一个劲儿地为公主布菜,公主到底是个孩子,心善;见姜灼一直为她夹菜,便投桃报李似的,为姜灼夹了一根切得小小的羊排。 这样的东西,平遥公主是爱吃的,但只能过过眼,不敢多吃,公主亲自为她夹菜,姜灼忙谢恩。 饭食吃到一半,平遥公主也放开了,笑嘻嘻地看着姜灼:“灼灼真好看,比我那些姐姐们还漂亮。”平遥公主上面有不少姐姐,但她亲娘早逝,如今寄养在王贵妃膝下,也算是诸葛曜的妹子。 姜灼也不似刚才那般拘束,捏了捏公主的小脸,说:“公主殿下也很好看,可惜我只有个弟弟,若是有个公主这样的妹子就好了。” 平遥公主长相确实好看,听说生母是个不多见的美人,只是红颜薄命,早早地去了。 闻言,平遥公主来了精神,拽着姜灼的袖子,两只眼睛闪亮亮的,认真地道:“那我做你妹妹好不好?” 这话把姜灼吓得够呛,她看了一眼偷笑的嬷嬷,见嬷嬷没生气,这才拉着公主的手,劝说道:“公主身份尊贵,怎么能做我的妹妹?这不是折煞了民女吗?” “可我就想做你的妹妹……”平遥公主瘪着嘴,一副你不答应我就哭的模样,弄得姜灼手足无措,正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似乎有什么人犯了错,正在被仗责,惊动了内宫许多宫女们。 嬷嬷听着外头的动静,回头对姜灼说道:“还请姜女郎帮奴才看着公主,奴才出去看看便回。”姜灼:“去吧,公主这儿有我呢。” 嬷嬷冲姜灼欠了欠身,转身走出内殿,训斥那些搅闹的小宫女去了。 不多时,嬷嬷回来了,只脸色不太好看,姜灼不由地问:“外头出了什么样的事,好像把嬷嬷也惊着了。” “都是些腌臜之事!”嬷嬷不愿多说,面上带着几分薄怒,姜灼心下一跳,忽然地有一种感觉,她总觉得嬷嬷所说的事,兴许与她并阿青下午撞见的事情有关。 平遥公主见她们一个两个都不吭声了,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 “公主莫问了,还是快些吃饭吧。”姜灼揉了揉她发顶的那两个鬏鬏,打断了小孩子无意识地询问,平遥公主哦了一声,倒是乖乖的吃起饭来,不再问那些事情。 经过这茬子,公主似乎也忘了要做姜灼妹妹的事情。 服侍公主用完膳后,嬷嬷们便要为公主洗漱,让她休息了,折腾一晚上,公主没有其他情况,姜灼和房医女便也出了公主的寝宫,临走时公主拉着姜灼的手,万分不舍,嘴里一个劲儿的嘟囔,大意是让姜灼每日都来见她。 宫中的皇子公主,看着风光无比,实则却没有几个朋友,平遥公主大概是看着姜灼在她面前没那么拘谨,也没有一味恭维她,又觉着她是自个儿的救命恩人,就把姜灼当成了好友。 姜灼没办法推脱,便应了下来,方才脱身离开。 路上,房医女与她二人并肩,阿青跟在身后,房医女看了阿青一眼,凑到姜灼跟上,小声地道:“你知道今晚发生了何事吗?” 姜灼抬头,茫然地看着房医女,“何事?” “听闻前宫里,有个侍卫和咱们内宫的宫女搅合到一块了,正好被胶东王身边的侍卫撞见,直接带去了皇上那里,这不,皇上下令在合宫面前,将其二人杖毙,要那些小宫女小侍卫们,统统前去观礼,以儆效尤。” “杖毙?”姜灼着实怔了一下,房医女道:“杖毙便是两名内官,拿着一尺宽的大板子,责打那二人的臀部和腿部,直打的血肉横飞,一命呜呼才算了结。” 房医女性子大大咧咧,与姜灼说话也不顾忌一二,什么都敢说。 这一说,倒是把姜灼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阿青一眼,却见阿青与她一样面色微微有些发白,显然是吓到了。 虽然被那侍卫追杀过,可姜灼与阿青还是觉着,这样的惩罚太重了,一下子处死两人……宫里的下人们,命便这样轻贱如草芥吗? 天色昏黑,房医女打着灯笼,只顾得自己说话,倒也没看到姜灼与阿青的异样:“其实宫里的人,都是可怜的。你瞧瞧那些宫女们,一个个如花似玉的,那些侍卫们又正值壮年,这样的事情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宫里最容不得这些个腌臜的事情。” 姜灼听着房医女的絮絮叨叨,一直没吭声。 房医女以为她被吓到了,方才想起她年纪尚小,又是郑公的徒弟,便笑了笑不再说这些。 回到自己的住所,便有宫女来报信,谭嬷嬷今晚留宿在梅妃那,不回来住了,派了个宫女来回禀,以免姜灼挂心,姜灼拿了些碎银子,打发了那个宫女。 第060章 害怕 宫女欢天喜地的离去,姜灼便与阿青一同进了房间,将房门插好。 “女郎,这……这件事怎地那般严重?”没了旁人,阿青一把抓住了姜灼的手,吓得不能自已,原本好好的两个人,一下子都死了,这也太吓人了。 姜灼面色也不太好看,“宫里规矩大,不是我们能够揣度的。”阿青面色惨白:“若,若是我们没有撞见的话,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是,是我们害死了他俩?” 闻言,姜灼眉心微皱,心里也有些发慌,可多年被阿爹教养的,在这些事情面前,面上显得并不是很慌乱,她还算镇定地拉着阿青的手,再三嘱咐:“这件事你就当忘记了,别多想,也莫要告诉旁人。” “可,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姜灼郑重道:“就算咱们今日不发现,来日也有旁人发现,再说咱们又没有将这件事捅上去,他们出了事,咱们是有些责任,却也不能怪咱俩,毕竟是他们做了这样的事情。” 阿青看着姜灼有些恍惚,分明是十三岁大的女娃,为何能够如此冷静?她愣愣地点了点头:“我,我知道了。天色晚了,我去给女郎打热水来洗洗……” 语罢,阿青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阿青一走,姜灼立马靠着榻边,软软地无力地坐在了地上,面色微微泛着苍白,额上更是出了一层冷汗,她也是怕的,只是在阿青面前装得无所谓,毕竟两个人不能一起慌乱,总得有个主事的。 这种事情,便如阿青所说,跟她们有直接的关系,如果她们没有撞见,她没有求助诸葛曜,这件事兴许就不会暴露出来,两条人命也不会这样就没了…… 那可是两条人命啊…… 姜灼心里的惊惧和自责,不比阿青的少,姜灼紧紧抓着手中的帕子,咬着红唇,几乎快要将唇瓣咬烂。 “方才见你训斥丫头,倒是挺厉害的,这会子也怕起来了?” 忽然地,清冷带着玩味儿的男声,在房间里响起。 姜灼吓得差点从地上弹了起来,僵硬地扭过头,却见诸葛曜从一旁的帷幔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袖子一甩,淡定自若地坐在了姜灼对面的杌子上。 姜灼声音发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怕某个小丫头害怕,特意来看看。”诸葛曜看她一眼,缓缓伸出手,递到她面前:“地上凉,还不起来?” 姜灼看着那宽厚的,带着薄薄茧子的大掌,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你……是你把人带去皇上面前的?你知不知道,皇上下令将他二人杖毙?!” “知道。”诸葛曜伸手抓住姜灼的胳膊,不顾她的挣扎,直接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按在榻边坐下:“在宫里做了这样的事情,必定要受罚的,你该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两条人命!胶东王这么做的时候,就没想到这后果吗?”姜灼僵硬地坐在榻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冷硬起来,可更多的还是惊惧。 她惊惧于皇帝的处罚力度,也惊惧于诸葛曜这淡然的态度。 死了两个人,对他二人,仿佛死了两只蚂蚁一样,对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方才你教训丫头时,不是也说了,毕竟是他们做了这样的事情。再说,即便本王放过他们,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和你的丫头?那名侍卫不是普通侍卫,而是镇守行宫的侍卫长,他若是用心去查你们,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你觉得,他在行宫里,便敢拿着刀追杀你那丫头,若查出来你住在宫中,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们吗?” 诸葛曜看着姜灼惨白的脸色,语气依旧淡淡的,只是蹙拢的眉峰,显示他此时有些不悦。 姜灼心头一凛,怔愣地看着诸葛曜,她方才不冷静,没办法思考,可听诸葛曜这么一说,她幡然明白过来,可即便如此,也不能…… 姜灼没办法想下去,也不能……不能什么呢?就像诸葛曜说的,那侍卫长若是没被惩罚,等他查到她和阿青的身份,即便碍于郑无空的面子放过她,也未必会放过阿青。 毕竟,他只看到了阿青,没有看到她。 阿青只是个丫环,若真出了什么‘意外’,郑无空恐怕也不能追究什么。 想到这儿,姜灼冷静下来,两条人命是委实有些重了,可她不能反驳,不得不接受:“胶东王说的是,是民女想的太粗浅了……” 若此时死的人是阿青,也许姜灼会比刚才更愤怒,也许会后悔方才的言论,或许到那时,心里更是巴不得那名侍卫长去死吧? “有什么好怕的,凡事有本王在。”见姜灼微微有些颤抖,诸葛曜伸手捉住她的小手,语气柔和了些许。 姜灼触电一般,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诸葛曜的大掌却好像钳子一样,紧紧扣住,挣脱不开。 这时,姜灼忽然想起,他说的那句‘怕某个小丫头害怕,所以来看看’……这不会是在说她吧?姜灼面色一阵白一阵红:“胶东王,你……你……这里是我的房间,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传出去有碍你的名声,你还是快走吧。” “本王不怕。” “……”可是我怕啊! 姜灼简直是欲哭无泪:“胶东王,你……你这……” “莫怕,本王又不会将你怎么样?本王来这儿的事情,无旁人知晓,去时自然也不会惊动旁人,你小声些,老实些,旁人自会不知晓。”诸葛曜紧紧抓着少女柔弱无骨的小手,昏暗的灯光下,他轻轻勾起唇角,似是有无限光华闪过。 姜灼愣愣地看着他,微微张着小嘴,一时间倒是真的没话了,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真领悟了诸葛曜这一番话。 诸葛曜看着呆呆愣愣地小丫头,心底某一处软了一下,大掌缓缓摩擦着掌心里那一坨软肉,若不是这丫头吓得比较惨,他真像把她揣兜里带走。 只可惜,小丫头还是太紧张,太胆小了……且缓缓养之,过些日子再说吧。 第061章 缝合 姜灼看着诸葛曜,心头一直发颤,不住地想,阿青姐姐怎么还不回来?不是打个热水吗,怎么这样慢? 姜灼哪里知道,阿青对行宫不算熟悉是一条,另外还有一个人,一直在领着阿青在外打转,就是不把厨房的地址告诉阿青。 她更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某人安排的。 好像吓到小丫头了…… 诸葛曜微微松开了手,姜灼忙抽回手掌,心底那一根弦松了些许,却听诸葛曜含笑的声音响起:“快将伤药拿来,为本王换药。” 闻言,姜灼愣了一下,“什,什么?” “折腾了一个下午,又吃了一顿酒,你再不给本王换药,莫非是想看着本王伤口发炎吗?”诸葛曜蜷了蜷手指,似乎吃痛的摸着腹部,一副苦兮兮的模样。 姜灼愣了几秒,方才反应过来:“您,您可以找自己人……” “他们不懂医术。”没等姜灼的话说完,诸葛曜便道:“你快些,本王的伤口可疼了。” 看着诸葛曜抿着唇,剑眉紧拧,姜灼觉得他状态不太对,加上人现在就在她房间,不赶紧把人弄走,确实不行,便站起来:“我这就去!” 语罢,她提起裙摆,快步走到外间,将自己的小药箱拿进来。 诸葛曜依旧端坐在那里,身形高大如一座山岳,压得人透不过起来,姜灼拎着药箱站在他几步开外,有些踯躅不前,诸葛曜微微侧目,轻声道:“再耽搁下去,你的丫头改回来了。” 潜台词是:再耽误下去,小心被人发现。 姜灼白皙的面上爬过一丢丢红晕,她一咬牙,拎着药箱走了过去。 站在诸葛曜跟前,嗫喏:“你,你把衣服脱了……” 这话说的,怎么好像要做什么。 诸葛曜看着她透红的小脸,唇角弯了弯,修长的手指,缓缓在衣襟上穿过,挑起衣带,拉开衣袍…… 姜灼一直低着头,听着对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脑袋愈发抬不起来,都快埋到胸口了。 “你这样怎么给本王上药?”诸葛曜微微蹙眉,心里却是愉悦的。 闻言,姜灼心里发颤,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抬起了脑袋,飞快地瞥了一眼诸葛曜腹部上的伤口。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真把姜灼吓了一跳。 晌午刚换好的白纱布,也不知道他一个下午干什么了,此时竟透着丝丝血迹,跟雪中那点点红梅一样;姜灼忍不住问:“你,你这伤口怎么回事?” “下午有人找本王骑马,不能拒绝。”所以,伤口裂了。 听明白诸葛曜话里的意思,姜灼简直想要把他拍晕,她此时倒是顾不得许多了,上前拿起剪子,一面剪开纱布,一面说:“胶东王,就算你在马背上长大的,也不能这么不分轻重啊?伤成了这样,你还骑马?” 你咋不拿刀再划一下呢! “所以,你赶紧给本王换药吧,有点疼……”一向不喊疼的某个不知轻重的男人,此时却喊起疼来了。 姜灼白他一眼,已经剪开了纱布,里面泛着红,往外翻的皮肉,再次出现在姜灼眼前。 本来上的伤药粉末,被冒出来的鲜血冲开了,几乎全蹭到了纱布和其他完好的皮肤上,好家伙,半点也没给伤口留下。 看着明显是重新撕裂的伤口,姜灼彻底没好气了:“你再这样下去,下次就不用换药了,直接死在房间里得了。” 门外,给诸葛曜盯梢的某侍卫,听到这话,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这女郎太生猛,什么都敢和胶东王说! 诸葛曜却不显生气,只淡淡地道:“本王记住了。” 听着这明显示弱的语气,某侍卫捂住了双眼,简直没眼看了。 胶东王,你老人家的霸气呢? 姜灼见他知错了,大道理和‘训斥’的话,也没办法再说出口,只能闷不吭声地替诸葛曜换药;由于伤口是再次撕裂的,比原本的伤口更加严重,伤口边缘一些完好的皮肤,此时也透着红肿,有些发炎的迹象。 姜灼看了看屋里只有个铜盆,没有水,便把茶壶里的热水,倒了出来,她不喜欢喝茶,茶壶里只有热水,并没有加茶叶,暂时用一下尚可。 沾湿了帕子,姜灼沿着血迹的流向,一点点将周围的血迹擦掉,可过了一会儿,看着外翻的皮肉,她却犯了难:“伤口愈发的大,有发炎的迹象,最好能够将外翻出来的皮肉挖掉,再封上……我去把师父找来吧。” 缝合伤口,在大靖朝也不算新鲜事,但只有极个别的人会,这其中便有郑无空。 语罢,姜灼作势便要站起身来,去找郑无空来,诸葛曜却伸出大掌,扣住了她的手腕:“不用,你来便可。”姜灼一听,着实怔了一下:“我,我没做过这样的。” 缝一个荷包或是做一件衣裳,她的绣工还拿得出手,但她从没再人肉上缝合过…… “本王当你的研习品。”诸葛曜倒是一点也不怕,可姜灼一听,纤细的眉头直接拧成了麻花:“不,我不行……缝合伤口是大事,没几个人做得来。”稍有不慎,兴许还会越做越错,导致伤口急剧恶化发炎。 “无碍,你只管动手便可。”诸葛曜语气一直淡淡的,仿佛要做实验品的人,不是他一样。 “为何不能把我师父叫来?”姜灼实在不能理解,诸葛曜看她一眼,沉声道:“本王受伤的事情,包括你在内,只有四人知晓。” 言外之意便是,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 闻言,姜灼也明白过来,诸葛曜并不是光明正大受的伤,而是被人暗算了,他刻意压下这件事,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否则的话,他下午也不会被人拉去骑马。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缝合伤口我真的做不来……我充其量只能将你伤口上外翻发炎的腐肉挖掉。”这一点,还是在姑臧时,在小动物身上做的实验,她才能做到的。 医术这种事情,阿爹都不让她碰,何况是缝合?就连她学习包扎,挖取腐肉,也是偷偷地,在昕弟的掩护下自学的。 第062章 亲吻 “试一试,无论结果如何,本王不怪你就是。”诸葛曜说的大方,姜灼却没办法一口答应下来。 见她犹疑,诸葛曜指了指伤口:“还在流血呢,你真想让本王失血过多而死?” 姜灼抬眸看去,果见那伤口还在往外流血,只是流血速度缓慢,但若长此以往下去,死个人还是可能的。姜灼拧着衣角,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其他办法,她看着诸葛曜,试探性地道:“你真愿意让我拿来练手?” “嗯。” “……可是我不会哎,我这里也没有麻沸散,你可能会痛。” “不怕。” “我没缝合过伤口,针脚也许会很丑。” “……没事。” “万一,出了差错,你的伤口发炎感染了,可不能怪我。” “……不怪。” “我……” “你哪来的这么多担忧?快点。”诸葛曜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抬起眸子,漆黑的瞳仁紧紧盯着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小丫头,催促道。 再这样下去,本来是开玩笑的话,就要成真了,他要是真死于死血过多,那一定是姜灼唠叨的错。 “好吧,我试试。” 姜灼打断了一肚子的担忧,从小药箱的底层,拿出一把薄薄的,专门用来挖取腐肉的刀,再拿出一根银针和鱼肠线,便准备给诸葛曜‘开刀’。 大靖朝风化开放,又不少从外邦过来的东西,这鱼肠线便是从番邦过来的,只有少部分的大夫和太医手中有,姜灼有一米多长的鱼肠线,还是师父给她的。 本来郑无空是打算,等沐春节过后,就教姜灼缝合各种伤口的,只是没想到,还没到那个时候,姜灼就亲自上阵了。 姜灼将一旁的蜡烛拿过来,将刀子烧红,然后拿着刀子,碰到诸葛曜那外翻的皮肉,她的心里开始发慌:“我,我真的要开始了。” “嗯。” 诸葛曜还是和刚才一样,毫无反应,淡漠的……不像个人。 姜灼抿抿唇,闭了闭眼,深呼吸好几次,方才动手,挖掉了一块很小很小的腐肉,诸葛曜只是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连吭都没吭,姜灼看他一眼,继续。 有了第一刀,第二刀就顺利许多;不一会儿,姜灼便把上面为数不多的腐肉,全部给挖掉了,接下来就是缝合伤口。 看着诸葛曜面色泛着惨白,上面渗出一层汗珠,姜灼转身跑到梳头柜前,将留作备用的白纱布,全拿了出来,一部分留作包扎,一部分卷成了条状。 然后,她把条状的白纱布卷,递给了诸葛曜:“咬着吧。” 诸葛曜看了那纱布一眼,缓缓抬起头看她:“这是作甚?”姜灼道:“缝合很疼的,怕你咬伤舌头,或是咬伤牙根。” “不需要,你直接缝吧。”诸葛曜上过多次战场,身上的伤口数不胜数,有时候伤口太大,为了救他性命,军医便为他缝合伤口,那时缺医少药,麻沸散这种东西更不常有,他也不用,只留下来给其他将士用。 而他就这般扛着,久而久之,他的忍痛能力,便异于常人。 姜灼见他不领情,不悦地皱了皱鼻子,然后趁着诸葛曜没注意,一把扣住他的下巴,简单粗暴地将白纱布卷,塞到了他的嘴巴里。 诸葛曜:“……” 被塞了一根条状布卷的诸葛曜,一瞬不瞬地盯着姜灼,嘴角隐隐有些抽动。 姜灼却视而不见,净了净手,便对诸葛曜说:“躺床/上去。”这样坐着,不好缝合伤口。 诸葛曜许是被某个女汉纸吓到了,这回倒是没有其他话,直接走到了榻边躺下,乖觉的不像那个淡漠如雪的胶东王;姜灼穿好线,把钩针烧红,便坐到诸榻边的杌子上,替诸葛曜缝合伤口。 “!”第一针下去,诸葛曜微微瞪大了眼睛,却是一声没吭。 很好。 姜灼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然后就开始了第二针…… 阿爹是把她当做大家闺秀来将养的,琴棋书画她也都会一些些皮毛,唯独绣工还是拿得出手,针脚密实、针线粗细均匀、不结疙瘩、不会短一针长一针…… 姜灼尽量把自己的绣工,发挥到诸葛曜的身上,只是钩针没有绣花针好用,有时候达不到想要的效果,但缝了几针过后,姜灼发现勉强还是能看的,只是没有麻沸散的诸葛曜,此时已经是面色苍白,手心濡湿。 姜灼看他一眼,尽量加快自己的速度,省得他疼的厉害。 半个时辰后,姜灼总算完成了缝合,快速把周围的血液擦掉,她就把金疮药洒了上去,然后照着下午包扎的样子,再给诸葛曜包扎一遍。 整个过程中,也不知道诸葛曜是疼懵了,还是没有痛觉,他一声没吭,嘴里的纱布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完成这一系列的步骤后,姜灼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好了。” 总算好了。 诸葛曜脸却太白了,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一层薄薄的汗水,姜灼凑到跟前,小声地问道:“很疼吗?”诸葛曜抬眸看她,眸光里似有什么东西再翻涌。 下一秒,他扣住姜灼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怀里,然后大掌托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温热的唇瓣,一下子碰到了少女带着天然馨香的柔软的,有些微凉的唇瓣。 姜灼只觉脑子里轰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她那极美的瞳仁顿时瞪大好几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诸葛曜还是克制的,他只是抵在她的唇上,没有任何其他的攻势,只是少女的唇,太过柔软了,仿佛果冻一般,他忍不住舔了一下…… 湿润的触感,登时将姜灼震得魂飞天外,完全反应不过来,两只手抵在诸葛曜身上,下意识的想要推,却使不上力气。 腹部的伤,刺激着他,唇上的触感,吸引着他…… 诸葛曜眉心紧拧,终究轻柔地在姜灼的唇瓣上缓缓摩擦起来。 姜灼忽然醒过神来,作势就要推开诸葛曜,可诸葛曜另一只手却扣住了她的腰肢,她根本挣脱不开,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姜灼,简直要急哭了。 第063章 我疼 似乎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诸葛曜贪恋地放开了她,姜灼捂着嘴,用手背擦了擦唇瓣,指着诸葛曜,控诉道:“你,你……”她双唇抖动,心里惊惧地厉害,只能说出一个你字,其他的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诸葛曜揽着她,柔声道:“莫怕,本王这是疼的……” 姜灼:“……” 您疼就可以这样? 姜灼真心要哭给诸葛曜看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可诸葛曜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柔柔地拍在她的肩上、背上,就好像有神奇的安抚力量,安抚着姜灼被吓的砰砰直跳的小心脏。 没有麻沸散,就这么缝合伤口,确是疼的。 姜灼绕过这个弯来,也就没刚才那么激动了,只是有些讨厌这样的诸葛曜。 她推开了诸葛曜,站起身来,指着门口,下达逐客令:“伤口我已经给胶东王包扎好了,您可以走了吧。”诸葛曜看着她绯红的小脸,明白她一时半刻有些接受不了,便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衣服,往外走去。 只走了两步,又听到姜灼挂心地道:“伤口莫沾水了,每日让你的侍卫,再给你换一遍药。” 诸葛曜弯了弯唇角,走出了内间,姜灼站在榻边,甚至还能听到,他那低低的,几不可闻的笑声……姜灼只想抽自己两下,让你多嘴!欠打! 呜呜……她的清誉啊! 姜灼嗷的一声,扑进了榻上,将自己如同蚕蛹似的,裹进了被褥里,幸好今日之事没有旁人发现,若不然……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好在,姜灼本身喜欢行医,做这一行的,对男女大防没那般介意,也没那么排斥异性,要不然换做其他闺阁中的女郎,恐怕羞都羞死了。 却说另一边。 阿青在某人特意的指点下,围着太医们暂居之地,绕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厨房,彼时阿青根本没看出来自己被人耍了,按照某人的指点找到了楚方时,还对着那人好一番感恩戴德。 某王爷手底下的侍卫,阿青有些蠢萌的背影,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么蠢,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主儿,被耍得团团转,还连番道谢,这种事倒是不多见啊! 回头得跟王爷说说,再有这种好事,记得叫上他,逗人玩……他还是挺乐意的。 阿青在厨娘那,打了热水,生怕姜灼担心她迟迟不归,立马拎着装满热水的桶,朝她们住的厢房走去,回来时,阿青赫然发现,他们这里的小厨房,距离住的地方很近! 阿青迷糊了,莫不是刚才遇到的指路人,也不太清楚,才让她绕了远路?阿青没有多想,她哪里知道自己是被人特意给支开的,便快速地回到了房间。 走进内室,阿青便看到姜灼趴在床/上,小脸红的像西瓜瓤,她立即将木桶放下,快步走到榻边,关切地问:“女郎这是怎么了?可是受寒发热了?” 说着,阿青便伸手探向姜灼的额头,姜灼捉住她的手,将头埋在被褥里,瓮声瓮气:“没,可能刚才被吓到了,现在缓过劲来才这样的。” “女郎也被那件事吓到了?”闻言,阿青不疑有他,这件事把她吓得也不轻呢。 姜灼点头道:“嗯……”确是被吓到了,只是吓到她的不是那两条人命,而是胶东王诸葛曜。阿青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还以为她真被那事吓住:“女郎起来洗个热水澡,早些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语罢,阿青走出了内室,自顾自地忙开了,房间的屏风后,早早便放好了一个木澡桶,阿青把打来的热水放了进去,走路上浪费了点时间,此时热水温度洗澡正好。 她隔着屏风,对姜灼道:“女郎,热水准备好了,快来洗洗吧。” 姜灼磨蹭了一会儿,才从榻上下去,趿拉着鞋向屏风后走去,见她来了,阿青便将皂角和香膏给她放好,接着去给她找新的亵衣去了。 姜灼自个儿淋着水,泡到了热水里,确是洗去了一整日的疲惫和紧张,姜灼深深地松了一口气,靠在木桶的边缘上,慢慢腾腾地洗着。 不一会儿,阿青拿着干净的白色亵衣回来了,她怕洗着洗着热水会冷掉,便亲自上手,快速地替姜灼清晰干净,帮她把亵衣穿上,然后给她裹上大氅,让她先进去休息,她自个儿则去把洗澡水给倒掉。 洗了个热水澡,姜灼顿时困意上头,趴在榻上不一会儿,眼皮便耷拉下来,睡着了,阿青处理完事情回来时,见她已经睡着,便没有惊动她,想要去拿被褥铺在床边,凑合一晚上。 却听姜灼软软的声音响起:“阿青姐姐,上来与我一块睡吧,榻上暖和。” 行宫各处的房间里都烧着热炕,屋里还生了火龙,温暖如春的,只是就地水还是有些凉的。 闻言,阿青笑道:“奴是个下人,怎能和女郎同睡?女郎快些睡吧,明早还得去平遥公主的寝宫呢。”姜灼抬起困倦的眼皮,懒懒地道:“阿青姐姐若不上来,那我下去陪你睡好了。” “这如何使得?”见姜灼坚持,阿青虽然拘谨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榻,就着榻边占了一小块地方,不敢真的放开睡,姜灼瞧她拘谨的很,一把搂住她的腰,亲昵的抱着她:“阿青姐姐~” 软糯糯的一声姐姐,叫得阿青都心软了,“女郎,快些松开睡吧,你这样抱着奴,总是不合规矩的。” 下人哪有与主人同床而睡的,这要是传出去,难免教人觉得主子不是主子,下人不是下人,乱了分寸,反教有些人戳姜灼的脊梁骨,指责她连下人都管教不好。 姜灼却是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撒娇似的道:“我不……我就要抱着阿青姐姐。” “女郎,哎……”阿青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叹了口气,后来勉强放开了些手脚,也只是占了三分之一的床铺,让姜灼抱着她,两人一同睡去了。 第064章 相见 卯时三刻,天边方才亮起一丝光亮,整个天空之上,黑幕居多,天光也未大亮,姜灼便在阿青的催促下起了身。 姜灼现在的身份,不仅是郑无空的徒弟,也是个挂名的医女,昨日平遥公主兵法,她与房医女这俩个贴身照顾的医女,少不得要被训斥一顿,只王贵妃一时没腾出手来,教人训斥她俩两句,便没有了下文。 而平遥公主的贴身嬷嬷,晓得姜灼在这件事上没做错什么,又出力救治了平遥公主,连带着房医女,一句重话也没说,只和王贵妃那边交代了一声,说是已经训斥完毕,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但作为以平遥公主为首的贵女们的贴身医女,早上去请平安脉,查看贵女们的身体情况,这是必不可少的,平遥公主身份贵重,第一等重要,她们第一个要去的,便是平遥公主的寝宫,诊看平遥公主如今的身体状态,有无突然复发的迹象。 是故,姜灼得起个大早。 今日是沐春节的第二日,乃是皇帝带着各个皇子,上太庙进俸的日子,合宫里一大早便忙活开了。 谭嬷嬷不在,阿青给姜灼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便算了事。 此时,房医女已经在门外等候,与姜灼一道去平遥公主的寝宫,姜灼也不敢耽搁太久,洗漱了一番,换上一身簇新衣裳,拢了大氅,连暖炉都没拿,便急匆匆走了出来,与房医女一道往平遥公主处走去。 姜灼今日穿了一身翠竹浅碧色对襟襦裙,深绿色的垂绦绕过胸前,缀上一块小小的圆眼佩,底下挂着同色流苏,发髻半坠在脑后,三千烦恼丝尽数被一根青玉簪子绾住,半披在肩上,外配一条月牙白的青底灰狐狸毛的大氅,十分清爽干净的样子。 房医女没有其他装饰,她是宫中的医女,穿着统一的紫色对襟襦裙,外头披了一件颜色稍微重一些的披风,很是简单,看着姜灼俏生生耳朵模样,房医女笑道:“姜女郎真真是个美人坯子,这般好的颜色,怕是宫中几位贵人也比不得的。” 房医女这话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姜灼漂亮。 可阿青一听,心里顿时跳了一下。 姜灼亦是微微蹙眉,淡笑:“房医女过奖了,姜灼乡野粗鄙丫头,哪里比得上宫中的几位贵人?怕是与她们提鞋,都是不配呢。” “是啊,我家女郎只是年岁小,看着轻巧了些,哪有房医女说的那般好?要奴才说,房医女也是一顶一的好颜色呢。”阿青附和着。 房医女本身长相便不差,只是家中开药铺的,士农工商,从商者最为低贱,因而入宫好几载,也没什么作为,尤其是那方面的。闻言,房医女晓得自己这话说的轻佻了,便捏着帕子压了压唇角,轻声笑言:“瞧我这笨嘴,真是不会说话,姜女郎可莫要介意。” “房医女言重了。”姜灼回以一笑,两人便再也没有对话,沉默着来到平遥公主的寝宫。 昨日平遥公主突然发病,与平遥公主在一块玩耍的贵女们都人心惶惶的,可嬷嬷又说公主还未痊愈,不方便见客,拦着她们,不让她们见公主。 提心吊胆了一晚上,今日一早,平遥公主的寝宫外,便站满了穿着罗裙华装的贵女;姜灼与房医女到达时,便见平遥公主的贴身嬷嬷,也就是昨日去请姜灼的崔嬷嬷,正在与那些贵女们说话。 远远地一看,姜灼便在那些人里,看到一张熟脸。 是魏菓瑶。 魏菓瑶穿着一袭宝蓝的襦裙,外皮同色镶白狐狸毛大氅,绾了一个坠马髻,簪一朵金步摇,她本身容貌出众,这稍微一装扮,在一众贵女中,便相当出众。 崔嬷嬷眼皮也不抬,嗓音淡淡地道:“公主还在休息,怕是不能见诸位贵女,还请各位女郎回吧。”崔嬷嬷还是记恨昨天的事情,都说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相处出来的,这话半点也不假。 平遥公主自幼养在崔嬷嬷身边,是崔嬷嬷奶大的,在崔嬷嬷心里,那平遥公主便如同自己的亲女儿一般,甚至比自己的孩子还要亲。 平遥公主无端服用杏仁糕,过敏导致病发,崔嬷嬷看着别提多心疼了,再看这里面那几个罪魁祸首,她若能高兴起来真就怪了。不过,崔嬷嬷也是宫中的老人了,不管心里如何,面上总还算过得去。 那些贵女中,属魏菓瑶的身份,最为尊贵。 她是魏家的嫡长女,是魏长欢的亲妹妹,如今魏家圣眷正浓,魏长欢又是个手握兵权的将军,旁的贵女都让着魏菓瑶,巴结着魏菓瑶,捧着魏菓瑶,往日有什么样的宴会,总是不忘带上她。 如今出了事,大家也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给拿个主意。 魏菓瑶也当仁不让,微微上前一步,冲着崔嬷嬷盈盈一福身,给足了崔嬷嬷面子:“嬷嬷,昨日之事,确是我们唐突了,也怪我们不知晓公主的情况,当时又无宫女指正,竟害得公主发病,今日我们聚集在此,便是来请公主责罚的,无论责罚多重,我等绝无怨言。” 魏菓瑶声音轻轻的,缓缓慢慢,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腔调,总之听上去很好听。 房医女听到这话,就笑了,她跟姜灼小声地道:“魏家女郎是个厉害的,嘴里一口一个认罚,却把当日在职的宫女,一块连累上了,毕竟贵女们又不是天天贴身伺候公主,有些疏漏,也是正常,可公主身边的宫人没有指正出来,反倒是害公主发病的主要元凶。” 姜灼没有吭声,目光却放在了魏菓瑶身上。 魏菓瑶无疑是美的,且举止大方,也很聪明,那一日在玉兮馆相遇,姜灼猜出,魏菓瑶肯定认出了她,可她却没有当众拆穿,反倒装作什么都不知。 郑无空回到长安也有好几日了,魏菓瑶一直不曾露面,不知道是真的死了心,还是在想其他法子,毕竟前面那么多年,魏菓瑶为了拜入郑公门下,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呢。 崔嬷嬷如何听不出魏菓瑶话里的意思,却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她的行为,确实有些迁怒了,再者真要降罪这些贵女,也该由皇上或王贵妃出面。 于是乎,崔嬷嬷捏了个宫礼,笑言:“魏大女郎说的是,确是宫人照顾不周,怎能怪贵女们?只是,公主确实大病未愈,这般早还没醒呢,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奴才也怕诸位女郎受寒,不如诸位且先回去,等到晚些时候再来?” 第065章 眼红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儿,且一个比一个聪明,向来知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若不然真不知道会怎么死。 崔嬷嬷给魏菓瑶留足了面子,魏菓瑶微微一笑,道:“既然公主还未起身,那我们便先回去了,烦请嬷嬷在公主起身后,派个人跟我们吱一声,我们好来探望。” 语罢,魏菓瑶向身边的侍女递了个眼色;这时,姜灼才看清,那穿着青色下人装扮的侍女,正是姚玲儿。姚玲儿走上前来,自袖子里掏了一个大大的荷包,递给崔嬷嬷。 崔嬷嬷也不好拂了魏菓瑶的面子,接过来也没掂量一下,便塞进袖子里,嘴里笑着答应:“魏女郎放心,这个奴才省得。” “如此,就有劳嬷嬷了。” 魏菓瑶对崔嬷嬷施了一礼,缓缓往后退了两步,带着众位贵女浩浩荡荡的离开,可平遥公主住的地方,比较幽静,额说直白点,应该是比较偏僻,只有一条进出的小径。 魏菓瑶方一转过身来,便正对上姜灼与房医女。 房医女率先反应过来,对着众贵女福了福身:“医女房氏,见过诸位女郎。” 姜灼跟着对她们微微欠了欠身,郑无空说过,她虽是来充数的医女,却不是真正的下人,这些个贵女,虽是大臣之女,却无其他封号或是身份,说白了也就是个百姓,她无须向她们行大礼。 如此做,不过是不想和魏菓瑶起冲突。 阿青恭恭敬敬地对着她们,行了个大礼。 依旧是魏菓瑶先开口:“起来吧。”房医女谢过,站起身子。 随后,魏菓瑶将目光放在了姜灼身上:“这位便是郑公新收的徒弟吧?”姜灼微微一笑:“姜灼见过魏女郎。” “听闻昨日是你救了平遥公主?” “不过是公主大福,算不得是民女救了公主。” 魏菓瑶向姜灼走了一步:“倒是个会说话的,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清楚。” 阿青捏了一下手心,姜灼握着手里的帕子,顿了一下,便抬起头来,正对上魏菓瑶的眸子。 平遥公主寝宫外,种植着一片海棠,微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如同雪花一般,落在姜灼的肩上;少女一身清爽淡雅的衣裙,在花瓣中隐约娉婷,很美,眸子黑白分明,十分清澈,透着稚气。 如果说,姜灼容貌美、可爱,有些软萌的,像是一副生动有趣,别具一格的山水画,那魏菓瑶便是山间的野茶花,看着高雅圣洁,却输了一截。 魏菓瑶捏起手中的帕子,压了压唇角,面色僵硬了一秒,随即她笑道:“这位女郎很俊俏呢,郑公真是会收徒弟。” 这些日,郑家大概发生了什么事,魏菓瑶也还算清楚,昨日的事情,她更是知晓来龙去脉,再看到姜灼的容貌,隐隐略胜自己几分,顿时觉得自己输得太多…… 姚玲儿望着桃花一般的姜灼,心里更是气愤,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魏女郎过奖了。”姜灼微微颔首,浅笑。 魏菓瑶此时却有些笑不出来,但还得端着。 “怎么都站在这里?”一道醇厚微沉的声音,忽然地响起。 众人抬头看去,却见小道上又来了三两人,走在最前面那人,黑色锦袍加身,衣角下摆绣金线祥云,脑后的黑发,仅用一根紫檀木簪束起。 正是诸葛曜。 诸葛曜信步而来,众贵女连忙福身见礼:“见过胶东王——” “起吧。”诸葛曜微微一抬手,目光却放在了姜灼身上。 姜灼一看到他,当时便像老鼠见了猫,身子赶忙往后缩了缩,尽量躲在房医女后,脑子里不住地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羞得她脸颊上飘过两抹红晕,简直没脸见人了。 诸葛曜见她躲得厉害,弯了弯唇角,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到底也没逗弄她,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魏菓瑶站起身,看着诸葛曜,面上的笑多了一些暖意:“胶东王也是来看公主殿下的?” “嗯。” “说来也巧,臣女们也是来看公主殿下的,只是公主尚未起身,殿下此时去,怕也见不着公主。”魏菓瑶眼底有着钦慕,说话也忍不住柔了柔。 “无妨,平遥说到底也是本王的妹妹,本王去看她一眼便回。”诸葛曜对魏菓瑶也不算冷淡。 毕竟,魏菓瑶是魏长欢的妹妹。 魏菓瑶顿了顿,正要再开口,却听诸葛曜向房医女和姜灼问道:“你们是来给公主请平安脉的?”房医女与姜灼连忙点头:“回殿下的话,正是。” “如此,便与本王一同进去吧。” 语罢,诸葛曜的目光,似是轻描淡写地在姜灼的脸上划过,紧接着便朝公主的寝宫走去。 房医女连忙拽了拽姜灼的袖子,先跟了上去;姜灼简直要呜呜地哭了,什么嘛这是,诸葛曜怎么会突然来? 姜灼红着脸,心里如揣了一头小鹿似的,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仿佛被人抓包了一样心虚地不敢抬头,只能低着头跟在房医女身侧,快速朝公主的寝宫挪动。 阿青并未发觉姜灼的异样,冲魏菓瑶等贵女福了福身,便提步跟了上去。 魏菓瑶愣在原地,神色僵硬。 从头到尾,诸葛曜的目光,根本就没有放在她身上,对她说的话也没放在心上,她都这般说了,诸葛曜为何不能说一句,将她也带上? 魏菓瑶捏着帕子,下沉的嘴角怎么也挑不起来了;周围的贵女,都知道魏菓瑶对诸葛曜的感情,就这么被诸葛曜冷落了,她的心情肯定不舒服,一时间也没人敢去和魏菓瑶说话。 可魏菓瑶是什么人?她是长在深闺宅门中的嫡女,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她那彪悍的战斗力,又岂是这么点打击,便可以打到崩溃的? 片刻,魏菓瑶便恢复了常色,笑道:“我们走吧。”说完,便率先往外走去。 一众贵女向来以她马首是瞻,也不敢说什么,一个个赔着笑脸,跟了上去。 姜灼的小脑袋,几乎都快趴到了地上,根本不能直视诸葛曜,可诸葛曜却是一脸的风轻云淡,瞥见她的样子,眼底闪出一丝欢愉,接着他对房医女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进去。 接着他带着姜灼继续往前走,已经越过了公主的寝宫,姜灼一路低着头,只认着前面的脚后跟,跟着他往前走,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起了变化。 阿青看着地方越走越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她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无疑是怕诸葛曜的。 第066章 坏蛋 诸葛曜带着低着头萌萌哒的兔子,一路绕到公主寝宫的偏殿。 阿青看着诸葛曜带着她们,绕到偏殿,心里一惊,暗暗去拽姜灼的袖子,姜灼却低着头,心里一直在想,今天公主的寝宫怎地这般远?怎么还没到?压根没注意到阿青的举动。 诸葛曜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姜灼提步迈过门槛跟上,然后诸葛曜微微抬手,对着身侧的侍卫,做了个收势。 接着,阿青就被人拦在了门外。 看着姜灼还没察觉,就这么跟着诸葛曜进了偏殿,自己还不能进去,阿青真的快要急死了,张嘴想要喊,却被侍卫捂住了嘴巴,直接拖走。 姜灼走进偏殿,听到身后的门被关上了,她心里一跳,又觉着这是公主的寝宫不会有事,稍稍安心了一些,可接下来,她慢慢发现了不对;咦,公主房间里的地毯什么时候换了个颜色,地砖的颜色也不太对…… 后知后觉的姜灼,眨了眨眼,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了下来,就这么一头……撞了上去。 嗷!姜灼吃痛地捂住额头,小脸皱成了一团,她这才抬起头,看向前面的人,这么一看,她的心脏差点跳了出来。 诸葛曜就站在她面前,目光深沉而含笑,最最最关键的是,这不是公主的寝宫!姜灼看着陌生的环境,有些懵了,连疼都给忘了。 “这,这是哪儿?” 姜灼蓦然回过神来,瞪大了双眼,“你,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第066章 诸葛曜带着低着头萌萌哒的兔子,一路绕到公主寝宫的偏殿。 阿青看着诸葛曜带着她们,绕到偏殿,心里一惊,暗暗去拽姜灼的袖子,姜灼却低着头,心里一直在想,今天公主的寝宫怎地这般远?怎么还没到?压根没注意到阿青的举动。 诸葛曜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姜灼提步迈过门槛跟上,然后诸葛曜微微抬手,对着身侧的侍卫,做了个收势。 接着,阿青就被人拦在了门外。 看着姜灼还没察觉,就这么跟着诸葛曜进了偏殿,自己还不能进去,阿青真的快要急死了,张嘴想要喊,却被侍卫捂住了嘴巴,直接拖走。 姜灼走进偏殿,听到身后的门被关上了,她心里一跳,又觉着这是公主的寝宫不会有事,稍稍安心了一些,可接下来,她慢慢发现了不对;咦,公主房间里的地毯什么时候换了个颜色,地砖的颜色也不太对…… 后知后觉的姜灼,眨了眨眼,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了下来,就这么一头……撞了上去。 嗷!姜灼吃痛地捂住额头,小脸皱成了一团,她这才抬起头,看向前面的人,这么一看,她的心脏差点跳了出来。 诸葛曜就站在她面前,目光深沉而含笑,最最最关键的是,这不是公主的寝宫!姜灼看着陌生的环境,有些懵了,连疼都给忘了。 “这,这是哪儿?” 姜灼蓦然回过神来,瞪大了双眼,“你,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换药。”诸葛曜幽幽地看她一眼,伸手便去解自己的衣衫;姜灼吓得赶紧转过身:“你,你……你不会找旁人替你换药?”干嘛非要找她! “没有旁人。”诸葛曜望着她的背影,玩味儿地一笑;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能够时常看到她,他要是找旁人的话,岂非傻了? 诸葛曜自认为,他可不是傻子。 姜灼捂着脸,小脸滚烫通红:“胶东王,你还是找旁人吧,我得去看公主了。” 语罢,姜灼拔腿便要往外跑,诸葛曜长臂一捞,直接扣住她的手腕,把人带进了怀里。姜灼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已经落到了某人的胸口。 好死不死,某人已经衣衫大开,露出了紧实的胸膛,最让姜灼头晕的时,因为条件反射,她此时的双手正按在他的胸口上…… 姜灼的小脸,轰隆一下,从耳际红到了脖子,手足无措,快要哭了:“胶东王,你……你……” 她颤抖着唇瓣,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几乎是慌慌张张地收回手,仿佛手里摸的是一块滚烫的铁——男人的胸口,可不就是滚烫的? 那炙热的温度,把姜灼吓了一大跳。她缩着手,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灼热的吓人,似乎能够把什么东西都融化一样。 “很疼,一整夜了。”诸葛曜放开手,向后退两步,在杌子上坐下,面色淡淡的,那拧着的眉头,却好像真的很疼。 诸葛曜虽是皇子,可出身不高,生母的身份,对他更是一大障碍,如今他的一切,都是在战场上厮杀换回来的,七岁便跟着上战场,十二岁统军,杀退匈奴,稳定边疆,十六岁已经手握重兵,获封诸侯王,却常年住在长安的皇宫内,就连外人都说,他几乎是无冕的太子,也有人说,他的一切都是血肉拼来的。 那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细细密密全身伤痕,有新有旧,有细长的鞭痕,有洞眼似的箭痕,每一个都是他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的见证,这样的人,怎么会怕疼? 姜灼哪里知道他是装的,只是想着,他的伤口确是很长很深,她最怕疼了,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她也要包扎好,委委屈屈地哭上两声,(虽然是干打雷不下雨),诸葛曜那么严重的伤,肯定很疼吧? 姜灼纤眉微微蹙起,有些不知名的心疼:“你干嘛不让侍卫先给你换药?”她撅着嘴,觉得诸葛曜笨笨的,疼的话,就让侍卫去找些止痛的药物来啊,找她作甚,她又不能止疼。 “本王说了,我受伤一事,不想让旁人知晓。”诸葛曜掀开了衣衫,腰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姜灼咬着唇:“药在哪儿。” 人都到这儿了,再说什么也没用。 “桌上。”诸葛曜的下巴,往旁边的桌子努了努,姜灼低着头走过去,翻出伤药,然后拆掉诸葛曜身上的纱布,给他换药。 少女低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一丝丝少女特有的馨香,萦绕在鼻尖上。 诸葛曜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淡笑。 伤口没有发炎,缝合过后愈合的速度,也在加快,姜灼不需要格外处理什么,只是单纯地替他换上药,很快便完成了。 包扎好伤口,姜灼立马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他:“好了。你,你把衣服穿上吧。” “嗯。”诸葛曜淡淡地哼了一声,伸手将衣襟拉上。 “我,我去看公主了。”姜灼丢下一句,逃也似的跑出了偏殿,根本没去等诸葛曜的应答,看着姜灼逃难一样的背影,诸葛曜勾起了唇角,默默地将身上的衣服穿好。 姜灼跑出了偏殿,赫然发现,自己不识路!平遥公主的寝宫,她只来过一次,且都在正殿中活动,这绕到了后面的偏殿,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望着分叉的两条小道,姜灼跺了跺脚,想要求助旁人,却发觉这跟上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阿青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坏蛋……”姜灼撅着嘴,不开心了。 都是诸葛曜把她带来这儿干嘛,现在弄的她也回不去了。 难道要回偏殿求诸葛曜? 姜灼不太想。 揪着衣角站在原地,姜灼纠结死了,可纠结着纠结着,姜灼忽然发现,眼前多了一双黑色云底祥云锦靴…… 心里咯噔一声,缓缓抬头,正对上诸葛曜促狭的眸子。 “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姜灼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惊惧地看着他。 “不是要出去,走吧?” 看着她慌张的模样,诸葛曜忍住没去逗她,提步往正殿走去,姜灼咬了一下唇瓣,跟在他身后。 第067章 昭仪 姜灼同诸葛曜一前一后回到正殿时,平遥公主正与一个穿着紫色百鸟朝凤襦裙的妇人,坐在桌前用膳。 平遥公主很是拘束,妇人一勺一勺地喂,她便一勺一勺地吃,圆碌碌的大眼睛,忙是紧张与不安,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衣角,完全不复昨日的活泼。 “殿下。”一旁,打帘宫女第一个看到了诸葛曜,赶紧行礼;平遥公主生母据说是个下等宫女,生下平遥公主后便死了,如今平遥公主虽然记在了王贵妃名下,可住所没几个人伺候,外头也少了伺候的人,是以他们俩都进来了,才有人发现。 诸葛曜摆摆手,对那夫人唤道:“母妃?” 母妃?那不就是王昭仪吗?姜灼一听,赶忙见礼:“民女见过昭仪娘娘,娘娘金安。” 王昭仪转过头来,看着姜灼,微微笑了:“这位便是郑公的爱徒罢?” “回娘娘的话,民女正是郑公的徒弟姜灼。”姜灼福身。 王昭仪绾着流云髻,眉心画着牡丹花钿,头上簪着一套六只的鸾鸟衔珠金步摇,她转头,那步摇便轻轻晃动,发出叮当的脆响。王昭仪乃宫女出身,未得圣上恩宠时,不过是掖庭一个负责浆洗贵人衣装的宫女,但天生丽质,容貌出众,一双大大的水眸,终年泪眼蒙蒙的,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线条圆润,身量却清减,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般,莫说是男子,便是女子看了,都觉得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初得恩宠时,王昭仪只是一个小小的保林,当今圣上乃是明君,虽疼爱她,可偌大的后宫佳丽不知凡几,个个容貌出众,圣上为四方平衡,去王昭仪那的次数很少,只寥寥几次,偏偏王昭仪好运异常,只一次便得了个公主,封号平阳,已经出嫁,再一次便得了一个麟儿,便是诸葛曜。 连续得了一儿一女,凑得一个好字,王昭仪在后宫的地位,也渐渐有所稳固,当今圣上的宠爱也很稳定,只封号不高,生下诸葛曜后才得了一个良子的位分。 好在诸葛曜争气,立下不少军功,王昭仪这才母凭子贵,得到圣上不少垂爱,一步步终至贵妃,如今皇帝没有皇后,后宫便全权掌握在王昭仪手中。 多年来,王昭仪容颜未衰,反而透着成熟女性的特殊魅力,与圣上颇为恩爱,时至今日,地位稳固,是旁人所不能及的,加上诸葛曜近年来的表现,旁人根本无法撼动这母女俩。 望着王昭仪保养得宜,略施脂粉的容颜,姜灼心里有些打鼓,这样的贵人她没有见过,又事出突然,她总觉得有些心慌,仿佛这两日做的事情,会被人发现似的。 “是个知礼数的。”王昭仪还想要说什么,诸葛曜却瞥见姜灼抓着衣角的小手,开了口:“母妃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平遥发病,我怎能不过来看看?”王昭仪将玉碗递给了崔嬷嬷,让崔嬷嬷继续服侍平遥公主用膳,她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指,都说后母难当,王昭仪自个儿有一儿一女,儿子渐渐大了,婚事也是一件难办的事情,女儿虽早就出嫁,可平阳公主性子刚烈聪慧,对夫家颇看不上,隔三差五总是有些小乱子,她的亲生儿女还管不过来,又有一宫人等需要看着,哪有功夫再管教平遥公主? 可圣上把平遥公主塞到了她面前,她却也不能不管不问,往日只塞了教养嬷嬷和宫人来伺候,可昨儿平遥公主发病,她在伺候皇上,没来还说得过去,今日再不来,传到皇帝耳里,还真要以为,她不待见这个非亲生女儿了。 这不,王昭仪一早便来,颇为关切地询问了平遥公主的身体情况,最近的饮食,又玉手一挥,免了近些日子平遥公主的功课,只教她养好身体便可。 初初听闻这些,平遥公主面上多了些喜色,可在王昭仪的亲自喂饭下,便变得紧张起来,她素来与诸葛曜亲厚,又喜欢姜灼,此刻看到他俩来,带走了王昭仪的注意力,顿时松了一口气来。 平遥公主悄然地冲姜灼吐了吐舌,模样娇俏可爱,姜灼半垂着头,余光却将平遥公主的神色看在眼里,冲她弯了弯唇角,让她莫要乱言乱动。 “你呢?今儿不陪你父皇去围苑吗?”王昭仪扭头看他,诸葛曜神色淡淡:“先过来看看平遥,下午再陪父皇去围苑。” 围苑是皇家狩猎场,在太庙不远处,每次沐春节,当今圣上都会带上子嗣和少数大臣,前往围苑狩猎,姜灼听阿青说过,这狩猎不是一般的狩猎,据说为了酬谢上苍赐福,狩猎最多者,将会得到当今圣上赐下的彩头,每年彩头都不一样,有皇上亲自用过的弓箭,还有玉如意,或是上好玉佩等。 获得赏赐者,捕获的猎物,与皇室直系子嗣所捕获的猎物,都会放到一起,摆放到祭坛上,以筹祭上天,请求保佑一整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晨起当今圣上又一次去了祭坛,便把去围苑的时辰,定在了晌午过后,这样可以在围苑呆上整整半日的时间,明日不需要去祭坛,八成还要去围苑呆上一日。 听闻他下午要去围苑,姜灼拧了下眉头,伤成这样,还要去骑马狩猎?这人真当自己属猫的,有九条命,还是他嫌命太硬了? 诸葛曜身姿欣长,站在姜灼身边,挡去了大半的阳光,余光瞥见姜灼拧起的眉头,他眼底划过一抹笑意,稍纵即逝,无从捕捉。 “听说老九也回来了,他在陇西那种地方长大,骑射自是不差的,我看你父皇也挺喜欢他,他年纪比你大一些,又在统兵驻扎陇西,你莫要和他起冲突,捕猎时让着他,仔细莫伤了自己。”王昭仪关切的嘱咐着。 闻言,诸葛曜眸光闪了闪:“嗯。” 姜灼听着两人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没听过九皇子这个人,对他不甚了解,这个时候只能聪明的当了哑巴。 王昭仪同诸葛曜一并,特特嘱咐了平遥公主好久,她又嘱咐了宫人,好生照顾,方才率先离开了,只留下姜灼与诸葛曜在。 诸葛曜见她小脸通红,没有说话,便说了一句:“下午时跟郑公一同去围苑。”语罢,他忘了姜灼一眼,转身走出了正殿,姜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背影,迷茫的瘪瘪嘴。 第068章 主仆 王昭仪同胶东王一走,正殿内的气氛当时便松快许多,平遥公主一把推开瓷碗,急不可耐地摆手:“不吃了不吃了!” 她早已吃饱,偏得王昭仪亲自喂她,她不吃也得吃。 崔嬷嬷见公主已经用完一碗红枣银耳羹,也晓得她吃不下去了,便笑呵呵地放下玉碗,挥手招来两名宫女,将桌上的饭食收拾下去。 平遥公主凑到姜灼跟前,抓着她的手,“姜姐姐,方才你去哪儿了?房医女自个儿来的,没瞧见你。” “我脚程慢,落后了些,并未去哪儿。”姜灼觉着,方才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让旁人知晓的好,便随意敷衍了平遥公主一句,将此事掩下来。 平遥公主到底年幼,闻言,不疑有他,嘿嘿笑起来:“你瞧见了吗?那是我的母妃。”姜灼点头:“瞧见了,昭仪娘娘对公主很好。” 是好还是不好,平遥公主心里自然有想法的,都说年幼的孩子,心性最为纯真,能够感应出人的善与恶,平遥公主也能够感觉出,王昭仪对她是真好,还是面子工程。 只是,这些话是不能往外说的。 王昭仪放了平遥公主大假,平遥公主不需要做功课了,也乐得轻松,恢复孩子本性,到处玩耍,与宫人顽起捉迷藏来,崔嬷嬷很担忧,生怕她有个好歹,可姜灼检查过公主的身体状况,言明公主身体已无大碍,多顽耍些,出出汗也有好处,崔嬷嬷便放下心来。 姜灼站在一旁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房医女与阿青一前一后自廊下走过来,看到姜灼,阿青神色有些激动,房医女倒是没什么,走至姜灼跟前,她还与姜灼说笑:“公主还是喜欢姜女郎的,见着姜女郎,心情也好了许多。” “公主到底还是年幼,总是贪玩的,我纵着她,她便喜欢我,还得房姐姐做恶人,规范公主才是。”姜灼淡淡一笑,陪衬着道,房医女亦是抿唇一笑,没再吭声。 晌午,平阳公主派人送来了一根千年人参,给平遥公主调养身子的,可平遥公主哪需要这样的东西?崔嬷嬷塞给来人一个大大的荷包,忙千恩万谢地将东西收进公主的私库,这样的千年人参可是不多见的,说来能续命也是不假,崔嬷嬷也晓得公主暂时用不到,倒不如留着,兴许以后有大用。 平阳公主此时也在行宫之内,只是到底出了嫁,婆家一堆烦心事,到底不似未出阁的时候那般轻松,抽不出空来看望平遥公主,这是来人说的话,可就连姜灼也晓得,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平阳公主若真想看望平遥公主,自然抽得出时间,这不过是个借口。 不过,那千年人参也忒贵重了,有这份心意,便足够了。 送走平阳公主派来的人,郑无空也派了人来找姜灼,使她回去休息一番,换身衣裳,随他一同进围苑。听到来人传的话,姜灼心头隐隐一跳,蓦然想起胶东王临行前说的那话。 下午时随郑公入围苑…… 这是胶东王刻意安排,还是他早就知晓会有此一事? 姜灼惴惴不安,将公主托付给了房医女,便同阿青一道往回走;主仆俩这才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阿青看着周围没有旁的宫人,忙问道:“女郎,胶东王怎会带你去偏殿?可出了旁的事情?” “能出什么事儿?”姜灼扯唇一笑,拢在大氅下的手,忍不住捏紧,到底没把真相告诉阿青,胶东王说过,他受伤一事,不想让旁人知晓,她也不愿拖累阿青。 这种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阿青皱眉:“真没有旁的事?” 姜灼好笑:“阿青姐姐想要我出什么事吗?” “女郎明知道奴不是这个意思。”阿青急忙解释:“奴只是担心女郎,胶东王行事不按常理出牌,近些日子出现在女郎身边的次数,愈发得多,不知他到底想要作甚。” 姜灼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心里也是一阵打鼓,嘴上却不甚在意:“胶东王乃皇子,天潢贵胄,能做什么?不过见我是郑公的徒弟,与我说了两句话,大抵都是询问师父罢了。” 这个借口,阿青勉强能够接受了。 郑无空在长安城中名气太盛,又与清流一派多有结交,本身也出自大儒门下,虽后拜入医者门下,可到底在名流圈子里也是颇负盛名,寒门清流一派,对郑无空也颇多推崇,加之郑无空行医数载,救死扶伤无数,常常不收费用,免费为人诊治,免费施药,在百姓中名声也是极高的。 若是有人拉拢住郑无空,无疑是拉拢了京中百姓与寒门清流一派。 郑无空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从不和其他贵胄结交,更是避皇室如蛇蝎,便是如今立储大热的诸葛曜,郑无空也不卖面子,胶东王想要拉拢他,也是有可能的,但胶东王聪明啊,拉拢不得郑无空,便从姜灼这唯一的突破口,寻求突破。 阿青也不傻,渐渐地想到胶东王是为了拉拢郑公,才会对姜灼不同,这浅浅的一层来,可她哪里知道,胶东王是冲着姜灼自个儿来的,郑公什么的,根本不在人家的考虑范围内。 姜灼回去换了一身胡服,方便走动些,便拎着自个儿的小药箱,并阿青一块儿出了房门;甫一出来,便见谭嬷嬷不知何时回来,正站在门外。 瞅见姜灼梳了两个鬏鬏,穿着一身胡服,谭嬷嬷向她福了一礼:“女郎这是打算进围苑?” “师父传来的话,让我随他一同入围苑,想来是想让我开开眼界罢。”姜灼只字未提诸葛曜,换了一礼给谭嬷嬷。谭嬷嬷为人极重规矩,姜灼对她还是有些怕怕的。 谭嬷嬷今儿穿着一身褐色对襟襦裙,料子隐隐泛着浮光,是最新样式的浮光锦,想来应当是偠美人所赐,只她不复往日的光彩,眉色间多了些怅色,“去围苑也好,只是围苑危险,女郎得小心些。” 姜灼将谭嬷嬷的神色看在眼里,微微蜷了蜷手心:“嬷嬷不与我一同去吗?” “不了。”谭嬷嬷道:“偠美人最近病势愈沉,奴才想要多陪她说说话,还请女郎准许。”她是姜灼带进来的人,姜灼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的便是郑无空,偠美人如今没有半点恩宠,在后宫里如一只蝼蚁般苟且偷生,也不愿得罪郑无空的,她想要让谭嬷嬷陪着她,自得让谭嬷嬷回来问问。 总不能,自个儿随意便把谭嬷嬷留在身边。 第069章 情义 偠美人本身极美,性子柔顺,可这些日子的折磨,让她清减不少,身上没有二两肉似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够将她刮跑,谭嬷嬷想起偠美人的模样,便忍不住哽咽一声。 谭嬷嬷说起偠美人的病势时,神色暗淡几许,想来偠美人的身子骨,确是不太好,姜灼点点头:“嬷嬷去便是,我这边不打紧。” 谭嬷嬷躬身谢恩,姜灼又问:“偠美人病得很严重吗?” “昨儿晚上忽然高热,说起了胡话,怕是熬不过今春了。”谭嬷嬷眼底有泪光浮现,她重重地叹息一声,看起来她与偠美人的感情十分不错。 “没有请太医看看吗?”姜灼不太明白,偠美人病得这么重,应该请了太医吧?可为何,这两日并未见有太医煮药或是开医案。 “不曾。”谭嬷嬷苦笑,偠美人如今不受宠,往日都不在宫中住,一直住在这行宫中,当今圣上美其名曰,让她在这儿修养,可这便等同于放逐,宫人对待偠美人也愈发轻慢,哪有太医愿意来找这个晦气? 姜灼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但看谭嬷嬷的神色,也晓得偠美人可能不太受宠,便道:“我与师父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回来时辰尚早,我便让师父去看看偠美人。” 谭嬷嬷一听,又惊又喜:“如此甚好!多谢女郎,多谢女郎了!” “嬷嬷客气了。”姜灼道:“嬷嬷如此担心偠美人,想来与偠美人的私交不错吧?”她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觉着,谭嬷嬷对偠美人的关心,已经超过了仆人对主子的关心。 姜灼以前身边从未有过仆人,不太明白主仆间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只是听过话本,模糊觉着这感情很薄弱,若不再是主仆,感情应当便没有了。 “偠美人……是个好人。”谭嬷嬷的脸白了一度,嗫喏半晌,只得了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是个好人?这世上好人大抵多了去,不过看谭嬷嬷的样子,偠美人应当对她有过恩惠罢? 姜灼并未再说什么,时间快来不及了,她跟谭嬷嬷说了一声,便与谭嬷嬷分开,朝行宫大门走去。 大门外,有龙凤软轿已经在等候,姜灼同阿青偷摸自角落里溜出来,眸子一扫,在一人群角落里看到了郑无空。 郑无空一向喜清净,姜灼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于是特特在边角里找,只是此刻郑无空身边,并不是空无一人的,那穿着淡蓝色胡服的魏菓瑶,正站在郑无空身边。 魏菓瑶将头发全部束在脑后,穿着羊皮小短靴,十分爽利的模样,似乎是要入围苑的;此刻,她正站在郑无空身边,面上含着笑,不知在与郑无空说些什么,郑公也是一片淡淡的笑,有时嘴唇蠕动,还会搭上两句。 阿青也看到这边的情况,不由纳闷,郑公向来是不喜魏菓瑶的,以他的话来说,他总觉得魏菓瑶心性不纯,暗藏着什么目的,也并非真心想要学习医术,是故……魏菓瑶百般讨好,又请人说项多次,郑公都没答应收她为徒,今儿怎么与她站在一处说话了? 姜灼看着大家在等圣上与王昭仪,神色虽然肃穆,却不时有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堆说话,倒是不甚在意的,只是郑无空在与魏菓瑶说话,她此时过去会不会不太好? 姜灼还在犹豫,阿青已拉着她的手,顺着人群边沿,没惊动旁人,往郑无空那边走去。 诸葛曜与魏长欢站在一起,似乎也在说什么,却瞥见小丫头红着脸,小心翼翼往郑无空身边凑的模样,他无意识地弯了弯唇角,魏长欢是何等的人精儿?他与诸葛曜相识很早,知他一向稳重,见他忽地勾唇,便不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巧看到姜灼被阿青拉着手,从人群后匆匆走过的身影…… 魏长欢眉心轻拧:“炎玉在看什么?”他摩擦着腰间绣春刀的刀柄,明知故问。 诸葛曜回过神来:“没什么。” “方才我看到姜女郎走过。”见他敷衍,魏长欢却轻笑一声,挑明。 诸葛曜回头看他,眸色深沉,面上却是淡淡的:“仲卿此话何解?” “胶东王方才是在看她?”魏长欢直接点破。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诸葛曜挑眉,双手拢在黑色大氅下,样子不甚在意。 魏长欢的眸子却冷了下来:“炎玉真对那丫头动了心思?” “仲卿觉得如何?”诸葛曜反问。 “胶东王,那姜女郎是有几分姿色,可家中无甚背景,不能帮助殿下。若殿下只是将她视为玩物,收在府中把玩尚可,切不可动真心。”魏长欢不是有意贬低姜灼的,说实在,他对姜灼那性子也有好感,他与诸葛曜先半生的沉浮不一样,他一直是人中龙凤,出身魏家,又是嫡子,身边自然不缺女人。 可靠近他的女人,不是一味地讨好柔顺,便是没心没肺,更甚者是抱着计谋来到他身边的,魏长欢对她们都没什么好感,也不愿搭理她们。 可姜灼不同,姜灼又小性子、固执、善良,却又有女娃的懵懂和天真,就好像没经过雕刻的璞玉一般。只是,好感归好感,像他们这样的人,注定不可能只任由感觉做事,也不可能真的迎娶姜灼这般没有家世的普通女子为妻。 尤其是诸葛曜。 “玩物?”诸葛曜望着魏长欢,眼神里泛起冷意;忽然地,他笑了起来:“仲卿觉得,我是这样视女人为玩物的人?”他若真动了心,便定会好生待姜灼,若只是片刻好感,他不会去强求。 玩物?他没当今圣上这么多情,后宫佳丽三千,多少女子踏入宫门,短则多年,长则一生不见君王,他的母亲虽看着恩宠过剩,可只有他和他的母亲知道,圣上一年能够在他母亲那留宿多少次。 从小诸葛曜便不打算在自己身边,留那么多女人。女人误国,女人之间的斗争也太多,他没心思去管那些妇人之间的微末小事。 “胶东王!” 闻言,魏长欢的神色郑重起来:“姜灼并非良选,胶东王还请三思。”若只是小妾还好说,但若是王妃……那断断不可。魏长欢为诸葛曜挑选的王妃,是他的妹妹,魏菓瑶。 魏菓瑶是魏家嫡女,有身份有家世,又是他的妹妹,自然是能够帮助诸葛曜的人选,即便不是魏菓瑶,也必当是他们拉拢的大臣之女,断不可是姜灼! “呵呵……”诸葛曜轻笑出声,不甚在意地抚了抚衣角:“时日尚早,仲卿担忧太早了。” 第070章 陇西 姜灼年虽已十三,但在长安城中,无甚建树,大多都还不认识她,贸贸然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对姜灼无疑是不利的,他更想等姜灼真做出些什么,在京中世家夫人与贵女中立足之后,再去做他想做的。 魏长欢一听,有些看不透诸葛曜了。少年年纪越来越大,性子也愈发阴沉不可知,漫说旁人,便是与胶东王一同长大的魏长欢,近些年来,也愈发看不懂少年的心思了。 只是,诸葛曜方才言语间,明显透着对姜灼的偏私,这下可麻烦了…… 魏长欢望了魏菓瑶一眼,他知道这个妹妹,一直心系诸葛曜,而诸葛曜也需要一位身份得当的王妃,便没有劝阻过妹妹的心思,甚至乐见其成,可如今看来,得叫菓瑶死心了。 也罢,胶东王年岁渐长,总是有自己的谋算的,且相信他自有分寸吧。 魏长欢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丝毫不显。 诸葛曜神色淡然,没有任何情绪外泄,他靠在一旁,许是打过招呼,倒是没人围上来,他轻轻摸了一下腹部,那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他却想起,姜灼为他包扎时,那紧张兮兮又可怜巴巴的模样,顿时觉得疼痛削弱,好了许多。 在诸葛曜与魏长欢低声谈话时,姜灼被阿青拉着,已走至郑无空与魏菓瑶面前。 看到姜灼,郑无空面上的笑意浓了一些,打量她一眼,道:“嗯,穿着胡服,显得精神多了。”胡服本身为了行动方便,皆是小袖窄裤管儿,再登上一双羊皮千层底小靴,既保暖又方便行走,行动间利落多了,也自然显得精神许多。 姜灼嘴唇微微地扬起,腼腆地笑笑;魏菓瑶打量着她,听见郑无空的话,也笑道:“郑公说的是,姜妹妹穿上这衣裳,确是让人眼前一亮。” 何止眼前一亮,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 姜灼一身胡服乃淡粉色的,阿青总说她还是个小丫头,未出阁的女郎,总要穿些粉粉嫩嫩的,只穿青色一流,太素净了些,所以在准备胡服时,特特给她装了两件粉色的胡服,另外一件更粉嫩呢,只是姜灼觉着太粉了些,便挑了这件淡粉色的,她皮肤本就白皙,极衬这个颜色,穿上之后,整个人都亮了许多,也显得粉嫩可爱,与往日故作老成差别甚大。 望着姜灼未施粉黛,却颜色足矣的娇俏小脸,魏菓瑶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可面上却只能强撑着笑意,一旁,等在几步开外的姚玲儿,也看到了姜灼,见姜灼白嫩了许多,身个儿似乎也抽条了些许,眸光便阴鸷下来,死死拽着衣角。 闻言,姜灼略略低下了头,小声道:“魏女郎客气了……”她与魏菓鹞虽只有过两面之缘,可她总觉得魏菓鹞看向她的目光,藏了几分凉薄的寒意。 魏菓瑶继续笑道:“哪里是客气,我这可是说的实话。郑公,你说是也不是?” “灼灼在为师心目中,当然是最好的。”郑无空捋了捋胡子,意有所指,魏菓瑶一听,神色淡了淡,她听得出来,郑无空分明是借着话敲打她。 魏菓瑶拧着手里的帕子,面上的笑有些勉强。 姜灼插不上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当起哑巴,一声不吭。 幸好,不多时皇上便来了,带着人启程前往不远外的围苑,魏菓瑶跟在魏长欢身后,也是要去围苑的,姜灼则跟在郑无空身边,坐上马车,随着一同前往围苑。 入了马车,阿青忍不住问:“郑公,那魏女郎可是还没断了念想?” “她想她的,无须理会。”郑无空拿着一本医书,趁着这功夫,多教姜灼一些粗浅的医药知识,姜灼正好求知若渴,便也无心理会其他,潜心学习。 闻言,阿青也知道,魏菓瑶还是想要拜入郑无空门下的,她其实也不太喜欢魏菓瑶。这魏菓瑶为人太过死板,看似重礼教,与他们客客气气,实则却看不起他们下人,什么高低贵贱有别,不过是她糟践他们的借口罢了。 马车行驶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便到围苑外,众人下来步行。此次围苑之行,圣上带了五名太医,其中还包括郑无空师徒俩,几位文臣和武将,最多的便是皇子们。 当今圣上子息颇多,儿子便有十九个,女儿也有七个,加上夭折的,笼统算来得有三十多个,此次同行的便有十七个,其中公主很少,只来了三个适龄的,以及一个出了嫁的平阳公主,其余便俱都是皇子,其中也包括了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年纪尚小,身边还跟着两个弟弟,几个人一下了马车,便活泛起来,在人群之中蹦蹦哒哒的,当今圣上走在最前面,胶东王跟在左侧,右侧还跟着一个年轻男子,估摸着年龄比胶东王大一些,穿着一身深青色胡服,皮肤微黑,但更显健康,应该也是一位皇子,只他的五官与胶东王长得并不相似,而胶东王更像是当今圣上,可想而知他更像自己的母亲吧。 侍人撑着依仗跟在最后,前头行走的三人,时不时动动嘴唇,时不时会说上两句话,圣上也会跟着笑笑,情绪颇高的模样,其余皇子与众大臣跟在后头,皆是半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一副我什么都听不到的模样。 姜灼扫了十一皇子方向一眼,果然见姜昕跟在十一皇子身边,做侍卫装,似乎成了十一皇子身边一个临时的小侍卫,十一皇子有时会瞪他一眼,有时又会冲他笑两声,感情不错。 姜灼微微笑起来,放心了。 众大臣虽跟在后面不言不语,但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如今走在圣上身边的两位皇子,一是十皇子胶东王,另一个便是九皇子陇西王。 陇西王驻扎在陇西,手握重兵,体宽身厚一些,显得更像是边疆人,胶东王位于左侧,位置明显要高于陇西王一些,由此可见,在众多皇子中,圣上是偏爱这两位皇子的,然在这两位皇子中,圣上还是更偏爱胶东王。 大臣中有些墙头草,心思浮动者,已经隐隐有了想要选择的人,从龙之功,谁都想有,端看他们看人准不准了。 第071章 耶律 众人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小心思,一时间只剩下几位皇子,偶尔与圣上说话的声音,围苑内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除却那偶尔几句的说笑声,便只剩下鸟儿飞过或是落叶的声音。 姜灼渐渐与郑无空走在了最后,却听郑无空小声地问:“你可知与胶东王一起伴驾的是谁?”姜灼摇头:“不晓得。”她刚来长安不久,并未结识其他人,遑论皇子? 郑无空捋着胡子,沉了沉声:“他乃当今圣上的九皇子,诸葛翼。” 诸葛翼与诸葛曜年龄相差无几,不过他生母身份贵重,乃前朝四大世家中沈氏之女,进宫便封为了昭仪,据说那沈昭仪乃倾城之姿,疑似九天仙女般,沈氏又是江南数百年的大世家,沈家人的骨血里,天生带着江南的温厚,女子更如江南的烟雨般软绵,那沈氏更是如风拂若柳般,惹人垂爱,进宫后盛宠不衰。 可惜,有道是红颜薄命,那沈氏便是无福消受这样的福气,生下诸葛翼后便撒手而去,诸葛翼年少时,在当今圣上的姐姐仙云长公主府长大,十二岁时便去了封地-陇西,在陇西也算闯出了名堂。 诸葛翼有沈家做后盾,沈家虽不在朝为官,可沈家乃数百年的大世家,底蕴颇厚,家财更是数不胜数,单单是当初,沈氏入宫时,沈家送得陪礼,便足足抵了半个国库,那时正空虚的国库,一下子变得充盈起来。 其实从有些方面来说,诸葛翼比诸葛曜占的有利局面更多,按理来说,立储一位,诸葛翼的赢面更大,可谁知,诸葛曜竟以一条命,拼出了这般的锦绣前程。 姜灼敏锐地发现,提起诸葛翼时,郑无空的神色,明显带着不屑,师父不喜欢九皇子?姜灼不解:“师父很了解九皇子吗?” “沈家没有一个好东西。”郑无空哼了一声,很是不满的样子。 听了郑无空之前的解释,姜灼也知道,九皇子身上有一半的沈家血统,师父这般说辞,岂非是将九皇子与沈家一并骂了去?姜灼实在不明白,师父为何这么讨厌沈家,此时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并没有追问下去。 望着走在前面的胶东王和诸葛翼,郑无空背着双手,神色不虞。 原以为,今年诸葛翼不会回来了,没成想他还是回来了…… 一行人行走片刻,便到达了围苑之中,甫一进去,一阵爽朗粗鲁的大笑,便突兀地响起:“皇帝陛下总算来了,真是叫我们好等啊!” 这声音…… 姜灼依稀觉得仿佛在哪里听到过,好奇地抬起头来,透过人群,却见耶律拓穿着虎皮,身后跟着几个番族大汉,正迎了过来。 是他? 姜灼心里咯噔一声,忽然地想起,上次遇到耶律拓时,曾听阿青姐姐说过,耶律拓是来为沐春节祝贺的。当时姜灼并不明白,可最近她却听到不少消息。边关近些日子虽停了战火,但议和一事,还没谈妥,耶律拓来长安又是什么意思? 只是姜灼到底是闺阁里的女郎,虽略带听了一些闲言闲语,可真正到底是为何,她却是没听过了,也无法猜测明白。 就在姜灼愣神时,圣上已经与耶律拓寒暄了几句,胶东王诸葛曜与诸葛翼附和了两声,各有各的计较,圣上一脸含笑,似乎没被边关的事情打扰,已经率着众人往里走去。 围苑打猎的地方,还要在里面,耶律拓也跟在皇帝身边,丝毫不觉得自己身份尴尬,不时地说上两句话,讲一讲他们那的风景与长安的不同,话里话外似乎又在说,长安太过刻板,没有他们那的风光好,但又不得不承认,长安的繁华,是他们那无法比拟的。 圣上偶尔说上两句,可几人之间,丝毫不谈边关之事。 终于,来到围场。 圣上坐在早已布置好,略高于地面的台子的龙椅上,照例说了两句喜庆话,便道:“今年的围猎,与往常一样,大家有心的,俱都可以下场一试身手,待到明日晚上,再算魁首,至于彩头嘛……朕先卖个关子,到时再说。” 皇帝这话一出,在场的青年才俊,可都摩拳擦掌了。 耶律拓更是大笑:“我们自幼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骑射更不在话下!皇帝陛下说了有彩头,那我也来试一试!” 圣上自然允好。 诸葛曜不打算今天入场,他身上有伤,更何况有九皇子在,他身上又有伤,还是知道分寸的。片刻,整装待发的郎君们,便挑选好自己的马匹,备好弓箭,朝林子里飞奔而去。 诸葛翼也下了场,他骑得是自己的战马,速度最快,一下子便居于众人前列。 诸葛曜斜斜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含着淡淡地笑意,一直没有其他情绪变化,他不下场,魏长欢便主动请缨下场,好似要替他找回些场子。 圣上巴不得在匈奴人面前,狠狠落他们的面子,魏长欢要下场,他自然不会阻拦,反而把自己养着的一头良驹,搜狗给魏长欢。 魏长欢准备妥当后,也跟着下了场,他虽慢了一步,可常年混迹战场,那马背上的功夫可不是盖的,不一会儿便撵上了众人,消失在马蹄扬起的灰尘中。 年老或文弱的大臣,便陪驾左右,等待结果。 其实,今天下午半日的围猎,不过是个热身赛,大家兴致也不高,明日才是真正的较量呢。 可是,过了不一会儿,耶律拓回来了,还受了伤,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诸葛翼。 诸葛翼倒是没受伤,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到了皇帝跟前,才翻身下马,圣上关心地问:“三王子这是怎么了?”耶律拓看看诸葛翼,面色阴沉,却还是说:“不碍事,一点小伤而已。” 闻言,诸葛翼倒是解释了来龙去脉:“方才在林子里,儿臣与三王子一同看中了一头梅花鹿,两人同时射箭,可儿臣射偏了,箭簇自三王子的手臂上划过,伤了三王子的手臂。” 这话……足够轻描淡写了。 耶律拓一听,面色黑的如焦土;圣上却勾起了唇角:“翼儿,你也忒不小心了……” 诸葛翼被‘训斥’了,立马撩开衣角,跪了下来:“是儿臣不好,三王子当时与儿臣相对而立,儿臣一时控制不好力道,反倒伤了三王子,还请父皇责罚。” “三王子怎么看?”圣上没去看诸葛翼,转而问询耶律拓的意见。 耶律拓沉着脸,道:“不妨事,围猎哪有不受伤的,一点皮肉伤不算什么,九皇子又不是故意的,焉能责罚。” 第072章 菓瑶 “三王子心胸豁达,不过毕竟是伤在翼儿手里,虽是他无意为之,也有疏失之错,朕若不严加惩处,他怕是记不住教训,为免日后再犯,”圣上似乎沉吟片刻:“翼儿,罚去半年俸禄,你可服气?” 耶律拓暗自冷笑一声,这皇帝根本揣着明白装糊涂,诸葛翼本心就是想放暗箭杀人,若非自己当时躲得快,怕是已然中了招,诸葛翼实在够小人,比起他那个死敌诸葛曜,真是有过之而不及。 诸葛翼这时作出一副受教的神情:“儿臣知错认罚,以后再不敢妄为。” 圣上满意地“嗯”了一声,转头吩咐诸葛曜:“曜儿,送三王子去行营休息片刻,宣太医替三王子瞧伤,不得马虎!” “儿臣遵旨。”诸葛曜笑了笑,起身走到耶律拓跟前:“三王子,不如随本王去行营吧?” 围场之外,耶律拓气哼哼地走了几步,猛地又停了下来,回头瞧着背手站在他身后的诸葛曜,眼中含着怒火:“胶东王,大靖号称泱泱大国,更自谓礼仪之邦,你们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你那位哥哥可真叫人大开了眼界,既然有胆量出手伤人,怎得还不敢承认?你们圣上生出这孬种儿子,竟不觉得羞耻?” 诸葛曜面色淡然,虽觉得诸葛翼今日之事的确做得鲁莽,不过也不想对耶律拓太过客气:“方才三王子亲口承认,我皇兄乃无心之过,他也自请了责罚,想来此事已然了结,你当场也未提异议,何故三王子现在又愤愤不平了呢?” 耶律拓这时居然笑了起来,语气中尽是挑衅:“听说诸葛翼在大靖与你势均力敌,这人本王虽头一回见,却看得出最是阴险狡诈,诸葛曜,劝你防着他些,别到最后,皇位捞不着,反做了别人刀下之鬼。” 诸葛曜哼笑一声,决定刺他一刺:“有劳三王子费心,想是匈奴兄弟部族自相残杀日久,才使得三王子处处草木皆兵,不过,此次居然由匈奴勇士耶律拓亲自出使我大靖,倒让本王吃惊不小,莫非你们朝中无人,竟是不怕你出危险?” 闻言,耶律拓脸上便有些不好,虽然他上到战场是堂堂大将军,可回到匈奴,不过是被可汗和其他王子提防的异母兄弟,便是立功无数,也并不被人瞧在眼中,这次被派来大靖所谓庆贺沐春节,怕也是可汗居心不良,说不定真有借刀杀人的图谋。 只是当着自己敌人的面,耶律拓可没这心思向人诉苦,此刻领教过对方口舌厉害,耶律拓也不自找不痛快,由侍人引领,昂头阔步便往前走去,再不同诸葛曜扯淡。 诸葛曜暗自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一时被耶律拓拉下不少,实在是走得快些,腹部伤口就又有些作痛。 有侍人来到围场角落寻郑无空时,魏菓瑶正站在郑无空身侧,听他同几名太医讨论武威郡的时疫,而此时姜灼手上捧着一本医书,全然津津有味地在聆听,间或还应郑无空要求,说上当时几个脉案,唯有魏菓瑶眉头紧皱,越听到后头越不耐烦。 “郑公,昭仪娘娘方才突发头晕,已然被送回行营,皇上命你速去医治。”侍人束手道。 郑无空立马站起身,知道这是来活儿了,同在场之人拱手:“老夫便先忙了,各位告辞。” 这位郑无空在大靖医界地位超然,虽为白衣,无论医术人品,都极得天下医者推崇,今次他过来围场,着实让太医们轻松不少,只需给人治治小伤便可,若遇到疑难杂症,自有郑无空亲自招呼,所以众人此时也客气得很,皆起身回礼。 师父在哪儿,徒弟便要跟上,姜灼自是寻过药箱紧随其后,没想到魏菓瑶也寸步不离走在后头。 姜灼回头看看魏菓瑶,倒是挺佩服她拜师的决心,只是又觉此女未免难缠了些,她好歹也是贵女,以后做医女的可能性极小,看着也不像有多痴迷于医学,何至于要这般死心眼。 侍人在前头领道,几个人很快步出了围场。 行营离围场极近,出了围场大门一直往正北方向走便到了,此处是专设来供圣上及一行皇子官员休息的,还特意选的是依山傍水之地,占地敞阔,风景秀美,里头大大小小十几营帐,中间众星拱月设了皇帐,而此时王昭仪入住的,便在皇帐西侧。 还没到跟前,姜灼便瞧见诸葛曜站在一座营帐外,正向他们这边张望,想是得知母妃有恙,他特意赶过来,此时当在等郑无空。 姜灼不自觉脸便一红,眼睛却下意识盯着诸葛曜腹部,不免担心他的伤,再要裂开可不好了。 郑无空同诸葛曜拱了拱手,立时钻进帐中,第二个跟进去的,是快人一步的魏菓瑶。 姜灼一下子被拉在最后头,再瞧瞧门边的诸葛曜,不免有些发怔,疑惑要不要请人家先进去,半天之后不见那人挪步,姜灼只好问了一句:“胶东王,您不进去吗?” 诸葛曜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掀帘进到帐中。 “灼灼,还不进来。”郑无空在里头唤。 “嗳!”姜灼按了按胸口,忙回了一声。 到了里头,郑无空坐在垂下珠帘的榻前,正眉头紧锁地替王昭仪把脉,旁边站了不少人,连平阳公主也到了,个个噤声盯着郑无空。 半晌之后,见郑无空搭完了脉,没待诸葛曜和平阳公主说话,魏菓瑶已抢先问道:“郑公,昭仪娘娘头晕之症可是要紧?” 郑无空看看诸葛曜,起身道:“十皇子,此症乃因冷痰聚于脑,又感上风寒,因此积而不散,才至头旋眼晕,呕吐痰涎,虽似来势汹汹,倒非什么疑症。” “医术本王不懂,但请郑公全力医治。”诸葛曜客气地道。 平阳公主也道:“若需什么,郑公尽可吩咐。” 郑无空冲姜灼招手:“此事便交予你了,去寻司药取三钱附子,五钱半夏,煎水喂下便是。” 第073章 为难 姜灼眨眨眼,立时应下,便出了帐外。 半个时辰后,王昭仪营帐外的背风处,有兵士帮着支起了火堆,姜灼此刻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吊炉煨起药来。 诸葛曜这会子已回了围场,郑无空没一会也走了,倒是魏菓瑶执着,表示自己尚懂一些医术,要在营账中,陪了平阳公主一块看护病中的王昭仪。 因围场离行宫并不算太远,所以这行营不过是临时驻留之地,并未设伙房,姜灼因陋就简,趁着此时众人皆在围场,便干脆请示了平阳公主,在帐外熬起药来。 这青山绿水间,姜灼一边看着吊炉中的药,一边手不释卷地看起医书,倒是十分惬意。 “是你?”有几个人从不远处走过来,当先一个站到姜灼面前,目光赤赤地看着姜灼,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轻佻。 姜灼先是瞧见一双黑森森的羊皮长靴,再抬头,瞅到那人身上斜披着的虎皮,用不着看脸,她已知道来者何人,心下不由直打鼓。 耶律拓方才被送进营帐,三言两语打发走诸葛曜,也懒怠太医给上什么药,便准备好好睡上一觉,谁想刚闭上眼,他就梦见诸葛翼正举箭对准自己,旁边还有他那帮虎狼兄弟在呐喊助威,顿时吓出冷汗,惊得坐起身来。 挠了挠头,耶律拓决定还得回围场去,就算自己身后一脑门官司,也不要在大靖人面前服这个软,尤其是那个诸葛翼,得着了机会,耶律拓也得“误伤”他一次。 不过,此时瞧见面前这位穿着淡粉色胡装,好看得叫人形容不出来的小美人,耶律拓竟有些挪不动步,索性也不那么急着去围场了。 “告诉本王你的名字!”耶律拓居高临下地道,在匈奴,他身边不乏女人,个个都是高头大马,粗手粗脚,时间长了,不免觉得没什么意趣,这回到了大靖京城,倒是让耶律拓长了见识,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算得上女人。 尤其是那日,在什么沧浪斋前,这个纤瘦的小美人居然敢从他马下救人,着实叫耶律拓惊艳,当然,更吸引他的,这女人居然被诸葛曜护如珍宝,说这两人没一腿,鬼才会相信! 身体中狼的血性告诉耶律拓,凡是死对头诸葛曜的东西,不管江山还是美人,他便没理由不抢过来! 诸葛曜赏他一刀,他就剜下他一块心头肉! 耶律拓猛地大笑起来,盯住姜灼的眼神,竟像是在欣赏自己手中的猎物。 姜灼身子不由自主抖了抖,根本就不敢看耶律拓,可是她却能感觉到,有森森寒光射到自己身上,姜灼几乎不能呼吸,因为她已闻到耶律拓身上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这时的她多希望诸葛曜能如天降一般地出现,实在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何人在此大声喧哗?”终于有人出来了,是平阳公主和魏菓瑶。 耶律拓转头看了看出来的这两个女人,却无意搭理,只将目光死死地对准姜灼:“小美人,不说出名字,本王怎好向你们圣上请旨,把你赐给我呢?” 魏菓瑶认出来了,这人是匈奴王子,也是自己哥哥魏长欢的敌手,既然对方现在表现得这般倨傲,她自然不会给出什么好脸色。 不过,魏菓瑶却注意到了耶律拓看姜灼的目光,那是一种充满占有欲的眼神,魏菓瑶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而她相信,这个秘密,可以帮自己彻底地,决绝地打败姜灼。 “姜灼,你这药怎得熬不完了?”魏菓瑶猛地训斥了一句。 耶律拓瞧了一眼魏菓瑶,立时猜出这女人是在故意帮自己,不由低笑一声,品评道:“姜灼,好名字。” “魏将军!”姜灼忽然大喊一声,随后不要命地跑了出去。 耶律拓愣了一下,下意识想伸手将人抓住,而这时已经有人飞步过来,挡在了姜灼的身前。 “三王子可让人好找,末将还在奇怪,为何营帐中不见你人影,原来到这儿了。”原来是魏长欢过来了。 耶律拓眯了眯眼睛:“寻我?做什么?”然后依旧试图朝姜灼靠过去。 魏长欢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一把揽住耶律拓的肩膀,状似亲热地将他往行营外推:“大家都是军人,你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今日时辰还早,咱们再比试一回如何,想是三王子不会拿箭伤当借口,装怂不敢出战吧?” 耶律拓向来桀骜,容不得别人用激将法,何况在小美人面前,这时干脆吼了一嗓子:“魏长欢,今日本王便让你小子知道厉害!” 等一大帮人呼啦啦全走远了,姜灼终于松一口气,赶紧上去瞧了瞧吊炉中的药,不免庆幸,还好,尚没有被烧干。 “姜女郎莫非同那匈奴王子是旧相识?”一旁的魏菓瑶开口问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姜妁端起吊炉,低下眉眼:“并不认得。”说着,起身进了王昭仪营帐。 魏菓瑶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心中暗笑,便是你们不认得又怎么样,她总归有办法,叫姜灼认得耶律拓的。 当晚姜灼随王昭仪回了她的寝宫,几乎是衣带不解地守护了整夜,等王昭仪一早醒来,说是自己头晕已然好多,姜灼总算放下心来,告退出了寝宫。 迎面,诸葛曜正她过来探视王昭仪,倒与姜灼在宫门外撞了个正着。 姜妁走到跟前行过礼,诸葛曜细细地打量了她一下,看出姜灼脸色极差,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一夜没睡?” “昭仪娘娘已然好多了。”此时周围来来回回都是人,对诸葛曜显而易见的关心之语,姜妁哪里敢回应,只敷衍一句,遂低头告了退。 大概也觉出自己方才话语有些不妥当,诸葛曜咳了一声,貌似随意地往四周扫了一眼,便进了宫中。 王昭仪此时已服过药,正由人扶着下床,刚坐在镜台前准备梳妆,就见诸葛曜进来,心里很高兴,口中却埋怨:“想来今日最是忙碌,你还过来做甚,坐一坐便走吧。” 第074章 围苑 “母妃今日可好些?”诸葛曜关心地问。 “有郑公妙手回春,母妃倒是不怕的,你们也勿需担心。”王昭仪笑着回道,命左右人等给自己换装打扮,此时她虽精神尚可,毕竟大病初愈,没一时便觉出有些累。 便是如此,王昭信依旧决定撑下去,如今她虽号称宠冠后宫,却从不敢懈怠,这皇宠本就飘乎,诸葛曜一日不尘埃落定,王昭仪一刻不敢放松。 “若是未得痊愈,母妃还是歇着吧?”诸葛曜自是明白王昭仪良苦用心,只是内心却不觉得,自己需要靠母亲这般卖命,才能达成心中所愿。 王昭仪从镜中望着已然长大成人的儿子,心中颇为欣慰,觉得他已然知道替自己着想,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便也值得,为了不让诸葛亮曜操心,王昭仪笑道:“今日盛事难得,母妃自己也想凑个趣,你放心,有郑无空在,还有那个小丫头,哪里会出事?” 诸葛曜心中一动:“刚才在宫外瞧见郑无空的女徒弟,她昨晚可是守了一夜?” “这孩子倒是个实诚的,回宫之后,母妃定要好好赏她。”王昭仪在宫中历练多年,早有一双火眼金睛,孰是真心,谁是假意,自是心知肚明,比之魏菓瑶的会来事,她倒更喜欢姜妁的本分厚道。 诸葛曜不由笑了笑,也没再劝王昭仪,陪着她一起肯出行宫,与圣上汇合。 姜灼一晚没阖眼,回到房中,直接扑到前来迎她的阿青身上,居然马上就睡着了。 阿青哭笑不得,抱起姜灼,将她放到床/上,瞧着姜灼脸上挂的黑眼圈,阿青不免心疼得慌,忙为她脱鞋更衣,又用热帕给她擦了脸,才任由她好好睡去。 郑无空得知姜灼忙了一晚,自然舍不得自己这徒弟辛苦,嘱咐阿青为她准备些粥饭,便一个人随驾去了围场。 一早,耶律拓兴致勃勃地便来了围场,只觉得斗劲十足。 昨日他不情不愿地被魏长欢拽回围场,心里极不舒服,不想下场跑了几个来回,竟同魏长欢打了个平手,各自猎了一头鹿,这才开怀了些,需知在战场上,耶律拓吃过魏长欢不少亏,不输,就够他乐了。 这一下耶律拓信心百倍,心里也有了新盘算,想着今日非拿到头彩不可,少不得到了围场,他便四处寻摸,想再瞧一眼那位小美人姜灼。 只是美人没瞧见,迎面却碰上如今最讨睛嫌的诸葛翼。 “三王子来得真早!”诸葛翼笑着上前招呼,很不出意外地,瞧见了耶律拓一张冷脸。 不过耶律拓还算记得,此处到底在谁的地盘,勉强自己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冲诸葛翼抱了抱拳:“今日下场,还请九皇子手下留情。” 这其中讥讽之意,诸葛翼自然听得明白,不过这位陇西王向来脸皮厚得很,反话当正的听,居然还拍了拍耶律拓的肩膀:“此地又非战场,本王自当手留情。”言外之意,若遇上兵戈相向,他绝不会放过耶律拓。 话不投机,耶律拓最后恨恨地甩开诸葛翼,带上手下番兵,跑去围场边的马棚,给他下场时要骑的马喂草料。 马棚里此时挤满了各家准备参赛的人,耶律拓左右瞧了瞧,心里憋了一肚子劲,就等着拔得头筹,叫这帮大靖人真正见识一下匈奴勇士的本领。 “三王子,有人求见。”一名番兵走到耶律拓跟前,手指向一个内侍打扮的人。 耶律拓怔了怔,这人眼生得很,此时正猥琐地朝着他笑。 这边诸葛翼正领着人,有说有笑地往马棚走,却不想突然有人从里头冲出来,竟狠狠地撞向他,诸葛翼不提防,差点摔到地上,不想那人连一句对不住都不说,只一个劲往外跑。 “耶律拓你这混蛋!”诸葛翼朝着那背影破口大骂,认定这人就是故意为之,只为报昨日那一箭之发:“你小子赶着去投胎怎么着!” 旁边随从将诸葛翼扶起,口中还纳罕:“眼看着快要下场,这家伙怎得现在倒跑了,昨儿个不是还叫嚣,必要拿头彩吗?” “派个人跟上去。”诸葛翼听了这话,一时倒来了兴致:“瞧见什么赶紧来报!” 姜妁想是昨晚累坏,这一觉睡得极是香甜,直到阿青过来使劲地推她,半晌之后,姜妁才得醒过来,不过依旧迷迷糊糊,眼睛都困得睁不开。 阿青:“女郎,昭仪娘娘宫里来了一位嬷嬷,说是娘娘在围场又晕倒,刚被送进行营,像是险得很,郑公叫您赶紧过去,人正在外头等着您。” “啊!”姜妁猛地一惊,立时坐起身来,也不管脑子沉沉地,直嚷嚷:“阿青姐姐,快帮我穿衣,我得赶紧过去。” 等姜妁收拾好出来,那位嬷嬷果然还在等着,姜妁急着上前问道:“娘娘晕得可厉害?” “比昨儿个重不少,”嬷嬷低头,一字一句地回:“有痰咳不出来,竟是面色赤红,不但郑公,太医们都赶过去了。” “那赶紧些!”姜妁拉了嬷嬷便走。 阿青在后头跟出来,不放心地道:“女郎,莫慌啊!” 姜灼如何能不慌,今早明明见王昭仪大好,怎晓得现在又会复发,她昨晚可是特意瞧过医书上的脉案,从未见有反复得这么快的,姜灼不免自责,想必是自己照顾不周。 两人很快上了马车,没一时便到达行营,嬷嬷在前头引路,姜灼一脸焦灼地紧跟其后。 却不想嬷嬷并没带她去昨日王昭仪的营帐,反是在行营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了一个极偏僻的角落。 此地背靠着一块山壁,隐在一处营帐后头,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 见是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姜灼不免有些疑惑,正要转头问那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却突然不见了那人影子。 姜灼一时大惊,已猜出是上了当,却不知何人如此险恶,竟要对付她。 “小美人,原来真在此等着本王呢?”一个声音这时响了起来。 第075章 惊魂 姜灼吓得差点跳了起来,那人竟然是……耶律拓! 盯视着姜灼此刻花容失色的表情,耶律拓不由心中暗笑,他又不是傻子,如何会信一个侍人所言,什么姜妁属意三王子,想与他私下一会的鬼话。 看得出,小美人果然是被骗过来的,倒不知谁出手帮他拉了红线,十有八九,是早有人看小美人不顺眼。 不过大家各取所需,他要得美人,那背后之人想干什么,耶律拓根本不在意。 “不是你派人请本王过来的吗,这般柔情蜜意,本王哪舍得辜负?”耶律拓笑得轻浮,往前跨了几步。 “你不许过来!”姜灼猛地大叫,下意识想寻个地方躲避,却无奈此地空旷,而唯一的出口,已被耶律拓带来的番兵堵住,那些人正一脸淫/笑地瞧着姜灼。 耶律拓越发兴奋,此刻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征服这个女人,他开始步步紧逼:“莫非你们大靖女人都爱如此半推半就?既对本王芳心暗许,又何必玩这花样,真不如咱们匈奴女人爽快,不过本王怜香惜玉,今日便收了你罢。” 没一时,姜灼已被困在山壁前,此时退无可退,她反倒镇定下来,用手护住身体,瞪着耶律拓道:“我乃受人蒙骗才到了此处,竟不想三王子居然做此下三滥之事,若你一意孤行,大不了我咬舌自尽,只是你如今人在大靖,若闹出逼死民女之事,你觉得我大靖儿郎会放得过你?” 耶律拓这时放声大笑:“小美人,这回倒不怕我了?”说着伸手钳住姜灼下颚:“你们大靖美人无数,知道本王为何非瞧上你了吗,除了花容月貌,还有你骨子里这股硬气,行了,今日本王只为来会一会小美人,顺便告知你,且乖乖等着,待本王得了头彩,便求你们圣上赐婚,然后带你回匈奴。” 姜灼这时已经豁出去:“我大靖人才济济,就凭你还想得了头彩,真是做梦!” 看来这小美人还惦记着诸葛曜,耶律拓冷笑:“诸葛曜不过缩头乌龟,到现在都不敢下场,便是他有胆子跟我比试又如何,左不过成我手下败将。” “你们匈奴不过是一帮强盗,整日烧杀抢掠,荼毒我大靖子民,你还敢同胶东王比,真是不自量力。”姜灼冷声道。 耶律拓终于被触怒了:“好刁的小嘴,看来得把你变成我的人,才安得下你这心肠。”说着,耶律拓抓住姜灼皓腕,将她扯进怀中,光天化日之下,竟要图谋不轨。 姜灼终于见识到耶律拓的无耻,一时死命挣扎,只是女人力气终是敌不过男人,眼见姜灼衣襟被扯开,里面的中衣都露了出来,而拖拽之间,她头上束发的带子也被甩脱,青丝如瀑一般散了开来,姜灼绝不肯就范,死命护住衣裳,只是在心里,她几乎要绝望了。 危急之际,从外面冲进来一人,高声喝道:“住手!” 耶律拓一怔,回头看了看来人,手却依旧扯住姜灼的玉臂,没有丝毫放开她的意思。 “原来是九皇子,”耶律拓哼了一声,觉得这人越来越讨厌,索性嚷道:“没瞧见这儿正办事呢,莫非九皇子还有这雅兴,想要瞧瞧活春宫?” “耶律拓欲行不轨,九皇子救救民女!”姜灼眼巴巴地望向正笑眯眯看过来的诸葛翼,她曾在围场上见过此人,知道是诸葛曜的哥哥,现在,也只有他能救自己了。 “本王想是来得不巧,”诸葛翼似乎没有听到姜灼的呼救,却抱起双臂,一副闲谈之态:“只是方才从外头经过,本王倒像听到有人喊救命,此处是大靖皇家行营,并非你匈奴皇庭,容不得行荒唐之事。” 耶律拓厚颜无耻地道:“男欢女爱,大呼小叫一番,自是添些情趣,你们大靖人真是假正经。” “不是!”姜灼头发披散,嘶喊道:“我是被骗过来的,九皇子救命,我与此人素不相干。” 诸葛翼挑了挑眉毛:“哦?这事……本王倒需管一管了。” 耶律拓气极,猛地甩开姜灼,回身拔出腰刀:“诸葛翼,管闲事管到本王头上,可是敬酒不吃偏吃罚酒?” “耶律拓,你别忘了,这儿可是我大靖国土,绝不许你逞凶作恶。”诸葛翼敛住方才嘻笑之色,毫不示弱地提刀相对。 这边姜灼已飞速整好衣裳,披头散发地拔腿就跑,甩开挡道的番兵,只想快快脱身,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此时耶律拓再不管姜灼,全副心神对付起了诸葛翼身上,觉得自己在这人手上吃过亏,今日又被搅了好事,若不给诸葛翼些颜色看看,倒真让他小瞧了去。 “诸葛翼,咱们真刀真比试一场,”耶律拓此时气往上撞,刀指诸葛翼,脸都扭曲了:“看看到底是谁,手下不留情。” “本王定当奉陪!”诸葛翼哼道。 眼见着,这两人就真要打在一处了。 “二位莫要如此!”一群人这时拥了过来,起头的一人紧着站到两人中间:“今日盛会,只比骑射,莫用刀枪啊!” “少府让开,此人太欠教训,居然敢在我大靖国土地上欺男霸女,飞扬跋扈,莫非是在欺我大靖无人?”诸葛翼大喝了一声,扬起手中的刀。 少府王巍转身上前,将诸葛翼握刀的手按了下去,冲他递出个眼色:“九皇子不可,”随后又回头冲着耶律拓笑道:“围猎的时辰快到了,眼瞧着便该是各位一展身手之机,圣上心系三王子,方才还一再问,如何瞧不见您现身,下官这才寻了过来,没想到三王子实在有雅兴,竟同九皇子在此切磋起了武功。” 这边王巍说得客气,不过耶律拓并不是傻子,早发现对方身后带了不少人,这般人多势众,怕是他一出手,无数把刀就要劈了过来。 “少府说得没错,”耶律拓悻悻地将刀收回,心中暗骂今日处处不顺,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倒也不执着,收回狰狞表情:“今日当在围场显显威风,九皇子,此次便饶过,下回咱们再比刀剑!” 第076章 彩头 等耶律拓带着人离开,王巍不赞同地对诸葛翼道:“九皇子,匈奴人一向狡诈,您切莫一时冲动,反倒中了人家圈套,叫自己吃了亏。” 诸葛翼笑了起来,方才他派去盯梢耶律拓的人来报,说是这家伙去了行营,像是要见什么女郎,诸葛翼促狭心起,便跟了过去,半道上,又叫人给跟他一向关系不错的王巍打个招呼,让他一块过来“捉奸”,好叫耶律拓这急色鬼丢些颜面,却不想,闹到现在,反成了自己英雄救美,着实有意思。 这边姜灼心神俱乱,尤其当她跑到外头,发现站了不少兵士,一时只能捂住自己的脸,贴着背人之处往外走,以期躲开众人眼光,不叫人看出什么端倪。 行营之中营帐林立,姜灼本不熟悉这里,又要闪避开人群,走不过多远,竟然迷了道,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行营的路。 恰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阵喧哗,姜灼听出其中有耶律拓的声音,只觉得肉跳心惊,左右看了看,干脆闷头跑进离她最近的一个营帐,便也没注意到,这营帐门帘上,贴了一个“曜”字。 进到里头,姜灼腿脚一个劲地打颤,环顾一下左右,只见对着门的书案后,有一张嵌黄杨木雕八仙屏风,下意识觉得那里会安全些,便直接闪身进去,之后腿一软,摔到了厚厚的毡毯上。 而此围场之中,正是旌旗飘扬,人声鼎沸,好一番热闹景象。 圣上坐在高台的龙椅上,满意地瞧着不远处一溜排已然整装待发、跃跃欲试的众家大靖儿郎,见他们个个厉兵秣马,士气高昂,圣上心中甚觉欣慰,转头问身边的侍人:“可都齐了?” 侍人忙回禀:“只余九皇子还有匈奴三王子尚未过来。” “哦?”圣上皱了皱眉头,颇有几分不悦:“还不快去寻来,时辰不是快到了吗?” 对于耶律拓此次以庆贺沐春节之名前来大靖,圣上自有他的考量,如今两国和谈之事尚无定论,不管匈奴派个王子过来目的为何,是真心求和,或只为耀武扬威,这场围猎,关乎大靖脸面,绝对不能输掉。 “曜儿,为何今日不下场试试?”圣上将目光投向坐在身侧不远的诸葛曜,在所有儿子之中,圣上始终认为,此子最称他的心,不但相貌堂堂,而且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更兼有治国之才,值得好好培养。 只是这一回,老对手耶律拓寻上门来,诸葛曜竟然按兵不动,甚至昨日耶律拓同魏长欢在围场战了个平手,得意忘形之下,向诸葛曜发出挑战,诸葛曜依旧不为所动,这等反应,实在大出圣上意料。 闻言,诸葛曜这时起身道:“回圣上,儿臣不才,倒也有些心痒难耐,不过大靖如今才俊辈出,儿臣觉得,所谓不拘一格降人才,是该到让德才兼具者崭露头角之时。” 圣上不由点了点头,心下着实夸赞诸葛曜心胸开阔,不耽于一人之勇,果然是将帅之才。 一个身影便在此时落到圣上面前,只听得耶律拓抱拳道:“听说圣上在寻我?” 圣上捋须一笑:“三王子,可准备好出猎了,吾家儿郎已然等得着急!” “圣上金口玉言,昨日便说过,今日围猎必有彩头。”耶律拓却一点不慌,倒似要谈条件。 “确实如此!” 耶律拓这时背起双手,目光朝诸葛曜的方向扫了扫,唇角还隐含一丝讥讽。 “三王子,一箭未射,你倒惦记上彩头,着实性急了些。”随后赶过来的诸葛翼很不给面子地嘲弄道。 “我匈奴乃是马上民族,会走路之时便会骑马,你觉得我会输给尔等大靖人?”耶律拓眯眼打量着诸葛翼,不失时机地回击了一下:“不过吾等不懂暗箭伤人之术,日后还当向九皇子请教。” 圣上咳了一声,截住耶律拓的话:“既是提到彩头,不知三王子有何说法?” 耶律拓一笑:“若我胜了大靖儿郎,可否向圣上独求一彩头?” 这边诸葛曜状似舒坦地坐在位上,心下却在冷笑,这耶律拓未免自视甚高了些,真以为大靖无人了? 魏长欢悄悄地了过来,在诸葛曜耳边低声道:“方才耶律拓去了行营闹事,被九皇子拦下,后来王巍也过去了。” “他又闹什么?”诸葛曜侧头问道。 “像是意图不轨,要欺负谁家女郎,不过并没有得手。” 诸葛曜的眼睛立时眯了一眯,猛地想起昨日魏长欢来告诉他的,耶律拓在王昭仪营帐前不知说了什么,把姜灼给吓坏了,一想及此,诸葛曜下意识地往周遭瞧了瞧,好半天才“唔”了一声:“知道了。” 未必是姜灼,她昨晚一夜未眠,应当还在行宫休息,诸葛曜不免觉得好笑,自己担心过甚,竟是一丝一发都要牵到那小丫头身上。 只是,随后耶律拓说出的一番话,却让诸葛曜倒吸一口凉气。 耶律拓放声大笑,口气狂妄地道:“我瞧中了贵国一位女郎,待我今日独占鳌头,请圣上成人之美,将女郎赐予我为妃,别的什么,我都不要了!” 圣上十分惊诧:“你要的彩头,居然是赐婚?到底谁家女郎,能得了三王子青眼?” 耶律拓又往诸葛曜那处瞧了瞧,两人目光正好对上,耶律拓眼中露出挑衅之意,转过头对圣上道:“是……” 此时众人都在好奇,到底哪家女郎这般倒霉,竟被耶律拓觊觎,围场周遭也坐了不少贵女,当听到说三王子准备请圣上赐婚时,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这“好事”砸到自己头上。 “慢!”有人厉声打断了耶律拓。 随后,诸葛曜笑着走到圣上近前,却是对耶律拓在说:“来者便是客,既然三王子有心要彩头,我大靖也不会小气,不过,胜负未分,便提彩头的事,也是三王子太过急功近利,不如留个悬念,待到你蟾宫折桂,再揭开这谜底?” 第077章 下场 “我不着急!”耶律拓笑得开怀,明白诸葛曜猜出了底细,不免更想刺激他一下:“只怕我那小美人等得心焦。” 不出他所料,诸葛曜神色立时有些变化,似乎竟是在犹豫。 “不管了,”耶律拓一挥手,大咧咧地道:“闲话少叙,不如赶紧下场,今晚本王便要抱得美人归,届时定当请各位喝上一杯!” “圣上,今日这围猎倒越发有趣展,儿臣忽然技痒,也想凑个热闹,同各位比试一番。”诸葛曜突然道。 方才耶律拓大放厥词,明晃晃不将大靖放在眼中,圣上已心生愠怒,正想着逼诸葛曜下场,给耶律拓一点厉害,却不想诸葛曜主动来请命,倒是正中他的下怀。 圣上一时激动,狠拍了龙椅扶手一下:“听说三王子乃匈奴第一勇士,朕这儿子也不遑多让,今日你们对决一番,也好叫众人开开眼。” “儿臣得令,只是……”诸葛曜还是有些不放心姜灼,下场之前,他觉得一定要见她一面:“只是儿臣胡服尚在行营,就劳三王子同各位稍候片刻,本王换了衣裳,随后便到。” 耶律拓冷声道:“成啊,本王便在此等着,你可快些!” 诸葛曜向圣上告了退,转身便往行营走去,魏长欢立马跟在身后,他自是知道诸葛曜受伤之事,少不得不放心地道:“殿下真要如此?不如还由我代您下场?” “本王岂是临阵退缩之人,一个番邦小王,不值一提,”诸葛曜边走边低声道“仲卿,速去将她寻到我营帐。” “您这时候见她作甚?”魏长欢皱起了眉头,觉得诸葛曜未免陷入太深了,忍不住劝道:“殿下,有些事……您切要三思。” 若不是此时情急,魏长欢真想问问诸葛曜,为了一个不般配的女人,他真不怕丢了身家性命,甚至……几乎唾手可得的江山? 诸葛曜这时停下脚步,沉着声道:“仲卿,若是朋友,当知本王原则,莫要说太多。” 魏长欢瞧出诸葛曜不悦,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最后一跺脚,转身寻郑无空,打听姜灼去了。 不一时,诸葛曜已经站到自己营账前,许是方才走得有些急,伤口想是又有些裂开,这疼竟重上几分,他不免心叹,盼着姜灼能马上过来,只要能见着她,伤口也就不那么疼了。 一撩帐帘,诸葛曜进到里头,径自走向书案之后,他的胡服此时正搭在屏风上面。 诸葛曜伸手,正要将胡服拖下来,却忽然停住,因为,他似乎听到了,屏风后面,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难道又来了刺客?诸葛曜皱了皱眉头,他的这些兄弟们难道竟不肯罢手,宁可看着异邦人在眼前颐指气使,也非要害他性命?或许是自己平日里太过慈和,才招得这些人放开了胆子。 诸葛曜暗自冷笑一声,“咣”地拔出腰刀,飞步转进了屏风。 此处是他临时营帐,屏风里头只置一榻,一转过去,里头情形一目了然,然而却是未现人影,不过……诸葛曜低头看着那张榻,不由好笑,哪来的刺客,竟是这般胆小,钻到了床榻之下? 只是如今他腹部有伤,弯不下腰去,索性诸葛曜用靴子踢了踢榻角:“出来,谁的人?” 榻下之人果然听话,慢慢从里头爬了出来,诸葛曜一见那人,竟不由愣住了。 莫非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小丫头居然在这儿等着他。 诸葛曜控制不住勾起唇角,只是姜灼神情中的恐慌不安,却让他笑意一点点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以言表的心疼:“你怎么在这儿?” 姜灼怔怔地看着诸葛曜良久,竟觉得不是真实的。 方才她提心吊胆地躲了进来,匆忙整好头发衣妆,却始终不敢踏出去一步,唯恐外头会有耶律拓的人,还等着要抓她,而刚刚听到屏风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更吓得姜灼藏到了榻下,以为那些人还是寻过来了。 许是刚刚受刺激太过,便是面前正站着诸葛曜,姜灼依旧觉得全身冰凉,而冷汗早已湿透了后背。 “到底出了何事?”瞧着姜灼披散的头发,还有脸上隐约的泪痕,诸葛曜沉声问道,他其实早已猜出七八分,只怕耶律拓想要欺负的,正是姜灼。 姜灼感觉热泪又要淌出来,她一点也不想让诸葛曜看到,索性背转过身,使劲地用手背擦起眼泪。 诸葛曜立马走上前去,转过姜灼不断颤抖的双肩,让她面对着自己。 “是不是耶律拓对你做了什么?”诸葛曜抬起手,稍犹豫一下,便小心地用指尖去抹姜灼脸上盈盈珠泪,只是,这泪,竟无论如何也抹不干。 “我……”姜灼知道自己很没出息,方才差点被人害了的时候,她一滴泪也没有流,而现在面对诸葛曜,姜灼却哭得止都止不住。 “殿下。”听这声音,是魏长欢走了进来。 诸葛曜不愿让人瞧见姜灼现在这副狼狈样子,对姜灼用手势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这才应道:“我在换衣裳,人找到没有?” “那丫头不知去哪儿了,郑无空说她在行宫,我去到行宫,阿青却报,有人来告知昭仪娘娘病重,郑公唤姜灼赶紧过去,她便跟着一个嬷嬷来了行营。”魏长欢站在屏风外头回道。 诸葛曜猛地觉出不对,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姜灼,姜灼委屈地点了点头。 “别是小丫头给人骗了吧,”魏长欢疑惑道:“昭仪娘娘好端端地坐在围场,莫不是被人算计了?” “仲卿,你再去找一找,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姜灼不见了。”诸葛曜决定先打发了魏长欢。 “方才帐外来了侍人,圣上传话,让殿下尽快赶到围场,好像那个耶律拓又在出言不逊,居然放言,说您不敢应战。”魏长欢临出营帐前,又说了一句。 姜灼不自觉地身子抖了一下,待确定魏长欢已经出去,立时脱口道:“胶东王,什么应战?难道您要下场同那个人比试,不行,您腹部有伤,不能拿命相搏。” 第078章 差错 诸葛曜倒笑起来,眸光却是冷的:“我若不应战,你说不得便要随耶律拓回匈奴,做他的小妾了!” “……” 姜灼愣了半晌,才听诸葛曜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他……”姜灼不知道该怎么说耶律拓了,她的教养不允许她骂人,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他痴心妄想,就算我死也不会跟他走!” 诸葛曜被这话语间的决绝震了一下,好半天后,定定地看着她:“这话以后莫说了,身为大靖皇子,自当保护境内百姓。”最重要的是,那人是你。 姜灼低下头去,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原来有人会保护她,姜灼忽然觉得,她再不孤单了。 “是不是耶律拓将你骗过去,然后想对你……” 诸葛曜抬起姜灼的小脸,沉着面孔问道。 姜灼将头扭向一边,又记起方才那可怕一幕,只觉得羞耻到无法面对诸葛曜,可最后,还是忍不住想同他解释:“没……事,多亏九皇子来得及时,我没有……” 看着如此可怜巴巴的姜灼,诸葛曜心潮起伏,不是因为恼怒自己喜欢的女子差点被人污辱,而是深恨,自已为何没能在关键之时,为她挡在前头。 诸葛曜一把将姜灼搂入怀中:“不要理那条匈奴疯狗,有我在,他图谋什么都不会得逞,待会我派人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噩梦就醒了!” 诸葛曜的胸怀如此温暖,奇迹般地抚慰了姜灼的慌乱,只是诸葛曜马上要下场同耶律拓比试,他的伤…… “您不能去!”姜灼抬起头望着诸葛曜,甚至下意识的抓住了诸葛曜的臂膀。 诸葛曜笑了笑,逗起了姜灼:“姜医女绣工了得,我的伤势已无大碍,耶律拓老早便是我手下败将,我只出三成本事,就能将他打趴下,他想娶你,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姜灼哭着摇头:“不行,犯不着拿你的命去拼,就算那人赢了又怎样,我绝不会嫁给他,死都不会!” “我不会死,更不会让姜灼死。”诸葛曜拍拍姜灼的肩膀:“还不帮我将伤口包紧实一些,今日便要让耶律拓明白,匈奴人从来没被放在本王眼里。” 待诸葛曜再次出现在围场,等待着他的,除了自上而上的殷切期盼目光,还有耶律拓的蓄意挑衅:“候了这么久,莫不是十皇子临阵磨枪去了,本王可都睡过了一觉,若是害怕,不如你再想想到底要不要应战,要知道输得难看,丢的可是你们大靖的脸!” “胜败乃兵家常事,三王子此言,倒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了,”诸葛曜微微一笑:“本王笨嘴拙舌,向来不会耍嘴皮子,不如吾等速速上马,到围场上再见真章。” 围场四处响起了号角,高台上令旗一摇,转眼之间,便是尘烟翻滚,上百匹战马嘶鸣着向远处疾驰而去,只落下“轰隆隆”的马蹄声,留给了身后观战之人。 自打有了耶律拓求赐女郎一说,围场边贵女们都紧张起来,此时个个全神贯注,绞着手帕等待前方十皇子的好消息。 谁都不知道那个耶律拓到底看上了谁,反倒让大家皆生出古怪念头,臆想诸葛曜这一战,莫不是为了自己挺身而出,如此一来,岂不是成就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唯有魏菓瑶心中,反而在盼着耶律拓能赢,她确实没想到,耶律拓对姜灼还挺认真,居然有意娶了她,不过魏菓瑶倒乐见其成,只要姜灼不在跟前碍眼,什么都好说,当然,诸葛曜也不要输得太惨。 至于诸葛曜为何要应战,魏菓瑶倒没想太多,觉得无非是耶律拓言语太过猖狂,才引得诸葛曜置上了气,她真没猜出来,这背后另有他因。 瞧不上一旁贵女们那骚首弄姿之态,魏菓瑶决定还是去寻郑无空,准备在他面前多刷刷存在感,这认师之事,事关未来前途,魏菓瑶自不会轻易死心。 不曾想,此时郑无空和太医们早离了方才休息之所,魏菓瑶四处张望了半天,才注意到,原来这些人也跑到围杆前瞧起了热闹。 魏菓瑶一笑,想来都是被今日的彩头给闹的。 刚走到郑无空身后,便有一旁太医瞧见魏菓瑶,笑着招呼:“魏女郎怎得过来了?” 魏菓瑶回道:“觉得这比试没甚意思,想来听听郑公同各位讨论医理,没想到您们居然也凑起趣来。” “非也,非也,”太医忙摆手:“实在是匈奴人太过嚣张,居然敢嘲笑我大靖战神,我等也听不下去了,且等着十皇子给他们狠狠一个教训。” 这边正说着话,有人从后面过来,唤了一声:“师父。” 郑无空立时转过身,走到那人跟前:“妁妁怎得不多睡一会?听阿青说,你昨晚看护了王昭仪一晚。” 而此时魏菓瑶竟是面色大变,死死地盯着缓缓走过来的姜灼。 今日姜灼着了一件粉嫩胡服,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结鬟于顶,自然垂下,留些余发搭在肩上,头上闲闲地插了一根珍珠钗,衬得小脸唇齿白,说不出的娇俏,难得姜灼还薄施了脂粉,更显出挑。 魏菓瑶眼皮不自主地抽了几下,不明白她此时怎会出现,明明有人来报,已将她领进了行营,并且眼见着被耶律拓堵了个正着。 这一整日,魏菓瑶都在围场里待着,然而,叫人想不到的是,她居然暗中指使两个魏府的仆人,扮成宫中嬷嬷和侍人,以王昭仪病重为借口,将姜灼骗到行营遭遇耶律拓,只为让耶律拓占了她便宜,更想要姜灼名声尽毁,最好连郑无空也灰了心,从此将她扫地出门。 细细打量姜灼良久,魏菓瑶竟没发现半分破绽,姜灼出奇地镇定自若,真像是刚从床/上睡醒过来,一派轻松恬然。 只是,这其中到底出了何纰漏?魏菓瑶也不觉迷惑了。 姜妁笑盈盈地扶了郑无空,随他一起观瞧围场里的形势。 原本阿青不肯让她过来,实在被姜灼被送回去时的模样吓坏了,然而,姜灼重新梳洗之后,特意穿上那件她原本嫌乍眼的粉色胡装,又叫阿青给她重新盘了发,便坐上马车来到围场。 而此时的姜灼,已然恢复常态。 第079章 擒虎 今日的教训,让姜灼有了警醒,恐怕这济济一堂之中,有嫉恨她之人,所以才会设下陷阱,想要她身败名裂,然而姜灼的性子,乃是遇强则强,既然没能打倒她,姜灼便要光鲜亮丽地站在众人面前,让那个阴险之人好好瞧瞧。 而她此来,更是为亲眼见证诸葛曜战胜耶律拓那一刻,姜灼相信,诸葛曜既敢许下保护她的承诺,自当言出必行。 “他们回来了!”围场边开始有人叫了起来。 一头足有一人多高的壮硕猛虎被倒挂四肢抬到高台之下,便是已然死翘翘,这毛色斑斓的猛兽余威犹存,只见它双目圆睁,虎口张得老大,像是随时要将人一口吞下。 围场边众人一片惊呼,别说原本个个矜持的贵妇贵女们此刻都吓得捂住眼睛,便是男人们,虽都抻着脖子想瞧得清楚些,却没多少人敢到近前去观赏。 说来这围场建成百年,竟是头一回有人猎到了猛虎,如何不让人叹服! 有人这时上前禀报:“回圣上,此虎乃咱们胶东王所猎!” 围场上立时哄闹起来,众人奔走相告,更有号角被再次吹响,以庆贺十皇子英勇无敌,竟猎得林中之王,长了大靖的威风。 连圣上都兴奋地站起身来,朝天大笑三声,声音洪亮地问道:“曜儿可回来?” 话音未落,便见远处一骑人马滚滚扬鞭而来,而当先之人,正是胶东王诸葛曜。 到了近前,诸葛曜翻鞍下马,直接跪到圣上面前,抱拳道:“儿臣猎得猛虎一头,敬献圣上,共祭天地,愿吾皇万寿无疆,愿我大靖昌盛不衰!” 圣上亲自走下高台,将诸葛曜扶了起来,眼中都冒着光:“曜儿今日扬我国威,振我民心,朕定要重赏!” “儿臣谢过圣上!” 这时圣上倒想起一人,免不得问道:“只是……三王子何在?” 没待诸葛曜回答,跟在他身后的一位年轻将军上前回禀:“圣上,三王子方才突遭这猛虎袭击,一时惊吓过度,想是到现在未缓过来,人如今……还没从地上爬起呢!” 围场边立时响起嗤笑声,圣上以手掩唇,使劲泯了笑意,方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轻将军咧嘴大笑:“说来还是三王子先瞧见的老虎,他求胜心切,不自量力,只身上去伏虎,结果反被这猛兽制住,差点便丢了性命,咱们胶东王见义勇为,不顾个人安危冲上前去,三拳两脚,便从虎口之下救出三王子,最后还一刀劈中猛虎后脑门。” 众人都伸头仔细瞧了,果然老虎后顶有一大滩暗红血迹,想是它因此丧了性命。 场上越发群情沸腾,更是不少人将诸葛曜围在当中,大发溢美之词,包括诸葛翼在内的几位皇子自然也上前凑趣,诸葛曜只随意抱拳回礼,却不言语,不过脸色却有些不太好。 那一头,听说诸葛曜回来,而且还猎得一头猛虎,姜灼佩服之余,更不由担心起诸葛曜伤势,擒得猛虎,对正常人也非易事,何况一个重伤之人? 姜灼忍不住朝诸葛曜那边使劲地探看,只是此时那人早被淹没在人群当中,以姜灼这么小的个头,自然什么都瞧不见。 过了一会,有侍人穿过人堆跑了过来,对郑无空道:“郑公,圣上急着宣您,匈奴王子受伤不轻,人已然被送回行营,叫您赶紧前去医治。” 郑无空立时起身,不忘回头招呼姜灼提了药箱跟上,魏菓瑶自然又做了甩不脱的尾巴,直接跟着郑无空师徒出了围场。 给耶律拓这坏人疗伤,姜灼心里本不乐意,不过听到前头领路的侍人说,圣上带着胶东王等也回了行营,想瞧诸葛曜一眼的渴望,还是战胜了她对耶律拓的恐惧和厌恶。 魏菓瑶走在姜灼身后,貌似无意地道了一句:“这下,耶律拓想必再没脸面求圣上赐婚,那位与他有私,还盘算着要做匈奴王妃的女郎,怕是得大失所望了。” 姜灼敷衍地冲魏菓瑶笑了一下,在平遥公主寝宫她便看出来了,这些贵女个个心眼多多,说出的话叫人猜不明白意思,姜灼自觉不是对手,还是少沾为妙。 不过魏菓瑶那一句倒也没错,耶律拓临下场前说的话,如今全成了笑话,至少目前,耶律拓再没理由提什么赐婚,而这一切,都是诸葛曜冒着危险帮她争来的,一想及此,姜灼心头便是一暖,有人庇护的感觉真好。 “郑公、阿姐!”半道上,姜昕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姜灼忍不住四处张望,直到瞧见小侍卫姜昕蹦蹦跳跳地跑到近前。 “郑公安好!”想是在军营中得了历练,姜昕瞧见郑无空时,倒少了几分孩子的稚气,先挺直腰杆,随后规规矩矩地向郑元空施了一礼。 郑无空停下脚步,疼爱地摸摸姜昕的头:“武儿,瞧着个头又高了些,如何你也会在这儿,跟谁过来的?” 姜昕指了指身后:“我受少将军派遣,做了十一皇子的侍卫,这会子十一皇子奉胶东王之命去寻魏将军,我也跟着过来了。” “为何要寻魏将军?”姜灼心下一动,转头看了看另一处,正兴高采烈地同魏菓瑶说话的十一皇子。 此时十一皇子一脸的眉飞色舞:“菓瑶姐姐怎得跑到这儿来了,那只猛虎可是吓得死人,姐姐没瞧见着实可惜,还有我十哥打马归来的风姿,真是好一番英雄气慨!” 魏菓瑶伸手拍了拍十一皇子肩头貌似存在的浮灰,笑着回道:“我胆子小,可不敢看那什么猛虎,倒是十一皇子勇气可嘉,我觉得吧,十一皇子龙章凤质,又是天潢贵胄,他日必能成就一番功业,想必也是一代伟将军。” “借菓瑶姐姐的吉言,这世上便是姐姐最信我,”十一皇子被捧得乐不可支,倒是魏菓瑶提醒,他才想起冲郑无空点了点头,转头又问魏菓瑶:“可是郑公要收姐姐为徒了。” 魏菓瑶唉了一声:“郑公要求极高,我正努力着呢,只是再有诚心,却无察言观色,哄人开心的本事,只能处处落于人后,竟比不上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 第080章 骨折 十一皇子眨了眨眼,看看已随郑无空往前走去的姜灼背影,心下却有些纳罕,他虽然和魏菓瑶关系不错,偏颇魏菓瑶,可他觉着姜灼不像有多少心眼的样子,问题可能还是出在郑公身上。 正想安慰魏菓瑶两句,顺便中肯地评价一下姜灼,原本跟在姜灼后头的姜昕这时返身跑了回来,对十一皇子道:“若非我阿姐提醒,差点要耽误正事,十一皇子,这会子咱们赶紧去寻少将军吧!” 一旁的魏菓瑶打量了一下姜昕,知道他是姜灼的弟弟,瞧着这孩子似乎同十一皇子很是亲密,不免心里有些不喜,像是被别人抢了好东西,不过面上却也不露,倒是好奇地打听一句:“寻我哥哥做甚?” “是我十哥要找魏将军,想是有急事呢!”十一皇子倒也知道轻重,同魏菓瑶招呼一声后,拉了姜昕便跑远。 郑无空带着姜灼,跟在侍人后头往行营走,有人已等在营外接应,又领着郑无空往耶律拓的营帐而去。 一路上姜灼都在东张西望,盼着能瞧见诸葛曜,亲眼看着他无事才得放心,尤其在经过诸葛曜的营帐时,姜灼恨不得立时进到里头,好好给诸葛曜查一下伤口。 然而令姜灼没料到的是,诸葛曜此时正背着双手站在耶律拓营帐前,他的旁边还簇拥着不少大靖官员,想来是圣上为表达对耶律拓伤势的关心,才命众人都守在这儿。 见郑无空现身,诸葛曜上前一步道:“郑公,三王子乃我大靖贵客,绝不可有任何闪失,圣上特意指名宣你过来,望你务必全力医治。” “理当如此!”郑无空向来医者仁心,倒没什么别的想头,这时也不及同诸葛曜等人寒喧,只抱了抱拳,例急匆匆进了营帐。 姜灼放慢了脚步,用余光打量诸葛曜,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连双唇都有些发青,只是却昂首挺胸,依旧保持着常态,若不细心观察,瞧不出一丝异状。 姜灼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偷偷瞟了一眼诸葛曜的腹部。 方才下围场之前,姜灼又为诸葛曜重新包扎了伤口,那里已发现不好,诸葛曜有几个伤处还在流血,甚至有些化脓,诸葛曜半声不吭,只让姜灼给洒上金疮药,再用白纱布厚厚地缠过,便穿上胡装,阔步出了营账。 此刻的诸葛曜早已换一件曲裾深衣,宽敞敞地套在身上,瞧着十分闲适,却只有姜灼看得出来,诸葛曜正在勉力支撑,身子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姜灼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诸葛曜,两人眼神无意间碰触到了一块,四目相对间,诸葛曜不显山露水地眨了眨眼睛,姜灼立时低下头去,她明白了诸葛曜的意思,这是让她赶紧进营帐,不要管他的事,以免引来别人侧目。 “恭贺胶东王旗开得胜,振我国威!”魏菓瑶不知何时走上前来,冲着诸葛曜敛衽施礼:“小女今日有幸得见殿下伏虎雄姿,心内感佩不已。” 诸葛曜收回看向姜灼的目光,却并未瞧魏菓瑶,只冲她微微抬了抬手:“不必如此,魏女郎快些请起。”这一位毕竟是魏长欢的妹妹,魏家嫡女,一点面子,诸葛曜还是肯给的。 “殿下,您脸色不好,可是伤着哪里了?”魏菓瑶对于诸葛曜给予的回应极是满意,笑着抬头望向诸葛曜,却被他苍白的面容怔了一下,不由叫出声来。 一时众人都看向诸葛曜,大概也注意到他的不妥,有人建议:“不如请殿下速回了营帐,宣太医给您诊治一番。” 诸葛曜摆了摆手,心中颇觉魏菓瑶多事,脸上却笑了笑:“只是方才受了些惊吓而已,如今不过是余悸未消。” 魏菓瑶还不知自己被嫌弃了,这时又起了主意:“小女略通医术,可否请殿下允准,让小女为您把脉。” “不必!”诸葛曜皱皱眉头,正想着要如何打发这位魏女郎时,一抬眼,便瞧见魏长欢走了过来。 “胶东王,可让末将好找!”魏长欢呵呵笑道:“方才军中兄弟备下席面,说要请殿下痛饮三杯,为您祝祝兴! “正好,本王也想喝一杯。”诸葛曜松了口气,魏长欢总算过来了。 两人从小便相识,自有一份无人能敌的默契,方才瞧见十一皇子来寻他,魏长欢已然明白,肯定是诸葛曜出了麻烦,少不得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远远听到自己妹妹在咋呼,魏长欢立马猜出缘故,怕是诸葛曜的伤口又不好了,只是他又不能叫人瞧出来,看来正等着自已来救驾呢。 与守在耶律拓营帐外的官员们打过招呼,诸葛曜便同魏长欢勾肩搭背地一起离开了,一直站在营帐门边的姜灼心跳如鼓,诸葛曜虽看起来一脸笑容地搭着魏长欢往外走,细心注意的话,他的脚步已然虚浮了。 “灼灼,进来帮忙!”营帐中郑无空唤了一声,姜灼稍稍迟疑,便进到了营帐之中。 其时里头除了郑无空,还有耶律拓手下几名番兵,见姜灼进来,这帮人并没有太多反应,全当不认得,而营帐正中榻上,正躺着一人。 虽知此人现在已无法伤害自己,却不由姜灼不心生畏惧,老半天不敢上到近前。 郑无空转身对姜灼道:“三王子右臂骨折,当务之急需得正骨,药箱中有夹板和白纱布,你且取出备上,再寻酒化些麻药草乌散来。” “不用,”耶律拓闭目呻吟一声:“本王征战疆场多年,死都死过好几回,这点小伤算个屁,又不是娘儿们,上什么麻药!” “既然三王子都这么说了,”郑无空也懒得劝他,吩咐道:“灼灼,你便上来帮忙!” 姜灼应了一声,捧了夹板和纱布走到郑无空身后,颇带几分心惊胆战地看了耶律拓一眼,却不想耶律拓猛地睁开双目,直勾勾瞪向姜灼。 这眼光着实犀利,再加上耶律拓脸颊边多了一道鲜红伤痕,居然叫姜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中东西差点掉到地上。 第081章 正骨 突然之间,耶律拓猛地嘶吼一声,却原来郑无空正用手探他受伤的右臂,显然是碰到了耶律拓伤处。 旁边番兵下意识地想亮刀,却被郑无空扫过来的一眼吓住。 郑无空冷冷地道:“若摸不到伤处,如何正骨,你等以为,老夫要害他,既然信不过老夫,不如另请高明。” “都下去!”耶律拓喝了一声:“郑公乃大靖神医,这帮东西没什么见识,郑公莫理会,想怎么治便怎治,只要日后本王还握得起刀。” 没一时,番兵们果然都下去了,郑无空继续我行我素地给耶律拓摸骨,耶律拓这回再不肯叫出来,只用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姜灼,倒像是看着她,便能止痛一般。 “三王子倒是走运,”郑无空总算放过了耶律拓,慢条斯理地道:“当是骨断,老夫这便替你接续,只是着实疼痛,你可忍着些。” “本王能忍!”耶律拓毫不示弱,郑无空也不勉强,只回头对姜灼道:“取个布卷叫三王子咬着。” 耶律拓懂得还挺多,立时出口拒绝:“又不是女人产子,本王不耐烦用这个。” 姜灼乐得不伺候这人,却不想郑无空暗地使了个眼色,姜灼明白他意思,只好乖乖听话,从药箱里卷了个布卷。 小美人当前,耶律拓自是要表现些英雄气概,却不想郑无空这接骨手法极是磨蹭,竟要徐徐接之,耶律拓终于忍不住“啊”地叫了出来,姜灼看准机会,将布卷塞到他口中,惹得耶律拓又瞪了她一眼。 郑无空在一旁不冷不热地道:“咬个东西是为免得三王子伤了自己,别弄得胳膊尚未治好,倒疼得三王子咬舌自尽了。” 姜灼一惊,旋即“噗嗤”笑了出来,郑无空这话着实解气,不过耶律拓要真能咬舌自尽,那便更好了。 口中含着东西,耶律拓也说不出话,只恨恨地将目光投向姜灼,像是要咬死她似的。 这之后,郑无空手法暗暗加快,可以瞧见,耶律拓头上斗大的汗珠直往下淌,头开始不停地晃动,口中“呜呜”的,似乎想要说什么。 郑无空终于听出些名堂,冲姜灼道:“三王子这是要上酒,去叫人拿过来。” “知道了。”姜灼应声出到外头,刚准备开口叫人取酒,却又顿了顿道:“再取些曼陀罗花来。” 不一时,姜灼捧了只酒壶回到营帐,拔出耶律拓口中的布卷,将酒慢慢灌进他口中。 耶律拓得偿所愿,颇觉得过瘾,在喊了一声:“今日得美人美酒,人生一大快事,痛快!” 姜灼脸色一变,顺手取过布卷,重新塞进耶律拓口中,甚至还使劲地往下摁了摁。 好在这酒很快起效,没一会,耶律拓居然还打起鼾来,郑无空好笑地摇了摇头,对姜灼道:“灼灼,便由你来给他正骨。” 姜灼一愣,随即走上前去,这可是难得的实践机会,虽是给耶律拓这坏人正骨,不过为了长些本事,姜灼决定,全当他是个死人。 郑无空拉住耶律拓手腕,指出他骨折断位之处,嘱咐姜灼:“沿着断端拔伸牵引,所谓欲合先离,离而复合,要胆大心细……” 半个时辰后,姜灼给耶律拓绑过夹板,抹了抹头上的汗,总算是正完了骨。 郑无空一直在旁边瞧着姜灼,不禁心生感慨。 方才姜灼的认真神态,让郑无空想起了当年那位酷爱海棠的女子,那女子满腹经纶,更是熟读医书,嫁与丈夫后,夫妻志同道合,行医济世,救人无数,却可惜天不假年,受人嫉恨之下,无辜被人所害。 郑无空心情忽然沉重起来,竟有些疑惑,自己今日收下姜灼为徒,究竟是为她好,还是会……最终害了她。 “师父?”姜灼转过头来,发现郑无空有些神思不属,便小声地唤了唤。 “啊!”郑无空这才回过神,走上去瞧瞧耶律拓的面色,又给他搭过脉息,冲姜灼点了点头。 姜灼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郑无空不免有些动容,忽然有了新的想法,不管以后姜灼会遇着什么,至少行医,是她最喜欢的事。 “无事了,过五日拆过夹板,便没有大碍,不过伤筋动骨一百日,日后还需调养。”营帐外,此时还站着不少人,听郑无空说耶律拓的伤已然无碍,跟着他的番兵忙跑了进去,一旁官员自也是一哄而散。 回行宫的一路上,郑无空颇为亢奋,借着方才医治耶律拓的案例,同姜灼讲起了正骨之术,少不得分门别类地将不同治疗方法教与姜灼,竟是倾囊而授之意。 姜灼听得入神,虽手中无笔,却全都记在脑中,准备回到房中再全部默下来,免得以后又忘了。 “灼灼,方才你给耶律拓喝的什么酒?”郑无空这时问了一句,实在是那酒效力极大,竟至耶律拓没一时便直接昏睡过去,才得后来能顺利地将他的断骨给接上去。 “我在师父的医书中瞧见过,曼陀罗花可致人昏迷,常被歹人用作蒙汗药,不过,配酒服下少许,可起麻药之效。” 郑无空满意地笑起来:“灼灼这徒弟,老夫果然收对了,医术之精华,皆在触类旁通,你不但天赋惊人,并且好学肯钻研,日后师父若不将全副本事教给我,倒对不住你爹娘。” “爹娘?”姜灼稍愣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是阿爹亲生之女,也隐隐绰绰记得,亲生父母已然遭遇不幸,只是阿爹从未提过她身世,对于自己的阿爹阿娘,姜灼只有零星记忆,而这记忆,却充满的悲苦。 姜灼忍不住问:“师父可是认得我亲生爹娘?” 郑无空眼神黯了黯,思虑半天,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却并不看姜灼疑惑的目光。 回了临时居住的行宫偏院,二人没走几步,便瞧见魏长欢背着手从药房出来。 一看到魏长欢,姜灼立马想起另一人,而这个时候魏长欢来到药房,莫非是诸葛曜……姜灼心里猛地一揪。 郑无空朝魏长欢拱了拱手:“魏将军倒是稀客,可是有人病了?” “本将闲来无事,想着平日里备下的金疮药快要用完,便来取一些。”魏长欢随口回道,眼睛却下意识地瞟了瞟姜灼。 第082章 会疼 姜灼一下子便明白了,诸葛曜怕是不好,不自觉间,眉头已然皱起,提着药箱的手也紧了紧。 正在此时,偏院正房出来几位太医,大概正讨论着什么疑难杂症,见郑无空出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走了。 这一下,偏院之中,只剩下姜灼同魏长欢面对面地站着。 姜灼冲着魏长欢深施了一礼,有心想探听诸葛曜目今的伤情,却又觉得难以启齿,一是不知道诸葛曜有没有让魏长欢知道受伤的事,二是,自己不过一介民女,哪有资格关心堂堂大靖的胶东王,再说,若是她冒昧开了口,魏长欢会不会以为她有什么攀龙附凤之心。 只是,一想到诸葛曜方才那苍白的面容,却让姜灼无论如何迈不动脚步掉头就走,姜灼一咬牙,管魏长欢怎么想,诸葛曜是因为自己才伤势加重,她若故意不闻不问,对不起良心。 “魏将军,方才……胶东王似乎脸色不好,不知是不是身上哪里不妥?”姜灼字斟句酌地问道,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魏长欢的神色。 “既是问了,姜女郎不如随我去请个平安脉吧。”魏长欢神色平淡地道,从表情看,似乎觉得给诸葛曜请平安脉,不过是件无可无不可的事。 魏长欢心思细密,如何能让姜灼瞧出自己所想,不过,此时他也是无可奈何。 对于诸葛曜同姜灼之事,魏长欢绝对不肯赞成,无奈诸葛曜虽小他几岁,却身份高贵,更加上性情固执甚至专断,今日他不顾身上伤重未愈,非要下围场比试一番,与其说被耶律拓惹毛了,还不如说,是为了面前这个小丫头。 魏长欢不由仔细地瞧了瞧姜灼,早知她清水芙蓉,温柔婉转,虽还没完全长开,却可想见,用不了几年,姜灼少不得是一位芳泽无加的美人,便是魏长欢自己,对姜灼也有三分好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如今姜灼竟连累到诸葛曜为她失了常心,便让魏长欢不太高兴了。 不过此时最重要的,是赶紧治好诸葛曜的伤。 “现在便走。”魏长欢丢下一句话,便飞快越过姜灼身边,径直向偏院外走去。 姜灼眼睛不由亮了亮,魏长欢主动给了机会,她这一趟便非去不可,少不得姜灼提了药箱,紧赶慢赶地跟在魏长欢后头。 诸葛曜下榻在行宫西北一处不大的宫殿,令姜灼没想到的是,长年征战杀场的胶东王,却选了这一处清幽之地,一踏进寝宫,姜灼满眼便是竹林,整齐排列两旁,或可称之为竹阵,颇现刚直之气,而其间留出来一条道路,便通往高大的正殿。 “胶东王,有人来请平安脉了。”魏长欢在正殿外叫了一声。 “不必了,本王无事。”诸葛曜在里头应道,另又补充一句:“仲卿,让你办的事可妥了,进来回禀。” 魏长欢回头看看身后姜灼,对她使了个眼色,随后自己让到一边,趁着姜灼走过身边的功夫,悄声嘱咐道:“本将在这儿守着,进去给他瞧瞧伤,他不肯叫别人来治,有什么事便出来叫一声。” 姜灼低眉点点头,提了药箱便踏进正殿。 正殿内静寂无声,姜灼一时竟未寻到诸葛曜身影,直到一扇汉白玉花鸟围屏缝隙中透出的烛光,姜灼才瞧见,隐隐有一个身影出现。 “仲卿,药可取到了?”诸葛曜沉声问道。 姜妁忽然觉得,此刻听到诸葛曜的声音,竟让她有些心疼。 “仲卿?如何不进来?”明明听到脚步声,却半天无人应答,诸葛曜颇觉不解。 直到,姜灼绕过屏风,走到了诸葛曜半躺着的床榻前。 “姜灼?”诸葛曜一时惊诧,原本拿在手里正读着的兵书,也掉在了榻上。 看着面前全无血色的这张脸,姜灼根本顾不上回话,直接走到诸葛曜身前,不由分说地,掀开了诸葛曜盖在身上的锦被。 “啊?”姜灼控制不住叫了起来,原来锦被下,诸葛曜衣襟敞开,露出了腹间绑着的白纱布,竟然已成了暗黑色。 诸葛曜反而安慰道:“无妨,已经不流血了,都感觉不到疼,只是……怎么过来的?” 姜灼也不理他,反而突然跑了出去,倒让诸葛曜愣了愣,不由抬了抬身,不想伤口撕扯,一阵生疼。 没过一会,姜灼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盛了热汤的银盆。 “会有些疼。”姜灼头也不抬地道了一声,想了想,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剂麻药草乌散,到外头叫魏长欢寻些酒泡过,硬是叫诸葛曜服了下去。 随后便是拆掉旧纱布,重新清洗伤口、用鱼肠线缝合之后,再包扎起来,等姜灼忙完这些之后,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反正外头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这期间,来来回回换了四、五盆的热汤,整个正殿里,只有姜灼一人来来去去,竟不知疲倦。 “歇一会吧!”诸葛曜指了指榻边的一个束腰绣墩。 等到真是无事可忙了,姜灼竟有些不自然,束着手坐了过去,眼睛也不知往哪儿看。 “原本我还准备自己上药的,没想到仲卿倒是有本事,居然把你带过来,一路上有没有被人瞧见?”诸葛曜此时脸色比方才好了一些,大概草乌散药性还没过,倒也没觉得怎么疼。 姜灼绞着手指,低着头道:“魏将军说带我来请平安脉,当是没人怀疑。” “傻丫头,你又不是太医,哪轮得到你请平安脉。”诸葛曜咕哝了一句。 随后两人倒是无话可说了。 姜灼觉得有些慌乱,站起身来:“胶东王,今日多谢您救了小女,小女……该告退了。” 诸葛曜看看姜灼,并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是在姜灼即将转出围屏之际,诸葛曜似乎很随意地道:“本王向来信守诺言,自当护着该护之人,。” 姜灼略顿了顿脚步,提着药箱走出正殿。 早在外头等了许久的魏长欢一句未问,又趁着夜色,亲自将姜灼送回了她的住处。 第083章 美人 阿青早听说姜灼同郑无空回了行宫,却一直未见她露面,自是等得焦急,心乱之下,便在屋外等着,直到见姜灼回来,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上前一把扶住姜灼:“女郎方才去哪儿了,没出什么事吧?” “无事,阿青姐姐不必担心。”姜灼只感觉身上疲乏得很,实在是今日经历了太多事情,让她都有些架不住了,姜灼支吾一声,直接回到房中。 阿青越瞧越觉得不对,先是在为姜灼换下胡装时,发现她衣袖上沾了不少血迹,后来衣裾上也有,慌得阿青死活要瞧伤口,姜灼却说自己无事,不过是帮人包扎时沾上的,但是到底谁受了伤,姜妁却死不肯讲。 然后便是姜灼淋浴更衣之后回到榻上,就一副心事重重神色,阿青上前探问,姜灼也是不肯说。 联想到白日里姜灼被人叫去行营,随后魏将军亲自带人来寻她,接下来姜灼被人送了回来,却披头散发,惊魂未定,然而梳洗之后,又固执地还要去围场,阿青觉得,今日一定出了大事。 “女郎,可是有心事?”阿青小心探问道,从姑臧邑城到长安,阿青一直照顾着姜灼,虽二人主仆身份有别,可阿青心中,早将她看成自己妹妹,不舍得姜灼受半分委屈。 姜灼叹了一声,她也好想寻个人倾诉,从白天到现在,这好一番折腾,搅得她心神不宁,只是阿青虽真心体贴她,却生性怯懦,经不得事,若她将自己险遭污辱之事告诉阿青,怕是阿青此刻会立时吓昏过去了。 好在一切已然过去,姜灼此时想的,除了诸葛曜的伤势,还有今日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姜灼此时虽还有些懵懂,但却明白,诸葛曜不管做什么,都是为自己好。 夜半,谭嬷嬷突然过来的时候,姜灼同阿青已经准备就寝,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起。 阿青忙披上外衣,趿着鞋去开了门。 门外,是面容狼狈的谭嬷嬷,发式没了平日的端肃整齐,衣襟也有些散乱,可以看得出,双唇还在不停地哆嗦。 谭嬷嬷是宫中老人,一向持礼谨慎,今日竟这般失态,让阿青瞧着怪怪的,少不得将谭嬷嬷请进屋中:“嬷嬷这是怎么了?” “女郎何在?”谭嬷嬷颤抖着声音道。 姜灼寻了床边大氅,裹住只着中衣的身子,立时跑上前去。 谭嬷嬷一直在陪偠美人,这时候猛不丁回来,又是惊慌失措模样,再想到偠美人的病情,姜灼已然猜出了八九分:“嬷嬷,可是偠美人不对了?” “女郎……救救她!”谭嬷嬷几乎要跪下,一旁阿青赶紧将她抱住。 “嬷嬷莫急,我这便寻师父去。”姜灼也不急细问,立时冲出到屋外,往郑无空的住所跑去,阿青也搀着谭嬷嬷紧随其后。 郑无空被安置同太医们住在一处,离姜灼住的地方只隔个半月门,事情紧急,姜灼飞也似地穿过半月门,跑进郑无空住处,只刚踏进去,屋中情形却让她一下子傻了眼。 原来郑无空此时正面色通红地躺在榻上,连锦被都没盖在身上,旁边地上还扔着个酒囊,加上一屋子酒气,不用想都知道,郑无空今日定是喝醉了。 从后头进来的谭嬷嬷看到这情形,明白这回无论如何郑公是出不得诊了,不由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悲叹偠美人着实命苦,跋山涉水来了大靖,受尽冷眼不说,如今命在旦夕,竟无人能救她。 姜灼醒了醒神,上前帮郑无空脱了鞋袜,又盖好锦被,转身跑到屋外,她记得,每晚药房都会有太医值夜,或许还有那么一线希望。 只是得来的结果却是叫人失望,值夜的太医听说偠美人急病,却是一个劲地摇头,托词说未得太医令之命,不敢随意出诊,实际上,不过看人下菜碟,不愿理会不受宠之人罢了。 姜灼只觉得泄气,裹了大氅走出药房,瞧了一眼谭嬷嬷哀恳的神情,竟再也不敢看她。 谭嬷嬷想是早已料到太医不肯去,喃喃地道:“这便是命,既如此,何苦来这世上一遭。”说罢轻轻推开扶着她的阿青,转身便要离开。 凄风冷月之下,谭嬷嬷身影佝偻,显得落寞无助,姜灼愣愣地看了好一会,终于道了一声:“嬷嬷,我随您去瞧一瞧吧!” 便是自认学艺不精,姜灼也不想见死不救,就算去陪了陪病人最后一程也罢,总好过让她在绝望无助中离开这样的人世。 谭嬷嬷感激地望着姜灼,这一刻有人肯施援手,便是无甚益处,也足够叫人觉得温暖。 夜色下,姜灼扶着已经没多少气力的谭嬷嬷往偠美人住的偏宫,一步步走去,身后脱着长长的月影,说不尽的寂寥。 后面有人这时赶了过来,阿青举了举姜灼的药箱:“女郎走得忙,竟是连这个都忘了,一起去吧!” 谭嬷嬷带着姜灼和阿青在行宫甬道上转了半天,特意避开巡宫的卫士,这才借着月光,一路到了最西头,立在一间破败的院落前。 姜灼当日曾同诸葛曜一起去过废弃已久的前朝冷宫,那一副衰败景象瞧得人胆战心寒,觉得如入炼狱,却不想今日这偠美人的栖身之所,从外头瞧去,蓬门衰草,墙瓦剥落,不是冷宫,却胜似冷宫,无法想象,这里竟然还住着人。 推开那扇斑驳得瞧不出原本色泽的大门前,谭嬷嬷下意识地抚了抚头上发髻,又将原来散乱的衣衫抻平,神色也努力镇定了一下,姜灼在一旁瞧着,猜测谭嬷嬷是怕病人瞧见自己慌张,会受什么刺激。 等进到寝宫之内,倒是让姜灼有些意外,里头虽也是破败不堪,却种满了各色花草,甚至还有几株已然开花的桃树,便是在晚上,也瞧得了枝叶茂盛,甚至有徐徐清香。 昏黄的灯光下,还可见两个小方池,满飘着粉嫩的桃花瓣,顺着流水缓缓流动,竟有一种四处飘零之感。 第084章 病症 注意到了姜灼的表情,谭嬷嬷叹了一声,道:“行宫冷清,偠美人酷爱养花莳草,这些年……便也只能靠这个打发时辰。” 谭嬷嬷领着两人往正中一间屋走,此时偌大院落中,除了月色,竟无一丝光明,谭嬷嬷走在前头,口中不停地嘱咐:“二位小心些,这里的石板地已然好些年未平整,难免坑坑洼洼,可别摔了。” 话音还未落,阿青便猛地往前一栽,只听得有石头滚起的声音,然后竟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幸好姜灼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 “跟着我后头,旁边有口井,你们可小心啊!”谭嬷嬷道了一声。 姜灼心下直叹气,此处凄凉凋敝,让人顿生寂寥落寞之感,难道这便是宫中女人结局么。 当日姑臧邑城的家中,阿爹藏书颇丰,除了医书,还是经史子集,甚至野史闲话,姜灼无事也曾翻过些,女郎家免不得对一些宫廷秘辛会有好奇,姜灼读过几篇,里面多是些恨不生在帝王家的故事,说不尽的宫闱寂寞,今日倒是亲眼得见了。 偠美人的正房里没有一丝声响,等姜灼与阿青互相搀扶着摸索进去,立时闻到一股说不出的腐锈气,里头漆黑一片,正所谓伸手不见五指。 谭嬷嬷进到里面,头一件事便是轻喊了一声:“偠美人?” 许久之后,从某个角落传来“呼噜噜”的声音,像是在回应谭嬷嬷。 虽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姜灼感觉到,谭嬷嬷明显松了口气:“女郎且慢,奴这就去点灯。” 随后,谭嬷嬷抖抖索索地点亮了一盏青铜烛灯,并引着姜灼同阿青往有声音的角落走,姜灼这才看清屋里景象。 屋里摆设的家具尚算齐备,或者多年之前也是个富贵之所,只如今却是无以形容的残破老旧,便是卧榻旁放着青铜烛灯的凭几,稍稍被谭嬷嬷触碰一下,便发出“吱吱呀呀”似要散倒的声音。 而偠美人,此时便躺在屋中唯一的那张卧榻上。 “女郎,不如为偠美人瞧瞧吧?”阿青显然非常相信姜灼的医术,提了药箱,一个劲地拉姜灼往偠美人那处走。 姜灼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本事救偠美人,不过架不住谭嬷嬷投来的期盼目光,终于还是跪坐到了榻边。 借着谭嬷嬷举起的烛火,姜灼才得瞧清楚偠美人的面容,听说她是一位回回,当年想必是美艳无双,否则也不会被送来大靖皇宫做了妃子。 不过此时在卧榻上奄奄一息的的偠美人,早谈不上半分美貌,眼窝深陷,两颊皆已经瘪了下去,没有一丝生气,或者,已然放弃了自己。 姜灼傻看了半天,心里阵阵发凉,直到谭嬷嬷将偠美人骨瘦如柴的手臂从锦被下拿了出来,阿青从身后拍了拍她,姜灼才算回来神了。 “她昏迷多久?”姜灼搭住偠美人的脉息,过了好久问道。 谭嬷嬷此时完全将希望寄托在了姜灼身上,急着回道:“今日一早便不曾醒来,如何唤都听不见,奴想给她灌些水,美人也是咬紧牙关。” 姜灼这些日子,一直在学习诊脉,虽不精通,却也略知皮毛,此时她已经摸出来,偠美人的脉博跳得极微弱,若是再不想办法,真要大事不好了。 “女郎,她可还有救?”谭嬷嬷眼巴巴地看着姜灼,似乎就等着她点头。 “这……”姜灼犹豫了,偠美人到底是何症,以她目前所学,尚没办法诊断出来,只是既然来到这里,叫姜灼撒手不管,她又做不出来这事。 谭嬷嬷看出了姜灼的迟疑,眼神立时黯淡下去,两行清泪控制不住流了出来。 床/上偠美人的喉咙中又发出“呼噜噜”声响,姜灼终于下了决心,对谭嬷嬷道:“我尽力吧!” 将头凑到偠美人脸前,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姜灼初步判断,偠美人这是浊气顽痰闭塞,琢磨半天,接过了阿青手中的药箱。 看到姜灼打开药箱,谭嬷嬷眼神又亮起来,抹了泪道:“女郎,就算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眼睁睁瞧着她咽气得好。” 阿青取过谭嬷嬷手中烛灯,给姜灼照着亮。 “我去去便来!”姜灼这时想了一下,转身便往外走,临出门前,又转头对谭嬷嬷道:“嬷嬷,可能寻着老姜?若有的话,速速捣碎成汁,我待会要用。”说着,便跑了起来。 “有,有!我这便去取。”谭嬷嬷赶紧回道。 阿青却不放心了:“女郎,要去哪儿?” “回偏院药房,你们先照顾着偠美人,”姜灼边跑边答,忽然又记起什么,特意停下来嘱咐:“将烛火灭了,病人怕光。” 谭嬷嬷再无平日矜持端谨,拜托过阿青照顾偠美人,随后也急忙奔了出去寻姜。 更深夜漏时分,正是一天中最寒凉之时,姜灼在甬道上拼命地跑,身上大氅被风掀起,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往她身体里头钻,只是姜灼此时早顾不得了。 偏院药房的值夜太医瞧见姜灼又回来了,还衣冠不整,不免惊诧:“姜女郎,这么晚又有何事?” “太医,我急需通天散,可否给我些?”姜灼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一双明眸眼巴巴地望着太医。 “有谁得了急症?”太医下意识地问了句,随后立马噤了声。 方才这小丫头曾求他出诊去瞧偠美人,虽捧着在宫中替皇族治病的饭碗,不过后宫水太深,太医自觉脑袋只有一个,并不想去淌这浑水,想来郑无空这小徒弟年轻没吃过亏,居然跑过去了。 “太医,将药予我便是,总不能瞧着……死了。”姜灼低着头含糊地道,她怕说出“偠美人”三个字,人家真不肯给药了。 太医无奈地瞧了一眼这半大孩子,不由叹了口气。 他一向崇敬郑无空的医术人品,这回能与郑无空同来围苑,交谈之下,自觉受益匪浅,而郑无空收的这一位女徒弟,平素里也打过几回交道,太医知道是个上进的,这回人家求上门来……倒真不忍心回绝。 第085章 危急 姜灼将太医递来的通天散揣进怀中,唇角止不住向上勾,深施一礼后,应下了太医,若被人瞧见,绝不将他供出来,便又转身出了偏院。 这时姜灼走路都觉得轻快了些,吹在身上的,也不再是什么冷风。 “什么人?”正在这时,一列宫城卫士拦住了姜灼去路:“哪个宫的,为何半夜里出来乱跑,亮一下腰牌!” 姜灼方才只顾着高兴,哪里想到会有人挡她的道,而且谭嬷嬷过来求救时,姜灼本就匆忙,根本没想到什么腰牌之事。 “我是太医院的,西头有人得了急症,我给人瞧病去。”姜灼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 “太医院的?”领头的卫尉并不太相信,追问了一句:“既是医女,为何出门连个腰牌都没有带?” 姜灼低头回道:“因是急诊,所以出来匆忙了些,给忘了。” 卫尉转头吩咐手下:“带她去偏院,寻个人出来认认,若是说谎,即刻下入大牢。” 姜灼一时焦急万分,这一来一回,时辰耽误得就长了,还如何赶得及救偠美人!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远处过来几个人,走在前头的一人停在他们跟前,随口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卫尉转头瞧去,倒立时认出对方,上前抱拳见礼:“见过陇西王。” 原来是诸葛翼碰巧经过此处,见围着一帮人,便上来探问。 诸葛翼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姜灼,倒觉着这女子似在哪里见过。 姜灼马上明白,诸葛翼没认出自己,不免有些庆幸,那日在行营,便是这位陇西王救了自己,虽是心中感激,只是毕竟当时情势尴尬,她并不愿叫人认出来。 “这女子自称太医院医女,说宫中有人得了急症,赶着去救治,不过,身上并没戴腰牌。”卫尉回道。 “医女?”诸葛翼又看了看姜灼:“谁病了?” 姜灼无法,此时救人要紧,别的且已顾不上,于是上前敛衽施礼,干脆说了实话:“回陇西王,小女乃是郑公徒弟,这是为救偠美人,她如今不好了!” 半晌,没有听到诸葛翼说话,姜灼有些急了,继续强调:“偠美人危急,正等着小女拿药去救她,请殿下千万开恩!” “走吧。”诸葛翼终于发了话。 “殿下!”这下倒让卫尉吃了一惊:“这女子没有腰牌,万一是刺客……” 诸葛翼直接冲姜灼挥了挥手:“还不快去,不是要救人命吗!” 姜灼愣了片刻,施过一礼,拔腿便往西面跑去。 而她身后,诸葛翼一直站着没动,似乎是在瞧着姜灼越来越小的身影,又似乎在看别的什么人,好半天后,诸葛翼似有似无地长叹一声,这才转身离去。 快五更天的时候,偠美人的房中传出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阿青同谭嬷嬷将她扶坐起来,谭嬷嬷一边替偠美人顺气,一边用帕子给她抹去眼泪和鼻水,口中念叨:“好了,好了,总算缓过来了,老天保佑,偠美人吉人天相!” 姜灼从凭几上取了谭嬷嬷准备好的姜汁:“你们扶好,我来给她灌下去。” 偠美人此时依旧双目紧闭,不过牙关已经松开,谭嬷嬷眼瞧着姜汁进了偠美人口中,虽洒了不少,却总算喝了进去,心下大安,看着姜灼,禁不住夸道:“女郎果然是小神医。” 姜灼被说得颇为羞涩,不过此时事还未完,姜灼拉起偠美人一只手,递到谭嬷嬷跟前:“你下狠劲去咬一咬。”随后又去取了屋中央桌案上放的陶壶中还剩的茶水,含了一口,冲着偠美人脸上喷了过去。 回到偏院之时,天色已渐渐放亮,阿青心疼姜灼昨晚辛苦,硬是将她按到榻上歇息,而自己则去郑无空屋外等着,准备郑无空一起来,便请他去给偠美人诊治。 姜灼这一睡便过了午,人生是被饿醒了过来,而这时阿青已经贴心地为她留好朝食。 “阿青姐姐可睡过一时?”姜灼美美地饱餐过一顿,放下碗箸,关心地问起阿青。 “女郎放心,我眯了一小会儿,”阿青一边收拾一边道:“郑公一早便去瞧过偠美人,回来夸女郎处置得当,如今人已经缓过来了,我后来去瞧过,药已经在熬。。” “如此便好,回头我去瞧瞧偠美人。”姜灼不由笑了起来,不管救人一命能不能胜造七级浮屠,她此时心中的满足感,已抵过一切。 阿青却轻叹了一声,她方才趁姜灼睡着,去瞧偠美人时,听到谭嬷嬷说了一番话,现在想来,心里还有些不太好受。 姜灼一向机敏,自然看出阿青神色不好:“可是又出了别的变故?” “今日皇上特为胶东王摆宴,庆贺他伏虎之功,这之后便要摆驾回长安,我去瞧谭嬷嬷之时,听她意思,偠美人已是形同入了冷宫,这几日尚有谭嬷嬷照应,等她跟着咱们走了,又只留偠美人孤零零一个,连个身边人都没有。” “……”姜灼明白事情也是无奈,谭嬷嬷早离了宫,必是留不下来的,宫中不比外头,又不能随便买一两个侍女进去伺候,宫中人又都不肯管她,偠美人后头,还不知怎么活下来。 正说着话,有人在外头传,说是平遥公主宣见姜灼。 看到姜灼进了寝宫正殿,平遥公主故意撅起嘴巴,不满地埋怨道:“灼灼可是忘了本公主,连着两日不曾来瞧我。” 今日平遥公主显是比前几日精神不少,原本苍白的小脸也透出了些血色,眼睛也多了神采,姜灼从心里替她高兴。 姜灼笑了笑,上前敛衽施礼:“见过公主,这两日外头事多,照顾不周,是小女失礼。” “今日既来了,便不许走,本公主只要你陪我。”平遥公主拉住姜灼的手,竟是死活不肯放,而这时候姜灼才发现,平遥公主的寝宫里,还坐着几位贵女,而其中,自然少不了那位总让姜灼觉得怪怪的魏菓瑶。 第086章 中意 此时,贵女们的目光齐刷刷扫到了姜灼脸上,一个个横眉冷对,这其中有鄙夷、有不服,而魏菓瑶瞧过来的眼神里,更含着几分不屑和怨怒。 姜灼心里无可奈何,明白大概平遥公主真心不喜这些贵女,才故意说了孩子气的话,只是这孩子一句“只要你陪我”,想是给自己生生拉了仇恨,这下立竿见影,让她成了众矢之的。 “公主想是上回发病给吓住了,”崔嬷嬷笑着走出过来,吩咐人端上药来,叫上姜灼一块哄平遥公主乖乖喝下,才道:“想来公主最是信姜女郎的医术,唯有女郎在旁边,她才肯安心。” 知道这是崔嬷嬷在为自己转圜,姜灼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心里也在佩服,这些宫中之人不同凡俗,一句话便能叫人面上解了尴尬,只是心里的结,怕是那些贵女从此要落下了。 此时正殿之中,平遥公主年纪虽小,却是她地位最尊崇,再加上深得圣上喜欢,贵女们心里再不痛快,也不敢明着得罪,所以只能狠狠剜姜灼一眼。 事已如此,姜灼干脆视而不见,正想着惹不起,躲得起,坐一会便告退,没想到平遥公主小孩心性,一时起了念头,拉了姜灼便要到正殿外头去,说是寝宫桃花这两日开了,一定要让姜灼瞧瞧新鲜,众家贵女互相看看,也只得跟到后头。 此时已是桃花渐放季节,从平遥公主正殿出来往东走,便是一大片桃纣林,掸眼瞧去,或粉、或紫,红彤彤一片,有的已然绽放,娇艳欲滴;有的还是羞羞的花骨朵,在绿叶衬托下,妩媚多姿,但有清风徐来,便泛起阵阵清香。 姜灼瞧着纳罕,上回过来还是平常,今日竟如换了一番颜色。 “灼灼,此处可美吗?”平遥公主颇有几分骄傲地问道。 姜灼点头:“自然是美的。” 平遥公主笑道:“早上十哥过来,瞧见这桃林,也是喜欢极了,居然念了诗经中的一句,什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听着耳熟,刚刚才想明白,‘灼灼’可不正应了你的名字,莫不是家中大人从诗中取来?” “……”姜灼脸不由有些发烧,怎得好巧不巧,诸葛曜非要念这一句,只不知他当时是怎样心情。 毕竟大病初愈,没一时平遥公主便有些神色恹恹,一直跟在后头的崔嬷嬷走过来,催着平遥公主赶紧回去,最后还是姜灼答应,替她摘几节桃枝回去插瓶,好让公主正殿内也能瞧见这一抹春/色,崔嬷嬷这才得抱了平遥公主回去。 七岁的孩子,还能被大人轻飘飘地抱起,可见平遥公主太过瘦弱,姜灼瞧着有些心疼,这宫中虽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却养不好一个孩子,大概不过,是没人在意她罢了。 姜灼特意走得远一些,想为平遥公主挑出最美的桃枝,只是最美的却总在高处,姜灼正自叹气,又正好瞧见桃林尽头,立了一座假山,旁边居然倚了一株高大的桃树,姜灼不由动了心思。 “今日圣上专为胶东王摆宴,皇子之中,可是难得的头一份。”一个声音传过来,已爬到假山顶上的姜灼低头一瞧,原来两位贵女手拉手地站到了假山脚下,想是一对闺蜜,这会子避开旁人说悄悄话的。 姜灼下意识将身子避了避,这些贵女对她态度不善,姜灼也不想理会她们,若此刻出去,免不得要与她们碰面,还不知要受多少白眼,倒不如在此等一会。 这时,姜灼又听到其中一位在道:“可不是谁都能猎得了猛虎,你瞧那匈奴王子,生生丢尽了脸面,你听说没有,圣上已命人将虎皮铺到大殿的龙椅上,真是长咱们大靖人的志气!” 另一位颇为向往:“若能嫁与这般人物,便是为妾也是愿意的。” “我是定过亲了,倒是你还得机会,你家也算位列三公,不如去搏一把,争取做个胶东王妃如何?” 显然另一位有些羞涩,不过见周遭无人,话也说得直白了:“胶东王将来成就必是不凡,如今朝中重臣家的女郎,怕是十个有九位中意于他,如今都在传,王昭仪中意少府王巍家的王瑜芙,这女郎鲜少抛头露面,不过听说品貌一流,温柔贤德,还有魏菓瑶也将胶东王视为囊中之物,让她们争去,我心也不大,日后做个侧妃已然满足。” “这等儿郎,少不得三妻四妾,听你这般言语,倒甚有贤妃之相,其实想想也无妨,如今宫中皇后之位悬虚,到最后,还不是叫某位妃子当上太后。” “说话小心一些,”那位心仪诸葛曜的贵女明显深沉得多:“若叫别人听了去,给家中大人惹来麻烦便不好了。”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这才又牵着手走了。 此时姜灼已然在假山顶上坐了许久,托腮望着天空,好半天一动不动。 姜灼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重新起身,拍去了身上浮灰,借着假山之势,用心地挑了几节长满花骨朵的桃枝摘了,这才爬下假山,慢慢往平遥公主正殿踱去。 还没到近前,姜灼便瞧见,崔嬷嬷陪着众位贵女们走出正殿,显然是在送客。 魏菓瑶自是站在中间位置,回身笑着客气道:“嬷嬷不必送了,瞧着公主有些倦了,你还是回去照顾着些罢。” “老奴便不送了,各位好走。”崔嬷嬷不卑不亢地回道,姜灼却看出来,她表情中有隐隐的不耐。 姜灼特意收住步子,准备等贵女们离开后,她再上前去,实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在贵女们大概也待得烦了,并不再絮叨,而是三五成群往外走去。 崔嬷嬷站在正殿台阶上看了一会,便转过身去,姜灼正想跟上,却听到不远处突地响起一阵莺莺燕燕般的笑声。 姜灼掉头望了过去,崔嬷嬷也听到动静,往殿外瞧了瞧。 原来是寝宫门口,此刻来了一位贵人。 第087章 医官 魏菓瑶盈盈走上前,朝诸葛曜敛衽行了一礼:“胶东王,今日听说圣上为您摆宴庆功,小女无缘亲临,借此巧遇,便向您恭贺了。” 她身后的贵女不甘落后,免不得争先恐后上前施礼,个个笑得花枝乱颤。 诸葛曜背着双手,依旧保持着淡然表情:“小事一桩,哪里值得恭贺,”随口又问道:“各位可是来瞧平遥的?” “正是,”魏菓瑶此时身姿摆得极端正,以示比其他贵女更为大方得体:“公主大病初愈,昭仪娘娘怕她冷清,叮嘱我们多来陪她坐坐。” “嗯,当是如此。”诸葛曜敷衍了一句,貌似无意地一抬头,越过贵女们的头顶,正瞧见正殿台阶上,手中举着几工桃枝的姜灼,桃花映了人面,竟分不出孰比孰美。 诸葛曜眼睛定了定,不过很快收回了目光。 又有贵女上前说吉祥话,倒是一个比一个起劲。 “都退下吧!”诸葛曜觉得这些女人赖着不走,又言语乏味,少不得直接打发了。 还是魏菓瑶聪明,知道这是挡了人家的道,诸葛曜有些不喜,主动侧到一边,又行了一礼:“既是殿下来瞧公主,小女便不打扰了。” 诸葛曜点了点头,算是给了回应,便穿过贵女之间,径自往正殿走去。 诸葛曜进来之时,姜灼已同平遥公主一起跪坐在长榻上,将桃枝一个个插/进几案上的绿釉小插瓶中。 崔嬷嬷却在一旁念叨平遥公主:“公主方才那什么‘只要灼灼陪’的话,生是为姜女郎树了敌,那些贵女可不是好相与的,这下可不都嫉恨起了姜女郎。” 姜灼笑了笑,崔嬷嬷果然眼光老辣,平遥公主身边有这么一位,倒是一桩幸事。 平遥公主眨眨眼,颇有几分委屈:“我不喜欢她们,谁要这些人三天两头过来,还死赖着不走,着实讨厌死了。” “人家是奉母妃之命过来,就怕你一个人着急。”诸葛曜这时走了进来。 “十哥,怎得现在又来了?”平遥公主笑着从榻上起身,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实在是诸葛曜今日来得过勤了些。 而姜灼此时恭恭敬敬地向诸葛曜施过一礼,便束手站到一边, 诸葛曜从几案上抽了节桃枝拿在手上,还放在鼻边闻了闻,笑道:“这么好的桃花,摘回来可不暴殄天物。” 姜灼低头不语,在外头的时候,诸葛曜早看到她手上拿了桃枝,想是明白这桃枝是姜灼摘的,也不知诸葛曜现在说这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不觉之间,姜灼莫名又有些脸热,心下立时有些乱,怕被人瞧出自己不妥,只能将头更低了一些。 崔嬷嬷看到平遥公主有些委屈的样子,大概是她不喜欢诸葛曜那“暴殄天物”的比喻,忙上前打岔:“殿下酒意甚浓,想是今日饮了不少,不如让奴为您煮一盅醒酒汤?” 诸葛曜点了点头:“正合本王之意。”说着将手中桃枝扔回瓶中,又问平遥公主:“今日身子可好些?” “好了。”平遥公主乖乖地回道,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姜灼。 姜灼却有些皱眉了,她离得远,并没闻到诸葛曜身上酒味,不过他伤口未愈,怎得又喝起酒来?如此下去,伤情若再反复,岂不要伤了元气。 “灼灼,你在想什么?”平遥公主唤了一声。 平遥公主又唤了几声,姜灼才反应过来,竟发现自己正愣愣地瞧着诸葛曜的腰,吓得忙要收回眼神,不料须臾间,目光竟与诸葛曜碰到了一块,虽只一瞬,却足以叫姜灼看清诸葛曜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姜灼一时眼睛已不知该往哪瞅了。 “没……没什么?”姜灼有些沮丧,为何自己总是在诸葛曜面前乱了心神,像极了傻瓜。 “姜女郎,方才本王遇见郑公,他说你医术有了精进,昨日耶律拓的断骨,也是你亲手给正的。”诸葛曜表情淡淡地问了一句,语气似乎真是在关心姜灼的长进。 “回殿下,小女不敢自称精进,尚待磨练。”姜灼忙回道。 平遥公主决定替姜灼吹捧一番:“灼灼比宫里的太医还厉害,我听崔嬷嬷说,当日我受了伤,多亏她当机立断救了我呢!” 姜灼脸红了一红:“公主过奖。” 诸葛曜漫不经心地道:“郑无空乃当世国手,你难得遇上这么一位好师父,更当用心研习,莫要轻易荒废,他日技艺精湛,或可参加本朝医官考试,也可为国出力。” “医官考试?”姜灼脱口问道,她竟是头一回听说还有此事,不免心里好奇。 平遥公主却乐得直拍手:“十哥真是好想法,若灼灼做了女太医,以后岂不是能天天陪我了。” 诸葛曜一笑:“别以为这么容易,能参加国医考试的已然是个中翘楚,而最终能成为国医者,更是凤毛麟角。” 姜灼这时也忘了羞怯,竟大喇喇地看向诸葛曜:“殿下的意思,小女真的也有机会当太医。” “为何不可?”诸葛曜意味深长地瞧着姜灼,若是她一心向医,诸葛曜不吝于帮上一把,甚或,让姜灼踏上医界最高处,成为一名女国医。 姜灼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似乎诸葛曜的话,为她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 诸葛曜喝过醒酒汤便离开了,临走之前,居然从插瓶中取了节桃枝捻在手上,心情极好地扬长而去。 姜灼瞧着不免咋舌,幸好天色已暗了下来,若叫人瞧见一向威武严肃的胶东王手上捻了桃枝在外头走,可不叫人笑话。 因着明日陆续要回京,平遥公主硬是留了姜灼用过夕食才肯放她走,还表示得了机会,便请姜灼进宫做客,为了不扫她的兴,姜灼自是应下,不过却觉得机会不是很大。 走出平遥公主寝宫,姜灼想了想,还是决定再去瞧一眼偠美人,虽然只与她有短短交集,姜灼却忍不住替这可怜女人心疼,她们这一走,偠美人离香消玉殒怕是不远了。 第088章 意外 推开偠美人院落那扇破败大门,里头还如昨晚那般落寞冷清,姜灼遥遥地望向那几株正在盛放的桃树,便是蒙在夜幕当中,也不掩半分烂漫风姿,再想到正屋榻上形销骨立的偠美人,姜灼心下着实觉得凄楚。 院子里黑黢黢的,只有天上那轮弦月,稍稍施舍下一丝光影,却落得满地清凉。 姜灼并没有直接进去,只站在院子中央喊了一声:“谭嬷嬷!” 好半天,并没有得来回音,姜灼觉得奇怪,这个时候谭嬷嬷怎会放下偠美人走开? 正在四处张望之时,便听到正屋传来些许动静,似乎有人在呻吟,姜灼心道不妙,赶紧便往里去。 “水……水……”有女人低弱的声音传来。 姜灼听出声音正来自卧榻方向,想来偠美人醒着,姜灼心下倒松了口气,明白她想喝水,便凭着昨晚记忆中房间的陈设摆置,摸索着走到桌案边,小心翼翼够着了陶壶,姜灼用手摸了摸,尚还有些温热,或许谭嬷嬷离开不久。 慢慢挪到榻前,姜灼刚将偠美人从榻上扶坐起,却不免吃了一惊,偠美人的身上滚烫滚烫,竟是在发热。 姜灼知道不好,忙将壶嘴递到偠美人口边,打算待会先给她头上搁块凉帕,等谭嬷嬷回来,再叫她帮着寻些酒来,给偠美人擦擦身降温。 想是被渴坏了,偠美人喝得急切,姜灼怕她被呛着,小声劝慰:“不急,慢些!” “嬷嬷,您怎么还不去寻他?”偠美人猛地推开陶壶,哀哀地问道。 姜灼有些疑惑,这到底是要去寻谁,难道是要找她师傅郑无空? “我怕是快死了,他怎么还这般狠心,竟是最后一面都不见,”偠美人话语中,含着无尽的哀怨:“我知道他来了行宫,嬷嬷老敷衍我做甚,你问问他,这么多年的情份,他连替我收尸都不肯吗!” 姜灼觉得自己猜到了些,偠美人这是想要见圣上,宫妃一朝见捐,从此过着再无盼头的日子,对比之前华服锦绣,恩宠无边,难免要愤愤不平,心有不甘,这不是野史中常常写过的吗。 说了一大串,偠美人想是力气已然用光,头耷拉着,再无言语。 姜灼叹了一声,轻轻扶她躺回床/上,又摸摸偠美人额头,这热似乎厉害了些。 记起早上离开时,曾瞧见院中有一口井,姜灼正好又摸到榻上有几块帕子,便将帕子拿在手中,准备到井边打些凉水。 姜灼循着月光走到井边,正要将旁边的水桶扔到井中,忽地听到“吱呀”一响,院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不错眼间,一个男人的身影冲了进来,从姜灼眼前穿过,跑进了偠美人屋中。 姜灼愣了半天,一时竟傻住了。 怎得是他…… 四周极安静,以至于姜灼能够听见屋中男人急切的呼唤声:“双双!”然后便是硬物倒地之声,想是屋中黑暗,男人碰到了什么。 “翼……翼……”偠美人大声地叫道。 姜灼冷汗冒了出来,实在是无法想像,这两个人居然会有渊源,甚至言语间还如此亲密,姜灼猛地察觉有什么不对,偠美人是圣上的妃子,而诸葛翼是皇子,他们二人岂不是…… 这时屋中人开始絮絮地对起话来,然而姜灼听了半天,竟是一句都听不懂,不过两人情绪都十分激动,到后来偠美人更是泣不成声,而诸葛翼似乎也心情悲痛。 姜妁猜了半天,偠美人是回回,诸葛翼又是十二岁去了回/民众多的陇西,或许两人说的便是回回的话。 “扑通……”院子里什么东西响了一下,姜灼差点吓得跳起来,原来是她光顾着想事,竟无意中将旁边水桶踢翻在地。 “谁?”诸葛曜猛地喝了一声。 突然之间,有人从后面捂住姜灼的嘴,飞速将她拉进一株桃树之后,姜灼立时冷汗淋漓,却又不敢挣扎,因为,眼见着诸葛翼已经从屋里出来,甚至拔出了佩刀。 “是老奴。”捂住姜灼嘴的人应了一声,随即从桃树后面走了出来:“方才眼神不济,碰到一只水桶。” 诸葛翼“嗯”了一声,随即折回屋里。 姜灼愣愣地看着谭嬷嬷,觉得这事情越发叫人看不懂了。 谭嬷嬷回身冲姜灼比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出声,还特意指了指院门,再摇摇头,姜灼明白她意思,这里肯定有诸葛翼的人,若是姜灼现在出去,且等着被活捉,再加上窥破了个天大的秘密,小命怕要保不住了。 眼瞧着谭嬷嬷也进了屋里,她现在又走也不得,留也不是,姜灼只能耐下性子,缩身蹲在桃树下,只盼着诸葛翼说完了话赶紧离开,也好解自己如今之困。 今日为了方便,姜灼出来之时,身上穿了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后来阿青又逼她在外头套了件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白天还好,只到了这二月天的晚上,本就寒风凛冽,再兼姜灼方才又被吓出冷汗,没一会,只觉得身上从里到外都湿冷湿冷,渐渐有些抗不住了。 “啊欠”一声,姜灼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立时在心中哀嚎一声,这下糟了,还是露了行迹。 果不其然,有人几乎如从天而降,将姜灼死死地摁住。 过了好一会,诸葛翼在屋中道:“将人带进来。” 姜灼被扔人进偠美人屋中时,里头已点上了烛灯。 诸葛翼此时坐在卧榻边,打量了姜灼好一会。 “殿下,这孩子没什么坏心眼,”谭嬷嬷面露焦色:“她大概不放心偠美人,才过来瞧瞧的,这才……” “昨日……你救的她?”诸葛翼冷冷地注视着姜灼。 姜灼点了点头,此时她心口直发颤,自己无意间撞破人家隐秘,只怕是凶多吉少。 诸葛翼颇随意地抬了抬手:“带下去,给她个全尸,做干净点。” “不要!”谭嬷嬷脸色骤变,立马跪到诸葛翼跟前:“殿下,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奴以后看紧了她便是,绝不会给殿下带来麻烦,求您饶过一命!” 诸葛翼哼笑一声:“若她不死,本王便有危险,到时候还不知谁饶得过谁一命,还不带走!” 第089章 自杀 姜灼脑袋一轰,瞧着此刻面目狰狞的诸葛翼,只觉得遇上了凶神恶煞。 “翼,别再杀人了……”诸葛翼身后,偠美人有气无力地哀求道。 诸葛翼回过头去,看向榻上的偠美人:“你正在发热,别管那么多。” 偠美人这时侧过身来,像是要坐起,诸葛翼只好将她扶靠到自己身上。 “求你不要!”偠美人攀住诸葛翼的手:“若不是她昨晚过来,我命已然休矣,今日我更是见不着你了,便是为这份恩情,你放了她,就算为我积些德吧!” 诸葛翼埋怨道:“你便是妇人之仁,才得如今这般下场,莫非也想让我如此?” “翼,就当最后一次.” 而此时,姜灼早已什么都听不到,只知道大祸将要临头了…… 等谭嬷嬷扶着姜灼回到偏院住所,姜灼仍没有反应过来,倒是阿青唤了一声:“女郎。”姜灼才愣愣地算是回过神来。 谭嬷嬷默默地望着姜灼叹了口气,便同阿青一块,为她准备热汤淋浴。 直到姜灼被阿青和谭嬷嬷一起塞进暖和和的被窝中,方有些缓过劲来,再一回想,今日差一点丢了性命,好在如今已是虎口脱险。 借口身上发寒,姜灼打发了阿青,让她去药房取些驱风散来,谭嬷嬷会意,待阿青一离开,立时关了房门,甚至还上了闩,这才走到姜灼榻边坐下。 “嬷嬷,陇西王……”姜灼欲言又止,实在是不太好问。 谭嬷嬷想了一会,劝道:“女郎,这世上很多事叫人看不清楚,有时候知道太多未必是好,更何况是皇家的事,今日发生所有,你且忘掉,既然偠美人以死相逼替你求命,想来陇西王也不会再难为你,不过什么该说,什么不说,你心里要明白。” 姜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方才诸葛翼一意孤行,就在他手下人要将姜灼拖出去之际,偠美人竟从方枕之下拔出一把短刀对向自己脖颈,只说若诸葛翼杀了姜灼,她便以命还姜灼一命。 “嬷嬷,你回去照顾偠美人吧。”姜灼长叹一声,这长安城光怪陆离,她来此不过几月,竟是处处叫人心惊肉跳,如此,倒让她更想念姑臧邑城的宁静简单,只是阿爹已殁,她同昕弟再也回不去了。 谭嬷嬷眼睛闪了闪,最后还是说了实话:“女郎,老奴奉陇西王之命要看紧了您,这以后,怕是我再离不得了。” “便如此吧,”姜灼也是无奈,这也是诸葛翼肯放了她的条件之一:“只是偠美人那边,岂不是无人照料?” “无妨,陇西王自有安排。”谭嬷嬷望了望窗外,似乎是要将什么心事压下去,直到听到外头传来阿青的声音,两人才闭了嘴,谭嬷嬷自出去开了门。 两日之后。 这一场围苑之行终于告了完结,各色人等随着圣上仪仗,依次浩浩荡荡地准备回返长安城。 来的时候,太医院第一拔到达行宫,到离开之时,自然又是最后一队出发,此时偏院外,停了好几辆大车,多是用来装太医院带到行宫的药材的,一时众人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 而郑无空的屋前,几位太医正围着他话别,大家伙瞧着时候还早,一时半会也走不了,自然哄着郑无空给众人讲讲疑症脉案,而姜灼这会子同阿青和谭嬷嬷在屋里帮郑无空收拾行装。 郑无空倒是不藏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姜灼在屋里也耳朵竖起听得认真,阿青同谭嬷嬷知道这丫头是个医痴,也都闭嘴不打扰她,只为让姜灼能听得分明些。 却在这时,外头突然闹了起来,一人直着嗓子喊:“西头有人跳井,哪位太医随我去瞧瞧!” “知道是何人?”有人问了句。 “不就是那闰偠美人。” 屋中姜灼生生愣了一下,立马转头去瞧谭嬷嬷。 此时谭嬷嬷神情黯然,却没有如姜灼所想,有任何激动的表示,姜灼这几日已看出她们主仆情深,如今谭嬷嬷这般克制,想是这其中又牵扯出个陇西王,形势所至,怕叫人看出来端倪。 似乎有不少人跟出了院子,姜灼想了想,上前对谭嬷嬷:“嬷嬷,时辰还早,不如……咱们民去瞧瞧?” 谭嬷嬷抬头看着姜灼,眼眶竟微微有些湿润。 姜灼同谭嬷嬷来到偠美人的院子之时,居然连郑无空也在,一群人围在井边,似乎正议论着什么。 “人都泡成这样,还有何可救的。”有太医摇着头道。 姜灼拉着有些踌躇的谭嬷嬷走得近了些,只见水井边上,已然放了一具尸首,身上从头到脚盖上了麻布,从外形看,体形硕大得有些可怕。 姜灼疑惑,偠美人天生身形娇小,又瘦成了一把骨头,如何尸首会成这样,正想上前掀开麻布瞧瞧,后面有人一把拉住她。 郑无空扯扯姜灼胳膊,阻止道:“别瞧,身子已经胀起来,连相貌都看不清了。” “怎么会?”姜灼吃了一惊。 这时谭嬷嬷走上前,掀开尸首一角看了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又将麻布盖了回去,走到姜灼跟前,淡然地道:“姑娘不必看了,偠美人本就病弱体虚,今日走上这条路,也算是从此解脱。” 话一说完,谭嬷嬷居然转过身去,也不管姜灼,独自离开了偠美人的院子。 回长安城的路上,郑无空将姜灼叫到自己车上,准备趁着得空,同姜灼讲讲医理。 只姜灼却有些心神不宁,明明跪在矮几前,手里持着笔,却是一直在打愣神,根本没落笔去记郑无空的话,明显是神游天外。 “灼灼在想什么心事?”郑无空哭笑不得,不免问了一声,倒是头一回见姜灼这般魂不守舍。 姜灼想了半天,不解地问:“师父,好端端的,为何偠美人要想不开跳了井。” 郑无空这才明白过来,姜灼向来心性单纯,头一回见人自杀,自然一时转不过弯来,不免安慰道:“想是偠美人为病所苦,这才走了绝路。” “师父,她到底是何病痛?”姜灼此时才想起,一直没来得及问偠美人的病症。 第090章 拆板 当日姜灼给偠美人把脉时,觉得她似乎是气虚下陷,姜灼猜测乃妇人之症,不过因为她本身尚未曾涉猎于此,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郑无空捋了捋须:“偠美人所患乃崩漏之证,想是当年她曾小产,调理不当,引得气虚下陷,加上肝气郁结,以至统摄无权,血海不固,其实也并非重症,只是延宕至今未得医治,才伤了元气。” 这么来说,偠美人也并非什么绝症,何至于要求死呢,姜灼更是不解。 “老夫当时已经给她开过方子,只要用心调养,自有康复之日,”郑无空不由感慨:“不过这宫中之事,多是身不由已,偠美人走了这绝路,怕未必是为病所苦,或有别的原故。” 师徒二人对叹一声,此话也就不再提了。 转眼,他们回到长安城已过三日。 这日一早,郑无空带着姜灼准备去千禧街的郑家铺子,皇家的差使应付完了,便要顾上自家买卖,少不得还是阿青同管家郑簠随行,而谭嬷嬷则留在府中,闲来无事,领着绿萼等几个丫头立规矩。 出门之前,谭嬷嬷按姜灼的要求,为她挽了个矮髻,瞧着这两天有些转暖,又帮她换上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将姜灼打扮得水嫩嫩如一根小青葱。 “回头到了药铺便要换上短衣做小伙计,少不得灰心苦脸,怕是辜负了谭嬷嬷这番精心打扮。”姜灼笑着做了个鬼脸。 “女人家水灵的时辰可不久,这般好颜色才不要辜负,”谭嬷嬷爱抚地摸了摸姜灼的胳膊:“我们灼灼这般好看,比当年偠……连长安城也少见的。” 姜灼笑了一笑,忽然心下疑惑,谭嬷嬷是不是有些移情,将自己看成了另外一人。 郑无空带着姜灼等人刚走到垂花门楼下,便外头来报,说平阳公主家人送来贴子,三日后便是花朝节,公主特意请郑公的徒弟姜女郎登门做客。 等郑簠将贴子递到郑无空手上,郑无空细细瞧过后,不由哈哈大笑:“灼灼,既是公主相邀,自然是要去的,得让贵人们瞧瞧,老夫家的灼灼知书识礼,兰心蕙质,比谁家贵女都不差。” 姜灼接过贴子,心里却未必乐意,她与平阳公主几乎没过话,也不知如何劳动人家来给自己递了贴子,再说她无意间得罪过魏菓瑶这帮贵女之流,这一回再现身公主府,遇上那些人,少不得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不过郑无空爱徒心切,很希望她能在长安城中出人头地,得到认可,也是出于一片爱护之意,便是再不愿意,姜灼知道,这一趟她去定了。 郑家药铺外,如常又排起长队,等众人瞧见郑无空从马车上下来,皆一片欢呼,免不得“郑公、郑公”地打起了招呼,郑无空倒也随和,朝大家伙拱了拱手。 郑柯早知道郑无空师徒二人要过来,已带了伙计在门口等了多时,这时赶紧上前扶住郑无空。 进到后堂,郑柯先是取来账簿和药铺进出流水给郑无空过目,随后又将这几日求医问诊的情况一一道来,而姜灼略事休息,便同阿青一块去了前头药柜。 郑无空虽是疼这个徒弟,却也要求严格,姜灼如今被安排在前头打下手,郑无空的用意,自然是要她脚踏实地,从头做起。 郑家药铺从来都是客人盈门,门槛都不知被踩毁了几条,今日照旧喧闹非常。 不一会,姜灼已换了装扮,扎了幞头,一身交领短谒衣,加上个头尚小,乍一看,活脱脱一个少年模样,或许这少年长得实在好看,竟引来不知情的女客注目。 姜灼来前头帮忙也不是一回两回,已经被人看得习以为常,一站上药柜,便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拿称药材。 一只大手敲了敲姜灼面前的柜台,姜灼惊了一下,立马抬起头来,等瞧清楚对面站着的彪形大汉,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怎得当起了小伙计,这身打扮倒是俏皮得很,瞧你表情,竟是忘记本王了?”对方笑得轻浮无礼,以至姜灼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见姜灼面露防备,那人哼了一声,举了举绑着夹板的右臂:“你师父呢,叫他出来,治个伤,竟是半道就撒手不管了?” 来者,正是耶律拓。 “客官是要寻郑公?”郑柯这时已经回到前头,早瞧见来了一位异族打扮的男子,正在缠着姜灼说话,而姜灼的神色,明显对此人颇有几分惧意,郑柯立马走上前来。 耶律拓不屑地扫了郑柯一眼,并不理他,却冲着姜灼嚷嚷:“愣着做什么,今日本王来叫郑无空拆夹板,若是手不能握刀,”耶律拓故意打量了一下铺子:“我便砸了你们这店儿!” 旁边原本排着长队等待问诊的百姓,瞧见耶律拓一副气势汹汹模样,自是有些怕了,有人不想惹是生非,转头便跑,便是胆大些的,也退到了一边不敢吭声。 “倒是有些不巧,郑公刚刚离开,去出急诊了,”郑柯笑着搭腔:“不过也无妨,咱们这铺子里坐堂大夫不少,还有专治骨伤的,不如客官随在下去后堂一坐,请咱们正骨大夫给您看看?” “可是郑无空故意躲着我?”耶律拓冷冷一笑:“这便是你们大靖待客之道?必是你们那位郑公徒有虚名、医术平庸,自知治坏了本王胳膊,这会子我找上门来,他吓得溜了,今日不给个说法,本王死也不服!” “你不过小伤而已,至于这般要死要活?”姜灼忍不住喝斥了一句,觉得耶律拓就是来故意找茬,他好歹是匈奴使者,宫中不会没人照应,拆夹板的事,太医们手到擒来,何必费他跑这一趟。 “小美人不是郑无空的徒弟吗,老家伙躲了,今日这夹板便由你来拆,”耶律拓笑得淫/荡:“若是本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便寻你们圣上说理,到时少不得,要他将你这小美人赔给我!” 哄劝半天之后,郑柯终于将耶律拓引到后堂,命人上来茶水,又好言好语地奉承过,他才又回前头去寻姜灼。 第091章 解围 此时姜灼还在慢条斯理地秤着药材,脸上神色未变,倒是还算镇定,反是阿青早坐不住,一会瞧瞧姜灼,一地又转头去往后堂方向窥探,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正好见郑柯出来,阿青忙迎上前问:“那个人到底何人,瞧着不像是个好的。” 这时姜灼放下戥子,拍拍手上浮灰:“匈奴三王子耶律拓,上回在围场,被猛虎弄伤的那个。” 阿青吃惊不小,这耶律拓,她还是知道的,上回阿青随着郑无空到武威郡,一路听魏长欢手下说到边境战事,老在提耶律拓的名字,说他心狠手辣,嗜血如命,杀了不少大靖百姓,而这一回耶律拓以匈奴使者身份来了长安城,还去了围场,阿青一直待在行宫里,自然是没机会得见,所以才不认识他。 “这还得了,女郎,奴带你回府。”阿青开始想着一走了之。 “无事,我这便去打发了他。”姜灼鼓鼓勇气,准备要往后堂去。 郑柯颇不放心,干脆劝道:“女郎若不喜,便不要进去,我已然派人去请郑公,想是一会他便回来,那人面相凶恶,还是不沾为妙。” 于姜灼来讲,她也想躲着耶律拓远远的,只是人家寻上门来,方才又在铺子里大呼小叫,到后来越说越没分寸,姜妁只怕他再出什么无耻之言,不但吓坏问诊的客人,还会伤了郑家铺子和自己名声,这才勉勉强强地应下替耶律拓拆夹板。 “郑公为何还不回来?”阿青劝不了姜灼,少不得嘟哝道。 这时郑柯忽然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人,抬脚便向药铺大门处走去,还笑着直打招呼:“胶东王、魏将军,没想到您二位大驾光临,着实让小铺蓬荜生辉啊,快快有请!” 听到“胶东王”三字,姜灼也是快傻了,诸葛曜莫非有千里眼顺风耳,居然知道耶律拓来了郑家铺子捣乱,难道还是专为救自己而来的? 姜灼努力定了定神,实在是她现在比方才看到耶律拓还要慌神。 没一时,果然诸葛曜同魏长欢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后面是明显表情轻松不少的郑柯。 魏长欢随意地瞧瞧左右,见药铺里有几位认得的官员或世家夫人,冲他们稍点了点头,转头对郑柯道:“当日郑公随胶东王及本将前往武威郡救灾,一路上大家相谈甚欢,倒结下了忘年之交,前几日在围苑,郑公事忙,倒没顾上与他多聊几句,今日殿下特地前往郑府拜访,却不想听说郑公来了千禧街,我们便转过来了。” “郑公出诊去了,一会便归,不如请殿下和魏将军到后堂稍候片刻?”郑柯难得笑得诚意十足,其中是心中已将两人当成大救星,加之知道胶东王这回在围场猎得猛虎,在匈奴人面前给大靖长了面子,一时胆气也壮了,故意道:“真是巧了,今日匈奴三王子也在后堂候诊,若见着您二位,三王子必是高兴。” 姜灼忍不住想笑,也亏郑柯说得出来,耶律拓待会要见到诸葛曜和魏长欢,哪里会高兴,不气得吐血已然不错了。 诸葛曜挑了挑眉,一脸意外的表情,掉头问魏长欢:“三王子居然还没有离京?倒是本王失礼,早知如此,便该去驿馆探望一番。” “听说三王子伤口未愈,圣上竭力挽留,这才延了几日。”魏长欢回道。 诸葛曜“唔”了一声:“上回在围场,乃是本王失误,未能及时从虎爪之下救出三王子,他之受伤,本王免不得也有责任,今日甚好,不如借了郑家铺子这宝地,与三王子会上一面。” 说话间,诸葛曜似有似无地瞥了姜灼一眼,不动声色间,却足以让对方明白,那便是——有我在此,自不会叫人伤了你。 姜灼心有灵犀,马上明白了诸葛曜的深意,心下一紧,赶忙低下头去,却又觉得哪里暖暖的。 魏长欢倒像此时才注意到姜灼,惊诧地问了一句:“姜女郎居然在此,这副打扮,竟叫人一时认不出来。” 姜灼这才从柜台后走出来,来到两人面前,分别敛衽施礼:“见过胶东王,见过魏将军,小女奉师命,在药铺中学艺。” 诸葛曜只作简单地点了点头,倒是魏长欢似乎看破了他一眼,特特上前虚扶了一把,颇有几分‘殷切’地道:“看到姜女郎,倒是让本将想起一事,十一皇子已离开长安前往封地,令弟姜昕自是回了军营,目今尚还好。” “多谢魏将军关照,这孩子还不懂事,若有不妥之处,请您多加管束。”姜灼又福了福,心道十一皇子走了正好,省得那纨绔孩子把自家弟弟给带坏,这回便好好让姜昕在军营里遭些罪,若受不得苦,大概他也就自己跑回来了。 “小美人,可是让本王等急了,怎得这般忸扭捏,你我之间,何必装模作样。”耶律拓这时已从后堂走了出来,瞧见站在后堂中央的诸葛曜,心下早不痛快,因此故意将话说得难听了些。 姜灼一时脸都气红了,心骂耶律拓这人太无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诸葛曜的面,满口污言秽语。 诸葛曜面色一沉,继而笑着冲着耶律拓抱了抱拳:“今日巧遇,没想到三王子也在,听说是臂伤未愈?” “莫不是胶东王存心跟着本王过来的?”耶律拓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直截了当问道。 “哪里,不过是巧遇罢了。”诸葛曜笑了笑。 “此处人多,不如请各位贵人到后堂一叙。”瞧见有不少客人已经围上前来,而耶律拓依旧一副桀骜不驯的作派,说的话又难听至极,郑柯也气得直跺脚,却只能扮出笑模样,要将人往后堂请。 “快帮我拆夹板!”耶律拓狠狠瞪着姜灼,在后堂耶律拓灌了一肚子茶,却老不见姜灼出现,耶律拓本就急脾气,少得得闯到前头来找,却正一眼瞧见诸葛曜这家伙跟小美人眉来眼去,耶律拓一时醋劲大发。 姜灼斜了耶律拓一眼,反而客气地冲诸葛曜和魏长欢道:“胶东王、魏将军,不如到后堂坐一会,家师一时便回。” 第092章 花朝 “你轻一点!”后堂一张坐榻上,耶律拓又在大呼小叫,就差指着姜灼鼻子破口大骂了:“你这歹毒丫头,是不是存心要把本王胳膊再弄折了,好让你们大靖没了对手,你听好了,本王便是做了独臂英雄,也能将大靖兵马打得落花流水。” “三王子好大的口气,他日再上战场,本王倒真要讨教一番。”诸葛曜端着茶盏,淡笑地搭了一腔。 这边姜灼拆完夹板,便摸了摸耶律拓的骨头,伤口愈合得倒也不错,心下便松了口气,耶律拓这骨是她正的,为医之道在于治病救人,不管此人有可恶可厌,姜灼都不想自己的病人从此落下残疾。 没想到耶律拓这回又不叫嚣了,脸上做出极是惬意表情:“小美人之玉手柔若无骨,温润绵软,这一捏之下,本王的胳膊倒像是全好了,本王肩膀正好有些酸疼,你便也给揉一揉。” “三王子,是哪里酸疼?”姜灼居然听话地从坐榻上站起,走到耶律拓身后。 “哪儿都疼,你随便摸便是,小美人手到病除,本王难得这般好享受!” 说此话时,耶律拓还特意拿眼瞟了瞟诸葛曜,见他虽面无表情,不过举着茶盏的手,明显冒出了青筋,想是心中不悦,耶律拓暗觉痛快,他还真是最爱瞧诸葛曜这吃瘪的模样。 只是这“痛快”没一时便成了“痛”,耶律拓猛不丁惨叫一声,着实让后堂中其他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当着众人之面,耶律拓一下子从坐榻蹦到地上,口中还在不断“哎哟”。 原来姜灼闷不吱声地暗地使了巧劲,耶律拓居然左臂脱了臼。 “疼死我了,死丫头,你做什么?”耶律拓气得大叫,引得站在门外的番兵直将头往里探,只是不得指示,并不敢进来。 魏长欢将头一转,装着什么都没看见,却在心里偷乐,诸葛曜神情也明显松快不少,甚至唇角还溢出来笑意。 姜灼方才是被耶律拓给气坏了,才赌气使出这一招,不过她毕竟心肠不狠,只朝了耶律拓没有受伤的左臂下手,并且没一会,便上前又替他复了位。 “你……”耶律拓冲着姜灼直咬牙,不过吃过亏后,终于有所收敛。 魏长欢忍着笑,对姜灼道:“三王子这般活蹦乱跳,想来已经复原,姜女郎便下去吧,这边胶东王同三王子还有事要谈,帮吾等瞧瞧郑公可到了。” 姜灼如蒙大赦,福了福身便告退而去,魏长欢甚至还亲自将她送到门外。 瞧着阿青扶了姜灼往前头走去,魏长欢不免笑着摇了摇头,这姜灼,平日不见显山露水,今日居然叫耶律拓吃了教训,倒是有些意思。 后堂之内,门很快被魏长欢紧紧关上。 耶律拓四仰八叉地斜靠在坐榻上,一脸轻慢地瞧着诸葛曜:“胶东王,这些日子,一直‘多谢’你派人跟着本王,倒不用担心被人行刺。” 诸葛曜直言道:“本王的确叫人暗中保护,否则三王子也不会平安无事到如今,这声‘谢’本王收了!” “你是何意?”耶律拓原本不过想讥讽诸葛曜一句,却不想对方话中有话,不免翻身坐起,眼眸闪了闪。 “三王子是聪明人,当知道本王何意。”诸葛曜故意卖起关子,随后将一张麻纸扔到耶律拓面前。 耶律拓觉出哪里不对,一把抓过麻纸,展开之后飞速地看了起来,等看到后来,面色开始阴沉下去。 诸葛曜哼笑一声:“三王子如今可体会出,本王站在哪头了?” 耶律拓没有搭理诸葛曜,而是陷入深思,脸上表情不断变化,有疑惑、有无奈、有伤感,更多的是愤恨,想了半天之后,耶律拓终于恢复了倨傲神态:“你这人无利不起早,说吧,到底想要怎样,本王未必会答应你。” “悉听尊便。”诸葛曜一脸无所谓地道,随后对魏长欢递了个眼色。 魏长欢咳了一声:“三王子,不如咱们说个条件……” *** 花朝节这日,天未大亮,姜灼便被谭嬷嬷同阿青从床/上拉扯起来,绿萼和绿意在一旁做起帮手,三下五除二,迫着姜灼香汤沐浴之后,又往她脸上匀了一层香膏,后头便是描眉画鬓。 谭嬷嬷细细地打量铜镜中的姜灼,笑道:“眼瞧着咱们女郎眉眼越发精致,稍一上妆,便叫人眼睛磨不开,这京城贵女,真是少有比得过的。” 姜灼不由笑着求起饶来:“嬷嬷放过我吧,随便捯饬一下便是,您也不是不知道,那些贵女背后都有世家撑腰,我无心与她们争强好胜,本不是同一路人,着实没意思。” “若论郑公乃国医圣手,更是名门之后,那什么世家拍马也未必赶上,女郎是郑公唯一女徒弟,论起出身也不比贵女差些,再说你有所不知,花朝节便是女郎家的战场,若能拔得头筹,也好添些声名。”谭嬷嬷笑着分析道。 姜灼眨了眨眼,师父曾有意为她办赏花宴,似乎也是想叫姜灼添些声名的意思,大概为了叫她日后能在长安站稳脚跟,不被人瞧轻,大人们的心意,确实是不可辜负。 谭嬷嬷后来又添了一句:“平阳公主的花朝宴,向来有不少世家子弟也会到场,这其中少不得有人品相貌一流的,女郎不如细心留意,说不得便遇着了看得顺眼的,要知道平阳公主这花朝宴虽只办过区区三年,却成就过不少对好姻缘。” 阿青觉得谭嬷嬷言之有理,在一旁附和:“果然如此呢,女郎虽未及笄,倒是可以考虑此事了,若有中意的,可以叫郑公帮您做主。” 一时屋中欢声笑语,大家都在为姜灼描摹未来夫君的模样。 姜灼暗自叹了一声,她倒像是有个稍微有那么一点好感的,只对方身分高不可攀,师父也未必做得了主,便是她自己,本心也不报多大希望,或只当一份好感,压在心里便是了。 谭嬷嬷这时又发了感慨:“女郎家命好命歹,全应在姻缘上,若是眼神不济上错付了真心,一辈子后悔不说,怕是连命都会丢了。” 第093章 之期 姜灼动容,想来谭嬷嬷又记起了红颜薄命的偠美人,还不免在耿耿于怀,不过姜灼现在有点回过味来,谭嬷嬷曾提到,诸葛翼表示会安排好偠美人,何故话说不过两日,偠美人便寻了短见,莫非男人竟是这般不可靠? 由此,姜灼脑海中又浮现出诸葛曜身影,一时突发奇想,不知若换做他,可也会如此薄幸? 没一时,绿翠同绿竹捧着阿青前几日便让人到成衣坊制好的衣裙,放在姜灼面前,这才使姜灼抽回了思绪。 “太鲜亮了,不如挑一件素些的吧!”姜灼摆了摆手。 说心里话,姜灼对这花朝节还是提不起兴致,更无意利用这机会相看什么未来夫婿,觉得有这闲功夫,她还不如到药铺里多认几味药材来得有趣。 只是阿青和谭嬷嬷却不肯容姜灼这般随便,争执了半天,总算哄着她换上了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配以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又衬了条镜花绫披帛。 谭嬷嬷琢磨半天,最后将姜灼一头乌丝结髻,交拧旋起,悬空托在顶上,盘成了凌虚髻,再选了枝缠枝如意钗插上,衬得小脸儿更加粉嫩,旁边几个丫头都看傻了,也不管谭嬷嬷教的规矩,一个劲地拍手,直说女郎好看得不得了。 姜灼从镜中望着自己,心里其实也挺喜欢,今日这么一装扮,倒像平白长了几岁,扫去几分稚气,却添了些许女子的娴雅文静。 “昨日阿青已与奴商量好,便由奴陪着女郎去这一趟,”谭嬷嬷满意地瞧着从头到脚绝无差错的姜灼:“这些世家子弟的底细,老奴略知一二,倒可在旁提点女郎,免得被那些徒有其表的人给骗了。” 姜灼忍不住想笑,谭嬷嬷和阿青的想法,又想叫自己攀上高枝,又怕她一不心落到人家陷阱里头,真真矛盾得很。 公主府正在抚顺街的中央位置,姜灼一行没走几步便到了,被谭嬷嬷扶下车来,姜灼抬眼望见,前后左右一片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连马车都被排成了一溜长队,由公主府中的仆人们引着往邻街空处安顿。 不时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女从姜灼身前经过,个个艳若桃李,保持着矜持笑容,有彼此认得的见着面,虽在客气寒暄,神态言语间却隐隐飚着劲,姜灼一笑,这些贵女果然都是来争奇斗艳的。 既是公主宅邸,自非普通官宅可比,进府的石阶乃是汉白玉铺就,足有十八阶,大门两旁分头立着雌雄石狮足有一人多高,生是威风凛凛,而绿门之上,更打着明晃晃四十五枚金门钉,少不得镶了铜铺道御环,门楣的匾额上,洋洋洒洒三个字“公主府”,说不尽的富贵气象。 平阳公主乃王昭仪所出,因王昭仪如今俨然已是后宫之首,膝下又有位极得圣上心意的胶东王,平阳公主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不但在长安城声望甚高,府邸也造得比别家公主气派。 今日花朝节,想是公主广洒了英雄贴,府门前络绎不绝,摩肩接踵。 瞧着一时人到得太多,姜灼也不想凑这热闹,同谭嬷嬷商量后,便等一处敞亮些的地方,准备过一时再进去。 这边,姜灼的克星魏菓瑶早便到了,此刻正站在府门外台阶上,却不急于进到府中,因为今日魏菓瑶有一位闺中密友也受邀前来,魏菓瑶同人约好了,要在公主府前会合。 说来魏菓瑶这位密友生性好静,鲜少凑这种热闹,平素除了去庙中清修,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却与魏菓瑶颇谈得来,魏菓瑶常去她府中拜望,彼此自然成了知心人,今日得了公主相邀,这一位才肯出得府来,倒算是给公主面子了。 魏菓瑶身为贵女,自是讲究身份,不会像旁边侍女姚玲儿一般,傻乎乎四处张望,显得特没见识。 然而倒亏得有姚玲儿这多嘴的,前来赴宴的贵女都是什么发式装扮,魏菓瑶倒是透过姚玲儿知道了泰半。 魏菓瑶扶了扶头上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这是临出门前魏夫人特意给她簪上的,魏菓瑶颇为自得,要知道这根步摇有些来历,是已然过世的太后当年赏给魏菓瑶的,便凭这一点,魏菓瑶已觉得胜出了。 “怎得灾星也来了?”姚玲儿突然嘟哝道。 “什么?”魏菓瑶转头问道,她自然知道,姚玲儿口中的“灾星”到底指的是谁,对于姜灼也跑过来这一事,她虽早就猜测到,不过还是让魏菓瑶心里酸了一下。 姚玲儿指了指某个角落,心里越发愤恨,这姜灼有何好的,居然能得郑无空的青眼,当日她穷得连给阿爹买药救命的钱都拿不出,现在却扮了一副贵女模样,老天太不公平,都是姑臧邑城出来的,凭什么她姚玲儿貌美如花,反倒成了丫环。 魏菓瑶故作无意地朝姜灼站的地方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一看便知,姜灼是来赴公主府花朝宴的。 唇角冷冷地勾了勾,魏菓瑶哼了一声,就凭姜灼一个不知来路的乡下女子,以为认了郑无空为师,便能摇身一变成贵女,未免心太大了。 “瑶瑶。”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这时传了过来。 “芙儿,你可来了!”魏菓瑶收回心神,立马重新堆起笑容,几乎是雀跃地迎上前去。 不远处,一位少女由一名丫环搀了,身后还跟着位嬷嬷,正轻摇慢步地走到魏菓瑶跟前。 只见她身形高挑匀称,虽称不得天香国色,却胜在修眉杏眼,鼻梁悬垂,薄唇轻点,梳得水光光的飞仙髻上除了一只缠枝钗,并无其他佩饰,便是身上的素雪绢云形千水裙也不见得有多出挑,不过,自有一番落落大方的气度,行止不流凡俗,着实引人注目。 魏菓瑶立时过去,热情地拉住少女双手,笑着戏谑道:“这会才来,我还当少府大人不允你出门呢!” 旁边嬷嬷与魏菓瑶熟识,倒也说得亲近:“少府大人从不拦着女郎出门,偏偏咱们女郎是个闷性子,想是今日多亏魏女郎说动了她,奴也能跟着出来透透气。” 第094章 瑜芙 “冯嬷嬷可不能这么夸我呢!”魏菓瑶以帕掩唇,乐得极开心,随后便问:“嬷嬷的咳症,这几日可缓解一些。” 冯嬷嬷自然继续夸道:“奴还要多谢魏女郎呢,服了您叫人送来的沙参麦冬汤,这些日子奴已然好多,魏女郎医术不得了,真是药到病除。” “若是合宜,我便再多送些过去。”魏菓瑶心中得意,这位冯嬷嬷,乃少府王巍之女王瑜芙最信任之人,少府位高权重,且据说同王昭仪的娘家过从甚密,似乎还攀上了什么远亲,再加上王瑜芙是同样信佛的平阳公主坐上之宾,自己同王瑜芙交好,日后……自然也是一番助力。 “劳瑶瑶费心了,”王瑜芙笑得温柔可亲,反握住魏菓瑶的手:“不如咱们进去吧。” 魏菓瑶应了,边走边道:“芙儿可是长安城少有的才女,听说你亲手抄了百遍《浮图经》广施信众,颇得几位大德赞赏,贵女们都敬佩得不得了,只是你向来深居简出,人家想结识,也寻不着你的人!” “瑶瑶过奖了,”王瑜芙脸红了红,想是还有些羞涩。 有平阳公主府的管家这时迎过来,看上去与王瑜芙和魏菓瑶皆很熟稔:“两位女郎,公主方才还在问呢,为何您二位迟迟未到。” 魏菓瑶眨眨眼,这位管家倒是会来事,怕是根本就是在等王瑜芙,倒也顾着自己面子,没忘了将她搭上,虽待遇比不得王瑜芙,不过便是如此,也比那一般贵女面上光彩得多。 果然,见公主府管家亲自出迎,旁边已有贵女投过来羡慕眼光。 魏菓瑶挺了挺胸,特意请了王瑜芙先行,自已跟在后头往前走,不过刚要跨过门槛,却停了步,冲着公主府门前一位正在迎客的嬷嬷,很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今日来者甚众,可真要小心守着,我可听说了,有人在外头叫卖公主府的贴子,听说这贴子如今炙手可热,不少人想要混进公主府见识一番,那些面生的,不如多盘问两句。” 那嬷嬷本就认得魏菓瑶,自是一个劲地点头道谢,后头站着的姚玲儿心中暗乐,特意又靠近了嬷嬷,不叫人察觉地指指正走过来的姜灼:“那女子便是可疑,前日奴可是在市井里瞧见过她,像是哪家商人之女,有些铜臭,便冒充起贵女了。” 士农工商,商者最为人所瞧不起,守门的嬷嬷立时警醒,谢过了姚玲儿,便背起手专等着姜灼过来。 魏菓瑶对姚玲儿悄悄使了眼色,让她留下来瞧笑话,随后自已乐呵呵地追上了王瑜芙。 这边冯嬷嬷腿脚稍慢些,凑巧听见这主仆之人的一番言语,又偷瞧着她二人眉目不对,免不得生了几分好奇。 其实冯嬷嬷从宫中出来,倒是极懂人心,早瞧出魏菓瑶这女郎心机甚重,和王瑜芙结交也打着鬼主意,想来今日她是故意想寻人难看。 此时循着姚玲儿的目光望过去,冯嬷嬷正好看到了从后头过来的姜灼。 因被视为贵客,管家亲自领了王瑜芙同魏菓瑶进府,穿过抄手游廊,沿着石子铺就的甬道,一直往东走,等穿过点缀了假山,花草林立的后花园,再绕到一扇半月门后,一出去便豁然开朗,竟是一片清澈见底的内湖,湖边一个院落,便是公主起居之处。 管家进去禀报之时,魏菓瑶已看到院中站了不少人,她认得出来,其中有平遥公主宫里的。 平阳公主的上房内,一群比较亲近的贵女正围在旁边陪公主说话,魏菓瑶同王瑜芙两个进来时,屋中正在笑语喧哗。 见王瑜芙到了,平阳公主冲她招了招手:“芙儿稀客,倒是难得见你肯出来走走。” 王瑜芙神情带了几分羞怯:“公主下了贴子,小女自是要来凑个热闹。” “公主府今日好不热闹,您这花朝宴的贴子一下,竟是全城贵女倾巢出动,不失为长安城一桩盛事。”魏菓瑶不失时机地上前吹捧。 平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为了今日这花朝宴,她着实下过一番功夫,魏菓瑶所谓的长安城盛事,平阳公主以为名符其实,也正是她的目标。 虽然与驸马闹得不可开交,甚至驸马已好久不过府上,平阳公主却不肯像一般女人那般忧心忡忡,只知以泪洗面,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以及由此而生的骄傲,让平阳公主越是不顺,越要过得风生水水起,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更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原来公主竟也早到了。”王瑜芙这时走到正独自坐在一张矮榻上,没精打采地玩着青铜九连环的平遥公主跟前。 平遥公主得了旁边崔嬷嬷的提示,放下手中玩意儿,冲着王瑜芙颔首:“王女郎,多日不见。” 说完这话,平遥公主便无甚多言了,不远处魏菓瑶眼光闪闪,随后上前见礼,也被平遥公主不冷不热地打发了。 既瞧出小公主没有兴致搭理众人,屋里贵女们也懒得巴结,乐得去陪另一位更有潜力的公主,平遥公主尚小,不解其中之意,倒没多少不悦,干脆起身往园外走去。 崔嬷嬷自是跟在小公主之后出了上房,掸眼一瞧,正看到候在院中的王瑜芙身边冯嬷嬷,倒笑起来,不免上前问候了几句。 原来冯嬷嬷以前是宫中侍女,侍候的是平遥公主生母许美人,许美人过世之后,冯嬷嬷年岁也大了,便就此出宫,辗转进了少府王巍府中,做了王瑜芙的教习嬷嬷。 冯嬷嬷一直恋着旧主,看到平遥公主,自是说不出的喜欢,听说崔嬷嬷要陪公主到外头园子走走,便让姚玲儿帮着跟王瑜芙打过招呼,就随后跟了上去。 公主府后花园便是今年花朝宴的所在,不一会便聚集了不少人,正三三两两地在一起聊天,有瞧见平遥公主现身的,少不得上前问候,照旧只得公主无甚意趣的回应。 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的平遥公主索性赏起花来,站在一边的冯嬷嬷看着正捧着朵迎春花在嗅的平遥公主,不免叹道:“一转眼公主都这么大了,若是许美人健在,瞧见公主如今可爱灵秀,不知该多高兴。” 第095章 交好 “着实是个可怜孩子,”崔嬷嬷心疼地望向平遥公主,毫不避讳地道:“虽说如今寄在王昭仪名下,可毕竟隔了肚皮,人家三天两头派人来过问一声已算不错,如何肯用心抚育。” 冯嬷嬷深以为是,随后又安慰:“虽是丧母,总比普通人家的女郎幸运,衣食无忧,又有父兄依靠,待得及笄之后,圣上少不得替咱们公主择一位好驸马。” 崔嬷嬷摇摇头:“瞧瞧平阳公主便知,便是皇家女,也未必就定能婚姻美满,这便要看公主自己的运数了。” “你怎得这般消沉呢,”冯嬷嬷笑道:“我瞧着咱们平遥公主就是个有福气的,这几月未见,不但个头拔高了,水色也好了不少。” “你觉得如此?”崔嬷嬷惊讶地道:“我整日陪在她身边,倒看不出来变化,不过,多亏得了一位小神医的偏方,叫人寻了陇西的红皮花生,剥了皮给孩子生吃,说最是补气养血,赛过小人参,想来竟是起效了。” 冯嬷嬷是积病之人,有三年多咳嗽的毛病,咳时喉间干痒,痒则必咳,若是一咳便难以止住,遇冷、热、过劳均发病,病时胸闷气喘,额头冷汗淋漓。 魏菓瑶自作聪明,替她把脉,开了沙参麦冬汤,其实那已是冯嬷嬷弃用之药,不过囿于魏菓瑶与王瑜芙交好,总不驳了人家面子,自是浑说已然好了。 其实她也曾请崔嬷嬷帮忙,寻了宫中太医求治,也是功效寥寥,这一回冯嬷嬷已然想好,过几日到郑家铺子,她也就寄希望于国医郑无空了。 不过,此刻听崔嬷嬷提到什么小神医,冯嬷嬷倒是有些心动。 其实郑无空之名,冯嬷嬷早有耳闻,一直未去求医,是听人传,郑无空诊费乃以金论,冯嬷嬷无儿无女,留些钱只备养老,免不了有些舍不得,只是现在咳症发作已是忍无可忍,才肯狠下这心。 “那位小神医……是何方神圣?”冯嬷嬷有心打探道。 崔嬷嬷笑了:“一会你便能见得,咱们公主特意请了平阳公主帮忙,给那位小神医也发了张贴子,以谢她当日用心医治,要不然你瞧,公主一大早便过来了,便是为了等姜女郎呢。” “既是崔妹妹认得,可否帮我引见?”冯嬷嬷忙不迭地道,实在自己这病久治未愈,冯嬷嬷心下早急了。 “可是咳症又加剧了?”崔嬷嬷关心地问:“何不去请郑公帮你把脉,你这等病,怕是郑公手到擒来。” 冯嬷嬷笑笑,含糊地道:“说不得近日便去。” 瞧着冯嬷嬷神色,崔嬷嬷倒有些明白了,冯嬷嬷极重金银,想是担心国医诊费过高,有些舍不得,于是崔嬷嬷少不得体贴地道:“小神医乃是郑公唯一女徒弟,当日在围苑救下咱们公主,倒是位热心肠,回头让她给你瞧瞧便是。” 这边正赏着花的平遥公主忽然转过头去,像是瞧见了谁,一时大为兴奋,冲崔嬷嬷喊了声:“嬷嬷,我可瞧见灼灼了!”说罢,便转身朝一个方向跑过去。 崔嬷嬷哭笑不得,跟在平遥公主后追了几步:“公主,莫慌,且小心绊着!” 过不了一时,冯嬷嬷远远地瞧见,平遥公主拉着一位女郎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瞧清女郎的模样,冯嬷嬷不免纳罕,她可不就是方才魏菓瑶主仆存心下袢的那位,难道这位女郎竟是崔嬷嬷口中的小神医? 崔嬷嬷已走上前去,笑着向姜灼见礼:“姜女郎怎得现在才到,可让咱们公主等得着急,一时半会都坐不住,非要巴巴地跑出来迎你。” 姜灼冲崔嬷嬷回了一礼,低头看着平遥公主:“瞧着这几日公主像是胖了些。” 平遥公主孩子气地甩着姜灼的手,卖着乖道:“我可听灼灼的话了,药啊,花生啊,从不少用的,我可乖巧?” “公主能遵医嘱当是极好,不过平日里不要总在宫里待着,多到外头走动,也好活些气血。”姜灼蹲下身,给平遥公主捋了捋额前碎发。 “灼灼可知道,是我央求皇姐给你下的贴子,”平遥公主干脆搂住姜灼的脖子,一副请功的表情,随后又半娇半嗔地道:“你们大人最会哄小孩,什么会到宫里来瞧我,竟都是灼灼在骗人。” 崔嬷嬷在一旁哭笑不得,忙道:“这宫里是那么好进的,姜女娘也没有法子。” “那你赶紧做女太医吧,不但能进宫,还能住到咱们宫中,十哥都说了你能成。” 姜灼大笑,这位平遥公主人小鬼大,居然记住了女太医的事,不过此时旁边走来走去那么多人,她可不想叫有心人听了去,惹出什么是非来:“小女才疏学浅,这女太医之名,小女万万不敢想的,不过终有一日,公主要出嫁立府,到时候,小女自是听从公主召唤。” 虽然还小,不过平遥公主也知道出嫁是什么意思,居然又羞羞地搂住姜灼笑了。 抱着平遥公主软软小小的身子,姜灼却是在心里头直叹气,难怪自己好端端地竟收到平阳公主的贴子,原来是这小丫头在背后使的力,虽是她一片好心,只可惜富贵光鲜并非自己所求,这一趟来得心不甘情不愿,更不说,方才还无妄地受了一肚子气。 另外一边,冯嬷嬷已同谭嬷嬷聊得热络,不一时崔嬷嬷也走了过去,却原来三人当年一起进到宫中当差,也算得上关系不错。 这会子,谭嬷嬷正说到方才在公主府门口那一幕。 “我家女郎差点掉头便走,竟是有人狗眼看人低,硬说女郎手中的贴子是花银子买来的,弄得她气得小脸都白了,来了长安城,头一回被人这般欺负。”谭嬷嬷有些不忿于姜灼平白受了委屈。 “偌大底邸,府中下人难免有优劣之分,”崔嬷嬷忙劝道:“今日公主花朝宴,便忍了忍吧!” “幸得魏少将军及时出现,又将那拦道之人训过一通,才得解了围。”谭嬷嬷叹气道:“无端被羞恼了一场,真是晦气,倒是我家女郎大度,现在已然跟个没事人一样。” 第096章 倾慕 冯嬷嬷自是早知原委,不过并不愿多嘴多舌,去挑这是非,只在旁边劝了两句,不过倒是着意打量了姜灼一下。 此时姜灼正拉着平遥公主,与刚刚走到近前的魏无欢说话,冯嬷嬷看了一会,不禁暗自点头赞许,这位姜女郎举手投足间极是得体,倒像是从小便得过良好教养,绝无一点忸怩造作,比起长安城的贵女们,有过之而无及。 “谭妹妹,听说你家女郎是郑公的女徒弟?”冯嬷嬷忍不住问道。 “正是呢,”谭嬷嬷笑道:“我家女郎兰心蕙质,温婉可亲,还天生一副侠骨柔肠,不便深得郑公喜欢,便是阖府上下也个个夸赞,日后女郎必能继承郑公衣钵。” 崔嬷嬷明白冯嬷嬷用意,主动上前帮着说和:“冯姐姐患上咳症,经年不愈,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正在求医无门之时,今日听我说了姜女郎医术高超,便有意请她帮忙诊治。” 谭嬷嬷倒是爽快得很:“那有何难,我家女郎素日便在这千禧街尽头郑家铺子帮忙,冯姐姐哪日得空便过去,我回头便知会女郎,便算是女郎拿这病没办法,不是还有郑公吗!” 闻言,冯嬷嬷不由喜笑颜开,心下敞快了不少,觉得自己这病又看到了希望。 这边老姐妹三人少不得在一块叙叙旧,而另一头,平遥公主好奇地问魏长欢:“魏将军,怎得我十哥竟是没来?” 魏长欢微微扫了一眼姜灼,回道:“胶东王奉命出城练兵,便是要来,也会晚一些。” 姜灼在一旁满脸的事不关已,心里却在想,诸葛曜又去练兵,也不知腹部伤口复原得如何,上回在郑家铺子,竟未寻着机会问他一问。 平遥公主不想竟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今日花朝节,好多贵女都是冲着我十哥过来的,他这么迟迟不出场,岂不是叫人失望。” 平遥公主这话虽天真,却说的是实情,惹得姜灼差点憋不住笑起来,不过感觉出魏长欢在打量自己,姜灼忙敛住神色。 只不过姜灼忽然心生疑窦,难道魏长欢竟是知道诸葛曜同她的那什么了?当日诸葛曜受伤之事,并不肯叫外人知晓,然而魏长欢却明显是知情人,可见这二人之间关系匪浅,如此一想,怕是魏长欢知情的,还不止受伤那一桩。 姜灼心神不由凛了凛,下意识退了两步。 “魏将军,本公主可瞧出来了,你妹妹魏菓瑶中意我十哥,不过我可不想魏菓瑶做我十嫂,反正就是不喜欢。”平遥公主小孩家性子,说话直来直去。 自从她上回差点被杏果糕害了性命,便对魏菓瑶以及那帮贵女印象一落千丈,更讨厌魏菓瑶还跟崔嬷嬷百般狡赖,推卸责任,这些贵女大概以为平遥公主单纯、好糊弄,却不想想,宫里长大的孩子,怎可能没一点盘算! 魏长欢倒笑了起来,自己那妹妹魏菓瑶心机确实太重,有时候连他都不喜欢。 不过此刻魏长安却心思一动,猛不丁起了个念头,决定借着这话题,来敲打一下姜灼:“舍妹确实高攀不上胶东王,胶东王乃人中龙凤,若要做胶东王妃,除了德容言工之外,这家世教养自要与胶东王匹配,切不可叫人瞧出半点不妥,连累胶东王的名声。” 平遥公主哼了一声,叉着腰道:“你家魏菓瑶不妥的地方可多着呢,你不如跟她说说,我十哥瞧不上他的!” 而这个时候,魏长欢的目光却落在了姜灼身上。 姜妁没有什么反应,反而还笑眯眯地回视着魏长欢,似乎没有意识到,魏长欢这话其实就是在对她旁敲侧击。 若是姜灼流露出一丝不快,或者面上不是如此淡定,魏长欢便准备继续深入探讨一下胶东王妃的人选,只是如今见姜灼这般表情,魏长欢不知为何心里打起鼓来,倒觉得不知后面该怎么说了。 半个时辰后,花朝宴正式开席了。 平阳公主对这回的花朝宴着实用了心思,主桌设在后花园的花厅之内,而副席则围着花厅西头的花榭而设,更别出心裁地搭起了凉棚,又怕二月天晚上寒冷冻着宾客,居然耗巨资铺起了地龙,凉棚四周又用花草围拢,既挡风又应景,颇带几分意趣。 不一时,有公主府侍人来请客人们入席,姜灼坚决婉拒平遥公主邀她进花厅的邀请,特意寻了不显眼的地方坐了,此处离花厅最远,其实姜灼是瞧上它正对着抄手游廊,乃出后花园最近的地方,方便散席之时能走得快些。 谭嬷嬷颇有些不赞成姜灼如此,虽不指望她跟着平遥公主进花厅,谭嬷嬷却希望姜灼能往人多的地方挤挤,这么好的在世家子弟前露脸的机会,错过实在可惜,说不得还能遇到投契的贵女,结交一二,对姜灼以后在长安城立足自是好处多多。 姜灼毫不在意,实在也没将什么世家子弟放在心上,对那些贵女更是拍着胸脯怕怕,因为也不管身侧谭嬷嬷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只准备混过这一时,便可以安安稳稳回郑府了。 酒过三巡之后,便到了贵女们争奇斗艳之时,有点本事的都不甘落后,挨着个来到花厅旁的花榭上,唱念作打,各展技艺。 谭嬷嬷这会子已然泄了气,指望不上姜灼主动出去应酬,索性也不再勉强,跪坐到姜灼旁边,一一向她讲起花榭上那些贵女的来历,少不得有褒有贬,倒说得生动有趣。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姜灼不免好奇地往声音的方向瞧去,原来竟是诸葛曜现身了,而从花厅出来迎他的,自然是魏长欢,也少不了魏菓瑶。 诸葛曜只管往前走并不看左右,便也没有留意到自己从姜灼眼前走了过去,姜灼不由笑了笑,虽是只来得及瞧见侧脸,竟也让她莫名地心生欢喜。 “胶东王虽未成年,却已然是长安城中世家女郎倾慕的对象,瞧着吧,过不了几年,这胶东王妃之位必会被人争破了头。”谭嬷嬷评价道。 第097章 平阳 姜灼歪着脑袋,望着诸葛曜阔步进入花厅的背影,忽然想到魏长欢那德容工言、家世教养的话,倒深以为魏长欢说得不错,诸葛曜这样的男子,真不是平凡女郎可以得配,却不巧,自己便是那平凡女郎。 不远处有人在嘀咕:“那抱着琴走上花榭的可是王瑜芙?” “正是呢,难得她今日露了面,少府之女倒也名不虚传,算得上风姿绰约,在长安城贵女中排得上头名。”另一人赞道。 “说句实话,论起相貌,这位王女郎不过平常,倒有不少人夸她性情温柔,秀外慧中,更是因身为权臣之女,引得城中儿郎趋之若鹜,不过今年她虽已十六,却尚未许配人家,想是目光长远吧。”谭嬷嬷低声道。 “家世教养想是不错。”姜灼随口一道,漫不经心地举起一个酒盅。 谭嬷嬷低声道:“长安城世家有传言,王家至今不肯嫁女,是盯上了胶东王妃的位子,说是胜算极大,就连胶东王生母王昭仪也对王瑜芙多有赞赏。” 姜灼手一抖,酒盅里的酒立时洒了出来。 从花榭处,传来了“叮叮咚咚”的琴声,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姜灼细细地聆听,实在不太明白好听在哪里,自小到大,她算是读了不少书,琴棋书画却从未涉猎,不过瞧着众人颇为如痴如醉,不免羡慕了一下:“王女郎果然德容工言也是不错的。” 琴声不紧不慢地响着,花厅内外,众人皆似乎在侧耳倾听,唯平遥公主有些耐不住,转头对旁边的诸葛曜道:“十哥,她弹得到底什么呀,我怎么没觉着好听在哪!” 诸葛曜笑了一笑,摸摸平遥公主的脑袋,其实,他也没听出这琴声有何值得迷醉之处。 “早知道这般没意思,还不如同灼灼一块坐外头去。”平遥公主嘟嚷了一句,随后又道:“这些人全在装模作样,想来灼灼也不会喜欢这儿,。” 诸葛曜暗叹一声,自己前几日突发奇想,暗示平遥公主可将姜灼也请来花朝宴,原是出于想让姜灼在长安世家面前露个脸,以后也好……却不想方才一路过来,便听到魏长安说,姜灼尚未踏进公主府中,便已惹了一肚子气,想来有人故意为难她。 “曜弟,在同平遥说什么呢?”正位之上,平阳显然喝得有些多,面色浮起红晕,正用手撑着脑袋。 诸葛曜笑答:“自是些孩子气的话。” 平阳公主“哦”了一声:“原本你来晚了,自该罚酒三杯,不过瞧在你忙的都是正事,王女郎又死活拦着,为姐放过你便是。” “多谢皇姐体恤,”诸葛曜冲着平阳公主抱一抱拳,却明显忽略到了那位“王女郎”,只随口问了句:“驸马一直未见,可是去了哪里?” 平阳公主立时脸色一黯,摆了摆手:“他有事不得出席,不提也罢。” 平阳公主乃诸葛曜嫡亲姐姐,两人平日里也极亲密,诸葛曜多多少少知道些,平阳公主与驸马不睦,整日吵闹不休,对婆家人更是嗤之以鼻,只没想,今年花朝宴,驸马公然缺席,明显是两人愈闹愈僵了。 看来平阳公主现在是在借酒浇愁,诸葛曜也觉得挺无奈,只好避过“驸马”二字,道了一声:“皇姐不如少饮些酒,还是身子要紧。” “倒是曜弟这话贴心,果然是自家亲兄弟,干!”平阳公主反倒又举起杯来。 一时之间,诸葛曜也有些坐不住了,喝过几杯,便回头对另一侧的魏长欢道:“本王喝多了些,这花厅里头太闷,不如咱们到园子里散散酒气?” 魏长欢点了点头,平遥公主也想着跟出去,却被一旁崔嬷嬷摁住,唬道:“公主不可造次,您本就身子骨弱,外头寒凉,受了风便不好了。” 平遥公主素来听崔嬷嬷的话,此时只能撅着嘴巴,重新坐了回去。 诸葛曜同魏长欢一前一后走出花厅,免不得引人注目,尤其是一些心仪诸葛曜的贵女,更是动了心思,思忖着要不要出去偶遇一番,便比如魏菓瑶。 最后还是魏菓瑶抢在众人之前站了起来。 虽与王瑜芙交好,不过魏菓瑶却不认为,在争夺胶东王妃之位上,自己应当看在王瑜芙的面上退避三舍。 魏菓瑶自诩出身不输王瑜芙,大家皆有长处,要做胶东王妃,不如各凭本事。 王瑜芙一向以低调著称,今日这般卖力,也不过是想吸引诸葛曜的注意,她魏菓瑶懒得这般做作,有这功夫,不如多在诸葛曜跟前刷刷存在感。 琴声在诸葛曜同魏长欢穿过长榭走往另一处后,便渐渐弱了下来,四周响起一片喝彩声,王瑜芙只淡笑一下,便抱着琴回到花厅。 姜灼也助兴地拍了拍手,随后便打了一个呵欠,瞧瞧左右,小声问谭嬷嬷:“嬷嬷,咱们可是能走了?”实在是……在这里毫无趣味,如坐针毡。 谭嬷嬷安慰道:“待一会公主府还要放烟火,之后才得告辞,不如女郎稍安勿躁?” “想来我德容工言都有欠缺,”姜灼好笑地道:“只觉得与此处格格不入,倒不如在郑家铺子里做小伙计自在。” 正说着话,似乎有人朝她们这边走过来,姜灼掉头瞧时,原来平阳公主带着人出了花厅,直接往抄手游廊而去,瞧着竟有股气势汹汹的意思。 宾客们一片哗然,不太明白出了何事,少不得有好事的也随上前去打探。 此时诸葛曜同魏长欢两个正站在花厅侧旁一处僻静角落,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闲聊,却不想旁边魏菓瑶不时插上几句,甚至到后头,话越来越多,并且一点都没发现,魏长欢在对她使眼色。 “今日花朝宴,公主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便瞧这摆桌竟是与往年不同,殿下可瞧出来了奇巧?” “听得殿下去围场练兵,可惜我是女儿家,否则真想跟着长长见识。” “殿下当日在围苑伏虎,还救下匈奴王子,可是扫了蛮邦的面子,看匈奴还敢逞威!” 魏菓瑶绞尽脑汁地寻着话题,而诸葛曜碍于魏长欢在旁,只能随口应付。 第098章 借刀 “女郎,女郎。”姚玲儿这时匆匆寻了过来,脸上红扑扑的,竟是兴奋得不得了。 诸葛曜同魏长欢瞧了她一眼,皆背过身去。 姚玲儿方才到外头寻了个地方小解,方便完出来,正遇上平阳公主带着手下往抄手游廊那边去,少不得好奇地跟上,等打听明白了事由,便跑回来跟魏菓瑶报信。 这时姚玲儿哪还注意得到旁边有人,上前冲着魏菓瑶道:“女郎,快去瞧吧,平阳公主正在游廊上揍驸马呢!” 魏菓瑶一愣,而这时诸葛曜同魏长欢已是大吃一惊,早匆匆地奔了出去。 等诸葛曜同魏长欢挤过人群走上游廊时,平阳公主正抓住驸马衣襟,疯了似地扇他耳光,周围人想上前拉开,却直接被平阳公主踹到一边,一时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诸葛曜出面,从后头一把抱开平阳公主,才算是让驸马得了救。 “曜弟你别管,今日本公主便是做了寡妇,也不能让他得意!”平阳公主嘶吼着,还试图反身冲过去,要抓已躲到魏长欢身后的驸马。 这时公主身边的嬷嬷匆匆跑过来,刚想附到平阳公主耳边小声禀报,便听平阳公主一声大吼:“都这时候来还要什么面子,说大声点,那小娼妇到底是谁?!居然敢在花朝宴上勾引驸马,好大的胆子!” “平阳够了!”诸葛曜赶紧制止,再闹下去,皇家的脸面都要给丢尽了。 平阳公主冷笑:“够什么呢,今日本公主便要与驸马算个清楚,。” 嬷嬷被吓得一震,在平阳公主盯视之下,吞吞吐吐地道:“那个小娼妇刁滑,竟是跑得没了人影,吾等只瞧见她穿了一条玉色襦裙。” “跑了?”平阳公主又是怒吼:“今日挖地三尺,也得将她给我寻出来!” 而这时诸葛曜已经走到魏长欢跟前,示意他赶紧将驸马带走,免得事情越闹越大。 魏菓瑶一直站在旁边,正津津有味地瞧着热闹,这时,有人在身后拉了拉她衣裳。 魏菓瑶一回头,便见是姚玲儿在对自己使眼色。 “你有何事?”魏菓瑶早与姚玲儿混熟,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便把头凑了过去。 姚玲儿嘻嘻一笑,在魏菓瑶耳边悄悄地道:“小娼妇莫不就是那灾星姜灼吧,她今日可不正穿着玉色襦裙,奴刚才还瞧见,她此刻就坐在游廊外呢。” 魏菓瑶立马会意,拍了拍姚玲儿的肩膀,心里已有了主意。 这边平阳公主死活一定要揪出小娼妇,诸葛曜制止不果,也有些烦了,索性板了面孔,甩手而去。 “公主,”王瑜芙这时走上前来,到了平阳公主身侧,小声提醒:“便是您再生气,也务必要制怒,若此事传到宫中,圣上只怕会觉得脸上无光,更会连累王昭仪与胶东王,公主还请三思。” 众家贵女当中,平阳公主倒唯独同王瑜芙能说上两句知心话,本来王瑜芙一个未嫁女郎,并不想插手公主府内闱之事,实在是事情越闹越僵,瞧着诸葛曜都被惹得不高兴了,王瑜芙这才忍着羞上前说和两句。 果然,平阳公主的神色顿了顿。 魏菓瑶当然不能叫王瑜芙专美,这会子正好又想了一出借刀杀人之计,少不得也走过来,低声建议:“公主,那女人这会子怕是趁乱藏在客人当中,不如将所有人都叫回座位,您派人暗地里一个个地找。” 平阳公主此时总算平静下来,点了点头,魏菓瑶立马觉得有了面子,喧宾夺主地回身对众人道:“公主请各位归席,并无什么大事,快些,快些吧!” “芙儿,你扶扶我,”平阳公主身子猛地晃了一晃,赶紧向王瑜芙伸出手去求援,王瑜芙自是上前将她搀住。 瞧着平阳公主明显更亲近于王瑜芙,魏菓瑶心里稍有不悦,不过又旋即恢复笑容,主动走到另一侧扶住平阳公主,毕竟王瑜芙同平阳公主关系不浅,魏菓瑶甘拜下风,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将另一个挡她道的女人做掉。 刚走下游廊,姚玲儿故作惊讶地喊了一声:“那边一位女郎,可不就穿着玉色襦裙!” 姚玲儿声音不大,却足够叫平阳公主听得清清楚楚。 正跪坐一旁同谭嬷嬷说话的姜灼感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不免抬起了头来。 平阳公主打量了姜灼许久,最后目光落到了姜灼身上的那条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上,似乎很专心地看了很久。 “你便是郑公的那个徒弟?”平阳公主隐约还记得,当日王昭仪在围场晕倒,是这女子跟在郑无空身后进到营帐中救治,后来听说还陪护了王昭仪一夜,只是,她怎得会同驸马有了首尾? “小女姜灼见过殿下。”姜灼敛衽施礼,心里也疑惑,为何平阳公主特意过来找她说话?刚才游廊上也不知在闹什么,难道与自己有关? “你方才去了哪里,溜得倒是极快。”魏菓瑶迫不及待地走到跟前,直接切中正题。 姜灼瞅了她一眼,沉静地道:“小女从开席一直坐在此处,动也未动过。” “瞧着你发丝散乱,可不像是一直坐在此地的。”魏菓瑶故意颠倒黑白,此时姜灼全身上下,并无乱意,她偏偏要信口开河。 “魏女郎不知何意?”姜灼干脆反问一句。 平阳公主忽然问她:“你与驸马可曾认得?今日竟是来见他的?” 姜灼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她与驸马可曾认得,这驸马与她姜灼何干? “嬷嬷,方才可瞧清楚,跑的是不是她?”平阳公主侧过头,咬着牙问身后自己的嬷嬷。 嬷嬷迟疑了,觉得这条玉色襦裙着实有些像,不过从身形上,那个女人似乎要比这位女郎高壮不少,更主要的,发式也不一样,而且那女人根本未戴披帛。 姚玲儿急吼吼地来了一句:“那些跑来长安城冒充贵女的人,为了能往上爬,最会到处钻营,为求上位,倒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勾引男子岂不是家常便饭。” 第099章 反转 谭嬷嬷从宫中出来,自知凡事以忍为上,原本想息事宁人,却不料姜灼公然被人这般羞辱,这一回也不肯忍了:“我们女郎乃是郑公徒弟,今日也是受公主相邀前来赴宴,何来冒充贵女一说,那勾引男子的话更是无稽之谈,你平白胡说些诨话,哪家的奴婢,真是忒没教养!” 一直随在王瑜芙身侧的冯嬷嬷紧着对谭嬷嬷使眼色摇头,让她莫要逞这个强。 “哼,不过是敢做不敢认!”姚玲儿轻蔑地道。 姜灼此时被惹恼了,猛地瞪住姚玲儿:“我若做了不堪之事,你等不妨拿出证据,这般含沙射影地诬蔑,竟不知是何用心。” 魏菓瑶立时嗤笑地道:“姜灼,方才可是去见了驸马?” 平阳公主被魏菓瑶主仆一唱一和地撮起了火气,按捺不住地质问:“你何时认得的驸马,居然有胆量到本公主府与他厮混。” 旁边有人开始冲着姜灼指指点点,谭嬷嬷气急,将姜灼扯到自己身后,不满地道:“公主,奴一直随在我家女郎身边,哪有什么与人厮混之事,请公主尽速查清事实,不要误伤了女郎家的脸面。” “放肆!你这意思,是本公主冤枉了她!”平阳公主怒火中烧,居然上前一步,便要打谭嬷嬷耳光。 姜灼见势不对,不想谭嬷嬷偌大年纪还吃这亏,拉了谭嬷嬷往后退,自已随后又挡到谭嬷嬷身前。 平阳公主一下子失了手打空,觉得今日受的屈辱太大,如今还要被人抢白,更是火冒三丈,朝前一步,伸手便向姜灼挥了过去。 这一回怕是再要躲不过了,姜灼闭上双眼,已做好挨一记耳光的准备,却不想半天未感到疼。 直到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皇姐,大庭广众之下,怎可不问青红皂白,滥用私刑?” 姜灼立时睁开双目,面前可不正是诸葛曜,原来是他擒住了平阳公主抬到半空的胳膊。 这一下,公主身边的嬷嬷终于得空走上前道:“回公主,这位女郎确实无辜,那个女人虽也是穿着玉色襦裙,不过身形比她高半个头,也胖一些,并非同一人。” 魏长欢不一会走到诸葛曜身后,高声道:“胶东王,驸马已说出那女子名姓,不如请公主前去对质。” 平阳公主猛地指向姜灼:“可是她?” “不是,那女子乃是……公主府内侍女。”魏长欢低声道。 这话一出,人群中传来“哦”的一声,平阳公主一时下不来台,又不肯向姜灼赔礼,只得“哼”了一声,撑着倨傲随了魏长欢离开。 王瑜芙想了想,并未跟上,魏菓瑶瞧她如此,自也不会跟过去触霉头。 看热闹的人都明白了,这个被叫做姜灼的女人着实倒霉,今日不过是穿错一条襦裙,倒白受了一场气。 正待众人要四下散去,姜灼忽然叫住魏菓瑶:“魏女郎,方才你家奴婢在此造谣生事,堂堂魏氏高门,纵奴言行不轨,更是辱我清白,便准备这般了了?” 大家焓这时皆停下步来,没想到这事居然还有后续,这位姜灼想是要叫板魏家了。 魏菓瑶先是愣了一下,没想到姜灼这平日里不吭不哈的,这会子还敢找自己麻烦,再瞧着诸葛曜正立在旁边,自然不想落了气势。 “姜女郎这是何意?”魏菓瑶故意带着笑问,脸上尽量表现得坦然。 “姚玲儿,可有胆量将方才所说的话重来一遍?”姜灼盯着姚玲儿。 “我说什么了?”姚玲儿被姜灼逼视良久,不免有些心虚,只恨驸马那姘头怎得这么快便被抓着,白叫姜灼躲过了一盆脏水。 谁料王瑜芙猛地开了口:“这位姜女郎的确今日受了冤枉,不过瑶瑶也是心急,替公主不平,想来一时不察,委屈了姜女郎。” 旁边看客皆是点头,觉得王瑜芙这话说得公道。 姜灼皱了皱眉头,心中冷笑,这些贵女倒是抱成了团,话说得漂亮,其实不过在给自己人开脱,瞧着这位王瑜芙的口气,像是要大事划小,小事划了。 不过接下来王瑜芙的话,倒是出乎姜灼和众人的意料:“在此事上,瑶瑶偏听了侍女所言,不从旁劝解公主便罢了,居然由着侍女用言词诬蔑姜女郎,瑶瑶管束不严,确实不该。” 姚玲儿吓得立马睁大眼睛,这位王女郎的意思,竟是把责任全推到了自己身上! 魏菓瑶咬了咬唇,她已然猜出来,王瑜芙说这般话,只为了当着诸葛曜的面拆自己的台。 魏菓瑶心中暗恨,王瑜芙此时倒是会装好人,方才怎得不从旁劝解,果然是王巍之女,心思可够深沉的,看来自己当日想对她施以怀柔,以达成彼此结盟,一块嫁进胶东王府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啪”地一声,魏菓瑶狠狠打了姚玲儿一记耳光,把姚玲儿一下弄傻了。 “姜女郎,我年纪小,未经过大事,今日倒让个侍女摆弄了去,累得你受委屈,”魏菓瑶走上前,出人意料地冲着姜灼福了福身,眼中更是现出泪光:“我今日便当着你面教训她,回府后立马将人赶出去。” 诸葛曜只在一旁袖手旁观,并不准备上去掺和。 姜灼冷地道:“魏女郎不必如此,只望你日后多加管教下人。” 魏菓瑶居然还走近姜灼,一把握住她双手,泪珠儿滚滚落下:“姜女郎宽宏大量,让我感佩不已。” 这一幕就这样被轻轻松松地转圜过去,等魏菓瑶上了马车,才愤愤地擦去泪痕,气道:“今日我算看清了王瑜芙,此人倒是不得不妨!” 一旁姚玲儿怯怯地求道:“女郎大仁大量,莫要赶我出府。” 魏菓瑶瞪了她一眼:“今日原本可让姜灼无法在长安立足的,却不想棋差一招,才如此快被人抓住把柄,我也怪不到你,不过你这段日子别再随我出门,就在府中老实待着便是。” 姚玲儿这下放下了心,方才她还一直担心,若是被魏家赶出去,长安城便再无她姚玲儿立足之地,一旦灰溜溜地回到姑臧邑城,姚阿爹少不得要教训她一顿,随后肯定是将她随便嫁给个没出息的男人。 见识了长安城的风流繁华,姚玲儿便是死也不愿回去了。 第100章 娶她 曲终人散,公主府门外,各家宾客渐次涌了出来,少不得互相作别,有投机的也借此机会再攀谈上两句。 魏长欢命魏菓瑶上车等着,自己走到郑家马车前,朝姜灼长抱一拳:“姜女郎,今日之事,是舍妹太不懂事,让你平白受了委屈,回到家中,本将必要报于家中大人,狠狠训戒于她。” 姜灼回了一礼,心下却不以为然,这魏家能养出魏菓瑶这样不讲道理的女郎,想是家教不过如此,真不用指望什么家中大人训戒一下,便能让那一位真心悔悟,而且方才魏菓瑶那副惺惺作态,早叫姜灼看出来,她也不过做做样子,想是要在诸葛曜挽回面子,只怕此时,魏菓瑶心里早恨得她不行了。 见姜灼有些不冷不热,魏长欢知道这心结怕是一时半会解不开,不由暗自叹息,也不再说什么,便告辞而去。 瞧魏家兄妹走远了,谭嬷嬷在一旁悄声提醒姜灼:“魏将军主动过来道歉,瞧着倒比他妹妹有诚意,女郎该回两句好话,这长安城中,魏家势力不小,切莫将人得罪了。” 姜灼一下子反应过来,姜昕如今还在人家手下,若魏长欢是个记仇的,可不得拿着自家弟弟出气,不免心里懊悔方才态度冷淡,这长安城人事复杂,真是到哪儿都得忍气吞声。 “女郎,公主出来了!”谭嬷嬷这时瞧见平遥公主从府门里出来,碰了碰正在低头思忖的姜灼。 不一时,平遥公主自己跑到了跟前,一把拉下头上银鼠皮风帽,抱住姜灼的腰,一副打抱不平的口吻:“灼灼,我方才听说了,有人欺负你,你莫要生气,等我长大,便去帮你打坏人。” 虽是稚子之语,却有十足诚意,倒着实让姜灼心中一暖。 晚上风凉,怕平遥公主受到寒,姜灼蹲下身,又将风帽给她戴上,再裹了裹她身上银鼠皮小斗篷:“便知道公主最是心疼小女,只是要打坏人,总得有副好身子骨,回到宫中,听崔嬷嬷的话,好好调养,小女便等着公主快快长大,再替小女出气。” 平遥公主果然呵呵乐了出来,最后还将头搭到姜灼肩上,轻轻地道:“灼灼姐姐,以后记得到宫里来瞧我,只和你说话,我才觉得高兴。” “我尽量吧!”姜灼叹了口气,宫门深如海,也不知下回见到平遥公主又是几时了。 一双青色皂靴出现在姜灼视线中,姜灼不用抬头便知,是谁站到了近前。 “平遥,该上车了。”诸葛曜唤了一声。 平遥公主倒是听诸葛曜的话,恋恋不舍地从姜灼怀里抬起身,转身抓住了诸葛曜伸过来的手。 诸葛曜却没有立马拉着平遥公主离开,而是顿了一顿,神色平淡地对姜灼道:“今日皇姐做事冲动,姜女郎无辜受了牵累,这事本王会亲自向郑公交待,也望姜女郎切莫再放心上。” 姜灼福了福身,违心地道:“想是小女有行事不妥之处,这才惹恼公主,不敢劳烦殿下。” “十哥,魏菓瑶同她的侍女当着大家的面说灼灼坏话,可否叫官府抓了她们,好好教训一顿?”平遥公主忽然天真地问。 诸葛曜皱着眉头道:“今日魏女郎这般肆意胡为,实在是魏家教女无方,只是那主仆二人并未做出杀人越货之举,官府管不着她们。” 此时周围站了不少人,早将诸葛曜话听了进去,女郎家被斥“肆意胡为”,而且还是由堂堂胶东王下此判语,等同绝了魏菓瑶攀附上进之路。 “十哥以后不会娶她的吧?”平遥公主还在不依不饶。 “不得胡说,”诸葛曜好笑地拍拍平遥公主的脑袋:“一家主母,有主持中馈之责,讲求良正端淑,温柔敦厚,绝不能口出妄言,混淆是非,才能家宅平安,夫妻和合,子孙长进,所谓娶妻当娶贤,本王之妃,自然要选贤德之女。” 姜灼不由暗暗佩服诸葛曜,他当众这么说,着实打得魏菓瑶的脸啪啪直响,谁人都瞧得出来,魏菓瑶倾慕于诸葛曜,而这一回所有的力气算是白瞎了。 此后别说胶东王妃,魏菓瑶能嫁到个一般人家已该万幸,也实在是她太过阴毒,居然平白诬赖自己一个未嫁之女与男人有染,若不是后来魏长欢及时抓到了正主,姜灼的清誉同前途真要尽毁,于此一点,姜灼还真要谢魏长欢。 在众人恭送之下,诸葛曜送平遥公主上了马车,崔嬷嬷还不忘回头向姜灼和谭嬷嬷挥了挥手。 “早知今日会是这般,真不敢催着女郎过来。”谭嬷嬷不由叹了一声,这花朝宴竟是不亚于一场鸿门宴,差点害了姜灼。 姜灼长吁一口气,这下吃了一肚子气回去,下回再有这场合,真要敬而远之了。 “姜女郎,怎得还没上车?”王瑜芙从公主府的台阶上直接走了过来,笑盈盈地冲着姜灼问道:“可是心中还有愤懑,看着公主面上,不如此事便当过了。” 虽然如今姜灼对这些贵女提不起一丝好感,可不管怎么说,王瑜芙方才还是帮她说了公道话,姜灼不好太过矜持,只得迎上前道:“这便要上车,今次多谢王女郎仗义执言。” 王瑜芙笑着摇了摇头:“本就是清者自清,我不过瞧不得有人胡乱攀诬,不过,难道你同魏女郎有甚过结,所以她才要难为你?” 姜灼想了想,若论过结,无外乎是魏菓瑶想求入郑无空门下未果,才寻机为难她这郑公的入门弟子,也难怪郑公不喜欢魏菓瑶,这般心思窄小,就算真成了大夫,也未必是个诚心行医之人。 不过姜灼信奉闲时莫论人非,而且王瑜芙今次不过头回见面,姜灼与她并无深交,不想说得太多,少不得敷衍过去:“想是魏女郎对小女有所误会,才至惹出此回风波。” 王瑜芙拒嘴一笑,不再追问,倒是同姜灼热络地道:“虽是初相识,我倒觉得同姜女郎挺投缘,若得机会,当请姜女郎过府一叙。” 第101章 好感 姜灼一百个一千个不愿同贵女打交道,不过人家都提了,她也不可能拒绝,听说王瑜芙是权臣之女,姜灼无意得罪,正想着如何回话之时,却听到谭嬷嬷一声惊叫:“冯姐姐,冯姐姐。” 原来王瑜芙过来同姜灼说话之时,冯嬷嬷走到谭嬷嬷站的位置道别,不想两句话功夫,冯嬷嬷突然便不对了,先是不停咳嗽,脸色憋得通红,随后腿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现场之人都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围上去,有人开始喊叫:“快寻大夫去,瞧着人不对劲了!” 姜灼试图挤进去救人,无奈前头围得死紧,幸好听到谭嬷嬷这时吼了一嗓子:“我家女郎便是大夫,她是郑公的徒弟,你们让她进来瞧瞧。” 这下算是起了效果,终于有一条道被让了出来。 等姜灼走近冯嬷嬷身边,冯嬷嬷正靠在谭嬷嬷怀里,冷汗淋漓,唇都已经发紫,还在不停地咳嗽,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素。 王瑜芙这时也跟在姜灼后头进来,皱紧眉头地道:“嬷嬷已染咳症多年,镇日说胸闷,看过不少大夫都治不好,今日不知为何会这般严重。” 这时姜灼回了句:“冯嬷嬷并非咳症,而是哮症,各位稍往退后些,好让病人透透气。” 随即姜灼便同谭嬷嬷一起,将冯嬷嬷扶着坐起,身体微向前倾,又将手臂放在膝盖上,又伸手解开冯嬷嬷衣襟。 姜灼钳住冯嬷嬷的下颚,看了看她口鼻,嘱咐她张开嘴,然后竟是将手伸进冯嬷嬷口中,显是在给冯嬷嬷催吐。 没过一会,冯嬷嬷果然吐出不少浓痰似的东西,众人觉得恶心,都不自禁地往后退了退,姜灼却毫不在意,甚至那些东西不小心沾到了她衣裙上,姜灼的眉头都没皱一下。 一旁看客之中,有人小声嘀咕地问:“这是谁家药铺的医女,竟是没见过,也不知能不能将人救了。” 另一人回了句:“方才你没听见吗,她是郑公徒弟,长安城早有传言,郑公没瞧上醉心医术的魏女郎,偏偏收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想是她有些本事。” “哎,这女郎可不就是被诬赖同驸马有染的那位?”又一人认出了姜灼。 “既说是诬赖了,人家便是清白的。”少不得有人替她辩白,大家当时都在场,而且诸葛曜言语间站在了这位姜女郎一边,更似乎平遥公主与姜灼似极交她,谁愿同皇家人对着干呢。 这边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姜灼已接过谭嬷嬷递来的帕子擦了手,随后开始贴压冯嬷嬷耳穴的肺、口和神门穴,各按几下之后,便听到谭嬷嬷惊地叫道:“冯嬷嬷喘出气,像是已然缓过来了。” 一时众人都长出一口气。 姜灼想了想,转头问身后的王瑜芙:“王女郎,冯嬷嬷病情有些急重,小女想暂且带她回郑家药铺医治,离此也不远,你看……” “自是感激不尽,”王瑜芙忙点头,这冯嬷嬷是她素常信任的,王瑜芙少不得要费些心,于是唤了一个仆妇跟着,又去谢姜灼:“那便拜托姜女郎,这诊金之事不必考虑。” 翌日。 姜灼坐车赶到郑家铺子时,郑柯早在铺子外站着了,马车一停,他立时笑着上前迎道:“我便知女郎今日会来得早些。” “病人这一晚可还安稳?”姜灼下了马车,身后跟着谭嬷嬷同阿青,三人一同往里走。 郑柯跟在姜灼身旁:“有医女一直守着,说是服过女郎开过的参赭镇气汤,症状缓解不少,且睡得香沉。” 谭嬷嬷叹了一声:“那便好,昨儿个冯姐姐的病发得实在凶猛,当时只见出气不见进气,我快以为没救了。” 穿过前头药铺,几个人一齐往后堂走,姜灼给谭嬷嬷解释:“冯嬷嬷的病生是被误么诊,其实她病在肾上,肾虚不能纳气,人便容易喘,结果日久不得医治,累及到肺,少不得又转成咳,所以您瞧她面色枯黄,身形瘦小,容易烦闷,便是积病而致。” “这医理,奴可半分不懂,”谭嬷嬷呵呵一笑:“咱们女郎妙手回春,冯姐姐这定是能治得好了。” 想是药对了症,冯嬷嬷咳喘已是渐减,不但再无胸闷咳嗽,气力也恢复不少,脸色也逐渐现了红润。 这日谭嬷嬷又过来瞧她,顺便同王王瑜芙派来的仆妇一起,帮着冯嬷嬷收拾行装,准备送她回去了。 “没想到我这病,竟是被姜女郎给治好了。”冯嬷嬷颇为感慨。 谭嬷嬷不免傲娇地道:“我家女郎素有天赋,又是个好学的,整日手不释郑,医术自是精进飞速,昨日郑公给冯姐姐把过脉后,还将女郎叫过去好好探讨了一番,当着面虽没说什么,不过背地里却同掌柜夸赞,说女郎处置得当,难得这般细致。” “多亏姜女郎这几日照应,”冯嬷嬷拉了谭嬷嬷的手,喉间有些哽咽:“我今日便要回去,女郎何在,临走之前,让我亲口谢她……救命之恩。” “我早就说过,我家女郎侠骨柔肠,本就心性如此,倒不用谢了,不过你想见的话,她便在前头,我带你寻她去。”谭嬷嬷爽快地领了冯嬷嬷便前头走。 等瞧见一身小伙计打扮的姜灼,冯嬷嬷倒有些哭笑不得了,连连直叹:“想不到,小神医居然在当小伙计。。” 姜灼出了柜台,笑问:“冯嬷嬷如今大好,我便安心。”说罢从柜台后头取了早准备好的几盒药,递到冯嬷嬷跟前:“我再给你一剂人参蛤蚧散,这是丸药,等前头那剂药服完,再每日早晚用一丸,想着您这病便再无碍了。” 冯嬷嬷激动地福了福身:“姜女郎医术高明,奴着实谢过了,只是这诊金是多少?” “您倒不必操心了,”姜灼笑道:“贵府女郎已带人送来银两,说是不计钱财,必要治好嬷嬷嬷您。” “阿弥陀佛,奴是个有福的,府中小姐心地仁厚,待人和善,府外还有一位救人性命的小神医,您二位都是天上仙女下凡。”冯嬷嬷眼中含着泪道。 第102章 坐堂 王瑜芙主动出银子给冯嬷嬷治病,倒让姜灼生了几分好感,至于和王瑜芙一起成了冯嬷嬷口中的“天上仙女”,姜灼倒有些不敢当,觉得自己不过尽些医者的本分。 瞧着谭嬷嬷送了冯嬷嬷出门,姜灼自回了药柜,正瞧着药方子配药,郑柯走了过来:“女郎,郑公寻你呢!” 既是师父召唤,姜灼便由着阿青帮了脱去短衫褐衣,净过手之后,随郑柯前往诊堂而去。 郑家药铺逢五、逢十皆由郑无空亲自开堂坐诊,今日二月二十五,少不得诊堂外排成长龙,问诊之人个个手上拿了号牌,伸着头往前瞧,只盼赶紧轮到自己,这其中既有平头百姓,也有世家权贵,倒是童叟无欺,不分贵贱,皆排队候诊,只是这队伍未免有些太长。 瞧姜灼过来,正在给人把脉的郑无空指了指旁边一张空几案:“灼灼,以后不用去前头药铺了,”随即又吩咐郑柯:“先将问诊病人带到灼灼处初诊,若有拿不定的,再交老夫之后复诊。” 姜灼吃了一惊:“师父,您这是让我坐堂了?” 郑无空此时正给病人开方子,等写完最后一笔,才抬头道:“你医案、药理已记得不少,如今最缺的是历练,自即日起便随为师坐诊,需记住,病症因人而异,医治之法也要因人而异,绝不可拘泥自封。” 这时有病人被领到姜灼案前,瞧着她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病人不免有些迟疑,退了两步道:“那个……我不急,回头等郑公得空,我再过来。”随即二话不说掉头而走。 姜灼眼看着那人出去之后,宁可重新排到队尾,也不肯听郑柯的,让姜灼先给他瞧病,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倒是这时又有一人走上前,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姜灼跟前。 对方个头中等,瞧着像是位读书人,身着曲裾深衣,头戴方巾,双眼极是明亮,不过面目清癯,一坐下便不停地在咳嗽。 显然他并不介意姜灼面相稚嫩又是个女郎家,直接将手臂放到脉枕之上,笑着道:“小大夫,今日便麻烦你了。” 姜灼点点头,将手搭到对方脉上,细心探了许久,只觉到他脉相濡缓,颇有滑象,姜灼又让那人伸了伸舌头,只见舌苔白腻,显然脾胃失调。 “老夫患晕症已有三、五年,平素头重、胸闷还多痰,近期发作频仍,时有眩晕,便瞧着眼前总是在晃,甚或还会呕吐,有一回连胆汁都吐了出来,”病人自诉得倒也详尽,最后还补充:“素日也是受不得热,一热便头昏,更不能负重,着实苦不堪言。” 姜灼想想,问了句:“想是先生平素是饕客吧?” 那人颇有些惊异:“小大夫如何得知,老夫除了美酒,便好美味佳肴。” “先生这病症,乃是痰浊阴滞中焦所致,归根在于饮食不当伤了胃,加之心力劳顿又伤脾,如此水谷不经,聚湿生痰,痰所交阻,以致眩晕呕恶。”姜灼说着,很忆开出了药方。 正好此时郑无空的病人离开,郑无空走到姜灼旁边,倒是冲着那位病人拱了拱手:“没想到无涯兄居然过来了。” 被称为无涯兄的这位立时起身回礼:“郑公,今日在下来复诊,心下生了些谐趣,想要考考郑公这位小徒弟,不过……恭喜郑公,果然得了一位高徒!” 郑无空哈哈大笑:“过奖,过奖,能得无涯兄这般夸赞,想是灼灼的医术倒也差强人意。” 此时姜灼已经开好药方,抬头发现郑无空与那位病人相谈甚欢,明显便是熟识得,更兼正好听到对方在夸赞自己,不免倒有些羞怯了。 郑无空拿过姜灼的方子看了看,并不急着评断,却对她道:“快来见过无涯先生,这一位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乃长安城有名的大家,颇为天下读书人推崇,与为师乃多年好友。” 无涯先生忙摆手:“这‘大家’二字,在下愧不敢当,不过仗着读过些书,在胶东王麾下混口饭吃罢了。” 姜灼忙敛衽施礼,要知郑无空一向忖才傲物,能得他青眼的,必非凡人。 “这半夏白术天麻汤开得不错,”郑无空终于看过方子,点头表示赞同,又补充:“当日为师已为他开过此方,原该眩晕有所缓解,想必这些日子再犯,必是自己停了药……” “还是叫郑公瞧出来了。”无涯先生呵呵一笑,倒是坦然承认。 郑无空无奈地摇了摇头,嘱咐姜灼:“再加些勾藤,菊花,以增平息内风之力。” “师父,不如另添一味健脾丸,等无涯先生晕症停了之后,用以扶正固本?”姜灼立时建议。 “郑公,你这徒弟日后怕是不得了,敢有自己想法,确是块良医的好料子!”无涯先生大拍手掌。 有了无涯先生带头,再加上郑无空亲口给予肯定,姜灼后头的病人倒是多了起来,也不知无涯先生是不是闲得慌,居然并不肯走,而是在诊堂坐了一天,直到病人渐少,郑柯又跑过来报,在花厅备好酒菜,无涯先生这才跟着郑无空走了,只留下姜灼独自坐诊。 待见最后一人,正是方才弃诊的那位,姜灼倒是细心的问了病情。 病人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姜灼并不芥蒂,这才放胆诉讼病情。 原来此人右侧后背腰腔之内,生了一脓疮,胀痛如灼烧,而如今两腿也肿了起来。 “掀开衣裳给我瞧瞧。”姜灼随口吩咐道。 病人有些迟疑,倒是姜灼笑起来:“即来医病,何至于那么多讲究。” 旁边陪着姜灼的阿青也道:“不叫人瞧伤,如何知道症状,我家女郎都不忌讳,你一个男子何必忸怩呢!” 等病人终于脱了衣裳,阿青倒先“啊”了出来,大概是被巨大的脓疮吓到,姜灼却极镇定,用手小心地触了触,立时听病人疼得大嚎,随后又道自从身上长了这东西,他便寒热不均,冷起来要盖数床棉袄,热起来恨不得跳到三九天的河里泡着。 第103章 出诊 “气血两亏,邪毒内蕴,虽是麻烦,倒也不难治。”姜灼开过了药方,嘱咐病人服完之后一定来复诊,又建议他平日多吃冬瓜,尤其是喝些冬瓜鲤鱼汤。 病人倒有些迟疑了:“大夫,我从京外特意慕名前来求医,当初在家乡也瞧过不少大夫,都是束手无策,只叫回去养着,您却说不难治?” 姜灼耐心同他解释:“你这是气血两亏太甚,内毒又固结于体内,若对症下药,根治也非难事,还有冬瓜同鲤鱼便是利水消肿,清热解毒之物,可以扶正托邪,你便信我,这病有得治。” “我家女郎连宫里公主的病都治得,何况你呢!”郑柯正好过来,瞧着病人表情,不免在旁边吹嘘道:“你便放心,我家女郎说治得,你这病少不得快好了。” 这话终于打动了病人,自是取过药方,到前头拿药去了。 等诊堂的事忙完,天色已然快暗下,阿青心疼姜灼累了一天,上前给她掐肩揉背,随后又陪着她去了花厅,结果等姜灼她们到时,郑无空竟已与无涯先生喝光了一坛酒。 回身吩咐郑柯赶紧叫人上醒酒汤,姜灼不由分说收走案上刚刚打开的酒樽,口中不满地嚷道:“师父您这是医者不自医,美酒虽好,饮多必会伤身,何况无涯先生还有眩晕之症,今日二位再喝不得了。” 郑无空作势叹气,对无涯先生戏谑道:“在下这徒弟哪哪儿都好,就是总管着在下喝酒,于此事上极是啰嗦,真真叫人头疼,少不得疑惑当日收她为徒,是不是给自己找来了麻烦。” “郑公这是向在下炫耀,收了一位好徒弟不成!”风无涯嘿嘿一笑,将面前耳杯中的剩酒喝得一滴不剩,随后便起身道:“在下当该走了,就此告知,这一回怕是有些日子不能同郑公共饮了。” “无涯兄,到了武威郡,便是事务再繁忙,也不可操劳太过,你这药明日便让郑柯送到你府上,记得再不可疏忽大意,”郑无空颇不放心地嘱咐,随后又道:“原该亲自送一送无涯兄,不巧明日在下受邀去太医院讲学,怕是要失礼,他日无涯兄凯旋,在下定为你接风洗尘。” “你我兄弟相称,不必循这些虚礼。”无涯先生大笑:“匈奴无事便要小打小闹,此次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来不日在下便会归来,这酒,郑公已然可以备上了!” “武威郡”这三字着实叫姜灼心动了一下,不自禁脱口问道:“无涯先生这是要去武威郡?” “边境战事又起,既已然做了胶东王之谋士,自然责无旁贷,要随主公一同前往,”无涯先生捋了捋须:“但不知这匈奴何时才能一扫而光,也好让百姓不再受兵戈之苦。” “胶东王要出战?”姜灼大吃一惊:“不是有说,两国已在和谈,而且匈奴三王子现正在长安,怎得好端端又打了起来?” 无涯先生摆摆手:“小丫头,这些国家大事一环套着一环,说了你也未必会懂,不如交给男人们去管,你呢,好好跟在你师父后头学医,也好济世救人,为女子挣些脸面。” 一想到诸葛曜即将出征,姜灼心里略略有些不安,虽然明知自己并无资格关心胶东王,不过她又总觉得心思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以至这一晚,竟是许久才得入眠。 魏长欢找来郑家铺子时,姜灼刚下得马车,正听到郑柯客气地招呼:“魏将军,怎得一大早便过来了,在下听得,您将随胶东王出征?” 见魏长欢望了过来,姜灼少不得上前福了福身,不过心里却在纳罕,胶东王要出征匈奴,魏长欢这常随将军,应当已然忙得不可开交,如何他还能悠闲地跑到这儿来,真叫人想不通。 魏长欢背着手点了点头 郑柯笑着寒喧:“这帮匈奴总是不消停,当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一说到打仗,郑柯的眼睛便不由发亮:“若再年轻个头十岁,在下说不得也去当兵。” “你若从军走了,郑公怕是要寻本将算账,可是把他一个好帮手拐跑了去。”魏长欢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郑柯忽然好奇地问:“匈奴打起来,那个来出使的三王子可怎么办?” 魏长欢一笑:“这一位已然被投入监牢,成了人质。” 郑柯一拍大腿:“干得漂亮!看那帮匈奴人还敢嚣张。” 魏长欢没有继续聊下去,只问:“郑公可在?得烦他出个急诊,胶东王昨日突染风寒,现下头昏脑胀,眼瞧着咱们便要开拔,可是一件麻烦事。” 郑柯一脸为难:“不巧得很,郑公今日到太医院讲学,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的。” 魏长欢并没显得多惊讶,挑了挑眉毛,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姜灼身上:“既如此,不如请姜女郎辛苦一趟?” “若魏将军不嫌弃,小女愿同前往。”姜灼倒是欣然点头,二话不说同阿青重新上了马车。 车上,阿青忍不住嘀咕:“女郎,胶东王可不是好惹的,方才魏将军大概也是随便一提,你寻个借口推了他便是,不过风寒,郑家铺子的大夫也是治得的。” 姜灼笑笑,明白阿青每每见到诸葛曜,都能被吓得腿发软,少不得安慰她:“胶东王又不吃人,无甚好怕,再说了,人家这是为国出征,我替人瞧瞧病,不也算是尽一份心力吗,若是找借口托辞,怕是师父回来,定要骂我孤寒。” 大概觉得姜灼说得也有道理,阿青再不言语,不过依旧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而此刻姜灼却心情极好,能在诸葛曜离开之前再见上他一面,便是一句话不说,于姜灼也是件开心事,只不过这心思,她羞于让别人知道。 一路无话,马车在魏长欢的引领下,很快到了胶东王府。 与公主府相比,胶东王府规格要更高一级,宏大宽阔,颇显得厚重肃穆,深黑大门外并无多少雕梁画栋,也没有一般王公贵族府邸一望而现的繁华浮糜之气,反而多了几分威严。 第104章 王府 有管家迎了出来,见是魏长欢,也没多说什么,直接退到一旁,将人让了进去,姜灼在一旁瞧着,看得出魏长欢必是此地常客,否则何至于他随便递个眼色,管家便将人请了进去。 一进王府大门,便是个一面偌大的影壁,遮住了外头人的视线,管家领着他们几个往东一拐,穿过影壁,进了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 姜灼一路欣赏,王府游廊四周倒也种了花草,葱郁繁盛,却算不上花红柳绿,显然主人志不在此,倒是游廊上的壁刻颇为精致,多是书法大家的手书,龙飞凤舞,极是精致大气,姜灼不由暗赞,胶东王除了能征善战之外,也是一位雅人。 下了游廊往左走几步,穿过一道月华门,便来至一座阔大的院子前,可以看到,有几名兵士在执戈站岗。 魏长欢停住脚步,对管家道:“领阿青到耳房歇息片刻。” 听出这是要姜灼一个人进院子,阿青颇有些不乐意,大概真的怕姜灼进去之后被诸葛曜吃了,姜灼只得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口中还道:“阿青姐姐莫慌,我去去便来。” 这边魏长欢觉得十分好笑,联想到之前在姑臧邑城,阿青便是惧他们这些军人如虎,不免摇了摇头,不过也就没说什么,自己朝先进了院子。 姜灼注意到,站岗的兵士瞧都没瞧魏长欢一眼,倒是使劲地打量了她好几眼,不过等魏长欢的眼风扫过去,那些人忙都低下头去。 往院子里又走了两步,跟在魏长欢身后的姜灼忍不住问:“魏将军,胶东王要出征了,怎得突然会发病?” 魏长欢侧头看了姜灼一眼,却忍不住想到了自家妹妹魏菓瑶。 如今长安城人尽皆知,魏菓瑶早已不在胶东王妃人选之列,起因来自于花朝节当日,胶东王对魏菓瑶的评价,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胶东王这是表明了态度,他瞧不上魏菓瑶。 等魏菓瑶得了消息,少不得失声痛哭,想是没料到后果如此严重。 羞愤之下,魏菓瑶同魏夫人哭诉,她完全被姜灼所害,甚至说是姜灼故意在诋毁自己,只因为不想她魏菓瑶也成为郑公的徒弟。 为此魏老将军和夫人特意将儿子叫到跟前打听,魏长欢倒不偏不倚,自是说出了当时实情,魏老将军向来明理,也知道自己这女儿被娇纵坏了,如今得此下场,不过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与人无尤。 魏夫人爱女心切,自是坚定地站到魏菓瑶一边,不过诸葛曜一言既出,这魏菓瑶的胶东王妃美梦便化为乌有,魏夫人再心疼,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魏菓瑶这回却跟姜灼置起来气,竟是央着魏老将军出面,还是要拜郑无空为师。 魏长欢不肯让老父出丑,告知他,郑无空已然明说,此生只收一徒,并且现在魏菓瑶差点害了人家徒弟身败名裂,郑无空更不可能收她为徒了。 为了补偿魏菓瑶,魏老将军厚着脸皮,寻到宫中太医令王攀,送上重礼,好歹是为魏菓瑶求了一位“名师”,顺便占了个太医院七品医女的名号。 而这位太医令王攀乃少府王巍的族弟,在太医院混了几十年,医术平庸,性好钻营,不过是借着资历同王巍的影响力,才接下太医令的位子,到底多少本事,大家心知肚明。 魏家其实不指望魏菓瑶成什么女太医,自家女儿资质如何,大人们如何不知,且她又是个眼高手低的,所以,选了王攀,不过挂个好听的名头,其实魏菓瑶学成何样,谁也无所谓。 “那个……当日之事,胶东王已经替女郎教训了舍妹,”魏长欢这时收回心神,对姜灼道:“我也警告过魏菓瑶,再不得任意妄为,如今她已进宫学医去了,想来不会再寻你麻烦。” 姜灼一改上回的冷淡态度,客气地笑道:“魏女郎有些小孩子心性,开的玩笑虽稍有过火,倒也未出什么大纰漏,魏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其实小女也早将此事忘了。” 魏长欢着意看了看姜灼,先是诧异,几日未见,她如何变了大度?随后又明白过来,姜昕如今在自己军营之中,姜灼大概是投鼠忌器,不愿得罪魏将军,以防着他魏长欢小肚肠,拿姜昕当出气筒。 被姜灼这般误解,魏长欢真有些小小的生气,不过自觉一个大男人,不能同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于是深吸一口了气,比了个手势,带着姜灼低头继续往诸葛曜的书房走去。 却不想还没进到里头,从书房里迎面出来一人,同魏长欢见过礼之后,居然还招呼了姜灼一声:“姜女郎来了?” “无涯先生。”姜灼瞧见是位熟面孔,一时颇觉得亲切,笑着上前福了福,这才想起昨日便听说过,无涯先生刚做了诸葛曜的谋士,倒是一番巧遇。 “我早说郑公不在,没想到魏将军会将你请了过来,”无涯先生呵呵大笑:“不过郑无空的徒弟,一点风寒自是不在话下。” 魏长欢不由咳了一声,问道:“无涯先生,行装可已打点好了?” “孤身一人,四海为家,除了带上药,别的倒没什么。” 姜灼忍不住又哆嗦一句:“无涯先生,这药切不可停,免得贻误病情。” 无涯先生叹笑:“倒是与你师父一个口气,皆是操心的命。”说着挥挥手便走了。 趁着魏长欢进去禀报功夫,姜灼瞧了瞧四周,注意到诸葛曜这院子种满了绿竹,竟是与行宫中所见相差无几,姜灼心中暗笑,这人倒是极爱竹,哪里都要种上些,说不得是喜欢吃笋子。 “姜女郎,胶东王请你到花厅稍候。”魏长欢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打断了姜灼的冥想。 花厅之中,已有仆人端上茶水,魏长欢将她带进去后,自己便先退了出去。 姜灼初来乍到一个陌生地方,并不敢造次,只低头乖乖坐在矮榻上等候。 “劳烦女郎了!”一个男声从花厅外传了进来,虽声音低沉稳妥,不过也听得出那压在沉静外表下的淡淡的笑意。 姜灼忙起身相迎。 第105章 嘴脸 诸葛曜阔步进来,到了花厅门边,竟不由停了停,并不急着走近,反是细细地端详起了姜灼。 从围苑回了长安城之后,虽他总能寻些借口去瞧姜灼,但每回都有旁人在侧,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今次他将远征,一想到要隔着好些日子再见不着姜灼,心下便有些不舒坦,这才号称染上风寒,借着郑无空不在,叫魏长欢将人找来。 “胶东王,可否让小女为您把脉?”姜灼束手垂头而立,知道自己脸肯定是红红的,却总等不来诸葛曜开言,不免觉得两人这般面对面站着着实古怪,她这才先来一句,好打破此时的尴尬气氛。 诸葛曜听话地跪坐于矮榻,将手腕搭在姜灼事先摆放好的脉枕上,咳了一声道:“怎得还不过来?” 姜灼一震,这才反应过来,病人都已准备好就诊,自己这大夫居然还傻傻地站在矮榻前发呆。 “本王这病可是严重?”诸葛曜瞧着姜灼慌慌张张地坐下,又手忙脚乱地为他把脉的傻模样,着实忍俊不禁,竟觉得颇不容易染上的风寒,已然好了不少。。 姜灼努力稳住神智,告诫自己,她如今是大夫,诊脉之时怎可胡思乱想,只是越这般要镇定,姜灼越心慌意乱,竟好半天定不下心来。 “好了,”诸葛曜干脆收回胳膊,笑道:“想是灼灼还未出师,连个脉相都把不出,也不难为你了。” “不是……”姜灼刚想解释,自己现在心绪不稳,才会失了水准,却发现这话根本说不出口。 诸葛曜猛不丁还是笑了出来,今日这般慌乱的姜灼,竟叫人越看越喜欢,甚至不忍心再难为她:“本王无事,已然服过药,风寒好了不少。” 姜灼终于抬起头来,略有些害羞地撅了撅嘴,心里骂自己今日竟是傻到了家,等发现诸葛曜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忙又将视线避开了。 这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娇俏,着实叫诸葛曜心神摇动。 回到长安城,在郑无空犹如对待女儿一般的精心呵护下,姜灼不但长高不少,也比之前丰润了许多,诸葛曜觉得,就像是亲眼瞧着一只娇嫩的花骨朵一点点长大,然后渐渐地张开花瓣,等待着日后绽放,这其中的期盼和喜悦,无以言表。 只是让诸葛曜遗憾的是,每一回见到姜灼,竟是可望而不可及,以至于诸葛曜生了危机感,担心会有人占了先机,抢在他之前将这鲜花采撷,而的确,这美好已然被人觊觎,比如那个耶律拓…… 正自低着头的姜灼忽然觉得,一只温暖的手触上了自己的脸颊,须臾不肯离去。 鼓起千般勇气,姜灼抬头看向了诸葛曜,她此时瞧得分明,诸葛曜也正痴痴地对向自己,那目光中的似水柔情,叫人不由心头发颤,又似乎慢慢结成潮水,一点点要将姜灼淹没。 “待灼灼及笄之日,我便娶你可好,从此一生一世,你我携手?”诸葛曜脱口将内心所想说的话问了出来。 姜灼稍愣,她知道,诸葛曜一定是喜欢自己的,就像她……其实也怀着同样的情愫,今日这一句,着实触动人心,竟惹得姜灼突然想哭。 只是这份触动人心,也仅止于触动而已…… 囿于身份所限,姜灼自知在世人眼中,她出身贫寒,家世不显,绝不可能是胶东王良配,所以她从不让自己想这事,因为根本不敢,却没想到,诸葛曜今日居然会…… “不……”姜灼第一个反应,便是绝不可能,如此地位悬殊的两个人,怎可以结成连理,怕是连做个妾都会遭人非议,她不想连累诸葛曜:“谢王爷厚爱,小女浅薄,不堪与配。” 诸葛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姜灼也有所觉,不由自主地坐得离他远了些。 原以为诸葛曜会继续纠结这个问题,甚至因为她这般不识抬举,狠狠地嘲骂她一通,却不想诸葛曜这时已恢复了平素的淡然。 “听无涯先生讲,你已经随了郑公开始坐堂?”诸葛曜很是随意地问道,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过。 “是,师父叫我多多历练。” “上回同你说的医官考试之事,可有想过?” 姜灼思忖片刻,回道:“小女医术尚在研习之中,并不敢好高骛远。” “倒是个脚踏实地的,你便没有长远打算?”诸葛曜莫名地想要发火,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 “小女并无大志,只是酷爱医术,只希望日后能济世救人,便足矣!” 诸葛曜冷笑一声:“这是想跟着郑无空学,忖才傲物,不慕富贵,只为得人夸一句所谓清流人物。” 隐隐知道,诸葛曜这时候已在生气,姜灼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将头埋得更低。 两人一时都无言,姜灼想了想,既然诸葛曜并无患病,她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免得到后来,彼此都觉得不痛快。 姜灼起身,冲着矮榻上的诸葛曜施了一礼:“小女告退,祝殿下此去武威郡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诸葛曜将头扭到一边,显然已经不想理会姜灼了,姜灼暗自叹了一声,提了药箱回身便往外走。 “姜女郎,本王当日在围苑受伤,便是你亲手医治,怎得今日出诊,竟是连问都懒得问一句。”身后诸葛曜不满地道。 姜灼立时站住,是啊,自己竟忘了诸葛曜腹部的伤,于是她转身又走了回来:“殿下,可否让小女复诊?” 诸葛曜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毫不避讳地解下腰带,将衣襟打了开来,露出了赤/裸的胸膛。 好在姜灼已然习惯,只直勾勾地瞧着诸葛曜的腹部。 等瞧见伤口已然结疤,连鱼肠线都已瞧不着了,姜灼松下口气,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语气轻松地道:“殿下果然年轻,伤口折腾了这么多次,竟复原得极快,不过尚未痊愈,还需小心些……” 诸葛曜讨厌姜灼这副医者仁心的嘴脸,也不管此刻衣裳还敞着,直接将姜灼拉到怀中,随即堵住了她那张还在喋喋不休的小嘴。 第106章 被劫 姜灼起先根本不及反应,晕乎乎地不知所以,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环住诸葛曜蜂腰,而诸葛曜赤/裸胸膛里传出的汩汩热流正触到她身上时,已是过了好一会之后。 “本王一言九鼎,既说要娶你,就不是说着玩的,”诸葛曜得意地又吻了吻姜灼额头,已然被姜灼此时的乖巧取悦:“方才你这‘不’说得干脆利落,莫非觉得本王在逗你?” “没……”姜灼自觉反应迟钝了好多,鼻息里全是诸葛曜身上年轻男子的味道,竟是如此……好闻,让她觉得被温柔包围,半分舍不得挣开。 “没有便好,”诸葛曜摸了摸姜灼羊脂玉一般晶莹的面颊:“如此灼灼听好,乖乖地跟着郑公学医,以后之事,自有本王替你周应,别的不需你做,只要你心里一直放着本王,不许起一点别的念头。” 姜灼一时有些混沌,别的念头指的是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只明白自己已然被诸葛曜蛊惑,兴起了要与他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念头。 可是,事情真就能像诸葛曜说得那么简单…… 魏长欢亲自将姜灼送回郑家铺子,又匆匆地赶回胶东王府。 胶东王府此刻大门洞开,魏长欢同正在府外等候,准备为诸葛曜送行的各级官员抱了抱拳,便飞快地进到里面。 这会子诸葛曜已披上铠甲,端坐在桌案后,瞧着面前放着的一张武威郡地形图,正自陷入深思。 “炎玉,可是要出发了?”魏长欢走上前问道。 诸葛曜望向魏长欢,思虑半天,忽然笑着摇了摇头,兀自大发感慨:“若是想得一时之快,本王此次当要开入匈奴腹地,扫了它王庭,然而为百姓长治久安,却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魏长欢抱拳:“殿下目光长远,今次深思熟虑,定下此策,末将深以为然。” “那好,本王先走一步,”诸葛曜站起身来,整了整铠甲:“耶律拓之事便交给仲卿了,本王在武威郡等你。” “匈奴可汗忌惮自己异母弟耶律拓,只没想到这一回,他为了拔这眼中之钉,趁着将耶律拓派来长安城之机,居然侵扰我大靖边陲,明晃晃想借刀杀人,让咱们宰了耶律拓,使出此等歹毒招数,倒是叫人开了眼界。”魏长欢上前看了看桌案上的地图,竟笑了起来:“只不知见到耶律拓回去,那位可汗会做何想?” “耶律拓在匈奴臣民之中声望极高,手中又有两个部落,一旦同撕破脸,必将成为匈奴可汗的劲敌,便让他们自己跟自己斗吧!”诸葛曜哼了一声:“武威郡这一仗,我看匈奴可汗可有力气同咱们打。” 天色将要暗下之际,突然下起瓢泼大雨来,不一时,长安城四处便已湿漉漉,雨丝如柱,斜斜地落在地上,竟是又绽起了水花。 抚顺街上,各家大门前已高高挑起气死风灯,毕竟住得都是权贵富户,烛火一照,整条街都是透亮,便是雨中,也不减来往之人。 一辆马车从千禧街方向转了过来,踩着青石板铺的路,向抚顺街后街慢慢踏了过去,所经之处,带起一阵阵水溅声。 突然之间,抚顺街上跑起了执戈兵士,来来回回地到处乱蹿,甚或在各条小巷间穿梭,竟是顾不得雨势越发大起来。 马车里,姜灼掀起帷裳,好奇地往外观瞧,嘟嚷道:“这般匆匆忙忙,也不知出了何事?” “女娘别管,”阿青本就胆小,刚才朝外看过一眼,更是心慌意乱,不免嘟嚷:“这好端端的又闹起来,怎得还不到郑府呢?” 不远处忽然喧闹起来,几名兵士猛地一拥而上,将一名男子堵在了当中,似乎是在盘问什么,这阴风冷雨的天气,居然还有人在一旁瞧热闹。 外头车夫对车里的两人道:“刚才好像听到,说是那个被扣做人质的匈奴三王子从监牢跑出来了,如今正在全城搜捕,真是不消停!” 随即,车夫加快了速度,往后街方向而去。 转过几条巷子,便上了通往郑府大门的道路,车夫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个气死风灯已挂上了郑府大门。 管家郑簠远远地瞧见姜灼的马车过来,总算松了口气,他早得了信,匈奴三王子越狱逃脱,想必外头正闹得厉害,只是姜灼到现在还没回府,郑公已然问了多次,郑簠少不得亲自到门外等着,这回瞧见人回来了,他自是安下心来。 郑簠跳下台阶,便准备上去迎那马车,却不想,出人意料的一幕竟然出现了。 几乎是一眨眼间,郑簠眼瞧着车夫被人从车上踢了下来,随后马车猛地一转方向,便折往抚顺街而去。 郑簠大叫一声“不好”,虽然夜幕之下看不太清楚,可他已然明白过来,女郎的马车被人劫持了。 提着灯匆匆跑到已摔到地上的车夫跟前,郑簠瞧见他满头是血,腰上还被捅了一刀,竟现出一个血洞。 “车上可有女郎?”一面叫人寻担架将车夫抬进府中救治,郑簠一面急着问道。 车夫疼得直咬牙,使了半天力气,才气喘吁吁地道:“两个男人……把女郎和阿青劫走了……” 此时马车上,阿青早被耶律拓一掌打昏,姜灼将阿青扶靠在车围上,咬着牙盯住坐在对面的耶律拓。 “小美人,本王子可是冒着风险过来的,”耶律拓得意地盯着姜灼,手紧紧抓着一把短刀,做作地叹了口气:“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本王子琢磨了半天,还是舍不得将小美人丢下,同我一起回匈奴如何?” “……”姜灼冷视着耶律拓,心里却是止不住阵阵发凉,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耶律拓从监牢中跑出来,不想着赶紧逃命,居然还过来找自己麻烦,真是难缠又可恶。 “你这表情,是不是高兴傻了?”耶律拓哈哈大笑:“当该如此,只要你乖乖听话,本王子绝不亏待于你,日后本王子成了匈奴可汗,给你个阏氏当当也无妨,不过前提是,你把将本王子侍候舒服了。” 第107章 救我 “如今全城兵士都在抓你,”姜灼终于想好要说什么了:“你跑不了多远的,还不如早早投降,想来圣上暂且不会杀了你。” “呸!本王子从不知‘投降’为何物!”耶律拓讨厌“投降”这二字,更讨厌他看上的女人,敢当面说这话,明摆着是瞧不起他耶律拓。 “那你将车停下,把阿青放下去,她是无辜的。”姜灼思忖了一下,提出个条件,她觉得便是自己有危险,也不能连累阿青。 耶律拓一瞪眼:“少哆嗦,本王子想做你不用你管!” “你出不了城的,过不了多时,你便会被人包围。”姜灼使劲定了定心神,继续说着无用的唬人话。 话音未落,突然马车晃了一下,随即停了下来,只听外头有人道:“三王子,到地方了!” 还没等姜灼反应过来,耶律拓已经拉着她飞下马车。 漆黑夜雾笼罩了冷雨,姜灼四顾左右,周遭一片空荡荡,只前方隐隐有树影婆娑,带出沙沙的风声,雨依旧不肯停下,打在姜灼身上,竟是生疼。 姜灼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只觉得眼睛已经被雨水盖住,一时什么都瞧不太清。 她此刻已全身湿透,觉得骨头都被冻僵了,脚上的绣履从里到外全进了水,便是想抬个脚都难,而耶律拓虎爪一般的大手还在紧扣着姜灼的左臂,丝毫不愿放松。 “你放开我!”姜灼忽然生出绝望,几乎是要怒吼了,这个耶律拓凭什么来要挟她,她便是现在就死,也不愿同他一起做丧家之犬。 不远处忽然传来马啼声,听不出耶律拓喊了一句什么,有不少人举着火把向他们这边跑过来,走在头里的,还有一匹高头大马。 那马似乎识得耶律拓,直接在他身前停下,耶律拓一抬手,很是轻松地将姜灼甩到了马上,随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姜灼使劲挣扎,甚至用尽全身力气,回身咬住耶律拓钳住自己的手,想要逃开耶律拓的挟制,甚至不惜以头栽地,却不想反引来耶律拓不屑的嗤笑。 姜灼忍不住回头看那辆被弃下的马车,心里祈祷有人能快些发现这马车,然后将阿青送回郑府,还有,便是快来救她…… 一件蓑衣一下子盖到姜灼身上,为她挡住风雨,也遮蔽住了视线。 耶律拓皮糙肉厚,一点也不在乎被咬了一口,不过也不抓她的胳膊了,而紧紧锁住姜灼的上身,将她死贴在自己怀里。 “乖,等出了城,若是还想闹,本王子便由着你,咱们好好地闹一场。”耶律拓邪淫地来了一句。 姜灼第一次知道,原来长安城如此之大,耶律拓带马跑了近大半时辰,似乎还没有出到城外,而耶律拓也已经气得破口大骂了。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姜灼却能听得出来,跟在耶律拓后头的应该有不少人,姜灼记得在围苑之时,耶律拓身后只跟了几名番兵,这一下子多出那么些,可以想见,他竟是早有准备,也不知他当初将这些人藏在了哪里。 猛然间,耶律拓拉住了缰绳,姜灼被这么一带,倒在了耶律拓滚烫的胸膛上,姜灼只觉得背后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叫人全身颤栗,恨不得立刻离此人远远的。 “殿下,前面过去便是北城门。”有人上到近前禀报。 耶律拓“嗯”了一声,沉吟片刻,命道:“冲过去!” 姜灼明白,此时匈奴王子潜逃,当是长安城全城戒备,耶律拓要想逃脱,只有孤注一掷地硬闯了。 “小美人莫怕,有本王子在,必能叫你顺利出城。”耶律拓居然没忘记招呼姜灼一声。 此时的姜灼只能听天由命,听着外头马踏泥地的声音;接下来守门兵士拦路盘问,随之与耶律拓的人短兵相接的声音;还有连人带马摔到地上的声音;再后来似乎有人中刀,在倒地呼救;然后便是烈马长鸣,飞驰而起的声音。 姜灼在心里暗惊,居然真叫耶律拓破了长安城门。 “殿下,咱们出城了!”有人惊喜地大喊。 耶律拓却并没有带住马,反而越加拼命地往前跑去,姜灼心乱如麻。 姜灼恨透了耶律拓,她还未实现当大夫的愿望,岂可半途而废;师父郑无空待她如亲生,该当由姜灼养老送终;还有个弟弟姜昕尚未成年,她哪里丢得下手。 姜灼已做好咬舌自尽的准备,她想离开长安城,去那什么匈奴。若是被逼急了,便让耶律拓带着尸首走好了! “在这儿等着本王子呢!”耶律拓“吁”了一声,拉住缰绳,高声地喝道。 姜灼的心猛地跳起来,是的,一定是有人来了! 姜灼感觉,前方传来一个男子稍显低沉的声音:“耶律拓,这般不告而别,未免有些不通人情了!” 是魏长欢!姜灼简直要惊喜了,拼尽全力大叫:“将军救我!” 耶律拓有些被惹恼,狠狠掐了一下姜灼的腰,随后嘲讽对魏长欢道:“既是有意放水,怎得不把戏唱全了,这会子拦住本王子,又是玩得哪一出?” “本将愚拙,倒不知三王子此话何意,”魏长欢笑道:“不过,三王子既是圣上座下贵客,怎能说走就走,着实显得匈奴人小家子气,还怕咱们拦着你不成?” 耶律拓冷笑了一声:“还不是你们圣上想得实在太周到,竟将本王子投进监牢款待,若再不走,岂不是只能等着被砍头祭旗了!” “不如闲言少叙,”魏长欢似乎带马走近了两步:“三王子要走,本将此来单枪匹马,自是劝不住,不过,你掳走人家女郎,便有些不厚道了,不如将人放了怎样?” “何来掳走之说?这小美人对本王子一见倾心,我二人郎情妾意,昨晚本王特意去拜别,她可是哭着喊着要跟本王一起私奔,魏长欢,无事便让开,莫非你还想棒打鸳鸯!”耶律拓恬不知耻地道。 此时姜灼已被气得面红耳赤,恨这耶律拓竟敢如此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此时忍着羞怒,姜灼再次高喊道:“魏将军救我,我乃被耶律拓所掳,绝非心甘情愿!” 第108章 山塌 耶律拓猛然一带马,勒紧了姜灼,训斥道:“你给我闭嘴!既在本王子马上,便是本王子的人了,”旋即又转头看向魏长欢,冷笑着道:“怎得,莫非你跟魏长欢还有一腿,倒是指望他能救你?别做梦了!” 姜灼又开始拼命挣扎,她已然感觉到,魏长欢冲过来了。 蓑衣之外是刀剑相碰的刺耳声音,还夹杂着风雨潇潇,姜灼心急如焚,她如今被耶律拓紧紧锁住,更瞧不见外头发生了什么,只盼着魏长欢能够打败耶律拓救下自己,又担心自称单枪匹马的他寡不敌众,在耶律拓面前吃了亏。 “好家伙,还真来!”耶律拓哼了一声,身体动作的幅度开始不断加大,口中还在喋喋不休:“魏长欢,至于为一个女人这般拼命,莫不是你还不知,小美人早便同诸葛曜眉来眼去,你这可是白费心思。” 魏长欢显然不想搭理她,挥刀步步紧逼,旁边有耶律拓的人上前阻挡,没一时便被挑落马下,倒让其他人一时不敢靠近。 毕竟身前还坐着个姜灼,耶律拓对付魏长欢明显有些吃力,魏长欢下手根本不留情,迫得耶律拓渐渐已只能招架了。 耶律拓终于火被拱起来,手上拿着的刀上下乱飞,这意思便要跟魏长欢决一死战,只是他顾得了这头,却顾不住那头,刚准备带马上前几步,感觉身前一空,就听“扑通”一声,有人掉下了马。 魏长欢下意识拉马站长定,眼见着姜灼摔在了耶律拓坐骑的左前蹄边。 “姜灼,快躲远一些!”魏长欢忍不住惊叫,原来耶律拓的马这时已明显兴奋起来,甚至开始翘起马头,若一个不留神,只待它抬起左前蹄,免不了便会踩到姜灼的身上,若这一踩,绝对要出人命。 却不想耶律拓竟然从左侧翻身跃下马来,飞速抱起姜灼滚到了一边,与此同时,他的马已经高高跃起,姜灼一时愣住,半天之后才明白过来,竟是险险地躲过了踩踏。 姜灼惊魂稍定,便用臂肘一把顶开还从后面抱着她的耶律拓:“滚开,要你这般假好心!” 刚刚趁机围住魏长欢的人很快退了下去,是耶律拓发了令。 耶律拓扶了扶被姜灼顶到的胸口,哼了一声:“魏长欢,有本事下马,咱们谈谈!” 姜灼现在才瞧清楚,他们一行人竟挤在一个狭窄泥泞的山谷之间,两旁便是土坡,山势极是险峻。 两刻钟后,雨还在不停地下,冰冷的雨水打在早就湿透的身上,带着刺骨寒意,以至正在马肚子下躲雨的姜灼又忍不住抖了几下。 而在不远处,耶律拓同魏长欢两个还在激烈地说着什么,便是雨势如麻地浇下,仿佛也无法烧熄耶律拓此刻的怒火,可以看得出来,耶律拓正在大骂着什么人,然后便更指着鼻子冲魏长欢横眉冷对。 虽也已是落汤鸡的模样,不过魏长欢神情明显比耶律拓镇定许多,不显一丝狼狈地背手站在魏长欢,那姿态,甚至还带着一份纵容。 好半天后,两人重新走了回来。 耶律拓直接朝着姜灼过来,一把从马下将她拉了出来。 姜灼几乎要惊恐地大叫起来,以为耶律拓到现在还肯不死心,非要掳了她去匈奴。 “瞎叫什么!”耶律拓最恨姜灼这副一点都碰不得的模样,狠狠瞪了她一眼:“本王子有重任在身,急着赶回去,你这累赘,本王子也懒得要了。” 瞧出姜灼脸上松了口气的表情,耶律拓不由又恼火起来,用一只大手钳住她的脸,端详了半天,似乎在自语道:“仔细打量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长得也就如此而已,天下美人无数,可这王位只有一个,罢了,罢了,今日暂且放过你。” 说罢,耶律拓很不高兴地松开了姜灼,一跃上了马,高声道:“魏长欢,别以为我会感激你们,诸葛曜那小子年纪不大,鬼主意却多得是,这般装好人,归根到底不过有自己的算计,无妨,待他日本王一统匈奴,再与尔等血战一场!” 魏长欢这时居然还笑了一笑:“盼着三王子还能活到那一日。” 耶律拓拉马调了个头,又眯着眼瞧了瞧姜灼,思忖片刻道:“姜灼,待有一日,本王子攻进长安城,管你那时候嫁没嫁人,一定要抢了你回去,给本王子好好等着!”接着,顺手将马上的蓑衣扔到姜灼身前,随即一甩马鞭,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姜灼愣愣地望着远去的马队,直到魏长欢上前,将蓑衣套到了她头上。 见姜灼死活不肯穿上,魏长欢喝了一声:“置什么气,雨下那么大,回城也要好久,若是病了可怎么办!” 姜灼这才停止挣扎,抹了一下脸上冰凉的雨水,觉得还是要表达一下感激:“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魏长欢哼了一声,转身上了自己的马,随后对还在地上站着的姜灼伸出一只手道:“上来吧,该回城了。” 正当姜灼准备上马之际,突然两旁山坡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这声音先还是闷响,到后来便如惊雷震天一般。 魏长欢惊呼道:“是山塌!” 话音还未落,便见他们头顶上,渐次有大大小小的土石砸了下来,到后来飞石的速度越来越快。 就在这一瞬间,姜灼眼睁睁地瞧见,魏长欢骑着的马被一块巨石砸中了脑袋,连嘶叫一声都来不及,便歪倒在地,而魏长欢也被摔到马下,竟也一动不动了。 上头的东西越掉越多,姜灼这时跑到魏长欢的旁边,已经断定,他出事了。 愣怔之间,姜灼后背突然一疼,像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滑过,有股热热的东西流了出来,而她的旁边,眨眼间落下了块直径约到一尺的大石。 姜灼使劲地拍了拍他的脸,魏长欢始终没有反应,而姜灼手上已经摸到粘粘的东西,那是……血。 “魏将军!”姜灼喊了一声,再想想此地不可久留,也不敢耽搁,一咬攻用双臂勾抱住魏长欢的身子,奋力地往自己身后拉,她瞧过书上写过,山塌往往只在一处,能离开此地便没了危险。 第109章 回城 魏长欢身长八尺,体型魁梧,躲在地上跟一座山大似的,姜灼想要挪动他,并不是一件易事,更主要此时姜灼后背还受了伤,双臂一使力便会牵动伤口,再加上不断有土石落下,虽然暂且只是些碎石,却是一直没有停歇。 眼见着,危险已经越来越近了…… 山顶上再次传来轰隆隆的声音,甚至比之前更震耳欲聋,姜灼大惊失色,若再不离开,怕是她同魏长欢就要被塌下来的土石活埋了!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姜灼“啊”地大叫一声,硬是拖起了魏长欢…… ****** “女郎,莫怕疼,奴给你上药。”谭嬷嬷的声音在姜灼的耳边响了起来,轻轻柔柔的,带着一丝心疼。 迷迷糊糊之中,姜灼感觉身上一冷,然后有什么清凉凉的东西被抹在背上某处,开始并没有什么,然而没过一会,便似乎有什么虫子在姜灼的背上爬,像是咬噬着她的皮肉,姜灼痛得冷汗立时冒出来。 “啊……”姜灼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她闻出了金疮药味道,不过伤口这疼法,竟似连骨头都跟着遭了殃。 谭嬷嬷却是一脸惊喜,低下身子,用帕子给趴在软枕上的姜灼擦了擦汗,瞧着她虽还紧闭双眸,却已明显有了意识,便回身吩咐:“姑娘醒了便好,绿竹,还不快禀报郑公去。” 姜灼无力地“嗯”了一声,喘过半天的气,开始混混沌沌地回想,到底之前发生过什么,以至于自己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阿青姐姐……”姜灼忽然大喊一声,猛地睁开了眼。 谭嬷嬷忙安慰道:“女郎不用担心,阿青无事,只是昨晚受了些惊吓,如今还在房中睡着。” 无事便好,姜灼的心放下了。 转头之间,姜灼瞅见窗外正挂了一轮弦月,叹了一声:“外头可是不下了?” “正是呢,”瞧出姜灼在往外张望,为便宜她看得仔细,谭嬷嬷将窗前的天青色碧纱帘打得高了一点:“今日一早,您被魏将军的人送回府之时,日头便已出来了。” “魏将军?”姜灼愣了愣,她一时倒忘了还有一个魏长欢,昨日这人从耶律拓手下救出了自己,接下来,他们便很不走运地一块遇上了山塌,现在自己回来了,那……魏长欢呢? 姜灼望着谭嬷嬷:“可知魏将军伤势如何?” 谭嬷嬷迷惑:“没听说魏将军受伤啊?只知道,他好像已经前往武威郡了。” 姜灼眼睛闪了闪,她明明看到魏长欢受伤,谭嬷嬷竟毫不知晓,那便是魏长欢故意隐瞒下此事,理由是什么,难道是为了保全自己名声,不想让外界知道,姜灼被耶律拓所掳之事? “女郎,昨日抓你走的到底是谁?有……没有吃什么亏?”谭嬷嬷小心地探问,实在是这事太过蹊跷,女郎回来之时,郑公便被魏将军的人请走,回来后立时吩咐府中之人,不得将女郎昨晚出事消息漏出去,这般古怪,不由谭嬷嬷不往偏处响。 明白谭嬷嬷的担心,姜灼笑了笑,觉得还是不要多叫一个人替她忧心。 虽然谭嬷嬷打着替诸葛翼看住自己的旗号,硬是留在了姜灼身边,可姜灼却能感觉得出,她对自己的态度绝非监视,更像是守护,或者,谭嬷嬷心里起了移情,将她姜灼当成了已然香消玉殒的偠美人。 姜灼歪着头,貌似诚实地编着瞎话:“昨日不过虚惊一场,两个小贼出来偷窃,或是以为官兵在抓他们,狗急跳墙劫了我们马车,后来半道上便落荒而逃,将我同阿青丢到了荒郊野岭,阿青当时被打昏,我不想等死,便独自下车去寻人,不料迷了路,还被附近山上掉下的残石砸了。” 谭嬷嬷有些将信将疑,但也知道姜灼是个倔性子,她不想说的话,你便怎么也问不出来,便也只能就此作罢。 又过一时,阿青终于醒了过来,吵着一定要来瞧姜灼。 阿青到时,姜灼找个借口打发了谭嬷嬷和屋里的绿竹、绿意,然后拉着瞧过自己的伤,正顾自抹泪的阿青,小声嘱咐道:“阿青姐姐,耶律拓的事便不要同任何人提,魏将军刻意瞒了此事,想来不想伤了我的颜面。” 阿青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觉得自当如此,不过…… “那个人有没有伤到你?”阿青忐忑地问:“还有,你这伤是如何得来的?” “耶律拓掳着我出了城,幸好后来魏将军追过来救下我,赶走了耶律拓,我没有……吃亏。”姜灼坦诚相告,阿青的疑虑必须要打消,否则她肯定会疑神疑鬼,然后自己吓自己。 所幸,姜灼身体底子还不错,过不了几日,伤口已经结了疤,于是不肯听劝,非跟着郑无空去了铺子。 马车里,为了让姜灼坐得舒服,阿青在原本厚厚的褥子上又铺了一层,郑无空瞧着直摇头,只说阿青这般无微不至,竟是要将姜灼宠成见风就倒的贵女,把阿青说得脸都红了。 姜灼俏皮地伸伸舌头,撒娇说论起宠坏,师父更是不遑多让。 郑无空一时哭笑不得,倒是认认真真地瞧了美灼几眼。 如果说当日在姑臧邑城第一次看到骨瘦如柴的姜灼,叫郑无空心疼这孩子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而今时的姜灼,已然成了郑无空此生最大的骄傲,如今长安城中,知道郑公收了一位小神医徒弟的越来越多,说不得过不了几年,人家竟要忘了郑公,只说他是姜神医的师父了。 郑无空于今已将姜灼看成亲生女儿,不遗余力,誓要将她培养成才,也好对得起当年故交义正元,自然还有那位酷爱海棠的女子。 只是郑无空也有隐隐的担忧,这一段时间在姜灼身上发生了许多事,渐渐让郑无空开始疑惑,他将姜灼带来长安这是非之地,到底是福是祸。 上一回在公主府姜灼受了羞辱,虽有诸葛曜亲自过来道歉,却也让郑无空心里不舒服了很久,就像自己的掌上明珠被人弃如鱼目,这份痛心,怕是只有做过父亲的人,才能感受得出。 第110章 召见 有一段时日,郑无空甚至起了想法,不如带着姜灼远离长安城,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从此不理那些世俗之事。 然而,当有被姜灼治好的病人向郑无空夸赞,说他这位小徒弟实在是位医术了得时,郑无空又犹豫了。 他知道自己老了,未必能保护得了姜灼一辈子,而姜灼痴迷于医术,更是天赋惊人,若要得出一番成就,长安城才是大展身手之地。 “师父……”姜灼孩子气地歪着脑袋瞧瞧郑无空:“原来您也会有心事啊!” “你这丫头居然敢取笑师父。”郑无空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姜灼的小脑袋,倒头一回发现,虽然姜灼酷肖其父,只眼睛却长得极像她母亲,郑无空暗自叹一声,其实姜灼的性子也有几分随了义夫人姜莫,那便是,一旦下了决心,便百折不挠,却又极会以柔克刚,叫人不忍拂逆她的心志。 姜灼想了想,小心地问道:“师父,您想必知道,魏将军受伤的事吧?” 郑无空点了点头,并不准备否认:“魏将军被山石砸中后颈,才致昏迷,他也算命大,为师替他针灸过后便已无大碍,他便直接带兵开拔了。” 姜灼这才放下心来,不由暗叹,那晚最紧要的关头,她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硬是咬着牙将魏长欢拖着走了几十尺,直到确定不会再有危险,才敢停下步来,最后,她应当是被后背上的伤疼晕过去的。 “魏将军临走之时,特意让为师代转谢意,”郑无空笑了起来,又夸了姜灼一句:“若非他提及,为师竟还不知,吾家小徒弟居然在危机之时救了一位大将军,真叫人吃惊不小。” 姜灼面露羞涩:“医者仁心,总不忍心眼瞧着人家落入危难却不管,这也是师父教我的。” 郑无空点了点头:“今次有惊无险,幸得后来魏将军的手下寻着了你们,不过,以后出入再不得大意,尤其是天黑之后,叫郑簠多派几个人跟着。” “谨遵师命!”姜灼忍不住笑了起来。 姜灼被劫的风波,被魏长欢有意盖住,倒也无人知晓,这之后,果然管家郑簠专门派了两个有点功夫的男仆,每日跟着姜灼的车出入,倒一直平平安安,再未有什么纰漏。 不一时,武威郡传来捷报,匈奴可汗带兵马骚扰大靖边境,结果中了胶东王和魏将军的埋伏,被打得落花流水,听说是伤亡惨重。 而从边境过来的客商也带来消息,匈奴王庭如今闹起内斗,可汗贸然出兵大靖,遭胶东王迎头痛击,一时实力大损,而当时正出使大靖的三王子却因开战一事,差点被大靖当成人质杀了,据说匈奴朝野哗然,都在言论可汗醉翁之意,不过想借大靖之手,除了三王子这个异已。 幸亏三王子机敏,暗中从长安城逃了出来,只是回到匈奴后,三王子却不干了,指责可汗和他那些异母兄弟故意想陷他于死地,并以此为理由,纠集自己的部落和支持他的人,开始叫嚣要讨个说法。 匈奴大乱,对大靖尤其边境百姓无异是件好消息,正好得了喘息之机,可以休养生息,而出征匈奴的军队已然完成使命,据说也准备班师回朝了。 这日郑家铺子,姜灼刚送走一位求诊的病人,郑柯便寻了过来,原来是宫中来了人,正在后堂同郑无空说话,郑无空让姜灼赶紧过去,说是对方有意见见姜灼。 姜灼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她不过一民女,与宫中贵人离得十万八千里,唯一与王昭仪有过的交集,便是曾随师父一起为她治过眩晕之症,后来面都没有见过了。 走在通往后堂的游廊上,姜灼不知为何想到了身在武威郡的那人,开始瞎琢磨,莫非是诸葛曜将他二人之间的事告诉了生母王昭仪?难不成王昭仪为此想见见自己? 这一胡想,姜灼的脸不由得烧了起来,竟越想越真,心也怦怦直跳。 “想来这位便是姜女郎?”一位与郑无空对坐于矮榻之上的人,笑眯眯地瞧着姜灼走了进来。 “灼灼,快来见过江常侍。”郑无空招了招手,听着语气、神情,倒似与江常侍交情不浅。 姜灼上前敛衽施过一礼,这才抬头,悄悄地打量了那人几眼。 这位江常侍身材中等,着了一件禅衣长裙,束着革带,普通的宦官打扮,叫人注目的,是他的头比一般人肥硕些,戴起小缁布冠,倒有几分滑稽。 “姜女郎不必多礼,”江常侍稍稍虚扶了一下,转头又对郑无空道:“今日听说杂家要来求医,昭仪娘娘特意嘱托,上回围苑之事,一定代向郑公表达感谢之意,娘娘更是时常夸赞,郑公悬壶济世,却又不慕功名,堪称一代国医。” “娘娘过奖了,在下不过是施了为医者的本分。”郑无空平平淡淡地谢过。 江常侍看得出郑无空并无趁机阿谀之意,倒也觉得平常,于是又夸起了姜灼:“昭仪娘娘也曾提到姜女郎,说这孩子倒是个难得的实心眼,当日在围苑她便瞧出来,将来必是有大出息的。” 姜灼没想到,自己居然得了王昭仪“实心眼”的夸赞,不免有些失笑,却不想后头还有好事,江常侍这时一拍手掌,从门外进来不少侍人,个个手中都捧着东西,有绫罗织物、首饰钗环,甚至还有点心果品,不一而足。 “昭仪娘娘说,当日早该赏过姜女郎,只宫中事忙,倒是拖到了现在。” 姜灼吃惊不小,没想到这一回不但有“夸”,居然还有“赏”,王昭仪为何突然变得这般热情?姜灼犹疑地瞧了瞧郑无空。 郑无空倒是坦然,对姜灼道:“既是娘娘赏赐,你便收着罢。” 等姜灼谢过,又命人收了礼,江常侍又道:“娘娘的眩晕之症已好久不犯,不过为慎重起见,她还想请郑公得空到宫中复诊,”江常侍笑得直摇头:“郑公医术之高,如今娘娘竟是连太医都信不过了,当然,娘娘之意,也想顺便瞧瞧郑公的小徒弟。” 第111章 进宫 既是贵人相请,郑无空自然知道不好推辞,倒也爽快地应下了。 约好了郑无空师徒后日便进宫,江常侍便笑嘻嘻地告了辞。 待人一走,姜灼终于忍不住疑惑,问郑无空:“师父,好端端的,为何昭仪要赏我?” 郑无空对宫中贵人们这些心思早见惯不惯,自是解释道:“上回花朝宴,公主当着众人之面殴打驸马,听说前日驸马想不通,竟自缢未遂,事情传到宫中,引得圣上震怒,下旨罚公主闭门思过,而众人皆知,当日你无辜受了牵累,王昭仪此举,想是做给圣上看,有意替公主转寰几分。” 姜灼颇有几分无奈:“此事竟是不肯完结了,她们胡闹与我何干?那师父,我不去这宫中可好?” “不必如此,你乃局外之人,她们也不过拿你做做样子,你敷衍了便是,”郑无空又想了想:“这次机会倒也合适,为师早想带你太医院观摹一番,太医院的藏典阁,收了各代名医的方脉、药典,可谓集天下医道藏书之大成,可愿去长长见识?” “真的?”姜灼的眼睛亮了亮,立时定了主意,只为了这一点,也值得她跑这一趟。 “只怕带你进了藏书阁,你便不肯出来了!”郑无空不由开了一句玩笑。 姜灼忽然记起了诸葛曜所说的医官考试,思忖了一下,问郑无空:“师父,听说宫中每年都有医官考试?” 郑无空点头:“确实如此,若想成为太医,必要经过这一番测试,倒是应考的人趋之若鹜。” “那个……我能考吗?”姜灼忍不住问道,心下便有些惶惶,生怕被师父否定。 半晌,也没等到郑无空的回话,姜灼颇有些诧异,抬头望向郑无空。 此时的郑无空只将目光投到窗外,似乎在想些什么,神情中掺杂着怅然、不忍和悲悯,竟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人。 姜灼再不敢追问,正要告退出去,却听郑无空开口道:“为医者,乃以解众民之苦为正道,所谓虚名,其实并无多少裨益。” 听这意思,显然郑无宽并不赞成姜灼去考什么医官,虽心中有些遗憾,不过她也不想违背师父的心意:“师父,我明白了。” 郑无空长叹一声:“去吧,此事……以后再说。” ****** 巍峨的华房殿前,江常侍笑着走下台阶,对郑无空拱手笑道:“郑公可算是到了,娘娘方才问了好些遍呢,”说罢又瞧瞧郑无空身后,正对着他敛衽施礼的姜灼,也不忘招呼一声:“女郎也来了?今日也巧,王少府家的女郎进宫来陪伴娘娘,听说姜女郎要过来,可也是高兴得很。” 王少府家的女郎?姜灼眨了眨眼,可不就是王瑜芙吗? 上一回在公主府,的确是王瑜芙替她解了围,姜灼心里抱持着感激,也体会出,王瑜芙是真心有意与她结交。 不过从内心而言,姜却不肯离王瑜芙太近,少不得是吃过那些贵女的亏,有些敬而远之的心思,还有便是,似乎王瑜芙与诸葛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份芥蒂,多多少少已种在了姜灼的心里。 这边姜灼正自思量,却没有注意到,郑无空此时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华房殿是后宫之中,规制仅次于皇后的椒房殿,后位悬虚已久,王昭仪能居于华房殿,又承了管理后宫之职,自显出地位超然,当然,有人暗指,这也是沾了有个好儿子的光。 跟在江常侍身后步上高高的台阶,姜灼忍不住的用余光扫视着四周围。 皇宫乃是大靖最有权势之人住的地方,宫殿鳞次栉比,高低错落,白墙黑瓦间,有着别处体会不到的森正庄严与高高在上,在此地,人的视线总是一眼望不到边,叫人感受到了皇权的无远弗届,脚下透着光亮的金砖,更显示着皇宫主人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 王昭仪的正殿之外,左右站着不少侍人,个个垂首而立,面容整肃,竟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郑公稍候,容杂家进去回禀娘娘。”江常侍这时停下脚步,冲着郑无空道。 郑无空比了个“请”字:“常侍大人请便。” 姜灼跟着郑无空等到旁边边,自也跟着低头敛目,不过刚站定没多久,便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袖。 回过头瞧了一眼,姜灼笑起来了,原来居然遇着熟人。 冯嬷嬷摇了摇头,示意姜灼不要出声,不过她的脸上尽沾了笑意。 姜灼明白宫中规矩严谨,也不敢多说什么,倒好好瞧了冯嬷嬷一番。 些许日子未见,冯嬷嬷面色好了不少,再不见枯黄之相,更似乎生了些水色。 姜灼不觉对着她点了点头,作为大夫,没有什么比瞧见自己病人好转更高兴的事。 江常侍很快回来,领了郑无空和姜灼往里走。 姜灼头一回来这皇宫,自是处处觉得新鲜,待踏进华房殿正殿,姜灼更是开了眼界。 正殿十分阔大,帐幔低垂间,六根宫柱屹立在两边,上面盘龙附凤,着实金光闪闪,而殿中布置,更是显出精致,两旁铺排着雕花黄杨木围屏,厚厚的西域地毯从门外延伸到正榻之下,柔软得如踩在棉褥之上。 没等郑无空带着姜灼上前见礼,高处正榻上已传来一个温柔声音:“郑公免礼,今日得你拔冗前来,倒是烦劳了。” 郑无空恭恭敬敬地坐了个长揖:“小民不敢。” 姜灼也上前敛衽施礼:“小女见过昭仪娘娘。” “免礼。”王昭仪笑着应了声。 随后两人便由江常侍让到到旁边矮榻上。 姜灼稍稍抬了抬头,却也知道,不能直视贵人,索性低垂眼眉,束手坐到了郑无空的旁边。 “瞧着这孩子怎得和上回瞧着有些不一样了?”正榻上的王昭仪笑着道:“倒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再加上跟着郑公学了一身好本事,日后竟不知会怎样得出息呢!” 姜灼脸有些微红,因着诸葛曜的缘故,能得王昭仪的夸奖,虽然知道这纯粹只是夸奖而已,也足以让她心里也挺高兴。 第112章 内定 郑无空回道:“娘娘您莫再夸小徒,灼灼资质平庸,也聪明不到哪儿去,只不过是个老实孩子。” 王昭仪倒是笑起来:“郑公着实谦虚,阿芙方才还同我说,姜女郎医术了得,小小年纪,居然将她嬷嬷连太医都治不好的顽疾治愈了,这若是叫资质平庸,太医院里岂不养的尽是傻子?” “不敢,不敢,不过是碰巧而已。”郑无空拱了拱手,心下虽也高兴,却并不愿姜灼太过出挑,以免引来他人的注目甚至……嫉恨,这其中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 姜灼刻意地又低了低头,脸上浮起羞色。 这时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上前,郑重地向郑无空敛衽施礼,道:“小女王瑜芙参见郑公。” 要知道郑无空并无一官半职,却是出身世家高门,更加上有悬壶济世、仗义疏才的美名,在大靖声望极高,便是像诸葛曜这样的皇子,也要恭敬地称他一声“郑公”,王瑜芙虽为贵女,到了郑无空面前,也要自称晚辈。 郑无空坐而不动,只虚扶了一把:“王女郎不必客气。” 等这边见过礼,王瑜芙又笑盈盈地上前,亲热地道:“姜女郎可是好久未见,当日因冯嬷嬷突发急症,我这邀你入府做客的话,竟是未来得及说出来,实在是失礼得很。” 姜灼立时起身,回福一礼:“多谢王女郎看重,小女愧不敢当。” “听郑公叫你灼灼,竟是好听得紧,我也这般称呼如何?”王瑜芙眨了眨眼睛,上前拉住姜灼双手:“你也称呼我阿芙便是,我虚长你几岁,日后倒也多了一位妹妹。” 正榻上的王昭仪这时笑起来:“如此正好,都是好女孩家,自该多多亲近。” 美灼颇有些尴尬,怎得这突然之间便多了一位姐妹,贵女要热情起来,着实叫人“受宠若惊”。 “这孩子一看便水灵灵的,又是寡言少语,本宫就喜欢这般,”王昭仪笑道:“日后不妨与阿芙多加走动,得空你们都进来陪陪本宫,本宫虽已膝下两女,可还觉得不够呢。” 既然王昭仪夸她寡言少语,姜灼索性傻笑地站着,乐得一言不发,倒是王瑜芙返身回到正榻边,娇俏地道:“既得了娘娘的命,少不得小女便时常拉灼灼来您这华房殿,定要闹得娘娘这儿鸡犬不宁。” 王昭仪被逗得极是开心,轻拍了一下王瑜芙的手臂:“你这丫头倒一嘴俏皮,你父亲平日也不管管?” “娘娘也知道,我爹天生是闷嘴葫芦,物极必反,便生出小女这等聒噪的,说实话呢,平常我可也是寡言少语,只到您这儿,不知为何就说得停不下来。” 正榻上两人自顾一唱一和,聊得开心,一时郑无空师徒颇显百无聊赖,好在一旁江常侍机灵,这时上前道:“娘娘,郑公进宫可是难得,便不如让郑公现时为您请个平安脉!” 趁着郑无空准备给王昭仪把脉空档,王瑜芙起身,居然对姜灼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眯瞅地向王昭仪告退:“娘娘,好些日子没拜望平遥公主了,小女同灼灼可否去打扰一番?” 王昭仪大表赞成:“这主意不错,姜女郎正好也给平遥把把脉,这孩子身子弱,本宫总是替她忧着心。” 两人往殿外走之时,王瑜芙一笑:“上回在平阳公主府便看出来,灼灼与平遥公主甚是亲近,今日难得,咱们串串门去,公主可也盼着灼灼呢!” 姜灼内心很是赞叹,这位王瑜芙真是少有的八面玲珑,心细如发,居然连平遥公主都能惦记着,也难怪被认做是胶东王妃列在首位的人选,自是有她不凡之处。 拉了姜灼的手步出华房殿,王瑜芙歪着着头问:“如何,可是我说到你心坎上了?” 姜灼此时真对王瑜芙生了佩服,忙点头道:“难为王女郎想得这般周到,小女确实有意拜见公主。” “说过称我阿芙的,”王瑜芙捏了捏姜灼的手:“起初我还好奇,为何你与平遥公主这般熟络,后来才得知,原来灼灼在围苑行宫曾救过公主,倒是难得的缘分,你自是知道,冯嬷嬷与崔嬷嬷最是要好,少不得已将今日你要来之事说与了她,平遥公主特意传话,一定要宣你到她宫里呢!” “阿芙有心了。”姜灼自然要谢过,三言两语之下,两人显然亲密得多了。 一直跟在她们后头的冯嬷嬷也道:“我家女郎心思最体贴,少不得满口应承下来。” “真是多谢阿芙了。”姜灼自是又谢了一谢。 “何必谢来谢去,今日瞧着你们倒也投缘,其实我家女郎平日里除了去庙里进香,或是进宫陪昭仪娘娘,倒是少有出门,姜女郎若得了空,多来府中瞧瞧她便是。”冯嬷嬷笑道。 “这心里话,嬷嬷倒是代我说出来了!”王瑜芙咯咯直笑。 姜灼也笑了笑,王瑜芙倒像是真心与她结交,其实若没有那诸葛曜,或许姜灼还真会试试与王瑜芙结个手帕交什么的,只是如今双方处境颇有几分尴尬,也不知到后头会发生什么,姜灼觉得,还是保持一些距离得好。 平遥公主的宫殿位于华房殿西北角,由侍人在前面领路,几个人从华房殿北侧门出来,沿着宫道一直往西,越过两旁高大的宫墙,走了不久,这才算是到了地方。 往里头报过信,第一个迎出来的便是崔嬷嬷。 瞧见面前亭亭玉立站着的姜灼,崔嬷嬷高兴地一把将她拉住,笑道:“公主听说姜女郎要来,高兴了好久,这不,今日一大早便起身,就盼着瞧见女郎呢!” 这边说得热络,崔嬷嬷也没忘记向王瑜芙见礼,并谢她此番帮忙引姜灼过来,随后领着众人进了宫,一直带到了寝殿之内。 “呜哇”一声,平遥公主居然激动得一头栽到姜灼怀里,抱着她的腰,笑得见牙不见脸,一个劲地叫:“灼灼来了,灼灼来了,我可开心了!” 王瑜芙在一旁打趣:“咱们公主今儿可是真高兴,竟从没见她这般孩子气过。” 第113章 渐露 “公主,该多谢王女郎领我过来呢!”姜灼自是知道不能冷落人家,倒是平遥公主没那么多顾忌,冲着王瑜芙点了点头,便紧顾着同姜灼说话。 摸了摸平遥公主脸上长出来的肉,姜灼笑着问道:“公主身子想来大好?” “多亏姜女郎给的偏方,公主如今比之前精神头足得多,连圣上都出来了呢!”崔嬷嬷在一旁道。 王瑜芙插了一句:“果然呢,公主胖了好些,比上回在平阳公主府瞧见时结实多了。” 崔嬷嬷帮着招呼,几个人坐在矮榻前一块聊起天来,平遥公主照例是一气儿孩子话,能将人逗得哭笑不得,王瑜芙也挺健谈,看得出真有一些阅历,唯有姜灼听得多,说得却少得很。 没一时,崔嬷嬷看看冯嬷嬷,建议道:“正好今日王女郎同姜女郎都在,公主不如尽尽地主之谊,带她们去御园赏赏花?” 平遥公主自是频频点头,立时站起身来。 这御园离平遥公主住处倒也不远,几个人步行着,没一会便到位。 一进到里头,倒真是花团紧簇,一派馥郁芬芳,御园名不虚传是大靖园林的极致,山水俱佳,布局精巧,其间种满了各类奇花异草,四周更点缀着大大小小凉亭,错落有致而不显累赘,阳光透过参天大树投射到园中,在鹅卵石铺就的园道上,酒下斑驳光影。 此时天色已经转暖,来逛园子的也多了,无外乎是些宫妃、公主一类,还有几个半大男孩,想是皇子之类,大家彼此瞧见,便笑着点点头寒暄两句,不失分寸,也不太亲近。 平常在外头都是遥不可及的人物,今日在这御园之中却是平常,姜灼看得直想乐。 王瑜芙显然比姜灼更熟悉这里,少不得提点她一番宫中的人或事,姜灼起先听得还有趣,不过后来兴致便转移了。 只因这满园花草,仔细瞧了,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在别人眼中,或许只世所少见的名花贵草,而在姜灼眼睛里头,不少都是难得的药材,最后姜灼话也多了,索性拉了平遥公主同王瑜芙,向她们一一讲解这些药材的效用。 比如这木槿花,最是清热凉血,解毒消肿,内服外用皆可,其果实名叫朝天子,有解毒止痛、清肺化痰之功;再比如这辛夷,泄肺降逆,利气破壅,更能为妇人催产;还有菩提树花,发汗解表,止痛镇痉,主风寒和头身疼痛…… 这边姜灼说得津津有味,王瑜芙忍不住取笑道:“原还以为灼灼是医痴,却不想更是位药痴,莫不如快些进宫做医女吧,少不得叫你寻遍奇药。” 姜灼笑了一笑,其实师父虽未明言,不过显然态度并不赞成姜灼参加医官考试,自然也代表,他无意让姜灼成为女太医,无论原因如何,姜灼都要谨遵师命,其实进太医院倒也并非姜灼最渴盼,她不过想通过医官考试磨练医术,也好明白出自己的不足。 “灼灼才不当医女呢,可不委屈了她,”平遥公主这时昂着脖子道:“我十哥叫灼灼参加医官考试。” 王瑜芙明显愣了一下,眼神中似乎多出些什么:“灼灼认得胶东王?” 姜灼心叹平遥公主没有城府,竟然当着王瑜芙面说这些,若对方是个有心的,还不得闹出什么风波来,只好赶紧解释:“当日公主有恙,小女逞了一些能,还是多亏公主有福气,最后转危为安,胶东王当时正在近旁,不免过奖了两句,提到医官考试,不过方才我师父也说了,我资质平庸,又是女儿身,对于这医官考试,想都不敢想。” 毕竟是宫里长大的孩子,也不是全无心思,再加上崔嬷嬷在一旁使眼色,平遥公主已经领会过来,拉了姜灼道:“十哥想是说过便忘,灼灼不必记在心上,我便觉得灼灼聪明得很,你若真想考,大不了我去求圣上,让他准你个特例。” 王瑜芙的神情变了好几变,不过很快恢复镇定,依旧一副笑盈盈地模样。 恰在此时,有宫女过来,说是王昭仪唤王女郎去华房殿,王瑜芙立时应了,同平遥公主和姜灼打个招呼,便带着冯嬷嬷出了御园。 等人走得远了,崔嬷嬷不由小声嘱咐平遥公主:“公主当要记得,这宫中养着百样人,个个都有自己自备,哪些话能说,哪些不能说,一定要多掂量。” 崔嬷嬷对姜灼印象很好,虽并不知她与诸葛曜之间的情份,不过真心不愿意她被人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宫中人大多知道,王瑜芙十有八九是未来的胶东王妃,若此时听到其他女郎得了诸葛曜青眼,不知道会怎样想,毕竟她背后王家势力太大,这宫中,面上再是交好,也不会忘了防人之心。 平遥公主眨眨眼:“可是我不该提十哥?” 姜灼一笑,觉得这话她不好说,更是不能乱说,倒是崔嬷嬷又道:“您方才那话叫人听了去,真当胶东王与姜女郎有些什么,可不凭白给姜女郎树了敌。” “王女郎会与灼灼为敌?”平遥公主颇为疑惑地问。 “傻公主,你可越说越不像话了!”姜灼叹了一声。 这边正说着话,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花盆落地的声音,惹得众人都抻着脖子往那处瞧,很快,又有侍人在心疼地哀叹,平遥公主眼尖,指着道:“是十五弟又闯祸了,他把圣上最爱的一株魏紫打翻了,有趣,有趣,这下要打屁股了!” 崔嬷嬷忙掩住她的口:“公主,小声些,可别又招惹什么是非!” 平遥公主扒下崔嬷嬷的手,做了个鬼脸:“我不说便是,嬷嬷这般,难不成想捂死我替十五弟掩罪!” 姜灼被逗得直乐,崔嬷嬷也是啼笑皆非,不一会,众人都围了过去,见平遥公主有心上前,姜灼便同崔嬷嬷一道,死拉了平遥公主不放,怕她身子弱经不得人挤。 有人这时走过她们身边,大概也是去瞧热闹,姜灼转头打量了一下,其中一位女子身着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杏眼樱唇,鼻腻鹅脂,细腰拂柳,走起来,头上的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一悠一荡,煞是灵动可爱,这般品貌,姜灼猜测,多数是一位宫妃。 第114章 皇家 那女子就在姜灼身前停了一小会,正准备要迈步往前走,却不想人群之中冲出了一个小身影,竟专门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就在这一瞬间,一大一小撞了个正着,女子不由自主退后几步,幸好后面有人将她兜住,才不至于坐到地上。 “洛美人!”有侍人惊叫起来。 小身影这时从地上爬起,可能也被吓了一跳,硬是在旁边愣了半晌不敢动。 “无事,”洛美人摆了摆手,站定身子后,又对从后面扶住她双臂的人笑了笑:“多谢这位女郎!” 姜灼忙对她福了福身:“见过洛美人,举手之劳,小女不敢当这个‘谢’字。” 洛美人下意识地扶了扶腰,似乎头有些晕,片刻之后才大度地道:“都下去吧,小孩子玩闹罢了,不是什么大事。”言罢,便要转身离开。 姜灼瞧着洛美人的背影站了半天,最后在洛美人由侍人扶着,将要转过拱门之时,终于决定还是赶上前去。 “洛美人请留步。”姜灼在后头喊了一声。 “你有何事?”洛美人转头看着姜灼,眼光中带一些诧异。 姜灼犹豫片刻,走近洛美人几步,看过左右,只有洛美人旁边站着个宫女,瞧着两人姿势倒还亲密,姜灼知道必是她信得过的,便小声地道:“小女略通医术,方才无意中搭住洛美人的脉处,觉得有些不同寻常,您可是有了身孕?” 洛美人惊了一下,竟上前抓住姜灼的手,惊讶地问:“可确定?” “小女方才诊出的是滑脉,不过,似乎着床不太稳,还请洛美人小心些,这几日能卧床便卧床吧!” “你没弄错?”洛美人一副难以置信表情,又瞧着姜灼半大不大的样子,心里还是觉得疑惑:“昨日太医院才来请的平安脉,并未查出什么来,而且我今日到了月信之期,已然见红。” 姜灼听得傻眼,这位洛美人也是个傻的,连自己到底有没有身孕都不知道,不过若说是见红,怕是这问题要大了。 洛美人旁边宫女忽然道:“洛美人且信这位女郎吧,之前奴在未央宫侍候时,曾在围苑见过她,这一位是神医郑无空的徒弟,还曾给平遥公主治过病,听她说得倒有几分真切,要不咱们赶紧回宫,叫太医院来人再瞧瞧?” “人家都说未诊出什么来,难道是……故意坑我!”洛美人这时有些慌了,一时竟连抬脚都不敢。 姜灼再次上前,一手搭了洛美人的臂肘,一手又把住她的脉,这一回,她觉得能确定了,对洛美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方才姜灼觉得这位美人脉相有异,还担心自己弄错让人白高兴一场,现在看来是有喜无误,不过太医院的人都是有过多年行医经验的,居然摸不出滑脉,这其中真是有蹊跷。 “你随我回宫!”洛美人一把抓住姜灼:“女郎,救救我的孩子。” 崔嬷嬷走了过来,想是方才已将她们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这时笑着劝了一句:“姜女郎还是个未出师的徒弟,也说不得诊错了,洛美人可别被她吓住,不过,瞧着您面色确实不大好,正巧今日郑公也进了宫,他徒弟在这,郑公想必还没走,不如您同江常侍说一声,请他给您把把脉?” 一语惊醒梦中人,洛美人松开姜灼,对她们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由宫女扶了离开了。 崔嬷嬷瞧着四下无人,凑到姜灼耳边道:“女郎,这宫中太复杂,您方才……不该管这闲事。” 姜灼领会了崔嬷嬷的好意,又不忍心地道:“我瞧洛美人的脉相,竟是流产之兆,若不管她,怕是母子都要有危险。” “有人不想她生,你明白了吗?”崔嬷嬷悄声道。 姜灼脸色一黯,看来野史中所书也并非全是编造,宫妃之间互相倾轧,竟是一点都不手软。 “你是个好心的,可这宫里,最容不得便是好心。”崔嬷嬷叹了一声,朝正蹦蹦跳跳过来的平遥公主挥了挥手。 “那个江常侍会帮洛美人吗?”姜灼不放心地问。 “圣上跟前的人,当然心都向着圣上,”崔嬷嬷拉住平遥公主的手,细心地替她擦了擦脸上汗珠:“何况,洛美人如今正受圣宠,只有那等下三滥的才有这胆量做缺德事儿,有点心眼的,可不都要掂量一番。” 三人说着话离开御园,刚回到平遥公主寝宫,冯嬷嬷又过来了,原来是跟随王昭仪宫里的人,来给平遥公主送新制的点心。 虽说王昭仪给不了平遥公主母爱,日常照顾倒还算周详,瞧着平遥公主吃得津津有味,不过姜灼心里明白,这是当着王昭仪宫人的面做做样子的意思,宫中人心复杂,平遥公主依附王昭仪,自然不能得罪她,想来这孩子得过崔嬷嬷嘱咐才会如此,姜灼不免替她难过。 冯嬷嬷倒是特意过来的,虽说她常跟着王瑜芙进宫,不过能见到崔嬷嬷的机会少之又少,更何况今日还来了姜灼,自然想与她们说说话,后来索性拜托华房殿的人替她告了假,独个儿留了下来。 “王女郎出入宫禁频繁,又颇得王昭仪好感,想是华房殿要办喜事了吧?”崔嬷嬷笑着打听。 办喜事?姜灼愣了一下,王昭仪除了平阳公主,便只有诸葛曜一个儿子,平阳公主同驸马闹得尽人皆知,唯一能称得上喜事的,怕也只有胶东王纳妃了。 冯嬷嬷早将姜灼几个当了自己人,也不藏着掖着:“倒也差不多,说是王昭仪不日便要跟圣上通气了。” 听到这话,姜灼心下不由一黯,虽她明白诸葛曜对自己真心以待,可是以他的身份,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比如婚姻,姜灼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只猛不丁听到落了实,免不得还是有些失落。 “王昭仪十分喜欢我家女郎,前几日将王夫人也叫进宫去,自是问了女郎的生辰八字,说是叫大德瞧过,正是绝配呢,”冯嬷嬷颇有几分得意:“论人品、相貌,我家女郎在长安城可是拔尖的,得到皇家青睐倒也不稀奇。” 第115章 青睐 崔嬷嬷听出冯嬷嬷的意思,看来王瑜芙同胶东王的婚事十有八九也就定下了,以胶东王如今声势以及他在圣上跟前受宠的程度,可以想见,前途当是不可限量,王瑜芙若嫁过去,必也跟着水涨船高,说不定就是下一任后宫之主了。 平遥公主毕竟是无母之人,日后婚嫁还得仰仗宫中当权之人,便是替这孩子着想,崔嬷嬷也是要好好巴结的:“瞧着王女郎便是出类拔萃的,与胶东王着实般配得很,果然佳偶天成,真是可喜可贺。” 此时冯嬷嬷越发来了兴致,干脆将宫中其他人打发了出去,小声地对崔嬷嬷和姜灼道:“你们都是亲近的,我便也不瞒着,这其中还有一个典故,当年王夫人怀着女郎之时,曾做一梦,竟是揽月入怀,凤舞九天,没几日便生下咱们女郎。” “真是如此?”崔嬷嬷面露惊羡,心里却不以为然,觉得左不过是王家人在编故事,只为了替王瑜芙造势。 平遥公主年纪还小,刚刚又撑了不少点心下肚,再觉得大人们说的话深奥晦涩,自是没注意什么,只一时有些困倦,便坐到崔嬷嬷怀中打起盹来。 姜灼侧头倾听,虽觉得太过玄乎,不过脸上却是笑眯眯的,还不住地点头。 冯嬷嬷已然搁不住话了,又道:“我家女郎自小笃信佛教,颇得几位大德赞许,称她内外清净,极有慧根,当日有一位大德还曾给女郎算过一命,说她终有一日,富贵无极,母仪天下。” “冯姐姐,这可是大好事啊,”崔嬷嬷乐得直拍手:“若是王女郎做了华房殿的儿媳妇,岂不是胶东王……” 倒是冯嬷嬷这时压低了声音:“这话点到为止,可不能叫外头人听到,白白累得华房殿惹来麻烦,我家女郎向来低调,并不肯太过招摇,明令家下人等不得乱说,我可是当二位自己人呢,听听便是。” 崔嬷嬷连连点头,哄了哄在怀中刚翻了个身的平遥公主,赞道:“难怪我头一回瞧见,便觉得王女郎可亲,平遥公主也对她赞不绝口,想来等女郎嫁过来,少不得姑嫂和睦,日后还得请她多多照应。” “自然,”冯嬷嬷凑上去瞧了瞧熟睡中的平遥公主:“女郎最是心善,家中兄弟姊妹,无论嫡庶,皆与她交好,想是进了婆家,也不会有差,你们且放心。” 姜灼一直保持着得体笑容,倒似在跟着喜欢,绝不叫人看出内心真实所想。 而此刻在心中,姜灼不由自主地失落,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不愿与人分享,唯想他身边只有自己,只求长相厮守便好,可现在看来,这于姜灼,便是世上最难之事,谁让她喜欢上的是胶东王。 诸葛曜生来要成就大事业,他的妻子自当与他势均力敌,王瑜芙果然是胶东王妃的上上之赞,而她姜灼呢,正如魏菓瑶当日所说,不知道来路,任谁也不觉得配得上诸葛曜。 冯嬷嬷同崔嬷嬷谈笑风生,越说越开心,皆没有发现,姜灼一双正在微笑的眼眸中,却充满了伤感落魄,她害怕自己再听下去,会控制不住哭起来。 好在不久,华房殿派了人来寻姜灼,说是郑无空随江常侍去了太医院,让姜灼也过去。 辞别了众人,姜灼随侍人沿着宫道往太医院走去,这一路高墙林立,只瞧得见头上一方蓝天,姜灼努力地抬头往上瞧,像是在好奇观望,其实只为让眼泪回流眼眶。 好在姜灼还算坚强,等到了地方,已经将心中酸楚压了下去。 太医院是在内宫之外,看上去不大的庭院,有两进的门,四处布置得极规整,树木葱郁,也种了些花草,与别处稍有不同的,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走到第一进院子,姜灼不时瞧见有太医或医女进进出出,想来是去往内宫给贵人请脉去,显得颇为忙碌。 侍人并不多言,只在前面带路,领着姜灼往第二进院子走,一直来到一间两层楼阁之前。 楼阁为木制,呈六边形,掩映在几标株叶茂密,需要几个人手拉手才能合抱起来的老樟树后面,大概是位于太医院是最顶角,并没有人走动,四处显得极其安静。 姜灼站定,抬头望向楼阁门楣,只瞧见上面明晃晃三个大字“藏典阁”,不由激动了一下,一时心头那些愁云竟也散了。 “此处便是太医院藏书之处,请女郎稍候,杂家同伍太医说一声。”侍人回身嘱咐一句,先自进了阁中。 姜灼早听师父提到过藏典阁,说此处是集天下医经、药典于大成之所,早已心向往之,今日进宫居然能来到此地,免不得心下一阵雀跃。 “你怎得来了太医院?”一个颇有些不善的声音猛不丁在姜灼身后响起。 姜灼回头一看,来者居然是魏菓瑶,姜灼暗自苦笑,遇到这一位,真是叫人无话可讲。 但见魏菓瑶此一身医女打扮,双手捧几册书简,想来也是准备进藏典阁的。 长安城中贵女皆不好惹,魏菓瑶尤其,姜灼无意招她,也只随便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为何不回话?我可是七品医女,你竟敢藐视,果然是外乡人,不懂一点规矩。”魏菓瑶冷冷地训斥道。 姜灼不愿与她纠缠,勉强冲着魏菓瑶福了福身,也算是给她面子了。 魏菓瑶哼了一声,显然并不肯放过姜灼,继续咄咄逼人:“太医院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你擅闯到这儿来,倒是不怕被杀头?” 正在魏菓瑶冲着姜灼大发淫威之时,侍人走了出来,看看魏菓瑶,也没有理会,直接上前对姜灼道:“杂家已禀明伍太医,太医请女郎进去。” 魏菓瑶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不服气地嚷道:“这女子并非太医院之人,如何进得了藏典阁,这般公然违背宫规,伍太医难道是老糊涂了?” 侍人看了看魏菓瑶,大概也不知道这医女是何方神圣,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而是领着姜灼进了藏曲阁。 “不许进!”魏菓瑶干脆拦到姜灼身前。 第116章 藏典 侍人原还在前头带路,发现动静不对,回头见魏菓瑶正虎视眈眈地瞪着姜灼,明显是不让人进藏书阁的意思,只得折回身,不冷不热地道:“医女,这位女郎是得了王昭仪准许,并由江常侍下令,让杂家带来太医院藏典阁观摹,若有不服,你可去告与太医令,让他与江常侍交涉。” 魏菓瑶就算不服气,也知道王昭仪同江常侍皆是宫中红人,一位宠妃,一位圣上驾前宠宦,她都惹不起,一下子也无话可说,从鼻子哼出一声,捧了书简,抢在姜灼前头,先踏进了藏典阁。 姜灼觉得啼笑皆非,得了侍人示意,也跨过了藏典阁的门槛。 一进到阁内,姜灼立马被满屋满墙堆放的书简看愣住了,惊艳之下,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觉得难怪师父说要带她来太医院长长见识,果然诚不欺她,这见识未免大得吓人。 不自觉地在书架前逡巡了许久,姜灼心痒难忍,最后鼓起勇气,就手拿起一本书简,刚翻开看了一眼,惊得手猛地抖了抖,差点将书简丢在地上,幸好她机警,忙跪地拖臂抱住,头上冷汗几乎飞出来,心下大叫:“好险!” 原来这是一本先秦的《经医方略论》,记录神医乌鹤子的案方,姜灼早有耳闻,却从来亲睹过,今日有幸得见真容,惊喜交加下立时失了态,须知这可是传世珍宝,若被她弄坏,姜灼一时后怕,自己怕是要成千古罪人。 “果然是鼠目寸光!”魏菓瑶在一旁嗤笑,不过一本竹简,便让姜灼露出一副呆相,真真没有见识。 “伍太医。”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不知从哪处走了出来,魏菓瑶整了整面色,规规矩矩地上前施了一礼。 对方只“嗯”了一声,扫了魏菓瑶一眼后,目光直接落到了还抱着那本《经医方略论》的姜灼身上。 姜灼顺着声音望过去,见对方虽上了年纪,却是目光清亮,腰背挺直,并不显老年人的衰弱之气,只是……似乎面色却有些不好。 侍人这时上去,客气地对老者道:“伍太医,江常侍还让杂家递个话,原本郑公准备从华房殿直接过来,不巧方才圣上急召,郑公奉诏去了,江常侍命杂家先领姜女郎来此让您见见,说是郑公一会便来拜见。” 从魏菓瑶同侍人的态度,姜灼知道这位伍太医必定是在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就连师父也是对他敬重有加,少不得是一位人物。 “你便是郑公新收的徒弟?”一个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藏典阁响了起来。 姜灼走上前,敛衽施礼:“小女姜灼见过伍太医,郑公正是家师。” 伍太医点了点头,“瞧着也不算笨,怎得手脚这般迟钝,差点摔了老夫的宝贝,倒不怕惹恼老夫,回头砸了你师父的药铺。” “她一个乡下丫头,如何知道这满屋皆是珍藏,伍太医不如看紧着些,免得待会人一走,您的书册便寻不着了。”魏菓瑶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了一句。 “这册《经方医略论》世所罕见,小女确实见识浅薄,一时遇到医中圣典,着实惊叹这才失了态,”姜灼没理会魏菓瑶的讥讽,老老实实地表达自己感受:“小女知错,竟差点得罪了神医乌鹤子。” 伍太医认真地打量了姜灼一下,目光略微闪了一闪。 姜灼干脆抱紧了书简,却听到不远处传来魏菓瑶一声冷哼。 想想毕竟魏长欢救过自己一命,姜灼忍了忍气,决定忽略掉方才魏菓瑶言语中暗示自己偷书的意思,暗道这等骄娇之女,说到底不过是跳梁小丑,理会她徒惹人生气。 “魏医女,可是来还典籍的?”伍太医又开了口,这一回问的是魏菓瑶。 魏菓瑶总算反应过来,捧着自己手上书简到了伍太医近前:“这是小女师父太医令王攀让还回来的,师父说这典籍虽好,只是晦涩了一些,有些案方也是不妥,他便不看了,还请伍太医好好收着……” “看不懂便直说看不懂,何必找这些托词。”伍太医毫不给面子的讥讽道,又命跟在身后的药童将魏菓瑶带来的书简收了回去。 魏菓瑶脸色有些微红,心里直骂这老匹夫太过自以为是,竟敢当着姜灼的面给自己难看,还公然诋毁堂堂太医令,也难怪他在太医院混了四十年,最后只能守着藏典阁。 不过方才这老匹夫对姜灼似乎也是不假辞色,魏菓瑶这样一想,便心里平衡了一些,索性一福身便告了辞。 伍太医似乎对姜灼兴趣不大,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玩去,便回了拐角的小书房。 方才差点将人家书简弄坏,姜灼不免有些不自在,生生地傻站了好一会,闻着满屋墨香,姜灼心不由又活了,自觉总不能入宝山却空手而回吧! 思忖了半天,姜灼四下看看,只见屋里只有侍人垂头端立一旁,伍太医已回了自己屋中,似乎无人理会她,姜灼便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册《经方医略论》,左右瞧了瞧,寻到一处靠窗的矮榻,跟捧着宝贝似的,抱着书简,一个字一个字地研读起来。 一书在手,姜灼完全栽了进去,不错眼地要将书中所记述的案方刻在脑子里,一时竟忘了周遭的一切。 “你可瞧得懂这些?”伍太医不知何时站到了姜灼身侧,一句话硬是问了两遍,还没能把姜灼唤回神来。 一旁站着的侍人倒觉得挺可乐,这位姜女郎方才一直捧着书简动也不动,十足就是个书呆子,现在连伍太医过来,她都瞧不见,真不知郑公从哪寻来的活宝徒弟。 伍太医是太医院老人,本来早该致仕回乡享清闲了,不过他口口声声称舍不得藏典阁,硬是留下做了阁主,因是得了圣上亲口允准,既然太医令王攀心不甘情不愿,也没有一点办法,伍太医又是个不会阿谀奉承的,什么事都按规矩来,就算王攀想瞧个什么典籍,也得亲自过来寻伍太医借取。 第117章 身世 伍太医虽为太医,一生主要致力于医理药术研究,这些藏书大半由他从各地收集而来,自是视如亲子,要知道伍太医一辈子心高气傲,瞧得上眼的没几位,谁要动他这些藏书,杀人的心都有,倒是这位姜女郎,方才差点把书册砸了,居然没给伍太医赶出去,说起来倒是稀奇,不过想想她的身份,还是沾了郑公的光。 人尽皆知,伍太医与郑公关系匪浅,太医院要请郑公出手相帮,除了圣上钦点,便只有伍太医能叫得动他。 “小丫头,可是看得一头雾水?”伍太医干脆撩袍坐到了姜灼对面的矮榻上。 姜灼倒也承认:“这里头记录的脉案确实深奥,以小女如今见识,确实叹为观止,拜读过其中精方,大有茅塞顿开之感,无法不说出一个妙字。” “哦?”伍太医来了兴致:“你便说出一个,让老夫听听。” “便如孩童夜游之症,乌鹤子便录了多方,论其致病机理或为肝郁不舒,脏阴不足,或为痰热壅肺,痰火扰心等等,所用方剂自然也大相径庭,其实乌鹤子也是在告诫后人,为医者需辩证施治,不可不求变通,以偏概全。” 伍太医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夸姜灼:“还算有些脑子。” “你几岁开始学医?莫非是家学渊源?”伍太医觉得,姜灼年纪如此小,便能对医理认识这般深刻,怕还是有些童子功的。 姜灼实言相告:“小女自小与养父居于姑臧邑城,养父虽为大夫,却一直坚持女子不可医,小女有些不孝,自己私下偷偷研读,一直遇到师父后,才正式开始入门。” “女子不可学医,老夫从前曾认得一位女大夫,医术高超,耐心细致,连男人都比不上,你养父倒是迂腐得很,”伍太医不赞成地道:“他日见到你养父,老夫自要同他辩论一番。” “其实养父也是心疼于我,”姜灼忽然有些伤感:“他待我犹如亲女,只可惜,天不假年,养父已然过世了。” 伍太医对姜灼越发有了兴趣,正想着再考考她的医理,郑无空这时背手进了藏典阁。 “伍老,在下这灼灼可还差强人意?”郑无空笑着问道,神情中却含着得意。 伍太医捋着白须,并不准备当着姜灼的面夸她:“这丫头不过如此,想来郑公也是后继无人,才随便寻了个没甚讲头的。” 郑无空忍不住想笑,觉得伍太医这老家伙正话反说的本事倒是见长,他明明从伍太医的眼神里看到了赞赏和喜欢。 姜灼被伍太医这话也弄得啼笑皆非,不过,心中倒不纠结被人批评,全当是前辈对自己的鞭策。 “怎得现在才来?”伍太医今日听说郑无空要进宫,早约好与他喝上一场,酒菜早在书房中备好,却迟迟不见正主过来,倒是先派了个女徒弟跑他这儿来“偷书”。 郑无空笑道:“原该早些过来,半道被江常侍拉了去,说是一位宫妃有些不妥,让在下过去瞧瞧。” “师父说的宫妃,可是洛美人?”姜灼忍不住插了一句。 “你如何得知?”郑无空颇有些诧异,不过继续道:“这位洛美人自述信期时常不准,身子发虚,听说正好老夫进宫,便向圣上请旨,叫江常侍领老夫去把脉,结果倒是喜事一桩,洛美人竟然有了喜讯。” 姜灼长叹一声,想来圣上既然已经知道此事,再没有人敢在后头捣鬼了吧。 “不过她胎相不稳,有流产之征,在下开了几副保胎药,如今已然没有大碍。” 伍太医冷笑:“宫中太医可都是些吃白饭的,天天请平安脉,倒是什么都诊不出来?” 郑无空摆摆手,指了指伍太医书房:“既是来此喝酒,干聊又有何意趣,不如伍老先请?” 既是师父又要喝酒,姜灼少不得又嘱咐:“饮酒伤身,伍太医同师父不如浅尝辄止。” “小哆嗦,”郑无空回身瞪了一眼:“师父喝酒也是为延年益寿,瞧见没,伍老寿过八十,依旧身体康健,可不是天天喝酒才得如此。” “伍太医面目发红,微有薄汗,舌间露薄黄苔,想是气阴两虚,肝阳上亢,时常头痛,手足麻木吧,此便为饮酒过量之兆,”姜灼却不依不饶:“伍太医也该忌酒,平日里多多到外头走动,方为延年益寿之正道。” 伍太医同郑无空先是都愣了一下,随即一块哈哈大笑。 “郑公这徒弟收的绝妙!”伍太医终于忍不住夸奖起来:“我还奇怪,方才这孩子瞪着老夫半天,原来竟是为瞧病的,不过灼灼,老夫这毛病由来已久,自知因何而得,也明白下场怎样,只人生苦短,叫老夫弃了什么都好,这酒,万万舍不掉的。” 说罢,二人丢了姜灼,携手跑进书房,推杯换盏去了。 姜灼无法,只得重新坐回原位,又拿起那本《经医方略论》。 书房之中,伍太医给郑无空倒了一杯:“今日这酒,便为贺郑公收了一位好徒弟。” 郑无空忽然长叹了一声,目光越过书房窗户,落到依旧坐在矮榻上苦心研读书的姜灼身上,随后饮尽一杯酒,低声道:“伍老,在下今日特意带她来见您,您可知她到底是谁?” 伍太医一怔:“你且说说看。” “说来话长,在下当日前往武威郡治瘟疫,遇上了灼灼和其弟武儿,这才知道,她是被我师弟姜修起收养,难怪修起当年突然离开长安城,竟是为保住灼灼。” “姜修起?难道他是灼灼的养父?”伍太医吃惊不小:“那灼灼她是……” “义正元之女。”郑无空这时揭开了谜底。 伍太医手中耳杯直接落到了地上,脸上尽是不可置信:“你是说,义太医令的女儿……” 郑无空点了点头:“当年义家满门抄斩,唯独幼女不见下落,原来姜修起带着灼灼去了姑臧邑城,从此隐姓埋名,以行医为生。” 第118章 得知 伍太医猛地起身,走到窗前,往姜灼那处盯了好一会,最后感慨一声:“老天长眼,义正元后继有人了!” “今日在下,是特意将她带来见您老的,”郑无空自饮一杯,颇为怅然地道:“当日寻到这孩子时,姜修起已因时疫而故世,留下灼灼还有她的弟弟姜昕,在下唯一的念头,是带着她们回到长安城,不要让故交之子无处安生,然……” “莫非郑公有何为难之事?”伍太医心思敏锐,立即发觉了郑无空面上的踌躇。 “伍老瞧着灼灼这孩子资质如何?”郑无空反问一句。 伍太医拍了拍几案,忍不住地夸道:“不愧是义家夫妇之女,过目不忘,又是个直率坦荡的,便瞧这痴迷医道的劲头,便是十成十像足了其父。” 郑无空也笑了出来:“果然如此呢,此女天赋惊人,加之心思缜密,极肯追根究底,更难得胸怀济世之心,若好好栽培,将来医术之高绝,当不可估量。” 伍太医一举杯:“恭喜郑公得一良徒,老夫着实羡慕。” 却不料郑无空这时唉叹了一声:“只可惜她是个女孩儿家,若要上进,总是比男儿更加艰难,以至于,在下已然拿不定主意。” “你的意思……”伍太医不解。 郑无空索性将姜灼当日所提的,想要参加医官考试的想法说了:“这孩子医术精进飞速,在下敢打包票,她若入试必能拔得头筹,只灼灼毕竟是女孩家,先说这医官考试准不准女子参加还不一定,便是她当真顺利进宫成为太医,这等心性,怕应付不了那些明争暗斗,实在是……正元之冤屈,竟是至今无处可诉。” 伍太医皱着眉头想了一想:“你想的也有道理,不过若是一味拦着她,会不会让孩子留下终身遗憾?” 郑无空揉了揉太阳穴,不免又提及当日姜灼在公主府遭人诬陷之事:“那一回灼灼受人欺负,在下心里这疼,真是……无以言表,因此但想到灼灼会踏足宫禁,在下便觉不安宁,只怕这孩子出事,对不起她爹娘。” “郑公爱徒如女,这心情老夫实在能理解,”伍太医想了想,问道:“不过,当年义正元之事,你可曾告知过这孩子?” 郑无空愣了一下神,摇头道:“在下怕伤了灼灼的心,一直未敢告知她真相。” “若让老夫说,”伍太医捋须道:“有些事情该让灼灼自己来做决断,郑公不可能护她一生,不如坦承以告,想必灼灼也会明白你苦心。” 郑无空似有所悟,又将目光落到外头的姜灼身上。 *** 郑府门前,姜灼怀抱着一册书简下了马车,郑簠见书简像似有些份量,好心要上前接过,却被姜灼一下子躲闪过去,只听她笑道:“不用劳烦管家,我自己拿着便是。” 走在前头的郑无空这时停下脚步,好笑地道:“你便随她,这孩子今日拣到了宝,可正是稀罕着呢!” 姜灼呵呵直乐,跑到郑无空身边,傻傻地问:“师父,那位伍太医实在大方,居然将他手抄的《经医方略论》送给了我,真叫人受宠若惊!” “伍老在太医院德高望重,一生致力于医药典章的论著,极受众多医家尊崇,既是肯将这等珍贵抄本赠予你,便是伍老寄希望于后辈之意,你当倍加刻苦,莫辜他老人家厚望。” 听了郑无空的话,姜灼直点头,不自觉将怀中的《经医方略论》更抱紧了些。 转眼便快到清明,又逢春花烂漫之时,郑无空这日忽然来了兴致,说要带着姜灼到城外踏青,也正好放松筋骨,既然师父有意,姜灼只得不舍地放下手中书简,随着郑无空出行了。 郑公宽厚,这回带了府中不少人出行,索性郑府几辆马车都出来了,第一辆是郑无空的,后头姜灼带着海棠苑的人又坐一辆,接下来便是一群仆从。 姜灼上了车便直打呵欠,旁边阿青摸摸她的脸,免不得心疼地道:“女郎这般苦读,还要考状元不成,这一瞧,小脸都瘦了一圈。” “阿青姐姐不知,这《经医方略论》可是神医乌鹤子精心之作,我瞧见书简,便如乌鹤子亲自传授,哪有师父在上头授课,徒弟三心二意的,师父不肯停,我也只好彻夜苦读了。”姜灼笑着眨眨眼,居然狡辩起来。 “女郎这话俏皮得很,”谭嬷嬷被逗得直笑:“你那乌鹤子师父着实不知体谅。” 阿青哭笑不得,干脆将姜灼的脑袋拨到自己肩上:“今日乌鹤子师父不在,趁这会子功夫,便靠在奴身上好好睡一觉。” 姜灼倒也乖巧,抱住阿青的腰,真就好睡了一场。 等她再次醒来时,马车已停在了一处山青水秀之地。 姜灼迷迷蒙蒙地被阿青和谭嬷嬷扶下马车,四处望了一望,原来他们正站在一处山坡之下,不远处是一片密林,长满了参天树木,有鸟儿在林中穿行,发出悦耳清啼,若抬脚远眺,还能瞧见一条河流由东往西川行而过,隐约有哗哗的水声传来。 “随为师上去!”郑无空指了指某处,又从马车里提出个包袱,然后吩咐仆从在原地等着,便迈动了脚步。 跟在郑无空后头走了一会,姜灼惊讶地发现,在那片密林深处,居然藏着一条石头铺就的台阶,一直通到山坡之上,只是若无人引领,并不容易瞧出来。 “师父想必是常来此处,”姜灼扶郑无空步上石阶,口中还好奇地笑问:“上头到底何等景色,只能叫我一人瞧见?” 郑无空低头而行,只淡淡地道:“你上去便知。” 这石阶极长,姜灼在心里默数过,竟是整整108阶。 大概是久不活动,等踏到山坡顶上,姜灼的双腿都开始发酸了,忍不住还“哎哟”几声。 不过到了坡顶,姜灼免不了大叹,真是不虚此行,站到此处,可见云雾缭绕间,远处层峦叠嶂,山脉覆盖着草木,葱葱茇茏,高低远近渐次显现,乍一看,犹如水墨丹青,透着诗情画意。 第119章 真相 郑无空显然无心看风景,只带着姜灼径直往一处山石边走去。 姜灼不明所以,直到跟着郑无空来到一座高大坟茔前。 郑无空这时将包袱放在地上,从中取出火烛和纸钱,还有果子,自然也少不了一樽春酿。 姜灼自要上前帮忙,按着郑无空指点,在足有一人高的汉白玉石碑前摆放好祭品,这才明白出来,师父竟是带她来扫墓的。 随后,郑无空恭恭敬敬地朝石碑作了三个长揖,随即拆开酒樽,绕着坟茔洒了一周。 趁这功夫,姜灼仔细地看了看石碑,只见上书“先考妣义氏夫妇之墓”,而下面落款之处,一个细节吸引了她注意,立碑人叫“义灼”,倒与自己同名。 “师父,立这碑的人,名字里也有一个‘灼’字呢。”姜灼觉得还挺有意思。 郑无空这时咳了一声:“灼灼,跪下吧!这墓是以你名义所立,里头埋的,便是你亲生父母。” 见郑无空神情肃穆,绝无玩笑之意,姜灼立时愣住。 姜灼自小便知道自己是被姜修起领养,却从没被告诉过,她亲生的阿爹阿娘是谁,姜灼心思细致,早觉察养父姜修起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又因养父对她照顾得太过无微不至,以至于姜灼刻意将这疑惑埋下,唯恐伤了养父的心。 然而姜灼从来没有放下疑惑,偶尔之时,姜灼会在梦中见到不可思议的场景,好多人在自己面前倒于血泊之地,四处充斥着哀嚎声,一位妇人满身是血摔在她身边,姜灼每每因此哭醒,口中情不自禁地大喊:“阿娘!” 姜灼一直在猜,她便是亲生阿娘,却没敢将这事同任何人提及,只因为,那场景实在太血腥,而且那些杀人的,竟然都是官兵! “还不跪下磕头?”见姜灼有些发愣,郑无空提高了一点声音。 姜灼醒悟过来,跪到地上规规矩矩地磕了几个头,再抬起头看向坟茔时,姜灼心下已升腾起止不住的酸楚,原来……她的亲人居然长眠在此,这十多年来,她竟对此一无所知。 郑无空沉默片刻,抬了抬手:“灼灼起来吧!” “师父,他们真是我爹娘?”姜灼并没有站起,而是抹了抹从眼角边流出的泪,哽咽地望向自己师父。 郑无空点了点头,神情是充满的悲怆。 “他们到底因何故世的?”姜灼又想起了那永远忘不掉的噩梦,还有梦中那位为了保护自己,而遭人毒手的妇人。 郑无空却没有回答她,反倒问了姜灼一个问题:“你真的想参加医官考试?” 姜灼稍顿片刻,不太明白师父此时提及医官考试的用意,姜灼早已知道,师父打心底里不喜欢她这个想法,既然他老人家不喜欢,姜灼便不会违逆师父的意思,但是,为何师父突然又在她阿爹阿娘的墓前问及此事? “灼灼,为师并没有参加过医官考试,却依然可以悬壶济世,救人于病痛,所以为医之路,并不止医官考试一途,你可明白?”郑无空决定最后劝一劝姜灼。 姜灼郑重回道:“我听从师父的。” 郑无空看了看姜灼,捋起袖子,回身走到墓边,开始拔除坟茔上已然长满的衰草。 这边姜灼也走上前,随着郑无空一起,只是拔着拔着,有泪珠不知不觉地落到坟头之上 “很多年前,为师认得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与为师一样,抱持着不为良相,必为良医的想法,我们亦师亦友,”郑无空似乎同姜灼闲聊了起来:“后来,他得到当时宫内太医令的赏识,自此进入了宫廷。” “您的那位朋友,便是我阿爹?”姜灼立时领悟过来。 郑无空看了看她,将手上满满的衰草扔到一边,点了点头:“你爹义正元,曾是长安城最受推崇的大夫,医术精妙,善骨科与妇科,后来官至太医令。” 太医令,姜灼很有些吃惊,那可是太医院首啊,原来自己阿爹这般厉害 “当年义正元在医官考试中名列头名,不到三十岁,因医术高超,被拔擢为太医院首。”郑无空这时直起腰,望着坟茔好一会:“然而……却也因此遭人忌恨,最终满门抄斩,除了你,义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都死于非命。” “啊?!”姜灼吓得叫了起来。 郑无空不由仰天长叹,两行老泪夺眶而出:“天妒英才!” “为何如此?”姜灼忍着抽泣问。 “十七、八年前,宫中沈昭仪因产后风而死,为她诊治的太医正是你父亲,当时众人并无疑义,却不想就在你父亲当上太医令后不久,便有人以沈昭仪的脉案向他发难,最后竟扯出所谓皇后无子,嫉恨沈昭仪,故意买通你父亲,暗中造出产后风假相,害死沈昭仪一案,皇后因此被废,你父亲自然也没被放过。” 姜灼想起来,郑无空曾跟自己提到过沈昭仪,并且对其子诸葛翼颇为不屑,现在来看,竟是因为沈昭仪牵扯到了她阿爹之死。 “灼灼,虽然成为太医被奉为医者最高境界,但太医院却并如外人想象得那般高尚,这其中的藏污纳垢,着实不堪,置身其中,很容易被牵扯进后宫之争,”郑无空语重心长地道:“为师知你有上进之心,自是不能拦着你,不过,你自己好好当考虑。” 姜灼半天没有吱声,低头似乎深思好久,突然问道:“师父,我父亲的冤屈,我义家几十条人命,竟便如此草草了事吗?” 郑无空叹道:“因此事牵扯后宫之争,至今无人敢替你父翻案。” “当年都是些什么人要害他?”姜灼迷惑地问。 “外界众说纷纭,又说是你父亲无辜受累,只因有人要对付皇后,需寻个替死的,才将他牵连上;也有说法,沈昭仪乃是沈家固宠的砝码,深得圣心。却因产后风而亡,沈家心下恼怒,才故意对付你父亲;更有人怀疑,少府王巍为了帮他在宫中当太医的族弟王攀上位,才设陷阱害了你父亲。” 姜灼吃惊,这宫中之事,竟这般复杂?难道她的家人,都白白丢了性命? 更让姜灼没想到的是,这其中竟还牵扯出了少府王巍…… 王瑜芙很有可能是胶东王妃,更有可能跃至更高之位,若真与王家有关,只怕……这案子只能不了了之。 第120章 捉摸 姜灼闭了闭眼睛,任泪水汩汩地落下,原来她这么多年所做的并非噩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位在她面前倒下的妇人,原来正是自己阿娘,她不知这样的噩梦几时才休,难道就让它一直做下去…… 回去的路上,姜灼一直坐在马车里发愣,今日所见所闻让她心潮起伏。 姜灼替阿爹鸣不平,一位钟爱医术,怀着治病救人抱负的大夫,风华正茂之年,却无端丢了性命,甚至到如今,都要背负着罪责。 姜灼眼前又出现了那些持刀相向的官兵,满门抄斩,多么重的罪名,竟落到一名大夫身上,这背后主使之人到底是谁,是什么样理由,一定要灭了他义氏一门! 马车突然停了一下,姜灼缓缓回过神来,看见阿青打开帷裳向外望了过去。 “像是瞧见到熟人。”谭嬷嬷嘟囔了一句。 果然前面有车马过来,似乎有人在同郑无空打招呼。 因为被郑无空的马车挡住了视线,姜灼并没有看清楚来人,而此时她正心事重重,不免神情恹恹,实在懒得理会这些虚应之事。 没一会,马车又开始行进,阿青撩开帷裳又看了看,回头对姜灼道:“是魏府的车驾,想来也是去踏青的,没想到魏将军居然也在,这么快便回了长安城?” 姜灼心里动了动,魏长欢回来了?那岂不意味着,诸葛曜也该回来了? 回到郑府之后,医官考试的事,郑无空再不提及一字,姜灼似乎也已经将之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姜灼的想法却渐渐明晰了起来。 既然师父让自己拿主意,那么,姜灼的主意便是——一定要通过医官考试,然后成为一名太医,而这,已然成了她的目标。 过了清明,天气便开始转暖,一转眼竟有好些时日没瞧见姜昕,姜灼着实想得慌,虽然她与姜昕并无血缘关系,却几乎是看着他长大,这份姐弟之情,早就深入骨髓。 琢磨着姜昕个头又该长了,姜灼请阿青和谭嬷嬷一起帮忙,为他赶制了几件薄裳,这日瞧着天气不错,她便禀明郑无空,带着阿青一起,准备往城外军营赶过去。 刚走到府门外,没来得及上车,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争吵之声。 姜灼好奇地望了一眼,原来是府中两名仆人正拦着一个准备往里闯的男子,那人一脸的酒色财气,头上明晃晃四个字——“纨绔子弟”。 男子骂骂咧咧地道:“你们这等恶仆,居然敢拦着本公子,此处可是我亲伯父的府上,真是吃了狗胆。”说着还要往里头闯。 仆人并不敢对斥,只好言相劝,却又死活不肯让他进去。 阿青从一旁拉了拉姜灼,示意她赶紧上车,等到了车里,阿青嘀咕道:“郑家怎得养出这等闲货,一天到晚过来寻郑公要银子,也是郑公宽厚,才容得了他。” 姜灼笑了笑,她之前也听人议论过,郑无空有几位侄男侄女,别人倒尚可,只有一个叫郑或的侄子最是不肖,整日吃喝嫖赌,偷鸡摸狗,无事便来郑府要钱。 郑无空可怜他自幼丧了父母,时有接济,只郑或屡教不改,到后来郑无空也冷了心,索性每月给他些银两度日,也再不理会这人。 没一时,外头传来郑簠的声音,倒是客客气气,隐约提到银子之事。 再后来,男子也不再骂了,不过口口声声,埋怨银两给得太少。 阿青嘱咐车夫开动,回身对姜灼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郑公这般淡泊之人,却常因此人着恼。” 一路无话,一行人很快到了军营门外。 少不得有守卫的兵士上前盘问:“你们要寻何人?” 车夫上前一拱手:“回军爷的话,吾等从长安城过来,只为探望家中在军营当兵的小郎。” “何人?”对方不假辞色地问道。 “姑邑臧城人士姜昕。”车夫忙抱上名号。 兵士倒是笑了起来:“你说那小孩儿?他已经不在咱们魏家军,如今姜昕登了龙门,被贵人看中,去做了胶东王的亲兵了。” 马车时的姜灼倒是一愣,怎得姜昕突然跟了诸葛曜? 车夫又问:“请问军爷,那么,我家小郎现在何处?” “不是跟你说了吗,那小孩随胶东王去了,你们寻着胶东王,便能瞧见姜昕。”兵士有些不耐烦地道。 车里,阿青皱着眉嘀咕:“姜昕如何跟了那个煞神?” 姜灼听得哭笑不得,吩咐外头车夫:“既是人不在,快上车来,咱们便回去吧!” 只是这时车夫像是瞧见了谁,冲着不远处道了一声:“见过魏将军。” 姜灼一掀帷裳,可巧,正好是魏长欢过来了。 想着有必要同他打听一下姜昕之事,姜灼便让阿青扶她下了车。 魏长欢大概也有些意外,能在这儿看到姜灼,自是冲她抱了抱拳:“姜女郎,幸会。”随后翻身下了马。 姜灼上前敛衽施礼:“听说魏将军从武威郡回来了,这一路辛苦。” 魏长欢倒是认真地瞧了瞧姜灼,上一回姜灼被耶律拓掳走,看在诸葛曜对此女情根深种的份上,一接获消息,魏长欢便飞马追上去,连手下人都来不及带。 原以为不过是尽了做朋友的本分,魏长欢并不以为意,只想着将姜灼送回郑府,便算他功德圆满,却不想后头突发山塌,让魏长欢这位英雄,生生为美人所救。 “呃……”魏长欢是知礼之人,既受了救命之恩,这“谢”字自要说上一说:“当日蒙姜女郎舍身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没等姜灼回言,阿青倒有些疑惑了,不明白姜灼是何时救的魏长欢。 “魏将军客气,临到危时,谁都会如此。”姜灼再次福了福身。 当日要不是魏长欢关键时候出现,她现在怕是人已在了匈奴,被耶律拓玷污了,所以所谓舍身相救,也算投桃报李,姜灼还真不敢受人家这谢。 “姜女郎想必是来瞧姜昕的?”魏长欢早瞧出了阵势。 姜灼点头:“确实如此,只是,方才听说姜昕已经随了胶东王?” 第121章 不透 魏长欢不由失笑,诸葛曜有时候做出来的事,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上一回诸葛曜来他军营,不经意撞见了姜昕,倒像似对他极感兴趣,三言两语之后,便从魏长欢手里将人要了过去,理由极是妥贴,胶东王的亲兵王虎入了骁骑营,身边一时没了亲随,瞧着姜昕这孩子机灵,正好让他替了。 作为属下和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魏长欢哪有不从之理,不过心中暗叹,英雄果然难过美人关,堂堂胶东王,今日也做出了任人唯亲之事。 “姜女郎来得倒是巧了,”魏长欢冲姜灼一笑:“胶东王自回来,便一直在军营休整,想是姜昕也跟在身边,若是实在相信姜昕,倒可随本将前去一见,胶东王的军营离此地,也不过五里开外。” 姜灼的心一下子怦怦跳起来,没想到这一回不但能瞧着姜昕,连诸葛曜都能一并见上,须知自从前一回在胶东王府两人作别之后,她已是好久未见诸葛曜了,这思念……多少还是有的。 不过魏长欢今日这般热情洋溢,却让姜灼吃惊不小。 想当初他明摆着不赞同自己与诸葛曜的事,但凡见面,话语间免不得要敲打她一下,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谁能想到,魏长欢如今的态度竟变得如此之大。 既然机会难得,姜灼也不想再琢磨魏长欢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干脆利落地谢过,立时回身上了马车,倒像是生怕魏长欢突然又反悔似的。 瞧着姜灼这难得的小女儿作派,魏长欢笑着摇了摇头,也飞身上马。 或是姜昕想阿姐也想得狠了,姜灼她们在军营外等了没多久,便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腾腾”地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先冲到姜灼怀里,竟是撒起娇来:“阿姐,阿姐,可想死我了!” 姜灼低头将他揽住,随后捧住姜昕的脸蛋,狠狠地亲了几下:“阿姐也想昕弟呢!” 这本是姐弟间以前常有的亲昵,却不想姜昕猛地挣开姜灼,小脸红得透透,一边用袖子抹着脸,一边在口中埋怨:“阿姐,我不是小娃娃了。” 一时旁边众人皆笑起来。 些许日子不见,姜昕个头又往上蹿了蹿,整个人大了不止一号,身上的肉也结实不少,只是这军服着实不合身,怎么瞧怎么滑稽,像是姜昕身上披了一块麻布片。 “这些日子着实辛苦吧?”姜灼又弯下腰,仔细地打量姜昕,虽瞧着他越发虎头虎,只小小年纪皮相却是粗黑,不免有些心疼:“可是日晒雨淋辛苦的,怎得像个泥猴呢?” 对这番评价,姜昕明显觉得不满,拍着小胸脯说:“殿下说了,军人天职该当保家卫国,若不强健体魄,练出一身好本事,日后怎得抵御外侵,救万民于水火!” “你才多大呀,”姜灼用手戳了一下姜昕脑袋:“谁家七、八岁的小郎就来当兵,要是阿爹泉下有知,肯定要责怪我不心疼阿弟,没让你好好念书,以后承继他衣钵。” 姜昕眨了眨眼,抬头盯着姜灼:“阿爹的衣钵,由阿姐继承不就得了,你是不是又想劝我回家?如今我可是胶东王麾下亲兵,阿姐硬要把我带走,我便成了逃兵,官府都要来抓的。” “我可不敢带你走,”姜灼拍拍姜昕的脸:“姜小郎心志高远,日后定是要做大将军的,我便真将你捆了回去,你也会逃回来的。” 正说着话,方才直接进去军营的魏长欢走过来,旁边还有另外两位。 姜灼望了过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诸葛曜收到了姜灼投过来的目光,竟心生一股冲动,想奔过去将人狠狠抱在怀中,只是此时旁边还有外人,他真不能让人瞧出什么来,只好将高兴压在心里,一本正经地背着手往前走。 倒是无涯先生喜笑颜开,还冲着姜灼挥了挥手:“没想到刚出军营,头一个便瞧见灼灼。” 灼灼?诸葛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这称呼,别人都放在明面上用得,倒只有他,却只能背地叫一叫。 等那三位到了近前,姜灼放开姜昕,走上前去,对着诸葛曜和无涯先生各施一礼:“小女见过胶东王、无涯先生,恭贺殿下旗开得胜!” “灼灼说得没错,倒真是旗开得胜,果然如老夫所料,匈奴人一盘散沙,不堪一击,三五下之后,便落荒而逃了。”无涯先生兴奋地道。 “大靖兵将一向骁勇善战,又是为驱除蛮夷,此等正义之师,当所向披靡。”姜灼附和。 “灼灼,你师傅这酒可已然备好?”无涯先生捋须笑问。 姜灼笑答:“昨日师父还曾提到先生,埋怨您既然回来,为何不尽快复诊。” 无涯先生用手点了点姜灼:“明白小神医的意思,老夫这药还真没拉下过,如今症状可是减轻了不少。” 两人你言我语,倒似将旁人晾在民一边,其实姜灼同无涯先生说着话,余光却一刻不停地扫向诸葛曜,觉得他一如往常的英武俊逸,心里涌起止不住的的快乐,一心二用之下,以至于到后来回应无涯先生的话时,竟然慢上了半拍。 “什么?”姜灼没有听清无涯先生刚说的话,下意识又问了一句。 姜昕性子急,抢着道:“方才无涯先生的意思,等一会随殿下回了城,他便去瞧郑公。” “是啊,拣日不如撞日,老夫这就去瞧瞧郑公,顺便去复诊。”无涯先生哈哈一笑。 “那便是极好。”姜灼点头赞同。 旁边一直未开口的魏长欢突然来了一句:“无涯先生想来专为与郑公一醉方休吧!” “倒是被魏将军揭穿了!”无涯先生叉腰大笑。 魏长欢突然看向诸葛曜,提议道:“胶东王,既然郑公早备下水酒,不如咱们也沾沾无涯先生的光?” 诸葛曜似乎有些迟疑:“贸然前往,会否有些唐突?” 无涯先生倒是热情,竟是代郑无空邀请起来:“殿下日夜操劳军务,也该有歇息片刻,文武之道,贵在一张一弛,魏将军这想法不错,郑公可藏了不少美酒,今日咱们喝穷了他!” 第122章 心思 “既如此……”诸葛曜终于答应了,眼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姜灼:“吾等厚颜,便去搅扰郑公一番。” 姜灼面色微白,于是低首抚摸着姜昕的头,不想让人看出自己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 很快有人拉过马来,诸葛曜头一个飞身上马,随后魏长欢与无涯先生也各自踩蹬翻鞍,无涯先生还不忘回头冲着姜灼招呼:“灼灼还不上车,咱们一块回城!” 姜昕是亲兵,未得胶东王之命,一般是出不得军营的,这时听说姜灼就要走了,心里立时不舍,回身扯住姜灼的衣襟不肯放:“阿姐,何时再来瞧我?” 这边阿青已让车夫把带给姜昕的衣裳吃食送到军营门口,瞧着姜昕依依不舍的样子,阿青瞧着心疼,走到他旁边劝道:“小郎,过几日端午,女郎说要包些粽子给你送来,到时又可相见了。” 姜昕大颗大颗的眼泪这时流了出来,姜灼也被他这样子逗哭了,口中抱怨:“可是你自己要当兵,就是不肯听阿姐的话,这会子倒知道舍不得阿姐了。” 不想魏长欢这时又跑了回来,朝着姜灼这边喊了一嗓子:“姜昕,胶东王已然上马回城,你这亲兵还不赶紧跟上侍候着,再磨蹭下去,便要按军法处置了!” 姜灼同姜昕皆是一愣,却见这时有人拉过一匹矮马,姜昕这下终于反应过来,“嗷呜”一声,连眼泪都来不及擦,飞跑到矮马前,兴奋地向着姜灼喊道:“阿姐,我跟殿下回城了!” ****** 郑府海棠苑子,姜昕那不合身的军服已然被阿青不留一点情面地扒了下来,说是要同谭嬷嬷一块给他改改尺寸,起先只穿了一身中衣的姜昕还有点羞涩,不过毕竟是个小孩,等绿萼、绿意端上来几碟果品糕饼,姜昕眼睛一亮,一时便吃得停不住嘴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瞧着姜昕狼吞虎咽,姜灼哭笑不得,又着实心疼。 说来姜昕还在长身体之时,虽在军营中每日操练颇有助益,只是用的吃食没有家中精细,想是这些日子馋坏了。 “昕弟慢些,免得伤了脾胃,又没人同你抢。”姜灼用帕子擦了擦姜昕沾满糕饼沫子的嘴。 姜昕好半天才有功夫说话:“阿姐别拦我,今日吃得尽兴,等回到军营便再不用天天惦记了。” 一旁谭嬷嬷同阿青两个边做针线活,边被逗得呵呵直笑。 绿意好奇地打听:“小郎在军营里吃不饱吗?” “倒是管饱,可味道自比不得家中,”姜昕又取一只果子咬了一口:“不过嘛,我比其他弟兄还好些,军营里的伙夫总会给殿下单独做上一份,我成了亲兵后才知道,殿下胃口一直不佳,总得有人在一旁陪食,这活便落到我头上,殿下总夸我吃得香,说瞧见我这样,他也能多用两口。” “我们小郎就是有运气,居然得了胶东王的赏识。”一边绿萼打起趣来。 姜昕不懂其中原委,姜灼却是明了,想是诸葛曜担心姜昕吃不好,才故意想出这法子,这人日理万机,没想到还能如此心思细腻,特意将姜昕调到身边照顾,其中那分好意,姜灼自然心领了。 “胶东王爱兵如子,军中之人个个夸赞。”姜昕又忍不住夸起了诸葛曜的好:“虽然我还没得机会随胶东王上战场,不过听弟兄们说,殿下常常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上回打匈奴,有一营兵马被匈奴人围困,殿下不顾众人阻拦,亲自上阵救下了弟兄们。” “哇,这么厉害?”绿意崇敬不已,双手交握地道:“难怪世人皆称殿下为战神呢!” 姜昕越发得意,兴奋地道:“何止于此,我跟在殿下身边虽时日尚浅,不过天天都瞧见他的营帐通宵达旦,烛火一直亮到天明,只休息片刻,殿下又一早去练兵,竟如铁打一般,军中人人敬服。” “如此并非长久之计,身子也要熬坏,难道便没人劝劝?”谭嬷嬷抬起头,不赞成地道。 姜灼也皱起眉头,这般不顾惜自己身体,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诸葛曜这人……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姜昕眨巴了一下眼睛:“胶东王乃一军主帅,性情刚毅,便是他最信任的无涯先生也劝不动,有人试过夜深之时,进帐请殿下安歇,却被轰了出去,”这时姜昕想起了一桩得意事:“唯有上次我劝了一回,胶东王瞅了我半天之后,居然真就歇下了。” “看来小郎竟是得了胶东王另眼相看,想来今后前途无量。”谭嬷嬷捧场地夸了一句。 姜灼笑道:“嬷嬷别听昕弟吹嘘,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家,哪来什么另眼相看,想来胶东王当时也是累了,这才顺水推舟。” “阿姐……”姜昕撅着嘴道:“胶东王待我的确与众不同,他还夸了我好多回,说我机敏、肯上进,是当兵打仗的好料子。” 姜灼一时兴起,故意要逗他一逗:“当大将军的一般都这样鼓励手下兵士。” “反正,胶东王对我比对他人亲厚,”姜昕决定要让阿姐认识到,自己在诸葛曜眼中,完全是不一样的存在:“有一日晚上,独我一人随胶东王巡视营房,后来殿下带我到一处土坡上小坐,与我说了好些话,问了不少当年我和阿姐在姑臧邑城的旧事。” “殿下都说些什么了?”阿青不由放下针线,她着实想不通,那么吓人的胶东王,会对一个孩子这般好。 姜昕想了半天,挠挠脑袋:“太多,都快记不得了,不过,胶东王倒是问了阿姐不少事。” “问女郎些什么?”绿意好奇地问。 此时姜灼的脸已经有些红了,刚想阻止姜昕往下说,没想到这孩子嘴还挺快:“就是问……当年阿爹对阿姐如何得好?阿姐平素喜欢些什么,不喜欢些什么?对了,殿下还好奇,阿姐可说过,将来想嫁什么样的丈夫。” 这边绿意突然蹦出一句:“听这意思,莫不是胶东王看上咱们姑娘了?” “胡说!”姜灼脸白了一度,立时出声喝住。 第123章 消息 谭嬷嬷毕竟是宫中出来的,便有同样疑惑,也知道这话不好乱讲,少不得对绿意正色道:“方才都是小郎的孩子话,未必当得了真,胶东王何等人物,可容不得人背后嚼舌头,便是他问到女郎,怕也只是随便寻个话题,有些话方才说过便算了,切不可到外头胡传。” 绿萼有些城府,知道绿意这是失了言,也骂道:“你这丫头倒是信口开河得快活,没瞧见女郎被你气坏了吗?” 绿意吐了吐舌头,走到姜灼跟前福了福身:“女郎,奴该打嘴,您别生气!” “算了,”姜灼叹了一声,也不一定全怪绿意,只是姜昕这孩子管不住嘴:“谭嬷嬷方才说得对,胶东王可不能随便议论,伤害殿下的颜面,谁都承担不起,再说当日我们姐弟是随胶东王大军一起回的长安城,殿下或多关心昕弟和我一些,也是出于爱民如子之心,咱们领受便是,可不敢瞎猜。” 屋中众人纷纷点头,姜昕懵懂,没体会出这其中深意,照旧又拿起一块核桃酥啃起来,谭嬷嬷看看姜灼,便低下头忙手头活计,唯有阿青却最显心神不宁。 与此同时,郑无空在自家药庐的后院摆上一张八仙桌,顺了无涯先生的意,命郑簠取来了他珍藏已久的春酿。 “这个好,这个好!”无涯先生迫不及待地抱过酒坛,直接揭了封泥,凑上前先用鼻子深深地闻了一口:“好酒!” 郑无空大笑,回头吩咐站在一边的郑簠:“给老夫把药庐的门守紧了,女郎若问起,便说殿下一行已然离开,老夫正在药庐里埋头做药,不得随意打扰。” 郑簠应了声“是”,便退了一下去。 无涯先生嗤笑:“郑公潇洒一辈子,不想临老,竟让个小徒弟给管住了。” 郑无空直摆手:“这孩子如今厉害得很,上回诊出老夫肝阳偏亢,便死活逼着老夫忌酒,这徒弟不孝,竟是想要了老夫的命,弄得现时喝个酒,还得躲过她。” “想是姜女郎关心郑公,才会如此。”魏长欢笑道。 诸葛曜并不作声,只执了耳杯,与众人敬过之后,便自饮了下去,心下却也知姜灼,她最是知恩图报之人,既得郑无空收为徒弟,自是一心将师父视为亲生父亲一般,这份关心体贴,倒是极难得。 这边无涯先生吧唧一下嘴巴,赞了一声:“好酒!”随后拍拍郑无空的肩膀:“郑公这叫生在福中不知福,咱两个皆是一对孤魂野鬼,在下却没你这等运气,寻来个如此贴心的徒弟,若有个孩子肯这般管着我,老夫二话不说,立时便戒了酒!” 郑无空哈哈大笑:“言之有理,今日胶东王在此,这一顿酒自不能省,大不了明日起,老夫少喝些便是。” 诸葛曜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郑无空馋酒的借口,好笑地摇了摇头,举杯对郑无空道:“多谢郑公款待,不过此次本王前来,一为拜望,一来是有事相求。” 郑无空对诸葛曜印象不错,觉得他是皇室贵胄之中,少有的德才兼备之人,再加上诸葛曜为人谦逊有礼,并没有什么皇子的架子,所以郑无空与他倒愿意说上两句,当日也才肯跟诸葛曜去了武威郡。 “方才本王同无涯先生和仲卿商议,想请郑公还有郑家铺子的大夫们得空来军营瞧上一瞧,此次匈奴一战,本王手下添了不少伤兵,有一些久伤不愈,想借郑公妙手,让他们能尽快复元。”诸葛曜客气地道。 “好说,好说!郑无空倒是满口应承。 “我便说了,郑公最是好请的,”无涯先生一乐:“倒是太医令王攀拿糖作醋,再三推阻,这等医术平庸、人品低劣之辈,着实叫人讨厌。” 郑无空“哦”了一声,看了看无涯先生。 魏长欢一笑:“王攀倒也不是不肯派人,只是说宫人众多贵人需要侍候,派不出那么多人手过来。” “别怪老夫说话刻薄,今日之太医院,早落入下乘,再无当日义正元掌管时,那般医术高超、兢兢业业,那些太医资质如何,其实有目共睹,不过都是王攀任人唯亲罢了。”无涯先生感叹。 “义正元是何人?”诸葛曜诧异地问。 魏长欢比诸葛曜年少几岁,多少知道一些,拦住无涯先生:“义正元之事既已有了定论,无涯先生还是莫再提及,毕竟牵扯到内宫争斗,徒惹出是非来。” 无涯先生借酒装疯,反而嚷起来:“明明是冤案,为何至今无人来管!” 魏长欢见诸葛曜乃是一脸迷惑,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义正元乃前任太医令,后被扯入废后一案,满门抄斩。” 诸葛曜皱了皱眉头,这才记起,似乎以前听过这名字,也就不再问下去了。 郑无空暗自叹了口气,义正无当初无辜被害,更是祸及满门,郑无空因此对太医院极是不喜,后来更三番五次推拒太医令之职,却不想招来一直觊觎这一职位的王攀嫉恨,不过郑无空根本未将此人放在眼里,实在是觉得,在义正元一案上负有嫌疑的王攀就是奸佞小人,品行太过低劣。 诸葛曜这时道:“太医院乃宫中机构,设立日久,难免出现一些积弊,的确有不妥之处,前几日洛美人遭致误诊,堂堂太医竟是连喜脉都诊不出,引得圣上大怒,裁撤了一批人,本王前几日进宫面圣,听圣上之意,似乎有打算将医官考试提前了。”说着,诸葛曜看了看郑无空:“郑公,郑家药铺的医术在大靖数一数,您手下几名大夫,可愿允他们为国效力?” “这……”郑无空将执到口边的耳杯放下,居然向诸葛曜作了个揖:“多谢殿下厚受,只是,在下手下这些人若都进了宫,药铺怕是便要倒了。” 诸葛曜笑起来,郑无空这些托词,背后深意,还是不想掺和进太医院。 作为皇子,诸葛曜心里清楚得很,不是太医院这帮人医术不行,而是他们尸位素餐得习惯了,再加上王攀本就是个钻营之辈,上行下效,太医的心思早不在治病救人,而放在巴结权贵身上,这才会闹出洛美人一事。 第124章 苦肉 真相其实也不复杂,无外乎嫔妃争宠,诸葛曜还是听江常侍说的,事发之后,平日里为洛美人请平安脉的太医招供,他私下收了袁美人的钱,才干出这下作事。 袁美人的目的,自然是要让洛美人不知不觉地小产,没想到郑无空进了一回宫,却揭出这一桩笥。 现在那个太医已因意图谋害皇嗣的罪名被斩,袁美人更被打入冷宫,这辈子再无机会争宠,倒是可惜她所生的十五皇子,跟着遭了殃,这一生怕再无显赫之时了。 而受牵累最大的是太医院,若非有族兄王巍帮他转圜,太医令王攀怕是得直接致仕,不过虽保住位子,不过王攀失了圣心已成定局,此外圣上又赶走六名太医,并下旨令其回乡,交地方官管束,且再不得行医。 这一下,太医院就要急着进人了。 其实此刻诸葛曜跟郑无空提医官考试,自是想旁敲侧击,希望姜灼能得机会参加。 之所以他这般热衷于此事,乃因为诸葛曜一是早看出姜灼有从医的志向,想为她找个他认为最合适的用武之地,二来也想让姜灼为大靖女子树立自强自立的表率。 当然,诸葛曜也有自己一些的心思,他已经认定姜灼,盼着两人日后共偕连理,但毕竟他们身分悬殊,所以姜灼成为女太医,或是一条不错的捷径,以姜灼的医术、人品,诸葛曜相信,迟早会得宫中认可,到那时,诸葛曜自会想办法,堂堂正正地将姜灼留在身边。 今日酒逢知已,这顿酒竟是从未时一直喝到戌时,郑无空同无涯先生两个已然酩酊大醉,就连诸葛曜同魏长欢也都有些昏昏沉沉。 见天色已晚,两人将郑无空同无涯先生背到药庐的矮榻上,便开了门,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却不想他们还没走上几步,便瞧见姜灼带着阿青、姜昕从前院赶了过来,原来是守在门口的仆役看到药庐的门开了,飞速去报的信。 诸葛曜愣了愣,随即明白意思,这时魏长欢上前,笑问:“姜女郎怎得过来了?” 姜灼也是好笑,方才差点被她师父唬弄了过去,要不是后来突发状况,她还真以为师父在制药呢! 原来在郑无空正喝得尽兴之时,外头有人来求急诊,竟是京兆尹傅家的。 当日傅夫人徐氏难产,正是得益于郑无空妙手回春,才得保全了徐氏还有两位千金,因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双生女,傅家夫妇对她们爱如掌上明珠,却不想前日大女郎发热,喂了药也不济,到后来竟开始抽筋了。 傅家人急得要死,郑簠收了信,也知道是不得了事,赶紧去药庐找郑无空,然而那个时候,郑无空已是醉得快不醒人事了。 无奈之下,郑簠转头又来到海棠苑子,知道瞒不住了,才跟姜灼说了实话。 姜灼虽是生气师父不听劝诫又在喝酒,不过救人要紧,她还是赶紧提着药箱,上了傅家马车。 好在有惊无险,一个时辰后,傅夫人徐氏亲自将姜灼送到府门外,一个劲地道:“姜女郎,今日多亏了你来,我家女郎才得转危为安。” 姜灼笑道:“不敢当的,本该师父亲自前来,只他老人家今日陪着胶东王饮酒,竟致大醉,才由小女过来的,您家女郎乃是热邪久留,筋脉失养,方才小女为她揉压穴位,便是为驱风补阴,一会郑家药铺会有人送大定风珠来,这药最是滋阴熄风,按方子服用,不用多时,女郎便无大碍了。” 徐氏又连连称谢,还道:“当日满月宴,姜女郎送来的金锁,着实精巧可爱,竟一直没有当面谢过。” 姜灼忙摆手:“小女其实有些失礼,那日因着风寒未得亲来祝贺,才托了师父将礼物奉上,让夫人见笑了。” 今日姜灼救了女儿一命,徐氏着实从心里感激,见她又这般谦逊有礼,自是拉着她说了好久,这才又让家人将她送了回去。 此事不提,等回到郑府,姜灼少不得要来寻师父“说道说道”。 “今日家师想必又是大醉一场,管家早来报过,小女也是无法,只好备了些醒酒汤,”姜灼苦笑地端起手中的汤盅道:“家师每每这般,实在叫人担心。” 魏长欢侧了侧身,让姜灼过去,姜灼经过诸葛曜身边时,忽然听到某人在道:“本王也有些醉了,不知可否饮一碗醒酒汤。” 话说胶东王主动开口讨要,姜灼自不敢回绝,转身吩咐姜昕:“扶殿下到前头抱厦一坐,再叫人赶紧盛一盅送过去。” “好嘞!”姜昕乐呵呵地应了,便真上去扶了诸葛曜。 “多谢女郎,”诸葛曜点了点头,正要拔腿离开,忽然对着魏长欢道:“今日本王过来,是为向郑公求医,不想方才喝得尽兴,竟是忘了此事,看来是白跑一趟了。” 魏长欢握拳掩唇,掩住了笑意。 姜灼微微蹙眉,碍于职业病,不免关心地问了一句:“殿下何处不舒服?” “本王终日忙于军中事务,常是通宵达旦,一时大意,落下头疼的毛病。”诸葛曜点了点脑袋,眉头也跟着皱起来,倒像是真有不妥。 魏长欢暗自瞧瞧诸葛曜,知道这一位惯会对美人施苦肉计,泯了笑意,将头扭到一边,权当什么都没瞧见。 姜灼果然中计,想了片刻道:“殿下先去抱厦稍事休息,小女服侍完家师照歇下,便会赶过去。” “如此甚好。”诸葛曜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搭在姜昕肩上,便往外走去。 姜灼进到药庐,不出意外地,郑无空已是醉得不省人事,正同无涯先生两人头顶头躺在矮榻上,姜灼哭笑不得,怕他们受了凉,叫阿青赶紧去取两床锦被过来,然后又分头给郑无空同无涯先生两人各灌了醒酒汤。 等瞧着他们皆是鼾声大作,姜灼熄灭烛火,同阿青两个轻手轻脚踏出药庐,不忘返身阖上了大门。 此时已近亥时,各处一片沉寂,只余风声虫鸣。 第125章 心意 姜灼低头沿着游廊往前头抱厦走,阿青在后面为她点着灯。 这时,阿青突然低声劝了一句:“女郎同胶东王不如远着些吧!” 夜色之中,旁边又没有其他人,阿青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进姜灼耳朵里。 姜灼脚步稍顿了顿,随即道:“阿青姐姐想多了。” 其实姜灼理解,相处日久,阿青一心向着自己,而平日里跟在姜灼身边的便是阿青,有什么风吹草动,头一个瞒不住阿青,所以她的心思被阿青察觉也是正常。 然……虽算得上互有好感,可姜灼信中却有另一层想法,总觉得她与诸葛曜隔着千山万水,就算彼此真心,却未必抵得住门第隔阂。 并且自从知道王瑜芙已被内定为胶东王妃,姜灼一直告诫自己,莫如及时抽身退步,免得到后来徒惹伤悲。 再说她身上背负着父母的冤仇,总要申一申,诉一诉,她一个最臣之女,面对仇人之子,哪有那么多的真情可表? “女郎喜欢胶……他吗?”阿青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姜灼。 虽然阿青并不是八面玲珑之人,可从好几次诸葛曜与姜灼的见面,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更加上白日里姜昕所说那些关于诸葛曜的话,连谭嬷嬷都看出端倪,私下里打问阿青,阿青可不是已经心知肚明了。 阿青视姜灼如亲人,不想看着她被人骗了,在阿青眼里,诸葛曜贵为皇子,而且是极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怎么可能娶一位家世不显的民女为妻,莫不是存心玩弄她家女郎? 而且诸葛曜心思那般深沉之人,就算有那么一点真心,最多也只能让女郎为妾,可她家女郎这般好女子,便是长安城中的贵女也比她不上,凭什么要为他人妾室? 所以,如今诸葛曜对姜灼种种示好,在阿青看来,却是不负责任的亵渎。 姜灼终于站定,回身看了看阿青,声音清冷而悠长:“阿青姐姐,你且放心,我自有分寸,也知道我与他……绝不可能。” “女郎……”阿青叹息一声,借着手上的灯火,她已然看到了姜灼眼里藏住的晶莹。 “医者仁心”的匾额下,郑府一间抱厦内正是灯火通明。 诸葛曜斜靠在一张长榻上,随手取过一本医书瞧了几眼,不由心下笑笑,果然术业有专攻,他竟是半天也看不明白。 方才喝过醒酒汤,诸葛曜其实已经消了些许醉意,不过想到姜灼一会便要过来,倒不免有几分酒不自醉人自醉之感。 五天前回到长安城,除了匆匆进宫面圣说了几句,诸葛曜连生母王昭仪都没来得及拜见,便直接回了军营,着实是军务太忙。 此次在武威郡,虽然大获全胜,将匈奴打得气势大伤,节节败退,却也让诸葛曜生出不小的危机感。 匈奴人从来都是马上夺天下,个个凶悍无比,不可一世,虽然王庭内斗一时牵制住他们势力扩张,但是一旦内斗结束,他们依旧会卷土重来,戕害大靖百姓,甚至可能掠夺我疆土,如今唯一制敌之策,便是练出一支比匈奴人更强的军队伍。 诸葛曜有此雄心壮志,并且信心满满,并因此得到圣上的嘉许和支持,所以诸葛曜如今全副精力,便放在强军之上。 但是,英雄也有千回百转之时,而这世上唯一能让他千回百转之人,便只有那一位——姜灼。 “阿姐……”抱厦外传来姜昕的声音,想是姜灼现在到了。 诸葛曜立时收回心神,放下手中早就不再看的医书,正襟危坐起来。 面上虽很镇定,却不想胸膛中有什么东西不经意地跳了几下,诸葛曜不由自嘲,什么时候自己竟成这般,在战场时连命都快丢掉,也没有如此紧张,不过是见个女子,却要找尽借口,心跳还如此之快,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魏将军为何不进抱厦休息片刻?”外头,好像姜灼在邀请魏长欢。 诸葛曜重又斜靠到长榻上,心里生了埋怨,想是她根本不急着见自己,这磨磨蹭蹭的,实在让人着恼。 “阿青,不如先带姜昕回屋歇下,”魏长欢似乎拦了一下谁,口中还一本正经地吩咐道:“胶东王开恩,念姜昕岁数还小,难得回家一趟,准他明白再回军营。” 只听到姜昕“哇”地大叫一下,甚至姜灼也在笑,随后便是有人离开的声音 诸葛曜立马原谅了魏长欢假传旨意,还暗自点了点头,心赞魏长欢不愧为知己,深知自己所想,要知道外头站着姜昕和阿青,诸葛曜多少有些介意。 没一会,门帘一开,姜灼终于从外头走了进来。 此时的诸葛曜依旧保持着斜靠的姿势,手上握着一本书,神态极是悠闲,似乎才刚听到动静,很随意地抬头,扫了一眼渐渐走近的姜灼。 “见过殿下。”姜灼敛衽行礼,强忍半天,还是笑了出来,原来余光之中,诸葛曜手上的书,竟是拿反了。 诸葛曜有些会错意,以为今日姜灼转了性,一下子变得热情,使劲地盯了她半天后,诸葛曜扔掉手上的书,坐直了身子,并且同样回以热情地,朝着姜灼伸出一只手。 姜灼愣住,显然无意如诸葛曜所想,乖乖地走到他跟前,再然后……听话地依偎在诸葛曜怀中。 此一时,姜灼也就傻傻地站着而已…… 诸葛曜有些尴尬,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还请女郎为本王把脉。” 姜灼迟疑的表情总算放下,甚至还有些微脸红,踌躇一下,姜灼上到近前,取过旁边小几放到诸葛曜旁边,又从抱厦的一面竖柜中,拿出了脉枕。 而诸葛曜就这样一眼不眨地看着姜灼在屋内走来走去,直到感觉一丝凉意传到腕间,原来是姜灼已经坐到小几那头,葱根一般的手指搭到了自己的脉上。 “殿下脉相平稳有力,想来并无大碍。”姜灼低眉回道,心下有了数,这一回想必又是诸葛曜在装病,倒费得自己方才白担心了好久。 “你这医术怕是不行吧,连有病无病都瞧不出来?”诸葛曜抽回手腕,故意耍起赖来。 第126章 忽冷 姜灼心下竟叹了一声,诸葛曜无事便好,就算被取笑也无妨的。 见姜灼半天没回应,诸葛曜还以为她被自己这话气到了,竟有些心虚,不免嘟囔道:“几日不见,怎得竟开不起玩笑。” “小女不敢。”姜灼没想到堂堂胶东王也会有使小性子的时候,也着实叫人哭笑不得。 见姜灼神情有了和缓,诸葛曜安心了不少,细细瞧着姜灼问:“这些日子可好?” “多谢殿下垂问。”姜灼恭谨地回答,倒是一板一眼,不错分寸。 诸葛曜不太满意姜灼此时的态度,前些日子,二人相处之间,分明已没有这般生硬,眼下无人之际,又何必要装模作样?可他却没想到,姜灼心里添了他事,甚至生出异想,觉得就算两人独处一室,旁边也似乎坐着另外一个女人,叫人不敢造次。 “听说你上回救了仲卿,”诸葛曜心下盘算,或是他们分开时日久了一点,所以才会起了生疏,决定还是迂回图之,慢慢再热络起来:“他赶到武威郡后,对你赞不绝口。” 姜灼低头道:“是小女该做的,并无可赞之处。” “那本王将你弟弟收到身边,可也是该做的?”诸葛曜干脆戏谑了一句。 “多谢殿下对昕弟的厚爱,小女感激不尽……”姜灼规规矩矩地谢道。 话音还未落,诸葛曜忽地将小几往长榻一拔,起身一把将姜灼扯进怀中。 当那柔柔地身子贴住自己的胸膛,诸葛曜几乎是快活地长叹了一声:“灼灼这般忽冷忽热的,莫非想让本王冷热不均,阴阳失和?” 姜灼一时想挣扎,却又被诸葛曜双臂死死地锁住:“别动,就让本王抱一会儿。” 这声音中竟有几分隐隐地恳求,姜灼的心一下子便软了。 这之后自然又是一番亲密,姜灼感受着诸葛曜滚热的唇在自己脸上逡巡许久,竟比往日更不舍分开,姜灼心下纠结,明知道这样下去不好,可又狠不下心,将这样的他一把推开…… *** 半晌之后,诸葛曜依旧抱着姜灼,正絮絮地说起此次征战之事:“这一回说来并非大仗,匈奴人如今正是一盘散沙,他们可汗本就是个没用的,一时突发奇想,只为来耀武扬威一番,好借此壮壮声势,不过遇到本王出征,算是他们不走运!” 姜灼靠在他怀中,顺着诸葛曜的话语,仿佛面前也出现了一帮匈奴铁骑,当日在姑臧邑城,姜灼曾见识过这样的人,个个如阎罗恶鬼,甚至她还亲眼看见,有无辜百姓丧生于这些凶徒刀下。 “既为大靖皇子,本王便有使命救万民于水火,便是千难万险,本王也视为等闲,灼灼等着看吧,那些匈奴人,迟早要被本王赶得远远的,本王要让他们吓破了胆,再不敢踏足大靖疆土地半步。” 姜灼相信,诸葛曜不是胡乱吹嘘之人,他志向远大,绝非为了一已私利,而是真心为民所想,这样的人若能成为君王,当是百姓之福,而如今大抛,成为圣人,恐怕也是他的宿命,然而真到了那个时候,也意味着,诸葛曜会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遥不可及。 想到此处,姜灼心里只余哀叹。 感觉到姜灼的情绪似乎没有被自己带动起来,诸葛曜低头笑问:“可是本王说这些,灼灼厌烦了?” “哪有……”姜灼挣开诸葛曜,重新坐回到另一边:“只是夜色已深,殿下不如早早回府安歇吧,昕弟说过,殿下日理万机,常常整夜不眠,这般不顾惜身体,日后如何为万民谋福祉?” “灼灼说得好,”诸葛曜忍不住又摸了摸姜灼的脸颊:“竟是现在便为本王着想了,本王能得这样一位贤妻,日后倒不怕无人与本王甘苦与共了。” 姜灼勉强笑了笑,贤妻?她不敢当,也当不了。 诸葛曜恋恋不舍地起身,准备听了姜灼的话回府,转身又想起一事,便道:“对了,方才我还同你师父提过,宫中出了些事,医官考试恐怕要提前,灼灼可是有意一试?” “当日我也曾向师父提过,只似乎……他并不肯点头。”姜灼心里动了一动,机会终于来了。 “那你呢?”诸葛曜上前捧住姜灼的小脸:“郑公那边,本王来说服他便是,只是,端看灼灼自己可有此意愿。” 姜灼半晌没出声。 论起意愿,如果说当日姜灼有意参加医官考试,只是想精进医术,认为这是成为一代国医最好的途径,那么现在,则是因为亲生父母的惨死,让姜灼生起了念头,一定要进到太医院,查明沈昭仪之死的真相,连师父都相信她阿爹无辜,那么她做女儿的,更要责任替阿爹洗清冤屈。 所以……姜灼抬起头来:“殿下,我会自己说服家师,医官考试,小女必要参加!” 诸葛曜欣慰地拍了拍姜灼的肩膀,忽然又觉得自己这动作有些滑稽,竟像是在鼓舞部下,由不得自己也笑了出来:“好,灼灼果然有志气。” 姜灼这时突然问了一句:“殿下,可听说过一个叫义正元的人?” 义正元这个名字,诸葛曜今日倒是第二回听到,而且这一次又是姜灼主动提及,他不免有些诧异。 见诸葛曜脸上迷惑的表情,姜灼倒也不惊奇,十多年前的旧案,想是诸葛曜当时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必是不清楚的。 “为何问起此人?”诸葛曜不解地问。 姜灼想了想,如今还不是提此事的时候,看来是有些唐突了,于是敷衍地道:“听说他做过太医令,医术了得,说到医官考试,小女突然想起他来。” 这时门外传来打更声,连魏长欢都在催了:“殿下,不如回府吧!” 翌日。 日上三竿时分,郑无空与无涯先生终于酒醒,等瞧清自己睡在药庐,身上还盖着锦被,郑无空一拍脑袋,大笑:“想是又被灼灼抓了个现形,回头得听她唠叨了。” 不一会,姜灼便带了弟弟过来,当着无涯先生的面,倒也没说什么,只请无涯先生若是回军营,便将姜昕一起带回。 第127章 忽热 无涯先生自然满口答应,收拾了一番便准备告辞,姜昕却是心中着实不喜,听到要走了,眼巴巴地望着姜灼半天,弄得姜灼哭笑不得。 一旁郑无空立时心软,出来打圆场:“无妨,让武儿在府中多留一时,回头老夫亲自送他去胶东王府,昨日殿下曾告诉为师,他今日进宫,晚上才会回军营,倒也来得及。” 姜昕自是乐不可支,姜灼无奈地看着他,其实心里也丢不下这弟弟,自然也随了郑无空。 陪着郑无空一起,将无涯先生送出门,往正院走的一路上,姜灼果然开始说道了,自然是师父如今年事已高,这酒未必不能喝,切需适可而止,总是这般酩酊大醉,这身子如何架得住。 郑无空只打着哈哈听着,显然并未放在心上,最后等姜灼说得口干舌燥了,他才慢悠悠地回上一句:“灼灼这般唠叨,日后如何有人敢娶,真是愁死为师了!” 姜灼一笑:“我若嫁不出去,便赖在您身边,一辈子唠叨不休。” 郑无空被逗得乐起来,直摇头:“这可不行,你若一生孤苦,到时候你爹娘还有养父,九泉之下必要寻老夫算账。” 原本姜灼以为,这不过是师徒二人随便开开玩笑,却不想进了郑无空的正屋,接过姜灼泡上来的酽茶,郑无空猛不丁问出一句:“灼灼觉得魏将军如何?” “不失为一位勇武不凡,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姜灼并未在意,只随口答道,不过确实也是姜灼心中所想。 郑无空一捋长须:“昨日为师与他把酒相谈,倒是觉得你二人脾气、秉性极是般配,只不知灼灼是否有意?” 一时姜灼傻了眼:“师父莫非喝糊涂了,此话从何说起?” “为师这酒早醒过来了,”郑无空笑道:“你在医术是上进的,为师并不操心,不过眼看再过一年半载,灼灼便要及笄,为师当要考虑你的婚姻大事了,我家灼灼才貌双全,在长安城中无人能及,兹后,为师定要替我们灼灼寻一位好夫婿。” 姜灼这下真是脸红了,觉得师父哪是醒了酒,完全醉得不清,这鸳鸯谱点得着实乱。 没想到郑无空居然还再接再励:“老夫同魏将军约略地聊过些,似乎他也有要娶妻之意。” 姜灼再待不下去了,只得支吾一声,逃出了郑无空的院子。 只没想到,有些人真是不能提,所谓说曹操曹操到,姜灼到了药铺坐诊,傍晚时分的最后一位病人,居然就是魏长欢给领来的。 虽没将师父的话当真,只猛不丁瞧见魏长欢站在自己面前,姜灼还是有点局促,只担心师父昨日是不是一时兴起,真同魏长欢说了些什么。 要知道魏长欢可是最清楚姜灼同诸葛曜之事的,若人家耳朵里听到些什么,当了笑话也就算了,就怕惹出猜疑,叫人觉得姜灼水性杨花,朝三暮四。 好在魏长欢神情坦然,言语间也没有任何异常,姜灼看不出什么端倪,才算放下心来,把注意力放到魏长欢搀扶过来的病人身上。 病人是一位老妇,头发已经斑白,梳了个圆髻,配一只金丝八宝攒珠钗,身着勾勒宝相花纹服,瞧着倒是一位家境富足的,只是身形瘦弱,面色晦暗,口边不时地流出痰涎和口水,人瞧着也萎靡不振得很。 姜灼请她将手腕搭到脉枕上,老妇却似乎有些迷惑,打量了姜灼半天之后,转头问魏长欢:“大郎,不是说今日来瞧郑公,怎得换成一位小女郎了?” 知道人家这是嫌自己年轻面嫩,不相信她的医术,姜灼并不太在意,自从她坐诊以来,病人这种反应她遇到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不过医者父母心,总不忍瞧见病人在面前而不医治,于是姜灼劝道:“小女乃郑公徒弟,我师父今日怕是要到得晚些,不如让小女先为您把脉,若是小女治不得,自有师父来复诊。” 一旁魏长欢这时笑起来:“嬷嬷放心吧,姜女郎如今可是长安城中鼎鼎大名的小神医,这医术也是了得的。” 这时,一位拿了药过来谢姜灼的病人上前道:“老夫人若是疑心,可等郑公坐诊之时再来,我等还专求着小神医诊治呢,我这足跟痛便是被姜女郎几剂药治好的,郑公徒弟的本事,咱们都信得过。” 老妇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又望了望魏长欢,这才迟迟疑疑地将手腕递到了姜灼眼前。 给老妇把完脉,姜灼又让她伸出舌头瞧过,听老妇自述饮食不畅,时有呕吐,如今竟连软糯的粥食也不得下咽,整日痰涎、口水不断,少不得痛苦不堪。 听对方提到胸口疼,姜灼便伸手轻轻按了按。 老妇“哇呀”一声叫出来,捂住胸口,口中斥道:“女郎慢些,疼死老身了。” “嬷嬷莫急,望闻问切,医家皆是如此。”魏长欢这时在旁边劝道,大概也察觉出他那位嬷嬷口气不好,抱歉地冲着姜灼笑了笑。 姜灼并不在意,只笑着问了一句:“夫人之前可是曾被鱼骨一类的卡住过?” 老妇想了片刻,随即连连点头:“女郎说对了,三个月前大郎出征之前,家中为他设宴践行,老身不慎被鱼骨卡住喉咙,不过当时用米饭咽下了,并未有何症状,所以女郎若不问,老身都要忘了。” “想是此后,您这胸痛便开始,随后愈演愈烈,直至出现噎膈之征?”姜灼问道。 “正是,”老妇这下算是信了姜灼,特意凑近了些,问道:“女郎果然了得,竟诊得如此准,只是老身这毛病可有得治?” 姜灼拿了笔,举手开方:“您这是瘀阻胸膈,需活血祛瘀,降逆止膈,虽是疗程长些,却非疑难杂症,小女先为您开些散剂化瘀,还有膈下逐瘀汤,每日服二剂,便可痊愈。” “用了这些,便会痊愈?”老妇眼神期盼地望着姜灼:“府中大夫为老身整治许久,也未见起效,怎得女郎这般有信心?” 第128章 旦夕 “这治病当要治本,需得循序渐进,夫人不可急于求成,”姜灼开好方剂,递给旁边的药铺医女,又嘱咐老妇:“夫人这是热症,每日多服些白萝卜,它有解毒行水并消痰之效,于您这病极是有益。” 医女很快扶着老妇走了,姜灼一抬眼,见魏长欢还在一旁站着,忙起身施礼:“小女招呼不周,竟忘了见过魏将军了。” 魏长欢虚扶一把:“不敢当,今日为求医而来,没有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方才那位乃本将乳母,身体不适久矣,本将今日正好得空,便陪她过来,李嬷嬷常居府中,并不知外头时事,不知姜小神医大名,竟是冲撞了。” 被魏长欢一口一个“小神医”,姜灼还真有些羞涩,只瞧着他神情又不像玩笑,姜灼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好红着脸笑笑。 方才瞧着姜灼给李嬷嬷诊治时一本正经,如今又现出这小儿女之态,魏长欢心下觉得十分有趣,不过老盯着人看又不好,魏长欢便将视线挪开了。 其实自上回得知,是姜灼舍命帮自己逃过山塌被埋之险后,魏长欢对姜灼的印象已然大有改观,甚至开始明白,诸葛曜对姜灼的喜欢,并非只因她的美丽温柔,而是姜灼内心藏着一股难得的正气,魏长欢感叹,这正气绝不输于男儿。 在魏长欢眼中,今时今日的姜灼,与当日武威郡里那个瘦小干瘪的丫头已经判若两人,如果说当日郑无空收下姜灼为徒,在人看来,只似随手拾了一块毫不起眼的小石子,今日不得不让人惊叹,郑无空慧眼识珠,寻着了一块璞玉,若再精雕细琢,假以时日,她必将散发耀目光芒。 在这一点上,魏长欢终于认同了诸葛曜,难怪他肯为姜灼做那么多事,实在是这女子值得被人善待。 其实此时,魏长欢或多或少有些遗憾,可惜这世上,竟只有一位姜灼。 姜灼觉得这样干对着不说话有些古怪,便绞尽脑汁地想出一句:“魏将军,昕弟在军中,可给人添了麻烦?” 魏长欢笑着摇头:“姜昕人小鬼大,极是机灵,难得小小年纪便有从军报国之志,从不轻易叫苦,倒是个当兵的料子。” 姜灼叹了口气,心道我却希望这弟弟吃不得苦,然后早早解甲归田,做个乖巧听话的读书郎。 此时李嬷嬷已被人扶了回来,长欢抱一抱拳,准备告辞:“姜女郎,今日打扰了,后会有期。” 姜灼自然要亲自送到诊堂外,刚准备福身送客,却猛地见道郑柯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神情狼狈,连头上戴的幞头都掉到了地上。 当日郑无空看上这个族中侄子,又让郑柯做了药铺掌柜,自是因为他为人端方,行止举重若轻,不急不徐,今日郑柯竟这般失态,着实有些不对,让姜灼立时愣住,心中生起不祥之感。 而魏长欢这时也注意到郑柯表情怪异,于是停下脚步,他向来眼尖,看出郑柯的身子竟在不由自主地发抖,显然是出了天大的事。 “郑柯,到底怎么了?”姜灼演出不妙,紧着问他:“可是我师父……” 郑柯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勉强定住心神后,才道:“方才……郑公从胶东王府出来,回千禧街的路上,遇上平阳公主的驸马醉酒惊马,郑公的车竟被撞翻,现在,郑公……” 话音未落,姜灼脚一软,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魏长欢叫过一个医女,让她帮忙送李嬷嬷出门上车,然后回转身来,伸出猿臂,不管不顾地将姜灼从地上扯起,道:“如今还不是伤心的时候,赶紧去瞧瞧!” 姜灼颤微微地起身,已然觉得全身脱力,干哑着声音道:“魏将军,带我去,带我去找师父……”话音未落,眼泪如银线一般流了下来。 到了门外,魏长欢直接将姜灼带到自己马上坐好,便打马冲了出去,后面郑柯赶紧领了药铺的几名大夫坐车跟上,此时郑家铺子内外已是乱成了一团,不少看诊的人都面露诧异,纷纷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魏长欢以最快的速度,带马往出事的地方跑去,他能感觉到,坐在前面的姜灼,身体已经在摇摇欲坠,马驰风急,甚至有泪珠儿被带到了他脸上,想是这一路,姜灼都在哭。 “姜灼,不要慌,或许只是虚惊,就算受伤,你是大夫,一定能治得好。”魏长欢高声安慰道。 然后,事情绝非如魏长欢说得那么乐观。 千禧街的公主府外不远处,一辆马车横倒在地上,而马车的旁边,横着一个用麻席遮盖住脸的人,还有一个男人正跪着大哭。 姜灼“啊”地大叫了一声,她一眼认出来,那躺着的人脚上的鞋履,正是白日里师父出门之时,她亲自帮着穿上的。 姜灼几乎是摔下马的,跌跌撞撞走到师父旁边,连脸上的眼泪都来不及擦,双膝跪地,一把掀开麻席,抓住了师父已然冰凉的手,试图在他的脉息之间,寻出一点生气。 然而,除了冰凉,竟是什么都没有…… “女郎节哀!”那个跪哭的男人爬到姜灼身后:“是奴该死,人家撞过来的时候,就不该躲得那么快,让他撞着我便是,郑公也不会这般就去了。” “师父……”姜灼心头忽然生出绝望,阿爹阿娘离开了,养父也离开了,现在竟连师父都要丢下了她吗?难道自己这一生,就是这孤绝之命,还是真如姑臧邑城百姓所传,她就是个会害死身边所有亲人的灾星! ****** 灵堂之内,姜灼机械地按照司礼的呼号,向前来吊唁的宾客磕头还礼,别得什么都不清楚了,而她身边,跪着正在不停地抹着泪的姜昕。 听说郑无空出事,诸葛曜快马赶到郑府,一块到的还有无涯先生和姜昕,姜灼此时心神俱裂,什么都做不成了,诸葛曜身份最高,便同魏无欢、无涯先生以及郑簠、郑柯商量,一切丧仪由无涯先生主持,姜灼同姜昕算是寄在郑公名下,是为孝女、孝子,同时开始各处报丧。 第129章 祸福 因郑公声望极高,他突然去世的消息,自是震惊了众人。 丧礼极是隆重,长安城倾巢出动,得过郑公照拂的病人来得络绎不绝,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仰慕郑公的文人士子也是纷至沓来,而最是叫人惊叹的,连圣上也派身边宠宦江常侍前来拜祭,更送上圣上手书的“医圣”匾额。 然而这等风光,于姜灼而言,没有一点意趣,她只要师父能好好活着,便是清贫无闻,也好过这些死后哀荣,只是天不从人愿,如此君子大德,竟然驾鹤西归了。 阿青这时走到姜灼旁边,悄悄地劝道:“女郎,跪了许久,不如到外头歇息一会吧?” 姜灼往面前瓦盆里又投了些纸钱,随后摇摇头道:“我无事,阿青姐姐,麻烦你带昕弟下去用些吃食,别把他饿着。” “阿姐不离开,我也不走。”姜昕坚决拒绝。 阿青无法,她已劝过多时,只是姜灼一直不肯离开灵堂,着实叫人无计可施,只是这样熬下去,身子迟早受不住的。 此时又来了不少吊唁之人,姜灼与姜昕一起向唁客回礼,郑簠过来,引领着客人到旁边抱厦中休息,再用些吃食。 也就这么一时间,灵堂里突然安静下来,连司礼都站到外头透气去了。 姜灼抬头看了看端放在灵幛之下的师父牌位,硬是怔了半天,忽然疑惑,明明昨日好端端一个人,今日怎得成了牌位。 灵堂内火烛太旺,难免有些烟尘,隔着水雾雾的双眸,姜灼看到牌位上沾了些许浮灰,心中又是不忍,起身上前,从怀中掏出帕子,细细地擦拭了一下。 姜昕也跟在后头,瞧着两边烛火变了微弱,取出剪子去剪烛花。 “阿姐,郑公走了,我真的好伤心,跟阿爹离开的时候一样。”姜昕转头对姜灼道。 姜灼又在心中哽咽了一下,却没有回答他。 姜昕抽了抽鼻子,忽然有些不安地问:“阿姐,你有没有在心里责怪我?”“为什么要这么说?” 姜灼看着姜昕,而此时的姜昕,眼中竟有愧疚。 “如果我白日跟着无涯先生回了胶东王府,就不劳郑公亲自送我,他回去的路上,也不会出事的。” 姜昕胆怯地瞅着姜灼,似乎想求得她的原谅,又害怕她不肯原谅。 姜灼长叹一声:“此事与你无干的。” 若是这么个怪法,岂不是要怪姜灼拜了郑无空为师,带着弟弟来到长安城,这才有了众多因果,最连累了师父吗? “阿姐,以后你……”得了姜灼的话,姜昕的心总算放进肚子里,又不免担心起之后的事,待自己回了军营,阿姐岂不是没人照顾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群人拥了进来。 以为是前来吊唁的客人,姜灼便准备拉着弟弟回到原地跪着,却不想陪着客人进来的无涯先生一把拉住了她:“灼灼,快来见过,郑公的几位子侄前来吊丧了。” 姜灼忙上前敛衽施礼。 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年轻妇人伸手搀住了姜灼:“叔父在世之时,吾等也听说,他收了一位爱徒,今日终于得见。” “小女不敢当。”姜灼客气地回道。 “吾等特意从庐州赶来,”年轻妇人长叹一声,眼眶有些泛红:“是做侄儿侄女的不孝,经年未得拜望伯父,如今却只能见到这牌位了。” 这时郑簠同郑柯带人送来了孝服,几个人上香磕头之后,便依次跪到了灵幛左右。郑簠扯了扯姜灼,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到了外头,郑簠颇有些为难地道:“女郎,几位郎君和女郎方才匆匆赶到,他们之意,既是郑公血亲,他们当要以子侄之礼为郑公出殡,无涯先生也觉得无奈,您看……” 姜灼明白了他意思:“既是血亲,为师父尽孝也是好的,我同姜昕自当退避一边,想是师父泉下有知,也是欢喜的。” 郑簠不免心下赞叹,姜灼倒是极识大体,不过,如今又有一桩棘手事,郑簠现在还在犹豫,要不要同姜灼说。 姜灼倒是看出了他的猜疑,便道:“管家有何事,不如直言吧!” 郑簠得了鼓励,便道:“郑公罹难,皆因驸马醉酒出行,半道惊了马,才致出此大事,圣上得悉真相之后,勃然大怒,已命人将驸马下入了大牢。” 姜灼垂首而立,心中暗叹,自来一命还一命,这驸马该当受到严惩。 “平阳公主府如今来了一位嬷嬷,指明要见你,” 其实郑簠打心里不想让姜灼去见那人,平阳公主为人傲慢,自己府中人闹出祸事,她连派人到郑府吊唁都没有,更说不上表达歉意,这会子又派了个嬷嬷过来,只在抱厦坐了,指名道姓要见姜灼,实在没有道理可讲。 “我去便是。”姜灼淡淡地问道。 郑簠摇头,不过似乎又猜到了些什么…… 抱厦内,有一位妇人早已等候姜灼多时了。 看到披麻戴孝的姜灼进来,那妇人站起身,同姜灼福了福身,道:“姜女郎,奴奉公主之命,有事前来与女郎商议。” 此时的姜灼心下已有些愠怒,她记得清楚,从灵堂搭起,公主府便一直没有人前来拜祭,竟不知自己理亏,现在倒是人来了,竟口口声声说要商议什么事。 见姜灼面无表情,那妇人皱了皱眉头,随即也无兴致说什么客套话了:“此次郑公出事,没有人愿意瞧着如此,平阳公主亦知是驸马有错,被圣下落入大牢,当该他应受的处分。” 话说到此,妇人故意打量了一下姜灼神色,心里冷哼了一声,觉得这女郎忒不懂事,若是聪明的,这时便要讲几句大度之言,也好给公主台阶下,而姜灼这样子,实在太过倨傲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 姜灼默不作声,觉得这妇人话中有话,只想静听她其后之言。 妇人咳了一声,终于切入了正题:“其实驸马向来忠厚老实,并不好与人起纠纷,今日之事,不过是驸马喝多了几杯,才无意中才铸成大错,他心中早已后悔不迭,在牢中痛哭不已。” 第130章 人情 “所以……”看姜灼反应极是冷淡,妇人越发生气,恨这女郎不通世故,索性挑明了道:“圣上已命王少府,按律查处郑公遇难之事,只是有些人情道理,还需女郎心中有所体会。” 姜灼心中冷笑,只道:“小女愚拙,只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妇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忍着气道:“公主虽心恨驸马不肖,只驸马被抓前痛哭流涕,口称不忍妻儿从此孤苦,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公主也是不舍,再加上府中尚有幼子需要抚育,总不能叫人家妻离子散,而处置此案王少府倒是通情达理,少府之意,此事本就是意外,若郑府应下再不追究,驸马或有转圜机会,姜女郎既是如今郑府主事之人,自当请你多多思量,公主乃是圣上之女,总不容人伤她的颜面。” 姜灼猛地抬起头,盯住妇人:“贵府不肯见妻离子散,先师便该无辜丢了性命?是非对错自有公论,吾等小民,自然全凭圣上作主,然身为徒弟,绝不忍心看着先师受屈而亡,更不会有所谓思量,小女便是死,也要替先师讨回个公道。” 走回灵堂一路上,姜灼气愤难平,这些贵人平日里高高在上,满口仁义道德,可今日了一已私利,竟是要草菅人命吗? 那驸马本就是个荒唐无稽,毫无建树之人,醉酒伤人性命,竟无半点悔罪之意,就想着保住性命,师父满腹经纶,天下之大医,却这么早早地殁了,以致不能得享天年,难道驸马不该以命偿命吗? 还有所谓公主怕伤了颜面,她若真的要这个脸,当日为何在花朝宴上当着众人对驸马拳打脚踢,还不惜爆出驸马丑事,这一回她这颜面倒是值钱了? 姜灼越想越气,最后干脆寻了个角落,又狠狠地哭了一场,这才往回走。 回到灵堂,姜灼寻了半天,才发现姜昕已被赶到门边角落,正跪在那儿烧纸,想来姜昕从小懂事识礼,此时脸上并无怨气,只随在人后头磕头。 姜灼走到他旁边跪了下来,也埋头折起纸钱。 此时已近深夜,依然有不少人前来吊唁,姐弟二人跪在灵堂进出人的地方,虽是挂了帘子,不过一旦有人进出,不免会带些许寒风进来,姜灼怕冻着姜昕,想让他跪到自己里头,只姜昕却不肯,反倒挨近了姜灼,想用自己的小身子,给已经通体冰凉的姜灼带些暖意。 “姜女郎,不如到在下那边去,也好避避风凉?”一个披麻戴孝的男人走近姐弟俩,蹲坐在姜灼跟前。 姜灼抬头看看来人,见对方面色黯黄,皮肿肉松,一看便是个酒色过度之人,此时那人正死盯着自己,眼神中尽是虚浮之气,再加上身上那股掩之不去的酒味,让姜灼直想生呕。 此人可不就是那个连师父都不喜的郑或吗。 “多谢公子,此处也甚好。”虽是着厌那人,看在师父份上,姜灼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继续折自己的纸钱。 不想郑或却不死心,就是不肯离开,还试图同姜灼聊一聊。 “早听说伯父收了一位貌美可人的女徒弟,只他老人家太过孤寒,在下一直缘吝一面,今日才得与女郎相遇,果然……名不虚传。”郑或言语之中,尽是挑逗之意。 姜灼很不高兴,正色道:“既是诚心来为先师守灵,郑公子便请回座吧,家师在世时,对郑公子甚为关爱,每每多有接济,如今该当子侄尽孝之时了。” “此话实在可笑,”郑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伯父可是好些年不许我进这府里,每月只给点银两打发,比对个叫花子也好不了多少,何来关爱之说,若不是为睹女郎芳容,我才懒怠过来。” 这般厚颜无耻之语,叫姜灼气极,觉得师父当日养这种人,还真还不如喂条狗,只是这人根本没有良心,多说也不用。 姜灼再不愿理会这人,郑或却瞅了姜灼好久,眼睛都不错一下。 今日姜灼一身麻衣孝服,头上并无钗环,只让谭嬷嬷为她随意地挽了个堕马髻,发边插了一朵白绒花,素着一张小脸,眼皮子还有些微肿。 郑或乃是眠花宿柳之人,瞧多了桃红柳绿,早有几分腻味,今日猛一见这般素净人儿,心里那淫火便止不住烧起来,根本忘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这人向来无自知之明,见姜灼不说话了,便认为她已为自己口才倾倒,不由心上得意,此时见姜灼正要将一个折好的元宝扔进面前火盆,郑或的爪子便伸了过来,竟一把攥住姜灼的手,口中还低声道:“女郎,这郑府早晚归了我,你这小徒弟,我便也收了。” 姜灼当即被这秽语粗言羞得面红耳赤,只无奈灵堂庄重之地,还有不少唁客出出进进,姜灼虽已气恨交加,却不想现在发作,反丢了师父面子,只得暗暗挣脱。 却不想这一幕早被一旁姜昕看到,虽然还是个小孩,姜昕也瞧出来了,面前这人对阿姐不安好心,可不是恼人! 姜昕没有姜灼想得多,自不会忍下这气,猛地蹿起,朝郑或肩上踹了一脚。 郑或这人本就是酒色之徒,早被掏空了身子,被人这么一踹,就算是个孩子踹的,他也受不住,美人的小手自是也拉不住了,人软塌塌仰翻在地。 这时众人都看了过来,灵堂里响起惊叫,有仆人赶紧过来,扶起了郑或。 郑或自觉丢了脸,被人扶起之后,便气势汹汹地要来抓姜昕,口中嚷道:“哪来的臭小子,居然敢对本公子放肆,今日便要好好教训你!” 姜灼立时起身,将姜昕护在身后,怒视着郑或:“郑公子,如今乃家师丧期,若你真心是为先师守灵,便为自己留些尊重,莫再做这出格之事!” 就在这时,灵堂的帘门一开,有人走了进来。 然后便听一个女人大喝一声:“阿或,回你位上去!”女人气场十足,四周立时安静下来。 郑或气哼哼地爬起身,又死瞅了跪在地上的姜灼好几眼,甩袖回了原位。 第131章 冷暖 “姜女郎,方才是愚弟不妥,勿需介意,”那个女子似乎比郑或知礼,不过语气很有几分居高临下,随后她又道:“不如随我到外头走一走?” 姜灼认得那女子,此次丧礼,郑家侄儿侄女来了一大堆,其中年纪最长、威望最高者,便是这位王夫人郑焯。 听说她嫁得极好,夫家王氏乃大靖四大家之一,郑焯因为贤德大度,持家有方,极受公婆疼受,如今更是成为了当家主母。 这样的经历,自是让郑焯养成了掌控一切的习惯,便比如谁来为郑无空当孝子一事,原本众人已然商定,由姜灼摔盆,姜昕为郑无空打幡,却不想郑焯一到,便提出异议,表示按照理法族规,当由郑氏子弟来做这孝子,而她所说的子弟,正是郑或。 姜灼心下以为这不过是形式,无外乎给人家瞧的,并不太意这些,虽然那个郑或人品实在叫人看不上眼,她却不想因为这些身外之事,搅扰了师父最后程,走得不安稳。 姜灼已然让步,当与郑焯再无可谈之事,姜灼有些诧异,为何她主动来找自己。 郑焯领着姜灼走到一条背人的游廊之上,这才立住身形。 “这一回过来,才知道叔父居然收了徒,倒是让人吃了一惊。”郑焯淡淡地道。 姜灼之前与郑焯并无交集,也谈不上好恶,只是此时却能感觉出,郑焯语气中不屑之意,甚至还有怀疑。 郑焯抚了抚头上插的木簪,继续道:“叔父于郑家,倒似个异数,诗书皆是一流,却自年轻时便不在意仕途前程,反倒一心向医,以至于祖父对其颇为痛恨,竟至与他断了往来,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所以这一回得了信,我们这些后辈全都赶了过来。” 姜灼不知她此言到底何意,只能静待下文。 “既然无涯先生都说了,姜女郎乃是叔父的徒弟,吾等倒也无甚好说,只是徒弟毕竟是徒弟,再怎么说都不是郑家人,对不对?”郑焯盯住了姜灼。 “王夫人有话便说吧!”姜灼觉得这些高门贵女未免太过虚伪,特特叫她出来,自然是有事要讲,又何必绕那么多道弯子呢。 发现姜灼并没有俯首听命的意思,郑焯有些不高兴,抚了抚胸口,故意沉吟一会后,问道:“方才是不是平阳公主府来了人?” 姜灼立时抬头望了过去。 “听说你胆量不小,居然敢给公主府的脸色看。”郑焯哼了一声,“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叔父意外亡故,我们尽皆伤心,只是……毕竟死者长已,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请王夫人明说。”姜灼觉得有怒火涌上心头,似乎已然猜出了郑焯之意。 “在叔父这事上,驸马的确有错,只是他出于醉酒,也并非有意为之,倒不是不可原谅,而且公主韶华之年,身边又带着孩子,总不好让驸马出什么差池,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吧。”郑焯说到最后,颇觉自己考虑极妥贴。 姜灼冷声问道:“莫非王夫人之意,竟是要放过驸马?” 闻言,郑焯越发觉得这个姜灼不通事理,决定也不必同她客气了:“此事自然由郑家人处置,姜女郎若真心为叔父着想,莫让他身后蒙了害公主一家的骂名,我们郑家也是大靖世家,自来谨守礼法,担不起与皇族作对的名声。” “但凡小女有口气在,师父无故丧命之事,便要讨个公道!”姜灼咬着牙道。 郑焯猛然大笑起来:“就凭你个小丫头?离了你师父,你怕是只能沿街乞讨了,我真是……多余同你说这些,不过我叫你出来,可不是同你商量的,只为告诉你一声,莫再当自己是郑家半个主子,否则伤了自己脸面,也怪不得别人。”说罢,郑焯转身就走。 这一刻,姜灼有了预感,想来在这郑家,她待不长久了。 回到灵堂,姜灼明显感觉到,有一道眼光时不时地扫过来,让人觉得如蚁噬身一般很不舒服,姜昕也察觉了,干脆将姜灼拉到自己身后。 看着姜昕的小身影,姜灼竟有欣慰之感,谁说没有血缘,便成不了至亲,又谁说有了血缘,便一定能是至亲,从郑家这些人身上,就瞧得清清楚楚。 七日后正式出殡,然而头一晚,郑簠却来到海棠苑子,说出了一件不那么让人高兴的事。 “女郎,奴服侍郑公多年,自是知道郑公好恶,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哪会肯叫那败家子做他孝子。”郑簠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姜灼叹声道:“管家之意,我也是明白的,不过毕竟他是师父亲侄,按大靖典律,总是比我这做徒弟的亲一些,礼法上并不差错。” 郑簠知道姜灼也是毫无办法,思忖了一下,道:“其实,不瞒女郎,他们让郑或做孝子,其实也是有用意的。” 一旁谭嬷嬷精明,立时猜出几分:“莫非是为了争家产?” 阿青愣住:“家产……” “确实,郑家乃是高门,那些子侄们多有建树,并不在意郑公这些家财,唯有郑或,向来不肖,早败光父母留下的产业,后来跑到长安城,其实就是想将自己过继给郑公做儿子,”郑簠诉说起原委:“郑公瞧不上他不长进,所以根本无心应下,只看在亲眷份上,花些钱养着他,这一回郑公亡故,郑或又起了心思,竟是想谋夺郑公产业,所以才会请来那么多郑家人。” “管家之意,这一回让他做了孝子,便坐实他要承继郑府和药铺?”谭嬷嬷惊问。 “昨晚郑家主事的女郎王夫人将奴叫了过去,说是他们兄弟姐妹已商定,郑或景况不好,便将郑公之物全都交予他,也算是郑家给的接济,”郑簠气得直跺脚:“他们各有算盘,不过是嫌郑或麻烦,竟拿郑公的家财打发他,可曾想过郑公愿不愿意?” 姜灼也是无奈:“毕竟是郑氏家事,我也不能掺和,这些身外之物,郑或若要,给他便是。” “可郑公生前曾对奴等说过,日后郑家家业,全由女郎承继,这些都该是您的啊!”郑簠急道。 第132章 孽缘 “罢了,罢了,”姜灼摆摆手:“师父教我医术,这便是他老人家给我最好赠予,别的,便也不争了,想来此地我也安不得身,管家得空同王夫人说一声,师父七尽之日,便是我离开之期。” 郑簠无奈,只得叹一口气,垂头丧气地离开。 姜灼痴想了半天,她自小过惯苦日子,倒不在乎什么金银财帛,更不信郑焯所预言的,离了郑家,她便会沿街乞讨。 按姜灼的想法,日后有处一小宅安身,可让她行医便成,她不愿意为了所谓钱财,给师父的身后名抹了黑。 “女郎这是准备离开郑府了?”阿青突然跪到姜灼面前。 姜灼吓了一跳,忙上前扶起她:“阿青姐姐,好好说着话,如何跪倒了?” 谭嬷嬷过来,帮着扶起已是一脸泪痕的阿青,替她解释道:“阿青是家生子了,若是女郎离开,她自是跟不走的,所以,她的意思,求女郎想个法儿,带她一块。” “女郎待人宽厚,阿青只愿一生服侍您!”阿青抽抽噎噎地道。 这一下倒把姜灼的眼泪给惹了下来:“是我方才想得不周全,得了机会,我自会将你讨了去,以后咱们自要活在一处。” 谭嬷嬷叹了一声:“我倒是自由身,不过年纪也大了,不想在外头奔波,不如女郎也容我一容?” “我可记着呢,嬷嬷是奉了某人之命来看着我的,”姜灼故意调笑:“想来便是赶您,都赶不得的。” “我信女郎的话,”阿青抹干了泪:“那便好了,只要大家活在一处,再苦也是无妨的。” “女郎,也不知这郑家以后会如何安排您,不过奴在长安城还有座小宅院,若是一时无处可去,不如去奴那儿吧!”谭嬷嬷真心实意地邀请道。 姜灼正在踌躇,一时要找宅院,于她真不容易,谭嬷嬷主动提及,姜灼自是肯的,当然也是心下感激:“多谢嬷嬷。” ****** 郑无空生前交友广阔,又因一生悬壶济世,受其恩惠之人甚多,因此出殡之日,无论贫贱或富贵中人,纷纷出来为他送最后一程,一时送葬队伍拉得极长,竟是一眼望不到尾。 伍太医不顾年事已高,也亲自赶了过来,只是到了郑府门口,看见竟是个陌生男子在为郑公摔盆打幡,又长得一副轻浮之相,不免皱了皱眉头。 因伍太医一定要亲自为郑无空送行,却又不肯坐上马车,无涯先生没办法,便叫人寻来姜灼姐弟,让她们在一旁扶着一同前行。 姜灼过来拜见伍太医,两人少不得相对哭了一场,等出殡队伍开始行进之时,伍太医悄声问在旁边扶着他的姜灼:“怎得不是你为郑公做这孝女?这是谁安排的?” “那人是师父侄子,郑家人的意思,该当由自家儿郎做孝子。”姜灼支吾地道。 伍太医倒是有些明白了,虽心中不满,想想毕竟是郑氏的家事,外人的确不好置喙,也只能拍拍姜灼的手安慰:“好孩子,在你师父心里,你与他亲女无异,这些繁文缛节向来也不在他心上,你也不要挂怀。” “我知道了。”姜灼乖巧地回道。 这时伍太医又好好地打量了一下姜灼,见这孩子双眼已是肿成了核桃,想来是这几日伤心过甚,心里也替郑无空欣慰,虽是无儿无女,临了还是有后辈惦记着他。 “虽你师父不在了,还有老夫,若有何不妥,便让人来寻老夫,”伍太医劝解道,还又补充一句:“郑簠知道如何能找得着老夫,你跟他说了便是。” 姜灼心下立时一暖,虽她并无意打扰伍太医,不过伍太语这番话语,让姜灼眼眶不免有些红。 天色将晚之际,郑无空墓前祭拜之人已经渐次离开,最后恭送走伍太医和无涯先生两位,便只留下了姜灼姐弟和阿青,还在为郑无空烧纸。 姜昕蹲在姜灼对面,叹了口气:“阿姐,我明儿一早就要回军营了,你以后……保重。” “你孩子,怎得会说大人话了。”姜灼摸了摸姜昕的脑袋:“我自会保重,你也当如是。“ “我不放心阿姐,郑公不在了,人家欺负你怎么办?”姜昕不安地问。 一旁阿青听得直抹泪,不免想起了郑家人的刻薄,早上出殡之前,郑焯把女郎叫过去,让人端上几锭银子,说这之后便是郑或当家,他又是个没成亲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府也不好,叫女郎尽快搬出去,这明晃晃地就是在赶人了。 阿青暗恨,郑公尸骨未寒,这帮人就来抢家产,倒是女郎不卑不亢,拒了郑焯的银子,只说容她收拾好细软立刻便走,所以谭嬷嬷也不及为郑公送葬,赶着回她那小院收拾去了,她们三人已商议好,准备明日便要搬走。 这一切,跟在一旁的姜昕自是也看在眼里,他瞧着也要回军营了,怎得会不担心自己阿姐。 “谁人敢欺负姜女郎,竟不问过本将?”一个男子的笑声这时传了过来。 姜灼忙同姜昕、阿青一块站起:“魏将军,”随后又冲他身后一人施礼道:“殿下。” 诸葛曜这时走上前,深深地打量过姜灼一眼,然后便来到郑无空墓碑之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三个长揖,这才蹲下身,往火堆中扔了些纸钱。 魏长欢紧随其后敬了军礼,回身同姜灼解释道:“军营这几日事忙,倒是赶过来晚了些,女郎见谅。” “小女心领,多谢二位拨冗来祭拜,先师泉下有知,也当感激不尽。”姜灼福了一礼,拿起帕子沾了沾眼角。 魏长欢看看了姜灼,心下叹了一声,问她:“不知姜女郎今后有何打算?” 姜灼稍有些发愣,早上刚被人扫地出门,只来得及寻好安身之处,哪顾得上什么打算,若说真有打算,姜灼心头最大之事,就是盼着驸马能绳之以法,以慰师父在天之灵。 可是,那个驸马身份高贵,姜灼下意识地望了诸葛曜一眼,心里竟不知是何滋味儿,亲生父母因他父亲错判而死,待她如己出的师父,又因他姐夫而丧命…… 这就是孽缘吗? 第133章 墓前 姜灼正自想着心事,却听到近旁有人喊了一声:“殿下,奴要伸冤!”原来阿青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跪到了诸葛曜身前。 “阿青姐姐快起来!”姜灼忙过去想搀她,须知阿青向来畏惧诸葛曜,今日这般表现,想是心里已经急了。 阿青却挣开姜灼,干脆冲着诸葛曜磕起头来,姜灼有些不知所措,孰料旁边姜昕这时也跪了下来:“殿下,我阿姐被郑家人欺负狠了,请您一定要替她做主!” “都起来,”诸葛曜面色凝重,背着双手,盯住了阿青,大声问道:“你到底有何冤要伸,赶紧说来!” “奴是家生子,郑府家事自是看得清明,郑公生前,那些郑氏子侄从未前来探望过,独有一个郑或时不时来登门,却只是隔日便来要钱,并无真心孝敬郑公之意,不想郑公一过世,这些人便齐齐地跑来,却原来私下已经商量好,竟是要将郑公的家财给那个不争气的郑或。”向来少言寡语的阿青,竟难得地说了一大堆。 “还有此事?”诸葛曜显然第一回听说,转头看了看姜灼,像是向她求证。 姜灼却觉得不太好回应此事,只得闭口不言。 “女郎,眼见着就要被赶出郑府,你竟一点都不想争一争吗?”阿青真的替姜灼着急。 姜昕这时一跺脚:“殿下,他们要把我阿姐赶走便罢了,回头属下拿了军饷便交给阿姐,倒也饿不着她,属下只恨那个郑或无耻,竟敢在灵堂上欺负阿姐,您容属下迟回军营几日,先去宰了那下作的,再回来为您鞍前马后。” 姜灼一下子面红耳赤,没想到姜昕竟是提起灵堂之事,女孩儿家自是不喜欢沾上这种污糟,更何况现时不仅诸葛曜和魏长欢在场,不远处还站着不少跟他二人过来的官兵,姜昕是小孩子不懂这些,姜灼却差点要急哭了。 诸葛曜的脸色立时不好,魏长欢细心,立时看出姜灼尴尬,赶紧上前,拉了姜昕走到一旁,小声地问他缘故。 阿青那日并不在场,姜灼又对此事羞于启齿,所以竟是头一回听说,心下大吃一惊,紧拉住姜灼问:“是谁人这般无耻,女郎为何不同奴说?” 而这时魏长欢已经问完了姜昕,走到诸葛曜身边,在他耳旁轻轻地说了几句。 诸葛曜神色变了又变,最后也没表示什么,只让魏长欢带了阿青和姜昕还有其余人等全都退下去。 一时之间,郑无空的墓前只剩下他们二人。 姜灼束手垂头而立,脸上或白或红,原本被郑或调戏之事,她已准备咽进肚里,并不要这事传出去,免得让师父声名蒙了羞,却不想姜昕这孩子沉不住气,直接捅了出来,这下连诸葛曜都知道了,姜灼忽然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儿。 有人上前握住了她的柔夷,那双手厚实温暖,充满了力量,不知不觉间,抚慰了姜灼那颗正在不安的心。 “有本王在,不会让人欺负你。”诸葛曜定定地看着姜灼,仿佛在说一句誓言。 姜灼摇了摇头,默然抽回手掌:“此事殿下不必过问了,小女还不至于柔弱到无法自保,殿下身负重任,本就殚精竭虑,勿要为这些无足轻重之事,费去心神。” 诸葛曜皱起了眉头:“你觉得,本王竟是袖手旁观之人?” 姜灼轻扯了一下唇瓣,她注意到,诸葛曜此时神情尽是不满,甚至还有些许被轻视的受伤。 忽然之间,诸葛曜拉了姜灼一起,走到了郑无空的墓碑前。 “郑公,本王心仪令徒已久,是本王行事欠妥,在您生前竟未曾向您坦诚交代,”诸葛曜郑重其事地道:“今日,在郑公墓前,本王便发下誓言,我诸葛曜对姜女郎一片赤诚这心,今生只娶姜……” 一只手猛地捂住了诸葛曜的嘴,诸葛曜惊了一下,不由瞪眼看着姜灼,两人对视了好久,姜灼收回手,面色发白,勉强笑了笑:“殿下,我师父过世未久,这婚娶之事,说出来还尚早。” 诸葛曜盯着她道:“你是别有他想,还是觉得本王所言,殊不可信?” “殿下错爱,只是……”姜灼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诸葛曜却打断了她的话:“郑家子侄之事,本王自会出面处置,你不必担心,想来郑公更愿将郑府和药铺交予你手上,至于那个叫什么郑或的畜牲,这长安城他留不得,你且待几日,本王军营之事一完,便来好好教训他一顿。” “殿下不可,”姜灼赶紧阻止道:“大靖律例,本就没有女子继承家业之说,更何况小女不过是先师的徒弟,郑家要收回先师之物也无可厚非,至于他们如何分配,更与小女无关,所以方才阿青所言,只是站在小女立场,小女心中并不以为然。” 诸葛曜想了半天,大靖法度森严,道理确实不站在姜灼一边,于是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没有错。” 这时姜灼看郑无空的墓:“其实师父予我已然良多,小女感激不尽,无论如何,一生一世,小女的师父都是医圣郑公,日后我当尽力继承师父衣钵,做一名悬壶济世的良医。” “此后你可有落脚之处?”诸葛曜想起阿青提到的,郑家人要赶姜灼的话,干脆提议道:“不如就住到本王府……” 姜灼脸色青白,一时间没有话语。 诸葛曜也觉出自己失言,赶紧闭了嘴,随后又道:“我让人帮你寻一所宅院,先安身下来,可好?” “不用,小女已经有了下处,随我家嬷嬷住到她那儿去。” ****** 月影清斜,天上缀满点点星子,不时地眨着眼睛,微风轻柔,引得树影婆娑。 姜灼站在窗前抬头望了许久,思绪飘了很远,最后叹过一声,迈步走到院子里。 今日是她在海棠苑子住的最后一晚,明日之后,她怕是再不得机会回来,如今院中一草一木,已是熟悉至极,陡然要离开,这心中不舍,真是一言难尽。 第134章 誓言 师父关爱,当日特意拨了海棠苑子给姜灼,这苑子四季花开不败,而最美的时节其实就是此时,如今海棠花已经渐次开放,空气中沾染了海棠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坐到院中一个石凳上,姜灼以手支颐,欣赏着远远近近,或含苞欲开、或肆意绽放的花朵,突然之间,几片凉凉的花瓣被细风吹落到她脸上,姜灼叹了一声,将花瓣拾在手心,然后向高处轻轻一吹,看它们飘飘然消失在夜色中。 “女郎,还是早些歇息吧,管家说,明日一早会派车送我们离开。”阿青这时走了过来。 姜灼“嗯”了一声,随着阿青回到屋中。 漏夜更深,姜灼却好久不得入眠,又怕吵醒旁边的阿青,刻意地一动不动。 却不想阿青忽然开口问道:“女郎还没有睡吗?” 看来阿青也睡不着,姜灼长叹一声:“老是想起当日随师父刚到长安城的情景,转眼已然一年,谁会想到,只这一年,师父便不在了,这世事无常,让人心生怅惘。” “奴还记得,当日在姑臧邑城头一回见到女郎和小郎,真是活脱脱两个小泥猴,又黑又脏,都瞧不出长什么样子,”阿青陷入回忆,仿佛一切都是昨日发生的,随即阿青又笑了:“可是如今再看,女郎貌美如花,而咱们小郎,就跟只小牛犊一般壮实。” “这些日子,除了师父关爱,更多亏了阿青姐姐的照顾,多谢!”姜灼转身抱住阿青的腰,把头埋进了她颈窝。 阿青这时喃喃地问了一句:“女郎,既肯当阿青是姐姐,可否说句实话,日后你真要跟了胶东王?” 姜灼默了半晌,才道:“实话与阿青姐姐说,我确实心悦于他,却也知齐大非偶,而且宫中似乎已经定了下胶东王妃的人选,所以于我而言,并不敢想得太长久。” “女郎可知,郑公生前,曾属意过魏将军。”阿青道。 姜灼笑了起来:“师父也曾对我提过,我且当笑话听呢,胶东王齐大非偶,那一位可也是高门之子,身份有别,倒是师父高估了我。” “女郎人品才貌在长安城谁人堪比,郑公甚至觉得,魏将军也只是将将配得上您。” “怕也只有师父同阿青姐姐这般看我了!” “这样下去,竟不知日后何人能配得上咱们女郎。”阿青咕哝一句。 这话竟拔动姜灼心弦,让她思绪一转,觉得便是此生与诸葛曜无缘,她怕也难以移情了。 “咦,怎得外头有鼓乐声?”姜灼似乎听到了什么。 阿青坐起身来,仔细地听了听,竟恍惚觉得,这声音是从郑公生前所住的正院传过来的。 今日从墓地回来,看到府中除了撤去挽幛,便是有不少从未见过之人搬着箱笼进来,阿青去向郑簠打听,才知是郑或已经堂而皇之地成了郑家的新家主,心下虽不平,但姜灼已同她分析过厉害,她也觉无可奈何。 倒是郑簠拉住她,将一张身契塞到了阿青手里:“早上王夫人催着女郎尽快搬走,女郎拒了钱帛,却又特意私下去寻了王夫人,只说要带走你,阿青,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阿青捧着身契,当时便哭得泪流满面,觉得自己今世能侍候郑公已是造化,后来又遇到了女郎,这福气二字着实当得。 却不想姜灼瞧到阿青递过来的身契,并不肯收下,只让阿青自己留着, 这下阿青直接跪到了地上,发誓今生只愿跟随女郎到老,哪儿都不去了,女郎若是不收,她便一跪不起。 没想到姜灼也是个倔的,干脆当着阿青的面,将身契扔到还燃着香的薰笼里,却道眼不见心不烦。 这下阿青就是想跪,也再跪不得了。 而如今既然郑或进了府,郑府真是再住不得,其实姜灼原还想延宕两日,将师父留在药庐的行医笔记收拾出来,准备日后得了机会,将之行印成册,供天下为医者研读,只是看来是不成了,姜灼唯一能做的,便是请郑簠帮忙锁了药庐,让他务必守住这儿,莫让人随意进入。 姜灼心里真是难过得紧,后悔早上匆忙,跟郑焯提条件之时,只记得阿青,却又忘了药庐那一屋无价之宝。 姜灼叹了一声,拉了拉还坐在床边的阿青发愣:“别管他了,咱们睡吧!” “郑公刚出完殡,这人就在府中作乐,”阿青竟是气得哭了起来:“偌大家业跟了那败家子,郑公这一生辛劳,全是白付了。” “算了,阿青姐姐想开些,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必为它,反倒伤了自己心神。”姜灼自是小声劝了。 两人正说话间,阿青似乎又听到哪里不对,并且那动静越来越吵,于是披衣下了床,开了屋门,到院中侧耳倾听。 没一会,突然院门被人死命地敲了起来,阿青吓得赶紧躲回屋里,口中直道:“别是那败家子找上门来了吧,幸好听了管家的话,晚上反锁了院门。” “出事了,阿青姐姐你听,”姜灼这时翻身坐起,支着耳朵听了好一会:“竟是绿萼的声音。” 阿青心里怦怦直跳,壮着胆子跑到院门边,这下终于听清楚了,果然是绿萼在大叫,竟是在喊:“女郎救命!” 此时姜灼已经穿好衣裳,手上拿着钥匙,便要过去开门。 不想阿青一把按住姜灼的手:“女郎,且慢,那个郑或就在外头,你先到后院躲一躲,此地奴来应付便可。” “姐姐说哪里话,”姜灼笑笑,随手从门边寻了个扫帚拿在手上:“我还不至于被那种人吓破了胆。” 外头,绿萼的喊声越来越大,敲门声音杂乱,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海棠苑子的门猛地被打开,一直缩靠在门上的绿萼差点摔倒在地,幸好被阿青从后头一把抱住。 “救我!”绿萼此时头发散乱,身上衣裳竟已被人撕破了,叫人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姜灼知道不好,一把推了绿萼进苑子,随即将身堵住院门口,怒道:“郑公故居,怎容你等欺凌弱女。” 第135章 状告 “怎得,女郎这是要亲自出来侍候驸马?难得你还有这份心!”一个淫邪的声音这时响了起来:“不过你这副凶巴巴的样子,可是不讨人喜欢。” 姜灼往那边看了看,原来是一脸醉态的郑或,这人想是喝了不少,走路已是歪歪扭扭,竟是要人扶着才行,只这会子他还不忘色心,只盯着姜灼死死地看。 “郑公子,先师丧期未过,你竟公然饮酒作乐,这可是孝子所为?”姜灼冷冷地质问道。 “我呸!”郑或推开扶着他的人,摇摇晃晃地想往姜灼身前靠,却被阿青一把挡住,郑或想要推开她,姜灼直接用扫帚甩了一下,郑或根本不禁碰,一下子瘫在地上,口中还嚷:“姓姜的,好大胆子,本公子迟早扒了你的皮!” “哎,郑或,你们吵归吵,那女人,本驸马要定了。”有人这时来了一句。 姜灼望向了那说话的人,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到最后突然想起,长安城中的驸马只有一人,而那人如今,根本就应当在牢里待着! “大胆,见了驸马为何不行礼?”郑或坐在地上,居然还大喝一声。 姜灼只盯着那人,直接问道:“可是你害死了我师父?” 驸马上上下下打量了姜灼好几眼,居然“哦”了一声,口气轻浮地道:“原来你就是姜女郎,当日在公主府,有人还说咱俩有一腿,不过,你这等货色,本驸马瞧不上的,郑或,把那女人给我弄过来!”说着,指了指已经逃进院里的绿萼。 郑或应了一声,对身边的人道:“还不把绿萼抓回来,别让驸马等急了!” 不一时,海棠苑子传出绿萼疯了似的大叫,原来几个男人闯了进去,正追着她到处跑。 姜灼大吼:“既是待罪之人,竟还敢入室强抢民女,竟是不知王法了吗?” “王法?在郑府之中,本公子便是王法!”郑或猖狂大叫了起来:“姜灼,今日我累了,明日便让来陪我,让你尝尝什么叫王法。” 阿青这边担心绿萼,那边又怕姜灼出事,正在左右为难之时,总郑簠带着仆人过来了。 姜灼正要让郑簠去救绿萼,却突然听到了“扑通”一声,接着便听到有人喊:“不得了,那女的跳进泉眼了。” ****** 京兆君府衙前,今日突然喧闹了起来,原来竟是大白天的,有人敲响了鸣冤鼓。 有围观的人认出来,那个敲鼓的女子,可不就是医圣郑公唯一的女徒弟姜灼吗?怎得郑公刚出完殡,她便来喊冤了? 要知道郑家药铺在长安城中开了二、三十年,从来都是童叟无欺,贫贱勿论,甚至还常常在药铺外赊粥、赊药,百姓受恩惠颇多,自然爱戴郑公,连郑公的这位女徒弟,也是个出了名善心,颇得众人好感。 有人不免上前打探道:“姜女郎,可是有何为难事,说得出来,让大家伙替您出出主意?” 不待姜灼回话,旁边陪着她的两位妇人中的一位道:“我家女郎最是忠厚善良,各位可是亲眼得见?” 众人忙点头称是,纷纷道此言不虚。 “若非无奈,我女郎并不肯引来这官非,只是被逼无奈,有人实在没了天良。”妇人大叹一声。 “可是要告何人?” 妇人道:“正是,女郎一要告郑或,身为孝子,既承继了郑公家业,却无半分守孝诚心,公然违犯法度,竟在郑公出殡当晚,在府中饮酒作乐。” 一旁人都听得惊住了,大靖乃礼仪之邦,更是以孝治天下,孝子通常要围庐守孝三年,不得娱乐,便非亲子,也要面露哀痛,这个郑或,实在太不像话。 “再一告,便是平阳公主的驸马,此人醉酒行马害死了郑公,如今未经审判,竟然脱罪,昨晚甚至跑到郑府去寻欢作乐,意图逼/奸府中仆女,以至仆女羞愤自尽。” 这一下,京兆尹府前一片哗然。 人群中有人出于义愤,高声道:“此事在下略知一二,那个郑或在长安城本就是个浪荡子,吃喝嫖赌,无恶不为,整日不事生产,当日郑公在世,常见他来寻郑公要钱,有一回此人酒醉,还闹到郑家铺子,差点将铺子砸了。” 又有人言:“那位驸马,在下白日里还真瞧见了他,马骑得飞快,差点撞上旁边的面摊,人像是从抚顺街过来的,原来是到郑府作恶去了,这种人,真是败类!” 这时京兆尹府衙终于开了门,有刀笔吏走了出来,问道:“谁人敲鼓喊冤?” 姜灼上前敛衽施礼:“先生,小女姜灼,先师乃医圣郑无空,今日特来喊冤,虽有以下犯上之嫌,小女宁受任何刑罚,只求为先师讨一个公道。”说罢递上了状纸。 这时姜灼身后的百姓全都哄了起来,有自发领头地喊道:“医圣郑公一生高洁,悬壶济世,救下多少性命,如今他老人家虽已仙逝,吾等不忍郑公身后蒙尘,被那起小人伤了声名,请府尹大人务必替郑公讨回公道,吾等百姓一并求过。” 刀笔吏刚看了几眼状纸,没想到一抬头,见到府门外哗啦啦跪下了一大片,刀笔吏也是被唬了一大跳,原来在场之人竟齐齐跪下,口称要替郑公请命,有人更是道:“若是大人不能作主,我们便寻到圣上,总不能让郑公泉下痛心。” “众位快快请起!”刀笔吏忙喊道:“我家府尹大人一向爱民如子,更何况大人与郑公也是至交好友,各位放心,大人定会查明真相,秉公断案,各位勿需如此激动。” 见群情激愤,姜灼带了阿青和谭嬷嬷上前,直接跪到了百姓面前:“各位心意,小女心领,今日一并谢过各位乡亲!”说着一头到地。 傅光坐在府衙大堂上,看过手上的状纸,思忖片刻,抬起头来问堂下跪着的姜灼:“姜女郎,状上所言可有虚造之处?” 姜灼摇头:“回府尹大人,个中字字属实,若有不实,小女甘受惩处。” “没想到啊!”傅光不由长叹,心里也在替郑无空抱屈。 第136章 驸马 其实郑或被过继到郑无空名下之事,郑府已派人来了衙门报备,并重新登过名数,当日傅光用印之时还愣了一下,没想到郑公名下的府宅、药铺还有少许田地,尽数给了一个叫郑或的人,而郑公爱徒姜灼,竟是分文未得。 为这事,傅光回到后堂,还同夫人徐氏两人唏嘘了一番,说是郑公辛苦一生,身后连徒弟都照应不到,也不知那位姜女郎日后生活如何。 当时徐氏还曾起意,准备等丧期过后,让傅光出面,延请姜灼为家医,顺带也为自家两位女郎认个女先生,也算是差强人意的前程,却不想丧期未过,姜灼竟是以如此方式,出现在京兆尹府中。 姜灼这时跪到地上道:“大人,先师一生为人端方,乐善好施,如今既已仙逝,又蒙皇恩,得封医圣,小女本该谨严慎行,低调自持,不为先师名声抹黑,只无奈……先师死得冤屈,身故之后又被后人不敬,今日小女便要报官,定当讨个说法!” ****** 这日一大早,曹坊巷一座小院前,已然排起了长队,有头一回经过的人瞧着这场面稀奇,免不得要上前打探,便有人回他:“我等皆来求小神医瞧病的,这一位可是医圣郑公的女徒弟,如今来了此处坐诊。” 又有人在一旁附和:“姜大夫果然受了郑公真传,医术了得,诊金也收得少,便是有实在拿不出银子的,她也照看不误,这般才德兼备,郑公泉下有知,当是欣慰不已。” 有妇人这时拧着菜篮远远走过来,队伍中有认得她的,忙打招呼寒喧:“谭大娘您回来了?” 谭嬷嬷应了两声,有些无奈地道:“众位可是来得越发早了,我家女郎本就是个实诚的,一听得说外头求诊的排成了长龙,一大早便爬起来,要知道她昨晚四更天才得休息,这样下去,女郎家的身子可要熬坏了。” 有人打趣:“谭大娘着实小气,既知姜大夫辛苦,怎不见您称些肉回来给她补补。” 谭嬷嬷心叹,这整天累得要死,姜灼也只挣个诊费,哪来银子买肉,不过来瞧病的也没多少富裕的,当着人家的面,她也只能将这话咽下。 “女郎过来,竟是把郑家铺子的病人都引到这儿了。”有人这时又道。 这话却让谭嬷嬷颇感慨:“可不得这么说,我家女郎最敬重的便是她师父,如何肯抢郑家药铺的生意,还不是有些人使坏,非要将好端端的铺子往死里折腾。” “听说郑家铺子那些大夫跟医女差不多走光了,还不是被那个败家子儿给气跑了。” “提到败家子,上回姜大夫往府尹衙门告状,难道竟是石沉大海不成?”有人不解地问。 “这里头可有故事了,”一个小文官模样的人走到人群当中。 旁边立时有人追问:“这位大人,闲来无事,且说与吾等听听?” 小文官倒也不拘泥,直言道:“府尹大人是位正直的,姜女郎一递上状子,他便将相关人等叫过去审问,倒是查出了确实,郑或果真在出殡当晚饮酒作乐,还请了驸马一同,把郑公的宅子闹得乌烟瘴气,这等人,真是败类啊!” “既是确实,为何后头没了下文?”人群中有问。 “这怎么说呢,”小文官直叹气:“驸马醉酒伤人一案,涉及皇亲,自然交予少府大人裁夺,最后得出定论,是说郑家已经具结不告,此案早行完结,勿需再议,没想到后头少府大人又发了话,郑或这样的乃行事不妥,并不用坐牢,按律鞭打二十下,罚些银两,也算小惩大戒了。” 众人“切”了一声:“可不是官官相护吗,竟是明目张胆地欺负咱们百姓。” “算了,这天下都是权贵的,哪容得吾等说话呢!” 谭嬷嬷在一旁叹一口气,前两日郑簠过来看女郎,已经告诉了她们此事,又提到绿萼跳进泉眼,虽当时便被救起,不过几日后人就不见了,十有八九被郑或送给了驸马,这丫头命也是苦的。 听了郑簠的话,女郎大哭一场,此后再不提告状之事,整日除了看病,就是在瞧医书,连话都说得少了。 阿青这时出来,见谭嬷嬷还在屋外站着,便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两人正要一起回院子,突然瞧着不远处一帮人冲了过来。 领头一个满脸坑洞的壮汉,一上来就到处推搡,有人不满地回了一句,竟挨了他一记老拳,随后便是他后头的人在呼喝叫骂。 “那个姓姜的出来!”壮汉说话间就要往院子里闯,阿青这时同谭嬷嬷互相看了一眼,一起飞奔到院门口,堵住了壮汉的去路。 谭嬷嬷高声嚷道:“你们这些泼皮,又想私闯民宅,这三天两头,光天化日地就来闹事,大家给评评理呀!” 那壮汉怎会把两个妇人放在眼里,推开她们,就一个劲地想往里进。 谭嬷嬷一个踉跄,便被甩到地上,却趁机死命地抱住那人的腿:“强盗,这是没天理了!” 求诊的人瞧出不对,胆小的便退到一边,也有不畏凶恶的,围上前质问:“你们什么人,怎得一上来就打人,连妇孺都不放过,不怕官府来抓?” “官府是我家开的!”壮汉蛮横地道:“叫姓姜的出来,她把我老娘治得就剩一口气了,还收了我们五两银子,叫她出来说个清楚,不然我砸了这院子!” “他胡说!”阿青冲上前:“我家女郎诊病从没收那么多,这泼皮整日带人来捣乱,口称我家女郎治死人命,总得拿来证据!” 壮汉“呸”了一声:“什么证据,老子便是证据,各位要来求诊可小心些,这女人治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昨日千禧街有人家出丧,就是她给治死的,若是不怕丢了性命,就在这瞧着吧!” 跟着他的随从也在吼:“哪来的庸医草菅人命,咱们揪了那女人去报官!” 在这吵闹声中,一个素衣扎着包头的女子从一间屋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位病人。 闹事 “几位天天来此,到底意欲何为?”姜灼坦然地走到那壮汉前面。 “何为?”壮汉上前几步,围着姜灼走了一圈:“瞧着你倒是有几分姿色,既有这本钱,为何不入馥春楼挣大钱,做个小医女有何前程?” 姜灼被气得脸都红了,喝斥道:“狂徒,只会口出狂言,竟是连底细都不敢露吗?” 壮汉“嘿嘿”一笑:“别说这有的没的,你治得我娘子快不行了,不如拿你顶了可好?” 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声道:“此人方才还说是老娘快不行了,现在又改了娘子,连老娘跟娘子都分不清,不是个痴傻,就是想来闹事的,各位可敢信这人的话?” 此语一出,顿时引来一片哄堂大笑。 姜灼朝着为她说公道话的人瞧了过去,而这时阿青如遇救星,猛地兴奋地大叫起来:“魏将军,是魏将军!” 长安城的魏将军只有两人,众人瞧着他年纪,这一位自然是魏少将军魏长欢。 谭嬷嬷这时跑上前,也不顾自个发髻散乱,红着眼圈为姜灼抱屈:“魏将军您来得正好,我家女郎自从被驱离郑府,便在此行医为生,向来细致谨慎,从未出过什么差池,才得众位乡亲纷纷来求诊,却不想此人打着家中有人被女郎误诊的幌子,日日便来闹事,奴这小院已经被砸了好几回,更是搅得四邻不安。” “本将晓得了!”魏长欢一摆手,回身对自己手下道:“将这些泼皮送到京兆尹衙门,要严加审问,再好好抽几顿,不是说西边盐矿正缺人吗,送去做苦力,看他还有力气滋扰百姓。” 壮汉平时耀武扬威惯了,今日知道遇上了硬茬,先还有些气短,不过眼珠转了转,随即又梗起了脖子:“你是将军有何可怕,我家公子乃是驸马至交好友,驸马你知道不?平阳公主的夫婿,圣上的女婿,惹了他,便是惹了圣上,你几个脑袋都赔不起。” 魏长欢“哦”了一声,好奇地问:“你家公子又是哪位?” “哼,郑府的当家人,郑或公子!” 姜灼心中冷笑,她早猜出是郑或这小人,郑柯离开长安城时,曾来曹坊巷,便说到郑家铺子今非夕比,郑或拿了铺子里的药材出去卖钱,然后以次充好,坑害病人人,现时大夫们走了大半,郑家铺子早已是今非夕比,看来郑或挥霍之余,还不忘给她找麻烦,竟是见不得她在此行医。 “郑府的当家人,果然不凡!”魏长欢貌似感叹了一声,猛地一回头,冲着那人面门便是一记老拳,只见那人直接飞起了七八尺远,一时栽到地上,半天不得动弹。 魏长欢转了转手腕,问其他泼皮道:“可有人还想试试?” 那帮跟在壮汉后头的人,脸都吓得白了。 “这些泼皮还不尽速绑了,等着他们祸害百姓吗?”魏长欢冷冷地道。 瞧着泼皮被连拖带拽地押走了,小院内外众人响起一阵欢呼。 姜灼走到魏长欢近前,深施一礼:“多谢魏将军仗义相救。” 魏长欢看了看姜灼,几日不见,竟是又瘦了一圈,瞧着人……心有不忍。 这时求诊之人中,有人感叹一声,原来正是那个知道些内情的小文官:“姜女郎得罪了权贵,今日或可有魏将军相救,只怕那些人不依不饶,日后还得遭荼毒。” 魏长欢看了看小文官,又转头瞧向了姜灼。 姜灼无奈一笑:“只盼青天拨日,得还这清白世道” ****** 已近漏夜时分,诸葛曜披了大氅,正伏在案前研读大靖军事分布图,却不想烛光一闪,似乎有人进来,诸葛曜受了惊动,这才发现魏长欢站在了自己面前。 “仲卿何时从长安城回来的?”诸葛曜诧异地问道,昨日消息传来,魏夫人有恙,特地派人报信,魏长欢是大孝子,当晚便匆匆赶了过去,诸葛曜原以为他总得侍奉几天汤药,没想到这么快又回了军营。 “家慈哪来什么急病,不过是让末将回去相亲的。”魏长欢哭笑不得,却也是无可奈何。 诸葛曜一乐:“仲卿已过弱冠,该当要成亲了,魏夫人竟然谎报军情,想是已心急如焚,倒也可以理解。” 魏长欢是魏府长子,家中父母着急也是有的,魏长欢倒也不敢说什么,听话地瞧过之后,觉得对方女郎也算入得眼,当即便点头了,原该直接离开长安城的,不过半道魏长欢又想起一人,特意去了一趟郑家铺子。 只是进到铺子里,见到的几乎都是陌生面孔,连掌柜换了人,魏长欢上前探问,才知郑柯同郑或大吵一顿,便辞工回了乡,等魏长欢再问道姜灼时,这才知道,姜灼在郑无空出殡次日,便被赶出了郑府。 后来还是到郑府找到郑簠,魏长欢才算寻到姜灼的下处,魏长欢少不得找了过去,竟正巧撞见姜灼被人欺负,自然是要上前帮她讨个公道。 “炎玉,今日我去瞧了姜灼。”魏长欢想起了阿青后来跟他提到的事情来龙去脉,其中还涉及到平阳公主府,打量了诸葛曜半天,还是决定,这事真瞒不得他。 说来在郑无空墓前一别,诸葛曜便在军营扎下根来,因为近日他、魏长欢还有无涯先正研习一列新阵法,大家伙全副精力皆在此事上,好些日子顾不得其他。 到了夜深人静独处之时,诸葛曜总会想念起那人,有时想得狠了,便叫来姜昕瞎聊一番,免不得会听姜昕嘟哝,说担心阿姐受欺。 诸葛曜何来不担心,况且他还承诺过,不会让姜灼受了委屈,只这几日他实在脱不得身,竟好久不得姜灼的消息。 此时见魏长欢主动提及姜灼,倒正中诸葛曜下怀,他自然不肯错过:“她可好?” 这时门外传来姜昕的声音:“末将请见!” “进来吧?”诸葛曜随口道,虽觉得这“请见”太过不巧,却也挺无奈。 很快姜昕便捧了一只漆盒进来,等他将膝盒放到诸葛曜面前,诸葛曜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盛放着正冒着热气的粽子,再一想,端午也就在近前了。 第138章 寿辰 姜昕此时笑得合不拢嘴,口中道:“殿下,伙房刚热来的粽子,您不如尝一尝?” “姜昕,刚才可是偷吃了?”魏长欢一伸手,将姜昕嘴边沾着的一粒糯米抹去,取笑道:“在军营中偷窃,可是要受罚的。” “嘿嘿,这是我阿姐特为属下包的,算不得偷!”姜昕在军营日久,也学了一身糙男人的劲,毫不在意地道:“我阿姐的粽子小巧又可口,我多吃几个也是全了她的心意。” 诸葛曜一愣,居然是姜灼包的粽子,不由一笑,果然棕如其人,小巧可人。 “难怪你阿姐赶着包出这粽子时,还特意让我提点我了一句,此物虽香甜,却不好克化,尝一些便是,可不得没有了路数。”魏长欢拍了拍姜昕脑袋。 “少将军,现在您真是说晚了,我肚中已经盛下了六个。”姜昕得意地道。 而这时,诸葛曜已然取过一个粽子,剥去叶子,放在口中细细品尝,这棕子确实秀气,不到巴掌大小,剥开后粒粒晶莹,在烛火映衬下,透出温润之色。 “殿下,可好吃?”姜昕睁大眼注视着诸葛曜的表情,显然是等他夸奖。 诸葛曜点了点头:“这味道果然不俗,不过,姜昕,绕着营房跑十圈,把你肚子里的粽子全消化掉,明白若敢说是被粽子撑坏了,本王必军法处置!” “得令!”姜昕还真当了真,一抱拳跑了出去。 等姜昕离开,诸葛曜又拿起一个粽子,刚才问起姜灼,被姜昕跑进来打断,这一回诸葛曜倒不好意思再追着问了,只好故意绕了个道:“郑府如今可还安稳?” 魏长欢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长安城中,能让诸葛曜牵挂的人,可不也就那一位,何必当着自己的面,还要这般做作,想问又不敢问。 “殿下有所不知,郑府已被闹得鸡犬不宁,这个郑或……让人无语。”魏长欢打量着诸葛曜的神色。 果然,诸葛曜眉心皱了皱,这一回终于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那灼灼如今……” “听阿青说,出殡之前,郑家那个主事的侄女王夫人便赶了姜女郎出府,女郎也是有骨气,分文未要,只带了阿青离开,如今寄居在曹坊巷,她教习嬷嬷的住处。” “真是有骨气的。”诸葛曜从心里笑了出来,他便知道,灼灼心性清高,还真不在乎那些俗物。丢了便丢了吧。 魏长欢这时索性摊开了同诸葛曜讲:“殿下,姜女郎如今以行医为生,不过,您有所不知,上回她到京兆尹府衙告状,竟是得罪了驸马和郑或,以至日子甚是艰难,今日若不是末将正好过去,怕是她住的地方,都要被人砸了。” 诸葛曜一惊:“你且直言,到底是出了何事!” “但请胶东王大义灭亲,为郑公讨个公道,”魏长欢这时起身抱拳:“也让百姓莫要被权贵的肆意横行寒了心。” ****** 王昭仪的华房殿,今日一大早,侍人们便开始里里外外打扫一净,虽没有张灯结彩,不过帐幔已换了全新,正殿更摆上了新鲜的果品,倒一派热闹。 后殿之内,王昭仪早换上一身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又特意让服侍的嬷嬷为她梳了个极是华贵的云上飞仙髻,正当王昭仪手中拿着一只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准备让嬷嬷给她戴上时,便听到侍人在外头报:“禀昭仪娘娘,王女郎已然到来,在外头请见。” “叫她进来吧!”王昭仪笑答,又望着面前铜镜中的自己,琢磨是要将这步摇插到哪里最好。 王瑜芙这时已走进后殿,大概瞧出王昭仪的踌躇,敛衽施礼之后,便上前道:“小女觉得娘娘丽质天生,真无需再锦上添花,这一只金步摇虽是光彩华美,却反要被娘娘夺了颜色呢。” “你这巧嘴!”王昭仪点了点王瑜芙:“上来吧,帮本宫将这步摇插上。” 王瑜芙应声上前,两人有说有笑,少不得王瑜芙又帮着王昭仪点了口脂,随口提些市井闲话,莫如东家长,西家短,还有一些奇巧之事,倒都是王昭仪平日里喜欢听的。 不一时平遥公主也由崔嬷嬷陪着过来了,等被宣进后殿,平遥公主直接跪在地上,口称:“祝娘娘千秋永继,芳华万代!” 王昭仪大笑,叫人扶起平遥公主:“还是你这孩子有心,不枉本宫疼你一场,怎得连此事也知道了,本宫还特意嘱咐,不得将寿诞之事说出去呢!” “娘娘待女儿比亲生不差些,”平遥公主背诵着方才崔嬷嬷教的话,一字一句地道:“女儿无以为报,只能将娘娘的好日子都记在心里,”说着捧出一方帕子:“这是女儿亲手绣的兰花,知娘娘最是喜这个,盼您切勿嫌弃粗糙。” 崔嬷嬷忙禀道:“娘娘,公主可是一针一线亲自所制,奴说她手艺浅薄,怕污了娘娘眼睛,这孩子倒是实诚,说是必要尽了这份孝心,但求娘娘一笑。 王昭仪忙冲着平遥公主招招手,将她叫到身边,真就看了看她手上一个个针眼,很是心疼地道:“我的儿,你这实诚太过,叫本宫心里可受不住了。”说着又取过帕子,细细地欣赏了一下,连夸了几个“好”字。 这边王瑜芙走上前,叹着气道:“娘娘竟是不提一个字,小女失礼不知娘娘生辰,居然连礼物都没有备,空着手就来了。” 其实王瑜芙怎会一无所知,只是思忖半天,觉得王昭仪既是不提寿诞之事,又叫她进宫相陪,想是并不想太高调,她还不如装糊涂,免得惹人遐想,觉得自己心思太过。 “本宫昨日派人召你进来,特意不提此事,又不是整寿,本宫并不想惊动太多,只想将儿女们都叫过来,一家子坐在一块热闹一番便是,”王昭仪拒嘴一笑,随后又道:“只可恼啊,自个肚子爬出来的两个,一个都没有露面。” 一旁崔嬷嬷心中一动,王昭仪这儿女一说,可不就是把王瑜芙当了自己人,想来胶东王这婚事也算订下了。 第139章 大义 “小女本是个心急的,既得娘娘召唤,刚到巳时便赶过来,哪里是殿下们迟了呢,”王瑜芙少不得要替那两位昭仪肚子里爬出来的解释:“小女方才在宫门口正好碰到江常侍,听他说,胶东王今日一早匆匆赶到皇城,下了马便直接上朝,殿上是出了名的孝子,想必专为娘娘才回来,说不得下了朝,殿下便会到了。” 王昭仪着意看了一眼王瑜芙,心下倒是直点头,觉得这女郎话语婉转中听,颇懂进退之礼,果然是王少府家养出来的女郎,可谓才德家世皆为上品,日后少不得是个贤惠体贴的。 王瑜芙又继续道:“至于平阳公主,到底是位出嫁之女,偌大府邸,大事小情还不得公主亲自操心,这出一趟门也不容易,说不得心里急着想来,只这半道上,又被什么牵绊住了。” “唉!”王昭仪不由叹了口气,一提到自己这唯一的女儿,王昭仪就头痛得紧。 平阳公主出身高贵,幼时被王昭仪宠着,又颇受圣上喜爱,所以养成了性情高傲,执拗自矜还不太通情理的性子。 出嫁之后,平阳公主立了府,不过婚姻生活似不如意,虽身在宫中,王昭仪多少听到些消息,驸马生性挑挞,性好放纵,在外边花天酒地,听说在府里也不规矩,平阳公主被气得不行,却从不来跟王昭仪诉苦,只因这驸马是她自已挑的,王昭仪当时并不太瞧得上那人,虽曾予劝阻,平阳却死活要嫁给他。 王昭仪又气又怜,只恨不得哪天女儿来自己跟前哭上一场认个错,她便向圣上请命,让她二人和离了事,只无奈,因为这婚嫁一事,平阳公主与王昭仪有些背心,甚至刻意疏远了生母。 而前段日子,驸马又惹出一桩大事,居然醉酒行马,害死了国医郑无空,一听到这消息,王昭仪都快吓懵了,急召平阳公主入宫,命她即刻与驸马和离,一是为甩了这祸根,二也是怕因此连累了胶东王。 出乎意料的是,平阳公主直接拒了王昭仪,只说夫妻同命,如今驸马出事,她绝不与丈夫大难临头各自飞,让外人看了笑话,议论她薄情寡义,在后头指指点点。 王昭仪被这女儿弄得无可奈何,可想着儿子的前程,只能自己跑到圣上面前表明态度,请圣上务必秉公而断,大义灭亲,她绝不偏私,并且代表远在城外军营的胶东王表态,说他若得知此事,也不会偏向驸马,好歹算是帮胶东王脱了干系。 至于后来事情如何被压下去的,王昭仪也懒得管,可是听说驸马虽逃过一罚,却依旧故我,王昭仪也想着,这回趁着寿诞之时,把女儿叫进来再劝劝,过不下去,还是别过了好,只是……平阳公主肯不肯听,王昭仪也是心里没数。 见一提到平阳公主,王昭仪脸上便布了愁容,王瑜芙忙上前扶住她,打了个岔道:“不如小女随娘娘和公主到正殿去,说不得两位殿下很快便到了。” 平遥公主退后一步,乖巧地站到一边,与王瑜芙两人一起扶了王昭仪往正殿走去。 崔嬷嬷对平遥公主点了点头,并没有跟进正殿,而是依着规矩,站到华房殿外等候。 见到崔嬷嬷过来,冯嬷嬷眼睛一亮,笑着上前拉住她,两人对着福了福身,一起走到了一处角落。 “冯姐姐瞧如今水色可多了!”崔嬷嬷夸道,冯嬷嬷确实有几分今非夕比的样子。 冯嬷嬷听着这话挺高兴:“可不是,上回瞧见谭妹妹,她也这么说的,说不得如今我还真是大好了。” 提到谭嬷嬷,崔嬷嬷不免打听:“你几时见到她的,她人还可好?对了,郑公去世,姜女郎现今下落何处?” 有了谈资,冯嬷嬷立时兴致勃勃:“前几日我出来买针线,在集市上碰到她,你有所不知,谭妹妹告诉我,郑公一走,他那些八百年不上门的亲戚们就寻过来了,竟是把姜女郎赶出府,将郑公的房宅和铺子抢了过去。” “还有这事?”崔嬷嬷吃惊不小:“那姜女郎如今何处安身?” “谭妹妹在曹坊巷有个小宅院,女郎便安身在那儿,”冯嬷嬷叹了口气:“谭妹妹提起来就掉泪,说郑府如今主事的那个是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因女郎到官府告过他不守孝道,便记恨在心,三天两头派人去曹坊巷闹事。” 崔嬷嬷不免也跟着唏嘘,想了想道:“我也不好出宫,冯姐姐稍候片刻,我还有些积蓄,等我现在取来,回头麻烦你帮我给谭妹妹送去,想来她同姜女郎如今也不容易,我便尽些心意。”说着,转头便走了。 等崔嬷嬷拿银子过来,拉着冯嬷嬷,找背人处给了她,两人又说了她一会,这才走回人堆。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房殿的侍人殿内殿外来回跑了好几趟,像是在打听胶东王同平阳公主何时才能到,等那两位一前一后地向华房殿走来,此时再看,已近申时了。 冯嬷嬷同崔嬷嬷随着众人行礼,只听到胶东王说了一声“免”,却未听到平阳公主吭一声。 等两人进了正殿,有一旁侍人开始互相议论:“瞧见没,公主眼圈红红的,倒像是哭过。” 冯嬷嬷也抬头看了看,却只瞧得见平阳公主身形挺得笔直的背影。 总算见到一双儿女过来,王昭仪心里快活,尤其是看到诸葛曜时,眼睛更是亮了不少,这儿子乃王昭仪平生最大的骄傲,更是心知肚明,如今自己得宠,也有圣上看着胶东王份上的原因,实在是因为诸葛曜智勇双全,英武不凡,在皇子中出类拔萃。 胶东王直接跪到了殿上:“见过母妃,祝母妃福寿安康,仙寿绵延。” 只是平阳公主却少见的木愣愣,居然还背过身子抹起泪来,着实是不给王昭仪面子。 王昭仪看到诸葛曜,也没心思这不懂事的女儿置气,从正榻上下来,上去拉了拉诸葛曜的手,心疼地道:“我的儿啊,为娘盼着你有多日了,你这些日子当是辛苦了吧,看着又瘦了好些。” 第140章 灭亲 “若不是府中人到军营送信,儿子差一点忘了母妃生辰,”诸葛曜满含歉意:“虽说军务繁忙,却也不是脱不得身来看望母妃的理由,是儿子大不孝,方才下朝又被圣上叫过去,更是来晚了些,还请母妃见谅。” 有这么个好儿子,王昭仪怎么可能不原谅呢,想着日后诸葛曜若能一飞冲天,自已少不得跟着母凭子贵,王昭仪更是大度:“若是事忙,也不必日日牵挂为娘,男儿当有鸿鹄之志,为娘明白的,不过你也要小心自己身子。” 见王昭仪与诸葛曜共叙母子情深,王瑜芙虽有心上前施礼,好叫诸葛曜能看得见她,却也怕自己一时鲁莽,反惹了人家不喜,正在犹豫之时,却听到“扑通”一声。 没想到平阳公主突然跪倒在王昭仪脚前。 “母妃只瞧见十弟,竟忘了还有女儿我了吗?”平阳公主恨恨为不明地道。 王昭仪先是吃了一惊,旋即笑了起来:“你弟弟好些日子不回,为娘难免对他亲密了些,怎得你倒吃起醋来,都是当娘的人,怎得跟为娘耍起了这小脾气。” 王瑜芙虽最会察言观色,不过方才跟王昭仪一样,一门心思放在诸葛曜身上,还真没注意到平阳公主,此时她才瞧出平阳公主神情不对,要知道满长安城中,平阳公主将将瞧得上她王瑜芙一人,这会子她要不出场,怕是要引得平阳公主不快了。 这一位可不能得罪,王瑜芙赶紧走到平阳公主身边,弯身要扶她起来,口中还劝道:“公主快起吧,这地上金砖太凉,别教昭仪娘娘瞧着心疼。” 却不想王瑜芙的手还来不及触到平阳公主臂肘,却被她狠狠一推,竟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幸好平遥公主就站在她近旁,忙着将王瑜芙扶了起来,不过这时王瑜芙头正撞到台阶上,几缕秀发给蹭了下来,形容甚是狼狈。 一时场面有些尴尬,王昭仪有心要训斥女儿几,王瑜芙本是好意扶她,怎得反被她如此对待,再去看王瑜芙,已经面红耳赤,躲到帐幔后面去了,然而毕竟当着外人的面,而且今日又是自己寿辰,王昭仪气恼交加,竟说不出话来。 平阳公主满腹心事,又瞧见王昭仪在瞪她,猛地大哭起来,用手指着诸葛曜:“十弟,我们好歹姐弟一场,你为何要这般不通人情?” 王昭仪吃了一惊,不明白平阳公主这是说的什么。 “娘娘,小女乞请告退!”王瑜芙此时已整理好头发出来,再看到平阳公主这架势,想是这对皇家姐弟起了争执,她方才已吃过小亏,自然不想继续受池鱼之殃,这一回干脆想躲出去,省得听多了,是非也多,万一惹了王昭仪和诸葛曜不快,就得不偿失了。 “阿芙不用走,”平阳公主却不肯饶过她,猛喝一声:“今日之事,也与你家有关。” 一时之间,王瑜芙竟有些进退两难,疑惑是不是自己同平阳公主走得太近了,什么叫与她家有关,难不成平阳公主这是要拿王家垫背。 这其间诸葛曜只阴沉着脸,不发一言,背手站在原地,只冷眼瞧着平阳公主发飚,王昭仪着实看不明白,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瑜芙自觉被平阳公主架住了,只得尴尬地上前,还不得不去扶住这位不省事的公主,而这回,平阳公主总算顺从地坐到一张矮榻之上,随即便是失声痛哭。 王昭仪心下深恨,自己好好的生辰,就这么被这女儿搅黄,更可气平阳公主这哭得如丧考妣,也不知是何道理。 平遥公主低着头,乖巧地搀扶了王昭仪坐回正榻。 诸葛曜这时终于先开了口:“母妃想必早知道郑公亡故之事。” 王昭仪点了点头,立马明白了一些:“今日可是为了驸马?” “母妃,求您替女儿作主!”平阳公主从矮榻站起,跪到王昭仪面前:“十弟无事生非,今日早朝重提郑无空之死,圣上被十弟说得动了怒,竟命人进我府中锁禁了驸马,女儿进宫求情,又被圣上训了一顿,自家姐弟,竟要这般对付?” “驸马不肖,早该受罚,既然圣断已定,该怎么着便怎么着,本宫谨遵圣命便是。”王昭仪愤愤地道,她一直因为驸马之事提心吊胆,就怕有人借此攻讦儿子,这回诸葛曜主动陈情,请圣上惩处驸马,这般大义灭亲,王昭仪自是赞成,反倒觉得真是白养了平阳公主这女儿,根本就是想害了诸葛曜的青云路。 这时诸葛曜走到正榻前,抱拳道:“母妃,郑公德高望重,当日还曾随儿一同前往武威郡处置时疫,称其一生为国为民也不为过,驸马行事不义,居然害死郑公,于情于理,当予重判,只儿子一直军营,不太知晓外界之事,昨日回京才得知,驸马居然是被王巍给放了!” 这事牵扯到了王巍?王昭仪忍不住看了看身旁的王瑜芙,而这时王瑜芙的脸色有些变了。 诸葛曜继续:“今日上朝,儿子当着众臣之面参了驸马一本,自然也少不得那个王巍,”诸葛曜想想就冷笑:“王巍回得倒是理直气壮,说什么郑家具结,表示不再追究驸马误杀之事,所以此事才到此终了,真不知本朝哪条律例有这讲法,只要受害之人家属不追究,杀人者便可逍遥法外了?” “你我才是至亲,为何十弟非要帮着外人?”平阳公主起身,冲着诸葛曜道:“郑家人都说不追究了,你何必管那么宽,本是风平浪静,你何必苦苦相逼?” “国有国法,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如何单为了一个本就荒唐不肖的驸马破坏了法度,让百姓寒心!”诸葛曜也有些怒了,声音震响了整个华房殿。 “我不管!”平阳公主索性撒起泼来:“母妃,您忍心瞧着女儿守寡吗?只求您看在外孙还小的份上,到圣上面前为女儿求一求情,十弟竟是请圣上处死驸马,哪有这样狠心的兄弟,母妃若不管,女儿便从此再不进宫了!” 第141章 女儿 “圣上到底如何断的?”王昭仪忍不住问。 诸葛曜淡然地道:“圣上顾念皇姐心情,才将她叫进宫中,只为在下旨之前劝她一劝,谁想皇姐执意认定驸马无错,惹得皇上动了大怒,斥责她一顿后,将我二人一并赶了出来。” 这一王昭仪急了:“皇上为何要责怪我儿,此事本与你无关,且你有上本归正之功……” “母妃,您帮我去求求情吧!”平阳公主哭得涕泪横流。 王昭仪此时真想直接将平阳公主赶了出去,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自私到极点。 恰在这时,外头有人禀报:“禀昭仪娘娘,公主府有嬷嬷请见,说有事禀报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一惊,预感出大事不妙,也不管什么礼仪规矩了,冲着外头喊:“还不叫她进来!” 没一时,一个妇人急慌慌跑了进来,正要向王昭仪行礼,平阳公主一把抓了她:“还不快说,到底出了何事?” 妇人看看王昭仪,又瞧瞧平阳公主,最后才哭道:“公主大事不好,圣上旨意到了府中,说驸马多行不义,品行恶劣,着即饮鸠自尽,方才奴得了江常侍的准,过来请公主回去,不如去见驸马最后一面吧!” 平阳公主“哇”地大叫一声,直接奔出了华房殿,那妇人随即跟了过去。 正殿内一时寂静,王昭仪愣了半天,才喃喃道:“本宫怎得养了个笨女儿,那个驸马绝非良人,这孩子却死不放手,如今成了这般下场,也是……应当。”说着,不由泪如雨下。 诸葛曜低头沉吟良久,其实他前几日已知王昭仪寿诞,早准备今日进宫祝寿,本来准备陪母妃高兴一日,却不想昨晚从魏长欢处得知郑府之事,一时气愤不已,回来的目的便不同了。 这一回,他就是要为郑公讨这个说法,也是给姜灼一个交代,否则,他自觉连个正人君子都称不上了。 虽然此事牵扯到亲姐平阳公主,而且很明显,少府王巍已然将此事摆平,或者更得到了圣上默许,但诸葛曜还是决定要拼上一拼。 很大程度上,诸葛曜出于公心,他相信法度之事,事关国体,并不外权贵,若因纵容驸马而致枉法,使臣民上下就此对法度大失所望,实在是施政的大误,而这些想法,他方才已经向圣上阐明。 而私心里,对于姜灼,诸葛曜既已承诺要保护一生,男子汉当言出必行,在此点上,诸葛曜又颇觉羞愧,这些日子姜灼受了委屈,自己居然不在身边,这“保护”二字,他已是失了信。 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时在殿内响起:“娘娘,驸马之事,家父甚有错漏,实不该依情枉法,想是圣上也会严惩于他,其实小女当日曾听家父提过,对驸马所作所为也是极不满,只是他怜惜公主不易,才犯下这糊涂,还请娘娘恕罪。” 诸葛曜稍愣了一下,他刚才一肚子火走进来的,又说了大半天,竟一直没有发现殿里还有别人。 “女郎不必如此,”王昭仪擦了擦眼泪:“朝中上下都知道,你父亲是个老实人,做事并无偏颇,就是有时太重情义,失于优柔,说来王少府那边也是被驸马连累了。” 王瑜芙这下才放心,她方才一直心下忐忑,王昭仪会不会因为平阳公主这般无理恨屋及乌,将驸马之事怪到自己父亲身上,现在看来倒也还好,王昭仪并无追究之意。 接下来王昭仪表现,更让王瑜芙松了口气,只见她拉过王瑜芙,对诸葛曜道:“曜儿,这位便是少府之女王女郎,平日多来宫中陪我的,倒是个好孩子。” 诸葛曜只随意“嗯”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多余表示,甚至不过扫了王瑜芙,连她模样都没太在意。 感觉诸葛曜似乎打量了自己一眼,王瑜芙的心紧张地直跳,只是她又想起了另一层。 王瑜芙一大早便进宫,一直待在华房殿,还不知道圣上对她爹会如何处置,会不会就此断了自己的上进之路。 其实王巍之所以要想办法替驸马脱罪,也是想借着帮了平阳公主的忙,在诸葛曜跟前卖个好,终究是为了她这个女儿着想,只如今事情急转之下,很明显,诸葛曜根本不领这个情,甚至是反戈一击,真是叫人着恼! “母妃,此事已了,您不必挂怀,”诸葛曜看到王昭仪脸色微沉,少不得要劝上几句:“过几日,皇姐或能想通了。” 说罢,诸葛曜抱拳告了退,实在也是太晚了。 王昭仪望着诸葛曜远去的背影,心中颇觉委屈,好好一个寿诞,竟这般草草收场,王昭仪叹了口气,示意平阳公主同王瑜芙也退下,自己无精打采地回了后殿。 天色渐渐暗下,宫门瞧着便要下钥,诸葛曜只一个劲地往外走,刚踏出内宫没几步,便听到后面有个女子在叫他:“胶东王,可否留步?” 诸葛曜一愣,转身看去,原来是两名女子从后面跟了上来。 前头一个诸葛曜认得,就是方才在华房殿里的王女郎,后面那位老妇,想必是她的奴仆,诸葛曜有些诧异,不知她们所为何来。 “不知王女郎何事见教?”既然是被人叫住,诸葛曜也不好不理不睬,虽然他心下着急要走。 本来他还打算今日去曹坊巷见姜灼,这几日出了那么多的事,自己居然一无所知,当日在郑公墓前说的话,真是成了笑话,诸葛曜一定要同姜灼解释一番。 只是今日在宫中盘桓太久,再被人这么一拦,这天色已是太晚,诸葛曜不免觉得有些丧气了。 王瑜芙走上前两步,福了福身道:“殿下,小女特来向您请罪的。” “王女郎不必如此,”知道对方是来说驸马之事,诸葛曜耐着性子回道:“倒是令尊为官失于严谨,此种枉法之事,伤的是皇家尊严,不如请女郎代为告知,日后王少府当要多多自省,下不为例。” 这一下王瑜芙倒松了口气,听胶东王这意思,王巍看来并未受到重罚,自己爹极会审时度势,这官做得也当真是稳,想必此回,又是个小惩大戒。 第142章 私情 不想其他人正在兴高采烈,姜灼却已是泪流满面,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阿青和谭嬷嬷忙上前宽解,冯嬷嬷眼瞅着姜灼这般凄切,不免感叹,郑无空膝下无儿无女,临了却得了个孝顺徒弟,免不得宽慰道:“着实是天理昭彰,因果有报,这不肖的驸马伏了法,想来郑公泉下当能阖上眼了。” 毕竟有客人在场,姜灼最后还是忍住泪:“多谢嬷嬷带来这好消息。如今真凶伏法,若来日我去了地下,也有颜面再见师父了。” 谭嬷嬷立时“呸”了一声,训了句:“小小年纪,什么死的活的,不许说这般不吉利的。” “不过说来呀,这事同我家王大人也有些关联。”冯嬷嬷忍不住话,免不得又想同众人掰扯几句。 姜灼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少府王巍一味袒护,还想尽理由替驸马脱罪,怎得会这荒唐。 “早上临出府之前,我家女郎特意让我来同姜女郎解释一番,说王大人性子太过忠厚,耳朵根子也软,经不住平阳公主哭哭啼啼地说情,才有了后来之事,圣上因为王大人这些不妥,已罚了他半年的俸禄,他如今也是后悔不迭的。”冯嬷嬷抓住姜灼的手道。 一时姜灼有些难为,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背着心胡乱客气,说什么无妨的话,后来一想,王瑜芙也不过是句客套,实在当不得真,若没有诸葛曜出面替师父伸张正义,怕是这事依旧会被王少府昧下去。 不经意间竟又想到了诸葛曜,姜灼心中对他充满了感激,诸葛曜为求公道,不惜得罪亲姊平阳公主,姜灼相信,便是这份心胸,诸葛曜已然胜人一筹。 见姜灼半天没反应,还似乎顾自想起了心事,谭嬷嬷怕冯嬷嬷心中介意,干脆圆起了场,故意将话题引到另一边:“冯姐姐,想是王女郎的亲事也该差不离了吧?” 一提此事,冯嬷嬷又掩嘴笑道:“提到此事,昨日在宫中,我家女郎倒是和胶东王说上话儿了,老奴在一旁瞧着,可真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少有处般配。” 谭嬷嬷笑道:“恭喜王女郎啊,眼不见长安城又要添喜欢。” “听着意思,胶东王这一趟回来,事情就该定下,昨日本是王昭仪寿诞,特意召了女郎进宫,临走前我还听夫人对女郎道,说是圣上对这门婚事甚为满意,准备在寿宴上赐婚,谁会想不凑巧,昨日竟闹了那么一出,可不耽误了正事。” “好事多磨,倒也不打紧。”谭嬷嬷忙在一旁道,不免看了看姜灼。 等谭嬷嬷去送冯嬷嬷,姜灼也有些困了,阿青见她神色恹恹,便上去,服侍她又睡了下来。 出到屋外,正遇上谭嬷嬷送人回来,阿青立时拉了她进到堂屋,口中不住地埋怨:“嬷嬷您这是怎么了,偏要在她面前提胶东王与王女郎之事,可不是往她心窝子上捅刀吗!” 谭嬷嬷叹了口气:“你且不懂,女郎分明对胶东王动了心,然两人的身份,毕竟天差地别,谁都知道终究不得圆满,我不是故意要刺她的心,只不过想让女郎早些警醒,能及时抽身最好,免得到后来她越陷越深,反苦了自己。” 其实阿青倒也觉得谭嬷嬷说得没错,只这样,更觉姜灼叫人心疼,以至于阿青心下竟怨怪起诸葛曜,明明已是要婚娶之人,为何还来戏弄人家女孩儿。 此时的诸葛曜已经踏进了曹坊巷,却不知道自己正被阿青怨念,突然之间打了好几个喷嚏。 诸葛曜揉揉鼻子,继续飞快地往前走,随在后面的魏长欢有些哭笑不得,紧追两步调侃道:“炎玉想来是病了,正好请姜大夫诊一诊,只也不必如此匆忙吧。” 诸葛曜果然放慢了一些步伐,自嘲略失深沉,实在像个毛头小子。 一位妇人与他们擦肩而过,两人并未在意,只管走自己的。 妇人快到巷口时,不由回过头来,好奇地张望了半天,眼见着诸葛曜同魏长欢一起进了谭嬷嬷的院子。 谭嬷嬷还在同阿青说着胶东王的事,便听到院门又被人从外头敲响,而且听着还挺急,谭嬷嬷一惊,赶紧跑去开门,以为哪家要出急诊,边走还边念叨着:“今日不巧,我家女郎也病了,着实是出不得诊,不如你们去别家……” 只是门外站着的那人实在让人想不到,以至谭嬷嬷一时忘了礼仪,“哎呀”地叫出声来。 听到谭嬷嬷的叫声,阿青心下诧异,赶忙跑出堂屋去瞧,少不得愣了半天,才上前福身道:“奴见过胶东王,见过魏将军。” 堂屋之中,诸葛曜同魏长欢坐在正榻上,谭嬷嬷正恭恭敬敬地给他们上茶。 见诸葛曜一脸焦灼,魏长欢心里叹了口气,只好帮着他问一句:“嬷嬷,姜女郎何时能过来?” 谭嬷嬷不卑不亢地回道:“请殿下和少将军稍等,我家女郎昨日感了风寒,总是有些行动不便的,只是两位贵人到了,她自是要亲自来拜见,阿青正帮她拾掇,一会便过来,但请稍安勿躁。” 等谭嬷嬷退了出去,诸葛曜立时坐不住了,背着走在堂屋走来走去,又不时探头,从堂屋窗户往姜灼的屋里瞧,直到看见阿青同谭嬷嬷一左一右扶着姜灼走了过来,才赶紧又正了正衣袍,坐回到原位。 魏长欢抿了一口茶,却是为了用袍袖遮住脸上控制不住的笑意,诸葛曜一向矜持有度,难得有这样形色外露的时候,着实让人觉得……好笑,不过顾及胶东王的尊严,魏长欢只能忍住。 “小女见过殿……” “免了!” 姜灼强打精神上前,刚要敛衽施礼,却被诸葛曜一挥手,就此给拦住了。 阿青疼惜姜灼病重还得出来待客,心中又生起怨念,觉得这位殿下既是已然知道她身子不好,让人好好歇着便是,为何非要赶着见上一面,这般不知体贴,果然是不值得托付。 谭嬷嬷拿来厚褥放到侧边矮榻上,和阿青两个扶了姜灼坐上去。 第143章 寒意 两人正要站在旁边服侍,便听魏长欢道:“殿下与本将匆匆而来,这会子竟是肚中空空,不如请两位做些茶食过来,也好裹裹腹?” 谭嬷嬷同阿青正有些迟疑,矮榻上姜灼这时也开了口:“不如嬷嬷和阿青姐姐再煮些粥来,我也有些许饿了。” 等她们退了下去,魏长欢也笑着起身:“里头太闷,我到院中站一会。” 诸葛曜点了点头,看着魏长欢到了外头,随即从正榻起身,走到姜灼面前。 不想原本萎靡的姜灼忽然直起身,就势向诸葛曜叩拜一礼。 “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诸葛曜一把扶住姜灼,觉得姜灼的手臂虚软,还有些咯人。 姜灼推开他,缓缓跪下,郑重其事地道:“谢过殿下为先师伸张正义,小女子铭感五内,自当终身不忘!” “不必如此,灼灼,是本王来晚了,”诸葛曜又仔细打量了姜灼面色,只见她脸颊深陷,早没了往日的红润,免不得心疼坏了,干脆蹲在矮榻前,柔声问道:“怎得区区几日,你便瘦成了这样,可是心中有什么过不去的,不如同本王说说。” “哪有瘦啊,”姜灼扯唇一笑:“只是今日精神头不济,才会如此,倒让殿下瞧着了。” “你还说什么让本王要爱惜身子,倒是自己使劲地糟蹋自己,”诸葛曜不满地道:“你这样,让本王如何放得下心?” 姜灼身上没多少力气,方才撑了一会,此时只能佝偻着才舒服些,诸葛曜见状,干脆坐到矮榻上,想让姜灼靠到自己怀里。 “殿下别这样,”姜灼立时挣开:“谭嬷嬷最是重礼法,让她瞧着可不好。” 诸葛曜却不理会:“无妨,仲卿守在外头,没人敢进来。” 姜灼似乎起了倔劲,又挣一挣,甚至大声咳起来,半天后才道:“男女大妨,还是请殿下自重。” 诸葛曜愣了一下,见她着实拘谨,面皮又薄,只得无奈的一笑:“你自己小心些。”然后,他还是听话地松开了姜灼,坐到了她的对面。 两人各自沉默许久,诸葛曜觉得姜灼今日这般有些反常,竟像是在介意什么,待细细思忖,诸葛曜一凛,难道是为了那件事? 不管姜灼是不是因此事起疑,诸葛曜决定要开城布公:“我今日进宫,圣上和母妃问我,愿不愿意娶王巍之女为妻。” 姜灼低下头去,低得让诸葛曜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然而姜灼放在膝上的一双柔夷,却明显地颤抖了下,随后下意识握在一起。 诸葛曜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眼尖地发现了她的异样,他俯身抓起姜灼的手,笑了起来:“不过……本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随后诸葛曜强迫姜灼抬起头,目光灼热地望进她慌乱的眼眸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她不是你。普天之下,灼灼只有一个。”诸葛曜那双炽烈深邃的眸一眨不眨的她,语气低沉而虔诚。 姜灼愣了半晌,伏在诸葛曜温暖的胸膛上,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肩膀还不时地耸动一下。 诸葛曜低头取笑她:“怎得这会子又哭起来了。” “没有……”姜灼抽了抽鼻子,冷静了片刻,道:“殿下,其实,如果有合适的女子,您便娶了吧,实不必以小女为念。” 诸葛曜放开姜灼,用手指抹去她的两行泪珠:“你说这话,当真是你心中所愿?还是你觉得,本王当真乃是一个负心人?” 姜灼摇头:“殿下文韬武略,胸怀大志,日后必定会有远大前程,只是这婚娶之事,怕是未必由得了自己,小女早已明白了。 诸葛曜沉默,其实他也清楚,自己未来的婚姻,牵扯到无数的利益,甚至很有可能,将成为自己登上最高之位的附带条件,正如姜灼所说,真是未必由得了自己。 然而,他还是想为了姜灼搏上一搏:“信我!灼灼。” “这世上,有太多身不由己,殿下有殿下的考量,小女也有自己的心思,将来若真有合适的人,殿下大可迎娶回门。再者说,你我二人之间,从未有过什么约定或是承诺,殿下也大可不必凡事为小女考量。未来……小女终究不在殿下的人生中。” 姜灼扬起一抹灿笑,真心实意的道。 她和诸葛曜都是身不由己,担负了太多的秘密和责任,父母的怨错,两人身份的悬殊,皇宫里的尔虞我诈……她看到了太多太多,实在不想自己的未来,也尽负在那些琐事上。 也许,将来她为了替父母翻案,还会站到诸葛曜的对立面,兴许那时,这皇位已经换了人,让诸葛曜亲自去翻先皇的错处,或者是让皇帝承认自己弄了一桩天大的冤案,将皇后也害了,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她会坚持到底。 所以……诚如谭嬷嬷所考虑的那般,没有了王瑜芙,还会有李瑜芙,张瑜芙……有些事还是尽早了断的好。 诸葛曜半天未说话,目光有些深远:“你还是不信本王?本王便是如此不值得信任?” “殿下威信十足,高瞻远瞩,实乃世间百姓的福祉,自然也得百姓的信任。”姜灼压下心里的酸涩,坚定的道。 “姜灼!”诸葛曜微眯起双眸,声音冷凝,低低喊了一声。 姜灼抿唇不言。 诸葛曜刷地站起身来,望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可刚走到门前,他又停了下来,“这世上,本王想要得到的东西,便是拼尽全力也会争取在自己手中,无论是那个位置还是你——” 姜灼心里一惊,忽然有些不安。 却听诸葛曜又道:“今日圣上已然定下,九月初八举办医官考试,灼灼,你当去试试。” “真的?”姜灼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眼睛中也有了神采:“我自当好好准备。” 自从来到曹坊巷,每日坐诊结束,姜灼便手不释卷地看她从郑府带过来的医书,而此时,她更坚定了要通过医官考试成为太医的决心。 虽然师父生前并不太赞成姜灼这一想法,而姜灼也明白,师父是担心宫中倾轧,让她走了父亲的老路,然而义家满门的惨死,是姜灼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她要亲自唤醒这梦,更要帮父亲义正元洗清冤屈,为此,她会竭尽全力。 诸葛曜没有回答,已然推门走了出去。 瘫坐在矮塌上,姜灼身上已不像方才那样酸疼刺骨,可心里却好像住进了冰窟,冷得要人命。 第144章 自苦 诸葛曜走后,阿青与谭嬷嬷拿了吃食回来。 也不知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诸葛曜再与魏长欢一同回来时,面色虽然有些微沉,却不似刚才那般冷硬。 姜灼勉力支撑着,在阿青的帮助下,喝了一小碗粥,却不敢再看诸葛曜,而诸葛曜自顾自吃着,也不曾再看她。 魏长欢这时放下碗箸,笑道:“今日还要给各位带一个好消息,那郑或已被抓进牢里,本将问过府尹傅光,郑或犯下罪行不浅,证据确凿,按律当要流放。”三人听得都很高兴,姜灼不免问:“将军,那人到底所犯何罪?” “听说是伙同驸马,逼死了郑府一名仆女。” 姜灼的脸色有些变,竟不由自主想到了绿萼,阿青和谭嬷嬷也互相看了一眼,心中皆有不祥之感,果然几日后,郑簠来了曹坊巷,提到绿萼之死,大家不免唏嘘一场,不过这已是后话。 瞧着时辰不早了,诸葛曜便同魏长欢一起,动身赶回军营。 姜灼身子不好,自不能亲自相送,只能由阿青扶着,勉强站在堂屋里送行,诸葛曜踏出门前,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魏长欢跟在诸葛曜,走到一半,却又停下了,回身道:“姜女郎,说来郑公出事前一天,与殿下和本将饮酒之时,殿下曾提到军中不少伤兵经时未愈,想请郑公前往看诊,却不想郑公突然过世,此事竟搁下了,只不知女郎身子痊愈之后,可否拨冗前往?” 诸葛曜脚步未曾停顿,似乎没听到,身影已然消失在了门外。 看到这儿,魏长欢暗道,情况不太对啊!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看着姜灼。 “自当遵命,”姜灼低头道:“大靖将士为国杀敌,小女本就敬服,若能尽绵薄之力,自是心中所愿,随时听从召唤。” 魏长欢一笑:“甚好,过几日你身子康复了些,本将请殿下派亲兵来迎。” 这话说得俏皮,殿下亲兵可不就是姜昕,姜灼心领神会,这是想让姜昕回来见她,少不得欢喜不已,又是谢过了。 ****** 冯嬷嬷回到王府,还没来得及去王瑜芙的院子,半道上便听到有人在唤她,原来是王瑜芙在王夫人屋里,让她回来便过去伺候,少不得冯嬷嬷又折到了正院。 刚站到正屋外,就见王夫人身边的仆妇打里头出来,却是一脸的阴霾。 原本那仆妇是位热闹人,见谁都笑眯眯地打招呼,今日却变了模样,等看到冯嬷嬷过来,仆妇只福了福身,还比了个手势,示意里头气氛不好。 冯嬷嬷想了想,也就不急着进去了,反将那仆妇拉得远了些,小声地打听:“今日出了何事,怎得老妹妹都噤了声,瞧着我心里慌得很。” “可不说呢,”仆妇叹了一声,贴到冯嬷嬷耳边道:“你是女郎身边人,倒也不用瞒你,宫中传来消息,咱们女郎的婚事,给胶东王当着圣上和王昭仪的面,生生地拒了。” “啊?”冯嬷嬷大吃了一惊,要知道王家这些年费心费力养出王瑜芙,不就是想让她有所进益,日后不但自己大富大贵,也能光耀门楣,带来王家百年不衰,却不想,这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怎得轻易就黄了,这岂不是说,王瑜芙与那高位失之交臂了。 定了定心神,冯嬷嬷迈步进了正屋,一到里头,便瞧见王夫人正坐在一张榻上抹泪,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倒是王瑜芙满脸淡然,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冯嬷嬷不由在心里赞了赞,满长安城中去看,德容工言、诗词歌赋,真没有谁能比得过王家女郎,就是这份处惊不变的态度,若她不嫁给诸葛曜,还有谁堪为一国之母。 “我这般好的女儿,怎就叫人瞧不上呢。”王夫人抿着帕子,又在擦着眼泪,口中还在不停地支吾。 王瑜芙却在一旁劝解:“阿娘何必如此,不是殿下说了吗,他一心只为国为民,暂无意于家室,就未说女儿有何不妥,您和阿爹又何必这般急迫。” 王夫人不满:“那是人家意思婉转,你怎得竟绕不过弯来。” “就算如此,姻缘本就天注定,阿娘这般伤心也是无用,还不如放开心怀,也未必没有转机。” “你呀,到底长不长脑子,竟是一点都不在意吗?” 王瑜芙反倒笑起来:“阿娘怕是太过在意了,如此心事重重,可不是自寻烦恼。” 王夫人心烦意乱,又觉得说不过王瑜芙,只好催道:“你且回去吧,为娘等你爹回来,还是要想想对策,”说话间,王夫人竟赌起气来,“这圣上膝下,也非只他一人,凭什么要我家瞧人脸色。” “阿娘不可如此胡言,”王瑜芙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冷声道:“阿爹虽为少府,却半分不可忘记,他不过是大靖臣子,自当忠君爱国,全心为圣上效力,何来瞧人脸色之说。” 王夫人一时怔住,嘟哝一句:“算是为娘嘴快了成不成。” 这来来去去,便盘桓到天色近漆黑,王瑜芙终于起身,冲着似乎情绪好了一些的王夫人福了一福,随后便出了屋。 冯嬷嬷紧随其后走了出来,到了外面,王瑜芙的脚步明显加快,双肩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穿过游廓,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王瑜芙称得上冯嬷嬷从小带大,喜怒哀乐尽在她眼中,如今她这般样子,外人瞧着王瑜芙还在云淡风轻,冯嬷嬷早看出来,她此时已然气急,不过自尊心强,不肯落了下乘。 冯嬷嬷在她身后叹了一声,觉得自家女郎也不容易,胶东王一口回绝了联婚之事,宫中消息这么快传出来,想是此时外头各家也已然知道,要知道在众人心目中,女郎本是当仁不让的胶东王妃人选,如今竟得来这结果,外面人心善的或惋惜一声,若是刻薄的,还不知怎得在背地里笑话。 进到自己屋中,王瑜芙依旧面容镇静,吩咐奴仆帮自己卸了钗环,又洗漱过后,便自坐到床/上,随手便拿了本琴谱看起来,瞧上去,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冯嬷嬷知道她还在忍着,心里不免又替她叹气,别家女孩,遇到此事,早该投进阿娘怀中痛哭一场了,倒是女郎,却反过来安慰阿娘,这般自苦,实在叫人怜惜。 “女郎,夜也深了,不如早些睡下吧?”冯嬷嬷上前轻声劝道。 王瑜芙“嗯”了一声,并不理会。 冯嬷嬷无法,也不敢勉强她。 要知道冯嬷嬷也是吃过教训的,那时王瑜芙不到十二岁,一日看书有些迷了,当年刚过来侍候的冯嬷嬷怕她伤了眼睛,直接将王瑜芙手下的书册夺了过去,却不想一时惹来王瑜芙勃然大怒,竟叫人赏了冯嬷嬷几记耳光。 第145章 郑家 虽然第二日王瑜芙便缓了神色,依旧对冯嬷嬷笑容可掬,甚至还赐了一对金钗给她以示安慰,却已让冯嬷嬷心生了余悸,此后倍加小心谨慎,明白平日里和颜悦色的女郎,一旦被拂了意,治起人来,手段绝对手辣。 日子久了,冯嬷嬷也成了女郎贴心之人,更是摸准了她脾气,别瞧王瑜芙对谁都温柔可亲,大度有礼,其实心中最有计较,而且等闲不会让人瞧出来,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嬷嬷,姜灼在曹坊巷如今怎样?”王瑜芙放下手中琴谱,似乎提起了一些兴致。 见王瑜芙肯说话了,冯嬷嬷知道她大概心情和缓一些,不由松了口气,忙回道:“今日不巧,奴到之时,姜女郎竟是卧病在床,比起上回见到,人憔悴不少,说来她也是真不易,师父过世之后,就被郑家人赶了出来,一个女孩家,孤苦无依,着实可怜。” 王瑜芙似听非听,一直闭目养着神。 冯嬷嬷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一时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而这时王瑜芙却在想着那日在华房殿发生的一切,后来她同王巍谈过此事,少不得也知道了,驸马之事归根到底就是姜灼闹出来的,听说她专门跑到京兆尹府衙去告状,若非有她这一出,想是没人会在意到,驸马竟是被人悄悄放了。 说来王瑜芙对姜灼很是欣赏,她自认眼光极准,头一回在公主府遇到姜灼,她便看出此女心思沉稳,医术高超,小小年纪颇得王昭仪赞赏,前途定然无量,王瑜芙那时已经想得长远,觉得若能将姜灼揽到手下,日后于她绝对是个裨益。 身为王巍之女,王瑜芙从小便认为,天下之事终究落在一个“利”字上,那些情份之类,太过虚幻,不过却可用来谋利,就比如王瑜芙同平阳公主结交,自是为了日后前程,而她肯认下姜灼这闺中之友,也不外如此。 王瑜芙沉吟了一下,吩咐道:“既是她病了,回头让府里准备一些药材送过去,” 冯嬷嬷一时高兴得紧,笑道:“姜女郎如今正是无助之时,若知道女郎心中惦记着她,心里自要感激的。” “小事罢了,不足挂齿,”王瑜芙翻了个身,示意冯嬷嬷帮她揉揉腰,又随口问:“她出了郑府,以何为生呢?莫非还在替人治病?” “正是,”冯嬷嬷小心翼翼地伺候王瑜芙,口中道:“听说病人竟是络绎不绝,皆是冲着她郑公徒弟的名号,”冯嬷嬷想了想,又笑起来:“女郎您猜猜,奴离开曹坊巷之时,瞧见谁去求诊了?” “谁呀?”王瑜芙随着冯嬷嬷问了句。 “没想到,连胶东王同魏少将军都求医上门了。” 王瑜芙“哦”了一声,也不再多问,闭了双眸,似乎准备睡下。 冯嬷嬷又为王瑜芙揉了一会,见她像是已经眯着了,便放下帐帘,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一时,屋中也没了旁人,只帐外有烛光轻轻摇曳,谁想窗外突然吹进来一阵轻风,烛火一闪,也就熄了。 王瑜芙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已然沉入了梦乡,冯嬷嬷又进到屋里瞧了瞧,见床/上之人一动不动,便又退了出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王瑜芙竟似一下子醒了过来,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帐顶,连眨都没眨一下。 姜灼……郑无空……驸马……胶东王…… 王瑜芙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她想明白了…… ****** 不出几日,曹坊巷又恢复了往日热闹,谭大娘家小院外排的长队,依旧是一眼望不着头,众人翘首以盼,都在等着姜大夫能快些给他们瞧病。 谭嬷嬷站在院门口瞅了半天,心下叹气,忍不住嘟哝道:“好不容易我家女郎算是好一些,再这样下去,过不得几日还得病倒。” 一位求诊的百姓上前道:“姜大夫医术高超,如今远近皆知,大家伙也是求医心切,才劳得她这么辛苦,说来当日长安城中,人人皆知郑公医者父母心,只可惜他老人家天不假年,郑家铺子又是今非夕比,我们来姜大夫这儿瞧病,也是如今好大夫难求。” 这时有人不解地问:“那个败家子既被判了流刑,这郑家药铺竟没个说法吗,这么好的招牌,竟让它就此荒废?” “听说郑家大族长已来了长安,实在是郑公一生极负盛名,结果身后却被个郑或闹得不堪,郑氏一族难免被天下文人口诛笔伐,说子弟不肖,竟守不住郑公清誉,想是郑家也没落了。” “谭大娘,要咱们说,这郑家铺子便该交给咱们姜大夫,她可是堂堂正正的郑公徒弟,医术人品,尽人皆知,除了姜大夫,谁又能将郑家铺子发扬光大!”有求诊的百姓提议。 谭嬷嬷笑笑,却没有搭腔,实在是这其中委曲,不得与外人说。 其实前日郑簠业已过来,代表郑家族长请女郎到了郑府,说是商议这郑家药铺的事,出于礼貌,姜灼还是去见了。 当时族长之意,如今郑家药铺已是入不敷出,郑家也有打算将药铺顶出去,但又想到此乃郑公毕生心血,若是交予他人,怕是郑公九泉之下不得安稳,所以才想让姜灼回来,要她在郑家药铺坐堂行医,族长倒也大方,表示郑家算她入股三成,也不叫姜灼白干。 然而姜灼却当场婉拒,只说自己才德不够,不如请有识之士,来承担这一重担。 其实谭嬷嬷明白姜灼的想法,尤其是,郑焯当时还陪在族长身边。 虽然被族长当着众人之面斥责了一顿,被骂成不孝,不过很显然,郑焯还是那个拿大主意的人,莫说姜灼,就是谭嬷嬷也瞧出了,她扫过来的眼神中充满敌意。 姜灼本心自是愿意接了郑家药铺,但真若点了头,以郑家人的心胸,少不得之后会落得个不欢而散,更或者还要给说成贪图郑公家财,再加上之前姜灼曾上府衙告过郑或,郑家怎可能没有半分芥蒂,这趟浑水,姜灼不淌也罢了。 第146章 衰败 正当谭嬷嬷出着神时,有人走到跟前,冲着谭嬷嬷作了个揖,笑道:“嬷嬷,可是多时不见了!” 谭嬷嬷瞧了一眼,立时认出来者:“这不是郑掌柜吗?”自是笑着福了福身。 郑柯转头让出他身后之人,口中还在问:“女郎可在,麻烦您通禀一声,说无涯先生来见。” 堂屋之中,无涯先生慎重地将一份契书递给姜灼:“灼灼,可愿过来药铺,帮老夫和伍太医的忙?” 姜灼愣了半天,怔怔地接过契书,却半天没有说话。 郑柯在一旁矮榻上笑道:“女郎,这回多亏了无涯先生同宫中的伍太医,他们既是将郑家药铺子买了下来,,铺子与那郑氏一族再没了瓜葛。” “伍太医近日大病初愈,并不方便出宫,不过他老人家已经言明,说这铺子依旧叫‘郑家铺子’,灼灼便代表我们二人做那东家,日后这铺子能恢复元气,是你该当的本分,也替我们两个老头挣些酒钱,若是还这般半死不活,我们不寻你算账,自有你九泉下的师父饶不过你。”无涯先生捋着须道。 此时阿青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边抹泪边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们女郎终于苦尽甘来。” “这两天陆陆续续不少伙计回来,大家伙早把药铺打扫过一遍,按无涯先生的吩咐,我又让人将后堂隔出一间院子,女郎日后便住在那儿。”郑柯在一旁道。 姜灼这时起身,来到无涯先生面前,直接跪倒在地上:“小女心知,无涯先生和伍太医此举,是为了不让先师一生的心血从此付之东流,小女感激不尽,只是……” 谭嬷嬷同阿青都惊讶:“女郎莫非还在犹豫?” 姜灼摇头:“不瞒各位,小女有意参加今年的医官选拔,只怕精力所限,日后未必能时时顾得上铺子,担心有负长辈所托。” “无妨,无妨,”无涯先生笑着摆手:“灼灼有这份进取心,倒是不错,这铺子平日里有郑柯在管着,原先铺子里不少大夫也准备回来了,你便同郑公一样,三五日坐个诊,也不妨事,再说,你若上进了,也是咱们郑家药铺的光彩。” “他日女郎成了太医,照旧也可以回来坐诊,回头在下也好对外吹嘘,说郑家药铺着实了得,竟是出了太医呢!”郑柯道。 一时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姜灼亲自送无涯先生和郑柯出了院门,而此时,门外依然排着长长的队伍,郑柯一时兴起,站到台阶上大声道:“各位,在下今日有个好消息,如今郑家药铺换了东家,咱们姜大夫便是其中一位,过不得三日,郑家药铺重新开张,还请乡亲多多光顾!” 人群立时议论纷纷,有人干脆问姜灼:“姜大夫可是要回去坐诊了?” 姜灼笑着点头:“郑家药铺乃先师一生心血所积,小女自有责任将之发扬光大,如今得无涯先生和伍太医委托,小女自要回郑家药铺帮忙,此后便劳烦各位移步千禧街,不过也请大家放心,小女收的诊金,与在这曹坊巷时一样。” 众人拍手叫好,皆道:“如此甚好,不知何时药铺开张,我等都去捧个场!” 六月初六大早,千禧街郑家药铺前竟是挤得水泄不通,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把里里外外挤得满满当当,郑柯更是忙得脚下不沾地,瞧着良辰吉时快到了,忙叫人去后堂寻阿青,催着姜灼赶紧出来。 后堂姜灼的屋子里,谭嬷嬷却硬是不肯放姜灼出去,细细帮她挽了个留仙髻,又非要姜灼换上一条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外面是件白玉兰散花纱衣,更特意给她薄施了脂粉。 姜灼笑着想拒绝,谭嬷嬷却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自是要瞧着人精神抖擞,如今女郎可是郑家药铺的东家,自得有些气派,才不叫人小瞧了去。” 姜灼无法,只能任由谭嬷嬷上下打扮,直到阿青乐颠颠地跑进来,叫道:“嬷嬷快放了女郎吧,前头郑柯可是又再催了,还有啊,伍太医他老人家也来了,正坐在花厅喝茶,还一个劲地问女郎何在呢!” 这下姜灼总算得了解脱,由谭嬷嬷同阿青扶着,一起往花厅去了。 没想到花厅之中,不仅伍太医在,连郑簠也一起过来。 姜灼忙上前见礼,伍太医满意地瞧了瞧她,少不得又有些感叹:“老夫对不起郑公啊,当初外头闹得这么凶,老夫居然卧了病,在床/上睡了好些日子,竟是近日才知出了事,着实让你这孩子委屈了。” “小女已然从无涯先生那儿听说了,伍太医为了郑家药铺,竟是拿出了全部积蓄,这般恩情,小女无以为报,请您老受小女一拜。”姜灼说着,便在伍太医面前跪下了。 “不必如此,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何须记挂在心,”伍太医忙记阿青和谭嬷嬷将姜灼搀起,又笑道:“今日来药铺之前,老夫可是特意去了一趟郑府,还把郑簠也叫了过来,你猜到底是为何事?” 姜灼不解,她也听说,郑府已然成了郑家在长安城的别院,平日里并无人常住,但此事与姜灼再无干系,只她唯一放不下的,却是师父药庐中,那一屋的行医笔记。 “老夫同郑家族长还算认得,所以卖了一张老脸,给你弄来了好东西。”伍太医这时跟个孩子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郑簠忙着上前:“女郎,当日那个败家子在时,老以为药庐里藏着宝贝,软硬兼施地想进去搜罗一番,老奴费尽心机,最后不得不叫人装神弄鬼吓他,才让郑或打消了这念头,不过今日,奴可把这些宝贝全带过来了。” “真的?”姜灼眼睛一亮,急着问道:“宝贝在哪儿呢?” “放心吧,郑簠已经叫人送到你院子里了,郑柯早腾出一间屋来,专门放郑公的这些行医笔记,你且小心收着,日后你师父心力之作能不能传世,就看你这本事了。” 姜灼“哇”地大叫一声,转头就想往自己院子跑。 第147章 来访 谭嬷嬷一把将她拉住,摆出一副教习嬷嬷的架势:“女郎,何谓行止有度,不疾不徐,奴教的规矩又都忘了?” 姜灼这才省悟过来,冲着谭嬷嬷扮了个鬼脸,上前扶住伍太医:“小女这下可失了态,回头定要被嬷嬷说了,且不理她,小女扶您老到前头去,想是郑柯这会子等急了。” 不一时,药铺外的街上鞭炮齐鸣,笑声、掌声竟是不绝,匆匆赶来的无涯先生同伍太医一起,将郑家药铺匾额上的红绸一把揭下,自然引来一阵欢呼。 ****** 这日过了晌午,一辆马车悠悠地停在了郑家药铺的门前。 不一会,一位妇人从车上搀下一名窈窕女郎,随后又一名仆女也上到前来,忙着将人扶了。 三人一齐踏上药铺门前的台阶,有伙计这时迎上前,客气地问道:“请问几位可是来求医的?” 老妇笑答:“我家女郎乃姜大夫闺中之交,今日得空特来瞧瞧她,可否请小哥先帮老身请出谭嬷嬷,老身与她认得的。” 伙计忙引了三人到铺子里坐下,随即跑进后堂报信。 此时花厅之中,姜灼正与郑柯对着这几日的账本。 幸好郑无空在世之时,特意让姜灼学了药铺的事务经济,所以于她,这些账本瞧着并不艰涩,对到最后,见这几日药铺收支已逐渐平衡了,姜灼和郑柯都松了口气。 “可恨药库里的存货全被郑或那狗东西折腾光了,否则也不至于如今这般不凑手,”郑柯想想就直摇头:“最是那些珍贵的人参、鹿茸之类药材,如今想配这药,还得从别家药铺借调。” “且不着急,如今也算百废待兴,”姜灼安慰道:“总要艰难一段时日,想着久了便能缓过来。” 正说着话,谭嬷嬷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女郎,来了稀客!” 郑柯忙收了账本退下去,姜灼也起身,看向谭嬷嬷陪着进来的“稀客”。 “姜女郎,多日不见了。”王瑜芙倒没什么架子,一进花厅,便上前亲热地握住了姜灼的双手。 姜灼不由愣了一下,实在是王瑜芙这手热得滚烫,而且瞧得出来,王瑜芙的脸色也不好,不过,她神情倒是愉悦得很。 “没想到阿芙竟是得空光临,我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姜灼也回之一笑。 “今日天气不错,我家女郎突然说想来瞧瞧姜女郎,”冯嬷嬷笑道:“这不,赶着就过来了,大家这么亲密,何须什么准备。” 王瑜芙接过谭嬷嬷递上来的茶,也没忘记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再看向姜灼:“说不得也是我失礼,贸然前来打扰,不过总觉得心中有事,要同灼灼倾诉一番。” 姜灼心里明白,想是王瑜芙要提郑无空的事,虽觉得事情既已了结,再提这些毫无益处,不过既然人家来了,总不好不听人家说话。 不出所料,王瑜芙老生常谈,说了一大通替王巍开脱的话,对此,姜灼只能笑着听听罢了。 却不想,没一会王瑜芙话题一转,道了一句:“前几日听说郑家药铺又归了灼灼,我听得可是高兴了,早就想过来,只这身子骨有些不剂,今日好些,这才匆匆过来。” “多亏无涯先生同伍太医慷慨解囊,这铺子小女也不过是帮忙的。”姜灼回应道。 “之前郑家刚放话,说要将铺子顶出去,长安城中可是热闹了好一阵,”王瑜芙笑道:“不瞒你说,便是我那在宫中当太医令的族叔,竟也有意顶下这铺子,不想最后花落到灼灼手上,真乃众望所归啊!” 姜灼有些诧异:“我竟不知还有此事。” “这一回郑家倒是大赚一笔,听说叫价不低呢!”王瑜芙掩唇而笑,却用眼睛细细观察着姜灼的神色。 因为觊觎郑家药铺多年攒下的人气,太医令王攀曾有意将之弄到手上,甚至为此还拜托到王巍那里,却不想这么个保赚不赔的买卖,竟被两个穷酸文人抢去了,王攀实在不服气,可是求到王巍,他竟是撒手不管的。 后来王攀的夫人过来向王夫人诉苦,意思是怨怪王巍不肯帮忙,王瑜芙在旁听到一些,心下也觉得诧异,却不想几日后便听到,这郑家药铺最后落到了郑公的徒弟姜灼手里。 如今凡是关系到姜灼的,王瑜芙都会留意,此事自然少不了向王巍私下打听,这一下,竟是知道了内中缘故。 不过瞧着姜灼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王瑜芙且信了,姜灼或许不知道真相,无涯先生同伍太医会有多少银子,还不是有人在背后帮衬,出钱又出力,这帮衬之人,王瑜芙冷笑,对姜灼还真是有心呢! 姜灼此时却有些疑惑,没想到这铺子得来竟费了那么多周折,只是无涯先生同伍太医却只字未提,这样想来,她真是欠下一份大人情了。 “回了这郑家药铺倒也好,”冯嬷嬷在花厅里转了转,又瞧瞧外头的风景:“这里住得敞阔些,而且那么多大夫,女郎也不用日日忙得抬不起头了。” 谭嬷嬷笑答:“正是如此,我家女郎如今是隔日看诊,倒比以前松快些,只不过,她正准备应考,竟是每日苦读到深夜,还是不得休息。” “灼灼要应考?”王瑜芙心下一动。 姜灼也无意隐瞒:“听说今年会有医官考试,我也想试上一试。” 王瑜芙“啊”了一声,夸赞道:“灼灼真是好志气,说不得竟能得个状元呢!” “多谢夸奖!”姜灼脸一红,谦虚道:“我学医尚浅,怕是到后来,反叫人看了笑话。” 冯嬷嬷少不得替姜灼鼓劲:“姜女郎医术高明,满长安城谁人不服,说不得竟能拔得头筹。” “只是……”王瑜芙忽然表情犹疑地道:“医官考试从来没有容许女子参加的先例,只不知道今年圣上能不能开恩。” 姜灼真就愣了一愣。 “无妨,无妨,”谭嬷嬷忙安慰:“不让参加也罢,我家女郎依旧是长安城最有名的女大夫。” 瞧着此刻的姜灼,王瑜芙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第148章 防范 又坐了一时,王瑜芙便要起身告辞,临走之前,又拉了姜灼的手,说是难得来一趟,自是对这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药铺有些好奇,很想见识一番。 姜灼自然不会推辞,陪着她四处转了转,等来到诊堂门外,姜灼停下步来,问王瑜芙:“阿芙可愿让我为你把把脉?”实在是姜灼这一路就感觉王瑜芙手心滚烫,怕是有些不妥。 王瑜芙掩唇而笑:“我自是好着呢,便不打扰灼灼了。” 冯嬷嬷却在旁边提议道:“女郎便让咱们这位姜大夫请个平安脉,好不容易来一回郑家药铺,跟前又站着一位小神医,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两刻钟后,姜灼放开搭在王瑜芙腕上的手,迟疑了片刻,问她:“阿芙可是正逢信期?” 旁边冯嬷嬷紧着点头:“说来真得请女郎帮着瞧瞧,我家女郎每逢信期前几日,小腹便开始胀痛,腰也疼得厉害,有时,甚至还会发呕、心烦。” “经量如何,其色怎样?”姜灼一板一眼地问。 王瑜芙稍稍有些脸红,不过瞧旁边都是女子,便如实回道:“少,色紫带黑。” 冯嬷嬷又道:“我家女郎常是手足炙烧,晚上卧在床/上,有时热得受不住,只好将手足放在被外,对了,女郎睡得也不沉,到了半夜,能醒好些次。” 姜灼想了想,道:“阿芙,你这可能是气阴两亏,湿热蕴结,该当益气养阴,清热解毒除湿,我先给你开一副方子,你先服着,若是觉得得用,下回再来,我另开药方,你这病需得慢慢调理,切不可放任,否则……”姜灼有些犹豫,后面的说到底该不该说。 “否则会如何?”倒是冯嬷嬷急着问道。 姜灼最后还是决定,要据实以告:“否则怕是会有子嗣之忧。” 王瑜芙心里一惊,脸上却依旧笑着道:“幸亏遇见小神医了,既是如此,小女谨遵医嘱。” 没想到在姜灼口中,王瑜芙的病居然这么重,冯嬷嬷着实给吓得不轻,要知道女郎日后当是青云直上的,怎可有子嗣之忧。 回到府中,冯嬷嬷也不管其他了,立时跑去后厨熬药,有厨妇不免上前打听,冯嬷嬷却不敢讲实话,只说自己最近有些不适,熬些补药将养而已。 等冯嬷嬷捧着煎好的汤药,小心翼翼地端进王瑜芙房中,王瑜芙刚从王夫人处回来,闻到房中突然多了一股药味,不免皱皱眉头。 “女郎,且将这汤药用了吧,”冯嬷嬷担心地道:“女孩儿家的病可耽误不得,过几日女郎若觉得好些,咱们再让姜女郎给您瞧瞧。” “先放这儿吧,”王瑜芙并没有伸手接药,而是转身坐到镜台前,叫旁边仆女帮拆起头上的钗饰。 冯嬷嬷觉得王瑜芙心气儿有些不顺,也不敢再催,忙上前帮忙,少不得又暗中观察了一下王瑜芙,见她果然脸色暗黄,甚至微微有些浮肿,心里不免佩服姜灼不但医术了得,而且细致入微。 “这一回女郎真是没有去错郑药家铺,奴虽知道您常常睡不好,却只以为您这是心思重,没想到您这是染了病症,莫不如将药用下,说不得今晚就能好睡了。”冯嬷嬷在一旁小心劝道。 “知道,”王瑜芙面无表情地应过一声,吩咐道:“都下去吧。” 冯嬷嬷拿眼看看她方才放到几案上的药,还想提醒王瑜芙趁热喝下,却见王瑜芙这时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冯嬷嬷心里立时起了谨慎,赶紧福身退了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王瑜芙站起身来,随手将那汤药拿起,放到鼻前闻了一闻,思忖片刻,便将它倒进窗边一盆兰花之中,看着汤药没入花土之中,王瑜芙嘴角微微上翘,浮出一丝冷笑。 ****** 华房殿外。 平阳公主跪在了阶下,低头不语。 “娘娘,公主这几日寝食难安,时时念叨娘娘,想是已然悔悟当日之事,这才来向娘娘请罪。”王瑜芙从正殿矮榻上站起,跪到王昭仪面前。 王昭仪一脸的不快,摆了摆手:“阿芙,出去同她说,本宫这里庙小,容不下公主大驾,不如请她高抬贵手,好让本宫得个善终,大家各自相安吧!” 王瑜芙面上有些为难,最后摆出索性说了实话的表情:“不敢瞒娘娘,小女如今与公主常有往来,自是将公主之苦瞧在眼中,前驸马伏法,公主又被圣上申斥,这孤儿寡妇着实艰难,每回小女过去,便要听她大哭一场,说是后悔得紧,不知当日为何鬼迷了窍,竟是让娘娘伤心了。” “你呀,别处都还得体,怎得跟你爹学得不像样,又是一个滥好人。”王昭仪哭笑不得地指了指王瑜芙。 “小女权当是娘娘夸奖了,”王瑜芙掩唇笑起来,转而又道:“谁教小女最好攀龙附凤,厚着脸皮认公主做姐姐,怎忍心她如今连个依仗都没有呢。” 王昭仪心下叹一口气,伸着脖子望了望殿外,王瑜芙立时觉出了有戏,却故意说道:“瞧着娘娘今日也乏了,小女就此告退,公主那边,小女自会劝她一块离开,您别瞧公主此时在外头跪着,心可不在您这儿。” “此话怎讲?”王昭仪马上问道。 “娘娘不知,昨晚小世子发了热,今日才刚好些,公主一头系着阿娘,一头系着亲儿,可不是瞻前顾后,两处牵挂。”王瑜芙站起身道。 王昭仪颇觉无奈,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她怎会不心疼,然而平阳公主娇纵太过,若是小事便也罢了,只她越闹越不像话,差点害了亲弟弟的前途。 要知道朝中视胶东王为眼中钉的并非没有,那个与诸葛曜势均力敌的陇西王便是其中之一,这个时候要有半点疏漏,她们母子这些年来的辛苦,也就付之东流了,谁想到,差一点给对手递了把柄的,竟是自己亲女儿,王昭仪如何不又气又怒。 然而,王昭仪终究还是心软了:“宣公主进殿吧!” 随之下来,便是母女尽释前嫌的戏码,这母女之间也没多大心结,说开了,便又是说说笑笑。 第149章 戒心 王瑜芙陪着又哭又笑了一场,便很知趣地告了退,只说是近日身上有些不舒服,想到太医院去,请她的族叔帮着诊诊脉。 得了王昭仪的允准,王瑜芙自是随宫中人一起离开了华房殿。 太医院门口,早有人在那候着王瑜芙了。 “瑜芙,竟是多日未见,方才华房殿来人通禀,说你要过来,我可是匆匆忙忙就跑出来等你。”魏菓瑶上前几步,拉住了王瑜芙的双手。 王瑜芙回之一笑,夸赞了一句:“瑶瑶瞧着长高不少,也更好看了,前两日几位姐妹还提到瑶瑶,都说难得你有这志气,想来不出几时,魏府便会出一位女太医了。” “过奖!”魏菓瑶呵呵直乐,随即扶了王瑜芙往里头走。 进到太医院之前,王瑜芙特意停了一下,回头嘱咐跟着她过来的冯嬷嬷:“嬷嬷不必等在这儿,将我带进宫的那些小玩意送给平遥公主送去,就说我得了空便去拜见。” 冯嬷嬷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魏菓瑶很是热情,一路领着王瑜芙进了王攀的屋子。 两厢见过礼,王攀又命小童上来茶,便道:“没想到阿芙今日竟会到老夫这儿来。” 王瑜芙笑道:“阿叔镇日守在宫里,怕是忘了家中还有子侄,侄女想求个平安脉,竟还得进宫来求您。” “听你这话,倒是怨阿叔不顾念家人了。”王攀哈哈大笑。 魏菓瑶机灵,忙给王瑜芙递来引枕:“今日便让师父给瑜芙好好瞧一瞧,瞧你这气色,可是好得很。” 半晌之后,王攀道:“阿芙似有些内热,不过倒也无妨,老夫开一剂清热的汤剂,服过便无碍了。” “阿叔,可诊出侄女有非治不可的恶症?”王瑜芙紧着问了一句。 王攀摇头:“你这年纪的女孩家通常如此,勿须大惊小怪,外头一些江湖郎中,尽是将人的病往凶恶里说,只为多赚些银子,你莫信那些有的没的。” 王瑜芙心下总算松了口气,当日姜灼说她气阴两亏,湿热蕴结时,王瑜芙的确被唬了一下,尤其是姜灼还提到子嗣之忧,更是让王瑜芙心头怦怦直跳,不过,因着王瑜芙已经对姜灼起了戒心,所以也不敢太信她的话。 今日让王攀为她把脉,王瑜芙就是想求证一下,姜灼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对于王攀的医术,王瑜芙比谁都相信,一是因他乃堂堂太医令,又是自家族叔,二也是因王攀未进太医院之时,曾是王府家医,王瑜芙幼时出疹,便是由王攀几剂药给治愈的,王瑜芙自然最信得过王攀。 现在王瑜芙已然断定,姜灼说的那一大通鬼话,根本就是在故弄玄虚,心中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或者就是存了歹毒,想绝了她成为胶东王妃的路。 王瑜芙不由庆幸,说来还是她警醒,没有听冯嬷嬷的劝,用了姜灼开出的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姜灼会不会在药中下些什么虎狼之物,暗中反害了她。 越往后想,王瑜芙心中越冰冷,姜灼这个女人阴险就罢了,只是她的心也未免太大,神不知鬼不觉地攀上了胶东王,甚至能劳动这一位殿下费心,为她惊动朝堂,还弄死驸马,这个女人,真是不容小觑。 “瑜芙,在想什么呢?”魏菓瑶看到王瑜芙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笑着在她眼前摆了摆手。 “哦。”王瑜芙回过神来,笑着看向魏菓瑶。 眼前这一位魏菓瑶倒是有些意思,当初一个劲地想拜郑无空为师,别人不知道,王瑜芙却是了解她,哪是什么有心向医,不过盘算着借郑无空来抬自己的身价,目的也是为那胶东王妃之位,只可笑,她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都算不上,直接被诸葛曜几句话,灭了那份奢盼。 原本王瑜芙也只觉得,魏菓瑶自作自受,可今日再一回想,魏菓瑶之所以被诸葛曜贬损得一无是处,绕来绕去,还不是与姜灼有关,却原来不知何时,诸葛曜那份儿女情长,尽皆交付予了姜灼。 只是……王瑜芙冷笑,就算诸葛曜再喜欢姜灼又能怎样,他能违背祖宗礼法,去娶一个出身低贱的孤女,就算诸葛曜有这胆量,他就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瑜芙今日古怪,怎得又愣住了!”魏菓瑶见王瑜芙似中了魔怔,一时呵呵直笑。 王瑜芙这时咳了一声,貌似随意地笑道:“让瑶瑶见笑了,对了,外头这几日可是热闹,郑家药铺重新开张,听说是车水马龙,我一时兴起,也去瞧了瞧,果然求诊之人络绎不绝,竟比郑公在世之时不差些。” 王攀的脸色立马有些不好看了,这郑家药铺可是他的心水之物,得知郑家要顶这铺子,王攀便已打算好,定要将这铺子弄到手,借着自己在医界的名望,再加上王巍于背后撑腰,本可谓手到擒来之事,却不想,结果叫人大失所望。 王攀着实心有不甘,尤其是药铺被伍太医这专门同自己作对的老家伙夺了去,真真气得死人,可后来王巍却劝他莫再置气,并且暗示,后头有贵人插手此事。 如今听王瑜芙提到郑家药铺,王攀就心疼得紧,再听说那处生意兴隆得很,王攀就差咬牙切齿了。 王瑜芙心下好笑,今日来太医院,她可不单单为了让王攀把脉,自是有所图谋,现在瞧见王攀的脸色变了,不免觉得正中下怀,不过,她的火可还没点完呢。 “你们有所不知,这药铺如今的当家人竟是郑公的徒弟姜灼,”王瑜芙特意扫了魏菓瑶一眼:“长安城中,如今可都称姜灼小神医了,将她医术夸得神乎其神,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她不过是沾了郑公徒弟这名头的光。” 魏菓瑶听到这里,已经是杏眼圆睁,心想如果不是郑无空那个老迂腐死都不肯收她为徒,她的医术绝不会比姜灼差,更不可能让姜灼在这长安城中,得了这等虚名,今日倒让她占了这便宜,魏菓瑶心里这不服气,恨不得立时砸了郑家药铺。 第150章 算计 “这世上名不符实之人多得很,”王瑜芙笑着拿起几案前的茶盏抿了抿:“就拿瑶瑶来说,论聪盈细致,比那姜灼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瑶瑶不爱显山露水罢了,”说着,王瑜芙还好奇地打听道:“瑶瑶,可有心参加今年的医官考试?” “医官考试从来只许男子参加,你这孩子倒是会突发奇想。”王攀笑道。 魏菓瑶先时还在生气,后来听到王瑜芙的吹捧,才觉得有些顺过来,不过听到医官考试,魏菓瑶却一脸的无所谓:“考那个做什么,我已然是七品医女,犯不着费这神。” 王瑜芙笑起来,歪着脑袋冲着王攀道:“阿叔,天下之事,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如今还真有女子想考医官呢。” “你是说姜灼?”魏菓瑶大声叫起来:“她倒是敢白日做梦!” “此事大大不可,”王攀一个劲地摇头:“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女太医,女子若进宫当了太医,还不乱了纲常,岂不让人笑话。” “我觉得倒是有些意思,”王瑜芙起身,做势准备告辞,口中却还在挑事:“姜灼挟郑公声名,已经在长安城立住脚跟,一旦进了宫,想来更是如鱼得水,他日,若是成为国医也未可知,倒是让人羡慕。” 等魏菓瑶送了王瑜芙出去,王攀独自坐在屋里,还想着方才王瑜芙的话。 王攀在太医院浸淫多年,才混到太医院首之位,其实当得也是战战兢兢,除了宫中那些争斗外,他最怕的,就是有人抢走太医令的位子。 义正元死了之后,圣上一度邀请郑无空入宫接下太医令的位置,却被他三番五次地拒绝,最后王攀才勉勉强强坐上这位子,却不想这十多年来,屡有传言,说郑无空会接掌太医院,而后又因为郑无空诊出了洛美人有孕一事,把个太医院闹得天翻地覆,王攀更是提心吊胆,就怕头上的帽子被摘,也因此恨死了郑无空。 好在总算把郑无空熬死了,王攀这下放了心,太医院从此顺顺当当地到了自己手里,也不用再听“郑无空”这三个字,至于那个想考医官的姜灼,王攀倒并不放在眼里,一个女子医术再高怎样,连太医院的门都摸不着。 三日后,圣旨颁下,医官考试将于九月初八开科,为表慎重之意,圣上特命少府王巍为主考官,太医令王攀为副主考,并颁下圣旨,全国大夫,只要有三品以上大臣举荐,便有资格报名。 ****** 今日又逢姜灼坐诊,门外少不得又有长队等候。 此时一位妇人正对着姜灼诉苦:“姜大夫,这些日子老身总觉得头重脚轻,走路也飘乎乎,更不说耳鸣目胀,可是苦不堪言,麻烦您给治治。” 姜灼为她把了脉,觉得弦劲有力,寸盛尺虚,又让妇人伸出舌头瞧过,看出舌质略红, “夫人可是善饮?”姜灼问道。 妇人脸一红:“倒让大夫瞧出来了,年轻之时,每日好与郎君对酌一番,如今年事已高,饮酒便少了。” 姜灼点了点头:“夫人这是肾阴不足,肝阳偏亢,需为你滋水涵木,平肝潜阳。” “这病听起来怪吓人的。”妇人咋舌道。 姜灼笑了笑,埋头开出两剂建瓴汤,嘱咐道:“夫人且服用这剂汤药,莫忘三日后前来复诊,我还需根据前剂的疗效,另开方药。” 妇人不放心地问:“老身这病可得痊愈?” “此乃慢症,夫人切莫心急,”姜灼安慰道:“只要循序渐进,当有痊愈之日。” 两人正说着话,郑柯笑容满面地走进来,见妇人拿着药方站起,便命医女扶她到前面拿药,自已则兴冲冲地对姜灼道:“女郎,外头张了皇榜,圣上下旨,九月初八举办医官考试。” 姜灼也是眼睛一亮,她期盼此事已久,如今果然如诸葛曜所说,定在了九月初八开考,想着还不到三个月,剩下这些时日,她更要苦读了。 后面有病人发问:“莫非姜大夫有意进宫当女太医?” 郑柯笑答:“我家女郎既是被各位称为‘小神医’了,自是有这本事参加医官考试,他日女郎得中,各位回头也好对人说,当日太医为你们治过病呢!” 却有病人遗憾:“若姜大夫进了宫,我等岂不是没地儿寻她治病了。” 姜灼这时道:“各位多虑,我不过生出这想法,只才疏学浅,未必便能得中,就算如愿以偿,日后这郑家药铺还在,我也未必没有机会为各位诊治。” 快到天黑之时,有伙计来报,说是京兆尹府送来贴子,请姜灼明日一早到府中做客。 自从姜灼回了郑家药铺,倒是隔一段时间便会被请到府尹家去,或是陪着徐氏说说话,或是给两位小女郎请个平安脉,姜灼知道这是人家关心之意,每每应约前往,所以今日接了贴子,她倒也觉得平常。 郑柯这时笑起来:“正是好极,皇榜上说,报考医官者需有三品以上官员举荐,在下方才还在想,要不要请无涯先生帮着寻一位大官,女郎不如趁这机会,就请府尹大人帮个忙。” 姜灼脸却是一红,这主动求人,她还是第一遭,不过也不失是好办法,便点头道:“明日我便去试试。” 京兆尹府衙后堂的花厅,徐氏瞧着已经蹒跚学步的两个女儿,不由对着姜灼大发感慨:“当日若没有郑公,怕是我便要随着这俩孩子走了,今日想来,郑公真乃救命恩人。” “医者仁心,先师在世之时,便曾教导小女,人命最是贵重,有万一之希望,也要竭尽所能。”姜灼抱起了其中一个冲自己跑来的孩子。 谭嬷嬷在一旁笑道:“两位女朗眉清目秀,活脱脱的的美人胚子,瞧着便是有福气。” “瞧见谭嬷嬷,我倒想起一事,”徐氏笑起来:“这日后你家女郎进宫当了太医,你也无事可忙了,不如到我这府里,给这两个丫头当教习嬷嬷可好?” 姜灼同谭嬷嬷皆是一愣。 第151章 被驳 徐氏回身唤出一名仆妇,只见她用盘子托着一封信,捧到了姜灼跟前。 姜灼正在诧异,徐氏这时道:“我家大人早已听说,姜女郎有心参与医官选拔,特意写下这封荐书,也是有意做做伯乐。” 没想到傅光会主动写了荐书,姜灼心中感激不已,刚准备向徐氏福身拜谢,却被她拦住:“女郎不必如此,从郑公那头算起,咱们也称得上通家之好,这些小忙,自然是帮得。” “大人与夫人厚爱,小女没齿难忘,他日必定尽力而为,绝不让两位蒙羞。”姜灼还是规规矩矩地谢过。 “女郎医术高明,这长安城中尽人皆知,”徐氏将姜灼扶起:“若是有幸中选,可不就是我家大人眼光好,日后说不得他也能沾光,跟着扬扬名呢!” “让夫人见笑了!”姜灼面露羞赧。 徐氏这时又看向谭嬷嬷:“对了,方才请谭嬷嬷做教习的话,我也不是说笑,当然,日后女郎进宫做了太医,隔三岔五地回郑药家铺,谭嬷嬷照旧可以跟去瞧瞧的。” 谭嬷嬷看了看姜灼,少不得痛快地点了头。 ****** 这日一早,一辆马车停在了少府衙署外,车夫跳下车来,不免左右看了看。 此时的衙署门前,早已排了一列长队,排队人群当中,有老至须发皆白的,也有小到未及弱冠的,众人边等边聊,更有人还在手不释卷。 车夫上前一问,才知道他们都在等着见衙署考试官,以确定是否有资格入试,排队的人给车夫指了指衙署东边墙下的小亭子,原来还得先到那头登记。 有人这时走进小亭子,先向坐在条案后的书笔吏作过揖,随后递过名贴和一应文书,待书笔吏记下后,才能去另一边边排队。 车夫探好之后,回到马车边,朝里头说了几句,随后里头人递出了名贴和文书,车夫接过,便朝书笔吏那处走了过去。 作了一个长揖之后,车夫递上一应物什,然后退了两步。 书笔吏随口问道:“可是你本人应考?” 车夫笑着回道:“回大人,是我家东主前来报名,小的前来跑腿。” 书笔吏朝着车夫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马车,然后打开名贴,念出了应试者的名字:“姜灼,年方十四,武威郡人氏,师从医圣郑无空……” 后面准备递名贴的人听到书笔吏的念白,不免缩了缩脖子:“医圣的徒弟,这出身……我等甘拜下风。” 有知情的道:“这一位在长安城中,已然有了‘小神医’的称号,不过……” “什么不过?”后面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时书笔吏阖起了名贴,直接扔回给车夫:“不行!” “为何不行?”车夫不满地嚷了起来:“我家女郎可是由府尹傅光大人亲自举荐,如何不行!” 书笔吏一摇头:“方才你自己也说了,你家那位是女郎,便是再有本事,就算少府大人举荐,也没这资格参选医官,哪朝哪代会有女郎来做太医,听着都好笑。” 一旁之人这下恍然大悟,有人劝车夫道:“别在这儿争执了,大人说得没错,若是女人家都出来当太医,那还有什么尊卑纲常可讲,莫非还要男人在家生孩子?” 一时众人哄笑成一片。 苏家药铺门外,郑柯正在四处张望,远远看到姜灼坐的马车跑了过来,忙迎上前去。 没一会,阿青扶着姜灼下了马车,郑柯也是心急,忙不迭地上前问道:“女郎,这一回可还顺利?” 跟着郑柯一起站在外头迎客的几名小伙计也凑到近前,大家都用期盼的目光看向姜灼。 姜灼只能勉强对众人笑笑,却实在没有心绪回答郑柯的问题,而这时阿青紧着使来眼色,郑柯立时明白过来,立马闭了嘴,又回身轰走了小伙计们。 郑柯进到花厅的时候,姜灼正站在窗前,看着屋外一株木槿,顾自发着呆。 其时郑柯已从车夫处打听到了,姜灼去投名贴应试,却是连衙署的门都进不得,直接在书笔吏处便被打了回来,姜灼后来下车,亲自上前据理力争,那书笔吏虽未恶言相向,不过言语之中,颇带轻视之意,竟是不肯通融。 “女郎,勿与那起小人一般见识。”郑柯上前劝道。 姜灼回过神来,对郑柯道:“我且无事,只是难免心中郁闷些,过一时便好。” 郑柯思量片刻:“女郎不必着急,在下回头寻人想些办法去,圣下颁旨选拔医官,自当唯才是举,别听那什么自古未有女子做太医的话,我家女郎便要做这第一人,而且朝廷律例之中,也未曾有过明令,说女子不得做医官的。” 姜灼被郑柯这句“要做第一人”给逗得笑起来,看到姜灼面色和缓了,郑柯才放下心来。 这时谭嬷嬷同阿青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手中捧着面盆、巾帕和香膏,准备让姜灼净面。 “女郎莫急,在下这便去打听。”郑柯支应一声,便退了下去。 等阿青接过姜灼递回来的巾帕,谭嬷嬷上前,挖了些香膏在手上晕开,细细地给姜灼涂了,口中道:“女郎,方才阿青同奴说了此事,我倒有一个主意。” 阿青一笑:“原来嬷嬷早有细算,怎得方才不说。” “刚进门才想着的,也不知行与不行,”谭嬷嬷一边为姜灼净手,一边道:“今次的主考官乃是少府王巍大人,可不就是王女郎的父亲吗,莫如咱们去求见王女郎,请她在王大人跟前陈情,说不得王大人真就网开一面了,女郎你说可好?” 姜灼迟疑了半晌,最后摇头道:“不必了,今次医官之选,参试之人遍及全国,再加上其他朝中事务,王少府这等大官,怕是顾不上我这小事,何必劳烦于人,况且私下说情的话,就算日后我得入试,若有人不服,存心拿此做筏子,来攻讦主考官,岂不白白连累了人家。” “那女郎不准备考了?”阿青急问。 “明日我还会去报名,阿青姐姐帮我磨墨吧!”姜灼想了想,她必得再试一试。 第152章 弟媳 翌日。 少府衙署的刀笔吏远远地瞧见姜灼又走了过来,一时竟笑起来,随即冲着她道:“姜大夫,本官回去打听了,这长安城中你也小有名气,连舍妹都曾向你求治过,不过啊,一码归一码,你这医术确实不错,只这法规严谨,本官就是想帮你,也没有法子。” 姜灼微微一福身:“大人,小女并非想难为您,您说法规严谨,只是却从未有过明文规定,女子不得从医,况且小女当日随先师奉旨随侍围苑之时,还曾见过宫中医女,小女之所以要来应考,一是欲为皇家尽力效命,二来更想精进医术,只盼大人让小女能得一个机会,在考场上试一试。” 随后,姜灼将一封《陈情书》递到刀笔吏手上:“小女不才,可否劳烦大人,将小女这《陈情书》呈予各位主考大人,若得大人们恩准,小女必当竭尽全力,虽不敢称定能拔得头筹,亦不会为先师脸上抹黑。” 刀笔吏背手想了半天,加上旁边又有人说情,他总算不情不愿地接了《陈情书》。 ****** 一大早,冯嬷嬷端了在后厨煎好的药,小心地往王瑜芙的院子走去。 没走多久,便有人上前招呼:“冯嬷嬷,怎得大白天地就喝起药来。” 见是王夫人的仆妇,冯嬷嬷笑着立住步伐,向对方福了福身:“这是太医令给女郎开的补药,说是早上用的,女郎这会子刚起身,老身得赶紧端去。” “那是得快些,凉了恐怕伤了药性,”仆妇不免又关心道:“女郎这几日身子可好些?” “手脚倒是没前几日那般烧热了,只是依旧整宿睡不好。”冯嬷嬷直是心疼,心中还有些许无奈。 自从上回姜灼治好了冯嬷嬷的顽疾,这长安城中,冯嬷嬷只认姜灼的医术,所以当姜灼主动替王瑜芙诊脉,并告知她病势不轻,要尽快调理时,冯嬷嬷完全深信不移,心中更是庆幸,姜灼早早帮女郎瞧出了问题。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王瑜芙对姜灼的话并不肯信,尤其在去宫中见过王攀之后,回来便让冯嬷嬷将从郑家药铺抓来的药全给扔了,整日只服王攀开的药,把冯嬷嬷看得心疼死了。 王瑜芙竟是认了死理,一再表示,如今她已然觉得好多,可既是身边人,冯嬷嬷却看得出,王瑜芙这失眠之症,已越发严重。 无奈,王瑜芙心性刚强,是个极有主见的,冯嬷嬷并不敢太劝,唯恐逆了她的意,反惹出她的不快来。 王瑜芙方才醒来,此时半靠在床/上,正自闭目养神。 冯嬷嬷走进来,到了近前问:“女郎,不如趁热将这药喝了?” 王瑜芙“嗯”了一声,伸手将这药接过,一饮而尽,随后翻身,准备从床/上坐起。 大概突然之间起得猛了些,王瑜芙不及站定,立时觉得眼前直冒金星,只能就势又坐回到床/上。 “女郎……”冯嬷嬷想劝,让她去让姜灼瞧一瞧,这病千万耽误不得,然而话到口边,见王瑜芙一脸沉色,又收了回来。 “无事,我歇息一会便好,”王瑜芙闭了一会眼睛,随后又慢慢站起来。 扶了王瑜芙坐到镜台前,冯嬷嬷也不用她吩咐,为王瑜芙厚敷了朱粉,脸颊上特意打了胭脂,如此乍一看上去,依旧是位明媚艳丽的女郎,瞧不出一丝病容。 “我今日要随公主去庙中诵经,你不必跟着了。”这时王瑜芙随口道。 冯嬷嬷应了声是,又为王瑜芙寻了衣裳穿上。 今日王瑜芙到平阳公主府早了些,等穿过后花园,进到公主正院外,王瑜芙并不急着进去,只叫人在外头通禀。 没一时,平阳公主命人宣了王瑜芙进去。 “见过公主。”王瑜芙笑着上前施礼。 平阳公主打了个呵欠,道:“今日你倒来得早。” 有嬷嬷忙为平阳公主端上酽茶,王瑜芙亲手接过,奉到她面前。 “公主昨日睡得可好?”王瑜芙笑着问道。 “昨日进宫陪母妃说话,晚上又被小郎闹了半宿,哪里能得安眠”平阳公主心绪有些低落,兀自嘟哝道:“今日早不同往日,身边竟是连个体贴的人都没有了。” 王瑜芙上前,俯身帮平阳公主穿上鞋履,安慰道:“公主不如想开些,人都已经走了,总惦记着也没有用。”只心里,王瑜芙却直摇头,驸马何等样人,长安城谁人不知,便是活着时候,又何来体贴过平阳公主,只平阳公主如今解不开,不过在自己骗自己。 “阿芙,还是你有心,帮我记着今日是驸马七尽之日,还专门替他安排了法事,”公主感伤道:“活着的时候恨得他咬牙切齿,等人真没有了,心里只想着他的好。” 王瑜芙低头咳了一声,看来平阳公主倒也未病入膏肓。 “公主怎得这般了,”王瑜芙劝解:“不如说些高兴的,昨日娘娘可与您说体已话了?” “唉,母妃现在早不念着我的好,”平阳公主叹了口气:“她那些体已话,只肯说给胶东王听了。” “听这意思,公主竟是吃起胶东王的醋不成?”王瑜芙掩唇一笑。 平阳公主这时拉过王瑜芙的手:“阿芙,多亏了你提点,我这才算醒悟过来,也怪我自己,当日急火攻心,为了那死鬼,竟与圣上背景心,甚至连母妃都不肯理我,更可恨这世上之人果然见高踩低,前些日子瞧我公主府出了事,一个个躲得远远的,倒只有你,巴巴地来陪着我说话,若是没有你,我今日还在自苦。” “公主说这些做什么,小女心中敬慕公主是位贤良的,竟是为了夫君,肯这般豁出去,小女真是感佩不已。” “他日你做了本公主的弟媳妇,怕是比我还豁得出去呢!”平阳公主心下一动,故意取笑道。 王瑜芙脸不由地红了红。 “昨日母妃还说呢,十弟是个倔性子,也不知何时才能迎娶妻室,我可是帮你表了态,说王女郎已然决心已定,此身非君不嫁,定要等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平阳公主说罢,高声大笑起来。 第153章 盛赞 “公主怎可将小女私下说的话告诉娘娘!”王瑜芙一脸的羞恼,心下却是窃喜。 平阳公主却道:“莫非你这是说的玩话不成?母妃可是一个劲地夸赞,说你这孩子倒是个实心实意的,难得你对胶东王有这份心。” 王瑜芙低头道:“只怕小女是一厢情愿,这要是传出去,倒似小女恨嫁心切一般。” “放心吧,”平阳公主拍了拍她的手:“听得母妃之意,她是极中意你的,反倒是怕你等不得,我将你的心意说与母妃,如此一来,她便放了心,说是让你且等着,这胶东王府自当有你一席之地。” ****** 既是不用跟王瑜芙去庙里,冯嬷嬷一时倒也无事,索性决定去郑家药铺瞧瞧谭嬷嬷,顺便同她聊上一聊。 今日正逢姜灼坐诊,少不得铺子里人头攒动,挤都挤不动,幸得一位小伙计帮忙叫出来谭嬷嬷,两人见了礼,便一块进到姜灼住的院子。 此时阿青正带着几个小伙计,将几大箱的郑无空生前行医笔记从屋里取出来,放在院子当中晒,冯嬷嬷在一旁瞧了半天,一个劲地惊叹:“难怪郑公能被圣上赐封为医圣,这一辈子累积下来,怕是有万卷了吧!” 谭嬷嬷笑着拉了冯嬷嬷进到自己屋里,引她坐到榻上,命人上了茶食,寒喧道:“怎得冯姐姐今日有空过来?” “我家女郎去了庙里,我就想着寻你说说话,顺便还想请女郎帮我把把脉,便告了假出来。” “冯姐姐怕是得等一时,待女郎前头忙完,回了后院才有空呢,”谭嬷嬷回道。 “无妨的。”冯嬷嬷笑答,瞧见谭嬷嬷榻边放着的针线,她便拿在手上,好奇道:“这是给谁做的,像是男儿衣裳。” “乃是我家小郎,”谭嬷嬷解释:“女郎的幼弟,小小年纪便从了军,不过倒也有出息,如今是胶东王殿下的亲兵。” “那真真是有出息。”冯嬷嬷拍手夸奖。 “说来也就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我家女郎成天提心吊胆,总怕他出什么事,”谭嬷嬷举了举手上衣裳:“这孩子正长个儿,没几日衣裳就小了,女郎如今事忙,连做衣裳都没得功夫,我跟阿青便帮把手。” 冯嬷嬷随口问童一句:“女郎为何这般忙碌?”忽然又想起来:“对了,可是要准备医官考试么?” 提到医官考试,谭嬷嬷少不得脸上露了愁容。 冯嬷嬷先时没有察觉,还笑道:“谭妹妹定然也知道,我家少府大人乃本次的主考,想想也是有趣,若女郎他日金榜提名,算起来,可不还是我家大人的门生。” 谭嬷嬷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冯嬷嬷终于瞧出了不对。 “不瞒冯姐姐,还不就是那医官考试之事,”谭嬷嬷放下手上针线,拉过冯嬷嬷的手:“我今儿个还跟女郎提议,既是遇着难事,不如请王女郎在少府大人跟前说个情,可我家女郎却不肯,说不想给少府大人添了麻烦。” “你便说来听听罢。”冯嬷嬷凑近了些。 “如今我家女郎,竟是连个名字都报不上。”谭嬷嬷一提起此事,心里就不痛快:“少府衙署的刀笔吏竟像是故意为难我家女郎,口称从来只见男人当太医,哪见过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恁我家女郎如何说,尽是讲不通的。” 冯嬷嬷也跟着叹气,随即拍了拍胸脯:“回去我便跟女郎说说,这于她未必就是难事。” 谭嬷嬷一脸感激,便要起身谢过,却被冯嬷嬷一把掺住,大概觉出自己方才说话太满,冯嬷嬷少不得又转圜了一下:“其实这朝中大事,定主意的还在圣上,我便请女郎去试一试,成与成不,我可不敢打包票。” “我自是知道的。”谭嬷嬷回道:“冯姐姐的心意,我便领下了。” 阿青这时进到屋里,见桌上茶水有些凉,便准备去换了,却被冯嬷嬷拦住:“不必如此客气,大家常来常往的。” 阿青笑了笑,关心地问:“王女郎身体现在如何了?常听我家女郎念叨,为何她还不来复诊。” 提到此事,冯嬷嬷颇有几分尴尬,只好敷衍道:“已然好些了,只是府中总有事务纠缠,才不得空过来。” “听我家女郎的意思,这病可不得延误的,”谭嬷嬷好心地劝道:“该治还得治,我家女郎这医术,你们还不能不信,自能让王女郎日后妥妥贴贴。” 听人家这么说,冯嬷嬷颇觉不好回应,琢磨了半天,才想好托词:“我家女郎的族叔王攀乃是太医令,一向心疼家中子侄,后来听说女郎身子不好,非要亲自诊治,开出的药也与姜女郎无二致,我家女郎明白姜女郎事忙,也不忍总是打扰她,便请他族叔开方调理了。” 谭嬷嬷同阿青互相看了看,其实也猜出了七八分,显然是王瑜芙不信姜灼医术,不过,谁都管不住谁想什么,她们也不能缠着人家过来瞧病,索性,此话便不再提了。 ****** 在庙里做了一天法事,王瑜芙回到府中,天色已近暗下,今日也巧,在府外下车的时候,正碰着王巍也回来了。 随了王巍进到书房,王瑜芙揣摩着他的神色,笑问:“阿爹今日瞧着挺高兴,可有什么好事?” “倒是与你有关,”王巍捋须道:“今日圣上赞我家女郎,才德双全,通情达礼,心思细腻,更懂循循善诱,称得上女先生。” “圣上何来这番赞场?”王瑜芙笑问。 “自从驸马之事闹出来,平阳公主便成了圣上和昭仪娘娘的心病,虽是口中斥责,心里还是疼这事事不如意的女儿,只平阳公主一直未能解开心结,弄得圣上忧心不已,不过,听说近日你竟陪了平阳公主进宫认错,如今圣上总算放下了心。” 王瑜芙一笑,看来她这宝果然是押对了,平阳公主自来受圣上宠爱,就是这回闹得厉害,圣上也只斥责几句了事,王瑜芙便已猜出,这一位恩宠不绝,日后对自己绝对有助益,所以才不学那些短见的,跟公主府离心离德,甚至还愈加亲近平阳公主。 第154章 心机 王巍神色中满是骄傲:“听公主之意,原来她是得了咱们王家女郎的耐心劝解,方醒悟出自己竟糊涂了心肠,做出忤逆父母之事,公主还言,你为此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倒将她劝得心服口服,圣上方才当着老夫的面大加夸赞,说吾家出了位有见识的好女儿。” “阿爹过奖了,女儿幼承庭训,还不是多赖阿爹教导有方,女儿可不敢专美。”王瑜芙心里不免得意,倒不忘吹捧了一下王巍。 “阿芙,圣上这一番表态,显是中意你的。”王巍这时放低了声音道。 其实自己的女儿出那么多花头,到底是何想法,王巍心知肚明,虽然上回婚事被胶东王所拒,却并不会轻易打消王氏一族攀龙附凤的决心。 “女儿明白了。”王瑜芙应了一声,她心里早有成算,王昭仪乃是宠妃,她选中的儿媳妇,只要没有太大疏漏,圣上绝不会反对,更何况这些年王家苦心经营,满长安城的贵女,论起家世、人品还有德行,谁能比得上她王瑜芙,就算是胶东王喜欢姜灼又有何用,姜灼连与自己相争的资格都没有。 “阿爹,医官考试如今进行得如何了?”王瑜芙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王巍没想到王瑜芙会提及此事,不过他早已习惯在府中与女儿讨论国政之事,认为王瑜芙的见地不输于男儿,还能给自己出出点子。 “这几日正在初审,不过报名之人倒是极踊跃。”王巍回道。 王瑜芙故意又问:“可有出类拔萃者?” 作为一国少府,王巍自觉日理万机,焦头烂额,对那什么医官考试并不挂在心上,只当自己挂一下名而已,诸事全交给族弟、也是身为副主考的王攀去管,所以对于王瑜芙这有没有出类拔萃者的问题,他还真答不上来,不过,出类拔萃的他没瞧见,倒是遇着了一位出人意表的。 王巍呵呵一笑,决定让女儿瞧些有趣的,于是从桌案上成堆的文书里寻出一封信,招呼王瑜芙到他身边来瞧。 看到信封上那“陈情书”三个字,王瑜芙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差点就冷笑了出来。 这可不就是姜灼的手笔吗,她可是给自己开过药方的,王瑜芙一眼就认了出来。 “郑无空那个女徒弟你可知道?”王巍点了点信封:“她居然也想参加考试,还请傅光替她写了荐书,刀笔吏是个谨慎的,并不敢贸然收下她的名贴,这位姜女郎竟是异想天开,递了这个上来,竟是不肯放弃之意,着实有趣得紧。” 王瑜芙直接将信展开看了,姜灼在其中写得极其恳切,表达自己学医日久,虽自认才疏学浅,却有心为国效力的志向,只是她这般情真意切,在王瑜芙眼里,还真是笑话。 “阿爹对此做何想法?”王瑜芙抬头望向王巍。 “她这想法倒也没错,只是毕竟未见先例,你也知道,阿爹我这当官的秘诀,便是小心谨慎,绝不越雷池一步,这种出格的事,碰都不必碰。”王巍对着女儿说的是心里话,他看过下面人呈上来的信时已然打好主意,准备将信发还其他考官研议,等研议些时日,报名也都截止了,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王瑜芙点头赞同,笑道:“女子之本分,最紧要乃是相夫教子,掌管好家院,何来这般抛头露面,争强好胜的,若真让姜女郎称了意,时日一久,岂不人人跟着效仿,到时乱了伦常家规,可是关乎社稷的。” 王巍大觉王瑜芙所言甚是,倒一时下了决心:“如此说来,此事本官还真要表个态。” “长安城中,知道姜女郎有意参选医官的不少,不免有弹有赞,阿爹也不必小题大做,只需以法度无有明令,并未允女子为太医为由拒了她,再敷衍一句以后或可研议,也堵了悠悠之口,当不会为自己招来麻烦。”王瑜芙不免提议道。 “吾家女郎果然不同凡响,这般心思细致,处处周到,难怪有大德到处夸赞于你,老夫甚是欣慰啊!”王巍更觉得意。 “女儿实不敢当,”王瑜芙一笑,干脆将桌案上姜灼的信拿到手中,道:“想来这《陈情书》已然无用,姜女郎倒是写得一笔好字,不如让女儿拿去欣赏则个。” “去吧!”王巍一挥手,倒是极大方地应允了。 王瑜芙心满意足,袖了姜灼的手书,辞别王巍回了自己院子,一路上忍不住想笑,这姜灼费尽心机,可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只要有她王瑜芙在,姜灼这上进之心,便是白费了。 恰在这时,冯嬷嬷走进屋来,上前福身道:“女郎回来了,今日可还顺利?” 王瑜芙这时皱了皱鼻头:“陪着公主做了一天法事,倒是熏了满身的烟火味,快快打些水来,我要淋浴一番。” 冯嬷嬷知道王瑜芙是个好洁的,忙吩咐下去,不一时便在净室布上香汤,还按王瑜芙的喜好,摘了不少新鲜花瓣洒在上面。 “女郎,今日奴去了郑家药铺,依旧是车水马龙。”冯嬷嬷在一旁服侍着王瑜芙,不免想起谭嬷嬷所托之事,又仔细打量过正在淋浴的王瑜芙中,见她脸色倒还平和,自然想着得抓住这机会。 王瑜芙这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虽闭着双目,像在似听非听,口中却问道:“姜女郎这几日可好?” 提到姜女郎,冯嬷嬷一下又想到了王瑜芙的病,忍不住提道:“姜女郎倒如往常,不过她今日问起了女郎您的病症。” “你是如何回答的?”王瑜芙的眉头微微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悦。 冯嬷嬷立时瞧出端倪,忙道:“奴回她说,如今太医令在亲自为女郎诊治,您已然好许多,便……不劳她费神了。” “此事以后勿需再提。”王瑜芙不耐地道:“我如今已然好多,姜女娘有些多事了。” 冯嬷嬷应了一声“是”,正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倒是王瑜芙主动开了口:“不是说姜女郎有意参选医官吗,近日可有何消息?” 第155章 城府 “哎呀,”冯嬷嬷心下欢喜,暗赞自家女郎果然善解人意,竟主动问及此事,忙道:“不瞒女郎,那头竟是遇着了麻烦。”说罢,冯嬷嬷便将从谭嬷嬷那处听到的话都说了。 王瑜芙“哦”了一声便罢了,似乎并不想说什么。 冯嬷嬷从外头提进一桶热水,注进香汤之中,随后小心地问:“女郎,可否在大人面前,帮着姜女郎说和几句,至少让她能得个机会进到考场,也算是一份功德。” “嬷嬷莫非以为,这大靖皇朝是我家开的?”王瑜芙嗤笑了一声。 “奴不敢!”冯嬷嬷一时听出王瑜芙口中的冷意,赶忙站起身,立到一边低下头去。 王瑜芙沉吟片刻,终于睁开眼睛:“我倒不是不肯帮,只是此事之上,未必我爹就能做得了主,这还得瞧圣上的意思,若是因此触怒天颜,可不是开玩笑的。” “女郎说得是。”冯嬷嬷再不多言,心里怦怦直跳。 王瑜芙这时示意已然沐浴好了,冯嬷嬷忙上前侍候。 这边王瑜芙穿好中衣,不免叹口气道:“算了,瞧着嬷嬷心善,我便去阿爹那儿试一试,不过倒是不敢一力应承,说不得还得挨他老人家的骂。” 冯嬷嬷大喜,急着道:“奴也这么同她们说的,这本就是尽人事,知天命的事,还得瞧姜女郎自己的造化。” 王瑜芙叹了口气:“我还真怕事情没办成,惹来姜女郎不满。” “姜女郎绝非这样的人。”冯嬷嬷帮着姜灼解释。 王瑜芙看了她一眼,道:“行了,我尽力便是,日后嬷嬷不如常去郑家药铺走动,姜女郎说来于咱们主仆帮了不少忙,咱们能还一份情的,自是要还的。” 夜近三更,王瑜芙仍躺在床/上,手中取着本书册在读,冯嬷嬷怕她辛苦,犹豫了好几回,才敢在旁边小心劝道:“女郎,不如早早歇下吧,伤着眼睛可就不好了。” 王瑜芙长叹了一声:“若是能睡得着,谁不想早点歇着呢。” 冯嬷嬷眼睛闪了闪,却不敢说什么。 不过这时王瑜芙放下书册,伸了个懒腰:“罢了,先躺下罢。” 冯嬷嬷这时上前,服侍了王瑜芙躺了,又放下帐帘,照旧为她留下一盏火烛,这才带着奴仆们退了下去, 等屋里再无他人,王瑜芙闭目养了一会神,便坐起身来,从枕下摸出一封书信,还特意撩开帐帘又打开看了看,随即便披衣下床,将书信递到烛火之上,笑盈盈地看着它慢慢烧起来,直到成为地上的......一堆灰烬。 ****** 郑家药铺一早开门,便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喜得郑柯拉着客人拔腿往后堂而去,半道正好瞧见姜灼同阿青迎面过来。 “女郎,小郎来了!”郑柯笑着道。 还没等姜灼反应过来,一个小影子已扑到姜灼身上:“阿姐,我来啦!” “昕弟!”姜灼心下大喜,将姜昕抱在怀里。 花厅之内,姜灼正同郑柯商议:“姜昕此来,便是接我去军营,为军营伤兵诊治之事,是师父生前答应过胶东王的,上一回魏将军也同我提过,想来事不宜迟,我明日便动身前往,我再从咱们药铺挑几位大夫和医女随我同行便是。” 郑柯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犹疑,不免问道:“女郎明日一走,怕是要延宕个三五日,眼瞧着这报名之期就要过了,您这一走,岂不是……” 姜灼心里也在叹气,她昨日同郑柯一起,又去了一趟少府衙署,这回刀笔吏倒是给了说法,说是经过几位主考官商议,女子入试并无前例,更惶论成为太医,法无定规,此事以后或可研议,不过这回医官考试,姜灼肯定参加不得了。 “昨日你同我亲自去瞧了,人家说得已然清楚,女子不得入试。”姜灼沮丧地道。 郑柯也直摇头,他这几日也在四处托人,上回郑簠曾去请伍太医帮忙,可得来的消息却是,伍太医因为姜灼之事,同身为副主考的太医令王攀大吵一架,理由也是前头所提,据说后来王攀急了,直接咬死,说是即便姜灼过了考试,太医院也不会收她,只怕女子为太医,会伤了阴骘,妨害宫中贵人。 这事竟就此胶着,以至姜灼差不多准备放弃,虽然心甘不甘,却也是无可奈何,只盼着有朝一日,朝中真会研议女子入仕之事。 郑柯知道姜灼这几日正是心烦,也不好再说什么,支应了一声去安排大夫,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被阿青拉去沐浴更衣的姜昕披着一头散发跑进了花厅。 阿青跟在他后头,边走边笑道:“如今咱们小郎已然是大人了,这从头到脚的衣裳全是自己穿的,不过也多亏得谭嬷嬷去傅家之前,日夜赶出了针线,小郎这新衣倒是将将合身。” 姜昕这才注意到少一个人,不由好奇地问:“我刚瞧着,谭嬷嬷怎得不见了?” “府尹家请了嬷嬷去做教习,她前几日便过去了,不过隔三岔五也回来一趟,你是赶得不巧了。”阿青在一旁道。 姜昕“哦”了一声,懂事地道:“上回听殿下说,阿姐离开郑府之后,便住到了谭嬷嬷家,我今日还准备见着她,一定要谢上一谢呢!” “姜小郎乃姜家家主,谭嬷嬷大义收留阿姐,当得起你这一谢。”姜灼忍俊不禁地道。 “殿下也如此告诉我的,”姜昕小大人似地点着头:“他说身为男儿,既要保家卫国,更得护住自家妻儿姐妹,可恨当日那个姓郑或欺负阿姐之时,我远在军营,否则,早让他满地找牙了。” “小郎身在军营,果然进益不小,这说话都有了气势。”阿青在一旁笑着夸赞。 姜昕越说越开心,更是兴奋地道:“我今日奉了殿下之命,来请阿姐为营中弟兄治伤,阿姐,你如今真是厉害,连殿下对阿姐都用了‘请’字,我也觉着长脸呢。” “那是自然,小郎可瞧见铺子外排队求诊之人,都是为咱们女郎慕名而来的。”阿青颇觉几分骄傲。 第156章 进营 “对了,无涯先生受邀到魏少将军府上喝寿酒,方才同我一块回来的路上,他还说阿姐不日便要成女太医了,可是真的?”姜昕好奇地打听。 姜灼勉强笑了笑,正待向姜昕解释一番,便听到外头传来无涯先生愤愤不平的说话声:“那帮老匹夫,食古不化,补天的女娲还是女人呢,他们怎么不说法无定规,全都在信口雌黄,这些人整日尸位素餐,不过是担心灼灼医术强过他们,脸上不好看罢了!” “无涯先生,您也回来了!”姜灼赶紧迎到花厅外,上前施礼。 看到姜灼,无涯先生眉头皱成了一团:“原本今日准备在灼灼这儿混一口酒喝,没想到刚进门就吃到一肚子气,算了,如今一点兴致都没了。” “无涯先生,谁敢气您,末将帮您出气!”姜昕笑嘻嘻地上前。 无涯先生这时一跺脚:“方才郑柯已然将这前因后果告与老夫,灼灼不必理会那些人,老夫替你想法子去!” 姜昕在一旁老听不明白大人们在说什么,急着问:“到底出了何事,怎得都瞒着我不成?” 姜灼摸摸姜昕的头:“也非多大的事,只不过阿姐暂且做不成太医了。” 虽口口声声说喝不下酒,不过等姜灼命人将酒菜端进花厅之时,无涯先生眼睛一亮,不待招呼,便坐到了长案前。 姜灼自是老生常谈地啰嗦一句:“无涯先生,少饮一些,且记着伍太医便是饮酒太过,才致如今,竟是连诊脉都不得了。” 无涯先生哈哈大笑:“这话你可不能当着伍太医的面说,那老家伙到如今还觉得自己老当益壮呢!” 姜昕偷偷挪过无涯先生的耳杯,刚舔了一口,直接吐了出来:“一股药气,哪有酒味!” “傻孩子,这是你阿姐糊弄老夫的药酒,老夫且凑合着,”无涯先生品了一口:“差强人意,差强人意,不过,灼灼,你师父当日藏在药庐的那些好酒,可不许藏私,不如全给了老夫。” “怪不得无涯先生这么快就跟着过来,却原来竟是打了郑公那些酒的主意。”姜昕笑得前仰后合,一点面子也不给无涯先生留下。 “这酒倒是有的,无涯先生您不正喝着吗,小女全给泡了药材。”姜灼状似认真地道。 无涯先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指了指姜灼:“暴殄天物啊,你师父泉下有知,少不得同你算账。” 姜昕这时还故意捣蛋:“明白魏府老将军寿宴,无涯先生不是说,届时定要尽兴吗?” 姜灼立时劝道:“无涯先生,切记贪杯伤身。” “这俩孩子,郑公一走,你们就想着跟老夫做对了。”无涯先生故作无可奈何地道,心里却是极开心。 只是听到这一句,姜灼却心生惆怅,转眼师父已去世数月月,虽一切尘埃落定,然而这一份想念一直萦绕心头。 更当此时医官考试,她入门未果,不免让姜灼想到,当日师父便不赞成她这进仕的想法,现在思忖一番,师父自有他的道理,实在是很多事情,并非单单精通医术便能解决。 翌日天还没亮,郑家药铺侧门就已被打开,两辆马车以及一车药材出了铺子,缓缓向城门走去,而此刻城门之外,包括姜昕在内的胶东王手下已然等候多时。 一个多时辰后,众人已经到达胶东王的军营。 姜昕头先下了马,飞奔而去向胶东王复命,这边姜灼救人心切,也无心同人应酬,直接对陪她们过来的一位副将道:“将军,不如领吾等去瞧伤者吧!” 副将愣了愣,没想到这位姜女郎倒是没那么多讲究,自然也乐得不跟她讲究,点点头之后,便带着这一行人,前往军营最里头了一个营帐。 因事先早有准备,姜灼是穿着短衫褐衣过来的,头上包了幞头,若不仔细打量,倒看不出是位姑娘家,却不想这伤兵营帐之中,倒是有一位熟人,等姜灼走到他近前时,就听这人嚷起来:“哎呀,我当是谁呢,可不是姜昕的阿姐吗?” 姜灼也很吃惊,细细瞧了那人,见他身形消瘦,不过眼睛透着几分晶亮,那人声音有几分独特,姜灼回忆了一会,终于想起来,他便是当日诸葛曜的亲兵王虎。 此时王虎正躺在一张长榻上,冲着姜灼咧嘴直乐,帐中其他伤兵听说进来的小郎竟是女的,免不得都伸过头来好奇地观瞧。 姜灼倒不羞怯,只回头嘱咐自己人好生准备。 “王参将,这些都是殿下特意从长安城中请来的大夫,要为各位医治伤患。”副将上前对众人道。 王虎不由啧啧两声:“没想到姜女郎如今真成了大夫,当日还真没瞧出来。” 姜灼并不在意他口气中的调侃,而是上前问他:“王参将,不知到底伤到何处?” 这一下王虎却有些迟疑了,甚至脸还稍稍犯红,一旁副将见他这神态,有点憋不住,背过身笑起来。 “不如将伤处让我瞧瞧?”姜灼上前两步,突然闻到一股腥臭之气,明显是从王虎身上传过来的,姜灼只皱皱眉头,并没有捂住口鼻。 “不必了吧,”王虎挠挠脑袋:“那地方,女郎家看着不方便。” 姜灼会意,转头叫过身后一名大夫,让他上前看了,自已则去瞧旁边的伤兵。 没一会那大夫过来道:“女郎,王参将左少腹近胯根生一疮口,如食指头大小,状如茄,还在流黄水,量不多,疮口周围呈紫色,王参将自述,不红不痛不肿不痒,只是但要一动,便痛不能忍,之前也曾请大夫治过,虽开始好些,不几日便又腐烂化脓、流黄水,屡治不愈。” 姜灼点了点头,走回到王虎身边,为他把了把脉,觉得此脉沉细而弱,又看过他舌头,淡白无苔,心里已经有了些底,判断这是气血亏损,阴寒凝结,以至血阻气滞。 见姜灼起了身,王虎笑呵呵地问:“女郎,可瞧出本将得的啥病,其实治不好也无妨,本将只要拿起刀来,什么都忘了,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第157章 相见 姜灼神色淡然,口中却不饶人:“王参将这是气血两亏,加上延误已久,若再不医治,反复而来,终一日邪不压正,届时您只能辗转病榻,也不知道凭什么去上阵杀敌?” “姜大夫说得极是,若无康健体魄,只凭一时之勇,本王要这样的兵何用?”一个亮如洪钟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随即幔帘一挑,原来是诸葛曜走了进来。 大概是刚从演兵场下来,诸葛曜还是一身银光闪闪的铠甲,银盔上的红缨被身后带进来的风吹得扬扬而动,更衬得他剑眉朗目,俊逸不凡。 众人立时肃立两侧,再无人喧哗。 姜灼站在人群尽头,就这样看着诸葛曜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诸葛曜还如往常一般脚步沉稳,行走如风,甚至多日不见,姜灼觉得他身上更添了几分威严之气,怪道那么多女子为之倾心。 “姜大夫,这一路辛苦,没想到不及休息,各位便来为兄弟们医治,本王在此谢过。”在众人面前,诸葛曜很是得体地冲姜灼抱了抱拳,不过他眼中别后重逢的欣喜,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姜灼很快从愣怔中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摸摸有些微白的脸颊,压下了心底翻涌的情绪,忙定定心神,冲诸葛曜敛衽施了一礼:“小女不敢当,既得殿下召唤,自当竭尽全力,也算吾等为国尽一份心力。” 诸葛曜这时走到王虎跟前,问道:“听你方才之意,莫不是想赖在这伤兵营中,混本王几个军饷?” 王虎吓得忙要站起,却不想身子一动,便牵到了疮口,这一下疼得要死,一个大男人竟“哇”地叫出了声。 诸葛曜摆了摆手,脸上尽是嫌弃:“行了,还不躺下,让大夫们给你治好,军中用的是能征善战的兵将,可不是你这等整日只能卧榻之人。” “末将遵命!”王虎躺在榻上抱了抱拳,随即又叹了口气,冲着姜灼道:“姜大夫,不是在下信不过你,只在下这病已然不是一时两时,竟是治不好的。” 姜灼一笑:“王参将,若肯听遵医嘱,郑家药铺保你日后还是一员堂堂虎将!” “好!”诸葛曜在一旁笑道:“如此,这满营伤兵便交给姜女郎同各位郑家药铺的大夫了,他日我军旗开得胜,郑家药铺也是立下大功一件。” 不一会,姜灼便走到一边为王虎开方,诸葛曜步出营帐前,特意嘱咐姜昕留下来帮忙,其意,自是想让姜灼姐弟二人能在一块多待一时。 姜昕出自医门,也算略通不通,此时拿过姜灼给王虎开的药方,正要给另一个营帐负责煎药的医女送去,不经意朝方子上瞟过一眼,便嚷了起来:“阿姐,王参将是个男人,你做什么开黄芪、当归这些女人家才用的药。” 躺在床/上的王虎一听就急了,也跟着嚷嚷:“女郎,方才是在下出言不逊,如今自是随便你医治,可女郎总不该这般取笑于我。” 姜灼好笑地戳了姜昕的脑袋一下,对王虎道:“他一个半吊子蒙古大夫的话,你倒是肯信,方才我说了,你这是气血亏损,当要用黄芪和当归补气血,生肌肉,且托毒外出,这其中还有白芍、花粉、市鹿角霜之类,各味君臣佐使,自是为让王参将补气益血,温阳散结,活气行气,哪有什么女人药、男人药之分。” 王虎哼哼两声,自觉着实听不懂,不过方才胶东王已然吩咐过,把他们这些伤兵全数交付予姜灼,他也莫可奈何,心下只盼着这位姜女郎手下留情,别把自己治成个女人便是。 没想到姜灼他们这一忙,竟是到了天色暗下还不得喘口气,那位副将陪着姜灼一行人用过夕食,正要安顿众人回各自营帐安歇,姜灼却又带着几位大夫去了伤兵营,只说要紧着替几位患了急症的伤兵瞧瞧。 忙过一时,伤兵们大致妥贴了些,众人这才分头回去了。 这一晚风平浪静倒是不提,第二日一早,天色尚未泛亮,姜灼便悄悄地起了身,一个人走到帐外,把用来熬药的几头小灶的火一一煨上,准备等医女们起来时好用。 正忙活的时候,便听到背后诸葛曜在笑问:“真巧,姜大夫起得这般早?” 姜灼一回头,回道:“殿下也挺早。” 诸葛曜却着意叹了口气:“本王这是一夜未眠,方才只眯了一会,就再也睡不着了。” “殿下如此可不好,”姜灼想起来,姜昕曾提到过,诸葛曜勤于军务,常是通宵达旦,若长此以往,身子未必吃得住,心下不免替他着急,忍不住劝道:“张驰有度才是文武之道,殿下不如放松一些,切不可伤了身子。” “得令!”得了这般关心,诸葛曜心中可不适意得很,嘴角不由弯了起来,干脆上前,一把抓住姜灼的手道:“姜女郎,咱们既是一对早起的鸟儿,不如一块到附近走一走?” 姜灼脸有些白又有些红,虽然此时众人大多未起身,却也有三三两两的兵士在不远处走动,诸葛曜不仅是一军主帅,更是皇子,若叫人瞧见他与个女子拉拉扯扯,传出去定是于他不好,想到此,姜灼下意识地挣了挣。 诸葛曜满不在乎,反而手上的劲也使大了些,怕再这么拉扯下去,真将旁人惊动了,姜灼无法,只好跟着他走。 此地对于姜灼来说全然陌生,却是诸葛曜的地盘,不一会,姜灼被诸葛曜直接带出军营,绕来绕去也不知转了多久,最后来到一个小山坡上,姜灼瞧瞧左右,倒是不见有别人,这才放下心来。 寻了一块稍平整些的山石,诸葛曜刚要拉了姜灼坐下,却又立时拦住她,然后脱下身上披篷,方方正正地折好之后,铺到山石上,道:“早上寒凉,这样会好些。” 没想到诸葛曜还能这般细心,姜灼微微点头,道了一句谢。 第158章 傻瓜 诸葛曜没有跟着她坐下,只背着手望向远处。 姜灼发现,这里倒真是个好地方,虽不是高坡,视野却开阔,能将方园左右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下面的军营,甚至可以看见人走动。 “这些日子不见,灼灼竟与本王无话可说?”诸葛曜突然发问。 姜灼笑笑,满足了诸葛曜的愿望,随口道:“此地倒是景致不错呢!” “本王无事便喜欢来此坐坐,比如今日这般风和日丽,还瞧得见长安城,你可喜欢?”诸葛曜看了看姜灼,似乎欲言又止,不过还是随着她的话道。 姜灼瞧着远近之处的袅袅炊烟,隐隐还能看到掩映在薄雾之中的亭台楼阁,感叹一声:“没想到长安城如此巍峨,想是日日居于其间,竟是管中窥豹了。” 诸葛曜问道:“灼灼在姑臧邑城长大,还会觉得长安城宏伟吗?” 姜灼不解:“姑臧邑城如何能与长安城相比?” “姑臧邑城虽小,却是匈奴进攻我大靖的关隘,若是不慎被攻破,匈奴大军便可长驱直入,荼毒我大婧百姓,甚至夺我无尽山河,所以在本王心目之中,姑臧邑城甚于长安城。” “可是匈奴人又开始做乱了?”姜灼敏感地问道。 诸葛曜点了点头,:“虽未开始,也不远了,如今耶律拓已在匈奴王庭之争中占据上风,以他之性格,想来不久便会称可汗,待耶律拓稳定了内政,少不得又会觊觎我大靖了。” 姜灼吃了一惊,又是那个耶律拓! “大战不久将至矣!”诸葛曜感叹道。 姜灼低头思忖了一会,终于问出了一个埋藏心中已久的问题:“既然早知耶律拓野心勃勃,一旦羽毛丰满,便会挥师大靖,为何当日您同魏将军又要放虎归山?” 诸葛曜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灼灼果然冰雪聪明,竟是让你猜出来了,你会不会觉得,本王同仲卿这是里通外国?” 姜灼摇了摇头:“殿下在小女心中,乃是大靖最光明磊落之君子,一心为国,绝无半分私心,小女从未生过任何疑惑。” 诸葛曜看着姜灼,眼睛亮了一亮,俯身拉起姜灼的手,在唇边吻了吻,道:“本王平生能得灼灼这一红颜知己,幸甚至哉!不瞒灼灼,当日我也曾同仲卿反复思量,这放与不放耶律拓的利弊,最后才做出了放虎归山的决定。” 姜灼连忙抽回手,心头乱跳。 “匈奴王庭一直纷争不断,他们的可汗趁着耶律拓来了长安城之际,悍然向我大靖发动进攻,其中深意,不过是想借刀杀人,从而排除异已,让我们帮他灭了异母兄弟,也就是唯一有能力同他抗衡的耶律拓,”诸葛曜冷笑:“说来也是匈奴老可汗儿子生得太多,又厚此薄彼,才弄得起了内讧。” 姜灼不由在心里想,圣上也是儿子众多,虽面上几位皇子并不见有何不谐,不过内里少不得有勾心斗角,这些所谓皇家、王族,其实尽皆如此。 “当日若直接杀了耶律拓,一是给了匈奴可汗进攻中原的借口,二来,若耶律拓一死,他的兵马自然归到匈奴可汗手下,那位可汗的实力必然大增,我们要想对付他更不容易,还不如让耶律拓回去,咱们坐山观虎斗,看着他们自己力量削减。” “如果他日耶律拓真的进攻大靖,殿下打败此人的把握大吗?” “七成,”诸葛曜自信地笑了起来:“如今耶律拓还没这胆量轻举妄动,便是敢贸然进攻,实力已不可同往日而语,本王便静等着,看这人何时跳将出来!” 姜灼眉头皱了起来:“也就是说,战争已然不可避免?” 诸葛曜点头道:“来敌进犯,不得不战!” 姜灼忍不住叹了口气。 诸葛曜忽然笑得诡异,更是将姜灼拉到自己怀里,小声问道:“你猜,从此事上,本王悟出了什么道理?” 姜灼挣了挣,却挣不开,只好一副好奇地问:“是什么?” “男人生子勿须太多,免得到后来分产不均,弄得家宅不宁,徒增烦恼,”诸葛曜在姜灼耳边道:“所以,本王日后一定谨慎。” 姜灼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羞恼之下,干脆转身就走。 诸葛曜笑了半天,最后三步并做两步地上去,拉了姜灼道:“好不容易见着面,竟是连一句玩话都说不得了?” “殿下......请自重!”姜灼将脸扭到了一边,心里还是有些愤愤。 “好了,便是本王错了不成。”诸葛曜口中道歉,脸上却是依旧笑个不停。 “小女告退,今日还要不少病人等着呢。”姜灼无奈,谁想到堂堂胶东王还有这么惫懒之时。 诸葛曜此时咳一了声:“昨晚姜昕一回军营,就将你那些难事说与了本王,这孩子在本王面前搁不住话,显然比你懂事理,还是姜昕甚得我心。” 姜灼一抬头,诧异诸葛曜这话竟是从何说起。 “这小半个时辰过去,你竟是一句委屈都不同本王说,可是根本信不得本王。”诸葛曜索性把脸沉了下去。 姜灼这才明白,难怪一过来,诸葛曜便问自己有没有话说,原来是想让她提医官考试之事,只是比起家国一古,自己那些烦恼完全微乎其微,姜灼并不想麻烦胶东王。 “算了,本王也拿你没法子,此事我已派人去办解,回到长安城,你便安心备考吧!” “啊?”姜灼吃了一惊,她愁了好几日之事,就这般轻描淡写地成了? 看着面前一脸愣怔的姜灼,诸葛曜再憋不住,“噗嗤”笑了起来:“傻瓜......” ****** 此时已到华灯初上,长安城魏府之中,正是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王瑜芙随着王夫人款款地下了马车,没等冯嬷嬷等人扶定,魏菓瑶已然走上前来。 今日魏菓瑶梳了一个灵蛇髻,斜插了只银镀金穿珠点翠花簪,身上是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颇显几分玲珑俏丽。 “瑶瑶今日好看得紧呢!”王夫人笑着赞了一句。 魏菓瑶冲王夫人福了福身,又转身拉住王瑜芙的手:“在瑜芙跟前,小女可不敢称美,不是惹人笑话吗?” 第159章 事成 “都是花一般的女儿家,一个赛一个地好看。”旁边又来了一位贵妇,上前逗着趣道。 “瑜芙这几日都不来太医院了,叫人着实想得慌张。”魏菓瑶引了王夫人及王瑜芙等人穿过抄手游廊,往招待女客的后堂走去。 原来,自从在王攀处开过几剂药,王瑜芙倒也略觉得好些,便又进宫复诊了几回,不过最近因为王攀做了医官考试的副主考,经常到王府向王巍请示,所以王瑜芙也就近水楼台,得了太医令亲自上门把脉,很少再进宫了。 一旁有同魏家颇为熟悉的妇人打趣道:“瑶瑶想是在太医院如鱼得水,瞧这口气,竟当太医院是自个儿家了呢,吾等可都静候着,说不得何时还要称一声‘魏太医’。” “夫人过奖了,小女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魏菓瑶笑道。 “这是怎得说呢?”有人好奇地问。 魏菓瑶哼笑一声:“上回郑家药铺那位女大夫胆子挺大,居然生出心思,想去参加医官考试,这惊动可不小,不过后来各位教官大人研议过后,断然拒了她,其实道理也简单,阴阳伦常,正有天道,什么时候轮到牝鸡司晨,我师父太医令王攀最是耿直,后来被逼急了,就说即便那位女大夫真过了医官考试,太医院也不会要她,呵呵,这下,有人的脸可就丢大了!” “瑶瑶,莫如此说,”王瑜芙在一旁劝道:“那位姜女郎也是一番上进之心,只是做事有欠周到罢了,不可笑话于她。” 一位妇人替姜灼遗憾:“郑家药铺的姜女郎如今在长安城的名声可响了呢,说是好多人慕名去找她瞧病,都夸她医术了得,可惜是个女郎家,若身为男儿,少不得会大有作为。” 王瑜芙用袖掩唇,挡住了脸上的不屑。 魏菓瑶却是毫不掩饰她的反感:“她那什么医术啊,不过是误打误撞,以前是郑公帮她兜着底,如今还不是靠着郑家药铺的那些大夫们长眼。” 一直跟在王瑜芙身后的冯嬷嬷心里有些不快,她曾见过魏菓瑶指鹿为马的作派,不免瞧不上这位贵女,明明本事不如人家,却偏偏要在嘴皮子占上风,只是冯嬷嬷自忖身份,不能同这些贵女们争什么短长中,只能忍下。 到了后堂,魏夫人自是陪着众家夫人聊天,而那边,一帮贵女围在一起,也说得热火朝天。 这时又有女客从外头进来,魏夫人迎上前去,笑道:“难得傅夫人也出来了,少不得让咱们这儿蓬荜生辉?” 原来来者正是京兆尹傅光之妻徐氏,只见她笑道:“魏夫人取笑了,今日魏老将军寿辰,我家大人自要来讨一杯水酒,我索性丢了家中那两个淘气的,也来热闹热闹。” 徐氏乃徐国公之女,虽丈夫只是京兆尹,不过借着娘家的光,在贵妇中颇受推崇,自有不少人唤了自家女儿上前寒喧。 瞧见王瑜芙走到近前,徐氏倒颇打量几分,夸了一句:“王女郎倒是愈加可人了,上回进宫,可是听王昭仪对女郎赞不绝口,今日瞧着,果然名不虚传呢。” 王瑜芙自是笑着谢过,她知道徐国公家同王昭仪颇有渊源,此后王昭仪扶摇直上,除了得圣宠之外,徐家也功不可没,所以这一位傅夫人,自然是要亲近的。 徐氏颇为善谈,什么天南海北的倒不忌讳,众人觉得有意思,说话便放开了,这时有人上前道:“傅夫人,长安城最近出了桩趣事,您可知道?” “说说看呗?”徐氏笑起来总是弯着眉眼,让人颇觉可亲。 那人道:“可不就是太医院招人,竟是有女子想进去,结果白费了一番力气的事,听说,那女子的荐书,竟是傅大人写的?” 王瑜芙本在一旁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此时听到似乎又有人在提姜灼的事,不免下意识地离得近了些。 徐氏明显听出问话之人口中含了讽意,倒是依旧笑眯眯的,坦然承认道:“正是呢,我家大人说,圣人曾有云,唯才是举,朝中如今用人之际,太医院之前又闹出不少事,这一回定要选拔有真才实料之人,便不说姜女郎的师父是哪一位了,但凭她的医术,在这长安城中也是数一数二,难得这孩子还如此年轻,又是个谦和的,若让她有上进之路,日后说不得就是另一位郑无空。” 众人“哦”了一声,虽不敢苟同,不过听听也罢了,反正与已无关,倒是有一位挺不高兴,直接上到近前:“夫人,就算她医术尚可,毕竟身为女子,怎可同男人争个短长,失了女子娴静之风。” “魏女郎这话有失偏颇了呢,”徐氏一笑,冲着一脸不服气的魏菓瑶道:“你我本就是女子,怎可妄自菲薄,若女郎家优秀,当是对男子的鞭策,何来一争短长之说,倒是那些一味压制之人,才显得心胸狭隘呢。” “夫人说得极是,”王瑜芙这时上前打起圆场:“小女倒是极佩服姜女郎,竟是有这份勇气,只可惜,这一回姜女郎怕不得进益,便是我阿爹也颇欣赏她,若不是法无定规,真想让她一试呢!” “无妨啊!”徐氏眉心一挑:“今日倒有一个好消息,圣上已然允准,许姜女郎参与医官选拔了。” “怎么可能?!”魏菓瑶立时气得不得了,这个姜灼事事压自己一头,若真让她过了医官考试,莫非自己还得为姜灼做医女。 而这时王瑜芙已离了人群,她不能让人看到自己已然是脸色铁青,怎么可能,看来自己真小看了姜灼,居然有这等本事...... 只是,突然之间,王瑜芙心下一动,竟是疑惑,此事惊动到圣上,难道胶东王出手相帮,。 “说来此事多亏了魏少将军据理力争呢!”徐氏心中嫌恶魏菓瑶妒贤嫉能的德性,故意想挑了一句:“魏将军特意请了江常侍代为进言,圣上胸怀阔大,觉得给女子一个机会倒也无妨,这不,事情可就成了!” 第160章 小气 一晃姜灼等人到军营已过三日,此刻她正同几位大夫在一座营帐外讨论病人伤情,一名副将寻了过来,说是魏将军到了,殿下请姜大夫尽快过去。 姜灼整理过一下衣裳便走了过去,刚到诸葛曜营帐外,就听得一阵欢声笑语。 “见过殿下、魏将军、无涯先生。”撩开帐幔,姜灼走到里面,分头向座上之人见礼,原来这一回不但魏长欢到了,连无涯先生也回了军营。 姜灼甫一出现,无涯先生便满脸的兴奋,冲她招了招手道:“灼灼快来,看老夫给你带了什么来!” 姜灼颇觉诧异,不过也听话地上到前去,就只见无涯先生从矮榻上站起,将袖中一物取出,递到了她的眼前。 而此时诸葛曜同魏长欢两人,皆笑盈盈地望了过来,瞧着姜灼伸出双手,接过了无涯先生手上之物。 姜灼低头看去,原来这是个两寸见方的漆木牌,上面还系着穗子,牌子的正面刻着四个字“悬壶济世”,等翻过一面,则是几行小字,姜灼惊奇地发现,小字的正当中,正是自己姓名、籍贯还有年纪,以及一个号数。 “姜女郎,这便是参加本次医官考试的铭牌,凭此,你便可直进考场,到时候,谁都不能将你拦在外头。”魏长欢笑着道。 姜灼反反复复瞅过半天,最后控制不住笑了出来,不过她也没有忘了,向在场三人再次敛衽施礼:“多谢各位挺身襄助,小女感谢不尽,兹后定当加倍苦读,不负期望。” 诸葛曜这时发了话:“姜女郎勿须客气,你本就是凭医术参选医官,我等不过尽些薄力,日后还需靠女郎自己用心,如今也尚未到感激之时,他日姜女郎若得金榜提名,再说这‘谢’字不迟。” 无涯先生呵呵一乐,借机提出一个条件:“灼灼,话说此事乃殿下与魏将军帮的忙,老夫不敢居功,不过当日在魏府寿宴上,老夫可是跟王少府还有他那个副主考雄辩了一番,虽是并无用处,不过当时可是让他们哑口无言,算是替你出了一口气,你若一举夺魁,老夫不图什么谢,将你师父留下的好酒送我两坛如何,对了,是那种没泡过药材的。” 姜灼一时笑了:“酒倒是有些,届时定让郑柯给无涯先生送一坛过去。” “小气,小气,”见姜灼讨价还价,无涯先生颇觉不满,故意摇了摇头:“果然是郑无空的徒弟,竟是一模一样的小气。” 魏长欢也是性急,今日刚刚从长安城回来,便直接过营,要领姜灼他们到自己的军营去,诸葛曜大方地允准了,郑家药铺的人收到信便开始收拾东西,而姜灼则带着一名医女,又去了伤兵营帐,准备再瞧一瞧。 刚进到帐中,姜灼就瞧见王虎杀猪一般地“嗷嗷”大叫,旁边一人在紧着劝他:“参将莫及,属下手轻一点便是。” “你还是拿把刀来捅了我,倒还痛快些!”王虎气恨交加地道。 那人有些不服地道:“参将也知道的,属下这拿刀的手,如何会上药,倒是参将偏要为难属下。” “那你还不赶紧寻大夫去!”王虎骂了一句。 那人回道:“这会子说也晚了,魏将军过来,要请郑家药铺到他们军营,外头人家正收拾着呢,方才明明有医女要来帮参将上药,参将宁死都不从,现在倒急了!” “老子没那么厚颜无耻,叫女人给我上药,”王虎有些泄气,摆了摆手下:“算了,你一边去,我自己上。” 没想到姜灼这时带着医女走了过来,王虎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用衣袍遮住自己伤处,姜灼上到跟前,示意那个正在帮王虎上药的小兵让开,然后直接伸手,掀开了王虎的衣袍。 等姜昕蹦蹦跳跳到伤兵营帐来寻姜灼的时候,正听到王虎龇牙咧嘴地求饶,免不得生了好奇心,跑上前瞅热闹。 原来是姜灼在替王虎的疮口上药,此时她正用盐水替他擦拭患处,这便如在伤口上洒盐一般,王虎自是疼得叫个不停。 姜昕看得有趣,姜灼见他过来,也没赶人,反倒吩咐:“昕弟,瞧仔细些。” 王虎止不住又叫起来:“姜大夫,这可比受刑还苦。” “王参将稍忍片刻,这会子用温盐水洗疮口,是免得后头毒性不散。”姜灼并未停手,又用盐水擦拭一遍后,才从医女手上拿过外用之药,小心地倒在王虎疮口上,随后,换成医女上前,替王虎包扎起来。 “疼是疼些,不过比那混小子下手轻多了,若得痊愈也是值得,”王虎虽还有些害臊,倒也感受到姜灼好意,想着人家这就要走了,还记着表达一番谢意:“姜大夫医术高明,开的药只服了三日,我就觉得疮口好了不少,黄水竟是不淌了。” “多谢夸奖,”姜灼笑道:“王参将也不必心急,且记得自今日起便开始敷药,十二个时辰换一次,汤药也切莫停了。” “晓得,晓得,不过让你们女人家瞧了那处,实在……”王参将面上一阵羞赧。 姜灼好笑地直摇头:“王参将你可真是迂腐,医者父母心,人都伤成这样,哪还那么多的讲究,我们都觉得无碍,你又何必这般扭捏,白挨了刚才那一场疼。” 一旁医女也“噗嗤”笑了出来,姜昕更是呵呵直乐:“王参将怎得脸越来越红。” 王虎挠了挠鼻子,终于也笑了起来。 不过随后,王虎又有些为难地道:“我这伤也是麻烦,要不,姜大夫再教教那混小子帮我上药?”说说指了指旁边的小兵。 “不必麻烦,这儿可有现成的药童呢,”姜灼伸手拉过姜昕,嘱咐道:“我们这便要去魏将军的营地,以后少不得要你照应,我已然同殿下请示过,这给营中兄弟换药的事,你毕竟懂一些,要多多操心。” 王虎表情立时轻松不少:“甚好,甚好,姜昕,本将以后就指着你了。” “啊?”姜昕做了个鬼脸:“我想尽法子不肯学医,怎得如今竟又做上了大夫。” 第161章 赢了 “你倒是会抬举自己,”姜灼取笑道:“方才阿姐和医女姐姐给王参将换药,你可都瞧清楚了,记住,十二时辰换一次药,切不可忘了,细心一些,别给咱们阿爹丢脸!” 王虎哈哈大笑,心道只要不是女人给他上药,他这老脸便不用总这么红着了。 “既是阿姐吩咐,我听着便是。”姜昕哼哼地算是勉强应下,随即又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忙拉着姜灼道:“阿姐,魏将军方才在军营外催了,不如快些走吧!” 果然军营之外,郑家药铺的人尽皆上到了车里,姜灼正要上车,身后医女拉了拉她,用手指了指后面…… 姜灼不解地回过头去,原来是诸葛曜步出军营,正朝她们这边望了过来。 虽知诸葛曜这是特意来送自己,姜灼心中不免一热,众目睽睽之下,自是不能表现亲密,不过礼数也不可废,姜灼走到诸葛曜近前,福了福身道:“多谢殿下前来相送。” “这一去……”诸葛曜话说到一半,咳了一声,高声对着姜灼还有她身后车上的人道:“此次能得郑家药铺相帮,营中兄弟的伤病大有起色,本王深表感谢,各位大夫辛苦,此后一路顺风,本王便不远送了。” 这一下,惊得车上的人兵荒马乱地又重新下了车,纷纷向诸葛曜回礼。 “吾等不敢当谢,不过尽些绵薄之力罢了。”姜灼代表众人回道,随后便准备告辞上车。 魏长欢这时笑着上前:“殿下,末将这便告辞,也不劳您远送了。” 诸葛曜冲他点了点头,双眸却越过魏长欢,一直看着他身后的姜灼。 便是上到车里,姜灼还是能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她,免不得脸红心跳个不停,车里一名医女眼尖,瞧出姜灼面色不对,不免关心地问了句:“女郎瞧着脸上发热,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妨,只是方才走得急了些。”姜灼赶紧搪塞了过去,不觉摸了摸自己脸颊。 马车开始缓缓启动,姜灼极想撩开帷幔,再往外看一眼,又怕被别人瞧出不妥,只能悻悻地坐到角落之中。 没想到这时,一个正探头往外瞧的医女道了声:“咦,怎得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瞧着都是做官的呢!” 这一句,引得众人都伸出头去看。 姜灼不能免俗,也跟着往外瞅,果然,此时有不少人马出现在军营之外,等那些人走到诸葛曜面前,齐齐地下了马,冲着他抱拳施礼,然后便有人上前,似乎在禀报什么。 而原本一直在他们车队最前头的魏长欢,也调转马头跑了回去,不过在离开之前,魏长欢也没有忘记,吩咐手下带着郑家铺子的人继续前行。 很快,马车便走得远了,胶东王的军营到底发生了什么,众人皆不知道,倒是前头给姜灼她们赶车的车夫多嘴了一句:“方才来的都是长安城中的大官,平常这些人都只在衙署待着,今日来到军营,定是出了不得了的事。” 到底出了可事?姜灼心下疑惑,却又不知向谁去问。 姜灼等人在魏长欢的军营一待就是四、五天,整日忙着为伤兵诊治,竟是不得一点空闲,不过姜灼想到医官考试在即,她自然慎重以对,而且这次机会又来之不易,姜灼觉得肩上多了一份责任,定要好好表现,不辜负大家期望,因此便是再累,每夜必要苦读一番,她随身带的不少医书,竟是派上了用场,有时候姜灼甚至通宵达旦,一点空闲也舍不得浪费。 然而自从来了魏长欢的军营,一连几天未见到他,开始姜灼也没有在意,直到后来隐隐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说什么出了麻烦,魏将军同胶东王一起被叫回了京城,姜灼才觉出不对。 终于这一日,魏长欢在军营现身了。 已近暮时,天色将暗未暗,魏长欢的一名亲兵找到了刚走进自己营帐,准备稍稍歇息一会的姜灼,说是将军有恙,请姜大夫得空前往看诊。 姜灼二话不说,提上药箱,跟着亲兵去了魏长欢的营帐。 刚踏进里头,坐在正位上的魏长欢正好“啊嚏”了一声,姜灼一瞧便明白了,他这是染了风寒。 “将军。”姜灼上前施了一礼。 魏长欢抽了抽鼻子:“对不住,听说这几日姜大夫十分辛苦,本将这一回来,却又要麻烦你。” “将军客气了,这本是小女的本分。”姜灼拿出引枕,放到魏长欢的桌案上,让他将手腕搭了上去,然后自己坐到了魏长欢对面。 把过了搭脉,姜灼笑道:“无妨,只是一般的风寒,不过将军勿要太过劳顿,多多休息。” 姜灼的随身药箱中便备了治风寒的药,少不得取出来,递给魏长欢的亲兵,嘱咐他研磨之后,用酒泡了给将军服下。 亲兵拿了药便出去了,姜灼正想要起身告辞,魏长欢却叫住了她:“女郎稍等,”随后叹了口气,道:“你可知,外头又起了风云。” 姜灼早有些疑惑,既然魏长欢主动提及,姜灼便不急着离开,干脆坐回原处,问道:“可否请将军告知一二。” “匈奴王庭出了大事,十日前,他们的可汗传出暴毙,耶律拓当了权,扶持可汗一个刚满周岁的儿子上位,自封左贤王,摄政匈奴王庭事务。”魏长欢蹙着眉头,不知道是由于身体不适,还是提到耶律拓就不舒服。 因为诸葛曜之前已经同她说到过此事,姜灼并没有觉得多么吃惊,甚至还道了一句:“想来耶律拓这回真赢了。” 魏长欢看了看姜灼,斟酌了一下,便直言相告:“不瞒你说,这其实也在殿下与本将的意料之中,虽说耶律拓在王庭之争中占了上风,但这一年多的内斗,耶律拓的实力已然不比当年,按照当日的设想,此时吾等便该出发,直捣匈奴巢窠才是。” 魏长欢这番说法,让姜灼立刻听出了一些端倪:“魏将军所说的‘风云又起’,想来指的并非耶律拓胜出,而是因为……别事?” 第162章 软禁 魏长欢点了点头,不再隐瞒:“胶东王如今已回长安城,朝中有人弹奏,说是接获秘报,殿下与耶律拓曾暗中达成交易,殿下助他夺了可汗之位,而耶律拓承诺,他日帮殿下荣登大位,二人平分疆土。” 姜灼大惊:“这些尽是谣言,真真荒谬!” 魏长欢沉默半天,随后低头笑了道:“确实是谣言,只没想到,这谣言在某些人口中,竟被坐了实,还传到圣上的耳中,惹来龙颜大怒,可记得你们离开殿下军营之时吗,当日,殿下便被解了兵权。” “现在殿下如何了?”姜灼心生急切,担忧起诸葛曜的安危。 “圣上下令,已然将他软禁于府中。”魏长欢长叹一声。 姜灼这时站起身来,焦燥地在帐中走来走去。 就算此刻耶律拓当着她的面,信誓旦旦地说胶东王与他有私,她也不会相信诸葛曜会做出投敌叛国之事,在姜灼看来,这世上无人能如诸葛曜这般,心念大靖一草一木,不忍看百姓流离失所,遭到匈奴荼毒。 “朝中那些大臣,尽无一人替殿下说话?”姜灼不解地问。 “自是有人挺身而出,只是这谣言竟是越传越烈,据说有人曾见到耶律拓亲笔书信,其中便提及,当日他得以离开长安城,乃是殿下授意放人。” 姜灼忽地转头看向魏长欢:“此事小女也知,乃是诱敌深入之策,当日将军也曾参与,为何您却能平安脱险?” 魏长欢怔了一下,苦笑:“莫非你认为,是本将暗算了殿下?” 姜灼脸一红,知道自己失言,忙解释:“将军误会,殿下一直信任将军,小女也知道,将军爱国之心不逊于殿下,只是……” “不瞒你说,殿下已然将所有责任揽于身上,一力保全了本将,殿下之意,自是为了不让他的兵马落于他人手中。” “小女明白了,”姜灼又低头问道:“将军,殿下如今在府中……可安好?” “胶东王府已被禁军层层包围,等闲不能进府,内中状况,并无人得知。”魏长欢竟是长叹了一声:“圣上已然下旨,要严查不殆,甚至放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此时姜灼只觉得全身透凉,心中替诸葛曜倍感冤屈,这世上怎得容不下一位正直之人,其实明眼人都清楚,有人此时突然发难,不过为了那未央宫的高位,只是那些人只为一已之私,竟是连良心都不顾了! “当日被软禁之前,胶东王让本将带一句话给你。”魏长欢看着姜灼道。 姜灼猛地回过头,定定地望向魏长欢。 “他说,自己并大无碍,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请你勿以他为念,殿下如今盼着,你能得偿所愿,成为济世救人的女国医。” 姜灼猛地拔腿就走,头也不回地出了魏长欢营帐。 这一晚姜灼很早便睡下,与她同帐的医女颇感奇怪,要知道如今姜灼正在备考,每每苦读到深夜,今日这般实在少见,原还担心她是病了,只是见姜灼蒙头大睡,又不敢惊动于她。 然而次日,当医女整理姜灼床铺之时,却发现,姜灼的被襟和枕头,已尽是湿透。 ****** 这几日长安城颇不平静,所谓胶东王里通外国之事,已然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确也无人想得到,几乎已被默认为储君之选的诸葛曜,竟在一日之间,成了落毛的凤凰,只怕再无升发之日。 朝野上上下下皆被惊动,尤其是那些朝中大臣,几乎人人自危,只怕被胶东王一事连累,毕竟叛国可是大罪,胶东王是皇子,圣上尚且放出了狠话,谁若不慎被他牵连到,这身家性命必然难保。 听到府中奴仆来报,王巍从衙署回府了,王瑜芙少不得亲自捧了一盘茶食,赶到了他的书房。 桌案之后,王巍正一脸的沮丧,手上拿着笔,却是举了半天,动也不动。 王瑜芙站在门外看了看,心下叹气,自己这位阿爹,平生最大本事,除了趋吉避凶,就是看圣上脸色,真真谨小慎微了一辈子,大概就因为这性子,才得了圣上宠幸,却是遇上大事,便要被吓得不行,可见今日圣上又发了火,才教王巍现在这般失魂落魄。 王瑜芙先是咳了一声,总算是让王巍回过神来,随后她走上前,将盘子放到王巍桌上,笑道:“阿爹辛苦了一日,不如先用些茶食。” “哦……哦……放着吧!”王巍的回话实在心不在焉,显是心事重重。 “阿爹这是要写折子?”王瑜芙笑着走到王巍身侧,作势要替他磨墨。 王巍终于叹了口气道:“女儿啊!这下可是完了。” 王瑜芙稍顿了片刻,随即继续忙手上的事,还笑道:“阿爹可是圣上股肱之臣,怎能说这丧气之话,若被未央宫听得,倒不怕触犯圣颜。” “今日圣上又裁撤几名大臣,都是日常与胶东王关系亲近的,也不知何时,便会轮到老夫头上。”王巍想着都打哆嗦,随后一咬牙道:“算了,为保住一家大小,老夫不如致仕了吧!” 王瑜芙不急不慌地道:“阿爹有无想过,此时提出致仕,竟像是专为同圣上做对。” “你是何意?”王巍脸色又变了变。 “圣上正在气头上,才会寻些人出气,”王瑜芙淡笑道:“便是气,也是一时的,说不得过些日子就缓过来了,更何况,圣上又没挑到阿爹您,您又何苦自己巴巴地要跳将出来呢。” “可是圣上最是知道,咱家有意同胶东王结亲,若论起来,竟也是胶东王一派。” “阿爹这时候想躲,怕是已然晚了!”王瑜芙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女儿,这可如何是好?”王巍急吼吼地向王瑜芙问计。 王瑜芙哼了一声:“阿爹入朝多年,怎得遇事还会这么慌,为何不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这来龙去脉,胶东王一事其实尚未定论,你怎知道,他竟无东山再起之日?” 王巍一下子傻了,觉得自己怎么养了个痴女郎,莫非这时候她还在做梦,以为胶东王依旧是圣上那个最偏宠的儿子? 第163章 分离 转眼到了七月末,已是一年中最热时分,尤其日当正午之时,街头巷陌的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这个辰光,少有人在外头走动,唯一能闹出些动静的,便是树上一个劲叫个不停的知了。 郑家药铺也难得清闲,原本守在门口迎客的伙计,见一时无人登门,少不得趁着掌柜出门办事,都跑到荫凉处歇起了晌,药柜上的人也都似有似无地打着盹。 就在这时,从千禧街另一头跑来一队人马,闹腾腾地在郑家药铺外翻鞍下马,惊得铺子里的人一时忘了瞌睡。 一个坐在门前台阶上的药童起身瞧了瞧,原来是几位装着军服的人走了过来,其中还夹着一个半大孩子,药童忙冲着里头叫起来:“小郎回来了!” 来人正是诸葛曜手下,皆为前来复诊的伤兵,姜昕奉魏长欢之命,陪着过来的。 诊堂之中,姜灼同几位大夫正分头给王虎等人把脉,那边姜昕先还瞧了一会,后来觉着无聊,便在姜灼坐的矮榻另一头四仰八叉地盹着了。 这一回王虎倒是大大方方地给姜灼看了自己伤处,随后道:“姜大夫,我这疮口上过药,竟是比之前好了不少,只是这几日突然身上酸疼,脑袋也总在嗡嗡作响,有时候还觉得像在发热,这些倒是没啥,就是我这老腰,也跟着疼得厉害。” 姜灼让王虎伸出舌头瞧了一瞧,问他:“你这疮口可曾出过脓?” “倒是有过少许。” 姜灼思忖片刻,道:“王参将方才所述症状,乃是因正邪交争,倒也不出意外,你这疮口出脓,则是由阴转阳,气血渐复的佳象,我再给你开一剂荆防败毒散加黄芪,促疮中脓水尽数全部流出,那时才是大好。” “甚好,请姜大夫快些开药吧,本将得快些痊愈了,待随着殿下离开这劳什子的长安城,到了胶东,咱王虎又是一条生龙活虎好汉。” 姜灼叹了口气:“这么急着走?” 王虎收拾着身上衣裳,口中气道:“还不是那帮宵小之辈背后算计殿下,其实别听这些人叫嚣得厉害,到如今谁都拿不出那什么殿下叛国的证据,倒是朝中还算有些长了脑子的,知道出来替胶东王做保,想是他们都清楚,若是害死了殿下,还有谁有胆略打败匈奴?” 旁边一位同来复诊的校尉道:“说是如此,殿下还是失了圣心,圣上也不知听了谁的谗言,急吼吼地命胶东王立马回到封地,而且未得宣召,不得出胶东一步,算了,殿下去哪,咱们当手下的跟着便是,哪里黄土不埋人。” 其实胶东王被赶回封地之事,众人早已得了信,不过如今亲耳听到他手下兵将这么说,大家伙还是不免一阵唏嘘,众人都明白,圣上此言一出,胶东王离那大位,竟是越来越远了。 姜灼也在心中怅然,皇子受封离京,本是朝中定规,之前诸葛曜因战功卓著,颇受圣上器重和支持,才得常年留在长安城外练兵,并一举成就大靖铁骑,姜灼叹气,诸葛曜镇日宵衣旰食,厉兵秣马,皆只为了实现有朝一日与匈奴决一死战的理想,只今日被逼偏安一隅,怕真要有志难伸了。 看到姜灼面色黯然,王虎会错了意,以为姜灼竟是舍不得幼弟,免不了瞧瞧已打起小呼噜的姜昕,上前道:“姜大夫放心,日后姜昕随吾等去了胶东,营中兄弟自会照应他,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姜灼看了看还在闷头大睡的姜灼,对王虎谢道:“王参将美意,小女心领,这孩子心性不坏,就是顽皮些,到时也请各位帮着管教,小女也在此,祝各位将士一路顺风。” ****** 暑气方散,华房殿外的台阶上已站了不少人,王昭仪一脸焦灼地走来走去,又不时停下几步,向未央宫的方向伸头望过去。 一直随侍在侧的王瑜芙走到王昭仪近前,小心地扶住她,安慰道:“娘娘切莫着急,小女进宫之前,阿爹已向小女保证,必会请圣上开恩,教殿下离开长安城之前,前来与您话别。” 此话甚是贴心,王昭仪感激地拍了拍王瑜芙的手:“阿芙,本宫早已知道你是个好的,今次曜儿终得平安,也多赖你父代为周旋,王家的情意,本宫母子自是领受了。” “娘娘过奖,实在折煞了,”王瑜芙低下头道:“殿下乃堂堂君子,少年戎马,杀场征战,为大靖立下汗马功劳,无奈今日遭小人构陷,一时不慎,才致落入泥淖,家父不才,出于公心,不忍见美玉蒙尘,才肯舍下个人荣辱,在朝堂上振臂一呼,其意,也只为保住一位大靖忠臣良将。” “好啊!”王昭仪叹道:“竟不知曜儿有无这等福气,得配佳偶,娶到你这位情义双全的女孩。” “小女心内仰慕殿下……” “母妃,阿弟过来了!”平阳公主的声音恰在这时传了过来。 王瑜芙正要向王昭仪表白自己对诸葛曜的心意,却不意被平阳公主打断,心中稍觉心亏,却很快掩饰住了不快,很有分寸地退到王昭仪身后,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缓缓走来的两个人。 远远看到明显身形消瘦不少的儿子,王昭仪立时哭得不能自已,也顾不得什么宫规礼法,提起裙摆,便向已在台阶下跪倒的诸葛曜奔了过去。 “儿啊,你受苦了,”王昭仪一把扶起诸葛曜,一把将他紧紧搂住:“为娘无用,尽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诸葛曜安抚了王昭仪两句,随后朝站在一旁的平阳公主递了个眼色。 平阳公主会意,走上前去,将王昭仪轻轻拉开,劝道:“母妃,阿弟如今化险为夷,您当高兴才是,如何非要哭得这般伤心?” 王昭仪叹了口气,抽咽道:“儿啊,这几日为娘一直在提心吊胆,只怕你出了什么闪失,圣上……唉,不提也罢,如今见你尚且安然,为娘本该松一口气,只是……今日这一面之后,你便要走了,也不知何时才得母子团聚。” 第164章 保证 “儿子不孝,累母妃忧心了。”诸葛曜的双眼也有些红了。 平阳公主帮着王昭仪擦了擦眼泪,猛不丁来了一句:“便是阿弟从此不得回来长安城,他日母妃也可去胶东,少不了有人要称您一声‘王太后’。” “闭嘴!”王昭仪被平阳公主这话给吓坏了,这个女儿向来口无遮拦,这等话若被传出去,可不就是华房殿在咒圣上早死,说不得母子三人都要掉了脑袋。 “阿姐,弟这便要离开长安城,母妃这边,今后还得劳你多加照应。”诸葛曜有些无奈地看着平阳公主,知道她这毛病由来已久,以后也难改了。 虽然他这位阿姐脑子总缺一根弦,不过倒是个重亲情的,当日自己被软禁在府中,平阳公主毫不避讳地闯进来探望,听说因此被圣上斥骂,虽说平阳公主帮不了他什么忙,不过诸葛曜内心也是很感动了。 王昭仪不舍:“竟是这么快便要走吗?” 诸葛曜搀着王昭仪往华房殿走去,口中道:“圣上已是宽容,允准儿子明日一早更走,今日见过母妃之后,儿子还需回军营打点。” “你那王府……”王昭仪迟疑地问。 “母妃,方才我可听得真真的,圣下下旨,已然收回胶东王府。”平阳公主一进正殿,便开始抱屈:“圣上竟是忍心这般对阿弟。” 自从得到诸葛曜将被驱离长安城的消息,平阳公主这几日就在胶东王府外守着,想带他去看看王昭仪,不想圣上宣召,平阳公主干脆跟了诸葛曜一起到未央宫见驾,目睹圣上当着众位大臣之面,痛斥诸葛曜居功自傲,心怀叵测,枉顾百姓,心中颇为不服,几次出言替诸葛曜辩解,结果被圣上赶出了未央宫。 “什么?”王昭仪吃惊不小,圣上此举,这其中隐含之意,便是诸葛曜在这长安城中,从此再无立锥之地。 “曜儿……”王昭仪有些绝望了,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尽皆付之东流。 诸葛曜却神色坦然,甚至还对王昭仪笑了笑。“母妃且多保重,阿姐方才说得也不无道理,儿子身在胶东,定会谨守本分,有朝一日,更要替母妃养老送终。” 王昭仪终于又哭了,替诸葛曜遗憾:“我的儿,你出生入死,浴血沙场,怎得只得了这个下场。” “我可打听出来了,”平阳公主干脆禀退左右,低声道:“阿弟这事闹出来,‘多亏’了诸葛翼,那帮折腾得最厉害的,全都跟他母家沈氏沾着边呢,都说这后头有诸葛翼的影子,不过,别以为阿弟被逼走了,他便能耀武扬威,占了上风,这朝中大臣可没几个看得上陇西王。” “啊?!”王昭仪心下一沉,众皇子之中,诸葛曜的劲敌便是诸葛翼,此次诸葛曜失势,显然得利最多的便是诸葛翼,所以这幕后黑手,其实并不难猜。 诸葛曜这时反劝道:“母妃,阿姐,曜走之后,国事政务,你们切不得参与,若是你们出事,曜恐怕是鞭长莫及,尤其是阿姐,当为外甥前程考量,只要你们都平安,其余之事,皆不重要。” 平阳公主悻悻地应下:“知道了,你便放心,我心里长着分寸。” “儿啊,你便也要好好的,”王昭仪一时又悲从中来,由平阳公主扶到正榻上坐了,受过诸葛曜三拜,便眼巴巴地瞧着儿子往外走去。 这时平阳公主凑到王昭仪耳边悄声提醒:“母妃,阿芙已在殿外等候多时,咱们总要给王家一个交代吧!” 王昭仪猛地醒悟过来,立时叫住了诸葛曜:“曜儿,且慢!” 诸葛曜讶异地停下脚步,看着王昭仪又拔步走到自己身前。 “母妃还有何事?”诸葛曜问道。 “你这一去胶东,不知何时才得再见,”王昭仪看着平阳公主走出殿外,显是为了将王瑜芙叫进来,干脆直接道:“儿啊,王家女郎一直有意于你,这一回若非王巍转圜,还不知你会……阿芙与你年貌相当,又难得不是那等趋炎附势的,不如,这门婚事,你便应下吧?” 原本王昭仪是想直接告诉诸葛曜,要为他定下这门婚事,只她这儿子一向自有主张,王昭仪一时,竟是不敢勉强于他。 此时王瑜芙正扭扭捏捏地随着平阳公主往正殿走,知道这是要跟诸葛曜摊牌了,一颗心不由怦怦直跳,直至听到王昭仪后面两句话,已然脸都红了起来。 只是,诸葛曜的回答,却让王瑜芙立时收住脚步。 “母妃,儿子如今尚无心婚姻之事,况且此等时机也是不对,若被圣上得知此事,怕又惹来不快,也连累了王家,请母妃代为转达儿子之意,多谢王女郎厚爱,不如劝她另择佳婿吧!” 诸葛曜说完此句,转头便要走,却不想正瞧见王瑜芙站在不远处,还定定地望着他,一时倒觉得有些尴尬,怕这样伤了人家女郎的面子,不过他话已出口,自是收不回来,诸葛曜只得冲王瑜芙抱了抱拳,直接出去了。 平阳公主亲自送王瑜芙回府,等马车到了府门外,平阳公主又拉住王瑜芙的手道:“阿芙,胶东王说来未及弱冠,在民间,就还是个不懂事的男孩,他说的那些话,你且不用理会,想是他还不通这男女之情,过一时,我们自会再劝。” 王瑜芙勉强笑道:“公主不必忧心,我自是心中明白,”王瑜芙突然哽咽了一下,低头道:“只是……心有所归,竟是无法自拔了。” 平阳公主颇受感动,抚了抚王瑜芙的头发:“你且莫急,其实胶东王方才说得也有道理,他如今正是困顿之时,怕是还没心思去想这婚娶之事,若你肯等些时日,我保证,日后定称你一声‘弟媳’。” 这时王瑜芙脸微红,福了福身,便下了马车,自是冯嬷嬷已在车外等着了。 目送平阳公主马车远远而去,王瑜芙这才带着众人往屋里走。 穿过游廊,王瑜芙不禁松了口气,当日她说服王巍站到诸葛曜一边,也是颇费一番口舌,并向他保证,只要王巍出手,此后王氏一族定得显赫至极,王巍这才勉强答应,带领手下为诸葛曜说情。 第165章 相助 王瑜芙自忖眼光极准,她相信,圣上对胶东王一向宠爱有加,绝不会因什么谣言,轻易地放弃栽培已久的儿子,而从圣上对平阳公主私下探望胶东王,只是随便斥责一下的态度,她已猜出来一点圣意。 进到里头,冯嬷嬷帮着王瑜芙脱了今日特意穿上的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又替帮她卸了钗环,不免笑道:“女郎,方才平阳公主亲自送您回府,这般亲密可是少见,成了亲之后,您二位必是能相处融洽。” 王瑜芙哼了一声,并不做回答,只让冯嬷嬷给她擦了脸上已经被汗腻了的脂粉。 “昭仪娘娘可曾谈到您同胶东王的婚事?”冯嬷嬷实在忍不住好奇。 今日临进宫之前,王瑜芙去到王夫人屋里,母女俩自是说到,王昭仪有意要在胶东王离开之前定下婚事,冯嬷嬷心中替王瑜芙高兴,且方才瞧见平阳公主亲自送王瑜芙回来,自是觉得好事已然成就,少不得要在王瑜芙跟前凑个趣。 只是王瑜芙却表情淡淡,甚至还带着些微不快,冯嬷嬷半天没有听到回应,再仔细瞧了王瑜芙的脸色,立时噤了声。 王瑜芙总算开了口,却是很无意地问道:“这几日郑家药铺,嬷嬷去得少了?” 冯嬷嬷忙回她:“天气热些,便懒得出门,不过昨日女郎让奴去傅府送时鲜瓜果,奴倒是遇见了在那做教习的谭嬷嬷。” “哦?可聊到最近姜女郎如何,不是说她要考医官了吗?”王瑜芙一脸闲适地靠坐在一张凉榻上。 见王瑜芙似乎挺有兴致,冯嬷嬷便搬了把绣墩坐到她旁边,一边替王瑜芙打着纨扇,一边道:“少不得要提一提,姜女郎近日少不了苦读,再加上药铺的事,竟是忙得不可开交,听说这几日尤其如此。” “为何?”王瑜芙笑问。 “这两日郑家药铺出了不少药材,一捆捆地堆上马车,说是给城外军营送过去,听说因为今年气候不好,药价涨得也快,所以姜女郎得了魏将军请托,替他们提前备一些。” “没想到姜女郎同魏将军倒是……挺合得来。”王瑜芙作闭目养神状。 “听说他们还真有些渊源,郑公在世之时,便同殿下和魏将军交往颇多,姜女郎自然也跟着认得了,还有姜女郎的弟弟先是在魏将军麾下效力,后来又去了胶东王的营帐,而且上回姜女郎还受邀,带着郑家药铺的人去了城外军营,替伤兵医治。” 冯嬷嬷又说了一会,见王瑜芙面露困意,便不再絮叨,准备让她小睡一会,自己只在一旁扇着风。 就这一小会,王瑜芙似乎已经睡着了,冯嬷嬷也打了个呵欠,正想着出去小解一下,突然听到王瑜芙在问:“刚才嬷嬷说,姜灼的弟弟如今去了胶东王的军营?” 冯嬷嬷先是愣了下,随即笑道:“正是呢,奴还听过,那孩子如今已然做了殿下亲兵,极得器重呢!” ****** 七月间太阳落山得晚,已近酉时,天还大亮着,姜灼同阿青从街上回来,刚下了马车,便瞧见郑柯正站在门口。 姜灼和阿青在前面走,郑柯一手提着一个大包袱跟在后头。 进到花厅,郑柯直叹气:“女郎莫非是将外头的成衣铺全买空了?” 阿青被逗得大笑起来:“还好奴在一旁使劲劝了,女郎才算收了手,掌柜你瞧,这衣裳鞋袜样样不差,女郎就差连小郎以后娶妻要用的聘礼都给备上了。” “你们便取笑我吧,”姜灼擦了擦头上的汗:“昕弟这一去,竟不知几时才瞧得见,我们自小没分开过,虽说他后来去了军营,可也不远,差不离就在眼跟前,如今他要去胶东这么远的地方,我怎得不担心,说来昕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阿青倒能体会姜灼的心情,自是点头称是,又让郑柯帮忙将包袱放到几案上,准备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明日一早请郑柯给姜昕送过去。 姜灼这时问道:“郑柯,那些药材可全都备齐了?” “女郎放心,按照您开的单子,跑了这几日,该送的全送到了,想是殿下那些兵马,一年半载尽是够用了。”郑柯回道。 “圣上未满太不讲情面,将亲生儿子赶出长安城,竟连粮草给养都不肯给。”阿青在一旁道。 郑柯忙阻止:“此事咱们私下说说,莫要传到外头,招来是非可不好。” “说来咱们也就只能帮到这儿了。”姜灼叹了一声。 上回无涯先生来,提到自从胶东王被软禁,便有人故意刁难,克扣他手下兵马的粮草,现时还有魏将军称着手,尚且还能抵挡一阵,一旦离开长安城,那么多人马,没了粮草便要出大事。 接下来,诸葛曜被赶,圣上未给一分一毫,只说让诸葛曜回胶东自行解决,然而按无涯先生的说法,诸葛曜一向为人宽厚,在胶东地界从未征过重税,一时之间,粮草未必供给得上。 听了无涯先生先生的话,姜灼自是想尽力帮一帮,这才想到送一批药材过去,这几日郑家铺子几乎搬空了半个药库,然而她毕竟力量有限,只能送些药材过去,也不知诸葛曜日后该如何应付。 “这鞋袜让姜昕穿,未免太大了些吧?”郑柯拿起阿青正在收拾的一双鞋笑道。 姜灼不自觉地脸一红,这回除了考虑到姜昕,姜灼还特意为诸葛曜准备了一些衣物,只为担心他到了胶东无人照应,虽也知她这是杞人忧天,不过总是姜灼一番心意。 郑柯又说了一会话,便出去了,只留下姜灼同阿青两个继续忙活。 趁着周围无人,阿青道:“女郎,我早猜出来了,这里头有些东西,是为殿下准备的。” 姜灼羞涩地笑了笑,心道阿青这猜人心思的本事见长,却不知自己这心思,早已写在脸上。 “女郎放心吧,我把那些都分出来了,只是……你如何交予人家?” 姜灼顿了半晌道:“但凭心意吧,他若明白,自是会收下的。” 第166章 相随 “胶东王这一去,怕是山高水长,女郎一时又离不得长安城,此后怕是难得相见,”阿青小心地问:“这情意,可还留得住?” 阿青之所以如此问,完全出于为姜灼担心,她已然知道,姜灼对诸葛曜情根深重,之前诸葛曜位高权重,阿青尚且惶恐他二人身份悬殊,未必能有结果,如今诸葛曜又背上叛国之名,说不得以后境遇更遭,她怕姜灼生了糊涂,傻乎乎地跟着诸葛曜受那些罪。 “他的心,我懂;我之意,他亦领会,这情意,如何留不住呢?”姜灼低头道,当日她已明了,便是相知,也未必得相守,早做了一生不得圆满的打算,而如今诸葛曜失去圣宠,于她倒无所谓,姜灼只求诸葛曜余生安好,便若诸葛曜此时提出让自己相随,姜灼也是肯的。。 阿青这时却突然不再问了,只怔怔地望向花厅门外。 一名男子此刻缓缓走了进来,姜灼正背对门外,又在冥想自己心事,却是一无所觉。 阿青上到那人近前福了福身,刚想张口,却被对面立时拦住。 “阿青。”猛然间发觉面前的阿青不见,姜灼心中诧异,便随口喊了一声,一回首间,竟看到诸葛曜站在了自己面前。 “你……”姜灼几乎怔住,她已听说,胶东王明白便要带兵离开长安城,心中还曾怅然若失,竟不知何年何月才得与诸葛曜再相见,却没料到,此时此地,那人居然出现了。 今日诸葛曜未着武将的军服,而是一身曲裾深衣,头戴长冠,瞧着比之前日消瘦了不少,眼窝都有些抠下去,使得平日威武英挺的面庞,添了几分文弱之气,叫姜灼看得……着实心疼。 “灼灼,山高水长,”诸葛曜似乎心情很好,甚至微笑地看向姜灼:“这情意,可还留得住?” 姜灼拔腿跑向诸葛曜,一下子冲进他的怀中,心中所想竟脱口而出:“殿下,许我相随可好?” 没一会诸葛曜便已感觉出,自己的前襟湿了,而此时姜灼正哭得直发抖,叫人不忍心放开她。 良久之后,诸葛曜俯在姜灼耳边道:“灼灼当该留在长安城,我还等着灼灼考得医官,替你们女子扬眉吐气。” “我不放心殿下。”姜灼哽咽地道。 “此时并非儿女情长之际,虽本王也想……只是现在不是时候。”诸葛曜长吁了一口气,现在的确不是时候,他还给不了姜灼安稳,便不能害了她。 姜灼看向诸葛曜,她不知道自己方才怎得这般冲动,若不是出言诸葛曜拒绝,姜灼怕是真去收拾行装了,可是……长安城中也有她放不下的事。 诸葛曜干脆逗道:“好不容易来见一面,总不能这般哭个不停吧?” 姜灼这才忍住,又仔细打量了诸葛曜,喃喃地道:“竟是瘦了好些?” 诸葛曜听出其中怜惜之意,心下一热,竟想与姜灼好好倾诉一番,于是拉了她走到正榻坐下:“说句实话,方出事之时,本王也心生迷惑,明明所言所行,皆是为大靖所想,怎得到后来被人诬成了投敌叛国,当时说是灰心丧气也不为过。” “殿下不必如此,我知道,您绝无私心,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姜灼发自内心地道。 “是啊,本王无愧于心,”诸葛曜这时站起身来,颇带几分激动:“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本王为国为民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之后,后人定会做出评断。” 姜灼起身,站到诸葛曜旁边:“还请殿下振作精神,不用待后人评说,如今天下百姓便已皆知,殿下乃是真英雄,绝不会轻易退缩!” 诸葛曜这时忽然笑了:“听灼灼这么一说,本王心里敞阔多了,对了,过不了一个多月便是医官考试,你准备得如何?” “我自当尽力,定不负殿下期望。”姜灼回道。 “这便好,”诸葛曜伸手捋了捋姜灼额前碎发,忍不住嘱咐道:“以你之医术,他日必能入得太医院,只是这宫中人事复杂,你切需小心应付,莫要沾上内宫争斗,一旦遇着不妥,可去寻仲卿帮忙。” 姜灼点头:“我明白了。” “阿姐,我……”花厅外突然传来姜昕的声音,不过似乎有人捂住了他的嘴,生生没让姜昕说下去。 姜灼一时羞怯,下意识地推开诸葛曜,探头往花厅外看。 此时天色已黑,屋里又点着灯,姜灼什么都没有看到。 正准备往外头走,诸葛曜一把将姜灼从后面拉住,用自己的袍袖替她抹去脸上泪痕,口中取笑道:“你这般样子,若叫姜昕瞧见,还以为本王欺负了你,这孩子可是护姊心切。” 姜灼乖乖地闭上眼睛,此时诸葛曜离她很近,甚至有鼻息扑到脸上,姜灼贪婪地感受着诸葛曜此刻的温存,竟起了贪念,希望两人便如此下去,一直到那天荒地老。 就在这时,诸葛曜退到一旁,随后冲着外面叫了一声:“仲卿,带姜昕进来吧!” 姜昕进来之时,诸葛曜已经又坐到了花厅的正榻上,而姜灼直接走到门口,并不及理会姜昕,而是先向魏长欢敛衽施了一礼。 “姜女郎,这几日多谢辛苦,本将代营中兄弟感激不尽。”魏长欢冲着她抱了抱拳。 姜灼自是知道魏长欢内中之意,其实是代诸葛曜来感谢郑药家铺给军营送去药材。 姜灼摇了摇头,笑答:“绵薄之力,不足挂齿,将军客气了。” “阿姐,我要走了。”姜昕走上前来,拉了拉姜灼的手,巴巴地瞧着她,眼神里尽是不舍。 “若昕弟不想走了,何不让阿姐趁此机会求殿下开恩,让你解甲归田可好?”姜灼摸了摸姜昕的头笑道,突然之间竟发现,不过一年多,他的个子已然蹿了不少,竟快到自己肩头了。 姜昕一点都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不要!” 其实姜灼方才也不过试试他,她知道姜昕虽是个孩子,却一门心思要从军,倒是个有恒心的,虽然心中放不下姜昕,不过,姜灼却也不会阻挠他的志向。 第167章 储君 “营中兄弟可都已然歃血为盟,要誓死追随殿下,我身为殿下亲兵,怎可临阵脱逃,身为男儿,绝不能言而无信,而且……也丢了阿姐的脸面!”大概真怕姜灼拦了他,姜昕一个劲地表着自己的决心,竟连眼圈都红起来。 “好了,”正榻上的诸葛曜笑道:“你阿姐舍不得你也是有的,今日魏将军带你过来,自为让你们姐弟好好话别,少在那说什么有的没的。” 姜昕冲着诸葛曜一抱拳:“属下遵命!”随即走到姜灼跟前,恭恭敬敬作了一个长揖道:“阿姐,弟这便要走了,此后请阿姐多多保重,这些年有赖阿姐栽培教诲,弟始终铭记在心,他日若得功成名就,必来报答阿姐恩情。” 第一次听姜昕说这么小大人的话,姜灼眼泪又落了出来,弯下腰看着姜昕道:“昕弟,你也务必保重,阿姐盼你平安康健,阿爹过世之后,只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如今你乃姜家之主,若你有出息,姜家便得振兴,阿爹更是含笑九泉了。” 姜昕慎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魏长欢上前,拍了姜昕脑袋一下:“既是见过你阿姐,还不回军营去!” 被这么一催,姜昕又舍不得了,回头看了看姜灼,显是不乐意现在就走。 倒是诸葛曜解了围:“便让他再待一会,下回他们姐弟再见,竟不知几时了。” 有了诸葛曜发话,姜昕立时神气起,姜灼一面让阿青上些茶食,一边又给姜昕看她准备的衣裳鞋袜,姜昕耐不住性子,随便扫了一眼,使一心只顾着吃,倒是诸葛曜饶有兴致地走上前,甚至还拿起其中一双鞋试了试,姜灼一时红着脸,实在是诸葛曜投过来的目光有些些意味深长。 花厅里一时倒是热闹非凡,只是言语切切,终还须一别,诸葛曜最终还是要带着姜昕离开了,少不得姜灼姐弟洒泪相别,而诸葛曜却是无语,只默默地瞧了姜灼好久,这才挥手而去。 ****** 胶东王的事闹得再大,总会有平息之时,这之后又出了不和热闹,便比如陇西王诸葛翼被圣上宣召回京;再比如,王昭仪又一次卧病在床,陷入沉痼。 姜灼兹后专心准备应考医官之事,除了坐诊之外,便是埋头苦读,对外头之事并没有多在意。 这日郑簠过来郑家药铺看望姜灼等人,众人坐在花厅闲谈之际,郑簠随口提到,如今陇西王深得圣心,自是引得不少人归附,便比如郑家人,一时来了好几位,竟都是投奔陇西王的。 郑柯是郑家人,自然知道一些底细:“虽说郑家算得上陇西世家,不过如今子孙不肖,已然式微,更加上族长前段日子过世,郑公那些子侄们少不得各怀心事,此时正逢陇西王进长安城,这些人当是想靠着在陇西便与他熟识,挣一些功名。” 姜灼听听也就作罢了,郑家与她毫无关联,他们是好是坏,全当故事听听。 至于陇西王,当日在围苑,姜灼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儿,自是不想同这位陇西王有什么沾连,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那个陇西王莫非已然内定,是未来储君了?”一个在旁边听热闹的大夫好奇地问。 郑簠摇头:“这可不知,圣意向来难测,不到最后,谁都说不准,倒是郑家那几位对陇西王巴结得紧,倒像是笃定了似的,听说王夫人还从族里选了两名女子,送给陇西王做妾,显是为了攀附。” 阿青一向不喜欢郑焯,觉得她刻薄势利,却想不出她还能做出这等厚颜无耻之事,不免讥讽道:“做这等趋炎附势之事,实在丢了郑公的脸。” “王夫人家婆家虽也是望族,不过如今同郑家半斤八两,现时都在往败落的路上走,他们这些人本就是守着祖产过日子的,男男女女,全无建树,如今抓了瞎,自是只能走这些歪门斜道。”郑柯评价道。 正说得有趣之时,没想到谭嬷嬷恰也回了郑家药铺。 姜灼忽然想到,谭嬷嬷归根到底也是陇西王的人,有些话真不好当着她的面说,便打了个岔,挡住了众人话头。 与众人闲说了一会,谭嬷嬷同姜灼、阿青一起回了院子,话还没说两句,谭嬷嬷忽然拉了姜灼手道:“女郎,奴家乡来一位亲戚,最近才刚搬来京城,这几日身子不爽,竟是卧床不起,只是求遍大夫,竟一直不得善治,如今已然无法,不知女郎可否去一趟。” 姜灼立时笑起来:“这有何难,嬷嬷今日怎得扭捏起来,若要我出诊,说一声便是,用不着这般客气。” “是啊,”阿青也在一旁打趣:“想是嬷嬷在京兆尹府日久,倒与我们生分了,真真恼人!” 谭嬷嬷自是讪笑起来,一个劲地道:“二位这是要羞煞我呢!” 谭嬷嬷瞧着还挺心急,既得姜灼应允,竟是立时起身便要带姜灼走,口中催道:“女郎,不如现时便去吧?”亲自扶了姜灼,还主动帮她提起药箱。 不过,当姜灼想寻一名医女跟上时,却被谭嬷嬷拦了道:“不必麻烦了,小病症而已,奴在一旁帮把手便是。” 等出了药铺大,竟已有马车在那儿等着,姜灼以为是傅府的车,倒也没有在意,跟着谭嬷嬷上了车。 这车一路走街串巷,在长安城中跑了许久,姜灼都有些急了,不由笑问道:“到底要去哪里,怎得还不到?” “到了,到了,就在不远。”谭嬷嬷忙不迭地回道,只她所说的“不远”,却又实在是远。 好在马车终于还是停了下来,谭嬷嬷明显松了口气。 谭嬷嬷小心地扶了姜灼下车,姜灼注意到,他们似乎来到了一所小庄院,门脸不大,瞧着也平常,像是普通人家。 没待谭嬷嬷上前敲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姜灼好奇,实在是因为开门的人明显认得谭嬷嬷,见着人却不招呼,还一直低着头,态度非常谨慎,等她们二人进到里头,那人随手又将门关得严严的。 第168章 夫人 “女郎,随我这边走。”谭嬷嬷像是很熟悉这里,带着姜灼绕过一个青石板照壁,拐进了旁边一条甬巷。 姜灼发现,这个地方虽从外头看并不起眼,里面却是好几进的院子,青瓦白墙,建得倒也讲究,却无端端让她觉得有些阴冷之感,姜灼想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是在这院子里,尽是根本看不着人。 谭嬷嬷这时停在一个小门前,转头对姜灼道:“便是这里了。” 姜灼“嗯”了一声,跟在谭嬷嬷后面往里走。 她已觉出此地不凡,早对谭嬷嬷所谓亲戚的说法有了些疑惑,不过好歹相处了不少时日,姜灼相信谭嬷嬷绝不会害自己,所以倒也大胆地跟在她后面。 谭嬷嬷又领着姜灼转来转去了好久,最后进到一座院落。 一踏进里头,姜灼立时就被满院的姹紫嫣红给吸引住了,原来院子的各个角落,皆种满花草,如今正是盛放之时,瞧着实在绚目可喜,而在院子当中,还种了几颗桃树,虽已过了开花季节,还尚未结果,不过倒也枝叶繁茂。 一名仆女从正中一间屋里走了出来,也是没有出声招呼,只对着谭嬷嬷点了点头,然后退到了别处。 “女郎随我来。”谭嬷嬷先走上前,撩开那屋的竹帘,引了姜灼进到里头。 到了屋内,谭嬷嬷示意姜灼在外屋稍候片刻,然后自己向左一拐,进了内室。 姜灼并不着急,随意地瞧了瞧四周,这外屋的摆制并不出挑,是一般富裕人家的样式,倒也窗明几净,甚至几案上也摆了不少盆花,颇显几分雅致。。 那个仆女这时又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盘子,随后也进了内室,姜灼闻到一股药味,里头应当用了人参同五味子,然后内室里便传出声音:“夫人,先将药喝了吧!” 谭嬷嬷这时总算出来,对姜灼道:“女郎,夫人有请。” 姜灼点了点头走进去,只是到了里头,只见内室正当中隔了一座围屏,谭嬷嬷并不带姜灼进到床榻前,而只在围屏外设座,请她坐下了。 以前姜灼陪师父出诊,若是遇到妇人求治,确实会在屋中放一座围屏,当然是因为郑公为男子,自然是要避忌一些,不过姜灼有些纳闷了,自己身为女子,今日倒是得此待遇,让人不由不失笑。 既然人家如此安排,姜灼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听从谭嬷嬷的,隔着围屏问道:“不知夫人所患何症?” 好半天后,一个妇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今日烦劳姜大夫了……”话音未落,这妇人竟是喘了起来。 姜灼心里不由一动,只觉得这声音像是在何处听到过。 而这时,谭嬷嬷神色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姜灼,像是在担心什么。 “夫人,不如说些症状可好?”姜灼虽已起了疑惑,只此时是为来瞧病,她也不想招惹什么是非。 “夫人如今身怀八月,本还妥妥当当的,孰料自三个月前,便开始偶有流血之征,后来瞧过大夫,用过一些人参、阿胶,倒是好了些。”另一个声音代为答道,应该是那个仆女。 “那今日又如何了?” “这几日夫人突然又有些不对,总觉得胸口胀气,竟是用不得吃食,不但难以下咽,若是用得急了些,甚至会全数呕出,胸口也是痛之难忍,寻了好几位大夫,皆说是胎气上逆,以至脾虚作肿,转成膈噎,虽也开了药,不过夫人却一直未好,如今病势更重,竟是快喘不过气了。” 姜灼斟酌片刻,问了一句:“可否方便,让我诊诊脉?” 里头人似乎商议了一会,随即谭嬷嬷也被叫了进去,等姜灼终于被同意到里面把脉时,才发现帐帘已然垂下,竟是密不透光,想是不愿被人看到真容,只病人露出来一条手臂,正搭在脉枕上。 姜灼也是无奈,倒也不多说什么,将手搭在对方的脉上。 随即,姜灼便是大吃了一惊,原来病人之脉尺部微涩艰推.唯独肺部洪大无伦,姜灼心知有些不妙,刻意地将耳朵贴近帐帘,想听清妇人的喘声。 “女郎不可!”大概以为姜灼想看病人面容,谭嬷嬷赶紧上前制止。 姜灼冲她摇了摇头,这时她已经听出,帐中之人一直在轻喘,声音如拉锯一般,人的确有些不好了。 谭嬷嬷看着姜灼神色凝重,忍不住道:“夫人到底得了何症?” 旁边仆女也吓得不轻:“大夫,快些救救我家夫人。” “二位不必惊慌,”姜灼忙安慰道:“夫人此病乃是延宕过久,才致今日情形,当日所谓胎气上逆,脾虚作肿,竟是被误诊了。” “女郎,便求你医治好夫人。”谭嬷嬷一脸焦灼。 “夫人这是上壅之症,乃因肺中生了痈疮所致,我便开些药方,让夫人试一试。”说罢,姜灼开了泻白散加黄芩、苦桔,又叮嘱道:“吃完这两大剂,夫人当会腹痛如绞,随后若能排出脓白之物,便是有些转机了。” 离开小庄院上到车里,谭嬷嬷少不得千恩万谢,姜灼看到她这般表情,总觉得似曾相识,只是她并不想惹麻烦,索性一句不问,由着谭嬷嬷将她送回郑家药铺,这事也就算罢了。 然而十多日之后,谭嬷嬷又跑过来,急吼吼地领了姜灼跑去小庄院。 原来病人果然如姜灼所料,连着几日泄出脓白之物,而且再无之前不得进食的症状,甚至已然能吃些粥食,只是却又开始咳嗽不止,镇日停不下来。 姜灼倒不诧异,只说这已是一些小症,只开些清肺又不寒凉的汤剂,想着还得为人家保着胎。 谭嬷嬷这日第三次登门,终于带来了好消息,说是那位夫人已然痊愈,随即又奉送了不少诊金,姜灼也不多问,只让郑柯收着便是。 谭嬷嬷见姜灼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心里倒是暗赞她有了历练,倒免了她担心。 其实谭嬷嬷也知道,这般藏着掖着,姜灼心中必有猜疑,只是有些事情,若是揭出来,大家都得不着好,与其如此,倒不如各自装了糊涂。 第169章 提亲 谭嬷嬷近日行止神神秘秘,姜灼对于出诊之事又闭口不言,倒引得阿青生了好奇,送谭嬷嬷出门之时,阿青忍不住问了一句:“嬷嬷,谁家这般大方,竟是出此大手笔,送了恁多的诊金。” 谭嬷嬷拍拍阿青的手,笑答:“他们也不是什么豪阔门第,只不过主人家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却是差点就没了,也多亏了咱们女郎妙手回春,人家自是感激不尽,若是我说,关乎子嗣,便是倾尽家财也是肯的。” “确是如此,”阿青颇为赞同:“谁家不盼着有儿子承继家业,便是圣上也不例外。” 谭嬷嬷这时叹了一声,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特意叮嘱阿青道:“这几日外头不太安定,你便说与女郎,无事少些出门,尤其是那高门大户之家,若是相请她出诊,且斟酌些,莫无故惹上是非。” 阿青听得一头雾水,很不解其意,不过还是应下了,送走谭嬷嬷,回来便立时将这话说与了姜灼。 姜灼正在瞧郑无空的行医笔记,猛不丁听到阿青传来的谭嬷嬷的话,稍稍顿了一顿,沉吟片刻,姜灼点了点头,随后依旧全神贯注地看着笔记。 没过几日,长安城中的风声竟越发紧了,虽说不上风声鹤唳,不过各种传言却是不肯断。 来郑家药铺求诊的,不乏达官贵人,在铺子里互相见着,少不得闲谈上两句,你来我往之间,便不自觉地带出一些端倪,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少不得药铺中人近水楼台,多少知道了一些底细。 郑柯这日抱着账本过来给姜灼瞧,等姜灼看得差不多了,郑柯便有一搭没一搭在旁边说话:“真真叫人想不过,短短几日,如今这长安城快成了陇西王的天下。” 姜灼抬头看了看他,倒是阿青先问道:“可是掌柜又听到些什么,不如说来听听?” 郑柯一拍大腿:“虽然圣上未曾言明,不过陇西王留驻长安城渐已成定局,话说这位皇子挺不得了,母家沈氏乃前朝四大家之一,不少子弟在朝中做着大官,他还有个更硬的底子,仙云长公主你们可知?那位乃是圣上的亲姊,听说陇西王生母过世之后,便是在长公主身边长大,后来他分封到陇西,长公主便去了庙中修行,不意今日也回了长安城,据说,专是为来替陇西王铺就那青云之路的。” 阿青更是不解:“如今圣上康健,何来陇西王的天下之说?” “你便不懂了,”郑柯摇头叹道:“圣上毕竟年事已高,总要考虑大位承继,据说当日胶东王出了事,圣上受打击颇大,对他这曾最得意的儿子灰了心,而诸子当中,又唯陇西王可堪与胶东王匹敌,因此圣上自是最器重陇西王。” “还是不明白。”阿青摇了摇头。 郑柯冲着她道:“莫急,莫急,这几日在前头听得多了,我也瞧得明白了些,且听我慢慢道来,虽说储君之位乃由圣上钦定,不过圣上终归要听取臣子们的意见,只这朝中意见始终不一,各位皇子身后皆有支持之人,自是要瞧谁后头的人厉害,据说陇西王自从回了长安城,便开始到处拉拢人心,听说还颇有成效,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这回姜灼也忍不住问了。 “并非所有人都乐意支持陇西王,便比如徐国公同王少府,当日便是连圣上都知道,他们一力偏向胶东王,”郑柯哼哼一笑:“这二位,在朝中威望可是极高,如今众人都在望风,看陇西王到底有没有本事,收服了他们,也好知道自己后头该怎么走。” 这种朝中政争,姜灼并不感兴趣,不过她却是知道,徐国公乃府尹傅光大人岳丈,王少府是王瑜芙的父亲,都是圣上座下颇有权势的宠臣,倒难得他们如今还能支持胶东王,也算是不容易了。 感慨之余,姜灼又想起那日谭嬷嬷让阿青代转的话,想是她已然知道些许内情,看来这朝中,免不得又要大乱了。 ****** 王巍一脸阴郁地下朝回府,背着双手准备去王夫人的正院,却不想此时正院门外,已然站了不少奴仆,瞧着面生,看来是府中来了女客。 “谁来了?”王巍随口问身边奴仆。 “回大人,是陇西王家的夫人。”奴仆低头回道。 王巍“嗯”了一声,转身向书房走了过去,只这一路上,他不免要猜测,这位王夫人乃是陇西郑家出身,据说还是医圣郑无空的亲侄女,近日才来到长安城,平时与他们家从无交情,无缘无故跑过来,到底有何目的? 如今朝中可谓乱成一锅粥,为了储君之位,各派竟是吵得不可开交,王巍想独善其身都不成,不情不愿地被拉在其中,只得焦头烂额地应付着。 其实王巍生性就是个骑墙的,按他的想法,只要能保得住他少府之位和王家的荣华富贵,谁做一国之君,他皆无所谓,所以,在此事的态度上,他一直就在含糊其词,妄图蒙混了事。 只不过,他想蒙混,人家却未必肯听之任之,外有陇西王一派不断向他施压,府中还有一个主意比天大的女儿不依不饶,个个逼得他要死。 坐回书房桌案后,王巍一时觉得脑仁生疼,干脆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忽然想起来,这位王夫人来自陇西,怕是与陇西王脱不了干系。 没过一会,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巍听着熟悉,便自睁开了眼睛。 果然,是自家夫人带着女儿一前一后进来了。 王巍坐直身子,揉了揉老脸,带着几分疲惫,问:“你们来了。” 王瑜芙上前福了福身,笑道:“阿爹今日辛苦了!” “方才陇西王夫人来了?”王巍问了一句,最近陇西王已经成了他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便是听到“陇西”二字,也让王巍觉不到安生,不免烦躁起来:“好好的,她这是所为何事?” “大人,您当是想不到,这一位巴巴地过来,竟是代表仙云长公主,向阿芙提亲!”王夫人笑道。 第170章 外伤 王巍一惊,立时瞧了女儿一眼。 王瑜芙此时束手而立,头微微地低下,看不清面上表情。 王夫人走到近前:“大人,这位王夫人可是将咱们阿芙好一通夸奖,更说陇西王慕名我家女郎已久,愿以正妃之位迎娶。” 书房之中,静默了好一会,最后王巍才问道:“夫人,此事可曾答复了人家?” “虽是心中欢喜,不过未得大人您这一家之主点头,妾可不敢随意应下。”王夫人呵呵直笑:“说来还是我家阿芙不凡,不管嫁与谁,竟都是要注定母仪……” “阿娘慎言!”王瑜芙猛地喝了一声。 王夫人立时住嘴,讪笑道:“便算是阿娘口快了些!” “夫人且回正院,让人准备些吃食,本官随后便到。”王巍一挥手,将王夫人打发了下去。 没一会,王巍禀退旁人,这才问王瑜芙:“此事……阿芙如何来看?” “陇西王急于求阿爹的支持,这才祭出这一招,倒也是他想得出来,还有,他或是信了长安城中关于女儿的那些传言,想为自己上位添一些助力。”王瑜芙不慌不忙地道。 王巍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前几日便有御史开始陆续参奏徐国公,也不知如何想出来的借口,尽皆莫须有,竟还有说,他随圣上祭陵之时,坚拒不跪,居功自傲,藐视皇家。” 王瑜芙好笑地道:“谁人不知徐国公脚有残疾,早就跪不得的,想是徐国公是个耿直的,不听拉拢,陇西王一派急红了眼,便开始给人罗织起罪名来。” “老夫还在想,陇西王今后,会如何对付咱们,却不料……”王巍叹了口了气,他到底没料到,陇西王竟是对他施以怀柔之策,准备以结成姻亲的方式,取得王巍的支持。 其实若不是王瑜芙生生地拦下,王巍现在怕早就是陇西王的拥趸,也不会担惊受怕这些时日。 王巍心叹,说来王瑜芙就是一根筋的,竟认定了胶东王,以至于认了死理,王巍当初就是被王瑜芙信誓旦旦地说服,才站到了胶东王身后,如今他已然大为后悔,觉得自己完全是被女儿架上去的,真真迷了心窍,再看如今陇西王的势头,王巍深觉误信了王瑜芙。 “你若真不愿意的话,”王巍如今骑虎难下,又不愿违背女儿的心意,只好勉强道:“我便寻个借口,回了陇西王。” 未等王瑜芙的答复,王巍站起身来:“为父知道你的心思,自不会逼你,不过……今日宫中下旨,华房殿中侍候之人裁撤大半,日常定例也从减,此乃圣上亲自下旨,据说仙云长公主上书,说王昭仪宫中之人已然逾数,不符礼法条规。” “圣上下的旨?”王瑜芙吃了一惊,王昭仪失宠了? “圣上与仙云长公主自来姐弟情深,”王巍点头:“如今仙云长公主连后宫之事都开始插手,你当知后面……” “真没想到啊!”王瑜芙叹了一声,她的确没有想到,不过短短时日,陇西王竟已在长安城站稳脚跟,而胶东王一派之人降得降,倒得倒,徐国公眼见着便要完了,后面免不得跟上王氏一族,王瑜芙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真押错了宝。 “阿芙,王氏一族的将来,便系于你一身了。”王巍已然快没了方寸,就觉得陇西王的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现在只能靠王瑜芙的一句话。 王瑜芙冷静了片刻,终于回道:“明日仙云公主府中设宴,女儿准备去一趟。” 悬崖勒马,未为晚也,反正都是皇子,谁做皇帝,谁为夫君,又有多大关系,想到此,王瑜芙竟笑了起来。 ****** 长安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一点动静都藏不住,便比如,徐国公府头一个晚上被抄,徐国公及家中子侄皆被下入大狱,次日全城百姓便已知晓,自然谁都明白,这可不就因为他得罪了陇西王吗? 一些有识之士不免叹息,陇西王这般明目张胆地清除异已,圣上也无任何表示,显是已然得了圣意,这样下去,陇西王的势力可见一般,徐国公这样的大功臣都倒了,以后怕是连说理的地方都找不着。 而另一位胶东王派的王少府,却是至今安稳地做着他的少府,有人开始揣测,这一位怕是投了诚,到后来更是隐隐有传言,王巍有意将女儿王瑜芙许配给陇西王,不过这一传言却一直未得确实。 这日天黑之后,姜灼正在屋中抄着医案,便听到郑柯急匆匆在院外叫唤:“女郎,女郎!” 阿青先自跑出屋,站在院子当中回了一声:“掌柜,这么晚了,是有何事?” “开门再说,开门再说。”郑柯在屋外头紧着催道。 等阿青过去开了院门,姜灼已经走出屋来,到了近前,瞧着郑柯一脸焦灼神情,心下猜出几分,便直接问道:“可是有了急诊?” 郑柯使劲地叹了几口气,最后才小声道:“女郎,徐国公府有人得了急病,在外头求着,你能不能……” 姜灼自是已听说徐国公坏了事,而且谁都明白,他到底是因何缘故下的狱,按理说,徐国公府倒台,如今满朝大臣都躲之不及,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没事更不想沾这是非。 其实方才徐国公府来人在门外急着求姜大夫出诊之时,郑柯也在犹豫不决,后来瞧见那求诊的嬷嬷头发都白了,腰也佝偻着,心中便起了不忍,这才巴巴地跑过来,不过,到底去与不去出这个诊,还得由姜灼自个儿决定。 只稍稍迟疑片刻,姜灼就回身嘱咐阿青道:“取我的药箱过来,”随后又问郑柯:“来人可说了病情?” 郑柯点头:“说是她家三岁的小郎今日突然摔到地上,竟是一点不得动弹,孩子哭得快昏过去,家下大人皆束手无策,”思忖片刻,郑柯为难地道:“来人倒也说了实话,曾去请过别家大夫,人家一听说是徐国公府,都不肯出诊,后来府中人出了主意,这才到咱们这儿来试一试。” “是外伤?”姜灼自语道,随即提了阿青送过来的药箱,跟着郑柯一起往外走去。 第171章 肢残 上到马车,那位嬷嬷自是谢个不停,姜灼忙拦住了她,仔细地问了那孩童的病状,这才得知,徐家小郎前几日曾发过热,服过些药便已是无碍,却不料这两日因府中之事受了惊吓,一直焦躁不安,不停地哭泣,今日更是一个没看住便摔下床来,立时动都动不得。 姜灼不由叹了口气,大人出事,孩子竟跟着遭了殃。 过了一会,马车在一座府宅的侧门停下,白发嬷嬷忙引了姜灼进去。 两人沿着甬道没走久,便进到一座院子。 姜灼发现,里头闹哄哄,屋里屋外皆为女人,不安地走来走去,面色都是不好,说是凄惨也不为过,甚至间或有人还在嘤嘤的哭泣声。 想是徐国公府被抄后家,男人被抓,女人们全被赶到一处,自是慌乱得不行。 嬷嬷在前面领路,一直将姜灼带进了一间上房。 姜灼刚进到里头,有人已经迎上前来,一把抓了姜灼的手,道:“姜女郎,我方才便说,只是去请,你一定会到的,果然是如此,真是……多谢!” “傅夫人。”姜灼忙冲着徐氏福了福身。 徐氏眼皮此刻有些肿,想是刚刚哭过,这会子也来不及再同姜灼客套,拉着她便往内室走去。 姜灼瞧见,在内室最里头,放着一张罗汉床,一位老妇正坐在床边,哀哀切切地瞧着一个已经昏睡过去的孩童。 “阿娘,姜大夫到了。”徐氏上前道。 姜灼知道这位当是徐夫人,忙过去敛衽施礼。 徐夫人叹口气,扶住姜灼:“罪臣之妇,再受不得这礼了,便请大夫救救我家小郎。” 姜灼点头,忙走过去瞧那孩子,只见他双眼紧闭,极像是昏厥,姜灼掀开薄被,摸了摸他的四肢和颈肌,皆是绵软无力,让人瞧着有些心惊。 姜灼刻意地找孩子身上的伤口,却是并无半点痕迹,不免抬头问道:“小郎到底摔到了哪儿?” “一个时辰前从床/上滚下来,右臂先着的地。”一位年轻妇人上前道。 姜灼讶异地摇了摇头:“不对啊!”随后赶紧将手搭到孩子的脉上,然后又凑近些,仔细看了孩子的舌苔,查了片刻,不免喃喃地道:“诊脉沉弦,舌无苔,当是气虚血瘀之症。” “小郎并非摔伤,据小女诊断,该是肢残。”这时姜灼起身,上前对徐夫人道。 屋中女人们一听,更是失色,随即都开始掩面大哭起来。 还是徐氏镇定一些,稳稳心神,上前对姜灼道:“女郎,今日吾家境况,你当是知道,如今家父与幼弟皆已入了大牢,此后生死未卜,府中只余这小郎一个男丁,切不可有三长两短,请女郎多多费心,莫让他一生毁了。” 姜灼思忖片刻,从药箱中取出银针,道:“肢残亦非绝症,幸得发现及时,小女欲以针灸治之,只是,傅夫人,不如请老夫人及各位到外屋歇息片刻。” 徐氏领会她的意思,是担心大人们看到孩子身上扎了针,心中不忍,才让她们都避开一些。 临离内室之衫,那位年轻妇人又流着泪反身上前问:“大夫,我儿可得安然无恙?” “容小女尽力而为,”姜灼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免得让人白白失望,不过瞧见那妇人哭得太伤心,她又忍不住劝道:“先师在世之时,曾医治过此类病患,更有痊愈的先例。” “弟妹不如先下去,让大夫尽快医治可好?”徐氏上前,对姜灼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请便,随后拉了那妇女下去了。 姜灼取出银针,叫人端到火烛烤过,然后便开始施针,姜灼先扎了小郎双臂的合谷、曲池透少海、内关,随后又刺了下肢的环跳、阴陵泉,再透阳陵穴、风市,随后轮流扎针。 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姜灼身上衣裳已经湿透了。 等她走出外屋,四下坐着的人立时都站了起来。 “大夫,我家小郎可好了?”年轻妇人先上前,急切地问道。 徐夫人沉稳,拉住那妇人道:“哪有这么快,莫急,你先去看看小郎。” 姜灼开了剂补阳还五汤加味,递给徐夫人,嘱咐道:“此方是为补气活血行瘀,隔日小女还会过来行针,想来服药针灸之后,当有好转。” 徐夫人带着众人皆是谢过,又忙着进到内室去瞧小郎。 在徐氏坚持下,姜灼由她亲自送回郑家药铺。 等马车走上千禧街,望着两旁鳞次栉比的宅院,以及各个门前大小不一的灯笼,徐氏忍不住叹道:“这荣华富贵,真如过眼云烟,前几日一大家子还围坐在桌前,谈天说地,今日竟是……” 姜灼看到徐氏情绪有些消沉,握了她的手道:“夫人,徐国公一生清正耿直,高风亮节,世上尽知他为人,今日之事,不过是被人陷害,他日定会有公论,您且振作些。” “姜女郎,你不知,人不到绝境,是体会不到人情冷暖了,当日家父得意之时,宾客盈门,一派热闹,如今再看,竟是个个都在躲着你,”徐氏抽泣了一声:“今日若非你肯过来,我家小郎怕是一辈子便完了。” “趋吉避害是人之本性,”姜灼劝慰:“说实话,方才过来之时,小女也曾犹疑片刻,不过先师曾说过,医者父母心,该当一视同仁,眼中不许看到富贵贫贱。” 徐氏抹了泪:“女郎,国公府毕竟是多事之秋,今日情急之下请了你去,实在也是没了法子,只怕日后有心之人会寻你麻烦,若是兹后有何不妥,你便让人来尽速来找我家大人,切不可拖累了你。” “夫人不必忧心,小女不过是名大夫,人家寻我麻烦作甚?”姜灼笑着劝解。 郑家药铺前,郑柯已是等候许久,见姜灼下了车来,这才算松了口气,急着迎她回了府中。 往院子走的路上,郑柯还一个劲地叹气:“竟不知今日女郎出这趟诊,是错还是对,方才我考虑不周,当时只说女郎不在便是。” 姜灼站住,好笑地道:“既是已然做的事,后悔又有何用,倒是今日还真去对了,若再拖延一个时辰,怕是那位小郎就没得救,便是为此,也值得的。” 第172章 打听 郑柯虽然心有余悸,不过也觉得姜灼说得没错,忙都帮过了,后悔也已无用,只能走一步瞧一步。 姜灼倒没有什么避忌,只觉得稚子无辜,更何况徐国公是因为诸葛曜受面的连累,她更不能冷眼旁观,索性此后又跑了几趟徐府,幸运的是,徐家小郎好转不少,不出一月,竟是可以扶着桌椅走上两步,徐家大人自是心内感激。 这日姜灼刚从徐国公府回来,刚进内堂,阿青便上前笑着说,魏将军登门,正由郑柯陪着在花厅坐她。 这便得说到魏将军府,如今在长安城中,唯他家,倒成了不同别处的存在。 陇西王这一回闹得极凶,徐国公府被他弄倒不提,反正偌大年纪的老国公,最后是带着独子被流放到了西北,至于王少府,虽面上没什么态度,不过众人皆知,他已被陇西王收服。 唯独魏家老少两位将军,却我自巍然不动,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明明就是胶东王一派的,陇西王硬是动弹他们不得。 据说这是圣上下的旨意,须知魏家戎马世家,二十多年来重兵在握,更别说如今镇守边陲的,尽是魏老将军手下,按百姓的说法,连圣上都要敬他三分,更何况一个陇西王呢! “魏将军,陇西王这般横行无忌,罗织罪名构陷徐国公,竟势要逼得人家破人亡,难道谁都管不住他了?”郑柯如今极是在意时政,这回魏长欢来到,他自是得抓紧时机,好好地打听一下。 魏长欢背着双手站在花厅窗前,望着外面的院子,亦是一脸凝重之色。 正在这时,姜灼走了进来,一眼瞧见魏长欢心事重重的表情。 “魏将军,小女失礼,竟不知贵客驾到。”姜灼上前福身道。 魏长欢这才回过神来,回身看看姜灼,淡淡地冲着她点了点头。 既然魏长欢过来,姜灼最想问的,便是那远行之人:“不知胶东王一行,可曾平安到达胶东?” 魏长欢沉吟片刻,对姜灼道:“女郎放心,一切皆是安好,本将已收到殿下书信,人马皆已安顿下来。” 只这一句,便已足矣,姜灼这颗心算是放下了一些。 这边郑柯还在思忖着朝中大事,忍不住长叹了几声:“这陇西王实在是小人行径,打从徐国公倒了之后,越发猖狂,更是大肆排除异已,外头在传,朝中官员,但凡有不服他的,皆逃不过陇西王整治,这种人要是登了大位,怎会有百姓活路!” “郑柯,还是慎言吧!”姜灼赶紧拦住他,如今时势微妙,实该少说为好。 “姜女郎所言极是,”魏长欢长叹一声,对郑柯道:“此时切当谨慎,本将以为,日后自会有公论,”随即又转头问姜灼:“女郎,可是医官考试在即了?” 姜灼点头道:“正是,十日后便是。” “本将在此,预祝女郎得偿所愿,”说罢,魏长欢竟是开了个玩笑:“吾等军人之宿命,乃是上阵杀敌,嗜血求生,你们这些大夫,却一心为了救人性命,这般说起来,颇显吾等太过冷血。” 莫名觉出魏长欢语气中的颓唐,姜灼笑答:“虽说是嗜血求生,不过我大靖将士全为了百姓不受外虏欺辱,才不得不拿起刀枪,既是正义之行,又何来冷血之说。” “今日或是如此,只不知他日,会不会兄弟相争,自相残杀。”魏长欢长叹道。 姜灼一时沉默,如今陇西王已是对大位势在必得,而远在胶东的诸葛曜因声望颇高,虽遭贬谪,依旧是陇西王不可忽视的对手,虽是兄弟,然而在权势面前,怕是难有亲情可言,便是诸葛曜愿意退避三舍,以陇西王的作风,未必放得过他,所以魏长欢的话,未必随口说说,他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 而如今,他们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不管了,”魏长欢仰天感慨一声:“大不了,本将带着手下兵将回武威郡去,让那些宵小之辈自己上蹿下跳,本将只管去打匈奴人,马革裹尸,卫我疆土!” 郑柯这时已然起身准备到前头去,听到魏长欢这么一说,走上前冲着他道:“将军,在下也是热血男儿,若真被逼急了,在下便到您那儿投军,一块打匈奴去,谁当皇帝,吾等小民管不着,不过谁要想占我国土,欺负咱大靖百姓,是男人都要以命相拼。” 魏长欢冲郑柯抱了抱拳,未再说什么。 等花厅里再无旁人,魏长欢才从怀中掏了一封信,递给了姜灼。 姜灼立时猜出是何人来的书信,双手接过,便急急地展开,大概心情太过激动,一时手竟都有些发抖了。 信中洋洋洒洒,尽是诸葛曜在讲述他回到胶东一路之所见所闻,随后便提到姜昕,说他如今又壮实不少,王虎将他带进了骁骑营,整日跟在后面操练,军中兄弟对姜昕多有夸赞,说他最能吃得苦,人也机灵,想必日后少不得是一名虎将。 诸葛曜又很有兴致地谈到胶东的风土人情,夸赞此地水土肥美,百姓富饶,更难得是民风纯朴,以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诸葛曜字里行间透着轻松惬意,似乎他身上从未发生过不愉快之事,然而,却正是这般刻意地故做轻松,才更让姜灼为他担心。 这几日长安城中早有传言,朝中不少官员弹奏胶东王,各种罪名层出不穷,甚至有人称他拥兵自重,独霸胶东,竟建议圣上要裁撤胶东人马,圣上一直未予表态,不过明显,陇西王的矛头已经开始指向诸葛曜。 送走魏长欢之后,姜灼回到自己屋中,一时心烦意乱,再无心思苦读,只拿着诸葛曜的信反复来看。 若不是她爹娘冤案未平,姜灼心中难以放下,她此时定会义无反顾地动身前往胶东,然而医官考试近在眼前,她必须抓住这机会进到太医院中,查明义正元之死真相,这也是姜灼身为义家女儿的责任,于此事上,她不得不选择留下。 第173章 冤枉 姜灼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信放到火烛之上,看着它慢慢地燃尽,如今形势紧张,诸葛曜再不得有半分差池,魏长欢走之前特意嘱咐姜灼,务必将这信毁了,姜灼只得照办,不过这信中一字一句,尽已在她心中。 就在这时,阿青神色有些惊慌地进来,对着姜灼道:“女郎,外头来了官差,说要寻你去问话。” 姜灼愣了一下,没想出自己何处惹了麻烦,起身问道:“可说是为了何事?” “不知,只催着要女郎赶紧出去。”阿青皱着眉头道。 随着阿青走到前铺,姜灼瞧见,果然有两个官差坐在药铺为病人候诊准备的椅子上,郑柯此刻正在应付,少不得面带笑容:“两位官人,您瞧这怎么说的呢,郑家药铺自来讲求的便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用的药材皆属上品,怎会做这种以次充好之事,小民等真是冤枉啊!” 那两人满脸不耐烦,扫过一眼正过来的姜灼,道:“郑家药铺好意思说童叟无欺,可是有苦主来告了,你们配的药中掺了不少假,方子上明明开的是当归,你等奸商无良,竟是私下换成独活充抵,就为赚点昧良心的钱,差点将人吃死。” 姜灼立时上前施礼:“官人,小女自承下这药铺之后,从来都是本分经营,不敢行任何偷机取巧之事,想是其中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那官差上前便要去拉姜灼:“少说废话,随本官到衙署去,到少尹大人面前说个分明!” 阿青立时挡在官差跟前:“各位官人,毕竟是女郎家,莫要拉拉扯扯,咱们跟你过去便是。” 官差有些火了,上前便要推搡阿青,郑柯赶紧上前拦道:“官人,这药中大小事务,皆由在下管着,本就与我家女郎无关,不如让在下随各位走一趟。” “你也逃不得!”官差瞪了郑柯一眼:“两个都跟我们走!” 及至看到京兆尹衙署的大门,亲自驾着马车过来的郑柯倒是松了一口气,回身对坐在车里的姜灼道:“女郎不必担心,有府尹大人在倒是无妨,他知道咱们药铺作风,出不得大事。” 姜灼心下却没有郑柯这么乐观,那两个官差来得突然,又口口声声说他们以次充好,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总是有些不对劲。 到了府衙大堂上,姜灼心里不由一沉,此时正位上坐着一位陌生人,却非府尹大人傅光。 “有人报官,说你家药铺做生意不规矩,拿独活冒充当归,竟是有意害人,可有此事?”上头人问道。 郑柯此时一脸意外地望着座上那人,竟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旁边有衙差大喝一声:“大胆,少尹问话,竟敢不答!” 姜灼同郑柯递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跪到地上。 “回大人,自先师创立郑家药铺,一向本着治病救人之心,用药之上精益求精,绝不许做鱼目混珠之事,吾等一直谨记教诲,不敢坏了先师声名,”郑灼恭敬地回道:“想是有人弄错了?” 少尹冷笑:“你便是郑家药铺的东家姜灼?到了堂上还不从实招来,本官这里证据确凿,有苦主服了在你们那儿抓的药,不但病未治好,竟连命差点也没保住,你哪来的底气,还这般振振有词!” 郑柯听出来,这位少尹竟是不容辩驳,直接认定了他们售假,心下未免有些不服,梗着脖子问:“大人,不如请出苦主,让他当面说说,何年何月曾在郑家药铺买的药,也好做个对证。” “本官还诬陷你不成?”少尹脸色铁表,将一张状纸扔了下去:“自己瞧瞧去!” 姜灼取过状纸瞧了,上面果然写着,状告郑家药铺作假,言之凿凿地叙述前月在郑家药铺抓药,回去后没服几剂,便是全身无力,病况加重,少不得还有苦主的手印。 没待姜灼看完,已经有衙差将状纸抢了回去,口中骂骂咧咧:“还看什么看,莫非不想认罪?” 郑柯心中纳闷,按理说若是出了事,当有人先找上门来,他在药铺这些时日,怎得全无一点印象? “长安城中,郑家药铺算得上排在头名,自是生意兴隆得很,若是医术高超倒也应当,只你等太过重利忘义,竟是私下挣这昧心之财,”少尹哼了一声:“如今傅光被贬,再无人能包庇你等,本官定要为苦主讨个公道。” 听到傅光罢官,姜灼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未想到,京兆尹傅光竟也出了事。 “大人,小民等冤枉!”郑柯大声地叫屈。 少尹一副义正辞严之色:“冤枉?被你们害了的苦主才是冤枉!还不拉下去,待下一位京兆尹大人就了任,再判你们个死罪!” 三言两语之后,姜灼同郑柯竟是被直接下了狱。 被女狱卒推进牢房之时,姜灼不小心摔到地上,膝盖狠狠地磕上了一块石子,一时疼得只能狼狈坐在地上,她不免心中哀叹,怎得转眼之间,竟是惹上了牢狱之灾。 看方才那少尹的架势,姜灼觉得,此人怕是准备揪住郑家药铺不放了,这般气势汹汹,完全是有备而来,一时叫人百思不得其解,而此刻姜灼最焦灼的,便是这十日之后的医官考试,她怕是赶不上了。 牢房里此时漆黑一片,四周闷热湿潮,空气中更弥漫着一股酸臭之气,不时还有蚊虫咬上一口,姜灼寻着一个角落,抱膝冥想起来。 今日之事实在出乎意外,可若是仔细琢磨,却未必事出无由,姜灼以为,很大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医治郑家小郎,才招来报复。 看来郑柯的担心并非多余,方才被带进牢中,听两个狱卒聊天,说是前头的府尹傅光今日遭了贬谪,被外放南边,新府尹不日便要上任。 姜灼不禁暗自摇头,傅光在长安城官声极佳,颇有“君子”之称,这一回想是被牵进了徐国公之案,才会出事,说来陇西王排除异已的手段着实不光彩,圣上真会放心将大好江山,交到这个儿子手中? 第174章 变化 至于那所谓以次充好之事,姜灼多多少少猜出来一些,当是郑或在时闹出来的,其实傅光当日便已曾结案,判下郑家药铺赔偿,不想如今劳烦少尹大人大费周章、旧案重提,说来真真好笑又可恶,不过他背后到底是何目的? 突然之间,姜灼感觉头上有一阵清风拂过,抬头瞧时,原来她的右上首,开着一扇小窗,有风恰好从那里穿了进来,勉强带来些凉意。 姜灼一时怔怔地望向小窗,此时一轮弦月高高地挂在天际,异乎寻常地明亮,却又带着几分孤清。 姜灼叹了口气,忽然想起那身在胶东之人,只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想什么,知不知道,她已然身陷囹圄。 ****** 千禧街上仙云长公主的宅邸外,虽是已近深夜,却正值人声喧哗,不时有马车踱步而去,夹杂着道别之声,当是一场饮宴刚刚散场。 虽是年事已高,仙云长公主却偏偏好个热闹,无事喜欢在府中办个游园会什么的,招待各方宾客,须知这位长公主今日在京城正如日中天,少不得有人巴结奉承,纷纷为她捧这个场。 郑焯如今是仙云长公主身边的红人,少不得此时代替主家出来送客,等瞧着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折回府中。 正院的内室之中,仙云长公主已然在准备就寝,正由身边嬷嬷服侍着在篦头,郑焯进得屋中,便欣欣然走上前,同嬷嬷一块侍候起来了。 “今日王家女郎怎得没来?”仙云长公主面上有些不悦地问郑焯。 “回长公主,王太医令的夫人方才特意将我拉到一边,一个劲替王女郎陪着不是,说前几日有大德来了长安城,是王女郎的师父,她便急着过去侍奉,这几日吃斋念佛,困在了讲经堂。”郑焯笑着解释。 仙云长公主颇为不屑:“故意做给本公主看的吧,我便瞧不上这女郎,心里忒会算计,当真以为翼儿非娶她不可了,这般欲拒还迎,好笑得紧!” 郑焯笑着同仙云长公主道:“妾知道,长公主这是心疼陇西王,说来儿孙自有儿孙福,谁叫殿下就看上王家女郎吧,您不如由着他们吧!” “本公主可听说了,当日王家女郎瞧上的是胶东王,甚至宫里人在传,她可是三番五次被胶东王拒婚,”仙云长公主不满地道:“如今倒值当陇西王将她当宝?” 郑焯呵呵一笑,再不同仙云长公主解释什么了,只怕说多了,反惹恼了这一位,其实谁教陇西王偏偏信了那传言,说王瑜芙乃是天生皇后之命,非看准了她,虽王瑜芙私下同陇西王见过几回,却一直对仙云长公主提出的立时成亲之说支吾以对,这才让仙云长公主不高兴了。 郑焯心里头也不太瞧得上王瑜芙,觉得王瑜芙同她爹王巍一样,面上一派清流,其实连骨子里都在算计,王巍明明已经站到陇西王一头,非要做出不偏不倚的姿态,而王瑜芙呢,则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对陇西王欲拒还凶,不知她这心里,是不是还在做别的盘算。 不过如今郑焯倒是与王瑜芙走动颇为频繁,甚至几乎就要互为知己了,当然,这其中说到底就是互相利用,王瑜芙这人太过聪明又善于审时度势,明白郑焯是仙云长公主面前红人,这才用心巴结,而她很快得到郑焯青眼,倒是出于她最近帮了郑焯一个大忙。 话说郑焯未出阁前便是个要强的,处处喜与人争个短长,说来她也有几分本事,在郑家子弟中颇得敬重,却不料会有一日,竟为一人被族长当场贬斥,着实丢了面子。 自此,郑焯便恨得那人牙痒,总想着得要出了这一口气,而那人,便是她叔父郑无空的徒弟——姜灼。 其中她与姜灼身份悬殊,郑焯堂堂陇西王家世妇,自然瞧不上一个身世不明的孤女,若不是伯父郑无空死得突然,她带着兄弟们去吊丧并接收家业,也不会有郑焯与姜灼后来那些不叫人高兴的交集。 反正,郑焯就是恨上了姜灼。 而这些时日,她同王瑜芙走得近些,不知怎得,便被王瑜芙勾出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却不曾想王瑜芙居然都记在了心上,没两日,她便状似无意地告诉郑焯,姜灼触犯官非,已然被打入到京兆尹大牢,这一下把郑焯乐得,睡到半夜笑醒了好多回。 “回长公主,殿下来了!”门外有人禀报,让郑焯回过了神来。 仙云长公主立时喜笑颜开,让郑焯同嬷嬷帮她赶紧重新上了头,又换过件衣裳,这才到了正屋。 而此时,陇西王已经在矮榻上等着了。 “翼儿,怎得这么晚还来?”仙云长公主笑着扶住从矮榻上起身,正要上前向她见礼的陇西王。 “今日事务繁忙,竟错过了姑母的游园盛会,侄儿心下懊悔,这不,一得空,便过来向姑母致歉。”陇西王笑道,随即冲着旁边之人使了个眼色。 一时,郑焯及长公主府的奴仆们尽皆退到了外面。 “你呀,又来卖乖,”仙云长公主,坐到正榻上:“今日姑母进宫,还与圣上提到你,听圣上之意,对你近日几项政事的处理颇为满意。” “全赖姑母教诲,”陇西王心里颇为得意,想来仙云长公主替自己筹划已久,今日终得他回到长安城大显身手,不过知道仙云长公主一向严厉,他面上不敢表现出傲娇,倒是一脸惶恐:“小侄竭尽全力,不过生性愚钝,怕是有所不够。” “罢了,少在本公主面前做假,自个儿调/教出来的孩子,我心里最是知道,”仙云长公主摸了摸头上发髻,忽然问了一句:“那头可有动静了?” 陇西王愣了一下,随即低声回道:“想是这两日要生。” 仙云长公主长叹一口气,她年轻之时夫死子亡,心灰意冷之下,再无改嫁之念,唯将自小养在身边的陇西王当成亲生,自是盼着他能一飞冲天,这孩子诸事皆让她满意,独有一样,却一直是仙云长公主的心结。 第175章 冤孽 “罢了,生下就生下吧,到时候孩子抱到姑母这儿,至于孩子的母亲,你当知该如何处置。”仙云长公主貌似平淡地,决定了别人的一生。 陇西王有些发怔,想了半天才回道:“侄儿遵命。” “真是冤孽!”仙云长公主有些恨恨地吐出四个字,陇西王脸色立时有些变。 一时,正殿之中的二人皆是说不下去了。 有人在外头请见陇西王,才算打断屋中稍显僵硬的气氛。 那人进来之后,忙见过仙云长公主,随后便凑到陇西王耳朵说了几句,陇西听了,竟一下子从矮榻上站起来。 仙云长公主瞧出不对,立时问道:“出了何事,竟如此惊慌?” “那边......难产,大夫说孩子保不住了,姑母,侄儿现在过去瞧瞧!”陇西王也顾不得多说,冲着仙云长公主抱了抱拳,便要往屋外走。 “什么?”仙云长公主吃惊不小,想了想,在陇西王身后道:“她这也不是掉了一下两个了,那种身子骨,怕是无福做母亲。” 陇西王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站在外头的郑焯正想着,什么时候陇西王出来了,她好进去同仙云长公主告辞,却不想陇西王这时猛不丁从正屋奔了出来,把正在伸头往里张望的郑焯吓了一跳。 只见此刻的陇西王脸色极是不好,脚步近乎要跑起来,像是出了什么急事,郑焯瞅了他半天,正要折回身进到仙云长公主屋里,却无意间听到,陇西王大专吼了一句:“那个姜灼呢,还不让人把她叫过去!” 郑焯猛地站定,吃惊地望向陇西王离开的方向。 ****** 大概熬过几日,也算在牢里待习惯了,姜灼今日总算懵了一觉,却不想大半晌的,牢房里突然出了响动,似乎不少人走了进来。 姜灼一下惊醒,下意识地坐起身,迷迷糊糊地望向外头。 “那个女大夫呢?”有人从姜灼眼前经过,急吼吼地四处寻摸,像是在找人。 等姜灼完全清醒过来,人已经站在一座种满花草的院落里,姜灼不费力地认出来,这里是她前些日子曾来过的,那位身份不可言说的夫人居处。 今日这院落倒是不再冷清,各处站了不少人,不过皆是噤着声,连脚步都放得极轻。 正屋的帘子就在这时被人挑起,有人捧着一个银盆走了出来。 出来的女子,便是那夫人的仆女,瞧上去像是刚哭过一场,脸上还沾着泪痕,正准备往灶房那边走。 “姜大夫,便是此处,快随本官来。”将姜灼带过来的人要领她往正屋走。 仆女听到声音,一转头正望见姜灼,旋即冲向她,激动地道:“姜大夫,您可来了!”接着,随手将银盆递给旁边人,也不管其他,拉了姜灼便往屋里进。 内室正当中,依旧放置着一个围屏,可以看到,围屏外某处,有两名大夫模样的人面对面站着,像是在商议什么,他们旁边还站着两名仆女,皆束手而立。 姜灼四处找了一下,并未见到谭嬷嬷身影,心里不由纳罕,这种时候,她为何竟不在呢? 两位大夫听到有人进来,只随便扫了一眼,又回过头去,顾自小声地说着话。 姜灼方才莫名其妙地被从牢中出来,又糊里糊涂上了辆马车,期间没人同她解释到底发生了何事,于是姜灼一路忐忑,哪来什么心思收拾自己,以至进到内室时,身上衣裳皱巴巴的,发髻也乱得不行,甚至头上还沾了稻草,谁都不会想到,她居然是一位大夫。 瞧见那二位表情凝重,再加上自己又是半夜三更被人从牢里急匆匆地提出来,姜灼多少有些明白了,算那位夫人的月份,也快到临盆之际,这般焦急,怕是中间又出了什么不妥。 姜灼并不急于进到里头,而是站到一旁,刻意地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如今两尺脉竟是沉绝,怕是腹中胎儿已然没了气。”姜灼听见,其中一个大夫一直在叹气。 另一人也是束手无策的表情,“在下愚见,如今唯一之法,便是将胎儿尽速催下,否则竟是连大人都保不住的。” “兹事体大,不如你我一同去禀报,也好请主家来做个定夺。”两人又商议一番,便走了出去。 这边仆女听得眼泪直掉,抽抽噎噎地对姜灼道:“姜大夫,今日过了晌午,夫人便觉得肚腹绞疼,竟是冲心而痛,一时坐不得卧也不得,那两位大夫乃前些日子专请来的妇科圣手,主上就是担心生产会不顺,才请他们来镇场,却不想还是出事。” “啊!”围屏内,有女人痛苦地叫了一声。 姜灼问了句:“可否让我进去诊治?” 仆女忙不迭地点头,旋即想到什么,又先进去收拾一下,然后才唤道:“姜大夫请进。” 姜灼走进去,发现病人的床前站着两个女人,看穿衣打扮,想来是产婆。 按着仆女示意,姜灼坐到床边一个绣墩上,依旧隔着厚厚的帐帘,为那位夫人把脉,左右两脉皆按过后,姜灼便开口问症状。 “夫人说,是胸口胀得发疼。”仆女在一旁代为回道 姜灼点了点头,看来那两位大夫诊断得不错,但是,仅凭此便下定论,又无名有失偏颇,姜灼忽然起了一个念头,然而思忖片刻,她又犹豫了。 此刻病人左右尺脉已然摸不到,不过寸、关脉却是平和如常,单以尺脉沉绝,便判定病人腹中胎儿已绝,实在不妥当,姜灼记得,在师父的行医笔记中,曾有过类似病症原记载,师父当时就提出,必须辩证施治,不可妄下判断。 只是......如果按行医笔记中记录的方法,姜灼却担心,一不小心,给自己引来大麻烦。 过了一会,有产婆出去又进来,手上端着一只小陶钵,对仆女道:“主家答应为夫人催产,这药已然备好,大夫嘱咐,说是贴在脐中。” 仆女表情大恸,虽是伸手接过陶钵,却又望向姜灼,眼神中尽是哀求。 而此时,病人的哭声已经清晰可闻。 第176章 内情 姜灼凑到仆女近前,闻了闻钵中的药,原来是蓖麻子混加麝香,果然是催产之物。 “姜大夫......”仆女巴巴地看着姜灼,似乎在等她救命。 外面这时传来大夫的劝解声:“夫人请节哀,如今您腹中胎儿已然没了气,若再不催下来,于您性命有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要,翼,救救我儿!”帐帘之中,病人的情绪开始焦燥,甚至可以看到,帐帘都被扯紧了。 现在姜灼已经完全确定,里面的病人,正是当初“死”在围苑行宫的偠美人,而她口中的“翼”,自然就是陇西王诸葛翼。 姜灼之前早已猜出几分,而谭嬷嬷一再遮掩,姜灼深知她好意,是她想让自己陷得过深,只如今,如果一味回避,恐怕会伤及偠美人肚中一条性命。 终于,姜灼咬了咬牙,还是做了决定。 行医之人,救人一命乃是天经地意之事,此时情况危殆,早些救治或得转机,如果再瞻前顾后,怕是那腹中胎儿真救不得了。 “夫人,小女觉得孩子还有救,只是......可否让小女看看您的脸。”姜灼几乎是闭着眼说出的这句话。 帐中有人在说:“姜大夫救救我儿!” 姜灼心下叹气,事已至此,便再无退路了。 仆女忙用袖子擦了泪,将那陶钵放下,同产婆一起,将帐帘打开。 不一会,出现在姜灼面前的,是一张略显丰腴的面庞,其实若不是她早知对方身份,姜灼怕是已然认不出偠美人,在她脸上,当日的瘦骨嶙峋早已消失不见,看得出,这些年在陇西王身边,偠美人应该颇受宠爱。 姜灼定了定心神,仔细打量着偠美人的面色。 只见她此时表情痛苦,眉心紧皱,不过面色虽有些潮红,却尚算正常。 “夫人,可否让小女瞧瞧舌头?”姜灼道。 待瞧过偠美人舌苔,姜灼倒是松了口气,安慰她道:“夫人,您这是胎气上逼,谓之子悬,孩子尚且平安,务请稍安勿燥。” 原本半阖双眸的偠美人立时睁大眼睛,直接将手伸向姜灼,急着道:“姜大夫,救他,快救他!” 姜灼点点头,回身走到围屏之外,思量片刻,便开出一方紫苏饮。 那两位大夫此时正站在围屏外,自是听到了里头动静,见姜灼出来开方,便走到她身后,看着姜灼开出的方子,倒是不耻下问:“这位女郎,你如何断定胎儿存活?” 姜灼将药方交给仆女,叮嘱她快些取药去,随即回身,对两位岁数瞧着不小的大夫福了福道:“小女献丑了,其实先师当日行医之时,曾遇到过此症,并记录在案,按先师所言,子悬之症,面赤舌青,则子死母活;面青舌赤,母死子活;唇口俱青,当母子俱死.方才小女瞧过夫人面容,面不赤,舌不青,因而才敢断定,其子未死.乃胎上迫心。” 两位大夫有些半信半疑,这时其中一人问道:“女郎的先师为哪位?” “先师名讳......郑无空。”姜灼低头回道。 大夫们一脸恍然,忙拱手:“失敬,失敬,原来是郑家药铺的姜大夫。” “小女才疏学浅,今日班门弄斧,让两位先生见笑了。”姜灼少不得谦虚两句,大家都是同行,她自当尊重前辈。 想是这紫苏饮起了效,两日之后,偠美人的胸膈胀痛已然消下,只一直未有临产之兆,姜灼隔一时便为她请平安脉,结果自是好的,偠美人的两尺脉已然渐渐平复。 此时,刚请完平安脉,偠美人忍不住又问:“姜大夫,怎得孩子还不发作,不会又出了不妥吧?” 姜灼笑着安慰:“夫人不必忧心,瓜熟蒂落,说不得这两日便要生了。” 偠美人想了想,随即禀退产婆及旁人,拉了姜灼道:“你是我贵人,若无姜大夫,也不得我今日,此次孩儿若能顺利产下,我必然要重谢一番的。” 姜灼笑着摇头,这“谢”字她不敢当,只盼着日后能平安离开此地,便算心满意足,只是当着人家的面,姜灼不敢说出心里之话,只能冲着偠美人笑笑。 “其实,谭嬷嬷临走之时,曾来求过我,说你被人诬陷下了大狱,让我想法儿救你,”偠美人任姜灼服侍着靠到枕上:“我当时也应下了,可转过头就出了不妥,却不想阴错阳差,倒让你出了那地方。” “谭嬷嬷竟是离开了?”姜灼脱口而出,随后立时噤住声,意识到此地不同别处,真真不能胡乱打听。 偠美人倒似乎并不在意,坦然相告:“你也知道,嬷嬷如今在傅家做教习,听说傅大人坏了事,带着一家老小被贬到南边去了,我本来想让嬷嬷留下的,只她似乎舍不得那家两个小女郎,竟主动要跟着去,我自是阻拦不得。” 听到此话,姜灼反倒松了口气。 陇西王是一心想谋大位之人,一言一行皆不得有差池,然而这人私德不彰,竟在背地做下违背伦常之事,若传出去,绝对是前途尽毁。 谭嬷嬷毕竟知道太多内情,待得久了,怕未必能得着好,因此,自然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好。 不过如今却是她自己陷到了里头,姜灼说不担心,心里还是极为忐忑,只怕日后大祸临头。 “姜大夫莫如留在此地,”偠美人拉住姜灼的手,恳切地道:“但凡我在一日,自会保你平安。” 姜灼只能苦笑,偠美人的意思极是明了,她如今只有留下才得无虞,若是出了这里,恐怕陇西王未必能放得过她,只是,姜灼怎得甘心。 以偠美人的身份,日后或好或歹,全凭陇西王的真心,若有一日陇西王决定放弃她,偠美人绝对自身难保,如何还能保得住姜灼。 就算陇西王对偠美人一片真心,恐怕也敌不过对皇权富贵的迷恋,结果再好,也不过是被藏暗处,一辈子不得见天日,而作为知道内情的局外人,姜灼的下场,又能好到哪儿去。 姜灼一时无语,其实当日决定掀开帐帘之时,她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结果,而那时的一无反顾,于现在,却是心中后悔不迭了。 第177章 被囚 其实虽姜灼如此想,只再重来一回,她依旧还是会做一回傻子。 仆女这时走进来,又端来一盅紫苏饮,侍候着偠美人服了下去。 偠美人服完药,用茶盂漱过口,忽然问一句:“今日是九月初几?” “初六了呢!”仆女用帕子替偠美人擦了擦嘴,笑道:“想着说不得几日,咱们小公子就该降生了。” “这孩子也是个性子慢的,到如今一点动静都没有,莫不是还在气前几日那两个庸医,非要把他说成死胎,这孩子正跟为娘赌气呢”偠美人笑着摸了摸自己鼓起的肚子。 主仆二人在那头说说笑笑,皆没在注意到,坐在一旁的姜灼听到“初六”二字时,神色竟是一凛,硬是愣了半晌。 此时,姜灼已回到她临时安置的耳房里,正自不断地来回踱步,她差点忘了时辰,眼见着后日便是九月初八,医官开考之日,可她如今却还困在这小庄院,竟是要错过了? 院子里似乎来了人,姜灼没有心情管那些有的没的,左不过是陇西王过来瞧偠美人,她还是躲着些好,陇西王可不是好相与的,当日在行宫,若不是偠美人拿着短刀以死相逼,怕她早就没了命。 姜灼哀叹一声,坐到了床边,她今日小命都未必保得住,怎得还有心思顾念什么考试之事。 正自惶惑之时,屋外传来敲门声,姜灼听到偠美人的仆女在外头道:“女郎,主上宣您过去。” 姜灼顿时身上发冷,愣怔了半天,才过去打开屋门。 由仆人领着转过偠美人内室的围屏,姜灼果然见陇西王坐在偠美人的床边,正用一种让人全身发毛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姜灼。 姜灼从来没有觉得身体如此僵硬过,只低头站在床前,半天动弹不得。 倒是偠美人先笑起来,甚至还谐趣地地推了推陇西王,口中嗔道:“收起你那架势,看你把人家孩子吓成了什么样。” 陇西王终于咳了一声,收回目光,转头安抚地拍了拍偠美人的胳膊。 仆女好心,在姜灼身后提醒道:“姜大夫,还不见过主上。” 这时姜灼才醒悟过来,已在人家屋檐之下,说不得刀已悬在半空,为今之计,还得做低伏小。 “见过主上。”姜灼敛衽施礼。 “嗯,”陇西王又扫了姜灼一眼,竟笑了笑:“想不到吾家与你倒是有缘。” 姜灼不明所以,只抬了抬头,随即又低下去。 “行了,本......本官夫人不日生产,你便好好侍候着,本官向来赏罚分明,日后也不会亏待于你。”陇西王口称“本官”,显然是因为有旁人在场,想刻意隐匿身份,姜灼心叹,陇西王实在秘密太多,竟是要处处设防,倒难为他还有胆量,将偠美人一起带回长安城。 “是。”姜灼束手回道。。 不一时,陇西王禀退左右,只留下姜灼一人,这下他倒是不避讳了:“当日在行宫,我夫人救下你一命,现在再瞧,倒是做对了。” 见他要提往事,姜灼心里猛地跳了几下。 “按理说,你已然知道太多,真是留不得了。”陇西王抓过偠美人一只手,使劲地捏了捏。 “翼,你不是答应我,绝不害她?”偠美人先自着急起来。 陇西王冲她笑了笑,那神情仿似在逗偠美人,随后才道:“我何时骗过你,以后孩子出生,身边总得有人,留下她也可,对了,谭嬷嬷这两日便回来,本王的人已经寻到她。” 姜灼差点“啊”了出来,看来陇西王是个极小心谨慎的,不会留人一点把柄。 “你呀,”偠美人想是明白了陇西王之意,不由责怪道:“难怪人家说你心胸狭窄,便是谭嬷嬷,你都信不过吗?” “她是你的心腹,”陇西王笑道:“想是你身边还要多些自己人,瞧你,又误会我了。” 这话真叫人不敢信,姜灼只能暗自摇头。 陇西王又转过头,对姜灼道:“本王那日派人到郑家药铺寻你,却不料走了个空门,后来打听过才知道,原来你居然被人抓了,本王当时就好奇了,你一个小丫头,怎得到处惹事生非,这到底是得罪了谁?” 此时陇西王的态度,倒似在同姜灼聊天,一派闲适态度,不过他这问题,其实姜灼也是迷惑,她自然知道有人故意寻她麻烦,却搞不清那一头何方神圣。 “本王也是瞎操心,这两日还真叫人去查了查。” 偠美人来了兴致:“可查出些什么?” 陇西王笑道:“傅光被贬之后,如今是少尹何有田暂代京兆尹府事务,这人乃王巍心腹。” 姜灼愈发糊涂,这朝中,谁是谁心腹根本与她无干,说到底陇西王还是没说,何人在她背后捣鬼。 陇西王这时乐起来,猛不丁问了一句姜灼:“听说你想考医官?” “是。”姜灼踌躇片刻,暗自叹一口气,如今怕是只能想想了。 “本王还真没料到,年把不见,你这丫头在长安城如今大出风头,听说是什么......小神医?” “小女不敢当。” 偠美人听到陇西王这话,倒是一个劲地赞同:“说是小神医并不为过,若非姜大夫过来,如今我腹中孩子,竟是被那两个庸医打下来,想是现在小命已然丢了。” 陇西王眉头都不皱一下地道:“那两人已被本王派人处置了,他们胆子忒大,竟是想害龙子!” 姜灼又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本王便告诉你,何人想害你,”陇西王看着姜灼,终于揭开了谜底:“魏长欢的妹妹魏菓瑶找到少尹,说是王太医令心忧太医院被个女人坏了风水,让他想法儿让你不得考试,若是方便,关个一年两载的也无妨。” 竟是魏菓瑶!姜灼心中大惊,这一位自从她来了长安城,就一直在后头不依不饶,不想如今更变本加厉,还暗中勾结官府之人陷害她,这手段未免太下作了。 “那个王攀一向妒贤嫉能,最见不得比他有本事的,想是知道姜大夫医术高超,怕丢了自己面子,才随便寻个借口,做出此等昧心之事。”偠美人冷哼一声:“当日,我可吃过他不少亏”。 第178章 煎熬 陇西王在一旁拍着胸脯道:“你且放心,那起子小人放不在本王眼里,他日待我入得未央宫,该报的仇,全给你报了。” 偠美人斜了陇西王一眼,示意屋里还有个姜灼在。 陇西王显然并不介意被姜灼听到,反笑了笑道:“王氏一族没几个好东西,心眼一个比一个小,那个王攀说白了也就是个庸医,靠着王巍给他托底,在太医院颐指气使,当初还敢让本王看他脸色,早就该治理了。” 姜灼此时在心里纳闷,说来她与王攀八竿子打不着,何须他费劲对付,唯一或者是魏菓瑶从中挑唆,怎得这些人如此清闲呢? 陇西王似乎猜到姜灼的疑惑,竟给她透了个底:“其实王攀看上的是郑家药铺,方才本王不是说了吗,上回到郑家铺子便走了空门,你那铺子早已被官府查封,说是你等以次充好,赚尽不义之才,京兆尹府为民做主,竟是要收了你们铺子。” 这一下姜灼真是吃惊不小,当日便曾听说,王攀有意取了郑家药铺,她以为时过境迁,此事已然了结,却不想人家还再惦记。 “殿下明查,所谓以次充好之说,纯属构陷,小女推测,是那位何大人翻出以往审结的案子来说事,且当日发案,正是郑家药铺被不肖子郑或霸占之际,与如今的郑家药铺并无干系。”姜灼辩解。 偠美人笑了一声:“我偏就信姜大夫的话,少不得是那姓何的巴结王巍一族,想帮王攀抢人家铺子,才做出这缺德之事。” “王巍那就是个墙头草,靠着会揣摩人心思,竟然颇得圣意,要说王攀胆子那么大,敢使坏抢人铺子,少不得有王巍在后头撑腰,”陇西王不屑地道:“说实话,王巍还真没徐国公算得上是条汉子。” “人家是条汉子,可不也照旧被你弄倒了台,殿下同您那位姑母大人做事未免狠绝了些,倒不怕人背后戳脊梁骨。”偠美人哼了一声。 姜灼不免暗自佩服偠美人,竟敢当面说陇西王的不是,要知道这位殿下如今在长安城,竟是无人敢得罪。 陇西王居然呵呵一乐,大言不惭地道:“谁教那老家伙不识相,当着面替老十歌功颂德,总得给他吃些教训。” 虽然觉得陇西王口中“老十”确实值得歌功颂德,只此刻姜灼顾不得其他,唯担心郑家药铺真要被人抢走了,这样想着,她一咬牙跪到陇西王面前:“郑家药铺乃先师心血,小女倾尽全力,才勉强不负先师所愿,先师在世之时,便对王攀人品颇有看法,若药铺真被此人所夺,他日九泉之下,小女无颜再见先师。” 偠美人在一旁故意道:“姜大夫,此事你还真求不着殿下,如今殿下要做王少府的女婿了,自家亲戚这一点小忙,殿下便是帮不上,也不会坏了人家的事,你也勿须侥幸有人替你做主,这郑家药铺迟早得改姓王!” 陇西王一脸哭笑不得,大概觉得当着外人面被偠美人连连抢白,面上有些过不去,咳了一声,对姜灼道:“你先下去,兹后好好照应夫人,郑家药铺的事,本王自会做主。” 这下姜灼心定了,既然陇西王应下,以他如今权势,想必药铺当会无事,于是便福身退了出去。 刚转出围屏,姜灼听到陇西王在同偠美人伏低做小地道:“你以为我看得上那假模假式的王瑜芙,可恨王巍在老家伙跟前说得上话,如今只能怀柔,所谓联姻,还不是将那王瑜芙做了人质,好让王巍死心踏地,别再三心二意,你便放心,就算真娶了她,我也不过将她当泥菩萨供着,有了你,我哪瞧得上她!” 无意间竟听到王瑜芙的名字,姜灼有些惊讶,莫非王瑜芙已然改弦易辙,准备嫁给陇西王,那当初她对诸葛曜心心念念,竟是没有真心的? “又在骗谁呢,”偠美人这时恨恨地道:“不都在说王瑜芙有母仪天下之相吗,殿下如今一只脚已然踏入未央宫,你心里想什么,打算要做什么,妾哪有资格管,反正妾已年长色衰,早失了争宠的心,如今一心就放在腹中孩儿身上,若殿下还念着旧日情分,就容我们母子困在这小宅院里,便是一辈子出不去,也不给殿下添麻烦。” 姜灼在门口听得隐约,仿佛说到后头,偠美人竟是哭了起来。 还没待她走回到耳房,陇西王已从偠美人的屋中出来,刚走两步,突然又站定,将姜灼叫到了跟前:“你与魏长欢过从甚密?” 姜灼吃惊于陇西王竟是知道不少,虽如此,姜灼却神情淡然地道:“小女曾得过魏将军延请,去军营为伤兵医治。” “哦,还有这事?”陇西王眯着眼看向姜灼:“本王却是听说,你这铺子还给他送过药材。” 姜灼心中怦怦直跳,不知道陇西王提及此事,到底用意为何,只如今若不具实回答,又怕未必过得了陇西王这一关。 “小女确实为魏家军送过些药材,军中将士为国杀敌,以至受伤甚多,郑家药铺不过略尽些绵力,况且魏将军也是付过钱银。”姜灼尽量撇开诸葛曜来说,却不确定,陇西王到底信不信。 似乎斟酌了很久,陇西王这才道:“你倒是个老实的,不过魏长欢这家伙着实讨厌,竟跟本王……算了,那个医官考试,王攀是本次副主考,已然放话,绝不让太医院来了女太医,你以为他能让你过关?不如在此安心陪着夫人,他日……未必没有机会还你心愿。” “谢…..主上。”见旁边不少人,姜灼说话极是谨慎,努力地掩饰住心中的遗憾。 谭嬷嬷次日一早便回来了,等进到内堂里,瞧见姜灼居然也在,不免意外了一下,只当着众人之面,并没说什么。 显是偠美人如今已然将姜灼当成自己人,很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对谭嬷嬷道:“没想到殿下这般小气,竟是见不得人过舒心日子,累得嬷嬷又得同我一起煎熬。” 第179章 考试 “其实奴也惦记夫人的,”谭嬷嬷叹气:“既是殿下旨意,我等自不能违背,只傅家那两位小女郎,倒是叫人不舍。” “傅大人一家如今可还好?”姜灼忍不住问道。 谭嬷嬷笑了笑:“倒也不错,傅大人如今是淮南郡守,虽是被贬,倒也是当地百姓的福气,没了朝中争斗,一家四口过得,比在长安城反道顺意些。” 等随着姜灼去到她的耳房,谭嬷嬷这才好奇地打探:“女郎怎得到了这里?” 姜灼少不得将这几日出的事说了,谭嬷嬷不免感慨:“当日女郎同郑柯被抓了没多久,官府便来封了郑家药铺,那时傅大人已经先行一步离开长安城,奴随傅夫人还没得及出发,阿青找过来,说女郎居然被投进牢狱,奴听得也给吓坏了。” “我听偠……夫人说过,嬷嬷曾来求她帮忙。”姜灼心下感激,危难之时得人相助,总是让人心中温暖。 “女郎,”谭嬷嬷却是面露愧色:“如今想来,该是奴连累于你,若那日不带你来了这儿,也不会这般不得自由。” 拍了拍谭嬷嬷的手,姜灼笑道:“我既做了大夫,自是要治病救人,也无甚连累之说,且当日我未必没有机会离开,只若真如此,怕又要害了一条尚未出生的性命,岂不违背了良心,所以今日一切全是我自己所选,真怪不得别人。” 谭嬷嬷叹了口气,一时两人皆是无语。 谭嬷嬷回来的当晚,偠美人的肚子总算发动了,一时众人都围着她忙碌,这一次大概有姜灼在旁边,偠美人倒显得极镇定,天色未明之时,竟是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儿。 谭嬷嬷不由喜极而泣,同姜灼一起抱着孩子清洗之时,泪珠儿都落到孩子小肚子上,一个劲地念叨:“夫人总盼着做娘,却不想前头掉了好几个,今日总算千辛万苦地还了愿,想是这下也算圆满了。” 姜灼仔细打量着孩子眉眼,虽还是小脸皱巴巴的,不过面形很似偠美人,说来有回回血统的女孩儿,没几个长得不好看,姜灼心下,只祝这孩子一生顺遂,再莫如偠美人身世坎坷。 等将孩子抱给偠美人瞧时,偠美人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谭嬷嬷忙在旁劝道:“夫人刚刚产子,此刻可做不得哭,若是伤了眼睛,反倒是不美了。” “你便让我好好哭一回,反正有大夫在跟前,诸事我是不怕的,”偠美人正逢产后,脸上还有浮肿未消,不过瞧着心情极是愉悦:“这孩子来得不易,你们便让我好好乐一下。” 旁边仆女笑道:“这回好了,话说有一便有二,小女郎头一个到,想必一年半载之后,便会又来了小郎君。” 偠美人转头又亲了一下已被放到她枕边的女儿,却笑道:“我可就只稀罕女孩,若是还能生,只盼着上天再予我弄瓦之喜。” 谭嬷嬷同姜灼对望了一眼,两人心下皆明了偠美人的无奈,以她这身份,得子真莫如得女,若果然生了一位小郎君,怕是有人容不下,到最后反倒招来是非。 偠美人一定要给孩子喂过第一口奶,才允了谭嬷嬷将她抱去给乳母,姜灼让人上过汤药,偠美人服下后,不一会便睡去了,见屋中有仆女陪着,姜灼便去了一旁乳母的屋。 孩子吃过了奶,正睡得香甜,谭嬷嬷硬是看不够,只一眼不眨地瞧了半天,等她再一抬头,这才注意到,姜灼一直眼望着窗外,显是在发呆。 “女郎这是在想什么呢?”谭嬷嬷笑着问道:“若是困了,不如去歇息一会,后头暂且也无事。” 姜灼回过头,勉强地笑了笑。 今日已到九月初八,正是医官应考之期,虽陇西王随口许了一个诺,意指日后有机会让她进太医院,只这承诺在姜灼看来,未免有些云山雾罩,不可太信。 况且姜灼的愿望,除了进太医院外,还想在考场上磨练一番,若真如诸葛曜所言,能拔得头筹,也好让那些瞧不起女子的人明白,女人照样能大有作为。 谭嬷嬷这时猛地“呀”了一声,突然就想起来了:“怎得忘了,今日竟到了考试之期。” 姜灼面色又黯了黯,如今她连这小庄院都出不去,何谈考试一说。 孩子这会子哭了一声,乳母上前轻轻地哄起来,姜灼跟上前去瞧,并未注意到,谭嬷嬷不知何时已然出去了。 姜灼慢慢地踏进院中,站在桃树下顾自发起了呆,此时她的心情,竟只能用落寞来形容。 就在这时,谭嬷嬷满脸兴奋地从正屋跑出来,一把抓住姜灼道:“女郎,快些随奴进屋!” 姜灼有些不解,只随在谭嬷嬷后头进到里头。 原来此时偠美人已经醒了过来,正笑盈盈地朝着姜灼招手。 “夫人寻我?”姜灼诧异地上前问。 “怎么说呢,当日我曾说过,定要重谢姜大夫,方才醒过来,听谭嬷嬷提及你有一愿望,今日我便满足于你可好?” “夫人答应了,让女郎今日去赶考。”谭嬷嬷在一旁笑道。 姜灼傻了半天,难以置信地问:“夫人真肯让我去,可是殿下竟是不准的……” “这又有何妨,”偠美人咯咯直笑:“别忘了,我才是这庄院的主人,如今令牌已然给了嬷嬷,车子就在外头,便让她陪你走一趟又如何呢,若女郎能得高中,也是为女儿家争了脸面。” “只是……”姜灼心里一百一万个愿意,不过却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让偠美人同谭嬷嬷惹恼了陇西王。 偠美人又安抚了几句,不过到后来却正色道:“姜大夫既进了我这庄院,便已知其中纠结,虽是你可以去考试,不过完了之后,还望你能尽速回来,如今外头形势紧得很,我家那一位疑心又重,若在此地,我当可保你无虞,只到了外头,却不敢说了。” 姜灼这时上前福了福身:“小女自是明白,定不会让夫人为难。”虽这么说,姜灼也不确定,若是中选,后头又该如何处置。 更新了~ 第180章 入场 等姜灼同谭嬷嬷两人到了今次承办医官考试的官学外,面前已经是人潮涌动,前来考试之人,竟将官学外的前后左右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见官学外有刀笔吏在一一验核考生的铭牌,姜灼立时有些傻眼,才想起自己当日去到京兆尹府时,根本就没想到后头会发生什么,自然也没有将铭牌随身带上。 倒是谭嬷嬷此时一手紧紧拉住姜灼,眼睛还在东张西望,直到后来像是看见了谁,朝着某处使劲挥了挥手。 不一时,有两人奋力地挤过来,走到她们跟前。 “女郎,总算见着你了,这几日你去了哪儿?”阿青心情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便抱住了姜灼。 谭嬷嬷却在一旁催道:“如今可不是寒喧的时候,女郎还得进场,东西可都带来了?” 姜灼拍了拍阿青的后背,转身问郑柯:“你这是几时出来的?” 郑柯呵呵一笑:“前日便出来了,说来这世道尽是荒唐,一会蛮不讲理地抓人,一会糊里糊涂地又把人放了,也不知官府里养得都是何等货色!” 谭嬷嬷瞪了郑柯一眼,道:“这是何地,掌柜莫要乱说。” 郑柯瞧瞧左右,果然闭了嘴。 阿青将手上提着的一个小包袱递给姜灼,哭中带笑地道:“不说了,不说了,奴祝女郎旗开得胜,前程似锦!” “多谢各位!”姜灼感激地望了望三人,正要转身而去,又不放心地回头问了郑柯一句:“药铺上下可还好?” “先时官府将咱们药铺封了,我从牢里出来,又有人过来拆了封条,也没给个说法,不过今日我便让人开了门,管他怎么折腾!”郑柯又笑道:“家下人等这几日都在担忧女郎平安,若不是谭嬷嬷来说,我等还不知,女郎得了她以前做过事的贵人家延请,到人家府上出诊去了,这下好了,咱们几个便在此等女郎出来,然后一起回家!” 姜灼嘴唇颤抖了一下,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看看谭嬷嬷,由着她对那二位解释,自己转头往官学走。 刀笔吏接过姜灼递上去的铭牌,神色未免有些疑惑,看了半天之后,未发一言,却也不肯放行。 “大人,小女当日曾得圣上钦准,才获应试资格。”既然已经到了官学门外,姜灼觉得,她必须要走进里面,于是,厚着脸皮搬出了圣上来。 刀笔吏想了想,才道:“你且等一会,本官派人进去禀报里头大人,看如何定夺。” 不想这一等竟是好一会,姜灼瞧着别人都进去,独她一人被晾在外边,想是再这般下去,怕是考试的时辰都要误,心下不由焦急,又上前对刀笔吏,据理力争地问:“大人,小女铭牌在此,为何不能进?” 这时,一个正在被核验铭牌的人看了看姜灼,冲刀笔吏来了一句:“圣人都说有教无类,怎得到了咱大靖,竟连个女人应考都容不得?” 刀笔吏眼睛一瞪,冲那人道:“既是过来考试,管好自己便是,多嘴作甚,竟不怕被赶出去?” 正说着话,从官学里头冲出来一位老者,在门口寻摸半天,等终于瞧见了姜灼,索性直接上前,一把将她拉了,便往官学里走。 那刀笔吏正想拦住,却被老者白了一眼:“许是王攀出的鬼点子,想将人挡在外头,想用这法子误了人家前程,老夫早知道他会来这一手。” 没想到自己居然进到了太学,姜灼心下庆幸不已,免不得扶住方才过来替他解围的伍太医:“伍太医,今日多谢您老,否则小女真是进不来了。” 伍太医虽是腿脚不便,只今日走路却似带着风,昂首阔步地领了姜灼往里走,口中还高声道:“那等小人,以为将人拦住不给进场,就能得了他的意?老夫今日求了圣上恩准过来监考,便为了防着他。” 姜灼叹了口气,那个王攀,说来自己与他无冤无仇,却总这般苦苦相逼,真是叫人可气又可笑,更无耻的,此人还觊觎郑家药铺,哪有一点太医令的风范。 “王太医令,怎得在此等着老夫?”伍太医忽然站定,大喇喇地直盯着正殿台阶上站着的一人。 姜灼抬头看去,那是个身形瘦小枯干的中年人,双目凹陷,胡须寥寥,若按姜灼此时心情,便只能称此人猥琐了。 “伍太医既来监考,本官自当亲迎。”王攀笑着捋了捋胡须,只这笑容,实在只浮于表面,瞧不出半点诚意。 “对了,老夫正要引见,这孩子便是郑公的女徒弟,长安城中有名的小神医,劳太医令多多费心,她今日也来应考了,对了,还是圣上恩准的。”伍太医高声道。 姜灼见伍太医在介绍自己,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便冲着王攀福了福身。 “今日这医官考试,可不是投机取巧便能赢的,若真有本事,便与天下大夫好好比试一番,自能分出高下。”王攀阴着脸道。 “小女自当尽力。”姜灼坦然地回道。 此次考试引来各地大夫参加,一时竟有上千人应考,所以圣上便允准,将考试安排在了官学。 官学本就占地不小,号房却只几百,今日办医官考试,为容纳下所有考生,又临时搭建起不少号房,若站在高处看去,少不得密密麻麻一片。 今天考试,分为笔试与面试两种,笔试之说,乃考官统一命题,叫考生分头在号房作答;若是笔试通过,才得进到正殿,回答考官提问,再由众人一齐评断出优劣,到最后,才由主考官来确定,何人可入选太医院,这最重要也最的,便是面试环节了,实在是所有人都在场,根本做不得假。 有衙差过来,取了姜灼铭牌,将她带到一间号房前,姜灼无意中发现,别人的号房皆挨在一起,唯自己的所在,竟是被孤零零地隔到一个角落,她以为或是因为自己女子才如此,也未太在意。 尚未坐定,便有人前来发考题,等到了自己这边,姜灼抬头一看,来发题者,却正是魏菓瑶。 第181章 落场 姜灼心里不由一沉,当日魏菓瑶串通那个姓何的少尹将她关进牢里,只为拦住姜灼,让她再无机会进到这考场之中,此时魏菓瑶突然出现,姜灼心疑她又有了什么算计。 一时之间,姜灼笼在袖中的双手握紧了起来,心中只想着,若是魏菓瑶再发难,这一回绝不能叫她得逞。 却不想,一身医女装扮的魏菓瑶貌似根本不认得姜灼,甚至撇都未撇她一眼,只淡淡地吩咐跟在后头之人,道:“拆封。” 姜灼这才明白,魏菓瑶竟是来发考卷的,只是此人乃自己天敌,总是让人不放心,觉得她背后藏着什么阴谋。 随即有衙差走进姜灼号房,将一个盖着太医院封鉴的卷轴当着她的面打开,然后铺到了姜灼面前的几案上。 姜灼注意到,卷轴被展开之后,上面皆是空白,唯有右上角位置贴着了一张长封条,亦是未著一字。 这时魏菓瑶走到姜灼近前,亲自揭开了封条,而之下,便有一行字露了出来,想来便是试题了。 魏菓瑶将封条收了,终于还是瞧了姜灼一眼,然后便倨傲地转身而去。 跪坐在矮榻上的姜灼向着还没离开的衙差拱了拱手,算是谢过,然后捋袖研磨,心里开始思忖,该当如何作答。 姜灼细细地瞧过,此次题目为《论辩少阳病脉证并治》,于她而言其实也不难,姜灼曾读过《伤寒论》,其中一节讲的便是这个,当日她在姑臧邑城,还曾亲见阿爹为百姓医治过此症,后来姜灼随在师父身边,亦是有所涉猎。 胸有成竹之后,姜灼立时埋头答卷,今次考试她已准备多时,看到题目,自是更觉得心应手,洋洋洒洒之下,既有历代医界观点,自然也提出了不少自身的行医体会。 这一下竟是过去了近两个时辰,等姜灼写完最后一字,不由长嘘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随后,姜灼拿起卷轴再认真瞧过,自觉已然尽已所能。 不过,姜灼发现到一个细节,右上角出题的位置似比别处略厚,细细看过,能瞧得出来,这一块是被人贴上去的,不过姜灼并未多在意,只以为本就该如此。 等衙差收起着卷轴,考生们尚不被准许走出号房,只说要等三个时辰之后,由考官宣召入围面试的考生。 一时之间,姜灼觉得有些饿了,便从小包袱中取出阿青为她备的干粮吃了起来。 昨晚偠美人发作,姜灼便是彻夜未眠,后来又急慌慌跑出来应试,一时只顾着亢奋,竟忘了疲累,此刻终于答完了卷,姜灼一时心情放松下不少,不知不觉地,竟趴在桌案前小睡了起来。 等她再次醒来之时,天色已然暗下,四处号房中已经点起火烛。 其时姜灼是被一阵敲锣声惊醒,她听到远近之处不时有雀跃之声传来,原来此时衙差正在挨个报号,知会被点名过了笔试的考生,赶紧去正殿外候着。 整了整衣裳,又胡乱地捋过头发,姜灼坐直了身子,等着衙差来点自己的号数,今次她自问绝对有信心,此时已经考虑,到了面试之时,该如何好好表现。 然而等了好半天,甚至衙差从她面前来回跑了好几趟,姜灼竟一直没听到她的号被报出来。 就在这时,锣声终于渐渐停了。 姜灼心下一凉,忍不住起身,站到了号房门口,而这时她才瞧见,不少考生已然提着随身箱笼,从各自号房出来,次第往官外走去。 一名刀笔吏这时出现在不远处,一边走,一边催促道:“未被叫到号的,尽速离开官学,莫要故意拖延,若有志向不改,下回再来迎考便是。” 有考生悻悻地走着,很是不服地道:“在下行医多年,救人无数,竟不信连个笔试都过不得,真是笑话!” “能不能当上太医,全凭各自本事,是不是笑话,自己心里清楚,既是技不如人,回去再好好磨练,口舌上争这痛快又有何用?”刀笔吏嗤笑地抛过来一句。 姜灼终于确定了,她想是连第一关都没有过,辛苦许久,竟会得这结果,姜灼心中不服,也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位女郎,还不准备走吗?”刀笔吏这时来到姜灼面前。 姜灼注意到,此人便是白日里在官学门口挡着她的那位, 刀笔吏一脸好笑,口气还略带几分调侃:“女郎口口声声称得圣上允准进来应试,又有伍太医出面替你周全,自当知道机会难得,不巧此地凭的是真材实料,想来今日女郎已然明白自己斤两了?好在应过一回试,女郎也莫再强争,想来此处,本就不是你来的地儿。” “小女也算行医有载,并非滥竽充数之辈,”姜灼坦荡荡回道:“只今日止步笔试,却是出人意料,心下着实不能明白。” “不明白便罢,”刀笔吏不耐烦地摆摆手:“笔试只取了百名,落选的多了去,大人们没这时辰同你们一个个解释,女郎不如快些离开,等着人便是不美了。” 姜灼百思不得其解,她自认今日作答之时,字斟句酌,绝无半点疏漏,既是投到师父门下,自己资质并就不弱,更是一心研习医术,姜灼自信并不比人差,甚至便说胜人一筹也不心虚,如何连面试都进不得? 官学之外,瞧见姜灼出来,一直盯着官学大门的郑柯便跑上前来,只瞧见姜灼脸色阴沉,他立时又觉得不对,不免诧异地问:“女郎这么快便出来了?” “怕是我功力太浅,竟是连面试都进不得,倒辜负各位这些日子跟我后头忙活。”姜灼正了正心神,自嘲地道。 谭嬷嬷和阿青这时都走过来了,看到姜灼神情不妥,又瞧见郑柯暗自递过来的眼色,面面相觑一下,皆上前扶住她,慰解道:“既是考完了,女郎便放下吧,就算这回不行,咱们下次再试。” 姜灼勉强打起精神,冲众人笑了笑:“想是我准备得不够,那便等以后再说,倒也不妨事。” 第182章 天翻 “不说了,不说了,”阿青拉住姜灼便要去上郑家马车:“那太医院也不值什么,当日郑公便瞧不上那处,拒了好几回太医令的职请,女郎进不得也罢,咱们好歹还有药铺,照样能治病救人。” 谭嬷嬷却拦住她们,笑道:“阿青,女郎这几日还回不去呢,那贵人家要多留女郎几日,女郎出来前也已应下,说来这一回女郎能逃过牢狱之灾,多亏人家出手相帮,咱们总不能言而无信。” 郑柯在一旁好奇地问:“到底是哪家府邸,竟这般神秘,嬷嬷便说说,长安城中,可没有在下不知道的。” 谭嬷嬷无奈地看了看姜灼,姜灼会意,也笑道:“临出门前人家可嘱咐过,并不肯叫外人知道了出处,这家人素好低调,也是担心白惹了是非。” 阿青听得直点头:“这般也是有的,如今在长安城中,倒处处真要小心谨慎,女郎大概还不知,便是连魏将军也收到明令,未经许可不得回城,要不然当日女郎同掌柜进了大牢,也不会寻不着人相救。” 从陇西王处得过消息,姜灼心中早有计较,自是明白谁是下黑手之人,只是人家势头正盛,一时半会,根本难求到公道。 再回头望了望巍峨的官学大门,姜灼心下颇为无奈,心下也了然,其实便是自己真进了面试,少不得还要受那王攀刁难,,其实想进太医院,怕也是不可得。 虽姜灼如此安慰自己,只竟如此草草落败,还是不太甘心。 不得不作别了郑柯同阿青,又听了阿青好一通叮嘱,姜灼随谭嬷嬷一起往她们的车上走。 姜灼心中惆怅,不知几时才能进得太医院,以完成心中对爹娘起下的誓言,还有让姜灼忐忑的,是远在胶东的诸葛曜若听到自己落选,不知当作做何想,会不会对她颇为失望。 此时不少应考之人还站在官学外不愿离去,多是为了想瞧瞧最后的结果,少不得也有人在那愤愤不平。 其中一人道:“这试题出得这般潦草,如何瞧出人的真本事,伤寒之症状,老夫向来倒背如流,怎得今日竟是落败了。” 旁边有人劝他:“想是每个大夫对病症的解法不同,所谓辩少阴病脉证并治,单凭笔答未必分得出优劣,说来最是紧要的是对症下药,才能救得了病人,老先生不必太过介意。” 姜灼在一旁随意听了两句,倒是觉得后来那人说得有理,大夫最不能少的,便是辩证施治的观念,若不见着病人,真是不能胡乱断下病症。 忽然之间,姜灼怔忡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听错,那人怎么说起了“辩少阴病脉证并治”,可她明明看得清楚,试题为《论辩少阳病脉证并治》,一时姜灼蹙起眉头,待想向人打探,她已然上了车,马车更是跑出了老远。 这一路上,姜灼皆在闭目沉思,心中渐渐起了疑团,谭嬷嬷知道她心情不好,并不打扰,车中一时几乎无声无息。 进到偠美人的院子,姜灼全无心绪,见正屋已是熄了灯,便没过去招呼,同谭嬷嬷说了声,姜灼径自回了自己耳房歇下,竟是倒头便睡着了。 大半夜的,姜灼一下子从床/上惊起,脑子转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应试医官,头一关便落了榜,这一下再忍不住,躲在账帘里痛哭了一场。 ****** 此时注意到姜灼依旧神情恹恹,偠美人少不得又要劝上她几句:“姜大夫的医术,想是这满大靖都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何必在意那劳什子的医官考试,我可清楚得很,太医院王攀那帮人向来不干净,这背后还不知道藏了什么手段,你不值当生这个气,说来,这可都过去了好些时日,你怎得还缓不过来劲儿?” 被偠美人这么一说,姜灼着实有不好意思,脸也红了红:“夫人说得是,想是小女愚钝,总是解不开。” “昨日宝儿阿爹过来,我倒是同他提到了你去应考医官之事,他可是听得直摇头。”偠美人前日给女儿取名宝儿,自然也赏了陇西王一个新名字“宝儿阿爹”。 姜灼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偠美人居然把这事告诉了陇西王,要知道这一位几乎是明令姜灼不许离开庄院一步,姜灼担心他后头得找自己算账。 “你勿须担心,宝儿阿爹也没说什么,只道你何必白辛苦这一趟,”偠美人直是摇头:“他最是知道底细,王攀心胸狭窄,这回又没抢到郑家药铺,心中早恨透你了,想是你便走到最后,也还是要被他挡了路。” “小女明白了。”姜灼心知偠美人说得有道理,那日她考与不考,也都是这结果,只是自己拗不过自己那份执着,还有对世事的天真。 “你且稍安勿躁,”偠美人又安慰道:“宝儿阿爹虽如今拉着王巍,可心里头极是厌烦他,这日后少不得会拔了这根刺,那王攀自然也得意不了多久,到时候你若还想进太医院,想是宝儿阿爹也未必不会点头。” 姜灼笑了笑,心里却很迷惘,这种朝中争斗,她不想被牵扯上,更不想寄希望于陇西王,因为陇西王的胜利便意味着,诸葛曜从此只能偏安胶东,大志难伸。 不一时,谭嬷嬷同乳母抱着宝儿过来,将还在熟睡的她放到了偠美人床/上。 还不到十日的孩子,此时几乎换了模样,两个脸颊已然鼓起来,再无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人也雪白粉嫩,睡着时嘴角还无意识地弯起,竟越发像偠美人了。 偠美人定定地打量了半天,忍不住俯身亲了又亲,谭嬷嬷在一旁咯咯直笑:“夫人今日得了掌上明珠,竟是爱都爱不够的。” “她可是我的心头肉,便是有人拿来金山银山,我也不肯与他换,”偠美人凝神望着女儿,竟然叹了口气:“这是个好孩子,还愿意托生到我这肚子里,便是为了这一桩,我定要护她一世周全,便是豁出命来,也是肯的。” 更新ing~ 第183章 地覆 “夫人这是又在胡说了,”谭嬷嬷不由埋怨道:“咱们宝儿可是有大造化的,巴巴地投来认了您这位娘亲,想是知道夫人心善慈和,你们母女俩个都是大富大贵之命,日后守在一处,长长久久,平平安安,何来要您拿命换一说。” “行啦,权当我说错了不成,”偠美人这时又亲亲孩子额头,颇带几分自豪道:“这么乖的女孩儿,你们可在何处瞧过,可不就是我家宝儿。” 一旱屋中之人都笑了起来,这一切倒把宝儿惊得醒过来,“呜呜”哭了几下,姜灼上前,将孩子轻轻抱起,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宝儿倒是乖巧,竟也就不哭了。 “我家宝儿竟这般喜欢美大夫,”偠美人歪在床/上笑道:“这日后便赖定你了,这孩子有什么大病小灾的,全都交予了姜大夫。” 此时孩子又在姜灼怀里动了动,姜灼用手拍拍她的后背,心里倒是真喜欢这孩子,不免立时答应下来:“既然是夫人吩咐,小女自当从命。” 众人正说着话,有人在外面道:“夫人,主上心里惦记着女郎,只这几日事忙,一时不得过来,派在下接女郎给他瞧瞧去。” 偠美人很是不满,冲着外头嚷道:“他爱惦记不惦记,孩子这才几日大,怎好到外头吹风,倒亏他想得出来,回去说了,我不准!” “夫人,不可如此,”谭嬷嬷瞧着旁边也没外人,便开口劝道:“殿下拳拳爱女之心,倒是一片真诚,他是做大事之人,忙碌些也是有的,夫人体谅着些吧!” “体谅也轮不到我呀,”偠美人忽然有些感触,随即又笑起来:“莫非嬷嬷被那头收买了不成,竟是替着人家说话,别忘了咱们才是正经主仆。” 想是明白偠美人的刀子嘴豆腐心,没等她点头,谭嬷嬷已笑着催乳娘收拾孩子出门的东西去子,然后又从姜灼怀里接过孩子,要亲自送出去。 没待孩子出了内室,偠美人心下又舍不得了,喊了一声:“嬷嬷,让我再瞧瞧她。” 谭嬷嬷自是又折回身,将孩子抱到偠美人跟前。 “我的儿,到你阿爹那儿可要乖些,”偠美人摸着孩子的脸,小心嘱咐道:“莫惹了他生气,若是觉得阿爹讨厌,或是他身边那些女人假惺惺,你睡你的觉,不理他们便是,有了委屈,回来跟阿娘诉。” 一旁姜灼被逗得笑起来,偠美人说得真真的一样,竟忘了,这才是个不到十日的孩子。 过了一时,送走孩子的许奶奶又进了内室,见偠美人神不守舍,便上前安慰:“方才奴问过接孩子的,说是晚上殿下会亲自过来,趁这时空闲,不如夫人睡一会罢。” 偠美人却是一脸的愁容,忍不住抓了谭嬷嬷的手道:“我心里怎得慌慌的,总觉着像是要出事。” 姜灼在旁边笑劝:“想是夫人自来第一次离了女郎,心中忐忑也是有的。” “倒也不瞒你们,”偠美人长叹了一声:“我早已经猜出七八分,什么爹想女儿呀,左不过殿下抱了孩子给老太太瞧。” 姜灼不太明白,这“老太太”到底指的谁,为何让偠美人心中这般不自在,谭嬷嬷却是知道底细的,柔声安慰偠美人:“便是长公主要见咱们宝儿,也是应当的,毕竟她可是姑祖母,又那么疼殿下。” 偠美人猛地一抬头,脸上先是疑惑,到最后又成了恐惧,竟是后悔起来:“她会不会把孩子抢走?方才我怎得糊涂了,竟是答应下将孩子送过去,莫不是她起了坏心?一定是的,这老太太早就瞧我不顺眼了。” 谭嬷嬷愣了愣,思忖片刻,神色也不太好,却也只能干巴巴地劝道:“想是还不至于,说不得孩子一会便回来了。” 只偠美人却越想越惊慌,一时连眼眶都红起来。 等好不容易服侍偠美人躺下,谭嬷嬷带姜灼一块退了下去。 姜灼心下疑惑,尤其是瞧见谭嬷嬷也有些神色不定,更觉出了不对来。 天黑之后,耳房里亮起了火烛,姜灼又开始了灯下苦读。 虽然此次受了挫折,姜灼心下却并不服气,甚至起了执念,来年再得机会,她还要试上一试,姜灼偏不肯信,她苦习这些年,竟然连个医官考试都过不去。 她知道自己已然生出执念,更明白太医院并非室外桃源,其中险恶与别处并无不同,否则当年,她身为太医令的父亲也不会无辜地丢了性命,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一定要进到里头,查明真相,还爹娘清白。 不管如何,姜灼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想法,想来诸葛曜也一定会支持她。 姜灼的耳房原本只有一张床,不过前几日谭嬷嬷叫人送来了一张长榻和一面桌案,随之而来的,是几箱从郑家药铺取过来的医书,想是谭嬷嬷极能体会姜灼的心情,一心要为她做最妥贴的安排。 一进到书海,姜灼便很快痴迷了进去,早忘了这外头的纷繁复杂。 不过此时院中的响动,却是将姜灼惊醒了过来。 披了一件长衣,姜灼打开房门走到外头,循着动静望过去,原来是此时灯火通明的偠美人正房里,传出来争吵之声。 姜灼方才隐约地听见,好像是陇西王过来,她以为是专程送宝儿回来的,倒也没有多在意,不过一直好端端的,如何又闹了起来,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而且,此时的屋里,似乎是偠美人正在痛哭。 正当姜灼一头雾水之时从,正屋里走出了一人,背着手低头而行,姿态很是丧气,姜灼瞧得清楚,那人正是陇西王。 而就在这一错眼的功夫,突然正屋里扔出一只花瓶,“咣当”一声,正砸在了陇西王脚边,把他吓得立时就是一蹦。 然而砸就砸了,陇西王并没有发怒的意思,倒是在院子守着的他那些手下,尽是傻了眼。 这时姜灼猛地朝正房跑了过去,原来本该躺在床/上做月子的偠美人竟是甩开了仆女搀扶,踉踉跄跄地出到屋外,手上还捧着一只匣子。 更新~ 第184章 争吵 在院中之人的注视下,偠美人将手中匣子狠狠地朝着陇西王砸了过去,一片惊呼声中,陇西王后背中了招,眼见着匣子摔到地上,“哗啦”一声,落了满地的钗环。 跟在后面跑出来的的谭嬷嬷见势不妙,同仆女一齐上去抱住了还想冲向陇西王的偠美人,口中不停地劝道:“夫人切切不可冲动,您此时还不可下床,赶紧回屋去吧!” 而偠美人脸上已然尽是泪水,并不肯就此甘休,而是指着陇西王大骂:“我怎得瞎了狗眼,竟看上你这东西,为了你,我什么委屈都受过,到头来便得这个下场?谁稀罕你的荣华富贵,还我宝儿来,我带着她离你远远的!” “闭嘴!”陇西王的脸色也是铁青,冲着偠美人吼道:“你不爱惜自己身子随你,大晚上发什么疯,还不回去!” 姜灼走到了近前,却又不知要不要上去劝解,她已是听出来,二人竟像在为了孩子的事争执。 “你明知那老女人最是阴冷,不通人情,还要把我的孩子交给她,到底安了什么心?”偠美人别哭别质问:“你只想着巴结她,竟是连自己的孩子都舍了!” 姜灼这下听出了偠美人之意,原来竟是被她料中,孩子果然没被送回来,也难怪偠美人这般气怒攻心,少不得陇西王做事也太不讲道理。 “一个个都傻了,还不把偠美人送进去!”陇西王冲着院中之人暴喝了一声,而恰在这个时候,偠美人终于昏厥了过去。 自从与陇西王大吵一架,偠美人便一病不起,竟如被人抽了筋脉一般,气息奄奄,整日抱着宝儿的小被子喃喃自语,叫一旁姜灼看了,也替她难过。 谭嬷嬷最是心焦,屡屡请人去向陇西王说和,那头却并无半点回音,陇西王就这么一连数日未到庄院,竟像是要与偠美人恩断义绝。 偠美人正在月中,这番打击之下,一时急剧消瘦,到最后,甚至连饭食都用不下了。 众人皆是惊惧,谭嬷嬷与偠美人感情浓厚,更担心她一时想不通,要走了绝路,除了从旁不停劝解外,谭嬷嬷这几日晚上都睡在偠美人房中,就怕她做傻事。 姜灼一早起身,便听到谭嬷嬷急匆匆过来敲门,还高声大喊,叫姜灼赶紧去救命,这一下把姜灼吓得不轻,真以为偠美人寻短见了。 来不及穿好衣裳,姜灼跟着谭嬷嬷便飞跑进了正房,却瞧见偠美人躺靠在床/上,一脸的痛苦。 按谭嬷嬷的说法,昨儿半夜偠美人突然叫头疼,谭嬷嬷本想去请姜灼过来替她诊治,偠美人瞧着时辰已晚,自己头疼又好了一些,便不想打扰她,只说过一时再看看,后来谭嬷嬷便给偠美人用热巾敷了,倒是听她说不疼了,两厢也就睡下不提。 不想早上刚醒,偠美人便疼得大叫起来,说是心口抽痛得不行,竟快喘不过气了,没过一时,心口好些,接着眼睛又疼起来,谭嬷嬷这才知道是不好了。 待姜灼到了跟前,偠美人正两手捂着头,叫得凄厉,不停地喊:“取个石头过来压压,头疼得紧!” 女仆正抓着她的手,阻着偠美人砸自己的脑袋,回头瞧见姜灼过来,便道:“夫人莫急,姜大夫过来了,一会便无事了。” 姜灼把过脉,又瞧偠美人的病状,思忖乃是因她心思郁结,行气不畅,断定必为瘀血所致,便开了一剂化瘀行气的,交给仆女下去抓药。 然而药服过之后,竟是没有一点效果,偠美人的疼痛并未减轻,甚而不间断地发作,先是头痛,再后便是心痛及眼痛,且愈演愈烈,以至双臂上尽是伤痕,原来到后头痛到极致,偠美人唯有靠自残才能缓解一些。 三日之后,再站到偠美人床前,见她又是痛昏过去,姜灼不住地自责,自己行医已然不少时日,怎得就是查不出因由,叫病人如此痛苦。 “女郎,夫人这是不得治了吗?”谭嬷嬷眼圈红红地问道。 姜灼不住地摇着头,忽然生出无力之感,一时竟有些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做一名好大夫。 独自走到院中,姜灼在桃树之下发了好一会愣。 院门这时一开,有人走了进来,姜灼受了惊动,转头瞧去,原来陇西王走了进来,眼睛直望向偠美人的正房。 姜灼站起身,躲在一侧,随着众人福了福。 原以为陇西王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却不想他没走两步,便在姜灼不远处停下来,看向姜灼问道:“她今日如何了?” 姜灼只好走上前去,福身道:“回殿下,是小女愚钝,夫人至今没有起色。” 陇西王半天没有说话,到最后叹了口气,语气中竟带着悲悯:“她也不容易,一辈子受了不少苦,如今连孩子也......还请姜大夫多多费心,不管要用什么药,本王必会替她寻来。” “小女定当尽力。”姜灼低头回道,她以前常说此语,用来宽解病人,只今日,她再这般表述时,却失了往日自信。 目送陇西王进到正房,姜灼缓缓回到自己屋中,心里还在想,她到底失误在了哪里? 桌案上摆着几本郑无空留下的行医笔记,这些都是谭嬷嬷亲自去郑家药铺取来的,姜灼平日无事之时,便着手整理。 笔记中事无俱细记录着郑公行医之时遇到的林林总总医案,而因为纠结于偠美人的病症,姜灼这几日翻阅了其中不少女科脉案。 坐到桌案后,姜灼又打开笔记,细读之下惊讶地发现,在她翻到的这一章,师父讲述了一次自己差点误诊的经历。 原来他曾受请为一产妇诊治,产妇未经盈月,竟血流如水,延宕三日方止,随后又出现四肢无力、睡而汗出、口干舌燥及至五心如炙的症状,当时师父自是认为乃热湿之症,用柴胡、黄芩、薄荷之类入药,然而非但不见效,甚至症状严重,到最后他查遍医书,又请教名医,甚至问过家属,方才发觉自己竟是错判,原来产妇家中曾出事,一时暴怒以至忧思过甚,患上了蓐劳,由此总算开出了对症的方剂。 第185章 虫咬 师父在此章末尾道:“为医者,不可固步,当细致入微,依病人症状外,,斟酌各种可能。” 屋外又传来偠美人痛苦的嚎叫声,姜灼立时站起,冲了出去。 转过偠美人房中围屏,只见陇西王无奈地站在一旁,而谭嬷嬷同女仆二人一左一右按住偠美人,想是怕她又会伤了自己。 姜灼急急上前去瞧,此时偠美人已是疼得眼皮开始上翻。 陇西王想是再看不下去,转身走了出去,谭嬷嬷也跟着哭起来,一个劲地道:“苦命的夫人,竟是得了这怪病!” 姜灼一时更加自责起来,而就在这时,偠美人突然挣脱仆女,便要开始挠抓自己。 偠美人一挥手臂之间,姜灼觉得像是瞧见了什么,立时上去拽住她手臂,这才看清楚,原来偠美人上臂内侧,竟有一片红肿,再仔细辩认,姜灼可以断定,当是被虫蚁叮咬所至。 姜灼一下子有些醒悟了,回身跑进自己耳房,将药箱打开翻了半天,最后取出一个药瓶来。 一直在门外站着的陇西王见姜灼急吼吼跑来跑去,还以为偠美人不好了,紧跟在后头冲进内室,而这时,姜灼已经从药瓶中取出一粒黑龙丹,掰了一半,塞进偠美人口中,又取来温水,一点点给她喂了进去。 陇西王傻看了半天,随后凑到床前,一时惊讶地发现,偠美人原本因痛苦而失了血色的脸已开始慢慢恢复,人靠在床头,神色也镇定了不少。 “好了,好了!”谭嬷嬷一时喜极而泣,回身拉了姜灼道:“女郎,你果然是神医!” 姜灼长嘘一口气,知道这回总算对了症,等听到谭嬷嬷叫自己“神医”,姜灼颇感无地自容,少不得叹道:“谭嬷嬷折煞我了,若非我心思不够细致,没能早些瞧见偠美人身上虫咬痕迹,也不用她受这般的苦。” 偠美人此时已经缓过来,听说自己是被早咬了,忙伸过手臂看看,不免对姜灼道:“此事如何怪得了女郎,便是连我都没发觉被虫子咬过,你如何得知?说来还是你医术高明,若是换得别的大夫,想是只能瞧着我疼死了。” 姜灼笑了笑:“方才小女才回过劲来,先时总以为夫人是瘀血或痰热等内症,却不想乃被外虫叮咬,今日小女吃了教训,再去行医时,该多方思忖了。”说着,将药瓶递给仆女,嘱咐她上半夜给偠美人服半粒,下半夜再服半粒,若其间能排出异物,便得痊愈了。 这边众人心下稍安,谭嬷嬷便对姜灼和仆女使了个眼色,三人退了出去,只留了陇西王一人陪着。 只不过她们并不敢走远,就怕不一时里头二人又会吵起来,所幸后头倒也无风无浪,半个时辰之后陇西王再走了出来,面色也比刚来时好了不少,想是他们也算互相体谅了。 上半夜又服了半粒黑龙丹,偠美人腹中开始痛了,仆女赶紧扶了她去净房,没多久,仆女便来告知姜灼,说是净桶里竟是蝗虫子一般的东西,姜灼心总算定了,嘱咐刀莫忘三夜再服一剂,待到次日早上再看,偠美人已然是大好。 这日,谭嬷嬷拉了姜灼到内室看望偠美人,却见她半靠在床头,虽面色已然如常,只是心绪依旧不好,还不时小声饮泣。 “夫人这又是怎得了,虽是大病已愈,可毕竟还在月中,当该好好将养,切莫如此折腾自己。”谭嬷嬷上前劝道。 “嬷嬷说得也是,可我总忍不住想宝儿。”偠美人抹了泪,示意两人坐到她近前。 谭嬷嬷小心地劝道:“那日夫人不是与殿下开解了吗?” 偠美人叹一口气:“什么开解了,我对那男人竟是绝了念想,想来我这辈子已没了指望,能老死在这不得见人的地方,倒也算善终了。” “年纪轻轻的,实不该这般消沉,”谭嬷嬷叹了一声,不免问道:“女郎的事,殿下有何说法?” “他还能说什么?”偠美人冷笑一声:“一个劲地骗我,说什么宝儿极得老太太欢心,且当着眼珠子在养着,我便不信,她恨我入骨,竟能对我女儿这般好心,那女人我早看透了,自个儿守寡失子,便瞧不上人家过得好,反正我已然把话撂给了他,若兹后宝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便豁出一条命讨个公道,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姜灼并不明白所谓鱼死网破,倒是谭嬷嬷听得分明,一时情急:“夫人怎得把这话说出来了,您也知殿下同他姑母亲近得很,若是掰给了她听,少不得那头又要打什么鬼主意对付您。” “如今我也是不怕了,反正注定要当孤魂野鬼,”偠美人说到此,竟是看向姜灼笑了笑:“姜大夫,你这几日也瞧出来了吧,我家这糟心事忒多。” 姜灼回笑一声,她便是瞧出来,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还真喜欢姜大夫,当日我心挺大,想着日后自己得了进益,还能拉拔她一下,”偠美人叹了口气:“只如今孩子都被抢走了,想我这进益已成泡影,竟是帮不得她了。” “夫人不必如此,”姜灼安慰了一句:“殿下瞧着心中挺在意您,说不得日后便会将孩子给您送回来了。” 偠美人一时竟咯咯直笑:“傻女郎,你还年轻,当是没瞧出端倪,我也不瞒你,那位殿下,外头瞧着倒是厉害得紧,想是长安城中如今人人都惧他,其实啊,骨子里懦弱至极,哪有什么主意,只会听他那姑母的,便是连回到这长安城,也......”说到一半,偠美人摆了摆手:“罢了,免得连累无关之人。” 谭嬷嬷拍拍偠美人的手:“夫人想开些,殿下当是也有自己难处。” “他有什么难处,不过是心贪而已,改不了的毛病,就好惦记不归自己的东西。”偠美人话说得尖刻,惹得姜灼不由地想,不归陇西王的东西,莫非就是指那未央宫? 偠美人不由大笑起来:“他可是生生被老太太蛊惑了,对了,他母家沈氏也不是个善茬,这一位又向来好大喜功,倒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第186章 要走 一时连谭嬷嬷也接不下去,倒是偠美人冲着姜灼道:“方才咱们说到哪儿了,是呵,我便想好了,既是自己过得不如意,何苦拉着你这花一般的女孩陪我等死,得空姜大夫便走吧,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不让陇西王对付你,只是你也莫回那郑家铺子,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吧!” 姜灼一时惊奇,没想到今日偠美人竟说出这话,一时怔了半晌。 偠美人瞧着姜灼的表情,捂嘴笑了起来:“想是姜大夫在我这儿也是待得厌烦,一听说让你走,莫非高兴傻了?” 这边谭嬷嬷已然先反应过来,干脆跪到偠美人跟前:“夫人恩德,我便代女郎谢过!” 见姜灼也要跟着跪,偠美人忙拦道:“两个都起来,不许跪,我听谭嬷嬷说过姜大夫身世,说来我也自小父母双亡,大家都是受过苦的,当该互相照应着些,说来姜大夫莫怪,当日若不是我这身子不济,谭嬷嬷心疼我,也不会拉了你搅这淌浑水。” “小女能得结识夫人,当是一生幸运,并不敢怨怪。”姜灼这时福身道。 偠美人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谭嬷嬷:“嬷嬷你便再辛苦一时,陪我度些时日,待我得了解脱,嬷嬷再走可好?” 这话说得太过丧气,谭嬷嬷上前一把将偠美人的嘴捂住:“夫人这话从何说起,日子竟还长着,切莫胡思乱想,说些有的没的。” 一时三人商议,过两日姜灼便离开,让谭嬷嬷送她,待问道姜灼想去往何处时,姜灼头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胶东。 姜灼正自收拾着行李,谭嬷嬷这时走进屋来,也不说话,只将姜灼已然捆好的一个包袱取了送到屋外,没一会又转了回来。 “嬷嬷这是怎的了?”姜灼又拾好一个随身小包袱,刚背到身上,想问谭嬷嬷何时可以走了,却见她正坐在一旁绣墩上抹泪。 谭嬷嬷这时起了身来:“让女郎见笑了,想到你要走,奴心里忍不住酸楚。” “嬷嬷......保重!”姜灼叹了口气,上前抱抱谭嬷嬷,随后便道:“我白日里替偠美人请过平安脉,现时尚且还算好的,只是她每日愁思过甚,嬷嬷以后多多劝解罢。” “晓得了,”谭嬷嬷抽噎了一声,不免又小声问了一句:“女郎真要去寻胶东王?” 姜灼深思片刻,坦言相告:“长安城中自是待不得,老家武威郡已是无人,我唯一可投奔的,大概也就昕弟在那儿,总会有点照应。” “女郎,”谭嬷嬷欲言又能止,最后决定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胶东王虽是个有本事的,可毕竟是潢潢贵胄,你走任何一步,皆要思量清楚,若是觉得糊涂了,不妨……想想偠美人的教训,只别落得像她一般就好。” “我明白的。”姜灼知道谭嬷嬷是为自己着想,不过她私以为,诸葛曜人品要比那诸葛翼好上千万倍。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到仆女敲着门道,惊慌地喊道:“女郎,不好了!” ****** 一驾马车从小庄院奔了出去,直直地向千禧街的方向飞驰而去。 马车上的姜灼这时撩开帏账,却不巧正瞧见郑家药铺,还有它门前的两盏红灯笼,一时颇为感慨,她竟想不起来,已有多少时日未曾回来这里,只觉得如今药铺竟添了几分陌生,却不知里面的各位,可都安好。 马车跑得极快,没待姜灼再仔细看几眼,郑家药铺已被丢在了身后,而没过一时,马车似乎直接开进一所府邸。 姜灼刚一下车,便有人迎了过来,一见到她,那人立时上前福身,似乎竟是松了口气:“姜大夫总算是到了。” 认出对方正是宝儿乳母,姜灼点了点头,这时又有人上前,道了一声:“随我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转过两个半月门,姜灼便由乳母拉着,跟在人后踏上一条游廊。 姜灼并无心四处张望,方才在小庄院得了消息,说是宝儿突发急症,陇西王让人请姜灼赶紧过去医治,姜灼二话不说,放下包袱便直接上了陇西王派来的马车,谁知偠美人竟让仆女扶了走到院外,恭恭敬敬向车上的姜灼施了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既受人托付,姜灼此时只记挂着宝儿。 而临来之前,谭嬷嬷已然告知她,此去是到陇西王姑母仙云长公主的府邸,这位长公主最是难侍候,告诫姜灼务必小心谨慎,莫轻易告罪了她。 游廊走到尾便是一座内花园,里面假山林立,间次种满参天大树,夜晚走进里面,能听到风吹树叶哗哗直响,带出一阵凉风,假山之间,有一条小溪婉转流过,从高至低一直往东,最后到了尽头,便落到一汪静湖之中,倒称得巧夺天工。 此时这些景致进不到姜灼心里,只一个劲地催问宝儿病情。 乳母边走边道:“小女郎自来此地,便发了寒热,大夫瞧过便开了药,还特意说,孩子脏气属阴,不敢开清解之物,只用些温药,说发了寒气便好,却不想方用完一剂,孩子寒热不但未解,更是泻了两日,到后来连哭声都带了喘,竟是闹个不停,今日殿下过来瞧时,才觉不好,少不得赶着请姜大夫过来。” 姜灼微点了点头,心觉偠美人猜得不错,这府中之人,怕是并不在意这孩子,否则不至于陇西王过来,才觉出不好。 这时几人已经来到一座落前,门外站了不少人,姜灼注意到,有几个是陇西王的手下,想是这一位今日也在。 “此地便是长公主专拨给女郎所居之处,”乳母冲领路之人福了福身,那人并不跟进去,只在院外站了。 到了里头,姜灼正低头准备随乳母进屋,却意外地感觉,有一道目光射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抬头瞧了一眼,心下也有些吃惊,那人竟是郑焯,一时纳罕,她怎得在这长公主府? 不过此时姜灼倒也顾不上这些,只赶紧进了内室。 屋里此时并无多少人,除了陇西王外,只门边站了两位嬷嬷,而床边还坐着一位老妇,容长脸,头发已有些斑白,一身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手上还执了一把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正自瞧着正在屋中焦燥地走来走去陇西王,神色却兀自安定得很。 第187章 未成 看到姜灼进来,陇西王顿住步子,眼睛立时亮起来,像是瞧见了救星一般,急吼吼地朝她叫道:“来得正好,快给宝儿瞧瞧!” 乳母好心地在姜灼身后轻声提醒一句:“姜大夫,先见过长公主和殿下吧!” 姜灼依言,先上前对着仙云长公主敛衽施过一礼,随后正要转向陇西王时,却被他一把扯了衣袖,带到床前,想是陇西王一急之下,已忘了男女授受不亲一说。 “免了,免了,要这些虚礼何用!”陇西王口中道。 却不想仙云长公主猛地向姜灼投来一记白眼,脸上尽是不屑,姜灼故作不见,俯身跪到宝儿床前的脚踏上。 仙云长公主缓缓地起身,由人扶着坐到一边长榻上,冷冷地扔来一句:“先叫她试试便是,医术之上,本公主只信太医院,方才已派人进宫去请太医令王攀了,回头还得让他来瞧。” 姜灼只顾看孩子,并未交这话听进耳中,倒是陇西王转头瞧了仙云长公主一眼,却也没说话。 乳母上前,帮着姜灼给孩子诊治,不一时,姜灼从脚踏上站起,思忖片刻之后,便嘱咐乳母,让她取来初时大夫给开的方子。 没等乳母去几案上拿,陇西王已然将方子给递了过来,姜灼赶紧起身接过,细细地瞧了一遍,见上面都是芎苏、羌、芷、细辛、生姜之类,乃发寒且温补之药,并不凶狠,只是孩子服了此药,竟是症状愈发加重,不免叫人犯了踌躇。 姜灼方才瞧过,孩子确实是体内寒气过盛,但是为何医生开了温补之药,反倒会泻作呢,并且连泻了两日,非但寒气未除,竟致肺喘,到底因何缘故,寒气才不得疏散? 此时陇西王同乳母皆眼巴巴地望向一直蹙着眉的姜灼,倒是仙云长公主不慌不忙,显然并未将这女大夫放在心上,倒是催着外头人,让去探问一下,王太医令何时能到。 忽然之间,宝儿猛地惊醒过来,哭了几声便又喘起来,小脸憋得通红,泪水顺两颊直往下掉。 陇西王急了:“姜灼,你快些治啊!” 眼见着孩子这般难受,姜灼也是心疼,闭目咬唇斟酌好一会,最后终于下了决心,也顾不上开方子,直接对陇西王道:“殿下,尽速让人用人参二钱,生姜五片,快些煎汤送来。” 陇西王忙着应了一声,也不及吩咐旁人,自己跑了出去。 这时姜灼将宝儿轻轻抱起,在室内来回地踱步,既是哄孩子,也为了细听她的喘息之声,很显然,孩子似乎喘得更厉害了。 “你是那边过来的?”仙云长公主猛不丁开了口。 姜灼被问得一愣,其后才反应过来,仙云长公主在问她是不是偠美人的人,便随意点了点头,无意多与她解释,只将全副心神放到孩子身上。 仙云长公主冷笑道:“想是那女人心里一直不服陇西王将孩子送到本公主这儿,说不得如今正在背后咒本公主,你回去同她说,是她自己养了个病孩子,或生或死,可怪不得本公主。” 姜灼心下叹息,孩子都病成这样,这位长公主却只想着一味推卸责任,可见所谓疼孩子的话,真是陇西王编出来的,难偠美人对她殊无好言。 不一时,陇西王亲自捧了一盅药过来,姜灼让乳母在一旁端着,自已抱着孩子,用茶匙挑了二三匙,吹凉后喂入孩子口中,随后又抱着她在屋里来回地走。 “走什么走,瞧得本公主眼晕!”长榻上的仙云长公主不耐烦地道。 陇西王朝姜灼递了个眼色,却见姜灼摇摇头,拿眼示意了一下孩子,表示自己不能停,陇西王无奈,只好上前对仙云长公主道:“姑母,天色已晚,不如先回去歇息吧?” “哼,”仙云长公主一脸的不满:“本公主可不想给人留下口实,说是孙女病了,倒只顾着自个儿睡觉。” 陇西王立时为难,倒是仙云长公主将头扭到一边,也算是给陇西王面子,不再呵斥姜灼。 过了一会,姜灼又低头听了听孩子的声响,此刻虽还在喘,不过也并未加重,自是好兆头,少不得又喂了她二三匙,一刻钟之后,连陇西王都听出来,上前向姜灼求证道:“像是喘得没那么狠了,莫非好些了?” 姜灼心里有了底,便开始每隔一时,喂孩子几茶匙汤药。 仙云长公主终于撑不住了,在陇西王一再劝解下,还是由人扶着出了屋,姜灼不经意间听到外头有郑焯的声音,像是在向仙云长公主告退,倒得了几句夸赞。 此后姜灼同乳母两个轮流抱了孩子在屋里踱步,听着她喘息之声的轻重,再喂汤药。 想是陇西王也睏得不行,此时坐在长榻上不停地打着瞌睡,有奴仆过来,说是府中夫人们请他回去安歇,却被陇西王生生赶了出去,想来他的意思,竟是非要在此陪着孩子,不过到最后,陇西王终于还是缩在长榻上呼呼地睡着了。 姜灼在一旁看着哭笑不得,虽觉得他留在此地全无用处,不过倒也难为他还有这位爱女之心。 不知不觉间,天色竟是渐渐亮了,陇西王揉着眼睛醒了过来,头一件事,就是到床前瞧瞧孩子。 待看到宝儿香香甜甜地睡着,神态安然,鼻息也平缓了许多,陇西王如释重负,笑着问坐在绣墩上的姜灼:“我家女郎可是大好了?” 姜灼硬是忍住了一个呵欠,起身回道:“回殿下,女郎乃是中虚之症,如今用过汤药,稍有缓解,不过兹后还需再服一剂,方得大好。” “行,你自己瞧着办吧,本王也不懂这些,只要我家女郎能康复,少不得有你的重赏。”陇西王心下轻松大半,整整衣裳,便迈步走了出去。 乳母在隔壁自己屋里睡了一个时辰,这会子过来对姜灼道:“大夫熬了一夜,先去歇息片刻,这处由奴照应,若是有事,必来寻大夫。” 姜灼也是睏得不行,再加上孩子好了不少,便嘱咐乳母继续隔一时喂药,随后去了隔壁。 第188章 被打 等睡到床/上,姜灼心下不由哀叹,原本此时她该当出了长安城,远离身后这些是非,却不想高兴得有些早,结果还是没有走成,这心里头不免有些遗憾。 宝儿的哭声隔墙传过来,姜灼仔细听了,喘息之声已然大减,心下只能安慰自己,虽是没走成,不过孩子总算救了过来,若再由她这么喘下去,怕真要不妙。 昨晚姜灼离开庄院准备来长公府之前,偠美人不顾自己还在月中,非要出来相送,姜灼明白,偠美人是不放心女儿,特地前来托付,期盼姜灼能保她女儿平安无虞,便是这份为母的拳拳之心,姜灼定是不能辜负于她。 不知不觉间,姜灼已入了梦乡,隐约觉得自己坐上马车,如踏上祥云一般,飞也似地远离长安城,去往她最想去的地方。 不知有谁说了一句:“胶东城到了!”姜灼心下激动不已,立时撩开帏帐,远远地,竟然看到诸葛曜带着姜昕站在城楼之上等着自己,姜昕正兴奋地冲着她挥手,一个劲地叫着“阿姐”,而诸葛曜则背着双手,细细地凝望着这边,姜灼甚至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 这二人竟是转眼之间来到她眼前,姜灼忙叫马车停下,看着诸葛曜笑盈盈地上前,冲着她伸出了一只手。 就在两手即将碰触在一起的瞬间,一个声音突然在姜灼耳边响起:“姜大夫,不得了了,你快些过去瞧瞧!” 姜灼猛地睁开双眼,惊坐了起来。 宝儿的内室之中,太医令王攀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在闻,眉头皱得死紧,站在他后面的魏菓瑶无意间一回头,竟瞧见姜灼进来,免不得眼睛瞪了起来。 看到姜灼出现,王攀眉头皱得更紧,扬了扬手中之药,质问道:“这是你开的药?说说到底用了些什么?” “人参二钱,生姜五片。”姜灼据实答道。 王攀表情立时激动起来,二话不说,返身出屋将药碗砸了,随后回来,便指着姜灼破口大骂:“庸医,你这是存心要害个不足月的孩子!郑无空本就徒有虚名,交出来的徒弟竟更要伤人性命!” 姜灼冷静地回道:“太医令大人此言差矣,小女用药绝无错漏,先师郑以医圣之名,乃圣上亲赐,不知何来所谓徒有虚名?”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顶撞我师父!”魏菓瑶这时冷哼一声:“便是我都知道,人参乃大补之物,不足月的孩童身子娇弱,如何能受补,你倒是敢胡乱开药,这不是存心害人又是什么?” “女郎乃是寒热之症,先头大夫了用温补驱邪之药,反致泻作,后又出现肺喘,小女以为,若真乃是实邪,连泻二日之后,女郎喘症该当随减,然而情况完全相左,小女因而断定,她乃为中虚,才用到人参。” “你未免太自以为是,”王攀更是大怒:“孩子喘成如此,岂可还在用参,真是荒唐!”随后,王攀嘱咐魏菓瑶道:“快去取来抱龙丸,速速给孩子服下!” 正说着话,仙云长公主从外头走了进来,自是瞧着了王攀火冒三丈的模样,少不得问了一句。 等听完王攀所言,仙云长公主也气得一拍几案,冲着姜灼道:“本公主昨晚瞧着你便不牢靠,你倒挺有本事,哄得殿下只信你一人,方才还派人来说什么女郎已然大好,却原来是糊弄本公主的,岂有此理!” “长公主,事不宜迟,需尽速让女郎服用抱龙丹,此乃清利之药,或可救女郎一命。”仙云长公主之言让王攀面色稍霁,高声地叫魏菓瑶快取了已研碎的抱龙丹,准备给孩子服了。 姜灼此时却是惊得不行,立时挡到床前:“切切不可,抱龙丹乃为清利之药,服下后与汤药必生冲突,到时散了中气,女郎怕有危殆。” “信口雌黄!”王攀更是怒了,干脆接过魏菓瑶手中药盅,便要推开面前的姜灼,亲自来为孩子服药,姜灼死也不肯让开,甚至推开了想过来扯走她的魏菓瑶。 这一下立时惹恼了魏菓瑶,只见她杏目圆睁,上前不由分说扯住姜灼头发往旁边拖,姜灼下意识用手抵挡,只这魏菓瑶已然发了狠,居然趁乱用指甲在姜灼脸上划了一道,姜灼一时不察,顿觉颊边生疼。 “公主府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居然敢对医官动手,来人,将这姓姜的给本公主拉下去掌嘴!”仙云长公主大喝一声,随即有奴仆上来,便要将姜灼拖下去。 “长公主,这抱龙丹确不可用!”姜灼眼眶已经红了,心知若是孩子服下抱龙凡,必有性命之忧,而以王攀的人品,少不得将罪过又推到自己身上,既是没有退路,她必要拼上一拼。 乳母警醒,又是信得过姜灼的医术,见她死命挡在前头,还被个医女打了,心下忐忑,也怕孩子有三长两短,日后不好向陇西王交代,因此下意识地将受到惊吓正自哭闹起来的孩子抱起,竟是躲着不让王攀靠近。 仙云长公主已然气极:“你们个个胆子大得很,居然都跟本公主作对,今日若不教训,还不知天高地厚,”随即,仙云长公主吼道:“都是死的吗,还不将姓姜的拉下去掌嘴,把孩子交给太医令医治,那个乳母,立时赶出府去!” 姜灼再一次挣脱拉扯之人,紧紧将乳母和宝儿护在身后,道:“长公主若要处置,小女认了便是,只这孩子,绝不可服什么抱龙丹!” 门外这时冲进来一人,一脚踢开一个挡在他前面的奴仆,不悦地吼道:“闹什么,闹什么,我家女郎正在病着,这会子不赶着医治,还在这鸡飞狗跳,你们一个个,是紧着想她快些丢了小命?” 这时王攀上前道:“回殿下,下官应长公主之命前来替女郎诊治,却不想瞧见那女大夫在草菅人命,居然给女郎这不足月的孩子下出虎狼之药,下官不忍孩子遭了荼毒,要施以抱龙丹解救,却不想她竟跟犯了癫狂一般。” 第189章 无恙 陇西王瞧着被众奴仆围着,却不肯服输,非要挡在乳母和孩子前头的姜灼,竟“噗嗤”笑了出来,挥了挥手,让那些奴仆都下去,才道:“这个姜灼是个疯子倒也没错,不过……本王就是信她,你等又能如何?” 一时王攀的脸色有些变了,魏菓瑶更是吃惊不小,仗着自己家世高贵,上前禀道:“殿下,姜灼在药中竟下了人参,岂非是有意要害女郎,家师心地仁慈,一心只为救人,只这姜灼胡搅蛮缠,还出手伤人,切不知心中是何盘算。” “我家女郎这点小病,用不着麻烦太医院,请回吧!”陇西王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声。 此时王攀生生地愣在原处,显是没想到,陇西王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翼儿,不得如此。”仙云长公主咳了一声。 陇西王此时也有些生气,旁若无人地直接上前,抱过乳母怀中已经哭得大把大把淌泪的孩子,问姜灼:“怎得还有些喘?” “回殿下,还需服一剂才得痊愈,”姜灼忙回道:“只是,那药…….方才被人泼了。” “那种害人之药,家师泼了理所应当!”魏菓瑶不服输地道。 陇西王狠狠瞪了魏菓瑶一眼,吓得她往后一退,随后陇西王大吼一声:“都还愣着装死不成,快端药过来!” “翼儿,不可如此,”仙云长公主看到王攀老脸都气白了,忙上前解围:“王太医令昨晚在未央宫候了一夜,今日一早不,辞辛劳便赶了过来,全是出于好意,且他行医多年,医术有目共睹,你怎可偏信一个黄毛丫头。” 陇西王抱着女儿又哄了哄,语带讥讽地道:“王太医令之医术,果然有目共睹,本王佩服不已,只本王之女真没那么娇贵,随便寻个庸医治治便罢了,死不了就成。” 不一时,有人将汤药送了上来,陇西王接过闻了闻,特意问了句:“可是那庸医开的方子?” 端药之人稍愣一下,随即回道:“正是姜大夫所开的汤药。” “姜灼,此处交给你了,”陇西王直接将药递给她。 此时王攀再待不下去,冲着仙云长公主做了一下揖,想了想,还是对陇西王拱拱手,也不管他回不回应,带着魏菓瑶便走了出去。 “你这孩子,何苦得罪人家,”仙云长公主很不高兴:“不看僧面,也当看佛面,日后大家好歹也是亲戚,你方才有些过了。” 陇西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上前对仙云长公主道:“侄儿受教了,方才一时激动,竟是乱了方寸。” “你还年轻,日后说话做事要谨慎,回头我自会同王家人解释,你啊,竟是让姑母操心。”仙去长公主忍不住抱怨。 “姑母这两日辛苦,宝儿之事劳您多操劳了,不如让侄儿陪您回去?”陇西王这时笑着问道。 仙云长公主方才还生着闷气,不过出现手不打笑脸人,她也不好驳了陇西王的面子,再瞧着自己最看重的侄子一脸恭敬地候在那,仙云长公主便缓了过来。 ****** 小庄院外,谭嬷嬷天一亮便在院门外走来走去,像是在等着谁,时不时仆女会跑出来问一句:“姜大夫可回来了?”谭嬷嬷却只能摇头。 须知偠美人昨晚一夜未眠,时时担心女儿平安,只那头一直没有传过信来,竟不知孩子到底出了何事,原本偠美人想亲自出来等的,倒是谭嬷嬷拦了她,反是自己在院外候着。 太阳将要西斜之时,终于有马车跑进了庄院,而且一来还是两驾车,谭嬷嬷一眼认为,前头一驾,正是陇西王来此地常坐的车,不免心里怦怦直跳,也不知是吉是凶。 陇西王下到车外,掸眼瞧了瞧正冲他福身的谭嬷嬷,并没有理会,而是直接进了院子,谭嬷嬷端量着他的脸色,倒算是正常,一时也就放下一点心来。 等看到后面车上下来的抱在乳母怀中的襁褓,谭嬷嬷不禁大喜过望,竟是小跑上前,仔细瞧了孩子呼呼大睡的小脸,终于抚掌大笑了起来。 “宝儿怎得回来了?”谭嬷嬷兴奋不已,将孩子抱进怀中,竟是看都看不够。 乳母笑着道:“今次姜大夫可是真真的舍命相救,才算保得女郎平安,殿下要赏姜大夫,她可什么都没要,只说想带女郎来见一见夫人,这不,咱们就过来了。” 谭嬷嬷这才注意到姜灼跟后头下了车,只是她脸上突然多了一道红红的抓痕,让谭嬷嬷吃惊不小,少不得上前看了看。 “嬷嬷您瞧,大夫这脸上可不是被太医院一个医女暗算的,”乳母在旁愤愤不平地道。 偠美人的内室,响起了久违的欢声笑语,众人围着床/上,打量着竖着两条小胳膊不停地笔划着的孩子,不一时便被逗得哈哈大笑。 此时内室的围屏早已让人拆了,陇西王独自坐在偠美人床对面的长榻上,边喝着茶,边听女人们闲话。 谭嬷嬷问:“女郎,宝儿这便是好全了?” “当已无碍。”姜灼点头,心下竟有劫后余生之感。 “嬷嬷有所不知,方才那太医令想强行给咱们女郎灌药之时,姜大夫可真是以命相搏,要不然,脸上也不会被划了一道,后来才知道,若女郎真给喂了那抱龙丹,竟是要出大事的。”乳母在一旁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偠美人听完姜灼讲述孩子的病情后,也是心有余悸,不免拉了姜灼的手,感激道:“姜大夫,今日之事,我们娘俩儿了你一份情,日后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夫人折煞小女了,”姜灼笑道:“既得夫人信任,小女自当尽力而为。” 偠美人这时看向陇西王,忍不住骂道:“王攀这种人,本事潦草,只会钻营,当年害死的人可是不少,殿下竟还肯信他,是嫌宝儿活得碍眼,想早些送走她吗?” 陇西王正喝着茶,没想到突然又招来偠美人斥骂,一时有点懵住,嘟哝一声:“是姑母寻的,和本王并无干系。”说罢便躲了出去。 第190章 帮忙 “夫人当是明白,殿下并非普通之人,今日能为你们母女二人做到这些,便已然是难得,”见胶东王走了,谭嬷嬷少不得在旁边劝道:“日后你们还得靠着他,不能总这般冷冷淡淡,切勿冷了人家心肠,到时便宜了别的女人。” 姜灼想起,昨晚她收拾好行装准备前往胶东,谭嬷嬷还特意叮嘱,要姜灼务心接受教训,莫做了第二个偠美人,想是谭嬷嬷对陇西王并不看好,只今日她又在这边劝偠美人,谭嬷嬷这心中也有太多纠结,不过终归是为了偠美人好。 昨日在长公主府,仙云长公主提到“那边”时的不屑神情,姜灼历历在目,而陇西王显然对他这位姑母怀有敬畏,听偠美人之意,陇西王依赖仙云长公主甚多,这样看来,偠美人日后怕是更要艰难,只是事到如今,偠美人唯一能靠的就一个陇西王,既是无可奈何,也只能如此活下去。 为偠美人和宝儿打算,姜灼只能也替陇西王说一句:“夫人,嬷嬷说得没错,昨晚女郎捱了一夜,殿下竟也在旁边陪了整宿,这般做阿爹的,倒也是不容易。” “是啊,是啊,奴那男人可是从来不管孩子的,一力丢给了奴,没想到堂堂殿下却能如此,夫人真真好福气啊!”乳母也在一旁劝和。 偠美人终于被逗得乐起来:“可是他收买了你们,竟一个二个地帮人说好听的。” 难得小庄院又现了和气,陇西王高高兴兴地同宝儿留宿一夜,只第二日一早,这父女二人还是在偠美人的泪眼中离开,旁边人瞧着皆叹气,只好细声安慰偠美人。 陇西王走后不久,偠美人将姜灼叫了过去,说昨日得了陇西王的允准,竟是要放姜灼回郑家药铺了。 跟在近旁边谭嬷嬷一时惊喜:“夫人,殿下竟真是开了恩?” “昨日若非姜大夫拼死救下,我儿怕是已然遭到不测,更兼你救我数回,这份恩情我自放在心里,少不得要还,姜大夫既想离开,我自不会拦着,不过后来思量,放姜大夫走的事,若是不知会殿下一声,就他那小心眼子,怕是反起疑人家在算计他,竟要白白给姜大夫惹出麻烦,”偠美人道:“昨日趁他过来,我干脆提了此事,却不想,殿下居然点了头,不过,他的意思,还得让姜大夫留在长安城中。” “女郎……”谭嬷嬷迟疑地看向姜灼。 姜灼心里还是有些明白的,陇西王同偠美人之间的事殊为微妙,若被人漏出去,不但陇西王上进之路尽毁,偠美人也未必能得好下场,人家防着她也是正常,谁教姜灼知道得太多。 今日胶东王肯让她离开这小庄院,已算格外开恩,姜灼叹了口气,也瞧了一眼谭嬷嬷,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执意要去胶东,其实姜灼已然清楚,想来投奔胶东的愿望,暂时不得实现了。 见姜灼神色并不见多开怀,偠美人少不得又道:“姜大夫,本心我也不想将你留在长安城中,免得累你陷在其中不得自拔,只是昨日我家女郎差点出事,已然将我吓得不轻,如今除了你,竟无人可信了,便当我私心重了些,还是委屈你……” “夫人想是误会了,我心里乐意着呢,”姜灼笑了笑:“小女并无委屈,谁愿意离开这繁华之地颠沛流离,能得留下当是更好,但请夫人放心,日后小女随叫随到便是,倒是……”姜灼瞧着偠美人:“不能再这陪着夫人了。” 偠美人叹了一声:“陪我做甚,让你同我一起苦熬吗?只是还有一事,宝儿阿爹说了,少不得日后会派人盯着你,你切勿介意,他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姜灼笑笑:“倒也不妨事,请夫人放心,小女是知道分寸的。” ****** 今日又到姜灼坐诊之期,正自忙碌之时,郑柯扶了一位手脚皆有些颤巍巍的老者进到诊堂,特意搬了把椅子,请他坐到一旁,老者虽瞧着衰弱,倒是精神尚可,一直笑眯眯坐着,看姜灼替人诊治。 姜灼先时并未注意,待有医女上前,领着她刚诊完的病人到外头取药,姜灼刚一抬头准备松松筋骨,不经意瞧到老者,竟激动地站了起来:“伍太医!” 花厅之中,伍太医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在瞧这段日子姜灼一直在整理的部分郑无空行医笔记,却是将郑柯送过来的账本扔在一旁,看都不看一眼。 这时姜灼走了进来,上前敛衽施礼:“伍太医,劳您久等了。” “哦,灼灼忙完了?”伍太医笑着瞧向姜灼:“老夫一直在看你集结出来的医案,灼灼做得不错,日后郑公医案若得流传出去,必能惠及天下百姓,也是你师父没白收你这徒弟。” 姜灼恭敬地答道:“伍太医谬赞了,小女本就才疏学浅,整理之时一直战战兢兢,总担心有何处疏漏,污了先师的医圣之名。” “你这孩子,少在我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伍太医哈哈大笑:“你这本事,老夫可是瞧在眼里。” 姜灼一时倒红了脸,上前给伍太医续过茶,便问道:“只不知今日伍太医拨冗前来,可有何事指教小女?” “倒让你猜着了,不过老夫今日过来,并非指教,而是想你帮老夫一个忙。”伍太医笑道。 “小女不敢当这‘帮忙’二字,”姜灼答道:“请伍太医吩咐便是,小女定当照办。” 伍太医捋着须,想了想道:“得空到宫里去瞧一位病人,可好?” 姜灼有些惊讶,不知哪位病人,还需伍太医亲自来请,再说太医院就搁在宫里,不知是何病症,竟连他们都束手无策了。 “不瞒你说,乃是胶东王的生母王昭仪病重,”伍太医叹道:“如今胶东王被贬,这宫中本是势利之地,繁华之时,自是有人锦上添花,然或遇了寥落,便由着人避之不及,去与不去,倒是看灼灼自己的意思,老夫也不强求。” “自是要去的,为医者便是治病救人,伍太医既信得过,小女在所不辞。”姜灼并不犹豫地回答道。 第191章 愤愤 伍太医这时叹道:“你当不知,这郑家药铺当日能得收回,少不得胶东王在后头帮衬,方才若是你说不肯,老夫今日便是绑,也要将你绑到宫中去。” 姜灼一时被逗笑了,想着难为伍太医憋了这么久,才说了实话,虽在宫外,姜灼亦曾听说,自诸葛曜被赶回封地,王昭仪便是一病不起,甚至有传言,她如今早已失了圣心,再不复当日荣宠。 “太医院那帮庸才,半天瞧不好王昭仪的毛病,开一剂药,病则重一分,竟是要将人折腾坏,如今已拖了数月,”伍太医这时不免也自嘲了一句:“说来老夫也是庸医,只略比那帮人好些,让王昭仪每日以参入粥饮服,勉强还得支撑,只冬末交春之时,王昭仪突然心火大旺,,听服侍之人道,王昭仪神色颓倦,不堪少睡,只要一醒来,便往往大汗淋漓,如何只得辗转床榻。” “小女不才,倒是可往一试,只是......如今进得宫去?”姜灼疑惑地问道。 伍太医一拍大腿:“你肯应下就好,回头老夫去求了江常侍,请他代为禀明圣上,想是倒也无碍。” 此事一了,伍太医又看看姜灼,思忖了片刻,道:“灼灼,老夫有一事始终不明,又一直未得出宫,今日既见着你,便想当面问上一问。” “小女自当如实奉告。”姜灼回道。 “当日医官考试,你为何会这般轻忽,竟是将少阴病脉当成少阳病脉作答了?” 姜灼叹了一声,大半年前那场医官考试于她记忆犹新,再次想起之时,她心里也只能无奈。 “不瞒伍太医,当日小女拿到的考题,确为《论辩少阳病脉证并治》,等到出了考场,才隐约听出有异,只木已成舟,再难以挽回了。”姜灼遗憾地道。 伍太医听得直摇头:“老夫特意调阅了你之试卷,回答得繁简有序,论证详细,更兼众多实证相佐,绝对乃上乘佳作,只可惜文不对题,说不得老夫竟也觉得你......太马虎了!” 姜灼笑了笑,颇有几分不服:“伍太医,为医者容不得半分疏漏,小女要为自己辩驳,绝非马虎之人。” “蹊跷啊,实在蹊跷!”伍太医拍拍桌案,起身站到窗前。 “伍太医,小女有一事想问问,”姜灼这时心中一动,走到伍太医身后:“既然您调阅过小女试卷,考题果真就是《论辩少阴病脉证并治》?” 伍太医回过头看看姜灼,肯定地点了点头。 于此,姜灼敢肯定,自己是被人暗算,必然有人偷偷换了考题,想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看来有人不想让她进太医院,至于到底是何人所为,姜灼忽然想到,那天来发题的,正是魏菓瑶…… ****** 魏菓瑶一脸不忿地回到太医院,直接折身进了王攀的屋,口中直嚷嚷:“师父,从没有这般的道理,今日我随张太医去华房殿请平安脉,竟然被人挡在了外头。” 王攀正在同几名心腹太医聊天,听到魏菓瑶这么一说,眼睛不由眯了一眯,挥手让太医们全部出去,这才问她:“何出此言?” “人家可是给咱们碰了个软钉子,说是江常侍过一时要带宫外名医给娘娘诊脉,便不劳太医院费心了。”魏菓瑶冷哼一声。 王攀心里冷笑,王昭仪几近被废,竟还要扯起虎皮做大旗,一个劲地耀武扬威,他每日派太医去请平安脉,已然仁至义尽,难不成还得瞧个失宠之人的脸色,再说王昭仪这身子骨,太医院那么多人都束手无策,天王老子也治不好。 “师父,回头您派别的医女去吧,徒儿不受这委屈。”魏菓瑶这时撒着娇道。 王攀却是想了半天,突然问了句:“可打听过,到底是请的哪位名医?” “管他呢,”魏菓瑶毫不在意地道:“师父同太医们都瞧不好的病,宫外那些郎中还能翻了天?想是死马当活马治罢了。” 王攀却直摇头,如今郑无空一死,宫内宫外再无人能压太医院还有他王攀一头,而今华房殿的人居然说,是江常侍延请的所谓名医,他倒想看看,还有谁人敢拿他的大,自是要早做提防。 “派人去盯着华房殿,瞧瞧到底哪里冒出来的名医。”王攀吩咐道。 魏菓瑶自是领命而去,一时屋中便只剩下了王攀。 王攀猛不丁长叹一声,忽然想到,身为圣上宠宦的江常侍今日插手此事,是否意味着,圣上的态度已经松动,那么之后,胶东王会不会竟能翻身了? 虽然王攀随着王巍投靠了陇西王,不过他也清楚得很,陇西王瞧不上他,倒宁可相信郑无空那个小徒弟,上回之事狠狠地打了他的脸,更让王攀多长了一份心眼,觉得这位陇西王未必是良主。 所幸侄女王瑜芙竟也有同样想法,所以三番五次拖着不肯与陇西王定亲,前月更是托病不出,只让王攀对外宣称,王家女郎得了恶疾,不得见人。 王攀突然回过神来,怎得突然想到别处去了,其实管是谁最后上了位,于王攀而言,他只要保住自己太医令的位子。 魏菓瑶再次回来之时,脸上神色已是更加难看了,甚至冲着王攀跺起脚来:“师父,您猜来的是谁?竟又是那个姜灼,这女人阴魂不散,真有脸自称名医!” 正自装着看医书的王攀猛地抬起头来,忽然感觉,郑无空虽然死了,却留下了一个徒弟,竟是专门同自己作对,虽然这女子夺不了他太医令之位,却已然成了王攀心中之刺了。 “师父,”魏菓瑶忽然小声问道:“姜灼厉害着呢,竟是江常侍将她带进了宫,若真让她治好了王昭仪,姜灼会不会走了江常侍的门路,再回头对付咱们?” 王攀眼睛一瞪,甚觉魏菓瑶是个没脑子的,什么话都搁不到心里,不免呵斥:“她对付老夫做什么?” 魏菓瑶支吾道:“徒儿担心,她会不会已然知道,咱们在她考题上做了假。” “休得胡言!”王攀喝斥道:“老夫一生清白正直,何来什么做假之说,你连这点沉着都没有,尽是往自个儿身上揽事,还想在太医院立足?” 第192章 进宫 “徒儿知错了,”魏菓瑶撅撅嘴,咬着牙道:“是姜灼她自己学艺不精,过不了医官考试,谁都怪不得。” 王攀“嗯”了一声,随即嘱咐:“派人去打探,老夫倒要瞧瞧,这姜灼到底多大本事。” 华房殿的内寝之中,姜灼正在为王昭仪把脉,江常侍将人送来之后,便招呼一声离开,此时屋里除了王昭仪外,便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杨嬷嬷陪在一旁。 见姜灼收回了手去,杨嬷嬷免不得上前问道:“姜女郎,我家娘娘这病症,你可瞧得出端倪?” 倒是床/上半躺着的王昭仪笑了起来:“你这老家伙倒真真性急,便是郑公在世,也未必能一下子断出病情,你这么逼人家女郎做甚?” 此时姜灼却在心里斟酌,王昭仪这脉相微弱.唯独左腕尺脉与寸脉跳得比其他脉部剧烈.而气口按之则似有似无,真如伍太医所说的,心火大旺。 见杨嬷嬷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姜灼却一时无法给出回答,此时正见有宫女端了参粥回来,便先退了下去,不过暗中扯了扯杨嬷嬷的袖子,让她跟出来。 杨嬷嬷会意,便跟了出去,两人说了两句,杨嬷嬷领着姜灼去了一处偏殿。 原来姜灼是想知道王昭仪发病之因及日常症状,才好做出判断。 按杨嬷嬷所言,自胶东王离开之后,王昭仪便心思沉重,再加上圣上日有冷淡之意,王昭仪更日郁郁寡欢,而数月前,有圣上派往各封地巡查的官员回来报说,诸葛曜身染风寒,久治不愈,王昭仪得知后大受刺激,当时便将自己关在内寝痛哭一夜,次日起,竟是心神恍惚,无法进食,整夜不得安枕,动不动便全身虚汗,又说口中苦淡,进而小便不畅甚至溺时还会头晕,太医院来诊过好些回,用的药倒是不少,只每用一药,便添了一病。 听说诸葛曜得了风寒,姜灼心下吃了一惊,山高水长,如今连魏长欢都被挡在城外,她自然得不着一点消息,如今算来已是几个月前之事,竟不知诸葛曜现在可安好? 不过,此时姜灼也不方便开口询问,只能定定心神,问起王昭仪用过哪些药,杨嬷嬷掰着指头道:“用过白术,娘娘便觉得胸闷喘不得气;用了远志,则烦扰哄热,用了木香则腹热咽干,后头还有七八种药,竟是举不胜举。” 一时有人过来叫杨嬷嬷,说是来了访客,姜灼道了“请便”,自己坐在偏殿长榻上,又冥想起来。 姜灼已然断定,王昭仪是思虑伤脾,乃至其后心生厥阳之火,只到底该如何医治,姜灼却在反复思量。 努力地回忆脑中有关此类病症的脉案,姜灼搜罗了半天,忽然想起,在《金匮要略言》之中,曾详述有一种百合病,记有“脾阴受困而厥阳之火,尽归于心,扰其百脉致病,病名百合”,所述症状,竟与王昭仪大大相近。 姜灼眼睛亮了亮,或许可用百合地黄汤试一试。 心中有了计较,姜灼一时畅快了不少,站起身,决定回内寝替王昭仪再诊视一番,以确定自己判断无误。 而此时内寝之中,王昭仪正坐在床/上与一位女子说话,姜灼方才已听说来了客人,倒并未在意,不过走到近前,却发现那女子间竟是熟人。 见姜灼进来,王昭仪朝她招了招手:“想是赶得巧了,阿芙过来瞧本宫,方才听本宫提到姜女郎在此,竟是笑说,你二人乃闺中密友。” 姜灼忙笑着上前见礼,倒是王瑜芙毫不拘束,上前拉过姜灼的手道:“眼见着好些日子未见,灼灼你可还好?” “多谢女郎关心,姜灼如今倒是尚可。”姜灼回道,说来真是近一年未见了王瑜芙,姜灼最多听到她名字的,竟是在小庄院里,陇西王与偠美人总在拿她嚼舌头。 王瑜芙这时叹一口气,松开姜灼,坐回到王昭仪身边:“娘娘莫怪我爹,当日殿下遭贬,我爹本是一力要保,只您也知道,我爹亦有自己难处,如今别人都在胡说,什么我爹投了陇西王,其实哪有此事,我爹最是个老实忠厚的,当了大半辈子的官,唯一跟的便是圣上。” 这般表白让姜灼颇觉怪异,前月她去小庄院瞧偠美人,还听说陇西王已经在同王巍议亲,不过像是尚未谈拢,王氏一族似乎想借机多捞几份朝中肥差,把陇西王气得不行,在偠美人面前大骂王巍就是个逐利的小人,竟是准备靠卖闺女,挣出一份荣华富贵。 王昭仪的心绪此时明显好了许多,拍拍王瑜芙的手道:“你这一份心,本宫自是明白,外头那些传言,本宫如何会信,今日若非你带......”王昭仪话说到此,竟转头看了看姜灼。 姜灼明白,这是人家有私房话,不想让外人听到,便准备识相些先行退下,却不想被王瑜芙一把拉住:“娘娘尚且不知吧,说来灼灼也是自己人,这回小女在胶东,还见到灼灼之弟姜昕呢,如今那孩子已然不做殿下亲兵,在军营当中,竟俨然一名小猛将了。” 王瑜芙去了胶东?姜灼心中怔了怔,怎得这头在谈嫁给陇西王,那边竟去寻胶东王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姜女郎与本宫还有这段渊源。”王昭仪笑了起来:。 姜灼只好陪笑了一下,心中却疑窦顿生,觉得这王瑜芙实在神奇得很。 这下王昭仪放下了心,也不再想避着姜灼,开口夸奖王瑜芙:“没想到阿芙倒有几分男儿胆色,只身前往胶东,果然王巍不是那等趋吉避凶的势利小人,本宫当日竟误会了他,”随后直接问道:“不知我儿风寒之症可好些?” “娘娘放心,这都几个月过去了,殿下自然是大好了呢!”王瑜芙特意地扫了姜灼一眼,又故作害羞地道:“说来小女冒昧闯去胶东,倒让殿下见笑了,好在殿下涵养颇高,并未责怪于我,少不得更是款待周全,甚至还安排小女住进了王府。” 第193章 酸涩 王瑜芙说得眉飞色舞,逗得王昭仪眉头尽展,脸上倦色竟似也减了不少,而姜灼坐在一旁,保持得体微笑,心下却不免叹气,想到当日自己若能成行,怕是此时已然到了胶东,只可惜,这期间总有不巧,她还是错过了。 “你千里迢迢地奔波,又是女孩儿家,自该曜儿多多照顾,”王昭仪这时长叹了一声:“也难为你有这份心,本宫事先并不知情,否则说不得要让你带封信去。” 王瑜芙笑道:“也是小女走得匆忙了,不过这宫中有我族叔在,娘娘之事,小女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少不得说与了殿下听,他直叹心中愧疚,没法子敬孝于娘娘跟前,对了,殿下让小女代向您问候,说是若得机会,必回来探望娘娘。” “这……竟不知几时,我们娘儿俩才得再见。”王昭仪一时又悲从中来,低头抹起泪。 “娘娘,想来也是快了,您便稍安勿燥。”王瑜芙拿着帕子替王昭仪拭泪,低声在她耳边道,说这话时,竟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王昭仪神色一动,看了王瑜芙一眼,但见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又说了几句,王瑜芙便起身告辞,少不得硬要拉着姜灼,撒娇说要让她送一送,王昭仪笑着应了。 出了华房殿,王瑜芙并不急于离开,似乎有话要说,领着姜灼熟门熟路地去了殿后一处小亭子中坐了。 “灼灼今日过来,可是昭仪娘娘身子不大好?”王瑜芙颇为关心地问。 “嬷嬷惦记胶东王,虚火旺盛,乃是百合症。”姜灼坦言相告。 王瑜芙眼珠子转了转,猜测道:“想是圣上心中还是惦记着昭仪娘娘,才开了恩让灼灼进宫替她医治,不过这一下,怕是我族叔脸上不好看了呢。” 姜灼笑了笑,她是来治病的,并无与太医院争出短长之意,至于这其中是否圣上开恩,她只知道是伍太医拜托了江常侍,其他的,也不是她可以计较。 王瑜芙仔细打量了姜灼神色,随后一笑:“殿下身在胶东,却时刻记挂着娘娘,当日他为我接风,大醉之后,便一个劲地说对不住娘娘,”王瑜芙脸色忽地一红:“他还拉着我的手发誓,日后定要堂堂正正回到长安城。” 姜灼心中叹了口气,诸葛曜酒量不浅,若是竟致大醉,想是心中纠结甚深,姜灼并未觉出王瑜芙言语中的炫耀之意,倒是满心佩服,谁会想到,王瑜芙竟有这般勇气,偷偷跑去胶东去看望诸葛曜。 “灼灼并非外人,我便不瞒你,此去胶东,便是为了与殿下商讨,尽速重回长安城之事,”王瑜芙凑到姜灼耳边:“阿爹让我带去口信,会一力襄助殿下平/反,实在是陇西王暴虐无道,朝中上下早有不少人看不惯,竟是连圣上也对他起了戒心。” 姜灼听出端倪,怕是长安城难免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 “你是不是觉得我莽撞?”王瑜芙瞧着姜灼问。 “女郎乃是巾帼英雄!”姜灼发自内心地道,一名养尊处优的贵女竟能只身前往胶东,倒是勇气可嘉。 “灼灼过奖了,”王瑜芙突然变得羞涩起来:“我幼时便曾发誓,宁做英雄妾,不为凡人/妻,而当世称得上英雄者,胶东王居首,我早已心许于他,就算三番五次被拒,亦不改初心,阿爹知我心愿,自要让我如愿以偿,如今殿下也已然……首肯。” 如此说来,王巍已与诸葛曜达成协议,以结亲的方式,帮诸葛曜重新回到朝政核心,姜灼早已明白,诸葛曜不是甘于平淡之人,他心中有宏图大志,但要实现这些,却又必有所妥协。 掩住心中酸涩,姜灼却强做笑颜,对王瑜芙道:“那我便恭喜女郎心想事成,与殿下百年好合。” 送走春风得意的王瑜芙,姜灼少不得紧着折回华房殿。 王昭仪此时方出了一身大汗,正由杨嬷嬷帮着擦洗换衣,姜灼重新替王昭仪把过脉,这一回她已然确诊,王昭仪乃思子郁结,病在心肝,与《金匮要略》所记百合病大致相当,自是开了一剂百合地黄汤,嘱咐王昭仪一日两剂,这才告辞而去,不过也约好,一月后再到宫中复诊。 回到郑家药铺没两日,姜灼便听到去外头贵人家出诊的大夫带来消息,朝中起了波澜,先是因纵容家臣抢占长安城郊百姓田庄,陇西王被圣上在朝堂当众斥责,冠之以示下不严,嚣张跋扈的帽子;随之又有御史参奏陇西王任人唯亲,行事失德。 这兹后长安城中开始人心惶惶,都在私下议论陇西王要失势了,更有传言,圣上近日竟是将仙云长公主召到宫中秘谈,最后这位长公主冷着脸出了未央宫,像是出了什么事。 再然后…….陇西王不再被允许上朝,有人言之凿凿,说圣上对他已生失望,再不肯见。 谭嬷嬷这晚匆匆地过来郑家药铺,竟是不像往常同阿青、郑柯聊上两句,而是不待多言,便接姜灼去了小庄院。 等到了地方,见到又一次卧病在床的偠美人,姜灼不免愕然,却原来才月余不见,偠美人竟是形销骨立,奄奄一息了。 “夫人怎得如此?”姜灼脱口问道,随即上前替她搭脉。 谭嬷嬷在一旁道:“十多日前,夫人同殿下争执了几句,之后便染上风寒,这几日心烦气躁,直说头痛得不行,甚至有几回还厥了过去。” 姜灼诊出,偠美人浮脉同数脉有力,乃风热之症,舌苔黄厚且腻,当是湿浊,谭嬷嬷又在一旁道偠美人口中极苦,吃什么吐什么,连饮的水皆要吐出来,更兼下面流血不止。 “夫人染上风寒正值行经之时?”姜灼疑惑地问。 “是啊。”谭嬷嬷在一旁直点头。 姜灼明白了,少不得这是血崩兼表征,偠美人本就身子脆弱,当年在围苑已有前症,偠美人本就心窄,又同陇西王拌了嘴,想是郁结于心,现加上行经之期外感风寒,内外兼和,正是湿热胶结,最好的办法便是解表。 第194章 出事 正当姜灼准备去开药之时,偠美人拦了她,道:“我这身子,自个儿是知道的,能熬到如今,还诞下宝儿,已然是享尽福气,想是再求什么便是贪心,不必费心治了。” “夫人说的什么呀!”谭嬷嬷在一旁眼圈红了:“有姜大夫在,您这毛病算得了什么,再说宝儿可还小呢,您口口声声说要陪着她长大,如今怎得灰了心,说这丧气话!” “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如今我连孩子的面儿都瞧不着,唉……”偠美人抱怨地瞧了谭嬷嬷一眼:“嬷嬷你也是多事,如今这个时候,你把姜大夫叫来,可不是给人家添麻烦。” 姜灼不知道偠美人对外头的事知道多少,不过也猜出来,八成是得了些信儿,替陇西王焦心。 “夫人何必如此,”姜灼瞧着神色恹恹的偠美人,少不得也劝道:“您这病瞧着凶险,也不过两剂解表之药便可大愈,向来三分病七分心情,您还得自个儿多多振作,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偠美人却是苦笑,也不再说什么,任由姜灼下去开药了。 姜灼开出一剂小柴胡汤合白虎加苍术汤,起身递给谭嬷嬷,这时姜灼才注意到,整个小庄院冷冷清清,除了方才过来时驾车的车夫,她这一路只瞧见许奶奶和偠美人,连那日常服侍偠美人的仆女都不见了。 谭嬷嬷拿了方子,便说要出去抓药,不免嘱咐姜灼帮着照顾一会偠美人,姜灼并不着意打听,应承了谭嬷嬷,便搬过个绣墩,坐到偠美人床前,而这时偠美人已然靠在床头,似沉沉欲睡。 也不敢打扰偠美人,姜灼静坐在一旁,转头瞧见床头几案上放着一件做到一半的针线,姜灼便随手取过来,才发现是一件孩子穿的肚兜,上面绣着桃红柳绿,尽是精细,不过瞧着大小,当是宝儿三、四岁时才用得上。 “一转眼,宝儿竟是七个月大了,”偠美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侧头瞅着姜灼手上针线:“我已有月余未见,也不知她又长成了什么模样。” 姜灼这大半年常被陇西王叫进仙云长公主府,为宝儿请平安脉,自是能瞧见孩子,便对偠美人道:“前几日小女还见过女郎,如今越发如粉团儿可爱,眼睛大大的,头发乌黑细软,像极了夫人,女郎也是活泼,见着人便咯咯直笑,实在讨人喜欢。” 偠美人一脸的神往,嘴角不由弯起,却不想一时又难过了,叹了声:“别是这孩子从小便明白,阿娘不在身边,没人能护着她,才紧着要讨人喜欢吧?” “夫人您想偏了,女郎才多大孩子,能懂什么呢?”姜灼笑着替偠美人整整被子:“女郎瞧着自小脾气就好,同夫人您一模一样。” “是啊,”偠美人怅然地道:“我的女儿,自是个好的,”就在这时,偠美人疑惑地问了姜灼一句:“像是宝儿在哭,你可听见了?” 姜灼怔了一怔,下意识回头朝屋外瞧了瞧,又细细地聆听好久,摇了摇头:“想是夫人听错了。” 偠美人却干脆坐起身来,脸色因为激动,竟泛起红晕:“不对,我听得真真的,是宝儿,她为什么要哭?” 姜灼也终于听到了动静,见偠美人这便要下床,忙拦了她,自己先去了门外。 等姜灼再进来时,偠美人一眼瞧见,在她身后是由乳母抱着的宝儿,正哭得不接下气,偠美人大叫:“快给我!” 姜灼退到一边,乳母忙上前,将宝儿送到偠美人怀中,不想宝儿却哭得更厉害,眼巴巴地回头盯着站在一旁的乳母,甚至还向她伸出手去,很显然,多日不见,宝儿已然认不得自己的母亲了。 姜灼心下不由一酸,尤其是在看到偠美人红着双眼,不断地亲着宝儿小脸,可宝儿却使劲躲避的模样,更觉替这被人生生拆开的母女二人难过。 便是这个时候,仙云长公主从外面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乳母拉了姜灼朝仙云长公主行礼,唯独偠美人状似根本没瞧到,只不断地安抚已经乖乖伏在她怀里,眼睛开始眨不动,正要入睡的宝儿。 “都下去!”仙云长公主冷冷地命道。 没想到这么一下子,宝儿就被惊醒了过来,放声“哇哇”大哭,仙云长公主一抚额头,烦燥地冲着旁边人道:“把孩子弄走,吵死了!” 偠美人一脸的不舍,却只能由着乳母上前,将宝儿抱起出到屋外,而姜灼此时回过神,随即便要跟过去。 仙云长公主转眼瞧见姜灼,倒是出声叫住了她,很有几分质问的味道:“听人说,你前几日进宫去了?” “回长公主,小女奉召,进宫替王昭仪瞧病!”姜灼低头答道。 仙云长公主“哼”了一声:“跟王瑜芙一样,尽在两头讨好,踩高就低,倒是会坑人得很,我便瞧着,你们后头有什么下场。” 姜灼不免一愣,不明白仙云长公主到底何意,只是觉得,自己真没这闲功夫抗这位老太太。 偠美人这时问道:“不知长公主来妾这寒舍,所为何来?” 仙云长公主冲着偠美人冷笑一声,随即对姜灼喝道:“还不下去!” 姜灼看了偠美人一眼,随即退了出去,等到了外头才发现,院中已然站了几人,想是仙云长公主带来的。 只瞧见乳母抱着还在抽泣的宝儿在外头吃风,姜灼立时有些不忍,上前道:“进谭嬷嬷的屋吧,孩子总该要睡觉的。” 姜灼领了乳母和宝儿正要走,却不想一个声音在她身后道:“姜灼,怎得哪儿都有你?” 姜灼回过头来,原来又是那个郑焯,姜灼已然知道,郑焯成了仙云长公主心腹,加上她又是个势利的,姜灼不愿招惹,便冲她点了点头,道:“王夫人幸会。”也不管她,径自走了。 进到谭嬷嬷的屋,将孩子放上床后,乳母朝外头看了看,便关了门,对姜灼小声道:“姜大夫,今日长公主来者不善。” “何出此言?”姜灼诧异地问道。 第195章 临终 乳母凑近了些:“方才奴已经侍候女郎睡下,突然那位王夫人过来,硬逼着要女郎收拾好紧着出门,也不说去哪,却不料是来了庄院,连长公主也跟了过来。” 姜灼沉吟片刻,也觉出有什么不妥,嘱咐了乳母陪孩子睡下,自己又出了屋。 郑焯大概站在外头颇觉无聊,很快靠到姜灼面前,冷冷地道:“你本事挺大,居然到了此地,当初倒是小觑了你。” “夫人谬赞。”姜灼淡淡地回道,她明白与郑焯的梁子结得大了,自是得不来这人好感,便也懒得应付,准备站到一边去。 郑焯却不肯放过,继续道:“你能得陇西王这般信任,可是施了什么法子,莫非你也起攀龙附凤之心了。” “小女唯一的本事便是行医,至于攀龙附凤,小女不明白王夫人到底何意?”姜灼不卑不亢地回道。 “你倒是有底气,”郑焯冷笑了一声,指指偠美人的屋子:“你还指望里头那位,能给你带来荣华富贵?” 姜灼看看郑焯,心下对这女人只有无语,想着此时与她讨论什么攀龙附凤有些可笑,姜灼不愿再理,准备回谭嬷嬷屋中躲清静。 正在此时,谭嬷嬷提着药回来,姜灼忙迎上前去,对一脸惊异的谭嬷嬷使了个眼色,随后两人便进了灶房,替偠美人熬药。 等她们再出来时,院子里包括郑焯在内,所有人都不见了。 谭嬷嬷已然从姜灼口中知道原委,同姜灼互相看了看,一起进到了屋里。 而内室之中,已然只剩下偠美人,此时的她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望着帐顶,竟一动不动 走到近前,两人皆发现,偠美人脸上苍白如纸,已然失尽了血色,猜也猜得出来,定是仙云长公主对她说了难听之语,才叫她气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夫人,先将药用了,那些不高兴的事,切莫放在心里。”谭嬷嬷捧着药碗,上前细声安慰道。 等了好一会,正当谭嬷嬷怀疑偠美人是不是被什么魇住时,偠美人忽然笑了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有趣之事,到后来,笑得连身子也跟着抖起来。 谭嬷嬷有些慌了,将药碗递给姜灼,立时坐到偠美人床边,俯下身道:“这是怎么着,可不是被那老太太给气坏了,您素知她是个尖酸刻薄的,最瞧不得人好,夫人自当心里有底,何苦要置这个气,想来凡事,终有殿下替夫人做主的。” “他帮我做主?我真傻啊,怎得一片真心,竟付了那样的人!”偠美人终于不再笑了,神色立时转为凄离,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不管如何,还是先用了这药,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姜灼端着药碗,送到偠美人跟前。 偠美人呆呆地看着姜灼好久,莫名地道了一句:“姜大夫,日后我这孩儿,托你照应可好!” 姜灼未解其意,虽觉得有些不祥,却也以为只是偠美人的丧气话,便笑道:“小女遵命便是,少不得常去瞧瞧。” 偠美人正待再说什么,有人这时匆忙进来。 谭嬷嬷一时看到那人,不免讶异,问了句:“乳母怎得在这儿?” 乳母也是一脸的迷糊:“嬷嬷,方才我陪着女郎在你屋里睡着了,起来喂过奶,便觉得动静不对,出门瞧去,长公主府的人竟都走了,这才过来讨个主意。” 谭嬷嬷一时大喜,转头对偠美人道:“夫人,既是女郎回来了,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日后好好过咱们的。” 姜灼却在一旁皱紧了眉头,猜不透仙云长公主突然把孩子送回来到底是何意,按她对这位长公主的了解,她绝对无此好心。 “嬷嬷,扶我下去,我去瞧瞧宝儿,”偠美人伸出手。 姜灼却走上前,笑道:“女郎那儿自要去看的,不过夫人得先把这药喝下。” 偠美人叹了一声:“喝了又有何用,”不过还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便如此吧!” 众人扶了偠美人要去谭嬷嬷的屋,倒是偠美人不忘嘱咐谭嬷嬷一句:“嬷嬷,天色太晚,让马车送姜大夫回去吧,要不你亲自跑一趟,毕竟是女孩儿家,千万别出了事,嬷嬷定要将她送到药铺。” 谭嬷嬷忙应了声“是”,便要陪姜灼离开。 姜灼福身正要告辞,偠美人忽然又望着她,道了一句:“宝儿之事,我便指着女郎了。” 姜灼立时应道:“夫人尽当放心。”而就在这时,偠美人又上前来,将手上一只玉镯拔下,塞到姜灼手赶时髦:“别当这是赏赐,这世上真心待我的不多,你便当一份感激收了,全是我心意。” 姜灼忽然觉得偠美人今日似有些古怪,不过见谭嬷嬷对自己使眼色,让她不要拂了偠美人的心意,便也双手接过,细心收入怀中,转身离去了。 翌日。 华房殿外台阶下,杨嬷嬷正等得焦急,远远瞧见姜灼过来了,自是上前拉了她,道:“江常侍让人传话,说今日姜大夫要过来,娘娘早就盼着了。” 姜灼福了福身,随着杨嬷嬷往殿里走,不免打听道:“娘娘这几日可是好些?” “虽没有好,不过也未添别的病症,于娘娘来说已是安慰。”杨嬷嬷笑道。 这话倒叫姜灼好生纳罕,《金匮要略》所记百合地黄汤,乃是治疗百合病的专药,自为了标本兼治,绝非只求不添别的病症,仍叫病人受虚火之苦。 内寝之中,姜灼向王昭仪见过礼,便上前诊脉,没过一时,只见她眉头又不由皱紧。 “姜大夫,可是又出了问题?”杨嬷嬷自是上来打听。 王昭仪却道:“想来本宫这病也是没法子呢,暂且这般将养着,只盼能活到我儿回来之时,便算圆满。” 姜灼低头沉思了片刻,心下倒是疑惑得紧。 这时有宫女端了参粥进来,姜灼忽然心下动了动,想起杨嬷嬷曾说过,王昭仪之前服过不下十剂的汤药丸剂,每服一剂,则病重一分,那么会不会是病情延误太久,王昭仪中气亏损,这才让药力尽是不得显? 第196章 托付 姜灼听出王昭仪语气中颇带消沉,少不得劝她:“娘娘切莫灰心,您这病并非无药可医,只是小女前次想得不尽周到,这百合地黄汤才未显效,今日小女再为娘娘开上一剂安神补气的,想是可解娘娘目今之困,少不得您痊愈有期。” “是啊,娘娘可一定得好起来,您还要瞧过殿下娶妻生子,好日子尽在后头呢。”杨嬷嬷在一旁笑道。 王昭仪一时也被逗笑,摆了摆手:“罢了,本宫常卧病榻,总难免想多,伍太医极力推荐姜大夫,更是替你打了包票,本宫这回便赖定了你,治不好也得治呢。” 姜灼赶紧点头,随即开了剂生脉散加百合、茯神、龙齿之类安神药,并说好,过几日再进宫来。 出到宫外坐在马车中,姜灼不免暗自汗颜,当日她得出王昭仪所患之症乃百合病,便很是附会地开出《金匮要略》中所记的专药百合地黄汤,自以为胸有成竹,药到病除,却忽视了王昭仪之前误服过十数种药,已然被拖成坏病,以至百合地黄汤竟是罔效,想是自己又犯了思虑不严的毛病。 正自思忖间,她的车已然开到了郑家药铺门外,姜灼刚站到地上,这时从不远处疾驰来一辆马车,未待停稳即有人跳了下来,上前一把拉住她:“姜大夫,快随我走!” 姜灼被吓了一跳,再看来人,乃是陇西王一名手下,此刻脸上尽是焦急之色,倒让姜灼极是不解。 刚从铺子里头出来的郑柯瞧见有男子扯住姜灼,自要上来解围,不过见对方身着官服,也不敢惹事,只客气地朝那人作着揖道:“大人想是认错了人,这是我郑家药铺的东家,不如……放开于她?” 那人瞪了郑柯一眼,显然懒怠同他说什么,姜灼已然挣开那人的抓缚,不过却在一旁解围:“无事的,掌柜,我认得这位大人的。” “姜大夫,本官家中有病人,烦你跑一趟!”那人没再去抓姜灼,却紧着对她使眼色。 姜灼忽然心念一动,陇西王的人从来没有明目张胆地上来找她,今次如此急切,想是其中必有缘故,索性她回身对郑柯道:“我去去便回。”真就跟那人一起上了他的马车。 郑柯目瞪口呆只,瞧着姜灼随着人远远地走了。 一到小庄院,姜灼立马觉出不太对,头一眼,便瞧见日常门前挂着的一对大红灯笼不见了踪影,等随着人越往里走,气氛竟越是不对,快要到偠美人住的院子时,姜灼忽然听到有念经之场,中间还夹杂着别的声音,似乎有大人同孩子在哭。 姜灼感到不详,直接问在前头带路的陇西王手下:“大人,到底出了何事?” “夫人殁了,殿上说要见姜大夫。”那人低着头,只顾自己往前走。 姜灼惊得立时定住,她根本想不到,昨晚还好好地同她说着话的人,怎得一夜之间竟没了。 待踏进院子里,姜灼看到了满眼的挽幛,面前一片惨白,跨到正屋,此处已然被布置成了灵堂,香烛已燃了大半,乳母怀中抱着还不懂事的宝儿跪在地上,在替偠美人烧着纸,灵堂里火烧火燎,孩子竟被熏得大哭。 “女郎,你可来了!”谭嬷嬷这时走到姜灼跟前,早已是哭肿了眼睛。 姜灼冲他点了点头,先走到前头,朝着偠美人的牌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随即跟着谭嬷嬷一块,为偠美人上香。 到这时姜灼才看清楚,原来牌位上写的是“慈母姚氏夫人之位”,心下不能不替她酸楚,想来偠美人这一辈子真真可怜,都替人生了孩子,竟是连个夫家的姓都冠不上,甚至连她自己,死了之后都被更名改姓。 拭了拭脸上不由自主落下的眼泪,姜灼又转身过去给偠美人烧纸,瞧见宝儿此时哭得小脸胀红,姜灼很是不忍,伸手将她从乳母手中抱了过来,叹道:“人都没了,也瞧不见女儿在给她烧纸,这些虚礼又有何用,别生生把孩子给吓坏了。” 内室之中,姜灼坐在长榻上,细心地哄着怀里的宝儿,见她昏昏欲睡,便嘱咐乳母去取来孩子的小锦被,见屋里再无旁人,这才问垂头坐在一边的谭嬷嬷:“嬷嬷,怎得会成了这样,昨儿个…..”说到这儿,姜灼也哽咽了。 谭嬷嬷这时长叹一声:“有谁会想到,昨儿个夫人竟是存了死志,奴送女郎回来,进到内室的时候,”谭嬷嬷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指着对面偠美人生前睡的床:“瞧见人已经躺在上头,只是出气不得进气了,旁边还放着两个金锭子。” 姜灼恍悟,想来偠美人竟是吞金自尽的,这种死法最是难受,也不知临死之前,偠美人该有多绝望。 “只她难受成那样,却就是不肯走,催着要我去寻殿下,说见不着他,便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后来可见着了?”姜灼抹着泪问道。 “倒是见着了,只见了又有何用呢,要死的,还是得死。”谭嬷嬷说到这,已然捂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姜灼此刻抱着已经睡着的孩子,不方便上前安慰谭嬷嬷,只能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了抚谭嬷嬷的背,想到她同偠美人主仆一场,二人感情自是非他人可比,如今谭嬷嬷瞧偠美人竟是这般凄惨离开,心中苦痛可想而知。 “女郎,好好的谁会想死啊,还不是长公主逼着她……”谭嬷嬷忍不住哭诉起来。 姜灼如今已猜到几分,现在想来,昨晚长公主离开之后,偠美人的神色已然不对了,只她们都太粗心,没想到后头会出这么大的事,一想到此,姜灼竟生了自责。 偠美人活着之时被幽闭在这小庄院,死后更无声无息,除了姜灼,竟再无前来吊唁之人,及至天黑之后,连念经的和尚们都离开了,一时小庄院寂静冷清,仿若没有一点生息。 到牌位前又上过一炷香,姜灼让已然守了一天的谭嬷嬷先去歇一会,自已独自跪到了火盆之后,为偠美人叠起纸钱。 第197章 托孤 看着火苗之下,纸钱瞬间燃成了灰烬,姜灼眼圈红了,虽然她与偠美人交往并不深,却极同情这个女人,只认为她是自己见过的,这世上最至情至性之人,只可怜却所托非人,累得自己枉送性命。 陇西王不知何时走进来的,扫了姜灼一眼后,见她视而不见,陇西王也没心思摆谱,只拿起火盆旁边搁着的纸钱,一张一张地往里头扔。 姜灼此刻的确没心情向陇西王见礼,实在是见到此人,姜灼就控制不住地想,偠美人死得着实冤屈。 “多谢你,还能来瞧她。”好半天后,陇西王开口道。 “殿下,为何长公主一定要逼死偠美人?”姜灼干脆坐直了身子,冷冷地质问道,甚至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偠美人”三个字。 陇西王愣了愣后,竟是坦言相告:“有人向圣上告密,说本王收了偠美人,圣上因此大怒,姑母吓坏了,想着只要偠美人一死,便能死如对证,”这时陇西王站起身,走到牌位之前,竟笑了起来:“怪我啊,贪心不足,既得了美人,又想要江山。” 姜灼吃惊不小,这才明白出来,为何陇西王在形势一片大好之时,败得如此之快,只无辜连累到一个弱女子,姜灼怎能服气:“殿下与偠美人之事,小女不敢说谁是谁非,只偠美人不过是个可怜女人,你们为求自保,便要害她?” “长公主逼死她的,”陇西王背手看着牌位,无力地替自己辩解:“此事……本王一无所知。” 姜灼望着陇西王的背影,心里却在冷笑,觉得这个陇西王不过如此,都这时候了还要妄称清白,她根本不信所谓“一无所知”之言。 “你不相信?”陇西王这时回过身来看着姜灼:“自从知道本王同她的事情被人揭穿,我便已丢了争胜之心,想着既是圣上不喜,我便回陇西又何妨,反正还是一方霸主,莫如就此陪着妻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本王姑母……并不肯服输。” “殿下非要将罪过推到长公主身上,你便扪心自问,自己真就清白无辜?”姜灼少有地露出一丝尖刻。 “你……”陇西王一时瞪着姜灼,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内室里传来宝儿的哭声,姜灼觉得再同陇西王说不下去了,干脆起身进到房中,去哄孩子。 谁想到陇西王竟也跟到里头,冲着床边的乳母道:“你先出去。” 乳母向来便怕陇西王,忙福身退了下去。 陇西王坐到长榻上,瞧着姜灼:“跟着你的人来报,这段时间你常进宫?” 姜灼俯下身哄着正哭闹的宝儿,等她又睡了过去,这才回道:“小女进宫,乃是替王昭仪治病,莫非殿下觉得,小女便是那进宫向圣上告密之人?” 陇西王“切”地笑了出来:“你还没这胆量,本王已然知道到底谁人所为,不过……话说这几日你可在宫中瞧见王瑜芙那女人,她如今可正春风得意着呢!” 姜灼心下一惊,陇西王言语之中暗有隐喻,难道竟是王瑜芙告的密? “不简单啊!”陇西王感叹道:“姑母与本主费尽十年的筹划,竟在须臾之间便败给了一个王瑜芙。”终于陇西王揭开了谜底,脸上一副后悔莫及的神色:“面上她对本王虚以委蛇,谁能想得到,背地里王瑜芙又同胶东王勾搭上了,对着本王装病,暗中却跑去胶东替王巍做说客,今日本王之败,败在轻视了女人的本事。” 陇西王一连叫苦不迭,姜灼不知他到底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她听的,索性低头不语,不过陇西王话说得没错,王瑜芙本事了得,上回在华房殿中遇到王瑜芙,姜灼已然知道,她的心智勇气皆是上乘,若非女流,怕是个出将入相的命。 不过,姜灼有一点总想不明白,偠美人之事,王瑜芙到底是如何得知,并且还能如此精准地击溃了陇西王。 “奴,请见!”外头是谭嬷嬷的声音。 “进来吧!”陇西王在里头应了一声。 进来之后,谭嬷嬷走到陇西王跟前,直接跪下,还磕了一个头,这才道:“殿下,夫人自十来岁进宫,一直是奴随身侍奉,当日她常念叨,最惦记陇西故土,奴斗胆请殿下开恩,让奴陪夫人灵柩重归故里,也好还她落叶归根之愿。” 陇西王瞧着谭嬷嬷,想了片刻:“我会带她走的,她的棺木会埋在本王墓穴旁边,你便留下来,宝儿还需你来照顾。” 谭嬷嬷同姜灼皆是一惊,不知陇西王到底何意。 陇西王哼笑一声:“想是不过这两日,本王就要被扔回陇西,谭嬷嬷昨儿个也瞧见了,她走之前,硬是撑着一口气要见本王,你们猜是为何?” 姜灼摇摇头,但瞧见谭嬷嬷脸上又现出哀伤,便从床边起身,过去安慰了她一下,不过这种时候陇西王还有心思叫人猜谜,姜灼少不得对他人品嗤之以鼻。 “本王还以为,她是舍不得我呢!”陇西王竟是自嘲了一句,随即从长榻上站起,坐到床边姜灼原先的位置,细细地打量着床/上正沉睡的女儿。 “殿下,您的意思,宝儿不随您一起回去?”谭嬷嬷直接出言问道:“夫人身后只留这一女,殿下竟是要舍了不成。” 陇西王苦笑起来:“我膝下也只这一个丫头,怎想舍她,只宝儿阿娘死都不肯让孩子跟本王,她说……”这时他看了姜灼一眼:“要将孩子托付给咱们姜大夫,还威胁本王若不照办,做鬼也来寻我,”陇西王不禁长叹:“好歹我们夫妻一场,原来她到临了,却只肯信了外人。” 姜灼傻了半天,这下总算明白过来,为何昨晚偠美人提了两回,要姜灼日后照应宝儿,还硬塞给她一个镯子,姜灼当时已觉出有些古怪,却料不到,竟是偠美人临终遗言。 “不可!”谭嬷嬷毫不犹豫地上前反对:“她一个才刚十五岁的女孩家,怎就养起孩子来,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殿下也要替姜灼想想啊!” 更新~ 第198章 收养 “若觉得不可,你同宝儿阿娘说理去,”陇西又王将目光投向姜灼:“我说姜灼,你若不肯,本王也不勉强,不过,宝儿跟着我,肯定没什么好下场,圣上如今恨本王让他蒙羞,本王便是回了陇西,也可能不知什么理由丢了性命,就算是苟活着,也怕再无自由,再加上本王那些妻妾,可不会善待……” “殿下,”姜灼懒得再听陇西王装可怜,直接打断道:“小女昨日已应过夫人,定要照应宝儿,自当守这信用,请殿下放心便是,小女会照顾她长大成人,一世无忧。” “好!”陇西王明显松了口气,甚至拍起手来:“既如此,咱们便是说定了,你先同谭嬷嬷回郑家药铺,本王自会将孩子送去,对了,姜灼,我女儿以后有任何闪失,本王不管是活着还是成了鬼,都来寻你算账。” 姜灼有些失笑,自己这可不是生生地被陇西王赖上了。 三日后的傍晚,姜灼正在花厅里瞧着账本,郑柯则坐在一边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几位在前头忙完,过来讨口茶喝的大夫聊着外头的见闻。 “今日陇西王带着一大家子离京,好多人都跑到城门口瞧热闹,我也去了,”郑柯感叹:“真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一年多前这一位刚来之时,何等志得意满,不可一世,当日城门外竟有不少官员接驾,可如今再瞧,冷冷落落再无往日煊赫,我还瞧见,那队伍后头还带了一口棺材,说是陇西王死了的一个妾,想来他走这长安城一遭,真是无趣。” “这一位平日里也太过跋扈,否则也不会犯了众怒,到后来圣上都作厌他,真真自己造的孽。”一名大夫捧着茶盏,在花厅里边走边评价道。 另外一人笑道:“眼见着,可不是胶东王要翻身了吧,我听人说,徐国公父子已被召回京城,还在那位王巍大人,别人都以为他跟了陇西王,却不想人家身在曹营心在汉,竟然是拥戴胶东王的。” 姜灼虽瞧着账本,心里却在思忖,陇西王性情暴戾,还有任人唯亲、敢作不敢当的毛病,自是不适合做一国之君,不过,说来他也非一无是处,虽然终是负了偠美人,不过在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谭嬷嬷跟着姜灼回到郑家药铺之后,曾趁着无人同她讲了偠美人的往事。 原来偠美人家乡便在陇西,她的阿爹是个回回,因学问不错,精通汉文,便做了陇西王的属官,却不想几年后因病去世,其妻抑郁成疾,后来也随他走了,只留下才八、九岁的偠美人,偠美人之后以侍女名义进了陇西王府,颇得陇西王照应,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地一块长大。 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偠美人却被陇西王送入了未央宫,这其间自是有一段故事…… 按谭嬷嬷的说法,陇西王早年丧母,由仙云长公主抚养到十二岁,这位长公主乃好权之人,自是要陇西王有样学样,早为他定下青云之志,而之所以送进宫的是偠美人,一是长公主见不得陇西王与偠美人感情深厚,二是要让她帮着陇西王刺探圣上意图,也好有的放矢地投其所好,如此,陇西王硬着心肠下了决心。 然而偠美人心中并不愿意,虽委委屈屈地做了宫人,也被宠过些时日,只是熬不过自己心意,并不肯曲意逢迎,不久便失了宠,被扔进围苑行宫,这之后的事,姜灼便知道了。 这样看,当初冒险李代桃僵带走偠美人,陇西王也算还有几分真心,只无奈男人的心并不全在情分之上,更何况仙云长公主又视偠美人为眼中钉,觉得她只会拖陇西王的后腿,所以二人虽最能在一起,结局依旧是劳燕分飞。 想到这里,姜灼不由自主长叹一声,为了偠美人,也为了那终于没能争得过权势的情分。 郑柯这时倒是笑着问姜灼:“眼瞧着胶东王可就回来了,咱们郑家铺子当日为殿下出力不少,想来兹后少不得能得照应,再不怕被折腾了,女郎怎得倒叹起气来。” 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姜灼自是笑着解释:“我是感叹,这些权贵闹他们的,却惹得百姓跟着遭殃,也不知何时才能真的安稳。” 旁边大夫们也都点头称是:“咱们只求风平浪静,安居乐业,真是怕兵戈相见,民不聊生,女郎说得有理呢。” 花厅外这时忽地传来阿青的笑声:“这怎么着的,好好地有人往咱药铺门口扔孩子,可真是稀奇!” 姜灼听到这话,立时站了起来,便往外头走去。 陇西王说要来送孩子,让姜灼同谭嬷嬷且等着,却又一直未见动静,方才听说陇西王已出了城,姜灼还在疑惑,而谭嬷嬷这几日更是无事就到郑家药铺门口转悠,也不知孩子何时能被送到,不成想,宝儿竟是这般来到的。 不一时,谭嬷嬷抱着一个裹在小斗篷里的孩子走了进来,众人皆好奇,上前瞧新鲜。 谭嬷嬷直摇头:“方才瞧见门外台阶上被扔了个孩子,真是可怜见儿得,我瞧过了,是个俊俏的小丫头,谁家爹娘竟狠得下心来,将她扔在咱们铺子外头。” 有大夫上前翻翻孩子眼皮,又抽出她小手把了把脉,不免疑惑:“倒是个好的,为何要白白扔了呢。” 谭嬷嬷看了看姜灼,姜灼立马会意,开玩笑道:“说不得人家瞧上咱们这是个积善之地了!” 郑柯在一旁想想:“不会是谁家孩子被拐子带出来的,后来觉得不凑手,就一扔了之的吧?” 姜灼故作沉吟片刻:“算了,且将她留下,若是有人来寻孩子,咱们再说,反正这药铺多一张嘴也养得起,不过日常,还得请嬷嬷同阿青姐姐多多周应了。” 谭嬷嬷这时忽然流下泪来,姜灼知她所想,定是心里又惦记起宝儿阿娘,紧着打掩护:“嬷嬷是个心善的,就瞧不得孩子受苦,不过既进了咱这儿,她便是咱们铺子的宝贝,我说,不如就叫她宝儿,可好!” 第199章 复诊 一大早,姜灼收拾好药箱便要出门,自是按老规矩,先去谭嬷嬷和宝儿的屋中瞧上一眼。 此时宝儿已经睡醒过来,正由阿青和谭嬷嬷侍候着穿衣,倒是极乖巧,口中“呀呀”地叫,任由大人们摆弄,等瞧见姜灼进来,宝儿眼睛竟是一亮,咯咯地笑个不停,双手还直划拉,显是开心得不得了。 “咱们宝儿最喜欢灼灼阿姐了,对不对?”谭嬷嬷在旁边笑着问道。 也不知是不是真听懂了,宝儿居然点点头,把屋里大人都逗得乐了起来,宝儿这会子衣裳也穿好,被阿青撑着站在床/上,一蹦一蹦竟是闲不住。 转眼间这孩子来郑家药铺已逾一旬,人人皆以为她是弃儿,自是可怜得紧,又加上宝儿长得好看,还是个见到谁都会笑的,免不得惹了大家伙如众星捧月般娇宠着。 姜灼上前抱过宝儿,亲了亲她的小脸,趁这功夫阿青便出了屋外,去准备孩子的吃食。 谭嬷嬷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随口问道:“女郎瞧着打扮停当了,可是要出门?” 原来今日姜灼上身古烟纹碧霞罗衣,下面着了散花如意云烟裙,瞧着便是出门的样子。 “今日进宫为王昭仪复诊。”姜灼不经意地回道,跟着怀中宝儿的指挥,在屋里来回地走。 谭嬷嬷却不放心了,忍不住嘱咐道:“女郎,这宫中以后还得少去,瞧恁多的是是非非,可不都从那儿闹出来的。” 知道谭嬷嬷是因为偠美人的死,如今对皇族更视如虎狼,姜灼笑了笑道:“听宫里人来报信,昭仪娘娘已然渐好,我日后便去得少了,嬷嬷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的。” 说完话,瞧着阿青端来米粥,姜灼便起身往宫里而去了。 到了华房殿,特意出来迎她的杨嬷嬷一脸喜气洋洋,忙不迭地向姜灼道,昭仪娘娘自服了她另开的药,数剂之后竟是见效,如今不但睡得沉,进得香甜,便是周身发汗不止的毛病也缓解不少。 待姜灼进到内寝,瞧见王昭仪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由宫女扶着,在屋里来回踱步,显是大好了。 姜灼先上前敛衽施礼,王昭仪心情不错,自己回到床边,让杨嬷嬷给姜灼搬来绣墩,便开始夸奖:“想是你这小神医真真名不虚传,本宫竟想不到还会有痊愈之日,前几日伍太医过来,瞧过你开的方子,也是赞不绝口,说你善因病施治,不积于陈规,颇有乃师之风。” “小女愧不敢当,”姜灼脸一红,倒先认起错来:“小女之前出了疏漏,累得娘娘多受了几日之苦,后来才发觉乃是小女附会之误,伍太医“不积于陈规”之评价,小女只当是鞭策。” 聊过两句,姜灼少不得又为王昭仪把脉,不出她所料,如今王昭仪脉相平和,虚火尽是已散,不过这一回姜灼却未再开方,只嘱咐杨嬷嬷,叫人每日为娘娘进鲜百合汤,以作调养之用,她已然斟酌过,如今时至交秋,天气开始渐凉,想来火气亦当平伏,当是再无大碍了。 听到姜灼确认她这身子向好,王昭仪面上掩不住的高兴,杨嬷嬷更在旁边凑趣道:“娘娘如今终算是否极泰来,这下身子骨好了,接下来殿下又要回京,好事一个跟一个的来,您果然是福气之人。” 诸葛曜要回来了?姜灼猛地抬头看向王昭仪,只王昭仪并没有注意到姜灼神情变化,倒是同杨谭嬷嬷感叹起,这一去经年,亦不知诸葛曜到底胖了还是瘦了,姜灼这时面色已然恢复淡定,不过却张着耳朵,在一旁听人说话。 正在此时,华房殿外有报,说是平遥公主前来请安。 王昭仪终于收住话头,神色变淡,吩咐杨嬷嬷:“让她进来吧,虽这孩子如今不在我这儿抚养,倒也难为她念旧,还能记得本宫,偶尔过来请个安,”说着,又瞧向姜灼:“本宫记得你们两个也是交好的,趁这功夫也见见吧。” 姜灼笑了笑,却觉出,王昭仪并不那么欢迎平遥公主。 不一时,平遥公主便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向王昭仪见过礼,等发现旁边居然站着姜灼,平遥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 “姜女郎?”华房殿外,见到平遥公主牵着姜灼从里头走出来,崔嬷嬷脸上也尽是惊喜。 领着姜灼到了自己的居处,平遥公主终于毫无顾忌上前抱住她:“可瞧见灼灼了!” 两厢落了坐,姜灼这才着意打量平遥公主一番,只见她今日梳了个双丫髻,白玉兰散花纱衣下配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倒显出几分端庄稳重之气。 再一瞧,平遥公主身量明显高了一大截,姜灼想起上一回看到她时,诸葛曜还没离开长安城,没料到这一晃,竟是一年过去了。 平遥公主冲着姜灼喜笑颜开,倒是每每下意识捂住嘴,姜灼眼尖,立时瞧出来,原来她竟是门牙掉了,姜灼一时啼笑皆非,安慰道:“你这般年纪的孩子,自该要换牙的,倒没甚害羞,这眼瞧着就要成大人了。” “是呀,”崔嬷嬷在一旁也道:“初初掉牙的时候,公主还同奴哭诉,以后再不好看了呢!” 平遥公主被说得脸一红,撒娇地上去抱住坐在旁边的崔嬷嬷脖子,将脸埋进她的胸口。 姜灼不免心中慨叹,平遥公主早年丧母,由崔嬷嬷一手养大,自是感情深厚,就算有个名义上的养母,怕是在这宫中,能让平遥公主真心亲近的,也只有崔嬷嬷了。 “姜女郎好些日子未见,上回还听冯姐姐提过,说你搬去了谭姐姐宅院,后来又得如何了?”崔嬷嬷关心地问道。 姜灼这时已经起身,冲着崔嬷嬷恭敬地施了一礼:“谢嬷嬷关心,今日自是拔云见日了,当初受困之时,曾得嬷嬷您慷慨相助,谭嬷嬷总是提到,竟不得机会亲自面谢,小女便先在此谢过。” 崔嬷嬷忙摆手:“这么小的事,怎得女郎还记着呢,我同谭姐姐亲如姐妹,勿须讨较这些的,不过,谭姐姐如今可好?” 第200章 婕妤 “倒还不错,如今已随我回了郑家药铺。”然后经不过崔嬷嬷细问,姜灼一时便将师父过世后发生的一切都说了。 平遥公主同崔嬷嬷深居宫中,哪知道外头这些风风雨雨,最多是听说姜灼的师父郑公因平阳公主的驸马醉马而意外过世,诸葛曜为了此事上报圣上,还同平阳公主差点翻脸,现在听到这么多前因后果,两个人不免都听傻住。 好一会后,崔嬷嬷连声叹气,直说竟想不到会如此。 “灼灼,你真是不易,原来外头这么险恶呀!”平遥公主走上前,将头靠在姜灼的肩头,以表达对她的安慰。 “小女只顾说自己的事,竟忘了问公主这段日子过得如何?”姜灼拍拍平遥公主的小脸。 “不过如此罢了,前段日子王昭仪患病,圣上心疼公主,又将她转托给了洛婕妤,倒算颇得照应,只是这宫里事事微妙,公主小小年纪,也是应付得艰难。”崔嬷嬷无奈地道。 姜灼立时听出了其中的意头,她此刻才想明白,为何在华房殿时,王昭仪会冒出一句“这孩子如今不在我这儿抚养”,却原来中间甚有缘故,这宫中真真细枝末节都在牵扯,平遥公主虽非自愿改弦易张,却恐怕还是惹出了纠结来。 洛婕妤过来看望平遥公主时,正是姜灼准备离开之际,却不想还未出宫门,二人便碰了个脸对脸。 得了崔嬷嬷提醒,姜灼自是上前见礼,洛婕妤看了她半天,忽然笑起来:“瞧着怎得恁眼熟,莫非你便是去年本宫在御园遇上的女郎,可是医圣的小徒弟?” 姜灼一愣,未想自己还能被贵人认得,倒是洛婕妤咯咯直笑道:“若非你当日提点了一句,本宫那位平月公主可就被人害了,本宫自是记得你的!” 这一下姜灼终于想起来,这位娘娘便是当日御园之中,连自己有身孕都不清楚的洛美人,却不想今日她已升上婕妤,还做了平遥公主的养母。 洛婕妤倒是个随和的,加上听崔嬷嬷介绍,如今姜灼已然承继郑公衣钵,做了郑家药铺的东家,自要拉着她进平遥公主屋里,说是捡日不如撞日,便要让姜灼给她瞧瞧脉。 平遥公主当然舍不得姜灼走,见洛婕妤都这般说了,不免正中下怀,跟在后头帮腔。 众人少不得又回了平遥公主那儿,姜灼取了脉枕替洛婕妤请脉,倒是上下皆安,并无疾症。 听了姜灼的话,洛婕妤倒似放心了,毫不忌讳地道:“说实话,这太医院倒是天天来请平安脉,只一朝被绳咬,十年怕井绳,本宫总是提心吊胆了,只怕人在后头算计。” 姜灼并不敢评说什么,只开了几剂保养的方子,要递给洛婕妤的宫女。 洛婕妤却一把将方子抢过去,看了半天,随口指使一直睁大眼瞅热闹的平遥公主到园子里给自己摘几朵花来,等那孩子出去了,才凑到姜灼耳边低声问:“你瞧着,本宫这身子还能不能受孕?” 姜灼虽还是女孩家,不过毕竟身为大夫,倒也坦然,实话实说道:“当然无碍,况且娘娘尚还年轻,机会总会有的。” 洛婕妤顿时一脸轻松,将方子递给身边宫女,又吩咐她回去取些玩意儿来,说是要赏姜灼,倒是被姜灼谢绝:“谢娘娘恩典,小女不过替娘娘请个平安脉,自是算不得什么,当不了这赏。” “错,”洛婕妤摆了摆手:“当日若非你悄悄与本宫讲了真话,如今本宫失女不算,怕还在个小小的美人,本宫知恩图报,这点谢仪你便收了,少不得日后还会宣你进宫,本宫盼着再得一子,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大概对姜灼极有好感,洛婕妤一时拉了姜灼不放,表示要同她好好聊聊,摘花回来的平遥公主听到洛婕妤这么一说,自是乐意得紧,赶着让崔嬷嬷上了果子跟点心,全然一副好客的模样。 姜灼渐渐也瞧出来了,洛婕妤是个性子开朗的,平遥公主在她面前,明显比对着王昭仪轻松得多,不过该守的规矩,平遥公主一分不少,时不时还主动上前替洛婕妤揉捏肩背,不吝示好。 洛婕妤被捏得舒坦,免不得拍拍平遥公主的手,笑道:“公主如此乖巧,着实讨人喜欢,难怪王昭仪视如已出,当日圣上见她身子不适,想让本宫代为照顾,昭仪娘娘还有些不悦,如今想来,她呀,是舍不得这么个可人疼的丫头。” 平遥公主眼睛低垂,回道:“昭仪娘娘同婕妤娘娘皆是菩萨心肠,待我这没娘的孩子如亲生一般,此生能得二位娘娘关爱,女儿感激不尽。” “瞧这小嘴甜的,”洛婕用帕子掩唇咯咯直笑,随后提了一句:“听说你今日又去瞧王昭仪了?” 崔嬷嬷脸色稍变,忙上来替平遥公主解释:“公主心里念着娘娘们对她的好,总不忘昭仪娘娘当日照应……” “你这老货,竟是在暗指本宫为了个孩子,同王昭仪争风吃醋不成?”洛婕妤直摇头:“难不成本宫会这般小心眼?” 平遥公主同崔嬷嬷面面相觑,竟猜不透洛婕妤语中深意。 姜灼心下叹气,此地果然是个一言半语都不得出错之处,稍有不慎,便给自己惹来麻烦。 “平遥是该同华房殿多走动,便是本宫,不日也要去套近乎了,”洛婕妤笑道:“昨儿个圣上来瞧你平月妹妹,免不得发了感慨,说是儿女众多,好的却区区可数,到最后便主动提到那位‘差强人意’的胶东王,不知平遥有没有发觉,江常侍这段日子竟是瞧不见人影了?” 平遥公主眨眨眼想想,随即点了点头。 “原来圣上派他去了胶东,”洛婕妤羡慕道:“果然还是有个儿子好傍身,王昭仪便是其中典范,若日后本宫有幸再得一子,定要当个宝养着,日后让他也给本宫添些光彩。” 见洛婕妤说到一半,话题竟从诸葛曜身上转开,姜灼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娘,江常侍去了胶东,竟是没有下文。” 第201章 寿宴 “有,怎得没有呢,”洛婕妤此时更是啧啧:“圣上的意思,胶东王所谓通敌之说,全无根据,如今既已查明,不日便要让他重归长安城,继续为国效力,这下王昭仪总算苦尽甘来,日后怕是前程不可估量。” 姜灼的心“怦怦”直跳,竟是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时隔一年,诸葛曜终于可以再得机会,实现他的报国之志、宏图大愿了。 没想到姜灼再出宫时,天都要快黑下来,洛婕妤果然是个能说会道的,天南海北地讲个不停,若不是宫中快下钥,想是还不肯放姜灼离开。 郑家药铺外台阶上,阿青正在四处张望,一脸的心焦之色,等瞧见姜灼的车从不远处开过来,阿青忙上前,止不住长吁短叹:“怎得女郎拖到这时候,谭嬷嬷同奴都急坏了。” “无事,不过是陪宫里的娘娘说了一会儿话,”姜灼笑着拉了阿青的胳膊,撒着娇道:“劳阿青姐姐在这儿等着,想是有好一会儿了吧,还是你疼我。” 阿青拍了拍姜灼放在自己肘间的手,道了一句:“女郎可知道,胶东王要回来了。” 姜灼一愣,不知这消息如何传得这么快。 阿青同她解释:“早上女郎前脚刚离开,后脚魏将军便到了,瞧见女郎不再,也没多说,只让奴将胶东王回来之事转告女郎,随后便匆匆地离开。” 姜灼倒颇觉遗憾,阴错阳差地,自己竟没能同魏长欢碰上。 陇西王在长安城时,明令不准魏长欢进城,所以姜灼很长时候未见到他,连带着,也就此断了与诸葛曜的联系,从别处传来的诸葛曜消息,总觉得不叫人放心,更比如王瑜芙口中的诸葛曜,于姜灼而言,完全像个陌生人。 又过几日,魏长欢再次登门,总算是见着了姜灼,却不想一见面,魏长欢便一脸歉意,对姜灼长抱一拳,只说魏家家规不严,竟养出个任性跋扈的魏菓瑶,还累得姜灼入了牢狱,而魏长欢当日已被陇西王挡在城门之外,竟是营救不及,心下着实惭愧至今。 看在魏长欢这般诚恳份上,姜灼也真不好同人计较,只是听魏长欢提到魏菓瑶,姜灼不免想起自己医官考试被人坑陷,她越想越觉得,少不得是魏菓瑶动的手脚,无奈手中没有一占证据,怕是成死案了。 长安城中似乎在慢慢恢复着和乐之气,现时已然街知巷闻,胶东王要回到长安城,少不得众人翘首以盼。 须知胶东王战功卓著,又是个律已甚严,宽厚待人的,在百姓之中声望极高,当日他被逼出长安城,百姓自有计较,虽不敢明言,皆在替他抱屈,今次胶东王谷底翻身,自是少不了众人奔走相告。 而朝中也是大势趋定,徐国公正式回朝,便意味着他一直支持的胶东王已然重得圣心,至于那些当日依附陇西王的,或是被贬,或是迫不得已辞了官,也有不少转而投到少府王巍门下,倒是得了庇护,谁教众人皆知,这位王大人乃胶东王得以起复一事,出力不小的功臣呢! 朝中之事,姜灼自不知道,更是管不着,不过今日郑家药铺倒是出了件大事,原来徐国公夫人六十寿辰,竟特意给姜灼也送来了贴子。 瞧见贴子之后,谭嬷嬷同阿青简直欢呼雀跃,只道徐国公府经历过一段风波,如今已然更胜一筹,能受邀赴国公府的寿宴,这份光彩可不是长安城那些贵女都能得的。 姜灼却是明白,她二人乃别有他想。 长安城中已然有了定案,陇西王图谋大位,暗中勾结朝中党羽构陷胶东王,才致他被圣上误会,而少府王巍先是虚与委蛇地同陇西王周旋,如今一举揭穿陇西王阴险狡诈的真面目,由此便深得圣上赞许,有大臣锦上添花,撮合王氏与皇家结亲,听说还得到了圣上首肯,王女郎俨然是胶东王妃的不二之选。 谭嬷嬷同阿青在此事上很替姜灼不值,私下也明白胶东王便是不娶王瑜芙,也会有另外之人,姜灼注定要被辜负,现时这二位不忍姜灼认死理,同声共气地劝她就此放下执念,甚至开始四下拜托,要帮她物色合适的夫君人选,而这一回徐国公府的寿宴,自是被二位视为挑选好郎君的机会。 寿宴当天,正是姜灼坐诊之日,虽是晚上才开席,可谭嬷嬷一过午时,便抱着宝儿一会来一趟诊堂,明示暗示地,想让姜灼早些回后院妆扮起来。 姜灼哭笑不得,到后来只故作未看见,谭嬷嬷瞧瞧长长的求诊队伍,口中一个劲的念叨:“今日女郎要赴国公府寿宴,这眼见着天色已晚,也不知何时才得回去收拾,若是礼数不周便不好了。” 候诊病人中有官员家的夫人,少不得同谭嬷嬷聊上两句,语气中颇有捧场之意:“想不到姜大夫同徐国公家还这般有渊源,这一回徐老夫人寿宴,可是挑着人请的,姜大夫果真不得了。” “我家女郎称得上侠肝义胆,这才得徐老夫人喜欢,她老人家平素无事便把女郎叫过去说话,”谭嬷嬷扒拉开宝儿正抓自己小脸的手:“瞧着女郎也过了十五,竟是到了该寻婆家的时候,徐老夫人也是替她操心,特意嘱咐,让她今日打扮得出挑些。” 那夫人被逗得直乐:“嬷嬷早说呀,我家大人也认得些年轻才俊,女郎这般人品,可不紧着挑。” 谭嬷嬷也跟着笑起来,还忙着谢过:“烦夫人帮着操心一些。” 姜灼正在瞧病人,自是不知道谭嬷嬷跟人家说了什么,等她好不容易忙活完,谭嬷嬷笑前上前道:“这回女郎可得听奴的吧?” 姜灼无奈地一笑,抱过宝儿,跟着谭嬷嬷往后堂走去。 徐国公家府外,姜灼的车子刚一停下,便有徐老夫人的贴身嬷嬷笑呵呵地迎了过来,上前福身道:“姜大夫这会子才到,我家老夫人和小郎都催问好几回。” 人家白发苍苍的,姜灼自然不敢坐大,上前回了礼,寒喧两句之后,便与谭嬷嬷一块跟着她往里走。 第202章 吹捧 徐国公府重振旗鼓,今日更大摆寿宴,姜灼这一回自是不用再走那侧门,而是由嬷嬷领了,直接往徐老夫人的正房走去。 而此时徐国公府各处已然点起火烛,灯火通明处,不时可见有宾客来回走动,一派热闹喧哗景象,早扫去当日被抄之时的颓唐之气。 到了正房外头,嬷嬷刚准备撩帘请姜灼进去,谭嬷嬷已先行上前,撩着帘子笑道:“老姐姐这般客套做甚,我家女郎在您面前不过个小孩子家,又常来常往的,可不是折煞她了。” “谭嬷嬷哪里话,我家老夫人早就上上下下地嘱咐过,姜大夫乃小郎君救命恩人,兹要到了咱家,便是头等贵客,绝不许任何人轻慢。” 姜灼只能淡笑回应,倒是谭嬷嬷听得极入耳。 此时屋里头已然挤了不少贵夫人同贵女,众人皆围在正榻上坐着的徐老夫人四周,殷勤地陪她说笑,瞧人家正笑语盈声,姜灼思忖何时上前见礼,才不会打扰到别人时,有人已经拉住了她:“我家小郎君方才又问了一回,灼灼怎得还不来,瞧他说着话,你便到了。” 说话的,正是徐家少夫人。 姜灼少不得要同她见礼,倒被徐少夫人一把拦住:“不必如此,咱们之间莫讲这些虚礼,不过你这几日倒是忙,怎得都不太见上门了。” “少夫人笑话了,无事小女并不敢来搅扰。”姜灼忙回道。 徐少夫人拉了她道:“我自是知道,你也是个解不开的,可是觉得咱们这儿又缓过劲来了,灼灼便想避着闲,不肯给那起子多嘴多舌的在后头做嚼头?” “不敢呢!”姜灼笑道,其实正如徐少夫人所说,姜灼想着人家如今又是显赫门庭,自己若总跑来,还真怕被人说成了趋炎附势。 “你这孩子呀,”徐少夫人叹道:“我知你心意,其实如今徐家经了这么一场,怎会还看不透人情冷暖,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昨儿老夫人还说,这世上人多是势利的,只会见高踩低,难得咱们遇上真心的,我们可不能任着人家疏远,日后还需你常来,大家在一块,也能说些体已话。” 姜灼自是点了头,再瞧往徐老夫人那处,王瑜芙理所当然地在座,不过魏菓瑶居然也过来了,姜灼忍不住摇头,更见魏菓瑶此时站在人群当中,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倒犹豫了一下,是不是现在跟着徐少夫人上去见礼。 徐少夫人瞧出姜灼看前面那些女人的神色不太对,约略猜出她不喜其中之人,想了想,也不勉强她上前,只让人唤了自家小郎过来,由着这一大一小坐在角落说得热络,随后留下她们,自己招呼客人去了。 小郎如今已是痊愈,难得腿脚也无不便之处,自是一副男孩子活蹦乱跳的模样,话没说到两句,便紧着要给姜灼显摆一下新学的功夫。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比划出来的自然都是花拳绣腿,倒难得这孩子还一脸认真,姜灼少不得在旁边替他叫好捧场,瞧他没一会汗便出来了,便叫停了孩子,劝道:“小郎这身子骨虽好些,切忌用力太过,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凡事循序渐进,自会得些进益。” 徐小郎呵呵笑得开心,眼睛眨了眨,凑到姜灼耳边道:“灼灼,同你说个秘密,可是姜昕教我的这身功夫,他真是你兄弟不?姜昕自个告我的。” “小郎在何处见着他的?”姜灼心下惊喜,听这意思,姜昕竟是回来了,那么诸葛曜岂不也……姜灼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城外军营呢!”徐小郎一脸的兴奋。 “小郎几时去的?”姜灼心下欢喜,竟不想会得来这好消息,不免盘算,何时得去瞧瞧姜昕。 “昨日我随阿爷和阿爹去城外迎接殿下大军,真真好气派!”徐小郎一脸的得意,随后他又抱住姜灼的头,贴近了道:“我阿爹可嘱咐过,不许我跟外头说这事,我最喜欢灼灼,只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到外头讲去。” 姜灼一个劲地点头,心也就此放下来,诸葛曜和昕弟终于平安归来了。 “方才听徐老夫人说你会来,我可就在到处寻了,却原来你在这儿躲清闲,瞧着同小郎说得挺开心!”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在姜灼耳边响起。 姜灼自是起身同王瑜芙见礼,脸上还有来不及收住的笑意,只因为徐小郎为她带来的好消息。 “哟,看姜女郎喜欢成这样,”魏菓瑶这时也走到近前,很不屑地上下打量着姜灼:“果然是没见这大世面的,便是得了贵人亲眼,能到徐国公府做客,也不至于这般兴奋,还真当自己就此跃上龙门,成了贵女?” 明白这个魏菓瑶是专同自己作对的,姜灼有些哭笑不得,此女向来不善,或称自己克星也不会过,今日徐国公府寿宴,为了主人家的面子,姜灼决定忍下便是。 倒是王瑜芙这时瞪了魏菓瑶一眼,亲热地拉住姜灼的手,却很周到地替魏菓瑶辩护:“瑶瑶她心直口快,却也有口无心,这丫头心地其实还不错,若觉得她的话不入耳听,灼灼不必理她,回头我帮骂她一顿。” “瑜芙,你竟只帮她,我不依!”魏菓瑶像是撒娇一般,拉了王瑜芙另一只手直摇,瞧得出来,魏菓瑶敢给姜灼脸色,可到王瑜芙面前,只有伏低做小的份。 “我自然要帮灼灼,长安城中都知道,国公大人受屈之时,大家伙不明真相,个个躲得远远的,便是我心里虽是同情,也没这胆量上门探望,”王瑜芙高声道:“也只有灼灼不畏权势,上门替小郎治病,这份心胸,便是我也佩服得紧。” “女郎过奖。”姜灼忙对她摆手,竟不知自己同徐国公府的渊源怎得就传开了。 “这又怎样?”魏菓瑶一脸的不服气,显是要拿王瑜芙压过姜灼一头:“阿芙对殿下坚贞不渝,更是一个女孩儿家只身前往胶东,最后带回殿下书信,交给圣上陈情,才得如今殿下拔乱反正,终于得见天日,别说女子,便是男人,有几人能如此胆魄。” 第203章 再次 “我不过尽自己一份心力,哪堪瑶瑶这般夸赞。”王瑜芙脸上一红,倒是极羞怯的样子。 这时旁边已经围上来不少贵女,自是开始七嘴八舌地大赞王瑜芙,更有人揶揄地问她,何时会同胶东王成亲,以全这天作之合。 被这么一问,王瑜芙越发羞得不行,到最后干脆躲到姜灼身后,抱着她的腰道:“你们便都笑话我吧,也就灼灼疼我,日后我便只和灼灼好。” 姜灼颇觉尴尬,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甩开王瑜芙,而这时她再想找小郎,已然瞧不见他影子,想是这孩子方才就跑走了。 好在王瑜芙很快恢复常态,从姜灼后头走出来,冲着贵女们直作揖:“各位好女郎,今日咱们可是来给徐老夫人贺寿的,怎得你们一个个都同我闹起来了? 魏菓瑶这时笑呵呵地,竟上前来替王瑜芙解围:“你们若想知道瑜芙何时披上嫁衣,都来问我便是,刚才我可是同她坐一辆车过来的,瑜芙已然什么话都同我说了……” “瑶瑶,我便不理你了,”王瑜芙似乎有些急了,上来便作势要捂她的嘴。 倒是魏菓瑶一点不太意王瑜芙的拦阻,大笑了半天之后,道:“瑜芙可是得了殿下口信,说是再过两日便能来长安城,对了,圣上已与少府大人约定,准备准备,竟是赶着结成儿女亲家了!” 免不得贵女们一个个大呼小叫起来,无论心中服不服气的,自都要争先恐后跟王瑜芙说一声“恭喜”,姜灼心下知道,此乃大势所趋,更是诸葛曜得以上进的条件之一,虽心中稍有酸涩,却也上前真诚地道了声贺。 大概这边太过热闹,连坐在不远处的徐老夫人也听到了,但见人群当中还站着姜灼,立时吩咐身边嬷嬷把她叫了过来,没想到王瑜芙竟也跟上了,一起走到徐老夫人跟前。 “灼灼来了这么久,竟是不上来同老身招呼一声?”徐老夫人故意责怪姜灼道。 姜灼上前敛衽施礼:“老夫人,小女……” “老夫人莫怪灼灼呢,”王瑜芙赶着上前插了一句:“是小女不懂事,非拉着灼灼说话。” 徐老夫人哈哈大笑:“王女郎同灼灼交好,老身早就知道了,却原来好到,还帮着她打马虎眼。” 众人少不得捧场大笑,王瑜芙还着意拉紧了姜灼的手,显示两人亲密。 “灼灼,到我跟前来,”徐老夫人冲着姜灼招了招手。 姜灼依言走到她跟前,按徐老夫人所指,跪坐到了她旁边。 原以为徐老夫人有话要同自己说,却不想这时徐老夫人倒是看着远近的女客们道:“灼灼呢,想必众位都知道,医圣郑公的徒弟,也是咱们长安城有名的小神医,”徐老夫人又清清嗓子,继续道:“这相貌各位都瞧得见,清丽脱俗,窈窕温柔,自是没得话说,若论人品,老身拍着胸脯说,满长安城也未必寻得着她这般出挑的。” 一直笑呵呵站在一旁的王瑜芙脸变得有些僵硬,魏菓瑶这时悄悄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想是姜灼还真有本事,哄得徐老夫人帮她吆喝,就她这样的还敢说出挑,我可一点都瞧不上,竟是连瑜芙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王瑜芙掩住唇边冷笑,回了一句:“瑶瑶不可如此,灼灼之好,我心知肚明。” 魏菓瑶嗤笑一声:“瑜芙可别被她骗了,这个姜灼心计不小,竟能得徐老夫人推崇,真是不容小觑。” 而这时,徐老夫人又在对众人道:“这孩子也是不易,年方十五便要担上偌大家业,老身自来当她自家女郎看,瞧不得她这般辛苦,今日趁此机会,便问问你们谁家有合适的郎君,不如带来给老身瞧瞧,可与咱家姜女郎作配?” 一时姜灼脸红得不行,到最后干脆用帕子蒙了脸,徐老夫人却被她这模样逗得咯咯直笑,只劝道:“男婚女嫁本就天经地义,有何好害羞呢!” 魏菓瑶不由分说扯了王瑜芙走到一边角落,满脸嘲笑地远远瞧着姜灼,哼道:“就她一个不知来路的,居然还想嫁到贵人府邸,倒是不惦量一下自己短长,我倒要看看,谁会眼瞎,竟瞧得上她?” 王瑜芙这时却似松了口气,倒开始一个劲替姜灼说话:“不可这般,我觉得姜灼还不错,且盼着有人慧眼识珠。” 这时也有几名贵女跟过来,几个人围在一块,少不得背地拿姜灼嚼起了舌头,而待王瑜芙转头去瞧徐老夫人那头边,却发现姜灼已然不见。 被徐小郎拉出徐老夫人正屋时,姜灼不免哭笑不得,免不得问他:“小郎刚才一转眼跑去何处了?” “我受不得那些贵女身上臭味,便躲了,”小郎用作势小手掩住鼻子。 姜灼其实也闻到了满屋子热烘烘的脂粉味,想是今日贵女们施尽浑身解数打扮出来,却是事得其反,小孩子倒是实诚,闻不得这些便跑开了,一时美灼也被小郎这“臭味”二字逗乐。 “小郎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呀?”被小郎拉着穿过后花园,又转进一条甬道,姜灼不免一头雾水,又回头看看一直跟在小郎后头的丫鬟,结果也只见她摇头。 徐小郎倒是一路咯咯直笑,却跟封了口似的,硬是不肯说出要去哪儿,姜灼知他这是孩子脾气,也只能由着他。 走到半道上,徐小郎眼睛又眨了眨,转过身对丫鬟道:“本公子饿了,你寻些吃食,紧着送到我院子去。” 丫鬟稍有迟疑,但瞧见姜灼站在徐小郎旁边,知道她是连府中夫人们都信得过的女大夫,小郎跟着必不会出差池,才应下走了。 瞧见丫鬟匆匆离开,姜灼笑问:“这回小郎总该揭了谜底吧?” “到了便知,我可是奉了阿娘之命,阿娘不许我说给灼灼听。”徐小郎继续保持神秘地道。 既然已走到半道,姜灼索性不再纠结,随了小郎往前走。 等徐小郎领着姜灼站到一个院外,姜灼倒是一眼认出,此处乃是当日她头回来给徐小郎瞧病的地方。 第204章 重逢 姜灼记得,徐家落魄之时,女人们都被赶到这里栖身,如今这里已然空置,也不知徐小郎领她来做甚。 徐小郎冲姜灼扮了个鬼脸,居然到现在了,还是一字不肯说,只一个人上了矮阶,用一双小肉手拍了拍门。 院门很快从里头被人打开了。 等姜灼跟着徐小郎进到里面,这孩子居然还会学着大人的样,很是谨慎地探头出去,状似望望门外动静,然后才用了点力气将门推上。 不过待他想要去插上门闩时,却是遇了难题,硬是踮着脚半天够不到门闩,只好回过头,招呼刚才给他开门的一个半大孩子:“姜昕,你帮我!” 而这时的姜灼已经捂住嘴,一眼不眨地盯着姜昕半天,然后流下泪来。 姜昕可没那么多愁善感,应声从后面抱起徐小郎,让他费了吃奶的劲闩上门,这才走到姜昕跟前,还冲着她抱了抱拳,笑呵呵地道:“阿姐,我回来了。” 姜灼伸手将姜昕一把拉过,用手捧住他的脸端详半天,觉得他明显高了一头又黑过一圈,不由叹道:“你这孩子呀……”话说一半,姜灼便“呜呜”地哭起来,抽噎着道:“你在胶东过得如何,怎得像是瘦了不少。” 姜昕此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着躲开姜灼的手,嘻笑道:“阿姐可不作兴这样了,弟如今已是大人,你别老把我当小郎看,羞死人了!” “你在阿姐眼里,可不就是小郎吗?”姜灼怨怪了一句。 一边徐小郎瞧得呵呵直笑:“灼灼,原来姜昕也是小郎,不是大人啊?” 姜灼看看姜昕直拿眼瞪徐小郎,显然是觉得被冒犯了尊严,心中好笑,也“噗嗤”乐了出来。 “天天风吹日晒地操练,无事还随本王到田间地头,跟着百姓耕种,自是娇弱不起来。”有人说着话,走到了姜灼近前。 姜灼转过头去,看着头戴长冠,一身曲裾深衣的诸葛曜背手站到了自己面前。 一年不见,诸葛曜身形越发挺拔,眉宇间尽是英武之气,只是姜灼却发现,他似乎脸色不好,倦色挥之不去,想来是在胶东这一路劳顿所致,姜灼莫名地觉得心疼。 此时姜灼已经收住的眼泪,竟是又要夺眶而出,只旁边还有人,虽都还是孩子,她却知有些话现在还不好说,姜灼自是强忍了。 “阿姐,殿下今日来为老夫人贺寿,体念弟心中想念阿姐,便带我一块过来了,说能在这儿见到阿姐。”姜昕在一旁笑道。 姜灼这才想起,自己一时激动,竟忘记施礼,自是上前敛衽道:“多谢殿下恩典,小女感激不尽。” 等到了里头正屋,姜昕见火烛将灭,又上前重新点了,然后先请了诸葛曜坐到正榻,又将徐小郎让到一旁矮榻上,最后自己才随着姜灼一起,坐到了徐小郎对面一张榻上。 姜灼甚感欣慰,多日不见,姜昕的孩子气已然脱了不少,坐立行止也有了规矩,免不得再次起身,对诸葛曜福了福道:“昕弟如今瞧着,竟是成熟不少,想是甚得殿下教诲,小女心内没齿难忘。” 诸葛曜摆了摆手:“姜昕这孩子是个吃得了苦的,又肯上进,今日能有如此长进,也都是靠他自己,在军中姜昕也并未得本王多少照应,这感激,本王真当不得。” “殿下,阿姐说得对,若非殿下言传身教,属下如今还是个不懂事的黄口小儿。”姜昕跟着上前抱拳。 一旁徐小郎这时已坐不住,下了矮榻,也学着姜昕,对诸葛曜抱拳道:“殿下,在下也要到您军中当兵,他日保家卫国,望殿下收留。” 屋中之人皆被逗笑了,姜昕却对徐小郎泼起了凉水:“小郎有这份心倒是好,只你年岁未免小了些,等过个两年,长得有门闩高了,再来说当兵之事不迟。” 诸葛曜被姜昕一本正经模样逗得直乐,却不想笑了一会,到后头竟是大咳不止,最后不得不取出个帕子掩住唇。 姜灼吃了一惊,也顾不得两个小孩子在旁边,上前替诸葛曜轻抚后背道:“我曾听王昭仪提及,殿下曾在胶东曾染风寒,莫非竟是未得痊愈,怎得竟咳起来。” 诸葛曜好半后才算停下,直接将帕子塞进袖中,倒是笑问:“母妃连这事都同你说了?” 姜灼脸上不由一红,见诸葛曜不咳了,这才意识到两人靠得太近,赶紧让到了一边。 “今日倒是巧了,”诸葛曜看一眼正往他们这边好奇地瞅着的姜昕,还有一直缠了姜昕,要他陪自己练功夫的徐小郎,对姜灼道:“不如就劳姜大夫替我诊脉,瞧出个子丑寅卯来,”随即又故意转向姜昕:“你可有意同你阿姐学上一学?” 姜昕一吐舌头:“属下脑子太笨,也不好医术,兼当年被阿爹逼着背药经差点要吐,再不肯学这些了。” 大概是生怕诸葛曜忽然突发奇想,逼着他学医似的,姜昕干脆拉起徐小郎道:“小郎,趁这功夫,咱到院子里,我便再交你几招,可好?” 徐小郎忙不迭地点头,两人手拉手跑了出去。 姜灼立时起身,进了旁边的内室,没一会便又走出来,手上拿着个脉枕。 诸葛曜取笑道:“你在这国公府倒熟门熟路,徐老夫人对你赞不绝口,想是极亲近。” “有一段时候常来替小郎瞧病,自是知道府中东西归置在何处。”姜灼笑着将脉枕放到诸葛曜旁边的几案上,示意他将手腕放上去。 “徐国公昨日来本王军营,得知姜昕乃你兄弟,免不得夸了你一番,说当日他家艰难之时,若无姜大夫挺身而出,他家小郎如今也不得这般活泼可爱。” 姜灼笑笑:“想是徐国公谬赞了,小女不过是尽了大夫之责罢了。” 一时正屋里忽然无了声息,姜灼低头细心诊脉,而诸葛曜则一眼不眨地瞧着她。 “殿下这咳嗽何时会犯得严重一些?”姜灼此时正好抬起头来,恰对上诸葛曜投过来的目光,不免稍有些羞怯,又忙低下眉眼。 第205章 相思 “本王这病,春夏之际容易生发,不过如今渐已入秋,倒是平稳不少,”诸葛曜笑着道:“也不大妨事,你不必紧张。” “可有吐唾?” “稍有一些而已,”诸葛曜此时玩笑了一句:“就请小神医给本王开些方剂可好?” 姜灼点了点,诊完脉便又到内室取来纸笔,开了宁神散、宁肺散两剂,嘱咐诸葛曜先用着,若是有其他不妥,随时唤她过去诊治。 诸葛曜点了头,笑着将方子揣了,口中又道:“伍太医给无涯先生信中,提及本王母妃如今已然大愈,今日既然见着,本王自要当面谢你尽心医治。” 姜灼脸一红:“既为大夫,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又得伍太医托付,自当不辱使命。” “灼灼,这实是本王的托付……”诸葛曜看着姜灼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为子的何尝不惦念母亲,辗转得知母妃久病不愈,本王心急如焚,只无奈身在胶东,无法亲奉床前,当时唯一觉得能指望的,便是你了。” “谢殿下信任……”姜灼低头回道,却原来是诸葛曜请了伍太医来寻得她,姜灼不由心生喜悦,只为诸葛曜在艰困之际,竟能如此信赖自己。 两下又沉默了一会,姜灼咬了咬唇,问了句:“不知殿下在胶东之时,可还顺遂?” 诸葛曜一时无语,随即叹了一声,站起身走到正屋棱窗前,看着外面院中正在玩耍的两个孩子,这才道:“本王当日被人构陷,被逼离开长安城,心中只恨鸿鹄之志再难伸展,回到胶东,曾消沉落一段时日,颇觉心中苦闷。” “殿下……”姜灼没想到,一向自信刚强的诸葛曜,竟也有软弱之时,并且还主动同自己吐露,心中早已软了,不由自主走到他身后。 忽然之间,姜灼只觉被一只大手牵住,原来是诸葛曜侧身拉住了她。 “好在有无涯先生陪着本王,微服到胶东四处游历,跟着百姓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看到了他们丰收之喜,也亲眼见证,有百姓因一场洪水突袭,以至一年辛苦尽付东流,”诸葛曜不由摇了摇头:“待本王问到他们,对朝中大势有何看法,根本无人在意,只说能有个不折腾的父母官便足矣,原来于百姓而言,最紧要的,不是未央宫中住着谁,而是有人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辛苦劳作之后,皆能得回报。” 姜灼忍不住取笑:“殿下莫非觉得失望,自己心心切切只为百姓,似乎无人能体会您这爱民之心?” 诸葛曜眼睛闪了一闪,随即回道:“本王不讳言,当初年少气盛,总觉得这天下舍我其谁,平生所愿,只为励精图治,得万世敬仰,却不想在胶东寻得真谛,却原来,为君者最大的成就,乃是能护佑百姓安宁富足,所谓名传千古,竟是并不重要。” “那殿下的想法变了?”姜灼好奇地问,疑惑诸葛曜竟已无意皇位。 “非也,只是本王终于了悟,民为重,君为轻,想百姓所苦,而莫耽于个人得失,才是上上之德,所以……”诸葛曜转向姜灼:“灼灼,本王明日会面圣,届时将请命,前往武威郡平乱。” 姜灼吃了一惊,不想诸葛曜方回来,这么快便要走了:“为何要这般急切?武威郡又生了变故?” “耶律拓如今已然大权在握,匈奴王庭再无其对手,少不得他又起野心,”诸葛曜下意识地握了握姜灼的手:“离开胶东之时,本王已然得到信报,此人竟是占了姑臧邑城。” “怎么会?”姜灼觉得不可置信:“长安城并未得到消息?” 诸葛曜冷冷地道:“自是有人欺上瞒下,故意压着,不将消息传过来,只为了粉饰太平,却不顾忌百姓之苦。” 姜灼听了不解,到底是何人这么大胆。 “如今想来,本王当初亦有失策之处,只想着分化匈奴王庭,借此促其势力消减,却未料及,自己竟会因朝中权位之争而被困一年之久,正好让耶律拓得了时机,不但稳定了王庭,更是再起觊觎之心。”诸葛曜不免有些恨恨。 见姜灼低头不语,似在思忖,诸葛曜安慰道:“灼灼放心,耶律拓在本王手下屡战屡败,今次少不得还要将他打个落花流水。” “我自小在姑臧邑城长大,虽离开多年,却难割舍这份故土之情,望殿下务必夺回姑臧,想那匈奴人凶狠暴戾,”姜灼此时眼圈已经红了:“不知乡亲,此时正处水深水热。” 拉着徐小郎的手离开小院,一路上姜灼心中起伏不平,既面怜惜那些又一次受到外虏荼毒的乡亲,又开始担此一去姜昕会否有危险,更是放心不下诸葛曜……这般纠结,少不得在她面上也露了出来,竟被徐小郎瞧在了眼里。 徐小郎抵不过好奇心,自是问道:“灼灼怎得伤心了?” 姜灼愣了愣,想到今日乃徐老夫人大寿,怎可做出悲苦之相,忙站定了整整心神,随后又蹲到小郎身前道:“想是家里大人已然嘱咐过小郎,不好将殿下来此之事说出,小郎可还记得?” “我晓得的,”小郎郑重点头:“阿爷早叮嘱,便是昨日去军营的事都不许外传,就怕给殿下惹了麻烦,不过灼灼不是外人,我独和你说。” “你懂得倒挺多。”姜灼笑着摸了摸徐小郎的头。 “方才阿爷特意领我来见殿下,殿下/体恤姜昕,知道他阿姐也到了,便说要叫你过来一见,阿爷这才让我去寻你,我听得可高兴,这下放了心,你是咱们这一头的。” 姜灼好笑地揉了揉徐小郎的耳朵:“小小年纪,倒是知道这头,那头了。” 徐小郎嘻嘻一乐:“我便是知道,灼灼一瞧就是好的,至少身上比那些贵女香。” 姜灼脸哭笑不得,也不知再说下去,这人小鬼大的孩子还要说出些什么来,索性也不同他聊了,拉了他往正房走去。 曲终人散,宾客倒也尽欢,同主家告过辞,客人们便纷纷离开,一时徐国公府外聚了不少人。 第206章 入骨 姜灼正要上车,倒被王瑜芙拉住,姜灼正自不解,王瑜芙笑道:“方才你跑出去的时候,平阳公主驾临国公府,还着意问了你一句,你自当前去见一见。” “这……”姜灼一时有些犹豫,其实入席之时,她也瞧见了平阳公主,只不过素知这一位因为驸马之事,对自己心结甚深,少不得敬而远之,并不欲上前攀交,怎会想到,按王瑜芙之说,平阳公主倒是主动问起她来。 回身同正说着话的谭嬷嬷和冯嬷嬷招呼一声,姜灼只得随了王瑜芙去到不远处平阳公主的车驾前。 “公主,郑家药铺姜女郎来向您请安呢。”王瑜芙笑呵呵地冲着马车道,很显然,平阳公主此刻就坐在里头。 “小女见过公主。”姜灼随着在车外福了福身。 平阳公主一向高傲,这会子有人来见,她也懒怠下车,只让嬷嬷在外头帮她掀开帏幔,稍露了半张脸道:“本公主听说了,你给母妃治好了病,也算立了一功,本公主自当有赏,明日便会派人送过去,就这么说,你下去吧!” 姜灼哭笑不得,平阳公主这般赏赐,倒不如不赏,实在让人心头不舒服,不过客套话她还是得说:“谢公主赏赐。” 王瑜芙在一旁咯咯直笑:“小女便说嘛,公主一来便在寻灼灼,竟是为了赏她,我可听到过,圣上最宠公主,好东西尽往您府上搬,说不得小女也想沾光,讨公主一份赏。” 车里的平阳公主原本冷冰冰的脸现出了笑容:“你要的赏太大,得圣上亲自下旨,这事且等曜弟回来再说,本公主可管不了,不过你替本公主引见的王夫人,倒甚合我意,本公主少不了你的谢。” 王瑜芙倒像是脸红了,一时语结半天,最后居然拉了姜灼,将头埋在她肩上,一时让姜灼颇觉尴尬。 姜灼躲也躲不开,只得硬是受了。 其实见到诸葛曜之时,姜灼曾有一刻也有冲动,想问一问王瑜芙之事,然而思量再三,终究未能出口,方才两人一席推心置腹之语,显是心意相通,诸葛曜心中有无别人,姜灼已然明了,能得这一心人,于姜灼足矣,至于其后会发生何事,姜灼知道,诸葛曜无能为力,她也不想太过纠结。 平阳公主这时在车里很不耐烦地问道:“王夫人又是去哪儿,竟是不到,莫非让本公主她不成?” 而这时王瑜芙羞色已收,开始四处张望,帮着找王夫人,到最后,还真让王瑜芙瞅见了人,冲着不远处指了指,自有她身边侍女上前去叫人。 姜灼惊讶地发现,那走上前来的王夫人,正是郑焯。 她想起前段日子郑簠来药铺,曾提及郑家的后续,当日为了功名利禄,郑家不少人追着陇西王脚步来到长安城,陇西王有任人唯亲的毛病,倒也不亏待他们,都给安排了官职,连着刻意巴结仙云长公主的郑焯,也帮着她夫君得了好。 不过陇西王一倒,身边之人自然树倒猢狲散,郑家那些人的官尽没保住,不过听郑簠说,比较惨的是郑焯,她夫君一向胆小,听到陇西王事败,居然吓得投缳自尽了,以至于累得郑焯成了寡妇。 而郑焯投靠的仙云长公主此时早无了声息,已是闭门谢客,听当日郑簠的意思,郑焯也准备回陇西了,却不想,她今日居然出现在徐国公府,方才姜灼倒是全无瞧见。 走到近前的郑焯扫都没扫姜灼一眼,似乎根本没瞧见这么个大活人,倒是同王瑜芙点了点头,随即上了平阳公主的车。 姜灼有些不解,她记得这位郑焯本是仙云长公主的心腹,如今又跟了平阳公主,未免改弦易辙得太快了些。 说来姜灼今日倒是见了不少人,临上车前,她居然无意中还瞧见了姚玲儿,这丫头可真是许久不见,这一回跟在魏菓瑶身后,想是陪她来赴寿宴的,瞧着两人甚是亲密。 今日奇事多多,姜灼摇摇头,自是进到了车里。 谭嬷嬷倒是兴奋得很,方一坐到姜灼旁边,就紧着问她:“女郎,今日可瞧着顺眼的了?” 姜灼失笑:“嬷嬷,皆是顺眼,只不过满眼都是些女郎家。” 谭嬷嬷好笑地拍了拍姜灼的手:“奴已然听说了,徐老夫人当着众人之面要为你保媒,冯嬷嬷还同奴讲,徐老夫人极是喜欢你,竟说要将女郎当自家女儿看待,国公府何等门第,这份荣光,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姜灼也说不得什么,只能笑了一笑。 倒是谭嬷嬷又靠姜灼近了些,低声道:“那一头,女郎还是尽快丢下吧,冯嬷嬷说了,她家女郎竟是个痴情的,当初陇西王来求亲,竟是死活不肯,最后干脆装病闭门谢客,私底下偷偷跑去胶东,便是连女郎家的名声都不顾了,再加上少府有辅帮之功,而今胶东王就算心里不肯,也得娶她了。” 姜灼沉默不语,王瑜芙对诸葛曜的感情如何,她自是晓得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涩,她轻轻撩起帘子,看着王家马车远去…… 翌日。 姜灼正在花厅整理师父行医笔记,有医女这时过来送茶水,笑道:“女郎,外头待会儿有热闹瞧,大家伙都跑到门口等着,便是宝儿也跟谭嬷嬷同阿青姐姐也过去了。” “出了何事?”姜灼免不得抬头问道。 医女道:“今日胶东王回朝,朝中大臣,自王少府、徐国公以下,尽数前往城门之外迎接,圣上还允胶东王带一千人马进到长安城夸街,队伍正好要打咱们药铺门口经过,此时连来求诊的病人都跑出去等着了。” 姜灼倒不显激动,笑道:“原来如此,想是你也急着瞧热闹吧,想去便去,只是外头人多,你同谭嬷嬷她们说,宝儿还小,万一着了风可不好,过一会便回来。” “您放心吧,嬷嬷给她披好了小斗篷,这孩子也是个闷不得的,刚才听到千禧街上敲锣打鼓,瞧着人又都往外跑,便一个劲拿手指着,这急吼吼的,真是有趣,”医女又笑问:“女郎真不去瞧瞧?” 第207章 有情 姜灼摇头,又拿起了笔记。 没想到过不了一会,无涯先生竟是过来了,怀中还抱着宝儿。 姜灼在花厅里听到动静时,已然忽悠悠进来不少人,谭嬷嬷最是兴奋,一个劲地招呼:“女郎,快瞧谁来了!” 除了无涯先生,连姜昕也过来了,低头跟在后头,正同郑柯一路聊着。 姜灼赶紧上前同无涯先生见礼,倒是姜昕只冲着姜灼随意一抱拳,也不显有多激动,反而同郑柯说得起劲。 一旁阿青忍不住埋怨姜昕:“女郎时时在惦着小郎,怎得今日小郎竟是不见高兴,想是在军营里待时候长了,心也硬了。” 姜昕被说得脸一红,又不好讲昨晚已然见过姜灼,只呵呵傻笑,拿眼瞅着姜灼。 “我家小郎这是大了,倒是害羞起来,”姜灼笑着上去拍拍姜昕后背,嘱咐道:“跟阿青姐姐到后院洗漱一番,我早闻出你一身臭味了。” 无涯先生这时笑道:“没想到一到药铺就瞧着了稀奇,竟是多了一位小女郎。” 谭嬷嬷紧着解释:“也不知谁家爹娘这般狠心,将这么好的孩子扔到药铺外头,女郎是个心善的,二话不说就给收下了,全当养一个妹妹。” “说不上心善,倒是多个孩子热闹着些。”姜灼回了一句,便将医女端上的茶盏,递到无涯先生面前。 “要甚茶,老夫只好酒,灼灼今日可不得小气。”无涯先生将孩子递还给谭嬷嬷,朝着站在一旁的郑柯招手:“上两个小菜,郑柯,就咱爷俩喝几杯。” 姜灼瞧不得无涯先生这老小孩的馋酒样,示意郑柯去搬来一坛当年师父留下的好酒。 酒一倒入耳杯,无涯先生已是急不可待地抢过,随即一饮而尽,甚而一脸享受地道:“胶东的酒酷烈,除了辣口毫无意趣,只咱们长安城郑家之酒,绵香醇厚,叫人惦记不已。” 郑柯笑着为他又满一杯:“想是这些日子无涯先生着实辛苦了。” “哪里,哪里,老夫本就是个闲不住的,年轻时最好游历,后来年岁大,这才定了下来,这胶东尚算富足,也算不得什么辛苦,”无涯先生不由大发感慨:“其实说来,所谓失之东隅,得之桑榆,殿下自来没受过挫折,这一回也算磨练了心志,于他日后益处良多,先时方到胶东,殿下亦有些灰心,不过老夫随他走了几圈,他倒是悟出了些道理,说句不敬之语,真乃孺子可教啊!” 姜灼被逗得笑起来,昨晚诸葛曜倒也是这么同自己说的,想来果然多亏了无涯先生开解。 郑柯敬了无涯先生一杯,忍不住问道:“这次回来,圣上可给了个什么说法?” 无涯先生一摇头:“此次得以回来,连殿下也有些诧异,那什么投敌之说,本就是虚妄之言,不足采信,殿上对此颇为不服,还曾与王少府派去胶东之人辩论了一番,不过说句实话,,老夫私下以为,乃陇西王多行不义,才招了圣上大怒。” “别说,百姓中传言纷纷,皆想不明白,陇西王原本已是笃定上位的架势,何以几乎一夜之间便失了圣宠,”郑柯是个好琢磨的,这回遇上无涯先生,少不得谈兴大起:“不过,比之胶东王,陇西王这人品,还真让人无以评说,若此人真得到势,少不得百姓必得跟着遭殃,今日殿下回来,百姓之福!” 姜灼在一旁听的,倒也连连点头,陇西王此人未必有多坏,不过毛病确实不少,再加上被一向强势的仙云长公主掣肘,想来日后便是得了意,也是长久不得,只可惜因他这一番妄念,自己空欢喜一场不说,还累得偠美人丢了性命。 无涯先生忽然一拍桌子,显是有些醉了,居然大骂起来:“诸葛翼这小子只想着私欲,竟是毫无家国之念,殿下困守胶东之时,耶律拓趁机扩张势力,将手又伸向咱们大靖,那小子竟听之任之,下面的官员更是欺下瞒上,若非徐国公旧部来信求救,竟不知耶律拓占了咱们城池。” “您是说,匈奴人又打过来了?”郑柯吃了一惊。 无涯先生拍子拍郑柯的肩头:“殿下今日便要向圣上请旨出兵,你陪老夫大醉一场,回头咱可喝不着了。” 姜灼叹了一声,亲自替无涯先生满了杯,道:“百姓最是无辜,想是又得遭殃。” 谭嬷嬷这时抱了宝儿走进来,笑道:“这孩子今日着实兴奋,回了屋就‘哇哇’直叫,直指着花厅这儿,想来是个好客的,定要来陪无涯先生喝上一杯的。” 姜灼笑问:“姜昕跑哪儿去了?” “小郎竟是坐不住的,梳洗过后,又说是先去胶东王府瞧瞧,回头再过来。” 姜灼将宝儿抱到怀里,果然见她一脸好奇地瞅着无涯先生,到最后竟要站到姜灼腿上,抓无涯先生的白胡子玩。 姜灼忙抓住她的手,笑骂道:“小小年纪,竟不懂尊重长辈?” 无涯先生哈哈大笑:“这位小女郎有趣,果然是宝儿,灼灼想是捡到宝了。” 姜灼失笑,无涯先生肯定不知,他方才把陇西王骂得一钱不值,倒又夸人家女儿是宝,倒是有趣。 谭嬷嬷这时坐到姜灼旁边,一边逗着宝儿,一边好奇地打听了一句:“无涯先生,长安城可都传遍,当日少府家的女郎真一个人跑去胶东见了殿下?” 无涯先生想了想:“倒听说有此事,不过殿下当时并未在府中,而是领着我等去了下面的邑城,这位女郎其实是同王少府派来的说客一起过来,后来大概住不惯胶东,没一时便回了,殿下归府之后,只瞧见了王巍的手下。” 这一下姜灼不免糊涂,既然是两厢都没见着,何来王瑜芙这般活灵活现,说什么与诸葛曜把酒言欢,再又什么醉后痛哭之事? “满长安城中可都在说,王女郎千里投奔,又助殿下沉冤得雪,如今否极泰来,少不得要成就一段佳话的。”谭嬷嬷笑道。 第208章 相助 未料,无涯先生却是一副不敢苟同的神色:“殿下一向以家国为念,心中倒是少有儿女情长,老夫总跟在他身边,自是知道的,不过若论婚娶,这位王女郎以家世论,倒也尚算匹配,至于良缘佳话一说,未免有些言之过早。” 姜灼只抱了宝儿在一旁静听,故意忽略掉了谭嬷嬷同阿青投过来的眼光。 想是难得畅快一场,无涯先生今日酩酊大醉,竟至不省人事,想着无涯先生便是回府也孤身一人,众人干脆将他抬到郑柯屋中安歇,也好有人侍候着,少不得郑柯又另寻了一间屋,与从胶东王府回来的姜昕两个挤在一块睡了。 次日一早,无涯先生便由郑柯亲自驾车送回府,少不得还带上两坛好酒,自是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姜昕说是殿下允他休沐,今日倒算得了空闲,于是,在徐国公府没顾得上说的,这姐弟二人便坐在花厅里,絮絮地聊了开来。 那天瞧见姜昕长高了不止一头,姜灼就在想着,虽他常年穿着军服,只内里中衣却一向是姜灼亲手缝的,如今定然不合身了,当初姜昕临去胶东之前,姜灼虽估着他个头准备了些中衣,现在来看还是估得保守了,少不得要给他重做。 此时,姜灼一边替姜昕量衣,一边随口问他:“听说胶东乃是鱼米之乡,土肥水美,可当真如此?” 姜昕一个劲地点头:“说来胶东比长安城不差些,四季时蔬应有尽有,更莫提那鲥鱼,说不出的鲜美,他日得闲,我陪着阿姐去游历一番。” 用手戳了戳姜昕脑袋,姜灼哭笑不得地道:“你这孩子,可就只想着吃了,想是在胶东尽是荒废了。” “姐姐冤枉我了,在军营中我可是同僚备受夸赞,操练起来从不叫苦,再则,殿下都说民以食为天,在胶东之时,除了练兵,殿下常跑去跟乡民们一块种田,真是光着脚下地,播种、插秧样样得当,”姜昕越说越有趣:“每回殿下出府,都只带无涯先生同我两个,并不叫人知道他的身份,结果有一回,一家大娘瞧上了殿下,直夸他是种田好把式,竟有意将自己家的女儿嫁予,把殿下吓得赶紧带着我们跑了。” 听到姜昕口中这般奇事,姜灼也被逗得咯咯直笑,如何也想不出来,诸葛曜若是惊慌失措,该是何等模样。 说完笑话,姜灼倒是一本正经地问道:“昕弟,殿下当日如何患上的风寒?” 姜昕想了想:“那回胶东的长鲁邑城天降大雨,竟是发了山洪,殿下亲自带兵去救,连着几日未肯歇息,回了军营尚无症状,不料未过两日便染上风寒,军中大夫给开了附子汤,这才稍解,全不想到后来竟延成咳嗽。” “你既常在他身边,可瞧见有其他症状?”许是女郎家的敏感,姜灼总觉得诸葛曜当日未说出全部病症,少不得要向姜昕细细打听。 “殿下病得最重是半年前,每日逢到申时便会咳得厉害,如疟症一般,且睡着之后汗如雨下,衣裳竟能湿透。”姜昕突然又想到:“对了,有一回我还亲眼瞧见,殿下竟是咯出了血来。” 姜灼吃惊不小,想来那日诸葛曜必是怕自己担心,才不肯说实话,若按姜昕所述,这症状竟是不轻的,想到此时,姜灼不由心焦。 “如今殿下已然好多了,”姜昕见姜灼眉心皱起,倒安慰起她来:“阿姐不必忧心,殿下非比旁人,大丈夫何惧小病小灾,殿下说了,自是能抗得住的。” “你好歹也出身医家,竟信那些不治而愈的混话?”姜灼哭笑不得地道。 姜昕呵呵一乐,突然凑近了道:“阿姐,我在胶东之时,知道了一个秘密。” 姜灼拍了他脑袋一下:“你从哪儿学得精灵鬼怪,竟连秘密都说得出来。” “阿姐,有一回下去邑城,我去殿下屋里侍候吃食,他那里正瞧着一幅图,看我进来,慌着就给收了,我还当是机密地图,并不敢问,却不想殿下起身之时,那图被他无意间扫到地上,竟自展开了,你猜我瞧见什么了?” 姜灼板脸唬:“你这孩子着实不懂事,殿下之物皆为贵重,说不得乃是机密要物,可是你随便能瞧的。” “我知错便是,”姜昕抓抓脑袋,眨巴一下眼睛道:“也不算什么机密要物,图上头是一位女郎,倒是好看得紧。” 突然之间姜灼意识到什么,脸顿时红了起来,轰着姜昕出花厅,硬是不给他往下说:“既是回来了,不如到前头给郑柯帮忙,在这同阿姐耍什么嘴皮子。” 姜昕却大笑了起来,不依不饶地道:“阿姐,我开始还觉不出画中人是谁,不过瞧见那女郎脚边的药箱,便是悟出来了。” “昕弟闭嘴。”姜灼惊得要上前捂姜昕的嘴,却被他一闪而过,一时间姐弟二人倒在屋里追着跑了起来。 幸好阿青这时出现,倒一下子将姜昕给擒获,自是要问情由,姜昕也不瞒她,少不得又说一遍,阿青听得一惊,随即嘱咐:“小郎,不管那画中人到底是谁,你切不可在外头乱说,更不能扯到你阿姐身上。” 姜昕此时也笑够了,摇头晃脑地道:“我自不会乱说,殿下已经叮嘱过了,不过是觉得有趣,便拿来逗逗阿姐。” “这不懂事的孩子,”阿青正色道:“不管你猜得对与不对,你阿姐可是未出阁的女郎,怎能这般排揎她,回头让有心人听去了,岂不坏你阿姐名声。” 见阿青一脸严肃,旁边姜灼又是羞红了脸,姜昕大概觉出自己有些过了,倒也知错必改,上前冲着两人抱拳:“阿姐,阿青姐姐,昕方才淘气了,以后再也不敢。” 姜灼叹了口气,嘟囔一句:“说什么长大了,竟还是个叫人不省心的孩子。” 郑柯正好这时送完无涯先生回来,瞧见姜昕抱拳作揖的,少不得嚷嚷起来:“这还有几日才走,姜昕你这么猴急作甚?” 第209章 刺她 众人听出这话音不对,自是全看向了郑柯。 郑柯这才瞧出自己误会了,忙解释:“我也奇怪着呢,刚得的信,说是殿下不日出征,怎得你们比我知道得还快。” “掌柜是说,殿下要带着吾等去打仗了?”姜昕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可不正是!”郑柯笑道:“我送无涯先生刚到府上,王参将已然在外头等着,说是殿下正在寻他,原来圣上已然颁旨,命胶东王为主帅,魏将军为先锋,不日披挂前往武威郡,誓要夺回姑臧邑城!” 姜昕兴奋地蹦了起来,回身急吼吼地对姜灼道:“阿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便要随殿下出征了,您便多多保重!”说罢,就要往外冲。 阿青一把将他扯住:“知道姜小将军杀敌心切,只你没听掌柜说了吗,殿下‘不日’出征,并非即日,何必这般慌张,莫不是为了打仗,竟是连点骨肉亲情都舍下了,今日乃是你休沐,殿下不来寻你,便陪着你阿姐说说话!” “是啊,小郎莫急,”郑柯也笑着拦道:“在下可是羡慕小郎得紧,能得机会去杀灭那匈奴,日后上了阵,小郎便代在下,多砍下几颗匈奴头颅!” “自当如此,”姜昕笑得见牙不见眼,全没在意,姜灼一脸不放心地瞧着他。 一时之间,匈奴攻占了大靖边境重镇姑臧邑城,而甫回京不久的胶东王杀敌心切,主动请缨前往武威郡,誓要救百姓出水火的消息竟是传遍长安城,街头巷尾皆在议论,便是来郑家药铺求诊的,等候之时,也少不得说上两句。 今日一早宝儿稍有些发热,姜灼虽为她开了药,坐诊之时也还挂着后院,这会子等前头一位病人走了,姜灼忙同后头人致个歉,赶着去瞧上一眼。 索性瞧过之后,宝儿已然大好,正由谭嬷嬷同阿青两个帮她喂粥,姜灼这才稍安,便起身往前院走,不想刚跨到里头,便听到墙根两人在聊天。 “匈奴要议和?怎会突然这般。”一位中年男子诧异地问一位刀笔吏模样的人。 “我们少府大人昨日刚拿到的《议和书》,便急着进宫了,当在下唬你不成?”刀笔吏哼笑。 “若是议和,岂不便打不起来了?”锦服男子思忖道。 刀笔吏直点头:“少府大人向来主和,不想因此伤了百姓生计,且大军出征,粮草颇巨,只怕会连累国库吃紧,莫不如花上两个小钱,打发了那些蛮子。” “也有道理,倒是以和为贵。”锦服男子似乎颇为赞同。 姜灼愣怔半天,竟也不知局势为何这般风云变换,发自内心,她也不想打仗,知道少不得会伤人性命,尤其昕弟还是诸葛曜军中一员,她更是心有凄凄。 只是耶律拓一向狡诈,匈奴突然提这议和之事,竟像是暗藏机谋,到底堪不堪信,却是费人踌躇。 正在这时,郑柯急匆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位内官。 看到姜灼,郑柯如释重负,忙上前道:“女郎,可寻着你了,江常侍派了一位大人过来。” “姜大夫,怕是要劳你随在下进宫,昭仪娘娘身体欠安,竟像是旧病复发了。”内官这时上前道。 姜灼立时点点头,又嘱咐郑柯将自己等诊的病人带到别的大夫那儿医治,便回去提了药箱,跟着人走了。 华房殿内寝之中,王昭仪此刻神思恍惚地半躺在床/上,坐在床边的平阳公主,正不停地替她擦拭额头冒出来的虚汗,一脸的焦灼。 姜灼进到内寝,不但瞧见平阳公主,竟连王瑜芙也坐在床边一个绣墩上,皱着眉头,不停地探看。 杨嬷嬷陪在姜灼身后,一路叹着气道:“娘娘本已然好了不少时日,但用鲜百合汤养着,且是无误,后来得闻殿下将归,更是精神大好,却不料昨晚亥时又突然犯了病,夜汗不止,无法入睡,今早更是粥饭亦食不下去,与前状竟是不差。” “什么神医,竟是拿鲜百合来糊弄,”一个声音从角落传来,姜灼循声望去,原来在王瑜芙身侧,还站着一身医女打扮的魏菓瑶,正自奚落着姜灼:“为医之道,标本兼治,怕是有人投机取巧,只讨贵人的赏,却不管人死活。” “瑶瑶不可妄语,”王瑜芙回声训斥一句,随后起身上前,拉了姜灼道:“莫听她乱说,既是昭仪娘娘指明要灼灼前来,谁敢信不过你。” 平阳公主却在这时发了话,照旧一脸冷淡:“既是母妃指着要你,本公主自是拦不得,你且好生医治,能治好便罢,若是私下生了他心,本公主……” “平阳且下去,本宫正病着,倒尽听你聒噪了。”王昭仪以手抚额,很是不耐地道。 平阳公主向来不喜姜灼,今日不过想借机敲打,未料被王昭仪抢白一顿,虽是不悦也不敢回嘴,一甩手走到旁边长榻坐了。 姜灼上前,先同王昭仪见过礼,随即也不多言,便为她诊脉,片刻之后,姜灼问了一句:“娘娘这几日可是又遇着了心烦之事?” 倒是王瑜芙在一旁代答:“说来也是娘娘思虑过重,灼灼当亦有听说,殿下将将回到长安城,便急于平复匈奴之乱,娘娘好不容易盼了殿下平安归来,谁料他竟是又急着要走,娘娘自是心中纠结得很。” 姜灼方才诊出,王昭仪乃是虚火复有升动之意,想是心思郁结所致,少不得劝道:“娘娘倒是并无大碍,小女给您开一剂左金丸,日服两剂,便得痊愈,日后便备着左金丸,若有不适便服下,当能解困,只是娘娘,平日还当多多放开心怀,不要太过自苦了!” 杨嬷嬷听到“并无大碍”,一时松了口气,忙唤宫女去太医院取药。 “你倒说得轻巧,娘娘这病延宕至今,多少太医束手无策,倒被你个江湖郎中治好不成。”魏菓瑶不服气地道。 姜灼看看她:“魏医女,小女倒不枉得‘小神医’之称,这左金丸必能解娘娘之病,若是不信,医女日后便可瞧见。” 第210章 不虞 姜灼不卑不亢地将魏菓瑶顶了回去,免不得让魏菓瑶颇觉伤了面子,一时也坐不住了,同王昭仪和平阳公主告过辞,便悻悻而去。 不一时,外头有人来报:“娘娘,殿下求见。” 王昭仪一听儿子到了,眼睛立时亮了亮:“快宣。” 诸葛曜大踏着步便走了进来,倒是一眼瞧见了站在王昭仪床边的姜灼,脸上并无异色,很快地将目光挪到了王昭仪身上。 “母妃,方才儿出了未央宫,才听得江常侍说,您凤体欠安,正请大夫在瞧,不知现在如何了,想来是儿不孝,劳您忧心了。” 姜灼随着众人行过礼,便退到一旁垂首而立,一时并未察觉到,对面的王瑜芙貌似不经意地在偷眼瞧她。 “曜儿能得平安,为娘已是欣然,哪还来忧心之说,只要瞧着我儿,为娘便已然好了。”王昭仪将诸葛曜拉到自己床边坐下,竟似看不够一般,甚至情不自禁地用手抚了抚诸葛曜的脸,显然还当他是个孩子。 当着众人之面,诸葛曜自是有些不自在,却下意识地偷偷扫了姜灼一眼。 姜灼虽低着头,却用余光瞧见了这一幕,心下颇觉得有趣,竟不知不觉弯起了唇角。 却不想王瑜芙早将这二人私下目光流转看到了眼中,虽在面上仍带着盈盈笑意,只手上的巾帕已然绞紧了。 “曜弟,母妃如此,皆因你不肯听人劝,回来不到一日,好好的长安城不待,非要去那什么武威郡,你让母妃心中如何承受?”平阳公主走到诸葛曜身后,不满道。 “长安城虽好,却非弟安逸之所,须知姑臧邑城的百姓已然没入匈奴铁蹄之下,身为军人,又是皇子,弟怎能等闲视之,何堪自享太平。”诸葛曜回道。 平阳公主不服:“天下军人多得是,竟是少你一上不可吗?不是徐国公也请命了吗,魏老将军也站了出来,你如今身负重任,如何能轻忽大意,莫非还想再来个陇西王,将你赶出长安城?” “平阳闭嘴!”王昭仪怒喝一声。 “弟并不计较个人得失,此生若能为家国百姓战死疆场,又有何妨?”诸葛曜回道。 “母妃,曜弟如今已然听不得劝,竟是将阿姐肺腑之言当成耳旁风,什么战死疆场,你让母妃情何以堪?”平阳公主愤愤地道:“你方回来,自不知究底,如今有人在私下议论,说胶东王急着请战,乃是好大喜功,只为沽名钓誉,竟不在乎会劳民伤财。” 姜灼在一旁听了,颇为诸葛曜感到不值,当日姑臧邑城被占,无人过问,如今他挺身而出,想夺回疆土,竟惹来众多非议,只她人微言轻,又是在华房殿,并不敢胡乱说话。 “殿下全然出于公心,无需理会他人之言,”没想到这时王瑜芙上前一步,居然冲着诸葛曜敛衽深施一礼:“小女着实敬佩殿下报国之志,只盼殿下能平定匈奴,早日凯旋!” “阿芙何出此言,”平阳公主倒是急着道:“来华房殿前,你不是说少府已然将匈奴议和书呈于圣上,并力主和谈,以免得兵戎相见,荼毒百姓吗?” 王瑜芙一愣,神色有些不好,立时转头去瞧诸葛曜。 正在此时,宫女取来左金丸,姜灼接过之后,上前服侍着王昭仪用下。 这边王瑜芙似乎定了定心神,随后望着诸葛曜,继续道:“匈奴给出条件颇为苛刻,除了纳供,便要送一位汉室公主前往和亲,想来,殿下竟是不肯的?” 诸葛曜并未回视于她,只瞧着服完药后的王昭仪面色已有些缓和,自是松了口气,这才貌似随意地道:“朝中之事,岂是妇人可随口议论的,若是无事,阿姐,你们便先出宫吧,也让母妃早些安歇。” 王瑜芙脸色又变了变,倒是平阳公主颇不服气:“当日仙云长公主不但议论朝政,还替陇西王运筹帷幄,助他差点……圣上也不曾指摘她半句,倒是咱们华房殿规矩多。” 诸葛曜忽然之间猛咳了起来,好半天后才道:“阿姐如今也知长公主在闭门思过,几近身败名裂,你竟是要学她吗?” 姜灼忧心地看着诸葛曜,只见他一时咳得停不上来,想要上前,却囿于周围皆是人,一时心中急切,却又无法。 “平阳,听曜儿的,同王女郎先出宫吧,”王昭仪这时发了话,转而倒是留住了姜灼:“胶东王自回来之后,便久咳不止,让他去瞧太医也不肯,今日既是赶巧,不如让姜大夫替他瞧瞧。” 诸葛曜又咳了半天,倒并不拒绝,便自坐到了长榻上,而另一头,平阳公主领命,带着脸色似有些不愉的王瑜芙一块退了出去。 因是听了姜昕讲述过诸葛曜的病情,姜灼这一回干脆直接问道:“殿下可有咯血之征?” 诸葛曜看着姜灼,随即猜出来缘故,笑着道:“想来姜昕那孩子是个嘴快的。” 姜灼一惊,忙对诸葛曜使了个眼色,就怕让旁人瞧出端倪,幸好此时杨嬷嬷出去送平阳公主同王瑜芙了,王昭仪正自闭目养神,似已然睡着,而宫女同内侍也站得远些,一时倒并未有人发觉。 此时诸葛曜竟掩唇笑起来,随后便述了症状,倒是与姜昕说得无差,姜灼心中叹气,真想埋怨他几句,为何不爱惜自己身子,只此时此地不适合讲这些,姜灼也只能瞪了瞪诸葛曜了事。 斟酌了一下,姜灼忽然问了句:“殿下准备何时离京?” 诸葛曜不解:“姜大夫,这是何意?” “回殿下,您之病症起自风寒,发病之时未得及时拔除,小女直言,已致寒毒入体,若不尽快医治,怕是到了武威郡那高寒之地,会出大事。” 这时杨嬷嬷已然进了内寝,听到姜灼这么一说,忙催道:“那还了得,姜大夫,还得你帮着治好,别让殿下这么离开。” “好吧,本王这会子便交给你了,六日之后本王便要走了,姜大夫,可治得好?”诸葛曜这时笑着问道。 “小女自当尽力。”姜灼眼光闪了闪。 第211章 试探 杨嬷嬷将姜灼送至华房殿门外,除了又夸上几句医术高明,少不得又嘱咐一声,让姜灼别忘了明日去胶东王府,替殿下瞧病的事。 姜灼自是应下,便要提着药箱告辞。 倒是杨嬷嬷似乎又想到什么,这时拉了姜灼道:“姜大夫,今日魏医女,说的那些酸话,你倒不必耿耿于怀,娘娘心中自有惦量,不过瞧在她是魏家女郎份上,不愿撕了面子罢了。” “多谢嬷嬷关照,小女知道了。”姜灼笑回。 杨嬷嬷眼珠转了转,干脆领着姜灼到了一处僻静些的地方,瞧瞧左右后,才道:“虽是深处后宫,外头的事,娘娘也并非全然不知,便是上回你医官考试失利之事,娘娘得知后,也是替你惋惜不已,尤其是你治好了娘娘的病后,她一直替你不值。” 姜灼笑而不语,着实也是不知该如何做答。 “如今你可还有这想法?”杨嬷嬷终于点到了正题。 姜灼倒是坦然点头,不知下一届医官考试竟是何时再开,到时她定要再搏一回。 “若你想为皇家效力,倒也非只医官考试一途,”杨嬷嬷小声问她:“可愿意进宫来做医女?虽比不得太医俸禄高,若是做得好,少不得也能晋个品级,好在王女郎家的族叔便是太医令,让他帮这个忙倒也不难,日后更有娘娘在,自有你上进之路。” 这下姜灼只能失笑,杨嬷嬷全出于好意,却与自己想法差之千里,须知王攀乃魏菓瑶师父,又因为夺郑家药铺不果,对自己早生不满,再则,她还当面得罪过人家,所谓王攀保举,还真指望不上,她也无意指望。 思忖一下,姜灼婉言推辞道:“谢嬷嬷厚意,小女不才,当日失误在医官考试之上,便想再战一城,也好试试这一年多来,自己到底有无长进。” 杨嬷嬷不免笑着摇头:“你呀,也是个倔的,不过无妨,日后若需帮忙,娘娘自是肯的,回头你若是将殿下的病也治好,说不得娘娘竟要将你捧在手心上。” “小女不敢!”姜灼此时在心里却长叹一声,隐隐之间听得出来,竟是王昭仪有意将她纳入麾下,怕也是为了日后考量,姜灼但愿自己想多,不过他日若进得太医院,这种事情也无可避免,一时之间,姜灼又想到,自己阿爹说不得便是内宫争斗的牺牲品。 辞别杨嬷嬷,姜灼由侍人引领着离开内宫,刚跨出大门,却瞧见不远处站着一名女子。 认出对方正是王瑜芙,姜灼自要上前招呼:“阿芙还没出宫?” 王瑜芙冲她笑了笑:“公主方才去了未央宫见驾,命我在此等一时,”说着不免回问:“怎得刚出来?”说着,眼神还直往姜灼身后瞟,像是在寻什么人。 姜灼忽然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只支吾道:“我又陪娘娘说了些养生之道,这才晚了些,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 “灼灼,”王瑜芙忽然拉了姜灼的手,语中带着恳求道:“方才你也瞧见,殿下咳得厉害,想是当日在胶东风寒未愈才致如此,我心里……着实放心不下,只怕他日出征,殿下会为疾所累,若是得空,你便随我去胶东王府,替他请脉如何?” 姜灼低头想了想,只好实话实说:“方才已得昭仪娘娘之命,让我明日便去殿下府中出诊。” 王瑜芙暗自咬了咬牙,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盈,甚至还拍起手来:“甚好,甚好,灼灼医术最是可靠,如此我便不怕了。” 正在此时,王瑜芙双眸一亮,随即绕开姜灼,冲着她身后而来的人施礼:“殿下,不想竟在此巧遇。” 姜灼赶紧转头,但见诸葛曜这时已走上前来,自也随着王瑜芙福了福。 “免礼,”诸葛曜停了步,表情淡然地问一句:“两位女郎怎得都没回去?眼见宫中快要下钥,莫误了时辰。” “谢殿下关心。”王瑜芙笑着又施一礼,却继续道:“当日小女前往胶东,多谢殿下款待,想来搅扰了。” 诸葛曜摆了摆手:“倒也谈不上,只是本王不在……” 没等诸葛曜说完,王瑜芙立时追着道:“殿下当日被贬,家父甚是替您忧心,曾在府中痛哭,说殿下离朝,国之栋梁倒矣,后虽迫于时势,也曾屈就于陇西王,只偏向殿下之心,却是一直未变。” “王少府之心,本王领受了。”诸葛曜随意地应了一句,却又再无别的夸奖。 王瑜芙面上笑容稍顿,正想再说什么,诸葛曜已冲她们抱了抱拳,转身扬长而去。 一时之间,非但王瑜芙,连一旁姜灼都有些尴尬,正想着自己也该走了,突然王瑜芙又笑了起来,很是高声地对姜灼道:“灼灼可知,如今你已是长安城贵人府邸的香饽饽了。” 姜灼诧异地看着王瑜芙,不知她忽来此言,到底为何意。 王瑜芙这时笑得更欢,拉了姜灼,却分明是冲着诸葛曜的背影道:“你还同我装糊涂,自从徐老夫人在寿宴上替你招亲,可有不少人家瞧上了灼灼,赶着要去你府上求亲呢!” 姜灼被说得脸顿时红了,就怕被身后的诸葛曜听到,因此生了误会,她是背对着诸葛曜的,自然没法像王瑜芙一样,将诸葛曜脚步顿了一下的样子,全都看在眼里。 等到诸葛曜走了好远,王瑜芙还一个劲地拉着姜灼不肯放,只拿她打趣,又说什么王氏也有不少才俊,问姜灼可愿嫁来做她嫂子,直到玩得够了,才貌似依依不舍地放了姜灼。 只是望着姜灼远去的背影,王瑜芙脸上笑容,却渐渐变冷。 姜灼亦不是傻瓜,这回再瞧不出王瑜芙心中所想,怕就是无可救药了,只她觉得王瑜芙未免有些多余,满长安城中都明白,王瑜芙几乎铁定要配与诸葛曜,她已然胜券在握,何必这样防人甚深。 至于自己与诸葛曜,这男女之情真真叫人无可奈何,便是姜灼知道结局不美,却依旧舍不得抽身而出,只能任这情意,如蔓草疯长。 第212章 合议 既是说好要去胶东王府,次日姜灼特意起了个大早,竟是颇费心思地在屋中梳洗打扮了一番,倒是难得这般有兴致,想来女为悦已者容,谁人都不能免俗。 阿青同谭嬷嬷很快便打听出来,姜灼这是要去见谁,虽心下并不看好,却拗不过姜灼如此用心,只袖手旁观了一会,便主动上前帮她装扮。 谭嬷嬷这梳头的好手艺竟是毫无生疏,净发分股盘结,合叠于头顶,没一时便为姜灼盘出现百合髻,只用一根玉簪紧了,从镜中看,衬出一张小脸肤如凝脂,眉眼精致,这回姜灼亲自挑了一件木兰青双绣缎裳,又配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穿戴齐整,走上两步,竟是堪比画中人。 倒是宝儿淘气,见姜灼打扮停当,大概瞧出她这是要出门子的,竟抱着姜灼不放手,显是要跟上,最后生生随姜灼出到铺子外,见她并不准备带自己走,哭得止不住,无奈最后,还是百般不乐意地被大人强抱了回去。 上了车,姜灼忽然有些情怯之感,想着又要见到那人,心下不由“怦怦”直跳,其实他们昨晚才见,何至于如此,不过是两人重逢之后,竟似情意更深,如今一时不见,便如隔了岁月。 胶东王府虽不在千禧街,离得倒也不远,用不着多久便到了,等马车停下,未待姜灼下车,早有个半大孩子跳了过来,一个劲地喊:“阿姐怎得现在才到,可让弟等了多时。” 随了姜昕往府里走,姜灼很是不解:“不是说你已不做殿下亲兵了,怎得还一天到晚随着殿下。” “也是无法,在胶东时,殿下去哪里都带上我,一时也惯了,竟放不开手,”姜灼抱着姜灼的药箱,边走边得意地道:“阿姐可不觉得我有出息了,待我到武威郡立下战功,少不得会光耀姜家门楣。” “阿姐便等着沾你的光!”姜灼好笑地拍拍姜昕的脑袋。 这一回姜灼依旧被领到了诸葛曜的院子,虽是有好些日子没过来,不过这院中景致依旧,依然是修竹肃立,不减当年井然。 此时诸葛曜的正屋站着不少人,按姜昕说法,殿下正与手下商讨出兵大计,忙得不可开交,姜灼于是随了姜昕,去了旁边的一处抱厦坐等。 到了此地姜灼才发现,这抱厦的棱窗开得极好,不仅可欣赏院子里翠竹摇曳,居然还能一眼瞧见此时在正屋中端坐着的诸葛曜。 号称军务重任在身,留了姜灼一人在抱厦,姜昕倒自己跑了出去,却原来是站到位正屋外,煞有介事地守着门。 姜灼无事,便细细地打量着姜昕,这孩子如今还不到十岁,竟已有些少年老成的意思,若是严肃起来,脸上并瞧不出多少稚气,此时他挎着刀在屋外走来走去,若不与他人比身量,倒真有几分威武。 而视线再放远一点,姜灼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到了正屋中某人的身上。 那天在徐国公府头一回见他,姜灼立时感觉出来,诸葛曜竟是瘦了一圈,且眉头经常不自觉地拧着,虽无涯先生曾说,这一回被贬,于诸葛曜来说,可当是磨练,不过无论如何,这种从颠峰落到谷底的打击,却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其间辛苦,想来已尽然写在诸葛曜的脸上。 姜灼叹了口气,收回视线,从药箱中取出随身带的医书看了起来。 正在姜灼一时入神之际,外头似乎闹哄起来,姜灼从棱窗抬眼望去,原来是一大拔人从里头走出来,这其中少不了有姜灼认得的,比如无涯先生,再比如魏长欢和王虎。 不过此时,众人面上皆有些忿忿之色,想是这一回谈得并不愉快。 姜灼起身,收了医书准备等姜昕来唤她,却见无涯先生还有魏长欢及王虎已然往她这里走了过来。 大概没想到姜灼会在,三人同时愣了一下,等美灼上去见过礼,并说明来意,众人了然,俱冲着她点了点头。 王虎是个性急的,也不避讳姜灼在场,一坐到榻上,便开口大骂:“王巍老匹夫,行军出兵之际,竟要同咱们玩这花招,真真作厌!” 姜灼很是不解,便听无涯先生这时道:“王参将莫急,此事到底是否王巍故意为之,尚待商榷,况且这几年的确税赋日减,圣上仁慈,免税甚多,各处封地的皇子们一个比着一个会叫苦,以至国库未得充盈,一时粮草无法接济也或是有的。” 魏长欢却笑问:“怎得无涯先生倒是替王巍说话?这人一向骑墙,善会见风使舵,溜须拍马,面上装着老实厚道,可心里头最会算计,”显然对王巍评价甚低,更是一针见血地道:“想是这回殿下执意出兵,竟惹了他这求和派不悦了。” 无涯先生直摇头:“老夫倒也不至于站在王巍一头,不过国库空虚倒是事实,至于王巍为人,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其实老夫以为,王巍这番作派,背后或有文章。” “莫非您是觉得,是殿下……”魏长欢似乎猜到了什么。 “老夫所言,解铃还须系铃人。”无涯先生捋着须道。 “管他何等样人,只是这粮草筹措不出来,让兄弟们不吃不喝地上阵杀敌吗?”王虎大声叫着苦。 这时姜昕跑过来,催着姜灼道:“阿姐,殿下说是得了空,正唤您过去呢!” 姜灼忙应了声,同无涯先生与魏长欢告过辞,便出了抱厦,一路却老想着,什么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进到正屋之时,姜灼注意到,诸葛曜此刻并未坐在书案之后,而是望着东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大靖疆域图》,正自发着呆。 见诸葛曜如此,姜灼也不敢惊动他,只站在门边,静静地等着。 “来啦?”也不知过了几时,诸葛曜才似醒悟过来,返身看着姜灼。 隔着几案,两人在长榻上相对而坐,诸葛曜一直盯着正在给他把脉的姜灼,却又不像是在看她。 “殿下,予我三日可好?”姜灼想了片刻,忽然问道。 “嗯?”诸葛曜不解。 第213章 忍让 姜灼笑道:“殿下此症若要根治,怕是须用独圣散,为您驱浊散热,只下了此药,势必人要昏愦三日不醒,当日我只以为您是咳症,仅开了宁神散、宁肺散,昨日才知未得见效,因此,若要尽快康复,唯有此法可行,只这三日……” “无妨!三日便是。”诸葛曜竟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小女这便去准备,不知殿下何时能开始就医?”姜灼问道。 诸葛曜这时却有些犹豫了,想过半天,才道:“本王手头还有些小麻烦,想是此时尚不合适。” 姜灼看着他,自是知道诸葛曜的麻烦在何处,却不出口相问,只在心中替诸葛曜叹气。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见着大军就要出发,却是粮草还未见踪影,武威郡又是苦寒之地,莫非真要让兵将们挨饿受冻不成,诸葛曜如何能静得下心治病,姜灼急他所急,已开始暗自盘算,能从自家药铺取出多少银两来接济这些兵将。 “如今本王最愁的,乃是粮草之事,”诸葛曜长叹一声,竟是将烦恼说与了姜灼听。 姜灼想到无涯先生所讲,问道:“莫非国库空虚了?” 诸葛曜沉默好一会,道:“国库空虚倒也是有的,却并非供不上粮草,只你不懂,这朝中各人都在打着各自算盘,官员们奢逸日久,便不思进取,此次匈奴一提议和,那些人以为抓到苟安之机,自是一个劲地要拿银子换回被那帮蛮子占了的土地,以为就此省事,还敢说什么不忍百姓荼毒。” “想来是有人故意作难?并且出于私欲?”姜灼问道。 诸葛曜这时苦笑:“灼灼想必也瞧出来,本王也有肘手之时。” “可是王少府乃其中关键?”姜灼又问了一句。 诸葛曜惊讶:“你如何得知?” 姜灼一笑:“方才我在抱厦内坐等,巧遇无涯先生他们,倒是听到了些,不过听他们二位之意,王少府权利不容小觑。” “本王也是如此认为,”诸葛曜哼笑一声:“而且,本王更觉得,此人不过是个弄臣。” 姜灼倒有些吃惊,长安城中尽人皆知,王巍同徐国公乃是诸葛曜一派,而此次诸葛曜得以还朝,虽至今无人知晓其中真正原因,却是大多猜测,王巍此回出力不小,何以诸葛曜竟是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想比而言,诸葛曜倒是与徐国公府亲近得很,甚至提前回到长安城,也是徐国公父子亲迎。 “罢了,”诸葛曜一挥手:“少不得明日到了朝堂上,本王还要与这帮弄臣再辩上一辩,我堂堂大靖,怎可毁在这帮人的私欲之中。” “殿下不可!”无涯先生这时从外头走了进来。 姜灼自是站起,让到了旁边矮榻上。 诸葛曜请无涯先生坐了,这才问道:“不如请无涯先生指教。” 斟酌片刻之后,无涯先生问诸葛曜:“同样乃拥戴殿下之人,为何您会亲徐国公,而远王少府呢?想这二人论手中实权,王少府更胜一筹。” 诸葛曜毫不犹豫地道:“徐国公一生从戎,曾立下赫赫战功,全是靠一刀一枪拼杀出来,本王敬佩这等男儿,倒是那个王巍……”说到此,诸葛曜嗤笑一声:“溜须之人,有何好说!” “想是殿下瞧不上王少府好弄权术,会识人眼色,不肯与此等人为伍,也难怪自您回长安城后,竟是与他毫无交集,”无涯先生不停摇头:“殿下真是谬矣!” “何来此言?”诸葛曜哼笑地问。 “殿下性情耿直,一心为公,最重真才实学,瞧不上旁门左道之辈,只是恕在下直言,您这非黑即白的性子,却是大大地过来。” 姜灼在一旁想笑,没想到无涯先生果真是个敢言的,竟直指诸葛曜的短处。 诸葛曜倒是认真听了,脸上并无恼怒之色,只皱眉看着无涯先生。 “殿下觉得圣上可英明?”无涯先生问。 “自是一代圣君。”诸葛曜回道。 “如此圣君,为何要宠幸一位弄臣十多年,而朝中忠臣比比皆是,似乎又未得重用,殿下可曾想过?”无涯先生问道。 诸葛曜愣了半天,这才道:“你是觉得,这王巍竟是堪用的?” 无涯先生笑了起来:“王巍的本事,就在于能左右逢源,便是他极懂圣上的心思,这等本事,学都学不来,在下方才想了好久,没想到殿下竟是一点就透。” 沉默好久之后,诸葛曜无奈地道:“圣上竟是不愿本王出征,那又为何下这旨意?” “不如殿下亲自去问问王巍如何,或者他能帮殿下想个办法。”无涯先生这时起身告辞了。 一时正屋里极是安静,姜灼看着诸葛曜不断纠结的神情,却在想着自己的心思。 无涯先生道理俨然,诸葛曜现在还不是一国之君,少得得为人所制,此时就必须弯下腰身,更或者,要同权势妥协,诸葛曜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真要让他下这个决心时,却未必是容易的。 “殿下,小女告退,但等殿下宣召。”姜灼也觉得,该到离开了。 “灼灼,再陪本王坐一会。”诸葛曜这时出言挽留。 姜灼看看诸葛曜,此时他的眼神中竟有几分无力,心下一软,听话得坐到一边,却没有主动开口。 诸葛曜“呵”地笑出一声:“其实方才无涯先生说得都是废话。” 姜灼看看诸葛曜,不明白他的意思。 “圣上虽心疼银子,可更恨匈奴,所以才下了决心,要打这一仗,王巍明白圣上心思,却想借此混水摸鱼,占本王的便宜。”诸葛曜这时站起身来,竟笑了起来。 “本王说那王巍是个弄臣,他就是个弄臣,满坑满谷地只为了私利,这回本王回来长安城,对他并不假以辞色,这老小子心里便起来坏水,拿着圣上不舍得银子说事儿,不过是想让本王亲自去求着他!”诸葛曜在正屋来回走了好几圈,竟是越说越撮火。 姜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甚至注意到了诸葛曜眼眶中的红丝,想是这几日并不好受。 “成啊!”诸葛曜忽地长叹:“本王便忍一忍,但得他日……自会寻个说法!” 第214章 犯上 姜灼回了郑家药铺,只等着诸葛曜处理好粮草之事,便应约来寻她医病,孰料这一等就是两日,却不想仅这两日,长安城中形势便发生翻天覆地之变。 先是无涯先生过来同郑柯喝酒之时,带了好消息来,殿下的粮草之忧竟在一日之内给解了,待到姜灼细问,才知果然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原来姜灼从胶东王府回来当晚,诸葛曜便去了王巍府上,至于说了什么,当时无他人在场,谁都不知。 然而次日上朝之时,在诸葛曜一番慷慨陈词地讨银子之后,王巍出班作答,依旧坚称国库吃紧,拿不出钱粮给胶东王出征,不过随后话锋一转,竟是当场捐出一半家财,以供胶东王粮草之用,王巍甚是谦逊,只说他家财虽鄙薄,但求能助殿下一臂之力,扫平匈奴,振大靖国威。 据说当时胶东王大喜,当着众人之面,对圣上夸赞:“少府乃国之股肱,得此等忠臣,何愁大靖不兴盛!” 被王巍这么一带动,朝中大臣们自是不甘人后,虽未必肯拿出一半家财,倒也都不算吝惜,少不得诸葛曜一一致了谢,龙颜更是大悦不提 随之便是内宫响应,王昭仪捐出私库,如今最得圣宠的洛婕妤也捐出不少体已,因为甚得圣上之心,这之后,嫔妃们纷纷效仿,倒又是一番热闹。 而在宫外,据说是平阳公主牵头,官宦世家的贵夫人和女郎们捐钱捐物,更是不辞辛劳,为兵针将缝制冬衣,一齐送到军营,少不了一传十,十传百,长安城中妇人竟是掀起了此等风潮。 郑家药铺的女人们也不甘落后,便是整日忙得不可开交的姜灼,也在难得闲暇之余,跟在谭嬷嬷和阿青后头赶制军衣。 诸葛曜难关已度,让人替他松了一口气,姜灼如今更挂念诸葛曜的病,当日两人说好的,事了之后便紧着把病治了,只这一等又过几日,瞧着大军都快要出征,诸葛曜那边竟再无音讯。 这日姜灼干脆也不干等了,取好独圣散,便让郑柯派车送她去胶东王府。 到了府外,姜灼下车,寻了府中管家问了问,才知道原来诸葛曜几日前便去了军营,说是亲自坐阵,指挥粮草进出,连着几日都没有回府。 姜灼着实无奈,心中害怕再拖延下去,诸葛曜大军这一开拔,他的病便来不及医治了,正思量着该如何是好,或者她直接闯去军营时,便瞧见一辆马车停在了跟前。 车上有人伸出半个身子来,笑着同她招呼:“真是巧啊,姜女郎这是要进府?” 听出冯嬷嬷在叫她,姜灼自是走上前去。 而这时,王瑜芙已然由冯嬷嬷扶了从车上下来。 两厢见过礼,姜灼才发现,王瑜芙今日穿着布衣曲裾,包着头,全无一点贵女的矜持,倒显出几分朴拙,不由笑道:“阿芙这装扮竟是少见,倒也好看得紧。” “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哪还顾得上妆扮,”王瑜芙亲热地拉住姜灼道:“灼灼可是来替殿下瞧病的?随我进去吧!” 姜灼叹了一声:“今日不巧,殿下不在府中,只这病再若不治,去了武威郡如何得了。” 王瑜芙笑道:“昨日我过来之时也劝过他,殿下之意,待粮草之事消停,再去寻你呢!” 姜灼不免诧异,这几日诸葛曜不在府中,王瑜芙如何得见,不过姜灼也无意揭穿,只听听罢了。 “阿芙今日这是……”姜灼这才注意到,王瑜芙身后,还有几辆大车。 冯嬷嬷笑着对姜灼道:“姜女郎想是不知,如今昭仪娘娘赏了我家女郎女使一职,专管宫中及朝中大臣眷属捐物收取,这几日可是忙得紧,这不,今日刚规整好了一批,便赶着送过来。” “阿芙好生厉害。”姜灼笑着赞道。 “不过是我平常跟阿娘后头学过管家,略懂一些罢了,没想到竟得了昭仪娘娘信任,非要赶鸭/子上架呢!”王瑜芙这时掩唇而笑,索性拉了姜灼道:“不如进府再说吧。” 姜灼摇头:“我便不进去了,少不得我便赶去军营。” 王瑜芙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灼灼也是个实诚的,显是昭仪娘娘没瞧错人,你便放心,我若见着殿下,一定催他寻你治病。” 姜灼笑笑,便告了辞。 却不想刚回到药铺,姜灼便瞧见郑柯同阿青在门口东张西望,见她来了,紧催着往里走,一直进到后院郑柯的屋。 待到了里头,一眼瞧见床/上躺着之人,姜灼吃惊不小,忙上前问:“殿下这是怎得?” 诸葛曜正拧着眉头,表情痛苦,看姜灼到了跟前,瞧她一眼,便开始大咳不止,继而当着姜灼的面,便咯出一口血痰。 姜昕这时跑了进来,哼哧半天道:“这几日为了粮草之事,殿下经夜不眠,没想到昨晚便犯了病,咳了一夜不说,痰重发抖,汗流不止,这回是魏将军亲自押了殿下过来,嘱咐这几日,人就搁在阿姐这儿,病不好不准走,我刚回胶东王府,给殿下取换洗衣物来了。” “你们个个……胆子不小,居然以下……犯上。”床/上的诸葛曜一边咳,一边抱怨。 姜灼并不敢耽误,把过脉后,知道他此时症急复发,从随身药箱取出独圣散,给诸葛曜紧着服了下去,又嘱咐姜昕提一壶开水过来,放到桌上凉着。 没想到药刚用过,诸葛曜咳得更厉害,比方才竟似重了不少,屋里其他人都是大惊,唯有姜灼神态自若,只让姜昕取来面盆,自己坐在床边,不断地轻抚他诸葛曜后背,眼瞧着诸葛曜痰涌不止。 见姜灼对诸葛曜这般不避忌,郑柯眼神闪了闪,看看阿青,阿青对他摇摇头,郑柯便有些明白了,倒是姜昕还小,并不懂这些,此时只觉得诸葛曜似有大不妥,跟一旁急得直蹦:“阿姐,这还得了,殿下在你手里越治越重,回头我如何同军中兄弟们交代!” 姜灼瞪了他一眼:“有这等空闲,还不去打些热水来,一会殿下的汗要发出来,后头全得靠你服侍。” 第215章 无误 姜昕傻愣片刻,这才“哎”地一声,忙跑了出去,阿青自是跟出去帮忙,一时只剩郑柯站在旁边,思量片刻,最后还是走了出去。 屋中这一刻只剩下二人,诸葛曜没多会便咳出小半盆如鸡黄一般的痰,腥臭无比,待到已然咳尽,他近乎虚脱地倒在床/上,真如姜灼所说,没一会满头大汗,神志都有些昏沉了。 姜昕这回就跟个小药童一样,听任姜灼支应,等他忙完再回来,见姜灼正帮着诸葛曜擦汗,不免又改了口,夸道:“阿姐医术真不简单,要是阿爹还在,知道阿姐不但给郑公当了徒弟,还成了位名不虚传的小神医,竟是要高兴坏了!” “你这孩子倒是忘了,阿爹可一心盼着你医术精进,若泉下有知,说不得要多失望,更得怪我未照应好你,”姜灼怅然地道:“眼见阿爹过世好些年,待得夺回姑臧邑城,别忘了去阿爹坟前拜一拜,也代我磕三个响头。” 姜昕“嗯”了一声,语气中也有些不舍:“阿姐,我这一走,你且要多保重,我当初跟阿爹墓前发过誓的,要一辈子护着阿姐,不让你被人欺负,却不想如今时时不在你跟前,是弟未能守诺!” 姜灼眼圈一红,摸摸姜昕脑袋:“你还算知道轻重,既是发过誓的,自是不许食言,在外头行军打仗,比不得平常,你切要小心,时刻记得家中还有阿姐在等你,这性命最最珍贵,不可轻易放下,若是你没了,阿姐也活不得。” 姜昕退后两步,郑重抱拳道:“弟,谨记在心,必当活着回来!” 姐弟二人正说着话,这边诸葛曜喉咙开始“咕噜噜”直响,两人忙收了话,又帮着他收拾一番。 此时给诸葛曜饮过凉水,姜灼一时手也闲了,便打发姜昕去她的院子,将未做完的针线取过来。 姜昕走后,姜灼又取出一块巾帕,替还在过汗的诸葛曜擦拭,因是离得近些,姜灼无意中发现,他鬓边居然有了一根白发,姜灼不禁暗自感叹,想来诸葛曜未及弱冠,竟也熬出白发,他这胶东王,当得也是艰难。 却不想,这时诸葛曜猛地睁开眼睛,正看向姜灼,倒把她吓得一退。 诸葛曜一脸的倦容,却又勉强冲着姜灼笑笑,便再次闭上双眸,不过口中却模模糊糊地嘟囔一句:“夺回邑城之后,本王代你……去磕头。” 姜灼失笑,原来这人半睡半醒,尽是将她与姜昕的话都听了去。 “殿下倒有心思听墙根,趁着这功夫,不如好好睡上一觉罢。”姜灼轻言细语地道。 “是你们说话太大声,扰得本王不得好睡。”诸葛曜埋怨一句,侧过身去,这才算睡了过去。 两日之后,诸葛曜终于清醒过来,姜灼心中大安,知道这是好了,明日诸葛曜大军便要出发,总算未耽误他的时辰。 无涯先生同魏长欢两个过来之时,姜灼正抱着宝儿在后院散步,少不得上前同两人见礼,无涯先生甚是喜欢宝儿,干脆抱着孩子,一块来至诸葛曜的住处。 半道上姜灼倒是想起一事,忙着对魏长欢恭喜道:“魏将军新婚之喜,小女未得空前往,倒是失礼了。” 原来前几日魏长欢竟是成亲了,虽然收到了魏府的贴子,不过姜灼深知魏菓瑶心胸狭窄,更视她为眼中钉,不想人家的喜事,因为自己反生了不愉,便没有前往,只让人送了贺礼过去。 魏长欢倒是笑得平淡:“小事而已,姜女郎有心了。” 一旁无涯先生拿着魏长欢大开玩笑:“洞房花烛乃人生大事,魏将军这般说,可就太无趣了,魏少夫人貌美无双,又出身高门,可谓与将军天作之合,少不得就该夫妻恩爱得紧,你倒也忍心,不日便要出征,你却三天两日只混在军营。” 魏长欢神情漠然,显然不欲提及此事,任无涯先生如何说也不接话,姜灼也是个知趣的,赶紧闭了嘴。 等到了屋里,无涯先生一眼瞧见诸葛曜拿着一件未做完的军服靠在床边,虽有些迷迷瞪瞪,不过瞧着脸上已然有了血色,想来真是大好,少不得上前恭喜:“殿下大病得愈,虽赶不上魏将军的洞房花烛,倒也无差了。” 魏长欢在一旁哭笑不得,只能瞪了无涯先生这老不休一眼。 姜昕正好端着吃食进来,一眼瞧见屋里来了人,放下吃食便要来见礼,再一看,诸葛曜竟然也起了身,立时大笑起来,开始絮叨:“殿下,我阿姐说得真妙,方才嘱咐属下去备粥饭,只说您半个时辰后便醒,原来一分不差,您快快用些吃食,再服了桂苓甘露饮、人参半夏丸,想来不出几日,便能生龙活虎了。” 诸葛曜将手中军服放下,对姜灼道:“倒是劳姜女郎费心,这几日多有打搅。” “殿下不必客气,小女乃是大夫,又受娘娘嘱托,自当尽力而为。”姜灼一边为诸葛曜盛了吃食,一边笑着回道。 诸葛曜点头,由姜昕喂着用了粥,倒是吃得香甜。 这时宝儿“哇”地叫了一声,伸头望向姜昕碗里的粥,又看看姜灼,似是也想吃。 姜灼笑着从无涯先生怀里接过孩子,故意皱着眉头训道:“方才刚喝过米露,怎得此时又馋了,若是再胖下去,大人们真要抱不动,看你寻谁来带你出去玩儿。” 无涯先生呵呵直笑,诸葛曜扫了孩子一眼,随口问了句:“听无涯先生说,姜女郎收了个孩子,便是她?” “正是,前几个月不知被谁扔在药铺外头,小女瞧着可怜,便收下来养着,便当多一个妹子。”姜灼回道。 诸葛曜“嗯”了一声,也没再多问,转头同无涯先生与魏长欢说起了正事:“这几日本王不在军中,粮草之事可是无误?” “回殿下,头一批粮草昨日已然出发,后面的也在陆续开拔。”魏长欢回道。 姜灼知道他们在商议大事,便告了退,抱着宝儿回到自己的院子。 还没坐定,便听有人来报,说是王女郎从城外回来,正巧路过郑家药铺,便过来拜访一下。 第216章 出征 姜灼心下一动,不知道为何王瑜芙竟也来了。 少不得姜灼亲自迎出门外,此时王瑜芙早已下了车,笑盈盈地看着姜灼走到跟前,笑道:“今日突发奇想,过来瞧瞧灼灼,可是冒昧?” “求之不得呢!”姜灼笑着答了。 既是冯嬷嬷也过来了,少不得姜灼叫了谭嬷嬷来作陪,彼此见礼不提。 “阿芙今日出了城?”姜灼将人领进花厅,亲自奉了茶,不免好奇地问了句。 “我家女郎方才去了军营,回来时经过女郎这儿,便说要来讨口水喝。”冯嬷嬷笑道。 姜灼被逗乐了:“折煞死我了,阿芙如今可是女使大人,何来讨口水喝,真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 “什么女使,不过说在嘴上逗个乐的,今日果然被灼灼取笑了。”王瑜芙笑着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直往花厅外瞟。 “这‘女使’我家女郎真是当得,长安城中如今谁人不知,咱们王女郎女中巾帼,玲珑聪慧,竟在三日之内,筹集出十多万两银子充了军费,连圣上和娘娘都盛赞不已呢!”冯嬷嬷一点都不吝啬替王瑜芙吹嘘,眼瞧着王瑜芙竟羞红了脸。 “这一回少府一族可是为殿下出征费尽心力,女郎更是功不可没,当得起女中巾帼。”谭嬷嬷自是要说上两句好听话。 倒是王瑜芙颇有些心不在焉,没一时便问姜灼:“灼灼前几日为殿下瞧病未果,不知后来怎样了?” “殿下已然大好。”姜灼脱口而出,却又想到诸葛曜是跑她这药铺来躲清静的,必是不想他人知道,于是便没再多说。 王瑜芙打量了姜灼半天,叹了一声:“这几日殿下一直在军营,竟是忙得见不着面儿,我总担心他延误医治,昭仪娘娘也问过多次,如今听到灼灼亲口说殿下大好,我便放下心了。” “女郎也是个心重的,原想着殿下明日便离开,总要见上一面多叮嘱两句,却不想白跑一趟,硬是没瞧见人。”冯嬷嬷倒是不瞒着姜灼。 姜灼只能笑了笑,这边王瑜芙红晕未消,作势“啐”了冯嬷嬷一口,起身道:“便不打搅了,明日殿下誓师,后头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忙呢!” 姜灼亲自相送,刚走到花厅外,便远远瞧见姜昕蹦着过来,冲着姜灼喊道:“阿姐,殿……” 大概注意到有陌生人在,姜昕话没说完,便立时闭了嘴。 王瑜芙脸色略微沉一沉,却很快变了回来,笑着问:“这位可是殿下军营中鼎鼎大名的小将军姜昕?当日我还在胶东见过你呢!” 姜昕抓抓脑袋,被王瑜芙“小将军”这称呼说得不好意思,见姜灼在对自己一个劲地使眼色,便上前抱了抱拳。 “原来是姜女郎那位从小便去了军营的阿弟?”冯嬷嬷这时也上前道:“瞧着虎头虎脑的,甚是有威风呢!” “小将军怎得今日回府了?”王瑜芙继续问。 “明儿要走,来见阿姐。”姜昕反应倒是快,早抢答了。 王瑜芙点头,对姜灼道:“是啊,明日便要出征,我便不打扰你们姐弟话别了。” 姜灼带着谭嬷嬷将客人送出门,到了门外,王瑜芙猛不丁问了一句:“可是魏将军来了郑家药铺?” 姜灼一愣,不知她是怎么猜着的,王瑜芙一笑,指了指不远处一匹马:“那可是魏将军的汗血宝马,满长安城可只有这一匹呢。”说罢,便转身上了车。 待回到后院,谭嬷嬷一个劲地叹气,姜灼很是不解,好奇地问道:“嬷嬷因何事不悦?” “女郎竟是瞧不出来?王女郎对殿下极是在意,想是今日未寻到殿下,便疑惑是来了咱们这儿,”谭嬷嬷直言相告:“方才姜昕出来,她已经猜出端倪,这再瞧到魏将军的马,必然是心里门儿清了,这下你倒得罪了人。” 姜灼失笑:“非我着意拦她不让见,只是殿下并不肯见外人,我若说了,岂不悖了殿下之意,真真左右为难。” “女郎,或许王女郎竟瞧出你的心思了!”谭嬷嬷在宫中浸淫多年,看人最是一针见血。 姜灼沉默了之前在宫中,她也瞧出来了,王瑜芙对着诸葛曜之时,极是活泛,都是女儿家,心思自是差不离,不过那回王瑜芙故意当着诸葛曜提什么徐老夫人为姜灼招亲之事,如今想来,真有几分是……拈酸吃醋。 谭嬷嬷想了想,嘱咐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瞧来,王女郎是个好计较的,加上家世高显,受尽众人追捧,并非好相与之人,日后不如敬而远之罢。” 姜灼点了点头,谭嬷嬷说得自是有理。 “还有,”谭嬷嬷指了指诸葛曜此时住的地方:“奴多嘴,女郎还是别太执着,若到最后,伤了自己的心。” 一直在花厅外等着的姜昕见姜灼过来,忙拉了她道:“阿姐,殿下要走了,说让您再给把把脉,也好让人安心。” 姜灼点头,吩咐姜昕到药柜去多取些桂苓甘露饮、人参半夏丸,随身带上,让他务必提醒殿下服用,姜昕应下,自是先跑了过去。 姜灼往里走时,一路还在想着方才之事,心下虽不至于因为被王瑜芙抓到错漏而惶惶,却总也有些不舒坦,谁都不愿自己心爱之人别有怀抱,姜灼也不能免俗,只她已然身涉其中难以解脱,也是无可奈何,之后到底是甚结果,姜灼不知,也不想知。 走到诸葛曜屋外,姜灼正听到里头三人在高谈阔论。 姜灼稍顿一下,正要往里走,却正好听到无涯先生在道:“殿下英明,王巍虽是奸滑,却自有他不同寻常之处,此次您对王巍施以怀柔,不但粮草之事得解,还使得朝臣上下同心,也算是事半功倍。” “这人怕是早等着殿下了吧,”魏长欢讥讽了一句:“何止奸滑,更是奸诈,此次王巍借着殿下得了势,什么捐出一半家财,他日本将寻个机会,便抄了他的家。” 无涯先生:“魏将军莫急,物尽其用,暂且稳之为上。” 第217章 相随 姜灼怕惊扰到里头人说话,便退到廊外,只在院子当中一株榕树下低头站了,片刻之后,便瞧见无涯先生和魏长欢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想着明日大军便要开拔,姜灼自是不能如达官贵人一样,亲自前往送行,少不得借这机会,上前同二位话别一番。 无涯先生说笑两句,趁机又讹了姜灼一坛好酒,便说殿下吩咐要务在身,先自告了辞,倒是魏长欢表示,过一会要陪殿下一同去见驾,笑着对姜灼使了个眼色,让她自个儿去见诸葛曜,而他则跑到院外等着去了。 刚一进到屋中,姜灼倒愣了一下,原来诸葛曜此时正背着手,从棱窗向外张望,明显就是看她刚才站着的地方。 “殿下在瞧什么呢?”姜灼笑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诸葛曜一本正经地道。 姜灼脸红了红,方才在屋外听了几句,知道里头人说的都是国家大事,有些还涉及朝政机密,姜灼也不敢便听,特意离得远些站了,却不想被诸葛曜看在了眼里。 诸葛曜这时走到床边,拿起那军服,调笑了一句:“方才本王试了试,倒是将将穿得下,难得你这份心意,本王收下便是,只这袖子还差些,虽你针线上也不好,也不该这般糊弄本王” “这……”姜灼原想说,这是准备送到军营的,不过立时又回过味来,不由笑了笑,想是自己轻疏,替姜昕准备了不少衣物,倒是连一件冬衣都未替诸葛曜准备。 “你现时将衣裳做完吧,本王等你便是。”诸葛曜说得坦然,更是坦然地躺到床/上,竟真是要等这军服做得才肯走似的,甚至还拍了拍床边:“坐这儿来!” 姜灼听话地坐了过去,将那还差半个袖子的军服拿到手上,取过装针线的笸箩,果然一针一针地缝了起来。 “真累啊!”诸葛曜忽然感叹一声,双目望向帐顶,竟带着几会惆怅。 姜灼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专心在针线之上。 “本王向来最崇敬的,便是徐国公的狷介耿直,当日被母妃送到他老人家身边时,每日耳濡目染,瞧见徐国公杀伐征战,出生入死,更是嘻笑怒骂,不亦快哉,便总想着,若是一生能如此,也算是伟男儿。” 姜灼这时一笑:“徐小郎倒也说过,日后要同他阿爷一样做大英雄,想是男儿无论少长,都会有这梦。” “听我说!”诸葛曜这时头枕了双臂,继续道:“被贬之前,虽然也知道朝中复杂,不过光明磊落、无可指摘,倒是什么都不怕,还一直妄想着如徐国公一般,做一世英雄,为国杀敌,却没想到,竟一日之间被人无故赶出了长安城,这才发现,什么大英雄,若不会玩弄权术,顷刻之间便如蝼蚁一般被人踩死。” “不过是一次小挫折,殿下何至于这般消沉?”姜灼回了一句,手上的活计却也没停。 诸葛曜忽然坐起:“听你这意思,竟是瞧我不上了?” “在小女子眼里,殿下从来都是大英雄,倒不知谁有胆量敢踩。”姜灼随口捧了一句。 却不想脸颊上此时一热,原来是诸葛曜突然靠过来亲了她一下,姜灼一时羞涩,正要坐远避开些,却被诸葛曜一把拉住:“咱们两个早便亲过了,这会害臊是不是晚了。” 姜灼白了他一眼,见诸葛曜又躺下了,才没有再躲开。 “你这话一听便知是哄人的,不过本王倒也受用,继续说方才的,”诸葛曜笑道:“后来徐国公被流放,本王从胶东特意偷偷地去瞧了他,老头子同我喝酒,也是一大堆牢骚,然后同本王说了一个道理。” “怎得说的?”姜灼好奇地问道。 “老头子跟我一个劲地道歉,说是当年他不智,竟是教坏了我。” 姜灼不解:“此话从何说起呢,我竟未觉殿下有不妥之处。” 诸葛曜不满被打断,冲着姜灼嚷道:“本王说话你听着便是,再插嘴,本王就再亲你!” 姜灼哼了一声,终于不再说话了。 “徐国公说,他这耿直性子也未必好,这一辈子得罪人不知多少,若非圣上好他这一口,怕是早就没了徐国公府,”诸葛曜说着,竟自笑了起来:“这回出了事,他老人家才明白,自己这就叫恃宠生骄,拿着耿直耍性子,却不想,人家要想撂倒他,竟不费吹灰之力,什么借口都寻得出来。” 姜灼“噗嗤”笑了起来,想着头发花白的徐国公说出什么恃宠生骄话,着实违和得很,姜灼倒是见过徐国公,虽待她挺和气,不过总让人有不怒自威之感,一想到这位老人家竟也会说玩话,姜灼不能不乐。 诸葛曜这时却正色起来:“那个王巍,我一直瞧他不起,觉得此人只靠察言观色,装出一副老实相讨圣上欢心,没有什么真本事,却不想居然还有一日,本王竟求到他的头上,从那日踏进王巍府邸,与那弄臣虚与委蛇,本王竟是抛了‘耿直’二字,再不是当年诸葛曜了。” 诸葛曜用双手搓了搓脸:“你没瞧见那日王巍的神色,面上恭敬,后头分明在说,你诸葛曜是皇子又能如何,还不是要来求着我,看你以后再敢拿我不当数,若不是为了手下兵马,本王当时真想揍他一顿。” 姜灼这时起身,展了展手中军服:“小女不才,总算做好了,殿下不如试试吧!” 诸葛曜听话地起身,由姜灼服侍着穿上新衣,任由姜灼摆弄。 “殿下也说了,是为了手下兵马,才委曲求全,说来殿下去这一趟,还不是为了家国天下,既是要上战场以命相搏了,这点委屈又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介怀呢,”姜灼转到诸葛曜身后,帮着他抻了抻肩头:“便是为您这份大义,便不失为耿直。”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舒坦了些,”诸葛曜笑着将姜灼拉到自己身前:“你这般解语,本王竟舍不得了,前两天本王还想,干脆就不急着让你给本王把病治了,说不得你真能跟我去了武威郡,也省得……相思之苦。” 第218章 来信 “若是殿下开口,小女跟着便是。”虽是诸葛曜玩话,姜灼却答得极认真。 诸葛曜摸了摸姜灼头发:“此战凶险,我怎可让你涉身其中,且你这般跟我走了,怕是于声名有累。” 姜灼低头不语,也知诸葛曜是在真心为她考虑,心中感动,不禁伏到诸葛曜怀中:“昨日我嘱咐阿弟所言,于殿下亦是如此,生命可贵,莫要轻负。” “那本王若遭了不测,灼灼可也会不想活了?”诸葛曜开了句玩笑。 姜灼一时急了,抬起身来,用手捂住诸葛曜的嘴:“这等话怎可胡说,殿下着实荒唐!” 诸葛曜大笑,将姜灼小手攥于自己大手之中:“想来灼灼心里必是有本王的,便为了你,本王也得毫发无伤地回来,绝不让灼灼为本王寻死觅活。” 被诸葛曜这么一取笑,姜灼竟有些羞恼,一时脱口而出:“满长安城皆知,王少府家的女郎对殿下情深意重,论起寻死觅活,可轮不到我这小医女。” “这话说得酸得很,”诸葛曜一笑,咳了一声,对姜灼坦言相告:“当日母妃确曾有意将王女郎许配于本王,只是本王不喜她那样的,已然拒绝多次,竟不想此女颇有些不依不饶,此事本王自会处置,你倒不必担心。” 姜灼稍愣一下,王瑜芙这事,她确实有些介怀,总觉得这是两人之间的一根刺,没想到诸葛曜并不隐瞒她,不免心里有些讪讪,倒像自己冤枉了他似的,最后想想,还是道:“其实能得殿下这份心,小女已然心满意足,殿下毕竟是贵胄,小女自知身份有别,并不抱多大奢望,殿下做任何抉择,小女无怨我悔。” “你不信本王?”诸葛曜皱起眉头,口气中尽是不满:“还是灼灼觉得,本王终究要做负心之人?” 姜灼见他急了,少不得劝道:“来日方长,日后再计,如今可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诸葛曜“嗯”了一声:“也是,你便等着瞧,本王自会给灼灼一个交待,也免你小看于我。” “殿下,殿下,该进宫了。”屋外是魏长欢的催促声。 姜灼笑着要帮诸葛曜脱下身上衣裳,诸葛曜故意不肯,姜灼无奈:“衣裳我让姜昕给你带去,这又不天寒地冻的,穿成这般进宫,专为招人笑话吗?” 诸葛曜倒不再坚持,脱了衣裳便要走。 姜灼忙又拉了拉他:“让我再瞧瞧脉相。” “有何好瞧的,”诸葛曜干脆将姜灼扯进怀里,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竟差点忘了最要紧事。” “做什么呢!”姜灼低头啐道。 谁想这一时,诸葛曜竟不舍放开她了,最后还是姜灼听到魏长欢的脚步声似乎是近了,才猛地推开了诸葛曜。 少不得姜灼要送诸葛曜同魏长欢送到门外,魏长欢竟想起什么,同姜灼聊道:“昨日本将听到信儿,太医院又要招人,灼灼可有意再试?” 姜灼一下子站住,惊喜地问道:“魏将军竟是没唬小女?” “我唬你作甚?”魏长欢哭笑不得。 走在前面的诸葛曜转头道:“这一回你便放心去考,傅光已回长安城,仲卿倒是替你着想,已托了他,傅光满口应下,再为你出一份荐书。” 姜灼喜不自禁,忙冲着魏长欢福身:“多谢魏将军费心!” 魏长欢却看着姜灼愣了一会,最后摆摆手走了。 翌日。 长安城外旌旗招展,自王少府以下文武百官皆出城相送胶东王大军,姜灼不得送行,只能站在千禧街上,遥望城门方向,心中默祝诸葛曜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诸葛曜带兵北征不提,两个月之后,果然长安城中传出消息,医官考试将在隔年四月举办。 这日姜灼回到郑家药铺已然过了晌午,阿青正兜着阿宝在院子里学步,一抬头,倒是瞧见谭嬷嬷喜笑颜开地扶了姜灼回来,自是要好奇地上前一问。 谭嬷嬷拍着手乐道:“可是奇事呀,方才在徐国公府,你猜怎么着,竟是国公爷大笔一挥,替咱们女郎写下投考医官的荐书,国公爷可是从一品,这份光彩,也不知再何人能有!” 阿青也跟着笑了:“这下好了,看谁敢像上回那般,连名都不许咱家女郎报!” 姜灼却抱过宝儿,煞有介事地对孩子道:“宝儿,可有个坏消息与你说,嬷嬷这回又要去京兆尹府上做教习了,以后宝儿只能跟着青姨同灼灼姐姐苦熬。” “嬷嬷这是要走?”阿青立时舍不得。 谭嬷嬷直摆手:“今日在国公府正好遇上了傅夫人,少不得提到她家两位女郎,竟是还记得老身,一来而去便说定了,让老身还去做教习,不过知道咱家还有个小的,允了老身隔三岔五地回来住住。” “那也是极好,”阿青笑起来:“若嬷嬷真走了,别说宝儿,连我都想得慌。” 倒是这时,阿青又想到一事,一拍脑袋道:“瞧我怎得一高兴,竟忘了件大事,女郎,小郎从武威郡寄了家书回来,驿馆的人方送来。” 姜灼立时眼睛一亮:“阿青姐姐,家书在何处?” 阿青笑嘻嘻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递到姜灼面前道:“知道女郎听说有信必是心急,奴可一直揣着在,就等着你回来。” 姜灼将宝儿递给谭嬷嬷,接过信来,抽出信纸展开,却是只看了一眼,便突然脸一红,随即拿着信就要回屋。 阿青急问:“女郎,小郎信中到底说了些什么呀?” “他……甚好。”姜灼支吾一声,几乎是飞跑回了房中。 阿青一脸不解,倒是谭嬷嬷老成,拉了拉她道:“你便不用问了,这信啊,说不得……并非小郎的。” “嬷嬷是说,殿下特意给女郎写信?”阿青着实诧异。 “这儿女情长,也是无奈,要不徐老夫人替女郎寻了那么多般配的儿郎,她尽是摇头呢。”谭嬷嬷长叹道。 阿青一时也有些感慨,愣愣地望向了姜灼的屋子。 屋内,姜灼此时坐在长榻上,垂首发了一会呆,又将手中之信拿起,细细地读了一遍,不过半个时辰,这信姜灼已然读了不下十遍。 第219章 姐妹 正如谭嬷嬷所猜,这信乃是诸葛曜亲手所书,并以姜昕之名,夹在奏报中,八百时里加急传了过来。 在信中诸葛曜提及,被匈奴侵占的姑臧邑城百姓简直生不如死,有逃出来的人道,匈奴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竟是无一家能得幸免,百姓流离失所,甚至遭无辜屠杀,整个邑城,竟如阿鼻地狱一般。 一时之间,姜灼竟是哭了起来,那个她心目中的故乡,曾度过无忧童年的地方,也是埋葬了阿爹之处,难道面目全非了?还有那些乡亲,当年受时疫所害,如今又困于兵祸,竟不知何时才能摆脱这苦痛。 按诸葛曜所言,姑臧邑城已成大靖与匈奴争夺之焦点,耶律拓死守不放,竟不断派重兵增援,诸葛曜则誓要夺回邑城,目前战事已近胶着,如今北方正值隆冬,双方皆在博弈,看谁能够挺到最后。 至于姜昕,诸葛曜只说已将他护在身边,绝不会出半点差池,让姜灼切切放心,姜灼大叹一声,不但姜昕,她也担心着诸葛曜,毕竟是一军主帅,这危险更是无处不在,姜昕心中只盼他与姜昕,都要安好。 隔日,姜灼照例到宫里为王昭仪请平安脉,一进华房殿,便听到欢声笑语,原来是王瑜芙此时进得宫来,正陪着王昭仪说说笑笑,而站在她旁边的,自然少不了一个魏菓瑶。 瞧见姜灼跟在杨嬷嬷后头进来,王昭仪很是开怀,笑道:“你倒是准时准点地过来,说来这几日本宫好得很,倒是江常侍最最细致的,总不忘了叫姜大夫过来。” 杨嬷嬷一笑:“娘娘莫忘了,江常侍可是遵的圣意呢!” “小女自是应当。”姜灼上前敛衽施礼道。 这边王瑜芙倒是打起趣来:“早听说医官考试在即,想来又该灼灼大展身手了,小女可听人说了,今次乃是徐国公亲自举荐灼灼,这可不得了,姜女郎眼见着一条腿已然踏进了太医院大门。” “让各位见笑了,小女才疏学浅,实不敢当,乃是国公大人错爱了。”姜灼忙低头道。 王瑜芙站起身,拉了姜灼:“你这身医术,长安城中可是人人都在夸,竟是承继了郑公的衣钵,对了,我家远房一位亲戚得了异症,前些日子过来投奔,说想寻长安城中的好大夫给瞧一瞧,灼灼可愿费这个心?” “瑜芙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太医令便是你家族叔,治病一事手到擒来,怎得你求到别人处,”魏菓瑶在一旁很是不服气,这时更是瞪了姜灼好几眼,口中道:“连阳症跟阴症尚且不分,治死了人可就不好了。” 魏菓瑶居然说出了阴症阳症,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姜灼已然认定,当日出题之误,怕是与魏菓瑶脱不了干系,心下虽是深恨,却只能忍了,安慰自己善恶有报,且待日后分晓。 倒是王昭仪很不喜魏菓瑶作派,又觉得她这话颇犯自己忌讳,不免脸色沉了下来。 杨嬷嬷立时识出王昭仪的不快,吭了一声,冷声问道:“魏医女不可妄言,昭仪娘娘便是姜大夫给治好的,你家师父也瞧在眼里,怎得这会子轮到魏医女出言不逊,到底何意?” 魏菓瑶也并非不知轻重,只每回见着姜灼,便总让她想到之前屈辱,竟如遇了前世仇家,恨不得要踩上一踩,这一回又听到王瑜芙当着众人之面寻姜灼治病,自是心中更不服气,一时便也忍不住了。 “瑶瑶不得无礼!”王瑜芙立时也脸一板,回身教训道:“说来大家都是姐妹,为何你总要出言相讥,竟不知这样有失自己身份?还不与灼灼赔礼!” 没想到魏菓瑶居然肯听王瑜芙,挪了半天,才上到姜灼近前,很是敷衍地福了福,随即又转回王瑜芙身后。 王昭仪看着王瑜芙,倒是暗暗点头,杨嬷嬷少不得在王昭仪耳边说了几句。 这时王瑜芙脸色愉悦地道:“灼灼来得正好,说来她也算得上随殿下出征的将士眷属,娘娘,可许小女将这好消息说与灼灼听?” “随你吧!”王昭仪笑着摆摆手。 王瑜芙上前拉了姜灼的手,兴奋地道:“朝中收到战报,此次殿下出征所向披靡,如今只待将姑臧邑城收回,便告功德圆满了。” 姜灼觉着她这说法,与诸葛曜给她信中所透露的悲悯情怀大相径庭,而诸葛曜不是个爱粉饰太平的,这般报喜不报忧,大有可能是王巍的手笔,姜灼心下感叹,他们口中的好消息,竟牵着姑臧邑城多少百姓的生离死别。 不过,此时此景,姜灼自要随和些,少不得向王瑜芙谢过,竟是得了家人音讯。 等王瑜芙拉了姜灼出到宫外,倒是一个劲替魏菓瑶道歉:“瑶瑶这性子,自小就是争强好胜,还不是记着前头那么不快,灼灼也领教过她,勿要被气坏,日后瑶瑶再说些不好的,你不理她便是,回头说与我听,我自会教训于她。” 姜灼自是又谢了一番,不过如今她对王瑜芙生了戒心,有些话,也就听听罢了,并不放在心上。 各自上马车之前,王瑜芙又拉了姜灼道:“方才我说的,王氏族中一位少年得了异症,其实我族叔也束手无策,如今倒指望灼灼多多帮忙。” “阿芙实在客气,让他得空来药铺便是,我自当尽力。”姜灼笑答。 这时王瑜芙叹了口气:“说来那位是我出了五服的族弟,自小家境殷实,原本倒是好好的,父母过世后承继了家业,也无不妥,竟不料半年前,他身上突生疱疮,煞是吓人,苦于无药可医,竟是自此蒙面才敢示人,族中长辈甚是忧心,只怕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只说散尽家财,也要将人救了。” “请他来药铺,让小女看看吧。”姜灼笑道,便约好明日就医的时辰,便各自上了车。 王瑜芙坐着马车回到自家府门外,天色已然暗下,刚进到府中,她便瞧见王攀从里头出来,自是上前福身道:“族叔是来寻阿爹的?” 第220章 阴谋 “听说王昭仪这些日子频繁召见你,”王攀夸赞道:“阿芙这般人物,当是前程无量,日后老夫怕是还需你照应。” 王瑜芙一笑:“侄女可不敢当这前程无量,不过是昭仪娘娘闲来无事,招侄女说个闲话解闷,对了,今日瑶瑶也去了华房殿。” 王攀倒是叹了一声:“我这徒儿虽没什么长处,好在是个听话的,日后你便多教教,少不得也能帮你一些。” “看得出您还挺心疼瑶瑶,既是阿叔叮嘱,侄女自当会照办,”王瑜芙似乎斟酌了一下,随即抿唇笑道:“只是,有一事还需您提点她一下。” “何事?阿芙但讲无妨。”王攀背着手道。 “今日,正好郑家药铺的东主进宫替娘娘请平安脉,阿叔想必清楚,因着一些前事,瑶瑶对那一位心下颇有不服。” “请平安脉?”王攀眉头皱了起来,脸色很是不好。 王瑜芙观察着王攀的神色,心中却在冷笑,她这位族叔在太医令位子上做了十多年,越到后头越做成了笑话,算一算,太医院在宫中出过不少纰漏,早就为人垢病,竟换了好几拨人。 只无奈王攀有个妒贤嫉能的毛病,见不得人比他能干,所选太医皆是庸常之辈,以至连宫妃们都不大信得过太医院,便比如,王昭仪日常连平安脉,也只交给郑家药铺的姜灼。 如今太医院外头瞧得名声响亮,其实离得近的都明白怎么回事,说白了,王攀的位子,竟是靠着王巍在保着,怕是连圣上都知道几分,长此以往,王瑜芙真怕会连累到王家,今日王瑜芙让阿爹叫王攀过来,就为了提点他一番。 “是这样,瑶瑶乃心直口快的,今日当着昭仪娘娘的面,她竟是与那位姜大夫争了起来,场面甚是难看,不妨阿叔回头说说瑶瑶,须知她差点口舌不慎得罪了娘娘,再这般下去,迟早带累了阿叔您。” 王攀连连点头:“此事老夫自会教训于她,再不许瑶瑶随意妄为,阿芙提醒得极是。” 这边王瑜芙又思忖了一下,该说的也都说了,便准备告辞,刚转过身时,她倒又想起一桩事来:“对了,王帛的病,侄女已然帮他请了姜灼医治,阿叔心里知道便是。” 王攀一惊:“真要给他治?” 王瑜芙猛地瞪了他一眼:“自家亲眷,竟要看着他病入膏肓,咱们只瞧热闹不成?” “正是,正是,”王攀自知失言,望了望左右,有几名仆人在附近走动,忙转圜了一句:“不过是老夫觉得此病匪浅,怕会为难郑家药铺,若是需要,老夫再为王帛寻几位太医?” “先让人家瞧瞧,尽人事知天命吧。”王瑜芙笑笑,便与王攀告了辞。 王瑜芙转身往内院去,半道却又停下步子,又折到了王巍的书房。 “阿爹。”王瑜芙上前福了福身。 王巍放下手中笔墨,随口应了一句:“今日回宫倒是早些。” “是,”王瑜芙回道,便上前帮着王巍磨墨,免不了问道:“武威郡那头,如今竟是只能僵着了?” 这一问,倒让王巍叹了气,口中少不得抱怨:“若是早听老夫的,给匈奴几个小钱,自是早打发了去,也不用如此劳民伤财,圣上如今更是骑虎难下,苦不堪言。” “阿爹何必忧心,此事您该出的力皆出了,是成是败,倒不会碍着您什么,再说,殿下既敢称出兵,自是胸有把握,如今咱们算是被拴在一块,你切莫在外头说丧气话,传到那边,可就不好了。”王瑜芙用手指了指北边。 “胶东王若旗开得胜,咱们自然跟着沾光,后头少不了富贵已极,若出师不利,圣上再心生芥蒂,说不得又要惦记起别的皇子,女儿呀,老夫真怕押错了宝。” “女儿倒有这信心,”王瑜芙笑了笑:“阿爹且放宽心吧!” 王巍并不听劝,又开始心疼起银子:“说来当日竟不该听你的,去奉上什么半数家财,虽是不多,也是为父这些年辛苦挣出来的,若是打了水漂,可如何得了!” “阿爹好生小气,”王瑜芙面上显了不满:“日后女儿得了上进,还怕我还不了你这些银子,女儿何时让爹吃过亏?” “听阿芙便是!”王巍果然不说话了。 这时王瑜芙眼珠转了转,凑到近前:“阿爹,王帛的事,女儿已然同姜灼说了。” 王巍看看女儿,起身关上书房的门:“听说那个女大夫医术高明,若真将他治好了,咱们不是空欢喜……” “您堂堂一位少府,自是有生杀予夺大权,何况王成就在他跟前,当会随机应变,姜灼医术再高,有本事还能起死回生?”王瑜芙冷哼道:“此一回必要一箭双雕。” 王巍很有几分恨恨地道:“我王家偌大家业,怎可落到一个外姓人手里,那个王帛好大的本事,居然敢同王氏一族夺利,他既然敢来了长安城,老夫便要替王家清理门户。” 王瑜芙笑而不答,随即退出了书房。 三日后,郑家药铺门前停下了两辆马车,头先从车上出来的正是冯嬷嬷,而后一辆车里,一位蒙着面纱的男人被人扶了下来。 迎客的伙计早听掌柜郑柯嘱咐过,少府府上近日会有病人上门求治,必得周至款待,只是等了三日,人竟是现在才到。 诊堂之中,姜灼早已在坐等病人前来。 冯嬷嬷这时延请着一位身型稍有些肥硕的男子走了进来,姜灼瞧见,男子穿着曲裾深衣,头上戴了个斗笠,竟是将整个脸皆蒙了起来。 姜灼听王瑜芙略微提到过病情,当是面生疱疮之症,见对方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倒也没表示惊讶。 “女郎,这便是我家公子,从跋州远道而来。”冯嬷嬷这时上前道。 一个奴仆模样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赶上前,倒是极殷勤扶了那男子坐下。 “可否请公子揭开面纱?”待对方坐定,姜灼直接问了一句。 对方半天都不理会,像是根本没听到姜灼的话,姜灼打量了那人一下,又道:“公子,不妨让我瞧瞧病症。” 第221章 水银 那奴仆代答:“大夫,我家公子已然就医无数回,皆不得治,若非王女郎极力推荐,公子并不肯过来,你且先把个脉试试,若觉得束手无策,咱们也不白费这功夫了。” 姜灼一笑:“治病之道,重在望、闻、问、切,若是不给看症状,如何瞧得出轻重,想是在别处,大夫都会这般问吧?” “本公子耗资上万,请的皆是各地杏林圣手,竟全是枉然,原本听了家姐之劝,过来诚心求治,却不想你们郑家药铺竟端上一位小女郎出来糊弄,好生没有意思!”那男子这时一抬手表示要走,奴仆忙要过去扶他。 “公子想来根本就是讳疾忌医,也难怪延误至今,便是寻到我师父郑公在世,怕也治不得你这病。”姜灼任他站起,头也不抬地道。 男子居然又坐下了,还自己掀开了蒙纱,赌着气道:“你倒是一副好口舌,罢了,反正无事,我便瞧瞧你这本领。” 这回终于看到那人的脸,姜灼不由暗自吃惊,原来那张脸上不仅满布疱疮,甚至红肿不堪,想是病况已然积重。 不过姜灼面上却镇定如常,其实她方才注意道,那人在揭纱的瞬间,手势还是稍有犹豫,想来看过太多惊惶之色,心里难免会敏感些,担心姜灼也会有同样的反应。 这时姜灼搭了搭对方的脉,问道:“此病何时而生?” 姜灼的淡然对那人显见是个不小的安慰,他倒没了方才的抗拒,据实回道:“一年多前家父母先后过世,本公子悲痛不已,又不得不担上偌大家业,宿夜劳顿,便开始有些不对,到后头越发严重。” “吾家主人乃是跋州首富,又是少府王巍大人的族侄。”奴仆在一旁插嘴。 “王成多嘴!”那人立时喝止,转而看向姜灼道:“首富之言乃是笑话,不过,若大夫真有本事治好本公子,便是你要上万钱,本公子也不眨眼睛。” “治好公子之病,几两银子便已足够,无需公子太多破费。”姜灼摇头道。 那人一时连面纱都望了放下,看着姜灼直发愣,口气中尽是不可思议:“你之意,竟是能治?” “姜女郎医术之高明,在长安城中尽人皆知,”冯嬷嬷在一旁笑道:“前日我家女郎同公子说时,您竟是不肯信,女郎说能治,必是药到病除。” 姜灼并不理会那人半信半疑的目光,只低头开了方子。 那人取过方子,随意地在口中念道:“胡粉、汞粉、腊月猪脂和熟,研令水银消散,向暝以粉面,晓拭去,勿水洗,”突然之间,那人顿了一顿:“你是说……水银?” 姜灼肯定地点点头:“正是,公子之病,乃是少年气盛所致,如今乃是外症,未入腠腑,不如回去用这方子试一番,十日后再来复诊。” 旁边那个叫王成的奴仆眼睛闪了闪,随后也嘟哝一句:“这水银可是会要人命的,大夫竟是敢用此药,不怕将人害了?” 姜灼并不理会他,倒是又嘱咐一句:“公子不如忌了酒吧,否则不过十年,你还需来我郑家药铺。” 那人哼哼了半天,道:“成,且信你一次,反正咱们无冤无仇,倒不怕你害本公子。”说罢,吩咐王成到前头取药,便离了郑家药铺。 原以为冯嬷嬷也会跟着离开,不想她半道又折了回来,乐呵呵地说今日既然完了事,倒也得些空闲,正好来同大家伙说说话。 不巧此时谭嬷嬷已然去了府尹家,冯嬷嬷少不得便拉了姜灼闲话。 来者都是客,姜灼索性请冯嬷嬷去到自己后院坐一会,又叫来阿青带着宝儿出来做陪。 冯嬷嬷欢喜地将宝儿抱在怀里,随后便有滋有味地说了起来:“女郎你不知道,这位王帛公子倒也算得上是个传奇。” 姜灼想了半天,猜不出这个明显养尊处优得有些过了的年轻人到底传奇在何处,自是问了:“此话怎讲?” “其实啊,王帛并非王氏血脉,他生母是个寡妇,丧夫之后不久,便带着肚里的孩子嫁给少府大人一位族中兄弟,虽然后来未再生子,却听说颇得王帛阿爹的心意,王帛阿娘是个旺夫的,嫁过来后没几年,竟是带得夫家财源广进,王帛阿爹亦从一名酒贩成了跋州富户。” 阿青听得直砸巴嘴:“还真有旺夫的女人?” “怎得没有,我家女郎便也是旺夫之相,此次殿下得以顺利出征,女郎出力可不少。”冯嬷嬷不无自豪地道。 姜灼跟着笑了起来,冯嬷嬷倒是难得的忠心耿耿,时时想着维护王瑜芙。 这时冯嬷嬷又道:“方才说到哪儿,对了,王帛家就此发了财,说句实话,当日我家少府大人微时,也曾得过王帛阿爹的接济,所以两家倒也算亲近,只可惜一年多前,他家出了事,王家老俩口竟是相继过世,只剩这一个还没来得及成亲的儿子。” 阿青这时问道:“嬷嬷所说的传奇便是如此?” “非也,”冯嬷嬷摇头:“后头还有事儿呢,那夫妻俩过世之后,王氏族人里头就有人不干了,说王帛本是拖油瓶,能养大成人已然不错,如何还让他承继家业,意思竟是要夺了他的家财。” “还有这等事?”阿青琢磨了好一会:“王氏族人说得确也没错,毕竟王帛并非亲生,怎可做王家的嗣子?” “阿青姐姐,方才嬷嬷也说了,挣下这份家业,并非王帛阿爹一人之功,他的阿娘也是出了力气的。”姜灼忍不住要站到王帛这头说话,不过说一出口,自己倒笑了,她们还真都是闲来无事,替古人担心。 “这事到了后来争执不下,竟是打起了官司,”冯嬷嬷笑呵呵地道:“王帛的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那如今结果如何呢?”阿青好奇地问。 “这还瞧不出来?”冯嬷嬷笑道:“后来官司打到了州府,看似王氏族人就要赢了之时,却不想王帛到最后关头,竟拿出了他家阿爹的遗令,还有旁人的见证,更不得了的,这旁人还是跋州郡守。” 第222章 治病 “看来王帛赢了!”姜灼笑了起来。 “王氏族人不服,派人来了长安城,要请王少府做主,需知少府大人虽非族长,却是王氏一族中声望最高的,连王帛最后都说,全凭少府大人做主,好在少府大人却是公正的,只说既然王帛阿爹愿意让这继子承继家人,谁人都不得置喙,这下众人才无话可说,这才有后来王帛留在长安城治病之事。” 阿青这时点头:“想想也该如此呢,当日郑公在世,也想将家业交予女郎,只无奈未及有遗令,才闹出后来的风波。” 姜灼“噗嗤”笑了出来:“阿青姐姐怎得又说到我头上了。” 这时冯嬷嬷站起身道:“行了,这故事说完,我也该回去,王帛如今同王氏族人闹得不可开交,全是势不两立,倒是我家女郎颇得他亲近,女郎也心疼这个远房哥哥,这才想着要寻姜女郎替他将病治了。” “王帛的病也非疑难杂症,用不着数月,当能痊愈。”姜灼极自信地道。 一时冯嬷嬷忍不住感叹:“当日女郎同王帛提到这边时,他可是一个劲地摇头,说是当初也曾来过郑家药铺,不想瞧见一位小女郎坐诊,便觉得不可信,半道又跑了,这回,总算让他见识到小女郎的厉害。” 送走了冯嬷嬷,姜灼想想那传奇的王帛,不免觉得有趣。 不出七八日,王帛居然提前跑了过来,姜灼瞧他脸上竟好了不少,倒也不自傲,不过王帛算是服了气,冲着姜灼作了一个揖,道:“是在下孤陋寡闻,若早些来求治,也至于延误至今。”说罢让身后那个王成托了个盘子上来,道:“区区诊金,请大夫笑纳。” 姜灼瞧见,盘子里盛着的竟是白金,瞧着至少有百两,一时摇头笑道:“我这药铺怕也不值这些,公子太过破费,还是收回吧。” “可是嫌少?”王帛立时不高兴了:“嫌少,下回再送些来,你先将就拿着。” 姜灼哭笑不得:“若是我收下公子这些,日后再有别家病人只给几钱诊金,我怕是心下便要生出不悦,回头再定不下心来与人好生治病,岂不断了自己前程?” “这话……”王帛抓抓脑袋,半天后还是没弄明白,自己这么大方地送同钱财,怎会就断了人家前程? 姜灼也不管他懂是不懂,直接道:“速速收了银子,这药切莫停了,回头常来复诊便是,至于诊金,自有医女按规矩来向公子收了。” 只没想到,姜灼拒收白金之事,竟是不胫而走,倒是有病人过来,时不时要夸上她两句。 一月之后某日,姜灼到徐国公府给徐老夫人请过平安脉,回药铺半道上,竟是在平阳公主府外,与方下了马车的王瑜芙不期而遇。 姜灼少不得下车同王瑜芙见礼,没说两句,便被她取笑了:“我可听说了,灼灼原来是个富贵不能屈的,硬是退了送上门的白金,让我家堂兄好生难堪呢!” “阿芙过奖,王公子本是小病,何须破费百金,郑家药铺号称童叟无欺,如何为了多挣人钱财,砸自己招牌。”姜灼忙解释道。 “他既愿意给,你收了便是,何必拒了呢,反正我那位堂兄就是个有钱胡花的。”王瑜芙笑道。 “好些日子未见王公子来复诊,竟不知他病情如何了?”姜灼此时好奇地问道。 “该是已然大好,”王瑜芙似乎想了半天,才道:“若你不提,我倒忘了,竟是有些日子未见他,当是快要痊愈了。” 姜灼点头,正准备告辞之际,倒是王瑜芙又拉住她,道:“有一事忘了同你说,今次医官考试虽非我爹在管,不过他已嘱咐过本次的主考,这一回再不许横生枝节,故意为难灼灼。” “多谢阿芙。”姜灼又福了福身。 倒是这时从平阳公主府内走出一人,像是来迎王瑜芙的。 姜灼看到来人,冲对方点了点头,便自上了车。 郑焯看着进到马车里的姜灼,悄声问了一旁的王瑜芙:“女郎,这一回,可是要尘埃落定了?” 王瑜芙冲着姜灼的车笑着挥了挥手,转过头,对郑焯道:“想来此时郑家药铺,正该热闹着呢!” 果然如王瑜芙所说,郑家药铺外,这会子已然围着一大群人了。 而在人群当中,正停着一辆大车,帏幔已被掀开,可见里头躺着一人,仔细瞧的话,看得出那人气息奄奄,身体僵直,竟是连喘息都不能闻,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于他身边,正在老泪纵横。 有郑家药铺的几名大夫轮流上车把脉,等到下来之时,皆一个劲摇头,显是已不能治了。 此时,一个奴仆打扮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车前哭诉:“我家公子好端端一个人,竟是要叫你们治死不成,什么小神医,根本就是招摇撞骗!” 有人上前问:“这是如何说起,我们都在小神医这儿瞧过病,自是信得过她,你莫胡说,无凭无据的,定是在信口开河。”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方子,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哪有这等神医,竟是用水银予人治病,我家公子前几日便瞧出不对,没人知道端倪,今日请了大夫一问,才知道中了水银之毒,如今时日久了,这水银侵入体内,竟是无药可医。” 有药铺大夫过去,拾起方子看了看,不免摇了摇头:“此言差矣,这水银不过外用,份量又极微,却不至于致命。” “你们都是药铺里头的人,自是要帮着那女人说话,如今我家公子反正不得活了,索性咱们也不管了,那害人的女大夫何在?咱们对簿公堂去,让官家断个是非。” “水银乃致命之毒,怎可乱用,”旁边一个看热闹的道:“那方子虽能治急症,只姜大夫太过急功近利,这般以毒攻毒,若是不慎,必是索了人命,不过你也别在这闹了,听说郑家药铺可是广交官府,谁能为你做主,还是忍了,回去办后事吧!” “我家公子还是王少府的远房侄子,怎得怕一个药铺,这一回定是要讨个说法!”男子跳着了脚道。 第223章 陷害 这边郑家药铺门前正闹腾得厉害,忽然众人听到一声高喊:“姜大夫回来了,便让她来说说曲直。” 循着声音,大家伙瞧见一驾马车从千禧街那头开了过来,围观百姓自是让出一条道,看着马车在药铺外停了下来。 方才叫嚣得厉害的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到马车前,二话不说跳了上去,作势便要撩帏幔,像是打算去拽坐在里头的人,车夫瞧出不对,一脚踢了过去,眼见着那人掉到车外,在地上“嗷嗷”地打起滚来。 旁边看热闹的有人大叫:“郑家药铺当街打人,医死人命还敢这般嚣张,可没天理啦!” 倒是郑家药铺的大夫跟伙计们,还有心里清楚的,或是得过郑家药铺恩惠的,都气得直喊:“这些泼皮原是来捣乱的,明明方才那人想上车去拉人家女郎,早就该打了,你们还敢出言诬赖。” 一时众人吵得不可开交,都能说出一番道理。 姜灼在车中已察觉出不对,方才有人想要撩开帏幔之时,也把她吓了一跳,后来听了半天,姜灼明白出来,这外头议论纷纷,怕是与自己有关。 “出了何事?”理了理衣裳,姜灼下到车外,看看左右问道。 有几名药铺的大夫跑到姜灼跟前,一是要护着她,不让那些宵小之辈趁机作乱,二来也为知会她缘故。 “女郎,上回您治的面生疱疮的那位,竟是中了水银之毒,眼瞧着便不行了。”一位大夫悄声道。 姜灼一愣,原来是王帛出事了,不免觉得蹊跷,她以前吃过教训,因此在用药之事上极为谨慎,开出的方子,若是重药,剂量极轻,绝不可能有中毒之虞,今日怎会出这种事? 跟着大夫们到了王帛车前,姜灼直接上去,对王帛身边的老者点了点头,便翻开王帛眼皮子瞧了瞧,随后搭过他的脉相,不由皱起眉头,其时,王帛身体僵硬,四肢已是冰凉。 “老人家,你家公子何时出现此症状的?”姜灼不解地问。 老者抹去老泪:“昨日尚还好好的,不想今日一早公子迟迟不起,在下去叫他,便瞧见成了这样。” “当是误服了水银。”姜灼道。 “公子,真是何苦来呢,面生疱疮又能怎样,硬要到处求医,如今竟连命都要丢了,”老者又嚎哭起来:“公子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你若年纪轻轻便走了,让在下如何向九泉之下的老爷夫人交代!” 姜灼思忖片刻,对老者说:“老人家切莫着急,我开出之药皆为外用,却不知王公子因何会口服,不过这病尚且能治,若肯信我,便将人送进郑家药铺,如何?” 外头站着的大夫们听得面面相觑,一人惊问:“女郎,瞧着病人已然僵了,可确定能起死回生啊?” 旁边围观的人一下子哄了起来,有人道:“水银乃奇毒,若郑家药铺能将人救活,这之后咱们只到你这儿求医,再不信别处了!” “别是姜大夫在说大话吧,”更多之人是不信的。 自少不了爱挑事的道:“说不得郑家药铺在使缓兵之计,瞧人家是外乡人,这会子将人弄进去,等瞧着人死了,再悄莫声息地埋掉,也没谁来寻你们算账,回头你这生意倒是不误。” “不行,人不能交给你们,”那个闹事的人这时蹦了过来:“别以为没人替我家公子做主,你们害了人家侄儿,回头少府大人少不得抄了你这药铺,让你们在这长安城再无立足之地。” 外人之言,姜灼听听便过了,倒是药铺两位大夫很是不服,正要上前辩理,姜灼忙叫人拦住。 倒是车里的老者冲姜灼:“姜大夫,在下乃是公子的管家,人称刘翁,数日前接了公子之信,说他顽疾已愈,心下大悦,更瞧见长安城乃繁华之地,便有意来此安身立命,让在下速速过来帮他,却不想在下刚到,公子竟成了这般模样,闹事的那个王成说,是用了水银治疮所致。” “我行医也有些时日,自是用药极是小心,并不敢害了别人,况且王公子症状,乃是将水银吃进肚中……不过此时并非说这些之机,刘翁,还是先将人救下。”姜灼劝道。 “公子是在下看着长大,今日在下便来做这个主,请大夫费心了,”刘翁长叹一声道:“就算有一线生机,在下也不能瞧着他……就这么没了。” 姜灼这时下了车,吩咐大夫们道:“叫几名伙计来,将人送进诊堂。” 正当众人七手八脚想抬了王帛进到药铺,有人却拦住道:“你们把人弄进去,不过为了草菅人命,今日便是豁出一条命,王成我也不许你们害他!” “王成退开,”刘翁这时上前道:“你的心意,公子自是领了,但如今人命关天,勿在此胡闹。” “刘翁你莫非被这些人收买?”王成并不肯退下,反而指着刘翁道:“你也不过是王家奴仆,竟敢替公子做主,真是翻了天,如今在长安城中,也只有少府大人能做得了公子的主,你才退开,治与不治,得由少府大人给个准话。” “若再拖延,你家公子怕就回天无术了。”姜灼在一旁催道。 刘翁急了,对抬着王帛之人道:“快快先抬进去,这边勿须管他!” 姜灼点头,便要带人进去。 没想到那王成竟急了,突然手往身后一挥,便见原本瞧热闹的人当中跳出来几人,竟是将王帛的担架围在于当中,硬是不给人进药铺。 “方才诋毁郑家药铺的,可不就这些人!”一旁有人喊道:“瞧他们便是泼皮,真真不讲道理,居然拦着不给人治病,可是歹毒得很!” “你们这些刁民,竟敢在这胡碜,吾等皆是少府大人手下,今日来帮他族侄讨个说法,这姓姜的女人分明是要将我家公子害了,今日绝不能让她得这个手下。” “好狗不挡道,你们硬不让人瞧病,才像要存心害你家公子性命!”有人起哄道。 正自僵持不下之时,不远处有官差走过来,到了近前,看看围观之人,问:“是谁在闹事?” 第224章 煮汤 王成倒是愣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上到近前,自是说了一大通王帛被姜灼下了水银,如今已然无药可医,他带着主人来讨个说法等等。 官差不耐烦地道:“要讨说法,去府尹衙门鸣冤便是,跑这儿闹个什么劲,你们这样行事,可是要与官府作对?” 王成见人家不给面子,上到跟前低声道:“大人,吾等都是少府大人府上的,今日之事,还请多多通融。” “如何通融?”官差扫了他一眼:“此处是千禧街,竟被你们闹得水泄不通,若是再不退下,有你的教训!” 王成一时语结,只好道:“是,大人说得对,在下这就带着公子去寻府尹大人鸣冤。” “且慢!”姜灼这时走上前道:“大人,若是小女真乃误诊,证据确凿自会前往府君衙门认罚,只这位王公子身中水银之毒,若再拖下去,怕是性命难保了,不如让他这奴仆先去鸣冤,王公子暂且留下,让小女替她诊治,我这药铺又跑不了。” 从后头这时走上来一人,对官差笑着道:“大人,在下便是此处掌柜郑柯,方从外头采购药材回来,若是有事,在下随着去一趟便是,至于王公子,说句实话,若是他家奴仆执意要将人带去衙门,怕是人未至,身先死,这可就不好了。” “便如此罢。”官差点头称是,招呼了王成,便要带着他同郑柯一起走。 王成并不肯就此罢休,还想继续拦着,这时刘翁终于急了,上前跺了王成一脚道:“公子一向待你不薄,在长安城收了你后,还替你买了宅子,今日他危在旦夕,你不想着瞧他的好,倒一味胡搅蛮缠,到底是何道理,逼急了,我宰了你!” 姜灼这时瞧见王帛已开始翻白眼,再管不得外头是非,让人将他赶着抬进去。 进到诊堂之内,先叫人熬过绿豆汤,给王帛灌下去,见他面色稍安,姜灼思忖片刻,便拉了刘翁到诊堂外,问道:“刘翁此时可能筹得二百两银子。” 刘翁听得一惊:“大夫,这诊费竟如此高?” “刘翁误会,”姜灼笑了笑道:“这二百两银子并非诊金,而是用来煮成银汤,为你家公子浴体之用,你家公子向来出手豪阔,当日王公子甚至还欲赠我一百金,我倒是没收,像是这银子更是有得是,你回去速速取来,救命用的。” 刘翁一脸迷惑,倒是旁边大夫劝道:“我家女郎这医术出神入化,既是说要银子,刘翁听话便是,自不会是白嘱咐。” 听了这话,刘翁也不再问,忙应下,姜灼特意派了两个伙计跟上,又命人烧上热汤候着。 却不想等了老半天,刘翁却迟迟未回,众人不明所以,皆在翘首以盼,后来连郑柯都回来了,仍是不见刘翁身影。 倒是郑柯一回来就骂:“那个王成真够下作,走到府尹衙门外,居然就说不告了,然后一忽溜便跑了个没影,连个说法都不要。” “家主人病得那么重,这人还想着闹事,根本不管人死活,实乃恶仆一个!”有大夫直摇头。 正说着话,众人便见刘翁一脸沮丧地回来,竟是空手而归。 姜灼忙上前问:“刘翁,银两没有取着?” 刘翁这时恨得直跺脚:“气死人了,在下回了公子在长安城赁的宅院,竟左右寻不着他放金银细软的箱笼,叫人过来问,说平日里都由王成收着,无人知道置于何处,在下等了好久,想那王成回来好问问,竟是一直未见,后来又派人去府尹衙门打听,也是寻不着影子。” 那边郑柯“咦”了一声:“王成状都没告,半道便跑了,竟没有回去?” “掌柜是说,王成走了?”刘翁惊愕。 “刘翁,先不管王成之事,还是寻银子要紧,不是说王公子乃王少府的族侄吗,不如去那府里借一下,先解了此时之困?”有大夫提议。 刘翁得了提醒,“哎”了一声,便跑了出去。 郑柯机灵,又派了伙计去了王帛宅院,想瞧瞧端倪。 又延了半个时辰,刘翁跑了回来,又是老泪纵横,一个劲唉声叹气,口中喃喃地道:“这便如何是好,从何处寻这银子?在下山穷水尽了!” 姜灼上前一问,才知刘翁去王巍府中,倒是见着了王瑜芙,听了刘翁之言,知道王帛如今危殆,王瑜芙也陪着落了一会眼泪,只刘翁一提到借银子之事,她却一脸的难色,只道当日胶东王出征,王家捐出一半家财,如今府中已然捉襟见肘,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最后让人取来十两,竟说是尽力了。 这时刘翁气得快要发抖了:“我家老爷在世之时,对王巍多有接济,这些年竟是没断了送他们银子,积年下来,何止二百两,二十万两都有,今日公子就要没命了,他们竟是袖手旁观,真没有心肝!” 郑柯派去王帛宅院的伙计也已回来,到刘翁跟前道:“这下可是真出了大纰漏,小的们随您家仆人开了王成的屋,里头竟都空了,什么都没寻着,只在床下面扔了这么个玩意儿。” 说着,伙计取出个小琉璃瓶,递到了刘翁跟前。 刘翁不解,正想打开塞子瞧一瞧,姜灼猛地喝止:“刘翁且慢,这里头……恐怕就是水银。” 这一下,众人都觉得明白过来了原委,刘翁咬着牙道:“原来如此,难怪他死活不肯让公子治病,如今想来,早就盘算好,就为了谋财害命,还来诬赖姜大夫,真是好毒的心肠!” 这报官之事,自然交给郑柯,如今最紧要的,便是到何处寻这银两,刘翁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王巍那里想是已然借不到,至于其他王氏族人,因为当日家财之争,早与王帛断了往来,竟是谁都指望不上了。 只是救人要紧,何况此时王帛身子越来越僵,一个时辰内再想不着办法,真就只能眼睁睁瞧着人没了。 郑家铺子勉强凑出了五十两,最后还是姜灼让人备了马车,亲自想法子去了。 第225章 噩梦 也幸得姜灼在长安城行医有日,多多少少认得一些富户,自是写了借据,最后七拼八凑的,总算寻齐了二百两银子,一拿到诊堂,姜灼便命人速速扔进热汤。 等几个药童将王帛扶进净室,扔进盛了银汤的木桶之中,众人这才算都松了口气。 刘翁从净房出来,冲着站在院内的姜灼立时便要下拜,少不得姜灼将他一把扶了,道:“刘翁不必如此,您这般岁数,可是为折我的寿呢?” “在下偌大年纪,以为见惯了人情冷暖,倒是今日才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太难,今日公子能得救,倒亏得姜大夫。”刘翁抹着泪道。 “我身为大夫,既收下王公子,自当尽力医治,”姜灼回道:“刘翁,此时还早,王公子便交予你了,您到净室里瞧好些,若是王公子手足能动,便派人来寻我。” 刘翁连连称喏,自是又不停地冲着姜灼作揖。 等姜灼回到自己院中,竟是已经天色将黑,阿青哄睡了宝儿,过来服侍姜灼换下衣裳,才发现她后背都已汗湿了,想是今日跑前跑后,费了不少心力。 阿青道:“方才奴在外头都听说了,有人大闹咱们药铺,倒是女郎心善,反将人留下医治。” “病人都到了眼跟前,难不成还将人推出去?更何况,闹事的是他家恶仆。”姜灼笑道。 “女郎,我还听说,那位王公子如今都快死了,王少府家竟是不肯拿出银两帮忙,”阿青嘀咕道:“若是咱们小门小户,拿不出来二百两银子也是有的,不过王巍府里一日之间能献出半数家财,如今竟连个二百两都没有,谁人能信这话,果然是没将人当亲侄子看。” “各家自有难念的经,倒不是咱们能说的。”姜灼对阿青摇了摇头。 其实姜灼心里也有些觉得不舒坦,当日王帛来求医,还是王瑜芙极力保举,连冯嬷嬷也说,这对堂兄妹竟是比他人亲近,却不想,等到了紧要关头,王瑜芙却缩手不出,只拿十两银子打发,实在叫人觉得……寒心。 正想着此事,便听到院外有人在喊:“女郎,王公子手脚能动了。” 姜灼听得清楚,心里自是一喜,起身到院外,冲着报信的药童道:“再回去瞧着,若是他眼睛能动,人也可起坐了时,再速来告知于我,对了,让掌柜去寻二斤川椒来,放到一个溲桶之中。” 药童不解:“女郎这是何意?” 倒是站在姜灼旁边的阿青笑骂:“这便是女郎的本事,说与你知,你也不懂,若想学,以后再说,还不快去传信!” 药童呵呵一笑,赶紧跑走了。 这一夜姜灼也不敢睡,只在屋中,一边整理师父的行医笔记,耳中则听着外头的动静。 想是累了一日,姜灼没一会便撑不住,竟不知不觉睡迷了过去。 竟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姑臧邑城,来至家中宅院外,似有似无地,竟听到阿爹的咳嗽声,姜灼立时喜不自禁,飞步奔了进去,只是到了阿爹屋中,竟遍寻不着人影,好一会她才想起,阿爹已经过世多年,心下不由一酸,竟坐在榻前哭了起来。 “小美人,可让我等得好苦!”一个男人这时闯了进来。 姜灼立时认了出来,此人可不就是耶律拓,姜灼惊得差点要叫起来,开始拼命往屋外跑去。 耶律拓紧追不放,眼见着便要抓住姜灼了,就在此时,只见姜昕举着刀冲过来,口中大喊:“恶贼,敢欺负我阿姐,还不前来就死!” “昕弟不要!”姜灼眼中的姜昕,才六、七岁的模样,如何打得过耶律拓,姜昕并不肯听她的劝阻,不久竟同耶律拓战在了一起。 姜灼急得眼泪落了下来,正自无法之时,眼见着诸葛曜站在门边,忙上前拉他:“殿下,求你救我昕弟。” 诸葛曜这时深深看了姜灼一眼,也不同她说话,竟拔刀冲上前去。 此一时面前竟打得眼花缭乱,姜灼心里焦急,既怕诸葛曜受伤,又担心昕弟吃亏。 突然之间,耶律拓使出个破绽,姜昕瞧见了,举刀过去要刺,耶律拓猛地一转身,竟转到了他背后,凶狠地冲着姜昕后颈挥起刀来。 “不要!”姜灼惊叫一声,而就在这时,刀已然砍了下来,却正中了诸葛曜的后背,原来诸葛曜方才冲过来,替姜昕挡了一刀。 “殿下!”姜灼大叫一声,猛地坐直,这才发现,方才不过是一场噩梦,并不是真事,可止不住姜灼的心扑腾个不停。 “女郎,王公子大好,眼睛动了,人也能做了!”院外小药童又在叫唤,显是极兴奋。 姜灼整了整心神,走到屋外,吩咐道:“扶王公子坐于川椒之上,过两个时辰,人便好了。” “好了?”小药童一脸的不信。 姜灼点头:“告诉刘翁,王公子明日便能痊愈。” 等药童离开,姜灼知道今晚事了,便回房熄灯,准备就寝,只在床8上躺了半天,她竟是好一时不能入睡,心中老想着方才梦中之事,只觉得栩栩如生,竟如真的一般。 第二日一早,姜灼刚走出院子,便瞧见外头站了王帛同刘翁二人,显是专来等她。 见她出现,王帛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作了一个长揖:“姜大夫,刘翁已然告诉在下原委,今次得姜大夫救了一命,再造之恩,在下感激不尽,当以涌泉相报。” “王公子不必如此,小女不过尽了本分。”姜灼冲他福了福身,又看了看王帛的脸,虽还有些印痕,好得也差不多了。 刘翁道:“姜大夫乃是大仁大义之人,不但医术高超,更是心地仁厚,我家公子既说了感激,日后自是有求必应。” “两位客气了。”姜灼笑答。 王帛直摆手:“在下说到做到,这长安城,姜大夫乃是在下第一敬佩之人,不过,说来你这治病的招,真是少见。” 姜灼知道他不明白,倒是同他解释了一下:“这银汤能让公子体内水银不滞,川椒则能吸附水银,如此两相配伍,自是能让王公子转危为安。” 第226章 叫娘 数日之后。 姜灼送走了今日问诊的最后一位病人,回到花厅之时,便瞧见众人几乎齐聚于此,将郑柯团团围在当中,正听他眉飞色舞地说道什么,听客之中,不时还有人喝彩。 有站在门边瞧热闹的医女注意到姜灼进来,又看出她一脸不解,忙低声告诉她缘故,原来今日郑柯得了府尹衙门的信,说是那个意图谋害主人并嫁祸于郑家药铺的王成竟是被抓着了。 姜灼自是高兴,少不得坐到一旁也跟着要听听。 “那个王成后来招供,他本是少府家不起眼的奴仆,因着脑子好使,便由少府府中管家举荐,给刚到长安城不久的王公子做了贴身奴仆,”郑柯哼了一声:“他自个儿也认了,王公子一向对他不错,又出手大方,听说他已然四十郎当岁,却仍未娶妻,王公子一出手,竟送了他一座小宅院。” 这下花厅里便闹腾起来,有人起哄着问:“如今王公子身边可还缺奴仆,在下不当这大夫了,回头投奔了他去,自要好生侍候,定不会给王公子下毒。” “赵大夫之意,我给的工钱少了?”姜灼猛不丁冒出一句来。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姜灼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时哄堂大笑,那位姓赵的大夫呵呵一乐,忙上前道:“女郎多心了,我不过说得高兴,想来这满长安城中,可再没咱们姜女郎这般的好东家了,便是赶,在下也不走。” 姜灼民逗笑,转头催郑柯:“掌柜接着说呀,后头又是如何了?” “后头?”郑柯一撇嘴:“后头便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了,也得怪王公子太没城府,竟过相信此人,见他跟着自己跑前跑后,又看着极听话,便以为他是个老实厚道的,到后来干脆将带来的钱财交予王成管着,各位说说,这么多箱笼放在眼前,里面都是金银,你说王成能不动心吗?” 众人自是摇头,这王成着实贪心又恶毒,竟想到谋财害命。 “王成这小子招了说,当日他陪王公子来咱们药铺瞧病,见女郎竟给开出了水银的方子,那时候便怀上鬼胎,想着要挣这昧心的钱。” 姜灼不由感叹:“幸好人给救了回来,否则还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竟因我而死,咱们无意做了人的帮凶。” “这可怪不得女郎,只恨人心不古,王成做出这等恶事!”有大夫在一旁感叹。 “不过此事也有些蹊跷,”郑柯此时又道:“按王公子所言,他这回带了近四千两银子过来,除了日常花用之外,还剩三千多两,尽数被王成所窃,不过等官差们去搜王成的家,也只寻着几百两,问他其余银子下落,那小子竟是支支吾吾,根本答不上来。”郑柯摸摸下巴:“在下以为,这背后,怕是没那么简单。” “掌柜之意,莫非认为,还有同谋之人?”有人在旁边问。 众人此时皆面面相觑,也觉得哪处不对。 “如今那王成可判下了?”姜灼觉得这故事也该说完,便起身准备回自己院子。 “府尹大人判他流刑,不日就要上路了,”郑柯回了姜灼,随即仍在疑惑:“后头到底谁人所为呢?” 姜灼笑笑,只说郑柯闲来操心,这事自有官府查处,再与众人说了两句之后,便回到自己院中。 谭嬷嬷心里惦着宝儿,这两日便回来住着,此时正带了宝儿在院子里学步。 姜灼刚踏进院子,竟听到一声小奶音,还是冲着她来的:“娘。” 一时姜灼很是诧异,再一看,宝儿正朝着自己走过来,还咯咯直笑,显然是她叫的,宝儿如今已经在学说话,只是冲着自己叫“娘”,倒让姜灼哭笑不得。 “傻宝儿,叫阿姐。”谭嬷嬷抱起宝儿走到姜灼跟前。 姜灼无意中看了谭嬷嬷一眼,才发现到她眼圈竟有些红,看来是听到孩子叫“娘”,不由想到了偠美人。 “可是惦记她了?”姜灼悄声问道,却刻意隐了偠美人的名字。 谭嬷嬷抹了抹眼泪:“今日是她生辰,以往这时候,但凡在一块,我都要为她做上一碗汤饼,今年,竟是……” “虽她已不在,不是还有宝儿吗?”姜灼将宝儿抱到自己怀中,安慰谭嬷嬷道:“不如就为宝儿下一碗吧,也当是还她做娘的一个念想。” 谭嬷嬷“哎”了一声,转身去了院外。 阿青刚从外头回来,大概是迎面瞧见谭嬷嬷在哭,颇有几分诧异,看到姜灼正抱着宝儿站在院当中,不免好奇地问了一句:“嬷嬷怎得好端端哭起来?” 姜灼半开玩笑地道:“方才我与她拌了两句嘴,这才把人气走了。” 阿青满脸的不相信,但瞧姜灼乐呵呵的模样,猜出她不过是在打趣,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三人随后皆进了宝儿的屋里。 不一会,谭嬷嬷真就端了碗汤饼进来,上前哄着宝儿道:“乖乖,咱们吃一些,求得圆圆满满,岁岁平安。” 阿青在一旁“噗嗤”乐了:“怎得嬷嬷这喂个汤饼,还要说着吉祥话。” “不过想逗着宝儿开心。”谭嬷嬷笑道。 “这碗里竟无一点油星,嬷嬷可是忘了,咱们宝儿虽小,那也是无肉不欢。”阿青上前瞧了瞧,道。 一旁姜灼却是猜了出来,宝儿的娘偠美人乃是回回,从来不吃猪肉,所以谭嬷嬷才做这一碗素汤饼来,也是为了一个意头,姜灼不免在旁边圆场:“孩子家肠胃弱,偶尔吃些素净些的,倒也是应当。” 宝儿倒也乖巧,喂她也就吃了起来,姜灼在旁边一边替宝儿擦嘴,一边看着这可爱模样直笑。 不成想吃饱喝足之后,宝儿便朝着姜灼伸出两条小胳膊,那意思竟是要求抱抱,口中还又叫了一声:“娘。” 姜灼直摇头,抱过宝儿,作势教训道:“今日先许你这般胡叫,明日要改口叫‘阿姐’,可晓得了?” 宝儿眨巴着眼瞧着姜灼半天,最后两只小手相握,呵呵地笑了起来。 哄过宝儿睡下,姜灼也没急着回自己屋,反是陪着谭嬷嬷同阿青闲话。 第227章 姻缘 此时阿青手中正做着一件缯衣,想来快要入冬,给宝儿穿在身上御寒的。 谭嬷嬷拿到手上瞧了瞧,不免夸奖道:“阿青这针线着实细密,倒是宝儿有福气,这些日子尽得你照应。” “这孩子无父无母,着实是可怜,既然来了咱们这儿,自当照顾周到,不说衣食无忧,也不能让她挨了辛苦。”阿青低头笑着道。 谭嬷嬷看了看姜灼,兀自叹了口气。 少不得姜灼要问起傅家两位小女郎,谭嬷嬷倒是笑道:“说来这两个孩子长得真好,粉雕玉琢得如雪团一般,又是极聪明伶俐,人人都说傅府会养女儿呢,对了,前几日大女郎还问起,灼灼姐姐竟是不来瞧她们了。” “咱们女郎确是讨孩子喜欢,连徐府的小郎前日也跑了过来,竟是专程瞧女郎来了。”阿青在一旁凑趣。 这时谭嬷嬷忽然笑起来:“奴怎得忘了呢,昨日还听傅夫人提过,说重阳节徐国公要带阖府上下到西山登高一游,徐老夫人还特意吩咐子,要邀请咱们女郎一同前往呢。” “那可是好极,”阿青立时赞成:“女郎如今除了坐诊,便是整日苦读到深夜,这般下去,等女郎成了太医,怕也要落下毛病,不如多到外头走走,也好消散一番。” 姜灼想到的,却是能不能借这个机会,再从徐家人口中打听些诸葛曜的事,自上回做了噩梦,姜灼总觉得惴惴不安,徐小郎前日过来带了些消息,虽小孩子家说得不清楚,不过意思上还能明白,便是大靖兵马在姑臧邑城已然占了上风,这一消息,足以让姜灼心安了不少,却又生了贪婪,想知道得更多些。 “这一回,自是要去的。”姜灼笑道。 没两日,姜灼果然收到徐国公府的贴子,邀她一同登山冶游。 重阳节一早,郑柯便就让人备好车马等在外头,为了方便,姜灼只着一身藕色胡服,简单梳了个堕马髻,便直接出门上了马车,阿青原该陪着,只她放不下后院那个小的,便只好由着姜灼一个人去了。 姜灼的车赶到徐国公府时,徐家人早已上车,也不及同众人招呼,姜灼的车并在徐家车队之后,一起往城门外赶去,这一路倒是浩浩荡荡,引来街旁百姓好奇张望。 到了西山脚下,姜灼下车之后,这才得空上前同徐家女眷们见礼,不出意外地,看到傅夫人徐氏带着一儿两女也过来了,少不得谭嬷嬷也跟在后头。姜灼笑着与大人孩子招呼,果然被两个小女郎抓住不放。 徐老夫人见着姜灼,也是欢喜得紧,上去拍了拍她脸蛋,夸过她今日这身胡服穿得俏皮后,自又赞起了她的上进:“听得如今你在苦读,老身也少能见你了,怎得不过几日,竟瘦了不少。。” 姜灼被夸得脸一红:“倒是让老夫人见笑了,哪来什么苦读,只是笨得慌,才费得功夫比人多些。” “哪里是见笑呢,国公大人同老身可都盼着灼灼能高中头名,日后咱们也好对外头吹嘘,太医院头名的姜太医,可是咱们徐国公府一力保举的。” 这一下姜灼竟快要无地自容了,无措了半天,只能报以羞涩的一笑。 幸得此时徐国公一声令下,女人们也再顾不得闲话,开始成群结队往上攀爬。 今日山道上挤满了人,徐老夫人这一路,竟是忙不迭地同人招呼,想是长安城中达官贵人,携家带口来得不少。 徐国公老当益壮,带着儿孙很快爬到前头去了,徐老夫人上了年岁,没走几步便觉得吃力,最后还是寻了挑夫,同女儿徐氏两人一前一后,坐着竹轿而去。 倒是徐少夫人性子泼辣些,颇有劲头地一个劲往上爬,倒是一点不叫累,只不过上到一半,终于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走不动了。 姜灼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她知道这登山切不能急近,自得匀着速,才不会到后头没了力气。 “灼灼,快到这亭子里来坐坐!”徐少夫人站在一个凉亭边,使着劲朝后头爬上来的姜灼招手,等着她过来,徐少夫人也不要仆妇扶了,只拉了姜灼一块进到亭子里头。 “猛不丁走这些路,好生吃不消。”徐少夫人脸上已溢出汗珠,手拿香帕慢条斯理地擦着。 “想来少夫人是个性急的,”姜灼笑着道,她如今是徐国公府常客,自是与徐少夫人熟稔,便是说话也不拘谨,直言道:“若按您这样走的话,明日怕是行不得路了。” “算了,再不逞这个能,”徐少夫人吩咐亭外仆妇:“快去寻个竹轿来,本夫人这是生生走不动了。” 仆妇忙应下,回声叫仆人去寻竹轿。 徐少夫人歇息过一会,便站起身,站在亭边眺望起了山景,叹道:“这整日只围着家中宅院,一眼瞧过去,皆是白墙灰瓦,如在笼中一般,哪如今日,能见这无边景象,竟觉得心胸都开阔不少。” “此处虽是半山腰,竟也能瞧出山势秀丽了,”姜灼也在一旁赞叹:“只不知到了山顶之上,还会有何等之美。” “那山顶上我倒去过,云雾缭绕,绿树葱茏,四周山岭奇峻,说是仙境也不为过,”徐少人人笑道:“更绝的的,上面还有一座西山寺,香火鼎盛,听说极是极灵验,所谓求仁得仁,还听说,”徐少夫人这时扯了扯姜灼的袖子:“最是能应姻缘的呢” 姜灼的脸立时红了起来:“竟连少夫人也取笑起小女了。” 曾有一段时候,徐老夫人极热心地替姜灼做媒,弄得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只无奈徐老夫人偏偏热衷于此。 姜灼本就心有所属,少不了谢绝了徐老夫人,却又觉得对不住人家,一来二去,好生尴尬,后来也不知怎得,徐老夫人突然之间便偃旗息鼓,竟再不在姜灼跟前提及此事,姜灼这才觉得自在了些。 “怎是取笑呢,”徐少夫人掩唇笑道:“若是不信,灼灼一试便知。” 姜灼愈加害羞,没想到徐老夫人不提了,如今徐少夫人竟似起了意。 第228章 上香 正在这时,徐少夫人凑到姜灼耳边,小声道:“我可早听说了,灼灼已然有了好姻缘,倒是人家求都求不来的。” 姜灼先是一脸讶异地看着徐少夫人,不知她到底何意,转瞬,脸便“腾”得红起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徐少夫人干脆同姜灼咬起了耳朵:“殿下可没当咱们国公府是外人,临出征之前,特意嘱咐国公大人,说请他多多照顾姜女郎,倒是我那婆婆先时会错了意,后来才知,差点闹出笑话。” 这一下姜灼恍然大悟,为何徐国公会主动为自己写这荐书,想来绝非只为感谢她曾救过徐小郎,而是受人所托。 “你且放心,你与殿下之事,府中知道之人亦不多,”徐少夫人笑了半天,又继续小声道:“还有,以后若是有何麻烦,便来寻咱们,总能帮得上手的。” 姜灼刚说要谢,却被徐少夫人拦了,原来这时有几人进到亭子歇脚。 徐少夫人很快转了话题,望着远远过来的一群人,对姜灼道:“没想到仙云长公主竟也出来了,自从胶东王回到长安城,她老人家已然好久闭门不出。” 顺着徐少夫人视线的方向,姜灼自然也瞧见了,一顶竹轿上正坐着仙云长公主,正在往上走着,姜灼吃惊地发现,这位长公主变化极大,原来满头青丝,尽皆已成了白发。 姜灼还记得,最后一次瞧见这位长公主,便是在偠美人的庄院,当日仙云长公主何等得冷傲无情,竟是逼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自尽了断。 这位仙云长公主如此心狠,当是为了不让偠美人之事传出去,免得连累陇西王,可到后来,陇西王照旧被赶出长安城,仙云长公主如意算盘就此落了空,现在回想,只无辜了一个偠美人。 姜灼还有发着愣,仙云长公主一行人已然上到了前头,姜灼不由冷笑,虽然这位长公主失了势,派头却是不减,四周护卫将她团团围在当中,并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知是不是她做多了坏事,心中发虚。 “走吧,咱们也上去。”等仙云长公主离得远了,徐少夫人自是也上了竹轿,继续往上走了。 等到山顶之上,姜灼也已经累得够呛,再没多少力气,随着徐少夫人进到西山寺的山门之后,先自寻了角落坐下歇息。 “女郎,快喝些水吧!”谭嬷嬷这时过来,递给姜灼一个水囊。 姜灼伸手接过,喝了几口之后,便小声对谭嬷嬷道:“嬷嬷,方才我瞧见仙云长公主了。” 谭嬷嬷叹气,点了头道:“奴自是也瞧见,方才她已然进了大雄宝殿。” “嬷嬷,她可知道宝儿就在咱们那儿?”姜灼忽然不放心起来,生怕仙云长公主又起了斩草除根的念头。 “当是不知,”谭嬷嬷瞧过四下无人,凑到姜灼耳边道:“殿下将孩子送过来之前,是向长公主抱过丧的,只说孩子因母亡,受惊而死,然后不知从哪里寻了个死孩子,放到偠美人棺材里,只为防着仙云长公主有什么后手要害孩子。” 姜灼点了点头:“这便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便远远见到仙云长公主从大雄宝殿走了出来,姜灼立时拉了谭嬷嬷隐到一个廊柱之后,再探头观瞧时,却有些吃惊,原来徐国公竟是跟在仙云长公主后头走了出来,甚至还同这位长公主聊了几句。 姜灼很是不解,当初为保陇西王之位,徐国公才被罢官流放,而这背后,绝对少不了仙云长公主的手笔,却不料今日徐国公竟能如此平和地同仙云长公主说话,虽不是谈笑风生,但神情之间,却是一片淡然,就像是与她从没有过节。 “贵人之间便是如此,”谭嬷嬷大概看出了姜灼的迷惑,在一旁道:“他瘊就算恨不得对方立时便死,见着面时,依旧客客气气,便是宫中妃嫔之间,见面亲热,背后下刀之事,也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姜灼叹了一声,竟又想到诸葛曜身上,他这日后少得要与人这般虚与委蛇,勾心斗角,也不知该是如何得辛苦。 “灼灼,我娘请你过去。”徐小郎这时跑了过来,调门亮得还极高。 姜灼望了过去,就在徐小郎身后不远处,仙云长公主已然看了过来,姜灼下意识地将谭嬷嬷挡在身后,随即叹了口气,犹豫了半天,还是走上前,冲着仙云长公主敛衽施了一礼。 “你……”仙云长公主看了看她,又瞧了瞧徐国公。 这时徐老夫人笑道:“长公主不知,姜女郎如今可是咱们国公府的贵客,当是国公大人被罢官削职,府里也被抄了,只余咱们一帮妇孺困守一隅,不想吾家小郎患上急症,竟无人肯上门医治,倒是这会姜女郎,颇不懂人情事故,巴巴地就跑了过来,如此之笨,世上少有。” 仙云长公主当是听出其中讽意,冷笑了一声,道:“本公主早便知道,姜女郎是个惯会左右逢源的,能攀上你们徐国公府,倒是走对了一步棋。” “小女不敢。”姜灼低头回道,看来这位长公主竟还是不肯低头,只怕她到如今也不曾释怀,当日对权利的渴望,最终成了泡影。 姜灼暗自叹了一声,她方才用余光扫见,长公主不仅白了头发,更是面容枯槁,脸上皱纹甚显,明明才五十出头,竟似六、七十岁的老妪,当日的风韵尤存已然消失殆尽,可见陇西王事败,于她打击太大。 “行了,本公主有些乏,便不打扰国公及夫人了。”仙云长公主丢下一句,便扬长而去。 看着那位的背影,徐老夫人哼笑一声:“如今已然失了势,还在这边耀武扬威,竟不想想,她为了一已私欲,害得多少家破人亡。” 徐国公对徐老夫人摇摇头:“莫说了,毕竟是一国长公主,看在圣上之面,便放下吧!” “一想到当日,老身便忍不住,”徐老夫人竟有些哽咽,拉过徐小郎道:“我的乖孙,差点就被这些人害死了,她竟无一丝悔意。” 第229章 偷来 重阳节登山,本是开开心心之事,却不想因为遇上了仙云长公主,徐老夫人游兴大损,按徐少夫人私下对姜灼所言,出门遇灾星,着实作厌得紧,如此一来,用过素斋之后,众人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药铺,天色已然渐黑,各家宅院门口,也都点亮了灯笼。 姜灼方下得车来,便瞧见不远处一间铺子的门楣还有台阶两旁石狮子身上,都挂上红绸,里头更是灯光通明,还有人在进进出出地搬东西,少不得多看了两眼。 那处以前是个茶楼,生意并不太景气,姜灼也没太多在意,只今日倒是瞧得显然,竟像焕然一新。 药铺外站着的一个伙计见姜灼一直往那头张望,倒是笑着道:“女郎有所不知,那处前些日子被人买下,居然翻盖成了客栈,这会子正紧着忙活,说是明日便要开张呢!” 姜灼“哦”了一声,便往里走,伙计笑呵呵地跟在后头,问她:“女郎可知,买下那铺子的到底是谁?” “谁呀?”姜灼随口问道。 小伙计哈哈大笑:“就是那位吃了水银的王公子。” 姜灼稍有些吃惊,不过倒立马记起,似乎听王帛或是刘翁提到,要在长安城安身立命的话,想来也不稀奇。 “这会子咱们掌柜也带了几个人去帮忙了。”小伙计跟后头道。 “嗯?”姜灼这下还真好奇了,郑柯何时变得这般热情。 “女郎有所不知,如今掌柜竟是跟王公子成了好友,这铺子还是掌柜帮他做的中人,”伙计继续喋喋不休:“白日里掌柜还说呢,这以后有外乡人来长安城求医,便可住进王公子的客栈,来咱们这儿看诊,倒是大家便宜。” 姜灼听得一笑:“说得倒有些道理。” 这边正说着话,眼见着郑柯乐呵呵从门外进来,手上还托着一盘还冒着热气的糕饼,直接递到姜灼眼前:“女郎回来得巧,这可是王公子睦邻之礼。” 姜灼看过后,不由笑道:“这些糕饼做得倒极精致,想是跋州风物吧,瞧这小兔儿、小雀儿,难得这般栩栩如生,留些给宝儿,余下的让大家伙分了吧。” “女郎放心,大家伙另外有份,这些专送给您的,”郑柯道:“王公子知道咱家有孩子,特让客栈的厨子准备的这些,可是用心?”说罢,郑柯将托盘交给小伙计,让他趁热送到后院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去取两坛好酒送去,权当作回礼,不过同王公子说,让他少喝些,回头又作下病,莫怪了别人。”姜灼吩咐。 “明日对面悦来客栈开张,王公子广邀邻里们,”郑柯将一张贴子递给姜灼:“这头一份,便是给女郎您的。” “既是主家好意,我们自是要去了,”姜灼接了贴子,笑道:“明日把宝儿也带上,好叫她瞧瞧外头热闹。” “自是甚好!”郑柯直点头。 姜灼免不了问上一句:“方才可是听说了,咱家掌柜如今同王公子竟是亲密得很呢。” 郑柯倒不否认:“上回我帮着王公子打官司,一来二去,自是处得近了,这位王公子倒果真豪爽,我俩脾气相投,自是结成好友,听说他看上长安城繁华,有意在此置些产业,我无事帮他跑跑腿,不想王公子竟看中咱们对面那茶楼,二话不说给盘了下来,说是正好做个邻居。” 提到打官司,姜灼倒想起问道:“他那一大笔银子可又找回来了?” “到哪儿找去哟,连王成都上了吊,”郑柯随后又笑道:“好在王公子是个豁达的,只说虽丢了银两,却好歹保下一条性命,全当破财消灾。” “你的意思,竟是王成死了?”姜灼有些愕然。 “那王成被押出长安城,也没走上几十里路,便在一间客栈寻了短见,当地官府已然验明正身,就地掩埋了,”郑柯嗤笑一声:“这人费尽心机,就想抢人银子,到头来却得了这个下场,真真活该!” 姜灼不由摇了摇头,想不到,一段公案竟是这般不了了之。 想来王帛还真有做生意的眼光,不出仨月,悦来客栈的名声已然打响,真所谓客似云来,财源广进,后来郑柯揭了底,却原来到悦来客栈投宿的,大多是其他州郡慕名前往郑家药铺就诊的,这样一来,连带郑家药铺的病人也多了不少,倒是两下得宜。 一转眼快到春节,此时北边突然传来捷报,姑臧邑城竟是收复了! 长安城中起了大轰动,朝野上下皆松了一口气,听说圣上龙心大悦,立即下旨,召回各地皇子王孙,要一齐迎接将要凯旋归来的胶东王,百姓少不得奔走相告,更是盛赞胶东王勇武不凡。 姜灼心里自是雀跃不已,诸葛曜和姜昕一走便小半年,她心里也是提心吊胆了小半年,虽然时时能从徐府得到消息,说他们都甚好,诸葛曜还又悄悄送过一封书信,却总没有看到真人在眼前,能叫人安心。 这满心欢喜的等待之中,却又出了小插曲。 这日谭嬷嬷又回了药铺,姜灼本没有太在意,却不想趁着阿青抱着宝儿到前头去玩时,谭嬷嬷拉住姜灼,悄声道:“女郎,他回来了?” 姜灼一时没反应过来,傻问了一句:“谁?” 谭嬷嬷比了一个“九”,姜灼立时恍然大悟,原来是陇西王到了长安城,不过想想,姜灼又觉得不对,一个刚被赶出长安城的失宠皇子,那么快又得回了圣心? 免不得姜灼疑惑地问:“圣上把他也召回来了?” 谭嬷嬷眼睛眨了眨:“昨日我陪傅夫人和女郎们去佛寺上香,遇着了他一个心腹,”说到这儿,谭嬷嬷又特意往门外张望了一下,才又道:“那人将我引到无人之处,说是他回来了,想瞧一眼孩子,看那架势,总像是偷偷摸摸,八成他是未得奉召,私自回来。” 姜灼倒吸一口凉气:“他胆子倒是真大!” “若是没胆子,怎敢在宫……”谭嬷嬷话说到一半,还是咽了下去,转而道:“他的意思,说今晚便要过来。” 第230章 不顾 “今晚?到咱们这儿?”姜灼吃了一惊,随即又不免叹气,陇西王要看孩子,谁都拦不住,只这人倒是不管不顾,全不在乎别人死活。 若他真是无诏回京,万一被抓着了,轻则削去王位,重则丢了性命亦有可能,这人死不足惜,竟是要带累郑家药铺上下几十口吗? “你说……怎么办?”谭嬷嬷也是无奈,以至跺起脚来。 姜灼知道也是没法子的事,安慰谭嬷嬷道:“他要过来,咱们也只能听之任之,回头我想个法儿,让阿青姐姐先睡下,嬷嬷悄悄地将人领进来,别惊动旁人,若有人问,只说急症求医的。 “到女郎的院子?”谭嬷嬷直咋舌,这事要传出去,半夜女郎院里来了男人,怕是不好听。 姜灼苦笑:“那又怎么办,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只有咱们这儿能避着些。” 天黑之后,姜灼端了一盏茶水来到宝儿的屋中,此时宝儿已然睡下,倒是阿青琮在一旁做着针线,姜灼便笑问道:“阿青姐姐,怎得还不歇息?” “这才几时便睡下了?”阿青好笑地道,随即问她:“女郎怎得今日不瞧书们?” “觉得有些累乏,过来瞧一瞧宝儿,”说着姜灼将手中茶盏递给阿青:“这两日我制了一剂安神茶,阿青姐姐不如帮我试试,瞧瞧可能睡得着?” 阿青不疑有它,真就接过茶,一饮而尽了。 姜灼今日取了些曼陀罗煎茶,只为让阿青早早睡下,不要听到任何动静,只她这心中着实过意不去,颇觉自己算计了阿青,不过,这也是出于无奈。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姜灼听到有院门响动声,便从宝儿床边站了起来。 不一会,有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门一开,一个身穿乌黑斗篷,头上披着风帽之人踏步走了进来。 姜灼心下不由慨叹,却也只得上前敛衽施礼:“小女见过殿下。” 陇西王扫了姜灼一眼,也没招呼,便直接走到宝儿的床边。 姜灼着意看看他的身后,除了谭嬷嬷,并无别人。 “女郎,阿青去了哪儿?”谭嬷嬷低声疑惑地问。 “我扶她到我屋中歇下了。”姜灼一面回答,一面瞧着已然脱去斗篷,正坐到阿宝床边的陇西王。 说来这人离开长安城也不过半年多,倒是瞧着胖了不少,再加上穿着缯絮,略显臃肿,比之当年姜灼初见他时,已然失了英武之气,竟全然成了一副在封地养尊处优,毫无上进之心的皇子模样。 “怎得看着同以前都不像了?”陇西王细细端详过女儿面容,回身问道。 “小孩子家长得快,相貌一天三变,如今宝儿已在学步,还会叫娘了,当是和以前不一样。”谭嬷嬷忙上前回道。 陇西王嘟哝了一句:“会叫娘?那爹呢,会不会叫?” 姜灼好笑,这连孩子都丢下不再管的人,还指望着宝儿记得他,倒真是心够大的。 “养得还不错,细皮嫩肉的,倒还真是本王的女儿。”陇西王这时弯下腰,竟是想将宝儿抱到怀中。 “殿下且慢!”姜灼也不会识人脸色,直接上前阻止:“孩子睡着之时最怕受惊,莫吓着她,省得又哭一场。” 陇西王看了看姜灼,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不过也没再试图去抱宝儿。 这一会陇西王又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好几个圈,随即摇着头道:“本王的女儿,竟住这鄙陋之地,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真是太委屈了。” 姜灼心下立时不悦,这屋中摆设虽是平常,也不至于床不像床,陇西王未免太过挑剔,忍不住姜灼回了一句:“小女家贫,能给孩子一口饭吃,已然尽了全力,这华屋良田,却是置办不起的,让殿下见笑了。” 谭嬷嬷赶紧拉拉姜灼,怕她跟陇西王顶起来。 倒是陇西王最后也没说什么,又坐回床边,这才说了一句中听的话:“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两位。” “奴受夫人所托,尽力而为。”谭嬷嬷忙低头回道。 陇西王仰头想了想:“是啊,这一晃孩子竟这么大了,若是宝儿阿娘泉下有知,当该欣慰了。” 谭嬷嬷这时小心地问:“殿下,夫人可是……已然入土为安?” 姜灼也望向陇西王,这一位将偠美人的棺木带回了陇西,也盼他能够信守诺言。 “放心吧,本王说到做到,已然将她葬于本王陵墓之旁,百年之后,自会与她团聚。”陇西王又看了看宝儿,道:“只不知,这孩子何时才能到她娘坟前谒灵。” “殿下放心,过几年等宝儿大些,小女定会与谭嬷嬷一块,带她前往陇西,让偠美人看看孩子。”姜灼立时回道。 陇西王瞧了姜灼一会,猛地一拍大腿:“没想到,本王在长安城收了那么多人,一个比一个会溜须拍马,事败之后,竟只有你们还是忠心的。” 姜灼不免有些失笑,陇西王哪只眼瞧见她们溜须拍马,又凭什么以为她们是忠心的,姜灼自认,收下宝儿,只为了不负偠美人临终嘱托而已,与陇西王毫无干系。 “本王明日便要走了,孩子你们继续养着,日后本王自有赏……酬谢。”陇西王站起身来。 姜灼总算松一口气,陇西王说他明日便走,显见不是受诏回京,这人多在郑家药铺待一时,便多有一时的风险,还是赶紧送走这瘟神罢了。 “对了,姜灼,本王昨日去见长公主之时,倒是听她说了你不少坏话,难得,长公主能这么惦记你。”陇西王这时停下脚步,竟像是要同姜灼聊上一聊。 姜灼掩住心中不耐烦,谨慎地回道:“小女并不知,在何处得罪了长公主。” 陇西王围着姜灼打量了一番:“你猜她说你什么,这女子着实奸滑,竟然两面讨好,明着做了本王的人,背地里早跟徐国公府有了首尾,说不得本王事败,还有你在后头捣鬼。” “殿下此言差矣,”姜灼倒是无惧,躲开了谭嬷嬷使过来的,让她小心言语的眼色,直截了当地回道:“小女从不觉得曾投靠过殿下,更未做过背后捣鬼之事。” 第231章 死活 谭嬷嬷忙在一旁打圆场:“殿下,女郎才多大的孩子,哪来这么重的心思,她是个大夫,治好了徐国公家的独苗,人家感激她,这才走得近些,并无什么首尾,定是长公主误会了。” 陇西王这时倒不急着走了,显是要同姜灼追根究底,竟重新坐回到宝儿床边:“未曾投靠过本王?你便说说,本王倒想听听一二。” 姜灼坦然地道:“当日小女误打误撞认得了偠美人,只觉得她身世可怜,又难得一副好心肠,这才愿意与她来往,后来不过替她治病而已,并不知所谓投靠之说。” 陇西王猛地笑了起来,却不想这声音太大,床/上的宝儿竟是小身子一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待瞧见床边坐着个陌生人,愣了片刻,宝儿“哇”地哭了起来,一转头看到姜灼在旁边,居然翻身爬起,边哭边向姜灼伸出手臂:“娘,娘!” 姜灼顾不上陇西王诧异的目光,上去将宝儿抱在怀里,谭嬷嬷忙寻了小锦被,将孩子包裹严实,免得受了冻。 见女儿醒了,陇西王眼睛一亮,也不管孩子正哭得眼泪哗啦啦直掉,上到跟前便想抱过去,口中哄道:“宝儿,爹来了,你认不得了?” 宝儿却被吓得直往姜灼怀里钻,紧紧搂住她的脖子,死都不肯放手,极是抗拒诸陇西王的靠近。 “殿下,不如离远一些?”姜灼见宝儿吓得不轻,干脆不客气地驱赶。 陇西王不免有些气馁,嘀咕一声:“这样下去,我这女儿可不是连亲爹都不认,反倒跟外头人叫娘。” 听到这话,姜灼忍住了笑,随后抱着宝儿在屋里来回走了起来,抚着孩子后背给她压惊。 好在没一会,宝儿渐渐地也就不哭了,倒开始壮着胆子偷眼瞧陇西王。 谭嬷嬷看出陇西王想抱抱女儿,心下不忍,便上前,在宝儿耳边絮絮地道:“乖宝儿,这是你爹,不怕哦,不如让他抱抱?” 宝儿一扭小身子,显是不乐意。 姜灼也哄着:“宝儿,咱们去摸了摸你爹?” 宝儿刚哭完,还有些打噎,这时听着大人的话,将头靠在姜灼怀里,开始小心翼翼地打量起陇西王,接着在大人鼓励下,一步步试探地,将小手放到了陇西王的大手里。 这一刻,姜灼似乎看到了,陇西王的眼睛里,有些稍稍的湿润。 到最后,宝儿终于是在陇西王怀里睡着了。 瞧了宝儿好久之后,陇西王叹了口气:“不投靠本王就算了,反正本王如今无权无势,不过但求你看在孩子阿娘份上,对她多照顾些,长公主那头,你不必管,反正那是只落了草的凤凰,也再折腾不起来了。” 站在一旁的姜灼随口道:“上回在西山瞧见长公主,头发已然全白,人也老了不少,瞧着身子骨也不好吧?” “本王这位姑母啊,幸好是个女人,若生为男子,保不齐就要同圣上争夺天下了。”陇西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得出对仙云长公主有诸多不满,不过此时他倒是自觉了,声音压得极低,显是怕吵着孩子。 姜灼瞧瞧谭嬷嬷,两人皆是忍不住一笑,看来这一位爱孩子的心,倒是真的有。 “事已至此,长公主倒似还没放下?”姜灼忍不住又问。 “放不下也得放,本王烦死这老太太了,一天到晚对本王指手划脚,生是拿本王当棒槌使。” 姜灼笑起来:“殿下若真烦死长公主,也不会偷偷跑回来瞧她。” 陇西王诧异地看看姜灼,不由笑起来:“这一位……真是叫人又恨又恼,却舍不得丢下,其实本王过来,是想劝她跟我回陇西,也好让本王为她颐养天年,只老太太轴得很,如今还在要东山再起,她也不想想,诸葛曜兵强马壮,这一回又大败匈奴,人心所向,势力已成,以前那什么‘投敌’之说,早就成了笑谈,除非他学我自作孽,结党营私,纵容手下,谁人都搬不倒他了。” “没想到,这一回胶东王竟如此之快地收复了失地。”姜灼忍不住想打听诸葛曜的事,少不得引着陇西王往这上面讲。 “那是他运气太好,”陇西王不免有些不服气:“当日本王在长安城中,也打算出征匈奴,却被老太太和沈氏那帮杂种给拦下,这才落到这步田地。” “胶东王的战功,乃是出生入死拼出来的,何来运气之说?”姜灼不服气地道。 “若此次是本王率兵出征,也能打个胜仗,你猜为何?” “为何?”姜灼好奇地问。 “诸葛曜是赶上了,那个匈奴小单于突然暴亡,匈奴王庭又起纷争,耶律拓急着回去平乱,再加上姑臧邑城也被他们抢得差不多,这才撤了回去,”陇西王很是不屑地道:“这可不是给诸葛曜拣了便宜。” 姜灼忍不住笑起来,觉得陇西王这酸劲,真是无趣。 陇西王长叹一声:“本王这辈子啊,成也姑母,败也姑母,当日也曾有机会建功立业,却被长公主生生拦下,说是怕本王有不测,结果让诸葛曜顶了上去,小时候,诸葛曜可是从来打不过我,可现在,今非夕比,气煞我也!” “殿下若是真有这份雄心,怎是妇人能拦得住的。”姜灼不留情面地讥讽道。 谭嬷嬷被姜灼吓了一跳,生怕她把陇西王拱出火来。 “呃……”陇西王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承认了:“好吧,本王是舍不得这到手的富贵,如今早就后悔了,日后再得机会,本王定要上阵拼杀一番,免得宝儿长大,瞧不起她这个爹。” 姜灼觉得他这句话总算像几分样子,上前从他怀中抱过宝儿,小心地放到床8上:“殿下心思坦承,倒不失气度,不过时辰已晚,让孩子早些睡吧!” 陇西王还准备感慨一番,见姜灼这般明显地在下逐客令了,颇觉无趣,待听到外头更敲三下,便摆摆手道:“姜灼,今日同你说得尽兴,日后得着机会,咱们再聊。” 姜灼哭笑不得,好在,这瘟神倒是真要走了。 第232章 有孕 次日一早,阿青在姜灼房中醒来,却不见姜灼身影,一时有些迷蒙,再去寻时,原来姜灼同谭嬷嬷两个一左一右躺在宝儿的床/上,倒都是睡得香甜,把阿青逗得竟笑了起来,却早不记得,昨晚自己为何会进了姜灼的房中。 随后谭嬷嬷自是回了傅府,府中也无人问及前晚发生何事,陇西王到微服到郑家药铺一游之事,总算有惊无险地被掩了过去。 倒是这日,宫中来人寻姜灼,说要贵人召见,不过今日这贵人却不是王昭仪,原来洛婕妤托了江常侍,说是身子不虞,听得郑家药铺的姜大夫颇善女科,便宣她进宫一试。 姜灼自是应约前往,刚进了内宫,却瞧见崔嬷嬷正伸着脖子站在宫门口,等姜灼出现了,崔嬷嬷笑着迎了过来,原来正是在等姜灼,。 姜灼上前同崔嬷嬷见礼,等随了她来到洛婕妤的锦香殿,平遥公主早在殿外站着,瞧见姜灼过来,笑着扑上前来。 看着小公主多日不见,个子拔高不少,掉了的牙也长出来了,越发清秀可爱,姜灼也是高兴,少不得抱了抱她。 崔嬷嬷笑着对平遥公主道:“方才过来,姜女郎可一路上老在问,咱们公主如今可好,长没长个儿,平日里进得香不香,好不好眠啊?” “灼灼果然惦记着我,我且好着呢,好些日子没有犯病,平日里听你的话,也多在宫里走动。”平遥公主拉着姜灼道。 崔嬷嬷免不得在一旁问道:“女郎,谭嬷嬷如今可好?竟是好些日子未得她消息了。” “她现时得了京兆尹傅大人之请,到人家府上做了教习,倒也不错呢,时不时还回药铺住个两日。”姜灼笑答。 “想来谭妹妹也是个有运气的,出到宫外倒是顺遂,又能识得姜女郎这般好品格的,也算如意称心了。”崔嬷嬷这时夸道。 姜灼不免脸红了:“崔嬷嬷这般赞人,让小女着实惭愧。” 倒是这时平遥公主学着话道:“灼灼,我可听说了,满长安城中大夫之中,你最是厚道,那回徐老夫人进宫来瞧昭仪娘娘,我就在跟前,便听她说,当日国公府困顿之际,尽是遭人白眼,唯独灼灼心眼实诚,救了他家小郎,连昭仪娘娘得知了,都夸你正直呢。” 崔嬷嬷好奇地问:“听说四月便是医官考试,姜女郎这回可要再试?” “自然如此。”姜灼并不隐瞒 一时平遥公主快活得直拍手:“这一回且等着灼灼拔得头筹,等你入了宫,日后我天天寻姜太医来请平安脉,咱们可就在一处了。” 崔嬷嬷忙掩住平遥公主的口,道:“我的公主,这话可不得说早了,我可听昭仪娘娘宫里的杨嬷嬷提过,因着娘娘常叫姜女郎来请平安脉,太医院竟是有人不服,背后说三道四,你可小心些,别她人还未进宫,你倒是各处说去了,白白让她遭人忌恨。” “我省得了,如今是自己人在一块说说笑笑,外头我同谁说去?”平遥公主白了崔嬷嬷一眼:“嬷嬷好啰嗦,天天这般嘱咐着。” 正说着话,三人已然进了锦香殿,自有殿中的嬷嬷将她们领进洛婕妤内寝。 姜灼忙随着平遥公主上前见礼,洛婕妤此时正坐在长榻上,瞧见姜灼,倒是笑盈盈地道:“小神医真乃大忙人,竟是好些日子未得见了。” “小女不敢当。”姜灼忙低头回道。 “不必这般客套,反倒今日是要麻烦你的,”洛婕妤又好生打量了姜灼一回,又道:“说来我娘家有长辈可是在你那里治好了经年的鹤膝风,她们自是对你赞不绝口,今日得见,本宫也代她决亲口谢上一谢。” 姜灼一脸懵懂,郑家药铺每日来去病人无数,只道贫富无论,童叟无欺,她向来只管治病,还真不知道洛婕妤的娘家人到底是哪一位。 “你不记得也没关系,反正咱们记得姜大夫便是,”洛婕妤笑地道:“本宫可早等着你过来,紧着帮本宫瞧瞧吧。” 说话间,便有人上前摆好脉枕,姜灼依言,坐到了洛婕妤对面。 “我这不舒服也有些时日,别人不指望,单靠你了。”洛婕妤拍拍姜灼的手。 姜灼一时之间倒记起,当日洛婕妤曾说过,竟盼着想得男胎,看来这一回,少不是也是为了孕事。 这边崔嬷嬷最是机敏,已然寻了个借口,带着平遥公主出去,洛婕妤身边嬷嬷也轰了众人出到外头,内寝之中,一时也就剩洛婕妤与姜灼二人。 “本宫原本每月初五行经,未料本月竟是过期五日而不至,本宫便有些疑惑,只这肚腹却胀痛,前两日还发了热,似又不似,寻了太医们来诊,只说经期作痛,倒是开了不少方药,本宫吃过以往教训,并不肯信,”洛婕妤一脸期盼地道:“你帮本宫断断如何?” 姜灼依言诊了脉,过了一会,看着洛婕略显紧张的神色,倒笑了:“娘娘脉相洪滑,左尺尤甚,恭喜您,确然有孕。” 洛婕妤先是愣怔半天,随即便是狂喜,一把抓了姜灼道:“本宫只信你之言,你说是便肯定是,不过,为何本宫竟地发热腹痛,像是行经之兆?” “无妨,此乃气虚血热所致,小女为娘娘开一剂安胎饮加减,调理一番便得安稳了。”姜灼随即拿了纸笔,开起药方。 这时洛婕妤喜不自禁,在一旁瞧着姜灼开药,又忍不住问:“姜女郎,可知这一胎是男是女?” 姜灼头也不抬地道:“娘娘左寸洪滑,两尺皆滑数,且左尺之外,更有神气,必为男胎。” “真的?”这一回洛婕妤竟是有些张口结舌了,不可置信地问:“可是准的?” 姜灼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多嘴了,这宫中生男生女向来关系重大,方才脱口而出,若是被传了出去,怕要给洛婕妤惹来麻烦,思忖了好一会,姜灼笑道:“小女不过随便一说,娘娘听听而已,莫说出去便是。” 洛婕妤瞧了姜灼片刻,便领会了她好意:“本宫知你,今日倒是多谢!” 第233章 请人 姜灼这时将药方呈上,道:“娘娘,用人参、白术、白芍药为君,川芎、当归为臣,香附、柴胡、苏梗、条芩、甘草为佐,四贴之后,当会腹痛减缓,发热尽除,若非如此,尽速来寻小女。” 洛婕妤点头,这时高声冲着外头道:“来人,快去向圣上报喜,本宫有孕了!” 此时平遥公主同崔嬷嬷已然进来,少不得喜笑颜开地恭贺了洛婕妤一番,几个人说说笑笑,不想没一时,江常侍竟匆匆过来了。 “恭贺娘娘有孕,圣上得知之后,竟是大喜过望,如今赏赐已到了锦香殿,不如请娘娘移驾正殿?”江常侍笑着对洛婕妤作了一个长揖。 “又让江常侍辛苦了,”洛婕妤自是起了身,突然又似想到什么,回头指了指姜灼道:“这一回多亏姜大夫替本宫诊出喜脉,本宫也当有赏,回头请江常侍派人送去?” 见提到了自己,姜灼忙走上前,敛衽同江常侍见礼。 江常侍这时笑道:“说来也算得缘份,当日婕妤娘娘的头胎,便是郑公帮您诊出,如今又来小皇子,倒是为郑公的徒弟所请,真是难得圆满啊!” “皇子皇女,本宫倒不在乎,”洛婕妤笑道:“本宫反是喜欢女儿得紧,不说我肚里爬出来的平月吧,那还小,便是咱们平遥,也是个会心疼人的。” 几个人一同往锦香殿走,江常侍忽然叹了一声:“方才圣上满腹心事,正自愁闷,幸得娘娘报来这好消息,总算让圣上心下宽解了不少,娘娘这也算立了功。” 洛婕妤少不得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仙云长公主府里来报信,说长公主突然中了风,这一时太医院的人都被圣上赶了过去,有信回来说,人像是不好,连身子都僵直了,王攀方才到未央宫回禀之时也说,已然回天乏术,少府如今正在劝圣上,要为长公主准备后事了。” “还有这事?”洛婕妤吃了一惊,不免也跟着叹气:“长公主孤身一人,如今她养大的陇西王又回了封地,也没个亲眷照顾,平日里就瞧着可怜,如今得了这病,唉……” 跟在后面的姜灼不禁摇了摇头,前几日陇西王还说,要接了仙云长公主去陇西养老,却不曾想他刚走没几日,这位老太太便出了事,也不知陇西王能不能得机会,最后瞧上他这姑母一眼了。 洛婕妤不信太医院的人,倒是只信姜灼,江常侍走后,她又拉了姜灼说了好一阵孕中禁忌,甚至特意将太医院送来的药给姜灼看过,待确认无误之后,这才放了姜灼回来。 待到姜灼回到府上,郑柯来说,宫里洛婕妤的赏赐已然到了,少不得众人拥到花厅里一齐在看热闹。 花厅里正在人声喧哗之时,忽然有伙计进来报,说是仙云长公主府来人,要面见姜大夫,郑柯得了信,先出去了。 姜灼听得一愣,立时明白过来,少不得人家是来求医的,不免迟疑了一下。 若论起与仙云长公主的仇怨,姜灼还真谈不上,不过是在心中恨她薄情寡义,生生将一位刚做上母亲的女人逼上绝路,尤其是瞧见此时,被众人围在当中,头上插着宫花,笑得极开心的宝儿,姜灼就觉得替这没了娘的孩子心痛。 “女郎,长公主府的管家在外头站了好久,您要不要去看看?”郑柯这时从外头又进来了。 姜灼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嘱咐阿青取来自己的药箱,又带上一位大夫及一名医女,走了出去。 门外,此时果然有人等在那儿了,一见姜灼出来,一位管家模样的忙跑上前道:“姜大夫,长公主病重,连太医院都没有法子,家主人只说务必请了您去,人命关天,请姜大夫辛苦一趟。” 姜灼“嗯”了一声,转送正要上自己的车,倒是那管家殷勤,掀开他身后马车的帏幔道:“不如请姜大夫上府中的车?” 姜灼正想着拒绝,这时忽听到车内有人“咳”了一声,姜灼愣了愣,在管家的注视下,终于还是直接上了长公主府的车。 送姜灼出来的郑柯眼瞧着几辆马车都跑远了,这才折了回去。 马车里,姜灼脱口问坐在她对面之人:“殿下竟是未离开长安城?” 陇西王哼了一声:“老太太死活不给走,求着让本王陪她过个春节,本王瞧她可怜,心里一软便留下了,谁成想,后头遇着了这大麻烦。” 姜灼心下也不舒服,陇西王不走,少不得过两日又会说要来瞧女儿,她又拦不住,陇西王觉得仙云长公是大麻烦,却不想自己不遑多让。 “没想到你还挺仁义,”陇西王这时竟笑了一笑:“本王出来之时还盘算着,若是你敢不出这诊,本王便下车闯了你的药铺,绑也将你绑过去。” 姜灼暗地丢了他一个白眼,想来这事,陇西王说得到,未必做不出来,到时候事情闹大了,万一有人认出他来,药铺也就且等着做陇西王余党,跟着满门抄斩。 暗自叹了口气,姜灼也无意与陇西王对坐闲谈,直接问道:“长公主如何致的病?” 陇西王这一下终于正经了,回道:“今日晌午,老太太又跑我院里发飚,大骂圣上狠心不顾念儿子,又咒了几句诸葛曜在武威郡再回不来,结果刚出院门口,便栽到地上,不省人事,等将人扶回床/上,已经是牙关紧咬,喉如拽锯,竟然滴水不得入。” 姜灼深恨仙云长公主嘴巴阴毒,什么叫诸葛曜再不回来,不过此刻不是计较之时,她思忖这症状确似中风,只未得把脉,却是不能断定。 这时陇西王一拍大腿,竟又骂了起来,“听家中奴仆道,太医院那帮人过来,判了中风,之后便只管往老太太口中硬灌人参汤,说是无药可医,只能续命,可怜老太太根本饮不进去,还被折腾得一脸参汤,本王是不得露面,否则立时拿刀劈了他们!” 姜灼拿眼看看陇西王,想着陇西王如今到这般田地了,火气还这么大,总想喊打喊杀,倒不如顺了他的意,送到战场上去,也省得留在长安城给郑家药铺寻麻烦。 第234章 娶你 想是陇西王会错了意,见姜灼在瞧自己,冲着她摆摆手:“你只管治,本王信得过你!” 姜灼心里冷笑,将头转向车外,并不想理会他。 “那个……”陇西王这时又挑起话头:“长公主这病,可真是不得治了?” “小女此时并不敢断言,”姜灼并不隐瞒:“若真是中风,只能尽人事,知天命。” 陇西王看着姜灼,似要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说来这长公主府,姜灼之前因为宝儿倒曾来过几回,平日皆走侧门,这一趟马车却是绕到背街的后门长驱而入,想是陇西王避讳被人瞧见。 在公主府内又行了好一会后,马车直接开到了正院前,姜灼才下了车。 陇西王并没有立时跟着下来,只有管家这时上前,领着姜灼和她的大夫、医女一起往里走。 长公主的正院,姜灼倒是第一次过来,瞧得出此处着实称得上恢弘大气,假山高耸,院子里奇花异树遍布,比别人家后花园不差些,竟与平阳公主府有几分相似,然而此时再看,却莫名让人有种衰败之感,不知是不是境由心生。 “姜大夫,这边请。”管家在前面领路,不一会,姜灼等人便进了正屋,再一右拐,才转到了内屋。 被领到里头床边,姜灼只看见帐幔低垂,并不瞧得清楚里面人影,旁边点着灯烛,一闪一闪,现出几分凄清。 屋中此时可谓鸦雀无声,四周站着不少奴仆,一个个都在低头不语,神色中甚至还带着几分惶惶,想来偌大的长公主府,只靠这一位老太太撑着,如今她若一倒下,众人亦不知前途如何了。 这时有人递来脉枕,姜灼坐到床边一张椅上,将手搭在了从帐幔中被拉出的一只手上。 勿须多久,姜灼便已诊出,长公主六脉浮大弦滑,果然是中了风。 同随行的大夫商量了一下,姜灼立时开出方子,以藜芦末一钱.加麝香少许,研磨之后,由医女带着奴仆一起,灌入长公主鼻窍之中。 大概是陇西王早有过吩咐,管家只管带着人在旁边候着,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并无半点异议,用完药之后,众人又在一旁静候,等听到帐中之人喉咙开始作响,随即有仆女听命,捧着钵子上前。 姜灼在屋里站了一会,觉得此处空气污浊得很,见此时无她的事了,便走到外头准备透透气,却不想刚来到游廊之上,却发现已然有人在那儿了。 “老太太现在如何?”陇西王瞧见姜灼,立时上前一步问道,借着屋内散出来的烛光,姜灼瞧见,他眼中有掩不住的焦灼。 “殿下稍待片刻,便知后续了。”姜灼平淡地回道。 陇西王忍不住探头往屋里瞧了瞧,开始搓起双手,口中喃喃地道:“姑母且得好着,别让那帮人瞧了好戏。” 姜灼看看陇西王,不明白他说的那帮人到底指的是谁,不过瞧得出来,陇西王真心盼着老太太好。 正在此时,听到里头管家惊喜的声音:“长公主,眼睛动了!” 陇西王一时呆了片刻,竟一把抓住姜灼胳膊:“你说,那个……好了?” 自来男女授受不亲,陇西王这般行事,让姜灼顿时羞得脸一红,立时甩开他,喝道:“殿下自重!” 陇西王这才发现自己冒失,忙冲着姜灼一抱拳:“失礼,失礼,小王着实未曾想到,女郎医术这般高超,莫不是起死回生?” 姜灼摇头,冷冷地甩了一句:“殿下这话说得早了些,后头还不知如何呢!”随后便又进到了屋中。 到了床边,姜灼问了大夫,知是长公主方才眼睛睁了睁,思忖片刻后,姜灼上前,摸了摸长公主的身体,回头嘱咐医女:“病人身体略能举动,速让人煎小续命汤倍麻黄送来!” 不一时,果然汤药被送了过来,待医女和奴仆们为病人进了两服汤药之后,姜灼对管家道:“多寻几床衣被来,给长公主覆上,派人在旁边盯着,一旦汗发出来,约莫人便能醒过来了。” 管家自是一个劲地应了,紧着叫奴仆们下去照办,随后才对姜灼道:“姜大夫辛苦,家主人请到旁边说话。” 姜灼知道这是陇西王又有话要问,倒不拒绝,随着管家来到了旁边一间抱厦。 抱厦之内,陇西王正坐在长榻上瞧着一份书简,此时有奴仆正在奉上茶水,见姜灼进来,陇西王指指自己对面,示意她到近前。 待姜灼坐下,陇西王颇有几分欣慰地道:“看来今日寻你来倒是没错,否则明日,真就得为姑母发丧了。” “殿下过奖,”姜灼淡淡地道:“小女尽力而已,不过长公主便是能醒,也未必再能如她之前行走如常,少不得有后遗之症。” 陇西王长叹一声:“不管了,保她一条性命便是,只要人活着,什么都好,。” 姜灼点头:“小女会等到长公主醒来再离开,这之后当是性命无忧,虽会留下些残疾,若细心调养,也未必不能颐养天年,不过,以长公主的性子,怕是未必能接受自己如此,心思忧甚也未必好,殿下还需宽解于她。” 陇西王“噗嗤”笑了起来:“本王觉得这样挺好,回头上书圣上,正好接了老太太到陇西,省得留在长安城只能跟自己置气,这一回她便不肯,也做不得主了,以后,看她还敢对本王神气,正好治治她。” 姜灼不由叹气,说来陇西王这人品虽不咋地,倒算是颇有几分儿女情长的,对女儿还有他这姑母,也算是尽心。 “那个……姜灼,本王方才竟有个想法,倒是大家都得便宜,也只有本王能想得出来。”陇西王这时突然道,脸上甚至还有几分得意。 姜灼抬眼看看陇西王,不觉得他那什么想法与自己有何干系,他爱说不说,想到此,姜灼举起手边茶盏,淡定饮了起来。 “本王娶了你如何?”陇西王问道。 这一句话,竟把姜灼吓得目瞪口呆,手上的茶盏,直接掉到了桌上,一时摔得粉碎。 第235章 警告 陇西王瞧着姜灼这受惊过度的表情,一时竟有些忘形:“我便说么,你早已心悦于本王,否则也不会甘愿帮本王养女儿,今日本王施以青眼,莫非你一时兴奋,竟致失了态?” 姜灼气结,这人倒自以为是得很,真当天下女人都同偠美人一般傻?诸葛翼哪只眼瞧见自己心悦于他? “若随本王回陇西,本王爱屋及乌,收了宝儿为养女,这孩子不但从此名正言顺,也不怕被人算计,你呢,还可守在旁边照顾本王姑母,真真一举两得之事,本王也不亏待你,给你个夫人之位,日后少不得多宠你些!”陇西王自觉得计,又是一拍大腿。 “小女鄙陋,不堪配与殿下,请殿下收回成命!”姜灼这时干脆起身,跪到了陇西王面前。 姜灼说出此话,显是让陇西王败了兴,只见他一撩眉毛,斜视着姜灼:“怎得,嫌夫人位卑,莫非你还想当陇西王妃,不瞒你说,这事我如今做不得主了!” “小女对殿下绝无觊觎之心,更知出身微贱,无意攀龙附凤。”姜灼抬头瞪着陇西王道。 陇西王“切”了一声,一摆手:“起来,不乐意就不乐意,反正本王也没瞧着你有多好,只可惜如此好的机会,你竟不懂珍惜。” 没想到陇西王的主意转得挺快,姜灼心下松了口气,也就站起来,不过此一时,姜灼再也坐不住了,想着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怕后头陇西王又说出什么惊天动地之语。 陇西王这时朝外面大喝一声:“来人,收拾一下!” 立时有奴仆进来,手脚麻利地整理方才被姜灼打碎的茶器,陇西王在一旁笼着手瞧着,等那人出去了,对走到跟前福身说要告退的姜灼道:“放心,本王也不是个喜好纠缠的,坐吧,难得过来,便陪本王聊聊,这些日子尽听老太太瞎掰扯,竟是头疼脑胀。” 姜灼无奈,忍了忍性子,只得又坐回原位。 陇西王以手支额琢磨半天,提了个话头:“你说,本王宝儿长得像谁?” 姜灼一愣,随即回道:“少不得像夫人多一些,从小便是美人胚子。”姜灼绝非奉承,实在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喜欢得紧。 陇西王突然之间便不说话了,低头了好一会,才见他用手指蘸了茶盏中的水,竟在几案上比划了起来。 歪头瞧了许久,姜灼才认出来,原来陇西王写的乃是“双双”二字。 姜灼想了想,记起偠美人的小字可不就是“双双”! “本王这些年对不起之人太多,很少放在心上,倒只有对宝儿阿娘……”陇西王长叹了口气:“她走了竟是快一年,却从不到梦中与本王一聚,想是恨透了本王,自此断了交集。” “只盼她早日投胎,下一世定要睁大眼睛,别再错付一腔真心。”姜灼忍不住想刺陇西王一句,说来偠美人实在太过可怜,若不是认得了诸葛翼,以她这般温柔品格,未必不能嫁到一位重情知义的好夫婿,夫妻和美,安稳一生。 “说得有理!”陇西王猛地喝了一口茶,不免骂了一句:“她就是瞎了眼,非要瞧上本王,还跟在本王后头瞎折腾,才把命都折腾没了。” “殿下如今自有如花美眷在侧,那一抔枯骨,也不劳您惦记,请殿下口中积德,何必骂一个死了的傻女人。”姜灼心里替偠美人抱屈,更替那没娘的孩子难过。 陇西王竟笑起来:“是啊,自回陇西之后,本王得圣上恩典,又娶了几位美眷,自是记不得她了。”只笑完之后,陇西王的神色却变得有些苦涩。 姜灼瞧着陇西王,又想到隔壁屋中躺着的那一位,不免心恨,偠美人走得真是冤枉,不知如何得罪了仙云长公主,竟是被逼而死。 “本王看出来了,你在怨姑母,为何非要逼死她,是不是?”陇西王问。 姜灼冷冷地道:“小女微贱,哪有胆量怨恨贵人,更何况偠美人与我何干,小女瞎操这份心做甚?” 陇西王闭目仰头似在思忖,随后从长榻上蹦起,到门外四处瞧了瞧,回来便掩了上门。 姜灼一惊,不知陇西王又要做什么,只想着若跟这人共处一室,日后于自己名声有碍,正待起身要走,却听已经坐回长榻的陇西王在道:“反正你知道也不少,索性本王同你诉诉苦,免得心事藏在肚子里,把自己憋坏了。” “请殿下饶过小女一命。”姜灼气得笑起来,还有这般上赶着要说秘闻的。 不想陇西王还跟姜灼耍起赖了:“今日不听本王把话说完,便不许走!” 看着陇西王誓不罢休的神色,姜灼终于泄气,坐回长榻上,只低头不语。 “本王原不该败走陇西,虽朝中反对本王之声也不小,不过到后来,各府衙之中皆有本王耳目,谁想一时半会弄倒本王,还真不容易。”陇西王寻来个玉枕,四仰八叉地靠在上面道。 姜灼一脸鄙夷,如今败局已定,也不知这位殿下还有何好惦记的。 “真是……失策!”陇西王此时脸上浮起了懊丧:“竟不想,阴沟翻船,堂堂男儿,竟败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这话让姜灼起了好奇,抬头看看陇西王,不知道他所说的女人到底意指何人。 “本王好心提点你一句,”陇西王托着腮,冲姜灼道:“听说你同王瑜芙交好,还是小心一些,这女人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男人都不是对手,何况你这种少根筋的。” “殿下指的女人,是她?”姜灼忍不住问道,不过她立时又想到,有一度陇西王曾准备迎娶王瑜芙,只王瑜芙百般推托,到后来竟假借患病,暗中跑去胶东。 “如今看这形势,少不得她便是日后一国之母,真是厉害!”陇西王感叹一番之后,便吓唬起姜灼:“你远着她一些,那是一条美女蛇,抽冷子便咬你一口。” 姜灼不屑,觉得不过是王瑜芙倾心于胶东王,并不肯嫁他,陇西王才心中不服,只何至于竟要这般编排人家。 第236章 定夺 想是陇西王看出了姜灼的意思,嗤笑一声:“可知本王因何而败?就是王瑜芙暗中探得了宝儿阿娘之事,让她爹到圣上跟前告密,圣上得知真相,勃然大怒,自此再不肯见本王,甚或已起杀心,后来姑母进宫求情也遭斥责,最后为保下我,她才逼宝儿阿娘自尽。” “啊!”姜灼惊得不行,不想偠美人之死,竟带出这一段隐秘。 “本王当日在宝儿阿娘墓前发誓,终得一日,要让王瑜芙,对了,还有那个跟她勾结的郑焯,死无葬身之地!”陇西王这时坐直了身子,脸上再不见方才惫懒,却是充满恨意。 姜灼不明白,怎得这事又与郑焯挂了干系,再往后细想,当日偠美人自尽之时,郑焯曾跟仙云长公主来到小庄院,可见仙云长公主极是信任她,并且郑焯早知偠美人之事,再想到陇西王的话,便可搭上脉络,自是郑绰将偠美人的秘密递给了王瑜芙,再后来直达天听。 “你等争权夺利,为何要连累无辜之人。”姜灼忍不住震惊,起身道:“殿下,若是无事,小女便告退了。” 陇西王“嗯”了一声,见姜灼要走,免不得又叫住她:“本王马上便要出城,不日会上书请奉长公主去陇西养老,这几日还望多费些心,本王知你替偠美人鸣不平,觉得老太太心太狠,可她已然风烛残年,也无后人照顾,说到底,不过也是个可怜人。” 说着话,陇西王竟起身,站到姜灼面前,作了个长揖,郑重地道:“姜女郎,有托了!” 数日之后,便要临近春节,各家门前开始挂起了桃符,不时有鞭炮响起,俨然且等着过年了。 姜灼来到仙云长公主府中复诊,倒是意外地在门外遇上了江常侍。 江常侍一脸笑意,冲着上前来见礼的姜灼抱了抱拳:“早听人说了,长公主此次化险为夷,便是姜大夫的手笔,果然不负郑公期望。” “常侍大人折煞小女,”姜灼笑着道:“小女不过尽了大夫的本分。” “这大年下的,如何今日又过来了?”江常侍不免打听道。 “方才管家派人来药铺,说是这几日长公主有些不妥,小女便赶着过来瞧瞧。”说话之间,姜灼瞧见江常侍带来的侍人正接二连三往府里搬东西,想来当是圣上年下的赏赐之物。 “难得你有这份心,果然是一位厚道的。”江常侍赞了一声,便由匆匆迎出来的长公主府管家领着先往里去了。 姜灼自是带着医女穿过游廊,直接进了仙云长公主的正院。 那日长聊之后,陇西王果然是悄悄地离开了长安城,姜灼既应了他,也并不食言,隔不了几日便过来瞧瞧仙云长公主,无意间还遇到过一回王攀,姜灼不想得罪他,不卑不亢地见了礼,便退到一旁,待王攀给长公主把过脉,任凭他不懂装懂地挑了几根刺,也不强辩什么。 如今长公主虽已苏醒,能在床/上翻身,不过右边手脚已是不遂,说话也不利索,日后怕只能如此了,想是此次中风于她打击甚大,长公主脾气越发暴戾,便是话都说不清,也要见人骂上几句,连姜灼都没逃过去。 站在门外顿了一会,姜灼便要往里走,倒是身后医女拉了拉她,想是被吓过几回,进到里头有些发怵,姜灼笑笑,并不勉强,只示意她在外头等着。 到了内室,有仙云长公主身边嬷嬷这时迎上来,客气地同姜灼施礼。 姜灼回过礼,便问:“长公主今日如何,哪里有不妥?” 这时,帐幔里发出“唔唔”之声,还似乎有人在敲击床板,看来是仙云长公主知道姜灼来了,急着要她瞧病,虽然对姜灼还是不假辞色,可如今仙云长公主也知道了,到底谁能救她。 “姜大夫给开的药,日进三服,倒是未停,不过这三四日,长公主大便不利,极不舒服,自是折腾得紧,管家这才急着来寻大夫。”嬷嬷拉了姜灼,到一旁悄悄地道,生怕被长公主听见,又惹出不痛快。 姜灼点头,走到跟前,让仆女掀开账幔,看了看床/上的人。 却不想此时长公主正睁大了眼睛盯着她,脸上表情极是痛苦,口中“唔唔”,像是想说什么,竟是说不出来。 姜灼心知她此时难受得紧,把过脉后,便回过身,叫人召唤自家医女进来,让她从带来的药箱中取来润肠丸,亲自服侍了长公主服下。 不到半个时辰,长公主面色稍缓,用手指了指净房,众人会意,自是小心地扶她过去。 待到再出来时,姜灼便瞧出来,长公主神色已然比先时轻松多了,姜灼想想,又开了个方子,递到嬷嬷面前道:“之前的药继续服,若有大便不利,稍服些东垣导滞丸或润肠丸便是,在府里多备着些。” 没出一会,江常寺由管家陪着进来见长公主,因是外男,屋里人忙将帐幔重新阖上了。 管家这时上前禀报:“回长公主,圣上得知长公主之症大有起色,龙心甚悦,委江常侍前来问候您,又赏了年节应用之物,奴已然谢恩收下。” 江常侍也冲着帐幔作揖道:“禀长公主,下官临来之际,圣上还在感慨,如今同辈兄弟之中,竟只余长公主,自当倍加珍视,前日陇西王八百里加急传书,除了向圣上恭贺新禧之外,少不得提及,他早年失母,多赖长公主自小抚育长大,早已将长公主视为亲母,如今在陇西得长公主书信,知您身子不虞,心中忧虑不已,特意上书圣上,请奉长公主前往陇西。” 姜灼下意识往帐幔处瞧了瞧,为今之计,仙云长公主只有随了陇西王才是正途,说不得还能多活几年,留在此处,怕到后来,少不得心思郁结,越病越重。 江常侍这时又道:“圣上虽欣慰陇西王孝顺,却又颇为犹豫,一时觉得将您留在长安城中,更方便照应,一时又心叹公主膝下无人奉养,不免孤苦,倒是极纠结,如今,便让下官过来,请长公主您定夺。” 第237章 著书 帐幔中好一时没人说话,倒是管家道:“常侍大人,这几日长公主身子不爽,不如待她稍好些,再给您回复。” 江常侍倒是随和,笑道:“也罢,若是公主定下主意,派人进宫招呼一声便是,下官定然尽快回禀圣上。” 这时瞧见姜灼已经拿起药箱,像是准备要离开,江常侍倒是笑道:“姜大夫,不如咱们一同告退。” 姜灼自是点头,临走之际,姜灼想想,还是掀开帐幔再瞧一眼,却不想脑袋刚探进去,竟是被唬了一跳,原来床/上的长公主此时老泪纵横,竟在默默哭泣。 见到姜灼出现在面前,仙云长公主艰难地用那只尚好的左手擦了擦泪水,又看看姜灼,随即口齿异常清晰地冲着外头道:“去……陇西。” “下官遵命!”江常侍立时回道。 管家一路送江常侍同姜灼出到了府门外,江常侍站在长公主府的门楣之下,向上瞧了瞧,不由叹了口气,对管家道:“这几日你等便可以收拾了,本官自会替府中安排,况且圣上还允了陇西王出陇西百里迎接,想来长公主兹后,也算得了好归宿,这府中之人,愿意跟去的都去,不想走的,给些银子散了。” 姜灼心知,此一去,仙云长公主再无归来之期,不过,总比老死在这座府中得好。 这时江常侍又转身对姜灼道:“此次长公主得以转危为安,倒是姜大夫出力不少,如今连圣上亦知此事,听说你乃郑公徒弟,颇觉欣慰,想来日后,你会有大前程。” “小女不敢当。”姜灼忙道,心知这“大前程”自是意有所指,想来这回医官考试,不会有人敢再作祟了。 江常侍又瞧了瞧姜灼,颇似随意地慨叹:“眼看着便是年下,明日胶东王大军便要进京,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今年这长安城,竟不知有多热闹!” 诸葛曜回来了?姜灼眼睛立时睁大了,愣愣地瞧着江常侍冲她拱拱手上了马车,一时之间,竟忘记福身回礼,只望着江常侍远去的马车,发了好一会子的呆。 直到踏进郑家药铺大门,姜灼仍旧有些迷迷瞪瞪,心下怦怦直跳,要不是后头有人唤她,姜灼还反应不过来。 “姜大夫这会子才出诊回来?”王帛笑着从后面跟上来,手上还捧着一物,倒像极爱惜。 姜灼忙回身朝王帛施礼:“正是,莫非王公子是来寻掌柜的?” 王帛呵呵直乐,抬了抬手上东西道:“姜大夫,来寻郑柯,也是寻你,今日让大家伙瞧个新鲜。” 姜灼这才注意,王帛是带着东西过来的,心下不由一笑。 如今郑家药铺同悦客栈竟真成了好邻里,王帛性子豪爽,出手又大方,倒是很得药铺上下的好感,两家来往不断,便是宝儿,也是三天两头由郑柯抱着去对面串门子,人家款待周到,每每宝儿回来,小肚子里竟是装得满满的,少不得姜灼还得开药替宝儿消食,着实叫人哭笑不得,只不知道,王帛这回又是带来什么新鲜物什。 到了花厅,姜灼忙让人叫来郑柯,只说王公子到了,要给大家伙瞧新鲜,没想到,不过一时,来了好些人,都说是来凑热闹的。 姜灼不由开玩笑:“王公子如今在郑家药铺已然成了贵客,倒比我这东家讨喜。” 王帛抓抓脑袋,居然害羞起来:“姜大夫折煞在下了。” 郑柯上前拍拍王帛肩膀:“王公子,是何新鲜,不如让大家伙都见识一番?” 王帛应下,忙将手中漆盒打开,放到了花厅桌案之上。 众人注视之下,王帛掀开盖在里头的丝绸,随即,一卷极精致的木简出现在漆盒之中,姜灼好奇瞅了瞅,倒是王帛笑着催道:“女郎不如翻开看看?” 姜灼伸手取出木简,打开看了,一时竟呆愣住。 旁边有医女凑到姜灼旁边瞟了几眼,立时兴奋地道:“《医圣经方》?咱们郑公的心血。” 原来不知何时,王帛竟是取了姜灼整理好的郑公行医笔记,拿去叫人制成了简牍。 姜灼愣了好久,放下木简,向王帛敛衽施礼:“王公子有心了,竟是几时的事?小女……不胜感激。”她早就想将师父的行医笔记以木简誊印,只盼日后传扬出去,供天下医者学习,也不费师父一生心力。 这时郑柯上前道:“此事乃有在下一份功劳,自是同阿青一起,将女郎整理过的笔记交予王公子,他可是寻了最好的木简,又请人抄写,着实费了不少功夫,这里头是第一册,特意先拿来给女郎瞧瞧,不知可还满意?” “若是觉得不满,在下寻人重新做去。”王帛拍着胸脯道。 姜灼先是点头,随即皱起眉头:“想是所费不赀吧?” “银两之事不用姜大夫费心,”王帛一副财大气粗的神色:“在下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挣银子,你只管好好瞧整理郑公的行医笔记,后头那些,在下全帮你制成木简,要多少有多少!” 姜灼倒是越发不安,想了想道:“王公子帮着寻人制医圣经方已是费心,银两之事,如何让你破费,自当由郑家药铺来出。” 这一下,一个要给银子,一个竟不肯收,倒是争个不休起来。 倒是郑柯打起圆场:“女郎,银钱之事先是不急,在下自会同王公子算好,总不能让人家白忙活的。” 王帛干脆道:“姜大夫这便见外了,当日能救下王帛一命,恩同再造,王帛自是记在心中,总想着报答这份恩情,今日之事,王帛既为了略表心意,也是想着,若能将这《医圣经方》传诸天下,又能救不少得病之人,不也是做了一桩好事,与之相比,银两算得了什么?” “王公子说得是,他这也是做了件大功德,果然与银两无关。”旁边一位大夫道。 “便是我堂妹王瑜芙也道,若要真心谢过姜大夫救命之恩,唯有此事,最得人心,如今想来,阿芙所言甚是,女郎瞧着高兴便行了!”王帛这时哈哈大笑起来。 第238章 疮痍 对于王帛提及王瑜芙之时这般亲近,姜灼不免怔了一下,她还记得当初王帛急着等银子救命之时,刘翁说过,正是王瑜芙见死不救,只肯施舍十两银子打发,后来听郑柯道,王帛病好之后,曾大骂姓王的冷情刻薄,却不想,何时这二人又捐弃前嫌了。 只别人家务事,他人无需置喙,姜灼不过闪念一过,也没再放在心里。 郑柯送走王帛,回来对坐在花厅里正看着《医圣经方》的姜灼道:“王公子倒是有心的,时时惦记要报答女郎救命之恩,难为他心思活泛,主动提及《医圣经方》之事,还特意嘱咐,一定要瞒着女郎。” 姜灼开了个玩笑:“瞒我做甚?郑柯你这般,可算是吃里爬外?” “自是为了给女郎一个惊喜,”郑柯呵呵一笑:“在下当年多得郑公提携,才有今日能在长安城安身立命,养活家中妻儿老小,在下随在郑公身边日久,感佩他老人家之国医胸襟,如今女郎要为郑公整理行医笔记,广惠天下,如今王公子又赶着帮忙,可不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果然是功德一件,可不值得一喜?” 姜灼小心地收起木简,道:“多谢各位竟有这番心思,我这便回去,将师傅的行医笔记再整理些出来,也好让天下百姓早早受益。” “自当如此,王公子临走前也说,后面几部《医圣经方》,还盼着女郎辛苦些。”郑柯笑着道,随后,他又将年下准备之物同姜灼说了,此后无话,便各自回房。 这日清早,姜灼是被一串串鞭炮轰响之声惊醒过来,待起得床出到院外,才从瞧热闹回来的伙计处得知,原来天刚放亮,胶东王大军便已还朝,大批人马并未入城,只在城外军营安下,唯几位将领随着胶东王悄无声息地进了城,并不肯惊动百姓。 倒是后来圣上在朝会上颁旨嘉奖,这事才传了开来,百姓得着了消息,少不得欢呼雀跃,定要共襄盛举,这才各家各户燃起了鞭炮。 虽姜灼一心盼着能早日见着诸葛曜,只紧接着便是年节,家家户户忙着过新年,诸葛曜刚得胜归来,各种事务缠身,显是抽不得空,姜灼倒得了姜昕带过来的诸葛曜亲笔信,也时不时听说他的动向,却一直未能得见其人。 这晚药铺来了贵客,无涯先生竟是携了伍太医,说是前来讨杯年酒喝,少不得姜灼在花厅摆了酒宴,倒也端出几坛好久,要请二位长辈畅饮一番。 姜昕这一趟出征,想是受了历练,脸上已然少了稚气,说话做事也越发有城府,既然是有客光临,郑家药铺便他跟郑柯两个做陪,后来怕无涯先生同伍太医喝得不尽兴,郑柯又提议,对面悦来客栈的老板是位酒仙,索性又把王帛叫了过来。 逢着过年,药铺自是封了柜,姜灼无事,同阿青一块,抱着宝儿在旁边瞧着一群老少喝酒,宝儿是个人来疯,又叫又笑,无涯先生一时起了促狭,蘸了酒要给宝儿尝尝,却被伍太医一把拦了,喝道:“不可,孩子脾胃不似你我老朽,这玩笑开不得!” 在伍太医跟前,无涯先生跟个老顽童一般,“切”了一声:“你们这些宫中之人尽是谨小慎微,若咱们这些军人同你们一般,匈奴人早便打来了长安城,哪过得上这如意新年。” 郑柯逮着机会,立时问道:“这几日倒是听小郎说到,此次战况惨烈,腥风血雨不可尽述,咱们百姓们可都各位担着心呢!” 无涯先生放下酒杯,竟长叹一声:“若非亲见,竟不能体会何为阿鼻地狱,想当日咱们攻进姑臧邑城那一刻,看到城中凄惨,从胶东王以下,所有人全都痛哭失声。” 这时姜昕已经抽着鼻子抹起泪来,想是又记起那日情景。 其实自姜昕回来,全是报喜不报忧,只说殿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打得耶律拓的匈奴兵落荒而逃,毫无招架之力,半分不提其中艰险,姜灼能够体会,姜昕经历过战场生死,心态起了变化,并不肯叫她担心,只今日听了无涯先生之言,姜昕还是忍不住心中悲愤。 姜灼陆陆续续从不同人处打听来的消息,却是这场仗并不好打,双方伤亡惨重,而到了后头,胶东王的大军竟连给养也吃紧了。 “姑臧邑城满目凋敝,尸横遍野,竟是寻不到一个活气儿的!”无涯先生猛地灌下一杯酒:“进城之后,兵将们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收拢了全城百姓的尸首,好生将他们安葬。” 听到此,姜灼心中不由一酸,这姑臧邑城于她乃是从小长大的故乡,因地处边境,时常遭受外族骚扰,百姓终年困苦,日日盼着以大军来保护,谁成想,最后的下场,竟是这灭城之灾。 “阿姐,我瞧见姚阿爹的尸首了,”姜昕抽泣地道:“他竟是身首异处,家中早被洗劫一空,真是凄惨!” 姜灼眼圈也红了,姚阿爹为人厚道,对她和姜昕姐弟颇多照顾,只膝下那个姚玲儿却是心浮气躁,为了前程,竟是抛下自己阿爹,也不知她有无得着姚阿爹已然过世的消息。 一抬眼,姜灼无意间发现有一道目光正盯着自己,只当她眼睛扫过去时,那道目光马上又转到了别处。 姜灼颇感异样,想想又觉得恐怕是自己多心,方才不过是王帛的关切罢了。 “在下听得传言,这一回能将匈奴人赶走,乃是殿下施了围巍救赵之妙计,派人潜入匈奴王庭,暗中毒死了那个小单于,引得王庭不稳,这才让耶律拓乱了阵脚,弃姑臧邑城而逃,”郑柯忍不住向无涯先生打听:“先生,可是实情?” “非也,”无涯先生摆手:“此言着实谬误,殿下自来光明磊落,绝不屑于对个孩童下手,小单于如何暴亡,吾等并不知晓,不过匈奴人心不齐倒是确实,这后头自有耶律拓头疼的。” 王帛这时插了一句:“既是匈奴王庭大乱,为何不趁胜追击?” 第239章 盗取 无涯先生无奈地直摇头:“这位王公子,吾等打了半年的仗,你是没瞧着,前日回来之时,个个都已然快成了乞丐,这行军打仗也是要银子的,能撑到如今收回姑臧邑城,已然是咱们尽了全力。” “这回倒是让无涯先生给碰上了,咱们王公子便是一位有钱人,”郑柯这时大笑,拍着一旁王帛的肩膀:“王公子早有雄心,立志要做大靖首富,他日若再要同匈奴打仗,银子之事,跟着他要!” 立时王帛脸一红,起身冲无涯先生拱手道:“让无涯先生见笑了,在下不才,不敢称富,不过身为男儿,亦有报国之心,若能得用,愿效犬马之劳。” “好说,好说!”无涯先生回了一礼:“难得王公子是个豪爽的,他日定当引见给殿下。” 王帛显是高兴得很:“在下早从堂妹处听到过殿下丰功伟绩,若得一见,三生有幸。” 姜灼看看王帛,随后记起一事,笑着对伍太医道:“伍太医,可愿瞧瞧我师父的《医圣经方》?” 伍太医眉眼顿时亮了,问道:“灼灼之意,郑公的行医笔记,竟是已被你整理出来了不成?” 姜灼颇带几分得意地笑了,忙叫阿青将木简取过来。 瞧见端到自己面前的漆盒,伍太医心情颇为激动,特意叫人净了手,小心地取出木简,便坐到旁边矮榻上,也不管无涯先生一再催他喝酒,只顾借着烛火认真地读了起来。 姜灼抱了宝儿站到伍太医旁边,细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伍太医却拧起眉来:“灼灼,这木简中所记载医案,老夫竟是在别处已然见过,瞧这潘大司马肠风,因老夫旧年曾遇过此症,当日特意仔细品读,说来老夫医术平平,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此中记载,竟与老夫当日所见一字不差。” 姜灼不免惊讶,忙问道:“伍太医在何处得见?” “前几日,王攀著出一册《王医首医案》,自是收进了藏书阁,当时老夫看过,还真挺佩服,以为此人倒不至于太平庸,尚有些本事,”伍太医鄙夷地道:“却不想今时才知道,原来他偷梁换柱,窃了郑公心血,还好意思说是自个儿的医案。” “竟有此事?”无涯先生酒过三巡,已是此许醉了,听得伍太医这么一说,立时一拍桌案:“岂有此理,这人未免也太厚颜无耻,真是该打!” 姜灼心里呕得很,纠结半天,恨恨地道:“原不知世上还有此等样人,只是先师的行医笔记从未公布于众,他到底从何抄来?” 屋里一时各人都在思忖,半晌之后,郑柯的眼睛落到王帛身上:“王公子,莫非郑公行医笔记,竟是在制成简牍之时,被漏了出去?” 王帛顿时满脸通红,看了看姜灼,忙对众人解释:“郑掌柜,在下除了堂妹,同王氏一族早无往来,当日在下来京城求医,慕的便是太医令的名,不想王攀推三阻四,尽是搪塞,不肯帮忙,在下自是知他冷苛,并不肯与此人来往。” 姜灼倒也相信王帛不会做这等暗事,怕他太过难堪,忙冲着王帛福身道:“王公子误会,郑柯之意,并非怪责于你,,先师在世,极瞧不起王攀人品,今日生前辛苦所著,竟为王攀所窃,身为郑公门下之人,我等总不能等闲视之,自是想要个明白。” “姜大夫,这……”姜灼之言,似乎让王帛更加尴尬,竟是一跺脚道:“我回头便去问问阿芙,当日便是她帮我荐的制简作坊,只说那家虽银子收得多,技艺却是长安城中少有,在下……当会给姜大夫一个交代。” 此时姜灼已然猜出了七八分来,王攀与王巍乃族中兄弟,自是往来亲密,如今唯一可能漏出笔记的,便是那制简作坊,若是细究,想必此事与王瑜芙脱不了干系。 “罢了,此事从长计议,”姜灼拦道:“王公子代为制简,本是出于一片好意,这其中出了纰漏,也不能怪于他。” “只可恨,郑公一世清白,怕难免要被那王攀污了名声!”伍太医手中拿着木简,禁不住长叹。 却不想这时王帛竟抱起一坛酒灌了下去,随即起身,冲着在场众人作了一个长揖:“在下愚钝,虽是无意为之,却让那起小人剽窃了郑公之作,在下这便去讨个说法,须得给姜大夫一个交代。”说罢,告辞而去。 姜灼见他走路晃荡,想是醉得不轻,忙嘱咐郑柯道:“你去拦着些,他也是个直脾气,又喝多了酒,大年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是不得了。” 郑柯应了一声,赶跟了出去。 伍太医一个劲地念叨:“此事也怪不得这位王公子,同行之内,知道郑公行医笔记的不少,自然有那些没眼色的暗中觊觎,只没想到王攀之流胆大包天,竟是换个名字据为已有,真是下作!” “其实小女整理出这行医笔记,并为其取名《医圣经方》,并非所谓沽名钓誉,只为将先师治医理念传扬四海,以救天下苍生,却不想如今竟会出了此事,”姜灼有些黯然:“真不知会否损了先师的名声。” 无涯先生这时已是大醉,扬着手道:“无妨……自有殿下做……主!” 姜灼知他醉得不轻,正想叫姜昕快快扶了无涯先生去郑柯房中歇息,一转头,却发现姜昕突然不见了,倒是伍太医在旁边道:“方才郑柯随王公子走了,姜昕也跟了过去,灼灼未瞧见罢了。” 姜灼想着,有郑柯同姜昕在,自是劝得住王帛,倒也不会了什么大事,不过此刻天色不早,宫中怕是早就下了钥,少不得姜灼便留了伍太医,叫人给他安排了下处。 扶着伍太医走出花厅时,伍太医关心地问:“灼灼,四月之试,准备得如何了?” 姜灼笑着回道:“小女颇有信心,且这一回自会谨慎,再不肯吃那闷亏。” “如今你这医术,宫中嫔妃不说,便是圣上也有知晓,那些小人未必有这胆量,再敢背后捣鬼,今次你入太医院,当是已成定局。”伍太医道。 第240章 讨回 “多谢伍太医吉言,”姜灼笑道:“便是如此,小女也不会松懈,自是要尽已所能。” “灼灼,老夫年后便要致仕了,”伍太医这时停下脚步,叹了一声:“老夫年事已高,圣上已然下了旨,自是再留不得,原本老夫还打算能在宫里多少帮衬你一些,想来日后,也只能靠你自己。” 姜灼不舍地问:“伍太医竟是准备回乡?” “家中老妻儿女,也早盼着老夫归去颐养天年,”伍太医摸了摸姜灼的头:“灼灼,到了宫中好自为之,太医院如今有些污糟,那些不入流之人,平素你不用理会,若是逼急了,也不必同他软弱。” 姜灼郑重地点头道:“小女受教了,何时伍太医出宫,小女去接您。” 送了伍太医回房,姜灼慢慢地往自己院子踱了过去,此时只剩一人,她心中涌起一股沮丧,不免要怪责自己,怎得这般不小心,竟让师父心血之作明珠投暗,成了那庸医哗众取宠之物。 若是就此忍气吞声,姜灼觉得对不住师父,可偏偏又投告无门,不知哪里可以讲这道理。 “女郎,出事了!”一个伙计这时跑了过来,竟是上气不下气地喘着。 姜灼瞧出,他是平日里跟着郑柯的,立时觉出不对,忙问:“可是掌柜……” “您且随我紧着去瞧瞧,方才掌柜同王公子一块去王攀府上,却不想听说少府的府中办年宴,王攀也过去了,王公子不听掌柜劝阻,竟非要去那处寻人,谁都拦不住他,这会子他们已然过去,对了,小郎也跟着在!” 姜灼便知出了麻烦,没想到这个王帛也是耿直得够了,想来这回一定要寻王攀讨说法,却不想想,贵人门第,位高权重,他们这些白衣过去说理,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现在过去!”姜灼一转身便往外头走,这一回若不拦住他们,怕是后头风波越闹越大,她倒不是怕闹事,只担心会碍了师父的死后声名,其实姜灼方才已然想过,只待将师父遗作公诸于众,自会有明眼人看得出来真伪,是非曲直,尽在不言之中。 姜灼乘的马车到达之时,少府家的府门外已是围了不少人,府门外台阶之上,王帛正对守门的大叫:“你们怎得不让我进去?族叔,王帛求见!快寻王太医令出来,堂堂医首竟行剽窃之事,更是偷了郑公心血,他这颜面竟是不准备要了?有种便出来说个清楚!” 旁边自是有人在议论:“这到底何意?什么剽窃,竟叫人听得摸不清头脑。” 王帛当是听到了,这时一回头,冷笑道:“各位当知郑家药铺的先主人医圣郑公,那可是位大国医!” 此时王帛一身醉态,倒是说话却还利索,还甩开了想拦着他的郑柯。 “自是,郑公乃一代名医,救人无数。”有人跟后头附和。 “各位想是听说过,郑公身故之后,留给徒弟姜大夫一箱行医笔记,”王帛踉跄几步,靠在一个石狮子身上道:“姜大夫你们知道吧,长安城中有名地小神医,最是宅心仁厚,她如今心心念念,便是将郑公笔记付之成册,传于天下,更是花了多少功夫,才整理出了《医圣经方》。” “此乃好事啊?”旁边人问道。 王帛哼哼一笑:“却不成想,这边《医圣经方》刚刚成册,那头王太医令也出了个《王医首医案》,尽是一字不差,抄了郑公遗著,真是好大的脸面!” 一时围观之人嘘声一片,倒是有人不解:“别是弄错了吧?人家可是太医令,竟做得出此等事?” “《王医首医案》已进了太医院藏书阁,可不是真真的!”王帛高声地挥着手道。 围观之人这时都在嘀咕:“竟想不到还有这等事,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某人也做得出来。” 姜灼这时快步踏上台阶,示意郑柯同姜昕赶紧拉了王帛离开。 有人已然认出姜灼,抢着问:“姜大夫,这位公子之说可是确实?” 一时姜灼也不好答,只道:“先师确曾留下行医笔记,多亏王公子帮着制成简牍,若得传世,想是日后对行医之人或是病人,皆大有裨益。” 旁人见姜灼答得含糊,正要上前细问,这时有人从府中踏步出来,喝了一声:“到底出了何事?怎得都跑这里来吵闹!” 王帛这时甩开郑柯和姜昕,上前一拱手:“管家,请问王少府可在,王帛求见,有事请族叔做主!” 出来之人,正是王巍府中管家,这时像是才看见王帛,冲他作了一个揖:“原来是王公子,大年下的,怎得只在外头站着,不如快快随在下进府吧!” 王帛一挺胸:“成啊,带我去见族叔!” 郑柯正要在后头跟上,却被管家拦了,道:“少府大人只让王公子一人进去,旁人还是先退下。” 郑柯想想,退后几步,对已然在往里走的王帛高声道:“王公子,吾等在外头候着你,说完了话,便尽速出来,咱们一起走。” 这边姜昕小声问:“掌柜是怕王公子在里头出事?” “这些当官之人……”郑柯摇头:“信不过的,瞧着王公子在外头闹了这么久,这才出来人,想是心里虚得慌,这会子也不知打着什么盘算,莫到后头把王公子给折进去。” 听得这话,姜灼也难免有些担心,郑柯向来精明,他这话怕不是随便说的。 少府的守门人开始驱赶围观之人:“大年节的,回家喝酒不好,非跑来瞧什么热闹。” 这时郑柯领着姜灼姐弟走了一边,见姜灼穿着单薄,便劝道:“女郎不如先回去,此处有我同小郎守着,若一两个时辰还不见人出来,少不得在下便去报官。” “王少府不会这般不讲道理吧?”姜灼并不肯信。 郑柯摇头:“王公子是个实诚人,早将家中之事全告于在下,听说当日因家产承继之世,已得罪王氏一族,那些人施的手段已是毒辣,后来到京城,王巍虽明面上帮他,可你瞧,王公子急着等银两救命之时,人家却袖手旁观,这等心肠,并不可信,也就王公子是个傻的,并不肯听我劝,竟还与王家走动,迟早便要吃亏。” 第241章 公道 姜灼却并不肯听郑柯的,宁可天寒地冻地跟外头守着,也不肯自己先回去,着实是她心下不安得紧,这一回王帛因替自己打抱不平才涉了险,若是他因此出什么不测,姜灼怕是一辈子心里不安。 今日大家伙都出来得匆忙,姜灼还算好,披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郑柯同姜昕两个却只穿了缯絮,先时靠着酒劲,尚不觉得什么,这会子站了快一个时辰,郑柯终有点扛不住,干脆从后面抱住姜昕,算是互相取个暖。 “别不是要糟了吧,”郑柯终于道出心中疑惑:“都已经这个时辰,该讲的理早该讲完,如今还不见王公子出来,不是什么好事。” “郑柯,到府尹衙门请人来帮忙吧,”姜灼也觉得慌了神,也怕王帛真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哪有这般将人扣着不放的,总得给个说法。” 郑柯应了一声,嘱咐着姜昕留下照顾姜灼,便赶紧坐上姜灼带来的马车,往府尹衙门方向而去。 姐弟二人瞧瞧左右,最后等在斜对着王巍府门的一个巷口,丝毫不敢松懈,一眼不眨地盯着不远处那府的大门。 “这个王巍果然不是好人,堂堂少府,根本不讲道理,”姜昕猛不丁冒出来一句:“连殿下也最是瞧他不起。” 姜灼笑着抓抓姜昕的脑袋:“你倒是懂得不少。” 姜昕脸一红,怕羞地躲开了姜灼的手,昂着脖子道:“阿姐自是不知,咱们的仗打到了最后,大军便遇上了艰难,粮草总是供应不上,每回都要殿下三请四催才肯到,后来京城传来的消息,说是每回去寻王巍拨付粮草,他便有诸多借口推搪,并不肯爽快,非逼到咱们快弹尽粮绝,才肯发些过来,竟像是存心想坑咱们。” “不是说国库艰难吗?”姜灼眼睛依旧盯着大门道。 “那全是借口,无涯先生便曾算过,这一回朝廷上下捐出的银两足足好几十万,说好全用于这回出征,与国库并无干系,若按军队平常花用,一年载尽是够了。” 姜灼吃了一惊:“莫不是……真有人故意为难?” 姜昕也是懵懂:“反正那意思,就是钱本来够花的,却有人故意不肯给咱们用,背地里使着坏呢!”说着姜昕指了指对面那府邸:“大家伙都快恨死了,幸亏后来耶律拓自己跑了,再熬下去,不战死,也得饿死。”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瞧见有人正急吼吼地往少府府这边跑过,然后便有守门的奴仆冲进府中,过了一刻钟左右,府门竟是洞开,不少人从里头蜂拥出来,瞧那穿着,都是些朝中大员。 姜灼带着姜昕往那头瞧,虽站得不近,姜灼倒是看见了王攀夹杂在其中,虽是天黑看不清他脸上神色,不过从姿势上看,此人显是兴致不错,甚至还同旁边人咬起了耳朵。 不由之间,姜灼拧起眉头,可见王帛应当没有瞧见王攀,否则王攀此时不会这般泰然自若。 这些人并没有走下台阶,想来并非曲终人散,准备告辞,姜灼发现,他们皆是望向同一方向,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过了好一时,有马蹄之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姜昕这时眼睛亮了起来,转头对身后姜灼道:“阿姐,我听出来,是殿下到了。” 姜灼被说得心一动,伸出头,努力地往声音的来处望去。 马蹄声越来越响,竟像是在敲击姜灼的心,这一别竟是半年,每每只得梦中相会,却不想在此时,她竟要见到诸葛曜了。 就在眨眼间,姜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时之间,姜灼的眼睛有些发热,虽是只能瞧见轮廓,但她还是看出来,诸葛曜竟是瘦子一圈。 那些站在王巍府门外的人开始一个个往台阶下跑,待几匹马停到了府门前,姜灼注意到,有人领头冲着骑在马上的诸葛曜长长地作了一揖:“吾等见过殿下。” “各位不必如此,本王原不想来打扰,实在是王少府盛情难却,本王便来讨杯水酒喝,劳各位久等。”诸葛曜高声地道。 姜灼真想哭,这一刻,竟叫人不由喜极而泣。 不一时,诸葛曜带着随从全部下了马,一群开始纷纷上前向他致意。 这边姜昕对姜灼道:“跟着的都是营中兄弟,想来今日都是去胶东王府议事的,明日我便该回去了,说不得军务缠身啊!” 姜灼一下子被逗笑,这般老成之语,谁能想到,竟出自不到十岁的姜昕之口。 “昕弟,要不……”望着众人开始前呼后拥着诸葛曜往王巍府中走去,姜灼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低头对姜昕道:“你悄悄寻个兄弟进去打探,若能将王帛找到,便紧着送出来,先保着王帛别出事便成。” 姜昕一乐:“阿姐与我想到一块了,你且稍候,我方才瞧见王参将在里头,他向来豪爽,找他最是便宜。” 姜灼点头,任姜昕猫着腰跑了过去,自己只在巷口耐心地等着。 眼瞧着姜昕跑到诸葛曜那些随从堆里,姜灼也不知他同人家说了些什么,倒是瞧着挺亲密,又过一时,姜灼看到姜昕领着一位高高壮壮的男子走了过来。 还没到近前,姜灼已然听到那人的大笑声:“姜大夫,没想到在这儿见了,幸会啊!” 听出了来人声音,姜灼少不得从巷口站了出来,冲对方福了福身,笑道:“王参将,别来无恙?” “无恙,自是无恙,”王虎拍了拍胸脯:“托姜大夫的福,如今本将沉痼已除,壮得竟像头牛,可不是本将吹嘘,姜昕当日亲眼瞧见,本将曾杀场连斩五名匈奴贼寇。” “真不是吹的,我就搁旁边瞧得清楚。”姜昕在一旁附和。 姜灼自是跟着夸了两句,随后便切入正题道:“今日小女有了难事,想请……” “女郎若用什么‘请’字,可不是专为要羞煞在下,”王虎不待姜灼将话说完,直截了当地道:“方才姜昕已然同本将说了首末,这寻人之事,本将自是拿手,不过那人本将不认得,需让姜昕一块跟去,女郎且在外头等候,此事包在本将身上,一时便把人送出来。” 第242章 绑人 姜灼忙谢过,王虎也是个粗中有细的,觉着姜灼一名女子,独自黑灯瞎火地在外头并不安全,找了一个手下过来,让他守在姜灼旁边,这才带了姜昕离开。 等瞧着两人一块进到了里头,姜灼便在巷口等着,竟不知里头是何情形。 而此时的王巍府中,王瑜芙正站在宴客的正厅外,却是横眉冷目,一脸的不高兴的模样。 她的脚边,正跪着一名仆妇,此刻吓得直哆嗦,口中一直喃喃地道:“奴有罪,替女郎挽发之时竟是手误,让女郎落了钗子,下回再不敢了。” “还不下去,是想在此丢我的脸?”王瑜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冯嬷嬷拣起地上摔成一半的梅花琉璃钗,抬眼看看王瑜芙,也是心生惶恐,不过还是得安慰:“女郎莫急,奴这便再取一只钗过来。” “那还不快些!”王瑜芙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是。”冯嬷嬷得令,扯起地上的仆妇,赶紧往王瑜芙的院子跑去。 这时从正厅里疾步走出一人,瞧见王瑜芙站在不远处,忙上前道:“女郎,殿下已然到了,大人这边在问,女郎何时能入内,好为宾客赋琴一曲。” “稍等片刻。”王瑜芙定了定神:“不必如此着急。” 管家无意间一抬头,才发现王瑜芙发髻散了,才明白她为何迟迟不肯进去,忙装着未见,重又将头低下。 王瑜芙沉吟了一会,突然问道:“王帛现在何处?” “女郎放心,人送到柴房之中,已是捆好了。”管家悄声回道。 王瑜芙哼了一声:“这人也是不懂事,大年下的跑来闹什么,竟是不顾亲情,倒是阿爹优柔寡断,任他在外头胡说八道,若是被殿下瞧见,可不得说咱们家教不严。” “多亏女郎果断,让奴将人弄了进来,否则大人和太医令今日真要颜面尽失。”管家在一旁赞了句。 王瑜芙“嗯”了一声,转头望见正厅东侧的水榭,倒是灵光一闪:“我便不进正厅了,在那水榭上摆上香案,多架些灯笼,我便在那处抚琴,到时瞧我坐到香案后,便打开正厅的窗户。” 管家自是应下,赶紧去了水榭安排去了。 王瑜芙此时依旧站在原地未动,只随后捋了捋额前有些散乱的碎发。 今日这年宴,本就是为了诸葛曜而设,王瑜芙早已准备多日,又特意请王昭仪给诸葛曜吹风,只为务必能将他请来府中,自是有借诸葛曜彰显门庭之意,少不得也为坐实她胶东王妃前程。 不过事情似乎并不如她想像得顺利,诸葛曜先时只以军营事务繁忙推托,再到后来被王昭仪催了几回,虽终于勉强应下,今日他又迟迟未到,让王巍面对请来的陪客,面上极是尴尬,也叫准备好一展身手的王瑜芙心急如焚。 这中间还有王帛来添堵,起先王瑜芙并不知情,后来王巍让管家来问她如何应对时,王瑜芙本就焦灼的火气,一下子冒了出来。 对于王帛此人,王瑜芙与王巍想得一样,觉得他的钱比命重要,自是要除之而后快,不过王帛着实走狗屎运,被下了水银还能活过来,生生坏了王瑜芙一石二鸟之计。 不但没能按王瑜芙所想,将王帛的家产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手,还让原本应当因为给病人妄下水银,致死人命最后身败名裂的姜灼名声大噪,可不气煞了费尽心机的王瑜芙。 后来王瑜芙刻意与王帛修好,总算稳住王帛,此举倒不是她妇人之仁,而是王氏一族中,王帛那个便宜爹最是有钱,王巍早就眼红,不过自打王帛死里逃生,王瑜芙便起了小心,索性建议王巍莫太急进,免得引来猜疑,反正此人现在已然定居长安城,倒也能控制得住,待到王瑜芙做了胶东王妃,再行处置此人。 对王瑜芙而言,如今最急着灭掉的对头是姜灼,此女与诸葛曜私下暧昧得紧,虽身份低微,成为胶东王妃的可能性不大,却足以让王瑜芙生出危机之感,认定她将是自己最大的对手,王瑜芙筹谋了那么久,绝对不能让任何女人,毁了自己的前程! 也是王瑜芙心思敏锐,看出王帛对姜灼颇有好感,她又生出一计,自是要按部就班地来,让姜灼再也威胁不得自己。 那头王帛有心讨姜灼的好,得知姜灼想为郑无空出《医圣经方》,竟跑来跟王瑜芙要主意,这个忙,王瑜芙自是很乐意帮,立时让管家给王帛寻了一个制简作坊,这期间少不得要占王帛一点油水,王瑜芙自看不上这些,直接赏了管家。 不想前一回王攀过来,无意间瞧见管家拿过来的给王瑜芙瞧新鲜的《医圣经方》,便起了觊觎之心,背地叫管家帮他另制了一册。 今日王帛闹事,王瑜芙才得知,王攀居然偷了人家医案据为已有,才引得这场风波,王瑜芙气得银牙都快咬碎,恨王攀急功近利,又恨王帛是个混账东西,为免得被人瞧了笑话,借着火气,王瑜芙让管家将人扣住再说。 “女郎,久等了。”冯嬷嬷喘着气跑了过来,手上捧着一只碧玉瓒凤钗。 王瑜芙随意地瞅了一眼,随口道:“随我来。”直接领了冯嬷嬷去到水榭,吩咐她帮自己挽了个盘桓髻,再插上钗子,少不得又匀了些脂粉。 见王瑜芙此时脸色已然好些,冯嬷嬷笑道:“下回老身再不敢疏忽,必得亲自侍候女郎梳头,那些笨手笨脚的,差一些要误了女郎大事。” “嗯,”王瑜芙应了一声,问道:“外头可还好?” “女郎放心吧,自是井井有条,”冯嬷嬷在一旁念叨:“阖府上下谁不夸赞女郎,便是宫里的娘娘们都知道,咱们女郎小小年纪,竟当着一大家子的主,大人和夫人索性撒手不管,真不知他日女郎出了阁,这府中得乱成什么样!” 王瑜芙终于被逗得笑起来:“嬷嬷这巧嘴,倒是最地宽解人心的。” “只要女郎高兴些,奴也跟着高兴。”冯嬷嬷窥着王瑜芙脸色,暗自松一口气。 第243章 求凰 王瑜芙这时起身,让冯嬷嬷帮着整好身上的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又紧了紧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便朝已放了古琴的香案走去,而此时,水榭四周皆已挂上了灯笼,倒也是满目透亮,更映得近处水面波光粼粼。 冯嬷嬷担心地道:“空天冷地儿的,女郎冻坏了可怎么办,奴给寻个手炉来?” 王瑜芙睨了她一眼:“我抚着琴,如何用得这手炉,你这话可不是白说。” “是啊,老奴竟是糊涂了。”冯嬷嬷呵呵一笑,随即又夸道:“待会女郎这琴声一响,再远远瞧着灯影美人,想是殿下……竟会看呆了。” “对了,嬷嬷待会嘱咐一下,殿下那些随从也不能让人站着吃冷风,请到偏厅另摆一席,让管家亲自作陪,可要周到些。”王瑜芙吩咐。 “女郎放心吧,”冯嬷嬷扶了王瑜芙坐到位子上:“管家早已做过安排,对了,说来有趣,方才奴瞧见了姜女郎的阿弟,竟也随着殿下过来了。” 王瑜芙一怔:“姜昕也来了?” “半道上他跟奴撞了个正着,那孩子听说这回也上了战场,瞧着竟比上回添了不少英气,不过冒失依旧,也不知在找什么,尽在四处张望。”冯嬷嬷笑答。 “找什么?”王瑜芙立时觉出不对,王帛在外头闹时,管家来报,跟着王帛过来的另有两男一女,倒提到其中一个穿军服的半大孩子,难不成就是……姜昕? “问他找什么,也答不上来,想来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到咱们府中,瞧着什么都新鲜。”冯嬷嬷在一旁呵呵直乐。 这时水榭对面,传出一阵笑声,王瑜芙抬头望了过去。 原来有人已将正厅对着水榭的棱窗全数打开了,随即冯嬷嬷得了王瑜芙的暗示,退到暗处。 顷刻之间,水榭周围,便响起了一曲《凤求凰》。 不远处矮墙下,姜昕跟着王虎蹲在角落,正自皱着眉头琢磨。 “姜昕,可听到琴声没?”王虎问。 姜昕此时没这等闲心,衔着一根稻草,一个劲地嘀咕:“这么大的宅院,到哪去寻人?” 王虎却只管自言自语:“听着怪好听的,还是这帮文官会享受,吃着酒,听着曲儿,也就咱们当兵的倒霉,还得饿着肚子打仗,一眨眼,说不得脑袋就没了。” 姜昕托着腮:“我阿姐还在外头等着呢,这会子咱们进来怕有一个时辰了吧,她必是等急了。” 没想到王虎突然“嘘”了一声:“别说话!” 姜昕赶紧捂住嘴巴,知道王虎定是听到了什么。 眼见着王虎闭目凝神半天,最后一拍姜昕脑袋:“小子,随我来!” “王参将可是听到什么了,难怪人家都称您是顺风耳。”姜昕嘻嘻一笑,跟在王虎后面跑了起来。 “若是想学,日后拜本将为师,”王虎哈哈一笑:“方才本将听到两人在说话,一个说柴火没了,快去寻些来,另一个说柴房上了锁,竟是不许人进,这你小子可听明白了?” “师父,徒儿听明白了。”姜昕直接喊了一声。 王虎立时拍了他脑袋一下:“就你这样,还想当顺风耳,这嗓门一响,早被敌军听了去。” 想来王虎挺有本事,没几刻功夫,竟真就让他寻着了王帛被关的柴房,直接劈了门上的锁,将王帛给拉出来。 王帛得了一番折腾,那点子酒劲早就醒来,松了绑之后一跺脚,道:“这鬼地方,竟不是个讲理的地方,本公子刚一进来,二话不说就被人绑进了这里。” 姜昕笑道:“本来掌柜就不让王公子进来,你偏不肯听,咱们可是在外头等了好久,掌柜后来急得跑去了府尹衙门寻人帮忙,这会子我阿姐还在外头候着呢,赶紧走吧!” “你是说,姜大夫在外头等本公子?”王帛不知怎得就笑了起来。 姜昕“切”了一声:“我阿姐是怕你死在这府里,想等着你尸首出去,想办法给你起死回生。” “也好,也好!”王帛一扫方才霉气,背着手道:“那还不紧着出府?” 王虎一把拉了王帛:“这位王公子,别忘了你可是被押在这府中的,就想要大摇大摆地出去?你便不怕半道上又被人截了?” 王帛这下才有点慌张,转头看着王虎,见他一身军服,眼珠子一转,忙作了个揖:“这位将军,烦您救救在下,在下被绑得着实冤枉。” 姜昕一笑:“王公子放心,这位是殿下麾下王参将,也是我师父,刀山火海都过来了,还怕这少府府,自会让你顺顺当当地出去!” 姜灼眼见着等了好久,还不见有人出现,此时已是急得不行,郑柯此刻早就回来,虽是着急,还不忘劝姜灼:“女郎勿需担心,姜昕既是同王参将一块进去,自有法子救出王公子。” 方才郑柯果然请了他在府尹衙门认得的两位衙差过来,准备要进里面要人了,却被姜灼过来拦下,只道胶东王手下王虎已然带了姜昕进去,郑柯听这么说,又亲自将衙差给送了回去,才又赶了回来。 “不会是,人已经……”郑柯这时皱起了眉头,心道王巍府里不会胆子如此之大,直接将人给害了? 这时一直蹲在旁边的王虎手下来了一句:“也说不得,咱们殿下可吃过此人之亏,王巍这人连咱们殿下都敢算计,何况一个小老百姓,根本不在话下。” 正在此时,那手下突然起身,指着前头道:“哎,人出来了!” 姜灼扭头看去,原来此时王巍府里开了个小门,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姜灼立时认出了小个的姜昕,而另外两个正勾肩搭背的,可不就是王虎同王帛。 郑柯先自跑了过去,瞧着被王虎架着的王帛,真以为他出了事,急问:“王公子,可是伤到哪儿了,那里头人怎对付你的?” 倒是姜昕一笑,对郑柯眨眼:“方才王参将让王公子装成醉酒的样子,哄的那府里的人开了门,这才把王公子弄了出来。” 众人再看,王帛已然笑着站直了身形。 第244章 殿下 姜灼走上前来,冲着王虎福身笑道:“王参将见义勇为,便是离了战场,也不失英雄本色。” 王虎被这话逗得直乐,拍拍姜昕的脑袋:“可听见了,本将可是大英雄!” 此时王帛既脱了险,少不得活泛起来,冲着王虎作了个揖:“在下今日受困,实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幸遇王参将仗义相救,自当是多认识一位朋友,少不得请王参将拨冗,到在下客栈喝上一杯。” “好说,好说,”王虎豪气地摆摆手:“说来不过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这会子殿下还在里头,本将赶着进去照应,酒你给本将留好了,得空便过去。” 这边正寒喧着,倒是郑柯在后头提醒众人:“王公子既出来了,此处不可久留,还是早些离开吧!” 郑柯的话将将说完,方才王虎他们三人出来的那个小门这时一开,从里头走出几个奴仆模样的人,到了外头便四处寻摸,瞧见这边站着姜灼等人,立时上到跟前,直冲着王帛过来,那样子竟是要抓人。 “且慢!”王虎立时挡在那些人面前:“你们何意?” 郑柯见那帮人的架势,已知端倪,便指着王虎道:“胶东王麾下最得力的王虎王参将在此,各位切莫失礼。” 领头的一个奴仆早看到王虎,见他身上穿着军服,并不敢得罪,又听到说是胶东王的手下,更是一脸客气,笑道:“回将军,那人是王氏犯了家规的宗亲,正在府中受罚,竟不知怎得自己跑了出来,吾等奉家主人之命,要将其带回去,不如请您行个方便。” 王帛一时急了,叉着腰冲着对方直嚷嚷:“岂有此理,你哪只眼瞧见本公子犯了什么族规,我还没告你们随意绑人呢!” “你等且说说,他到底犯了哪条家规,若是听得有理,本将帮你们抓了他便是。”王虎眼一瞪,吼着嗓子高怕道。 “这……”奴仆们面面相觑,半天答不上来,暗自嘀咕了几句,立马有人回身又进了小门,大概是报信去了。 “可是说不出来?”王虎哼笑一声:“那本将就不客气了!”说罢,王虎便搭住王帛的膀子:“兄弟,本将今晚就到你家喝酒去,好酒好菜支应着,看谁敢来寻你麻烦!” 郑柯这时已经叫车夫将马车赶了过来,冲着姜灼直招呼道:“女郎,天色已晚,不如早些回去吧!” 姜灼明白他意思,好汉不吃眼前亏,还不如赶紧躲了,毕竟王巍权大势大,留在此处只会自讨苦吃。 “方才府中开席,可都在问王参将去了哪里,怎得您竟在这儿站着,让在下真是好找。”有人这时从小门出来,先上前冲着王参将直抱拳,眼睛却又盯着王帛。 旁边有王巍府中奴仆介绍:“这一位是咱们府里管家,特意过来请参将去吃酒的。” “不必了,”王参将瞟了管家一眼,拍拍王帛的背:“他呢,是本将兄弟,方才已然约了本将痛饮三杯,回头你们代本将转告一声,这会子本将便随他过去,就不进府了。” 管家迟疑半天,还是走到王帛跟前,像是在劝他:“王公子,今日虽有些不愉快,毕竟是王氏家务之事,您若一意孤行,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回头伤了族亲们的心便是不好。” “方才可是管家下令,叫人把本公子捆了扔进柴房,竟是不怕伤本公子的心?”王帛冷笑一声:“你同我解释解释?” “着实误会了,”管家脸上讪笑:“那帮奴仆耳聋眼花,竟是胡乱折腾公子,大人之意,今日设宴招呼朝中老友,本是高兴事,不想公子酒醉做出失礼之举,实在有伤王氏门风,这会子有客在,自不及处理家务事,大人便让公子先于后院稍候片刻,回头再问您几句何事生怒,不想那些蠢货竟是听错了。” “这谎可编不圆了,”王帛撅嘴道:“莫非管家也是耳聋眼花,瞧着本公子被人扯到地上绑了,竟听不见、看不着?” 管家的老脸已经磨不开了,冲着王帛直拱手。 倒是姜昕在旁边插嘴问了一句:“管家,王公子到底犯了你们哪条族规?何至于要绑了他。” 管家眼睛眨了眨:“说来王公子也算是家主,在下并不好指摘什么,不过他毕竟年轻,方才大庭广众之下,竟是直呼太医令大名,话也说得极不堪,可不是以下犯上?” 姜灼不由摇头,没想到人家抓到了王帛这个把柄,哪朝哪代,直呼长辈姓名皆是犯忌,看来这位管家真是能说会道,她担心再讲下去,没理的尽是他们了。 这边王虎也有点语塞,倒是王帛这时犯起了倔:“便是本公子骂了王攀又如何,他身为太医令,窃取医圣遗著据为已有,就算光明正大了?” “王公子,此事……在下并不知晓,不如请随在下回府中,与大人面禀如何?”管家又一次邀请道。 “王参将,殿下问这边出了何事?”又有人走过来,冲着王虎抱拳问道。 王虎一回头,瞧见是一位同袍,不免诧异:“可是殿下出来了?” 对方点了点头,转头朝身后王巍府邸大门处看看。 众人皆将目光投了过去,原来此时那边已然站了不少人,正众星捧月一般将诸葛曜围在当中,而诸葛曜显然无心与人应酬,倒是一直往他们这边在瞧。 “王公子,今日说好请本将吃酒,可不许食言,你且稍等,本将回禀过殿下便回来。”王虎说着,还特意看了一眼管家,遂往诸葛曜那头飞奔而去。 姜昕一时也待不住,跑着跟了上去。 姜灼远远地观望着,不免有些叹气,那人明明隔着不远,却是不能上前说一句话,着实叫人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自己。 这边管家又催:“王公子,不如先随我回府,不敬长辈并非大事,等大人得了空,让他教训你两句,也是彼此全了颜面,若必要硬碰硬,这日后你竟是不再同王氏一族往来?” 第245章 过府 郑柯在一旁笑道:“管家着实不懂体恤,方才王参将说了,今日要同王公子吃酒,须知王参将可是经了血雨腥风归来,难道想轻松一回,你竟是要搅了人家雅兴?既然不敬长辈并非大事,你又何至于今日非得把人留住,想来王公子已然知错,说不得选个日子,亲自上门请罪呢!” “哎,别吵了,”姜昕这时匆匆地跑了回来,道:“殿下今日兴致不错,听说你们这头争得热闹,叫大家伙都过去说道说道呢!” 王帛一挺胸脯:“成啊,正好叫殿下给咱们断个对错,到底是本公子不敬长辈、以下犯上,还是王……太医令为老不尊,沽名钓誉” 见王帛拉住管家往前头去了,姜灼没有跟上前,反倒对郑柯道:“我先回府,你且留下,想来后头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了。” 虽盼着与诸葛曜一见,只今日这情形,怕是并不适当,姜灼这才决定离开。 郑柯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待姜灼的车离开,这才往王帛那处走去。 次日无涯先生同伍太医醒来,才从郑柯口中得知这后头发生之事,也是觉得哭笑不得,不过倒都赞了王帛实诚。 刚用完朝食,王帛便兴冲冲地过来,进到花厅,瞧见无涯先生同伍太医还在,少不得上前作了一个揖,道:“无涯先生、伍太医,昨日在下可是出了大风头,便是殿下也对王帛赞不绝口,说是买卖人中,少有的耿直汉子。” 这夸赞让花厅里的姜灼和阿青都笑得不行 郑柯在旁边道:“当时王公子在殿下面前据理力争,必是要替郑公讨个公道,殿下竟不偏袒,当着王巍和王攀的面,说今日让人调了《王医令医案》,要和咱们《医圣经方》比对一番呢。” “王公子不畏权贵,仗义执言,小女感佩不已。”姜灼上前,冲王帛福了福身,这份谢意,姜灼发自内心。 “姜大夫不必如此,这事本就是在下给惹出来的,自当给出一个交代。”王帛此时的脸竟有些羞涩:“在下说来惭愧得紧。” 无涯先生这时起身,对伍太医道:“也好,此事少不得咱们两个老朽也要掺和一回。” “自当如此,那什么医案,老夫正收着呢,回头便取了送去胶东王府。”伍太医一拍大腿道。 一时众人便分头而去,郑柯自是捧着《医圣经方》,陪了王帛一起往胶东王府走去,少不得信心满满,只说今日定要弄上水落石出。 姜灼一边继续整理行医笔记,一边在药铺候着信,却不想却候来了一位稀客,小伙计来报时王女郎来访时,倒让姜灼费了一番思量,实在是这一位来得时辰,未免太巧了些。 王瑜芙只让冯嬷嬷带着仆妇在花厅外等着,自己则随着姜灼走到里头,笑着寒喧道:“本是早想过来串门的,只这府中事多,一时抽不得空,好不容易到了今日才得成行。” “阿芙这般说,着实折煞我了。”姜灼客气地回道。 “方才我过来之时,瞧见了对面的悦来客栈,头一回见,果然气派得很,”王瑜芙莞尔一笑:“这大年节的,竟也宾客盈门,我那位堂兄确实是个会做生意的,更难得人品也忠厚,谁家女郎嫁给他,怕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姜灼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不过王瑜芙这时突然提到了王帛,想来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话,姜灼决定打起精神,听她怎么说。 不出所料,没一会王瑜芙说到了正题:“昨晚之事,我后来才知道,竟不想闹到了胶东王跟前,听说灼灼当时也过去了?” “正是,”姜灼也没准备隐瞒:“《医圣经方》乃是先师心血,平白变成了别人医案,小女心中自是不忍……”只说到一半,姜灼突然顿住,因是想起此事,可不正与王瑜芙有莫大关系,这一位心思难猜,其实还是少说为妙。 “殿下当时怎么说?”王瑜芙紧着问。 姜灼摇头:“只王公子去见了殿下,我先回去了。” 王瑜芙瞅了姜灼一眼,随即掩住目光中的冷意,叹了口气:“昨日府中乱成一锅粥,我忙得顾前顾不得后,竟不想让堂兄被一帮恶仆作弄了,后来才听管家说,怎得人竟关进了柴房,是我御下不严,真真该打,方才我想上门致歉,不想堂兄竟出门了。” “今日胶东王宣了王公子过去,说是要拿《王医令医案》同《医圣经方》比对。”姜灼直言相告。 “竟不想会出这等事,”王瑜芙看着姜灼,拧着眉头道:“只是我倒颇为好奇,你们如何瞧见我族叔那医案的,并说他借取了郑公遗著?” “自是听得太医院中人所说。”姜灼此时长了个心眼,并不敢将伍太医的名字报出来,只因早听说过王攀妒贤嫉能,在太医院霸道得很,又早与伍太医不和,若他暗施手段,连累了行将致仕的伍太医,便是她姜灼的罪过了。 王瑜芙一笑,却紧追不舍:“竟不知到底哪位?” 姜灼摇了摇头:“我只知此事证据确凿,若是取到《王太医令医案》一对,自能水落石出,此时我也正等消息。” “或者族叔与郑公英雄所见略同,医案想到一块去了,也是不一定的。”王瑜芙试图替王攀强辩。 “据说里头医案,竟是与先师所著,一字不差。”姜灼叹了一声。 王瑜芙脸色略沉了一下,随后感慨道:“不想会出此事,昨日当着殿下之面,族叔痛哭流涕,替自己叫屈,想他行医大半辈子,倒是今日遇着了坎。” 姜灼低头不语,心觉实乃王攀人品低劣,做出这等无耻之事,若是最终被揭穿,也该是咎由自取。 一时二人皆无语,对坐两边,似都在各自想心事。 花厅外此时响起说话声,姜灼忙站起,走到了外头。 看着竟是姜昕过来,姜灼免不得问:“你怎得又回来了,不是军务繁忙吗?” 姜昕嘻嘻一笑:“让阿姐取笑了,我这回是奉殿下之命,请阿姐过府。” 第246章 大义 “为何?”姜灼心下一跳,不自觉地往花厅看了看。 这时王瑜芙已然走了出来,冲着姜昕笑着招呼:“姜小将军,竟是多日不见。” 姜昕瞧着王瑜芙眨眨眼,认出了她,随即抱拳道:“不知王女郎驾到,有失远迎。” 王瑜芙以袖掩口,大声笑了起来:“灼灼,想是男儿真该去打仗,瞧着你阿弟,这一番历练之后,竟是少有的老成。” 姜昕被夸得脸一红,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有正事,忙对姜灼道:“阿姐,快随我去吧,那王攀诡得很,殿下寻他要医案,这会子他推来推去,竟推说是都寻不着了,这下把殿下也惹得撮火,说一定要追究到底,殿下这是让阿姐过去,问你肯不肯做苦主,大不得到圣上面前辩一辩。” 姜灼知道这是有了麻烦,不过既是到这个地步,她做这苦主也无妨,于是转过身来,对王瑜芙道:“阿芙,怕是今日要失礼,我这便去胶东王府,今日闹成这般,怕是真要打官司了。” “灼灼,稍等!”未想这时王瑜芙竟一把拦住了。 姜灼觉得诧异,心道莫非王瑜芙还在想帮王攀遮掩? 王瑜芙笑了笑,突然便冲着姜灼敛衽施礼,吓得姜灼忙拉住道:“阿芙这是为何?莫要如此” “今日我过来,正是为坦承事实的,”王瑜芙转头对花厅外站着的冯嬷嬷道:“嬷嬷速速回去寻了管家,我记得当日族叔曾送阿爹一部《王太医令医案》,尽取出来,送到胶东王府。” “是。”冯嬷嬷忙应下,赶紧走了。 王瑜芙随即又对姜灼道:“王太医令乃是我族叔,平素里也是个循规蹈矩,不敢惹事生非的,却不想上了年纪,竟会犯下这等糊涂事,昨日殿下离开之后,我阿爹立时寻了族叔来盘问,竟不想真如堂兄所说,族叔做了冒名之事,我此来便为此事,只见到灼灼,一时竟难以启齿,只觉得王氏一族蒙了羞。”王瑜芙果然面带愧色。 姜灼一时愕然,王瑜芙会主动承认王攀剽窃,倒是大出人意料。 王瑜芙长叹一声,接着道:“昨日阿爹强命族叔,今日必得去见殿下,自承罪过,只族叔着实要面子,死活不肯,阿爹一时无法,也是被气得不行,说来我阿爹一向爱惜声名,唉,可以想见,此事传出去后,人家又要在他后头编排什么仗势欺人的话了。” 这边姜昕却高兴得直拍手:“若是王女郎肯拿出那劳什子的医案,想来便能真相大白了,如此可就便宜了,免得大家伙一块生闷气,少不得圣上一定得罢了王攀的太医令。” 姜灼怕王瑜芙难堪,立时呵斥:“昕弟休得胡说!” 王瑜芙笑着拦了:“要我说,族叔做的那等事,真要罢了官也不冤屈,便是我阿爹昨日也是痛骂了好他一顿,说他德不配位,竟做出此等叫人不齿之事。” 姜灼一时竟不知如何答她,只佩服王瑜芙竟肯大义灭亲。 “罢了,罢了,”王瑜芙拉住姜灼道:“今日便由我来出这个头,灼灼,我随你一同去见殿下。” 姜灼虽知诸葛曜不喜见王瑜芙,却也不好挡驾,更何况王瑜芙这回是要帮着取那《医案》来对质。 只是往外走之时,王瑜芙却又叹气:“族叔在太医院浸淫大半辈子,此次不过是小节有失,莫非前途尽毁了吗?” 姜灼并不好回她什么,随即各上马车,一块来了胶东王府。 胶东王府外,倒是王虎早在等着了,瞧见姜灼下车,王虎笑着上前,冲她一抱拳:“姜大夫可来了,今日这里头热闹得紧,两头可都在争得脸红脖子粗的,着实有趣,随本将瞧瞧去!” 姜灼笑道:“今日我可不是来凑热闹,自是替先师讨个说法。” “这下也算是解了几分气,王巍那老小子可是坑苦了咱们,本将没有战死杀场,倒差点饿死在武威郡,这回可是姜大夫立下大功,先用他那族弟给咱们做个嚼头……”王虎说着,便哈哈大笑。 姜灼使劲对王虎使眼色,他竟是说个不停,根本没瞧见王瑜芙这时已经下车走了过来,最后姜灼急了,高声道:“王参将,可能允王女郎同小女一块进府?” “王女郎?”王虎一脸不解,看着王瑜芙一步步走到跟前,也没反应过来,想是王虎从没见过她。 “这位便是王少府家的女郎。”姜灼暗地瞪了王虎一眼,这个冒失鬼,可不是存心要得罪人吗! 王虎这才明白过来,总算察觉自己失了言,脸上有些讪讪地,随即对后头偷笑的姜昕喝道:“还不领两位女郎进去!” 姜昕忍了笑,带着姜灼和王瑜芙一直往里走去。 还没走到胶东王府的正厅,姜灼便听到了王攀的咆哮:“王帛,你这般信口雌黄,非要诬蔑老夫做了那等沽名钓誉之事,到底是何用意?” 王帛也不示弱:“太医令,取了你的医案过来,到底是不是在下信口雌黄,一看便知。” 姜灼又听到无涯先生在道:“二位各执一词,难有定论,倒是王公子所言极是,取来医案,一看便知,少不得也能还太医令一个清白,怎得这么巧,太医院中竟寻不着一册《王太医令医案》,连藏书楼的珍藏也不翼而飞?” “殿下,这些人尽在胡说,您可不能信他们,我师父医术高超,否则也不会一做太医令便十多年,这本事自与医圣不分伯仲,怎可能会做那等事,那些人不过是出于嫉恨,对了,定是姜灼所为,上回医官考试落第,她便对我师父怀恨在心。”这是魏菓瑶的声音,姜灼无奈摇头,倒是蒙她对自己还在念念不忘。 等进到正厅,姜灼一直低着头,与王瑜芙两人走到诸葛曜跟前,一齐施礼:“见过殿下。” 诸葛曜没有管姜灼,倒是先问起王瑜芙:“王女郎为何前来?” “回殿下,”王瑜芙再次福了福身:“小女前来,是要代替阿爹王巍说出真相。” 此语一出,整个正厅鸦雀无声,到最后,王攀有些结巴地道:“阿芙,你这是何意?” 第247章 灭亲 王瑜芙眼光闪了闪,并不急于向诸葛曜揭出真相,而是转身走到王攀跟前,冲他深施一礼:“阿叔,阿芙先在此向您请罪,虽常言道,幼者当为长者讳,只此事涉及公义正理,侄女反复斟酌,竟是放不下这‘良心’二字。” “你……”王攀此时已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瞧着王瑜芙又面向诸葛曜而立。 看着王瑜芙此时的神态,姜灼突然心生疑惑,王瑜芙行事正气凛然,似毫无私念,或是当日对她有所误会? “阿芙可是来说公道话的?”倒是王帛走到跟前,颇为兴奋地问。 “什么公道话,阿芙,可别忘了,谁才是你亲人。”魏菓瑶又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瑶瑶休得胡言,还不下去!”有人突然猛喝了一声。 姜灼听着声音熟悉,下意识左右看看,才注意到魏长欢竟也在场,此时正站于诸葛曜身侧。 再稍稍一转头,姜灼的脸立时红了起来,原来竟在不经意间,她的目光竟与诸葛曜的撞到了一处,虽两人旋即便都闪躲开来,只那一瞬间的碰触,已然将千言百语尽付其中。 “魏将军说得是,瑶瑶稍安勿躁,让小女为各位慢慢道来。”王瑜芙对魏菓瑶笑着劝道。 却不想,这话一说完,王瑜芙竟上前,笔直地跪到了诸葛曜书案下。 “王女郎,不必如此。”诸葛曜在位上虚扶了一下,却并没有站起。 一旁姜灼见状,赶紧上前,想将王瑜芙扶起,却被王瑜芙笑着闪了开来。 “小女族叔效力太医院多年,深受皇恩,虽谈不上忠肝义胆,倒也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疏忽,却不想晚年失节,一时糊涂之下做出盗名窃誉、贻笑大方之事,小女阿爹痛心疾首,昨日已然教训过族叔了。” “哦?”诸葛曜语气中明显带着不以为然:“王少府倒是个知道轻重的。” 对于诸葛曜反应,王瑜芙眼神中有一些失望,却依旧保持端庄神色。 此时王攀脸上丧气得很,只怔怔地瞧着地上,早没了方才的色厉内荏,倒像是已经听天由命了。 王瑜芙直直地看向诸葛曜:“阿爹之意,让族叔今日主动向殿下认错,也好请个从轻发落,如今看来,显然族叔年岁大了,一时半会拉不下这个脸,方才倒是让殿下同各位见笑了。” 听完王瑜芙的话,王帛可算是得意忘形子,上前冲着诸葛曜拱手道:“殿下瞧出来没,在下堂妹也肯做这个证人,如今是非已定,在下哪来的诬告,太医令果然做了冒名之事” “虽是又添一位证人,不过捉贼捉脏,王女郎既然指称王攀盗名窃誉,可有确凿证据?”诸葛曜这时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问。 王瑜芙终于还是被姜灼扶了起来,低头片刻,恭谨地回道:“回殿下,证据一时便到。” 她的话音刚落,王虎已然摆着一物走了进来:“禀殿下,王少府府中方才派人送来了《王太医令医案》,说要呈与殿下。” 王攀立时腿一软,软塌在了地上。 魏长欢接过王虎呈上的《王太医令医案》,递到了诸葛曜面前书案上,而此时,《医圣经方》早已展开在上面。 埋头看了好一会,诸葛曜这才抬头问王攀:“王太医令,你不如同本王说说,是否王女郎在诋毁于你?” 一时正厅里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地上的王攀。 “下官……知罪!”王攀再也无法抵赖,只能认下。 诸葛曜笑了起来:“你知罪这话倒是难得,也难为王太医令了。” 胶东王府大门外,王瑜芙拉着姜灼一起站到了台阶之下。 此时王虎刚绕王府巡了一圈过来,见着姜灼身影,少不得走上前,探问:“姜大夫,这事后头可寻出根底了?”他今日专责胶东王府守卫,方才送了《医案》进去,没在正厅多留便出来了,自是不知结果。 没等姜灼答话,王帛同郑柯两个已跟在后头出来,王帛一把抓了王帛,急不可待地道:“王参将,殿下问得王攀哑口无言,最后只能认了栽,真真大快人心啊!” 王虎也是个性情中人,这一高兴,便拍了王帛的肩头一下:“果然大快人心,难怪方才瞧见那位太医令出来时,灰头土脸,跟打了蔫一般。” 却不想王帛虽体胖,却是个身子虚的,被王虎这么来一下子,差点坐到地上,幸得王虎手快拉了一把,不过倒把旁边众人给逗笑了。 这一回王虎瞧着王瑜芙在旁边,也不敢像方才那么想说就说了,只对着王帛挤眉弄眼,憋不住地乐。 后来胶东王府有人来叫王虎,他这才朝众人一抱拳,飞跑进了里头。 等瞧着王虎走了,姜灼对王瑜芙福了福身道:“王参将向来是个直肠子,说话甚是无稽,若有得罪之处,阿芙切莫放在心上。” “灼灼这话,倒怕我记仇不曾,”王瑜芙笑得大度:“他方才说那些算什么呢,你便不信,我阿爹做官也几十年,从来毁誉参半,他曾告诉过我,功名身外物,既为臣子,只需做好本分便是,其余的,公道自在人心。” 王帛居然被王瑜芙之言感动,在一旁感慨:“当日我还曾误会族叔,想来竟是大谬,难怪族叔为官不倒,威名远扬,着实是心气正得很。” 此时王瑜芙的马车已然开过来,姜灼同王帛都退后两步,准备送她上车,却不想王瑜芙似乎并不急着走,倒是笑了起来:“虽说这正气并不差,今日却得罪了族叔,不过倒也无妨,我阿爹在王氏一族颇能说得上话,让他去对付族叔好了!” 姜灼想想,自己竟还未曾谢过,于是上前冲着王瑜芙福了福身:“此次多谢阿芙仗义执言,也着实为难了你。” “灼灼何需如此说,今次这麻烦,竟也是我王家人惹出来的,怎好收下你这‘谢’字,你不怨怪已是厚道,”王瑜芙扶住了姜灼:“也是我不小心,没想到根源便在那制简作坊,说不得明白我就派人砸了它去!” 第248章 断臂 “这事谁都怪不得,”王帛上前道:“当日阿芙也是听了在下所说,姜大夫有意行刻《医圣经方》,这才出于好意出手相帮,说到底也是被王攀利用,好心办成了坏事。” “二位盛情厚意,我心中感激不尽,如何敢有任何怨怪。”姜灼忙道。 王瑜芙似是踌躇片刻,随即又拉住姜灼的手道:“方才殿下之意,似乎对我族叔极是不满,我知族叔罪有应当,只毕竟这是小节,况且族叔家中上有老、下有下,着实离他不得,所以……还望灼灼能请殿下高抬贵手。” 看着王瑜芙极恳切的眼神,姜灼却觉出异样,似乎王瑜芙竟是在试探什么。 “这事同我说便是,”王帛在一旁直拍胸脯:“如今王参将已然与我成了好友,回头同他说一下,到殿下跟前求个情,总能留王攀一条性命。” 姜灼失笑:“不过是冒名之罪,要不了性命,”随后又安慰王瑜芙道:“殿下想来只是吓唬王太医令一番,未必真会严惩,再兼此次多亏阿芙出力,当不会出大事,至于请殿下高抬贵一说,小女怕是人微言轻。” “也是,阿芙不必太过担心。”王帛在一旁笑着附和。 王瑜芙点了点头,对王帛道:“差些忘了跟阿兄赔罪,方才我还同灼灼在说,府中仆人皆是眼瞎,昨晚委屈阿兄了。” 王帛倒是真个老实,见王瑜芙如此诚心道歉,冲了她拱拱手道:“说来我也对不住阿芙,方闹出这事时,我心里还曾疑惑是阿芙暗中与王攀密谋,现时瞧见阿芙这般不徇私情,才知我是个心窄的。” “阿兄见笑了。”王瑜芙掩唇一笑:“不知经此一事,这王氏府邸,你倒是还愿意走动吗?” “自当如此,不日在下便登门,亲自向族叔请罪,昨晚确是我不懂礼数。”王帛回道。 这边郑柯将马车赶了过来,姜灼见王瑜芙依然没有要上车的意思,忽然就明白了,想来王瑜芙这是在提防,唯恐自己在她走之后,又回了胶东王府去见诸葛曜,心下不由无奈,随即先自告辞:“药铺还有事,我便少陪了。” 王瑜芙神色愉悦:“便知灼灼是个最忙的,可莫要太过辛苦了。” “多谢。”姜灼上到车里,对王瑜芙挥了挥手,便命车夫扬鞭而去,王帛自也是骑了马跟在后头。 直到姜灼马车远得不见了影子,王瑜芙这才返身上车,却在这时,听到身后吵闹声,原来是魏菓瑶嘟嘟哝哝地随着魏长欢一起走了出来。 王瑜芙想想,停住脚步笑:“瑶瑶竟未同族叔一块回宫?” 魏菓瑶撅着嘴道:“竟是被阿兄拉着不许走,方才又教训了我好一时,耳朵都听出了茧来。” 魏长欢冲王瑜芙抱了抱拳,却转头训起魏菓瑶:“当日阿爹阿娘见你似是诚心向医,这才送你进了太医院,却不想这些年医术未见长进,心里竟没有一点道理可讲,明明早知道你师父做得不地道,不说规劝罢,竟还跟在后头胡搅蛮缠,如此你也不必在宫里待着了,便请阿爹上书,让你回府待嫁,免得招惹了是非。” “你又不是阿爹,何苦管我这般紧,”魏菓瑶不服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向来偏着那姜灼,莫非早惦记上了人家,可惜,如今你已然有了妻室,难不成想纳她为妾?你觉得阿爹阿娘能点这个头?” 一时魏长欢被气得额头青筋直冒,指了魏菓瑶半天,见王瑜芙在旁边,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魏将军说得没错,瑶瑶这医术不见长进,却真是信口开河得紧!”王瑜芙在旁边以袖掩口笑了起来。 “魏将军,不如让瑶瑶先回宫吧,”王瑜芙又劝道:“说到底她是个有口无心的,倒无需太过介怀,容小女说她两句便是。” “既如此,便劳烦王女郎,”魏长欢瞪了魏菓瑶一眼:“你便好自为之。” 魏菓瑶冲魏长欢做个鬼脸,便随着王瑜芙上了车。 待到了车上,魏菓瑶立时嚷起来:“阿芙,你怎得竟偏帮起外人,今日师父真真颜面扫地,你倒是忍心见他般,在往后,师父前程竟要没了!” 王瑜芙笑笑,瞟了坐在旁边的冯嬷嬷一眼,道:“族叔错便是错,自该有担当,你们竟不想想,医圣之名乃圣上所赐,待他日郑公《医圣经方》传诸天下,明眼人自能瞧出族叔那本《医案》的端倪,到后头还不是要落了笑话,这种投机取巧之事本不该做,你身为徒弟,虽是孝顺,只是太顺得过了。” 将魏菓瑶送进宫中,王瑜芙这才回了府。 踏上座中游廊,王瑜芙忽然站住,侧头问道:“嬷嬷方才来取《医案》之时,阿爹可曾说些什么?” 冯嬷嬷摇头:“大人当时方从府衙回来,听明来意,只思忖片刻,便让奴取了,并无说词。” 王瑜芙“嗯”了一声,对冯嬷嬷吩咐道:“你先回去,我得去跟阿爹负荆请罪了。” “女郎今日做得光明磊落,众人交口称赞,如何还有请罪一说?”冯嬷嬷吃了一惊。 “说到底还是伤了长辈的颜面,总需交待一句。”王瑜芙作势叹了一口气,折身便往王巍书房走去。 “回来了?”书案后,王巍随口问道。 王瑜芙笑着福了福身,站到王巍旁边,取了一块墨锭,替王巍磨起墨来。 “我族叔方才过来诉苦,不如你说说,今日为何要献书那册《医案》?”王巍拾笔开始写奏章。 “不过为了断臂求生。”王瑜芙笑答,随后言简意赅地将在胶东王府发生之事回了王巍。 王巍看了她一眼,继续笔走龙蛇。 “阿爹可怨怪女儿狠心?竟是索性舍了族叔。”王瑜芙问道。 “你这断臂求生说得不错,”王巍沉吟片刻,赞同地点了头:“王攀……做事太无分寸,若咱们一力袒护,到最后,怕是要连累了自己,这一回阿芙又是帮为父一个大忙,若是有半分差池,竟不是后面如何了。” 第249章 最毒 王瑜芙颇为得意:“女儿竟也是这般想的,族叔真是个没谱的,还徒劳地想要毁尸灭迹,说什么《医案》全都寻不着了,却不想这样反易给人落下口实,幸得我今日及时得了信,听到说殿下已然大怒,竟是要追究到底,想来若咱们对族叔听之任之,甚或包庇于他,到最后势必被动,还不如自退了一步,只是族叔那头……” “无妨,王攀那处,阿爹已然呵斥过了,他就错在太不低调,”随后王巍停了笔,招呼王瑜芙上前来看:“瞧这奏章可还得宜?” 王瑜芙伸头瞧了瞧,口中念道:“王攀私德有失,不堪于位,为明法度,跪求圣上罢免太医令之职……只鉴于其多年尚算尽职,恳请留任太医院,以观后效。” 数日之后,得了王昭仪宣召的王瑜芙进到宫中,却不想刚踏进华房殿,王瑜芙一眼便瞧见了姜灼。 原来是今日姜灼过来请平安脉,王瑜芙上前向王昭仪行过礼,等姜灼搭完脉,才笑道:“今日倒是巧得很,小女还想着去寻灼灼说说话,不料竟在华房殿圆了念想,娘娘这儿,可真是能叫人心想事成的福地。” “你这小嘴啊,倒是灵得很。”王昭仪点了点王瑜芙,笑道。 姜灼这时上前同王瑜芙福了福,回道:“果然是巧呢,小女也想着,要当面谢过阿芙。” “这又是什么官司,还不快说说。”旁边杨嬷嬷瞧着王昭仪心情甚好,自在是旁边催着问道,实为给王昭仪添个热闹。 “多蒙阿芙帮忙,先师的《医圣经方》第二册竟是刻印出来了,听王公子说,这一回阿芙特意介绍了专帮少府府衙制作木简的作坊,这一册《医圣经方》竟更是精致。”姜灼诚心谢道。 “无妨,说来我这也算是将功折罪,”王瑜芙笑道:“因为族叔之事,差点伤了医圣之名,若不尽心做些补救,我竟是过意不去的,可当不了谢。” 杨嬷嬷好奇地问道:“听说圣上下旨,罢了王女郎族叔的太医令,只让他暂且代行太医令之职,也算留了面子,奴隐约听说这回是与医圣有关,莫非真有其事?” 王昭仪显是知情的,这会子接过宫女呈上来的金安丸服了,便道:“这事说来是曜儿起的头,前日听他提起,本宫还在道呢,王巍太过铁面无私,王攀虽做得有些过,但他这个当兄长却上书,直接请罢王攀官职,让他脸面上如何过得去。” “娘娘不必担心,”王瑜芙这时坐到杨嬷嬷端来的绣墩上:“小女阿爹如此做,一是想给族叔教训,二来也为让王氏族人都警醒些,莫仗着如今圣眷隆重,就想为非作歹,便是圣上心慈,不肯苛责,阿爹也会替天行道。” “你这孩子怎得说到替天行道之上了,真真小题大做。”王昭仪被逗得呵呵直笑。 “想是小女才疏学浅,竟是胡说了。”王瑜芙撒娇地扭了扭身子,显得有些害羞。 倒是姜灼似有他事,起身道:“娘娘,小女恳请告退。” 杨嬷嬷在一旁挽留:“姜大夫如今也难得入宫,这才一会儿,竟急着走不成?” “医官考试在即,灼灼这回要是做不了女太医,怕天下人都要替她鸣不平,”王瑜芙笑道:“娘娘放心吧,过不了几时,灼灼可就天天陪着娘娘了。” “想来这几日竟在苦读吧,难怪小脸都瘦了。”王昭仪笑道。 姜灼这时回道:“娘娘,是方才进宫之时,锦香殿也来了旨意,宣小女去请平安脉。” 王昭仪脸色先时略沉,随即又笑起来:“洛婕妤想是也该出了怀,说不得这一回又要给圣上添一位皇子呢。” 杨嬷嬷语气中稍带些尖刻:“倒是听锦香殿的宫人说,洛婕妤颇想得开,一个劲地说女儿贴心呢,怕是提前找补,免得脸面上过不去。” “本宫倒盼她能得个男丁,老了也有个依靠,”王昭仪这时叹了一声,对姜灼道:“回头你过去,便给带个话,说本宫身子不好,也不得空去瞧她,只望着洛婕妤早生贵子便是。” “是。”姜灼应下,这才出了华房殿。 杨嬷嬷少不得送她姜灼出去,等折回华房殿,倒笑着道:“娘娘,方才送姜女郎出去,我无意中瞧了一眼,这才发现她今日着实打扮了一番,一问才知,原来今日是姜女郎生辰,难怪方才她进宫时,奴眼前亮了亮。” 王瑜芙低头抿了抿唇,却有了别的想法。 王昭仪点头道:“既是知道了,本宫自是要有赏赐,也难为她这般尽心医治。” “娘娘,灼灼如今可是十六了,您觉得赏她些什么最好呢?”王瑜芙眼珠子转了转,笑着问道。 杨嬷嬷一拍手:“哎哟,这般年纪的女孩家,也该到择选夫婿之时了。” 王昭仪却看向王瑜芙:“先不提姜灼,倒是阿芙之事,竟放在本宫心上!” “娘娘……怎得说起我来。”王瑜芙一时满面红晕。 “王女郎比姜女郎还大两岁,倒只管人家,可就不想自己了?”杨嬷嬷在一旁取笑道。 王瑜芙低头一会,才道:“娘娘尽知小女心意,自是……非君不嫁。” 王昭仪伸出手,将王瑜芙拉到跟前:“此事本宫自有主张,说来这些女孩儿中,唯阿芙深得本宫之意。” 王瑜芙喜不自胜,随即道:“娘娘过奖了,小女鄙陋,哪敢称得上好,若说好女孩,倒是灼灼才称得上。” “你们都是好孩子,”王昭仪笑赞,转头对杨嬷嬷道:“得空你帮我想着,看看这远近有没有适合姜灼的年轻人。” “我家堂兄王帛倒是不错,对灼灼也是极倾慕呢,”王瑜芙见缝插针地笑道:“这一回为了族叔那起子事,堂兄竟是挺身而出,要为灼灼出头,倒是难得的有情义。” “哦?”王昭仪笑问:“你堂兄人品怎样,身家如何?” “人品自是无话可说,家中也极富裕,乃是跋州首富,难得家中人口简单,”王瑜芙掩嘴笑道:“平日里堂兄同灼灼走得也近,为了她,竟是干脆留在了长安城,如今倒是门对门呢。” “听着也是一桩美事。”王昭仪颇为赞许:“看来姜灼这孩子有福气。” 第250章 妇人 锦香殿里,姜灼为洛婕妤把过脉,自是说她这一胎安得极稳,又嘱咐她莫乱吃安胎之药,平日多加走动,心思要放开,洛婕妤笑着直点头,一个劲地道,待他日产下麟儿,后半辈子便有了盼头。 此后被洛婕妤拉着聊了一个多时辰,姜灼这才得告辞,随着侍人往宫外走去。 一路上姜灼只低着头,少不得想起方才在华房殿听到的关于王攀之事,姜灼不由心叹,此人虽被撤了太医令之职,却因圣上宽仁,仍旧行医首之责,这般处分,说到底根本未伤及王攀半分,而此一来,姜灼树敌更深,想是日后便是进得太医院,怕这人事上也要艰难更多。 不过姜灼倒也不悔,这一回终于保住师父心血,也算是尽了做徒弟的本分,当日送伍太医离开长安城时,姜灼便也这般表白,她心地坦荡,自不会惧怵那些宵小之辈。 正想得投入间,姜灼似乎隐隐听得有人在后头唤她,回头一瞧,却原来是杨嬷嬷追了过来。 姜灼自是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杨嬷嬷。 杨嬷嬷拉着姜灼喘了半天,才道:“方才昭仪娘娘特意叫人去锦香殿寻女郎,不想却扑了个空,那头只说你刚走,我想你当未及出宫,便赶了过来,幸得女郎未走,倒是没有错过。” 姜灼不解地问:“嬷嬷,可是出了何事?” “今日也是寸得很,王女郎前脚刚走,后脚殿下便过来探望娘娘,陪着说闲话之时,殿下便提及,他昨晚受邀去平阳公主府上做客,瞧见小公子一直卧床,倒像是病了,听平阳公主之意,已然请太医瞧过,说是慢惊风,并开出攻风之剂,不过二十多天过去,竟毫无进益,后来娘娘便想到女郎,起意让你过去一趟平阳公主府。”杨嬷嬷答道。 姜灼心下一跳,诸葛曜今日也进宫了? 那回送伍太医出城,不意诸葛曜也亲自前来,她这才得机会与诸葛曜真正见上了一面,自是感慨良多,在魏长欢周旋之下,少不得两人寻了个僻静处说了一会话,互诉一番离别之情后又匆匆而别,原听诸葛曜说这段时日会留在城外军营,却不想那么快又回来了。 想到此,姜灼不免失笑,随即点头应道:“烦请嬷嬷回禀昭仪娘娘,小女这便过去。”说着便要转身离开,准备直接前往平阳公主府。 倒是杨嬷嬷笑着拦住她,道:“女郎且慢,方才殿下说了,平阳公主与已故驸马感情甚笃,当日因郑公之事,心思总转不过弯来,怕是见着女郎未必有好声气儿,殿下之意,由他亲自领了女郎前往,免得闹出不愉快来,大家都尴尬。” 姜灼淡然一笑,掩饰住心中即将见到诸葛曜的慌乱和窃喜。 “女郎稍候片刻,想是殿下过一时便出来了。”杨嬷嬷索性陪着姜灼等在原处,又吩咐侍人赶着去华房殿报信。 一时无事,杨嬷嬷便与姜灼闲聊起来。 “方才老奴将女郎生辰之事说与了娘娘,娘娘心里高兴,立时便说要赏,这会子赏赐当是快到你那郑家药铺了。”杨嬷嬷笑道。 姜灼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小女微寒,怎可劳动贵人替小女费这心思,到底是折煞了。” “那是娘娘心意,女郎收下便是,”杨嬷嬷拉着姜灼的手拍拍,一忽而又笑起来:“对了,娘娘还说,他日女郎出阁,必要为你添妆,这一份面子,可是别人求不来的。” 此话让姜灼脸立时红了,不知怎得竟又想到诸葛曜,免不得心跳得极快,好半天才嗫嚅道:“小女不敢,只如今心思并不在此。” 杨嬷嬷一时笑了起来,随即颇好奇地凑到姜灼跟前问:“女郎药铺对面,是不是住着一位王公子?” 姜灼诧异杨嬷嬷为何突然问到王帛,不过倒是点了头。 “那便是了,王女郎方才说,这位王公子人品极是不错,且家境富裕,”杨嬷嬷见姜灼一脸迷惑,顾自又乐了半天,不过也不再继续说明,只道:“娘娘倒是夸赞了一番王公子,听说这回医案之事,多亏他肯替女郎出头?” 这边姜灼还未来得及回话,那个去报信的侍人已然匆匆跑回来:“姜大夫,殿下已然在宫外等着了,这会子让您速速出宫去呢!” 杨嬷嬷一拍自己脑袋:“倒是老身糊涂得紧,只顾拉着女郎在这儿说话,竟忘了殿下说过要在宫外等,女郎赶紧去吧,老身便不送了。” 姜灼忙施过礼,转身跟着侍人往宫外头走去。 大概是平阳公主已然得了王昭仪的信,早在自家府门内等着了。 姜灼特意落在诸葛曜身后几步开外,直到诸葛曜转头来寻她,这才走上前去,向平阳公主敛衽施礼。 “多谢母妃想得如此周到,只是吾儿之病,自有太医院调治,如今也是大好,不再需他人来瞧,大夫请回吧!”平阳公主淡淡地扫了姜灼一眼,明显懒得给她面子。 姜灼心中却是清楚,平阳公主想是还顾忌当日师父去世一事,说不得此时心里正在提防,怕自己寻她儿子报复,这位公主如此心窄,也叫人无语。 别人怎么想,姜灼着实无能为力,至于治不治这孩子,看来也不是她能说得算,自无需姜灼置喙,只听诸葛家姐弟二人怎么说。 姜灼退到一旁,准备等着信,却不想还未站定,无意之间竟瞧见站在平阳公主身侧的郑焯,不免吃了一惊。 自从陇西王倒台之后,姜灼唯一听到有关郑焯的事,便是陇西王那回过来瞧宝儿,曾恶狠狠地表示,寻着机会要找王瑜芙跟郑焯报复,至于郑焯后来的下落,姜灼一无所知,却不想,郑焯此刻出现在了平阳公主府。 难怪郑簠都说郑焯是个势利之人,姜灼忍不住想摇头,当日郑焯为仙云长公主亲信,今日又来俯就明显是另一头的平阳公主,这改弦易张得也是干脆得很。 姜灼这时听到诸葛曜淡淡地问了一句:“太医院可瞧好孩子了?” 第251章 赶出 平阳公主哼了一声:“已然好多了,明日我自会进宫回了母妃,多谢曜弟费心。” 姜灼站在诸葛曜的身后侧,偷眼见他低头似在思忖,也觉替诸葛曜无奈,有这么一位不识好歹的阿姐,着实难为人。 “既然大夫都过来了,也不必白跑一趟,便让她瞧瞧,”诸葛曜沉吟着道:“母妃爱孙心切,阿姐若拂逆,必会伤了她的心,多个大夫瞧瞧,或能有所裨益,总好过让孩子病症一直拖延,回头圣上得知,少不得也要怪阿姐照顾不周了。” 一时平阳公主被堵了话,竟半天答不上来,这会子居然回头跟郑焯商量起来。 姜灼这才发现郑焯真是好本事,不过三言两语,竟让平阳公主点了头。 平阳公主斜了一眼姜灼,才对诸葛曜道:“让王夫人领着大夫过去便是,曜弟不如随阿姐到正厅一坐,正好有事要与曜弟说。” 诸葛曜回身看看姜灼,随后点了头道:“也好。” 等平阳公主和诸葛曜离开了,郑焯这才走到姜灼跟前,神情倨傲地道:“随本夫人来。”竟是连个称呼都没有。 姜灼也不介意,只依言跟在了后头。 穿过一道长长的游廊,姜灼随在一群人之后,走进了一座小院落。 刚踏进里头,便有人笑着迎了出来,上前冲郑焯福身施礼:“夫人辛苦,怎得这会子过来了,想是代公主来瞧公子的?” 姜灼抬头打量了一下那说话的妇人,不过二十开外年纪,身形稍显胖硕,姜灼猜测当是公子的乳母。 郑焯“嗯”了一声,问道:“公子今日如何,可比前日好一些?” “正在睡得香甜。”乳母让出一条道来,亲自扶了郑焯走进去,并不管后面之人,瞧得出心气儿挺高。 姜灼不禁笑笑,看得出来这一位与郑焯倒是亲近得很,说来这平阳公主府,尽是养些势利之人。 等来到公子床榻前,郑焯命人撩起帐幔,看了几眼,随后便坐到了旁边的长榻上,乳母见状,忙命屋中仆女去倒了茶来,侍候得也算殷勤。 “还不切脉?”郑焯扫了姜灼一眼。 姜灼上前,仔细地观察床/上的孩童,平阳公主这儿子约摸有两、三岁,此时双眼紧闭,似正深睡之中,不过两颊赤红得有些不寻常,很像是在发热。 姜灼伸手探进被中,小心地摸了摸孩子身本,却并无发热之征,太医断定是慢惊风,倒似乎症状没错。 “手轻些,别惊醒了公子!”乳母这时走上前,斜睨了姜灼一眼,随即问:“你便是郑公徒弟?” 姜灼抬眼看看她,觉得此妇言语颇不礼貌,叫人反感,不明白平阳公主为何收用这等奴仆,别把孩子教坏了。 “正是。”姜灼不想计较,淡淡地回了一句,便取出脉枕,准备给孩子切脉。 “既深得郑公恩德,为何要吃里扒外,回过头来同咱们郑家作对,还害得郑氏一族伤了名声。”乳母猛不丁训了一句,狠狠瞪着姜灼。 姜灼愣了一下,扫了乳母一眼,并不答言。 这时郑焯在旁边哼道:“阿显,不必在此说这些。” 乳母立时退到一边,还不忘拿眼狠狠地剜姜灼。 姜灼决定无视此人,只上前为公子把脉,片刻之后,姜灼心中有了计较,回身问乳母:“公子日常饮食如何?” “每日除了粥饭,人乳喝得也不少,贵人家养的孩子自是精心,你待怎讲?”乳母一脸的不屑。 姜灼起身道:“公子右寸关滑,想是脾胃蕴热积食,当是……” 没待姜灼说完,平阳公主同诸葛曜竟走了进来,郑焯赶紧从长榻上站起,上前殷勤地扶了平阳公主。 诸葛曜直接走到床边,低头瞧了瞧孩子,问姜灼:“本王方才听见大夫说,孩子是脾胃蕴热积食,后头当是如何?” 姜灼这时瞧了瞧乳母,直言道:“想是乳母嗜酒,每每总会酒后哺乳,才致公子醉卧,并非什么慢惊风。” “姜灼,你这是何意?”郑焯的脸刹时就变了,冲着姜灼喝斥道:“你这般言辞到底有何居心,莫非方才阿显替郑家说了几句公道话,竟是得罪于你,这便要报复回来?” 乳母此刻已经苦巴巴地跪到平阳公主跟前:“公主,奴着实冤枉,自经王夫人举荐来服侍公子,奴哪天不是战战兢兢,唯恐有一处不周到,这好端端地,不想被大夫一句话,所有功劳苦劳,尽全数抹杀了。” 很显然平阳公主更相信自己人,这时冷笑地看着姜灼:“若非真心为吾儿医治,何必要来此惺惺作态,你好大胆子,平白诬陷公主府中奴仆,可是只为瞧这府里笑话,若治不得病,便滚出去!” 不意遭此辱骂,姜灼心火立时上来,可瞧在诸葛曜面上,还是咬了咬牙,强忍着泪道:“公子右关独滑而数.他部大小等而和,想来只是宿食,并无病症之说,方才小女问过乳母,只说孩子日常除了粥食,便食人乳,这般孩童自不会去喝酒,想来只能因乳母而致醉。” “曜弟,这等庸医,明明吾儿有病,竟是胡说,公主府受不起她,明日阿姐自会进宫向母妃请罪。”平阳公主不悦地对诸葛曜嚷道。 诸葛曜此时依旧安坐在床边,摸了摸孩子的脸,竟自笑了起来:“本王这外甥小小年纪,倒是喝了不少,阿姐之意,竟是觉得他还会偷酒?” 乳母吓得一哆嗦,冲着平阳公主道:“公主,奴绝不敢害公子的。” 诸葛曜也没理会,直接对姜灼道:“姜大夫既是受母妃所托,怎可医到半途,便没了下文,还愣着做什么,不如开个方子出来。” 姜灼点头应下,随即到一旁几案上开出药方,倒也简单得很,饮以枳子、葛花,日用二三服而已。 有仆女将药方呈给平阳公主,不想她看都不看一眼,转过脸只道:“把此女给本公主赶出去!” “且慢,”诸葛曜这时一摆手,对平阳公主道:“弟有个毛病,凡事总要追根究底,并不肯如阿姐这般,只肯听家中奴仆的话,今日这事着实也蹊跷,可否容弟解了惑,再赶那大夫不迟。” 第252章 刺客 平阳公主想了片刻,倒笑起来:“难得曜弟有这份闲心,阿姐自是拦不得,王夫人,你便到外头问一问,乳母平日可有嗜酒恶习,说是有的话,便着实该打了。” “想是王夫人与乳母关系匪浅?瞧着二位亲近得很。”诸葛曜忽地问了一句。 姜灼不免佩服诸葛曜眼光犀利,看来已然猜出些什么。 郑焯眼珠转转,上前回禀:“阿显旧时曾是妾的仆女,后来便出了嫁,前时公主府中要换乳母,正值阿显生产不久,妾便举荐了她来。” “举贤不避亲,倒也无妨,不过这事却不可让王夫人来查,免得有偏纵之嫌,”诸葛曜这时冲着外头道:“把管家叫过来!” 姜灼此时心里稍安,明白这是诸葛曜在替自己说话,她只需拭目以待。 不一时,管家被叫进屋里。 “本公主问你,乳母可曾向你讨过酒喝?”平阳公主问道。 这时诸葛曜开起了玩笑:“阿姐,应当问管家,这几日本王外甥可向管家讨过酒喝?” 管家连连摆手:“回公主、殿下,这酒库钥匙并不在奴这儿,此事奴并不知晓,公主想是忘了,前一段日子,您说要让王夫人帮着管家,奴已然将酒库钥匙交了王夫人。” 乳母这时紧着对郑焯摇头,却换来郑焯一记白眼,别人没瞧见,倒是被姜灼瞧个正着,心下不免明白了一些原委。 “王夫人,不如紧着将酒库钥匙取来?”诸葛曜转头对郑焯道。 郑焯愣了半晌,最后只好跪到平阳公主面前:“禀公主,妾有罪,府中事务繁忙,妾怕有个闪失,便交酒库钥匙交予阿显保管了。” 平阳公主眉毛都竖起来了,指着郑焯道:“本公主对你如此信任,你竟是不当一回事?” 郑焯立时头伏在地:“妾并非不当一回事,只是怕出入不小心,将钥匙丢……” “行了,”诸葛曜打断郑焯的话:“阿姐,不用再说了,派人到乳母房中一搜,说不得便有了见证。” 平阳公主狠狠瞪过郑焯一眼,命道:“没听到殿下吩咐,管家还不快去搜!” 这时乳母再不敢强争,直接跪到平阳公主跟前:“公主恕罪,奴这便说实话,奴自来确有好酒的毛病,不过并未做什么酒后哺乳,只临睡前小酌一杯,不会害了公子的。” 姜灼暗自摇头,这种人已然都漏了底,还敢继续胡说,若非饮酒过量,孩子哪会醉成这般,想来不是自己的孩子,竟一点都不心疼,倒是平阳公主,平日瞧着她厉害得很,却原来也是个糊涂的,连自已儿子都护不住。 等到管家带着人搬来从乳母房中搜出的数个空罂,显是真相大白了。 平阳公主气得牙直咬,倒是诸葛曜拾起那张方子,递给管家:“尽速将汤药端来,总不能让孩子老这么醉着。” 不用诸葛曜提点,平阳公主自是下令,立马将乳母赶出府去,至于郑焯,也让她回府闭门思过。 只是轮到姜灼了,平阳公主也未见得给出好脸,最后收到诸葛曜递来的眼色之后,才冷冷地道:“今日之事本公主记得了,你且回去吧!” 姜灼知道平阳公主对自己心结甚深,若让她说出什么感谢之语,怕是不容易,如今这“记得”二字,倒已算难得了,姜灼只能笑纳。 公主府外,诸葛曜看着头上高高的门楣,不免摇了摇头,似在自言自语:“阿姐从小受宠,被养得心性高傲,自以为是,却并非聪明达观之人,每每做事,皆叫人看不懂,今日差点害了自己孩子。” 姜灼知道他这是在对自己说,只旁边站着不少仆从,她自觉并不好回应。 倒是出来相送的管家应了一句:“今日多亏殿下前来,否则,公子竟要被王夫人之流给害了。” 这时诸葛曜转过身,看向姜灼:“姜大夫今日受了委屈,本王……” “小女不敢,”姜灼怕他说出什么来,若被有心人听见,传将出去竟是不好,于是拦住道:“好在今日小公子总算无事,其他……倒并不重要。” 诸葛曜深深地看了姜灼几眼,沉默片刻,才道:“如此,本王便先走了,姜大夫一路小心。” 姜灼自是福身相送:“殿下慢走。” 没一时,诸葛曜上得马去,一拉缰绳,却又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姜灼。 却不想这么一瞧,诸葛曜竟大吃了一惊,原来恰在这时,那个乳母阿显从后头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从发髻上拔下什么来,直直地冲向此时还一无所觉的姜灼。 “大胆!”诸葛曜猛喝一声,已是飞身下马,向姜灼那边跃了过去。 听到诸葛曜的叫声,姜灼已然感觉出不对,下意识回身去看后面动静,却不想乳母突然到了她跟前,手上银光一闪,竟直刺姜灼面门。 姜灼立时明白不好,随手便去挡,却不想有人突然从后面抱住她,随之,姜灼便觉得身子被人带着一转,接下来,便听到诸葛曜闷哼了一声。 “有刺客!”诸葛曜随从立时大喊,拔刀冲到近前,不但近处奴仆,连三两个从公主府外街上经过之人都受了惊吓,纷纷伸着脖子观望。 公主府的管家立马被吓呆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办,只眼瞧着乳母被人摁在了地上,手里还拿着一根银钗。 姜灼立时醒悟过,等有人将诸葛曜拉开,便紧着上前看他伤势。 没想到诸葛曜这时站了起来,示意随从自己无事,又冲姜灼摇摇头,瞧着自己臂上血迹,笑道:“无妨,不过小伤而已,一个妇人,想是还刺不死本王。” 管家终于反应过来,冲到诸葛曜,立时跪倒在地:“殿下,奴……” 诸葛曜看看地上已吓得晕过去的乳母,吩咐众人:“此事不必外传,将这妇人交与公主处置便是,”转头又对姜灼笑道:“姜大夫,想来本王得去郑家药铺求医,可否领路?” 姜灼不住地点头,又问:“殿下可有别处伤口?” “走吧,再不去药铺,本王怕要流血而死了!”诸葛曜心情甚好地道。 第253章 流血 虽自称担心流血而死,只等进了郑家药铺,诸葛曜胳膊上那点血迹早就干涸。 姜灼并不放心,到了里头,亲自引着诸葛曜去诊堂,硬是要为他看伤,见着果然不再流血,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女郎难道以为,区区妇孺便能杀得了本王。”瞧着姜灼的担忧神色,诸葛曜忍不住大笑起来。 姜灼免不得感叹,不过一件小事,没想到那个叫阿显的乳母竟会生出害人之心,今日若无诸葛曜挺身相救,自己受伤必是难免,想到此处,姜灼还是走到诸葛曜面前,敛衽深施一礼:“今日险出意外,多蒙殿下相救,姜灼没齿难忘。” 诸葛曜眼睛闪了闪,虚扶了一下:“女郎不必客气,说来此事乃平阳公主治家无方,收下恶仆,反害了自个儿孩子,不想竟还差点连累到女郎。” “当日《医圣经方》被窃一事,殿下仗义执言,小女尚不及表达感激之意,在此一并谢过。” “此事不必再提了,”诸葛曜脸色此时生出些不虞:“本王力有不殆,以至结果不尽人意。” 看出诸葛曜面上表情悻悻,姜灼再不说什么,只让医女过来,还是替诸葛曜上了金疮药。 只似乎这一切做完,便无话可说,姜灼讪讪地起身,心中虽不乐意这般快地便送了客,可又羞于说出留客之言,毕竟这诊堂之中,不只他们二人,还有医女以及诸葛曜带来的几个侍从。 “姜女郎,本王今日受了些惊吓,可否在你这儿讨杯茶压压惊?”诸葛曜显然也不想草草离开,随意便寻出一个借口。 “这……诊堂药味浓重,若殿下不嫌弃,不如到花厅小坐。”姜灼笑着邀请道,诸葛曜一副客随主便的神态,立时便站起身,随了姜灼往后院走去。 “姜大夫总算回来了!”花厅之外,似乎早有人等在那儿,见姜灼身影出来,那人立时跑了过来,笑着道:“让在下可候了多时。” “王公子怎得过来了?”姜灼倒也不诧异,王帛早是郑家药铺常客,来去自如得很。 王帛呵呵一笑:“女郎,不如快随在下进花厅,”话没说完,王帛神色竟有些傻,原来是瞧见了姜灼身后背手而立的诸葛曜,好半天后,他才结结巴巴地道:“殿下?” 诸葛曜却似好生打量了王帛一番,问道:“原来是王帛,怎得今日竟来了药铺?” 王帛总算回转过来,赶紧上前作了一个揖:“回殿下,今日乃姜大夫生辰,在下与郑家药铺本是邻里,当日又蒙姜大夫救了性命,自是过来凑个热闹,也算尽些感激之意。” “哦?”诸葛曜似有些吃惊,看着姜灼道:“原来今日是女郎生辰,本王倒是失礼,竟拉着女郎忙活了半日。” 被两人这么一说,姜灼脸上免不得露出羞赧,今日虽是她生辰,不过姜灼也只让阿青帮自己煮了碗热汤饼而已,心下并不太看重,没想到王帛居然巴巴地过来庆贺,这回怕是连诸葛曜都给惊动了。 “想是我阿姐回来了!”花厅里传出姜昕的声音,不一时,人已经跑到了外头。 “殿下?”瞅见诸葛曜的站在外头,姜昕也是一脸惊讶,随即忙上前抱拳施礼。 诸葛曜咳了一声,故意露出不悦道:“怎得你又跑回来了?” 姜昕眨了半天眼睛,好半天后回道:“王参将今日让属下来药铺取些伤药,不想竟正逢阿姐生辰,我竟是忘记了。” 姜灼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虽这生辰是小事,不过诸葛曜与姜昕今日同时出现,倒让姜灼颇为开怀。 客人上门,总不得只叫人一直在花厅外站着,姜灼少不得请了各位进到里头。 郑柯这时也过来了,先同诸葛曜见过礼,随后笑道:“女郎,王昭仪赏来宫制胭脂水粉及金镶红宝石耳坠一对,,已然交由阿青收下,方才王公子送了四色绸缎,还有一盒寿糕,宝儿口水这会子正掉着,就等女郎过来了。” “王公子有心,”姜灼冲着王帛福身谢道。 王帛忙摆手:“姜大夫见笑了,在下略表心意而已,莫嫌寒薄便好。” 不一会,阿青拉着宝儿走进花厅,宝儿蹒跚地来到姜灼跟前,抱着她的腿,指指桌案上的一个漆盒:“姐姐,糕。” 姜灼笑着将宝儿抱起,走过去打开盒盖,取出一块糕让宝儿抓了,转身对王帛道:“劳王公子费心,不过我这年纪吃寿糕,传出去怕闹笑话了。” 有医女早为诸葛曜奉上茶水,诸葛曜随手接过姜灼端来的寿糕尝了一口,笑着点点头,随后道:“所谓寿糕不过是个意头,何来笑话。” 宝儿此时已然吃完一块,又伸出手:“要,要!” 王帛一乐,取了一块亲自拿着,喂到宝儿口边。 阿青站在旁边,望着王帛喂完宝儿,还不忘拿出巾帕替她擦嘴,而姜灼则在一旁抱着宝儿微笑,一眼瞧过去,这三人颇有几分和睦亲亲之意,不免偷偷地瞄了一眼已坐到长榻之上,脱了斗篷的诸葛曜,虽见他依旧笑容款款,不过,眼神时却并非那么一回事。 “女郎,方才您未归之时,王女郎亲自来了药铺。”郑柯这时道。 姜灼一愣,问道:“可说了所为何来?” “王女郎之意,得知女郎今日生辰,想前来面贺,不过听说女郎尚未归返,她便没有下车,倒是在王公子客栈外站了站,后来冯嬷嬷送来五色丝,说是王女郎特意挑选的贺礼。”郑柯答道。 姜灼不由看了看诸葛曜,忽生异想,莫非是王瑜芙担心诸葛曜会过来,专程要打探一番的,不随即姜灼便暗笑,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多疑了。 “若非阿芙来这一趟,在下竟不知女郎今日生辰,”王帛这时笑道:“便是这些布匹,也是阿芙亲自陪在下到绸缎庄选来的。” 诸葛曜挑了挑眉毛,不过因是低着头喝茶,并无人发觉。 毕竟有胶东王在座,王帛还是有些拘谨,说过几句之后,也不敢再留,便起身告了辞,由郑柯送了出去。 第254章 提醒 阿青本不愿走,只是如今依旧怵惧诸葛曜,再加上却被姜昕拉了,只说他衣裳破了,要请阿青帮忙缝补,阿青颇为无奈,只得不放心地离开,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特特把宝儿留了下来。 姜灼也知这般与诸葛曜独处一室,被外人知道颇为不妥,但有个孩子在身边,心里倒是稍安,索性抱了宝儿在屋里慢慢地走来走去。 “这个王帛何时冒出来的?”见屋中除了个不懂事的孩子再无他人,诸葛曜也似乎轻松了一些,再不像方才那般正襟危坐,略侧了侧身子,兴致很好地看着姜灼。 姜灼想了想,回道:“当日王瑜芙来寻了我,只说家中族亲得了异症,后来才知是王帛患上疱疹,我便帮着治好了,后来又出了王帛被恶仆下水银之事,我自不忍见他白白送命,便出手救下,这此后一来二去,竟是来往得多了些。” “此人……”诸葛曜话说到一半,思忖了片刻,还是留住了,反倒问起姜灼:“你对此人做何感想?” 姜灼一笑:“倒是个难得耿直人,殿下不也这般夸他吗?” 这时宝儿变得有些不安省,眼巴巴地盯着诸葛曜手中茶盏。 姜灼忙哄着问:“宝儿渴了不成?” “渴……渴……”宝儿小手干脆直指着诸葛曜。 诸葛曜这时招了招手,姜灼抱了宝儿走到跟前,原以为诸葛曜要端给孩子茶,却不想诸葛曜直接将宝儿抱到自己怀里,亲自喂了她茶喝,样子倒极是耐心细致。 姜灼不免看得有些呆,忽然觉得这一大一小坐在一块极是和谐,再一想,算起来宝儿乃诸葛曜亲侄,倒是真正的血亲。 “这孩子你竟养了好些日子,”诸葛曜忽然问道:“日后如何打算?” “她虽孤苦伶仃,却是郑家药铺上下的心尖尖,自当好好养大,不能亏待。”姜灼将宝儿抱回来,坐到诸葛曜对面。 “等进了宫,怕是这孩子带不得了。”诸葛曜道。 姜灼知道诸葛曜的意思,笑道:“无妨,自有阿青姐姐同谭嬷嬷照应她的,再说太医不是还有休沐吗,我时不时也能回来。” 诸葛曜抬眼看着姜灼:“过不得一个月便是医官考试,可胸有成竹了?” 姜灼点头,一脸的自信:“自当如此。” “灼灼,王攀之事,本王竟未帮得着你。”诸葛曜这时却长叹了一声。 “殿下何出此言?”姜灼不解地问道。 “伍太医临走之时,曾来求见本王,并将上回医官考试,你遭人暗算的前因后果说与了本王,”诸葛曜无意识地在几案上划了好几个“王”字,随后道:“左不过是这王攀背后捣的鬼,其实这一回此人窃取郑公医案事发,当是个绝好机会,本王原想趁机将此人铲除出太医院,却未想棋差一招,被王巍占了先机,竟是未动得王攀根基。” 姜灼注视了诸葛曜好一会,心中充满感激:“殿下不必如此,王攀之流虽是可恶,只小女并不惧他,他日入得太医院,自会小心应付,他总不能只手遮天吧?” 诸葛曜皱着眉头摇摇头:“你不知这宫中到底有如何险恶,如今本王反有些犹豫,这太医院你该不该进,以王攀这等人品,怕是不好对付。” 姜灼低头不语,她想入这太医院内有深意,只如今原因并不好同诸葛曜说,毕竟自己亲生父亲义正元之死,涉及到宫中斗争,其中究底她还不清楚,若让诸葛曜掺和进去,怕是于他无益,而此时箭在弦上,已然不得不发,便是有王攀挡着路,也拦不住她的脚步。 “那个王瑜芙,你也小心一些,今次看来,此女城府太深,倒不可小觑。”诸葛曜又叹了声。 此时宝儿已在姜灼怀里闭目入睡,见姜灼将孩子抱紧,似是怕她受冻,诸葛曜将方才脱了放在一边的斗篷拿过,轻轻地盖在宝儿身上。 姜灼拍了拍孩子,对诸葛曜道:“不管如何,此次若不是王瑜芙出面举证,想来王攀必会抵赖不认抄袭师父医案之事,我倒有几分感激她,至于别的,倒不好评说。” “你呀,论起医术,自是不差,只这心思啊,太笨拙了些,哪及得上那位王女郎。”诸葛曜用手指点了点姜灼。 一时姜灼竟被逗笑起来:“不知殿下这话,到底是贬是赞,不过我这般的,确实比不上那些贵女长袖善舞。” 诸葛曜怔怔地看了姜灼好一会,不由脱口而出:“灼灼……今日真漂亮。” 姜灼先时还与诸葛曜四目相对,片刻之后,脸便不自禁地开始发烫,最后只得羞涩地避开了。 大约诸葛曜也觉出自己唐突,也将脸扭到另一边,两人一时倒沉默起来。 好一会,姜灼才问道:“殿下咳症,到了战场可曾再犯过?” 诸葛曜下意识咳了一声:“已然好了不少,回头让姜昕再到你这儿取些药去。” 姜灼“哦”了一声。 “那个……灼灼何时能得空?”诸葛曜猛不丁问道。 “啊?”姜灼看向诸葛曜。 “当日你为本王做的军服倒也合身,只天天穿了也不得换,有空便再做一件,”诸葛曜挠了挠鼻子,又道:“还有给姜昕做的鞋袜,大一些的本王穿着甚好,劳你再辛苦做两双。” 姜灼忍不住弯起唇角,又摸了摸宝儿的小脑袋:“自是得空。” “你就不问问本王,这战场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诸葛曜笑问。 姜灼脸色突然黯了黯:“听无涯先生说,姑臧邑城已然成了空城。” 诸葛曜心里也是一沉:“本王去得竟是迟了,看到百姓横尸遍野,本王……” 姜灼眼泪此时不由自主落了下来,只道:“殿下也有自己苦衷,如今能得收复失地终是好的,唯可怜那些无辜丧命的乡亲。” “夺回姑臧邑城的最后一战,本王与那耶律拓碰上了,”诸葛曜叹道:“你可知本王当时在想什么?” 姜灼望向诸葛曜,只见他这时站起身来,在花厅内走了两步,面色竟变得十分凝重。 第255章 贺礼 “本王当初年少气盛,时值匈奴王族大乱,只想着放回耶律拓,让匈奴人自己内斗,咱们好渔翁得利,却不想本王能算计外人,这大靖却有人要算计本王,被困胶东之后,本王因此失了先机,竟只能任由耶律拓势力壮大。” “此事怪不得殿下,”姜灼将宝儿轻轻放到长榻上,用诸葛曜的斗篷给她盖严实了,这才走到他跟前:“殿下何需这般自责,不过世事难料罢了。” 诸葛曜转头定定地看着姜灼:“你知道耶律拓逃离之前,曾对本王说过什么,此人如今越发狂妄,居然放言,不出一年便要南征大靖,踏平长安城!” 说到此,诸葛曜一时咬紧了牙关:“他好大的胃口,本王便是耗尽最后一兵一卒,绝不会让此人得逞。” “我相信殿下之言,”姜灼注视着诸葛曜:“大靖百姓更是深信不疑,有殿下在,大靖必得平安无事。” 诸葛曜此时苦笑了一下,随后将姜灼紧紧抱在怀中,在她耳边道:“灼灼,我空有满腔报国之心,如今却要被那些势利小人掣肘,不得不虚与委蛇,你竟不知,我心中苦闷至极。” 一时姜灼竟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也抱紧了诸葛曜,她早听王虎跟姜昕他们痛骂过,王巍之流阳奉阴违,克扣军粮,故意给诸葛曜出难题,想是只顾着自身名利,并无半点忧国忧民之心,然这些人在朝中势力甚大,一时半会,诸葛曜竟是拿他们无法。 “便从王攀一事可看出,王巍依旧深得圣上信任,他一份奏章,竟将王攀品行恶劣,说成一时糊涂,大事经小,小事化无,这般佞臣,终有一日本王上位,必要杀……” 姜灼大惊,立时捂住诸葛曜的口:“殿下,此话不可乱说!” 诸葛曜掰开姜灼的手:“这话本王只与灼灼说,才不会憋死。”语罢,以唇缄口,吻住了姜灼。 屋中一时静默,只余一对鸳鸯,正自互诉衷肠,直到宝儿在长榻上“吭吭”了两声,姜灼这才从迷离之中回过神来,轻轻地推了推诸葛曜。 此时两人尽皆颜面绯红,姜灼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诸葛曜拉住,旋即发现,手上竟多了一对嵌宝石双龙纹金镯。 “这……”姜灼羞红了脸。 “本王特意选来,以贺灼灼生辰。”诸葛曜先是闷着乐,随后便开怀大笑起来。 “殿下竟是知道?”姜灼吃了一惊。 “我若不知这些,怎配得上说喜欢灼灼?”诸葛曜抚了抚姜灼手上的镯子:“既收下这个,便不可变心,不过,那个王帛似乎心仪于你,你可不出有别的想法。” 姜灼眨眼看看诸葛曜,倒笑起来:“殿下怎会如此想?” “男人想什么,只有男人才能看得出来。”诸葛曜也跟着笑了。 这时姜灼弯腰抱起方才欲醒的宝儿,只见她此时竟又睡了过去,不由失笑。 诸葛曜凑上前看看宝儿:“想是这孩子是灼灼养着的,竟与你有几分相似。” 姜灼白了诸葛曜一眼:“殿下竟在说笑话,我是阿爹养大的,可人家一瞧便知,我并非亲生。” “灼灼可知自已生身父母?”诸葛曜随口问道。 姜灼眼神稍有些慌乱,镇定了片刻才回道:“竟是不知了,阿爹活着之时,也未透露半分。” 诸葛曜郑重地问道:“可想寻回来?本王帮你。” “不……不必了,”姜灼忙拒绝:“如今这般已然很好。” 诸葛曜深深地盯住了姜灼,好半天后才道:“当日出征之际,本王曾许诺,要替你在你阿爹墓前磕头,本王没有食言,行的是翁婿之礼。” 一时姜灼心中百般滋味,姜昕归来之后,也曾提过此事,只说殿下带他去了阿爹墓前,可小孩子心粗,并不知所谓礼节,今日诸葛曜亲口告知,姜灼心里既有感动,更少不了欢喜。 诸葛曜从后面抱住了姜灼:“竟不知何时才能娶了灼灼,只你放心,我必会明媒正娶。” 待诸葛曜走后许久,姜灼已然回到自己屋中了,却还在心潮起伏。 阿青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看到姜灼正坐在书案前发愣,不觉眼中露出了一丝担忧。 “女郎。”阿青轻轻地唤了一声,不想姜灼一无动静,还在发怔,阿青怕惊着她,只得轻手轻脚地上前,将已然暗下的烛火挑亮,片刻之后,才算将姜灼唤了回来。 等瞧清楚面前站着的是阿青,姜灼竟不由有些慌乱,为掩饰此时心情,她随手便要去拿笔,却不想一不小心,笔竟落到了地上。 阿青叹了一声,上前拾起笔来,递回到姜灼手上,道:“宝儿已然睡下了,那件斗篷想是殿下的?” 姜灼“啊”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方才小郎离开之时,奴已请小郎将斗篷给送了回去,”阿青止不住看了姜灼好几眼,到后头才道:“女郎当知殿下与王女郎之事,以王家放出的口风,此事竟已成定局,你……真不介意?” 姜灼支吾了一声,竟自发起呆来,的确,王瑜芙已视诸葛曜为囊中之物,并且势在必得。 她如何能不介意,只是无能为力罢了,尤其是听得方才诸葛曜所说的那些,姜灼心里清楚,诸葛曜的无奈,并不比自己少。 阿青看了她半天,见姜灼并不欲回答,只能叹一口气,转身便要出去。 “阿青姐姐,莫走。”姜灼突然叫住了她。 阿青回过头来,只听姜灼道:“殿下说,当日曾特意去姑臧邑城拜祭过阿爹之墓,他行的是翁婿之礼。” 阿青不由长叹,只最后,阿青还是忍不住劝道:“可你也当知道,你与殿下这般悬殊……到最后,想是未必能得圆满。” “你说的我都知道,”姜灼苦笑一声:“只是……人总是拗不过自己的心。” “女郎,这般好女儿,为何要这样?”阿青此时竟是哭了:“郑公若活着,必是不会答应的。” 姜灼走到阿青跟前,轻轻地抱住了她,姜灼知道,阿青是为自己着想,只谁叫自己舍不下那人,为了这份心,既便将来注定要坎坷,她也不得不听之任之。 第256章 惊啼 眼见着离医官考试已然不过十日左右,姜灼自是在家中挑灯苦读,只想着此次定要尽力而为,成为一名女太医,那晚和阿青的促膝长谈,也在忙碌中逐渐忘却。 正在辛苦之时,这日江常侍派了侍人过来,说是洛婕妤的平月公主有些不好,让姜灼务必尽快进到宫中医治。 得了信,姜灼自推辞不得,立时收起笔墨,出了药铺,准备上宫中派来的马车。 刚到门口,却见王帛同郑柯两个站在台阶上,正在袖手闲话,瞧见姜灼打里头出来,王帛明显眼睛一亮,笑着上前同姜灼拱了拱手,道:“姜大夫这是要去出诊?我瞧着是宫里的马车。” 姜灼冲他福了福身,回道:“正是,宫中娘娘召唤,我这便过去。” 这时王帛又笑问:“莫非是王昭仪,听阿芙说,姜大夫颇得昭仪娘娘赞赏。” “王公子过奖了,”姜灼虽急着走,可人家说话也不能不回,只好耐着性子答道:“今次乃是得了洛婕妤的宣。” “阿芙果然说得没错,姜大夫医术高超,甚得宫中娘娘亲睐,这几日不见姜大夫出门,想是忙于考试之事,在下以为,姜大夫不必担心,即便失手也无妨,想是还有娘娘们帮衬。”王帛继续道。 姜灼虽笑了笑,却觉得王帛这话未免听得不入耳。 倒是一旁郑柯也觉出不对,拉了王帛一把:“我家女郎兰心慧质,博学广记,这回自是胸有成竹,何来失手之说,王公子此言差矣。” “在下失言了,”王帛忙又拱手,脸竟是有些红了:“让姜大夫见笑,在下之意,只是劝女郎莫要紧张,未想说错了话。” “多谢王公子。”姜灼心叹,这一位是老实人,心里倒是盼着人家好,却总是词不达意,心下便也不在意了,然而等上了车后,姜灼不免想到,王帛常提及王瑜芙,想是两人如今过往甚密,姜灼不由地为王帛担起了心。 虽姜灼对王瑜芙谈不上恶感,甚至为了医案之事,还有些许感激她,不过当日王帛重病之时,王瑜芙只以十两银子将人打发,想来着实叫人寒心,由此姜灼不得不疑心,只怕王瑜芙现时与王帛交好,竟是并非出自真心。 不一时,马车便开到了宫门外,姜灼提着药箱下了车,便随着侍人往内宫里走,却不想无意间一转头,远远地看到诸葛曜背着手在附近踱着步,头正低着,显是心无旁兀。 姜灼忍不住偷偷地瞅了他两眼,却并不准备上前见礼,只怕他此时正想着什么重要之事,反被自己搅扰了,其实即便不得亲近,姜灼今日能见着诸葛曜一面,也觉得心下欢喜得紧,谁叫他是自己心悦之人呢! 谁知还没等姜灼收回视线,诸葛曜突然朝也这边望了一眼,两人目光将将地对上,诸葛曜随即站住了身形。 侍人此时也注意到诸葛曜在往他们这边瞧,转头对姜灼道:“姜大夫,胶东王在此,速速随在下前去觐见。” 姜灼自是应了,跟着侍人走到诸葛曜面前见礼。 诸葛曜冲两人微微颔首,随即问姜灼:“过不得几日便是医官考试,怎得姜大夫这时进了宫?” “回殿下,洛婕妤急着宣召,小女这便赶了过来。”姜灼垂首回道。 “哦?是为何事?”诸葛曜好奇地问。 侍人帮着解释:“锦香殿的平月公主这几日惊啼,竟是谁都止不住,婕妤娘娘心急如焚,不得已这才请了姜大夫。” 诸葛曜竟忍不住笑了笑,随即点头:“那便快些去吧!” 姜灼明白他心中所想,大概是好笑洛婕妤竟是将姜灼当成乳母,让她来哄孩子。 正准备施礼告辞,姜灼又被诸葛曜叫住,却听他貌似无意地道:“圣上已然下令,由京兆尹傅光为本次医官考试之主考,此次姜大夫不可轻忽,莫要辜负了郑公期望。” “小女遵命。”姜灼低头回道,她听得出来,诸葛曜之意,便是让自己务必放心,这回有了傅光出面,再不会让人暗中算计于她了。 等姜灼赶到了锦香殿,此时里头已然站了不少人,正围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面上皆是束手无策之色。 姜灼刚被人领进内寝,便有个孩子上前拉住她道:“灼灼,快瞧瞧平月,她哭得好伤心啊,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这时姜灼听到崔嬷嬷在道:“公主莫要性急,容姜女郎喘一口气。” “小女见过公主。”姜灼笑笑,冲着拉住自己的平遥公主福了福身,便又上前向洛婕妤施礼。 此时洛婕妤肚子又大了不少,正坐在长榻上皱着眉头长吁短叹,眼睛一直望着被乳母抱于怀中,正闹腾得厉害的平月公主。 姜灼注意了一个,这位小公主比宝儿大不了几个月,此时不但哭得伤心,小眉头也自拧着,显是烦躁得很。 “你快来瞧瞧,这丫头到底怎么了?”洛婕妤看到姜灼,腆着肚子便站了起来,想是急得不得了。 姜灼忙走上前去,瞧过孩子面色,又摸了摸她后背,背上热烘烘的,甚至颈项处还有汗,姜灼再一细看,四月天里,平月公主还穿着缯絮,不免摇头:“穿得太厚实,公主要憋不过气了。” “前几日孩子受了风寒,娘娘怕公主再冻着,才嘱咐穿多一些。”旁边嬷嬷回道。 姜灼又问:“可是整日未离怀抱?” 乳母赶紧点头:“公主如今病着,竟是松不开手,若不抱住她,哭得更要厉害。” 听到此言,姜灼不免又摇头。 平遥公主跑上前,好奇地问:“灼灼可瞧出有何不妥?” 姜灼想了一时,道:“公主,我还记得,宫中御园内有一处静湖,风景极好。” “正是啊,”平遥公主不解地问:“灼灼这会子怎又想到游湖了?” 洛婕妤也不明究理,诧异地看着姜灼。 姜灼看了看洛婕妤的肚子,笑道:“小女觉得今日天气不错,娘娘不如带着平月公主到御园中散散心,说不得去过一回后,公主这惊啼便能止了。” “女郎可是在说笑话?”崔嬷嬷吃惊地问。 第257章 面圣 洛婕妤也是一脸惊讶,只她经过几次化险为夷之后,已对姜灼深信不疑,见她神色镇定,更是放了心,笑着道:“那便听了咱们姜大夫之言,我等一块去御园游赏一番。” 姜灼笑着点头,又请给孩子脱了缯絮,乳母虽是不解,不过见洛婕妤竟不反对,也便按姜灼的话照做了,大概是哭得泪了,此时平月公主竟睡了过去,洛婕妤看看孩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出到门外,平遥公主最是开心,拉了姜灼的手,笑道:“这几日听得灼灼正在苦读,想是竟要考状元了,本公主可就盼着,日后能在宫中日日瞧见灼灼,你可一定要拔得头筹。” 洛婕妤身子不方便,自是上了一顶软轿,等坐好之后,洛婕妤不由叹道:“这几日为了这丫头的病,本宫也是心浮气燥,哪想得起去游什么园,这会子咱们姜大夫到了,本宫倒是心定下来不少,平遥说得对,你便快些进宫来,这日后本宫的孩子儿们,便交你照顾。” “娘娘这意思,倒像是要让姜女郎来当乳母,”崔嬷嬷这时在旁边笑道:“她可还没出阁呢!” 洛婕妤眉心一挑,仔细地看了看姜灼,将她招到自己近前,小声问:“我怎得听到有传言,说你已然有了意中人。” “娘娘何出此言,尽是没有之事。”姜灼惊了一下,害怕她与诸葛曜之事被人传出,给他惹出什么麻烦。 “哦,原来如此。”洛婕妤这时又坐了回去,并不再提此事。 倒是姜灼这一路心里直打鼓,不知这意中人到底如何被提起来的。 没一会,众人便进到御园之中,由洛婕妤领着,浩浩荡荡地往静湖走去。 不想此时静湖边上,竟已站了一大群人。 洛婕妤被人扶下车来,笑盈盈走向人群最当中的一位,福身便要施礼:“妆见过昭仪娘娘。”身后平阳公主及姜灼等人自是要跟着。 “免礼,”王昭仪忙笑着扶住了洛昭仪:“洛婕妤莫要如此,这宫中本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行此大礼,更何况你身子又重,不过今日真是巧了,怎得你也过来了?” 说罢,王昭仪的目光无意间落到了姜灼身上,倒是有些诧异:“姜女郎也来了?” 姜灼立时上前,再次敛衽施礼:“见过昭仪娘娘,小女奉召,来为平月公主瞧病的。” 不想平月公主此时又醒了,少不得又在嚎啕大哭,王昭仪忙唤了乳母上前,用手摸了摸平月公主泪流满面的脸:“这小可怜见儿的,怎哭得这般伤心。” “可不是这几日患了惊悸之症,平月竟是啼哭不止,”洛婕妤叹道:“妾也是无法,只好将小神医提溜了过来,盼着这孩子别再哭了便是,真真吵着妾头疼得紧。” 王昭仪笑起来,指了指洛婕妤:“你呀……”随即又不解了:“不过,这倒瞧着新鲜,姜大夫进宫给公主治病,怎得竟治到了御园,可不是这几日读书给读傻了?” 众人立时哄堂大笑,少不得是为王昭仪的谐趣捧场。 倒是姜灼笑着回道:“今日小女起了促狭,要陪平月公主玩上一玩,顺便为公主医治。” “自是随你,”洛婕妤也是捂着嘴直乐:“正好昭仪娘娘也在,一块瞧瞧她如何玩儿着就把病给治了。“ 姜灼这时上前,将还在啼哭的平月公主抱到怀中,带着她往湖边走。 一时众人有些都呆怔住,洛婕妤不明所以,见姜灼越走越远,快要到湖岸边了,终于忍不住嘱咐一声:“那个……别进水里啊!” 王昭仪也是一脸好奇,只等着瞧姜灼后面要如何处置。 走到湖岸上,姜灼终于停下脚步,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平月公主放坐在长满矮草的地上。 “姜大夫不可,”乳母这时赶紧跑上前阻止:“公主千金之躯,如何能置于这地上,这是大不敬。” 姜灼笑而不答,并不理会乳母之言,乳母吓得不轻,怕孩子出事,紧着回头看洛婕妤,想让她出言阻止。 而此时,姜灼用帕子替平月公主拭了泪,在她耳边安慰了两句,随后也坐到旁边,一手搂紧了孩子的腰,一手开始掬水。 此时平月公主啼声渐止,瞧见面前水花直飞,琢磨了好一会,也伸出小手。 人群中这时传出惊叹之声,原来姜灼任由平月公主掬着水玩,只护着她不掉下去,却根本不去阻拦。 然而奇迹般的,平月公主竟真的不再哭,反而还咯咯地笑起来,到后来,同姜灼一起玩起水来。 一旁看热闹的平遥公主一时性起,也上前坐了过去,要和姜灼及平月公主一起。 周围人都看傻住了,到最后,还是洛婕妤先笑起来:“这丫头真真厉害,随便玩上一玩,平月竟是好了,可不就是玩儿着把病给治了。” 姜灼这几日也是难得放松,索性带着两位公主认真地胡闹起来,直到瞧见平月公主脸色变得红扑扑,眉头明显舒展开来,才将她抱起,随后又拉上平遥公主,一块往人群众走去。 只是到了近前,姜灼却一下子愣住了,原来此时除了王昭仪同洛婕妤站在那儿,又多出几名男子,这其中除了诸葛曜外,最叫人吃惊的,竟然还有当今圣上。 平遥公主忙扯了扯姜灼,示意赶紧上前跪下。 姜灼抱着平月公主,并不好行礼,正在犹豫之际,一双手伸了过来,直接将平月公主抱了过去。 行完大礼之后,诸葛曜抱着平月公主,笑问姜灼:“姜大夫倒是与众不同,方才圣上还在问,这是哪门子地瞧病?不过,瞧着本王这位平月妹妹,竟然真是大好。” “回圣上,臣妾今日真开了眼,平月可不是大好吗!”王昭仪也在一旁道。 “你且说一说,如何治的病。”圣上背手问姜灼。 姜灼想了想,回道:“小女听锦香殿中宫人道,前几日平月公主受了寒,方才好不久,是以娘娘心疼公主,丰衣重帷,乳母时时抱在怀中,这才致热郁于内,不得发泄,公主说不出来,只能哭啼。” 第258章 指婚 洛婕妤笑道:“姜大夫说得有理,看来竟是本宫的失误,倒委屈了吾儿。” “方才小女安置公主于地上,确是犯了轻忽之罪,不过医书有云,近水则火邪杀.得土气则藏气平,小女才想起这个法子,只为泄去热郁之气,好在如今公主已大愈,无需再用药了。” “甚好,甚好!”洛婕妤笑得最开心。 “倒是个聪明的。”圣上点头道:“听说你是郑无空唯一的徒弟?” “回圣上,小女鄙薄,蒙先师教诲,才得入其门,只医术尚浅,生怕辱了先师医圣之名。”姜灼立时回道。 “此话说得也是,”诸葛曜这时插了一句:“只说上回医官考试,你竟连题目都给瞧错了,着实丢了你师父的脸。” “还有此事?实是不该啊!”圣上这时捋着须道。 姜灼忙回道:“今次小女必要万分不心,再不犯当日之错。” 圣上笑了笑:“行了,便如此罢,朕倒有意拭目以待,这宫中能出一位女太医。” 回到锦香殿,平月公主已经活泛起来,由平遥公主领着内寝跑来跑去,全无方才的衰弱,倒是姜灼拦住,嘱咐张驰有度,不可太过。 少不得姜灼又给洛婕妤请了平安脉,等平遥公主带着平月公主到了外头,又赶走了旁人,洛婕妤拉住姜灼悄悄地问:“这会子可能确定,我这里头是男胎?” 瞧着洛婕妤一脸期盼,姜灼自是笑道:“娘娘且放宽心,求仁,自会得仁。” 洛婕妤一乐,拍了拍姜灼的手:“你也是个有运气的,今日这般巧,得遇着圣上,这一回,你这医官考试必是顺风顺水的。” “多谢娘娘。” “谢本宫做什么,你这本事宫里大半的人都知道,”想了想后,洛婕妤倒提醒了一句:“不过,你心里该当清楚,这大靖皇宫可不是好待的地方,便是太医院,如今也是乌烟瘴气,你若到里头,当要小心对付,尤其那个王攀,他这一回被削职,可与你脱不了干系,这种人又最是妒贤嫉能,怕是得机会不会放过你,要不,你再思量一番。” “小女知道了。”姜灼自认决心已下,便是千难万险,也不会更改了。 看出姜灼心思,洛婕妤叹了口气:“如今本宫已然将你当成知心人,自是盼着你能进宫,便不算助力,至少还是能信之人,只你进来,却未必是什么好事,本宫这心中倒有些纠结了。” 明白人家真是替自己着想,姜灼不由笑了起来,一时洛婕妤也跟着乐,不她似乎又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道:“方才在外头,本宫不好多说,你心中真无意中之人?” 姜灼的脸立时红起来,她的意中人早扎在心里,若是否认,不免觉得对诸葛曜不住,于是姜灼含糊地道:“娘娘何出此言?” “上回我去给王昭仪请安,遇上王少府家的女郎在座,倒是听她跟王昭仪一个劲地说,她那位堂兄如何心仪于你,便是你生辰,也不忘送去贺礼,简直是倍加殷勤,还说你似也对他颇为动心,”洛婕妤看着姜灼渐渐皱起的眉头,最后道:“听王女郎之意,竟是有请昭仪娘娘不日赐婚。” 姜灼大惊,愣怔了好半天,站起身来,泪盈于睫地道:“王女郎怎得这般信口开河,小女只视王帛为邻里,从无其他念头,何来动心之说,竟不知她这般胡说,到底是可道理?” 洛婕妤也拧起眉头:“这位王女郎从眉眼瞧着,就比一般人心思多些,听她之言,像是你二人甚是交好,不过,若真是好姐妹,怎可故意坏你声名。” “娘娘,且莫信她,小女,小女……”姜灼泪珠儿开始一个劲地往下掉,心下不由恨起王瑜芙来,没想到此女竟是这般人品,为了私欲,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再忆起当日,确曾听王瑜芙跟自己提过王帛如何如何得好,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却不想人家醉翁之意,已然使出了杀招。 至此,在姜灼心中,那点对王瑜芙仅存的好感,竟已荡然无存了。 “王女郎因何要如此说呢,若她真是为你好,你当是知情,更该心甘情愿,可……”洛婕妤觉得百思不解。 姜灼心中却知道底细,当日王瑜芙就对自己颇为提防,自是早知道她与诸葛曜之间情愫,王瑜芙心心念念要当胶东王妃,自是怕自己抢了她上位机会,然而她竟能想出这等不入流的法子,实在让人作呕。 “娘娘,小女并不愿。”姜灼忍着泪道。 “我知你不愿,回头遇到昭仪娘娘,我自会帮你说上几句,”洛婕妤叹了口气,好心提点道:“不过,一旦昭仪娘娘赐了婚,便再无更改。” 听了洛婕妤的告诫,姜灼心里开始怦怦直跳,脑子已然懵了。 一直到回了郑家药铺,姜灼还是心乱如麻,头一个念头,便是想要不要去寻诸葛曜想个法子,但一转念,诸葛曜本就举步维艰,王氏一族更是对他暗中打压,自己何苦为这事再去难为他,只是耽误一日,说不得王昭仪的旨意便要下了。 惶惶恐恐地一夜无眠,待天明起床之时,姜灼头疼欲裂,竟是染上了风寒。 只想着今日她还要坐诊,姜灼强忍不适,按时来了诊堂之中。 倒是来的病人瞧出不对,见姜灼脸色苍白,搭脉时手指都已冰凉,忙劝道:“大夫也是人,怎能不生病症,您不如回去休息,吾等去别的大夫那看诊便是。” 姜灼着实坚持不下去,也不推辞,便由医女扶着,准备回后院歇下。 却不想半道上,便听到有人跟后头喊了一声:“姜大夫!” 姜灼听着声音熟悉,转回头道:“王公子,请问何事?” “姜大夫可是病了?”王帛一脸担忧地问:“方才在下过来寻郑柯,经过诊堂,便瞧出您不对。” “多谢,”姜灼点了点头:“如今正要去歇下。” “姜大夫快些休息,在下不打扰了。”王帛忙拱手。 姜灼冲他福了福身,转身便走,不过没走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对王帛道:“王公子,可否随我到花厅一坐?” 第259章 阴损 阿青端着刚煎好的汤药送到花厅之时,瞧见姜灼与王帛对坐在长榻上,姜灼正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奉到王帛面前。 王帛面色显得有点拘谨,竟是一直低着头,而姜灼脸色并不好,眼底下还有乌青,却勉力地坐得笔直,倒像有重要之事要与王帛谈。 “姜大夫,不知寻在下所为何来?”王帛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姜灼,眼神中尽是不忍,想了好一时,最后还是征询地问:“若是不急之事,不如待姜大夫病愈之后……再同在下说?” 姜灼咳过两声,抚着胸口道:“小女无妨,多谢王公子体恤,只今日之事,倒是急迫些。” 阿青走上前来,同王帛见过礼后,便将汤药递到姜灼手上:“女郎,用过汤药再说吧!” 姜灼接过,一饮而尽,随即笑着对阿青道:“以前我都劝病人,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今日轮到自己,才觉这药果然是苦得紧,想来人真病不得。” “女郎昨日并未休息好,不如早去歇下吧,有何事日后再说?”阿青不忍心瞧姜灼强打精神,也劝了句。 “待我与王公子将话说完吧,一会便好。”姜灼用巾帕抿了抿唇。 阿青并不放心,见姜灼执意如此,也只得站到一旁候着。 “王公子当知我昨日进宫之事?”姜灼想了想,开口问道。 王帛稍愣,随即回她:“在下听姜大夫亲口提过,一切可还顺利?” 姜灼勉力笑了笑:“倒还算顺利。” “听郑掌柜说过,此次医官考试,姜大夫势在必得,”王帛眼神忽然有些闪烁,口气中竟有几分遗憾:“日后怕是难得能见着姜大夫了。” “其实昨日……”姜灼咬了咬唇,说到了正题:“昨日我在宫中听得一个消息,王女郎竟是到昭仪娘娘跟前,代请娘娘为我赐婚,而在此之前,我一无所知。” 花厅之中,只阿青“啊”了一声,王帛似乎并无惊讶,不过脸却一下子红了起来。 姜灼看出来了,想来此事,王帛竟也知情,不免生出几分被这人算计之意,忽而又疑惑,自己当日出于一番仁心救下王帛,竟是做错了?自然更厌恶王瑜芙品行,觉得她着实恶劣,为了私欲,竟是要玩弄人于股掌。 “女郎,她到底是何意思?”阿青惊问。 姜灼低头沉吟片刻,颇带几分讥讽地对王帛道:“虽王女郎乃王公子族亲,我不该在背后说她长短,只此次劳烦王女郎替我操这份心思,真让人说不出一个‘谢’字,婚姻之事总归要有父母之命,我是孤女,上头并无长辈,却不知王女郎与我无亲无故,相交甚浅,何来这般自视甚高,竟要代行长辈之责。” “不如让在下替姜大夫打听一二,”王帛嗫嚅了半天,最后忍不住又来了一句:“或许对方还算不错?” “有人这般热情替我请贵人赐婚,我竟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会子还要去向她打听,到底准备将我赐给谁,”姜灼冷笑道:“王公子不觉得,这话说起来,实在荒唐吗?” 王帛立时闭了嘴,神色中竟有些心虚。 “此事小女得机自会同王女郎直言,王公子不必费心了。”姜灼此时头疼得紧,心中更是烦躁,不免觉得同王帛说这些似乎并无用处,王瑜芙如此会算计,说不得明日赐婚旨便要下了。 阿青也气了起来:“王女郎到底是何居心,原瞧着人还挺不错,怎得背着人做出此等阴毒之事,真叫人无话可说!” “那个……姜大夫既在宫中听说了此事,当知……对方乃何人了吧?”王帛似乎这时才醒悟过来,惶惑地瞧着姜灼。 “管他何人!”姜灼猛地暴躁起来,赌着气道:“那旨意前脚进了郑家药铺,后脚我便自挂白绫,等着让人人称了心便是,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 “女郎不可!”阿青吓了一跳,这时已然哭了起来:“我家女郎显是得罪了王氏,这会子又闹出什么赐婚,竟是要毁了她不成!” 王帛此时已然面红耳赤,显是被姜灼这番决绝之语给吓住了。 姜灼瞧了瞧此时神态局促的王帛,不免心又软了下来,想到相处日久,知道他终究乃厚道之人,更是帮过自己大忙,想来这一回还是被王瑜芙利用了,方才自己说得冷硬,未免让人下不来台,怕是伤了王帛的面子。 果然此时王帛已从长榻上站起身,头都不抬,只对姜灼拱拱手,似要急着离开。 “王公子请留步!”姜灼忙叫了一声,待王帛果然停了下来,她又转头吩咐阿青:“阿青姐姐,王公子的茶凉了,不如再换一盏来。” “是。”阿青瞧出了姜灼使的眼色,自是应道,随即离开了花厅。 姜灼走到王帛跟前,低头想了片刻,对着他敛衽施礼:“能得王公子青眼,小女感激莫名,只是小女如今只全心在精进医术之上,婚嫁之事并未想过,更兼从来只视王公子为兄长,并无其他念头,小女只能谢过了。” “……姜大夫果然是知道的,”王帛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沮丧:“在下粗鄙,本就是妄想,竟是折辱了女郎。” “王公子人品端方,难得更是豪爽大度之人,郑家药铺上下中人,谁人不敬佩,实在是小女自己浅薄,不堪与配。”姜灼低头回道。 “可阿芙曾说,姜大夫向她表示过,对在下颇有好感,难道竟是……”王帛此时似乎又有些迷惑。 姜灼此时又猛地咳了起来,最后不得不坐回长榻上,好半天才道:“我与王女郎从无深交,且身份悬殊,等闲不在一块,更不可能说这种闺中密语,我何时说过那些,竟是王女郎无中生有。” “那为何她要如此?”王帛更是不解。 王瑜芙的目的,姜灼无法同王帛解释,但她又不能眼瞧着王帛被王瑜芙所骗,只想点醒了他:“刘翁可曾与王公子提过,当日王公子重病之时,他四处求银,正是这位王女郎,仅以十两银子将他打发了。” 第260章 无意 王帛神色有些变化,冲姜灼点头道:“确曾听刘翁提过,在下得知此事时,也曾心中愤愤不平,不过后来阿芙特意跟在下解释过,说是因刘翁面生,她并不肯信他,才招来一场误会。” “她如此说,你便信了?”姜灼颇为无奈,差点气得笑起来。 “这……当时阿芙将在下请到府中,又这般诚恳解释,在下自是信的。” 姜灼长叹:“今日我说这些,想必公子会以为我乃小肚鸡肠,只是防人之心切不可无,当日我也曾觉王女郎乃贵女之中少有的通透知意之人,亦有心与她结交,只后来才明白,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只她上回主动帮着姜大夫刻印《医圣经方》,倒是出于好意,如此说她,怕是不妥。”王帛竟为王瑜芙解释起来。 “如今想来,我竟不肯信她的好意了,须知王攀剽窃医案,正是在王巍府中闹出来的,只不知她背后有何想法,”姜灼叹道:“王公子,还是那一句,莫太轻信于人。” 一时王帛面上仍是半信半疑,姜灼也不再说什么,只唤来门外阿青扶着,同王帛告过辞,先自回了自己院子。 今日王帛颇受打击,本是心心念念地以为,自己与姜灼彼此两情相悦,只是未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却原来不过自己一场空欢喜,甚至姜灼说得狠绝,竟是死都不肯领这赐婚,着实王帛大失所望。 再后来听姜灼口中对王瑜芙之评价,着实下品得很,姜灼内中之意,隐喻自己是为人利用,王帛心下不免忐忑,既觉得姜灼的话或有道理,又说服不了自己,相信王瑜芙会这般不堪。 王帛有一点极不错,倒是个能放得下的人,虽心中倾慕姜灼,不过既人家已然讲明,对自己并无他念,王帛也不想勉强,毕竟他对姜灼心怀敬重,若非她出手相救,自己早已丢了性命,这份恩情,王帛永生不会忘记。 如此想着,等出了郑家药铺,王帛便叫刘翁套车,准备亲自前往王巍府上,同王瑜芙说清楚,这赐婚之事,就此便做罢了,日后他还想和姜灼做个好邻里。 提到赐婚,说来王帛并不认识宫中娘娘,哪里想得起这玩意,不过是王瑜芙背地给他出的主意。 照王瑜芙的说法,姜灼是个上进的,这眼见着当太医十拿九稳,怕是日后难得再回郑家药铺,王瑜芙提点王帛,这时候长了见不着面,再兼日后姜灼少不得遇上什么贵人,有情也要变无情了,不如早些将亲事定下。 让王帛没想到的是,王瑜芙居然拍着胸脯,说会请宫中娘娘赐婚,王帛是生意人,当然好面子,自是三言两语,就被王瑜芙说动,为此还送了不少礼物给她,以示感激之意,不过王帛体贴姜灼,只说在医官考试之后赐婚才最适当,免得搅了姜灼心绪,王瑜芙自是笑着应下。 回忆起前后种种,一路上王帛越想越不是滋味,实在要深究起来,王瑜芙的话果然有好些叫人看不明白的,竟似乎王帛一直在受她摆布,到最近居然信之不疑。 到了王巍府上,王帛并未走正门,而是循着习惯,敲开侧门,给了守门的奴仆几两银子,便顺顺当当地进到了里面。 也是王帛这些日子受王瑜芙所邀来得多些,也算摸清了路数,有银子便能在这府中打个通关,倒买来不少笑脸,包括当日那几个打他的人。 “王公子是来见女郎的?”二门上一个面熟的奴仆笑呵呵地到近前招呼,陪着王帛往里走。 王帛背着手问:“你家女郎今日可在府上?通禀一声,本公子要求见。” “您来得颇不巧,女郎到平阳公主府做客去了。” “这样啊,”王帛站住,便要转身:“那本公子明日再来。” “不必,不必,今日要发例钱,女郎说好一时便回的,”奴仆受过王帛不少好处,自是替他着想:“何必再劳公子跑来跑去,不如到后花园坐等片刻?” 王帛点头,随着奴仆往里走,一直进到后花园内一间抱厦坐了。 等上过茶,奴仆又笑道:“在下怕是陪不得公子,今日可是咱们这些人的大日子,在下得到账房那儿候着去,回来发完例钱,便来给公子报信。” “去吧!”王帛一挥手,扔了个碎银过去,奴仆立时喜笑颜开,接过银子便跑了。 王帛坐在抱厦里候了一会,穷极无聊,心里不免又想起姜灼,直叹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想来便是说的自己,王帛心内自是有不少遗憾,空落落地无法放下。 想了半晌,王帛还是心烦意乱地站起身,准备到外头园子里散散心。 王巍府上的后花园,虽是树木葱郁,却不得意于什么奇花异草,只重在假山奇峻,错落有致地点缀于四处,中间用巨石连接,形成了一个个山洞,倒像是八卦阵一般。 王帛起先也没在意,只随处乱转,却不想等到想要出去了,才发现一时半会,竟寻不着出路。 被困在其中的王帛不免苦笑,自觉这一天来尽遇着不顺心之事,这般苦闷无处能诉,说不得明日得赶着到庙里进个香,看菩萨能否保佑他否极泰来。 正自胡思乱想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声,是个女人在笑,王帛一喜,正要呼着叫人过来,却猛不丁听到一个男人在说:“我的心肝,这会子总算抓着你了吧,还不让爷爽快一回。” 王帛立时大吃一惊,实在是这男人声音,他竟十分耳熟,只是王帛百思不得其解,此人明明说是已然死了,怎得又会在王巍府中出现,莫非是大白天见鬼? “你这死人,慢些!”女人笑声淫靡放浪,男人口中也是脏话连篇,不一时,便是男女行事之声。 “心肝,可把我惦记死了,”男人边喘边道:“这回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得撒了欢才够趣!” 王帛不免生气,这是王少府的府邸,又是光天化日,怎得有人敢这般胆大妄为,而那男人,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呢?怎得声音越听越像,想到此,王帛刻意地动也不动,只想要听个究竟。 第261章 喜事 过了一时,那边像是完了事,王帛听到有穿衣裳的窸窸窣窣之声。 然后便是女人在问:“管家当日不是说,待风头过去便让你回来,怎得如今倒像把你忘了一般,无故食了言?” “还不是那个王帛,竟赖在长安城不肯走,听管家之意,如今女郎用得着他,并不急着处置,只得委屈我王成,如今还得藏身城郊庄院。”男人不满地道。 王帛此时已然傻了,果然,果然!这人就是那个当日偷了银两,又想要谋害他的王成,原来他竟没有死,不过此时王帛又倒吸一口凉气,何谓“女郎用得着他,并不急着处置”?王瑜芙到底是何意,怎得让人觉得如此不善? 倒是那女人帮着王帛问出了这话:“这王帛不就趁几个钱,王氏族人早就作厌死了他,以少府之手段,寻个理由悄悄将这人杀了,那偌大家财可不就回到王氏手中,竟不知有何顾忌,迟迟不肯动手。” “你如何懂这些,听管家之意,女郎心中早有决断,这王帛的银子,迟早得归王少府,不过现在王帛还有别的用处。” “对子上回你从王帛那里弄出那么多银子,女郎赏了可不少吧?”女人又问。 “大头自是交了府上,至于赏得多少,你得亲自问女郎去。”王成嘻嘻一笑,随后便是亲嘴声。 又过一会,女人不满地道:“德性,就怕老娘要你银子不成?” 王成叹道:“说来那回多亏女郎寻人保了我这条小命,不过她叮嘱过,这银子之事再不许提,也是我办事不利,女郎这么好的计策,竟是让那王帛最后死里逃生了。” 王帛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却原来真相竟如此,姜灼原来说得没错,他果真被王瑜芙给利用了! “谁?”王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大概是听到了王帛坐到地上的动静。 王帛半天不敢说话,没想到这府中尽是想害自己之人,他还三天两头过来拜访,可不是傻到了底! “快走吧!被人瞧见就糟了。”那个女人这时催了王成要走。 “有何好怕,这府中本就不干净,谁不知道谁。”王成不在乎地道。 不过两人终究还是走了,半晌之后,听到周围再没了动静,王帛这才爬起来,摸着往洞外走,此时他的双腿都有些颤抖,就觉得已然置身于龙潭虎穴,处处都是吃人的毒蛇猛兽。 绕了好一时,王帛这才算爬出洞来,瞧着外头天还大亮,王帛抹抹头上冷汗,起身便往外跑去。 半道上,正碰到那个陪他进抱厦的奴仆,见到王帛,那人立时笑起来:“王公子,奴正寻你,可巧女郎回来了,奴帮你禀报?” 王帛这时哪敢再去见王瑜芙,只挥了挥手道:“改日吧,我这身子突然不爽利,再不走便要出丑,下回再说。”语罢,王帛竟是拔腿就跑。 三五日后,姜灼的病已然好了,想着没几时便要下考场,她决定闭门不出,只一门心思读书,免得再被外界纷扰乱了心肠,至于那什么赐婚,她定是不肯受的,拼了命也不会认。 这会子看得正投入,外头突然隐隐响起哄闹之声,姜灼并未太过在意,继续瞧自己手中的医书,直到阿青笑着抱了宝儿进来寻她,姜灼才抬头,随口问道:“阿青姐姐,外头出了何事?” 没待阿青说话,宝儿已经口齿不清地叫起来:“新妇,瞧……” 姜灼明白了:“想是咱们街上有人在办喜事吧?阿宝这般着急,阿青姐姐带她去便是。” 阿青上前拉了姜灼:“女郎,今日莫要读书了,王公子娶妻,请咱们郑家药铺上上下下都去吃酒!” “什么?”姜灼一时愕然,前几日她才跟王帛表明想法,王帛这便要成亲了? 等到姜灼随众人一起来到悦来客栈门外,此时新妇的轿子已然停在了外头,这会子王帛当是已射完了三支箭,正在踢着轿门,没过一时,新妇便探出身来,王帛倒也大方,直接上前,将新妇一下子背起,便进了客栈里头。 宾客们立时大声叫好,姜灼却还在疑惑,才短短几日,王帛这六礼都已完备,如此仓促地成了亲,莫非是被自己的话气着了? “姜大夫,快请进!”刘翁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笑着迎向姜灼:“我们公子方才还嘱咐,姜大夫是上宾,定要招呼周到,且进去坐吧。” “恭喜了。”既是喜事,姜灼自要祝贺一番。 一旁阿青忍不住问:“刘翁,你家公子怎得这般突然便成了亲,好叫人诧异!” 刘翁一笑:“想是公子已然有了成家之念,说来也是缘份到了,我们少夫人最近刚随娘家人来长安城游赏,恰巧住在客栈之中,竟不想与公子巧遇,两人便看对了眼,少夫人正好家在跋州,原本准备回去了,公子当机立断,请来媒人提了亲,这才成就这一段好姻缘。” 虽是突然,不过王帛的礼数倒也齐备,说是六礼一样未少,今日还请来千禧街的邻里,再加上生意上的朋友,倒也算大办了一场婚宴。 行礼之时,姜灼特意观察了一下王帛的神色,只觉得他人虽在笑,眼神中却有一种迷茫,姜灼但愿是自己想多,只盼着王帛夫妻真是以情结缘,此后和美就好。 待众人皆回到郑家药铺,一路上小伙计好奇地问郑柯:“掌柜,好好的,王公子怎就娶了亲?” 郑柯今日喝得有些醉,身上酒气甚浓,摆着手道:“你之意,王公子娶亲,竟不是好事?” “王公子人不错,咱们自是想他好,只他这亲事,未免太那个啥了吧?”一位大夫直摇头。 郑柯这时突然盯了姜灼一眼,不过很快收回了目光,只道:“缘份到了,便娶进门,有何不妥。” 姜灼却收到了郑柯的目光,心中一动,淡淡地道:“今日酒已喝够,洞房也闹过,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忙各自起身离开,郑柯却随着姜灼到了花厅,姜灼让阿青递给郑柯一杯茶后,才问道:“郑柯,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62章 毒妇 “王帛此举当有他的考虑,少不得亦有为女郎解忧之意。”郑柯猛地将茶灌了下去。 姜灼稍有些愣怔,忽而疑惑,当日自己对王帛说得那一番话,竟是将人伤到非得娶妻明志的地步,姜灼心下自责不已,她那时不过满腔愤懑不得解脱,才寻了王帛这当事之人发泄一通,怎知竟会是这般结果。 “如何与女郎有关?”一旁阿青不解地问。 郑柯长叹一声:“几日前王帛喝得酩酊大醉,拉着我说了好大一通,却不知他有诸般委屈,到后来堂堂男儿,竟然痛哭失声。” “真……真是被我害的?”姜灼终于慌了神,深有无意中负了别人之感。 “倒与女郎无关,”郑柯取了茶壶自斟一盏,随即叹道:“不过,王公子同我说,他的确心仪女郎日久……” “啊?”阿青着实吃了一惊,转头看向姜灼。 姜灼脸色微红:“那个……我已然拒绝了。” 郑柯看看姜灼,叹道:“在下亦觉得,王公子并非女郎之良配,拒绝他倒也无差,不过是他自做多情罢了,说来咱们这些人实在眼拙,竟都没瞧出王公子心意,倒不想真有外人瞧出端倪,在后头撺掇王公子,竟连赐婚的主意都想出来了。” 想是这回阿青终于明白过来,拉了姜灼问:“难怪那回女郎会特意寻了王公子说话,竟难道……那人就是王公子?” 姜灼只得点头:“当日我也是气急,才同他说了那些话,想是言语失了分寸,有伤王公子脸面,只不过未料到,后来竟会这般结果。” “女郎不必自责,”郑柯放下茶盏:“其实此次倒多亏女郎提点王公子,竟是意外又救了他一命。” 一时姜灼更是不解,愣了好一会,不明白怎得郑柯竟说自己提点了王帛。 “王公子乃知理之人,既知女郎与自己无缘,他也不会百般纠缠,因此同女郎说完话,便直接去了王少府的府中,准备知会王女郎一声,莫再到宫中娘娘跟前提什么赐婚之事,”郑柯继续道:“孰料,机缘巧合,他竟在那府上偶遇王成,这才终于明白出来,以往竟是被人蒙蔽了。” “王成?”姜灼想了想:“可是当日偷了王公子银两,又暗中下水银,想害他性命的恶仆?” 阿青被唬了一跳:“那人不是说自己寻了短见,早已死了吗?” 郑柯冷笑:“人家可没死,不但没死,竟是活蹦乱跳,跑到后花园同女人私会,”说到这,郑柯咳了一声,想到面前两位皆是未嫁之女,说这话颇唐突,便支吾了一下,随即继续道:“王公子当时就在附近,便将他们的话全听到耳中,却原来那个王瑜芙乃是少有的毒妇,王成所做之恶事,竟是全由她指使的。” 姜灼同阿青都大吃一惊,于姜灼而言,她只是厌恶王瑜芙心机重重,损人利已,却没想到,她竟要图财害命,且欲害之人还是同族兄弟,真叫人不敢相信。 “难道,王瑜芙如今还想害王公子?”姜灼明白,自己当时对王帛所说的话,还是言中了。 “女郎想来曾听说过,王公子乃随母改嫁到王氏的,并不为王氏一族承认,然王公子阿爹最后却将全副身家皆给了王公子,少不得引来嫉恨,为此闹出了官司,王公子以一张遗令才逼着王氏一族闭了嘴,可没想到人家不肯死心,王公子原还以为王巍是个可信的,这才来投奔,却不想此人同其女最是阴狠,竟早就暗中算计王公子家财。” 姜灼不由替王帛担心起来:“如此说来,这以后,王公子竟要更加艰难了。” 郑柯一笼袖子:“王公子如今对王氏一族彻底失了望,从那府里回来,当时就起了念头,想要一走了之,不过,倒被在下给劝住了。” 姜灼也摇头:“郑柯劝住他当是对的,王巍势力太大,如今又在算计他,怕是王公子去了任何之处,依旧躲不过暗算,还不如在这皇城平安。” “女郎所言极是,我们商量之后,便连夜出城,去寻了王参将讨主意。”郑柯道。 “王参将?”姜灼颇有点失笑,此人乃是一介武夫,也不知何来什么好主意。 郑柯这时起身,竟是笑了起来:“这人我们真真找对了,如今王公子已然入了胶东王麾下,得了尉令之职,专为辅助侯官,专司购办粮草军需之物。” 姜灼听得一喜,要知道若有了诸葛曜的旗号,王巍便是心思再狠毒,总归要忌惮几分,怕是并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王帛暂时也无虞。 不过,又想起王帛娶妻之事,姜灼不免心中还是羞愧:“只王公子突然成亲……” “女郎放心吧,王公子这位新妇乃是他如今顶头上司家的亲侄女儿,听说素有贤名,再加上乃跋州人氏,也算知些根底,王公子心中甚为满意。”郑柯回道。 也不知是不是郑柯在安慰她,姜灼却依旧不能放下。 “难怪呢,方才奴带着阿宝去瞧新妇,半道瞧见几位穿着军服之人走来走去,却原来王公子已然是军中之人。”阿青这时嘟哝道。 郑柯点头:“原本王参将也是要过来喝酒的,不过这几日他一直随殿下城外练兵,一时没有赶过来,女郎这回放心吧,再无什么赐婚之事,王瑜芙这场算计竟是落了空,我今日同女郎说这些,不过想请女郎更多提防,日后与那位王女郎疏远些,此女着实沾不得。” “我自是明白的。”姜灼点头应道。 赐婚风波就此烟消云散,除了总觉得有愧于王帛,姜灼也算心下大定,这一回,一门心思只想着医官考试。 好不容易挨到了应考之期,姜灼收拾妥当刚跨出药铺大门,郑柯早带着车马等在那,表示要亲自送姜灼到太学,竟不想宝儿也非要跟着,于是阿青还有特意赶回来的谭嬷嬷都一齐坐上马车,要为姜灼壮壮声势,却不想这会子,倒是正主还在外头站着。 原来是王帛带着新婚妻子英娘过来了,此刻正同姜灼寒喧。 第263章 再入 王帛先让刘翁将为姜灼准备的吃食送上马车,回身对英娘道:“姜大夫乃是为夫救命恩人,医术自不必说,难得更有一副好心肠,在下敬佩不已。” 被王帛夸奖得脸已尽红,姜灼只能不住地摆手,不想英娘在一旁笑道:“夫君对女郎可是赞不绝口,今日终于得见,真是一桩幸事,不提什么医术,妾瞧着女郎相貌便是不同凡俗,说来妾早想过府拜见,却听说女郎这几日在备考,并不敢打扰,今次随夫君为女郎送行,妾便祝女郎金榜提名!” 姜灼不由也笑起来,这一位英娘真真是个爽快的,倒叫人颇生好感,再看这夫妻俩说话神态,竟似相处得不错,一时,倒让姜灼放了点心。 这时姜灼又想起一事,冲着王帛福了福身,笑道:“听说王公子如今也是有官职了,少不得在此恭贺一番。” “小吏而已,不值当恭贺,”英娘在一旁接过了话:“倒难得我家夫君是个办事牢靠的,这才成婚多少日子,竟三天两头往军营里跑,瞧着架势,还真想做出一番大事来。” 王帛被说得有些害羞,伸手拉了拉英娘:“在外人面前,不好乱夸的。” 英娘嗔了他一眼:“大家都是邻里,怎不得夸呢,再说夫君,真觉得我在夸你?哪有你这般,头日刚成婚,第二日便跑军营去了,要不是昨日殿下回了长安城,怕是你还得搁那蹲着,可是为着从心底里瞧不上妾,不想回来见人?” 这下王帛面上再搁不住了,拉了英娘便回客栈,便让姜灼有些失笑,心道这位英娘实在有趣得紧,说来王帛真是好福气。 等上了车,姜灼忽然反应过来,难不成诸葛曜回长安城了? 其实自上回在宫中见过一面,姜灼便听说诸葛曜去了城外军营,一晃也快十天未见,姜灼忽然想笑,莫不是他专为自己回来的? 阿青在一旁道:“女郎头一回瞧见英夫人,那真是位难得谐趣的,说话直来直去,着实招人亲近,如今想来,王公子还真走运,竟是拣到了宝。” “听说两人竟是见过没几日便成了亲,”谭嬷嬷掀着帏幔往后头瞧了瞧:“倒稀奇得紧。” “也不稀奇,说来还与咱们女郎有关呢!”阿青笑道。 “何出此言?”谭嬷嬷眼中竟有几分诧异。 姜灼无奈,谭嬷嬷乃自己人,并不好隐瞒,倒由着阿青在一旁跟谭嬷嬷咬起了耳朵,一时无事,姜灼哄着怀中宝儿,打开了刘翁送过来的食盒。 “阿姐,尝尝。”宝儿毫不客气地指着里面一块荷花饼道。 姜灼拿过,递到宝儿嘴边,不免夸了一句:“悦来客栈的点心竟是越发精致了。” 这时谭嬷嬷突然“啊”了一声,姜灼转头看看,大概是阿青说到险处,一时惊吓了谭嬷嬷。 姜灼好笑地看了她们一眼,便瞧着宝儿用两只小手捧着荷花饼,埋头吃得香甜,不由抓了抓她头上的两个揪揪。 过了一会,谭嬷嬷倒是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位王女郎心思也太狠了,以为故意坑了咱们女郎,她便能顺顺当当地坐上胶东王妃的位子不成。” “是啊,我这才想明白,王女郎打得竟是这个主意。”阿青一脸的恍然大悟。 谭嬷嬷自是老成一点,拍拍阿青的手:“咱们说到这儿便了了,可不许透出去,免得伤了咱们女郎声名,不过啊,王女郎这几日也是有得慌了,咱们只瞧热闹罢。” 阿青好奇地问:“嬷嬷为何如此说?” 谭嬷嬷一笑,刚准备告诉阿青,看到一旁的姜灼,却忽然又收住:“无事,反正胶东王没瞧上她,她这番算计,到头来怕要闹成了笑话。” 阿青正待细问,这时马车已然停了下来,姜灼听到外头郑柯道:“女郎,到太学了。” 时隔一年多,重新站在太学的台阶之下,姜灼竟颇有些故地重游的感慨,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仿佛昨日她才从里头出来,今日便又要走进去了。 担心再有人难为姜灼,郑柯亦步亦趋跟在了她后头,一直随着姜灼走到太学大门外。 此时刀笔吏正在验示考生铭牌,姜灼不免想起当日被拦在外面之事,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刀笔吏面前,奉上了自己牌子。 郑柯直勾勾地盯着刀笔吏,好像就等对方出言阻拦,便要替姜灼上去评理。 却不想刀笔吏神态平和,瞧过一切无误之后,对姜灼一抬手:“姜女郎请入内吧!” 郑柯立时长出一口气,目送着姜灼踏进了里头,这才笑呵呵地回去寻阿青她们不提。 姜灼随着人流一直往考场走,一年多不见,太学内景致如旧,只这一年,姜灼却是经历多多,便是心境也变了不少,再次走到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姜灼心下坦然得很,今日自当尽力而为。 进到号房之内,姜灼刚一坐定,无意中一抬头,竟见正对着自己的号房中一名考生,居然冲她招了招手。 姜灼愣了一下,只觉此人面生得很,当是并未打过交道的,不知为何要来招呼,但瞧对方这般热情,她也不能冷眼相对,少不得冲那头微微颔首。 没一时,便是衙差敲起锣来,宣布笔试正式开始。 来发考卷的是一名陌生的医女,这倒让姜灼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总算不用瞧见魏菓瑶了。 待医女亲自揭开考题,姜灼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着意试了试题目处的厚薄,唯恐有人再动手脚,又贴上一张假题。 倒是那医女好奇地打量了姜灼一眼,却并未多问,而是去了对面的号房。 姜灼忍不住暗叹,自己这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不得心中依旧会有些担心,只怕王攀与魏菓瑶之流,竟还会起陷害之心。 这段不过小插曲,没一会姜灼便开始笔走龙蛇,却不想正在酣畅淋漓之时,忽然听到一阵熟悉脚步声传来,姜灼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竟不想正瞧见诸葛曜站在她号房前的甬道上,旁边还陪着傅光等人。 第264章 入选 姜灼略觉吃惊,一时竟停了笔,倒是诸葛曜只随便扫了她一眼,便又往前面走去,众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定了定心神,姜灼继续答卷,只书写之间,姜灼心思却开起小差,不免猜测诸葛曜此举意图,到最后只能想到,人家过来,怕是为了让自己放心,有他在,便无人能暗算得了姜灼。 好在本就胸有成竹,虽略微有些走神,却不影响姜灼不一时便洋洋洒洒地答完题目,等她再瞧桌上放着的沙漏,原来时辰还早,姜灼干脆闭目静坐,心中默想这些日子读过的医书,准备着下一场的考试。 不出所料,姜灼的号数果然被叫到了,收拾好包袱,姜灼自是随着衙差往太学正殿走去。 “姜大夫,幸会。”有人这时走到姜灼旁边,还冲她拱了拱手。 姜灼转头看了看,来搭讪的正是对面号房的那名考生,只没想到,对方竟一下子叫出了自己名字,倒让姜灼着实吃惊,不过转而便失笑,这全场考生也就她一名女子,想是早名声在外了。 不过姜灼还是停下步,福了福身,客气地道:“公子幸会,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燕州秦宴,早久仰姜大夫大名了。”对方笑道。 姜灼回之一笑:“原来是秦公子,想是也要去殿试。” “正是,”那位秦宴依旧是一副笑模样,显然有意同姜灼攀谈:“姜大夫大名,真是如雷贯耳,在下一个月之前便来了长安城,就住在郑家药铺对面的悦来客栈,不瞒姜大夫,在下曾进到药铺,只为瞧瞧你如何问诊,还特意到药柜看过你开的方子,果然是医圣之徒,用药之术,在下自愧不如。” “秦公子见笑了。”姜灼很诧异还有这件事,的确她对此人毫无印象。 “其实吧,咱们去年还曾在此有过一面之缘。”秦宴忽然又道。 “哦?”姜灼更是诧异。 “姜大夫想来也忘了,上一回进太学入试,你被刀笔吏刁难,在下曾替你说过一句公道话,”秦宴挠头:“在下私以为咱们有缘,却不想,姜大夫竟是不记得,羞愧难当啊!” 想来秦宴这人还真是个实心眼,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姜灼也被逗得笑起来。 “秦公子去年亦是落选?”姜灼好奇地问道。 “不才手上缺些银两,”秦宴哼了一声:“喂不饱那位副主考官,自是到最后被刷了下来。” 姜灼有些明白了,她听伍太医说过,去年医官考试,内中不少污糟之事,只盼今年大家都能得个公平。 众人很快进了正殿,此后便是最大意不得的面试环节,出题官提问,再由所有考官共同评出优劣来。 姜灼头一个上前应试,却心下不由咯噔了一下,原来这出题官,冤家路窄地又是那王攀。 王攀瞧都未瞧姜灼一眼,只低头出题:“你便说说类中。” 姜灼起先心里提防着王攀会出什么偏难之题,没想到此人竟来了个类中,于姜灼而言,这题未免太过容易,只又想到王攀心计甚深,姜灼并不敢大意,认真地道:“小女以为,类中之症可分十种,即中气、中食、中寒、中暑、中湿、中恶、中痧、中瘴、痰中、虚中,如今各位大家医书之中,皆曾有过记载,小女以为,自当辨证施治,类中与中风不尽相同,虽亦有卒倒昏愦等,却并无偏风、口眼涡斜之征,其治法自是异于中风,除了虚中适宜进补外,而其余皆不宜补,只在临证之时,须依其轻重浅深施治……” 一时正殿在座之人皆是鸦雀无声,都在听姜灼一人侃侃而谈,竟无人上前打断,着实姜灼的医论精深,更是深入浅出,极是周详细致,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待姜灼说完,各考官皆是不自觉地点起头来,姜灼也自觉并无疏漏。 倒是有人问了一句:“王太医,汝乃出题官,觉得此考生回答得如何?” 姜灼听出,这是傅光在发问,显然让王攀当着众人给个态度。 王攀好半天才道:“可。” 姜灼忽然想笑,此人便是说一个“可”字,竟也让人觉得在咬牙切齿,实在叫人无语。 待到所有考生全数答完,便被要求都退出殿外,由主考官确定最后入选之人。 到了正殿台阶下,姜灼才觉得后背上都已湿透,想来她说不紧张,其实心中还是难免会忐忑不安。 秦宴倒是大大咧咧,不过紧张之意不输姜灼,此时正扯着袖子擦头上的汗珠。 姜灼好笑地看着泰安,倒是秦宴这时道:“姜大夫,日后进得太医院,盼得大家多多切磋,精进医术。”此话一出,显是秦宴对自己有信心,更是看重姜灼。 其实方才姜灼也注意了一下秦宴的作答,他之题目为瘟疫,此症如今仍旧乃不治之症,不过秦宴的见解颇为独特,尤其是听他提及,某处曾发生时疫,有名医令城内外遍举大火烧一昼夜,待火熄之后,疫者皆病愈,秦宴以为疫症乃是为邪气所侵,火气猛烈,才能焚烬诸邪,邪尽则病愈,姜灼觉得竟是有几分赞同,只这医治方法,她稍嫌极端了些。 正想着趁这机会不如同秦宴探讨一下瘟疫,此时衙差已经在喊名字,能进到正殿的,自然就是此次得以入选之人。 众人立时神情紧张起来,姜灼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却不想突然之间听到旁边有磕牙之声,一转头,却原来秦宴已是双目圆睁,下颌明显在抖,方才那些自信,这会子尽瞧不着了。 姜灼忍不住想笑,而不一时,已然有三名考生被叫了进去。 这一回共取录五名太医,眼瞧着便只剩下两个名额。 “燕州秦宴。”专管叫人的刀笔吏报出了第四位的名字。 秦宴先是愣了半晌,随后看看姜灼,问:“可是叫在下?”姜灼自是笑着点了点头。 “在!”秦宴终于反应过来,不掩兴奋之意立时大吼一声,飞步便往正殿跑去。 而这最后一个名字…… 姜灼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其他考生,众人都在屏息静等,只待结果。 “武威郡……姜灼。”终于,刀笔吏喊了出来。 第265章 殿试 进入正殿之时,姜灼注意到自傅光以下所有官员,包括秦宴在内的其他四位考生,尽站到大殿廊柱两侧,众人垂首肃立,像是在等什么人到场,而姜灼进来之后,直接被人领到了秦宴旁边。 “恭喜姜大夫。”秦宴悄悄地侧头,用小到如蚊子一般的声音对姜灼道,眼中的光芒掩都掩不住。 姜灼也冲他笑了笑,小声低语:“亦恭喜秦大夫。” “方才在报,有贵人随后便到,主考官正带着吾等候着,”秦宴大概看出姜灼疑惑,悄悄跟她解释:“听人议论,或是胶东王莅临。” 姜灼想想也对,方才可不就是诸葛曜进了考场吗,一想到他会来,姜灼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意,今日她终偿所愿,站到这正殿之内,心内这份喜悦,真想让诸葛曜一起分享。 “没想到这一回太医选拔,朝廷这般兴师动众,皇子都出面了。”秦宴着实是个多话的,此时又忍不住冒了一句。 终于,有人走到秦宴身后,吭了一声,低声喝道:“正殿之下不得喧哗,莫要乐极生悲。” 秦宴一凛,忙回过头,冲正对着他怒目而视的官员拱了拱手,这一回总算是闭上了嘴巴。 姜灼使劲憋着笑,秦宴还真是个有趣的,想到日后进了太医院,有这一位做同僚,倒是不会烦闷。 便在这时,正殿之上,有人高喊一声:“圣上驾到,跪!” 这一下实在让姜灼吃惊不小,她觉得诸葛曜会来,竟不想圣上也驾到,按秦宴说法,这一回朝廷着实……太过兴师动众。 随着众人跪在阶下叩拜,姜灼并不敢造次地抬头去寻诸葛曜,只能竖起耳朵,想从周遭一点点蛛丝马迹,寻出诸葛曜此刻站在何处。 “听十皇子之言,此回医官考试极是热闹,朕闲来无事,便过来瞧一眼,尔等不必拘束,”正位之上,圣上随意地道,然后问:“傅光,可是入太医院之人已然定下了?都叫上来给朕见一见。” “遵旨。”傅光这回头嘱咐了一声,不一时,姜灼、秦宴等人便被带到了近前,自是又跪了一遭,才站起身来。 圣上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圈后,竟笑起来,特特指着姜灼,转头问立于旁边之人:“曜儿,那一位可就是当日在宫里,在静湖边玩儿着,便替平月治好了惊啼之症的女大夫?” “回父皇,正是此女,”诸葛曜在一旁道:“说来长安城中,便只这一位女大夫,倒是容易叫人记住,宫中贵人们时常会叫她进宫。” 总算听到诸葛曜声音,姜灼心下一喜,他果然来了,一时,姜灼完全克制不住脸上笑意 “不错,果然有些本事,此女能得入宫,也算为本朝添上一段佳话。”圣上笑道。 “姜灼,还不上前谢过圣上。”傅光的声音这时传了过来。 姜灼再次跪倒在地:“小女谢圣上隆恩。” “傅光,今次这位女大夫名列第几?”圣上不免好奇地问。 “回圣上,经众教官评定,姜灼此次排在第五位,险险地过了关。”傅光回道。 圣上点点头:“尚可,一名女子能得如此,倒也不易了,”说罢不免又摇头,问:“身为男儿,竟输给女流之辈,外头那些考生,个个皆要挨打。” 姜灼低着头,并不敢插话,只心中颇有几分不服,觉得圣上这般说法未免有失偏狭,为何女子便一定会输于男儿,单提医术之上,只讲究博闻广记,钻研不辍,何来男女之分。 不过这仅止于私下念头,姜灼绝无胆量讲出自己想法,只怕话刚出口,就要给轰出去了。 “圣上,以臣之浅见,世间纲常已定,男尊女卑乃是正理,若任由牝鸡司晨,怕是阴阳倒错,天下都要大乱了。”王巍的声音这时响了起来,听这口气,明显是在暗讽姜灼。 “父皇,何必总说这女大夫,不如宣本次头名的考生来瞧一瞧?”没待圣上表态,诸葛曜立时插了一句,打断了王巍的话头。 “宣。”圣上一抬手,显然对那位头名很有兴趣,王巍脸色稍变,低头往后退了退。 “燕州秦宴觐见。”傅光转头叫了一声。 被点了名的秦宴一脸惶惑,跪到圣上面前时,还是大吃一惊的表情。 圣上不免好笑:“你这副神情,倒像是有人拿刀逼你当这头名一般。” 一时正殿之内,众人皆大笑。 “回圣上,”秦宴赶紧拱手道:“在下虽行医多年,如今却越发自觉才疏学浅,若论医术,相差姜大夫甚远,今次竟忝列头名,心下甚觉惶恐。” “不错,倒是个不张扬的。”圣上夸了一句。 秦宴忙低下头,却可见眉心紧蹙,大概有什么想不太明白。 按规矩,此时秦宴当是要上前谢恩,却不想这人竟只顾想心思,别的都给忘了。 倒是姜灼在一旁对秦宴直使眼色,好半天后,秦宴才似醒悟过来,得了姜灼暗中提示,冲着圣上再次伏地叩头:“谢圣上夸奖,在下不才,日后定当尽忠职守,为圣上效犬马之劳。” 倒是圣上并没在意,只对傅光道:“为医之道,医术与医德乃要并重,今日便是瞧你选的这秦宴,倒是真不错,想来你在此事上也未偷懒,朕心甚慰,如此,召告天下吧!” 待到天黑之时,郑家药铺外突然放起鞭炮,一时众家街坊邻里皆循着声过来瞧热闹,大家平日里皆有走动,自是知道姜灼赴考医官之事,这下一听动静,便知道了意思,少不得大家伙跟着高兴,要过来道一声贺。 此时姜灼的马车停在郑家药铺门外,四周已然围了不少人,一个个上前跟她道喜,直把姜灼弄得应接不暇,少不得郑柯同谭嬷嬷还得上前帮她周应。 “说来女郎走出太学之时,吾等便已得了消息,立时着人准备了这些,只待女郎回到药铺,大家好好庆贺一番。”郑柯与人寒喧完,便过来道。 姜灼无奈:“何必闹得尽人皆知,若让人觉得嚣张,便是不好了。” 第266章 女官 “自当如此,”阿青与谭嬷嬷一起,抱着已然睡着的宝儿要往药铺里走,离开之前,又忍不住对姜灼道:“咱们女郎竟要做女太医了,这般光彩之事,可不得让大家伙都欢喜一下。” “恭喜!”不一会,英娘也同刘翁走了过来,笑道:“女郎选上医官,这一回咱们千禧街四邻都与有荣焉呢!” “英娘这话,羞煞我了。”姜灼一下脸红起来。 英娘回身吩咐过刘翁,将带来的鞭炮交给郑柯后,又道:“这些乃小小心意,全当敬贺之礼,说来还是妾夫君临走之前一定嘱咐的,若非他要随胶东王即时回城外军营,夫君原意,定要亲自点了这鞭炮呢!” “王公子这么急?”郑柯命人将鞭炮拆了,还不忘问了英娘一句。 “可不是说呢,”英娘语气中略有些不满:“原本王参将路过悦来客栈,只为来说一声,并不想叫他一起走,只这人实心肠子,二话不说,便要打马跟上,拦都拦不住。” 这边姜灼听明白了,看来诸葛曜竟真是专为自己而来,此事一了,便急匆匆而出了长安城,这份心意,着实让姜灼感动不已。 正自想着心事,姜灼无意间一转头,居然看到秦宴从不远处走过来,才想起在太学之时,秦宴曾提到,如今正住在悦来客栈,免不得笑着上前招呼,随后又将英娘拉了过来,道:“这一位便是本次考得头名的秦大夫,听说早住进了悦来客栈,如此说来,王公子开的客栈,竟是难得的福地呢!” 英娘眼睛立时就亮的,着意打量了秦宴好几眼,随后赶着吩咐刘翁:“把咱们店里的鞭炮全拿出来,叫伙计们到外头招呼去,便说今次医官考试的头名,可是咱们悦来客栈的客官,这等风水吉地,自是求仁得仁的,灵光得很呢!” 姜灼失笑,越发觉得英娘聪明得紧,更与王帛乃天生一对,竟是满肚子生意经,完全不输她夫君一分。 倒是秦宴还有些茫然,似乎对自己成了头名还转不过弯来。 “秦公子,不是说一个月后便要入宫吗,这几日作何打算?”姜灼将秦宴引到个僻静处,笑问。 秦宴总算回过神来,想了想道:“在下去燕州安置好高堂,便会回来,只是……” “秦大夫何必这般放不下呢,”姜灼立时明了他的意思,反道:“这医术何分高下,但求仁心仁术,这一回考试,大家皆凭各自本事,说来秦大夫的瘟疫之论,小女着实佩服,他日得空,必要向秦大夫请教一番。” “不敢当,”秦宴叹了口气:“说来在下也是有几分傲骨之人,不过却还算自知斤两,许多年前在燕州之时,在下便已仰慕医圣郑公之名,曾专门跑来长安城,想要拜入郑公门下,无奈资质不佳,却是遭婉拒,后来听得郑公收了一位女徒弟,在下确曾心内不服过。” 姜灼笑起来:“竟还有此事,看来咱们还真有渊源。” “上一年医官考试,在下便有心与女郎比试一番,却不想咱们双双落第,这便罢了,那一次是个什么因由,咱们都清清楚楚,而今年在下有意提前过来,又住到郑家药铺对面,说来还是好奇于姜女郎。” “倒劳秦大夫挂心了。”姜灼不由调侃一句。 “此次正殿面试,在下才知,自己原本不过井底之蛙,听了姜大夫有关类中之论,心下佩服不已,您所谓类中十症,听得出定是深有研究并亲身体会,才得如此侃侃而谈,让在下着实自愧不如,至于在下那什么瘟疫,不过是死读书得来,纸上谈兵而已。” 见秦宴还是放不下,姜灼倒是劝他:“这头名之争本就无稽,秦大夫医术不浅,此次实至名归,何必耿耿于怀,他日成为同僚,少不得咱们一起切磋。” 姜灼终于看出来了,本质上这位秦宴就是个医痴,最上心的唯有医术,倒难得他心胸开阔,能认识到自己不足,如此人品,日后必能做成大事,倒是值得结交之人。 便在这时,悦来客栈门前也放起了鞭炮,已有小伙计敲着锣喊道:“各位四邻,今次医官考试,头名秦大夫竟是住在咱们客栈,这等喜庆之事,大家伙面上皆有光,东家娘子方才说了,但凡秦大夫住到咱们店中,无论之前或是日后,皆无需会账!”几句话引得看热闹的人尽皆鼓掌叫起好来。 这下倒轮着秦宴不好意思,忙上前婉拒英娘好意,说来又是一阵热闹不提。 自姜灼医官考试得中,郑家药铺竟是连着张灯结彩了好几日,姜灼并不想如此高调,生怕被人笑了去,无奈药铺上下如今皆不听她的,只管自己快活得紧。 姜灼是个知礼的,不免想到,此次能得如此顺利入围,少不得有徐国公府出力,更不用说还兼傅光一路保驾,这份情义自是应当感激,于是姜灼同郑柯商量,给徐国府同京兆尹府各备下厚礼,赶着送了过去,自然,人也要亲自登门道谢。 这日过了辰时,想是徐国公已然下了朝,郑柯备好车马,送姜灼去了徐国公府,只为当面谢过人家。 到了这府上,众人寒喧一番之后,徐老夫人特意嘱咐姜灼,见过徐国公便回头来寻她们,这才让徐小郎陪姜灼一起去给徐国公书房,专门就为给老人家磕个头去。 徐国公视姜灼为小辈,倒也坦然受了礼,少不得勉励了两句,还嘱咐姜灼日后不得懈怠,更要精进医术等等,姜灼自是笑着应承了。 因瞧着徐国公事务繁忙,姜灼并不敢打扰太久,不一时便告辞出来。 还没走几步,倒是遇上徐少夫人,说是专等她一块去后园。 原来徐老夫人今日兴致颇高,招来舞伎,要请阖府女眷在后花园的花榭热闹一场,想是姜灼赶得也巧了,也难怪方才徐老夫人一个劲地留她。 “想是再过几日,竟是难得再见灼灼了,眼不前,你可要做本朝第一位女官了。”徐少夫人笑叹。 第267章 头名 “少夫人见笑了,小女日后定当听从召唤。”姜灼忙回道。 “日后要寻你,怕还得过太医院的关,罢了,不提这些,说来这一回,灼灼可是替咱们女人争了光彩,”徐少夫人笑着拉住姜灼的手:“当该让那些自视甚高的男人们瞧瞧,咱们女人若出息了,竟是吓坏了他们。” “少夫人……过奖了。”姜灼啼笑皆非地道。 不知不觉间,两大一小已经走到后花园外,姜灼无意间一抬眼,却见拱形门前站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女郎,正朝她们这边张望。 “阿卓过来,”徐少夫人冲着女郎招了招手,转头对姜灼道:“这是我娘家堂妹。” 姜灼冲着对方笑了笑,心里不免暗赞,这位女郎实在是一副好相貌。 所谓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尽不可形容其美,果真是增一分太白,减一分则太赤,只见她身上轻披银纹蝉纱丝衣,下配一条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头上梳成飞仙髻,点了三翅莺羽珠钗,竟越发显得小脸儿娇俏可人。 姜灼记得,徐少夫人娘家姓赵,其父赵太常,虽只掌管礼仪,却因学富五车兼品行端方,在朝中极富声望,至于赵卓父亲是何官职,姜灼并不知晓,不过这般世家养出来的女儿,真真是如仙女般的人物。 徐少夫人笑道:“如今灼灼可是名扬天下了,便是我这整日足不出户的妹妹,也是对你心仪已久,总嚷着要来瞧瞧真人,可巧,今日倒真有缘,给你们碰上了。” 却不想徐少夫人念道“灼灼”之时,这位赵卓倒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阿姐叫得这般亲热,竟是在唤人家的。” “哎呀,倒真是……”徐少夫人一拊掌,恍悟道:“你们二人名字听起来竟是一样的。” 倒是赵卓主动上前,冲着姜灼福身道:“久仰姜女郎大名,正如阿姐所说,今日总算是得见,小女欢喜得很。” 姜灼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位女郎竟是这般客气,并无世家女子之傲气。 “赵女郎折煞了。”姜灼赶紧回了一礼。 “阿姐每每回来,都会提及姜女郎,只称若无姜女郎医者仁心,小郎日后还不知如何呢。”赵卓低头,摸了摸徐小郎的脑袋。 没想到徐少夫人这时眼圈突然红了,随即大约意识到自己失态,笑着戳了一下赵卓的脑袋:“你便招我吧,竟不知我最提不得这些,每每一想到当日之事,都要忍不住哭上一场。” 徐小郎倒乖觉得很,上前抱了徐少夫的腰道:“阿娘,儿已然无事了。” 徐少夫人摸摸儿子的脸,道:“如今否极泰来,吾家小郎自当事事顺遂,日后文武双全,蟾宫折桂,让阿娘沾了你的光。” 没想到徐少夫人居然借此机会提点徐小郎,姜灼同赵卓竟都笑了起来。 说笑间,几个人一块走进后花园,水榭里此时已是鼓乐喧天,众人围着徐老夫人的长榻而坐,倒是一番热闹景象。 姜灼一转头,竟瞧见谭嬷嬷正站在临窗位置,她旁边便是傅家两位粉雕玉琢的小女郎,皆背脊挺直地坐着,形容极是端庄,只是瞧过去,总叫人觉得谐趣。 倒是徐老夫人看到了她们,招了招手,笑道:“灼灼想是这些日子累了,不如在老身这园子松快一时,不过,阿卓方才淘气,这是去了哪儿?” 赵卓冲着身旁姜灼笑笑,随即上前,跪坐到徐老夫人身后,很是乖巧地替她揉起了肩,笑道:“可不是为了结识姜女郎,她果然不是一般女儿家。” 那边正说着话,姜灼便想寻个位子坐了,倒是这时徐少夫人指指某处:“吾家阿姐在寻你呢!” 原来方才姜灼没瞧见,傅夫人徐氏这时正向着她挥手。 少不得姜灼忙上前见礼,徐氏一把拦道:“不必多礼,你这孩子别的就好,就是礼数太多,我家大人瞧着你送来那些,一个劲摇头,说他一生清廉,竟被你这厚礼给坏了。” 知道徐氏在开玩笑,姜灼便回道:“小女可没这么大本事,这大靖官员论起清廉,少不得傅大人乃头一份。” 此时鼓乐声又响了些,徐氏想想,拉了姜灼道:“这里吵得人头疼,不如随我寻个清静处走走?” 姜灼自是点了头,扶着徐氏起身,随她往后花园另一头走去。 说来徐国公府的后花园并不算大,等徐氏领着姜灼去了一处算是最远的花厅坐下,还能隐隐听得顶那头的乐声。 “想来你这几日事忙,也未能亲自同你道喜,今日我便说一声,祝姜女郎前程似锦。”徐氏让姜灼坐下,笑着道。 “小女不敢当。”姜灼自是回道。 “其实我早想寻你说话,着实是我家大人有些话要嘱咐你。”徐氏拍了拍姜灼的手。 姜灼已猜出徐氏用意,少不得洗耳恭听。 “这一回灼灼本当位列头名,只到结果,却不得屈居人后,”徐氏打量着姜灼:“其实也是我家大人有意为之。” 姜灼笑了笑:“小女参选医官,只为达成入宫成为太医的心愿,并不在乎是否拔得头筹。” 徐氏叹了口气:“你倒是达观的,也好,只有这般心胸,才能在宫里留得住。” “其实傅大人之意,小女早已领会了。”姜灼这时道,其实当日在正殿之上,姜灼已然明白了几分。 “你竟猜出来?”徐氏不免吃了一惊。 姜灼点头道:“小女对医术倒是有几分自信,不过头一回医官考试落败,小女便吃了教训,如今自知得罪了某人,若是此次再风头大渐,怕是有害无益,反倒会招来麻烦,傅大人自是替小女着想的。” “你这份通透真是难得,”徐氏不免点头:“今次考试,我家大人说,灼灼表现着实亮眼,便是有人故意想让你名落孙山,却无奈大部分考官都点了你为头名,那人也奈何不得,只是,殿下与我家大人商议之后,还是压了你到最后,只为不要太过引人注目。” “小女多谢殿下和傅大人。”姜灼再次起身,恭敬地谢道。 第268章 嘱咐 再随了徐氏回到后花园,姜灼瞧见此时已没了方才的鼓乐喧天,倒尽是丝竹之音,甚是悦耳,再一张望,原来徐老夫人已然离开,只剩徐少夫人带着众人,边听着丝竹,边说着闲话。 徐氏领着姜灼走回原位,刚要一同坐下,便瞅见傅家大女郎蹦蹦跳跳地过来,笑着让徐氏同姜灼看自己两个小发髻上缠着的柳枝,仔细瞧,上头还点缀了几朵木香,甚是俏丽,姜灼心叹,此时大女郎已没了方才的正襟危坐,总算露出些孩子的天真。 “怎得才一会功夫,便将嬷嬷教得规矩全忘了?”徐氏故意唬着脸问。 姜灼忍不住偷笑,转头看看谭嬷嬷,果然发现,她脸上很有几分不自在。 被徐氏这么一训斥,大女郎不由一凛,随即瞟了眼自个儿身后。 姜灼顺着大女郎的目光望了过去,却原来近处一棵柳树边,坐在矮榻上的小女郎正托着腮,瞧着身旁赵卓两手翻飞地编着柳枝,孩子的神态极是入神。 “阿娘,方才舅母说了,女儿家自当学好规矩,可也不能失了天真,如今老夫人回屋歇着去了,舅母让我和妹妹松快一些,不用再惺……那什么态了。”大女郎一边说话,一边偷眼瞧徐氏。 “那叫惺惺作态。”徐小郎这时跑过来,逞着能道:“我外大父乃是太常,管的乃一国之礼仪,他便说过,女郎家最该天真,不可被规矩困了。” “你倒是懂得不少。”徐氏啼笑皆非,瞪了旁边正乐呵呵的徐少夫人一眼,只好叫过大女郎,循循善诱道:“你舅母说的女儿家,乃是指那些规矩已然学得差不多的女郎,人家自是游刃有余,知道何时必须严谨,何时才得松快,如今你可懂?” 大女郎哑口无言,哼哧半天,不再说话。 那边赵卓并不知这头起了争论,将手上一只已然成形的装满木香花的柳篮递给小女郎后,便抬头向大女郎招手,叫她紧着过去。 徐少夫人这时笑起来:“阿姐见谅,想是阿卓今日有些撒野,倒是将女郎们带疯了,只不过,两个小丫头方才那模样着实可怜,阿姐不如放过?” 徐氏无奈看着大女郎跑了过去,埋怨道:“你呀,我这两丫头日后真不敢再带来,便是太常大人家的闺女偏偏同我作对,”转头,徐氏又对谭嬷嬷道:“嬷嬷,咱们算是来错了地儿,你今日便也歇着,待回到府中,我揭了这俩孩子的皮,再交予你教训!” 刚走半道上的大女郎显是听到这揭皮的话,立时停了步,回过头委屈地看看自己母亲,等见徐氏摆了摆手,才敢转过身,拔腿往赵卓那边跑去。 徐少夫人被逗得咯咯直乐,又招来徐氏一记白眼,不过两人一向颇为投缘,没一会又坐到一块聊起天来,姜灼无事,便在一旁坐听。 “这一回你阿叔带着一大家子回来,想是赵老夫人这心思便了了吧?”徐氏笑问。 徐少夫人看了看不远处的赵卓,竟叹了口气:“阿婶早逝,这些年阿叔带着我这堂妹替殿下守着胶东,一走便好些年不归,大母赵老夫人如何不牵挂,方回来时,拉着阿卓,心肝肉的,哭得谁都劝不住。” “如今可好了,殿下正值用人之际,将你阿叔调了回来,也是一举两得,兹后一大家子活在一处,倒省了大人们操心。”徐少夫人又道。 “想来胶东真是钟灵毓秀之地,竟养出阿卓这般好人品,”徐府一位妇人这时凑到跟前,笑着道:“想是她快要及笄了吧,可惜咱们府上人丁不旺,若再有一位郎君,定要娶了回来,若得这等新妇,竟不知多大的福气。” 徐氏笑笑:“阿卓这样的,倒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 “阿姐着实过奖,”徐少夫人回道,却下意识地看了看姜灼,随即将话岔到了别处,姜灼不明所以,也未放在心上,倒觉得徐氏所言甚是,这位赵女郎果然叫人瞧着喜欢。 一时曲终人散,姜灼便随徐氏告了辞。 见时辰还早,徐氏少不得邀请姜灼去府上做客,倒是谭嬷嬷又提及,这几日小郎似染了风寒,请姜灼帮着瞧瞧去。 本来姜灼便已准备了,再择日亲自登门致谢,这一回既是顺道,自是立时应下。 给小郎搭了脉,开出一剂驱风散,姜灼便随着徐氏到傅光处,算是正式表达感谢。 同傅光寒喧几句,姜灼跟了徐氏又回到她屋中,只因徐氏有话要说。 禀退左右之后,徐氏便拉着姜灼道:“听我家大人之意,本朝从未出过女官,这一回算是捅破了天,听说为了此事,朝中颇起纷争,有几位迂腐老臣甚至痛哭流涕,圣上似被说动,如此一来,怕是你进宫之后,官职未必会高。” 姜灼笑了:“小女并不在意这些。”她的确不在意,进得太医院,姜灼觉得无甚可喜,只是替义家伸冤的机会越来越近,其实,已然足矣。 “我便说你是个豁达的,”徐氏赞了句:“着实不用拘泥于所谓官职大小,以灼灼医术,还有……日后怕没有进阶之路?” “小女自当尽心做事,不辜负傅大人与夫人期望。”姜灼回道。 “灼灼该知道,此次得以顺利应考,殿下出力不少,”徐氏想了想,又道:“我也听傅大人提过,灼灼颇得殿下欣赏,曾亲口夸过你承继郑公衣钵。” 姜灼脸“腾”地便红了,不免臆测,莫非徐氏也知她与诸葛曜之事。 好在后面徐氏之言,倒让姜灼放下了心:“殿下向来器重德才兼备之人,听说当日他被逼撤回胶东之际,曾得过郑家药铺襄助,想来此次,也算是投桃报李。” 姜灼“嗯”了一声,算是松了口气,看来徐氏并未吃透底细。 “有一事,我当要嘱咐于你,”徐氏凑近了些道:“徐氏一族一直拥戴胶东王,倒不尽是因为王昭仪与我阿爹乃姑生舅养,而是胶东王人品正直,一心为公,乃不世出的君王之才。” 第269章 不安 姜灼看看徐氏,知道人家如此直白,定是将她当成自己人,才肯说出这番肺腑之言。 “灼灼是女儿家,殿下自不用你冲锋陷阵,他日进宫,你便用心服侍好王昭仪,也好解了殿下后顾之忧。” “小女遵命。”虽然觉得徐氏这番话颇有些白嘱咐,不过人家也是好意,姜灼自是诚恳应下。 “宫中之人都非好相与的,而那太医院,便更不用提,进去之后,灼灼不如低调些,莫去惹什么是非,当然也少不得小心谨慎,别被人暗中谋算,尤其,是那个王攀。”徐氏拍了拍姜灼的肩膀。 由谭嬷嬷送出了京兆君府,姜灼一路只在苦笑,想到徐氏最后的那句叮嘱,其实想谋算她的何止王攀,在太学正殿之内,王巍已然明白表达不喜之意,还有那位王瑜芙,对她更是费尽心肠,如此想来,王氏一族怕是天生与她有仇。 不过倒也奇怪,自从王帛破釜沉舟地娶了妻,那所谓赐婚之事没了下文之后,王瑜芙那边居然毫无动静,甚至不再来寻她麻烦,姜灼虽有些纳闷,心中也稍稍松快了些。 此后姜灼照例坐诊,自从她入选医官,郑家药铺更是门庭若市,少不得有人过来瞧新鲜,更多的,则慕名来向姜灼求医,郑柯曾告诉她,有些老病人还颇为惋惜,说过不得几日姜大夫入了宫,这小神医竟是再难见着了。 因着心中感动,姜灼自是尽心坐诊,连日来从晨至昏,累得要死,阿青瞧着心疼,数次想让姜灼休息片刻,无奈病人眼巴巴地候着,着实也没有法子。 更少不得,有重病的会过来请出诊,便是这日天黑之后,魏将军府的马车便停在了药铺之外。 来人自称是魏少夫人的嬷嬷,专来替自家主人求诊,瞧着对方神色焦急,又想到魏长欢于自己有救命之恩,此回绝对推辞不得,姜灼二话不说,带着一名医女,立时上了马车。 一到车上,姜灼自是要问魏少夫人的病状,嬷嬷一个劲地哀叹:“少夫人已然卧病数日,如今水米不进。” 姜灼只听嬷嬷反复说这两句,再无其他,便知这是位不善言辞说不清楚的,不过已然不能进食,想来这病症怕是不妙,姜灼也不再问,只叫嬷嬷紧着催车夫跑快着些。 等进了魏府,姜灼由嬷嬷引着,穿过东边游廊,直接往魏少夫人所住的东院子走去,人还没走近,姜灼隐隐便听得有女子叫喊之声,细听之下,乃在痛斥男子薄情寡义之言,竟是滔滔不绝。 东院门外,嬷嬷正要请姜灼进到里头,便有人从里头冲了出来,那人身形式魁梧,步速极快,竟差点撞到了姜灼身上,好在人家反应极快,立时闪到一侧。 “见过魏将军。”姜灼认出对方,退后一步,敛衽施礼。 半天未见魏长欢答应,姜灼有些莫名其妙,再抬头时,才发现他竟是面色铁青,正侧过身,叉着腰喘着粗气。 正在不解之时,东院屋里忽然传出硬物落地之声,随后又有女子在喊:“若是嫌我不能生养,便是一封休书也无妨,如今只为了你家脸面,竟要这般苦苦相逼,莫非等着收尸吗?” 姜灼有些咋舌,她本是来医病的,怎得竟无意中撞到人家私隐,一时真是尴尬得紧。 “姜灼,随本将进去。”魏长欢显是在拼命压住心头火气,转身便带着姜灼往里走。 待走到正屋之外,魏长欢却站住了,自己并不肯进去,反催姜灼道:“你快进去给她瞧瞧。” 姜灼看看魏长欢,瞧他神色不郁,便点了点头,准备随嬷嬷进屋。 其实姜灼还有印象,这位魏少夫人乃是魏长欢随诸葛曜出征武威郡之前所娶,据说这是一位深居简出,不好热闹的,很少听人提及到她,却不想今日让姜灼瞧见,这夫妇二人似乎不甚和睦,又像是还有些别的…… 此时屋里已没有声响,想来是魏少夫人也骂得累了,姜灼刚要进去,魏长欢却又叫住了她:“姜灼,本将这位夫人一向性情急躁,又是个好猜疑的,若言语之中有何冒犯,你不用理会。” 姜灼笑笑,随嬷嬷走进了魏少夫人内室。 到了里头姜灼才发现,地上倒着一个铜烛台,连蜡烛都断成两段,想是方才听到重物落地,便由此而来,说来也是危险,若火烛不慎点起来,可不是要出大事。 这时一名站在床边的仆女上前,同嬷嬷交换了一下眼色,便上前向姜灼施礼。 姜灼直接问道:“不知魏少夫人有何症状,还请告知一二。” 仆女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正频频以手捶胸的魏少夫人,回道:“初春之时,少夫人曾患上吐血之症,寻大夫瞧过吃了药,倒已无碍了,未想到前几日天气渐热,少夫人突发昏厥,待醒来后,便呕吐不止,大汗淋漓,便是说话也有气无力。” 姜灼听过之后,便坐到床边由嬷嬷搬来的绣墩上,让医女取了脉枕过来。 “你便是郑家药铺的姜大夫?”没想到魏少夫人此时还有心情同姜灼招呼,姜灼自是又起身施礼,这才重新坐下,屏息把脉。 一时间,屋中之人皆瞧着姜灼神色,似乎是等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好一会之后,姜灼坐直了身子,问魏少夫人:“不知少夫人觉得自个儿哪处不妥?” 魏少夫人怔怔地看着姜灼,半天才道:“上一回同我夫君争执了几句,身子便不好了,如今只觉得胸膈胀闷,身上总在发冷,连手脚都有些麻木。” 姜灼这时转头问那个口齿伶俐的仆女:“后来可延医诊治了?” “倒是请过好几位大夫,都说少夫人乃是脉息细涩,虚脱之相,需进大补之药,还开出天麻、人参之类,竟不想服了之后,少夫人病症不但未有起色,竟是越发加剧,今日少将军从军营回来,觉得不好,才说要请了姜大夫来。”女仆回道。 姜灼点了点头:“少夫人确实脉息细涩,却非虚象,以我之见,当是郁病。” 元旦快乐,加更一章,么么扎~ 第270章 郁病 “郁病?”魏长欢突然走了进来,不解地问:“瞧着这人气息奄奄,你也说脉相细弱,如何不是脱证,反成了郁病?” “魏少将军,妾是生是死,与你何干?何必装模作样!”没想到魏少夫人此时竟是坐起,指着魏长欢竟又是破口大骂。 姜灼无奈地瞧着这闹腾场面,见魏长欢竟似想回嘴,忙暗中对他摇头,随后上前,扶了魏少夫人重新躺下,笑道:“少夫人,可想听小女说说,您这病到底因何得来?” 想是因为有外人在场,魏少夫人终于勉强制了怒,只将目光投向别处,并不肯看魏长欢一眼,而魏长欢脸色阴沉,顾自坐到了旁边长榻上。 “方才小女探了少夫人的脉相,其实乃是郁而不流,并非真正细弱,少夫人频频以手捶胸,当为中焦郁不得舒,脾胃出了不妥,”姜灼顿了顿,忍不住又笑道:“小女冒昧,进东院之前便听到少夫人叫喊,声音颇亮,便知并非虚脱。” 魏少夫人立时面上现出羞色,不由狠狠瞪了魏长欢一眼。 姜灼想想,便吩咐医女取来纸笔,坐到一边开起了药方,魏长欢从长榻上起身,站到她身后,看着药方,只见上面开出了越鞠丸加郁金、枳壳、茯苓、陈皮、半夏,再无其他。 “竟无进补之药?”魏长欢疑惑地问道。 “少夫人之病,若是进补便大谬了,还是尽速备药吧,小女便守在此处,再要拖延,怕是难救了。”姜灼紧着催道。 魏长欢“哦”了一声,竟是自取了药方走了出去。 一时无事,姜灼嘱咐魏少夫人睡一会,便准备到屋外候着,倒是魏少夫人拦了她:“姜大夫,我睡不着,可否一块说说话?” 姜灼点头,又回到绣墩上坐了,细想一下,忍不住道:“请恕小女直言,少夫人,大怒伤身,日后不如心胸放开些,莫要事事计较于心,反为难了自己。” 魏少夫人眼睛闪了闪,随即叹了一声:“我虽身在深宅,却早听说过女郎大名,前几日还听娘家人提到,咱们大靖竟是要出一位女太医了,着实叫人钦佩,若能有你这般际遇,我何至于要自苦。” 姜灼忙回道:“少夫人过奖了,小女出身微寒,父母早亡,孤苦伶仃,今日如此,也有几分无奈,谁不愿一生得靠,有枝可依呢?” “有枝可依?”魏少夫人自嘲地笑笑,随即摆了摆手:“不提了,各人有各人的艰难罢了。” 便在此时,有仆女进来报:“少夫人,女郎到了,说是夫人让她来瞧瞧您。” “她来做甚?”魏少夫人面色立时一沉,显然并不欢迎过来的这一位。 话音刚落,已有人走了进来,坦坦地走到魏少夫人跟前,笑道:“阿嫂今日可好些?阿娘让我过来瞧一眼,还问上回送给你的天麻可得用,若是用得好,便再叫人送过来些。” 姜灼不免摇头,真真冤家路窄,魏菓瑶竟像是专门跟着自己到处走的。 “多谢女郎关心,今日延请了姜大夫,已然重新开过药方,大夫只说不用进补,多谢夫人费心。”魏少夫人语气中颇含着些疏冷。 魏菓瑶先是吃了一惊,转头看到一旁的姜灼,立时脸色便不好了,哼了一声,对魏少夫人道:“这种庸医,你还敢寻来?倒不怕被治死?” 这话殊不好听,魏少夫人立时怒了:“我便是死了,也不求魏女郎来收尸,你且请回吧!” 姜灼无奈,上前道:“魏女郎,少夫人病中需要歇息,若有话,不如小女陪你到外面说去?” 魏菓瑶冷笑,忽地转头看向魏少夫人:“阿嫂经年不孕,已然成了阿爹阿娘之心病,魏将军府可就靠着阿兄传宗接代了,想是阿兄如今也有些心急,听说最近同姜女郎走得甚近,莫非有意接姜女郎进门为妾?你倒还敢叫她来治?” “你……”姜灼立时气得脸都红了:“魏女郎为何要信口雌黄,说话总要有实据,你日日在宫中,何来见我与魏将军走得很近……” “魏菓瑶,给我出去!”门口传来一声厉喝,原来是魏长欢背着手走了进来:“一个未出阁的女郎家,竟好意思说出这等不堪之言,果然是跟着王攀学不得好,想来栽脏陷害之事没有少做,居然连阿兄阿嫂都不放过,竟不知羞耻为何物?” 魏菓瑶被魏长欢狗血淋头骂了一顿,半天没有说话,眼睛此时已然红了,恨恨地道:“魏长欢,你如今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妹妹,好,咱们便恩断义绝!” 姜灼在旁边冷眼瞧着,心中却叹息,只怕自己进得太医院后,第一个麻烦便是这魏菓瑶。 眼瞧着魏菓瑶出去了,姜灼松了口气,只不免摇头。 不一时,嬷嬷捧着药进来,姜灼刚准备上前接过嬷嬷递来之药,却猛地又顿住,想了想,接过药,递到魏长欢手上:“不如魏将军替少夫人喂药?” 魏长欢稍有犹豫,看了看床/上之人,随即拿起汤药,坐到了床边。 却不想魏少夫人却似有些抗拒,竟是将脸扭到一边。 没等姜灼出口相劝,倒是魏长欢开口道:“喝了这药,把身子养好,魏家还等着你传宗接代。” 此话一出,魏少夫人的脸竟立时红了,回过头来,就着魏长欢的手喝下汤药。 这边仆女上前服侍魏少夫人躺下,魏长欢则起身走到姜灼面前,冲着她作了一个长揖,道:“姜女郎,本将之妹性情不驯,言语冲撞之处,还请见谅。” 姜灼叹一口气,想起魏少夫人是个郁结之人,并不想让人心上堵这根刺,便上前同她解释:“少夫人,小女当年曾蒙魏将军所救,心中感念至今,一直视魏将军为兄长,并无其他念头,更无什么走近之说,望少夫人莫生了疑惑。” 魏少夫人却笑着摇头:“我那小姑之言向来不可信,我虽是个多疑的,”说这话时,魏少夫人着意瞪了魏长欢一眼,又接着道:“却不至于这般没谱,且相由心生,虽与女郎初次见面,我便断定你是个忠厚的,怎么无端猜疑于你呢?” 姜灼失笑,大概方才魏长欢在外头对自己说的话,倒是叫魏少夫人听见了。 第271章 故人 显是魏长欢也听出了魏少夫人暗讽之意,不免转过头讪笑一下,却也没有曲意同人解释之意,瞧着木讷之极。 见此情形,姜灼不免暗自摇头,想来魏长欢少年时便从军,大半时候驻在军营,在沙场上自是一位锐不可挡之猛将,却怕回到家中也放不下身段,心思又未免粗枝大叶,不能领会女儿家最是需要温柔体贴。 只是别人家事,姜灼自觉不好插手,且与魏少夫人又是初次见面,担心说得多了,反而交浅言深,弄得人家不悦,这会子索性只站到旁边,静候着魏少夫人服过自己的药后,能有些起色。 没一会功夫,姜灼听出有动静,再细细体察,原来魏少夫夫膈间发出漉漉之声,随即又有嗳气数下。 仆女疑惑地看着姜灼,却见她只点了点头,并不说话,然后上前,又给魏少夫人把脉。 倒是魏长欢显出关心,走到床边,问道:“这又是怎得了?” 姜灼摇摇手,看着魏少夫人道:“不知夫人现在觉得如何?” 许久之后,魏少夫人抚了抚胸口,竟冲姜灼笑了笑:“身上舒担了不少,便是心口,也没有之前那般焦躁难忍了。” “怎得如此神?”魏长欢忍不住嘟哝一句,大概觉得不可置信。 魏少夫人立时瞪了魏长欢一眼,却没有反唇相讥,倒让除姜灼外的屋中之人都觉得诧异,看魏长欢神情,似乎他还觉得挺好笑。 姜灼无意解释此乃魏少夫人郁气得解缘故,只回头嘱咐嬷嬷:“方才之药,再煎一副过来。” 半个时辰后,又服一剂的魏少夫人已然沉沉睡下,姜灼坐到一旁几案边,又开了几剂八味逍遥散,去了白术,另又加香附、郁金、陈皮,将方子递给魏长欢后,姜灼只道,少夫人不日便能痊愈了。 魏长欢拿着方子看过,不由笑着冲姜灼抱了抱拳:“多谢!” “魏将军,待少夫人醒来,不如陪她多说说话,人啊,凡事自己得想开些,也得有人在旁边支应。”临走之前,姜灼还是忍不住提点了魏长欢一句,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同医女一起,辞别众人。 这回倒是由仆女陪着出了东院,仆女是个喜欢说话的,一路走,一路不停地夸赞:“难怪姜大夫能进宫当太医,这等医术,真是以前都未瞧见过,出神入化呢。” 姜灼哭笑不得:“你过奖了,我师父乃是圣上御赐的医圣,我至少无法望其项背。” 倒是仆女又想起问道:“大夫,先时我家少夫人曾有呕血之证,不知以后可会再犯?” “当是无碍,且放心吧。”姜灼安慰道。 仆女忽然又停住脚步,一脸期盼地看着姜灼:“女郎,方才少将军在场,奴不好问这话,您可能治女子不孕?” 旁边医女竟笑起来:“我家女郎最擅长女科,这送子之事,女郎真真拿手,宫里的娘娘还请她去治呢!” “果真如此,”仆女眼中燃起希望,一个劲地道:“说来我家少夫人之病,根由便是无子,如今夫妻不睦,也少不得因着这个。” 姜灼无奈,今日这一来,竟是将魏长欢那点私隐全得知了去,也不知日后再与魏长欢见着,该有多尴尬。 “魏将军乃家中独子,全家自是指着他开枝散叶,”仆女索性不走了,将姜灼请到一处僻静地,道:“少夫人方嫁过来时,少将军便出征而去,一走大半年,全家只盼着少将军平安归来,倒无人问及生子之事,只后来将军还朝,大人们便开始着意此事,在后头催得紧,只无奈夫人迟迟不孕,也曾寻过大夫,却是无计可施,到如今弄得夫妻生了芥蒂,竟是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让着谁。” 姜灼笑笑,觉得着实无法评说。 “其实两口子吵架也是寻常,只少夫人落下这个短处,正院的夫人少不得偏向少将军,再加上府中有个女郎在背后挑唆,眼见着魏府便有了传言,说是少夫人身子不济,生不出孩子,府中打算要为少将军纳妾了,一来二去,少夫人便落下了您说的郁症。” “如此……”姜灼也是无奈,不知不觉竟听了这么多,其实她方才特意在诊脉之时留意了一下,魏少夫人脉沉而数,乃是里热之证,只是未及细问于她,所以并不好判断,想了想后,姜灼便道:“不如过个三五日,你陪魏少夫人来郑家药铺,让我专门瞧一瞧?” 仆女面上一喜:“多谢姜大夫,这便说定了。” 姜灼点了点头,既然是说定了,眼见着夜色已深,她也该出府。 只是没走两步,姜灼忍不住问了一句:“少夫人行期可稳?” 跟在后头的仆女直摇头:“少则一月两三次,多则五六次,且小腹痛得难忍。” 姜灼“哦”了一声:“我便帮她想想法子吧。” 等转到游廊上,仆女又叹一声:“这府中女郎最是霸道,也不知何缘故,几个月前,便明言家下人等绝不可去郑家药铺求诊,夫人心疼女儿,竟是言听计从,我们也是无法,这一回若非少将军回来拿了主意,请来姜大夫,我家少夫人还得接着受苦。” “哟,你好大胆子,竟是敢背地说女郎坏话。”大半夜的,几个女人在游廊上往外走,还在说着话,竟不想半道会有人猛地蹦出来,一时皆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待看清楚来人,仆女气得竖起了眉毛,指着来人大骂道:“姚玲儿,你整日无事做,就会在这装神弄鬼!” 姜灼也才看清,来人居然是姚玲儿,这一晃也有好些时候未见,却不想她今日又冒出来。 说来姚玲儿依旧不减当年风流,姜灼借着仆女手上持着的灯瞧了瞧,大晚上的,姚玲儿居然涂脂抹粉,穿了一条软银轻罗百合裙,摆出一副妖娆之态,姜灼断定,此女当不是在等自己,想是撞上了。 姚玲儿冷笑地质问姜灼:“你倒有胆敢来魏府!” “少将军专请了姜大夫过来替少夫人诊治,你待要如何?”仆女挡在姜灼跟前,大概瞧出了她面色不善。 第272章 陷害 “女郎最厌恶此女,夫人早叮嘱过,谁都不许惹女郎生气,你们居然敢阳奉阴违,把她弄进府来?”姚玲儿叉着腰,眼睛却死瞪着姜灼。 姜灼无奈,想是魏菓瑶果然霸道,也是魏夫人宠爱太过,才养成如今这般娇纵性子。 仆女却不气短,直言相斥:“若觉不满,你便去夫人跟前告上一状,就说少将军不省事,居然请了女郎不喜之人来为少夫人治病,”仆女故意顿了顿,嗤笑道:“更兼这不喜之人啊,还将少夫人的病给治好了,对了,说不得,少夫人不日还能诞下麟儿,倒不劳烦有人私下打鬼主意,想钻进东院占一间屋。” 这话含沙射影,意思最是明了,姜灼暗笑,看来是姚玲儿又对魏长欢动起了非分之想。 “死丫头,你敢胡说?”姚玲儿显是被戳中心思,立时恼羞成怒,上来便要扯仆女头发,仆女也非吃素的,真接伸手往姚玲儿脸上抹了一把,一下子两人便斗在了一处。 姜灼同医女两个忙上前,想将两人拉开,再一瞧,仆女个头本就比姚玲儿高一大截,力气自是不弱些,此时也不过散了发髻,并没有伤到哪里,倒是姚玲儿颇吃了些亏,方才姜灼她们拉架之时,仆女趁姚玲儿不备,在她肚子上狠命踹了一脚,这会子姚玲儿便坐到地上,竟是嚎啕大哭。 这声响闹得有些大,不一时便有奴仆跑了过来,见几个女人在场,直问发生了何事。 姚玲儿半天停不住,待到后来才抬起头,用手指着姜灼,吭吭吱吱地道:“我方才走得好好的,这女人不由分说上来打我,竟不知何处的来路。” 姜灼一惊,这姚玲儿竟是同魏菓瑶有得一拼,皆是厚颜无耻,只一门心思想要害她。 “大半夜,这儿闹什么闹?”魏菓瑶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再一低头看到姚玲儿,故作吃惊地问:“玲儿,这又是怎得了?” 姜灼忽然觉得,魏菓瑶出现得太仓促,倒像是专为了在这儿等着自己。 “女郎,此女不知为何闯进府中,小女并未招惹,她竟上来便打,如此站不起来了。”姚珍儿擤了擤鼻涕,冲着魏菓瑶嚎道。 “女郎,姚玲儿竟是胡说,姜大夫乃是奉少将军之命得延请而来,何有闯进府中之说,而且方才是姚玲儿跑过来闹事,还想上前打奴,奴不得已才还的手,与姜大夫并无干系。”仆女瞪了姚玲儿一眼,随后解释道。 魏菓瑶冷冷地扫过面前三个人,当瞧到姜灼的时候,甚至哼一声。 片刻之后,魏菓瑶回头问匆匆赶过来的管家:“夫人可曾下过令,将军府中不许郑家药铺之人出入。” 管家不明所以,愣了好一会,才答道:“是。” “今日这两个郑家药铺的人擅闯将军府,当该何为?”魏菓瑶突然放高了声音。 “自是……赶了出去。”管家低头回道。 魏菓瑶突然哈哈大笑,随即对姜灼道:“别以为自己处处高过我一头,一个说不清来路的孤女,还真以为自己处处得意?在这将军府,我便有的是法子来治你。” “我竟不知自己何处得意了,要赶人便直说,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姜灼叹了一声,对身后医女道:“咱们走吧!” 不想魏菓瑶却拦住了她们,转头吩咐管家:“这二人乃私闯魏府,想是图谋不轨,管家,寻几个奴仆给我搜她们的身,方才夫人说的,今日丢了一只金丝攒凤钗,此处并无外人,想来就是这二人所为,若搜出来,立马报官!” 管家颇有些犹豫,走到跟前道:“女郎,如此不妥吧,无凭无据便要搜身,传将出去,怕在有损府中之名。” “怎得你倒是帮着外人?”魏菓瑶双眼一瞪:“管家想是打算另谋高就了不成,若想离开,现在便提上包袱,给我走!” 一时管家被吓得腿都打起哆嗦来,只得连连点头,吩咐赶紧去叫些仆妇过来搜。 “不行,叫几个男人来!”魏菓瑶不依不饶,望着姜灼的眼神里尽是嘲弄。 “魏菓瑶,你着实歹毒,咱们到底有何深仇大恨,你竟是想这般羞辱于我!真不怕我报官,告你魏将军府多行不义?”姜灼怒斥道。 此时姚玲儿早已站了起来,得意地直拍手,随后猛不丁上前,推了毫无防备的姜灼一把。 姜灼“腾腾”退后好几步,幸好被游廊边上的长椅挡了一下,才没坐到地上,不过却无意撞到了后腰,只觉得一阵生疼。 早吓得不轻的医女赶紧上去扶姜灼,却只听姜灼悄声道:“跑吧!”而此时无人注意到,魏少夫人的仆女竟已然无了踪影。 见姜灼吃亏,姚玲儿立时乐不可支,极是恶毒地对身后赶过来的奴仆道:“上去摸她,那可是个细皮嫩肉的,今日便宜了你等。” 姜灼再顾不得其也,拉起旁边医女便往后狂奔起来。 “抓住她,给我狠狠地摸,”魏菓瑶这会子就跟发了狂一样,指着姜灼大吼:“谁先得手,我便有赏!” 既说有赏,自有人动了心,立马跟在姜灼和医女后头追了过去。 姜灼初到这府中,并不熟悉布局,只能四处乱跑,眼见着后面人就要追上来,姜灼死拉着医女,唯一的念头,绝不能白白被人这般羞辱。 “啊!”医女突然大叫一声,原来她竟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了,转眼间摔倒在地上,姜灼不敢丢下她,只能无奈地停下脚步,唯一能做的,摘下头上一根银钗,当做抵挡的武器。 而这时,后面追的人已经围了上来,姜灼隐隐听到有人在道:“今日倒是得趣,女郎给银子让咱们玩女人,将军府何时如此叫人痛快过了,当要不负女郎之意!” “匆得胡说,女郎之意,这两个乃是女贼,说不得身上揣了脏物,”另一人不免觉得迷糊:“不过,为何不让仆妇来搜?” “管他呢,今日咱们奉命行事,你等搜脏物,我来搜人!”有人发出了淫/笑。 黑夜之中,看着越走越近的几个人,姜灼已然生了绝望,今日或是躲不过了,只下意识地,她还是将医女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第273章 对峙 “欺凌女子,便是将军府的门风?”姜灼已经愤怒到极点:“谁敢上前,我便拼了!” “这里可是魏将军府,你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掉了!”有人得意地道。 姜灼带着医女退了几步,咬着牙道:“今日但遭凌/辱,我必要报官,天子脚下,再是高门世家,也不容你无法无天。” 有人瑟缩了一下,倒有一人竟是无所谓,反冲着两人步步逼近,气势汹汹地道:“要告便告,吾等乃奉女郎之命行事,出了纰漏,自有家主担待!” “是吗?”黑夜中传来一声厉喝,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靠姜灼最近的那个气势汹汹的奴仆已经被踢得飞出好远,随后惨叫连连,一时其他之人皆吓得不清,等看清楚来人,随即都跪到了地上,个个抖似筛糠。 魏长欢背手站到众人面前,而跟在他后头的,除了刚才突然不见的仆女,甚至还有由嬷嬷扶着的魏少夫人。 “好大的胆子,居然在府中做起此等恶事。”魏长欢简直要暴怒了,拔出腰中宝刀,指着地上奴仆喝问:“什么叫‘出了纰漏,自有家主担待’?在府中欺男霸女,尔等这些人,以为本将能饶得过你们?” “少将军,吾等并不想的,是女郎威逼,才不得不……”一个奴仆叫起屈来。 “魏将军,小女请回,但求放过。”姜灼不冷不热地道,更是瞧都不瞧魏长欢一眼,拉起医女的手便要离开, 此时姜灼心中满腹委屈,她没想到今日会有这等遭遇,自己好意来替人治病,却差点招来羞辱,果然这些高门大户没一个好人,竟是全无道理可讲。 “姜女郎,”魏少夫人赶紧让仆女同嬷嬷扶着走到姜灼跟前,竟在当着众人之面,对姜灼敛衽施礼,道:“府中出了不肖之人,让女郎受惊,妾夫妇难辞其咎,在此向女郎赔礼了。” 若是魏长欢来道歉,姜灼根本不会理,实在这将军府毫无家教,竟养出魏菓瑶这等恶劣之人,这口气任谁都咽不下去,姜灼虽不喜与人争斗,也非委曲求全之人,便是作恶未遂,她也不会轻易原谅。 只魏少夫人拖着病体过来,并且是行了大礼,这让姜灼无法对一个病人施以颜色。 “姜大夫,方才我瞧着不对,便赶回去报信,少将军一点不敢耽搁,立时跑出东院,少夫人方醒,听说前头出了事,吵着要来瞧,说是好好地咱们请人家来治病,怎倒害了别人,若姜大夫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魏将军府就是泯灭天良,再无脸见人了。”仆女在旁边也解释。 姜灼叹了一声,上前扶起魏少夫人:“少夫人不必如此,此事本与您无关,少夫人尚在病中,不如早早回去歇息吧!” 魏少夫人拉了姜灼的手:“今日之事若不了,我自睡不安生,总要问出个是非来,否则这魏府真真待不得了,女郎不用劝,我定在此陪着女郎。” “管家,魏菓瑶人呢?”魏长欢忽然喝了一声,原来是管家这时走了过来。 “那个……回少将军,女郎吩咐完吾等,便回院休息了。”管家眼神闪烁。 “管家可是来瞧有没有成事,再好给魏菓瑶报信?”姜灼讥讽地道。 管家并不敢回话,只低着头站到魏长欢跟前,显然姜灼说对了。 “去请老将军前往正厅,便说本将有大事回禀,还有,让人拿了魏菓瑶,立时带到正厅。”魏长欢大喝一声。 “还有姚玲儿,便是她起的头。”仆女在一旁插了句。 魏长欢这时走到姜灼面前,作了一个长揖,道:“今日之事,本将自会给女郎一个交代,可否随本将到正厅去。” “不必了。”姜灼冷冷地拒绝:“小女浅薄,当不起这交代,还请将军开恩,容小女等离开此地,只怕如今小女已然成了将军府公敌,还不如早些躲开,以策安全。” 魏长欢脸立时红了起来,转头看看魏少夫人,显是求她上来说句好话。 “女郎,这是我夫君的诚意,”魏少夫人犹豫地看了看魏长欢,上前拍了拍姜灼的手:“不如稍候片刻,这该赔礼的当赔礼,该罚的当罚,总需有个定论,否则便是我,也不肯服这个气。” 思量半天之后,姜灼终于还是点了头。 魏将军府的正厅,魏将军早被魏长欢请了过来,此时正对着跪在地上的魏菓瑶大发雷霆:“你阿兄所言可是事实,孽障啊,居然在府中做出如此不耻之事,老夫戎马一生,竟要因你颜面何存吗?” 魏菓瑶竟还是不服,嚷嚷道:“当日阿娘明令,谁都不许跟郑家药铺有牵连,更不许让她们进府,本是阿兄违了阿娘之命,我不过行了家规而已,何来之错。” “阿娘何曾有过此等说法,”魏长欢气道:“你倒是会信口开河!” “上次我回府,阿娘便下了令,你不在府中自是不知,阿嫂可是清楚得很,定是阿嫂故意隐瞒。”魏菓瑶还特意瞅了瞅魏少夫人。 魏长欢不理魏菓瑶,只冲着魏将军道:“姜大夫医术高超,满长安城尽人皆知,如今圣上遴选医官,姜大夫也已在册,不日便要进宫效全职,儿倒不明白了,这皇宫姜大夫进得,怎倒将军府门第竟这般高?” “荒唐!”魏将军对着魏菓瑶怒斥:“定是你在背后着意挑唆,你这孩子心思太过狭窄,为了当年郑公不肯收你为徒之事,竟耿耿于怀至今,还拿人家徒弟作祟,如今看来,郑公不收你真真是对的,你这等品性,阴毒得很,如今能成良医?” “阿爹竟是要帮着外人不成?”魏菓瑶顿时泪流满面,抹着泪道:“这个女人害我多次,竟只许我哑忍吗?” 坐在一旁的姜灼不由苦笑,不知自己到底害了魏菓瑶什么,心下叹了一声,姜灼站起,对魏将军施了一礼:“回将军,魏女郎之言叫人好糊涂,试问,小女何曾害过别人?倒是上一回医官考试,却生生被人摆了一道。” “你胡说,谁曾害你?”魏菓瑶猛地从地上爬起,便要上前去抓姜灼。 第274章 反咬 魏菓瑶乃魏家女郎,自是没有奴仆敢上前拦住她行凶,魏菓瑶此时已然抓住姜灼衣襟,甚至扬起手来,眼见着姜灼竟不免又要吃亏了。 “女郎莫要如此!”魏少夫人吓得站了起来,好在她的仆女机灵,飞跑过去,从旁边挡住魏菓瑶胳膊,那只手并未打到姜灼脸上,倒是魏菓瑶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竟狠命推了女仆一下。 魏长欢气得捏紧了拳头,干脆上去扯过魏菓瑶,狠狠地摔于地上。 虽魏将军神色动了一下,不过终究还是将头扭到了一边。 魏菓瑶并未大哭,只是猛地转回头,明明已是一双泪眼,却还在恶狠狠地瞪着姜灼。 “女郎!”自被人拎过来,便一直缩在一边的姚玲儿猛地扑魏菓瑶身边,似乎是想扶起她,而就在这时,魏夫人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位嬷嬷。 一瞧见女儿此时半趴于地上,连发髻都散开了,样子极是狼狈,魏夫人忍不住便哭起来,上前抱住魏菓瑶,便一口一个“心肝肉”地叫了起来。 “这便是你养的好女儿,居然纵容家仆,在府中欺负人,人家大夫明明来给你儿媳治病,却落得这般委屈,你可有话说?”魏将军转过头,恨恨地冲着魏夫人教训道。 魏夫人立时走了几步,跪到魏将军跟前请罪:“妾教养不力,才让瑶瑶一时糊涂,行差踏错,妾知错,请将军责罚。” 姜灼听出来,定是有人跟魏夫人说过了事由,这位夫人倒是认错得快,只若说魏菓瑶乃是一时糊涂,她这糊涂,也未免太长了些,何至于毫无消停地针对自己。 “阿娘,女儿无错!”魏菓瑶擦了擦泪,一脸的不服,由姚玲儿扶了,从地上爬起,用手指着姜灼道:“这魏府就容不得你姜灼又如何,别说魏府,我师父已然说过,太医院绝不收什么女太医,我且等着瞧你白高兴一场!” “放肆!”魏长欢大喝一声:“王攀此人并无半点本事,只会沽名钓誉,看人眼色,更是妒贤嫉能,你进了太医院,竟只学了这些,阿爹,当日你们将她送进宫,可想到今日后果?” “仲卿,何能如此说?”魏夫人有些不高兴了:“瑶瑶是你嫡亲妹妹。” 魏长欢拧着眉头道:“今日之事,想是魏菓瑶同姚玲儿两个早就串通好了,故意想坑害人家姜大夫,这等居心,若只以‘一时糊涂’搪塞,鬼都不肯信。” 姜灼心下叹气,还好,魏长欢倒还算明白,只想不通,他怎会同魏菓瑶是亲兄妹。 “姚玲儿,”魏夫人此时脸一沉,转头叫上姚玲儿:“你便说说,到底怎得回事?” 姚玲儿看看魏夫人,又偷偷瞥了一眼魏长欢,这才磕磕绊绊地道:“回夫人,方才我在游廊上走着,不意碰到姜灼过来,然后不知为何,她上来便打……” “夫人,妾有话回禀。”魏少夫人终于坐不住,走到了魏夫人面前。 魏夫人一脸不悦,冷冷地道:“你不是病着吗?跑来凑何热闹,还不回去歇着,免得又说魏府想要逼死你。” 一旁姜灼不由摇头,魏夫人想来是天生偏了心的,对自己儿媳这般不假辞色,反一味庇护不讲道理的女儿,难怪魏少夫人会得郁症,想是魏夫人“功不可没”。 “让她说!”魏将军这时发了话,魏夫人立马不吭气了。 魏少夫人冲着魏将军福了福身,才道:“今日之事,本是妾身体不适,夫君心中担忧,才请了郑家药铺的姜大夫。” “阿娘已然下令,不许这姓姜的女人进咱们府中,阿兄阿嫂公然违背,着实大不孝!”魏菓瑶这时又叫起来,想是自觉寻到了别人短处。 “闭嘴,”魏长欢瞪了魏菓瑶一眼,上前向魏夫人施礼:“阿娘,儿并不知还有不许姜女郎入府一说。” “姜女郎连宫中都进得,夫人不妨说说,为何进不了咱们这等小门小户?”魏将军讥讽地道:“夫人管家果然有方,这种荒唐的话都说得出来,难怪奴仆都敢在府中欺凌女子了!” 魏夫人脸一白,忙解释道:“将军,瑶瑶想是在外头受了委屈,回来便又哭又闹,妾直是头疼,不过当作玩闹,哄她几句而已,并不……并不当真的。” “阿娘,瑶瑶比姜女郎还长几岁,人家如今已然成了京城名医,而咱家这位女郎呢,学无所成,只会以势压人!”魏长欢一时愤愤不平:“为儿不孝,便是知道阿娘有这禁令,亦是不会听的,堂堂将军府,何时须顺从家中女郎之言了。” 魏长欢这般指责,叫魏夫人脸上着实不好看,倒是魏少夫人继续道:“姜女郎医术了得,竟是两剂药下来,妾的病便大有好转,少将军与妾感激不已,见天色已晚,便让仆女送姜女郎回府,本以为安稳了,却不想人刚走不久,仆女便跑回来,只说家中奴仆听命于小姑之言,说夫人丢了什么钗,诬赖是姜女郎所为,竟要搜她的身。” “夫人,到底可曾丢钗?”魏将军喝问道。 魏夫人犹豫半天,看着魏菓瑶对自己挤眉弄眼,最后似乎定了主意,便准备点头。 “阿娘曾教过儿,为人当守信诚义,不偏不倚,如何今日,竟是教出了这样一位信口雌黄的女郎?”魏长欢在一旁问道。 “这……”魏夫人看了看丈夫跟儿子,见两人皆竖眉瞪着自己,不得不叹一口气道:“妾未曾丢过钗环,是瑶瑶……弄错了。” “魏菓瑶,你大胆,居然无中生有,”魏将军勃然大怒,一拍桌案:“老夫血战杀场半生,挣下一点点英名,竟让你这畜牲给丢尽了!” “是她!”魏菓瑶见被魏夫人戳破谎言,还试图抵赖,用手指了指姚玲儿:“姚玲儿与姜灼素有私怨,今日这事,便是她给出的主意,只说但得姜灼让男人摸了,再没有脸进宫当太医,更是见人都不得了!”魏菓瑶如此说时,阴毒的目光还不肯离了姜灼。 第275章 结论 “女郎,奴未曾做过!”姚玲儿吓得大叫起来。 一只大掌猛地朝魏菓瑶打了过去,魏菓瑶全无防备,竟又跌坐到了地上。 “来人,将魏菓瑶带进祠堂,让她给本将跪到自己知错,谁都不许将她放出来。”原来是魏将军这会子冲了过来,狠狠地打了魏菓瑶一记耳光。 “将军!”魏夫人惊呼一声,上前心疼地想扶魏菓瑶。 未想魏将军大喝一声:“慈母多败儿,这便是你养出来孽障!仲卿,你媳妇儿身体不是已然好了吗,既然魏家世妇,自不可偷懒,这家中之事,如今便交给由东院来管!” 魏夫人惊得怔住,一时面色灰败,再不敢去管魏菓瑶,只拢手站在一边,不敢言语。 “阿娘,救我!”魏菓瑶被几个嬷嬷拉出去时还在不停挣扎,倒是魏长欢拦道:“阿爹,且慢,姜女郎在此,还不到施家法之时,总须给人一个说法。” 魏将军一抬手:“既是家中之事托付你们了,你们酌情处置吧!” 魏少欢抱拳应诺,回身对魏少夫人点了点头。 这时魏少夫人走上近前,朝着魏将军同魏夫人各施一礼,随后走到姚玲儿跟前,问她:“方才女郎说得有板有眼,今日之事乃是你谋划,可是确实?” 其时姚玲儿早就吓傻了,只低头而立,半日没有反应。 “若不为自己辩驳,便是承认了,”魏少夫人冷冷地看着姚玲儿:“女儿家如何心思这般歹毒,竟要毁了人才甘心?” “不,此事如何怪得着奴身上,”姚玲儿慌乱地道:“少夫人,奴自从侍候女郎,向来听命于她,并不敢胡乱教唆,奴着实冤枉。” 一旁魏菓瑶怒了:“姚玲儿,你敢栽到我头上?竟是不想在魏府呆下去,你不是还想做我阿兄的妾吗?如此,我再帮不得你了!” “给本将将她捆了,嘴也堵上!”魏将军气得大吼。 倒是魏少夫人笑了笑:“原来还有此说法,难怪夫人总在劝少将军纳妾。” 此话一出,魏夫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想是心虚得紧。 魏少夫人倒是继续问道:“听本少夫人的仆女说,夜静更深人家在游廊上走得好好的,你突然蹦出来,不由分说上来纠缠,话可不好听得很,说来挨了打亦是该的,只一事,本少夫人略有好奇,这黑灯瞎火的,你为何打扮得花枝招展,莫非想与什么人私会?这可是大事,损的乃魏府声名,若交代不出来,便违了家规,是要赶出去的。” 姚玲儿“扑通”跪倒在地:“回少夫人,奴并无与人私会,只是……” “只是什么?”魏少夫人好笑地问,甚至还着意地看了看魏长欢。 “奴……”姚玲儿这时又瞅了一眼魏长欢,才嗫嚅道:“奴是想见少将军。” “这解释……”魏少夫人顿了顿:“尚可,”随即又问:“那么,你与女郎果然没有事先密谋。” 姚玲儿低头道:“奴不敢的。” “如此,你便招来,姜女郎有没有无故打你?” “这……”姚玲儿想了半天,终于摇头:“没有。” 魏少夫人走到魏长欢跟前,两人低头商议好一时,随后魏少夫人回身对魏将军道:“将军,方才夫君与我有过商议,今日之事,小姑行事不妥也不提,家中奴仆着实失了管教,今日能在府中作恶,若不处置,怕是日后说不得要横行长安城。” 魏将军摆了摆手:“你们夫妻商议着办,不必问过老夫,至于咱们府中的夫人,她老眼昏花,已然当不得家了。” 魏夫人满脸羞红,却只能求饶地瞧着魏将军,当是指着他给留些面子。 “既如此,”魏少夫人转头道:“管家,那些行恶之奴仆,若是签了身契的,尽皆发卖,别忘了知会保人,这些人被卖,皆因品性恶劣,再要出事,莫沾连了咱们魏府,”说罢,魏少夫人又看了看姚玲儿,继续吩咐:“至于那些没有身契的,便赶出府去,自此再不许踏进将军府一步。” 屋中之人皆一片惊呼,姚玲儿心知不好,不由大哭,哀哀求道:“少将军当日带奴来这长安城,如今竟是不管奴这弱女子了?” 魏长欢根本不看她,只讥讽管家:“怎得现在还不去办?莫非将军让少夫人管府中之事的话,都是说着玩的,你等还要问过女郎示下?” 管家先时还在愣着,这一下立马反应过来,扯着嘶喊不止的姚玲儿便往外走。 “这般未免太狠了些吧?”魏夫人是个慈善人,自不忍心。 魏少夫人却是一笑,又道一句:“至于管家,待这事处置完,您便该回去养老了。” 管家身子一顿,跺了跺脚,还是拉着姚玲儿出去了。 随后,魏长欢走到姜灼面前,又作一揖:“姜女郎,魏菓瑶品行恶劣,差点酿出大祸,家法之上,自有阿爹做主,不过,若女郎有意到衙门讨个说法,本将立时绑了她去,并不敢姑息。” 一时之间,屋中之人都在瞧着姜灼,连被捆住不能说话的魏菓瑶也紧瞪着姜灼。 姜灼一时失笑,方才这一幕她早已瞧得分明,便是魏长欢夫妻真心要帮她出气,可魏将军老俩口恐怕舍不得魏菓瑶惹了官非,何况今日有惊无险,若自己真报官,说不得没几日魏菓瑶便被放了,反倒是她姜灼白得罪了人,日后于己并不利。 “今日之事,小女……并不敢计较,时辰已晚,小女告退。”斟酌之后,姜灼还是忍住心中不服,冲魏将军福了一福,带着医女,转身走了出去。 魏少夫人忙嘱咐魏长欢道:“夫君,夜色已深,不如亲送姜女郎回府。” 魏长欢点了点头,飞步去追姜灼了。 没想到姜灼拉着医女走得飞快,等魏长欢追上她们时,人已然到了魏府大门之外。 魏府马车早在外头等了许久,见姜灼过来,自是忙不迭赶了上前。 “姜灼,本将送你!”魏长欢跑过来道。 姜灼头也不回地道:“不必了,小女卑微,唯有名声可贵,此次侥幸逃过一动,再不敢叫人寻了短处。” 第276章 管教 魏长欢叹了一声:“今日本是有求于你,却未想给你惹来这般麻烦,本将着实得罪了。” “匆须再说了,将军请回吧!”姜灼说着便要上马,她并非圣人,做不出被人欺负了,还能笑脸相迎的模样,只心中打定主意,魏将军府日后再来请她,也断断不肯来了。 医女正扶了姜灼上车,却不想魏府大门外一处角落,却传来嘤嘤哭泣之声。 姜灼忽然转过身,昂首走到那处,道:“姚玲儿,今日如此也是你咎由自取,你这人心胸狭窄、自视甚高,更可笑还生出那等攀龙附凤之念,如今这般下场真真活该,又装什么可怜?” “你走开,”姚玲儿恨恨地道:“你莫得意,终有一日,我必要同你报仇!” “报什么仇?”姜灼冷笑:“你若肯长些脑子,自会心中有数,从头到尾,皆是你想要害我,若说有仇,当日若非你不肯给我阿爹救命之药,他或得如今还在世,你才是我和姜昕的仇人,姚玲儿,你害人害已,还是好自为之吧。” 姚玲儿哑口无言,复又埋头大哭。 姜灼回身便要上车,方走两步,却又退了回来,道:“姚阿爹没了。” 姚玲儿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姜灼,随后指着姜灼大骂:“你这克星,克死了你阿爹还多少乡亲,现在又在胡说八道!我阿爹活得好好的,克星,你就会害人。”说着,姚玲儿竟起身,要用手上包袱去打姜灼。 有人从旁边抓住姚玲儿胳膊,喝道:“姜灼说得是实话,姑臧邑城被匈奴人屠了城,没来得及跑掉的都死了,姚阿爹身首异处,最后是姜昕帮他埋在了姜灼阿爹坟旁。” “不会的,不会的!”姚玲儿喃喃地道,随后开始哭得撕心裂肺。 姜灼再不管她,径自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郑家药铺门口,郑柯一直在等着姜灼,瞧见她终于现身,不免松了口气,再一瞅,原来魏长欢也跟过来,少不得赶紧上前见礼:“原来魏将军亲自相送,在下倒是白操了心。” 魏长欢冲郑柯抱了抱拳,不免又看了几眼姜灼,只见她低着头而走,显是不想理会任何人。 倒是郑柯已然瞧出不对来,姜灼待人接物从来周到,今日倒是对魏长欢冷脸相待,竟不留半分颜面,怕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郑柯不解其意,看看魏长欢,又瞧瞧姜灼。 “魏将军,有一事……”姜灼刚踏上两个台阶,却又停了下来,只是说话声音明显有些沙哑。 魏长欢立时上前一步,抱了抱拳道:“女郎请讲。” 姜灼依旧没有回头,只似乎又思忖了一会,才道:“那个姚玲儿终究是女儿家,在京城无依无靠,日后怕会艰难,不如送她回姑臧邑城,至少还有一处栖身之所,姚阿爹在世之时,一心盼着她在家安份守已,嫁人生子,就当看在姚阿爹份上吧,若是……她不肯的话,便当我什么都没说,” “嗯,放心,本将自会安排。”魏长欢点了点头。 显是姜灼不在意魏长欢答不答应,说罢便上了台阶,跨进药铺。 郑柯立时拉住落在后头的医女,问:“女郎今日怎得了?” 医女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魏长欢,迟疑半天,才道:“那个……女郎在魏府受了委屈,方才在马车上哭了一路。” 魏长欢听了,也只能长叹一口气,冲着一脸疑惑的郑柯抱了抱拳,却并不解释,顾自打马而去。 姜灼回到药铺,如何心痛难忍,彻夜难眠先自不提,倒是魏长欢回了府,叫来管家,让他知会门外姚玲儿,若要留在长安城,魏府再不会管,任她自生自灭;若愿意回姑臧邑城,自会有人送她回去。 至于姚玲儿如何选择,魏长欢也懒得去听,同魏少夫人招呼过一声后,便连夜赶往城外军营。 只他并未回自己营房,反倒调头去见诸葛曜。 还没进诸葛曜营账,魏长欢倒是先瞧见正巡逻到此处的姜昕。 “魏将军,怎得这么快便回来了?”姜昕笑着跑过来问:“可是我阿姐医术高超,竟是治好了尊夫人?” 一时魏长欢竟答不上来,近日因为妻子病笃,魏长欢时常要回长安城,诸葛曜早知道此事,而姜昕时不时跟在诸葛曜后头,少不得也略知一二,自也听说了魏长欢准备请姜灼过府医治之事,只今日闹出这般不愉快,魏长欢还真无法同人交代。 同姜昕支吾一声后,魏长欢还是进了诸葛曜营帐。 “回来了,”诸葛曜放下手中书简,笑着问道:“姜太医的医术,魏少夫人可还满意?” 魏长欢一时竟无语,姜灼在诸葛曜心中的地位,魏长欢比任何人都明白,说是视如珍宝也不差些,定然不肯见她受任何委屈,只今日在将军府中,差点就委屈了姜灼,魏长欢现在想来,还是后怕得紧。 诸葛曜极是机敏,此时已发现魏长欢神色不妥,疑惑地看了看他,少不得要追问:“出了何事?” 魏长欢沉默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对诸葛曜抱了抱拳:“炎玉,此一回,我竟对不住姜灼。” “你此话到底何意?”诸葛曜猛地站起身,眉头竟蹙了起来。 其实魏长欢心中也担心,此事若不告知诸葛曜,日后他从别处知晓了,竟是要对自己生出芥蒂,于此,倒还不如实言相告,至于诸葛曜想如何处罚魏菓瑶,他自要听命便是。 等听了魏长欢说完来龙去脉,诸葛曜面无表情,倒是又拿起书简道:“既是没有出事,便罢了,此事也怪不得你,况且魏少夫人发落得还算公允。” “那瑶瑶……”魏长欢之所以直言去问诸葛曜,便是表示要将魏菓瑶交予诸葛曜处置,少不得,这也与日后魏氏前途息息相关。 “你家女郎犯了错,轮不到本王说什么长短的,不如你们日后好好管教,莫再做出那等叫人不能容忍之事,话说回来,魏女郎跟在王攀后头日久,你们尽能放心?”诸葛曜唇角弯了弯,魏长欢却看出了其中森冷之意。 第277章 粽子 姜灼在魏将军府受了委屈之事,自是由医女跟大家伙诉了,一时之间,郑家药铺上下个个义愤填膺,少不得痛骂那位魏家女郎心思歹毒,甚而狼心狗肺,欺负于人都无耻得很,到后头,魏将军府也跟着受到唾骂。 不过总归郑柯严谨,立时吩咐下去,此事自家人说说便罢了,再不得外传出去,免得惹同是非。 其实郑柯一是顾着姜灼名声,二是想到魏长欢为人厚道,之前还曾帮过郑家药铺不少,总不能因为魏菓瑶连累到他,更重要的,这一位与诸葛曜乃至交好友,郑柯多少知道诸葛曜同姜灼的事,回头闹出去,着实不美了。 说来此事对姜灼打击颇大,虽她面上尽量克制,只连着三日,眼睛皆肿得如胡桃一般,不用猜都知道,定是姜灼背地又偷着哭了,众人看在眼中,想着平日里和善厚道的女郎被人气成这样,也是替她不值。 如此一来,郑家药铺竟似没了生气,个个愁眉苦脸,倒是这日,英娘派人送来粽子,郑家药铺上下这才想起来,一转眼,竟又要到端午了。 瞧见粽子,姜灼倒顾不上自己嗟叹了,只想着姜昕最爱便是粽子,怕是这孩子在军营里早已是盼得慌。 如此一来,姜灼少不得催着郑柯赶紧采买江米和箬叶来,准备做好粽子给姜昕送过去。 瞧见姜灼有了活气,众人皆松一口气,自是跟着忙碌,这日诸料齐备,姜灼便带着阿青等人包了起来。 花厅之中,除了郑柯悠闲地坐着喝茶外,得空的大夫同医女一个挨一个过来,包上一两个粽子且当应景,就连宝儿都有样学样地在一边玩耍,粽子没包出来,倒是脸上沾着尽是米,阿青无奈,只得叫旁边医女紧着帮她擦。 一时姜灼被宝儿逗得直笑,阿青和在场之人也跟着呵呵直乐,觉得药铺这一回总算恢复了元气。 正当众人热闹之时,忽然有人跑来报,说是魏将军府来人求见。 花厅里头皆是一愣,郑柯立时瞪了报信人一眼,自是怨怪他不晓事,没事过来刺姜灼的心,随后便起身道:“我这瞧瞧就,自会寻个说法打发了,女郎莫理他们。” 原来的热热闹闹立马一扫而空,直到郑柯还有当日随姜灼去魏将军府的医女陪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女子进来。 看到女子,姜灼吊在嗓子眼里的心倒放了回去,来的正是魏少夫人的仆女,当日若非这一位机灵,跑去寻来魏长欢夫妻,还不知后头会出什么事,姜灼明晓善恶,少不得请人坐了。 一时大家伙都被郑柯带了出去,只留下阿青抱着宝儿在一旁陪着姜灼同人说话。 仆女将手中食盒放到桌案上,笑道:“女郎,眼见着端午将至,少夫人身体已然好了不少,今日得空亲自包了粽子,赶着让奴给您送些来,说是请女郎笑纳。” “代我多谢少夫人,”姜灼自是笑着回道。 仆女极知进退,辞了谢后,又道:“女郎开的药竟是极好,我家少夫人精神一日好过一日,原本该亲自来谢,只如今她管着将军府上下一大家子人,着实抽开身。” 姜灼唉了一声:“魏少夫人是个要强的,否则也不会得了那病,你回去说说,不要太过操劳,莫再苛求自己,身子养好才是最大,至于你上回说的事,若少夫人方便便来一趟,让我给她好好瞧瞧。” 仆女一时竟笑了:“说来,少夫人早想过来,只是怕女郎心中还在堵着,反倒难为了您。” “哪里呀,”姜灼摆摆手:“我既是应承下了,自当尽力而为。” 仆女“嗯”了一声,想想又道:“对了,还有一事呢,那个姚玲儿已然回了姑臧邑城,少夫人让来给女郎回一声,叫您不必担心。” “姚玲儿?”一旁阿青吃了一惊,再听得仆女语气,猜出姜灼竟是要放过姚玲儿,不免愤愤地道:“女郎,这死丫头差点害了你,你还为她担哪门子心?” 姜灼叹了一声:“我是想着,当日阿爹过世之后,多亏姚阿爹帮衬,我和昕弟才得渡过难关,多少承了人家恩情,今次也算还掉,此后,姚玲儿是生是死,再与我无关了。” 阿青泄气:“女郎这好心有何用,还不是喂了狗!” 仆女被逗得直乐,忽又笑道:“瞧奴这个笨的,把最紧要的事竟忘了说。” “可是魏菓瑶……”姜灼立时明白了。 仆女点了头道:“正是呢!魏将军已然上书圣上,禀明魏女郎突患疯症,竟无药可医,再不得进宫效力,代她辞了医女之职,如今,少将军亲自将她送到城外西山寺,又专门派人看住了,对外只说,为求大德能治得了她这病症,让女郎带发修行。” 阿青不禁拍手叫好:“好极,好极,当该如此。” 说不得姜灼心里也觉得解气,只不好意思当面说出来罢了。 仆女自是又津津有味地讲起连日来将军府中发生之事,便比如魏夫人心中不舍女儿受苦,却不敢同魏将军对峙,只得陪了魏菓瑶去了西山寺,已然多日未回;再比如魏少夫人得了管家之权后,倒是现出了才干,如今府中原本那些偷懒耍滑的、心思不正的,皆被扫地出门,一时之间将军府被整肃得井井有条,不但将军赞赏,家下人等没有不服;再比如,少将军同魏少夫人如今感情极好,也不争吵了,竟是从未有过的相敬如宾等等。 待到仆女告辞,并约好过几日陪少夫人来求诊,姜灼已然心情好了不少,没一时粽子上屉,姜灼又同阿青一块,紧着将早就在替姜昕缝制的中衣、小衣赶出来,准备明日一早亲自送过去。 原本也不需姜灼跑这一趟,倒是郑柯在旁边道,趁着这几日春光正好,不如到外头走走,正好也带宝儿溜一溜,且小郎一直在军营,定是想他阿姐想得慌。 姜灼口中称是,心中却在想,不知能不能见上诸葛曜一面,她急盼着,能将这几日委屈说与他听,也好得些安慰。 第278章 寄情 大清早,女人孩子刚一走出药铺大门,倒是同英娘碰个正面,听说姜灼她们要去军营送粽子,显是英娘心思活了,一个劲问能不能带上她,众人不由暗笑,虽王帛同英娘两口子镇日瞧着钉钉杠杠,倒还真是一对恩爱夫妻,想是英娘这会子惦记丈夫了。 后来英娘索性坐进了姜灼马车,一路娘儿几个说说笑笑,自是高兴得紧,最开心的自然莫过于宝儿,这孩子约略能说些话了,这一会瞅着帏账外,紧着说花儿、草儿什么的。 “宝儿真真讨人欢喜,也不知哪家没有良心,竟舍得扔了。”英娘不免感叹,眼睛直盯着宝儿。 姜灼倒笑了,没良心的可不就是陇西王,当然,这话只在她心中说说罢了。 倒是阿青笑起来:“瞧得出英夫人是个爱孩子的,那还不快快生一个?” 英娘脸上一红:“这哪是说生便能生的,我家那口子三天两日不着家的。” “想是王公子在军营做得不错。”姜灼微微一笑。 英娘叹道:“他并不同我说这些,前段日子王帛去了胶东,说是替殿下办事,到底办什么事,死活不肯讲,竟是忠心得很,如今这一闰将家中买卖全丢给我了,我这头得帮他顾着铺子,那头还得支应那帮子族亲,真是累得慌!” “不是王公子说,再不与王氏一族走动了吗?”阿青不解地问。 英娘一撅嘴:“你们竟不知,有人上赶着套近乎,少府府中那位女郎,前些日子还来寻我过去说话,竟是着意打听王帛在殿下军中做得如何,还说什么,能得殿下看重,自是王帛福气,让他小心当差,若有甚难处,可来寻王少府。” 姜灼一听便明白了,想来王巍同王瑜芙又欲借着王帛,与诸葛曜拉近着些,也或是要从王帛那得些诸葛曜的消息,只可惜机关算尽,却不知王帛早知道他们真面目。 果然这时又听英娘道:“夫君离家之时,千叮咛万嘱咐,切不要同这家人往来,我可记着清楚得很,便只陪着那位王女郎敷衍八道几句罢了,也不明着得罪人家,不过,那一位居然还问起姜女郎,甚至提及姜小郎,只说你们姐弟不易,小郎年纪尚幼便进了军营什么的,问女郎有否常去瞧他,或是姜昕会否来药铺?” 姜灼哑然失笑,王瑜芙绕了半天,不就是想打听,她跟诸葛曜有无私下见面吗? 这时阿青不悦地道:“贵女们个个都不好相与,那位王女郎心思更叫人瞧不懂,英夫人小心一些罢,她当日曾差点害了我家女郎,现在又乱打听什么的,还不知背地里藏着什么图谋。” 英娘咯呼直笑,将宝儿抱到自己腿上坐了,玩着她的小手道:“放心吧,我家夫君早提点过了,这位女郎两面三刀,人最是狠毒得紧呢,只不过人家权大势大,咱们平素不去招惹便是。” 姜灼叹气,这个王瑜芙,还真不是不去招惹,便能躲得过去的,阿青方才说得对,王瑜芙、魏菓瑶之流,皆是不是善茬。 马车没一时便到了军营,说来也倒是巧了,姜灼她们刚下车,王虎竟正好带着一队人马回营,瞧见姜灼来了,倒是极高兴,上前抱拳道:“姜大夫,许久不见,怎得如今倒来了?” “端午将到,我特意包了些粽子给姜昕送来,”姜灼自是上前行了礼:“不知王参将可否通融,将他叫出来相见。” 英娘也上前福身道:“王参将,还有我家那位,麻烦您一块给叫出来!” 王参将冲两人抱了抱拳道:“殿下不在,不敢领几位进军营一坐,本将这便去寻姜昕出来,只是,王尉吏一早便随殿下去了二里外的魏将军营房,不如请嫂夫人稍等片刻,本将这便派人去叫王尉吏他回来。” 不一时,王参将果然亲自将姜昕给带了出来。 瞧见姜灼到了跟前,姜昕竟是笑得见牙不见脸,不过毕竟长了几岁,又当着外人的面,再不好意思同姜灼腻歪,倒是恭恭敬敬地上前见礼。 姐弟见面,话自是说不完,略微让姜灼遗憾的,如今姜不但不与她亲近,更是碰不得了,姜灼想刚摸摸他的脸,便被姜昕躲过去,还振振有词,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着实叫旁人好笑得紧。 不过宝儿却不管这一套,迈着小腿便去抱住姜昕大腿,任你怎么躲也不松手,姜昕着实无奈,最后只得听姜灼的话,将宝儿一把抱起,任由她在自己脸上乱抓。 没一时,有几个当日由姜灼医治好的兵将跟了出来,只说来向姜灼见礼,姜灼忙叫车夫取下带来的粽子,叫姜昕分给众人,英娘自也奉上自己带的东西,这一下军营外头倒是热闹得不行。 正在大家伙有说有笑之时,姜昕眼尖,瞧见远远跑来的人马,忙对众人道:“兄弟们,殿下回来了!” 这帮原本嘻笑的军人们立时收住笑语,退到两旁,静候着诸葛曜过来。 姜灼转头望去,一阵马啼声中,扬起滚滚烟尘,一队人马正朝自己这边飞奔而来,而领头之人,正是诸葛曜,而眼见着,人已然到了不远处。 今日诸葛曜一身军服,身形魁梧,高高骑于马上,唯有“威风凛凛”四字才可形容,立于人群之中,风姿翩然。 等终于来了近前,诸葛曜翻身下马,姜昕忙将宝儿递还阿青,自是紧着跑上前,抱拳见礼之后,随即接过诸葛曜扔过来的缰绳,将马拉进军营。 姜灼带着英娘等人一齐向走到面前的诸葛曜敛衽施礼,诸葛曜稍一抱拳,淡淡地问道:“姜女郎今日怎得过来?” “回殿下,小女惦记阿弟,又逢端午佳节,便想着过来送些吃食,搅扰之处,还请殿下见谅。”姜灼恭敬答道。 诸葛曜“唔”了一声,也不管她们,便径自走回军营。 倒是跟着诸葛曜一起过来的魏长欢走到近前,下意识地窥了窥姜灼神色后,才一抱拳:“女郎难得来一趟,不如到营中稍事休息?” 第279章 谈心 没待姜灼回话,又有一人走到近前,冲着姜灼笑着一拱手:“姜大夫,没想到今日您会过来。” 姜灼分头向二人行了礼,才笑道:“魏将军、王公子,不仅我来了,王夫人亦驾到呢!” 被提到的英娘倒有些羞怯,忸怩地转了转身子,低着头道:“夫君,今日得空,妾便随姜女郎过来了,你莫怪啊!” “来就来呗!”王帛虽口中说得无所谓,不过瞧着他一脸笑意,显是快活得很。 魏长欢亲自领着姜灼等人进了军营,寻了一处营帐,请姜灼坐了,随即便让人奉上了茶。 英娘急着同王帛说话,没一时便跑了出去,帐中便只剩姜灼同阿青及宝儿,魏长欢少不得作陪一旁,其时姜昕在外头侍候诸葛曜马匹,未得进来,一时,气氛便有些冷硬。 “女郎……近日可好?”好半天后,魏长欢才问出一句,神色中颇有几分不自在,想是还在担心姜灼生气。 姜灼倒是叹了一声,说来惹出事来的是魏菓瑶,真真怪不得魏长欢,那日出事之后,魏长欢好心送她回药铺,也是自己有些气急,才会冷眼相对,现在想来,实在伤了人家面子,再说昨日魏少夫人特意又叫人过来缓和,若自己再矜持不理,怕是太过矫情了。 “多谢将军垂问,”姜灼冲着魏长欢笑了笑:“小女已然将前事放下。” 瞧得出来,魏长欢明显松了一口气。 阿青看出似乎两人又无话说了,只得在旁边打圆场道:“魏少夫人昨日派人送了粽子来,我家女郎着实感谢。” 魏长欢讶异地抬头瞧瞧姜灼。 姜灼长嘘一口气:“不瞒将军,少夫人派仆女过来,说了魏菓瑶之事。” 魏长欢却又起身抱拳道:“女郎,今次之事,着实对不住了,如今魏菓瑶被禁于西山寺,不仅是对女郎做个交代,也有殿下之意,女郎放心,魏菓瑶已被府中亲信守住,再不得横行无忌,做出不堪之事。” “殿下?”姜灼颇为吃惊,不过想想,出了这事,魏长欢少不得要告知诸葛曜,倒也算正常。 这时姜昕走进营帐,对魏长欢抱拳道:“将军,殿下有令,说是方才回来之后,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正好属下阿姐来了,让她过去给瞧瞧。” 魏长欢“哦”了一声,做了个“请”:“女郎,便随本将去殿下营帐。” 姜灼自是明白,诸葛曜定是有话要说,少不得嘱咐姜昕照顾好阿青跟宝儿,自己则走了出去。 诸葛曜的营帐之中,姜灼见过礼,便坐到了诸葛曜对面,为他把起脉来。 “殿下脉虚无力不数,显是操劳过度,心思焦虑,”姜灼早知他无事,不过瞧着诸葛曜眼中掩饰不住的红丝,还是忍不住提醒:“还请殿下爱惜身子。” 诸葛曜略笑了一下,转头问魏长欢:“仲卿,当日魏府发生之事,可与姜灼解释过。” “回殿下,末将已然告知姜女郎,魏菓瑶入了西山寺。”魏长欢赶紧回道。 知道诸葛曜对这事表明了态度,并且将军府显是受了他的意旨,才如此处置魏菓瑶,姜灼心里觉得安定不少,仿佛只要有诸葛曜在,任有什么艰险,皆可迎刃而解。 诸葛曜叹了一声,看着姜灼,又瞧了眼魏长欢道:“叫人想不到啊,你竟会在仲卿府中吃了亏,真是……无语” 魏长欢自是一脸羞惭,原本极为洒脱不羁之人,今日面上却露了局促,倒让姜灼有些不安,忙笑道:“此事与魏将军并无干系,甚而小女还要谢将军及时搭救。” 这一下,魏长欢干脆面红耳赤了。 有亲兵进来,为诸葛曜奉上热腾腾的姜灼带来的粽子,诸葛曜举箸夹了一只,倒笑起来:“仲卿,难得姜灼是个心宽的,你也放下便是,今日本王做主,此事谁也不许再提了。” 魏长欢自是连连点头,随即寻了个借口,带着亲兵走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诸葛曜此时有些饿了,没一会竟吃下三只粽子,待要还吃,却被姜灼早手拦了,笑道:“殿下有些脾胃虚寒,这粽子虽好,却不易克化,切莫积了食。” 见帐中已然无他人,诸葛曜倒放松下来,不免冲着姜灼嘟囔一句:“每回都是本王沾了姜昕的光,这小子不定在埋怨,他阿姐特特为他包的粽子,竟入了本王肚中。” 姜灼忍不住笑起来,觉得诸葛曜此时抱怨的样子,竟带着几分童真。 诸葛曜忽然想起什么,问:“不日便要进宫,可准备好?” “也无甚准备,领了旨便进宫罢了。”姜灼笑回。 诸葛曜思忖片刻:“如今王攀虽被撤了太医令,但因王巍暗中周旋,竟是手中依旧握着太医院实权,你得罪他不少,切需小心。” “我心里有数,”姜灼回道:“殿下放心” 诸葛曜又看了姜灼半天,着意嘱咐:“若是有事,速速去寻江常侍,他自有法子替你处置,只切忌,勿要硬撑。” 姜灼心下吃惊,再一回味才发现,江常侍与诸葛曜虽看似无交集,只若细想以往之事,却又像处处皆有默契。 “好好当你的太医吧,这几日圣上便会颁旨,”诸葛曜忽然叹了一声:“不过,本王竟有一种,送羔羊入虎口之感,心下竟是不安得很。” 姜灼忍不住笑起来:“殿下可来此言,小女竟是这般无用不成?” “灼灼……”诸葛曜忽然向姜灼伸出一只手。 姜灼自是心领神会,将她的手,顺从地放入诸葛曜掌中。 “当日被贬胶东,本王曾一度心灰意冷,竟想到,不如带着灼灼远走高飞,从此浪迹四海,放下权势烦扰。”诸葛曜握紧了姜灼的手:“只是,那也不过一闪念而已,待到回过神来,本王想的,还是江山为大。” “我明白。”姜灼定定地看着诸葛曜,她爱上的这个男人,必将有一日翱翔九天,甚至于她或许会遥不可及,只姜灼心里真的明白,既是衷情于他,此生经历再多苦痛,也不会后悔。 第280章 无子 从军营回来也有好几日了,魏少夫人才终于登了门。 思量一下,姜灼还是将魏少夫人请进花厅,一是想着她这病甚是私稳,若在诊堂坐了,问诊之时,万一被经过之人听到传出去,于魏少夫人面上不好,要是再被将军府知道,怕是魏少夫人此后更要艰难。 等人到了花厅,姜灼索性又禀退了郑家药铺左右人等,只留下魏少夫人和仆女,魏少夫人心领神会,口中不说,眼神中却含着感激。 “让女郎等久了,”魏少夫人一坐到长榻上,倒先自同姜灼致起歉来:“既然求女郎医治,我早该过来的,却不想拖到今日。” 姜灼笑道:“不妨事,少夫人如今管着内宅,偌大府邸,处处皆要支应周全,得不着空也是有的,只要还在宫外,小女随时恭候。” 魏少夫人却是叹了一声,忍不住冲着姜灼抱怨:“女郎有所不知,管着内宅倒没什么,只说一句不孝之言,我那位婆婆着实是个不省事的,尽是添了不少麻烦。” 仆女在一旁冷哼道:“可不是吗,自从那个魏菓瑶到了西山寺带发修行,夫人先是跟着过去侍候,后来惹恼了魏将军,才不情不愿地回到府中,结果三天两头逼着要少夫人往西山寺送钱送物,竟如打算将府中家财全给她那宝贝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魏夫人要给魏菓瑶办嫁妆呢!” 魏少夫人又叹:“天下父母心皆是一样,想来夫人也是怕小姑在西山寺受苦,才要巴结寺庙大德,只是未免过了些,她惦记着被罚的那个,却忘了长安城中魏府一大家子。” 既是魏府家事,姜灼自是不好指摘,只在旁边笑着听听而已。 “少夫人只知道哑忍,才纵得人家越发张扬,奴瞧得真真的,您可好几晚没睡好觉了,别闹到最后,又气坏了自个身子。”仆女跺着脚道。 姜灼这倒问了:“可是少夫人胸膈又觉着不妥了?” 魏少夫人忙摆了摆手,强笑道:“女郎当日劝的话,我早记在心里,如今凡事我尽量不放在心上,便是被夫人说上几句,也听完便罢,转头就忘掉。” “只夫人若要得子,身体当最要珍惜,睡得不好也是不可的。”姜灼立时劝了几句。 “晓得了,”魏少夫人将胳膊搭在姜灼送过来的脉枕上,笑道:“回头烦女郎再开几剂安神汤之类,我日后定要好好歇息。” 姜灼点了点头,开始替魏少夫人把脉。 此回姜灼特意诊得极细致,看过脉相之后,又让魏少夫人伸出舌头,瞧见她舌质红,且苔薄黄腻,便知这一位湿热蕴结。 “少夫人行经如何?”虽是仆女说过,姜灼还是想听病人自己讲述病情。 魏少夫人脸色稍红,琢磨了一下,道:“若是别的大夫问,我少不得羞于出口,索性今日在女郎跟前,倒也不隐瞒了。” 姜灼不由“噗嗤”笑道:“少夫人这话有失偏颇,大夫若不知病因,如此替病人医治,您这呀,就叫讳疾忌医,最是叫咱们大夫奈何不得的。” 倒是仆女在一旁道:“我家少夫人跟别的大夫面前着实是个忌医的,唯独今日对着女郎,倒是肯敞开心胸呢!” “多谢魏少夫人抬爱。”姜灼俏皮地冲人家拱了拱手。 魏少夫人显是心情好了不少:“真真作孽,竟在你这儿絮叨了不少,怕是女郎早就烦了。” 姜灼回道:“医者既要治医,更要治心,何来烦这个字?” “只是日后女郎进了宫,竟不知如何寻您。”仆女插了一句。 “倒也不难,”姜灼给她们出了个主意:“我瞧着以往有贵人不适,也会派人到太医院求诊;或是逢到休沐之日,我还能出宫。” 说了两句,便又回到了正题,原来魏少夫人这病已有经年,每月行期不定,且经来挟有瘀块,更兼小腹坠痛,便是腰骶部也时有酸痛,尤其行经之前,其痛更剧。 姜灼又问:“平日带下如何?” 此时魏少夫人早就放开了,坦言相回:“带下色黄,质稠气秽。” 姜灼斟酌了好一会,不自觉地,眉头竟拧起来,像是遇着了什么麻烦。 瞧见她如此,魏少夫人不由心慌起来,怯怯地问:“女郎,可是我真就命中无子?” “何来此言?”姜灼一时诧异,问了句。 “可不是昨日吗,夫人又让少夫人往西山寺送什么香油钱,少夫人稍犹豫了些,夫人便立马不高兴了,将她叫到正院,蛮不讲理地教训一顿,少夫人气得回到东院便躺到了床/上,”仆女在一旁替魏少夫人委屈:“可不是夫人说得难听,什么魏菓瑶在西山寺请大德为少夫人求过一签,竟是少夫人乃命中无子之相,魏府去添香油钱,不过想借菩萨保佑,莫让魏家从此断了后。” 听到这儿,便是姜灼与此事无干,也要被气得不行,心中暗自摇头,魏夫人着实为老不尊,竟对着儿媳说这些胡言乱语,少不得更有魏菓瑶在后头挑唆,莫非一定要闹得家宅不宁才肯安心? 此时魏少夫人已经眼圈红了,低着头在那抹泪。 “那个魏菓瑶在西山寺倒是逍遥,竟是拿魏府当成库房来使,也不知西山寺是做何买卖的,一个劲地要银两,但凡不顺她的意,魏菓瑶便支使魏夫人来闹,如今更过分到,死戳少夫人的心。”仆女也跟着哭起来。 “不说了,”魏少夫人抹了抹泪,对姜灼道:“你便瞧瞧能不能治,若不得的话,我这叫人到外头物色女郎,总不能……真就做了魏府的罪人。” 姜灼却摇头道:“少夫人误会小女方才之意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命中无子之说,您这是脾肾不足,加上气滞血瘀,湿热蕴结,所谓本虚标实之症,倒也并非治不得,只是方才小女在想的是,当该如何开药,才能标本兼治。” “女郎之意,我家少夫人能生?”仆女一脸的惊喜。 “若调理得当,一年半载或能传出喜讯来。”姜灼颇为自信地道:“小女不打诳语。” 第281章 调和 此时魏少夫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探过身一把抓住姜灼的手:“这一番我便全靠女郎了,有你这句准话,我便要争这一口气,回头挺着肚子,定要去骂那个说我不能生的什么大德三天三夜。” 一时,屋中之人都笑了起来,魏少夫人眉目间更添了愉色。 姜灼先开了两剂益气活血汤给魏少夫人行气化瘀,又特意加了土茯苓和鱼腥草,为她清热解毒除湿,递给仆女后,嘱咐道:“先去抓了药,三日之后,定再来复诊,既是由我医治,切不可再拖了。” 待仆女走开,魏少夫人不免可惜道:“怎得如今才结识女郎,若早些成了知已,不说瞧病之事,便是同你说说话,心里也通透许多了。” “还是那句话,少夫人想开些,凡事莫要自苦,其实难得魏少将军竟是少有的通情达理,若有何等苦处,不如多同他说些,便是做不得主,也能开解一些。”姜灼劝她。 不想魏少夫人猛不丁脸红了起来,思忖半天,才道:“有些话,我从来未与别人说过,当日我嫁到魏将军府,乃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本听说魏少将军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心下还有些期许,却不想进了洞房头一回见他,这人竟是一脸的不情不愿,喝过交杯酒便再无见着,当时我心中就起了疙瘩,没两日他便出了征,我少不得在心中曾埋怨阿爹阿娘,为何将我许给一个冷心肠之人,若是他在外出了差池,我岂不是要做寡妇了。” 姜灼听到此处,不由啼笑皆非,原来在魏少夫人眼中,魏长欢竟是不过冷心冷肺,不过当日初初成亲,就被丈夫冷待,若是自己遇上这事,怕也是会起这般心。 突然之间,姜灼不由想到了诸葛曜,少不得在心中品评,论起体贴温柔,善解人意,想是魏长欢不抵诸葛曜半分,不知怎得,姜灼的脸一下子不自觉地红了。 “大概那时候生出的心结,后来少将军回来,虽是行了夫妻之礼,却总觉得彼此隔了一层,”魏少夫人叹道:“让女郎见笑,头一回过府,竟让你瞧见我无理取闹的模样,其实平日里,我们夫妻便是这般情势,恨不得斗成乌眼鸡。” 姜灼打趣道:“那是少夫人当日生了郁症,说不得什么‘无理取闹’,不过我可听说了,少将军与少夫人如今鹣鲽情深,竟是好得很呢!” “何来好得很,”魏少夫人摇头:“不过是府中当日出了事,既为夫妻,自要同仇敌忾,日子久了,便还是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少夫人此言差矣,若总存着此念,竟是要任夫妻情分从此淡漠下去?”姜灼不免要为魏长欢说句公道话:“您家少将军哪里是什么冷心肠之人,否则也不会专程寻了小女来为少夫人治病,连小女都瞧出来,少将军的心思自是在少夫人身上,当时小女递上方子,竟是少将军亲自去为您抓的药,只是少夫人太过矜持,总也瞧不着人家。” 魏少夫人少不得愣了好一会,大概被姜灼之言惊到了。 “小女未成过亲,自是不太懂夫妻之间相处之道,”姜灼又笑道:“不过,剃头挑子若总是一头热,怎指望夫妻和美,你们二人或好或歹,想是全在少夫人一念之差。” “女郎,”魏少夫人猛地起身:“多谢指点。” 日子过得飞快,眼见着离进宫赴任的日子已然近了,便是秦宴也回到长安城,照旧是住进了悦来客栈。 天色将暗,姜灼刚诊完病人回到花厅,正要坐下来歇歇,便有人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瞧见姜灼在,立时大笑着上前,道:“姜大夫,在下得了旨意,御封从六品太医,三日后进宫。” 姜灼少不得带着郑家药铺众人起身,向秦宴道贺一番。 说来秦宴痴迷医术,一回到长安城,借着同姜灼算得上同僚之谊,便钻进郑家药铺,如鱼得水着抓着姜灼与大夫们讨论医术,甚至自告奋勇地坐诊,这个实诚,倒是颇得众人喜欢,如今算得上郑家药铺的半个大夫,这一回听得秦宴得了封,大家伙自是替他高兴。 不过,有医女忍不住问了一句:“既然是秦大夫已得了封,怎得各位女郎这头,未得一点消息?” 其实众人也在纳罕,只是怕引得姜灼着急上火,才故意避而不谈,如今被医女挑出话头,少不得都看向姜灼。 倒是秦宴出来圆场:“这旨意一个个发的,想是还未轮到姜大夫,各位切莫着急。” “行了,今日忙了一天,各位都歇着去吧。”郑柯走进来,弄明白是何事,三言两语地,便将药铺的人都赶了出去。 姜灼自然明白郑柯之意,不由埋怨道:“何必呢,大家伙正替秦大夫快活,郑柯你这般行事,着实败兴。” “莫非是在下不该来报这个喜?”秦宴在一旁不安地问,这一回总算瞧出不对来,说来秦宴除了医术之外,并不太懂人情事故,见郑柯紧着给他递眼色,还脱口问了一句。 姜灼唉了一声:“秦大夫,别理咱们掌柜,他竟是将我当成纸糊之人,还怕吹口气破了不成,又不是我落榜,不过是旨意尚未到达,何至于你们一个个那么小心翼翼。” “成,女郎说得是,”郑柯笑着一拱手:“是我小心太过,不如明日我去京兆君府打听一番,若能得个准信,大家伙心里也都跟着安生了。” “随你便是。”姜灼摆了摆手,心下却感激郑柯最懂人心。 不一时,郑柯便要出去,回头对秦宴招招手道:“秦大夫,一块走吧。” 泰宴一摇头:“难得今日无人,正好与姜大夫切磋一下医术,掌柜请便。” 郑柯眉头皱了皱,咳了一声道:“女郎今日忙了一天,自要回院中休息,不如请秦大夫放过?” 姜灼明白这人痴得很,少不得也寻了个托辞打发秦宴:“今日来得巧了,先师的《医圣经方》又新到了一册,不如……” 第282章 赵卓 “好极,好极!”郑柯高兴得直拍手:“烦请女郎行个方便,” 三个人便一齐出了花厅,正准备往外走之时,突然见有两个人冲他们跑了过来,前头的一个瞧见姜灼,便大叫:“姜大夫,且随我去,救命要紧!” 等姜灼乘的马车停到了平阳公主府外,此时四周已围上不少人,算得上乌鸦鸦一大片,细瞧一下,有辆马车正横在了路中央,借着不远处灯笼的光亮,能看出竟是连车梁都塌了。 “快些让开,救人要紧!”护送姜灼而来的郑柯在前头扒开人堆往里挤,非要跟过来的秦宴给姜灼提着药箱,也在一旁帮着开路。 等推开众人到了里头,姜灼才瞧清,此时地上正躺着一名女子,双目紧闭,已然是不省人事的样子,她周围站着不少奴仆,背着身将瞧热闹的人挡在外头,而里面一层,则有几名仆妇在护着。 “赵女郎?”虽是黑灯瞎火,不过赵卓给姜灼留下印象极深,以至于立时便能认了出来。 有嬷嬷模样的妇人紧着跟到姜灼身后,语带哽咽地问道:“哪位是姜大夫?” “我便是。”姜灼转头回道。 嬷嬷立时激动:“烦请救救我家女郎,她出外坐客,竟不想回来路上,路遇对面冲来惊马,女郎从车里摔到了外头,便成了这样,有附近大夫过来瞧了,说是五脏俱伤,已然气塞不通,治不得了,后来有人说,郑家药铺女大夫医术精湛,让咱们请来试了试,我家女郎岁数还小,您千万想个法子!” 说着,嬷嬷竟是要跪下了,郑柯手快,一把将人扶了,道:“救人要紧,莫要如此。” 正在此时,又有一群人跑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位短须中年男人,进到里头,看着地上竟似已无知觉的赵卓,愣了一愣,便要上前将她抱起。 姜灼忙拦住:“赵大人,女郎伤势不明,且不得挪动。”方从从这男子行事,姜灼已然猜出,他当是赵卓父亲,也就是为诸葛曜守着胶东的那一位。 对方果然停住,问:“这位想是医女,大夫可来了?速速救我儿!” 姜灼低头解释一句:“小女便是大夫。”随即蹲到地上,仔细地观察赵卓。 秦宴将姜灼的药箱放下,也蹲到姜灼旁边,道:“瞧着骨头当是无碍,只果然是气塞不通,怕真是不行了。” 姜灼却摇头,先轻触了触病人四肢,随后伸出双手,按住赵卓两个太阳穴,再又去摸了摸她胸前肋下。 “若能救得小女,必当千金奉赠。”赵父在一旁道。 姜灼根本没功夫理会,只叫秦宴取过自己药箱,竟不用灯火,随手便从里头取出一个小瓷瓶同一根麦管。 “这是……”秦宴禁不住问道。 “秦大夫说得没错,她骨头未伤,我摸到太阳及胸前肋下皆能动,尚还能救,瓶中乃是通关散。” 近旁听到姜灼话语之人不由发出一阵惊呼,想是先时都以为赵卓已救不得。 为着方便,姜灼干脆跪到地上,用嘴吸了些通关散,对着赵卓的鼻子吹了几下。 好一时,赵卓竟似有了动静,猛地打出了一个喷嚏,秦宴兴奋地叫道:“果然能救!” 姜灼这时回头对郑柯喊道:“掌柜,快取黎洞丸来!” 郑柯立时应了一声,叫跟来的小伙计驾车,飞速回了郑家药铺。 待到服过郑林送来的黎洞丸之后,赵卓终于睁开了眼,姜灼这才长嘘一口气,从地上爬起,对赵父道:“赵大人,女郎现时已然无碍,尽速送她回府休养吧,小女另开复元活血汤,日服二剂,以逐瘀生新,不如派人随药铺伙计到前头药铺抓药?” 赵父冲着姜灼拱了拱手:“这位大夫,多谢救了小女,日后必当重谢。” “不妨事的。”姜灼笑笑,却转头看了看地上倒着的马车,随后便同赵父告辞而去。 走出人群之后,姜灼的神色忽然变得黯淡起来,只低着头往前走,连马车都忘记上了。 秦宴在后头叫了好几声,姜灼才站住了脚步。 “女郎,为何走这般着急?”秦宴笑问:“今日在下才算见到真章,对女郎只有‘佩服’二字可讲。” 姜灼却淡笑了一下,转头问郑柯:“可记得此地?” 此时郑柯也是面色阴沉,半天没有说话。 “二位这是在打哑谜?”秦宴笑问。 郑柯指了指那马车横倒位置:“你且不知,当日郑公,便是在此处殒命。” 听到郑柯这么说,秦宴一时吃惊不小。 “先师也是摔下马车,只当时救治不及,我们到时,他已然过世了。”姜灼克制不住心里酸楚。 昨日她还去师父墓前拜祭,只为向他认错,终究还是违背了郑公之意,要进宫做太医了,只在心中,姜灼对郑公解释,她平生所愿,除了行医济世,便是寻到义家灭门真相,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不想今日,姜灼竟又来了这里,并救下一位落马之人,不知冥冥之中,是否郑公发了愿,教导她要以医术为大,莫多纠结过去之事。 擦去眼中的泪水,姜灼返身便往前走,再没回过头来。 “想是女郎又忆起当时景象,心中悲伤,一代医圣,竟不得善终,老天不公平!”郑柯叹了口气,干脆拉住秦宴的袖子,静静地跟在姜灼身后。 秦宴也不由直摇头,道:“虽生前未得入郑公门下,只在下早将郑公视为师傅,能随女郎今日来此,或许也是缘份,明日在下便要前去郑公墓前祭拜一番,也算全了师徒之义。” 一时郑柯竟被逗得笑起来,拍拍秦宴肩膀:“秦大夫,在下可头一回瞧见,有你这等死皮赖脸认师傅的。” “怎得说是死皮赖脸呢?”秦宴不服道:“在下读了好几册先师的《医圣经方》,自是如郑公亲授,心中感怀不已,去向称师称一声谢可不是应当?” 郑柯哈哈一笑:“既如此,日后秦太医得空,便来咱们这郑家药铺坐诊如何,也当是尽了徒儿之义?” “自当如此。”秦宴也笑道。 第283章 医女 “女郎,到赵太常府上了!”车夫在外面喊了一声,姜灼正自冥想,竟一点没有听到,直到坐在身边的医女扯了扯她衣袖,姜灼才算回过了神来。 “女郎在想什么?”医女一边扶了姜灼下车,一边笑道:“自一上车便瞧见您这般,竟是魂不守舍呢。” “无事,只昨晚未睡得眠,有些精神头不济罢了。”姜灼支吾了一声。 “可是您还在为那圣旨之事犯愁,”医女瞧四下无旁人,便俯在姜灼耳边悄悄地道:“不是魏将军一早派人来递信,今日旨意必下吗,您且放宽心,说不得回去之后,圣旨已然到了呢!” 姜灼怔怔地听着,心中不免嗟叹一声。 方才快要出门之时,有自称魏将军府奴仆的人过来,听其意,是奉了魏长欢之命前来传话,只说让姜灼准备明日进宫用物,还送来一封信,称是魏少夫人特致亲笔信,来向姜灼致贺。 起先姜灼也未在意,接过信便拆开来瞧,方看到前头几个字,姜灼立马就愣住了,随即便谎称忘了东西,丢下众人回到自己屋里。 等借着旁边无人再将信展开,纸上熟悉的字体,以及信尾落款处一个“炎”字,姜灼一时百感交集,炎玉是诸葛曜的表字,这信可不就是他写来的。 再看信中,诸葛曜自述昨晚进宫面圣,“无意间”便提到姜灼,听圣上口气,确是对她进宫之事略有迟疑,不过后来经诸葛曜陈情,如今圣上已然同意姜灼进宫,只不过,圣上之意,因大靖无此先例,为免朝中因之再起争执,暂不封姜灼太医,只取为六品医女,诸葛曜少不得在信中劝慰姜灼,既然圣上已松了口,以姜灼医术,再兼他日考绩优异,未必不能晋封太医。 读完了信,又思忖片刻,姜灼才取来火烛,将信烧为灰烬,这才动身来了这赵太常府。 “女郎,怎得又迷住了,嬷嬷问您好呢!”这时医女忍不住看着姜灼,又笑起来,对着方从府中出来,准备领她们进去的嬷嬷解释道:“我们女郎昨儿个没睡好,今日有些迷瞪。” 姜灼总算反应过来,赶忙同嬷嬷见了礼。 嬷嬷也乐了,还紧着夸道:“谁能想到,这般水灵灵的小女郎,竟然已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小神医了,真不知谁家父母有福气,能养出如此好女儿。” 谁家父母?姜灼因这四字又陷入了深思。 说来,瞧过诸葛曜的信后,姜灼心里不免还是起了些波动。 姜灼自忖医术不下于人,与秦宴等人同样参加的医官考试,同样被取了士,而结果却因为自己的女儿身,只能屈为医女,一时半会,姜灼自是觉得不公平,所以才会纠结了一路。 却不想这位嬷嬷提到姜灼父母,却突然点醒了姜灼,免不得要骂自己,怎得一时为名利所惑,竟是忘了初心。 若说最先前姜灼有意参选医官,是带着精进医术,或是扬名立万的雄心,而自从师父郑无空将义家满门抄斩的旧事告诉她之后,姜灼心思起了变化,虽依旧想要成为太医,只是此一回,她的目的再无别念,只为查出亲生阿爹义正元无故遭遇杀身之祸的真相,最后为义家上下洗清冤屈。 既然如此,六品医女又如何?只要能进到宫里,就能得机会弄清真相,这么一想,姜灼心中那些不平,竟一下子散了不少。 “说来也是巧了,我家女郎说不得明日便要进宫,再迟一会,贵府女郎要复诊,还得到宫里去寻她呢!”医女颇为自矜地道,随后扶着姜灼,跟在嬷嬷后头往里走。 “够了,”已然想明白的姜灼一身轻松,拍了拍医女脑袋:“没影的事,你竟当成真的来说,生是想看我笑话。”说着,还朝医女递了个眼色。 “如何是没影的事……”医女顺着口便要往下说,等瞧见姜灼神态,这才赶紧闭了嘴,大概终于想起了郑柯早上对众人的嘱咐,未见旨意前,不可到外头胡说。 “早听府中出了阁的大女郎提过,”嬷嬷显是略知姜灼之事,还冲着她福了福身道:“日后自当还需姜太医多多关照。” “可不敢当,嬷嬷放心,过不得多少时日,赵女郎便能得康复,”姜灼忙将人扶住,脸却不由得红了红:“再说,哪来什么太医,让嬷嬷见笑了。” 倒是嬷嬷叹了口气道:“虽是能得康复,也不知会不会伤害底子,我家女郎岁数还小,竟不知以后……如今想来,当日出事,也是奴该死!” “放心吧,当是无碍生儿育女。”姜灼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医女在旁边好奇问道:“赵女郎出事,嬷嬷为何要怪责于自己? 听到姜灼回答得极肯定,嬷嬷果然神色轻松不少,只听到医女提问,眉头不由又皱起来:“说来我家女郎从小被养在胶东,除了胶东的府中,竟很少出门,自是乖巧得很,谁成想回到长安城,认得了一帮贵家女郎,竟不知为何与她们投缘得紧,成日总跟着一处,才有了后来之事。” 姜灼不由想起谭嬷嬷所说的话,与这位嬷嬷所说倒是吻合得很,想来赵卓心性简单,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初初见识到长安城中繁华,自会新奇得很,若遇着说得来的同龄女郎,玩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也不知何人,竟会恨得要置她于死地? 医女眨了眨眼,凑到嬷嬷跟前,小声问:“咱们可都听说了,赵女郎出这事,背后有些蹊跷,官府竟是查不到一点线索,可是她得罪了什么人?” “够了,怎得什么话都乱问。”姜灼忙拦住医女,不让她再打听下去,这毕竟是人家私隐,又是高门府第,这般胡乱打听,若招人不喜便不好了。 嬷嬷果然有些不自在,只支吾了两句:“她一个方回长安城的女郎,能惹着了谁,真是说笑了。” 好在姜灼又问起了赵卓饮食起居,才算将这尴尬混过去。 再没走几步,三个人便到了赵卓屋外。 第284章 青梅 “女郎,姜大夫到了!”嬷嬷在外面叫了一声。 倒是里屋传同赵卓的声音:“快请吧!”虽还有些有气无力,不过姜灼细听,已能觉出她精神比上回好多了。 等搭过了脉,姜灼不免笑问:“女郎可觉得好些了?” “有什么好不好的,”赵卓一脸心灰意冷,不停地唉声叹气:“还不是能有一日便熬一日。” “女郎怎得这般消沉,”嬷嬷在一旁急道:“方才姜大夫还说,过不得多久,女郎便能好起来,竟是什么都不妨碍。” “是啊,待女郎痊愈,还得外出游春赏雪,穿上最好看的襦裙,插上最精美的簪子,少不得,傅家的两位小女郎还等着明年赵女郎为她们再编些花篮呢。”姜灼也在一旁笑着规劝。 赵卓听得入神,忽然之间竟乐了起来:“姜大夫可知,我怎得会编柳枝?” 姜灼不免失笑,这位赵女郎果然是孩子心性,一会愁烦得要死要活,再没一会,便又能快活起来。 “不如便请女郎说说吧!”姜灼这时坐到旁边桌案上准备开药方,口中还应和道。 赵卓躺在床/上,眼望着帐顶,似是回忆起了往事:“当年,阿娘过世不久,阿爹便带着我,随殿下一起前往封地胶东,我那时正是似懂非懂,一路上只会伤心,自是哭个不停,阿爹拿我没法子,只能任着我如此,竟不想,有一日半道歇脚,殿下居然扯了根柳枝,为我编了一个项圈……” 桌案旁,姜灼好半天没能下笔,直到有墨汁落在帛纸上,这才反应过来。 “是吗?原来如此。”姜灼喃喃地道。 “殿下见我喜欢,便教我编了好些东西,小免儿、小马儿,还有刀剑之类,不过我玩不了那些,所以这花篮可不是殿下教的,乃我自己琢磨出来,有一回殿下瞧见,直夸我聪明呢。”赵卓此时笑得极开心,眼神中有瑰丽的光彩。 “真想不到,瞧着那么不苟言笑的胶东王,竟会心思这般细腻。”倒是医女在旁边赞叹了一句。 “那时候殿下年岁也不大,不过瞧着比一般人稳重,我阿爹背地里老夸殿下少年老成,”赵卓一时竟谈兴大起:“可惜没过多久,殿下便又回了长安城,留下我阿爹帮着他管胶东,竟是难得瞧见他了。” “这么说,女郎同殿下岂不是青梅竹马?”医女好奇地问。 赵卓一时脸倒红了,干脆用锦被蒙住头道:“我可没这脸攀扯什么青梅竹马,不过殿下为人仁厚,每年回胶东,必为阿爹同我带些长安城的特产,说是以慰我们思乡之情。” 医女掩嘴一笑,调侃道:“殿下果然仁厚呢!” 姜灼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将方子写完,递给了嬷嬷,嘱咐她:“日常多需调理静养,想来过不得一两月,女郎便能下地走走,只不要太累了,更不能出去玩耍。” “姜大夫是不是近日便要进宫做太医了?”赵卓这时问了句。 “尚未收到旨意,竟是不知的。”姜灼谨慎地回道,却瞧见医女好笑地冲她眨了眨眼,姜灼暗暗摇头,让她莫要说什么。 此时赵卓已然掀起锦被,露出那张细如白瓷的脸来,对姜灼道:“我怕是好些日子不得进宫了,你若在宫里得见王昭仪,可否代我向娘娘致个歉?” 姜灼略觉得惊奇,不免问道:“为何呢?” “头一回随殿下去见王昭仪,瞧着娘娘还挺喜欢我,娘娘说让我得空,多去宫中陪她,我倒是去过几回,只如今伤成这样,可是要辜负娘娘期望了。”赵卓叹了口气。 若此话是王瑜芙、魏菓瑶之流所说,少不得会叫人觉得存心在炫耀,却不想赵卓说出此语,竟不引人反感,反倒显出几分赤诚之意。 “女郎放心,我若得机会,定当代为禀告。”姜灼笑着答道,却无法不在意,赵卓竟是由诸葛曜给带进的宫,莫非在诸葛曜心中,赵卓竟是有几分不同的?只姜灼唯有在心中迷惑,却真是问不出口,似乎……她也无这资格来问。 赵卓忽然又“哎呀”一声:“想起来,原本隔个三五日,还得姜大夫来瞧我,你若进了宫,我这里便真就冷清下来了。” 那头嬷嬷竟好气又好笑:“当日不去赴那什么社,何至于女郎竟会受这个伤,只能困在府中。” “嬷嬷好啰嗦,竟同大母一般,成日唠叨我受伤之事,耳朵都听出茧来了!”赵卓娇嗔了一声。 嬷嬷一时叹气:“今日便让奴再啰嗦一句,自从女郎受伤以来,可曾有一个贵女进府探过病,你们一起玩耍之时,倒是个个姐妹相称,亲热得不行,怎得姐妹出了事,便一个个再不露头了?” 姜灼不免在心里夸赵卓这位嬷嬷竟是好见识,在长安城中日久,姜灼便吃过不少贵女的亏,早瞧出这些人自恃高贵,却是就高踩低,对人并无半分真心,便是与人结交,背后也藏着别样心思,只让人猜不透。 “想是人家还不知我出事!”赵卓强辩道:“若是都知道了,说不得连咱们府中门槛都踩破了!” 看着赵卓这般不懂世故人情,姜灼忍不住还是提点了几句:“赵女郎,日后再与人结交,莫太亲信了,多长些心眼总是好的,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 嬷嬷自是连连点头:“还是姜大夫老道,可不这么说吗,那晚之事,我至今觉得不对,女郎赴那些贵女的什么木香社,一席之上,众人齐齐在灌我家女郎喝酒,奴上前求了一句,还被人喝斥了,不成想到后头便出了这么诡异之事,照奴的说法,这些贵女个个都沾不得。” 姜灼皱了皱眉头,觉得嬷嬷所言未必不对,古怪当是出在那些贵女身上。 未想赵卓竟又不服气起来,嚷道:“你们何来要冤枉了别人,阿芙她们皆是出身高贵,为人大方,怎得在你们口中,竟是算计人的,那当日昭仪娘娘拉着我同阿芙的手,让我们日后姐妹相称,又夸阿芙知礼大气,是昭仪娘娘说错了不成?” 第285章 圣旨 见赵卓根本听不进去,姜灼不免摇了摇头,并不想再说,刚准备起身告辞,倒是赵卓有些不自在地道:“姜大夫,方才我说得过了些,你切莫放在心上。” 没想到赵卓发完怒,转头便跟自己道歉,姜灼忍不住笑起来,想来赵卓着实是个直肠子。 “只我方才之言,你听是不听呢?”姜灼故意淡着脸问了句。 赵卓眨了眨眼睛:“前日我堂姐还曾说,你最是个老实厚道的,难得更有一份侠义心肠,嘱咐我当与你多有往来,日后更要好好相处,所以,我便听你之言,再与人相处,多长些心眼就是。” 谁想姜灼却突然愣了一下,徐少夫人是少数几位人知道她与诸葛曜关系之人,这一句“日后更要好好相处”,竟似乎含了不少深意,听在姜灼耳中,不知该是喜或是悲,只着实叫人无奈。 屋外这时有人道了一声:“女郎,奴求见。” 嬷嬷忙代为将人唤了进来。 那人从外头进来之后,便道:“禀女郎,王女郎前来拜访,先去了老夫人院子,这会子老夫人让来问,女郎可醒着在?王女郎说是专程来瞧您的。” 赵卓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竟大笑起来,指着嬷嬷道:“方才嬷嬷还说贵女们心思不对,一个都不肯来瞧我,现在知道了吧,阿芙心好着呢,可不就来探我了?” 倒是姜灼这时起身:“既是女郎有客,我这便告辞了。” “姜大夫莫急,”倒是赵卓不干了,拦道:“再坐一时嘛,今日我便介绍阿芙与你认得,听说满长安城贵女之中,她竟是数一数二得才貌双全。” 姜灼笑着推辞:“我与王女郎也算认得,只她今日特为来瞧女郎的,若是有些体已话要说,我在这儿未必方便,待下回得着机会,咱们再一块说话。” “姜大夫想是还有事忙,女郎放过她吧。”嬷嬷在一旁笑着打圆场。 最后赵卓终是不情不愿地“放过“了姜灼,仍由嬷嬷送姜灼一路出府。 刚离了赵卓院子,嬷嬷便叹道:“姜大夫可瞧出来了,我家女郎心性纯良,就是性子有些轴的,不想今日她倒肯听姜大夫的话,倒着实少见。” 姜灼一笑:“想是女郎吃了这次教训,心里也是有所顿悟,只年纪小,好着些面子,才要跟嬷嬷对着说。” “竟是这样,”嬷嬷愣怔,大概觉得姜灼说得竟是不错,少不得一拍手:“姜大夫果然不得了,治得了身疾,更懂心病。” 医女在一旁夸口:“咱们女郎可是医圣的徒弟,可不就是小神医!” 三个人边走边说,没一会便上了游廊,却不料没行几步,对面走来一群人,这当先一位,颇让姜灼有些冤家路窄之感,原来她想避开王瑜芙了事,却不料,最后还是碰到了一块。 “灼灼,怎得这般巧?”王瑜芙惊喜道,甚至上前拉住了姜灼的手。 待彼此见过礼,姜灼不得不虚以委蛇:“竟是许久未见了,方才临走之前便听赵女郎说,阿芙过来看望她,我怕二位有亲近话要说,便先告辞了。” “什么亲近话,咱们两个还需避着?既知我到了,竟还急着走,可是要让我没脸?”王瑜芙立时娇笑着埋怨。 “实在是药铺事忙,再耽误不得了。”姜灼编了一句瞎话。 “别想瞒我,”王瑜芙猛地大笑起来:“我早就知道了,你可是回去准备行装,准备明日便进太医院了?” 姜灼不免吃了一惊,再回头一想,太医入宫旨意皆是由少府衙门颁出,王瑜芙知道也属正常,但能这么快得消息,这时辰上叫人算不明白。 王瑜芙似乎专为回答姜灼心中所惑,回道:“说来你这位女郎入这太医院,着实不太容易,我阿爹虽是个老古板,却着实爱才,你入宫的旨意,一直搁在圣上案头,竟未得御批,眼见着明日新太医都要入宫,你却总未得安置,我阿爹也是急了,昨晚连夜进宫,与圣上据理力争,总算是将旨意颁了下来,你若回药铺,此时定是已然到了。” “多谢少府大人费心了。”姜灼淡定地笑笑。 “怎得你不高兴?”王瑜芙眼睛不由眯了一下:“或是竟早已知晓?” “阿芙之意,竟是想我此刻一蹦三尺高吗?便是心中狂喜,这点矜持还是忘不得的。”姜灼故意玩笑道。 “想是心中早已有了数吧?”王瑜芙不依不饶地道。 姜灼摇头:“不过是高兴劲早就过了,本就是该当的事。” 王瑜芙一脸的猜疑,眼珠转了转,不免又问:“前日府尹傅大人曾为你之事,前来求见我阿爹,你可知道?” 姜灼点头承认:“自是知道的,先师在世时,与傅大人时有往来,我一直未得圣旨,想是傅大人也替我着急,这才帮着去问了王少府。” “他可同你说过,我阿爹如何回复了?”王瑜芙面色已有些阴沉了。 姜灼一笑:“我一直未得空去见他,不过傅大人带话,给我吃了一个定心丸,他的意思,既是当日我过了医官选拔,圣上金口玉言,少不得会有一份旨意。” 王瑜芙“唔”了一声,忽然又叹了口气:“只是毕竟你乃咱们大靖头一位过了医官考试的女子,之前并无先例,即便我爹据理力争,圣上斟酌再三,还是只给了你六品……医女。” “啊!”医女吃惊地叫了起来。 姜灼已然感觉到,王瑜芙在细瞧自己神色,此时她若表现得早已知情,怕不免引来王瑜芙猜疑,少不得她又会乱猜,更不知此后会做出何事来,如此一思忖,姜灼干脆也“啊”了一声,拧紧眉头,故作失望地道:“如何竟是医女?” 想是姜灼这表情太过逼真,王瑜芙终于松了口气,笑道:“你这医女,好歹也是六品,已算圣上格外开恩了,姜灼,日后在太医院好好做吧,正好我阿叔王攀如今协理太医院,少不得会好好关照你的。” 姜灼心下摇头,王攀的关照,怕是谁都无福消受的。 第286章 已下 回到郑家药铺,上上下下皆在等着姜灼,原来果然如王瑜芙所说,圣旨终于到了。 只今日药铺再没了姜灼刚考上医官时那般热闹,更无鞭炮齐鸣之说,反而气氛压抑得很,大家伙一个个噤若寒蝉,甚至走起路来,都不由自主放轻了步子。 花厅之中,淡定地看过郑柯捧到面前的御封六品医女圣旨,姜灼对众人摇了摇头,竟半开起玩笑:“想来我当是头一个圣上钦封的医女,倒也算得上光彩。” 倒是原本过来给姜灼道喜的秦宴,在得知消息后颇为不满,大声嚷嚷道:“这到底从何说起,好好的太医,如今却成了医女,早知如此,何必许人考这医官!” 郑柯忙劝道:“秦大夫莫要如此说,传到外头,若被有心人听了,可不给自己招来麻烦。” “是啊,尤其是进了宫之后,可不能再这般任着性子,那里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地儿,”特意赶回药铺来为姜灼送行的谭嬷嬷也在旁边劝秦宴:“秦大夫切记,话到口边,再想三遍。” “多谢两位指点。”秦宴也是个受教的,沉吟了片刻,忙冲着郑柯同谭嬷嬷拱了拱手。 众人这边议论纷纷,而姜灼则跪坐在一旁长榻上,将宝儿抱在怀里,似在逗她玩,却掩不住眉目间的心事重重。 姜灼这般,自是被大家伙看在眼中,不一会,郑柯将秦宴同药铺里的人都请了出去,随后只与谭嬷嬷、阿青几个坐在花厅,默默地注视着姜灼和她怀里的宝儿。 待到姜灼再抬起头时,这才发现原本一屋子人竟已没剩几个,不免笑叹道:“明儿我可就走了,这之后可就不能天天在一处,大家伙也不陪我说会话,怎得都躲开了?” 郑柯看了看姜灼,思忖着道:“女郎,我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讲?” “自是当讲的。”姜灼将宝儿搂住自己脖子的手拿开,然后不舍地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 “当初郑公在世,也曾参加过医官考试,更是拔得头筹,只后来,他老人家却坚辞不肯入太医院,只说那里头着实没有自在,甚而乌烟瘴气,”郑柯咳了一声:“女郎,连郑公都瞧不上的地方,又有何高贵,这医女咱们不做便是,勿需委屈自己!” 姜灼将急着要下长榻的宝儿递还给阿青,笑道:“先时还觉得有委屈,不过我已然想通了,明日便进宫。” 郑柯同阿青、谭嬷嬷互相瞧了瞧,少不得都叹了口气。 这时郑柯又道:“咱们女郎一身好医术,竟是到宫中做起医女,长此以往,可不要荒废了?但以女郎如今声名,若留在郑家药铺,假以时日,成就不容小觑,何须淌那浑水?” 谭嬷嬷却想到了另一桩:“女郎,那个王攀如今还霸着太医院,你若是进到里头,他要欺负你一个医女,自是易如反掌,你岂不能羊入虎口?” 姜灼只静静地听着,竟不由想到方才在赵太常府中,王瑜芙笑里藏刀所说的,让王攀好好照应她的话,这背后是什么意思,她自是心知肚明,如今大家伙为她担着这份心,她又何尝没有一丝悚惧。 “不如女郎再想想?”阿青也担忧地道。 “烦你们替我操心了,”姜灼长叹一声:“我亦知前路难行,只这太医院于我,乃是不可解脱的心结,若不进去一遭,怕是一生难安。” “为何这般说?”郑柯惊问。 姜灼一笑:“我自有缘故。”话也只能说到此处,姜灼再不敢透露太多,这之后不知会有什么凶险,她并不想连累了别人。 不过,瞧见郑柯他们还在皱着眉头看自己,连宝儿都冲着她眨巴眼睛,姜灼不由长叹一声,道:“罢了,且容我到里头长长见识,说不得过个三五年,我便辞官出来,到时候大家伙还在一处。” 未料,阿青却是泄气道:“女郎说得轻巧,如今你已然十六,过个三五年出宫,可还能寻着好婆家吗?” 姜灼不由一怔,着实没想到,阿青竟是在此事上为自己操着心,一时竟不知做何回答。 说来自与诸葛曜两心相许,姜灼已然有了准备,只怕她这一生姻缘必要坎坷,所谓“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用来形容魏长欢夫妇或还恰当,于她而言,几如梦想。 瞧着圣上宫中嫔妃众多,姜灼苦笑,待到诸葛曜入住未央宫,未必能得免俗,这后宫一座座内殿,皆牵着前朝动向,怕是诸葛曜自己也奈何不得,到时何等景况,姜灼心中早有了铺垫。 花厅此时忽地沉寂下来,甚至姜灼听到了叹气声,有阿青跟谭嬷嬷她们的,也有姜灼自己的。 倒是门外响起了人声,姜灼仔细听过,猛不丁站起身来,笑道:“昕弟回来了,想是特意来送我的。”说着,便自己跑出屋去。 到了屋外,姜灼果然瞧见姜昕远远地走过来,不到十岁的孩子,身量还未长成,不过走路架势已是虎虎生风,颇有几分军人之气,叫姜灼好生觉得自豪。 再往他身后看,原来王帛与英娘夫妻也一过来了。 等人走到近前,彼此见过礼后,姜灼不免好奇地问王帛:“怎得王大人回来了?” “何来什么‘大人’,”王帛忙摆手:“女郎真真笑话在下了!” 英娘在一旁插话:“可不是我夫君回长安城采购粮草,正巧逢姜伍长休沐,便搭伴一块回来了。” 姜灼先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后头跟出来的郑柯听出了名堂,一时哈哈大笑,上前正正经经地同姜昕做了一个揖:“原来咱们小郎竟是当了官儿,真真年轻有为,这样算下来,说不得日后竟能当上个骠骑大将军!” 姜昕冲着郑柯一抱拳:“掌柜谬赞了!” “竟是吾家昕弟有出息了?”姜灼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上去就摸了摸姜昕脑袋:“果然是年轻有为了,日后姜家真真全靠你光耀门楣了。”这一次姜昕倒是没躲,想是回到家中,便又做回了姜小郎。 第287章 初来 谭嬷嬷同阿青也上前,狠狠夸了姜昕一番,毕竟是孩子,姜昕得了夸奖,原想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只到后来,却还是憋不住笑了起来。 郑柯忙请王帛夫妇进花厅小坐,一进屋,王帛便打开话匣子,提到在诸葛曜军中所见所闻,大叹当日自己辜负了时光,若是早些入得军营,想来如今也是一员虎将。 “就你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走两步还得靠人推的,若上了战场,还没走两步,可不就成了人家靶子。”英娘在一旁不留情面地嘲笑道。 王帛倒是急了:“你竟是瞧不起我?我在军营每日与兄弟们一块操练的,不信你问姜伍长,如今大家有志一同,待练出好功夫,他日便随殿下远征匈奴,打他个片甲不留,你且等着,我必向殿下请战,待得王帛立下战功,也求个封妻荫子!” 倒是英娘起身,特特朝王帛福了福身:“我说夫君,封妻荫子这事,妾可不敢想,只求一大家子平平安安便成,你也别总记挂着打仗的事,跟在我伯父后头好好干,也是为国效力。” 倒是郑柯好奇地问道:“王公子,怎得又提起远征之事了?” “你且不知,昨日从武威郡传了信来,如今耶律拓平定匈奴内乱,也不寻什么傀儡了,自己坐上单于之位,听得军中兄弟们议论,此人向来野心勃勃,觊觎咱们大靖亦有多年,殿下跟他这一仗,迟早是要打的。”王帛道。 姜昕在一旁道:“弟兄们个个摩拳擦掌,起誓匈奴再敢来犯,必将他杀得远远的。” “昨日殿下匆匆回了长安城,就为向圣上禀报耶律拓之事,想是准备增兵武威郡了。”王帛又道。 姜灼思忖,看来昨日诸葛翼回到长安城,是为御敌之事,难得他日理万机,还会想着到圣上面前替自己请命。 倒是英娘这时一拍手:“怎得都在这干说话儿呢,妾方才命刘翁将客栈打了烊,专让厨子做了些好菜,大家伙都过来喝酒,一是为咱们姜大夫同那位秦大夫明日进宫践行,二来也犒劳一下姜伍长,自然还有我家夫君。” 一时众人皆点头,随后郑柯便寻了药铺上下,浩浩荡荡地一块去悦来客栈做客。 这之后如何热闹自不必提,转眼之间,便到了第二日清晨,姜灼进太医院的日子了。 郑家药铺外,马车已然早早停在阶下,郑柯正带着几个小伙计往车上搬着箱笼,而药铺众人,尽皆出来相送,倒颇有几分依依不舍。 到了这时姜灼才发现,原来阿青竟是为准备了不少物什,眼见着马车后头被塞得满满当当,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回身对阿青道:“不是说秦大夫打听过了,太医院十日一休沐,到时候我便能出来,缺什么再来取,阿青姐姐收拾这么多,说不得连宫里都进不去,便是进去,到时候这些东西竟不知要往哪儿放。” “日常之物,总要带的,”阿青侧过头,看看刚刚从悦来客栈出来,身上只背着个小包袱的秦宴,继续道:“女郎家不比男人可以马虎,多带一些总归要方便。” 姜灼也是无法,只好同众人辞别,随后坐上了被压得死沉的马车。 秦宴呵呵一乐,不客气地坐到车夫身边,笑着回头问:“姜女郎,可否行方便,让在下搭个顺路!” 姜灼好笑:“你都坐上来了,我还能赶你不成?” 马夫一扬马鞭,车这时终于开了起来。 姜灼掀开帏幔往四周观瞧,心下不由生出些许感慨。 自从随师父进了长安城,姜灼大半时间都是在这千禧街上度过,这其中,有快乐、有悲伤、有惊险,更有愤懑和不平,如今她自是踏上人生另外一条路,说来今后会是如何,连姜灼自己都觉得迷茫,只回过头再看这千禧街,竟叫人凭生惦念。 “姜大夫,等进了太医院,咱们便是一伙,若有人欺负你,寻秦宴便是,我帮你出气。”秦宴坐在车前大声道。 姜灼不由失笑,这秦宴性子倒是直白单纯,不过若进到太医院,他这样的人恐怕只有被算计的份,若自己受到欺负,真要去找秦宴帮忙,毫无用处不说,甚至可能白白连累了人家。 “姜大夫这等医术,竟只能屈居为医女,真真不公平,我昨晚着恼一夜,待我今日进宫,竟是要替你叫屈。”秦宴又道。 “千万不可!”姜灼忙拦住:“秦大夫竟是又忘了谭嬷嬷嘱咐的话,这宫中可不比外头,怎能随兴而为,要知道谭嬷嬷在宫中浸淫多年,自是早见识过其中厉害,她的那些话,你还需记在心上。” 秦宴大笑:“可是‘话到口边,再想三遍’?” “还是小心为上吧!”姜灼忍不住又劝一句,生怕这一位真跑去宫里替她打抱不平:“你便想想,这旨意乃出自圣上御笔,你若替我抱这个屈,回头传开了,一句‘藐视圣意’,便能直接将咱们赶出太医院,我倒无妨,何苦白白害了你的前程。” 秦宴似乎想了好半天,终于叹了一声:“原本以为考上太医,偷是寻到了施展本事的好去处,却不想还未得进去,已然战战兢兢了,好不憋屈。” 正说着,马车已然停在了大靖皇宫的西门,早已有宫中侍人等在了那里。 瞧见姜灼马车后头带来的箱笼,侍人紧着皱眉头,因算是认得姜灼,也没出言训斥,只随口劝了句:“姜医女初来乍到,还是莫要太显眼了。” 姜灼立时明白过来,应了一声后,吩咐车夫将箱笼原封不动地拉回去,只提着自己收拾的随身小包袱和平日并不离身的药箱,跟着来人一起进了宫。 太医院位于外宫,从皇宫西门进去,直走左转,再穿过一条甬道,便可瞧见“太医院”匾额,姜灼之前常常进宫,太医院她也是来过,倒不觉得有何新奇,只秦宴乃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自是东看西看,最后惹得前头领路的侍人频频回头看他。 第288章 乍到 姜灼一直走在秦宴身后,早瞧出他这般有些不妥,自是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不想秦宴猛一回头,问:“姜大夫,你怎得了?” 这下侍人终于立下脚步了,姜灼瞧着不妙,忙低头道:“非礼勿言,非礼匆视。” “秦太医,宫中规矩,行路之时不得左顾右盼,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你可担待不起。”侍人不高兴地道。 秦宴马上笑起来,冲人家拱手认错:“在下明白了!” 侍人哼笑了一声:“秦太医如今是从六品太医,这自称也当改改了,莫要闹出什么话。” 果然到了后头,秦宴再没敢乱瞧,姜灼心中直笑,想着这一位倒有个好处,人家说什么,他是一点就透。 没一时,侍人便领着姜灼同秦宴踏进了太医院大门,自有医女过来支应,秦宴眼尖,看到他们同科的两位太医正站在院子当中,忙上前招呼:“两位竟是来得挺早,似乎还少一位?” 那两人少不得同秦宴拱了拱手,又冲着对他们福身的姜灼点了点头:“那一位已然被王太医叫进去训话了。” 医女对姜灼同秦宴道:“如今太医令空缺,仍由前太医令王攀大人代管,按老规矩,新来之太医,王太医皆要亲自恳谈一番,各位稍等片刻。” 既是如此说,众人自然也只能等着,医女说过话后便走了,于是乎姜灼几个生生被晾在那儿,也无人招呼她们,甚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傻愣愣地站在院子当中,等着王攀来传唤。 硬是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有人从一间屋里出来,瞧着他,竟是满头在汗。 那两位新太医忙跑到跟前,围住那人问:“王太医训得何话,你如何做答?” 那位抹了抹汗:“归根到底,便是教训吾等,太医院中人才济济,进得太医院,莫要自以为是,想争上游,切记德行为要,再高的医术,若无德行相配,也是枉然。” 姜灼立刻低下头背过身去,她实在是想笑,王攀这等人,还敢妄称德行,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连姜灼听了这话,都替他羞躁。 不一时,医女不知何处再次出现,唤了另一人进去,少不得又是一个多时辰,如此这般了几趟,等到秦宴出来,竟已过了未时,此时院中只有姜灼一个人还在站着。 秦宴摸着肚子道:“啰啰嗦嗦一大堆,尽是些废话,快饿死我了,我现在总算明白,什么训话,人家就是给咱们下马威来的,”说罢瞧瞧左右无人,秦宴道:“待会轮到你,他说他的,你便低头默医书,方才我可是背了一册咱们郑师父的医案。” 姜灼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垂着头道:“秦太医,怎得又忘‘话到口边,再想三遍’?” 这时有人走过来,喝道:“秦太医,刚刚受过训,怎得倒跟人闲聊上了,还不紧着回自己屋收拾,明日便要当值了。” 秦宴眼珠转了转,嘱咐姜灼:“不成了,我得先走,回头再见。” “请便吧!”姜灼笑答。 待秦宴走后,姜灼耐下性心等着传唤,不想左等右等,那医女竟是再不露头,姜灼想寻人问一问,来往之人皆摇头做不知状。 这转眼间,申时都快过了,眼瞧着都夕阳西下了,竟是再无人理会姜灼。 这一时姜灼已然明白过来,王攀给自己的下马威与别人大不相同,只这手段像极了野史所记宫中嫔妃玩弄的把戏,说来也够无聊下作的,难为一个曾当过太医令的人想得出来。 姜灼这时倒生了意气,反倒站着笔直,昂首望着王攀的屋,说不得此时这人就在窗后等着看自己笑话,她倒不信了,不管怎么说,自己是圣上封赐的六品医女,他再敢刁难,还能一直让她站到天荒地老? 正当姜灼就准备着要站一夜之时,有人在她身后道:“姜医女,今日初初进宫,便该早早忙起来,怎得倒站在这里发愣,莫非头一天便学人偷懒?” 姜灼心中长吁一口气,知道救星来了,于是挪了挪几近僵直的身子,回头冲来人见礼道:“江常侍,小女并非偷懒,只在等着王太医训话。” 江常侍挑了挑眉头,对身边侍人道:“去,跟王太医说一声,洛婕妤方才给圣上侍候笔墨回来,这会子说是腰酸得很,催着寻个医女给她揉揉,本官准备随便抓个人过去,正好这一位在,便赶紧去吧,至于这训话……” 话音还没落,王攀已经从屋中出来,冲着江常侍忙拱手道:“常侍大人,下官方才瞧医案竟是入了神,未想您过来了。” 江常侍一笑,回了一礼:“多有打扰,可不是婕妤娘娘等得着急,圣上便让我来跑个腿,这会子瞧见姜医女,平素婕妤娘娘也在她那儿瞧过病,自是信得过这样的,本官可要带走了。” “是,是,”王攀连连点头,这才转过脸,对姜灼道:“既然是常侍大人点了你,还不快过去!” “不过,听说王太医还要训话?”江常侍故作为难地问:“若是没几句,便让姜医女听了训再过去,婕妤娘娘也还等得。” 王攀忙摆手:“想是下面人听错了,下官是对新进太医训话,一个医女无足轻重,下官懒得费这口舌。” 江常侍呵呵一声:“那本官更加客气了。” “常侍大人,”姜灼这时却叫了一声,颇有些为难地道:“可否让小女收拾一下行李。”她得防着回来之后,众人得了王攀指令,对她不管不问,落得晚上连个睡个地方都没有。 江常侍皱了皱眉头:“你从白天便进了太医院,到底做了些什么,圣上下旨招你进宫,便是来罚站的?真真要了命!” “还不带她去下处,”王攀暗自瞪了姜灼一眼,找来一个医女:“快些,莫让婕妤娘娘久候了。” 待到一通兵荒马乱之后,姜灼最后终是随着江常侍留下的人离开了太医院,这边人一走,那边王攀便回到自己屋中,气得将桌案上的几册《医圣经方》,全都扫到了地上。 第289章 太妃 “姜医女,姜医女。”这日天刚蒙蒙亮,众人皆在沉睡,姜灼屋外,便有人在喊了。 “大早上,又吵什么呀!”与姜灼住同屋的房医女在床/上猛地被吵醒,不耐烦地嘟哝一句,转身又睡了。 姜灼忙从自己床/上爬起,开了一扇棱窗,压着声音问:“这位姐姐,有何事?” “太妃殿王老娘娘昨儿个咳了一宿,姜医女得不得空去瞧瞧?”外头站着的是一位小宫女,姜灼并不认得。 “我梳洗一下便去,”既然人家来求,姜灼自是应过一声,便关了上窗户。 瞧那边床/上房医女似睡着香甜,姜灼并不敢打扰了人家,只摸着黑,蹑手蹑脚地去取来医女的青衣,勉勉强强地戴好幞头,又取过些嗽口的青盐,开门走到了屋外。 六月天的早上,带着几分风凉,姜灼松松筋骨,随后拧起木桶,到医女院子的井边打水洗漱。 一晃进太医院已快十日,除了头一天姜灼进来时,王攀给了她一点颜色瞧瞧,这之后那人倒是暂时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姜灼却不敢窃喜,以王攀心性,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只怕他如今还在找机会。 既进了太医院,自是按部就班,姜灼自是得不来医女们眼中的那些好差使,便比如跟在太医后面给贵人们请个平安脉什么的,据说时不时还能得个赏。 姜灼如今也在替娘娘们请平安脉,不过这些娘娘却是前朝旧眷,已然谈不上是贵人,被人提起时,都只被称做——太妃殿的老娘娘。 派给姜灼这差使的于太医倒是说得直白,那些地儿本就是无人在意之处,里头人都在熬日子,谁生谁死都不打紧,要不了人脑袋,若想图轻省、混差使,那可是上好的去处。 姜灼并不挑肥拣瘦,给什么活她便做什么,不过她可不是来混差使的,平日无事,姜灼就在绞尽脑汁地琢磨,若想查阿爹的事,到底该从哪处下手?只可惜,她竟是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 姜灼洗漱之时,房医女起了床,走到屋外就着姜灼打来的水也开始梳洗。 说来圣上虽是小气,不舍得给姜灼太医之职,不过她这医女的品级倒还算不错,不用跟大大小小的医女挤在一个通铺,如今她便同这位房医女一块,合住了一间屋里。 其实房医女与姜灼还有一点渊源,郑公在世之时,曾有一回受圣上之命,前往围苑侍候,姜灼也随了他过去,且无意中救下了平遥公主,而当日在场给她做帮手的,便是这位房医女。 房医女乃七品医女,虽比不上姜灼品级高,不过在宫中已然深耕多年,所以才得机会与姜灼同住。 这一位平常不苟言笑,同姜灼也不过是客气账,好在姜灼凡事不计较,房医女也是个轻省的,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见姜灼不一会便从屋里提个箱子要出去,房医女随口道了一句:“这个点出太医院,回头朝食又被人拿光了。” 姜灼回头看了看房医女,见她正对着桶里水给自己盘发,也没瞧着她说话,明白这一位面冷心热,不由感激地笑笑:“一大早来寻人,想是有急症,可不能耽误了。” “这些老娘娘受冷遇多年,性子颇为怪异,没事便拿咱们这些医女逗闷子,”房医女很快扎好了幞头,起身往屋里走,口中还道:“果然刚进宫的,不知里头深浅。” “多谢提点。”姜灼冲着房医女回道,随即还是往太医院大门走去。 到了太妃殿外,竟殊为冷清,门口连个值守的侍人都瞧不着,想是此处只是没权没势的宫眷养老所在,也没多少人放在心上,派到这儿的宫女侍人们趁机偷懒,不知跑哪处歇着去了。 现在想来,也难怪洛婕妤一心想生儿子,在这宫中,有子才能得依靠,否则落到如今这般境况,也没有人同情。 姜灼隔个两日便过来,倒也算熟了,于是直接上了台阶往里头走,等站到院当中,却是四下无人,各屋的门都紧闭,想是都还在睡着。 在太妃殿中,大大小小的娘娘有十好几位,品位最高的是一位许良人,后头便是些常在、选侍之类,皆是侍候过前朝太祖的,先时这些人都该被打发到庙里,不过当今圣上仁慈,并不强逼着人出家,只另辟了这太妃殿,算是养着了。 满殿之中,姜灼只觉得许良人有些古怪,大概自忖身份高些,只肯让太医来给她请平安脉,已然轰了姜灼好几回,其他的倒还随和,大约平素没人来瞧她们,尽抓着姜灼说话,大概这就是房医女所谓的‘拿医女逗闷子’。 姜灼走到小宫女说的王老娘娘屋前,刚要敲门,便见个嬷嬷走了过来,头发还披散着,想是刚起床,姜灼知道,她是服侍许良人的。 没等姜灼开口,嬷嬷已经指着这屋道:“王选侍昨儿个又闹了一夜,怎就消停不下来,她一犯病,大家伙跟着受罪,医女紧着给她瞧瞧。” “晓得了。”姜灼笑着点点头,这位王选侍患喘嗽已有经年,尤其到了入夜,老太太常觉气闷胸壅,竟是连仰卧都不成,每每咳嗽,必连连数十声,听她自己说,有痰也咳不出来,严重之时甚至会呕吐,上回姜灼为她开了东垣人参平肺散加减,嘱咐她按时服用,前日姜灼来瞧时,王选侍只说好多了,竟不知为何今日又犯上了。 待进到王选侍屋中,人还在床/上睡着,姜灼并不叫醒她,只瞧瞧屋里门窗紧闭,桌案上还散堆着昨晚的剩食,床边摆着的净桶也未盖上,气味污浊难闻,绣墩都歪在地上,怕是晚上起夜之时碰倒的,不免叹了口气。 想来这些旧妃们着实可怜得紧,在宫中养了一辈子,四体不勤,什么都不会做,到头来又老又病,平日无人照应,甚至还免不得遭人嫌弃。 替屋里开了门窗后,姜灼将净桶拧到屋外,又借来扫帚同帤巾,她此时也不急着瞧病,只帮老太太打扫起来。 第290章 良人 没一会,原本脏乱的寝居总算有了一点干净样子,姜灼擦擦头上的汗,刚要坐下来喘一口气,倒见王选侍已经醒来,此时靠坐在床/上,正笑眯眯地瞧着她了。 “我方才还纳闷,竟是哪来的仙女儿,将我这屋子变了样。”王选侍一脸的开心。 “娘娘醒了?”姜灼站起身,突然肚子叫了一声,这才想起,方才从太医院出来,再来到太妃殿,竟是未曾用过吃食。 开心过之后,王选侍不免叹了口气:“姜医女忙这些做甚?今日扫过,明日还当如此。” “娘娘此言差矣,人住得舒服一些,心情自然也会好,”姜灼上到跟前问:“娘娘急唤着我来,可是哪里又不妥了?” 王选侍摇了摇头:“我不敢多打扰,想是浣衣局的阿珠昨晚来瞧过我,那个丫头会心疼人,这才去寻了你,多谢医女给开的药,竟是好些了。” 姜灼摸了摸她的脉,倒是有些不解,前几日姜灼头一回过来请平安脉,便察觉王选侍脉右滑大,脉左细弱,现时瞧来,虽也比上次好些,却没有自己预想得那般有进展。 “娘娘,小女开的这药服过后,您可有觉得不妥?”姜灼不解地问。 王选侍却笑起来:“姜医女的药甚是管用,我头一回服了,当晚喘咳便已好些,我便停了药,且等着下回撑不住,再服了镇咳。” 姜灼吃了一惊:“莫非娘娘后面再未用药?” 一时王选侍脸上竟露出些尴尬:“不瞒姜医女,我这病已成痼疾,之前有医女来瞧过,皆不管用,如今遇到姜医女,竟是大有起色,这般好药,着实舍不得乱用。” 姜灼叹道:“娘娘,这药若不服完,怎能治好痼疾,切莫要耽搁了。” “虽咱们未见过几回,我却瞧得出来,你是位好心肠的女郎,”王选侍拍拍她的手:“说来我这一辈子也无甚建树,少时被选进宫后,也没得过几回宠,便被先皇给忘了,这之后唯剩苦熬,只我却是个贪生怕死的,日子再难,也想要活下去,这回难得寻到一位能治得了病的医女,还给开出了仙药,我得好好留着。” 姜灼心中不免生出一丝酸涩,干脆起身,半开玩笑地道:“娘娘竟是想不开,只听说有人攒银子,竟未听得还有人攒药,这药给您收在哪儿?我现在就帮您去煎,您且放心,小女在太医院当差,专管太妃殿这一处,日后娘娘有甚不妥,自有小女帮您照应,这药总不会缺的。” 王选侍眼睛一亮:“医女之意,真是以后会常来?” 姜灼笑笑:“太医院分了太妃殿予我,三天两头,我可来得勤。”说着,按王选侍的指点取来药包,想了想,这太妃殿不许用明火,药还得回太医院去煎,瞧着此处也没有宫女侍人支应,连方才的嬷嬷都不见,姜灼少不得同王选侍招呼一声,亲自捧着药包回了太医院。 太医院御药房本就是个热气腾腾之地,里头的药士们自称成日忙都忙不过来,自然不得功夫抽个空,替老娘娘煎什么药,后来勉强腾出一个灶台,也是算给王选侍面子,姜灼无奈,只好亲自上手,不免想念起郑家药铺里大家伙的互相照应的亲热。 这细火慢炖之下,竟是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姜灼终于在灶台旁起身,拎着药罐,又转回太妃殿。 刚站到太妃殿门口,姜灼发现,这会子宫女侍人又都现了身,正侍立在殿门两侧,皆低着头,显得有些丧气,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其时姜灼倒未在意,径自提着药盅,穿过游廊进了王选侍的寝居。 见到姜灼进来,王选侍冲着她直叹气:“人啊,真是不能太过刚硬,那一位争强好胜了一辈子,不也落得跟咱们一般的下场,说来还不如我,这走便走了,谁还会记得她。” 姜灼不明白王选侍在说些什么,只将药倒进汤碗中,端到王选侍跟前,要服侍她喝下。 王选侍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又道:“女郎刚一走,侍候许良人的嬷嬷便过来寻你,说是许良人竟是没了声气儿,我说你回了太医院,她便跟去了,姜医女,如今许良人怎样了?” 姜灼一惊,转头看看外头,先接过王选侍的汤碗放回桌上,便道:“未见有人来寻我啊?既如此,小女便过去看看,娘娘不如先自歇一会?” 这边姜灼收拾着药箱,那头王选侍又叹一声:“我们这一拨人,唯许良人最为出挑,听说家世更是上品,算是得过些宠幸,不过因着无子,又不会与人周应,才未得进益,后头圣上继位,她沾了先皇后是亲侄女的光,也算是又得意了一段时日,只后来先皇后坏了事,她才丢下往日嚣张,说来这一回她若殁了,许家怕是连个能来收尸的都没有。” 姜灼听出王选侍说的是前朝故事,不过此时一心想着要去瞧病人,也没多放在心上,只提着药箱出了门。 进到许良人寝屋之时,姜灼看到,太医院已然来了两位太医和一名医女,其中一位正是秦宴,而另一位年纪长些的,姜灼约略记得,是太医院的老人,人称方太医,当日在围苑,姜灼曾见过他。 而这时,江常侍手下的一位小黄门站在旁边,正有些不耐地问道:“可是人快不行了,本官这边等着派人办后事。” 方太医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搭了半天的脉,转头对秦宴道:“六脉俱伏,怕是无救,秦太医,要不,你再瞧瞧?” 姜灼走到跟前,看了看低垂着帐幔的罗汉床,想到前日自己过来时,许良人站在床前,直接让嬷嬷将她轰出去,还大骂宫中之人踩低就高,如今只派个医女来打发她,然后便是一大堆想当初什么什么的,那时她中气倒是足得很,不成想,没过两日人就倒下了。 秦宴亦站起,自是遗憾地道:“怕是真不好了,竟是摸不着脉,既然方才医女瞧过,说是尚有一口气在,不如用四逆理中汤试试。” 第291章 罚跪 方太医倒是点头,嘱咐跟他们过来的医女,赶紧回太医院取药去了。 “姜大夫,你也来了?”秦宴这时瞧见姜灼站了屋里,习惯性地上前拱了拱手。 姜灼忙对秦宴使了个眼色,示意当着外人面莫要如此,随即上前同屋中人分别见礼。 那位小黄门倒还认得姜灼,挑了挑眉问道:“方才听说姜医女如今管着太妃殿的平安脉,先头竟是未发现异状?” 姜灼回道:“许良人只许太医请脉,并不准小女近身,小女也是无奈,不过回太医院后,小女已然禀报过于太医,请他别派人手。” “这位许良人也是个犟的。”小黄门倒笑了起来。 秦宴见姜灼来了,自是不想放过她,对姜灼道:“不如请姜大……不……姜医女来搭一搭脉,或许能瞧出什么来。” 姜灼沉吟一下,冲着秦宴福了福身道:“小女遵秦太医之命。” 然而待到诊过脉后,姜灼并未直接给出看法,只上前撩开了帐幔,准备看看里头的人。 此时床/上,许良人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姜灼用手摸了摸,只觉她遍体俱冷,真如濒死一般。 “乃是卒死之征。”姜灼终于道:“不过,气尚未绝。” 又过一时,医女送来四逆理中汤,姜灼同那医女用了无数办法想喂进去,只许良人却是再进不得药,旁边方太医对小黄门拱了拱手:“怕也就是这几日了,大人不如吩咐人准备吧。” 小黄门点头,同方太医一起往外走,边走边感叹:“这一位还挺麻烦,许家人死的死,散的散,真要办后事,怕是连个打幡的都没有。” “都是命……”方太医似乎还长叹了一声。 秦宴这时道:“姜大夫,不如咱们也走吧,病已至此,怕是医圣在世,也救不得了。” 姜灼“嗯”了一声,看看四处,那位平常服侍她的嬷嬷竟是瞧不见影子,想来许良人终究也是可怜人,临了之时,怕是连个陪在身边的知心人都没有。 提着药箱,姜灼跟秦宴一前一后回了太医院,却不想,刚进到院子,便瞧见里面站满了人,而王攀此时正在勃然大怒地说着什么。 秦宴回头看了姜灼一眼,随后拉拉一个站在门边的太医袖子,悄声问:“出了何事?” 那太医倒一眼瞧见姜灼,突然吼了一嗓子:“姜医女,怎得现在才到,还不快去王太医跟前请罪?” 姜灼一愣,还没明白过来,这时众人竟都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好端端地请什么罪?”秦宴一下子急了。 姜灼也莫名其妙,不知自己该请何罪,不过既然人家把道都让开了,她也无甚畏惧,直接走到王攀面前,福身道:“王太医,不知小女何罪?” 王攀冲着姜灼怒目而视:“姜医女可是明知故问?” “请王太医不吝赐教。”瞧着王攀那张有些扭曲的脸,姜灼面色坦然,她自觉未犯什么错,不过以王攀心性,早有吹毛求疵之意,今日也不知他抓到自己什么把柄,竟得意至此。 “许良人这几日不妥,你为何不曾上报?”王攀冷笑地问。 “许良人性情倔强,并不许小女为她请脉,小女已然禀过于太医,请他安排人……” 姜灼话尚未说完,王攀已是暴跳如雷:“小小医女,居然敢指使起太医来,这太妃殿叫你守着,自是你之责任,怎好寻借口推诿,你倒好,有事不来禀报,出事竟是连人影都未寻见,最后叫人家追来太医院,还惊动了小黄门,可是故意替太医院寻麻烦?” 听出对方就在强辞夺理,姜灼也是无奈,只能说自己进宫尚短,还不明白其中关窍,倒叫人得了意。 “小女……”姜灼忍着气道:“许良人指明要太医诊治,小女确定曾禀报过,出事之时,小女为王选侍在御药房煎药,故并不在场。” “刚进太医院便如此狂妄,日后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今日本官必要罚你。”王攀口沫横飞地顺喊起来。 “王太医,怎得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罚人,”秦宴这时叫了起来:“问问于太医,姜医女是不是同他说过此事,还有御药房的人呢?方才有无瞧见她?” 谁想被秦宴点到名的,皆将头扭到一边,显是不愿做这个证。 “小女……”姜灼知道再争无益,只让她说出“知罪”二字,竟是万万不能的:“小女领罚便是!” 月朗星稀,姜灼跪在藏书楼前,此时已是全身酸软,两个膝盖亦生疼。 方才王攀当着众人面,命她在这藏书楼罚跪,并不说到几时才算完,姜灼也不求饶,真就走到藏书楼前,跪到达冰凉的青石板上。 只是到了天黑之后,姜灼才想起来,她竟整整一日未得进食了,照这样下去,便是她不想跟王攀服输,人也得晕倒。 “姜大夫。”有人弯着腰走过来,不用想,姜灼也知道是秦宴。 “你来这儿,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姜灼无奈地道。 秦宴气哼哼地说:“没想到太医院里,尽恁多不讲理之人。” “小声一些。”姜灼哭笑不得,这秦宴真是不负她期望,耿直到能要了自己的命,这样下去,怕是前景不妙。 忽然之间,又有脚步声传过来,姜灼一惊,对秦宴比了个手势,悄声道:“快走,别叫人瞧见!” 秦宴吓得赶紧躲进一个背人处。 没一会,有人走到藏书楼前,不过略站了站便走了,却并未招呼,完全视地上跪着的人不存在,然而在经过姜灼身边时,那人却悄悄丢下个小包袱。 姜灼看着房医女的背影,伸手将地上的小包袱取了,拆开掏出里头的面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一时,她早将谭嬷嬷教的那些贵女作派忘到了九霄云外。 “罪过,我竟想不着这些?”秦宴恍然大悟道。 姜灼一笑:“无妨,你肯来瞧我,我便心领了。” “这一回错不在你。”秦宴蹲在个背人处,低声道。 “我知道,”姜灼用袖子抹了嘴边残渣,道:“快回去,别因为我得罪了王攀。” 第292章 试试 第二日天方亮,有人过来推了推已然不知不觉歪倒在地上的姜灼,在她耳边道:“姜医女,罚够了,回去吧!” 姜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钝了好一会才瞧清楚,那人原来是房医女。 再一看左右,还是在藏书楼外,姜灼想起昨晚扛了大半宿,后头竟是睡着了,不由苦笑,冲着房医女道了声:“多谢!”随后便要从地上爬起。 虽说六月天不冷,毕竟在外头跪了一夜,刚动动腿脚,姜灼就觉得身子都快僵了,骨头缝里尽透着一股寒气。 “方才瞧见于太医,他吩咐你一早便去太妃殿候着,若是许良人咽气,立时禀报小黄门,太医院的差使便算完了。”房医女道。 “是。”姜灼应道,此时她觉得两个膝盖生疼,走路都跟不上劲,幸得房医女在旁边扶了一把,才勉强回到居处。 进了屋里,姜灼坐到自己床/上,掀开裙裾瞧了瞧,膝盖竟是一片乌青,隐隐有些破了皮,少不得求房医女帮她开了药箱,取来活血化瘀散擦过,躺着歇了口气才算好些。 房医女端了盛着吃食的盘子进来,将一碗粥递到姜灼面前。 姜灼双手接过,免不得又对房医女道:“昨晚多谢。” “不必如此。”房医女神色淡然。 姜灼见对方不肯多谈,明白是这太医院避忌太多,所以才教人这般谨慎,姜灼也不再开口,用过些饭,便换了身干净的医女衣裳,提着药箱,一瘸一拐地要出门。 没想到房医女这时在她身后道:“太医院里,勾心斗角之事比前朝不差些,有些人不好得罪,若想站住脚跟,该忍的时候就得忍,太医院容不下实诚之人,别刚来就坑了自己。” 姜灼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房医女:“我晓得了,多谢!” 房医女摆手:“好自为之吧,做事切需小心谨慎,千万别给人得机会抓了你痛脚。” 姜灼再走进太妃殿时,偌大的院中,已摆上了一副薄板寿材,青天白日地摆在那招摇,无端端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绕过寿材,姜灼直接进到了许良人屋里,倒是里头现时坐着好几位老娘娘,王选侍也在其中,几个人围在许良人床边,个个眼圈红着,唉声叹气地说着话。 “小女见过各位娘娘。”姜灼上前同人施礼,然后便来到床前,撩开帐幔看了看里面躺着的人。 许良人还如昨日一般,双目紧闭,身子凉得触手,不过探她鼻息,竟是还有口气在,只许良人这样,更叫人瞧着可怜,见姜灼不由地摇头,屋里又响起嘤嘤哭泣之声。 “许良人也算有福,临了还有大家伙替她哭一场,只不知等咱们到了最后,会是何种凄凉光景……”一位老娘娘哀叹道。 “有什么福啊,”另一位老娘娘哼出一声:“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哪像咱们,活着又能如何?还不是被关在太妃殿,抬头只瞧得见头上四方天,低下头,唯有掰着指头度日。” 王选侍也叹道:“若能重来一回,我再不肯听爹娘骗我,什么到了宫中吃喝不愁,过得都是神仙日子,待下一世,便是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也不进宫为妃,受尽这世态炎凉。” 倒是有一位还挺达观:“算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咱们好歹也算安安稳稳地得了善终,你们想想原先住在椒房殿的那位,堂堂一国之母,最后还不是被逼得自缢而死,如今怕是连尸骨都寻不着了。” 那边老娘娘们又说起旧事,王选侍便冲着姜灼招招手,拉着她到旁边轻声问道:“姜医女,许良人还有几日?” 姜灼瞧瞧床/上之人,道:“也不过是今明两日,已然六脉俱伏了。” 说来,姜灼倒挺佩服许良人,从发了卒死至今,已然撑过两日,也不知她是不是心中有什么放不下的,才这般硬撑着。 这时,王选侍从自己袖口掏出一个用帕子包着的东西,递到姜灼跟前道:“这些碎银,是太妃殿十好几位老姐妹们凑的一点心意,临了总得帮她置办件新衣裳,也算光光鲜鲜地离开,思忖了好一会,咱们只觉得唯姜医女可托,不知能否麻烦你?” 没想到来太妃殿才几日,便得人家这般信任,姜灼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她初入宫禁,不知这里头的规矩,不免担心这样算不算私相授受,会否成了自己另一桩罪过。 “可是姜医女有些为难?”王选侍想是察觉姜灼面色稍有些犹疑。 瞧着老娘娘们投过来的期盼目光,姜灼不由心下一酸,再不忍拂了人家的意思,忙接过:“娘娘误会了,既是您几位信得过,小女自当尽力。”姜灼想想,莫不如抽空去求崔嬷嬷给拿个主意,她是宫中老人,自当知道该如何处置。 一位老娘娘走过来,特意嘱咐道:“许良人年轻时有几分颜色,便好个水红、鹅青之类,医女瞧着给挑一件曲裾什么的,若还剩下些,再买一个项圈吧,当年为了先皇赏别人项圈却未赏她,许良人还赌了好久的气。” 不想这一句,竟让众人皆笑了起来,少不得开始个个自夸当年得宠之事,一时倒又有说有笑。 只姜灼轻轻用手拈了拈碎银,满打满算不过二两多,不过于老娘娘们而言,怕已是尽力了,这点银子要在外头,哪够买一件衣裳,想是她们被关在深宫日久,竟已不知今夕何年,只瞧在她们也不易的份上,姜灼自是应下,想着不够的她来贴补,回头便去寻崔嬷嬷。 没一会,众人也是说得够了,少不得一一地出了门。 王选侍倒是没急着走,瞧姜灼取了银盆要到外头打水,说准备帮着许良人净面,便跟着她到了屋外,说要帮把手。 姜灼自不会让她跟着忙,手上不停,却也想着问:“娘娘喘嗽可好些?” “大好了,”王选侍在旁边掩口笑道:“我知道,医女是想问,我是不是又攒了药?你且放心,我听你的。” 姜灼看看王选侍,笑了起来。 第293章 起死 等端了银盆进屋,姜灼不由问道:“娘娘,不是许良人身边还有一位跟着侍候的嬷嬷吗,如何现在瞧不着人了?” “也怪不得人家,这太妃殿就是个熬日子的地儿,被派到这儿的宫女侍人,但凡有个出路,都紧着想跑,陈香跟了许良人也有不少年头,这一回听说花了些银子,去浣衣局寻到个差使,自是不用回来了,”王选侍感叹:“其实啊,树倒猢狲散,哪处都一样。” 姜灼心下却直摇头,虽为自己寻出路无可厚非,只许良人尚未咽气,这位叫陈香的嬷嬷就丢下人跑了,未免凉薄了些。 为许良人净过面,姜灼又去帮她擦手,却不想一抬她手腕,姜灼蓦地瞧见,许良人手腕上竟是一道青紫痕迹,甚至还带着血点。 “啊!”姜灼吃惊地叫了出来。 王选侍原本在一旁站着,听到姜灼在叫,迷惑地走上前,等顺姜灼目光瞧过去,也是吓了一跳,随后想想,便不由跺起脚来,“方才几位老姐妹还在疑惑,陈香瞧着平日里抖抖索索,哪来什么好东西去奉承小黄门,却原来是干出这等缺德之事。” 等到后来几位老娘娘得了王选侍的招呼,也进到屋里,姜灼才算弄清楚,原来是许良人平素从不脱下的嵌宝石双龙纹金镯,被服侍她的嬷嬷陈香给拔了。 众人一商议,猜测许良人平日那点体已恐怕也没保住,少不得有人气得要报小黄门,说不能放过这等恶奴,倒是王选侍一把给拦了:“左不过陈香拿了许良人的东西走门路,说不得那镯子就是送给了小黄门,咱们要是去闹,可不是将人白白得罪了,算了,人都快没了,争这些又有何用!” 姜灼并不好说什么,不过倒觉得王选侍意思没有错,人都快没了,真是什么都强求不得。 离了太妃殿,姜灼转到平遥公主居处,将事情原委说了,少不得求崔嬷嬷帮忙,倒是崔嬷嬷一口应下,此事暂且不提。 这之后,姜灼一早便去瞧许良人,无事便候在太妃殿,倒不是为等许良人死讯,而是想着,若到最后时候,别让她就这么孤孤单单地一个人走了。 只是这会子站在许良人屋里,姜灼倒有些发愣了,实在是她终于悟出了一些蹊跷来。 如今许良人已然在床/上无知无觉躺了四日,遍体冰冷,竟不想却鼻息尚存,按常理,一般之人,一二日无脉,则立时便死了;若是过了三日不死……姜灼心里一惊,莫非许良人根本不是卒死,而竟是脉伏? 姜灼想过处置的法子,立时转身出了屋,准备寻个人来帮她忙,不想此时王选侍正带着一个小宫女在院子里有说有笑,旁边还站着几位老娘娘,姜灼忙走到近前,拉了小宫女道:“这位姐姐,可否帮个忙?” 王选侍这时笑了,指着小宫女问姜灼:“姜医女不认得她了?” 倒是小宫女大大方方地冲着姜灼福了福身:“姜医女,奴是浣衣局的阿珠,那日便是奴去太医院,寻你来为王娘娘瞧病的。” 姜灼也顾不上寒喧,拉着阿珠道:“阿珠,帮我取块布来,要从头到脚盖得住人的,用凉水打湿了,速速备来,多谢!” 阿珠倒不含糊,应了一声便跑出了太妃殿。 众人皆有些摸不着头脑,因见姜灼是从许良人屋里出来的,便以为是出事了,这时王选侍问:“姜医女,可是许良人要走了?” 姜灼先是摇了摇头,随后道:“许良人或许还能得活。” “得活?”王选侍吃惊不小,不禁高声叫了起来,少不得跟她站在一处的老娘娘们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姜灼不及解释,转身便回许良人屋里,开始为她解衣。 王选侍也跟了进来,还冲着身后笑骂道:“都是一个院子的姐妹,寿材放了几天都没所谓,今儿听说人能起死回生了,倒不敢来瞧,这胆子一个个比针尖小!” 姜灼这时又去探了探许良人鼻息,见她气息仍未绝,一时心里更觉得,自己方才所想当是对的。 阿珠倒是回来得极快,果然取来了一块温漉漉的青布。 “极好。”姜灼夸了两个字,嘱咐阿珠同自己一块,将整块布盖在了已然脱去衣裳的许良人身上。 一时之间,屋中三人皆屏住了呼吸,只门外几位老娘娘时不时探进头来问。 等了片刻,姜灼走上跟前,隔着青布摸了摸许良人身子,只觉得手下渐有温热,不禁长吁一口气,转身便要去拿桌案上的茶壶,却不料里头竟是空的。 “姜医女可是要喝茶?”阿珠机灵,立马问道。 “非也,”姜灼笑道:“许良人渴了,阿珠再备些冷水。” “奴这便去。”阿珠眼睛一亮,瞧了眼床/上之人,随即飞快地跑了出去。 “你是说,她好了?”王选侍一把抓了姜灼的手,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 姜灼笑道:“娘娘莫急,许良人确实渐好,不过还得慢慢来。” 果然如姜灼所说,待到给许良人喂过五六碗冷水之后,人已经睁睛醒了过来,这一下,原本还在外头观望的老娘娘们都拥进来,一个个竟喜极而泣,倒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却不想此时喝了一肚子水的许良人还在喊渴,阿珠遂又端了碗递过去,在众人注目之下,许良人一饮而尽,随后竟开始猛出大汗,姜灼同阿珠两个将门窗皆关紧,任着许良人把汗发了出来,再为她换了干净衣裳,这才吩咐太妃殿的侍人赶紧跟小黄门报信,只说许良人大好了。 不一时,不但小黄门到了,连太医院的方太医也过来了。 方太医给许良人搭过脉后,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回头问姜灼:“怎得许良人自己便好了?” 姜灼低头回道:“许良人无脉而气不绝,竟是一连四日,小女觉得,或非卒死,而是脉伏。” “如今便是无事了?”小黄门眼睛睁得老大,大概也是头一回见识到人起死回生。 “自当如此!”姜灼答。 第294章 回生 方太医看看姜灼,许久没说出话来,到后来终于叹了一声:“姜医女未得进宫之时,便曾治好过昭仪娘娘之疑症,本官在外头倒也听说过,长安城中郑家药铺的姜大夫医术高超,起先并不肯信,今日亲眼得见,果然名师高徒,郑公当能含笑九泉了。” 姜灼忙福身:“方太医过奖了。” 倒是王选侍颇为吃惊:“原来姜医女竟是位大夫,难怪药到病除。” 有老娘娘笑道:“这下咱们太妃殿这些人有福了,难得姜医女还是个热心肠的。” “只有一处,本官还是不解,明明许良人遍体冰凉,姜医女为何反觉得乃火症?”方太医仍旧不解。 “所谓热极似寒罢了,方才小女饮以冷水.覆以湿布.便是为试火之真假,幸而,没有弄错。” “那这之后该如何调养?”一时方太医竟不耻下问地请教起了姜灼。 “小女以为,许良人乃是气虚发热证,易用补中益气汤加黄柏煎服,不知方太医意下如何?” “甚好。”方太医连连点头。 姜灼这时走到方太医跟前:“可否请方太医开方?”着实这御药房只认太医的方子,上一回姜灼给王选侍开方,亦是求秦宴给帮的忙。 方太医倒是个好说话的,自是坐到一旁写起方子,小黄门在旁背手瞧了半天,转头又问姜灼一句:“如此,许良人无碍了?” 姜灼笑道:“回大人,想是那副寿材暂时用不着。” 许良人这时已缓过劲来,也在床/上道:“还有寿材?快些拿走,瞧着堵心。” “便罢了,”小黄门倒也无所谓,挥挥手,叫手下侍人将寿材紧着搬走。 姜灼取了方太医开的方子,谢过之后便拎着药箱先回了太医院。 不想等姜灼拎着药盅再回来时,却发觉老娘娘们一个个居然围在许良人屋前,里头也不知在说什么,竟是声音极大,若仔细听来,最响的乃是许良人的大吼。 原还以为人又有什么不妥,却不想到了屋里,只见许良人气势十足地坐在长榻上,小黄门站在一旁,只地上还跪着一个,姜灼仔细一瞧,可不就是原来那个侍候许良人的嬷嬷陈香。 “娘娘冤枉,奴真没拿您的体已,”陈香低头辩解:“前几日小黄门大人叫了奴去浣衣局帮忙,镇日不在,哪得空闲功夫去拿您什么东西。” 任屋里打着口舌官司,姜灼并不理会,只将药倒入碗中,端了奉到许良人面前。 许良人这会子也不吼了,看着姜灼道:“本宫是个恩怨分明的,这一回你立了一大功,本宫自是要好好赏你,不过,那些个背主之人,本宫绝不会放过!” 姜灼不免心中好笑,这位许良人心高气傲了一辈子,便到了这般境地,还是放不下一个面子,不过她在宫中就是个医女,管不了人家的事,只劝了句:“娘娘,不如把药先喝了,还是身子要紧,若有什么事,待身体好全了再说。” “是啊,娘娘,您可别刚好了些,就又给气病了,这人您若看不惯,下官便将她扔得远远的,要不,娘娘先歇着?”小黄门在旁边陪着笑道。 许良人一把夺过姜灼手中的药,不含糊地仰头喝下,将碗递回给姜灼后,却没有半点消停的意思,反而举起右手腕道:“都瞧清楚了,本宫那嵌宝石双龙纹金镯可是先皇御赏,本宫大辈子从没有摘下来过,到后头却被这人趁乱偷了,小黄门大人,本宫可得讨个说法!” 小黄门表情突然变得不自在起来,姜灼立时想到,王选侍曾猜测,这镯子怕是到了小黄门手上,若许良人再不依不饶,引来人家羞恼,怕是吃亏的还得是许良人。 只是,她在旁边,竟是说不出来。 “娘娘这话好笑得紧,那时候您人事不知,东西丢了,如何就判定我偷的,这般血口喷人,娘娘您好没意思。”陈香一时倒是来了劲,竟同许良人辩了起来。 “当日近得了本宫身的可不就你陈香一人,你这歹毒的,以为本宫不行了,不管本宫死活便自寻出路去了,走便走,谁都不稀罕,你合不该偷本宫东西。” 大概见小黄门在一边闷不吱声,似乎是在护着自己,陈香气势大涨,干脆站起身道:“我早不耐烦待在这儿了,你看你如今混成什么样儿,还以为自己像当年受着宠呢,这太妃殿里,你也就是个没人瞧得上的老娘娘。” “你……”许良人气得站起身来,便上前要打陈香,却不想陈香厉害得很,竟直接推了她一把,若不是姜灼在旁边扶了,许良人就直接要坐到地上。 却不想小黄门依旧背手站着,显然是在坐山观虎斗。 陈香越发得意:“我说许良人,你怎么就不死呢,活着可不是受罪,原想着攀上皇后娘娘,你还能当个太妃是吧,结果呢,那一位害人不浅,最后自己也没得好下场,对了,你帮废皇后也干过不少坏事,这就是报应,你活着就是报应!” 许良人猛地“哇呜”一下,狠狠扯住陈香的头发,也不知哪来的劲儿,就要将她头往地下撞,眼见着两人撕打在了一块。 见小黄门还不动,姜灼只好上前,试图将两人拉开。 却不想陈香本就是个五大三粗的,不防备挨了几下,一时大怒,也不管什么主仆之分,胡手乱脚地就向许良人打了过去。 “大人,快帮忙!”姜灼大叫起来,不得已用身子护住许良人,毕竟她年事已高,又是大病初愈,若再受了伤,怕要经不住。 “别打了!”小黄门终于吼了一嗓子,然后上前将陈香扯开了去。 这时陈香已经放声嚎了起来:“这没天理的了,好好地竟冤枉起人来,哪有这般行事,许良人你以前在宫中作威作福,如今皇后早被废了,你以为谁还能让你为虎作伥。” 姜灼猛地打了一个愣神,却不想身后被人推了一下,一时她没得站稳,又不想压着身前的许良人,无奈之下,只好一歪身子,却不想头无意间撞到了一个桌角,额头上立时生疼,眼前顿时金星直冒。 第284章 沐休 姜灼觉得自己好久没睡过这么沉了,以至于一时竟舍不得醒来,直到有人在她床边拍了拍,喊了一声:“姜医女,快起来,今日轮着你休沐。” 这“休沐”二字让姜灼一激灵,终于睁开了眼,随之,便瞧见床前站着的房医女,还有她手上举着的宫牌。 “难得一日松快,你倒要在这床/上睡一日?”房医女将令牌放到了姜灼枕边。 明白今日能得出宫了,姜灼快活地一下坐起身来,却不想无意间猛了些,立时觉得额头上一紧,想是拉到伤口,姜灼不由自主“啊”了一声。 “回去后,先寻个庙拜拜,去些晦气,”房医女熟门熟路地从姜灼药箱中取了活血化瘀散:“这进宫才几日?倒是伤了两回。” 姜灼也是叹气,昨儿个太妃殿打架,自己白白受了池鱼之殃,不过好在平素头上戴的幞头有些大,正遮住了额头,才侥幸没破皮,只脑门上一块瘀青煞是显眼,也不知回到郑家药铺后,大家伙要如何盘问,别人不说,阿青姐姐自是要大哭一场的。 由房医女帮着上过药,姜灼翻身下了床,瞧着窗外日头越升越高,姜灼倒有些急了,梳洗一番之后,也懒得做什么妆扮,索性顺手将平素穿的医女青衣套上,也没戴幞头,便拎起搁在手边的药箱,急匆匆往外走。 熟料刚到太医院门口,便瞧见有侍人拎着个包袱过来,姜灼一眼便认出,来的是平遥公主宫里人,这才想起,自己曾请崔嬷嬷帮忙为许良人准备寿衣,不过想想也是好笑,东西送到了,人却不用走了。 姜灼接过包袱谢过,再想一想,毕竟是老娘娘们的心意,总不能叫人白付了,得紧着送过去才好,于是也不急着出宫,反倒折回内宫,去了太妃殿。 昨日虽出了不小的热闹,不过姜灼再踏进太妃殿之时,此处又恢复了往常的冷冷清清,宫人侍女照旧不见踪影,不过,那副乍眼的寿材倒是没了。 盘算着若冒冒失失将东西送到许良人跟前,她要知道这是寿衣,以许良人那高傲脾气,说不得当场气坏,姜灼琢磨一下,便先敲门进了王选侍的屋。 “快过来给我瞧瞧!”王选侍尚未起身,见姜灼进来,忙披衣坐到床边,着意要看姜灼头上的伤可好些。 姜灼笑着上前,俯下身任王选侍仔细地瞧过:“上过药,无碍了。” “你这孩子可受苦了,”王选侍心疼地道:“那陈香也是够狠,动手打许良人不算,连你都不放过,这等毒妇,离开太妃殿也好。” “娘娘可劝过许良人,莫再纠结此事了?”姜灼将包袱递到王选侍手上。 “许良人那性子,若肯听劝倒是好了,我们懒得理她,”王选侍低头看着包袱,不解地问:“这是何物?” “可不就是为许良人准备的寿衣,这会子倒不知该如何处置了。”姜灼有些无奈。 待王选侍将包袱打开,只见里头衣裳鞋袜应有尽有,最里头还塞了一个赤金盘螭巊珞圈,做得也极精致,份量也够足,把王选侍看得啧啧称赞:“竟不想宫外的东西,还做得这般好。” 姜灼并不清楚,崔嬷嬷是从宫中还是宫外弄来的这些,不过瞧得出她是尽了心,回头必得亲自上门感谢去。 “这到底给不给许良人呢?”姜灼又问一句。 “要不,回头我去寻其他老娘娘们商议一番,真不成,衣裳先寻个地方藏起来,日后总会有用,至于这项圈,先送给她得了,如今许良人算是被陈香扒了一层皮,怕是连个傍身的东西都没有,若瞧见这等好东西,还不得乐坏了。” 两人正自说着,屋外传来一声咳嗽,旋即有人在门口嚷道:“大清早的,就听你两个在背后嚼本宫舌头,一口一个‘许良人’,别是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想治死本宫吧?” 姜灼给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去,看着许良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我说,你也没死成,做什么在那装鬼!”王选侍不满地道。 许良人哼哼两声,眼睛落到姜灼额头伤处:“方才坐屋里瞧见姜医女进了你这屋,本宫可不是忘恩负义的,这会子亲自过来道谢,昨日之事,多谢姜医女救本宫一命。” “小女不敢当!”姜灼忙福了福身。 “不过,方才你两人鬼鬼祟祟说的那些,本宫可都听到了。”许良人挑了挑眉心:“寿衣什么的,可是盼着我死呢!” “太妃殿里,谁都是苦命人,总不忍心瞧你走得凄凉,便凑些份子,要好好送你一程,谁想,你还没死成,”王选侍反唇相讥:“好心当驴肝肺,咱们也不侍候了。” 王选侍眼睛早盯住了王选侍手里抓着的包袱,立时一乐:“这便是你们几个送本宫的寿衣?既然是有心,本宫收了便是。” 倒是王选侍故意装作不肯:“人都没死,要这些做什么,还准备平日穿穿?” “呸!”许良人一把上前,将那包袱抢到自己怀里,随后坐到王选侍旁边,先取了赤金盘螭巊珞圈,借着屋外的光瞧了瞧,道:“成色不错,你们几个倒挺有孝心。” 王选侍脸色一变,伸手便将项圈抢了回去,口中骂道:“老不死的东西,大家伙瞧着你当时可怜见儿的,免不得兔死狐悲,从牙缝挤出些碎银才凑出来,你倒一点不知好歹,罢了,姜医女,麻烦将这些到外头当了,换成碎银还给大家伙。” “哎!怎得这般小气,送出之物,何来收回之说?”王先侍乐呵呵地又将项圈夺了回去,随即对姜灼道:“这位王老娘娘竟不识货,单说这项圈,怕是费了姜医女不少银两吧?” 姜灼一时噎住,倒佩服这位许良人颇有见识,她那日捧着碎银去求崔嬷嬷帮忙时,悄悄在里头添了十两,只请崔嬷嬷紧着这些准备。 “姜医女,怎得让您跟着破费?”王选侍顿时不自在起来,红着脸道:“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不能麻烦了医女,你挣些银子也不易。” 第296章 添喜 “无妨,钱财皆是身外之物,娘娘们开心便好。”姜灼呵呵笑道。 许良人一拍手:“说得在理,钱财身外之物,姐妹们的心意,本宫领了便是,回头王选侍陪本宫,去跟大家伙谢过,”说着便戴上项圈,又将那件制得极精致的水红色曳地飞鸟描花长裙在身上比了比,欢喜地道:“这可比本宫年轻时穿的衣裳好看多了,做寿衣挺可惜,回头逢个喜庆日子,本宫便拿出来穿上一穿。” “你倒是万般不忌讳!”王选侍撇了撇嘴,又瞧瞧姜灼,两人都笑了起来。 倒是这时王选侍问了声:“女郎,昨儿个受伤,今日怎不好好歇歇?” 姜灼猛地“呀”了一声,这才想起,今日是要出宫的,没想到只顾说话,竟把这事给忘了,若再不走,怕是回去待不了几个时辰,又得要赶回宫了。 半个多时辰后,当姜灼站到郑家药铺门外时,先是在门口排队求诊的病人中有认出她来的,随后门口迎客的小伙计惊喜地一蹦,上前接过姜灼药箱,便一路叫嚷着往里头报信,动静闹得大了些,连四邻都被惊动。 姜灼正哭笑不得,而这时郑柯在前,阿青拉着宝儿在后,带着大家伙都跑了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一瞧见姜灼,阿青就哭了起来,上前摸摸她额头上的瘀伤,心疼地道:“女郎,怎得进到宫中,还带着伤回来了。” 这边姜灼已然抱起宝儿,狠狠亲了两口,宝儿也是开心得很,一个劲地直叫:“阿姐,阿姐,回了!” 一路往里头走,大半药铺之人,除了离不得前头的,大半都跑过来,只围着姜灼问长短。 待进到里头,坐在花厅之中,姜灼才说了因何事而受的伤,倒颇有几分惊心动魄的意思,听得大家伙皆是一愣一愣的。 姜灼早准备好了抱喜不抱忧,除了这一桩,并不肯将在太医院遇着的那些不愉快说出来,免得让众人跟后头担心。 不一时,英娘也过来了,和众一人一块,向姜灼打听宫里的那些新鲜事。 姜灼才说两句,肚子竟叫起来,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都胡乱忙掉了,竟一直未用吃食,少不得求了阿青为她去下汤饼,谁想阿青竟又哭起来:“这宫中竟是连个吃食都不给?” 英娘在一旁咯咯直乐:“阿青,怎得你这般像姜女郎的阿娘,既怕她渴着,又怕她饿着,要不下回她进宫,你跟着进去侍候?” 众人哄堂大笑了起来,阿青却被说红了脸。 “英夫人且是笑话,说来我算是阿青姐姐从小看到大,自是比别人多一份亲近,不能说阿娘,倒是比亲阿姐不差些。”姜灼在一旁解释。 英娘也瞧出阿青不自在,笑道:“你们这份情意,竟是别人羡慕还羡慕不来的,哪来的笑话,我便欢喜你们郑家药铺有情有义。” 说说笑笑之后,姜灼自是问了问这十来日药铺的景况。 郑柯回道:“每日一如往常,求病问药之人依旧络绎不绝,只有从长安城外来专门求女郎诊治的,听说您进了宫,莫不惋惜得很。” 姜灼叹了口气:“若遇这类病人,好生同人解释,带给别的大夫去瞧,总不好让人白来这一趟。” 说话间,姜灼又想起之前她治的病人,少不得一一问过后来接替她诊病的大夫,等听得赵卓已能翻身,魏少夫人症状也减轻不少时,自是心下稍安。 不一时,阿青端上汤饼,众人还舍不得走,七嘴八舌地坐在一边闲话,言语间少不得提到如今长安城中盛传的匈奴有意议和之事。 倒是姜灼听得糊涂,她这十来日几乎尽在太妃殿里耗着,外头的消息一点也得不到。 郑柯瞧出姜灼一脸迷惑,便跟她解释:“如今那个耶律拓当上匈奴单于,倒似乎改了策略,这一回又上书,表示有意与大靖和好,并称不日派使臣前往长安城觐见,如今全城百姓都在议论,有说若得与匈奴议和,自是好事,百姓免受兵灾之祸;有说匈奴狼子野心,三番五次折腾,并不可信。” “所谓议和乃耶律师拓缓兵之计,万万不能信的,我家夫君说了,若不想大靖百姓受苦,只有打败这些外虏。”英娘在一旁道。 姜灼不由想起诸葛曜当日曾提到过,耶律拓当日从姑臧邑城撤兵之时,曾放言要攻入长安城,这等野心勃勃之人,怎可能突然转变了想法,若寄希望于议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英娘这时又道:“听我家夫君之意,殿下对所谓议和嗤之以鼻,如今更是加紧练兵,只为有朝一日,要与匈奴人血战一番。” “自当如此,”郑柯猛地站起身:“这些年经历这么多事儿,大家伙还瞧不出来?这满朝上下,最肯为百姓着想的是谁?非胶东王莫属!” 姜灼忍不住笑了,甚至还有些许小小自豪,自己喜欢的男子乃当世真英雄、大豪杰! 这一刻,姜灼又惦念起了诸葛曜。 从进了宫后,她已然好些日子未瞧见诸葛曜,白日里忙得没有闲功夫,只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之际,姜灼才能与斯人相会,互诉衷肠。 此时透过花厅往外瞧去,姜灼不由暗叹,这宫内、宫外,竟不知几时能见到他。 “英夫人,若是真要打起来,烦你帮我去求了王尉吏,咱也投笔从戎,不做这大夫,到北面杀敌去。”一位年轻些的大夫起身激动地道。 郑柯咳了一声:“你倒是敢想,家中新娶的妻房,竟要丢下不管了?” 众人一时又议论起了打仗之事,就连姜灼也在心中想,他日若得机会,竟也想去战场上一回,便是不能杀敌,做一名医女,为兵将们治伤也是好的。 倒是英娘这时起身道:“不聊了,客栈说不得今日就要添喜,我得瞧着去。” “英夫人,若是需要大夫,尽管招呼一声。”郑柯起身道。 姜灼颇有些好奇,随即打趣道:“何来添喜之说?莫非是英夫人有了?倒是可喜可贺!” 第297章 添喜 英娘立时脸便红了:“借姜大夫吉言,我倒是盼着呢,只每每总落空,不提也罢,这不是前段时日,妾跋州一对同乡到了长安城,做夫君的得了悬饮之症,经年不愈,特地来你们药铺求治,说来也可怜,他那娘子挺着快临盆的肚子陪着过来,住得久了,便有些捉襟见肘,只舍得住在通铺,我心下不忍,正巧后院空了间抱厦,便借给了他们。” “病如今可治好?”姜灼问道。 “我瞧过,乃是饮留胁下,用攻逐水饮之法,如今已是渐愈。”一位大夫回道。 郑柯在旁边补了一句:“我便做主免了诊金,这药也是半卖半送,倒是看在王尉吏贤伉俪这般大气的份上。” 英娘笑着直摆手:“过奖,过奖!” 姜灼对郑柯点了点头:“当该如此。” 不一时,众人皆又各自忙去了,在太医院颇受冷遇的姜灼,回到郑家药铺与大家伙说说话,心下立时暖了不少,一时倒放松了下来,坐在长榻上对着郑柯送过来的药铺账册方看了一会,便昏昏欲睡起来。 宝儿瞧见姜灼回家,自是粘着不肯放,趴在姜灼身上玩耍,到最后一大一小竟抱在一块,干脆睡起觉来,阿青心疼姜灼,便坐在旁边做针线,替两人守着。 岂料,睡不得一时,姜灼猛不丁睁开眼睛。 阿青见状,忙上前问:“女郎为何不睡了?” “阿青姐姐,可听得外头有喧闹声?”姜灼转头问道。 阿青站起身,走到窗前听了听:“倒隐约有人在说话,竟不知何事?” 姜灼心下一动:“不会是那位陪夫君来求医的孕妇要生了吧?” 正在此时,只见英娘竟跑了进来,急吼吼地道:“姜大夫,这回得你亲自去瞧瞧了,可不得了,真要出人命了。” 姜灼一听,明白怕是生产不顺,忙轻手轻脚起身,只怕弄醒了宝儿,随即穿上鞋履,直接往外便走,刚踏出门,才想起自己药箱未取,转头刚要回去,英娘已然帮她背了药箱,指指外头道:“姜大夫先请。” 刚进了悦来客栈前堂,姜灼便听到有男子哀凄地在哭,倒是刘翁在旁边劝他:“莫急,大夫们正在想法子,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过去就万事大吉。” “我娘子嫁到吾家后,便从未享过福,为了我这病到处寻医问药,原以为如今我这病大好,日后得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她要这般离我而去?”男子边哭边念叨。 “让一让罢,姜大夫过来了。”英娘在姜灼后头催着人让开条道。 刘翁瞧见姜灼到了,眼睛立时亮了起来,对男子道:“你家娘子有福了,姜大夫竟是会起死回生的,客官先别急着哭,等等便知。”然后也跑前面给姜灼开道。 见那男子也要跟上,跟在姜灼身后的英娘道:“姜大夫自当会救你娘子,你也别再哭了,只在这儿等着,回头有信,便会叫你。” 等她们进了后院,来到抱厦外,已有两位郑家药铺的大夫站在那儿,正皱着眉头商议。 见姜灼过来,其中一位大夫上前道:“女郎,里头妇人方生下孩子,便血下如泉涌,问及她二便,幸无泄泻,想是产后崩。” 姜灼点头,问道:“可开药了?” “便是这开药,竟叫人犯了难,”另一位大人道:“若论治这产后崩,最妙的乃是独参汤,如今满长安城中,怕只有宫里才能寻到参,且这对夫妻乃是贫人,就算富贵之家,肯不惜银两,怕一时也寻不到此物,吾等正想,该用何药代替为好。” “我先进去瞧一瞧。”姜灼立时走了进去,英娘自是也跟在后头。 刚进到屋内,迎面便是一股血腥之气,姜灼瞧见屋里一坐一站两个接生婆,皆是唉声叹气、束手无策模样,此时床边还放着一盆血水。 姜灼知道不好,忙走上前,见产妇脸上尽是油汗,嘴唇微张,两手已经撒开,伸手摸她四肢,更是冰凉,瞧来气机将绝。 “可有泄泻之状?”姜灼问道,又过去细瞧了瞧地上那盆血水。 “没有。”接生婆异口同声地道。 看来外头大夫判断未错,果然是产后崩,只是如今独参汤寻不着,竟不知还有何物可替代? 姜灼在屋里走了两圈,绞尽脑汁地思忖。 不知从何处传来婴儿啼哭,英娘叹道:“若是孩子一出生便没了娘,竟是多可怜。” 姜灼看着床/上女子,脑子不停地在转,直到最后,猛地一抬头,也不及开方,只对屋外道:“速取炙黄芪五两,煎汤送来。” 外头有大夫忙应下,听着脚步声,立时跑走了。 这之后便都在静等,好在小伙计很快送来汤药,英娘性急,早跑到客栈门外候着,拿着药便奔进屋。 接生婆取过药,按照姜灼嘱咐,开始一点点给产妇喂了下去。 待一碗汤药将要用完,只听接生婆回头对姜灼道:“缓过气来了。” 姜灼忙上前去听,果然听到有呻吟声,再让接生婆瞧瞧产妇下面,血出得果然少了些。 “已然无碍了。”姜灼长出一口气,对英娘道,说着便出了屋门。 英娘此时也跟了出来,直接冲到前堂报信去了。 倒是门口两位大夫一见姜灼出来,便对她直拱手:“女郎好机敏,以炙黄芪代独参汤,临时制宜,我等根本想不到,对女郎,唯有佩服不已。” 姜灼笑道:“两位过奖,后头如何调理,便交你们了,只瞧着他们不宽裕,莫难为他们便是。” 还没等姜灼走出去,便已有男子跑进来,顺着英娘指点,上前冲着姜灼和另两位大夫作了几个长揖,随即冲进屋中。 “不想女郎好不容易休沐一回,又是这般惊心动魄。”一个大夫笑道。 姜灼摇了摇头,正要转身离开,倒是那男子又走出来,冲着姜灼道:“多谢姜大夫,方才我娘子说了,姜大夫救命之恩,吾等作牛作马,日后定要报答。” “哦,醒了?”姜灼不由笑了起来,说来这几日姜灼累乏交集,总想着好好回药铺歇一口气,却不想又遇到这一桩,不过,能救人一命,姜灼便是再累,也开心不已。 第298章 华房 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天休沐,竟在忙忙碌碌中打发了过去,待姜灼从悦来客栈出来,再一瞧天色,已是日薄西山,一时着了急,若是下钥前不得按时回宫,便是犯了宫规,王攀怕是又要得意,回头还不知如何折腾她。 幸好郑柯早叫人备下马车,一路疾驰之下,姜灼终于险险地赶在下钥之前进到宫中,一时大觉幸运,连跑带跳便往太医院奔去。 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屋中,瞧见房医女也在,少不得姜灼打开药箱,从里头取出临走之前英娘特意让她带上的糕饼,递给房医女品尝,房医女瞧着高兴,立时从外头端来一壶茶,一时两人将门关上,坐在一块品尝起来。 房医女不由感叹:“过几日便得我休沐,真是想得慌。” “我记得你家也是开药铺的?”姜灼笑问 “确实,不过自是比不上你们郑家药铺生意兴隆。”房医女羡慕道。 “哪来什么生意兴隆啊,先师开这药铺,重在济世救人,只要诚实行医,童叟无欺,这才得了大家伙信任罢了。”姜灼答道。 房医女笑笑,便岔开话题:“姜医女,莫怪我直言,长安城中,知道你医名之人甚多,为何你竟肯舍下郑家药铺,甘心做起了宫中医女?”大概是处得熟了一些,房医女终于问出了心中好奇。 姜灼半开玩笑地道:“我可是六品医女,也算入了仕,何等光彩!再说能得效命帝王家,也是行医之人的理想,我也不能免俗。” 房医女哼笑一声,显是不信她的话,姜灼不以为意,继续呵呵而笑。 倒是房医女忽然又问道:“姜医女,你似乎同秦太医极熟?” 姜灼点头:“我们乃是考场上认得,当日秦太医来长安城参加医官考试,便住在郑家药铺对面的悦来客栈,说来算得上街坊,”说到此处,姜灼不由笑起来:“此人真真乃是医痴,自承当年曾有意投到先师名下,只无奈被他老人家所拒,却不想秦太医并不气馁,竟是一心要为良医,才得此次医官考试入围。” 房医女似乎听得极有兴致,催着姜灼继续往下说。 “后来与咱们郑家药铺的人熟了,秦太医成日便往咱们那儿跑,逮着大夫便说要讨论医术,难得不耻下问,学不厌精,最有趣的,竟是他后来独个跑到先师墓拜了师,真是痴得叫人无语。” 房医女也是捧腹大笑,道:“果然如此,白日里你不在之冥顽,秦太医同方太医几个竟在藏书楼前辩起了医经,引得大家伙都去瞧热闹,倒是你来我往,不相伯仲,不过到后头,还是方太医败了北。” “想是精彩得很,”姜灼不免挺遗憾:“可惜未瞧着。” “姜医女,既然你二人颇投缘,你便劝劝秦太医,无事多到王太医跟前走动,论起好学上进,秦太医自是叫人挑不出短处,只若说精明世故,这一位着实欠缺得紧,同来的那三位太医,早将王太医的脉给把准了,三天两头在他跟前请教医术,倒是秦太医,竟是不懂这些。” 姜灼无奈地苦笑:“你或许不知,当日在宫外,我便曾得罪过王太医,如今早成了人家眼中钉,秦太医这人耿直,紧着一旁帮我,劝都劝不住,回头我得不着好,怕也要连累人家吃亏,回头我自要劝他两句,但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秦太医未必肯听。” 两人皆不由自主地叹一口气。 倒是这日一大早,姜灼来到太妃殿,挨个给十好几位老娘娘们请过平安脉,又盯着王选侍同许良人皆乖乖地将药都服下,便准备回太医院复命。 未想刚跨出太妃殿,便瞧平素管这太妃殿的小黄门束手站在那儿,倒像专门等着谁。 姜灼自是上前行礼,却不想小黄门居然就是在等她,话还说得极客气,还冲姜灼拱了拱手道:“华房殿昭仪娘娘宣姜医女紧着过去,我师父派人过来传旨,正好被我瞧着了,知道您今日在太妃殿,便特特过来等着。” 姜灼忙谢过,跟着小黄门往华房殿走。 半道上,小黄门倒主动同姜灼聊了起来:“那日让姜医女吃了亏,是在下做得不周,不过那个陈香已然得了教训,这会子在浣衣局蹲着呢!” 姜灼不免问道:“大人,陈香偷去的银子可追得回?这人着实心狠,太妃殿老娘娘素日也得不着几个月钱,她怎能做得出这等专心事!” 小黄门脸上稍有尴尬,敷衍了一句:“自会让她还回去的。” “多谢。”姜灼心里明白,小黄门肯定收过陈香好处,这才帮她出了太妃殿,自少不得要袒护陈香,于是也不敢多说,只借今日之机有当无地稍提点一句,也算为许良人尽一份力。 “瞧出来,姜医女同我师父竟是熟络?”小黄门猛不丁问了一句。 “您师父?”姜灼没听明白。 小黄门笑道:“在下师父便是江常侍。” “失敬!”姜灼自是笑道:“小女怎敢同江常侍攀什么交情,不过是先师郑公在世之时,与江常侍有些来往,他老人家或有爱护晚辈之意,小女沾了些光罢了。”姜灼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却又能听出意思来,不过是清楚此处踩底就高,扯起虎皮做大旗也没有坏处。 “哦,”小黄门似恍然大悟,忍不住又问:“倒是听宫中有人提过,女郎乃是医圣徒弟,在下被调来管这太妃殿不久,倒是有眼不识泰山,不过上回女郎竟是令许良人起死回生,在下只觉得叹为观止,好生佩服。” “小女哪会什么起死回生之术,不过是许良人寿数未尽,命不该绝而已。”姜灼忙回道。 不一时,两人已然到了华房殿,早有杨嬷嬷在外头等了,瞧见一身医女打扮的姜灼,不免笑道:“女郎这装扮不同以往,老身眼拙,远瞧着竟是没认出来,不过等走近了再打量,女郎长相实在俏丽,倒是衬得这衣裳好看得紧。” 姜灼脸一红:“多日不见,嬷嬷怎又打趣起小女了呢?” 第299章 肝热 杨嬷嬷伸手去拉姜灼:“走吧,娘娘念叨了好几日,你自打进了宫,怎就反倒见不着人影,同咱们生分了。” 小黄门在一旁瞅着,像是瞧明白了什么,冲杨嬷嬷抱了抱拳,便退了下去。 进到寝殿,王昭仪正坐在一张长榻上,听着旁边宫女禀报什么,姜灼略等一会,瞧着王昭仪空下来,才上前见了礼。 叫姜灼起了身,王昭仪笑道:“如何你进了宫,倒是少见了?” “回娘娘,未得宣召,小女不敢在宫中乱闯。”姜灼忙回道。 “你是个老实的,本宫自是明白,”王昭仪点头道:“日后,便多来些。” “谢娘娘。”姜灼退后两步,便要为王昭仪请脉。 待听到姜灼说自己六脉平和,血气顺畅,并无不妥之后,王昭仪笑道:“其实太医院过不得几日便有人来瞧平安脉,只从上一回起,本宫便只信你了,若非怕你难做,本宫恨不得天天宣你过来。” 姜灼答了一声:“是。” 将周围人等皆挥退下去之后,王昭仪叹了一声:“虽是深居后宫,本宫也已然听说,这一回太医院新进的另几个皆成了太医,唯你,却只得了个六品医女,想是心中委屈吧?” “能得进宫为圣上效力,小女已是感激不尽,心中并不委屈。”虽说的是违心话,不过在这宫中,也只听得进这些,姜灼不敢免这个俗。 王昭仪仔细打量了姜灼一下,不免夸了一句:“这般达观的性子,倒难得你处处妥当,放心吧,以你之医术,日后未必没有上进之路,不过,这一回倒是本宫遇着难事,需你帮上一把。” “小女不敢,尽请娘娘吩咐便是。” 王昭仪又叹一声:“昨日本宫那位胶东王从军营回来,瞧着竟是神情萎顿,形容憔悴,只当着本宫之面,却不肯说何处不适,想是怕本宫着急,然为母之心,如何坐视不管,方才在御园碰见江常侍,本宫便想着,今日让他寻你过来。” 姜灼的心开始怦怦跳了起来,自是因着能得机会见诸葛曜,而心中生出暗喜,也是忧心他到底何处起了不妥。 说不得此刻姜灼心中焦急,竟不比王昭仪少些。 姜灼立马回道:“小女遵命。” 诸葛曜走进华房殿之时,除了瞧见坐于主位上的王昭仪,自是没忽略掉她身侧站着的姜灼,稍怔了一下,不过立时又回过神来。 “母妃,何以匆匆唤来儿臣?为何医女也在?”诸葛曜貌似无意地又扫了姜灼一眼,随即对王昭仪施了一礼。 “自是有事寻你,”王昭仪笑着起身,由姜灼扶着走到诸葛曜跟前:“今日为娘特意唤来姜医女,要为你请个平安脉。” 诸葛曜哭笑不得:“母妃,明白匈奴使节便到,儿臣方才正在未央宫与众臣商议国之重务,您看……” “若是没有好身子,如何担得下国之重务?”王昭仪面上立时露出不悦。 姜灼只低头不语,心里却颇赞同王昭仪所言,她早知诸葛曜有宿夜不眠,忙于公务的习惯,当日也曾提醒多次,让他保重身体,只诸葛曜仗着年轻,显是未将姜灼的话放在心上,方才诸葛曜进殿之时,姜灼只瞧一眼,便看出来,果然如王昭仪所说,他面色不荣,精神萎靡,不过在强打精神罢了。 诸葛曜许久未曾答言,姜灼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扫过自己头顶,不由咬了咬唇,只想着他一旦出言拒绝,便要拒理力争。 好在到后头,诸葛曜叹了一声,道:“儿谨遵母命便是。” 王昭仪显是松了口气,转头急吼吼吩咐姜灼:“姜医女,快去准备吧。” 等到两人对面而坐,姜灼神色沉静地将三只手指搭在诸葛曜的脉上,也不管诸葛曜直直射过来的目光。 片刻之后,姜灼收回了手去,道:“殿下肝脉弦数有力,想是劳伤过度。” “姜医女,此为何解?”王昭仪倒是吃了一惊,忙着问道。 诸葛曜倒笑起来:“母妃,莫听个小医女危言耸听,这几日儿不过未得入眠,并无什么大碍,有军医早诊过,说儿乃是心火妄动,已然开过方剂,儿也按时服下,想来过几日便已无事。” 姜灼摇头:“殿下,心火妄动无错,只殿下服过药之后,显示依旧如故,想是数帖不效吧?” “当是如此,”王昭仪也在一旁道:“否则怎得瞧你这般萎顿,竟是一日盛过一日。” 诸葛曜一脸无奈,对姜灼笑道:“行了,姜医女,你便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省得母妃放心不下。” “殿下想是劳倦思虑太过,以致血液耗亡,神魂无主,所以才不眠……”姜灼道。 “这还得了!”倒是王昭仪被姜灼的话给吓了一跳,直接打断了她。 姜灼也怕吓着王昭仪,忙又解释:“娘娘不必担心,肝乃藏血之处,血藏于肝则肝柔和,劳伤过度,则血液亏耗,形不藏血,肝阳偏盛,便会相火上亢,心君受扰,所谓神魂不安于宅,才致不寐,此也并非什么重症在,小女开一剂宁睡清肝汤,当能缓解。” 王昭仪直拍胸口,想是刚才给吓坏了:“本宫不懂医理,不过听得着实吓人,你便紧着开药,莫让胶东王再耽误下去。” 姜灼应下,从药箱中取出纸笔,开起了方子。 这一时诸葛曜倒不急着走了,起身站到姜灼后头,看了半天后,笑道:“军医给本王开的助眠之方,倒与你这大相径庭。” 姜灼放下笔,将药方吹开之后,起身奉到诸葛曜面前,道:“小女方才说过,殿下乃是肝热,所以便用苦寒泻肝之龙胆草、胡黄连、丹皮、生栀子直折相火;再取合龙齿以镇雷火;复用当归、芍药柔肝补肝,佐以柴胡、青皮、香附,只为疏肝解郁,这些药并不解失眠,只为令其条理通达,失眠亦能自愈了。” “若不效如何?”诸葛曜直接将药方折了,塞进了袖中。 姜灼倒颇为自信:“一帖得解,两贴则全愈。” 第300章 婚事 “你便信她。”王昭仪怕诸葛曜不信,紧着帮姜灼解释:“当日为娘的病,太医院束手无策,倒是被姜医女治好。” 诸葛曜直摇头:“本王今晚便回去试试,若是不效,定会寻医女讨个说法。” 姜灼明白他是故意同自己赖着皮玩,差点笑出来,不过旁边还站着王昭仪等人,她也不敢造次,只正正经经作答:“殿下放心,小女自不会让先师医圣之名蒙羞。” “说得也是,郑家药铺的名声可是要紧,到时候本王叫你们再开不成。”诸葛曜忍住了笑。 “好了,好了,”王昭仪在一旁笑起来:“别吓着这孩子,满太医院之,为娘最信的倒是这位小医女,你若再说,人家下回可不敢来了。” 姜灼使劲低着头,就怕自己控制不住笑出来。 王昭仪这时转头对杨嬷嬷道:“如今姜医女可是太医院的出处,咱们也按老规矩,要赏银子的。” 倒是诸葛曜拦住:“母妃莫急,儿的毛病尚未治好,怎得就赏?别被人糊弄了银子去。” 姜灼差点想瞪过去,只觉得今日诸葛曜神神叨叨,也不知心情怎这般好。 未想王昭仪竟是开心大笑起来:“你这孩子,今日如何这般小气。” 诸葛曜却道:“太医院自是有薪俸,何来还让他们又拿一份,可不坏了宫中风气。”说话之时,神色极是严肃。 姜灼明白,诸葛曜是真心看不惯如此,只可惜此乃宫中暗规,暂时谁都改不了。 “不赏便不赏吧,好在姜灼是自己人,想是不介意。”王昭仪也不跟诸葛曜争执,只对姜灼递了个眼色,示意回头再说。 姜灼忙又低头笑笑。 倒似王昭仪又想起些什么,问杨嬷嬷:“先头你去瞧赵家女郎,如今可好些了?” 诸葛曜眉头下意识一紧,悄悄瞥了一眼姜灼,倒是姜灼并未注意到他这一瞥。 杨嬷嬷忙道:“回娘娘,自是稳妥了不少,已然能从床/上坐起,粥饭也进得香。” 这边姜灼一听便明白了,她们所说的赵家女郎,当就是赵卓,听到她越发好了,姜灼不由自主开心地笑起来。 王昭仪点头:“这下我便放心,毕竟他们父女随着曜儿在胶东多年,倒是辛苦,再说这孩子又这般聪明伶俐,若真是日后病卧在床,本宫心中怎能落忍。” 杨嬷嬷这时竟一拍手:“娘娘这话问得巧妙,赵家人不是提到过吗,救了他家女郎的,可不正是姜医女!” 姜灼忙摆手:“本是赵女郎运气好,并未伤到要害,小女不过尽了些大夫本份,并不敢居功。” 王昭仪睛睛眨了眨,猛地问了一句:“那……赵家女郎日后可还能生养。” 这话问得似乎急了些,此时诸葛曜竟还在旁边站着,毕竟是女郎家的私隐,姜灼有些为难,不过既然王昭仪问道,少不得她点头道:“赵家女郎康复有望,他日必能当母亲。” 谁知王昭仪面上竟是一喜,回身便对诸葛曜道:“为娘原还担心这些,如今有了姜灼所言,倒再无后顾之忧了,曜儿,你如何打算?” 此时诸葛曜面上全无表情,显然并未感受到王昭仪之喜悦,反倒又不经意地看了姜灼一眼。 王昭仪却仍顾自道:“如今你已将弱冠,当该考虑婚姻之事,为娘也瞧出来了,你不喜王瑜芙,此事为娘并不肯难为你,圣上那头想是知你心意,至今也未提与王家结亲之事,不过,打从见了赵卓,为娘便瞧上她这难得的真性情,若是赵卓做了胶东王妃,定是个乖巧懂事的。” 正说着话,姜灼上到前来,对王昭仪施礼道:“娘娘,小女不敢打扰,诚请告退。” 王昭仪这才想起来,姜灼还有旁边站着,一时笑了:“本宫竟忘了你,今日辛苦了。” “小女不敢。”姜灼冲王昭仪又福了福身,又上到诸葛曜跟前,向他也施过礼,便退走几步,出了华房殿。 此时日上中天,已近晌午,外头有些酷热,却不想姜灼毫无感觉,并不着意躲着阴凉地儿走,而是垂头而行,脚步越走越快。 于姜灼而言,她早便明了,诸葛曜终有一日会娶妻,不管是王瑜芙或是赵卓,反正站在诸葛曜身边的,永远不会是自己。 既然如此,今日听到王昭仪所言,她本不该心中有任何想法,然后,姜灼却知道,方才若再不离开华房殿,她说不得泪水便会夺眶而出了。 只她根本没有资格去哭,姜灼应当做的,是走到诸葛曜跟前,衷心地道一声恭喜,说不得日后还会看着王瑜芙或是赵卓嫁入胶东王府,或有一日,被请到府上,听胶东王妃讲述殿下如何体贴,夫妻如何恩爱,更有一日,远远地注视着诸葛曜子孙满堂。 一想到此,姜灼的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只觉得遍体寒凉。 她现在脑子已经乱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想做的,是寻个地方好好地独自哭上一场。 “姜医女,怎得现在才回,王太医叫你问话呢。”有人挡在了她面前,脸上俱是不满神情。 姜灼抬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然回到太医院,而站在她面前的,正是王攀平日使唤的亲信医女。 姜灼应了声“是”,跟着那医女走到王攀屋外。 不想王攀连屋都不许她进,只唤了医女进去,好半天后,医女走出来传了王攀的话:“太医院之院规,太医、医女皆不得私自去各宫看诊,需由太医令亲自指定,违者当要惩处,王太医说,念你初犯。今日便罚你打扫藏书楼。” “遵命。”姜灼回了一声,并无任何不满,她并不知太医院有这院规,既是被人抓到了,认罚便是,不过这偌大的地方,怕是要整理到明日天亮了。 藏书楼里,姜灼换了一声短衣,头上包了巾帕,开始一格一格地打扫起来。 自伍太医走后,此地便疏于照应,很多医册上都落满了灰尘,姜灼也不着急,只细心擦拭。 一册医案落入姜灼眼帘,看着上面《医圣经方》四个字,她终于忍不住,泪珠儿大颗大地落了下来。 第301章 王府 这一晚上,太医院的藏书楼中灯火通明,姜灼忙忙碌碌,细心地将每个角落都清扫一遍,竟似忘了疲累,一直到日放天光,她才发觉,竟是已至次日清晨。 瞧着两眼红肿、还在不停打着喷嚏的姜灼,房医女也不知她是该夸还是该骂了:“你倒是个死心眼的,谁叫你一个晚上不睡,非将藏书楼打扫出来的?你竟是连偷懒都不会?这么大一个藏书楼,便是做不完,谁也怨不得你呀!” “啊嚏!”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姜灼使劲抽了抽鼻子:“既是受罚,何必耍这滑头,再则,我昨日瞧见藏书楼架子上那些书简,被摆在那儿白白蒙了尘,倒叫人好生心疼。” 房医女睨了姜灼一眼,再没理她,先自出了屋,等又回来时,她手上已然端着一碗药,递到姜灼手边:“快快喝下,真想不到你这般厉害,伍太医走后,谁都不愿接手藏书楼,只嫌侍候那些书简麻烦,这下好了,瞧在你能干的份上,方才于太医让我带个话,这以后,藏书楼便归你整饬,你便且等着累死吧!” 虽房医女这话带着几分取笑之意,却不想姜灼眼睛一亮,大口将药喝下,竟是笑着问道:“可是真的?” “你倒觉得这是个好差使?”房医女感叹:“你是不知,这藏书楼乃伍太医亲手所建,他在任之时,曾搜罗不少天下奇方古籍,自是让人觉得藏书楼不得了,只是伍太医同王太医素不相与,当日致仕之前,他竟是将其中珍品典藏全送至皇家书库,听方太医说,此时留在藏书楼的,不过世面上皆能瞧见的凡品,太医们早懒得踏足了。” 姜灼却喜不自胜:“此言差矣,我昨日细瞧过,伍太医誊抄下不少旧时经方,全都摆在那儿,便是这些,如今藏书阁依旧乃一座宝山,竟不想,如今这宝山竟交了我!” 一时房医女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只得道:“你觉得好便好,不过,你日后怕是要辛苦。” “无妨。”许是心中兴奋,原本染了风寒的姜灼忽而间出了透汗,竟觉得身子轻松了不少。 房医女又端上饭食,看她吃得香甜,也是摇头:“你倒真想得开。” “谁教今日喜鹊上枝头呢。”姜灼开心得很。 “我已然帮你跟于太医求过情,允你歇个半晌,身子养好,再提别事。”房医女嘱咐完,便出了屋。 姜灼心情畅快,果然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房医女回来将她唤醒:“华房殿的杨嬷嬷来了,像是有急事。” 姜灼一愣,忙应了声,稍稍梳洗一番,又穿好衣裳,提着药箱便准备出去。 房医女忍不住在旁边嘱咐:“记住教训,不管哪个宫来寻你过去,也别忘了跟于太医知会一声,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知道了!”姜灼笑着回她。 太医院外,姜灼刚走出来,便瞧见杨嬷嬷皱着眉头,正在原地走来走去。 姜灼赶紧上前同她见礼,却不想杨嬷嬷看到姜灼,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女郎,昨日你给殿下开的什么药?早上娘娘派人去瞧他,殿下竟说头疼得厉害。” 这一句倒把姜灼给听怔住了,琢磨半天,就是想不通,诸葛曜明明便是肝热之症,怎得会被自己治出了头疼。 “莫说了,快快随我出宫,娘娘这会子可是急坏了,只说我带让女郎速速瞧瞧去。”杨嬷嬷说着,便拉了姜灼要走。 姜灼自是应下,思忖了片刻,还是道了句:“嬷嬷稍等,我去知会一声于太医。” 却不想她方一转身,正见王攀带着两个人匆匆从太医院出来,毕竟王攀是代太医令,便是再厌恶,姜灼还是得讲礼数,少不得冲着对方福了福身。 正在这时,杨嬷嬷已然开口道:“王太医,昭仪娘娘这会子急着寻姜医女侍候,让奴来说一声,不知可方便?” 王攀见是华房殿杨嬷嬷,脸皮倒还客气,冲她拱了拱手:“既然是娘娘有命,自是耽误不得,”随后转头吩咐:“姜医女,好生侍候,不得出半点差池。” “是。”姜灼低头回道。 王攀丢下一句话便走了,姜灼这才注意到,他脚步匆匆,像是往宫外而去,或是哪家贵人来求医。 既然王攀当着众人面点了头,姜灼倒是坦然了,不过为小心起见,她还是去于太医那儿应了个卯,随后才提着药箱,跟着杨嬷嬷离开。 这胶东王府,姜灼已有好些时日未曾踏足,今日再来,心情却似比以往有些不同。 昨晚在藏书楼打扫了一夜,姜灼却也哭了半宿,只因夜深人静,才叫人认清了自己的心,姜灼终于发现,她有多渴望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却不想若要落到实处,于她、于诸葛曜,真是太难,太难了。 等随在杨嬷嬷身后走到胶东王的正院门前,看看里头满院翠竹,姜灼只能叹一口气,心中失落却是越来越大。 “女郎,快快进去吧。”杨嬷嬷是个性急的,想来真心顾念诸葛曜,此刻回过头来,紧着在催姜灼。 姜灼“哦”了一声,跟着往里走。 却不想,刚巧无涯先生从正屋出来,迎面见到姜灼,立马哈哈大笑:“灼灼,怎得今日出宫了?如今想瞧你可太难了!” 姜灼定了定心神,上前向无涯先生见礼:“多时不见先生,您一向可好?” “老夫这段时日被殿下指使得到处乱转,数日前才长安城,那日方回,去你们郑家药铺讨酒喝时,才晓得灼灼竟是进了宫,只怎得做起了医女,真真大材小用,可惜了!”无涯先生惋惜道。 这边说着话,杨嬷嬷已经先朝胶东王的正屋走去,有侍候的奴仆认得杨嬷嬷,自是忙将人让了过去。 许久未见,无涯先生自是有不少话讲,姜灼耐心地陪他寒喧,直至瞧见杨嬷嬷在同自己挥手,才对无涯先生又福了福身,道:“宫中得了消息,说是殿下今日不妥,小女才被叫过来的,如此少陪了。” 第302章 许诺 无涯先生稍愣:“殿下不妥?”随后又笑道:“你便忙去吧!” 刚站在屋外,姜灼便注意到杨嬷嬷正站在一张桌案前,关心地问对面坐着的诸葛曜:“听得侍人来报,说殿下头疼,娘娘真是急坏,不知殿下现在如何?” 诸葛曜一笑:“不过就那一阵功夫,如今已然无事,想是起得急了些。”只说着话,眼睛却看向了杨嬷嬷身后。 杨嬷嬷也一回头,而此时姜灼已然走到她身侧。 “小女见过殿下。”姜灼对着诸葛曜福身施礼。 倒是诸葛曜笑了笑:“本王不过随口说了句头疼,不但吓着了母妃,还劳嬷嬷亲自将医女带来,着实小题大做。” “殿下哪一句话,娘娘不是放在心上的。”杨嬷嬷也笑起来。 “既如此,便让她给本王瞧一瞧。”诸葛曜无可无不可地道。 杨嬷嬷正要转身招呼姜灼,却不想这时诸葛曜忽地想起什么,道:“本王这两日总想起幼时吃过的嬷嬷亲手所做藕饼,鲜甜软糯,齿颊留香。” “若殿下不嫌弃,奴这便去做?”杨嬷嬷立时笑道。 “只是似乎麻烦了些?” “无妨,无妨,”杨嬷嬷一脸的开心:“难得殿下还惦记这一口,是奴的福气,不过可否请殿下稍候?” 诸葛曜点了点头,不一时,有奴仆过来,将杨嬷嬷带了出去。 没一时,诸葛曜便将手搭在姜灼带来的脉枕之上,姜灼把过了脉,却一脸迷惑。 “想是姜医女瞧出来了,你果然药到病除,昨夜本王已然能安睡几个时辰了。”诸葛曜笑了起来。 又仔细端详过诸葛曜面容,瞧见她精神尚好,姜灼才算松了口气,不过还是问了一句:“殿下可有别处不适?” “本王确实好多,”诸葛曜瞧瞧左右无人,顺手抓住姜灼方才为他把脉的手:“原本该要好睡的,只昨夜有人闯进梦中,生生搅得本王醒了好几回,或许这便是所谓寤寐思服,本王自当要寻医女再来一治。” 姜灼微微皱眉,诸葛曜倒是答得直白,看来那什么头痛乃是诳语,竟只为想见自己一面,姜灼心下了然,却又升起一股子无可奈何,她摇头道:“哪有自己说自己得病的。” 诸葛曜又伸出手,摸了摸姜灼脸庞,温柔地道:“如今想见灼灼着实太难,这会子才知还有这法子,少不得下回还得想些病出来。” 姜灼斜了诸葛曜一眼,意指他说得荒唐,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怕是被人瞧见两人卿卿我我,少不得小心地往屋外瞧了瞧,只见此时门外有几名兵将正背身而立,院中也无他人走动,心下才放心些。 诸葛曜想是看出她担心,叹道:“唉,怎得本王同你在一块,总要偷偷摸摸。” 姜灼面色微红,微微抿着唇,不言语。 诸葛曜看着她,好半天后才道:“如今本王已然后悔,真不如干脆任你名落孙山,留你在身边,也好过看着灼灼在宫中被人欺负。” 姜灼一惊,忙辩解:“宫中甚好,何来欺负之说?” 诸葛曜哼笑一声,靠坐在椅上:“说吧,是不是王攀又使什么阴招了?” 姜灼眼睛眨了眨:“他无事,欺负我这小医女做甚?殿下想多了。” “竟是不肯说与本王实情?”诸葛曜皱了皱眉头:“听说你进宫头一日,他便送了你一个下马威。” 这下姜灼倒想起来,当日她被王攀晾在外头,已是准备站上一夜了,最后还是江常侍出现,才算解了围,想来诸葛曜是从他那儿得的消息,便道:“初来乍至,人家自然要给个下马威,倒不足为奇。” “那你这额头上的瘀青,又是何来?。” 姜灼一怔,下意识地一摸脑袋,自语道:“不是早就消了吗?怎还瞧得出来?” 诸葛曜哼笑一声:“你倒好,这才几日,便闹出不少动静。” “劳殿下操心了!”姜灼微微一笑:“我这伤乃因池鱼之殃,多管闲事才受的。” 诸葛曜瞧了姜灼好久,忽然问:“灼灼,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进宫吗?”姜灼反问。 诸葛曜这时将目光放向窗外:“本王之意,你有没有后悔,喜欢本王?” 姜灼脸上泛着微白,“无所谓什么后悔不后悔。”总归是自己选的路。 诸葛曜瞧着她盯了好半晌,长吁了一口气:“昨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姜灼心下一动,自是明白诸葛曜指的是什么。 诸葛曜转头看向姜灼:“本王发誓,此生只娶……” “殿下!”姜灼猛地叫了一声,瞧着诸葛曜有些愣怔的表情,微微躬身:“殿下不可轻易许下誓言。” 诸葛曜瞧着姜灼,眉心微微地皱了皱。 “小女只求过好眼下每一日。”姜灼半垂着头,低声道。 许久之后,诸葛曜眼中露出的无奈,叹道:“本王……”却不想,后面的话,诸葛曜竟说不下去了。 一时之间,屋内颇有几分尴尬,直到姜灼主动转了话题:“昨日听殿下之意,匈奴特使竟要到了?” 诸葛曜用手搓了搓脸,道:“一大早人便到了城外,王巍领命前去城外迎接,这之后,怕又要起风波了。” “难道真要和谈?”姜灼不解地问道。 “朝中有一批人,只顾眼前利益,以苟安为乐,鼓吹所谓以和为贵,如今正急着想和谈,甚而已然劝圣上动了心。”诸葛曜颇有些愤懑。 “匈奴人狡诈多端,绝非诚意而来,说不得背后有甚图谋。”姜灼担心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此时诸葛曜脸上,再无方才轻松,一时竟阴沉如水。 姜灼知道他心里不快,更疼惜诸葛曜受人掣肘,志向难伸,此时也不再聒噪,只坐一旁静静地陪着他。 “炎玉。”魏长欢的声音这时在外头响了起来。 姜灼立时起身,看着魏长欢走了进来。 “姜女郎也在?”魏长欢稍吃了一惊,随后笑着冲她抱了抱拳。 姜灼福身施礼,少不得寒喧句:“魏将军,不知少夫人近日可好?” 魏长欢一笑:“多谢女郎垂问,本将瞧她精神头比以往好了不少,倒是拙荆也常提到女郎。” 第303章 变化 姜灼点头,瞧诸葛曜的神色,明白魏长欢此来当是有事相商,便道:“小女不打扰殿下同将军了,诚请告退。” “不必,”魏长欢显然更明日诸葛曜心意,笑着拦道:“大家都乃自己人,倒无需避讳,不过,回头说完了话,还得请炎玉行个方便。” 诸葛曜一挑眉:“仲卿有话直说。” “拙荆的毛病,一直由姜女郎在瞧,只她入宫之后便换了大夫,虽也是医术高明,不过拙荆总在念叨,说是唯有叫姜女郎看过脉相,她心下才得安定。” 姜灼也笑了,转头对诸葛曜道:“殿下,莫不如请魏少夫人过来?” “听你的便是。”诸葛曜当即便答应了。 魏长欢面上一喜,转头对外面人道:“去将军府,将本将夫人快些接来。” 待说完这事,诸葛曜直接切入正题:“匈奴特使来者何人,可探听到其此行的条件?” “来者名叫乌黎,乃是耶律拓帐下谋臣,听说才高八斗,更精通汉家典籍,一直主张匈奴实施汉化政策,颇得耶律拓信任,”魏长欢继续道:“王巍出城相迎之后,又亲自将其送进驿馆,随后乌黎同王巍闭门谈了好一会,至于两从说了些什么,无人得知。” 诸葛曜冷笑:“看出来没有,耶律拓怕是深知大靖朝中形势,他的人头一天来,便找着王巍,怕是欲借王巍之口,向圣上蛊惑些什么。” “武威郡兵马可加紧防备了?”诸葛曜忽然又问道。 “殿下放心,八百里加急,已然传到前线,只叫兄弟们打起精神来。”魏长欢抱拳。 “为何耶律拓会突然来求和?”姜灼在一旁终于忍不住问道。 魏长欢看看姜灼,倒肯说与她听:“匈奴王庭自来内争不断,如今耶律拓虽统一各部,但是无论兵力还是国力,当是大不如前,不过他很会虚张声势,时不时南进一点,随便吓一吓,足以让那些尸位素餐的大靖官员吓得不轻。” “既然他实力不济,为何殿下不乘胜追击,将他赶得远远的?”姜灼更不解。 诸葛曜沉默许久,低声道:“圣上年事已高,再无当年进取雄心,施政日渐保守,又有王巍一帮宠臣在他面前吹风,说什么若是出兵讨/伐匈奴,除了劳民伤财,得不着任何好处,还不如给匈奴和谈,以求安稳,圣上如今……耽于享乐,却忘记匈奴人乃是喂不饱的恶狼。” 姜灼叹了一声,圣意如此,着实叫人无奈,但凡有识之士,都知道这一仗非打不可,然而诸葛曜遇到的阻力,竟似比以往更大了。 “仲卿,何时去见见那乌黎?”魏长欢问道。 诸葛曜哼笑一声:“此人本王必是要见的,王巍那等蠢货,竟急吼吼要将大靖拱手相让,本王怎会任他们勾结在一块。” 没过一时,有人来禀,魏少夫人已然到了,魏长欢一笑,道:“仲卿,便借姜女郎一会?” 这话未免听得暧昧,姜灼脸一红,连诸葛曜的也咳了一声,随后道:“便请嫂夫人去东院稍事歇息。” “多谢!”说罢,魏长欢冲着姜灼一抬手,比了个“请”。 待到了东院,魏少夫人已然坐等一时,瞧见姜灼跟在魏长欢后头走进来,魏少夫人笑着一拊掌:“我还好奇,好端端地,夫君将我唤来殿下府中做甚,却原来是为见姜女郎,真真合我心意!” “今日姜女郎来为殿下诊脉,本将自是不能失了时机。”魏长欢在一旁笑道,倒带着几分谄媚。 “少夫人这段时日复诊可好了一些?”姜灼笑问道。 魏少夫人刚想作答,瞧见魏长欢在侧,立马睨了一眼,道:“将军还不去支应殿下去,这边都是咱们女人家的事,不劳您作陪。” 魏长欢一时挠挠脑袋:“成,你们慢慢瞧,这会子不瞧好,别让姜女郎跑了。” 姜灼失笑,想不到魏长欢夫妻和睦之后,倒是说话也俏皮起来。 待魏长欢出了屋,魏少夫人才道:“如今行经之期已然正常,原本稍有腰痛、小腹下坠痛,多亏了您家大夫开过方子,如今也好多,只是带下色白如涕,又有些便溏。” 姜灼为她把了把脉,又让魏少夫人伸出舌头,觉得其脉沉弱,舌正无苔,湿热蕴结已然未再发,竟是比上一回见时大有好转。 重新为魏少夫人开过方,姜灼特意用了当归、丹参、乌贼骨等,嘱咐她按时服了,才道:“少夫人想是渐好,只日常还需调理,待便溏好转,便是无碍了。” 魏少夫人笑着接过方子,免不得问了句:“女郎如今在宫中可还好?” “尚好。”姜灼自是客气谢过。 “你竟不知,打从你进了宫中,我便觉得寻不着人说话了。”魏少夫人一个劲叹气。 “少夫人想是平日也忙得很,这一大家子可指着您管家呢。”姜灼夸赞道。 魏少夫人摆摆手:“你又不是不知,我不过面上好看,将军府那份乱自不必提,但凡谁遇上那位魏夫人,都是吃不消的。” 姜灼笑得直摇头,知道她在府中确实艰难。 “还有那个魏菓瑶,在西山寺亦不消停,时不时要折腾一下,竟不叫人安省,”魏少夫人叹了一声:“竟不知怎得,前几日她在西山寺寻死觅活,差点悬了梁,把我那二位公婆吓坏,这几日竟是将人接回了府。” 姜灼叹了一声,魏菓瑶回将军府,自是麻烦又要来了。 “对了,你可认得王瑜芙?”魏少夫人突然问道。 “小女认得,只是,为何少夫人提起她来?”姜灼不解地问。 魏少夫人答道:“魏菓瑶刚回来之时,就跟疯了一般,在屋里呼来喝去,乱砸一通,却不想昨日王瑜芙过来一趟,听说两人在说了好一会,待她走后,便有人来报,魏菓瑶不哭不闹,竟乖乖在屋中睡下了,方才来之前,我去给婆婆请安,居然瞧魏菓瑶坐在一旁,不吭不哈,倒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姜灼心下一动,竟不知王瑜芙这又是出了什么奇招。 第304章 赠物 魏少夫人难得瞧见姜灼,难免喜不自胜,瞧完了病,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便是魏长欢派人过来催着回府,皆被魏少夫人以还在瞧病为理由,将人打发了,直到魏长欢被唬得不清,以为魏少夫人是不是病势转重,一脸担忧地跑来,魏少夫人这才不情不愿放了姜灼,少不得魏家两口子又一块去谢了诸葛曜,自是离开不提。 眼见着天色竟已不早,诸葛曜原意还想跟姜灼再说说话,不想杨嬷嬷又端着做好的饼过来了,还紧着要回宫去,只说瞧着日头,宫门怕是快下钥了,如此一来,难得二人见上这一面,竟是草草结束。 等回到宫中,杨嬷嬷亲自将姜灼送到太医院门口,又塞了一个包袱到她手上,笑道:“方才我特意多做了些饼,给女郎尝尝鲜。” 姜灼忙道了谢,倒是杨嬷嬷摆了摆手:“称不得谢,未想这么些年过去,殿下还能记得我这手艺,想是味道尚还不错,话说回来,这一回也是辛苦了女郎,昭仪娘娘若听到说殿下不但头不疼了,昨晚也睡得香,这揪着的心总能放下些。” 姜灼答道:“哪敢说辛苦,说来还是小女医术有待精进。” “女郎莫要自谦,连娘娘都信得过你的,果然是小神医,”杨嬷嬷笑着指指里头:“快些进去吧,指不定日后还得寻你!” 拜别杨嬷嬷,姜灼拎着药箱,将包袱兜在怀里,心情甚好地进了太医院。 说不得一夜皆是好梦,姜灼不知怎得,居然梦到与诸葛曜一起上了战场,见识到他亲自上阵,将匈奴人杀得片甲不留的英姿,除却担心,便是说不出口的自豪,以至天亮之时,竟是笑醒了过来。 一早,姜灼照旧去了太妃殿。 刚进到院子里,倒是难得瞧见,几位老娘娘或坐或站,正围在许良人屋外,众人有说有笑,极是融洽,一向自视甚高的许良人,这会子竟也跟大家伙坐在一处,一脸的眉飞色舞。 姜灼不由笑起来,经此一事,许良人总算认清人心,知道谁对她好,不免打心里头替她高兴。 王选侍先瞧见姜灼进来,忙冲着她招手,待姜灼来至了近前,还没等王选侍说话,许良人却站起身来,道:“姜医女既是来了,这回也算人齐了,我正好有话说,大家伙都稍等。” 姜灼有些惊讶,着实是许良人如今不再一口一个“本宫”,竟有些不习惯。 这边许良人转身回屋,没一会便又出来,将一个小包袱递到姜灼手上,这才道:“托各位的福,我这回不但没死,且日后有了姜医女照应,想是还能活上不少年,心里倒不像以往那般空落落了。” 众人听了,自是点头,少不得也附和许良人几句。 “如今算是否极泰来,今日当着众位的面,一是多谢老姐妹们在我最苦之时还惦记着,二是谢姜医女慷慨解囊,如今我那些压箱底的东西也回来了,我也不是贪心的,并不忍收姐妹们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体已,我问过王选侍,大家伙为我买寿衣聚了二两多,这衣裳自是还不得,也是你们心意,我又喜欢得紧,不过银两便交给姜医女,请她帮我分给大家伙,至于这项圈,着实贵重,还得还给姜医女。” 姜灼打开手上包袱瞧了瞧,倒笑起来:“银两之事,我便帮许娘娘还给大家伙,至于项圈,我瞧出来,娘娘您还算瞧得上眼,您便收下罢,权当我这做小辈的孝敬您。” 这边王选侍笑道:“许良人也会寒碜咱们,哪有送出去的银子再收回来的道理,我可没脸收下。” 王选侍这么一说,倒是众人纷纷表示绝不肯要,免得丢了这老脸。 既然是大家伙的意思,姜灼又将包袱扎好,不顾许良人拦阻,给送回到她屋里。 再出来时,姜灼竟被许良人一把抓住手,只听许良人感叹道:“你这孩子,也不知谁家父母养出来的,通情达理不说,还这般讨喜。” “我可还记得,有人当日把咱们姜医女给骂出门去,说什么只许太医请平安脉的混话。”王选侍故意在一旁揶揄许良人。 瞧着许良人面上有些抹不开,姜灼赶紧打圆场,笑着问:“娘娘不如说说,怎得压箱底的东西给寻回来了?” 许良人一时得意,伸出右臂,给姜灼看:“你瞧!”原来她腕上此时戴了一副嵌宝石双龙纹金镯。 王选侍同姜灼解释:“这镯子可不就是当初被陈香生剥下来的那副,昨日小黄门过来,倒是客客气气地将陈香偷走的那些个好东西都还了回来,又说,陈香已然被打发到永巷做活去了,大家伙都乐坏了,真真活该!” 少不得姜灼也替许良人高兴,觉得那小黄门还算厚道。 许良人显示心情舒畅,等人散了,又将姜灼拉到自己房中,笑道:“姜医女,这话我单同你说,没想到吧,小黄门送回来的,竟比我原本那些还多出不少,想来那是陈香自己省下的,我也不还她,谁叫陈香当日那般狠毒!” 姜灼有些哭笑不得,只安慰道:“不管多少,娘娘此后收下便是,日后逢年过节,赏些给小黄门,既然表达感激,也好求个安稳。” “便听你的!”许良人拍拍姜灼的手:“我活了五十多,竟是这两日才觉得日子痛快,这全是姜医女带来的福气,日后你可得常来。” “小女哪来的福气,让娘娘见笑了,我是太医院派来专门侍候您几位的,自是得常来。”姜灼笑道。 “这些年,太医院来了不少,说是帮咱们瞧病,谁不糊弄了事,只我是个要强的,受不得这个气,”许良人叹了口气:“人呀,真是处处皆是命。” “娘娘,哪有什么命啊,人开不开心,其实也在自个儿,放下了,便是宽解了自己。”姜灼忙劝道。 这时许良人眨了眨眼,突然拔下自己腕上的嵌宝石双龙纹金镯,便要给姜灼带上,这一下倒把姜灼给吓了一跳,忙退后两步:“娘娘不可,小女并不敢收。” 第305章 和亲 倒是许良人脸一板,“准你孝敬我项圈,竟不许我赏你个镯子,可是瞧不上咱们这些老娘娘穷困潦倒。” 姜灼瞧她似乎真有些气了,忙解释:“娘娘误会,能得娘娘赏,乃是您瞧得上小女,只小女虽眼拙,也瞧得出您这镯子价值连城,小女命薄,怕是压不住,不如您且收着,说不得日后还有用处。” 许良人想了想,总算点了头:“说得有理,戴过这镯子的竟都是苦命之人,待他日你飞黄腾达,我再赏也不迟,也免得妨了你前程,,便这么说,镯子先放在我这儿,日后还是你的。” 知道许良人出于真心,姜灼心下也是感动,这些老娘娘们,平素苦守太妃殿,虽说不上受尽白眼,只平日怕是冷脸看得不少,难得有人肯关照她们,便恨不得巴心巴肝地对人家好,倒叫人不忍辜负。 又陪许良人说了会话,为她请过脉,姜灼不免想起,当日崔嬷嬷曾帮着自己替许良人置办寿衣,这几日忙得紧,竟忘了去同崔嬷嬷致谢,毕竟人家帮了忙,总得去还人的情。 辞别了许良人,姜灼便提着药箱来到平遥公主住处,说来也巧得很,她刚站定,竟瞧见崔嬷嬷陪着平遥公主远远地过来,想是方才去了外头。 平遥公主眼尖,一下子便看到姜灼,快活地冲她直招手,姜灼少不得紧走两步,冲着平遥公主福身施礼。 “灼灼怎得今日过来了?”平遥公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姜灼瞧瞧左右,回道:“自是来向公主请安的。” 进到内寝,姜灼少不得亲自谢过了崔嬷嬷。 崔嬷嬷先是一愣,后来才想起是为寿衣之事,便笑道:“姜女郎怎得这般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内宫的侍人宫女我倒还认得些,帮这个忙倒也不难。” 平遥公主并不知何事,少不得好奇地打听,姜灼便将太妃殿里发生的事前前后后地说了,平遥公主听得直咋舌:“如何还有这般背主之人,可不该早给赶出宫禁。” 倒是崔嬷嬷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偌大宫中,何等人物没有,公主觉着能赶得完?您莫再说这傻话。” “嬷嬷说得有理,这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之事,倒是公主还小,没瞧过人心险恶罢了,反正得记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崔嬷嬷这时将旁人屏退了下去,随后叹了一声:“许良人如今瞧着可怜,当年倒也曾得意过,只此一时,彼一时,想明白了,所谓繁华,其实也就是过眼云烟。” 姜灼突然想起来,好像听陈香说过,许良人似乎与废皇后有些渊源,心下不免一动,须知阿爹之死,便似乎受了废皇后的牵连,只这宫中,有些事并不太好打听,谁知会不会被有心人听了去,反而惹出麻烦,不过,姜灼此时倒起了念头,下一回得空,倒不如私下问问许良人。 正在思忖之时,崔嬷嬷却又道:“二十多年前,我那时刚入宫,还是个在御园打扫的小宫女,就瞧见过许良人陪着许皇后游园,那时多风光啊,许皇后若进了园子,其他娘娘都给挡在外头,绝不许进,那里许良人二十多岁,果真年轻貌美,可惜,却已经是太妃的身份。” “嬷嬷,那个废皇后什么模样?”平遥公主好奇地问。 姜灼知道,平遥公主出生之时,废皇后早已倒台,成了大靖皇宫至今不能提的秘密。 崔嬷嬷难得谈兴正浓,正好内寝也就她们三人,不免低声道:“说来不过中人之姿,不过因当年许氏位极人臣,就像如此的王氏,在朝中势力强大,这一位才得以入宫为后。” “许良人似乎也是后族?”姜灼忍不住问。 “说起来许良人乃废皇后的族妹,不过是个身份不高的庶女,因好姿容,小小年纪便被召进宫中侍候先皇,也被宠了一段时日,只是脾气不好,没多久便被忘了,先皇过世后,当今圣上即位,许皇后成了后宫之主,许良人自是巴结得紧,原以为有了靠山,不想许皇后与圣上多年不睦,等出了巫蛊之事,椒房殿便日渐冷落,后来许皇后妒恨交加,害得宫中出了人命,许良人差点被连累,好在皇上仁慈,还是放过了她。” 姜灼觉得,崔嬷嬷的话中,竟隐含着一些不可说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当与阿爹之死,有着不可说的关系,正当她想向崔嬷嬷再打听一些之时,不想有人在外头求见。 却原来,过几日圣上要在宫中设宴款待匈奴特使,洛婕妤吩咐了尚衣坊的人,前来为平遥公主量身制衣。 等尚衣坊的人告了退,崔嬷嬷将人送出门,回来便一个劲地感叹:“这一回,不知哪家女郎要遭殃了。” “嬷嬷,不会选我的哦?”平遥公主神情突然紧张起来。 “你尚未成年,倒是不用怕,况且宫中惯例,和亲公主是从权贵世家中挑合适的女郎。”崔嬷嬷安慰道。 “和亲?”姜灼愣了一下。 平遥公主眼巴巴地看着姜灼:“灼灼,可吓死了我了,方才听洛婕妤之意,匈奴特使说要替他们单于求娶大靖公主,我死也不肯去的。” “公主不必担心,嬷嬷是宫中老人,自是知道其中奥妙不。”姜灼安慰了平遥公主一句,心中却感慨,若是一国之安宁,要靠公主和亲来保护,竟不知要牺牲多少位女郎。 “听说朝中主和大臣皆赞成此事,圣上竟已然在斟酌了。”崔嬷嬷不免又唉声叹气。 突如其来的和亲消息,虽与姜灼并无多大关系,却也让她心情生出了愁闷,姜灼自小生在边陲,受尽匈奴人欺凌,知道这些人贪婪无厌,今日满足他们的一点企图,明白这些人还会提出更多要求,到最后,受苦的还是大靖百姓。 虽为女儿身,姜灼亦有爱国之心,本能地觉得同意和亲绝非上策,想来如今诸葛曜也当得了消息,竟不知他会如何应对,反正,肯定是又气得火冒三丈了。 第306章 惊风 回到太医院,姜灼寻于太医要过藏书楼的钥匙,便想着到里头瞧瞧医书,顺便平复一下心情。 只进到屋中,姜灼不由大吃了一惊,原是她前日整理得好好的藏书楼,不知何故,一踏进去,只见书册被人乱翻了一气,有些竟被甩到了地上,姜灼上前瞧了瞧,其中还有几册师父的《医圣经方》。 姜灼一时心疼坏了,卷卷袍袖,紧着收拾起来,这一忙,再抬起头,竟是已过了申时。 方太医同秦宴两个进来之时,姜灼已然整理得七七八八,见到他二位,忙上前见礼。 秦宴笑问:“同方太医刚从外头回来,正瞧着这儿亮着灯,我们便过来,不想姜大夫在呢!” “得于太医之令,说这藏书楼交给小女整饬,”姜灼回道:“却未想,今日刚整好,两位便到了。” “难怪本官昨日跟王太医过来,瞧这藏书楼竟是焕然一新,本官还纳闷,却原来是姜医女的手笔。”方太医呵呵一笑。 姜灼一时有些心动,忽然想问方太医,藏书阁方才乱糟糟的,可是王攀来弄出的事,不过幸好她又想起谭嬷嬷那句“话到口边,再想三遍”,于是忙收口,也就不提了。 不想秦宴这时突然开始捧腹大笑,并且好一会停不下来。 直到方太医上去拦道:“秦太医,莫要如此,谨记隔墙有耳。” “着实是那一位……太可笑了!”秦宴边笑边道。 也不知这两人在打何哑谜,姜灼想想,还是不打听为上,于是福身退到一边,干脆取了一册伍太医誊抄的经方,顾自瞧了起来。 “姜大夫,咱们师父的《医圣经方》放在哪处?”秦宴问了一声。 姜灼头也不抬地回道:“丁字号书架东头第三格。” 倒是方太医一脸惊讶:“秦太医何时曾拜过郑公为师?” “呵呵,”秦宴大言不惭地道:“在下敬佩医圣郑公之仁心仁术,入宫之前,前往郑公墓前,特意拜了师父,郑公生前曾婉拒在下入门之请,如今他老人家仙逝,再拒不得我这徒弟了。” 姜灼被逗得直笑:“秦太医这般诚心,我便代先师点了头。” 秦宴寻到了《医圣经方》,随即捧着书册坐到姜灼不远处,问:“师父可曾记述过小儿惊风之症。” “第三册第五篇,便谈及小儿惊风,”姜灼随口回道,不免又随口问了句:“为何问这个,可是宫中有小儿得此病症?” 秦宴立时翻到姜灼所指之处,喃喃念叨:“惊者,痉也,痉有虚实之分,刚柔之别。急者宜清汗涤痰,世俗名曰急惊;缓者宜扶脾益气,俗谓慢惊。切忌妄用针刺,并误投金石毒烈之品。” 方太医听得直点头:“果然如此,医圣之言竟是有理,幸好本官没扎这针。” 仔细瞧了好半天后,秦宴啧啧地道:“原来王太医开的抱龙丸、惊风丸,还有钩藤、薄荷之类,全是照抄《医圣经方》的法子,倒是会省事。” 姜灼忽然明白,秦宴方才笑话的,是王攀开方子照本宣科,毫无见地,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道:“秦太医,谁家小儿竟是得了惊风之症?先师这个医案,当日小女也在场,被治的小儿后来也是痊愈。” “王太医那是没了计策,才临阵抱佛脚,只知套用医圣的方子,却不知为医者,该因地制宜。”方太医在一旁小声叹道:“倒苦了那孩子!” “虽说匈奴人可恶,不过那三岁稚子,倒真不该受这苦。”秦宴叹道,转头才对姜灼解释:“不知你有无听说,匈奴特使乌黎来了长安城,要与我朝和谈。” 姜灼自是点了点头:“何来稚子?” “这一回他带了一个儿子过来,想来是为了让他见识长安城之繁华,却不想孩子刚进了驿馆便倒下了,当日便起了大热。”秦宴答道。 方太医这时摇了摇头:“昨日王太医被王少府叫了过去医治,只说是惊风,为了慎重起见,开药之前,又特意转回太医院查了方子,竟不想今早来报,昨晚孩子高热不退,说是哭了一夜,须臾离不得人,一早老夫同秦太医被叫去驿站,王太医之意,让老夫下针,只瞧着孩子还小,老夫还真不敢下这个手,于是便回来了。” 正说着话,有人匆匆跑进来,冲着方太医道:“方太医,可不得了,驿馆那头闹起来了,听说特使大人竟指着王少府的鼻子大骂,说咱们大靖故意给他下马威,只为何要拿孩子出气。” 方太医立时起身,问道:“可是王太医要你过来的?” “王少府快招架不住,紧着叫人来寻王太医过去,不巧王太医突发奇症,这会子路都走不得了,只说让您几位都去驿站瞧瞧,”那人此时已急得满头是汗。 秦太医瞧瞧方太医,“切”了一声:“连王太医都治不得之病,我等何来法子,去了那儿,可不就叫匈奴人给砍了,不去,不去!” 倒是方太医无奈地道:“真不成,老夫便下针吧!” “不可,”姜灼倒劝了句:“方太医,小儿之病多非实症,切不可妄攻啊!” 此时方太医已然拔步要走了,听到姜灼的话,倒猛地停了脚步,一时竟笑了,指了指姜灼道:“老夫愚钝,怎得忘了咱们太医院可还有一位小神医。” 倒是秦宴赶紧拦道:“方太医,可千万别连累了姜大夫,匈奴人野蛮得很,万一犯起浑来,害了人家女郎。” “你且不懂了,宫中早就传说,姜医女未进宫之时,玩闹着就治好了平月公主的啼症,想是极擅幼科,如此,试了试又何妨?” 此时反而姜灼劝起了秦宴:“秦太医,既是医者,总不忍瞧着病人不治,何况还是稚子。” 方太医此时倒也不愁了,吩咐来报信之人:“跟于太医说一声,姜医女要随本官去驿馆,快快送宫牌过来。”说罢,冲着姜灼挥挥手,先自走了出去,姜灼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秦宴一跺脚,也赶着走在后头。 第307章 妄言 驿馆之外,方太医走上台阶请守门人通禀,姜灼则跟秦宴站在后面候着。 天色已晚,此时驿馆周围极是安静,姜灼正低着头,思忖小儿惊风之症该如何施治时,却不想两条黑影倏地从眼前蹿了过去,把她吓得倒退好几步,连秦宴也被惊了一下。 方太医下了台阶,往黑影去的方向望了望,道:“无事,两条野狗罢了。” 远远听到几声犬吠,姜灼惊魂稍定,再一瞧,不远处果然见两只狗蹲在那儿,正冲着他们虎视眈眈。 “里外皆是狗。”秦宴在一旁嘟嚷了一声。 姜灼不解,却见秦宴指了指已然打开的驿馆大门,里头此时灯火通明,站着不少膀大腰圆、挎着腰刀的匈奴兵。 秦宴压着声音道:“就这阵势,可不等着要砍人头,难怪王太医称病不出,想是也知道保命重要,倒赶着咱们来做替死鬼。” “小声些,莫叫人听见。”方太医在一旁紧着提醒秦宴,又转头安慰姜灼道:“姜医女不必担心,毕竟是在大靖,谅他们没这胆量。”大概是怕姜灼被吓住。 姜灼笑了笑,说来匈奴兵到底什么样子,她倒是熟悉得很,当年在姑臧邑城,匈奴人隔三岔五便来骚扰,竟不知餍足,烧杀虏掠,欺凌得百姓民不聊生,甚而还屠了城,如今在长安城再遇上这些人,让姜灼只有痛恨,何来什么惧怕。 有人此时出来,并不多话,直接领着他们往里走,瞧着那人并非匈奴人,姜灼想,他应是王巍手下。 驿馆分三进,那人带着方太医并姜灼、秦宴并没走中间的正道,而是拐进一条甬巷,来至了第二进的正屋前。 还没等他们站定,姜灼已然听到正屋里有人在说话,更确切地说,是在大发雷霆:“本官千里迢迢前来长安城,只为两国友好,百姓安定,共创潢潢盛世,却不想,贵国绝无诚意,刚来此地吾儿便遭了暗算,若他有三长两短,这和谈再无必要继续,告诉你们大靖皇帝,便等着匈奴战书吧!” 这人虽说着中原话,腔调却稍显怪异,按魏长欢的描述,姜灼觉得,此人当是那位崇尚汉化的匈奴特使乌黎,不过对方言词着实盛气凌人,更兼带着几分威胁,让屋外三人都不由皱了皱眉头。 里头似乎沉默了好一时,直到终于有人谦恭地回道:“乌黎大人为和谈而来,圣上亦有意休兵言和,彼此所想不谋而和,何无诚意?至于大人所说令公子被暗算之事,绝属误会,或是令公子水土不服所至,您且稍安勿躁,本官已宣太医过来,必能解大人烦忧。” 听到王巍的回应,姜灼不免私下摇头,此人身居高位多年,又颇受圣上信任,怎得一遇上匈奴人,说起话来竟全无气场可言,对人一口一个“大人”,着实有失大靖体面,若圣上亲耳听见,也不知作何感想。 任王巍这般伏低做小,乌黎也并不满意,一点不给他颜面地呵斥道:“王少府,这种话少说便是,你找来的那都是些什么太医,一帮乌合之众而已,若是能解本官烦忧,何至吾儿之病拖到今日,竟无一点好转,不是说你们长安城的郑无空医术尚可吗,还不快快寻他过来!” 王巍像是愣住,好一会才讪讪地道:“这……郑无空已然去世有几年了。” “这么说,是大靖无人了?”乌黎讥笑片刻,随后用匈奴语对手下人说了几句,才又道:“看来办法还得自己想,不必麻烦王少府了,本官自会派人去寻大夫。” 姜灼从小在边陲长大,虽不懂匈奴语,不过约略能听懂一两字,比如乌黎刚才话中似乎有“大夫”、“抓来”之类,不免心生厌恶,知道他们又准备用在姑臧邑城的那套龌龊手法,想于长安城中横行无忌,只王少府一声不吭,竟像是默许了。 领他们过来的人这时进了屋中,没一会,就听乌黎吼起来:“滚!大靖皇帝竟是有眼无珠,弄进宫来的太医,个个皆不过是草包,连个孩子的病都治不好,还好意思自称殃殃大国,真真是国力不济了!” 外头秦宴听到这话,气得直跺脚,一把拉住姜灼胳膊,道:“不治了,何必要白白遭此羞辱!” 方太医忙回身制止:“且慢,秦太医,咱们都是朝中官员,既是奉命而来,自当尽忠职守,不如听王少府如何安排。” “人都来了,不如姑且试一试?”王巍居然还在那儿屈意求全。 好一阵后,王巍的手下再次出现,冲着方太医:“乌黎大人点头了,赶紧进去瞧病吧,这回可得好好给治治。” 姜灼此时却是暗自直摇头,难怪诸葛曜一直就瞧不上王巍,此人绝无一点骨气,再让王巍同乌黎在一起待几日,大靖的脸面竟要丢光了。 他们依旧被领着走了甬道,当是绕进最后一进院子,已然可以听到孩子时不时在哭泣,还夹杂着女人轻轻的哄声,虽听不懂在说什么,姜灼大约可猜出,当是在劝孩子莫再哭了。 进到里面,姜灼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拔步床边的一个女人,此女三十开外,一身匈奴人的短褐衣,皮肤黝黑粗糙,两眼只瞧着床/上哭个不停的孩子,一脸的焦急之色。 方太医并不上前,直接示意姜灼过去看看,姜灼一点头,走到了床边。 到了近前,姜灼摸摸孩子脑门,仍旧在发热,再仔细看,孩子气色极是黯淡,虽似乎已入睡,不过神情如醉似梦,绝不似惊风之征。 姜灼皱眉想了许久,随之心念一动,立时问道:“这孩子之前可曾受过什么惊吓?” 然而半晌却无人回答,姜灼转过头,看了眼床边的女人,只见她也一脸愣怔地瞅着自己,这才忽地想起来,她是匈奴人,怕是听不懂中原话,这一下倒麻烦了。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了进来,那女人马上站了起来,朝着来人走去,行过一个匈奴礼节后,女子用手指了指姜灼,说了几句什么。 第308章 受惊 原来是乌黎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王巍。 姜灼纹丝不动地站在床边,并不准备向乌黎行礼,国仇当前,她实在屈不下这个膝。 倒是王巍一眼便看到了姜灼,眼睛不由自主眯了眯,神情明显不快,不过当着匈奴人的面,也没敢说什么,只转过了头去。 “此女是谁,所为何来?”乌黎上下打量了姜灼好几眼,转头去问王巍。 王巍并不解释,反倒瞪向方太医:“这时何故?” 方太医冲乌黎拱了拱手:“乌黎大人,方才在下听到说您要寻郑公,不幸郑公已然仙逝,不过这一位姜医女乃郑公唯一的徒弟,在长安城素有医名,且善幼科,倒不如请她瞧一瞧?” 乌黎扫了姜灼一眼,嘲笑道:“大靖果然式微,如何医女也能瞧病了。” “乌黎所言谬矣,小女确为医女,令公子不过小疾而已,用不着太医们出手,”姜灼方才已受够了此人猖狂,这一回也忍不下了,索性直言道:“至于什么大靖无人之言,真乃滑天下之大稽,只怕您是无缘得见,如今大靖儿郎个个正在勤加操练,只待终有一日上得战场,与外虏决一死战,以驱外敌,以振国威!” “说得好!”秦宴立时叫起好来,一脸解气的表情。 “姜灼,休得无礼!”王巍猛地大喝一声,想是被姜灼此言吓得不轻,一个劲窥视乌黎的神色,模样着实猥琐。 果然,乌黎原本便阴沉的眼神,此刻射出了寒光,冷笑地道:“你倒是颇有胆量,还真不怕走不出这驿馆?” 姜灼并不回避乌黎投过来的视线,坦然回道:“小女不过说的实言罢了,至于这驿馆,一草一木乃是大靖所有,小女如何走不出?” 乌黎上下瞧了姜灼许久,一时屋里鸦雀无声,有人在替姜灼担心,有人却幸灾乐祸。 孰料乌黎这时猛地大笑出来:“不错,虽是女人,倒比男子有气度,既是郑无空之徒,吾儿便交予你治,且莫先夸下海口,若是他有任何闪失,怕你们果真一个个走不出这驿馆。” “治病救人乃是行医者本分,只若病人皆以命相胁,不知还有谁有这胆量悬壶济世。”秦宴忍不住在一旁嚷道。 王巍私下又瞪了秦宴一眼,冲姜灼大喝一声:“还不赶紧替公子医治,再敢拖延,自有人处置你。” 倒是姜灼并不着急,却是问乌黎大人:“请问,平日服侍小公子的人当中,可有会大靖话的。” “你想问些什么?本官便能答你。”乌黎捋着须道。 姜灼看了看他:“小女疑惑,小公子刚来之时,是否受过惊?” 乌黎一挑眉毛,转头去问那个女子。 女人先是一脸惊诧,随后想了想,呜哩哇啦说了一大通。 待乌黎将她所言翻给姜灼听,众人才明白,原来那女子乃孩子乳母,说到受惊之事,果然是有一桩。 原来匈奴使团刚住进驿馆之时,孩子四处瞧着新鲜,拉着他乳母便到驿馆外,想看外头跟他长得不一样的人,却不想刚下了台阶,便遇上两条恶犬打架,疯了一般四处追逐,小公子先时被吓得不轻,却不想没待乳母将他抱起躲开,一条恶犬已然冲过来,将他吓坐到地上,乳母被吓坏了,哄了孩子老半天,怕被乌黎知道责怪,并不敢报与他知道,后来也无人问及此事。 却不想,回到屋中没一时,孩子便大热不止,哄他睡下便又哭又闹,当时正在驿馆的王巍特意召来王攀,结果王攀把过脉,便说是惊风,回到太医院后,很快派人送来药,还声称必会药到病除,只可惜,孩子服下药后,竟无半点痊愈之兆。 姜灼听得竟直摇头,走回床边,给孩子把了把脉,随即开出了一剂安神定志汤。 秦宴将方子取来瞧了,只见上面写着:“熟地二钱,当归一钱,白芍一钱,山药二钱,山萸肉一钱,茯苓一钱,五味子一钱,枣仁一钱,龙齿一钱,辰砂八分(研冲),远志一钱,天竺黄八分,以水煎服。” 方太医也过来看了,不解地道:“莫非姜医女并不认为此是惊风?这方子瞧着,主治安神。” 姜灼叹道:“小女以为,小公子惊或有之,风无从来。” “姜大夫所言极是,孩子乃被恶犬所吓,才至高热心惊,若当惊风治,自是无效,王太医单瞧病症,不问前因,医之大谬。”秦宴在一旁频频点头,倒是方太医对他真使眼色,示意王巍在场,小心说话。 “古人云,惊伤胆,恐伤肾,小公子实为胆肾两伤,才至神魂失散,所以现出气色黯沉,此时最当安神定志,若作惊风治,怕要适得其反。” 这边乌黎已上前抢过药方,看了半天,用手一掸,交给手下,道:“到街上寻间药铺拿药去。” 既是开完方子,姜灼便想着要回太医院,不想乌黎却拦住她,道:“既是你开的方子,本官暂且信了你,不过今晚吾儿交你照应,明白若是能得缓解,倒还好说,若是不效,你也不必回太医院了。” 姜灼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听王巍笑道:“既然乌黎大人发了话,便让这医女留下,自是不能有任何闪失,大人放心便是。” 方才人踌躇片刻,对姜灼道:“姜医女辛苦些,今晚便留在这儿。” 倒是秦宴在一旁道:“她一个医女如何周应得全,下官也留下,明日待小公子好了,下官带姜医女一块回宫。” “也好。”方太医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姜灼不由感激地冲秦宴笑了笑,知道他是出于好意,担心自己一人在驿馆不安全。 乌黎也未再说什么,用匈奴话嘱咐了那乳母几句,便出了屋外。 王巍自不会留下,也赶紧跟出去,却不想到了外头,乌黎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问王巍:“这医女名叫姜灼?” “正是。”王巍答道。 乌黎稍作沉吟,随即点了点头,回头又瞧瞧屋内,才径自离开了。 这一晚上,姜灼与秦宴皆是未眠,各坐在一张绣墩上,同床边坐着的乳母一起盯着床/上孩子。 第309章 打脸 到了后半夜,已是人困马乏之时,秦宴打了一个呵欠,道:“姜大夫,说说话吧,再这么坐下去,我可就睡过去了。” 姜灼一笑:“你不会背医书吗?” 秦宴摆了摆手:“方才试过,到后头越背越困。” “那不如你寻个地方歇一会?”姜灼歉意地道:“我知道秦太医是怕我一个人留在驿馆不安全,倒真真连累了你。” “无妨,咱们勉强算得上半个师兄妹,自得互相照应,”秦宴不免赞了一句:“说来今日我才发现,姜大夫竟是颇有男儿气魄,方才你那几句,把乌黎的脸都气给歪了,好生畅快!” 姜灼叹道:“我也是心中不服,着实王巍乃堂堂少府,话语之间竟是步步退让,这是要置大靖于何地?我大靖兵强马壮,又何必要做出如此弱势?” 秦宴此时已失了困倦,跟着不满地道:“朝中大臣若一个个像他们这般,不战而求败,迟早匈奴人得打到咱们长安城。” “朝中之人也不尽然如王巍之流,”姜灼这时倒笑了起来:“便比如胶东王同魏将军他们,皆是力主与匈奴作战,且曾多次打败匈奴单于,好多人皆支持于他们。” 听得此言,秦宴不免也激动起来:“有朝一日若是打起来,我便请命去做军医,跟着将士们一块,将这匈奴赶得远远的,再无胆量进犯!” 想是秦宴声音大了些,竟是将正歪着头打盹的乳母给惊醒了过来,姜灼忙对秦宴使了个眼色,不过乳母只睁了睁眼,随即又睡了过去,两人一时都笑起来。 “我记得英娘的夫君便在胶东王麾下,”秦宴又忍不住道:“回头休沐,我便求她带信,寻个机会去城外军营瞧瞧,省得一天到晚看那帮文官们卑躬屈膝,带累得我骨头都快软了。” 姜灼忍不住掩嘴大笑。 一夜说长不长,待到姜灼被冻醒过来,才发现天色已亮,而不知何时,自己竟已趴在床边睡着了,而秦宴则蜷于屋内长榻上,正呼呼大睡。 姜灼醒了,乳母也跟着睁开了眼,头一件事,便是去瞧床/上的孩子。 这时姜灼摸摸孩子脉,倒是平稳了不少,再看神色,脸上稍有红晕,神色显是比昨晚舒缓许多,知道这是向好了。 乳母一直盯着姜灼的,大概是想知道孩子如何,只是两人言语不通,她也问不出来。 “无事了。”姜灼冲着乳母笑了笑。 虽没有听懂姜灼的话,不过想是乳母从姜灼的笑容中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脸上也现出轻松神色,居然学着大靖女人,对姜灼福了福身,随后便出了屋去。 姜灼坐到床边,看着那孩子,高眉深目,明显是匈奴人的长相,不过五官倒挺俊秀,跟乌黎并不太想像。 却不想,正打量之时,孩子竟醒了过来,直直地盯着姜灼好半天,便吭吭了起来,看着想要哭的样子。 姜灼觉得他大概是怕生,忙安慰道:“公子的乳母出去了,一会便回。”话刚出口,姜灼却不由笑了,觉得这孩子未必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你是谁?”孩子突然一张口,倒让姜灼吃了一惊。 见孩子又开始东张西望,小眉头也拧紧了,姜灼忙起身,道:“你先乖乖的,我帮你去寻乳母可好?” 不想这时,乳母倒是回来了,手上还托着个盘子,上面放着热腾腾的吃食。 孩子猛地从床/上爬起,冲着乳母伸出双臂,口中还说着匈奴话。 乳母面上一喜,将盘子放到几案上,便上前将孩子抱住,两人皆笑意盈盈,姜灼瞧出来,这二人极是亲密。 此时秦宴也醒了过来,揉揉眼睛,看着已经活泛起来的孩子,伸了伸懒腰:“这下,看乌黎还敢说咱们太医院都是草包!” 既然孩子无事了,姜灼也不想再待在此处,对秦宴一使眼色,便准备到前头复命,然后赶紧回太医院去。 却不想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姜灼的胳膊,姜灼一回头,原来是乳母拦住她,然后见乳母指了指几案上的吃食,说了一句。 倒是那孩子道:“乳母说你辛苦,吃。” 乳母一个劲地点头,还用手比了个吃的动作。 倒是秦宴拍拍肚子道:“人家这般客气,咱们也不必拘束,用过吃食再走,想是回去也得饿着。”然后径直坐到几案前。 瞧见乳母一脸赤诚表情,姜灼冲着人家笑笑,也坐了过去。 二进院乌黎的书房,看着前来辞行的姜灼同秦宴,乌黎点头道:“看来昨日本官话说得太满,大靖说不得也是有好大夫的,今日多谢二位。” “不敢,”秦宴昂着头,带着几分意气道:“大靖不仅有好大夫,更有好儿郎。” 乌黎此时只笑了笑,并未像昨日那般发怒。 姜灼交待过孩子还需继续服药后,便同秦宴一起出了驿馆。 走到外头,秦宴作势松了口气,道:“好险,昨晚我可真是提心吊胆。” “怕我治不好公子之病?”姜灼玩笑道。 “非也,”秦宴摇头:“只怕匈奴人一时兴起,将咱们宰了,可不听说他们竟是吃人肉的吗?” 姜灼乐不可支,觉得秦宴这痴病算是治不好了。 好在驿馆离皇宫不远,两人一前一后步行着往回走,待出示宫牌进得宫中,秦宴突然又后悔了,一个劲地道:“早知道,咱们趁着机会一块回郑家药铺瞧瞧。” “现在这么说,岂不是晚了。”姜灼摇了摇头,跟在秦宴后头往太医院走。 却不想没走多久,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了一声:“姜女郎。” 姜灼一回头,一时倒有些吃惊,竟然是魏长欢在叫她,而在魏长欢身后,可不就站着诸葛曜。 姜灼心下一跳,向两人走过去,不过半道她又停下来,回头对秦宴道:“胶东王同魏将军在此,要不要拜见一下?” 一时秦宴笑得见牙不见脸,“哎”了一声,跟在姜灼后头走上前去。 待引见过秦宴,魏长欢不免好奇问道:“这一大早的,二位便出宫了?” 第310章 汗颜 “回魏将军,匈奴特使乌黎之子昨日在驿馆突发重病,小女随几位太医受命前往医治,今早才回来。”姜灼低头回道。 大概瞧见诸葛曜同魏长欢在跟前,秦宴一时有些拘谨,只站在姜灼一边,半天没不说话。 “哦,还有此事?”魏长欢倒是笑了笑:“没想到乌黎来到长安城,最忙的,除了少府衙门,便是这太医院,难怪说打虎亲兄弟。” 姜灼听出魏长欢语中讽意,意指王巍同王攀这对亲兄弟比着巴结匈奴人,不免有些失笑。 “既是使节,自当照顾周到,”诸葛曜咳了一声,却是看着秦宴问:“秦太医,乌黎之子的病可好些了?” 秦宴见诸葛曜点了他的名,稍有些受宠若惊,随后瞥了一眼姜灼,回道:“回殿下,姜医女妙手回春,自是手到病除。” 诸葛曜终于扫了一眼姜灼,淡笑了声:“哦,竟是姜医女治好的?” “若非姜医女前往,怕是那孩子就得出大事,”秦宴一时激动,竟打开了话匣子:“王太医将人误诊,还胡抄郑公的方子,把乌黎气得大骂咱们太医院的人是草包,幸得姜医女过去重开了药方,吾等守了一夜,如今孩子已然无碍。” “秦太医,小心言语!”姜灼睨了秦宴一眼,责怪他话太多,在诸葛曜同魏长欢面前说说倒没什么,只旁边来来回回不少人走动,万一叫有心人传了去给王攀听到,这人还不往死里整他们。 倒是魏长欢此时眉毛一挑:“乌黎竟敢羞辱太医院?” 原本就窝着火的秦宴,被魏长欢这么一问,立时胆色壮起来,恨恨地道:“魏将军有所不知,昨日乌黎之子在驿馆门前受了惊吓,咱们那位代太医令硬是当作惊风治,差点延误病情,那乌黎瞧着不是善茬,大放厥词之外,进而还叫嚣什么大靖竟是无人,真真气煞人也!” 诸葛曜眉头不由皱起,转头看了看魏长欢。 秦宴继续道:“谁都没想到,连王少府都不敢吭一声,倒是姜医女大义凛然,居然当面驳斥了一通乌黎,便是那一句‘大靖儿郎如今个个正在勤加操练,只待终有一日上得战场,与外虏决一死战,以驱外敌,以振国威’,让下官听得血脉贲张,恨不得立马拿起刀枪,同那匈奴人打上一仗。” “秦太医莫要说了,小女不过一时冲动,才会说出那些,如今不免后悔自己昨日多言,误入口舌之争了。”姜灼自是在一旁拦道。 “姜女郎好气魄!”魏长欢这时竟大笑起来:“这乌黎乃耶律拓手下最受信任的谋臣,在匈奴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倒是肯得罪于他,不过跟这帮匈奴比比嘴皮子,也无甚错。” “小女唐突,不知怎得便起了意气,”姜灼也笑起来:“日后再不敢如此逞能。” “哪里是逞能,当时在场之中,我等男儿皆无表示,反倒让一位女子仗义执言,如今想来,在下实在汗颜。”秦宴摸着下巴,一个劲地感叹。 终于诸葛曜开口道:“太医院乃是治病救人之所,确不该争什么口舌短长,便是赢了,也不值得沾沾自喜,此次确实是姜医女妄言了,幸得匈奴特使不与你等计较,否则引来两国纷争,这祸便闯大了,姜医女回去好好反省,下不为例。” 听得此言秦宴竟是要傻了,大概不明白,诸葛曜之意,竟是在帮着匈奴人说话,而姜灼面上并无所谓,只回道:“小女知罪,谨遵殿下教诲。” 诸葛曜点了点头:“去吧!”随即将头扭到另一边。 姜灼福过身,又对着还在愣怔的秦宴使了个眼色,秦宴半天才反应过来,两人这才又一前一后地走了。 看着姜灼背影好一会,魏长欢再转身时,诸葛曜竟然已走了好远。 魏长欢飞步跑上前去,随着诸葛曜一起往未央宫方向走,等到瞧见四下没什么人了,不免笑道:“炎玉,没想到姜灼还有这般烈性,可惜当日我竟不在,否则必要叫乌黎面上不好看。” 诸葛曜忽地站住脚,问道:“她不过是个大夫,又在宫中,何必招惹这种是非,你觉得是好事?” 一时魏长欢也是无语,半天后才道:“王巍之流只知对匈奴卑躬屈膝,毫无骨气廉耻,竟是连一个女子都不如,若咱们不出这个头,莫非日后杀敌,还得靠女子上阵?不说秦宴汗颜,我亦如是。” 诸葛曜“唔”了一声,迈步继续往未央宫方向走。 “炎玉,你觉得圣上能不能接受咱们想法,放弃和亲念头,与匈奴刀兵相见?”魏长欢又问道。 “尽人事,知天命,”诸葛曜神色怅然地道:“圣上年事已高,再无当年居安思危之心,方才朝会之上你也瞧得清楚,王巍上奏,匈奴意欲求娶大靖公主时,圣上之态度,怕是已然有了打算。” 魏长欢不由长叹:“咱们筹划这些年,然征伐匈奴的好时机却一而再地错过,如今耶律拓又玩起和亲的花招,难道咱们真得要看到匈奴势力日渐壮大,最后要与咱们势均力敌、一决雌雄吗?” 此时,未央宫巍峨地伫立于不远处,它的背后,若是细细凝视,可瞧见更为巍峨的崇山峻岭,绵延无尽,无边无际,诸葛曜痴痴地望了好一会,似是陷入沉思当中。 “终有一日,本王必要扫平匈奴,还百姓一片乐土。”诸葛曜似在喃喃自语,更像是在发下誓言。 三日之后,锦香殿派人来了太医院,说是洛婕妤身子不爽,宣姜医女过去。 说来洛婕妤是个能干的,便是怀胎七月,还在管着宫中大小事务,因明日便是圣上举办宫宴,延请匈奴特使乌黎之期,洛婕妤这几日忙着周应,想是有些累过了头,以至昨晚便有些不舒服,到了天亮,竟是呕吐不止。 太医院得了信,自是赶紧派了一位张太医前去诊治,却不想连锦香殿的门都没进,人便被打发回来,原来洛婕妤是指了要姜医女过去,也不知传话的人有误,还是太医院没听明白。 第311章 踏实 专管调拨的于太医瞧着张太医悻悻地回来,又听到锦香殿传的话,面上也是尴尬,却又不敢违背贵人之意,只得转头叫了姜灼,让她跟着锦香殿的人走了。 姜灼当时正在藏书楼忙碌,并不知其中原委,既是于太医安排,便提着药箱出了太医院的门,却不想后头于太医一个劲地冲着张太医作揖,只说自己行事不周,并不知婕妤这般难侍候。 那位张太医其实是与姜灼同一拨进的宫,医术尚可,只心思不爱放在正道,一到太医院,头等事便是看清形势,很快拍上了王攀马屁,倒是一等一的油滑。 对于姜灼的本事,他也知道一二,不过因姜灼是女子,张太医便有些轻视,觉得恁是她医术再高,也不过是个医女的命。 张太医起先并没把姜灼放在心上,却不想在太医院待得久了,他才发现,姜医女在宫中竟是颇受青睐,几个位份高的娘娘竟都是点名要她医治,一来二去,张太医不免心中有些不服,臆想姜灼定是得了不少的赏。 原本只是不服而已,不想今日他人都到了锦香殿,却又被赶了回来,竟是因为人家指定了就要姜灼去瞧病,张太医觉得自己这脸,已然被人打得山响了。 待到从于太医处出来,张太医气哼哼地进了王攀屋中,很是不满地道:“王太医,如今莫非太医院牝鸡司晨,不过小小的医女,哪来这般底气跑去给贵人诊脉,这宫中难道竟无规矩可言了?” 王攀看了看张太医,转头透过窗户瞧了一眼太医院大门,只冷笑一声,并不作答。 张太医瞧了瞧王攀脸色,明白这一位心里头正堵着气呢。 听说上回给匈奴特使家公子治病之时,姜灼居然当着人家的面,说王攀诊脉有误,并且后来居然把那孩子的病还治好了,待这话辗转传到宫中,王攀少不得被扫了颜面。 “王太医乃是咱们这儿的代太医令,说来便是太医院的头一位,为何竟容下这等女子留在太医院,生生败坏咱们的名声。”张太医在旁边鼓捣道。 “此女背景深厚,徐国公乃是她靠山,你可有这等本事?”王攀哼了一声:“未进宫之前,人家已然将宫中贵人皆哄顺了,你莫非还不服?” 张太医一时吃惊,随后哼笑一声:“原来是溜须拍马之辈,难怪这般顺风顺水。” 王攀淡然地道:“如今此女风头正盛,老夫不愿同她计较,若她真有本事,本官自不会抹杀;若只是沽名钓誉之徒,老夫也容不下,这种人不过仗着有人撑腰,只是,怕是得意不了几时。 “想是王太医已然抓住了此女的痛脚?”张太医一向自诩聪明,总觉得王攀话中有话。 王攀瞅了他一眼:“张太医,一个女人而已,何必同她较这个劲,做好你的事便是。” 这边,姜灼很快跟着人来到了锦香殿,刚一进门,倒正瞧见平遥公主抱着平月公主在殿外玩耍,旁边还站着崔嬷嬷。 姜灼上前同公主们见了礼,少不得锦香殿的嬷嬷得了信出来,急着请姜灼进到寝殿,少不得公主们也跟了进去。 刚到里头,姜灼便听到一阵呕吐之声,到后头便是不停的咳嗽,想是洛婕妤这一回又有了不妥。 嬷嬷道:“姜医女快来瞧瞧,我家娘娘这两天受了累,昨晚便有些不对劲。” 姜灼走到近前,只见洛婕妤这时已吐得止不住,旁边宫女一边为她顺背,一边不停地给她嗽口。 瞅见姜灼到了,洛婕妤神情倒是一松,不过依旧又呕了好一会,这才算消停,道:“就盼着你来给本宫瞧了,前儿还好端端地,今日便觉得闷胀难受,便是初孕之时,也没这般吐得厉害,今日一早便是如此,这会子躺都躺不下。” 姜灼也无二话,直接坐到一边,给洛婕妤把了脉,没一会,便道:“娘娘放心,孩子并无碍”,随后又问道:“娘娘身上何处觉得胀满?” 洛婕妤想了想,指了指自己胸口同两胁:“这处跟这处,着实不舒服。” 姜灼思忖了片刻,回身从自己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丸药,又叫人端来温水,侍候洛婕妤服下了。 没料到,洛婕妤服下之后也没一会,竟再不吐了,脸上也好不少,众人不免惊诧。 崔嬷嬷一时好奇,拿过姜灼的药瓶瞧了瞧,见上面写着“金花丸”三字,不免笑问:“姜女郎这药箱里竟还藏着灵丹妙药不成?” 平遥公主也觉得有趣,上前取过,开了瓶塞便往里瞧,还闻了闻:“灼灼,是不是只要得了病,吃下这药便能立好?” “公主说笑话了,这药本就是用来止吐的,起效比一般来得快些,其实说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不过取雄黄一钱五分,半夏一两,槟榔二钱,用姜汁浸泡,蒸成饼糊,再撮成丸子,郑家药铺这药随到可取。” 这回洛婕妤已然觉得好多,自是靠坐在床/上,跟着笑起来:“咱们这些人,虽说被宫外人瞧做贵人,可整日关在里头,一个个见识都浅得很,可不是让姜女郎见笑了。” “小女不敢,”姜灼说着,又开出两剂方药,交给洛婕妤的嬷嬷,道:“这汤药娘娘还需服下,这里头放了陈皮、甘草、黄芩之类,最能平气止咳,还有助眠之效,您这身子该当多多歇息,莫要过分操劳。” “有你在,本宫心里踏实。”洛婕妤笑道,转头嘱咐人抓药去。 倒是姜灼又提醒了一句:“回头到太医院寻秦太医用个印,御药房才肯煎制。” 洛婕妤眼神闪烁了一下,一时说要同姜灼讲几句体已话,便禀退了旁人,叫姜灼坐到自己床边,谁想平遥公主并不肯走,索性洛婕妤便随她了。 “可是在太医院为难了?”洛婕妤终于问道。 姜灼忙笑着回道:“娘娘误会了,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小女身份所限,不被允许开方罢了,平日都是请秦太医或是方太医用个印,也无什么为难的。” 第312章 宫宴 “你倒是个会宽人心的,本宫管这宫中之事,早听说了,你如今专门侍候着太妃殿的老娘娘们,想是也难为你了,那个王太医治病无能,打压人的本事倒是了得。”洛婕妤哼了一声。 “其实老娘娘们对小女都挺好,我无事倒爱听她们谈古。”姜灼笑道。 “娘娘,什么王太医,可是有人欺负灼灼?”平遥公主立时义愤填膺起来。 姜灼忙解释道:“多谢公主关爱,小女在太医院好得很,再说若是怕被欺负,小女早便不进宫了。” 倒是平遥公主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我原以为,灼灼进宫之后,咱们便能日日在一处,却不想如今见个面也是难的,崔嬷嬷说,这宫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在,若是跟灼灼太过亲近,只怕会给她找来麻烦。” “崔嬷嬷说得不差,你别听姜大夫说得跟没事人一般,她就是个有什么苦便往肚子里咽的,凡事总要强撑着,女人家就这种命最苦,你长大之后,千万莫要学她。”洛婕妤心直嘴快地对平遥公主道。 一时姜灼倒是笑起来,没想到洛婕妤还真知道她,只是姜灼自小命运坎坷,虽有先有养父精心养育多年,后有师父周到爱护,然而皆是昙花一现,她若不靠自己,将苦往肚子里咽,怕是早就倒下了。 “娘娘,灼灼这么好的女郎,竟真是苦命的?”平遥公主一脸怜惜,不免从后面抱住姜灼,对洛婕妤道:“这可如何是好呀?” 不想洛婕妤竟是大笑了起来:“瞧把你这吓得,本宫不过在劝姜大夫改改性子,如何就是说她真的苦命了,你们竟不知,女人天生有两条命吗?” 这下连姜灼都好奇起来:“娘娘,何来两条命之说?” “你们便不懂了,这女人嫁人之前的命,全靠投胎,或好或歹,得瞧自己上辈子积的德,”洛婕妤此时只偶尔咳一声,精神头也好了不少,少不得眉飞色舞地道:“待到嫁了丈夫,命好命坏,自有那人照应。” “哦,原来娘娘说的意思是嫁人啊!”平遥公主恍然大悟,这时又将头靠在姜灼背上,眨了眨眼问:“那娘娘,不如您帮灼灼相看个好夫婿,可不就改了她的苦命吗?” 姜灼一时脸红了起来,反手抓过平遥公主,羞恼道:“公主乃千金之躯,怎可说这玩话。” “她说的可不是玩话,”洛婕妤咯咯直笑:“灼灼,得了,我背地也叫你灼灼,这名儿倒是好听得紧,我们洛家还真有几个老实孩子,想来你也十六了吧,年纪倒相当,若灼灼愿意,回头我将人带进宫给你相看,要是对上了眼,说不得咱们也做个亲戚。” “好极!”平遥公主在一旁直拍手。 “娘娘,小女诚请告退。”此时姜灼已然坐不住了,福了福身,作势便要离开。 “好了,本宫不说便是,”洛婕妤忙示意平遥公主将她拉住,又道:“别走呀,本宫还有事要托付于你。” 姜灼只好重新又坐了回来,平遥公主干脆也同她挤在于一块。 洛婕妤此时也笑够了,道:“这婚姻之事,得合自己心意,也得瞧缘分,方才我也不是纯属玩话,便得合适的,本宫倒也乐意做媒,这话今日便停在这儿,本宫想说的是,你也知道,我儿已然七个月,他可是本宫命根子,容不得半点闪失,只明日盛会,本宫必得出席,场面上或还要照应,着实担心万一不小心,会伤了他,莫不如灼灼你明儿就陪在身边,若有个什么,你在旁边,本宫也就不怕了。” 既是洛婕妤有命,姜灼自是要答应的,一时便说好,明白姜灼过了午时便过来锦香殿,洛婕妤知道她也有为难,又叫来宫中之人,请江常侍同太医院去说一声。 平遥公主笑道:“灼灼,明日可有热闹瞧了。” 姜灼不解地看看平遥公主,倒是洛婕妤道:“你当不知,这一回匈奴特使代他们单于来向大靖求娶公主,圣上舍不得亲生的,自是下令在各高门世家的贵女中遴选,不过圣上并不忍勉强人家,只让有意的贵女自愿报名。” “匈奴乃的蛮夷之邦,又长居苦寒之地,且心性好斗,行事粗暴,竟有贵女愿意前往和亲?”姜灼疑惑道。 “说来你不信,还真有几家贵女愿意做这和亲公主呢!”洛婕妤大笑。 平遥公主靠在姜灼身上道:“她们好大的胆子呀!” 洛婕妤摇头:“昨日王昭仪宣见了这些贵女,本宫也跟在后面瞧了瞧,听她们的话音,有人是自愿的,大多不过是被爹娘所逼。” “如何有自愿的?”平遥公主好奇地问。 “听说有一年那个匈奴单于耶律拓来过长安城,还跟胶东王比试过一回,想是有人那时候就瞧上了耶律拓,或可能觉得到了匈奴便成为阏氏,位比大靖皇后,自是起了飞升之意。”洛婕忍不住笑起来。 姜灼一时倒记起那年围苑发生之事,于她而言,绝对不愉快。 “最可怜是那些不肯去的,肯定是因着爹娘贪图名声好听。”平遥公主道。 “竟是都要去吗?”姜灼问道,她从小长在北疆,知道那里寒苦,不论是否自愿嫁到匈奴的,姜灼都觉得她们挺可怜,且下场未必是好的。 “圣上还不至这么顺着匈奴,平遥方才所说的热闹,便是指的此事,圣上之意,明日宫宴之上,要让众家贵女在匈奴特使面前表现一番,最是优异者才得入选,圣上当场册封公主,送到匈奴和亲。” 姜灼不由叹了一声,在她看来,这何来热闹,更像是一种屈辱,堂堂大靖,竟要以女子求和平,便是她如今心中想来,已觉得无奈,不知诸葛曜闻知此事时,该有多么悲愤。 见姜灼神色不悦,平遥公主忍不住问道:“灼灼怎么了?像是不太高兴。” “公主……无事。”姜灼欲言又止,只能勉强地冲着洛婕妤同平遥公主笑了笑,果然身在宫禁,她们怕是无法体会到边陲百姓被匈奴人欺压的痛苦,姜灼也不想惊吓到她们。 第313章 人选 次日刚过了午,姜灼自是在于太医面前点过卯,随即便赶到锦香殿,而此时,殿中已是人来人往,忙成了一团,倒是热闹得很。 因这一回乃洛婕妤主理宫宴,大事小情皆需她定夺,自是不少宫女侍人过来禀报,几乎一刻不停,难得洛婕妤心有城府,或缺了何物到何处寻,一口便能报出;或某殿缺了人手,思忖片刻,便指出从某个宫调拨,倒是丝毫不乱。 姜灼专为照应洛婕妤肚子而来,好在此时洛婕妤精神头不错,一时姜灼也无事可做,只陪着平月公主殿内殿外地玩耍,到后来锦香殿的嬷嬷来给平月公主送吃食之时,不免笑着提到,洛婕妤念姜灼平日辛苦,便借着这机会,让她早些过来,好歇上一时。 姜灼自是心下感激,今日果然得了喘息。 不成想,洛婕妤的好意不仅于此,快到申时,尚衣局送来洛婕妤今日要穿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此外锦香殿人人都得了新衣裳,居然连姜灼都没拉下。 却原来洛婕妤特意为姜灼挑了一件撒花烟罗衫,下面配百花曳地裙,腰间垂着宫绦,竟是与洛婕妤近身宫女一样装扮,甚而锦香殿的嬷嬷又为她梳了个颇此俏皮的双丫髻,瞧着人竟像小了好几岁。 待姜灼被这么装扮起来,竟衬得眉目越发清秀,免不得引来众人赞叹,便是连不太懂事的平月公主也乐得直拍手。 “本宫早便瞧着不顺眼,你那身医女青衣乌惨惨的,好好一位女郎,硬是弄得暮气沉沉,竟是生生糟蹋了爹娘给的好颜色,今日正逢盛会,也让本宫养养眼,不过说来,便是这身宫女衣裳,竟也是委屈了你。”洛婕妤笑呵呵地道。 “灼灼,好看。”平月公主年纪与宝儿相仿,此时伸着小手,试图去拉姜灼的宫绦,神情倒和宝儿有几分相似,着实可爱得很。 姜灼抱起平月,笑道:“多谢公主夸奖。” 此时洛婕妤也打扮停当,又亲自选了一只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叫宫女帮自己插了,站在铜镜前打量自己许久,最后又特地站远了些,直到能瞧见自己肚子了,才笑道:“本宫这周身上上下下,唯这肚子最合心意。” “阿弟。”平月指着洛婕妤的肚子道。 “平月,日后好好照顾你兄弟,咱们娘儿俩命好命歹,可全都靠着他了。”洛婕妤感叹地道。 待到洛婕妤已然将该忙的事皆忙完,想着也不急了,索性笑着对众人道:“到开宴的时辰还早,本宫便带你们去瞧瞧那些参选的贵女,此一时,想是个个皆在御园卯足了劲临阵磨枪呢!” 凑巧平遥公主这会子跑进了锦香殿,寻了半天,才认出了一身宫女打扮,正拉着平月的姜灼,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灼灼这模样好看得紧,日后不如就如此吧?” 姜灼笑叹:“这衣裳虽好看,只是走路拘谨得很,小女平素做医女的,着实不方便,今日穿来过过瘾,回头也只能压箱底了。” “姜女郎本就长得俊俏,就这般稍一妆扮,便是醒目得不得了,”崔嬷嬷笑道:“毕竟是谭嬷嬷亲手调/教出来的,竟是不比贵女差半分。” “可不是呢,”平遥公主亲热地从后头搂住平月公主,又抓了抓她头上的小揪揪,好笑地道:“方才我去御园瞧了,那些贵女们可都在紧着操练,就等上场比试,不过现在瞧见灼灼,我心里思量着,她们还没一个比得上灼灼。” 不想洛婕妤猛地将脸一板:“这话在锦香殿说说便罢,若传到外头去,本宫打你屁股!” 平遥公主一怔,立时用手捂住了嘴。 “娘娘说得在理,”崔嬷嬷对平遥公主道:“外头如今可都在摩拳擦掌,御园中那些贵女倘背后皆有势力,若他们听到公主之言,心下还不嫉恨死,不敢寻公主不是,可未必就不会找姜女郎麻烦了。” “我再不说了不成!”平遥公主赶着求饶道。 洛婕妤好笑地戳了平遥公主脑袋一下:“你这孩子还是欠些心机,本宫更担心的,要真让匈奴特使看上了灼灼,再将人给带走了,日后这么好的女大夫,再到哪里找去。” 姜灼哑笑,也没敢告诉她们,自己还真在匈奴特使眼前露过面,只不过当时颇为冲动地将人抢白了一顿,弄得那个乌黎差点气得七窍生烟,看上她不太可能,恨上也或是有的。 洛婕妤这时道:“成了,咱们便去御园瞧瞧热闹,”随后又嘱咐平遥及平月:“记着本宫之言,旁观便是,你们两个谁都不许多嘴。”平月根本听不懂自己母妃在说什么,却学着平遥公主一个劲地点头,将众人都逗乐了。 待到了御园,少不得众人上来向洛婕妤见礼,寒喧几句之后,洛婕妤自是让大家伙散了,于是众人便各忙各地去了。 果然,此时正是一番喧闹景象,园子里,有在弹琴的、有正练舞、还有摆着书案习练书画的,四周都是一群人一群人地围着,不时还传出喝彩声,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倒像是在比着来。 姜灼左顾右盼许久之后,着实不能明白,这些贵女为何这般斗志昂扬,竟不知去了匈奴,与那不归路竟是无异。 “灼灼,”平遥公主走到姜灼身侧,拉了拉她的衣袖,凑到俯下身的姜灼耳边道:“我说得没错吧,竟是没一个有灼灼这么好看呢!” 姜灼立时用眼神示意,让平遥公主再勿多言,平遥公主一伸舌头,笑着跑到一边玩去了。 有不少贵妇干脆跟在洛婕妤身边,争先恐后地夸赞各自家中贵女竟是如何如何得好,倒像是觉得,只洛婕妤点了头,自家女郎便能当上和亲公主似的。 洛婕妤不由笑了起来:“本宫瞧着,各位贵女皆是不错,只今次乃是为匈奴单于挑选阏氏,得由人家说了算,不过各位尽力便好,这姻缘天注定,选上的自是有福之人,没选上的,那是姻缘未到,各位抱着平常心便是。” 第314章 撺掇 “婕妤娘娘说得在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各自使出本事就对了。”有贵妇笑着道。 “不过,本宫倒想不通了,含辛茹苦养得这般好的女郎,你们竟舍得她远嫁?”洛婕妤叹道。 有人神色颇动容,想是心中到底有些不舍得,却也有人笑道:“自己生的孩子,哪里不心疼,只我家大人向来忠心耿耿,一瞧见圣旨便说要让咱们女郎试上一试,若和亲得成,百姓便能免于战火,从此安居乐业,岂不是咱家女郎为国立了大功,列祖列宗也跟着荣耀!” “正是呢,既是圣上有心和亲,我等臣属怎能不顺应。”又有人在一旁道。 姜灼却听得直叹气,堂堂大靖,若是靠一位女郎苟得和平,何来荣耀可言,竟是国之大不幸。 这边也不知洛婕妤如何作想,听听便罢,对众人的七嘴八舌只笑而不答,不过倒也雨露均沾地往各家正忙活着的贵女跟前瞧上几眼。 先时姜灼紧紧跟在洛婕妤后头,却不想刚站到一位正舞文弄墨的女郎身前,忽然有人扯了扯她衣袖,待姜灼回头瞧去,一时倒吃了一惊:“魏少夫人,怎得您也过来了?” 听到姜灼这么一声,连带洛婕妤也回过头瞧了瞧。 见惊动了洛婕妤,魏少夫人忙上前敛衽施礼:“妾见过婕妤娘娘。” 洛婕妤约略识得她,笑道:“魏少夫人,怎得今日也过来?”说着,看了看那位女郎。 “回娘娘,妾是陪娘家妹妹过来应选的。”魏少夫人恭敬地回道,只说此话时,眉头却不自由主地拧着,姜灼瞧出来了,想是她心中对此事不太开心。 洛婕妤倒是很给面子,取来那女郎的手书,拿过来瞧瞧:“倒是一笔好字,魏少夫人,令妹真乃才女。” 魏少夫人虽忙谢过,却并未见多兴奋,倒是她旁边站着的一位贵妇却欢喜得紧,上前福身道:“多谢娘娘夸奖,吾家小女浅薄,今日也不过来试试。” “那便祝贵家女郎马到功成。”洛婕妤说着,便抬步往另一家儿走去。 不想魏少夫人这时拉住姜灼:“可得空,咱们到一边聊聊去?” 瞧着这园子里约摸十来位女郎,洛婕妤怕一时半会走不完,姜灼便点了点头,上去同洛婕妤的近身宫女招呼了一声,便随着魏少夫人走出人群,来到一处人少些的游廊上。 “竟不想少夫人也会来?”姜灼扶着魏少夫人坐到一张廊椅上,笑着道。 “无事谁肯过来!”魏少夫人瞧瞧近处无人,忍不住冲着姜灼抱怨道:“这些女郎们竟不知怎么想的,莫非以为那匈奴是什么好去处,争着要做什么和亲公主,可不竟是等着去送死。” 姜灼也是摇头:“北方乃苦寒之地,贵女们皆娇生惯养,怕是想不出那等苦处,去了如何能受得住,更何况匈奴与大靖根本就是死对头,怕是迟早要燃起战火,到时也不知各亲公主该如何自处。” “可不是呢,”魏少夫人气得直跺脚,指着她那位娘家妹妹:“这孩子也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竟下了决心要来参选,谁都劝不得她,我阿爹阿娘都是老实没主意的,到后来竟被妹妹说动,以为得了选,家中出了一位公主能有多光彩!” “少夫人莫太着急,说不得选不上呢!”姜灼安慰了一句,话一出口,自己又觉得不太对劲,不由地笑起来。 “没错,选不上才好!”魏少夫人哼了一声:“出门之前,我夫君还将我训斥一顿,只说我娘家人竟是没脑子的,可不白白将孩子送进火坑,”不想这时魏少夫人眼睛一眨,似乎想到什么,急着问姜灼:“可有何法子,让这死丫头上不得场?” “少夫人以为我会巫术吗?”姜灼无奈地笑道。 “那就看她自己运道了,若真想自寻死路,谁都拦不住她,我可跟魏长欢说了,这丫头要真去做了那什么匈奴阏氏,日后魏家军打到匈奴,不用顾着她安危,随她死活便是。”听出姜灼也没办法,魏少夫人开始唉声叹气,到后来也快咬牙切齿了。 瞧着魏少夫人捶胸顿足的模样,姜灼怕她气坏了,不免岔开话题,问道:“少夫人,近日身子可好些?” 听得此问,魏少夫人一时又竟笑了,拍着额头道:“我如今也是笨了,你便在跟前,我竟想不到来求个脉,烦你帮着瞧瞧吧!” 姜灼自是点头,随即笑问:“近日少夫人可又好些?” “前日天癸方至,比上月稍前一日,腰腹胀痛已是好了,对了,连便溏都没了。” 为魏少夫人搭过了脉,姜灼长吁一口气:“少夫人当是已近痊愈。” 立马魏少夫人眼睛一亮,抓住姜灼的手,凑近问道:“你这意思,可是我能生了?” “少夫人放心吧,”姜灼笑答:“小女先预祝您早生贵子。” 听得此言,魏少夫人眼睛都放出光来,道:“我必得早早生下贵子,将那对母女气死才好。” 姜灼听出不对,少不得问:“可是人家又为难你了?” “说来,真是气煞了!”魏少夫人好不容易得见姜灼,自是拉着她诉起苦来:“上回在胶东王府,我不是说了吗,那个魏菓瑶竟是又被弄回府中,如今气焰又嚣张起来。” “少夫人怕是要艰难了,”姜灼同情地道。 魏少夫人的心情,姜灼很能体会,那一次魏菓瑶在府中想让人羞辱姜灼,结果魏长欢夫妻站在了姜灼这一边,最后魏菓瑶被送进了西山寺,想来她定是恨上了兄嫂,魏菓瑶这一回来,魏少夫人定要不好过的。 “她倒是本事,回来没多久,便撺掇着魏夫人要替我夫君纳妾,但凡夫君回府她还不敢,但等东院只我一人了,便让魏夫人的人到我这儿来指桑骂槐,说什么不下蛋的母鸡要来何用,竟生是要折磨死人才肯罢休。” “老将军竟是不管吗?”姜灼不解。 魏少夫人叹了口气:“我公公倒是肯说公道话,只她们提的是生孩子之事,做公公的怎好多言!” 第315章 头筹 “少夫人若想孕育子嗣,这心思一定要放宽,莫被那些闲言闲语扰了神思。”姜灼安慰道:“多想些好的,莫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你上回说的,我且记在心里,所以她们说她们的,我忙自己的便是,”说到此处,魏少夫人又想起一事,道:“不过这几日倒又生起古怪,似乎魏菓瑶也无心膈应人了,我听人来报,竟说她如今整日关在院里,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请了乐班来,成日吹拉弹唱,神秘兮兮的,甚而乐班的银子也不从公中走,倒是那母女二人自己掏的私房。” “还有这事?”姜灼一时倒笑了起来。 “后来我夫君回来,我便将此事告知于他,夫君听得直摇头,只说随了她去,老将军已然在替魏菓瑶寻婆家,等着遇上个差不多的,便嫁走算了,”魏少夫人这时一拍手:“我且忍着,这丧门星一出嫁,没有魏菓瑶在旁边出谋划策,魏夫人也就折腾不起来,将军府才当消停了。” 姜灼觉得魏少夫人所言极是,不想魏少夫人又来了一句:“不过我说呀,以魏菓瑶的性子,怕是谁家娶了她皆要鸡犬不宁,魏家养出这种人品低劣的女郎,竟像是只为讨债而来。” 一时两人互相看看,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说着话时,御园门口又来一群人,不一时,便听有侍人在高声道:“昭仪娘娘驾到!” 这宫中,属王昭仪位份最高,少不得洛婕妤带领着众人上前见礼。 姜灼同魏少夫人点了点头,便各自回去了。 待姜灼悄悄走到洛婕妤身后人群中,还没来得及站定,倒听到有人笑道:“娘娘,灼灼今日也在,您可瞧得出人在哪儿?” 姜灼虽低着头,却一下子听出了王瑜芙的声音,心下直叹气,不过既然人家点了自己的名字,少得不还是要出来同王昭仪见礼。 瞧见面前一身宫女打扮的姜灼,王昭仪也不由直乐,指着姜灼道:“倒是阿芙好眼力,若是她不说,便是姜灼站到本宫跟前,也是认不得的。” 洛婕妤在一旁笑答:“姐姐有所不知,倒是妹妹我矫情了些,平常不出门便罢了,只今日这般多人,身边不带着姜医女,心里总是不安的。” “想是你月份快到了,是该当心些,”王昭仪点头道,不免打量了姜灼好几下,竟笑起来:“这段日子瞧惯了她青衣医女的打扮,冷不丁穿得这么花哨,着实新奇得很,说来女郎便该如此,只她如今进了太医院,竟难得有这机会了。” “娘娘见笑了。”姜灼忙低头回道,无意中发现,整个御园的人都在瞧着自己,不免脸有些红。 好在王昭仪很快将视线收了回去,转头对洛婕妤道:“今次宫宴全靠你打点,本宫长了岁数,这身子不济,一时半会受不得累,竟是帮不得忙,倒让你大着肚子顾前忙后,本宫着实不落忍。” “姐姐笑话了,妹妹该当如此,这也是长见识的她机会,妹妹求之不得,竟还要多谢姐姐这段时间在旁边指点呢!”洛婕妤笑着陪王昭仪往人群中走去。 “没想到今日得见灼灼,当日你进宫前,我府中事忙,连声恭喜都来不及亲口说。”姜灼正要抬步,却发现王瑜芙已然站到自己旁边,显是有话要跟她说。 姜灼只好停步,笑道:“阿芙客气,你莫非是忘了,我得进宫的消息,还是你说告与我知的呢。” 王瑜芙稍愣,随即笑了起来:“虽身在宫中,我可一直惦记着灼灼,时常向堂叔打听于你,他可是对你赞不绝口,想是在太医院,灼灼也算如鱼得水了吧?” 王攀会对自己赞不绝口?姜灼啼笑皆非,便是那日驿馆发生之事,也足够让丢了脸的王攀恨不得寻个机会将自己轰出太医院,王瑜芙这瞎话,说得实在没了边际。 “没想到,你现在竟是洛婕妤的人。”等引着姜灼离众人远了些,王瑜芙猛不丁地道。 “我不敢妄加攀附,只今日婕妤娘娘有命,才跟过来侍候的。”姜灼低头回道,只觉得王瑜芙话中又不知有何深意。 王瑜芙一笑,也没再追问,抬眼看了看园子中那些应选的贵女,问道:“灼灼想是早就到了,可瞧得出来,今日谁将拔得头筹?” “都是城中贵女,我区区医女,怎敢胡乱评说,”姜灼笑答,心里却在纳罕,不知王瑜芙为何有此一问。 “贵女又如何,瞧着人品相貌,竟无人比得上灼灼。”王瑜芙望着四周,淡笑地道。 先时平遥公主这般夸自己时,姜灼只觉得是真心赞美,但听到王瑜芙说这话,却不由叫人后背开始发凉。 王瑜芙转过头来,看着姜灼微微皱起的眉头,竟掩唇笑了起来:“看来灼灼想法与她们不同,竟是根本无意于那什么‘公主’、‘阏氏’的名号,你便放心,这一回不会让你做和亲公主。” 姜灼心下觉得极不自在,总觉得王瑜芙这话说得玄妙,更有些意味深长,此女城府着实太深,竟让人捉摸不透。 “听阿爹说,上一回在驿馆,灼灼在匈奴特使面前倒是出了风头?”王瑜芙忽地又道。 “此话从何说起呢?”姜灼笑了笑。 王瑜芙突然叹了口气:“匈奴人多年侵我国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阿爹心中早就愤恨,只身为此次接待使,有气也得往肚里咽。” 姜灼一笑,觉得王瑜芙真会说话。 “朝中如今对是战是和,各有说法,人人都说我阿爹乃主和派,同匈奴走得近,其实竟不知他心中难处,匈奴势力已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若贸然开战,以如今大靖实力,未必占得了便宜,且圣上仁慈爱民,并不忍百姓受战火荼毒,阿爹一心忠于圣上,才不得不站出来,主张与匈奴和谈。” 姜灼低下头去,却不由心里冷笑,王巍本就是软骨头,只顾着眼前安危,难得王瑜芙替他这般粉饰,真是煞费心思。 第316章 宴会 “我阿爹这官做得实在劳心劳力,昨日在朝堂上,便被人指着鼻子,当着圣上和百官之面骂卑躬屈膝,阿谀蛮夷,回府之后,他气得连辞官的奏章都写好了,只不想再受这窝囊气,”王瑜芙抚了抚额:“不想当晚,圣上便叫我阿爹过去,安抚了他好一会,只夸他是个最忠的,更是责骂我阿爹受不得委屈,那辞官的奏折,当场被圣上扔进香炉之中。” 姜灼听得不解,王巍官声不佳,一向以善于骑墙著称,在少府之位上更未有多少建树,何以他竟如此得圣上恩宠。 王瑜芙又笑了笑:“我阿爹虽不敢自称股肱之臣,却一直被圣上所器重,乃是因他一心为国,绝无半点私心,圣上曾言,满朝臣子之中,最清廉唯王少府,而最能体查圣意者,也只王少府一人,所以,虽也曾有人三番五次在圣上面前进谗言,只我阿爹这少府,竟然十数年不倒。” 原来王瑜芙说了一大通,不过是为炫耀其父王巍的官位不倒,只是她竟以为别人不知,王巍为人奸诈无能,那什么清廉更是无稽之谈,不过就靠了个会“体查圣意”才得如今局面,只是王巍这不倒,真就那么牢固吗? “其实圣上早有平息战火之意,只徐国公那一班武将,自来好武斗狠,却枉顾百姓唯求安宁之心,甚而还在背后蛊惑胶东王,力主定与匈奴对战,如今更是将我阿爹视为仇敌一般。”王瑜芙提及徐国公,竟是有几分恨意。 “若论好武斗狠,非匈奴人莫属,我在姑臧邑城长大,亲眼见过无数次,那些匈奴人是如何欺凌蹂躏大靖百姓的,”姜灼忍不住回她:“这等凶狠外族,如何能指望和平相处。” “可你觉得,以大靖国力,若要全力对抗匈奴,能撑得了几年?”王瑜芙猛地盯住姜灼。 姜灼这时一笑:“我不懂政务,只知道,便是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好过在敌人跟前忍气吞声,含悲受辱。” “这话可是胶东王同你说的?”王瑜芙几乎是咬着牙问道。 姜灼摇头:“非也,乃是所有不愿受外族凌/辱的大靖人心中所想。” 王瑜芙讥讽道:“你们竟不觉得这想法可笑,若真打起来,必会生灵涂炭,百姓游离失所,到时候,你看谁还想什么战到一兵一卒,怕是早各自逃命去了。” “若是不打,大靖生灵涂炭才是不远了。”姜灼不卑不亢地回道。 王瑜芙眼神森冷地打量了姜灼半天,姜灼亦也坦然地回望着她,二人似陷入对峙当中,却不想,突然之间,王瑜芙竟又笑了出来:“阿爹曾说,灼灼当日在驿馆大声驳斥匈奴特使,我听得还觉不可思议,这么一位娇柔女郎,竟是一点都不怕匈奴人,今日听你这一番话,阿爹说你胆大包天,倒是所言非虚。” “非我胆大包天,实乃匈奴人太过猖狂,公然辱我大靖无人,这般大放厥词,小女当时也听不下去,这才回了两句。”姜灼无奈地道。 王瑜芙眼神闪烁了一下,忽又问了句:“殿下对此怎么说?” 姜灼早察觉王瑜芙总在打探诸葛曜,于是故意愣住,反问:“殿下亦知此事?” “郑家药铺最是支持殿下,当日可给军营送过不少药材,长安城尽人皆知,”王瑜芙用帕子抿了抿唇:“灼灼能有如此底气,也是说得过气。” “我不过是小小医女,何来什么底气。”姜灼笑回。 此时园子当中突然响起一阵喝彩声,原来是一位贵女在王昭仪面前方抚完琴,王昭仪点了点头,引得众人皆捧场叫好。 王瑜芙扫了几眼,嘲弄地道:“这些贵女费那些多心思又是为何呢,真以为只要色艺双绝,便能成为大靖公主、匈奴阏氏?这年头,竟不知多少乌鸡竟想变成凤凰,却不肯掂掂自己份量,真是痴心妄想!” 姜灼眼望着园中贵女们的笑脸,却听出王瑜芙话语中别有深意。 如今一直盛传,诸葛曜未来的胶东王妃已内定赵太常的侄女赵卓,王瑜芙基本已无竞争之力,只是方才王瑜芙种种表现,姜灼却能体会,她怕是对胶东王妃之位不曾死心。 姜灼不由叹气,王瑜芙一再替王巍辩驳,想是对诸葛曜与王巍之间分歧耿耿于怀,只没想到,王瑜芙竟是来找自己倾诉,倒让姜灼有些吃惊。 至于那一句痴心妄想,自然是王瑜芙说给她姜灼听的,原以为自从赵卓出现,王瑜芙已然不将自己当成对手,看来时至今日,王瑜芙仍未忘记姜灼,只是让姜灼不太明白的是,王瑜芙对诸葛曜这般念念不忘,到底是出于真心仰慕,还是被胶东王妃乃至皇后之位所吸引,想以此保她王氏一族永保富贵。 说来,姜灼私心以为,怕是后者,可能性更大。 好在不一时,王昭仪便派人来寻王瑜芙,想是准备前往举办宫宴的大殿。 瞧着王瑜芙亲亲热热地扶着王昭仪走出御园的背影,姜灼不由松了口气。 洛婕妤又多留了一会,算是将所有贵女都周应了一遍,这才带着众人也往大殿走去。 酉时初刻,圣上驾临大殿,自是宫妃、皇子、臣属及其眷属皆跪地请安,自是一片肃穆。 圣上平淡地道了一声“平身,”才转头问一旁随侍的江常侍:“乌黎可是到了?” 江常侍恭敬地回道:“圣上,已然在殿外候着了。” 圣上点头,扫了一眼殿中之人,目光在坐于右侧第一张矮榻上的诸葛曜身上顿了顿,才吩咐一声:“宣。” 立刻,有侍人高喊:“宣匈奴特使上殿觐见!” 姜灼此时跪坐在洛婕妤身边,并不抬头,却用耳朵听着殿中动静,先时还能听到众人小声议论,只待片刻后,竟是一片沉寂,只能听到有人踏进殿中的脚步之声。 乌黎一身匈奴官服,带着几名手下站到殿上,却只行了匈奴抚胸礼,随即对圣上道:“大靖皇帝陛下,匈奴特使乌黎奉我单于之命,前来拜见陛下,祝陛下万寿无疆,国泰民安。” 第317章 鏖战 姜灼不由暗笑,觉得乌黎这话有待商榷,他若非真就不知,若无匈奴不知魇足地大肆侵扰,大靖才能得国泰民安吗? “代朕向你们单于问好。”圣上道了一声。 姜灼不由一愣,着实座上之人的说话声音,竟隐约有几分不妥,她还记得,当日在太学正殿之上,圣上声如洪钟,语调抑扬顿挫,只今日听得,却似乎失了不少元气,以至于声调亦现出一些沙哑。 随后,乌黎便让人送上此行带来之兽皮、虎骨等国礼,自少不得又是一番恭贺之词。 不一时,圣上便请乌黎落坐,命人献上了歌舞美酒,大殿一时气氛倒是热闹了起来。 江常侍走到洛婕妤旁边之时,姜灼刚拿走洛婕手上美酒,江常侍瞧了姜灼一眼,也未说什么,只到洛婕妤近前说了几句。 姜灼在一旁听到,江常侍是说,圣上今日不虞,方才过来之前虽喝下参汤,怕是坐不得许久,圣上之意,不必再等多时,尽快让应选贵女上殿展示才艺,时辰莫要拖得太长。 听得江常侍之言,洛婕妤自是让姜灼扶自己起身,便准备亲自到外头安排。 江堂侍陪着洛婕妤出到殿外,这才对一旁姜灼道:“方才瞧着像,原来竟还真是姜医女,本官倒差点忘了娘娘亲自点姜医女到身边照应之事,今日便辛苦些。” “小女不敢当,”姜灼忙冲着江常侍福了福身:“常侍大人辛苦了。” 其实方才听到说圣上不虞,洛婕妤神色已然不好,待到了殿门口,见并无旁人在场时,洛婕妤自是忍不住问:“江常侍,圣上今日瞧着精神头不济,到底何处不妥?” “娘娘且放宽心,圣上无大碍,只是昨晚劳顿了些,今日才有些不爽利。”江常侍忙回道。 未想洛婕妤却只笑了一声,也未再说什么,便领着姜灼往贵女们候旨的偏殿去了。 姜灼一直跟在洛婕妤身后,却觉出她脸色不好,只怕是洛婕妤为圣上病体忧心,忙紧着劝道:“娘娘,既然是常侍大人说无碍,您莫太焦急了。” “若论着急,前头还有一位王昭仪,我哪来这脸面着甚急,”洛婕妤冷笑一声道:“只这身子皆是自个儿的,爱不爱惜,别人如何置喙。” 这时已有候在大殿外的洛婕妤近身宫女跑了过来,同姜灼一起扶着洛婕妤往偏殿而去。 到了地方,瞧见洛婕妤居然这时进来,各成一堆,正忙着妆扮的贵女们赶紧着围上前来见礼,洛婕妤也再无心应酬,只叫来管事嬷嬷,吩咐道:“这人可都集齐了?圣上之意,即时开始,你们便可带人到大殿外候着了。” 未想管事嬷嬷却迟疑了一下,回道:“娘娘,怕是还要等一时,少府府中推荐一位贵女,乃圣上额外恩准参选的,只此时竟还未到偏殿。” “哦?何时又加了人,本宫怎得未曾听说?”洛婕妤不免觉得诧异 嬷嬷低头道:“回娘娘,乃是方才少府大人派人送来的,说是圣上有口谕。” 洛婕妤一脸迷惑,思忖了半天,才道:“先将这几位领到大殿外,再派人去催那位贵女,若是错过时辰,全当她放弃了。” 待到吩咐完之后,洛婕妤便往大殿走去,半道上又说想小解,自有锦香殿的人陪着洛婕妤过去,倒没让姜灼跟着。 一时无事,姜灼便站在偏殿外,倒正好瞧见贵女们一个个花枝招展地从里头往外走,向正殿方向而去,倒是脸上皆兴奋不已,自然也有些许紧张,想是都期盼着能雀屏中选,从此一飞冲天,。 没一会,人倒是走得光了,姜灼正在往洛婕妤离开的方向张望之时,竟不想又忽喇喇地来了一群人,直接就进了偏殿,瞧着这些人打扮,应当都是些乐师。 凑巧偏殿里正好有嬷嬷出来,见着他们,便一个劲地埋怨起来:“怎得此时才到,方才婕妤娘娘已亲自来催了,若是误过时辰,可谁都怪不得。” “女郎说要保万无一失,领着咱们几个在御园又练一遍,才迟了些,如何怪得着吾等。”领头的一位回道。 “行了,可没时辰说这个了,”嬷嬷这时往人堆里瞧了瞧:“你们女郎呢?” 一位乐师带着嘲讽道:“正主儿如今还在装扮着呢,且不知何时才到,急有甚用。” “人家早就将自己当成公主了,咱们只能等得,却着实催不得。”又有人在一旁附和。 姜灼在一旁好奇地听着,想来那位女郎真是自信得很,才能这般不慌不忙,不过她这来头倒是小,有王巍推荐,还得圣上口谕,又这般神神秘秘,莫非就为了要给人一个惊喜?姜灼不免失笑,觉得今日想是有好戏看了。 这会子洛婕妤远远地又回来了,自是有人召唤姜灼,姜灼应声走了过去,跟在洛婕妤身后便往里走。 好巧不巧,从侧门进殿之时,王瑜芙竟也同时过来,看到洛婕妤在场,王瑜芙自是笑着上前福身。 “王女郎不必多礼。”洛婕妤虚扶了一下,不免随口一问:“方才不是瞧你随昭仪娘娘进了殿,何时又出去了?” 王瑜芙一笑:“回娘娘,有姐妹亦来应选,小女这时帮着去照应些。” 这话倒提醒了洛婕妤,不免笑问一句:“可不是呢,方才本宫才听说,你们府中也推荐了一位,竟不知是王氏哪一位贵女,还这般神秘?” “娘娘,不如就容小女再神秘一会,”王瑜芙俏皮地一笑:“小女敢打包票,这一位但要出手,必当震惊四座,给咱们大靖争光。” 姜灼皱了皱眉头,直觉王瑜芙搞这么多花头精,绝非什么好事,想是这份“震惊”怕是不小。 “灼灼,那位女郎,你竟是也认得的。”王瑜芙这时又来了一句,倒让姜灼愣了一下,王氏贵女,她还就只认识一个王瑜芙,怎么也想不起还有哪位。 便在此时,殿内已然有琴声响起,洛婕妤笑道:“想是比试开场,不如进去瞧瞧女郎家的鏖战。” 第318章 出乎 到了殿中,扶着洛婕妤坐回位置,瞧着其他嫔妃身边的宫女皆退到了两侧,姜灼自是也寻着一个角落站了,这下人在不显眼处,倒正好能瞧得清殿内情形。 待姜灼仔细一瞧,不由笑起来,原来正是魏少夫人那位娘家妹妹在挥毫泼墨,旁边另一位贵女正自抚着琴,大厅里一片寂静,似人人都在聆听,只姜灼注意到,龙椅上坐着的圣上似有些疲倦,居然开始打起磕睡。 算来这一位圣上早过了知天命之年,以前姜灼听过师父同无涯先生闲聊,谈到当今圣上,倒也颇多赞词,说是堪称一代明君,想是治下亦还不错。 更据说年轻之时,圣上也曾亲自带兵抵御过匈奴,对匈奴人亦深恶痛绝,只不知为何,近些年来心态却日趋保守,做的事情极让人极看不懂,便比如,当日他听信仙云长公主馋言,将本无过错的诸葛曜赶出长安城,错失了剿灭匈奴良机;再比如此次,他竟会同意和亲匈奴。 姜灼暗自长叹,再一转眼,倒看到了坐在魏长欢身边的魏少夫人,正见她此时紧着拧眉头,直瞪她那位妹妹,这神态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让姜灼忍不住想笑。 不过寻了好一会,竟未见徐国公一家出面,姜灼想到方才王瑜芙在御园提到徐国公时的愤愤之色,猜得出,当场骂王巍之人非他老人家莫属,想是徐国公根本不屑与匈奴人虚与委蛇,干脆便不来了,于此,姜灼不免暗赞徐国公的耿直。 无意之中,姜灼的目光竟落到了诸葛曜身上,这一下,她不免细细地看了看他,才发现诸葛曜此刻可谓面无表情,甚至眼神也放了空,竟不知在瞧着何处。 姜灼能体会他心中的纠结与无奈,任是谁也无法忍受,曾经的杀场敌手、手下败将,如今竟来到大靖耀武扬威,而大靖自上而下,无论愿或不愿,都在对敌寇笑脸相迎,甚而曲意逢迎。 “好!”有人突然喝了一声彩,大殿之上,除了乌黎能这般嚣张外,再无人如此了。 圣上似乎被惊了一下,从昏昏欲睡中醒过来,问身旁江常侍道:“可是比完了?” 江常侍摇头,低声说了一句,圣上皱了皱眉头,挥挥手道:“继续。” 其后自又是一番歌舞,姜灼发现,乌黎倒像是瞧得极有兴致,竟是一边喝酒,一边跟旁边的王巍说说笑笑,甚而还对着那些正在卖力表现的贵女们很不客气地指指点点,显是并未放在眼中,姜灼不由皱皱眉头,一时也觉得看不下去了。 悄悄走到殿外,姜灼正准备长吁一口气,有人已快步走到她旁边,竟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了起来。 “少夫人怎得也出来了?”姜灼转头问魏少夫人,看得出来,她此时极不痛快。 “还是不那死丫头,丢人现眼完了,居然跑到偏殿又大哭一场,我阿娘劝不住她,便让人来寻我,寻我又有何用,真是恼人得很!”魏少夫人气道。 贵女费尽心思的表现,竟被魏少夫人说成是“丢人现眼”,不免让姜灼听得忍俊不禁,不免在心中赞同,这比喻着实贴切得很。 “我去瞧了,死丫头还挺委屈,说她临到末了太过紧张,竟是忘了在做好的画上落款,回头匈奴特使定不知是谁所做,”魏少夫人好气又好笑:“我当场就不留情面地大笑三声,直夸她干得漂亮,反被我阿娘给轰了出来。” 姜灼终于大笑了起来,魏少夫人看着姜灼,旋即也止不住地乐了。 “这下我可放心了,”魏少夫人又拍拍胸口:“回头就算匈奴人眼瞎,看上了她的字,也寻不着她的人,这事总算了了,回头赶紧将她嫁人,省得又异想天开,做出什么可笑之事。” “少夫人这下放心便是。”姜灼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不想,这时目光却被一个远远走过来,身上裹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吸引了过去。 “灼灼看什么呢?”魏少夫人瞧出姜灼神色有异,随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两位怎么不笑了,方才不是眉飞色舞吗?”魏菓瑶拉紧了斗篷,得意地走到两人面前。 “你如何进的宫?”魏少夫人吃惊地问道。 魏菓瑶一脸的不屑:“你管我如何进来,别以为你们一个个算计我,我便再无出头之日,今日便是我的机会,让你们瞧瞧我如何成龙成凤。” 姜灼此时注意到,虽瞧不清魏菓瑶身上衣裳,却可见她乃是细心妆扮过,粉黛厚重,头上梳着高高的飞仙髻,一只镂空飞凤金步摇插于发中,显得极闪眼睛。 魏少夫人立时面孔一板:“你本是自己有错,还说咱们算计你,倒是会颠倒黑白,我便问你,今日出府可得公公允准了?” “无知妇人,在将军府中有魏长欢撑腰,你倒可猖狂,如今此地乃是皇宫,今日我是应选贵女,还奉了圣上的口谕,你觉得阿爹瞧见我来了,敢说个‘不’字?”魏菓瑶得意地道。 姜灼总算恍然大悟,却原来王瑜芙所说之贵女,竟是指了魏菓瑶,难怪她说自己认得那一位。 看着一脸自得的魏菓瑶,姜灼忍不住摇头,若论愚蠢,长安城中真是非魏菓瑶莫属了,可以想见,此次入选之人已然非魏菓瑶莫属,不知魏长欢得知此事后,该当如何自处,真真也只有王巍父女想得出这毒计,竟是让魏家女郎去和亲,可不是专为打压魏家军的士气。 “你要去和亲?”魏少夫人忍不住大叫起来:“你阿爹、阿兄与匈奴势不两立,与匈奴乃是死敌,你竟然想去和亲,可想过魏氏一族的声名?” “和亲乃是圣上下旨,你这么说,莫非蔑视圣意。”魏菓瑶冷笑地道。 姜灼一把拉住魏少夫人,对她摇了摇头,此时魏菓瑶大概已经失了理智,若再说下去,谁人面上皆要难看。 “魏女郎好自为之吧。”姜灼拉着魏少夫人便往回走。 “夫君要知道她竟做出此等事,定要火冒三丈。”魏少夫人气哼哼地道,随即加快脚步:“我这便去告诉他们,如何得了,这一位竟是想反了魏家的天。” 第319章 意料 当大殿内响起颇显铿锵有力的鼓点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一名穿着鲜红色胡服飞奔进殿,头上却蒙着面纱,叫人看不清相貌的女子身上。 站在角落里的姜灼注意到,坐在不远处的魏长欢已然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直冒,想是魏少夫人告知了他实情,那跳着匈奴娱神舞的女子,正是魏菓瑶。 鼓点声后,便是一曲激昂乐调,魏菓瑶随之跳起了在中原极少见着的舞步,时而张场、时而轻缓、时而凌厉,大靖人看不明白好在哪里,却引来了乌黎和他身后一帮手下的叫好声。 因为在边陲长大,姜灼曾见过魏菓瑶所跳之舞,那是匈奴人祭祀时的舞蹈,其实在这个场合跳并不适当,魏菓瑶选了这支舞,想来只为出其不意,拔得头筹,只其中逢迎匈奴人之意着实明显,让身为大靖女子的姜灼,都替魏菓瑶汗颜。 这时鼓点开始加快,魏菓瑶也随着旋转了起来,舞步翻飞之下,竟有几分让人眼花缭乱,看得出来,她确实下过一番功夫,只可惜这功夫,却是用来取悦于自己父兄的敌人,竟让姜灼越看越不是滋味。 而这时,鼓点戛然而止,魏菓瑶扭身仰在了地上,随手自揭了面纱。 大殿里立时传来一片惊呼,大约都未想到,魏家女郎居然会应选和亲公主。 姜灼远远地看着,魏菓瑶的胸口起伏,微微有些喘,神色却有着掩不住的得意。 大殿上猛地沉寂下来,直到有人开始鼓掌,那人正是匈奴特使乌黎,不过姜灼却看到了他脸上近乎鄙夷的笑容,着实刺眼得很。 大概是被鼓点声惊醒了过来,终于圣上不再掩面,而是努力地坐直了些,等瞧见匈奴人个个眉飞色舞,冲着魏菓瑶叫好,便也应景地道了一句:“尚不错。” 听得圣上发了话,大殿中的人互相看看,随即也纷纷地赞了起来。 魏菓瑶神采飞扬地站起身,脚步婀娜地走到阶下,跪到圣上面前:“臣女谢圣上夸奖。” “魏家女?”圣上看了看魏菓瑶,显是认出了她,神色中立时有些迷惑。 王巍这时走上前道:“禀圣上,魏女郎便是臣推举应选之贵女,果然将门虎女,今日表现着实叫人惊叹。” 圣上打量了魏菓瑶好半天,最后指了指王巍,大笑道:“你呀,朕原以为是王氏女,却不想……你这滑头,倒一直不同朕说实话,想必连魏将军也被瞒得苦吧?” 圣上此语一出,众人皆把目光投向了坐于诸葛曜下首的魏将军,未想此时魏将军竟是面红耳赤,一脸的羞惭,放在几案上的双手已握成拳,最后还是旁边人提醒,他才想起离了座,跪到圣上面前。 “魏将军,平身吧,何故如此啊?”圣上倒是笑道:“既是孩子有这志向,朕与你都不必阻挡,至于王巍这先斩后奏的账,朕便不管了,你们两家自己慢慢地算。” 魏将军脸上绝无喜色,沉默了半天之后,才道:“圣上恕罪,未知小女竟做了此等荒唐之事,臣管教不严,小女冒犯圣颜……” “魏将军何至于要说‘荒唐’,”王巍这时笑呵呵地上前,扶着魏将军起身道:“令嫒聪慧貌美,大方得体,又兼有报国之心,有此女儿乃是您福气,怎能说家教不严,竟是教子有方啊!” 不想魏将军却狠狠地瞪了王巍一眼,甚而不客气地甩开了王巍的手。 “那个……”王巍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难堪,随即眼珠一转,便看向乌黎,问道:“乌黎大人,贵女们尽皆展示过才艺,孰优孰劣,想是您已然看得明白,不知乌黎大人意下如何,觉得到底哪位贵女可与贵国单于匹配?” 乌黎看了半天热闹,一直没有动作,这时见王巍把话头引到自己身上,才笑呵呵地站起,走到魏将军面前,冲他抱了抱拳:“久仰魏将军大名,咱们匈奴人最佩服的大靖勇士之中,魏将军竟列头名,可惜在下年轻,未得与您战场上相会,此后……怕也再无此机会。” 角落里,姜灼觉得此话极不中听,虽可以当作乌黎是想说两国永结友好,不再刀兵相见,但匈奴人天生好斗,如何说得上休兵,怕更多带着讽刺之意,嘲笑魏将军已老,再不得上阵。 果然,魏将军也听出了其中意思,眼睛眯了眯,回乌黎道:“本将尚还拿得动刀枪,便是本将不行了,魏家乃至大靖还有千万儿郎,自是有机会,与匈奴人杀场一晤。” 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好”,显是觉得魏将军这话听起来解气,这边乌黎碰到个骨头硬的,立时顿住,好半天后,便转过头去,看向尚不肯退下的魏菓瑶。 王巍马上领会出乌黎之意,顺势笑问道:“乌黎大人,不知您此时可有判断,到底哪位贵女,将成为匈奴新阏氏?” 乌黎一笑,并不急于作答,反而走到魏将军身前,得意地一拱手:“这世上缘份真是绝妙,不想当日非得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今竟要结成姻亲,魏将军但请放心,日后令嫒嫁至匈奴王庭,想是单于必当用心照顾,不负您之期望。” 大殿上突然之间又开始人声鼎沸,显是因此时大局已定,才引得众人议论。 “圣上,臣请回禀。”魏长欢这时终于忍不住,猛地从位置上站起身来,向圣上抱拳道。 圣上看了看魏长欢,问:“你又有何话要说?” “圣上,舍妹才浅德薄,平素常有言行不当之举,家中父母为此着实懊恼,若贸然让她去和了亲,再有所失,少不得引人侧目,到了匈奴,岂不要丢了大靖的脸?”魏长欢毫不给情面地道。 “阿兄何来此言?”魏菓瑶立时怒了,几乎冲着魏长欢吼起来:“因阿兄偏心阿嫂,只肯听她谗言,不但诬蔑我得了疯症,将我锁进西山寺困住,甚而克扣用度,暗中想逼死我,如今我自己挣下前程,你们还不罢休,莫非是为要逼我走上绝路?” 第320章 糊涂 谁人都想不到,魏菓瑶在大殿之上能说得出此等混话来,魏长欢先时被气得愣住,随后更是一跺脚,气得指着魏菓瑶道:“糊涂!你真以为匈奴是个好去处,阿兄不想你无辜丢了性命,你竟是不知好歹?” 乌黎脸色顿时一沉,拿眼瞟了瞟王巍。 王巍瞧出人家脸色不对,赶紧上前喝止:“魏少将军,大殿之下怎可胡言,如今令妹乃是为国为民,挺身而出,只为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何来什么无辜丢了性命之说,如此蛊惑人心,少将军到底有何用意?” “长欢,回去!”魏将军忙对魏长欢使眼色,想是怕他一气之下,再说出不敬之辞,要知道,此时龙椅上坐着的圣上,眉头已然皱了起来。 姜灼一个劲地摇头,魏长欢平日从未见这般心浮气躁过,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魏长欢这是护妹心切,想是因着魏菓瑶,这才失了常心,只可惜,这份心意,怕是要白费了。 说来魏菓瑶着实没有脑子,甘心受王巍父女摆布不说,转过头来,却还要与自己亲人作对,甚而在大殿之上公然指摘自家兄长,真是让人听着都要气坏了。 “魏少将军,不得无礼。”诸葛曜这时走了出来,先上前训斥魏长欢道:“王少府所言极是,如今两国乃要结下秦晋之好,利国利民,令妹称得上女中豪杰,你竟是要挡她的路不成?” 随后诸葛曜又转过头,抱拳对圣上道:“父皇,既是匈奴特使已然选定贵女,不如就请圣上赐封,好与匈奴结下翁婿之谊。” 魏菓瑶立时眼睛亮了起来,期待地看着圣上,只候着旨意下来。 乌黎探究地看了诸葛曜许久,大笑:“不想胶东王竟是俊杰,今日和亲得成,从此两国休兵,百姓各自安居乐业,单于同圣上树下这丰功伟绩,少不得名垂青史。” 姜灼冷笑,乌黎不知是弹是赞,可不在说诸葛曜识时务吗,她便不信,诸葛曜会这么轻易同匈奴妥协。 诸葛曜冲乌黎点了点头,却道:“既已说到两国休兵,乌黎大人,数日前本王同你商议的边界之事,考虑得如何?” 众人一下子愣住,连王巍也神情迷惑,皆转头去瞧诸葛曜,并不知他用意。 倒是姜灼,瞧着诸葛曜一脸笃定之色,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事在下已然八百里加急,派人禀报我陛下,慢慢议来便是。”乌黎一捋胡须,说得却是搪塞之语。 “两国友好,自当平等往来,”诸葛曜一笑,转头对圣上道:“父皇,西北疆域图,儿臣已然叫人绘出,既是和谈,当讲求诚意,我大靖送出和亲公主,匈奴人后撤三十里,这才算各取所需,否则,匈奴日日兵临城下,就算结了什么秦晋之好,百姓哪得安枕,乌黎,本王说得可有不妥?” 圣上频频点头,对乌黎道:“胶东王之意亦是朕意。” 乌黎的脸立时拉了下来。 一场盛宴,最终却在毫无定论之下散了场,不过直到姜灼回了太医院,心中还是激动不已,只为诸葛曜这一次漂亮利落的回击,竟是让乌黎根本哑口无言,最后竟至拂袖而去,叫人心中畅快不已。 这之后朝中颇有争议,少不得王巍之流要折腾几下,只说胶东王撤防的提议,虽是为防备匈奴不讲道义,只公主未行,便提着要人兵马后退三十里,只怕惹来匈奴人不悦,倒觉得咱们没了和谈诚意。 和亲之事如此便被耽搁了下来,乌黎也不急着走,如今已在长安城住了个把月,似乎还想同大靖讨价还价。 这些事情,乃是昨日休沐回来的秦宴说与姜灼听的,这一回趁着休沐,秦宴果真跑去了诸葛曜的军营,回来后止不住的赞叹,只说到了军营才得明白,何为精兵良将、国之栋梁,,还说王帛特意为他引见了胶东王的参将王虎,一聊之下颇为投机,秦宴还同人约下了,他日若要征讨匈奴,必跟随一同上阵去。 秦宴说这话时,正与姜灼一块打扫着藏书楼,倒是房医女也在一旁帮着手,不过她只静静地听,却不曾插上一句。 姜灼忍不住问起秦宴:“秦太医可在军中瞧见我阿弟?” “对不住,我一时竟忘了。”秦宴有些不好意思,他在郑家药铺见过姜昕,不过这一回去军营,倒真未想起这事。 姜灼想了想,叹口气道:“无妨,我本就未托付你,只一晃大半年未见他,有些想念罢了。” 秦宴挠挠脑袋:“昨日只顾着同王参将他们叙话,竟没在意到别事,下回休沐,我自是还会过去,到时一定替姜大夫带信。” “那倒不必了,”姜灼转头看了看房医女,笑道:“房医女原该明日休沐,只她阿兄后日成亲,便与我掉换了,明儿个宫门一开我便走,说不得能瞧上我阿弟一眼呢。” 果然次日一早,姜灼便急急出了宫,盘算紧着先回郑家药铺,或来得及赶往军营一趟。 不想她刚出西侧门,竟是一掸眼便瞧见前面走着的熟人,姜灼心下一喜,想着若是他有车,便求人送上一程,少不得便宜不少,于是赶着跑上前道:“魏将军,怎得今日巧遇!” 其时魏长欢正背着手低头往前走,并无察觉周围动静,待听到姜灼在后面叫他,才有些懵懂地回过头来。 姜灼这才瞧见,魏长欢竟是双眉紧蹙,只是不用猜也知,他还在为魏菓瑶之事烦恼。 “今日怎得出宫了?”魏长欢愣了片刻后,才问道。 “正逢到我休沐,不知魏将军可是坐车而来,”姜灼笑问:“搭个脚程如何?” 魏长欢“嗯”了一声,指了指前头:“随本将过来,”不想没走几步,魏长欢又停下来,看向姜灼道:“或是巧了,本将有一不情之请,家母有恙,可否烦你辛苦一趟?” 魏将军府的正院,当院外站着的魏少夫人看到跟在魏长欢身后走过来的姜灼,一时又惊又喜,紧着上前拉住她道:“你怎得来了,想是感应到我惦记你了?” 第321章 呕吐 “今日姜女郎休沐,正好在宫外遇见,我便想着将人请过来,”魏长欢回了一句,随后问魏少夫人:“阿娘如今怎样?” “脑子倒还清楚,话说得利落着呢,只呕吐不止,药也喂不进去。”魏少夫人叹了一声。 魏长欢瞅瞅正屋的门,问:“可是魏菓瑶又跑了?” “不就是一大早被叫过来瞧一眼,随后便跑得没了影,夫人叫过她身边奴仆问,说是人又去了王少府的府上,”魏少夫人叹气道:“好个不懂事的,她竟是只将姓王的当成自家人了。” 魏长欢摇摇头,忽又问:“怎得你不进去?可是阿娘又训斥你了?” 魏少夫人支吾了几声,才低声解释一句:“我现在见不得人吐。” 姜灼眼睛不由眨了眨,只似乎魏夫人的事急些,便先搁下这头,问道:“魏夫人如何得的病,症状如何?” “三日之前,婆婆突觉心腹冷痛,随后便呕了起来,后来寻来大人,只说是受了寒,并无大碍,却不想她服过药之后并不见好,甚至一直呕吐不已,到最后呕出来的,竟是如鸡子清一般的清涎,且一呕便一二升许,呕完稍停片刻,她又会再呕,非但大夫开的药吞不进去,连咽唾亦不能顺下。”魏少夫人道。 姜灼又问:“如此已然三日了?可有其他症状?” 魏长欢摇头:“既便如此,人倒是一点不糊涂,今日一早天未亮,便将家中上下都叫到床前,一一吩咐完,又嘱咐本将夫人为她安排后事,话说得竟是沮丧,把阿爹给气坏了,只骂她装腔作势,生为了折磨人。” “谁在外头?”屋里这时有人问。 魏长欢回道:“阿娘,是儿,为您又请了大夫过来。” 里头魏夫人叹了口气:“我想来是阳寿已尽了,罢了,整日为你们兄妹二人担惊受怕,倒还真不如就这么赶紧去了干净。” 魏长欢哼了一声,居然出言讥讽道:“阿娘,您那位女郎还没当上公主,你且舍得走?不如再留一时。” 里头半天不说话,直到后来,魏夫人语带哽咽地道:“为娘早知,你同你阿爹一样,只偏心媳妇,竟是半点不肯管瑶瑶的,她或是功利心重了些,可女郎家求上进又有何错,倒是你父子二人如此打压,以至瑶瑶都不敢在府里待着了。” “她这功利心也太过重了吧,放着家中有病的阿娘不管,成日只想着往外头跑,同那些心思阴险之人沆瀣一气,您就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妥?” “好了,”魏夫人气道:“至少她还懂哄阿娘开心,你呢,只顾念着那根本生不出孩子的媳妇,竟是将阿娘的话从不放在心上,想是为娘这一走,也不用再操这份闲心了,将军府日后若断子绝孙,也再怪不到阿娘头上。” 听到魏夫人这些话,魏少夫人气得直咬唇,强忍了半天,才没有拔腿就走。 姜灼急着将人病给治了,好得空去瞧姜昕,现时也不耐烦,对魏长欢示意了一下,便催着他往里走。 待进到屋里,人还没站定,便听到魏夫人“咦”了一声,问道:“怎得她来了?” 魏长欢没好气地回她:“知道儿子媳妇气不死阿娘,又寻了姜女郎来,瞧能不能奏效。” 魏夫人瞪了魏长欢一眼,随后看着姜灼,想了半天才道:“姜女郎,说不得当日确是小女有所得罪,今日老身便向你道声不是,只她乃我幼女,从小娇宠了些……” “何止娇宠了些,竟是骄横的,竟敢做起为非作歹之事。”魏长欢又堵了魏夫人一句。 魏夫人大概也觉得心虚,倒也再说下去了,只偷偷看了几眼姜灼。 姜灼一笑,上前福身道:“夫人,前事已了,莫在记心上,小女今日是奉少将军之命,为您把脉的。” 魏夫人“哦”了一声,听话地向姜灼伸出了手臂。 姜灼细细地诊了半天,其实倒也简单,魏夫人六部弦细而长,乃是血虚气滞,心下便有了底,回身看了自己药箱,才发觉药已用尽,于是姜灼对魏长欢道:“请将军派人去郑家药铺,速取滚痰丸来。” 魏长欢自是应下,紧着出门,叫人去抓药了。 姜灼并不闲着,坐到一旁桌案前,又开了局方茯苓半夏汤同钱氏白术散,以备日后要用。 不想这时床/上躺着的魏夫人突然问了一句:“听说姜女郎在替老身那媳妇治病?” 姜灼一愣,随即抬头道:“已是好些日子之前的事,夫人放心,少夫人病症已然痊愈。” “她可生得了孩子?”魏夫人直截了当问道。 “少夫人年纪尚轻,孕育子嗣绝无问题。”姜灼将方子放到桌上,到床边对魏夫人道:“夫人,小女这便告退了,您不过血虚气滞,并无甚大碍,且请放宽心些,待服过滚痰丸之后,休息片刻,想是便能用些粥食了。” 魏夫人叹了一声:“早便听说你医术了得,长欢他乳母的病,听说便是你给治好的,今日劳你费心了。” 姜灼自是客套了几句,便出了魏夫人的屋。 待到了屋外,姜灼不免摇头,这魏夫人这会子说话还算通道理,竟不知怎得会被自己女儿拿住,由着她在府中胡为。 魏少夫人此时还在院子里站着,见姜灼现了身,自上前探问,待听得并不大事,不由松一口气,低声道:“如此便好,别瞧我这位婆婆平时难缠得紧,不过与老将军倒是夫妻情深,若他有三长两短,公公可就孤单了。” 姜灼一笑:“少夫人放心便是,不知您可得空,让小女为您诊一下脉。” “我这几日好得很,便是天癸还拖后了几日。”魏少夫人笑道。 “方才少夫人说见不得人吐?”姜灼问道。 魏少夫人倒有些脸红:“昨日侍候夫人,见她呕得厉害,我也觉得不太舒坦,出到屋外吹吹风便好些,想是自个儿矫情。” “是不是矫情,得让小女把个脉瞧瞧。”姜灼笑道,竟硬拉着魏少夫人的手不放。 第322章 后招 魏长欢还真是孝子,最后嫌派去抓药的人手脚慢,竟是亲自打马跑到郑家药铺,随口同郑柯说了姜灼休沐出宫,此时在魏将军府之事,便取了滚痰丸,紧着又回来了。 待进到魏夫人正院,魏长欢环顾四周,发现原本一直站在院子里的魏少夫人没了踪影,魏长欢稍觉纳罕,不过这会子赶着得让魏夫人服了药,他也没多在意,便直接进了屋。 不想这会子,原不该在的人却又突然出现了。 “你怎得回来了?”魏长欢嘱咐嬷嬷取来温水,将药给魏夫人服下,这才不冷不热地问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魏菓瑶一句。 魏菓瑶斜了魏长欢一眼:“此处乃我家,莫非阿兄还想赶人不成,且不用急,反正我也待不久了,日后怕是一世再见不着。” 魏长欢对魏菓瑶已然没了法子,这会子听到这话,不免直摇头,倒是魏夫人面色有些伤感,看在阿娘份上,魏长欢还是将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阿娘,既服了药便歇下吧!”魏长欢对魏夫人道了一声,便准备出屋。 不想魏菓瑶却不依不饶起来:“这便叫久病床前无孝子,方才我回来,阿兄屋里那位,竟是连影子都瞧不着,阿兄现在更是瞧过一眼就走,阿娘,您便不在意,我却替您叫屈。” “什么叫阿兄屋里那位?”魏长欢大怒:“那位是你阿嫂,这几日阿娘病倒,你又去了哪里?成日无事可做,倒费这么多心思撺掇着阿娘对付你阿嫂,魏家怎养出你这等女儿!” “你这是在说阿爹同阿娘的不是?”魏菓瑶冲着魏长欢反唇相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讲究规矩的人家,早将那种女人赶了出去,还容她在府里横行霸道?” “够了,够了,”魏夫人摆了摆手:“都且下去,让为娘歇息一会。” “阿娘,您真就白白瞧着那个女人鸠占鹊巢,还从此断了魏家血脉?”魏菓瑶叉着腰,口中不消停,甚而得意地看着魏长欢。 魏长欢的手都握成了拳,喝斥道:“魏菓瑶,你不过是未嫁之女,哪来的底气竟管起长兄家事,这就是讲究规矩?” “两人都出去!”魏少夫人烦躁至极,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 在魏长欢的瞪视下,魏菓瑶终于还是有些心虚,不情不愿刚要往屋外,无意间瞧见桌案上放着一张帛纸,拿来瞧过一眼,双目立时便圆睁:“阿娘,如何又将那个女人弄进府来?这世上大夫可都死光了,你们还求着她。”说着,不由分说地将那方子撕得粉碎。 魏长欢本想上前来抢,竟是没有魏菓瑶的手快,一时终于再忍不住,“啪”地打了魏菓瑶一记耳光:“竟是好大胆子,何人教你敢如此猖狂!” “长欢,不可对瑶瑶如此!”魏夫人原本已有些昏昏欲睡,一时被这记清脆耳光声惊醒,再一瞧,原来这兄妹二人竟是打了起来,不免大惊。 此时魏长欢已然醒悟过来,脸色极是不好,一甩袖子,终于先出了屋去。 倒是魏菓瑶顺势哭倒在魏夫人床前,竟是拉着她,死活要魏夫人替自己做主。 魏夫人瞧着魏菓瑶脸上一道手掌印,少不得心疼坏了,直道:“回头阿娘自会教训你阿兄,他有话竟不好好说,怎得打你呢!” “阿兄一向如此,从来不念一点兄妹之情,上一回大殿之上,他亦如是,竟当着圣上和匈奴特使的面,将女儿贬损得一无是处,阿爹早被蛊惑,不肯为女儿做主,阿娘莫非也要眼睁睁地旁观不成。”魏菓瑶哭诉道。 “你也瞧出来,如今这府中,为娘连家都管不得,怎做得了主。”魏夫人一个劲地叹气,少不得也有些愠怒:“便是你那阿兄,心里眼里皆是他媳妇。” 魏菓瑶抹了泪,赶走屋中他人,小声道:“阿娘,方才女儿同您所说之事,您觉得可行?” 魏夫人犹豫许久:“怕是……你阿兄那头不会肯的。” “阿兄就是个惧妻的,他屋里那位再大,如何越得过您去,不过是给东院添个人,您若发话,那女人何敢说个不字。” “这……”魏夫人竟有些迟疑了:“你忘了,当日姚玲儿,可不就被你阿兄拒了,莫不如,此事再等些时日吧!” “姚玲儿算个什么东西,怎比得上王氏女,说来女儿这便要去和亲,心中怎放得下阿娘,若不留下一两上信得过的护在您身边,日后您被欺负了,女儿鞭长莫及,如何忍心。”魏菓瑶一脸担忧表情。 “你说那人真是信得过?”魏夫人果然有些犹豫了。 魏菓瑶直点头:“她乃王瑜芙族妹,父母早亡,自小依着王少府一家过活,算是与瑜芙一块长大,自是知根知底,读过些书,倒是知书达礼,难得相貌也是上品,比东院那女人不知得好上多少倍,最是关键的……能生养。” “呸!”魏夫人猛地被逗笑了:“你一个未出阁的丫头,怎得开口闭口说什么生养之事,若被人听到,可不取笑了去,”随即,魏夫人又叹了声:“你阿兄无后,竟已成了为娘心病。” “阿娘,您可就应下了?我好去回瑜芙,人家可一直替魏家着急呢。”魏菓瑶紧着追问。 魏夫人想了一会,却又摇头:“你阿兄虽是从为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却是有主意得很,未必肯听为娘的,况且你们两个闹成这般,怕是他听说此事是你提的议,更是不乐意了。” 魏菓瑶一笑:“这又何妨,女儿方才不是说过吗,甭说是我的主意,更另提什么王氏女,先将人带进府中,到您身边服侍着,您自个儿瞧瞧合不合意,后头再慢慢地劝阿兄,至于那一头,瑜芙也会嘱咐好的,老话不是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吗,王瑛芙早就仰慕阿兄多年,说不得一来二去,两人便看对了眼,日后女儿走了,阿兄同王瑛芙结了连理,再生下一儿半女,您的心思可不就了了?” 第323章 喜脉 “你呀!”魏夫人好笑地指了指魏菓瑶:“刀子嘴,豆腐心,竟是真心为你阿兄好。” 这头母女俩倒是算计得开心,那边魏长欢早气冲冲地出了正院,背着手便回了东院。 却不想刚进跨进东院门槛,便见姜灼同魏少夫人的仆女两个有说有笑地从里头出来。 魏长欢看到姜灼,忙整了整脸色,上前拦道:“你尚未走,倒也正好,方才出了些事,你那方子……寻不着了,可否再开一方。” 姜灼眨眨眼,爽快地点了头道:“今日在贵府耽搁得有些久了,这方子可否等小女回了药铺再开,到时让郑柯叫人连药一块送来。” “甚好!”魏长欢立马抱了抱拳:“有劳女郎,在下便不送了!” 姜灼忍不住就乐了起来,倒让魏长欢有些迷惑,愣愣地瞧着姜灼由仆女陪着往府外走去。 未想姜灼她们还未走多远,便听到东院中传出魏长欢兴奋的大叫:“你竟不是骗我,我真要当爹了?” 姜灼同仆女两个同时站定,对视着笑了起来。 刚下了魏将军府台阶,姜灼一眼瞅见,郑家药铺的车已等在了外头,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方才魏长欢到郑家药铺传的话,姜灼颇为高兴,回头谢过仆女,便准备上车。 仆女亲自扶着姜灼上车,少不得又笑道:“此次多亏姜大夫给瞧出来,否则咱们东院那一位这会子还糊涂着呢,昨日跟今儿个,她巴巴地在夫人屋外站了好几个时辰,此时再想来,奴还有些后怕,不过,好在咱们少夫人有福气,遇上了您这位小神医。” 正说着话,魏长欢猛地从府门内跑了出来,左右瞧半天,认出郑家药铺的马车停在那儿,知道姜灼还没走,立时上前,对着车内道:“姜女郎,拙荆所言,今日之事多亏女郎发现得早,本将特意来谢过!” 姜灼探出头来,笑道:“不必客气,恭喜魏将军了,小女也替少夫人高兴。” “那个……确定为滑脉?”魏长欢似乎想亲口听姜灼证实。 “正是。”姜灼笑道:“将军放心吧,不过才月余,还当小心些。” 魏长欢此时已是喜不自胜,在姜灼面前搓着手,来回走过好几圈,忽又问:“要不要给她用些安胎之药?” “魏少夫人脉相极稳,若贸然进补,怕会适得其反,”姜灼想想,对仆女嘱咐道:“方才我说那些该当小心的,切切记住,回头我会让药铺的大夫定时来请脉,还有,万一有不妥,速去郑家药铺,自会有人照应。” 仆女连连点头应了,姜灼这才同魏长欢告了辞,又坐进车里。 待马车开动起来,姜灼撩开帏幔看看日头,不免叹气,方才只顾着陪魏少夫人一块高兴,不知不觉又耽误了不少时辰,想是今日无论如何赶不去军营,又得下回寻机会见姜昕了,一想到此姜灼心里着实遗憾。 直到郑家药铺外,姜灼瞧见穿着一身军服,正同郑柯和阿青站在一块的姜昕,姜灼禁不住笑了起来,暗叹果然是姐弟,真真心有灵犀,这孩子居然跑回来看她了。 由阿青扶着下了车,姜灼头一个念头,便想去摸摸姜昕的头,不想这孩子立时一闪身,竟是给躲开了。 姜灼颇有些小心酸,倒是一直抱着阿青腿站着的宝儿乖巧,立时走上前,向姜灼伸出双臂,道一声:“阿姐,抱抱!” “还是咱们宝儿贴心,”姜灼叹了口气,俯身将宝儿抱到怀中,在她细嫩的小脸蛋上亲一亲,随后故意叹道:“倒是你那阿兄,如今竟要与阿姐生分了。” “阿姐何出此言,”姜昕挠了挠头:“弟又不是宝儿这般的小娃娃。” “成!姜将军已是军中虎将,咱们这些妇道人家自是一点都碰不得。”姜灼故意睨了姜昕一眼,随后抱了宝儿便往屋里走。 倒是宝儿趴在姜灼肩上,冲着姜昕开心地直招手:“阿兄,快快!” 郑柯在一旁以拳掩口,差点笑了出来,倒是最后姜昕小脸一红,垂着头跟在姜灼后面,一起进了花厅。 听得女郎回来了,少不得药铺众人都寻机会跑过来同姜灼说话,一时花厅里热闹得紧,众人欢声笑语,宝儿更是个小人来疯,在长榻上跳来跳去,欢实得紧。 这会子姜灼才知道,原来这段日子姜昕还有无涯先生、王虎等人一直跟着诸葛曜留在长安城,不想无涯先生突然犯了头痛之症,今日尤甚,王虎便让姜昕来郑家药铺找大夫,却不想正逢上姜灼也要回来,姜昕许久不见阿姐,自是想念得慌,索性送了大夫过去胶东王府,跟王虎请过假,又骑马跑了回来。 不一时,郑柯瞧着大家伙都拥过来,少不得嚷道:“这可是趁着东家回来便偷懒,各位,该忙的且忙去,外头可不少病人等着咱们呢!”众人听了,一笑之后便散了,只剩下郑柯同姜昕一起陪着姜灼坐着。 难得姜昕过来,郑柯自得抓了他打听一些军营之事,免不得又谈谈天下大势,还有那什么和亲,姜昕倒是应对极得体,姜灼不由心下欣慰。 “匈奴人来咱们这儿也有月余,这和亲谈不拢,竟是不肯走,”郑柯气道:“说来一瞧见街上有匈奴人,我便气不打一处来,真想上前赶走他们。” 姜灼也觉得难以理解:“莫非迎不得和亲公主,他们就赖要在这儿?如此无赖,倒是匈奴人向来的风格。” “我瞧着吧,匈奴人所谓和亲,怕不过是缓兵之计,如今他们实力不如当年,想是怕殿下突然带兵平了匈奴,这才琢磨出这等鬼主意,顺道沾咱们大靖的油水罢了。”郑柯哼笑道:“王公子回来,可是大骂他那堂叔王巍,脊梁骨早就没了,见了匈奴人,腿脚便直打哆嗦。” 姜灼好奇地问:“当日圣上设宴招待匈奴特使,我也在场侍候,殿下当时便提出,两国相交,平等相待,让匈奴人退兵三十里,才肯谈和亲之事,若是匈奴人不肯接受条件,离开长安城便是,为何还盘桓不去?” 第324章 听说 倒是姜昕在一旁道:“阿姐可是问着了,此事弟倒略知一二。” “姜小尉,便说说吧!”郑柯鼓动道:“如今你也算殿下亲信了,想是知道不少。” 姜昕正正经经地冲郑柯一抱拳:“在下不敢自称什么殿下亲信,不过近日殿下正在与匈奴谈他们退兵之事,圣上也是点头的。” 郑柯急问:“如今可有何进展?” “以殿下之意,匈奴不后退三十里,什么和亲、和谈之类的,皆用不着了,”姜昕皱着眉头:“匈奴人想是觉得这样挺吃亏,却又不肯拍拍屁股走人,且不知打什么算盘,一直在同殿下讨价还价,一会说退五里,一会说退十里。” “如此竟僵住了?”姜灼疑惑道。 姜昕却回她:“其实此事已然定下了,匈奴人将从大靖北僵后撤二十里,如今在谈的,乃是疆域的划定,殿下寸土不让,倒是把那乌黎给气得直蹦。”说到此,姜昕忍不住笑起来。 郑柯却感叹:“这么说,和亲之事怕是要定了?以女子换和平,国之大耻!” “殿下心中厌恶和亲,只圣心已定,他亦无奈。”姜昕替诸葛曜辩白。 姜灼摇头,若定下和亲之事,最高兴的,怕莫过于王巍一干人,定会觉得又可以苟安一时了,另一位高兴的,自然就是那不省事的魏菓瑶,不过,以她这般娇纵任性,到了匈奴…… 姜灼为此女叹一口气,倒非同情,只觉得一人一命,既然路是自己选的,只由她自求多福了。 不一时,给无涯先生看诊的大夫回来,瞧见姜灼正好在,少不得将无涯先生的病症说了。 原来当初无涯先生的眩晕之症虽是好些,如今却又添了头痛,尤其这段时日,每日在殿下驾前侍候,更随他与匈奴人唇枪舌剑,毕竟上了岁数,一时便劳累过度,按大夫的说法,无涯先生脉相沉弱,时有歇止,尤以右手脉为甚,且舌头有薄黄苔,精神也不济得很。 倒是姜昕在一旁补充:“我可瞧见过好多次,无涯先生时常面部发红,汗出得也多,有时候走几步路累,说话多了也称累,有一回头重脚轻,差点摔了跟头,幸得我当时在场,才得及时扶住了。” 听大夫所言,姜灼觉得无涯先生症状,颇像气阴两虚,肝阳上亢,又听说他自称口中咸苦,兼有手麻、足跟及两胁痛,姜灼觉得,差不多是如此了。 “开了何方?”姜灼问道。 大夫答道:“开了知柏地黄汤加减,病人阴虚阳亢,才至头胀头痛,上盛下虚,故头重脚轻,走路有飘飘然之感,正所谓气阴两虚,肝阳上亢,在下以为,当育阴补气,潜阳降逆,用知柏地黄汤滋阴降火,再加党参被气血、脾气,加代赭石头清火平肝……” 姜灼听得直点头,半开玩笑地道:“你这药开得周全,日后无涯先生便交由你来医治,他可是咱们东家,且小心照应着。” 正说着话,英娘的声音从花厅外传了进来:“听说女郎回来了,我可得来瞧瞧。” 姜灼忙起身去迎,笑道:“怎好劳英娘过来,你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定要保重些。” 原来是一转眼,英娘竟也是怀上了。 听得姜灼如此说,英娘直摆手:“我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夫人,可不是那享福的命,再说我夫君那些生意,还不得指望我一个人上上下下地打点,哪顾得上保重,只求这孩子揣在肚子里自己乖些,莫要有个闪失便是。” 既是来了,姜灼少不得帮英娘把了把脉,倒果然稳实得很。 英娘笑道:“瞧着无碍吧!我昨日还去了少府府中做客,回来后一点没有事。” 姜灼不由眉心皱了皱,思忖片刻,还是多嘴劝了一句:“这王少府的府上……不如英夫人少去一些?” “知道了,”英娘掩口大笑:“你且放心吧,我这心中还是有谱的,我夫君早说过,王氏一族都算计着他,警告过我切要小心,我怎会不放在心里,不过昨日王氏族中一个侄女及笄,既下了贴子,我便去捧个场,送些银子过去,可不是有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吗?” “英夫人倒是难得通透,这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着实说得妙!”阿青在一旁夸赞。 郑柯见女人们聊起了家长里短,不免觉得无趣,对姜昕使了个眼色,便一块出去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倒越发聊得起劲起来,英娘不免笑谈起昨日在王少府府中的所见所闻。 “那位和亲公主竟是也去了,听说还是魏将军的妹子,可我瞧着呀,”英娘不免摇头:“竟是无一处相像,果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便是她那一副拿鼻孔瞧人的样子,便叫人看得作厌。” “可不是,此女心思恶毒得很,”阿青一时想起魏菓瑶当日意图坑害姜灼之事,便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也好,日后她去了匈奴,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 姜灼一时笑起来,觉得阿青这话着实贴切,现在想来,魏菓瑶若是就此离开,对魏家,也未必是坏事,只怕留下才会惹祸,更说不得魏少夫人也能得些轻省。 “我瞧着她倒与王瑜芙很是投机,从头到尾,也就她俩个在一块嘀嘀咕咕,”英娘一脸鄙夷:“说不得,她两个真是一路人。” 姜灼一笑,这一次魏菓瑶得选,怕是要谢那王巍父女在背后一力襄助,竟连魏家人都瞒着,只现在看来,王巍父女将魏菓瑶拱上去,怕未必是觉得魏菓瑶有多出类拔萃,只或许,背后竟有什么阴谋的,只现在,还瞧得不太真切。 英娘这时想了想,笑道:“同你们说个好玩的,昨日我倒无意中听了壁角,着实有趣得紧。” “哦,是何事,英夫人说来听听?”阿青抱着宝儿在一旁催道。 “说来也好笑,这王氏一族总不待见王帛,瞧见我,自然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倒无所谓,无人理会,我便自己一个人在园子里瞎逛,倒巧遇两个小丫头在说话,其中一个便提到,说魏菓瑶瞧不上她阿嫂,所以想借着魏少夫人不生这由头,让她去给魏长欢做妾的事,那样子,倒跃跃欲试呢!” “哦?”姜灼不由吃了一惊,没想到魏菓瑶这手伸得够长,竟管起了兄嫂之事。 第325章 寒心 “到后头听那俩丫头的说法,这主意居然还是王瑜芙给出的,”英娘不免直啧啧:“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说什么魏菓瑶不放心自己去了匈奴之后,家中阿娘受兄嫂欺负,必得在府中留个自己人,日后若有什么不妥,好去给王瑜芙报信,也有个照应什么的。” 听到此言,姜灼的眉头禁不住皱了起来,只觉得魏菓瑶将兄嫂视为仇敌的做法着实混账得很,莫非她觉得,王瑜芙竟是比魏长欢夫妻更可靠些?便是那王瑜芙也可恶,连魏将军府的事都要掺和,倒像存心要闹得人家府上鸡犬不宁似的,且不知后面打什么主意。 这边阿青忍不住摇头:“魏家如何养出这种女儿,竟容得她以下犯上,吃里扒外,我瞧着魏少将军倒是正气得很,还有魏少夫人也温柔可亲,便是他们真生不出孩子,值当做小姑子的在后头说三道四!” “谁说人家生不出孩子,”姜灼这时笑了起来:“方才我在魏将军府,已然给人瞧过脉,魏少夫人有喜了。” “真得如此?那竟是好极了,合该气死那个魏菓瑶,看她还得机会,在人背后使坏!”阿青听到好消息,自是由衷地替魏少夫人高兴。 英娘也是大笑:“这下倒有趣,待瞧那位和亲公主如何再蹦跶得起来。” 只这会子姜灼却又无奈地叹起气来,想着魏氏出了这么一个魏菓瑶,真是家门不幸,魏将军同魏长欢父子征战杀场多年,却不想挣来的英名,竟要被魏菓瑶给污损了。 回宫没过两日,姜灼便听得太医们在议论,果然如姜昕所言,大靖与匈奴和亲之事已然定下,且匈奴最终点了头,在疆域交界处退兵二十里,从此两国休兵。 而将去和亲的魏将军之女魏菓瑶终于等到了赐封公主的圣旨旨,定于九月初九起程,由乌黎亲自陪同前往匈奴。 这日,许良人染了风寒,姜灼一早便去太妃殿侍候,待忙完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喘一口气,便得了于太医的令,说是华房殿昭仪娘娘传召,让姜灼赶着过去。 虽于太医也未明说,昭仪娘娘传召所为何事,不过姜灼倒也没忘记,将随身的药箱带上,便紧着随等在太医院外的侍人一起走了。 等认出华房殿外站着的一位眼熟的嬷嬷,姜灼倒笑起来,看来今日华房殿宣召,并无什么大事。 那位嬷嬷看到来至跟前的姜灼,忙福身招呼道:“好久未见姜女郎,竟不知您一向可好?” 姜灼回了回礼:“有劳挂怀,瞧见嬷嬷,便知道赵女郎想是大好,真乃可喜可贺。” “我家女郎这些日子能走上两步了,便有些躺不住,今日正好老夫人进宫觐见昭仪娘娘,她便跟过来了,这一路上,还说如今她又能走路,多亏女郎医术高明,还想再当面道谢同,昭仪娘娘自是体恤她的诚心,这才赶着唤您到这儿来。”嬷嬷笑道。 “岂敢。”姜灼自是笑着又客气几句,随即便进了殿内。 到里头姜灼才发现,原来此时正殿之中,除了赵老夫人及赵卓祖孙二人外,还来了不少贵妇,此时众人皆围坐在王昭仪旁边,陪着她有说有笑。 等姜灼跟王昭仪及各位贵妇一一见过礼后,赵老夫人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姜大夫,快到老身这儿来!” 姜灼依言走过去,还不忘对笑呵呵地坐在赵老夫人旁边的赵卓点了点头。 却不想没等姜灼反应过来,赵老夫人随手从自个儿发髻上摘下一只金累丝红宝石步摇,便直接插到了姜灼头上。 一时姜灼倒吃了一惊,下意识便想去拔那步摇,准备还回去,却被赵老夫人一把拉住:“这是老身一片心意,姜大夫不必介怀,比起老身孙女这条性命,这点子东西竟是太单薄了。” 听得人家这话,姜灼倒有些无措了,王昭仪这时远远地发了话:“姜灼,既是赵老夫人诚心要赏,人家又是长辈,不可再推拒,收下便是。” 姜灼无奈,回身对王昭仪福了福,道声“是”,自是重新上前谢过赵老夫人。 赵卓腿脚还不太方便,站起身略显艰难,瞧着大家伙都客套完了,便对姜灼眨了眨眼,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来。 “阿卓刚进殿,便急着要找你,平日你也忙得很,今日本宫许你轻松些,你两个瞧着倒是投机,便到旁边说说话去。”王昭仪笑道。 赵卓一时笑得及开心:“多谢娘娘,小女在府中躺了不少日子,可不是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着吗,这会子瞧见姜女郎,小女可有地儿说话了!” “罢了,瞧你这猴急模样,让杨嬷嬷替你们寻个安静处便是。”王昭仪挥了挥手道。 谢过王昭仪,姜灼寻了个宫女一起扶着赵卓,跟在杨嬷嬷后,去了正殿侧的一处偏殿。 一路上赵卓虽走得慢些,倒是还算稳当,进到偏殿,姜灼又替赵卓好好地瞧过,才笑道:“女郎如今已然无碍,再将养些时日,健步如飞也是有的。” “那便借你吉言,”赵卓笑叹:“我可听阿姐跟嬷嬷都告诉过我,灼灼背地里夸过我有福气呢!” “我这倒不是恭维话,”姜灼摸了摸赵卓手臂:“当日出了那么大事情,竟是车梁都断了,阿卓还能死里逃生,怎得不是有福气?” 这时有宫女上来茶点,赵卓抿了一口,倒似想起有趣的事:“这一回,可把府中上下都给吓坏了,我阿爹自不必说,便是堂姐也三不五时地,巴巴地跑来骂上一顿,说全怪我不懂事,惹得大母同阿爹差点给吓死,还说便是好了也要严加管教,那意思,就算将我闷死,也再不许出门了。” 姜灼摇了摇头,赵卓之事着实蹊跷,到后头竟无一点线索,如今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也不知到底是谁这般算计于我,”赵卓神色猛不丁又有些沮丧:“不过,嬷嬷说得也没错,原本我认得的那些姐妹,除了阿芙来瞧过一眼,再无人前来探望,竟是叫人寒了心。” 第326章 信你 虽对长安城那些贵女们印象不好,姜灼并不愿跟赵卓面前说什么坏话,不过还是含糊地劝了一句:“长安城本是复杂之地,人心也莫测些,女郎还要吃了这教训才是。” “我早知道灼灼与我阿姐亲近,日后我有话,便同你说可好?”赵卓歪着脑袋,此时竟又笑起来。 姜灼也有些忍俊不禁,倒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单纯的女郎,自是回道:“我求之不得呢,唯可惜,如今我在宫中就职,怕是不得时时见。” “哦,”赵卓脸上颇现出些遗憾,长叹一声:“那些刁滑的不许我结交,你这一位呢,阿姐倒说让我多多亲近,可又是个平日见不着的,这长安城,真真无趣。” “如今最是要紧的,阿卓先养好身子,”姜灼劝道:“若是寂寞,无事便去国公府坐坐,不是她家也有几位女郎,与你年纪相仿吗?” “算了,回头伤好,我不如就跟阿爹去北疆,”赵卓闪着双眸,忽又笑了:“反正殿下迟早也会过去。” 姜灼心下不由动了动,沉吟片刻,终于还是没有追问下去。 赵卓之前已透露过她对诸葛曜的那一份情愫,姜灼早明了,诸葛曜选赵卓为妃的可能性极大,须知诸葛曜婚事并不是普通人嫁娶,这背后隐含着权力的角逐,无奈却又不得不为之。 不过,姜灼觉得,比之王瑜芙,她或还乐见赵卓立于诸葛曜身侧,至少,诸葛曜不用劳神,会被妻子和岳丈算计。 至于姜灼自己,她想过许久,既然已得了诸葛曜的心,再要贪图太多,反而会困扰了诸葛曜,此后如何,便随波逐流罢了。 这边姜灼并不肯问,赵卓反而一个劲地想说,有意逗道:“你猜我阿爹准备去做甚?” “我怎猜得出来?”姜灼好笑地摇头。 赵卓其实有些小孩子脾气,若是瞧着你好,便愿意将什么都分享于你,这会子见姜灼表示猜不出,少不得笑了半天,道:“这事儿还是我阿爹同大母悄悄说的,我在旁边无意间听到了,这会子只同你一人说,听说圣上已经拟好旨意,只待匈奴人离开便会颁下,知道此事之人尚不多,你放在心里便是,莫要告予他人。” “倒是神秘得很,”姜灼掩嘴笑起来,却反而劝道:“算了,既然旨意未下,想是悬而未决,还是且莫告诉了别人,省得又惹出什么枝节来,反是不美。” “姜灼可不是旁人,我阿姐说过,你最最实诚,我自然信得过你。”未想赵卓这架式,竟要非说不可了。 姜灼一时无可奈何,只好笑道:“我瞧出来了,阿卓就是位搁不住话的,你便说吧,我不与人知道便是。” 赵卓终于满意,随即颇为特意地道。“你自是听说过,圣上已然封了和亲公主,不日便要将人送往匈奴之事?” “听到过一二。”姜灼点头。 “我阿爹说,殿下本意根本不赞同和亲,只此事乃圣上意旨,他也只能遵从,”赵卓提到诸葛曜时,眉目间尽是光彩:“可殿下并不肯让匈奴人白白得了意,便又提出匈奴人退兵的条件,圣上已是采纳他的想法,如今殿下与那什么特使谈了好些日子,如今终有了结果,匈奴人答应退兵二十里。” 姜灼早已知情,也不觉得有多意外,只似乎赵卓的话竟是没有完结,她后头那一句,总算是点到了题:“殿下之意,要在这二十里之距,修一座御敌的长城。” “长城?”姜灼一下惊叫了出来。 赵卓哈哈地笑了:“我阿爹说,匈奴人所谓和亲,定是意有他图,他们还真当咱们大靖无人了不成,只要有殿下在,绝不会让匈奴占上一分便宜,这修长城,自也是做给匈奴人看的。” 姜灼长吁一口气,须知前朝曾有过修长城之事,便是用来抵御外敌侵扰,姜灼看过的野史中曾有记载,当年长城建成以后,果见成效,竟保下了前朝百年平安,但因修建长城所费不赀,劳民伤财,一直被后人诟病。 平心而论,姜灼着实盼着在姑臧邑城能修一座长城,若是那样,匈奴人再不能轻易地踏足邑城,百姓也不用成日里担惊受怕了。 “我阿爹此次奉命前往武威郡,身边带着不少工匠,便是为勘测地形,日后修建长城而准备,”赵卓道:“只盼我能快些好,陪着阿爹一块过去,免得他老人家孤身在外,乏人照料。” 姜灼此时却陷入到沉思当中,虽诸葛曜兵出奇招,想出建工事以御强敌的办法,自是利国利民,然而王巍一派软弱屈膝,只会媚外求和,怕是不能容忍诸葛曜这番作为,只需一句“劳民伤财”,说不得便能让圣上收回了成命。 “听阿爹之意,届时殿下将亲自前往督造工事,”赵卓开心地道:“若长城得建,匈奴再打不进来,北疆从此安宁,可不是一桩善举,说不得殿下还能名垂千古。” 姜灼被赵卓的话给逗笑了,虽赵卓是为诸葛曜着想,但却不知,诸葛曜可不是那等沽名钓誉之人,他所做之一切,只为让大靖百姓得到太平富足,姜灼能体会诸葛曜之心,只是,怕许多人根本无法理解。 杨嬷嬷这时走进偏殿,笑道:“赵女郎、姜医女,昭仪娘娘问,您二位这贴心话可说完了?昭仪娘娘这会子可有些不乐,只说赵女郎明明说是来瞧她的,怎得遇上姜医女,便不肯再到娘娘跟前露面了呢!” 赵卓立时冲着姜灼伸出手,俏皮地道:“灼灼,快快扶我过去,这下不得了,若是惹恼了咱们娘娘,后头不许我再进宫,可就真瞧不着你了!” 到了殿内,王昭仪果然点着被姜灼同杨嬷嬷一左一右搀扶进来的赵卓道:“你这丫头,许久不来,便跟本宫不亲了,让你同姜灼说两句,你倒好,两个人顾自关上门说体已话,竟是忘了本宫。” 赵卓作势叹了一声:“明明是娘娘让咱们到一旁去,显是瞧小女烦得慌,这会子倒又怪上小女了。” 第327章 体己 一位贵妇笑道:“倒从没见过娘娘这般喜欢过一位女郎,先时妾还不明白,今日总算瞧出来了,赵女郎不但人长得水灵灵,性子也是讨喜得紧,连妾也瞧着喜欢呢。” “你们想是不知,这孩子与本宫也算有些渊源,”王昭仪笑道:“当日胶东王小小年纪被送往封地,阿卓便随她阿爹一路跟了过去,从此便在胶东待了近十年,也难为阿卓这孩子,跟着她阿爹一直守在胶东,本宫现在想来,都觉得心疼,更是让赵老夫人惦念坏了。” “妾不敢,”赵老夫人笑道:“殿下对阿卓同她阿爹极是照顾,妾从心底感激不尽。” 有人这时忽然道:“不知阿卓可及了笄,这般好女郎,当是百家求吧!” “你们呀,竟是忘记了,”有贵妇掩唇笑道:“昭仪娘娘如今可急着要寻儿媳妇,但凡有好女郎,可不先紧着娘娘来挑。” 一时殿中,人人皆心领神会,再瞧赵卓,脸上已然尽染了红晕。 姜灼微笑地看着赵卓,倒是从心中真地羡慕极了她,不免想到,若诸葛曜娶了这般温柔可爱的赵卓,想来必能相敬如宾,若是诸葛曜过得幸福,姜灼觉得,自己的遗憾,或许也能少一些。 最后倒是赵老夫人不舍得瞧赵卓羞涩,才将话题引到了别处,而这别处,便是那位即将和亲的魏菓瑶。 “着实叫人想不到,魏将军的女儿竟要去和亲,要知道当年老将军可是在战场上杀过不少匈奴人,少将军如今更是匈奴人的克星,魏女郎到了匈奴,竟不怕人家报复?”有人不解地道。 王昭仪也是摇头:“前日魏夫人带着魏菓瑶进宫谢恩,本宫瞧着她竟是消瘦不少,想是终究舍不得亲生的女儿从此远嫁,不知何时才得见,倒是魏女郎,却似体会不出当娘的愁闷,谈笑风生,好不开心。” “说句不中听的,”赵老夫人这时道:“魏将军与阿卓伯父一向交情不错,听说魏将军心中也难受,只可恨这女儿被养得太过任性,他们俩夫妇已然毫无办法。” “这一去,只能靠她自求多福了,”王昭仪用帕子抿了抿唇:“圣上之意,既是封了魏女郎为公主,便要将她当皇家女儿看待,此次按宫中定规为其准备嫁妆,另要派人随行侍候,并不许委屈了她,还让魏女郎有何要求,尽管提出便是。” “圣上宅心仁厚!”众人不免齐声道。 姜灼在一旁听得却摇头,再好的嫁妆,侍候的人再多,却也是从此远离爹娘,相别故土,到底没多少意思。 不一时,王昭仪面上便露出一丝倦色,众人皆知她平素体虚,也不敢打扰太久,倒是纷纷告了退,姜灼留到了最后,为王昭仪请过平安脉,又开了进补之方,也才退了出去。 正要回太医院时,姜灼竟想起,许良人受了风寒,她早上给许良人服过些药,也不知此时好转些没有,这会子趁着无事,姜灼干脆折回到太妃殿,准备瞧瞧她去。 好在进到屋里,许良人正靠坐在床/上养神,倒似乎神色好多了,瞧见姜灼来到,不免笑道:“姜医女竟又过来了?” “娘娘可好些?”姜灼坐到她床边,又给许良人把了把脉。 “如今我是风烛残年,这身子骨早已老旧,还能好到哪儿去,不过熬一天算一天罢了。”许良人长叹了一声。 “哟,这可怎么说的,方才大家伙闲聊时,有人口口声声想着要长命百岁,怎得到了姜医女跟前,便又惺惺作起态来?”王选侍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不留情面地取笑许良人。 许良人一脸不高兴,道:“我便与姜医女说些体已话,你过来做甚,还不回你屋去!” 王选侍哈哈大笑:“你呀,惯要跟着姜医女撒娇,可不就为盼着她多来瞧瞧。” 许良人立时脸红起来,朝着王选侍“啐”了一口:“老不休的,竟在那胡说八道,什么撒不撒娇的。” 见两位老人家竟是逗起嘴来,姜灼忍不住想笑,忙从旁拦住道:“是小女照应不周,许娘娘正是病中,心思自要重些,当该多来些。” 得了姜灼这么一说,许良人才算是气顺了。 王选侍这时坐到许良人床边,瞧着姜灼给许良人在揉手上穴道,不免赞道:“这满宫里的孩子中,我瞧着头一份好的便是咱们姜医女,对了,还有我那阿珠,她也是个实心的。” “谢娘娘夸奖。”姜灼笑着回道:“只是,阿珠这几日倒不见过来?” 却不想王选侍竟是叹了口气:“今日她倒是来了,只为想跟我商量件事。” “何事?”许良人忍不住打听道。 “这孩子自小也是可怜得紧,若不是家中出了事,襁褓之中便被没入宫中,说不得如今也是长安城中的贵女,怎会在浣衣局苦熬。”王选侍不免叹了声。 许良人脸色突地一沉:“有事说事,别指桑骂槐!” 王选侍也不高兴了:“可不是你们家将人连累了,怎得这些年过去,竟还在心虚不成,怕人说,当初别做那事呀!” 姜灼见二人又吵起来,忙打圆场,问王选侍:“娘娘还未说,阿珠出了何事呢。” “不是有公主要去匈奴和亲吗,如今宫中选人做陪嫁,有人不愿去,便哄阿珠,说什么做满三、五年,便可放回来,也不用再回宫了,”王选侍这时摇了摇头;“说来,阿珠这孩子竟是动了心思,想着去一趟,熬出头来,便能得自由了,她说是想到外头寻家中亲人。” 许良人冷笑:“你在宫中也算打混过来了,尽肯信那些鬼话?以前可也出过和亲公主,可瞧见有人回来过的。” 王选侍叹道:“我自是劝了阿珠,放弃那念头,别到时候客死异乡,可不是亏得慌。” “阿珠后头怎么说?”姜灼关心地问道。 “听到我劝她,在我跟前哭了一场,只说她这辈子怕是没有盼头了,到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实姓。”王选侍说着,竟红了眼圈。 姜灼不知为何,心下也有些酸楚起来。 第328章 选人 “她本姓袁,复名宸珠,许皇后表弟之女,被没入宫中之时,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婴儿,”许良人稍嫌冷淡地道:“当日娘娘被诬,含冤自缢而死,宫里宫外受连累的不知凡几,连着娘娘在内,多少人如今连尸骨都寻不着,能得活下来,已然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还想再求什么?” 王选侍一脸惊吓,拉开床边的姜灼,便要上前去捂许良人的口,小声骂道:“作死啊,你这是替废皇后叫屈不成,竟是不想活了?” 却不想许良人一下子躲开,嘲笑道:“瞧你吓成这样,可是担心我连累了你们这些老娘娘?” “何苦来,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王选侍叹了口气,劝道:“什么被诬、含冤之类的话,你倒是信口说得出来,一点也不顾忌,可你不知,椒房殿都被封了多少年,这上头认定她有罪,你心里这口怨气,只还得搁在肚里忍着。” 许良人似深思片刻,睨了王选侍一眼,道:“我不说便是,你哪来这么多的道理,”随后又无奈地一叹:“不怨了,不怨了,人都成了灰,说什么做什么,于她又有何用。” “如今只阿珠这孩子可怜,”王选侍抹了抹老泪道:“别的宫女还有出去的盼头,阿珠却……” 姜灼此时一直在低着头,直到许良人颇讶异地唤了她一声:“姜医女,怎得泪珠儿都下来了?” “是呀,这孩子倒哭上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王选侍也是惊了一跳。 姜灼这才醒悟过来,忙用袖子擦了眼泪,道:“小女无事,不过是听到两位娘娘方才说的,不免替阿珠难过罢了。” 许良人倒是哭笑不得,指着姜灼道:“你呀,想来也是个心软,替她难过做甚,这便是阿珠的命,谁叫她眼拙,没投到普通人家,注定得不着安定。” 姜灼又暗自长叹一声,她在太妃殿瞧过几回来送衣裳的阿珠,倒见她同老娘娘们都挺亲近,这孩子十三、四岁模样,个头不高,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望之可亲,只谁能想到,她的境遇竟这般苦。 由人推已,阿珠那一句“到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真名实姓”的话,可不恰恰映衬了姜灼心中所想,若是有生之年不得查明真相,还阿爹一个清白,怕也是再无人能知,她并非姜灼,而是当年被冤杀的太医令义正元之女义灼。 “命苦啊!这宫中女人,有几个命不苦。”王选侍不免有些悲悲切切。 姜灼眼神不由得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了许良人。 若按照年份算,阿珠被没入宫中之时,正值皇后事败自杀,而义家也是在此时被满门抄斩,许良人乃是被废的许皇后族妹,听王选侍说过,她当初跟在许皇后身边,显是清楚不少事,姜灼这下更相信,许良人便是知情之人。 “先皇后……到底受了什么诬陷,为何竟要自缢?”姜灼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都是旧事了,还提她做甚。”却不想王选侍猛地对姜灼使了个眼色,其意是拦着她不许说。 就在姜灼疑惑之时,许良人却顾自翻身睡下,竟是不肯再理人了。 王选侍上前拉了拉姜灼,让她跟自己一块出去。 待进到王选侍屋中,王选侍回身便将门关了,小声叮嘱道:“傻丫头,方才那话可是不敢再说了。” 姜灼不解:“这是为何呀?” “你且不知,当年许皇后之事震惊朝野,圣上龙威震怒,为此抄了不少人的家,进而不知砍了多少脑袋,如今十多年虽过去,却仍旧是提不得的,”王选侍直叹气:“至于许皇后到底为何走这不归路,外头人并不知,只听说是她因妒而亡,”说着,王选侍又指了指许良人的屋:“别瞧她总在发牢骚,里头关窍,许良人也不敢说的。” 一时姜灼也不敢再问了,许良人既讳莫如深,只怕当年被吓得不轻,若自己急着追索,倒像是苦苦相逼,真是何必难为了人家。 这晚上,姜灼做了一个极血腥的梦,隐隐绰绰间,瞧见不少持着兵械之人闯进一所宅院,见人就砍,竟似别无所求,只为杀戮而来。 姜灼正站在边上看得愣怔,却突然瞧见有人提着一把亮锃锃的刀,朝自己冲了过来,姜灼看不清对方面容,却不想那刀已然劈到了自己身上,虽未感觉到疼,却让她吓得坐到了地上。 “姜医女,醒醒!”似乎有人在旁边推了推她。 好不容易姜灼总算是睁开了眼,才发现床边站着房医女,而此时自己竟是全身大汗。 “可是做了噩梦?”见姜灼醒过来,房医女便转身去穿衣洗漱,原来此时天色已然亮起来。 姜灼“嗯”了一声,定了定神,忙着下床梳洗。 “姜医女定是听说过魏菓瑶和亲之事了吧?”不一会,房医女端来吃食,先自坐到桌前吃了起来。 姜灼点头,不由叹了一声道:“真是奇事一桩,这人也不知怎么想的,费尽心机,竟非要去匈奴那种苦寒之地,就算是做了什么阏氏,哪比得不上咱们大靖安稳富足,又有何荣耀可言,回头苦的倒是她爹娘。” “魏医女自来便心大得很,这是做不了大靖的娘娘,便想换个地方上位,”房医女讥笑了一声:“当日做医女之时,仗着是王太医的徒弟,倒是很会作威作福,这太医院,也没几个人待见她。” 姜灼笑而不语,魏菓瑶这性格,真是怎么不讨喜怎么来。 “对了,太医院昨日都在传,这一回魏菓瑶远嫁匈奴,圣上从宫中为她挑了一批人陪嫁,竟听说太医院也要派出两名医女。”房医女放下碗箸。 姜灼一愣,问道:“可确定是何人了?” 房医女摇头:“你且倒不必担心,来得晚些,自与魏菓瑶没什么交集,只这会子,但凡多多少少得罪过她的医女,可是人人自危,就怕她暗施报复,将人一块弄去了匈奴,再暗中折腾。” “竟是让她自己挑人?”姜灼吃了一惊。 第329章 保胎 “明面上是由王太医选人,可她跟王太医有师徒之谊,而此次魏菓瑶得以受封公主远嫁匈奴,也是借王太医堂兄王少府保举,如此千丝万缕之联系,你觉得,魏菓瑶能错过这等治理别人的好机会?” 姜灼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寒,若论得罪,怕是没人比自己更得罪魏菓瑶,再加上还有个早恨得自己牙痒的王攀,若以此论,岂不是她最是危险。 藏书楼中,姜灼扫完书架上的拂灰,便取了一册医案,准备静心研读,只不想这会子竟什么都瞧不进眼中,就觉得心神不宁。 姜灼心中思量,若是此次真被王攀跟魏菓瑶存心坑害,不说前程尽毁,怕是到了匈奴,还得遇上那个耶律拓,这日后下场,简直不堪设想。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便听到太医院的院子里有人在吼:“姜女郎何在?快快叫她出来!” 这声音极大,姜灼不由走到窗边去瞧,却发现王攀已然站在了院子当中。 业已听出是魏长欢的声音,姜灼立时便觉出了不妙,下意识拎着药箱,踏出了藏书楼。 此时王攀倒十分客气地在同魏长欢寒喧:“魏少将军,不知这般匆忙,竟是为何?” 魏长欢双眉紧锁,左顾右盼之后,才答了一声:“王太医,拙荆急症,烦请行个方便,请姜女郎随我去一趟将军府……”话音未落,魏长欢眼睛便一亮,猛地上前,也顾不得男女大妨,一把拉住姜灼的手:“快随我走!” “到底出了何事?”一边往外走,姜灼一边忍不住问。 “拙荆今日出了些事,如今一个劲地说腹中疼痛,只喊着要姜大夫过去。”魏长欢堂堂男儿,这会子说着话,牙齿竟打起颤来,想是有些慌了。 姜灼心知不好,紧跟着魏长欢便外走,两人皆未发现,被晾在院中的王攀,此时已是面色铁青了,还他旁边,早站了不少出来瞧热闹的太医跟医女。 魏长欢拉着姜灼便往宫外跑,因出来得匆忙,姜灼竟连个宫牌都未及去请,这会子只凭魏长欢随口说一声,居然就出了宫。 事有缓急,姜灼亦顾不上其他,到了外头,魏长欢等姜灼上了车,竟顺手将车夫拉了下来,自己亲自驾车而去。 二人飞马到了将军府,待进入府中,便一前一后地往东院跑去,而此时,东院外早站着魏将军,正自唉声叹气地来回踱步,姜灼冲他稍一福身,连话也来不及说,便随魏长欢进到了里头。 魏少夫人内寝之中,亦围着不少人,连魏夫人这会子也坐在绣墩上,紧着抹眼泪,她旁边站着一名女子,正心无旁骛地小声劝解魏夫人。 待姜灼到了床边,魏长欢不客气地将自己阿娘请到一边,便催请姜灼坐到绣墩上,走进给病人瞧。 此时魏少夫人倒还清醒,知道姜灼来了,冲她伸出手道:“姜灼,救救我孩儿!”只说完这一句,魏少夫人已是泪流满面。 姜灼立时抓住她的手,安慰道:“少夫人莫怕,小女定当尽力。”随后便问正跪在床边替魏少夫人擦头上冷汗的仆女:“到底是出了何事?” 仆女这会子也是哭得不行,一边抹着泪,一边说道:“少夫人自有了身孕之后,养成了习惯,每日都会到外头走上一圈,方才奴陪少夫人在前面园子里转了转,竟不想迎面女郎也过来了,少夫人知道这一位向来不善,并不肯与她纠缠,转身便想避开算了,未料女郎突然就不高兴了,命手下奴仆去扯住少夫人,非说她什么大不敬,见着公主竟不见礼,要治少夫人的罪。” “人可是摔到哪儿了?”瞧着仆女惊慌失措,早没了往日伶俐,姜灼知她是被唬得不轻,忙引着她问道。 “少夫人将那帮人喝退了,孰料女郎竟是蛮不讲理,自己冲上前,便推了少夫人一下,奴一时救不及,看着少夫人脚崴了一下,便摔到地上。” 此时姜灼已经在给魏少夫人把脉,脸上神情尽是凝重,随即又查了她臂上瘀伤,还有脚上的青肿,思忖片刻后,便在魏少夫人耳边小声问道:“少夫人除了腹中疼痛,别的觉得如何。” 魏少夫人先时一直咬着牙不肯再哭,待听得姜灼这么一问,眼泪又夺眶而出:“就觉得有何物在撕扯,似是要将孩子坠下,姜灼,可是我这孩儿保不住了?” “莫急,莫急。”姜灼安慰道,随后低头沉吟起来。 其实魏少夫人这回摔得并不算重,若是别人,胎元坚固,即便是跌扑闪挫,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只魏少夫人平素气血两亏,因此只要略有闪失,胎中便会不安稳,如此才致这般腹中疼痛,势如胎堕。 “姜灼,她……如何?”魏长欢上前,一脸焦灼地问道。 未待姜灼回答,魏夫人哭哭啼啼地也过来了:“还请姜大夫救救我孙儿,这好不容易怀上的一胎,怎得就要没了,可是我魏府真要绝了后?” 魏长欢这时咬了咬牙,道:“无论如何,大人最是紧要,至于孩子,且看缘份吧!” “夫君!”魏少夫人又哭了。 姜灼不由心赞,魏长欢倒是个重情义的,相比之下,魏夫人之言,略叫人寒心。 倒是跟着魏夫人的女子这时道:“夫人,大夫正在想法子,或许孩子还有得救,且小女瞧着,少夫人身上伤得并不重,想是魏女郎不过玩笑地轻轻碰了一下,出不得大事。” 姜灼随意瞧了那女子一眼,便返身走到几案前,稍事忖度,便开出了一剂救损安胎汤,乃用酒洗的当归一两、白芍酒炒后取三钱、生地酒炒后取一两、土炒的白术五钱,加炙草一钱、捣碎的苏木三钱,去油的乳香同没药各一钱,以水煎服。 以姜灼的看法,魏少夫人如今虽受了外伤,需化瘀疗治,只若要保住胎儿,用药切需谨慎,最紧要的,还是得大补气血,再稍加以行瘀之品,才能得胎安瘀散。 “魏将军,且去抓药吧。”姜灼对魏长欢催道。 “拙荆可是无碍?”魏长欢取过方子,忍不住看了魏少夫人一眼。 第330章 王瑛 姜灼点头:“将军且放宽心,尽速取药便是。” 听得姜灼这么一句,魏长欢明显松了口气,随即便跃出屋中。 “姜大夫之意,孩子竟是保得住?”魏夫人此时也不哭了,只抚着胸口道:“祖宗保佑,咱们魏家多子多福!” “夫人这下总该放了心,”那女子又在一旁笑道:“小女便说嘛,魏女郎不过同少夫人玩笑,何致会伤了胎呢!少夫人肚中可是魏女郎的亲侄儿,她喜欢还来不及,怎会舍得害他。” “阿瑛说得对,等长欢回来,赶紧让他放瑶瑶出来。”魏夫人连连点头道。 姜灼不由又瞟了这位话多的女子一眼,不由想起,上一次她来魏将军府给魏夫人瞧病时,竟未瞧见过此女,也不知她从何处冒出来的。 不一时魏夫人还是出去了,先时还说想留下那女子来照应,这话被床/上的魏少夫人听到,竟是千恩万谢,死活不肯留她,到后来还是姜灼出面圆了场,只让魏夫人放心,少夫人不安好,她便不会离开离开,倒不需劳那位女郎辛苦。 待到屋里只剩东院的人了,魏少夫人在床/上叫了一声:“姜灼。” 姜灼忙上前,安慰道:“少夫人,一会药便送到,您且歇息片刻。” “嗯,”魏少夫人猛地哭了出来:“只你到了,我才觉得得放心些,真真想不到,魏菓瑶如此狠毒,竟是存心想要害我孩子,她一个将嫁之女,怎得就不肯给人留点念想。” 仆女也在一旁道:“什么叫轻轻一推,人家竟是用了吃奶的劲,若不是奴挡在少夫人身前,魏菓瑶那只脚便要踩上少夫人的肚子了。” 姜灼不免摇头,魏菓瑶所作所为,真是可恶透顶,存心是想寒了兄嫂的心。 又过一时,魏长欢亲自捧了药进屋,来至魏少夫人床前,瞧着不烫嘴了,才给她服下。 待服过药,魏少夫人又拉着姜灼道:“你且别走,瞧你不在,我便会心惊肉跳。” 姜灼看着同样一脸期盼的魏长欢,半开玩笑道:“二位放心吧,小女连个宫牌都没带便出来了,少不得还得魏将军亲自给送回去,您二位不放人,小女还真走不得。” 听得此言,魏少夫人长舒了口气,随即听了众人的话,闭目养起神来。 见一屋子女人。魏长欢这时倒不好意思留下来,道了一声:“本将在书房,若有事,速来寻便可。”便转身出了正屋。 姜灼等人忙站起相送,等回过头再看床/上躺着的魏少夫人,竟是睡着了。 仆女细瞧了片刻,见魏少夫人睡态安祥,不由拍了拍胸口,低声叹道:“这会子睡着便好,方才少夫人可是真吓坏了,只夫人和那女人在跟前,少夫人可不想叫人看了笑话去,硬是忍着,直到瞧见姜女郎来,才肯哭出声。” “没想到,魏菓瑶临走之前,还要这般造孽。”姜灼直叹气,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感想。 仆女转头让嬷嬷领着众人出去歇会,自己则拉着姜灼来到长榻上坐了,这才小声道:“魏菓瑶早便忌恨我家少夫人,之前她到处造谣生事,说咱们这一位命中无子,还搬出不知哪门子大德来,这下瞧见少夫人竟有了身孕,可不是气不打一处来。” “何必呢!”姜灼摇头叹道。 “魏菓瑶如今可是得意着呢,大约觉得自己就要做匈奴的皇后娘娘了,在府里颐指气使,魏将军老俩口心疼女儿,觉得此后也不知何时能得见,这些几日可纵着她呢,昨儿个我们少夫人还在感叹,说是真就盼着这一位赶紧离开,也好得个清静。” 姜灼不由好奇:“如此说来,这一回魏菓瑶惹出这事来,竟是无人敢管教了?” 未想仆女“噗嗤”一笑:“怎得无人管教,幸得今日少将军在府上,听得消息之后赶到园子,先将少夫人抱回屋中,一转头,便命人将魏菓瑶的院子锁起来,放话说若是魏菓瑶有胆量出来,他便一刀劈了魏菓瑶,大不得叫圣上重选一位和亲公主。” 姜灼也忍不住笑子:“这下倒是有趣得紧。” “这位女郎合该这般好好教训,不过啊,少夫人说,就魏菓瑶这等娇纵性子,到了匈奴自有她苦头吃,那帮蛮子,可比魏菓瑶不讲道理多了!”仆女也忍俊不禁地道。 魏少夫人是在两个多时辰后醒过来的,待瞧见她睁了眼,姜灼立时上前问:“少夫人可觉得好些?” “竟是腹中不痛了,”魏少夫人欣慰地一笑,随即又皱了皱眉头:“只是仍觉腹中竟是要往下坠的。” 姜灼点头:“少夫人不用着急,”随后对仆女道:“命人再煎一剂药来,还是趁热让少夫人饮下。” 仆女自是赶紧便出去了。 大概书房里的魏长欢瞧见了动静,便走了进来,待瞧见魏少夫人已然醒了,又听说人已然好多,魏长欢自是长吁一声,向姜灼抱了抱拳:“这一回又要多谢!” 姜灼笑着摆手:“魏将军不必客气,”想了片刻,少不得又嘱咐魏长欢:“回头另服一剂,若少夫人觉得再无坠感,便勿须再服,日后慢慢将养着便是。” 魏少夫人一时笑起来:“咱们姜灼何止是小神医,竟是将军府的小福星,有你我倒不怕了,日后且得要烦着你。” “自是应当的。”姜灼瞧瞧日头,便道:“不过,怕是小女得赶着回宫了。” 魏长欢叫人备她车,便准备亲自将姜灼送回宫去,仆女得魏少夫人吩咐,也一路送了出来。 这会子化险为夷,大家都觉得轻松,少不得两人跟在魏长欢后面,一路有说有笑,直到远远瞧见一名女子向这边走了过来。 仆女拉住姜灼,悄声道:“这位王女郎,说是魏菓瑶在西山寺结拜的姐妹,因家中无靠,便由魏菓瑶邀到了魏府来安住,倒似乎挺合魏夫人的意,只我却瞧着,此女古怪得很。” “王女郎?”姜灼心中不由一动,想起英娘曾提到之事,随口问道:“可叫王瑛芙?” 仆女颇吃惊:“姜女郎如何得知的,竟是差不多的,她叫王瑛。” 第331章 鬼祟 “小女见过少将军。”王瑛此时已然走到魏长欢近前,袅袅婷婷地福身施了一礼。 姜灼不由在旁边悄悄打量,若没猜错,这一位,当是英娘在王少府府中无意中遇见,准备要给魏长欢做妾的王瑛芙,只好端端名字中少了一个“芙”字,姜灼疑惑,莫非是为隐瞒她王氏女的身份,只这样,反让人更觉鬼祟。 至于那什么将人弄过来,是要护着魏夫人不受魏长欢夫妇欺负的话,着实荒唐可笑,倒是魏菓瑶同王瑜芙真想得出来。 想到此,姜灼却忍不住皱起眉头,在此事上,魏菓瑶少不得藏有私心,想是不喜她那位阿嫂,自己就算远嫁匈奴,也不能叫人过得好,只为堵堵魏少夫人的心。 然而王瑜芙与魏将军府无亲无故,魏、王两府更是政见相左,这般主动帮魏菓瑶出主意,甚而还大方地送出了王氏族女,连做妾也不惜,且不说她这手伸得过长了些,这做法,没法不让人猜是别有用心。 “少将军,夫人让小女来问候一声,不知少夫人如今怎样了?”大概见魏长欢神情冷淡,且有拔脚便想走之意,王瑛转了转眼珠,又扯出一句来。 “尚可。”魏长欢颇不耐烦,大概瞧在魏夫人面上,才勉强吐出两个字,随即回身催道:“姜女郎,且走快些,莫要误了进宫的时辰。” 姜灼赶紧应了一声“是”,免不得暗自摇头,这王瑛想是重新妆扮过,脸上重敷了脂粉,连身上衣裳,也由方才的软银轻罗百合裙,换成蝶戏水仙裙衫,如此作派,免不得让人想起当日的姚玲儿,难免有些心急,紧着要巴结魏长欢。 竟不知魏菓瑶何来这般操心,当日想将姚玲儿给魏长欢不成,如今又换了个王瑛,继续要故伎重演。 “少将军,小女有事,不知可当讲?”王瑛显是不肯放过同魏长欢说话的机会,有意无意地拦在他面前,就算魏长欢已然一脸不悦。 魏长欢咳了一声:“本将不得空,若真有事,过几日少夫人痊愈,你且说与她听。” 姜灼瞧见,听得魏长欢这么一说,王瑛脸上顿时羞红,怕是怎么着也未想到,魏长欢竟是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直接驳回了她。 仆女猛地转过身,扶着姜灼的胳膊,肩头微微地颤抖,想是笑得控制不住,倒是姜灼强忍着,只低头作视若无睹状。 未想王瑛依旧挺执着,用手摸了摸已然烧红的脸颊,随即又福了福身道:“少将军,小女有个不情之请,既是少夫人转危为安,可否将瑶瑶放出来?” 姜灼听明白了,王瑛此来,除了在魏长欢跟前点个卯,还要来替魏菓瑶求情。 “她今日胆大妄为,差点害了本将之子,锁起来已算是轻的,”魏长欢不留情面地抛过去一句:“若不吃些教训,到时带着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远嫁匈奴,再做出什么荒唐之事,岂不要丢了咱们大靖人的脸。” “其实瑶瑶已然知了错,方才夫人在院外瞧她,瑶瑶哭着说,再不敢乱开玩笑了,只求少将军放她出来。” “这叫知错?”魏长欢冷冷地反问:“竟欲下杀手,将自己侄儿害死,只是开玩笑?她这般在府中开‘玩笑’便罢了,若日后‘玩笑’开到匈奴去,惹了什么事端,不怕闹出两国纷争?” 王瑛一时无言以对,好半天后,叹了一声,又道:“瑶瑶确实一时糊涂,只她无论如何乃是将军至亲妹妹,再说没几日又要远嫁,她这一走,竟不何年何月才得回来,想是亦不知几时才得重见爹娘,如此,可否请少将军网开一面,让她早些出来,能到将军同夫人跟前承欢膝下,能得一日,便是一日吧!” 这王瑛话说到此,语气中竟含着一丝哽咽,显得情真意切,此时连姜灼听得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免暗想,王瑛果然是王瑜芙之族妹,这份“大度”与王瑜芙如出一辙,说出话来极是中听,仿似魏长欢不放魏菓瑶,就是不顾念亲情,心肠生冷似的。 果然一时之间,魏长欢还真犹豫了。 未想到,这时王瑛又走到姜灼面前,朝她福了福身:“夫人方才亦道,让小女见着姜女郎时,定要代她致表谢意,只说今日着实辛苦了姜女郎。” 姜灼低下眉眼,掩住了面上的好笑神色,只觉得这位王瑛真真会做大,说出这话,倒是有几分女主人的姿态,以她这作派,想是王瑛对魏长欢竟是有几分势在必得的。 “不敢当。”姜灼低下头道。 “行了,”魏长欢这时回头吩咐仆女:“回东院后,传本将的话,将魏菓瑶院子的锁给卸了,”待思忖片刻,魏长欢又道:“自即日起,魏菓瑶不得靠近东院,本将随后会派兵守在东院之外,在府中放出话去,未得本将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到内里,直到……魏菓瑶离开。” 姜灼不由长叹,看来如今这兄妹之间,竟已如防贼一般,魏菓瑶也是愚蠢至极,脑子竟不想一想,魏长欢对匈奴人极有威慑力,到了匈奴,或人家还会投鼠忌器,未必敢动她魏菓瑶,若是最后将魏长欢的心伤透了,他真要撒手不管,魏菓瑶怕是再无倚仗,下场几何,谁都无法说了。 魏长欢吩咐下去之后,也没再搭理王瑛,直接带着姜灼头也不回地走了。 却未想,魏长欢并未直接送姜灼回宫,而半道调转车头,竟是去了胶东王府。 车子是从胶东王府后门直接开进去的,姜灼下得车来,不免问了句:“将军领小女来此做甚?”望着那府名,姜灼略有不解,心里却多了一丝喜意。 魏长欢想了想,淡淡地道:“时辰还早,带你来给殿下瞧瞧平安脉。” 一时姜灼倒想起一人,少不得问道:“无涯先生近日可好些?”一隔几日,也不知无涯先生的气阴两虚,肝阳上亢可曾缓解一些。 “先生如今住到郑家药铺去了。”魏长欢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回她。 第332章 告知 姜灼一惊:“这是为何?莫非是无涯先生的病又重了?” 见姜灼如此,魏长欢倒是笑了起来,回身道:“你莫要担心,无涯先生得病,殿下自是忧心不已,这会子暂时打发了匈奴,殿下之意,便让无涯先生到郑家药铺好好养一养身子,昨日王虎回禀殿下,无涯先生已然好多,再无像往日那般面红多汗。” 听得此言,姜灼总算心定,随魏长欢踏上游廊,一起往诸葛曜的正院走去。 没走几步,姜灼心中又起一事,不觉站定下来,反复思量了好久,考虑要不要借着此时,跟魏长欢提个醒。 姜灼亦有些纠结,关于那个王瑛,一来自己也不过听说她不妥,并不敢笃定;二来此事若说出来,少不得更伤了魏家兄妹之情,着实不美,只是,她此时心头隐隐约约觉得,王瑛来到魏府,怕是没那么简单。 魏长欢先时还一直在前头走着,待拐过一道月牙门,才注意到,原本跟在身后的姜灼居然不见了,免不得有些哑然失笑,只好重新折返回去,这才看到姜灼正站在不远处,眉间拧了起来。 “莫非不敢去见殿下?怎么如今胆小了?”魏长欢一时兴起,调侃了姜灼一句。 姜灼脸稍红了红,却并不准备往前走,而是冷不丁问了魏长欢一句:“魏将军,那位王瑛,可是才到贵府中的?” 魏长欢一愣,随口回道:“前几日回府,本将才瞧见多出这么一个人,听拙荆说,是魏菓瑶带回来,专门陪阿娘解闷的。” “魏女郎可说过,这位王瑛的出处?”姜灼又问。 魏长欢倒笑起来:“府中这些女人之事,你千万莫要问我,拙荆倒是一门清得很,不如下回,你寻她问去?” 姜灼叹了一声:“或是小女多嘴多舌,只将军可否停一停步。听小女说些心中疑惑?” “何事?”魏长欢不解,却没有拒绝姜灼:“你但讲无妨。” 没一时,姜灼便将从英娘处得知之事,原原本本地全告诉了魏长欢,说完之后,姜灼又不免劝了一句:“虽说这是将军府私事,只小女或是多心,总觉得王瑜芙为魏菓瑶想出这主意,着实藏着些古怪。” 魏长欢一直背手静听,中间未插一言,待到姜灼将话说完,他似乎已然陷入沉思。 “王瑛……王瑛芙……”魏长欢低声念叨了一会,便继续往前走去,甚至忘了招呼姜灼。 姜灼赶紧跟到后面,两人一路无话,拐过几道游廊,便直接进了诸葛曜的正屋。 瞧见跟在魏长欢身后的姜灼,诸葛曜先时一怔,随之便以拳掩口,姜灼可以瞧见,虽不欲人看出他高兴,不过诸葛曜的眉目之间,却有掩不住的笑意。 少不得,姜灼也弯起了唇角,上前敛衽施礼道:“小女见过殿下。” 因有魏长欢在场,诸葛曜大概也知道矜持,抬手虚扶了一下:“免礼,怎得今日过来了?” 姜灼瞧瞧魏长欢,且等他来回话,却不想魏长欢这会子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显是没注意到诸葛曜在说什么。 “魏少夫人今日有些不妥,魏少将军特意进宫寻了小女出诊,”姜灼只好在一旁回道:“离开将军府之后,魏少将军又想着让小女来替殿下请平安脉,小女冒昧,前来觐见。”姜灼心下直笑,哪里是请什么平安脉,想来魏长欢有心,想让他们二人能见上一面。 “如此甚好。”诸葛曜冲着依旧神思不属的魏长欢点了点头,眼神中颇有几分夸赞之意。 没一时,姜灼便为诸葛曜把起脉来,而魏长欢却站在窗前,直直地望向外边,像是心事重重。 “殿下最近安歇得如何?”姜灼问道。 诸葛曜笑答:“姜大夫放心便是,本王如今沾枕便睡,倒是无碍了。” 姜灼点头:“如此便好。” 二人话虽说得平淡,却能从彼此眼神中,感受到重逢的喜悦。 “近日在宫中如何,有无人为难于你?”瞧见魏长欢还在发呆,诸葛曜又问姜灼。 姜灼摇头:“如今还好,宫中也算风平浪静。” 待要站起之时,姜灼无意中扫见,诸葛曜桌案上竟放着一张大靖疆域图,因是机密,姜灼并不敢多瞧,随即便扭过头去,只心中不免想起了赵卓所说,诸葛曜准备大修长城之事,对此事,姜灼既觉赞同,亦有担心,只怕诸葛曜后头又要遇上重重阻力。 “听姜昕说,你上一回休沐回药铺,竟是见着他了?”见魏长欢还无动静,诸葛曜也不提醒,只没话找话地问了姜灼一句。 姜灼一笑:“昕弟如今长得越发壮实,待人接物也极有分寸,想是在殿下身边耳濡目染,尽得教诲,小女心中感激不已。” “这是同本王客套?”诸葛曜一脸好笑地道:“难得姜昕机灵聪明,又是个肯学上进,不怕吃苦的,本王着意引着他些,只为日后,替大靖带出一员虎将。” “谢殿下费心了。”姜灼忙又福了福身。 倒是这时诸葛曜颇为遗憾:“今日一早姜昕便回军营了,否则你们姐弟还得见上一面。” “倒也无妨的。”姜灼回道。 诸葛曜这时又瞧了一眼魏长欢,终于问道:“仲卿这是怎得了?一进来便魂不守舍?” 姜灼也回身看了一眼,猜测魏长欢或许还在想方才自己所说之事。 许是终于听到诸葛曜在唤自己名字,魏长欢回过神来,走到诸葛曜面前。 “可是仲卿还在惦记令夫人?”诸葛曜不由取笑道:“若这般放心不下,便早些回府吧,将你的人留在此处,心却早飞回将军府,可不只为让本王招埋怨!” 魏长欢面上稍有些不自在,忙摆手:“殿下取笑了。” 姜灼难得瞧见魏长欢被诸葛曜调笑,少不得在一旁掩唇偷笑起来。 未想魏长欢接下来道:“实在是方才姜女郎同末将提起一事,让末将心中起了疑惑。” “她提了什么,说来听听?”诸葛曜看了一眼姜灼,问道。 第333章 公主 魏长欢思忖片刻,道:“魏菓瑶心无成算,不顾阻拦硬是要去匈奴和亲,末将与其多有争执,不想她心生怨气,竟听信王瑜芙之言,硬是一名女子弄进将军府,明着说是让她陪伴家母,背地之意,居然说是要防备家母日后受末将夫妇欺负,更有甚者,还意图将她塞给末将做妾。” “还有此事?”诸葛曜哭笑不得:“你这妹妹着实叫人无语,被王巍当成棋子还不自知,此时倒又算计起自家人。” “此女进府之时,并未告知出身,只听拙荆说,魏菓瑶声称,这王瑛乃是她在西山寺结拜之姐妹,父母早亡,无处可去才投奔而来,本将原也没有在意,今日才从姜女郎处得知,她出身王巍府中,乃王瑜芙族妹,甚至到了魏府,她连名字都改了,显是为刻意隐瞒,”魏长欢不由摇头:“魏菓瑶真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做事毫无分寸,尽听了王瑜芙的指使。” 诸葛曜沉吟了许久,才道:“仲卿小心啊,怕是王巍有意派人监视于你,好将你一举一动控制起来,王巍倒是好计策。” 姜灼听得惊住了,她一直怀疑王瑜芙的动机,如今听诸葛曜这么一说,此事竟非内宅争斗,背后真是藏了大阴谋。 魏长欢连连点头:“末将也是这么想的,未想得王巍这种人真是阴狠,怕是有什么狼子野心。” 诸葛曜沉下面孔,随即站起身道:“王巍如今也机关算尽,今日往你府中安插人,明日,说不得本王这儿,都有他的耳目。” 此时姜灼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会不会魏菓瑶今日将魏少夫人推倒,并非一时任性娇纵,而是故意要替那个王瑛扫清进东院为妾的障碍,让魏少夫人流了胎,好让王瑛以传宗接代的理由,来魏长欢身边,想到此,姜灼觉得心里直发凉。 未想这时诸葛曜竟突然笑起来:“看来王巍倒不像本王以为的那般庸才,这一回能想出美人计,倒是高招,可惜被姜灼揭穿了,若仲卿真的中计,就跟王巍攀上了亲,说不得有朝一日,王少府竟有意纳魏将军府于他翼下。” 魏长欢哼了一声:“这种阴险小人,只会在背后施计,但因和亲之事,王巍已将魏家军置于不义之地,本将早将他视为仇敌,待有机会,必要给他好看。” “其实,本王如今也是受他掣肘,”诸葛曜无奈地摇摇头:“修建长城之事,听说王巍已到圣上跟前进馋言,只道长城一修,耗费过巨,少不得要民怨载道等等,这几日,圣上竟是又在犹豫了,弄得本王这会子也不敢回军营,就怕抽冷子,被王巍给暗算了。” 姜灼在一旁静听,谁都知长城工事虽可御敌于外,却是耗时耗力,这一回诸葛曜想建长城,怕是有人赞同,也有不少人反对,而以王巍如今在朝中地位,以及他在圣上面前受宠信的程度,要想掣肘诸葛曜,简直易如反掌。 时辰过得极快,又聊过几句,魏长欢便紧着催姜灼回宫。 回到太医院时,天色还有几分亮,姜灼提着药箱往里走,倒是迎面瞧见房医女。 房医女立时对她使了个眼色,姜灼会意,随着她一起回了屋里。 一进到里头,关上了屋门,房医女便直叹气:“可知你今日又得罪了王太医?” 姜灼一愣:“一早我便随魏少将军离了宫,哪来空闲得罪于他?竟不知哪处不妥。” 房医女哭笑不得:“我说的便是你离宫之事,魏少将军急着来求医,叫了你过去,你便跟上了,倒是忘了王太医就在跟前站着呢,你竟是一句也不请示,可不是将代太医令不放在心上?你是没瞧见,你们前脚刚走,后脚王太医就将众人都大骂一顿,你竟不知,他作弄人的本事大得狠,这一回伤了他面子,你且当心一些。” 姜灼不由叹气:“魏少夫人急着等人救治,魏少将军差点六神无主,拉了我便走,那会子救人要紧,谁还管那些虚礼不成,且王太医就在跟前,怎会不知。” “你个没城府的,”房医女急得直戳姜灼脑袋:“这太医院是个什么地方,说白了,跟宫中别处一样,不过名利场而已,整个太医院就你跟秦太医傻,竟瞧不出前程掌在谁手中,一个比着一个地得罪王太医,如今秦太医竟不得出诊,整日因要药房打混,而你呢,何时得罪于他不好,竟非要在此时,他若是跟魏菓瑶通了气,点了你做陪嫁医女,你连哭都来不及。” 被房医女这位一说,姜灼也惊了一下,她亦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平日里也尽量躲着王攀,但有被他治理了,也忍气吞声地作罢了,只今日她竟是未想那么多的,亦不知这叫不叫防不胜防。 被房医女这么一说,姜灼也有些紧,只是候了好几日,也没见王攀出什么动静,便是这样,姜灼也不觉轻松。 这日循例,姜灼到了太妃殿请脉,好巧不巧,小黄门也过来,说是给老娘娘们送定例。 一时之间,院子里倒是热闹得紧,小黄门也颇为兴奋,只为几位老娘娘们为谢他来送银子,少不得奉承了一些,倒哄得这一位快活得紧。 得了银子,小黄门也不急着走,干脆陪着众人说起了闲话,没说几句,便提到了和亲之事。 “当年和亲公主只选王公之女,如今真是世风日下,寻个臣子家的女郎凑数,”许良人谈起旧事,少不得觉得如今处处不妥当:“着实失了大靖的威风,不过,糊弄那些匈奴人也是够了。” 小黄门笑道:“什么王公、臣子的,圣旨一封,可不就是堂堂公主了,该有的金山银山,送出去的也不少,这一回宫中陪嫁八十人,可不输于当年吧?” 王选侍直摇头:“你这孩子想是没见过好时候,那会子,我记得赐予和亲公主的宫中陪嫁有一百,朝中大贺三日,着实比今日风光得多。” 第334章 厚颜 “你也就是个没见识的,当年宫中挑了一百名宫女,一百名侍人,还是从民间招来的工匠,农夫、织女等等,便是四百人都打不住,”许良人一脸今非昔比的神情:“那会子才叫和亲,匈奴人卑躬屈膝,求着要娶咱们公主,这事折腾一年多,足显我大靖潢潢国威,哪像今日,竟都是在敷衍,还不如打发叫花子呢!” 众人被逗得直乐,小黄门在一旁恭维道:“许娘娘果然不同凡响,这等见识,宫中亦是少有,说来匈奴人可不就是叫花子,不过,咱们这些人年轻没瞧着,想是那会子和亲,必是盛况空前吧?” “什么盛况,不就是送了位公主过去,不过风光一时罢了,到后头……”许良人却叹了口气:“听说没几年人就没了,想是被折磨死的,至于那些跟去的人,皆不知了下场,所以啊,这一回阿珠没傻乎乎地跟去,那是对的。” “小黄门大人,我家阿珠不在名册之上,对吧?”王选侍得了提醒,赶紧向小黄门求证。 “前儿个名册就送到了那位魏公主府上供最后圈选,想来这会子圣上也该下旨了,不过王娘娘放心,除非是阿珠跟魏公主对上了眼,人家死活非要带上她,否则她这辈子怕没福气跟着随嫁和亲了。”小黄门笑答。 “那便好,这等福气,咱们阿珠可不稀罕。”王选侍作势拍了拍胸口。 姜灼只在一旁静静听着,却无论如何都笑不起来,一早出太医院之时,她便觉得心口乱跳,此时再听到小黄门说圣上下旨了,更添莫名的不安。 辞别了太妃殿众人,姜灼只低着头往太医院走,总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谁想,头一桩“不对劲”这会子就挡在路中央。 “灼灼,青天白日的,怎得这般魂不守舍,在想何事呢?”王瑜芙笑着拦住姜灼,随后便回身对杨嬷嬷道:“我便说远远地瞧着像姜女郎,嬷嬷竟是不信的,我与灼灼的缘份,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 杨嬷嬷自是连连点头,又上前笑问:“姜医女从哪位娘娘宫里出来的?” 姜灼答道:“去太妃殿给老娘娘们请平安脉,这会子打算回太医院了。” 王瑜芙脸上似乎有些吃惊,随即摇着头道:“真不知阿叔是如何管这太医院的,灼灼这般医术,长安城中人皆夸赞,怎得到了宫中,竟是在太妃殿这种地方耗着,可不是大材小用,回头我定要同阿爹告上他一状。” “阿芙过奖,我实不敢当,”姜灼低下头道:“能得在宫中为贵人们效力,已然是福气,更兼太妃殿老娘娘们个个和气,侍候这些长辈也是应当。” 王瑜芙叹了一声,上前抓住姜灼的手,用宽慰的口吻道:“你自来是个老实的,竟是委屈了,不过倒也无妨,过不了几日,灼灼便能得了大前程,到时自能让灼灼发挥才干。” 姜灼心中一惊,听出王瑜芙这话中有话,甚而在暗示什么,只当着王瑜芙之面,姜灼并不想落了下乘,于是按捺住紧张,尽量一脸淡然地冲王瑜芙笑道:“便借王女郎的吉言了。” 当二人目光触碰到一起之时,姜灼却看清了王瑜芙笑脸背后的嘲讽和得意。 “也并非说说而已。”王瑜芙用帕子抿了抿口。 姜灼微笑以对,这种时候,任何软弱都得不到对方的同情,而姜灼,也不屑于示弱。 王瑜芙似乎想了想,转过身笑着对杨嬷嬷道:“好久未瞧见灼灼,我想趁这功夫同她说会子体已话,可否麻烦嬷嬷同娘娘说一声,所幸不一时瑶瑶便该倒了,今儿是她进宫给娘娘谢恩,我去早了倒显出喧宾夺主,不如到时跟瑶瑶一块过去?” 杨嬷嬷也未说什么,自是笑着应下,随后便先往华房殿而去。 姜灼明白,这是王瑜芙故意寻个借口,想是有话要同自己说。 待到周围无人了,王瑜芙瞧瞧左右,冲着姜灼问了句:“听说灼灼同魏少将军的夫人极是相得?” 没想到王瑜芙先问的竟是这个,姜灼也未否认:“素有些往来,算是说得上话。” “更听得灼灼妙手回春,竟是令这位魏少夫人怀上了身孕,”王瑜芙平淡地道了一句:“真是好本事。” 姜灼听不出她是弹是赞,倒也不卑不亢地回道:“算不得什么本事,只是尽医者的本分而已。” 王瑜芙死死地盯住姜灼半天,随即又笑了起来:“魏家上下得知魏少夫人有孕,可是个个高兴得很,瑶瑶最是开心,昨日她来见我,还说魏家有后,灼灼功不可没,一定要好好谢你。” 姜灼心下一凛,魏菓瑶能说出“谢”字,这背后怕不知要使什么手段。 “真未想到啊,”王瑜芙忽又长叹一声:“本是一块儿相处的好姐妹,如今你同瑶瑶,一个进了宫,一个便要去和亲,竟是再不得一处了。” 听得王瑜芙此言,姜灼竟有些哭笑不得,她与魏菓瑶本非同路人,又被王瑜芙视作眼中钉,哪来好姐妹之说,王瑜芙发此感慨,也不知心中到底是做何想。 见姜灼未搭腔,王瑜芙咳了一声,又道:“我自是知道,你对瑶瑶有诸多误解,她确实性情骄纵一些,因为当年拜师未成,瑶瑶心中对你成见颇多,不过,她归根到底是位明义晓礼的,否则也不会主动要去匈奴和亲,这般胸怀,倒值得你我感佩。” 姜灼只能勉强笑笑,王瑜芙向来最会粉饰太平、混淆黑白,明明是魏菓瑶功利心重,贪慕虚荣,此次和亲,不过觊觎所谓阏氏之位,她那等“大义”,姜灼自觉感佩不起来。 “但望瑶瑶此次远嫁,北疆之困得以缓解,说来……”王瑜芙这时又看了看姜灼:“此回和谈,说来也算皆大欢喜,大靖与匈奴皆得了好处,想必你也听说,匈奴人答应在北疆退后二十里,圣上因此极夸赞我阿爹,竟是寸土必争,不让外族。” 听到王瑜芙这么说,姜灼吃惊不小,心下又觉得好笑至极,未想到王瑜芙还真无耻,竟是将功劳揽到她阿爹头上,王巍在匈奴人跟前媚颜无耻,姜灼可是看得真切,王瑜芙莫非以为别人皆是眼瞎? 第335章 试探 “既然你是与魏少夫人走得近,可曾听说,胶东王有意在这二十里之距,修一座长城?”王瑜芙忽问道。 姜灼立时就明白了,这才是王瑜芙来寻自己的重点,诸葛曜早预料到,王巍必会在长城一事上大行刁难,看来,新一轮的政争又要开始了。 “魏少夫人全心主内,向来不问魏少将军公事,我亦不过是医女,怎能知这些朝中大事,”姜灼笑了笑:“你太高看我们。” 王瑜芙一脸的不信,沉吟片刻却又叹了声:“竟不知殿下为何会做此想,如今两国结下秦晋之好,当是互敬互让,殿下此时却提修什么城墙,岂不是存心要触怒匈奴?他到底是何想法呢?” 若是别人说这些,姜灼立时便回了,只王瑜芙心思深沉,姜灼担心她在套自己的话,遂闭口不言,而果然,此时王瑜芙已经在观察她。 “想是你果然不懂这些,我阿爹虽不敢苟同殿下想法,不过这几日倒是多次去见他,只为达成共识,毕竟……如今好不容易得些平安,谁都不想与匈奴贸然再起战火。”王瑜芙虽是笑着在说,只瞧着姜灼的目光却全是探究,甚而还貌似无意地道:“此乃国家大事,当非我等女儿家可以胡乱议论的,你不知此事……也好。” “瑜芙,同个小医女在说什么呢?倒不嫌费了口舌。”魏菓瑶的声音这时传了过来。 “小女见过公主。”王瑜芙一笑,上前规规矩矩地冲着魏菓瑶敛衽施礼。 魏菓瑶赶紧扶住:“你怎得也笑话于本公主,若非此次王少府倾力相助,本公主哪得今日,王氏对本公主恩情势同再造,此后咱们还是姐妹相称。” 这边两人亲亲热热地叙完话,倒是王瑜芙回过头,提醒了姜灼一句:“灼灼,还不速速见过公主? 姜灼无奈,迎着魏菓瑶高傲的目光走到她近前,福身施礼道:“小女见过公主。” 只半天后,并不见魏菓瑶说一声“免了”,姜灼知道其意,不过是今日小人得志,便想给自己几分颜色瞧瞧,情势所逼,姜灼也只得忍了,一直保持着屈膝姿势,咬着牙没有动。 倒是王瑜芙这时拉着魏菓瑶的手,竟同她寒喧起来:“瑶瑶后日就走,如今想来,我心中万分不舍,只恨不得你再留些时日。” “谁能舍得瑜芙啊,你竟不知,本公主这几日都睡不好,一想到这一走,不知还得多久才能瞧见少府大人还有瑜芙,真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魏菓瑶将头偏过去,故意不去瞧姜灼。 “这话儿说得好笑,以瑶瑶这般美貌才情,到了匈奴,必能得单于宠爱,日后便是匈奴国母,但想要回一趟娘家,还怕你夫君不肯点头?”王瑜芙笑道。 “说到娘家,可是恨煞本公主了,什么血亲,竟要帮着外人同本公主作对!”魏菓瑶猛地转头瞪了姜灼一眼:“你给我过来,本公主有话问你。” 姜灼心下松了口气,再不被叫起,她怕真要摔到地上,回头少不得被魏菓瑶揪个大不敬,不过瞧见魏菓瑶一脸恶狠狠的表情,姜灼心里不由起了提防。 “本公主问你,可是你进了谗言,那日才让魏长欢将阿瑛赶出了将军府?”魏菓瑶高声喝道。 “小女不知公主何意?”姜灼低头回道,心里却有些高兴,魏菓瑶所提的“阿瑛”,想必就是那个王瑛,但使她能离开了魏将军府,王巍想要控制魏长欢的阴谋便不能得逞,将人弄走,倒不失是一桩好事。 不想王瑜芙反在一旁故意不解地问道:“瑶瑶此话怎讲,阿瑛被送回来,如何竟与灼灼有关?” 魏菓瑶冷冷一笑:“你就是老实厚道,哪知这位姜医女的本事了得,人家可是一肚子鬼主意,你可知阿瑛那日被赶,发生了何事?” 王瑜芙摇头:“倒是真不知呢!” 魏菓瑶猛地一转身,指着姜灼道:“贱女,竟敢坏本公主好事,别当本公主是傻的,阿瑛已与本公主说了,当日你借着给那女人保胎进得将军府,一瞧见阿瑛便不顺眼,竟在背后跟魏长欢说她坏话,这才使得王瑛无辜被赶。” “魏公主,小女不知你这指控从何而来,那位阿瑛与我无仇无怨,我说她坏话做甚?”姜灼冷静地回道:“小女亦不明白,到底坏了魏公主哪桩好事?” “王瑛起先也是糊涂得很,不知何时招来魏长欢嫌弃,昨日她才想起,说是当日碰见你与魏长欢单独出府,竟是一路眉来眼去,想是被她撞到丑事,魏长欢这才要将人赶走,”魏菓瑶哼哼冷笑一声:“姜灼,怎得如今还想进魏府中做妾?还是绝了这个念想!” “魏公主请慎言,何来什么我与少将军单独出府,眉来眼去之说……”姜灼立时回道。 “好了,好了,”王瑜芙这时却打起圆场,拉了魏菓瑶道:“瑶瑶如今是御封的公主,这来来去去好多人瞧着呢,如何在内宫之中,倒同一名医女争执起来,叫人瞧见着实不妥,莫要丢了自己身份,何况她还救下过你那未出生的侄儿,也算你魏家半个恩人。” “对哦,”魏菓瑶立时冷笑起来,背了手,绕着姜灼转了一个圈,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姜灼:“我怎得忘了要‘谢’她,姜医女听说能起死回生,还治好了乌黎家的小公子,这等有用之才,本公主自得让她有机会得展所能。” 正在此时,杨嬷嬷已然走过来,先冲着魏菓瑶福了福身,才道:“魏公主、王女郎,昭仪娘娘又在问了,二位快些觐见去吧!” 魏菓瑶转脸便堆满笑容,道:“正是,本公主要去向母妃谢恩,想是咱们母女缘浅,才认下几日便要分离,这一走,竟不知何时才得见。” 说罢,魏菓瑶撂下姜灼便走,王瑜芙扫了姜灼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只跟了杨嬷嬷一块掉头走去。 姜灼此时疑惑重重,无论王瑜芙,还是魏菓瑶,两人话语之中尽是端倪,让姜灼不敢想,也不敢不想。 第336章 被选 却不想她刚回到太医院,便瞧见几位太医围在一块,当中一位,正是平素与姜灼极不对付的张太医,此时竟是他最眉飞色舞,正口沫横飞在说着什么。 姜灼刚听到“和亲”二字,便有太医无意间瞧见了她,赶紧扯了扯旁边之人,互相递起了眼色。 没一时,太医们竟在姜灼眼跟前作鸟兽散了,有的人低头就走,亦有人走之前,还同情地看看姜灼。 倒是那位张太医留到了最后,一脸讥讽地上前打量姜灼一下,随即竟冲着姜灼拱了拱手,不怀好意地道:“恭喜!”这才转身就走。 至此,姜灼已然心里确定,想是魏菓瑶已然点了自己随嫁,今日的不安,终于有了答案。 一时姜灼深恨,魏菓瑶自己要跳火坑,竟还要拉着别人一道,只以她狠毒性子,怕是她姜灼未及到匈奴,已经死在了半道。 此时,姜灼全身发凉,脑子更是嗡嗡作响,一时之间,已是失了方寸。 房医女方回到屋,便瞧铜陵,一向勤快的姜灼竟是蒙头躺在了床/上,而平常此时,她不是在藏书楼,便是去御药房帮忙。 “姜医女,可是病了?”房医女走到床边,轻轻地问了一声,神色中不由露出一丝同情。 “无事。”姜灼回了一声,努力地让自己声音不那么抖。 房医女没有转身走开,而是坐到了姜灼的床边,心照不宣地问道:“可是已然听说了?” 姜灼好一阵没有答话,直到半天之后,才从被褥中露出脸:“旨意可是下过了?” “方才有侍人过来宣旨,说是魏菓瑶点了你还有周医女陪嫁,当时秦宴就急了,便要上前论理,结果被王太医罚进御药房,三日不得出来,”房医女取出身上帕子,替姜灼抹了抹泪:“那位周医女,当初曾与魏菓瑶有过口角,这一回被选上,自是遭了报复,也是认了命,只你何时得罪过魏菓瑶,明明在宫中没有交集呀?” 姜灼仰面躺在床/上,呆呆地瞧了账顶半天,才道:“你当听说过,当年她三番五次欲入先师郑公门下,却遭了拒绝,自此便恨我入骨,其后更是多次想坑害于我。” 房医女立时恍然大悟:“可不是吗,我这会子倒想起来了,只她这人竟真能记仇,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不过……”房医女又不解了:“那日魏少将军还来寻你求医,不是你还救过她侄儿一命吗,如今怎得竟要恩将仇报?” 姜灼无奈摇头,这会子也想明白了,为何向来睚眦必报的王攀这么轻飘飘地放过她,原来人家早等在这,就为了要给她姜灼寻个大麻烦。 猛然之间,姜灼坐起身来,用房医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泪珠,道:“我这会子得去一趟太妃殿。” 房医女眼见着姜灼从床/上起身,一脸平静地自己挽了发,又戴上幞头,换过身干净的青衣便要往外走,忙拉住她道:“后日便要走了,不如跟王太医说一声,回家中收拾一下,总要带些盘缠什么的,山高路远……” “不急,”姜灼冲着房医女勉力笑了笑:“我还有更紧要的事得做。”说着,便提起了药箱。 瞧见姜灼快出去了,房医女在她身后提议道:“你不是救了魏少将军的孩子吗,早些出宫,去求一求人家,或许还能得转圜,总比就此认命得好。” “君无戏言啊!”姜灼站定,惨淡地回道:“旨意都下了,还能如何转圜?何必为我一个小小医女,难为了别人。” 姜灼到于太医跟前点了卯,说是要再去太妃殿走一趟,于太医也不难为她,更少不得劝姜灼一句:“虽是去得远些,不过以你之医术,在匈奴说不得还更能施展拳脚,莫要太过纠结。” “多谢于太医提点。”姜灼冲他福了福身,转身便走了。 出了太医院,姜灼只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行得艰难,平素健步如飞的双脚,竟是跟灌了铅一般。 其实当日听说魏菓瑶要挑医女随嫁之时,姜灼早有些预感,只当时也无可奈何,甚或心中还存侥幸,只今日见着王瑜芙同魏菓瑶后,她就明白了八九分,这两个人怕是早就打好了主意,自己根本无法逃脱。 虽诸葛曜嘱咐过她,有事便去寻江常侍,可这会子去找人家又能怎样,难道还让诸葛曜同圣上据理力争,保下她一个医女吗?若真闹出来,圣上会怎么想,朝臣们会怎么想,只怕最后,竟要连累了诸葛曜声名和前途。 姜灼此时几近绝望,只知道随着魏菓瑶离开长安城那一刹那,便等同于踏上一条不归之路,她不甘心又如何,也只能认了这命。 然而走之前,姜灼唯想完成一桩心愿,既便再无机会替阿爹义正元讨回清白,她也要弄明白,到底什么样的原因,竟让义家招来满门抄斩的厄运。 咬了咬牙,姜灼艰难地抬起脚,向太妃殿走了过去。 进到院中,头一个瞧见的居然是阿珠,这会子她一边打着绦子,一边坐在院中陪着王选侍说话。 “姜医女,”看到姜灼,阿珠立时跑上前去,笑道:“我给你打了宫绦,方才我还说,竟不得亲手交给你,让王娘娘回头代转,不想咱们还真心有灵犀。”说罢,便转身跑进王选侍屋里去了。 “怎得又回来了?”王选侍笑着问道,便要去拉姜灼坐到石凳上,只走近之后,王选侍却吃了一惊:“你这孩子是怎得了,眼睛都肿起来,谁欺负你了?” 姜灼抽了抽鼻子,忍下了快要喷薄而出的眼泪,问道:“王娘娘,许娘娘可在屋里?” “这会子在睡晌午觉呢,你且瞧瞧去。”王选侍指了指屋中,随后又不放心地道:“到底出了何事,便说与老身听,也好帮你想想办法。” “瞧这宫绦可好看?”阿珠这时已然出来,举着手中的东西要给姜灼瞧,不想手刚举到一半,竟一下愣住,问:“姜医女,怎得好端端地哭起来了?” 姜灼用手抹了抹脸,才发觉此时,她终究还是泪流满面了。 第337章 当年 “阿珠手真巧,着实好看得紧。”姜灼想要冲着阿珠笑笑,只是控制不住,泪珠儿大挂大挂地往下直掉,竟是如何都停不下来。 这会子王选侍想来明白姜灼遇着了艰难,也不紧着追问了,只一把拉住她道:“走,进屋里说去!”随即带着姜灼踏到许良人屋内。 阿珠愣了一会,也跟到了里头。 “谁呀?”帐幔一挑,许良人露出头来,显是被王选侍她们进屋的动静给弄醒了,瞧见进来的人都没有带笑模样,许良人不免“切”了一声:“到我这儿讨债来了,都不带好脸的。” “别再挺尸了,姜医女哭得稀里哗啦,说是急着来寻你,”王选侍回了一句,转头便看向姜灼:“这儿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好说,说吧,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阿珠一脸迷惑地在后头瞅着,直到见许良人起身想要下床的意思,赶紧过去服侍她穿衣,又帮着许良人趿上了鞋。 姜灼此时终于镇定了些,取出袖中帕子背过去擦了好半天,才转回身道;“今日怕是最后一回来见娘娘们,小女一是来辞行,二来,对许娘娘有个不情之请。” “何来最后一次?”许良人先自皱起眉头:不满地道:“女孩子家莫要说这丧气话,听得着实刺心,你竟不怕伤了自个儿福气?” 王选侍也在一旁道:“你且说来,到底是怎得了,真真叫人急坏。” “圣旨下到太医院,小女明日要随那位和亲公主嫁去匈奴。”想是方才一时克制不住,才未忍住泪水,这会子姜灼总算定住心神,说出了事由。 “怎得选上了你?”王选侍大吃了一惊:“此前竟没有一点风声。” 姜灼抽了抽鼻子:“这其中说来话长,不提也罢,实在是小女方才失礼,吓着娘娘们了。” “匈奴那是个什么去处哟,可不是糟蹋了好好的女郎家,竟不知谁想出的主意,问都不问她一声,可不是坑人吗?”王选侍想了片刻,眼圈红了起来。 “姜医女……”阿珠瞧了瞧姜灼,这时也掉下泪来。 “想来也是命该如此,小女只得认了,”姜灼忍住心中酸涩,长吁一口气,随即道:“可临走之前,小女只一个心愿,还想请许良人成全。” 许是看惯了生离死别,许良人倒不显得多么伤感,不过眼中多多少少有些不舍,这时见姜灼这么说,自是点头道:“但得我帮得上忙,自当不会推辞。” 姜灼想了想,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外。 阿珠不知怎得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反身到门口瞧过一眼,但见四下无人,才关上门窗,自己又隔着门缝,注视着外头动静。 姜灼心下有些感动,收回投向阿珠的目光,望着许良人同王选侍,道:“不瞒两位娘娘,小女师从医圣郑公,如今承继了先师在长安城的药铺,其实并无需进宫谋这差使,只小女有一桩心事,不进这皇宫,竟是解不开的。” “此话怎讲?”许良人挑了挑眉心,问道。 “小女自小父母双亡,只因当年阿爹在宫中效命,却不知为何招来杀生之祸,更致全家被满门抄斩……” 王选侍不免摇头叹息:“你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 门边的阿珠怔怔地看到姜灼,神色中也现出了哀凄,想是听了姜灼的话,又忆起自己身世,唯有许良人却只平静地听着,面上并无什么表情。 “小女不才,便是为替阿爹讨个公道,才来到宫里,原本想先查清真相,日后再做思量,却不想……”姜灼哽咽了一下:“如今宫中已然留不得,小女竟是半途而废,只即便如此,小女子依旧放不下,走之前,至少得知晓了,我阿爹因何落得这般下场。” “你阿爹到底是谁?”许良人终于开口问道。 姜灼迟疑片刻,立时道:“小女真名,乃叫义妁,阿爹……义正元,当日在太医院做太医令。” “你是义太医之女?”王选侍先自叫了起来,看来竟是认得姜灼父亲的。 未想此时许良人却脸色一变,斟酌好一会之后,竟口出讥讽道:“原来如此,我当姜医女怎得心肠这般好,一口一个娘娘,还跑前跑后地侍候咱们,哄得人高兴得紧,却原来是心有所图。” 姜灼脸上一黯,低下头回道:“许娘娘确实误会小女,小女乃是大夫,最看重的便是济世救人,侍候娘娘们只为本分,并无其他杂念,只是后来才得知,许娘娘或许是当年知情之人,小女亦明白,许娘娘并不太愿意提及当年许皇后之事,因此踌躇之下,一直未敢向您问及此事,只如今小女快要走了,想着阿爹之冤从此再无昭雪之望,只觉得愧对爹娘亲眷,”说罢,姜灼竟跪到许良人跟前,磕了个头道:“但请娘娘成全,让小女便是走,也要走得明白。” 谁想这时阿珠竟也跟着跪下:“娘娘,姜医女也是奴的同命之人,但请您莫让她带着遗憾离开。” “走吧,走吧,都出去,我什么都不知,什么陈渣烂谷的事都来寻我,烦都烦死,谁都别再问了!”许良人根本不假辞色,其意竟是要直接将人轰了出去。 屋中一时静得吓人,最后还是王选侍气了,叉着腰道:“两个丫头都给我起来,人家又在拿娘娘的架式,你们便是跪到天荒地老,你人家半个屁都不会放,何苦来哉,走,回我屋去!” “许娘娘,”姜灼却不听劝,又跪着靠近几步,恳求道:“小女只想问,到底当年生出何事,我爹竟莫名成了许皇后害人的从犯,先师在世时说过,我爹为人正直,只醉心于医术,不慕权势,怎可能为巴结皇后,做出那等事,枉他一世清白,竟被毁于一旦。” “你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许良人冷笑道:“人都死了,便是伸了冤,他可听得见、看得着?你还真够胆量,或便是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想来,竟不如早些离了宫中才好,免得后头闹出什么来,还得连累了别人。” 第338章 不提 “许良人,你就昧着良心吧,我可还记得呢,当日你得下恶寒之症,便是义太医给治好,现而今他女儿又救你一命,你不说感恩便罢了,这孩子临出宫了,不过想问几句前情以解心中疑惑,你倒推三阻四,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难怪你也就是个老娘娘的命!”王选侍气哼哼地道了一声,不由分说,拉起姜灼跟阿珠便出了屋。 待回到自己住处,王选侍瞧着姜灼同阿珠,叹道:“不想你两个倒是同病相怜,姜医女,还是算了吧,这会子不是想前情的时候,多想想去往匈奴该如何自处吧。” 姜灼抹了抹泪,看来从许良人处竟是打听不着什么了,这会子还不如紧着离开,尚来得及和阿青同宝儿她们作别。 见姜医女一脸灰心地起身同王选侍告辞,阿珠在一旁紧着问:“姜医女,竟是真要走了?” “阿珠,日后我照应不得娘娘们了,得空你多来些,”姜灼上前摸了摸阿珠的头,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拿过自己药箱,将里头的药尽皆取出来,放到几案上,随后又取出笔墨,一边写,一边嘱咐阿珠道:“这里头皆是常备之药,就放了王娘娘这儿存着,若老娘娘们日后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不太重的毛病,太医院管不过来时,你便从这里取,我写好用处禁忌,你谨慎着些便是,若是实在拿不准,也可到太医院问秦宴秦太医。” 阿珠连连点头:“姜医女放心,我听你的便是。” 一时两人头顶头坐在长榻上,姜灼一边写,一边点拨阿珠,坐在一旁王选侍见二人说得仔细,便悄悄退出去,花了几文钱,让太妃殿侍人送了些茶水点心过来,亲自端到屋中,嘱咐她们吃些再说。 两人讲得投入,没一时竟快要夕阳西下,王选侍紧着在一旁催了阿珠:“快些回去,被人逮着了把柄可不好。” 阿珠一笑,干脆将姜灼写的药方子仔仔细细折好,塞进怀中道:“真该走了,这些我便带回去,慢慢地瞧。” 瞧着阿珠小鸟一般跑了出去,王选侍笑问:“可瞧着这孩子机灵?” 姜灼点头:“倒是一点就透的,可惜竟荒废在宫中。” “这么伶俐的女郎家,命竟是苦透了,”王选侍望着阿珠离开的方向:“未出襁褓之时,她阿爹便没了,阿娘更是不见下落,先时这孩子没人管,被扔到太妃殿,跟在我后头熬,只养不到七八岁,就给赶去了浣衣局。” 姜灼心下替阿珠难过,不由思忖,若非养父姜修起偷偷将自己带走,她怕是如今早已化为尘土,便是不死,也不过另外一个阿珠。 “你阿爹我可见过,是一位厚道人,如今这太医院那些什么太医,论人品、医术,没一个能比得上他。”王选侍这时夸道。 “小女对阿爹阿娘,竟无半点印象了。”姜灼叹了一声。 王选侍细细地打量了姜灼好一会,笑道:“想是姜医女长得像你阿娘,还真瞧不出一点义太医的影子,这样也好,倒免得被有心人瞧出。” 一时姜灼竟是默然,只想着自己费了那么多心思,到头来竟还是一场空,不免灰心得很。 “这个……你且带上。”王选侍不知何时取来一个小荷包,递到了姜灼面前。 姜灼方才正在愣着,瞧见王选侍递过来的东西,立时醒悟,怕是王选侍想想钱银,忙推辞道:“娘娘心意,小女自是心领了,这些您且留着,我如今倒不缺银两。” “银两你自不缺,这是我一点心意,少时带进宫的随身之物,”王选侍叹了一声:“我身无长物,也只剩这一件还算值些钱,一共两只,一只便赠你,另外那只,日后自是要给阿珠的,全当我在世上留下的一点念想。” 听得此言,姜灼也不再拒,双手接过荷包,恭敬谢过之后,在王选侍注视之下,从荷包中取出一只白玉耳坠。 “我心知你是好孩子,对咱们这些无依无靠的老娘娘们,全是出于真心实意,方才许良人说的话,你莫记在心上,她也是可怜,被人骗得多了,才会处处疑神疑鬼,”王选侍拍拍姜灼的手,亲手将荷包挂到姜灼腰间,又想着将阿珠编的宫绦塞到姜灼手上:“收好吧,阿珠虽平素见你不多,倒是常跟我提起姜医女,言语之中,竟是敬佩得很呢。” “娘娘,日后小女不在,您和许良人还有其他娘娘们,擅自珍重。”姜灼想着这一走,竟再瞧不见太妃殿的人,心下略略还是有些伤感。 “时辰过得忒快,你也赶紧回太医院吧!”王选侍用袖子擦去眼角边的泪珠。 一直将姜灼送到太妃殿外,王选侍这才转回身往院子里头走,却不想抬头间,却瞧见许良人站在屋外,手上还拿一个金光灿灿的东西,正远望着太妃殿的大门。 “这下你得意了?”王选侍没好气地道:“坑你的,你成日当个宝;真正替你思虑周详的,却被你瞧不上,你摸着良心想想,那孩子可曾惦记过你什么,这都临走了,不过想得你一句实话,你却给人翻脸子,当日姜医女还真是何苦,直接让那口薄皮棺材送你走了倒省心!” 王选侍说了这么多,一向好强的许良人竟是一句不回,只转过身,径自回了屋,王选侍这会子倒瞧清楚了,许良人手上拿着的,正是她平日里最爱的嵌宝石双龙纹金镯。 看着许良人那样,王选侍也没再去穷追猛打,只叹一声,也自去安歇了。 第二日一早,还没等姜灼来得及去请于太医示下,准备回郑家药铺收拾行装,于太医更派人过来叫她,只说驿馆中有人病了,让姜灼跟着张太医赶紧过去。 姜灼颇有些为难:“于太医,明日小女便要离开,行装尚未准备,家中亲友也没打过招呼,今日可否换了别人?” “无妨,去过驿馆你再回家亦可,倒不妨碍,如今你还是太医院之人,总不能丢下不管了吧!”于太医打着哈哈,却未肯点头。 第339章 姜灼猜测,这会子人尚未走,茶已凉透,想来也少不得有王攀授意,临了再折腾她一下,只如今姜灼也没这心思去计较,便点了头。 到了屋外,那位张太医已在院中等得一脸不耐烦,瞧见姜灼提着药箱过来,嘲弄道:“姜医女便是去了匈奴,也不是什么和亲公主的身份,怎得还这般矜持,竟要让本官等候多时。” 姜灼知道此人素有踩底就高的习性,懒得与他多言,只提着药箱跟在其后,一齐向宫外走去。 进到驿馆,有驿丞上来支应,他们这才得知,竟原来是乌黎突然病倒。 得知匈奴特使有恙,张太医立时浮现出焦急,忙叫人领了他进去。 姜灼低头跟着,心里却盘算着时辰,思忖还有何时才得回郑家药铺。 到了乌黎屋中,听得他手下之人介绍,姜灼才明白,原来这几日乌黎离开长安城在即,少不得有人要为他践行,昨日正是王巍在府中设宴,竟投其所好,烤起了全羊。 想是乌黎早腻味了大靖的清淡饭食,乍一见有羊肉,自是舍不得不大饱口服,不知节制地猛吃了数斤,酒足饭饱回到驿馆,便觉出了不对,气饱闷胀,心口堵得不行。 驿馆的人瞧见乌黎病了,少不得要去请大夫过来瞧,孰料忙了一晚,竟毫不见效,只好忙着报予王巍,这边王攀很快便得到消息,将人派了过来。 到了屋里,张太医为乌黎把过了脉,很有信心地开出一剂保和丸,道:“特使大人想是被羊肉冷油给冻住,堵塞于胸膈不下,其实倒也不妨,用些保和丸,过不得几日便可效验。” “那个……”在一旁侍候的驿丞瞧过方子,不免摇头道:“张太医,其实昨晚已有大夫开过保和丸,只特使大人之症,却未见明显好转。” 此时乌黎歪在床/上,虽是难受得紧,人倒还清醒着在,只是闭目养神罢了。 “此剂消痰利气,扶脾胃,进饮食,凡饮食所伤,或胸膈满闷不安;或腹中有食不化;或积聚痞块,多服几闪才得日渐消散,且需慢慢来。”张太医耐心地解释。 一时屋中人全瞧向床/上的乌黎,似是要等他定夺。 好一会后,乌黎猛地睁开眼,不耐烦地道:“何等得及日渐消散,本官明日便需起程,你想让本官带病离开,还是你们存心还要留本官不成?” 张太医有些为难,道:“若用一剂三补枳术丸,或得后日……” “你……”不想乌黎突然指了指此时站得最远的姜灼:“说说可有法子治好?” 姜灼此时正急着想离开,心里也在叹气,张太医瞧个病还带讨价还价,正自琢磨时,却似乎听到乌黎往她那边喊了一声,先时姜灼也未反应过来,直到后来,有人来了她跟前道:“医女,大人在唤你。” 姜灼回过神来,看了看乌黎。 “说来,你们太医院,也就算她勉强有点本事,其他的,也就算庸医,”乌黎一点不给张太医面子,直接指了姜灼道:“今日可能将本官治好?” 姜灼也没功夫跟他客套,直接上前,为乌黎把起了脉。 张太医大概此时鼻子都快气歪,不过姜灼只一心在诊脉,并无心思体会他高不高兴。 “小女有一方,倒可即时见效。”姜灼瞧乌黎六脉俱有,心下倒也有了底,转头对驿丞道:“请大人备黄酒一大坛,温热之后,倒入大缸内,再去药铺抓些万亿丸候用。” 旁人听得有些发愣,倒是乌黎笑了笑,道:“虽是这法子新奇,倒是比那什么劳什子的保和丸有意思些,既然姜医女吩咐了,还不准备去!” 自有人忙着跑开了,乌黎这会子似乎心情变得不错,靠坐到床/上问:“不如说说,你用这黄酒做什么?” 姜灼答道:“届时请大人坐于其中便是。”姜灼此时根本没心情同乌黎多说。 “没想到你这医女竟玩起了奇淫巧技,”乌黎大笑:“真不知大靖如何养出你这般人物,治个病都别有不同,难怪单……”只说到此处,乌黎竟突然闭了嘴。 姜灼也没听出古怪,也不想理会乌黎。 倒是那头张太医低头冷笑了一声,随即上前道:“大人竟是不知,魏公主亦欣赏姜医女之才华,所以此次,特意点选姜医女随嫁匈奴,想来他日,她必能克尽职守,为贵国单于及阏氏以效犬马之劳。” 姜灼的脸立时沉了下去,张太医之意,她怎能不晓得,恐怕一是为向乌黎谄媚,二来也为幸灾乐祸,故意叫她不痛快,好借此泄个愤。 “哦?还有此事?”乌黎神色有些诧异,想来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圣上已然下旨,明白便要起程,姜医女自是其中一员。”张太医呵呵笑道。 不想,乌黎这会子竟似陷入沉思当中,好半天后,竟问姜灼道:“可愿随你们公主去匈奴?” “绝非小女所愿。”姜灼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即便遭人暗算,她也要道出胸臆,便是面前站着匈奴人又如何! “大胆!”张太医猛地冲姜灼大喝一声,又偷着瞧了乌黎一眼,倒似怕他不悦。 乌黎瞧了一眼姜灼,面上表情淡然,未再说些什么。 不一时,黄酒缸已然端进屋内,姜灼唤驿丞到近前,吩咐道:“扶特使大人坐于缸中,派几个人轻轻乱拍他的胸腹背心.再令二人在一旁吹其耳,另备热烧酒,待特使大人稍觉腹中转动时,便用酒灌之,其后服下万亿丸,若能吐泻而出,人便是好了。” 一时姜灼退到院中,只寻了个石凳坐下,静等着消息。 此时正当九月,长安城说不尽得风和日丽,景色如画,然这之后,怕是再也瞧不着了。 姜灼又仔细地想想,此时北疆当已渐入寒冬,算算时辰,和亲队伍到达匈奴之时,定是要漫天飞雪,回头还得让阿青为自己多备些厚缯衣。 想到此,姜灼深深叹了口气,若不是半道被魏菓瑶给害死,到了匈奴,不知这以后,又会是何等景况,备再多的缯衣,又怎能穿上一世。 第340章 有笑声远远地传过来,打断了姜灼的沉思,不一会,一名身着匈奴服饰的妇人领着一个孩子走到了她面前,姜灼认出来人,又瞧人家主动同自己行礼,不免站起身来,冲对方点了点头。 那孩子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姜灼,转头对旁边的女人讲了几句,只两人说着匈奴话,姜灼听不明白。 这一大一小,便是乌黎的儿子还有他的乳母。 说来姜灼对这位乳母倒有一些印象,乌黎儿子受惊病倒的那次,乳母瞧着姜灼和秦宴整整守在床边一晚,熬得着实辛苦,特意端来吃食,这也算是姜灼从匈奴人那儿得来的少有的善待。 “你是医女?”乌黎之子这时用不太顺畅的中原话问。 姜灼点了点头,笑道:“正是。” 乳母俯下身,在孩子耳边说了句什么,乌黎之子像是认真听了,随后眼珠子转了转,想了一会,才冲姜灼抱了抱拳,小大人一般地道:“上回是医女治好我的病,乳娘让我谢你。” 姜灼少不得摆手道:“小公子客气,这是大夫的本分。” “你长得好看。”小孩子的脑袋总转得挺快,突然话题就一转,竟夸起了姜灼。 “……过奖。”姜灼被这孩子弄得傻了一下。 先时乳母并不明白他在跟姜灼说什么,见姜灼表情有些愣怔,自是低头问了孩子一句,不想听完之后,乳母“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倒让姜灼愈加迷惑。 不过乌黎之子很快解了谜底:“你会瞧病,长得也好看,跟我回匈奴吧,”乌黎之子昂着头,很神气地道:“我不喜欢那公主,觉得你比她强。” “小公子务请慎言。”姜灼赶紧拦道,虽俗话说童言无忌,可驿馆之中此时人来人往,若被有心的听去,传到魏菓瑶耳朵里,说不得又生出一桩事来。 “慎言是什么啊,”乌黎之子没听懂,不过却依旧得意地道:“我听阿爹告诉我,你们大靖是好地方,单于有一天定会打到长安城,可我真瞧不出好在哪,外头这么多人,连马都跑不起来。” 这话让姜灼听得皱眉头,虽对方孩童学语,不过却透着一股狂妄野心,叫人着实有些气不过,姜灼一时也没忍住,回道:“大靖确实是好地方,不过却是大靖人的好地方,你们单于若真想打过来,似乎得先问一下,咱们胶东王可否答应。” 乌黎之子眨了眨眼,显是被姜灼之言给噎住了,不由转头看了看自己乳母。 瞧着孩子有些稍显委屈的神色,姜灼不免摇了摇头,自觉她这是以大欺小,颇胜之不武,于是便蹲到孩子面前,柔声道:“好端端的,谁愿意打来打去,打仗可都要死人的,不如你守在你的匈奴,我待在我的大靖,相安无事岂不更好?” “哦,”孩子显是似懂非懂,眼睛翻了半天,却好奇:“可单于说,匈奴人乃是马上治天下,若不打仗,还能做甚?” 这下便轮到姜灼无语了。 恰在此时,乌黎正屋的门被从里头打开,便见几个人抬着大缸出来,后面还跟着拧溺桶的,少不得带出一股臭味,这一下连乌黎之子也不由捂住了鼻子,叫了一声:“臭!” 姜灼却明白,定是乌黎已然吐泻出来,闷胀之症得解,今日这事便算完结,少不得眼睛一亮,想着自己总算能走了。 没一时,驿丞跟张太医一前一后出来,等瞧清楚姜灼在院中站着,驿丞倒是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将姜灼叫到近前:“虽说你这是奇淫之术,上不得台面,不过总算将特使大人给治好,姜医女亦算立下一功。” 姜灼不免失笑,这位驿丞还真会听话音,跟在乌黎后头胡说什么奇淫技巧,着实叫人啼笑皆非,不过此时她也懒得辩解,只想着赶紧脱身而去。 “这下特使大人一路上倒不用担心什么头疼脑热,想来姜医女自为照应周全,说不得魏公主真是慧眼识珠,谁人不选,竟是挑了你,也是姜医女有福气。”张太医不失时机地在一旁刺了一句。 姜灼置若罔闻,倒是冲驿丞施礼道:“大人,小女已然得了太医院恩准,回家收拾行装,这便告退了。” 未想驿丞却将她拦住,指着屋里道:“莫慌,本官自会让你走的,不过总得先去瞧瞧特使大人有无妥当些。” 姜灼虽知乌黎已愈,瞧不瞧也就那么回事,只对方提出来,也便听命进了屋去,乌黎之子自是拉着乳母随在后头。 到了屋里头,迎头便是一股腥骚污浊之气,姜灼自是示意周围侍候之人赶紧去开窗透风,这才走近正坐在床边的乌黎,问道:“特使大人可好些?” 乌黎打了一个“嗝”,捶了捶胸口道:“略好,说来你这本事,也还是真有些。” 姜灼无意同乌黎寒喧,只让他伸出胳膊,又把了把脉。 倒是乌黎之子这时猛不丁地问道:“阿爹,方才听说,这医女要随咱们走,可是真的?” “你从何而知?倒是变机灵了。”乌黎随口问了句,取过手下人端来的茶,大模大样地漱了嗽口。 “有人议论的。”孩子指了指屋外:“说是阿爹一路有医女照应,可不指的是她。” 乌黎看了看姜灼,转头问其子:“你想带她一起?是何缘故?” “这医女好看得紧,匈奴瞧不见这样的,阿爹将她赏给我?”乌黎之子这一句,竟让周遭人都笑了起来,唯姜灼却没甚表情,实在是觉得不好笑。 “此事……阿爹还要想想,”乌黎转头,意味深长地盯了姜灼一眼,忽地问了一句:“姜医女,本官再问一句,可愿随你们公主和亲?” 姜灼摇头:“虽是奉得君命前往匈奴,只小女心中绝无此愿。” “你只口中说不愿,”乌黎顿了顿:“为何却不见你诚心求告于本官?或许……” “特使大人此言差矣,小女被点入随嫁之列,此乃圣上旨意,小女身为臣民,并不敢违背,只说到底,此乃大靖内中之事,何需求告于外人。”姜灼平静地回道。 第341章 “听你这话,倒像有几分骨气,”乌黎眯着眼瞧了瞧姜灼:“不过你似乎忘了,他日踏上匈奴国土之时,你便随那位公主一起,成了匈奴人。” 姜灼淡笑道:“小女心中只认,或死或生,这一世皆为大靖儿女,特使大人之言,小女并不敢苟同。” “医女,这大靖有何好的,”乌黎之子在一旁道:“咱俩匈奴可大了,牛羊骏马成群,便说是平日住的帐蓬,也比你们这木头屋子敞亮多了。” 姜灼叹了一声:“小公子生于匈奴,那儿便是你的家,自是无法割舍,才会心心念念它的好;小女乃是大靖人,从小便在这一方水土长大,何忍离开家园,去到一个陌生之地,”说到这儿,姜灼心下竟生出几分凄凉,不免自嘲地笑了笑:“君无戏言,小女便是再不能割舍,也自当从命?” 不一时,姜灼终于告辞而去,乌黎之子趴在棱窗往外瞧了半天,回头不解地问乌黎:“阿爹,这医女为何不喜欢咱们匈奴?” 乌黎背着手走到窗边,望着姜灼远去的背影,沉思了良久,摇了摇头。 郑家药铺的小伙计正领着求诊之人往里面走,得人提醒一转头,竟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愣了片刻之后,忙跑上前,高兴地问道:“女郎怎得回来了?早知道咱们迎您去。” 姜灼淡淡地对他笑了笑,问:“掌柜何在,叫他来花厅一趟吧,我寻他有事要说。” 花厅之中,郑柯匆匆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王帛同英娘俩口子。 英娘挺着已然显了怀的肚子,边走边笑道:“可赶巧了,我家夫君昨日一早随了殿下回城,方才郑掌柜过来瞧他,还同我们夫妻在说呢,也不知女郎何时休沐,明儿要不要派人到宫门口去接,怎得这般巧了,你竟是回来了。” 只话说到一半,英娘却有些愣住,却原来她走近之后,便瞧清楚了,姜灼同阿青一坐一站,竟是在一块流着泪,而此时宝儿被抱在姜灼怀里,极是懂事地给姜灼擦泪,口中还道:“阿姐跟青姨姨莫哭,宝儿乖乖的。” “哎哟,这是怎得了?”英娘立时叫了起来。 郑柯也觉出不对,立时上前问道:“女郎,可是遇着了难事,快些说予吾等。” 却不想原本还在低头抽泣的阿青,瞧见郑柯过来,一把拉了他道:“掌柜,快去寻殿下,我家女郎被那个魏菓瑶给坑了,竟是要让她随嫁到匈奴。” “啊?!”进来三人都被惊住了。 郑柯急问:“女郎,怎会出这等事?” 姜灼站起,将宝儿递给阿青,冲着众人福了福身:“我这般急着赶回来,一是收拾行装,二来也为向各位道别,想是明日一别,若想再见,怕是艰难了。” “怎得好端端地会叫女郎去陪嫁?她才进宫多久,”英娘不解:“且这般好医术的大夫竟要给送到匈奴去,圣上莫非糊涂了不成?” 此时王帛早已回过味来,不由一跺脚:“真是气煞人了,当日在军营便听说,魏将军之妹不知中了何等邪祟,竟死活不肯听家人所劝,非要去和什么亲,败了魏家军的名声不说,未想又算计到姜女郎头上,这后头,少不得王巍在捣鬼。” “夫君之意,是王巍要害人?”英娘吃惊道。 “不是王巍,也是王攀,一家子阴险小人,”王帛竟越想越气:“你且不知,当初王攀想要据郑公医案为已有,背后施了多少下作手段,姜女郎忍无可忍报了官,却惹祸上身,要不是后来殿下主持了公道,可就叫王攀占了大便宜,自此之后,王攀便恨上了姜女郎。” 英娘不由骂了一句:“这王氏一族皆没有好东西,居然连个女儿家都不放过。” 王帛顿了顿,冲英娘道:“你夫君也是姓王,不过……如今便与王氏一刀两断,”随即又继续气道:“当日姜女郎进宫,我便觉得玄乎,王攀在太医院大权独揽,女郎进去,可不是羊入虎口,竟想不到,这死东西是在这儿等着呢,真够心狠手辣,可不专为了毁人一生。” 郑柯也是直摇头:“魏菓瑶乃王攀徒弟,且又三番五次与女郎结怨,定是这师徒二人狼狈为奸,能想出这等阴险招术,倒也不意外,只是未免太狠绝。” “别再说了,”英娘催道:“有这功夫生气,不如赶紧分头找人,先寻魏少将军说个情,那魏菓瑶毕竟是他亲妹子,总能说得上话的,看她还有没有良心,真不行,夫君,你到殿下跟前去求一求,咱们女郎乃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大夫,不带这么害人的。” “别!”姜灼这时给阿青抹了抹泪,又自镇定了一下,道:“圣上旨意已然下到太医院,再无更改之说,何必要去为难了别人,”随即又勉强笑了笑:“其实,匈奴离我家乡姑臧邑城近在咫尺,说不得日后,我还得机会,时不时回乡给阿爹扫墓,想来,或未必那么糟糕。” 阿青这时上到近前:“女郎,自来咱们俩个相依为命,少不得你去哪儿,阿青便跟到哪儿,这一回还是咱们做伴,奴这就收拾行装去。” “阿青姐姐说甚傻话,”姜灼叹道:“我人虽离了长安城,根却还在,自有一弟一妹需人照顾,你若跟我走了,让宝儿该如何?但想着万一我若回不得了,日后还盼着你帮我阿弟寻一门好亲,你这么一走,存心只为让我心里不安吗?” 听得这话,阿青又是泣不成声,一时把宝儿也吓得大哭起来,到后来还是姜灼给英娘使了个眼色,请她陪着阿青,带宝儿一起,回院子收拾行装去了。 待她们走后,姜灼又觉得伤感,想来也赶不及去军营见姜昕一面,一块长大的姐弟,终于还是离散了。 又抹了抹泪,姜灼对郑柯道:“把药铺的各位都请来吧,也是相处过一场,我自要同大家伙告别一下。” 郑柯忙点头,回身派人叫来郑家药铺的上下人等。 第342章 听得说姜灼要随嫁匈奴,少不得众人都大吃一惊,愣了片刻之后,先是几名医女当场痛哭起来,其后惹得姜灼也跟着落泪,旁人免不得陪着唉声叹气。 待人都到得差不多,姜灼冲众人福了福身,道:“竟不想我与各位的缘份便到此了,这些年多谢各位鼎力相助,郑家药铺才得维持至今,今日在此,我便代先师谢过各位。” 大家伙忙着拦了,只道:“女郎一向待咱们不薄,更难得咱们大家伙处得和睦,竟跟一家人没有两样,若说要谢,吾等还得谢女郎照应。” 姜灼环顾了一下四周:“说来这药铺也非我一人的,若有何事,自去寻无涯先生便是,就算我走了,这铺子还得继续开下去,才不负先师遗愿,日后请各位多多辛苦,郑掌柜更是要劳累一些了。” 此时郑柯只顾着在一旁长吁短叹,在屋里走来走去。 “女郎何时启程?”一名医女抽抽咽咽地上前,拉了姜灼的衣袖道:“明日吾等去送您,总不能让您冷冷清清地走。” “不必了,天黑之前我还得回宫,明儿要跟宫人们一块离开,混在人堆里,你们哪里寻得着,心意我便领了。”姜灼赶忙劝道。 “可是女郎得罪了谁,才被人坑去了匈奴?这般好端端地突然来一下子,竟是透着阴险。”一位大夫觉出不对,愤愤地问道。 “这还用说,定是那魏菓瑶使的毒计!”有人应了一句,随即骂道:“大家伙听着,这之后魏将军府的人要来求医,咱们统统将他们赶出去,这梁子便算结下来。” “切莫如此,”姜灼少不得劝解:“此事乃魏菓瑶一人所为,连累不到魏将军府的人,况且魏少将军于我还有恩,怎能恨屋及乌,倒是魏少夫人过几个月便要生了,你们总需照应好,也算代我表达感激之意。” “也是,在下去魏将军府请脉之时,便早听到议论,说那魏菓瑶在府中骄横霸道,竟是连阿兄阿嫂都看不到眼中,甚而上一回,差点害得魏少夫人流了胎。” 众人这边不免议论纷纷,姜灼想一想,转头又将家下之事嘱咐了郑柯,忽又想起宝儿的安置,免不得又赶紧叫他到京兆尹府去寻谭嬷嬷来,自是有事要说与她。 此时郑家药铺已然人心浮乱,郑柯索性亲自到了外头,跟求诊百姓拱手作揖,只道药铺出了些急事,今日无论如何开不得了,众人倒也体谅,只说明日再来,便就散了。 只这会子,原本一直待在花厅的王帛,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胶东王府外,王帛飞驰而来,下了马,出示过腰牌,便直往府里冲,见着人就拉着问:“姜小尉可在?” 原来今次公主远嫁,诸葛曜带着人回了长安城,只为遵循礼节,为公主和匈奴特使送行,所以王帛得机会跟了回来,好巧姜昕也一起。 王帛如今心细得很,方才众人围着姜灼话别,便想到她这么一走,也不知多久才瞧得见姜昕,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姐弟二人再见一面,一时情急,也未与人说,自己骑马便出了郑家药铺。 王帛进府之时,倒是王虎正要往外走,瞧见他急吼吼的模样,不免上前取笑一句:“这是怎得了,难不成火烧屁股?” 王帛一路跑着进来,此时已是喘得厉害,这会子一把拉住王虎,像得了救星:“王兄,快些帮我寻姜昕,速速回郑家药铺去。” “郑家药铺?出了何事?”王虎一对豹眼不由一瞪,想是瞧出了不对。 “姜昕的阿姐被人坑了,竟是要去匈奴随嫁,此时正在郑家药铺跟大家伙告别,可不得让姜昕去见一面,此后还不知何时才得重逢,真是作孽呀!”王帛神情急迫地道。 与此同时,诸葛曜的书房之中,魏长欢正垂头丧气地背手站在窗前,双眉紧锁,一脸不悦地望向院子中。 “仲卿此时还在纠结?”诸葛曜坐在书案后,双眼注视着案上的疆域图,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炎玉有所不知,这几日我阿娘才醒过味来,知道自己女儿远嫁,哭哭啼啼只说不舍,阿爹亦是心情沉重,”魏长欢颇有些丧气地道:“只那魏菓瑶,竟如迷了心魂一般,根本都不在意父母心痛,反倒在家中歌舞升平,快活得很,着实不成体统。” 诸葛曜终于抬起头问:“可觉出这背后深意了?” 魏长欢冷笑一声:“王巍极力撺掇魏菓瑶去和亲,又暗中谋算将人安插/将军府,这背后如何没有企图,说不得,他已然同乌黎甚或耶律拓,暗中有什么交易。” “此人老奸巨滑,这些年竟叫人抓不到把柄,反倒是处处占了上风,”诸葛曜不免摇头:“圣上为何对此人如此纵容,着实叫人费解。” “我倒不信,他倒是运气永远这般好。”魏长欢这时笑了笑:“上一回姜灼揭穿那个什么王瑛,倒是从王帛之妻处得来的消息,如此说来,王巍府中,也未必那么秘不透风,总有些底会漏出来,寻个机会,我便来个反间计。” 诸葛曜哼了一声:“若非此人,大靖与匈奴之交锋,也不至于会这般被动,只可恨,此人如今大权在握,本王一时半会竟动不了他,甚而还被此人掣肘。” 不想他话音未落,魏长欢竟突然出了屋,诸葛曜不解,转头看了看窗外,却原来外头王帛正一脸焦急地说着什么,还拉着姜昕便要走。 魏长欢已是走了过去,脸上很快露出震怒,姜昕原本还在笑,此刻猛地蹦了起来,也不管旁人,返身朝诸葛曜这边跑过来。 诸葛曜诧异地看着面前居然哭起来的姜昕,这孩子在军营磨练了不少时日,早脱了孩童稚气,却不想今日瞧着,却有些忍不住的样子。 “这是怎得了?”诸葛曜故意皱了皱头:“身为军人,怎可有小儿女之态?” 姜昕突地向诸葛曜抱了一拳:“殿下,属下阿姐无辜,竟被人逼着陪嫁匈奴,可否请殿下救救她?” “你说什么?”诸葛曜立时站了起来,扶着书案的手,已是冒出了青筋。 第343章 郑家药铺上下同姜灼话过了别,自是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倒是郑柯站在花厅窗前想过半天,心下还是不服,不免回身对姜灼道:“女郎,此事不可就这么算了,我这便去寻王公子,让他带我去拜见胶东王,别人或没什么法子帮您解困,殿下却未必不能。” 姜灼一愣:“胶东王?” “我方才正好听王公子说,殿上今日一早便回了长安城,我这就过去报个信,总不能坐以待毙,女郎莫急着回宫,我速速便归。”郑柯支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了出去。 看着郑柯匆匆而去的背影,姜灼不由想起师父在世之时,便夸过郑柯聪明机智,了透人心,看来她与诸葛曜之间的事,就算如何隐瞒,还是落到了郑柯眼中,否则他也不会突然提到胶东王。 斟酌片刻之后,姜灼还是叫来一名小伙计,只说自己有急事找郑柯,让小伙计带着人赶紧将他追回来。 姜灼从心底不肯难为诸葛曜,须知圣意向来不容更改,若诸葛曜真的到圣上面前请求收回成命,就算圣上没有不悦,也会成了别人把柄,王巍之流说不定就此生出事端,自是于诸葛曜不利。 想来何苦为了她一个小小医女,让诸葛曜陷入被动之中。 正在姜灼顾自唉声叹气之时,谭嬷嬷匆匆进了花厅。 “女郎,到底出了何事,好端端怎得被挑去陪嫁?”谭嬷嬷面色晕红,想是心急之下,跑着过来的。 姜灼拉了谭嬷嬷一块坐到长榻上,同她说了前因后果,两人不免唏嘘一场。 待瞧见四处无人了,姜灼少不得悄声对谭嬷嬷道:“我这便要走了,想是再想回来也遥遥无期,这后头一家子的事,我着实放心不下,才请了嬷嬷紧着回来。 “女郎说吧,有何要嘱咐?”谭嬷嬷坐得离姜灼近了点。 “我这些年只忙着自己之事,竟是忽略许多,如今心中头一桩,便是阿青姐姐婚事,她已然过了二十,总不能一直待字闺中,我早些年也想过此事,只那时百般顾不上,这一回要走了,才后悔不迭,竟耽误了她,想来日后,只能拜托嬷嬷想法子了。” “这会子便要去匈奴那苦寒之地,你不念着自己,怎得尽顾着替人家操起心来。”谭嬷嬷心疼地瞧着姜灼老半天,才道:“嬷嬷自是答应了你,阿青年岁不大,也确实该寻个好人家,能得依托,你且放心便是,不日我便去寻媒人。” 姜灼不知不觉又落了泪,长叹一声:“原以为还有大把的日子,不成想这么块我竟是要离开长安城了,嬷嬷此后也多保重,我一直将您视为家中长辈,心中还想,日后得为您养老送终,却不料,再不得如愿了。” “你这孩子,说这话可不剜我的心,”谭嬷嬷也跟着抹起老泪:“女郎这话,我受用在心里头,其实我早也想过,等以后做不动了,自得回这郑家药铺,此处已然是老身的家,只未想,你却要离开……” “另外还有两桩事拜托给您,一是过不得几年,昕弟便要长大成人,虽他成日待在军营,可总需成家立业,还望您、阿青姐姐还有郑柯他们一块费点心,”说着姜灼起身站到地上,冲着谭嬷嬷敛衽施了一礼:“您如今是药铺年岁最大的长辈,这主意怕是还得您来拿。” “成,我定不会让你这念想落空,日后少不得让姜昕有家有室。”谭嬷嬷赶紧将姜灼拉住。 姜灼抽抽鼻子:“这最后一桩,便是宝儿了,当日陇西王非要把孩子塞到我手里,我并不太情愿,只后来一点点将她养大,如今想到竟得抛下宝儿,真真难以割舍。” “我知道你这份心,当初偠美人临走前将孩子托付于你,也是因着相信你这人品,”谭嬷嬷回道:“你如此待宝儿,她娘泉下有知,定是感激不尽。” “如今我照应不到了,虽宝儿一直由阿青姐姐带着,可总不能误了她姻缘,日后怕是孩子还得跟着您,我在想,若您实在照应不过来,就送她回陇西吧,好歹那处还有她阿爹。” 谭嬷嬷摆了摆手:“我能养几日便养几日,至于后头的事,且不用管,陇西王将孩子交给咱们,也是因他那头未必好过,不到万不得已,宝儿离不得郑家药铺。”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姜灼无奈地道:“嬷嬷,不如陪我到外头走走,我得瞧清楚药铺的一草一木,日后也有个念想。” “女郎,此事难道就不得转圜了?”谭嬷嬷陪着姜灼出了花厅,不免又问道。 “圣意已决,哪有更改之说,嬷嬷出自宫中,岂能不知呢?”姜灼涩涩一笑。 谭嬷嬷知道姜灼说得在理,心下也凄然,在一旁道:“前些日子,傅夫人请几位女客到府中做客,我听她们说起魏家女郎和亲匈奴之事,大家都在说笑,这魏女郎性情娇纵,行事绝无分寸,极不讨喜,跟兄嫂更是水火不容,她离开长安城,说不得竟是好事,却不想此女这般恶毒,临走前还拖着人家下水,如今想来,怕是为报复于您,女郎之前,竟未得一点消息?” 姜灼摇头,她也没防到魏菓瑶会暗算自己,甚至瞒到了圣旨颁下的那一刻,让她只能束手就擒,真真好毒的伎俩。 转念之间,姜灼不觉想起,头一个告诉她这消息的其实是王瑜芙,如今想来,以王瑜芙的心计,恐怕不仅是知情,亦或这主意亦是她出的。 姜灼刚准备由谭嬷嬷陪着到前头瞧一瞧,迎面便来了一群人。 看到朝自己跑来的姜昕,姜灼终于控制不住又哭了起来,想着姐弟一场,怕是此生再见不着,这一回也不管姜昕乐不乐意,不由分说将他搂住。 “昕弟,你怎得回来了?”姜灼泪水根本止不住,竟模糊了双眼,连旁边站着的人都没瞧见。 姜昕这会子也顾不得矜持,投到姜灼怀中嚎啕大哭,直到有人走上前道:“姜昕,这会子可不是哭的时候,别忘了,本将有急事要与你阿姐说。” 第344章 姜灼抹了抹泪,总算看清站在面前的魏长欢,不免惊诧地问道:“魏将军如何过来了?” 站在魏长欢身后的郑柯,瞧了旁边王帛一眼,随即上前,道:“女郎,说来还得多谢王公子,知道你这便要走,他想着领姜昕过来同你见上一面,我半道上正迎见他们,未料魏将军竟也驾临了。” “女郎且放宽心。方才正好无涯先生也在王府之中,殿下带着大家伙商议过,自是有法子,让您用不着去那匈奴。”王帛说着,便开怀大笑起来。 听得此言,姜灼竟一下子愣住了。 花厅之中,听完魏长欢所言,姜灼却陷入深思之中,许久没有开口。 谭嬷嬷在一旁道:“女郎,这法子着实高妙,日后您到了胶东,虽只能隐姓埋名,却依旧可行医。” “大不得咱们将郑家药铺也搬到胶东去,到哪儿不能济世救人,那处乃是殿下的地盘,再不用担心受那帮宵小之辈的算计!”郑林搓着双手在花厅中走来走去,神色颇为激动。 姜灼却双眉紧锁,迟疑了半天。 魏长欢注意姜灼好久,才道:“女郎放心,待到了武威郡,自会有人前来支应,必能保此事万无一失,想这和亲几百号人的队伍,一路上晓行夜宿,鞍马劳顿,有人病死也非意外,届时咱们神不知鬼不觉,便能将你救出来。” “魏将军,你觉得魏菓瑶存心将我带走,这一路上会忘记‘关照’我?”姜灼不由哼笑了一声:“你当不知,她昨日已然同我打过招呼了。” “姜女郎,本将着实对不住!”魏长欢顿时一脸羞惭,抱拳道:“家门不幸,生出此等不驯之女,做出违背良心之举,本将如今想来,竟无颜面对女郎。” “阿姐,无论如何,保命最是重要,那个坏公主要‘关照’你,弟也能一路关照,”坐在姜灼旁边的姜昕急得直跺脚:“弟绝不能叫阿姐被人欺负,我乃姜家之主,此事便听我的!” 姜灼摸了摸姜昕的头:“虽此事说得并不难为,可若是其间出了闪失,或给人瞧出端倪,被那些匈奴人抓住把柄,再反过来咬咱们大靖一口,岂不是要惹出大祸,阿姐并不肯为惜自己一条性命,牵累了别人。” “此事本将定会筹划周全,”魏长欢在一旁道:“其实便是不为营救女郎,殿下亦会派探子一路跟着匈奴人,此次助女郎脱险不过顺势而为,说来,倒是姜昕派上了用场。” 郑柯好奇:“如何这般说?” “殿下之意,姜昕心性机敏,今次便当是给他历练的机会,由他带着人一路随和亲队伍前行,”王帛笑呵呵地道:“女郎放心,便是半道上那魏菓瑶敢生什么歹意,有姜昕在,她也是没机会动手的。” 倒是郑柯赶紧拉了拉王帛,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当着魏长欢的面不可胡说。 王帛立马醒悟,赶紧冲着魏长欢拱手道:“将军,属下多嘴了。” 不想魏长欢只摇头叹息一声,并未表示什么,想是谁有这么一个妹子,也会觉得面上无光。 “此事便就此定下,”姜昕摆出一家之主的作派,反身对魏长欢一抱拳:“将军,属下定不辱命,一路护着阿姐,待到了武威郡,还请将军救出阿姐,属下在此感激殿下与将军恩德,日后定当全心效力,以尽犬马之劳。” “这便说定了!”谭嬷嬷看着姜灼,不由笑道:“待得女郎他日到了胶东,老身便辞掉京兆尹府的差使,带着阿青同宝儿一块去投奔,到时咱们还是一大家子。” 姜灼沉吟良久,终于起身,朝着魏长欢深施一礼:“殿下与将军厚意,小女心领,如此自当从命,大恩大德,小女来生必当结草衔环。” 见姜灼这是肯了的意思,众人皆松了口气,倒是魏长欢面上却尽是不自在:“此事乃是魏氏对不住女郎,这‘谢’字,本将哪里敢领,女郎放心,到了武威郡,本将或亲自前往相救。” 话既说完,便各自散去,姜灼这会子心中有了底,先时的那些惶惶已然减了不少,随后便同谭嬷嬷一起回到院里,几个人又说了几句,姜灼便出了郑家药铺,上车回宫了。 踏进宫门之后,姜灼不由想到,如今便要离开了,不管是去哪里,有些礼数并不能省,于是先寻了平遥公主,请她领着自己,去了趟华房殿,又到锦香殿,给两位娘娘分别都磕了头,也算是谢过人家这些日子来的照应。 想来王昭仪同洛婕妤都未料到,这一回姜灼竟要随嫁匈奴,不免吃惊不小,倒是都替姜灼惋惜不已,不过亦知圣命难违,王昭仪叹着气赏了姜灼不少银两,只说她日后怕是一路辛苦,多备着些财帛也好防身,洛婕妤那边,除了赏银,实实在在地红了眼圈,以至于平遥公主憋了一路,最后在锦香殿抱着姜灼哭了一场。 瞧着天色不早,姜灼同还在依依不舍的平遥公主话别之后,便想着赶紧回太医院,且等着明日一早便得出发,从此离了这是非之地。 却不想还没跨出内宫,迎面便碰到了太妃殿的小黄门,少不得上前同人家招呼一声,想了想后,姜灼打开药箱,从里头掏出些自己随身备的银两,瞧着四下无人,塞到小黄门手中,道:“这些日子多亏小黄门大人照应,我明儿要走,这些个便当是临走之前一点谢意,还望笑纳。” 小黄门掂掂份量,倒挺满意,随口道了句:“女郎客气,大家伙可不是互相照应着,不过谁能想得到,你会冷不丁儿地被派去匈奴,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使,宫中但凡有个成算的,可都避之不急呢,”说罢,小黄门倒又笑了:“其实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太医院水深得很,想是女郎傻乎乎地掉进去了。” 姜灼直摆手:“莫提,莫提,也是小女的命数,与人无尤,”说罢,她又忍不住嘱咐道:“太妃殿的老娘娘们其实都挺不容易,这之后,还得请大人多多照应。” 第345章 “好说,女郎放心便是,”小黄门拍拍胸脯,随后又一笑:“瞧我,只顾着说话,差点忘了一事,许良人这会子说身上不好,方才紧着催人去寻女郎,我经过时正好瞧见,要不再辛苦女郎跑这一趟?” 姜灼一惊,忙提起药箱道:“多谢大人带信,我这便过去。” 待进到太妃殿,姜灼直接便要往许良人屋里进,大概王选侍在窗前瞧见了动静,忙从屋中走出来,拉着姜灼,指了指许良人那屋道:“方才她搁屋里哭了好一会,便猛不丁急着要寻你,闹得整个太妃殿的人都被她吓得不清,别不是发了臆症吧?” 姜灼也是无解,安慰了王选侍几句,又送她回了屋,才站到许良人屋外道:“娘娘,小女来了。” 好半天之后,里头才传来许良人的声音:“还用请吗,进来便是。” 待姜灼踏进屋里,屋中竟还未点灯,借着外头余光,姜灼约略瞧出,许良人的帐幔低垂。 这景象着实凄凉,姜灼叹一口气,从自己药箱取出火折子,打着之后,寻到桌上烛灯点亮了,这才觉得好些。 “娘娘可有何处不妥?”姜灼走到床边,低声问道。 “扶我起来吧!”帐幔后头,许良人叹了口气,应了一声。 姜灼自是掀起帐幔,扶着许良人靠坐在床/上,待取来脉枕,准备为许良人把脉时,却被她一把拦住:“我很好,也没发臆症,别听王选侍胡说八道,寻你来,只为有话说……你想听的话。” 许良人之意,姜灼立时领悟,不过,想起昨日许良人情绪甚是激动,姜灼却犹豫了,只怕当年之事,竟是在许良人心中留下创伤,若再忆起,会疼了她的心肠。 思忖片刻,姜灼终于道:“娘娘若是为难,此事不说也无妨,您说得对,人都死了,还追着那些根底有何用。” “唉!”许良人将姜灼拉到床边坐下:“果然是义正元的女儿,凡事竟是肯替人着想。” 姜灼一笑:“王选侍也夸我爹是厚道人呢,其实小女知道这些,心下也安妥了,并不想再难为娘娘。” “你明儿个几时走?”许良人忽然问道。 “大概卯时二刻,小女今儿一大早便出了宫,这会子并不清楚。”姜灼笑道。 许良人想了想,转身翻了翻方枕,从下面摸出一样东西,递到姜灼面前:“这镯子是你的,既来了,拿走便是。” 姜灼认出,这是许良人身上最贵重的嵌宝石双龙纹金镯,忙推辞道:“娘娘的爱物,小女不能夺人之好,您且留着,小女心领了。” “你肯收王选侍的坠子,竟不收我这好东西,可是心里瞧不上我,或是因着昨日之事,早恨上了我。”许良人冷着脸道。 “小女不敢。”姜灼哭笑不得,伸手替许良人捋了捋耳边已然斑白的碎发。 “当日我便说要将这镯子赏你,你的意思,是想瞧着我食言而肥不成?”许良人瞪着姜灼:“你若收下这镯子,我便给你说说那些故典。” 姜灼笑着摇了摇头:“娘娘,小女虽是没什么见识,不过亦瞧得出来,您这镯子必是有些来历,当日我说了,小女福薄,并不敢受。” 未料许良人竟大笑出来:“你被人坑去了匈奴,难不成觉得自己还会有福气,说不得就这玩意儿,倒能替你转个运,实话告诉你,这是当年许皇后所赏,我被赶出椒房殿时,丢下什么都肯,就是不肯丢了它。” 这时许良人直接拉过姜灼的手,不由分说将镯子套到她腕上:“果然是绮年玉貌,这肉皮儿真是嫩得很,配上我这嵌宝石双龙纹金镯,着实养人眼目,就算是我送你的嫁妆,不过你可瞧出来,我赏的东西,就是比王选侍的金贵。” 姜灼一时笑了,故意问道:“想是娘娘昨日听壁角了吧?” “在宫中谁不会这一套,要想得着巧,难免得做些鬼祟之事,当日我帮着许皇后可做了不少,”许良人先时神色还颇为得意,只转瞬间又有些暗淡:“可恨这鬼地方,谁都防不住,心中不狠,最后只是一条死路。” “其实……娘娘不必再说。”姜灼犹犹豫豫地拦道。 许良人又瞪姜灼一眼:“你这死丫头,招我今日想起忒多往事,恨得大哭了一场,怎得这会子你又不让说了,将人吊得不上不下,可是专为来气死我的!” 姜灼抚了抚许良人瘦骨嶙峋的胳膊:“娘娘若是肯说,小女求之不得,心中亦感激不尽,只小女不忍让娘娘伤心……” “说来这些年,我亦是不敢想那些往事,只怕记起之后……算了,今日便同你诉一诉苦吧,”许良人深叹一声,望向帐顶,思忖了许久,才絮絮地道:“圣上废后诏书上,只给了许皇后八个字——专横跋扈,好妒成性,人人皆以为她是因此惹的祸,可谁会相信,她是许家女儿中最不爱与人计较之人,若不进这宫中为后,说不得还能高高兴兴地活到如今,挣下儿孙满堂。” 姜灼看到了许良人眼中的莹莹泪光,不免有些动容,掏出袖中帕子,替她拭了拭。 “当日许氏一族,乃是大靖排在头里的权贵之家,今日我便说句大不敬的,圣上能得着这皇位,少不得有许家从龙之功,许家肯支持他,可不是就瞧在圣上乃许家女婿的份上,先开始时,这对夫妻还算相敬如宾,只到了后来,圣上龙椅坐稳,美人们一个个进了宫,事情也就不一样了。” 许良人长叹一声:“圣上脸翻得真快,没几年,许皇后便被扔到脑后,甚而到后来动辄得咎,时辰久了,许皇后也知道缘故,与圣上渐渐行渐远,只在宫中熬得久了,脾气也练了出来,在圣上跟前不肯应付不说,对于那些宫妃,平素也是不假以颜色,这才有了所谓专横扈之说,只这好妒忌成性之说最是荒唐可笑,自从许皇后从你阿爹处得知,她服了多年凉药,才致不能生育之后,便对圣上彻底失望,哪还有什么闲心去妒。” 第346章 “我阿爹不过尽大夫本分,如何被牵扯进许皇后之案的?”姜灼心中疑惑越发深了。 许良人镇定了一下心绪道:“说来义太医最是无辜,平日里也不见他巴结宫中贵人,只一门心思替人瞧病,便是到后来许皇后失势,也未见他避之不及,哪像其他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只未料到,这样的人还是被人盯上了。” 姜灼不由皱起眉头,不知这盯住阿爹之人到底是谁。 “说到当年,宫中最得宠的乃是沈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背后沈氏一族少不得水涨船高,隐隐便有与许氏一争高下之势,不过听说如今沈氏也没落了,如今想来,看来是上头那位见不得许氏功高镇主,才专为许家寻个克星,只可恨,许氏儿郎当时竟毫无自知,也未想着低调些,甚而有几个不肖的,还在外头惹事生非。” 此时烛火已有些暗了,姜灼转身上前挑了挑灯花,想倒杯茶替许良人润润喉,不想盛茶的壶却已凉了,于是姜灼请许良人稍事休息,自己要去到灶房取热茶来。 “你且别忙,”许良人招呼她,道:“待我把话说完。” 姜灼“嗯”了一声,还是到外头端来热茶,递到许良人面前:“娘娘莫急,慢慢说便是。” 许良人接过抿了一口,道:“那帮姓沈的抓着这个机会,在朝堂上大肆攻讦许氏,自然有人龙颜大怒,一下子削了许氏权职,然而我阿爹,也就是许皇后之父,为官几十年,在朝中根脉深厚,一时半会谁都动他不得,这个沈氏见斗不过咱们家,自是不痛快,却又奈何不得。” “娘娘,那沈氏可是陇西王的母族?”姜灼立时想到了陇西王。 许良人点头:“这便得说到沈妃,所有人中,便是沈妃最为急迫,她当年乃宫中头等宠妃,又刚刚生下九皇子,自是早想着更上一层楼,然瞧着一时半会,许氏竟是屹立不倒,不免心浮气燥,一时竟得了颠疾。”说到此处,许良人眼中有掩饰不住的讥讽。 “可恨这本是她自己得的毛病,孰料有人却将此事怨怪到许皇后身上,少不得那位圣上下旨,不顾皇后颜面,派人直接抄了椒房殿,这一抄,竟在寝殿之中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寻到两个身上扎了长针的偶人,”许良人说到此,气恨交回:“我日日陪在许皇后身边,她哪会做出此等事来,这夫妻做到如此地步,竟是栽赃之术也用上,便是我也替许皇后灰心。” 姜灼是大夫,自不会信什么巫蛊,猜测沈妃当为产后颠,多为火病,若是调理得到,便能转愈,但要怪到别人身上,未免有失牵强。 “这之后,朝中更是传言四起,少不得便是沈氏一族放出风声,说许皇后忌恨沈妃,在背后施巫蛊,此后风向大变,开始有废后传言,这其中蹦得最厉害的,除了沈氏一族,便是仙云长公主,竟是处处针对皇后。” 姜灼想到,陇西王失母之后,便由仙云长公主抚养长大,原来他们之间渊源竟然在此。 “我阿爹也是个有本事的,最后力挽狂澜,抽丝拨茧地查出来,是有人暗地将偶人藏进了椒房殿,且当事之人直指仙云长公主,再后来义太医又治好了沈妃,圣上哑口无言,却又不肯处置仙云长公主,此事竟不了了之,也没给许皇后一个说法,”许良人随即又叹了口气:“谁都未想到,未到两年,我阿爹因病过世,那些人于是再次卷土重来。” 许良人这时看了看姜灼:“这起因便是沈妃突然小产,竟是三日而殁,而当日为她保胎的便是义太医,沈氏一直指望着沈妃能入主椒房殿,还盼着她再得一子,盖过新上位的王美人,不想这下美梦破灭,自是不肯甘心,便上奏要查明所谓沈妃之死真相,矛头更对向了许皇后,竟指许皇后指使义太医下了虎狼之药,才致沈妃枉死,义太医百口莫辩,只说可查脉案,绝无虎狼之说,可未想,就是这脉案出了问题,之后太医院又有人密报,说义太医暗中沟通许皇后,得其暗令,要尽速弄死沈妃,如此,义太医才大祸临头。” “虎狼之药?”姜灼听得不免心惊。 “说是义太医故意在保胎药中加了一味薏仁,我亦不懂,反正按照后来坐上太医之位的王攀所称,此药滑质利平,最能害孕妇。” 姜灼眉心皱起,莫名怀疑,王攀竟是那个盯住自己阿爹之人,这等心性卑劣之人,何事干不出来,只可惜,她竟是再不得机会替阿爹洗冤了。 “这一次沈氏竟是有备而来,自少不得后头有人撑腰,”许良人冷笑道:“之后,许皇后被废,许氏九族全被羁入大牢,最可怜,义太医也家破人亡,那一年简直可谓腥风血雨,竟不知死了多少人!”许良人眼睛越过姜灼,像在看着什么人。 “那一天,许皇后一身缟素,被逼无奈,要在椒房殿投缳自缢,其实谁想死呢,”许良人眼神迷离地道:“我偷偷藏在暗处瞧着,便是有人搀着,她都站不到绣墩上,已然是没了气力,然后王巍出现,带来了那混账圣意,根本等不及她自缢,几个男人上前,直接用白绫将她活活勒死!”说罢,许良人再次放声大哭。 姜灼终于也忍不住,同许良人抱头痛哭了起来,直到好一会后,许良人才止住了泪,冷冷地道:“知道为何如今再无人能住进这椒房殿吗,那里头有一条冤魂,十来年徘徊不去,有人可心虚着呢!” “娘娘,”姜灼突然在许良人面前跪下:“小女向您请罪,竟不该提这伤心事,让您这几日不安了。” “怪不得你,这些年我自认看透了人世沧桑,总觉心已然冷硬,再无悲喜可言,却不想被你这小丫头给捂热了,”许良人抹了抹泪,道:“如今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既离开这宫中,你且都放下吧,回头定要好好活下去,但得机会,再回长安城来。” 第347章 姜灼点了点头,想着该要告辞离开了,不过心下一思忖,便将药箱中今日王昭仪同洛婕妤赏的银两取了出来,放到许良人枕边。 许良人一惊,早瞧出是何物,不免脸色就拉了下来:“你这是何意,方才我说的那些,难不成竟是为了换你银子花,还不拿走,小心我给你全扔了!” “娘娘误会了,”姜灼蹲到许良人身前:“这些是方才宫里娘娘赏我的,小女之前在城中开药铺,倒是不缺银两,家人定是已然帮我收拾好,我如今留给您,不过想请娘娘代为保管。” 许良人咳了一声,问:“你到底怎么说?” “金银本就是身外之物,这太妃殿乃深宫闭所,您也清楚,老娘娘们借着此地安身,平素并不得人关照,但凡有个急需,怕是没阴银子,竟是寸步难行,备着些总是好的,”姜灼小声道:“此外呢,您帮我掌管着,或有老娘娘们想吃些什么,想要做些新衣裳,或是喜欢什么小玩意儿,就拿这个换来,您说可好,权当是我这晚辈临走前尽的一份孝心,”姜灼故意拍拍药箱:“小女可是一身医术呢,总归在外头饿不死的。” 许良人愣了片刻,一时笑起来:“你这孩子就是个心善的,我倒是没瞧错,既你说是孝心,我便收下,也代老娘娘们谢过,回头便让王选侍管着,她日常灵活些,不像我,除了会说尖酸话,别无用处。” 姜灼被许良人逗乐,知道她这是心情好了,不免松了口气。 见诸事已妥,姜灼少不得又恭恭敬敬地对许良人福了福身:“娘娘,如此,小女便告辞了。” 许良人便要下床来送,姜灼自是拦住,转身出了屋,只到了外头,却听到了许良人的一声叹息。 正是金秋时分,此时外头倒也不冷,姜灼提着药箱踏出太妃殿,急匆匆往内宫门口赶,好在将将快要下钥,姜灼总算早一步踏了出来。 姜灼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不由望向天空,此时一轮半月正自高悬,旁边零星点缀一些星子,正似眨着眼睛。 又回望了一下四周,姜灼竟自感慨,当日她一门心思要入宫为太医,一路波折,才算磕磕绊绊进了这皇宫,初时她还有成就医术,扬名天下之心,只到后来,一切都不重要,姜灼只求寻到义家受祸的真相。 今日终于得解,于姜灼而言,可谓亦是欣慰,亦有遗憾。 欣慰的是,在自己离开皇宫之前,终于平了心中疑惑,而令人遗憾的是,即便真相近在眼前,她却再无机会替父亲义正元洗刷冤情。 “姜大夫。”太医院外,秦宴背手而立,显是在等她。 “秦太医怎得站在外头?”姜灼上前福了福身,不免又道:“我听说了,当日宣旨之时秦太医的好意,小女感激不尽!” 此时月色之下,秦宴竟是神情萧索,许久之后,大叹一声道:“惭愧,亏我还自认与姜大夫有知已之谊,临到生死关头,竟是如此无能为力,一介男儿,着实差煞了!” 姜灼忙拦住,对他使了个眼色:“秦太医言重,何来什么生死关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况且能随公主和亲,乃是小女的福份。” 原来此时,有人从太医院走了出来。 秦宴也还机灵,回头瞧了一瞧是个出门而去的侍人,忙又看看左右,引着姜灼到了不远处一株大树下,拧着眉头问:“你真要束手待毙?” 姜灼知道秦宴出自真心替她着想,只有些话,此时并不适合多说,于是回道:“秦太医不必担心,这一路上都是宫中之人,自是能互相照应。” “不瞒你说,这太医,我不想做了!”秦宴面色一变,一脸诅丧地道。 姜灼吃了一惊,待想到他这些日子在太医院被王攀压制的遭遇,却又能体会秦宴的心情,少不得在一旁劝他:“来日方长,你也不过才进太医院几日,何苦这么急着下决定。” “进到此地之前,太医院在我心中犹如圣地,只想着若能进到这里,定能精进医术,扬名立万,更是替爹娘挣些颜面,只当踏足其间,我才瞧明白,竟是……此地还不如郑家药铺让人心里痛快。” “谁说太医院不能精进医术?”姜灼怕秦宴一时冲动,真就挂冠而去,反会伤了日后前途,想了想后,不免正色道:“今日种种,为何不可当作历练?小女如今就算要去匈奴,还想着到了外头,依旧要普济众生,怎得秦太医如今好好的,反而灰心丧气了呢?” 秦宴不由噎了一下,半晌没说话。 “日后小女离开了,这藏书楼,倒还指望秦太医多多关照,你且倒好,竟甩手便要走,你竟不知,伍太医费尽一生心血,搜罗来的医家瑰宝,如今无人看顾,竟是要被人弃如敝帚,你何能心忍,再说还有这御药房,集天下名药于一身,便是我郑家药铺,也自觉望尘莫及,你得入其内,不说要刻苦钻研,明晓药理,倒想着快快逃开,真是叫人……” “行医之界,从无止境,你我尚还年轻,如今最该当潜心修习,莫非秦太医如今已然自满,竟自觉怀才不遇?”姜灼还想再说下去,只此时秦宴已然低头,面上隐约可见愧色,姜灼倒怕说多了,伤了人家面子。 一时姜灼也闭了嘴,倒是秦宴半天没有吱声,直到最后,居然冲着姜灼做了一个长揖:“姜大夫所言,竟是惊醒梦中之人,在下这回终算明白,未何郑公当年不收别人,却选了姜大夫为徒,这份心胸,非我辈可及,于这一点便让感佩不已。” 姜灼忙冲着秦宴一福身,带着歉意道:“方才小女竟是说得刻薄了,失礼之处,还忘秦太医莫放在心中。” 秦宴这会子抓了抓头:“多谢姜大夫,我今日也悟了,你且放心,这藏书楼,我必替你看得好好的,至于精进医术,你说得有理,如今想来,之前是我太过肤浅,日后再不犯此等之错。” 第348章 “秦太医一心向医,若不肯放弃,他日少不得会有一番成就。”姜灼不免感叹道:“原本还想着能与你多多切蹉,只可惜,竟无机会了。” “那便借姜大夫吉言,”秦宴又是一拱手,只这会子,神色又有些黯然:“匈奴乃是敌国,姜大夫到了那里,还望珍重。” “我记在心里了,总得要活着回来的。”姜灼笑答。 秦宴这时突然想到什么,又对姜灼道:“我听王参将之意,与匈奴日后必有一战,若得如此,我定当追随胶东王前往北疆,届时打到匈奴,咱们来救你!你果然得好好活着。” “那我便先谢了!”姜灼笑道,随即指了指太医院:“明日一早我便要出发,便在此作别!” 秦宴却道:“明日方太医与我商议好,一块出城相送姜大夫,什么作别之言,到时再说,朋友一场,十里相送总是要有的。” 次日天还未亮,姜灼便和那位也要随嫁的周医女曼一块出了西侧宫门,此时,外头已然围了不少人,皆是此次随嫁之人的亲眷前来送行。 一片哀戚话别声中,姜灼在人群之中寻到了郑柯的身影,他早已带车等在不远处,姜灼走到近前,这才发现,谭嬷嬷、阿青还有药铺的不少人皆已过来。 “宝儿可有人照顾着?”姜灼不放心地问。 昨日得知沈氏乃是义家满门被灭的罪魁祸首,姜灼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未想自己同陇西王竟还有灭族之仇,少不得心中生出了芥蒂,只是再一想到宝儿这个姜灼亲手养大的孩子,她又觉得,何忍视之如仇敌。 “还在睡着,便被抱到英娘那儿了,这孩子乖得很,女郎放心吧。”谭嬷嬷上前道。 倒是此时阿青又低头啜泣起来,姜灼忙上前替阿青拭泪,安慰道:“阿青姐姐这般,竟是为了想让我哭着上路吗?” “胡说!”阿青忙捂住姜灼的嘴:“上路的话都说出来,竟是百无禁忌。” 姜灼一时笑了,倒是这会子谭嬷嬷上前,塞了个包袱到姜灼手上:“里头有徐国公府、赵太常府女眷还有傅夫人赠你的银两,人家昨儿个大半夜地派人送到郑家药铺,这心意,你竟是要收下的。” 见众人脸上此时皆有些凄凉之色,姜灼少不得打趣道:“这可不得了,未想临走之前,竟还发了一笔小财,我收下便是,你们谁都不许眼红。” 只此时却无人笑得出来,便是连姜灼,也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 虽说到了武威郡或能逃生,只此后怕是一时半会难得回长安城,众人如何会不挂念,且这一路上又得跋山涉水,终是叫人不放心,到最后,阿青忍不住又道:“女郎,让我随你一块吧?” “你倒瞧瞧,有谁出去陪嫁,还带着家中姐妹的?”姜灼故意取笑。 这边郑柯已然将姜灼行装送到她坐的车上,回身对姜灼道:“女郎,诸事已妥,还望你一路顺风!” 姜灼立时明白郑柯之意,冲他点了点头,想是姜昕已然带人先行出发了。 不一时,有带队的人呼喝要众人上车,今日长安城外还要办和亲大典,陪嫁之人皆得先到举办大典的城门之下候着,这回众人再不舍得她走,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姜灼上了车,挥手而去。 长安城外,此时旌旗招展,人声喧嚷,不远处一片空地上,此时已然搭起了高台,想是为和亲公主举办仪式所用,虽仪式尚未开始,不过陆续有人三五成群地走了过来,姜灼在其中看到了赵太常的身影,想来是主持和亲大典的。 姜灼等人被带着站到了高台正面两侧,皆肃立两旁,静静等候着圣上和贵人们的驾临,当然,还有那位和亲公主魏菓瑶。 而就在此时,猛地从城内跑出一路兵马,众人听到动静,皆转头去瞧,竟是瞧见人仰马嘶,呼喝不断,好不嚣张。 来者都是一身戎装的匈奴兵士,这些人的出现,不免引来在场一片议论之声。 “莫非当此地成了匈奴王庭?”有人不满地道。 因说话那人离姜灼很近,她稍一侧身,便看到,原来又是秦宴在那儿百无禁忌地说话。 姜灼想笑又不敢笑,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秦宴就是那种想说就说的个性,不过她还是对着秦宴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如此。 匈奴兵耀武扬威之后,便跑到和亲队伍紧前头,随即纷纷下马,往高台这处看起了热闹。 而就在这时,又有一队人马飞奔出来,突然之间,在场之人爆发一片欢呼,却原来是近百名大靖兵将,在魏长欢的率领之下,整齐划一地跑出城来。 一时群情踊跃,那秦宴更是控制不住大声叫起好来。 魏长欢带兵绕场跑了一周,便围在高台四面,一个个军容整肃,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竟似纹丝不动。 随即三声长鸣,有人喊了一声:“圣上驾到!” 鼓乐声顿时响起,少不得众人皆跪地相迎,随即圣上的銮驾便上了高台。 姜灼本就站得近些,这时忍不住往高台上望去。 此刻她只想去寻那张熟悉的面孔,待到台上所有人站定,姜灼终于瞧见,在圣上身后,一身军装的诸葛曜凛凛地出现了。 许是从下往上仰望,诸葛曜竟显得比平日更高大,身上有着不容轻视的军人气势,还有一种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冷傲,在姜灼眼中,与之相比,圣上竟是掩饰不住地显出了衰老。 “低头!”有人走过众人身边,大喝一声,不许人胡乱张望。 姜灼立时收回目光,只是在这刹那,她却无意中发现到,正斜着身体靠坐在龙椅上的圣上,两手似有些不对劲。 身为大夫,姜灼立时觉出了哪处不对,控制不住偷眼瞟了瞟,这下终于看清,圣上两手的指头,有些不自然地发僵,而若是再注意瞧,他的唇角没过一时,便会不自觉的抽动一下。 “不得无礼!”又有人吼了一声。 姜灼赶紧低下头去,却暗自抽了一口凉气,难道圣上这是中风之兆? 第349章 “平魏公主驾到!” 众人再等片刻,随着侍人一声呼号,一辆顶着华盖的车驾从不远处驶了过来,此时乐声又一次响起,直到大车停在了高台之下。 在所有人注目之下,一身嫁衣,头上遍插珠翠的魏菓瑶以一副雍容华贵的姿态,被人从车上扶了下来。 由赵太常亲自引领,魏菓瑶开始高视阔步地往高台上走,此时周围竟突地寂静了下来,似乎只有她礼服扫过台阶的沙沙声。 此刻的魏菓瑶,身着纯衣纁袡礼服,外面披了一件幜,头戴次,以纚束发,插着一尺二长的笄,姜灼知道,这完全是按照大靖嫁女的习俗,只是今日魏将军夫妇皆未出席,想是儿女情长,不忍见着离别景象。 没想到,走了两步之后,魏菓瑶突然停了下来,居然转了个身,往下面扫了一眼,那姿态,甚有几分睥睨众生之意。 姜灼明白,魏菓瑶这会子定是得意到极点,只她却不免在心中为魏菓瑶叹息,此女惟慕眼前虚荣,怕是根本不会也不愿去想,大靖女子嫁到敌国,将会面对何等境况。 终于,魏菓瑶站上了高台,由赵太常指引,先朝着圣上和名义上为魏菓瑶养母的王昭仪三跪九叩,随即便转过身,接受高台上下所有臣民的跪拜,此亦有大靖子民感谢和亲公挺身而出,前往外族和亲,以获和平之意。 再往后,便是一大堆繁文缛节,圣上正式颁旨,将平魏公主赐婚匈奴单于,再宣读随嫁礼单,随之是匈奴特使乌黎递交国书,并代单于表示感激之意,算是宣布两国就此结下秦晋之好,仪式末了,高台上便有乐女开始载歌载舞,庆祝这一盛事。 未过多久,歌舞已毕,乐声渐停,正当众人以为公主便要登车而去之时,突然一阵有节奏的鼓声响起,时高昂时低沉,时紧凑时缓慢,竟是经久未绝。 台下之人皆有些莫名其妙,不免开始四处观望找寻,倒是高台之上,贵人们尽皆坦然,想是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尤其是坐在圣上右下首的乌黎,双肘顶着面前的长桌,一副兴味盎然之态。 姜灼生在北疆,对这鼓点略有些耳熟,匈奴逢重大庆典之时,都会由胡巫当着众人之前祭神舞,除为祷祝求福,亦有占卜之意,竟不想,乌黎还做了此种准备。 正在人人纳罕之际,忽有几名裸/露着胸背,只腰部围着兽皮的匈奴大汉从四面过来,这些人个个手上举着高高火把,且可且舞地往高台方向走去。 然未待踏上高台,魏长欢的人马已然挡住他们去路,其意,显然是不许这些人靠近圣上。 大汉们一脸不满,口中发出整齐的呼喝,极像在示/威一般,他们更是一意向前,意图突破大靖兵将的围堵,冲上高台。 正在双方对峙之时,高台上也出了状况,诸葛曜似乎冲着乌黎说了一句,看神色非常得不悦,至于他到底在说什么,台下无人听见,不过没一会,王巍走到诸葛曜身边,似乎是在劝解,诸葛曜显是不耐烦,干脆一挥手,眼见着魏长欢就准备带人拔刀了。 正自气氛紧张之时,乌黎猛然大笑出来,不知对下面人打了个什么暗号,那帮匈奴大汉倒不再要往上闯,而是回到高台之下,围着一块继续跳了起来。 很快,这些人将火把抵在一块,堆成了一个高大火堆,随后人就都跑了下去,但此时鼓点未灭,甚至还更响,姜灼就站在近前,两眼瞧着面前的火堆,猜测过不了一会,便该轮到胡巫上场了。 一声长笛之后,众人听到类似铃铛的声音,随即,一个全身五颜六色,外表瞧着甚是怪异的人飞跑到火堆边。 姜灼听到了身后有人在问:“公的母的?”一时间差点喷笑了出来。 这胡巫长得还真看不出雌雄,便是年岁也莫辩得很,不但人瞧着脏兮兮,舞出来的动作也着实难看,身为中原人,怕是难以欣赏。 切没想到,此人到后头越舞越起劲,口中还开始碎碎念叨,也不知在叨咕些什么,竟是好半天不肯停,看客们也烦了,有人悄声嘀咕:“装神弄鬼,也不知在做甚。” 姜灼亦觉得无趣,当她将将低下头去,准备闭目默背一册医经时,却不想,猛地觉得面上一凉,惊得立马抬起头来。 却原来那胡巫手中不知何时端了一口盛水的陶钵,此刻正用乌黑的手指将那水往姜灼身上掸,还围着她念念有词许久。 一时旁人皆哗然,连高台上也有不少人探身往这边看,姜灼自觉狼狈之极,只此时正举行大典,她根本不得乱动,也只能忍着恶心,皱眉站在原处。 胡巫想是得了趣,一时半会不放过姜灼,直到陶钵中的水洒了姜灼满脸满身,他这才满意,扔了陶钵,手舞足蹈便往高台上走。 这一回魏长欢倒没有再拦,示意众人给那胡巫让出了一条道来。 高台之上,胡巫又疯舞了好一会,叫人瞧了竟如阗狂一般,最后乌黎举了举手,他才算消停下来。 正值九月,约略有些风,没一会姜灼脸上身上的水也干了,不过一想到那胡巫脏得吓人的手,姜灼便有些忍不住想吐,没想到今日尚未启程,就遇到此等败兴之事,姜灼愈发相信,此行不但不会顺畅,怕是还得出什么事。 正在暗自叹气之时,姜灼猛不丁听到,高台上竟有女人在喊叫:“本公主……,还需……你们脸色?” 姜灼不由抬头往那边瞧了瞧,她算是站得近的,然而高台的人说过些什么,她也听不太清,未想这会子魏菓瑶嗓门这么高,居然有几个字能飘到下面,想来她又是在为什么事火冒三丈了。 此时姜灼也瞧清楚了,魏菓瑶站到高台中央,正指着那个胡巫,一脸的横眉怒目,显然是胡巫说了些什么,竟触怒于她。 但似乎胡巫根本未将她放在眼里,脸上毫无谦卑之色,只转头看着乌黎。 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还闹了这一出,自是引来众人好奇的打探。 第350章 僵持了一会之后,魏菓瑶似乎走到乌黎面前,大概是要他做主,不过脸上不改傲气,未想乌黎的反应也是懒得理睬她,只起身走到圣上面前,似乎是想商量什么事。 高台之上不平静,下面人却看不明白,不免开始小声议论。 姜灼注意到,圣上精神比方才来时更差,只低垂着眼,脸上也没有笑容,似乎是在带听不听,到最后只随意地摆了摆手,显是对方才乌黎所言,圣上也就随便地答应了。 明显魏菓瑶还是有些不服,再要上前同乌黎理论,未想诸葛曜这时大喝一声:“放肆!”这一回姜灼听得清楚了,可不是诸葛曜当着众人之面,在打魏菓瑶的脸。 这一下,魏菓瑶的气焰终于灭了下去,神色竟现出几分委屈,指着胡巫像是在骂人,圣上明显有几分不高兴了。 于是侍人猛地叫了一声:“公主远嫁,众臣跪送!” 随即鼓乐声起,魏菓瑶再此由人扶着,开始一步步走下台阶。 姜灼随着众人跪下,想着待到魏菓瑶上了车,她们便也该跟着离开了。 此一时,她旁边站着的周医女和几名随嫁宫女已然哭了起来,姜灼的眼圈也是一红,归根到底,这长安城是她真正的故乡,爹娘和师父更是皆埋骨于此,也不知要过几时,自己才能回来为他们祭扫,而姜灼此刻更懊恼,身为义家儿女,竟是无法替阿爹鸣冤,这一生,怕是要留下遗憾了。 一双凤头鞋此时停了姜灼面前,周围突然之间又都安静了下来。 “真是小看了你,为了不肯跟本公主一起和亲,居然买通匈奴人。”魏菓瑶的声音在姜灼头顶响起。 姜灼不解其意,抬起头看着魏菓瑶。 没想到这一瞧,姜灼才发现,魏菓瑶原来竟已是双目红肿了,想是她方才在高台上被匈奴人气哭,只此时魏菓瑶泪痕已干,望着姜灼的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恨意。 “小女不过一介医女,不敢承受公主之言。”见跟在魏菓瑶身后的魏长欢朝自己使眼色,姜灼便不客气地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回道。 魏菓瑶狂笑:“一介医女?姜医女太自谦了,谁想你竟有天大的本事,本公主却是好奇,你怎得勾搭上那个脏得叫人恶心的胡巫,居然说你乃天煞孤星转世,会妨碍单于子嗣,绝不许你随嫁匈奴。” 姜灼脑子顿时有些懵了,方才魏菓瑶说什么?绝不许随嫁匈奴? “姜大夫,听出来没?你不用随嫁了!管他胡说什么天煞孤星,不用去匈奴那鬼地方,可不是大快人心!”有人在姜灼后面兴奋地叫起来。 姜灼终于反应过来,看了看身后笑容满面的秦宴,竟也不由松了口气。 魏菓瑶冷冷地问:“怎么不说话了,可是被本公主说中,姜医女果然同那个又脏又臭的胡巫有一腿?” “魏菓瑶,你闭嘴!”魏长欢终于忍不住,也不管魏菓瑶如今身份已然不同,怒斥道:“此是何等场合,你竟敢大放厥词,圣上还在高台上坐着,你便要欺负人家女郎,魏家养出此女,真是有辱门庭!” “魏长欢,你才闭嘴,竟敢如此同本公主说话!”魏菓瑶回身对向魏长欢:“走远着些,我不用你送嫁!” “你算什么公主,未嫁之女,口中尽是污言秽语,果然丢尽了魏将军府的脸!”秦宴这时急了,冲着魏菓瑶嚷起来。 “秦太医,莫要如此!”姜灼赶紧冲秦宴使了个眼色,让他少说两句,免得魏长欢面上难堪。 姜灼转过身,对魏菓瑶福了福身:“小女在此恭送公主,至于方才公主所说的那些,想必公主心中亦知,全是些无稽之谈,说来此处仍是大靖,尚有圣上护着公主,待到了匈奴,再要这般信口开河,怕要引来口舌之祸,还请公主日后谨慎。” “怎么,你算个什么东西,竟还敢教训我?”魏菓瑶叉起了腰,竟像是准备不依不饶。 这时魏长欢命左右道:“还不扶了公主上车!”想是知道再下去,魏菓瑶还知会做出何等贻笑大方之事。 不知何时,江常侍已走上前来,见到魏菓瑶剑拔弩张的表情,笑着劝道:“下官体会,公主不忍离别故土,才这般依依不舍,只此乃国嫁,若误了良辰吉日,怕是在碍您日后婚姻,况且……”江常侍指了指早走到前面的乌黎等人:“那些是您日后臣民,你这般做小儿女态,不怕被人传到单于耳中?” 想是这一句切中了要害,魏菓瑶果然不再纠缠,由人扶着转身而去。 不一时,又响起几声长笛,前头的匈奴人已然开拔,随之便是魏菓瑶的车驾,而之后,便是随嫁之属排成两列,带着哀凄的哭声跟上前去。 少不得有人将姜灼拉出了队列,姜灼看着渐次远去的人群,才回身问道:“常侍大人,为何小女竟被留下,难道真是那个胡巫所说,小女乃是天煞孤星之命?” 江常侍笑着直摇头:“女郎不必介意太多,匈奴人最喜好这种神力鬼怪,不过是蛮人之愚昧不化,咱们乃大国之邦,只将这瞧做笑话,说来如今女郎不用远走,真真一桩幸事。” “是啊!”姜灼也不由笑起来:“多谢常侍大人,小女今次竟逃过一劫,可真是有福之人呢!” 方太医带着秦宴此时走了过来,先同江常侍见过礼,随后也是笑叹:“姜医女何来什么天煞孤星,这等好运道,怕是说九天玄女投胎也不差!” 姜灼自是谢过在场众人,倒是秦宴冲着姜灼一挥手道:“今日着实痛快,姜女郎,咱们这就一块回太医院,藏书楼还得你照应着,日后咱们又得机会切磋医术了,真是快哉!” 倒是江常侍拦住道:“本官还有话嘱咐姜医女,让她随本官走,您二位同王太医说一声,今日自会将她送回太医院,且放心吧!” 姜灼心下诧异,不知江常侍到底有何话嘱咐,只江常侍将她领到一驾马车上,让姜灼等候片刻,便先自走开了。 第351章 等了许久,姜灼终于从车里探头往外瞧了瞧,圣上的銮驾正要动身,文武百官正在恭送,想来江常侍这是到跟前支应去了。 不过后头江常侍也未再次现身,倒是车夫道了一声:“女郎好坐,奴奉江常侍之命,带您去个地方。”说罢驾着马车便走,也不说清楚要去哪儿。 人家不说,姜灼也就不问,反正江常侍也不会害她。 车跑得不快,姜灼坐在后头,心中少不得感慨,其实昨晚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思忖着今日将离故土,不知不觉将这些年在长安城中遇到的种种皆想了一遍,真是苦忧参半,百味杂陈。 然而这些年姜灼自觉过得不悔,在师父教诲之下,习得一身好医术,在郑家药铺上下支持之下;终于未浪费师父多年心血,让药铺在长安城中尽人皆知;甚而还得来一份难能可贵的情愫,姜灼明白,自己多有福气,当然不是天煞孤星。 唯有一样,她才刚知道阿爹之死的真相,竟不及替他洗刷清白,姜灼心下那份遗憾竟无以言表。 谁能想到,今日竟峰回路转,姜灼此时觉得,或许,替父洗冤之事,竟是有望了。 待到马车停下来,若不是车夫唤她,姜灼竟是醒不过来,原来这几日备受煎熬,直到此时,她才得以放松了心情,不知不觉,倒在车里睡着了。 一双手伸进车里姜灼的面前,方才醒来了姜灼也未在意,扶了那手便往打算下车,只两手相触之时,姜灼立时一惊,待看清面前扶她之人,姜灼愣了片刻,差点哭了出来:“殿下,怎的是您!” 诸葛曜轻扶了姜灼下车,这时姜灼才瞧清楚,此地她还算熟悉,原来是到了胶东王府。 姜灼也就明白了,当是江常侍派人送她过来,只为与诸葛曜见上一面,也不知是不是诸葛曜的想法。 诸葛曜并未说话,只一路拉着姜灼,默默地往前走着。 此时还需说什么呢,借着手心火热的温度,他们便已知道彼此心意,有庆幸,也有后怕,差一点点,两人竟便要相隔千里,不知何时才得重遇了。 “当日知道出事,为何不来寻本王,”等转到一个游廊之上,四处没什么人民,诸葛曜终于开口道:“本王记得,让你有事便去寻江常侍,未料你竟当成耳边风。”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责备,姜灼紧了紧诸葛曜的手,倒像是怕他突然甩开自己。 “看来是本王自视甚高,姜大夫根本不在意本王。”诸葛曜并没有甩开姜灼的手,只故作不满地长叹一声。 “殿下,若是来得及,小女自会寻江常侍,只当日知道被魏菓瑶挑为陪嫁之时,已然圣旨颁布下,谁都知圣意难为,当是再无更改,小女何忍,让殿下为我涉险。” 诸葛曜哼笑一声:“虽知你心意,只本王还不至于这般无用,哪来涉险之说,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得,本王莫说当一军主帅,便是当男人都不配。” 姜灼心下一阵紧跳,着实被诸葛曜这“自己女人”四个字给弄得羞涩得要死。 诸葛曜看了看姜灼,忽然问:“你记得你该有十六了吧?” “嗯?”姜灼点了点头。 诸葛曜半天没有说话,却突然拉着姜灼往前走去,甚而脚步越走越快,差点姜灼竟要跟不上了。 胶东王府向来五步一岗,一路上站着不少兵士,有一些人,之前姜灼还见过,其实方才两人牵手走来,姜灼脸已然红透,生怕被人瞧见了笑话,好在诸葛曜的手下训练有素,竟是视若无睹,然而这会子诸葛曜这般无羁,姜灼都想寻个地洞钻了。 随着诸葛曜在府中转了许久,二人终于进了一个院子,姜灼瞧瞧四周,最觉庆幸的,此处再无他人。 诸葛曜似乎并不准备放缓速度,几乎扯着姜灼跑进了内寝,然后不由分说,将姜灼扯进怀中,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起来。 虽二人之间早有过亲密之举,只今日诸葛曜竟不同往常,好一时不肯放开姜灼,两手一直在姜灼后背轻抚,甚至到后来,开始试探着触碰姜灼身上最柔软处。 还没等姜灼反应过来,两人竟一起躺到了床/上,诸葛曜脸颊早已晕红,死命地抱紧姜灼,以致两人身体毫无缝隙地贴合在一处,没过一会,姜灼就感到了有什么东西顶住了自己。 此时的诸葛曜,再无方才高台上的凛凛不可侵犯,再无平日里不怒自威,现在的他,是个充满真挚情愫的年轻人,心中再无他念产,只想与心爱的女子合二为一。 “可以吗?”诸葛曜声音略显沙哑,在姜灼耳边絮絮地道,随即便吻起了她细嫩的耳垂。 姜灼又能说什么,既是早便以心相许,何在乎此时此地以身相许,在最爱的人面前,姜灼放下了所有防备,甚至还觉得,这一日,竟是期待了许久。 诸葛曜开始轻轻地吻起了姜灼玉颈,轻到如春风拂过,细柳萦绕,让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姜灼闭上双眸,心中充满无限喜悦,为今日劫后余生,也为此时,她终于要成为诸葛曜真正的女人。 这之后,即使只能遥遥而对而无法相守一生,姜灼也心无所憾。 屋中此时一片旖旎,未有只言情话,只有浓情几许。 姜灼是大夫,知道那一刻总是要痛的,不过,能为诸葛曜痛一回,姜灼觉得,她的一生其实也就圆满了。 但是这痛抒迟迟未来,诸葛曜反而猛地从床/上坐起,颇为懊恼地道:“灼灼,且勿介意,是本王造次了!” 姜灼半天没有动,紧闭着的双眼,泪珠儿却悄悄地落了下来。 “你怎得了?”诸葛曜大概瞧见重姜灼在哭,竟似受到了惊吓一般:“是本王唐突,方才不敢这般轻辱于你。” “殿下,何来轻辱,小女满心喜悦,”姜灼用手遮住眼睛:“小女自知与殿下身份悬殊,从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我心下早已确定,从此只属于殿下。” “本王会娶你!”诸葛曜举手发誓:“我诸葛曜,必有一日,娶姜灼为妻,从此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第352章 华房殿中,当瞧见提到药箱走到近前的姜灼,王昭仪不住地拿手点着她,最后索性用帕子捂着嘴笑起来:“你这孩子,怕是注定离不得咱们,谁会想得到,当日都快出发了,居然又被人扔了下来。” 姜灼上前,郑重其事地冲着王昭仪敛衽施过一礼,道:“小女见过昭仪娘娘,这些日子,竟是劳娘娘跟着费心了。” “能去匈奴算是为国尽忠,留下来自也是极好,日后在太医院,还需一如既往地踏实,莫要辜负圣恩才是。”王昭仪笑着叮嘱。 “小女受教,定不负娘娘期望。” “姜医女想是不知,昭仪娘娘乃最最心软之人,你那日跟娘娘辞过行后,娘娘眼瞧着你出门,竟是落了泪,还直叹可惜,这么懂事乖巧的女郎,又是难得医术高超的,怎得就留不住。”杨嬷嬷在一旁道。 一时姜灼也不免有些感怀:“这一路回想来,如今小女还如在做梦一般,亦不知为何会是这结果。” 杨嬷嬷不免又笑起来:“那日我正好也在台下站着,正瞧见那什么胡巫往女郎身上一个劲地洒水,我当时还在纳闷,不知道此人为何这般装神弄鬼,到后头才明白,女郎是被那胡巫盯上了。” 姜灼想起那日情景,也少不得要苦笑了,现在一回忆胡巫脏兮兮的模样,还有那仿若从未洗过的手,姜灼还是忍不住皱眉。 王昭仪这时咳了一声,安慰姜灼道:“其实有些话你也不必太在意,匈奴人与大靖本非同源同种,他们弄得那些巫蛊之术,咱们并不肯信。” 知道王昭仪说的是那所谓天煞孤星之说,又见她还特意劝慰一番,姜灼立时笑道:“娘娘放心,小女并未将那些无稽之谈放在心上。” 王昭仪“嗯”了一声,回头嘱咐杨嬷嬷:“将本宫那只羊脂玉的镯子取来,那个胡巫邪性得很,拿块玉给姜灼镇一镇。” 姜灼忙推辞:“娘娘上回赏的那些银子还再,小女如今再不敢请赏了。” 杨嬷嬷在旁边笑道:“女郎说什么傻话,莫非你还要将娘娘赏你的东西全送回来不成?” “说来平素总来见本宫的几位女郎之中,最招人疼的是赵女郎,最知礼的,乃是王女郎,至于姜灼你呢,却是最实诚的,本宫个个都喜欢得紧。”王昭仪笑着道,随即招了招手,示意姜灼上前请脉。 杨嬷嬷站在一旁,待瞧见姜灼将手从王昭仪腕上拿开,很不放心地道:“娘娘这几日睡得不好,女郎不如开几副宁神之药吧。” 姜灼点头,道:“娘娘稍有些虚证,倒无大碍,喝些宁神茶便可,这药总有三分毒,小女暂且不开了,还是那句,娘娘心思能得放下,便放下些。” “竟让你瞧出来了,”王昭仪无奈地一笑:“本宫倒是盼着轻省,只这宫中一大家子,哪处不要周应?先时还有洛婕妤管着,本宫乐得享福,只如今眼瞧着她快生了,人家特意过来求本宫,说是着实顾不过来,本宫才不得不应下,想着总不能袖手旁观吧,却不料,果然年岁大了些,没几日便觉得有些撑不住了。” “谁说娘娘年岁大了,您瞧着也不过三十出头,正当青春年华呢!”一个声音从殿门外传了进来,姜灼回头一看,心下直叹冤家路窄,却原来是王瑜芙走了进来。 大概也没想到姜灼会在华房殿,王瑜芙稍显惊讶,随即面上一喜,立时走到近前,抓了姜灼的手道:“那日听说灼灼未得去成匈奴,少不得替瑶瑶惋惜,以后竟少了你为她做伴,不过匈奴那等地方,可没几个人如瑶瑶那般有勇气嫁过去,想是灼灼心里终未必肯,如今想来,于你竟也是一桩喜事。” 瞧着面前的王瑜芙,姜灼忙笑着福了福身:“小女自以圣上旨意为尊,今次去不得匈奴,实在是小女福薄罢了,并不敢称什么喜事,如今真正的喜事,乃是大靖与匈奴和亲,结成姻亲,小女这等小事,并不值一提。” 王瑜芙大笑:“灼灼竟不说真话,女儿家的心思,谁愿意离开故土,倒是苦了瑶瑶,千山万水远嫁而去,父母兄长不得见,身边更无知已。” 只这时王昭仪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倒是杨嬷嬷一眼瞧出来,在旁边叹了一声,道:“平魏公主之事,王女郎切莫再提,当日和亲大典,这位公主行为举止极不得体,甚而当着匈奴人之面言辞放肆,引来众人耻笑,已然触了龙威,以至圣上回宫后便病倒了,如今娘娘正自焦心呢。” 姜灼少不得愣了愣,那日她便瞧出圣上有些不虞,未想这几日竟是发作了,不过她在太医院并未听到风声,看来这其中有些内情,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将此事怪到魏菓瑶头上,未免又有些过了。 杨嬷嬷此话一出,王瑜芙神情便有些不自在了,顿了一会,才带着些愁色道:“小女听阿爹提过,族叔已然为圣上请过脉,娘娘倒是不必太过忧心,圣上乃是多年勤于政务,旰衣宵食才至有些血虚,族叔正为圣上细心调理,想是不日便会好些。” “若是如此,本宫也放心了些,”王昭仪神色稍安,想了想又道:“这些日子圣上身子乏累,未央宫也闭了门,并不许后宫人等觐见,倒是王少府还进得去,回头瞧见你阿爹,让他代本宫多劝着些。” “小女自当遵命。”王瑜芙笑着回道。 倒是此时,姜灼却皱紧了眉头,那日虽在高台之下远远地看着,然而圣上之症,在姜灼瞧来极是凶险,若只当血虚调理,只怕不太适当。 “灼灼在想何事?”王瑜芙安抚完王昭仪,便将目光投到姜灼身上。 姜灼立时回过神来,笑道:“未想何事,只觉得昭仪娘娘所言极是,圣上龙体贵重,当要细心照料。” “你倒是个有心的,”王昭仪笑着对姜灼道:“成了,你这回了宫,可就得忙不停了,本宫也不耽误你。” 姜灼忙福身:“小女告退。” 第353章 待到眼望着姜灼走出殿外,王瑜芙却长叹了一声:“真真可惜了!这么好的女郎,可不一生要毁了。” “何来可惜之说?”王昭仪瞧见王瑜芙一直盯着姜灼背影,不免问了一句。 “好端端的,灼灼竟被一个匈奴的胡巫说成什么天煞孤星,碍人子嗣,这以后,不知谁敢娶她呢,少不得竟连姻缘了要误了。”王瑜芙止不住地摇头。 “年纪轻轻的,竟是信这些个?你这孩子倒也有趣,”王昭仪笑着冲王瑜芙道:“大靖向来最厌巫蛊,此次能容胡巫当众跳什么祭神舞,已经是圣上大度不计较了,本就是匈奴人胡言乱语,何至于要信他。” 王瑜芙笑了,上前为王昭仪揉起肩背道:“小女先时也不肯信,前日听得几位平时说得来的女郎们拿此事当笑话讲,自也心中不服,还与人争过两句,竟因此得罪了好几位贵女呢,未想到,昨日我到寺中上香,遇上一位大德,少不得便将心中这份困惑请教于他,甚而将姜灼的生辰八字都拿给大德瞧了。” “王女郎倒是有心,连姜医女的生辰八字都有。”杨嬷嬷在一旁笑道。 王瑜芙脸上起先还有些尴尬,随即就收回神色,笑道:“让嬷嬷见笑了,小女与灼灼相交颇深,更是交换过金兰之帖,故而才知道的。” 王昭仪倒不理这些细节,只好奇地问道:“那位大德竟如何说?” “大德瞧过灼灼的八字,便沉吟不语,小女再三追问,他才说,此等八字最是不祥,早年父母双亡,一生刑夫克妻,伤及子荫,至到最后,怕是晚景凄凉,果然是……天煞孤星。” 王昭仪同杨嬷嬷皆不由自主“啊”了一声。 王瑜芙满是感慨:“大德之言,她这一生倒是顺顺当当,但若有贵人相助于她,反会被伤及福祉。” 瞧见此时王昭仪叹息不止,王瑜芙却劝道:“娘娘,此事您搁在心中便是,莫要再与人提,灼灼也是艰难,好不容易苦挣到如今,若她这命数被传扬出去,岂不是真是孤独终老了?” “可有化解之术?”杨嬷嬷这时问道。 “倒是有的,只大德说,这是她因缘际会,并不可擅改,否则竟要招来大难。”王瑜芙随即又道:“若要求得一生无忧,怕还是顺其自然得好。” “不提了,不提了,听得心中堵得慌,”王昭仪捂着胸口,哼了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大德,竟不定是胡说的,本宫才不信这些。” 王瑜芙眼神闪烁了片刻,笑道:“娘娘说得是,想来亦可当作笑谈,真不该信的。” 杨嬷嬷觉出王昭仪不悦,赶紧对王瑜芙使了个眼色,随即岔开话题:“女郎怎得今日会来求见娘娘?” 王瑜芙突然笑了起来:“小女着实是个笨的,明明专门过来向娘娘请罪,瞧见灼灼,发了一通感慨,倒是忘了正事。” “你这孩子,怎得莫名说起什么请罪来。”王昭仪这时也放下姜灼之事,很有兴致地问起了王瑜芙。 “不知娘娘可曾听说,昨日我阿爹竟是冒犯了殿下。”王瑜芙略带着些忐忑地道:“阿爹回去之后,少不得长吁短叹,小女心觉不妥,这才请见娘娘。” “此话竟是怎讲?”王昭仪不解地道。 王瑜芙又叹了声:“都是些朝中之事,小女亦是不懂的,好像听说,是为了匈奴退兵二十里后,殿下有意在北疆修建长城之事,殿下的意思,是要防备他日匈奴再次入侵,阿爹则是想以和为贵,免得匈奴借此生事。” “果然是朝中之事,”王昭仪笑道:“本宫可不敢管,你这孩子着实多心了。” “小女并非多心,”王瑜芙一脸纠结地道:“娘娘想来也知道,我阿爹乃尽人皆知的老实人,心中唯以圣上为大,百般之事,皆要遵从圣意,有时说话也没有什么避忌,得罪之人也不在少数,竟不想,如今连殿下也对他不喜了。” “那是男人们的事,你一个女郎家,何必在后头担惊受怕,想是他们自个最是会化解。”王昭仪安慰道。 “小女……”王瑜芙面露羞赧:“只望殿下不要误会我阿爹故意难为他,毕竟如今国库也不丰裕,圣上心忧天下,不舍让百姓再遭苦痛,阿爹也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说到此处,王瑜芙忽又慌忙道:“哎呀,娘娘,小女一时心急说错了,殿下亦是为了百姓安危才欲大建工事,绝非意在让百姓受苦,只殿下与阿爹观点不同罢了。” 这边王瑜芙说到后头,脸竟是红得不行,竟有几分不知所措模样,倒是王昭仪一直在旁细细地瞧着她,神色中带着三分探究。 “本宫记得,阿芙与胶东王竟是同岁?”王昭仪突然道。 “……是。”此时,王瑜芙竟是到了面红耳赤的地步。 “唉,王巍两口子竟是不着急吗?再能干的女儿,也总不能养在府中管家,早该为你寻一处好姻缘,过自己的小日子了。”王昭仪摸了摸王瑜芙的手。 王瑜开始吞吞吐吐了:“娘娘,想必知道小女心悦……” 未待王瑜芙将话说完,王昭仪已然打断了她:“你们都不知吧,圣上已然首肯曜儿与赵太常侄女之婚事,只待阿卓痊愈之后,这一桩桩事便要着手准备了,本宫一个儿子都急着让他成亲,王家这么好的女儿,竟是不怕耽误吗?” 好半晌,王瑜芙一言不发,方才一直浮着红晕的脸,此时已然变得煞白了。 太妃殿王选侍屋中,姜灼抱着一册书简进来,放到阿珠面前,笑道:“我可瞧出来了,咱们阿珠着实有灵性,若是不嫌枯燥,不如先将这《素问》读透?” “给奴的?”正在帮王选侍缝衣裳的阿珠一愣,立时丢下针线,还特意将手放在身上擦了擦,显是郑重得很,还小心翼翼地问:“姜姐姐不是逗我的?” “你既称我一声姐姐,我逗你做甚?”姜灼笑道。 “倒是你想得出,给她带了这个来。”王选侍在一旁不免也笑了。 第354章 “只瞧着上回临走前,我给开的那些方子,阿珠竟是熟背于胸,可见这孩子颇有几分慧根,若是就此浪费,岂不可惜?”姜灼笑着将药箱放下,对阿珠道:“这书简你且拿去,是我从宫外带进来的,便送于你,得空瞧一瞧,或能得些进益。” 王选侍不住地点头:“极好,这可不是咱们姜医女要收徒了?” 姜灼忙摆摆手道:“让娘娘见笑了,小女自个儿医术尚还浅薄,怎敢贸然与人为师,不过瞧着阿珠倒是一块好材料,不想让她就此埋没。” 阿珠此时双眼竟是皆亮了起来,上前扯住姜灼的袖子,期盼地问:“姜姐姐之意,奴还能做医女吗?” “若你肯上进,倒也并非什么难事,”姜灼少不得鼓励她道。 “嗯,如此……我这便去苦读。”阿珠脸上全是兴奋,也顾不上针线了,抱着书简跑到外头游廊长椅上,竟自瞧了起来。 王选侍拿起那针线做了一会,却很快放下,走到窗边,瞧着外头正专注于书简的阿珠许久,不免心疼地道:“姜医女可瞧见阿珠的手了?” 姜灼听言,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不觉心中一阵酸涩,十三、四岁的小女郎,手指居然粗肿苍白,还有裂口,哪有一丝女儿的娇嫩可言。 “那浣衣局里,乃是宫中最辛苦之处,少不得有人以大欺小,这孩子六岁便被扔过去,自是受尽委屈,只她平日并不肯说,来瞧我时,皆是喜笑颜开,可自己养大的孩子,如何瞧不出来,她不过报喜不报忧罢了,”王选侍抹了抹眼角泪光:“倒是今日,我才真瞧见阿珠快活了。” 姜灼心中叹了一声,看着这个孩子,竟是瞧见了另一个自己一般,不由自主地想怜惜,姜灼想出这个法子,只希望能尽已所能,让阿珠此后之路,莫要太过艰难了。 正当姜灼准备去瞧许良人时,倒是王选侍拦住了她:“还有一事要与姜医女说呢,你先别走。”说着,王选侍便开始翻箱倒柜。 看着被递到眼前的银两,姜灼失笑:“娘娘这是何意?” 王选侍拉了姜灼坐到桌边,道:“太妃殿几位老娘娘已然商议好,当日你差点被弄去匈奴,临走前还惦记着咱们这些人,留下来银两让老娘娘们防身,我们心里感激得很,只如今你已然回来,这银两自当物归原主。” “娘娘们这是看不上小女的孝心吗?”姜灼故意嗔道。 “胡说,你这孩子是个最会疼惜人的,大家伙可都瞧在眼中,放在心里,如今太妃殿这十几位老太太,谁不将你看做自家女郎。”王选侍疼爱地刮了刮姜灼鼻子。 “说来这些银两,是王昭仪同洛婕妤在我出宫前赏的,我不过借花献佛,况且这会子回来了,人家也没说要回去,”姜灼一笑,给王选侍瞧了瞧自己腕上的一只羊脂玉的镯子:“前儿个王昭仪又赏了我这个呢,且小女家境还算富裕,倒不急缺银两,您且收好便是,我若有万一照拂不到之处,有它们竟能抵挡些,若您几位硬要还,小女这面上着实无光,以后怕是不敢再来太妃殿了!” 被姜灼三言两语这么一说,王选侍这银子也还不得了,只好道:“成,回头跟老姐妹们说,这些银子便先攒着,只做公中用度,平时应急便是,他日姜医女出嫁,少不得拿这些替你添妆。” 一句话,倒是将姜灼的脸说得通红。 待出了屋,姜灼倒一眼瞧见许良人正站在阿珠身后,笑眯眯地打量着阿珠还有她手上书简。 按理说,许良人同阿珠是沾着亲的,王选侍曾偷偷告诉姜灼,其实当日阿珠被送到太妃殿,是指望由许良人来抚养,只许良人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见着阿珠避之不及,最后无奈之下,还是王选侍将孩子抱走了。 如今姜灼已然明白,许良人因许皇后被缢大受刺激,现不肯与人亲近,这才会排斥她唯一剩下的亲人阿珠,而如今见她这般,想是当日心结解开了不少。 “阿珠,你竟看得懂?”许良人冷不丁在阿珠身后问了一句。 想是阿珠方才极是入神,并未料到身后站着人,被许良人这么来了一下,也是吓了一跳,忙起身冲着许良人福身。 “你这孩子就这点出息?随便说句话,还能把你吓着?”许良人故作不满道。 “回娘娘,小女唐突。”阿珠忙回道。 “算了,跟你那爹一个德性,胆小如鼠,”许良人伸手夺过阿珠捧在手上的书简,自语道:“想来定是姜医女想出这古怪主意,就你笨笨的样子,也想当医女?” 阿珠倒是笑了:“娘娘不知,方才姜医女可是夸过我有慧根呢!” “是呀,”姜灼这时走上前道:“许娘娘,阿珠可是小女见过最聪明的女子。” “那是你见识短,未瞧见过好的,”许良人撇撇嘴:“当年义夫人,可是少有的冰雪聪明,心思剔透,若论医术,也不稍比谁人差,只不过顾念着夫君颜面,才不肯显山露水,你呀,其实未得她……”许良人说到此,一下子捂住了口,知道自己失言了。 阿珠眨眼看了半天,显然不明白许良人在说什么。 倒是这时许良人训了一句:“真想学医,便用些心思,可不许耍什么花架子讨巧。” 阿珠“哦”了一声,又乖乖地坐了下来。 而此时许良人看了看左右,干脆拉起姜灼回了自己房中。 “娘娘认得我娘?竟是未听您提过。”一进到屋里,姜灼免不得诧异道。 许良人瞧了瞧屋外,才回转身来,小声道:“我这张老嘴着实欠收拾,怎得说漏了去,让人听到了你是何人之女,可不等着招来祸端。” 姜灼笑了,凑近央求道:“娘娘不如说说这一故典?” 许良人思忖了一会,才道:“我与你娘见过几回面,并不太熟悉,不过倒佩服得紧。” “何来此言?” “当初许皇后尚未失宠,还被允许接见官眷,你娘因此来过几回椒房殿,她呀,难得脾气好得很,又能说古道今,帮着大家请脉不说,还教咱们做胭脂膏子,虽来的次数不多,椒房殿自上至下,倒颇喜欢义夫人。” 第355章 姜灼听得颇有几分向往,尤其是许良人对自己阿娘赞不绝口之时,她更有几分与有荣焉之感,忍不住又向许良人打听道:“娘娘可还记得我阿娘当年模样?长得美吗,性情又是如何?” 许良人仔细端详了姜灼好一会,不由笑起来:“义夫人乃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你与她瞧着倒有几分相像,尤其在这气质上,皆娴雅知礼,叫人不得不喜,不过说句实话,你这孩子还是少了些义夫人的娇媚,须知当初可是有句美谈,说是你阿爹爱妻如命,才养得出这般美娇娘。” 姜灼开心地笑起来:“倒听说过,我阿爹为人极是体贴呢!” “但愿他日,你也能觅得一位如意郎君,免你忧苦,许你安稳。”许良人不免衷心地道。 立时之间,姜灼眼前出现了那个高大身影…… 免她忧苦,许她安稳…… 这大概是世间女子,共同的夙愿了。 “你这孩子,怎得又发起愣了?”许良人拍拍姜灼的手。 “哦,”姜灼一下子回过神来,支吾了半天,才道:“我在想阿爹阿娘,当日出事之时,我竟是还小,什么都不记得了。” 许良人叹了一声,忽然小声问:“我早瞧出来了,你这孩子心思重得很,否则上回临走之前,也不会巴巴地跑来寻我要这真相,你勿须瞒我,说说以后打算怎么办?” 姜灼思忖片刻,对许良人点了点头:“娘娘深解我心,若是自此远走,小女也就不做他想,说不得日后,便将这怨仇带进坟墓之中,然如今既得回来大靖皇宫,小女少不得……还是要寻个水落石出。” “罢了,我早猜出来了,”许良人无可奈何地叹道:“瞧你这性子,也是倔得很,怕是任谁劝,都拦不住你,不过,你可想过,之后如何去查?” “小女这两日也在思忖,只觉得其中着实有些蹊跷,孕妇不能食薏仁这事,连小女都知道,我阿爹身为太医令,医术自然了得,怎会不知此等禁忌,如何还特意在保胎方中写下这一味,竟是不符常理,”姜灼想了想,问许良人:“娘娘,可知从何处能查到当日沈妃的脉案?” 许良人摇头:“此事我并不清楚,只听说过,宫中文书之类一般放在天禄阁,未知脉案是否也被收入其中,不过,当日皆是认定,沈妃之死与许皇后有关,后头也未有明确说法,如今在宫中,依旧对许皇后讳莫如深,要想查这些,怕是不易,你还是要小心些,莫要贸然去打听,免得反惹祸上身。” “娘娘,如今宫中,可还有当日知情之人?”姜灼倒是得了提醒,问道。 “沈妃死后,平日里侍候她的人,或是出宫,或是服侍别的娘娘去了,时候太久,我亦记不太清,约略似乎有一位姓钟的宫女,当年沈妃每每来觐见许皇后,身边多是有她跟随,不过许皇后走了之后,我便被送回太妃殿,那宫女的下落自是不知,怕须你自己去寻。” 姜灼忙道:“多谢娘娘提点。” 又说了几句,姜灼便从太妃殿出来,一路不免琢磨起那位姓钟的宫女,到底何时才能找到此人,只刚到半路,她却猛地站住,想到自己竟是忘了一位,心下少不得兴奋起来,觉得说不定过不得多久,就会有了眉目。 待回到太医院,姜灼直接进了藏书楼,不出意外地瞧见方太医同秦宴已然在那,只今日二人极是清闲,居然在对坐手谈。 比之秦宴此时的抓耳挠腮,举棋不定,方太医倒显得沉稳许多,便是秦宴久久不肯落子,他也不急不催,只在旁边喝着茶,一脸好笑地瞧着而已。 显是这会子秦宴有些浮躁了,手上持着棋,口中一个劲地在念叨:“此一步若下去,在下便就无处可逃了,不妥,着实不妥”正自纠结之时,秦宴猛地眼睛一亮,侧过头,冲着方进到里头的姜灼道:“姜大夫可会手谈?” 姜灼一笑,直接摇了头:“先师倒是善弈,却不曾教过小女。” 秦宴有些泄气,不过一时又不肯就这般投子认输,咬了咬牙,干脆胡乱落了子,却不想果真被他言重,秦宴就此一败涂地,被方太医连吃数子。 “认输,认输!”秦宴不痛快地站起身来,输便输了,竟还想着替自己找补:“方太医在别人跟前占不到便宜,倒来寻在下这半吊子开心。” 方太医大笑:“难怪当日伍太医在时,竟日要寻老夫同他对弈,这赢棋果是叫人好生高兴,老夫之前下棋,竟是少有赢过,这一回承让,咱们明日再战如何?” 听得方太医如此说,姜灼也是失笑,未想方太医还会这般调侃人。 倒是秦宴不服了:“可是方太医欺负在下是新进之人呢?” “岂敢啊,说来同秦太医对弈,便从你面上表情多多,也是尽得乐趣。”方太医不免又笑了起来:“说来在下之前只赢过姜太医,他倒也如你这般快意恩仇,下起棋来,一样的七情上面。” “太医院里,怎得还有一位姜太医,在下竟没见过?”秦宴好奇地打听。 方太医“哦”了一声:“说来这一位算是老夫同年,当日同科进的太医院,倒是甚为相得,只他心性高傲,不肯攀附权势,多年前突然挂冠而去,此后再不见下落。” 其实此时姜灼已然猜出,方太医所说的姜太医,当就是自己养父姜修起,不免心中闪了闪念,方太医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正当姜灼在思忖,要不要此时旁敲侧击地跟方太医打听一下之时,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几乎冲了进来。 “哟,各位都在呢?”张太医随意招呼一声,便直接走到书架前,开始故乱地翻起来。 瞧着被张太医这么一折腾,原本整齐摆放的书简竟横七竖八起来,姜灼不免觉得心疼,忙上前福身道:“张太医,是否要寻医案,小女可为代劳。” “一边去,没你的事。”张太医半分不领情,只随意呵斥一声,便继续大喇喇地翻了起来,全不在意旁边几人都在瞧他。 第356章 秦宴在一旁看不过眼,不免讥讽了一句:“果然书到用时方恨少,怕是这藏书楼挖地三尺,才寻得着张太医想要的医书。” 张太医斜睨了秦宴一眼,冷声问道:“秦太医何意?” 见两人有些针快要锋相对的意思,方太医忙上前拉了拉秦宴,劝道:“想是张太医有急事,咱们莫要扰了人家,要不再弈一局?” 大概瞧在方太医资历甚高的份上,也或许真有急事,张太医只从鼻子中哼了一声,终未再同秦宴计较,只忙自己的去了。 姜灼无奈,只得一路跟在后头收拾,直到张太医如获至宝一般,将一册书简从架上取下。 姜灼瞧得清楚,这是神医乌鹤子的《经医方略论》,原来人家是要这个,不免叹气,张太医这人心眼甚小,作事更有失鬼祟,若他方才主动问一声,姜灼早便替他寻来了《经医方略论》。 此时张太医也不管其他,抱着书简便坐到一边长榻上,一目十行地瞧了起来。 秦宴盯了他半天,不免走到姜灼旁边,低声嘲笑道:“这一位倒真得了王太医衣钵,想是遇着什么难题了,这会子急着找法子呢!” 姜灼在一旁暗自摇头,做大夫哪能如此,难道还让病人等着他瞧完医书才去诊治? 张太医倒也旁若无人,到后来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从旁边取来笔墨同帛纸,竟自开始抄写起来,没一会,张太医拿着尚未干的帛纸便跑了出去,早忘记藏书楼中还有他人。 说来秦宴也不是个省事的,居然大发好奇之心,悄悄尾随着张太医出了藏书楼,过了好一会,竟是捧腹大笑着又回来了。 而此时,方太医正饶有兴致地自己同自己对弈,姜灼却正瞧着方才张太医用完便扔的《经医方略论》。 “可叫我猜对了,那一位果然进的是王太医屋中,到了里头,还特意将门给锁上了,不知是在密谋些什么,着实让人觉得狼狈为奸。”秦宴嗤笑道。 不过屋中二人各忙各的,皆未理会她,秦宴左右看看,索性站到姜灼身后,伸头看着她手上的书简,而姜灼翻到的是中风论。 “寻个得空的日子,咱们好好议议这个,”秦宴在旁边道。 不想此时姜灼却皱紧了眉头,对秦宴的话未置可否。 方才张太医将书册翻到中风论这一处,便开始大抄特抄,让姜灼不能不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眼瞧着洛婕妤便要临盆,锦香殿中已然做好万全准备,少不得洛婕妤知会过江常侍,这几日便调了姜灼过来侍候,不想一时半会,洛婕妤竟不肯离了姜灼,索性安排她住进了锦香殿一间厢房,也方便照应。 不过她这肚中孩儿着实是个性子慢的,迟迟不肯发动,像是故意躲懒不出来,倒是把洛婕妤给急坏了,少得再三问姜灼:“我家这位殿下怎得就慢吞吞,总不出动静呢。” 姜灼倒是安慰道:“孩子可好着呢,想是心里舍不得离开您,娘娘再等些时日罢。” 好在这日一早,洛婕妤终于发动,少不得锦香殿派人给王昭仪报了信,江常侍这边,两个稳婆也已然过来,姜灼亲自扶了洛婕妤进产房,又同崔嬷嬷一块,将平遥同平月两位公主哄走了。 按惯例,太医院也派了太医在门外候着,姜灼无意中瞧了一眼,走在头里的,居然又是那个张太医。 洛婕妤先时用过一碗肉糜,自觉养好了精气神,又有姜灼在旁边,倒是壮了胆色,快要胎下之时,还跟姜灼开了句玩笑:“咱家这位慢殿下,总算肯出来见为娘了。” 此话一落,洛婕妤立马疼得叫了一下,显是要开始生了。 这时产房外有人来报:“娘娘,昭仪娘娘派杨嬷嬷过来,吩咐说,若帮得上手,请娘娘不必客气。” “啊……”洛婕妤又叫了一声,随后还不忘回道:“代本宫多谢昭仪娘娘体恤,请杨嬷嬷……” 孰料话还未落,便听得一个稳婆惊叫一声:“不好,怎得脚先下来?” “啊!”洛婕妤立时惊得不行,也顾不得疼,抓了姜灼的手道:“快些……快些……”其意自是让姜灼快些瞧瞧。 姜灼也未想到洛婕妤会难产,要知道她之间生过一胎,听说极顺利。 不过,好在横生倒产她之前亦遇到过一些,算得上有经验,再加上当着产妇之面,她更不能先慌了,自是一脸镇定道:“娘娘莫担心,一会便好。” 其实姜灼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焦急,要知道孩子在胞胎之中,一般皆是正坐,男孩面向后,女孩面向前,及至将生之时,头必会旋转向下,出母体而生,这是天地造化之奇,非人力所能勉强。 只凡事总有例外,便比如此时,孩子竟是脚先出来,便有些大大的不好了。 洛婕妤又叫了一声,想是疼得很,免不得眼泪汪汪看着姜灼:“灼灼,这回全靠你了。” “娘娘,莫怕。”姜灼在洛婕妤耳边说了一声,随即从药箱中取出针来,走到洛婕门户之处,果然,孩子一只小脚伸到了外头,还动了动。 “怎得遇到了麻烦。”一个稳婆在旁边嘟哝一声,随即对旁边人招呼一声,说出去寻太医。 不一时,姜灼便听到,原本鸦雀无声的外头,现在变得有些嘈杂了。 “可瞧清楚了,是手脚先出?”外头有人问了一句,听得出是张太医的声音。 “想是难产,这可如何是好?” “保大还是保小,要不赶紧禀报圣上一声。” …… “他们何意?”洛婕妤显是听到外头人的话,眉心拧起来,不安地问了一句。 姜灼对洛婕妤笑着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惊慌,随即拿起长针,朝孩子伸来出的小脚轻轻戳了一下,就这么眼瞧着,小脚竟立时收了回去。 “医女?这是做甚?”另一名稳婆吃惊地看着姜灼,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 “灼灼,孩子如何了?怎么本宫觉得他动了一下?”床/上的洛婕妤紧张地问。 “娘娘不用担心,小女必保你平安无虞。”姜灼镇定地对洛婕妤道,女人难产极是凶险,若此时心绪不稳,反而更生不下来,只可恨外面人声音越说越大。 第357章 不过姜灼的话起了效,洛婕妤竟是很快镇定了下来:“本宫只信你便是!” 这时姜灼走到长榻几案上,开出两剂转天汤,递给屋里的稳婆道:“叫人速速水煎,即刻送来。” 稳婆稍愣,不明白一个医女如何开起了方子,竟在犹豫到底接不接,这下倒把洛婕妤弄急了,大骂道:“从哪儿寻来的稳婆,怎得这般不机灵,来人,给本宫抓药去。” 好在此时外头门一开,洛婕妤的嬷嬷跑了进来,接过方子便去到外头。 然而这时张太医的声音又传了进来:“这到底什么转天汤,无非是补人气血,此时正等着生孩子,如何用得上,真真胡闹至极,不能用!”听得出来,那嬷嬷的方子竟是被人抢了 听到外头一口一声胡闹,姜灼这下急坏了,冲着洛婕妤福了福身,道:“娘娘稍等,小女这便出去瞧瞧!” “那是何人,竟想害死我儿不成?”洛婕妤忍着疼道。 姜灼不待解释,直接冲到外头,正遇上张太医洋洋自得投来的目光,还有他手上自己开的方子。 姜灼没有直接上前理论,而是寻了半天,走到杨嬷嬷跟前,俯到她耳边道:“嬷嬷,如今婕妤娘娘危急,乃是气血两虚所致难产,就等着小女开的转天汤将孩子顺过来,可……小女不知为何得罪了张太医,大不得日后向他认错,今日人命关天,万万不是置气之时。” 杨嬷嬷瞧出姜灼一眼急迫,“嗯”了一声,便走上前,同张太医福了福身,道:“这位太医,奴乃华房殿昭仪娘娘手下,今次事急,这方子不如给奴吧!” 张太医眼一瞪,刚想说什么,倒是旁边一个太医扯了扯他,道了声:“胶东王的母妃。” “啊……请便。”张太医总算没敢再拦,将方子递了出去,不过转头瞧见姜灼,少不得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倒是这时屋里产婆又叫了一声:“脚怎得又出来了,太医,快寻法子吧!” 几个太医赶紧聚在一块商讨对策,最后又是张太医一跺脚:“今日在下便做了主,事情紧急,只能让稳婆将孩子探取出来,能保一个便是一个。” 姜灼吃了一大惊,未想到这人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张太医也不想想,若莽撞行事,母子必然俱危,她少时在姑臧邑城就瞧过稳婆强行拉出孩子,导致一尸两命之事。 见门外站着的稳婆得令回了产房,姜灼赶紧跟着跑过去,只怕她真就准备动手了。 到产房里头,那稳婆还知道同洛婕妤知会一声:“娘娘,太医之意,如今唯有将孩子探取出来,你且稍忍。” 姜灼此时站在稳婆身后,一个劲地对着洛婕妤摇头,示意她千万不可如此。 “下去!”洛婕妤猛地大喝一声,随后冲着外头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想害我儿,把那些太医院的庸棍都给本宫赶走,这两个稳婆,也打出去,滚!” 稳婆们听得也有些傻了,大概不明白洛婕妤为何不肯听太医们的话,正在不知所措之时,门外杨嬷嬷道:“派人去寻江常侍,请他速速再调几名稳婆过来,这二人暂时关押,问清底细,到底受何人指使?” 稳婆差点给吓哭了,想是到如今也不知自己怎得就触怒了娘娘。 好在不一会,江常侍亲自送了稳婆过来,还站在门外一个劲地自责,而转天汤亦被送了过来。 姜灼亲自为洛婕妤服下汤药,口中安慰:“娘娘且放宽心,小女自是有把握。” “只要母子平安,灼灼,你便是本宫恩人!”洛婕妤抹着泪道。 一剂之后,洛婕妤明显觉出肚腹之中有了动静,一名稳婆上去摸了摸她肚子,不由笑道:“恭喜娘娘,想是孩子在里头转了身,待得一会头朝下,便能生出来了。” 这一下洛婕妤终于松了口气,一直抓着姜灼的手也松了下来,产房内外,皆在静等孩子出来。 再过片刻,姜灼又喂了洛婕妤一剂,待汤药下肚,洛婕妤叹了一声:“儿啊,儿啊,快快出来见为娘!” 谁想话音一落,便听到稳婆在叫:“出来了,出来了!”原来孩子这会倒是听话,竟是露出了头。 “娘娘,用些力气!”姜灼在旁边叮嘱道。 洛婕妤咬了咬牙,,果然一使劲,眼见着孩子便落了地。 太医院里,今日瞧着安静得很,姜灼踏进来后,一路未见有人走动,不免有些纳罕。 直到经过御药房之时,才算见着人影。 “姜大夫,怎得这时候回来了?”有人叫住了姜灼。 看了看沾着满身药渣,像是刚从药桶中给捞出来的秦宴,姜灼打了个呵欠道:“娘娘母子平安,这会子都歇下来,放我回来休息一阵,过一时还得过去呢!” 秦宴眼睛眨了眨,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那天开的转天汤方子,我倒是瞧了,不过却有一事不明,可否……”不过说到此,秦宴又挠了挠头,笑道:“失礼了,想是你也累了,这事日后再说吧。” 心知秦宴是一位医痴,姜灼倒笑起来:“秦太医不必如此,小女此时无事,便在此恭候指点。” “不敢,不敢,”秦宴忙摆手,随后还是问道:“你这方子里,有人参、当归、川芎,我倒能明白,人参补气之亏,川芎、当归补血之亏,只用了升麻,又用川牛膝同附子,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姜灼笑着回道:“婕妤娘娘难产,胎儿手脚先下,乃是因她气血两虚所致,当时小殿下身子倾斜,若不用提挈,则头不易转,转其身若非用下行,则其身不易降下,小女将升麻与牛膝并用,又添附子,只是欲使其气血无经不达,迅速引发,以促催生。” “佩服!”秦宴听得茅塞顿开,冲着灼拱手道:“在下终于悟出来,为医之道,贵在因地制宜,触类旁通,在此之上,我不如姜大夫太多。” “秦大夫过奖,小女亦有思虑不周之处,其实也亏得在郑家药铺坐堂经过历练,过所谓熟能生巧罢了。”姜灼笑着回道。 秦宴解了惑,一脸的满足,倒是这时姜灼问了一句:“秦太医,太医院的人竟是去了何处?” 第358章 “还有这事?”秦宴似乎这才注意到不对,左右瞧了半晌,也不免纳罕得紧:“方才我自个儿在御药房后头炒药,倒是才刚出来透一口气,你若不提醒,我竟没瞧出来,怎得人都不见了呢?” 两人皆在不解之际,这时倒有了人来,前前后后一大帮,直奔御药房方向,瞧仔细了,原来都是些太医。 眼瞧着这些人横冲直撞,个个不管不顾的模样,秦宴忙将姜灼拉住,闪到旁边,免得被他们带倒 终是心中疑惑得紧,秦宴索性抓住跑最后的一名太医,问道:“到底出了何事,竟都这般慌张?” “圣上……圣上……”那人喘了半天道:“圣上病倒了,方才几位老太医商议后,确定为类中之症。” 姜灼心中一凛,立时明白过来,自己这些日子的猜测竟是成了真,说不得竟有些自责,那日见着诸葛曜,怎就忘记同他提及此事,若是她多说一句,或不至今日局面。 虽因为义家之事,姜灼心中对圣上多少有些介怀,然而身为医者,却从本心里瞧不得见死不救,姜灼这么一想,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 好在此次圣上不过类中,若是调理得当,倒不会有后遗症,姜灼不免警醒自己,日后若见有人不妥,还是不能太过迟疑,以免贻误了救治时机。 锦香殿的寝殿内,洛婕妤正自哭天抹泪,旁边嬷嬷同宫女们面面相觑,便是上前劝了,洛婕妤也不肯理会,正在棘手之时,有人瞧见姜灼进来了,忙上前将她拉住:“姜医女,娘娘替圣上忧心,这会子正哭个不停。” 姜灼会意,走到洛婕妤床边,同她福身见过礼后,便道:“娘娘莫要担心,圣上乃天命真君,自有神佛护佑,少不得便化险为夷了,小女方才在太医院也瞧见,太医们几乎倾巢出动,都在未央宫候着,想是必能周应,小女心知娘娘这是挂念圣上龙体不虞,只您如今可得多顾着自己些,坐月子之中最讲究心平气和,你且安心将养,待得他日身子恢复,才得有气力服侍圣上。” 被姜灼这么一劝,洛婕妤也再没方才那般激动了,探拭过泪珠儿,叹息道:“你说得倒也不错,方才是本宫太过激动了,谁成想圣上说倒下便倒下,如今这等状况,本宫怎得心平气和,昨日才得麟儿,今日便……一想及此,本宫着实痛心?” 见洛婕妤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哭起来,姜灼无奈,一面上前又替她拭泪,一面半唬半劝地道:“娘娘真要当心自个儿身子,您这会子刚生完孩子,身子尚未复元,这样最易哭坏眼睛,时日久了,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可就悔不当初了。” 被姜灼这么一吓,洛婕妤总算止住,居然自己劝起了自己:“本宫一双儿女还小,总得顾念着他们些,灼灼说得没错,圣上身边围着那么多太医,我这般哭,反倒有些不吉。” 这会子外头传来婴儿啼哭之声,洛婕妤不免又是一惊,转头问道:“小殿下这是怎得了?” 立时有嬷嬷上去问过,才知原来是孩子饿了,少不得回来禀报给洛婕妤听,姜灼体会她爱子心切,才会这般一惊一乍,自是又安慰了几句。 没一时,有宫女端上汤饼之类的吃食,服侍着洛婕妤用过后,便应了吩咐,把吃饱喝足,已在呼呼大睡的小殿下抱上来,放到洛婕妤床边。 端祥了自己儿子许久,洛婕妤心情立时好了不少,一会拉拉他的小手,一会又摸又亲,竟是爱不释手 姜灼在一旁打量着洛婕妤,竟不知怎得,想起来那位遇人不淑、结局凄凉的许皇后。 这后宫本就是女人家争斗的战场,都想坐上那最高之位,得天下女人们的羡慕,只是真正坐上之后,却未必就能一世安稳,姜灼之前在宫外看过不少野史,只算略有耳闻,及至进了宫才知,这争斗有多惨烈,甚至会同前朝政局牵扯到一块,许皇后的下场,如今想来,真真叫人心惊胆战。 而再瞧眼前的洛婕妤,倒是难得的通透之人,便是得宠也不骄矜,却也不失自己的考量,怕是早知王昭仪最在意权势,所以借着生子之机,将手中内宫权柄让了出去,自然是因她认清形势,知道王昭仪日后必将母以子贵,如今最该做的,反而是主动退让,以求平安。 话说回来,做嫔妃虽说要靠圣宠上位,只到最后,却还得依赖子嗣,姜灼不免替洛婕妤欣慰,今日终算得偿所愿,产下了一位皇子,虽他并无机会问鼎大位,不过日后得上一块封地,也足以让洛婕妤颐养天年了。 “你这丫头,可是吾儿俊得很,竟让你瞧得这般入神?”洛婕妤这时抬起头来,调笑着问正陷入深思之中的姜灼。 姜灼立时反应过来,回道:“小女瞧着,小殿下眉清目秀,与娘娘竟有十分相似的。” “是吗?”洛婕妤笑眯眯地又看看自己儿子,随后叫乳母上前抱走孩子,又叫旁边人等都出去,只留下姜灼,想是有话同她说。 “不瞒你说,本宫如今觉得,自己真真是个有福气的。”待寝殿只剩下姜灼一人,洛婕妤神色明显放松不少。 “娘娘在宫中受尽宠爱,如今又得了一位小皇子,可不是有福气吗?”姜灼笑道。 洛婕妤却直摇头:“你未必懂本宫的意思,”说着瞧了瞧窗外,才拉近姜灼到身边道:“这宫中有些话竟是不好说,平素还得装模作样,本宫镇日闷在心中,也堵得慌,不如今日便同你聊一聊。” 姜灼不解,不过洛婕妤既然要说,她自是拦不住的,免不得做洗耳恭听状。 “那什么受不受宠的,本宫才不在意,这宫中女人都指着一个男人过活,哪分得过来,便是宠又能多久,这种一时风光又有何意趣,说不得到头来,便进到太妃殿当起老娘娘,倒不如身边有儿有女,才最紧要,如今本宫心想事成,可不是有福?”洛婕妤此时笑得极开心:“灼灼,这一路多亏有你。” 第359章 姜灼忙笑道:“娘娘笑话了,小女不过尽些本分,还是娘娘自已的本事。” “有了小皇子,本宫这心中便安定下来,日后再无所求,只守着一双儿女安稳过活,”洛婕妤此时躺靠在床边,神色惬意,到后来又笑起来:“本宫才不学那些有皇子的女人,非逼着孩子上什么进。” “想来做娘娘的皇子,倒是轻省。”姜灼不免调笑道。 “其实谁都知道,大靖后头当家的少不得是胶东王,说白了早已板上钉钉,当日仙云长公主费尽心机,想要拱陇西王上位,结果还不是灰溜溜地败走长安城,这便是命中定数,谁都抢不走的。”洛婕妤倒是看得清楚。 姜灼不由心下赞同,这十几位皇子中,胶东王年富力强,实力超群,自是毋庸置疑,论起人品正直、忠心为国,更无皇子比得上胶东王,所以这个大位,胶东王当仁不让。 “所以啊,吾儿才不用勤学苦练,拼什么文武兼备,只要心地忠厚,懂得孝顺本宫,能照顾他阿姐,本宫乐得让他这一生平庸快活呢,”说到此,洛婕妤竟眼睛一亮:“对了,便叫诸葛庸吧,这名字多好,不显山露水,庸常无争,回头便叫人报到未央宫去。” 显然得意于自己的神来之笔,洛婕妤不免笑了好一时,却不想,没一会她又有些沮丧了:“圣上怎得突然病倒了呢,莫非庸儿竟不得瞧上他父皇一眼。” 姜灼忙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心,圣上吉人天相,说不得不日便会好转。” “别提什么太医院,那帮子庸医差点害死我们母子,这天下做大夫的,本宫如今只信医圣还有灼灼,”说到此,洛婕妤竟叹一气:“未想倒是你们师徒救下本宫一双儿女,想是咱们缘份竟是不浅。” “娘娘,小女有一事不解,”姜灼忍不住问道:“这类中通常乃是平日操劳所致,之前总该有些症状,为何竟无人发见。” 未想洛婕妤倒是叹了一声:“圣上这身子骨早就不行了,宫中那帮人也不是看不出来,只圣上性子刚强,并不肯听人言,加上……”说到此处,洛婕妤竟是再不肯说。 姜灼觉出,此事背后或有不可道人之成因,毕竟是圣上之事,她也不敢再问下去。 没几日便轮到姜灼休沐,待到她站到郑家药铺门前,少不得众人喜笑颜开地迎了出来,只道女郎否极泰来,想是这些年救人无数,才得积下了这功德。 阿青更不免喜极而泣,一路拉着姜灼往里走,一时半会竟不肯放,倒像是怕她猛不丁又跑掉似的。 进到花厅之中,众人围坐到一块聊起来,自是向姜灼打听,她到底如何被留了下来,姜灼也不推动,一五一时地说了当日经过,引得大家伙笑成一团。 郑柯对姜灼道:“那日王参将派人过来说,咱们女郎没跟着匈奴人走时,吾等竟是无人敢信,后来在下特意跑去军营向魏将军求证,才知原委,真是叫人惊喜。” “只是,女郎被人诬陷成什么天煞孤星,这传将出去,日后如何得了?”一位医女忧心地道。 “匈奴人是咱们不共戴天的仇敌,怎可信他们之言,且大靖自来最恨巫蛊,如何将一个胡巫的乱语放在心上。”郑柯全无所谓地道。 “掌柜之意,便是和了亲,这仗竟还是要打的?”有人听出了郑柯语中端倪。 “那日我去到军营,瞧见咱们将士们个个光着膀子苦练克敌之术,竟是一刻不肯放松的,”郑柯感叹了一声,又道:“后来听得王参将道,殿下已然在军中发了话,所谓和亲不过是匈奴人使的阴招,这些人暴虐成性,迟早还会进犯,这日后北疆之戍守不仅不得松懈,更是严阵以待。” 一位大夫不免打听道:“那魏少将军到底有何想法,毕竟去和亲的,是他亲妹子,怎不担心她安危。” 郑柯哼笑一声:“魏将军府一世清名,就被那个什么平魏公主给毁了,如今朝中有人放言,竟是将魏将军府划进王巍一流,魏将军气得不行,已然放出话去,他日匈奴再敢侵犯大靖,他头一个提刀上阵,至于那位公主,想是下场好不到哪儿去。” 倒是这时姜灼忍不住问了一句:“郑柯,可知我阿弟现在……” “早有人快马追过去,传殿下之命,让姜昕尽速回长安城,不过嘛,”郑柯抓抓头笑了笑:“这小子居然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请命继续一路监视匈奴特使,所以,至今还在路上,不过女郎放心,到了武威郡自会有人接应他们。” 姜灼哀叹一声,自知姜昕倔起来,无人劝得住,只能道:“罢了,殿下都管不住,谁奈何得了这小猴子。” “你且放心,无涯先生过来复诊之时曾说,他不日便要前往武威郡,到时自会寻着小猴子,算算时日,想是先生今日已然出发了。”郑柯笑道。 “无涯先生去了武威郡?”姜灼吃了一惊,忽然又明白过来,问道:“可是专为了修长城之事?” “正是,”提到修长城,郑柯倒是一下子站了起来,神色不免有些愤懑:“讲到此事,可不叫人气得慌,当日王巍鼓捣什么和亲时,殿下便认为有失大靖国威,未想一帮宵小之辈跟匈奴人狼狈为奸,还哄了魏家女前往和亲,背后还不知打了什么主意,后来殿下力挽狂澜,亲自同匈奴人谈判,让他们退兵二十里,总算是挣回了些面子,结果殿下刚说服圣上,着手准备在北疆建工事之时,王巍那帮人又在后面拖起后腿,听说这几日朝廷上还在议,竟是没有定论。” 姜灼早就心里清楚,以王巍的软骨头,根本不想得罪匈奴人,自是要横加阻拦才得甘心,只此人在圣上面前太过得宠,圣上不免偏向于他,也难怪诸葛曜恨得都想杀他了。 “难道说,这长城竟不修了?”有人问。 “谁说不修,无涯先生这一回过去,便是为了修建工事,”郑柯哼了一声:“殿下下了决心,但瞧那个王巍能拦得住。” 第360章 倒是这时有人来报,魏将军府有人过来,说魏少夫人这几日不适,请郑家药铺的大夫跑一趟。 姜灼一笑,对平常专去魏将军府出诊的大夫道:“今日便由我去罢,说来已然许久未见魏少夫人,倒该亲自去瞧一瞧的。” 郑柯忙安排马车送姜灼过去,到了魏将军府的东院,姜灼刚踏进内寝,魏少夫人的仆女一眼瞧见她,不免大喜,立时笑道:“少夫人,难怪今日喜鹊上梅梢,原来这一趟,竟是小神医亲自过来了。” “可是真的,还不快请。”帐幔之后传来魏少夫人声音,声调显是高兴得很。 “小女可不敢当这‘请’字呢!”姜灼笑着走到床边,这时仆女已然掀开了帐幔。 “你怎得过来了?”魏少夫人惊喜地看着姜灼,脱口问道。 “小女正逢休沐,听得少夫人来唤,便过来瞧瞧,也是好些日子未过来拜见了。” 未想这话一出,竟让魏少夫人一脸差赧:“魏家对不住你,我这心里头一直就亏得紧,只恨那死丫头自己找死不说,还要坑你,做出那等丧了良心之事。” “少夫人莫提了,既是魏菓瑶造的孽,怎得能算到少夫人身上。”姜灼笑着安慰。 魏少夫人越发不自在,一时声音都有些发喘了:“未想姜女郎这般心胸宽大的,我后头都不好意思叫人去郑家药铺求诊了,倒是你家大夫竟亲自上门来,说是姜女郎临离开长安城前还特意吩咐,竟一定要照应好我。”说到此,魏少夫人眼圈竟有些红:“你若真走了,我这心,一辈子不得安定。” “小女可记得,早应过少夫人,要保您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如何能食言,且行事恶毒的乃魏菓瑶,小女对少将军同少夫人您二位,绝无任何成见。” 劝得魏少夫人放下心结之后,姜灼这才得空,询问魏少夫人何处不舒服。 “这两日不知怎得,竟是小解不畅,还有肿痛之感,着实难过得紧。”魏少夫人不安地问:“可是孩子又出了什么岔子了?” 仆女在一旁又补充:“女郎您瞧见没有,少夫人面色赤红,话才说几句,便要喘上一会。” 姜灼仔细瞧了瞧魏少夫人面色,又为她把过脉后,倒是宽解了一句:“孩子平安得很,少夫人不用过虑,只是……想来少夫人已然好几日未曾下床了?” “让你说中了,”魏少夫人点头道:“上回差点被那魏菓瑶祸害得落了胎,之后竟有些杯弓蛇影,说实话,我也是怕得紧,轻易不敢再不敢出门。” “药铺的大夫来瞧过,也劝少夫人到外头走走,可咱们这位夫人思前想后半天,就是不敢动。”仆女无奈地道。 姜灼明白,魏少夫人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免笑道:“少夫人,您这病倒是好治,也用不着开什么方子,不过,可否请您带小女到园子里转转?” “你这丫头今日倒卖起关子来,”魏少夫人面色轻松不少,见姜灼这么说,立时催道:“那便扶我起来,只是有姜女郎在,去哪儿都不怕的。” 待到后花园中,姜灼才道:“少夫人这些不适,乃是胎压了膀胱,真是无药可用,只平常多动一动,不出几日便得痊愈,况且再过几月便要生产,日常调理得当外,也要多多疏通筋骨,才得养足气血,有力气生孩子。”姜灼说到这儿,一时又想起了洛婕妤,若非气血两虚,她也不会吃这难产之苦。 “成,听你的便是!”魏少夫人笑着回答。 想是许久未曾出门,今日到了园子里,魏少夫人兴致倒是颇高,领着姜灼边走边说。 “这几日魏将军竟不在府中?”姜灼不免随口问了一句。 “自打魏菓瑶走后,他便去了军营,跟我家老将军说,奉殿下之命,要加紧练兵,”魏少夫人这时指了指不远处一座院子,不屑地道:“这一位走了,总算将军府得了消停,你竟不知,临走前几日,她呀,在自个院子里又唱又跳的,动静闹得极大,后来奴仆来报,人家这是紧着跟伎人学艺,我猜啊,她这是想去跟匈奴单于求宠呢。” 虽魏菓瑶早已离开,只如今姜灼但凡想到此女,依旧忍不住皱了眉头。 “就瞧她那心性,嫁给谁都难得宠,”魏少夫人哼了一声:“我夫君说,这死丫头生是叫爹娘给宠坏,对了,你可知上回和亲大典,匈奴特使听胡巫胡说,姜女郎乃所谓天煞孤星,便说不能带你走,你竟不知,那魏菓瑶居然当场骂起胡巫,还死活非要带上你,引得圣上震怒,她还真当自己是娘娘了!” 姜灼记起,当日的确高台上有些乱,魏菓瑶言行,也着实失礼得很,想到她竟一意要把自己弄去匈奴,姜灼只能叹此女心机太过,自己去匈奴,于她有何好处?自己不去,又对魏菓瑶有何坏处呢? 虽魏少夫人游兴正浓,没一会还是被姜灼拦住了,只道过犹不及,平时走一会便可,若是觉得累了,便赶紧歇息。 此时姜灼也想告辞了,准备回药铺再寻几册浅一些的医案拿给阿珠,听王选侍当笑话说,如今阿珠竟变成小学究,到了太妃殿,虽只得坐上半个时辰,大半也是用来苦读的。 未及姜灼踏出魏将军府,却不想迎面魏长欢走了进来,瞧见姜灼也见,稍愣片刻,便站住了。 “见过魏将军。”姜灼自是上前敛衽施礼。 魏长欢想了想,对姜灼使了个眼色,领着她到了一处游廊上,让仆女在一旁瞧着周围动静,这才道:“圣上病倒之事,你可听说?” 姜灼点了点头:“太医院这几日去了不少人。” “可知是何症?”魏长欢突然问了一句。 这回轮到姜灼愣住,好半天才道:“听说是类中,小女并未被宣去侍候,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姜灼想了想,于是将当日在和亲大典上瞧见圣上的情形,还有张太医到藏书楼抄医案之事都说了,随后突然疑惑起来:“既然是类中,那位张太医为何要看中风论。” “中风?”魏长欢冷笑了好一会,猛一回头问:“你觉得会是何症?” “小女不能确定,未曾亲眼瞧见病人,着实不敢下论断。”姜灼坦言道。 第361章 听了姜灼之言,魏长欢背着手思忖许久,竟似忘了旁边还站着一位。 “魏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姜灼亦觉出不对,忍不住问道。 “圣上有恙,多日不曾上朝,殿下欲进宫探病,竟是被挡在圣上寝殿之外,”魏长欢皱着眉头道:“如今建章营骑的兵马已然将未央宫团团守住,莫说殿下,除了王巍,所有朝臣皆不得入内,如此异乎寻常,怕是……大事不好。” 姜灼吃惊不小,她早听说过,建章营骑乃圣上亲卫,平日并不进宫,此时突然现身宫中,背后当是有些文章。 “类中与中风有何不同?”魏长欢猛不丁问了一句。 “类中异于中风之处,在于病人虽亦是突然倒地昏愦.却无偏风及口眼涡斜等后遗之症,其治法,也不于中风。” “孰轻孰重?” “倒也无分,两种病皆需及时救治,若是延误的话,怕都有性命之忧。”姜灼回道。 “姜灼,你先回去吧!”魏长欢叹声道:“此事你听听便罢,不必去做什么,也勿传于他人。” “小女遵命。”姜灼点了点头,明白魏长欢之意,如今未得确实消息,任何事只能凭猜测,言多必失,若让有心人抓了把柄,反而于诸葛曜不利,只是一想到诸葛曜,姜灼终究还是不放心:“将军,殿下他……如今可在城中?” “这几日形势微妙,吾等商量再三,并不肯让殿下涉险,方才已然将他请回了军营,不过本将会一直守在长安城中,诸事也好接应。”魏长欢看看姜灼道。 姜灼还待想再问清楚一些,便比如朝中形势如何微妙,便比如殿下今后可有何打算,只瞧着魏长欢眉头紧锁模样,她也不敢打扰太多,冲姜魏长欢福了福身后,这才出了魏将军府。 待到又一次踏进皇宫,姜灼才发现,如今这宫中面上虽瞧着还好,却是悄悄起了变化,便拿宫门守卫来说,不知何时换上了穿着建章营骑衣裳的人,而在此之事,姜灼竟是没有察觉。 到了关键之时,太医院中的亲疏远近便显了出来,太医皆前往未央宫侍候,只有秦宴莫名其妙地被拉了下来,遑论姜灼,医女们已尽数被派往未央宫,只她一人就此落了单。 早领教过王攀的德行,秦宴也就习以为常,倒是乐得在御药房配自己的药,而因着洛婕妤如今只信姜灼,她除了去太妃殿请平安脉外,便是每日去往锦香殿当值,也还忙得紧,不过姜灼面上虽是不露,只私下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一晃圣躬违和将近十日,按照太医院的说法,圣上已然有了起色,甚至开始招王巍等几位近臣进宫议事,有传出来的消息,圣上神思清明,精神也颇矍烁,只是行动稍有不便罢了。 然而令所有人疑惑的是,圣上始终没有宣召多次请见的胶东王诸葛曜,须知他一向最宠此子,尤其在陇西王闹过一出之后,父子间经历波折,倒关系更加亲近,而此次突如其来的疏远,不能不引来议论纷纷。 “昨日我娘家人进宫来,便提到说,外头正在疯传,圣上当日发病,乃是因他瞧了胶东王请示营造长城的奏报,一时气怒攻心所致。”洛婕妤背着人,悄声对姜灼道。 姜灼心猛地一跳,她这些日子只在宫中忙碌,哪会知道,外头关于诸葛曜之事已然沸沸扬扬,并且全都是不利传闻。 洛婕妤这会子继续道:“本宫也是才刚听到前因后果,而今圣上稍好了些,便下旨否决了胶东王在北疆建长城工事的奏请,只说此举劳民伤财,毫无一用,甚而还斥责胶东王穷兵黩武,不顾民生疾苦。” “若殿下不顾民生疾苦,何苦三番五次带兵远征北疆,将匈奴打得节节后退!”姜灼忍不住愤然道,深恨有人如此诽谤,须知圣上之疾,前头早有征兆,太医院王攀请平安脉时,怎能无所察觉,待出了事,便怪到殿下身上,真是岂有此理。 洛婕妤一时哭笑不得,拍拍姜灼的手道:“你这丫头,这般激动做甚?这前朝之事,并不是你我用双眼便能参透,咱们且旁观便是,记着,莫再跟外头人说这些,免得给自己招来灾祸。” 姜灼一下子醒悟,自己激动太过,竟是露了相,只心中忍不住还是不平:“殿下高风亮节,百姓最是敬仰,难道任人冤枉不成?” “如今朝中上下还有宫内宫外可都盼着圣上龙体早日康复,这才是最紧要的,外头传得那些倒勿须在意,只待圣上归朝,自然便有了定论。”洛婕妤叹道。 “小女明白了。”姜灼不免叹了口气,难怪魏长欢说如今形势微妙,竟可瞧出,诸葛曜已然渐成众矢之的。 “本宫这会子还挺庆幸,”洛婕妤倒拍了拍胸口:“本宫的庸儿还在吃奶,掺和不进那些政争之中,那帮朝臣各怀心思,可是沾不得。” 姜灼一时竟被逗得笑起来,随口奉承了一句:“有娘娘在,谁敢欺负咱们小殿下。” “灼灼也学会拍马了?”洛婕妤大好,随即感叹道:“只盼着庸儿满月之后,圣上便已痊愈,到时候大家伙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本宫呢,便好好养着自个儿家的小皇子,陪着他长大成人,然后一块去封地过神仙日子去。” 正在洛婕妤越想越开心之时,外头有人来报:“娘娘,未央宫来了一位侍人,传圣上旨意,要宣小殿下觐见。” 听得此话,洛婕妤一时未反应过来,直到外头人又说了一声,洛婕妤才笑着回了一句:“臣妾遵旨。”随后对姜灼道:“这下好了,圣上要瞧皇子,必是醒过来了。” 不一时,乳母听命抱着孩子走过来,洛婕妤吩咐道:“让他吃饱了再去,别到了那头突然哭出来,惊着正在病中的圣上便不好了。” 姜灼在旁边看了一会,突然上前,对洛婕妤福了福身道:“娘娘,莫如让小女陪同殿下前往?” 第362章 洛婕妤自是乐意,一个劲点头道:“你跟着也好,我倒更放心些,若瞧着孩子有何不妥,快些抱回来便是。” 姜灼应了一声,随在乳母后面往外走去。 待到了外头,姜灼瞧见一位平素未见过的侍人,此刻已然等在那儿了。 那人并不多言,只是冲着襁褓中的诸葛庸见过礼,随即道:“随本官走吧!” 未央宫外,果然如魏长欢所说,围满了穿着重甲的兵士,姜灼从衣裳认出,那便是建章营骑的人,瞧见侍人领着姜灼几个过来,有人上前盘问了一番,随即便让开了道。 这一回,姜灼主动提出要陪诸葛庸前来未央宫,自是有她的打算,为医者的习惯,最在乎眼见为实,她想亲眼瞧瞧圣上病况,心中做个判断,到时好知会诸葛曜,莫让他一直忐忑不安。 由侍人领着,几个人穿过正中大殿和两座偏殿,随后向东,踏上一条甬道,到了尽头往西一拐,总算是到了寝殿前。 姜灼一眼看到,殿前院内,不少太医垂头立于侧,包括方太医在内,个个低首不语,倒像是老僧入定一般,此外旁边也站了不少人,自然少不了建章营骑之兵将。 侍人在外头报了一声:“禀圣上,十六皇子求见。” 寝殿里并无人回话,不过没一会,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此人穿着常侍的衣裳,然而却并不是江常侍,姜灼瞧着对方,心下纳罕。 “孙常侍,殿下到了。”侍人恭敬地道。 那位孙常侍面无表情地“唔”了一声,直接上前,便要将孩子抱过去。 乳母稍有迟疑,下意识躲了一下,孙常侍立时不高兴了,瞪了她一眼,几乎是把孩子夺了过去。 他这动作未免有些粗鲁,诸葛庸立时受了惊,猛地哇哇大哭起来。 未料此人根本不理会,直接抱着孩子便往里走,姜灼连忙拉住试图追进去的乳母,对她摇摇头,轻声嘱咐道:“未央宫中,圣上不宣,不得觐见。” 此一时,两个人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孩子消失在眼前,倒是侍人见她们一直傻站在门面,随口点拔了一下:“到旁边候着,自会有人吩咐你们。”说罢,便自己掉头走了。 姜灼想想,拉着乳母寻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站定。 “医女,殿下在里头当是无事吧?”乳母不放心地问道。 姜灼颇觉不太好回答,瞧方才那孙常侍粗鲁的样子,那么娇嫩的小儿在他手中,竟是不知会如何。 “你听,殿下一直在哭。”乳母使劲将耳朵往寝殿里凑。 姜灼亦有听到,且诸葛庸的哭声竟是越来越大,想是初进陌生之地,孩子觉得害怕,然而就算她们再担心,这寝殿之中,也是不能妄进的,如此,两人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未想她们这一站,竟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寝殿之中并无人出来传话,不过到后头,也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了。 “锦香殿的乳母何在?”终于,那个孙常侍又出现在了寝殿之外,左右环顾了一下,叫了声。 姜灼忙碰了碰乳母,随即两人一起走到那人跟前。 “奴见过大人。”乳母赶紧福了福身。 “殿下乖巧,圣上极是喜欢,今日便宣他住未央宫了,你且留下侍候,另外一人……”孙常侍看看姜灼身上医女的青衣,问了一句:“你不是锦香殿的?” 姜灼回道:“小女乃是太医院医女,前几日殿下出生,江常侍特派小女去锦香殿侍候。” “江常侍?”孙常侍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口便吩咐道:“既是你如今在锦香殿侍候,便去报个信,圣上疼爱幼子,也是十六殿下福气,让婕妤娘娘放心便是。” “遵旨。”姜灼福了福身,便转身退了下去。 往宫外走的这一路上,姜灼都有些不明白,圣上正值病中,当需静养,为何要留个才出生不过几日的孩子在身边,倒是不怕被吵着?其中难道有何用意? 然而就在她刚拐进甬道之时,却不想冤家路窄,迎面遇上个正不想见的,原来是张太医带着一名医女朝寝殿方向走了过来。 “你如此跑来的?”看到姜灼,张太医的眉毛立时竖了起来,竟像是有些抓狂:“未经王太医首肯,你擅自来到未央宫,真真好大胆子!” “小女奉婕妤娘娘之命,陪锦香殿十六皇子前来见驾。”姜灼不卑不亢地道。 张太医愣了一下,嘟哝一声:“十六皇子?”随即便似乎明白了什么事,面上冷冷一笑,摆出一副嗤之以鼻的神色:“你还真是好手段,如今倒是巴结上了锦香殿,怎得,不想做医女,准备做宫女了?” “小女并无此想,多谢张太医费心了。”姜灼平淡回之。 张太医又好生打量了她一下,竟突然“噗嗤”笑了出来:“倒未想到,你还有这等运气,竟一下子攀上棵大树,倒叫人小瞧你了。” 姜灼未明白他是何意,瞟了张太医一眼。 “也是,如今这宫中之人可不都在找主子,”张太医又讥刺了一句:“不过,任你费尽心机,还能越得过咱们王太医?甭以为那个吃奶的孩子就护得了你,你同秦宴便等着吧,敢得罪王太医,便是得罪王少府,待他日王少府辅了国,王太医这账,必是要寻你们算了。” 不管说者有没有心,姜灼此时已然心下怦怦直跳,那“辅国”二字,背后深意着实可怕,竟似隐含着一个大阴谋。 然而姜灼心中慌乱归慌乱,当着张太医的面,姜灼兀自镇定,并不敢露出破绽来,只让到一边,让洋洋自得的张太医先走了。 待回到锦香殿中,姜灼自是将诸葛庸被留在未央宫之事说与了洛婕妤,只方才从张太医口中得到的那一点蛛丝马迹,她尚不敢告知洛婕妤,毕竟此事并无实凿,不可妄言。 姜灼此时已然生出不祥之感,如果王巍辅国之说不假,此人的野心也是大到了边,于国于民,怕是一场大灾难。 转而一想,他若真有此意,第一个要对付的,少不得便是诸葛曜。 第363章 圣上虽一直未立储君,诸葛曜却以德才昭耀闻名天下,已然是万民心中未来的天子,王巍欲要成事,必是要先毁掉诸葛曜,这会子,姜灼似乎明白了,为何外头会有这些不利于诸葛曜的传言。 一想到此,姜灼全身都要发抖了,此时诸葛曜定还被蒙在鼓里,姜灼只恨自己身处宫中,竟是无法将消息递到外头,思量片刻,姜灼咬了咬牙,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诸葛曜被人暗算。 姜灼猛地转身往太妃殿方向而去,内宫之中,她唯一可自由出入的乃是太妃殿,姜灼此时想到那殿里的一人,觉得或许他还能帮上一把。 小黄门来到王选侍屋中之时,姜灼早已等候他许久了。 “好端端的,急着寻下官何事?”小黄门背着双手,嚷嚷着便进来了,想是心里还有些不乐意,这小黄门,便是王先侍派人中来的。 王选侍虽不知姜灼要寻小黄门何事,但瞧她一脸急迫,自是取了些银两,递给门外看守的侍人,让他去请小黄门,这会子见人到了,王选侍笑着上前,往他手中塞了些好东西,道:“好几日不见小黄门大人过来,老娘娘们颇惦记着呢,没想到外头那看门的小子听岔,居然跑去将您请了过来,真真搅扰大人了。” 小黄门瞧见银子,便再不觉得被搅扰,直接藏进袖中,叹道:“如今本官走了背字,倒是也就老娘娘们还肯惦着一二。” 姜灼立时逮着了机会,笑道:“大人此话竟是不通,您这红光满面,印堂发堂,哪像什么走背字啊!” 小黄门一拍大腿,干脆一屁股坐到桌前,自斟了一杯茶,长叹一声:“这宫中真是不好混,本来本官还想着前程远大,只盼着有朝一日,有人跟本官后头叫一声武常侍,只未想啊,这小黄门今日竟是当到头了。” “年纪轻轻,怎得这般消沉,”王选侍不赞成地道:“大人弱冠之龄便当上小黄门,前头更有常侍大人帮衬,这日后还不定怎得飞黄腾达呢!” 小黄门一时竟苦笑起来,反问:“娘娘所说的常侍大人,可是指江常侍?” 姜灼眨了眨眼睛,故意问道:“你不是说,江常侍你是师傅吗?难道他竟不肯帮你?” “江常侍倒是颇看好下官,还收了下官为徒,只是啊,如今他也是自身难保,如今能帮得我?”小黄门长叹一声。 “此话何意?”姜灼忍不住问道。 小黄门欲言又止,随后摆了摆手道:“日后江常侍这名字,几位莫要再提了,如今内宫首官乃换成了孙常侍,这人心胸窄得很,被江常侍压了大半辈子,如今还嫉恨着呢!” 姜灼又是一阵心惊,忙不迭地道:“您的意思,江常侍倒了?” 小黄门点了点头:“心中知道便是,甭到外头说去。” “说来江常侍与先师有旧,也算小女长辈,他到底出了何事,还望大人给些提点,说不得,小女寻人想些法子。”姜灼诱着他道。 “你想法子?”小黄门瞧了瞧姜灼,随即好笑地道:“他被人揭发,贪墨宫中财帛,又兼营私舞弊,如今早下了牢狱,便是下官,为了保命,都是避之唯恐不急,姜医女这胆子也忒大了些。” 听得此言,姜灼终是灰了心。 这一晚,姜灼辗转反侧,竟是睡意全无,只惦记着外头那人,心焦竟是根本帮不上忙。 到了后半夜,门一响,姜灼便听到有人进来了,她猜出,当是房医女应付完未央宫的差使,总算回来歇息了。 这十来天,房医女早出晚归,每每姜灼睡着之后,她才回来,到了次日天未亮,梳洗一番便离开,着急辛苦得紧,以致两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回来了?”姜灼点亮了油灯。 房医女竟未防备,瞧见姜灼从床/上坐起,不免惊了一下。 “用过吃食了吗?”姜灼问了声,想到自个儿药箱里似乎还有些干粮,便上去打开来,递到房医女跟前。 想是房医女也饿了,并不同她客气,接过干粮,便啃了起来。 姜灼又为她取来茶水,送到面前:“慢些用吧!”随后又回到自己床/上,继续辗转反侧。 待到总算缓过来些,房医女开始脱身上青衣,口中道:“今日我在未央宫看见你了,只你未瞧到我。” “是吗?”姜灼回了一句:“想是未得在意,不过我却瞧见几位太医,站在外头侍候着,真真辛苦。” “不过是罚站辛苦!”房医女无奈地道:“王太医只领着几名亲信太医同医女在里头侍奉,外头咱们这些,只用来点卯的,并不许进去,王太医他们什么时候忙完,咱们这些人才得跟着走,说来,不过是去壮声势的。” 说到此,房医女瞅了眼姜灼:“倒是你这不得人欢心的今次讨了巧,虽说圣上如今好了,你们得不着赏,不过乐在一个轻松。” “圣上这就好了?”姜灼诧异地问。 “回来之时,听张太医在那咋乎,说圣上除了手口稍有些不适,尚待恢复外,已然痊愈,说是过不得几日,便要上朝了。” 姜灼却听出有些不妥,只这会子房医女已然上床就寝,她亦不好再多问了 手口不适,怎么听着还像是中风症状,姜灼越发觉得不妥,这一晚上,脑子里想的不是王巍辅国,便是中风论,竟是半刻不停的。 锦香殿中,洛婕妤一直抱着一件小衣裳发愣,周围围着一群宫女、嬷嬷,都是一声不敢吭。 姜灼踏进寝殿,一眼便瞧出来,想是孩子并未被送回来。 为母之心,自是对儿女牵肠挂肚,何况又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姜灼高精尖能体会洛婕妤的心疼,再一想到这之后将要发生的事,姜灼竟是为这对母子担起了心。 幼时多听养父谈古论今,姜灼曾记得,他说过前朝权臣挟幼帝治天下的故事,到后头,权臣利欲熏心自行称帝,而幼帝莫名夭折,尸骨不存,竟难道,诸葛庸日后也是这个境遇? 第364章 正在姜灼愈想愈不安之际,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在报:“娘娘,未央宫下了圣意,孙常侍大人亲自过来颁旨。” “是何旨意?”洛婕妤颇有些不安地问了句。 倒是这时孙常侍在外头搭了话,听起来还笑呵呵的:“恭喜娘娘,自然是好信儿,下官先给您卖个关子?” 洛婕妤不解,不过还是应了一声:“那便请常侍大人稍候片刻。” “娘娘请便!”孙常侍回道。 而此时姜灼心下却直打鼓,此时会有旨意到,又是什么大喜,难道诸葛庸这么快就受封储君,王巍竟是要先下手为强不成! 洛婕妤这会子早将手上的小衣裳放下,让人扶着起了床来,自是有宫女同嬷嬷上前,紧着帮洛婕妤换上品服大妆,又梳头匀粉,以恭迎圣旨。 不过再是忙活,洛婕妤最挂念的还是自已儿子,少不得想了想后,派了个能说会道些的嬷嬷出去,将孙常侍请到厢房喝茶,顺便也问问诸葛庸的事。 姜灼站在一旁,心里却是琢磨来,琢磨去,疑窦一个接一个。 以张太医同王攀的亲密,他那句王巍辅国的话,绝不可能只是吓唬姜灼的。 而姜灼不相信,上一回魏菓瑶和亲大典,诸葛曜还站在圣上身旁,显是极受恩宠,如何圣上一病倒,就马上对这个儿子态度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才短短几日呀,且之前毫无征兆。 那么这会不会表示,圣上此时已然病入膏肓,或是神志糊涂了,更或者已然昏迷,这个时候,是谁怂恿了圣上,或是谁代他做的主? 如今王攀带着亲信守在寝殿,半点风声透不出来;未央宫里三层外三层站满建章营骑之人,诸葛庸又被抱进未央宫,所有这一切岂不是表明,王巍这帮人已然做好了打算,说不得,这会子就想成了事。 “娘娘,果然是大喜呢!”被派去见孙常侍的嬷嬷兴高采烈地奔了回来。 洛婕妤忙不迭地问道:“到底何喜,可是庸儿回来了?” 嬷嬷直接跪到洛婕妤脚下:“娘娘,因您产子有功,圣上今日下旨,册封您为昭仪了。” 这一下姜灼稍松了口气,只要封储君的旨意还未下,便还是来得及。 “真的?”洛婕妤脸上立时浮出笑意,这宫中谁不想上进,洛婕妤亦不能免俗,听得这消息,少不得喜笑颜开。 眼见着,整个寝殿中的人便跪了一地,自是要向洛婕妤贺喜。 “罢了,都起来吧!”洛婕妤笑盈盈地吩咐:“待会随本宫一块接旨去,”不过快活归快活,她倒还是没忘记又问一句:“可问过孙常侍,十六殿下何时能得回来?” 嬷嬷有些为难地道:“回娘娘,孙常侍并未给奴一个准信,只说圣上甚爱幼子,要多留殿下几日,对了,说是圣上还夸娘娘乃有福之人呢!” 洛婕妤“哦”了一声,面上的喜色稍稍有些退了,过了一会,少不得又替诸葛庸高兴:“这屁事不通的孩子,竟讨得圣上欢喜,也算吾儿还有些造化。” 没一时,洛婕妤已换上一身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精心挽成的十字髻上,特意插了支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更显通身上下雍容华贵,待到收拾停当,洛婕妤便在众人簇拥之下,一起去到了正殿。 从孙常侍手中接过圣旨,洛婕妤免不得又叫人赏了他不少金银,直引得孙常侍本来就小的眼睛,竟是笑成了一条缝。 “娘娘如今乃是宫中第一人,”孙常侍礼尚往来,拿了人好东西,自是要说上几句好听话:“下官这便放下话,假以时日,娘娘竟是要富贵至极了。” 一旁姜灼默默地听着,觉得从孙常侍话语中,颇能悟出一些蛛丝马迹来,而此时她更瞧出了端倪,这孙常侍存心瞎了眼睛,忽略掉宫中还有一位王昭仪。 好在洛婕妤并未被这一两句好听话冲昏头脑,倒是赶紧谦逊道:“本宫哪敢称什么宫中第一人,若论第一,非王姐姐莫属,王昭仪服侍圣上近二十年,又抚育出胶东王这位才德兼备之皇子,本宫自愧不如,更不敢相提并论。” “娘娘,恕下官得罪,您呀,真真太过谦虚了,”孙常侍一脸的不赞同:“这宫中哪里是讲资历的地方,竟是要看贤德的,娘娘自来大度谦逊、宽仁体爱,圣上早已看在眼里,放在心中,虽口中从未提及,但瞧今日,圣上如此疼爱十六殿下,可不就是爱屋及乌,子以母贵。” “常侍大人过奖,”洛婕妤摆了摆手,又忍不住道:“十六皇子在圣上跟前可还乖巧,本宫竟是怕他不懂事,扰了圣上清静,要不还是先送回来吧,若圣上得空想他了,再抱过去便是。” “哪里,哪里,昭仪娘娘放心便是。”孙常侍笑道,却是不肯松口。 洛婕妤愣了愣,大概才想起,圣上方才颁旨,自己已然成了昭仪,只是这时她面上已无多少喜色,姜灼知道,她方才的高兴劲儿定是过了,这会子又开始思念儿子了。 待到孙常侍领了赏,心满意足地走后,洛婕妤,如今的洛昭仪,颇有些懒懒得叫人帮着卸了妆,随即又回床/上,继续歇息着去了。 将还带着诸葛庸体香的衣裳放在鼻间闻了又闻,洛昭仪顾自叹了口气,到后头禀退众人,对姜灼说了实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只要皇儿在身边,本宫才不在乎什么昭不昭仪的,真叫人想不通,圣上如今都病成这样,把个孩子弄过去做什么?” 洛昭仪并不知其中究底,如今见诸葛庸被抱进未央宫,那边迟迟不放孩子回来,心中也只挂念而已,也不会想多深远,然姜灼隐约知道一些真相以及背后有人暗藏的谋算,这心中竟是忐忑不已。 “娘娘,不如让小女去瞧了瞧小殿下?”姜灼决定,还是得去未央宫走一趟,方才皆是她猜测,这会子还需探到虚实,还有便是,要赶紧想法子通知外头了,若是让王巍得了先机,后面可就麻烦了。 第365章 对姜灼的建议,洛昭仪自然没有不肯的,想了想后,叫人收拾出孩子的一些衣裳,准备以此为借口,让姜灼尽力进去瞧一眼诸葛庸,以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安好。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急吼吼地赶到未央宫,姜灼与和她一同过来的锦香殿一位嬷嬷竟是连门都未被允许进去,至于孩子衣裳,也无人来接,便是打着洛昭仪的旗号,亦是不管用的。 姜灼无奈得紧,只好对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人只能往回走。 不想刚进内宫大门,便瞧见一队侍人正从她们眼跟前跑过去,姜灼和嬷嬷不免有些面面相觑,自是站定了好奇地打探。 倒是这时,有人走到她们身侧,大喝一声:“在这儿杵着做甚,哪个宫的?” 嬷嬷忙回道:“大人,吾等都是锦香殿的,受昭仪娘娘所派,前往未央宫探望十六殿下,这才刚回来。” “锦香殿的?”那人神态稍霁,倒也没再训斥她们,只随口嘱咐了一声:“赶紧回去,宫中待会便宵禁了。” “大白天,怎得宵禁起来?”姜灼脱口问了一句。 “无事切莫多问,免得给自己寻来麻烦,”对方瞪了瞪姜灼,冷冷丢下一句,便转身自己走了。 姜灼并没有立马走,却是呆呆地望着方才那一对侍人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她记得很清楚,那处便是华房殿所在地,难道是有人要对付王昭仪? “医女,咱们走吧!”嬷嬷在一旁拉了拉姜灼,催道。 姜灼反应了过来,转头随着嬷嬷回了锦香殿。 一踏进锦香殿的院子,姜灼便听到人说,今日洛昭仪娘家长辈前来探望她,不知是要谈何事,竟将所有服侍之人直接赶到了殿外去,这会子竟是已然闭门谈了许久。 既是如此,姜灼便同众人一起退到两边游廊上等候。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众内瞧见月女眷从殿里头走了出来。 姜灼先是一直在想圣上的事,待她无意中一抬头,已然从眼前走过了三位女眷,从背影看,瞧着都上了些岁数,倒是最后一位似乎还稍年轻些,然而便是这这落在最后的一位,竟引得姜灼不由多瞧了她两眼,只觉得此人身形步态,竟有几分熟悉。 正是疑惑此人到底是谁时,未想那女眷突然回了一下头,看清了对方的脸,姜灼顿时惊了一下,她居然是……郑焯! 姜灼万分想不通,郑焯怎会进宫,且是陪着洛家女眷来见洛婕妤r,她不是平阳公主的人吗,进来为何不是去见王昭仪,反倒洛昭仪? 女眷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之后过了许久,也未见洛昭仪传唤,有个胆大的宫女悄悄到寝殿窗外瞧了一眼,回头告诉大家伙,说娘娘正靠坐在床/上,像在想心事,一时众人竟是不敢打扰。 真到后来,待里头洛昭仪终于唤了一声,众人才忙不迭地醒悟过来,一个个跑进屋里。 想着还没将未央宫之事报于洛昭仪,姜灼同嬷嬷两个羽走上前,把方才被人拦在宫外的事说了一遍。 看到两人手上捧着的小衣裳,洛昭仪脸上尽是失望,除此之外,还添了几分担忧,不过却没再说什么,只摆了摆手,让嬷嬷将东西收拾了下去。 倒是这时,门口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手拉手进来,原来是平遥公主带着平月公主进了殿。 按平遥公主的说法,她领着平月公主在御园玩了一会,结果有宫人传要宵禁了,平遥公主便将皇妹送了回来,顺便要陪陪诸葛庸。 洛昭仪似乎定了定神,才对平遥公主道:“你们庸弟昨儿就被送到圣上那儿,一时半会,大概回不来了。” 平月公主还小,懂得也不多,只失望地“哦”了一声,倒是平遥公主担心地问:“庸弟那么小,那头可有人照应?” 洛昭仪勉强笑了笑,将两位公主叫到近前:“未央宫那么多人,竟是照顾不好一个小娃儿?本宫并不担心。” 平遥公主眼睛眨了眨,忽然有些不安地问:“娘娘,是不是出事了?” 洛昭仪神色一凛,看了看众人道:“你们先下去,”随后目光却又落到姜灼身上,补了一句:“姜医女留下吧。” 姜灼此时已经要跟着人走了,听到洛昭仪传唤,便停了下来。 “平遥为何如此问?”洛昭仪让两个孩子坐到了她床边。 “方才我带着平月从园子里出,一路上到处都站着人,然后便听得有人说,华房殿如今被围住了,”平遥公主疑惑地问道:“昭仪娘娘难道犯了什么大错,为何要这般看住她?” 姜灼一惊,原来自己的猜测竟是应验了,这些人现在控制了王昭仪,想是已然开始动手,那么在宫外,他们又要如何对付诸葛曜,一想到此,姜灼只觉得齿冷。 未想洛昭仪许久未曾回答,反倒转过头看向外头,竟是发起愣来。 倒是平遥公主心思剔透,看到洛昭仪神情有些怏怏,自是觉出她心中有事,便也不再问,只拉了平月,说要带着她到院子里玩一会,又冲姜灼笑了笑,也就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锦香殿中,只剩下洛昭仪同姜灼一坐一立,各自想着心思。 到后头,姜灼还是下了决心,现在情形已然越来越遭,不管到底这其中细节如何,王巍居心叵测,隐瞒圣上病情,最终意图挟诸葛庸以夺权之事已是坐实,她必须赶紧往外头传递消息,以让诸葛曜早做提防。 只是,如何将消息传出来,姜灼竟是没有一点底。 “娘娘,小女该告退。”姜灼福身道,她决定到外头去想想办法,总不能竟这般坐以待毙。 “外头宵禁,你今日想是出不去了,不如陪本宫聊一聊?”洛昭仪这时冲姜灼招了招手:“坐到本宫旁边来,本宫这一肚子的话,总得寻个人诉一诉,否则可得憋死了。” “是。”姜灼一下子反应过来,她如今真就出不去了,就算再急也无用,想到此,姜灼只能搬了个绣墩坐到了床边,想听听洛昭仪要说些什么。 第366章 这之后,洛昭仪似乎思量了很久,才颇带几分遗憾地道:“想来庸儿,这一世竟不得平庸了。” “娘娘这是何意?”姜灼惊问,而她心中,却早有了答案。 “若不是娘家来人,本宫竟不会知,圣上已然……”洛昭仪说到此,眼睛便有些湿润,随后愣了好一会,却是自怨自艾地:“反正不是本宫一人的夫君,有何伤心的!” “娘娘,”姜灼注视着洛昭仪,许久,忍不住小声问道:“圣上可还健在?” 这回轮到洛昭仪吃惊了:“你这丫头,怎问起这个,你听说了什么?” 姜灼愣了一下,脑子开始飞速地转起来,真到最后,终于还是决定破釜沉舟,干脆跪到了洛昭仪面前:“娘娘,小女大不敬,只问您一句话,竟是真的希望十六殿下,被人抱着坐上龙椅吗?” “你到底从何得知此事?”洛昭仪的脸色已然现出了惊惶,大概没想到姜灼竟知道这么多。 姜灼叹了口气,少不得从自己对圣上病症的怀疑,讲到了江常侍突然被下狱,而建章营骑却守紧未央宫,更提及那日她无意中得知的所谓王巍辅国之说,事无俱细,姜灼全告诉了洛昭仪。 等说完之后,姜灼道:“不瞒娘娘,胶东王与先师同郑家药铺颇有渊源,小女当日得来京城,亦是追随了胶东王大军,胶东王人品高洁、行事磊落,并非小女一人所见,而是大靖百姓皆有目共睹,若论君王之质,唯胶东王莫属。” 洛昭仪苦笑:“原来如此,本宫倒没想到,你竟是王昭仪那一头的,跪什么呢,还不起来!” 姜灼并未起身,而是摇了摇头道:“娘娘莫要误会,小女在这宫中无根无基,更未依附于谁,若论走得近,小女竟是与娘娘您更亲近些。” 此时洛昭仪抚了抚额头:“罢了,管你哪头,本宫就喜欢你这实诚脾气,想来你也不会害本宫。” “谢娘娘体察。”姜灼回道。 “今日之事,便全告诉你罢,方才本宫阿娘同伯母过来,是来给本公通气,说是圣上昨日召本宫阿爹和伯父二人进宫,其意竟是为了托孤,圣意要让庸儿承继大位。” 姜灼猛地一抬头,很想问洛昭仪,可相信圣上会做出这荒唐事,不过到最后,她终于未问出口,只婉转的道:“娘娘若是有母仪天下之心,小女无话可说,只是娘娘可曾想过,自来储君之位,多是立长立贤,十六殿下才出生几日,为何圣上一定要立殿下为储,而他前面还有几位兄长,更不用论,贤德如胶东王者。” “唉,”洛昭仪长叹一声:“说句实话,方才阿娘他们一提到托孤,还说如今圣上已命洛家子弟轮流进宫守护庸儿,本宫竟是激动了一下,谁没个私心,大靖皇太后,多少女人的向往,只是……这运气来得太蹊跷,反叫人心中有些怕。” “小女知娘娘聪明绝顶,在承位之事上,小女亦不敢说三道四,只是娘娘且想一想,一旦小殿下成了一国之君,未成人之前,如何为天下人做主,如此一来,便需娘娘为他撑腰。” 洛昭仪点头,有些头痛地道:“真真叫人慌死,本宫一个女人家,从未碰过政事,如何担得起这担子。” “不但您自个儿这么想,所有人都会如此觉得,所以少不得日后洛家要帮您顶这个门户。” “洛家?罢了,本宫可指望不上,到现在也没见有几个出息的!”洛昭仪倒是极有自知之明。 “娘娘可记得,方才小女说过辅国之事?”姜灼提醒道。 洛昭仪此时猛地抽了一口凉气:“对呀,方才你不是说,那个什么太医告诉你,日后王巍辅国吗?” “娘娘,王巍在朝中一向声名恶劣,最是奸滑多端,这一路不过靠圣上宠信,若论功绩,不过是送一位和亲公主去了匈奴,您可想过,一旦他辅国,便是掌据国家重权,在此人治理之下,大靖将会怎样?” “阿爹同伯父为官皆是平庸,家中亲戚也没人提得起来,日后……”洛昭仪嘀咕了一下,忽然似有所悟:“难怪那位王夫人老在一旁替王少府摆功劳,说什么十六皇子得圣上首肯,乃王少府举荐,又说什么他日有王少府在,吾儿必能成就大器,竟原来是这个意思。” 姜灼这时叹了声:“实话说与娘娘,这位王夫人乃是先师侄女,小女与她打过一些交道,当日她曾追随过仙云长公主,小女还约略记得,她如今当与平阳公主走得近些,竟不想此次,又来替王巍当说客。” “她竟是这种人?”洛昭仪吃惊道:“她方才之意,竟像是准备投靠于我,不过你这么一说,本宫再不肯理会这样的人。” “娘娘,”姜灼重新跪下:“储君之争,小女蝼蚁之人,自是不敢乱说,只小女求您一事。” 洛昭仪无奈地道:“虽遗憾咱们想法不同,不过你若有话,说来无妨,我知你人品,且若没你帮忙,我还得不来庸儿,自得想个法子谢你。” “这些年人人皆知,殿下得圣上赏识,少不得要做下一任储君,而圣上托孤之事,小女不敢妄断,此事是否为圣上真实所想,只是如今华房殿被围,小女担心,竟是王巍要构陷胶东王的第一步。” “你想得竟有几分道理,本宫这才出生几日的儿子,如何比得上胶东王在朝中威势,届时定是有人会反对,所以要想扫平吾儿上进之路,胶东王必是要先除的,”洛昭仪颇为赞同地道,随即又自嘲起来:“想是王巍已然替本宫母子操心了。。” “可否请娘娘帮忙,小女急着要出宫。”姜灼以头伏地,求道:“胶东王一心为国为民,怎能让他就此落入陷阱之中,还请娘娘以国家安危为重,莫让那王巍野心得逞。” “我若放你出去,岂不是反帮胶东王,”洛昭仪不禁一笑:“你也说了,谁不想权倾天下呢。” “娘娘?”姜灼有些吃惊地看向了洛昭仪。 第367章 是晚,京兆尹傅光家一辆马车疾驰着驶到徐国公府侧门外,守门人瞧见车,问都不问便开了门,由着马车径直进了里头。 国公府正堂,当徐国公由傅光陪同走进来时,一名年轻男子立时上前,直接跪到徐国公面前道:“国公大人,小女本不该贸然打扰,只宫中危矣!” “你?!”徐国公立时吃惊地道,想来才刚认出来,面前乃是姜灼。 傅光在一旁解释:“方才姜女郎漏夜寻至小婿府中,只说宫中出了大事,如今唯盼国公挺身而出,小婿也不及细问,便将她领来见您。” 徐国公一向腿脚不便,自是由傅光扶着坐下,随即招呼地上跪着的姜灼,道:“你且起来吧,将事由统统说于老夫。” 姜灼起身,也不待坐,便问:“国公大人,圣上病倒之事,您可是知晓?” 徐国公点了头,不免冷笑一声:“满朝文武皆知,外头说,圣上是因不满殿下请求在北疆建工事而气怒致病,真是无稽之谈!” “不瞒国公,小女曾在和亲大典上瞧到圣上手指舒硬,口角牵扯,极像中风之兆,未料圣上回宫便病倒,太医院中有人说,王攀诊断为类中,小女心中却有些疑惑。” 傅光疑惑:“以你之意,竟可能是王攀误诊,贻误圣上病情?可能确定?” 姜灼顿了顿道:“总归只是疑惑,小女未得亲见圣上,不敢胡乱评说,不过,这之后又发生几桩事,小女觉得其中太多蹊跷,虽也但愿自己多想,不过涉及胶东王与天下之安危,小女不能袖手旁观,便来请教国公大人。” 接下来,姜灼便将昨晚诸葛庸被抱进未央宫,便一直再未被送出,随即宫中宵禁,华房殿被围之事皆说了出来,少不得,姜灼又提及昨日未央宫外,张太医同她讲的所谓王少府辅国之事。 立时之间,徐国公同傅光的神色,皆冷峻了起来。 “难道是王巍密谋扶佐十六皇子上位?”傅光立时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又气道:“真真好大的胆量!” 徐国公思忖良久,才道:“虽只是姜女郎猜测,不过,老夫今日曾进宫见驾,却被王巍直接挡在了未央宫外,只说圣上病体沉重,懒怠见人,而未央宫外,围满了建章营骑的人,以往圣上有恙,从未如此兴师动众,只怕这其中,果然还是有些不对。 姜灼思量许久,她已确定自己并非胡乱猜测,洛家女眷进宫来见洛昭仪,便是传达王巍欲立诸葛庸为储君之竟,姜灼只是心疼洛昭仪被人利用,若将此事透露出来,反倒会白白牵连了她。 方才锦香殿中,洛昭仪确曾有过犹豫,要不要放姜灼出去,须知以此时之状况,宫外未必能得着消息,诸葛曜想来虽有疑惑,却未必有这心理准备,如今诸葛庸这一头还占着先机,若真放了姜灼出去报信,对诸葛庸继位有害无益。 但到了最后,洛昭仪终于还是点头,不仅给了姜灼锦香殿的宫牌,甚至还为她寻来一套侍人衣裳,并嘱咐她,对宫门守卫之人说洛府老夫人有恙,洛昭仪派她前往探视便是。 想来如今锦香殿已然被王巍划到他那一边,虽宫中还在宵禁,姜灼捧着宫牌,竟是一路无人拦她 而按洛昭仪的说法,她之所以如此做,是为报偿姜灼救了她一双儿女,只姜灼临走之前,洛昭仪却也道:“本宫只得帮你这一回,自是下不为例,你当知道,本宫虽不愿与人争抢,只这一回,是人家拱手将皇位奉上,我若不接着,日后无法对庸儿交代。” 姜灼临走之前,特意给洛昭仪磕了一个头,然而心中却不免替洛昭仪担心,当时话已到口边,不过到后来,姜灼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姜灼以为,王巍既有狼子野心,便是弗远无届,诸葛庸若落于他手,怕是下场难定。 来徐国公府前,姜灼头一个跑去寻的是魏长欢,这之后,受魏长欢所托,姜灼又前往傅光处报信,只为此事,离不得徐国公帮衬。 待到瞧见徐国公叫来徐公子,命他快马加鞭,速去调动徐家在城中人马时,姜灼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徐国公一向支持诸葛曜,这会子魏长欢的人定是已然通知诸葛曜去了,以他们实力相合,这之后谁胜谁负,并未可知。 正在此时有家将跑进来,抱拳禀道:“国公,属下带人在府外巡逻,发现外头有些不三不四的一直走来走去,不肯离开,吾等跟了他们一个晚上,怕是有些鬼祟。” “混账!”徐国公立时有些明白过来,大怒:“这王巍便要起事不成?”随即对家将道:“去,将外头那些探头探脑之鼠辈全抓起来,真真好大胆子,居然敢来盯着老夫。” 这时傅光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莫非他们这么快便要动手,难道圣上……出事了?” 姜灼也是惊得不行,担心王巍这帮人竟是等不及,如果立储旨意一下,那诸葛曜怕是要被动了。 不一时,家将回来报:“国公,已然抓到那几个细作。” “可招认是谁派来的?”徐国公急问。 “说是受洛廷尉左监所命。”来人回道:“他们自称是廷尉的人。” 傅光挑了挑眉:“洛廷尉左监?小婿倒听说过,此人一向为官平庸,素日更没什么建树,胆量自是也小得很,怎得今日倒……”突然之间,傅光便想了起来:“他不是锦香殿洛婕妤的伯父吗?” “好端端的,盯到老夫头上,总得有个说法吧?”徐国公哼笑一声。 “那几个人支支吾吾,只说洛大人让他们盯着咱们府中有何人等进出,若是可疑,尽速报给他。” 姜灼在一旁听着便有些明白,这些人少不得是要防着诸葛曜回长安城,与徐国公私下见面,只这般显山露水,想来这位洛廷尉左监是个城府太浅的,姜灼竟有些替洛昭仪不安了,洛家人非但指望不上,怕是日后还要给她惹来大祸。 第368章 徐国公猛地大喝一声:“去,将这些人全给捆上,送到姓洛的府上,问问那廷尉大人,老夫到底犯了哪个天条,竟劳他像看贼一样防着,若是不给个说法,咱们上殿面君!” 傅光倒是谨慎些,赶紧拦道:“国公莫急,此时最紧要的,还是得等殿下回来商议对策,其他的暂先放下,先将他们关押,莫要打草惊蛇,待到日后再秋后算账也不迟。” 同徐国公报过信,傅光自是带着姜灼趁夜离开,只夜色已深,宫中早下了钥,显然回不去了,傅光便将姜灼带回自己府上,而此时,傅夫人徐氏同谭嬷嬷都在等着他们。 听傅光讲述完来龙去脉,徐氏不免惊叹,望着姜灼道:“竟不知你这般机智,从一点蛛丝马迹猜出惊天阴谋,”随后又疑惑地问傅光:“大人,此事可确实?这王少府竟是豁出去了不成?” 傅光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却稍觉不解:“王巍在朝中一向以谨小慎微著称,如何今日竟有这番胆量,况且论及实力,王巍手上最多也只有他族弟挟领的建章营骑,怎比得上长安城外胶东王人马,如此急迫,倒有些不像此人了?” 这边谭嬷嬷担心地问姜灼道:“女郎,这宫中已然危险,你若是回去,会不会被王巍察觉?” “嬷嬷放心,我自会小心,倒是宫中闹得欢实,未必有人顾得上咱们这些小人物。”姜灼忙回道。 徐氏不免叹了口气,颇有些遗憾地道:“华房殿怎得就被围了呢,王巍欺负女人家算什么本事,也不知昭仪娘娘如今可还好,前日我还同徐府还有赵府女眷一块进宫,商议殿下与赵女郎的婚事,想着替圣上冲冲喜,竟不想转头便出了这事,岂不是喜事也要往后推了。” 谭嬷嬷下意识地看了姜灼一眼,像是怕她多想什么,只姜灼这会子哪有那争风吃醋之心,只一力担心诸葛曜会不会就此被人暗算。 “罢了,这姻缘便是天注定,咱们便当好事多磨罢,”徐夫人抚了抚额头:“这王少府也不知打得何等主意,以为胶东王这么好欺负?” 再说了一会,傅家夫妇便回房休息了,姜灼跟着谭嬷嬷去了她的屋,待到梳洗已毕,躺到床/上之后,姜灼竟是辗转反侧,心中尽是焦灼。 “女郎,莫要多想了,既是寻到了徐国公帮忙,他在朝中德高望重,又手握兵权,自不会让王巍那起子小人得逞的。”谭嬷嬷在旁边劝道。 姜灼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今日一天可谓惊心动魄,只盼着徐国公同诸葛曜诸事顺利,也免了日后奸臣当道,百姓受苦。 “女郎,先睡下吧,有何事明日再说。”见姜灼还在翻来覆去覆,谭嬷嬷少不得小声劝道。 姜灼“嗯”了一声,将头靠在了谭嬷嬷的后背上:“嬷嬷,这宫中果然危机重重。” “你知道便好,再过三五年,便辞了那什么六品医女,咱们都守在一处。”谭嬷嬷打了个呵欠道。 姜灼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事情想问她,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第二日天色未亮,姜灼又换上侍人衣裳,辞了徐氏和谭嬷嬷,打算趁着无人之时,悄无声息地回到宫中。 今日这宵禁竟是还在,不过仗着有宫牌,姜灼还是特意绕远了些,从华房殿过了一下,远远瞧见殿外站满了侍卫,虽远瞧着与往常无异,只华房殿紧闭着的宫门,竟已然说明了一切。 姜灼叹了口气,避开人群,朝着锦香殿走去。 刚到里头,姜灼便发现,此时寝殿之中热闹成一团,众人正围在洛昭仪四周,帮着她装扮。 姜灼默默站在一边,静等着洛昭仪这边得了空。 昨日能有机会出去报信,自是多亏了洛昭仪相帮,虽照洛昭仪所说,二人立场已然不同,但这体恤之恩,姜灼还是要铭记在心的,只是,她如今却有些担忧,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姜灼自然盼着王巍落败,然而洛昭仪已涉了进去,若伤了她,却叫姜灼又于心不忍。 “灼灼,在想什么呢?”洛昭仪的声音这时响了起来。 姜灼一愣,抬头看时,原来周围人都已出去,只留下洛昭仪同自己。 而此时,洛昭仪已然换上了昭仪品服,笑盈盈坐在了妆台前。 姜灼忙从怀中掏出宫牌,递到洛昭仪妆台之上,福身道:“小女多谢娘娘仁德宽厚。” 洛昭仪接过宫牌看了看,随手扔到一边,问了一句:“今次你可还顺利?” 姜灼不想瞒她,回道:“自是寻到了该寻之人。” 洛昭仪低头深思片刻,对姜灼道:“方才未央宫来了信,今日圣上便有意颁旨,立庸儿为诸君,本宫受命候着,待得朝堂上一宣布,便要前去谢恩了。” 姜灼顿时愣住了,看来王巍的行动竟真是急不可待了,也不知诸葛曜此时可得着信,还有,徐国公会如何应对。 “你会不会在心里笑话本宫,当日竟与你说了大话,什么不在乎富贵,本宫也不过是个俗人,”洛昭仪自嘲地笑了笑:“这宫中啊,哪有谁能真正淡薄名利,否则以本宫之绮年玉貌,何必要进到宫中,侍候一位老人。” 姜灼头一回听到洛昭仪心中的怨怼,不免生出同情,洛昭仪不过二十出头,这心境竟已这般沧凉,只是以自己的身份,竟是劝不得的。 洛昭仪又长叹一声:“罢了,以本宫大好年华,换来这泼天富贵,倒也算没有亏欠自己。” 可不知为何,姜灼并未感受到洛昭仪有何欢喜,只觉得她这一声长叹中,并非轻松,更多的,却是无奈。 “此时庸儿怕是已然到了大殿之上,只盼他今日能乖一些,头一回见群臣,总不得在大家伙面前失礼。”这时洛昭仪朝着姜灼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帮自已正一正盘桓髻上的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 姜灼走到洛昭仪身边,手还未碰到那只步摇之时,突然,从外头跌跌撞撞跑进一人,竟是面色苍白,身子也不停地发抖。 第369章 那人跪到洛昭仪跟前,眼睛赤红着道:“娘娘,快去见殿下最后一面吧!若是晚了,怕就……见不着了!” 此话一出,殿中竟是一阵寂静,就连姜灼也被吓住了,不过一日,诸葛庸怎就出了大事? “什么叫……最后一面?”幸得此时洛昭仪是坐着,否则人早就瘫到了地上,便是如此,她还得靠姜灼扶着,才不致于倒下去。 姜灼定了定神,先扶好洛昭仪,才问:“乳娘,说清楚到底出了何事?别吓着娘娘!” 来人便是诸葛庸的乳母,只见她抹着泪,道:“其实今日一早小殿下就不对劲了,总是不肯乳,不但气喘,口中还直吐涎沫,奴摸着殿下手足冰凉,囟门也老高,王太医来瞧过后,却说无事,只命人给殿下下针,奴当时要来告诉娘娘,结果不但被王太医喝斥一顿,孙常侍也死命拦着,等到方才王少府准备抱殿下出去之时,才发现殿下已然四肢搐搦,王太医之意……竟是无救了,这才肯让奴过来报信。” “怎得会无救?”洛昭仪喃喃地道,随即便想站起身来,只是试了许久,颤微微竟迈不动步子,直到最后,洛昭仪咬着牙要往前走,却不想没迈两步,脚一软,便软倒在了地上。 “娘娘,娘娘,莫急。”姜灼此时心下也是一酸,说来诸葛庸也算她亲自接生,这些日子几乎日日能瞧着这孩子,粉雕玉琢一般的娃娃,谁会不喜,只未能想到,被人抱出去才两日,便出了这等事。 “姜灼,救救我儿!”洛昭仪猛地一颤,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渴盼,立时抓住姜灼的手:“走,你不是会起死回生吗,去救庸儿,本宫才不信太医院那帮人。” 救人要紧!姜灼立时点头,便去找自己留在锦香殿的药箱,自是有人帮着送过来,姜灼才发现,自己此时竟还穿着侍人衣裳,少不得手忙脚乱地换上青衣,扶了已然失措的洛昭仪便往外走。 这回未央宫再无人拦着,孙常侍更是一脸紧张地将洛昭仪往里头领,以往的能说会道皆不见了,直到将众人领进了寝殿旁边的一间侧殿。 进到屋内,洛昭仪挣脱开众人搀扶,几乎是扑到了床边,待到了近前,只见床/上一个婴儿小小一团躺在那里,竟是毫无生息的模样,唯有四肢时不时抽搐一下,才叫人瞧出,孩子还活着。 “儿啊!”洛昭仪几乎惨叫一声,整个人便摔在了地上。 孙常侍忙命人扶起洛昭仪,在旁边劝道:“娘娘节哀,殿下想是福薄,原本今日便是大喜之日,怎知会出此事,您千万想开些。”说罢,紧着对旁边两名太医使眼色。 这时有太医上前道:“娘娘,殿下为慢惊之症,肚腹胀满,上气涎潮,四肢搐搦,乃先天积弱所致,吾等已然尽力,还请娘娘……” “什么我儿福薄?什么先天积弱?本宫好端端一个儿子,到了这儿竟被你等戕害了不成?”洛昭仪气愤已极,边哭边骂道。 “娘娘,王少府已然在为殿下请封王号,不如……”孙常侍在旁边对两名太医直使眼色,让他赶紧帮着说话。 众人正在纠葛之时,姜灼已然走到孩子身边,细细地听起了他已有些微弱的呼吸,又开始轻轻地按摸孩子的小身子。 又有人进殿,手上捧着孩子的衣裳冠帽:“常侍,尚衣局已将殿下衣裳送来。” 洛昭仪转过头去,看了看那衣裳,立时冷笑起来,返身站起,上前夺过那寿衣,竟大力地撕扯起来:“你们想送吾儿死,本宫今日豁出命来,也不让你等得逞!” 大概这边动静闹得大了些,不一会,一群人走进来,为首一人瞧着动静,直接跪到洛昭仪面前:“请娘娘节哀吧,事已至此,不如送殿下早登极乐。” 原本是王巍这时带着人过来,这其中还有洛昭仪的阿爹同伯父。 洛昭仪冷笑:“王少府,多蒙你费心,想扶十六皇上为储君,招呼都不打一下,这回好了,吾儿给逼死你,你倒还满意?” “女儿,休得妄言!”有人喝了一声:“乃是十六皇子自己没这命,怎能怪王大人。” 洛昭仪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一脸的不屑:“吾儿命薄,这龙位压不住他,劳各位费心,且都出去,这最后一程,不劳各位相送。”说罢便转回身去。 王巍此时面色极是尴尬,倒是旁边人劝了几句,他这才站起,正准备悻悻地出去,突然有人匆匆来报:“王少府,胶东王同徐国公一块带兵进宫,只说要勤王!” “你说什么?”王巍不知是吓是怒,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随即冲了出去。 没一会,侧殿之中,竟只剩下洛昭仪还有她带来的人。 “娘娘,殿下尚还有救!”姜灼终于抬起身来道了一声,随后便去寻自己的药箱。 “娘娘,小殿下有救了!”旁边的听到姜灼这么说,皆兴奋地叫了起来。 洛昭仪先时还愣怔了一下,随即跑到诸葛庸床边,竟是又哭了起来,只这一次,已然是喜极而泣。 姜灼翻了半天,从药箱中取了一钱油珠膏,又让人紧着寻来麻油,用冷清齑汁半盏,让人滴一点麻油,抄药在油珠上,须臾坠下,却去齑汁,与诸葛庸服了,再用清齑汁三五口咽下。 “可好了?”洛昭仪这会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时姜灼却站起身:“娘娘,还需一剂长生丸,只小女药箱中缺了此味,您先莫急,小女这便去太医院取来,您在些稍候。” 洛昭仪“哦”了一声,用帕子拭了拭泪珠,嘱咐身边人:“陪姜医女取药来,”想了想后,洛昭仪叹了口气:“算了,咱们抱着殿下一块走吧,这未央宫,真乃不祥之地。” 众人皆明白洛昭仪意思,自是随着她,护着诸葛庸一块往外走去。 只到了门外,众人却发现,此时站着的人竟比方才多了一倍,且这军服已然变了。 姜灼不由心下一喜,她认出来了,这竟是诸葛曜的人马。 第370章 “殿下有命,今日宫中宵禁,尤其是未央宫,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尔等竟是不知?”未央宫门口,未待妇孺们跨过门槛,外头站着的兵将已然断喝一声,将她们生生堵在了里头。 众人皆吓得愣住,再瞧见对方“哗”地拔了刀,少不得一个个直往后退,洛昭仪先是身子一凛,随后一个反应,便是挡住了被抱在乳母怀中的诸葛庸。 倒是姜灼还算镇定,上前对领头的一位道:“将军,十六殿下重病,锦香殿洛昭仪欲要带他回宫医治,可否行个方便?” 瞧着面前是一帮女人孩子,其中还有一位宫妃,而上来说话的姜灼又是个文静和气的,小头领也没再恶声恶气,只不过依旧摇头道:“本尉得令,未央宫人等许进不许出,否则恪杀无论。” 姜灼进出过诸葛曜军营亦非一次两次,早知他们军纪甚严,想来此时形势危急,这般小心些也是必要的。 但……姜灼回过头去,看了看乳母怀中的诸葛庸,此时他虽已服过油珠膏,气逆呕哕、风痰作搐有所减轻,只还缺一味宽上实下、健脾治痰的长生丸,若不服下,孩子这慢惊风的症状,一时半会并不得痊愈。 “将军,十六殿下得了急症,若不紧着治,孩子或有危险,”姜灼又一次恳求道,想了想后,干脆打了个商量:“若着实让您为难,可否让小女回太医院去取来长生丸,将军可派人跟着小女,这治病之事,竟是耽误不得的!” 而此时听到姜灼说诸葛庸或有危险,洛昭仪的神色不禁又是一悲,踉呛了几下,差点软到地上。 姜灼忙与一名宫女将她扶了,又小声在洛昭仪耳边安慰了几句。 便在此时,洛昭仪突然想到什么,从头上直接拔了她那支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交给宫女,让她递到小头领的面前。 “只要吾儿不死,锦香殿里还有不少她东西,到时让人全送予各位,只求叫姜医女快去拿那救命之药。”洛昭仪的眼睛都快要直了。 这一下,倒把那小头领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想要呵斥,想是又想起,对方是一位娘娘,也只能闭住嘴,却百般就是不肯放人。 直到远远地,一群披着银色铠甲的人疾步走了过来。 姜灼面上竟是一喜,原来她瞧见了,走在当先的可不就是王虎。 “王参将!”姜灼立时激动,冲着那头叫了一声,下意识想要跑出大门,却不料外头兵将再次亮出刀来。 “放下!”王虎显是认出了姜灼,大喝一声,挥退了左右,走到她跟前一抱拳:“姜女郎,怎的您竟是在此?” 这会子姜灼也顾不上同王虎客气,直接道:“王参将,十六殿下得了重疾,这会子吾等跟随洛昭仪,紧着要送殿下回锦香殿救治,可否请各位将军通融一下,我们绝非恶人,若是不放心,你们派人跟着便是。” 王虎听说这里头还有一位宫中的娘娘,倒是吃了一惊,随即带着众人退后了两步,冲着洛昭仪抱拳施礼,然后转头吩咐道:“还不放行?” 众人立时面面相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而这会子洛昭仪直扯姜灼袖子,姜灼领会,赶紧上前谢道:“多谢王参将同各位体恤。” “请便吧!”王虎一摆手,终于一条道被让了出来。 姜灼对身后乳母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随即扶着洛昭仪跨过了门槛。 倒是这时王虎又道:“只如今宫中正在宵禁,不如让本将手下跟随护送,也免得其间出了什么差池?” 姜灼连连点头,想来这也是王虎的谨慎,既防着她们之中有人跟外头通消息,也的确免得姜灼几个半道又被人拦住,且这会子能走便是好事,管他谁跟着都无妨。 两刻钟后,姜灼气喘嘘嘘地跑进锦香殿,手上果然捧着一个药匣。 如今太医院大部分人都随着王攀被扣在未央宫,这倒方便了姜灼,直接进了御药房寻秦宴找着了药。 待给诸葛庸服下长生丸,众人少不得守在孩子旁边,等着也的动静,按姜灼的说法,只要诸葛庸能吐出口中粘诞,便算是避过了风险。 洛昭仪坐在床边,一眼不眨地盯着儿子,瞧过一会,便又落下泪来,大家伙也不敢劝,怕反招来洛昭仪更难受,一时之间,整个寝殿竟只闻得她的啜泣之声。 直到乳母带着些惊喜地叫了一声:“姜医女,殿下竟似在吐了。” 姜灼一直在旁边喘着气,方才怕耽误了时辰,姜灼竟是在锦香殿与太医院之间跑了个来回,引得后边两名兵将也不明所以地跟在她后头跑。 听到乳母在叫她,姜灼走到床边抱起孩子,开始轻抚他的背,又嘱咐宫女取来漱盂,以盛诸葛庸吐出之物。 众人注视之下,诸葛庸果真吐了出来,没一时,漱盂中竟有半盏黄稠粘涎,内里还有白奶块,如小豆大十余块,姜灼瞧过:“此乃风痰结聚乳奶,闷在孩子胸口,吐出便好。” 再过一会,诸葛庸竟放了个屁,乳母将孩子抱过,揭开襁褓,不由笑起来:“这会子又拉了,医女,想来这就向好了吧?” 姜灼点点头,众人立时松了口气,未想有人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转头一瞧,原来是洛昭仪在那儿喜极而泣。 便是孩子醒了,姜灼也闲不得,又开了前胡浓朴散,加附子两片,让一位嬷嬷赶紧送去给秦宴,先煎一服过来。 吐也吐过,拉也拉过,又洗了个澡,诸葛庸神态自是舒坦许多,再无先时上气涎潮,四肢搐搦之症,足肚也已回暖,想是没了大碍,只不过这会子洛昭仪怎得也不舍孩子离了自己身边,干脆留下诸葛庸在寝殿,自己亲自看顾着。 此时寝殿之中,洛昭仪总算缓了口气,见孩子也睡着了,便有意禀退了众人,表示有话要问乳母,自然,姜灼被特意留了下来。 “怎得好端端的,十六殿下竟成了这般?”虽诸葛庸化险为夷,只洛昭仪还是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第371章 乳母低头想了想,道:“回娘娘,那日奴随医女一块送殿下前往未央宫,先时殿下被送到里头时,吾等只得守在外头,到后来孙常侍才来唤奴进去,那会子殿下已经哭得喘不上气了。” 姜灼思忖了一下,猜测道:“这种慢惊风,多为五岁以下孩童会犯,不足月的孩子有此症状,多半是受了惊,只是延误时辰得有些长了,若是早些发现,或殿下不至于受那么多苦。” “当时奴请太医去瞧了,只王太医过来瞧了一眼,便说无事,睡一时就好。”乳母委屈地道。 “这以后,本宫再不舍得让庸儿离了身边,真真比挖了心肝还疼,只是……”洛昭仪似又想起什么,随即问乳母:“你后来可瞧见过圣上,他到底是何状况?” 乳母紧着摇头:“回娘娘,在未央宫两日,奴只陪着殿下在侧殿,便是门都不许出,遑论去见圣上了。” “圣上这两日也未召见过殿下?”洛昭仪又忍不住问道。 “不敢瞒着娘娘,”乳母回道:“除了头一回殿下被抱进寝殿受了惊吓外,后头圣上确未再召见过。” 一时洛昭仪神色有些不好,姜灼自是听得明白,什么圣上疼惜十六殿下,恐怕这孩子不过是被有心人拿去,当做争权夺利的幌子。 没一会,有嬷嬷端了碗药进来,姜灼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没法喂,便从自个儿药箱中寻来一根软些的麦管,教着乳母吸一点喂一点,将药弄进孩子口中。 只这药终究是苦的,诸葛庸很不乐意,边喝药边大颗眼泪直落了下来,惹得洛昭仪也跟在旁边哭,姜灼知道这样瞧下去,怕是再喝不了几口,洛昭仪就得挡着不许喂了,于是便嘱咐乳母将孩子抱回屋,免得母子俩相对垂泪。 等孩子一走,一时之间,屋中便只剩下了洛昭仪同姜灼二人。 见洛昭仪泪痕未干,姜灼心下不忍,取了帕子,上去帮她拭了拭。 倒是洛昭仪这一把抓住姜灼的手:“而今本宫才算懂了,竟是你说得没错。” 姜灼一愣,只听洛昭仪继续道:“若不是你救了庸儿,本宫这会子怕要悔死了,竟是贪图当那什么太后,差点将庸儿送上死路,本宫从此再不犯傻,眼红那些有的没的了。” “娘娘莫说这些,您也是身不由己,”姜灼忙安慰她,随即又道:“这背后都是王巍起的阴谋,好在如今殿下同徐国公已然入宫勤王,那王巍再耍不得什么心机了。” 不想这时洛昭仪却惊了一下:“你说,胶东王这回占了上风,会不会生出芥蒂,以为咱们洛家同王巍合谋要害他,我这阿爹跟伯父竟是昏了头,怎得同王巍做起了交易?”洛昭仪这时竟有些急了:“庸儿会不会有危险?” “娘娘放心吧,”姜灼笑着安慰:“小女不是说过吗,殿下人品高洁,才不屑于做那等挟私报复之事,且您也是无奈被人利用,就算您当时不愿,那会子殿下已被送进了未央宫,您又能如何呢?” 只是洛昭仪越想越担心,直到后头竟是道:“本宫心里越来越慌,总觉得要大难临头了,灼灼,若本宫有什么三长两短,庸儿竟是要交予你照顾,除了你,本宫谁人都不信!” “娘娘想是担心太过了,不如且放宽心了。”姜灼忙在一旁安慰。 洛昭仪此时却在一个劲地摇头:“不对,要出事了,竟是要出事了,洛家……” 正在此时,有侍人匆匆进来报:“娘娘,未央宫来了人,急着寻姜医女过去,拿着的是胶东王令牌。” “可知是为何事?”洛昭仪先时听说未央宫来了人,吓得差点跳起来,待知是找姜灼的,也一样惴惴不安。 “奴不知。”侍人低头回道。 “他可是为了庸儿之事?”洛昭仪身子不自觉地又抖了一下。 姜灼知她心中害怕,少不安慰道:“娘娘且放宽心,殿下向来爱护兄弟,更何况是未弥月的幼弟,更何况此事根由亦不在您,莫要自己吓着自己。” 洛昭仪还不肯信,最后咬咬牙道:“只要能保吾儿一条性命,大不得,本宫认下这罪便是。” 姜灼赶紧拦道道:“娘娘,千万莫作此想!小女去去便回,顺便帮您打听一二,就算真有事,您也别胡乱承认,别倒后来反害了公主同殿下,待小女一时便归,咱们再行商量?” “你先去吧,凡事小心一些便是。”洛昭仪皱着眉头,显是还未想通。 待姜灼颇不放心地走到锦香殿外,瞧见寻她的乃是王虎。 “王参将,不知寻小女何事?”姜灼上前福了福。 王虎瞧了一眼锦香殿,问道:“女郎,十六殿下可已转危为安?” 姜灼自是点头道:“此事多得王参将周应,殿下已近安好,洛昭仪竟是感激不尽的。” 王虎“唉”了一声,随后道:“女郎随本将走吧,殿下之意,还得由您去为圣上请脉。” 姜灼并不惊讶,只默默跟在王虎后头,两人一块往未央宫走去。 一进到未央宫,姜灼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只因这里头竟是鸦雀无声,要不是宫内外站满了诸葛曜的人马,几乎让人觉得,此处竟是空寂之地。 跟着王虎走到寝殿外,门口台阶上显然正等着她的人,倒终于让姜灼吃惊了一下,竟原来是江常侍被放了出来,少不得姜灼立时上前见礼。 待走到近前,姜灼才瞧清楚,江常侍明显瘦了一圈,身上官服宽松不少,便是连神色也枯槁得很,不过眼睛中的光芒却依旧灼亮。 “女郎来了?”江常侍笑着招呼了一声,只声音中,颇有几分疲惫。 “常侍大人近来可好?”姜灼心下伤感地问了一句。 未想江常侍竟是笑了起来:“于本官而言,能活着,便是什么都好,”说着,江常侍比了个“请”字:“殿下等候女郎多时,今日,便到医圣徒弟大显身手之际了。” “小女不敢当。”姜灼应了声,随着江常侍便往里走去。 偌大的未央宫寝殿之中,此时除了分立两侧,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的侍人及宫女外,便只有对坐在西侧长榻上的诸葛曜同徐国公。 第372章 到了里头,姜灼先自上前,分别向这二人福了福身。 诸葛曜此时似乎正低头思忖着什么,竟似没有注意到姜灼,倒是徐国公对她点了点头,嘱咐道:“去请脉吧,这会子全看你的了。” 此刻诸葛曜才似回过了神来,目光一直随着姜灼,直到她走到了龙床边。 江常侍站在姜灼身侧,痛悔道:“也是本官照应不周,当日圣上从和亲大典回来,便突然发了病,言语謇涩,精神昏愦,本官便寻来了王攀,诊断之后说是类中,未想施针、服药忙了一晚,圣上病情竟无半点起色,到后来,更是半身不遂,四肢麻痹,未想王巍得了消息进宫之后,却打起了别的主意,接下来本官便被构陷入狱,以至,后头太医院如何治的,本官亦不知晓,只知道,圣上病体愈加沉重了。” 姜灼跪到床边,瞧了瞧上面躺着的圣上。 其实姜灼甚少机会面见圣颜,离得最近的一回,还是在御园她帮平月公主治惊悸之症时,圣上正好也来游园才得巧遇,姜灼还记得,当时圣上精神矍烁,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只今日再瞧,他已然头发斑白,满脸皱纹,此时更是双目紧闭,便是双唇也歪斜了,看上去,不过是一位孱弱的老者。 有侍人送上脉枕,姜灼也不犹豫,开始为圣上把脉,屏息细细思索片刻,姜灼很快便判定,圣上脉相浮缓,风中太阳经卫,果然是中风。 “中风,并非类中。”姜灼这一回终算能确定自己的猜测了,随即转身问江常侍:“常侍大人,圣上前些时日可有一手一指,先见麻木,一年半载,渐渐不能举动?” 江常侍唤来一名圣上近身侍人,将这话问与了他,果然,那人回道:“圣上如此已久,王太医逢此便为圣上施施针,也得缓解些,他说是痹症。” 姜灼不由摇头:“圣上乃是中风先兆,未能早些预防,才得今日这般。” “可能得治?”不知何时,诸葛曜已然站到了姜灼旁边,话语中竟有微微的紧张。 “小女欲为一试。”姜灼打开自己药箱,从其中取出几根银针,朝诸葛曜福了福身,问道:“小女欲刺圣上十二经井穴,接其经络之不通,再灸肩井、曲池,或得缓解,不知殿下可应许?” “便照你说得做。”诸葛曜在一旁回道。 此后大半时辰,姜灼一直在为圣上施针,直忙到了未时才停下手,转过身,姜灼又去开了方子,随后呈递到诸葛曜手上。 徐国公这时也走过来,瞧过方子之后,不免有些诧异地瞅了姜灼一眼,只见其上写着——“用大黄半斤,黑豆三升,水一斗同煮,豆熟去大黄,新汲水淘净黑豆,每日服二三合。” “这方子如此简单,”徐国公不解道:“竟是能治中风?” “此方是为让圣上风热自去,久服自能缓解症状,”姜灼想了想,又道:“不过,除此一服,再无需其他之药。” “便听你的,”诸葛曜随手将药方递与江常侍,叮嘱道:“太医院如今鱼龙混杂,王攀和他那几个亲信既是下了狱,你另寻个可靠些的来管着太医院。” 江常侍拱手道:“遵殿下之意。”说罢,便亲自去了太医院。 倒是徐国公又问了句:“姜女郎,圣上可有痊愈之机?” “未尝没有。”姜灼回道。 过了没几时,有人捧着药过来,诸葛曜上前,亲自扶坐起圣上,姜灼在一旁帮着灌药,只如今圣上牙关紧咬,这药也是难以下咽,勉勉强强,才算用了下去。 “昭仪娘娘驾到!”正在这时,门口有人来报,随即便有脚步声,夹杂着抽泣声由远及近而来了。 不一会,王昭仪由杨嬷嬷扶着走了进来。 徐国公自是上前见礼,王昭仪这时已然止了哭泣,倒是冲徐国公福了福身,道:“国公,今日圣上之危,多谢你挺身而出,否则本宫怕是要困死华房殿了!” “娘娘谬赞,下官不过是守了为臣子的本分。”徐国公摆了摆手道。 这时姜灼捧着药碗走到跟前,向王昭仪敛衽施了一礼。 瞧见姜灼,王昭仪点着头问道:“可是殿下唤你来为圣上医治的,到底是何症,说与本宫听听。” 姜灼看了一眼已然将圣上扶躺在床/上的诸葛曜,只见他微微地对自己摇了摇头,便知该如何回答了:“娘娘莫要过分担心,圣上并无大碍,不过劳累过度。” 王昭仪果然松了口气,走到床边,细细瞧了瞧圣上,不由喃喃地道:“陛下怎得一下子老了许多。” “母妃放心吧,过不得几时,圣上便会龙体康健身了。”徐国公在一旁道。 王昭仪这时起身,又问诸葛曜:“那些不肖之徒可是抓住了?” 诸葛曜并不肯说什么,只道:“母妃莫要忧心,儿自会妥贴处置。” “王巍……”王昭仪迟疑了一下,才道:“本就是个糊涂的,阿芙之意,他完全受了姓洛的蒙蔽。” 一旁姜灼吃惊不小,不明白,王瑜芙怎得见着了被困华房殿的王昭仪,还有她说的那些,难道是王巍想将罪过推给洛家? 诸葛曜也是皱了皱眉头:“母妃,朝中之事,不可听某人胡言。” 王昭仪猛地“哼”了一声:“若非阿芙冒险进宫,向本宫说明真相,本宫至今不不知,洛婕妤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趁着圣上重病昏愦之时,怂恿她阿爹伯父骗得圣上旨意,欲立一个黄口小儿为储君,甚而还想暗中祸害曜儿你!” “这是王瑜芙同母妃说的?”诸葛曜这时冷冷地问了一句。 “正是,这几日本宫门外围着一大帮人,正是急得无奈之时,不想阿芙昨晚偷偷跑进宫,将事情来龙去脉,全数告与了本宫。”王昭仪道。 诸葛曜抚了抚额头,差点要气得笑起来,回头对徐国公道:“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显是王巍还留着后手。” 徐国公却沉吟半天:“昨日消息竟是走漏了?” 第373章 “母妃且回宫中休息看,父皇这边,儿自会安排人照应,您身体不好,莫过于忧心,”诸葛曜这时劝了一句,又转头对杨嬷嬷道:“派人去请平阳公主速到华房殿,母妃这两日受惊,让阿姐来陪陪她。” 王昭仪一向极听诸葛曜的话,虽不太情愿,但见诸葛曜这般坚持,她亦不能不听从,只又上前瞧了眼床/上的圣上,这才叹了一声,由杨嬷嬷扶着走了出去。 待到王昭仪离开之后,诸葛曜又嘱咐姜灼:“本王这便要出去,只圣上这边,本王放心不下,你便在这未央宫候一时。” “遵命!”姜灼立时福了福身道,既是诸葛曜嘱托,她自然不能推拒,并且更要尽力而为。 诸葛曜深深地看了姜灼一眼之后,转身对徐国公道:“国公,不如咱们一块去会一会王巍,瞧瞧他这后手到底是如何?” 徐国公哼笑一声:“王巍这家伙号称千年不倒翁,朝中政争几回,何曾见他败过,这等人最是驱利而为,全是道貌岸然,何来一点忠君爱国,老夫早便瞧不上了,今日咱们就去瞧瞧他的下场。” 便在这时,魏长欢从外头走进来,同诸葛曜与徐国公见过礼后,禀道:“殿下,除进城兵马外,其余人等皆在城外守候,长安城内已行宵禁,京兆尹傅光大人正派人加紧各处守备,宫外建章营骑尽数缴械,统领也被押入大牢。” 诸葛曜点头,随口问道:“王巍还有他那些朋党的府中可都围住了?” “务请殿下放心,自是水泄不通,连个苍蝇都飞不出来。”魏长欢笑道。 “恐怕咱们还是棋差一招。”诸葛曜这时叹了一声。 魏长欢不解,倒是徐国公同他解释:“昨晚王巍之女便暗中进宫,来见王昭仪,尽数在替王巍撇清。” “昨晚?”魏长欢疑惑地问。 “听母妃所言,王瑜芙进宫之时,当是咱们兵马已然在悄悄入城,没想到,长安城中,竟还有这般敏锐之人。”诸葛曜摸了摸下巴,眼中闪出一丝寒光。 “怎得竟让他们得了信?”徐国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何人漏了消息?” 魏长欢思忖了片刻,道::“这王瑜芙如此快便得到消息,想来有些本事,虽末将不认为此女能掀出什么大风浪,不过末将还得去查查,别让王巍在咱们的人中插了细作,日后还了得?” 三人说完,便各自忙去了,只留下姜灼继续守着。 寝殿之中,因是躺着病人,气氛颇有几分压抑,姜灼立于一旁,心中充满不安与忐忑。 王巍居然敢做出趁机夺权之事,真是胆子非一般得大,想来他坐上这权臣之位,并且始终屹立不倒,也倒有些本事。 姜灼不得不庆幸,若非今早诸葛庸病势沉重,怕是此时他已被王巍抱着上朝,成为了大靖储君,一个吃奶的孩子做储君,说白了便是给某些人做了争权夺利的工具,真要如此的话,诸葛庸这一生恐怕坎坷多于福气,哪能如洛昭仪所盼的那般,庸常和乐地过这一生。 正在思忖之际,有人从外头走进来,原来是江常侍站到了姜灼旁边。 “常侍大人不如去歇息片刻,这身子也当将养些。”姜灼注意到常侍一脸的疲惫,想起他定是在牢中受了不少的苦,免不得在旁边劝道。 “无妨,圣上龙体要紧,本官不在这边守着,终是不放心的。”江常侍摆了摆手道:“先时忙着宫中之事,本官竟忘了,自己乃圣上近侍,竟许久未得尽心服侍在侧。” 见江常侍这般固执,姜灼也知是劝不动的,便不再说什么,又叫旁边站着的侍人端来一个绣墩,想请江常侍坐了。 江常侍一笑:“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不过这未央宫,可没本官坐的地儿。” 听人家这么一说,姜灼自当明白了意思,便也不再勉强,只担心地瞧了他两眼。 “这太医院除了王攀几个,其他人皆已回去,不过因服侍圣上不力,都被罚了俸禄,如今暂由方太医管着,”江常侍闲来无事,同姜灼聊了聊太医院,随即笑了起来:“想来你同那王攀不睦,倒也算因祸得福,没被牵进来。” 姜灼却有些笑不起来,瞧瞧龙床/上一动不动躺着之人,不免叹了口气,若当时得进寝宫,她一定会尽心替圣上医治,或许状况还未必这么糟。 “方才听徐国公之意,这一回能提早得到王巍企图擅立储君的消息,竟是因着女郎,倒是叫本官吃了一惊,未想到你这丫头倒是有勇有谋。”江常侍不免要赞不绝口了:“当日郑公在世,本官便知他收了一位好徒,果然你不负所望,不但医术了得,更难得是位心思机敏,明了是非。” “常侍大人过奖,小女当时无意间听到一位太医提及王少府辅国之说,便觉出这未央宫中定是出了蹊跷,原本想请太妃殿的小黄门大人帮着禀报,请您拿个主意,却惊知大人您也被人构陷入狱,这才有了定算,必须得出宫报信,”说到这儿,姜灼有些羞愧:“想是小女已然犯了宫规,还请常侍大人原谅。” “莫说这些,”江常侍不免感慨道:“多亏你这一念之动反转了乾坤,你竟不知,方才本官奉命去问了与王巍合谋的洛氏兄弟,听他们之意,王巍除了欲立十六皇子为储君外,还准备以性情暴虐、好勇斗狠、不孝不义之名,借圣意废胶东王封号。” “啊?”姜灼惊得叫了起来。 “圣上英明一世,这十几位皇子中,又最看重胶东王德才兼备,怎可能做出这种近乎荒谬之事,按洛氏兄弟所言,当日是王巍将他们叫进宫中,说是圣上甚爱幼子,尤其重病之下,更对一心只想夺权的胶东王彻底失望,才起了立十六皇子之心,不过,听说洛氏兄弟一直未得见圣颜,只是……”江常侍指了指摆在角落的一张红木花雕山水刻画围屏:“隔着那儿聆听圣训,你觉没觉出来这其中古怪?” 第374章 姜灼瞧了一眼围屏,自然明白王巍必是做了手脚,若非王攀和他手下太医判定诸葛庸乃为死症,怕是王巍早将孩子抱到大殿之上,这圣旨若要下了,诸葛曜的前程尽毁不说,大靖便是握在一个奸臣手中,若是让他成事,后果竟是无法想像。 说到了此处,江常侍竟又讥讽地笑起来:“王巍等人费尽这般心机,却不想十六皇子压不住这福气,还是让他们功亏一篑,想来这便是所谓天命所归,任你再敢倒行逆施,老天爷也不会坐视不管。” “常侍大人说得极是。”姜灼少不得点了头,却私下以为,十六皇子未得册封,说不得正是他的福气。 龙床/上似乎有些动静,江常侍忙起身,到近前瞧了瞧,原不过是帐幔不知被何处来的风吹了起来,江常侍叹了口气,回身问姜灼:“圣上此症可得痊愈?” 姜灼想了想,道:“若是别无意外,说不得一年半载便能好了。” “王巍此人一心只想着争权,全无半点忠君之心,难为圣上意是宠信了他几十年,到如今,便是得了他这般对待。”江常侍竟又气得一跺脚。 对于王巍极受圣上信任一事,姜灼也是纳罕,圣上也算治世明君,何以对这个王巍这般如此偏袒,叫人着实瞧不太明白,不过江常侍并未往下说,姜灼也便没有再问。 这一老一少真真辛苦,皆是一夜未阖眼,直到天亮之后,同样挂着黑眼圈的诸葛曜走进大殿,才发现,姜灼居然还在。 “怎得未去歇息?”诸葛曜皱着眉头问。 姜灼看看龙床,笑着回道:“既然殿下让小女照顾圣上,小女并不敢掉以轻心,自当守在这儿。” 诸葛曜看了姜灼好一会,最后叹口气,摆摆手,命道:“回你的太医院去,未经宣召不用过来。” “殿下有所不知,江常侍也是熬了一宿呢!”姜灼返身扶住有些歪歪扭扭的江常侍。 诸葛曜立时转身,吩咐侍人:“还不将江常侍扶下去歇息!” 江常侍忙道:“回殿下,奴无碍的,只……奴斗胆问一问,那王巍可是认了罪?” “认什么罪,人家真真硬气得很,”徐国公从后头走了进来:“王巍口口声声,只是奉圣意行事,抵死不肯认账,到后头更呼天抢地,差点就要自尽了,若此人是一心为国为民,殿下同老夫今日岂不是就算造反了!” 江常侍听得眉头不由一皱,不免气恼道:“这位王大人,着实孬种,敢做不敢当!” “此人倒也滑头,反倒将事情推到洛氏兄弟身上,说他们借进宫见驾之名,不知施了何法,竟说服昏愦之中的圣上封十六皇子为储君,他又说自己一向没有主意,见圣上首肯,便按圣意拟了旨,至于废胶东王之说,他又辩称是圣上听了洛氏兄弟馋言,怕胶东王不服十六皇子上位,才想出这个法子,与他王巍全无干系。” 诸葛曜不由冷笑:“圣上如今在病中,自然是无法为王巍做证,倒是洛氏兄弟来同王巍对质,却被他驳得没了言语,未想王巍此人,倒是一副好口才,颠倒黑白之时,脸都不红一下。” 随着江常侍一起退出寝殿,姜灼与江常侍告辞之后,便转身往未央宫外走,此时她已是疲惫交加,昨日发生那么多事,又撑了一夜未合眼,这一会,姜灼只想寻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却不想,此时未央宫外,有人正哭着奔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兵士。 “医女,医女!”瞧见姜灼正好从里头出来,那人泣不成声上前道:“昭仪娘娘出事了!” 立时认出对方是洛昭仪的近身宫女,姜灼冷汗不由地掉了下来,明白定是洛昭仪不好了,方才那点困意早便无影无踪。 “你且快说,到底出了何事?”姜灼急问道。 宫女立刻拉着姜灼,几乎转身就跑,一路抽抽噎噎地道:“娘娘方才从房梁下被放下来,身上已然冷了,女郎快瞧瞧去。” “何意?”姜灼惊叫起来,难道洛昭仪自尽了?! “昨晚娘娘想不开,不知何时去了侧殿,谁知竟是投缳了,吾等天快亮时,才发现人并不在床/上,满殿找了半天才寻到娘娘,等将人放下来时,已然快不行了,乳母只说寻您或得一救,奴便跑来。” 此时锦香殿寝殿内,已然哭声一片,便是平遥同平月两位公主,还有诸葛庸都被抱了过来,想是在向洛昭仪做诀别了。 姜灼从跪在地上的人群中穿过,几乎冲到了洛昭仪的床前。 床/上的人动也不动,竟真如没了气一般,有几名嬷嬷开始商量,要不要去向王昭仪报丧,顺便请示如何办后事。 平遥公主拉了平月公主走到了姜灼身后,哭着问道:“灼灼,娘娘有救吗?” 姜灼这时正将手放在洛昭仪胸口上,微微能觉出一丝余温,说明人尚有一口气。 平遥公主见姜灼不理,忍不住又问一句,倒是崔嬷嬷忙拉住她:“公主莫急,瞧女郎的表情,说不得娘娘还有救。” 而此时平月公主虽是不太懂,不过想来已觉出不对,抹着眼泪哭喊了好几声:“母妃,醒醒!” “灼灼,救一救娘娘,”平遥公主一下子也跟着哭起来,口中还道:“平月和庸弟都还小,别让他们跟我一样没了娘。” “公主,现在可不许哭,”崔嬷嬷在一旁紧着劝道:“让女郎思忖一下该如何救,真要心疼娘娘,你们便莫要扰了女郎心神,咱们让开些,可好?” 其实面对双目紧闭,已然双唇发乌的洛昭仪,姜灼心里也痛得难受,昨日她便瞧出洛昭仪有些心神不宁,总在一个劲往坏处想,姜灼还想着,待从未央宫回来,便再劝一劝她,不想,洛昭仪竟是等不得了。 只此时并非感慨之时,若有一分希望,姜灼一定要全力而为。 回头看了看几个孩子,姜灼安慰道:“如今还不是哭的时候,公主和殿下放心,小女自当尽力。” 第375章 略思忖片刻后,姜灼让地上跪着的人先都出去,孩子们更不许待在这儿,倒是让崔嬷嬷同那个近身宫女留下给自己做帮手。 用被褥塞住洛昭仪谷/道之后,姜灼细细瞧着洛昭仪脖子上打了死结的白绫,刻意放轻手脚,徐徐地解去白绫,不敢遽然截断。 宫女在一旁不免焦急:“医女,娘娘可有得救?” 姜灼真不敢说有没有得救,她此刻脑子里不断过着一本医书上的记载——自缢者,自旦至暮,虽已冷必可治;自暮至旦,则难治,阴气盛也,然予尝见自暮至旦而犹救活者,不可轻弃也。 洛昭仪便是日暮自缢,如今瞧来,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情况将至危殆,但既然并非不能救活,姜灼自是要一试的。 姜灼这会子开始按摩洛昭仪胸膛,过不了一时,便听一听她的呼吸,只结果让人失望,洛昭仪状况竟是不见缓解。 瞧出姜灼紧皱的眉头,崔嬷嬷自是明白有些不好,却拦住了还要探问的宫女,只在旁边静等着姜灼做决定。 未想姜灼突然离开床边,径直去寻自己的药箱。 崔嬷嬷不免眼睛一亮,对宫女使了个眼色,想是看出来,姜灼这是想到法子了。 不一会,姜灼便又回来,手上拿着两根麦管,给崔嬷嬷同宫女各一根,道:“你们一左一右,往娘娘耳朵里慢慢吹气。” 崔嬷嬷二话不说,与宫女一块,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开始依姜灼之言行事。 此时姜灼又回过身,取来半仙丸,纳入洛昭仪鼻孔之中,再另取一些研成末,又让崔嬷嬷她们吹到洛昭仪耳中。 如此快过了一个时辰,寝殿外的人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这会子乳母早抱着襁褓中还有些虚弱的诸葛庸回了屋,平遥公主跟平月公主两个都不肯离开,宫女们无奈,给她们端来了长榻坐了,免得两位公主辛苦,而此时,不到两岁的平月已是哭成泪人,这会子伏在平遥公主怀中睡着了。 寝殿突然被人从里头打开,近身宫女哭着跑了出来。 众人皆围上去打听:“娘娘如何了?” 平遥公主这时赶紧拍醒平月,又扯着嗓子问道:“娘娘可好了?” “回公主,娘娘竟是活了,被姜灼医女救活了!”宫女走到两位公主跟前,话刚说完,便喜极而泣。 姜灼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再醒来时,发现屋里已然点了灯,想是日已西斜,过了好一会,她才想起来,这里乃洛昭仪的寝殿,而自己就在长榻上睡了一觉,身上还盖着被褥。 “女郎醒了?”崔嬷嬷这时走到她旁边,低声劝了一句:“若是累得紧,再睡一时也无妨。” 姜灼忙坐起身来,怨怪自己道:“真是失礼,怎得在娘娘这儿竟睡着了。” “想是昨晚太累了吧,”崔嬷嬷笑道:“方才杨嬷嬷过来,瞧见你这样,只说你守了圣上一夜,着实辛苦,后头又在锦香殿救人,实在是能折腾。” “杨嬷嬷过来了?”姜灼好奇地问道。 “正是,”崔嬷嬷叹了口气:“王昭仪如今统管后宫,锦香殿出了大事,自是要派人过来瞧瞧的,好在这一回是一场虚惊。” 姜灼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随后站起身,便往洛昭仪床边走:“娘娘现在如何了?” “放心吧,气息匀着呢,”崔嬷嬷笑道:“今日我便为女郎做医女,帮您周应这些。” 听得崔嬷嬷这么一说,姜灼自是也弯起唇角,不免又问一句:“公主她们呢?” “这两个孩子挺有孝心,说是今日便要守在锦香殿,几岁孩子能守什么,我让人领着,这会子都去了小殿下的屋睡了,也好,姐弟三人也亲近些,奴便在这儿帮衬娘娘。” 大概早瞧见姜灼醒了,不一会有人便为她端来些粥食。 姜灼倒是吃得精精有味,方才睡过三四个时辰,姜灼自觉缓过来不少,加上方才为洛昭仪把过脉,人已无虞,心下不免高兴,自然胃口也好了。 待用完吃食,倒是围上来几名宫女、嬷嬷,个个都要向姜灼道谢,少不得姜灼忙着要拦,其中有人便道:“今日若非姜医女,奴等怕是得不着好了,这谢字您收得。” 姜灼明白她们之意,皇宫之中,若宫妃死于非命,可不是下面人都不得好过吗。 既说到此处,姜灼自是想问个究竟:“昨儿个我离开之时,娘娘虽心绪惨淡,也未见有何不妥,如何后头会出了这等大事,可是有什么缘故?” 倒是那个方才帮着救人的近身宫女叹了声道:“若说缘故,便是昨儿个您走后不久,平阳公主便派了人过来,说是一直未得进宫,欣闻小殿下出生,自是要让人送上贺礼,只不过送礼之人似有话要对娘娘说,到后头娘娘竟让吾等都出去了,同那人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等人走之后,洛昭仪便哭了好一阵,问她何事,娘娘却直摇头。” 有人也道:“娘娘哭过一场,便要睡下,还不许吾等守着,未想到了,守着寝殿大门的侍人半夜偷是睡着,竟连娘娘何时去了侧殿都不知道,这才出了祸事。” “平阳公主?”姜灼疑惑,到底这位公主派人同洛昭仪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让人生了死志? 待到众人都出去了,崔嬷嬷不免嘀咕:“难道是平阳公主替王昭仪同胶东王出气,才叫咱们娘娘受了委屈。” 姜灼也觉得无法理解,说到底王昭仪被围宫,乃是王巍指使,想害胶东王的更是非此人莫属,说来与洛昭仪毫无关系,平阳公主何故这般咄咄逼人,差点弄出了人命。 只到底因为何事,竟只能等洛昭仪醒来之后才得知晓了。 姜灼又走到床边瞧了瞧,洛昭仪依旧紧闭双目,不过气色再无白天那般灰败,说来这一位也是可怜,想来也未必心甘情愿地入宫服侍圣上,之前做美人时,因受人嫉妒,差点被人害得流产,后头好不容易得到个儿子,却不想被人觊觎,竟是惹上了弥天大祸。 第376章 又留了片刻,见洛昭仪已然没了大碍,姜灼便想着这会子也该回太医院了,少不得同崔嬷嬷及众人告辞,出了锦香殿。 到了十月,天色渐渐有些冷,姜灼缩着脖子往前走,这一路上倒是瞧见,依旧五步一岗站着不少兵士,不过也不再禁着人不让走动,显是局势已然被诸葛曜稳住了。 刚踏进太医院,姜灼便瞧见里头多了不少人,倒又恢复了些往日忙忙碌碌的景象,再不如前些日子那般,一进到里头,连人影都寻不着,不过也有些寻常的,平日王攀的屋,这会子不但上了锁,甚而还贴上封条,看来是有人前来查过。 在王攀门前站了一会,姜灼便转身准备回自己屋里,她平日好洁,衣裳一日不换,便全身不自在,何况这一身医女青衣,姜灼已然穿了三日。 冷不丁地,秦宴不知从哪处钻了出来,冲着姜灼笑道:“姜大夫总算是回来了,这几日躲哪儿了?想是不知,咱们这儿出了大事。” 姜灼一笑:“自是在洛昭仪宫中侍候。” 秦宴这会子呵呵地指了指王攀的屋:“瞧见没有,这人倒了,咱们太医院总算要得了清静。” 姜灼明白秦宴意思,只是不赞同他这般说话毫无顾忌,不免看了看左右,对他使了个眼色,便往藏书楼走去。 两人进到里头,原来方太医也在,此刻正拿着一本书简在瞧着,见姜灼进来,冲她点了点头。 姜灼少不得上前见礼,瞧过四下再无他人,便对身后的秦宴叹着气道:“秦太医可是又忘了,在这宫中说话须要谨慎,切不得叫有心人听了去,为自己惹来麻烦。” 秦宴恍悟,不由讪讪地摸了摸脑袋,随即眼睛一亮,对姜灼道:“你当是不知,果然出了大事,这会子王攀那帮人被赶走,便不用再怕了。” 姜灼忙拦住:“我可一直服侍着洛昭仪,怎能不知出了何事,什么这帮人那帮人,这话也没道理。” “呃……是哦!”秦宴竟是笑起来,一副受教的表情。 倒是方太医这时放下医书,猛不丁夸赞起了姜灼:“今日在未央宫,姜医女临危不乱救下十六殿下,老夫当时就在外头站着,倒是瞧得真真,着实佩服得紧。” “小女不敢当。”姜灼立时低头谦虚道。 方太医想了想,又问:“老夫瞧见医女同洛昭仪抱着十六殿下出宫,后头怎样了?” “十六殿下乃是慢惊,风痰结聚乳块,小女在未央宫给他服了油珠膏,回到锦香殿又加一味长生丸,乳块自是排了出来,殿下如今已然无恙。” “好,很好,你做得极妥当,”方太医不住口地赞许,随即却又叹了一声,:“说来真真惭愧,太医院如今讲的不是医术,倒推崇起逢迎拍马,本该治病救人的太医掺和起了政务,也不将医术放在心下,如今只盼那些人受了教训,早早醒悟过来,莫到后头,太医院竟要成了笑柄。” 秦宴“嘿嘿”一笑,坐到方太医对面道:“这会子至少被罚了俸禄,总该谨慎了些,如此也好,将那害群之马轰走,免得不知何时,咱太医院炸了锅。” 方太医点点秦宴,嗤笑一声:“瞧你这幸灾乐祸的样子,老夫可也被罚了俸禄,你可是在瞧笑话?” 秦宴自是笑着连连摆手,随即便发了感慨:“说不得在下真是后悔进这太医院,在这儿也没呆多久,竟觉得一日比一日憋屈,见天儿瞧着人勾心斗角,真是没有意趣,枉我当日还以为,此处乃是医者的圣地,简直……狗屁!” “那是你没赶上好时候,”方太医这时倒来了兴致,道:“十来年前,这儿可是人人争破头想来的地儿,不为什么成名得利,而是众人皆有向医之心,那会子太医们都想着精进医术,无事便坐在一块讨论六脉五常,哪像今时今日这般蝇营狗苟,义太医令又是个不拘一格的,当日差一点便请动了医圣郑公,要不是后来出了事……” 未想方太医突然提到自己父亲,姜灼不由得抬起了头来,怔怔地看着方太医。 “当日若郑公能进这太医院,怕是当仁不让的太医令吧?”秦宴在旁边问道:“可惜在下无缘投入郑公门下。” “如今世人皆知郑无空,却已然忘了义正元,还有几人知道,义正元之医德医术,绝不输于郑公。”方太医似乎在跟自己嘀咕,随即有些伤感地摇了摇头。 “方太医在说谁,义什么?”秦宴有些迷糊,忍不住又问:“是您方才说的义太医令吗?” 这会子姜灼的心竟“怦怦”直跳,恨不得立时上前问方太医,可知当日义正元如何被人诬陷,那个所谓害死沈氏的方子,如今到底能在何处寻着? 只不过,方太医这时却已闭了嘴,显然并不想回答秦宴,反而又提起了王攀的过往:“十多年前,王攀不过是靠着王巍得圣宠才走了捷径,进入太医院的小郎中,什么医理、药理皆是不通,老夫还听人私下议论,这一位不学无术,当初就是在乡间取香灰为人治病的,弄出人命后便跑到长安城寻王巍谋生活,结果三两下后,倒当上了太医。” 听到这话,秦宴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原来是个郎中,真真有趣,倒瞧他平日端得正经八百。” 这时方太医却似又想起什么,转身对姜灼道:“姜医女,方才老夫奉旨去为圣上请脉,竟是安稳了不少,老夫如今对医女,只有‘佩服’二字可说。” 秦宴立时一愣,看着姜灼道:“不会是……圣上之症,你去给治了吧?” 姜灼忙冲着方太医一施礼:“小女不过尽了大夫之力,不敢舔得这‘佩服’二字,方太医之仁心仁术,才是小女最为敬佩的。” 方太医笑着摇了摇头,不免恨恨地道:“那王攀一属尽皆庸医,连类中与中风都不分,怎能胡乱医治,想是圣上差一些便被耽误了。” 姜灼却觉得,王攀他们怕是未必不知此乃中风,否则张太医也不会特意过来抄什么中风论,想来背后竟是有隐情的。 第377章 “姜大夫不如说说,你到底如何医治的?”秦宴一时又来了兴趣。 少不得姜灼便将自己对圣上症状的考量,以及她先刺圣上十二经井穴,通其经络,再灸肩井、曲池两穴,随后又开出的大黄、黑豆之方这种种,尽皆说与方太医同秦宴,并无一点隐瞒。 秦宴听得极入神,尤其是说到刺穴时,竟到外头寻来一名相熟的药童,按姜灼所言,用手在人家身上比划了半天,竟是一脸的认真。 “小女以为,若是服药不辍,圣上一年半载欲得痊愈,竟是有望的。”姜灼一时也与秦宴说得兴奋。 “老夫着实自愧不如,行医经年,竟不如一位女郎,现在老夫总算明白所谓慧根之说,也难怪郑公竟是只肯收你为徒,想来他早瞧出你是一块璞玉,”方太医听了姜灼的话颇为感叹,少不得最后道:“不过,学无止境,虽是天赋异禀,医女还当勤学不辍,老夫竟是拭目,只待他日,咱们大靖竟要出来一位女国医!” 被方太医这么一说,姜灼立时面色羞红,忙上前敛衽施礼:“小女才智浅薄,能得方太医看重,自是小女福分,虽不敢妄想成为国医,只日后医术精进之路,小女绝不会放弃的。” “好!孺子可教也,”方太医捋须道:“这太医院之将来,自是在你等小辈身上了。” 而此时秦宴却是半天不说话,直到方太医咳了一声,他才似回过神来。 一时方太医竟是笑起来,指着秦宴道:“老夫说句实话,虽秦太医资质并非最佳,却难得有痴迷医术之心,怕是比姜医女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今后以勤补拙,多多磨练,前途亦是不可限量的。” 被这么一夸,秦宴立马乐了,不免挠了挠头,道:“瞧着方太医还真有眼光,好吧,今日便借了方太医的吉言,在下定要勤加苦练,他日虽不能成为大国医,不过,姜大夫,中兴太医院之责,便在你我二人身上了。” 姜灼一时真要被秦宴逗得笑开了,为着他这份执著与自信。 此后无话,待到次日一早,姜灼想起有好几日未去太妃殿,自是一如往常,先去于太医跟前点个卯,请示今日先去太妃殿,后到锦香殿。 于太医面上懒懒模样,点个头便算允了。 姜灼悄悄地打量了一下他,这位于太医也算是王攀亲信,否则也当不上副太医令,只不过此一回他涉入不深,便跟着众人被放了回来,瞧着架式,竟是有些心灰意冷了。 姜灼自是看破,不过她并非跟红顶白之人,平常如何今日亦如何,便是太医院原先那些跟王攀走得近的,姜灼以前敬而远之,如今更不会有甚不同。 提着药箱刚到太妃殿外,倒是见此处没有任何变化,该溜了号的侍人依旧不见踪影,姜灼不免失笑,少不得想,算来如今大靖皇宫最安稳的,怕只有此处,倒无人会打扰里头人的清静。 王选侍头一个瞧见姜灼进了殿门,竟高兴地一拍手:“哎呀,我的丫头哎,你今日可过来了!” 姜灼少不得上前,同正在院中晒着太阳的老娘娘们一一见礼。 “姜女郎,只听小黄门说外头闹得紧,抓了不少大官,还有太医院的人也被逮了几个,我们几个都在替你担心呢,”一位老娘娘心有余悸地道:“咱们年岁大了,就怕宫中再出什么事,连累咱们无辜跟着遭殃。” “你且放心,太妃殿这些老菜帮子,人家还真瞧不上,”许良人笑得最大声:“别说不够拾人牙慧,就连身上这肉,也已然又臭又硬了,只够喂土里的虫子。” “说到咱们这儿,真正见过大世面的可就许良人了,”王选侍在一旁捧了一句:“单说沉着,太妃殿也就只她一个了。” 许良人颇为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们说得不错,我可真瞧习惯了,这争来争去,可不就为一个‘死’字,比着谁先找死呗!” 不知怎得,姜灼竟听出了其中的沧桑和无奈,少不得想起许良人同自己说过的那些旧事,许良人果然通透,众人你争我夺,赢了便得到权势,输出自是丢掉性命。 姜灼不由又想到了诸葛曜,竟是叹惜,他除了是一位顾念家国的军人,还是一位皇子,命运使然,若要实现雄心壮志,诸葛曜竟是不得不争的。 待到姜灼替众位老娘娘请过平安脉,正准备告退离开,许良人却叫住了她,道:“随我进屋来。” 姜灼点头,自是跟了许良人走了。 “方才我瞧着你像在想心事,可是遇着了为难?”许良人背脊挺直地坐在床边,正色道:“不如同我说说。” “娘娘,小女倒未遇着难事,只……”姜灼想了想后,还是将这几日遇着之事,都说与了许良人,莫名地想听听她的说法:“小女现在,倒替洛昭仪为难。” 却不想,许良人猛不丁问了姜灼一声:“你便说说,圣上何时会醒来?” 姜灼未想到许良人竟会这么问,思忖过后回道:“若是痊愈,时日或长些;若要醒来,十天半月便可。” 许良人竟冷笑了一声:“那……洛昭仪怕是不得好了。” “娘娘为何这般说?”姜灼很吃了一惊。 “谁都明白,这天下只掌握在一人手中,是非曲直,说白了,皆由他来定夺,”许良人从鼻里哼出一声:“如今别瞧着胶东王似乎占了上风,王巍惨到一败涂地,可你真能断定,圣上醒来之后,就一定会站在胶东王一边?” 姜灼此时已是大骇,难道在许良人认为,圣上竟会偏向王巍? “本宫见得太多了,”许良人抱着双臂,眼中露出一丝凉意:“后头……你可知将怎样?圣上一睁眼,便会替王巍周旋,即便胶东王有理有据,亦能让王巍不伤一极毫毛,便比如,认定是洛氏意欲趁机谋乱,扶植十六殿下上位,锦香殿自然就是主谋,洛昭仪的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一说,反正这荣华富贵,竟是再也没有了,你且瞧着,最后便是这个结果。” 第378章 “明明就是王巍心怀不轨,知道胶东王厌恶他,想要圣上驾崩后,还得保住权臣之位,才勾结了洛氏,怎得会怪到深居后宫,之前根本一无所知的洛昭仪身上,当初抱走孩子之时,有谁问过她肯不肯?”姜灼心中不忿。 “你不信是吗?”许良人嘲笑道:“说出来鬼都不信,圣上对王巍便不是言听计从,也可谓信任无虞,只要有圣上在,他就不会出任何纰漏,知道这典故的可不是我一人,这也是王巍的本事,不如你我打个赌,待到圣上一有了神智,王巍立时便得翻身,我把话放这儿,王巍竟如圣上身上养的蛊虫,相生相安,至死方休。” “为何会如此?”姜灼忍不住问道:“殿下不是圣上爱子吗,难道在圣上心目中,亲生子还不如一个王巍?” “你真想知道?”许良人笑了起来:“这可是宫中秘辛啊!” 姜灼明白,有些话她并不该听,听多了,竟说不得有性命之尤,但今日这话,她自觉不得不问,否则胶东王此后,还是要处处被动。 “娘娘,”姜灼此时跪到许良人跟前:“此事可否说与小女听?” 许良人忽然问了姜灼句:“你可是为了胶东王而问?” 姜灼惊讶地看着许良人,未想这一位心细如发,已然看出端倪,不过稍做犹豫,姜灼还是点了点头。 细细地端详姜灼好久,许良人嘟哝一声:“竟是个痴丫头,”随即走到门外,左右看了看,回身便阖门关窗,顿了一会,道:“那可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年先帝曾得了一位西域妃子,算得上国色天香,便这么说吧,先帝索性将我们这些后宫女人统统丢在脑后,竟是专宠于她,不过,这专宠也未过半年,这位妃子便被赐死了,你猜为何?” 姜灼摇了摇头。 许良人一笑,凑到她耳朵边道:“那是圣上年轻时的一段风流事,倒是不凑巧被先帝察觉,先帝不舍得找独子算账,只能拿女人开刀,于是随便寻了借口将人赐死,这事后来也就盖住了,再没几人知晓。” “只是此事与王巍有何关系?”姜灼更是诧异。 “有何关系?”许良人此时竟掩唇大笑:“王巍年轻时可是个俊俏的,这么说吧,竟和那个妃子长得一模一样,若非岁数合不上,圣上怕是以为王巍竟是转世过来与他相认的,不过,便是如此,也足够圣上爱屋及乌了。” 听到这话,姜灼心中不禁一阵恶寒,未想到宫中居然有这等荒唐之事。 “当然,王巍竟也是个会来事的,最能揣摩圣意,圣上咳一声,他便能端上漱盂,还将圣上笔体学了个十成十,平素又是唯圣上马首是瞻的,绝无任何悖逆,哄得圣上开心得不得了,”许良人冷笑:“这些都是许家人口耳相传,当初他们个个瞧不起王巍,到后来,却不知自己死于何人之手。” 许良人的话让姜灼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实在是她在宫中日久,且经过两朝,又在宫中斗争中得以苟活,自是有她过人的本领。 “娘娘之意,难道殿下此次竟是要败了?”姜灼只觉得后脖颈有些发凉了。 许良人这时笑了起来:“其实此事端看胶东王能不能果断了,若是狠得下心的,索性将事情做绝了,只要实权到手,可用得着畏惧一个小小的王巍?若是犹疑,说不得被王巍又反咬一口,严重的,前程尽毁。” 姜灼立时明白过来,许良人指的,少不得是只要诸葛曜即刻称帝,成为一国之君,自是用不着再看任何人脸色,只是,以姜灼对诸葛曜之了解,他最是爱惜羽毛,不会做出这种乱臣贼子的委径,不肯给后世传下恶名。 “我不过后宫老妪,这些随便说着玩儿的,你不必当真,听完便忘了吧!”许良人这时拍了拍姜灼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 而此时姜灼早已快要失神了。 出了太妃殿,姜灼想了好一时该往哪儿去,思忖半天,才记得自己这是要去锦香殿。 一路上,姜灼脑子里都是许良人方才所说的话,王巍受宠,洛昭仪可能的下场,还有诸葛曜的前程,不免心中开始打颤,只盼着许良人这话竟是言过其实,可心里又明白,许良人怕是看得最明白。 姜灼不由步子越放越快,到最后,竟是跑到了锦香殿外。 外头看门的兵士不免好奇地瞧了姜灼好几眼,自是认得她的,也就并没有拦。 寝殿之内,这时传来孩子的笑闹声,姜灼听出来,是平遥同平月两个在说话。 还未踏到里头,便听到洛昭仪略显得有些喘的声音:“平遥,日后平月同阿庸可就多赖你照应些,你虽不是本宫生的,本宫倒觉得你这孩子贴心,你可要记得,以后便是她们长姐,诸事该当做主,你便做得了这个主。” “呵呵,女儿遵命!”平遥公主当是觉得洛昭仪在跟自己逗趣,并没有当回事,只抱着平月公主,故意教训道:“平月可听清了,日后你要听阿姐我的话哦!” “姜灼,你来了?”洛昭仪显是看到了远远走进来的姜灼,冲她招招手,笑道:“快些过来陪本宫说说话,可不正烦闷着呢!” 姜灼上前敛衽施礼之后,便站到了一旁。 “坐到本宫这边,”洛昭仪拍了拍床边:“本宫还没来得及说谢呢!” 却不想姜灼突然鼻子便酸了起来,紧着将头扭到了另一边,不想叫人瞧见。 实在是洛昭仪原本清亮的双眸,此时却是灰败无神,充满了绝望。 “你这孩子,有何好哭的?”洛昭仪竟是笑起来了,让平遥公主给姜灼递了个帕子:“昨日你既救了本宫一命,本宫便也想通了,活着多好,如何非要寻这个死,本宫只顾得上膝下儿女,别的心竟是操不过来的,日后本宫再不会犯傻了。” 姜灼接过帕子,擦拭了一下,道:“娘娘说得竟是有理,无论如何,活下去才得最好,这一大帮孩子,可都离不得娘。” 第379章 “母妃,灼灼哭了呢!”平月公主甚是懵懂,含着手指,好奇地看着姜灼。 平遥公主方才并未瞧见,这会子也惊了一下,上前不放心地问:“可是有人欺负了灼灼?” “这位女郎呀,天生就是个心思绵软的,她这是瞧着本宫活过来了,高兴得喜极而泣了呢!”洛昭仪在一旁呵呵地道。 平遥公主一脸的恍悟,平月公主倒是乖巧,居然走过去,伸出小手替姜灼抹了抹泪,口中还学着大人哄道:“乖啊,不哭,不哭!” 一帮大人孩子正在殿里又哭又笑,谁也未想到,此时此刻,锦香殿外已然被一大队兵将把守住了。 奉命前来的江常侍站在殿外,瞧了瞧门头上三个字,不免摇摇头,想了片刻之后,这才走了进去。 想是洛昭仪早有了心理准备,瞧见江常侍进来,并未感到惊诧,甚至还冲着上前见礼的江常侍笑了笑道:“常侍大人,竟是许久不见了,这一向可好?” 江常侍冲洛昭仪一拱手:“多谢昭仪娘娘垂问,下官刚出地牢,倒也算否极泰来,只是今日,下官怕是要失礼了。” 洛昭仪稍顿片刻,命人先将孩子们带了下去,这才坦然地对江常侍道:“不必如此,此事本就与常侍大人无关,不过本宫要受何处分?或生或死,本宫领罪便是。”洛昭仪说话间,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怅然。 “如今圣上未醒,诸事尚无定论,不过洛家两位大人意图篡权证据确凿,如今已被收押入狱,娘娘您……胶东王与几位老大人商议之后,怕是只能暂时委屈您禁足,一切皆需圣上夺断。”江常侍斟酌着道。 “无妨,”洛昭仪一笑:“代我多谢胶东王宽仁,于本宫而言,来在这大靖皇宫便如禁足,能不能出这锦香殿,也不过如此。” 姜灼心一沉,洛昭仪此话若被人传了出去,竟是大逆不道之言,可见她如今已然是心灰意冷,再无什么顾忌,而似乎,事情已然在按着许良人预测的路径,慢慢地行进起来。 几乎可以想见,待到圣上醒来之日,洛昭仪必然是凶多吉少。 突然之间,姜灼竟是想通了,立储之事本出于王巍的野心,怕是王巍觉得圣上时日不多,想在他驾崩前为自己寻一条出路,以免得日后被一直受他掣肘的诸葛曜清算,然而,这场争斗,却害了无辜的洛昭仪。 江常侍说完了,便对洛昭仪又施一礼,随即便转身走了出去。 待他前脚刚跨出去,寝殿里便响起一片哭声,想是都在替洛昭仪难过。 未想洛昭仪反倒没哭,只是冲着众人笑道:“本宫都还没死,你等哭个什么劲儿,真真吵得本宫头疼,倒不如留些泪珠儿,到本宫灵位前去洒。” 又过一时,洛昭仪干脆赶走一干人等,倒拉了姜灼道:“陪本宫坐一时,想来你这一回出去,日后咱们竟再见不着了。” 这话恁是伤感,终于惹得姜灼忍了半天的泪也落了下来,可这会子,安慰的话还是要说几句,于是姜灼叹口气道:“娘娘且放宽心,您方才不也说了吗,这以后只操儿女的心,其他的皆不管,无论如何您都要好好活着,前日娘娘出了事,便是平遥公主嘱咐小女,一定要救活娘娘,莫让平月公主和小殿下像她一般没了娘亲,半大的孩子都懂得没娘最可怜,想来娘娘也是知道的。” 此时洛昭仪神色却黯淡了下来,沉吟半晌之后,才道:“本宫倒想好好活着,只有人却要苦苦相逼,非要寻本宫做这替死之鬼,本宫当日真真一念之差……” 姜灼这时坐到洛昭仪床边,小声问道:“娘娘可是受到了胁迫?” 被姜灼这么一问,洛昭仪的眼圈便红了起来,咬咬唇,道:“你可记得,我阿娘同伯母曾进来见本宫之事?” 姜灼点了点头:“小女当时也瞧见了,娘娘不是说,她们过来,是因王巍主动提及,有意帮小殿下得那储君之位。” “当日跟阿娘她们一同进来的王夫人……”洛昭仪这时冷笑了起来:“那位王夫人那日竟是借着代平阳公主向本宫贺喜之名又来了,只是一见本宫之面,便大行威胁之辞,说什么王巍这一回明明就是帮着洛氏飞黄腾达,结果只怪庸儿没有福气,节骨眼上得了病,才错失良机,王巍本是一片好心,咱们自不该连累于他。” “她竟是这般说的?”姜灼此时已然肯定,那位王夫人郑焯哪是什么平阳公主近侍,怕是与王氏一族交情匪浅,甚而关系比与平阳公主还要亲密,否则,她既早知王巍作为,怎不尽快告知胶东王的亲姐平阳公主,反而背后助纣为虐? 更可恶的,既是事败,这些人居然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要让洛昭仪顶罪。 “便是她逼迫娘娘?”姜灼猛地问道。 洛昭仪气得咬紧牙根:“王夫人竟还说,王巍倒也不怕,他向来受圣上宠信,但到圣上醒来,王巍只需请罪,表明自己是受到洛家人蛊惑才做了糊涂,根本伤不到半根毫毛,不过洛家可没就那么好脱身,那王夫人让我想想,是丢卒保帅得好,还是大家捆在一块被满门抄斩得好?” “她之意,竟是要娘娘一个人担下这罪不成?”姜灼不由心中气愤:“王氏一族倒是打得好算盘,您若是一走了之,连替自己辩护的机会都没了,还不是任人什么脏水皆往您身上泼,待到小殿下长大成人,要让他如何见人?” 洛昭仪抹了抹脸上的泪:“本宫当时也是没了主意,真以为王夫人说得无错,若是本宫认下此事,说不得能保下洛氏一族和孩子们,可到后来,本宫只余一口气时,远远听得儿女们的哭声,竟一下子明白过来,本宫与洛家就是一体,本宫若死了,人家认定本宫觊觎皇位,才做出那等欺君之事,洛家如何逃得过去,到时候该死的不是还得死。”说到此处,洛昭仪竟是“呜呜”地又哭了起来。 第380章 “娘娘现在醒悟倒也不晚,王夫人自然是王氏一族派来,故意想引您认罪,好就此将王巍摘了干净,如今您既然活下来,便更得好好活着,或许还有生机。”姜灼在一旁劝道。 “如今本宫也想开了,活一日便是一日,待到圣上要断之时,本宫少不得要将真相全说出来,怎能让那王巍白白逃过。” 姜灼这时不免长叹一声,若说以前,她或许还觉得,以诸葛曜之力,必能让王巍一流永不得翻身,只如今在太妃殿听得许良人所说,姜灼竟是不敢这么想了,却愈加担心,待到圣上清醒,会不会因为王巍三言两语,反而认为是诸葛曜想夺君权。 那么……难道唯一的法子,便是诸葛曜将事情做绝吗? 洛昭仪此时哽咽一下:“本宫这大靖皇宫这些年,除了一双儿女,便只得你这一位姐妹,说来本宫也未曾给过你半分好处,倒是蒙你数次相救,灼灼,便当我这辈子欠你的,日后本宫落难,平月和庸儿怕是指着你照应些,下辈子……本宫必结草衔还。” 姜灼明白,洛昭仪这会子再无他法,皇宫之中,她也未曾与人拉帮结派过,到了此时,真是谁都指望不上,而之后,若按许良人所说,她能保住命竟是万幸,孩子定是要跟着受苦。 “娘娘,”姜灼咬了咬唇:“小女虽人微言轻,不过……定会尽已所能。” “你便走吧,”洛昭仪忍不住又掩面痛哭:“在这儿待久了,于你不利,”说到此处,洛昭仪竟翻身下了床,便对姜灼福身施礼:“姜灼,拜托了!” 姜灼吓得忙将洛昭仪扶起,又送回床/上:“娘娘,莫要如此,小女受不起的。” “如今本宫只后悔一桩事,当日你劝我之时,本宫图那荣华富贵,居然死不醒悟,”洛昭仪一时竟大悲:“一时贪念,终是连累了儿女!” 走出锦香殿,姜灼一路皆在唉声叹气,未想这宫中竟是如此险恶,处处陷阱,想来当初她进宫为父亲求取真相之心,竟是太过简单了。 “姜女郎,本将正要寻你。”有人在不远处这时叫住了她。 姜灼站定,瞧清了来人,冲着对方福身道:“魏将军。” 原来是魏长欢带着一队人走了过来。 “拙荆眼瞧着肚子越来越大,昨日本将回府,只她一个劲地说,想请女郎得空给她瞧瞧,她才得放心些,不知可否?”魏长欢笑着问道。 姜灼在心里算了算,离魏少夫人生产之期也没了几月,少不得点头道:“但凭将军召唤。” 魏长欢自是抱拳谢过,随后又打听了一句:“你这便要去哪儿?” “小女方才从锦香殿出来,准备回太医院了。” 魏长欢眉头不免皱了皱,随口嘀咕一句:“锦香殿,”问道:“听说那里的娘娘似乎被禁了足。” 姜灼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要替洛昭仪解释:“将军,洛昭仪深居后宫,本与前朝之事无甚交集,此次若非有人借机生势,不问一声便将十六殿下抱进未央宫,她也不会受了连累,她竟是无辜的……” 没待姜灼说完,魏长欢却摆了摆手道:“殿下本不欲与妇孺为难,只如今朝中那些王巍一党不肯消停,居然在朝堂上替王巍叫屈,少不得纠集一些老臣变向殿下施压,洛昭仪之事,也是众人博弈后的结果,并非存心对付于她,说句实话,自十六殿下被抱进未央宫,洛昭仪便注定逃不过此劫。” 姜灼默默一听着,到后来,也只能叹气道:“小女明白了,只盼殿下尽快查清事实真相,还无辜人一个清白。” 魏长欢却哼笑一声:“真相不言自明,只不过是有人不愿服输,妄念要东山再起罢了。” “不是王巍已入牢中,他竟还能有何作为?”姜灼不解。 “说来,倒是因王巍之女甚为能干了。”魏长欢讥讽道。 姜灼一惊,未想到这里竟还有王瑜芙。 倒是这时,一名侍人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见着姜灼便道:“女郎,江常侍在未央宫有些不妥,别人不要,竟指名让你过去。” “啊?”姜灼惊了一下,随即冲魏长欢福了福身,便跟着那人走了。 待进到了未央宫,姜灼才知,江常侍已然被扶进了一处偏殿休息。 姜灼自是跟着人又转到了江常侍的偏殿,到了里头才知,原来昨晚江常侍又服侍了圣上一夜,未想到了白天,便觉得发热憎寒,头疼身痛,还有口干发渴,呕恶心烦之征,想是这几日江常侍劳累太过,加上之前被诬陷入地牢后心思忧闷,不得开解,这才发出病来, 瞧见姜灼进来之时,江常侍倒还清醒,躺在床/上笑着冲她直招手:“早听得你医术高明,本官今次便专寻你求个诊,也算不枉认得姜医女一场。” “常侍大人说笑了。”姜灼赶紧上前,取来脉枕,便坐到了床边。 这一切脉,姜灼立时觉出了,江常侍六脉洪数,气口紧盛,乃是内伤了元气,不免叹气道:“常侍大人怕是早就有此症状,竟还要硬撑着不说,方才有人告诉小女,您又是撑了一夜,可不存心为了耗损自个儿身子。” “你这孩子,倒教训起本官来了,”江常侍笑着点了点姜灼:“也好,你说得也无错,本官这会子便听了姜大夫的。” 姜灼这时已然过去开了补中益气加远志、枣仁、竹茹、麦冬,将方子递给侍人后,随即嘱咐江常侍:“大人再不可轻忽了,待服过药,便好好睡一觉,待一切妥贴,再去侍奉圣上,您若不放心,圣上那头,小女替您守着可好?” “不可,”江常侍摇头道:“服侍圣上乃本官之责,怎可推卸他人。” 姜灼这会子竟笑起来,反问:“常侍大人已然倒下,莫非要让人将您抬到圣上床边?” 到最后,江常侍也是辩不过姜灼,只得道:“那今日便交予你了,本官只怕圣上随时会醒来,你可多照应些。” “嗯。”姜灼少不得点了头,又不放心地道:“常侍大人便好好歇息吧。” 第381章 只未走两步,姜灼竟忍不住回过头来,问了一句:“常侍大人,小女有一事不明。” “你便说吧?”江常侍歪在床/上笑道:“本官瞧出来了,你如今是一脑门官司。” “小女想问的是……圣上若是醒来,会不会听信馋言,认为殿下此次带人进宫,有篡位夺位之心?”姜灼压低了声音道。 江常侍立时愣住,不免反问:“你怎得会如此想,圣上诸子之中,最爱胶东王,也最信得过殿下,尤其是在出过陇西王之事后,此一回,尽人皆知乃是王巍作祟,趁圣上重病,派他的亲信围住未央宫,甚至连殿下都探视不得,显是为了挟君徇私,此等行径,殿下怎能听之任之,若不反戈一击,倒失了人子之道,圣上若是知道实情,非但不会追究殿下,想必还要感慨,殿下已然可以独当一面了。” 听得此言,姜灼才稍稍放了些心,她如今真得害怕诸葛曜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却因为某个奸佞小人,而遭了践踏。 是夜,未央宫寝殿之中,姜灼同几位守值的太医,及一帮宫女侍人正侍立在左右,没一时,竟到了四更天了。 姜灼此刻又往龙床边瞧上一眼,圣上依旧无知无觉地躺着,若不是有微不可闻的呼吸声,竟真如已然驾崩一般。 这一瞬间,姜灼忽然想起许良人的话,竟不由在想,若圣上从此长睡不醒,那么王巍便只能永远待在那个阴暗的地牢之中,任王氏一族的人在外面如何上窜下跳,也终究只能被胶东王镇得死死的。 不过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也只在姜灼心中一闪而过,她虽对这位圣上未见推崇,甚至亦隐隐有恨,当年义家被灭门有他的手笔,但身为大夫,姜灼心目之中,只有救人之念,却绝不敢杀人。 方才姜灼为圣上又诊过脉,想来过不了几时,圣上便能得醒,姜灼倒越发担心,王巍竟真从此翻过身来,此人又是个挟私报复的,这之后,不但洛昭仪和她的孩子们得不着好下场,竟不知诸葛曜又会遇着何种难题。 姜灼这一会愈想愈头疼,正在此时,便从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一转头,姜灼瞧见,诸葛曜与魏长欢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姜灼心开始“怦怦”地跳起来,忽然有许多话想同诸葛曜说,她想将许良人所说之言,原原本本地告诉诸葛曜,让他一定要小心,并且赶紧想出办法,莫让王巍又有了东山再起之机。 诸葛曜进到寝殿,目不斜视地走到龙床边,先施过礼后,随即上前看了看圣上的神色。 “圣上何时能得安好?”诸葛曜头也不回地问。 这时有太医上前禀道:“回殿下,圣上已然有了好转,想是醒来,已然指日可待。” 诸葛曜“唔”了一声,便回过头来,却似乎现在才瞧见姜灼,挑了挑眉心问:“姜医女怎得过来了?” 姜灼忙敛衽施礼:“殿下,江常侍方才病倒,暂且不能在圣上跟前服侍,小女知他心情,便代江常侍前来。” “不必了,”诸葛曜淡淡地道:“太医在此,这里未必少不了你这医女,下去吧!” 未想到诸葛曜竟然当着众人面赶她,姜灼不免愣了愣,但见魏长欢在与自己使眼色,姜灼终是会意,又施过礼,便出了寝殿。 原本提着药箱的姜灼有些不知何处去,倒是魏长欢跟在后头叫住了她:“姜医女,殿下这几日未得安寝,你便为殿下瞧一瞧。” “遵命!”姜灼心下不免一慌,忙随着魏长欢到了角落的某处偏殿。 “将军,殿下到底是何症状?”还未踏进屋内,姜灼便不放心地问道。 魏长欢也不回她,只含糊地道:“你自个儿瞧瞧便是。” 这之后,魏长欢竟丢下姜灼走了,只让她一人在那儿等着,竟是好一时未见诸葛曜出现,后来也只来了一名侍人,为姜灼上了热茶和点心。 姜灼不免急躁,便在屋内屋外来回得走,盼着诸葛曜早些出现,好为他看看,到底哪处不对。 两刻钟之后,诸葛曜终于背着手,远远地走了过来,而他后面,依旧跟着魏长欢,两人似乎边走,边在说着什么。 到了偏殿之外,两人站定脚步,诸葛翼迈步往时走,不过魏长欢显然未打算随着诸葛曜进屋,而是在外头站好,打发了附近的兵士,并不许人靠近。 姜灼从窗外瞧了半天,一直目视着诸葛曜走进来,方要上前福身见礼,却被诸葛曜拦住了。 “方才本王去瞧江常侍,才知你去了寝殿,”诸葛曜坐到长榻上,冲姜灼招了招手,让她到对面坐了。 姜灼从药箱中取出脉枕,来到诸葛曜对面,却不想诸葛曜却摆了摆手:“莫听仲卿唬你,本王并无不适,不过想寻个机会同你说上几句。” “方才魏将军说,您这几日不得安寝,殿下切需在意自个儿身子。”姜灼仔细地打量着诸葛曜的脸色。 诸葛曜一笑,语中颇有些深意:“这几日不得安寝的,可不止本王一人,你要不要给王巍瞧瞧去?” 不过姜灼却并不信他,干脆拉过诸葛曜手臂,便要把起脉来,不过,诊过之后,姜灼也就放了心,正如诸葛曜所说,倒是确无大碍。 “方才江常侍同本王提到,你似乎很担心,圣上醒来之后,会因为一个王巍,对他的亲生子不利?”诸葛曜这时笑问道。 姜灼这才领悟,看来诸葛曜今晚竟是特意来瞧她的,想了片刻,姜灼点头道:“回殿下,小女确实有此担忧,王巍此人并非善男信女,且是睚眦必报,待得圣上醒来,救他出了地牢,王巍怕是不会甘休。” 诸葛曜一时竟觉得好笑,隔着几案,刮了一下姜灼的鼻子:“你这丫头,竟是想得真多,莫非在你心中,本王竟是纸糊的?再说,就算他得了圣上庇护,难道本王还能怕一个宵小之辈不成?” “殿下,小女有一事禀报。”姜灼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将许良人口中王巍与圣上之间的渊源,告知于诸葛曜。 第382章 在听完姜灼的讲述之后,偏殿里的油灯已然不知不觉地燃尽,直到姜灼到外头唤人,进来又将油灯再次点亮,诸葛曜依旧陷入在沉思之中。 许久之后,诸葛曜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姜灼,不由笑了笑,脸上还带出些惊叹:“若非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本王竟不知王巍还有这等根基,难怪这些年本王奈何他不得,真是,当初小瞧了他。” “殿下,不如小心些吧,”姜灼免不得劝道:“莫真应了许良人所言,到后头让王巍反咬了您一口,竟是不值的。” “一直以来,本王只知道此人极会左右逢源,次次政争,皆能立于不败之地,本以为是他有通天的本事,却不想……”诸葛曜望向窗外,神色中露出了深思:“这一回他的手已然伸向皇位,圣上难道还能听之任之?若是如此,怕是,大靖危矣!” “殿下,还有一事,小女要向您禀报。”姜灼想了想,只觉得此事也要提醒着诸葛曜。 诸葛曜点了点头:“你且说罢,不必跟本王客套什么。” 姜灼思量片刻,还是如实地道:“锦香殿洛昭仪此前受人胁迫,曾意欲投缳自尽,幸好救治及时,才得转危为安,只如今宫中纷乱,人人自危,锦香殿的人商议之后,并不敢外传,只怕反惹来事端。” “还有这事?本王竟是不知,”诸葛曜颇有些吃惊:“只洛昭仪为何要如此?” “郑焯,人称王夫人,乃先师郑公的侄女,如今明面上,是平阳公主的近身女官,”姜灼回道:“在殿下围住未央宫后,她随平阳公主进宫,然后寻个借口潜进锦香殿,逼着昭仪娘娘以死谢罪,说是如此才能保全她的儿女还有洛氏一族,洛昭仪当时也是糊涂了,才不得不走了绝路。 “郑焯?”诸葛曜疑惑地望着姜灼,显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机巧:“何时到了平阳公主身边,她为何与洛氏一族有了勾连?” 姜灼回道:“这位王夫人精明势利,先时投靠过仙云长公主,到后头长公主坏了事,转而又到平阳公主门下,并且颇得信任。” 诸葛曜不由哼笑一声:“既是阿姐的人,倒是叫人看不明白,怎得后来又涉进了后宫之争?这种人,倒有些与众不同。” 少不得,姜灼又将当日王夫人随洛氏两位夫人进宫见洛昭仪,一个劲地替王巍摆功劳之事说了。 “怎得她倒是帮着王巍办起事来,真是有趣,莫非本王阿姐竟也牵连其中,准备伙着王巍扶持幼帝?”诸葛曜这时恍然大悟,随即差点气得笑了出来。 要说平阳公主会与王巍沆瀣一气,反过头来害自己亲兄弟,姜灼觉得定是个笑话,就算平阳公主再糊涂,也不至于做出此事,只那王夫人行径竟是可疑的。 “仲卿,进来!”诸葛曜冲着外头喊了一声。 魏长欢这时走进来,朝着诸葛曜抱抱拳:“末将在外头已然听得清楚了,此事自是会派人去查,不过平阳公主那边,还等炎玉亲自去谈。” “嗯,”诸葛曜思忖片刻,转头对姜灼道:“你先到外面看着些,本王这边有事同仲卿商议。” 姜灼立时领命出了门,听话地在外头守着。 这个偏殿位于未央宫最东南角,极是不起眼,不过,站到门外一抬头,便能看到未央宫外拱的屋檐,隐约还瞧得见瓦当,这会子一轮弦月弯在屋檐上,恰恰被遮住了下面那一角,倒是铺洒在月亮周围的星子不停地闪亮,不掩光彩。 “殿下,此人怕不是得留了。”屋里传出来魏长欢的声音。 姜灼立刻听明白了意思,看来不独许良人如此以为,便是魏长欢也是这想法,王巍不除,怕是天下难安。 “殿下勿须再犹豫,做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事不宜迟,否则怕是后悔晚矣!”魏长欢催道。 似乎过了许久,诸葛曜笑了一声:“长欢,本王一直以光明磊落自诩,虽不敢称明德惟馨,却也从未做过那等见不得光之事,想来今日……无奈时势所逼,却也只能如此。” “末将这便去办,”魏长欢立时道:“这等害群之马,末将早想着要处置了,才得大快人心。” 诸葛曜似乎又想了想,道:“莫急,明日本王先知会过徐国公,咱们想好对策,或能借此铲除王氏余党。” 姜灼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看来诸葛曜这是下了要杀王巍之决心,虽然王巍之死并不代表从此天下皆安,但至少,在诸葛曜上位之路上,会少了些许阻力,甚或,更能让百姓少些困苦。 魏长欢很快便又出来,冲着姜灼抱了抱拳,嘱咐道:“女郎,方才若听见什么,统统忘掉便是。” “小女遵命。”姜灼点头应诺,知道此事乃是绝密,自是不能传扬出去的,否则影响的便是诸葛曜清誉和天下安定。 没走两步,魏长欢却又回过头来,反身对姜灼道:“不如就明日吧,拙荆且盼着要见女郎。” 翌日一早姜灼便出了宫,由魏长欢派了车,直接前往魏将军府。 听说姜灼要来,魏少夫人真是好一阵欢喜,姜灼还未进东院,她已是亲自迎到屋外,笑盈盈地等着了。 “少夫人安好?”姜灼瞧见魏少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尤其是如今魏少夫人明显富态了不少,瞧着白里透红,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魏少夫人叹了一声:“你可来了,不知怎得,瞧着你就让人安心。” 待回到屋内,姜灼为少夫人把过脉,确认她一切安好,魏少夫人一副松了口气模样:“不是我信不得你家大夫,不过是觉得,但凡姜灼说过无事,才得真正无碍了。” “少夫人真真夸奖,”姜灼笑着又瞧瞧魏少夫人的肚子,不免嘱咐道:“到了这个月份,孕妇阴血常不足,易生内热,该养阴补血,除去调理之外,素常还得多走动些,日后才好生产。” “知道了,小啰嗦,之前你也曾说过不少,我且记在心里呢。”魏少夫人笑答:“我如今动得可欢实呢!” 第383章 倒是仆女上前说了一句:“上回魏菓瑶还在之时,曾想使阴招暗中害了少夫人,少夫人着实受了惊,这之后可是好些日子不敢动,不过如今府中总算安宁,少夫人平日走动得才算多些。” 魏少夫人这时也来了兴致,拉着姜灼道:“既是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必急着走,少不得咱们一块到园子里逛逛,想来如今魏菓瑶远到了天边,再不用瞧她那死样子,我带你好好瞧瞧去。” 既然是人家好意,姜灼自不会推辞,虽心中时时挂念着宫中之事,她还是随魏少夫人一起出了东院。 魏将军府的园子倒是不小,亭台楼阁也算精致,只当日姜灼曾在此处受过一些惊吓,如今再踏上这儿,总有些不是滋味,想是魏少夫人瞧出来了,安慰道:“这会子将军府可是整饬得差不多了,那些魏菓瑶的人,一个不留赶了出去,真真解气得很!” 没一会,魏少夫人指着一处假山高处的亭子道:“你扶我上去坐坐,那里可瞧得见大半个将军府呢,”随后又指了指仆女道:“这丫头小心得很,整日就怕我摔在哪儿,死活不给我上去,今日咱们姜大夫来到,何不让我任性这一回。” 姜灼和仆女互相瞧了瞧,自是忍俊不禁,少不得一左一右地,扶着魏少夫人往亭子上走。 等坐到里头,果然风景与别处不同,一眼望去,竟是将下面的房院尽收眼底,若抬头极目远眺,甚至远远地,可以瞧见城外巍峨群山。 “此处到底如何?”魏少夫人由着仆女帮她系好了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颇带几分自矜地问。 姜灼站到一根亭柱边,向四周看了看,道:“真如少夫人所言,站在其下,竟连眼界都宽了许多,更是觉心胸开阔不少。” “听我夫君说,此处还是十年前,有一回殿下来将军府中做客,一时好奇,便与我夫君一块爬到这假山之上,便说此处最利瞭望,不如盖一个亭子,以查敌情,我公公便拿这话当了真,真就建成这个瞭亭。”说着,魏少夫人指了指匾额的位置。 姜灼颇觉新奇,真就走过去瞧了瞧,竟果然看到了“瞭亭”二字,忍不住笑道:“魏老将军竟是听信了一个孩子的话。” “我夫君曾道,殿下自来少年老成,年纪小小,便随徐国公去了北疆,竟是无人当他小孩儿看呢,”魏少夫人这时倒站起身来,手搭凉棚往下望了一望,笑道:“瞧见没,我婆婆那儿可是又来了客。” 姜灼侧头瞧过,只见绿树掩映下的一处院落,正走出几位贵妇贵女,由几名嬷嬷恭敬相送,热热闹闹地向将军府大门走去。 “夫人最近心绪如何?”姜灼瞧了一会,免不得回头问了一句。 “还能如何呢,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远嫁,也不知何年何月才得相见,她心中如何不苦?”魏少夫人摇了摇头。 “魏菓瑶可来过信?”姜灼扶了魏少夫人坐到亭中已由仆女铺上厚褥的石凳上。 提到魏菓瑶,魏少夫人未免又有些不屑:“那死丫头,这会子当上了匈奴的娘娘,早就忘了大靖还有生养她的爹娘,到如今也未得半点消息,果然狼心狗肺。” 姜灼亦觉得不妥,这个魏菓瑶算是将魏将军府闹腾够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全无一点孝顺,真像是俗话中说的,前世有仇,她专门来魏家讨债的。 仆女也不知何时离开的,再回来时,手上端了茶水点心,对魏少夫人禀道:“少夫人,方才夫人听说姜大夫过来了,便说让您得空,带她一块到正屋坐一坐。” 魏少夫人对姜灼笑道:“自从魏菓瑶走之后,我婆婆精气神算是丢了一半,再无心争强好胜,不说对我和善不少,便是心肠也软了好多,最喜欢家中来客人,想来,还是寂寞得很。” 没坐一会,魏少夫人便领着姜灼往魏夫人的院子去了。 瞧见姜灼过来,魏夫人倒是欢喜,吩咐她坐了,才道:“方才听奴仆说姜女郎来了,老身便想着,咱们竟有多时不见了,这些日子在宫中可还好?” “谢夫人关爱,”姜灼笑答:“倒还顺当。” 魏少夫人在旁边看了看姜灼,笑着便来了一句:“她呀,一定是位有后福之人,否则真就被人弄去了匈奴,那可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想来魏少夫人这时也嘴快了些,魏夫人面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好半晌才道:“你们倒皆知匈奴不是个好去处,可怜瑶瑶竟是……” 知道魏夫人被触到了痛处,瞧着她亦是可怜,姜灼自得安慰道:“夫人且请放心,毕竟魏女郎是以圣上义女身份去的匈奴,匈奴人少不得要尊重些的。” “其实方才有人给我带了信来,说是瑶瑶已然到了王庭,只不过……”魏夫人说到此处,竟是泪珠儿落了下来。 “夫人这是如何了?”魏少夫人也吃了一惊,忙埋怨自己道:“妾真是多嘴,扰得阿娘伤心,您切勿放在心上。” 姜灼也是有些意外,愣愣地看着魏夫人。 魏夫人的话并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待抹了抹泪,又扯开了话题,问姜灼道:“女郎,听长欢之言,圣上已然好了许多?” “正是,说不得三五日也快醒了。”姜灼忙回道,心下猜测,怕是有些话,魏夫人并不肯当着自己这外人的面讲,既如此,她也不能强着别人说的,不过因着魏夫人问到了圣上,姜灼忽然生出想法,这会子不知王巍有没有被处置掉? “方才几位夫人来瞧我,也在议论圣上的事,”魏夫人似乎来了谈兴,道:“听她们之意,对于王少府下狱,朝中不少人颇有微词,竟觉得殿下未免有些刻薄寡恩,明知王少府乃被洛氏一族胁迫,才办出来的糊涂事,却一直押着人家不放,更何况,听说事发前晚,王女郎还亲自进宫给王昭仪报信,自然还是偏向殿下,冲着人家这份忠心,也不该如此对待王少府。” 第384章 “阿娘这话也不知听谁说的,真真颠倒了黑白。”魏少夫人颇有些不满,小声在姜灼耳边道。 姜灼心里却想得深些,王氏一族此时必是在外头大造声势,只为在情理上占了上风,如今竟连妇人皆知这些,可见他们是用了心思,联想到魏长欢曾提过,王瑜芙一直在替王巍奔走,少不得这些话,便是她叫人放出来的。 “外头那些都是睁眼说瞎话的,洛家本就无甚权势,如何会突然生出谋位的胆量,还不是后头有人撺掇怂恿,”魏少夫人终于将不满大声说了出来:“夫君说得清楚,就是王巍有意为之,只想混水摸鱼,日后继续当他的权臣。” “不可胡言。”魏夫人被儿媳顶撞,不免有些不悦。 见她们竟是要争起来的意思,姜灼赶紧笑着劝道:“是非自有公论,待得圣上醒了,便能真相大白。” 既然姜灼过来,自要替魏夫人请了平安脉,又说了几句之后,姜灼正要告辞,却见魏长欢走了进来。 姜灼自是上前见礼,魏长欢看了看她,随即皱着眉头道:“女郎,圣上醒了。” “醒了?”姜灼只问一句,便是心中有了底,不过突然想到一事,便回视了一眼魏长欢。 此时魏长欢悄悄地对她摇了摇头,姜灼立马明白了意思,少不得叹一口气,便起身向魏夫人婆媳告辞。 等魏少夫人带着仆女亲自将姜灼送了出去,未待魏长欢转身离去,倒是魏夫人叫住了他道:“长欢且慢,为娘有话与你说。” 魏长欢自是回身,走到魏夫人近前,问道:“不知阿娘有何吩咐?” “方才有客人到,倒是带了封信过来。”说着,魏夫人便命人从一个隔屉中取出一封信来,递到魏长欢面前。 等魏长欢取出信来,掸眼一瞧,不免愣了一下,急问:“这是谁送来,怎得是魏菓瑶写给别人的?” “今日来客之中,有一位于夫人,与王少府的夫人倒是颇为相得,说是几日前,王女郎便收到了瑶瑶的信,本是想尽快来向为娘报平安,只无奈后头王氏出了事,所以没奈何,便叫人将信送了过来。”魏夫人解释。 仔仔细细地读过一遍信之后,魏长欢竟要冷笑了:“便是魏菓瑶自找的,她这会子叫苦连天又有何用?” 未想魏夫人眼眶立时便红了:“为娘也知道,你恨瑶瑶不听话,瞒着一家大小要去和什么亲,伤了咱们府里的面子,可事已至此,便瞧在为娘的份上,你身为长兄,也不能袖手旁观吧,总要想些法子帮帮她!” “阿娘,瞧见没有?”魏长欢挥了挥手上帛纸:“她才不在乎咱们魏家人,便是诉苦,也是向着那姓王的,儿才不管这闲事。” 一时魏夫人竟是掩面大哭起来:“为娘也只你兄妹二人,原指望着我与你阿爹百年之后,还得你们兄妹互相照应,竟不想一个远嫁,一个半点不贴心,还说出这等无情之语。” 瞧见母亲落了泪,魏长欢也是无法,只得站在魏夫人身前,半晌不说话。 “瑶瑶如今在匈奴受了冷遇,那单于竟是根本不理会于她,原以为到了那边便成为阏氏,却不想前头已然有了三位,个个是匈奴世家,还处处刁难于她,”魏夫人抹着泪嘟囔道:“难道咱们竟瞧着瑶瑶这一生毁了?” 魏长欢不由讥讽道:“从她应选和亲公主那日,魏菓瑶便将自己的一生毁了,急有何用?” “长欢,想个法子帮帮你妹妹?”魏夫人恳切地道。 “阿娘之意,是让儿帮魏菓瑶去争宠?”魏长欢哼笑一声:“这种后闱之事,儿还真管不着,更何况她身在匈奴,儿着实鞭长莫及。” “不,”魏夫人这时忙起身道:“那位于夫人带话说,王少府与当初匈奴特使乌黎颇有几分私交,而乌黎乃是单于耶律拓身边近臣,听说耶律拓对其言听计从,说不得,可请王少府修一封书信过去,请乌黎在那单于面前美言几句想是不难的,总不能,让瑶瑶就此进了冷宫。” 魏长欢竟认真地想了想,随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魏夫人道:“于夫人可说怎么个帮法?” “如今王少府被押牢中,一家亲眷竟是见不得,王女郎便是有心请王少府修书,也是没法子,所以,可否让王女郎进牢中见王少府一趟?”魏夫人以为魏长欢这是肯了,立时破涕为笑,急吼吼转达了人家的意思。 不料魏长欢这时竟是大笑了起来,回道:“阿娘这话竟是晚了,如今王少府已然出了牢狱,倒不用废儿这一番功夫了。” 回到宫中的姜灼并没有去未央宫,而是直接回了太医院。 坐在藏书楼中,姜灼瞧着面前书册,竟是半个字都看不下去,心中只想着,圣上已然醒来,而诸葛曜也最终未及对王巍下手,这之后,怕是又要有一段风波。 “姜大夫,这么早便回来了?”秦宴这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位太医。 姜灼忙起身,冲着众人福了福身。 倒是一位太医走到她跟前,冲姜灼夸赞了一句:“果然是医圣徒弟,圣上已大好了。” 姜灼听出来,这些人当是从未央宫回来的,自是问道:“圣上如何有何症状?” “口眼稍有歪斜,语言蹇涩,右手也伸不直,不过倒是意识清明,还知道问王巍在何处,”秦宴道:“王巍老家伙真是走狗屎运,殿上也是没法子,只好将人提到了未央宫。” 这话让姜灼心下一沉,王巍竟还是逃了过去。 “圣上之意,是要赦了王巍?”姜灼故作无意地问道。 有太医这时竟大笑起来:“这官要做到王少府的份上,果然称得上不倒翁,竟是谁人都奈何他不得,你们几个后来在外头,都没瞧见,王巍跪在龙床前,嚎得跟个泪人似的,惹得圣上也差点哭出来,那情份……亲如父子也不过如此。” “这下胶东王可不危险了?”秦宴不免问道。 “这个……便无人知道了。”有人回答。 第385章 这日天刚放亮,姜灼提着药箱正要跨过太妃殿的门槛,却听得后头有人在叫她:“姜医女,今日来得早啊!” 姜灼回头一看,原来是小黄门,心下不由一动,想着自己也要寻他,便收住了脚步。 “大人也来得早。”姜灼回身站定,冲小黄门福了福道。 这会子小黄门冲着姜灼直笑,甚而拱了拱手:“说来还得跟姜医女道声恭喜。” 姜灼心下觉得有些诧异,脱口问道:“小女不敢当,只这喜从何来?莫非大人存心取笑于我。” 小黄门伸手,先比了个“请”字,示意姜灼先走,然后才道:“怎是取笑呢,宫里头已然都传遍,危急之时,正是姜医女替圣上行的针,如今圣上转危为安,眼瞧着就大好了,少不得要赏赐于医女,你等着便是。” 原来如此,姜灼这才明白过来,只她心里却高兴不到哪儿去。 话说一场宫变,随着圣上最终醒来,而就此收了场,然而其后发生之事,却又叫人不胜唏嘘。 因意图谋逆之罪,洛昭仪的阿爹同伯父双双午门斩首,而洛氏一族虽侥幸未遭抄家灭门,却从此被全数赶出京城,至于洛昭仪,听说幸得胶东王及徐国公等老臣说情,最后得以保全性命,却还是与出生未久的诸葛庸一起,被贬为庶人,逐入了永巷。 然而此事的始作俑者王巍却毫发未伤,继续当他的王少府。 “如今本官师父也得洗清冤屈,这会子该干啥照旧干哈,说来果然是邪不压正,”小黄门跟在姜灼后头往里走,不住地念叨:“那孙常侍下场可不好,这会子也不知横尸在哪个乱葬岗了,谁叫他没有眼色,竟攀上了洛氏……” 姜灼思量一下,停住脚步,回身问:“大人可知,洛昭……洛氏如今被关在永巷何处?” 小黄门一愣,随即看看左右,将姜灼拉到一边,问:“她们如今可是罪人,你莫非还想去瞧她不成?” “正是,不瞒大人,洛氏当初待小女宽厚,便是十六皇子,更是小女亲自接生,说来也算有渊源,总不能人家落了难,便从此不闻不问。”姜灼并不隐瞒。 “我知医女向来是好心肠,否则也不会这般护着太妃殿的老娘娘们,不过,本官得劝一劝你,这宫中向来都是拉帮结派,洛氏之前得宠,有人早恨得牙痒,只盼着落井下石,你这会子巴巴地跑去瞧她,还不定要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 姜灼低头片刻,从药箱中掏出些银两,暗自塞到小黄门手中:“这些请大人笑纳,小女知大人在宫中处处得意,若不为难,还请大人行个方便,管着永巷的是哪一位,小女想去孝敬一二。” 小黄门掂了掂手中的黄白之物,忍不住笑起来:“本官得过医女不少孝敬,再加上师父曾嘱咐过,视你为晚辈,让我日常多照应,这忙自然会帮的,永巷那头,你也不用破费,得了机会,本官自会领你过去。” “多谢大人。”姜灼心中一喜,连走路的步子也轻省了许多。 半月之前,姜灼得着消息之时,洛昭仪和诸葛庸早被送进了永巷,后来她去了平遥公主居处打听,崔嬷嬷说,圣上旨意一下,人便被轰出锦香殿,什么都不准带,且立时封了宫,洛昭仪倒还算平静,只他怀中的诸葛庸大受惊吓,一路竟哭哑了嗓子。 而平月公主虽未受波及,甚至还与平遥公主一块被交给王昭仪教养,不过精神头一下子萎了,两岁多的孩子竟是被抽了活气,听侍候她的嬷嬷说,甚至整夜地做着噩梦,姜灼为平月公主开了定神汤,却无奈心病还需心药医,她只能尽此人事罢了。 谁会想到因着王巍一人的贪念,竟害了这么多人,姜灼心中少不得愤愤不平,然而愤恨又能如何,王巍轻轻松松地脱了身,虽圣上也下旨,不痛不痒地斥责他几句,不过终究未伤其筋骨,听在未央宫侍候的太医说,这几日,王巍又开始频繁地出入宫禁。 “医女,最近本官才听得师父说,你居然是医圣郑公的徒弟,真是失敬,”小黄门得了银子又得了谢,这会子心情不错,自是有兴致同姜灼聊了起来。 姜灼忙笑着谦虚:“岂敢,小女医术着实浅薄,丢了先师的脸,让大人见笑了。” “原还瞧不出来,如今本官才恍然大悟,难怪你日常出手阔绰,竟是郑家药铺的东家,那可是满长安城最能挣钱的铺子。”小黄门呵呵直乐。 姜灼看看小黄门,这人眼中果然是银子最大,不过小黄门倒有一点好处,给银子便办事,从不跟人耍滑头,说起来,这样的人却最好打交道。 这一会,姜灼倒有心同小黄门开起了玩笑:“一间小药铺,哪瞧得在大人眼里,大人您才是前途无量,说不得日后,小女还得称你一声‘武常侍’呢!” 小黄门立时开心大乐,显然是被姜灼说到了心坎上,两人便这么有说有笑走了一路。 “两位聊得倒是开心。”太妃殿的院子里,王选侍笑盈盈地站在门边道。 姜灼上前见过礼,自是道:“江常侍大人起复,咱们武大人这些日子少不得春风得意着呢,小女也跟着他沾沾他喜气。” 小黄门一摆手:“这春风得意可轮不上我,少府衙门可有一位,那等运气,竟是亘古未有的,犹如金刚护体。” 姜灼立时明白过来,小黄门说的,自然是王巍。 “那一位‘不倒翁’,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这十多年沉沉浮浮,竟是半点不沾灰,倒是天大的本事!”许良人慢条斯理地从自个儿屋里出来,靠在一根柱子边道。 此时小黄门也煞不住话了,紧着道:“人比人,可真气得死人,如今王少府这官不但依旧坐得稳当得很,圣上恩宠理是无边,说不得人家就要给胶东王做老泰山,眼瞧着,仇家竟是结成了亲家。” 在场之人听得这话,差不多全都惊住了,便是许良人,也皱了皱眉头,暗中拿眼瞧了瞧姜灼。 第386章 “这两个本是死对头,怎得倒又交好了?”王选侍甚是不解。 小黄门大概突然明白出自己多嘴,“嘿嘿”笑了两声,便敷衍道:“王巍之女嫁给皇子这事,不过是老话儿的,没什么稀奇的。”显然小黄山之意,是不想再说下去了。 这宫里之人都会有些思量,见小黄门不肯说,也没人再继续打听,姜灼按下心中疑惑,目送着小黄门离开,这便开始今日的请平安脉。 待姜灼进到许良人的屋,又按许良人之言将门关上后,便听许良人叹道:“果然虎毒不食子,当日我倒小看了未央宫那一位,瞧得出来,在他眼中,亲子与宠臣,倒是不相伯仲,。” 姜灼“嗯”了一声,又想起了方才小黄门所言,王巍要给诸葛曜当泰山之言。 许良人仔细端详了姜灼许久,少不得劝诫她一句:“女人啊,切不可把十分心思都放到男人身上,但留几分给自己,日后才得全身而退,免得做人笑柄。” “多谢娘娘指教。”姜灼低头答道,心下亦知,许良人是担忧自己痴心一片,到后头,反要被人辜负,不过,她信诸葛曜为人,更信他的一份挚诚,所以,并不会如许良人所说,给自己留下几分。 “其实如今再看,圣上怕这会子怕是愁得慌呢!”许良人这时倒笑起来。 姜灼不解地看了看许良人,并不知其意。 许良人慢慢坐到床边,抚了抚头发,道:“这位圣上,哼,这辈子做得最狠的,是在对付许皇后之时,在其他事上,倒显得优柔得很,如今怕是左手放不下王巍,右手又不舍胶东王,才想起和稀泥。” 未想许良人给出这说法,姜灼差点要笑出来,不免又惊讶,许良人深居太妃殿,竟是对前朝之事这般清楚。 倒是许良人一脸严肃:“圣上怕是心里清楚,这天下唯有在胶东王手中,才能得太平安定,而如今他身子骨每况愈下,这立储之事,怕是已然在筹划当中,不过呀,胶东王跟王巍简直一山不容二虎,圣上这般看重王巍,少不得要替他想好退路。” “娘娘说的退路,便是让胶东王娶了王巍之女?”姜灼不解地问道。 许良人这时终是冷笑:“他果然是老糊涂了,以为这样便能保得住王巍?” 这日又逢到休沐,姜灼从于太医处取了宫牌,便提着药箱要往外走。 不想小黄门竟已等在了外头,一瞧见姜灼出来,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也是赶得巧了,本官正有事寻医女。” 待两人走到一处僻静地儿,小黄问道:“今晚算是得了空,医女可想去瞧人?” 姜灼眼睛一亮:“这事竟成了?” 小黄门笑道:“守着永巷的那位,本官自有法子打发了她。” 银两立时塞到小黄门手上,姜灼少不得又谢:“这便说定了,待我回来,便来寻大人。” 小黄门待要推辞,又有些舍不得,便道:“那钟嬷嬷平素好赌,本官寻了几个小子陪她,晚上医女想待多久待多久。” 姜灼免不得又谢几句,便匆匆同小黄门告了辞。 想是前几日秦宴休沐,早给郑柯他们带过信说姜灼要回药铺,此时早有车在宫外候着,直接将姜灼送了回去。 未想谭嬷嬷今日也过来了,姜灼进到后院的时候,正瞧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在宝儿身后跑,一路气哼哼地教训道:“都是让阿青给惯坏了,这孩子竟不是懂一点规矩。” 阿青显是中了招,畏畏缩缩地在后头跟着,直到见姜灼过来,才松了口气,这会子倒也壮胆救起了宝儿,叫了一声:“宝儿,你阿姐回来了!” 这一叫,果然谭嬷嬷不追了,正闹得高兴的宝儿立时回转身,甩开两条肉嘟嘟的小短腿朝姜灼跑去,一个劲地喊:“阿姐,阿姐!” 姜灼自是将她一把抱起,笑道:“这丫头,比上一回又沉了不少。” 宝儿干脆搂着姜灼脖子,亲昵地道:“我就喜欢阿姐回来,不喜欢嬷嬷,不学规矩。” 谭嬷嬷一时哭笑不得,上前一拍宝儿屁股:“恁大的姑娘不懂事,竟是不肯学规矩,莫非长大了要做疯女郎。” “我长大了跟阿姐一样做大夫。”宝儿现在话也说得利索了,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尤其是此时存心与谭嬷嬷顶嘴的模样,像足了一向以蛮不讲理著称的陇西王。 几个人高高兴兴地一块进了花厅,没一会,郑柯也带着几名大夫过来,同姜灼谈药铺之事,待到说完之后,郑柯便告诉姜灼,姜昕已经随着无涯先生回来,并且一路顺当得很。 听得姜昕平安归来,姜灼心里自是高兴,这孩子一去两个多月,姜灼也为他担了两个多月的心。 “听无涯先生说,姜昕真真少有得机灵果断,有一回,还生擒了匈奴的细作,连武威郡的守将们,也对他赞不绝口。”既是无涯先生夸奖姜昕的,郑柯少不得要说给她听一听。 一旁有大夫显是听出了端倪:“匈奴人又开始不安分了?” 郑柯冷冷一笑:“明着不敢来,不过暗事倒是做了不少。” 姜灼倒是问了句:“不是说无涯先生这一回去勘察北疆工事的吗,如何这么快便回来了?” 又一位大夫上前道:“女郎,在下去替无涯先生请脉,便听他提及此事,圣上前段日子退了殿下的奏章,殿下意欲自行筹措款项修建长城,亦被圣上否决,因顾着圣上心绪,无奈之下,殿下便让此事暂停了。” 姜灼叹了口气,如今诸葛曜做起事来,处处掣肘,这等为国为民之举,却不得圣心。 郑柯则道:“不过王帛说,殿下绝不会就此放弃,只说还要继续请旨。” 又聊过一时,大家伙便各自忙去了,只留几个女人带着孩子还坐在花厅里。 谭嬷嬷这时笑着瞧了眼阿青,随即问姜灼道:“女郎可知,我今日为何赶着回来?” 姜灼将已经有点打小瞌睡的宝儿抱在怀里哄着,笑着反问:“好没意思啊,想来嬷嬷竟不是为瞧我来的。” 第387章 “女郎可记得,上回差点去匈奴之前,同奴说了什么话?”谭嬷嬷对姜灼递了个眼色,又瞟了一眼阿青。 阿青一脸懵懂,问姜灼:“女郎对嬷嬷说了什么?奴竟不知道。” 姜灼已然猜出谭嬷嬷的意思,不禁笑了:“未想嬷嬷竟还记得呢,真真好极!” 这会子谭嬷嬷也不瞒着阿青,直接冲着她道:“咱们处在一块也多年,自是当成一家人,女郎是个心细的,那会子以为自个儿要走了,竟是特特嘱咐我,要给阿青寻户好人家,免得蹉跎了一辈子。” 立时之间,阿青的脸竟是红起来,支吾了半天,才道:“奴……要侍候女郎一辈子的。” “阿青姐姐莫忘了,你如今乃自由身,哪来侍候我一辈子之说,”姜灼定定地看着阿青:“嬷嬷不是说了吗,咱们是一家人,总不忍瞧你孤独一生的,若有好去处,趁着姐姐大好青春,可是要抓住的。” “是啊,是啊,”谭嬷嬷笑道:“我帮你寻的这一位,在京兆尹府当衙差,相貌堂堂,老实能干,颇得傅大人器重,日后少不得要当捕头的,不过此人家贫,再兼父母皆亡故,至今未娶妻室,那天听傅大人同傅夫人提起,我竟想到了阿青。” “便是老实能干已然最好,其余倒无甚讲究,阿青姐姐的嫁妆我早已备好,若是嬷嬷觉得不错,何时得空,叫人过来瞧瞧?”姜灼在一旁笑道。 这一头说得尽是开心,倒是臊得阿青终是坐不住了,干脆起身抱了已然睡熟的宝儿,红着脸出了花厅。 望着阿青背影,姜灼也不再说笑了,正正经经地道:“此事便麻烦嬷嬷,多问问那一头人脾气如何,阿青姐姐自来胆小怯懦,您帮她选个和气好说话些,没什么坏毛病的便好。” “你且放心,”谭嬷嬷拍拍姜灼的手,随后看着她叹道:“其实女郎也快十七了吧,莫非主意还是不改?” 姜灼这时将目光投向窗外,眼见着天气渐冷,枝头上的叶子已在絮絮地随风飘落,预示着冬天竟是快要到了,算一算,这寒来暑往,她来这长安城已快四年了。 “那一回宫中出事,女郎你来寻傅大人报信,后来便在奴屋里歇下,一晚未得入眠,”谭嬷嬷用担忧的眼神瞧着姜灼:“想来……全是为了胶东王?” 姜灼转回头来,看着谭嬷嬷,点了头道:“小女也是无法,这心既给了谁,如何收得回来。” “可是,你们毕竟身份悬殊,再者,如今……”谭嬷嬷话说一半,竟是又停了下来。 “我知道,众人皆属意赵女郎为胶东王妃,”姜灼稍稍扯动嘴角,笑了笑:“我早已知道了,其实他们倒也般配。” 谭嬷嬷叹了一声:“奴早知女郎心意转不过来,本也不想再劝,反正日后胶东王少不得三妻四妾,他若真将女郎放于心上,总要给你一个名份,原本赵女郎乃王妃人选,这一位倒是个和善、没心计的,日后你若同她相处,也还不至于让人担心。” 姜灼一愣,随即笑了笑,可这笑却多少有些凉意。 “只是如今竟有些不同了,”谭嬷嬷抓住姜灼之手,道:“昨日听得傅大人在府中发牢骚,对傅夫人说,圣上也不知到底作何想法,竟是以储君之位,逼着胶东王娶了王巍之女,这会子殿下并不肯从,不过徐国公还有一班老臣,却在劝殿下,能退便退,需以大事为重。” “原来如此啊!”姜灼终算明白,原来又是让许良人猜了个正着,只是圣上此举未免有失糊涂,诸葛曜向来不喜王瑜芙,便被绑在一块,以后又有何开心可言,而她也不信,就算王巍真得成了诸葛曜的泰山,两个就能捐弃前嫌,把酒言欢? “这位王女郎,”谭嬷嬷不免摇头:“未必如赵女郎好相与,只怕……” “嬷嬷勿须太过担心,”姜灼这时笑了笑:“谁说我,一定要做诸葛曜的妾呢?” 谭嬷嬷一时,竟是吃惊不小。 只到了后来,姜灼亦不想再谈此事,干脆拉着谭嬷嬷一起回了院子。 走到半路了,姜灼猛不丁问了句:“嬷嬷您当初在宫中,可曾听说过沈妃之事?” 谭嬷嬷愣怔一下,随后才道:“自是有听说的,便因此事,后宫竟是翻了天地,前朝也乱成一团,不过,你怎得突然问起她来?” “在宫里好像听说,她是为许皇后所害。”姜灼笑了笑道。 “这宫中之事,谁都说不清楚的,”谭嬷嬷神色竟有些怅然:“正如前朝一般,胜者王侯败者寇,讲不出孰是孰非。” “您可曾认得,宫里有一位姓钟的宫女,先时近身服侍沈妃的?”终于抓到机会,姜灼忍不住问道。 其实她早便想同谭嬷嬷打听这个姓钟的宫女,姜灼以为,只有找到此人,才或可知,沈妃死去的真相。 “女郎突然打听这些做什么?”谭嬷嬷立时不解地问了一句。 “只因……我对沈妃医案有些兴趣,只一时寻不着,就想着找她身边人问问因由,日后也好得些教训。”姜灼支吾以对,自是不想让谭嬷嬷知道真相后,在后面跟着操心。 谭嬷嬷这时停下脚步,劝道:“女郎,莫管这些闲事了,十多年前的医案,怕是寻都寻不着,您何苦费这个神,当日因沈妃之死,可是后头害了不少人,这种犯忌之事,莫要触碰了,免得惹出什么麻烦来。” 姜灼这时长叹一声:“嬷嬷说得对,想是这医案早就寻不着了,我便也不费这个心,不过,一宫之主倒了,跟着她们的人也要遭殃的,锦香殿不也如是吗?想是各自飘零了!” “倒也未必,”谭嬷嬷不免冷笑:“方才女郎提的那位钟嬷嬷,可是半点没有遭殃,后来竟做了永巷的嬷嬷,在里头的人,全得看她脸色,当日偠美人,可是吃过她不少亏的。” “永巷?”姜灼吃了一惊,怎得竟是如此巧? 第388章 “这边走吧!”在穿过了好几处宫院之后,一名侍人领着姜灼走向皇宫北面一处角落,随后,便拐上了一条长长的巷道:“此处便是永巷了。” 站在巷口,姜灼看着面前这条狭窄幽深的黑巷子,不免叹了口气,没想到,这里离太医院竟是不远。 姜灼之前并未注意过永巷,只白日里听谭嬷嬷提到,偠美人曾在此处吃过些苦头,今日到了近处,才发现果然是屋漏墙裂,衰草萋萋,在夜色中尽显萧索。 原本姜灼只是为了单纯来看一看故人,却不想谭嬷嬷居然说出了沈妃那个宫女,竟是下落在永巷,姜灼苦笑,这种巧合着实叫人无语。 思忖片刻,姜灼瞧了瞧四周无人,貌似无意地对身侧的侍人道:“武大人说钟嬷嬷竟是不在,小女还想拜会一下她呢!”说着将些碎银塞到侍人手中。 “那老婆子啊,”侍人竟笑了出来,忙不迭地将碎银藏到怀里,随即对姜灼拱了拱手,这才道:“被武大人哄着玩儿两把去了,这会子当是赌兴正浓,怕连爹娘姓甚名谁都记不得,医女不用瞧她。” “钟嬷嬷在永巷倒是不少年头了吧?”姜灼点点头,就着侍人手上的灯笼,边走边问。 侍人认真地想了想:“当是比咱们岁数都大,那可是个老帮子。” “成日在永巷中服侍,倒是挺不容易的。”姜灼故作同情地道。 听姜灼这么说,侍人呵地一笑:“医女想来进宫日浅,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凡人都觉着,到得宠的娘娘跟前侍候才有前程,却不知管谁再得宠,也不定哪天就倒了,到后头,说不得就住进这永巷,说来说去都是靠不住的,还不如就在永巷闷头发大财。” 姜灼一脸地不解:“这便如何说起?” 侍人眉眼一挑:“说来圣上英明,并不设冷宫,永巷共十室,专供获罪的嫔妃、宫女住着,比如您今日来瞧的那位,”侍人又叹一声:“这帮人中,有走运些的,被送去围苑行宫了却残生,住的阔大些又没人管;不走运的,十有八九都得一辈子被扔在这儿。” 姜灼忽然想起了偠美人,她后来果然是去了围苑行宫,不过也未必比永巷好到哪里,同样的屋漏墙裂,一片萧索。 “说到发财的法子,若有人家中有些根基,又不忍自家女郎受苦,少不得三不五时有些馈赠,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能送进来,自是先要孝敬这里的管事人,钟嬷嬷得这肥差,真是荷包满满,不要太逍遥,自然哪都不肯去。”侍人不免羡慕地道,只姜灼却觉出他语气中些许的不满,倒像是故意在拆钟嬷嬷的台。 再一细想,姜灼心中不免生出酸涩,侍人说的是有根基的,如今洛昭仪娘家已倒,早无根基可言,竟是无人顾得上她母子二人了。 说着话,侍人领姜灼站到巷子尽头一间陋室前,用手指了指里头道:“人便在此处,医女请自便,我寻个空屋歇会儿,若要离开,回头站在这儿拍三下手,我便过来了。” 姜灼忙福身:“多谢大人。” 听得被人称做“大人”,侍人喜笑颜开,朝姜灼拱了拱手,便转身而去。 姜灼站了片刻,最后终于走到屋前,轻轻地敲了敲。 “谁呀?”好半天后,是个女人被从睡梦中惊醒后的回应,略带些嘶哑之声,显得极是疲惫。 “娘娘,是我。”姜灼低声回道。 里头愣了片刻,随即便传出洛昭仪难以置信的声音:“灼……” “是。”姜灼应了一个字,而此时,门已然从内里被人打开。 姜灼也不待多问,自是紧着进了屋,随即反身,将门又阖上。 而洛昭仪已然点亮了屋里唯一的一盏油灯。 待有了光亮,姜灼这才得瞧清楚面前的洛昭仪,不过半月,她竟是消瘦不少,一双美目此时眼窝深陷,面上神采尽失,竟似一下子老了十来岁,身上穿着的,也是麻布短孺,已然是一位平凡妇人。 “娘娘……”姜灼冲着洛昭仪福了福身,只是问好的话到了口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实在是洛昭仪这般景况,哪里称得上一个“好”字。 “你怎得会过来?”洛昭仪此时双唇都有些颤抖的,想是根本未料到姜灼会来瞧她,一时心潮起伏。 “小女得着机会,便来瞧瞧您和小殿……”姜灼想到床边去瞧瞧诸葛庸,却不想刚一迈步,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洛昭仪叫了一声:“当心!”便紧着上前去拉姜灼。 这会子摸着被撞疼的膝盖,姜灼方注意到地上放着的纺车,颇有些不解。 “永巷里的女人,平日多是靠着纺些麻布来挣些生活,这是前头住在这儿的人丢下的,我便拾起了。”洛昭仪低头解释道,随后左右看看,也没个能坐的地方,干脆搀着姜灼坐到床边。 床/上的诸葛庸倒是睡得正香,只是在姜灼仔细看来,出了月的孩子竟与当初没有多少变化,甚而显出了消瘦。 姜灼心下难受,看着坐到旁边的洛昭仪,摸了摸她已有几分粗糙的手,叹道:“娘娘,您受苦了。” 洛昭仪勉强笑了笑,弯下腰瞧瞧正自熟睡的儿子:“我这是该当的,谁叫凭白起了贪念,只是庸儿无辜,跟着我到了这步田地,你便瞧出来了吧,这孩子瞧着没甚精神,只因我这乳汁不够,又没了乳母,如今竟是靠着些米汤才得活下来。”说到此,洛昭仪眼泪便扑簌簌往下落。 姜灼忙取出袖中帕子替洛昭仪擦拭,不想便在这时,诸葛庸小身子一抖,随后便醒了过来,开始哇哇大哭。 “这孩子必是又饿了。”洛昭仪俯身将孩子抱到怀中,掀开衣裳便要去喂。 诸葛庸竟不知是不是饿坏了,含住之后便狠狠吸了起来,未想此时洛昭仪的神色变得极痛苦,斗大的汗珠直往下掉,而不一时诸葛庸也是脸孔胀红,姜灼瞧出来,这是吸不出乳汁,孩子已急得不行。 折腾了许久之后,诸葛庸才得勉强喝上几口,虽不满意,不过吭哧几声,也就抽噎着又睡下。 第389章 洛昭仪抚着胸口,哭得又忍不住,抓着姜灼道:“这可怎么办,谁想这宫中竟是吃人的地方,莫非要活活瞧着吾儿就这般被饿死,他可是皇子呀,如今竟是连寻些粥食也要瞧人脸色,好几回我都跪下了,我真怕,不知何时,就都活不下去了。” 姜灼心中也替洛昭仪难受,不免劝她:“娘娘,莫要灰心,您可是好不容易才养出小殿下,还没养大成人,怎得放弃,何况外头还有一位平月公主,您咬着牙也得撑着呀!” “平月……”洛昭仪竟又哭了:“那孩子如今怎样,我可怜的女儿!” 姜灼哪敢说平月公主得了心病,只打马虎眼道:“如今平遥公主同她在一处,总是能照应得到的,您且放心,我日常也会去瞧她。” “平遥也是个无母的孩子,本就在宫中度日艰难,如何照应过来她妹妹。”洛昭仪又是大哭。 “她们两个如今皆由王昭仪教养,虽不如您在身边那般周到,不过王昭仪也是个心善的,自不会亏待了两位公主。”姜灼只能如此劝。 洛昭仪愣怔许久,最后还是痛不自抑,投到姜灼怀里大哭道:“我快撑不去了,庸儿竟是要活活饿死了,他是皇子啊,圣上为何要这般心狠,若是恨得话,杀了我便是,为何非要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娘娘……”姜灼欲要再劝,可再一想,劝有何用,吃苦的依旧是洛昭仪,还不如替她想想法子。 此时诸葛庸又吭哧了一下,想是饿得难受,洛昭仪终不再哭了,趴到床达去哄诸葛庸。 这时姜灼索性取来脉枕,对洛昭仪道:“娘娘,让小女为您瞧瞧,或想个法子帮您催催乳,总不能让孩子饿着。” 洛昭仪一听,连连点头,抹着泪道:“我真傻了,怎得忘了你是大夫,今日便靠你了。” 却原来诸葛庸初生之时,洛昭仪便给他喂过乳,倒也没什么不妥,洛昭仪是个儿女心重的,虽有乳母,不过素日自己也跟着喂,总觉得亲近些。 不想没几日被赶进永巷,洛昭仪便觉得两乳胀满疼痛,再要喂时,却遇着了艰难,竟如要让孩子吸了血般疼痛。 替洛昭仪把过脉之后,姜灼便能断定,她乃是肝气郁结,才致气血两虚,乳汁不畅,想来还是因着宫中这变故,洛昭仪羞愤成郁,阳明之气未得肝木之气相通,无法化成乳汁,如今之法,只有舒其肝郁之气,或能使阳阳之气自通,当可解洛昭仪如今之困。 姜灼赶紧去寻自己药箱,翻了好一会,不免有些失望。 “可是没法子治了?”洛昭仪瞧见姜灼皱起了眉头,心下便觉一凉,凄楚地道:“我想别的法子吧,大不了再去跪那个女人。” 姜灼听得又是一阵心酸,转过身又安慰洛昭仪:“娘娘不过是乳汁不畅,倒非什么恶症,原是我这药箱中缺了几味药,否则便想法子在这儿替娘娘熬药了,不过也无妨,娘娘稍等。”说话间,姜灼已经写好方子,原来是白芍、当归、白术及去心的麦冬各五钱,三分熟地加三分甘草,另通草、柴胡同远志各一钱,用水煎服。 姜灼拿着方子,随即出了屋外,拍了三下手。 侍人不一时便走了出来,打着呵欠,倒颇有些诧异:“医女这么快便出来了?” 姜灼先不说话,而是又将些碎银递到侍人面前:“小女这一回遇上难事,可否请大人帮忙?” 侍人也是头一回瞧见出手这么阔绰的医女,一晚上便送了两回银子,立时不客气地接过,笑眯眯地道:“好说,到底何事?” “里头人得了病,急着要用药,可否麻烦大人跑一趟太医院,寻一位秦太医,将方子予他,请他尽快熬制出来,再辛苦您送一趟?” “这……”侍人似乎有些为难,不过到后头看了看手上银两,倒总算是点了头。 姜灼这才放心,瞧着侍人将方子揣了掉头就走,便又回到屋中。 不想这会子功夫,洛昭仪开了纺车,竟自织了起来。 姜灼瞧着她一脸疲惫,不免劝道:“娘娘,夜色已深,还是歇息吧,您既然给小殿下喂乳,自个儿身子便要养好,才能顾得上孩子。” “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竟是好多话要予你说的,怎舍得歇息,正好手也不闲着,回头织出麻布换来银两,给孩子添一件缯絮,也能好好过冬了。” 姜灼眼睛闪了闪,随即指着洛昭仪身边笸箩里堆成小山一样的纺线,问道:“娘娘哪来这么多麻线?” 洛昭仪笑答:“这些都是从钟嬷嬷手中买下,待纺成麻布,交予她卖出去,我便多少能得些,说来幸亏离开锦香殿,随身带了两个金镶玉的耳坠,用它换来了这一笸箩,永巷那些老人们同我说过,这等营生倒还做得。” 听她这么一说,姜灼心里只能叹气,洛昭仪深居宫中,怎知外头行市,她那耳坠想要换十笸箩麻线也是够了,钟嬷嬷贪财之心,也是太狠了点。 不过姜灼想想便作罢,并不愿说出来叫洛昭仪心里难受,想了片刻之后,她便回过身,从药箱中将所带银两全部取了出来,用帕子包好,趁着洛昭仪调线的功夫,放到了诸葛庸小枕头边。 随后,姜灼又取了些当归、天麻、黄芪之类,放到屋中那张开了裂的几案上,道,对洛昭仪道:“娘娘,这些东西最补女人气血,平常当茶泡着喝,终归是好的。” “多谢,我收下便是。”洛昭仪笑着回道,手并不停,不过心绪明显比方才好多了。 姜灼无意中瞧见,原来几案上放着一个陶碗,上面还扣着个陶碟,她一时好奇,不免揭开来看看,未想一股腐臭之气立时传出来,姜灼一下子捂住了鼻子,原来里头是一碗馊食,上面铺了两片肉,就着油灯瞧,肉上竟是连毛都未去尽。 “别管它。”洛昭仪注意到了这边,叹了一声。 姜灼吃惊:“娘娘日常便吃这些?” “永巷里可不就是这些,”洛昭仪无奈:“这还是昨日的,我瞧着恶心,让退回去,不想人家就指着这个又送过来,一来二去,就成了这样。” 第390章 此时已近冬日,两日之内,饭食怎可能馊成这般,想来原本就是馊的,姜灼越发觉得,这一位钟嬷嬷,竟是叫人大开了眼界。 这会子姜灼倒是有些后悔,方才竟未想起,让秦宴帮她准备些吃食送来。 又过了好一时,外头响起低唤声:“姜医女,药来了!” 姜灼立时从洛昭仪旁边边起身,开门接过还有些烫的瓦罐,少不得再三谢过。 倒是侍人紧着催道:“医女要不快些吧,听说钟嬷嬷这会子输得狠了,一个劲嚷嚷着要走,说不得没一会就回来,到时候瞧您在这儿,可不得敲诈你。” “多谢,我一时便走。”姜灼说完,便担着药罐进了屋去,眼瞧着洛昭仪喝下后,便道:“娘娘莫要太累了,小女这就要走,您先睡一觉,说不得明月乳汁就通了,只您自己也要好好将养,回头得着机会,我再来瞧您,至于这纺布,用来打发时辰便好,别指望挣什么钱,靠不住的。” 虽舍不得姜灼走,不过洛昭仪也知,再不离开,少不得姜灼会惹了麻烦,自是依依不舍地送了姜灼出到外头。 姜灼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还亮着灯的屋,竟是眼眶有些红,这么一位心地纯良还有点傻的女人,谁会想到,落到了这般下场。 倒是这时,洛昭仪突然冲到门口叫了一声姜灼,随即便站在门口哭了起来,怀中抱着那个被姜灼放在诸葛庸枕头边的小包袱。 知道她是瞧见了银两,姜灼摇了摇头,示意她莫声张,随即又朝洛昭仪挥了挥手,才转身而去。 这日一早,王攀再次出现在太医院,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未想到这一位还有东山再起之日,不免有些面面相觑。 倒是陪着他过来的方太医对众人道:“圣上如今好了不少,近日多得王太医随王少府在身边服侍周到,圣上龙心大悦,自是恕了从前之事,王太医今日起,依旧回太医院效命,暂代太医令。” 立时之间,太医院中人表情各异,有些王攀以往的亲信,自是快活得紧,忙上前道恭喜;倒是秦宴一脸不得意,对站在他不远处的姜灼一个劲直递眼色。 姜灼早就料出,王巍一旦起复,王攀自是也跟着无碍,再回太医院也是迟早之事,倒不觉得有何惊讶。 “方太医,不是还有张太医几个吗,这几位当日可是差点闯下弥天大祸,怎没见一块回来?”秦宴故意挑了一句。 “他们……自即日起被赶出太医院。”方太医看了看王攀,道。 王攀这时翻了翻眼,强作威严地道:“本官既然是回来了,日后还需各位一块为圣上效力,现在都散了,该忙的,且忙去。” 众人说话间也就散了,秦宴随了姜灼一块回到藏书楼,一进屋便大骂:“我若是那姓王的,定会有自知之明,就算不被贬官,也自己辞了,一个抹香灰的,竟是好意思做医首,真真没了斯文可言!” “秦太医,少说两句吧,”姜灼摇头,示意秦宴莫要多说。 秦宴又哼了一声:“当日姜大夫救得圣上转危为安,如今一日好似一日,到如今也未见未央宫来赏赐,倒是那治死人命的,却成了救主功臣,真是不知这何来的道理!” “秦太医,莫要多说了。”方太医这时走了进来,制止了秦宴。 “方太医,您老不如说说看,这位王太医如何在圣上跟前立了功,也好让咱们后辈学学,如何逢迎拍马,讨人欢喜?”秦宴嘲弄地问道。 方太医不免有些哭笑不得,点了点秦宴:“这之后王太医又主了事,秦太医还是改改性子为好,所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道理你竟不懂?” “受教,受教!”秦宴一拱手,继续追问:“这会子,您老能不能说说那‘立功’之事了?” “圣上虽是大好,只手脚还是抖得厉害,说起话了依旧蹇涩,圣上已然示朝,政务又如此繁忙,自是心里急着要痊愈,”方太医坐到长榻之上,将几案上的医册展了开来,道:“王少府前日携王太医进宫请罪,倒是王太医进献了通圣散、四物汤、黄连解毒汤,只道相合服之,其效必速,圣上原不肯信,不过服了两日,居然觉得大好,所以才赦了王太医,命他官复原职。” 未待方太医说完,姜灼竟是愣住了,盯着方太医半天不说话。 “姜大夫,这是怎得了?”秦宴瞧出不对,不免好奇问道。 方太医也瞧出不妥,免不得也问了句:“姜医女有何话要说?”说到此,方太医猛地一拍脑袋,笑道:“怎得老夫竟是将重要之事忘了,今日倒有好消息,圣上赞医女救驾有功,将要下旨拔擢医女,想必不久,吾等便要称一声‘姜太医’了。” “真有其事?”秦宴一听,竟是兴奋之极,一连声地道:“我便说嘛,咱们姜大夫之医术,竟是不得了,如何能委屈她做医女,真真大材小用。” 只不想姜灼此时却没一点高兴之色,反而眉头越来越紧。 方太医被她这神色逗乐了,对秦宴道:“未想姜医女还有此等城府,瞧着倒比秦太医你沉着不少。” “小女谢方太医夸奖,”姜灼好半天才似缓过劲来,然而面上绝无喜色,却问道:“方太医,您说的那通圣散、四物汤、黄连解毒汤,圣上竟是服了?” “方才不是说过吗,倒颇见效果,圣上这两日好多了。”方太医点头道。 姜灼低头想了半天,终是未再说什么,唯有心中大骇,只觉过不得几日,竟是要出大事了。 姜灼满腹心事地回到住处之时,房医女正从外头回来,瞧见姜灼,不由笑起来,还上前同她福了福身:“见过姜太医。” 先时姜灼一愣,很快便领悟过来,房医女所指为何,只淡淡地笑了笑:“不过虚名而已,让你见笑了。” “你这可是为咱们女儿家争了脸面,哪来的见笑。”房医女说了一句,便要换衣。 “你还要出去?”姜灼不解地问。 “今晚要到未央宫当值。”房医女随口道。 第391章 近了初冬,天色也暗得早些,此刻各处宫院皆已点了灯。 宫道之上,几名医女跟在两位太医身后,低头往未央宫走去,而走在最末尾的,是今日主动要来当值的姜灼。 到了寝宫,两位太医径自进了里头,房医女则拉了拉姜灼,带着她站到一处避风之地候着。 “真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跟过来,如今这晚上已然冷了,在外头站上一夜,竟是全身冰凉的。”房医女不解地嘟囔。 姜灼笑了笑,自方太医提到王攀献药之事,姜灼就一直惴惴不安,虽诸葛曜提过,若不宣召,便不要她过来,不过人命关天,她如何能坐视不管。 “圣上这几次精神可好?”姜灼望着天,暗自叹了一声,随口问了一句。 “听得说比往日好些,”房医女转过头,朝寝宫的方向看了看:“平素我只管服侍汤药,倒不知里头状况。” 姜灼真想苦笑,怕是圣上听信王攀妄言,一时得了暗示,才会自以为好些,这位王攀果然是香灰庸医,随便弄几味药,便说能相合而治,若让天下行医者听了,怕是都要哭笑不得。 只是若听之任之,后果怕会不堪设想,姜灼一时竟要急坏,不知该用何等法子,才能让圣上莫再乱服药。 正在无奈之时,不远处有人走了过来,姜灼听到动静,再抬眼看了看,立时心下一喜,觉得一时有了办法。 未及再思忖,姜灼直接小步跑到那人近前,低头敛衽施礼:“小女见过国公大人。” 来者可不正是徐国公。 这会子看到姜灼,徐国公稍愣了一下,随即问了句:“女郎今日怎得过来了,是圣上……” 姜灼瞧瞧左右,低声回道:“国公,今日小女当值,方才瞧见您过来,才上前搅扰,小女……有事禀报,可否借步说话?” 一关偏殿之中,听完姜灼所言,徐国以立时倒吸一凉气,问:“你所说的,可是确实?” “国公大人,小女并不敢耸人听闻,只人微言轻,怕是小女所言不足请圣上采信,然兹事体大,竟连着社稷安稳,小女断言,那三济药再服下去,不出月余,怕是圣上真要危矣!”姜灼面带焦急地道。 徐国公也是大惊,立马对姜灼道:“此事老夫已然知道,回头等殿下过来,老夫定会与他商议,届时吾等一起劝谏。” 听得说诸葛曜要过来,姜灼心里又生起一丝希望,只盼着圣上能听得进去他所言。 倒是这时徐国公猛不丁又问:“姜灼,方才听你之意,那王攀竟是重回了太医院?” 姜灼点头道:“确是如此。” “此等庸才……”徐国公不由啼笑皆非,摇了头半天,终于叹道:“果然,圣上竟糊涂了。” 倒是姜灼被徐国公这话给愣住,如今他们皆在未央宫中,圣上就于旁边寝殿之内安歇,徐国公向来乃谨言慎行之人,何至于贸然说出此等之语,竟不怕被有心人听去,寻他个大逆不道吗? 徐国公此时神色并不好,在偏殿来回走了好几回,才对姜灼道:“去外头候着吧,回头说不得要叫你进寝殿问话。” 姜灼自是应了,不一会,便退回到了房医女旁边。 房医女看看她,眼中有些疑惑,不过毕竟在宫中浸淫日久,也没有问下去。 许久之后,但见江常侍向这边过来,走到姜灼面前,对冲着他福身的姜灼和房医女点点头,随后道:“姜医女快些进来吧,圣上宣召。” 周围人听到江常侍的话,不免都看了看姜灼,姜灼倒不急不徐,她本就问心无愧而来,倒不至于慌张。 未想姜灼并未被带进寝殿,而是去到了东边的书房。 一进到内里,姜灼着实有些惊讶,却原来诸葛曜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此处,她先前竟是并未瞧着,竟或是,诸葛曜早就来了也未可知。 圣上此时斜靠在御案之后一张高榻上,明显精神头有些困惫,以手支额,半眯着眼,望着从外头过来的姜灼。 姜灼走到近前,跪到了案下。 倒是一旁徐国公直接催道:“姜灼,将你与本将所说,尽数禀于圣上,不可有一分遗漏。” 姜灼低下头,自是一五一时地道:“禀圣上,小女斗胆,请圣上莫再服用他药。” “你这小医女,竟管到圣上用药了?”圣上嗤笑一声,姜灼听出,声音明显模糊。 “小女乃是大夫,最是知道,病有表里虚实寒热不等,药有君臣佐使大小奇偶之制,当日按圣上之症况,小女开出了大黄与黑豆配伍之方,自为对症下药,以达风热除痹之本,然今日小女偶知,王太医竟进献通圣散、四物汤、黄连解毒汤三味,小女壮胆,以为并不妥,这般用药毫无考凭,且若是久服,怕是非但不能速解,反要更为其害。” 圣上似乎认真地在听,然而到了后头,却又笑起来,用尚有些发抖的手点了点姜灼:“你这位女郎,既然是郑无空之徒,这医术多少也该有些,只毕竟是女子,说来心胸还是欠缺,果然不如男儿。” 这会子不仅姜灼,书房内的诸葛曜同徐国公皆是不解。 “朕已然听说过,当日王攀起了些贪念,竟欲剽窃郑无空之遗册,听得你后来,竟气得要打官司了?”圣上笑问。 姜灼呆了半天,伏地道:“回圣上,之前正有此事,小女的确对王太医行径不敢苟同,但也绝非挟私报复之人,这一回,不过就事论事。” “罢了,”圣上摆手道:“王攀在朕身边服侍多年,他的医术,朕还是知道些的,并不至于有你们说得那般糟糕,朕信得过他,你不要再多言了。” “圣上……”姜灼却是不服:“小女并不评价王太医之医术,只可否让小女向圣上再行解释?” “不必,朕与胶东王还有正事要谈,你且下去。”圣上显然根本听不进去。 姜灼心中一阵哀叹,未想这位圣上竟是一意孤行,人命关天,若此非正事,何来正事可言?真是叫人无语得紧。 第392章 大概瞧出姜灼的焦急,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诸葛曜此时开了口:“圣上,姜医女或是出于一片忠孝之心,不如您让她将话说完,若觉得无用,再轰出去也不迟。” 圣上瞧了瞧诸葛曜,终算没有驳他的面子,于是歪了歪身子,想是要换个姿势,自是有江常侍在一旁服侍周到了。 既是给她说话了,姜灼挺起身道:“《内经》有云:用药无据,反为气贼,圣人戒之。小女业已行医有年,对药理颇有所得,所谓黄莲解毒汤,顾名思义,乃清热解毒之用,可治一切实热火毒,三焦热盛之证;或热病吐血、衄血,或热甚发斑,身热下利,湿热黄疸之类。” 徐国公瞧出此刻圣上面露了腻烦,少不得在旁边笑着提点姜灼:“你这孩子竟是要背药典不成,别这么啰嗦,快些说要紧的。” 姜灼意会,又道:“四物汤乃是补血调血之方,而通圣散多用于治小肠气及各类恶疮,这三味皆与医治中风毫无干系,小女不敢说熟读医案,不过却从未见识过,这三味药相合而服可治中风之说,如此附会着实太过荒谬,”这时姜灼磕头道:“小女恳请圣上,停了那三味药,否则不但病情毫无建树,进而更可能伤了根基。” “朕倒不记得了,当日赏封她太医的旨意,可曾下过?”圣上忽然开口,却是问向江常侍。 江常侍应诺,在御案中堆着的一堆卷轴之中,翻找出一份未颁旨意,递到圣上面前。 圣上显是懒得看,摆了摆手,吩咐一句:“用玺,”随后瞧着姜灼道:“你叫姜灼,是吧?以你医官考试之结果,当初封你太医倒也无妨,只是本朝从未有过女官,朝中官员反对者甚众,皆谓堂堂大靖,岂可牡鸡司晨,这旨意才未下,不过此一回,乃是胶东王同徐国公大力推举,更难得你临危不乱,便得朕转危为安,也算你一份功劳,朕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开个先例,封你为七品太医,望你日后能知进退,那种斤斤计较之心,收了便是。” 至此,姜灼已然是哭笑不得,竟不知自已好意提醒,反招来这番教训,虽这会子得了个太医的名号,不过总叫人心中不舒服,她着实想不通,自己一片苦心,怎得在圣上看来,竟成了心胸狭窄,要与王攀作对? 愣了半天,姜灼早忘了要领旨谢恩,直到徐国公“咳”了一声,提醒道:“姜太医,怎得这是高兴坏了,还不谢恩?” 姜灼猛地回过神来,只得叩首,接过江常侍送过来的旨意,随即道:“谢主隆恩。” 圣上摆了摆手:“退下吧,如今王攀依旧代行太医令,便是你的上官,就算对你严厉些,也是为丰你好,你切莫忖宠生娇,至于朕这身体,你也不用管了,王攀献的药,朕用得不错,他在太医院多年,便是偶尔有些过失,不过医术放在那儿,你等不过晚辈,当学着尊重些。” “遵旨。”忍住心中哀叹,姜灼只能捧了旨意,退出书房外,自没有注意到身后,诸葛曜此时无奈的神情。 姜灼今日过来,是在于太医跟前点了卯,到未央宫当值,这会子虽是得了旨意,可还得继续当这个值,所以姜灼并没有拔脚离开,而是重新站到外头房医女旁边。 姜灼手上捧着的黄轴着实引人注意,房医女一笑,不免悄声问:“可是圣上下旨赏封了?” 姜灼“嗯”了一声,脸上绝无喜色,双眼还在瞧着依旧亮着灯火的御书房。 转眼,又过去了半月。 虽被封了太医,除俸禄多些,姜灼其实做的事与过去并无多大变化,正如她自己所说,不过得个虚名罢了,更何况,如今又落到了王攀手下。 那晚她到未央宫恳劝圣上莫再用王攀进献之药一事,显是传到了王攀耳朵里,这下便等于打了王攀的脸,后头艰难自是可想而知。 王攀如今对姜灼可谓横眉冷对,当着众人面对姜灼大加贬斥,一说她投机取巧,沽名钓誉;又说她骄矜不羁,不尊前辈,便是王攀在藏书楼寻不着想要的医册,也是姜灼做事不求稳妥,溜奸耍滑。 这之后,王攀更是防姜灼防得更紧,未央宫自是不许进,各宫请平安脉,哪里轮得着姜灼,平素只挑些得了恶症、难以医治的宫女、侍人交给姜灼医治,以至于秦宴在猜,王攀定是不得机会,否则还不知要使什么坏。 只宫内王攀能把持,宫外却鞭长莫及,便比如徐国公夫人这几日感了不适,特意进宫来请姜灼,王攀原不想放人,还极力举荐手下太医前往,无奈这一回是江常侍受徐国公所托,亲自前来寻人,百般说不通后,王攀只能咬了咬牙,强装笑脸,将姜灼叫了出来。 待随着江常侍出了太医院,江常侍在前头走了几步,不免停住脚步,回头问道:“那一位着实不好相与吧?” 姜灼笑了笑,一时觉得不好回答,这会子江常侍后头还带着几名侍人,她若说得不对,被谁传给了王攀,可能又添一分闲气,不过知道江常侍是好心,姜灼便道:“小女定会小心应付。” “好自为之吧!”江常侍瞧了瞧身后太医院。 不过这时姜灼还是忍不住问:“常侍大人,圣上如今龙体如何?” 江常侍的脸很快沉了下来,回头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侍人,丢了一句:“此事……女郎切莫再问,自当遵从圣上之命。” 听得如此说,姜灼已经明了几分,想来圣上不肯听劝,还在继续服药,所谓圣意难违,圣上硬是坚持已见,旁人除了白担心,也无可奈何。 “你这孩子呀,就是实诚太过了。”江常侍在前面走了着,忽然貌似自言自语地道。 姜灼何尝不知,她那般急吼吼地跑到未央宫,且直言王攀所开之药并不能服,摆明定要得罪人的,但她心中只知道性命为大,在姜灼看来,上到帝王圣君,下到贩夫走卒,谁人性命皆是珍贵,身为医者,绝不可轻忽。 第393章 到了宫门口,江常侍这才站定,拢着袖子对姜灼道:“这世上之一切,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需问心无愧即可,至于其他的,莫想太多。” “小女受教。”姜灼规规矩矩地对江常侍福了福身。 “姜灼啊,知道本官一介阉人,为何能与你师父结成好友?”江常侍忽然问了一句。 姜灼自是摇头,表示并不知晓。 “在这宫中日久,本官早见惯了尔虞我诈,口蜜腹剑,原本心已然凉透,却不想当日身染怪疾,被太医院所误,竟是命在旦夕,几位宫中老兄弟想不出法子,便悄悄本官扔到郑府外,只瞧运气如何了,未想你师父与本官非亲非故,却二话不说将本官收治,甚至翻遍各代典籍,到处寻药,才救回本官一命,后来问他何故,郑公竟说,身为医者只管救命,其他皆不在乎,”说到此,江常侍竟笑起来:“郑公是个痴人,想不到收的女徒弟,竟也是个痴的。” “多谢常侍大人夸奖。”姜灼一时觉得,能得个“痴”字,倒是一种莫大的赞许。 江常侍这时挥挥手下道:“成了,你便走吧,今日速去速回,以后再有何事,比如遭人欺负什么的,来寻本官便是,我欠你师父的人情,日后便还给你。” 姜灼少不得笑了,正想转身而去,忽然想起一事,反复思量了一下,还是上前道,小声道:“小女确有难处。” “哦,这便赖上本官了?”江常侍好笑地问。 “常侍大人既知小女是个痴的,少不得便有不情之请。”姜灼却也不客气了。 江常侍叹了一声,看看左右,让旁边人离远了些,道:“你说便是,本官能得帮,便尽量帮你。” “竟是不瞒您,半月之前,小女曾偷偷去永巷瞧过洛昭仪,”姜灼低声道:“她如今景况着实可怜,更无辜的还是十六皇子,小女自是无胆量为她翻案,只问,可否请常侍大人稍稍关照些,至少,让永巷的人别作弄她们。” “走吧,走吧,这事本官记在心里了。”江常侍并未直接回答,只摆摆手,叫姜灼赶紧出了宫。 待到了徐国公府,姜灼倒也熟门熟路,甚而徐少夫人还亲自迎至门内,一见得面,倒是先冲着姜灼道了声恭喜:“听得如今你已然是太医了,虽本就是你该得的,不过怎么着还得道一声贺。” “少夫人见笑了。”姜灼笑着福了福身。 寒喧过后,徐少夫人自是领着姜灼往徐老夫人正院走,边走边道:“竟是许久未得见你,一早我家小郎便跟他阿爹去了军营,若是早知道你要过来,我便留下他,这孩子定会吵着不肯走了。” “小郎想是又长高了不少吧?”姜灼笑问。 徐少夫人这时倒站住,竟捂着嘴一阵乐,随后才道:“想来也是有缘,你且不知,我家小郎与你家姜昕竟是投契得很,否则也不会三天两头跑去军营,他呀,竟是对你阿弟佩服之至,说以后也要学他从军,甚至国公大人也颇欣赏姜昕,只说他小小年纪,已勇猛异常,少不得日后乃大靖一员将才。” 听人夸奖姜昕,姜灼自是心下欢喜得紧,只可惜竟是许久未曾见他,倒不免想念。 说话间,两人便进了徐老夫人的院子,此时姜灼已然打听出来,原来徐老夫人竟是得了失眠证,延至今日,居然已达月余。 徐老夫人倒是早在正屋等着了,待见到姜灼进来,少不得冲她招手道:“你这孩子,可多少日子不曾来了,不是有休沐吗,为何不来坐坐?” “见过老夫人,”姜灼少不得上去敛衽施礼,转而一想,又福了福:“上一回小女差点去了匈奴,还让老夫人、少夫人及各位惦念,又送了那么我财帛,小女失礼,到今日才得机会来谢过。” 徐老夫人起身拉了姜灼的手:“当日咱们也被吓住,未想到那位魏公主还会出这损招,听得是你之前得罪过她,可女儿家之间的小恩怨,何至让她要将人往火坑里拽,那会子咱们知道时,已然旨意都下来,否则,老身定要让国公到圣上面前留人的。” “姜灼若不提,我都快忘了那事,”徐少夫人在一旁笑叹:“不过说来她还真是个有运道的,瞧吧,如今又做了太医,终算是心想事成了。” 说话归说话,姜灼并未忘了正事,不免问道:“听得老夫人患失眠证已有月余,可叫大夫瞧过?” “不瞒你说,这段时日朝中乱得很,国公亦是早出晚归,老身心中担忧,那会子便作下这病,先时以为是心情不好,并非大事,这才撑了月余,今日一早,国公瞧我又整宿未阖眼,便说还是叫姜灼来瞧瞧。” 姜灼点头,而此时旁边奴仆已经放上脉枕。 诊过脉后,姜灼发现,徐老夫人的心脉及命门脉俱是虚细无力,再一瞧她口舌生疮,且舌红苔黄,问到是口干少津,五心烦热,显是火炎症状,细一思忖,徐老夫人乃是心肾不能交泰,水火不能既济,才会引致失眠。 “老夫人勿需担心,您这是阳虚不能济阴之症,,小女开一剂桂附八味汤,用阳药以济阴,使阴阳平衡,引火归元,自然便能安睡了。”姜灼走到一边,开起了方子。 有嬷嬷在一旁夸赞道:“可是咱们姜太医瞧病最是利索,想来老夫人终能好睡了,如此咱们阖府上下也尽能安枕。” 徐老夫人睨了嬷嬷一眼,口中笑道:“你倒是会说得很,还不去郑家药铺抓药去!” 既诊完脉,徐老夫人也不肯让姜灼走,只道:“难道出来一趟,急着回宫做甚,咱们娘儿们在一块说说体已话。” 姜灼自是点头,立时想到问起赵卓,转头瞧着徐少夫人:“少夫人,不知赵女郎如今可得痊愈?” “她呀,竟是活蹦乱跳,比之前还活泛着呢,”徐少夫人笑道:“前日阿卓还来瞧我,带着傅家两个双生女郎玩得不亦乐乎。” 第394章 听得徐少夫人这么一说,姜灼心下也是高兴得紧,做大夫最得意的,恐怕也就是自己病人能得痊愈,再莫受疾病伤痛困扰。 “瞧着你们两个倒顶投契,又有后面这一段因缘,我本想着,日后你二人能效娥皇女英,说不得也是佳话,却不想……”徐少夫人忽地冒出一句,话未说完,却显得十分遗憾。 姜灼稍愣,好半天才会过意来,竟不觉有点苦笑,瞧这意思,连徐国公府都认定,日后赵卓与她竟要妻妾相合,听着,总叫人觉得不是滋味。 不想徐老夫人却摆着手道:“那事便不提了,听国公所言,似乎圣上正逼得胶东王甚紧,一力要殿下娶了王巍之女,此事已然胶着日久,这会子国公还有那班老臣也在劝殿下,既然是圣上之意,殿下不如顺应便是,也算做儿女的一份孝心。” 徐少夫人对姜灼递了个眼色,随即颇为鄙夷地道:“圣上竟不知如何想的,那王巍心怀鬼胎,乱权干政,如今除了无事一身轻,圣上竟还巴巴地要与他攀什么姻亲,殿下向来瞧不起王氏,便算忍下气娶了那王瑜芙,我却不信,他们还能夫妻和美?王巍也不想想,当年许氏前车之鉴!” “切不可胡言!”徐老夫人忙制止道:“你这孩子怎得乱说,圣上想来自有考量。” 徐少夫人果然闭了嘴,只到后来却又低头嘟哝一句:“若是胶东王真娶了王氏女,回头娘家大母那边,妾一定要去劝一劝,我家阿卓绝不与人做妾,更何况,还要被王氏压上一头。” 徐老夫人脸色一沉,对着徐少夫人呵斥道:“好端端地姜女郎来坐一会,今日倒全听你在此胡说,诸葛家之事,圣上当有明断,怎是咱们这些臣妇可妄加评论的?” “妾知罪了,”徐少夫人错认得倒是快,随即赔着笑道:“阿娘可别气着了,是妾心直口快了些,因是在府中,且都是自己人才放肆,到外头可不敢。” “你呀,”徐老夫人哭笑不得地用手点了点她:“也是孩子娘了,怎么还跟个未出阁的女郎一般欠着城府,不过话说回来,满长安城中的女郎,老身瞧着,最是沉稳的也就只咱们姜灼,也难怪她能成为咱们大靖头一位女太医,你们这些呀,也只能做只会背地嚼舌头的后院妇人。” 徐少夫人连连点头:“是妾不晓事,阿娘说得竟是有理,若是有下辈子,妾也想个法儿去做女太医,回头还能得徐老夫人您的夸奖。” 徐老夫人脸色果然好些,作势瞪了徐少夫人一会,随后便乐了。 倒是这时有人进来,在徐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随即便听徐老夫人道:“姜女郎,想是宫中也是事忙,老身便不留你了。” 姜灼听出了逐客的意思,虽不解其中缘故,却也并不问,自是拜别了徐老夫人,随着家人走出了府。 倒是徐少夫人没一会又跟着上来,似有话要与姜灼说,果然,快走到府门了,徐少夫人拉拉姜灼,随后让众人先等上一回,自己带着姜灼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 等觉得无人能听见了,徐少夫人想了些许,竟是直言道:“你与殿下之事,这府里约略有几位是知道的。” 虽姜灼方才从“娥皇女英”中早听出了意思,但见徐少夫人此刻点了出来,却颇有些不知是何滋味儿。 徐少夫人打量了姜灼老半天,叹一口气道:“原本大家伙对此事也乐见其成,我还惦记着,日后你与阿卓双双嫁进胶东王府,倒不用提什么妻妾之分,你二人都是心善好脾气的,一块服侍好殿下,府中定是和睦,只如今……” 姜灼不由失笑,原来所有人都早已思量得这般周全,却不知她有个想法,更不知诸葛曜对此会做何感想。 “方才我同老夫人说的是实话,若是王瑜芙进了胶东王府,我家阿卓那边,就算她不计名分,一力要嫁,我也会说服大母同阿叔,让阿卓灭了这念头,倒非为了什么名位高低,而是那王瑜芙着实太厉害,当日王巍身陷囹圄,外头竟是全由她在周旋,硬是将王巍无耻所为,掰成了为洛氏所迫,一时糊涂,这等女子心思着实了得,怕是阿卓那傻丫头,竟不够人家做嚼头的。” 姜灼眼睛闪了闪,望向徐少夫人。 “其实不用人说,我也都瞧得出来,在殿下心中,怕是阿卓的份量远远不如你,”徐少夫人慨叹:“当日殿下瞒着人从胶东提前回长安城,头一件事便说想要见你,还特意选在了国公府,虽借口是为让你姐弟团聚,只明眼人,谁还能猜不出来呢?” “少夫人……”姜灼不免觉得无言。 徐少夫人想了想,继续道:“其实女人这辈子,若有人肯将她放在心上,倒算是不虚此生,论到这一点,你便是个有福气的,你不过亏在出身,可这出身又能说明什么,我瞧着你的人品学识,这长安城中,哪个贵女能比得上,做妾……真是委屈了你。” 姜灼低头,只等着徐少夫人后面的话。 到这会子,徐少夫人终于点了正题:“这些年咱们相交甚厚,说是你与国公府有恩也不为过,我一心盼着你能得姻缘顺遂,只是如今,殿上迎娶王瑜芙,怕是已然是不得不为之了,此女心计过深,若是以后你也入得府中,当要小心提防她,”到此时,徐少夫人竟又叹口气道:“你并非我妹妹,否则,我死也不会让你嫁过去。” “少夫人好意,小女心领了!”姜灼这时冲着徐少夫人福了福身,她听得出来,今日徐少夫人所言,竟是发自肺腑,便是最后一句,听得出,还带着些心疼之意。 辞别徐少夫人坐到马车之上,姜灼竟又忍不住叹气,如此想来,诸葛曜此刻怕是受了很大压力,圣上也是叫人瞧不明白,若说心爱这个儿子,为何要在婚姻之事上,圣上要对诸葛曜苦苦相逼,须知如今朝政不稳,匈奴更是虎视眈眈,圣上却只纠结于小处,到底视家国何为? 第395章 正在姜灼思忖之际,外头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姜灼掀开帏幔正要下车,这才发现,此时车子已开进一所宅院。 四处瞧了半天,姜灼才觉此处有些眼熟,似乎之前曾来过,再一想想,姜灼恍悟过来,原来她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京兆尹府的后院。 便在这时,一只手伸到面前,姜灼不由笑了,一把握住它,借力下了马车。 “阿弟,怎得你过来了?”姜灼欢喜地看着面前的姜昕。 “弟奉命在此等候阿姐,”姜昕也控制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他倒没有忘记自己为正事而来,冲着姜灼一抱拳道:“阿姐,殿下同国公已在抱厦等着您。” 姜灼稍有些吃惊,此时也就明白过来,怕是今日徐国公点了自己出宫,还专门托付江常侍,不独为替徐老夫人瞧病,当是此处才到正题,只他们如此慎重地要见她,竟不知是为何事。 姐弟二人一前一后往前走去,姜灼暗自纳罕了好一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何缘故。 倒是走在前面的姜昕这时回头道:“阿姐,听殿下说,圣上下旨,赏封您为太医了?” 姜灼自是点头,淡淡回道:“确有此事。”想来当日她被封医女之时,还稍有些失落,只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姜灼却也没觉得自己多开心。 “阿姐,”姜昕此时竟是站定,回头严肃地道:“弟想问,阿姐,这太医……你想当到几时?” “阿弟为何这般问?”姜灼看着姜昕。 其实很久之前,她怀着进宫为阿爹及全家洗清冤屈的想法,曾一度打算着,待到能以义家女身份面对世人之时,便是自己离开皇宫之日,然而,姜灼此时竟已有了新想法,她这一生,就算不能与诸葛曜结成连理,也要待在有诸葛曜的地方,一旦诸葛曜继位为君,那她姜灼便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不为妻,不为妾,只做一名能远远瞧着未央宫的女子便好。 “以阿姐之医术,离开那皇宫,照样能过得自在,”姜灼看着姜灼,一字一句地道:“阿姐,不如辞官吧,小弟迟早会立下军功,让阿姐得了荣耀,若是愿意,阿姐亦可继续行医,”姜昕这时停了片刻,道:“我方才还跟谭嬷嬷说,想法为阿姐寻一户好人家,总归让你日后有个依靠。” 瞧着十岁多的孩子这般认真地说话,姜灼不免要笑起来,自己这位昕弟,在军中磨练历多,今日总算瞧见他少年老成,这会子还知道替阿姐打算,虽与自己心意不符,却足以叫人心中感动不已。 “殿下,他日定会……为君,未必能照顾得上阿姐。”姜昕眼中露出了担忧。 “姜昕!”姜灼忙止住,勉强笑道:“莫要胡说,阿姐何曾与殿下有过什么,叫人听到,竟是笑话。” 姜昕低下头,冲姜灼抱了抱拳:“弟说得不对,不过弟只盼着,阿姐日后能活得容易一些。” 姜灼眼眶立时一热,她没想到姜昕小小年纪,既能讲大道理,也能说出这般贴心之语。 “你呀!”姜灼摸了摸姜昕的头,才发现,他如今个头已快要赶上自己,说不得下回再见,竟要成大小伙子了。 抱厦之内,此时不仅有诸葛曜同徐国公坐在长榻两侧,还有傅光和魏长欢,甚至无涯先生竟也在场,不过全都面色阴沉,似乎刚刚讨论过什么重要之事。 姜灼走进里头,向各位先自行过礼,便退后了几步。 诸葛曜面色有些漠然,也没有瞧姜灼一眼,显是并不欲出声,徐国公等了片刻,便先开了口:“姜灼,老夫记得,上一回带你去见圣上之前,你竟说过,若服用王攀进献之药,怕是日后会出大事?” “是,”姜灼无可奈何地道:“当日见驾之时,小女已然发现,圣上精神靡顿,如今已过半月有余,圣上龙体……并不乐观。” 无涯先生这时问了句:“女郎之后有无前去诊脉?” “这些日子王攀防小女甚严,并不许小女接近未央宫,”姜灼如实地道:“不过,虽不得机会替圣上诊脉,听方太医暗中告知于小女,圣上如今六脉已如蛛丝,更是口不能言,只王太医明令不许将此事乱传,但,情形若在如此,圣上果然危矣。” “行了,你下去吧。”诸葛曜咳了几声,随即对姜灼道。 未想徐国公却拦住姜灼,又问:“若老夫……今日老夫便想法子带你进未央宫,圣上还能不能得救?” 姜灼思索半天,终于坦白地摇了摇头:“小女医术有限,于此症上再不得法,便是神医乌鹤子或是先师在世,想来亦不能妙手回春。” 突然“怦”地一声,一杯茶盏被扔在了地上,众人循声望过去,原来此时诸葛曜阴沉着脸,猛地从榻上站起,背着手出到了屋外. 沉默好一阵后,徐国公同傅光翁婿二人对视一眼,便也跟了出去。 姜灼一脸无措,不免猜测,难道是她直言圣上无救,才惹得诸葛曜如此不快? “女郎不用担心,”魏长欢瞧见姜灼惊慌模样,自是安慰了一句:“殿下不是在同你生气。”随即也走出抱厦。 倒是唯有无涯先生留了下来,闲步走到长榻边坐下,举起几上的茶壶,寻了两个干净杯子,给自己和姜灼各倒了一杯茶。 见姜灼还有些发愣,无涯先生指了指自己对面:“坐吧。” 姜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依言坐了。 “如今已然到了关键之时,吾等只在候着圣上的立储诏书,未料,到如今,竟全不得一点消息。”无涯先生抿了口茶。 “圣上难道又做了他想?”姜灼忍不住问道。 无涯先生摇头:“倒也不至于,如今圣上病入膏肓,也折腾不起来了,其实你说得无错,方才听徐国公说过圣上病情,竟果然是已不能言语,所有禀事回复,一概由王巍代答。” 听得此言,姜灼不能不倒吸一口凉气,如此看来,可不是圣上又被王巍掌控,当日诸葛曜奋力一搏,竟是白费了。 第396章 “今日吾等在些,便是要从灼灼口中,听得关于圣上的准信,”无涯先生一只胳膊撑着几案,瞧着抱厦之外道:“你不知,当日圣上病重消息一刚传出,已有几位身在封地的皇子蠢蠢欲动,后来殿下进宫勤王,想是受了震慑,他们才算消停些,只现而今王巍重新得宠,圣上又迟迟未立储,便有几位又起心念,甚而暗中让他们在京中亲信与王巍见面,这其中深意,你可猜得出来?” 便在这时,姜昕跑了进来,对无涯先生抱拳道:“先生,徐国公请您速速前去正堂一叙。” 无涯先生“哦”了一声,这时也就起身,掸掸自己的曲裾深衣,对姜灼道:“对了,听得说你已然做了太医,老夫便在此恭喜你,想你师父在世之时,虽并不太愿意你进宫,不过到后来也说,全凭你自己心意,老夫有些好奇,灼灼如今可觉出,自己进宫是对还是错?” 姜灼沉吟良久,却连自己也有些迷惑了。 未想一时之间,连无涯先生也走了出去,姜灼不免心中纷乱,最后干脆一直坐长榻上,顾自发起呆来。 方才无涯先生所说之语,的确让姜灼吃惊非小,她方才说得清楚明白,圣上时日不多,说不得哪一日便会驾崩,而这等时候,储君之位依旧没有定论,于诸葛曜而言,风险越来越大,甚至可能引来兄弟骑墙,一国内乱。 难道是……姜灼猛地想起方才听得徐府婆媳所说,圣上一直在逼迫诸葛曜就范,让他娶了那王瑜芙,而诸葛曜一直不肯答应,难道是因此,圣意才不肯下来? 一双鞋履出现在低头冥思的姜灼眼前,等她抬起头时,正瞧见诸葛曜一双深目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 “殿下……”姜灼唤了一声,站起身来,心中忽然为他觉得不甘。 未想诸葛曜猛地伸出双臂,将姜灼拉起,搂进自己怀中。 感觉到诸葛曜身体中的僵硬,也体会出了他此时心中的无奈和郁闷,姜灼索性动也不动,任由诸葛曜将自己紧紧地嵌住,许久不舍放开,她想用自己的体温,安抚诸葛曜不安的心。 好半天之后,姜灼听到诸葛曜在自己耳边絮絮地问道:“灼灼,若是本王做了逼宫逆子,引得天下人攻讦,你还觉得,我是你心目中的英雄吗?” 姜灼不自主地抖了一下,将头从诸葛翼胸口前抬起,怔怔地瞧了他半天,却异常坚定地回道:“殿下无论做什么,皆有自己因由,必是出自公心大义,何谓他人攻讦?小女更是仰慕殿下已久,自始至终,绝无更改!” 诸葛曜笑了一声,终于松开了姜灼,却用手指在姜灼的脸上不断地摩挲,竟似爱不释手。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本王当日着实妇人之仁,若是早下决心杀了王巍,怕是此时也不会有如此多麻烦事,圣上也还能多捱些时日,也不至于今日,本王还要为这阴险小人所逼。” “可是出了何事?”姜灼不解地问。 “未想圣上对王巍感情如此深厚,此时近乎全然失了神智,”诸葛曜顿了顿道:“听江常侍所言,其实立储诏书圣上早已备好,可未想,圣上竟是拿这诏书,作为同本王谈判的条件。” “什么条件?”姜灼忍不住问道。 诸葛曜不由自主冷笑一声,随后走到抱厦窗前,背着手望向外面,道:“圣上之意,不仅要本王娶了王巍之女,甚至欲封王巍为大司马,甚而逼本王发誓,在他百年之后,不得轻待王巍,也就是,此人,本王竟是杀不得的。” 抱厦之中好一阵沉默,直到后来,诸葛曜仰头长叹一声:“荒唐啊!圣上要本王承诺,他日登上龙位之后,继续保那王氏一族荣华富贵,长盛不衰。” 姜灼只在一旁听着,她心中明了诸葛曜纠结,除了无奈,便只能无奈。 “王巍这等小人,不过男宠而已,”诸葛曜毫不掩饰地嘲讽道:“难道圣上竟是要本王日后尊他为太后不成?” 姜灼瞪大眼睛望向诸葛曜。 “此人不除,本王这皇帝不当便是!”诸葛曜的手,已然触到腰刀,太阳穴上甚至冒出了青筋。 而此时姜灼已经开始不断地思索起来,诸葛曜现在已被逼得有些冲动,方才他所谓“谋位逆子”,说不得竟是另有想法,姜灼一骇,莫非诸葛曜准备直接闯宫,杀了王巍,逼圣上让位? 姜灼觉得不可想象,此举风险太大,就算成事,一旦传将出去,伤的是诸葛曜一世英名,说不得他的那些兄弟们,更会借机生势,给诸葛曜带来麻烦。 “方才听无涯先生说,已经有皇子暗中联络王巍……”姜灼忍不住问。 诸葛曜显然并不在乎:“自来成者王侯,败者为寇,何况本王人马早已围住长安城,那些人不过空抱幻想,做做梦而已,便是王巍,就算他扶持之意,只怕也没这个时辰了。” “殿下,”姜灼走到诸葛曜身后:“以小女拙见,小不忍则乱大谋,圣上已然危在旦夕,若是在此之时发生什么偏差,伤得不仅是您的清誉,恐怕还有百姓生计,而以耶律拓之野心,更可能会趁机作乱,骚扰大靖,您当要三思。” “你竟也与徐国公他们一般想法?”诸葛曜回过头看着姜灼:“让我娶了那个心机女人?” “唯殿下平稳继位,才不至引发朝廷震荡,让有心之人趁机作乱,所以,小女以为……”姜灼哽了一下,这后面之言说出来,竟是太难,然而于今之际,却只能如此了:“小女以为,不妨顺着圣意,也算是尽了为人子的本分,至于王巍之流,多行不义必自毙,莫为不值当之人,损了自己清白。” “本王说过要娶你为妻的,你是要让本王食言而肥?”诸葛曜盯着姜灼,有些喃喃地道:“还是灼灼从来便不信我?” 姜灼一时竟笑了:“殿下说得竟是对了,小女其实从未信过您所说,怎是食言呢?” 第397章 站在太医院门口,姜灼好半天跨不出步子,脑中一团乱麻,不知道要做什么,以至最后愣怔了许久,只在原地立着。 方才在傅光府上,说到了后面,姜灼知道,自己终是触怒了诸葛曜。 其实姜灼也不过说出了心里话,虽诸葛曜多次表白,终有一日必要娶姜灼为妻,然后姜灼却是不敢信的,非是觉得诸葛曜人品不可靠,而是诸葛曜亦有他的无奈,姜灼并不愿意难为了他,两人毕竟身份悬殊,若坚持要诸葛曜守信,反而在碍他的前程。 在姜灼印象中,自从二人倾心相许之后,诸葛曜对她极有耐心,更未对姜灼怒目而视过,然而这一次,诸葛曜听完姜灼所说的,娶过王瑜芙,后面之难便可迎刃而解的话后,直接甩袖而去,竟是连头也不回一下。 想到此处,姜灼不由心下又酸涩起来,其实这样也好,诸葛曜再不用纠结什么,与王氏结了亲,圣上也就不会再难为他,只盼着日后他处处顺遂,不受掣肘地完成为天下仁君的雄心壮志。 好半天后,姜灼才算回过神来,抬脚踏进太医院,不过她并未回自己住处歇息,而是直接去了御药房。 这几日时冷时热,许良人本就身子骨不好,一时竟染上恶寒发热,从头顶至额角不时作痛,姜灼瞧过后,给她开了加味清空膏,想来今日药也该用完,姜灼准备再取些,立马给许良人送过去。 一如往常地,秦宴又待在了御药房,见姜灼来抓药,让她直接开了方子,便亲自去取了。 姜灼闲着无事,便在御药房内寻了一处矮榻坐下,一边候着,一边心不在焉地瞧着药童捣药。 正在此时,一名医女从外头闯进来,很有些气急败坏地喊:“可有避瘟丸,快取些来,真是害死人了!” 里头人皆好奇,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没一会,跟后来又来了一位太医,也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这边有人不由调笑地问了句:“袁太医不是瞧病去了吗?怎得这副表情,倒像是瞧见了鬼?” “速拿避瘟丸来!”那位袁太医一脸的晦气,拍了桌道:“怎得碰上这等好差使,真真气煞人也,幸得跑得快,差点折在里头了!” 姜灼在一旁瞧着不说话,只见有人果然取来避瘟丸,两人急吼吼地抓了,各服下几粒,似才安心了些。 此时秦宴已然取来清空膏递给姜灼,姜灼谢过之后,瞧着御药房里这会子也乱哄哄地,众人还围着袁太医乱打听,也未同秦宴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往外走。 她的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便无意间听得袁太医恨恨地道:“那永巷果然是不祥之地,竟差点把本官给坑了,反正就是死,老夫也再不去那鬼地方!” 听到“永巷”二字,姜灼免不得顿了顿,着实那一处有她记挂着的人,不过许良人那头也得紧着去瞧瞧,姜灼因此就没有细听,抬步便出去了。 瞧见姜灼推门进来,躺在床/上的许良人自是高兴得很,坐起身来,还带着些嗔怨地道:“原以为你一早会过来,怎得竟拖到现在?” “徐国公夫人病了,点了名叫小女过去,一早便出了宫,”姜灼放下药箱,坐到床边开始替许良人把脉,随后取过许良人床/上搁药的匣子,打开一瞧,果然清空膏用完了,不免笑起来:“想是小女这一趟真是非来不可。” “今日这头倒不疼了,昨晚汗也发出来,”许良人回道:“我不耐烦再吃这膏子了,苦得能要人命!” “再多服几日罢,待缓解了才得好。”姜灼劝了一句,将清空膏放进许良人匣中,又到外头取了温水,服侍着许良人服下。 “这几日宫里可有何动静?”用了药后,许良人便斜靠在床头,同姜灼闲话。 姜灼也不想瞒了许良人,叹了一口气道:“圣上怕是不好,大概也过不得几天了!” 许良人并不显得吃惊,反倒冷笑一声:“也不知这行将就木之人可知道用心想想,不日到了九泉之下,若见着许皇后,到底有何面目!” “圣上当日娶许皇后之时,竟是没有半点心悦于她?”姜灼猛不丁问道。 “何来心悦之说,当日他不过是为了储君之位,才虚以委蛇,”许良人长吁一口气:“可怜我那位阿姐,当日却真心错付,害苦自己一辈子。” 姜灼坐在床边,想到的却是王瑜芙为了嫁于诸葛曜,可谓费尽心机,只以诸葛曜对她之厌恶,竟不知他日二人会是何等景况。 “你这丫头,为何发起呆来?”许良人瞧姜灼有些愣怔的模样,不免好笑地问道:“莫非这会子竟在替古人担忧?” 好一阵后,姜灼摇摇头,颇为不解地问:“当年圣上与许皇后婚姻不谐,想必他当是明白,夫妻若是不合,彼此皆受苦痛,为何到了今日,他还要逼着胶东王娶王瑜芙?” “哦,还有这事?”许良人好笑地问。 姜灼点头,便将圣上以江山为条件,硬要逼诸葛曜就范之事说了。 “你这丫头……”许良人摸了摸姜灼脑袋:“天家的婚姻,想得最多的便是利益,哪在乎什么夫妻和合,你也是杞人忧天,”说到此,许良人亦反应了过来,叹了声:“你呀,总归是痴心的,为何不学着放下些?” 姜灼终于无力地低下头来:“殿下不喜欢王瑜芙,我知,他一点也不喜,可圣上却以储君之位相挟,他心头万般不肯的,甚至差一些要……” 许良人猛不丁觉得手背一热,才发现姜灼的泪竟滴落下来,不由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问道:“可是伤了心?” “不是……”姜灼赶紧抹去面颊上沾着的泪珠:“小女只是替殿下觉得委屈,圣上为了王巍,竟是一点不顾念自己儿子。” “傻孩子呀,”许良人着实不赞同姜灼:“你替人委屈,说不得人家这会子还正高兴,江山美人尽入囊中,教你都不会,莫要将一片真心全付出去,最后苦的,竟是自己,听我的没错,这世上有许皇后一个笨蛋,也就够了!” 第398章 “殿下不是圣上,我知的……”姜灼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索性在许良人跟前哭了个够,而许良人只能怜惜地默默陪着她。 等姜灼辞别了许良人离开太妃殿,天色也快暗沉了下去。 回到太医院自己的住处未久,还没来得及歇下,姜灼便听得有人在外头唤她,原来是于太医这会子要找姜灼。 姜灼刚到于太医门外,后头却有人大声叫住了她:“姜太医,稍等!” 回头一看,却原来是秦宴走了过来,姜灼转身正要同他招呼,却见秦宴双眉紧蹙起,甚而额头上冒着青筋,神色明显不高兴,不免让姜灼一愣。 “这是怎得了?”姜灼瞧着秦宴,不解地问。 “你先在此等一会,我有事要寻于太医。”秦宴却未同姜灼多说,而是甩下一句,直接越过姜灼,顾自先进了屋中。 姜灼心下纳罕,秦宴一向温文有礼,只今日表现得却有些叫人瞧不明白,倒像在跟谁置气,不过,姜灼还是依言等在了外头。 不一时,里头人的说话声便传了出来。 “于太医,这永巷……下官自请前往,何必难为一位女子?”秦宴说得直白,姜灼却因不知缘由,并未听懂。 里头于太医似乎哼笑了一声,随后道:“此事乃王太医决定,何来更改之说,再说本官不过奉命行事,恕不能答应秦太医。” 秦宴明显是不服:“不过要派个太医进永巷,谁去不行?何必要挑挑拣拣,何况下官最擅时疫之症……” 于太医直接打断了他:“秦太医别忘了,如今太医院的医首乃是王太医,他既然指派了姜太医,自是不得推辞的,你莫要多说了!” “哼,王太医这是要公报私仇不成?如今永巷已然被封,只许进不许出,按袁太医所述,那病人怕是不得救了,这种差使自是得不着好,且太医院能治瘟病的比比皆是,这位医首却非指着姜太医过去,心下打何盘算,以为人家不知道?” “够了!”于太医厉声喝道:“秦太医此言荒谬,王太医曾屡屡夸赞,姜太医乃女中巾帼,医术了得,今次不过是因为信任于她,才想让她跑一趟,何来在你口中却成了故意算计?王太医是圣上亲谕之代太医令,你这般妄言,公然不将他瞧在眼中,莫非是要藐视圣意?” “于太医,可是要派小女前往永巷瞧病?小女自当遵命。”姜灼这时已经走进于太医屋内,淡定地福身道。 先时于太医被秦宴气得不行,这会子瞧见姜灼主动进来,态度亦算得上谦恭,这才勉强哼了一声,吩咐道:“永巷管事的钟嬷嬷前几日发热头痛,胸满不食,袁太医开了发散消导之剂,原以为总该好转,不想今日钟嬷嬷突然说自己周身痛楚,腹中疼痛,早晨袁太医去瞧时,说是束手无策,王太医思量半天,这种疑难杂症,唯你最是拿手,便辛苦你去一趟永巷,进到里头之后,自是要尽力将人救下;若救不得了,也须让这时疫莫再传播,更不许闹得人心惶惶。” “是。”姜灼应诺,转身出去了。 “姜太医,你真要去?”秦宴从后头追了出来。 姜灼笑起来:“做大夫可不就是要治病救人,也无甚好怕,不过,今日多谢你仗义执言。” 翌日一早。 房医女帮着姜灼收拾好行装,又将特意从御药房取来的一大包袱避瘟丸、去秽散给她带上,还不知从何处寻来熏香,硬是塞到姜灼的药箱里。 “你倒想得周到,只是够沉的!”姜灼费劲地想将东西背在身上,却是无能为力。 “你且多保重,凡事先顾着自己。”房医女叹着气嘱咐,随后叫来一个药童,帮姜灼提了包袱药箱。 姜灼知她心意,自是谢了,转身离开,不想人刚出太医院,秦宴已然提着个包袱在那等着她了。 “既是不让你去,你还跟着做甚?”姜灼冲他直摇头。 秦宴将包袱直接递到姜灼手上:“我倒想跟进去的,只后来一思量,若是我不在太医院守着,说不得有人连治病的药都不肯给你,我便留下来给你接应,这里头是治瘟疫平素要用的药,我给你备了些,若是还需什么,到时候跟守永巷的人喊一声,我立时给你送去。” 姜灼一笑,接过包袱:“如此自然是好的,其实当日在老家姑臧邑城,我便遇上过时疫,倒不觉得有什么。” “你且小心罢,”秦宴瞧了姜灼好一眼,神情颇为无奈。 好在如今姜灼倒也熟门熟路,没一会便到了永巷。 此时永巷外已然重兵把守,个个脸上都蒙了三角巾,瞧这阵势,着实有些严阵以待。 一名侍人瞧见姜灼,忙上前招呼道:“原来是姜医女,怎得你过来了?” 姜灼立时认出,他便是领自己过来见洛昭仪的那位,少不得对他福了福:“小女受命,前来替钟嬷嬷诊治。” 侍人显是吃了一惊,不过还是让开了路,请姜灼进去,又指了不远处一间屋,道:“人躺在里头,姜医女小心些!” 等姜灼接过药童递来的东西,开始一个接一个费劲地搬到里头,侍人瞧着她身影,不免自语道:“怎想得出来,太医不出头,倒派个医女过来敷衍,想是钟嬷嬷是救不得了。” 药童呵呵一乐:“你便眼拙吧,这一位可是咱们太医院唯一的女太医。” 好不容易将东西放进她歇脚的屋里,姜灼并未直接去瞧钟嬷嬷,而是拧着一个包袱,走到巷子最里头,先去见了洛昭仪。 “娘娘,我来了。”姜灼在洛昭仪屋外喊了一声。 门“吱呀”地响了一声,洛昭仪开门出来,瞧见姜灼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地看看钟嬷嬷的屋子,想是明白了是何事,赶紧拉了她进屋,道:“听说那老虔婆得了时疫,这会子永巷里个个关门闭户,你倒进来了,莫非是替她瞧病的?” 姜灼点了点头,也不急着回答,只拆了包袱,将方才房医女为她备下防时疫的避瘟丸取出些来,盯着洛昭仪赶紧服下,又拿出熏香,让她在屋里点上,随后这才道:“这些药,回头我还得给各屋送去,待会我去瞧过钟嬷嬷,想是不得再来看您和小殿下了。” 第399章 “唉,难为这时候了,你还想着我们母子,”洛昭仪叹一口气,不免又有些生气:“太医院那么多男人,竟个个都是缩头乌龟不成,还指望你一个女人替他们卖命,真是叫人瞧不上。” 姜灼笑笑,走到床边,打量了好一会正呼呼睡着的诸葛庸,眼睛不由亮起来:“小殿下竟是胖了些,真真好极!” “还不是多亏了你,”洛昭仪站到她旁边,笑着道:“你走没两天,我这乳汁便下来了,庸儿总算不用再拿米汤糊口,对了,后来江常侍也过来永巷瞧了瞧,虽没有进我这屋,不过在外头教训了老虔婆一顿,她终算收敛了一些,至少此后再不来折腾我了。” 姜灼忍不住笑了,江常侍果然说到做到,日后若得机会见他,必是要谢的。 瞧着这母子二人还好,姜灼便也放了心,正要出门,倒是洛昭仪跟着她后头出来了:“这里几位,我倒认得,反正无事,便陪着你去派药,咱们也好说说话。” 姜灼自是应下,两人开始一间间敲人屋门。 “灼灼,外头如今情形如何?”从最后一间屋中出来,洛昭仪忍不住问了句。 “娘娘,怕是圣上时日不多了?”姜灼小声道。 洛昭仪“啊”了一声,旋即居然笑起来,凑到姜灼耳朵道:“莫觉得我不厚道,着实这人太过狠心肠,做的事也是龌龊,我这会子还真顾不上难受。” 此时姜灼亦能体会洛昭仪心情,她之所以恨圣上,怕是不为自己,而是替自己的儿子诸葛庸觉得不值,想来也着实如此,圣上为了维护王巍,竟是连自个儿出生不过几日的儿子都给贬为庶人,这心真是说不出狠戾无情。 “只盼着圣上驾崩,让王巍跟着他殉葬,我便更快活。”洛昭仪又恨恨地道。 姜灼忽然疑惑,莫非连洛昭仪都知圣上与王巍之事? 洛昭仪哼了一声:“回头我便发愿,若能弄死王巍,我下半辈子吃斋念佛。” “圣上……如今还护着王巍,为了保他日后无虞,甚至逼着胶东王发誓。”姜灼迟疑地道。 “无道昏君!”洛昭仪忍不住骂了一句,而此时,两人已然来到了钟嬷嬷的屋前。 “娘娘还是回去吧,无事不要出来了。”姜灼回身便赶洛昭仪走。 洛昭仪也不愿进去,只又不放心姜灼,见她正在戴三角巾,不由嘱咐道:“你别傻了,进去瞧瞧,若是救不得,赶紧出来,别把自己耗在里头,对了,那老虔婆……”洛昭仪又指了指屋里,低声道:“其实是王巍一伙的,我这几日才听得这儿的老人说,她跟王攀私交甚密,所以先头发病之时,王攀还特特派了太医过来瞧她,真当她是娘娘一般侍候了。” 姜灼点了点头,又催洛昭仪:“娘娘快些走!” 听得姜灼催了,洛昭仪这才紧着离开。 整好了脸上的三角巾,姜灼推开门,进到了屋里。 让姜灼没有想到的是,永巷这个地方,竟还有这般豪阔的所在,这间屋外头看着寻常,里面居然还是两进,越过正堂,里面才是内寝,且桌椅床榻竟是齐全,皆髹以彩漆,光亮照人,上面还饰以云气纹,便是一般宫妃的屋也不过如此。 只瞧着再富贵,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姜灼径直走到里头,此时屋里并无他人,唯有躺在床。上,约略有些呼吸的钟嬷嬷。 待到了近前,姜灼掀开帐幔,看了看里头那个女人。 此时姜灼面前是一张形容枯槁的脸,稍有些花白的头发披散在枕上,神气昏愦,双目更紧紧闭着,不过骇人的是,她口鼻及上唇处起了成片的黑疮,姜灼弯腰凑近了些,只见这些黑疮已然肿胀,光亮如漆,与玳瑁无异。 姜灼不由自主地一凛,钟嬷嬷这样子瞧起来确实叫人害怕,也难怪袁太医能被吓得如见鬼一般。 定了定心神之后,姜灼伸出手,替她把了把脉,发现这这一位六脉急促,气中带喘,头上更冷汗直冒,已是病危之状了。 今日离开太医院前,姜灼还特意去寻袁太医问过病况,按袁太医所说,钟嬷嬷起初不过发热胀满,到后头病势沉重之时,腹痛如绞,不时奔响,却又泄不出来,不过姜灼未听得袁太医提及口唇黑疮之事,大概是袁太医怕她会被吓得不敢过来。 其实如此之看,果然是疫症无疑。 这屋里住着病人,气味难免污浊,姜灼也待不住,没一会,便出到屋外。 此时永巷中并无人走动,只在最前头,有些守兵的身影,一时周围寂静无声。 姜灼抱膝蹲在地上,皱着眉头搜刮肚肠地想着平素读过的医书中,可有关于此等症状的记载,思索了半天,竟是一无所得。 “灼灼,怎得出来了?人怎么样了?”洛昭仪这时远远要走过来。 “娘娘且慢!”姜灼赶紧起身,阻住洛昭仪道:“莫要靠近我。” 洛昭仪吓得立时停住,姜灼这才瞧清楚,她竟是为自己端来了茶水。 姜灼叹了口气,对洛昭仪道:“娘娘回去吧,别传到你身上,害了小殿下可不好。” “那个……”洛昭仪迟疑地问:“她可能得救?” “尽人事,知天命吧!”姜灼起身,对洛昭仪点了点头,重新回了屋中。 这一回进去,姜灼又仔细地看了看钟嬷嬷口鼻处的黑疮,仔细瞧过之后,发现在黑疮四周,尚有些红晕,颜色鲜艳润泽,似痘疮的根脚,又如线一般紧附在黑疮四周,而她面上未生黑疮处,肉色并无肿胀等异样,姜灼琢磨了半天,也在屋里走了好几个来回。 想了片刻,姜灼决定先开个方子试一试,此时钟嬷嬷乃是肌表毒邪,头一件事,便要解毒,姜灼开出葛根、黄芩、黄连,加犀角、连翘、荆、防、紫荆、人中黄,随即便开始翻秦宴给她带过来的药。 半个时辰后,永巷外有人给姜灼送来她要的药罐和柴火,以及漏缺的犀角和人中黄等几味药材,很快,钟嬷嬷平日自个独用的小灶房里,一缕青烟从烟囱里冒了出来。 第400章 今日不知怎得,姜灼醒来颇早,天未大亮,她便已梳洗停当,走出自己暂居的屋子。 一站到外头,姜灼立时觉得周围清冷冷的,虽未起大风,不过露在外头的皮肉没一会已冰凉,想来时至仲冬,说不得这两日就得下雪了。 拿手搓了搓脸,姜灼一路小跑,直接进了钟嬷嬷的小灶房,点上柴火后,便煎起药来。 自打她来这永巷替钟嬷嬷治病,一晃竟过了十日,说来钟嬷嬷这症状乍瞧起来着实少见,姜灼也没多少把握,不过抱着试试的念头,想着先为她解去肌表之毒,不料那黑疮很快开始发透,姜灼便知道这是钟嬷嬷体内邪毒被激发出来,看来路子竟是摸对了,心下倒也欢喜得紧。 之后姜灼又用上凉膈散加人中黄、紫荆、乌犀,用于清热凉血,不过两次,钟嬷嬷又有了好转,神思昏愦之证减轻,待狠狠泄过几回后,再不提腹痛了,如今姜灼主要在为她调理,开了犀角地黄汤加人中黄之类,这些日子再瞧,黑疮已然慢慢地缩小、干枯。 “灼灼,放饭了,快出来吧!”洛昭仪的声音这时传进灶房。 姜灼忙应过一声:“知道了!”便取了陶碗,用盘子托了出去。 永巷如今还被封着,外头依旧不少人把守,宫中早晚有人送吃食过来,这会子钟嬷嬷卧病在床,也顾不上行克扣之事,只由里头人自行去取食,果然比让钟嬷嬷代劳“便宜”不少。 这会子巷口已排上长队等着领朝食,如今大家伙都知道,姜灼是太医院派来为钟嬷嬷医治的太医,这几日凡有头疼脑热的,寻姜灼弄些药,她也不拿架子,不免都觉得这位女太医亲近,于是瞧着她也过来,少不得有人同姜灼招呼,顺便打听一句:“姜太医,那老虔婆这病如今怎样了?” “再过三五日,便能下床了。”姜灼如实回道。 “就不能让她再多歇个几时?”一名站在洛昭仪身侧的女子忍不住嚷了一句:“回头又不得消停了。” 队伍里头的人听得这话,全都笑起来,想来都挺赞同,倒是洛昭仪指着那女子直咋舌:“你呀,又不是没吃过亏,真不怕叫人听去?” “咱们可是体贴钟嬷嬷的身子,”那女子笑答:“顺便……也体贴体贴自己个儿!” 姜灼在一旁也笑了,钟嬷嬷乃是尽人皆知地刻薄,被扔进这永巷里头,本就是些可怜的女人,落到此处本就没了出路,却还要受钟嬷嬷盘剥,成日里替她当牛做马,如今得着机会,大家伙宣泄一下不满亦是正常,不过就怕日后传到钟嬷嬷耳朵里,反过来又得折腾她们。 好在这会子开始放饭,大家伙也就没再说下去,倒是洛昭仪回头对站在她后面的姜灼小声道:“这些日子你着实辛苦,我却盼着那老虔婆快好起来,你也能早些离了这腌臜地方,省得跟咱们在这儿受苦。” “多谢娘娘!”知道洛昭仪真心替她着想,姜灼自是谢过,其实在这儿待了十几日,她的确也是有些急了,实在是不知外头形势,尤其是如今圣上危在旦夕,诸葛曜那边,也不知到底如果下落。 “姜太医!”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叫她。 姜灼循着声音方向瞧了瞧,不由笑起来,同洛昭仪招呼了一声,便朝着巷口另了头走过去。 “秦太医怎么亲自来了?”姜灼笑着接过秦宴递进来的包袱,昨日永巷药材用完,她托人给太医院带话,让他们再送些来,竟不想今日会是秦宴给送到的。 秦宴皱着眉头打量姜灼许久,才开口道:“来瞧瞧你,你还好吧?” “好着呢,”姜灼笑答,将包袱背到自个儿身上,想到想,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外头可还好?” 秦宴哼笑一声,讥讽道:“自是好得很,圣上下旨,正式封王攀为太医令,那一位如今可真是春风得意。” 姜灼“哦”了一声,她一点不在乎王攀有没有做回他的太医令,这一位不过是升天的鸡犬,狐假虎威罢了,姜灼只想知道诸葛曜如今是否顺遂,然而这话,她又羞于问出口,一时姜灼心下焦急,想着该怎么把话头提到诸葛曜那边。 未想秦宴这时又补了一句:“我瞧着吧,你还是在里头待着得好,如今王攀可是一跃成了皇亲,日后咱们太医院,有他作威作福的时候。” “皇亲?”姜灼心里一惊,猛地看向了秦宴。 “可不!”秦宴哂笑:“今日太医院里他那帮亲信一大早都跑出宫去,说是要为王巍之女送嫁,”秦宴嘲笑道:“这会子上赶着拍马,还不是都想攀上太子这棵大树。” 姜灼喃喃地道:“太子?”此时她心下已然明了,诸葛曜终于得偿所愿成为储君,也还是不得不娶了王瑜芙。 “圣上已然册封了胶东王。”秦宴这时跟姜灼解释道。 一想到诸葛曜将要顺顺当当地继承皇位,姜灼心下也是一松,脸上竟不由自主溢出笑容。 “我知道你们郑家药铺一向拥护太子,”秦宴看着姜灼在笑,也跟着乐起来:“这事于你们自是好消息,不过,听王尉吏他们说,与册封太子旨意一起下的,便是册封太子妃,不过殿下对新太子妃颇不重视,便是普通百姓,正妻也得慢慢过了六礼才肯成亲,倒是这一位,竟一切从简,前日下旨,今日便六礼完结,让人入府了。” “你的意思,莫非今日宫中大婚?”姜灼还是忍不住问道,以她对此事的了解,想必急着要成亲的是王巍同王瑜芙,于他们而言,时候拖得越长,于他们越不利,或者说,他们应当早已明白,圣上时日无多,须在圣上活着之时,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 瞧着四下无人瞧过来,秦宴凑近了姜灼一些,悄声道:“我听方太医之意,圣上想是不妥了,之所以办得如此匆忙,有一说,是王氏主动表示,要替圣上冲喜。” 听得秦宴这么一说,姜灼便知道了,她所有的猜测竟已完全应验。 第401章 “前日休沐,我去了郑家药铺,王尉吏同郑掌柜在说,太子已然派兵围守长安城,便是大靖各处疆界的守兵也都严阵以待,封地的皇子皆不准擅自离开,瞧着便准备好了要办大事。”秦宴又道。 姜灼点了点头,此刻只觉百般滋味,既为了诸葛曜终要成为天下之主高兴,心下也不免有些似有似无的遗憾。 “好啦,无论如何,你将人治好之后,还是早些出来,”秦宴这时又笑起来:“依我之见,既能带出精锐强兵,太子便是英勇睿智之人,我倒不信,殿下眼中能容得下沙子,会坐视王攀这等庸医在太医院横行无忌。” “灼灼,快些过来!”这边正说着,洛昭仪已经叫了姜灼一声,原来快排到她们了。 姜灼朝着洛昭仪点点头,随即冲着秦宴福了福身:“秦太医,我这就过去了,过不得几日,等钟嬷嬷痊愈之后,我便回去。” 秦宴这时竟深深地看了姜灼一眼,对她拱拱手:“如此,你便保重吧!” 走回队伍当中,姜灼不免有些沉默,终究是诸葛曜要另娶别人,虽是他迫于无奈之举,然而毕竟与诸葛曜多年情份,姜灼如何能淡然视之,此时更是控制不住地心潮起伏,不过只强忍着,不露在面上罢了。 “今日太子娶妃,不但有汤饼,竟还有脍肉。”有人捧着吃食从她们身边经过,喜笑颜开地道。 站在姜灼前头的洛昭仪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低着头半晌不说话,姜灼定下心神之后,便注意到了洛昭仪的郁郁之色,很快明白了她心思,少不得伸手抚了抚洛昭仪的肩头,以示安慰。 “我无事,”洛昭仪回身看看姜灼,惨淡地一笑:“想是我家阿爹他们竟是该死,听信了那人的话,跟在后头做糊涂事,如今一家大小生离死别、各自飘散,寻都寻不着了,人家倒快活得很,如今乐呵呵地跟皇家结了亲,这老天爷,竟是不公平得要了命。” “娘娘,莫再想那些了,如今只要小殿下安好,便还得希望。”姜灼只得劝道。 “你说得无错,”洛昭仪想想,努力地对姜灼笑了笑:“我那庸儿如今可好着呢,能吃能睡,越瞧越像一只小猪,真真叫人爱不释手,我还有何不满意,日后就在这永巷守着他,再不用同人勾心斗角,日子倒也轻省。” 端着吃食一起往回走的一路,姜灼竟再无言语,只低着头走在巷道上,而洛昭仪也似百感交集,神色也黯淡至极。 便在这时,走在前头的洛昭仪突然停下来,转头问姜灼:“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姜灼站定,仰头看着天际,此时云彩已然越压越低,四周开始起了风,眼见着便像要下雪,若是细细聆听,随风过处,隐约有乐音悠扬。 “是鼓乐之声。”洛昭仪朝着东面望了许久,忽然嘲讽道:“原来是《关关雎鸠》,果然奏起了礼乐,真叫人想不通,这一位岳父,当日还妄图让庸儿取代胶东王,如今他也不知有何面目对着自己女婿。” 姜灼没有说话,只是在想,此时的诸葛曜,会用何等表情去看着她的新妇,他会与王瑜芙这样的女人共偕白首吗? “走吧!”洛昭仪长叹一声:“别人喜乐,又与咱们有甚关系,不过是饭食中多添上一碗脍肉罢了。” 姜灼不免苦笑,的确,如今诸葛曜娶妻,竟与自己毫无关系。 没一会,两人已走到钟嬷嬷屋外,姜灼这时却叫住洛昭仪,随即伸手,将自己那份脍肉,放到了洛昭仪的盘子中:“娘娘如今还要哺乳,多吃些肉食倒也无错。” 洛昭仪忙推辞:“你这些日子比我辛苦得多,也该多吃些,我如今身子可好多了。” “无事,钟嬷嬷还不能茹荤,我这儿也是多了一份。”姜灼干脆扯了个谎,便转身要进屋。 听得姜灼这么一说,洛昭仪也不再推辞,只道:“如此,我便代庸儿谢过了。” 待姜灼进到钟嬷嬷屋里,倒是见她已然坐到了床头。 姜灼看了看她,道:“嬷嬷起来用些吃食,今日太子殿下娶妃,便是永巷也沾了喜气。”说着,将吃食放上几案,又扶了钟嬷嬷坐到了长榻上。 “哦,娶的是哪一位?”即便在病中,钟嬷嬷倒还不忘好奇外头的事。 姜灼淡然回道:“王少府家的女郎。” 钟嬷嬷立时面上一喜,不由自语道:“老身这是病了,否则定要奉上重礼,跟王太医去讨杯喜酒。” 姜灼并没有理会,不过心下竟生出些好奇,这二人到底是何渊源,竟这般熟络。 但见那碗脍肉,钟嬷嬷倒是高兴,想是大病初愈,胃口开了,也不管姜灼,顾自吃了起来。 瞧着钟嬷嬷吃着脍肉,喝起米粥,倒是香甜得很,姜灼便出了内寝,进到小灶房喝起自己那份颇为寡淡的米粥,方才什么钟嬷嬷不能茹荤的话,自是为了哄洛昭仪,姜灼怜她身子瘦弱又要哺乳,难得今日有些荤腥,不免想让洛昭仪多吃些补补。 用完吃食之后,姜灼略候了一会,便将一直温着的药倒进陶碗之中,又端上进了内寝。 此时钟嬷嬷已然吃饱喝足坐回到床。上,正在闭目养神,等到姜灼将药递到眼前,她只稍睁开眼瞧了瞧,便伸手取了,一口饮下。 姜灼这边已收拾起几案上的碗箸,正要接过钟嬷嬷手中的药碗,却见她正在打量自己,只神色中,却带着轻慢。 这几日相处下来,再加上亲眼见过洛昭仪吃了钟嬷嬷的苦头,姜灼自是明白此人并不好相与,便也无意同她多说,只取过碗便要出去。 “将铜镜取来。”钟嬷嬷才不管姜灼有事要忙,直接命道。 姜灼看了看她,瞧见钟嬷嬷形容枯槁,真是可嫌又可怜,也就懒得计较,放下碗箸,然后取过铜镜,放到床边之后,便自己走了出去。 等姜灼忙完之后,再次回来,瞧见钟嬷嬷举着铜镜,还在床。上照来照去,眉心却越皱越紧。 第402章 其时钟嬷嬷身上疱疮差不多都结了疤,已是毒邪尽散,不过有些落了疤的地方,却留下了痕迹,怕是许久褪不得了。 “王太医如今也会敷衍了,派个医女给老身治病便算了,如今竟要毁了面容。”钟嬷嬷瞪了姜灼一眼,恨恨地道。 姜灼瞧了她一眼,并不欲反驳回去,此次遇上这等异症,姜灼本也不抱多大希望,不过尽人事,知天命,倒也是钟嬷嬷命大一些,姜灼当时发现她的黑疮发亮,四周尚有红晕,觉得还可一救,按医书上记载,若是疱疮枯焦不泽,以至四周灰白黯淡的话,定是回天乏术,而钟嬷嬷当时情形不尽如此,才让姜灼有心一试。 “不管怎么说,你这医女还算有些本事,我自会替你向王太医美言几句。”钟嬷嬷嘀咕几句之后,又用余光扫了一眼姜灼,淡淡地道了一句。 显然钟嬷嬷心里也清楚,若无姜灼,她当是小命不保,不过此人颇不通人情,一个“谢”字没有便罢了,说出来的话,也叫人哭笑不得。 姜灼无意同她说明自己并非医女,而是太医,只道:“嬷嬷如今已然转危为安,待到黑疮尽消,便得了痊愈,至于印痕,小女医术有限。” “哼!指望不上你,”钟嬷嬷将铜镜递还给了姜灼:“回头你去了太医院,帮我谢过王太医,告诉他,日后老身定回亲自上门重金致谢。” 对于这种人,姜灼也懒得多话,不过敷衍地点点头。 钟嬷嬷这时又半躺回床.上,随口问道:“你何时进的宫?老身倒是甚少瞧见你。” “有些日子了。”姜灼含糊地回了一句,便上前为钟嬷嬷诊脉,她进来,可不是陪这一位聊天的。 “好好做事,老身他日自会到王太医跟前替你美言几句。”钟嬷嬷又说起了大话,看来是为了让姜灼明白,她与王攀关系匪浅。 这样的话,在姜灼听来着实刺耳,少不得转过身,不想理会。 未想姜灼神态尽被钟嬷嬷看在眼中,她立时有些不高兴,大概成日里总是得人奉承,未想这小医女数日来虽用心为她医治,却总不见阿谀,很有些不买她的账,钟嬷嬷不免要被气坏。 “你出去,一副苦瓜脸,竟是故意来给老身添堵!”钟嬷嬷喝了一声,直接要赶姜灼。 姜灼也正想走,索性依言便出了屋外。 说来之前姜灼过来给钟嬷嬷治病,心里不免抱着念头,或许能从钟嬷嬷那儿打听沈妃真正死因,不过待钟嬷嬷清醒之后,姜灼与之处了几日,便瞧出这是一位盛气凌人,甚至有些不讲道理的人物,加上永巷的人对钟嬷嬷皆有微词,姜灼觉得,这会子想从她那儿听到实话,怕是艰难,只是若要让她同这钟嬷嬷套什么近乎,姜灼着实也是做不来的,且此时也并不是最好时机,于是这念头,姜灼不得不暂时放下。 出了钟嬷嬷的屋,姜灼猛地被冻得一凛,原来,天上终于下起雪来。 虽还未到午时,外头已有些暗如沉夜,风雪交加的,甚是有些凄凉之意,姜灼突然起了个怪念头,诸葛曜选在此时成婚,真说不上是个好日子。 因着诸葛曜,姜灼这会子心思起伏不定,也怕自己一个人待着,到最后会胡思乱想,踌躇了片刻,姜灼转过身,径直去了洛昭仪住处。 听到敲门声,洛昭仪自是笑呵地过来开了门,瞧见姜灼,忙拉了她道:“我听声便知是你来的,早该到我这儿,跟那老虔婆待一处,可不成心为了受气吗!” 进到屋里,里头倒是暖和得紧,姜灼脱下氅衣,到炭炉旁边烤去湿气,这才走到床头去瞧诸葛庸,不想这会子诸葛庸正睁大眼睛,竟是一直在瞧姜灼。 “要不是你送来这些炭,这大冬天的,当真叫人难熬。”洛昭仪也站到姜灼旁边道。 说来这炭本是姜灼在宫中做太医得的份例,姜灼瞧见洛昭仪住处湿冷,便起了意,请人帮忙将自已的一筐炭全取了过来,尽数交给洛昭仪,只怕冻着才几个月大的孩子。 “娘娘别不舍得用,待小女回太医院,再想些法子给您送过些来,只别冻坏了小殿下。”姜灼道了一声,眼睛却瞧着屋里正搭着线的纺车,显是洛昭仪不听劝,又做起了活计。 “闲来无事,也是为消磨时辰。”洛昭仪有些讪讪地道。 姜灼叹了一声:“娘娘也是个倔性的,我走之后,还不知您要怎么折腾自己。” “你几时离开?”洛昭仪立马问道,想是竟舍不得她离开。 姜灼想了想,道:“过不得三、五日吧。” 洛昭仪眼睛闪了闪,随后有些难过地道:“虽然这不该是你住的地儿,可一想到你要走了,我竟有些舍不得的。” “日后小女少不得会常来看您。”姜灼一笑,干脆弯下腰将诸葛庸抱起,在屋里走来走去。 这时洛昭仪也坐回到纺车前,不一时,屋里便响起有节奏的纺线声。 “天冷了,娘娘便少做些,莫要冻着手。”姜灼哄了哄诸葛庸,转头站到洛昭仪身后。 洛昭仪笑着抬头道:“倒是无妨的,今日点了炭并不冷,平日里做一些,总能换些银两,也不能只靠着你,灼灼也是不易的,这宫中何地,我还不知吗,你到了外头,自己要多保重。” 姜灼倒也不劝了,干脆抱着诸葛庸坐到洛昭仪旁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洛昭仪手中忙活着,倒是随意地问了句:“只听灼灼提过你师父,倒不知你父母是哪一位,能养出你这般心肠柔软的女儿,这一对夫妻想来也是善人。” “我阿爹在世之时也是做大夫的,和师父是知交好友,虽然在我很小之时,他和阿娘便去世了,不过认得他的人都夸赞,我阿爹医术高超,为人正直,至于我阿娘,听说也是极聪明,有见过她的,便夸我这聪明信任,竟是及不上阿娘的一半。”姜灼心里描摹起了爹娘模样,不觉又有些伤感,如今宫中纷乱,一时半会,竟不得为爹娘洗清冤屈了。 第403章 “你瞧我,说什么不好,竟提起令尊和令堂,”洛昭仪回头看看姜灼,自觉有些对不住,不安地问:“是不是勾起了你伤心事?” “倒也没有,”姜灼将脸贴到诸葛庸脸上,有些凄凉地道:“已然许多年前的事,便是再伤心又有何用,人也都入了土,再也见不着了。” “他们到底如何过世的?”洛昭仪忍不住又问,着实是姜灼脸上的神色,教人瞧着心疼。 姜灼沉默半天,终于还是大而化之地道:“阿爹英年早逝,死于一场意外,阿娘后来,也随他去了。” “唉!看来你也是个苦命人。”洛昭仪感慨一声,又转过头纺起线来。 一时屋中除了纺车声音,便是诸葛庸偶尔“吭哧”一声,两个大人皆沉默不语,姜灼抱着孩子坐到床边,切切地想念起了她早不记得模样的亲生爹娘,还有救她一命又将她带大的养父,以及将自己视如已出、总在为她打算的师父。 屋外似乎有人在叫唤,先时声音并不清楚,到后头,人大概走得近些,才约略听出是在唤人,洛昭仪先反应过来,回头对姜灼道:“灼灼,像是在叫‘姜太医’,莫非来寻你的?” 姜灼一怔,小心翼翼地将已然睡着的诸葛庸放回到床。上,又为他盖好被子,随即便准备往外走。 “穿上氅衣!”洛昭仪这时已起身拉住姜灼,忙着将氅衣给她披上了,口中不免嘟嚷:“外头下着大雪呢,天寒地冻的,这会子也不知谁在寻你。” 姜灼打开门,果然一眼望去,雪籽已是粒粒可见,正如倾倒一般从天而降,而青石板铺就的巷道上,早已铺就一层厚厚银霜。 这时叫声越来越近,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过来,姜灼稍有些诧异,不过却没忘记转过身,将准备送出来的洛昭仪拦回屋内:“风雪大得很,娘娘快些回去,别受了冷,又将寒气带给小殿下。” “你且小心些!”洛昭仪不放心地又嘱咐一句,瞧着姜灼低头下了台阶,这才关上了门。 等踩到雪上,姜灼才想到,她来永巷之前未想到会下雪,竟是连双皮靴都未带,这会子鞋履踩在雪地上,很快便氤湿了,姜灼正思忖着,要不要问洛昭仪借一双时,来人已经来到她面前。 “原来姜太医在这儿,真让下官好找,方才下官去钟嬷嬷那处寻人,说是您回了自己屋,结果倒扑了个空,没法子,下官只得在永巷里到处喊,不想还真将人唤了出来!”来人正是太妃殿跟姜灼颇为熟络的小黄门,不过此时倒是一脸的焦急。 姜灼看着对方,寒喧道:“武大人,这大冷天的,还下着雪,您怎得过来了?” “可不就是有急事,不多说了,姜太医快快随我来吧,”小黄门瞧瞧左右,低头附到姜灼耳边:“我师父叫下官来请姜太医,速随我前往未央宫,要出事了!” “莫非圣上……”姜灼不免吃了一惊,立时预感到,十有八九是圣上不好了。 “姜太医先别问了,我师父催着一定要您过去,太子和徐国公也都已等在未央宫,如今大家伙可全指望着姜太医您了。”小黄门也是心急,上前拉了姜灼就走。 姜灼无奈,现在再回去借皮靴怕是来不及,于是只得咬了咬牙,跟在小黄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往永巷外走去。 这一路上,雪越来越大,已然厚到脚踝,姜灼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挪,眼见着身后留下来一长串脚印。 “谁料得到,圣上先头还高高兴兴地等太子携太子妃来未央宫见驾,孰想太子妃刚在御书房跪下要谢恩,圣上就昏了过去,吓得大家伙忙将圣上抬回了寝殿。”小黄门在前头边走边嘟囔道。 姜灼此时哪里顾得上听小黄门的话,实在走得太急,鞋履早已湿得尽透,连裙裾也被打湿,寒从脚下来,姜灼此时只觉身上透凉,竟如踏水而行。 再走几步,小黄门猛地站住,回头瞧着已拉在身后好远的姜灼,无奈之下,只得返过身,上前扶住她,道:“美太医,真是得罪了,下官心下着急,走得太快。” “无妨,只是履中有些进水,倒是我拖累了大人。”姜灼笑笑,心里却在大叹,想是今晚回去,这脚就得生出冻疮了。 小黄门总算意识到对方是女子,少不得放慢了脚步,小心地扶了姜灼往前走。 再行几步,眼前已可瞧得见未央宫巍峨的屋檐,姜灼长吁一口气,却在无意中抬头间,看到了皑皑白雪之后,各处宫院前挑起的红灯笼。 姜灼这才想起,今日正是诸葛曜大婚之期,这红红的灯笼,想是为了迎接新妇而挂,自己爱的那个男人,终究还是成了别人的丈夫,虽是意料之中,却让人无法不觉得萧索。 “姜太医,怎得不走了,要不……让下官背你?”小黄门在旁边道了一句。 “啊”地一声,姜灼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瞅着最近处的一盏红灯笼,竟是好半天都未挪步,一时竟忘了冷,少不得摆摆手道:“方才走神了,武大人,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好不容易未央宫近在眼前,姜灼四处看看,门外这会子站了不少侍人,个个凝肃在那儿,无人走动,甚至听不到人声,四周一片沉寂,死一般沉寂。 跨过宫门,踏上甬道,又拐了好长一段路,二人总算来到寝殿之外。 “姜太医稍后,下官这便进去通禀。”方才小黄门告诉姜灼,他已然调进未央宫侍候,想是初来不久,他这一路皆很谨慎,见人便拱手,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心情搭理。 姜灼紧紧身上氅衣,笑道:“大人且去忙。”随即不自觉地跺了跺脚,着实是冻坏了,此时虽站到游廊之下,雪虽洒不到身上,只依旧挡不住寒风侵袭,姜灼这件并不厚实的氅衣,早就不管用了。 “灼灼!”有人这时从寝殿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笑着同姜灼招呼:“早听夫君让人宣你过来,怎得现在才到?” 第404章 姜灼一眼便瞧见对方身上的红色嫁衣,再看看她十足精致的妆容还有满头珠翠,忙退后一步,敛衽施礼道:“小女见过太子妃。” 王瑜芙唇角早就含了笑,尤其是听到姜灼那一声“太子妃”后,更是无法掩饰的得意,不过口中却极谦和:“你我向来姐妹相称,不带这么生分的,夫君一直催问,怎得姜太医现在还不到,想是极信任于你。” “小女不敢!”姜灼忙回道。 “圣上方才突然晕过去,把大家伙都吓坏了,可恨王攀不顶事,关键之时居然在宫外喝醉了,真是贻笑大方,不过本宫刚刚入宫,头一件知道的,居然是咱们姜太医颇受推崇,真是可喜可贺!”王瑜芙继续道,并似乎并不急于让姜灼进去。 姜灼此时焦急得很,方才一路走得艰难,已耽误了不少时辰,如今哪有功夫在外头与王瑜芙叙话,只未央宫乃大内禁地,又是不得乱闯的,姜灼只能强忍着同王瑜芙敷衍,这会子更冻得有些瑟瑟发抖了。 王瑜芙也不知有没有瞧见不妥,却继续自说自话,这时倒细细地打量起姜灼,随后笑道:“灼灼真是好本事,不过经年辰光,已然成为大靖头一位女太医,好叫人敬佩,只不过,你毕竟是女儿家,早晚总要寻一个依靠。” 此时姜灼只能低头不语,这位新太子妃哪来这般好兴致,竟是不依不饶,她怕再拖延下去,自己得冻昏过去了。 “可惜你在宫中服侍,否则今次本宫出嫁,定要请你来送嫁,”王瑜芙用帕子掩了掩唇:“话说回来,女儿家这一辈子,顶顶重要的,不过就是嫁给如意郎君,其他皆是浮去,不过你切莫着急,咱们这会子离得近了,本宫日后必会为你寻一处好人家。” 听到王瑜芙这么一说,姜灼唯一的想法,便是这位太子妃终得如愿以偿之后,依旧不肯放过她,这才刚进宫,便对自己起了防备。 好在江常侍和小黄门总算出来了,看到王瑜芙还有她身后的姜灼,江常侍不免稍顿了一下,随即上前向王瑜芙拱拱手,才对姜灼道:“姜太医,快随本官进去吧!” 姜灼总算松了口气,跟在江常侍后面,先进了外寝殿,穿过跪了一地的宫中嫔妃和一些未成年的皇子公主们,江常侍直接领姜灼进了内寝殿。 等来到龙床前,江常侍嘱咐道:“女郎,快些给圣上瞧瞧!” 姜灼也顾不得瞧屋里还有谁,搓了搓已冻得冰凉的手,便搭到圣上的脉上。 倒是方太医这时从太医院一帮人中走过来,站到姜灼旁边,一边帮忙捋开圣上的袖子,一边注视着姜灼的神情,但见她的手离开了,便道:“姜太医,圣上方才还有些脉息,只现在似乎越来越弱,你觉得……” 姜灼冲他点了点头:“小女觉得,六脉已如蛛丝。”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已明白,圣上定是熬不过今晚了。 “父皇能否缓过来?”一个魁梧身影走到姜灼身侧,焦灼地问道。 姜灼沉吟片刻,起身冲着对方福了福身,随即遗憾地道:“回太子殿下,圣上六脉微弱,大限将至,小女……亦无能无力。” 诸葛曜原本阴沉的脸上,再无任何血色,甚至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姜女郎,不如再试一试?”徐国公不知何时走上前来。 姜灼回身瞧了瞧龙床。上的人,想着总要尽尽人事,于是走到太医们跟前,众人商量过后,由于太医开出三生饮一两加人参一两,煎水用服,其时众人都明白,这么做,也不过安慰一番活着的人。 待到江常侍亲自将药端过来,想要请圣上服用之时,已是如何也喂不进去了。 外头跪着的人很快得了信,自是知道大事不好,开始有呜咽之声,诸葛曜看了看左右,命道:“且都下去!” 徐国公对众人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众人往外走。 姜灼正想跟着离开,却被徐国公回身拦住,道:“姜太医先在里头侍候,若是有事,也好有个支应。” 到了最后,寝殿之中,竟只余下诸葛曜同姜灼二人,还有便是龙床。上奄奄一息的圣上。 姜灼束手立于一旁,却忍不住地打量着站在床边的诸葛曜。 此时诸葛曜早换下喜服,着了一身曲裾深衣,头上束了小冠,此时正背着双手,双目定定地看向自己的父皇,面上殊无表情,只是眼神中,却有着一丝伤痛。 姜灼心中暗叹,无论天家还是寻常百姓,谁能逃得过生老病死,想是诸葛曜虽与圣上在政见上有些不合,只这父子之情,却还是深厚的。 忽然一声响动,似乎是圣上口中“咕噜”了一下,诸葛曜一惊,立时坐到床边,俯下身来,将耳朵贴到圣上唇边。 不过,没一时他又抬起身子,面上却露出不屑之色,随后,又呆呆地不知望向何处,显然是在想着心事。 此刻的姜灼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的鞋履早就浸饱了水,就算如今进了镶着地龙的暖烘烘的寝殿,寒气始终不曾消散,甚至姜灼现在竟从骨头里觉得冷。 “病了?”诸葛曜注意力终于收了回来,然后视线投向了姜灼早已湿透的裙裾。 姜灼连忙摇头,而诸葛曜已站起身,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随后又弯下身去,竟摸了摸姜灼的脚,姜灼立时听到他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殿下,小女无碍……不妨事的。”姜灼赶紧道。 诸葛曜并不肯听,竟是直接走到外头,不知对什么人吩咐了一句,没一会,便有人过来,将姜灼请出了内寝殿。 一刻钟后,姜灼重新走了回来。 诸葛曜看了看她重新换过的衣裙,问道:“可还冷?” “不了,”姜灼摇头,随后便又福身:“多谢殿下关照。” 诸葛曜瞧了姜灼半天,神情开始变得复杂,到后来,终于忍不住将她拉进自己怀中,喃喃地道:“灼灼,对不住!” “殿下何出此言?”姜灼从被人领到侧殿换过一身干净衣裳,又喝了一杯暖暖的姜花之时,就觉得诸葛曜太温暖,温暖到她竟须臾不舍离开。 第405章 “本王终是违背了对你诺言,”诸葛曜托住姜灼的脸,心疼地盯着她:“本王无颜见你,只是这个时候,本王唯一希望陪在身边的,只有你姜灼,所以,不要离开我。” 姜灼没有说话,而是伸出双臂,揽住了诸葛曜的腰,她知诸葛曜,正如诸葛曜亦知她,两心相许,荣辱与共,尤其是在艰难的时刻。 “王瑜芙……”诸葛曜迟疑了一下,忽然苦笑道:“想来灼灼竟是看错了本王,什么大英雄,说到底,本王也不过是个重利轻义之人,为了皇位,还是做了背信弃义之事,那日一离开傅光府中,本王便后悔了,不该同灼灼置气,你说得并无错。” 毕竟是在未央宫中,姜灼并不敢太过造次,终于还是挣开了诸葛曜,解释道:“小女并非不信殿下心意,而是形势如此,做大事者必要不拘小节,小女心中明白,还望殿下莫为儿女情长所困,于您而言,家国天下,四海升平,才是正道。” 这时龙床的人似乎又嘟哝了句什么,诸葛曜转头看了看,却未再上前。 “可是圣上有何话要说?”姜灼下意识地要走过去,却被诸葛曜一把拉住。 姜灼吃惊地看向诸葛曜,却见诸葛曜冷淡地一笑,道:“勿须理会,他不过是想见王巍。”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殿下,母妃来了。” 诸葛曜皱了皱眉头,想了片刻,还是走到门口,迎了王昭仪进来:“母妃卧病在床,这风雪之夜,何苦过来?” “你竟是想瞒着为娘吗?”王昭仪抹了抹泪:“若非阿芙来告知,为娘竟是不能来送圣上最后一程。” 王昭仪疼惜地看了看扶着她的王瑜芙,叹了一声:“未想到你刚嫁进来,便出了这事,今日本该是你和曜儿的洞房花烛夜。” “母妃……”王瑜芙低头,显得有些腼腆。 姜灼这时在一旁瞧得清楚,王瑜芙早脱去红装,换上一身素净青色襦裙,头上的珠钗也已卸尽,只梳了简单的坠马髻,闲闲地插了根玉簪而已。 少不得姜灼要上前福身见礼,王昭仪此时眼圈红肿着,想是哭过许久,泪眼朦胧中瞧清楚姜灼,少不得拉了她的手,像是要向她求证:“姜灼,圣上真要大渐了?” “娘娘,”姜灼不忍王昭仪眼神中的渴求,却也只能道:“圣上已是弥留,请娘娘节哀!” 听到姜灼如此说,王昭仪更是悲从中来,也不用人扶,直接奔到龙床边上,抚着圣上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倒是王瑜芙这时站到诸葛曜身边,眼睛却望着姜灼,故作不解地问:“灼灼不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吗,如何竟说到了‘弥留’?” “小女医术浅薄,不敢称什么起死回生。”姜灼退过两步回道。 “唉!罢了,”王瑜芙感慨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圣上便是天子,亦逃不过此劫,”说着转向诸葛曜:“请殿下想开一些,人生际遇皆是如此,殿下日后还有重任。” 诸葛曜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将身子侧到了一边,显然未将王瑜芙深明大义之语放在心上。 王瑜芙面上稍有些难堪,不自觉地去瞧姜灼,却发现她此时已走到王昭仪旁边,正要将王昭仪从床边扶起。 “母妃节哀,莫让殿下与妾为您担心!”王瑜芙赶紧上到前面,扶着王昭仪坐到一旁的绣墩上,随即用帕子替她拭了拭泪,不免自己也红了眼睛。 “太子妃,扶母妃回华房殿歇息。”诸葛曜命了一句。 王瑜芙答了一声“是”,却没有立即走开,反而看着龙床。上的圣上,忽地疑惑道:“妾如何听到,圣上竟是在叫我阿爹?” 诸葛曜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并不想搭王瑜芙的话茬,倒是王昭仪抬起头,叹了一声,道:“既然圣上想见王少府,不如宣他进来吧?” “不必!”诸葛曜断然拒绝:“一个外臣而已,何至于要管本王的家事。” 未想王瑜芙猛地跪到诸葛曜面前,两行泪水立时潸然而下:“殿下自当能体会,圣上于我阿爹有知遇之恩,若是说得出格些,这近二十年,他们之间早已是莫逆之交,便是朝野上下,也早成了佳话,如今圣上即将离开,还请殿下达成圣上心愿,让他们二老也可作别。” “阿芙起来吧,”王昭仪推了推正站在旁边的姜灼,示意她去扶王瑜芙。 姜灼无奈,只好走过去,刚碰到王瑜芙的胳膊,却被她一下闪开,随即便瞧见王瑜芙哭着以头抢地,求道:“但请夫君体恤我阿爹之心,便是你再讨厌他,只今日,便求饶过!” 这声音说得极大,不说寝殿之内,怕是连外头都听得一清二楚。 瞧着王瑜芙这架势,竟是不想甘休,不但王昭仪着了急,便是姜灼也一个劲对诸葛曜使起了眼色,让他莫要看着王瑜芙闹下去,反伤了自己声名。 到最后,诸葛曜终于还是让了步,一甩手,对外头道:“宣王巍!” 不过一会功夫,王巍已飞跑着进了内寝殿,少不得跪在龙床前嚎啕大哭,一副悲悲切切模样,诸葛曜只在一旁冷眼瞧着,唇角竟是冷笑,而王瑜芙则在一旁紧着劝王巍,又跟在后头时不时哭两声。 便在这时,王巍突然将头伸到圣上唇边,似乎是听他在说什么。 姜灼转头瞅瞅诸葛曜,只见他双眉深锁,眼神中有鄙夷、痛恨还有一丝羞耻。 就在这时,王巍走到诸葛曜身边,哭哭啼啼地道:“殿下,方才圣上说,在御案上有一份诏书,让尽快拿过来。” 诸葛曜转头看了看床.上之人,也未纠结,冲着门口道:“来人,去取御书房取诏书。”随即又对姜灼道:“姜太医,陪母妃先到侧殿休息片刻,帮她把一把脉。” “是。”姜灼福身,领命扶着王昭仪走了下去。 出了内殿姜灼才发现,外殿依旧跪了不少人,全都低着头,鸦雀无声地在等着里头的消息。 第406章 此时杨嬷嬷早带着宫女们在外头候着了,见王昭仪悲悲切切地出来,步伐竟是有些瘫软,忙上前扶住,然后同姜灼一起,送王昭仪进到一旁侧殿。 想是方才悲痛得有些过了,这会子王昭仪一脸疲惫,神色也苍白得很,却又死活不肯到床。上歇着,非要到长榻上坐等,显是不放心内寝殿那一拨,只无奈身子着实不好,没一会便开始东倒西歪。 “娘娘还是想开些吧,”显是杨嬷嬷瞧着心疼,连声在旁边劝:“如今主事的是咱们殿下,您自个养大的孩子,怎还不肯放心,还怕出什么纰漏不成?” 王昭仪思忖了好半天,却依旧忧心忡忡:“这会子已然到了最后关头,本宫若不在跟前守着,若有人要对曜儿不利,那可如何事好?” 杨嬷嬷紧着给王昭仪:“以往那些算计殿下的,如今个个没了生气儿,殿下乃名正言顺之储君,下一任的圣上,以殿下今时今日之实力,奴倒要瞧瞧谁人敢有胆子再跟后头使袢子,倒是娘娘该当保重自个儿身子,莫让殿下在前头拼杀,后头还得为他母妃担着心。”说着话,杨嬷嬷便给姜灼直递眼色。 姜灼会意,走上前也笑着劝慰:“杨嬷嬷说得极是,但得娘娘凤体康宁,才能长长久久地守在殿下身边,瞧着他成就一番事业,这会子殿下既让您出来歇息,自是出于一片孝心,想来他心里也是有把握的,娘娘勿须太过牵挂。” 得了人劝,王昭仪心情方才缓过来些,姜灼上前为她把脉,察觉王昭仪乃是阴虚火旺,又劝过几句,便同众人一块服侍着王昭仪躺到床。上歇下。 想着得替王昭仪预备些安神之药,免得圣上事出之后,她又会悲伤过度,于是姜灼便悄声知会了杨嬷嬷,打算尽快回太医院去一趟, 辞别杨嬷嬷,姜灼穿过人群,来到外寝殿门口,刚掀开厚厚的帘子,便觉得一阵凛冽风雪扫到脸上,不由自主又是打了个寒颤。 姜灼不免庆幸诸葛曜心细如发,这种时候还想得到她,亏得方才诸葛曜叫人帮她换过一身衣裳,否则这会子姜灼真要坚持不住了。 刚跨出门槛,姜灼还未走几步,迎面便瞧见了魏长欢站在不远处,依旧银光铠甲,竟像是根本不怕冷。 两人互视了一眼,彼此默契地点了点头,有些事情,尽在不言之中。 姜灼瞧瞧四周,此时未央宫内再次布上了诸葛曜麾下人马,教人不觉松了口气,方才王瑜芙坚持要王巍来见圣上最后一面,后来又闹了什么诏书来,姜灼不免心中忐忑,不知王氏又在打什么主意,好承此时遇到魏长欢,她这才有了底,如此,局势已尽在诸葛曜掌握之中,倒无甚可担心了。 “王巍进去了?”魏长欢这时走到姜灼跟前,拧着眉头问道。 “说是来同圣上作别。”姜灼回道,下意识瞧了瞧内寝殿的方向。 魏长欢冷笑一声:“便是他来见圣上,又能有何作为,以为嫁了个女儿,就能一保无虞,真真笑话,未免太小瞧了殿下。” 两人正自说着,姜灼已瞧见,江常侍捧着一份卷轴匆匆地跑进了寝殿,魏长欢扫了一眼,不解道:“这会子又来了什么旨意?” “圣上的诏书,像是特意颁给王巍,方才王巍说的。”姜灼答了一句,又紧紧氅衣,想着得赶紧回太医院,想着圣上大行在即,后头还不知要发生何事,取了药她便得回来,守着……诸葛曜。 天色渐次黑了,夜幕之下,铺了雪籽的青石板路越发湿滑不堪,以至于姜灼在地上竟摔了一跤,幸得旁边有侍人经过,才将她扶起,等姜灼总算一步一滑走到太医院门口,衣裳竟是又一次湿透。 圣上驾崩的消息,次日天亮才传到了太医院。 其实姜灼昨晚回来之后,连衣裳都顾不得换,立马便到御药房取了定心散,正准备再去未央宫,到了门外却被人拦住,原来外头竟站满了兵将,只说宫中宵禁,殿下严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那会子姜灼便有预感,恐怕圣上终是驾崩了。 只从那时起,姜灼也就只能等着了。 昨日一场大雪纷飞,却不想次日一早便放了晴,此时太医院的大门内,众人也顾不得天寒地冻,围在一起议论起来。 “方太医,先帝何时驾崩的?”秦宴凑到方太医跟前,小声问道。 “亥时不到,”方太医袖着手回了句,随后便往四处寻找,直到看见正与几名医女和药童一块扫雪的姜灼,忙冲她招手道:“姜太医,借步一下。” 听到有人唤自己,姜灼抬头瞧了瞧,便将手上扫羄递给旁边的房医女,赶紧上前,冲着方太医福了福身,道:“方太医您回来了?” 方太医只淡淡“嗯”了一声,随即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僻静处,示意姜灼同她到那处说话,秦宴毫不客气地也跟了过去。 “不知方太医有何指教?”姜灼诧异地问。 “姜太医,你果然说得无错,先帝若不服那什么通圣散、四物汤之类的,怕是也不至于这么快……”方太医颇为感叹地道。 当日姜灼听说王攀向皇上进药,特意寻机会禀报先帝,自是为了劝阻先帝,莫听信王攀胡言,只可惜先帝太过信任王巍,以至爱屋及乌,竟对王攀这个庸医深信不疑,此事后来便传到太医院,自是让姜灼更成了王攀的眼中钉,想来方太医也听说了。 其实事已至此,姜灼觉得再说什么也无用,只不知先帝弥留之际,若还有些意识,会不会后悔自己当日不听人劝。 “我瞧着,咱们那位太医令竟是不见了人影,不会心虚地躲起来了吧?”秦宴在一旁嗤笑道。 方太医想来是知情的,这会子一个劲地摇头:“昨日先帝病骤,未央宫急着宣召太医侍候,不想无论如何寻不着太医令,后来才得知,王攀带着人去王少府那儿喝喜酒,说是酩酊大醉,不得应令,本官带着人去了未央宫,殿下倒未说什么,只吩咐,王攀那帮人从此再不许进太医院。” 第407章 “方太医之意,莫非殿下这就赶了王攀?”秦宴面上一喜,到后来忍不住拍手叫好。 方太医却哼笑一声:“未必,你们有所不知,王巍得了先帝最后一道旨意,知道那叫什么吗?丹书铁契!王氏这几世富贵算是保下了,说不得王攀还想着要卷土重来呢!” “方太医所说的,可就是昨晚江常侍从御书房取的诏书?”姜灼不免一惊。 “倒叫你猜着了,姜太医扶王昭仪出去没几时,江常侍便捧了诏令进到内寝殿,吾等在外头清清楚楚地听到江常侍在宣旨,大意便是先帝要犒赏王巍一生忠君不怠,尽心侍奉,晋封王巍大司马,还有便是,除非叛国谋逆,王巍所有罪行皆得赦免,三代之内,子孙有罪不加刑,按老话说,这便是丹书铁契,”方太医捋了捋胡须,不由叹道:“先帝此举,可是给嗣君种下了祸根,日后竟拿王巍不得了。” 姜灼早已听得愣住,终算看清了前因后果,难怪王瑜芙要请卧病之中的王昭仪来未央宫,原来是为了逼诸葛曜让王巍见先帝最后一面,而这最后一面,亦是有所图谋,若再细想,怕是王氏父女早知有此旨意,当时不过铤而走险,要在先帝离世之前,将旨意拿到手中。 只是王瑜芙如此作为,难道竟以为诸葛曜看不出来?这日后夫妻如何相处? “竟不想,先帝驾崩倒让王巍得了大甜头,”秦宴愤愤不平地道:“如此说来,这以后,王巍竟要横行长安城,连新帝奈何他不得了?” 方太医拍拍秦宴肩膀,也低声发了一个牢骚:“如果这王氏已然更显赫一筹,既是皇亲国戚,又升了大司马府,手上更握有免死令,他日王家女郎若再诞下皇子,承继皇位,日后莫说位极人臣,或是权倾朝野也不一定,王巍真真好本事。” “我便不信,新帝英明睿智,便能容得下王氏一族拿住了他?”秦宴哼了一声。 便在此时,远远地传来一片钟声,太医院众人皆是“哗”了一声。 “想是西山寺敲了钟,两位,随本官跪送先帝吧!”方太医朝鸣钟的方向远眺片刻,便招呼着姜灼和秦宴一同跪了下来。 两个时辰之后,已换上丧服的姜灼提着药箱出了太医院,便往永巷走去。 昨日宫中高挂的红灯笼皆失了踪影,此时处处皆是白绫垂挂,全身槁素的侍人跟宫女排着队走来走去,想是忙着丧仪之事,而昨日把守各处的兵将虽大多撤去,不过重要之处仍有人戍卫。 姜灼低头而行,诸葛曜终于成了一国之君,不管王巍获利多大,这大靖终归还在诸葛曜手上,而此时情势也在他掌握之中,只诸葛曜的路才刚开始,且开始得尤其艰难,姜灼只后悔,昨日一念之差,她竟未得守在诸葛曜身边,着实像是自己违背了与诸葛曜同甘共苦的誓言。 刚要踏进依旧严密把守的永巷,姜灼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唤:“姜太医,且慢!” 姜灼回头,原来是小黄门,不由笑道:“武大人怎得又来了?” “圣上昨日操劳,不意染上了风寒,我师父让下官来寻太医给瞧瞧去。”小黄门拱手回道。 “圣上?”姜灼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小黄门口中的“圣上”,竟已然是诸葛曜了。 未央宫御书房中,姜灼刚随着小黄门跨进门槛,才发现里头早站了不少人,这其中有她认得的,便比如徐国公、傅大人还有无涯先生同魏长欢等,也有许多人,她从未见过,而王巍自是不在列,可以想见,任他有先帝圣旨护身,诸葛曜依旧不将此人放在眼里。 姜灼抬眼望向御案之后,身着黑色冕服、头束长冠的诸葛曜正坐在那里,神态严峻地看着手上的奏章,只若是细瞧,可见他两颊微微发红,果然有病了。 其实不过半日未见,姜灼却能觉出诸葛曜身上已然起了变化,多了……帝王的不怒自威。 而自先帝驾崩那一刻起,诸葛曜不再只是一军之帅,而成为了一国之君,坐在龙椅之上,既意味着他的地位尊崇,更预示着诸葛曜重责身,而他将要面对的,是数不清的内忧外患,还有明处、暗处的敌人,此刻从他神态便可看出,想是日后,诸葛曜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见这会子众人正在议事,姜灼觉得,还是不要上前打扰为好,于是对站在诸葛曜身边,正向她看过来的江常侍微微福了福,便同小黄门一起退到外头。 小黄门倒是想得周到,道了一声:“这外头冷得紧,不如太医随我到旁边厢房里候着?” 姜灼自然点头称是。 小黄门领姜灼来的这厢房便是平日里江常侍歇息之处,姜灼之前还曾来过,这会子点了火盆,一进到里头,倒还暖和得很。 看来小黄门今日便是只管陪着姜灼的,竟也不急着走,请了姜灼坐到长榻上后,又叫人端来热茶,倒有心同她聊了起来:“刚才姜太医是要去永巷?” 姜灼点头:“钟嬷嬷病也快痊愈,不过还得用药,小女还需在那儿留几日。” “您倒是个心善的,不过,可别白给人算计了,”小黄门呵呵一笑,坐到她对面,道:“那老虔婆向来最会榨人血汗,您进她屋里瞧清楚了吧,里头的家伙什,可都是上等漆木,都是宫中侍候的奴仆,说来她品级还不如我这小黄门,却这般豪阔,您可知这其中缘故?” “倒是略知一二,说来钟嬷嬷做事未免狠绝了些,何苦欺负那些可怜人。”姜灼叹了一声。 “不过这会子她没了大树依靠,怕是日后也折腾不起来了。”小黄门兴灾乐祸地道。 姜灼明白,所谓没了大树,指的便是钟嬷嬷与王攀暗中勾连之事,原来这二人之事,竟然是宫中不成秘密的秘密。 说来王攀贻误圣上病情,诸葛曜自是心知肚明,他向来厌恶王氏一族,就算动不了王巍。然王攀既出了这么大的事,诸葛曜绝对不可能再容下他,便是杀不得,也再不会让他占着太医令的位子,钟嬷嬷少不得一损俱损,只盼着她日后消停着些。 第408章 姜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忽然想到昨日钟嬷嬷在病床.上关于王攀的那些大话,不免生出好奇:“这二人一个是永巷管事,另一个乃太医令,如今有了这般交情?叫人好生不能明白。” 小黄门这时呵呵一笑,将自个儿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凑到姜灼跟前,道:“这二位可是多年老相好,听得有人私下传言,这位钟嬷嬷年轻之时,也曾有过几分姿色,那会子她给一位娘娘做宫女,王攀也是入宫不久,去给娘娘瞧病时,不知怎得,一来二去两人瞅对了眼,当然这些都是听人说的,也不得尽信。” “你说的那位娘娘,可是姓沈,陇西王的生母?”姜灼愣了一下。 “那可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本官还真不清楚,这得问宫中那些老人了,”小黄门也不敢多坐,喝完茶便站到门口张望,备着诸葛曜得了空,好带姜灼过去给他请脉。 虽小黄门说不清楚,不过按着时辰算来,还有谭嬷嬷也曾提过,沈妃死后,钟嬷嬷并未服侍过他人,而是去了永巷,想来那位娘娘便是沈妃无疑,这便不得不让姜灼猜测,王攀会不会亦是义家灭门之案的知情人。 对于王攀的低劣人品,姜灼心中颇为不齿,自是不会指望从他那处得来答案,就算钟嬷嬷那处,姜灼也放弃了,不过地如今生出些期盼,有朝一日,能不能得机会去查一下宫内档案,或许可从中寻出些线索来。 “哟,这一位怎得又来了?”小黄门突然嘀咕了一句。 小黄门并未说清楚“这一位”到底是哪一位,不过姜灼还是猜出了根底,想来王瑜芙到了,只姜灼并不觉得惊讶,以王瑜芙此时身份,来未央宫见诸葛曜也无甚奇怪。 小黄门这会子干脆伸着脖子瞧了半天,接下来竟呵呵笑起,这才又回转身来。 “说来这位娘娘样貌倒也不错,只显是不太讨圣上欢心,他日圣上登基,这一位也不知有没有福气住进椒房殿。”小黄门坐到姜灼对面。 听得“椒房殿”三字,不能不让姜灼想到那位可怜的许皇后,不知如今圣上有无在泉下见到许皇后,若身为一国之母竟只得这般下场,姜灼便觉得,入得椒房殿,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也怪不得她,谁教王娘娘有一个不讨圣上欢心的爹呢,”小黄门越发来了兴致,继续道:“那晚姜太医先走了,自是没瞧见,我师父宣读完先帝旨意之后,圣上竟是一点不给脸面地大骂王巍一顿,告诫他莫要得势猖狂,先帝只保他三代,诸葛家自有机会灭了他王氏一族,您想想,那位王娘娘就在跟前站着,也不知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 虽觉得诸葛曜将王巍大骂一顿着实解气,只是身为帝王,这番言语冲动,竟是要招来非议,姜灼叹了一声,倒是有些替诸葛曜担心,不过想来,先帝临终还在护着王巍,诸葛曜气极,亦是可以理解。 小黄门也是个好事的,同姜灼打了声招呼,便又跑了出去,显然是瞧热闹去了。 姜灼啼笑皆非,闲来无事,便从药箱中取出一册书简瞧了起来。 不想小黄门没一时便乐颠颠三倒四回来,口中道:“难怪不少圣上跟前的老臣都夸这位娘娘贤德大度,这会子大冷天的,竟是亲自奉了参汤,说是听闻圣上劳累一晚,亲自熬出来,为圣上补身子,不过吧,圣上竟是连御书房都不许她进,只赶她回宫。” 姜灼不免摇头,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诸葛曜之前三番五次地拒婚,王瑜芙竟是不肯死心,费尽机巧,甚而到了挟先帝迫诸葛曜就范的地步,如今虽瞧着得偿所愿,只却得来冷淡以对,真又是何苦呢! 没一会,有侍人过来,说是圣上已然回了寝殿,立时要宣姜太医过去。 小黄门一时来了劲,上前亲自提了姜灼药箱,便引着她往寝殿而去。 许是在暖和的屋里待得久了,姜灼出来之时,不免打了个寒颤,眼光落处,竟发现王瑜芙居然没有走,此时正低头站在寝殿的台阶之下,旁边跟着一名女侍模样的人,还有姜灼极熟的……冯嬷嬷。 按着规矩,姜灼先是走到了王瑜芙跟前,恭恭敬敬地敛衽施礼:“见过娘娘。”其时王瑜芙还未得册封,所以这称呼,姜灼也不过是糊弄了过去。 “你呀!”王瑜芙神色立马一变,倒是一副言笑宴宴的模样:“灼灼怎得过来了?”等瞧见被小黄门提在手中的药箱,王瑜芙满脸恍然大悟:“瞧本宫这脑子,定是夫君只信得过灼灼,宣你来请平安脉。” 姜灼道:“回娘娘,正是。” “如此……灼灼便用心些,圣上昨日悲痛过度,心绪不宁,竟是一晚未眠,本宫心中惦念,特意亲自做了参汤过来。”王瑜芙回身,对正捧着参汤的冯嬷嬷递了个眼色。 冯嬷嬷领会,忙上前将汤盅递到姜灼面前:“劳烦女郎给递过去,昨日我家娘娘也是不眠不休,上半夜去华房殿侍候着太后娘娘,下半夜回来,又担心圣上龙体,亲自熬了参汤,只盼着圣上保重。” 姜灼颇为无奈,只得双手抱过汤盅,随即又看了看王瑜芙已然冻得僵硬的脸,劝道:“娘娘还是先回吧,外头太冷了,冻着自个儿可不好。” 王瑜芙只轻轻笑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随即转身便走了。 望着王瑜芙背影,姜灼不免叹了一声,随即便走了进去。 进到内寝,姜灼才发现,诸葛曜一直在窗边长榻上坐着,想来外头人的说话声,他竟是能听得清清楚楚,方才王瑜芙同她所说的话,当是早落进诸葛曜耳朵里。 敛衽施礼之后,姜灼将汤盅交给了旁边的侍人。 未待她说话,诸葛曜直接一摆手:“倒了便是,日后王瑜芙送来之物,统统扔掉。” “圣上……”姜灼想劝,却发现自己并无此资格,索性撇开这一节,转身从小黄门手中接过药箱,随即放到长榻的几案上。 第409章 “此女素会玩弄伎俩,你勿须理会她,”诸葛曜显然猜出姜灼想法,随口嘱咐道,又将手搭在姜灼递过来的脉枕上,猛地咳了好几声,又抽抽鼻子:“昨日为先帝守灵,想是染了些风寒,不妨事的。” 姜灼却不敢掉以轻心,全副心神放在诸葛曜脉相上,诊过之后,便瞧出他两寸浮弦而数,左关弦紧,右关弦滑,唯有两尺还算平和,倒真是伤风了。 放开诸葛曜手腕,姜灼忍不住埋怨道:“圣上便是劳顿太过,这才一夜的功夫,想是之前必已然有恙,您竟还一直撑着。” “让你瞧出来了?”诸葛曜笑了笑,直言道:“这几日诸事繁杂,倒是什么都忘了,方才你也瞧见,在臣子们面前,朕自要撑着些,总不能叫人背后议论,这一位刚坐上龙椅的乃是病虎。” 姜灼一时啼笑皆非,避开众人,斜了诸葛曜一眼。 诸葛曜此时心情不错,也不管旁边还有人,笑道:“跟灼灼倒不用瞒着,这会子朕头疼得慌,还鼻塞咳嗽,胸口疼,身上也热着,便交予你治了。” 大概惊讶于诸葛曜这般亲密地称呼姜灼,站在一旁的小黄门不自觉地瞅了姜灼两眼。 姜灼顾自摇头,忙开出二剂疏解和气的,又开出二剂养血的方子,自是让人紧着送到了太医院。 又思忖片刻,姜灼也不肯让诸葛曜在长榻上坐了,指指龙床:“方才都说圣上一夜未眠,此时既然暂且无事了,不如稍稍休息片刻?” “无妨,”诸葛曜摆了摆手道:“朕又非病入膏肓,何需卧床,一国之君,怎能如此柔弱,你可是存心叫人笑话于朕?” 姜灼也不言语,只定定地看着此时手上拿着书简,似乎正瞧得仔细的诸葛曜。 诸葛曜开始还故意视而不见,不过时候长了,诸葛曜还是没顶住姜灼的目光,扫了她两眼后,终是坐不住,少不得放下书简,转身下了长榻。 站在一旁的小黄门倒是机灵,赶紧上前扶了诸葛曜,然后向龙床那处走去。 姜灼长吁一口气,注视着众人前呼后拥地将诸葛曜安置在床。上,忽然意识到,今时今日的诸葛曜再非从前胶东王,说不得已然离自己越来越远,或者终有一日,竟要高不可攀。 虽是躺在了龙床。上,诸葛曜却并无睡意,侧过身瞧着站在不远处的姜灼,拍了拍床边,道:“过来陪朕说说话,这会子哪睡得着,一肚子不痛快!” 姜灼此时还在想着心事,倒是小黄门早瞧在眼里,但见姜灼并无反应,便故作无意地走到她旁边,扯了扯姜灼的袖子。 这一下姜灼总算省悟过来,再瞧着诸葛曜直直地望向自己,不由脸便红了。 “姜太医,圣上宣您到近前,还不紧着些。”小黄门以袖掩唇,在姜灼耳边小声提醒道。 “是。”姜灼口中虽称是,只到了近前,却没有按吩咐坐到龙床边,而是立在原地不动,着实是这里站了一屋子的宫女、侍人,若传将出去,说起来可不是自己不检点,这宫中不是别处,她绝无此胆量。 还是小黄门上来解了围,从不知何处寻来一个束腰绣墩,直接放到床前,到后头,他更是带着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姜灼这才松了口气,坐到绣墩上,低头等着诸葛曜发话。 “你后来去了哪里?”屋里只剩下姜灼,诸葛曜也轻松不少,干脆翻过身,仰面看着帐顶,问道。 姜灼立时意会,诸葛曜说的当是昨夜之事,忙回道:“太后娘娘昨晚心绪不宁,小女侍候完娘娘睡下,便准备去太医院寻些安心散来给娘娘备着,只是到了太医院不久,外头便宵禁了,待到今早,才知道先帝宴驾。” 诸葛曜“嗯”了一声,随后道:“你扶着母后出去没多久,江常侍便取来王巍所说的诏书,想不到啊,先帝临终之前,还不忘送王巍一个护身符,这是防着我杀王巍呢,先帝真用心良苦!其实那卷轴朕还曾瞧见过,当时也并未在意,若是心思重些,偷偷地瞧过了,或得直接扔到火里,烧成灰了事。” “听说圣上后来发了雷霆之怒?”姜灼担忧地问。 诸葛曜这时头枕双臂,冷声道:“朕还算客气,没有当场举刀劈了那娈人,你未瞧见那会子王巍眼中的得意,倒像是在问朕,到底有没有胆量,背弃先帝意旨杀了他?” 姜灼犹疑片刻,道:“圣上制怒,来日方长,静待其变为好,想来再无先帝撑持,王巍也再做不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如今最重要的,乃安定臣民之心,切勿被那些无妄之人搅了心神。” “大司马位列三公,一个逢迎拍马,媚上取宠的鼠辈,他也配?让此人入了三公,朕的臣民如何看待朕,少不得后世之人,竟要笑话朕懦弱无能了!”诸葛曜叹了口气,姜灼已然听出他语气中的艰难。 姜灼只默默地听着,古往今来,怕是唯有诸葛曜这皇位继承得最是艰难,收到先帝丢下的一个烂摊子不说,还要应付前朝那些恼人之事。 诸葛曜转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看向姜灼:“昨日,朕觉得……很失败。” “圣上才刚登上龙位,一切尚未开始,何来失败可言,”姜灼正色道:“圣上做得已然妥贴,如今朝堂平顺,诸事皆安,这于百姓,已然是大福气。” 诸葛曜苦笑:“你这‘平顺’二字说得早了些,瞧着吧,过不得几日,朕的那些兄弟们就该要上书请旨吊丧了,指望他们在封地安享富贵那是做梦,别以为朕这龙位做得有多稳,稍有不慎,便要被人抓住把柄,你说得无错,昨晚朕不该痛骂王巍,倒是要好好安抚于他,以显朕之大度,可是羞耻啊,尤其是朕看到那个王瑜芙之时,只觉得自己,早成了那父女二人口中鱼肉。” 姜灼心里一揪,只能又劝他:“圣上志向,乃是要成为不世之英主,何惧于那些宵小之辈,若为这等人烦恼,未免不值了些。” 第410章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送了药来,姜灼自是出去取过,又亲自侍候诸葛曜服下。 过不得一会功夫,诸葛曜总算睡着,姜灼叹了一声,起身离开了未央宫。 永巷钟嬷嬷屋里,瞧着姜灼端着药进来,钟嬷嬷殊无好声气地问:“你这医女,无事又跑哪儿去了,治到一半人就溜走,莫非想瞧着老身死,好阴险的居心,老身定要到太医令面前告你一状!” 姜灼将药递到她手上,实话实说:“嬷嬷,先帝驾崩,昨日各处都在宵禁,小女被困在太医院,今早才得过来。” “先帝?”钟嬷嬷在床。上“噌”地坐了起来:“何时发生之事?” “昨夜,”姜灼回道:。“方才西山寺已然敲了钟,嬷嬷没听见么? 钟嬷嬷想到半天:“老身睡得沉,定是未听到。”说着,将药一饮而尽,随即让姜灼扶她下床,朝着未央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待又回床。上,钟嬷嬷不免叹了一声:“便是天子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先帝这一走,后宫又要天翻地覆了。” 姜灼“嗯”了一声,便要出去。 不妨这时却听到钟嬷嬷感慨:“沈妃娘娘在皇陵等了十数年,总算要与圣上团聚。” 听得此言,姜灼不自觉地顿住脚步,想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听说嬷嬷曾经服侍过沈妃娘娘?” “正是,老身跟过的娘娘,唯沈妃最得意”钟嬷嬷这时倒起了些兴致:“当年沈妃可谓艳冠后宫,先帝后来宠过的女人,竟无一人及得上她,什么王昭仪,那会子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美人,”说到此处,钟嬷嬷转而问道:“新帝可是胶东王?” 姜灼点了点头,纠正她道:“如今王昭仪……已然是王太后了。” “算这位太后娘娘有运气,若沈妃尚在,还不知这后宫之主的位子归于谁手。”钟嬷嬷有些不屑地道:“便是许皇后……罢了,人都做古,前事又有何好说的。” 可恨钟嬷嬷话到一半又停住,姜灼不免皱了皱眉头。 倒是钟嬷嬷这时如释重负地道:“胶东王继位,少不得太子妃要做皇后的,王氏这富贵果然绵延不绝,我等说不得也跟着沾光,我这阵子病着,你若是得见太医令,代老身同他贺上一贺。” 瞧着这一位想得这般开怀,姜灼也无意戳穿于她,便自出去了。 又过了几日,姜灼上报永巷时疫已尽除,得了信后,如今暂代太医令的方太医亲自过来为钟嬷嬷把脉,果然姜灼所言非虚,钟嬷嬷已然痊愈了。 钟嬷嬷屋内,太医特意瞧过姜灼记下的医案,再对比病人的症状,笑道:“这种疑难之症,姜太医居然能手动病除,真真了不得。” “方太医过奖。”姜灼心下也高兴。 这边两人正探讨此症的医治之法,不想钟嬷嬷却在一旁阴沉着脸,其实是见来瞧她的并非王攀,钟嬷嬷略有些不得意。 待见方太医准备带着姜灼离开,钟嬷嬷还是不满地问了一句:“太医令如何未到?” “这位便是代太医令。”姜灼平淡地道,其实她已明白钟嬷嬷的意思了。 方太医颇有些诧异地看看钟嬷嬷:“你可是说的王太医?他已然辞官出宫。” 这回轮到钟嬷嬷大吃一惊:“好好地,他为何会辞官,如今皇后娘娘可是他侄女儿,王太医正是该当建功立业之时,如今轻易舍了这前程?你们竟是骗我!” “这……”方太医不由瞧瞧姜灼,那意思是,从何处跑来脑子这般不清楚的,只姜灼将头低下,着实是想笑不敢笑。 方太医咳了一声,还是同钟嬷嬷道:“王太医自是犯了大错,先帝垂危之时,他竟未守在宫中,辞官之说,还是圣上给了他些面子,至于所谓皇后娘娘,椒房殿尚虚席以待,后宫如今只有一位王婕妤。” 这话想是对钟嬷嬷打击不小,一时人竟坐在床边,完全愣怔住了。 姜灼懒得理会她,送方太医出到永巷,却不急着回太医院,而是招呼一声,又折回身去,想着要同洛昭仪母子辞行。 洛昭仪屋里,姜灼抱着醒过来的诸葛庸在屋里走着,倒是洛昭仪在一旁直抹眼泪。 “娘娘,日后我得空会再来瞧您,如今换了新君,想是洛氏之事,总会有个说法,平日您还须放下些心思,莫要胡思乱想。”姜灼在一旁劝道。 洛昭仪抬起泪眼:“这阖宫之中,如今也只得你念着我们母子二人,虽说此处不是你待的地方,可你这一走,我心里竟是舍不得。” 姜灼笑着安慰:“娘娘不知吧,太医院离这儿还挺近,有事您到门口叫个侍人,塞些银两,他们自会寻小女过来。” “那老东西死便死了,可非但对庸儿没个交待,反倒护着那王巍跟块宝似的,我不替自个儿抱屈,只我儿可怜。”洛昭仪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想是外头的事,她还是听到了一些。 姜灼思忖着,下回得了机会,要到诸葛曜跟前替洛昭仪母子说说情,先帝无舐犊之心,诸葛曜却当会护着这幼弟,谁人不明白,出生几天大的孩子,如何懂什么争夺储君之位,还不是王巍等人造的孽。 “这王巍着实该死,”洛昭仪猛地恨恨地道:“一个男人,竟靠媚惑君主争下这功名利禄,若得机会到了朝堂上,我便豁出去,要揭了他那张人皮!” 姜灼有些吃惊,略猜出来,怕是洛昭仪也知道些圣上与王巍之事。 正想劝一句洛昭仪明哲保身,还未张口,姜灼便听到外头有人在喊:“洛氏何在,太后娘娘宣召,速速前往华房殿!” 洛昭仪着实一愣,看了看姜灼,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这会子姜灼也疑惑不已,王太后尚在病中,且宫中又忙着举丧之事,如何会突然惦记起永巷中这对母子。 好在洛昭仪很快镇定下来,起身开门到了屋外,冲着前来宣谕的侍人小心问道:“大人,不知太后娘娘这会子为何寻我?” 侍人并不太耐烦,只挥着手道:“娘娘谕旨宣你,还不赶紧过去,瞎问些什么,到了那边,岂不什么都知道了?” 第411章 洛昭仪终于不敢再问,应了一声,回屋赶紧换上宫里发的丧服,便是随着人走。 未想侍人又道一声:“太后让把孩子也带过去,抱上赶紧着!” 虽然相信王太后乃是仁善之人,不会对付一个孩子,不过大冷天的,要人把孩子大老远抱过去,姜灼不免以为有些不近人情,不过既是太后发的话,她也只能瞧着洛昭仪回到屋中,将孩子包裹得紧些,一脸心疼地抱了出去。 瞧着母子俩就这么走了,姜灼心里着实放不下心,总担心会有何事发生,一时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半个时辰后,姜灼还是忍不住来到了华房殿外,着实是洛昭仪说得无错,这大靖皇宫,若是她姜灼不顾念着,怕是洛昭仪母子竟是无人来管了,就算是逞英雄,这一回姜灼还是得到跟前瞧一瞧。 好在华房殿的人都认得姜灼这位女太医,听说是来请平安脉的,也没人拦着,直接让人进到了里头。 不想杨嬷嬷正好从殿中出来,抬眼瞧见姜灼沿着台阶而上,自是向她招了招手:“你怎得来了?” “嬷嬷,太后娘娘今日可好些了?”姜灼笑着道:“小女来请平安脉。” 杨嬷嬷拉住姜灼的手:“比前儿个好一些,不过还是精神不济。” “可是小女来得不巧?”姜灼看了看大殿,只见里头站着不少人。 “要不你随我在偏殿候一时,这会子娘娘有正事。”杨嬷嬷干脆领着姜灼往旁边走。 姜灼不免焦急,她猜测,这所谓“正事”,恐怕就是洛昭仪母子之事。 便在此时,殿内传来“嘤嘤”哭泣之声,姜灼立时站住了脚步,是洛昭仪的声音。 “洛昭仪?”姜灼心下纠结,不经意间,竟脱口问了出来。 “正是呢,”杨嬷嬷点了点头:“算了,你也不是外人,老身便说与你,是这么回事,眼见着先帝便要举丧,如今封地的几位皇子已陆续要进京,加上这宫中未成年的,按国法家规,自都是孝子贤孙,少不得得尽孝心,倒是先帝这幼子,着实叫人费踌躇。” “既然先帝早废了不足月的孩子为庶人,何指望他来披麻戴孝?”姜灼忍不住讥讽道。 “你这丫头,小声些,”杨嬷嬷哭笑不得地扯了姜灼一下:“虽是这一位被废,可诸葛氏的族谱上还记着他名字,这才有些难办,原本太后想着,就这么糊弄过去算了,反正圣上子孙众多,也不差这一个,倒是王婕妤心思细致,昨日巴巴地来求见太后,说是要替这位十六皇子求情,毕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哪来那么大的罪,她的意思,想请太后出面,恳请圣上赦免十六皇子,而外头大司马,已然联合不少大臣上书了。” 姜灼不觉诧异,虽然赦免诸葛庸,倒不失是一个好消息,只是王氏父女轧了一脚,却颇为古怪。 “这会子洛氏带着孩子过来了,太后正跟她说此事呢,”杨嬷嬷叹道:“圣上一旦恩准,这孩子的罪便算给解了,说来王婕妤真真想得周全,只说怜惜十六皇子失怙,愿意亲自抚养他,太后娘娘甚是感动,昨儿个夸了一晚上王婕妤贤良淑德,堪为世间女子楷模,还说圣上至今不封她为后,着实对不住王婕妤。” “他还有阿娘,何来失怙之说?”姜灼立时道。 杨嬷嬷一笑:“洛氏乃是因谋逆而被废,十六皇子恢复身份之后,如何同一个庶人的母亲生活在一块,日后岂不是要遭人耻笑?” 姜灼心下一沉,如此说来,王瑜芙所谓的“贤良淑德”,竟是拆散人家母子?这等好名声,来得倒是轻巧……狠毒。 殿内突然传来孩子声嘶力竭的哭泣,还伴着洛昭仪不停地哀求,姜灼再忍不住,冲着杨嬷嬷福了福身,道:“嬷嬷,可否带小女进殿,不瞒嬷嬷,小女与洛昭仪素来相厚,听得出她此时甚是激动,莫如让小女前去劝解一番,免得惊扰了太后娘娘。” “你说得也对,”杨嬷嬷大概也听出殿内闹得有些厉害,二话不说,领着姜灼便往殿内走去。 姜灼刚进到里面,却正瞧见洛昭仪死命地跟着一个女侍抢着孩子,没一会,旁边不少宫女围住了她,竟是一直在掰洛昭仪的手,姜灼眼睁睁地看见,洛昭仪竟被众人甩在了地上,孩子也被抱到了旁边。 王太后这时皱紧眉头,瞧着这一幕,面上很是不悦,冲着洛昭仪不赞成地道:“你呀,竟是想不通,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诸葛庸跟在王婕妤跟前,自会得着照应,总比陪你在永巷苦捱好吧?” 洛昭仪此时竟是趴伏在地上,开始不停地向王太后磕头:“太后娘娘,庸儿命贱,既然已为庶人,也不再有他念,只求您开恩,莫让孩子离开贱妾,孩子还太小,离不得亲娘!” 而这时王瑜芙走到洛昭仪跟前,将她扶着坐起,耐心地劝道:“你莫不是怕我亏待了这幼弟?且放心吧,本宫日后定会用心教养,虽不敢说视如已出,总能让他好好长大,得一处封地,安稳一世。” 姜灼有些看不下去,先上前向王太后敛衽施礼,随即又去见过王瑜芙。 “你怎得这会子过来了,”王太后这时正在头疼,瞧见姜灼来了,忙招手道:“快帮本宫瞧瞧,本宫头疼得紧。” “小女遵命!”姜灼忙回一声,跪到王太后跟前替她把脉,眼睛却不时扫向还在地上哭泣的洛昭仪,口中道:“想是太后娘娘昨日又未歇息停当?” “正是,这宫中宫外本就一大堆事,此时又要举丧,本宫哪来空闲,幸得有阿芙帮我,才得了喘息。”王太后叹道。 正说着话,诸葛庸哭得更厉害,姜灼一时焦急,忽地起身道:“听着孩子声音竟是不对,不如让小女瞧一瞧。” 王太后挥挥手:“别是刚才受了惊,洛氏,你怎得就放不开,竟吓着了孩子。” 姜灼直接走到那抱孩子的女侍跟前,便要将诸葛庸抱到怀中,未想那女侍先是瞪了姜灼一眼,随即竟闪开了。 第412章 姜灼这才觉出,那女侍竟是有些面熟,却又怎得也记不起,到底在何处曾见过,不过看她此时怒目而视的神情,显然根本不肯将孩子交给姜灼。 这会子姜灼心中也急,可以想见,诸葛庸若落到王瑜芙这口蜜腹剑的女人手中,如何能得着好,可身在宫中,又是这华房殿内,她若硬抢,怕是非但救不下孩子,连自个儿都保不得。 反复思忖一会,姜灼还是走到王太后跟前,福身恳求道:“婕妤娘娘贤德体恤,自是叫人感念五内,想来这份恩情,洛氏必会记在心上,不过,孩子毕竟未满百日,自小又由洛氏养在身边,突然之间离了亲娘,怕是禁不住的,不如待孩子再大一些……” “太后娘娘,这会子天寒地冻,不如让臣妾将皇弟抱回锦香殿,乳母早就等着了,”王瑜芙立时打断姜灼的话,眼光在她脸上扫了一下,却依旧保持着微笑:“其实吧,这般小的孩子,哪里懂得了这么多,吃饱喝足便是,灼灼若真觉得不妥,你便跟着去瞧瞧,本宫可是哪等虐。待幼弟之人。” “小女不敢,”姜灼忙回了一句,此时她也顾不得王瑜芙眼中射出的寒芒,唯担心这么小的孩子,竟真得要被王瑜芙给虐。待了,无奈之下,姜灼又道:“圣上向来最重亲情,想是并不愿见骨肉离散,还请婕妤娘娘多行斟酌。” “娘娘,贱妾当日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如今悔之晚矣,被废为庶人也是该当,便是先帝废了亲子,贱妾亦无话可说,”这会子洛昭仪猛地往前爬了几步,跪到王太后脚下,又是一个劲地叩头:“这会子只求太后娘娘开恩,莫拆散贱妾母子,这孩子本就身子孱弱,如何离得了亲娘!” “你怎得这般不开窍呢!”王瑜芙走到匍匐在地上的洛昭仪旁边:“你这辈子再没指望,可不就靠这儿子了,如今本宫要替他寻个好前程,你倒拦着不放,若真顺了自己的意,便不怕诸葛庸长大之后恨死了你,当初一念之差,竟是将他一生富贵全毁了。” “够了,都下去吧,本宫累了!”王太后一脸不痛快,显是不想管这糟心事,便准备将下面人都轰了出去。 “臣妾遵命,”王瑜芙冲着王太后敛衽相送,又低头瞧了一眼洛昭仪,故意笑道:“太后娘娘放心,臣妾一定会善待诸葛庸,不负娘娘期望。” “好生照顾着便是,莫亏待了孩子。”王太后挥了挥手,这时杨嬷嬷赶紧上前,弯腰将王太后扶起,往寝殿走去,而那个抱着诸葛庸的女侍,在得了王瑜芙的眼色之后,便准备抱着孩子转身出殿。 “婕妤娘娘……”姜灼无奈之下,只身挡住了女侍去路,随即又道:“这孩子素弱,有些不足之症,不如再过几日,待小女将他调养好之后,再送到锦香殿?” 王瑜芙此时面上已没了笑容,冷冷地道:“姜灼,你不过一个小小太医,竟敢拦阻太后与本宫商定之事,速速退下,你如此藐视本宫,到底何来的底气,当真以为宫中法度奈何不得你了?” “慢!”洛昭仪这时竟是不哭了,猛地站起身来,昂首挺胸地走到王瑜芙面前,冷笑着问:“若没有弄错,你便是王巍之女?” “下贱庶人,竟敢出言羞辱婕妤娘娘,”未待王瑜芙有何反应,她旁边一个侍人立时上前,不由分说打了洛昭仪一记耳光,口中大骂:“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称大司马的名讳。” 洛昭仪踉跄几步,差点摔到地上,刚稳住身形,不想那侍人又跑上去,狠命搡了她一脚,眼见着洛昭仪摔到了地上。 姜灼一惊,想要过去扶她,却担心那女侍会趁机抱着还在哭的孩子跑了,纠结之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洛昭仪在地上,又受了几下拳脚。 “娘娘,此乃华房殿!”有人赶紧上前阻止,想是华房殿的人。 “行了!”王瑜芙喝了一声,将那侍人斥退下去,随后冷笑地看了洛昭仪同姜灼两眼,并不再欲理会她们,转身便往殿外走去。 这会子有人过来,直接将姜灼拉扯到一边,护着那女侍往外就走。 说不得诸葛庸已然觉出竟是要与母亲分别,先时的哼哭声,突然转成了声嘶力竭。 “不许哭!”女侍显然火起,居然冲着孩子恨声道:“一个小贱人罢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皇子,若不是你还有些用处,这会子便摔死你……”而这话,显然是对着洛昭仪同姜灼说的。 “阿瑛,不得胡言!”王瑜芙猛地一转身,瞪着眼制止了那女侍说下去。 此时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王瑜芙非要抢了诸葛庸,绝非什么好意要为他寻前程,不过是别有用心,姜灼心下愤怒不已,只恨这王瑜芙着实心思阴毒,便是进了宫,这害人之心依旧不浅。 洛昭仪终于被逼得失了心神,从地上爬起,指着王瑜芙身后大骂:“王婕妤,这世上自有公道在,你我两家本就有难解之仇,王巍当日生出篡权之心,竟趁先帝昏沉之时,想拿吾儿做筏子,立什么储君,谁人不知,就是王巍生了贪念,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到后头被圣上抓住,为保性命,便栽赃给洛家……” 王瑜芙猛地站定,恶狠狠地盯住洛昭仪,转头对左右道:“你们都是死的,任这疯子在华房殿胡言乱语,就不怕惊扰了太后娘娘,还不给本宫封了她的嘴!” “你如何这般心虚?”洛昭仪猛地哈哈大笑起来,不依不饶地道:“王巍就是个下三滥的东西,当年不过市井无赖,全靠逢迎拍马步步上位,他做的那些污糟事,打量如今无人知道了?什么丹书铁契,我便要瞧瞧,他这权臣能做多久,你们王氏,终有一日也要抄家灭门!” 此时早有人上前,扯住了洛昭仪,一边打她,一边要堵她的嘴,洛昭仪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甩开众人,直接向那女侍冲去,显是想将儿子救下。 昨天收拾新家的东西,木有更新,今天特意加更两章,谢谢大家支持 第413章 女侍后退好几步,猛地一举诸葛庸,吼道:“再要靠前,我便摔死他!” 孰料洛昭仪已然豁了出去,又一次推开拦阻之人,便冲向女侍,口中道:“既是不给我们母子俩活路,也不能让姓王的害了我儿,大不了今日我们一起死。” 这会子杨嬷嬷已然从内寝跑了出来,瞧着阵势不对,吓得大惊:“快放下孩子!” “娘娘,”姜灼想上前却救洛昭仪,却被几个人死死地缚住了,又怕女侍真要摔孩子,只能含着泪劝洛昭仪:“娘娘,莫要如此!” 却不想便在此时,女侍的手真就松开,众目睽睽之下,孩子被丢到了地上,原本孩子的哭声,竟戛然而止。 “王瑜瑛,你做什么?想坏本宫这事吗?”王瑜芙大怒,冲到女侍身前,直接推了她一把。 “儿呀!”洛昭仪大叫一声,猛地昏死了过去。 秦宴到太医院姜灼的屋外敲门之时,姜灼正带着房医女一块为诸葛庸揉散瘀血,这会子屋里暖烘烘的,多亏方太医周全,送来好几个炭炉,才免得此时赤着身的孩子受了冻。 方才王瑜瑛将诸葛庸摔昏在地上,还伪称孩子是自己掉下来,虽王太后终被惊动了出来,只是在王瑜芙巧言令色之下,还是让那行凶之人全身而退,倒是洛昭仪,反因所谓冒犯贵人,王太后为安抚一脸惊色的王瑜芙,竟允她所请,将洛昭仪拉下去处罚。 当时诸葛庸已然没了声息,在已被堵了口的洛昭仪哀切目光中,姜灼跪到王太后跟前,哭求着要救诸葛庸一命,王太后瞧着孩子竟是快没了气的模样,也受惊不小,自是允了姜灼,赶紧将孩子抱去太医院。 至于后来王瑜芙是何说辞,还有洛昭仪如何受的罚,姜灼已然无力去管了,这会子将诸葛庸救下才是最要紧。 房医女听到敲门声,自去赶紧去开了门,秦宴也不好进来,只将手中一篮子七里香递过去,道:“本官在药库里寻了半天,可都拿来了,医女紧着送进去吧!” “多谢秦太医。”房医女垂着眼帘,收下七里香,冲秦宴福了福身,便又立马折回屋里。 姜灼手还不停地在诸葛庸身上揉搓,却又不放心地隔着门问道:“秦太医,可打听到洛昭仪如今怎样?” 秦宴想了想,道:“我忙着去寻药,倒未顾得上打听,姜太医且稍候一时,我这便去问。”随后听着动静,人竟是很快便走了。 “早便听人说过,如今虽是王太后掌管宫中之事,只她素来身子不好,大事小情竟都交给了王婕妤,人人皆称,这位王婕妤治下极严,不少宫女、侍人吃过苦头,这一回,洛昭仪怕是逃不过的。”房医女平时在宫中走动,自是知道得多一些。 姜灼亦猜出洛昭仪凶多吉少,可她此时也无能为力,只好叹了一声,拿过七里香,放在口中嚼烂,小心地敷到了诸葛庸的小身子上。 此时孩子虽然双目紧闭,不过气息已是匀了不少,房医女一旁,帮着姜灼给孩子裹上白布。 看诸葛庸如此,姜灼只能赞他命大,方才被丢下之时,诸葛庸的头正好落到近前站着的一名宫女脚上,才算是险险避过了要害之处。 尽管如此,姜灼将他抱回来之后,脱了衣裳再瞧,虽骨头未伤,不过后背之上青瘀了好几处。 过了好一会,待得孩子终于好些了,姜灼靠坐在床边,只觉已是累得不轻,不仅身子累,而且心累。 谁会想到,今日竟会闹出这种事,如今想来,若是姜灼当时没去同洛昭仪作别,这会子怕是她们母子被王瑜芙害死,都无人知道。 只姜灼想不明白,这王瑜芙突然要将诸葛庸拿到手上,也不知有何用意,如今王巍位列大司马,又有免死令,就算不为诸葛曜所喜,也算是富贵已极,平安无虞,为何他又要和女儿一起生事?姜灼只觉百思莫解,不免叹了一声。 姜灼转头又扫了一眼此时正乖乖地趴在床。上睡着的诸葛庸,心里竟是疼得一抽,这孩子虽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可是却能感应到母亲不在身边,想当初洛昭仪为了诞下这孩子,费尽心思,那会子绝想不到,诸葛庸出生未久,竟是要遭受接二连三的折腾,真真叫人瞧着可怜。 此时门一响,房医女走了进来,手上还托着个盘子。 姜灼这才一下子想起,她不过一早用过些汤饼,此刻忙到了申时,竟是未进一粒水米。 “姜太医,快用些吧!”房医女催道。 “这宫里,可知何处寻得着乳母?”姜灼刚端上粥,立时想到一个顶关键的问题,回头诸葛庸一饿,那便如何是好? 房医女也有些傻眼,想过半天,冲着姜灼摇了摇头。 像是有了感应,诸葛庸的哭声突然响了起来。 两人无奈地互视一眼,最后房医女道:“我便去打听一下。”立时转身出了门。 只诸葛庸显是等不急了,哭得一声紧似一声,瞧见孩子一双大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姜灼无奈,只得将他小心抱起,然后坐到桌边,用汤勺舀了稀粥里的水,小心地一勺一勺喂起来,这后头,真是边喂边漏,弄得姜灼和孩子皆是狼狈。 想来也是饿坏了,诸葛庸抿着小嘴就这么喝了下去,没一时,半碗的粥,已然只剩了米粒。 “小殿下可是有福气的,咱们得好好活下去,陪着你阿娘一起,对不对?”看着孩子终于心满意足地又闭上眼睡了,姜灼忍不住笑了起来。 房医女打听了半天,竟是无功而返,不过倒是带来了信儿,说是洛昭仪果然遭了罚,房医女回太医院的路上,正瞧见有人将洛昭仪往永巷里拖,说是衣裳都染上了血。 姜灼听得立时一惊,瞧见诸葛庸亦是吃饱喝足了,便放他到了床.上,随即整整药箱,瞧着金疮药等等还有不少,便提着药箱准备出去。 “你这是去瞧洛昭仪?”房医女立时猜出了她的用意。 “正是,人命关天,总得去一趟。”姜灼回道。 第414章 见姜灼点头,不免劝道:“路上过来时,听得人说,洛氏冒犯王婕妤,这才受得刑,你这会子急着跑去永巷,若被人传到王婕妤耳中,可不是生生将人得罪了,她可是未来的皇后,又是大司马之女,谁能惹得起。” “不妨事,”姜灼叹道:“总不能因为畏惧权势,就瞧着人被活活折腾死,这对母子着实太可怜,我去去便来,”不过刚准备踏出屋外,姜灼又返身道:“这孩子你帮我照应些,若是有人想来抱走他,自是不能给的,实在不行,便叫人去寻江常侍,只说是我受人所托,总要护着孩子无虞,请江常侍看在先师面上,救他一命。” “我早瞧出来了,你这菩萨心肠也是少有,早晚能将你自己给害了!”房医女无奈地笑了起来:“你去吧,我定不辱命便是。” 姜灼郑重其事地冲房医女福了福身,这才转身往屋外走去。 这会子天色渐暗,外头更是见水成冰,冷风呼呼地割到脸上,叫人觉得生疼,姜灼紧紧身上氅衣,低着头急匆匆往永巷的方向跑,直到听见后头有人在唤她,这才停了脚步。 “这宫中最难寻的就是姜太医,您怎就在太医院待不住呢?”小黄门笑着追过来,说话间,口中热气直往外扑。 “武大人寻小女?”姜灼冲着他福了福。 小黄门干脆凑近了些,小声道:“非也,是圣上方才问姜太医何在,要不您赶紧过去?” 瞧出小黄门眼神中的戏谑,姜灼稍有些不自在,想来此人机灵得很,当是瞧出她与诸葛曜之间的亲近,不过方才听方太医说,诸葛曜的伤风已然好多,应是不会有什么大事。 思量了一会,姜灼道:“大人,若是不急,容小女先去永巷瞧一瞧,有人这会子受了伤,竟是耽误不得的。” 小黄门稍有些犹豫,不过到后头竟笑了,道:“本官倒不急,倒是……不过,回头太医到了未央宫,少不得在圣上面前美言一句?” 姜灼越发不自在,只好笑了笑,便继续走自己的路。 小黄门想了片刻,大概也不想单独回去,便干脆跟在了姜灼的后头。 永巷里一如既往地冷冷清清,姜灼直接奔向洛昭仪的屋子,这会子她也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小黄门好奇,索性也跟进了里头。 不过,等瞧清楚屋中景象,姜灼差点惊叫出来,原本就破败的屋内,此时竟已被砸得没一处好的地方,桌椅散倒在地,打着补丁的床幔被扯碎,便是屋角的纺车也东倒西歪没了形状,而那个平日靠着取暖的炭炉,此时更是被摔成碎片。 “娘娘。”姜灼忙走到床边,但见洛昭仪面色虚白,一动不动,身上尽是血污,看起来着实可怖。 “死……死了?”小黄门被吓得往后一退。 姜灼二话不说,便去搭洛昭仪的脉,竟不由眉头紧皱,再看洛昭仪口眼紧闭,不出言语,姜灼便知大事不好,唯一庆幸的,她尚还有些喘息。 小黄门一时不敢靠前,只远远地问:“她可是没气了?” 姜灼自是没空理会小黄门,思忖片刻,从药箱中取了些牙皂末出来,用麦管吸了,对着洛昭仪鼻孔吹了几下。 大概瞧着姜灼救人的法子着实稀奇,小黄门这会子也不怕了,反倒上前弯下腰瞧着。 只似乎姜灼这法子并无甚用,洛昭仪依旧全无动静,竟真如死了一般。 “怎得伤成这样,”小黄门拧着眉在旁边看着,嘟囔道:“下手可够狠的,活活就为了要人命,如今宫中举丧,最忌讳这种血光之灾,也不知谁胆量如此之大。” “还不是那位贤德的王婕妤。”姜灼冷冷地道。 “哟,又是她?”小黄门一时直摇头。 姜灼她这时已然站起身,眼睛望着洛昭仪,心里却直打鼓,真怕洛昭仪就此不治了。 “娘娘,您答应过小女,一定得好好活下来,老了还要享小殿下的福,莫非这会子就撑不过去了,留下两个孩子,还指着别人心疼吗?”姜灼忽然冲着洛昭仪道。 小黄门吃惊地望向姜灼直眨眼睛,不明白她怎得跟床。上无知无觉的洛昭仪说起话来。 这时姜灼回过身又寻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角落处寻到被扔在地上的那盏破油灯,在小黄门迷惑的注视之下,姜灼捡起一根灯草,蘸了牙皂末,口中又道:“小殿下如今被小女带回太医院,因着没了奶水,小女只得给他喂粥,这如何能长久,娘娘真舍得撒手不管了?” 说罢,姜灼便将那灯草点进洛昭仪鼻中,小黄门好奇地瞧着,便是此时,突然屋里响起一声喷嚏,眼见着洛昭仪的眼皮子眨了眨,然后就听到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姜灼上前,摸了摸她的后颈,确定她头颈无事,便将洛昭仪的头侧过一些,随后钳住她下颌,居然将自己的手指伸进了洛昭仪口中。 小黄门在一旁控制不住挤眉弄眼,眼见着姜灼神态自若地从洛昭仪口中挖出痰来,不免又退了几步。 一路跟着姜灼走到外头,瞧着她站到井边,小黄门知道姜灼是要洗手,赶紧上前帮姜灼打水,不免佩服道:“姜太医,莫怪太妃殿里的老娘娘个顶个把你当救星看,满太医院里头,也就你,才肯这般为患病之人着想。” “大人过奖了,”姜灼冲着小黄门勉强笑了笑,脸色却不见得有多好。 “那洛氏可是无事了?”小黄门又替姜灼倒着水。 这水真是冰寒刺骨,姜灼倒吸了口凉气,却还是就着洗起手来。 “武大人,可否叫人去太医院,帮小女取些行气活血汤来,这会子小女不敢离开。”姜灼抬眼望向小黄门。 “好说,好说,”小黄门应道:“行气活血汤是吧,我马上叫外头人送来,包在本官身上。” 姜灼起身道了谢,便赶紧折回洛昭仪的屋里,她总有种不祥预感,这天色渐黑,若是丢下洛昭仪一人,怕是后头有人还不肯甘休。 第415章 眼见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小黄门终是有些急了,不停地往屋门口瞅,等瞧见姜灼将行气活血汤灌入洛昭仪口中,不免又在一旁催道:“姜太医,不如早些走吧,莫让圣上等急,那可是欺君大罪。” 姜灼心下却举棋不定,总心中惶惶,自己就如此离开,留下洛昭仪一人,后头竟会出什么大事。 倒是小黄门聪明,很快地想出了主意:“姜太医若是不放心,本官便叫人守在这外头,等见驾之后再送您过来,成不成?” 这主意倒也不错,姜灼从床边站起,冲着小黄门福了福身道:“大人,非是小女杞人忧天,只是方才内宫出了些事,王婕欲抢洛氏之子,洛氏情急之下,言语冲撞了些,少不得有那等心思狭窄的,将她视为眼中钉,若留洛昭仪一人在此,只怕待会夜深人静……” 见姜灼这是肯跟他走,小黄门自然好说话得紧,同姜灼招呼一声后,便飞奔出去叫人,没一会,果然见他带着个侍人过来。 瞧见了来人,姜灼倒是放下了心,这一位正是当日带她来见洛昭仪的侍人,也算是熟人,少不得姜灼先上前谢过,自是千叮咛万嘱咐,若是瞧见不对,先将人救下要紧,不过小黄门和那侍人皆不大以为然,大概觉得姜灼这是担心洛昭仪过重。 如此这般之后,姜灼终于还是跟着小黄门走了。 出了永巷外,小黄门忍不住笑起来:“我说,姜太医果然是女人家,尽在胡思乱想,此处乃大靖皇宫,你以为是乡村野地?如今圣上英明,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怎会容人在背地做恶,就算真有人心生歹意,也得端端自己斤两,可有胆量跟圣上做对。” 姜灼唉叹一声,却不好回小黄门的话。 与王瑜芙打了这些年的交道,姜灼若还猜不出此女根底,那真就傻到了家,此时姜灼脑海中想到的,竟是当日王帛中了水银之毒,便是王瑜芙背地唆使,她还面上装好人,到后头明着与王帛修好,暗地却在算计王帛家财,更差点要了他性命,如此想来,这王瑜芙着实可怖,在她眼中,怕是人命竟不值钱。 方才在华房殿,洛昭仪也是被逼到绝处,这才失了理智,字字句句在揭王巍的短,以王瑜芙的心胸,怕是早恨得咬牙切齿,方才姜灼瞧过,洛昭仪两肋被人打断,下手如此之狠,竟像是为了置人于死地,若是自己没有来永巷,怕是不出几时,洛昭仪只能一个人在屋里咽了气。 “王婕妤日常全然面慈心善的模样,来到未央宫这时,见谁可不都笑眯眯的,谁能想到背地里这般狠毒,竟将人打得血乎淋淋的,”一直走在前头的小黄门嘀咕了一声,忽地站住,又似想起了什么:“莫非是为了十六皇子之事?” 姜灼听出来些端倪,看来王瑜芙抢人孩子,不止华房殿知晓,诸葛曜那边当是也得了信,只姜灼猛生疑惑,莫非诸葛曜竟是同意要将诸葛庸给了王瑜芙?这才致王瑜芙如此嚣张。 “大人如何知道的?”姜灼紧着问道。 小黄门呵呵一乐:“可不就在昨晚,太后娘娘携着王婕妤来未央宫见驾,提的便是这事,说是王婕妤心疼十六皇子,特意寻了太后商议,要奏请圣上赦免幼弟,本官在旁边听得真切,太后一个劲地夸奖王婕妤贤德,怜贫惜弱,还有什么,也只有她能想得如此周到,阖宫之中,无人能及王婕妤。” 这会子姜灼忍不住想冷笑了,王婕妤所谓“怜贫惜弱”,难道就是要抢别人儿子,还将人打得遍体鳞伤?她这般周到,也不知是何打算,果然论起狠毒,无人能及王瑜芙。 “别说哎,王太后前脚刚离了未央宫,那位王大司马便闻风而动,今日一早,圣上朝见百官之时,王巍头一个上奏,说是当日先帝因洛氏一族意图谋逆,气急之下才废了十六皇子,想是一时之怒,并非心中所愿,请圣上怜十六皇子未足周岁,枉受母族牵累,恢复他的名号,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姜灼长嘘了口气,看来这父女二人一唱一和,时机把握得还真准,想来此事诸葛曜也不会给否了,王巍少不得要长脸,而王瑜芙则能落下一个贤名。 “圣上乃是仁君,加上下面不少大臣请旨,他自是点了头,这旨意已然交给下面去拟了,”小黄门笑道:“说来今日倒是难得,圣上没有当众训斥王巍,只不过,好好一桩事,却叫他这女儿王婕妤给弄砸了,好端端竟成了抢人儿子?” 未央宫的御书房中,此时早已灯火通明,从屋外瞧,里面人影憧憧,显是站了不少来商议政事的臣子,姜灼只得跟着小黄门在外头等着,却不意瞧见,徐国公正由江常侍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姜灼立时走上前,向两人分别见礼,目光却落到了徐国公那条明显不给劲的腿上。 “怎得这会子过来了?”徐国公笑问姜灼。 小黄门倒是在一旁道:“回国公大人,圣上宣姜太医请平安脉,姜太医方才因着救人,所以耽搁了些时辰,这会子才到。” 徐国公一边听,一边弯腰不停地揉着腿,江常侍这时笑道:“女郎来得正是时候,徐国公这会子膝痛又犯了,你便与他瞧一瞧。” 姜灼忙应下,随着一行人去往平素江常侍歇息的厢房。 其实徐国公的腿疾,之前姜灼也替他治过,乃是旧伤引致的毛病,此时天气入了寒冬,又处结冰时节,自是容易犯,再加之这几日徐国公来回地奔波,这才又复发。 待扶了徐国公躺卧到床。上,姜灼让跟过来的小黄门帮忙,将徐国公腿扶好,随即打开随身药箱,从里头取银针,略一思忖之后,便扎在犊鼻穴上。 “小女开得附子,国公日常可还在用吗?”用完针,姜灼随口问了一句。 “这个么……”徐国公一笑:“这几日忙些,竟是忘记了。” 第416章 姜灼立时泄气地道:“小女可是仔细嘱咐过,怎得国公竟忘了,这会子可不又得受苦。” “成了,回到府中,老夫便叫人煎来,”徐国公少不得又提醒姜灼:“回头你瞧见我家老婆子,你可不许跟人告状,免得扰了老夫耳根清净。” “何须回府中,下官这便叫人去太医院奉了药来。”江常侍在一旁道,而机灵的小黄门立马领着令跑了出去。 江常侍不免又在旁边取笑:“咱们这位小神医,最不喜欢病人阳奉阴违,这会子想是真急了,医者父母心,说到冒犯处,您便生受着吧!” 徐国公赶着点头:“老夫这便知晓了,好生叫人着恼,为着老夫这条残腿,在府中有那老婆子唠叨,进了这宫里,少不得又听这小丫头啰嗦。” “对了,方才小武说你去救了人,莫非又是一段事迹?”江常侍命人去端上茶来,随后又领着姜灼到长榻上坐了,这才颇有兴致地问。 姜灼想了片刻,却未提救人之事,只问道:“常侍大人,永巷那些犯了罪的嫔妃、宫女,可有机会离开那让人没了活路的去处?” “为何有此一问?”江常侍诧异地道,显然没明白姜灼用意。 姜灼低头道:“小女去过永巷几回,瞧见里面的女人们可怜,便是之前犯了再大错处,如今困于陋巷,还要受人欺凌盘剥,着实叫人不忍。” “你这丫头……”江常侍好笑地点了点姜灼,随即:“宫中不比外头,到处盘根错节,利益纠葛,你指的盘剥之人,莫非是那钟嬷嬷?当日她可是有王巍做靠山,永巷之事,连本官都插手不得,不过本官也听说过,里头确实龌龊得很。” “洛氏哪来的胆量谋逆,其实人人都知,洛氏一族是被人拿来顶了罪,这罪魁祸首,却加官晋爵,好不得意。”姜灼嘟囔道。 “洛氏?”江常侍喃喃地道:“听得你与她素来相厚?” 姜灼知道,小黄门是江常侍徒弟,少不得会将她那去瞧洛氏之事禀于江常侍,也不敢隐瞒:“当日未入宫前,便常去为洛氏请脉,常侍大人想是知道的,洛氏为人厚道,待小女如亲眷。” 江常侍点头:“是啊,当日她点着要你进宫,不过,这位也是运道不好啊!” 听到这里,姜灼终究忍不住了,将白日里华房殿发生的一切以及洛昭仪被打得肋骨重伤全都说了出来,听得屋中的徐国公同江常侍皆是皱紧眉头。 “将孩子摔地上了……十六皇子如今可无碍?”江常侍立时问道。 姜灼长叹一声:“他倒还命大,如今在太医院,我请人帮忙守着,只洛氏那头……”姜灼突然一阵心慌,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这时床.上的徐国公冷笑一声:“江常侍,可记得王巍方才在御书房说了些什么,王婕妤宽仁慈和,体恤亲族,前日召他夫妻进宫商议,一是嘱咐他,请旨为十六皇子求得宽赦,二来不计辛苦,想要亲自抚育圣上幼弟。” 江常侍好笑地直摇头:“王婕妤……这么一想,果然‘贤德’得很。” “御书房里那帮子人,这会子一个个你唱我和,可都在帮王婕妤说好话,说白了,可不就为了那后位,要是老夫说,就将这些拍马之辈都关起来,查查与王氏到底有何勾连!”徐国公哼笑道。 “若她真心替十六皇子着想,倒也不失有仁厚之心,只王婕妤全是为了私欲,竟要拆散人家母子,便是太毒了些!”江常侍感慨。 徐国公武将出身,自是心直口快,此时坐起身来,道:“难怪圣上当初三番五次不肯娶此女,想是早看透她这等心机,如此品性,若真做了一国之母,这后宫哪得安宁,再加上一个王巍,便是社稷,都怕要受了戕害!” 江常侍忽然冲着徐国公一笑,倒像是似有所悟:“下官突然想明白了,前几日有人上奏,称帝后和睦才得万代基业不绝,请圣上尽速封后,当时圣上并未理会,不过随后,宫中便有了传言,对这后位,圣上心中已有了人选,而这人选,多是传乃赵太常家的女郎,想来,王婕妤此时心急如焚,这才有了这个招数,大概想是得下贤名,叫王巍那一派的人,好有个借口拱她上位。” 徐国公哈哈大笑,瞧着姜灼道:“如此来看,人家的好事,竟是让姜女郎给搅和了。” 姜灼此刻正想着江常侍所说的后位,不意被徐国公点了名,立时醒过来,再一琢磨,果然如徐国公所讲,若她不跑去华房殿,孩子恐怕已被人夺到手中,洛昭仪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两说。 姜灼明白,这一回,她算是彻底同王瑜芙撕破了脸。 “此女心机倒是有的,只是还欠些城府,不过想是狗急跳墙,才出此下策,”江常侍呵呵一笑:“此事但要传到圣上耳中,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国公、常侍大人,”姜灼想了想,冲着徐国公二人福了福身,道:“这宫中谁人为后,与小女着实没有关系,只洛氏母子实在无辜,可否请您二位帮忙,莫让可怜人没了活路,孩子失去母亲。” 江常侍却是思量许久,倒是有些犹疑:“其实便是王巍不上书,圣上亦有意赦了十六皇子,这孩子倒也不打紧,但是洛昭仪却有些麻烦,毕竟是被废之人,若要赦免,如今也无甚理由。” “所以,就算王瑜芙抢不了孩子,这对母子还是不能在一起?” “恐怕如此,天家法度森严,庶人如何能得皇子奉养。”江常侍想了想,终是点头。 听得如此说,姜灼不免心灰了,在她看来,母子情份比那荣华富贵更重一筹,若要因此让母子分离,无论对谁,都太过凄凉。 等终于到了御书房,未待姜灼说话,坐在御案之后诸葛曜已瞧出她神色恹恹,不由咳了一声。 听到动静,姜灼这才抬起头来,见诸葛曜望过来,才发觉自己失了态,忙跪到地上:“小女参见圣上。” 第417章 “这是出了何事,”诸葛曜冲她抬了抬手,随即玩笑了一句:“说来这大靖天下,也只有姜太医有这番胆量,敢违逆朕意,屡宣不到,你便这般有架子?” “小女知罪!”姜灼低下头来,便又要跪下。 诸葛曜好笑地叹声道:“罢了,怎得也跟人学,在朕面前装模作样起来,快起来。” “小女……”姜灼又回道,却不知后面该说什么。 “说吧,方才出了何事?”诸葛曜抱着双臂,靠坐在龙椅之上。 这一下,姜灼竟迟疑了,如今坐在她面前的,不再是胶东王,乃堂堂一国之君,大靖天子,而她却只不过一名小小的医官,并不该是平等对话之人。 而此时周围站着的宫女、侍人中,或者其中有人背后站着某位权贵,但听得姜灼说出什么涉及政务、宫闱之事,怕是很快就会传将出去,这之后,不但自己处境不妙,更会令诸葛曜引来非议,说不得将事情弄得更加复杂。 姜灼明智地决定,在此地少说为好,不过,抛开其他,她还是要替洛昭仪母子求一求情。 “圣上,小女有不情之请,伏乞圣上恩准。”姜灼再次伏地。 “说吧!”诸葛曜的声音从高处传到了姜灼耳中。 姜灼思忖片刻,道:“小女听说,圣上英明,有意赦免十六皇子之罪。” 诸葛曜的眉头皱了皱:“此事……你如何得知?” “今日去为太后娘娘请平安脉,小女无意间中得知,”姜灼斟酌了一下,随便寻了个托辞,随后索性低头请命:“小女斗胆,当日与洛氏有旧,十六皇子得赦,多赖圣上仁心,至于洛氏,小女知其罪不可赦,不过,可否看在她辅育皇子有功,且如今身受重伤的份上,让洛氏移居太妃殿,总比从此在永巷中孤苦伶仃好些。” “这样啊!”诸葛曜抚额一笑,目光射向了姜灼,却未给出答复,只是反问一句:“姜太医,洛氏身居永巷,如何突然重伤在身,你可是有什么话,未得尽言?” 想来诸葛曜素来精明,立时已猜出些不对,不过姜灼沉默片刻,还是回道:“小女不敢妄言其他,不过瞧着洛氏可怜。” “此事朕自会斟酌,你且下去吧,”诸葛曜神色中忽然有些无趣,叹了一声道:“还有,宫中之人事,你敬而远之便是,莫要陷进其中。” “遵旨。”姜灼听出诸葛曜似有些不悦,便不再说了。 踏出御书房大门,刚下了台阶,姜灼便觉得哪里不妥,四处看了看,才发现,西北方向竟是火光冲天。 这时小黄门随着江常侍走了过来,江常侍神色如常,小黄门却一脸地焦急,一直拿眼瞧姜灼。 姜灼心知不妙,正要上前打问,却听江常侍开口道:“女郎,永巷方才走水,你且过去瞧瞧。” 明白果然被自己猜中了,姜灼赶紧抬步要走,却差一些将自己绊倒在地,幸得小黄门忙上前扶了,道:“姜医女不必惊慌,人救出来了。” “洛……洛……”姜灼此时已然口舌结巴,拉着小黄门不放手。 “本官派的人瞧见不对,就将洛氏背出来了,这会子逃出火场的人都得了安置,你且放心。” 姜灼再顾不得问,爬起身来,便向外跑了去,江常侍远瞧着小黄门扶了姜灼往外走去,不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着实是个傻的。” 不想此刻外头这一幕,早已落到了正站在御书房门前的诸葛曜眼中。 江常侍进到跟前,不免低头劝道:“圣上,此处太冷,不如回里头吧!” 诸葛曜“嗯”了一声,却淡淡地问道:“说吧,姜灼这般神色,到底是为何事?” 江常侍一拱手,指了指西北处:“圣上,永巷遭人纵火……” 永巷不远处的一所空殿里,此时杂七杂八坐了不少从永巷火场被救出的人,姜灼冲进来时,已然有太医院的人过来,正在给受伤的人医治,整个大殿里,昏暗油灯之下,除了惊慌之色,都是不停的嚎哭声。 姜灼左右寻了好久,半天后,才瞧见躺在角落草地上的洛昭仪,赶紧跑上前去。 瞧见有人过来,一直蹲在洛昭仪旁边的小侍人笑着站起了身。 冲着小侍人点过头,姜灼立时跪到洛昭仪旁边,用手搭了搭她的脉。 “姜太医不用担心,当时火起,在下便瞧出不对,冲进里头将人背出来,人倒是没受罪。”小侍人呵呵直乐。 “多谢!”姜灼起身,冲着他郑重地福了福身,随后看着此时毫无知觉的洛昭仪,竟觉得冷汗透进了后背,她都未想到,自己竟是猜对了,看来王瑜芙就是想要了洛昭仪的命,这等阴狠,着实叫人心凉。 “把旁边空屋都开了,寻些能用的床褥铺上,这大冷天的,怎叫人睡草地上。”小黄门在一旁喝道。 听得他这么一说,过来帮忙的人皆散开了。 没过一会,江常侍也过来了,他倒并未急着进殿,而是在屋外站了好一会,问救火的人道:“永巷主事的那位呢?” 有人上前回禀:“刚才走水的时候还瞧得见人,后来却又没了影子,这会子永巷已然烧得精光,不少人没跑出来,想来救不得了,过一会天亮,吾等便去寻人。” 江常侍点了点头,又问:“死了多少?” “已寻到四具尸首,方才点了数,还有几个人瞧不见了。” 江常侍“嗯”了一声,这才进了殿内。 没一会,他便进到安置洛昭仪的屋中,见姜灼也在,少不得上前问:“人现在怎样?” “幸亏武大人当时派人守着,人倒未吃亏,不过如今重伤在身,暂时昏厥。”姜灼叹了口气道。 江常侍一点头,对姜灼道:“此处让小武派人专门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回头本官让人记上,洛氏受伤而亡。” “为何如此?”姜灼吃了一惊。 “此乃圣上之意,听着便是。”江常侍冲姜灼使了个眼色。 虽并不解诸葛曜用意,不过姜灼本能地相信,他绝不会害洛昭仪母子,或者,竟是让他们有了一线生机。 第418章 冬夜的一场大火,竟是烧着了整条永巷,所有屋子皆成瓦砾,那股子焦糊味,竟是经久不散,更莫提这其中还死了不少人,有后来去收尸的,只说,有人留了尸骨,却连身份都认不出了。 姜灼在洛昭仪处守着,一夜未阖眼,只听着不远处“噼里啪啦”的火声渐渐微弱,还有大殿内的哭泣声终至平息。 无奈还挂着诸葛庸那一头,天蒙蒙亮之后,姜灼思忖半天,拜托了守在门外之人照应好屋里的洛昭仪,少不得还暗中塞了银子,这才又急忙离开此地,跑回太医院。 进到自己屋里,瞧见诸葛庸正呼呼大睡,姜灼立时松了口气,想来有人昨日了做那么大的事,倒暂时没胆量动诸葛庸,看来没了先帝撑腰,还是有些做贼心虚,如此想着,姜灼眼睛已困得睁不开,着实累得狠了,最后竟躺在孩子旁边,随即陷入梦乡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灼再次醒过来,迷糊了好一会,蓦地发现,本是睡在她怀中的诸葛庸竟不见了,吓得她猛地坐起身来。 “昨夜可是累坏了?”床边传来房医女的声音,姜灼往她那头瞧了瞧,不由长吁一口气,原本房医女正抱着诸葛庸在屋里走来走去。 搓了搓不用看也知道满是倦容的脸,姜灼头一句便问:“他可用过吃食?” 房医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猛不丁笑起来:“你竟不知,办法总是人想的,秦太医跟御膳的人有些交情,居然从他们那儿弄来一头下着奶的母羊,咱们这位小殿下倒不挑拣,方才早吃了个饱,这会子别瞧他多舒坦了。” 听得这么一说,姜灼重又躺回床。上,口中感激道:“多谢几位了,方才我做梦,还在给孩子喂米汤,只这米汤硬得如石子儿,眼瞧着小殿下一边喝,一边大把眼泪直往下掉。” “你呀!”房医女抱着孩子坐到床边,问道:“你这一晚上去哪儿了,先头着火之时,我自是晓得你去了永巷,着实被唬得不轻,催着秦太医去寻你,幸得后来听有跟去救人的医女回来说,瞧见你好好的,才算放下心来,不过,听说是有人取暖不慎将屋子点着,永巷这回死了好几位,怎得会出这种事?” 姜灼翻了个身,想着一夜之间,竟是几条人命都不见了,心下不禁冰凉,永巷这场大火,绝非天灾,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只不知有人为何这般狠戾。 “洛昭仪可还平安?”房医女将孩子重新放到姜灼旁边,问道。 姜灼思忖片刻,终于还是撒了个谎:“我方才出了太医院,便被江常侍叫过去,听到永巷失火,再追过去时,已然进不到里头,听当时在场之人说,洛昭仪……没了。” “什么?”房医女立时大吃一惊,又看了看孩子,到后来叹口气道:“怎得会如此,可怜了这孩子,亲娘一死,这下真就无人依靠了。” 虽觉得未同房医女说实话,有些对不住人家,不过姜灼心中笃定,诸葛曜这般安排,自是有他的用意,姜灼决定,还是静观其变得好。 半日之后,姜灼带着伤药,再次来到那座安置永巷众人的殿宇之时,敲了半天门后,竟是无人应答。 站在殿门之前,姜灼不免有些发愣,不知又是出了何事。 “你是何人,为何站在此处?”突然之间,门便一开,一名老侍人执帚走了出来。 姜灼忙上前福了福身:“大人,小女乃是从太医院过来的,昨日永巷走水,小女记得,人都被送来了此处,怎得忽然皆不见了?” 老侍人立时笑起来:“你倒来晚了些,两个时辰之前,人都给送走了。” “送走了?”姜灼诧异地问:“可知送往何处?” “还能去何处,围苑行宫呗,也算她们走运,那行宫山高皇帝远,至少得些清静。” “竟是……都被送走了?”姜灼追问了一句。 “自然是走得干净,如今这座大殿,又只剩在下一人了。”老侍人挠了挠头,随即推门,独自回了殿内。 难道洛昭仪也被送去了围苑?姜灼有些想不明白,返身往回走去。 走到一半,姜灼不由长叹一声,只预感此后怕再见不着洛昭仪。 这位美丽、娴雅,还有几分世故通透的女人,最大的愿望便是离开这大靖皇宫,带着儿子守着一处封地颐养天年,亦不知诸葛曜最后如何定夺,姜灼只盼着他能怜其母子无辜,至少让洛昭仪和儿子不要分离。 五日之后一个清晨,小黄门领了旨来到太医院,从姜灼怀里直接抱过还在沉睡当中的诸葛庸,前往未央宫。 朝会还没结束,诸葛庸受封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整个皇宫。 姜灼并不在意诸葛庸到底是御封的皇弟还是庶人,这会子她正站在太医院,冲着未央宫的方向翘首以盼。 然而等了半晌,最终出现在她视线之中的,是远远走过来的小黄门,诸葛庸终是没有再回来。 “孩子呢?”姜灼飞速跑上前去,焦急地往小黄门身后看去,还指望着孩子在后面。 小黄门倒是笑着安慰:“姜太医不必太过担心,圣上有命,胶东王被送到华房殿,交由太后娘娘亲自照顾。” “胶东王?”姜灼听得不解,莫名地看着小黄门,不明白他怎得又提起了诸葛曜之前的封号。 “您且不知,今日朝会之上,圣上不但赦免了十六皇弟,甚而还将当日龙潜之地胶东划给了他,如今,这一位已是新任的胶东王,小小年纪便这般得恩宠,日后的富贵自是少不了。”小黄门呵呵地同姜灼解释。 姜灼低头听着,心下却觉得无趣,这胶东乃是所有封地之中最好的一处,如今诸葛曜毫不犹豫地给了他这个幼弟,足以显示诸葛曜的大度,对诸葛庸当日“意图篡夺储君之位”不存芥蒂,甚至还予以了善待,然而一个懵懂婴儿如何知道好坏,这些富贵繁华,于如今的诸葛庸而言,还不如亲生母亲陪伴身旁来得重要。 第419章 “当时满堂皆惊,有人还上前禀奏,圣上封赏太过,说毕竟洛氏谋逆已成事实,十六殿下脱不得干系,圣上仁慈虽是可贵,却会让那些奸佞之人又生取巧之心。”小黄门兴致勃勃地对姜灼复述道。 姜灼随即问:“那圣上如何定断?” “圣上根本不予理会,”小黄门挑眉得意地道:“谁能想得到,圣上早于月前便让人重修了胶东的王府,已然有意封赏给十六殿下,却不想前几日其生母意外过世,圣上更怜其孤苦,自是要照应妥贴,还有呢,”小黄一时还挺幸灾乐祸:“大殿之上,圣上半句未提王巍上奏请赦十六殿下之事,反倒提及当日洛氏谋逆之事,说是其中疑点重重,命新任的廷尉傅光大人严查真相,还那位胶东王一个清白。” “圣上竟是当着王巍之前说的?”姜灼疑惑。 “正是,本官一直抱着胶东王站在殿下,可是瞧得清楚,那王巍可是吓得不清,这老脸都惨白!” “查又有何用,此人手握丹书铁契。”姜灼这时叹了声,忽然又想起件紧要的,低声问了一句:“武大人,可知洛昭仪何在?” 小黄门愣住一下,随即道:“不是已然过世了吗?” 姜灼瞧着小黄门一脸惊讶,也不知他到底知不知情,终于还是不再问了。 “对了,圣上之意,小殿下身子骨不好,让太医院常去瞧瞧,那意思……”小黄门朝着姜灼眨了眨眼:“姜太医,现在便随本官过去吧,胶东王在华房殿等着呢!” 姜灼自是点头,随即回太医院取了药箱,便跟着小黄门往华房殿走去。 踏进华房殿,姜灼便听到了诸葛庸的哭声,跟着前头带路的杨嬷嬷一起进到寝殿,姜灼颇为意外地瞧见,原来诸葛曜竟是也在,而这时他正站在床前,背手注视着王太后怀中的诸葛庸。 “灼灼,”有小女郎脆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随即一个小身影上前,拉着姜灼的手焦急地道:“我阿弟老是在哭,你快瞧瞧吧!” 姜灼低下头,看了看平月公主,不过三岁的小女娃,这会子神情中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凄楚,一双眼睛肿得老高,显是方才哭过,姜灼有些惊讶,几日不见,这孩子竟是瘦了一圈。 平遥公主也跟在后头走了过来,却瞧着姜灼没有说话,想是已然懂了事,知道此处乃是太后宫中,圣上又在场,并不可多言。 姜灼按规矩,冲着两位公主各福了福身,也不及安慰平月公主,又走到诸葛曜和王太后跟前,同他们施礼。 “快来瞧瞧,这孩子自被圣上带过来,就一气哭得厉害,莫不是病了?”瞧见姜灼过来,王太后倒像松了口气,冲着她直招手。 姜灼忙上前抱过孩子,然后走到角落,坐到宫女搬过来的绣墩上。 这几日诸葛庸身上的伤已然愈合,姜灼也不知他此时为何这般,正想着瞧诸葛庸到底有何异状之时,却不想孩子进了姜灼怀里,没一会就不哭了。 “想来在姜灼那儿养了几日,倒是熟悉了,”王太后不免笑起来:“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还能认人。” 平月公主走到近前,趴到姜灼腿上,一个劲地瞅着诸葛庸,不时地摸摸他的脸,又爱惜地亲了亲诸葛庸,到后来看着他,小声地道:“阿弟,母妃没了,以后就剩咱们两个,多可怜!” 别人隔得远些,自是不知道平月公主在说什么,姜灼却听得一清二楚,心下不由一酸,想来平月公主好些日子未得见母亲,这会子突然听说洛昭仪没了,心里伤痛可想而知。 不远处,杨嬷嬷倒笑起来,望着姜灼这边,道:“这便是同胞姐弟,自是比别人来得亲些。” “是啊,当初平阳像平遥这般大时,见宫里其他皇子想欺负圣上,竟是一力护得很,还跟人打起来。”王太后也在一旁感叹。 平遥公主这时上前拍拍平月公主肩膀,平月公主抬起头来,竟已是眼泪汪汪。 姜灼只觉得心疼得不行,不免俯过身去,用空着的手替她擦了擦泪,在她耳边哄道:“公主可是阿姐,小殿下日后还得你照顾,你这般哭哭啼啼,让小殿下如何是好?” 平遥公主也悄声叮嘱:“平月,此处是太后娘娘宫中,圣上也在,不可造次。” 平月公主抽抽鼻子,虽不敢大哭,眼泪却是“啪嗒”一下又落了下来。 姜灼眼圈也终于红了,如今平月公主虽瞧着懂事,毕竟还是三、四岁的孩子,她甚至比宝儿还小些,虽在这宫中锦衣玉食,却终归乏人疼爱,又受洛氏一族谋逆之事影响,平月公主的境遇,恐怕怕好不到哪儿去。 “平遥,带平月到母后这边来!”王太后这时将两个孩子叫了过去。 姜灼无意间一抬头,却见此时诸葛曜已坐到长榻上,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这边。 这一下姜灼吓得,赶紧低下头去,只怕让屋中之人瞧出什么不妥来,后头惹出什么是非。 “母后,各封地的兄弟们皆已回京,今日请旨,想要拜见太后,不知您可愿一见。”诸葛曜这时开了口。 王太后摸了摸平月公主头上的小揪揪,叹道:“虽不是本宫生的,不过难得他们还有这份孝心,本宫自然是要见的,听圣上的安排便是。” 诸葛曜立时点头:“如此,明日先帝入灵,后日朕设宴款待兄弟,到时请太后也去坐上一坐。” “诸葛翼可也回来了?”王太后猛地问了句。 姜灼也不免有些好奇,陇西王真有这胆量回京? “自然是到了,”诸葛曜一笑:“他可是最早上书的皇子,恳请要前来吊丧,并提及仙云长主与先帝姐弟情深,得知先帝驾崩,悲痛欲绝,一力要送先帝最后一程,言词切切,合情合理,朕若不允下,倒显得小肚鸡肠。” 王太后这时却在冷笑:“当日这姑侄二人做了那么多亏心事,也不见有何反省,今日倒还有脸回长安城,要本宫说,圣上便不该理会他们。” 第420章 “无妨,”诸葛曜面上却并不在意:“朕又不是泥塑的,还不至于惧怕于谁,朕却想着,虽是先帝已逝,只这一脉相承,兄弟之情越发要珍惜,再说天家若不和睦,百姓岂不跟着效仿。” 王太后一抚额头:“罢了,便随了你,如今这天下是由你做主,本宫只劝圣上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母后放心吧,”诸葛曜竟哈哈一笑,道:“后日朕便宣他们进宫,别瞧,有几位兄弟还带着儿子们过来的,倒是有趣,想来诸葛氏也算人丁兴旺。” 这话却似提醒了王太后,不免道:“圣上已然纳妃,便该早早开枝散叶,王婕妤品貌俱佳,难得又是个贤德知礼的,莫要太冷落了她,至于后日宫宴,便让她也参加,一家子亲眷,总得见上一见。” 未想诸葛曜这时看了姜灼一眼,忽然问道:“姜太医,那晚在华房殿,王婕妤可是‘贤德’地要抢人孩子?” 这一句问,倒让姜灼颇有些为难,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内宫之事,真叫人说不得,也不适合她说出口。 好在这时王太后将话接了过去:“圣上,那晚之事,也怪不得阿芙,洛氏着实心胸窄了些,阿芙全是出于好心,只想要替她照顾诸葛庸,谁想洛氏认了死理,以为是阿芙要抢孩子,一来二去便争执起来。” 王太后显是在替王婕妤说话,不想诸葛曜却一脸的不以为然。 “平月过来。”诸葛曜这时唤过平月公主。 一直垂着双目的平月公主怯怯地走到诸葛曜跟前,显然并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诸葛曜却笑着问她:“平月母妃不在,朕要问你,可愿将你阿弟交给一个将你母妃打得遍体鳞伤,又差点摔死你阿弟之人抚养?” 平月公主被吓得差点要哭了,倒是平遥公主上前,拉了平月公主,直接跪到诸葛曜面前:“圣上,请救庸弟一命!” “平遥这丫头,怎得说起人命来了,真真不懂事!”王太后颇有些不满,喝斥了一声。 便在此时,有人来报:“回圣上、太后,王婕妤在殿外请罪。” 诸葛曜头也未抬,却安抚平月公主道:“放心吧,有朕在,自不让弟妹遭人欺负,不用害怕。” 平月公主一边抽泣,一边点着头。 王太后颇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诸葛曜,刚想再劝,却听见诸葛曜道:“宣她进来!” 没一时,王瑜芙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身丧服,披头散发,面色亦是苍白得很,进来之后,便直接跪倒在地道:“臣妾参见圣上、太后娘娘。” 姜灼这时也不好坐了,赶紧抱着诸葛庸站起,却因诸葛曜扫过来的一眼,重又坐下。 “怎得病了?”王太后瞧出王瑜芙似有些不妥,不免问了句。 王瑜芙猛烈地咳嗽许久,好半天才算定住,随后低头道:“臣妾失礼。” 诸葛曜面无表情地将手边茶水取来,在唇边抿了一下,却是瞧都不瞧王瑜芙一眼。 倒是这时诸葛庸突然又哭了,姜灼忙轻轻地哄他,正想着应着王太后眼色,带着孩子出去,却听得诸葛曜闲闲地开了口:“庸弟乃是当事之人,便让他留下来听听,王婕妤对那日之事,有何说辞。” 王瑜芙立时俯下身,道:“臣妾知罪!” “算了,瞧着你身子不好,便起来说话。”王太后招了招手。 一时之间,众人目光全都投向诸葛曜,只看他有何反应。 诸葛曜对王太后之言置若罔闻,反倒一弯腰,将平月公主抱到自己腿上,摸摸她的小脑袋,一言不发。 到后头,王瑜芙终是放弃了,跪在地上道:“圣上明见,臣妾绝非刻薄之人,当日想着将皇弟接到锦香殿抚养,只为了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落进永巷受苦,当日,母后将洛氏宣到宫中,想的便是与臣妾一块劝劝洛氏,让她莫要拖累皇弟,谁知她竟是不肯听劝,反以为太后和臣妾想害她,后来太后回寝殿歇息,其意让臣妾再耐心劝一劝,也是臣妾年轻不懂事,竟与她争执起来,这才有了后来之事。” 诸葛曜忽地笑起来,言语讥讽地道:“原来如此,看来还是洛氏不讲情理,果然该被打得肋骨都断掉。” 王瑜芙说了一大溜,三句话不离王太后,姜灼早听出来,她这是要将王太后拉下水,以护自己脱身,不免心中冷笑,又不得不佩服王瑜芙之精明。 果然此时王太后神色有些不自在了,道:“说来本宫也觉得,孩子交给王婕妤养乃是上上之策。” 诸葛曜摸了摸鼻子:“大靖立国之来,从来没听说有宫妃在屋里养着小叔子的,母后真觉得妥当?一旦传将出去,朕的脸面到底何存?” 王太后立时瞠目结舌,再不好劝了。 “既是大司马之女,连这点伦常都不顾?这若要称上‘贤德’,大靖法度规矩,到底成了什么?”诸葛曜冷冷地问道。 “圣上,臣妾不敢……”王瑜芙一时大惊失色,原本毫无血色的面庞,更是如金纸一般:“臣妾皆出于爱护皇弟之心,哪会想那么多。” “倒是只有王巍才养得出这般‘贤德’女儿,”诸葛曜又哼了一声:“幸得此女不过是个婕妤,若是朕的皇后如此德行,可不就要秽乱宫中了,朕这些弟妹少不得有样学样!” 便是连姜灼都未想到,诸葛曜竟这般驳斥了王瑜芙,虽听起来有些可笑,不过却是切中要害,叫人听得解气。 “来人,去锦香殿,将那意图谋害皇子的王瑜瑛带上来。”诸葛曜突然怒喝了一声。 倒是王瑜芙很快恢复了镇定,再次抬头道:“回圣上,当时王瑜瑛虽是未抱稳,无意间弄伤了皇弟,不过确实有罪,臣妾已然将她绑来,候在宫外了。” “哦?”诸葛曜讥讽地道:“那就把人弄上来。” 王瑜瑛?姜灼觉得这名字着实太过耳熟,思忖片刻,突然想起来,这人可不就是当初王瑜芙同魏菓瑶一块算计,要塞给魏长欢做妾,结果被识破赶出府的那个,难怪她像是认得自己的模样,她与自己果然在魏将军府上见过,只未想到,此女如今竟进宫当了女侍。 第421章 瞧着此刻被五花大绑跪着地上的,一副认罪服法作态的王瑜瑛,姜灼下意识地搂紧了诸葛庸。 “圣上、太后娘娘,小女绝无心伤害小殿下,当时洛氏已然是疯了,在华房殿大吼大闹,”王瑜瑛呜呜地哭着辩解,甚而用手指着抱了孩子坐在角落的姜灼。“还有那个女人,竟活生生上前来抢,差点将孩子扯到地上,小女这才吓得脱了手。” 姜灼苦笑,果然是王氏养出来的,栽赃陷害的话,竟是能信手说来。 诸葛曜根本没理会王瑜瑛,反倒冲着下面大喝了一声:“成何体统,此乃太后寝殿,竟是什么人都进得来的?这宫中何时变得如此没规矩可言了?”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侍人上前,根本不容王瑜瑛站起,生脱着她便往外走,想是中间跨门槛时撞到,还能听到王瑜瑛疼得大叫之声。 王瑜芙低头不语,看不清她神色如何,不过姜灼却瞧得清楚,王瑜芙此时紧紧攥在一起的涂了蔻丹的双手,已然冒出了青筋。 “圣上……”王太后显是瞧出了王瑜芙的难堪,眼中自是流露出了不忍,刚要劝两句,却见这时诸葛曜将平月公主轻轻地放到地上,然后站起身来。 踱步走到王太后近前,诸葛曜道:“母后,朕初登大宝,万事须得从头而来,以至尽日只忙于外廷之事,少不得疏忽了内宫,未想竟因此让宵小之辈趁虚而入,搅出了是非,那永巷一日之间,几条人命化为乌有,朕有责啊!还有胶东王,小小年纪竟差点被人摔死,今日朕定要盘问个水落石出,也好对兄弟姊妹有个交代,免得到了后头,人人自危,反觉得朕冷情寡义。” 王太后颇为犹豫,瞧瞧诸葛曜,又望望王瑜芙,最后还是听从了诸葛曜:“既如此,便由圣上裁决吧。”说罢,便起身,由诸葛曜扶了,一起往外殿走去。 姜灼此时抱着诸葛庸,一左一右还站着平遥及平月两位公主,不免有些踌躇要不要跟出去,等众人渐次离开寝殿,姜灼终于还是站起来,瞧着两位公主:“不如,小女送公主们回宫吧?” 不想这时有人却道:“姜灼,就不想来看看本宫的笑话?” 平遥公主这时拉了拉姜灼,而姜灼一抬头,正对上了王瑜芙的目光。 王瑜芙站在寝殿门口,显然并不急着踏出去,反是回身冷冷地注视着姜灼,这眼中恨意,竟是再不用掩饰。 真叫人没想到,王瑜芙此时已算焦头烂额,还有这功夫来与人挑衅,不过毕竟她如今是宫妃,以姜灼身份,自不能冒犯于王瑜芙,且姜灼深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索性此时一言不发,便等着王瑜芙先出去了事。 “本宫本是出于善意,才想要抚育胶东王,却不想因此遭人陷害,”王瑜芙这时冷笑了两声:“无妨,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圣上迟早能体会出我王氏一族之忠心,否则先帝何以独独给我阿爹留下丹书铁契,自是觉得这满朝之中,唯王氏一族可信,本宫何惧!” 若非是怀里抱着个正睡得香甜的孩子,姜灼真想用手抚抚额头,心中不免想笑,这位婕妤娘娘颠倒黑白的本领早成了精,怕是确实从心底认为自己无错,说来认识王瑜芙这么久,姜灼早看透了她,于王瑜芙而言,这世上哪来什么对错,凡对王氏一族有利之事,何在乎什么伤天害理。 至于“遭人陷害”的说法,姜灼倒有些明白了,想来王瑜芙指的便是自己,听起来着实可笑,姜灼其实很想开口问她,莫非真不知道,王氏得罪之人正是当今天子吗? 不过想是因着圣上同王太后都在外头,王瑜芙终是没多做纠缠,转身走了出去。 姜灼同平遥公主递了个眼色,让她拉着平月公主走在前头,自己随后跟着,准备一起到外头向诸葛曜同王太后告退。 不想诸葛曜却道:“两位皇妹应当累了,先回宫便是,嘱咐人好好照应她二人,不得怠慢,至于十六弟,他乃是当事之人,自当留下来听听。” 几个月大的孩子哪听得懂什么,自是诸葛曜不肯让姜灼走,姜灼无奈,抱着诸葛庸站到了一旁。 不一会,江常侍匆匆地赶了过来。 诸葛曜坐在主位之上,以手掩口咳了一声,问:“江常侍,当日永巷之祸,朕命你去查,可有了端倪?” 众人显是都吃了一惊,未料到诸葛曜头一桩竟是问的此事。 姜灼忍不住偷眼去看王瑜芙,只见她神态自若,倒是大殿之中唯一不为诸葛曜之言所动的。 “回禀圣上,目今来看,像是取暖不慎引致走水,奴已然通知各宫,日后小心火烛。”江常侍垂首回道。 诸葛曜“嗯”了一下,挥挥手道:“既然如此,该安置的,都小心安置吧!” 而此时王瑜芙依旧淡定以对,全然事不关已模样,倒是姜灼瞧见,王瑜瑛明显松了口气。 “圣上,奴有事回禀,整理火场之时,有人来报,在管事钟嬷嬷的居处,搜出不少银两来,数目竟是不小,已至上万两。”江常侍这时道。 “宫中月银本是定数,既饿不死,也发不得大财,”诸葛曜面上露出不解:“何来一个小小永巷管事,居然身藏巨资,此事你可查问过?” 江常侍立时跪倒在地:“奴失职,之前从未得察觉,自是也觉得蹊跷,于是特意去问过永巷幸存下来之人,才略微猜出些缘故。” “说来听听。”诸葛曜命道。 “这些人都道,她们日常用度艰难,常受克扣,无奈之下,只得高价买下钟嬷嬷从宫外弄进来的纺线,织成布匹之后,再低价转给钟嬷嬷,才能得些银两度日。” 诸葛曜冷冷一笑:“真好买卖,这位钟嬷嬷倒是位人才,”随即他的脸一板:“在朕这大靖后宫,竟出了此等不仁不义之恶奴,靠盘剥宫人生利,着实可恶,这管事何在,还不严刑侍候,再行问罪!” 第422章 “圣上,钟嬷嬷后来失了踪迹,如今生死不知。”江常侍这时回道。 “何为生死不知?”诸葛曜问道。 “回圣上,当日走水之时,确是有人瞧见钟嬷嬷从屋里冲出来,不过之后火势渐旺,便再未瞧见此人,火场发现的残骸,经校检吏验过,皆与钟嬷嬷年纪不符,说来这就有些古怪了,所以,奴只能说她生死不知。” 诸葛曜思忖片刻:“堂堂大靖后宫,还有人能长翅膀飞了不成,可查问过,出事当时,有无可疑人等离宫?” 江常侍回道:“奴已叫人盘问过,四门并无不妥。” 诸葛曜从主位上起身,在阶前来回走了几步,好半天才道:“如此看来,取暖以至走水一说甚为可疑,朕如今怀疑,这个钟嬷嬷,便是作祟之人。” “奴会尽快查实。”江常侍忙回道。 “此人到底人何处冒出来的?”诸葛曜猛不丁问了一句。 倒是杨嬷嬷走上前,回道:“回圣上,奴略知一二。” “说吧。”诸葛曜挥了挥袖子。 “钟嬷嬷从前乃是先帝沈妃之近身宫女,后来沈妃病故,其宫中侍候人等皆被发放各处宫院,至于钟嬷嬷如何去的永巷,奴并不清楚。” 诸葛曜冷哼了一声:“江常侍,你身为内廷之首,当熟悉各宫各处情况,若发现不肖之人,便该尽快法办,以明宫度,怎得手下出了这么一位,你不闻不问,甚而酿出大祸?” “奴有罪!”江常侍立刻跪倒在地。 诸葛曜显然并不肯饶过:“你自然有罪,治下不严,为祸宫中,想来你这内官真是当得没有体统。” 此时众人皆屏息静听,连姜灼都觉得奇怪,如何诸葛曜此时不审那王瑜瑛,反倒一个劲在问钟嬷嬷之事,且矛头倒像对准江常侍。 且看此时江常侍似乎犹豫许久,才迟疑地道:“奴不敢托辞,确有管束不力之失,只是当日钟嬷嬷能进永巷不同寻常,乃先帝亲允……” “这话倒是有意思,”诸葛曜又坐回位上,冲着江常侍冷笑:“一个永巷管事,连个品级都没有,还需先帝点头?先帝日理万机还要管这等小事,你这常侍是当着玩儿的?” 江常侍一脸的畏惧,随后竟瞧了瞧正低头站在一旁王瑜芙,终是一咬牙,道:“圣上,当日沈妃一案,便是因这位钟嬷嬷检举有功,才得寻出沈妃被害真相,钟嬷嬷后来得王少府……便是今日王大司马之举荐升做永巷管事,自因着先帝论功行赏。” 姜灼立时吃了一惊,她原本以为,在沈妃之死上,钟嬷嬷不过知情罢了,却不想她竟是当事之人,当日之事,甚至乃钟嬷嬷告发,此人可不就是仇人?姜灼只觉悔之晚矣,一念之差,竟还是放过了。 “沈妃之案?”诸葛曜显是不太清楚究底,不免怔了一下。 “怎得扯这么远,”王太后终是耐不住性子,打断道:“今日是为王婕妤负荆请罪,圣上竟是忘了?她既已知错,教训两句便罢了,何苦叫人等这么久。” 诸葛曜冲王太后拱拱手,坐定了些,却又问江常侍:“方才你所言,可是这内廷用人,你有时也鞭长莫及?” “圣上英明!”江常侍并不答是或否,不过这四个字便已然给出答案。 诸葛曜眉头立时一皱:“前朝之事乃是先帝行止,朕身为人子,为长者讳,自不能随意指摘,不过如今到了本朝,朕自要整肃内宫,再不许人暗中做那不轨之事,这会子不过永巷走水,莫非等到下回,要瞧着未央宫化为灰烬?” “圣上,莫要妄言!”王太后年岁大了,听不得这般说法,自是吓得拦住。 “江常侍,阶下这女子,说说到底是何来历?”诸葛曜指了指还被绑着跪在下面的王瑜瑛。 江常侍真就上前瞧了半天,随后回身道:“奴……竟不认得。” “不认得?”诸葛曜不由笑起来:“她可是穿着七品女官的品妆,怎得你眼睛瞎了?” 大概听诸葛曜提到了自己,王瑜瑛赶紧辩白道:“回圣上,小女乃是大司马王的侄女,随王婕妤嫁入宫中,并非没有来历之人,这七品也是真的。” “母后,朕像是记得,宫中女官,或是从德行优良之宫女中提拔,或是由各州府选送,如何还有随嫁进宫,便能得上官职之说,这宫规何时变了?”诸葛曜笑着问王太后。 王太后颇有些犹豫,只能拿眼去扫王瑜芙,不想此时王瑜芙如老僧入定一般,竟对周围之事不理不睬,像是谁都别指望她搭腔。 “这样啊……”王太后终于道:“本宫如今身体虚弱,这宫中事务若担起来,终究有些吃力,既然王婕妤进了宫中,本宫亦知,她自小就是个能干的,便让她多费着心,至于提拔女官之事……不过小事一桩,也说不上什么不妥。” 诸葛曜似乎是想笑,揉了揉眉心,正要开口,却不想王瑜芙这时倒像回过神,“扑通”跪到地上:“圣上,臣妾才疏学浅,能得太后娘娘信任,进而掌管宫中事务,不免战战兢兢,只怕会有疏漏,一时心中没了主张,便将堂妹叫进宫中,以做襄助,这七品女官之位,已然得太后应准,并非私心为之。” 王太后稍愣一会,待瞧见王瑜芙投来可怜巴巴的眼神,不免心便软了,真就将此事担了下来:“正是如此,本宫知道此事。” 诸葛曜注视着王太后许久,一脸无奈地道:“若真是母后允准……朕也无话可说,不过母后当知,便是此等恶毒之人,差点害了朕十六弟的性命!幸而这里是后宫,若是在前廷,朕妄用这等小人,岂不社稷堪忧?” 显是诸葛曜的指控太吓人,王瑜瑛一下趴在地上,半天不敢动。 又沉吟片刻,诸葛曜唤上杨嬷嬷:“朕知你当时在场,嬷嬷便说一说,胶东王被摔于地上之时,王婕妤带了多少人过来?” 杨嬷嬷思量片刻,如实回道:“宫女、侍人,少不得有七、八位。” 第423章 “若说洛氏抢孩子,不过是一人之力,可争得过这七、八个人?”诸葛曜冷声问道。 “当时姜灼也在,洛氏绝非只有一人。”王瑜瑛猛地指向姜灼。 这下王瑜芙显是急了,冲着王瑜瑛直瞪眼睛,想是被王瑜瑛的蠢气坏了。 诸葛曜哼了一声:“未想锦香殿的人这么孱弱,七、八个人,竟斗不过两名弱女子。” “臣妾知罪!”王瑜芙这时也跪到地上,低头说:“恳求请圣上责罚。” “来人,将王瑜瑛痛打二十大板,然后扔出宫去,江常侍,且听朕的旨意,兹后所有宫中当差之人,皆需按宫例选拔,若有暗中带人进来,还授以官职的,一律赶了出去,主事之人也当严罚,若是你徇私,被朕查到了,便出宫养老去罢。”诸葛曜大声宣布,却是一眼都不瞧王瑜芙。 “奴遵旨!”江常侍忙跪倒在地。 诸葛曜转头又对王太后施礼道:“母妃,如此朕便回宫了,这宫中之事若是忙不过来,便让江常侍帮把手,莫再错付于他人,让朕在前廷,还得记挂后宫之事。” 王瑜芙生生被晾住,此时脸色已是说不出得难看。 “好,圣上,政务虽忙,还需小心身体。”王太后无奈地道,随后又看看地上跪着的王瑜芙,又替她说情:“阿芙本性善良,心里还是为了咱们诸葛家,否则当初洛氏谋逆之时,她也不会冒着风险,暗中来给本宫报信,今日她之错,不过是好心办成坏事,信了那无妄之人,圣上莫要再耿耿于怀。” 诸葛曜根本不假辞色,倒问王瑜芙一句:“王婕妤,听得那晚你让人将洛氏打得两肋都折了,真不知这般贤德之人,下手为何如此狠?” “圣上,绝无此事,”王瑜芙大惊失色地道:“洛氏以下犯上,羞辱臣妾,臣妾本想忍忍算了,不想太后娘娘心疼臣妾,才命人处罚洛氏,此后之事,臣妾一无所知。” “当时是你那位七品女官监的刑,只一个劲地说往死里打,你能不知?还是当朕乃无知幼童?太后仁善之人,你的意思,竟说是太后授意,其心可……恨。”诸葛曜步步紧逼。 这下王太后终是无话可说,脸色也变得有些不悦。 “王瑜瑛,可是你假传谕旨?”王瑜芙突然大怒,回身指向了王瑜瑛:“你到底如何跑过去的,谁允你去监刑的。” “小女不敢,一定是弄错了,绝无什么往死里打之言,竟是有人想陷害婕妤娘娘!”王瑜瑛立时大哭。 此时姜灼哄了哄开始“吭哧”着想哭的诸葛庸,心下不禁叹气,这场戏太长,便是连她这看客都累得不行了。 不一会,诸葛庸终于哭了出来,姜灼忙走到杨嬷嬷跟前,请她帮着唤乳母上来,两人便往偏殿走去。 就在快要踏出殿门之时,姜灼突然听到诸葛曜道:“朕行武出身,只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江常侍,朕之意你且懂得?不过记得,必得留下此女一条性命,谁叫先帝有旨,要保他王氏三代,朕还真奈何不得!”说到最后,诸葛曜言语间尽是讥讽。 此后之事,自有小黄门笑着来说与了姜灼听,王瑜瑛竟也是被打断两肋,随即直接扔到了宫外,连治都不许治,至于王瑜芙,说是自行闭门思过,连日来不见身影,便是连华房殿也不去了。 姜灼只当笑话听听,这一回圣上当着众人之面,已让王瑜芙丢尽了脸面,以她对王瑜芙的了解,即便如此,王瑜芙也不会安于自己的锦香殿,这会子怕是还在想如何东山再起,说不得,此后还要继续生出事来。 这会子刚过午时,阳光正好,小黄门站在太妃殿院子里头,绘声绘色地对正晒着太阳的老娘娘们说起先帝出殡之时的情形:“圣上亲自带着众家兄弟同文武百官,一路出了长安城,浩浩荡荡地将先帝灵柩护送到皇陵安葬,何等场面壮观,竟是绵延十里,根本瞧不到头。” 倒是许良人不免取笑:“你这是没瞧见过前头一位高皇帝出殡,那会子何止十里,便说二十里也不为过,那可是满城嚎哭,惊天动地,不过这也难怪,高皇帝当政,乃咱们大靖最是兴盛之时,那银子怎么花都花不完,自要可着劲地摆谱。” “您老这话,若让上头听到,可就是大逆不道!”小黄门呵呵直乐,同许良人开起了玩笑,随后又接着道:“您几位日后便瞧着,本官觉得,咱们这位圣上少不得便是中兴之主,真真有明君之风,昨日竟是将那些当初同他死对头一般的兄弟们全请到宫中,呼兄唤弟,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陇西王可也来了?”许良人好笑地问。 “自然,谁都想不到吧,这位殿下带着头上前,盛赞圣上乃英明之主,必将四海升平,五湖康泰,瞧他的模样,当初那满肚子的不服气,早就没了影踪。” 坐在一旁,正替王选侍推拿的姜灼不由会心一笑,想起陇西王当初护送着长公主离京之前,便曾提到过心中所想,意思之中,便是说此后偏安一隅,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再懒得生事,看来他终于言出必行了。 姜灼少不得又想,陇西王此来,可会去郑家药铺瞧宝儿,不知见到女儿早长大,又会作何感想。 “各位当是不知,仙云长公主也跟着过来了,虽是手脚已然不灵光,不过瞧着精神还不错,在先帝灵前,倒是她哭得最伤心,也不亏先帝在时,待这位亲姐爱护有加,甚而言听计从。”小黄门笑着道。 不想许良人这时却冷哼了一声,虽并未说什么,只神情中却有些不屑。 王选侍这时拍拍姜灼:“得了,你也歇歇吧,我觉得好多了。” 姜灼应下,陪着她坐到了一旁。 “说到仙云长公主,当日年轻之时,便是利落的,高皇帝儿女不多,到后头只剩先帝同长公主,难得二人倒是亲近,说不得先帝对她予取予求,后来仙云长公主敢扶持陇西王要夺储君之位,也是被先帝宠坏的缘故,只下场却不美,不过她也是算有福,夫死子亡,原该孤苦一生,却得了这个侄儿奉养,也是善终了。” 第424章 这边众人说得开心,姜灼却发现,许良人竟一个人转身回了屋内,瞧着她背影佝偻的模样,姜灼自不放心,少不得也跟了过去。 “娘娘这是怎得了?”一进屋中,果然瞧见许良人脸色极是不好,姜灼不免问道。 “无事,”许良人懒懒地回了两个字,便斜靠在床头,似在闭目养神。 认得这么久,姜灼如何体会不出,许良人这副神情,定是又不痛快了,便也不说话,只坐在床边,替许良人捶起腿来。 “这仙云长公主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许良人依旧闭着眼,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年轻之时,她就是个拿鼻孔瞧人的,许皇后在她跟前吃过大亏,当初那巫蛊之事,便是这女人给闹出来,竟是存心要害人。” “已然过去好些年了,娘娘若再念念不忘,可不苦了自己。”姜灼在旁边劝道,心里却想着,这一位仙云长公主,现在该说是仙云大长公主,似乎满长安城没一个人喜欢她,便瞧着王太后,提起大长公主时也是厌烦表情。 “你说得倒也不错,何苦为这种人堵自己的心,”许良人感叹一声,突然拍了拍姜灼的手,悄声问:“如今诸事皆定,圣上可提过,要对你有个交待?” 姜灼不由面色一白,自然明白了许良人的意思,支吾片刻,回道:“娘娘,小女不敢瞒您,确实对圣上倾慕已久,只小女出生低微,不敢有妄想攀龙附凤之念,只眼着能伴在这宫中,远远瞧着人便是好的。” 许良人立时“嗤”了一声:“听你之言,这日后也不打算嫁了,准备在这宫中熬成嬷嬷,等到老了之后,像咱们这些人一样,困居宫中,再没有个盼头?” “哪能想这么长远,”姜灼冲着许良人娇笑起来:“便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呀,”许良人摸了摸姜灼的头发:“别以为自己还年轻,女人青春短暂,一晃眼,红颜便白了头,你还需长些心眼,多为自己打算,我是过来人,最知道男人心不可靠,圣上春秋鼎盛,说不得几时,后宫便涌进了新人,一转眼说忘便忘,还不如此时趁着爱宠还在,让他给你一个名分。” 姜灼低下头来去,她莫名地相信,便是诸葛曜后宫三千,在他心中,总会有自己一个角落。 “其实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阿爹义正元曾为太医令,说来你也是贵女,倒不比人差些,再瞧这品格相貌,更是上上之选。” “多谢娘娘夸赞,此事从长计议罢。”姜灼只能敷衍一句。 “再过个几年,韶华已逝,到时悔之晚矣。”许良人又忍不住想劝。 姜灼无奈,恰好此时想到一桩要紧事,便拉住许良人道:“娘娘,前几日永巷走水,您可听说?” “阿珠过来时提过,像是死了不少人。”许良人不解地问:“怎得你突然说起此事?” 姜灼凑到许良人跟前,小声道:“永巷的管事钟嬷嬷,便是当日沈妃近身宫女,却原来她与王攀早有勾连,甚至当初沈妃之死,竟原来是由她揭发出来,这才有王巍举荐,做了永巷的管事。” 听了姜灼的话,许良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灼瞧着她神色不好,少不得安慰道:“娘娘,我想好了,待他日时机成熟,小女便去求圣上,看能不能到天禄阁寻着当年医案,或可探出些究底,不仅为我义家,也要为许皇后洗清冤屈。” 许良人又想片刻,却摇头道:“许皇后之事,先帝用意狠毒,怕是再无洗清之日,你为义正元翻案自是应当,不过且须小心,这朝中枝蔓相连,不可尽述,当日沈妃之死,有人倒霉,有人却借此青云直上,如今你若要查清事实,少不得一发而动一身,引来怨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心有人在背后下手。” “小女谨记!”姜灼忙点了头道。 许良人这时又抓了姜灼,道:“原本我一直未想到许皇后之死与王氏一族有何关联,只知道当日是王巍带人到椒房殿勒死的许皇后,可如今你说到那宫女之事,倒是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了。” “钟嬷嬷如今不知下落,听得江常侍说了,廷尉傅大人已然立了案,若能将此人寻出来,或也可问出些缘故。” “如此甚好!”许良人握了握姜灼的手:“我便拭目以待,终有一日义太医令能得昭雪。” 姜灼点道:“娘娘放心,圣上英明,若查得实据,相信他定能替小女翻案。” 在宫中忙了好些天,姜灼这日总算得了休沐,却不想也未得消停,她前脚刚踏进郑家药铺,后脚陇西王便派人来请,随后便将她接进仙云大长公主府,说是大长公主近日不适,请姜太医前往诊治。 时隔数年,这公主府真正得凋敝了,草木枯萎,屋宇斑驳,而待见到这府中的主人,姜灼不由吃了一惊,面前的仙云大长公主头发已然全白,脸颊上纹路更深,竟如老了十岁,不过眼神却依旧锐利,不改当年颐指气使模样。 在姜灼眼中,只有病人,并无贵人一说,按规矩上前福了福身,她便坐到奴仆搬来床边的绣墩上,细心替仙云大长公主把脉,竟是一句奉承之言都没有,自是没有在意到,这位大长公主苍老的脸上,已然阴云密布。 待瞧见姜灼替自己把完了脉,仙云大长公主冷声问道:“听得说,你如今进宫成了太医,一个女人能爬到这位子,倒算你有些本事。” “小女不敢当。”姜灼起身,淡淡地回道。 “你这女郎居然颇有眼光,想来早就投靠了胶东王,才得了医官之位,想来日后更有大前程。”仙云大长公主言语讥讽地道。 姜灼无意辩白,不过还是不冷不热地顶了回去:“小女不过是大夫,能得进宫侍候贵人,乃是莫大荣幸,并不敢有何妄念,更无投靠于谁之说,更何况胶东王尚在襁褓,哪得理会小女的投靠。” 第425章 其实姜灼早听出她口中怨气,着实有些不解,如今仙云大长公主都已这般模样,且诸葛曜不日便要举行登基大典,她还想要怎样,难道对权势就如此放不下? “开方子,开方子,姑母跟个小太医废话做甚,回头有什么不好听的传到宫中,圣上可是要寻侄儿的麻烦。”陇西王这时从屋外走了出来,大概瞧出大长公主一副要为难人的架势,赶紧上前打起圆场,又紧着对姜灼递眼色。 “小女遵命。”姜灼随口应了一声,便坐到几案上开起了方子。 仙云大长公主不依不饶,不过这回矛头却直指陇西王:“殿下瞧着是要做千古忠臣的,如今与圣上更是兄弟相亲,本宫这半残之人说出什么,不用这小太医去禀报,想是陇西王殿下早就代劳了。” “侄儿可不敢跟圣上攀什么兄弟,倒是咱们姑侄如今相依为命,才最亲近。”陇西王乐呵呵地哄着仙云大长公主。 “本宫也看透了,毕竟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何来亲近之说,不过被人敷衍罢了,”仙云大长公主摇摇手:“谁叫本宫时运不济,生于富贵乡又如何,注定孤苦一生,这日后,本宫哪儿都不去,就守着这公主府等死!” 陇西王一笑,上前冲着仙云大长公主一拱手:“瞧着姑母是觉得治服了我那一屋子妻妾,也罢,您若不肯回去,我便把这封地随便给两个儿子分一分,然后干净利落地去北疆杀匈奴。” “你敢!”仙云大长公主明显是怒了。 “不敢,侄儿可打心里头真不敢,”陇西王继续哄道:“那陇西虽小,到底算个家,侄儿当日指天誓日,要为姑母养老送终,怎得白白地食了言。” 想是被陇西王巧舌如簧地说动了,仙云大长公主没一会,总算是不再闹了。 姜灼只在旁边瞧着,这位大长公主虽手足一直在发抖,口齿也大不如从前,不过脑子还算没有糊涂,气性更是不减当年。 姜灼诊过,她这病情维持得倒还妥贴,便依旧开了二陈汤加川芎、当归、芍药、羌活、防风等,合竹沥姜汁,日进二三服,又另备润汤丸,只做大便不利时通导之用。 “我瞧着,大长公主可得复元?”陇西王走到姜灼旁边,悄声地问道。 姜灼头都没抬,只摇了摇道:“如今这般已然是最好,只要心境平和,勿大喜大悲,得以天年也是不难的。” 陇西王不免笑了笑,又拿眼瞅瞅床。上闭目养神的仙云大长公主。便让人送姜灼出去。 领着姜灼往外走的人,转过好几条游廊,却未送她出府,而是将人带进一间花榭,又奉上茶请姜灼稍坐,只道殿下一会便至。 姜灼并不诧异,人家将女儿交给自已这么多年,不说感谢,也肯定是要问上一问情形的。 一刻钟后,瞧见面前那一匣灿灿发光的黄白之物,姜灼失笑,看向正自坐到长榻上的陇西王:“殿下何必如此,小女可不是指着这些东西,才帮人养孩子的。” 在姜灼跟前,陇西王显然也不在乎端什么架子,闲闲地侧坐在长榻上,此时倒被姜灼的话逗得乐起来:“这些你留下便是,本王又不是地痞无赖,将自家女郎丢给人家,便不管不问。” 想了片刻,姜灼也便将那匣子合上了:“既如此,小女收下便是,日后便给宝儿当嫁妆,也算她阿爹地心意。” 听得姜灼这么说,陇西王立时觉得抓住了姜灼痛脚,嘲笑:“你这也快十八了吧,自己都没下落,倒操心起本王才三岁的女儿,说来本王府中,到你这个年岁的妾,已然算人老珠黄,只能独守空房了。” 姜灼猛地咳起来,生生被陇西王这荒唐话给气得。 等取过茶水咽了咽,姜灼的脸却还是通红,不过也明白此人本就是个无稽的,跟他讲不清道理,只好忍了忍,问:“殿下这几日可去瞧过宝儿?” 不想陇西王却皱了眉头道:“本王将孩子交给你,自是盼着你如珠如宝的侍候着,怎得那天进了你那药铺,倒瞧着她在柜台前爬来爬去,那架抛居然当起了药童,真真可怜见儿,莫非你堂堂京城第一药铺的东家,还指着吾儿挣钱?” 姜灼听到此处,不由笑了起来,想来宝儿这孩子竟是有慧根的,方会说话之时,便跟着大夫们后头背药名,待到走路利索了,阿青一个看不住,便见她往药柜那这跑,前头人在抓药,她就自己搬把椅子,爬到柜台上瞧热闹。 “不过,倒挺有趣,”陇西王这会子也憋不住乐了:“这小丫头玩得挺乐呵,别说宝儿养得雪白干净,显是你没有亏待她,本王记你一功。” “王爷谬赞,我还真就指着宝儿挣钱呢,这小药童只要喂饱喝足,便能听话干活,说不得郑家药铺还就靠着她发财了。”姜灼讥刺了一句。 陇西王拿手在几案上搓了搓,却有些感叹:“可惜啊,不知几时才能听得她叫一声阿爹。” 姜灼心念一动,道:“殿下何时准备回陇西?” “圣上对兄弟们盛意相邀,总要在登基大典之后,你如此问,到底何故?” “当初谭嬷嬷曾发愿,他日孩子大了,要带去陇西,给偠美人瞧一瞧,至少得在坟茔前磕几个头,也是让孩子明白自己出处的意思,今次,不如让她们一路跟着?”姜灼提议。 “别介,”陇西王一摆手,随后指了指仙云大长公主院子的方向:“我可一直没跟老太太说这事,此后也不想让她知道,你当明白,她当初恨死了宝儿她娘,你能指着她能对宝儿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得老太太百年之后,再提此事也不迟。” 见陇西王一意坚持,姜灼也不勉强了,此时倒觉得无话可说,正想着要告退,不过却被陇西王拦了,道:“莫急,咱们多年未见,不如把酒谈天,说来这些年,本王可寂寞得很。” 姜灼有些好笑:“想着陇西偌大之地,竟无人与殿下说话不成?” 第426章 “说话者多,说真心话的,少之又少,倒是当年与姜灼你那一席谈,让本王至今回味,”陇西王一叹,随即冲着屋外道:“上一壶美酒来!” 这时姜灼心念一动,忽然想起,陇西王正是沈妃之子,竟不知他对那些陈年旧事知道多少,如此,姜灼还是依言留下了。 待到酒菜端上,姜灼自是只以茶代酒,敬过陇西王一杯,算是应了景。 陇西王倒也不讲究,笑呵呵地自斟自饮了起来。 “听得说先帝在时,长安城倒是闹了好几出?”陇西王笑问。 “少不得与王巍有关,”姜灼犹豫了一下,道:“此人擅权已久,到了先帝后期,大概自知快要无人庇护,想来唯恐从此失势,才起了不该的念头。” 陇西王听得哈哈大笑:“说句实话,这长安城有什么风吹草动,各处封地早就得知,不过王巍这小人倒是胆量不小,显是为效法前朝这事,可惜他一个弄臣,怎敌得过兵强马壮的胶东……不,如今该要称圣上了,此人真真蠢得要死!” 姜灼却不以为然:“人家还真不蠢,如今手握先帝免死令,连圣上都奈何他不得。” 陇西王显然并不赞成:“如何奈何他不得,直接扣他一个通敌卖国的帽子,圣上说你通敌,你便通敌,谁敢说半个‘不’字,届时丹书铁契又有何惧,便是先帝从皇陵跳出来,圣上照样杀他不误,只不过,在其位谋其政,圣上当了皇帝,顾虑自然多了,且这位陛下又太爱惜羽毛,不肯在后世留下骂名罢了!” 对于陇西王能有这个说法,姜灼不以为奇,陇西王性情佻挞,甚至做起事来有些随心所欲,说到底,就是个不在乎什么规矩礼法的,所以才有后来与偠美人之事,与之想反,诸葛曜雄韬大略,志向高远,却为人谨慎,确如陇西王所说,他更看重后人将来如何评说于他。 所以,与陇西王相比,诸葛曜活得,未免要累得很。 “圣上虽有些死板,不过,在治国之术,却是真有本事。”陇西王这时挑眉一笑,让姜灼有些弄不懂,他这话,到底是在弹还是在赞。 姜灼敬了他一杯,故意问道:“殿下何来如此说?” “前日圣上将众家兄弟聚到一块,便提起诸葛氏子孙兴旺,乃是大靖之福,长此以往,我朝基业必能千秋万代,说到高兴处,少不得这回过来的几个侄子,都被圣上封了候,这之后,你猜怎么着了?” “何必卖关子,直说便是。”姜灼催道。 陇西王喝了一口酒,这才笑道:“本王子嗣不多,现在想来倒是幸运,你且不知,圣上当着众家皇兄皇弟之面,颁下了推恩令,准许封地诸王将自己封地赐给儿孙,这令一下,众人皆大欢喜,本王也……喜啊!” “如此不好吗?”姜灼自是不解,便是贫苦之家,也会想着要给子孙留下财帛,何况这些王公贵族,诸葛曜颁下此令,这封地便可传给后世之孙,姜灼觉得并无差。 “所以说,你便不懂了,”陇西王点了点姜灼:“这种事,得利最多的,你猜是谁?” 姜灼摇头,只觉得陇西王这种人真是心思细小,本是一件好事,非要千回百转,倒像生怕被人算计。 “圣上这一道旨意,本王敢说,不出十年,兄弟们的封地便会越分越小,到时候诸葛氏的王侯们各自守着一亩三分地,再无人敢与进行朝廷抗衡,厉害啊,难怪本王当初要落败,不得不佩服,这位皇弟着实精明。”陇西王越发感叹。 听到此处,姜灼不免笑了,她便知道诸葛曜出类拔萃,注定是要做明君的。 “你倒乐个什么劲,”陇西王不满地道:“这回来长安城,大家一是吊丧,二是来瞧瞧新君对兄弟的态度,日后也好有个应对,却不想屁股还没坐热,便被扒了一层皮!” 姜灼不由捂嘴一乐:“这又如何说起?” “圣上推恩令一下,又开了恩典,说是封地赋税皆减三成……” “这可不是好事?” “好事?”陇西王呵呵一笑:“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之事?圣上下令,要从各封地征调银两还有人马,前往北疆修建工事,以防犯匈奴入侵。” “想是殿下并不乐意?”姜灼心中暗笑,觉得这法子倒是高明得很。 陇西王打了个酒嗝:“谁说本王不乐意,本王头一个上前请命,要亲自带人前往北疆,若是能遇着匈奴人便最好,本王这刀可从未开过刃!不过,先帝这些儿子里,像本王这样有英雄气概的少之又少,除了十一弟跟着附和,其他那些,还都不情不愿。” “小女记得,殿下当年便抱怀杀敌之志,若一朝成行,小女祝殿下心想事成!” “可惜,老太太挺不高兴,前日回来之后,便跟着本王置气,这不,眼瞧着人就不妥了,只好到太医院寻你,可巧你倒出了宫。” 姜灼陪着陇西王说了这么多,这会子想着,总该说自己的事了,于是就着仙云大长公主,感叹道:“大长公主亦不容易,这些年当是经历过不少风雨。” “什么经历过风雨,那是被我皇祖和父皇给宠坏了,一辈子任性而为,谁都不放在眼中,”陇西王哼笑道:“当日夫妻不和,她把夫婿气死不算,儿子得了重病,也是救治不及而死,所以,姜灼,本王得告诫你,女人莫要太刚硬,那是成心给自己寻麻烦,莫如趁着青春正好,寻个好归宿,若是实在没有好人家愿意要你,本王也不嫌你人老珠黄…..” 姜灼脸一板,“噌”地站起,便要往屋外去。 “回来,回来!”陇西王忙起身拦道:“你这人着实没意思,本王当你红颜知已,才肯同你说说笑笑,你倒甩起了脸子来!” “我瞧着殿下竟是来寻小女取乐的,如此话不投机,不如走了便是。”姜灼冷硬地答道。 “本王再不开玩笑了,你瞧可成?”陇西王笑嘻嘻地要扯姜灼,却被她躲了过去。 第427章 见姜灼神情冷凝,绝无半点逗弄之间,陇西王终是不敢再造次,陪着笑冲她拱了拱手,正色道:“本王得罪,此后再不敢了,还请姜大夫海涵。” 见人家如此,姜灼也不好再计较,况且还有事相问,自是又坐了回去,思忖片刻后,道:“小女听过,说是殿下在沈妃娘娘去世之后,便被交予大长公主养育,单从此说,你们自是情同母子。” 陇西王叹了一声:“说来老太太也可怜,驸马因与许氏相厚,夫妻二人就没有和过,到后头驸马还郁郁而终,没多久,唯一的儿子又没了,她当时也没了分寸,先帝心疼这妹妹,便拿本王这无母的皇子做了人情,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本王倒与大长公主搅和到了一块,一晃就二十来年,”说到此,陇西王喝了一声:“再上酒,今日一醉方休!” 原来是不知不觉间,满满一酒樽竟已然空了。 奴仆很快送上新酒,姜灼想想,拿起酒樽,亲自倒入陇西王杯盏之中:“小女不免好奇,方才殿下提到的许氏,莫非是许皇后一族?” 陇西王眨了眨眼睛,一笑:“果然猜对了,老一辈子的人,对‘许皇后’三字可是禁忌得很,不过与咱们倒是无关,说来倒可当故事听听。” “殿下便不如说一说?也让小女长些见识。”姜灼笑着道。 “本王自小在大长公主府里长大,可是听到府里有种说法,那位短命的驸马之前娶过亲,不过后来不知怎得,他被本王姑母给瞧上,先帝少不得百般护着自己妹子,硬是下了旨意,逼驸马与已然有了身孕的原配和离,然后尚了公主。” “这与许氏又能何关系?”姜灼故作不解。 “你且不知,驸马的原配便是许皇后的一位姨母,来往还挺亲密,当初先帝逼人夫妻和离之时,许皇后曾上表反对,甚而听得说,本王那位姑母眼中揉不得沙子,自此恨上许皇后,后来也没放过那原配,一碗凉药,生生将人肚里成了形的孩子打了来,”说到此处,陇西王又卖了个关子:“你猜这事我怎得知道? 姜灼笑了笑:“小女如何猜得到?”心下却明白了,原来许良人说许皇后吃了仙云大长公主的亏,根子便在此处。 “本王五、六岁上,有一回睡晌觉之时,听乳母同府中一位嬷嬷在那摆龙门阵,便听他们胡诌了不少,最瘆人的,是说姑母那孩子,就是被驸马前头那个做了胎鬼的儿子索了命。” “这话也能信?”姜灼好笑道。 “不是说胡诌吗,且这么听着便是,不过本王如今最信因果,这世上,总是一报还一报。”陇西王先时还呵呵笑道,到后头,神色却有些黯淡。 姜灼上下打量陇西王,猜出他竟是想到了偠美人,同情之余,也不免有些瞧他不上,不过姜灼也懒得瞧陇西王这般惺惺作态,反正死人也瞧不见,索性半开了句玩笑:“今日小女开了眼界,原来堂堂陇西王,竟也喜欢在人背后说嘴。” “这话可不是被你勾出的,如何反倒打本王一耙!”陇西王哭笑不得地点着姜灼。 “按殿下说法,大长公主由是与许氏结怨,甚而同许皇后也不睦?”姜灼还想证实一下。 陇西王“切”了一声:“本王可没说,至于姑母与许皇后相处如何,我也没亲眼瞧见过,只知道懂事之时,许皇后早就自缢谢罪。” “我在宫里隐隐听说,沈妃娘娘当日故世,便是许皇后出于嫉妒,暗中施的手段?”姜灼立时追问。 陇西王像是认真地想到一下:“倒是有这种说法,不过一位当日曾进宫照料过母妃的舅母私下说过,母妃去世之前,已然连着好几日血崩不止,王攀用了不少法子皆是无效,只能瞧着她香消玉殒,若说是被人害了,倒有些牵强。” “王攀?”姜灼忍不住叫起来:“不是说,给沈妃娘娘治病的乃是当时的太医令吗?” “太医令?”陇西王摇头:“本王未听过人提及过,不过母妃之死后来连累不少人,竟是许皇后也陪了葬,”说到此处,陇西王压低了声音:“当年有一回,我听一位喝醉了酒的沈家长辈说过,事发之后,王巍暗地来劝沈家族长,让他将这事栽到许皇后身上,以求得先帝同情,或对沈氏有些好处,”说到此,陇西王竟笑起来:“其实吧,若是细想,便能得出端倪,先帝一生最厌恶的便是许皇后,到后头忍无可忍之下,随便寻个借口将人灭了,也是有的。” “殿下,您那位舅母可还健在?”姜灼猛地抓住陇西王的袖子问道。 陇西王不免一怔,显然不明白姜灼为何如此激动,只姜灼这会子一眼不眨地盯着他,陇西王倒生出了好奇,笑道:“其实沈氏后来并不为先帝所喜,后来本王坏了事,他们也一并被赶出长安城,舅父一家后来搬去江南,在不在世,本王并不确定。” 姜灼思索片刻,竟直接跪到陇西王跟前,道:“小女斗胆,有一事请殿下相帮,若此愿达成,小女更奉殿下为一世之恩人。” 出了大长公主府,姜灼的心还在“怦怦”直跳,竟不知自己方才哪来到的冲动,居然毫不提防陇西王,竟是将自己身世全说与了他。 毕竟义家乃是当年先帝下旨满门抄斩的,她那时虽小,也是获罪之人,今日一旦被人揭穿身世,她这罪医义灼之女,随时都能入狱,性命自是保不得了。 可就在听到陇西王说,沈氏之中,竟有人知道沈妃之死的真相,并且当日为沈妃医治的乃是王攀而非义正元之时,姜灼已然顾不得其他,揭开真相的渴望已超越了对自己安危的顾念。 听完姜灼的恳求,陇西王当即拍了胸脯,说是看在宝儿份上,这个忙他自是帮定了,姜灼如今倒是一腔希望,全放在陇西王的身上,只盼他那位舅母健在,还有有朝一日,能为义家洗清冤屈做证。 第428章 姜灼的车刚到郑家药铺,郑柯得着信便迎了出来,笑着道:“女郎,方才小郎也回来了,还带着一位朋友,说是与您也算相识,这会子他们都在花厅,我已然备好酒菜,正喝着呢!” 姜灼一愣,不由问道:“到底哪位朋友?” “小郎倒是卖起关子,只说等女郎到了,一看便知。”郑柯自是笑道。 等进了花厅,还未等站定,姜昕便一下子过来拉了姜灼,走到一位身量不高,头戴小冠,身穿曲裾深衣的少年面前:“阿姐,可瞧出他是谁来?” 姜灼打量了半天,却是未认出来,只觉得这孩子稍有些面熟。 “十一皇子,不,现在该称河间王了!”姜昕还是小孩子脾气,这时见姜灼一脸迷惑,不免得意得紧。 这么一说,姜灼终于想起来他是何方神圣,再仔细辩认,面前这位可不就是当年顽劣不讲理,却与姜昕不打不成交,到后来撺掇着将姜昕唬进军营的那坏小子! 毕竟面前是贵人,姜灼少不得上前见礼:“小女参见殿下。” 河间王呵呵一笑,抬了抬手:“免礼吧,今日姜昕硬拉着本王过来,早听说这郑家药铺在长安城数一数二。” 跟在后头的郑柯听得此人竟是河间王,不过稍稍吃惊了一下,说来满长安城都是王公贵人,郑柯也是见得多了,更何况当日连圣上都瞧过好几回,早就大惊小怪不起来。 姜灼并不入席,倒是在一旁替河间王斟了一盏酒,道:“小女早说了,各地封主皆已回来,不想今日荣幸,能得河间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没事谁乐意来药铺,可不没病找病,”河间王不改当年的说话不中听,又转头瞧着姜昕道:“当日本王瞧着姜昕你这小子上蹿下跳,成天不知安省,才求着十哥收了你,不想你居然有了出息,倒不负本王当日推举,你还不敬本王一杯?” 听着河间王这么说,姜灼自然又得谢上一谢,忙示意姜昕举杯。 倒是姜昕满不在乎地道:“阿姐莫听他的,那会子是河间王自己想进军营,结果被圣上严词拒了,他才想着将我弄进去,好隔三差五自个儿进里头打混,结果没过几时,人却被赶去了封地。”说到此,姜昕不留情面地哈哈大笑。 河间王先是哼了一声,到后头亦笑起来。 “殿下这几日留在长安城,可是为参加圣上登基大典?”姜灼坐到旁边长榻上,随口问了句。 没待河间王回话,倒是姜昕转头瞧着姜灼道:“圣上登基大典,当日还要校阅兵马,弟届时也要带队受阅,阿姐可得空瞧瞧去?” “今日本王听说了,姜昕如今已然官升校尉,倒是可喜可贺。”河间王这时插了一句道。 姜灼听得也是一喜:“竟是如此,恭喜阿弟!” 姜昕却并无所谓,只道:“未立战功而得晋升,不过循例而已,没劲透顶,待他日到了战场上,杀他个匈奴片甲不留,那会子封官晋爵,才是最畅快,那时候阿姐再替弟高兴也不迟。” “有的是机会,”河间王拍拍姜昕:“那日在宫中,十哥让各地封主出钱出人,前往北疆修建长城,便提到匈奴向来奸诈多端,并不可信,加上性好斗狠,虽与我大靖缔结所谓盟约,不过为得一时残喘,他日定然还会卷土重来,你好好等着,到时候这匈奴人,由着你尽情地杀!” 虽觉得河间王说得有些血腥,只是姜灼相信诸葛曜的预判,绝对无错,当日先帝听信王巍之言,以为和亲之后,大靖便能得了安稳,着实太过天真,以耶律拓之野心,一位和亲公主还有那些财帛,如何能满足他的欲望。 “那回魏将军之妹前往匈奴和亲,我可是暗中盯了一路,那帮匈奴人在咱们地界便颐指气使,气焰嚣张,倒像是已然将大靖收入囊中,若非当时无涯先生拦了,我真想冲出去杀他一回。” 不想河间王却叹了一声:“如何是魏姐姐去和亲,魏老将军父子竟是舍得?真可惜了这般弱质女流,竟不得不委身匈奴蛮人。” 姜灼不由想笑,别人都替魏菓瑶不值,却不知她却是心想事成,更自觉是当上了人中龙凤,全不管家人顾念产,只也不知她此时,过得可还如意? “那魏菓瑶,哼,莫提了!”姜昕一提到此女,就气得想跳脚:“她自己作死要去和亲,也没人拦着,却差点害了我阿姐,被她弄去了匈奴,可恨!” “魏姐姐我瞧着挺好,你莫骂她,”河间王忍不住替魏菓瑶辩解,转头又好奇地问姜灼:“听姜昕说,姜女郎如今已然成了太医?” “让殿下见笑了。”姜灼回道。 “嗯,以你之寒微出身,能入宫为太医,已算是出息。”河间王摇头晃脑地道。 “你啥个意思,瞧我阿姐出身怎得了,她可是我姜大将军的阿姐,”没想到这时姜昕一下子火起来,指着河间王道:“你且等着,我阿姐日后前程,竟是你得仰着头瞧的。” “阿弟,莫要胡说!”姜灼赶紧喝住,生怕姜昕说漏出些什么,这时再仔细瞧,原来姜昕已然面红耳赤,竟是喝多了。 哭笑不得之下,姜灼只得叫进郑柯,一块将姜昕放到长榻之上歇下。 少不得姜灼要对河间王致歉:“殿下,小女阿弟性情粗鲁,话语间若有唐突,殿下莫要怪罪。” 河间王端着酒盏站在长榻前,一边喝,一边看着姜昕,倒是笑起来:“说来本王许久没觉得这般痛快了,这些年竟听阿谀之词,早没人敢对着本王这般鬼吼鬼叫,今日倒是听得舒服。” “这些年殿下在河间想是顺风顺水吧?”姜灼知道不能冷落了人家,便随口寒喧道。 河间王又坐回到桌前:“不过如此罢了,我们这种人,注定安享富贵,不乐意都不成。” 姜灼笑了笑,虽然这句听起来似乎得意,不过姜灼还是听出来河间王口中的无奈。 天色尚未暗下,姜灼便回到宫中,刚进藏书楼坐了一会,小黄门就过来,宣姜灼去未央宫。 第429章 出得屋外,正瞧见方太医远远地过来,姜灼赶紧上前敛衽施礼,笑道:“方太医,今日小女休沐,回来才得听说,您已然受封太医令,小女在此恭贺。” 方太医却是忙着摆手:“老夫医术寻常,绝无资格任这医首之职,方才老夫已然去求见圣上,自是想说德不配位,请圣上别选贤才。” “方太医德高望重,医术之上,也是吾等前辈,如何要这般自谦?”姜灼真心劝道。 “倒是圣上厚爱,并不肯许老夫辞了这太医令,”方太医无奈:“如此,老夫便勉强代之,他日若有德才兼备者,老夫少不得要让贤的。” 又说两句之后,姜灼正要告辞,倒是方太医叫住她:“圣上方才还提及,当日伍太医致仕之前,为防着王攀私下谋利,将经年收藏之医册精本尽皆送进天禄阁,圣上之意,如今还将这些还于太医院,以备太医们日常研读查阅之用。” “那便好极了。”姜灼开心不已,当日她曾见识过伍太医的藏书楼,犹如进到宝山之中,叫人流连忘返,今日若藏书楼能得恢复,可不是太医院一桩喜事。 “如此便说好,日后藏书楼仍旧交予你掌管,老夫指望着,这楼在你手上发扬光大。”方太医笑着道。 姜灼又是一福身,扬着头道:“小女定不辱命!” 御书房中,诸葛曜正在低头瞧着一本奏章,想是太过专心致志,竟未发觉姜灼已然走到了近前。 其实一进到里头,姜灼便注意到,诸葛曜这会子眉心已蹙成“川”字形,显是他正陷入深思之中,更已然入了神,姜灼不敢打扰思绪,干脆退到了角落。 “你来了?”片刻之后,诸葛曜突然道了一声。 姜灼猛一抬头,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竟在发呆,说来今日与陇西王一番相谈,让姜灼终于看到了为义家昭雪的希望,如何心中不百转千回。 “小女见过圣上。”姜灼忙上前行礼。 诸葛曜揉了揉眉心,举起手边一杯茶来,放在唇边抿了抿,貌似随意地问道:“今日你休沐?” “是。”姜灼低头回道。 “可是去了大长公主府?”诸葛曜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姜灼不由瞧了诸葛曜一眼。 诸葛曜挥了挥手,让殿内的宫女、侍卫都退下,见四下无人了,才笑道:“你以为朕是个没心机的,留这些兄弟们在长安城,就不管不问了。” 姜灼心下一叹,果然是天家,便是面上兄友弟恭,一派热络,可私底下,诸葛曜也未必那么放心这些兄弟们。 “仙云大长公主可好?”诸葛曜闲闲地问道。 “倒是没有大碍。” 诸葛曜摸摸鼻子,忽然笑了笑:“虽然朕并不太瞧得上诸葛翼,觉得他眼高手低,做事不太入流,不过他对姑母倒是极孝顺,也不算至恶之人。” 姜灼心叹,对比之下,倒是陇西王对诸葛曜的评价倒是更高一些。 “你似乎与陇西王走得有些近?”诸葛曜猛不丁又问了一句。 “圣上果然盯得紧。”姜灼一时笑了起来:“可是查到了什么?” “陇西王回长安城没多久,不去同兄弟们寒喧喝酒,不去到各大官员家中走动,拉拉关系,反倒头一个去了郑家药铺,”诸葛曜神色淡淡地道:“若非你是郑家药铺的东家,且一直以来,郑家药铺对朕襄助颇多,说不得朕真要派人去查了。” “圣上多心了,郑家药铺开门迎客,总不能因为来的是王侯,便将人拒之门外吧!”姜灼思索一会,决定还是将此事糊弄过去,免得日后给宝儿惹来什么麻烦。 诸葛曜看了看姜灼,到底没有追问下去,反倒冲着殿外吩咐:“将朕后日要穿的冕服取来,”说罢,对姜灼道:“这衣裳做得不合身,劳你帮朕缝补一番。” 没一时,果然见一列宫女捧着冕服进来,诸葛曜指了指,道:“针线已然齐备,便交给你了,朕还有奏章要批阅。” 姜灼硬是愣住好一会,才哭笑不得地道:“圣上说不合身,到底哪处,小女不看,如何知晓?” 半个时辰后,诸葛曜竟是将冕服穿在身上,姜灼左右瞧瞧,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倒是诸葛曜有些不耐烦了,道:“这大带松了,还是襟角也不服帖,叫你做你便做!” 姜灼赶紧应了诺,取了大带,在小黄门特意带人搬进来的矮榻上坐了。 一时之时,御书房鸦雀无声,宫女、侍人们只敢站到外头,连张望一下都不敢,姜灼专心致志地缝着衣裳,而诸葛曜一手托腮,依旧看着奏章,不过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姜灼。 “西北今年大雪。”诸葛曜猛不丁冒出来一句。 姜灼稍愣,抬头看了看诸葛曜。 “每逢大雪之年,便是匈奴人南下劫掠之时。”诸葛曜顺手将奏章扔到了一边。 姜灼怔过一会,又重新低头缝了起来,她在北疆长大,自然明白,匈奴人乃是以游牧为生,说来也是靠老天吃饭,天寒地冻之时,他们难寻着猎物,唯一的法子,便是到处抢掠,才不得饿死。 “如今他们虽不敢大举进犯,不过已有地方上奏,发现匈奴人暗中潜入,盗抢当地百姓,”诸葛曜大叹一声:“当日若非被那帮乌合之众拖了后腿,朕的长城早就坚如磐石地建了起来,何需此刻,还为百姓安危担忧。” 姜灼头也不抬地道:“圣上爱民如子,自会想着如何解救于他们。” 诸葛曜笑了笑:“你且说说,朕是怎么想的?” “小女不敢妄测圣意,只今日正好见到阿弟同河间王来了药铺,听他们之言,皆有心要与匈奴一搏,想来百姓亦如此想,也早就盼着圣上,能将匈奴人赶得远远的,再不得进犯咱们大靖半寸国土。 “这仗自是要打的,”诸葛曜思忖了一会,走下御案,在姜灼的矮榻边坐下,道:“不但要打,他日朕还要御驾亲征,终有一日,朕会将匈奴人赶到大漠以北,让他们连回来都不敢想!” 第430章 方才被诸葛曜一番豪言壮语感动,姜灼甚至已然想到,若真有御驾亲征匈奴的一日,自己少不得要自荐做一名随行军医,既为亲自照料诸葛曜,也是想亲眼见识匈奴人被赶出漠北的一天,到了那时,也不知会是何等得激昂人心。 然而,等从未央宫回来,姜灼猛然醒悟过来,方才太过激动,她竟一时忘了跟诸葛曜提及义家之事,说不得白白浪费了独处的好时机。 不过转而又想,诸葛曜甫登高位,正是诸事待要从头开始之时,民生要平抚,北疆要安定,还在那些先帝丢下的烂摊子,也要一一整饬,已然是恨不得一日有二十四个时辰,于国家大事而言,自己那些,便显得太微小。 尤其是,诸葛曜坐到她旁边那一会,姜灼分明瞧见了他眼底的红丝,想来这些时日,他一直便没休息好。 踏进藏书楼,姜灼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决定还先不麻烦诸葛曜,待自己先将当年之事全都查清,再来请他做个公断,正好方太医提到,天禄阁会将医册精本归还太医院,说不得日后还得机会查到当年医案。 姜灼未想到,这会子藏书楼中还有人,并且还不少。 原来此时秦宴趴在几案上,神情专注地瞧着一本医案,而另一头,几名医女正在收拾书架,虽是动静还挺大,不过秦宴显是一无所觉,想来早看得入了神。 姜灼知道,医女们过来,一定是应了方太医吩咐,将藏书楼赶紧收拾出来,以迎那些医册精本,如此一想,姜灼少不得捋起袖子,准备上前同众人一块忙活。 正在此时,医女们突然发出一串笑声,姜灼循声瞧过去,却见众人齐齐地冲着秦宴那处挤眉弄眼,待一细看,姜灼也笑了,原来是房医女刚奉了茶进来,直接端到了秦宴的几案上。 都是知慕少艾之年,整日又在一处,房医女虽不好意思说,医女们瞧得出来,姜灼更知几分,房医女对秦宴颇有好感,且已是不少时日了。 说来这二人若站在一块,姜灼觉得算得上郎才女貌,只不知是秦宴不解风情,还是天生木讷,竟是对房医女似怯还羞的示好,毫无一点应对,不过姜灼倒瞧出,秦宴是个老实人,房医女眼光果然不差。 大概还是被笑声惊到了,秦宴终于抬起头来,只是目光所及之处,却在姜灼身上,居然未注意一直就在自个儿旁边的房医女。 “姜太医,何时回来的?”秦宴傻呵呵地笑道。 姜灼真要替他着急了,不免冲着秦宴直递眼色,秦宴起先一愣,过了好半天,总算瞧见了房医女,忙冲着已然面上挂不住的房医女一拱手:“在下失礼,竟不知房医女在旁边。” 房医女用手背抚了抚显是热火发烫的双颊,神色越发不自在得紧。 姜灼也颇觉秦宴不通情理,想着又不能这么干着,免不得上前打起了圆场:“房医女这茶端来得正好,先不管那些丫头们,我正渴着呢,难得你这般细心,多谢!” 房医女“啊”了一声,自是紧着倒了一盏,低着头递到姜灼手上。 倒是这时秦宴问道:“姜大夫可是刚从未央宫回来?” “是。”姜灼含糊应了句,心想这秦宴真是连话都问不到点子上。 “这几日咱们太医院可是喜事连连,除了藏书楼又要有另一番景象外,”秦宴此时居然大大咧咧地端起房医女早堆到他面前的茶盏,猛地喝了一口,随后又笑容满面地道:“你且不知,未央宫传旨,后日登基大典,咱们太医院的人也一同前往。” 姜灼终是忍不住笑起来,亲睹诸葛曜成为大靖之君,自是莫大荣幸,有此机会,真是人人求之不得,且这一回姜昕还要带兵受阅,他早盼着阿姐到场,这一下姜灼也能瞧瞧阿弟的风采了。 “这等盛况,真是难得一见呢,”一名医女这时笑道:“他日出宫,也能拿这一桩炫耀一番了。” “我今日随太医到平阳长公主府上请平安脉,可瞧着长公主也正忙着制新衣,听得说三品以上的命妇皆可随夫君前往观礼,如今长安城中,成衣铺的生意最是红火,好衣裳都被贵人们定走了,谁不想在圣上喜庆之日,能打扮得光彩照人。”又一名医女不免羡慕:“可惜,咱们只等一身青衣。” “倒是可惜了如今后宫冷清,瞧不见娘娘们争奇斗艳,圣上身边只有一位王婕妤,听说是个好素静的,宫中那些匠人,便是有再好的手艺,也是施展不开的。”少不得有人感叹。 姜灼在旁边听着,不免想到,诸葛曜毕竟已然为帝王,便是他并非重欲之人,但为子嗣考虑,这后宫迟早要充盈的,争奇斗艳亦是迟早的事。 “听说那位王婕妤如今还在闭门思过,反正大家伙都瞧出来了,这一位前胶东王妃,颇不得圣意,就算她父亲是大司马,怕是也难有建树,”一名医女笑着猜测:“说不得,连圣上登基大典,也瞧不着王婕妤出现了。” 见众人说得有些不堪,姜灼忙制止了,无论如何,王瑜芙是诸葛曜的婕妤,乃是宫中贵人,总不好叫人背后嚼了舌头,伤的是诸葛曜的尊严,到后来,姜灼索性让医女们都散开了。 房医女同姜灼一块回了屋,进到里头,忍不住提到一句:“我今日随方太医去锦香殿请脉,方太医知她心性好强,当着人面自是没说什么,不过出了锦香殿,方太医便直摇头,说这位娘娘气阴两亏,温热蕴结,平日里又不仔细调理,若再掉以轻心,日后可有麻烦。” 姜灼解着身上衣裳,耳朵却听得仔细,不由回忆起,当年她还在郑家药铺坐堂之时,冯嬷嬷曾陪着王瑜芙过来做客,自己一时起兴,便为王瑜芙把了把,姜灼记得清楚,似乎当时便是气阴两亏,温热蕴结,为此姜灼还特意为王瑜芙开了药,嘱咐她一定要好好将养,不过此事后来没了下文。 第431章 姜灼只听说王瑜芙去寻了王攀替她诊治,如今想来,她当日根本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亦或是王攀那庸医根本瞧不出才能端倪,才将她的病误到如今。 想到此,姜灼不免摇了摇头,她当初已经提醒过,此病若是延误,恐怕将来会有子嗣之忧,姜灼已然尽力,王瑜芙却不肯听,别人也莫可奈何。 待得姜灼从外头梳洗一番回了屋,房医女早躺下了。 姜灼瞧着床。上房医女的身影,虽此时帐幔已然垂下,不过依稀可听出,里头人辗转反侧,并未入眠。 姜灼想了想,不免失笑,她能体会出房医女此刻心情,倒真想骂秦宴榆木脑袋,生生白费了女儿家的心。 “姜太医,可睡下了?”房医女忽然问了一声,姜灼听出她声音有些嗡嗡的,想来方才竟是哭了。 “还没睡。”姜灼此时已然熄了油灯,正将身子半靠在枕上,用手无意识地划着面前的帐幔。 “我……今日可是闹出了笑话?”房医女声音中带着些许的犹疑。 姜灼翻身,干脆躺好了,道:“哪来什么笑话,我倒未觉有何不妥,只是秦太医这人,真真叫人哭笑不得,果然就是个痴的,不懂半点礼数。” 房医女那边沉默许久,随即便是一声唉叹:“你早瞧出来,是不是,我确实心悦于他,别人想是都瞧出来了,唯此人无知无觉,莫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才故意这般冷淡,若真如此,我可……真要羞死了。” “秦太医可没那么多城府,”姜灼仔细想想这些年与秦宴的相处,觉得房医女有些想多,不过,随后安慰道:“莫不如我帮你悄悄问一问他,也好过自己胡思乱想?” “姜灼,我总觉得……秦太医对你总有些与众不同。”房医女这时喃喃地道。 姜灼忍不住乐起来:“你果然多想了,我们算得上半个师兄妹,秦宴啊,一向痴迷医术,早立志要成为好大夫,自是心无旁骛,他与我只是志趣相投而已,若说别的,他怕是从没将我当女人看,我呢,也从没把他看作男人。” “你可曾定亲?”房医女冷不丁地问了句。 “定亲……”姜灼仔细想了想,虽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她与诸葛曜已然倾心相付,就算没有婚书,姜灼也绝不会主动离开诸葛曜,就算天荒地老又能如何?既然如此,可不就是定了亲,姜灼索性一点头:“算是吧!” 房医女似乎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如说说,是哪一位?” “哪一位呀?”姜灼眨着一双明眸,望着黑漆漆的帐顶:“他是一名军人,平生夙愿,便是将匈奴赶得远远的,让百姓不受外族欺负,从此安居乐业。” 姜灼眼前出现了诸葛曜的矫健身影,有在马上飞奔的,有在军营中挥斥方遒,还有在朝堂上威严而坐,不知不觉间,姜灼竟弯起了唇角,今生得遇这般伟男子,更能得他青眼,姜灼自认已是用尽今生最大福气,再无他念了。 “你也快十八了,可曾议定婚期?”房医女又问。 姜灼想了想,这婚事还真没议,或者一生都议不得了,但又何妨呢,姜灼早视诸葛曜为夫君,她一生最可依靠之人:“倒也不急,他身负重责,并不得脱身,来日方长。” “唉,原来你也是个痴的……”房医女这时叹了口气。 屋里终于陷入了安静,两名女子各想着心事,渐渐都沉入梦乡。 说来原本姜灼打算得好好的,还寻出了平日很少戴的珠钗还有许良人送的镯子,想着登基大典之日,随着太医院众人前往观礼时戴上,却未成想,一桩喜事打乱了姜灼计划。 怀胎十月,终到了魏少夫人一朝分娩之时,只不想孩子降生,居然恰逢诸葛曜登基大典,倒着实叫人未及反应。 魏将军府递牌子来请姜灼的时候,天色才微微有些亮,方太医正准备领着众人前往诸葛曜登基的大殿,结果见到前来知会的侍人,姜灼便明白,今日这盛况瞧不上了。 虽是心中有些遗憾,不过魏家添丁亦是另一桩喜事,再加上姜灼早前已答应,魏少夫人生产之时会陪在她旁边,这会子人家来报信,姜灼二话不说便回去提了药箱,赶紧跟人走出。 到了地方姜灼才知道,为了准备登基大典,魏长欢头天晚上根本没有回府,而魏少夫人突然发作之时,魏老将军已然携夫人早早前往大殿候着,如此一来,魏将军府中只剩下魏少夫人一位女主人。 不过想是管家日久,魏少夫人已然老练得紧,忍着疼派人先去通知郑家药铺的大夫赶紧过来,又叫人拿着早准备好的宫牌,进宫寻姜灼,而府里头,一应物什早就准备好,便是稳婆也已进了产房。 诸事齐备,就等孩子降生,不过谁都未想到,姜灼刚踏进东院,便听到屋里头有人叫到:“哎呀,生啦!是位小公子!” 姜灼立时顿住脚步,忍不住大笑起来,魏少夫人这头胎还能生得这般顺利,倒叫人想不到。 而这时,早候在外头的大夫见东家到了,自是上前拱手,笑着同姜灼道:“女郎,魏少夫人真是有福之人,瞧着今日生产,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魏少夫人的仆女这会子跑了出来,直接走到姜灼和大夫面前,少不得千恩万谢,随即便拉了姜灼,笑道:“女郎的脚程,还没有我家公子快呢,人家这是急坏了!” “还真是如此,日后这一位少不得子承父业,做一位兵贵神速的大将军。”姜灼笑着调笑了一句。 随着仆女走进里头,姜灼见魏少夫人已然在喝补气汤,瞧着她脸上汗淋淋的模样,想是方才累得不轻,不过气色倒还不错,止不住地在乐。 “恭喜少夫人!”姜灼上前冲她敛衽施礼,又瞧了魏少夫人命人抱过来给她的孩子,特意捧到怀里掂了掂道:“这份量,难为少夫人没费什么力气,哪里是将军虎子,竟是将门虎妇,说不得日后少夫人也能带兵打仗了。” 第432章 “你这丫头,我可是刚跨过了鬼门关的人,你倒一点不心疼,反来拿我说笑。”魏少夫人笑着嗔道。 姜灼这时坐到仆女搬到床边的绣墩上,不由感叹:“小女着实未想到,小公子来得这般顺畅。” 魏少夫人却瞧着姜灼,颇为动情地道:“说来能得这一胎,还得谢你相助,若不是姜灼你……” 眼瞧着魏少夫人竟快要落泪了,姜灼忙转头问仆女:“可紧着给老将军、夫人还有少将军他们报喜了?” “我儿竟像是故意趁着大人们不在来投胎,也够皮的。”魏少夫人立是收了泪,又笑了起来。 “小公子刚落地,便有家人准备去报信,只是方才外头宵禁,一时半会只能干等着了。” 便在此时,众人隐约听到有鼓乐之声,姜灼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这鼓乐之声欢庆而隆重,,宣告着诸葛曜已然正式踏上他作为一代帝王的历程,姜灼的心,飘飘荡荡地飞向了大殿,仿佛看到了一身穿冕冠大服,威严地踏上龙座的诸葛曜,看到他昂昂地站在高阶之上,睥睨天下的模样,就算没有亲见,姜灼也能想铜陵,这一刻,诸葛曜该是如何得英俊威武,卓尔不凡! 反正也是出不去将军府了,姜灼索性不急着走,瞧魏少夫人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自是明白她也累坏,便不打扰,同仆女一块悄悄出了正屋。 到了外头,才知道自家大夫被请到前面吃酒,姜灼笑笑,便由仆女领着,去了隔壁一间抱厦,准备先等上一会,待魏少夫人醒来,再过去给她瞧瞧脉。 这抱里早就拢上了火,里头甚是暖和,闲来无事,姜灼取出药箱中的医书准备瞧一瞧,却不知怎得,没一会竟生出困意,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灼又回了皇宫,而此时,她正赶上百官匍匐于诸葛曜面前三跪九叩,大殿四周,响起了经久不绝的三呼“万岁”之声。 诸葛曜似乎说了几句什么,姜灼没有听清,然后不知何来的胆量,居然穿过人群,直接走到了阶下,终算是听清了诸葛曜在说:“胶东王如今失恃,朕心中不忍,思忖再三,与太后商议之后,还是想着,交由王皇后抚育才是最佳。” 姜灼听得糊涂,何时宫中又来了一位王皇后,却不想转过眼,正瞧见一身皇后大妆的王瑜芙远远地走过来,得意地瞟了她一眼之后,便迈步上了台阶,站到诸葛曜身边。 一时姜灼心里吃惊不小,未想王瑜芙终是得偿所愿,只是这等狠毒心性之人,就算位列中宫,也只知道为王氏谋利,如何会善待他人,姜灼觉得,洛昭仪定是不会肯将儿子给了王瑜芙。 姜灼只觉沮丧,却又无能为力,正想转身离开之际,却听到身后王瑜芙厉喝一声:“姜灼,给本宫站住!” 然而,就在姜灼转过头时,却不想王瑜芙突然向她扔来一物:“本宫既已当上皇后,要这胶东王又有何用,你乐意养着,便拿去!” 而此时姜灼已然看清,被扔过来的,可不就是诸葛曜的襁褓,一时吓得不清,刚想扑上前去救,却见襁褓越过自己头顶,高高地飞了出去。 “女郎,女郎!”仆女声音这时响起,终于将姜灼唤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姜灼立时看看四周,原来并无大殿,更无诸葛曜和王瑜芙,自己身在魏将军府,方才不过噩梦一场。 仆女将一盘粥食端到姜灼面前,笑道:“女郎一早便过来,这会定是得饿了,奴端来些,您且用些吧!” 姜灼谢过,心下还在糊涂,怎么竟做到这般怪梦,大概是瞧着了婴孩,总让人联想到诸葛庸。 定了定心神,姜灼端起粥喝了一口,随口便问了一句:“乳娘可已然到了?” “如今小公子可是已经开了乳,方才吃饱喝足,正跟少夫人一块睡着呢。”仆女笑道。 “那便好。”许是梦到诸葛庸的关系,姜灼此时老在想着他,尤其是突然记起,诸葛庸在太医院之时,寻不着乳母,只得被秦宴抱着吃羊奶时的贪嘴模样,瞧来着实好笑,却又叫人心酸。 “女郎在想什么?”大概瞧出姜灼有些发怔,仆女好奇地问道。 “没……”姜灼甩了甩头,心道该是自己多虑,如今有诸葛曜这位一国之君为诸葛庸撑腰,倒不怕王瑜芙再来作祟,何况圣上已然明令将孩子将王太后抚养,圣旨难违,谁也不得更改,王瑜芙便还有此意,也是无奈。 只有一桩,如今洛昭仪下落不明,虽姜灼相信,诸葛曜绝不会害这么一个可怜的女人,不过一想到洛昭仪,姜灼心下总是挂念,更心疼这对母子何时才能团圆。 见仆女又瞧过来,姜灼想想,便笑道:“如今添人进口,想是老将军和夫人总该宽心了些,!回头我还得亲自道贺呢!” “可不是,”仆女点着头道:“待会两位回府,要是听得小公子来了,说不定就要乐疯了,还有少将军,昨日回来之时,还不放心少夫人,一个劲地念叨怎得孩子还不生,到后来说着闲话,便提及等小公子会走路,要带着他骑马练武,虽是玩话,未想少夫人竟当了真,一气之下,把少将军轰了出去。” 姜灼被逗得笑起半天,随后又不免问了句:“夫人如今身体如何?” 仆女嘻笑一声:“若是无人提魏女郎,夫人倒是没什么不妥,一心只念着孙子出生,不过,但听人说到魏菓瑶的名字,便会心神不宁……” 屋外这时有嬷嬷在叫:“姜太医可在,少夫人醒了,这会子精神头不错,小公子又睡得香甜,一时无事,便说请您得空过去。” “少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又难得姜女郎过来,自是有不少话要说。”仆女在一旁将姜灼扶了起来。 姜灼整整衣裳,笑道:“今日这出诊倒是难得爽快,不但未费一丝心力,还得在你们这儿躲懒睡上一觉,真真托了咱们小公子的福。” 第433章 魏老将军携夫人回府之时,早已过了申时,刚要踏过门槛,便瞧见众人兴高采烈上前跟他们道喜欢,再听到小郎君落地的信儿,按这会子正坐在魏少夫人屋里,抱着孙子如何都亲不够的魏夫人说法,本就喝多了些的魏老将军,差些就乐摔倒在地上。 想来是为了参加大典,今日魏夫人穿着颇为隆重,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配以鬓上富贵双喜银步摇,加上此刻笑意盈盈模样,早没了平日那般愁眉不展,倒是难得的开怀。 魏少夫人不觉瞧了眼姜灼,彼此会意,皆替魏夫人松了口气,希望孙子的到来,能减轻她一些女儿远嫁又不知音讯的苦闷。 “方才老身抱着咱们小郎君出去给老将军瞧,老将军可是高兴坏了,”魏夫人冲着儿媳道:“他竟是好眼力,直说这孩子天生带着一股英气,他日必会是一名虎将。” 一旁站着的姜灼还真特意凑近瞧了眼孩子,说实话,真看不出来,刚出生的婴儿哪里来的英气,约略是做大父的对孙儿的期许之意吧! 儿子得了夸奖,魏少夫人自然开心不已,不过也没忘了姜灼,少不得同魏夫人商议:“阿娘,今日谁都未想到,孩子生得这般顺利,说来多谢咱们姜女郎还有郑家药铺襄助多多,妾想着过些时日,得派人登门致谢!” “自当如此,”魏夫人抬眼望向姜灼:“多谢你当日费心,才得咱家香火得继。” 姜灼忙笑着推辞:“少夫人太过客气,咱们可不敢称功,说来说去,还是小郎君有福。” 魏少夫人这时忽地笑起来:“娘,当初谁给妾算出了命中无子,这可怎么说呢,今日倒叫人失望了。” 魏夫人神色稍有些不自在,只道:“瑶瑶也是不懂事,你莫记在心下,便想想她这会子孤身在外……” 见魏夫人神色又黯淡下来,姜灼忙开了句玩笑:“方才小女刚进府中,小郎君就已然落地,这等急性子,也不知像谁。” “可不是像他阿爹,从小就是个风风火火的,”魏夫人立时又乐了,瞧着孩子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可不是呢,”旁边平素跟着魏夫人的一位嬷嬷也捧场道:“还有一说呢,咱们小郎君注定前程似锦,竟是在圣上登基之日降生,显是赶着替圣上添喜,奴等笃定,少不得日后咱们大靖又得添一位忠臣良将。” 没一时,孩子又哭了起来,魏夫人将头凑近闻了闻,笑道:“这是屙了,方才老身早听着了,竟是咱们小郎君放了个屁。” 屋中哄堂大乐,魏少夫人躺在床。上,更是笑得心满意足。 原本今日魏夫人一早便出门,又是站了一天,此时当是累得紧了,魏少夫人同家下人等,免不得要劝她暂且回去休息,只魏夫人盼了多年,总算得来了长孙,哪里舍得就坐这么一会子便走,少不得拒了众人,说是一定要再陪小郎君一时。 想到魏老将军夫妇已然回来,城中宵禁恐怕也该解了,姜灼便打算起身告辞,方才梦到诸葛庸,她少不得挂念起这孩子,想赶着内宫未下钥前,去华房殿看看他。 未料魏夫人谈兴正浓,难得她这般愉悦,一时姜灼倒不好掉头就走,扫了人家兴致。 侍候完糊了一屁股黑屎的小郎君,眼瞧着孩子吃饱喝足又睡下,魏少夫人虽也有些困倦,却不敢冷落了这会子正高兴的魏夫人,于是随口问道:“阿娘,今日这登基大典可是热闹?” “你这孩子忒不会说话,圣上登基乃是明典大礼,如何能用‘热闹’二字,那等肃穆庄严,竟是不可说的,”魏夫人不免感叹:“说来老身已然多年未见圣上,圣上还在少年时,便与长欢相交深厚,两人可谓同出同进,平日好在一块在军营中呆着,不是去徐家军,便是在魏家军营,那会子圣上可真是俊俏儿郎,不想一晃眼,今日再看,圣上之君威,竟是比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少夫人一乐,打趣道:“妾明白了,阿娘不是去瞧热闹,倒专为瞧圣上的。” “今日瞧在你为魏家立下大功,便不罚你胡言乱语了,”魏夫人心情此时甚好,一时又笑叹:“说来谁不是为了去瞧圣上真容的,我可听着了,在场之人对圣上皆是佩服不已,他日大靖百姓的生死荣辱,便寄予圣上一人,谁不盼有这么一位明君,威强睿德,雄才大略,能让咱们大靖子民安居乐业,不受外族欺辱。” “未想阿娘虽身居内院,竟能说出这一番潢潢之言,果然是将军夫人,见识不凡啊!”魏少夫人继续玩笑。 “这是咱们老将军方才一路上说的,老身不过一时给记住罢了。”魏夫人笑道。 魏少夫人说得开心之余,最在意自家夫君,少不得又问:“阿娘可瞧见妾夫君了,他这几日竟是忙坏,说是要带兵受阅。” “怎未瞧见,”一提儿子,魏夫人颇为得意:“圣上登基大典之后,带领百官到长安城外五色坛祭天,之后便是阅兵,为娘亲眼瞧见,长欢骑着他那汗血宝马立于头列,那般威风凛凛,为娘可听到不少赞叹声。” “阿娘竟是毫不谦虚。”魏少夫人笑道。 姜灼不由叹了一声,只可惜自己未得成行,竟不能为大靖儿郎助威。 “姜灼,听夫君提过,你阿弟小小年纪,已然当上校尉,今次也带兵参加校阅呢!”魏少夫人这时道。 “小女已然听昕弟说过此事,倒是从心里头替他高兴。”姜灼笑着回道。 魏夫人在一旁不免好奇:“可惜我不认得那孩子,否则定要代姜大夫多瞧他几眼。” 旁边嬷嬷这时道:“说来今日咱们夫人着实大有光彩,阅兵之时,夫人可是被王太后叫到身边,竟说了好几句,我可瞧见,王大司马家的夫人都没得这机会,只在后头老远站着,对了,当时太后还问咱家小郎君几时降生,想来贵人垂问之时,小郎君已然呱呱坠地了。” 第434章 “太后娘娘自是瞧在圣上与长欢多年情谊份上,才会想得到老身,不过这些年魏府一力拥护圣上,今日能得此荣耀,倒也是该的。”魏夫人一时颇觉自豪,又道:“便是王婕妤也过来同老身说话,还客气地提及,日后若得空,要寻老身婆媳妇进宫,一块陪太后娘娘坐坐呢!” 姜灼听得一愣,若照魏夫人说法,王瑜芙不但参加了诸葛曜的登基大典,便是连祭天和阅兵都没错过,想来这闭门思过之事,如此就结束了,再转而一想,认识王瑜芙不少年,姜灼早知这一位向来争强好胜,绝不肯落于人下,就算被诸葛曜当众嘲讽斥骂,怕是也打不灭她上进之心,今日来看,她当依旧还惦记着皇后之位。 此时魏少夫人却嘀咕了一句:“听夫君提过,圣上向来不喜王巍,当日迎娶王婕妤更是被迫为之,甚而说……”魏少夫人压低嗓门:“前几日长欢几位同袍家眷来瞧我,竟私下提到,圣上厌恶王婕妤至极,竟是至今从未踏足她宫中,便是有夫妻之名,也无夫妻之实。” 魏夫人的脸立刻板了起来:“圣上内闱之事,可是我等妇人能议论的?那什么同袍家眷,日后莫让她们再进府了,胆子未免太大,敢胡说这些,若是传将出去,便是亵渎贵人之罪。” 魏少夫人立时冲魏夫人伸伸舌头:“妾再不敢了,请阿娘饶过。” 一直在旁边坐着的姜灼不由垂下眼帘,她深知诸葛曜秉性,他若不喜谁,绝无屈意俯就之理,当日被逼娶王巍之女,已然被他视为莫大之耻,日后更不可能违背自己心意,其实在宫中,想来人人都心中有数,这一位王婕妤,在诸葛曜眼中连摆设都算不上,只有王太后才会做遐想,诸葛曜不过一时瞧不上王瑜芙,时辰久了,自会夫妻和睦。 “倒是王太后今日特意将赵太常家的侄女叫到跟前,一个劲地问长问短,瞧着极熟稔,听老将军说,赵太常的兄弟,曾是圣上在胶东时的属官,如今已然拜了卫尉,而那位赵女郎,与圣上称得上青梅竹马,听这说法,几乎便是未来的皇后了。”说是不让魏少夫人议论圣上内闱之事,魏夫人这时倒是自己又提起了这茬。 魏少夫人想笑不敢笑,只得对着姜灼眨眼睛。 倒是姜灼坦言道:“圣意吾等不好猜测,不过小女曾替赵女郎治过伤,说到性情温柔,善解人意,倒是无人比得上她,这般好女子,自是男儿上上之选。” 魏少夫人这时好笑地道:“管她谁当皇后,反正妾最不喜王婕妤,那是个不省事的,当日她还想撺掇着将堂妹塞进少将军房中,前几日我可听夫君说了,后来王婕妤又将人弄进宫中,不过王瑛在里头犯了大错,被打一顿之后,回来没几日便死了,今日可惜妾未得在场,否则还真得去瞧瞧王婕妤见到未来皇后,到底是何嘴脸?” “莫要这般议论王婕妤,”魏夫人立时劝道,随即又提起往事:“说来王婕妤当初与瑶瑶颇为相得,上回瑶瑶那头有了消息,还是王婕妤给传过来的,咱们少不得要念着人家的好。” “阿娘莫非忘了,当日便是这位娘娘,将您家宝贝女郎撺掇到了匈奴和亲,”魏少夫人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长欢早打听出了来龙去脉,女郎在西山寺先时待得好好的,未想王婕妤去瞧过她一回后,女郎便开始如疯了一般,甚至欲寻短见,等被接到府中,就有了匈奴人前来求娶公主,先帝让各家自荐之事,这前后一对照,可不古怪得很。” 一提到魏菓瑶,原本还开开心心的魏夫人,面上又有些不郁郁之色,只坐着叹气。 魏少夫人终是明白自己多嘴,赶紧想要补救,倒是仆女机灵,直接抱起小郎君,放到魏夫人怀中。 魏夫人好歹没有再落下泪来,却曲起手指,刮了刮小郎君的小脸,小声嘱咐道:“好孙儿,想是大母生年瞧不见你姑母了,有朝一日你若前往北疆,便代大母去看了看她,也算偿了大母的心愿,虽你姑母素不听话,为魏家惹下不少麻烦,只她是大母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如何忍心看她远嫁,更担心她到如今不知境况。” 听得魏夫人这般说,姜灼不免有些动容,那魏菓瑶半点不值得同情,倒是可怜了魏夫人这份慈母之心,看来天下为母之人皆是这般,视儿女为心头之肉,便比如此时眼睛一眨不眨瞅着魏夫人怀中小郎君的魏少夫人,还有那一位,为了诸葛庸不惜得罪王瑜芙的洛昭仪。 华房殿着实没有亏待诸葛庸,过不得半个月,这孩子明显胖了许多。 难得这日阳光正好,比平日里暖和,又没什么风,得了王太后的允准,姜灼便抱着诸葛庸,伴着平遥、平月两位公主一块来了御园散步,也是想着让一天到晚待在屋里的诸葛庸透透气。 毕竟被封为了胶东王,再不是往日无人理会的小庶人,这一路,诸葛庸身后跟着乳母还有宫女、侍人一大堆,竟是浩浩荡荡,阵式颇足。 没一会,众人便来到一处花榭,平遥公主先站住,回身对姜灼道:“灼灼,不如到里头坐坐?” 姜灼自是点头,平遥公主转过身去,对崔嬷嬷嘱咐一句,让她领众人都在外头等着,只平遥公主拉了平月公主,和抱着诸葛庸的姜灼进到了里头。 “灼灼,庸弟像是长个儿了,”等姜灼一坐定,平月公主已然上到近前,开心地不停地亲诸葛庸的小脸,脸上露出了欢喜,未想原本双目闭着的诸葛庸这时居然睁开眼,淡淡地瞧瞧平月公主,随即扭转头去。 一时之间,屋里姜灼几个都笑了起来。 平月公主越发对这个阿弟爱不释手,忽然抬头问姜灼:“灼灼,能让我抱抱他吗?” 姜灼只思忖片刻,便点了头,平月公主大乐,甚而开心地拍起手来。 第435章 须知如今虽隔三岔五地,平月公主能去华房殿探望诸葛庸,可毕竟是在太后宫中,总要讲求“规矩”二字,平月公主由平遥公主督促着,并不敢太过亲近诸葛庸,只怕惹来宫中口舌。 今日能出得华房殿,其实也是姜灼瞧出了平月公主想要与阿弟自在相处的心愿,不过替这姐弟二人寻个机会。 见无旁人在跟前,平月公主少不得想抱抱自己阿弟,平遥公主体会到她心思,便也未拦着,不在站在旁边,同姜灼一起小心地兜着,唯恐四岁不到的小丫头,把比她还小的弟弟给摔了。 好在平月公主并不敢造次,不一会又将诸葛庸还给姜灼,沉默了一会,问平遥公主:“阿姐,阿弟真要走了吗?他还那么小呀!” 姜灼一愣,未明白平月公主的意思,不免看向平遥公主。 平遥公主知道姜灼疑惑,冲她点了点头,随即拉了平月公主道:“好平月,皇兄已然封了庸弟为胶东王,还将胶东这大靖最好的封地赏给了他,自是圣上顾念幼弟之意,要让他日后能得安享富贵,此乃圣上美意,是不是?” “我自是知道,可如今母妃没了,我只剩庸弟,着实舍不得他走。”平月公主可怜巴巴地道。 平遥公主其实也不过豆蔻之年,此时却像个小大人一般,蹲在平月公主身前,摸着她的脸安慰道:“这宫中并不太平,你也知道,那个王婕妤,因为当日欲抢庸弟不得,使出下作手段,如今因着未得逞,想来王婕妤要怀恨在心,她可是日日到华房殿请安,你不怕她突然生出歹念?再说了,胶东那边是个好去处,圣上不是说了,自会派可靠之人照应庸弟,平月莫要担心。” “好。”平月公主连连点头,到了后来,却是眼泪夺眶而出。 姜灼在一旁瞧着,心下也是一酸,不免又想到洛昭仪如今下落不明,只觉得这母子三人着实不易,甚至境遇太过凄凉。 不过诸葛庸要走之事,姜灼却是头一回听到,心下不免生疑,于是趁着诸葛庸饿了,乳母进来喂奶,平月公主也跟过去瞧的机会,姜灼少不得将平遥公主请到一边,小声问道:“公主,胶东王要离京?这是何时之事,我竟是从未听说。” “圣上登基大典之后又摆了家宴,席后便颁下旨意,有封地的皇兄三日内即刻离京,几位未成年的皇兄皇弟这一回皆得了封,圣上体仁,允他们携各自母妃前往,不过半月内也要出发。”平遥公主说到此处,眼圈竟有些红了。 “连胶东王也在内?”姜灼吃惊地问。 平遥公主点了点头:“太后娘娘曾替胶东王说情,劝圣上让胶东王再大一些才过去,不过圣意已决,只说对兄弟们当一视同仁,若是姑息胶东王,日后倒显得厚此薄彼了。”说到此处,平遥公主面上尽是沮丧。 姜灼知她心地善良,又曾得洛昭仪倾心照顾,早将平月公主和诸葛庸视为亲人,此时是不舍幼弟远离,不免抚了抚平遥公主的肩,以示安慰。 说来逼着一个丧母又未满周岁的孩子前往封地,无论谁听说了,都会觉得诸葛曜有些不近人情,不过姜灼却明白,诸葛曜并非冷情寡义之人,他这么做,当是有些用意的,或许真是为了避开王瑜芙。 过了一时,将几个孩子送回各自居处,姜灼便提着药箱,准备回太医院,刚踏出内宫大门,不想竟遇着了熟人。 那日姜灼离开魏将军府时,魏长欢还未回来,姜灼也未及同他贺喜,此时见魏长欢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神色,姜灼猜测他是来同自己说孩子之事,少不得迎上前去。 到了跟前,姜灼忙向魏长欢福了福身,笑道:“魏将军大喜!” “多谢,多谢!”魏长欢立时呵呵笑起来,冲姜灼直抱拳。 “少夫人同小郎君这几日可好?”姜灼随口问了一句。 魏长欢居然又道了声谢:“想是女郎嘱咐过,郑家药铺这几日送来不少药材,又有医女上门帮着调理,如今母子二人皆是健壮得很。” 姜灼点头:“那便好了,少夫人为了这孩子,也是吃了不少苦,请少将军日后多加顾念。” “自然,”魏长欢这时从袖中掏出一张贴子,送到姜灼面前:“今次魏府添丁,家中长辈皆是欣喜若狂,此时已然在准备满月宴了,姜太医自然是府上之宾。” 姜灼笑着双手接了,道:“少不得要上门搅扰一番。” 话说到这儿,姜灼以为该说的便都说完,方准备告辞转身离去,却不想又被魏长欢拦住,道:“姜女郎,方才本将已然同方太医递过牌子,府中有事,不如随本将到舍下一趟?” 姜灼一愣,方才不是说魏少夫人母子平安吗,怎得又有何事? 不过魏长欢像是也懒得解释,一抬手比了个“请”。 让姜灼觉得摸不着头脑的是,魏长欢领了她进到魏将军府后,并没有直接去东院,反而在府中绕了半天,直到来至最里头一间紧闭着的院落前。 看得出魏长欢极为谨慎,便是在自己府中,也左右瞧了半天,随后才上前敲了四下。 没一会,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魏长欢冲着门内的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对姜灼使了个眼色,显是让她进去。 虽觉得魏长欢这般有些像装神弄鬼,不过姜灼也只笑笑,毕竟在魏将军府,只要没了魏菓瑶,便没有值得害怕,姜灼低头便进了门。 不想魏长欢居然没有跟进来,门直接在姜灼身后关了起来。 姜灼略微吃惊,很快镇定下来,站在院中,姜灼左右瞧了瞧。 此处并不大,迎面便是正屋,两侧各一间厢房,院子里些许种了树木,并无刻意修饰,与魏将军府别处无甚差别。 而这时姜灼才注意到,给她开门的是一位嬷嬷打扮的人,姜灼断定,她之间应该没见过这一位。 嬷嬷并不多言,冲姜灼福了福身,便做了个姿势,让她跟着自己往里走。 第436章 姜灼也不多问,一笑回礼,然后随着那嬷嬷,两人一前一后地便往里走。 “夫人,有客人到。”嬷嬷在屋外轻轻地道了一声,也不等里头人回应,径直将屋幔掀了开来。 一踏到屋内,掸眼是一间正屋,此时并没有人在,嬷嬷冲着姜灼点点头,带着她往左一拐,又跨过一个门槛,便来到了内寝。 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姜灼面前。 “娘娘!”姜灼眼睛略有些红,打量了洛昭仪许久,随后便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其实方才来到院落外,见魏长欢行事如此神秘,姜灼已然生出念头,觉得今日此来,说不得要见到一位故人,看来,她终是没有猜错。 “灼灼!”洛昭仪原本似乎还想镇定住自己心绪,只不过一瞧见姜灼,还是克制不住,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相对着拭了一会眼泪,姜灼扶着洛昭仪坐到长榻上,细瞧了瞧她面色,问道:“娘娘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灼灼便放心吧,已然没有了大碍,魏少将军早帮我请来大夫,听说就是你那郑家药铺的,”洛昭仪又抹了抹眼角的泪,抚了抚胸口,才问:“我那一双儿女,现在如何了?” 姜灼一笑:“方才小女还抱着小殿下,与平遥、平月两位公主到御园里走了走,便是平月公主人虽小,却眼尖得很,今日还说她的阿弟个头长了不少,小殿下如今胖了不少,也极乖巧,如今也不爱啼哭了,太后娘娘更是对小殿下颇为关照,娘娘您且放心,对了,娘娘可知,小殿下如今已然被封胶东王了。” 洛昭仪点了点头,显然已知此事,垂首片刻后,便道:“灼灼,我不日便要走了,这一去,想来再回不得长安城,平月那边,虽说平遥公主这孩子心细,自会照应妹妹,只她二人说起来也都还是孩子,少不得要劳你多去瞧瞧,这宫中,能顾念上她们的,也只有你了。” “娘娘,可是要陪小殿下一块去胶东?”姜灼立时明白了过来,难怪诸葛曜这么急着催诸葛庸走,原来竟是出于一片成全之意,为这对母子做了最好安排。 “正是。”洛昭仪叹了一声,并不隐瞒:“数日之前,江常侍陪着一位无涯先生来了这府上,便提了圣上对我母子的安置,无涯先生说,圣上早已通明当日洛氏谋逆一案真相,洛氏不过是王巍棋子,圣上并不肯以此责怪到庸儿身上。” 姜灼不由笑起来:“那位无涯先生,小女倒是认得的,他乃小女先师之好友,更圣上身边信任的谋臣,圣上一向明察秋毫,对当日之事自会定夺,娘娘且放心,这世上终是邪不压正。” 洛昭仪这时起身道:“圣上恩旨,允我随庸儿前往胶东,虽一时只能以乳母身份守在孩子身旁边,不过圣上之意,待到王巍及其孽党铲除之日,让妾与洛氏一族知情之人出面指证王巍,届时必还我母子二人清白。” “如此甚好!娘娘几时会走?” “便是这几日了,魏少将军已然在安排,”洛昭仪这时望着窗外,忽然生出感概:“我十四岁入宫,整整十年,由洛美人、洛婕妤,再到后来不知是不是王巍矫旨封的洛昭仪,最终却沦落为永巷的洛庶人,就像过完了女人的一生,到头来,觉得真如黄粱一梦。” “娘娘,如何是梦呢,您还有一双儿女,况且如今终是得偿所愿,远离长安城,他日自有胶东王奉养,让您颐养天年。”姜灼不由安慰道。 “多谢,”洛昭仪回过身来,竟是对姜灼敛衽施了一礼:“我是说,这些日子,多谢你看顾我母子,才得我二人活到如今,你之大恩,我与底定记于心上,今生若无法报偿,来世当结草衔还。” “小女不敢,”姜灼赶紧扶住洛昭仪:“娘娘莫说这些!” “当日为了救我母子,你亦得罪了王瑜芙,我如今无能为力,却不放心你受了牵累,那日便将华房殿发生之事告于了无涯先生,请他在圣上面前多替你美言,若若日后王瑜芙有何不轨,能得圣上出面,莫让那毒女伤到你。” 姜灼一时感动,不想洛昭仪身处困境,竟还在替她着想。 洛昭仪这时不免又长叹一声:“走了,走了也好,便让前尘往事一了百了。” 听得此言,姜灼竟忍不住哭了起来,这千万般的不舍,一阵阵涌上了心头。 再出了院落,魏长欢已然在外头等着她了。 两人一路往外走去,行至花园,见四下无人,魏长欢停下脚步,注视面前一座假山,道:“先帝昏庸,给圣上留下王巍这个麻烦,一道免死令,竟束住圣上手脚,不能将这奸臣一举拿下,终为社稷留下了祸患。” 姜灼一直跟在魏长欢身后,早体会到了魏长欢的沮丧,心下何尝不是如此。 “你可知,当日王巍之所以敢铤而走险,要立十六皇下为储君,乃因背后有人相助。” “何人胆大妄为?”姜灼不免吃了一惊。 “匈奴人,”魏长欢神色冷峻地道:“那王巍与外虏早有勾结,只是此人素来狡猾,竟不给人留下把柄,当日先帝昏迷之时,若非你出宫报信,圣上带兵立时进宫,那立储旨意一旦下了,圣上便要陷于被动,后来在匈奴的细作探听到说,王巍当日与人约定,但得手握权柄,第一桩事便是要与匈奴重谈疆界。” “竟会如此?”姜灼吃惊不小,一时后怕,大靖竟差点出了大乱。 魏长欢冷笑道:“当日王巍欲在长安城起事之时,匈奴兵马曾向大靖推进十里,想来是在等王巍夺权的消息一到,便要向大靖发难。” 姜灼不免摇头,果然是先帝给诸葛曜留下了大麻烦。 “你且瞧着吧,王巍如今空有大司马之名,实权早被圣上一步步消减,便是他那个女儿,也不过是个挂名的娘娘,圣上绝不会让此等女人入主后宫,王巍如今内外交困,迟早会狗急跳墙,”魏长欢这时转身瞧着姜灼:“而圣上,正在守株待免,且等着王巍露出马脚。” 第437章 “此人难道至今贼心不死?”姜灼不免皱起眉头。 “说来,贼心不死的,乃是耶律拓,王巍不过甘为匈奴走狗罢了。” 姜灼不由瞪大了眼睛,耶律拓一向野心勃勃,行事根本毫无忌惮,甚至当年在诸葛曜面前,也未曾掩饰过他对大靖疆土的觊觎,只未想到,不知不觉间,他的手竟已然伸得如此之长,甚至还与王巍暗中勾结,不得不说,此人终是成了大靖劲敌。 太妃殿中,姜灼一早便过来请平安脉,这才注意到,不过几日,原本略显空空落落的太妃殿里,已然住满了人,住进来的,自然是先帝留下的一些未育子嗣的嫔妃。 许良人站在屋外,远远地瞧着对面游廊上吵吵嚷嚷地景象,对身边正指点阿珠针灸手法的姜灼道:“那一头的人,怕是此时都自觉是从天上落到地下,一个个不痛快得要死。” 姜灼顺着许良人的视线瞅了一眼,倒是正瞧见小黄门要将一位新来的老娘娘送进屋里,其实说来那位老娘娘着实还称不上老,瞧着也就二十出头,也是绮年玉貌,只可惜,太妃殿中再无青春可言,怕是只能在此了度残生。 “我说,瞧仔细些,”许良人冷笑一声,冲着姜灼道:“这宫里的女人,有好下场的没几个,若得重来,我当初死活都不会进这宫中,便是嫁给贩夫走卒,也比在这苦捱好,只有那些傻乎乎的,还一个劲地要往宫里头钻。” 阿珠这时抬头,不解地看了看许良人,随口问道:“娘娘,圣上要选秀了?” 姜灼忍不住笑起来,拍拍阿珠的脑袋,其实许良人方才所言,不过是苦口婆心要提醒自己,莫一时昏了头脑,将这一生虚耗在宫闱之内,阿珠听不出来,她如何能不懂。 “呜呜,先帝尸骨未寒,你们便要欺负本宫,这破屋如何住得了人?”对面传来了哭声,原来是那位老娘娘死活不肯进屋,想是觉得里头寒碜得很,只是小黄门虽一脸笑意,却我自巍然不动,根本没理会人家的抱怨。 王选侍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站到许良人旁边,眼瞧着那头,倒“噗嗤”笑了出来,口中道:“我就觉得那一位怎得这么眼熟,原来活脱脱是当年许良人刚来此地的品格,那会子许良人可是生生哭了三天三夜,到后头,便谁都不理了,若不是咱们姜太医治好了她鼻孔朝上的毛病,想是这会子也差不多寿终正寝了。” “你个老虔婆,当着孩子们的面竟来说我的嘴,”许良人不乐意了,狠拧了王选侍胳膊一下:“你自己什么德行,可好意思说出来,对了,你到现在怕还是女郎吧,这姑子竟是当了一辈子。” 王选侍立时蹦了起来,便要去扯许良人,姜灼无奈,同阿珠一边一个将两位老人家抱住,而此时对面那老娘娘倒不哭了,反转头来,瞧起了这边的热闹。 姜灼哭笑不得,忙劝道:“这下可糟了,倒叫外人瞧了笑话,您二老怎得越发像孩子了。” 好在这二位早习惯了如此相处,没一会又坐到一处,打量着对面新搬来的街坊,顾自闲聊了起来。 “说来你倒比咱们有些福气,好歹族中出了皇后,还得让你又过了些年轻松日子,不像咱们,那会子我来太妃殿也才二十来岁,未想一转眼,又一位先帝都走了。”王选侍说着,拍拍脖颈位置,让正给她推拿的阿珠往颈窝处摁一摁。 “那算什么轻松日子,”许良人冷哼一声:“所谓富贵如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算是领教过,没意思透了!” 这会子侍候完太妃殿的新人,小黄门巴巴地跑了过来,一到近前,就冲着姜灼拱手道:“姜太医,正想着得来向您道声谢,我阿姐长年不愈的血症,竟在您家那药铺给治好了。” 姜灼听得一笑:“武大人太客气,都是宫中同僚,自当彼此照应。” 原来小黄门有亲戚得了重病,前来长安城投医,知道姜灼是郑家药铺的东家,小黄门少不得拜托了她,姜灼二话不说便叫人带信过去,除了要细心诊治,又特意嘱咐,免了人家诊金。 平日里也算处得熟了,许良人便开起了玩笑:“小黄门大人这秋风,竟是打到咱们姜太医府上了?” 小黄门呵呵一乐,又冲着许良人直拱手:“娘娘见笑,您可不知,长安城中,如今最红火的药铺就是姜太医开的,人家在外头可是有‘小神医’之称,便是郑家药铺里的大夫,也个个称得上圣手。” “武大人莫要再夸了,小女可受不住。”姜灼笑着直摆手。 正说着,不远处又响起哭声,且还不止一个。 小黄门转头瞧瞧,颇有些不屑地道:“这些位竟是想不开,先帝已然仙逝,能在此处安养,总比到庙里出家得好,她们倒还挑拣,总觉得自己吃了亏,这争来争去,如今又有何用,要怪,只怪自己当初没生一男半女。” 姜灼猛地咳了一声,示意小黄门住嘴。 小黄门眨眨眼,呵呵一乐:“是本官多话了,两位娘娘莫见怪。” 王选侍一脸的无所谓,看了眼姜灼,又拍拍身后阿珠:“虽未得生养,可如今身边时不时几个孩子过来瞧瞧,我嘛,也知足了。” 姜灼瞧着许良人也没介意,便从后面抱抱她,笑道:“小女这就该走了,明日胶东王便要离宫,我得瞧瞧他去。” “圣上也不知如何想的,竟舍得让那么小的孩子独自去胶东。”王选侍不免嘟囔道。 许良人却道:“你倒以为这宫中是个什么好地方,早走早好!” 姜灼同老娘娘们告了辞,,起身要往外走,却被阿珠拉住,道:“姜姐姐,这以后我怕是不得经常来了。” “你这孩子,竟是现在才同姜灼说,倒也沉得住气。”王选侍不由笑起来,显是知道事由。 “阿珠这是去哪儿高就了?”姜灼猜出了大概,不免笑问。 “去……”阿珠刚想说,却偷偷瞧了许良人一眼,才又低头道:“锦香殿的冯嬷嬷夸我是个机灵的,说通了管事,调我去锦香殿侍候。” 第438章 原本姜灼脸上的笑意,却在瞬间消失了。 “此事本官如何不知?”小黄门诧异地问道。 阿珠吓了一跳,道:“小女不知为何。” 许良人上下瞧瞧阿珠,哼了一声,问道:“可是你一心想要上进,才到人家面前显摆的?” 阿珠连连摇头:“娘娘,小女不敢,不过是上回小女收衣裳之间,拣到了婕妤娘娘失落的玉钗,后来又还给了冯嬷嬷,她才记得我的。” 许良人垂下眼睑,想了好一会,这才道:“你是我侄女,虽平日里不曾照应过你,咱们总归是亲眷,我只说一句,那里并非什么好去处,到了那儿,你也别求什么上进,隐在人堆里就算了,千万莫自作聪明。” 姜灼也只能暗自叹气,不过这会子倒劝起许良人:“阿珠自小是老实孩子,想来冯嬷嬷也是瞧到她这好处,阿珠向来懂事,自会记得娘娘嘱咐,对不对?”说着,姜灼赶紧跟阿珠使了个眼色。 阿珠会意,连连地点头。 倒是这时王选侍有些不高兴了,拉着阿珠,冲许良人嚷道:“说来这孩子可是我亲手养大的,论起心疼,你还真比不得我,这宫中谁能做得了自己的主,瞧你不情不愿的,你可是想让阿珠跑去跟王婕妤说,我家长辈不肯点头,便不得来侍候了?算了,何必难为孩子。” 等随着小黄门出到宫门之外,姜灼一路都在叹气。 小黄门在旁边直笑:“姜太医可是在替阿珠着急?” 姜灼直言道:“大人知道,阿珠是个可怜孩子了,从小被没入宫中,难得竟是有慧根的,我总想着,若得有朝一日宫中选拔医女,让她前去应试,说不得也是一条好出路,总比一辈子埋身浣衣局得好,未想到,想得再妥贴,竟还是躲不过有意外。” “太医莫非想替阿珠转圜?”小黄门眨了眨眼问。 姜灼自是摇头:“那一位毕竟是娘娘,这宫中自有她说话的份,如何敢随意违逆,只盼着阿珠听懂了许良人的话,在里头小心行事,莫惹了什么是非。” 小黄门却乐起来,随即小声道:“在锦香殿当奴仆,怕是个遭罪的买卖。” 姜灼何尝不知道,有锦香殿那一位王婕妤在,底下侍候的人,怕是不容易得很。 小黄门分道而行之后,姜灼还在一路想阿珠的事,等踏进了华房殿,心下依旧有些凄凄然。 正殿之内,此时倒是热闹得很,几位贵妇进到宫中陪王太后说话,姜灼有认得的,比如魏夫人和赵老夫人,其余的皆不太熟,却不想那不熟之人当中,居然有一位直拿眼瞧姜灼,神色稍有些倨傲,叫人心里不舒服。 姜灼自是一一上前见礼,随后便上前为王太后请平安脉。 魏夫人在下头瞧着,便夸了起来:“你们可不知,咱们这位女太医,最擅妇科,我家那媳妇,原本西山寺大德都已然说她乃‘无子之相’,却不想,姜太医妙手回春,让将军府后继有人,更别说我家的小郎君,竟是壮实地落了地。” “可不是,这长安城‘小神医’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赵老夫人这时冲姜灼点了点,笑道:“我家阿卓好几回进宫,皆是未见着姜太医,回家后直抱怨,说是姜女郎做了太医,竟与她生分了!” 倒是一位贵妇接过话去:“来日方长,他日赵女郎想要见谁,旨令传一声,人可不都到眼前儿了。” 众人皆笑得开怀,虽这说法隐晦,不过姜灼已然听出,怕是赵卓眼见着便要进宫了,一时姜灼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有些欢喜,也有些莫名的失落。 待请完脉,姜灼正想告退前往偏殿看诸葛庸,目光无意中又落到了那位倨傲贵妇身上,姜灼注意到,此时她面色布满阴云,就算极力要掩饰,也叫人一眼能看出不悦。 王太后这时道:“方才王婕妤去了偏殿,今日各位夫人进宫,可是来专为胶东王送行,姜灼你再过去催催,怎得王婕妤这会子还不将庸儿抱来。” 姜灼应了一声诺,正要转身出殿,便听到了婴孩啼哭之声。 一直站在门边的杨嬷嬷笑着冲王太后禀道:“娘娘,十六殿下驾到!” 除了王太后未动,其余人等这时尽皆站起身来。 不一时,果见王瑜芙抱着诸葛庸踏进了殿中,不知为何,姜灼看见这场景,头皮便禁不住地一麻,又想起当日王瑜瑛摔孩子那一幕。 不过毕竟来的是位娘娘,姜灼俯身后退几步,站到一侧,给王瑜芙见礼。 “原来是灼灼来了。”王瑜芙此时笑得和气,竟像是对姜灼没有半点芥蒂一般,还招呼道:“来得正好,庸弟明白便要前往封地,你们向来亲厚,正好道个别。” 姜灼只低头道:“见过婕妤娘娘。” 这会子魏夫人已经走到王瑜芙身前,得了王太后的允准后,便说要抱抱诸葛庸。 姜灼银忽然觉得奇怪,却原来诸葛庸从一进来,便一直哭个不止。 “殿下这份量,竟是吾家小郎君比不得的。”魏夫人这时笑道。 “瞧着小脸,真是眉清目秀,日后少不得龙章凤姿。”有贵妇在一旁赞道。 倒是那位一直冷着脸的贵妇走上前,勉强应景地道:“倒是个俊俏的,只为何总在哭,可是有谁惹着他了?” “阿娘,圣上最心疼幼弟,谁敢惹胶东王啊,方才女儿到偏殿之时,庸弟正自大睡,不想让各位久等,女儿便将他轻轻抱起,未想这一动,庸弟就哭了,方才哄了好一时,庸弟就不停不下来,想是怪女儿,惊扰了他的甜梦。”王瑜芙咯咯笑道。 姜灼这才明白过来,那一位贵妇,竟然就是王夫人。 “这孩子平日里不哭的,怎得今日闹得厉害了?”王太后不解地问。 杨嬷嬷忙道:“回太后娘娘,想是见着殿中这么多人,小殿下一时怕生也是有的。” 正说着话时,突然之间,赵老夫人“啊”了一声,道:“小殿下这手背上怎得长了豆大的红点,可是中了毒?” 第439章 此言一出,一时之间,正殿里便有些鸦雀无声。 跟着诸葛庸过来的乳母立时被吓坏,竟是一下子跪倒在地,辩白道:“太后娘娘,并无下毒之事,奴绝不敢如此。” 王瑜芙拿眼扫了扫赵老夫人,依旧面带笑容,只这唇角,却露出一丝冷意。 “姜太医,且快来瞧瞧,这可怎么说的呢!”魏夫人先反应过来,抱着诸葛庸,转头冲着已然跑上前来的姜灼道。 “赵老夫人,怎说起中毒来了?”一位贵妇在旁边笑着对赵老夫人使了个眼色:“青天白日的,听着怪吓人。” 此时王夫人的脸已然被气青了,虽有王瑜芙在旁边拉着,还是忍不住同她辩了一句:“赵老夫人,此话到底从何说起,方才可是婕妤娘娘一路将胶东王抱过来,您猛不丁来一句中了毒,可是意有所指?” “阿娘,莫在太后娘娘面前失礼,想是赵老夫人心疼庸弟,一时情急才脱了口,再说呢,女儿如何会害庸弟,还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太后娘娘定是明白女儿清白。”王瑜芙依旧态度谦和,一字一句,有理有据。 王太后也疑惑了:“莫非是误会?赵老夫人,你且说说吧!” 此时赵老夫人许是也醒悟过来,忙笑着解释:“老身嘴快了些,只是前几日家中孙儿也是急发这症状,请大夫来瞧过,说是体中出了丹毒,未想一时嘴快,竟果真口误了。” 此时姜灼已经抱过诸葛庸,拿过他小手来看,果然见手背红点如豆,想着或许赵老夫人竟是说中了,此时救了要紧,她也顾不上大殿内的口舌官司,直接抱着孩子对王太后福了福,便说要带他回偏殿去医治。 王太后也不愿见诸葛庸在自己这儿出了事,到底跟诸葛曜解释不清,忙派杨嬷嬷跟过去,王瑜芙为表自己清白无惧,亲自将她们送出正殿外,随后又让一直在外头候着的冯嬷嬷也跟上去,说是备着帮把手,其意也是提防着人家在背后做什么手脚,到时候于已不利。 正在这会子功夫,平遥公主带着平月过来,远远便听到姜灼怀中诸葛庸的哭声,少不得两人手拉手,快步走了过来。 “灼灼,庸弟这是怎得了?”平遥公主急问道,而平月公主则踮着脚尖,皱着小眉头扒着要看诸葛庸。 “殿下想是病了,二位公主不必慌张,小女这就给殿下瞧瞧。”姜灼冲着两人点点头,不及细说,继续往偏殿走去。 后面杨嬷嬷也劝道:“公主们这会子也帮不上忙,且姜太医在这儿,有何不放心的,不如先给太后娘娘请安去吧。” 平遥公主点头,拉着平月公主便往大殿走,一路安慰她:“平月听话,见过太后娘娘之后,咱们再一块瞧庸弟去,说不得那时,他又活蹦乱跳了。” 倒是这时,乳母匆匆地从大殿跑了出来,一脸的失措不安,经过公主们身边时,竟是魂不守舍地忘记了行礼,却不想平遥公主细致,觉出有些不对,一把拉住她,问了句:“别走,本公主问你,殿下如何得的病?” 乳母一脸焦急地望着姜灼抱孩子进了偏殿,想是心中也害怕得紧,若诸葛庸有个三长两短,她自是逃不过杀身之祸,如今见公主盘问,忙替自己推托:“回公主,殿下这几日本是好好的,方才婕妤娘娘过来,抱着殿下一出偏殿,接下来就不对劲了,里头有夫人说,是中了什么毒。”乳母这会子已经说不明白了,只求着别牵累到她。 “中毒?”平遥公主立时惊住了,眼神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殿内,目光正落在站在王太后身侧的王瑜芙身上。 甫回到屋内,诸葛庸还在大哭不止,眼泪一个劲地往外涌。 话说姜灼也着急得很,眼瞧着明日洛昭仪母子便要团聚,然后一块离开长安城,万一这会子诸葛庸有个差池,洛昭仪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姜灼命人关紧了屋门,然后又热盆暖过手,随即让后头跟进来的乳母帮着,将诸葛庸身上衣裳全部解开,准备仔细地瞧一瞧病状。 杨嬷嬷这会子也同冯嬷嬷两个在旁边看着,而就在此时,众人皆瞧见,诸葛曜不但手及臂上有红点,左腿膝上亦红如云片。 “瞧着吓人得紧,莫非真是丹毒?”冯嬷嬷嘀咕道。 姜灼此时已能断定,此症当是赤游丹毒,乃由心火内盛,热与血搏所致,且其热如火之时,竟是痛不可言,难怪孩子哭得厉害,想来正是难受得紧。 好在诸葛庸此证起于四肢,未及入腹,尚还有救,姜灼立时开出了二花解毒汤,便是用金银花、荆芥、防风、生地以及当归、紫草、连翘、木通、玄参、知母、乳香、甘草这些味药,清热凉血解毒再佐以除风活血,以期绝了后患。 杨嬷嬷亲自取过姜灼开出的方子,出了偏殿,派人赶紧送往太医院,催着以水煎服,速速送来。 待见姜灼开出了方子,乳母却还在心有余悸,颤微微地问:“姜太医,殿下当是无事了吧?” 姜灼小心地替诸葛庸裹上衣裳,又抱到怀中,触了触他额头,竟是约略有些热,不免心疼他,今日又受到苦。 冯嬷嬷也忍不住问道:“女郎,小殿下到底何症?” 姜灼回她:“此乃赤游丹毒。” “真是丹毒?”冯嬷嬷不免松了口气:“到底与我家女郎无关,这便无事了。” 姜灼知她忠心于王瑜芙,才有此一问,不免心下遗憾,在这皇宫,人命真是被轻贱。 低头看了看怀中孩子,姜灼问乳母:“前日我过来之时,小殿下并无不妥,怎得这两日竟这般了。” “奴并不知。”乳母低下头,嗫着地回道。 “竟无一丝症状?”姜灼表示不信。 此时诸葛庸哭得已经有些筋疲力尽,只能一声一声地抽泣。 杨嬷嬷拉着平月公主走进来,姜灼抬头望了一眼,吃惊地发现,平月公主这会子竟连眼睛都肿了起来。 “公主这是怎得了?”姜灼望着那孩子。 第440章 杨嬷嬷哭笑不得地道:“咱们这位小公主呀,方才就一直在外头蹲着哭,她嬷嬷怎么劝,就是劝不得,还一个劲地老问,殿下是不是要给人害死了?” “公主,小女已然为殿下开过方子,等殿下服过药,便会无虞了,你可莫再哭了。”姜灼忙宽慰道。 “你是说,阿弟不会死了?”平月公主努力睁大眼睛,立时就不哭了。 “公主想是不记得,当年公主还小,也是得了哭半天停不下来的毛病,可是姜太医抱着公主到湖边玩了一会,就把您给治好了,”杨嬷嬷笑着打趣道:“先帝在时,也夸过姜太医的医术,玩着便能救人性命,你还担心不成?” 平月公主抽了抽鼻子:“灼灼,你说话要算数,不许让庸弟死!” 这时杨嬷嬷也松了口气,看了姜灼一眼,转头对平月公主道:“方才紧顾着公主呢,还没来得及跟太后娘娘报平安,不如公主同奴一块去,莫让太后娘娘等急了。” “可阿弟……”平月公主显是有些犹豫,姜灼却催道:“公主且去吧,这边交给小女便是,小女一定守着殿下,”随即她又看向冯嬷嬷:“嬷嬷也去同王婕妤说一声,孩子无甚大碍了,她也莫过于担心。” 太医院很快将药送来,一剂药下肚,没一会诸葛庸便停了啼哭,随后安稳地睡着了。 姜灼在他床边坐了一会,瞧着面前这张小小脸庞,越发觉得心疼,想来这孩子与大靖皇宫竟是犯了冲,从出生至今,一路坎坎坷坷,安生不到一时便会出事,如此说来,竟是早些走得好,只盼他日后到了胶东,正如洛昭仪所期待的,做一位与世无争的富贵封主。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姜灼被惊动,转头一瞧,却不想,诸葛曜居然出现在眼前,不仅他一人,此时诸葛曜身后,还跟着平遥、平月两位公主及一群随从,一时将屋里塞得满满当当。 姜灼与乳母忙上前敛衽施礼,诸葛曜“嗯”了一声,便走到诸葛庸床边,注视着床.上已然睡熟的孩子许久,问道:“听平月说,胶东王已然无碍了?” “回圣上,殿下所患乃是赤游丹毒,幸得发现及时,如今服过药,已然好多,”说着姜灼上前轻轻抬起诸葛庸手背,而此时,手背上的红点已然缩小不少。 诸葛曜点了点头,随即便站起身来,又问:“既然如此,明日胶东王可得成行?” 姜灼想了想,虽觉得孩子病弱,此时未必适合远行,不过洛昭仪已然在外头期盼儿子太久,再等下去,怕是要急疯,更何况在这大靖皇宫中,一个弱小婴儿着实难以自保,倒还不如尽快离开,于是便道:“恳请圣上恩准,允小女今日留在华房殿照顾殿下,若明日一早,殿下能得痊愈,或许便可以出发了。” 诸葛曜摆了摆手:“朕准了,胶东王交于你,记住,不得有任何差错!” “小女遵旨。”姜灼立时回道。 “圣上,”江常侍从人群外挤了进来,走到诸葛曜跟前,俯首禀道:“王婕妤已然被请回锦香殿自省,不过,那位王夫人神色颇为不服,言语有些不妥,奴已然派人请她出宫了。” 姜灼愣了愣,一时不明白江常侍言语之中的意思。 诸葛曜听听便罢,并未再说什么,在状似无意地回身看看姜灼之后,转身出到了屋外。 待诸葛曜一行人都出去了,平遥公主拉了平月公主上前,还在担忧地问:“灼灼,庸弟果然无事了?” “请公主们放心吧,殿下吉人天相,这会子已然好多了。”姜灼笑答。 “圣上之意,可是明日便要阿弟离京?他还病着呢!”平月公主又有些委屈地道。 姜灼这时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小公主,说来平月公主与洛昭仪眉眼竟是非常相像,皮肤白皙,双眸善睐,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不过就是身量不足,偏偏有引起瘦弱,说来虽然宫中几番变故,并无人想害她,不过这孩子却因此失去了母亲照顾,如何不是可怜得紧。 一时不忍,姜灼将平月公主拉到近前,蹲下身来,爱怜地搂着她,道:“公主,圣上宅心仁厚,向来爱护弟妹,自是一心替胶东王着想的。” 平遥公主却更明白事理些:“这皇宫并非久留之处,平月难道就不怕,有人又想暗害庸弟,圣上如此,也是不想庸弟受苦。” 此时乳母还站在旁边,姜灼怕平遥公主言多必失,传出去引来猜忌,便对乳母道:“你先出去用些吃食,回头殿下醒来,说不得又要饿了。” 乳母应了一声,回身退了出去。 瞧见屋里再无旁人,平遥公主忽然一乐,拉着姜灼坐到诸葛庸床边,道:“灼灼可知,圣上如何会过来的?” 姜灼这才想起,方才竟一直未见平遥公主,不免有些诧异地瞧着她。 平月公主此时已然破涕为笑,干脆靠到姜灼怀里,笑道:“平遥阿姐好厉害的,先时在外头听到乳母说,是王婕妤给阿弟下了毒,阿姐转身就去未央宫向圣上求救,刚刚在华房殿上,圣上大怒,当着太后与众家夫人之面,斥责王婕妤阴狠无德。” “她还好意思装出一副可怜模样,跪在地上直哭呢!”平遥公主哼了一声。 听到此处,姜灼不由抚了抚额头,哭笑不得地问平遥公主:“方才崔嬷嬷竟未拦得住公主?” 平遥公主眨了眨眼睛,笑道:“崔嬷嬷今日有些不爽利,在屋里睡着呢?” 姜灼自是要问:“嬷嬷可是哪处不妥?” “嬷嬷多年食素,偶然便会如此,”平遥公主回,显然已习以为常。 姜灼看了眼正睡着的诸葛庸,但想去探望崔嬷嬷,一时还真放心不下这头,想了想后,道:“待明日送走小殿下,小女便去瞧瞧嬷嬷。” 平遥公主一乐:“当是好极了。” 姜灼这时却又想起了方才之事,不免还是劝了句:“小女唐突,有话要说与公主听,若不入耳,你莫生气。” 第441章 “灼灼姐姐和咱们是贴心的,你尽管说便是,何来唐突。”平遥公主终是露出了孩子模样,娇俏地摇了摇头。 “公主护弟心切自是好的,可是未免急燥了些,并未弄清究底,就去跟圣上告状,”姜灼不由摇头:“着实有些不妥啊!” “可那王婕妤心思真得歹毒,不但害了昭仪娘娘,现在还想害庸弟,对了,之前庸弟差点命丧此女之手。”平遥公主不服道。 姜灼见她有些不乐意了,少不得问道:“公主可有何证据,指认王婕妤意图谋害殿下,况且如今小女已然诊断出,殿上乃是内火所至赤游丹毒,并非什么下毒,王婕妤若要向公主讨个公道,公主可有何托辞?” 一时之间,平遥公主竟是无言可答。 “公主生于这宫禁,自是明晓,一字一言,当三思而后行,小女明白公主是替殿下担心,只是,怕是失于了小心。” 平遥公主低下头,倒像是在想姜灼的话,平月公主这时上前抱住平遥公主:“阿姐莫怕,你是为了庸弟,若被怪罪,我同你一块受罚便是。” “公主,为人之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圣上如此宠爱你们,若是自己做错,可要对圣上有个交代,以全兄妹之谊?”姜灼循循善诱道。 哄走了两位公主,姜灼不由叹气,王瑜芙怕是从来未吃过此等亏,以她之性子,未必肯善罢甘休的,这说法,她迟早要来讨回去的,倒不知,她如何来讨。 不一时,乳母走了进来。 姜灼看看她,觉着还是得查出诸葛庸致病之因,日后也好有所防备,于是问道:“你方才似乎说过,昨日殿下就已经哭闹不停了,当时为何不紧着来同我说?” 乳母低头回道:“之前殿下也哭闹过,哄一哄便好了,奴并未在意。” 姜灼觉得有些不解,此种赤游丹毒,或因皮肤损伤,或为湿疮引致,再就是早虫咬,只方才姜灼看过,并未见诸葛庸身上有何痕迹,竟一时不知病由何生。 门外有侍人在道:“姜太医,太后娘娘寻你过去。” 姜灼忙应了一声“是”,却不想,这时诸葛庸倒是醒了过来。 乳母赶紧上前去抱,姜灼也正走到床边,两人这时挨得近些,姜灼无意中一掸眼,便发现乳母襟口,竟沾了一大片油渍。 姜灼仔细瞧了瞧,鼻中些微闻到一股炙肉的味道。 “你何时吃的炙肉?”姜灼不免问了一句。 乳母大概也才注意到身上不妥,忙答道:“御膳送来的,方才用的。” “华房殿的吃食倒还精细。”姜灼笑了笑。 乳母也乐起来:“也是太后娘娘体恤,平素用不完的膳食,便分到了咱们这儿,奴自小便喜欢炙肉,倒是大家伙想着奴要喂奶,这几日多送了些来。” 竟原来是因乳母喜食炙肉,将内火传给了诸葛庸,姜灼恍悟,不免叹了口气,只道:“这乳……你今日莫要喂了,”又想着,明日诸葛庸一走,乳母自不会跟随,想是也要出宫了,姜灼少不得又好心嘱咐道:“日后你再要喂养孩子,多吃些素净些的,那等肉食还是少用为好。” 乳母不免吓了一跳:“太医之意,竟是奴……” “不知者不为罪,也怪不得你。”姜灼摆了摆手,便去到王太后处复命。 这晚姜灼一夜未眠,中间诸葛庸醒过来一回,姜灼见他小嘴吧咂,知道这是饿了,不敢让他喝乳,只好让华房殿的侍人到御膳房弄了些米汤来,算是糊弄过去,随后又端来一剂二花解毒汤,给诸葛庸灌了下去,才又哄着他睡下。 天色方明之时,江常侍便过来,自是问姜灼诸葛庸今日可能成行,姜灼点了头,抱了诸葛庸先到寝殿,代他给刚醒来的王太后磕头算是辞行,随即又带着诸葛庸一起,前往未央宫拜别。 未走几步,姜灼才瞧见,原来平遥公主已然拉着平月公主等在了半道上。 几个人一齐朝未央宫走,这一路上,平月公主始终拉着姜灼裙裾,姜灼知道,她这是舍不得诸葛庸,不免替这位小公主心疼,从此之后,竟是要与母弟天各一方,而她至今还以为,母亲已然不在人世。 见姜灼随着未央宫的侍人往里走,平遥公主拉住平月公主,并未一起跟进去,而是转头看向江常侍:“江常侍,迎庸弟的车驾可是等在长安城外吗?” 江常侍点头:“二位公主放心,此后一路上,自有妥贴人照应殿下。” “我们是想……”平遥公主低头想了许久,猛地抬头道:“可否让我们送庸弟出城?” “以后再见阿弟,他都长大了,不再认识我了,”平月公主有些抽泣地道:“江常侍,让我送送他吧!” 此时姜灼正抱着诸葛庸踏上未央宫的台阶,离得不远,正将平遥和平月两位公主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寝殿之中,诸葛曜已然戴上冕冠,正由宫女系着冕服的革带,眼睛却望着宫外,显是在等着诸葛庸了。 姜灼少不得按规矩上前跪地叩头,待起身时,诸葛庸已然走到她跟前,注视着姜灼怀中的诸葛庸,问道:“胶东王今日出城可是无碍?” “回圣上,若得周到照应,想来一切妥当。”有洛昭仪在,自是周到。 诸葛曜突然问道:“昨晚一夜未睡?” 姜灼一愣,随即明白出来,大概诸葛曜瞧出自己脸色不对,这才关心地一问,不过此时旁边站着不少人,她并不敢造次,自是将话岔开,道:“圣上,方才两位公主随小女一路过来,心中对殿下依依不舍,可否让她们再送一程?小女自会在旁边提点。”姜灼之意,还是想让两位公主,能与洛昭仪见上一面。 诸葛曜沉吟片刻,吩咐道:“如此,你便陪着两位公主去送一送胶东王,只是孩子们怕是受不得这种离别,你当劝解着些。” 姜灼心下一喜,忙应了,说着便要告退。 “昨日,平遥公主后来又见了朕。”诸葛曜却拦了她道。 姜灼诧异地看着诸葛曜。 第442章 “这孩子倒是个实诚的,主动跑来向朕认错,说姜太医已然告知她,胶东王急病乃是心火所致,并非有人刻意暗算,是她当时心忧则乱,误听了他人之言,所以要请朕放了王婕妤,”诸葛曜笑问:“说一说,可是你教她来请罪的?” 姜灼摇头:“小女只是告诉她,知错必改,善莫大焉。” 诸葛曜用手点了点姜灼:“在这大靖后宫中,向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更不可无,你用这样的厚道,只会教坏了孩子。” 此刻诸葛曜语气有着明显的无奈,然而望向姜灼的眼神之中,却犹含着一丝赞许。 “善恶之分,无非在心,小女唯觉得,以心待人,方才能得坦然。”姜灼也回之一笑。 一辆马车在十多名骑士护送下,跃出大靖皇宫,向长安城外飞奔而去。 “灼灼,这便是长安城?”平月公主靠在平遥公主怀中,小小地掀开一丝马车帏幔,几乎眼神贪婪地往外瞧着。 哄了哄稍有些吭哧的诸葛庸,姜灼也凑过头往外瞧了瞧,道:“这一条路称为千禧街,乃是长安城中富贵之地,方才经过的,便是你们皇姐平阳公主的府邸,一直走到尽头,便是城门了。” 说话间,姜灼又将方才被平月公主丢在几案上的暖炉塞回她手中,嘱咐道:“公主身子弱,日常便该注意些,若是冻病了,回去被太后娘娘知晓,小女吃挂落倒是无妨,说不得以后竟再无机会出宫,岂不可惜?” 平月公主乖乖地接过暖炉,眼睛依旧收不回来,想来自一出生,这位小公主便几乎少有到过宫外,今日少不得长了见识,一时还挺纳罕:“阿姐,宫外居然有这么大?” 好歹平遥公主年长些,算有过经历,自是笑着同她解释:“说到大,这里不过是长安城,咱们大靖的疆土可谓辽阔无力,听人说绕着跑一圈下来,竟需要年把光景。” 姜灼在一旁听着,不免觉得好笑,这绕大靖需跑一年的话,也不知哪个侍人胡谄的,倒让平遥公主记在了心里,不过瞧着平月公主一脸钦佩,姜灼也不想揭穿她。 “灼灼,那可不就是郑家药铺?”平遥公主这时叫了起来,笑道:“上回为先帝送灵,回来时嬷嬷同我说的,还说你这儿的东家,平月定是忘了吧。” 平月公主果然乖乖点了点头。 姜灼往外瞅了一眼,笑道:“难为公主竟是记得,他日得了空,小女当请两位公主到药铺里做客,小女亦有一个妹妹叫宝儿,倒是与平月公主一般大,说不得能结个玩伴。” “今日便要去!”平月公主立时转身抓住姜灼的胳膊,央求道。 “平月不得造次!”平遥公主立时脸一板:“这回圣上开恩,让咱们一块来送庸弟离京,那可是大事,你如何倒只想到了玩?” 难得平月公主这会子能开心一些,姜灼怕她因为被平遥公主教训,又大哭起来,忙指了指摆满了一几案的果子和点心,打着岔道:“难得江常侍想得这般周到,公主们先吃一些,眼见着过一会便要出城。” “哦,”平月公主抓了块芙蓉糕咬了一口,双眼却盯向诸葛庸,想了片刻,便上前摸摸他的小脑袋,口中喃喃地道:“阿弟,阿姐不是只想着玩,阿姐心里最舍不得你,日后阿弟且好好,长大以后不要把阿姐忘了,阿姐也不会忘了你的。” 平遥公主这时也来到跟着,看着诸葛庸道:“庸弟,圣上说了,定会派可靠之人保护于你,等到了胶东,你便是封主了,日后……日后……”平遥公主说到此处,便有些哽咽了。 “公主怎得了?”姜灼见平遥公主眼圈有些红,忙安慰道:“公主们都想开些,日后公主想见殿下,定是有大把的机会。” “真的?”平月公主抹了抹眼睛,好奇地问道。 “等公主们过了及笄之年,便要出嫁立府,到时离开皇宫,就如平阳公主一般,成为一府的主人,到时只要圣上允准,说不得便能去探望胶东王。”姜灼笑道。 “灼灼可是不骗人?我定要快快长大,好出宫看阿弟。”平月公主开心地想拍手,竟差些将手中暖炉掉到地上,幸得平遥公主手疾眼快,才险险地接了过去。 平遥公主这时却问姜灼:“灼灼,你都十八了,为何还不出嫁?” 未想到平遥公主有此一问,姜灼不免愣了愣,随即又忍不住笑起来:“小女医术尚浅,如今可顾不上那些。” “枉我视你为姐姐,你倒是不肯说实话。”平遥公主斜了姜灼一眼,却未继续往下说。 没闹懂平遥公主此话到底何意,姜灼正是讶异之时,马车竟是停了下来,看来是到了地方。 姜灼想了想,便将诸葛庸放到平遥公主脚上,嘱咐她和平月公主看着诸葛庸,便先自下了马车。 令姜灼没想到的是,她刚一站定,从正前方一列人马中骑来一人,待到近看,姜灼才看清,来者居然是姜昕,而再一回头,却见魏长欢已经走到自己身侧。 姜灼不免笑着冲魏长欢福了福身,谢道:“未想竟劳动魏将军亲自来送。” 魏长欢冲姜灼抱了抱拳,道:“圣上特意嘱咐,此次两位公主来为胶东王送行,绝不许出任何疏漏,本将早就等在了宫外。” 姜昕此时已下了马,冲魏长欢行过军礼之后,走到姜灼面前,抱拳道:“阿姐也过来了,莫非是来送弟的?” “这么说,此次由你护送殿下?”姜灼稍有些惊讶,随即便笑道:“今日倒也赶巧,算是送送吾家阿弟吧!” 姜昕呵呵一乐,拿眼瞧瞧了姜灼一行乘的马车,倒是见帏幔动了一下,知道里头有人在往外瞧。 魏长欢这时在一旁道:“如今圣上麾下兵马,已然全部交付本将,姜昕乃是一员虎将,非但本将喜欢,圣上也对他欣赏有加,难得小小年纪,已然多次身负重任,且是无一处差池,说来当年在胶东,姜昕一直追随在圣上身边,对胶东地形了如指掌,此次殿下前往胶东,女郎放心便是。” 第443章 “我家阿弟果真长大了。”姜灼叹了一声,忍不住上手,想要摸摸姜昕的头,却蓦地发现,这孩子已然比自己高出了一头,活生生有了大人的模样,一时竟有了时光荏苒之感。 魏长欢瞧瞧左右,低声问姜昕:“那位夫人可已安置上车了?” 姜昕立时点头:“将军放心。” 姜灼明白出魏长欢之意,转头看看不远处。 说来诸葛曜对这幼弟倒真是上心,此次安排的随行人员,除了护送的兵将,竟有数百人之众,这会子所有人已列队等候在城外,连胶东王的王旗都已然打上了。 而在人群正中央,停着一辆大车,想来便是迎接诸葛翼的车驾,姜灼知道,此时那车内,正有一位期盼多时的母亲,正焦急地等着自己的孩子。 “魏将军,既然是公主们前来,要不要让旁人退了退?”姜灼之意,是想提醒一下,洛昭仪身份特殊,若孩子们见到母亲,一时情绪控制不住哭叫了出来,被外人听了去,怕是不好。 不想魏长欢却笑道:“女郎放心便是,此次随同胶东王一同前往,皆是圣上可信之人。” 既然人家这么说,姜灼便也不怕了,于是转身回到方才车上,先是抱下诸葛庸,然后又让姜昕从车队中叫来两名仆女,扶了两位公主下车。 平月公主站到车下,望着不远处那辆车驾,又一次拉住姜灼裙裾,不舍地问道:“灼灼,阿弟可真要走了吗?” 姜灼低下头来,对平月公主笑道:“公主,不如咱们一块送殿下上车可好,再陪他说说话?” 平月公主眨眼看着姜灼,显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姜灼并不答话,让姜昕头前带路,一起往车驾上走去。 到了跟前,仆女先扶了姜灼和孩子上车,随后便是两位公主。 没一会功夫,车驾之中,洛昭仪一手抱着诸葛庸,另一手搂住正不知所措的平月公主,想要强忍眼泪,把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平遥公主先时还跪坐一边,等瞧见洛昭仪冲着自己伸手,少不得也扑了上去,几个人竟抱在了一块,一时之间,车内便哭成了一团。 诸葛庸懵懂,并不知发生何事,本来正睡得香甜,却不想不知谁的眼泪滴到他口中,诸葛庸小嘴抿了抿,大概觉得有些苦,立时不乐意了,竟哇地大哭起来。 姜灼忙去把诸葛庸抱到自己怀里,劝了几句,由着那母女三人坐在一边,互诉离别之情。 “阿姐,母妃还在,对不对?”平月公主一直投在洛昭仪胸口哭泣,半天后,才抬起头来,哽咽问平遥公主,竟是还有些不可置信。 “娘娘,他们都说您在永巷里……”平遥公主此时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傻孩子,洛庶人确已死在宫中大火之中,”洛昭仪用帕子替两位公主拭了泪,道:“如今再没什么母妃、娘娘的,只有你们的阿娘了。” 姜灼在一旁道:“当日娘娘被救出永巷,圣上怜恤娘娘母子无辜,在宫中又屡次遭人暗算,于是便对外声称娘娘已殁,实则当日已然想好,安排娘娘和殿下一起前往胶东安身立命,也是免她母子再被人陷害之意。” 平月公主这时更加委屈了:“阿娘偏心,带着阿弟走,竟是不肯理女儿了?” 洛昭仪一时语塞,只得抱紧了平月公主。 倒是平遥公主在一旁劝道:“平月这话便不懂道理,阿娘离开也是迫不得已,你没听灼灼方才说了吗,唯有离开,才得护庸弟免遭人荼毒,若真是带上你走,一是于理不合,哪有做兄弟的去就封,还带着姐姐一道?二来更会引人疑心,说不得就此查出阿娘下落,再把她抓回永巷受苦,你依旧见不着阿娘,你倒想想,是不是如此?” 见平遥公主说得条理分明,姜灼不免笑起来,夸道:“果然咱们公主长大了,竟说得一套一套,全是道理。” 洛昭仪也摸了摸平遥公主的头:“好孩子,日后平月便交给你教养,若她有不对之处,你便代阿娘教训她。” “女儿定会照顾好妹妹。”平遥公主郑重其事地点了头。 “平月,是阿娘对不住你,他日等你阿弟大了,必让他回来瞧你,圣上乃仁厚之君,自会照拂你们,还有灼灼,”洛昭仪看了看姜灼,再次谢道:“她们两个,还需你费心了。” “娘娘放心,小女自当尽力。”姜灼忙应了下来。 平月公主忽然笑起来:“阿娘,灼灼说,等女儿出嫁之后,就能从宫中出来,到时候便去瞧阿娘和庸弟!” 洛昭仪先时一愣,随即亦忍俊不禁,扯了扯女儿的小揪揪,道:“到了那时,别忘了将夫婿一起带来,给为娘相看一下。” “夫婿是什么?”平月公主这下又听不懂了。 “傻丫头!”平遥公主好笑地轻拧了一下平月公主的脸蛋。 “平月出嫁,这会子说来还是个笑话,倒是平遥,”洛昭仪转头看向平遥公主,叹道:“你虽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不过倒是比平月更贴心,想来过不得三五年,你真要出嫁了,阿娘自是帮不上忙,只叮嘱一句,你且记着,选夫婿务必自己拿主张,莫求什么富贵权势人家,但选个品行端正的男子,紧要的是公婆忠厚,兄弟和睦,那才是女郎家最好的归宿。” 平遥公主脸色稍红,却立时点头道:“阿娘教诲,女儿已然记住了。” 就算千里相送,也终须一别,临走之际,洛昭仪对别人倒还放心,却同平月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对人说出自己还活着之事,平月公主却是又哭又闹,舍不得离开自己阿娘。 长安城外,姜灼搂着靠在身前的平月公主,平遥公主站在她旁边,三人一起目送着护送诸葛曜的车队,就此遥遥而去。 等到连走在最后的人都已然看不清时,姜灼抚了抚平月公主的脸颊,笑道:“今日瞧见洛昭仪,可是喜事,公主可不许愁眉苦脸,这时辰也久了,咱们一块回宫吧!” 平月公主颇有些不舍地转过身,又忍不住往人走的方向看了几眼。 第444章 正在此时,魏长欢走上前笑道:“禀两位公主,临走之前,圣上曾嘱咐了,诸葛家向来兄弟姐妹情深,殿下今日这一离开,公主们想必会愁郁满怀,圣上心疼你们,因此恩准公主们不用急着回去,让姜太医陪着二位一起到宫外转转,既是散散心,二来也好见识一下长安城中的风土。” 平月公主猛不丁大笑了出来,拉着姜灼的手,便要往车上走,口中不停地道:“灼灼快些,我要见见宝儿,总算得着机会了,圣上都肯的。” 郑家药铺,站在柜台后的短凳上、正用戥子秤药的宝儿一脸地认真,正用手添添补补,丝毫没瞧见姜灼几个已然站在自己面前,反倒转头对身后药童道:“防风二钱,熟地三钱,你须快些,莫要磨蹭!” 药童被支使着跑来跑去,倒是这时一旁郑柯拍了拍柜台前,笑道:“宝儿,你阿姐到了,可是今日做了药柜小师傅,竟目中无人了。” 宝儿一愣,抬眼瞧去,立时喜笑颜开,放下戥子,干脆爬到柜上,伸手便要姜灼抱。 “谁叫你在这儿捣乱的?何时成了药柜小师傅,我这东家竟是不知。”姜灼故意训道,只是却未憋得住笑。 “是我药师父今日要去吃喜酒,我在前头帮忙。”宝儿辩解道,紧紧趴住姜灼脖颈。 姜灼也不提防,真要一把将她抱过,未想这孩子份量竟是死沉,阿青赶紧冲过来,直拍宝儿屁股:“忒大的女郎,居然还要你阿姐抱,不知你跟个秤砣无差?” “灼灼,她便是宝儿?”平月公主好奇地看看宝儿。 宝儿这时终于站到了地上,左看看平遥公主,右看看平月公主,不免好奇问道:“我是宝儿,那你们是谁呀?” 花厅之内,宝儿才没有阿青听说今日两位小娇客竟是公主后那般拘谨,没一时便和这两位结交上了,三个人凑在一块有讲有笑,先时还能在花厅里坐上一会,到后来便不耐烦了,留下谭嬷嬷同姜灼说闲话,宝儿直接将公主们领出花厅,说是带他们好好见识一下郑家药铺如何济世救人的。 阿青并不放心,随即跟了出去,姜灼赶紧又嘱咐郑柯叫人准备些吃食给孩子们送出去,随后便继续同谭嬷嬷聊了起来。 “没想到女郎今日便回来了,如此正好,待会咱们一块去瞧瞧阿青的嫁妆。”谭嬷嬷笑道。 原来后日阿青便要成亲了,嫁的正是京兆尹府那位新上任的赵姓捕头,说来这媒真要多谢傅光两口子,以至于这一回成亲,赵捕头特意请到如今已然是廷尉的傅光主婚,而谭嬷嬷也提前跟傅府告了假,过来帮着阿青准备出嫁之事。 姜灼这会子忍不住乐起来:“难怪阿青姐姐方才一溜烟就跑走了,想是待嫁的新妇,心虚得紧,怕我打趣她吧?” “赵捕头为人厚道,你也瞧见了,阿青先时还死活不肯,亏得郑柯跟赵捕头是朋友,大家伙说和,总算是成了!”谭嬷嬷感叹道。 “那屋宅可都布置妥当了?”姜灼又问。 “自是万事齐备,英娘两口子真是帮衬不少,竟是折价将屋子顶给了赵捕头。” “到时我也要敬王帛两口子一杯,”姜灼一笑,这时正好瞧见窗外宝儿带着平遥和平月两位公主蹦蹦跳跳地从眼前经过,不由问道:“侍候宝儿的人,可寻着了?” 谭嬷嬷回道:“原本我还想着,阿青一走,便辞了傅府的差使,省得再寻外人,不过阿青却说明了,她就住在邻街,来回方便,之前过什么,之后还当怎么过。” 姜灼倒是摇头了:“不妥,阿青姐姐既是嫁为人。妻,自当以夫家为重,怎得三天两头跑咱们这儿来,傅府那边,嬷嬷也不好辞的,不如再请一位吧?” 倒是谭嬷嬷摆了摆手道:“还是我回药铺吧,这些年傅家女郎也大了,论起规矩倒是一等一,说来也不用我再教了,该到我陪陪宝儿的时候了。” 说到此处,谭嬷嬷突地站起来,从花厅窗户往四处看了看,随后关了窗,转回身来,竟当着姜灼的面解起了衣。 姜灼不解,直到后来,瞧见谭嬷嬷从中衣里摸出一封信,递到她跟前:“上一回陇西王叫人送来这个,说是要交于女郎,我一直不敢离身,就怕被人发现惹来麻烦。” 瞧见信,姜灼便明白过来,立时拆了开来,原来是陇西王在信中说,他那位舅母如今还好好地活着,陇西王为了不负姜灼所托,干脆将那一家大小全接到陇西奉养,信中之意,必要让舅母长命百命,等到姜灼替义家翻案那一天。 看完信后,姜灼竟是笑了半天,又叫谭嬷嬷取了火折子,当场将信烧了。 谭嬷嬷颇为奇怪地道:“怎得陇西王又来寻你,可是有麻烦?” 姜灼摇头:“不是麻烦,倒是我有求于他,未想这位王爷到底言而有信,果然这回没信错他。” 谭嬷嬷显是不明白,姜灼会有何事求到陇西王那头,姜灼想了想,道:“嬷嬷,是关乎我身世之事,为免连累各位,此事尚不得说于大家伙,待他日真相大白,我自会一一告知与您听的。” 见姜灼不欲说,谭嬷嬷倒也不问了,少不得又问姜灼在宫中如何。 “自是好的,如今也算从医女熬成太医,倒算得偿所愿了。”姜灼半开玩笑地道。 “王瑜芙进了宫中,可曾难为于你?”谭嬷嬷担心地问道。 “我平日与她并无交集,她难为我做什么?”姜灼好笑地道。 虽这么说,姜灼却也知道,王瑜芙此人心计极深,便是上回因着姜灼替洛昭仪出头,王瑜芙未能抢到诸葛庸,甚至王瑜芙因此被诸葛曜训得抬不起头来,这两人之间地过节,恐怕扎得极深了。 谭嬷嬷颇有些不放心,道:“这个女人向来不择手段,当初为了家产之争,连对自己堂兄都步步为营地算计,手段可想而知,如今长安城中谁不知,她意在皇后之位,不想却夙愿难成,一旦他知道圣上心悦于你,怕是对你不利。” “晓得了,”姜灼赶紧安慰谭嬷嬷:“我在宫中小心便是。” 第445章 夜幕降临,郑家药铺外却正是热火朝天,门内门外站着的人,个个喜上眉梢,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在门楣上系上红绸,便是两边一左一右的狮子,也都披挂上了,迎亲花轿早停在阶下,街坊四邻不时地前来道贺,顺便打探,新妇何时能被扶出来。 只是新妇太过矜持,迟迟不肯出来,倒是这嫁妆陆陆续续地先出来了,细数之下,竟是十好几抬。 有好事的道:“果然是长安城第一大药铺,便是连姜太医的仆女出嫁,这排场也不逊于城中富户家的女郎。” “听说这一位阿青姑娘,与姜太医可谓同甘共苦,说是情如姐妹也不为过,这嫁妆,竟有太半是姜女郎自掏了荷包。”又有人在一旁道:“医者仁心,于此已然可见一般。” “仆女都能这等气派了,他日姜太医出嫁,那阵仗还小得了?”有人起哄。 “姜太医师从医圣,秀外慧中,更兼心地仁善良,也不知谁家儿郎才得相配,若吾家有这等女儿,竟是要非王侯将相不嫁呢。”街坊中一位妇人笑道。 正在众人闲聊得正是得意之时,有人从里头跑出来,笑道:“各位,且请让出一条道出来,得让咱们赵捕头领着新妇上花轿不是?” 知道是新人到了,众人果然依言让开了些。 郑柯先走出来,随后便是身上披了彩球的新郎,而姜灼同宝儿一块,一左一右地扶了披着盖头,一身红装的阿青,小心翼翼地将她送上了轿去。 “女郎!”姜灼带着宝儿正要走回阶下,突然听到阿青在身后叫了一声。 再一回头,鼓乐声起,花轿已经被抬了起来。 姜灼眼泪立时涌了出来,心中生出几分不舍。 “阿姐,为何哭了?”宝儿拉了拉姜灼的裙裾。 “这是女郎舍不得阿青出嫁呢!”在后头帮忙应酬的谭嬷嬷走到近前,笑着道。 瞧着往城门而去的花轿队伍,宝儿又觉新奇,转过街角一处宅子的屋顶:“阿姐,青姨的宅子不就在那头,他们这是要把青姨送到哪儿去?” 谭嬷嬷一时好笑:“女郎家寻着好人家,自是欢喜事,可得不吹吹打打多走些路,好叫人都沾些喜气,这便是规矩。” “倒是有趣。”宝儿天真地拍起手来,免不得又问东问西,正好这时有附近平素里与宝儿交好的小孩儿过来,少不得几个人手拉着手,拔腿往阿青那座新宅院跑去。 见宝儿一眨眼就不见了,谭嬷嬷一急,便也跟了过去,姜灼在门前台阶上又站了一会,忽然想到宝儿方才只着了一件孺裙,怕她过会子要冻着,少不得转头回屋,准备替她取一件斗篷,然后也去新房观礼。 刚跨进后院,倒是见郑簠由郑柯陪着走了过来。 阿青是郑府出来的,今日做了新妇,少不得当初带过她的郑簠要过来道贺,说来一晃眼,姜灼亦有好些日子未见郑簠,方才一直在自己院子忙活阿青,竟不知郑簠何时到的。 “女郎,不,姜太医,可好些日子未见您了。”郑簠忙上前拜道。 姜灼赶紧拦住:“郑管家是长辈,不必如此,您如今可还好?” 听得姜灼有此一问,郑簠不免神色现出了一言难尽,只此时正办着喜事,并非叙话的好时机,郑柯眨了眨眼睛,在旁边笑道:“管家今日来吃酒的,不如闲言少叙,咱们紧着先去观礼?” “自当如此,自当如此。”郑簠连连点头,先同姜灼告了辞,便随郑柯先出去了。 姜灼也看出郑簠有些心事重重,闹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摇了摇头,随后自回后院取宝儿的斗篷去了。 等姜灼再出了郑家药铺,除了留下来守门的,其余人等尽皆去了新房。 因着相隔不远,姜灼独自不急不慌地走着,还没两步,姜灼便听到身后英娘的声音:“姜大夫。” 姜灼一回头,不免调笑了一句:“英娘竟也来凑热闹,小郎君不管了?” 原来英娘如今已为人母,却因着王帛升了官,里里外外都要她支应,说来也是辛苦。 此时英娘由一位嬷嬷扶了,前头还有个提灯的伙计带路,正往姜灼这边走来。 “你且不知,我家夫君性好结交,与赵捕头算得上亲厚,如今夫君得了个常平仓官,镇日死在了外头,这家中买卖不管便罢,便是亲朋走动,亦顾不得了,这会子倒只得妾来充这个大头,苦了吾儿,小小年纪守在客栈。”英娘少不得叹道。 听英娘说得有趣,姜灼自是笑起来,两人于是结伴而行。 见姜灼只一人过来,英娘好奇地问:“怎得谭嬷嬷同宝儿未得一块?” 姜灼举了举手上斗篷:“宝儿是个管不住的,早就跑远了,嬷嬷不放心,也跟了过去,晚上风紧,我方才特意回去给宝儿取了件斗篷,自是迟了些。” “昨日还听谭嬷嬷说,不日便要辞了傅府的教习,说是得回来好好调。教宝儿这小疯丫头。”英娘一时竟笑起来。 “阿青姐姐既成了赵家妇,自是得打理府内,孕育子嗣,虽说她有意继续照顾宝儿,可咱们总不忍一直拖累她,索性嬷嬷便说要回来,其实嬷嬷岁数也大了,倒无需在外头辛苦。” 英娘点头道:“女郎说得极是,这般安置当是最好,也难得你们郑家药铺里的人,个个有商有量,竟比自家人还亲,便是宝儿,也是着实有福气的,她爹娘将孩子扔到你们药铺门口,想是早就料定,在郑家药铺,孩子定是能得善待。” 姜灼笑了笑,心道,可不是当年被陇西王讹住了吗,不想一晃好些年过去,她都忘记宝儿与自己并无血缘之亲,若此时陇西王要来抢孩子,她还不定舍得还呢! “姜大夫,如今阿青也嫁为人妇了,你便没想过自个儿的事?”英娘这时干脆让奴仆们走到前头,然而抓住姜灼的胳膊,小声问道。 姜灼明白,自己年方十八而不嫁,说来不合常理,恁谁都想好奇一问。 第446章 “医术未精,暂且无暇顾及他事。”姜灼这瞎话早说得顺口了,实在是被问得着实太多。 “别说笑了,”英娘猛地笑了出来:“若你这医术不精,长安城可就满地庸医了,不过,女郎家从来青春短暂,挺要紧的便是嫁予一位好郎君,若耽误下去,可不害了自己,难道日后你还想孤独一生不成?” “……”姜灼无言以对,只能又冲英娘笑笑。 瞧了瞧左右,英娘这时竟放慢了脚步,贴到姜灼耳边道:“要不,今日妾来为姜大夫做个媒?” 姜灼差点被惊掉了下巴,不知英娘怎得有一出来一出。 “其实那人嘛,说来你也认得的,自是个厚道人,家中人口简单,唯有老母在堂,家境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算殷实,”英娘说到此,倒先把自己逗乐起来:“最有趣的,他也是一位太医,虽口口声声自认比不上姜大夫,却是难得地上进。” 听得这么一大堆,姜灼算是明白过来,英娘口中这厚道人,除了秦宴还能有谁? 姜灼知道,秦宴后来将母亲接到长安城,由英娘帮忙,在抚顺后街寻了一处宅院,姜灼有一回还在郑家药铺外,无意遇见来找英娘串门的秦老夫人,倒是位慈眉善目的夫人,与秦宴还有些相像。 英娘又是笑道:“如今儿子做了太医,秦老夫人心中颇为得意,唯有一点,秦太医镇日钻研医术,却似乎无意娶妻,这下可把老夫人急得不行,少不得同我商量要想法子,然后寻摸来寻摸去,妾自然想到,这街坊之中,也有一会医痴呢。” “此事……英娘不如就当玩笑吧。”姜灼哭笑不得,却直言婉拒了。 “这婚嫁之事,无甚好害羞的,”英娘却不肯放弃,反而继续道:“其实同你直说吧,秦老夫人有一回问过秦太医这事,未想秦太医的意思,如今并无娶妻之心,不过嘛,若对方是姜大夫,便另当别论,那会子秦老夫人才明白过来,他是心有所属了,为此,老夫人还特意来瞧过姜大夫,你可记得?” 姜灼猛地脸红了起来,不为秦宴对她的好感,而是想到,待明日回去宫中,再见着秦宴,当要多么尴尬! 英娘瞧姜灼一脸羞色,以为有戏,见已然到新房门外,便不再说了,只拉住姜灼的手,拍了拍道:“女郎,不如思量一番,妾总觉得,你们二位真乃天作之合,更难得秦太医一向好脾气,对了,”英娘一时又笑道:“还有呢,这医术之上,秦太医怕是一辈子赶不上你,这两口子过日子,你可不占了上风。” 正在姜灼觉得不知如何应对之时,谭嬷嬷从着里走了出来,瞧见姜灼到了,少不得直拍胸脯:“可唬了我一跳,方才只顾着看住宝儿这小疯子,再一回头,女郎竟又不见了,这两个丫头,都是惹人操心。” 见到谭嬷嬷,姜灼总算松了口气,同她解释道:“我替宝儿回屋拿衣裳去了,这才来晚了些,恰好半道遇上了英娘。” “都且进来吧,”谭嬷嬷招呼,拉着二人便往里走,口中道:“早有人来报信了,花轿过不了一时就到,咱们都赶紧着!” 正说话间,一阵鼓乐传来,原来花轿此时,竟然已经到了。 好一场喜事自不必提,今日赵氏娶妻,不但京兆尹亲自前来,连廷尉傅光大人也做了主婚人,少不得让主家极有面子,不免夸新郎是个有本事的,阿青终身有靠了,一时宾客尽欢,便是姜灼也被劝着饮了几杯。 回到郑家药铺的花厅,已到了漏夜时分。 原本休沐日,医官晚上也是要回宫的,以备要出急诊,不过今日乃是郑家药铺有喜,方太医大手一挥,竟允了姜灼明日一早再回,这会子她也是累了,便拉了宝儿,随着谭嬷嬷准备进院休息。 不想院门尚未关严,便听得郑柯在外头叫她,姜灼少不得又退了出去。 跟着郑柯来到花厅之时,郑簠正坐在长榻上,倒似有些心事重重。 待听到脚步声,郑簠忙起身迎了上去。 因路上郑柯告诉了她事由,一进到屋里,姜灼开口便问:“管家,你是说郑家人要卖宅院?” 郑簠忙点了头道:“郑或被流放之后,郑府便成了郑氏族人来长安城的居处,”说到此,郑簠不免叹气:“本一座幽雅府第,生被郑公那帮不肖的侄儿们糟蹋得不成样子。” “为何郑氏突然有此打算?”姜灼不解地问道。 “长安城中,郑家主事之人乃是郑焯,这郑焯也是好钻营的,先时投靠过仙云大长公主,等人倒了,她又成了平阳公主的女官,还听说颇得宠信。” 郑焯的所作所为,姜灼自是知道的,如今想来,她不但攀附了公主,怕是暗中还投靠了王瑜芙。 “不想几个月前,郑焯的夫家不知为何犯了事,不但削职罢官,还被赶出长安城,那郑焯就此再当不成女官,便是心中不愿,也只能离开,这郑氏一族的人向来都依附郑焯,这一下也是无趣,只得各自作鸟兽散。” 郑柯在旁边笑道:“听得倒是好事一桩。” “原本我想着,郑家那帮人走了,总算得些清静,却不想前日突然有人上门,说是郑家已然将郑府宅典给了他,叫咱们这些奴仆,赶紧收拾东西,尽速离开,”郑簠这时长叹一声:“待到细问之下,才知道乃是郑焯做主,将郑公这屋宅典于了他人。” 姜灼听了半晌,思忖片刻,还是劝道:“郑管家,算了,那些本是身外之物,师父未必在意。” 不想郑簠竟突然激动起来,一下子跪到姜灼面前:“女郎,这郑府乃是郑公在世之时亲自所建,一屋一瓦皆花费不少心思,里头有郑公最爱之药庐,您可记得,当年郑公同圣上还有无涯先生一块饮酒,竟是醉卧药庐。”说到此处,郑簠哭了起来。 这一下,姜灼颇有些不自在,忙对郑柯使了眼色,让他扶起郑簠,寻个绣墩坐了。 第447章 郑柯在旁边代郑簠道:“管家说了,那典屋之人极是粗鄙,一进来便指指点点,竟似要将郑府重新拆了,府中老人瞧着皆是心疼,女郎不知,当日郑公修造郑府之时,管家已经跟在他老人家身边,郑公过世之时,管家便在心里发誓,要为郑公守住这个宅院,所以才一直不肯回乡养老。” “女郎乃是郑公爱徒,更视如亲女,这郑府本就该归于女郎,只郑氏那些子侄贪婪,郑公在世时不见他们亲近孝顺,待瞧见人没了,便过来抢夺,女郎,这宅子切不能让郑家人糟蹋啊!”郑簠焦急地道。 “只是这宅院已经典于他人,如何能收回?”姜灼不免摇头。 郑簠立时道:“我听跟着好典主的仆人提过,他家主人乃是外地来的盐商,当日轻信了保人之言买下郑府,只后来派人勘过,说此地风水不好,便有些不太乐意,所以才想到要拆了郑府,不过如今那人还在斟酌,或是有意再次典卖,再换了别处。” 瞧出郑簠极是执著,姜灼也无可奈何,倒再不忍心拒他,只姜灼向来不管庶务,于是转头对郑柯道:“此事,你们二位便商量着办吧,看对方开价多少,若咱们应付得来,你们自己做主!” 见姜灼这时答应下来,郑簠高兴坏了,冲着姜灼高拱了拱手,便要出门回去。 倒是姜灼忙示意郑柯将他拦了,道:“管家今日喝得高了,便留在这儿歇息一晚,有什么事,都待明日再说吧!” 谭嬷嬷一直等在院子里,直到姜灼回来,才问道:“女郎,方才掌柜是为何事,这般急匆匆的?” 姜灼也不瞒着,便将郑簠来求她典下郑府一事说了。 倒是谭嬷嬷颇觉好笑:“郑管家上了些年纪,便执拗得很,不过倒也可体会,郑公一生高风亮节,待人慈厚,才让身边人至今念念不忘,甚而不忍郑公留下的一草一木被人亵渎。” 姜灼叹了一声其实虽在郑府住不到几年,却是她一生中难得安稳时光,若不是被人如丧家之犬般的驱赶,姜灼当日哪舍得离开。 “嬷嬷,我屋中匣子里还有些平日积蓄,除了那些首饰是贵人们所赏,不好动外,其余的,明日都交给郑柯,便当典买之资。”姜灼嘱咐道。 谭嬷嬷立时点头,陪着姜灼一起进了宝儿的屋。 想是今日玩得开心,此时宝儿早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姜灼替她盖好锦被,不由笑道:“嬷嬷,您说,我要不要收下宝儿做徒弟?” “她不过闹着玩儿的,你还当真?”谭嬷嬷好笑道,随后摸摸宝儿的脸:“就让她傻乎乎过一生算了,别像她娘那般出挑,也别像你这般能干。” 姜灼听着谭嬷嬷的感叹,一时想起那日在仙云长公主府,陇西王冲着她抱怨,说姜灼指着个孩子挣钱,一时乐得停不住。 谭嬷嬷不解,等听明白事由,也不由笑起来:“陇西王就是嘴坏些,不过倒分得清好歹,只可惜失于优柔寡断,否则也不会被人钳制,做了对不起偠美人之事。” 姜灼“嗯”了一声。 谭嬷嬷这时又叹:“也是偠美人自己命不好,未得寻着一个靠得住的男人,”说罢,她便拉了姜灼的手,道:“英娘同你提的事,你觉得如何?” “这……”姜灼失笑,看来英娘竟是又将秦宴提亲之事说与了谭嬷嬷。 “秦太医自是比不得……那一位,”谭嬷嬷似乎试图要说服姜灼:“不过他贵在人品不错,对你也是全然真心,女人一生好坏,说白了,全系于夫婿身上,有人只为一个依靠,有人求荣华富贵,有人求夫妻相合,女郎不是那等浮虚之人,定是更看重后头的,对不对?” 虽知英娘与谭嬷嬷皆是好意,只无奈姜灼早已心如蒲苇,唯系一人,任谭嬷嬷如何劝她,终是绝无半点动心。 到后头,谭嬷嬷也是无奈了,忍不住睨了姜灼一眼,无奈道:“你这丫头,竟是不肯听劝,我可就是从那宫中出来的,那里头的女人,谁个不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一个劲地盘算着争宠、夺宠、固宠,你这点心眼子,到了里头,不用几时便得被人生吞活剥了。” 听谭嬷嬷说得如此形象,姜灼竟是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干脆靠在谭嬷嬷,道:“谁说我要到里头呢,再说嬷嬷也可交我几招,或者用来防身?” “我可没这本事,”谭嬷嬷啼笑皆非地道:“否则当日也不会灰溜溜地出了宫,不过因祸得福,竟比崔嬷嬷她们得些自在。” 这一句倒提醒了姜灼,少不得同谭嬷嬷道:“崔嬷嬷这几日不爽利,我昨儿个去瞧了,她说是鼻作塞,大便泻泄还有胸膈不畅,结果一诊脉,两寸及两尺沉弱,关脉弦大,乃是阳气其弱,脾气大虚之症。” “这般严重,你可给她开了药?”谭嬷嬷也是吃惊,忙问道。 “自是开了些疏风升阳还有宽胸利膈之药,今日出宫之前,我又去瞧过,崔嬷嬷说鼻已然不塞,只胸犹闷得慌,我又用开东垣木香化滞汤,明日回去再看看她。” “我竟是见不得她的,你进宫代我问个好吧,还有冯嬷嬷,瞧见也说一声,虽她是跟着王瑜芙的,不过咱们自个的交情,还归咱们自个。” 姜灼“嗯”了一声,却嘱咐起了谭嬷嬷:“我说这些,是因着崔嬷嬷这病,乃是长年茹素所致,我记得嬷嬷您也是这般,如今你们年岁大了,当要小心身子。” “你这孩子……”谭嬷嬷定定地看了姜灼许久,不免笑起来:“我便说嘛,自己有福,这养老送终之事,此后真就赖上你了。” “好说,好说,”姜灼一乐:“我便当有了亲娘,日后想撒娇、说些体已话什么的,只来找嬷嬷您,只求您可别如刚来之时,那么严厉便是。” 谭嬷嬷故意叹了口气:“我还记得初见你,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不想如今,竟是成了年,眼瞧着便要嫁不出去了。” “嬷嬷……”姜灼知道谭嬷嬷这是在调笑自己,不免嗔了一声。 第448章 既然得了谭嬷嬷叮嘱,姜灼也不负所托,次日去瞧崔嬷嬷之时,自然将她的话给带到了。 “难得这老妹妹还记得我,我已然好了不少,下次回去,定要代我谢她,”崔嬷嬷笑道,不免又拍了拍姜灼的手:“这几日多谢你劳烦,我已然觉得一日比一日好了。” 姜灼又为崔嬷嬷搭了脉,知道她果然有好转,不免也松了口气:“嬷嬷这病虽已渐愈,不过论着病因,乃是阳气虚,脾气弱,着实不该镇日食素,否则这中气不充,日后还会有脘腹胀满。” 正说着话,平遥公主走了进来,笑道:“嬷嬷,灼灼姐姐都这般说了,看你还有何话好讲,太医总不会哄你吧,瞧我带来了什么?” 姜灼起身相迎,但见平遥公主身后宫女端着的盘子,便明白过来,自是笑起来,道:“难为公主想得如此周到。” 却原来,这盘子里头,正放着一蛊还冒着热气的肉糜。 “谢公主恩赏!”崔嬷嬷自来是个讲规矩的,少不得从床。上起身,硬是冲平遥公主福了福,最后才被姜灼给按回到了床。上。 “公主如此体恤,切莫辜负了她这番心意,嬷嬷还不紧着用一些?”姜灼将那盅肉糜亲自取到手中,再递给崔嬷嬷。 只是崔嬷嬷为难了半天,到后头却又道:“奴着实戒了荤腥多年,竟是闻不惯这味儿了,公主心意,奴感恩戴德,想来生死有命,不如……就不勉强了。” 一听这话,平遥公主立刻不高兴地撅起嘴来,上前扯了扯姜灼的胳膊。 姜灼会意,莞尔一笑:“公主从小由嬷嬷拉拔着长大,这宫中与她贴心贴意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唯嬷嬷您一人,未想嬷嬷却是铁石心肠,不肯怜惜她,难不成打算好了,日后丢下她不管?”说着,姜灼拿眼瞧瞧平遥公主,又劝:“嬷嬷辛苦陪了公主这些年,说不得公主大了,您享福的日子便在眼跟前,说什么生死有命,吃了这盅肉糜,说不得还得百岁呢!” “嬷嬷这般任性,本公主可不许!”平遥公主见势,也站到床边:“用不着几年,我便有了自己府邸,到时候咱们一块出了宫,您还得陪我一辈子,若是像灼灼姐姐说的那般,您不疼惜我,便随您吧!” “嬷嬷真要觉得这肉味闻不得,不如当苦药服了?”姜灼又在一旁循循善诱。 见两人一唱一和,崔嬷嬷终是听了过,接过肉糜,似乎咬了咬牙,总算勉强喝下了一小口。 平遥公主眼睛眨了好半天,等瞧着崔嬷嬷好不容易将那口肉糜咽下了,紧着问:“嬷嬷,可是入得了口?” 崔嬷嬷眼睛闭了老半天,随即笑起来:“未想,竟是香得很。” 一时之间,屋里人都笑起来。 有人这时在屋外禀道:“禀公主,婕妤娘娘驾到,说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来瞧瞧您和平月公主的。” 平遥公主不免一愣,看了看姜灼同崔嬷嬷。 “她来做什么?”平遥公主有些不高兴地嘀咕道:“圣上都这般作厌她了,这女人竟还是不肯消停,谁乐意她来瞧,莫不是想抢了我和平月去养,不见!” 倒是崔嬷嬷立时拦住,小声劝道:“公主,怎可耍小孩子脾气,没听到外头人说什么吗,她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你若不见,可就是对太后娘娘大不敬,再说了,就算是这一位自己跑来的,您就是多不高兴,也得笑脸相迎,毕竟她还是圣上的婕妤。” “我知道,”平遥公主抿了抿嘴,无奈地道:“嬷嬷早就教过我,在宫中当要处处谨慎,我会去见她的,不过趁这会子功夫,跟你们发发牢骚罢了,”说着,平遥公主便站起身来,吩咐宫女道:“去请婕妤娘娘到正殿稍坐,本公主一会便到,对了,到寝殿将平月公主叫起,梳洗后也带到正殿。” “还是老奴陪公主去吧!”崔嬷嬷想想,还是不放心平遥公主应对王瑜芙,立时准备下床换衣裳。 倒是姜灼一把拦了,道:“嬷嬷这症还未痊愈,如何能下得床来,便是硬撑着,回头倒了又是麻烦,不如我陪公主过去。” 说起来姜灼真不想去见王瑜芙,只这会子王瑜芙过来,点名要见两位公主,平遥公主大一些,或能应付一些,可平月公主还小,又已经听说了王瑜芙曾害过自己阿弟,就怕她一时控制不住脾气,真要与王瑜芙怼起来,到时局面难看,回头王瑜芙又到王太后跟前说些不好听的来,吃亏的还是两位公主。 既是应过洛昭仪,要照应好她这一双女儿,姜灼自是不能辱命,便是火山,也得陪着她们一起闯。 听说姜灼要跟过去,平遥公主掩饰不住地笑起来,大概是觉得有了倚仗,崔嬷嬷向来放心姜灼,也才肯回到床。上躺下。 王瑜芙并未想到姜灼会在此时出现,站在正殿中央略愣片刻,神色变了几变,最后竟是乐了起来,转头对站在旁边的冯嬷嬷道:“我这几日还总想着,寻个机会叫灼灼来说说话,澄清之前误会,不想这机会不请自来了。” 姜灼也面带微笑,上前对王瑜芙敛衽施礼:“小女见过婕妤娘娘。”眼睛再一扫,发现王瑜芙带了不少人过来,有几位还是太后宫中的。 不想王瑜芙突然叹了口气,用帕子抚了抚唇角,才笑道:“什么娘娘,叫灼灼见笑了,咱们好歹姐妹一场,在外头亲密得很,怎得进了宫中倒生疏起来,更未料到,到后头竟生了龃龉,白白伤了咱们姐妹情份,这几日本宫辗转反侧,不为圣上和宫中之人误解了本宫,只因担心,在灼灼眼中,本宫不知何时,竟成了恶人。” “小女不敢。”姜灼低头答道,心中不免感慨,这些年来王瑜芙着实未变,背地再恨你到咬牙切齿,只当着面,依旧可以卿卿我我,称姐道妹。 平遥公主终于得空道了一句:“今日不知婕妤娘娘驾到,竟有失远迎了。” 第449章 “无妨,我也是未招呼一声便来了,倒是失于唐突。”王瑜芙笑着同平遥公主见了礼,举手投足,倒是并不拿大。 话说到此,平遥公主便有些无语了,其实这位王婕妤平日只在华房殿走动,与宫中那些公主们并无交集,这会子冷不丁来了平遥公主宫中,不但平遥公主弄不明白,也叫旁边人摸不着头脑。 王瑜芙倒是落落大方地解释道:“方才在华房殿给太后请安,少不得提到两位,太后娘娘不免感慨,阖宫之中,她最是心疼平遥还有平月二位公主,说是可怜你们小小年纪,竟都没了母亲,只是她平素身子不好,又要忙于宫中事务,也不得照应,便嘱咐,让本宫得空多来瞧瞧你们,正好今日本宫也有些想公主们,干脆就过来了,不过……”王瑜芙转头看看姜灼:“瞧见灼灼在这,本宫倒是放心了,她素来细致周到得很。” 姜灼忙回道:“娘娘过奖了,小女一介医官而已,并不敢称细致周到。” “若非细致周到,怎会两位公主这般偏心于你?”王瑜芙似乎是在开玩笑,可姜灼却看出,王瑜芙此时笑意盈盈的唇角,有着掩不住的冷意。 平月公主也由嬷嬷领着走了过来,大概远远地瞧见了王瑜芙,竟下意识地顿住,有点不肯往前走,直到平遥公主冲着她道:“平月,如何不懂规矩,还不来见过婕妤娘娘?” 迟疑半天,后头又有嬷嬷推了一把,平月公主终是走上前来,同王瑜芙见了礼。 王瑜芙一脸和蔼,冲着平月公主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只是平月公主虽小,心里也有自己的成算,既然知道面前这女人对自己母弟做过坏事,怎会生出什么亲近之意,这一来,非但没敢上前,反而躲在了平遥公主身后。 一时场面颇有些尴尬,倒是王瑜芙能放下身段,抬步走到平月公主身前,笑道:“这丫头平素瞧着便柔弱,胆子小些也是有的,只是还怕本宫吃了你不成?”说着,便要摸平月公主的头发。 熟想平月公主居然一转身,又跑到姜灼那边,紧紧趴住她的腿,竟是死活不肯放。 此时王瑜芙的脸终是拉了下来,倒是冯嬷嬷在一旁打起圆场:“想来是公主年纪小,还有些认生,”又冲着平月公主道:“公主莫怕,娘娘这是喜欢您呢,”随即往殿外道:“将娘娘带来的那些衣裳还有吃食送进来。” 不一时,几名宫女依次进来,个个手上托着盘子,果然有不少稀罕之物,便是宫中也少见。 “大司马府见天儿往我那儿塞东西,说是让我别自个留着,给宫里的贵人们都带一些。”王瑜芙这会子又笑了起来。 少不得平遥公主谢过,便又请了王瑜芙到长榻落座,却还是一脸疑惑,不知这一位今日过来,到底有何意图。 寒喧了好一会,王瑜芙说到了正题:“如今我嫁到这宫中,咱们便都是诸葛家的人,平常百姓家中,也难免有磕磕碰碰,到了皇家,其实也免不了俗。” 此时平月公主一直粘着姜灼,不肯到长榻上坐了,姜灼无法,只能拉着她在一旁站着。 “本宫早知道,因着大司马是个脑子不会转弯的,圣上对他颇有些成见,甚而对本宫也生出了防备,”王瑜芙露出苦笑来:“你们大约都觉得,本宫是那等心机重重,狡诈多端,以害人为乐事之人,所以胶东王那日得病,公主便疑惑是本宫所为?” 平遥公主脸色有些变,不自觉地瞧了瞧姜灼,想是因着当日她误会王瑜芙,如今听到人家再提起此事,不免心中有些虚。 王瑜芙停了好一会,细细地观察过平遥公主神色之后,倒是以袖掩口,笑了起来:“公主不必放在心上,那会子的事,太后已经告诫过本宫,不许我小心眼地忌恨公主,公主当时也是替胶东王着急,才误信了人谗言,后来醒悟之后,难得公主知错就改,主动向圣上陈情,圣上已然安抚过本宫了。” 姜灼低头,不免再想,诸葛曜倒是一如既往地耿直,她还以为诸葛曜会将错就错地拿住王瑜芙呢。 “当日……确是本公主误会了娘娘,”平遥公主低着头道,不过,却说不出什么道歉之语,着实是这位娘娘的确曾害过诸葛庸。 “想来公主真当本宫是个心胸狭窄之人?”王瑜芙这时竟探过身,拍了拍平遥公主的手下,平遥公主一怔,稍缩了缩,却没敢再动。 冯嬷嬷瞧出平遥公主面上不知不觉有了惧色,忙笑道:“公主,婕妤娘娘可是难得和善之人,未进宫前,长安城中皆传娘娘美名,太后娘娘那日将圣上宽宥娘娘之事告知于她时,反倒是我们娘娘大度,只道谁会跟个孩子置气,甚而还对公主大加赞赏,说公主乃是少有的直脾气之人,真真叫人欢喜得不得了呢!” 王瑜芙这时终是站起身来:“便如此罢,今日本宫过来,只为将话说开了,也省得大家心中都有芥蒂,说句托大的话,若在平常百姓之家,咱们便是姑嫂,哪有嫂子跟小姑置气的呢,以后咱们还得好好相处。” 见王瑜芙要走,平遥公主少不得起身,便要去送王瑜芙。 众人一道出了殿外,没走几步,被簇拥在人群当中王瑜芙显是心情不错,转头四处瞧了瞧,冲着不远处还拉着平月公主的姜灼道:“我说嘛,进了宫就生分了,灼灼还不过来,竟不同我道个别?” 姜灼无奈,只得将平月公主交给她嬷嬷,自己上到近前。 倒是王瑜芙一把抓了她的手,对旁人道:“这一位可是本宫在宫外最好的姐妹,向来无话不谈,只是前些日子也对本宫起了误会,瞧我,初初进宫,竟是处处不周到,惹翻了不少位。” “娘娘才刚进宫,什么都得从头开始,姜女郎与您想交甚深,如何不知您人品,哪里会介意呢,”冯嬷嬷笑着看向了姜灼:“娘娘这几日时不时念叨,当日不该太过心急,竟是同女郎争执起来。” 第450章 姜灼知道,冯嬷嬷口中的“那日”,便是指王瑜芙在华房殿争夺诸葛曜之事,只是任冯嬷嬷如何转圜,王瑜芙的阴险用心,姜灼早已一清二楚了,此时也不过冲着她笑笑,且这么听着吧。 “本宫如今还在后悔,当日怎得将王瑜瑛带进宫中,”王瑜芙一连叹了好几声:“就是那个摔了胶东王的女子,她是本宫族中堂妹,从小失怙,本宫怜她孤苦,便一直带到身边,后来她见本宫进宫,心下羡慕,三番五次地央求,说来本宫也是耳朵根太软,竟带了她进来,未想,差些由着她惹下大祸。” “娘娘说的王瑜瑛,可是指使人对洛昭仪动用酷刑,然后被圣上下令赶出宫禁的女子?”平遥公主终是忍不住问道。 王瑜芙摸摸额头,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原来公主也知道,一提此事,本宫便觉得对不住胶东王母子,虽然洛氏当时已然是庶人,也不该对她如此苛责,只是本宫受了王瑜瑛离间,那会子气到失了神智,才做出如今还后悔不迭之事。” “你为何要打我阿娘,还要害我阿弟?我不依!”平月公主忽然掐着腰,手指着王瑜芙。 姜灼一惊,忙走回去,安抚道:“公主,不是听婕妤娘娘说了吗,此事与她并无关系,切不可妄言,伤了大家和气。” 一时平遥公主也道:“平月住嘴,婕妤娘娘说了与她无关的,不许再听信人家挑唆。”说罢还使了眼色。 “平月一个孩子,本宫如何怪她,不过,摔了胶东王的王瑜瑛如今已然在外头死了,算是替胶东王还有洛氏报了仇,是不是?” 众人皆吃了一惊,倒是姜灼早得了信,并不觉得奇怪。 王瑜芙随即又看向姜灼,竟是道:“今日当着众人之面,本宫得跟灼灼解释一番,本宫并无别意,只是真心出于怜惜,当初才会有打算接胶东王出永巷,放在自个儿身边养着,却不想一时被洛氏误会,又听到些伤人的话,才未免心急了些,再加上王瑜瑛心怀歹念,竟似存心要误我,才致后来情势,灼灼也是在场的,可都瞧在眼中,本宫但有说得不好听之处,也并非专对着人的。” 这一番言语,自是迎来众人阵阵赞誉,甚至有人开始劝王瑜芙当要宽解些,莫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瞧着正自议论纷纷的人群,姜灼忽地就明白了,王瑜芙当是不甘认栽,这次不过借着平遥公主误会于她之机,想为自己搬回一城,这会子,不过在为自己造声势。 姜灼感叹,也难为王瑜芙竟是百折不挠,看来她并不肯做个一进宫便失宠的宫妃,而是想重振旗鼓,从头再来,这倒果然是王瑜芙的品格。 话到此,想来王瑜芙要的效果已然达成,姜灼正等着她离开,不想王瑜芙又问了一句:“平素总见崔嬷嬷跟着咱们平遥公主,怎得今日没瞧着人?” “回娘娘,崔嬷嬷病倒了,今日小女便是来为她瞧病的。”姜灼见王瑜芙又在看着她,只好回道。 旁边冯嬷嬷立时夸了一句王瑜芙:“娘娘真是心细如发,连崔嬷嬷都记在心上。”众人也都跟着称是。 “既是崔嬷嬷病了,本宫那儿好像有一根好参,你且叫人送来便是。”王瑜芙嘱咐冯嬷嬷道。 待回到殿中,便是平遥公主也有些迷惑了,不免问姜灼:“今日王婕妤说得那些,听着倒也入情入理,莫非阿娘同阿弟之事,真是误会于她,或者她竟是个好的?” 知道这孩子素来单纯,自是敌不过王瑜芙的巧舌如簧,不过姜灼也不想将自己想法强加于她,只道:“日久见人心吧,时候长了,人的秉性自然瞧得出来。” 平遥公主见姜灼未给她答案,也只似是而非地“哦”了一声。 又说几句,姜灼便想告辞回去,倒是平月公主这时拉住她,问道:“灼灼昨日回宫,可见着宝儿了?” “自然见着了,”姜灼一笑,蹲到平月公主面前:“我家宝儿让我跟公主您问声好!” 谁料平月公主居然叹了口气:“也不知几时才得见宝儿,我可想她了!” 姜灼知道,这两个孩子年纪相仿,那日一见如故,犹记得平月公主被带上马车离开郑家药铺时,竟是眼泪汪汪地不舍,而那一头,若不是阿青抱紧了,宝儿说不得就自己要往车上爬,如此看来,倒是孩子们的情谊更真诚一些,哪有半点功利。 想了想后,姜灼道:“也不知何时有空,还请公主到小女那药铺坐客。” 正说着,冯嬷嬷这时却又回来了,笑问:“女郎竟是未走吗?” 姜灼陪着冯嬷嬷进了崔嬷嬷的屋,接了人家特意送到的人参,崔嬷嬷少不得道谢:“竟难为婕妤娘娘连我都想得起来,倒叫人受宠若惊,待我好些,自是亲自谢恩去。” “我家娘娘就是个有心的,之前在大司马府管家之时,府中上上下下可都佩服她得紧,处处都极妥贴,只道一丝一毫的疏漏,也逃不过娘娘的慧眼。”冯嬷嬷少不得又吹嘘起了王瑜芙。 “我在这病着,也未得出去见娘娘,真是失礼!”崔嬷嬷又客套了一句。 “无妨,我家娘娘从不计较这些,”冯嬷嬷这时打量了一下崔嬷嬷的面色:“方才听姜女郎说,你这是气弱脾虚?” “倒叫老姐姐担心了,”崔嬷嬷笑道:“如今小神医妙手回春,我已然无碍。” 听到此,冯嬷嬷也咯咯笑起来:“姜女郎这医术,自是不用说,如今又成为咱大靖头一位的女太医,自是实至名归,说来这女郎家,做到我们娘娘还有姜女郎两位份上,也只有‘仙人转世’四字可以形容了。” 姜灼在旁边听得有趣,倒不是因着冯嬷嬷使劲地夸她,而是瞧出来,冯嬷嬷在口中眼中,王瑜芙竟是无可挑剔的。 “对了,方才姜太医还说呢,谭妹妹让她代话,问咱们俩个好呢,难为她还总想着咱们旧日情份。”崔嬷嬷道。 第451章 冯嬷嬷不免笑起来,问姜灼:“谭妹妹如今可还好,难为她惦记着。” “原本嬷嬷在傅廷尉府上,为两位双生的女郎做教习,如今也辞了,每日在府上调.教我那位妹妹的规矩,日子过得倒还惬意。”姜灼笑道。 “我就觉得谭妹妹这样的,在外头自自由由地着实让人羡慕,有灼灼照应着,谭妹妹竟是可以颐养天年了呢,只冯姐姐倒是个想不通的,多年前好不容易出了宫,如何又跟进来作甚?可不活脱脱地自投罗网!”崔嬷嬷拍拍冯嬷嬷的手,故意嘲笑道。 “也是我家娘娘离不得我,”冯嬷嬷颇有些得意地道:“进宫之前,娘娘问我愿不愿跟着她,只说这宫中唯有自家人可信,毕竟娘娘是我亲手带大,又听她说得这么恳切,自是推辞不得了。” “这宫中哪里是个好待的地方,如今还好,后宫只婕妤娘娘一人,尚算得上清静,待他日后宫充盈,可不是又得起一波波纷争。”崔嬷嬷竟是大发感慨。 只这时,冯嬷嬷却沉默了,半晌未再开口。 大概意会到自己说中了人家禁忌,崔嬷嬷不免有些讪讪的:“瞧我这多嘴多舌冯姐姐您可别放心上!” 其实这后宫之中,人人眼睛可都盯着未央宫,冯嬷嬷再怎么吹嘘王瑜芙如何得好,却也盖不住王瑜芙从未得宠的事实,一个不为丈夫所喜,甚而公然遭到厌弃的女人,无论如何,面上也没有多少光彩。 瞧着此时两位嬷嬷都有些不自在,姜灼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问道:“娘娘,听得说王婕妤如今还有体热、失眠症状?” 冯嬷嬷先是一愣,似乎斟酌了一下,才道:“多谢女郎关心,这些年娘娘身子已然调理得好多,每日睡得倒还香甜,竟不知娘娘身体不适的说法从何而来?” 姜灼笑笑,不再追问下去,太医院都有各宫的脉案,且她也听方太医提过,锦香殿的娘娘有湿热蕴结之症,却似乎疑惑太医院,并不肯听太医们的劝诫,如今竟像是听之任之一般。 虽说医者父母心,只若病人死活不肯听,也叫人无可奈何,不过姜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嬷嬷,不如私下劝一劝娘娘,若是身子但有不妥,切不可讳疾忌医,若是觉得太医院的医术尚待精进,或可延请宫外名医,只是任何病症,皆是耽搁不得的,”说到此,姜灼又叮嘱一句:“不过这话,您也别提是我说的。” 冯嬷嬷连连称是,终还是说了实话:“我家娘娘就平素太过刚强了,便是她内里再苦,外头总是想撑个面子,着实这性子太过吃亏,只她又是个倔的,并不能听人劝,唉,有谁能理会她的不易呢!” 待送走了冯嬷嬷,姜灼同崔嬷嬷说了几句,便也回了太医院。 刚踏过藏书楼门槛,一抬眼,便瞧见秦宴正坐在一张长榻上,似乎正拿笔记着什么,姜灼不免有些犹豫,脚步踟蹰半天,还是决定要往回收,说实话,昨日听了英娘那些话,这会子看见秦宴,果然是叫人局促的。 “姜太医,”未想秦宴这时猛地一抬头,正瞅见姜灼,既如此,姜灼倒不好再退出去了。 “今日秦太医竟未去御药房?”姜灼只得笑着搭讪一句,走了进来。 秦宴不是个会瞧人脸色的,此时更是只顾着自己高兴,只开心地道:“昨儿我去天禄阁,可是得了一桩好消息,姜太医想不想听?” “哦,何事?”姜灼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天禄阁已然隐隐约约将当初伍太医送过去的医册精本全数奉还,姜灼若得空之时,便要来整理归档,到后来秦宴自告奋勇,也过来帮忙,姜灼自然求之不得,到后头,因姜灼平日心一些,秦宴竟几乎总管了全局。 “那边的大人们说,他们果然收藏了历年的医案,只是时辰太长,一时半会查不到收到了何处,若是他日寻得,自会还给咱们太医院。”秦宴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姜灼先是有些吃惊,随即颇为感激地冲秦宴福了福身。 姜灼的确心心念念地要寻到当年沈妃之死的医案,只不过并不敢大张旗鼓,更不想引人猜疑,于是只同方太医有意无意地提过几句,借口也不过是,仰慕太医院当年鼎盛之时的情形,若能拜读当年那些医案,或者能得不少进益。 方太医颇为赞同姜灼所言,只说这想法倒是可行,想来那会子秦宴就在旁边,竟然都被他记在了心里。 “多谢秦太医费心。”姜灼由衷地谢道。 秦宴却直摆手:“莫要如此说,我向来佩服姜太医眼界开阔,行医之上又最懂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此乃天赋,在下望尘莫及,若是能寻回当年医案,大家伙也能受教,果然是好想法。” 姜灼被说得脸一红,只得道:“秦大夫过奖。” 倒是秦宴这时终于问了句俗务:“早听得昨日是阿青嫁杏之期,只我竟是不得空闲,未能全敬贺之意了,着实失礼。” “秦太医不必客气,您的贺仪,赵夫人已然收到,她特意嘱咐,让我见着秦太医之时,定当转达谢意。” 闻此,秦宴倒呵呵笑道:“想说家中阿娘是个细心的,得知我当日在长安城,多得郑家药铺关照,便说这礼不可废。” 姜灼忽然心一动,问了句:“秦太医已过弱冠之年,也当要娶妻了吧?” 其实姜灼亦知,如此直接地问秦宴婚事,着实唐突了些,然而她并非拖泥带水之人,只道这会子得赶紧把话说清楚,日后两人才能坦然相处,于姜灼而言,秦宴是她知已好友,那份心意虽是不得收下,也不可轻视人家,总不能因婚姻不成,伤了彼此交情。 秦宴的眼神忽地闪了闪,道:“我自然是想娶妻,不过,便是娶,也要求一位志同道合的。”说话间,秦宴直直地看向了姜灼。 一时之间,姜灼竟是有些难堪,眼睛不敢看秦宴,又不知该往何处落,只一个劲地想,如何说,才能婉拒于他。 第452章 “小女心中,最是敬佩秦太医的耿直,更是一直视秦太医为知已,在这太医院中,得遇到这样一位知已,乃是小女幸甚之事,小女发自腑,要祝秦太医心想事成,得娶如花美眷。”姜灼说完,不由咬了咬唇。 秦宴并非傻瓜,立时听明白姜灼口中之意,不免有些愣住,半天也说不上话来。 此时姜灼话既出口,心下也挺忐忑,只疑惑自己这话,会不会伤了人家,那便违了自己本意。 房医女匆匆进来,正是秦宴与姜灼相对无言之时,她先愣了一下,随即又回过神来,对姜灼道:“姜太医,徐国公重病,特意求了江常侍派人来请,方太医令姜太医立时赶过去。” 姜灼听得一惊,此时也不及细问,提起随身药箱,便道:“我这便去,房医女同一块吧!” 房医女听命跟在了后头,不过两人没走几步,秦宴也跑上前来,道:“我也去瞧瞧。” 房医女扭头看了看秦宴,而姜灼不免心下一松,知道秦宴并未对自己生什么芥蒂,不由顾自笑了笑。 到了徐国公府,还未进到正院,姜灼几人已远远地瞧见,里头此时站了不少人。 说来诸葛曜登基之后,徐国公府凭借当年抚育圣上之功,又为太后一族,少不得显赫至极,最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徐国公竟以六十高龄,受封三公之一的大将军,比之那什么大司马,不但地位尊显,更叫人心服口服。 其实徐国公虽年事渐高,不过平素除了腿脚稍有不便之外,向来气体极壮,姜灼一时猜测不出他的病症,还以为是腿痛又犯了。 徐少夫人早就等在了院外,见姜灼过来,干脆迎上前去,叹着气道:“你可来了,老夫人方才还一个劲地问,怎得姜女郎还不到呢!” 也顾不及寒喧,姜灼直接问徐少夫人:“国公大人到底哪处不妥?” 徐少夫人拉了姜灼进到院中,边走边道:“说来国公本来都还好,便是长年的腿疾,经你针过几回,也算好得七七八八,却不想五日前,他老人家一早起来,竟是牙紧不开,不能饮食,先是国公也不在意,以为过一时便好,还照常上朝,未料此后一连五日,粒米不得进,只能将将喝一口热汤。” 秦宴这时在后面嘀咕了一句:“莫非是国公为恶风所吹?” 徐少夫人愣了愣,迟疑地答道:“这……竟是要问国公的。” 总算来到屋内,一直坐在床边的徐老夫人忽地站起,上前免了姜灼见礼,亲自领着她到床前:“你且来瞧瞧吧,早该去寻你了,国公却还要硬撑。” 不想正说着话,床。上的人竟翻身坐起,叫道:“姜太医,快给老夫针一把!” 虽说徐国公这会子口齿有些不清,不过意思倒是能听明白,姜灼便瞧出来了,徐国公如今还能坐起,且神思清明,晋接如常,唯一不同的,便是牙齿不能动了,面色也僵硬得很。 姜灼点头:“国公大人,小女得罪,要瞧瞧病症!”说着,便上前捏住徐国公下颌,看其口齿。 秦宴也走过来,站到姜灼身侧,弯腰仔细看着,随即问了句:“国公大人近日可曾受过恶风?” “无有。”徐国公摇了摇头。 这时秦宴也伸出手,摸了摸徐国公的两颊,不免道:“怪了,皮坚如革,牙紧不开,当是恶风症状,如何国公大人又未遇恶风呢?” 未想徐老夫人眼睛竟闪了闪,道:“老身倒想起一事来,二十年前,国公还真遇到一回恶风,只是有些久远。” 众人不免都转头看向徐老夫人。 徐国公似乎也想起来了,看着姜灼征询的目光,用手捋着须点了点头。 “不如就请老夫人说说当日事因?”姜灼这时道。 “那还是国公从北疆回来之后,说与老身听的,说是在一日冬夜,驻地夜半刮起大风,竟是连着好几座营帐都被拔去,当日因此中了恶风的便有三人,国公乃是其中之一,后来军医紧着给他们灌热汤,结果三人之中,两人获救,还有一人没了,且当日国公苏醒之初,连着二日口不能言,莫非今日竟是复发了?” 姜灼看了看秦宴,倒是笑起来:“多亏老夫人还记得这些,此一回便有法子治了。” “甚好,你便治吧,这五日不食,国公当是饿坏了!”徐老夫人立时放了心,便紧着催道。 姜灼点头,对徐国公竟是一笑道:“方才秦太医说的,国公大人这会皮坚如革,若要治理此症,皮坚则要消之,如此,小女便要用药削去您这颊皮,不知国公大人可应承?” “动手吧,”徐国公一挥手:“别耽搁老夫上阵杀敌便可!” “这会子话都说不清楚了,还上阵杀敌。”徐老夫人瞧见姜灼表情轻松,也有兴致调侃起了徐国公,屋中之人,随之都笑了起来。 姜灼这时走到旁边长榻上,在几案上开出方子,随后递给房医女,道:“这些倒不是什么名贵之药,不用回宫,就叫人到郑家药铺去取吧!” 房医女接过,应了一句:“小女这便去!” 等房医女出了门,徐老夫人不免问:“国公如今饮热汤都艰难,这药如何能灌得下去?” 姜灼笑着解释道:“老夫人放心,小女开的乃是外用之药,便是以蜈蚣头、蝎子尾及朴硝、硼砂、冰、麝等药擦颊内,再用大黄、牙皂、川乌、桂心等药涂其外,敷过之后,国公大人若是有痰涎,吐出便是。” “约略几时能见效?”徐少夫人在一边问。 “或是快些,明日此时或可复元了,慢的话,也就三两日。” 徐国公这时拍了拍大腿:“不耽误老夫向圣上请命就成!” 姜灼这才听出有些不对来,徐国公竟三番五次提及要上阵杀敌,只似乎如今并未有任何匈奴进犯的传闻,倒是有些叫人想不明白。 不但姜灼听得古怪,秦宴也觉出不对,不免直接问了出来:“老将军,可是又要打仗了?” 听到这一问,徐国公一时便双目放了光,道:“正是。” 第453章 姜灼同秦宴皆吃了一惊,只是现时徐国公不便回答,两人也未敢再问下去,倒是听徐老夫人好笑地道:“国公自认宝刀未老,只怕圣上未必敢用你这把老骨头!” 等房医女取来了药,却是秦宴接过来,亲自替徐国公上了药。 徐少夫人在旁边瞧着,不解地问道:“这二十年前之症状,竟能伏于体内如此之久?” 倒是秦宴一边忙活,一边回道:“当日国公大人正值壮年,邪气入体内,伏于脏腑骨脉当中,精气旺之时,则隐而不发,待至血气既衰,或有所感触了,邪气便是深藏数十年之久,亦可能有所复发,不仅是邪风,别症也是如此。” 姜灼不由笑了起来,在心内颇为赞赏秦宴,果然是医痴,可以瞧出在医术之下下过不少功夫,太医院当中,最勤奋之人非秦宴莫属,想来假以时日,这一位的医术必能得大成。 回到宫中,往太医院走的半道上,秦宴却有些按捺不住,问姜灼:“姜太医,为何在这药中间下了剧毒之物。” 姜灼这才明白,原来秦宴心中尚有疑惑,少不得同他解释道:“皮肤顽痹,竟是非外治不可达成疗效,秦太医也瞧过了,徐国公此时皮坚如革,我才用了毒烈之品,以求尽速消之。” 不料秦宴这时停步,冲她拱了拱手,笑道:“好胆量!” 姜灼也忍不住笑了笑,觉得秦宴这人痴得有趣,怕是方才在藏书楼,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不愉快,秦宴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得这样一位人物做朋友,倒是爽快得很。 无意中转头间,正看到房医女跟在后面,姜灼不免心中一动,便道:“今日我还要去太妃殿,方才竟耽误了些,这会子我便过去,不如二位先回太医院?” 本是出于好意,想给这二人独处的机会,只姜灼却未发觉到,房医女此时神情有些黯淡,甚至没有多少血色。 姜灼天黑之后才回了自己住处,谁知房医女不同往日,竟早早睡下,姜灼颇有些诧异,以为房医女是有何处不妥,不过瞧着床.上人并无动静,姜灼也未敢打扰,自是梳洗之后睡下了,准备明日再问她一问。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姜灼醒来,却不想房医女竟早已出去了,自此,连着好些时日,房医女皆是早出晚归,倒是少与姜灼见面了。 不过姜灼也未多在意,太医院中本就是如此,大家伙忙忙碌碌也是平常,况且这几日王太后稍有些不适,姜灼自当要去照应,哪还顾得上其他。 说来那日在徐国公府,听到徐国公说什么上阵杀敌,姜灼着实纳罕,不过宫中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直至见到随徐老夫人等一起进宫的赵卓,她这才明白了因由。 那日姜灼一早为为王太后请过脉,正想告退,未想徐老夫人婆媳,还有王太常的夫人带着赵卓一起来见王太后,倒是将她又留了下来。 一瞧见姜灼,徐老夫人便是止不住地夸赞,上前拉了她的手抚了抚,笑道:“所谓妙手回春,可不就是说咱们姜太医的,太后娘娘不知,便是因着姜太医,对了,还有那位秦太医的诊治,没过几个时辰,国公那病就好了,娘娘没瞧见咱们国公当时的活泛,竟一连食粥数碗,这医术,竟是叫人叹为观止!” 姜灼听得也笑起来:“小女不敢当,不过后来叫人送去的驱风养血膏,国公大人可还在用?” “早用完了,这会子他吃了亏,自是知道了教训,如今用起药来,乖觉到,竟不用人催了。”徐老夫人笑道。 见徐老夫人如此形容在朝中一向以德高望重著称的徐国公,众人免不得皆笑了起来。 这时赵卓也上前,同姜灼见过了礼后,道:“今日原是到阿姐府上串门,本不打算进宫,不过听老夫人说,她们竟专程要进宫来谢你,我便同伯娘跟来凑热闹,也是为瞧瞧,这会能不能遇上灼灼。” 赵太常夫人笑道:“难得我们阿卓这般喜欢姜太医,说来也是缘份,她这命都是姜太医给拣回来的,这两位女郎能如此投契,倒是叫人瞧着欢喜。” 未想王太后却故作不满道:“好几日未瞧见阿卓,今日见她来了,还以为这孩子惦记本宫了,却原来竟是为了见姜灼,真是叫人不痛快。” 赵卓立时伸了伸舌头,转身走到王太后座前,娇娇地道:“太后娘娘生生冤枉了小女,平素小女来得颇勤,一回了不得太后娘娘夸赞,今日不过说句实话,倒是被抓了把柄,想来做人,真是太难了!” 宫内众人听得倒是笑成了一片。 “算了,既不是专程为瞧本宫的,我便不惹人厌了,姜灼,你好歹也算宫中人,便领着阿卓到宫里走走,顺便两人说说体已话。”王太后笑着挥挥手。 “多谢太后娘娘!”赵卓毫不掩饰自己开心,冲王太后福过身后,便要拉着姜灼出去。 倒是赵太常夫夫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阿卓,这宫中可是禁地,跟着姜太医后头,莫要乱闯,见人也要客气着些,听到没有?” “伯娘真真小心,到哪都得叮嘱一番,我耳朵都要听出茧了!”赵卓嘟哝道,虽是牢骚话,倒显出几分亲近之意。 倒是徐少夫人瞪了瞪眼:“死丫头,伯娘可是为你好,若再闯祸,回头你爹连哭的地儿都没了!” 一时王太后竟是被逗得直乐:“阿卓真是有福气的孩子,到哪里都被当成掌上明珠,你们且放心,他日到了本宫手上,自然也是要捧着的。” 姜灼不免有些羡慕地看看赵卓,原来世上有注定要幸福的女子,便如赵卓一般,处处得人爱怜,想来诸葛曜日后也会善待于她。 “好了,阿卓已然大了,你们莫想东想西了。”徐老夫人这时发了话,反道嘱咐姜灼:“灼灼,可看紧了阿卓,这孩子如今伤好了,怕是早就忘了痛。” 姜灼听着这话有些蹊跷,还在琢磨之时,赵卓已然一把拉住了她,往外走去。 第454章 一进御园之中,赵卓脚步轻快,左顾右盼,甚而又蹦又跳,竟像一只被放归山林的小鸟,显是早忘了方才长辈们的嘱咐,神情显然快活得紧。 “灼灼,走快一些!”未走几步,赵卓便停下来,招呼起身后跟着的姜灼。 姜灼原本走得并不慢,不过此时见赵卓回头唏她,只得又小跑着赶了几步。 赵卓笑道:“你且不知,镇日被家中大人们管着,滋味本就难受了,如今又是好几位嬷嬷围在旁边教规矩,可是多动一步都不成,着实叫人闷坏了,只今日唯有跟灼灼在一块,我才觉松快一些。” 姜灼走上近前,笑着捋了捋赵卓额上,因着方才跑得急,稍稍散下来了些的秀发,不免刻意地瞧了瞧赵卓,只见她面色润红,眼神晶亮,眉似秋水,唇更是不点而红,竟是越发得耐看,不免赞了句:“多日不见,阿卓竟是更好看了。” “灼灼竟是笑我呢,”赵卓一时面露羞色,娇娇地拉了姜灼的手,道:“在我眼中,这满城的女郎,唯你是真正的才貌双全,而且连我阿姐都说,你是个菩萨心肠的,我只觉自愧不如,总想着,女儿家若能得如你这般,这辈子活着方算圆满。” “你这夸奖我可不敢当呢!”姜灼不免失笑,竟不想有人还会羡慕自己,并且还是那位即将成为诸葛曜妻子的女郎。 赵卓却干脆搂紧了姜灼的胳膊:“如何不敢当,又不是我一个人夸你,说实话,原本想着日后……我心里头还挺紧张,不过一想到你在宫中,便不怕了。” 姜灼心下一动,知道赵卓入宫之事,怕是已在日程当中了。 不一时,两人来到了御园湖边,赵卓瞧瞧左右,道:“御园果然名不虚传,便是已近隆冬,却依旧花草繁盛。” 姜灼少不得跟她解释:“这花花草草的,其实也有生命,四季轮回皆为归属,或如春兰、蜡梅在冬日才得绽放,或如锦带花,千里藤,只装点夏秋,不过是各安本分,自自然然罢了。” 未想赵卓一时竟笑起来:“原以为你只懂医经,未想还会花草经呢!” “我倒算不得懂,不过幼时随阿爹习医,遍寻天下草药,才算知道了一些,更体会出一草一木,皆有灵性,自当要珍惜。” “咦,我瞧着倒是有些古怪。”赵卓忽地停下了脚步。 姜灼不解,左右望了望,并未觉不同之处,只好反问道:“好好的,哪来什么古怪?” “圣上自来最是爱竹,无论是胶东还是长安城的潜邸,房前院后皆只栽竹,倒是这御园中,都是些凡间俗物,不见竹影。” 听到此,姜灼竟也笑了,倒是赵卓心细,自己在宫中日久,竟是从未发觉这些。 “我犹还记得,当年圣上在胶东之时,每逢春日雨后,我便拧着小锄,一大早跑到王府竹林之中,只为去挖新冒出来的竹笋。” 姜灼好奇地问道:“圣上爱竹之人,竟是肯任你这般?” “别人自是不肯,只圣上从不拦我,有好几回,甚而帮我一起挖呢!”想是忆起当初,赵卓竟是笑得开怀:“你不知的,圣上虽是带兵之人,却难得心思机巧,说出来你不信,圣上还会做竹弓、竹箭,编出来的各色小虫小鸟之类,栩栩如生,如今我还收着一箱呢!” “我且明白了,怕是你这编花篮的手艺,便是圣上教与的?”姜灼调笑道。 赵卓一个劲点了头,道:“我说嘛,这天下男子,唯有圣上才称得上文武双全。” “真好!”姜灼不由地赞叹道,颇为艳羡诸葛曜同赵卓那一份青梅竹马的情谊。 “灼灼,”赵卓忽然变得羞怯起来:“听家中大人说,宫中已然在商议我进宫的安排了。” 姜灼稍愣,随即笑着拍拍赵卓的脑袋:“岂不是大喜事,早听人提过,圣上快要迎娶皇后娘娘了,”说到此,姜灼故意收回笑容,一本正经地道:“瞧我,竟是造次了,娘娘切莫要责怪。” 赵卓一撅嘴:“听得这话,倒像是灼灼讥笑我不成?” “不敢,”姜灼忙摇手:“阿卓温柔可亲,又难得性情活泼,如此解语之花,乃是圣上佳偶之选,宫中何人不是乐见其成?” 未想赵卓这时低下头道:“灼灼,我又开心,又紧张,就像做了多年的梦,终得一日便要成真,只是这会子又害怕起来,唯担心自己能否做好圣上妻子。” “当然能做好,”姜灼笑着拍拍赵卓的后背:“阿卓倒是会吓唬自己呢!” “灼灼能如此说,我便放心了!”赵卓这时又抬起头来:“还有,早听阿姐说了,你与圣上也是两情相悦,对不对?” 姜灼未想到赵卓这般直白,不免有些讪讪的。 “其实我心里可欢喜呢,”赵卓笑道:“若你也能入宫,咱们便真是好姐妹了,日后天天在一处。” 姜灼长吁一口气,握住赵卓的手,却又不知回答她。 赵卓又道:“对了,婚期之事,以圣上的意思,是要待徐国公和我阿爹从北疆得胜归来,再行商定。” “何为北疆得胜?”姜灼吃了一惊,不免想起那日在徐国公府,徐国公也曾提过要上阵杀敌。 赵卓眼睛眨了眨,颇为神秘地凑到姜灼跟前,道:“此事竟是机密,我便悄悄说与你听。” 姜灼失笑,此时御园里并无多少人,赵卓这般倒有些小心过甚了。 “若是机密,莫要说出来。”姜灼虽心里极想知道究底,不过见赵卓这般神秘,又怕犯了忌讳。 “无妨,我知道,灼灼是咱们这头的,圣上都信你,还有甚好怕的。” 姜灼不免脸一红,心下稍觉不自在,赵卓果然知道不少。 “咱们的探子得来消息,匈奴那边又起野心,说是南侵已然势在必行,如今正绞尽脑汁想借口罢了,不过大靖北疆的兵马也已在悄悄集结,圣上之意,这一回定要将匈奴打得落药流水,再不敢来犯,如此准备以徐国公为帅,我阿爹为监军,一旦那头有风吹草动,便立刻开拔。”赵卓这时附在姜灼耳边悄声道。 第455章 姜灼听得着实振奋,不免握紧了拳头道:“如此甚好!当日和亲,谁都瞧得出,不过是匈奴使的奸计,如今匈奴果然按捺不住,这回便要让他领教我大靖儿郎的厉害!” “灼灼也觉得这仗非要打吗?”赵卓问。 姜灼回道:“阿卓想来不知,我自小在北疆姑臧邑城长大,曾亲眼目睹了匈奴人烧杀抢掠,荼毒大靖百姓,那匈奴人好勇斗狠,绝无道义可言,一日不除,我百姓便不得安宁,可惜不能身为男儿,否则我亦要上阵杀敌。” “我便晓得灼灼是个有正义感的。”赵卓立时夸道。 而此时姜灼已经激动不已,竟想到若此次出征成行,她便报名去做军医,就算是上不得杀场,也要在后方为兵将疗伤,总算要尽一份心力。 正当二人说得兴奋之时,远远从西头走来一群人,姜灼正对着那个方向,立时注意到走在最前头的那位,不免轻轻拉了拉赵卓,示意她后头来了人。 赵卓转过头来,等看清了来人,竟不免“哼”了一声,姜灼不免觉出,赵卓如今对王瑜芙的态度竟有些变了。 而此时,王瑜芙已然走到近前,神色惊喜地道:“阿卓,何时进的宫,怎不来叫人告知本宫?” “小女参见婕妤娘娘。”似乎思忖了好一时,赵卓这才冲着王瑜芙福了福身,虽是笑着,只绝没了当初的亲热。 王瑜芙亲自上前,将赵卓扶起,又拉了正向她施礼的姜灼笑道:“这宫中本就是冷清地方,未想今日阿卓能来,叫人好不欢喜,如何这般生疏了,倒叫本宫着实不自在。” 只赵卓淡地一笑,微微还过一礼:“多谢娘娘,身份所限,小女并不敢造次。” 王瑜芙似乎并没在意赵卓颇显冷淡的神情,依旧笑意盈盈,随即又嗔了姜灼一句:“灼灼好没意思,既知阿卓来了,便该带她来寻我,咱们姐妹也好一块聚一聚,不过,今日既然是这么巧,不如便一起去本宫锦香殿坐一坐?”说着便拉着两人返身要走。 “娘娘美意本不应辞,只是小女此次是随家人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这会子长辈让姜太医陪着小女到御园走走,不过为让她瞧瞧我的腿可有痊愈之机,且方才长辈已经嘱咐了,要小女不得在外头逗留太久,还得陪着太后娘娘说话。” 王瑜芙吃了一惊,问道:“莫非你腿竟是未得好?” “总有些后遗之症吧!”赵卓弯腰,作势敲了敲自己的腿,不免恨道:“我阿爹说,但得一日抓住那行凶之人,必要将她千刀万剐,连投胎都不得!” “是啊,”王瑜芙呵呵一笑:“当日也不知何人所为,着实害人不浅,不过也是阿卓命大,你呀,必是有后福的。” 姜灼在一旁站着听了,不免觉出端倪,赵卓这原本天真单纯的女孩儿,如今竟已学会了提防别人,她说的些似是而非的话,倒像存心说与王瑜芙听的,这其中或许有什么用意。 “既然是赵家长辈来了,本宫便也随你去见一见。”王瑜芙笑道,又转头嘱咐跟在后面的冯嬷嬷:“派人先去禀报太后娘娘,说本宫要去请安。” 既然王瑜芙出现,有一些话终是不好再说,赵卓同姜灼互相看了看,自是随在王瑜芙身后往华房殿而去。 倒是王瑜芙走到一半,故作随意地对赵卓道:“上一回圣上登基大典,虽是与阿卓见上了一面,不过当时人多,也顾不上说话,竟是一直未恭喜阿卓,听得说,令尊如今官至卫尉了。” 赵卓自是点头道:“回娘娘,乃是圣上隆恩,念着当日阿爹从龙之功。” “早听说,你父女二人曾随圣上一块前往胶东封地,如今得此善果,也是一番因缘,既是圣上隆恩,说是令尊的运道,只望赵大人日后尽忠职守,为圣上多多效力,也不枉圣上对他的信任。” 王瑜芙说的是官话,赵卓少不得随着称是。 倒是王瑜芙又叹一声:“这一晃眼竟是好些年了,当日圣上被陇西王所诬,不得不退居胶东,本宫曾独自前往探望,也曾在胶东停留过一些时日,那里果然是鱼米之香,风水宝地,可见先帝从心里还是最疼圣上的。” “如今圣上又将这封地给了新一任胶东王,可见圣上对幼弟也最疼的。”赵卓这时一笑。 王瑜芙立时停下步,探究地打量了赵卓好一会。 早将王瑜芙的神情看在眼中,姜灼不免摇头,王瑜芙口口声声说自己清白无辜,不过心里怕是也明白,她的所作所为着实伤天害理,才致至今还在心虚,便是别人随意一句,都觉得是在故意影射,不过,赵卓这话,说不得又未必是随意的。 此时姜灼站在王瑜芙的后侧,一抬眼间,很瞧得清楚她的面色,虽是敷了厚厚的珠粉,但是做大夫的,却能一眼辩出,她气色并不好,有一股掩不住的病弱之相。 大概也感觉到了王瑜芙眼神中的不善,赵卓终于不再说什么,只跟在后面走着,到后头,干脆退到王瑜芙身后,拉住姜灼的手。 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太巧,刚走到华房殿外,竟又来了一位贵客。 等王瑜芙笑着上前同平阳公主手拉手见过礼,赵卓同姜灼也上去敛衽施礼。 平阳公主对赵卓还算客气,略微问候了她两句,不过对姜灼,便明显是冷淡了不少,淡淡地扫了她两眼,便同王瑜芙一块往华房殿走去。 正殿之下,瞧着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王太后倒是开怀得紧,笑道:“今日莫非太阳从西头出来,都到了本宫跟前,如今倒是缺了圣上,或是他能来,可就都齐全了。” “回母妃,女儿方才从未央宫过来,圣上正带着众臣商议政事,可没空来瞧咱们这些娘儿们。”平阳公主笑着坐到了王太后身侧矮榻上,又指了指另一边,对王瑜芙道:“如今你也是有身份伯,坐吧!” 王瑜芙倒是并不拿大,先上前同在座各位夫人一一见过礼,才肯就了坐。 第456章 王太后这时问平阳公主:“怎得不将小郎君带来,本宫多日不见,竟想得慌。” “这孩子如今进了学,可没先时那会子疯,能出来瞎玩儿了,”平阳公主笑答,随即又瞟了一眼王瑜芙:“其实母妃也是莫急,眼见着,您不也快要抱内孙了吗!” 王瑜芙顿时脸上便一红,嗔道:“公主竟是在开臣妾玩笑。” 王太后的神情却没那么轻松,倒是将目光落到了赵卓身上,道:“圣上忙于公务,平日并不肯近内闱,算了,本宫也不着急,反正来日方长,这宫中自有热闹的时候。” 显见着,王瑜芙的神色立时有些变,想来是王太后那句“圣上不肯近内闱”的话,有些刺激了她。 徐老夫人不免笑着道:“太后娘娘且须放心,眼瞧着宫中这喜事一办,您这心愿,自然就能得偿。” “哦,何等喜事?”平阳公主笑问,随即似乎醒悟了过来:“可是赵女郎要进宫之事?” 见众人提到自己,赵卓一时羞涩难当,竟躲到了姜灼身后。 “你这孩子,怎得竟当着女郎家的面说这些。”王太后笑着埋怨道,却是没有否认,反倒笑着冲赵卓招手:“你这孩子,有何好害羞的!” 姜灼一时好笑,回头想拉赵卓出来,倒是徐少夫人乐起来,调侃赵卓:“这会子倒知道害羞了,怎得大人们同你说这事之时,你却是笑得那般开心。” 未想这般接二连三被人打趣,赵卓干脆将头埋在姜灼后背上,死活不肯再抬起来了。 “你这会子赖着灼灼做什么!”徐少夫人故意喝斥了一声。 姜灼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偶一抬头间,却正碰到一道寒光远远地射了过来。 虽立时避开了,姜灼却在心下叹气,王瑜芙不得诸葛曜的心,宫中谁人不知,如今有新人进宫也是正常之事,王瑜芙便是不能忍又能怎样,她落到这般景况,终是要怪自己。 没过几时,徐老夫人便准备告退,王太后挽留了几句,少不得又嘱咐赵卓无事便多进宫来,这才让杨嬷嬷和姜灼一块去送送。 记起方才听到徐老夫人说,徐国公的驱风养血膏已然用完,姜灼将人送到内宫门外,自是说,会让人尽快再送些过去。 倒是徐少夫人笑道:“若是来得及,麻烦灼灼这会子叫人取来,让两位夫人同阿卓先走,我在这附近等一会便是。” 姜灼点头,便请杨嬷嬷派了位侍人去太医院取药,自已则陪着徐少夫人在近处一个八角亭中坐了。 徐少夫人显是有话对姜灼说,进到亭内,便禀退了跟在身后的嬷嬷,这才坐到姜灼旁边,道:“我知你同圣上……灼灼,阿卓进宫,你可有介意?” 姜灼认真地想想,回道:“少夫人,若说不介意,也是虚言,不过小女自知身份低微,不堪作配,圣上乃一国之君,婚姻大事亦是万民之表率,怎可有何任何偏漏,说来阿卓无论相貌人品还是家世,才是上优之选,小女心中只有祝福。” 徐少夫人注视着姜灼许久,不免叹道:“你这般心胸,倒是女郎家少有,你且放心,圣上后宫之中,他日必有你一席之地,到时你与阿卓做一对娥皇女英,也能成一段佳话,此事……徐、赵二府自会帮你。” 姜灼心下一涩,其实也明白,她绝无可能成为诸葛曜之妻,如今退而求其次,娥皇女英之说,便是徐少夫人代表徐氏给她的承诺。 这其实并非她所求,姜灼早有了终身不嫁的打算,但是在世人眼中,她入宫为妃,才是最好的结局。 一时之间,姜灼心也有些乱,总觉得无论何种结局,总带着一丝无奈。 “那个……”徐少夫人这时打断了姜灼的遐想:“还有一事,当日谋害阿卓之人已然被寻到。” “到底何人所为?”姜灼不免惊问。 徐少夫人起身,在八角亭上踱了几步,才道:“傅大人在追缉永巷走水一案凶犯之时,牢中犯人上报,有同牢之人吹嘘自己后头有人撑腰,能在长安城横行无忌,更以其在千禧街上撞翻一驾马车,此后安然无恙说事,这才露出马脚。” “那人便是真凶?” “傅大人亲自审问,终于盘问出来,原本竟是有人买凶杀人。” 姜灼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面孔,竟不由自主地怀疑,此事是王瑜芙所为。 徐少夫人此时冷笑了一声:“杀人者,便是宫中这位婕妤娘娘。” 此时姜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说来当时自己若有若无地怀疑是王王瑜芙所为,虽然也说不太清理由,却不想竟是猜中了。 “她为何要如此,”姜灼还是觉得不解:“当日阿卓与她那般交好,到底如何得罪于她了,竟要夺一位女郎家的性命。” “得罪?”徐少夫人哼了一声:“你大概不记得了,当日圣上屡次拒娶王瑜芙,那时便有传言,胶东王王妃之选乃定下是阿卓,她当时想来急了,干脆痛下了杀手,只为斩草除根,真真是蛇蝎之女。” 这一回姜灼也算是明白了过来,为何方才刚一进宫之时,众人便不厌其烦地嘱咐赵卓莫要乱闯,又为何赵卓再见到王瑜芙之时,更没了当日的亲密,原本都只为提防一人。 “傅大人已然写了奏章,只为要将真凶绳之以法,咱们拭目以待,且瞧着那王瑜芙有何好下场!”徐少夫人恨恨地道。 没一时,侍人便将药送了过来。姜灼又将徐少夫人到宫门口,两人自是又说了几句,目送马车远去,姜灼这才准备返身回太医院。 只是刚转头走了几步,却不想这时有人唤道:“姜太医,公主宣你,速速过来回话。” 姜灼回过身,原来是一脸倨傲的平阳公主在不远处站着,眼睛却并没有看向姜灼,而是一个劲打量自己手上的蔻丹。 “见过公主。”姜灼少不得再次上前见礼,却有些不解,这位公主与她并无多少交集,且是多日不见,怎得平白无故地寻自己说话。 第457章 平阳公主神色傲然,冷冷地瞥了姜灼一眼,才道:“好些日子没见,听得你如今已然成了太医了,倒还有些本事。” “小女才疏学浅,不敢妄称什么本事。”虽是谦词,姜灼也说得不矜不伐。 “你这医术,既是师从医圣,自当有些根底,”平阳公主远眺了眺未央宫的方向:“听得说,长安城中,如今你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不过几日未见,本公主真要对你刮目相看。” 姜灼心下纳罕,当年因驸马之事结下梁子,这位公主素来便不喜自己,两人自没有什么可值得寒喧的交情,这会子平阳公主找上门来,且听她这口气,也不见得是在真心夸奖,竟不知所为何来? “如今徐国公府都在为你撑腰,能得大将军垂青,果然是好大的面子,竟是在市井可以称霸了。”平阳公主冷哼了一声。 此时姜灼已然无语了,平阳公主语气中的戾气,真真掩都掩不住,不过姜灼思前想后,依旧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何事,又把人得罪了。 平阳公主似乎也懒得再同姜灼继续说下去,对旁边人使了个眼色,自有仆女扶着她往宫门方向走去,不过未行几步,平阳公主又意犹未尽地转回身,道:“说来郑氏一向待你不薄,郑无空过世之后,人家还肯将药铺给了你,说来也算仁至义尽,你为何还要贪心不足,苦苦相逼不成,又连累无辜旁人,着实太不厚道了吧!” “小女不知公主所言为何,不过有一事小女须得言明,郑家药铺绝无郑氏礼让之理,乃是当日郑家子侄经营不善,对外变卖,小女得先师生前好友帮忙,才得盘下来……” “够了!”平阳公主此时一甩袖子,瞪了姜灼一眼,道:“本宫最恨信口雌黄之人,如今你背后得了靠山,自然想说什么便是什么,真是讨厌透了!” 姜灼毫无惧色地回应:“小女不过一介大夫,哪来什么靠山,再说这些年与郑氏从无交集,不知哪来的苦苦相逼,还有什么连累旁人,小女就事论事,不敢承受公主指摘。” 这下平阳公主越发不高兴了,拿眼直剜姜灼,到后头索性用手指着她:“你之厉害,本公主早领教过,当日若非你不知省事,驸马何至于英年早逝,姜灼,听说你现儿今在宫中如鱼得水,便是王婕妤亦要让你三分,本公主却不怕你,如今郑焯的事,本公主管定了,想要抢人家宅院,看你这本事到底如何!” 听平阳公主说了一大堆,姜灼不免目瞪口呆,愣是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更不知自己何时要抢人家宅院。 此时平阳公主又是义愤填膺地道:“咱们走着瞧,今日圣上不得空,待得了机会,本公主便要请圣上断个是非对错! 平白无故地被平阳公主教训了一通,姜灼颇感莫名其妙,待回到太医院,琢磨半天还是不明所以,只知道这位公主之意,竟是要替郑焯出气的,而且还是郑氏反受了她欺负,姜灼想来……只觉得哭笑不得。 未想隔不了两日,姜灼居然被京兆尹请去问话,这才她明白,原来自己竟是被一个叫钱延的盐商给告了,而因由,便是抚顺后街的那处郑府宅院。 因着赵捕头算得上姜灼半个姐夫,又加上她乃是医官,京兆尹并未开堂审问,还是将姜灼带进了后堂。 这位京兆尹是接了傅光的位子,想来也知道些姜灼的底细,对她倒是还算客气,并不横眉立目,不但请她就座,又命人上了茶来。 等姜灼瞧过京兆尹递来的的状纸,已是心中明白了几分,免不得坦然地道:“大人,购置宅院之事,小女自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公平买卖竟会惹来官司。” “姜太医也看明白了,那位盐商钱延具告,说是你觊觎郑府宅院日久,只郑氏并无转让与您之竟,倒将宅院典卖给了钱延,姜太医心中很是不服,便立意强夺,钱延诉苦,说姜太医派人威逼他贱价转让,因惧于姜太医在京城势力,钱延才不得不就范,人家告姜医女以势压人呢!”京兆尹问道。 姜灼不免觉得好笑:“多谢那位钱盐商瞧得起,只小女何时在京城这般横行了,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京兆尹不免问道:“姜太医真有意那所宅院?” “确有此事,”姜灼也无意隐瞒:“大人有所不知,郑府乃先师故居,小女曾在郑府之内生活了数年,先师去后,这宅院便传于了郑家子侄,小女就此离开,前些日子,听家人说,郑氏一族离京回乡,将这宅院典给了一位盐商,不过那人笃信风水,似乎对这宅院并不太中意,并有心转手,小女便听从家人建议,准备花些银两顶下来,只当做对先师的一份纪念,这其中,绝无什么强买强卖之事。” “那盐商言之凿凿,他根本无意典卖这宅子,全因遭了逼迫,才不得不将宅院脱手,且逼迫他之人,直指是姜太医。” 姜灼不免苦笑:“小女何时来的胆量,居然会胁迫人了?大人,此事绝对虚妄,说到底,不过是那人一面之词而已。” 京兆尹却又道:“本官当面问过钱延,他说当日曾婉拒,并不肯卖这屋子,结果从此便失了安宁,出门之时屡遭人挑衅,甚而安身的客栈也有人上门骚扰,到后来才有好心人悄悄告诉他,此事乃受宫中一位太医指使,且这位太医背后站着国公府,他才明白过来,只好将原本购入时百两的宅院,以五十两交出,才算得了清静,只到后来,心中越想越不服。” 一时之间,姜灼也不知要如何说,不过一所宅院而已,她何至于要费那么大心思作恶,还拿出国公府做筏子,可不是自已给自己脸上抹黑,看来这其中定是有些蹊跷。 不过毕竟屋契上写着是她的名字,这事便算姜灼不知情且从未插手,也是与她脱不了干系,如今只能想法子,替自己洗清了。 第458章 京兆尹府外,郑柯早就赶着马车候在那儿,一瞧见姜灼出来,他立时松了口气。 “你怎得过来了?”姜灼诧异地问。 郑柯看看左右:“自是赵捕头让人递的信,女郎,先回去再说吧!” 等进到郑家药铺,少不得众人一齐到了花厅,只为听姜灼那头有什么消息,便是英娘也跟了过来。 待众人坐到一处,郑柯少不得唉声叹气,而郑簠则更是后悔不迭。 姜灼倒并不在意,反倒劝起众人:“此事既然已经出来,着急上火亦是无用,向来清者自清,咱们郑家药铺从不做亏欠之事,如何怕人泼那脏水。” “女郎,”郑簠这时站起身来,冲着姜灼拱手道:“早知会出此事,奴便不该来麻烦女郎,怂恿您顶下这郑府,如今反倒连累了你声名,我……” 姜灼安慰道:“谁会有前后眼,如何能知道这些,咱们这会子不如都静心想一想,到底这事是如何惹出来?” 虽如此说,郑簠依旧心内解不开来,郑柯得了姜灼眼色,少不得在旁边又劝:“管家,女郎都不肯责怪了,你何必还耿耿于怀,且那强买强卖的说法,也没个出处,他说咱们叫人胁迫,也不过空口白话,没做过,便是没做过。” 倒是郑簠一拍大腿:“我……一言难尽啊!” 众人皆是一惊,不明白他到底何意。 “郑柯当是知道,为了将郑公宅院收回,我特意请了一个叫赵三的保人,当日郑氏将宅子典卖给盐商,便是他做的保,亦是赵三同我说,那盐商后来又不乐意了,听得说女郎有意接手,当时他便拍了胸脯,说定要办成这事,未想他这事办得着实顺利,还将那屋价俭省了不少,我还自以为占了便宜,却不知背后还会有那一出。” “管家之意,竟是寻了赵三?”英娘立时在一旁惊呼道。 “此人可是有何不妥?”姜灼同郑柯异口同声地问。 英娘连着叹了好几声,才道:“管家做事也是忒急了些,且不打听好那赵三为人,数月前,妾也同他打过交道,那是个只认银子不认人的主儿,行事着实不规矩,我差一点吃了他的亏,后来还是被我夫君瞧出来了,才险险未进他圈套。” 郑柯疑惑:“既是这赵三背后捣鬼,为何人家竟找到了咱们头上来,盐商具状之时,竟只字不提赵三。” 而此时,姜灼却走到了窗前,倒是她想起了那日平阳公主在宫中说的那些话,这其间竟也提到了宅院,甚至还说什么要替郑焯出一口气,原本她并未想多,只现在将事情连在一块,便有些不对了。 这时郑簠忽地站起:“不行,我便寻那赵三去,这宅院可以不要,却不能让人白白损了咱们女郎的名声。”说罢,郑簠便往外走去。 “管家,莫要去了!”姜灼想拦,只郑簠已然走出好远。 郑柯也担心郑簠一时激愤,做出什么冲动之事忙派了个小伙计跟上,又嘱咐若是不妥,赶紧回来报信。 便在这闹哄哄之时,有人进来报,说是宫里来人了。 姜灼吩咐了大家伙下去各忙各的,便让郑柯赶紧将人请进花厅,待人到了,姜灼才知,来者原来竟是小黄门。 “武大人怎得光临寒舍?”姜灼少不得上前见礼。 倒是小黄门连连摇头:“我说姜女郎,好端端地怎得后院失起了火,出了这等事?” 姜灼也是无奈,苦中作乐地道:“若是我说遭人暗算,是不是倒像是托辞?” 一旁郑柯不免诧异,问道:“女郎之意,已然猜出是何人行事?” 姜灼知道小黄门是江常侍的徒弟,倒是能相信的,少不得将那日她在宫中遇到平阳公主,听了她的一顿训斥,还有平阳公主声称要替郑焯做主的话告知了两人。 郑柯立时觉悟出来:“是郑焯干的?” “不过猜测罢了。”其实姜灼早有了七八分的笃定,甚而在想,郑焯的背后,竟或还有王瑜芙的影子。 “只她这么做,到底要为何呢?”郑柯不解:“且说她夫家出了事,已然离了长安城,如何还能作祟?” 小黄门这时好奇地问道:“那郑焯到底何人?” “当日平阳公主近身女官,先师的一位侄女儿,”姜灼回道,随即抚额叹道:“莫非当日得罪人太多,才得今日一一还了回来。” 郑柯哼了一声:“虽我也是郑家人,只郑焯为人着实没有道义可言,还有那帮跟着她的郑氏族人,全无真材实料,只知逢迎拍马,别事竟都不会的,犹记郑公生前,也是瞧不上他们,这会子果然在长安城混不下去,莫非人走了,他们还想给女郎添个堵?” 小黄门在一旁听了半天,倒是直点头:“我便说嘛,姜太医平日里与世无争,又是个仗义疏财的,怎得会为了身外之物自找什么不痛快,不过,江常侍叫我来传个信,这宫中有规矩,姜太医既是惹了官非,怕是一时半会地,便回不得了,您瞧……” “无妨,小女问心无愧,”姜灼笑笑:“自要听常侍大人安排。” 一时郑柯又有些担忧了:“难道这太医……我家女郎竟是再当不成了?” “哪里,”小黄门笑着一挥手:“本官将这话搁下,谁能拦得咱们姜太医的青云路,圣上便头一个不肯依!” 郑柯忙将头低下,装着没听见,姜灼睨了小黄门一眼,倒是小黄门立时意会,作势拍了自己的脸一下,笑道:“冒犯,冒犯,瞧我多嘴多舌。” “武大人说这话,可是想害我呢!”姜灼这会子只能叹一声,而郑柯却已然悄悄出去了。 倒是小黄门此时见四下无人,凑近了姜灼道:“姜太医,这事儿你且莫着急,其实吧,圣上早已知晓了。” 姜灼一愣:“何时知晓的?” “今日圣上下旨,几位先帝公主尽皆封为长公主,这一位进宫谢恩,便跟圣上跟前告了你一状,说你纵仆行凶,抢人家宅院呢!” “我一个小小太医,竟值得长公主到圣上面前告上一状?”姜灼不免气得笑了起来 第459章 “圣上自是不信,敷衍两句,就将她打发了,”小黄门说到此,不由探问。“我听人提过,当日长公主那位驸马之死,竟与您有关?” 姜灼头疼,事隔多年,平阳长公主气性未消,只她到如今都不反省,当日驸马为何会伏法? 正在此时,郑柯又进来了,手上亲自捧着个托盘,呈到小黄门跟前,道:“武大人,素日女郎回来,常提到大人,竟日得了您不少照应,此了了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小黄门少不得眼睛便亮起来,不过还是推辞了半天:“如何使得呢,郑家药铺亦是帮了本官不少。” “使得,使得,”郑柯连连道:“如此还得请武大人回宫后,在圣上面前代为转圜,这置宅之事,全是在下自作主张,本与女郎无关的,便是认罚也该是我这掌柜,切莫误了女郎前程,她能当上太医,原是费尽了辛苦的。” 等郑柯陪着乐滋滋的小黄门出了药铺,又按他的吩咐,将那些黄白之物送到小黄门在宫外的私宅之后,再回来时,才知道竟是出了大事。 却原来郑簠方才去那赵三家中理论,却被人不由分说轰了出来,郑簠不服,在外头大吼,让赵三把事情说清楚,不想赵三没一会真出到外头,居然当着围观众人的面,口口声声地称,正是姜灼指使他带人恐吓那盐商,才逼得人贱卖了屋宅。 其时一旁站了不少瞧热闹的,有人听赵三说郑簠是医圣的管家,为了帮姜灼占下郑府,私下挑唆赵三做不法之事,不免在旁边指指点点,只说医圣后人,竟是败了郑氏家风,什么郑家药铺尽是龌龊,更有甚者,还嚼起姜灼的舌头。 郑簠原本是个好脾气,这会子见到姜灼好好一位女郎,被人说长道短,不免气上加气,上前薅住赵三的脖子,便说要带他到府尹大人跟前对质,便是跟过来的小伙计上前劝都劝不住。 那赵三本就是地痞出身,又加上年轻力壮,哪将已然五十多的郑簠放在眼中,非但不肯跟他走,还一把推开郑簠。 郑簠自是不肯,继续跟他揪斗,眼见着,那赵三手上执了一根棍棒,三五下后,直接砸向了郑簠的天灵盖,于是众目睽睽上,郑簠就此摔到了地上。 待到小伙计背着满头是血的郑簠哭着跑回郑家药铺,众人皆是吓得不轻,七手八脚扶了他进了诊堂。 等姜灼到的时候,郑簠人已直挺挺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一下,头上理更是血糊在了一块。 有大夫已经在给他瞧了,见姜灼过来,大夫忙报于她,郑簠血流了不少,此时已然气息微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这时那小伙计还在一旁抽噎:“那个赵三着实蛮横,管家说要他一块到官衙说理,他就是不肯,然后还推打管家,最后直接上了棍子。” 郑柯气得直跺脚,看看床。上瞧着快不行的郑簠,一时又不敢走,最后只得吩咐旁人:“派人去找府衙报案去,那赵三行凶伤人,切不可让他跑了,这账咱们还得算!” 有人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这时姜灼用手探探郑簠的心口,又低头听了一会他鼻息,不及细想,对旁边的大夫道:“救人吧!” 说罢,姜灼便命郑柯等人帮忙,将郑簠屈膝侧卧,自己亲自用醋调了混元膏,敷到郑簠头顶,再叫人寻来衰草燃着,放在郑簠鼻间,让他呻吟出声。 众人正在看着,姜灼又回头吩咐:“去对面客栈,接一碗英娘家小郎君的童子尿来。” 不一会,有人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童便过来,旁边大夫得了姜灼指点,用童便调和八厘散,为郑簠灌了下去。 郑簠的老妻此刻被人扶了过来,瞧见郑簠血淋淋的模样,惊得大哭不止,郑柯忙亲自将她扶到外头坐下,命人上过茶,安抚道:“婶子莫要担心,如今女郎亲自在救,定会尽力而为。” “老头子平日里对谁都和和气气,如何今日竟惹出了杀身之祸!”郑簠的老妻一时哀哀切切。 这会子谭嬷嬷也听了信跑过来,后面还跟着宝儿,瞧着里头人在忙,自是上前安抚郑家老妻,让郑柯赶紧回去照应,而此时,一个不错眼,宝儿也跟了进去。 等郑柯再回到屋中,姜灼已然在为郑簠按摩心胸及两腋,而另一边,两名大夫正托着郑簠手腕,频频揉摩他两手脉窠,且是须臾不停。 一个时辰后,姜灼先停下手,寻了个地方坐下歇息,此时众人皆瞧出来,她脸上尽是汗水,显是腰也快直不起来,而两名大夫更是干脆一屁股坐到脚踏上,用胳膊抹了汗道:“好了,好了,心血来复,命脉流通,人算是救回来了。” 这会子屋里人尽是松了口气,谭嬷嬷少不得扶了郑簠老妻到屋里来瞧。 姜灼刚喘过口气来,又去开了方子,内服接骨紫金丹,外用散瘀和伤汤,再洗去前药,重新敷上混元膏,如此不一而足。 待阿青得了信赶过来,同一直在屋中的宝儿一块扶了已然累坏的姜灼回到后院,再一看,她身上早已是湿得浸透了。 阿青瞧着心疼,忙叫人烧了热火,亲自帮着姜灼净身。 这边姜灼泡在木桶之中,正是有些昏沉之时,却听得宝儿趴在一旁道:“阿姐真是厉害,原来真是会起死回身,竟然救了郑管家。” “这世上哪有起死回生之说,”姜灼一下子醒来,好笑地拿水泼了宝儿一下:“管家当时心中尚带余温,鼻息还有出入之气,当是可救的,既为大夫,便是病人还余一口气,出当尽百倍之力。” “宝儿日后也要做大夫。”宝儿抹了抹脸上水珠,眨着眼道:“像阿姐这般的好大夫。” “若不怕吃苦,阿姐便收你为徒,如何?”姜灼笑着调侃。 “师父!”宝儿居然退了两步,倒头便拜。 正帮着姜灼濯发的阿青忍不住笑起来,冲宝儿道:“傻丫头,你这样不算的,得要焚香叩头,当日女郎入了郑公门下,可是最最郑重的。” 姜灼不免笑了:“师父在天有灵,瞧见我这般半吊子的,居然收起了小徒弟,可不是得笑活回来。” 第460章 因是被人告到官衙,一时之间姜灼竟暂时进不得宫了,毕竟是平白受冤,她心下多少有些沮丧,不过远近的病人听闻姜大夫这几日从宫中回来了,才不管她是不是惹上了官司,只道小神医回来,少不得奔走相告,蜂蜂拥拥地前来投医。 诊堂之中,姜灼开完一张方子递给面前一位妇人,少不得又嘱咐了禁忌。 妇人自是一个劲地道了谢,却又不急着走,反而道:“姜太医,您那事儿,老身听我在京兆尹府当差的侄儿说过,那盐商只说是有人威胁,却又拿不出实证,大家都在替您叫屈,这案子到后头,说不得便不了了之了。” 姜灼冲人家感激地笑笑:“小女心中坦荡,并不怕的。” “听说那个保人赵三到现在不知下落?”妇人起身道:“说不得便是此人想从中贪图些什么,才两头坑人,如今外头贴满了通缉此人的画像,说来此人心还挺狠,居然差点将人打死。” “我们管家已然躺在里头好几日了,那赵三不知在后头做了什么手脚,后来又蛮不讲理打伤了人,如今倒只有胆子躲着,若是那人敢露脸,咱们郑家药铺头一个不放过他!”旁边一个直脾气的医女道。 “郑家药铺素日行善积德,救人无数,那赊药赊银的事,做了不知多少,姜太医更是继承医圣衣钵,光明磊落,宽厚待人,这些都瞧在众人眼中,你们哪会做什么强买强卖之事,大家伙都不信那些。”后头排队的病人也争先恐后地道。 姜灼少不得连声道谢,此后连茶水都顾不得喝一口,自是继续替排了一路见不到头的病人诊治。 直到天色将暮,还是郑柯上前,对后头还在等着的病人们一个劲地拱手,笑道:“各位,吾家女郎忙了一天,水米未进,请大家伙帮忙,不如今日至此为此,如何?” 劝了一时,有些离得近的,拿了号头,说好明白一早过来,倒是先行离开了,剩下的都是外地赶来求医的,姜灼也不忍让人白等,少不得忍着累,继续给人瞧了。 待忙到酉时,郑家药铺的门才得关上,谭嬷嬷带着宝儿过来时,姜灼差点快站不起来了。 谭嬷嬷不免埋怨郑柯:“掌柜可是光想着挣钱了,也不拦着瞧病的人些。” 郑柯赶紧告饶,笑着直拱手:“嬷嬷冤枉死我了,人家都知道咱们小神医回来,巴巴地全都跑上门,嬷嬷明儿早些到外头看看,天不亮可就有人排在那,指名找咱们女郎求医,有人竟是等了一日,我可是做恶人赶了好几回,只女郎菩萨心肠,只肯苦自个儿。” “怪不得掌柜的,”姜灼任由宝儿帮自己揉着有些酸疼的腰,笑道:“也是我在宫中养娇了,当初不也是病人排了长龙,我还不是无碍。”说罢,便要往郑簠住的那屋里走。 “你呀,倒是只肯让自个吃亏,真真傻透了。”谭嬷嬷跟在姜灼身后,忍不住叹道。 这几日郑簠养伤都是在郑家药铺,郑柯干脆让出自己的屋,让郑簠老妻也住进来,只为就近照应。 屋内本就站着医女,见姜灼进来,忙上前报喜:“女郎,管家方才已是醒了。” 姜灼不免笑起来:“那可是好极了。” 倒是坐在床边的郑簠老妻这时却又“呜呜”哭了,站起身道:“女郎,您快给瞧瞧,我家老头子竟是听不得了。” “听不得?”姜灼走上前,看了看床.上闭着双眼,显是又睡过去的郑簠。 “刚才妾叫了他好几声,他直摇头,竟是一个字都未听清。”郑簠老妻抹着泪道。 姜灼上前为郑簠把过脉,思忖片刻,对医女吩咐:“到前头药柜取导气通瘀锭,为管家塞入耳中。” 医女应下,忙出去取药。 此时姜灼嘱咐郑柯:“这几日辛苦掌柜还要跟伙计挤一挤,让管家在此静养,莫让人来麻烦他,还有府衙的事,也只字不要提,管家这伤若要养好,最忌动怒,另外,吃食之上,叫人准备素粥,不能用油腻面食。” 听完姜灼的说法,郑簠老妻松了口气,少不得一个劲地道谢,姜灼拦住,又安慰几句,这才同谭嬷嬷和宝儿一块往自己院子走。 郑柯跟在后头,跟姜灼说起了官司之事:“刚才我又到府衙里去了,自是没什么下落,那个赵三跑个没影,赵捕头之意,这案子就此胶着住了,那盐商虽一口咬定是咱们干的,却是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只有郑家几个人在旁边附和,说什么女郎当日曾威胁他们让出宅院,然而不过空口白牙,不可取信,京光尹大人也是束手无策,只将案子搁置,说是要等人证找着了再审。” 姜灼不免也是好笑:“怎么办呢,也唯有等着了。” 倒是谭嬷嬷在一旁道:“我瞧这里头有些古怪,竟像是专门为了给咱们郑家药铺还有女郎泼脏水,如今事情就晾着了,那赵三若一辈子不出来,可不这案子便结不了,女郎可也就当不了太医了。” “那也无妨啊,”姜灼拉住谭嬷嬷的胳膊,玩笑地道:“嬷嬷不就一直想让我回来吗,这下倒是便宜了,想是嬷嬷心里偷着乐了吧!” “我也想师父留下来。”宝儿这时也来了一句。 郑柯笑起来,逗她:“瞧着宝儿这师父是认定了,说不得过些日子,为你们师徒办个酒?” “我是不想你去做什么太医,”谭嬷嬷却顾自哼了一声:“只你这不明不白地就回来了,背后还找着官司,等时候长了,少不得尽是闲话,女郎家的名声,怎经得起这些。” “如此,便盼着那赵三早些现身呗。”姜灼叹笑了一声,心下也无可奈何。 要那赵三现身又如何容易,一晃眼,连姜灼都没想到,她竟是在郑家药铺等了一个多月,眼见着到了年关,这案子终究没有进展,京兆尹那位只说延押,却也没人给姜灼一个说法,便是宫中也再无人来探问,像是将她给忘了。 第461章 郑柯隔几日便去府衙打听,依旧是没有动静,那赵三真就跟上天遁地一般没了踪影。 这日郑柯照旧跑去府衙,再回来时,却是带一个惊天的消息,以至于郑家药铺众人都听得愣住,一时把案子的事都忘了。 却原来北疆那边突然烽烟再起,匈奴人半月前派兵潜入姑臧邑城,抢了不少百姓,待到大靖兵马前去驱赶,竟听到一个叫人匪夷所思的由头,说是大靖那位和亲公主谋杀了亲夫左贤王,然后趁夜逃回大靖,从此下落不明。 而与此同时,匈奴的檄文也以八百里加急送到长安城,耶律拓直指魏菓瑶乃是大靖派往匈奴的细作,目的竟是为刺杀他这个单于,耶律拓自称不近女色,将此女转赠其叔父左贤王为妾,才算逃过一险,不过魏菓瑶终是得手,趁人不备杀了左贤王。 檄文之中,耶律拓大骂大靖人阴险狡诈,包藏祸心,并誓要斩下那位魏公主的人头,以祭左贤王在天之灵,又谴责大靖绝无两国结好之城意,除了要诸葛曜立时交出杀人凶犯外,便是表示就此撕毁和约,日后刀兵相见,并狂言叫攻入长安城,直取诸葛曜首级。 花厅之中,听到郑柯义愤填膺地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众人都在心里嘀咕,不管魏菓瑶杀人之事是真是假,这仗终究还是打了起来,早知如此,当日何必要和什么亲。 而姜灼想到的,是赵卓当日曾说过,匈奴早在蠢蠢欲动,要寻借口进攻大靖,而诸葛曜也早做了提防,只叫人未想到,战争的导火索竟是由魏菓瑶点燃,只不知魏菓瑶在匈奴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做出杀人之事。 “好在圣上当机立断,已然下令,命大将军徐国公带领徐家军,亲自前往迎敌,并由卫尉赵申任监军,说是兵马不日便要誓师出发。”郑柯拍着腿道。 “那魏将军府这会子可怎么办?”一位大夫不免担忧道:“毕竟此事乃是他家女郎惹出来的,圣上怕是要惩诫一番吧?” 郑柯也叹道:“堂堂魏将军府,这一回,竟是被女郎毁了名声,要知道当年魏老将军乃是让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大英雄,如今一世英名,毁于女儿之手,怎不叫人痛心!” “圣上不但不该惩诫,更当大加重用,让魏家父子上阵杀敌,叫人知道,他们同魏菓瑶不同,乃是是忠心为国的。”有人激动地道。 “按往例,和亲公主惹出祸端,视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也不为过,”有岁数长一些地道:“不过魏少将军与圣人自幼便是至交,如今更是统领圣上精兵,想来圣上或会放魏家一马的。” “若得如此便好了,那魏女郎向来不驯,还差点害了咱们女郎,这回更是狠绝,连自己亲人也一并要害,按老话说,此女与魏老将军前世有仇,今生便是到魏家讨债的,作孽呀!” 匈奴对大靖宣战一事,很快在长安城传遍,不出几日,果然,徐国公宝刀不老,亲自带兵出征。 眼见着将到新年,然而百姓们也顾不得了,口耳相传的,皆是边境战事。 多日来一直闭门谢客的魏将军府中,今日来了一位客人。 东院正房之中,此时姜灼抱着魏少夫人家的小郎君在屋时来回踱步,而魏少夫人则在一旁顾自抱怨着:“前几日老将军在府中,发了好一通火,痛骂夫人溺爱女儿,才致魏菓瑶惹下这滔天大祸,还特意叫我夫妻二人抱着小郎君在一旁听着,只道魏菓瑶是生是死,再与魏家无关。” 旁边魏少夫人的仆女也道:“这位女郎真真害人不浅,当日离开之时,少夫人心中还在疑惑,她这般不知消停的刁蛮性子,只怕到了匈奴会得不着什么好,不想言犹在耳,祸事便已然被魏菓瑶闯了出来,真是叫人不得不服她!” 魏少夫人这时倒叹了口气:“说她可恨,其实这魏菓瑶也可怜得很,听夫君说,有探子带来消息,她自到了匈奴,便备受冷遇,哪里是什么阏氏,便是连妾都排不上,只魏菓瑶心又大,还以为自己色艺双绝,偏要去争宠,谁想到后头惹怒耶律拓,竟将他送给自己年过七十的叔父为妾。” 听到此,姜灼不禁皱了皱眉头,倒明白了魏菓瑶为何这般冲动,以她的高傲性子,如何受得了这般羞辱,想来做出此等杀人之事,倒也同她性子相符,只魏菓瑶却忘了,她到了匈奴,背负着便是整个大靖安危,如今她任性的后果,竟是点燃了一场战火为。。 姜灼怀中的小郎君这会子猛不丁吭吭两声,魏少夫人倒不着急,反而笑起来:“这孩子平常才不肯哭呢,只饿了才嚎两声,竟是好养活得很。” 如今魏少夫人有子万事足,脸色比前些日子又圆润不少,虽如今魏将军府摊上了事,只她外有魏长欢依恃,内有一个儿子陪伴,倒是面上没多少愁容,不过,魏夫人便大不一样了。 将孩子交给乳母,魏少夫人便拉着姜灼出了东院,穿过后花园,遂向正屋走去:“你跟咱们府向来走得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魏菓瑶的事一出,朝中可有不少人盯着将军府,你当是听说了,圣上解了老将军的军职,我夫君呢,也被当众训斥了,这会子,老的躲在自己正院羞于见人,小的那一位呢,干脆待在城外军营也不愿回长安,夫人如今神思恍惚,瞧着没了心气儿,这魏将军府,便剩我一人在撑着。” “少夫人能都多劳,自当如此。”姜灼调笑道。 魏少夫人拍了姜灼一下:“其实你也知道的,如今都瞧着魏将军府要败了,也没几个人像你一样傻乎乎地进来串门,这平素里应酬少了,倒也清净得很,不过老夫人这不妥,却让人揪心,我本还想去郑家药铺请位大夫过来瞧瞧,未想到你自已上了门,如此,便要辛苦你一趟了。” “少夫人竟是同我客气呢?”姜灼远远地瞧见了魏夫人正院的大门。 第462章 进到正院,姜灼一眼便瞧见,魏老将军正在院中空阔处,上下翻飞地舞着刀,旁边站着几名奴仆,皆是肃立不动,整个院子里,颇有几分压抑。 令人吃惊的,几日不见,魏老将军竟是须发白了不少,若是细瞧,面上皱纹密生,更是苍老了许多,想是为了魏菓瑶之事,再加上被近解甲归田,魏老将军心力交瘁,才致如此。 魏少夫人在一旁瞧着也是叹气,待魏老将军好一会后收了势,少不得携着姜灼上前拜过。 瞧见姜灼来了,魏老将军竟是看了她许久,口中喃喃地问道:“想来你与瑶瑶年纪相仿?” 未想魏老将军竟会看到自己,联想起了魏菓瑶,姜灼心下失笑,正不知怎么回答,倒是魏少夫人转了个话头:“阿爹,姜女郎是特意过来看阿娘的,不如让她进去瞧瞧,说来阿娘老这么伤心,也不是什么办法。” 魏老将军这时指了指里头,讥刺了一句:“去吧,劳烦女郎给治一治,这旦夕不住地哭,可不是不耐烦活着了,为了那孽障,真真不值!”说罢,便回了自己书房。 姜灼同魏少夫人互相看看,未待一起转身进屋,便听到里头传来呜咽之声。 魏少夫人一脸无奈,领姜灼走了进去。 进到内寝,姜灼果然见魏夫人躺在床.上,正自抹着泪,旁边两个贴身嬷嬷,想劝不敢劝,显是束手无策。 “阿娘,今日……”魏少夫人正准备近前问候,不过话到一半,又被堵了回去,原来魏夫人突然放声大哭。 姜灼想了想,上前对着魏夫人福了福身:“魏夫人,您本就身子弱,若心绪再这般愁苦,怕是于自己不好,不如心放下些?” 又哭了一会,魏夫人才肯缓一口气,拭了拭泪后,对姜灼道:“原来是姜女郎来了,老身尚好,多谢你挂心了。” 瞧着面前面容枯槁的魏夫人,姜灼无论如何也觉不出她“尚好”在何处,不免摇了摇头。 再一时,魏夫人又伤起心来:“瑶瑶如今生死不明,怕是餐风露宿,无处安身,一想到她正整日战战兢兢,老身怎得还能这般安逸,不行,老身这便要去救她。”说着,竟是要下床来。 众人皆惊,忙上前将她扶住,少不得有嬷嬷在旁边劝道:“夫人莫要如此,千里迢迢地,便是真赶过去,你这身子怕也撑不住了。” 魏少夫人亦道:“阿娘莫要担心,不是说女郎已然进了大靖地界,咱们大靖兵马若是遇上女郎,少不得便将她救下了。” “不会的,圣上为了瑶瑶之事,已然贬咱们将军,若是人被抓着了,说不得就被送回匈奴,那她哪还能活得下去,老身要去护着她!”魏夫人竟是叫了起来。 一旁姜灼不免替魏夫人可怜,那魏菓瑶真是糟蹋了这一份慈母之心。 便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魏老将军厉吼:“你们都随她去,不是想救那孽障吗,谁都不许拦着,长欢媳妇儿,让人紧着备车,送夫人立马出这长安城,日后她想怎么死,皆不要管!” 魏夫人一时大哭,冲外头道:“将军,你竟不怜惜自己生的孩子?虎毒尚不食子,你为何……” “怜惜,为何要怜惜?当日老夫去求先帝,要推了那什么混账和亲,只不想那死丫头白白丢了性命,她倒好,只肯听那王巍父女的挑唆,九头牛都拉不回,这死路既是魏菓瑶自找的,随了她便是。” 便在众人不察之时,魏夫人又挣扎着要下地,旁人不及拉住,竟瞧见她摔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将人再扶回去,姜灼立时便上前为魏夫人诊脉,这才发现,她已然六脉萦萦如蛛丝兼而弦数,再瞧魏夫人心神恍惚,四肢微寒,手心却冒着热汗,姜灼判定,她这是中气久郁而不舒,虚火上炎之症,略一思忖,立时开了五味异功散,略加当归、芍药还有肉桂以各其阴,导其火。 将方子递给嬷嬷,少不得姜灼又劝解了魏夫人几句,不过是让魏夫人切切放开心胸,养好了身子,或得日后,还有再见魏菓瑶之机。 等出了正院,魏少夫人并不肯放姜灼立时就走,却又拉住了她,到后面园子走了走。 “我如今可是吃了教训,日后这儿女再是疼爱,也不得太过娇纵,莫像夫人那般,便是寻死觅活,痛断肝肠,也换不来魏菓瑶的平安,反差点害了魏家获罪。”魏少夫人不免感叹,又庆幸魏长欢并没有受到太大牵连。 “圣上英明,自是知道魏菓瑶当初全是自作主张,如何怪得了两位将军。”姜灼在一旁劝解。 魏少夫人这时不免冷笑了一声:“你且不知,朝中有人可是盯着咱们,这请奏严惩的声音可是大得很,这几日可是闹得厉害着呢!” “竟会如此?”姜灼不免吃惊,想不通如今大战在即,还有人要闹政争不成。 “可不是呢,”魏少夫人这时抬手抚了抚发髻:“我娘家有人在朝中做官,自是听得到信儿,还有人直指我夫君,说魏菓瑶乃是叛国之人,其兄却率领大靖精锐,此举甚是不妥,其意竟是想削他的兵权。” 姜灼有些明白,有人的矛头,是对上了魏长欢手下兵马。 “不管那些人目的为何,也不过是枉作小人,我夫君这份忠君之心,不说天地可鉴,便是圣上也心中明晓,可不是几个宵小之辈可从中污蔑得了的,”魏少夫人嗤笑:“莫非他们以为,圣上就这般容易糊弄?” 姜灼自是在一旁点头:“魏将军勇武果断,当年小女也听说过,他一出刀,便能让匈奴人闻风丧胆,想来圣上心中自有分寸,其实亦有传言,匈奴早就有意撕毁和约,这一回不过是拿着魏菓瑶之事做了筏子而已,与魏将军并无干系。” 两人又说几句之后,魏少夫人倒似乎回过味来,笑道:“光顾着说魏府之事,想是耽误你太久,难得你休沐,还不得回药铺瞧一瞧。” 第463章 姜灼半开玩笑地道:“少夫人想来不知,小女这段时日惹下了官司,如今被谴出宫已有多时,这会子倒是又做起了郑家药铺的东家。” 魏少夫人不免吃了一惊:“什么官司?如何我竟是不知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且如今我反而得空出宫来歇歇。”姜灼全当是个闲话,将自己遇到的那些麻烦统统说了出来。 “都这些日子了,你怎得不来跟我说?”魏少夫人少不得埋怨道:“我镇日守在府中,若没人来讲,哪知外头闹成了何样,咱们这些年的交情,便是我未必帮得上忙,听你诉诉苦也是好的。” 姜灼谢道:“多谢少夫人这份心意,不过一桩小事而已,倒不想惊动太大。” “说来也古怪,竟是连我夫君也不知此事,”魏少夫人不免有些迷惑,随即似乎又想明白了:“他一直在军营忙,前两日才得回来,说是被圣上训斥了,想来他也没别的心思了。” “听少夫人方才说,魏将军还在军营?”姜灼随口问道。 “他这一回未得出战,眼瞧着徐国公带兵走了,心中难免愤懑,定是在军营生闷气呗,”魏少夫人苦笑:“他虽只字未提,不过毕竟是夫妻,我怎得不明白夫君心思,还不是盼着能到北疆上阵杀敌,或是心下,依旧想救他那只会惹祸的妹子。” 一时之间,二人竟互相瞧着,长叹了一声。 转眼之间,新年终是到了,便是北疆的仗打得再厉害,这年节还是要过的。 这日,带着宝儿一块在门上挂了桃符,又瞧着几个小伙计在外头“噼噼啪啪”烧着竹片,才算是走完了过年的规矩,姜灼同宝儿两个手拉手回了花厅。 因是过年,凡是有家有室的,皆各自回乡团聚,便是郑柯也走了,一时郑家药铺显得冷清许多,除了姜灼同谭嬷嬷带着宝儿,也只有几位留下来守铺子的小伙计,再有,便是伤势已然好了不少的郑簠和他的老妻。 此时花厅之中业已摆上了香案,少不得也供起了牌位。 宝儿在香案前看了许久,不免有些不解,指着上面摆着的三个牌位,回头看着姜灼道:“师父,这里有师公的牌位,阿兄爹娘的牌位,只这一个没有名没姓的,是哪儿来的?” 姜灼恭恭敬敬地上着香烛,回道:“自然是我的爹娘。” “那怎得没有名姓呢?”宝儿不解。 姜灼沉吟许久,却只含糊地道:“现在阿姐亦不知,或许,终有一日……会的。” 谭嬷嬷这时上前,拉了宝儿:“你这孩子,成天一口一个‘师父’倒是叫得欢实,不如趁着今日请出了医圣的牌位,便给你师父磕个头,就算是正式认下了,如何?” “自是好极了。”宝儿开心地笑起来。 “本是说的玩话,怎地当真了?”姜灼好笑地道。 谭嬷嬷笑道:“我们宝儿可当真呢!” “今日我们夫妻二人在这儿,便给宝儿做个见证,瞧着郑公竟也添了徒孙。”郑簠在一旁呵呵笑道。 宝儿却俏皮起来,歪着头问:“郑阿公不是聋了吗,怎听得见咱们在说什么?” 姜灼好笑地戳戳宝儿:“你这可是在笑话郑阿公呢,医者仁心,你这一处便做得不对,阿姐如何收你?” “宝儿知错了。”宝儿立时乖巧地道,又跑到郑簠跟前,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郑阿公,宝儿失礼,请您莫怪。” 郑簠却不在意,回道:“前日宝儿在后花园背药诀,我可听得真真的,你这是还当我聋呢?” “是啊,”郑簠老妻一脸的感激:“多亏姜女郎妙手回春,我家老头子如今已然没了大碍,一早我们还在商量,明日便回郑府去。” “管家年事已高,身子才刚好些,倒不急着回去,若是不放心,三五日回去看一看便是。”姜灼不免要劝。 郑簠却摆手道:“这屋宅必是有人守着才有活气,否则就白白荒芜了,再说了,咱们问心无愧,这房契上如今已是女郎的名字,总归是女郎的宅院,咱们得帮您守好着。” “倒让管家费心了,不过你们再住些时日,总得这大年过完。”见郑簠坚持,姜灼又挽留了一番,只能随他去了。 后头郑簠倒是应下了,不一时酒菜上桌,宝儿真就规规矩矩地磕头认了师父,花厅里免不得喜气洋洋,也是一番热闹。 到了初二,阿青便过来了,连带赵捕头也一起,算是回了娘家,姜灼亲自领着谭嬷嬷同宝儿迎到了外头。 新妇回门自要拜见长辈,将人迎进花厅,也不管谭嬷嬷再三推辞,姜灼拉了她坐到上座,让谭嬷嬷受过阿青的礼,算是全了礼,这才宾主落了座,一块坐下叙谈。 既然瞧见官府的人了,谭嬷嬷少不得问:“赵捕头,咱们郑府那事,府尹大人可说了,何是能有定断?总这么拖着,叫人着实不妥贴。” 赵捕头不免摇头:“说来赵三至今不得归案,一时没有明证,这孰是孰非,倒不好说,不仅你们这边着急,那个盐商也三天两人叫人来问,他竟是不肯罢休,府尹大人也是头疼得很。” 谭嬷嬷不免感叹:“府尹大人一日不给个说法,我们女郎便一日进不了宫继续做她的太医,要我说,那盐商拿不着证据,可不就是诬告,我家女郎素日名声清白,满长安城谁不敬重,如今却要遭人污蔑,实在叫人不服。” “嬷嬷,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姜灼在一旁劝道:“府尹大人也是依法度而行,咱们候着便是,既是问心无愧,总会有水落石出之日。” 赵捕头忙附和:“府尹大人也知道姜太医无辜,且傅大人也提点过,不过,这后头稍有些难办,前日我才听说,此案竟是有人在后头盯着,便是府尹大人有意网开一面,竟也是不得。” 姜灼心下一动,疑惑自己不过一个小小太医,家中也只是屋宅纠纷,到底是谁盯着,不过见赵捕头并无意往下说,她也只能作罢。 第464章 倒是今日巧了,没一会,王帛带着英娘过来串门,因着王帛同赵捕头也有交情,这一下倒是更有话说了,而这话,自是离不开那北疆战事。 “王大人,徐国公那边可还顺利?”姜灼不由问道,说来徐国公年纪搁在那儿,做大夫的,总比人担心得多些。 王帛这会子眼睛一亮:“圣上对匈奴早做了提防,徐国公领麾下精兵五万出征,自是有了万全的周应,不是我夸海口,如今就等着大军凯旋。” “不是说王兄要做粮草官吗?怎得最后未得成行?”赵捕头在一旁笑问。 “自是我那位上司瞧我是个人才,舍不得我走,”王帛呵呵一乐,看了看英娘,随后却道:“无妨,待有一日,我总得上上场,杀几个匈奴去,也算不枉做一世男儿。” 英娘哼了一声:“就你这身肥膘,走几步都带喘,可举得动刀?” 王帛瞪了英娘一眼:“昨日我还去城外军营,跟着姜昕打马跑了几圈,比小伙子也不差些。” “如今到了新年,姜小郎也不知能不能回来?”谭嬷嬷不免道。 王帛笑答:“虽如今是年节,可城外军营却顾不上,都在加紧练兵呢,儿郎们都立了誓,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只为有朝一日要与匈奴沙场相见,对了,姜校尉还让我给姜女郎带个信儿,说是他日立下军功,再来见女郎。” 姜灼一时失笑,姜昕这孩子话说得竟是一根筋,若不得立功,难道还从此不见自个儿阿姐了? 赵捕头倒听出了端倪:“莫非圣上还要派兵马前往?” 王帛道:“圣上这一回已然下了决心,定要让匈奴知道大靖的厉害,教他们从此一听大靖军队,便闻风丧胆,不敢来犯,如今魏将军带着人马加紧操练,你们且瞧着吧,这后头有得打了。” “那位魏公主惹出这么大的祸,圣上竟还放心魏将军?”英娘在一旁笑问。 王帛摇头:“你们便就是妇人之见,圣上向来赏罚分明,魏菓瑶是魏菓瑶,魏将军乃魏将军,一龙还生九子呢,如何混为一谈,再说当年魏将军与圣上一起出生入死,这份信任,谁人都诋毁不得,叫我说,论起忠心,谁都比不上魏将军!” 姜灼深以为是,她见识过诸葛曜同魏长欢那份友情,且二人自小便一起上了镣场,就算如今有了君臣之分,只彼此间在血雨腥风中磨练出的情谊,却不会轻易被地被动摇。 赵捕头这时看看左右,道:“可惜郑柯不在,他可早说过,若得机会,也想上阵杀敌。” 王帛一拍大腿,也显得有几分激昂:“身为男儿,能披挂上阵,为国杀敌,才是最痛快,郑柯要是去,我也跟着。” 英娘这时扯了扯王帛,喝斥道:“你这点本事,就是去送死,我说小声些,别闹醒人家孩子了。” 众人一转眼间,原本是宝儿已然缩在阿青怀中,呼呼地睡着了。 男人们相遇,没有好酒便觉没什么意趣,只不巧郑柯这几日不在,郑家药铺自是无人招呼他们,少不得王帛同赵捕头一商量,两人就此告辞,勾肩搭背地,一起到对面悦来客栈饮酒去了。 一时天色也深了,阿青瞧着宝儿正睡得香甜,也不舍把她叫醒,让谭嬷嬷取来被子,由着宝儿睡到了自己怀里。 英娘见一屋子都算得自己人,眼睛眨了眨,靠到姜灼旁边,笑着问道:“今儿一早我去瞧秦老夫人,听得她的说法,你竟是婉拒了秦太医?” 阿青抬头问道:“拒了什么呀?” 英娘呵呵一笑:“秦太医想向各位女郎提亲,不过啊,女郎显是没瞧上他。” “英娘,不是这么说的。”姜灼忙解释:“我一直只当秦太医是好友。” “秦太医竟是钟情我家女郎。”阿青却是顿时一惊,未想话一出口,宝儿便哼了一声,想来是吵到了她,阿青只得赶紧低头拍了拍孩子。 “算了,这便有缘无份,倒是勉强不得。”谭嬷嬷摆了摆手,帮姜灼解了围。 英娘捂嘴又笑道:“说来秦太医这人还真是个厚道的,竟然跟秦老夫人说,婚姻之事勉强不得,他并不在意,不过秦老夫人可急坏了,好不容易有个能入秦太医眼的,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姜灼思忖片刻道:“秦太医人品忠厚,我当日拒了他时,他也不与我计较,照旧有说有笑,可见是位心胸豁达的,如此男儿,自是配得上好女子,据我所知,太医院便有一位医女,竟是倾心于他的,说不得,秦太医的姻缘竟在此呢!” “哦?还有这事?”英娘一时来了劲头:“你且说说哪一位,说不得回头教秦老夫人去相看一番,若能成事可不好极,要知道,老人家如今就盼着秦太医成家立业了。” 心中觉得房医女论起品貌,与秦宴倒也般配,姜灼也未多想,便道:“那位医女姓房,家中也是在长安城开药铺,一直在宫中当差,岁数当是与秦太医差不多。” 英娘听得直拍手:“我明日一早便去报信,正好听秦老夫人说,原本秦太医今日当要休沐,正逢圣上在宫中设宴,所以他明日才得回府,到时候让秦老夫人问问他,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这一下英娘兴致颇高,竟拉着姜灼问东问西,只为知道房医女的脾气秉性,也好明日说与秦老夫人听。 此时谭嬷嬷已然同阿青两个抱着宝儿回了后院,而姜灼则与英娘一路说笑着,将她送出了药铺。 站在药铺门外,姜灼目送着英娘笑呵呵地走下台阶,又回身同自己招招手,才走进对面依旧灯火通明的悦来客栈。 因还在新年,千禧街这一路尽是红灯高悬,远望过去,如点点星河,竟是瞧不到边界,虽夜来清冷,不过时远时近能听到竹片烧着后的“噼啪”作响声,倒是一片年节的味道。 有风轻轻地吹过来,姜灼不由紧了紧身上的缯衣,刚才出来之时,她一时忘了穿上斗篷,这会子便觉出了凉意。 第465章 正要转回身进了药铺,准备回去歇息,却不想听到有远远的马车声传来,姜灼无意中扫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然而她将要推门进药铺之时,不想那马车竟停在了近前。 “姜太医。”有人打马跑了过来,兴冲冲地来到了姜灼跟前。 “武大人?”姜灼稍觉吃惊,不免诧异,好端端的,怎得小黄门竟然出了宫。 “哎呀,可急死我了,正寻着您呢!”小黄门口中说着急,面上却是笑意满满。 姜灼不解:“武大人不知有何事吩咐?” 小黄门瞧了瞧左右,干脆下了马,道:“这个,本官这几日得了假,回家与家人团聚,只不想大母突然身上不舒服,请过大夫,无论如何也寻不出原由,本官想着,自己尚有薄面认得一位小神医,便巴巴地跑来想试试,说不得心有灵犀,咱们竟这么巧遇上了。” 虽说天色已深,又是年节之时,一般姜灼是不出诊的,只是人家这会子找上门来,又是平日里相处甚厚的,姜灼无论如何拒绝不得。 先让小黄门等一时,姜灼赶紧进屋同谭嬷嬷打了个招呼,又取过药箱,原本准备带上一个医女的,却瞧着满院子黑灯瞎火,姜灼想想,不忍扰人清梦,干脆还是自己一个人走了。 姜灼早听郑柯说过,小黄门在长安城中置有宅院,却未想竟是偏得很,走街串巷,竟是许久都未到。 不过小黄门给她备的车倒是是极妥贴,四周披了挡风的毡布不说,里头也极是宽大,车座上铺了厚厚的垫子,几案置于其上,不但放着些点心,甚而还搁了一个暖炉,倒叫姜灼好生新奇。 新奇了一会之后,姜灼却又有些发愣,平日有家人围在身边,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这会子独自坐在车上,四周除了马车行进之声,便是一片安静,让姜灼不经意地,又想到了某人。 一晃竟有好些日子未见诸葛曜,平素在宫中,虽是见面机会亦不多,不过总觉得,他就在离着自己不远的地方,可自从回到郑家药铺,竟如断了音讯,似乎不但皇宫离自个渐行渐远,便是诸葛曜,也面目模糊起来。 其实姜灼有时候会想,自己吃了官司之事,江常侍知情,小黄门更是明白,诸葛曜当是知道她出了何事,怎得却不闻不问?不过,姜灼很快替诸葛曜想好理由,如今大战临头,他定是焦头烂额,顾不上她也是有的。 正胡乱思忖之时,马车总算停了下来,姜灼撩开帏幔,才发现,这马车是直接进了人家院中。 下得车来,姜灼四处瞧了半天,不免对走到近前的小黄门开起了玩笑:“未想武大人这般阔气,好大的地方,怕是王侯府邸也不过如此……”只说到这,姜灼不免一怔,忽然觉得这里竟有些眼熟。 小黄门笑而不答,只寻旁边人要来个灯笼,在前头为姜灼引路。 等站到一座满目修竹的院落外,姜灼终是明白,院子最尽头亮着灯的正屋之中,到底是谁在等着自己。 “姜太医,圣上今日摆宴,想是一时高兴,竟有些醉了,您给好生照顾着?”小黄门不再往前走,而是将手中灯笼,递到了姜灼的手上。 姜灼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下意识地接过灯笼,只是一时竟似有些近情情怯,好半天迈不动步子。 小黄门“噗嗤”笑了出来:“姜太医,莫让圣上等得太久,那可是欺君啊!” 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进去的,姜灼此时站在那书房门口,透过半开的棱窗,静静地注视着屋里靠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似正闭目养神的某人,姜灼的心,一时百感交集,甚至不知所已。 “还不进来,准备站到天亮不成?”里面传来诸葛曜的声音,并没什么醉意,而且听得出,隐隐带着笑。 姜灼禁不住也笑了起来,知道诸葛曜是等急了。 等姜灼进了屋,诸葛曜终于睁开眼,用手指了指自己额头:“脑仁疼死了快,帮朕揉揉!” “遵旨。”姜灼福了福身,在诸葛曜凝神注目之下,走到了他身后。 “还是你这手法最好,果然好受多了。”过了一会,诸葛曜闭目仰头地道。 低头之间,姜灼闻到诸葛曜身上淡淡的酒味,不免想到他平日是极克制的,倒是今日喝得稍有些多。 “若是不喝醉,怎得能早早离席,然后偷跑出来瞧你?”诸葛曜显示猜出了姜灼心中所想。 “便是圣上,也要偷跑出来?”姜灼取笑道:“您可是一国之君啊!” “什么一国之君,竟没有当年做胶东王时候来得自在!”诸葛曜嘟哝了一声。 姜灼本想开一句玩笑,问他若不自在,为何不与现任胶东王换换?不过想想面前这一位毕竟是皇帝了,真是不敢造次。 “早想寻个机会出来瞧瞧你,未想竟拖到了今日。”诸葛曜这时叹了一声,拉住姜灼的手。 姜灼知道他是想同自己说说话,自是听话地停了下来,正准备退到书案后,却不想诸葛曜不但不肯放手,反而一用力气,直接将姜灼拉着,坐到了自己怀中。 全无防备之下,姜灼立时脸羞得通红,眼睛不住地往外打探,生怕被人瞧见了什么。 “不用担心,没人敢看。”诸葛曜随口安慰了一句,便直接吻上了姜灼的唇。 起初姜灼还羞怯地挣扎一会,只是诸葛曜的胸怀未免太过温暖,一时之间,竟让人以为深陷于温柔乡中,只贪婪地沉浸其间,再不舍须臾离开。 “灼灼,这些日子可有想过朕?”好一会后,诸葛曜在姜灼耳边呢喃地问。 姜灼只觉得面庞已然在发烧,竟是糊里糊涂地反问:“圣上可想过我呢?” 未想诸葛曜突然笑了起来,拧了拧姜灼脸颊:“听着话意,竟是有几分不快的。” “圣上,让我起来。”姜灼这时已经完全回了神,便又想站起,着实怕被人瞧见了不雅,更何况,此时她已有些心猿意马,觉得还是离开着些好。 第466章 好在诸葛曜并不强求,虽有些不舍放手,但见姜灼无措的神色,终究还是放开了她。 待从诸葛曜身上跳开,姜灼的心还在一个劲地跳,一时之间,羞怯到竟不敢去瞧诸葛曜。 到底还是诸葛曜先开了口:“今日宫宴之上,平月特特跑来在问朕,为何还不让你回宫,想来挺挂念你,便是平遥虽没敢问,不过瞧她样子,也在为你担心。” “却要多谢两位长公主记挂。”姜灼颇有些动容,不免叹了口气,这宫中她亦有不少记挂之人,一别两月,竟不知她们可还安好。 “你的事倒也不复杂,不过是有人故意作祟,想来事情未必到此为止,你不如静观其变,”诸葛曜靠在椅上,道:“一群跳梁小丑,这会子还要玩些心机。” 姜灼一时想起,赵捕头曾提过,正有人盯着她的的案子,心下不免更有些疑惑,忍不住抬头问:“圣上,到底何人要对付于我?” “你说呢?”诸葛曜反问。 未想说话间,两人目光碰触到一块,姜灼眸子一闪,下意识地避了过去。 “平阳那一回专跑来找朕告一位太医的状,还替那个到处骑墙的郑焯鸣不平,不多日,便有个不知来历的盐商报官,说你仗着徐国公撑腰,强逼他典卖了医圣旧宅,”说到此,诸葛曜不禁笑了笑:“朕倒不明白了,平日未见你有多招摇,怎得就能得罪了那么多人?” 姜灼立于一旁,不免也觉得无奈。 “你便在宫外歇一段时日,这清白,朕终会还给你。”诸葛曜嘱咐了句。 姜灼思忖一下,少不得觉得有些愧疚:“想是因我也连累了徐国公府,此事与他们毫无关系,圣上切莫在放心上。” “徐国公乃朕的亲戚,又是股肱之臣,绝非一两句谣言便能翻覆,你不必担心。”说到此处,诸葛曜使劲用手搓了搓脸,瞧这神情,看得出极是疲累。 姜灼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诸葛曜,这才瞧清楚,却原来诸葛曜双眼布满红丝,眉头一直不自觉地蹙着,不免让人看着心疼。 “到了年节,圣上也不得好好安歇吗?”姜灼问道。 诸葛曜苦笑:“北疆战事正起,内政也是繁杂,朕如何睡得稳龙榻?” 姜灼想了想,上前抓过诸葛曜手腕,便要替他把脉,诸葛曜便也任她,反侧过头看着姜灼。 “圣上脉弱得很,还有心血不足之兆,若再不顾惜自个儿龙体,怕是早晚熬出病来,圣上切不可再如此了。”姜灼一脸地担忧。 “这可如何是好,”诸葛曜却一点不在意,倒趁机又抓了姜灼的手道,竟是笑道:“朕这身边,如今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不如赶紧娶了你如何,若是灼灼在身边,朕少不得百病不侵,长生不老,日后咱们便做一对老不死的阿翁、阿妪?” 不想姜灼神色猛地一怔,犹疑了半天,终于还是问了一句:“不知圣上何时迎娶阿卓?” “谁?”诸葛曜先时未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便也明白了,眼神复杂地看了姜灼好久,松开了她的手,终于还是坦言:“立后大典,已然议定五月初九。” “恭喜圣上。”姜灼笑了笑,心下却是百般滋味。 诸葛曜此时却垂下眉眼,再不敢看姜灼:“你还是知道了,灼灼,竟是我食言了。” 姜灼心下叹了一声,低头道:“圣上,如此安排才是妥当,阿卓,我是说赵女郎,为人和善,性情纯良,对圣上更是仰慕尊崇,乃一国之母的上上之选。” 一双靴履出现在姜灼目光之中,原来是诸葛曜起身站到了她面前:“灼灼,朕终究还是辜负于你,这许久不敢来见你,便是觉得无法面对灼灼,朕不敢为自己寻托辞,只是如今这后位连着前朝政争,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权衡之下,唯有选卫尉赵申之女,才最能让各方皆无话可说。” 竟不知姜灼此时哪来的勇气,上前拥住了诸葛曜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圣上说什么呀,何来辜负之说,圣上既是一国之君,自当要以社稷为重,小女此生能得圣上青眼,已经心满意足,再不会觊觎其他。” “你难道真的从未想,要做朕的妻子?”诸葛曜疑惑地问。 姜灼不自觉地眼圈红了,脱口而道:“如何能不想,可又能如何呢?”谁都知道身为一国之君,诸葛曜的婚姻便成了国家大事,绝非平民布衣娶妻那般,尽可任由心愿所期。 “那……他日朕若召你入宫为妃,可会唐突了你?”诸葛曜有些迟疑地问。 姜灼咬了咬唇:“我……我……” 姜灼此刻纠结万分,她心慕诸葛曜已久,自是想长久陪伴在诸葛曜身边,心下也打算好,日后以太医的身份留在宫中,至于其他,她一时并不敢贪心,所谓娥皇女瑛,说来挺是完美,不过实现起来也未必容易,姜灼其实不敢奢望。 “灼灼,赵卓自幼丧母,后随其父一起到了胶东,朕从小看着赵卓长大,虽心中倒也喜欢于她,不过全出于兄妹之情,日后赵卓入了宫,朕当会以礼相待,不让她受委屈,然而朕这心,却只为一人。”诸葛曜此时竟是要发起誓来。 姜灼感动之余,却劝起了诸葛曜:“圣上,说句欺君之言,小女并不肯信您这些,身为国君,岂可宥于一人,当要胸怀着天下百姓苍生,至于赵卓,女郎家谁不想得夫君疼爱,否则为何要出嫁,这一回是您自个儿要娶的人家,若是怠慢,岂不伤太人心,还忘多多善待才好。” 诸葛曜眼光闪了闪:“你真是这般想的?” “当真如此,我乃大靖子民,自是希望帝后和睦,子嗣绵延,那才是百姓之福,且信着赵卓日后定是会贤德大度,为圣上安稳后宫。”姜灼衷心地道。 “你倒只会夸赞别人,果然是个傻的。”诸葛曜又一次拥紧了姜灼:“不过朕怎得喜欢上你这个没有真心的丫头。” “我这真心,圣上竟瞧不见吗?”姜灼嘟哝道。 第467章 “听着,他日朕必要迎你入宫,这世上姜灼唯一能嫁的,只有诸葛曜!”诸葛曜此时干脆宣示道。 姜灼眼光闪闪地注视着诸葛曜,情不自禁地仰头,竟主动吻住诸葛曜的唇。 不一时,外头更敲了四下,姜灼轻轻推开诸葛曜,瞧了瞧外面,道:“圣上,天色已晚,不如回宫吧!” 诸葛曜笑道:“都下了钥,朕这会子回去,可不明着告诉人家,朕方才装醉,从宫中溜出去了吗?” “既如此,”姜灼心疼地摸了摸诸葛曜布满红丝的双眸,瞧着内寝的门道:“圣上便在此处安歇吧!” “那……灼灼陪着朕?”诸葛曜一把抓紧了姜灼的手,倒像是怕她会跑。 不想姜灼会错了意,一时间脸上又浮起红晕,一双美目竟左右不知往哪处看。 诸葛曜大笑,拉起姜灼往连着书房的内寝走去,姜灼这下吓得不清,急着劝道:“圣上不可!” 诸葛曜才不管这些,不由分说将姜灼拉到里头,这才调笑道:“到底不可什么?以为朕就这么急吼吼地要宠幸于你,算了,因着你对朕不够真心,朕平素常穿的军服破了,罚你今晚替朕补好。” 内寝之中,诸葛曜想是太过疲累,竟是一沾上枕,便是睡了过去。 对面长榻之上,姜灼就着油灯,正在缝一件军服,这还是当年诸葛曜上战场前,在郑家药铺养伤之时,姜灼为他亲手所制,未想这些年过去,诸葛曜竟仍穿在身上,只是袖口同襟中早就磨损得脱了线,姜灼此时不免打算,待回去之后,再为他重新缝制一件。 诸葛曜忽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嘴里似乎嘟哝了一句:“茶。” 姜灼想着,定是他今日酒喝多了些,此时才觉得渴,少不得下了榻,准备到外头为诸葛曜寻些热茶来。 未想刚出了书房,姜灼便瞧见小黄门站在门边,不自觉地脸上一红。 毕竟自己云英未嫁,大半夜与一男子共处一室,便是别人不说,她自己也觉得不自在。 小黄门却故作什么都不知,只上前问:“姜太医,可有何吩咐?” 姜灼低着头道:“圣上说要茶水。” 小黄门连声地应下,转头吩咐一个小侍人紧着去准备。 姜灼想了想,便一直站在外头等着,小黄门站在她旁边,似乎想说什么,不过瞧瞧里头,还是没敢吱声,而一刻钟后,小侍人果然捧着壶盏过来了。 接过之后,姜灼道着谢便要往里走,倒是小黄门说了一句:“姜太医,若有吩咐,在屋里喊一声便是,不用您这么跑来跑去。” 姜灼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支吾一声便走了进去。 谁想还未踏进内寝,便听诸葛曜在里头喊了一声:“姜灼!”口气中还带着些许不安。 等姜灼小跑着到了屋中,却原来诸葛曜穿着中衣,竟是起身坐到了床边,不过眼睛却没有完全睁开,整个人有些愣愣的。 “圣上怎得起来了?”姜灼诧异地问了句。 “去哪儿了?”大约是看到姜灼出现,诸葛曜明显松了口气,便再次躺回了床。上。 “圣上,喝口茶再睡吧!”姜灼怕诸葛曜待会又要被渴醒过来,赶忙倒了一杯热茶,吹凉了些,然后端到床前,扶起诸葛曜,让他一口口喝下,才又让他睡了。 好在后头再无别事,姜灼继续忙自己的针线。 天亮之时,姜灼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头上的帐顶,再瞧瞧左右陈设,姜灼惊得一下子坐起身来,不知道自己怎就睡到了床。上,而且还是……诸葛曜的床。上。 “姜太医,可是醒了?”大概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外面有人敲了敲门,问了一声。 注意到自己衣裳还都穿得好好的,姜灼略松口气,忙整了整,又随意将散乱的头发挽成一个堕马髻,才起身走到了外头。 却原来是昨晚端茶水的小侍人站在那,见姜灼出来了,忙上前道:“女郎,武大人走之前吩咐了,让奴侍候您回去。” “哦……多谢。”姜灼神情稍显尴尬,甚至不敢看小侍人笑意盈盈的脸。 这小侍人倒不多话,只在前头领着姜灼往外走。 待到又上了昨晚的马车,姜灼抚了抚自己滚烫的脸,还是未弄明白,自己将军服缝好之后,一时也是困得不行,便凑合于盖上军服,准备在长榻上歇一会,谁想到后面就什么都不知了,这内寝之宫,只有她和诸葛曜,莫非是诸葛曜…… 一路上,姜灼心跳个不行,老在想昨晚之事,却不想突然听到外头驾车的小侍人道了一声:“咦,怎得前头围了这么多人?” 马车随即停了下来,姜灼少不得挑开帏幔往外看,却瞧见她们已然到了千禧街上,而小侍人瞧的地方,却正是郑家药铺,此时早已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围上,甚至还有官府的人。 姜灼觉出情势不对,忙跳下车,对小侍人道:“想是出了些事,我便在此下车,你赶紧回去吧!” 小侍人胆子也不大,听了姜灼的话,一带马缰,便掉头走了。 便在这时,似乎有人朝姜灼这边喊了一声:“姜太医可不就在这儿,谁说畏罪潜逃了!” 姜灼不免有些愣神,不想此时一群人“轰”地朝她跑了过来,直接将姜灼团团围在了当中。 随即,不远处便传来谭嬷嬷的在叫声:“我家女郎不会杀人,你们莫要冤枉她!”说着,便见有人影冲破人群,来到姜灼跟前,将她紧紧护住,再一瞧,宝儿竟也不知从何处钻了过来,大声嚎哭地抱住姜灼的腿。 姜灼甚是吃惊,低头安抚了宝儿几句,不免问道:“嬷嬷,这是怎得了?” 阿青挤进人群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惊慌失措,只一个劲地念叨:“如何会如此,昨儿个还是好端端地,莫要冤枉我家女郎。” “姜太医,要不,随吾等去衙门走一趟?”有官差模样的过来同姜灼说了一句,姜灼看清了,原来是赵捕头。 “到底出了何事?”姜灼更是不解,竟是到现在无人告诉她因由。 第468章 “一大早有人拖着赵三的尸首,在药铺外大吼大叫,说是咱们杀了他,”谭嬷嬷胸口气得不停起伏,却直盯着赵捕头:“我家女郎乃是天下最菩萨心肠之人,如何会做杀人之事?” 姜灼总算明白过来:“赵三死了?” 阿青一时哭了起来:“夫君,我家女郎不会杀人的。” 赵捕头这时倒安慰起女人们:“你们且莫要着急,既然在郑家药铺外出了事,按规矩,总得请东家去官府问上一问,若真是冤枉,说明白了便是,并不打紧。” 宝儿又一把抱紧了姜灼:“不许抓我师父!” 不一会,王帛跟英娘两口子终于也挤了进来,在旁边帮着姜灼她们说话:“嬷嬷说得有理,瞧这赵三长得五大三粗,怕是一般人近不了身,再说了,昨晚咱们街坊也未听得什么动静,说是郑家药铺的人做的,这里头透着古怪!” “嬷嬷放心,我家夫君说了,会陪着女郎一块去府尹衙门,不会眼瞧着人欺负她的。”英娘上前扶住谭嬷嬷。 而这时阿青也抹了泪,将宝儿拉到身边,又嘱咐赵捕头:“夫君在府尹大人跟前替女郎说些好话,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于她。” 姜灼此时已经哭笑不得,不过一晚上而已,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正在此时,赵捕头又命人将几个昨晚守在药铺的小伙计锁拿上,也一齐带走了。 这一回,姜灼终是被带上了府尹大堂,虽并未给她上刑具,只是也没了多少客气。 京兆尹瞧了瞧堂下的人,摸摸鼻子,道:“姜太医,赵三家人方才具了状,说是赵三前段日子在外逃亡,备受辛苦,已然生出悔意,昨晚回来之后,特意到你们郑家药铺,只为认个错,让女郎网开一面,未想女郎根本不容他辩解,直接让人将他拖进铺子打得遍体鳞伤,最后还扔到外头,竟让赵三活活冻死。” “回大人,昨日小女并未瞧见什么赵三,更不可能指使药铺中人行凶,此事……乃是无稽之谈。”姜灼坦然答道。 “大人,此女满口谎言,在下陪着阿兄前往药铺诚意赔礼,未想那些人见着阿兄,立时气势汹汹,在下亲眼瞧见,这女人一个劲地叫嚣要打死阿兄,说什么有徐国公府在,谁都不能拿郑家药铺如何!”一个跪在一旁的小个子嚎着道。 姜灼不由摇头,竟不知世上还有此等信口雌黄之人,看来成心要诬陷她,着实让人无语。 “大人,姜女郎昨日出诊,吾等更是早早歇下,并未听见什么人上来敲门,只一早起来,就瞧那个小子抱着一具尸首在门外哭闹,真真不明白原由。”一个守门的伙计在一旁抱起屈来。 王帛这时也上前做证:“府尹大人,下官同姜太医住着街坊,因离着近,平日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彼此都能知道个一清二楚,倒是昨晚,下官同家下人等竟什么都没听到,只一早听那小子在乱嚎!” “姜太医,方才你那伙计说,你昨晚出诊了?”京兆尹看着姜灼问道。 这一下,姜灼倒有些愣住,不免犹豫起来,若她答了是,少不得会被追问去了哪一家府出诊,难道要供出自己去见了当今圣上诸葛曜?只她若回说不是,竟又让这伙计成了说谎之人。 见姜灼好半天不回应,那个小个子便得意开来:“大人,且瞧吧,郑家药铺果然在骗人,在下亲眼瞧见这女人了,当时害人的时候竟是狠毒得很,如今怎得怂了?” 王帛在旁边紧着催:“女郎,快与府尹大人说出实情,本就是为人诬陷,又有何好担心的?” 姜灼此时定了定神,道:“大人,小女绝无所谓纵人行凶之举,若按常理,要真想行不轨之事,怎能任尸首停在自家门外,非要惹出麻烦来,再说,既是原告随其阿兄一齐前来,怎得他阿兄被扔出郑家药铺时,原告竟是袖手旁观,等到了天亮才闹出来?” 小个子愣了愣,随即辩道:“那是我瞧着你们打得凶,为求自保,也跑出去躲了,等后头回来寻人,才知道我阿兄被扔到了外头。” “喂,这话又是不对,”王帛在一旁冷笑:“倒是未过有你这样的,明明瞧自己阿兄遭人打了,自个儿逃走不算,居然到了外头不去寻人帮忙,太过古怪。” 小个子立时有些结巴,不过转了转眼珠,又道:“听他们口称有徐国公撑腰,我心中自是害怕的。” 京兆尹坐在堂上想了好半天,到后头道:“如此,你们各自讲得都有些道理,便先委屈一下姜太医,毕竟事涉人命,还需将你等留在府衙,他日厘清案情,自当给你们一个交代。” 姜灼无奈,看来今日得在这牢中住下了,谁能想得到,一夕之间,竟会出了这等事体,好端端地,她居然成了阶下囚。 “大人,下官有事不明。”王帛显是有些不服。 “王大人不必客气,请讲便是。”京兆尹倒还客气。 “姜女郎方才说得极是,谁会引火烧身,将人杀了还放在自家门外,且自始至终,只有那苦主一个人在说,什么人证、物证,半分都没有见着,如此就将人抓了?” 京兆尹一时语塞,倒是旁边赵捕头替他解了围:“如今赵三尸首已然送到义庄,正交给仵作在查验,待出了结果,或许便知道答案了。” 京兆尹忙一个劲地点了头,到后头,还是将人送姜灼等人押了下去。 被送进味道难闻的女牢,姜灼真要失笑了,着实想起诸葛曜昨晚所说的,屋宅官司不会到此为此,让她静观其变,没想到,“变”在此处,且来得如此叫人措手不及。 不过她好歹是七品太医,京兆尹也算照顾,安排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囚室,便是如此,姜灼也是坐卧不安,只觉得身上不自觉地发痒。 这时,旁边囚室有人在道:“怎得到现在无人送吃食,想将人饿死还是怎得?” 立刻不少人跟着附和起来,显是控诉牢中竟是存心不叫人吃饭。 姜灼此时也不觉得饿,只靠在墙角,闭着眼想心思。 第469章 好在这牢房是个单间,倒是不怕人打扰,姜灼此时靠在墙边草稞上,只觉得想得头疼。 先是有人跳出来,告她强占宅院,如今又成了教纵杀人,姜灼自觉这罪名罩头,竟是一个接着一个,原本她心里以为,是郑焯因着积怨,才借郑府宅院之事,故意泼她脏水,不过为寻个痛快,可现时再瞧,连人命都闹出来了,当初自己还是想得简单了。 只姜灼又着实迷惑,郑焯就这么对自己恨之入骨,非要栽个杀人凶犯的名声给她不成。 姜灼一时又记起方才大堂之上,京兆尹竟是束手无策的神情,明明自己有理有据,倒似并不被人采纳,她并非不满京兆尹将自己下了牢,只是觉得,比起前任府尹傅光,这位大人着实太过平庸,为官毫无果断可言,想来她那官司拖了两个多月,也是因着京兆尹的无为而治吧。 莫名其妙地又摊上人命,姜灼唯有苦笑,以目前情势,恐怕这牢要坐不只三五天,诸葛曜让她静观其变,却不知他想到没有,最后姜灼被“变”成了女囚。 “放饭了!”外头有人喊了一声。 姜灼往声音处瞧了瞧,原来两个狱吏打扮的女人,抬着个木桶过来,正一间一间牢房地送,未想这一下,竟引得牢中众人兴奋地直叫。 也不知女囚们多久未进食了,一个个伸长手,唯恐少了自已那一份,想是这急吼吼的样子招了嫌,狱吏一边放饭,一边斥骂,甚至有人因此还挨了鞭子。 姜灼的牢门是最后被打开的,一名女狱吏进来,从胳膊上挎的一只篮子里取出个盖碗放到门前地上,随即二话不说地转身走开。 姜灼按了按额头,还好大靖律例有“礼待长吏”一条,所以到了牢中,也没人敢喝骂她,连这饭食都是另外送上的,只是再礼待,此处也是牢房,被夺了自由,总叫人痛快不起来。 此刻姜灼心事重重,哪有半点食欲,以至于她也懒得动弹,只瞧着地上那盖碗发愣。 其实,除了一大早在回来的马车上,姜灼取了几案上早放好的糕饼用了些外,此后再水米未进,虽此时也不知时辰,不过透过牢房顶处一个小气窗,姜灼瞧出天色已近暗下,一晃一日便已过去,只她如今,哪有心思进食。 “那个……你若不吃,给我可好?”旁边牢房中,有人拍了拍栅栏。 姜灼瞧了瞧那人,是个三十开外的女囚,披头散发,一脸灰泥,此时正伸出如黑爪一般的手,试图够姜灼这边的碗。 结果有狱吏立时瞧见了,隔了栅栏,便冲那女囚甩过去一鞭子:“死婆子,你倒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又在发癫不成,怎不吃死你!” 那女囚想是被打惯了,一下子躲开,嘻笑着道:“瞧她不食,且等着浪费了不成,你们管得也忒宽!” 狱吏冷声:“与你何干,人家可是有官职的,用的吃食也是大人特意叫人到外头准备的,便算喂了狗,也不得便宜你!” 这一句话,倒像勾起了女囚的馋虫,虽是躲到了角落,两眼却还在紧盯着地上的那盖碗。 姜灼叹了一声,想着要不要起身,将那碗递给女囚,反正她今日怕是再吃不下了。 待她刚挪了挪身子,不料这时,外头过道上走来一人,没一会竟停在了姜灼的牢门前。 然后姜灼便听得赵捕头的声音:“还不开门,大人要传唤里头的人。” 因是赵捕头吩咐,狱吏手脚也真麻利,立时开了锁,口中还笑道:“大人也是辛苦,这会子还有提审犯人?” 赵捕头“嗯”了一声,随意进到牢房中,对姜灼抱了抱拳:“姜太医,不如随在下走一趟?” 姜灼不觉松了口气,起身掸了掸衣上尘土,也不多说,便随赵捕头出了牢门。 还没走两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喊:“那个女官,你若是不吃,我可代劳了!” 听出是一直觊觎自己那碗饭食的女囚在问,姜灼不免想笑,不过此时她也不及回答,赵捕头一直在后头催着快些走。 出了牢房,赵捕头却未将姜灼带到大堂,反而绕过府衙的后花园,将人领到一处小门。 姜灼不解,少不得转头瞧着赵捕头:“赵捕头,这是何故?” 赵捕头悄声道:“姜太医,此乃廷尉大人做保,只说此案本就疑点重重,怎能如此轻率便将一位官员羁押,咱们大人自是不敢再将您收监,不过还是让在下嘱咐您,回去之后,这几日闭门便是,免得让苦主瞧见了,反让他难做。” “药铺那几个伙计怎么办?”姜灼立时问道。 “他们怕是还得留些时日,不过您放心,在下已叫人照应着,说不得过几日便能出来。” 姜灼想了想,也是觉得无奈,只能冲赵捕头福了福身,谢道:“那便拜托赵捕头了!” 此时门外早就等着马车,姜灼上到车里,却是早已有人等着了。 “女郎,在里头可……”谭嬷嬷一见姜灼,免不得上下左右地好好地查了查,竟是生怕她出了什么不妥。 姜灼任由谭嬷嬷瞧过,然后闻了闻身上的味道,不由笑道:“我倒还好,不过总觉得身上痒得紧,这牢中着实不干净,”随即便问谭嬷嬷:“嬷嬷怎得过来了?” “你们随赵捕头走后,有大夫跟着去瞧,回来说你还有小伙计们被投进大牢,我怎得放得下心,细一思忖,赶紧去求傅大人帮忙,未想傅大人果然帮忙,我前脚刚回药铺,后脚傅府的人便过来,让我过来接你。” 听到此处,姜灼不免自嘲道:“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那些想折腾我的人,只知道徐国公府在替我撑腰,却不知咱们还认得傅廷尉。” “不说了,不说了,这几日紧闭门户,竟不惹那些是非了。”谭嬷嬷直摆手。 “宝儿那头可有人顾着吗?”姜灼又问一句。 “请了一位医女守着,这会子孩子想是已然睡下,”谭嬷嬷不由叹了一声:“今日可把宝儿吓坏了,整整一天都不说话,想是在替你担忧,瞧着心疼死人。” 第470章 姜灼也唉了一声,也怕孩子被吓到哪儿。 谭嬷嬷看来也是被吓着了,马车到时,竟是不敢走大门,直接停在后院一处小门,两人算是悄悄地走了进去。 回了屋中,别事不说,谭嬷嬷赶紧叫人烧为热水,抬了一大桶放到净室,又加了好些艾叶,说是要替姜灼去去霉气,待到姜灼收拾停当,竟已到了深夜时分。 虽是累得不行,然后今日经历奇特,一时之间,姜灼竟是睡不着,辗转反侧许久,最后终是点了油灯,靠坐在床。上发愣。 须知今日姜灼不但上了大堂,还进了牢房,这会子想起那阴暗潮湿,充满着腐臭气味的女牢,姜灼还是心里一阵阵发紧,心里惶惑,若是睡着了,竟是要做恶梦的。 被人暗算的滋味着实不痛快,姜灼一时长吁短叹,总觉得,此事越想越叫人看不明白,竟如有人在使连环计一般,只怕这会子人家招数还没有使完,后头还不知又要做什么陷阱。 谭嬷嬷的声音这时在门外道:“女郎,可是未曾睡下?” “嬷嬷,有何事吗?”姜灼冲外头问。 “方才我叫厨下一直温着粥,女郎这会子用些可好?不是说一日未进吃食了吗?”谭嬷嬷问道。 没一时,谭嬷嬷便捧着托盘走进来,姜灼披了外氅下床,伸手将粥接过,不免问道:“嬷嬷怎得还不歇下?” “年岁大的人,终是没多少觉,方才瞧见你这屋亮着灯,便想过来陪你一会儿。”谭嬷嬷坐到姜灼对外,瞧着她一口一口地喝着粥。 姜灼原本早就饿过了头,不过此时闻到香味,竟是食欲大开,不一会,便将一碗粥喝完了,她是大夫,自是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所以虽还觉得意犹未尽,却是放下了碗。 “女郎这案子,竟不知何时才得了结。”谭嬷嬷皱着眉头道。 姜灼一时苦笑,她如今早没了先时的自信,真不敢说什么清者自清了,不知后头还会怎么被人栽赃。 谭嬷嬷忽然问道:“女郎昨晚去出诊,竟是忙了一夜才归,如何能见到那什么赵三,为何您当时不肯说明真相,以致自己落了下风。” 姜灼瞧瞧谭嬷嬷,知她这疑惑,怕是放在心中早已多时了,此时她若不答,谭嬷嬷心中定然过不去。 “我……”姜灼犹豫片刻,才低声道:“昨晚是去见了圣上。” 谭嬷嬷大惊,立时起身,开了门往外瞧了瞧,半天之后才回来问:“昨晚,难道你们已然……” 姜灼立马明白谭嬷嬷之意,忙红着脸摇头道:“嬷嬷,什么都未发生,只是两个人说说话而已。”至于如何说的话还有早上睡到人家床。上.的事,姜灼自是不敢提的。 听到姜灼这么一说,谭嬷嬷倒是全然信了,拍拍她的手道:“未出事便好,我知道你的心思,终还是拦不得的,只你是女儿家,便是日后真有什么打算,此时也当谨慎。” “知道了。”姜灼松了口气,幸得谭嬷嬷一向信任于她,否则姜灼真是百口莫辩。 这一下,谭嬷嬷便已领悟过来,想来姜灼真是无法跟人说,昨晚她是去私下见了诸葛曜,若传出去,可不伤了大靖国君的脸面。 谭嬷嬷此时苦恼透顶,竟不知后头该当怎么办,如今连个替姜灼见证的人都没有了。 第二日一早,官府的人却又找上了门。 姜灼被一脸惊慌的谭嬷嬷叫醒,才知道赵捕头过来,竟是又要请她回京兆尹府衙。 说不得一路忐忑,直到姜灼进了大堂,发现审案之人已然换成了廷尉傅光,而那位京兆尹,则被请到了一旁,神色晦暗,显是不太镇定。 姜灼的紧张不安,在看到傅光之后终是放了下来,知道这一位总归比京兆尹靠谱些,或许自己这清白,还得洗刷。 “姜太医可知,昨晚你刚离开牢房,后头便出了事。”傅光直接开口道。 这话竟然叫人吃惊,姜灼忍不住疑惑,莫非自己又犯了什么事。 京兆尹此时得到傅光递来的眼色,忙朝他拱了拱手,随即对姜灼道:“姜太医,幸得昨日傅大人将您保了出去,您这是走得及时,否则,如今横尸女牢的,怕就是您了。” 姜灼一时眼都瞪大了,直勾勾地瞧着京兆尹,他这话听得实在瘆人。 “那个……昨晚有人在姜太医饭食中下了毒,结果您住那屋旁边一个女囚将饭食吃了,当时便没了气。”京兆尹解释道。 姜灼心立时怦怦直跳,眼前浮现出那个全身污脏的女囚身影,额头上竟冒出了冷汗,脱口问道:“人……没了?” “说是刚吃两口就不成了。”京兆尹回道。 一时之间,姜灼有些发怔,当日她还曾想过将饭食让给她,谁会想,居然…… “何以知道是那饭食中被下毒?”姜灼定了定神,又问。 赵捕头在一旁道:“后来狱吏取了那饭喂狗,亦是当场暴毙。” 这一下姜灼已是头皮发麻,那女囚显是替罪羔羊,人家要杀的,自然是她姜灼,到底何人,有这么大本事进到官府牢房下毒?又是谁,竟然要置自己于死地? 不一时,有衙差跑进大堂,向傅光禀报:“回大人,那赵五死了!” 姜灼一时没明白,倒是赵捕头在旁边同她说了一声,她才弄清楚,那赵五就是赵三的兄弟,也是那天早上在郑家药铺抱尸嚎哭之人,只是……他怎得又死了? “死了?”傅光也是一愣。 “吾等一早前去寻他,竟是门户紧闭,听街坊说昨晚瞧见他酩酊大醉地回来,说是赢了大钱,想是又去了赌坊,此后便再未见到其人出来,后来吾等进到里头,那赵五已然在床。上气绝,如今尸首被拉到了义庄。” 傅光沉吟半晌,不免摇头:“一夕之间死了两人,且都与姜太医有关联,倒是古怪得很,莫非有人不想让本官查赵三这个案子?那狱中下毒之人,可有下落?” 京兆尹忙道:“回大人,下官已然叫人去找昨晚送饭食之人,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第471章 “嗯,”傅光想了片刻,道:“真是叫人意想不到,有人居然敢在牢中下毒杀人,手伸得如此之长,倒是全然罔顾朝廷例法,真真猖狂之极!” 京兆尹想是怕得不轻,开始一个劲地搓着自己的手。 “对了,那赵三的尸首可验出来了?”傅光瞧着京兆尹问道。 京兆尹忙回:“想是已然差不多了,下官这便叫人来问,”说着立时转头吩咐“宣仵作!” 傅光看了看京光尹,不过也没说什么,不过神色有些不太好看。 一时仵作上前,冲着傅光还有京兆尹行了礼。 “本官问你,赵三死因可查出了?”傅光也不等京兆尹了,直接发问。 “回大人,在下在死者身上,已然验出了砒霜,赵三是中毒而死。” 京兆尹立时愣住了:“赵五具状,不是说人乃被打死的吗,瞧着尸首满身是血,怎会是下毒?” “大人,死者虽身上有拳打痕迹,不过都是死后所致,”仵作回道,随即又补了一句:“还有他身上沾的那些血迹,乃是以猪血冒充。” 傅光眼睛一眯:“说明白些,确定是砒霜?” “无误。”仵作立时回道。 倒是去寻赵五的那个衙差在一旁禀道:“大人,方才在下曾去问过赵家的街坊,均是说赵三与赵五皆未娶妻,不过两人素不相合,赵五游手好闲,不事生产,赵三极瞧不上他,赵三逃走之后,赵五便住进了他的宅院,倒是前日有人瞧见赵三偷偷回来,兄弟两人似是大吵一顿,赵氏兄弟本不讲理,赵三更是曾差点打死过人,所以街坊们并不敢管,只道吵了之后,赵家宅院便安静了,不过次日一早,便听说赵三死了。” 一时满堂都是默然,人人心中自是计量出,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既是查出了赵三乃中毒而死,可曾及时回禀你们府尹大人?”傅光问仵作。 “在下昨日便要禀报,只是府尹大人……事忙。”仵作有些犹豫地道,又看了看京兆尹,显是怕得罪他。 “府尹这几个月一直在办郑府宅院的案子,不知你到底查出些什么来?”傅光极是不满地看着京兆尹,口中嘲讽道:“你竟日忙得很,仵作查出了赵三死因,你也没心思去听,不知府尹大人如何日理万机的?” 京兆尹又是一阵慌乱,迭声道:“上官……不敢!” “来人,去查一查,赵宅之中可还有砒霜,或是问问,赵五近日,有没有买过这些。” 姜灼至此松了口气,如此一来,那什么派人殴打赵三致死的罪名,她总算能洗清了,只是这会子最关键的,到底是谁非要杀了她,那赵氏兄弟,是否就是想害她之人派来的,此时一想到竟有一双眼在暗中盯着自己,姜灼便有些不寒而栗。 等到姜灼带着几名小伙计回到郑家药铺,恰逢郑柯也归来了,听到说他不在这几日出了这般大事,郑柯一时后悔不迭,连连向姜灼拱手。 姜灼不免笑道:“此事与掌柜有何干系,谁想到那些人居然会抱着尸首来讹人,如今真相大白,倒也不用怕了。” “如何不用怕了,”一旁跟姜灼回来的小伙计道:“我们几个听得真真的,竟是有人想害女郎,要不是女郎命大,早早被傅大人保了出去,那后头,竟不知会怎样。” 阿青此时也吓得哭了,便是谭嬷嬷,虽曾经历过不少风浪,也不免眼圈红起来,道:“我们女郎宅心仁厚,自是有神佛保佑,总算是逃过一劫。” 唯在宝儿一声不吭,只是趴在姜灼怀中。 郑柯想了想,道:“我这便到府尹衙门打听去,人虽放出来,却总要有个说法,不能让咱们日后老这么战战兢兢,叫怕有人突然来捅女郎一刀,还有咱们这郑家药铺,到底开是不开?”说罢,郑柯便很不痛快地走了。 打发了众人各自忙去,姜灼一时坐在花厅里,也是阵阵心寒,没想到,到了后来,竟是惹来了杀身大祸。 “女郎,让你受惊了,”阿青用帕子抹了泪,道:“回头我便同夫君讨个说法,口口声声说保您周全,竟不想差点让你……” 倒是谭嬷嬷在一旁劝阿青:“这事未必怪得着赵捕头,说来还是赵捕头到得及时,若晚一步,女郎真得遭了难。” “是呀,阿青姐姐可莫要找错人算账了。”姜灼也上前安慰道。 “女郎,这几日莫要出门了,想起都叫人心惊肉跳。”谭嬷嬷转头又对姜灼道。 姜灼一笑:“能藏一时,还能藏一辈子?若有人想杀我,咱们这郑家药铺,还真不是铜墙铁壁。” 阿青又被吓住:“女郎之意,那坏人或会杀进来?” “师父不要走!”宝儿这时小声叫起来。 “不必害怕,这大靖可是有法度的,哪能容人胡作非为,如今案子已然到傅大人手上,相信他自会禀公而断,且查出真凶来。”姜灼摸摸宝儿的脸。 谭嬷嬷这时却问:“女郎还准备进宫吗?” 姜灼笑道:“自是要看宫里人怎么说了,难道嬷嬷担心,凶手还敢闯在宫里?” “人家官府大牢都进得去,你觉得宫里就不行?”谭嬷嬷忽然冷笑了一声。 正说话间,有人跑进来,对姜灼道:“女郎,外头魏将军府来人求医,说是魏夫人不好了,请女郎快些过去。” 姜灼一愣,下意识要去提自己的药箱。 阿青不免想拦:“女郎,不如让咱们家的大夫过去,如今外头,您还是少些出去。” “无妨的,阿青姐姐莫要担心,要是连魏将军府信都不过,真是此后哪儿,我皆不敢去了。”姜灼忙劝道。 倒是谭嬷嬷拉着宝儿的手:“我陪女郎去!” “我也去。”宝儿也跟着道。 姜灼摇头,边走边道:“放心,我带上大夫还有两名医女,一大帮子人,总不得出错了吧!” 一行人便是浩浩荡荡地去了魏将军府,刚一进了里头,姜灼便瞧见魏少夫人站在游廊上踱来踱去,一脸的焦急,显是正在等着她。 第472章 等瞧见姜灼到了,魏少夫人立时走上前,抓了她的手,叹道:“你可算来了,这会子竟是大麻烦。” 姜灼不免要问:“少夫人,魏夫人如何不妥了?” 魏少夫人全然一言难尽的神情:“你去瞧瞧便知。”随即领着姜灼等人,匆匆往魏夫人的院子走去。 此时正院屋中,早站了不少人,不但魏老将军坐在床边唉声叹气,便是魏长欢竟也回来,此时正背着手立于窗前,眺望着不知何处,显是心情亦不好,不过得了魏少夫人提醒,注意到姜灼出现,也没忘记冲她抱了抱拳,不过随后,又继续仰头,显是心事重重。 姜灼并未急着进屋,而是站在门外,向魏少夫人打听病人情状。 魏上夫人悄声道:“上回你来也看到了,夫人因着惦念女郎,心中郁结困顿,任一家老少紧着跟后头劝,她还是依然故我,终日卧于床。上大哭不止,这不,前几日,夫人便开始发热,呕哕,又直说身上痛得很,不免生出丧气,只念叨不如到九泉之下等着女郎,免得她死后孤孤单单。” 姜灼听得也直摇头,不由往屋看了几眼。 “如今夫人已然断粒绝浆,意思是料知自己寿数将尽,要府中安排她后事,”魏少夫人一时又叹气:“别看老将军平日对夫人呼来喝去,没多少好脸色,但听得夫人这般没有生志,老将军也强不起来了,这几日眼瞧着老了不少。” 此时姜灼倒有些疑惑,当日她为魏夫人把过脉,不过是中气不郁,虚火上升,何至于有性命之忧,于是不解地问:“小女上回开的药,夫人可服用过?” “如今不但你开的药,便是水米都不进了,已然有好几日。”魏少夫人愈发无奈。 “如此,小女便进去看看吧!” 姜灼一进屋,所有人目光都立时朝向了她,便是魏老将军,也眼巴巴地瞧着,显是将最后一线希望,都付予了姜灼身上。 魏长欢这时走到姜灼旁边,却道:“女郎,尽人事,随天命吧!” 姜灼听出魏长欢之意,竟也是有些灰心了。 不想原本在床。上双目紧闭的魏夫人,便在这时睁开眼来,直望着走到床边的姜灼。 注意到魏夫人虽眼神浑浊,却神智清醒,姜灼心下不免纳罕,对她端量许久,不免有些感叹,几日不见,魏夫人竟如苍老了十岁,面容憔悴干瘪,已然脱了相,甚至无一丝血色可言。 “姜太医,可知老身何日会死?”魏夫人一开口,便将屋中之人都震了一怔。 姜灼冲她笑了笑,宽解道:“夫人神色清明,或是无甚大碍,不如让小女为您把一把脉再说?” 魏夫人“嗯”了一声,随后道:“生死由命,如何魏家后继有人,老身身为宗妇,对列位祖宗也算有了交代,唯有一女至今流落在外,老身无能,竟是救不得她了,长欢,日后告诉敏儿,他姑母一日未有消息,便当她还活着,让敏儿定要想法子,寻着她才好。” “行了,莫再这般装神弄鬼,让姜女郎给你诊治一番,若是他日复元,老夫便叫人送你去北疆,你自个寻人去,便拖累了孙儿!”魏老将军大喝一声。 魏夫人果然不再说了,姜灼低头把过脉,不免心中一动,细细想过之后,便皱起了眉心。 “女郎,老身果真命不久矣?”魏夫人脸上现出凄凉之色。 姜灼并不急着回答,只请魏老将军将屋中其余人等都请了出去,只留下魏家几位主人守在了床边。 “不瞒夫人,您病势危急,怕是……。”姜灼故意迟疑地道。 一时之间,眼见魏老将军眼眶便红了起来,魏长欢收到魏少夫人眼色,赶紧上前,安慰地抚着魏老将军的肩膀,只自个儿神色,也露出了哀伤。 此刻魏夫人已然呜咽了出来,泪珠儿顺着两颊,尽数滴到了枕上,到后来慨叹道:“果然是如此,老身死不如惜,只恨此生,竟再不得见女儿了!我的瑶瑶,阿娘对不住你呀!” 不想姜灼却问她:“夫人竟再无别念了吗?莫非除了魏女郎,心中竟再无他人?”说着,姜灼取过魏少夫人递来的帕子,为魏夫人拭了拭泪。 魏夫人哽咽道:“如今子孙有继,再无可忧之处,老身可以放手了。” 姜灼却摇了摇头:“夫人此言差矣,既是魏家宗妇,自当担着兴家之责,此是魏家已入险地,您如今倒准备撒手了吗?” “女郎何意?”魏夫人抽抽鼻子问道。 “夫人想必清楚,此次两国开战,皆因魏公主闯祸而起,以至魏老将军被免了职,听得说魏少将军也受到训诫。” 魏氏父子此时将目光投向姜灼,不知她此时此刻,为何会话题扯得此处。 姜灼继续道:“说得严重些,魏家乃到了存亡关头,魏夫人可曾想过,此次徐国公出征,若得凯旋也还罢了,若一旦不如圣上预期,圣上定是要追究责任,您说,他第一个要算账的,当是谁?” 这一下,魏夫人的脸色更加苍白,抖着唇道:“你之意,圣上未必放得过魏家?” 姜灼回头看看魏少夫人,道:“少夫人,不如将小郎君接来,既到了此时,总得让小郎君侍奉在祖母身边。” 魏少夫人眼睛闪了闪,似乎有所觉悟,立时转身出了门去。 “想当年,魏老将军出生入死,挣下偌大家业,如今,竟是怕要保不住了,”姜灼作势看了看左右,又道:“不过魏夫人如今一了百了,倒是不用再担惊受怕于魏将军府之没落,老将军年事已高,圣上或许念在他早年立过功的份上,放了他一马,少将军便是难说了,前程尽毁还算轻的,更或者……” 姜灼正说着话,魏少夫人已然亲自抱着孩子进来,站到了魏夫人床前。 “至于小郎君,”姜灼起身看了看孩子的脸:“日后也不知会何等景况,只怕到后头也是无人依恃,遭人白眼,谁教,他是挑起战争的魏公主的侄儿呢!” 第473章 “怎得会如此?”魏夫人这一哭得更厉害:“老身并不想这样。” 姜灼这时又安慰她:“夫人,这不过是小女猜测,您未必当真,这会子谁都盼着徐国公得胜,待匈奴被赶走,圣上心气儿顺了,魏将军府说不得依旧门庭显赫,只是,或好或歹,您也不想瞧见。” 魏夫人抬手,示意魏少夫人将孩子抱到自己跟前,魏少夫人依言,将小郎君放到魏夫人床。上,此时孩子方醒,并不知大人心情沉痛,倒是四脚朝天顾自玩着,口中还叫得欢实。 瞧见魏夫人眼中有了光彩,姜灼叹道:“夫人心事,是记挂着魏女郎,担心她在外头受到欺负,以至越想越觉无望,这才了无生趣,对不对?” 魏夫人俯过身,摸了摸小郎君脸庞,不免喃喃地道:“敏儿,大母不舍你,只你长大成人,当要照顾你大父,孝顺爹娘,莫像你姑母那般,尽让大人们操心。” “夫人真就忍心舍下一家老小?竟不想想您走之后,老将军孤苦一人,而魏氏一族日后如何,也是未卜,这些,魏夫人竟皆不以为念了?”姜灼在一旁又问。 未想魏夫人眼瞧着小郎君,眼泪便留了下来,哀凄地道:“女郎所言,老身已然明白,哪里能放心得下他们,然如今病入膏肓,去日无多,老身也是没了法子。” 此时魏老将军的老泪终是忍不住落下,口中还一个劲地数落:“你这人素来就心思狭窄,女儿如今变成那般,也是你养出来的,她害人不浅,你倒还一心只顾着她,一家老少安危,全不在你心上,姜女郎所言即是,说不得日后老夫被削职为民,竟要落得街头乞讨的下场,你若死了,身边连个照顾老夫的讨饭婆子都没有了。” 这话未免说得狠了些,魏夫人心酸不已,竟嚎啕大哭起来。 未想她这一哭,竟是把床。上的小郎君吓得一震。随即也跟着哭起来。 魏少夫人心疼地抱起儿子,赶紧走了出去。 见话已然说得差不多了,姜灼倒笑起来:“夫人,小女方才话未说完,夫人病势危急,怕是再不用药,不进饮食,便算乌鹤子或是先师在世,也救不得您的。” “女郎,莫非是还有救?”魏长欢立刻听出了话音,眼睛不由一亮。 “夫人脉相,乃是左弦细右关滑,因此才会发热,身上疼痛又兼呕哕,说来不过是疟症而已,哪里是什么死脉,各位尽是想多了。”姜灼笑了起来。 魏老将军此时竟喜极而泣,倒是毫不避讳地握住了魏夫人的手,竟是大笑:“死不了便好,日后老夫同夫人一起要饭去,闲来还得有个说说话,捶捶背的。” 这会子魏夫人也是一副松了口气神态,神色自是比方才舒展了不少。 姜灼不免又劝:“夫人,莫不如多以老将军和小郎君为念,还是那一句,凡事想开一些,这日后之事谁都料不得,此时且当以大体为重,说不得否极泰来,女郎真就寻着,也未可知,你若执拗地药食不进,这医书中可也有记载过,所谓绝谷而亡者,绝非虚言。” “女郎所言,你可记在心里了?”魏老将军故意又板着脸问魏夫人。 “老身已然醒悟,日后放开心胸便是。”魏夫人面带羞色地回道,不免喃喃地道:“能活着便好,能活着便好!” 瞧出魏夫人果然心思转动了,屋中魏氏父子,此时也是松了口气。 这时姜灼走到几案边,道:“夫人乃是伤损之疾,小女开一味活血养血之剂便是,或不得一月,便可无恙了。” 魏老将军自是连声道谢,叫人奉上诊金,随后又命魏长欢陪着姜灼到外头歇息。 魏少夫人哄完了儿子回来正院,未及踏进屋中,倒见姜灼跟在魏长欢后头出来,打听之下,知是魏夫人已然无碍,且已将心结放下,自是松了口气,忙回身嘱咐家人,让赶紧送些粥食进去,又接过姜灼的方子,派人去郑家药铺取了不提。 姜灼本想告辞的,不料魏长欢却出言道:“女郎,若是得空,不如随我夫妻,到东院一坐?本将有些话要说。” 思忖片刻,姜灼倒是爽快地应下了,虽说此时外头显是有人想对付她,倒还不至于让她怕得噤若寒蝉,说不得,她也想跟魏家夫妻诉一诉愤懑。 魏少夫人自是也想留她,还拉着姜灼的手,笑道:“这几日真被吓坏了,瞧着夫人都禁了食,我还以为不得了的病,没想到三言两语,竟是被女郎治好了。” “夫人乃是心思太过,日后你们还要多加开解。”姜灼回道。 进来东院正屋之中,魏长欢问道:“女郎,前几日才听拙荆说,你遇着了麻烦,只本将那会子并不在长安城,未得及时帮忙,不知此事可以了结?” 听着魏长欢问起宅院之事,姜灼不免苦笑:“说来话长,这结果么,那个保人赵三被其弟毒死,然后尸首停在了郑家药铺之外,他那兄弟污蔑是小女指使伙计们将赵三打死,好在廷尉大人出了面,终是问出实情,还了小女清白。” “竟有此事,”魏少夫人吃了一惊,忙问:“何时发生的?” “便是这几日,说来……”姜灼顿了一下,道:“还有呢,先时京兆尹将小女收押入狱,不想有人在给小女的饭食中下毒,好在因缘巧合,小女终是避开了一劫,否则……说不得现在想起,小女还在心有余悸。” 魏少夫人已然懵了,直勾勾地望着姜灼:“有人竟是要杀女郎?” 魏长欢此时也已然拧紧了眉头,好半天才道:“未想还有人潜入牢中杀人,太过无法无天了。” “可查出到底何人所为?”魏少夫人追问:“这胆子竟是忒大了,天子脚下便敢这般行事,若不将行恶之人抓了,可不日后谁都不敢出门了。” “竟无一点线索,听说专司送饭的衙差,已然阖家不见了踪影,连个对证都没了。”姜灼亦是觉得恐怖,说到此,半晌再无话可说。 第474章 “这长安城中,如何成了人人自危之地?”魏长欢气愤至极,随即道:“你莫担心,明日我从军营派些人去守着郑家药铺,回头我再去问问傅大人查得如何了。” 姜灼这时却道:“比起北疆之战,小女之事不足挂齿,且郑家药铺人手已然够,倒不怕有人敢闯门,不用麻烦将军了。” 魏长欢在屋里走了好几个来回,才道:“不瞒你们,其实前些时日,本将是去了武威郡。” “什么?”魏少夫人与姜灼不约而同叫了起来。 “一是本将受圣上所命,打探一下军情虚实,二来,”魏长欢叹了一声:“那魏菓瑶虽然可恨,只毕竟是本将的亲妹,说是撒手不管,终是不忍的。” “将军可寻着了人?”姜灼忙问。 魏长欢摇头道:“哪有这般容易,只打听到,有人似乎瞧见过魏菓瑶出现在姑臧邑城附近,只后来便不知其下落,且已然探知消息,亦有匈奴人潜入,也正在寻她。” “这魏菓瑶专是来害人的,若是寻回来,也不见得能安生,何苦来哉!”魏少夫人不免恨恨地道。 姜灼赶紧对她使了个眼色,毕竟魏菓瑶与魏长欢是血亲,姜灼怕她这般说话,会让魏长欢心中过不去,反伤了夫妻感情。 “将军,北疆战事如今可有进展?”姜灼刻意地岔开了话题。 魏长欢沉吟许久,道:“这场仗,恐怕没有如当初预想的那般顺利,北疆工事如今才刚开建,毫无作用,匈奴人马如今也是强壮不少,而耶律拓此人心思缜密,奸诈诡谲,再加上……或者这仗,竟要打上好些年。” “徐国公他们……”姜灼心里竟是有些不祥预感。 “目前局势尚在控制之中,”魏长欢缓了缓,笑道:“与你们说这些,也是不懂的,算了,还是不提了。” 魏少夫人白了魏长欢一眼:“说半句,留半句,最烦你这般。”说着,便进内寝去瞧自个儿子去了。 看着自己夫人的背影消失在帘幔后,魏长欢这时转头问姜灼:“可还记得那个姚玲儿不曾?” 姜灼愣了片刻,回道:“自是记得,她出了何事?” 魏长欢一笑:“本将在姑臧邑城看到了她,似乎,这女子有些不寻常。” “如何不寻常?”姜灼立时追问。 “如今她将姚家那个药铺重新开张,瞧着生意清淡,不过平日里吃穿用度,甚是光鲜,出手也是大方,着实蹊跷。” 姜灼不禁皱起眉头,当日姚玲儿被赶出魏将军府,因瞧她可怜,姜灼才托了魏长欢将其送回去故乡,盼着她好自为之,本份度日,只难道她竟又不省事了。 “原先本将并未在意,不过却有探子打听到,曾有像魏菓瑶的女子,在姚家药铺出现过,其后便不知所踪。” “将军之意,姚玲儿收留了魏菓瑶?”姜灼不免吃惊。 “有人扮小伙计进去瞧过,并未有任何破绽,”魏长欢挠了挠头:“此女着实可疑,只可惜本将当时有急事在身,需向圣上回禀,并不敢耽搁,匆匆便回来了,不过如今姚家的铺子,本将已然派人盯住了。” 正说着话,门口有人问道:“女郎,咱们掌柜在府外头候着,问您何时能回?” 姜灼听出是自己带来的医女,忙应了一句:“这便回去,”随即转头对魏长欢笑道:“家中如今草木皆兵,倒似怕小女再出了危险,如此,小女便先行告退了。” 魏长欢点了点头,干脆亲自送姜灼出府,这一路上,又不免疑惑道:“竟是叫人想不明白,何人想要害你?” 姜灼无奈道:“起初是平阳长公主到圣上跟前告了小女一状,说是小女欺负郑家人,霸占了宅院,然后就是那个将郑府宅院典卖给我的盐商向京兆尹府投告,小女先时还以为,是当初得罪郑焯,如今她被赶出长安城,心中还念着旧怨,才故意寻个麻烦坑小女,只后来出了那么多事,又死了不少人,小女这才觉得不对了。” “郑焯?”魏长欢嘀咕了一句,不免摇头,道:“看来得从她那头查起了。” 魏将军府外,果然郑柯早就等着了,瞧见魏长欢跟在姜灼身后出来,郑柯不免一喜,上前冲着他抱拳道:“多日不见魏将军了!” 魏长欢也回了一礼,随即道:“郑掌柜可是不放心,才亲自过来接人的?” 郑柯叹了一声,瞧了瞧左右:“真真叫人好生着恼,我家女郎从来与人为善,更没什么横行霸道之说,也不知何处得罪了那些只敢躲在阴沟里害人的,”说到此,郑柯对姜灼道:“女郎,那个赵五,听得说也是被人下了砒霜,虽说他和那个赵三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过皆被砒霜所害,那下手之人倒是狠绝,咱们还是多加提防。” “此事……本将这就去找傅大人问问,长安城中,何时竟容得下草菅人命了。”魏长欢这时皱起了眉头。 “不过,今日倒是得来消息了,”郑柯忽地笑起来:“那个告女郎强占宅院的盐商,这会子自己倒下了狱?” 姜灼不免诧异:“此人犯了何罪?” 郑柯回道:“说是他在江北勾结官府,占了一方的私盐买卖,竟是收低卖高,引来民愤极大,如今圣上已查出端底,自是将盐商法办,瞧出来没有,此人本就是不什么好东西。” “既是如此,正好查查他,是否受人唆使陷害女郎,”魏长欢这时道:“看来那幕后之人好生有本事,对付一个女郎,竟是使出连环之计,这功夫费得有点大。” 姜灼此时心下也松快许多,觉得眼见着,自己这冤枉说不得就解了。 “女郎,不如快些上车,说不得没一时,傅大人便要寻您去问话,”郑柯这时催道:“谁耐烦见天儿戴着个强买人家宅院的名号,讨回了清白,您还得回去当太医。” 姜灼不免笑了,便同医女们一块上了车。 魏长欢这时也叫人拉来自己的汗血宝马,冲着车上姜灼抱了抱拳:“如此,我先去傅大人那边问上一问,这个案子恐怕有些不简单,本将倒是有些兴趣了。” 第475章 数日之后,徐国公府中摆起茗春宴,并广发贴子,请各家女眷前来小坐,不过能得邀请者,皆是素日与徐国公亲近的宅邸,略是疏远的,便望尘莫及了。 须知如今徐国公既承大将军职,又奉圣命前往北疆平定匈奴,三公之中更居于首位,这府上少不得成了长安城仅次于皇宫的最显赫所在,如此,一场不过妇人们间闲话的茗春宴,竟也成了一桩盛事。 此时华灯初上,已然是宾客盈门,车水马龙,来来往往者皆是贵人,衣香鬓影自不必提,便是门口排成行的马车,也都彩环珠佩,叫人瞧得眼花缭乱。 与之相比,郑家药铺的青布马车,便显得寒酸多了,挤在车队之中,反倒有些惹眼。 徐国公府中家教颇好,倒不是那等见高踩低眼酸的,将车客气地引到门外,待瞧见车中下来之人,竟然更加热情,没一会,连府中管事都跑出来亲迎,一口一个“姜太医”,倒是殷勤得很。 徐少夫人早等在府门之内,瞧见姜灼,不免笑着迎上前,道:“方才老夫人还在怨怪我,怎得把你给漏请了,倒是我百口莫辩,这不,只好亲自在这儿等你来,快些走吧,随我见老夫人瞧瞧,免得回头又被骂做事没谱。” “少夫人这是在取笑小女呢,小女知道,是小女来迟了。”姜灼忙上前同徐少夫人见礼。 等拉过姜灼,徐少夫人又一眼瞧见跟在她后头的谭嬷嬷,少不得也招呼一声:“方才阿姐还在跟女客们夸赞嬷嬷,着实傅家两位女郎如今行止作派,竟比宫里养出来的贵人都不差些,可惜我没女儿,若是有,定也要拜托给嬷嬷调。教。” 谭嬷嬷福了福身:“少夫人折煞了。” 不一时,有府中体面的嬷嬷过来,要陪谭嬷嬷到旁边屋中歇息,倒是谭嬷嬷稍有迟疑,还是徐少夫人立时瞧出来,半开玩笑道:“莫非嬷嬷还不放心咱们府上,我倒不信,有人敢到徐国公府行刺,可别忘了,如今满长安城都知道,咱们可是给姜女郎撑着腰的。” 这话立时将在场之人都逗笑了,有人道:“也不知哪等宵小之辈,竟传出这些话来诋毁咱们,不过清者自清,如今姜太医沉冤得雪,这会子总算没人敢乱说了吧!” 徐少夫人挎住姜灼胳膊,边往待客的花厅走,边笑着道:“让他们传去吧,咱们国公府还就给姜灼撑腰了,看谁敢不服!” “少夫人说得对,”旁边一位上了年岁的嬷嬷道:“当初咱们府上被人陷害之时,门庭冷落,也没见那些说闲话的人帮上一把,唯有姜太医肯上门,还医治好了咱们小郎君的病,这便是患难见真情,孰好孰歹,谁个心里都有一本账。” “灼灼,日后人家再问你,”徐少夫人拍拍姜灼的手:“就告诉他们,你后头站着国公府,谁再敢欺负你,让他问问咱们姓徐的可答应!” 众人说说笑笑间,便到了正喧闹着的花厅。 姜灼上前同徐老夫人还有赵老夫人等见礼已毕,徐老夫人将她叫到了近前,抚着姜灼的手,笑问:“听得这几日你受了委屈,怎么不来寻咱们帮忙,可是觉得咱们这府太小,护不得你?” 坐在一旁的傅夫人徐氏却接过话茬:“阿娘之意,是不忍姜女郎吃苦,可当时有人想害她,还意图将咱们徐国公府也拖下水,那会子姜女郎怕牵累国公府,躲还来不及,怎会跑来?” “这个傻丫头,可是觉得国公府不过花架子,风一吹就倒了?”徐少夫人拍了拍姜灼的肩膀,笑着埋怨了一句。 赵老夫人颇为关心姜灼的案子:“听说廷尉大人判了那盐商诬告,如今医圣那宅子,想来该归还给你了吧?” “多谢各位关心,此事已然了了。”姜灼自是答道,至于其余之事,却不肯继续说下去。 傅夫人向众人解释:“盐商招供,是与郑氏合谋坑害姜灼,郑氏心胸狭窄,只因姜灼当年得罪过他们,被赶出长安城之时,这些人心里还在怀恨,于是暗中勾结了盐商,使计要害姜灼名声扫地,后来又觉得这般不够,竟出了狠招,诬陷女郎杀人,”说到此,傅夫人不免得意起来:“还是我夫君明察秋毫,竟是一一识破,将郑氏那一伙人全都收了监。” 姜灼在一旁听了,心里却摇头,郑焯哪有这么大本事,此事怕是不止一人出手,可恨背后之人,至今查不出踪影。 “如此甚好。”徐老夫人叹了口气,不免指了指姜灼:“你这孩子倒是太生分了,日后若是再有事,跟咱们说一说又有何难,老身可是一直当你自家晚辈。” 徐少夫人在一旁打趣:“老夫人可别说什么日后,只这一回,可是已然将人折腾得够了,好在风波已过,乌云散去,只是,灼灼也不知何时回太医院?” 姜灼一时语塞,自从傅光将案子判下,是盐商与郑氏勾结作祟,终算还了她清白,不过后头却再无任何消息,至于背后黑手是谁,到底为何要害姜灼,竟是没有了说法,虽说是如今洗了冤枉,总还叫人觉得心里堵得慌。 至于回太医院之事,宫中许久也无人来通知,时日一久,连谭嬷嬷都犯了嘀咕,猜说可是因着官司的事,姜灼这太医院的差使,竟就此不了了之了? 如今真凶未得归案,郑家药铺上下都在提心吊胆,生怕那个想害姜灼的暗鬼还不肯罢休,以至于现时,除了平素亲近的府宅,凡请姜灼出诊之事全部推拒,便是坐堂,也是在姜灼旁边站了三、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计,只怕有人会出手。 如此,倒是真有些草木皆兵,叫人无奈得紧,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见徐氏婆媳要陪络绎而来客人说话,姜灼也不便打扰,便想着到外头散散心,,刚在游廊上走过一圈,竟是遇到熟人,姜灼少不得笑着上前招呼:“少夫人,未想今日也得出来了?” 第476章 魏少夫人一乐:“我可早就过来了,方才你到之时,我正在跟别家夫人说话,也不及招呼,这会子便是专门出来寻你的。” “倒是好极,”姜灼开心地道:“少夫人平素也该出来走走,不知您何时得空,到小女药铺做客?” “如今家中一堆事,唉,竟是忙不过来,”魏少夫人叹了一声,又道:“今日得了帖子过来,其实心下也不踏实,还不是悬着家中老小。” 姜灼知道,虽然魏夫人心病得了缓解,再不寻死觅活了,不过毕竟身子虚弱,上一回她为魏夫人开了小柴胡加竹茹、滑石,以和阴阳并止呕哕,五日后再去瞧,寒热呕哕皆止了,不过魏夫人仍是乏力,姜灼又以丹参、刘寄奴各三钱为臣,五加皮五钱为君,香附一钱为佐,叫人入四物煎服,但等魏夫人慢慢恢复。 “竟未同你说呢,这几日夫人倒是好了不少,由人扶着,还可在屋中走上几个来回,”魏少夫人瞧向姜灼,不免笑道:“如今府中可不比往日沉闷了,便是老将军,精神头也比往日好了不少,平日里还知道跟夫人逗趣,说是等她好了,便一块出去讨饭!” 姜灼也不免被逗得笑起来,倒是这时魏少夫人拉了她,走到一处僻静之地,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听得我夫君之意,约略知道那幕后黑手下落了。” “是何人?”姜灼惊问,心下不免松了口气,知道是何时便好,总是能有些防备。 魏少夫人却是摇头:“我夫君却并不肯讲,只道兹事体大,暂时只得按兵不动,不可打草惊蛇,不过圣上已然发话,他日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圣上……”姜灼喃喃地道,她便知,诸葛曜定是知道一切,绝不会对自己之事不闻不问,所谓“静观其变”,当是有他的道理。 “此事自是圣上也知道了,”魏少夫人附在姜灼耳边道:“夫君告诉我,自你被京兆尹叫去问话,圣上已然得了信,傅大人接手此案,亦是遵圣上旨意,且听得说,此事并不简单……” “魏将军又从军营回来了?”姜灼笑着岔开话题,毕竟今日来了不少人,有些话还是不好在此时说。 魏少夫人倒也会意了,止住了方才所言,回姜灼道:“前日他便回来了,不过像是有什么事,成日不在府中,今日一早,更是天还未亮就出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有国公府的仆女上前,说是宴席已开,要请宾客入了席。 进到花厅里,徐少夫人便将姜灼拉到自己旁边,硬是要与她把酒言欢,一来二去,姜灼没喝几杯,徐少夫人却有些醉意,不免话便多了些,絮絮叨叨地提起自家小郎,少不得念这孩子不听话,小小年纪便说要投军,还一个劲地要打匈奴,如今竟是跟在姜昕后头,竟是让一个堂堂校尉,成日带着个孩子玩儿。 众人不免附和地大笑,只过不得一时,徐少夫人便有些头晕目眩之状,以至徐老夫人瞪了她好几眼,干脆催她离席,让徐少夫人莫在此闹了笑话。 “咱们亦是许久不见,该当好好聊聊。”徐少夫人呵呵一乐,在众人注目之下,拉着姜灼一块出了花厅,其意是要让她陪着回自己院子,两人说几句体已话。 姜灼哭笑不得,只能随着徐少夫人一起,两人并肩往外走去。 徐少夫人虽是酒醉,不过步子倒是极稳,并不肯要姜灼搀扶,甚至到后头越走越快。 让人诧异的是,明明徐少夫人的院子就在前头不远处,不想她头也不回,竟是过门而不入,反而领了姜灼继续往前走。 再转上一条甬道之时,瞧着周围已然没了人影,姜灼终是未忍住,问了一声:“少夫人,可是咱们走误了?” 未想徐少夫人一转头,神色清明地道:“无误,灼灼随我来便是。” 姜灼不由心中一动,立时觉得异样,也再不多问,低头跟在了后面。 又走了好一会,徐少夫人终是在一处院门前停了下来,瞧瞧左右之后,才上前敲门,显得颇为机警。 姜灼转头看了看,心中已然有所觉悟,着实是此处她之前也曾来过,并且还见到了某人。 “来了?”有人将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这才走出来。 见面前这会子站了徐世子,姜灼忙福身施礼,却并不招呼。 徐世子也未同姜灼说话,只点点头,然后便开了身后的门,示意她进去。 姜灼也不犹豫,真就低头踏进了院中。 就在她到了里头的一刹那,后面的院门竟立时关了起来。 姜灼望了望四周,此处种了不少树林要,她其实熟得很,头一回来时,徐国公父子获罪,一府老少便被赶到这儿安身,围着一个突然生病的小郎君,皆是一筹莫展;再来之时,是为了见悄悄从胶东回来的诸葛曜,当时姜昕也跟了过来;而这一次…… 整个院落之中,唯有一处还亮着灯,姜灼按了按正“扑扑”直跳的胸口,朝那灯火之处走去。 正屋内,早已有人背手而立,显是在等着姜灼了。 “圣上。”姜灼上前,正要敛衽施礼,却被诸葛曜一把拉了起来。 “莫要如此,你我之间……不必这般。”诸葛曜语速略快地道。 两人就此,竟是四目相对,昏暗的油灯下,照不清各自面容,却遮不住彼此眼中的晶莹神彩。 “这几日……着实让你受惊了。”诸葛曜端详姜灼许久,才带着些心疼地道。 姜灼怔怔地望着诸葛曜,突然哭了出来。 被人诬告上大堂之时,姜灼没有哭;被无辜投入牢中之时,姜灼亦没哭,甚至得知自己差点死于非命之时,姜灼也只是稍觉后怕而已;然而此刻看到了诸葛曜,姜灼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只想放肆地洒一场泪。 看着正低声哭泣的姜灼,诸葛曜面上尽是怜惜,到最后,干脆将她的头摁到了自己怀中。 “怪朕,怪朕,”诸葛曜在姜灼耳边道:“是朕掉以轻心,才差点出了大事,朕如今也后悔不迭。” 第477章 屋中,一时竟只剩下姜灼的呜咽之声,诸葛曜并不打扰,只敞开胸怀,抱紧了姜灼。 “我好些了。”片刻之后,姜灼总算又抬起头来,虽还有些抽噎,不过泪水已经收住了,只是此时,诸葛曜胸前,却是湿了一大片。 虽油灯暗淡,姜灼还是瞧清了诸葛曜曲裾深衣上水汪汪一片,不免羞赧道:“圣上,怎么得了,都被我弄湿了。” “无妨。”诸葛曜毫不在意,反倒笑得开心,一时拉着姜灼一起,对坐到屋里长榻上。 “圣上怎得出来了?”姜灼这时用袖子擦了擦颊边泪痕,抽了抽鼻子问。 诸葛曜注视着姜灼,不免又笑起来:“自是为了来看你,所以才有了这场茗春宴。” “哦。”姜灼低着头道,心叹原来如此,诸葛曜虽是皇帝,只出一趟宫,也还要想法子掩人耳目,想来这帝王也未必自由。 不知方才是不是痛哭了一场,将这些日子以来的郁气全数发泄了出来,姜灼这会子心里松快许多,甚至是还有一丝约微的欢喜。 “上一回,朕听仲卿说,”诸葛曜咳了一声后,戏谑地问:“魏夫人生病之时,你曾告诉她,若是北疆战事不能得胜,朕便会拿魏将军府开刀,然后老将军削职为民,仲卿也前途难料?” “呃……情急之时,小女信口开河。”姜灼脸一红,心里不免怨怪魏长欢,明知她这是故意说给魏夫人听,好让她明白当要心疼家人,却不想魏长欢居然转头去跟了诸葛曜说嘴,着实叫人难堪。 诸葛曜猛地一笑:“这主意倒是不错,朕竟是没想到,日后便如此办吧!” 姜灼急了:“圣上乃是明君,当知魏菓瑶之事,与魏将军府并无关联,莫要牵累无辜啊!” 此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温柔地摸了摸姜灼的脸。 “你这丫头,口中奉承朕是明君,可到了外头,竟是要把朕往昏君的路上推。”诸葛曜一时竟大乐,又问:“不过这一下,你不想哭了吧?” 知道这是诸葛曜在逗她,姜灼终是笑起来。 诸葛曜凝目瞧了姜灼许久,才道:“那个投你入狱的京兆尹,朕已然罢了他的官,这种庸人,不思清明断案,倒只想明哲保身,差点害死了灼灼,留他何用?” 虽然也觉得京兆尹有些无所作为,不过想到人家因着自己丢官,姜灼未免心中不是滋味,不由劝道:“圣上,莫要因为我……” “倒是与你无关,朕让御史查过,此人虽无贪腐之事,不过为官一向无甚建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种官员,朕可要不起!”诸葛曜恨恨地道。 姜灼低头想过片刻,不免笑了笑,诸葛曜还是如当年那般,眼中揉不进沙子。 “灼灼,是朕疏忽了,”诸葛曜这时拉起姜灼的手:“听到说,你竟差点被人毒害,我当时……吓坏了,枉我乃一国之君,头前你出事之后,我还只让你静观其变,却原来,连你都护不得。” “圣上,此事已然过去也,想来有趣,人家都传我有起死回生之术,这一回,说不得我这本事显灵了。”姜灼笑道,她突然发现,诸葛曜若是说到激动之处,常常忘了那个“朕”字。 “害你之人……”诸葛曜顿了一顿:“至于害你之人,朕总有一天,要将他们绳之以法,只如今,这些人背后还藏着大阴谋,朕尚不得惊动于他们,所以,朕暂不能为你报仇。” “我明白,圣上行事,皆有自己打算。”姜灼忙劝道:“不用着急,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那个,之所以一直未让江常侍召你入宫,”诸葛曜握住了姜灼放在几案上的手:“朕自有道理。” “知道了。”姜灼点了点头。 诸葛曜这时却停了下来,似乎在想着什么,连姜灼也觉出不对,不免问道:“圣上,可是有话要讲?” 沉默一会之后,诸葛曜道:“灼灼,朕……北疆战事,怕是要生变了。” 姜灼一时惊得不行,几乎要站起来:“圣上,到底出了何事?”她此时唯一想到的,难道耶律拓竟是得了先机,攻入了大靖? “徐国公来了密函,军中竟是突发了时疫。”诸葛曜双肘撑在桌上,有些无奈地抱住了头。 “怎会如此?”姜灼有些诧异。 “只说是北疆寒冷,且军需未得及时跟上,又兼风餐露宿,便有士兵经不住病倒,未想没几日,竟有一营兵将陆续倒下。” 姜灼猛地起身,直接跪到诸葛曜面前:“圣上,医官姜灼请命,立时前往北疆,为兵将医治。” 诸葛曜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灼灼,朕这次来见你,便是为了问你,可愿前往北疆解困,只是,”诸葛曜不免丧气地道:“本是男人打仗,如今竟要女人也上了杀场,是朕,太过无能。” 姜灼却笑了起来:“圣上能想到我,必是知道姜灼医术高超,妙手回春,这可是我的荣光,便是先师泉下有知,也当高兴坏了。” 诸葛曜起身,将姜灼扶起,两人一起坐到长榻边:“此时军中出事的消息仍在封锁之中,匈奴应当还未刺探到究底,朕此时需要一个绝对信任之人前往,趁着敌军未察觉之际,将时疫控制住,思前想后,竟只有灼灼最为合适,如此……”诸葛曜起身,站到姜灼跟前,深深地一抱拳:“如此,有劳姜太医了!” “事不宜迟,不知小女何时出发?”姜灼立时便问。 “明日一早,朕会颁旨,调你入仲卿军营做军医,以掩人耳目,之后,仲卿便会派人送你前往武威郡,无涯先生在那里接应你,此后之事,竟要系于你一身。”诸葛曜郑重其事地道。 “可是长安城中竟也不安稳?”姜灼听出了不对,否则诸葛曜不会说什么“掩人耳目”之言,想来是怕有人在长安城便露了风声。 “长安城有人暗通匈奴,只是如何未能抓住他把柄,”诸葛曜眼神变得冷峻:“这种叛国之人,朕终有一日,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478章 翌日一早。 因为事出机密,姜灼并未把自己即将前往北疆之事说与任何人,则此时坐在院中一张矮榻上,姜灼一边听着宝儿背诵《名医别录》,一边等待宫中有人来传话,心里颇有些焦急,面上却依旧镇定。 昨日诸葛曜将密函交给姜灼看了,徐国公在信中,只说病倒者众,军医也束手无策,却并未细说症状,所以到底何种疫症,如今她心里也没有谱,只几日之内便倒了一营兵将,若不赶紧医治,后头蔓延起来,怕是不堪设想,想到此,姜灼眉头不自觉便紧皱起来,恨不得插翅飞过去。 “紫加石,味酸,主痹血气,一名赤英,一名石血,赤无理,生邯郸山,如爵茈,二月采;大黄,无毒,平胃下气,除痰实,肠间结热,心腹胀满,女子寒血闭胀……”宝儿正摇头晃脑背得起劲,眼睛一直在注意着姜灼的神情。 另一头,难得逢了好天气,谭嬷嬷正取出姜灼和宝儿的被褥,拿到院中晾晒起来,忙活之间,还时不时笑眯眯地看着宝儿。 “师父,可是宝儿背错了?”宝儿却停了下来,迟迟疑疑地问道。 姜灼先时还在沉思当中,被宝儿叫了一声,立时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脑子里过了过,想到宝儿刚才背到了大黄,于是问道:“你便说说,大黄可对应于何症?” 宝儿转了转眼珠:“大黄积滞便秘,有泻下之功,荡涤肠胃;治血热吐衄,目赤咽肿,能使上炎之火下泄,又具清热泻火之效;又对湿热痢疾、黄疸、淋证,有泻下通便,导湿热外出之功,故可用治湿热蕴结之证,还有……大黄通脏腑,降湿浊,用于老痰壅塞,喘逆不得平卧,癫狂惊痫者。” “倒是记得不错。”姜灼不免点了点头,这孩子不过五岁有余,难得能记住这些,想是成日浸淫在药柜,日积月累,虽然未必懂这些医理,不过倒是用心记在了心里。 得了姜灼夸赞,宝儿高兴,谭嬷嬷更是开心不已,也跟着夸道:“我们宝儿就是聪明,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倒是与你师父当年有三分像。” “真是如此?”宝儿听得一乐,蹲坐到了姜灼旁边,巴巴地看着她:“师父小时候便很厉害吗?” “哪里,宝儿可比师父聪明,若是再加勤恳,日后造就或是不得了!”姜灼笑着摸了摸宝儿的脸,倒是真心如此认为。 “嬷嬷,听到了没有?”宝儿回头看向谭嬷嬷:“师父让我要勤恳,这日后便不得跟着嬷嬷学规矩了。” 见宝儿这般恃宠生骄,谭嬷嬷好笑地摇头道:“你师父当年也跟着嬷嬷学过规矩,倒也没耽误她当上太医,如今这般得人敬重,怎得你便这般矫情?” 院子里正逗得有趣,外头有人来报:“女郎,秦太医来了。” 姜灼从矮榻上起身,伸了伸懒腰,笑道:“秦宴竟是许久未来了,正好去见一见。” “昨日还听英娘说,秦老夫人这几日又为秦太医请托了官媒,说不得今日回来,竟是为相看的。”谭嬷嬷正好也收拾停当,不免冲着宝儿说:“小大夫这会子想是也得了空,不如跟嬷嬷学些规矩,如何?” 未想宝儿“哇”地大叫一声,拔腿往院外跑去,口中道:“前头药柜缺人帮忙,我这便去了!” 一时谭嬷嬷同姜灼互相瞧瞧,皆大笑了起来。 同谭嬷嬷招呼了一声,姜灼便往花厅走去,只一路上不免又皱起眉头,昨晚诸葛曜说过,今日一早便要出发,只都这个时辰了,竟还是没有动静,难道中间又出了岔子? “姜太医!”秦宴远远地叫一声,姜灼一抬头,原来人家已然站在花厅外候着她。 “秦太医,可是多日未见了,想必今日休沐?”姜灼整了整神色,笑着招呼。 秦宴却是一脸感慨,冲姜灼拱了拱手:“听得姜太医终得洗清冤枉,吾等同僚都为你松了口气,方太医还说,且等着你回去。” “多谢各位惦念。”姜灼冲着秦宴福了福身,不免心里颇觉遗憾,想来一时半会的,竟是回不去太医院了。 秦宴低头想了想,又道:“对于,天禄阁收藏的医案已然寻出来,送进了藏书楼。” 姜灼眼睛一亮:“真的?”姜灼不由欣喜,这岂不意味着,当初沈妃之死的真相,竟是查实有望了?只可惜她今日便要离开,看来要揭开迷底,竟要等她回来了。 “我已然将医案妥善收好,待你回了太医院,再交予你整理。”想是看出来姜灼的神情,秦宴赶紧又道。 姜灼此时如释重负:“竟是麻烦秦太医了。”想来他日回长安城,她要做的第一桩事,便是为义家翻案。 不想秦宴猛不丁问了一句:“姜太医,这宫中你可得罪于谁?” “为何秦太医要这般问?”姜灼不解,心里却想到,她在这宫中,却是得罪了那位婕妤王瑜芙。 “方太医去寻过江常侍好些回,只说姜太医的官司已了,既是受人污蔑,可见姜太医品行无碍,恳请让你回来,不过,却一而再被打回来,不免有传言,说是你得罪了宫中之人,才致如此。” 姜灼一时失笑,原来秦宴是在为自己不能回太医院抱屈,不过她却是另有任用,只是此刻不太方便与秦宴说罢了。 “劳你费心,我倒是无妨的。”姜灼少不得又谢道。 方才无意间想到王瑜芙,倒让姜灼忽然记起,赵家已然查出赵卓落下马车的真相,当日曾说定要讨个清白,只后来却全无动静,自己因着官司缠身,一时间竟忘了此事。 “宫中如今可还安静?”姜灼忍不住问了一句。 秦宴倒是认真地想了想:“一如既往,为何姜女郎如此问?” “那便是好的。”姜灼一时笑笑,便敷衍了过去,她觉着还是不要问得太直白,此事涉及宫妃,想来未必轻易会叫外人知道,况且市井至今也没什么传言,或者真相到现在还未被揭出来,也未可知。 第479章 “我且觉得宫外好,姜太医,其实在外头才是自在。”秦宴倒像是安慰姜灼。 姜灼被逗乐,看看秦宴,免不得想跟他开了个玩笑:“听得说,秦老夫人正紧着要为你请媒,说不得秦太医何时便要红鸾星动了!” 眼见着,秦宴的脸便红起来,然后吭哧了半天,才道:“我医术尚浅,正是上进之时,还没有这个念头。” 这一下姜灼笑得更厉害,这话可不就是当初自己拿来敷衍别人的措词吗? “至于房医女之事,听家母提过,乃姜太医有意撮合,着实多谢了,不过我如今并无成婚之念,只怕要辜负了人家,所以,多日之前,我已然当面婉拒了。”秦宴还挺耿直地道。 “啊?”姜灼立时吃了一惊,未想在自己看来极是相衬的一段姻缘,竟被秦宴自己给搅和了,心下不免觉得可惜,再一想秦宴所说的当面婉拒,立时一跺脚,问:“你是如何同人说的,女儿家脸面最薄,秦太医这般,可不伤了人心。” 秦宴抬眼瞧瞧姜灼:“既是无缘,总不好勉强的,房医女也说,她不怪我。” 姜灼此时已是哭笑不得,打量着秦宴,半天说不上话来。 倒是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不一会,郑柯引了小黄门进来,一进屋便道:“女郎,武大人来了。” 姜灼自是心中有底,想来小黄门来传旨了,不免上前同他见礼。 “姜太医,这……”小黄门神情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道:“江常侍让我来同你说一声,圣上之意,宫中如今人口不多,太医院暂且用不着那么些太医,想着你这医术尚还得用,正好城外军营军医短缺,便调你过去。” “小女遵命。”姜灼松了口气,这事想来总算是定下了。 不料秦宴在一旁听到,竟是不满起来:“姜太医乃是女郎,进那军营如何方便,莫不如请武大人到宫中说一说,让在下跟姜太医换一换,岂不更合适?” “既是圣上之意,如何再得更改,”姜灼知秦宴是好心,不过有些事,如今还不好让他知道,于是只能劝道:“城外军营,当初我也去治过病,倒是认得不少人,更何况还有兄弟在,也不用担心什么。” “是啊,是啊,平素郑家药铺常去军营送药,倒是方便照应。”郑柯也笑道。 秦宴主意转得挺快,忽地又笑起来:“也对,那宫中还真是个麻烦地方,真不如军营能得发挥才干,回头我也跟方太医说说,干脆让他想个法儿,派我去当军医,最好是直接去了北疆,那才叫称心如意呢!” 姜灼心下笑了,问小黄门:“武大人,可知我何时出发?” “军营那头催得挺急,不如姜太医收拾一下,我这便送你过去?”小黄门道。 听说姜灼要去军营当差了,少不得家下人等跟着忙活,谭嬷嬷急吼吼地收拾了好几个箱笼,连阿青得着信儿也过来了。 不过姜灼却不肯让阿青帮忙,着实她如今已然有了身孕,姜灼可不舍得阿青跟着操劳,自是让宝儿将阿青扶到一边坐了。 虽说姜灼去的是军营,倒没人觉得伤感,正如郑柯所言,郑家药铺与军营常来常往,加之姜昕也在那处,大家伙倒还算放心,只他们绝想不到,姜灼前脚去军营过个路,后脚竟是要去北疆的。 一路紧赶慢赶不提,没过几个时辰,姜灼终是来到了魏长欢的军营之外。 魏长欢想是早得着了消息,此时已经在营门前等着姜灼,瞧见她由小黄门陪着走过来,彼此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自是有所会意。 小黄门却不知所以,笑着冲着魏长欢拱手道:“魏将军,想来圣上最是体恤魏家军,竟是调来宫中最好的太医到了您这儿,日后伤病之事,自有人妙手回春了,不过姜太医毕竟女流之辈,还忘魏将军多多照应。” “自当如此,”魏长欢笑着回道,说着,顺势要请小黄门进军营小坐一会。 “敬谢,敬谢,”小黄门忙推辞:“下官还需回宫复命,可不敢打扰,这便告辞了,”随后又安慰了姜灼一句:“如此,,姜太医便得辛苦了,若他日立了功,说不定还能回去。” 姜灼自是笑着应下,并不多说什么。 等瞧着小黄门带着人重新上马,然后挥鞭而去,魏长欢才对姜灼道:“不如到里头歇一会?” 魏长欢的营帐之中,姜灼刚一坐定,姜昕便立时被叫了进来。 “阿姐!”瞧见姜灼现身,姜昕脸上掩不住地高兴。 魏长欢倒也笑起来,问姜昕:“这回的差使,可如你的意?” 姜昕自是连连点头,随即上前,冲姜灼抱了一拳道:“听得阿姐将要前往北疆,弟受将军所命,一路护送阿姐前往。” 姜灼打量着竟是已然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姜昕,心中颇有些慨叹,如今再一回首,从他们姐弟一起随诸葛曜来到长安城,竟是过去了好些年头,故土竟是有了些陌生,未想这一回,还能与姜昕一同回去,委实也是件开心之事。 “姜昕,还是那一句,姜太医此次前往北疆,身负重责,竟是关系到战事成败,你当护她一路平安,不能有任何闪失,还有,绝不许透漏半点风声。”魏长欢命道。 姜昕又是一抱拳,高声道:“末将得令,这不辱命!” 待姜昕出去准备马匹,干粮了,姜灼便有些性急地起身:“事不宜迟,不如小女即刻出发。” 魏长欢却拦住了她:“倒不急于一时,待得天黑之后再走,另外,本将还有事情要嘱咐于你。” 姜灼不免疑惑:“如此背人耳目,难道有人竟连军营都已盯上了?” “他们未必有这个本事,”魏长欢冷冷一笑,回身道:“不过城中的确有匈奴细作出没,说来耶律拓此人着实不能小觑,比之前那些匈奴单于,更会耍计谋,且行事叫人捉摸不透,未想此人,终是成了对手。” “小女记得,将军曾说过,此战凶险?”姜灼不由问道。 第480章 魏长欢低头想了想:“说来天不从人愿,你可记得,当年耶律拓来到长安城,遭他同父异母的单于兄长出卖,被投入牢中,那会子圣上胸有成竹,想着给匈奴留下这个麻烦,好让他们起了内乱,大靖正好坐收渔翁之利,才暗中将他放走,却未想到,天算不如人算,圣上反倒因此遭了掣肘,以至失了大好良机,所有计划不得实施,竟让耶律拓在经年之后站稳脚跟,不过……” 魏长欢这时从位子上站起,在营帐中走了好几个来回,继续道:“我大靖儿郎,如何会畏惧来犯之敌,终有一日,本将便要带着手下兵马,与那匈奴人拼个你死我活,再将他们赶得远远的,再不敢回来!” “将军,小女虽不能上场杀敌,不过如今既已为麾下军医,定当听得从将军调遣,以尽大靖子民的绵薄之力。”一时之间,姜灼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甚好!”魏长欢点头:“说不得他日,姜灼便随吾等一起上阵。” 倒是这时,姜昕捧了一包衣裳走进来,对姜灼道:“阿姐,此行路途遥远,还是男装打扮得好,这些是弟先前的衣裳,阿姐不如换上,过一时将军下令,咱们便要出发了。” 姜灼由姜昕领着,进了一座空营账,换过了男装,再出来时,她已然是一位翩翩小郎君,而这会子,天色已然渐渐暗下了。 “昕弟,将军可曾下令何时出发?”姜灼问帐外站着的姜昕。 姜昕往魏长欢的营帐望了望,道:“阿姐,魏将军请您去他营帐,说是有话要说。” 姜灼点了点头,不免回头对姜昕嘱咐道:“你也多带些行装,想来这会子疆也冷得紧,莫要受了冻。” “阿姐还当弟是个孩子不成?”夜色之中,姜昕似乎脸红了一红,挺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左右站着的同袍。 “是啊,总不能当你是孩子了,如此,这一路,小女还得请姜校尉多多照应。”姜灼很有兴致地同姜昕开了句玩笑。 等姜灼笑着再进到魏长欢营帐之中,蓦地发现,主位上坐着的,竟是换了一人。 “圣上?”姜灼惊讶地看着面前穿着军服的诸葛曜,着实没想到他会过来。 一直陪坐旁边的魏长欢也未说话,只是站起身来,背着诸葛曜对姜灼使了个眼色,便先自出去了。 诸葛曜注视姜灼许久,叹了口气,冲着她笑道:“实在是放心不下,朕还是得过来一趟。” “被人瞧见怎么办?”姜灼不放心地道。 “瞧见又如何,朕到自己军营,又有何惧!”说话间,诸葛曜已走到姜灼近前:“灼灼,朕今日为你送行。” 姜灼点了点头,伸手抹了抹眼角不知怎得就流出来的泪珠。 诸葛曜沉默片刻,拉着姜灼直接出了营帐,也不避讳周围站着不少兵将,竟是径直往军营后头走去。 姜灼着实不解,却羞涩于不少人似有意无意地瞅向他们,少不得轻声问道:“圣上,这是要何往?” “朕……陪我走走吧!”诸葛曜头也不回地道。 姜灼听话地跟着,直到她被拉着爬上了一座山头,与诸葛曜并肩屹立在最高处,手牵着手,就这么站了许久。 而此时远远望去,一轮弯月,星河点点,有山脉似隐似现,绵延不绝,竟让人有无限空旷之感。 “灼灼可还记得此处?”诸葛曜问道。 姜灼点头,她自是不会忘记,当年某个清晨,诸葛曜便曾带她来到这里,眺望这大靖山河,也诉说他的抱负和期待。 “当年的朕,还是豪情满怀的少年,竟是狂妄至极,以为天下终将握在朕之手中,甚至已然憧憬,日后成为一代明君,从此流芳百世,”诸葛曜似乎回忆起了往事,到后来不免苦笑道:“未想如今才发现,朕只不过是坐到了未央宫那个位置上而已,想做明君,竟是难上加难。” 姜灼下意识握紧了诸葛曜的手:“圣上,一切才刚开始,万事总是开头最难,时日且长,再说,圣上如今已然做得非常好,此次匈奴发难,圣上应对得宜,极合民心,百姓如今都信赖着圣上。” “真是如此?”诸葛曜看了看姜灼。 “我可从来不骗人的!”姜灼歪头笑道。 诸葛曜也笑起来:“鬼话,谁说你没骗过人。” 姜灼立时想起那次自己替魏夫人治病之事,以为诸葛曜指的是这个,不免伸了伸舌头,解释道:“我不过偶尔为之,当日也是想着魏夫人能尽快抛开心结,好转起来罢了。” “你误会了,”诸葛曜哼了一声,反手一拉,将姜灼扯进自己怀中:“朕的意思,你骗了朕的心,才让我从昨晚开始,便一直魂不守舍,辗转难眠,只想着此次若不亲自送你,只怕心也要随你一块飞到北疆了。” 姜灼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心下却是欢喜得紧,正想辩白说,自己并未骗谁的心,唇已然被诸葛曜堵住了。 夜幕之中,周围一片寂静,只余月光下一对碧人,正自卿卿我我,难舍难分。 许久之后,诸葛曜才抬起头,道:“你回来之后,朕便接你进宫,虽是暂时只能为妃,你且记住,在朕心里,姜灼便是唯一的妻子,他日终有为你正名之时。” 姜灼眼中已然含了泪,她对诸葛曜本无所求,只是此刻他的一言一语,却刻在姜灼心上,让她生出期盼,想要与面前这人长相厮守,从此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路上且要小心,”诸葛曜在姜灼耳边不舍地道:“平平安安地到北疆,再齐齐整整地回来,朕说不牵挂,只这心定是要与你在一处的。” “圣上也要好好的,”姜灼将头埋在诸葛曜怀中,任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不要宵衣旰食,不要勤勉无休,好好保重自个儿身子,我盼着圣上长命百岁,日后也得有个依靠。” “真傻,朕身强力壮,长命百岁有何难,待得白发苍苍,朕携你一起,去看他年的大好江山,灼灼,咱们一块流芳百世,来成全大靖一段佳话,如何?” 第481章 且不说姜灼与诸葛曜如何依依惜别,自是将衷肠诉遍,百般得不舍。 趁着天黑,姜昕领十几名手下,护着姜灼从魏长欢军营后头悄然出发,一行人晓行夜宿,并不敢有半点耽搁,只想尽早到达武威郡。 这一路上,先时姜灼还坐着马车,只到后来,干脆弃车,与姜昕共乘一骑,及至最后,等到在武威郡城下见到前来迎候的无涯先生时,姜灼竟已独自骑在了马上。 瞧见姜灼风尘满面的样子,若不是平日熟悉之人,怕是认不出来,此乃一位女郎,无涯先生一时也是感慨:“灼灼呀,此一回倒是让你吃了不少苦头。” 毕竟是女子,姜灼也觉出如今自己这副面容有些不好见人,下了马后,先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脸,只是这全身气味,却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以致于到后来,姜灼只能尴尬地笑了。 “先回驿馆歇一会,”无涯先生也被逗乐了,随后对着跟在姜灼身后的姜昕等人拱了拱手:“各位,一起走吧,都是辛苦了。” 姜灼心下虽想着赶紧去到徐国公的军营,不过此时身上太过污糟,去瞧病人的话,恐怕病人都会嫌弃,少不得便听了无涯先生的话,一行人重新上马,飞奔进了城中。 驿馆之内,早有无涯先生事先安排好的仆女,为姜灼取好了浴水,帮着她濯发净身,之后又带她到屋中用了些饭食。 不过稍事歇息,姜灼便走出屋外,只叫姜昕立时备马,说是现在便要去军营。 对于姜灼这般不娇气,姜昕自是司空见惯,倒是随行保护姜灼的那些士兵,竟觉得大开了眼界。 初时这些人得了军命,要随着姜校尉护送一名太医前往北疆,众人也不觉得如何,只后来得知,这位太医竟然是郑家药铺的女大夫姜灼,少不得都有些吃惊,不明白如何让个女人上了战场,更不免担心女人麻烦,路上或是拖累了大家伙。 却未想姜灼换过男装之后,竟似忘了自己是女郎,除了不能同住,平日里与众人一起进出,披星戴月从不叫苦,众人眼睁睁瞧着一位白皙娇艳的女子日渐黑黝,及至混在他们这群人堆中,竟根本看不出异样来。 不一时,姜昕已备好了马回来,招呼着依旧男装打扮的姜灼:“阿姐,马已然候在外头,无涯先生一会便到,他随吾等一同前往。” 姜灼“嗯”了一声,提着素日从不离身的药箱,便往外走去。 经过姜昕身边时,姜灼倒似想起什么,回身嘱咐了一句:“姜校尉,出了这驿馆,便称我姜大夫,其余的,莫要与外人说,可记住了?” 姜灼抱了抱拳,然后冲着跟随自己的人使了个眼色。 “属下等遵命!”众人忙回道,倒是把快跨过门槛的姜灼给惊了一下,回头瞟了一眼,才知是人家在回复姜昕的。 出了驿馆之外,姜灼瞧见自己这几日骑的高马,虽此时已经被洗刷干净,重新上了笼辔,却稍稍犹豫了一下。 本来魏长欢为她准备的是马车,只姜灼自己嫌行进速度太慢,怕耽误了时辰,于是咬着牙学会了骑马,然而这一路几千里之遥,毕竟是女儿家,姜灼还是受到不少罪,有几回差点摔到马下,甚至到现在,身上、腿上还有好几处青肿磨破之处。 正在此时,无涯先生带马过来了,下马走到姜灼近前,叹了一声:“原准备让你歇一晚再过去,怎得这么快便出来了。” 姜灼笑着冲他拱了拱手:“先生,兹事体大,在下既受命而来,自不敢拖延。” 听到姜灼自称“在下”,又是一身男装打扮,无涯先生自是明白其意,不由赞许地点了点头:“如此,便随老夫走吧!” 这边姜昕过来,帮着姜灼上了马,随即一行人等,便急赴军营而去。 到了军营之中,姜灼注意到,显然是为了防止疫症蔓延,军中建了隔离营帐,将得病的将士全部移了进去。 徐国公的营帐内,早有军医长被唤过来,此时正向姜灼讲述疫情:“发病之初,不过是些兵将身染寒气,吾等瞧过病者无汗,脉浮紧,确定是伤寒,便开了麻黄汤,却不想非但没有效用,甚而病倒之人愈众,以致后来成了疫症。” 姜灼低头思忖,她记得《伤寒全生集》有提到过:“夫伤寒者,自霜降后至春分前,天令严寒,水冰地冻而成杀厉之气,人触犯之,即时病者,为正伤寒。”此地乃苦寒之地,南方人乍一到底,或多或少有些受不了,因此致病,也是有可能。 “后来吾等开了不少专治伤寒之药,无一不试,然而非但毫无进展,反而病势不减,染者更众。”军医长神情中,竟是束手无策。 徐国公在主位上捋了捋长须,高声道:“未想此次竟是姜太医亲自前来,你之医术,老夫绝对信得过,这一回,便托付于你了。” “在下虽医术浅薄,既得国公大人信任,自当尽力而为,”姜灼冲徐国公拱了拱手,转头又问军医长:“如今有多少人卧病?” “将近一成人马,这其中,有十数名兄弟已然……壮志未酬了。”军医长叹了一声。 姜灼心下一惊,未想情况竟会这般糟糕,方才路上,无涯先生曾告诉姜灼,据探子来报,匈奴人又在两国交界处悄悄增兵,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要再次开战,此时军中却爆发伤寒,着实事关重大,况且兵将们长途跋涉,皆是为国杀敌而来,怎忍心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死于疫病。 “姜灼,老夫问你,这三日之内,可能有起色?”徐国公一双精亮的眼睛,此时盯向了姜灼,显然也是急了。 “国公大人,不如让在下前往隔离营一趟,亲自瞧过病症,才好做出判断。”姜灼起身道,此时未看到病人,她的确无法给出答案。 到了营外,姜灼并未让姜昕等人跟进去,只自己用角巾蒙了面,然后跟着一位军医走了进去。 第482章 一进到营帐之中,满目都是躺在毛毡上的伤兵,姜灼心下不由一凛,真不忍看到,原该提刀上阵,浴血杀场的英雄们,却不得不在此处奄奄一息,坐以待毙。 让军医将她领至一位病势最重的军人跟前,姜灼并无任何避忌,蹲下身去,就近端量着地上躺着之人。 “这一位刘都统得病二十八日,如今人事不省,话已然说不得了,怕是……也就只能再熬这几日。”军医在一旁叹着气道。 他话音刚落下,在刘都统旁边,便有人小声啜泣起来。 姜灼朝那边瞧了一眼,原本也是位躺着的士兵,大约病症轻一些,大概是听到了军医的话,此时正用袖子抹着泪。 “那孩子是刘都统的侄儿,自小随在刘都统身边,这一次叔侄二人一块前来杀敌,说是定要立功的,竟不想出师未捷,一块病倒了。”军医悄声对姜灼道。 姜灼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按了按刘都统的肚腹,只见他腹胀如鼓,再扒开眼皮和唇舌瞧瞧,已然是目赤气粗,齿槁舌黑了。 便在这时,刘都统突然动了一下,随后手脚开始乱划,差一些打到了姜灼身上,幸得旁边军医赶紧拉了姜灼起身,才算没有被误伤。 “过不得一时,刘都统便会手脚扬掷,倒像是在抽搐。”军医在一旁道 姜灼“嗯”了一声,却又蹲了回去,这一次,直接上去,按住了刘都统的脉。 “脉浊鼓指。”姜灼只淡淡地说了一声,便转头去瞧了其他几人。 等她再出来时,早有军医们等在营帐外了。 姜灼对众人道:“果然是伤寒无疑,可否让在下瞧瞧之前各位开的药方,也好有个讨教。” 少不得众人便陪了姜灼,一起进到了军医长的营帐。 药方递到了姜灼,看了片刻之后,姜灼却有些头疼了,原来果然如方才军医长所说,该治伤寒的药,他们竟都已然试过,人参、附子、石膏、芒硝、大黄、黄芩、连翘不一而足,若这些都是无效,后头真真叫人没了办法。 想是都听说了徐国公对姜灼推崇备至,又是由圣上亲信谋臣无涯先生亲自送到的军营,少不得众人认定姜灼医术高超,自是将希望寄托到她身上,只姜灼此时,却绝不轻松。 一时半会,也抓不着头绪,姜灼辞别众人出了营帐,想到外头静一静。 倒是抬头间,姜灼看到姜昕从一处营帐出来,手中提着一把铜壶和一只盏子,瞧这样子,倒像准备去找她的,此时瞧见姜灼出现,姜昕忙上前招呼:“阿……姜大夫,正好,姜茶已然备好,过来用一盏,总要防着些才好。” 姜灼不由失笑,姜昕刚才差点叫出了“阿姐”,好在立时反应过来,否则外头不少人,可就都知道她是女郎了。 跟着姜昕走进徐国公特意叫人为她安排的营帐,姜灼喝下姜茶,便坐到一处矮榻上,将自己随身的药箱打开,仔细地瞧着里头带来的药。 在长安城得知徐家军中出了疫症,虽不明病因,不过以姜灼在姑臧邑城长大的经历,也猜出,多有可能是寒邪入体,因此在药箱之中,她带了不少补中益气之药,不过显然,她能想到,军医们也并不差,只是,虽都知道此症乃伤寒,只这用药却是大难。 “阿姐……”姜昕这时在一旁叫了一声。 正低头冥想的姜灼不由一笑,怨了一句:“已然告诉你,在外头只许称姜大夫,你竟改不过来?” “是国公大人和无涯先生到了。”姜昕有些犹豫地回了一句。 姜灼一转头,果然见徐国公背着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无涯先生,忙站起身来,因着营帐之中也没了外人,姜灼自是上前,冲两位福了福身。 徐国公摆了摆手,同无涯先生一起走到矮榻上坐了下来:“方才瞧过了,姜灼,可得医治?” “这……”姜灼想了片刻:“确定是伤寒无疑,只是用药之上,还需仔细思量。” 徐国公一时沉默,想来姜灼的答复,有些让他失望了,倒是无涯先生“呵呵”一笑,冲徐国公道:“国公莫听这孩子的,她师父可是堂堂医圣,这小神医若是浪得虚名,咱们便不许她回京了,您觉得如何?” 无涯先生显是想缓和一下徐国公心情,只是却未得见效,此时徐国公一拍几案:“姜灼,你尽力便是,大不得老夫带着一群伤兵上阵,也不叫那匈奴占得半分便宜!” “国公大人,稍安勿躁,”无涯先生赶紧劝道:“姜灼是说要仔细思量,又没说不能治了。” “老夫人并非怪这孩子,只是生气呀!向来兵马未行,粮草先动,未想如今圣上治下,还有人敢阳奉阴违,扣住军粮,叫人好生着恼!”徐国公不免怒了起来:“若不是被人这般算计,老夫的儿郎怎得冻饿了好几日,最后还染上伤寒。” “赵监军已然亲自前往附近郡县调拨,或是不久便得解决。”无涯先生自是又安慰道。 姜灼一脸的莫名,倒是无涯先生咳了一声,对她解释:“方才收到信,这一回粮草竟又是跟不上了,国公大人正自恼怒。” 这一下倒让姜灼不解了:“此战极是关键,圣上怎会不发军粮?” “非也,乃是有人从中作祟,为了不耽误大事,军粮皆就近在各州郡筹措,日后再由朝廷补足他们,有些地方,官员虽不敢违命,却总要拖延几时,或说境内粮草短缺,或说途中遇到了天灾人祸,理由多多。”无涯先生摆手道。 “何人这般大胆?” 徐国公哼笑一声:“老夫打完了仗,便去将那些小人灭了,这一回老夫的儿郎们中了招,白白害死十多人,老夫可就记下了。” 姜灼这才有所了悟,原来便是换了君王,也未必便能人心一致,总会有人藏了私心杂念,或是在背后另有图谋,也难怪诸葛曜说他如今难上加难。 姜灼只能同无涯先生一块劝劝徐国公,却也出不得什么好主意。 第483章 倒是徐国公这会子感叹了一声:“无妨,须知当年老夫打匈奴,遇着的还不止这些糟心事,后头戳刀的也是不少,如今这些官员,多为前朝遗臣,良莠不齐,心术不正的几多,迟早圣上得要整治一番,老夫倒是瞧着,他们能得意多久。” 到最后,徐国公起身道:“姜灼,救人之事便托付于你,就算有一个人好过来,也能鼓舞士气,老夫不能瞧着军心因这一场疫症涣散,还未上阵,便失了先机。” 姜灼这时福了福身,郑重回道:“国公大人,小女必不辱命!” 等营帐之中再没了别人,姜灼闭目而坐,脑子里不断地想着郑公行医笔记还有读过的医册之中,有关伤寒的各种医案。 医者皆知,伤寒乃是大病,治法最为繁复,须得临证,方有把握,而在用药之上,竟是更需谨慎,并且若是不得治本,便是今日能好转,他年或再复发,到时病况更为凶险,因为,绝不容一点疏漏。 姜灼一时竟是不住地叹气,真恨不得现在插翅飞回郑家药铺,将《医圣经方》重新再读一遍,须知在治疫症方面,师父见解最是独到。 说不得这会子,姜灼竟一筹莫展起来。 也不知过了几时,姜昕从外面进来,原来是端上了饭食。 见着面前是一碗稻米饭,上头甚至还有几块肉脯,姜灼一愣,不免问道:“军中兵将都用这些?” “哪有,”姜昕叹道:“方才瞧见,都是吃的干饼,用以充饥罢了。” “算了,我现时不饿,叫人送回去吧,或给病人用些。”姜灼叹道。 “哦,”姜昕答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也不知何种粮食制成的干饼:“阿姐若是不舍得吃这饭,用我这份干饼便是。” 姜灼接过,掰了一小半放到口中,剩下的又还给了姜昕。 说来这干饼粗渣渣的,极是难以下咽,杀敌的兵将竟只能以此裹腹,姜灼心中颇觉酸楚。 姜昕将稻米饭送回去后,很快便又回来,姐弟二人对坐着啃着干饼,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难咽了。 “真该让宝儿吃这一口干饼,”姜昕忽然道:“上一次回药铺,我可瞧得真真的,这小丫头嫌吃食不可口,硬是四处躲着,逼得谭嬷嬷跟在后头直哄。” 姜灼也被逗乐了:“还有此事?这孩子想是被惯坏了,回来长安城,当要治她一治。” 说到此处,姜灼不由想起临走那一日,宝儿在院中,小人精一样背着《名医别录》的模样,不免笑了起来。 “阿姐笑什么呢!”姜昕抬头问。 “可不是宝儿那丫头,如今也像个小大夫一般了,”姜灼说到此处,神色忽然怔了怔,不知怎得,耳边想起了宝儿的声音:“大黄,无毒,平胃下气,除痰实,肠间结热,心腹胀满,女子寒血闭胀……” 片刻之后,姜灼猛地站起身来:“对啊,或可用大黄试一试。” “什么?”姜昕刚问了一句,姜灼已然跑出营帐,而几案上,还放着她没吃完的一口干饼。 刘都统的床前,姜灼亲自端着一碗药,叫人扶了刘都统坐起,一点点地喂给他,此时不仅有军医在旁边瞅着,一些还算清醒的病人,也巴巴地望向这边,想是只盼着刘都统能好,他们也能得一线希望。 未想一碗药,竟是用了快半个时辰,才算是给刘都统喂完。 姜灼这时放下碗,对帐中军医道:“在旁边守着,若是能下黑血,便得转圜了。”军医自是连忙应下。 等姜灼起身出了帐外,瞧见外头不但围了不少军医,连无涯先生都拢着袖子站在那,自然都是为了听好消息。 有军医拿着姜灼刚刚开的方子,不免上前请教:“姜大夫,这大黄当日吾等也曾用过,并不起效,为何您今日又用上它?” 姜灼回道:“在下瞧过,当日诸位确实投了大黄,只是品剂轻小,今日在下开出大黄一两,佐以血药,乃是考虑病者寒邪入胃,蓄血在中,合脉与症之后,才决定加大剂量,至于效果如何,想来还需等一些时辰。” 这时辰倒也没多久,等姜灼在营帐中,因着一路劳顿,缩在矮榻上正昏昏欲睡之时,迷糊间仿佛听得外头有人在道:“哎呀,刘都统竟是睁了眼,人总算得了救。” 姜灼立时醒了起来,才注意到,身上不知何时竟被盖上了褥子,心下不觉笑了笑,姜昕这孩子果然心细,真是会心疼阿姐,这么想着,姜灼便下了矮榻。 其实隔离营与姜灼那个暂时歇息的营帐离得老远,也未必能听到有人在说话,姜灼自觉心中有事放不下,并不能睡得实,才有了这错觉。 姜灼又回到隔离营外时,正见门口站着的几位军医皆面露喜色,有一个瞧着了姜灼,直接走到她近前,大笑着道:“姜大夫,好消息啊,刘都统方才下了黑血一二斗,已然有些苏醒了。” 姜灼也不免高兴,看来方才自己的想法竟是没错,先时军医们虽也投了大黄,不过投非其时,因此并不起效,随后又放弃了,而姜灼却觉得大黄乃是应症之药,所以便放胆地下了,果然,这一试竟是有用的。 既是治法得当,姜灼依旧以这方子,叫人拿去煎了,只说再服几剂,看后头的情形。 等众人各忙各的,无涯先生不免上前,夸奖道:“果然小神医,竟是不孚众望,好孩子,你师父收你为徒,真是含笑九泉。” 姜灼笑着摇了摇头:“先生,这不过是开头,伤寒之症繁杂,怕是我得在这儿多留几日,一个个都瞧过才好。” “既如此,老夫将那仆女送来,也好照顾你一二?”无涯先生道。 “不用,想来此时这军营之中,皆以为我是男儿,突然弄一个仆女进了营帐,倒叫人笑话了。”姜灼赶紧拒绝。 “如此,”无涯先生想想也是,便未再坚持,只不放心地嘱咐:“这会子大家都只信得着你,你自当尽力,不过也别光顾着病人,反倒自己出了纰漏,回头老夫可不好向郑柯他们交代。” “多谢无涯先生挂怀。”姜灼笑着回道,如今大体知道了应对伤寒之策,她免不得,终是心中有了底。 第484章 “阿姐,无涯先生到了。”驿馆之内,姜昕站在姜灼居处外喊了一声。 屋里,仆女瞧了一眼床幔后躺着的人,竟是动也未动,想来还在熟睡,忙悄悄挪步出去,冲着正候着的姜昕小声道:“姜校尉,姜大夫还未醒来,昨晚梳洗之后便睡到现在,想是这几日累坏了。” “哦,”姜昕应了一声:“那便算了,我先同无涯先生说一声去。”说着转身要走。 不想这时身后屋里传来姜灼还带着几分睡意的声音:“姜校尉,同无涯先生告个罪,我随后便出来。” 说来一连几日,姜灼皆留驻军营照顾病人,直到昨晚,才得回到驿馆好好歇息。 也是这些日子功夫不负有心人,先是那位刘都统转危为安,四剂大黄佐以血药服下去,人已是清醒过来,原本的症状,也渐次消失。 此后,营中患上伤寒的兵将,姜灼逐一望闻问切,竟是无一漏过,唯恐弄错症状,贻误人家病情,如此而来,倒是累了姜灼自己,以至于她整日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来不及。 最后倒是徐国公不忍了,强命姜昕带着姜灼回驿馆歇息,至于她放不下的病人,便交由其他军医照应着。 驿馆一间厢房,无涯先生正坐在长榻上喝茶,瞧见姜灼匆匆走进来,倒是立时起身,冲着她一拱手,郑重其事地道:“姜大夫,近日辛苦。” 见无涯先生这般,姜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忙回了礼:“先生客气,此乃做大夫的本分。” 待请姜灼坐到自己对面,无涯先生便不停地夸赞:“一早老夫去到军营,便听说隔离营中,太半兵将已然有了起色,甚而有人回了自己营房,徐国公大松了一口气,直说姜灼此回立了大功。” 听到无涯先生这么说,姜灼虽心中也高兴,却不敢沾沾自喜:“小女不敢称功,虽说病人有了起色,却尚未痊愈,之后还需小心医治。” “你素来是个谦虚的,倒也不必如此,”无涯先生不免哈哈笑起来:“圣上当日遣你过来,果然独具慧眼。” 姜灼不知为何,脸红了一下。 无涯先生倒是在意,继续道:“老夫听徐国公提及,如今军营药库之中,大黄这一味正是吃紧,你且放心,此事便交予老夫,方才一回来,老夫便去寻过武威郡守,他打了保票,会派人到郡中各处药铺调措,尽会送到军营。” 姜灼松了口气:“如此甚好。”这几日诊脉之后,姜灼已然断定,所有病人症状相同,而起效之药便是大黄,如此一来,大黄用量便加大,以至渐有短缺。 不过,医病追本,姜灼又想到另一处:“若是对症下药,想来军中伤寒之疫,不日便得根治,只是小女在军中见到,兵将们吃食短少粗糙,还有不少人,衣裳破旧,不堪抵御风雪,北疆本就气候恶劣,时日久了,再好的身体也抵不住,亦不知这伤寒,竟或有复起可能。” “粮草之事,果然也是头疼,”无涯先生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赵监军,说来位列九卿,堂堂一位卫尉大人,如今竟是四处奔波讨粮,只为让兵将们至少得吃上一顿饱饭,因此还受了不少白眼,。” “圣上难道不知,有人故意从中做梗吗?”姜灼不由问道。 无涯先生摇头:“一言难尽,如今外敌入侵,正是紧迫之际,却又逢大旱之年,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再加上各地官吏贪腐之事频出,圣上内外受困,虽是牵挂着北疆战事,然而许多方面,却是力所不殆。” 不由得,姜灼想起当日离开长安城,在军营后面的山坡上,诸葛曜与自己诉苦许久,竟少见地现出了沮丧之意,又说这君王当得难上加难,如今想来,怕也是因为无涯先生说的这些。 驿馆之外,姜灼因要赶回军营,与无涯先生告了辞之后,便翻鞍上马,与姜昕等人飞驰而去。 到了军营之外,姜灼提着药箱就往里走,姜昕将马交与旁人,一把夺过药箱,便背到了自己身上。 瞧着已经一副大人模样的姜昕,姜灼不免笑起来,想了想,问他一句:“既是已然送我到了地方,你怎得还不回去?” 姜昕一乐:“阿……姜大夫竟是不知的,魏将军让我一路保护,直到将您平安带回长安城。” “不如你们都回去吧,”姜灼停下脚步,对姜昕道:“我不过一个大夫,哪得什么危险,且想来我在这北疆还得多待些时日,莫要耽误你们大事,日后若要回去,想来徐国公自会安排。” 一个跟在姜昕身后的兵将这时笑道:“姜大夫,您可是小神医,吾等是领了命,不许容您出半分差池,要真自个儿跑回去了,说不得还要受军法处置。” “再说了,咱们跟徐家军亦是兄弟,此地可就是战场了,说不得有了机会,还能一块上阵杀敌,真还不急着回长安城。”另外一个也乐呵呵地道。 姜灼叹了一声,冲着众人拱了拱手:“如此,便有劳各位。” 隔离营外,姜灼还未得进去,却瞧见有几人从里头走出来。 “姜大夫,”有人直接上前,冲姜灼抱了抱拳:“大家伙方才还在问您去向,都想跟您当面说一声。” 瞧着面前这人背脊挺直,威风凛凛,全然没了前几日的衰弱这态,姜灼笑着问候:“想来刘都统竟是痊愈了,果然好极!” 那位刘都统身形壮硕,并不太苟言笑,不过却是个极知礼的,沉吟片刻道:“本将和兄弟们这便要回营,姜大夫救命之恩,吾等没齿难忘。” “行医之人,解人病苦乃职责所在,并无救命之说,刘都统太过客气了!” 刘都统伸了伸臂膀:“说来今次留得一命,便是赚回来的,他日再上战场,定要拼尽全力,将匈奴人斩尽杀绝,既然军人,马革裹尸才是正道,若是真死到床上,可是要羞死了!” “刘都统,好气概!”姜昕等人听得激动,不由鼓起掌。 第485章 姜灼却并不以为然:“保家卫国自是重要,只各位切莫忘了,家中还有父母妻儿,正盼着各位凯旋而归,他日共享太平,才是周全之事。” 刘都统终是笑了笑,回头叫来身后一名小兵:“无病,快来见过恩人。” 那小兵自是忙上前,冲着姜灼抱拳:“无病多谢谢姜大夫救了叔父还有末将,姜大夫说得对,杀了匈奴,咱们还都要活着回去。” 既是回了军营,姜灼少不得又是忙一日,待到徐国公派人来寻她,姜灼才觉出自己腰酸背疼,又是累得不行。 等姜灼进了营帐,徐国公少不得招手:“来得正好,圣上传书来了,竟是问到了你。” 姜灼不自觉眼睛一亮,不过也不好太过表露,只能矜持地笑笑。 “圣上之意,北疆苦寒,若是军中疫症得以控制,便让你尽早回去,莫要耽搁太久。”徐国公道。 虽深知诸葛曜是不忍见自己受苦,只是此时徐家军中伤寒之疫虽得缓解,不过说到控制也还不够,且以目前缺衣少穿的形势,姜灼疑惑,这之后或是还要出事,她一时半会,却真不敢走。 “倒也不急,既是来了此地,在下便准备多留些时日,就算伤寒除去,或得还能有些别的用处。” 徐国公点了点头:“老夫倒真不舍得你这孩子走,尤其此时……”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报:“国公大人,赵大人回来了。” 立时之间,徐国公神色一震,高声道:“还不快请!” 姜灼自是退到了一边,心知这位赵大人,便是此次的监军,也就是赵卓父亲,深得诸葛曜信任的卫尉赵申,想来他是寻粮回来了。 一转眼,有人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赵申此时当还是人到中年,两鬓却已染霜,眼角皱纹深刻,不过精神倒还不错,若是细看,身上披着的大氅摆下,尽是灰土,想来定是连日奔波。 “赵大人,粮草可筹到些?”徐国公起身,不及寒喧,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赵卫尉神色颇有些迟疑,随后有些懊丧地道:“已有一批停在军营之外,下官正让人往里搬,不过,想来也只能撑十日左右。” 此时徐国公不掩目中失望,愣了片刻,道:“这一路辛苦,你且坐下歇歇吧!” “是。”赵卫尉应过,随后开始解身上大氅,随手扔到了一旁。 无意之间,赵卫尉这才注意到,屋里这会子还站着个年轻人,不免看了他两眼。 “姜灼,赵大人想是知道的。”徐国公给赵卫尉介绍道。 少不得姜灼上前拱手,倒被赵卫尉制止了:“本官曾见过姜太医,还得多谢你当日救下小女一命,想来此次是为军中伤寒所来,辛苦你了!” “在下不敢当。”姜灼忙回道,不免准备告退了。 “姜太医且慢,”赵卫尉却拦住姜灼,打量她一刻,见她扮着男装,知道是不愿意被人瞧出女郎身份,不免赞同地点点头,随即问她:“不知患病的兵将,可是好些了?” “已然有人痊愈,这‘妙手回春’四字,咱们姜大夫当之无愧啊!”徐国公在一旁笑起来,想是诸事之中,如今唯有这一桩,还算能叫他开怀一些。 “好极!”赵卫尉也是松了口气模样。 不过,随后营帐之中却有些沉默。 猜测赵卫尉与徐国公二位,怕是又想起最叫人头疼的粮草之事,姜灼也不免暗自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倒是赵卫尉先开了口:“此次下官前往金城和南越两郡,倒是金城郡守还算好说话些,多少筹了些粮草,南越的那位,却是连面都不肯见,更惶论粮草之事,只叫下面人随意敷衍,气得本官转头就回来了。” “南越郡守?”徐国公想了片刻:“张俭此人,原本不过是王巍门人,后来竟是青云直上,如今已然成了一方郡守,只这人品,众所周知地差!” 听到“王巍门人”,坐在一旁的姜灼立时明白了,王巍素来只想求和媚外,他的人,如何肯为征战匈奴出力呢。 “说来这些郡守,倒是比各地封主更有气势,”赵卫尉不免冷笑一声:“从不为大局着想,只怕自己因此吃了亏,倒不想一想,匈奴若是打进来,他们这些郡守的脑袋可还保得住?还有便是,如今敢将本官拒之门外,以为日后圣上能放得过他们?” “附近的州郡,赵大人已经跑遍,如今却依旧粮草不及,莫非这势头,竟是要困死老夫的儿郎?”徐国公不免泄气道。 未想赵卫尉这时半开玩笑道:“一路回来之时,听到下面人在嘀咕,真要不行,便去劫了南越粮仓,先解燃眉之急再说,大不了日后向圣上请罪,也好过瞧着咱们兄弟,还未上得杀场便饿死了。” 徐国公摇头:“赵大人何时也这般义气用事起来,若是去劫粮仓,吾等与那匈奴人,又有何区别。” “不过说些气话,抒发一下胸臆,”赵卫尉冲着徐国公拱了拱手,笑道:“也是苦中做乐。” 徐国公此时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放着北疆域图的几案,细瞧了半天,才抬头道:“这各府郡州,说来赵大人皆已走遍,如今离咱们最近又还没去的,便只有陇西了。” 结果赵卫尉却直摆手:“罢了,陇西王与圣上素有旧怨,徐国公还曾因此引祸上身,如何会不知道?当日圣上登基之时,虽瞧着他一力附和圣意,只怕未必真心,此人,着实不能沾惹。” “赵大人,圣上今日传书,”徐国公抚了抚额头:“胶东王已然备下一万石粮食,不日便要送过来。” 姜灼听得心中一喜,诸葛庸小孩儿家自是不懂事,想来是洛昭仪做的主,如此,说不得便解了困。 赵卫尉先时还点了点头,随即却又叹气:“胶东比长安城离咱们更远,便是一路顺利将粮食运过来,怕也是要两三个月后,到了那时,恐怕早饿死一大片了。” 姜灼听到这里,忽然觉出自己留在此处不太妥当,随即起身告退道:“两位大人,在下告退,去隔离营看看。” 第486章 徐国公这才注意到姜灼还在旁边,倒也并不在意,“哦”了一声后,只提醒一句:“关于粮草之事,勿要说与外人,以免扰动军心。” “遵命。”姜灼立时点了头,随即走出了营帐。 此时天色已然黯下,不少营帐前,三三两两的兵将坐在一块,正就着凉水,啃手中看不清颜色的干饼,不过众人倒是吃得香甜,一边大口嚼着,一边畅谈日后杀敌之事。 姜灼不免叹了一声,转身进了隔离营。 赵卫尉第二天一早便又走了,这一回,并无人知道他去往何处,只听说,又是去寻粮草了。 一晃十日已然过去,隔离营中的病患果然越来越少,徐国公却依旧是愁眉不展,只为眼瞧着,军中竟快断粮了。 这日姜灼与徐国公告过假,准备回驿馆梳洗一下,顺便换件衣裳,刚到营门口,却见无涯先生打马过来,身后还跟着几辆大车。 姜灼忙上前见礼,转头瞧瞧大车,忍不住问道:“先生可是送粮草而来?” “自然,”无涯先生翻身下马:“这些都是武威郡下各城送来的,还有不少,用是百姓自发捐出的粮食,说来能置办到这些已然不易,如今武威郡的粮仓也已快空了。” 此时已经有人回去报信了,听得来了粮食,不少兵将跑出来,高高兴兴地帮着搬运,其实从前几日起,兵将们的吃食已然减半,连姜灼都只分到半块干饼。 瞧着正欢天喜地背着粮食的兵将们,姜灼心里不免一酸,这些儿郎原是为驱除匈奴,守住大靖国土而来,如今却是食不裹腹,挨冻受饿,真是愧对了他们。 “姜大夫这是要走?”刘无病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瞧见姜灼准备上马,便过来招呼。 姜灼笑道:“我去驿馆换身衣裳,一会便回。” “大家伙可都在议论,姜大夫医术自是叫人佩服,就是说话细声细气,举手投足,带着些娘娘腔,着实可惜了,他日咱们带你一同到战场上走一遭,或得为你添些男儿气。”刘无病玩笑道。 “如此,便说好了,到时要上战场,别忘叫在下一声。”姜灼开心地答了一句。 倒是姜昕白了刘无病一眼:“居然在背后嚼姜大夫的舌头,是该将你等送上战场,免得你们闲得慌!” 说说笑笑问,姜灼便与无涯先生等人告了辞。 只是未想到,等到两个时辰后她再回来,姜灼却听到说,突然接到消息,匈奴一队人马从武威郡东北一处邑城偷越了进来,竟意图直捣武威郡的腹地。 到了军营里头,姜昕很快打听到,这一回刘都统请命,率了手下人马出去迎敌,两个时辰前便走了,目前战况未知。 夜半时分,整个军营皆是未眠,都在等着他们的消息。 徐国公的营帐更是通宵点灯,姜灼端着一碗粥走进去时,只见徐国公坐在几案上,正自盯着面前的地图,旁边有几位军中将领,或坐,或立,或来回踱步,皆神色凝重得很。 姜灼将粥碗放到几案边,劝道:“国公大人,先用些粥食,你前几日受了风寒,才刚好些,切不可劳累太过。” 徐国公抬头看看姜灼,不免问道:“你这孩子,怎得倒不去休息?” “既进了徐家军营,自是其中一份子,如今有兵将在外头浴血奋战,大家都一块等着消息,在下亦如是。” “那帮匈奴人,不过是一小撮乌合之众,老夫并不看在眼中,这种小打小闹,更不是一回了,想来又是耶律拓派来,想探咱们底细的。”徐国公颇为不屑地道。 虽口中说得轻松,然后徐国公神情极是严峻,到最后,竟又背起手,在几案后,来回走了许久。 姜灼从营帐出来,不免在外头站了一会,直到姜昕上前,将一件斗篷给她披上。 “姜大夫,不如回去吧,外头风冷!”姜昕道 “不妨事。”姜灼回他。 看了看军营中不时往外瞧着的兵将们,姜灼叹了一声,徐家军本是大靖精锐,与魏家军并称“铁骑”,只这一回出征,却倍受掣肘,若非受粮草所困,哪会如今日这般,终是不免人心不安。 虽是已到了初春,北疆夜晚却依旧冰寒刺骨,毕竟是女子,姜灼终于听了姜昕之言,准备回到自己营帐。 却不想人还未进去,便听军营外传来杂乱的马蹄之声,然后便有不少人往军营门口跑去,更听到人兴奋地大声道:“胜了,胜了,全歼匈奴人!” 姜灼也是一喜,忙和姜昕一起,随着人群迎了出去。 此时整个军营都热闹起来,徐国公也站到了军营正中,而此时,一身是血的刘都统正抱拳禀报:“国公,末将幸不辱命,将匈奴人堵在河西,全歼敌兵两百余人。” “好!”徐国公自是点了头:“我军伤亡如何?” 刘都统面色稍有些凝重:“五名兄弟战死,伤者十数人。” “派人将战死的儿郎记下名字,好生掩埋,叫军医尽速诊治伤兵,”徐国公这时叹了一声:“如今艰难,竟不能让各位痛饮一番了,他日吧,咱们当共贺大败匈奴!” 此时姜灼已经同太医们一起,将受伤的兵将领进营帐之中包扎,虽说伤情有重有轻,不过伤兵们却依旧气势高昂,一个个只道,杀得竟不过瘾。 等到忙完之后,姜灼才出到了营外。 这时伙房的炊烟已然点了起来,姜灼看到,不少还穿着战袍的兵将,此时直接坐到地上,拿着干饼大口地嚼着,显然是又累又饿。 “姜大夫,你今日可没赶上!”刘无病在不远处笑着招呼了一声。 姜灼自是走上前,瞧见他正用还沾着血的手啃着干饼,旁边地上,还放着一碗水。 “你受伤了?”姜灼指了指他的手。 刘无病摇头道:“没伤,是匈奴人的,今日我可是斩了两个匈奴人的头,少不得溅上,我叔父说了,这便是军功。” “无病兄弟果然英雄!”姜灼夸了一句。 “今日着实痛快,若是这会子能喝上一碗酒,再吃上烤肉,可不要美死!”刘无病哈哈大笑,随即将盏中的水一饮而尽。 第487章 这日天光放亮,姜灼刚从营帐出来,撩开帘子之时,意外地瞧见,满目皆是白皑皑一片,原来竟是一夜之间下起了桃花雪。 若是在长安城,立春之后下雪,少不得是一番别有风味的景致,怕是家家屋中的小郎或女郎,都得高兴坏了,只如今身在北疆,又逢战时,自是没人会觉得高兴。 如今隔离营中,不少人已然痊愈,疫症终算被控制住了,然而从昨日开始,粮食只得勉强裹腹,这一回,连武威郡守都想不出法子,眼见着大军说不得竟要断炊,若是雪再下大些,就算弄到粮食,怕是也运不过来,更何况天又会更冷了。 姜灼不免叹了口气,紧紧身上大氅,便往隔离营走去,这一路上,除了留下一串脚印,便是羊皮靴子踩上雪籽的沙沙响声。 有军医此时站在隔离营帐外,冲着姜灼拱手招呼道:“姜大夫这么早便来了?里头也没剩多少病人,吾等照应着便是,您勿须这般辛苦。” “等里头人都活蹦乱跳出来了,才能得着圆满,善始善终吧。”姜灼笑答。 军医随在姜灼身后往里走,不免打听道:“听军医长说,待得这隔离营撤去,姜大夫便要回长安城?” 姜灼“嗯”了一声,的确,每回诸葛曜传书过来,总是要让徐国公催她,事情一完结便尽快回长安城,想来是担心自己在北疆安全,只是姜灼如今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说来她在军营待了不到一月,却因医术高超,颇得兵将们依赖,大家伙也都熟了,因不知姜灼是女郎,皆与她称兄道弟,而姜灼心中也颇为感念,如今徐家军陷入困顿,她但要一走了之,倒着实心中过意不去。 “过一段时日吧。”姜灼含糊地道。 “以姜大夫之医术,若能留在此地,定能大显身手,只可惜您这么快就要走了,”军医颇为舍不得:“听说姜大夫是太医院出来的?” “见笑了。”姜灼并未否认。 “说来能进太医院虽是光宗耀祖之事,只身为大夫,整日围着几位贵人打转,着实荒废了一身好本事,倒是天下百姓,疑难杂症甚多,却遇不着几位像医圣这般以悬壶济世为己任的好大夫,有些病,竟是延误了。”军医一时颇为感慨。 姜灼认真听了,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当初师父屡屡拒绝先帝入太医院,既有厌恶宫中斗争的缘故,想来也是心怀百姓,想以医术广泽天下之意,回想一下,若师父后来真成了太医院一人,大约也不过是这世上多了一位太医令,而医圣之名,怕是无从提起了。 未想军医随口这一席话,终是让姜灼心中生起了波澜。 失踪多日的赵卫尉去而复返,然而这日一回军中,人便立时病倒在自己营帐之中。 姜灼立时被徐国公派人叫了过来,而她一进来便看到,赵卫尉躺在床上,满脸赤红,紧皱眉头,没一会,便巨咳不止。 徐国公站在床边,不停地长吁短叹。 唤上赵卫尉的随从,姜灼认真地听他讲述因由:“大人去见陇西王,自是提及商借粮草之事,却不想被人一口回绝,吾等本欲劝大人立刻离开便是,只是大人却说,若再弄不着粮草,徐家军便要不战而败,这一回定要有所收获,之后,大人每日到陇西王府外求见,开始人家还在敷衍,说什么待见到圣旨方可商量,后头又说陇西王突然病下,不得见客,自是百般推脱,显见毫无诚意。” 此时姜灼才明白,赵卫尉竟是去了陇西,当日他曾提过陇西王与诸葛曜素有旧怨,未必肯出借粮草,却不想还又真的去了,想来也是到了山穷水尽,才不得不走出这一步,想是心中也是艰难。 “大人一直心气不舒,熬到前几日,终是倒下,先只说头痛欲裂,又一直叫着口渴,当时属下等便寻大夫,说是伤寒发热,”随从继续道:“服过汤药之后算是好些,夜里出了一身汗,次日人倒是清爽了些,只是仍有些发热,大人只说不能倒在陇西,前日天未亮,喝过粥食便带着属下等上路往回赶,却不想未行几里,大人便又开始咳嗽,口渴,回来便已撑不住了。” 未想这时,赵卫尉突地从床上坐起,猛地咳嗽好几声后,竟是趴在床沿,像是肚中有什么,一定要吐出来。 待得手下人侍候半到,又喂了他一些水,赵卫尉才算得了安稳,而这时姜灼已然为他把过脉,只说其脉洪大,乃是阳明少阳二经之症,问清了在陇西时,大夫给开的是大柴胡汤,姜灼略想一下,便以白虎汤加麦门冬、天花粉,外与辰砂益元散,用井水调下五钱为方,命军医下去将汤药熬过,速速让赵卫尉服下休息不提。 等忙定规后,姜灼随着徐国公出到营帐之外,却见外头这会子站了几名兵将,头前一位,便是那位刘都统。 徐国公看看众人,不免问道:“不去练兵,都在此处站着做甚?” 刘都统上前抱拳:“听闻赵大人回来扣便病下,吾等过来瞧瞧。” “赵大人发热伤寒,姜大夫已然开过药,当无大碍了,他现在正歇着,你们且回去吧!”徐国公挥了挥手。 “国公大人,是不是这一回,又未寻着粮草?”刘都统犹豫一下,还是问道。 “此事你们勿须管了,老夫自有法子,便是剜了老夫的肉,也不能叫儿郎们饿着肚子,且圣上已然从胶东调了粮食过来,不日便可抵达,为今之计,将你们的兵都带好,莫他日上了战场,软塌塌一片就成!”徐国公高声地道。 刘都统同众人互相对视几眼,抱了抱拳便退了下去。 徐国公带着手下将军们进了营帐,尚未坐定,便召进姜灼问道:“说说罢,赵大人病情如何?” “想是赵大人多日奔波,劳倦太过,加上心思郁结,又遇着寒凉,这才发了病,待得热退之后,当要多歇息几日才得稳妥。”姜灼自是回道。 第488章 徐国公坐到几案后,拧眉拍了拍几案:“说不得,竟要老夫亲自去求粮草了。” 有人立时上前道:“国公大人,您乃一军之帅,自当镇守军营,主持大局,便让末将等去想法子。” “算了,”有人猛喝道:“大不了末将带人去抄了张俭那老巢,先填饱兄弟们的肚子再说,日后才管其他。” “混帐!”徐国公立时大怒:“身为大靖儿郎,却去打劫自家人,你倒不怕让匈奴人瞧了笑话!” 被训之人一愣,随即嘀咕一句:“末将觉得,那张俭真不像自己人。” 正在这时,从外头冲进一名传令兵,急吼吼地报:“国公,匈奴大军到了,已在姑臧邑城外叫阵!” 徐国公猛地站起:“营下各部,叫儿郎们披挂起来,速速迎敌!” 等姜灼走出徐国公营帐之时,外头各营兵马已然整齐列队,徐国公几乎飞跃到高台之上,先向下面众人一抱拳,才道:“吾家儿郎,匈奴人果然已是到了,可还记得,咱们徐家军为何千里迢迢来此?” “驱逐匈奴,保我大靖江山!”台下异口同声地道。 “正是,如果兵临城下,各位血战杀场之时便在眼前,匈奴侵扰咱们大靖数十年,老夫当年刚披上战袍,头一仗便是与匈奴人刀兵相见,杀得那叫痛快!只未料,如今这匈奴,还在等着挨打,嗨,老夫也是腻味透了!” 下面一片哄笑声,便是姜灼也不由掩嘴而笑。 “今次,匈奴算是不再小打小闹地偷袭了,听说来了不少,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不足挂齿,老夫便叮嘱各位,”徐国公又一次身如洪钟地道:“给老夫狠狠地教训这帮龟孙子,让他知道爷爷们的厉害!” “遵命!”军营中响声震天,气势高昂。 待到徐国公将大旗交至先锋官手上,所有兵将立时踏上各自战马,有条不紊地往军营外飞奔而去。 姜灼一直注视许久,直到姜昕走到她旁边,感叹道:“若不是姜大夫在此,弟受命不得离开,说不得也跟着上了战场。” “只盼他们这次能得胜归来!”姜灼此时也心潮起伏,竟觉得听了徐国公的话,竟也有上战场的冲动。 而正在这时,姐弟二人瞧见,不远处,有人已经在准备粮草,想来是要送到前线,姜昕等人瞧着,也忙跑过去帮忙,只是用不着一时便装完了车,着实是没有多少。 军医们这时在一旁议论:“这仗不能打得太长,否则说不得到后头,兵将们只得啃树皮充饥了。” 姜灼一时愣了许久,只觉得心中,竟是隐隐做痛,为那些兵将们心疼。 天色将黑时分,赵卫尉已然醒过来,姜灼过去瞧了,热已然有些退下,再问,口渴之症也渐渐消去,姜灼自是嘱咐赵卫尉好生睡一觉,方能早日痊愈。 听了姜灼所言,赵卫尉却叹了一声,转头便让随从扶了自己起床,口中道:“多谢姜大夫挂心,只这会子本官哪能睡着,再耽误下去,徐家军真要出大事了!” 说着,赵卫尉便披上大氅去了徐国公营帐,自是又为了商量粮草之事,姜灼知道这是拦不住他了,也只能无奈地瞧着,心中担忧,赵卫尉这病又得拖得长了。 不出所料,第二日赵卫尉便出了事,姜灼还未起床,便有赵卫尉的随从在帐外喊她,说是赵大人不好了。 姜灼听得一愣,赶紧穿好衣裳,便往赵卫尉营帐跑去,等她到的时候,不但徐国公在,便是无涯先生竟然也来了。 顾不上招呼,姜灼直接走到赵卫尉床前,却见他双眸紧闭,牙关也是咬得死紧,已然民不省人事了,姜灼用手背摸摸他额头,竟是烫得吓人。 “为何会如此?”姜灼不免大吃了一惊,明明昨日赵卫尉渐已好转了。 “怨老夫啊!”这边,无涯先生不停地自责:“昨晚老夫来军营商议筹措粮草之事,出了国公营帐已然是深,后头又随赵大人来了他这营帐,一时我二人说得久了,竟是忘他是病人,想是赵大人又受了风凉才倒下的,姜灼,赶紧救人呀!” 姜灼也是无奈何,明白这是赵卫尉夜睡不周,复感寒邪,不过既已如此,这会子也不是怪谁的时候,姜灼想着,最要紧的,得让赵卫尉将汗发出来,若热度再不退,怕真有性命之忧。 一时之间,姜灼用了小柴胡汤加升麻、葛根、前胡、薄荷,赶紧将方子交了军医,等药端过来,给赶紧赵卫尉灌下去后,少不得她又让人取来些被褥,严严实实地给赵卫尉盖了,只为了让他尽快发汗。 等到赵卫尉再醒过来,已然是两日之后,虽是热退,只此时人萎靡不振,一脸憔悴,半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除此之外,手脚冰凉,便是连话都懒得说,只是徐国公过来之时,才能勉强说上几句。 这会子,徐国公又来看赵卫尉,未等徐国公开口,赵卫尉先是有气无力地问道:“大人,前头的仗打得如何了?” “那帮龟孙子一力想攻城,只是三番五次都被挡在城外,出是莫可奈何,你且放心,徐家儿郎,没有一个孬种。”徐国公笑着道,还拍拍赵卫尉的肩膀。 赵卫尉叫旁边随从过来,扶着他坐起,不免又问起最担心之事:“这粮草,可有了下落?” “呃……此事,无涯先生已然想法子去了,你莫操心,只将这病养好便是。”徐国公支吾道,半不敢说,无涯先生也是到处碰壁,这粮草根本没有下落。 姜灼这时走进来,手上正端着一碗汤药,虽是说赵卫尉热终算退了,不过却神思不瘁,故此,姜灼复又开了生脉散加石斛、百合、大枣、白芍药,只为培本固元,好教赵卫尉早日恢复。 看到姜灼,徐国公这时倒笑起来,对赵卫尉道:“却有一桩好事,那隔离营已然拆了,倒是亏得姜灼过来,否则我这打仗的儿郎,竟会折了不少。” “国公大人又在说这些,在下不敢称功。”姜灼笑答,然后示意随从服侍赵卫尉用下汤药。 第489章 “不知下官这病,竟是何时才能好,”赵卫尉喝过药,不免冲着徐国公感慨道:“原先下官请命为监军,是想着,身为卫尉,总要到战场上走一遭,也不负圣上信任,更是要帮着国公排忧解难,未想如今,下官竟是来拖累大家伙的。” “这时何话,”徐国公咳了一声,转头问姜灼:“赵大人这症状,何是能得痊愈,让他有个底,免得想不开。” 姜灼也瞧出赵卫尉心情郁闷,忙故作玩笑地道:“不如请赵大人放宽心,小女这剂药可是神得很,瞧着你这咳嗽不是已然好多了吗,且再将养几日,便能恢复如初了,到时候再想别事不迟。” “好,便拜托小神医,本官还得出去寻粮草,可别叫人空着肚子上战场。” 谁都没想到,姑臧邑城这一仗,竟是打了七天七夜,好在终是逼得匈奴人退了回去,然而等兵将回营,未得报喜,徐国公却是大光其火,竟然怒到,要当众斩了刘都统和他手下人马。 此时军营之中,徐国公站在高台之上,指着下面被绳捆索绑的几人,喝斥道:“老夫出身贫户,当日因家乡遭了盗匪,才不得不离乡背井,投奔远亲,后来得着机会入军营当兵,老夫便发誓,既为军人,必要守百姓平安,绝不做不不义之事,未想啊,本将一世英名,到老了,竟毁在你等手上,这仗还打来何用?” 台下一片默然,竟是只能听到呼吸声,众人皆吓得一动不动。 姜灼站在一旁,瞧着虽被捆得死死的,却紧闭双目,依然高昂着头的刘都统,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刚从跟去姑臧邑城的军医长处得知,徐家军到了邑城,不过两日,粮草便已耗尽,只他们向来军纪严明,并不敢骚扰城中百姓,一时之音,眼见着,果然只能空着肚子去打仗。 结果,谁都没有知会之下,刘都统竟带着手下兵马,悄悄离了营,等到第三日,他们再次出现之时,竟是带回来十几车的粮草,众人这才得知,刘都统竟跑去抄了南越郡的粮仓。 大战在即,有了粮食,兵将们才得力气打仗,所以众人也顾不上别的,只想着一定要将匈奴打回去。 如今战事结束,刘都统自知有罪,一回到营中,便叫人将自己和手下几名带头的校尉一起绑了,自个儿跑到徐国公跟前,说要以死谢罪。 “刘庭均,你还有何话好说?”徐国公这时站到刘都统面前,恨恨地看着他。 “国公,末将知罪,”刘都统睁开眼睛,高声道:“事急从权,末将在抢粮食之前,已然抱着,日后听凭国公军法处置的打算,只是末将并不后悔,若是不抢这粮食,兄弟们根本抵挡不住匈奴人,但要城池一破,死的便是大靖百姓,如此算来,末将觉得,还是赚了!” “你说得倒是义正辞言,”徐国公冷笑:“那南越,就不是大靖的?你抢了粮仓,害得不也是大靖百姓?” “两权相害取其轻,再说那张俭的粮仓中藏了那么多粮食,居然不肯拿出来,其心甚为险恶,末将倒有些后悔,当时没杀了那贪官!”刘都统大义凛然地道。 “国公,末将身为姑臧邑城之战主帅,有失察之责,此次之事,乃是末将亲自授意,刘庭均等不过遵命行事,本将才当受过。”一名徐家军的将领上前,欲要代担责任。 “将军,此次并非刘都统自作主张,更与主将无关,是属下等一起想的法子,然后推举刘都统他们行事,要罚便一起罚吧!”下面兵将开始七嘴八舌地为刘都统求情。 “好啊,何时咱们徐家军的人,一个个都不会明辨是非了?”徐国公更是火冒三丈:“徐家军向来军纪严明,若犯盗抢,一律就地正法,来人,速将这些人拉到营外去斩了!” 一时,军营之中突然沉寂了下来,随后,开始有人渐次跪到地下,眼见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跪倒在徐国公面前,便是姜灼,也跟着下跪,着实是心下不忍见,刘都统他们竟为了让军中兵将吃口饱饭上阵杀敌,以致要丢了性命。 “国公,”有人这时走到刘都统旁边,拱手道:“此次刘都统一行前往南越,乃是受下官唆教,若是要斩他们,下官也当受其责,不如就一起吧!” 徐国公看着下面立着的赵卫尉:“赵大人,老夫明白,当初刘庭均随你一起,到胶东辅佑圣上,其间倒是一起吃过苦,你们之间的交情想来也有十几年,只是此地乃老夫军营,刘庭均还是老夫的亲兵出身,倒不信今日,老夫还杀不了他了!” 赵卫尉此时一拱手:“国公,刘庭均果然可杀,只是如今军中用人之际,多一名兵将,日后便能多杀几个匈奴人,刘都统虽行事鲁莽,却不失一位将才,不如请国公网开一面,让他戴罪立功,日后得胜还朝,再定他死罪,如何?” “国公,末将知错,也并不贪生怕死,只是请您放过,让末将在战场上杀了那些匈奴人,日后您要如何处置,末将绝无怨言。” 不一时,众人又一次为刘都统求起情来。 最终,死罪得免,活罪难饶,刘都统几个,皆被打了十大板,以儆效尤,这才被扔回了各自营帐。 徐国公站在高台上,竟是亲自监完了刑,才肯回去,姜灼在一旁瞧着被打得一个个都站不起来的几位,笑呵呵地由人扶回去,军医们也赶紧跟了过去,不免松了口气,。 便在这时,突然见赵卫尉带着几个人要往外走,姜灼一惊,忙上前问道:“赵大人大病初愈,难道这便要走吗?您尚不可太过辛劳呀!” “是啊,若不再去寻粮草,后头说不得还有人要去抢粮,这等事,不该让兵将们操心。”赵卫尉无奈地笑笑。 姜灼不解:“不是附近您都走遍了吗,这是要去哪儿?” “这……”赵卫尉叹了口气:“再去转一圈,看能不能再求一求。” 第490章 陇西虽是位于武威郡正南端,说来就在北疆边上,然而与武威郡比起来,更像另一番天地,土沃水美,就像另一处江南,着实是渭水流经此域,滋养土地,再加上四周山川绵延,隔开了别处,竟有了自成一世界的意思。 姜灼拉着马进到陇西主城中,四顾瞧了半天,街上人来人往,瞧着打扮,颇显富足,集市上贩夫走卒尽在叫卖,自有一番繁华景象,显然武威郡的战事,并未引起此地人的恐慌。 “果然是封地,瞧这富庶得,和武威郡竟是天壤之别,先帝对自个儿子倒真是不错,”姜昕叫人拉过姜灼的马,自已则走在了她旁边,感慨道:“只这一位本是个贪心不足的,当初觊觎皇位,坑了圣上不轻,不过到后头被瞧出不是那块料,又灰溜溜地被赶回来,也是丢尽了颜面。” “行了,莫说这些,别忘了咱们这会子在谁的地界。”姜灼回过头,忙制止了姜昕。 “姜大夫,不是说要回长安城吗,怎得又转到陇西来了?”一名随从不解地问。 “听得此处不错,便来开开眼界。”姜灼笑了笑,停下脚步,注视着不远处陇西王府的门楣。 眼见着徐国公军中便要断粮,赵卫尉拖着病体又去奔波,本是负着在北疆收集军情重任的无涯先生,这一回也不得不做起了军需官,四处求告,姜灼瞧着十分不忍,由此不免想到,或者她能去试一试,也好为徐家军尽一份力。 当然,南越郡那些地方,姜灼自是去不得的,倒是陇西,多少还算有一位熟人。 既是有了这个想法,姜灼便要付诸实施,不过她并不敢将此事说与别人,一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与陇西王有旧交之事,二来,万一借粮之事不成,也免得叫人得了希望,又再次失望。 所以,就算离开徐国公的军营,众人也只知姜灼这一次治疫圆满,准备回长安城复命了,便是跟随左右的姜昕等人,也是一点都不知道她心中打算,以至半道之上,姜灼说要绕道陇西,也无人反对,倒是二话不说,都跟着一起来了。 陇西王府外,与主城门口一样,皆重兵把守,瞧得出来,陇西王虽自得其乐,怕是心中也知道,如今战事正起,匈奴人并不消停,说不得烽火竟也要烧到他这儿。 进城之时,天色已然将暗,姜灼并没有直接上去求见,而是让姜昕先寻了家客栈,大家伙暂且住下,她准备找个机会,独自去见陇西王。 次日一早,姜灼正要出客栈,不想姜昕比她更早,早在外头练起了功夫。 “姜大夫这是何往?”姜昕看着姜灼要走,忙整好衣裳便要出去。 “到外头转转。”姜灼支吾了一声,并不准备带上姜昕。 姜昕却一乐,像孩提时一样,跟屁虫一般粘了上来。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安全,姜灼也无法,只得由着姜昕了。 姜昕跟在后头,倒是瞧了好一会热闹,好半天才走到姜灼近前,低声问:“阿姐,咱们何时上路?” “不急,我……有一事未了,”姜灼叹了一声,终于转过身,将姜昕拉到一个僻静处,小声道:“如此说吧,我与陇西王算是认得,此来,是为找他借粮。” 姜昕有些吃惊,大概是没想到,姜灼来陇西竟是这个打算。 陇西王府门前,姜灼冲着一位上了些年岁的守门人拱了拱手,客气地道:“老丈,在下姓姜,乃是陇西王旧识,今日特从长安城过来,只为拜望殿下,可否请通禀一声?” 那人上下打量了姜灼几眼,毫不给情面地摆了摆手:“这大街上之人,若都说是我们殿下旧识,一个个皆跑来求见,殿下可不得累死,无事快走吧!” 未想刚到门口,便碰了钉子,姜灼不免一愣,随即解释道:“在下并未胡言,的确曾与殿下有些交情,不如你去问一声,。” “还不快走!”守门人立马不高兴了:“殿下何等人物,成天忙着郡中事务,谁有闲功夫,来见你们这些人!” “怎么说话的?!”姜昕见姜灼受人斥责,颇不高兴,上前冲对方大喝了一声。 “哪来的莽夫,还想动手不成!”守门人吓了一跳,然而没一会,从左右便上来不少佩了刀的人,眼见着就要围住姜灼和姜昕。 姜灼瞧见对方虎视眈眈的神色,再说下去,之后少不得他们姐弟吃亏,忙拉住姜昕,道:“走吧,莫在这里纠缠。”说话间,拉了人转身就走。 便在这时,她听到后面有人问道:“这又是何人,居然敢在王府门前闹事。” 那守门人答道:“管他是谁,反正殿下吩咐过,这几日谁都不见,那帮打秋风的成日来骚扰,殿下早烦透了。” “或是武威郡的徐家军又来借粮?” “可不,这几日便打发了两拨,殿下被缠得头疼,只说管他什么说法,谁都不见!” 等姐弟俩离得远了些,姜昕不由愤愤地道:“阿姐可听见了,那个陇西王和南越郡的张俭一样,都不是个东西,瞧着徐家军这般困顿,竟是见死不救,着实没有良心,还当自己是大靖人吗?” 姜灼远远地望着陇西王府的大门,也有些无语,她自是知道陇西王这人一向自私,根本不会有什么高风亮节可言,可是他当日也曾说过,若得机会,亦想上阵杀了那匈奴人,所以姜灼才会想到跑这一趟,只因为相信,他或许未必不肯伸出援手。 “阿姐,你如何认得陇西王?”姜昕这时却好奇了起来。 “呃……当日我曾为仙云长公主治过病,才得见过一面。”姜灼想想,还是轻描淡写地回了姜昕。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阿姐与他有多熟呢,”姜昕立时摇头:“也就阿姐想得出来,便是真进去见到陇西王,也不过是瞧人嘴脸罢了,借粮之事,竟不可得。” 姜灼并不答话,心下却在想,既来这一趟,总不能半途而废,这陇西王,无论如何她都要见的。 第491章 思忖之间,姜灼无意中瞧见,有几个人刚从陇西王府侧门出来,正一起下台阶。 姜昕也发现到,姜灼正望着远远走来的几人,倒是不解其意,未想这时,姜灼竟是直接朝那些人走了过去。 原来姜灼瞧见他们个个提着药箱,立时猜出,对方定是些大夫,这么多人一起从陇西王府出来,想来是在里头为人治病的,于是不免心中一动,这才走上前去。 略靠近了点,姜灼便听到其中有人道:“素来听闻大长公主最难侍候,果然如传言所说,这几日病没治好,咱们这气倒是受够了。” “只是大长公主这不食不寝已然匝月,吾等竟只能束手无策了?”有人在一旁叹道:“真是自愧医术浅薄。” “算了,大长公主深受中风之苦,能熬到今日已然万幸,或是该当寿终正寝,吾等也算尽了力。” 姜灼就这么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这帮人后头,倒算是听明白了八九分,却原来是大长公主又不好了,想到此处,姜灼忽然有了个念头,不免继续仔细地听那些人说话。 姜昕虽不解其意,倒是紧随在姜灼身后,并不敢打扰她。 未几,这帮人站到了一家医馆前,随后互相拱手作别,四下便散开了,到最后,只剩下两人未走,站在门外继续聊道:“听得说陇西的大夫都差不多被请去瞧过,皆是无能为力,后头还不知再能寻谁。” “方才管事不是说吧,殿下早在外头悬赏,只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咱们便拭目以待,到底哪位神仙能救得了大长公主,就怕跟咱们一样,被骂得狗血淋头不算,还被灰溜溜赶了出来,竟是半分颜色都不给人留。” “两位先生,”这会子姜灼忍不住出口问道:“只听说悬赏,怎得不见发榜?” 正自说得高兴的两人突然被个外人打扰,不免怔了怔,随即一起看向姜灼。 “这位小郎君莫非也是大夫?”其中一人问道。 姜灼笑着拱拱手:“不敢当,在下对医术,不过略知一二,说来在下乃外乡之人,这几日在陇西游历,正逢手头紧些,听得说悬赏,便有些动心。” “你且小心些吧,陇西王这银子可不是好拿的,”其中一人劝道:“大长公主这病古怪得很,怕是连医圣在世都未必治得好,若没有真本事,千万别去,免得给自己惹来麻烦。” 听出对方口气中满腹怨气,姜灼猜测,怕是在陇西王府受了陇西王或是仙云大长公主斥骂,想来那位老太太着实不好侍候,姜灼倒也领教过,不过,若论医术,姜灼却有这自信。 倒是另一人指点她:“你去中街瞧瞧,说是王榜贴在那儿,平素那地方人多,自是为了让大家伙都瞧得着。” 姜灼少不得谢过,顺着人家的指点,直奔中街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姜灼已然站在了陇西王府中,据称大长公主的居处前。 说来姜灼方才揭过榜,在王府门外被那守门人瞧个正着,自是同迎出来的管事咬了半天耳朵,到后来姜灼好说歹说,又拿出自己的药箱给人瞧,才算自证是个大夫,不过姜昕,却是无论如何都被拒之门外了。 在姜昕担心的注视下,姜灼终是进到了陇西王府中。 透过面前的拱门瞧进去,里头是一个偌大的庭院,姜灼觉得,此地与当日仙云长公主府格局颇为相似,少不了亭台楼阁,花团紧簇,绿树掩映,甚而院子右侧,还有一个偌大的湖泊,中央立着一处水榭,也是雕梁画栋,极是精致。 踏过石子铺起的甬道,姜灼越过奇花异草之间,被管事领到一间屋前。 这一路看过来,姜灼不得不感叹,整个陇西王府竟是奢华得很,比宫中御园也不遑多让,想来陇西王倒是个会享受的,在姜灼心里觉得,比当什么皇帝好。 通禀之后,管事才将姜灼带进去,内寝之中,此时站了不少人,大概这会子听说有揭了王榜的大夫到了,不免都回了头,好奇地瞅着姜灼。 瞧着众人这般神色,姜灼倒是极镇定,不过余光之中,多少能看出人家的想法。 方才只为了能进到陇西王府,姜灼也是没仔细看榜文,后来在外头等着她的管事好心提醒了一声,说陇西王有命,若得将大长公主治好,自是不会亏待,只若来招摇撞骗的、装神弄鬼的,殿下绝不饶过,所以虽然声称巨资报偿,至今却也无人揭这榜。 姜灼一脸淡然地随着管事指引,走到了病人床边,稍令人失望的是,她并没有屋中,有陇西王身影。 “沈夫人,这一位便是揭榜的大夫。”管事这时对床前站着的一位中年妇人禀道,想来这一位也是府中的主人。 沈夫人瞧了姜灼一眼,倒也不多说什么,只说:“既是敢揭王榜,必是有些本事的,不如快些为大长公主瞧瞧,若是能妙手回春,殿下自不会亏待。” 姜灼领命,坐到了床前的绣墩上。 床帘正自低垂着,姜灼瞧不清里头躺着的人,想来为了避讳,也无人上来拉开床帘,倒是有嬷嬷模样的人,拉出病人的手,搭在床边早已备好的脉枕上。 等那嬷嬷做完这些,并没有立时退下,却是站在一旁,忍不住打量了姜灼好几眼。 虽说是为了其他缘故,姜灼才揭榜而来,不过此时面前躺着的是病人,姜灼早没了杂念,只想着,得将人给治好。 “榜文上说,大长公主乃是外感停食?”姜灼问了一句。 沈夫人回道:“果是如此,如今饭食端到近前,大长公主竟都闻不得的,反问吾等,此等臭物如何食得下,她现在只能进些参汤,成日昏昏沉沉,总不得好。”说到这里,沈夫人又叫管事将几位府中的大夫也请进来,自是为了帮姜灼厘清病情。 一位大夫上前道:“大长公主年事已高,数年前曾罹患中风,之后随殿下来陇西安养,自是食不厌精,非补不纳,照应得极周全,只时日久了,便有了伤食之症,以至如今闻饭气便欲呕,月余以来,粒米难进,只得以参汤将养着。” 第492章 姜灼此时已然把完脉,开始低头思忖病人的症状。 倒是这时,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一到内寝,便直嚷嚷:“何人这般有胆气,竟是揭了本王的榜,咱们陇西竟还有这般人物?” “在下见过殿下。”瞧见正主出现,姜灼心下一喜,忙起身,向已然走到近前的陇西王拱手。 先时姜灼还低着头,又是着了男装,陇西王倒未在意,但等姜灼抬起眼睛,陇西王立时愣住,硬是不错眼地瞪了她半天,随后手点着姜灼,又顿了顿,才道:“姜灼?” 姜灼点了点头,神情淡定地道:“正是在下揭的王榜,殿下,这会子在下已然知道,当如何为大长公主诊治了。” 一时屋中之人都吃了一惊,自是诧异于这位大夫说话时的笃定。 倒是陇西王大笑:“成,你来了,本王倒也放心。” 姜灼并非故意说大话,其实她已是有了定论,仙云大长公主确实乃是伤食恶食,而前头那些大夫,想来认为上了岁数之人停食,皆乃脏腑虚弱所致,并不可自消,唯有补中益气能解,这才一直用参汤,反倒将人害苦了。 当姜灼开出生大黄,递到陇西王面前时,有旁边站着的大夫偷瞟了两眼,一时竟脸色都吓白了。 等到大夫们都知道了姜灼的方子,少不得面面相觑,想来怕惊扰到病人,大夫们干脆将姜灼请出内寝,显是对她的方子不敢苟同,大有要理论一番之势,而不一时,陇西王也跟了出来。 “这位大夫,药经早有记载,久病年高之人,最忌服生大黄,大长公主停食,便是因胃寒血虚,如今竟用这生大黄,可不是要催命的。”一名大夫已然激动起来。 姜灼却坚持:“据在下所知,殿下为了大长公主之症,遍寻各方名医,却至今未见有所长进,如今大长公主不食不寝,唯以参汤续命,绝非良策,只各位不知,这参汤才是催命之药。” 有大夫更是喝斥:“大长公主年高体弱,如何受得了那性寒泻下之药?差实荒唐到极!” “伤食恶食,皆归于宿食,宿食尽,则食自进,老少绋同理,”姜灼也有些急了,觉得这伙人固执己见,冥顽不灵,逼到最后,只得道:“以在下之拙见,大长公主此病可治,在下亦知,开出这生大黄必要遭人非议,只是若大长公主再不服用在下开出之药,怕是也不用续命了。” 此时陇西王早将方子交给管事,又冲他点点头,随后便自坐到长榻之上,也不搭言,倒像要坐山观虎斗。 “那个……”倒是有大夫还算沉着,对众人使个眼色,道:“既然是这位姜大夫开的方子,想来也有些道理,吾等收下便是,竟日倒是辛苦你了,不如请回吧!” 姜灼瞧出人家意思,大夫们根本信不过她,此刻更是在拿话敷衍,想来这药,定是不肯给大长公主用了,不免心里好气又好笑,脸色也不好看,却又不肯示弱,一时之间,倒是姜灼以一抵众,与人辩论了起来。 “成了,吵什么吵,”陇西王听了好一会,终于发了话,不过却是笑看着姜灼,故意问道:“姜大夫,你这是对大长公主积怨未消不成,听本王府中大夫之意,你开的倒像是毒药,你说本王要不要赶你?” 几名大夫皆愣了愣,颇有些不明白陇西王的意思,只是都听出来,陇西王同这位姜大夫,说起话来颇为熟络。 姜灼倒是不惧:“回殿下,既是敢揭这榜,在下自然有这本事,这毒药之说,着实是笑话,如此,若大长公主服下药后有个短长,在下以性命相抵,如何?” “这话……本王倒肯信你几分了,”陇西王笑得更开心:“也不用你死,以后留在本王府中为奴便是!” 大夫们觉得陇西王这意思,竟偏袒起了姜灼,未免心下着急,想来真怕姜灼这碗生大黄,竟要送了仙云长公主的命。 结果,没一会,管事真就带人捧了药过来。 “殿下,这药着实不能服呀!”大夫们试图劝住,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陇西王亲自取过药碗,往内寝走去。 “里头躺着的是本王姑母,怎得你们比本王还上心?”陇西王嗤笑一声,甚而回头对姜灼使了眼色。 这药终算在一群人的闹哄哄之中服下了,不过姜灼自是也被留了下来,按陇西王当着众人面发的话,若是大长公主有个什么不妥,便直接将她绑了。 早知自己定会留下,姜灼倒是求之不得,不过一个没注意,陇西王倒是跑了个没影,不免叫人泄气。 是夜,大长公主内寝之中,在旁边长榻上打了个盹醒来的姜灼,又一次走到了床前。 这会子,仙云大长公主床前守着的,正是白日里那个一直打量姜灼的嬷嬷,这一回人家总算认出了她,不免打听了一句:“您可是长安城郑家药铺的姜大夫?” 姜灼也不否认,点头道:“正是。” 那嬷嬷立时笑了:“怪道呢,殿下这般肯信您,原来是小神医到了。” “过奖了。”姜灼瞧了瞧床上的仙云大长公主,她记得,上一回见这位大长公主,还是先帝驾崩,她随陇西王回长安城吊丧之时,如今一年多过去了,这位大长公主,竟又老了许多,已然没有当年的威势。 “大夫放心吧,大长公主如今气息平缓,这会子总算睡得安稳。”嬷嬷松了口气道。 “还未泻?”姜灼问了句。 “未泻。” 姜灼“哦”了一声,嘱咐:“明日再服一剂,若得泻出来,便是好转了。” 那嬷嬷连连点头,不免又好奇地问:“姜大夫为何扮了男装,怎得来到陇西了?” 姜灼一笑,胡说了一句:“这几日趁着无事,我出长安城来走走,为着行路方便,才换过男装,外人面前,嬷嬷切莫戳穿啊!” “自当如此,”嬷嬷忙着应下,随后不免庆幸地道:“咱们大长公主吉人天相,危急之时,又能遇着姜大夫。” “不过是我盘缠快用尽了,这才想着来挣些银两,只盼着这一回殿下能爽快一些,也不知那巨资到底是多少?”姜灼不由开了个玩笑。 “果然又是个打秋风的,”内寝之外,传来陇西王的声音:“出来,咱们喝两杯!” 第493章 初春夜晚,姜灼坐在仙云长公主居处前那个赏湖的水榭中,托腮瞧着正斜靠在自己对面长榻上的某人。 灯火通明之下,这位陇西王显然已有了几分醉意,姜灼不明白,他到底高兴个什么劲,方才一股脑喝那么多酒,心中又不免感慨,幸亏陇西王没当上皇帝,否则大靖到了他手里,还不知给这般纨绔之人折腾成什么样。 这水榭开敞通透,四周只围了汉白玉栏杆,并不适合这乍暖还寒时节游赏,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水榭之中,此时竟是温暖无比,却原来早有人将一盆盆正在怒放之期的鲜花围放在花榭四周,借来花香,又挡住风寒,正加上地上高高的几座大薰炉,人坐其中,颇觉春意盎然。 “是不是觉得,本王这王府富丽堂皇又不失精巧绝妙,比大靖皇宫也不差些?”陇西王仰脖,又给自己灌下一杯美酒,颇为得意地感叹道:“虽说是偏安一隅,本王这小日子可不比未央宫的那位差,竟是神仙也未必比得上本王。” “艳靡太盛,失于流俗,说来终究浅薄了些。”虽是有求于面前之人,姜灼却无意吹捧于他,只平淡地说出了心中真实之想,须知百里之外,此刻正逢惨烈战事,陇西王倒如此作派,着实叫人看不下去。 陇西王听得直眨眼,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痛快,姜大夫,本王膏腴肥食许久,就缺你这一口清粥小菜来爽爽口,不如,就此留下如何?”说着,居然便要去摸姜灼的手。 姜灼一惊,赶紧避过陇西王,随即瞪了他一眼,心下疑惑,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轻浮,竟有些性子变了。 大概是见未得逞,陇西王耸了耸肩,倒也罢了手,转头对旁边一名女子吩咐道:“玉珠,酒呢?” 那女子应声捧壶上前,因着长相显眼,姜灼不由自主打量了她两眼 这玉珠说得上姿容绝美,身形婀娜,此时穿着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身上披了件银纹蝉纱丝衣,一把青丝只用蜜花色水晶发钗攒了,倒有几分脱俗,瞧着她与陇西王姿态亲密,眼神流转,姜灼猜测,当是府中受宠的侍妾。 不知为何,看见此女,竟是又让姜灼想起了早已香消玉殒、化为尘土的某人,想来当年偠美人绮年玉貌之时,比这玉珠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如今早就新人换旧人,陇西王的真心,也不过如此。 “发什么愣啊!”陇西王这时放下酒盏,显是不满姜灼这会子神游天外的表情,随即推了推那女子:“还不去给咱们姜大夫斟满酒,把她叫来,倒是为看着本王独饮不成,白长了一身细皮嫩肉!” 姜灼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无法理解,陇西王是本就如此,还是这些年变得不羁起来。 女子极是乖巧,听话地上前,将姜灼面前几案上的空盏给斟满了。 “多谢夫人。”姜灼朝女子拱了拱手,却并未去碰那酒。 “快些,今朝有酒,一醉方休,小姜,干了这一杯!”陇西王举起自己酒盏。 姜灼颇觉无奈,她早明白陇西王就是个无赖,怕是知道自己不能饮酒,故意使坏的。 若是没有旁人在场,姜灼说不得直接将酒倒了为算,不过此刻当着府中这么多人的面,她还真不能不赏陇西王这个脸。 “恭敬不如从命。”姜灼端起酒盏放到唇边,也不过抿了一口而已,随即便又放下。 那侍妾神色极诧异,大约是未想到,姜灼居然敢驳了陇西王的话。 陇西王立时大嚷起来:“别给脸不要脸,快给本王干了!” 姜灼却一笑道:“殿下,在下若饮了这酒,怕是只能倒头去睡了,若大长公主万一有个什么事,当真是顾不上的,莫不是殿下还真有意,留在下到您这王府之中为奴?” 像是着意忖度了一会,陇西王才哼了一声,随即一摆手,冲着下面人道:“都下去吧!” 众人忙应了是,倒是那侍妾稍有些迟疑。 陇西王一抬手,声音显是柔软了些:“玉珠,你也下去歇息,本王同这大夫聊聊姑母病情。” 那侍妾这才依依不舍走工,临走之前,竟不经意地瞧了姜灼一眼。 陇西王随后冲着外头道:“来人,奏乐!” 未待话音落下,姜灼真就听到鼓瑟齐鸣,也不知从哪处响起,却是借水传音,甚为悠扬动听。 “殿下真是好享受!”姜灼笑了笑,虽是夸奖,语气中却带着些不赞成。 陇西王似未听懂,嘿嘿一笑,道:“人生苦短,可不得及时行乐乎?但不知哪日丢掉性命,就算有乐子,可也再享受不着了。” 姜灼干脆闭了嘴,只是心里却起了疑惑,不过短短一年多,陇西王行事古怪不少,说话之间,甚至还带了些消沉之意。 瞧见陇西王又要灌酒,姜灼终是忍不住劝道:“殿下莫非是在借酒浇愁?长此以往,竟是不肯要自个儿身子了,既自认过的是神仙般日子,何不惜福些?” “说得……也对,可这日子是本王自个儿过的,要你有胡说些什么。”陇西王呵呵一笑,却又举起杯来,显是未将姜灼的话当一回事。 抚了抚额头,姜灼索性起身,冲着陇西王一抱拳道:“既是殿下听不入耳,便也罢了,谁也拦不住谁,在下是大夫,瞧不得人家在自个儿面前寻死,不如就此告退。” “好了,本王不喝了,这脾气倒是倔得很,日后如何有人敢娶你,”陇西王大概瞧出姜灼真不耐烦了,总算是放下了酒盏,然后也站起来,瞧了一眼水榭外正陆续离开的人影,才走到姜灼近前,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宝儿现在如何,你可有薄待于她?” 因着方才被陇西王吓了一遭,姜灼怕他再不规矩,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差点被上薰炉绊倒。 “切,你真当本王饥不择食,瞧得上你这不男不女的玩意儿?没瞧到本王那侍妾玉珠,可是国色天香吗?”陇西王立时睨了姜灼一眼,口中笑骂了一句。 第494章 这一下姜灼倒笑起来,觉得此时一脸不屑神情的陇西王,才是原本的那个。 “宝儿极有慧根,定了主意日后要当大夫,如今可是知道了不少草药,”姜灼回道:“不知殿下有没有得信,如今宝儿已然拜在下为师。” 陇西王并无惊诧表情,显然是早已知道的,不过并未露赞许之意,反而哼哼了一声:“本王之女,自当锦衣玉食,随心随意地过一辈子,用得着去当什么郎中侍候人?且让她在你那儿玩玩,日后……” 然而说到“日后”两字,陇西王却猛地顿住,随即咳了一声,便将宝儿的话题掠了过去:“说一说,你怎得跑来本王这里了,这里头怕是有蹊跷吧?” “小女受命前来北疆。”姜灼坦言。 “你?诸葛曜派你来的?”陇西王眯了眯眼睛,半猜半问:“与本王有关?不对,他当不会知你我关系。” 姜灼却笑了:“圣上日理万机,忙都忙不过来,可没心思管殿下在这封地上骄奢淫逸,”说到这里,她也不打算瞒着陇西王:“月前徐家军中爆发伤寒,我自是来救人的。” “还有这事?”陇西王吃了一惊,姜灼看得出来,他是真不知道此事,看来这一回徐家军染疫的消息,果然没有被透出去。 “如今怎样,可是治好了?”陇西王立时追问。 “自然,”姜灼回道:“不过,想来殿下亦知道,伤寒虽除,可如今徐家军又遇着艰难。” 陇西王脸色沉了沉,低声问:“莫非你也是为粮草而来?” 姜灼注意了一会陇西王的神色,随即开门见山道:“若不为粮草,小女早已回了长安城,自不会走这一遭陇西,殿下,小女只问,可否商借?” “不借!”陇西王想都未想,便回道:“本王不过是区区一个封主,或好或歹,就靠这弹丸之地活下来了,如今够自己吃用还算勉强,怎得有余力帮得了别人。” 听出陇西王在跟自己装穷,姜灼故意瞧了瞧四周,之后,无奈地笑了出来。 约是注意到了姜灼全然不信他的神情,陇西王立时不服气地道:“武威郡旁边那什么金城、南越,还有张掖、敦煌,可都在诸葛曜治下,有几家儿可富庶着呢,不过一张圣旨的事,那粮草何来短缺之说,倒至于你们一个个跑到本王这穷封主这儿打秋风。” “若是有殿下说得那么容易,何需来向您求援,”姜灼好气又好笑地瞅着这位吝啬封主:“殿下想是不知,南越那个叫张俭的郡守,竟是毫无为公之念,拒不肯借粮,到后头,恨得徐家军一营兵将,直接杀到南越,抢了他粮仓。” “还有这等事?”陇西王一时了被逗得笑起来:“好极,那张俭是王巍死党,不肯帮着徐国公,也是早在本王预料之中的,不过你这话,难道威胁本王,若不借粮,徐国公便要来抢了?” “殿下莫非心虚了?”姜灼故意笑问。 “哼,诸葛曜这皇帝当得可够窝囊,连个官员都敢不听他的,这般下去,屁股下那位子想是不稳?”陇西王反唇相讥。 “莫非殿下又起了心思?”姜灼故意反问一句。 陇西王呵呵一乐:“倒不至于,本王这封主做得舒坦得很,才不耐烦长安城那把破椅子,话说回来,诸葛曜当皇帝也不少日子的,怎得就奈何王巍不得呢!” “殿下也知圣上如今掣肘,却不看兄弟一场份上,只袖手旁观瞧热闹?” “是啊,本王瞧热闹还不及,才不肯掺和到里头。”陇西王哼笑。 “只如今已然不是热闹了,殿下可想过,若徐家军真是节节败退,匈奴便等于打开咱们大靖的第一道门,武威郡一丢,陇西真能独善其身吗?”姜灼正色地问道。 陇西王立时闭了嘴,连神色也沉下去不少。 姜灼转过身,走到一盆杜鹃前,轻抚了一下花瓣,叹道:“犹记当初,小女亲耳聆听过,殿下曾说,身为男儿,却不得亲上杀场,与匈奴决一雌雄,着实遗憾,原以为殿下总归是心怀热血,并不肯见大靖被践踏于匈奴铁蹄之下,如今想来,还是我会错了意,殿下不过嘴上图个痛快罢了,如此,”姜灼回身冲着陇西王拱了拱手:“在下这便回去照看大长公主,待得大长公主痊愈,在下便告辞,借粮之事,全当在下胡说八道。” 说罢姜灼便要走,不过快到门口之时,姜灼却又丢下来一句:“殿下发的榜文写得清楚,但能救下大长公主,便巨资相赠,望殿下莫要食言,在下还准备用这些银两去买粮食,多谢!” 原本姜灼为仙云大长公主开方之时,府中大夫一个个阻拦得紧,却不想次日一早,便听得大长公主旁边服侍之人道,昨晚病人下了宿便少许,如今气息平和不少,不免惊讶,再到第三日,大长公主居然起居如常了,一时之间,对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姜大夫,众人也只能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倒是醒来后的仙云大长公主,却是对面前这位又救了她一命的姜大夫嗤之以鼻,将旁人屏退下去之后,才冷声问道:“姜灼,你如何过来的?” 瞧着面前口齿还有些不清,却努力要表现出威仪的老太太,姜灼淡定回道:“小女出外游历,无意间来到此地,也不过无意间揭了殿下的王榜。” “无意间?”仙云大长公主哼了一声:“虽说是你治好了本公主,只是本公主着实不喜欢你,既然无事了,你便速速离开。” 想来这位大长公主心强了一世,竟无人敢拂逆她的意思,只这姜灼虽医术不错,却从来不见阿谀奉承,再兼大长公主一力认定,姜炮同当年的偠美人交好,便是她敌人,少不得示姜灼非我族类,自是不耐烦瞧见她。 “我取了赏银,自然便会走了。”姜灼不卑不亢答道。 “来人,”仙云大长公主扫了她眼,吩咐道:“让殿下赶紧将赏银给她,然后轰了出去。” 第495章 应声进来的却是那位沈夫人,后面还跟着手里端着盘子的嬷嬷,这位沈夫人走到仙云大长公主身前,倒是笑道:“公主才刚复元,这声音便宏亮得很。” 仙云大长公主“嗯”了一声,正要摆手,让人将姜灼赶出去,沈夫人已然端了一碗粥到她面前:“瞧着公主如今大好,不如试着用些粥食可好?”说着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姜灼,又道:“姜大夫真是神得很,不过三剂药,竟让您转危为安。” “拿走!”仙云大长公主猛地一喝,扭过头去:“为何又拿这些臭物过来。” “这……”见到大长公主这个反应,沈夫人不免为难起来,忍不住拿眼直瞥姜灼,只为向她求救。 姜灼想了想,在一旁讥讽道:“公主,在下可是急着拿银子走人,您总是不食,殿下还以为在下没能治好您,倒是有理由不肯给银子,莫非公主是想留着我在这儿,继续给您添堵?” 话说年岁大之人,多少有些小孩子脾气,何况是一向刚硬的仙云大长公主,大约最恨姜灼再赖在王府,索性冲沈夫人点了头,就着她递到嘴边的一勺粥,皱起眉头喝了一口,随后道:“来人,将这大夫给本公主扔出去!” 姜灼也不待人赶,立时便走了。 而此时,屋里沈夫人却笑起来:“公主不如再尝一口,这粥哪里臭呢,竟是香得很。” 仙云大长公主略一思忖,果然又喝了几勺,甚至顾自嘀咕一句:“如何就不臭了呢!” 既然仙云大长公主已然饮食如常,姜灼自也是不用待下去了,再加上对陇西王的反应颇为失望,这会子她倒是一门心思想着要那赏银,觉得说不定还能买些粮食送去军营,总是聊胜于无的。 陇西王的正院外,姜灼直接被人挡了驾。 一名随从模样的人道:“此处乃府中禁地,未得殿下准许,谁都不得入内,且退下!” 姜灼瞅了瞅这院子,神色平静地道:“在下是揭了榜来为大长公主瞧病的大夫,如今大长公主痊愈,在下便要告辞了,少不得来向殿下要那赏银,若是不许进,在下等在外头便是,或请代禀一声,请殿下叫谁把银子送来,在下立时就走。” 随从想是知道揭榜之事,便让姜灼在外头等着,自已进去禀报。 不过没一时,这便又出来,竟是回了一句:“殿下吩咐了,大长公主不过才刚醒转,说到痊愈也还早,让大夫再留两日,这赏银自然少不了你的。” 姜灼心中有些火了,只道陇西王这是要赖了她银子不给,不免一甩手,赌了气高声道:“言而无信,何谓君子,算了,在下还有急事,这银子不要也罢。”说着转头就走。 快到王府门口了,姜灼迎面便见袅袅婷婷走来几名女子,正前头的,便是陇西王那位侍妾玉珠。 因姜灼扮的是男人,总不好叫人瞧着同陇西王的女人相熟,少不得姜灼便闪到了一边,低下头,准备让玉珠先过去便算了。 不想那玉珠却停下脚步,反而站到了姜灼跟前,问道:“姜大夫,这是要去哪儿?” 姜灼后退几步,冲她一拱手:“回夫人,大长公主已是病愈,在下这会子便告辞了。” “听说了,大长公主能得康复,果然算是圆满呢!”玉珠提袖,掩唇而笑,倒颇显几分妖娆之态。 “在下不打扰了。”姜灼无意同这女子再多说,又拱了拱手,转身要走。 “想是殿下不肯放人吧!”玉珠突然在姜灼身后道。 姜灼停住脚步,看了看玉珠。 此时玉珠却绕着姜灼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口中却似在自言自语:“瞧着相貌还真是不错,男生女相,也难怪被殿下看上,真未想到,殿下居然好这一口。” 姜灼觉这女子话说得不入耳,也懒得理会她,决定当什么都没听见。 而就在这时,王府管事匆匆跑了过来,冲姜灼笑道:“姜大夫,怎得这么急着走,银两已然备好,您莫要忘了拿,不如随在下去取?” 听说有银子了,姜灼倒不犹豫,真就跟着管事离开,也未在意,那玉珠一直原地站着,眼神中带了一丝冷意。 陇西王府一个院落里,姜灼已然被关在间厢房一整天,先时还是又气又吼,大骂陇西王背信弃义,叫他出来说清楚,这会子她也累得骂不出来了,只坐在长榻上,兀自生闷气。 姜灼也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地跟着管事去领赏银,却不想被人引到这院子里,还被锁了起来,想来定是陇西王想的鬼主意,只不知这人怎得就恼羞成怒了,不肯借粮便罢,还将人扣住,着实可恶得紧,难怪他在长安城名声那么差,果然是个无耻小人。 不过这会子姜灼想着的是,陇西王此路不通,她也不指望了,等出去之后,就算帮不了徐家军大忙,她还得折回头去做军医,总要为徐家军尽了一份心力。 门外突然出了响动,姜灼立时从长榻上站起,进来之人还是那管事,此时手上捧着盛了吃食的盘子。 “管事,无缘无故为何不让人走?”姜灼颇为不满地质问道。 管事呵呵笑道:“在下不过奉了殿下之命,想来是瞧见姜大夫医术高超,殿下向来爱才,一时半会竟不舍放你走了,不如大夫稍安勿躁?” “殿下这般爱才,就差一点要将人捆住了,在下着实受不起,”姜灼冷笑道:“方才我不说了吗,治病的赏银我不要了,速速放了我走,总不能陇西王府这么忘恩负义吧,明明救了人命,反倒将人做了阶下囚。” “可不许这么说,”管事忙拦道:“殿下绝无害人之意,还特意嘱咐在下,招呼姜大夫吃好喝好,莫要委屈了你。” 姜灼一摆手:“给一句准话,何时得放人?” “这个……”管事忙拱手:“这可难为在下了,要不您再等一时,殿下如今正在前头摆宴,待他得了空,再过来同你说?” 却不想,外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本王这便来了,放不放人,本王说了算!” 第496章 姜灼冷眼打量面前正端着粥食,狼吞虎咽地也不在乎吃相的陇西王,思忖这种自私无情之人,这会子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倒是活得果然比旁人还自在。 “还是清粥小菜用着舒坦。”一碗粥见了底,陇西王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擦了擦嘴,这会子倒似乎想起了姜灼,转头对屋外道:“紧着给姜大夫再上一份吃食,别由着人背地里说嘴,指本王亏待于她。” “殿下,这会子不肯借粮,谁也逼不得您;诊金舍不得给,小女自也不敢要;只未想还要将人扣住,也不知殿下到底有何说法?”姜灼也懒得与陇西王虚与委蛇,语带尖刻地直接质问。 “莫急,”陇西王这会子又是坐没坐相,自在地歪倒在长榻之上,想了想,问:“本王真不借粮,可是在你心里,便成了十恶不赦了?” 姜灼冷笑:“小女可没有这胆量,说来殿下若肯借,当是出于忧国忧民之心,乃君子之德行,日月照彰,此等义举,少不得日后还要被人传颂,或称一代贤王也不为过,但若真不肯,也是殿下本分,方才不是说了吗,谁都强求不得。” 陇西王听到此,竟大笑起来,点着姜灼道:“你这丫头,多日不见,骂人的功夫倒是见长,别以为本王听不出你话外之音,本王不借这粮草,可不就成了你口中无德之人,日后还得遭人唾骂?” 门外这时想起扣门声,想来是管事又回来。 “进来!”陇西王应了一声。 管事这时进来,又托了一盘吃食,还有一壶茶,殷勤地摆到几案上。 “外头那帮人喝得可还尽兴?”陇西王随口问了句。 “有几位已然醉下,正在疯闹,玉珠夫人在前头张罗着,此时倒还妥贴,只是她问了一句,殿下既是酒醉,可已安歇了。”管事回道。 陇西王“嗯”了一声,随口问道:“那边……粮草可都安排好了?” 姜灼一惊,不明白陇西王是何意思,只觉这“粮草”二字甚是引人。 管事瞧了眼姜灼,道:“已然照殿下嘱咐,皆已稳当。” “成,先下去吧,等本王传令,便可动手了。”陇西王摆了摆手,管事倒退了下去。 这之后,陇西王倒似陷入深思当中,而姜灼瞧着他,心中疑窦却越来越大。 终于,陇西王开口道:“用过吃食,你便出城等着,别忘了先叫人给徐国公报个信,别等本王的粮草到了,反被人拦着不给进。” “殿下,到底何意?”姜灼问道。 “本王可是素来忧国忧民的,这会子给徐国公接济些粮草,自为了彰显德行,不过后人传颂这事,便算了罢,本王不在意虚名,”说到此,陇西王猛地乐了一下:“回头你跟徐国公说,让他记得,今次是欠了本王的人情,回头诸葛曜要是干出弑兄之事,他可得救本王一命。” “圣上如何是那等容不下兄弟之人。”姜灼立时反驳,颇觉陇西王太过小心眼。 倒是陇西王又是哈哈大笑:“你且赶紧出城,回头本王的粮草被徐家军劫了,本王明日酒醒,得知真相定是要大动肝火,到时候四门皆要紧闭,你可就出不去了。” 这会子姜灼更糊涂,只听陇西王口中说什么徐家军劫军粮,不免起了戒心,直言不讳地问:“殿下到底是不是真心借粮草?小女听殿下之意,倒像是想栽赃于徐家军。” 陇西王也皱起眉头:“你这女郎怎得这般啰嗦,本王不是答应借粮了吗,到时候让那帮兵将吃饭穿暖便是,其他之事,本王自有道理,你莫要多问!”说着,便站起身来。 只如今心中全是疑惑,姜灼无论如何,不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了。 “殿下不说清楚,小女这便不走,本是坦荡之事,非绕那么多弯子,谁知你是不是在想辙害人!”姜灼颇硬气地道。 “哟,你这是想赖上本王不成,”陇西王倒是笑起来:“也罢,不走便留下来,本王侍妾当中,琴棋书画各有奇才,倒缺个通医术的,你既要自荐枕席,本王勉为其难,收了便是。” “陇西王!”姜灼神色顿时沉了下来:“小女之所以一路奔波,来到这陇西,要见殿下一面,便是一直认为,殿下虽瞧着面上不羁佻达,当真不失为正人君子,自是明断是非曲直,胸中怀着家国天下,却原来是小女误会良多。” “正人君子?”陇西王咂摸了一下,不免摇头:“姜灼,你还真误会了,本王这一生,注定就是要做个昏庸封主,若太过出众,反遭来麻烦,不过嘛,家国之心亦有少许,这粮草,本王自是肯借的,只不过……”陇西王顿了顿:“本王尚有些苦衷,也不好大张旗鼓地送去,不如就让徐家军再担个盗贼的名声,反正抢过了南越,不在乎再抢一次陇西。” “可是为了坑徐家军?”姜灼不依不饶道。 陇西王终是急了:“姜灼,本王可是拿你当朋友看,尽是坦诚相待,你倒在这一个劲地胡乱猜疑,再要这般下去,本王便与你断交!” 听到陇西王这么说,姜灼反而有些信了他,不过心里还是不免纠结地问:“殿下有何苦衷,借个粮都要这般装神弄鬼,鬼鬼祟祟?” “赶紧走,赶紧走,本王这回借粮,便当还你一个人情,”陇西王终是不耐烦了,直接一挥手:“回去帮本王好好看着孩子,若能护她一世周全,也不负孩子她娘只信得过你。” 姜灼愣了一下,不免叹道:“殿下之言,倒是提醒小女,早知道该去偠美人墓前祭拜一番,便是捧一把黄土回去,也让宝儿有个念想。” “日后再说,总归有一日,本王会带着女儿去见她,”陇西王回了一句,随后对外头吩咐一声:“来人,将这江湖野郎中立马给本王赶出去,真真是来骗本王银两的,这一回本王可折了不少身家进去。” 姜灼瞪了他一眼,口中骂道:“你就没个正经时候?难怪死活就是当不成皇帝!” 第497章 陇西王一乐,又动手动脚地拍拍姜灼肩膀,迎着她睨过来的目光,道:“城外本王已派人接应,到时粮草一出城,你给领个路,也算做了见证,对了,跟徐国公招呼一声,切不许将本王送粮之事透出去,要不本王烧了他军营,大家都得不着好。”说着,塞了封信到姜灼手中。 徐国公的营帐之中,赵卫尉看过徐国公递来的信,不免摇头:“这位殿下行事着实出人意表,前次下官前往,又被冷嘲热讽一番,说死不肯出手相帮,不想这一回竟送了几十车粮草,如此,咱们这难关终是给过了。” “说来这一回竟是姜灼立下了大功,”徐国公将陇西王的信拿在手上,少不得问姜灼:“你怎得会跑去了陇西,不是说要回长安城吗?” 姜灼笑着回道:“国公大人,小女难得来北疆,一时起了玩心,便准备到陇西走一趟,不巧当日仙云大长公主得了停食之症,竟是无人能治,陇西王在城中招榜悬医,小女便去试了试,一来二去,这才见着陇西王,这才说动了他。” 姜灼这话半真半假,自是不敢将自己与陇西王有旧交之事说出来。 赵卫尉坐于一旁,认真地听姜灼提及当日之事,神色却不是尽信,不过也只笑笑而已。 “嗯,或者便是因缘际会,”徐国公听得点头,又开了句玩笑:“未想你医术了得,辩才也竟一流,居然将陇西王那浑不吝的东西给说通了。” 听到徐国公这般评价陇西王,姜灼也不由掩唇笑了起来。 这时赵卫尉站起身,郑重地朝姜灼拱手道:“此次徐家军之困,竟是解于姜大夫这样一位女郎之手,倒让本官等汗颜,此次化险为夷,本官代表徐家军的兄弟,感激不尽。” “大人夸奖,小女并不敢当,”姜灼忙回礼道。 “姜灼,这一回你来北疆,给老夫帮了大忙,如今诸事圆满,让姜昕送你回长安城吧,”徐国公捋着须道:“你这孩子毕竟是女郎,北疆如今乱得很,若是你伤着哪儿,老夫也不好对上头交待,且赶紧回去。” “国公,莫忘了在下如今可是男儿身,”姜灼这时笑道:“小女思量过,如今北疆战事吃紧,正当用人之机,在下虽没有本事上阵杀敌,倒可留下为伤兵医治,也算尽上一分心力。” 徐国公却坚持不许:“此处军医亦是够了,如今最困难之时已然度过,长安城中,还有家人等你,你一个女郎家,总是更叫人牵挂,老夫当你自家女郎看待,绝不忍心还留你下来。” 便是赵卫尉也在旁边催着,让姜灼尽早回长安城。 无奈之下,姜灼只得听命,徐国公也是心急,立时让姜灼先回驿馆,明日一早便行出发。 辞别了徐国公和赵卫尉,又同军中熟识的几位告了别,姜灼才同姜昕回到驿馆,而此时,无涯先生早已等着她了。 无涯先生想是已知道姜灼从陇西寻到了粮草,少不得又大加夸赞一番,到后来老生常谈,如徐国公一般,命她尽快回长安城。 姜灼只能笑着应下,倒是无涯先生这会子叫人摆上酒菜,说是要为姜灼饯行。 酒菜端上来之时,无涯先生笑道:“未想咱们灼灼这般有本事,竟说动了陇西王那等孤寒小气之人舍出了粮草。” 一时姜灼想起陇西王的忌讳,不免回道:“先生,陇西王借粮一事,临走之前,他只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与人说的,想来也有自己难处” “放心吧,此事除了徐、赵二位,便是老夫知道,再传不到别人处,”无涯先生喝了口酒,竟笑话道:“只听得有人作恶是要避人耳目,未想今日却瞧见,陇西王也玩起了鬼祟,若非是你带人过来,这粮草还真叫人不敢收。” 姜灼也是摇头,真是至今亦想不明白,陇西王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此话略过不提,喝下几杯之后,无涯先生打量了姜灼一分,又开始感叹:“当日你师父带你到长安城,还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未想今日,你已然成为本朝头一位女太医,还有妙手回春的美誉,一晃眼,真是斗转星移。” “先生过奖,小女哪敢称什么妙手回春,不过尽力而已。” “你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无涯先生笑道:“老夫实在替你师父高兴啊,不过唯有一点,你这孩子已然到了岁数,竟还未遇到姻缘,你师父泉下有知,亦是要担心的。” 不知怎得,姜灼立时想到了诸葛曜,不免记起临离开长安城前,他说的那些话,心下竟有几分甜蜜,说不得这趟回去,自己便要做了新妇,嫁与自己钟情的男子,只是这会子,她却不好跟无涯先生说。 “如今你师父没了,老夫厚颜,便自称长辈,他日回了长安城,若你还未嫁,老夫定要替灼灼做主,寻一位如意郎君。” 姜灼一笑,反问道:“自圣上登基,先生便离了长安城,您毕竟年事已高,难道还要在这北疆苦守?” 想是问到了关键处,无涯先生一时竟叹道:“圣上也曾多次召回,不过老夫如今却生了执念,当日修建北疆工事,还是老夫一力主张的,却不想竟一波三折,如今近乎荒废,”无涯先生拍了拍桌案,“老夫已然发愿,有生之年,必要将这长城高高筑起,还北疆百姓一个安稳日子。” 姜灼不善饮,却郑重地敬了无涯先生一杯,只为他这份以天下为已任之心。 因着无涯先生身子不可饮太多酒,姜灼自是半道上便将那酒截住,只命姜昕陪了无涯先生出驿馆,送他回来居处安歇,才算将人送走。 方才陪了无涯先生喝过一杯,姜灼觉得头便有些昏昏沉沉,于是便迈步站到了院中,想着到外头醒一醒酒。 抬头间,便是一弯弦月,姜灼不由笑了笑,忆起那日长安城外军营,也看到了弦月,竟是与今日一模一样,只是时过境迁,此刻她身在北疆,身边再无一起望月之人,也不知那人此时在做些什么。 第498章 其实姜灼如何不想早早回到长安城,与诸葛曜重聚,只是北疆动荡,时时处于危险当中,看着兵将们浴血奋战,姜灼真心不忍拂袖而去。 不过按赵卫尉说法,陇西王送来的粮草,已然够支撑到胶东那边的补给过来,如此姜灼多少可以放心了些,或者,当该回去了。 “阿姐怎得在院中站着?”姜昕这时进来,站到了姜灼面前。 “可将无涯先生安顿下了?”姜灼问了他一句。 “回去之后,无涯先生倒头便睡下,身边也有奴仆照应,您给开的调补方子,弟也交到奴仆手中,阿姐放心吧!”姜昕回道。 姜灼点了点头,一时也没有说话,反倒打量了姜昕好一时。 姜昕不解,抓了抓自己的头,问道:“阿姐,怎得了,可是弟有何不妥?” 不想姜灼“噗嗤”笑了出来:“方才阿姐愣了一下,不明白,原本一个小娃娃,怎得突然之间变成了大人,倒是你这挠头的样子,还有几分小时候的俏皮。” 一时姜昕倒红了脸,口中嘟囔:“弟已然不是孩童了。” “是呀,说不得就要当上将军了!”姜灼打趣一句,觉得这会子也清醒过了,便转身要往里头走,不过,未出几步,却又停下,转身问:“我好象记得,阿爹的冥寿便在这几日。” 姜昕眨了眨眼,有些懵懂。 知道阿爹去世之时,姜昕还少,这会子怕是记不太清了,姜灼亦不再问,只想了半天,同姜昕商量:“既是难得来一趟,临走之前,总要去见见阿爹的,你觉得?” 次日天刚放亮,驿馆之中便跑出一队人马,径直朝城门之外而去。 因是准备到姜修起墓前拜别之后,便折转长安城,姜灼一行飞马往姑臧邑城方向而去,并不敢耽搁太久。 一个多时辰后,姜灼同姜昕已经来到了她们阿爹的墓前,怕扰了先人,姜昕让随从们拉着马,到远处一条河边等着。 姜修起的墓安置在一片松林间,倒是静谧得很,远远近近有不少坟茔,不免让人觉得哀草萋萋,一片萧瑟,姜昕领着姜灼在里头找到许久,才算将地方找到。 姜灼叹了口气,才想起来得匆忙,竟是连祭品都没来得及备下,如此也只能姐弟二人,轮流地磕了几个头。 倒是同行兵将中有好酒的,随身背着酒囊,姜昕想到了,便飞跑过去取来,绕着墓地洒了一圈,也算是尽了点心意。 姜灼在墓前站了好久,眼前浮现出幼年之时,阿爹虽为养父,却将她视如已出,犹若掌上明珠一般地爱护,那一段相依为命的日子,在姜灼心中只留下了温暖,还有当年瘟疫顿起之起,阿爹积劳成疾,病卧床榻,临终之际,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双儿女,老泪纵横,依依不舍,如今记起,依旧叫人心酸。 不知不觉间,姜灼泪水夺眶而出,往事遥远,竟转眼过了经年。。 “阿爹,女儿这会子才来看您,真是不孝啊,”姜灼擦了擦泪珠儿,哽咽道:“昕弟同我都过得还好,其实,说来是女儿辜负了您嘱托,由着阿弟小小年纪便进了军营,竟吃了不少苦头,这一桩事,女儿着实对不住您和阿娘。” “阿姐,怎得说到这些了,”姜昕在一旁埋怨了句,随后冲着姜修起的墓碑道:“阿爹,别听阿姐的,我如今可好着呢,他日,儿若是当上大将军,定来为您重修坟茔,让您老也得些身后哀荣。” 听到姜昕这般说法,姜灼立时被逗笑,伸手推了姜昕一下:“跟阿爹说,让他在泉下保佑你平平安安,上得战场,刀枪不入,毫发无伤,然后凯旋而归。” 一时之间,姐弟二人都笑了起来。 同姜昕两个将姜修起坟头的草又拔了拔,瞧了瞧天色,姜灼便吩咐姜昕,跟在远处放马的随行人等打个招呼,准备一块上路,往长安城走了。 姜昕应了一声,便飞快地跑走,姜灼也准备离开,此时随意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见近处也立着一座坟,姜灼不免想起,曾听姜昕说过,当日匈奴屠城,姚阿爹不幸惨死,后来还是姜昕去收的尸,便埋在自己阿爹墓旁,想来那便是他的坟茔。 少不得姜灼到那坟茔之前站了站,果然上面写着“姚公江止之墓”,不免上前拜了拜,说来当日阿爹故去之后,还得多谢姚阿爹的照应,也当表些敬意。 这会子姜灼发现,姚阿爹的坟茔也尽是哀草,竟像多年未得人整治,不免心下有些遗憾。 她与姜昕一直待在长安城,远离家乡,自是照应不了阿爹的墓地,姚玲儿早回到姑臧邑城,怕是这些年,竟也是未来过的。 姜灼叹了一声,便返身,准备往姜昕那边走去。 刚走到一株参天大树后头,姜灼无意中便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随意地朝那边看了看,原来是来了人,再仔细一瞧,是名女子提着篮子,颇有几分妖娆地走过来,倒像是来扫墓的。 等看清楚对方容貌,姜灼抽了一口气,颇觉得不可思议,那人居然是姚玲儿!、 一时之间,姜灼竟觉得好笑,真是无巧不成书,她竟也在今时今日扫墓来了? 姜灼没有动,只站在大树后瞧了瞧,她如今对这姚玲儿厌恶得很,自没有这等心思同她招呼寒喧,不过此处很少有人过来,姜灼怕自己一动,倒惊动了她,反正两厢见面,更像是冤家路窄,真没什么好说的。 姚玲儿想来并未注意附近有人,径直来到姚阿爹的墓前,便将手中提着的篮子放了下来。 看出姚玲儿这是要祭拜她的阿爹,姜灼却有些冷笑,姚阿爹在世之时,为这姚玲儿操碎了心,结果此女只爱慕富贵虚荣,哪顾得上自己父亲死活,倒最后舍了姚阿爹,便去了长安城。 只可怜姚阿爹在家乡苦守,却至死再未见到姚玲儿,若是论这世上不孝之人,姚玲儿竟是当仁不让。 然而让姜灼有些诧异的是,姚玲儿并没有从篮子中取出什么祭品,反而取了把花铲,谨慎地左右看了看,便闪到姚阿爹的墓地之后,竟是挖了起来。 第499章 姚玲儿这般古怪,居然挖起了自己阿爹的墓,着实让姜灼不解,少不得藏在树后,盯紧了想看她意欲何为。 因有坟茔挡住视线,姜灼看不太清楚姚玲儿到底如何行事,只知她动作极快,没一时,便从墓后重新走了出来,然后将什么东西飞快扔进篮中,还用块布小心挡住,然后快步地原路离开,甚而到后来,竟跑了起来。 姜灼站了好一时,硬是弄不明白她到底是在做什么,直到身后姜昕叫了一声:“阿姐,在瞧什么呢?我们等你好一时了。” “方才,我瞧见姚玲儿。”姜灼目光始终落在姚阿爹的坟茔上,越发觉得有些不对。 姜灼颇为诧异,问:“她也来祭拜的?阿姐同她说话了?” “没有,在长安城中,我与她颇多过节,想来也没有嘘寒问暖的必要,”姜灼摇了摇头,疑窦顿生地道:“说是来祭拜,可我瞧着又不像。” “阿姐为何这般说?”姜昕不解地问。 少不得姜灼便将方才瞧见姚玲儿那些叫人瞧不明白的作态,同姜昕讲了一遍。 毕竟已然是军人,又曾做过几回探子,姜昕心下立时起了警觉,思忖片刻,道:“阿姐,姚玲儿到底挖了哪一处?” 姜灼立时带着姜昕走到了墓后。 姚阿爹的墓,枯草丛生,显得荒芜寂寥,然而墓地后的一处,却有明显刚被铲过的痕迹,虽是又被用土掩埋了,明眼人却能瞧出破绽来。 姜昕不禁嘟哝了一句:“若是为了挖什么东西,取出来便是,姚玲儿有这等闲心将土重新埋上,怎得不替姚阿爹拔了这坟头野草?” 此时姐弟二人都有些觉出了蹊跷,姜昕索性从靴中拔出一把短刀,弯下腰去,照着那刚埋土之处挖了下去。 想来姚玲儿一个女子,拿着的又是花铲,若要埋什么,总归藏得不深,果然没一时,姜昕用手从里头够出一个小包袱,并不很大,刚如姜昕手掌一般。 姜灼这会子也蹲下身来,想看看那里头到底放着些什么,倒是姜昕机灵,对姜灼道:“阿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到别处再去瞧瞧。” 等回到大队人马等着的河边,姜昕这才翻出包袱,拆开之后,原来里头是一块羊皮,等再展开,姜灼瞧见,上面像是绘着什么图,还有些符号一样的东西,并不能看得懂。 姜昕瞧过许久,转身对姜灼道:“阿姐,像是匈奴文,当是出了大事,不如你和兄弟们先回长安城,弟将这图送给无涯先生。” 姜灼心中一凛,若这些真是匈奴文,竟是表示,姚玲儿……通敌? “一起去吧,也耽误不了什么。”姜灼立时便道,虽然厌恶姚玲儿,可姜灼并不希望她的猜测成了真。 当日姚玲儿勾结魏菓瑶害姜灼不成,被赶出了魏将军府,瞧见她在府外模样可怜,姜灼才动了恻隐之心,请魏长欢将她送回姑臧邑城,而今若姚玲儿真是通敌,那么,姜灼自认难辞其咎了。 最后姜昕还是点了头,留下四个人守在墓地边,看能不能抓到可疑之人,然后众人一起上马,折返了武威郡。 两日之后,姜灼姐弟随无涯先生一起,从武威郡出发,踏上了姑臧邑城,这个姜灼睽违已久的故乡。 走在街巷之间,每过一处,都能瞧见或屋墙,或瓦顶上残存的火烧刀劈痕迹,原本街巷边的松柏,大多已不见了踪影,然而城中依旧有商贩叫卖,店铺迎客,甚至杂耍、算命的也瞧得见,虽是经历过无数次浩劫,只这座城池,却生机不绝, 坐在姚家药铺斜对面茶馆二楼的临窗处,姜昕往对面又瞧了两眼之后,转头冲着对面的姜灼道:“阿兄真不该随弟过来。” 姜灼喝了口茶,瞧了瞧周围零零落落的茶客,笑道:“听得此处有异哉风情,自然得来瞧瞧。”随即对姜昕使了个眼色。 姜昕摇头,一脸的无奈。 这一下姜灼倒笑起来,回身也往姚家药铺瞅了瞅,不免想到她与姜昕匆忙赶回武威郡,之后发生的事。 当无涯先生瞧见他们姐弟带回去的羊皮图,竟是差点惊得神色全失。 无涯先生学富五车,精通匈奴文,经他指点,姜灼才知,却原来图中所绘,乃是北疆各关隘位置及大靖布兵情况,甚至到最后,还详述了破关之后,如何从南越直捣大靖腹地,进而开赴长安城。 兹事体大,以至无涯先生立马带姜灼姐弟又去了徐国公的军营,徐国公还没来得及笑话姜灼再次去而复返,便被无涯先生奉上的地图,给气得拍案而起。 须知此图若是被匈奴人得着,且不说竟如大靖国门洞开,这直捣腹地,开赴长安城之说,怕真是易如反掌。 “国公大人,末将已派人守住那墓地,若有来取图的,便将其一举擒获,送来武威郡。”姜昕这时道。 “做得不错。”徐国公夸赞了一句,随即却陷入沉思之中。 倒是赵卫尉思忖道:“何人对北疆布防如此通晓,真是叫人……恐惧。” “或是有人投敌泄密,或者,竟是有细作渗入进了军中,想来,怕是非一人之力能为。”无涯先生猜测道。 姜灼忍不住道:“图中既提到,要从南越直捣大靖腹地,难道那南越已然降敌了?” 众人一时都看向姜灼,却没人提出反驳,只因姜灼说的,想来便已是事实。 徐国公一时竟气得笑起来:“早知道如此,老夫何苦难为自家儿郎,倒不如叫人直接砍了那张俭的脑袋痛快,这种不知廉耻之人,居然卖国投敌!” “本官这便传书圣上,张俭投敌,想来与王巍脱不了干系,当请圣上知道端倪,也可以有所提防。”赵卫尉起身道。 姜昕在一旁道:“看来这张俭是留不得了,说不得便他在背后递的消息,末将请命,现在便去杀了他,免得他继续为患大靖。” 未想无涯先生却道:“且慢,此事不可早就,当要步步为营,一举揪出背后黑手。” 第500章 众人皆点头,徐国公道:“张俭的胆子,恐怕是王巍借的,圣上苦与寻不到王巍的把柄,如今机会来了,王巍不除,大靖难安。” “说不得,在下等亲自去一趟武威郡了,看来根子,倒是在那姚玲儿身上,看来魏将军的猜测,竟是中了。”无涯先生这时叹道。 众人皆不解,无涯先生倒是说与大家听了:“当日魏将军曾暗中来武威郡打探军情,亦对这个姚玲儿有些疑惑,只说她那药铺生意清淡,此女却镇日穿金带银,且有传言,当日魏菓瑶逃出匈奴,便是投奔于她,受魏将军之托,在下一直派人盯着姚玲儿,只为查到魏菓瑶下落,谁成想,此女背后,竟还藏着通敌之事。” “哦,”徐国公点头:“如此,那平日与姚玲儿来往之人,怕是皆有了嫌疑。” “人出来了!”这时姜昕突然惊呼一声,倒是让姜灼从深思中醒转了过来,不免从茶楼又往下瞧了瞧,果然见姚玲儿提着篮子走出药铺,妖妖娆娆地往外走。 别人瞧不出来,不过姜灼跟姜昕姐弟却看得清楚,姚玲儿这会子走在前后,后面一个乞丐打扮的人,则不远不近地跟着,此人便是无涯先生安排的探子,不一时,姚玲儿和探子,一起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姜昕同姜灼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叫来伙计会了帐,便一起下了楼去。 因是在此地长大,姐弟二人自是穿街走巷,直到远远地瞧见,姚玲儿在某处院落外停了下来。 “可就是那个细作的住处?”姜灼小声问道。 姜昕点了点头,嘟哝道:“未想匈奴人手伸得如此之长。” 说来,也是因着姜昕精明,当时在姚阿爹墓地周围留下几名手下守着,未想姜灼几人离开没一个时辰,便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潜了过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正要在姚阿爹墓后开挖之时,立时被逮个正着,直接送到了徐国公军营审问。 其后,一个个谜被解了出来,那男人是匈奴细作,得了信报之后,专门来拿这图,准备送到匈奴,问他可认得姚玲儿,那人却摇头,只道是一个叫江湛的人飞鸽传书,要他来此取物,而在此之前,他们皆是如此传递消息,已然不止一回,而每次过来,此人都按规矩,会留下银两,以做酬资。 无涯先生得着消息,便要赶去姑臧邑城,而姜灼为着是自己当日放了姚玲儿回来,总觉得担了责任,一定要跟过来,众人也拦不住,也只能由着她了。 此时,在姐弟二人注视之下,那院门一开,一名老仆模样的人出来,瞧见姚玲儿,便将她让了进去。 姜昕悄声道:“听得说这个江湛早年父母双亡,只有个老仆在照顾他,在姑臧邑城开馆授业为生,平素身体不好,深居简出,听街坊之意,倒是个有些文采的,不过就算身子不好,却喜游历,没几日便跑到外头去不见踪影,如此一来,求学的学子越来越少,他也不在乎,对了,他是前些年从外面过来定居的。” 姜灼远远地瞧着,姚玲儿进去之后,好一会不曾出来,但是江家宅院外,却有了动静,眼见着一群衙差,悄无声息地,竟将那院子团团地围住了。 “这就要抓人了?”姜昕不由笑了笑。 姜灼“嗯”了一声,然后便听到“怦”地一声,江家宅院的门被人跺开,一伙人就此闯进了里头。 再没一会功夫,便是姚玲儿头先被押了出来,两手用绳子捆了,头发散乱,衣裳不知怎得,还有些乱七八糟,边走边哭着往后瞧,口中还道:“江郎,江郎!” 接下来便是方才开门的老仆,想是瞧着人须发皆白,也没人锁他,只让他跟着后头出来。 这会子声音大了些,不免引来四处邻里过来瞧热闹,姜昕干脆拉了拉姜灼,笑道:“阿兄,到前头去!” 姜灼随着姜灼昕刚走到人群当中,便瞧见又有衙差押了人出来,不过这一回被押的人已是五花大绑,后面有人在推推搡搡,怒喝道:“还不快些走!” 看热闹的人当中,立时有人问道:“大人,为何要抓江先生,人家可是个老实读书人,总得有个由头吧?” 有捕头打扮的人哼笑一声,对众人道:“你们瞧着老实,人家可是匈奴细作,潜在咱们姑臧邑城,专门来打探咱们军情的,如今幸得露了馅,被咱们察觉,若是迟上一步,怕是咱们姑臧邑城,竟逃不过再来一回屠城!” “啊!”众人一片哗然,且都盯向了那江湛,眼中尽是疑惑,有人已在摇头,小声议论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竟不知这城中居然还有匈奴那头的细作。 “你们信口雌黄!”江湛走到门边,高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在下向来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只求以诗书为伴,竟不想无端端地却被人诬为细作,天理昭彰,公平何在,在下不服!” 姜灼忍不住摇头,看来此人绝非凡角,若要他认罪,怕是不那么容易。 想来这一番义正辞严,大家伙又觉得,江湛不那么像细作了,更有人道:“江先生一看就是咱们大靖人,怎么会跑匈奴那边去了呢,不对呀!” “要问公平何在,回头叫你当堂对质,看你还有何说辞!”捕头一时推了江湛一把:“快些走,居然此时还在蛊惑人心,莫非指望着有同伙来救你不成?” 未想到,便是这一推,那江湛竟是突然倒地,手脚抽搐,时停时止。 捕头以为这人在装死,立时上前踢了一脚,口中大骂道:“果然是细作,倒是计谋甚多,若不为审你,此时便该将你一刀毙命!” 猛然之间,姚玲儿居然挣脱抓着她的人,跪到江湛身侧,大哭道:“江郎,江郎,你醒醒!” 便是那老仆也跑了回来,急吼吼从怀里掏出个小瓶,跪到地上,冲着捕头哀求道:“大人,我家郎君素有弱疾,绝非什么计谋,且让他服了这药,若是耽搁,怕有性命之忧,老儿求您了!” 第501章 捕头冷冷地瞧过,并不准备理会,倒是旁边有人劝道:“江先生果然是有这癫症的,大人,吾等也瞧过的,莫如让他服了药,何必眼睁睁瞧着人没了呢,是不是细作,回头再说。” 姜灼站在人群当中,瞧着那江湛此时面色已然不对,竟现出了紫黑,踌躇了一下之后,还是上前,冲着捕头拱了拱手道:“大人,在下是大夫,可否让在下看看。” 那捕头倒是认得姜灼,知道她是同无涯先生一起来姑臧邑城的,自是客气不少,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姜灼上前瞧瞧去。 “你?”正当姜灼要走到江湛身前蹲下之时,突然听到姚玲儿大喝了一声,姜灼侧头看了看,姚玲儿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想来是认出了姜灼,。 姜灼并未理会姚玲儿,只将手搭在江湛脉上,片刻之后,便诊出其脉微弦,有轻有重,想来是体内素有湿热.因激起厥阴相火所致,便是所谓的痫症。 “你走开,不要碰我的江郎!”姚玲儿此时竟是声泪俱下,说话间便要上前推开姜灼,未想这时姜昕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扯了开去,立时有衙差得了指示,上前拉起了姚玲儿。 姜灼转身,问跪在一旁老仆:“你家郎君得这痫症可是多年了?” 老仆连连点头,将那药瓶递到姜灼眼前:“大夫,郎君患疾多年,最经不起羞怒,平素便是用这抱龙丸急救的。” 姜灼让开来,道:“你且喂他用药吧!” 老仆忙谢过,便抖着手往江湛口中灌药,姜灼站在旁边背手瞧着,心中却不太以为然,觉得这抱龙丸未必能起何效果,此人之痫症,并不宜服麝香之药.何况这抱龙丸燥血而坏脾,受不得恼怒乃是肝火所至,脾不得治,肝如何能完好? 瞧姜灼的神色,捕头倒相信了江湛不是装病,少不得叫人取来担架,几个衙差将人担上,往邑城衙门抬了过去,姜灼同姜昕却未跟上,只站在原处,又待了一会。 等衙差带着江湛等人走后,还有不少人围在江湛那已然贴了封条的宅院外,皆是不可置信模样,不免议论许久。 “这么俊俏的郎君,怎得就成了细作?不太像啊!”有妇人着实不解道。 “面皮子长得细嫩,你就当好人了?”一个壮实男人笑得乐不可支,随即在后头补了一句:“我便知嘛,那姚玲儿这风流的,定是瞧上了人家俊俏,自从这细作搬来,我便瞧见她时时上门,怕是早就勾搭上了。” “难怪那人忽隐忽现,原来是跑到匈奴去递消息去了,平素瞧着好模样,谁想竟是个笑里藏刀的。”有人嘟哝道。 “说不得是官府抓错了呢?”也有人并不肯信:“方才江先生可是给气昏过去,还大呼什么天理昭彰,公平何在,或是被冤枉了,我也觉得他长得不像匈奴人?” “算了,如今乱世,说不得平民百姓便被栽了细作的帽子,江先生也没见同人有什么来往,更不知这细作之名到底何来,咱们管不得别人,自己小心些便是。”有人在一旁道。 “平日里,无人来寻这位江先生?”姜昕忍不住问旁边一人。 有人立时回他:“江先生并不好客,连弟子们都不许上门,便是递消息,总得有个人影吧,不对,那也只有姚玲儿能得这机会了,莫不是姚玲儿也是细作?” 说话之间,众人便都各自散开了。 姜灼听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有用的,免不得对姜昕使了个眼色,两人又回了邑城衙门。 回来之时,里头已然在开审,姜昕听从里头出来的捕头说,江湛一时未醒,城守正与无涯先生一起,在盘问姚玲儿。 大堂之外,姜灼同姜昕站在那儿听着,并不进去打扰。 而此时,正听到无涯先生在问那姚玲儿:“这递信之事,你做过几回?” 姚玲儿却还在一个劲地叫冤枉:“大人,小女平日以药铺为业,镇日循规蹈矩,并不敢做什么不轨之事,还有江郎也是厚道之人,这细作之言,更是遭人诬蔑的,。” “那老夫问你,大前日,你可为你父亲扫墓去了?”无涯先生猛地问道。 “没……”姚玲儿脱口便否认了,只说完之后,却又有些犹豫:“或……有,不记得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当日你怕是借扫墓之名,去给人通风传信,你阿爹养了个女儿,到墓前祭扫,竟是头都不磕一下,反倒在他墓地后面埋下大靖军事图,可不是等着人来取?告诉你知,取图之人,已然被抓个正着,如今就等着和你们这帮人一块正法了!” 姜灼在外头听着,不禁替姚阿爹伤感,养女如此,已叫人灰心,到后头姚玲儿竟做起叛国之人,若姚阿爹泉下有知,这等正直之人,怕是要痛彻心肺了。 姚玲儿这一回终是大哭了起来,想来是惊愕于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人看在了眼中,这一会自知再逃不过,终于还是认了下来:“大人,小女并不知情,只是江郎,不,江湛给小女一个包袱,让小女埋到阿爹墓后,至于里头何物,小女毫无头绪,小女是受骗了。” “你为何这般听信江湛之言,到底此人许你何种好处,你倒忘了是大靖子民不成?”城守怒斥道。 “我……我……”姚玲儿支吾半天,才答:“小女喜欢他俊俏多情,因而受了诱惑,与江湛有了私情,他说过发了大财,便要娶小女为妻,只富贵险中求,总是不能叫人知道了,小女并不敢问他如何发财,只听命于他。” 无涯先生却笑问:“你竟真不知情,如此你还自认冤枉不成?” 姚玲儿“嗯”了一声,怯怯地看着无涯先生,想是瞧着他在笑,以为得了生机。 “不知情又如何,你如今已然犯了叛国之罪,按律当斩,若是深究,怕是还得车裂!”无涯先生猛地冷了语气。 “啊!”姚玲儿显是被吓得不轻,立时道:“大人救命,小女不想死,本是为色所迷,哪里知道他是什么细作。” 第502章 姜灼原本只站在门后听着,不知不觉间,竟挪动身形站在了大堂门外,目光落到那个正跪于地下的姚玲儿身上,心中只能喟叹此女多年过去,依旧做事毫无分十,这一回更胆大包天到,差一点引了匈奴入境。 “姚玲儿,老夫再问你一事,魏菓瑶的下落,你到底可知?”无涯先生这时又问道。 “小女不知,”姚玲儿这会子想是吓破了胆,用手抹着泪,一个劲替自己辩解:“我与魏菓瑶素有旧怨,谁乐意管她的事,。” “她当日偷跑回姑臧邑城,可是来寻得你?” “这……”姚玲儿颇显无措地左右瞧了瞧,想是吃惊于无涯先生知道这般清楚,半天后才肯承认:“是,她是来找过小女。” 姜灼不觉竖起耳朵,想听听后头姚玲儿会怎么说。 “那是何时之事?”无涯先生立时追问。 “两月之前,魏菓瑶扮成乞丐来找我,”说到这里,姚玲儿竟冷笑一声:“其实她那会子就是个乞丐,一只耳朵被人打聋了,破衣烂衫的,自称宰了一个匈奴人后逃了出来,她还真想得出来,叫小女送她回长安城,说什么到时候魏家定会重谢,自会让小女得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瞧着她一身脏兮兮的样儿,小女才懒得理她,直接将人赶走了。” “后来之事,你竟不知?”无涯先生高声问。 姚玲儿这会子转了转眼珠,摇头道:“她出了小女的药铺,之后便再不知下落。” 无涯先生“唔”了一声,却冷冷地道:“可是却有人瞧见过,魏菓瑶曾在你药铺中出现过,且说是当时衣着整齐。” 姚玲儿身子猛地一抖,似乎还嘟哝了一句:“怎得大人什么都知道。” “从实招来!”旁边有衙差大吼一声,吼得极响,还凶神恶煞般地瞪着姚玲儿,终是将她吓破了胆子。 姚玲儿抖抖索索地道:“谁想到,魏菓瑶竟是赖上小女了,死活不肯走,结果被江郎……江湛瞧见,听说她身份特殊,便出主意留下她,只嘱咐让小女好生周应,小女这才多留了魏菓瑶两日。” “那后来呢?” “一来二去,江湛倒与她熟识起来,到后来竟是眉来眼去,小女一气之下,又一次将魏菓瑶赶了出去,有小伙计后来报信,说魏菓瑶居然跑去了江湛家中,待小女去寻之时,江湛却告诉小女,魏菓瑶得了他资助,已然回长安城了。” 姜昕这时附在姜灼耳边,悄声道:“阿姐,我瞧着吧,魏菓瑶当是凶多吉少。” 其实姜灼也是这般想法,魏菓瑶杀了左贤王,耶律拓终是放不过她,以江湛细作之身份,自然不会那么好心帮魏菓瑶,只怕魏菓瑶落于他手,或是被害死,或者又给悄悄送回了匈奴,反正下场必是凄凉。 正在思忖间,姚玲儿已被人带了出来,迎面正撞上姜灼。 姜灼抬头瞧着姚玲儿,而此时,姚玲儿也望向了她。 再次瞧见从小便比自己讨人喜爱,这此后又事事压过自己一头的姜灼,姚玲儿牙关紧咬,想是并不肯认输,既然已然身为囚犯,她也梗起脖颈,不想在姜灼跟前落了下风。 暗自叹一声后,姜灼转过身,便准备进大堂。 “怎得,觉着自己赢了我不成?”姚玲儿双眼红肿,狠狠地瞪着姜灼。 姜灼失笑,反问一句:“你姚玲儿何时曾是我对手?” 姚玲儿立时怒火中烧,想往姜灼那儿走几步,却不料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喝道:“犯妇,又想作恶不成?” “姚玲儿,当日一念之差,我请了魏将军送你回来,只想帮你寻个出路,竟不想差点酿成大错,我深悔于此,你日后或得活命,便在牢中好好反省,若命当该绝,想想如何到泉下去见你阿爹!” 姚玲儿此时嘴唇气得直哆嗦,冲着姜灼恶狠狠地道:“你还真当自己是小神医不成,你其实就是个灾星,克死了这么多人,现在又想来克死我,我才不死,我得等着看你下场,他日自然有人对付你,我便诅咒你,死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一记耳光打到姚玲儿脸上,原来是旁边押解姚玲儿的衙差动了手:“犯妇,可是想吃棍棒,居然敢出言不驯,你差点害了咱们姑臧邑城再被屠城,还敢说别人,我便瞧着,你这尸首谁来收!” 瞧着姚玲儿哭着喊着被拖了下去,姜灼忍不住叹气,却为了养出这等不孝女的姚阿爹。 “你回来得正巧,”无涯先生这时由城守陪着走出大堂,对姜灼道:“这会子有一事要交与你办。” 姜灼忙拱手道:“但请先生吩咐。” “那个江湛被抓之时,犯了痫症,到现在还在昏迷不醒,此人极是关键,未问出端由,绝不能瞧着他就死,这会子想来姜大夫这用场便派上了,你看……” “在下当时在场,已经知道此人病症,不过还需再诊一番,方能定论。” 无涯先生点头:“如此,咱们便随城守大人过去吧!” 过了一会,待走出关押江湛的牢中,姜灼已然开出了方子,以黄连为君,人参为臣,酒浸芍药和白陈皮为佐,生甘草为使,生姜一片,煎服即可,城守自是叫人去城中药铺取药不提。 过了三日,姜灼便听姜昕说,此人终是醒了过来,无涯先生正在盘问于他。 这晚华灯初上,无涯先生把姜昕叫到自己屋中,让陪着喝酒,姜灼不放心,也跟了过来,自是担心无涯先生又喝得太过尽兴,反伤了自己身子。 见这姐弟二人都过来了,无涯先生颇为高兴,道:“这几日老夫跟个细作勾心斗角,唇枪舌剑,也是累极,这会子头还大着呢,你俩个正好陪老夫开解一番。” 听到无涯先生这般诉苦,姜灼原本还想问他审得如何,这会子却住了嘴,只怕烦扰了无涯先生。 倒是姜昕还有几分小孩子脾气,满腹的疑惑早就忍不住,直接问道:“无涯先生,末将就不明白了,此人到底是大靖还是匈奴人?” 第503章 无涯先生举起耳杯喝了一口:“听他身边老仆说,其人乃南越郡人士,早年父母过世,靠着几亩薄田,由老仆拉拔长大,纯纯正正是大靖人。” 姜灼一愣,只觉得这“南越”二字,听得叫人心中起疑。 这会子无涯先生竟是大发感慨:“方才老夫瞧过了从江湛家中搜到的文稿,瞧此人倒是很具文采,写的诗词颇有几分经天纬地之豪情,若论才情,也算出类拔萃,只是名利心过重,竟是害得自己走了绝路。” “这种无耻小人,便是学问再好,也枉为大靖子民。”姜昕义愤填膺地道。 “先生,此人可是招供了?”姜灼终于问道。 无涯先生一时大笑:“想来已知大势已去,江湛倒是爽快得很,承认那图确实为其所绘,不过又自承身体孱弱,根本无法亲自打探到这些,所以,消息皆是从南越那边送来,由他分析之后绘出图形,为方便给耶律拓看,又特意做成了匈奴文,瞧着人家,对匈奴单于倒是忠心,一副亡国之人的嘴脸。” “南越,可不就是张俭?”姜昕立时叫了起来。 “江湛招出来的,不止张俭一人,还有那个……王巍.”无涯先生此时一杯酒,又一次饮尽,神情极是痛快:“王巍啊,此人果然是卖国奴,证据确凿,看那丹书铁契还能帮得了他!” 姜灼心下一喜,若是有了证人、证据,王巍叛国之罪,竟是再难逃脱了。 “未想这其中还颇多周折,按江湛所言,当初他自诩才高八斗,便有心在仕途上得些进取,打听到南越郡守张俭乃是权臣王巍一派,所以抛尽家财,经人引荐认识了张俭,只为得着往上爬的机会,”无涯先生想想便直笑:“未想这机会很快来了,张俭某年进长安城述职,果然将他引见给王巍,听江湛自述,王巍礼贤下士,极欣赏于他,没多久便收了江湛为门人,并且极是信任。” 听到此处,姜灼不免摇头,这个江湛上进倒是无错,只心中未免少了是非权衡,竟是不管正义了。。 “之后,他又娶了王氏族中之女,算是成了王巍心腹,并因王巍,又结识当初来京城的匈奴特使乌黎,更悄悄随他去了匈奴,然后便受命留在姑臧邑城,做了匈奴暗桩,给王巍跟乌黎递信。” 提到乌黎,姜灼竟还有些印象,她还记忆犹亲,当日乌黎来长安城,接待使便是王巍。 “如今江湛被抓,王巍会不会已然得着消息?”姜昕这时极机警地问。 “也未可知,江湛招供,耶律拓多年苦心经营,如今除了姑臧邑城,北疆各地都埋了不少匈奴和王巍的暗桩,如今这些人都听命于江湛,姑臧邑城的,城守大人已经按照江湛供词派人去抓了,其他各处,老夫正同人核对,会尽快去捉拿,不过王巍那一头,江湛被抓的消息,怕是瞒不住。” 姜昕这时一抱拳:“江湛此人关键,先生,莫将请命,今晚守着这大牢,免得有人来劫狱。” “甚好,老夫已让人传书徐国公,请他明日一早,派人过来押解这江湛去军营,想是王巍或是乌黎再有胆量,也不敢捋徐家军的虎须。” 翌日天方亮,无涯先生派人来寻姜灼,让她到大牢一趟,徐家军的人已然过来,临走之前为保万无一失,让姜灼再瞧瞧江湛的病情。 大牢之外,姜灼果然看到一排兵将已然站立两旁,而最尽头站着的,居然是是刘都统,姜灼一笑,少不得上前拱手致意。 倒是刘都统瞧见姜灼过来,立时一抱拳:“姜大夫,可是多日不见。” “未想到是刘都统亲自过来。”姜灼笑道。 “兹事体大,国公倒是信得过在下。”刘都统很有几分骄傲地道。 “姜大夫,吾等可是听说了,这回能抓到这么个大细作,竟是您立下头等大功!”刘无病不知从哪处跑上来,拍了拍姜灼肩膀,大声夸赞道:“末将再不敢说姜大夫娘娘腔,这等机智,可不就是真儿郎!” 一时姜灼被刘无病说得哭笑不得,只得冲他拱了拱手:“刘兄过奖了!” “姜大夫三番五次要回长安城而不得,想来是回不去了,”刘无病冲着姜灼挤了挤眼,竟劝起她来:“如此,您且留下得了,咱们兄弟并肩作战,看他匈奴人再敢嚣张!” 姜灼笑而不言,冲着两人又拱了拱手,随后跟着已然出来催的狱卒进了牢中。 想来姜灼的药是对了症,此时江湛的病好了不少,这会子人坐在草堆上,倒无一丝颓靡之气,反而与无涯先生颇几分谈笑风生的意思。 “姜灼,来替这位江先生再瞧一瞧。”听到脚步声,无涯先生回头招呼了一声,而那江湛倒是正面对着姜灼而坐,见到她出现,居然眼睛一亮,立时冲着姜灼拱了拱手。 姜灼点头,这会子也不用脉枕,直接为江湛把起脉来。 过一时,姜灼将手拿开,对江湛道:“江先生已然大有好转,在下开的药,你继续服用便是,在下会关照来接你的刘都统,到时将方子教给军营的大夫。” “多谢姜医女,”江湛笑了笑,随即叹道:“将死之人,这病治不治亦不重要了。” 姜灼稍觉吃惊,只为江湛居然认出了自己,瞧瞧无涯先生后,姜灼问江湛:“你怎知在下是医女。” 江湛整整衣襟,笑道:“在下还记得清楚,当年匈奴特使乌黎前来长安城求亲,其子受了惊吓致病,太医院束手无策,倒是让你这小医女给治好了,而且,独有你敢当众顶撞乌黎。” “你怎知道?”姜灼更是讶异。 江湛想了想,突然说了一句:“所谓大靖无人之言,真乃滑天下之大稽,如今大靖儿郎个个正在勤加操练,只待终有一日上得战场,与外虏决一死战,以驱外敌,以振国威!”随后问姜灼:“姜医女可记得,自己曾说过这些话?” 姜灼摇了摇头,多年前之事,她还真记不太清,倒不知此人为何这般明了。 第504章 “其实吧,当时在下正跟随王巍到了驿馆,虽未进屋中,却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姜医女说此话时,真是气势万钧,半分不输男儿。”江湛竟笑得很开心。 姜灼却突然正色道:“江先生博闻强记,能记住小女所说,为何心中却不想想此话深意。” 江湛不免长叹一声:“在下误投了王巍,待到醒悟之时,已经下不了贼船,如今就缚,反倒是得了解脱,说来还要谢各位,在下这几日终得睡了了觉,如今自知命不久矣,若得转世投胎,十八年后,当要做真正大靖儿郎,上阵杀了那匈奴。” “十八年后,那匈奴怕是早就夹着尾巴逃了,还敢再来胡乱咬人?”无涯先生在旁边接了一句。 “悔呀,悔之晚矣!”江湛一甩袖站起身来。 “江先生,可是真悔?”姜灼忽然问道。 “此话何意?”江湛笑起来:“莫非你一个医女,竟是能保在下不死?” 姜灼摇头:“江先生所为,已然触犯大靖法度,其罪不可恕,无人能饶你一死,只是有一事,可否请江先生坦白回答?” “哦,请讲?”江湛很有兴趣地瞧着姜灼。 “那魏菓瑶后来下落……你可知晓?”姜灼直直地望着江湛,她并非关心魏菓瑶生死,只是那长安城中,还有一家人,此时正牵挂着这个叫人恨得要死,又不舍抛弃的女子。 江湛抚了抚额头,笑道:“虽然说出来又是加罪一等,不过谁教在下难得敬佩一位女子呢,这便实言相告,此人……我是说魏菓瑶已然被送回匈奴,她杀的可是匈奴王叔,单于怎容得了她潜逃,不过此时应当还活着,耶律拓留着她,或是别有他用。” 姜灼长吁一口气,冲着江湛拱拱手:“虽不齿江先生卖国求荣,不过今次肯坦言想告,小女也是感激。” 倒是江湛颇觉好奇:“那魏菓瑶当初差点害你远走匈奴,死于异乡,你倒这般好心,恩将仇报,就没想过,王瑜芙同魏菓瑶这般恨你,但落到她们手中,你当是死无全尸?” 未待姜灼回应,倒是无涯先生一惊:“你是说王瑜芙竟是想害姜灼?” 江湛一笑:“拙荆偷偷告诉过在下,让魏菓瑶带走姜医女的主意可是王女郎所出,倒不知她何以这般厌恶姜医女,她们当时定下的计策,一到匈奴,便想法子弄死姜医女,而且还要她死得难看,不过吧,却被乌黎给坏了事。” 无涯先生不免问道:“乌黎为何要帮姜灼?” “乌黎当不是故意帮姜医女,反而更像是在防她,至于原因,”江湛一摆手:“日后你们若能见到乌黎,当面问他便是,这人心思深沉,平常人猜不透。” 刘都统等人很快押着江湛同姚玲儿而去,因着还有后头抓来的细作要审,无涯先生自还得多留几日,而姜灼与姜昕便决定,赶紧要回长安城了。 只这回长安城之事总是不顺,这日一早,众人还未及上路,天上竟又下一场桃花雪,无涯先生自是拦住一行人,只说雪停之后再走不迟。 姜昕无事,便随着无涯先生去审问细作,姜灼则取了随身带着一本医册,边瞧着外头雪势,边看上几眼。 没一会功夫,姜昕走了回来,冲着姜灼道:“阿姐,可又有趣事了!” “何事?”姜灼愣了一下,问道。 “方才无涯先生正审一个细作,听那人之言,果然北疆各州郡都潜了匈奴的人,别的且不说,唯有一桩,真是好笑的。” 姜灼不耐烦姜昕卖关子,催道:“你且快说!” “听得说,那位借咱们粮草的陇西王身边,也有一位细作,还做了他侍妾。” 姜昕说得有趣,姜灼却觉着心惊,不由站起身来,搓着手在屋中走来走去。 陇西王府中居然有匈奴细作,姜灼觉得根本无法想象,还有陇西王到底知不知道。 “可知那人姓名?”姜灼问了句。 “好像是叫什么珠的?”姜昕不惯记人名字,只觉得模模糊糊是如此。 姜灼突然走到屋外,看了看雪势似乎小了些,随即转身对姜昕道:“叫上你的人,咱们现在便去陇西。”说着出屋门,向无涯先生辞行。 “去陇西做什么?”姜昕跟在后头,诧异地问姜灼。 无涯先生屋中,姜灼也听到了同样的问题。 姜灼想了想,回道:“如此也不瞒先生,姜灼与陇西王算得上朋友,这一回陇西王肯借粮草,想来了是瞧在了朋友一场份上,不过当时他行事颇有蹊跷,竟像是怕被什么人知道,小女一直不解,方才听到姜昕提到,陇西王身边有细作,小女便有些明白,想来陇西王已然明白,身边有匈奴人,所以才有所避忌,不想招来是非,小女此去,只为提醒于他,赶紧将细作除去。” “朋友?”无涯先生有些吃惊:“竟未听你提到这事。” 此时姜灼也不及解释,只想尽快给陇西王通风报信,这一回多亏他借粮,且是慷慨解囊,说不得姜灼欠下一份大人情,这会子既知他有风险,姜灼不能不出手相救,就算为了宝儿考虑,也不能瞧着她那爹出了岔子。 “如此你便去吧!”无涯先生终是没有拦她,不免又嘱咐道:“去了陇西报过信,你们赶紧回去,莫要再耽搁太久,这北疆不比长安城,说不得还有人躲在背后。” “小女遵命!”姜灼应下,便同姜昕等人出了城守衙门,便要上马而去。 倒是姜昕却还在嘀咕:“阿姐何时认得的陇西王,那人可是阴险得很,当日吃了熊心豹胆,还想跟圣上争个短长,甚而在先帝面前谗言,让圣上吃了大亏。” “陇西王还真是个阴险的,不过,此人也未必没有一点好处,便比如这一次,若没有他出手下,解不了徐家军之困,只是身为皇子,他总有些自己不得已的地方,瞧人,多瞧些好处吧!”姜灼叹了口气,心中觉得这个忙她若不帮,还真愧对了人家。 第505章 “姜大夫,怎得这会子又回来呢?”陇西王的管事一边领着风尘仆仆的姜灼往府里面走,一面不住地回身探问,眼中掩不住的疑惑。 姜灼笑了笑,瞧瞧左右,最后半开玩笑地道:“上回赏银可还是没拿,在下心中不忿,走到半路上,总觉得吃了大亏,可不,又折回来了!” 一路上,来来回回不少人经过他们身边,姜灼知这管事乃陇西王亲信,不过再瞧别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疑惑王府里头的细作,怕是不仅玉珠一人。 方才进了城,姜灼照旧让姜昕几个先在客栈守着,姜灼独自一人过来,倒是想着将这机密说与了陇西王后,她便得早早赶路去了。 一直在前头走着的管事免不得又回头瞅瞅姜灼,虽是没有再问什么,想来也已察觉出,姜灼怕是有事而来,少不得放快了脚步,不敢耽搁。 然而未等两人转向正院,便瞧见有人在不远处站着,瞧着神情,竟像是在等着姜灼。 姜灼抬眼瞧过,原来是仙云大长公主跟前的那位嬷嬷。 “姜大夫,果然是您来了。”嬷嬷上前见礼,随即笑盈盈地道。 姜灼不免吃惊,瞧了对方好几眼,不知自己才刚踏进这府中,消息怎得就传到仙云大长公主跟前去了。 嬷嬷倒是解释道:“方才您在外头请见之时,玉珠夫人的仆女正好探完亲回府,倒是瞧出是您来,方才玉珠夫人过来侍奉大长公主时,少不得提了一句,大长公主之意,叫奴来这儿迎着您。” 姜灼心下跳了一跳,自是觉得这玉珠厉害得很,这么快便知道自己过来,或是在门口也布了眼线? 这会子管事却拦了拦,冲着嬷嬷恭恭敬敬地道:“姜大夫这一回是有急事寻殿下,不如先让殿下瞧过再说?” “这我可做不得主,”嬷嬷笑起来:“不过大长公主听着大夫来了,倒也是急着要见她,说是身子又有些不爽利,赶着请大夫瞧瞧。” 听得人家这么一说,管事就算想拦,竟也是拦不得了。 无奈之下,姜灼还是跟着嬷嬷去了仙云大长公主的院子,管事在原地站了片刻,也并未跟上,而是转身往陇西王院子走去。 嬷嬷并未领着姜灼去仙云大长公主的屋,而是去了庭园水榭,说是她正在那处散心。 还未走到水榭上,姜灼便听到有人在道:“公主,姜女郎可是来了!”随之,有一女子便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可不正是那位玉珠夫人。 玉珠笑着到了姜灼近前,一伸手,竟是像似要去拉她,姜灼不知其意,本能地往旁边闪了闪。 玉珠神色稍有些尴尬,却也不过一闪而逝,不过却再未伸手,而是拢着袖子,回身对仙云长公主道:“妾是个多心的,上一回不知姜大夫是女儿身,还以为殿下喜欢些……如今听得公主揭了这谜底,妾心里可高兴呢,说不得府中又要来一位妹妹。” 姜灼立时皱起眉头,听这话音,心里着实别扭得紧,玉珠隐含之意,倒像是自己为来争宠的。 “咱们陇西王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得,”仙云大长公主瞧都不瞧一眼走到面前,正向她拱手见礼的姜灼,只是冷冷抛出了一句。 姜灼权当没听见这妇人们的口舌官司,只低头问道:“听说公主身子有些不爽,可否让在下为您诊脉?” “哼,本公主最恨那等面上一套,背后一套之人,这故意男扮女装的,可是别有用意,”仙云大长公主终是瞪了姜灼一眼,毫不假辞色地问:“你不是早就离开了吗,怎得又回来,见天往咱们王府钻,到底有何图谋?” “不知公主这话从何说起,“姜灼克制住心中气愤,不卑不亢地道:“若是不讨公主喜欢了,在下这便离开就是,倒是受不起您这猜疑。” “你这臭丫头,竟敢顶嘴,来人……”仙云大长公主立时勃然大怒。 姜灼眼瞧着面前这一位已然脸红脖子粗起来,想起她也到风烛残年,又是中过风的,也不想去刺激她,只觉得再待下去也是无趣,便勉强缓和了口气道:“既是公主身体康健,在下倒勿需多留了,告辞!” “公主,这一位女大夫可是治好了您的病,也算是于咱们王府有过功劳,您若是不喜,不见便是,莫要动了真怒,人家不也说了吗?这便离开。”沈夫人在旁边替仙云大长公主抚着背,还不忘带着歉意,偷偷朝姜灼递了个眼色。 这边姜灼掉头要走,忽然又听到玉珠道:“公主,姜女郎才貌双全,殿下想来对她也有些意思,上一回故意难为她不给赏银,怕是起了挽留之意,难得这一回人家找上门来,公主不如成全吧!” “成全?”仙云大长公主再次大怒,已然站起身,指着姜灼吩咐道:“将这女子给本公主赶出府中,传话给殿下,莫说是要纳她为妾,这之后,便是见她也是不成,否则……否则本公主立时搬回长安城去!” 姜灼这时已经气得笑起来,玉珠挑拨的功夫了得,能说出这番话,想来已然知道仙云大长公主不喜自己,而这位大长公主又有几分忖宠生骄之意,居然放下要离开的狠话,只以她的身体,真要回去,怕是捱不到长安城。 姜灼自忖也不耐烦见大长公主,此来不过专为向陇西王报信,但被人这么胡搅蛮缠一下,怕是真就瞧不见陇西王了,可不是她白来了一趟。 “哎呀,莫非是妾说错了话?”玉珠这时一脸懊丧地道,左右看看,似要上前同仙云大长公主请罪。 那位沈夫人颇有几分对玉珠瞧着不顺眼的意思,瞪了她几下,回身扶住仙云大长公主,劝道:“公主,在外头也是坐得久了,你且保重身体,不如回屋歇息片刻。” 不一时,众人便随了仙云大长公主离开,姜灼站了片刻,才发现这会子,竟是无人理她了。 正准备循着记忆再去找找陇西王的正院,跟他说了要紧事就走,未得几步,便瞧见玉珠上到前来,后头还跟着几名奴仆,瞧着那些人,颇有几分虎视眈眈的架势,姜灼猜出来,想是为赶自己的。 第506章 倒是玉珠依旧一脸和气,对姜灼笑道:“姜女郎,不如让妾送你出府吧!” 姜灼心中不免生出异想,玉珠这么巴巴地要盯着自己离开,这般不放心的样子,难道对自己此来的目的有所察觉。 玉珠此时却是一脸的坦然,只神色中,有隐隐的胜券在握之意,倒叫姜灼有些看不懂。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没多久,玉珠回过头来,笑着问姜灼:“姜女郎认得殿下多久了?” 姜灼愣了愣,回道:“倒也不算认得,不过是圣上登基之日,殿下携仙云大长公主回长安城,公主突发急病,小女去给瞧了瞧,这才见过一面而已。” “哦,”玉珠一抚胸口,表示自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之前也未听殿下提过你,若是交情深厚,早该将你领进府中了,真真……可惜。” 姜灼笑了一声,忽然觉得,玉珠这作态,竟像极吃着醋的女人,倒是有些意思。 “殿下俊朗无俦,倜傥风流,少不得引来不少女人垂涎,姜女郎再次登门,我也早预料着了,”玉珠转过身,继续往前走,道:“当初我初进府中,此处可谓美人无数,争争吵吵倒也热闹,不过嘛,如今你再瞧,都守在自个院子里,乖觉着呢。” 姜灼低头,做倾听状,心里却在等着,玉珠到底想说些什么。 “知道为何吗?”玉珠哼笑一声:“男人都是贪新鲜,再是姿容绝艳的,也不过恩爱一时罢了,总有旧人换新人,你还指望着受宠一辈子?” 这话姜灼却不信,她心中有一人,姜灼只信他,会宠自己一生一世。 大概是姜灼不知不觉露出了些许笑容,竟让玉珠瞧见了,自是引来人家反感。 玉珠干脆停下脚步:“姜女郎说来也有几分姿色,只是你没瞧见过这府中的绝色,但有怎样,没几时,不也被殿下抛在脑后,我坦言相告,你若要受宠,怕是难得很。” “在下何时说过,要进这府中做侍妾?”姜灼终是忍不住好笑地问。 玉珠鄙夷地呵了一声:“莫非你还要做陇西王妃不成?你倒觉得那个王妃好当麽?前一位可是被殿下冷落日久,郁郁而死的,再说,你一个大夫,会有什么好出身?大长公主连妾的名分都不肯给你,姜女郎心也太大了些。” “玉珠夫人也是王府中的女人,倒不怕失宠吗?”姜灼忽然问了一句。 “你且不懂,在殿下心中,弃了谁皆可,唯独不肯弃了我。”玉珠不免自信满满地道。 “哦?”姜灼忍不住想套她的话:“夫人竟是好本事,能让一向只贪新鲜的陇西王,居然如此钟情于你,瞧得出来,这府中,玉珠夫人俨然已是第一人了。” 玉珠一笑,摆了摆手:“这些你竟是学不来的,女人除了姿色,还得有些叫男人拿不住的本事,好教他对你……”说到此处,玉珠竟凑到姜灼跟前,道:“又爱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姜灼暗自摇头,莫非玉珠所说的本事,就是她身为细作?可又为何,提到什么“又爱又恨?” 说到此处,玉珠已然收敛起笑容,对左右吩咐道:“来人,送姜大夫出府,告诉守门之人,此女身怀巫蛊之术,着实不祥,更引来大长公主厌恶,日后绝不许她再进府。” 那帮奴仆应了是,立时拥了上来,想来竟为了赶姜灼来着,姜灼也不硬拼,跟着人便往外走,只出了府外,心中又不免疑惑,这玉珠好大的本事,已然在府中为所欲为了? 一时无法,姜灼只得转身又回到客栈,少不得将在那府中遇着之事悄悄说与了姜昕。 姜昕听得却是好笑,只道:“陇西王这是自寻死路,这可不是受制于了细作,阿姐,他自己乐在其中,咱们也不管这闲事,早早回了长安城,弟还得给魏将军禀报细作之事呢!” 觉得姜昕说得无错,姜灼虽有些遗憾,终是不能帮上陇西王一回,不过还是同众人一起同了客栈,翻身上马,往陇西城外飞奔而去。 然而未到十里,有人便带着人赶了上来。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姜灼先是吃了一惊,不免拉住缰绳回头看看,瞧见来者正是陇西王,心下不免松了一口气,在马上冲他拱了拱手,问道:“殿下如何跟过来了?” 陇西王却哼笑一声:“既然特意来寻本王,怎得不见着人就跑,着实不够诚意!” “想来殿下清楚为何缘故,”姜灼不由笑起来,也不跟他猜来猜去:“在下可是被府中女眷赶出来的。” 一处山坡的长亭之上,陇西王背手望向远处等在原地的人马,似乎在认真倾听身后姜灼的讲述。 “殿下,那江湛被抓之后,供出不少细作,竟是遍布北疆,有人便称,您府中也藏着一个。”姜灼此时看不清陇西王表情,不过却很想知道,听到自己这话,他会有何反应。 “你是说玉珠?”陇西王低下头,却似乎冷笑了一声。 “殿下竟是知道的?”姜灼诧异地瞧着陇西王,不想这人倒不糊涂。 陇西王这会子猛地伸出双臂,伸出个懒腰,随即哈哈大笑道:“怎得一个个都以为,本王真是个昏庸无能之辈?” 姜灼有点被陇西王惊艳,他既然知道此女危险,为何还要留在身边宠信有加,此时被自己说出端底,更是一脸轻松模样? “你当此女是来打探军情的?人家可是来争宠的,说来倒是个会侍候人的,没瞧见吗,如今府中玉珠夫人可是独宠。”陇西王此时回转过身,一脸好笑地道。 这般无稽之语,叫姜灼嘀笑皆非,陇西王还敢说自己不昏庸,真真太瞧得起自己了。 然而此后,陇西王却还是沉默了下来,再次将目光投到亭外,半晌不说话,竟似乎忘了旁边还有一人。 等了好一会,姜灼终是无法,道了一句:“殿下宠爱玉珠夫人虽是私事,旁人不得置喙,只是……毕竟敌我之伦,连着家国之大义,还望您心中多做权衡,莫要因色失心,若因此铸成大错,便悔之晚矣了。” 第507章 “悔?”陇西王长叹了一声:“本王早就悔之不迭了!” 姜灼想问他为何要这般说,只是此时陇西王神色变得愈发阴沉,似陷入到重重心事当中,倒叫她不觉心生不忍,一时竟是无语了。 “姜灼,本王心中之苦……无以言说啊!”陇西王刚开了口,却又一次顿住。 “殿下,若信得过小女,不如说出来,或者小女能帮你开解?”姜灼在一旁道。 陇西王转头瞧了姜灼一眼,突地嗤笑了一声:“此事一旦说出,便是本王将身家性命全都交给你了,本王还不至于这么傻,你还不值得本王这般信任。” 姜灼眼睛闪了闪,想着陇西王怕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倒是不再追问,只又劝道:“殿下,便是再不舍那位玉珠夫人,也该小心提防些,此女能为细作,自不是简单角色,切莫伤了自己。” “姜灼,你这可是在关心本王?”陇西王竟是笑了起来:“真要不放心,不如留下来,帮着本王对付那个女人?” 姜灼没闲心同陇西王取乐,只正色道:“不瞒殿下,小女才不肯管殿下死活,只是想着,终有一日,宝儿会问及她阿爹跟阿娘是谁,小女自小父母双亡,明白孤儿之苦,难道您是希望让小女亲口告诉她,她阿娘早故,原本阿爹还苟活于世,无所作为,只是不巧,最后死于细作之手?” “弄了半天,本王在你心里头,竟是个无所作为的,”陇西王脸上渐渐失了笑意,沮丧道:“其实这评价到底不错,本王空有所谓抱负,却着实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说不得便如你所言,竟要死于细作之手了。” “殿下现在尚未失先机,趁着她未警惕,将那细作抓了便是,再扫清陇西余孽,何必这般纠结?”姜灼被陇西王突然之间的消沉弄得有些急了,干脆建议道。 陇西王笑了一声:“恐怕本王这边刚将那玉珠手起刀落,那头长安城中,诸葛曜便会下旨,要抄了本王满门。” “为何如此?”姜灼一时吃惊不小,不明白此事怎又跟诸葛曜连在一块。 这边陇西王一撩袍子,坐到亭中一个石凳上,道:“算了,此时在本王中压了许久,今日不吐不快,就算你真回去告了密,死于你姜灼之手,也比死在那帮存心算计本王的人手中来得痛快。” 姜灼越发听得不明白,而这时陇西王已然在道:“当年本王曾一度被先帝选中,要取诸葛曜而代之,此事你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的。”姜灼点头,若不是因为陇西王对大位起了野心,偠美人不会跟着回到长安城,更不会在生下宝儿之后,被迫吞金而亡,无辜地丢了性命。 “先帝对诸葛曜自小就宠得很,你当这么容易,圣上便会信诸葛曜与匈奴人暗中勾结?”陇西王翘起二郎腿。 “此话怎讲?”姜灼也坐到到陇西王对面。 “自是匈奴那头帮了大忙,到底是如何行事的,本王并不清楚,只听底下人说,是王巍向先帝奉上一名匈奴细作,从他怀中搜出耶律拓的亲笔信,上面写着,耶律拓日后要与诸葛曜平分疆土,”说到此,陇西王一拍腿:“这戏做得足啊,说是那信不仅是耶律拓亲笔所书,甚而还用了印,叫诸葛曜都抵赖不得的。” “先帝倒是肯信呢!”姜灼摇头,虽然已是旧事,不过现在想起,仍让姜灼大觉不平,光凭一封信,便将诸葛曜赶出长安城,甚而将他早已布局好的应对匈奴之策,毁于一旦,以至只能眼睁睁瞧着匈奴力量日渐壮大。 “此事……乃是姑母与王巍合谋而为,”陇西王这时终是低下头去:“本王自是怪不得她,姑母性情倔强,爱本王如子,自打一开始,便一力想扶本王上位,心急之下,才会出此下策,而当时她与匈奴商定的是,待本王坐上大位,大靖让出北疆武威、金城,还有……”陇西王使劲地想了想:“大概还有张掖同敦煌四郡。” 姜灼忍不住讥笑了出来:“未想这么多年了,殿上还记得这么清楚?” “惭愧!本王本意并不想如此,只姑母之意难违,说不得也是当初心生贪念,后来本王还替自己开解,大不了做了皇帝之后,撕了那一纸协约,该打的仗,本王御驾亲征。” “你们竟与匈奴定过协约?”姜灼不由问道。 这时陇西王猛地站起,在长亭边来回走了好久,颇有些恨恨地道:“谁会想到,当日一时荒唐,居然就此埋下祸根,一年之前,王巍派张俭拿着当日姑母亲笔写给耶律拓的书信,要挟本王来虎作伥。” 姜灼立时明白了:“难道那玉珠,竟是来盯着殿下的?” “正是,本王已然成了真正的大靖罪人,王巍派人弄到的兵械,便是从陇西过境,再送到南越,随后暗中运往匈奴。” “啊?”姜灼这时已是惊得心怦怦直跳,此事真是非同小可。 陇西王这时站到一根亭柱旁边,突然挥拳击了一下:“本王着实对不起列祖列宗还有大靖百姓,只是若是不肯听命于他们,姑母的书信便会被交到圣上手中,仙云大长公主骄傲一世,本王不能瞧着她身败名裂,甚至送了性命。” “所以殿下便宁可助纣为虐?”姜灼此时既同情陇西王的无可奈何,又恨他做事不知轻重。 “那你让我能如何?!”陇西王猛地怒吼了一声,又狠拍了一下柱子:“本王现在不过苟延残喘,早知道下场竟是不妙,就算匈奴人不杀我,诸葛曜也会动手,即便如此,姑母在世一日,本王就得咬着牙挺着,大不得姑母驾鹤西归之日,本王亲自向诸葛曜负荆请罪。” “殿下只想着仙云大长公主的颜面,可替北疆百姓身家性命想过,可想过我们这些大靖子民,可想过你自己的女儿,你就等着瞧大靖陷入战火当中,”姜灼控制不住,也对陇西王吼道:“我若是你,现在就去杀了那细作,然后上书请罪,揭穿匈奴的阴谋,对了,还有那王巍,此人便是卖国之贼,你竟与他同流合污,诸葛翼,未想你是这种无耻小人,咱们断交!”说罢,姜灼飞跑着,离开了长亭。 第508章 未想姜灼还没跑过几步,便猛地被人从后面扯住,旋即又被拉回到了长亭之内。 “话没说完,你怎得就跑了,真个浑不吝的!”陇西王这会子倒是又笑起来。 只姜灼此时已觉科肺都快被这人气炸,哪忍见此人嬉皮笑脸,一时冷冷地道:“可是小女冒犯了殿下尊荣,想教训一顿解气,还是听了不该听的,殿下不放心,想着使些手段?” “听这意思,你这是想让本王杀你灭口?”陇西王拿眼瞧瞧不远处,原本正同他带来的随从谈笑风生的姜昕几个,这会子已然转过头,直愣愣盯住了长亭,虽瞧不见神色,不过可以看得清楚,那帮人手已经放到了腰刀上,陇西王用下巴从那头点了点:“瞧瞧,你那些随从,已然快拔刀了,本王杀你?怕是先被劈了!” “将手拿开!殿下如今是匈奴那头的,杀几个大靖人也不算什么。”姜灼不依不饶地道,随即一抬脚,冲着陇西王小腿上便是一下。 陇西王一时竟未提防,果然中了招,这会子终是松开了抓着姜灼的手,抱着腿在地上蹦了起来。 瞧着陇西王疼得挤眉弄眼模样,姜灼解气地乐了起来。 到后来,陇西王扶了石桌挪到一个石凳上,揉着腿哀叹一句:“莫不是本王被你这小妖精给迷惑了,此一时,还真就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你手里。” “你才是小妖精,你们全家都是小妖精!”姜灼顿时杏眼圆睁,骂了回去。 “这张利嘴,还有这么烈的性子,难怪到如今都无人敢娶。”陇西王又故意挑事,心情明显比方才好了不少。 “多谢殿下替小女闲操这份心,只是殿下也没几天活头了,倒不想想自个儿的下场,管别人姻缘做甚?” 陇西王不得不冲着姜灼抱起拳来:“姜大夫,不,姜神医,瞧在本王去日无多的份上,饶过如何?还有,日后切盼手下留情,别把宝儿调教成你这般,他日后夫君定是不喜。” 姜灼作势想冲上前去,这会子陇西王果然吃了教训,下意识便要往后退。 说笑归说笑,过不得一会,陇西王又是神情沮丧起来。 打量了陇西王半天,姜灼终于问道:“殿下,难道就不想着将功折罪?” “都罪无可恕了,哪里来的什么功?”陇西王自嘲地笑笑,随后便是一阵长吁短叹。 “倒也未必啊,”姜灼坐到陇西王对面:“圣上乃是宽宏大量之人,再说又是极看重兄弟情义的,或许此处,还会有一线生机。” 陇西王瞅了姜灼一眼,却是一点都不赞同她之所言:“果然是个女人,你当诸葛曜是个好相与的,当初姑母同本王可真真坑他不少,若不是先帝打心底疼护着他,说不得这会子诸葛曜早就投胎转世,重新做人了,本王与他梁子结得比天大,怕是这一位早就憋着,要寻机杀了本王。” 见陇西王这般曲解诸葛曜人品,姜灼颇不服气,脱口而出道:“殿下这心眼竟比女人小了不止一丁点,若是圣上有意杀你,还容你活到如今?当日你到长安城,他便可动手了,我想着圣上为人,可比你厚道多了。” “瞧着就跟你同诸葛曜多熟似的,莫不是在宫中见过几回,便惦记上了?”陇西王讥笑道。 “呸!”姜灼立时脸红起来。 倒是陇西王没在意姜灼此时的不自在,顾自道:“你这就不懂帝王之术了吧,别瞧着诸葛曜已然住进未央宫,他那根基尚未打得牢固,你以为朝中上下都向着他?”陇西王哼哼一笑:“先帝那几个遗臣,就拿王巍来说,头一个不服新皇,别以为王巍被诸葛曜打压就此失了势,诸葛曜可是到如今都不敢动他,你知为何?不是什么免死令,而是王巍一派遍及海内,若是惹急了,王巍想要翻身,振臂一呼,也非难事。” “瞧着殿下倒与王巍亲近得很,莫非心下另有盘算,或是等着王巍翻身,还想做傀儡皇帝不成?”姜灼不留情面地反唇相讥。 “罢,罢,本王甘拜下风,再不与女郎辩驳了。”陇西王想是口舌上处处落了下风,也不再恋战,冲着姜灼拱手以示认输。 姜灼倒也不穷追猛打,只叹道:“殿下就如此不相信圣上,其实……”姜灼忽然起了个念头,劝道:“殿下,不如随我去见徐国公,他乃是圣上最近之臣,又是国戚,自然说得上话,你便将苦衷诉与他听,少不得徐国公竟会帮你在圣上面前美言的。” “不妥,你却忘了,当日徐国公抄家,可就是本王的手笔,”陇西王苦笑:“如今人家咸鱼翻生,不来寻本王麻烦已然算厚道了,本王可不想送上门去受辱。” “可这一回你给徐家军送去军粮,小女亲耳听到,徐国公对殿下赞不绝口,”姜灼气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这般小心眼不成?” “这法子不可,若让姑母知道我去寻了徐国公,可不得把她气厥过去,老太太如今可还恨着呢!”陇西王又一个劲地摇头。 “那……殿下就写一封请罪书,小女这便回长安城,说来我与魏长欢将军倒有些熟识,到时请他帮忙递到圣上面前。”姜灼又想了个法子。 陇西王又摇头:“你倒是好本事,魏长欢跟本王也是过不去的,现说了,谁知这宫中有没有王巍的人,前头本王请罪书一到御案,后头姑母通敌的证据便跟着递上了。” “你待要怎样?!”姜灼差些气爆了,觉得这位陇西王真是叫人无语:“算了,殿下之事,小女再不多管,有人只想找死,谁都拦不住他,殿上放心便是,为了宝儿,殿下这事小女便烂在肚子里了,只请您好自为之,小女得赶紧离了陇西这是非之地,待宝儿成年之后,小女说不得会带她回来祭拜父母,当然,得瞧你有没有葬身之地。” 说罢,姜灼又要往外走,不过耳朵却只听了身后,想等着陇西王能赶紧醒悟过来。 只是这人也是糊涂的,等了好一时,姜灼已经下了山坡,陇西王还是全无反应。 第509章 姜灼走到正等着的人群之中,对姜昕道:“真是孺子不可教,咱们走吧!” 明白姜灼这是没劝服陇西王,姜昕倒是笑起来,打趣道:“姜大夫也是个想不通的,好好的咱们回自个儿长安城,非得半道折过来一趟,白费这口舌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姜灼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出,她着实不忍宝儿就此成了真正孤儿,叹了口气之后,姜灼还是翻身上了马。 待到她已然扬起马鞭了,猛地听到陇西王在身后道:“姜灼,你说徐国公肯帮本王吗?” 姜灼回身冷笑一声:“殿下自己看着办吧!” 徐家军的伤兵营帐外,刘无病围着刚从里头忙完出来的姜灼转了个圈,道:“果然是姜大夫回来了,我方才还不信,昨儿个我还同兄弟们打赌,断言姜大夫还得回,果然没有猜错,”说罢,上去一拍姜灼肩头:“回什么长安城,咱们兄弟一块杀到匈奴去!” 姜灼全无防备刘无病会使这招,加上他的劲又大了些,眼见着姜灼就要被打趴到地上,还是姜昕眼疾手快,一下子扶住了姜灼,随即冲着刘无病直嚷嚷:“我说,你知不知道轻重?” 刘无病呵呵直笑,挠挠头道:“姜大夫气力着实小了些,不如今日便随咱们一块操练去,管教你不出数日,便丢了身上那股娘儿们气,与我等一块上阵杀敌。” 姜昕冲着他直瞪眼:“去,去,还不操练去,跑这儿胡吣什么,姜大夫就是大夫,杀什么敌?” 被姜昕这么赶着,刘无病也不生气,还待继续唠,倒是他身后刘都统吼了一嗓子:“本将的人呢,都给老子回来操练,要唠嗑滚出徐家军!” 刘无病立时一震,再不敢同姜灼她们啰嗦,一拍屁股便跑远了。 这一下叫姜灼几个笑得前仰后合,就是刘都统也被逗笑,随后远远地朝姜灼抱了抱拳。 无涯先生这时走过来,目光却投向军营的大门道:“已然好些时日,那位殿下怎得到现在未现身,莫非是想一条道走到黑了?” “当不会吧!”姜灼顺着无涯先生的目光忘了过去:“三日前陇西王同小女作别之时,斩钉截铁地说,等将城中那帮细作收拾了,一定来见徐国公。” “何止斩钉截铁,说是诅咒发誓也不为过,我阿姐还放下狠话,若是陇西王食言而肥,便要与他断了交情。”姜昕在一旁笑道。 “若是陇西王肯悬崖勒马,于圣上而言,这北疆便少了一分不安定,再便是,王巍之事,或可痛快解决了,”无涯先生看了一眼姜灼,赞许道:“灼灼,难得你倒是能说动了他。” 姜灼却颇有些不放心:“先生,陇西王已然知了错,还主动来见徐国公,他那些罪名,可得放过?” “那只能由圣上来定夺了,不过圣上向来宅心仁厚,陇西王又与他是亲兄弟,倒未必会难为他,”无涯先生说着话,眼睛不由一亮,远望着远在营外停下的人马和车队,道:“想来是陇西王到了。” “哎呀,人果然是到了,”姜昕伸头瞧过半天,立时叫了起来,而此时,已有人进了徐国公营帐禀报。 军营之外,徐国公领着赵卫尉、无涯先生及部下将领等人,亲自出来迎接,以示尊重之意,姜灼自然也跟在了后头。 瞧见徐国公过来,陇西王也不摆什么殿下的架子了,直接跳下马来,上前冲着徐国公一抱拳:“国公,本王……本王……” 后面的认错之语,陇西王一时竟是说不出口来,结巴了半天之后,居然偷偷瞟了姜灼一眼。 姜灼觉得好笑,不过还是冲他点点头。 倒是徐国公一派豁达,向陇西王也抱了抱拳,道:“早知殿下驾临,末将有失远迎。” 听得徐国公言词恭敬得很,甚而还自称“末将”,陇西王似吃了一惊,显见地松了口气,不免又面露羞惭,终于把话说全了:“国公,本王愧疚之至,竟无颜来见您。” 徐国公哈哈大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殿下当初虽有行事不妥之处,也是有其不得已,难得如今知错必改,真乃善莫大焉,”随即回头,朝姜灼看了一眼,道:“当日粮草之事,若非殿下解囊,徐家军如今仍在困顿之中,末将对殿下慷慨,感佩不已!” 想是被徐国公说得过意不去,陇西王连连摆着手,眼瞧着脸都红起来。 这之后,徐国公又将身后人等一一介绍给了陇西王,寒喧几句,正准备延请陇西王进到军营,倒是这时陇西王总算挺起胸脯,大声道:“国公,这一回本王倒不白来,除了将那帮细作一并抓获送来,还有便是……”说着,他指了指后面跟过来的十来辆大车。 见陇西王卖了关子,徐国公倒是一笑,亲自上前看了看,随后派了个亲兵跳到头辆车上。 亲兵隔着厚厚的稻草往下一摸好一半,在众人注目之下,竟是拔出了一把钢刀。 陇西王咳了一声,故做平常地道:“原该前日便来见国公,只是本王恰好得着消息,那头又送来了一批兵器,本王想着,既是来拜见国公,总不能空手而来。” 听到此话,徐国公手下那些将军们几乎蜂拥而上,接过亲兵递下来的刀剑斧戟,只见一片寒光闪闪,锐气逼人,众人大喜,不免拿着这些兵器,当场就比试开了。 连赵卫尉都忍不住上前,取过一把银光闪闪的箭簇,拿在手上瞧了半天,最后摇着头道:“看来王巍果然是个能干的,孝敬匈奴人的这些兵械,可是比咱们自己的更胜一筹,此人真是……败类!” 陇西王这会子更是得意了,冲着徐国公表着功道:“国公,本王只留下两车自用,其余的全送到您这儿了,想来徐家军的兄弟定是用得上。” “多谢殿下盛情!”徐国公郑重地朝陇西王一抱拳,举手比了个“请”:“今日劳苦,还请殿下到末将营帐小坐,若不嫌弃,咱们或可来个一醉方休!” 第510章 此时的陇西王一扫三日前在长亭上的颓丧之气,背着手便随徐国公便往里走,等到了姜灼身边之时,一时便停下,笑着指了指后头,道:“那些细作可都抓来了,你要不要瞧瞧去?” “殿下果然是当世英雄,竟是雷厉风行,果断英武,在下佩服!”姜灼一笑,立时投其所好地夸了一句。 陇西王果然中招,仰头哈哈笑了三声,这才随徐国公等人走了。 倒是无涯先生听到有细作,便没跟上,只叫兵将们随着陇西王带来的人一起,把停在末尾几辆囚车里的人都带了下来。 姜灼着意想瞧瞧那个玉珠,于是便在原地站着,瞅了好久,终是见到一名披头散发,全身绑了绳索的女子远远地朝他们走来。 玉珠此时眉眼低垂地走着,再无那日对着姜灼时的娇矜,且瞧着身形也显得萎顿不少,走路颇有几分踉跄,只教人觉得,满身皆是狼狈, 即便如此,玉珠却依旧醒目得很,谁教十来个细作之中,唯有她一人是女子。 姜昕禁不住好奇,小声问姜灼:“阿姐,她就是那个女细作,叫什么珠的?” 姜灼点了点头,稍稍往后闪闪,并不想上去同玉珠说话。 “不会又是咱们大靖人吧?”姜昕顾自嘀咕道:“这种人全没了良心。” “此女应该有匈奴血统,”姜灼轻轻回道:“她的眼睛若是走近看,有些绿色,匈奴人便是如此。” 其实当日初见那个玉珠,姜灼并未在意她样貌的异处,直到后来得知她暗藏的身份之后,趁着那会子玉珠押自己出了陇西王府,姜灼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才觉出这女子有些不同。 “我还真是头一回瞧见女细作,回头告诉王参将,他定是不信的。”姜昕晃着脑袋道。 没一会,玉珠已经被人推搡着从姜灼眼前经过,只此时,她已然没了当日的八面玲珑,根本不知道旁边还站着熟识之人,只依旧低着眉眼,甚至一点都没有挣扎。 瞧见这般的玉珠,姜灼竟是有几分佩服于她,便是束手就擒了,也未见失魂落魄,反而倒带着几分镇定。 瞧着人被押进军营,姜灼略笑了笑,便去忙自己的了。 想来徐国公营帐之中,定是宾主尽欢,姜灼与几名军医一起从伤兵营出来之时,陇西王正被人架了出来,脚步虚浮,显是喝得有些高,口中还在不停地咕哝:“国公,咱们接着喝,今日本王不醉不归,对了,明日,本王还要上阵打匈奴去!” 这醉鬼这会子倒是豪气满怀,引得姜灼忍不住又想笑。 徐国公也跟出来,虽瞧着脸红了,不过神色还算清醒,没忘记吩咐手下人道:“将殿下扶进营帐歇息,还有他带来的一干人等,都安置下来,好好款待。” 姜灼想了片刻,开出个方子,叫姜昕送去伙夫那儿,熬了几份醒酒汤,叫人分别送到营帐中,此事便不提了。 次日一早,姜灼还在睡着,便听外面有人一个劲地叫她,迷迷蒙蒙间,这才爬起床来。 到了外头一打听,姜灼才知道,却原来是关押细作的营牢之中有人得了急症,值守的军医拿不准病情,自是要寻她这位长安城来的太医出面。 虽是细作,也不能真就任其生死,姜灼自是应下,心中不免疑惑,或是江湛的痫症复发了。 只是到了里头,姜灼却被带进一处离别处远些的牢帐,这才知道,得急症的非是旁人,居然是姚玲儿,且还是与她同牢的玉珠瞧出不对,才喊了人过来。 瞧见军医带着姜灼进来,姚玲儿明显狂躁起来,虽人被反绑着不得动弹,却一个劲地摇头,口中不停地叫:“叫这女人出去,我死都不肯让她治!” 军医不解地看看姜灼,回头对姚玲儿道:“什么女人,莫不是你烧糊涂不成,姜大夫可是太医,在宫里专给贵人们瞧病的,你这细作倒是有些运道。” “呸,她能安什么好心,说不得就是要趁机害死我,”姚玲儿反倒来了劲,一个看不住,竟要冲着姜灼身上吐起口水来。 而此时玉珠被捆坐在一旁,不声不响地,倒像是瞧起了热闹,只歪头盯着姜灼看。 “你这不识好歹的,”军医不免又训起了姚玲儿:“你乃是伤寒发毒,若不治就得等死,姜大夫当日治好了一营的伤寒,有她在,定能保住你小命,何来害死之说?真真好心当成驴肝肺!” 其时姜灼一直不说话,只细细地打量着姚玲儿,只见她此时脖颈两侧显见起了肿,面色苍白浮肿,瞧着神情也有些不对。 姜灼也不管姚玲儿叫骂,只问军医道:“大夫可瞧出来些什么?” 军医道:“昨日此女冒寒发热,今日一早,便只说是渴得很,姜大夫可瞧见她两项臃肿,在下方才还注意到,此女手腕以上,磊块无数,听她自陈,竟是有两日未食未便了。” “脉相如何?”姜灼又问。 “其脉浮数无序,极像极伤寒作毒,只在下并不敢断定,才请了姜大夫过来。” 姜灼点头,吩咐了一声道:“麻烦将此女按住,我要亲自诊脉。” 军医立时应下,忙叫了两名兵将进来,也不管姚玲儿肯不肯,不由分说死死按住她,且没忘记取过一块帕子,封住了她的嘴。 这一时姚玲儿全无还手之力,只能僵直在平素睡着的草垫上,到后头实在挣不过,索性听之任之了。 总算得了安静,姜灼立时上前把脉,又按按姚玲儿雍肿处,待思忖片刻,对军医道:“想来并非伤寒,乃是燥逐风生了。” 随即她便走到旁边,开出了方子,乃是大剂疏肝益肾汤.熟地加至二两许,递给了军医:“先让她服药吧!” 军医连连点头,姜灼又瞧了眼姚玲儿,自忖已然无事,便准备出去,不想这会子姚玲儿被放开,口中的布也拿掉了,竟又不老实,又开始大放厥词:“姜灼,我才不吃你开的药,你有这么好心?我才不信。” “随你吧!”姜灼冷哼一声,直接出了牢帐。 第511章 提了药箱从牢营出来,姜灼瞧了瞧天色,竟然是阴沉沉的,亦不知会不会下雨,正在想着天气之事,姜灼瞅见无涯先生远远地便过来,不免猜测,他怕是过来提审陇西王带来的细作。 “你怎得在这儿?”倒是无涯先生有些诧异地问道。 “那个姚玲儿突然病下,小女过来瞧瞧,如今已然开了过药,当是无大碍了。”姜灼回道。 无涯先生点点头,又打量了姜灼一下,笑道:“倒是辛苦于你,灼灼,你在北疆已然耽搁太久,该到回去之时,莫非还真想驻留军营不成?” 姜灼听得也是一笑,说来她都没想到,自己回长安城竟是一波三折,难怪刘无病会拿这事跟人打赌开玩笑,不过这一次诸事差不多已了,该到了姜灼离开之时。 “好了,收拾一番,这几日便走!”无涯先生又不放心地道:“姜昕那头,方才老夫已然嘱咐过,不许再听你的,这一回无论如何再不许半途折返,否则老夫不饶他。” “在下遵命便是!”瞧着有人陆续地从营帐中出来,姜灼也不多说了,冲无涯先生一拱手:“等天气好些就上路。” 无涯先生总算满意地笑了。 “无涯先生,”正说着话,陇西王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一边抱着拳,一边笑道:“未想先生老当益壮,一夜宿醉,却依旧精神矍铄,这么早便起来了。” “殿下谬赞,也是多谢姜大夫送来的解酒汤。”无涯先生回礼道。 “是呀,姜灼,回头把你那方子给本王,有了这解酒汤,本王日后放能一醉方休了!”陇西王呵呵笑道。 姜灼斜了他一眼,不免问道:“殿下还不回陇西,莫非今日真准备随徐家军上阵杀敌去。” “呃?”陇西王不免一愣,不解其意地看着姜灼。 “殿下昨日醉酒之后,可直嚷嚷要去打匈奴人呢,满营兵将都听见了,殿下不上阵,莫非想食言而肥?”姜灼说着,终是忍不住嗤笑了出来。 陇西王眨眨眼,道:“好你个姜灼,在这儿等着本王呢,听着,本王已然跟徐国公请命,说不得何时带着手下人马便来助阵,到时叫你还敢笑话本王。” “此时先笑话着。”姜灼不依不饶地道。 “你呀,”陇西王冲着姜灼直瞪眼,随即对无涯先生拱拱手,又命姜灼道:“走吧,送送本王!” 姜灼看了无涯先生一眼,便跟了上去。 军营之外,陇西王回身瞧着徐家军的营帐,不免感慨:“姜灼,幸得听了你之言,本王这么奋起一击,心里终于再不纠结,这一年多来,唯有昨日睡得最为安心。” “如此甚好,殿下深明大义,此次又立了大功,圣上念及殿下苦衷,定会宽仁相待。”姜灼笑道。 “徐国公之意,也让本王放宽心,他说圣上之敌人,从来不是自个儿兄弟。”陇西王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姜灼你说得无错,恐怕当初是本王太过小心眼了。” “知道便好!”姜灼又一次不留情面地道。 “你……”陇西王点了点姜灼,无奈地笑了起来。 “殿下,这一次等于撕毁与匈奴的协约,仙云大长公主那头,可会有何说法?”姜灼忍不住问道。 陇西王倒是叹了一声:“姑母一直卧病,本王并不敢让她知道被人要挟之事,这些年她又深居王府之中,想来也不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不过,我昨日是以带玉珠出外打猎为由,将人弄了出去,回去以后,见少了这么个大活人,恐怕还真不好跟姑母交代?” “殿下准备如何应对?”姜灼好奇地问道。 陇西王倒似认真想了许久,突然冲着姜灼笑起来:“要不你跟我回去,顶了玉珠的缺,反正只要是女人就成,老太太老眼昏花,未必认得出来。” 姜灼顿时脸色就变了,直接骂道:“小女视殿下为朋友,未想竟遭人如此轻待,想来是交友不慎。” “玩笑而已,你急什么?”陇西王瞧着姜灼转身欲走,立时返身拦住:“本王何止视姜灼为朋友,说是知已亦不为过,其实就是觉得吧,同你说话不用费什么心思,偶尔还能点拔本王一番,唯有一点不好,稍稍调侃一句,你总是当真。” 其实姜灼也知道陇西王这人喜欢嘴上占人便宜,你若是怒了,他认错比谁来得都快,刚才也不过想吓一吓他,此时看陇西王这般,好气又好笑,便也收住脚步。 陇西王咳了一声,道:“那玉珠颇为厉害,在府中挺得姑母喜爱,其他侍妾或多或少吃过她的教训,竟都不敢惹她,虽是个细作叫人嫌厌,不过在府中倒是立住了威,那些女人们被玉珠吓得再不敢争风吃醋,说来倒让本王得了些清净。。” “那是大家伙都瞧出来,有殿下给她撑腰呢,玉珠可是同我炫耀过,说是王府之中,唯她得宠。”姜灼取笑道。 “谁给她撑腰,不过是本王利用她解了麻烦,”陇西王哼道:“还有那什么宠,本王哪敢碰她一下,竟不怕云雨之时,被人在胸口捅上一刀,那可是死都没地儿说了。” “走吧,走吧!”姜灼脸一沉,这陇西王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连闺房之事都说出来了。 陇西王大概也觉出自己说得离谱了些,嘿嘿一笑,正要再同姜灼赔不是,却见赵卫尉同无涯先生等人并肩走了过来。 “殿下,国公大人正在商议军务,一时竟不得空,派吾等前来替您送行,还请殿下海涵。”赵卫尉笑道。 “国公事忙,不敢打扰,说来日后咱们也要常来常往,不必如此客气。”陇西王少不得抱拳回道。 “此次殿下送来军械,竟是如虎添翼,如今兄弟们得了这个好消息,士气大震,说是多赖殿下襄助,吾等感激不尽。”赵卫尉继续谢道。 “不敢,不敢,”陇西王一摆手,:“日后徐家军若有何难处,来找本王便是,必当有求必应,”陇西王眼睛转转,不免又多了个主意:“昨日徐国公可是答应过本王,二位不如帮着再跟国公说说,若是他日打匈奴需要人手,本王当仁不让。” 第512章 “自是好极!”赵卫尉等人皆笑了起来。 等陇西王一行人翻身上马,飞奔而去,赵卫尉瞧着他的背影,不免道:“曾听圣上评价过自己那些兄弟们,这一位九殿下,按圣上所言,充其量就是个纨绔,虽行事有些眼高手低,少了些担当,倒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若真遇着是非,或者还能有个明断,果然,皆被圣上言重了。” 姜灼听得有些想笑,没想到诸葛曜居然还会在人背后说嘴,不过他倒是真挺了解陇西王,如此的话,想来诸葛曜应该不会难为自己那位纨绔的九哥。 赵卫尉说完,便转身回了军营,倒是无涯先生一直没走,还在朝着陇西王离开的方向张望。 姜灼不免瞧了无涯先生几眼,笑问:“先生在瞧什么呢,如何这么出神?” 无涯先生这时回过头来,看了眼旁边也没什么人,不免问道:“灼灼说过与这位陇西王算得上朋友,你二人,真的只是……朋友而已?” “自然啦!”姜灼回道,颇觉无涯先生问这话有些古怪。 无涯先生又往远处瞧了好一会,思忖了半天之后,才皱着眉头道:“灼灼啊,方才赵大人也说了,连圣上都知道,这位陇西王乃是十足纨绔,且听说他府中妻妾成群,如此人品,绝非良配,你定要斟酌清楚。” 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姜灼便有些失笑了:“无涯先生,小女同他不过朋友,哪里有别的事,您多心了。” “这么说,你并未瞧上他?”无涯先生立时眉头舒展开来。 “他那陇西王府,于女人而言便是大火坑,只有傻女人才会跳进去。”说到此,姜灼眼前不由浮现出偠美人的模样,竟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无涯先生这时已然大笑起来:“那便好,老夫早就知道,咱们灼灼最是有眼光的,如何瞧得上那一位,日后回到长安城,老夫亲自替你挑夫婿,自得为你寻一位顶天立地的好郎君。” 姜灼不觉面上一红,脑子想着的便是,何须好郎君,诸葛曜可不就顶天立地吗,说来一晃两人分开已然好长时日,前些日子出了那么多事,顾不上想念,这会子姜灼竟真的有些归心似箭了。 次日一早,天色已然没了昨日那般阴沉,瞧着出了云彩,同姜昕商量过后,姜灼终是准备要出发了。 医者仁心,临走之前,姜灼又去伤兵营走了一遭,后来斟酌一下,还是去了牢营,想看看姚玲儿病情可得些好转。 同军医一起进到了牢帐之中,未想姚玲儿正自熟睡睡着。 军医在一旁道:“那犯妇两项雍肿已是退解,只还有些发热,不过心绪倒稳了不少,这几日多是在睡着。” 姜灼上前瞧了瞧,姚玲儿面色果然是好多了,不免松了口气,回头嘱咐军医:“再服几剂,热便能除了,到时喂些粥食就是,”随后又让跟进来的守兵拿来纸墨,姜灼又开了补中益气汤加麦冬、五味,对军医道:“此乃调理之方,想是用过,病人便可渐愈了。” 正当姜灼觉得又了却一桩事,准备往外走时,却听得角落中有人冷笑了一声:“姜大夫也是闲着无事做,咱们这些人,说不得明日后日便要被杀了头,还费这个功夫调理,该说你心善,不是假慈悲?” 姜灼回过身去,瞧了眼正斜靠在角落一张草垫上的玉珠,见她这会子倒是不像方过来时那般披头散发了,还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个髻,衣裳虽有些破损,不过倒是整齐,笑道:“虽玉珠夫人这般说,可谁不贪生怕死呢,能活下来,便是希望,至于真心假意,各人自忖罢了。” “希望?”玉珠这是仰头笑起来:“既落入这鬼地方,还得什么希望!” 瞧着玉珠脸上尽是灰心,姜灼不免想起那天陇西王府中,玉珠驱赶自己时,或鄙夷、或娇矜、或冷戾的神色,还有那“又爱又恨”四个字,谁都没想到,转眼之间,她竟落得这般下场。。 “别装出可怜我的样子,叫人看着恶心!”与姜灼对视片刻,玉珠竟愤怒了起来。 姜灼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可怜她,既为细作,自当早就想好会有今日这般下场,这路是自己选的,谁可怜得来? “陇西王他人呢?”玉珠忽然问道。 “昨日一早便离开了。”姜灼回她。 “走了?”玉珠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神一时也放了空,喃喃地道:“竟是对妾一句交代都没有?他为何要这般对我?” “本就是敌我之分,还需有何交代?”姜灼好笑地问。 “我在府中服侍这些时日,最后竟得来这般结果。”玉珠神色渐黯,没一会已然泪盈于睫,随之大颗泪珠直往下掉。 姜灼打量玉珠良久,忽然觉得这一幕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时不免怔住,实在太熟悉了。 “昨日一早,他当着仙云大长公主的面,说要带我到城外狩猎,我以为他终是明白我的好,却原来一到城外,便毫不留情地叫人将我扔下马车,捆绑起来,这男人……真狠!”玉珠抽噎地说了起来,竟不知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姜灼听的。 突然之间,姜灼竟想起来,当年偠美人为陇西王所负,便也是如此的绝望和哀怨,只有陇西王对偠美人尚有份心,倒是这玉珠,白负了一片深情。 看来玉珠果然对陇西王上了心,只恐怕,如今这“又爱又恨”四个字,竟是给她用上了。 “你一个女郎家,为何要来做这细作?”姜灼忍不住问道。 玉珠猛地抹掉眼泪,冷笑道:“我乃是陇西好人家的女儿,因才貌出众被选出陇西王府,何来细作之说,全是你等冤枉,对了,姜灼,说不得便是你在背后使诈,不过别以为将我害了,你真能当上陇西王妃,那老太太着实作厌得你要死,等着吧,别说王妃,日后连个侍妾都轮不到你头上?” 一直站在营帐门边的军医和守兵都有些吃惊,大概是没想到,这女细作竟说出来,这位医术高超的姜大夫,居然是位女郎。 第513章 倒是此时,姚玲儿终于被吵醒过来,翻身默默看着正吵着的两人,倒没有先时那般狂躁。 瞅着玉珠,姜灼心下直摇头,还是决定不与这细做废话,还是赶路要紧,不过走了几步,心下又觉得十分不忿,听无涯先生说,此女牙咬得极紧,并不肯认罪,遇着提审,只一个劲喊冤,每每都要胡搅蛮缠一番。 “姜大夫真是女郎?”那军医瞧着姜灼要出去,忍不住在她身后问了一句。 姚玲儿这时笑着坐起:“她可是如假包换的女郎,心可毒着呢!” “是啊,还是个不要脸面的,三番五次跑到陇西王府自荐枕席,只可惜陇西王瞧不上她,只宠幸于我,此女便心生歹念,居然进了馋言,诬陷我乃细作,说不得是打着鸠占鹊巢的主意。”玉珠跟着姚玲儿一唱一和 姜灼终于火了,直接冲到玉珠跟前,掐住她的下巴道:“玉珠,要不要拿面铜镜给你照一照,陇西好人家的女儿?真是可笑啊,你的眼珠子可是绿色的,大靖人有你这样的吗,别当人都瞧不出来!” “你放开,你放开!”今日玉珠的手并未被反绑,只在腕上捆了绳索,以至于她得了空,趁机将姜灼推倒在地。 见姜灼中了招,军医同守兵立时上前,将玉珠制住,随即拿来绳索,将她再次捆住。 姚玲儿在一旁幸灾乐祸,竟哈哈大笑。 姜灼此时已然从地上站起,背手冷冷地看着玉珠,道:“既为匈奴人,怎得连自己身份都不敢认,一点没有胆量,用你这等细作,可见耶律拓手下真是无人。” “我不是细作,”玉珠便是受了缚,也不肯认输:“就是你栽赃陷害,嫉恨我为殿下所宠,还有你和徐家军的人沆瀣一气,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他日便是化作一缕冤魂,我也不会放过你。” 姜灼气极而笑,指着玉珠道:“你莫不是忘了?当日可是陇西王亲自叫人缚了你,他虽有些昏庸,却还不至于那么愚笨,心里早就提防着身边有你这么一位,知道昨日临走之际,陇西王说什么了吗,这些年来,他竟是不敢睡一个安稳觉,可不是怕你们暗中害他吗!” “怎么可能,殿下一直信任于我,如何会生疑?”玉珠抵死不肯相信:“我也从未想过要害他。” “玉珠,你才是那个愚笨的,对不对?”姜灼又冷笑了一声:“你确定陇西王真得信任或是……宠爱于你?” 玉珠脸色顿时便煞白起来,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姜灼长吁一口气,又道:“我知你舍不得死,所以才百般抵赖,以为能够逃脱,只如今证据已然确凿,已然有同伙将你招供了出来,你这般抵死不认也是枉然,若想速速求死,倒也罢了,但求一线生机,不如说出实话来,你潜在陇西王身边,受何人指使,还有,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骗我?”玉珠猛地瞪向姜灼。 姜灼丢下一句:“想来耶律拓派你过来,不只是为了给陇西王做侍妾的吧,你自己好了想想。”说罢,转身就出了营帐,再懒得管这事。 刚走几步,便听到玉珠的大声嚎哭:“我不过是盯着陇西王罢了,并没有害他之意,我不是细作。” 不一会,姜灼已经走到营外,将药箱递给姜昕背了,随即便上了自己的马。 瞧见姜灼要走,倒是不少人出来相送。 刘无病头一个蹦到跟前,打趣道:“姜大夫,几日后回来?吾等在这儿等候。” 姜灼一笑,冲着来相送之人皆拱了拱手:“这一回真要走了,家中老小,还在等着在下,告辞!” 众人忙着回礼,目送着姜灼一行,就此打马而去。 这边姜灼踏上归途,心情急迫,不一时便跑出老远,自是不知道,此时身后军营之中竟已是炸了锅,原来这一会子了,众人全都听说,那位妙手回春却可惜男生女相,没多少气力的姜大夫,居然真就是一位女郎。 且不提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姜灼一行人紧赶慢赶,路上又遇了些小波折,等回到长安城,已经到了春暖花开,桃花烂漫之时了。 众人先是到了魏长欢军营,只姜灼此时也是累极,听得说魏长欢已回长安城,便同守营的王虎等人打了个招呼,遂由姜昕陪着,直接又打马进了城。 郑家药铺门外,依旧排着一队长龙,皆是来此求诊的病人。 “女郎?”姜灼刚下了马,便被门外迎客的一名小伙计认了出来,赶紧回身叫人去喊郑柯,随即又上前帮着姜灼拉住了马,只打量了姜灼好一会,不免又诧异地问道:“女郎自从去做了军医,数月见不着人,怎得这会回来,瞧着这般风尘仆仆。” 姜昕将自己马缰也递给小伙计,笑着训了句:“别再啰嗦了,这几日得空,我陪着阿姐到外头游赏了几日,她平素也不好动,这一下可就累着了。” “师父,我师父回来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随即有孩童从药铺里跑了出来,左右瞧过半天,才算认出男装打扮的姜灼,双手立时抱了上去,口中道:“师父,怎得这些日子不回家,可想死宝儿了。” “够了,莫再寒喧,赶紧进屋!”这时姜昕过来,一把将宝儿抱起,然后拉着姜灼,才算走进了郑家药铺。 几个人一路直往里走,倒是不少药铺的人过来瞧姜灼,少不得一个个喜笑颜开。虽此时疲惫不堪,姜灼也硬撑着跟众人点头致意。 “女郎,怎得成这样了?”郑柯听得消息跟了过来,注意到姜灼一脸萎顿,自是吃惊不已。 姜灼这会子也没什么力气说话,摆了摆手,由姜昕扶着继续往里走。 “小郎,可是女郎病了?”有大夫在一旁不放心地问。 “骑了好几日的马,阿姐是累了,倒也无妨,多谢各位关心。”姜昕笑着道。 姜灼努力挤出笑容,让大家伙都放心,直到谭嬷嬷急匆匆跑过来,姜灼立马扑到她身上,总算觉得缓了口气。 第514章 谁都未能料到,一回到郑家药铺,姜灼便风寒发作,咳嗽不止,把姜昕吓得不轻,神色中尽是懊恼,想是后悔不该这般急吼吼地回来,反累着了阿姐。 瞧见姜昕局促不安,姜灼只能强撑着,安慰说自己并无大事,服过药便会好,逼了姜昕赶紧回军营去。 姜昕倒是不放心地走了,只到了后来,姜灼病情愈重,当夜便咳了十来次,人更是倦怠无力,竟是不得下床了。 因自个儿便是大夫,姜灼也不肯麻烦别人,瞧着吐出的痰黄白脓,又诊出自已脉相弦大散弱,左大为甚,于是随手就开了小青龙汤四帖。 姜灼这么突然病倒,也是她与姜昕等人回来这一路紧赶慢赶,到后头竟连夜劳倦不得睡,才致如此。 再则,姜灼毕竟是女儿家,虽平素并不乏调理,不过此次北疆之行,一路跋山涉水,旅途劳顿便不提了,到了地方又忙着为兵将们整治,加上之后又来回折腾,总未得好好休息,等回到长安城,终还是垮掉了。 原以为服过几剂药后,便能得好,未想姜灼盘桓病榻两天,四贴小青龙汤皆也用完,病情却分毫未得好转,反倒更是加重,姜灼更是好几夜不得睡足,过不得一时,便要大咳起来。 至此姜灼终是明白了,果然是医者不自医,撑了这两天,今日一早,她只好让谭嬷嬷去请了药铺的大夫过来给她瞧。 姜灼躺在病床上,这会子倒不想咳嗽,只不过咽喉间总觉得有股血腥气上逆,嗓子眼咸咸的。 宝儿此时不声不响地盘腿坐在她床角,乖巧地守着姜灼,而谭嬷嬷方才已经跑去了诊室。 “宝儿,师父没事儿了,你出去转转,老闷在屋中做甚?”姜灼打量着宝儿,竟发觉数月不见,这孩子居然长开了不少,眉眼愈发像当年的偠美人,不过瞧着神态,却又有些陇西王的影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病了,徒儿自当尽孝床前,不能走的。”宝儿郑重其事地回道。 姜灼倒笑起来,未想竟又咳了两声,等歇下来,她才道:“师父是你阿姐,用不着你尽孝,若有这功夫,不如去学你的本事去,说来你阿兄是个武夫,只管舞刀弄枪,指望不上他接手这郑家药铺,日后还得靠你给阿姐撑着。” 宝儿用手托着腮:“徒儿还是小孩子家,嬷嬷说了,最紧要的事,便是学规矩,其后是开开心心地玩耍,至于学医之事,嬷嬷告诉我,便是当不成大夫也是无妨的,日后自有师父顾着徒儿,怎得这会子师父反说指望着徒儿了,徒儿竟是不依的,还得师父早些好起来再说。” 瞧着宝儿,姜灼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总是一脸惫懒的陇西王,这孩子长了偠美人的面相,不过瞧着她此刻全是自个儿有理的模样,看来骨子里,跟她爹还真是像得很。 如此一想,姜灼忍不住笑了起来,却不料到后来,嗓子眼一响,竟似有痰要咳出来。 宝儿立时端了漱盂到姜灼口边,还不忘跪在床边为姜灼拍着背。 好一会后,宝儿突然大叫一声:“哎呀,师父吐血了!”随即便吓得有点呆住。 姜灼又咳了好几声,等总算平复下来,接过漱盂再看,果然里头有一条血线。 “怎么办啊?”宝儿眼里立刻闪出了晶莹,抽着鼻子问:“师父可是病得厉害了!” 眼见着宝儿快哭出来,姜灼忙用帕子擦了擦口,随即将手上漱盂放到旁边,不免口气放轻松地道:“你这孩子,虽然嬷嬷娇纵着你,不过既入了师门,师父定是不会让你半途而废,这日后便是宝儿不想当大夫,可都不成的,只是呀,师父并没有一回瞧见,有病人吐了血,竟当场吓哭出来的大夫,还不将眼泪擦了,这有何好哭的?” “师父,你不会死的,对吧?”宝儿用小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巴巴地看着姜灼。 “宝儿,你师父还未当上大国医,如何舍得死?”有人在屋外道了一句。 “秦太医?”姜灼瞧着秦宴进来,倒是吃惊不小。 “女郎,既然都是大夫,治病要紧,吾等也不避忌了,可否?”郑家药铺一位上了年岁的许大夫问道。 “无妨的,快请吧!”姜灼立时整了整头发跟衣裳。 没一会,秦宴和许大夫一前一后进来,老谭嬷嬷也跟在后头,笑道:“今日也是巧了,秦太医逢了休沐,来咱们这儿坐堂,听我说女郎这会子病下,赶紧跟着许大夫便过来了。” “如此,便有劳二位,”姜灼少不得自嘲了句:“我原还自诩有些医术,却不想今日才发现,竟是连自个儿的病都瞧不好,要二位见笑了。” 秦宴与许大夫对视一眼,皆笑着摇了摇头,因着秦宴承让,许大夫先坐到了谭嬷嬷搬来的绣墩上,而此时宝儿乖巧地将床边的脉枕取过,又在姜灼手上铺了块帕子。 这边许大夫把完了脉,便让人开来,请秦宴再试,等断完脉相,秦宴随即又问了些症状及姜灼服过什么药,自然,宝儿又将那漱盂拿过,给秦宴他们瞧过了 片刻之后,秦宴道:“以我之看法,姜太医乃是劳倦感寒,然而这小青龙汤乃燥热之剂,并不应症,以至姜太医又成了血证,若不急治,恐怕迟早要成肺痿。” 许大夫自也是点头:“秦太医所言即是,老夫也是如今以为。” 这时姜灼一点额头,恍然大悟道:“果然如此,我竟未想到如此,看来医不自治,此话真真无错。” 这边秦宴和许大夫商量一番之后,遂开了人参、白术、当归、芍药、陈皮、炙甘草、生甘草、不去节麻黄,以水煎成.再入藕汁。 许大夫开过了方子,便亲自往前头药铺去了,倒是秦宴似有话要说,并不曾走。 “未想姜太医去了军营数月,竟是大病一场,可见军中着实辛苦。”秦宴感叹道。 这时谭嬷嬷取了个方枕,放在姜灼身后,好让她靠坐着。 第515章 “倒也不是,我偶尔贪玩,前几日与昕弟一同出游,回来之时便染了病。”姜灼笑着将这话题绕过,有意无意地问道:“我好些日子不在长安城,也不知发生过些什么,正好秦太医到了,但听你说说?” 谭嬷嬷在一旁劝阻道:“女郎这会子病了,倒是有这闲心,于今,还是多歇歇吧,日后有话,回宫后再慢慢说。” 倒是秦宴拦住道:“既是姜太医要听,我随便说说,姜太医莫费心神便是。” 这一下谭嬷嬷也不好挡了,因着男女有别,不能共处一事,她便嘱咐宝儿给自己取了针线来,哄着宝儿去药铺,坐在姜灼床边,一块听秦宴说话。 “其实我镇日在太医院待着,并不太知晓外头之事,只是有传王巍自称重病在身,已然请书,要致仕回乡。” “还有此等事?”姜灼稍有些吃惊,竟是在想,王巍莫非瞧出不对,这就想跑? “只不过圣上并未准允,一力留他在京城,甚而封了其女为昭仪,以示恩宠不改,”秦宴不免叹一口气:“不过吧,人人皆知圣上绝不喜欢王巍,这一回却又再三慰留于他,着实叫人瞧不明白。” 姜灼仔细地听着,于诸葛曜而言,王巍迟早是要除掉的,这会子貌似客气,恐怕就等着最后一刀,一想到王巍里通外国,却多年未得惩处,姜灼心里也是焦急,只盼着诸葛曜立下决断。 “对了,你在军营中自当听说了吧,徐家军在北疆屡屡得胜,听得说还抓到了不少匈奴细作。” “你怎知道的?”姜灼没想到,消息传得如此之块。 “宫中自然有消息灵通的,你且不知,那位武大人无事便来与我摆龙门阵,这些林林总总的,还是他告诉于我。” 姜灼“哦”了一声,不免又问:“宫里如今可还安静?” “倒是一如往常,对了两位公主还有太妃殿的几位老娘娘,都还安好。” 姜灼知秦宴靠得住,定是照应了她们些,不免谢道:“倒是烦秦太医费心了。” “哪里,既受人所命,自是应当。”秦宴笑着摆了摆手。 谭嬷嬷忽然插问了一句:“前日英娘过来瞧我们女郎,倒是提到,咱们秦太医这亲事竟是讲妥了。” 秦宴一怔,皱了皱眉之后,笑着回道:“家中老母操碎了心,再不应下,我竟真要成了不孝子。” “恭喜啊!”姜灼心里替秦宴高兴,下意识地拱了拱手,却瞧见秦宴诧异地看过来,才想起这几个月她只扮男装,倒养成了拱手作礼的习惯,少不得赶紧缩回手去。 秦宴强忍着笑,故意视而不见。 “这不是在军营吗,穿了男装总归便宜些,一来二去,倒真忘记自己身为女子了。”姜灼一时也羞笑了出来,又瞧了瞧谭嬷嬷:“不用说了,回头又得挨嬷嬷的骂。” 说笑过两句,秦宴一时又有些感慨:“姜太医这些日子在军营,倒引得同僚们颇为惦念,说来真是羡慕姜太医,他日若得机会,在下当要自请为军医,不过,要去就得上北疆去。” “确实,那一处才是男儿真正该去的地方。”姜灼也跟着感叹,眼见不免浮现起徐家军的儿郎们踏上战马,离营杀敌的场面。 没一时,有医女捧来了汤药,服侍着姜灼用下,顺便告诉秦宴,外头等着他诊治的病人已然在催问他的去处。 听到医女这般说,姜灼差一些又要拱手,不过还是忍住了,随后笑着打趣道:“想来如今郑家药铺沾了秦太医的光,难怪日日盈门,生意这般兴隆呢!” “可真是如此,早几日便有人来打听,秦太医到底何时能来坐堂,不少人竟是慕秦太医之名而来的。”谭嬷嬷也在一旁笑道。 “竟让各位取笑,我之医术尚待修炼,与姜太医差之太远,哪有被沾光之理,”秦宴被说得脸有些红,这会子干脆站了起来,嘟哝道:“倒是每回过来,能遇着不少病例,真真得了好磨练,说来还得谢姜太医留我坐堂。” 没等姜灼同他客气,医女又催了一句,秦宴冲姜灼拱了拱手,便走了出去。 等人都离开了,谭嬷嬷有些好奇地问道:“女郎去军营这些日子,其实离得也不远,怎得长安城中之事,竟全然不知,倒是一个劲地打听?” 姜灼让谭嬷嬷将身后方枕拿开,等躺下了,才实话实说道:“嬷嬷,其实……我是奉旨去了北疆。” “啊?”谭嬷嬷立时大吃了一惊,干脆将针线放到一旁,拧着眉头不,坐近了问:“这么大的事,你竟是一个字不肯漏?这一大家子人,莫非就没一个你信得过的?” 瞧着谭嬷嬷竟有些怒了,姜灼忙解释道:“兹事体大,当日徐家军营出了疫症,急需有人前去医治,只是圣上怕走了风声,让那些心中怀着鬼胎之人察觉,再将此事捅给匈奴,以致让敌军抓住战机,才暗地派小女跑这一趟。” “我的天啊!”好一会后,谭嬷嬷眼圈都红了,举手想拍姜灼一下,大约想到此时她是个病人,又是不忍,只得将手轻轻放下,抹着泪道:“那一位不是说心疼你吗,怎得逼你一个弱女子去了那苦寒之地,这会子想想,我心里还在后怕,若你在北疆有个三长两短,日后嬷嬷我同宝儿,得靠谁去?” “您且放心啦,这一回是昕弟带着人亲自护送我,此后我们姐弟一直待在一块的,还去祭拜了我阿爹。”姜灼眼神不由望向半开的窗外,这几个月来的经历,虽称不上惊心动魄,却也是险象环生,所幸自己不辱使命,得到圆满。 姜灼一时竟有些出神了,想着也不知何时才见得到诸葛曜,总有好些话,要和他说的。 “当是老天保佑,才叫你齐齐全全地回来,就是到家就病下,你这大夫,怎得照顾自个儿身子的,”谭嬷嬷哽咽了好一会,随即起身道:“不说了,这些日子你且将养着,嬷嬷等眼瞧着你病好了,才得放心。” 第516章 此时姜灼已然有些困意,打了个呵欠道:“无事,秦太医同许大夫开的药必是很好,说不得过几日,我便好了。” 瞧着姜灼明显消瘦不少,这会子因着风寒又不掩苍白的面孔,谭嬷嬷既心中难过,又似乎还有些生气,帮着她将被子盖好,忍不住又道:“女郎不辞而别,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若是再来一出,我便带着宝儿走得远远的,省得到时候担惊受怕。” “嬷嬷说要走得远远的,可是要去陇西?”姜灼忽地又睁开眼,笑起来:“嬷嬷,这一回我还真经过了陇西,自然也瞧见宝儿她那没什么出息的阿爹。” “瞧他何用,你都说他是没出自息了。”谭嬷嬷叹了口气。 “其实吧,陇西王这人也说不上坏到怎样,你竟不知,这一回他还立下大功,”姜灼说着,眼皮子便有些打颤,喃喃地道:“嬷嬷,陇西的事以后……得空我说与你听。”没一会功夫,便又睡着了。 两日之后,姜灼的咳嗽果然好了,风寒之症减轻不少,许大夫过来瞧过,去了前药之中的麻黄,又开了四帖,四帖过后,姜灼自觉血证已除,只脉之散大并未收敛,人依旧觉得倦怠,且食欲不振,同许大夫商量了,又去掉前药中的藕汁.加了黄芩、砂仁、半夏,如此一来,眼见着,人终是慢慢地好了起来。 这日午后,阿青挺着肚子过来串门,坐在院中,陪着正躺在一张矮榻上晒着太阳的姜灼闲闲地说话。 姜灼瞧了瞧她的肚子,一时笑道:“阿青姐姐,这几日不见,瞧着倒是要生的意思,也是快了些吧?” 阿青用手轻轻抚了抚肚子,眼中满是喜悦:“英娘也说呢,奴这会子,竟像是怀胎十月一般。” “平日多走动一些,免得生的时候艰难,”姜灼又生起了大夫的毛病,抬起身便为阿青把脉,随后眼睛眨了眨,笑道:“莫非是男胎?” “药铺的大夫竟也这么说的,我夫君家中单传,自是盼着有个小郎君的。”阿青神色愉快地回道。 “阿青姐姐,如今定是过得顺心如意?”瞧着阿青脸上的光彩,姜灼歪着头问。 “该要多谢女郎,将奴推了这一步,”阿青这时抬起头,瞧着院中一株正自盛放的桃花,眼神闪亮地道:“我夫君虽话不多,胜在人品厚道,难得脾气也好,平日既不吃酒,也不去赌,只知道忙于公务,虽不能常待在家中,挣的银两也都叫奴收着,还说家中冷清,盼着孩子早些出世,好多陪陪奴。” “嫁到好人家,是阿青姐姐自个儿的造化,如何谢我呢,”姜灼自然也夸赞了句:“赵捕头瞧着便是老实人,这以后一家子好好过下去,我便放心了。” “女郎只顾着别人,竟不想自己吗?”阿青倒是打量起了姜灼:“您这般心善的女郎,如何不能寻着好归宿。” 姜灼此时目光也瞧向了那株桃花,不由道:“或者,我真要有好归宿了呢!” 当日临离开之前,诸葛曜可是说好,回来便会给自己一个交待,姜灼心中虽并不想入宫为妃,却也想与诸葛曜在一处,携手白首。 “莫非……”阿青一愣,琢磨半天,忍不住瞅了瞅皇宫的方向。 “那个……我说着玩儿的。”姜灼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怕说出来,又吓着一向视诸葛曜如虎的阿青。 入夜之后,谭嬷嬷捧了药进来,对正歪在床上,就着油灯专心瞧着医册的姜灼埋怨道:“女郎这身子刚好些,怎得又不知爱惜了,可是病得未过瘾?” 姜灼原本全神贯注,被谭嬷嬷突然这么一声,吓得医册差点掉到床上,等瞧见谭嬷嬷站到自己跟前,不免拍拍胸口道:“方才且被吓个半死,还以为回到从前,嬷嬷初来当我教习之时,竟是没有笑容的。” “这会子还怕?”谭嬷嬷故作严肃地问,顺便将手中汤药递了过去。 “自是不再怕了,”姜灼呵呵笑了起来:“如今只觉得嬷嬷亲切的,像长辈一般。” “女郎当然不怕了,都敢不吱一声跑去北疆,如今长大成人,主意也大了,”谭嬷嬷口中教训着,终是又笑起来,随后嘱咐道:“快些将药喝了,早早歇息,回头我还得去对付那个小的,尽是在跟你学呢,这会子也是就着油灯在瞧医书,也不知她能认得几个字,倒不怕把眼睛瞅坏了。” “您可得多管着些她,”姜灼被逗得直乐:“如今宝儿也只惧着嬷嬷了。” 谭嬷嬷一时哭笑不得,瞧着姜灼将药服下,忽然问:“你上回说去了陇西,我心里就在琢磨,若是陇西王与圣上真就冰释前嫌,会不会将宝儿接走?” “嬷嬷舍得?”姜灼笑问。 “亲手一点点养大的孩子,如何舍得,定是要陪着的,”谭嬷嬷眼中竟添了些犹豫,仿似宝儿真要就此离开,一时又叹道:“只若是我陪了她一块去陇西,心下又舍不得女郎,叫人好生作难。” 姜灼冲着谭嬷嬷挤了挤眼:“嬷嬷放心吧,这孩子既然是我徒儿了,日后谁都抢不走,他日等宝儿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然后出嫁,只有叫陇西王眼馋的份。” 谭嬷嬷却立马嘲笑了一句:“你都不知何时才嫁得出去,居然惦记起了五岁的小女郎。” 姜灼立时便被噎得再也无语了。 没一时,姜灼的院子里,几间房中的灯火全都暗了下来,四处也变得渐渐沉寂,唯有轻风拂过的声音,时有时无地掠来掠去。 便在此时,有人不知从何处攀上了墙头,往四下看了许久之后,便翻身落进院中,身手极是敏捷,甚而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只是一身黑衣,着实鬼祟。 再然后,那人熟门熟路地走到院门口,轻轻拉开闩子,“吱呀”一声,门便被打开了。 一个身影魁梧、披着斗篷之人立时出现在门后,随即便跨了进来。 从一间屋里突然传出来一声:“谁呀?” 第517章 想是没料到会被院中之人发现了动静,黑衣人惊得一蹦,几乎飞身跃起,朝着正刚披了外裳,方从屋中出来的谭嬷嬷奔去。 “你?”谭嬷嬷只瞧清有个影子冲到了跟前,未待说话,便被那人捂住了口,直接带回了屋中。 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显然懒得理会这些,大踏步地按着黑衣人先前所指,往姜灼住的屋走去 此时的姜灼早已陷入沉睡之中,丝毫未察觉到外头出了事,更不知此时有人推门进了她屋里。 许是初来乍到,男子并不清楚里面摆置,走了两步,便不小心撞倒一个绣墩上,以至屋中“怦”地响了一声,便是如此,竟也未将姜灼惊醒过来。 倒是男子像是被撞得不轻,还弯下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腿,过了一时,想来已然适应屋中光线,循着视线所及,总算是找见了躺在床上的姜灼。 “这丫头,朕都到了,你居然还睡得安然,”男子在床边站住,背手站了一会,却未等到姜灼醒转过来,不免嘟嚷一声,即便如此,声音也压得很低,显是又不忍惊了她。 到后头,男子干脆坐到了床边,随后伸出手,摸了摸姜灼的额头。 姜灼总算动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翻个身背对着床边之人而已,依旧没有醒。 那人倒是立马收回手去,大约以为姜灼快醒,不想又等一会,姜灼照旧自顾睡得香甜。 “是真不知道朕来了,还是故意在逗着朕玩呢?”那人终于耐不住性子,竟弯下了身去,亲亲姜灼的脸颊。 其时姜灼哪知道梦外发生了些什么,倒是忽悠悠地觉得自己正跟着小黄门进了未央宫,只是今日未央宫似乎特别地大,她这么绕来绕去的,明明正殿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走不到头。 姜灼正自心中着急,欲要跟小黄门打听一下,怎得不过数月而已,未央宫竟变了模样,却未想小黄门越走越快,倒似存心要甩脱姜灼一般。 如此姜灼当然要追,眼瞧着小黄门已然跑上了正殿的台阶,姜灼猛地飞奔了几步,结果脚刚要踏上台阶,竟一下子踩空,整个人立时仆倒在地。 姜灼原本以为自己这下要摔得狠了,却不想竟是毫无痛感,最多是脸上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啄了一下,柔柔软软,酥。酥。痒。痒的,就像是亲吻。 “可醒了?”似乎有人在姜灼耳边笑着问了一句。 姜灼就这么一下了睁开了眼睛。 过了好一时,姜灼已然满面羞红地靠到了大喇喇躺在她旁边的诸葛曜怀中。 方才久别重逢,诸葛曜颇有些把持不住,死死吻住姜灼双唇同时,竟将手伸进她中衣之内,姜灼先还未觉,等发现不对,下意识地便要推拒,如此两人胶着许久,到后来诸葛曜终是缩回手去,不过却又亲了姜灼不肯放。 久别重逢,两人都有些激动不已,这会子虽暂时风平浪静了,不过依旧十指紧扣在一块,两颗心一块怦怦直跳。 姜灼这会子只知自己羞红了脸,却未瞧见,诸葛曜也是一脸的潮红。 倒是这时,屋外传来屋门响动之声,然后便有人小声在抱怨:“怎得还不出来?那可是女郎家的屋。” “莫急,莫急。”另一人赶紧安慰,然后“吱呀”一声,似乎又将人推回到屋里。 虽是外头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此时万籁俱寂,一丁点动响都清清楚楚,姜灼这一回更是羞涩,只怕谭嬷嬷会想歪。 “你那位嬷嬷可是怕朕就在此地幸了你?”诸葛曜猛地笑了出来,凑到姜灼耳边道。 姜灼立刻推了诸葛曜一下,原来就热红的耳朵,这会子更是一个劲地发烫。 “其实来之前,朕确实有这打算,说来也是久旱逢干霖,倒也应当,”诸葛曜竟是不依不饶,凑到姜灼耳边道:“你或是不信,朕如今还是童男之身。” “圣上!”姜灼终是羞恼起来,正要坐起,却被诸葛曜又拉回怀中。 “说笑而已,你还真气了。”诸葛曜笑过之后,将姜灼的手拿在唇边吻了一下。 姜灼一时便来了话,故意问道:“莫非圣上童男之言,竟是说笑的?” 诸葛曜一愣,才明白自己所言叫人生了歧义,又是开心大笑,随即还在姜灼额头上亲了一下:“成亲之后,你便明白,朕是不是在说笑。” 虽听到“成亲”二字,姜灼心头控制不住喜悦,只这会子外头又有了响动,像是有人要推门出屋,又被人按了回去,姜灼未免又是心慌意乱,知道这会子谭嬷嬷担心自己做了出格之事,说来诸葛曜在她屋里待得时辰确实长了些,恁谁也得想到什么不好的来。 “圣上,该回去了。”姜灼终是出口催道。 “朕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怎得话都没说一句,你便要赶人了?”诸葛曜故作不满。 姜灼半抬起身子,小心地倾听外头的动静,随口问了句:“圣上有何话要说?” “那个……”诸葛曜倒有些卡壳,想来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摆出质问的口气:“朕记得让你速去速回,怎得竟拖了这么久?” 姜灼一时倒笑起来,重新将头搭在诸葛曜胸前,道:“圣上定是知晓了这些日子在北疆发生之事,于我而言,竟也如做梦一般,不亲自去一趟,哪会知道徐家军这仗打得如此艰难,竟差点要饿着肚子上了战场,可即便如此吧,兵将们依然士气不减,只说绝不让匈奴得到机会,其实啊,”姜灼叹道:“若非是女儿身,我还真想从此留在北疆,同徐家军一块上阵杀敌。” “你倒是忘了,长安城有人在等着?”诸葛曜颇有些好气地捏了捏姜灼下颌:“到了那处,竟将朕得话忘得精光?” 姜灼静静地听了一会诸葛曜胸膛的心跳声,道:“如何会忘呢,只后头出了那么多事,我竟不敢袖手旁观,什么都不顾自个儿回来的。” “姜昕已然将前前后后发生之事全说于了朕听,真未想到,”诸葛曜笑叹一声:“未料到,朕这位女太医倒是有本事得很,此一趟竟干出了不少大事!” 第518章 “圣上这是在夸奖我吗?”姜灼转过头看向诸葛曜。 未料诸葛曜却哼了一声,道:“何来夸奖,朕这数月翘首以盼,只不会想到,后头竟是被你吓出一声冷汗。” 姜灼大乐,伏在诸葛曜,身子笑着直打颤:“其实倒也没什么危险可言,昕弟他们一直跟着,且徐国公照应良多。” “没有危险?”诸葛曜故意问道:“听得你两次独自进了陇西王府,他是何人你不知道?还真一点都不怕,万一诸葛翼真得投了匈奴,到时对你生了歹意……” 姜灼想说那人真没这胆量,不过又怕让诸葛曜生出什么误会,便敷衍道:“倒也无事的,陇西王后来不是幡然悔悟了吗,对了,圣上不会寻他麻烦的哦?” “诸葛翼就是个纨绔,看在他这回还算有点男儿气魄,朕懒得同他计较,”诸葛曜随口道,又长叹一声。“下一回再不肯放你自个儿去北疆了,万一出事,可不让朕……丢了娘子。” “这可不得,”姜灼却道:“国家有难,匹夫之责,虽不是男儿,我也要尽些绵薄之力,若是徐国公再有召唤,我定不会辞。” “你也知是匹夫之责,男儿还没死光,怎能让女人遭遇危险,你竟不知,这些日子,朕后悔不迭,当日想得简单,只想寻一位医术好又信得过的大夫过去,可一时竟忘了你是女儿身,”诸葛曜这会子想起来了,忙问:“你这病可好些了?” “想来是姜昕传的话,圣上不必担心,我已然无碍,”姜灼笑着回道,不免又请命:“圣上,何时让小女回太医院?” “是该回去了,想来想去,将你搁在身边,朕才能得安心。”诸葛曜点着头道。 门外这时传进来低低一声口哨,诸葛曜立时坐起,道:“怎得时辰过得这么快,朕要走了。” 姜灼自是赶紧下床,帮着坐在床边的诸葛曜穿起了靴子。 倒是诸葛曜想起来一事,嘱咐姜灼:“过几日朕再让江常侍传口谕宣你进宫,你多歇几日也无妨,等你好全了,去一趟魏将军府,将魏菓瑶的事说与老将军夫妇。” “知道了。”姜灼自是应下。 “对了,可记得当日诸葛翼缚送到徐家军营的那个匈奴女细作?”诸葛曜问道 “殿下怎提起她来?”姜灼不解地问。 “你且不知,此女自称乃是耶律拓族妹,”诸葛曜笑道:“你竟不知,她还真不是细作,只因着看上了诸葛翼,才跑到南越,让张俭送她去做了诸葛翼侍妾。” 姜灼不免奇怪,问道:“她怎得见过陇西王?” “听说这一位匈奴郡主平素甚得娇宠,喜欢四处游历,后来潜入陇西,也不知如何见着诸葛翼一面,便芳心暗许。” “这女子着实没有眼光。”姜灼禁不住好笑,没想到诸葛翼这种没出息的,还真挺吸引女人。 此时诸葛曜已然起身,道:“匈奴派使臣跟徐国公谈判,要以魏菓瑶换那女人,消息今日刚到朕这儿,虽朕心烦魏菓瑶,不过看在仲卿面上,朕准了此事,回头你跟魏老将军夫妇说说,让他们得些安慰。” 姜灼“哦”了一起,随着诸葛曜往外走,不免问道:“圣上这便要回皇宫?” “你且不知,朕如今爱上狩猎,常常不在宫中待着,灼灼且放心,你这儿不肯留,朕还是有别的落脚之处。” 姜灼不免娇嗔地推了诸葛曜一把。 倒是诸葛曜停住步伐,握住姜灼肩膀,感叹道:“竟不想这一功是你立下的,如今那个江湛的供词朕已然看到,王巍再猖狂不得了,那供词之中,不仅有王巍通敌证据,更有匈奴安插在长安城的细作名录,这几日朕与仲卿已在部署,定要将王巍等人一网打尽,他不是有丹书铁契吗,朕让他死也死得无话可说!” “竟是好消息呢!”姜灼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诸葛曜这时打开屋门,又回头瞧了一眼姜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过不了多久,朕便实现当日诺言,到那会子,也不怕你嬷嬷急得跳脚,可不是明目张胆地给朕脸子瞧嘛!” 听到姜灼这边有响动,那黑衣人已然蹿到了跟前。 瞧着一身黑乎乎的王虎挠着头嘿嘿直笑的模样,姜灼也是啼笑皆非,到后来反应过来,自己和诸葛曜之事,可不让他也知道了,少不得又是羞得眼睛不知往哪儿看。 “走吧!”诸葛曜却是一无所谓,背着手便往院外走。 倒是王虎刻意放慢一步,冲着姜灼抱抱拳:“女郎,本将偷进贵府,也是奉旨行事,您可切莫责怪,若是怪的话,且捎上您家那位阿弟姜昕,郑家药铺的布局图,便是他画给本将的。” 姜灼这才知道,原来诸葛曜能过来,姜昕也出力不少,一时心中暗骂她那昕弟,如今竟学会出卖阿姐了。 “瞧着女郎眼见着就要当娘娘了,本将,哦,不,末将先恭贺了。”王虎又道了一句,不过这会子诸葛曜已然站到门口,他并不敢耽搁,赶紧跟了上去。 姜灼并不放心,随着两人走到院外,目送着他们从从容容径直往后院小门而去,明白定是事先有了准备,便也放下心来。 星夜之下,姜灼一直站在原地,一时竟忘记了回院,直到谭嬷嬷从里头跟了出来。 想来谭嬷嬷更谨慎些,先是左右瞧了瞧,随后也不管姜灼乐不乐意,直接将她拉回院中,立时闩上院门。 等进到屋中,谭嬷嬷点亮油灯,便在床边打量了半天。 姜灼站在一旁,任她检视,直到谭嬷嬷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们没有?” “没有,”姜灼红着脸回道:“不过是说说话,嬷嬷想多了。” 谭嬷嬷许久未吱声,只叹着气道:“就算他说了肯娶你,未得明媒正娶之前,切记要把持住自个儿,你且不知,当年偠美人便是吃了这亏,轻信了某人的花言巧语,到最后身不由已,下场着实可怜。” 第519章 “我晓得的。”姜灼低头回道:“他是正人君子,并没有做逾越之事。” “你……”听了这话,谭嬷嬷差点要气急,用手狠劲戳了姜灼脑袋一下:“正人君子?哪有正人君子半夜偷闯女郎的院子,还一点不知礼度地进到屋里,幸得未被人瞧见,若是传将出去,你颜面何在,就算日后进了宫去,如何立威?” 瞧了谭嬷嬷是替自己着急,姜灼也怕将人气出个好歹,少不得笑着上前抱住谭嬷嬷,撒着娇道:“嬷嬷放心吧,我心里是有数的。” 哄了半天,谭嬷嬷才肯回去歇下,临走之前,竟忍不住又问一句:“你真没有吃亏?” “哪来吃亏呀!”姜灼干脆用头顶着谭嬷嬷的背,笑呵呵地将她送回和宝儿的屋中。 因昨日得了诸葛曜嘱咐,让她去魏将军府跟人通个气,想着关系到人家女郎的安危,这一大早,姜灼也躺不住了,让谭嬷嬷帮自己梳头,又派宝儿去跟郑柯说一声,她这就要出门了。 谭嬷嬷倒是颇不解,为何姜灼这么急着要过去,少不得姜灼便将在姑臧邑城瞧见姚玲儿,后来又转弯抹角地打听到魏菓瑶下落之事都说了。 这边谭嬷嬷精心地帮姜灼盘了个百合髻,又拿来一条撒花纯面百褶裙,配以苏绣月华锦衫叫姜灼穿上,这才道:“女郎也是心善,倒忘了当初吃了多少魏菓瑶的亏,这会子病刚好,便去管她的闲事,瞧着吧,魏菓瑶回来也不会记您的好。” 姜灼呵呵一笑,倒是没忘记自己那须臾不肯离身的药箱,提上便往外走,口中道:“我倒非为了她,只嬷嬷没瞧见,当日魏夫人听得魏菓瑶失踪消息之后,竟是生了死志,为母之心,着实可怜得很,还有魏将军甚至曾亲自去北疆寻人,可见也是舍不得这妹子。” 姜灼刚由谭嬷嬷送到郑家药铺门外,倒有不少认得她的求医之人上前,打问姜灼何时能坐堂。 未等姜灼开口,谭嬷嬷已然出言打发人家了:“各位当是不知,我家女郎方从军营回来,便生了场大病,睡了十来日,今日才好些。” “这长安城中,姜女郎医术数一数二,只如今竟是少见,大家伙可都盼着,何时能求女郎一诊呢!”有人在道。 见众人皆是一脸企盼,姜灼想了想,便道:“明日,就明日坐堂吧。” “怎好明日,”谭嬷嬷立时不满道:“许大夫说了,女郎还需将养,如何又要劳累了。” 倒是这会子英娘远远地走过来,道:“咱们姜太医就是位活菩萨,见不得人家不易,嬷嬷想来拦不得。” 谭嬷嬷免不得瞪着姜灼道:“你瞧起病来便没个底数,可是不想身子好了,若是这般,嬷嬷不管你便是。” “嬷嬷怎得气恼起来,”英娘一把拉住她,道:“妾有个主意,其实倒也好办,便让郑掌柜发了号头,一天只瞧七个八个的,只看谁有运气,这样咱们姜女郎也不会太累,如此可成?” 郑柯这时也走出来,笑着道:“王夫人果然精明能干,这法子好极!” 门口等着的病人听到这么一说,倒是赶紧围住了郑柯要号头。 英娘乐呵呵地在一旁瞧着热闹,谭嬷嬷自知拗不过姜灼,也不再说什么,倒是姜灼走过去,对英娘道:“这会子我得出门一趟,回头我打算同嬷嬷一块看阿青姐姐去,想着她也快生了,我得瞧瞧她府中备下的东西可周全了,免得到时候误了些什么便不好,不知英娘可得空?” “那是自然,回头你们过去之时,到妾那客栈外招呼一声便是。”英娘爽快地应下。 姜灼倒是想着,阿青父母早亡,如今也没了亲人,只郑家药铺还得帮衬她,虽昨日姜灼瞧着她肚中孩子还算稳当,不过总要亲自到她家见证过才好,这也是做娘家人应尽之义。 魏将军府离得不远,没一时,马车便将姜灼送到了府门外。 听得说是姜灼来了,魏少夫人忙亲自出来相迎,两人许久不见,倒颇为亲热,手拉着手,说说笑笑便进了府中。 魏少夫人先是将姜灼请到自己东院,坐下没多久,姜灼便预备说明来意。 姜灼不过刚起个头,提到自己在姑臧邑城瞧见姚玲儿,倒是把魏少夫人惊了一下:“女郎这是去了北疆?” 姜灼思忖了一下,点头道:“有些事情,随人走了一遭。” “还真是不知道,你这胆量倒是不小,那里可是成天打仗的地儿。”魏少夫人不觉头直摇。 “什么胆量呀,小女从小便在姑臧邑城长大的,早就见惯了这些。”说到这,姜灼不免叹一口气,没有谁愿意天天见到外敌在自家门口骚扰,如此一想,只盼着诸葛曜日后励精图治,将匈奴赶得远远的,能让北疆百姓得着安宁。 “这一路可平安,没出什么事儿吧?”魏少夫人关心地问。 姜灼笑道:“倒是顺当,多谢少夫人关心,不过此次竟是探知了魏女郎的消息,所以特地过来,只为禀报老将军同夫人。” 魏少夫人立马起身道:“那便不多说了,随我来吧,二老别得没什么,却总是念叨女儿,你若是有好消息,少不得也是安慰,如此,便麻烦女郎了。” 魏将军府正院之中,当魏夫人听得说,魏菓瑶竟是还活着,只是逃出匈奴之后,一路坎坷,甚而又被抓了回去,后来竟连耳朵都聋了,不禁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不止。 魏少夫人自是紧着劝,魏老将军坐于一旁,也是唉声叹气,一会骂魏菓瑶自寻死路,一会又紧皱眉头,想来是心疼得紧。 “二位切莫着急,这会子倒有个好消息。”姜灼自是笑着道。 一时之间,众人皆将期盼目光投到姜灼身上。 姜灼想想,也不敢将是诸葛曜让她代话之事说出来,只道:“我家阿弟乃是军营中人,昨日他来药铺瞧我,便说得着消息,匈奴人竟是准备放了魏女郎,说不得她不日便要回来了。” 第520章 “女郎,这话可是在唬弄老夫?”未待正拭着泪的魏夫人反应过来,魏老将军已然神色激动地问了出来。 “老将军放心,此事已然确实,且听说此次是匈奴跟咱们交换人质……”姜灼顿了顿,笑着给人吃定心丸:“圣上之意,已然恩准了,想来少将军常陪于圣上身边,早已得着信,等他回来,一问便知。” “女郎之言,自是可信的,”魏少夫人忙道,不免又嘟嚷:“我夫君倒也沉得住气,这般大事,也不早些回来说说,也让公婆能得宽心。” “将军,可是……咱们女儿要回来了?”魏夫人愣怔许久,喃喃问了一句,片刻之后,又是放声大哭,不过屋内众人皆知,恐怕此时,她是喜极而泣了。 想来姜灼这回过来,一扫魏老将军夫妇的阴霾,甚而为这府上添了喜气,一时之间,魏老将军且不说了,原本已有些佝偻的背,今日竟挺得笔直,而魏夫人心中石头放下之后,便只一个劲地嘱咐魏少夫人,将魏菓瑶之前住的院子紧着整出来,又盘算着,或该再该添些物什了。 既是姜灼来这一趟,少不得魏少夫人又请她替家中两位老人请了平安脉,人到了岁数,多少有些不好,姜灼诊过之后便开了方子,嘱咐他们平素心胸开阔些,静等着阖家团圆。 等姜灼辞别二老,准备离府之时,魏少夫人得了魏家老夫妇的特意嘱咐,又亲自送了出来,却不想,到了外头才发现,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外头竟是戒备森严,等闲不给走动了。 再瞧街巷之间,竟有不少持着刀戟的兵将跑来跑去,但凡有行人出现,必要严加盘查,或是觉得可疑的,甚至直接带走。 这会子郑家药铺的马车停在府门外,马夫则已经跑进魏将军府的门房时坐着了,只道方才有衙差过来赶人,说是此时全城都在抓细作,但凡瞧着可疑的,直接收监,或是本分人,别出来触这霉头。 魏少夫人赶紧将姜灼又拉回府中,道:“人不留天留,既然走不得,便到我那地儿再待一会。” 刚走魏少夫人的东院,姜灼一眼便瞧见,魏长欢之子魏敏正由乳母和仆女护着,在一步又一步地学着走路,这孩子倒是乐此不疲,也是个不娇气的,就算摔倒也自己爬起,还咯咯直笑,竟是须臾不肯停下来。 姜灼欢喜地上去抱了抱,倒觉得这孩子比上回见着时更沉一些,此子从小就生得壮实,如今更是虎头虎脑,极是逗人,不过也并非没有脾气了,魏敏原本正玩得开心,未想到被人抱起阻了兴致,不免有些不悦,“啊”了好几声,便死命要从姜灼身上下来。 等姜灼放了手,这小子颇有猛虎下山之势,直冲向近处魏少夫人,一把抱住了她双腿,将在场之人皆笑得不行。 魏少夫人弯下腰去,亲了亲儿子的脸,又瞧了他半晌,却是唉了一声,道:“虽说魏菓瑶这会子得了生还,能叫公公婆婆老怀安慰,不过,她这一回来,府中恐怕又不得安宁了,头一桩,我就得提防着敏儿被她害了。” “魏菓瑶要回来了?”一旁的仆女立时叫了起来。 “可不是吗?她怎么就不死在……”魏少夫人明显忍了忍,终是没将那句“她怎么就不死在外头”的话说全。 姜灼知道魏少夫人的不痛快其来有因,心下也替她叹气,想当初魏菓瑶得王瑜芙挑唆,竟差点害了魏少夫人肚中的魏敏,如何叫魏少夫人不恨呢! 只毕竟是别人府中家事,姜灼也不好胡乱置喙,只能道:“少夫人且放宽心,或许魏菓瑶得了教训,再不敢作恶也未可知,再说了,小郎君毕竟乃她亲侄,她心里总该有些底数。” 魏少夫人却一直皱着眉,想来心中纠结得很。 “您想想,小郎君可是老将军和夫人的心头肉,更是将军府的血脉,他们竟能坐视孙儿有危险而不顾?”姜灼又拍了拍魏少夫人的手。 仆女也在一旁劝道:“少夫人切勿多虑,咱们东院上下可都是一条心,那魏菓瑶回来之后,吾等定要守着小郎君寸步不离,她若想作妖,咱们大不了捋着袖子干上一场。” 想了许久之后,魏少夫人抬起头来,道:“算了,大不得让我夫君在东院安排下人手,日日再提防着些,我倒不信,魏菓瑶这妖精,如今丢人现眼也是够了,还敢耍威风再害人!” 听得这话,众人皆是点头。 吩咐了奴仆们继续陪着魏敏在院子里头玩,魏少夫人便拉了姜灼进屋,自是想私下说说话。 两人说的这头一桩,自是此时外头的情形。 “这之前从未瞧见过这样的,怎得突然如此戒备森严起来?”魏少夫人瞧瞧窗外,大概有些想不明白。 姜灼却是听诸葛曜说过,已然得了潜伏在长安城的细作名录,他既说了要一网打尽,看来也就是今日此时,说来这也是大快人心之事,少不得意味着,王巍终于要倒台了。 “不过我听夫君提到过,咱们长安城中可有不少细作,”魏少夫人凑到姜灼近处道:“他还说,与那王巍有关呢。” “王巍本就底子不清,倒也不出人意料。”姜灼点头道。 “我夫君早便告诉我,圣上最恨之人便是王巍,不过我那日回娘家,却听到说,王巍有意告老还乡,圣上却又不准,不但给他加恩长了俸禄,还将王巍之女王瑜芙晋为了昭仪,倒是叫人瞧不明白。” “或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库?”姜灼字斟句酌地解释道。 魏少夫人这时一笑道:“王瑜芙能爬到昭仪的位子上,倒算她有些运气,只是吧,这一位当初可是费着心思要当皇后的,居然还闹出什么大德,吹捧她有母仪天下之相,如今宫中早传出来,圣上并不喜她,甚至有人说,这位娘娘根本连失宠都算不上,竟是无宠的。” 姜灼不免摇了摇头,虽她也讨厌王瑜芙,不过却懒得在背后排揎那人,想来王巍一旦失势,此人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第521章 “被封了昭仪又有何用呢,不招自个儿丈夫待见也是枉然,”魏少夫人颇有些鄙夷地道:“过不得几月,这宫中便有了赵皇后,她呀,皇后的梦便彻底碎了,便在宫中等着老死吧,”魏少夫人又哼了一声:“说来这女人也是叫人恨死,魏府这些年乱成这般,可就是她在背后挑唆的,你也是知道的,我可就等着瞧她没好结果呢!” “前事已去,想来魏将军府终是否极泰来,少夫人莫再想那些糟心的。”姜灼瞧着魏少夫人似生了气,忙劝慰道。 “说得对,那……咱们便说说未来皇后娘娘,圣上已然宣旨,六月初六乃大婚之期,当要迎赵女郎入宫为后,”魏少夫人一时又笑了:“我在徐国公府上倒是听说,当日你还救过未来皇后娘娘一命,可是真的?” “不过是小女本份而已,并不值多提。”姜灼这才想起来,诸葛曜曾说过,六月初六竟是赵卓入宫之期,虽早已明白,时势所逼,诸葛曜一定会娶赵卓,只这会子从别人口中听到此事,姜灼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五味杂陈。 “那位赵女郎,我还真在徐国公府上瞧过她一回,相貌自不必说了,待人也和气得很,据说同圣上竟是称得上青梅竹马,也难怪圣上要钦点她为后了,想来知根知底的,自是比那位王昭仪叫人安心。” “赵女郎是心善之人,入宫以后,或是宫中能得些安静。”姜灼自也感叹道,只盼着后宫平和,让诸葛曜能安心前朝。 魏少夫人猛不丁又好笑地道:“刚才我不是说,有什么大德帮王瑜芙吹嘘,说她日后必能当上皇后吗,你可知,如今已然查出来,西山寺还有长安城附近几座庙宇可不那么干净,不少所谓云游过来的名僧大德,竟是招摇撞骗之辈,收了银子便替人办事,最不得了的,竟然还施巫蛊之术。” “为何要查这些?”姜灼不解地问。 “原因倒是未知,不过听说是圣上在朝上大发雷霆,专门指了大臣去查巫蛊,还指定要去庙里查,这一查,便是越查越大,没一个月,不少人被锁拿,杀的杀,打的打,赶的赶,圣上之后特意下旨,绝不容巫蛊。” 姜灼虽觉得这事发生得有些奇怪,不过也赞同道:“圣上英明,巫蛊害人,果真该当如此。” 这一晃,姜灼竟在魏将军府待到了天黑,直到有人来报,外头终是放了行,她这才告辞,然后上马车回郑家药铺。 想着早就同谭嬷嬷和英娘约好了要去看阿青,姜灼也顾不得进门,叫人请出谭嬷嬷,然后亲自去客栈寻到英娘,倒是宝儿也说要跟着,谭嬷嬷便将这孩子也带上,几个人上了姜灼的车。 反正离得近,也没走几步,便到了阿青家的宅院前。 姜灼下车,回身便去扶谭嬷嬷和英娘,宝儿性子急,自己先爬了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宅院门前,谁知竟一下子愣住,回身对姜灼道:“师父,贴条子了!” 姜灼未听懂什么条子,自是上前去瞧,等看到门上白底黑字,大大的一个“封”字,还打了个叉时,立马便被吓了一跳。 “我的天啦!”英娘和谭嬷嬷上前来,看到那封条也是唬得不轻,而这会子宝儿已经开始握着小拳头敲起门来,口中大叫:“青姨,开门啊,宝儿来了!”说着,还试着要拿手去撕那封条。 英娘立时反应过来,上前一把将宝儿抱回,只道:“傻孩子,这是官府封的,撕掉可是要杀头的。” 姜灼也是皱紧眉头,心下预感大事不妙。 “赵捕头便是府尹衙门的人,怎得有人倒封起他的宅子?”英娘极是迷惑,想了一时,便转身敲对面宅院的门。 好一会后,才有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过来开了门,显是有些胆小,起先只开了一条缝,待瞧见外头站着的乃附近悦来客栈的老板娘,又认出之前替自己瞧过病的姜灼,才松确口气道:“吓死人了,还当官府抓细作,抓到咱家来了。” “老人家,可知对面出了何事?”姜灼疾步上前,问道。 “听得说赵捕头是细作,方才来了不少衙差还有兵将,全都闯了进去,老朽只敢在门缝瞧,赵捕头被带出来时,上了重械,被压得抬不起头,可怜的是他娘子,挺着肚子被五花大绑,哭得那叫一个惨哟!” 姜灼心下一凛,回身又去看了封条,乃是廷尉衙门,立时便做了决定,转身上车,也顾不得别人了,只吩咐车夫,赶紧送她去傅光府中。 “嬷嬷,可是青姨出事了?”宝儿这时已经快哭了,眼巴巴地瞧着谭嬷嬷。 英娘瞧瞧远去的马车,又看了眼此时黑灯瞎火、悄无声息的赵家宅院,不免叹了一声,谢过那老者,扶着也是震惊不已的谭嬷嬷,又拉上宝儿,一块步行回了药铺。 午夜时分,郑家药铺外却站着不少人,众人皆在翘首以盼,有医女过来,想带着人群当中的宝儿去安歇,这孩子竟死活不肯,干脆紧紧抱住谭嬷嬷的腿,一起望向不远处。 “可有消息了?”英娘这时也跑过来,急吼吼地问道:“总算将妾那两个小子哄睡着了,阿青那头能救得回来吗?” 有大夫回道:“方才掌柜已然带着银子去寻女郎了,来报信的人说了,女郎已然画押作保,待交了保钱,便能接人出来。” “阿青姐姐怎得这般苦命,她向来胆子小得很,谁信她就成了细作呢,可不冤枉死了!”一名医女说着,竟哭了起来。 “说的是赵捕头乃细作,并不是阿青,她不过受了连累。”有人在旁边解释。 谭嬷嬷长叹一声,斟酌一会,对众人道:“各位也知道,阿青平素就是个没主见的,等接了她回来,还请切莫当着阿青之面提什么细作之事,免得又让她心里过不去,唉,她如今还怀着身孕,也不知后头日子该怎么熬。” 英娘不免嘟哝道:“会不会抓错人了呀,赵捕头瞧着挺老实厚道,也不惹事生非,我夫君还夸过他实成,这样的人怎会是细作,着实叫人想不通。” 第522章 “难怪今日好端端地便不许街上走人了,原来竟是抓细作,倒是吓人得紧,”一名大夫不由地抖了一下,嘟囔道:“日后都得小心着些,说不得就被人说成了细作。” “马车!”宝儿突然叫了一声,大家伙立时都住了嘴,望向了马蹄声传过来的方向。 “快,叫担架出来!”谭嬷嬷心细,忙嘱咐众人道。 说话之间,便有两辆马车开了过来,速度倒是不快,没一会,便稳稳地停到了郑家药铺门口。 郑柯坐在后一辆马车上,未待车停稳,便直接跳了下来,随即跑到前面姜灼的马车前,也是回身叫人快抬架来。 “都让开些,”谭嬷嬷嘱咐众人往后闪,亲自上到前头,和英娘一起,轻手轻角地将阿青从车里抬了出来,而姜灼刚在后面扶着阿青的肩头。 姜灼命人将阿青直接抬到自己屋中,自是打算亲自照应,等人躺到床上,她又急着叫人取来加味逍遥散和水,亲自服侍阿青服下。 一时之间,姜灼的屋里站满了女人们,有帮阿青脱衣裳的,有帮她擦脸的,阿青显然还清醒,却任人摆弄,一言不发。 众人皆瞧出来,阿青双目紧闭,双手却控制不住紧握,手背之上竟是冒出了青筋,都知道,她心中定是苦痛至极。 让众人都退出去后,唯姜灼和谭嬷嬷留下来陪着,一时之间两人皆是无话,只各坐一边,瞧着床上的阿青。 过了一会,姜灼上前按住了阿青的脉,静静地诊了一会,才放开。 “女郎,阿青可好些了?”谭嬷嬷忍不住悄声问道。 方才将阿青接出女牢之时,姜灼发现她已有了子痫之兆,一直在出汗,口目紧闭,腰背反张,时作时止,当是今日遭逢大难,一时悲怒交集,动了肝火。 方才回来,姜灼便让人送了加味逍遥散来,之后每过半个时辰,便为阿青把一次脉,只怕她此时出了意外。 “嬷嬷放心吧!”姜灼低声回道,随即轻轻地抚摸阿青的手,道:“阿青姐姐,如今回了我这儿,万事自有灼灼为你做主,你这会子别事莫想,只顾着肚中孩子便是,咱们姐妹一场,在什么难处,大家一起挺过。” 阿青的眼皮似乎眨了眨,却依旧没有开口。 谭嬷嬷上前看了看青,却对姜灼道:“你这身子也才康复,如何照顾得了病人,今日便由嬷嬷守在这儿,你去宝儿那睡下,别阿青没好,你倒又病下,到时嬷嬷如何照料得来。” 正当姜灼还要坚持之时,突然听到床上有人道:“你们都回去吧,奴无事的。” 两人立马一惊,都转过头去看,原来竟是阿青说起话来,只是人还双眸紧闭。 姜灼赶紧走到床边,道:“若是阿青姐姐能说话了,这便算安稳了些,只你如今有子痫之忧,切不能掉以轻心。” “细作之子,匈奴贱种,这孩子根本不该来这世上,随它吧,女郎,你同嬷嬷都去歇下,我睡一时便会好。”阿青回道,只口气中的无助与绝望,竟是叫人心疼得要死。 姜灼眼泪都快要出来,转过身擦了擦,却怎么都止不住,只好对嬷嬷支吾了一声:“我去前头铺子寻些药来,嬷嬷先帮我照应一会。”随即便跑了出去。 刚走到外头,姜灼终是控制不住哭了起来,只这会子又怕阿青听见受不得,于是干脆去了院外。 却不想此时外面竟还站着几位,且正围着站在当中的郑柯,想要打听些缘故,只郑柯却没了精神,只一言不发,一直低着头。 小心翼翼地将院门关了,姜灼这会子倒收住了泪,对众人道:“不如随我到花厅,一块商议着后面之事。” 花厅之中,郑柯神色极是难看,坐在一个绣墩上,顾自唉声叹气, 众人见从郑柯口里挖不出来什么,自是又转向姜灼:“女郎,赵捕头竟真是细作不成?” 姜灼沉默许久,点了点头:“证据确凿,傅廷尉之意,赵捕头不但是细作,甚至还是关键之人,城中匈奴细作尽数听其调谴,此人……与王巍关系匪浅,当日王巍递出去的那些朝中对匈奴军事部署,还有各要地的排兵布阵,亦是此人派人传送的。” “阿青怎得这般不走运,竟嫁给了这种人!”一位大夫感叹不已经。 “是我有眼无珠……”郑柯总算是开了口,这会子一个大男人,竟是嚎啕大哭起来:“当日瞧着赵捕头面上厚道,又家世干净,我还大包大揽地撮合,未想害了阿青。” 姜灼赶紧制止:“郑柯,此话到此为止,你莫是忘了,阿青的婚事,大家伙都在帮着忙,我先头出的主意,后面谭嬷嬷好意请傅夫人物色,后来傅大人还来吃了喜酒,难道怪来怪去,要怪到傅大人头上去?” 听得这话,郑柯才抹了泪道:“这会子一想到,我竟还与那匈奴细作称兄道弟,心中真是悔得慌,只恨自己没有眼色,又担心得很,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让细作打探了去。” “后悔已然无用,如今咱们得把阿青的事给解了,虽傅大人说了,审问过她,知道阿青是受了蒙骗,也不会假究于她,只是日后还得继续过日子,咱们一来,得安慰好她,二来总要为她想好一条后路。” “女郎,在下觉得吧,这会子得让阿青离了此地,免得总想到前事。”有人在旁边建议。 “我也想过,”美灼同意:“咱们同赵家住得那么近,只怕阿青会触景伤情,若是心结一直不得解,怕是不但对孩子不利,对她也不好。” 郑柯想了想,道:“要不送将人到郑府?郑府已灰归了女郎,莫不如女郎陪着阿青还有嬷嬷她们一块住过去,郑管家也来问过几回,你们何时搬去,那一处总算阿青从小长大之地,或许能好些。” “这法子倒是不错。”姜灼点头。 几个人正商议着,忽然外头有了动静,姜灼跑到门外,竟听到谭嬷嬷声嘶力竭在喊:“女郎,出事了,阿青出事了!” 第523章 今晚姜灼屋里,不过片刻安静之后,此时却再次喧闹了起来。 谭嬷嬷这会子又累又吓,只靠了一位医女扶着,才算勉强支撑到坐于绣墩上,眼瞧着床上的依旧闭紧双眸,却又大把大把眼泪落下来的阿青,喃喃地道:“阿青啊,如何这般想不开,便是不为自己,总想想自己腹中孩儿。” 姜灼正在替阿青查诊,不幸中之万幸,人被发现得及时,刚吊上去便被谭嬷嬷给抱了下来,此时暂无大碍,不过想起来着实叫人后怕,谁曾想到,阿青竟是存了死志。 “阿青啊,就算你不管不顾,只想着一死了之,可知嬷嬷就守在你旁边,你若是没了,嬷嬷难辞其咎,竟如你死在我手中一般,莫非你想带着嬷嬷一块走?”谭嬷嬷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终是潸然泪下。 这会子姜灼也坐到床边,瞧了阿青许久,只觉得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但瞧见屋里个个成了泪人,不免叹了一声,道:“各位都回去吧,今日我来守着便是。” 谭嬷嬷还想留下,却被姜灼拦住,道:“今日嬷嬷着实受了惊吓,毕竟您年事已高,如何撑得住,还是回去歇着罢,我也不干坐着,回头在长榻上歇息。” 便是如此,还是有两名医女要留下,倒是姜灼站起身来,一边催着众人出去,一边故意说给阿青道:“都莫管了,若阿青姐姐再做什么,便是她要与咱们恩断义绝之意,谁都拦不住的,我与她姐妹一场,就当是亲自送她一程,回头官府若问起此事,你们皆做个见证,别叫我担了害人的罪名便成。” 既然姜灼发了话,少不得众人一个个都出去了。 未想没等姜灼回去坐定,倒听得外头有人在道:“像是何处走了水,天色怎得那般亮?” “瞧着该是皇宫方向。”谭嬷嬷说了一声,又似在对大家伙说:“成了,烧不着咱们的,天免已晚,各自安歇去吧!” 姜灼倒未放在心上,这会子管他何处失火,她这里,总得想法子先劝好了阿青才是。 坐了一时,姜灼起身从柜中取出被褥,铺在了屋里长榻上,也不敢熄了油灯,只将灯放到自个儿旁边小几案上,这才算躺了下来。 不过没一会,姜灼又不放心地坐起,趿着鞋到床边去看阿青,又瞧她脸颊边仍有泪痕,忙拿了帕子轻轻为她擦了。 “女郎,快歇下吧,”阿青这时将脸扭到另一边,道:“你身子还没好全,莫因了奴又染上了病。” 见阿青醒着在,姜灼少不得试探了一句:“话虽如此说,阿青姐姐若再想做什么傻……” “不会了,你们是奴的亲人,若奴便这般死了,竟是要害了郑家药铺的。”阿青抽噎着道。 姜灼叹了口声,回到自己长榻上,盖好被褥,轻声地道:“阿青姐姐知道的,我是孤儿,从小父母双亡,之后养父殁于瘟疫,师父又因意外而故去,因着如此,除了昕弟,便视阿青姐姐还有嬷嬷、宝儿为亲人,在我心里头,竟是谁要离开,都是剜我的肉,阿青姐姐不顾念孩子和我们这些人,难道是为了那个骗你的细作,才定要寻死觅活?” 许久之后,床边传来阿青的呜咽之声,姜灼未再相劝,只静静地听了许久,直到屋里终是陷入沉寂之中。 第二日一早,等姜灼帮阿青梳洗已毕,宝儿竟亲自端了粥食过来,自是说要服侍阿青。 谭嬷嬷跟着她后头跟进来,瞧着阿青虽脸色依旧苍白,只神态倒没了昨日那般痛不欲生,想来心绪算是稳下来,心中松了口气,看了姜灼一眼后,对阿青道:“我本以为你是个笨的,未想还这般聪明,居然唬弄起嬷嬷来,昨晚用想吃粥食当借口,要打发了人,幸亏我还不是个傻的,半道觉出不对来,我且问你,好端端地寻什么短见,女郎已然跟官府做了保,人家也信了咱们阿青是良家妇,不过受了人家蒙骗,你何至于要如此?” 见谭嬷嬷说得恨铁不成钢,姜灼自是坐到床边,抚了抚阿青的手。 倒是阿青一时眼圈就红起来,不过因着口拙,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只在低声啜泣。 “嬷嬷莫再说青姨了,”宝儿立时护着阿青道:“宝儿可高兴了,日后青姨又和咱们住在一处,宝儿或还有弟弟妹妹一块玩耍,竟是好事呢,青姨莫哭,医册上说过,妇人养胎,切忌郁结。” 姜灼倒是笑起来,干脆宣布道:“如今倒是有事说与各位,郑管家来催了好几回,说是郑府已然收拾好,且等着咱们都回去住呢,我想着叫经,等阿青姐姐将养过两日,咱们就搬回师父的宅院,日后咱们一大家子,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好极,那一处可是比咱们这儿宽敞些,平常也安静,”谭嬷嬷也跟着笑道:“眼瞧着,我可就在郑府颐养天年,你们且记得,一个个都得为我养老送终。”说着,上前拉住阿青的手:“你也不能忘的。” 宝儿这时眨着眼问:“嬷嬷,可是咱们要搬家了?” “猜对了,”姜灼摸了摸宝儿头上两个小揪揪,笑道:“如今宝儿已是大姑娘了,师父便叫郑管家给你准备一座院子,日后再让嬷嬷好好教你些规矩,咱们郑府,得正正经经养出一位贵女,这可是我姜太医的徒儿哦!” 听到这么说,宝儿反而不乐意了,直道:“宝儿才不稀罕当什么贵女,宝儿要当大夫,做长安城第二位姜大夫!” 想是有人陪着说话,阿青倒似放松不少,随后就着谭嬷嬷的手,将宝儿端来的粥,喝了大半碗。 过了一会,谭嬷嬷便领着宝儿去前头药柜,姜灼并不敢走,索性取了床头医册,坐在长榻上瞧了起来。 正是姜灼已然入神之际,突然听到阿青问了句:“女郎,我夫……他真的是细作?” 姜灼转头看向她,想了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傅大人同我说,此事已然查实,竟是千真万确的,且赵捕头自己也招了。” 第524章 屋里又是一阵悲泣,姜灼看到,阿青此时仰头注视着帐顶,眼神中尽是不可置信,泪水尽皆流入了鬓边发丝之中。 放下医册,姜灼走到床边,拿起帕子又要替阿青拭泪。 阿青却伸手接过帕子,自己擦了起来,好半天后,才道:“我原本还抱着妄想,盼着这不过是一场误会,就算说他遭人诬陷,我心里也得好受些,总不至这会子……如此绝望!” 瞧着可怜的阿青,姜灼自觉,竟是说什么安慰之言都是无力的。 “奴听夫君说过,他乃长安城中人氏,父母早亡之后,他曾出去天南海北地闯荡过几年,说是男人总是要做一番大事的,奴当时还欣喜,嫁与了一位有出息的夫君,却不想,他口中的大事,竟是做匈奴继作。”阿青说到此,又一次悲从中来。 “阿青姐姐,此事毕竟连着国家大义,你……”姜灼说到此处,忽又觉不妥,终于还是闭了嘴。 “昨晚官兵未闯进家中之时,我夫君还说,他觉得在衙门里着实没有奔头,想着等孩子出生,便带我们母子离开长安城,一家人寻个富庶之地定居下来,再不管外头之事,”阿青抽了抽鼻子:“奴当时心里倒也乐意,只舍不得女郎你们,却不想话音刚落,便成了阶下之囚。” 姜灼叹了口气,想到那位赵捕头心里明白,做细作终究得不着好,才起了脱身的打算,他既是表示有意带上妻儿,或是对阿青尚还有些情分,只可恨,此人做了叛国之事,自是再难逃一死,最可怜的,是被丢下的这一对母子。 “我不是还念着那人,只想不通,瞧着他本分厚道,怎得就做了细作,”阿青呜呜地又哭了了阵,道:“事已至此,奴只能认命,谁教自小便是个命苦的,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也是注定,只奴腹中孩儿着实无辜。” “有咱们这些人帮衬,总不会让你孤苦,阿青姐姐不用担心。”姜灼只得安慰道。 “如今在肚里,孩子倒什么都不知,只他日出生、长大,被人叫作细作之子,这孩儿如何有颜面活在世上,”阿青猛然间一把抓住姜灼的手,央求道:“女郎,便当行行好,给奴开一剂凉药,就让孩子别投这胎了,另寻别的好人家吧!” 听得这话,姜灼立时脸色一板,道:“阿青姐姐如何这般糊涂,错在大人,孩子何辜,竟不得活在这世上,阿青姐姐是要我杀人吗?你且生下他,若是容不下自个儿亲生子,交予我便是,反正我也不在乎多养个孩子,有我姜灼在,到时候看谁敢欺负他。” 这会子阿青再次抚面大哭,竟是半分停不下来。 “若不是疼这孩子,昨晚你被人救下,为何一个劲地喊着‘儿’?”姜灼无奈地道:“阿青姐姐莫再纠结了,如今最当稳住心神,好好养胎,外头之事,郑柯还有我,自是会替你周应,想那些日后之事,竟是无趣。” 好说歹说,姜灼总算是将阿青说服,想到她有子痫之兆,姜灼又开了钩藤散,亲自瞧着她服下,才叫人请谭嬷嬷过来陪了,自己去了前头。 今日姜灼说好要坐堂,等到了前头,瞧见众人已然排了长队,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刚说了句“请大家海涵”的话,倒是排在前头的几位笑道:“女郎身子不好,咱们可都知道,过意不去的当是咱们,这会子见到您出来便成,再等几时也是无妨的。” 姜灼自是谢过,叫着号头,为求诊之人搭起脉来。 一时倒也无话,直到有人站在院子中,高声抱怨道:“怎得今日外头又被封了?三天两头便如此,有完没完?” 有医女过来告诉姜灼,原来是刚才瞧完病的客人,这会子竟是出水去,外头又站了不少兵将,并不许人走动。 姜灼亦是有些好奇,不过瞧着眼前还有三两位等着诊脉,自是以病人为先。 轮到最后一位,瞧得出是一位官夫人的模样,约摸有五十开外,姜灼问她症状,对方只说几年前天癸已竭,却未想这些日子忽然行经,下的是紫血块,请大夫到府中诊治了,只说老妇行经,乃是还少之相,无甚大碍,原本这位官夫人心中还甚喜,却不想此后日日淋漓,竟是不绝,这才有些怕了。 姜灼心下也纳罕:“夫人平素可服用些济阴补阳之药?” “未有,老身平素身子好得很,不耐烦用那些。” 姜灼点头,为她把过脉后,便道:“夫人并非行经,乃是血崩。” “哎呀!”官夫人被吓得慌起来:“血崩可不是要人命的,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莫急,天癸已竭又再行经者,或因肝不藏,脾不统之故,此等之症,非要大补肝脾之气与血不可,我与您开一副安老汤,此方能补益肝脾之气,待得气足,自能生血摄血,自然病症便得缓解。” 说罢,姜灼开出人参、黄耆、大熟地、白术、当归、山萸、阿胶、黑芥穗、甘草、香附及木耳炭,嘱咐水煎服,待十剂之后,若还淋漓不止,可再来寻她或郑家药铺别的大夫。 得了方子,官夫人自是连声谢过,道:“这回多亏了小神医,先时我被那些庸医所骗,还真当自个儿返老还童呢,差点竟是误了,说来这五十两,花得尽是值的。”说着,将方子递给旁边跟来的奴仆,让她随医女去抓药。 姜灼不免吃惊,忙问:“这一个号头五十两银子,无人告诉我呀?” 官夫人立时脸一红,只说自己说漏了嘴,原来她这号头可不是排来的,生生舍出了五十两,从人家手上买到,只因听人说过,小神医姜灼擅长女科及幼科,这才慕名而来。 “原来如此,”姜灼一时摇了摇头:“想是被这号头害得,倒是让病人吃了亏。” “不吃亏,不吃亏。”官夫人忙摆手:“能得姜太医瞧病,百两都是不亏的。” 这会子得了空,姜灼自是起身,想出去瞧瞧事由。 第525章 倒是那位官夫人跟着姜灼一同出了诊堂,不免道:“匈奴人着实可恶,竟是使出这么多阴谋诡计,说是单昨日便抓住不少细作,这会子想来是又出了大事。” 姜灼笑笑,抬眼间,瞧见郑柯从外头走了进来。 “女郎,这是忙完了?”郑柯走到姜灼跟前,笑着问道。 “掌柜,明日起别放什么号头了,免得教宵小之辈得机会从中渔利。”姜灼便将有人在外面叫卖号头之事说了。 郑柯听得出是不爽:“女郎在药铺辛苦为人瞧病,从早忙到是晚,也未必挣得到五十两,还真有黑心之人。” “若不是有急症,谁会舍得掏这银子,其实多花些银子倒也没什么,只是叫那些不走正道的得了,心下总还是颇有不甘。”官夫人也在旁边道。 “只是不放号头,女郎竟要辛苦。”郑柯挠挠头,颇觉得有无奈。 倒是姜灼看了眼院外,问道:“你方才从外头回来,可知是出了何事?” “跟昨日一般,外头皆是兵将,听得今日更是四城紧闭,怕是有些蹊跷。”郑柯道。 “瞧着姜大夫也是个实诚的,我便与你透个底。”那官夫人忽地眼睛闪了闪,将姜灼拉到了一边。 姜灼不明所以,不过瞧着官夫人一脸神秘,也就跟了过去。 等看过左右没人跟到近前,官夫人俯到姜灼耳边,道:“我家小郎在御史衙门有份差使,倒颇得上官信任,昨日他悄悄说与我们二老听,本朝当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位,眼见着就要倒了,今日这情形,十有八九为了此事。” 其实姜灼听得并不吃惊,诸葛曜费心谋划这么久,如今又是证据确凿,绝无错漏,拿下王巍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不过早晚而已,说不得朝中内困,从此竟要解了大半,日后方可全副精力对付外敌。 这一回外头倒是没封多久,没几时便恢复平常,少不得瞧病的、抓药的,该来的来,该走了也走了,天色将黑,郑家药铺也便歇了。 姜灼特意将郑柯叫到花厅,盘算着要搬回郑府了,得支多少银子添置物什,还有空下来的地方再如何用上等等,正商量着,外头有人报,王帛两口子过来了。 说来从姜灼回到长安城,倒一直未见王帛,只听说他受命离了长安城,至于所为何事,似乎连英娘也不太清楚,显得颇有些神秘。 没一时,王帛同英娘一块进了花厅。 “前几日便在军营听魏将军说,女郎已然回到长安城,在下这一次探亲,可不得先过来瞧瞧女郎,当日便知女郎乃女中豪杰,今日女郎居然亲赴北疆,在下竟是佩服得紧!”王帛一进来,直冲着姜灼拱手。 去北疆之事,姜灼本无意说与众人听,也不过寥寥几位知晓,未想王帛这一来,竟是直接戳穿,倒叫姜灼哭笑不得。 这之后便瞧见郑柯与英娘皆是一头雾水模样,姜灼无奈地笑道:“王大人何事不提,怎得非说此事,可不存心叫我献丑。” 待到郑柯听得了原由,一时竟瞠目结舌,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略有些气恼地质问:“这等大事,女郎竟是瞒着吾等,何时这般隔着心了?” “当日奉旨之时,圣上明令不准泄露,只怕叫人听去徐家军染疫,须知若传到匈奴那边,到时被匈奴人瞅了空当,竟是要出了大事。”姜灼只得回道。 英娘这时直拍胸脯:“未想咱们这般娇滴滴的女郎,竟是好胆色,妾倒是开了眼!” 郑柯却是直摇头,一个劲地道着后怕。 “在下觉得,圣上担心得极是,当日王攀勾结匈奴,竟在长安城中设下暗箭无数,便是一丁点风声都能传来出去,咱们自然是要提防得紧,不过这会子嘛,终是不用担心了,你们可知,那王攀可是没得好下场,哈哈,大快人心啊,如今他竟是畏罪自杀了!” 姜灼等人皆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互相了瞧了瞧。 没一会功夫,花厅之中已然挤满了人,都在听王帛如说书一般的,讲着这几日发生之事,等到听得说,无涯先生从北疆抓到细作,寻出了王巍通敌证据,才知道王巍不但背后给匈奴递信,甚而还利用党羽掌管军械司之机,向匈奴运送兵器,少不得皆是哗然。 郑柯一拍大腿:“此人可恶至极,倒不能让他一死了之,就算鞭尸也不解恨。” 王帛这时却一笑:“你们可知,这一回抓住王巍,首功是谁立下的?” 英娘一推他:“别吹嘘你自己啊,鬼都不会信的,要我说啊,当是无涯先生。” “错了,可是咱们姜太医!”王帛立时大笑起来。 “此话从何说起,王大人可是说笑呢!”姜灼一惊,忙冲着王帛递眼色,阻止他讲下去。 “所以在下才要夸女郎是豪杰呢!”王帛却不肯停,立时将姜灼姐弟去姑臧邑城上坟,姜灼无意察觉到姚玲儿的鬼祟,后来报与无涯先生,就此顺藤摸瓜,竟是抓了江湛那个大细作之事说了,不免又感叹:“那个江湛吧,跟在下多少沾点姻亲,当时在下也曾见过他一两次面,听说才华横溢,不过却不爱搭理人,挺傲气的一位,都说他日后必成龙凤,未想居然当了细作,可见跟着王巍的,皆得不着好。” 众人只关心姜灼立功之事,竟听得一惊一乍,倒叫姜灼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道:“不过碰巧而已,倒没有王大人说得那般玄乎,”随即干脆转了话题,问:“那王巍到底如何会自杀?” “是啊,王大人快说说?”有人也在一旁催问。 “你们不知,昨日圣上派魏将军围住大司马府,准备抄家了,结果王巍竟是闭门不出,最后得了圣上旨意,魏将军带人闯进去,结果在王巍书房之中,发现他已然自已在书房抹了脖子,还有他那夫人,也自挂了白绫。” “好极!”郑柯大笑:“果然大快人心啊,王大人,回头咱们得喝上几杯,应贺大奸臣倒台!” “自当如此!”王帛爽快应下,随后又是一阵感叹。“我这位族叔啊,也算风光了一辈子,如今得这下场,要我说,倒也算不虚此生,只坑了天下百姓,竟差点因着他失了家国。” “那今日怎得又封了四城?”有人问道。 王帛这下倒摇头了:“这事在下还没来得及打听,不过无外乎抓些漏网之鱼,昨日大司马府被抄,阖府都被锁了,上下好几百口子呢!” 第526章 这之后好几日,竟是无人说得清楚,那第二回的封城是为何故,不过其后倒也没多少人在意到此事,只因圣上不日发下诏书,并张贴于城中各处,诏书之上,列举王巍十大罪状,卖官鬻爵、拉帮结派、贪污索性等等不一而足,不过顶顶重要的头一条,便是王巍里通外国,甘为匈奴鹰犬。 须知先帝曾留下丹书铁契,只要王巍不卖国,便保他王氏一族三代,不过因着王巍的罪状,王氏三代不衰,终于成了笑谈。 长安城中,王巍之死自是成了街头巷尾经久不息的话题,便比如郑家药铺的人,待得无事,也会聚在花厅里,说说这一代宠臣的前生往事。 姜灼这会子坐完诊,便带着宝儿步回到花厅,准备用些吃食。 几日前,药铺女眷们都搬去了郑府,如今姜灼与当年的郑无空一样,一早便带着自已这小徒儿坐车来这郑家药铺,等天黑之后,再乘车回去,而谭嬷嬷因要照料怀着身孕的阿青,便不跟过来了。 一进到花厅,自是又瞧见众人在闲聊,姜灼也不打扰,领了阿宝坐到长榻上。 一位大夫喝了口茶,道:“早听得圣上有意整肃朝纲,这一回竟是大刀阔斧,如今不少王巍余党被抓,听得说不过几日,菜市口已然血流成河了。” “该杀!”有人道:“先帝在时,便说王巍把持朝政也不会过,他手下那帮子人可都是作威作福惯了,我便亲眼瞧见过,有人因得罪了王巍的什么手下,被胡乱冠上罪名投入牢中,竟是活生生要将人弄死才肯罢休。” “不是说王帛王大人,也被王巍觊觎家产,差点要害他性命吗?这还是亲族,王巍竟也下得了手。” 众人说到此处,竟是一片唏嘘。 早有人端来饭食,放到长榻几案上,看着宝儿迫不及待端起饭碗,竟是吃得香甜,姜灼不免笑起来,倒不急着用饭,反为她挟起菜来。 “你们忘了,当日王巍族弟,就是那个太医令王攀,连咱们医圣的行医笔记都要抢,这王氏一族,倒是什么东西都稀罕!”这时又有人道 虽已然是旧事,姜灼却记忆犹新,不免又想起王攀在乡间用香灰替人治病的笑话,倒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来真是世道伦常,因果有报,也不知那王攀如今是何下场。 却在这时,一名医女诧异地问:“按理说王巍倒台,又是十条罪状,灭了九族也不为过,只他那位进宫为妃的女儿,宫中也没传出会如何处置,莫非竟是逃过了?” 一时姜灼也得了提醒,心下愣了一下,倒是确实,外头对王瑜芙的下场只字不提,姜灼却不信,诸葛曜会就此放过她,以诸葛曜对王瑜芙的反感,再听说她在宫中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更是差点害死胶东王诸葛庸母子,若是放过,天理何存? “说不得是圣上心疼自个娘子呢?”有人笑着打趣道,引来众人一片“嗤”声。 正在这时,郑柯从外头进来,到了花厅左右瞧瞧,直接来至姜灼面前,道:“女郎,廷尉衙门来人,将于明白午时在菜市口斩杀细作,只准今晚,容家眷去瞧最后一眼,您看……要不要跟阿青说?” 一时之音,花厅之人皆是沉默了下来,连宝儿也似听明白了,放下饭碗。 姜灼思忖片刻,道:“虽赵捕头做了不忠不义之事,只他毕竟是阿青夫君……”其实姜灼也在犹豫,担心一旦让阿青过去,她心绪若是拿不稳,反倒会伤了孩子。 “不如在下这便过去问问阿青?”郑柯少不得又问。 “不必,还是我亲自过去吧!”姜灼这时起身,叹了一声:“不管她去或不去,总要跟人家说一声,这安慰之事,倒是咱们女人更是合适。” “那我便是套车。”郑柯点头,便又出去了。 “宝儿,用完吃食之后,不许乱跑,到后院歇一时,才能去前头药柜。”姜灼叮嘱了宝儿一句,又叫来一位医女陪着她。 宝儿这会子正定定地瞧着姜灼,看她正准备要走,忽地问了一句:“师父,赵家伯伯要是没了,青姨会不会伤心得死掉?” “人啊,哪得这么容易就死,”姜灼摸摸宝儿的头,笑道:“这世上再有万分艰难,只要自己不肯咽下那一口气,都能熬得过去。” 郑府大门内,郑簠正由一个人伢子陪着,挑选准备收进府的奴仆,瞧见姜灼这么早便回了府,不免有些吃惊,待听到姜灼来意,不免也是一阵长吁短叹,自是说今日瞧着天气不错,谭嬷嬷同自家娘子一块,正陪着阿青在后院的草庐散心。 姜灼直奔后院,一路之上,总在斟酌该如何同阿青提及此事,无论如何,这事阿青得知道,不过姜灼也怕她受不得刺激,一时竟有些忐忑。 这草庐乃是当年郑无空特辟的研药与休憩之所,本是个雅致地之,四周用篱笆隔成院子,里头简简单单,只养了些修竹劲草,不过后来这郑府落到郑或手中,他倒嫌草庐不够奢华,差点便要拆了,结果还是郑簠拼死拼活守住,只吓唬这里头闹鬼,才算保住了医圣生前最爱之地。 如今,此处早已恢复先时模样,姜灼又将自己珍藏的医书皆搬到此处,竟是又成了一片雅庐,只是没有了医圣收藏的那一坛坛的美酒,倒是被姜灼全用来泡了药,一直就搁在郑家药铺。 这会子郑家娘子头一个瞧见姜灼,忙对显是有些累了,正准备进草庐歇息的阿青道:“竟不想女郎回来了,想是放心不下阿青。” “女郎,怎得此时回来?可是身上不舒服?”谭嬷嬷辟头便问,想是还在担心姜灼身子。 “药铺没有什么事儿,我便回来了,”姜灼笑着回道,说罢,便上前扶住阿青,回头嘱咐谭嬷嬷和郑家娘子:“昨日便听郑管家说要买些奴仆,方才我进来之时,倒瞧见送来一些,不如你们跟着长长眼去,但求干净利落些的便成。” 第527章 谭嬷嬷眼光一闪,瞧着姜灼说话神情,少不得也明白了姜灼有话要单独同阿青说,自是点点头,和郑家娘子一块离开了。 进到草庐,姜灼让阿青坐到长榻上,瞧见旁边炭炉上还温着一壶茶水,自是亲自取来,搁到几案上,随后拿了盏子,为阿青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这些日子,阿青倒也平静许多,只是精神却依旧萎靡得很,可以想见,尚未从这突然打击之中回过神来。 姜灼心下叹气,莫说是阿青了,便是她自己,若是遇上此等事,怕也未必能那么容易缓过劲来。 “女郎可有事要说吗?”阿青低下眉眼,并不饮茶,只将茶盏用双手握了,倒像是在取暖。 “阿青姐姐……”姜灼忽然疑惑,阿青竟是知道自己来意,就如等着她过来宣判一般,这才一脸认命的表情。 迟疑片刻,姜灼拉过阿青手腕,放到了脉枕之上,故意玩笑道:“不如让我来帮阿青姐姐断一断,这一回到底是男胎还是女胎?” 阿青凄凉地一笑:“无论男女,这后半辈子,奴只能靠着他陪了,竟也无所谓的,只要孩子能好好的便是。” 姜灼这时起身,坐到阿青旁边,轻轻地搂住了她,道:“阿青姐姐,您这般想的话,肚中这孩子便是有福气的。” “哪来什么福气,”阿青眼圈竟是红起来,用手边的帕子抹了抹又不知不觉落下的泪珠儿:“一想到他日后长大,因着有那样的你亲,竟不知有多艰难,奴便心如刀绞。” “或许是阿青姐姐多虑了呢,你也知道,我乃是孤儿,自小不知阿爹跟阿娘到底何人,最羡慕人家父母在堂,与我相比,这孩子可不是有福气么?” “我知道女郎是在宽慰奴,你须放心,奴如今别事不想,只盼着孩子不出事,定会安安心心地养胎。” 姜灼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今晚……我想陪阿青姐姐去见一人,你觉得……可好?” 此时阿青身子竟是猛地抖了一下,抬眼死死地盯着姜灼,似是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来。 有些言语,竟是无需从口中说出来的,姜灼冲着阿青点了点头,道:“去与不去,随阿青姐姐自个儿心意,或者郑柯与我代你去这一趟,也就是了。” “奴不去!”阿青猛地捂住脸,竟是放声痛哭了起来。 姜灼并不再问,只将阿青搂着靠到自己肩膀上,轻轻地抚摸着她不停颤抖着的后背。 这晚,从郑府开出一辆马车,趁着夜色,往廷尉衙门方向而去。 等到了地方,郑柯已然候在了那里,见马车到了,赶紧迎上前去。 姜灼先下了马车,随后回身扶住后面出来的阿青,慢慢地走了下来。 瞧见用斗篷从头披到脚的阿青,郑柯并未说什么,只朝她点点头。 郑柯正要带着她们往里头走之时,倒是阿青站住,回头道:“东西还未拿。” 姜灼一时醒悟,叫车夫将她车上一个包袱并一提食盒取了下来。 郑柯接过,道了一声:“随我来吧!”便头前带路,往衙门旁边一扇亮着灯的小门走去。 自是有人过来应门,三人进去之后,便有衙差瞧过郑柯手里的文书,然后提着灯笼,领他们几个往里头走。 这一路竟是漫长,穿过一条漆黑黑还有些密不透风的甬道,居然走了许久。 姜灼小心地扶着阿青,明显感觉到,她身子竟是一直微微地发抖。 路便是再长,总是要到尽头,终于,几个人停在一处高阔的院子前。 虽然面上瞧不出此处与别处有何不同,不过姜灼左右张望了许久,没来由地心生出一股阴森之感,她似听人说过,此处押着重犯,或是都要问斩的。 待到了院子里头,已然不只阴森可言了,本就黑黢黢的晚上,四处竟不时传来人声嚎叫,再叫上偶尔有狗吠之声,只叫人听得头皮发麻。 姜灼说来也是坐过牢的,却未像今日这般恐惧过,只觉得胸口突突直跳,然而旁边阿青竟似乎更怕,身子抖得更厉害,步伐也慢了下来,姜灼心疼她,赶紧出言安慰道:“无事,无事,咱们中待一会就走。” 此刻阿青也不知是不是给吓坏,一言不发,只抓紧了姜灼递过来的手。 到了牢房之中,姜灼反而觉得好些,虽这里气味难闻,总算少了些阴冷之气,至少这一路走过去,三五步还点着油灯。 有人将她们带到一处牢室前,里头自是点不得灯的,从外头瞧不见里面情形,隔着栅栏,只隐约看得出,有个人坐在里头。 牢门刚打开,未想这时阿青突然叫出声来:“夫君,可是你?” 里头人还没回答,猛不丁别处响起一声怪笑:“可不是我么!娘子,你来了?” 带他们进来的衙差立时怒吼:“呸,你个死囚,这会子还想着调戏妇人,人家好歹有人送个牢饭,你就孤魂野鬼地上路吧!” “有甚好怕,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看!”那人还犟嘴道。 结果话音未落,便听到牢门锁响,没有一会功夫,传来棍棒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有人开始惨叫起来,听得人心惊胆战。 这时,牢室中有人却叹了一声:“阿青,你竟是还肯来见为夫。” 听到这一句,阿青登时大哭,竟是要冲进牢室之中,幸得姜灼在旁边扶住她,才未得出了事。 郑柯在旁边央求了一声,过了一会子,这牢室终于点上了一盏油灯,并不够亮,只容得阿青跪到地上,细细地看着赵捕头的脸。 姜灼瞧了瞧左右,发现此处三面围墙,只一处隔着栅栏,想来比府尹衙门的牢房倒是森严得多。 “阿青,不如坐下再说?”郑柯在旁边道。 姜灼忙从包袱里取出个厚厚的软垫,扶着阿青坐下,又将阿青为赵捕头准备的新衣取出,放到了一边。 “女郎,郑掌柜,在下多谢二位,竟许我夫妻见得最后一面。”赵捕头脖颈上套着重枷,只能艰难地冲着两人点了点头。 “唉,赵……兄,这话也不必多说。”郑柯又不由叹了一声。 第528章 姜灼这时回身,将食盒打开,从里头取出一碗饭菜,递到了阿青手上。 “夫君,这是妾亲自为你做的,你不是说妾的鱼做得好吃吗,早上我请郑管家亲自到市上买来最新鲜的江鱼,你便多吃些,”说着,阿青亲自喂给了赵捕头:“你且放心,那些刺,我都给挑去了。” 虽然牢室中暗沉沉地,可姜灼此时看得清楚,这夫妻二人竟皆是泪流满面,到后头,赵捕头已然是和着眼泪,将阿青喂来的饭,大口大口地咽了下去。 待到最后,郑柯不免又唉了一声,口带责备地道:“赵兄,咱们也算相处一场,竟未想到,你怎得会做出这等事来,若你能安分守己,如今咱们兄弟几个,还得无事坐到一块喝酒,畅谈天下大事,我说,这好日子……竟是让你自个儿给糟践了。” “时事逼人,”赵捕头叹了口气:“当日走错一步,这之后,便步步皆输,在下如今也是悔了。” 姜灼终是忍不住,讥刺道:“赵捕头这话着实好笑得紧,何谓时事逼人?便是连三岁孩子皆知,匈奴乃大靖仇敌,心怀叵测,竟想害咱们大靖百姓不得安宁,倒不想,有人还帮着外敌……” “女郎,他已然到了这地步,莫要再怪了,”阿青打断了姜灼,抹了泪,从发髻后头拔下一个梳子,道:“夫君,这衣裳妾已为你备好,让妾为你最后梳一次头,总得干干净净地走。” 姜灼心下叹气,却也起身,扶着阿青,让她跪到了赵捕头身后。 此时赵捕头使劲昂起头,闭目由着阿青为自己梳发,口中道:“阿青,为夫这一世最大的幸运,便是能娶你为妻,只一生做得最可恶之事,也是娶你为妻,这一声‘对不住’你且收下,若得下一世,为夫还来寻你,到时候,再不做什么细作,定要清清白白为人,定不负你这腔深情。” 阿青一边抽泣,一边点头:“好,我等着便是,夫君莫忘了这誓言。” “你肚中孩儿……”赵捕头似有些哽咽,随后道:“拜托你便好好待他,孩子长大,不必与他说我是谁,更不用祭拜,为夫无颜受他的香火。” 姜灼在一旁又气又恨,他倒说得轻巧,竟是不想想阿青母子日后会有何种艰难。 大概瞧出姜灼又想斥责赵捕头,郑柯少不得挪到她旁边,轻轻地咳了一声。 “夫君且放心,女郎已然答应,日后会照应我们母子,还有郑掌柜他们帮衬,我们会好好活下去的。”这会子,阿青反倒劝慰起到赵捕头。 “阿青,帮我擦擦眼睛,这会子怎得都糊住了。”赵捕头哽咽着对阿青道: 阿青“哦”了一声,取出帕子,替赵捕头擦了。 此时赵捕头长吸了口气,嘱咐阿青到旁边站了,然后转向姜灼,随后竟是一磕到底,郑重地冲她行了一个大礼。 “赵兄不必如此。”郑柯看了看姜灼,忙上前,将赵捕头扶着抬起了头。 “女郎,这一礼,乃是在下向您赔罪,当日竟差点害了您性命,在下愧疚啊!”谁都未想到,赵捕头竟是出语惊人。 姜灼吃了一惊,问道:“你何出此言?” “你们皆知我是细作,可想听听,我这细作竟是如何当上的?”赵捕头苦笑一声。 郑柯果然问道:“不如请赵兄说说。” “年少之时,在下父母亡故,便没了人管束,靠着有几分力气,自是到处惹事生非,不想一次争执之后,竟是无意间将人打死,被人送到官府,原以为就此等死了,却未料到,却因此得人赏识,做了权臣的手下,这之后算是帮人挡过几回刀,不免得了信任,之后更成心腹,及至后来被从偷偷派去北疆,回来之后,进了府尹衙门。” “你说的权臣是……王巍?”姜灼立时问道。 “女郎,当初可曾得罪过王巍之女王瑜芙?”赵捕头突然问。 姜灼一愣,却是点头道:“我与她的确有些过节。” “如今在下便为您揭了谜底,可知为何你不过买一座宅邸,却是一波三折,到后来还惹上人命官司,以至差点中了砒霜?” “你是说有人在后头捣鬼?”姜灼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便是王瑜芙想害我?” 赵捕头摇头叹道:“那个告您的盐商,乃是王氏手下之人,郑氏卖屋不过是做个陷阱,只为引女郎上当,这之后又出了什么保人赵三、赵五的,亦是王瑜芙做好的圈套,其实最紧要的,王瑜芙是要女郎被陷入狱,好在牢中……害了你。” “你!”听到此处,郑柯已然暴怒,指着赵捕头道:“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未想你竟是个为虎作伥之人,可知阿青与女郎亲如姐妹,可知女郎悬壶济世多年,人人称她菩萨心肠,可知她向来与世无争,你们如何这般狠毒?!” 阿青也在一旁哭了起来:“夫君,你竟差些让妾也做了罪人,这让妾如何面对女郎?” 赵捕头低着头道:“在下自是知罪,后来傅大人赶到府尹衙门救人之时,在下也是心虚不已,等瞧见女郎化险为夷,反倒松了口气,在下……当时就后悔了?” “你难道不知吗,一名女囚因抢去我那顿没有吃的饭食,竟死于非命,那也是一条人命啊!” “女郎,我们走吧!”阿青这时抹着泪道:“奴原不知此人是虎狼心肠,否则何苦来这一趟,随他吧,由这人死活。” “罢了,”姜灼制止住了阿青,却对赵捕头道:“你今日肯说出真相,想来真的知了错,虽说不得原谅,不过想来以你当时处境,杀人未必是你本意,如今已然到了最后,我们无话可说,你且与阿青姐姐告别吧,为了孩子,明白她便不来送你了。” 赵捕头这时竟冲着姜灼又是一拜:“女郎,在下无面日将妻儿托付于您,只求您看阿青份上,莫让他们从此失了依靠。” 姜灼不由叹了一声:“此事不劳你操心,只盼你真正悔悟,若真有来世,便做个好人罢。” 第529章 次日一早,姜灼并不急着去郑家药铺,只说是瞧着天色不错,要在府中歇上一歇,自是叫上了谭嬷嬷、宝儿一起,又扶了阿青,一块到郑府的园子走走,最后便在草庐消闲。 郑簠从外面置办了不少尺头,早就放到草庐,没一时,郑家娘子也过来了,妇人们便围在一块,皆是兴致勃勃地挑拣起尺头,议论着要做何样的衣裳。 便是阿青,今日瞧着也心情不错,拣了半天,招手让姜灼到自己跟前,将一匹品竹色滚雪细纱披在她身上,转头问谭嬷嬷和郑家娘子:“咱们女郎可是天生白皙,奴便瞧着这色儿最衬肉皮,您二位觉得如何,这一会子,披上这细纱,女郎面上竟透着瓷玉之色。” “我之前的衣裳可都是阿青姐姐给选的,倒是听她的准没错,所谓人靠衣装,若打扮一些,便是夜叉都能成了仙女儿的。”姜灼笑着逗趣了一句。 “阿青这眼光儿果然没得挑了,”谭嬷嬷立时夸赞道:“本瞧着这尺头并不打眼,未想竟是搁人的。” 宝儿得了姜灼眼色,也走过来,趴在正坐于长榻之上的阿青旁边,笑嘻嘻地道:“青姨可不能心偏着师父,宝儿也要呢!” “成啊,日后啊,青姨也帮着宝儿做衣裳。”阿青疼爱地摸了摸宝儿的小脸,说罢,真替她选了石榴红金丝软烟罗,笑道:“小女郎家家的,自是要穿得喜兴一些才好的。” “女郎,我可听说过,您竟是有本事断出男女,可曾给咱们阿青瞧过,肚里这一位,到底是小郎还是女郎?”郑家娘子这会子打趣地道:“如此,咱们也提前备着些衣裳了。” 姜灼却一笑,转而问阿青:“我自是断过,不过,阿青姐姐可许我说呢?” “便说吧,迟早都会知道,也让咱们瞧瞧,女郎这要事,可是唬开人的。”谭嬷嬷这时在旁边催道。 阿青叹了一声:“于奴而言,只要孩子落地之后,不缺手短脚,便是好的,今日权当给大家取个乐。” “阿青姐姐之脉相,右寸及两尺脉加别部一倍,我这掐指一算啊,竟然当生双男,”姜灼笑着抚了抚阿青的肚子:“只虽是喜事,不过日后生产,怕是要艰难一些,阿青姐姐要辛苦了。” 屋中之皆是一惊,倒是宝儿先自拍手,快活地道:“师父,这么说,宝儿竟要有两位阿弟了?” “倒是奇了,郑家药铺的大夫都不敢说,倒是咱们女郎咬得这般准。”谭嬷嬷笑指着姜灼:“莫非女郎是送子娘娘转世?” “难怪,就瞧着阿青这肚子竟比别人大的,”郑家娘子惊叹地瞧着阿青,不免一脸欣喜:“我与老头子膝下无子,这些年镇日守着这偌大府邸,先时是被郑家那帮不孝子侄气得要命,后来又觉得冷清要死,如今来了女郎和宝儿,已然开心不已,眼瞧着府中又要添丁进口,想想那会子的热闹,心里尽是盼着呢!” 此时阿青也笑了起来,低头抚摸着自己肚子,道:“双生子啊,倒是如了……愿,”随即却又有些黯然:“只生在我肚中,竟是委屈了他们,日后少不得被人指东道西。” “此话何意?”谭嬷嬷立时脸色一沉:“咱们郑家药铺的人,到了外头个个昂头挺胸,谁见着咱们,不说一句,是积善之地出来的,瞧谁敢指东道西,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些,算了,孩子生下来便交给嬷嬷帮你带,免得日后孩子被你带得,只知道胡思乱想。” “那么,大娘也帮着带,阿青且放心吧,有医圣这块招牌,还有咱们小神医在,两位小郎君定是有好前程的。” 这会子姜灼却笑不出来,其实她早便知道阿青这回是双胎,所以才会嘱咐她一定要当心,这之后阿青回到郑家药铺,姜灼也一直在为她保着胎,原本她并不太愿意说出来,只怕阿青心中生了负担,不过今日竟是特殊,姜灼觉得,或许这个消息,能叫阿青暂时忘记丧夫之痛。 姜灼不由瞧了瞧屋外,此时日正当中,想来菜市口那处,已然行了刑。 郑簠同郑柯早商议好,今日会去替赵捕头收尸,总要为他寻处稳妥之地埋了,免得人被扔进乱葬岗,到后头尸骨全无,阿青虽口称不管,只这一事,怕也是她心结。 坐在对面的阿青面容恬淡,没一会,便低头抚着自个儿肚子,姜灼却从她貌似无意地不时望向窗外的眼神中,瞧出了阿青心中正压抑着的苦痛,想是她定已明白,此时此刻,竟是与自己夫君天人永隔了。 “虽说双男是喜事,只我得先说好,再过一月,阿青姐姐怕是只能卧于床榻,”姜灼笑道:“所以啊,趁这会子还得自由,多在这府中走动一些,日后也方便生养,此事便交给两位长辈了,不出仨月,咱们这儿便要热闹了呢。” “女郎,之后都得拜托您还有各位长辈们了。”阿青这时抬起头来,虽是弯着唇角,只双眸之中,却遮掩不住莹莹泪光。 “傻话,都是一家人,这可是咱们郑府的喜事呢!”郑家娘子笑了起来。 瞧着快到未时,姜灼便让妇孺们各自回去歇晌,倒是自个儿收拾了一下,便让奴仆给备了车,准备去郑家药铺。 刚走到垂花门楼子下,姜灼一眼瞧见郑簠从外头回来,自是上到进前,招呼道:“管家辛苦,事儿可办妥了?” “女郎,这是要出门?”郑簠稍有些吃惊,随即便冲着姜灼点了点头。 姜灼明白,看来赵捕头总算有了一处安身之地。 郑簠唉了一声,道:“他是头一个行刑的,说为身首异处,也是惨得很,我们带了义庄人过去,当场装殓,然后便抬去墓地埋了,这中间,倒是没出什么岔子。” “那便好,今日麻烦了郑管家,您且歇息去吧!”姜灼忙谢了一句,心下却有些不是滋味,赵捕头这人不走正道,纯属自作自受,死有余辜,只留下妻儿尽是可怜,还害着大家伙跟着忙活。 第530章 “无妨,”郑簠冲着姜灼拱了拱手,却有些不放心地道:“女郎,今日我同郑柯带着棺材出城,瞧着城门口戒备森严,隐隐似有些不对,如今城中这般闹腾,总是不太安宁,您出入切要小心。” “管家放心吧,我就去药铺,倒是不远的。”姜灼自是笑着回道,随即又听取几句叮嘱,这才出了门。 说来两处离得不远,没一会,姜灼便下了马车,只是还未及进到郑家药铺,突见听到马蹄声,一扭头,姜灼瞧见有人骑着一匹长安城少见的汗血宝马而来,一时倒是笑了起来。 待那人下马,姜灼少不得上前福身道:“魏将军,多日不见。” 来者正是魏长欢,只他此时神色颇为焦灼,也不及寒喧,只冲着姜灼一抱拳,便道:“烦请女郎随我去府中一趟,犬子有些不好。” 听得说魏敏不对了,姜灼知道,那是魏长欢独子,少不得心疼得紧,也顾不上多问,转身回了自己马车,便随着魏长欢去了将军府。 府门外早有魏少夫人的仆女等着,姜灼一到,立时被领进东院。 瞧见姜灼来得如此迅速,倒让魏少夫人很吃了一惊,不免问道:“你怎得这般快得着信儿了?” 倒是坐在孩子床边的魏夫人责怪了自个儿媳妇一句:“如今孩子这病正是急切,你倒还有空闲话,”随即起身,招呼姜灼道:“姜大夫,快来瞧瞧敏儿,怎得好端端便难受起来了?” 这会子魏长欢却是撩帘进来,想来方才听到魏少夫人之问,便解释道:“方才刚准备回府,正遇上有人说小郎病了,要去寻姜灼,我怕耽误时辰,便掉转马头过来。” 而此时姜灼不及招呼,已然坐到乳母搬来的绣墩上,开始为小郎君魏敏诊治。 魏少夫人走到旁边,道:“今日原本好好的,刚到未时,小郎便开始大哭不止,话虽不会说,不过问他哪处疼,一个劲地指着自己小肚子,到后头,竟是连乳食也吐出来了。” 姜灼仔细地瞧了,只见魏敏此时面色淡白,口唇微青,此时哭声低微,想了一下后,姜灼将手伸时被中,摸了摸孩子的四肢,却觉得泛凉,不免转头问旁边乳母:“今日小郎君可泄过?什么颜色?” 乳母仔细地想过,回道:“泄过三次,乃是白色。” 这一个姜灼便明白了,对众人道:“小郎君当为胎寒脾虚之症,小女开剂参术汤,服过之后,或得好些。” 说罢,姜灼走到一旁长榻上,斟酌片刻,决定用四君汤健脾益气,以肉桂、炮姜、丁香温中散寒,又增薏苡仁、扁豆强健脾止泻,煎成一小茶杯,叫孩子饮下,且服二日。 待仆女取过方子出了屋外,众人多是松一口气,唯有魏夫人还有是颇不放心,问姜灼道:“姜大夫,除了胎寒,敏儿真是没什么大碍?” 未等姜灼答言,倒是魏少夫人笑起来:“阿娘,信不过谁,难不成还信不过咱们姜灼吗,方才一瞧见她进来,妾这心便已然坦坦的,知道我儿定能遇难成祥。” “倒不是我信不过谁,只敏儿自小儿就未得过病,忽然来这么一下子,可是叫人心惊肉跳,咱们老将军也是如此,如今人还在正院里急着等信儿呢!”魏夫人不免感叹了口气:“所谓千倾地一棵苗,可不就怕他有个什么不好。” “阿娘也知道的,咱家这位小郎君天生虎相,这般小毛病倒是不怕的。”魏少夫人在旁边呵呵笑道。 倒似乎魏夫人此时想起一事,竟拉住姜灼道:“姜大夫,长欢夫妻能得着敏儿,自是你功劳不小,这会子莫如你给想个法儿,让他们再多生几个,虽然说有了金孙,可谁家做大父大母的,会嫌儿孙多呢!” 姜灼失笑,周围也个个低头忍笑,而这会子魏少夫人已是脸红起来,赶紧背过身去,想来羞涩得很了,不出意外,原本在屋门口站着的魏长欢竟是一撩帘子,出了外头,想来面子也着实有些搁不下。 瞧见魏夫人只眼巴巴瞅着自己,姜灼倒不好不给人回话,少不得又去劝魏少夫人道:“少夫人,不如让小女为您把一把脉,也好安安老夫人的心。” 片刻之后,魏夫人满意地出了屋,只说是急着去告诉老将军,魏敏安然无恙,等将人送到屋外,魏少夫人依旧还是脸颊绯红,不住地叹气。 回到屋中,又打发了旁人,魏少夫人才用帕子抹掉额头、鼻间溢出的汗珠,对姜灼道:“可是被这位老太太折腾死了,原先没得敏儿,整日只瞧着冷眼,阖府闹得鸡犬不宁,如今得偿所愿,总以为消停了吧,谁成想,人家竟又觉得少了。” 姜灼终是控制不住,坐在长榻上笑了许久,直到魏少夫人拿手推了推她,问道:“方才你同夫人说的可是确实,我这身子,再生个七八个竟没问题?” 待得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姜灼少不得点头道:“小女是大夫,可是从不敢打诳语,少夫人且放心吧,当日调理得当,如今您又重保养,自是生子无碍的。” 魏少夫人这时却叹道:“话虽如此说,只是一想到那疯子要回来,我这心里还怵得慌,这一个尚且或能看得住,若再添了几个,要是被她抓住时机,可不是……自个身上掉下的肉,谁舍得被人祸害了。” 听到说“疯子”二字,姜灼先时还未反应过来,再想想,才意识到,魏少夫人所指,竟是魏菓瑶。 “上次便说要回来,如今可有些进展了?”姜灼不免问道。 魏少夫人立时好笑地道:“这事儿还是你说的,反倒回过来问我不成?”随即便站起身,走到屋外问:“不是少将军方才回来了吗,怎得倒未见人?” 外头有嬷嬷回道:“少将军一早说是去正院见老将军。” 魏少夫人转回身,对姜灼道:“专你提醒,这事可不得问敏儿他阿爹吗,瞧我这糊涂的,你若无事,再坐一会,回头听我夫君怎么说。” 第531章 姜灼自是点头,这几日她只知道王巍倒台,外头虽是传言纷纷,只姜灼总觉得有些不时,其中详因,光是道听途说怕是不成,这会子她自然想听听究底的。 过不得一时,竟见魏长欢亲自捧着煎好的药进来,魏少夫人不免笑道:“我儿真真有福气,他这爹可比大禹忙活,这都多少回过家门而不入了,不想敏儿一病倒,倒是把少将军给招回来了。” 想是因着姜灼在场,魏少夫人的抱怨,倒让魏长欢有些不自在,不免扫了魏少夫人一眼,随后将药碗塞到了她手里,回了句:“这些日子外头如何,你又非不知,国不宁,家如此得安?” 魏少夫人呵呵一乐,同走上前来的姜灼一起,轻轻拍醒已然睡着的魏敏,小口小口地将药给他喂了下去。 等到忙定规了,孩子又睡了过去,魏少夫人便问:“夫君,可是魏菓瑶这死丫头要回来了?” 魏长欢上前瞧瞧床上儿子,却道:“到书房去说吧,姜灼,你也过来,本将有事要说与你听。”说着,便先自出了屋门。 进了书房之中,魏长欢坐到桌案后,思忖片刻,道:“魏菓瑶之事,方才我去向阿爹同阿娘禀明过,匈奴人拿她换了自个儿一位郡主,这个时辰,人当是已从武威郡出发,往咱们长安城来了。” “就算我不贤德、容不下人罢,反正一听到她回来,我这心里头便直打鼓。”魏少夫人脱口而出,甚而开始唉声叹气起来。 “此事……”魏长欢抚了抚额头,对魏少夫人道:“我知你心中在怕些什么,方才在阿爹跟前,我已然禀明,若是让魏菓瑶住回府中,我们一家绝不多留一日,自会另寻宅院安生。” “真的?”魏少夫人此时几乎要惊喜了,立时追问:“夫君竟不骗我?” 姜灼站在一旁,倒挺欣赏魏长欢的担当,这一位虽亦重兄妹之情,却并不囿于此,知道亲妹无德,肯为了妻儿出头,要知道,父母双全却要另立底邸,传扬出去,少不得要被人说是有违孝道。 “二老如何说法?”魏少夫人又不免担忧地问道。 “阿娘自是满心不愿,还替魏菓瑶辩护,说她只是当日不懂事,回来之后自当好好管教,不过阿爹已然爽快应下,不会让魏菓瑶回来,只在城郊为她置一处庄院安身,这事,你得空便去张罗吧?” 魏少夫人控制不住乐起来,随后倒有些不好意思,反而转头问姜灼:“你瞧着,是不是我们夫妻二人冷心冷肺?” 姜灼一笑:“少夫人竟是忘了?这世上恨魏菓瑶之人可不少我一个,听得老将军肯这般安置她,我心里也开心着呢!” “对了,还有那个在后头出馊主意的王瑜芙,圣上为何不赶紧废了她,莫非还供着她不成,就不能让咱们更痛快地乐一场?”魏少夫人大声道。 “王瑜芙……”魏长欢说着话,目光却投向了姜灼:“失踪了!” “失踪了?”姜灼和魏少夫人竟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会如此?” “那晚本将率兵围住王巍大司马府之时,宫中突发走水,整个锦香殿全部化为灰烬,”魏长欢抱紧双臂道:“听得火方起之时,锦香殿内里哀嚎声无数,竟烧了一整夜,第二日查过,阖宫死了大半,幸亏那殿离得别的宫殿远一些,否则整个皇宫也不得幸免。” “可是王瑜芙畏罪自杀?”魏少夫人不解地问。 “次日吾等随圣上去瞧过,在王瑜芙的寝殿床上,躺着一具尸骸。” “王瑜芙死了?”姜灼吃惊地问道。 “先时吾等也以为,那死了人便是王瑜芙,不过一名叫做阿珠的宫女却来禀报,死的那个,是她同屋的另一宫女,绝非王瑜芙。” “阿珠?”姜灼一愣,心里疑惑,莫非这阿珠,是自己认得的那个? “阿珠说,走水当晚,王瑜芙的嬷嬷叫人送了她一碗奶酩,说是赏她近日勤快听话,只她闻不得那味,便让与同屋宫女,这阿珠平日喜好读医书,却只晚上有空,当日便是苦读到了半夜。” 姜灼恍悟,果然是阿珠,心下不免庆幸,她竟是逃过一劫。 “阿珠正要歇下,却听到同屋呕吐,觉得得有些不对,上去欲要推醒同屋宫女,竟发现她已然气绝,一时大惧,正准备跑出屋外求救,却听得外面有人用脚跺门,一时惊恐,便躲到了床底,最后瞧见有黑衣大汉进来,找到那具女尸,抬起便走。” “那女尸……就是王瑜芙床上那个?”魏少夫人听得害怕,却又忍不住问道。 “正是,”魏长欢点了点头:“这阿珠吓得紧,于是悄悄从后门逃出锦香殿,不想她刚出来,里头便走了水,她后来逃去太妃殿,才算保下一命,后来便是阿珠去认的尸,那女尸耳朵上的坠子,乃是太妃殿一位娘娘赠予阿珠,却被她同屋宫女抢了去。” 姜灼此时已觉冷汗淋漓,既是为阿珠死里逃生,亦是为了王瑜芙心性竟这般狠毒,想来已然知道王氏事败,为了活命,想出这等李代桃僵之计。 “这么说,王瑜芙在宫中竟是与外头有勾连,有人帮她逃出去不成?”魏少夫人不免摇头:“这种蛇蝎女人,若是让她跑了,可是又要害人了。” 魏长欢这时却又看向姜灼:“此后清理锦香殿时,有人在殿外一棵槐树之下,挖出来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两个偶人,头、胸腹及背后都扎着长针。” “夫君是说,此女居然还下蛊?”魏少夫人更是要惊叫:“本朝不是最恨巫蛊吗?” “姜灼,其实一个偶人的衣裙内……绣着你的名字,”魏长欢道,随即又觉得好笑:“这种妖术,竟还有人信,这位王昭仪,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你是说,王瑜芙想害姜灼?为何要如此?”魏长夫人更是吃惊了。 姜灼却笑道:“神鬼之术,我却不信,不过,让我猜得话,另一偶人上,当是未来皇后的名讳?” 第532章 魏将军府外,魏长欢夫妇一块儿将姜灼送了出来。 “二位请留步吧。”姜灼福了福身,少不得催道。 却见这时魏长欢命人将自己的马拉来,翻身便坐了上去,直接道:“走吧,本将送你。” 姜灼刚想婉拒,却被魏少夫人上前一把摁住,在她耳边小声道:“让我夫君送你便是,防备些总是好的,一想到方才听到的那些事,我这会子心口还在猛跳呢,原以为魏菓瑶已然够阴,未想到还有一个更狠的,她如今不知下落,万一下黑手如何得了?” 听得她这么一说,姜灼也知不能拒了人家好意,辞别魏少夫人,便上了马车。 然而,虽得了魏长欢提醒,虽也不是未做防备,只是有些事情,竟是防不胜防。 此时此刻,一处黑漆漆的、四处不见透风的茅屋,鼻间只能闻到腐臭之味,不似牢房,却比牢房还要阴森可怖,周围瞧不着一点亮光,甚至听不到任何声响,置身其间,如堕地狱一般,叫人压抑得,就仿佛从此再也逃不出生天。 姜灼被死死地缚住双手双脚,正靠着一处角落蜷坐着,地上阴湿冰冷,竟沾染得骨头中都氤着一股森森寒气。 根本无法瞧见日升月落,以至于姜灼竟有些糊涂,自遭人绑到此处,到底已然过了几日,只记得偶尔有人给她送吃食,如今姜灼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咬着牙,等着那行凶之人何时出现。 姜灼记得很清楚,那晚从魏将军府出来,与魏长欢一起先去药铺坐过一会,少不得同郑柯等人说了说长安城中这些日子发生之事,后来魏长欢有事先走,瞧着天色已黑,姜灼便也离开,坐车往抚顺街的郑府而去。 谁会想到,半道之上,也不知到了何处,有黑衣人突然跳上她的马车,未等姜灼喊出声,便在她颈上狠击了一掌,这之后再恢复知觉,姜灼已然给关进了这黑屋之中。 姜灼先时还有些迷惑,自己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人家刻意要这么对付自己,待这几日过去,姜灼心底倒也隐隐猜出了是何人所为。 “吱”地一声,似乎从何处出了些响动,姜灼心里一凛,仔细地用耳朵听了半晌,终是辩了出来,想来这屋中倒不止姜灼一个活的,或是还有一只老鼠。 这会子姜灼倒是松了口气,有动静便好,这就等于说,自己到底还活着的,虽然此时身上酸疼无比,心里也在忐忑不安,可是这会子但能活着,终是值得庆幸之事。 似乎听得那老鼠“吱吱”地叫了一声,姜灼竟不由笑起来,苦中作乐地想着,莫非这街坊在同自己打着招呼不成。 便在这时有时无的响动中,姜灼竟有些昏昏欲睡,似乎还做了梦,这梦中一时出现了不少人,诸葛曜、谭嬷嬷、阿青、宝儿……姜灼看到他们皆是一脸焦色,像在寻着什么,姜灼相信,他们定是都在找自己,极想要叫住她们,却无论如何说不出一个字来,像是嗓子眼被什么堵住了。 姜灼急得很,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面目狰狞地来到了她面前,不出人所料,果然就是那个王瑜芙,这会子她坐在一张椅上,正袖手望向姜灼。 “你来啦?”姜灼这会子居然又能张口了,然而竟是可惜,诸葛曜他们,却都立时失了踪影。 “姜灼,没想到自个儿今日会落到本宫手中吧?”姜灼耳边传来王瑜芙冷刺刺的声音:“本宫原打算就此远走高飞的,可是不行啊,你还没死,本宫怎能放心得下呢?” 这声音越挨越近,越来越尖利而聒噪,以至姜灼猛地一下便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王瑜芙竟是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原本漆黑的茅屋之中,已然点起了油灯,即便如此,也驱不散不知从何处围拢过来的阴暗,姜灼注视着脸几乎贴到跟前的王瑜芙,倒有心注意到,她此时再无当日那总是精致雍容的装扮,一身皂黑胡服,两颊消瘦,或许是油灯所衬,面色更是显蜡黄,十足像个病人。 “果然是你呀!”姜灼叹了口气。 “你什么意思?”王瑜芙立时问道,眼眸中除了冷意,又多了几分戒备。 姜灼注视着她:“刚听得说你在宫中放火潜逃,未想这么快便瞧见了人。” 王瑜芙神色立时大变,蓄着长甲的手,一把掐住姜灼脖子,喝问道:“你如何得知这些,不可能被瞧出来的,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否则诸葛曜为何……” “你未死之事,次日便被发现,听得魏将军说,当日锦香殿走水,烧了一夜,死了不少人,不过,有人认出来,在王昭仪寝殿的床上,被烧得漆黑的非她本人,而是一个被一碗奶酪毒死的宫女。” 王瑜芙先是紧张地甩开姜灼,随即又猛地狂笑起来,大叫道:“你们知道又如何?别以为本宫会坐以待毙,我阿爹就本宫一个女儿,绝不会由着你们欺负,瞧,本宫不是好好地逃出来了吗,而且本宫还来要你的命!” 姜灼冷笑一声,不免心中一动,问道:“你这般喜欢放火吗,想必当日永巷也是你手笔?想用一把火烧死洛昭仪,就因为她不肯将儿子交给你?” “这世上,谁人都不能拂本宫的意,那女人敢骂本宫,就只有死路一条,”王瑜芙便落到这般境地,依旧不改骄矜:“再说放火又如何,如今等本宫把赵卓一起抓来,然后便将你们绑在一块,点上一把火,将这茅屋连同你们一起烧得干干净净,这才叫一了百了。” “两把火,死了多少条无辜性命,你竟一点不心虚吗?”姜灼靠在墙上,看着面前神色竟似有些疯癫的王瑜芙。 王瑜芙似乎认真地想了片刻,竟笑道:“无辜?什么叫无辜,挡了本宫的路,便是本宫仇人,姜灼,别以为本宫大势已去,只能苟延残喘,料理完你和赵卓两个,本宫自要去做一番大事,你们当是见不着了,本宫要随着匈奴人打进长安城,亲眼瞧见诸葛曜丢了江山!” 第533章 “你真疯了!”姜灼淡淡地道,心下明了,难怪将自己关了这些时日却不动手,原来王瑜芙还想抓到赵卓,只希望赵卓那头早做了提防,绝不能让王瑜芙得逞。 “本宫原以为,诸葛曜早就被你迷得失了魂魄,如今才发现,他心中最重的居然是赵卓,姜灼,诸葛曜竟要纳赵卓为后,你到底作何感想?” 姜灼倒笑了:“王瑜芙,若我是你,这会子只想如何逃过这一劫,命都快没了,诸葛曜喜欢谁,要娶谁为妻,对你还这般重要?” “啪”地一声,王瑜芙猛地扬起手,打了姜灼一记耳光:“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本宫,且记住,本宫才是诸葛曜的发妻,太子妃,真真正正的大靖皇后!” 姜灼根本没有提防,终是挨了一下,虽王瑜芙腕力不强,只她手上的指甲,却在姜灼脸上划出好几道,竟然生疼。 “大靖皇后似乎姓赵,如今锦香殿都没了,你还自称本宫,不觉得荒唐?”姜灼继续嘲弄地问道。 “诸葛曜是我夫君,姜灼你听着,他是我夫君,注定就是我王瑜芙的!”茅屋之中,尽是王瑜芙声嘶力竭的吼声。 注视着有些失了仪态的王瑜芙,姜灼只能摇摇头,这个女人可恨,可鄙,却也有几分可怜,或许当日她对诸葛曜百般图谋,也未必仅是为了荣华富贵,也多少带着些真心实意,只是无奈心性太过自私,明知不可得,却必要咄咄逼人,才引来诸葛曜反感,想来她落到如今田地,这坑也是自己挖的。 “怎么,你还觉得可怜本宫?”王瑜芙瞧出了姜灼的表情,又一次狂笑起来:“将死之人,居然还这么替古人担心,真真好笑!” “从来都有因果报应的,王瑜芙,这世上死于你手的冤魂亦有不少,杀了我,便是多了一条冤魂,只你这孽,竟不知经经多少轮回才得还清,你号称笃信佛学,修为甚深,却犯了不止贪嗔之念,如今竟是不理了。” “这天下人负尽了我,我向善又有何用?”王瑜芙脸上突地尽失笑容,用手指着姜灼道:“我杀人多吗?你可知一直以来,我最想杀之人便是你,你到底算什么东西,不明来路的孤女,居然得了诸葛曜的亲眼,不,便是你这狐媚之人迷惑住了他,害得诸葛曜竟不知……我有多心悦于他。” “所谓心悦,乃是两情相与,倾心相付,愿为他生,愿为他死,愿为他受尽各种苦楚,愿为他放弃自己所有,”姜灼瞧着王瑜芙:“可你,为诸葛曜做了些什么?” 王瑜芙愣了半刻,又一次疯了起来,上前扯住姜灼的头发,猛力地撕扯着,口中恶毒地道:“居然敢跟我炫耀,我要杀了你,让你成为一堆灰烬,看诸葛曜还怎么喜欢你,你不是愿为他死吗,我成全你!” 这之后几日,王瑜芙隔三岔五便进来折磨姜灼一番,或是言语羞辱,再后来便拳打脚踢,甚至某一日,王瑜芙提着鞭子便进了屋,竟是一语不发,死命地抽打姜灼,直到姜灼昏死地去,她才肯罢手。 姜灼遍体鳞伤,却咬牙忍受着,她不肯死,但凡有一线生机,姜灼都会挣扎到最后,只因为她相信,活下来才得希望。 未想这日,王瑜芙再次闯了进来,劈头甩鞭子打了姜灼十数下,气得吼道:“诸葛曜好算计啊,居然要赶尽杀绝我,没那么容易,看来赵府那把火还烧得小了些,明日我亲自去放!” 姜灼喘息地蜷伏在地上,却在昏沉之中猜测,想来王瑜芙打赵卓的主意终是失败,这才气急败坏。 便在这时,有人在外头轻声地道:“娘娘,如今风声渐紧,外头皆张贴您的画像,若再迟疑的话,怕是外面人就寻到咱们这儿了,不如赶紧将这女人杀了,吾等尽速离开吧!” “为什么要逃?诸葛曜居然贬我为庶人,还要格杀勿论,赵卓的账我还没算,不一块杀了这两个女人,我王瑜芙怎得甘心?!” “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外面人竭力在劝:“王大人临终之前,让在下等保护娘娘平安离开长安城,乌黎大人那边早在百里之外等着,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地不可久留,日后要杀那什么赵卓的机会多得是,便是诸葛曜小命,到时也可交娘娘处置,只这会子,千万莫要因小失大呀!” “不行,要杀就杀两个,我不甘心,不能让诸葛曜有一点痛快了,得让他伤心欲绝……”王瑜芙说着,竟猛地大哭了起来。 姜灼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疯掉了,亦或是,对诸葛曜执念太深,竟到此时,崩溃。 “娘娘,您若是一意孤行,吾等……”外面人又在道,似乎开始威胁起了王瑜芙:“吾等怕是便要自己走了。” “走?”王瑜芙突然停住哭声,言辞尖刻地斥问道:“你们这是想过河拆桥,当日我阿爹为了帮匈奴人,可是不遗余力,连先帝那老家伙都敢糊弄,如今瞧着他败了,你们就开始不将我当回事了?” “吾等并不敢,只是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那赵卓……”王瑜芙似乎还在犹豫。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外头人回了句,只姜灼听得出,那人这话更像是敷衍。 “不晚,不晚,对,一点都不晚,”王瑜芙突然喃喃了起来,然后猛地起身:“先杀了这一个,回头让耶律拓派兵,攻下长安城,我要亲手掐死赵卓,要让诸葛曜知道,他爱错了女人,自食其果所以连大靖都保不住。” “娘娘,不如快些?”外头又在催。 “嬷嬷,砒霜呢?快把它端进来!”王瑜芙在屋里走了好一时,突然抽筋似地叫了起来。 只听到外面传来应答:“娘娘……在!” 姜灼一惊,她听到的,居然是冯嬷嬷的声音! 这时门一开,有人走了进来,透过已有些迷糊的双眼,姜灼瞧见了一个熟悉身影,手中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第534章 此时姜灼心中竟是哀叹,恐怕当日送给玉珠的那碗放了毒药的奶酪,便是冯嬷嬷所为,只不知为何她要助纣为虐,做出此等不义之事,当日一起说笑的长辈,如今竟成了仇敌不成。 “姜灼,快些死吧,等你死了,我便一把烧了这茅屋,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死在何处,想想多有趣,这叫什么,死无葬身之地,”王瑜芙几乎是从牙缝里咬着字道:“真真是解恨!” 说着,王瑜芙大吼一声:“砒霜呢,给我灌进去!” “娘娘,大事不好,竟像是有人来了?”外头门一开,有人便冲了进来。 冯嬷嬷这时走上前,一语不发,只是直直地盯着姜灼。 本能之间,姜灼往后躲了躲,想躲开冯嬷嬷的攻击,甚至倚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 “算了,让在下将她一刀毙命?”冲进来的人拔出了刀。 姜灼瞧见寒光一闪,不免心中凉了,怕是今日,果真到了死期。 “想躲?”王瑜芙猛地一吼,推开了冯嬷嬷,竟不知哪来的力气,抄起屋中一把椅子,朝姜灼砸了过去。 姜灼突然听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然后就觉得左腿一阵钻心疼,人不由自主地栽到了地上。 在她将要昏过去之前,只来得及听到王瑜芙恶狠狠地道:“灌药!”然后转瞬之间,便陷入到混沌之中。 再然后…… 似乎有哗哗的水流之声,似绘成了音律,如泣如诉地在耳边吟唱,姜灼以为自己已然死了,却不知此时身在何处,她或猜,这便是传说中的黄泉,可为何,谁都看不见呢,便是别人不理她姜灼,爹娘、养父还有师父他们,难道不该在奈何桥上等一等她吗? 再次醒来后的姜灼,眼前并非什么奈何桥,而是人置身于一条乌篷船。 “女郎,您醒了?”旁边有人兴奋地叫了一声。 姜灼循声望去,不由吃了一惊:“冯嬷嬷?!”随即往左右瞧了瞧:“难道,我没有死?”然后便定定地瞧着冯嬷嬷。 冯嬷嬷突然老泪便落了下来,口中喃喃地道:“对不住啊,女郎,那日竟是帮不得你的。” 姜灼下意识地想坐起身来,只是刚一动弹,便觉得左边的腿,竟是被巨石重压,根本抬不起来。 “女郎莫动弹,”冯嬷嬷一惊,立时将她按下:“您这腿折了,好不容易寻了个会治骨头的郎中给治了,说是且动不得的。” “嬷嬷,我不是死了吗?”姜灼想了半天,终是记起了那如堕地狱的几日。 冯嬷嬷叹了一口气:“老身还记得女郎的恩情,并不敢恩将仇报,那砒霜已然偷偷地换成了草乌末,您这才睡到了如今。” “王瑜芙不是说想烧了我吗?”姜灼长叹一声,竟是心有余悸,她真的不想死,只那一刻,姜灼却以为自己再逃不出生天了。 “你且不知,瞧着你服下药后,那帮人以为有官兵过来,就催着娘娘快些走,她确实点了火折子,只不过有人在催,她扔下之后便逃命去了,也没点着,我后来进去,将您背了出来。” 姜灼拍了拍胸口,道:“果然是嬷嬷救我一命,”随即又不解地问:“只是,嬷嬷为何又留了下来?” “他们嫌我累赘,并不肯带上,未想竟是动了杀机,只娘娘却听之任之,”冯嬷嬷说着便哭了起来:“我这回逃出来,带了不少金银,成日穿在身上,结果刺向我前胸的那一刀,被一块银饼给挡了。” 姜灼不由笑起来:“原来嬷嬷好生命大,倒是我托了您福气。” 冯嬷嬷擦了擦泪:“娘娘……算了,那王瑜芙生死由命吧,奴总算为她卖了二十多年的命,主仆一场,到后头,就这般恩断义绝了,真是白疼了她。” 姜灼注视着冯嬷嬷面上哀凄,却也不好说什么,冯嬷嬷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只最后差点死于非命,也着实叫人颇为唏嘘。 倒是这时冯嬷嬷起身道:“女郎先歇一会,这药正在炉上温着,我一会与你端来。” 此刻姜灼并不能动,眼睛望着篷顶,只想着连日来发生之事,终是有了劫后余生的感叹。 不一会,冯嬷嬷端来药盏,一点点喂给了姜灼。 姜灼不免笑问:“何处来的郎中,也不知能不能治好我这腿,可千万莫自此躺着了,我这样子,可怎得帮人治病呢。” “那孩子说是有家传秘方,”冯嬷嬷道:“这会子我也不敢进城,只能求这小郎中。” “小郎中?”姜灼吃惊地问。 “你且不知,我们一直藏西山一处背地,待老身背你出来,倒是巧遇了那小郎中,这才算得救。” 姜灼忽地问了句:“嬷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为何会在船上?” 冯嬷嬷一时竟支吾了,道:“女郎,说来着实对不住,当日出事之时,这城中竟也贴了老身的画像,老身辛苦一世,不想后半辈子在牢中度过,可一时半会又不忍丢下女郎,于是便央求那位小郎中帮着雇了条船,然后便趁夜从水路出了城。” 姜灼心下一惊,脱口问道:“嬷嬷之意,这便离了长安城?” “女郎若要回去,不如咱们寻到一处落脚之地后,您写封信递回长安城,再叫人来接您,只老身怕是……”冯嬷嬷神色颇有些为难。 瞧着冯嬷嬷一脸纠结,姜灼自是明白,笑道:“那嬷嬷可想着落脚之地了呢?” “我前半辈子在宫中,后半辈子去了王巍府上,并不知要往何处,如今只能随波逐流,且行且看着办吧!”冯嬷嬷显得有些灰心:“如今就靠着体已银子了。” 只这会子姜灼只能这么躺着,也帮不得冯嬷嬷,不免安慰道:“不急吧,咱们就这个顺流而下,若瞧着合心意的地儿,咱俩再停下?” “全凭女郎作主吧!我只求个安身之所就得,只不想坐牢。”冯嬷嬷低着头道。 “也不知这是何地呢?”姜灼随口问了句。 “这河道往下,便去胶东了。”船头突然传来一个半大孩子的话。 第535章 荀成,一位身量未足,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乡野小郎中,就这么出现于姜灼面前。 先时,对于这么个十来岁的孩子会治断腿之事,姜灼并不太相信,甚至隐隐有些担忧,自己从此便致了残疾。 当日被王瑜芙砸伤,又吞服了草乌末,之后发生之事,昏迷之中的姜灼几乎一概不知,等到再醒来,她的腿上已然被绑了好几道,除了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修圆过的木板外,外面甚至捆了杉篱,那会子姜灼动也不得动,也瞧不见伤处,自是只能任人为之,心中忐忑自不必提。 倒是小郎中荀成满满自信,逢冯嬷嬷问他姜灼伤情之时,每每便拍着胸脯道:“嬷嬷放心便是,我这可是祖传的手艺,治好过了不少人呢。” 如此,三人顺河而下,停停走走,竟是一直便在船上,偶尔,或是荀成,或是冯嬷嬷上岸采买些东西,然后再继续往前走。 虽然冯嬷嬷说是要寻个落脚之处,却总也不敢停下,想来还是怕被人追拿,姜灼此时行动不便,吃喝拉撒皆要人照顾,也只得跟着他们。 这日又到了一处小镇,冯嬷嬷先自上了岸,嘱咐荀成留下来陪着姜灼。 此时荀成靠坐在船板上,特意将舱中的帘子掀开了一些,好叫已然躺了好些时日的姜灼,这会子得些松快,能瞧一眼外头风景。 只无奈除了一片模模糊糊的远山,姜灼视线所及之处,也是没什么好瞧的。 “女郎真的是长安城小神医姜灼?”荀成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闲话道。 姜灼笑了笑:“你这话问了好几回,可是瞧着我不像?” “是不像,哪有小神医还等着人救命的,”荀成这时仰头往天上瞧了瞧,“噗嗤”笑了出来:“若你没骗人,他日我便可跟人吹牛,说我治好了姜灼的伤,可是比小神医还小神医了!” 之前许是刚认识不久,荀成与姜灼也无甚话说,只由着他换了一回夹板,不过一路同舟,相处了不少时日,总算熟了些,姜灼也渐渐瞧出,这孩子倒是个踏实的。 姜灼此时问了一句:“你小小年纪,怎得就做起了郎中。” “自是因为我大父。”荀成以手枕头,淡淡地回道。 “莫非你大父乃是大夫?”姜灼不免又问。 “非也,”荀成摇头:“我自小孤苦,父母早亡,便随着大父度日,家中略有几分薄田,大父还为村中孩子启蒙,倒也勉强活得下来,只未想到,四年前,那个后来倒台的王巍,听说看中了大父和我住的村子,说是风水极好,欲在此建庄院,还将村人全都赶走,大家伙自不乐意,因我大父有些学问,便由他领头,与王巍派出来的人理论,结果,理论一场之后,大父被人抬回之时,腿便被打折了。” 姜灼少不得叹了口气,王巍做下的缺德之事,倒是无处不可寻。 “后来请了村里郎中过来为大父接骨,只无奈大父年事已高,郎中也是束手无策,”荀成这时竟笑了笑,“有人说要不送去长安城瞧瞧,可那会子全村被王巍派来的人看得死死的,谁都走不开,就怕我们去报官。” “莫非后来竟是你给治好的?”姜灼好奇地问。 荀成叹了一声:“大父熬了几月,生生就这么疼没的。” 姜灼心里也是一抽,从医之人,最听不了病人不得救治而亡之事,总是觉得心有凄凄焉。 “后来我就没了亲人,虽得村中人照应,总也不是办法,后来还是郎中给我指了条道,让我跟着他学医,于是我便拜了郎中为师父,想着或能糊口饭吃,”荀成坐起身来:“我师父便常跟我说,咱们郎中这行当里,竟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女子,师从医圣不说,后来考上了医官,人称小神医。” “过奖了。”姜灼失笑,未料到自己竟还算得上声名远播。 “所以,女郎定要记住,可是我救了你!”荀成突然之间又乐了起来。 “你莫非专攻骨科?”姜灼少不得问他一句。 荀成眨眨眼:“我们当郎中的,也没什么专攻不专攻,大父便殁于此伤,我自是会多放一些心思,不过,可知道我第一个救的是谁吗?” “谁?”姜灼顺着他的话问道。 “孢子。” “呃?”姜灼没反应过来,不知那是何方神圣。 荀成呵呵笑道:“前年冬天,有一头孢子下山来寻食,想是掉到猎人坑里摔折了腿,正好被我瞧见,虽孢子肉香甜,不过当时,我却想要试试自个儿本事,就给按师父教的手法,给它治了,结果到了春天,他又跑来了,还带着一家好几口来瞧我。” “未想这孢子还通了人性,”姜灼也被逗得乐了起来,随即又问:“我倒奇怪,你如何瞧出来是自己救的那只?” “它那腿竟还上着夹板,倒像是专门来叫我帮它拆解的,”荀成颇有些得意地道,随即凑得离姜灼近了些,问:“女郎,可是担心我治不好你?” 姜灼倒也不隐讳:“还真有些这想法,你这‘祖传’的手艺便不提了,莫非之前只救过一回孢子?” 荀成居然点了点头,姜灼抚额,怕是自己被当成了第二头孢子,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不明白,为何你要跟着咱们一块上了船?”姜灼不再想提荀成的手艺,总觉得自个腿有些不对劲,于是转头问起别的。 荀成想了想,神色却有些黯然:“前段时候,我师父也故去了,又只剩我一人,那日我在附近采药,正瞧见冯嬷嬷将你从一个快着火的茅屋背出来,像是遭了劫一般,我少不得便上去帮忙,然后还帮你治了腿,后来听说嬷嬷想出城,让我帮着想个法子,我便也动了心思,想着不如跟着你们一块走,好到外头闯荡一番。” 便在这时,岸边出现了冯嬷嬷身影,竟是匆匆地跑了回来,一路还不时回头瞧,倒像怕有人在后面追一般。 瞧着不对,荀成忙跑上岸,扶着她回了船,一落了脚,冯嬷嬷立时道:“快些开船,大事不好!” 第536章 这一下荀成再不敢耽搁,便赶紧地撑起了篙子。 等到离了岸,姜灼这才问道:“嬷嬷,到底怎么啦,何事让你如此惊慌?” “我……我瞧见王瑜芙了。”冯嬷嬷惊魂未定地道。 姜灼也吃了一惊:“怎得她也到了此地?”莫非真是冤家路窄? “方才我按荀成的嘱咐,到药店买续筋散,倒是那帮跟随王瑜芙的人骑马经过,中间是一辆马车,就是之前王瑜芙从宫中逃出来坐的那个,我竟怕被瞧见,赶紧躲到暗处,然后就瞅着他们往城门方向而去。” “这些人若是走陆路,原不该如此快,恐怕是躲了一时。”荀成在一旁道,既是同路人,许多事情,姜灼和冯嬷嬷也不避着荀成。 姜灼点头赞同:“想是被追得躲躲藏藏。”随后又问:“嬷嬷报官了吗?” 冯嬷嬷一时低头:“我是不敢的,只怕将自己也折进去。” 姜灼这才想起冯嬷嬷的心结,便伸手摸了摸她胳膊,道:“莫怕,咱们都是自已人,算了,咱们继续往前走,那王瑜芙定是往北疆跑的,咱们顺河往东南,想来下回也见不着了。” 一时之间,冯嬷嬷眼泪又下来了:“老身自是知道此女阴狠,早该叫官府抓了,不过老身贪生怕死,如今到了这把岁数,若是坐牢,便只有死在里头了。” “无事,咱们这便离开,”姜灼只得一个劲地安慰她。 于是三人继续在河上漂着,几人也不知方向,中间甚而还走错了道,等到得人指点继续向往,竟是又过去了快两个月。 这日,船又停到了一处热闹之地,荀成想着又该为姜灼的腿换绑物,便上到岸去,准备买些布匹做绑条,顺便再去寻个药铺瞧瞧,找些伤药。 荀成这一去,便是好几个时辰,等到再回来,竟是带来好消息。 “嬷嬷,方才我可瞧见官府在城墙上贴的诏令,你们说的那个王瑜芙意图潜逃匈奴,结果在陇西被抓了个正着,如今,已然被押解回京受审,不日便要问斩。”荀成笑着道:“那诏令贴了有些时日,说不得王瑜芙已然被斩了。” “真的?”姜灼听得心里高兴,再一瞧冯嬷嬷,也是一副松了一口气模样。 荀成笑道:“这胶东果然是个繁华之地,竟是没有买不着的东西,今日这药算备齐,居然还让我找到了绑腿的夹板,女郎,再换一次药,想是便能大好了。” 姜灼少不得夸道:“荀成,未想你这接骨的本事竟是不小,说不得日后,我还得拜你为师呢。” 说来姜灼也是实话,这一路上都是荀成帮姜灼换绑带,她后来能得坐起时,自个儿也亲手摸了,断骨已然合拔一处,复归于旧位,提到接骨之术,若要断者复续,陷者复起,碎者复完,突者复平,全仰赖于手法,荀成小小年纪,这手法竟是如此精妙,还真不像只治过孢子的,这些时日,着实让姜灼对他刮目相看。 “这回可信我了。”荀成还有些孩子气,这会子得了赞,竟是高兴坏了。 其实荀成与姜昕不过一般大,姜灼现在还记起,当初养父姜修起逼着姜昕学医,结果姜昕却是朽木不可雕,不想这荀成却颇具慧根,真真是一块学医的好料,姜灼早思忖了,若是荀成愿意,还真想将他带回郑家药铺,若能好好栽培,前途未可限量。 倒是冯嬷嬷这时在一旁感叹:“荀成这孩子确实聪明,只是啊,论起医术,还是得称咱们姜女郎呢!” 姜灼却忽然反应过来,猛地问了一句:“荀成,方才你是说,此地乃是胶东?” 转眼间,姜灼三人已然在胶东城中某处客栈住了有两日了。 这日姜灼与冯嬷嬷坐在屋中,少不得姜灼又在劝她:“嬷嬷也是上了年岁,总不得再到处奔波,这胶东我瞧着便甚好,不如就此安住下来,可好?您再拿不定主意,回头我若是能走,可就直接带您回长安城了。” 冯嬷嬷却还是惶恐不安:“女郎,如今王瑜芙已得了下场,可官府贴过老身的画像,会不会当老身是余孽?” “嬷嬷多虑了,王瑜芙作恶多端,自是恶有恶报,天理不彰,我信嬷嬷心地良善,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有何好怕的?” 未想这么一说,冯嬷嬷竟是哭起来:“女郎不知,当日在宫中,王瑜芙多次叫我暗中打听宫中之事,若是有心中不服她的人,便说与她听,然后她便施手段治理人家,这怎不是伤天害理?” 姜灼一时无言,不免想到,谭嬷嬷、崔嬷嬷还有冯嬷嬷、三位老姐妹当中,谭嬷嬷最通透,崔嬷嬷最谨慎,倒是冯嬷嬷糊涂一些,对王瑜芙又极忠心,不过说到底,她也不是无良之人,否则当日也不会救下自己一命,且如今冯嬷嬷已到风烛残年,若自己不帮她想个法,但瞧着她没了出路不成? 两人这边说着话,荀成蹦着就从外头进来,笑呵呵冲姜灼一拱手:“女郎,幸不辱命,我已然将您那信给递进了胶东王府,人家应下说,必会转交。” “如此,便多谢了。”姜灼不由笑了起来。 既然到了胶东,姜灼少不得想到一位故交,这会子若是能寻着她,许多事情,想来便是尽能得解了。 “只是,女郎如何会认各胶东王府的管事嬷嬷?”荀成坐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壶茶,仰头便饮下,想是也渴坏了。 “那一位是我当年在长安城认得,最最信得过之人,”姜灼这时转过头,对冯嬷嬷道:“这会子或可寻她帮忙,为嬷嬷找一处栖身养老之所,您若安稳了,等我这腿好之后,也可安安心心回去了。” “女郎这么急着要走?”冯嬷嬷不舍地道。 “如今已然两个多月,我家嬷嬷她们,说不得已经急坏了,”姜灼托着腮想了办天,不免叹道:“只怕竟是以为我已死了。” “当日也是我想得不周全,不该一路带着您。”冯嬷嬷嗫嚅道。 “嬷嬷难不成以为我在怨你?我那会子动弹不得,您若不管,真便只有死路一条了,”姜灼笑着又指了指荀成:“说来还真得多谢嬷嬷带上我,才得遇上接骨神医,这长安城中,手法如此精妙的,怕是少有。” 第537章 荀成立时挠挠头,每回姜灼夸他,这孩子都会开心不已,此时少不得又嚷道:“女郎可得记得,我救了你一命,你便欠了我人情。” “自是记得的,”姜灼笑着问道:“嬷嬷这事,想来还要磨嘴皮子,倒是你,还真想四海为家,去做游方郎中?” “既然都出来了,总得要见识一番的,”荀成拍了拍胸脯,道:“回头我若是闯出名声,便到女郎的郑家药铺坐堂去。” 姜灼少不得笑起来:“好极,荀大夫,我便等着你,咱们皆要守信。” “荀成啊,不会这便要走吧?”冯嬷嬷倒有些舍不得了。 “嬷嬷,现在荀成可走不了,我这腿还未好全是一出,您也未得好安顿是另一出,咱们身边离不开荀成这依靠,谁叫他是小郎君呢!” 荀成一个劲点头:“嬷嬷放心,等再过个十来日,把女郎夹板拆了,瞧她确定好了,然后再同女郎一块安顿好嬷嬷,我才得放心走。” “不错,荀成,冲着你这份仁心,竟是当大夫的好料。”姜灼又是一番溢美。 当晚,冯嬷嬷侍候着姜灼正要睡下,却不想听到外头响起敲门声,随后便一名女子在问:“姜大夫可住在这屋?” “哪位?”姜灼忙问了一声。 毕竟到了陌生之地,冯嬷嬷神色马上紧张了起来,一直瞧着姜灼。 “奴乃是胶东王府中的,殿下听得说女郎来了胶东,竟是高兴不已,特命吾等前来迎接您。” 姜灼立时笑了,不免松了口气,看来人家果然未忘了自己。 “女郎难道不知,往日王瑜芙曾害过胶东王,甚而洛昭仪,竟也是因为她而死于非命,老身怕……”冯嬷嬷颇显犹疑,迟迟不敢开门。 “嬷嬷信我,这一回,咱们可都安全了。”姜灼对冯嬷嬷小声道:“若是您觉得怕,去了王府哪都别去,跟着我便是。” 敲门声依旧未停,冯嬷嬷纠结许久,最后看了一眼姜灼,想是还是信了她,转身终是去了门。 因着姜灼行动不便,等三人被送进王府,已然过了子夜时分,于是各自安歇不提。 第二日一早,姜灼还在睡着,倒觉得有一双小手在摸自己的脸,柔柔软软,温温润润,间或竟还听得到孩子咯咯的笑声。 姜灼猛一睁开眼,那双小手立刻收了回去,然后在她眼前,便出现一张胖乎乎的小脸。 一时大眼瞪小眼瞧了半天,直到有人从后面一把将孩子抱起,大人孩子一块坐到了床边绣墩上。 “娘娘!”望着那张久违的熟悉面孔,姜灼愣了半天,不由自主地落下了泪来。 “不许哭了,”洛昭仪扯住想要伸过去够姜灼的诸葛庸的手,反倒自己眼眶也红了:“昨日瞧见你那书信,我这心啊……” 姜灼这会子想要坐起身,倒不知冯嬷嬷从哪里走过来,赶紧寻了一床被褥,让姜灼靠了。 “娘娘,殿下竟长成了大孩子了,竟是越发长得像您了!”姜灼瞅着冲自己真乐的诸葛庸,不住地感叹。 “咱们这位胶东王呀,平素可是认生着呢,竟是谁都不许碰的,且未想,却对你一见如故,或是心里还记得,你当日养过他的恩情,”洛昭仪这时贴着诸葛庸耳边道:“儿啊,快叫姨姨。” 姜灼一惊,立时摆手:“不能如此,殿下身份高贵。” “我们母子九死一生,但求活着便好,哪还肯提什么身份,现如今得此结果,既是上天辟佑,更要谢灼灼挺身而出,你是他救命恩人,更是我姐妹,这一声,这孩子叫得。”洛昭仪叹道。 “姨。”诸葛庸居然真叫了出来。 倒是这时,冯嬷嬷直接跪到洛昭仪脚前:“娘娘,当日奴在那毒妇身边,竟也害人不浅,无颜面对于您。” 洛昭仪倒是抬了抬手:“冯嬷嬷,此处没有什么娘娘,我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当日谁害的我,心里自是清楚,当日你倒也未做什么,莫要害怕。” 冯嬷嬷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 这时姜灼笑起来:“嬷嬷果然多虑了,对不对?” 冯嬷嬷勉强笑了笑,低头道:“只如今瞧见殿下和娘娘,奴心中还是亏欠。” 这时有人进来,对洛昭仪道:“夫人,殿下奏报已然八百里加急送去长安城。” 洛昭仪点了点头,随即对姜灼道:“方才听冯嬷嬷所言,我才知,你们这些日子的经历,如今你这腿……” “已然无事了,跟我过来的那位小郎中荀成,居然妙手回春,便是连我这个大夫都得敬佩他,”姜灼笑答:“过不得几日,我说不得便能下床走动。” “如此便好,”洛昭仪叹了口气:“谁会想到,你竟有这一番遭遇,你怕是不知,先时众人皆以为你被王瑜芙掳去,追了近两个月,好不容易在陇西将其活捉,王瑜芙竟招认已然害死了你,原本那女人是要被就地正法的,只为了寻你下落,魏将军亲自将人押回长安城,只后来听说,寻到当日你被绑之地,那茅屋被火烧了一半,人却毫不踪影。” 姜灼无奈:“累得各位担心了。” “何止担心啊,人人都说你定是早就香消玉殒,不想圣上却下诏,要搜尽大靖每一寸土地寻出你来,我儿这边也收到旨意,你且不知,这几个月来,我的心都疼死了,你这么好的女郎,如何会这般命苦?” 一时之间,姜灼也沉默,既是心疼大家为自己操心,心中也在感激,诸葛曜的不离不弃。 “如此,你便在咱们王府歇着,想来长安城接到信,自会派人来接,”洛昭仪心下叹了口气,不免又提议:“灼灼,其实我可是真想将你留下,这胶东如今在胶东王治下,此处乃鱼米之乡,处处透着适宜安稳,总比长安城那般乱糟糟得好,若是肯的话,你尽可以在这儿开药铺,再没谁敢害你。” “是啊,早便听说了,所有封地之中,唯此处最好,圣上对这幼弟,果然真心得好。”姜灼也夸道。 “留下吧,我们母子已然在此扎下根来,日后再为你寻一位好夫婿,平平安安地过后半辈子,可好?” 姜灼竟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冯嬷嬷,此时却瞧了姜灼好几眼。 第538章 转眼便到了半月之后—— 这日方过了午,姜灼便由冯嬷嬷扶着,在院子里来回地走了好一时,到后头,姜灼想着不能总依赖别人,干脆松开冯嬷嬷,竟自己在地上一步步地挪。 冯嬷嬷在一旁瞧着,不免劝道:“女郎莫着急,别太勉强自己了。” “早些好,才得回长安城啊!”姜灼笑道。 “女郎可是真要走了?”冯嬷嬷不免有些黯然。 前些时日,姜灼收到郑家药铺的快信,说是郑柯已然出发要过来接她,算算辰光,也就这几日便要到了。 姜灼转过头,玩笑地问:“嬷嬷若真不舍,随我一同回长安城可好?” “唉,女郎又在笑话我。”冯嬷嬷支吾了一句,便将姜灼搀到院中一处铺了厚垫石凳上,之后准备进屋为她取来茶水。 姜灼以手托腮,随口道了一句:“荀成走了这些日子,也不知此时到了何处。” “女郎放心,这孩子答应会捎信过来,日后得了他消息,我叫人送到您那儿。”冯嬷嬷从屋里回道。 正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左右看看,便笑呵呵地冲向姜灼,然后一下子躲到了她背后。 没一会,便听到不少人在叫:“殿下何在,怎么就寻不着了呢,殿下,可急死吾等了!” 姜灼不由笑起来,知道这是诸葛庸在跟奴仆们玩耍,这种藏来躲去的玩法儿,倒让他着实乐些不疲,每日皆要上演一回。 诸葛庸堂堂胶东王,真没人敢将他弄丢,此时姜灼院外,少不得有人来回走动,却又故意不进里头来,自是为了逗这位殿下开心。 诸葛庸这会子笑得根本停不住,一直将小脑袋紧靠在姜灼背上,真是要开心得不得了。 冯嬷嬷从屋里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也笑了起来,并不出声惊动,而是悄悄将茶水端到了石桌上。 这孩子瞧见茶水,立时叫起渴来,姜灼伸手将他捞过,取来茶盏,吹得不烫嘴了,才一点点喂给诸葛翼喝下,随后便问:“殿下的阿娘呢?” 诸葛庸立时伸出小手,指了指正院的方向,道了一声:“阿娘在。” “要我猜,殿下的阿娘又在忙了,是不是?”姜灼轻轻摸了诸葛庸的头。 诸葛庸点头,随后将手搭在姜灼那条伤腿上,甚至还吹了吹。 姜灼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谢殿下关心,您这一吹我便不疼了,眼见着我就能走了。” “不走。”诸葛庸立刻拉住姜灼的手,巴巴地看着她,竟是真心地不肯让她走。 “瞧吧,便是连殿下都舍不得您呢。”冯嬷嬷在旁边笑了起来。 “殿下这般可人心疼,我都想带着您一块回长安城,殿上可知,您上头还有两位阿姐,她们可是成日想着您和夫人了,”姜灼不免感叹,又摸了摸他的脸:“殿下愿不愿意。” “嗯,见阿姐。”诸葛庸一双大眼珠立时闪了闪。 “听这意思,灼灼莫不是自己非走不可,还打着主意,想拐走咱们胶东的封主?”洛昭仪这时笑着走了进来。 见到自己阿娘,诸葛庸也不管别人了,直接跑上前去,然后就趴进了弯下腰接住他的洛昭仪怀中。 “果然还是亲生的好,”姜灼大笑,搭着石桌站起身,拍了拍被洛昭仪抱着到了近前的诸葛庸后背,故意委屈地道:“殿下这是有了阿娘,就不肯跟着我走了?” 诸葛庸居然回头看看姜灼,随即又一次抱紧了洛昭仪的脖子,大概是考虑清楚了。 “我这儿子真心孝顺,”洛昭仪疼爱地摸摸儿子的头,叹了一声:“得了这么一位,便是吃了再多的苦,这一路差点连命搭上也是值得。” “夫人如今苦尽甘来,日后还有一位胶东王养老送终,竟是万事顺意的,说不得的福呢!”冯嬷嬷在一旁笑道。 洛昭仪让姜灼坐了,又抱着儿了坐到她对面,瞧了眼冯嬷嬷,道:“苦尽甘来倒是有的,只万事顺意这事却不见得,如今想来,我倒是对不住留在宫里那两个丫头,之前为了保命才丢下她们,却不想,竟好久不知她们消息了。” “说来也是小女有负娘娘嘱托,这之后没多时便到了宫外,不过听得宫中做太医的同僚所言,平遥与平月二位公主倒是平平安安,娘娘且安心便是。”姜灼劝道。 冯嬷嬷也道:“夫人放心,便是王瑜芙得势好会子,也不敢对二位公主如何,太后倒一向照应得周全。” 这会子诸葛庸不耐烦听大人说话,坐不住地从洛昭仪腿上爬了下来,一落了地,便在院子里独个儿跑来跑去,冯嬷嬷怕孩子摔了,少不得跟过去护着,奴仆们也蜂拥进来,这便眼瞧着,有孩子在前头跑,后面一大群人追,又不敢真的追上,倒是有趣得很。 姜灼看了一会,便乐了起来。 洛昭仪在一旁道:“这孩子也快活不得几时了,如今我先不拘着他,随他任性子,再大几岁若如此,就该打了,可不是往昏王的路上走。” “夫人,何为快活不得几时,听得有些吓人。”姜灼好笑地道。 “圣上早便有旨,胶东王三岁开蒙,当日抱在怀中,师父便跟过来,就等着庸儿把话说利索些,瞧着不过几时便到了三岁,自然不得让他再这般没规矩了。”洛昭仪笑答。 “殿下瞧着便是聪明机灵的,日后少不得有出息。”姜灼夸赞道。 洛昭仪却道:“可还记是当初我同你说过,为何要为他取了一个‘庸’字,如今吃过大亏,才更信最初想法是对的,只盼他日后庸常一些,安于平淡,得保一世太平。” 姜灼拍拍洛昭仪的手:“夫人此言甚是,自是能心想事成。” 倒是这时,洛昭仪突地笑起来:“我这会子过来是为说事,怎得尽同你聊庸儿,把大事给忘了。” “夫人且说何事?”姜灼自是听着。 “昨日方收到旨意,九月初九封后大典,圣上开恩,允各路封主全部回京观礼。” 第539章 姜灼心下一动,不免想起来,当日便听诸葛曜提到过,六月初六他与赵卓大婚,如今却又定在了九月初九,竟是往后拖延三月,倒也不知何故。 洛昭仪这时又长叹一声:“这大事便是……圣上诏令,宣胶东太后携胶东王一同回京。” “这么说……”姜灼立时惊喜:“娘娘,圣上之意,岂不是为您正了名!” “当日王巍事败,洛氏子弟奉旨前往长安城指证,又将我亲笔书信奉上,揭了当年王巍矫旨,欲立庸儿为傀儡之事,王氏余党因此被揪出不少,虽洛氏子弟再不得做官,总算洗清谋逆之名,如今得圣上恩准,允洛氏一族在胶东安身。” “竟是好极了!”姜灼着实替洛昭仪高兴。 “圣上胸怀宽广,隆恩浩荡,这些年庸儿多得他这位皇兄照拂,”洛昭仪一时感慨:“你自是知道的,为贪恋那皇位,当日我也曾走错一步,说来罪该万死,未想圣上不计前嫌,还如此厚待庸儿,我母子感恩戴德,方才我正同几位属官商议,该如何献赠,才能表达敬贺之意。” 姜灼笑道:“圣上本不是重虚礼之人,对兄弟们也多有厚待,我可听说了,殿下投桃报李,当日在北疆,胶东王千里迢迢为徐家军送去粮草,殿下所行慷慨,这兄友弟恭之情,已然彰显无疑。” “你这丫头倒是知道得挺多,”洛昭仪笑着拍拍姜灼的手:“上次听你说去北疆的事,真被你这吓得不轻,未想你这胆量比男人不差,不过圣上能如此信任于你,也是灼灼的造化。” “如此,小女下月便在长安城中迎候太后娘娘,”说到此,姜灼又是一乐:“娘娘果然是心想事成了。” “莫在提什么‘娘娘’,这称呼叫人头疼,”洛昭仪倒是淡淡地摇头:“过尽千帆,这会子又如愿成了王太后,竟再无当年畅想得那般得意,如今我呀,倒是处处谨慎,只求儿女安康,什么王太后之名,不是就是个虚的。” 这时诸葛庸又跑过来,手中拿着个绿油油,显是还未长大的果子递到洛昭仪跟前:“阿娘,吃!” 洛昭仪自是接了,却又抱起儿子,头顶着头道:“吾儿这般贴心,只是,莫非想酸死为娘吗?” 姜灼在旁边笑个不停,诸葛庸并不懂,也跟着咯咯直乐。 待到天黑之时,姜灼还未歇一下,正与冯嬷嬷闲话,原是王府管事帮着冯嬷嬷在外头寻了处宅院,自是为她养老所用。 “老身如今有了宅院,再置些奴仆,也便安逸了。”冯嬷嬷慨叹道。 “我倒盼着嬷嬷一起回长安城,郑府虽不阔大,倒也容得下您。”姜灼又劝道:“我嬷嬷也在,不妨作个伴?” “不了,那长安城中,老身这亏吃大了,再不敢回去,说来,也无颜见旧时老姐妹。” 姜灼欲再劝时,却不想有人来报,说是殿下与夫人有急事,要请女郎过去。 这突然来人寻她,倒叫姜灼疑惑,不免担心有什么不好的,自是让冯嬷嬷帮自个儿换过了衣裳,便准备出门。 冯嬷嬷正要扶着她一块,倒是直接被人拦住,对方只说外头已然备了轿,殿下那头亦是催得紧。 如此一来,姜灼只得让冯嬷嬷留下,一个便随人走了。 未想这一上了轿,便在王府之中走了好远,其实姜灼自打住进来,因着腿脚不便,从去过别处,也不知王府到底多大,于是问也未问,只由人抬着走。 等到终于停了轿,姜灼颤颤巍巍地下来,才发现,竟是身在一处宽敞院落当中,比她此时住的那处大了不止几倍,满院落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再一瞧里头建筑,正中是高大主屋,两旁各有一排厢房,姜灼一愣,以为是到了诸葛庸的正院。 此时主屋之中倒是亮着灯,不过从姜灼站着的地方,瞧不见里头有没有人影,一时倒教她迷惑起来,不明白这会子既将人带过来,为何没人出来招呼。 姜灼左右又瞧了好几眼,四周并没有什么奴仆出现,便是方才抬着轿子之人,都已然悄悄退下了,偌大院落,竟似只有她姜灼一人。 一时之间,姜灼不免有些慌乱,虽知身在诸葛庸地盘,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这黑灯瞎火地将人景着,这少不得又让人觉得古怪。 如今姜灼腿伤方愈,便是站着都有些勉强,愣了好一会,姜灼终有些撑不住,勉强挪了几步,算是捱到正屋台阶。 姜灼伸着脖子,冲屋里又喊了几声:“夫人,殿下,姜灼求见。” 未想好半天,竟是无人肯应她一声。 这会子姜灼的伤腿已然有些打哆嗦,瞧着眼前虽只五六级台阶,不过以她如今情势,自认绝没这本事能爬上去,最后姜灼也不勉强自己了,干脆一个金鸡独立,借着旁边石栏杆的支撑,人一下子坐到台阶之上。 正逢八月天,这石阶倒是觉不出凉来,姜灼得了喘息,不由长出一口气,一边揉着自己伤腿,一边心下疑惑,洛昭仪此一时,倒是跟她开得什么玩笑。 没一会,有凉风吹来,倒是叫已然微微出了汗的姜灼舒爽了不少,不过瞧着周围除了风刮树叶之声,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姜灼倒发起愁来,再这么瞎等下去,到后头叫她如何回自己屋。 正在纳闷之时,忽然肩上一热,有什么东西抚过来,未待姜灼吓得叫起,有人已然在她身边台阶上坐下。 “既是到了,怎么不进去?”某人问了句。 姜灼此时全然愣住,半晌都一动不动,甚至忘记转头瞧瞧,这旁边之人到底是哪一位。 “傻了?”那人不由分说,将姜灼揽进了自个儿怀中。 未想姜灼还是没反应过来,甚而下意识地推开了对方,好半天才问:“圣上?” 诸葛曜猛地仰头大笑:“莫非你以为,还有人敢冒充天子不成?”随即故作不满地道:“这会子既是死里逃生,又是久别重逢,瞧着朕费尽辛苦来见你,你竟是这般镇定自若,倒叫好没意趣!” 第540章 姜灼又是愣了许久,竟喃喃地道:“定是我做梦了,”随即眼睛便有些酸热,不免又顾自叹了一声:“倒是奇怪,今日这梦竟比平常真得很,之前都是我追着圣上,您一点不肯假以辞色,这会子您却来寻我。” “在灼灼心里,朕竟是这般人?”诸葛曜故意质问道。 “圣上乃做大事之人,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处处顾上我的,我求得不多,只要圣上心中有我便是。”姜灼说着,便靠进了诸葛曜怀中,只觉得这具身体暖暖的,一点都不像身在梦中。 诸葛曜叹了一声,伸出长臂将姜灼搂紧了:“灼灼,朕对不住你,竟让你差点出了大事,朕今日过来,便是来跟你道歉,日后再不会丢了你不管。” “圣上说得好听,你九月初九便要成亲,娶的是别家女郎,”姜灼忽然想任性一回,觉得反正在梦中,有些话跟跟梦里的人儿诉一诉,也是好的:“别听我嘴上竟无所谓,还那般大方,其实我心中真得难过,我未来的夫君,却也是别人丈夫……可谁有法子,便是一国之君,也有做不得自己主的时候。” “不想朕娶别人?”诸葛曜低下头,吻了吻姜灼的头发。 姜灼淡笑了一下:“我就这会子跟你说说,梦醒了,便只字不提,圣上别怪我心眼子小啊,其实但凡女人,对自己喜欢的男人,都是想独占的。” “那朕不娶赵卓了,如何?”诸葛曜又将姜灼搂紧。 好一会,姜灼都不说话,直到最后才道:“圣上别当真,我不过在梦里矫情一会子,圣上既是许过人家一世,又诏告了天下,您这会子说不娶,是想要阿卓的命吗,我可不是王瑜芙,自个儿得不着,也不许人家过得舒坦。” “谁说得不着,你姜灼,朕这辈子娶定了!”诸葛曜这时一把将姜灼抱起,便往正屋里走去。 到了里头,诸葛曜将姜灼放到长榻上,然后蹲在她跟前,问:“伤的是哪条腿?” 未想姜灼却伸出手来,竟要去摸诸葛曜的脸,口中还在道:“莫非不是做梦,如何竟跟真的一般。” 诸葛曜好笑,在姜灼手上作势拍了一下,吓唬道:“大胆,居然敢对朕大不敬,这是想借做梦为托辞,戏弄朕吗?” 姜灼“哎呀”一声,觉得手背生疼,赶紧要缩回去,倒是诸葛曜这时却一把抓住她的手,颇有些心疼地道:“怎得朕出手重了?明明没使多大力气呀?” 这一下,姜灼终于醒悟过来,这哪是什么梦境,根本就是真真正正地,诸葛曜站在了她面前。 “圣上……”姜灼突然就哭了出来,硬撑了这么久,一直按捺在心头的无奈、恐惧甚至绝望,便是此时喷薄而出:“您怎么才来,不知我差一点就死了吗?可知我差点以为,竟见不到您了!” 诸葛曜忙将姜灼搂住,却不劝慰,更没有别的动作,只轻柔地将她抱在怀中,如珍如宝地护着。 亦不知哭了多久,姜灼抽噎着问:“圣上怎么会过来,白日里洛夫人都没同我提过,可是故意给我惊喜?” “朕自是悄悄出了长安城,星夜兼程赶来,也就刚到一会,洛昭仪那处并不知晓,须知此地当初可是朕的家宅,出入当如无人之境,”诸葛曜笑了笑,用手指拭去姜灼眼角泪水:“当日得了你的信,朕早便想过来,这会子借着出城巡猎,咱们说不得一时话,朕便要赶回去,可恨有人不解风情,如此良宵,竟是让你给哭没了。”说着,便吻住了姜灼的唇齿。 屋中立时旖旎,片刻之后,姜灼脸泛桃红,轻轻地推了推诸葛曜。 “你竟不知,灼灼失踪三个月,朕这心便如刀绞一般地疼了三个月,后来那个毒妇被抓回来,说是已然害死了你,朕只恨不得当时便掐了死她,”诸葛曜一直瞧着姜灼,说到此处,声音竟也有些哽咽:“到了后来,朕亲自去了那个你被囚的茅屋,想着若你不在……朕也要亲手埋葬于你,然后将那王瑜芙凌迟在你墓前。” “圣上,我不会死,灼灼舍不得您。”姜灼定定地望向诸葛曜。 “灼灼,等瞧见那茅屋中空无一人之时,朕当日就觉着你不会死,我便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朕的。”诸葛曜在姜灼耳边道。 两人正在呢喃,却不想外头传来一声:“圣上,姜昕求见!” 姜灼不由惊喜,立时问诸葛曜:“昕弟竟也随圣上来了?” 诸葛曜一愣,随即丧气地道:“好不容易咱俩安安静静地说会儿话,怎么这小子又来掺合,真是不懂眼色!”说罢,扶了姜灼坐好,又帮她整了整衣裳同头发,这才自己坐到另一边,喝道:“进来!” 姜昕一得令,忙跑进来,瞧见姜灼就坐在近前,一时激动,竟跑上前,似想要抱姜灼,谁想诸葛曜咳了一声,道:“姜昕,虽是姐弟,毕竟你也大了些,不可造次。” 姜昕果然不敢造次,这会子倒一个劲地问:“阿姐,这一路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听得你受了重伤,如今可好些了,为何不给大家伙带个信,郑家药铺的人都快急疯了,派了不少出去寻阿姐……” “说来话长,待得日后,咱们且慢慢说,我已然收到信,说是郑柯正在赶来的路上,想是不久便能到,我自会随他们回去,”姜灼这时转头瞧着诸葛曜:“圣上毕竟是一国之君,总不能在外头停留太久,不如赶紧回长安城吧!” 诸葛曜眼睛闪了闪,笑道:“你倒是贤德,处处替朕着想。” 这话着实像夫君对妻子所言,说得姜灼立时有些羞涩,想着当着姜昕之面,诸葛曜竟说这个,倒是没有半分避讳。 “成,朕便先走一步,你回京之后,还是去太医院,如今朕再不敢将你放在宫外,”诸葛曜起身,随后又道:“回到长安城,朕便会向母后请旨,正式迎你入宫,咱们也都到了岁数,早该成亲了。” 第542章 郑柯在诸葛曜悄悄离开的第二日便赶到了,教姜灼吃惊的是,谭嬷嬷竟也不辞辛劳地跟了过来,待一瞧见如今走路一跛一拐的姜灼,谭嬷嬷一时控制不住,不由泣不成声,上前便将她抱住,死死不肯放开。 姜灼只得劝解:“死里逃生本是喜事,如何嬷嬷竟哭得这般厉害。”只一边劝,她也跟着落了泪。 谭嬷嬷全然不理旁人,只想痛快哭上一场。 “女郎且不知,不但嬷嬷,自打您突然失踪之后,整个郑家药铺竟如失了心魂一般,这几个月来,一直闭门谢诊,大家伙再无他想,只求用尽法子将您寻着。”郑柯说到此处,也是潸然泪下。 “竟是我连累了大家伙,”姜灼叹了一声,为谭嬷嬷拭过泪,少不得要问一声:“如今药铺还有郑府之中,可都还安稳?”说到此,姜灼又想起一个紧要的:“阿青姐姐该是生了吧?” 谭嬷嬷这时总算好过了些,抽抽鼻子,嗡嗡地回道:“可不是生了吗,果然如女郎所言,得了双生子,母子三人尚算平安,这会子已然过了满月。” 姜灼不免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来说,这回咱们那儿可又有了热闹,那别人呢?” “皆好着呢,女郎放心吧,得了您下落之后,这药铺算是回过神来,如今已然重新开了张,自从知道您化险为夷,如今大家伙不盼别的,只等女郎早些回去。”郑柯回道。 谭嬷嬷这时摸着姜灼的发丝,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叹道:“女郎,真真活着就好啊,得着胶东这边的信儿之前,咱们几个甚至已然在商议,要为女郎立个衣冠冢,也免得从此芳魂无处依托。”说到此处,谭嬷嬷又感伤地哭了出来。 想是经历所致,素日谭嬷嬷极是要强,并不肯轻易在人前露出软弱,只这会子瞧见姜灼“死而复生”,竟根本忍不得,说一会,便哭一会。 等到姜灼同郑柯劝过许久,谭嬷嬷才缓过来些,随后,姜灼便将出事那晚,如何在回郑府半道上被人击昏掳走,然后又如何被关在茅屋中数日,再到受尽王瑜芙虐待羞辱,以及冯嬷嬷暗中换过砒霜,又将她救出,然后一起登舟弃岸,来到胶东之事说了出来。 听得姜灼说完这一段经历,郑柯同谭嬷嬷又都是好一阵唏嘘,少不得对那王瑜芙恨得咬牙切齿。 “如今此女仍旧被关在延尉衙门,听说是还有不少案子跟她有关,这王瑜芙的狠毒,倒是与王巍如出一辙,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郑柯这时道。 谭嬷嬷却更加愤愤不平:“王巍的案子已然是板上钉钉,再审又有何用,那女人真真是凌迟也不解恨,可如今圣上还不杀她,莫非竟是要姑息于她?” 姜灼这才知道,原来王瑜芙至今未死,这难免会叫人疑惑,诸葛曜是囿于夫妻之情,才不舍动手,不过姜灼却相信,诸葛曜绝非优柔之人,将其暂且留下,必有自己缘故。 因是郑家药铺来了人,少不得洛昭仪派人过来问候,还让管事妥贴安排了郑柯及所带之人住下,而谭嬷嬷自是要陪着姜灼的,这会子须臾不放心离开。 有仆女端来茶水之时,倒让姜灼猛地想起,竟是好一时未见到冯嬷嬷现身,不免问来人:“怎得冯嬷嬷不见了?” “嬷嬷说是准备回她宅院小住,走之前见女郎屋里来了人,并不敢打扰,只叫奴来这儿侍候着。”仆女回道。 姜灼心下不住地摇头,想来还是因为过往这些事,冯嬷嬷自觉无颜见谭嬷嬷,这才赶紧避开了。 倒是谭嬷嬷此时已然定了心神,想来也明白冯嬷嬷这是故意躲开不敢见她,不免气哼哼地道:“老虔婆倒是知道没脸,我倒要瞧瞧她能躲得了几时,助纣为虐害我家女郎不算,这几个月竟还将人拐带,连个信儿都不给一个,不知大家伙都快急疯了吗?这会子以为躲开就完事了?” “嬷嬷,冯嬷嬷也有自个儿不得已,”姜灼在旁边笑道,随口问起了宝儿:“我那小徒弟,想来个头又抽高了些吧?” “她呀,可不就是个见风便长的,不过女郎不见这段时日,可是把她伤心坏了,后来更传女郎被王瑜芙害了之后,宝儿连哭了好几日,竟一下子瘦了几圈,心疼死咱们了,”谭嬷嬷叹着气道:“后来听得女郎无事,我要跟郑柯过来接你,这孩子非要一块跟上,半点不肯听劝,后来我只得把她带上车哄睡着,才叫人给抱了回去。” 姜灼也是叹气,这一下,竟更有了归心似箭之意。 几个人议定,这一两日便要出发,如此一来,姜灼少不得要去亲自向洛昭仪辞行。 说起来,姜灼也是头一回来到胶东王府正院,倒是离她们那处不远,坐着轿子,一刻钟便到了,难怪诸葛庸时常自个儿就跑过来。 因着诸葛庸还小,洛昭仪身份又未得正式颁旨,如今母子二人皆住在正院,倒也透着一份亲睦之意,让姜灼心中替洛昭仪高兴,终是过上了当日盼望的日子。 刚踏进里头,姜灼瞧出,此处摆置与那晚诸葛曜过来时,姜灼进的那个院子颇为相似,不过规模小了不少。 听奴仆说,洛昭仪这会子正在胶东王书房与属官商议封地之事,姜灼并不敢打扰,便先由人领着走进旁边一间厢房坐了,刚得人端上茶来,便见诸葛庸从外头跑了进来,劈头喊了一声:“姨姨!” 虽府中人都已习惯这般,不过毕竟到了正院,姜灼却不敢自矜,忙上前向诸葛庸这小人儿恭敬地敛衽施过礼:“见过殿下。” “抱,抱!”诸葛曜才不管这些,直接伸出双手来。 姜灼一笑,这才顺着诸葛庸之意,将他抱了起来。 这时旁边跟过来的嬷嬷道:“女郎,夫人已然听说您过来,只一时半会走不开,怕女郎等着着急,便先让殿下过来迎您,让您二位先聊着。” 第542章 姜灼忙点头,笑道:“无妨,倒是我来得不巧,”随后又瞧着诸葛庸道:“也劳殿下费心了。” “夫人正在商议为圣上大婚准备的贺仪,不过这会子差不多有了定规,没一时便好了。”嬷嬷接着又道。 “当日听夫人之意,倒是极看重此事。”姜灼应了一句。 “女郎或当知道,这胶东王府也算是圣上一处龙潜之地,如今圣上封咱们殿下为胶东王,可见疼爱幼弟之意,”嬷嬷颇为健谈,姜灼显得也愿意一听,于是嬷嬷继续道:“咱们夫人乃是最知恩懂礼之人,这两年纳的税银,听得说在各封地中皆排了头号,又为北疆送了粮草,圣上倒是多有嘉许。” 这会子姜灼笑着由诸葛庸在长榻上爬来爬去,自个儿与嬷嬷闲话,直等到洛昭仪走了进来。 瞧见诸葛庸在屋里颇有些胡闹的意思,洛昭仪立时喝住,随即又阻了腿脚不便的姜灼行礼,亲自扶了她坐下,问:“巴巴地过来,可是为了要走的事?” “小女特来向夫人辞行的。”姜灼笑答,洛昭仪的聪明,这些年真是一丝不减。 洛昭仪叹了一声,将儿子抱到怀中,对姜灼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也早就料到,虽舍不得,终究也是拦不住。” “过不得几日,殿下与夫人便要去长安城,到时候咱们自然还能得见。”姜灼拉了拉诸葛庸的小手。 “若非是从心底感激圣上恩德,我才不耐烦回什么长安城,这辈子更不想进那皇宫,如今一想到啊,就觉得那处是个冷得死人的大牢笼。” 姜灼失笑,叹道:“夫人这话要是让宫中的女人们听到,可不都得吓死!” “这些且都是至理名言,你可不知呢,有消息传来,已然有大臣在建议圣上,于大婚之后选秀,以广延子嗣,听得王太后更是一力赞成,且瞧着吧,后头这皇宫有的是热闹着呢,”说到此,洛昭仪不免又摇头:“庸儿下头有几位属官,竟也跃跃欲试,要送女儿去参选,这可是争着要当圣上的岳丈呢!” 姜灼神色不由自主地变了变,一时竟是无语。 洛昭仪不知端倪,也未觉出姜灼脸上异样,只接着说自个儿的:“都以为进了宫便得荣华富贵,却不知那处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之地,多少女儿家,竟然将小命丢在那儿了。” 而姜灼心中已然开始翻江倒海,竟忽然间生出了一丝莫名的绝望,就感觉有什么宝贵的东西,竟要被人夺走。 这时,一只小手突然伸过来,摸了摸姜灼的脸。 姜灼定定地看着诸葛庸好一时,随即冲他笑了笑,而诸葛庸也立刻回姜灼以孩子纯纯的一笑。 “回去之后,你还打算去太医院吗?”洛昭仪不免问道。 姜灼点了点头,努力让此刻神情放松一些,半开玩笑道:“夫人想是不知,我可是奔着当上大国医而去,如今功业未成,可不得继续上进吗?” “你呀,说起来,心好得没话说,不过人呢,也傻得没话说,我若是你呀,才不会回那太医院,更要离这皇宫远远的,再说了,要成大国医,未必只在这太医院中,且瞧着吧,这后宫可不是好待的地方,日后女人要是多了,少不得又一番你死我活,更不免带累旁人,你也知道教训的。” “小女自是知道。”姜灼笑了起来,知道洛昭仪说得倒也无错,只是如今宫中还有让她牵挂之人,人家更是不顾辛苦特意跑来瞧她,这份情意,除了倾心相随,生死与共,姜灼自觉,再无以为报了。 “瞧着竟劝不得你,对不对?”洛昭仪一时无可奈何,又道:“算了,原本我还想着,能千方百计留下你,咱们姐妹在胶东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如今你家人都寻来了,再不放人,岂不成了我不讲道理。” “娘娘全是好意,如何是不讲道理呢?”姜灼被逗得笑起来,随即抱过诸葛庸,居然一本正经嘱咐一个才两周的孩童道:“殿下可得记得,日后在胶东当家作主了,必要孝顺您这位阿娘,好好奉养,让她前半辈子吃的苦,都换成了后半生的福气。” 再说几句,瞧着又有人来寻洛昭仪,姜灼便也不留,出了正院,重新坐上来时的轿子, 这一路上,姜灼下意识地掀开轿帘,往四处瞧着,却没见到印象中的宅院。 姜灼不免和轿外一个仆女闲聊起来:“这王府倒是恢弘得很,果然是龙潜之地。” 那奴仆却笑道:“女郎不晓得,此处是在原来胶东王府上重建的,您这是没走全,若是带您去逛,竟是一日都走不完。” “如今殿下住的,可是圣上当年住的院子?”姜灼故意问道。 “女郎不知,圣上为胶东王时,多居于另一处府邸,那里离军营最近,圣上用带兵之人,并不肯常住府中。” 姜灼不免明白过来,看来那晚自己是出了王府,去了那所谓另一处府邸,难怪会走了那么长时辰,诸葛曜想是不肯叫人知道自己行踪。 此时脑中一过诸葛曜,姜灼立时想起洛昭仪提及的选秀之事,心不一由又是一黯,总归是对这事实不太能接受。 郑柯与谭嬷嬷急着要带姜灼回长安城,姜灼自也想要走了,于是到了翌日,天还未亮,郑柯便叫人备好了车驾,准备尽早出发。 谭嬷嬷到了胶东这些日子,冯嬷嬷一次都不露面,姜灼也不难为她,只在昨日叫人送封信去,说自己这便要回长安城,嘱咐冯嬷嬷多多保重,有事尽可寻胶东王府管事。 本来姜灼并不准备惊动了主人家,却不想洛昭仪还是亲自过来相送,非但如此,还派了几名胶东兵将随行,只为一路保护姜灼的安全。 姜灼待要谢过,却被一把拦了,随后洛昭仪让人送来了些金银细软,说是方便姜灼等人路上用着,回头又取来她为专门为平遥和平月两位公主准备的首饰衣裳以及亲笔书信,自是托姜灼送进宫中。 第543章 拜别了洛昭仪之后,姜灼一行终是出发,大车缓缓地往王府外开去,来时不过郑柯、谭嬷嬷并几个药铺的壮小伙子,未想这一会要走了,竟是二十来号人,颇有几分浩浩荡荡之意。 大车刚出了胶东王府,姜灼同谭嬷嬷商量着事儿,却不想这时马车突然一停,姜灼伸头出去瞧,原来是从前头跑来一人,拦住了去路。 郑柯瞧清楚来人,少不得叫住了大家,然后走到姜灼车外,道:“女郎,冯嬷嬷过来了。” 姜灼叹了一声,对谭嬷嬷道:“嬷嬷,一块下去见见吧,不管怎么说,没有冯嬷嬷,我这命竟是保不住的,这救命之恩,我得记一辈子。” 谭嬷嬷倒未吱声,只扶着姜灼下了马车。 这会子冯嬷嬷在车下站着,手上还提溜着一个包袱,想是无意间瞧见谭嬷嬷瞪着她,赶紧将目光躲了过去。 “冯姐姐,可是多时不见了,怎得您这架子大得很,莫非当惯了贵人,竟是不许人见怎得?”谭嬷嬷上前,颇有些讥讽地道。 “谭妹妹折煞我了,”冯嬷嬷嗫嚅道,便是这会子天色还暗着,依旧瞧得出她脸上尽是通红。 姜灼瞧不得冯嬷嬷这般,忙上前扶住她,道:“嬷嬷这些日子在外头,也不回来瞧瞧我的伤,您那宅院可住得习惯,寻到侍候的人没有。” “多谢女郎关心,”冯嬷嬷叹道:“不过是栖身之所,有何不习惯的,洛夫人给安排得倒也妥贴,如今老身能得安稳,还得多谢女郎,这侍候之人,算了,怪费银子的,我自个儿侍候自个儿吧!” “何来谢不谢的,”姜灼对谭嬷嬷使了个眼色,随即道:“我可记得清楚,当日我被郑家赶得只能到谭嬷嬷宅子安身之时,嬷嬷还带了同崔嬷嬷一块凑的银子接济,这一回呢,若不是您那副草乌末,我早就成了一副朽骨,还有这腿啊……” “成了,成了!”谭嬷嬷终是挥了挥手道:“女郎之意,我是听懂了,既然孩子都这般懂事,我也不跟你这老虔婆置什么气,前事不计了。” 冯嬷嬷眼睛闪了闪,面上终是一松。 姜灼笑了起来,攀住谭嬷嬷的胳膊道:“您二位可是老姐妹,嬷嬷不如去劝劝冯嬷嬷,要不干脆随咱们一块回长安城,日后大家彼此照应。” “你听得没有,我家女郎心善如菩萨,最是怜老惜贫,如今郑府之中,老的老,小的小,倒是热火着,也不缺你一人,你自个琢磨去!”谭嬷嬷虽说是不跟冯嬷嬷置气,不过说话还是有些口气直冲。 “女郎和谭妹妹好意,我自是心领了,只我糊涂一辈子,这会子倒是醒过,知道再不得麻烦别人,”说着,冯嬷嬷将手上包袱递到姜灼面前:“这里头是老身一点心意,女郎且收下吧,还有便是,只盼着日后女郎平平安安才好。” “假使没那个王瑜芙,我家女郎可是平平安安着呢!”谭嬷嬷忍不住又刺一句。 倒是姜灼忙拦了她,只问:“嬷嬷那头,您身子不好,还得有人侍候着。” “女郎放心吧,都好得很,”冯嬷嬷一个劲地点头,却回得含糊。 姜灼也没奈何,推了推谭嬷嬷,指指车上。 谭嬷嬷倒是会意了,上车取下个小包袱过来,拉过冯嬷嬷的手,方了上去,道:“方才女郎便说了,准备一会从你那宅院过一下,将这个给你送去,既是你都来了,倒不用跑这一趟,此后,少疼银子,多疼自个儿。” 觉得手上沉甸甸的,冯嬷嬷不免吃了一惊,立时便要还回去:“女郎,这可如何是好,我自是要不得这些银两。” “且收吧,我家女郎心意,你还瞧不上不成?”谭嬷嬷哼了一声。 姜灼也道:“嬷嬷,向来钱财皆是身外物,您呢,如今年岁大了,莫再惜着这些,将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好,但求您长命百岁,或得日后,我还能来瞧您。” 冯嬷嬷这时已经哭出了声来:“老身怎得之前就没遇上女郎呢,倒是谭妹妹比老身有福气。” “别尽说好听的啊!”谭嬷嬷这会子还是被逗得笑起来,上前拿出帕子,帮冯嬷嬷擦着泪,道:“都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既不肯跟咱们走,也强不得你,你便在这儿好好过着,若有难处写一封书信,自会有人帮衬。” “多谢女郎,多谢谭妹妹。”冯嬷嬷自是抹着泪,目送着姜灼一行人打马而去。 到了车上,谭嬷嬷不免回头看看,心下却怜悯道:“想是冯姐姐心中还有愧疚,这才不肯跟着咱们走,她呀,也是争强好胜,极要面子的,年轻时就想着上进,后头不得已被发出宫外,心下想来竟是不服,以至遇见王瑜芙那种人,便觉得投到了明主,还可往上挣上一挣,却不想,如今成了这般下场,他日药铺若有人来胶东买药,少不得请人顺路去瞧瞧她。” “洛夫人早已答应过,会叫府中管事得空去瞧瞧她的,”姜灼少不得道:“别瞧嬷嬷您口中骂得狠,竟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会子还在担心冯嬷嬷。” 两人不免都笑起来,直到后头,谭嬷嬷忍不住问:“女郎,日后到底有何打算?” 姜灼撩开帏幔往外看了许久,才答道:“当然是回太医院的。” “我就知道,女郎肯定会这么说,”谭嬷嬷立时拍了姜灼一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自个儿瞧不出来?这种种祸事,便都是从宫中惹出来了,你还回去做什么?如今外头,咱们郑家药铺已然名闻在下,有几人不知小神医之名,女郎何必回那是非之地,谁知后头还会有什么?” “嬷嬷,有人盼着我回去呢!”姜灼不由一笑,虽然知道回宫之后,未必就得安宁,说不得还要被扯进些教人无奈的人事当中,可是姜灼自觉,既是应了人家,总不能负了诺言。 “你呀,”谭嬷嬷无奈的道:“怕是这辈子,便要败在‘情’之字上了。” 第544章 姜灼历经劫难,终得平安归来,一时之间在长安城引来轰动,自是不少与郑家药铺一向交好的人家,或亲自前往探望,或让人送了礼来,姜灼回来三天,郑府倒是宾客盈门。 郑家药铺这回终算缓过了劲来,索性郑簠同郑柯商量着,寻了个黄道吉日,就在郑府的正厅摆下宴席,叫来上下人等及亲近好友,要一同庆贺一番。 叫姜灼意外的是,不但王帛携家带口地赶到,姜昕从军营回来,便是秦宴,也趁着休沐过来捧场。 众人兴高采烈,推杯换盏,待到酒过三巡,王帛想是喝得多些,大声笑道:“如今长安城总归得了太平,再等魏家军打败了匈奴人,咱们可就从此安居乐业,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 听到此言,姜灼不由有些吃惊,问:“怎得是魏家军上了阵?徐军公他们如何了?” 姜昕忙同她解释:“阿姐不必担心,前几日,魏老将军父子领着人马去北疆换防,徐家军不日便要回来休整。” 姜灼松了口气,不免觉得如此倒是应当,毕竟徐国公岁数放在那儿,徐家军驻守了快一年,总得要歇一口气,只是不知,北疆如今战事如何? 许是瞧出了姜灼想法,姜昕立时又道:“这一回王巍倒台,便如断了耶律拓一根臂膀般,他们再不得背地里插咱们的刀,匈奴人已然蜇伏许久,竟是连些小打小闹的骚扰都不曾有,只是圣上并不肯掉以轻心,这才换了魏老将军父子过去,当是要为严防死守。” “你这回怎么未跟过去?”姜灼少不得问道。 “弟……弟留下来,自有用处。”姜昕一笑,却不肯再说了。 听到此处,姜灼颇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不过数月功夫,这京城形势竟是变化不少,看来魏老将军总算得了起复,倒不失为替魏家正名的好时机,只不知魏菓瑶是否已经回来,或如当日魏长欢所听说的,被安置在了郊外。 有人这时笑道:“我瞧着吧,匈奴人定然是怕了,他们哪里料得着,圣上一举灭了王巍一党不算,还将那些匈奴渗到咱们大靖的细作一网打尽,这会子怕是知道了厉害,竟然就此龟缩起来。” 王帛猛地一拍大腿,高声道:“王巍一倒,竟是换了气象,如今大靖再不是当初那一盘散沙,朝中大小官员个个同仇敌忾,气势高昂,只说要拥戴圣上,誓要将匈奴灭个片甲不留,创一番大靖盛世。” “夫君且消停些,别将孩子给吓着。”一旁英娘哄着自己怀中方被惊醒的孩子,睨了王帛一眼:“瞧夫君之意,还想去北疆搏上一回?” “姜大夫这样的女郎都敢去北疆,何况吾等儿郎。”王帛兴奋地道,似乎真有当兵打仗的想法。 倒是秦宴在一旁说得中肯:“这打仗有军人,种田有农夫,瞧病的便有咱们大夫,至于治理国家,自需要有王大人这等忠臣良将,咱们各司其职,倒也是无错的。” 这话叫王帛听得颇为得意,道:“虽不敢妄称忠臣良将,不过我倒是一力尽心替圣上办事,”随后,王帛倒是对姜灼道:“如此我倒想起来,姜大夫或是不知,您当日无意间,也曾为大靖立下大功一件呢!” 姜灼不由诧异,立时笑问:“我竟不知,不如请王大人说说?” 王帛瞧了瞧正厅四周,道:“便是因着这宅院,女郎可记得,当日便被人告了?” “别说女郎记得,在下死都忘不得此事,可不就是那个叫钱延的人,竟是可恶的很!”郑簠这时在一旁道,听着话音,依旧带着几分痛恨。 “此人是名盐商,后来被查出来,得了王巍暗助,拿下南面大片州郡的盐事经营权,听说他为人贪得无厌,专好买空卖空,囤积居奇,坑了一方百姓不说,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先时圣上还不知道这一出,未想傅廷尉查女郎的案子,便从这钱延身上寻到了些端倪,再一深究下去,竟瞧出名堂来。” “什么名堂?”众人好奇地问。 “谁家缺得了这盐,那些奸商从中得了利,却只顾中饱私囊,于国于民绝无好处,后来圣上当机立断,如今已将盐铁交由官府专营,平抑盐价不说,国库也得了充实,可不一举两得!” 英娘却在旁边故意挖苦王帛:“各位瞧瞧,谁不知我相公可就是响当当的奸商出身,如今人家竟改邪归正了。” “王夫人此话有失偏颇了,”郑柯在旁边笑道:“在下与王大人相交多年,便知他虽是生意人,却难得老实本分,童叟无欺,当日更是向朝廷捐出了大半家财,竟是一眼都不眨,这份为国为民之心胸气魄,叫吾等佩服之至。” 姜灼不免吃惊,不知还有此事,自是也感慨道:“我真是头一回听说,原来王大人还有如此义举。” 王帛却摆手道:“小事一桩罢了,那会子你们可记得,我是被王氏坑苦了,竟差些被他们害得死于非命,说来当日还要多亏姜大夫出手相救,好歹才算过了鬼门关,既是死过一回,这财帛在我眼中,便不过是些黄白之物,多了也是累赘。” 一直坐在姜灼旁边的宝儿这时打了个呵欠,姜灼摸了摸靠到自己身上的宝儿的脸,低声嘱咐道:“宝儿,跟嬷嬷回屋睡去,莫要撑着了。” 宝儿眼皮便是闭上,却还直摇头,谭嬷嬷叹道:“这一回女郎出事,可把这孩子吓得不轻,女郎一回来,宝儿自是粘得紧,就生怕她又走丢了,倒是形影不离的。” 姜灼无法,便叫宝儿靠到自己怀中,转头对秦宴道:“昨日听说了,秦太医上月成的亲,我却是未及赶上,实在有些失礼,如今这一声‘恭喜’,还请收下。” 秦宴一笑,冲姜灼拱了拱手:“同喜!” 众人听了全都乐起来,姜灼也是好笑,觉得虽好长时日不曾相处,不过秦宴身上这份痴劲,倒是半分不减。 “秦太医当该将新妇带来,也叫大家伙都瞧一瞧,哪有您这般藏着掖着的。”英娘在一旁笑道。 第545章 “各位见笑,拙荆生性羞怯,不善与人相处,且这几日家母身子稍有不适,她还需在府中照应。”秦宴回答。 谭嬷嬷倒是夸了一句:“成亲那日,我瞧见过秦夫人,说话细声细语,一看就是脾气柔和的。 “可不是,我去探望秦老夫人之时,便听她老人家对新妇赞不绝口,只说贤惠温柔,想来秦太医千挑万选,这回总算没有挑花了眼。”英娘在一旁也笑道。 众人不免又就着这事笑闹了好一时,秦宴倒也在旁边乐呵呵地听着,姜灼看得出,他对新妇也挺满意,不免也替秦宴高兴。 因是今日的主家,姜灼并不能走,不过宝儿却是很快便睡着了,谭嬷嬷终于上前,小心地将宝儿抱了过去,这孩子动了动,口中支吾了一句:“师父。”便又睡了过去。 待得谭嬷嬷抱着宝儿出了门,姜灼不放心,也跟到了门外,正要回来之时,却是秦宴站到了她身后。 “姜太医,你这腿……”秦宴颇颇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妨事,虽骨头当日被人打断,不过有幸遇到一位挺神的小郎中,已然复了位。”姜灼笑答,还试着又走了两步,其实比之在胶东时,姜灼腿脚的确利索了不少。 秦宴却笑不出来,只定定注视了姜灼许久。 “说不得,我不日便要回太医院里,如今各位同僚可还好?”姜灼这时笑道。 “除了几个王氏余孽被赶走,其他倒还稳妥。”秦宴回道。 “何来王氏余孽?”姜灼不解地问。 “当日那王庶人在宫中兴风作浪,竟是将手伸进了太医院,里头有几位想着攀龙附凤的,自是跟了上去,想来还准备迎那王攀回来呢,后来王庶人被从北疆抓回,严刑逼问之下,自是将这些人都招了出来。” “唉,”姜灼少不得慨叹:“何必呢,都是为了功名利禄。” “姜太医何时进宫,当日天禄阁送来的医案,我已经守了许久,只得着你来瞧了。”秦宴又道。 听到这一句,姜灼不免冲着秦宴福了福身,道:“不瞒秦太医,这些医案于我至关重要,如此,先多谢相助。” 秦宴并不太明白姜灼背后之意,不过却也不多问,冲姜灼拱手回礼:“姜太医临出宫前,还曾嘱咐我多去太妃殿瞧瞧,如今殿中老娘娘们尚还康健,姜太医便放心吧!” 倒在这时,王帛从宴席上招呼了一声:“秦宴,别只顾着同姜大夫说话,今日大家自是要尽情喝酒,痛快一场!” 姜灼与秦宴不免相视一笑,重新坐回了席上。 没几日,小黄门亲自上门来传谕,宣姜灼重回太医院,说罢正事,少不得也是唏嘘一番,不免夸姜灼命大,落到王瑜芙那等毒妇之手,居然还能侥幸逃脱。 姜灼自是谢过小黄门吉言,两人说笑了一会,姜灼不免问及了江常侍。 小黄门笑道:“多谢姜太医垂问,我师父如今好着呢,倒是时常念叨起姜太医,您别说,当日那王庶人被捉回来之时,供说已然害死女郎,我师父听了这信儿,可是痛哭一场,一个劲地说对不住医圣,竟是没帮他守住徒弟。” 姜灼也是一叹,江常侍向来当她是小辈,一直照应颇多,想来是他将与师父的友情,倾注到了自己身上。 又说卫会,姜灼少不得迈着伤腿,带着郑簠一块,亲自送小黄门出了郑府。 一路瞧见姜灼行路不便,小黄门不免关心了一句:“女郎这腿何时能得好?” “已然好多……”姜灼笑了笑,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有马车在府门外停了下来。 没一时,有人从车上跳下,姜灼倒是认得那人,乃是魏将军府的管事。 瞧见姜灼在门口站着,管事眼睛一亮,上前道:“姜大夫,真让在下好找,方才去郑家药铺打听,说您一直在府中,这会子不知可得空,魏夫人有急事,请您过去一趟。” 小黄门瞧见姜灼这是有事要忙,招呼一声便上马而去,而郑簠瞧见是上门求医的,免不得跟对方拱手道:“对不住啊,我家女郎腿伤未愈,怕是不好出诊的,不如让在下为您寻药铺的其他大夫?” 对方听得一脸的为难,犹豫了半天,姜灼这下倒有些不忍,反回头对郑簠道:“管家,将军府本与咱们相厚,若非急事,人家也寻不到咱们,我便去瞧瞧也无妨的。” 郑簠知道姜灼一向心软,也没奈何,干脆将自己娘子唤了出来,只说总得有人陪在姜灼身边才好。 郑家娘子很快过来,手上还提了姜灼被掳之时,丢在马车上的医箱。 瞧着自个儿许久不见的医箱,姜灼不免心下感慨,郑簠忙道:“这是我特意给女郎留着的,自女郎随郑公来到长安城,我便瞧这医箱与您形影不离,您出事之后,我就想啊,说不得等到哪日女郎回来,还能用得上。”说到此,郑簠又是落下老泪。 “这老头子,女郎紧着替人瞧病,你倒在这哭起来,可不是不晓事?”郑家娘子不免在旁边取笑了一句。 其实姜灼也被招得红了眼眶,不过得到郑家娘子提醒,忙擦了擦泪,少不得由人扶着,坐上了魏府马车。 待进到魏将军府,管事直接领姜灼等去了正院,瞧着还挺着急,只当姜灼问他魏夫人到底是何症状,那管事却又支支吾吾,无论如何也答不出来。 不过等瞧着魏夫人,姜灼却看不出她身上有何不妥,除了眉头稍有些不展。 “听老身媳妇说了,女郎这一回遭了大难,竟在外漂泊多日才得回来,老身瞧着你这腿……”魏夫人忙叫人扶了姜灼坐到长榻上,两人相对而坐:“倒是女郎吃了苦。” “多谢夫人垂问。”姜灼回道。 “所以老身说吗,女郎家呀,要紧的是嫁个靠得住的男人,才能得了安稳,至于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的,也不知何时,便遭了大难。”魏夫人忽地感慨道。 姜灼不免笑笑,不明白魏夫人这话如何扯到荣华富贵上去了。 第546章 “日后女郎可有何打算?”魏夫人继续说着,不过这会子姜灼却已然瞧出来了,魏夫人神色忐忑,后头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一直不敢说。 “方才宫中来人传谕,小女不日便要进宫了。”姜灼忙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魏夫人口中答着,神色却显得心不在焉。 此时姜灼心中越发纳罕,再瞧了瞧左右,按理说这府中乃魏少夫人当家,自己过来,魏少夫人定是知晓,少不得要过来一见,却不想,到这会子了,也未见她身影。 “夫人身体最近可好?”姜灼想了想,还是问道。 “倒是无事。”魏夫人这时回道。 姜灼不由摇头,又问:“少夫人同小郎君可也安好?” “那个……”魏夫人迟疑了许久,才道:“我家媳妇这几日带着敏儿回了娘家,并不在府中,当也安好吧!” 姜灼“哦”了一声,再无话可问,只等着魏夫人自己揭了谜底。 这会子魏夫人突然从长榻上站起,随即便搓着手,在姜灼面前走了好几个来回,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夫人,有话请讲吧!”姜灼叹了口气,这位魏夫人一向心思简单,没什么主见,如今瞧她这模样,定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才会纠结成这样。 魏夫人终于站住,这时上前一把拉了姜灼的手道:“女郎,这会子也只能指望你救命了!” 穿过魏将军府花园,魏夫人领着姜灼一行人往一处院落走去。 郑家娘子一路扶了姜灼,倒是小声问道:“女郎,您真要管那事儿?” 姜灼点了点头,心下却有些苦笑,觉得自己也是糊涂,方才魏夫人在那折腾半天,她却一直没猜到,全是因为魏菓瑶,也难怪这府中瞧不见了魏少夫人,想是魏夫人自作主张接回了魏菓瑶,魏少夫人践行当日所言,定不与魏菓瑶共处一府。 若早点明白过来,姜灼恐怕会转身就走,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然而魏夫人后来眼巴巴地瞧着她,神色中甚是无助,不过几个来回之后,姜灼只得心软了。 “女郎肯捐弃前嫌,老身感激不尽。”魏夫人这时站住脚,回头又哽咽地说了一句:“当初之事,你就瞧在她下场不好的份下,放过吧!” “夫人,我尽力而为,却未必能救她。”姜灼低下头,避开了魏夫人的目光。 魏夫人唉了一声,在前头又走几步,便到了魏菓瑶的院子外。 姜灼这才发现,院门外不但守着人,更是上了重锁,倒像是怕魏菓瑶会逃脱一般。 见到魏夫人过来,有人上前,立时将那锁打了开来。 魏夫人带着姜灼等人走进门内,却不急于上前,只道:“瑶瑶被送回来之时,已然被折磨得没了人形,骨瘦如柴不算,便是连阿爹阿娘都认不得了,成日里,只知道笑,话都说不得。” 姜灼点了点头,不免问:“夫人是想让小女治她这颠症吗?” 未想魏夫人却回道:“女郎竟不知,如今阖府上下,无人不嫌弃于她,老身也是灰了心,如今人傻,便傻了吧,这会子糊涂着,怕是还想不起之前那些苦痛之事,若醒来了,还不知她想到以往,能不能活得下去。”说到此处,魏夫人便开始垂泪。 只此时满院之中,竟是无人陪魏夫人落泪,皆因这魏菓瑶行恶太过,引不得人去怜悯于她。 “那不知夫人让小女过来……”姜灼诧异地问道。 “瑶瑶这身上有些隐症,”魏夫人颇为无奈,之后也说不下去,只道:“不如女郎随我来,想来你一瞧便知。” 不一会,众人便进了屋内。 此时,里头并不见魏菓瑶身影,只在床边站着两个粗壮些的嬷嬷,而床前帘幔低垂,想来人这会子就躺在里面。 姜灼正要上前,却被郑家娘子一把拉住,脱口道:“女郎小心些,莫被她打了。”想是郑家娘子怵着魏菓瑶会发疯。 魏夫人此时已经先到了近前,叫嬷嬷们将帘子打开,这才抽抽鼻子,有些带了哭腔地道:“放心吧,这孩子不伤人的,她如今这样子,也伤不着人了。” “无事,我瞧瞧去。”姜灼拍拍郑家娘子的手。 一个嬷嬷已然搬了一个绣墩放到床前,姜灼由郑家娘子扶着坐下,跟过来的医女忙取了脉枕放到床边,人却不肯离开,大概也是提防着魏菓瑶会动手。 姜灼随便扫了床上之人一眼,却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若非进了魏菓瑶的院子,若非魏夫人说这是她女儿,姜灼根本就认不出,床上看着只一小团的人,便是当年那个刁蛮霸道、颐指气使的魏菓瑶。 面前这张脸,眼窝深陷,两颊竟是塌了,肤色黑黄粗糙,竟如老妪一般,这会子人躺在床上,已然没有一丝生气可言,便如具骷髅般却也不动,瞧着瘆人得很。 姜灼将手搭在那几乎只剩骨架的腕上,诊了许久,不由倒极一口凉气,随后道:“夫人,可否掀开被褥,让小女瞧瞧?” 魏夫人点头,坐到床边,亲自为魏菓瑶掀开了被褥,姜灼仔细瞧了,肚腹平坦,并无异常。 “这孩子回来之后,便被扔进城外庄子里,她阿爹同阿兄尽是不肯管,后来老身去瞧她,人已然病入膏肓,只得在附近寻了个大夫来瞧,那大夫说是气滞经闭之症,还开了通经破血之药,又打了保票,十剂即可痊愈。 姜灼直摇头,可见魏菓瑶是遇着了庸医,也是雪上加霜。 “可后来方服下四剂,人就疼得在床上直打滚,自此水米也进得少了,常常昏厥,老身不敢再叫她用这药,又去另寻了大夫,谁想竟是遇到了骗子,居然诬陷瑶瑶是有了身孕,”魏夫人显是被气哭了:“老身也是无法了,后来瞅着老将军出征,老身便去将瑶瑶接回来,正好听得女郎回来,便想着请你过府一治。” “夫人,恐怕……魏女郎确实怀孕了。”姜灼直言道,原来她方才诊得魏菓瑶左关滑数极虚细,两尺重取虽无力亦不绝,竟是孕脉无疑,且已然有四、五月了。 第547章 魏夫人倒是未将姜灼也当成骗子,听了她所言,坐在魏菓瑶床边痛哭一场之后,魏夫人也就接受了这事实,随后一句便是,请姜灼帮着想个法儿,将魏菓瑶肚中孽胎给弄掉。 这一下,姜灼愣住了。 对姜灼而言,胎儿虽未落地,却也是一条性命,她无论如何做不出夺人性命之事,自然毫不犹豫地冲着魏夫人摇一摇头。 “老身不会难为女郎的,”魏夫人明白这是人家不肯,随之哀叹一声,瞧了一眼床上的魏菓瑶:“算了,瞧着她这身子骨,这孩子也未必能保得住,就让它自生自灭吧!” 姜灼半天不曾言语,此时却在纠结了。 以魏菓瑶目前之状况,这一胎怀得并不容易,且之前又遇到庸医,服下了活血伤胎之药,如此更如雪上加霜,再不医治的话,恐怕不仅孩子不得保住,连魏菓瑶也命不久矣。 若是别的病人,姜灼自是毫不迟疑地开了药,可床上躺着的这女人,竟只能用心狠手辣、作恶多端来形容,如今连她嫂嫂和侄儿都躲得远远的,还不是怕她害人之心不死吗? 可是身为大夫,眼瞧着这便要一尸两命,姜灼又着实做不出这等袖手旁观之事。 魏夫人这时起身,对姜灼道:“可否请女郎开些药来,叫大人好过一些便是,至于孩子……就不管了。” 姜灼愣怔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瞧见魏夫人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夫人,不如……救吧!” “啊?”魏夫人显是未明白姜灼之意。 “小女是说,母子一体,若要救,总得一块救的,否则,这一大一小,谁都活不成了,”姜灼又瞅睛眼床上之人,叹道:“小女自当尽力而为。” 魏夫人一时又是泪如雨下,直点了头道:“那便拜托女郎了。” 倒是旁边跟着姜灼的郑老娘子同医女,皆是不解地看着她,大概未想到,姜灼居然捐弃了前嫌,竟真要救当日差些害了她的女人。 既是说要尽力,姜灼少不得又上去把了脉,思忖片刻之后,开了安胎的十全大补汤,即党参、茯苓、当归身、炮姜、炙黄芪各三钱,白术、炙甘草、油桂、五味子、杜仲各二钱,白芍、附子、川断各二钱半,再加熟地三钱半,升麻同砂仁各一钱半,以水煎服。 等接过方子,魏夫人自是大松了一口气,催着叫家中奴仆赶紧去郑家药铺取药,又亲自陪着姜灼出府。 毕竟对方是长辈,姜灼倒有些过意不去,一路总在客气,请魏夫人莫再相送。 魏夫人却是不听,拉着姜灼的手,边走边道:“多谢女郎这般心胸开阔,如今竟还肯怜惜那丫头。” “唉,”姜灼却是说了实话:“夫人,魏菓瑶当日如何算计于我,想必您也是知道的,小女不敢自称心胸宽广,只是病人就在眼跟前,小女放不下做大夫的本分,魏菓瑶……便让她好好将养着,自此之后,小女恐怕再不能过来瞧了。” 这话叫魏夫人脸上一红,叹道:“老身自是明白,女郎已然做到仁至义尽,待得过些日子长欢回来,自要让他向女郎登门致谢。” 姜灼笑了一笑,见已然快到了门口,又道:“夫人,不如请回吧?” 未想魏夫人这时拉紧了姜灼的手,面露为难地道:“女郎,老身其实还有一事相托。” 这会子姜灼也反应了过来,心下却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 魏夫人领了姜灼到东首游廊上坐了,然后禀退众人,才道:“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只女郎向来与长欢夫妻相厚,这府中之事,想来你该听说的,也听到了不少。” 一时姜灼只得听了,然后便瞧见,魏夫人眼圈竟又是一红。 “如今老身也寻不着别人,唯有求女郎来帮这个忙,”魏夫人大大地叹一口气,道:“你前些日子不在长安城,想是不知道,瑶瑶奉旨回来,老将军竟是连长安城门都不许她进,只在城外置了所庄院,让她一个人守在那儿,长欢竟也不懂事,我让他跟老将军说情,这孩子竟口口声声地道,若瑶瑶踏进这将军府一步,他便带着妻儿另立府邸。” 此事姜灼其实早有耳闻,今次听了,倒也不感到诧异,只感慨魏夫人爱女心切,却是到如今都想不明白,为何家人要对魏菓瑶这般冷漠。 “可女郎这会子也瞧见了,瑶瑶病到这般地步,若我这做阿娘的不管,竟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魏夫人抹了抹老泪:“那父子二人出征之后,我就同媳妇商量,不如接瑶瑶回来,到时他们父子回来,瞧着事已至此,总不能再将人赶走,结果她竟百般不乐意,当时老身也气极,训了媳妇两句,竟不想,这不孝的孩子,居然抱着敏儿便回了娘家。” 姜灼长嘘一声,不免问道:“夫人可是要小女去帮您劝少夫人回府?” “你们一向交好,女郎帮着说说吧?”魏夫人一脸的无奈:“转眼已然好些时日,那娘儿俩一直不肯回,老身也是毫无办法,派人去请,得来的全是托辞。” “夫人,此事……”姜灼倒真想劝,不过要劝的是魏夫人:“少夫人虽瞧着做得过了些,只夫人您也有儿有女,自当知道少夫人护子心切,当日小女亲眼所见,魏菓瑶听信王瑜芙馋言,竟忘了远近亲疏,对少夫人施以拳腿,差些害人丢了孩子,于少夫人而言,魏菓瑶怕是不亚于仇人,且我早便听少将军说过,但得魏菓瑶入府,便要阖家搬出去,少夫人自要听夫君的,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就不管瑶瑶了不成?”魏夫人又是哭了。 姜灼也是无奈,只得道:“此是魏府家事,小女真得不好胡乱插手,不过夫人想必也是记挂着小郎君,他日若小女能见着少夫人,自会与少夫人说说,让她们母子得空回来瞧瞧您,可好?” 听到姜灼这么一说,虽不完全称魏夫人心意,倒也叫她心情缓和了一些。 郑府草庐之中,此时听得郑家娘子说,姜灼竟是去魏将军府帮那魏菓瑶瞧了病,谭嬷嬷立时怒极。 第548章 姜灼倒是乖乖听着教训,谭嬷嬷这边要气得跳脚,只骂她滥好人,居然出手去救仇人,真真就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傻子,照此下去,显是这亏还没有吃够。 这边姜灼并不反驳,只由着谭嬷嬷撒气。 倒是宝儿跟姜灼贴心,瞧着姜灼绝不吭气,一副逆来顺受模样,少不得上前护住她,反倒对谭嬷嬷道:“大家伙都知道,师父天生菩萨心肠,这便是她的好处,嬷嬷莫要骂她了!” 谭嬷嬷好笑,指着师徒二人道:“如今可好了,你们倒是师徒一条心,合起伙来气我,我便等着瞧吧,女郎终有一日要带坏了宝儿,到时宝儿你竟是哭,都不知往哪儿哭去!” 由着谭嬷嬷说了好一会,等她终是累得骂不动,想是气已消了大半,姜灼这才笑着站起,少不得扶老携幼,三人一块去了阿青住的院子。 阿青如今已然出了月子,平素里倒是由谭嬷嬷同郑家娘子一块照应着,后来郑簠又寻了一名乳母过来,姜灼她们到时,两个孩子刚睡醒,且已吃饱喝足。 待瞧见姜灼进来了,阿青自是迎上前,别的不管,先去瞧她伤腿,问道:“女郎这伤未愈,方才听郑大娘说,竟是出诊去了,如何这般不爱惜自己?” “如今我这腿已然没了大碍,倒该多走动些。”姜灼笑道,随即便上到床前瞧两位小郎。 想是阿青怀孕之时,因着赵捕头之事,受了刺激不小,腹中胎儿多少跟着挨了苦,姜灼从胶东回来,便瞧出来,虽孩子已然满月,却面黄肌瘦,气色虚馁,哭声也极低微,听得阿青说,平素连乳食也用得少。 阿青本就是个闷闷的,有话放在肚子里,并不肯讲出来,谭嬷嬷同郑家娘子又未瞧过这些,所以只当孩子体弱而已,而那会子大家伙一心顾着姜灼的事,连药铺都关了张,人几乎全跑了出去,竟是谁都不知阿青孩子出了不妥,直到姜灼回来诊过,众人才知,原来这两位小郎竟是胎元不足,患了脾虚之症。 姜灼不免责怪阿青轻疏,瞧过症状,遂开了桂附四君子汤合当归补血汤加味,用党参、茯苓、油桂、附子、枸杞子,以水煎了,取酒杯分次给孩子徐徐饮下。 说来这方子真是灵验,一个日夜之后,孩子病状便减轻不少,再投一帖之后,孩子已经大好,乳食进得也多了,如此气血充足起来,孩子竟一日比一日壮实。 这会子小郎君们躺在床上,皆是醒着在,想是刚进过食,心情亦是不错,各伸着两只小手直比划,时不时还吧咂几下小嘴,倒是有趣得很。 姜灼逗着孩子正玩得开心,倒是郑家娘子走进来,瞧见姜灼到了,不免打趣地问道:“女郎可是被嬷嬷教训完了?” “大娘也要取笑我么?您可别再说了,免得勾得嬷嬷火起,又要冲我啰嗦。”姜灼回头笑答一句,还特意瞧了一眼谭嬷嬷。 郑家娘子捂着嘴直乐,不免道:“其实嬷嬷您没去瞧见,方才在魏将军府,咱们女郎做得真真大气,比男子也不输些,倒叫那位魏夫人一脸羞惭,竟是将咱们女郎亲送出了府。” 谭嬷嬷想是刚刚说得已然口干舌燥,这会子也懒得同姜灼计较了,摆了摆手道:“女郎就是个傻的,竟是叫人没有奈何的。” 阿青这时坐到床边,疼爱地抚了抚姜灼的头发,道:“女郎这傻,犯过一次便算了,日后莫要再如此。” “晓得了,”姜灼回了一句,不免岔开话道:“嬷嬷,一早宫中来人,已然说定了,后日我便回太医院,嬷嬷有这功夫念叨我,还不如紧着帮我收拾些,到了宫里,可没有嬷嬷疼我了!” “这么快?”谭嬷嬷吃了一惊,只问:“女郎这腿……” “无事,我也想回去了,竟还有事没有了呢!”姜灼笑道。 自上回秦宴提到天禄阁送去的医案之中,姜灼心内便盼着能早早回去,只想尽快揭开这桩冤案,也好让阿爹阿娘,还有义家上下能得个清白。 “何事未了?”谭嬷嬷脱口而问,却又不由地瞧了阿青一眼。 阿青这会子也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问道:“莫非女郎竟还想着圣……” 姜灼咳了一声,示意阿青,屋中还有别人在,阿青果然猛地停住,却依旧眉头紧锁。 瞧着两人投过来的担忧目光,姜灼也只笑笑而已,并不肯同她们解释。 因着明日便要进宫,姜灼这日一早起来,便带了宝儿一块来了郑家药铺,自是有些事要同郑柯交代。 花厅之中,郑柯将帐本递到了姜灼跟前,感慨道:“如今外头那些风波尽是了结,只盼着日后天下太平,咱们能好好将郑家药铺开下去。” “郑家药铺能得今日,多亏郑柯你照应周全。”姜灼瞧着帐本,少不得赞道。 “郑柯不敢当,倒是女郎这些年,对郑家药铺上上下下待如亲人,大家皆感激不尽。” 姜灼笑道:“算了,咱们都是自己人,也用不着谢来谢去,反倒生分了,只我明日便回太医院,这郑家药铺依旧拜托各位,至于开分铺之事,还请你多费心,当日洛夫人同我提及时,我也觉得,在胶东再开一处郑家药铺,倒也是桩好事。” “此事交给郑柯便是,”郑柯自是应下,随后又感叹:“郑公过世之后,这郑家药铺被郑或抢去,我那会子真是心灰意冷,干脆回去做了农夫,根本想不到,这日后还得重新回来,又随着女郎一块,将这郑家药铺办得如此红红火火,再往后,竟是要开到胶东,郑公在天有灵,终可瞑目了。” “转眼间,好些年过去了。”姜灼也跟着一叹,这好些年,竟是经历过千万闪坎坷,叫人回想起来,唏嘘不已。 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倒是有人来报,说是魏将军府的少夫人竟是亲自登门了。 姜灼不免一喜,立时起身,一跛一拐地便迎了出去,半道上,倒是与来客碰了个正着。 第549章 魏少夫人许久未见着姜灼,一下子瞧见她,又走路这么不稳当,立时眼圈便红了起来,上前扶了她道:“你怎得竟出了这事,如今想来,还得怪我们夫妻,谁想到你出了魏府未几时,便被……” “少夫人也是谐趣,合着当日是您叫人掳了我不成?还有您这般自己揽事儿的!”姜灼不免说笑道,又瞧见后头由乳母抱着的魏敏,少不得走上前,拉了拉他的手。 一岁多的孩子竟有些认生,见姜灼到了跟前,魏敏居然立时将头藏到乳母怀中。 既是有客登门,姜灼少不得将人迎进花厅之中,又叫郑柯赶紧送上茶水果子,想了想后,自是派个医女寻来了宝儿,也是为不能冷落了小客人之意。 宝儿过来,应着姜灼的话,规规矩矩地给魏少夫人行了礼,倒是妥贴得很,不免引来了几声赞叹。 魏少夫人干脆把这孩子拉到近前,摸了摸她的脸道:“早听说灼灼收了一个小徒弟,今日才算瞧得,原来竟这般粉雕玉啄,可是你们郑家药铺着实会养人呢!”说着,便直接将手上一副镯子拔了,塞到宝儿手中。 姜灼客气两句,便叫宝儿收下,随后将魏敏抱到了怀中,笑道:“少夫人切莫这般夸她,这孩子会开心坏的!” 这会子想是熟了一些,魏敏倒是乖乖地靠到了姜灼身上。 宝儿先时还装模作样地扮着矜持,只到后头瞧着魏敏虎头虎脑长得可爱,少不得摸摸他的手,又拉拉他头上的小揪揪,最后竟干脆冲着魏敏扮起鬼脸,一时将个周岁的孩子逗得咯咯直笑。 一旁魏少夫人瞧着有趣,不免道:“家中有个小女郎果然讨喜。” 倒是这时姜灼突然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再一低头瞧时,原来是魏敏一高兴,居然尿了出来,不由也是忍俊不禁。 这一下魏少夫人颇为过意不去,忙叫乳母把孩子带到旁边去,又愁姜灼身上衣裙被沾湿,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妨事的,”姜灼笑道:“说来童子尿竟是可以入药,就这般吧,说不得淋了这些,我这腿明日便好些了,回头我还得谢谢小郎君。” 早有医女瞧见,不一时便送来一条暗花细丝褶缎裙,赶紧给姜灼换上。 折腾了好一时,姜灼终是笑着问了句:“少夫人,今日可不就为了来串门子的吧?” 听到姜灼这么一说,魏少夫人笑起来,道:“亏得你问,光顾在孩子身上,竟忘了正事,”说罢,便凑到姜灼跟前,道:“我总觉得是又有了,这会子过来,只叫你帮着瞧瞧。” “少夫人竟不早说的。”姜灼也是抚掌乐了起来,随后便取来脉枕。 过一时,魏少夫人竟一直瞧着姜灼未挪开手,不免有些着急,自是问道:“可瞧出些什么来?” 姜灼咳了一声,才道:“如此,便恭喜少夫人了,果然是滑脉,且这胎坐得稳。” “哈哈!”魏少夫人一时激动,竟大笑起来,道:“我便觉得,灼灼定是送子观音转世,前几日我身上有些不对,却不肯听阿娘之言请外头的大夫来瞧,就为着听你说这一句准话,如此我便心定了,只是,不知是男是女?” 倒是姜灼笑问:“少夫人已然有了小郎君,还在乎男女吗?” “如此,我便不问了,”魏少夫人眨了眨眼道:“无论小郎还是女郎,我们夫妻都欢喜着呢!这会子就当是个念想,等到瓜熟悉蒂落再说。” 姜灼自是点头,随后又叮嘱了魏少夫人些禁忌,却并不准备为她开药:“少夫人如今身子康健,暂无需外力所为,只安心养胎便是。” 魏少夫人此时心情好得不得了,这会子跟她过来之人也一一上前,同她道起贺来。 姜灼在旁边瞧着,竟不由想起魏夫人所嘱,今日遇着了正主,只这闲事,她到底管还是不管呢? “在想什么?”开心够了之后,魏少夫人便瞧出姜灼似有心事。 听得魏少夫人在问,姜灼倒是猛地抬头,迟疑了一下,终是道:“少夫人可曾听说,昨日我去了贵府。” 魏少夫人一怔,随即笑了笑:“倒无人说与我听,如此,想必你已然知道发生了何事?” “是啊,魏夫人派人为寻,又领我去瞧了魏菓瑶。”姜灼坦言相告。 “那个疯子这会子怕是半死不活了,对不对,”魏少夫人不由冷笑道:“这人我便当她死了,也不耐烦去看什么笑话,倒是听夫君说,她已然失了神志,不成人形。” 姜灼想想,对宝儿道:“宝儿,既为主人,便带着魏小郎同大家伙到咱们药铺转转?” 宝儿自是高兴地应了,拉着已然换过尿布,一身自在地趴在乳母怀中的魏敏,一块出了屋去。 等花厅中再无旁人,姜灼才道:“魏菓瑶有了身孕。” 听得这么一说,魏少夫人先是吃惊,随即面露嗤笑地道:“倒是不用瞒你,听得说,魏菓瑶是直接从匈奴军中被带出,竟是做了营妓,只活该她如此,却是丢尽了魏家的脸面,当日魏家老少想着法儿不许她和什么亲,未想这疯子非要信王巍父女的鬼话,落到这般下场,真乃自已寻的,怨不得别人。” 姜灼不免心下摇头,又道:“小女把过脉,瞧出胎儿也有好几个月子,只是到如今还未显怀,倒是魏夫人救女心切。” “别是你还真给她治了?”魏少夫人盯着姜灼道。 “无论如何,两条性命在眼前,小女做不到见死不救的。”姜灼无奈地道。 “你便傻吧,”魏少夫人直叹气:“你可想过,若是你落了难,以魏菓瑶那般非人的心肠,不但不会救你,反而直接踹上一脚,夫人可是告诉你了吧,我带着敏儿已是搬了出去。” 姜灼点头:“自是听说了,少夫人做得也未必不对。” “这话还算中听,你做好人,可别拉着我,”魏少夫人有些气哼哼地站起:“那疯子一日留在府中,我们母子一日便不回,正好等老将军同我夫君回来,一块寻个说法。” “魏夫人也是糊涂了,我当日劝了她几句,也不知她到底能不能明白,”姜灼叹道:“所谓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这魏菓瑶以后是生是死,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第550章 这日一早,姜灼便进了宫。 太医院藏书楼中,秦宴带着一名药童,将三只楠木箱子,从里头库房一个个搬了出来,随后冲着正同方太医站在一块说话的姜灼道:“姜太医,想来在下不辱使命,终是将这医案送到你面前。” 方太医不免诧异地问:“这些医案,倒是于姜太医这般重要?” “确实如此啊!”姜灼笑答,蹒跚地走到箱子前,慢慢蹲下,从怀中掏出帕子,将箱子上的浮灰小心扫去,这才郑重其事地打开来。 这会子方太医也上到近前,弯腰从里头取出一份纸帛,瞧了瞧,竟叹了一声:“义太医令除了医术高超之外,还有一笔叫人倾羡不已的好字,一晃二十年过去,如今再看,这才明白字如其人,如此有风骨之人,如今竟是少了。” 姜灼一愣,扶着箱子起身,到方太医旁边去看,原来上面记载着某位娘娘的平安脉案,上面书写工整,且记录详尽,竟是一点细枝末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最后落款上的用印,果然是“义正元”。 瞧着那一笔遒劲又不失风雅的手书,姜灼的斗大泪珠控制不住落了下来,差一些便要落到纸帛上,还是姜灼转身得快,才未得惊动了方太医。 “女郎……”秦宴在一旁却瞧得清楚,不免有些诧异,但见姜灼背过身去,也明白出她不想教人瞧见,倒也立时闭了嘴。 方太医却无所觉,一心在瞧医案,这会子倒来了兴致,口中道:“义太医令在太医院浸淫多年,留下医案无数,说来医术造就,堪与医圣并驾齐躯,只可恨遭人陷害,到如今依旧沉冤未雪,如今便是太医院之中,知道他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倒是在下也未听说过这一位。”秦宴搭了搭腔,慢慢挪到方太医跟前,倒像故意挡住他的目光,免得让人瞧见,姜灼此时竟又落下泪来。 方太医又取了几份医案瞧过,不免又是一阵感叹:“姜太医,你当初为尊师所集之《医圣经方》,老夫瞧着竟是极好的,若是日后得空,莫如你将这些医案也整理出来,对后世的大夫,或也是个襄助,你意下如何?” 此时姜灼已然好多,冲着秦宴点头谢过后,走到方太医跟前,自是郑重地应下:“下官遵命!” “只是可惜,如今义太医令还是罪臣身份,便是将其医案集结成册,怕也不得为他正名,”方太医不免又叹息了一声:“只恨当日他无辜被牵连入了废皇后一案,否则也不会落到这般下场,竟不知何时才能得还了清白,少不得……” 方太医似乎若有所思,没一时,却又能大叹几声,这才出了藏书楼。 姜灼慢慢走回箱子旁边,跪于一侧,小心地从里头取出一份医案瞧了起来,秦宴在一旁,好生瞧了姜灼几眼,神情当中尽是迷惑。 “女郎似有心事?为何……哭了?”秦宴站在不远处,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姜灼缓缓抬起头,虽眼眶还有些红肿,不过神色已然平静下来,想了想,含糊地道:“无妨,只是突然想起一些前事,自是与我师父有关,所以才会激动了些。” 秦宴倒也容易糊弄,“哦”了一声,便未再追问,也取出几份医案瞧过,然后道:“方太医所说的,为这位义太医令集册之事,在下倒也赞同得紧,不知姜太医觉得,何时得开始,我愿助一臂之力。” “如此多谢秦太医,不如……就此时吧!”姜灼回道,瞧了瞧面前的箱子,心中唷道,真相当是就在其间,今日便要由她这个义家女儿,亲自地寻出来。 阿珠过来之时,姜灼已然瞧见了一份沈妃当日患上产后颠的医案,阿爹记得清楚,乃是“心脾本虚,妄思妄想致心神不宁,用安神定志丸倍人参加归芎主之”。 姜灼想起,当日许良人便曾提及,许皇后头一回遭人发难,便是被诬向沈妃施了巫蛊之术,才致沈妃发疯,后来沈妃被阿爹给治好,或许是那时,义正元便不知不觉得罪了某些人。 “姜姐姐。”阿珠站在藏书楼门外,伸头往里瞧着,却似不敢进来。 姜灼一抬头,瞧见是阿珠,不免朝她招了招手,笑道:“还不进来!” 阿珠迟疑一下,这才提起裙裾,小心地踏进楼中。 “原来这便是藏书楼?”阿珠赞叹不已,眼睛这处望望,那处瞧瞧,竟不知看哪儿好,一脸的艳羡,却又有些局促。 “你怎得这会子过来了?”姜灼将阿珠拉到身边坐下,看了她好半天,到后来摸了摸阿珠的头发:“我在宫外也听说了,王庶人锦香殿那一场大火,阿珠竟是死里逃生。” “姜姐姐竟知道了,”阿珠眼睛一亮,笑道:“奴可是命大?” 姜灼点了点头:“还是魏长欢将军同我说的,他还夸奖阿珠机警,不但自己逃过一劫,到后来又立了大功,揭出王瑜芙竟是混淆视听,与外人合谋,只为逃避惩罚。” “可不管怎么说,总是有人因我而死,”阿珠这时却又眼神一黯:“若是那碗奶酪是奴喝下去……” 瞧着阿珠这后怕的模样,姜灼忙安慰道:“想来便是你命不该绝,所谓否极泰来,以后莫再想那些了,你当时又不知奶酪中被下了毒,又与你何干?” “我听武大人说,姜姐姐在外头遇到的凶险更是吓人,竟是被王庶人掳了去,老娘娘们听到这些之后,一个个都给吓哭了,好些日子没缓过劲来。”阿珠又抬头瞧向姜灼。 姜灼这时笑了:“如此想来,咱俩倒算得上一对,大难不死,日后少不得是有后福的,”说到此,姜灼不免又道:“说吧,过来有何事?” 阿珠一时倒羞笑了起来:“瞧我真是太笨,方才武大人给老娘娘们送例钱,提及姜姐姐今日回太医院,她们便嚷着要见您一面,这才派了奴来,方才尽顾着长吁短叹,居然将正事忘了。” “如此,倒是该去瞧瞧她们,”姜灼放下纸帛,随即将手递给阿珠:“小丫头,借你之力,便扶我一把吧!” 第551章 待瞧出姜灼腿脚不便,走路还一跛一跛,阿珠差点就哭了出来,自是应着姜灼的话,去寻了她的药箱背上,然后扶住姜灼,抽着鼻子哽咽道:“早听武大人说了,姜姐姐的脚竟是伤着,未想还会这般厉害。” “如今早已好多了,”姜灼倒笑起来,嘱咐阿珠擦了泪道:“你竟不知,当日我可是在船上一动不动躺了好些时日,真是受罪不小,如今想来,倒是更能体会病人之苦,对了,阿珠,如今可还在瞧医册呢?” 阿珠忙点头:“姜姐姐给的医册,奴瞧着仔细着呢,虽不敢说倒背如流,却都记在了心上。” “便知你是聪明上进的,如此甚好,”姜灼拍了拍阿珠扶着自己的手,不免又问:“如今你待在何处当差?” “王、许二位娘娘给求了情,武大人暂且让奴在太妃殿服侍着,只说日后再行安排。”阿珠回道,又不由自主地瞧了瞧藏书楼四周。 姜灼一时倒猜出阿珠的念想,便道:“若你愿意做医女,回头我便去问一问方太医,有什么法子,可调你过来?” “真的?”阿珠差些高兴地要蹦起来。 “不过这事我可做不得主,只能帮你问过,也未必能得成,再有啊,待会子到太妃殿,我可还得考考你,若是你这些日子没什么长进,”姜灼故意哼了一声:“我才不耐烦管你这闲事。” 到了外头,正好瞧见一位姓田的医女经过,因腿脚不便,姜灼少不得麻烦人家跑一趟,去跟方太医说上一声,自己准备去太妃殿,随后便同阿珠一块,在院中等着回信。 未想这会子阿珠也不说话了,竟闷着头,口中还念念有词。 姜灼先是不解,等后头听清楚阿珠正在背药经,竟是不由莞尔一笑,心道这孩子居然与秦宴有得一拼,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医痴,看来对自己方才的话,她竟是上心了。 没一时,去带话的田医女回来,说是方太医已然应下了,还特意安排了轿子,说是姜灼腿脚不好,叫人送她过去。 姜灼赶紧辞谢,只道自己已快痊愈,倒该多走动些,不想麻烦人家了。 田医女却笑道:“太医令吩咐下来的话,姜太医若是不听,可不就是违命不遵吗?” 见人都这么说,姜灼还真不好再拒,少不得又谢过。 田医女陪着姜灼、阿珠两个到了太医院门外,等轿子的功夫,不免聊起闲话来:“姜太医离开宫中好些时日,虽说期间差些出了大事,不过说来,也是有弊有利。” “田姐姐如何这般说呢?”姜灼笑着问道。 “且不知呢,您走之后没几时,因为那个王庶人,宫中竟是被闹得乌烟瘴气,”说到此,田医女压低声音道:“圣上当日为钳制住王巍,使出缓兵之计,索性封那个王瑜芙昭仪之位,一时之间,那毒妇倒是风头无两,太后娘娘本就是个和善的,圣上又似乎听之任之,那会子,王庶人差点就当自己是皇后娘娘了。” 对于这一段,姜灼尚未听说过,想来也是王瑜芙最后的疯狂。 田医女本就认得阿珠,此时少不得指着她道:“王庶人的德行,阿珠可是知道得真真的。” 阿珠低头叹了一声:“王庶人心气儿极高,许良人曾说过,她便是第二个沈妃,不过说到底还不如人家,沈妃好歹得宠有子,真真正正地差点摸到皇后之位,倒是这位王庶人,满心全是妄念,还生生将锦香殿变成了冷宫。” “太妃殿的老娘娘们倒是看得极准,”田医女掩嘴笑道:“王庶人得不着宠,便要在宫中夺权,手伸得可长了,姜太医刚回来,不知瞧没瞧见,咱们这儿少了好几位呢!” 姜灼早上一回太医院,只叫药童和医女帮着放了行李,此后便一直待在藏书楼,对外头事竟是半分不知晓。 “姜太医,您同屋的房医女,竟是出了事,想来您也不知吧?”田医女又道。 “房医女?”姜灼不由吃了一惊:“好端端地,她怎会出事?” 不一时,姜灼的轿子停在了太妃殿的阶下。 由阿珠扶着下了轿,姜灼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禁不住在心中叹息,还在想着方才田医女的话,她无论如何想不到,房医女竟然会落得了这般下场。 她此时才知道,房医女之后居然投靠了王瑜芙,甚至王瑜芙还供出来,她下毒害人的药,竟也是房医女取来给她的。 姜灼心里竟是翻腾个不停,当日她进了太医院,与房医女共处一室,平素也是互相照应着,倒算是上亲厚,房医女话虽不多,不过毕竟在宫中日久,心里倒是有些成算,竟不知为何会一时糊涂,走上了王瑜芙那条歪路。 圣上虽不追究,只将房医女赶出宫中了事,不过如此一来,她这名声竟是毁了,后头日子竟是不好过的,想来在宫中熬了这些年,她真是何苦呢! “你这丫头倒是命大,居然活着回来了!”许良人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近前,左左右右地打量了姜灼好一会,最后问道:“你这腿,可不会就此瘸了吧?” 这会子王选侍还有几位老娘娘也气喘吁吁跟过来,口中道:“许良人这回蹿得倒快,竟不招呼一声,可是存心跑咱们姜太医这儿卖好的!” 说着众人便蜂拥而上,把姜灼围在了当中。 待王选侍同阿珠一左一右地扶了姜灼到殿外游廊长椅上坐下,少不得大家伙七嘴八舌地,要问姜灼这些日子在宫外的经历。 姜灼想了想,省去了北疆那一段,只说自个儿在军营当个几月的军医,随后将要奉旨回宫之时,却不意被王瑜芙带人掳了去,这期间受的虐待自是省了去,姜灼只提最后被冯嬷嬷所救,然后一路坐船流落到了胶东,接下来得遇胶东王救助,才能回家长安城。 听姜灼提到冯嬷嬷,王选侍倒是冷笑:“这老虔婆有这么好心救人?莫非是挟你做人质的,要知当日她可是差些害死我们阿珠啊,你可别又发了瞎好心。” 第552章 未待姜灼回话,倒是阿珠替冯嬷嬷辩解了起来:“娘娘,武大人不是说了吗,房医女已招认,是遵了王庶人的指使,偷偷在奶酪里下的药,竟是没有跟旁人说的,冯嬷嬷怕是并不知情,且当日在锦香殿,冯嬷嬷对奴照顾有加的,还不许人欺负奴。” “你倒是只记着别人的好,”许良人斜了阿珠一眼:“连武大人都说了,那王庶人是瞧上你身形与她有三分相像,这才将你挑了去,显是早想好了,有朝一日叫你当她的替死鬼,那冯嬷嬷,十足就是帮凶。” 阿珠一时便不说了,倒是王选侍却又帮着她道:“阿珠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如何斗得过王庶人那等险恶毒妇,如何怪得上她,”到后头不免也说了阿珠一句:“你就是个又笨又傻的,在锦香殿被同屋之人欺负,一点好东西都被人抢去,竟是半声不吭,若是同我讲了,豁出命也帮你将那耳坠抢回来,那可是老身的东西。” “算了,小气婆子,到现在还惦着耳坠呢,都带死人耳朵上了,你不嫌腌臜?话说回来,阿珠同姜灼一般,都是命大的,”许良人这时伸了个懒腰,开始轰人了:“大家伙都走吧,咱们姜太医除去跛了些,人倒还算齐全,瞧够了各回各屋,别把人给看坏了,此后还指望着她再给咱们请平安脉呢!” 众人又说了一会,真就各自散去。 一时王选侍便带着姜灼同阿珠,一块进了许良人的屋。 倒是这会子阿珠高兴得很,扶了王选侍,急吼吼地报喜信:“娘娘,方才姜姐姐说,要提挈奴去太医院呢!” 姜灼被许良人拉到床边坐下,少不得笑道:“莫用‘提挈’这词儿,但靠你自个儿本事,我只说帮你举荐,成与不成,还是两说呢!” 阿珠冲着姜灼伸伸舌头:“我晓得,待会姜姐姐考我便是,定不教您失望。” “咱们阿珠竟是个好学的,如今她同我住一屋,到了早上,总要被她聒噪醒,尽是听到这孩子在背医经药经呢,”王选侍笑着瞧着阿珠,竟又感叹一句:“说起来,倒也多亏了这孩子一心向医,要不是她出事那晚苦读到深夜,也不得瞧出来不对,还赶得及逃出锦香殿。” “日后若成了医女,或是你再往上挣一挣,还效着姜灼成了女太医,且要记着,为医者的本分,行医济世,切不可做什么妄为害人之事。”许良人自是在旁边教训了一句。 想来阿珠还有些怕许良人,立时低下头应道:“娘娘教诲,奴知道了。” “我们阿珠本就是个好孩子,哪会做什么害人之事,你这老婆子,竟又在吓唬孩子作甚?你不亲近她,也别这么刻薄!”王选侍立时便不干了。 眼瞧着王选侍同许良人又要吵起来,姜灼同阿珠相视一笑,自是上前哄住了。 王选侍朝许良人“哼”了一声,便又道:“虽然身在宫中,不过咱们倒也不是两眼一抹黑,小黄门常过来同咱们说起你,这些日子你在外头尽是不易,那宅院之事,可是安定了?” “娘娘们放心吧,如今郑家药铺老老少少,都已搬进先师的宅子,诸事安稳,日子过得倒顺心。”姜灼自是回道,想了想之后,又将那场因郑府宅院惹出的官司,前因后果皆说了出来。 许良人同王选侍皆恍然大悟,原来又是被王瑜芙算计了。 这会子王选侍颇为不解地问:“你与王庶人到底有何过节,她竟三番五次要使毒计害你?” 关于此事,自是又扯上了诸葛曜,姜灼便有些不好答了,倒是许良人是知道内情的,在旁边插了一句,问道:“姜灼,可还记得你心里头那桩大事?” 姜灼立时点头道:“此次回来,头等要紧,便是为我阿爹还有义家上下讨回个公道。” “当该如此,”许良人不由怅然道:“虽是时过境迁,总还要讨个说法,才不负死去之人。” 王选侍在旁边问:“莫非你准备靠御状?” 姜灼沉吟片刻,道:“许娘娘曾告诉过我,当日沈妃小产而亡,阿爹被诬,是受许皇后指使,暗中投了虎狼之药,如今我已在查当年医案,还有,陇西王帮我寻着了证人,他的一位舅母,曾在沈妃身边侍候,可证沈妃乃是因小产血崩亡故,且当时医治之人,根本就不是我阿爹,乃是王攀。” “果然是王攀所为,”许良人沉默片刻后,道:“如今想来王巍在许皇后之事上,应是掺上了一脚,倒是我未想到。” “其实还有一些蹊跷,沈妃身边近身的钟宫女,竟是与王攀有私,沈妃去世之后,她一直在永巷做管事嬷嬷,听得说靠着王攀撑腰,昧下不少钱财,更是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后来王瑜芙因与洛昭仪有隙,一把大火,将永巷烧得精光,那钟嬷嬷听得说,竟是被人救走。” “若是那位钟嬷嬷还在,然后跟沈妃那边的人对质,岂不真相大白了?”阿珠在旁边道。 姜灼笑道:“所谓人赃俱获,光有人证却无物证,竟还是说不清楚的,何况那钟嬷嬷认是不认,还是两说。” 阿珠“哦”了一声,不免嘟哝道:“那可得紧着些了,前日还听武大人说,王庶人之案已然审结,圣上下旨,王庶人与其他涉案的王氏族人,竟要一同问斩了,那王攀就在其中。” 许良人这时却笑了起来:“真是有趣,当日许氏,今日之王氏,可不都曾权倾朝野,牛气哄哄,竟如占据大靖半壁江山一般,如今再看,都落得树倒猢狲散的下场,所谓富贵,竟是不牢靠的。” 这会子王选侍也不免感慨:“可不是吗,那王巍还有先帝的丹书铁契,依旧落得个长安城中,曝尸三日的下场。” 姜灼陷入了深思,王攀乃是义家灭门之案的关键,若是他死了,岂不是死无对证,那义家之冤,竟是再无出头之日了,如此一来,恐怕自个儿时辰不够,等赶紧寻出物证。 这会子姜灼少不得起身道:“两位娘娘,小女这会子便得回去了,怕是要尽快寻出沈妃当日小产的医案,才赶得上与王攀对证,他若死了,后头之事便要麻烦。” “赶紧走吧,别误了大事,”倒是许良人先急了起来,一时亲自扶着姜灼,便往外走去。 第553章 翌日,天还没亮之时,姜灼已然进了藏书楼。 昨儿个从太妃殿回来,姜灼便进了藏书楼,此后竟是忙到子时才回屋歇息,然而心中有事,她亦是整夜翻来覆去,未曾得一时好睡,如此不过眯了会儿,听到外头隐隐传来更鼓之声,便又从床上爬起。 到了楼里,姜灼请了一旁打扫的药童帮忙,将一摞医案放到几案上,随即便坐下,开始翻找了起来。 未想不出一时,秦宴竟也踏了进来,说是瞧着藏书楼中似乎有人,便过来瞧瞧。 等瞧见姜灼在低头忙活,几案上还搁着的医案,秦安不免好奇地问道:“姜太医何必如此心急,这医案之事,当是慢慢来的,这会子还早,你腿伤又未好全,不该如此辛苦。” “多谢秦太医提点,”姜灼头也不抬地道:“趁着如今得空,我想先整理一些出来。”此时姜灼尚不敢说实话,只怕万一连累了人家。 听得这话,秦宴无奈地摇头,想了想后,少不得要伸手帮忙:“如此,咱们一起吧,昨日里我既已自告奋勇,这一会总不能袖手旁观。” 姜灼这时停下手,望向秦宴:“秦太医若能帮忙,自是感激不尽。” 秦宴听得一乐,便走上前道:“冲着你这谢,我也当不辱使命,需要做些什么,姜医女吩咐便是。” 方才在太妃殿,听到说过不得几日或要处斩王攀,姜灼便明白事不宜迟,需得速速寻出王攀事涉其中的证据,只是独木难支,进展终究是不快的,这会子秦宴说要来帮忙,可不是姜灼求之不得。 “秦太医,可否帮我将沈妃的医案全寻出来?”姜灼瞧了瞧不远处三个箱子。 “沈妃?”秦宴有些诧异。 姜灼想了想,道:“这一位乃是陇西王之母,当年小产亡故的,后来才引发了许废后之案,先帝年间,当只这一位姓沈的嫔妃。” “为何专门要寻她的医案?”秦案着实不解地道。 “待得了空闲,我再与秦太医细说,只是此时正是紧要。”姜灼叹了一声,转头继续忙自己之事。 秦宴瞧了姜灼一会儿,见她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终是没再追问,而是叫来一旁药童,搬了一口箱子,坐到了另一边的几案上。 于是乎,两人各自忙碌起来,倒是聚精会神。 也不知到了几时,一名侍人由医女陪着进来,直接走到姜灼跟前,道:“姜太医,太后娘娘宣召。” 姜灼本在全神贯注于自己之事,听得有人这么一声,猛地一抬头,愣了好半天,才起身冲对方福了福,问:“大人,可是娘娘身体不适?” 那侍人低头回道:“太后娘娘凤体康健,不过今日突然提及,许久未瞧见姜太医,倒是惦记得紧,才让下官过来。” 既然人家这般说法,姜灼只得跟着去了,少不得同一旁的秦宴了招呼,便背着自个药箱离了太医院。 侍人倒还和善,瞧着姜灼行走不便的样,便接过了药箱,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竟是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算来到太后的华房殿。 殿外台阶下,杨嬷嬷早就站在那儿候着,瞧见姜灼跛着腿就过来,不免有些动容,快步上前将人扶了,转头立时训那侍人一句:“怎得这般没眼色,姜太医乃是有伤之人,你竟不知寻个轿子,倒是成心想叫人骂咱们华房殿孤寒不成?” 侍人愣了下,随即一脸的局促,正不知该如何回应之时,倒是姜灼在旁边打起圆场:“嬷嬷莫要怪这位内官大人,我如今腿已然好多,走几步倒也无碍,总该多练着些。” “你这孩子倒是个体贴知礼的,难怪啊……”杨嬷嬷话说一半,打量了姜灼一下后,便又笑起来,并不继续,而是上前扶了她,一起往台阶上走。 “嬷嬷如今安好?”姜灼少不得问候一句。 “多谢你记挂,我好着呢!”杨嬷嬷笑着拍拍姜灼的手:“说来昨日太后娘娘便有意宣你过来,只娘娘心疼你刚回太医院,定是忙得紧,所以才推到今日,这不,一大早,太后娘娘便派人去寻你过来。” 姜灼自是谢道:“太后娘娘恩典,小女竟是感激不尽。” “唉,早前便听得说,你在外头吃了不少苦,”杨嬷嬷这时叹口气,停在殿门外,道:“后头那回误传你没了,娘娘为此还心疼地哭了一时,便是吾等,也是难过得很。” “是小女不肖,劳太后娘娘同各位累心了。”姜灼回道。 杨嬷嬷点点头,颇满意姜灼的应答,随后便领着姜灼进了华房殿寝殿,直接来到了王太后跟前。 王太后此时正坐在长榻上喝茶,瞧见姜灼到了,也着意地瞧了她好几眼,眼中浮现出几分满意。 姜灼行过大礼,才由杨嬷嬷扶起。 “你这孩子,怎得瞧着竟瘦了不少,可是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王太后招呼姜灼到了跟前,又仔细端详半天,不免怜惜地道:“如此真不该急着宣你入宫,还当歇息些时日才好。” “谢娘娘垂问,小女如今已然好多,既为太医,为圣上与太后娘娘效力,自是小女职责。”姜灼垂头回道。 “你能这般想,倒也难得。”王太后赞许道。 姜灼不免问道:“娘娘凤体如今可好?” “倒还不错,除了宫中闹得那些事,叫本宫心口疼了好几日,”说到此,王太后眼圈一红,想来心里还气不过:“真真未想到,那王庶人面上知理守礼,倒似颇晓大义,谁料背地里居然心思狠毒,本宫生生被这样之人蒙敝,到后头竟眼瞧着她杀人放火,如今想来,本宫真是糊涂太过了!” “娘娘莫要太过自责,这些前事,早成了过往,再去想她,不过徒增烦恼,且王庶人为人奸诈,心机极深,小女当初竟也上过她的当,娘娘向来仁厚待人,并不肯将人往坏处想,这才被王庶人所骗。”姜灼自是劝了几句。 听得姜灼这么一说,王太后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又将姜灼招呼到跟前,问:“听得你这腿……” 第554章 “已然好多了,小女在外头也遇着了好大夫,倒是不会落下残疾。”姜灼笑答。 王太后点头,随后对杨嬷嬷递了个眼色,没一时,杨嬷嬷便带了殿中的宫女、侍人们都退了下去。 姜灼先是有些纳罕,随即心中一动,似有所悟。 “其实圣上已然同本宫说了你的事。”王太后道。 姜灼此时已然猜出了几分,诸葛曜曾许过成亲之事,或许王太后说的竟是这个?一想到此,姜灼不免有些慌乱。 “本宫也未想到,你竟如此得圣上信任,居然奉旨去了北疆,”王太后倒是瞧着姜灼道:“说来一个清清秀秀的女郎家,倒未想你还有这等气魄,真是叫人刮目相看,难怪圣上对你赞不绝口。” 王太后谈及北疆救人之事,想来定是诸葛曜说与她听的,姜灼不免低头笑笑,等着下文。 “圣上那日来见本宫,除了说你不惧跋涉,为徐家军医治时疫外,还讲到王巍通敌之事被揭穿,也是亏得你心细如发,竟从一个女细作身上寻着了端倪,这才让徐国公他们得以顺藤摸瓜,最后掀出了王巍底细,”王太后拍拍胸脯道:“便是听圣上提到这些,本宫都觉得心惊肉跳,未想这些功劳,居然都是姜灼你立下的,真是……本宫竟不知如何夸奖你了。” 姜灼忙道:“小女不过尽了大靖子民的本分,何况背国投敌之人,人人得而诛之,小女并不敢居功。” 王太后倒是掩唇笑了起来:“你这性子就是好,谨慎低调,肯守着本份,本宫倒是喜欢得很,”随后又问:“听得说,阿卓当日差些被王庶人所害,竟也是你救下的?” “说来当是赵女郎自个儿命大,并未伤到要害,此外小女家药铺便在出事之地不远,所以还算及时赶到。” “好啊,前几日阿卓进宫,还在一个劲地夸赞于你,如此……日后你们两个定能相处和睦,本宫倒是乐见其成。” 姜灼此时脸已然红了,自是听出了王太后之意,下意识地手绞在一起,额上也微微地起了汗。 顿了片刻之后,王太后又问道:“本宫听人说,在随郑公来长安城之前,你是被人收养的?” 姜灼知道,王太后是在盘问她身世,少不得点头道:“小女养父姜修起,当日曾入太医院,后来辞官归隐,带着小女同阿弟一起,定居于姑臧邑城,后来养父去世,师父便领我姐弟二人来了长安城。” “姜修起?”王太后使劲地想了想,却摇头道:“这太医院换了不少拨人,本宫也是不记得了,”随即又问:“你生身父母,可还有印象,是做什么的?” 此时姜灼却迟疑了,如今义正元还是罪臣的身份,若她说出实情,陡然便成了罪臣之女,当日先帝下旨满门抄斩,她如今还活着,便算得上抗旨不遵,此时被投入狱中也无话可说。 只是若她说不识生身父母,对不起阿爹阿娘不算,他日要再为义家伸冤,岂不是她行事不诚? 思忖半天之后,姜灼终是下了决心,随即直接跪到了王太后跟前,道:“小女有事禀报。” “你这孩子,有事便说,何必跪下呢?”王太后想是被姜灼这般郑重其事惊了一下,不免挑了挑眉心。 “小女生父……” 姜灼才刚开口,便听外头有人在报:“圣上驾到!” 听说诸葛曜到了,姜灼心下却是一松,看来今日,有些事真是不得不说,或许真是个好时机。 诸葛曜进来之时,面带着笑容,同王太后见过礼之后,才似刚看到地上跪着的姜灼,很是随意地瞅了她一眼之后,诸葛曜坐到王太后对面,随口问了句:“姜太医,到了犯了何等重罪,这是在同太后娘娘认罪不成?” 虽话说得像是质问,不过诸葛曜眼中却是带着笑意,显是心情不错。 姜灼这时往后退了一退,又朝诸葛曜跪了跪,才道:“圣上,太后娘娘,小女确实有罪。” “哦?”诸葛曜终于有些吃惊了,瞧了眼王太后,才道:“说吧,瞧你帮朕灭了王巍那心腹大患的份上,只要不是卖国求荣,便饶你不死。” 王太后不免扫了诸葛曜一眼,取笑了一句:“圣上之意,可是担心本宫要拿姜太医是问,倒先撂下了话来,好叫本宫无计可施。” “儿臣如何也不敢计算母后,只是今日儿臣刚颁了旨,明日午时,王氏余孽便要尽数斩杀,儿臣不免高兴,想来回禀母后一声,未想倒瞧见这一幕。”诸葛曜笑道。 “哦?定下明日行刑了?”王太后问了一句,不免感叹:“王巍不但害了天下百姓,更害了自家妻小,那王庶人……” “母后到这会子,还舍不得那王瑜芙不成?”诸葛曜故作不满地哼了一声:“此女可是阴狠得很,当日若是容她逃掉,说不得没几时,她便领匈奴人入关了!” 诸葛曜这一句,让王太后显得有些不自在,用帕子掩了掩唇,王太后转头对姜灼道:“起来吧,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姜灼费力地从地上爬起,咬了咬唇,道:“方才太后问及小女生身父之事,小女不敢隐瞒,虽自小随了养父之姓,只小女生父却是……姓义的。” “姓义?这姓儿倒是少有。”王太后随口答道,倒是诸葛曜一言不发,似听非听。 “小女乃是前太医令、罪臣义正元之女。”姜灼鼓起勇气,将想了许久之言说了出来,待一吐胸臆之后,心下立觉得畅快了不少,不管后头会发生何事,她今日总算做回了义灼。 王太后显是惊讶得很:“义正元?”好半天才对诸葛曜道:“此人果然是先帝在位时一位太医令,当日本宫怀上圣上,还是他给断出来的,不过后来这一位卷入废后之案,竟招来满门抄斩。” 突然之间,诸葛曜“啪”地一拍桌子,怒视着姜灼,喝问道:“姜太医,义正元既是罪臣,先帝又判了满门抄斩,你便不该活到今日,朕此时叫人进来,拉你去斩了,你都叫不出委屈,你倒是何来这般大胆,莫非是活腻了?” 第555章 姜灼立时跪倒在地,却不想用力过猛,碰到伤口,竟立时疼得厉害,额头斗大的汗珠竟是落了下来,一时趴在地上,抚着腿,半天抬不起身来。 诸葛曜努力掩住眼中的心疼,面上冷冷地看了看她,不过放在几案下的手,却紧紧握了起来。 后头还是王太后瞧着心软了:“圣上且息怒,先听听姜灼怎么说,”随后又冲外面道:“来人。” 没一会,杨嬷嬷进了寝殿,瞧着王太后眼色,赶紧将姜灼扶起,又搬来一个绣墩,扶着她坐下。 这会子王太后又对诸葛曜劝道:“圣上,姜灼这孩子今日肯说了实话,倒也不失诚实,您是明君,总得先听个究竟,以后或打或杀,也有个因由。” 诸葛曜“哼”了一声:“今日便听了太后的,先饶你不死,朕还真未想到,这后宫之中,竟有人隐姓埋名地藏身进来,莫非你专为来报仇不成?” “小女绝无此意,”姜灼忙回道:“当年出事之时,小女不过是个被抱在怀中的孩子,养父心有不忍,才冒险将小女救下,随后辞官去了北疆,养父心地仁慈,从未灌输小女报仇之意,只为我好好活下来,甚至并不肯教小女学医。” 王太后倒是好奇地问:“既是你养父不愿你为医,后头你又为何又做了大夫?” “想是身上流着义家的血脉,小女自小便想做大夫,养父在姑臧邑城行医,小女便在后头偷偷地学,竟是小有所得,后来养父不幸殁于瘟疫,小女幸而得遇圣上,及至被先师寻到,才收下为徒,不瞒太后娘娘,先师乃小女阿爹好友,便是他告知了小女身世。” “你这孩子,未想前头过得真苦!”王太后此时也不免疼惜道。 “圣上、娘娘,小女进宫,的确有心要查明当日真相,这是作为义家女的本份,且如今小女已然肯定,阿爹当日乃是受冤而死。” 王太后这时瞧向诸葛曜,道:“圣上,姜灼之言,未必没有道理,当年之事吧,本宫其实也觉得蹊跷,义正元这人吧,说来称得上正人君子,他做太医令时,太医院可没有后来那么多花花肠子,从不见踩高就低之事,后头突然听说什么他帮许皇后害死沈妃,本宫一直都不肯信。” “母后之意,竟是给她机会翻案不成?”诸葛曜却问道。 “未必不可呀!”王太后不以为意:“先帝当年失误甚多,王巍便是一桩,说不得还有其他,前朝那些旧事,查清楚些也是无妨,给那些受冤之人一个交代,也是圣上的功德。” 诸葛曜似乎有些勉强,随后转头才问姜灼:“你说义正元是受冤而死,便说说冤从何来,还有,证据何在?” 姜灼撑着站起身,便准备再跪下,倒是诸葛曜一挥手:“有事说事,朕不耐烦这种矫情,瞧着无趣!” 一时王太后也被逗得笑起来:“成了,你便坐下慢慢说吧。” “回圣上,娘娘,”姜灼依言坐下,才道:“当日出事,皆知是因沈妃小产,三日后便故去,小女阿爹获罪,是说他受许皇后之命,在为沈妃开的药中加了一味薏仁,才将人害死,可小女得到的说法,当日为沈妃瞧病的,却是王攀,沈妃更是因血崩亡故,即便服过药,也是王攀所为。” “你可知空口无凭?”诸葛曜问道。 “小女如今正在查先帝之时的医案,想来定能寻出端倪来,而当日沈妃身边服侍之人,其一便是沈氏一位女眷,她已然应下,肯来长安城做证;而另一位,是沈妃近身一位姓钟的宫女。” 诸葛曜冷笑:“可就是那个永巷走水之后,便失了踪迹之人,上一回听江常侍提过,此人当年检举沈妃被害之事,才得先帝亲允,得了永巷的差使,你如何寻着的她?” “此人下落,想来王攀定是知道,”姜灼叹了一声:“小女当日在永巷为钟嬷嬷瞧过病,从话语中听出,她与王攀有私,或是当日钟嬷嬷能得逃脱,与王攀有关。” 诸葛曜倒是摇头:“母后可知,先帝在时,王巍竟做得了后宫的主,直至朕进了未央宫,他王氏居然还敢在朕的后宫放火杀人,倒是来去自如得很,当日若非王瑜芙不小心露了破绽,或得今日咱们都以为,此女早被烧死,只能任由她逍遥法外了。” “圣上,是本宫管束不严,竟让如此阴毒的女人兴风作浪,”听得诸葛曜之言,王太后立时神色又尴尬起来。 “母后,儿臣并不是责怪于您,当年积弊已成,便是朕做上皇帝,也受了王巍好一阵的掣肘,虽是为尊者讳,儿臣不得不说,先帝行止,着实荒唐得过了!”诸葛曜唉了一声,转头对姜灼道:“你既有物证,快去寻来便是,不过刻不容缓,朕已然下过旨,明日午时王瑜芙、王攀问斩,君无戏言,不会为你更改,你再晚些,翻案之事,怕就遥遥无期了。” “是,”姜灼立时福身道:“小女恳请告退。” “还不快去。”诸葛曜又一挥手。 这会子姜灼拜别诸葛曜同王太后,转身便往外头走,诸葛曜瞧着那有些跛的背影,一时倒有些怔怔。 “今日本宫还想同姜灼说,圣上准备纳她为妃之事,未想话到后头,竟成了她要为义正元翻案,”王太后不免乐了起来:“这孩子,倒是个痴的。” 诸葛曜取过几案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盏茶,品了一口后,道:“儿臣后宫冷清,瞧着她还算老实,又是个太医,日后倒也方便照料,不过今日看来,此女怕是没这福份,说不得还未必肯入宫,母后,此事不提便罢。” “那可不成,”王太后道:“难得阖宫之中,圣上有瞧得上眼的,母后心下宽慰得紧,此事母后便做主了,待得义正元的事了却,本宫再与她说,更或者直接下一道谕旨。” 诸葛曜这时转过头去,却是背着笑,并不肯让王太后瞧见。 第556章 廷尉衙门的大牢外,今日天未亮,便已然热闹起来,不时有衙差来来回回地忙活,只因过不得几时,又一批重犯要被押到菜市口行刑。 不远处一个巷口,此时正蹲着两个人,各自旁边靠着一把大刀,两人皆是一水红袍短打,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是靠杀人吃饭的刽子手,不过,这会子二人倒显得清闲,竟是顾自聊起天来。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掰着手指数道:“今日要斩二十八名死囚,难得遇到一个大活,兄弟入行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一遭,日后倒可与人吹嘘了。” “瞧你就是个没见识的,”另一个岁数大些,说话倒也没跟他客气:“你老哥我十来岁做了刽子手,如今干了快三十年,世面可是见了不少,二十八个算什么,先帝当日要灭自己岳家,连带旁枝九族的、倒霉跟着摊上事的,那可是杀了三天三夜不带喘气,那才叫杀得过瘾!” “所以说,兄弟们得称您一声‘老哥’,可不是敬佩得紧!”年轻的忙抱了抱拳。 “算了,咱们就是吃杀人这行饭,一个也是杀,十个也是杀,外人瞧来,皆说咱们一身煞气,都躲得远远的,说来有何好敬佩,”上年岁的唉了一声:“杀的人多了,觉着这做人啊,也就那么回事。” “怎得老哥还丧气起来了?” “也不是什么丧气,只觉得没意思得紧,听我师父那一辈便说,每隔十年、二十年,都得遇上这么一回大活,保不齐还有那改朝换代的,昨天你瞧那人富贵已极,竟是显赫,说不得今日便成了阶下之囚,跟条死狗一样,被扔到菜市口,等着做刀下鬼,所以说,人啊,富贵不打紧,求个安稳才是上策。” “果然老哥眼界开阔,想得就跟咱们不一样,”年轻的呵呵笑道:“兄弟就只算着,宰一个得挣多少银子,管他是谁,倒是只求越多越好。” 年岁大的这时伸手拍拍旁边人的肩膀:“若不是家徒四壁,连饭都吃不起,谁会做这一行,什么眼界开阔,倒是被你笑话,大家伙一样,都是来挣银子的。” “老哥,听得说今日要杀的人当中,还有一位宫里的娘娘?”年轻的不免又打探。 “你怎得这会子色心起了?” “哪里,倒是觉得好奇,可是难得杀一回娘娘,兄弟我可就想不通了,圣上如何就舍得下自个儿女人?” “那王巍胆大包天,居然里通外国,生是为了将女婿拉下马,要我中圣上,也得气得开这杀戒,更何况那女人还偷跑出去,想卷土重来。” “老哥说得实有道理,”年轻的忽地笑得极猥琐:“要我说吧,那位娘娘想想那岁数,当还是绮年玉貌,这般就死,着实可惜了,还不如送到伎坊,叫大家伙都快活些,说不得能挣大钱。” “倒亏你想得出来,圣上可丢不起这人。” 便在此时,远远传来马车声,竟是陆续停在了大牢之外。 “这是怎得了?”年轻的往那边瞅了瞅:“不是时辰未到吗?现在就来提人?”说着便要上前观瞧。 “别过去,这哪是囚车,”岁数大的显是老成许多,道:“那车我瞧见过,是廷尉傅大人来了。” “大人此时过来,别是有什么事,若今日不杀了,咱们可不就挣不着银两是!”年轻的也没敢再上前,不过一直伸头在瞧,果然看到最前头一辆大车上,下来一位着官服之人,有牢头模样的这时跑到近前,冲那人深施一礼。 没一会,一名年轻男子跳下了另一辆大车,只见他一身皂青胡服,头上带着小冠,倒是一直低着头,站到了官员身旁。 然后在众人簇拥之下,官员由牢头领着,一起往里头走,而那男子,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头。 大牢之中—— “傅大人,这边请。”在前头引路的牢头一边走,一边招呼着后面跟着的傅光。 傅光点了点头,不免瞧了一眼后侧女扮男装的姜灼。 在死牢中绕了许久之后,傅光一行,停在了一处牢房之外。 “打开。”傅光一名随从吩咐道。 牢头赶紧应了声“是”,随即将牢门开了,便退到了一旁。 傅光弯腰先进到里头,姜灼紧随其后,因是大官到了,没一会功夫,这间终年昏暗的牢房内,总算有了些光亮。 “王攀,快醒醒,日后要睡的时辰还多着呢!”牢头忙上前,踢了踢正在角落,一动不动缩着的一人。 姜灼站在傅光身侧,一直盯着那人,只见他好半天才有了反应,待得缓缓地抬起头来,那乱糟糟的头发之下,可不就是王攀的脸。 “这么快便要上法场了?”想是刚醒过来,王攀多少还有些迷糊,也未在意面前站了什么人,只以为自己大限已至,竟是长叹了一声。 傅光坐到了牢头搬过来的高椅上,淡淡地道:“还有一些时辰,本官闲来无事,便过来瞧瞧王太医,可是已然准备好上路了?” 王攀想是才瞧出坐在近前的是傅光,倒似乎觉出了希望,立时眼珠转转,倒是不顾重枷,爬到傅光跟前,跪地恳求道:“傅大人,在下已然将所知的王巍投敌卖国,还有贪污受贿之事全数招供,竟是知无不言,您也知道,在下不过是个太医,哪里做得了什么恶事,全然是受了冤,只请大人明察,放在下一条生路。” 傅光失笑,居然安慰道:“王攀,算了,圣上旨意已下,再说什么已是无用,不过杀头而已,有何可怕,十八年后,当是又一条好汉。” “在下着实冤啊,”王攀这时也不跪了,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嘟囔道:“当年在下在乡间行医,倒也安稳和乐,只族兄王巍一封书信,劝我莫要辜负才华,将一生埋没在乡野,又叫在下到长安城投奔于他,在下也是受了引诱,却不想投奔之后,竟得来如今这条死路。” 一旁姜灼竟是不由笑起来,自是想到了那香灰治病的典故,庸医王攀倒还真好意思自负才华。 第557章 王攀只顾低着头嗟叹,自然瞧不见有人在笑他,更不知道,这会子为何傅光竟是找了过来。 昨日姜灼自回到太医院,一直忙到酉时,说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秦宴帮忙之下,让她寻到了当年沈妃小产的医案。 这其中最早一份医案,便是义正元亲笔所书,上头有记——“沈妃半月前小产,遂以血崩舌硬,心摇,汗出发润,日夜俱热,耳闭不闻,目视不见,身浮浮如在舟车,断之,用六脉细数欲脱,用人参二两,黄芪二两,白术一两,熟地二两,当归五钱,炮姜、制附、薏仁各三钱,龙骨一钱五分。” 虽不是亲自诊断,不过看过医案,姜灼却觉得,按症状所记,这方子大体并无不妥,唯这“薏仁”,稍显突兀了些。 当时秦宴也瞧出不对,指说:“薏仁味甘淡,气微凉,竟是孕妇忌用之物,堂堂太医令,如何会犯此等失误,着实叫人看不明白。” 姜灼也是百思不解,然后又瞧了其他几份医院,已然变成王攀手笔,虽症状说得无误,只王攀开出的方子尽是保守,用药也极平庸,更是于病人无半点益处,且从记载可见,此后沈妃病症越发严重,直到最后,王攀甚至在医案上写了“药石罔效”。 又将义正元开的方子重新拿在手上,姜灼越发不信,单阿爹这一个方子,便能送了沈妃的命,就算当日阿爹真是误开,那三钱的薏仁,绝对致不了命。 到后头姜灼就一直在瞧那“薏仁”二字,总觉得何处不对,直到琢磨了两个时辰,姜灼不知怎得,竟想起当年自己头一回考医官时,被王攀坑得弄错了题之事。 想到此处,姜灼拿着纸帛便对着光去瞧,果然便发现,那上头似有贴缝,再一摸得话,竟是比别处稍厚一些,只是时辰久远,纸帛泛黄,若不仔细看,竟是发现不了的。 秦宴也凑近了看,然后又瞧了瞧背面,竟嘟哝道:“若没猜错,原本上头当是一个‘枣’字,后来给人盖住了,也不知是做何文章?” 姜灼当时差点激动坏了,抱起沈妃的医案,便往未央宫跑,竟是忘记了自己的伤腿,还差点坏了宫中规矩,,几乎要被未央宫守门兵将摁到地上,好在江常侍及时过来解了围,终是带她进去见了诸葛曜。 而此时,姜灼随着傅光过来,便是要审问这当事之人。 此时王攀就这么盘腿低头坐着,神情已然沮丧至极,倒是傅光很有兴致地又劝:“王太医也用不着后悔,这天下那么多当大夫的,有几个能得机会进太医院,还如你这般,轻易地便当上医首,十来年不倒,说来,也多亏王巍帮衬,你总归也算尝过荣华富贵、显赫官威了。” 未想王攀这时竟大笑起来:“大人说得正是,在下虽然命短,不过倒也算不着亏,便比如郑无空,就算后头得了御赏的‘医圣’之名,可也一辈子未当上太医,总比不上在下。” 姜灼倒是在旁边冷笑道:“那是我师父不屑那什么太医的虚名,你这种人,如何懂什么叫淡泊名利,一介俗人而已。” 王攀猛一抬头,不禁吃了一惊,这才瞧清楚,原来是姜灼站在跟前。 “你怎在此?”王攀脱口问道。 “王攀,今日本官过来,倒是有一桩事,想要问问你。”傅光对姜灼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站到一旁,姜灼自是听从,往后退了退。 “老夫知道了,姜灼,这会子可是想来瞧老夫笑话的,未想你这女郎,毫无气度,竟是个落进下石的,怕日后也不会有长进,想是还在记恨老夫借用了郑无空的行医笔记之事,真是目光短浅。”见到姜灼,王攀倒是来了些气势。 “行了,”傅光这时摆了摆手:“咱们便说正事,王攀,你可认得一个叫钟秀的人?” 王攀愣了一下,随后哼道:“想是那老婆子也被你们抓了,在下也不避讳,认得又如何?” “当日王瑜芙暗中派人放火要烧了永巷,莫不是,那钟秀便是你给带出去的?”傅光接着问。 王攀目光闪烁了一下,到后头终是点了头:“人之将死,也无甚不好说的,人乃是在下所救,此女说来也算在下红颜知已,年岁已大,并不肯在宫中苦熬,在下趁着侄女放火杀人之机,顺便将她捞了出去。” “宫中嬷嬷年岁大了,未必不可自请出宫,堂堂正正地出去便是,你倒是多此一举。”傅光嗤笑道。 一时王攀语塞,最后才叹道:“这女人乃永巷管事,走水之事非同小可,说不得到后头会寻到她头上,钟秀也是不肯惹这麻烦,这才干脆一走了之。” “钟秀在永巷之中行事刻薄,可是从中捞了不少,怕是有些昧心银子,自个都忘了藏于何处,最后被落在永巷,叫人抓了个正着。” 王攀皱了皱眉头,忽又笑起来,一挥手道:“算了,如今命都没了,也可惜不了什么银子,这些年倒多亏了她,在下手头宽裕不少。” 傅光哼笑着摇了摇头:貌似无意地打探:“二位到底如何认得的?” “莫非傅大人对在下那些风流韵事竟是好奇?”王攀这时倒放松了下来,带着重枷往后一坐,靠到了墙角:“年轻时我与她还有些首尾,到老了,不过合着伙挣些银子罢了。” “听说她是陇西王生母的近身宫女?”傅光一笑:“也不瞒王太医,陇西王这回也来凑热闹,上奏要重新查实当日沈妃死因,直指乃是王巍指使你暗害的沈妃,而那钟秀便是帮凶,此事……可确实?” 姜灼不免吃惊地看看傅光,哪来什么陇西王欲查真凶之事,不过见傅光神态自若地编着瞎话,她倒有些佩服傅大人盘问犯人的本事,不免心下也暗笑,这下陇西王倒是被派上了用场。 王攀倒是一点也不怕,摇着头道:“诸葛翼那小子忒不厚道,当日若不是王巍帮忙,他哪得机会被先帝叫回长安城耀武扬威,只这人庸钝福浅,并无坐上大位之命,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被赶回封地,是他自作自受,未想这会子倒来恩将仇报了。” 第558章 “你的意思,莫非沈妃之事,还真是你所为?”傅光故作惊讶地问道。 “哼,反正待会就要死了,在下也不屑于说什么假话,沈妃她是自个儿小产血崩而死,自己没活下来的命,怨不得别人,跟在下没关系!” “如此,当日那位娘娘,的确由王太医你医治的?” 王攀点了点头:“无错,也是沈妃信任在下。” “王巍竟是未插手此事?”傅光显是不太相信:“你乃亲历之人,当日因着沈妃之死,竟是废了先帝一任皇后,不少世家大族,也由此被牵连进去,可死了不少人啊!” “傅大人,反正闲来无事,我便说个有趣的与你听,”王攀笑道:“王巍当日也是替先帝排忧解难,你那会子当是还未入朝,并不知其中关窍,先帝当年后宫美人无数,却是恨得他那位许皇后牙直痒,可先帝的许国丈太过厉害,竟是拿得先帝伸不开拳脚,好不容易熬到许国丈下了黄泉,先帝自是再留不得许皇后,正巧沈妃这时候死了,王巍便出了主意,怂勇沈氏族人以许皇后害死沈妃为由,闹上这么一出,先帝在顺水推舟……” “如此说来,沈妃之死,根本不是什么许庶人暗中指使太医令义正元所为?”傅光立时凑近了问。 “义正元?”王攀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傅大人冷不丁提及此人,在下差点没记起来,这义正元嘛,谁教他挡了在下的青云路,当日王巍曾答应,给在下一个太医令当当,既然沈妃这事要出,总得有个倒霉蛋顶着吧,可不就抓到义正元了,现在想想,也是一举两得,先帝高兴,在下也得了利。” 便在此时,姜灼已经恨得两眼通红,双手握紧,一时紧咬牙关,若是手边有一把刀,她怕是这会子控制不住,便要冲上前去宰了王攀。 这时傅光咳了一声,道:“本官查了当年审案的卷宗,是说当日义正元受许庶人之命,在为沈妃所开的方子中,加了一味薏仁,便是这薏,将人害死。” “孕妇自用不得薏仁,不过也要不了人命,”王攀呵呵一笑:“如今倒也不用瞒了,既然沈妃被许庶人所害,总得寻些证据,好叫人无话可说,在下呢,便改了改义正元的方子,将‘枣仁’换成了‘薏仁’,如此可不说是人赃俱在了,反正有先帝撑腰,也无人有胆量置疑。” 姜灼终是按捺不住,竟寻到旁边一把小凳,跑上前去,狠狠地摔向王攀。 王攀并无防备,立时匍匐于地,头上也冒出血来,少不得冲着姜灼怒吼道:“死女人,你疯了不成?” “成了,”傅光叫人挡住姜灼,然后对外头人道:“来人,把供词拿进来,让王攀画押。” 王攀不免愣住,倒是傅光笑道:“今日本官便是来审当日沈妃之案,你若画了押,或能多活几日,若不肯,午后便要问斩,悉听尊便。” “多活几日?”王攀这时从地上爬起,也不及擦头上的血迹,倒是忙不迭地画了押,口中道:“好死不如赖活,多一日便是好的。” 傅光这时站起,对姜灼道:“姜女郎,义家冤案真相大白,待我禀明圣上,定会还你义家清白。” 王攀这时不住地瞧着姜灼,神色颇为吃惊。 姜灼转头看着王攀,指着他骂道:“王攀,我便是义正元之女,今日便是来讨回一个公道,王攀,你为一己之私,竟让那么多人死于非命,其心险恶,其罪当诛,就算再赖几日,你还是得死,你这人龌龊一世,便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去寻回你的狼心狗肺!” 死牢之外,姜灼自是同傅光拱了拱手,道:“傅大人,今日义家能得昭雪,多谢您出手相助。” “女郎此言差矣,此乃本官职责所在,”傅光笑道:“不过女郎有如此恒心,竟是用了这些年,将一桩冤案翻了过来,倒让本官赞叹。” “小女不敢当,只是我爹娘他们,终是再活不过来了。”姜灼怅然道。 待众人出了大牢,外头已然排满了一长队的囚车,想是要将死囚拉出去行刑了。 正准备上自己的马车,姜灼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都滚开,谁都不许碰本宫,本宫乃是先帝册封的太子妃,阖该要做堂堂一国之母,你们都闪开,若敢冒犯,要了尔等小命!” 姜灼立时停下步来,她已听出,那是王瑜芙的声音。 走在前头的傅光得了提醒,回过身来,注意到姜灼转身站在了一辆囚车前,有人在傅光耳边说了一声,傅光点头,随即吩咐一声,径自先上了车。 “王瑜芙。”姜灼隔了栅栏,看着里面身着瞧不出颜色的麻布囚衣,全身污糟不堪,头发上甚至沾着稻草的王瑜芙,未想时至今日,还得瞧见她。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王瑜芙立时蹦了过来,冲着姜灼骂道:“大胆,本宫名讳,岂是你们这些卑贱之人可以叫的?” 姜灼背着手看着里面之人,问道:“你是真疯,还是在装?” 猛然之间,王瑜芙冲到姜灼近前,几乎是大吼道:“我还没上黄泉,你来做甚?还不快滚!”随后竟是在囚车里要死要活地蹦起来:“姜灼,鬼来了,她来索命了!”想是被吓坏了。 “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没有死?”姜灼冷声问道。 王瑜芙突然就停了下来,转身又靠近了些,似乎是仔仔细细地在打量着她,到后头喃喃地道:“不可能,你一定是死了,姜灼怎么可以不死,本宫绝不容你活下来!”说到此处,王瑜芙竟是疯癫地大笑起来。 姜灼讥讽道:“冯嬷嬷将你要害我的砒霜偷偷地换了,你那把火也没烧起来,我终究活了下来,便是你不容又如何?” “我要杀了你,姜灼,你抢了本宫的男人,你害得本宫家破人亡,不行,本宫不能死,本宫绝不能死。”王瑜芙此时五官已扭曲,将黑乎乎如爪子一般的手伸出囚车,想要够住姜灼,甚至还冲她吐起了口水。 “你竟不相信恶有恶报,”姜灼退后了几步,眼瞧着有女狱卒上前,拿着棍子捅王瑜芙,又问一句:“做了那么多无良之事,你倒还觉得委屈?” “都是你们欠本宫的,都是你们故意陷害!”王瑜芙抱头躲避着袭击,口中还在咒骂。 姜灼冷冷地道:“得此下场,都是你心无善念,行事狠毒,如今不过一报还一报,与人无尤,你若是还认不清,便带着怨气去死吧!” 第559章 近一个月之后,一处青山之顶—— 义正元夫妇的坟茔前,此时已然设好香案,其上除了香烛,自是摆满祭品,而被置于正当中的,便是姜灼从宫中迎来的义家得以昭雪的圣旨。 而此时,姜灼一边拔着墓前的衰草,一边已是泣不成声,便是旁边帮忙的众人如何劝她,也停不下来。 因着有了王攀的供词,随后陇西王的舅母沈夫人也被送到了长安城作证,而那钟秀,则是从平阳公主府被抓获,几方对质之后,果然证得义正元是受冤被屈,至此,沈妃之死真相大白。 未想诸葛曜决心极大,倒也不隐讳先帝过失,竟是下旨严察当年许皇后所谓罪行,虽有大臣反对,只诸葛曜却坚持,定要清除过往积弊,以还政治以清明,也让无辜者得还清白。 如此竟是一查到底,最后连许良人都被请去作证,一时之间,朝堂轰动。 其实若真想弄清楚过往之事,倒也不难,且有了当今圣上意旨,必是要还许皇后一个清白,众臣少不得一齐往这个方向使劲,倒是很快使得真相水落石出。 许皇后祸乱宫中之案,乃是王巍凭空捏造,先帝私下默许,沈妃当日之症实为庸医王攀所误,与前太医令义正元并无半点干系,然而为了将许皇后扳倒,义正元竟被罗织罪名,甚而伪造证据,只为编出许皇后主使杀人的假象。 如此一来,许皇后终算得了清白,因其乃蒙冤而死,圣心悯之,追封昭烈太后,享庙祭,其父许国丈有功于国,恢复名誉,其许氏一族,若无身负重案者,皆被赦免,允其从流放之地回归乡土。 至于义正元及一干无辜受牵累之人,自然随之得以平反昭雪。 此时,姜灼便是亲自来向阿爹、阿娘报信的。 待得将义正元夫妇之坟茔修整过之后,众人便随着姜灼站到了墓前。 “阿爹、阿娘,女儿不孝,今日才得为义家洗雪申冤,让二老等得太久了!”姜灼此时一跪到地,竟是放声悲鸣,这些年压抑在心底的苦痛和不平,今日终是得了解脱。 过了好一会,谭嬷嬷走到姜灼旁边,劝道:“女郎,莫要太过伤心,如今义家重得清白,想来义太医令及夫人亦能含笑九泉,你自是尽了孝,一位女郎家做到如此,已是不易,再勿需自责了。” “是呵,女郎节哀,如今已然云开雾散,想来义公夫妇亦得了安息。”郑柯也在一旁道。 宝儿这会子乖乖地跪倒在姜灼身后,冲着墓碑道:“师公、师婆在上,徒孙宝儿向您二位叩拜,以前宝儿只知郑师公,不知还有师公、师婆,竟未得前来,请两位见谅。” 这番一本正经的孩子气之言,少不得将众人皆逗笑起来,便是姜灼,也回身瞧了瞧她,不免叹了口气。 当年郑父偷偷为她爹娘立坟之时,姜灼还是个懵懂幼儿,竟不知自己身世,直到了十来岁,才得知真相。 自当年头一回师父带着姜灼来为义氏夫妇扫墓,这之后,姜灼皆是独自前来,并不敢叫人跟着,甚至在郑家药铺为阿爹阿娘设的牌位,竟也不敢写上名字,唯恐招来祸端。 此次义正元得以翻案,她再次前来祭拜,不但姜昕一起跟来,郑家药铺上下,几乎倾巢出动,而此时,竟是连她也带起了徒弟,想是阿爹他们泉下有知,也该笑出来。 这会子姜灼接过谭嬷嬷给她点的香,插进香炉之中,又道:“阿爹、阿娘,圣上已然还了女儿‘义’姓,然念及姜阿爹养育之恩,女儿暂且还是用姜灼这名字,百年之后,女儿当以义灼之名,埋在二位旁边。” “女郎小小年纪,说什么百年,竟是不吉利的。”谭嬷嬷在旁边训道。 待姜灼起身,姜昕上前,在墓碑前跪下,抱着双拳道:“义公、义夫人,侄儿姜昕,乃是您故交姜修起之子,也是姜灼之弟,自阿爹故去,侄儿与阿姐便相依为命,虽非血亲,却手足情笃,二位长辈放心,便这一世,侄儿都会视姜灼为亲姊,守望相助,甘苦与共。” 少不得郑柯等人也依次上前,为义氏夫妇上香敬酒。 到后来,姜灼捧着诸葛曜为义正元平反的旨意,在坟茔前跪读,其间亦是数度落泪,少不得众人又是跟着一阵唏嘘。 又待了一会,瞧着时辰不早,郑柯自是催着众人下山,以免路途难行,出了危险。 姜灼留在最后,少不得又对着墓地磕了几个头,谭嬷嬷同姜昕自是在一旁等着她,见姜灼转身要走了,谭嬷嬷不免道了一句:“女郎这姻缘之事,亦该同两位老人家知会一声吧?” 旁边姜昕倒笑了:“义公同义夫人要是知道,阿姐竟是要嫁与咱们大靖最厉害的大人物,想是心中要乐坏了。” 一时之间,姜灼倒有些局促,只道:“此事尚未定下,不如下回再说吧!”便准备糊弄过去。 “不是听武大人过来说,圣上与太后商定,待大婚之后,便要下旨迎女郎入宫吗?”谭嬷嬷不解地道。 姜灼有些哭笑不得,定是昨日小黄门来颁旨之时,将这事透露与了郑柯,而那会子她还在宫中,现在一瞧,怕是郑家药铺上下皆已知晓了, “如今圣上忙于大婚,倒是不急着议论这事。”姜灼又支吾一声,便直接往山下走去。 “嬷嬷放心吧,圣上对阿姐着实好得紧,您竟不知,当日阿姐流落到胶东,圣上还带着我偷偷地去瞧她呢,”姜昕乐呵呵地扶着谭嬷嬷跟在姜灼后头,还道:“我打个保票,圣上绝不会负阿姐,您得空,紧着为阿姐置办嫁妆便是。” “哎!”谭嬷嬷立时高兴起来,一个劲地道:“小郎这话,才是叫人吃了定心丸,这嫁妆之事,便交予我的。” 半道姜昕直接回了军营,一行人先是到郑家药铺,然后郑柯又亲自送女眷们回郑府,一来二去,姜灼几个进了府,竟已然天快黑了。 第560章 倒是郑簠早在府外等了许久,只说晌午之时有人送礼上门。 郑府的正厅之中,瞧着地上堆着的大大小小的各色箱笼,姜灼先时颇有些诧异,待后头瞧见郑簠递过来的礼单,她才算是明白了过来,看来竟是陇西王到了。 过不得三五日,便是诸葛曜迎赵卓入宫的大喜之日,姜灼还记得曾听洛昭仪说过,为示兄弟亲亲睦睦之意,诸葛曜下旨,宣各地封主前来观礼,所以此时陇西王出现,倒也不意外。 谭嬷嬷送了已然累到眼皮子都睁不开的宝儿回屋睡下之后,便来了正厅,看过礼单,倒是笑起来:“如今陇西王自忖在北疆立过功,行事也比前几回高调许多,他既乐意送,女郎便高高兴兴地收下,您帮他调教出这么好的闺女,竟是金山银山也抵得过,倒不欠他。” 让郑簠将箱笼收了之后,姜灼似有所思,好一会才道:“嬷嬷,不如还让宝儿认了她爹吧,毕竟这孩子也大了,瞧着人家有爹有娘,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疑惑,虽口中不问,心里定是会想。” “我也这么觉着,”谭嬷嬷笑道:“眼瞧着女郎日后入了宫,嬷嬷我嘛,自是要随着你陪嫁;这郑家药铺交给郑柯他们,倒不会出什么差池;阿青要带着自己两位小郎,竟已然焦头烂额;如今也只得郑管家老俩口来照应宝儿,只他二位毕竟年事已高,身子皆不好,如此看来,还是让她认了阿爹,才算是最妥当。” “嬷嬷误会了,”姜灼被谭嬷嬷说得面上稍有些热,定了定心神后,道:“嬷嬷亦知,后宫并非安宁之地,如今您都好不容易出来这些年,怎能又因着我,走回了老路,此事不可!” “女郎一人进宫,旁边竟没有照应帮衬之人,若受了欺负,就不怕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谭嬷嬷不赞成地道:“郑管家还有郑柯都与我商议过了,女郎既叫我一声嬷嬷,这后半辈子,是好是歹,嬷嬷都得陪在你跟前。” 姜灼低头笑了笑,道:“嬷嬷放心,我在宫中也算认得不少人,便是江常侍,还是先师的挚交,如何是没人照应?至于宝儿,我还真不舍得将她送走,这孩子既是我徒儿又是妹子,我还指望她日后承继郑家药铺,将她还给陇西王,您肯,我也不肯的,让陇西王眼馋去吧!” 谭嬷嬷瞧了姜灼半天,也觉出姜灼这是定下主意,少不得也不争了,只带着些赌气地道:“算了,你若是瞧不上嬷嬷,怕我进宫给你丢人,我也强不得你,日后躲你远些便是。” “嬷嬷可是生气了,”瞧着谭嬷嬷脸色板下来,姜灼忙从后头抱住她的腰,竟撒起娇来:“嬷嬷是长辈,可是我最亲近之人,我哪敢瞧不上,还只怕嬷嬷嫌弃我不懂规矩呢!” “如今女郎可是太医,眼见着就当娘娘了,哪有我嫌弃的份,”谭嬷嬷故意端着道:“说什么长辈,我们个个替你着想,如今才知道,人家竟是瞧不上的。” 听出谭嬷嬷还真置起气来,姜灼哭笑不得,少不得说了无数好话,竟是哄了半天,才让谭嬷嬷略顺顺了气,只是跟着姜灼进宫之事,到后头还是不了了之。 次日一早,姜灼便回了太医院,少不得方太医特意将姜灼叫过去谈了许久, 大叹自己竟是一直被蒙在鼓中,不知姜灼居然就是义太医令的女郎,到后头直赞她果然出身名医世家,难怪医术了得,原来竟是注定要继承义正元衣钵的。 等到姜灼从方太医屋里出来,门口倒有不少人站在那,又与姜灼寒喧一番,自是好一番溢美之词,倒叫姜灼有些应接不暇。 正说着话时,小黄门打从外头进来,后面还似乎跟着一位。 瞧着太医院这般热闹,小黄门穿过人群,走到当中,呵呵笑道:“各位可是都在夸姜太医了不得,居然翻了这么一桩大案。” “可不是!”有太医道:“如今算了算,姜太医身为女郎,竟是做了不少大事,竟让男人都汗颜,便是替义太医令翻案这一项,可谓卧薪尝胆,费尽心力,可不叫人佩服得紧!” “上回武大人说,姜太医当日还曾只身前往北疆,为徐家军排扰解难,医治时疫,吾等听得,竟自愧不如,这份气魄,真真少见!”又有一人道。 姜灼终是撑不住,忙道:“小女哪有各位说得那般厉害,倒是见笑了,日后还得各位多提点。” 小黄门袖手在一旁听了一会,忽然冒出一句:“你们瞧着姜太医这般已是厉害了,后头还有叫各位想不到的,本官先搁这儿不说,大家伙拭目以待吧!” 众人皆愣了一下,未及上去跟小黄门打听,姜灼已然冲着小黄门使了好几个眼色。 瞧见姜灼如此,小黄门倒也不敢再造次,以袖掩口笑了好一时,这才回身冲跟过来的人道:“袁宸珠,走吧,随本官去见太医令。” 听到小黄门在唤阿珠,姜灼才注意到,人群外可不就站着那丫头,不免惊喜,走上前去,冲她招手道:“你怎得来了?” 阿珠亦是笑起来:“姜姐姐,昨日太医令已然考过奴的医经和药经,方才武大人来太妃殿,说是江常侍已然点头,答允奴入太医院了。” “如此竟是好极!”听到这么一说,姜灼高兴得不得了,随即却又道:“如今阿珠已然是自由之身,莫在自称奴婢,日后抬起胸膛做人。” “姜姐姐,”听得这话,阿珠眼中顿时有些晶莹,自己用手抹了抹泪,道:“过来之时,许娘娘说了,许皇后沉冤大白天下,奴……我如今能得长进,皆是多亏了姜姐姐之力。” “傻丫头,哪来什么多亏,命中注定咱们同命同根,皆是无辜被抄家失了亲人,也不过是相互帮衬着。”姜灼笑着,拉住了阿珠的手。 “王娘娘跟许娘娘方才都嘱咐了,让我日后一定要听姜姐姐的话,再便是学好医术,若能再上进些,也要成为姜姐姐这般仁心仁术的好大夫。” 第561章 姜灼立时笑起来:“这便得靠你自己了,姜姐姐可就盼着,他日能唤咱们阿珠一声‘袁太医’。” 姜灼有说有笑地领着阿珠去了方太医的屋,倒是将正和太医们闲聊的小黄门落在了后头,倒是小黄门得了提醒,瞧着姜灼她们走了,忙跟了过去。 方太医瞧着进来的几人,起身冲最后进来的小黄门拱拱手,便嘱咐姜灼道:“姜太医举荐的这位袁医女,本官昨日问过一些,果然如你所说,颇有慧根,虽医理尚有欠缺,假以时日或有进益,老夫便收下了这孩子,日后让她跟着姜太医便是。” “多谢方太医成全。”姜灼立时福身谢过。 “成了,”方太医笑道:“便带她下去,老夫陪武大人聊上几句。” 姜灼自是笑着领阿珠退了出去。 想着阿珠如今已是医女,姜灼少不得带她到太医院各处转了转,认一认人,众人瞧着姜灼的面子,倒是客气得很。 等到最后进了藏书楼,阿珠竟再也走不动路,只瞧着架上那一卷卷医册,虽不敢碰,眼神竟是向往得很。 “傻孩子,日后有机会叫你看呢,”姜灼取下一册《医圣经方》,递到了阿珠手上:“寻个地方,坐着瞧吧!” 阿珠顿时开心坏了,如获至宝地捧着医册,到一处角落坐下,未知没一时,便已是全神贯注了。 姜灼瞧着有趣,随后便回到平时自己坐的位子,又埋头整理起了医案。 如今姜灼顶紧要的一桩事,便是将义正元当年的医案集结成册,既是方太医的嘱托,也是她做女儿的,为阿爹尽的一份孝心。 “二位怎得都忙活起来了?”小黄门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姜灼忙放下手中之笔,正要起身,倒被小黄门拦住,语带机关地笑道:“姜太医这是何意,竟是要折煞在下吗?” 这边阿珠上前,冲着小黄门福了福:“小女能得今日,多谢武大人周应。” “别,本官没做什么,倒是你自个儿的福气,不过,听得说你们许氏后人,如今也没寻着几位吧?” 阿珠点了点头:“前几日倒来了一位表兄,得圣上恩准探望许娘娘,我陪着去见了,只听他说许氏人丁凋敝,也没剩多少人了。” 小黄门好笑地指了指阿珠:“你倒是个痴的,这宫中有何好留,能到外头寻个自由,可是咱们这些内宫之人求之不得之事。” “外头……”阿珠顿了顿,道:“小女襁褓之中便被没入宫中,在宫外,如今只认得那位表兄,也是生疏得很,况且太妃殿还有许娘娘同王娘娘,她们二老年纪也大了,小女若在宫中,总归能照应些的,想来她们也不想阿珠离开。” “这孩子心肠倒是极好。”姜灼不免摸了摸阿珠的头发,赞叹道。 阿珠这时一笑,倒是坦白地道:“其实小女还想着呢,在太医院倒是可跟着姜姐姐学医,可不比在外头打混,好个千百倍!” “听见没有,姜太医看走眼了,这小丫头着实有心眼,”小黄门一时笑道:“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此言一出,阿珠倒是羞红了脸,姜灼知阿珠面皮薄,自是又同小黄门使了个眼色,让他莫再说什么有的没的。 瞧着二人都有事,小黄门终是准备走了:“不同你们说了,过不得几日便是大婚,宫里宫外都忙得紧,再不回去,我师父说不得又说要本官偷懒。” 姜灼同阿珠立时都笑了起来,倒是小黄门又伸了个懒腰:“说来这圣上也不是头一回大婚,不过瞧着比前头一次可重视得多,早一年便开始重修椒房殿,对了,”小黄门竟又冲着姜灼眨了眨眼:“姜太医,那云房殿可也是修得七七八八。” “武大人再不走,说不得常侍大人竟要寻来了。”姜灼忙堵了小黄门的话,不经意间,已然面红耳赤。 那云房殿离未央宫极近,之前曾是陇西王之母沈妃所住宫殿,沈妃故去之后,倒是住过先帝几位宠妃,如今诸葛曜命人重新修葺,便是准备日后迎姜灼入住之意。 阿珠却是没听懂小黄门的话,不免问道:“姜姐姐,椒房殿是皇后住的地儿,云房殿做什么用的?” “宫中之事,我也不知。”姜灼支吾一句,便坐回到了自己几案前。 教姜灼未想到的是,再与洛昭仪相见,竟是在王太后的华房殿,原来洛昭仪母子终是奉旨到长安城。 诸葛庸岁数小,一刻也坐不住,没一时便跑到殿门口玩起来,王太后瞧着有趣,并不许人拦他。 结果姜灼刚来到华房殿阶下,便听到孩子奶声奶气地叫唤:“姨姨!”然后竟瞧见,这孩子扶着栏杆,便自己下来了。 这一下把旁边侍候的人吓得不轻,赶紧跑过去,未想诸葛庸倒是硬气,就不肯让人碰,居然连走带跑地来到姜灼跟前。 后宫之中,姜灼并不敢轻率,先是敛衽施礼,随后才得了诸葛庸的恩准,将他抱起,一起进了正殿。 而此时,王太后坐在正榻之上,正和右下首陪坐的洛昭仪说着话,旁边或坐或立不少贵妇,想来都是此次进京观礼的封主家眷。 姜灼忙放下诸葛庸,先给王太后施礼,随后又去同洛昭仪等人见礼。 “想来姜灼与洛太后是熟人,圣上方才已下旨,为洛太后正名,当日她被王瑜芙所害,为寻到王巍父女祸乱后宫真相,受圣上之命,隐姓埋名去了胶东,只为有一日,揭穿那做恶之人行止,如今竟是功德圆满了。”王太后笑道。 姜灼自是上前,又冲洛太后福了福身:“如此,小女恭贺洛太后。” “当日多亏你将本宫救出永巷,今日得此善果,还得多谢姜太医。”洛太后抬了抬手,笑道。 王太后点头,又冲姜灼道:“方才听洛太后提到了你,本宫便想着叫你过来,也是同诸位见上一面。” 听出王太后言语中的深意,姜灼心下稍有些紧张,不过依旧保持镇定,倒是无意中瞧见,洛昭仪正对自己微微笑着。 第562章 既是来参加大婚的,大家伙前来同王太后道喜之余,少不得都想听她聊一聊那位大靖未来的皇后。 王太后连日来心情不错,这会子自是来者不拒,笑道:“阿卓这孩子呢,说来也算是与圣上从小一块儿长大,琴棋书画、规矩礼数自不用提,毕竟是赵太常家养出来的,更优在她心地纯良,性情柔和,乖巧可人。” “臣妾等瞧出来了,太后娘娘对新后,竟是十二万分得满意呢,”有贵妇这时笑道:“吾等且都欢喜,只恨不得早些拜见皇后娘娘。” “新后乃是圣上自个儿钦点的,又知根知底,自然比上一回合他心意,如此,本宫这心思,终是得放下了,”说到此处,王太后竟叹了一声:“说不得当日先帝受了王巍蛊惑,非要将王瑜芙塞给圣上,这些年两人之间冷若冰霜,毫无情分便也罢了,未想那恶妇一族竟还做出叛国之事,本宫如今才知,当日糊涂太过,竟是委屈了圣上。” “太后娘娘,如今否极泰来,那些故事便无需再念在心头。”洛太后在旁边劝道。 原本皱着眉头的王太后,听到这么一说,不免抚了抚额,无可奈何地道:“本宫想是老了,逢着高兴之时,怎得禁不住老惦着从前那些。” 旁边有人笑道:“太后娘娘乃慈爱仁善之人,当是为圣上忧心过甚所致,这会子竟还担着心,如今便等圣上大婚礼成,再不得多久,又开枝散叶,日后宫中皇子们一位位的降生,到那辰光,娘娘哪还顾上想什么故事呢!” 王太后这一回满意地笑了:“为母之心,最紧要的,是儿女姻缘顺利,夫妻相和,日后才得人丁兴旺,如此便托各位的吉言,待得皇长子降生之时,还得请各位来喝这一杯喜酒。” “臣妾便猜啊,也就近在眼前了,咱们可都将太后娘娘这话记着啊,到时候还来讨个喜。”洛太后这时打了个趣。 姜灼原本在旁边陪着,不想诸葛庸好不容易在宫中瞧见她这个熟人,且当日又是十分亲近的,便自缠了她不放,王太后瞧着有趣,索性嘱咐姜灼,不用在跟前站着,顾好胶东王便是。 没一会,诸葛庸竟在殿内跑了个遍,倒是不知拘束为何物,姜灼同乳母哭笑不得地跟在后头,洛太后这会子却在旁边直皱眉头,一个劲地替他跟王太后赔不是,刚准备亲自将他抓回来,王太后却拦道:“这宫中可有好些日子没这么热闹,你且随他吧,倒是本宫喜欢得紧,便当借着这孩子,讨个好彩头。” 诸葛庸虽话还不一定说得清楚,却已然会察言观色,看出正榻上那位老太太在纵容自己,便也撒开了欢,这会子干脆故意同姜灼她们取闹,居然趁着众人稍错了一下眼之时,又跑出了殿外。 一边跑,诸葛庸还回头一边招呼:“姨姨,追!”然后咯咯笑着,居然又下了台阶。 等到了平地之上,诸葛庸更是跟只小猴子一般上窜下跳,引得众人在后面直追。 就这一会功夫,不远处来了一群人,领头是位妇人,头上戴着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气派十足地在前头走,后面还跟着一位五、六岁模样,头上系着小冠的小郎君,因着块头颇大,走起路来还有几分费劲,倒是边走边在叫着要抱。 这会子诸葛庸正是开心之时,也不瞧瞧前头是谁,直接向人群冲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姜灼一个飞步上前,将诸葛庸给捞了回去,心中还在庆幸,总算没跟人家撞上,以诸葛庸这小身板论,只有他吃亏哭鼻子的份。 谁想便在这里,那壮实小郎君竟猛地坐到了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倒叫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 “哪来的野孩子,怎得一点不懂规矩?”领头的妇人这时怒喝一声,竟是直指诸葛庸。 诸葛庸眨眼瞧着那妇人半天,又回头看看姜灼。 “禀公主,这一位乃是胶东王。”姜灼只得先将诸葛庸交给他乳母,自己上前福了福身。 妇人不由眼一眯,上下打量了诸葛庸半天,又瞧了瞧眼跟前的姜灼,冷笑一声:“姜灼,可是你借着胶东王人少不懂事,撺掇他故意欺负本公主家的小郎?” 姜灼叹了一声,真是又遇到了冤家,平阳公主也是说得有趣,她家那位小郎竟是有诸葛庸两倍大,也不知诸葛曜如何欺负得了他,且诸葛庸方才被自己抓住之时,距小郎尚有数步之遥,平阳公主这“故意”的说法,也是着实太故意了。 自有旁边乳母模样的人,将小郎扶起,又抱到了怀中,姜灼着实瞧了两眼,记得自己当日还给这孩子瞧过病,不过也未见他像如今这般胖,竟是连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缝,说实话,姜灼瞧着有些不妥。 大概姜灼态度太过不卑不亢,平阳公主面色更有些不悦,冷冷地瞪了姜灼许久,才道:“如今你还未得进这后宫,倒摆起娘娘的谱来,居然跟本公主颐指气使,姜灼,本公主劝你一句,别笑得太早了,且不知你有没有当娘娘的命呢!” 听得出来,显是平阳公主已然对自己将入后宫之事有所耳闻,且心下并不太乐意,姜灼也觉得无奈,自从平阳公主的驸马因害死自己师父被斩,她跟这一位的梁子便已结下,想来日后,还有得蹉磨。 “小哥哥,哭。”诸葛庸又走到姜灼旁边,拉拉她的手,又指了指对面还在做抽泣状的那位小郎。 姜灼笑着摸摸他的脸,抬头对平阳公主,道:“公主,孩子们笑闹,难免有失分寸,还请您莫在意。” 倒是这时杨嬷嬷上前来,想是早瞧见方才之事,忙打起了圆场:“方才太后娘娘还在问,说是公主今日要进宫觐见,怎得还不到呢,今日也巧了,各家封主的家眷来了不少,正说得热络,不过可都在说,只少了公主您呢!” 第569章 平阳公主倒是肯给杨嬷嬷几分薄面,瞥了姜灼一眼,便道:“如此也不叫母后她们等着了。” 这会子杨嬷嬷又来到小郎君跟前,笑着施了礼:“小郎这是怎得了,泪珠儿叭嗒叭嗒往下掉,瞧着真心疼人了,”随后便拉起他的手,道:“太后知道小郎要来,可是准备了不少点心果子,您要是再哭,那些吃食可就等不及,要自个儿跑了。” 这小郎顿时止了泪,从乳母身上下来,抽抽鼻子道:“嬷嬷,那便快走!” 杨嬷嬷点点头,拉着小郎来到诸葛庸跟前,对诸葛庸笑道:“殿下,这一位呢是您外甥,头一回见面,竟是不打不成交,莫不如一块吃点心去?” “嗯!”想是遇到跟自己一般大的,虽说对方是个好哭包,不过也足以叫诸葛庸欢喜,居然上前要拉小郎的另一只手。 小郎先是吓了一跳,躲不及地把手往后一背,未想诸葛庸极是热情,居然一把又抱住了他胳膊。 平阳公主挺不乐意,正想说什么,倒是杨嬷嬷又道:“圣上向来最重兄弟亲情,说是要为天下做表率,如今瞧着这一对小舅甥这般投缘,说不得喜欢着呢!” 这一下平阳公终是不说话了,但瞧着杨嬷嬷拖着两个孩子往正殿走去。 姜灼带着诸葛庸的乳母和宫女们,冲着平阳公主又福了福身,便跟上了前头的人。 等到了殿内,两个小孩已然不再陌生,竟是亲热地拉起手来,不过小郎刚跨过门槛,便气喘嘘嘘个不停,其实也不过几步路,竟像是累得慌,姜灼在后来瞧着,不免蹙了蹙眉。 王太后瞧见外孙,自是欢喜地直招手:“凤雏,快到外大母这儿来!” 小郎凤雏竟是有些扭捏,半天不肯上前。 姜灼瞧见后头进来的平阳公主又开始不高兴,瞧着就要冲儿子大喝一声了,倒不想诸葛庸双手一拉,竟是拖着凤雏到了正榻前,一时之间,众人光顾瞧诸葛庸尽是使出了吃奶力气的样子,皆是大笑起来。 “洛妹妹且不知,本宫这外孙等闲不肯进宫的,只一味在府中窝着,平阳也从不体念本宫爱孙心切,这一回承公主的情,总算见着真人儿了。”王太后将凤雏拉到身前,不免道:“到底吃什么长得,竟这般壮实,”说着,王太后还拉过诸葛庸的手,同凤雏比了比,笑了一句:“竟是将你这位小舅舅给比了下去。” “小舅舅?”诸葛庸居然问了一句。 一时殿中,竟是笑成了一片。 这之后,少不得平阳公主与在场之人见礼,而另一头,杨嬷嬷也摆了几案,又端上吃食来招待小郎凤雏。 凤雏瞧见一桌子点心果子,完全是食指大动模样,立时左右开弓,吃得尽是欢实,倒是诸葛庸在旁边好奇地托着腮瞧着,却是不肯吃。 “殿下也用一些吧?”旁边有宫女问道。 乳母在旁边笑道:“我们殿下饮食节制,平素多是乳食,再便是洛太后亲手做的肉靡,其他却用得甚少。” 姜灼在旁边听了,想来是洛太后心思谨慎,怕有人会暗算诸葛庸,倒让他养成了这种习惯。 “殿下竟不知,我们小郎自来就是好胃口,人家一日三两餐,小郎四五餐也不止呢。”旁边凤雏的乳母却道。 姜灼越发瞧着不对,终是忍不住问:“小郎平日里可多走动?” “小郎乃富贵命,并不肯乱跑,平素也不好动,若走几步,便要说疲乏,平日里能坐着便不站着,能歇着便不累着。”乳母这时调笑了一句。 这会子围在王太后左右之人猛地笑了起来,姜灼往那头望了望,人群当中,平阳公主此时正在眉飞色舞之时,想是说到了什么开心之事。 “小郎素日或是嗜食肥甘?”姜灼收回目光,不免又问了句。 “女郎您倒是猜得极准呢!”凤雏的乳母笑了起来。 “这一位可是咱们宫里的姜太医,你怎会瞧不出来呢?”杨嬷嬷这时上前道。 “哎呀,竟是失敬了!”那乳母忙冲姜灼福身。 众人正说着话,凤雏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呛到,竟猛地咳起来,乳母忙为他寻来茶水,又赶紧叫人端来早就备下的漱盂,折腾好半天,凤雏竟是咳出了好几口痰。 姜灼按了按太阳穴,倒是心里有了些底,不由暗自摇头。 倒是杨嬷嬷在旁边问道:“姜太医,可是有何不对?” “嬷嬷,小郎君想是有些痰湿……”姜灼叹了一声。 未等姜灼说完,有侍人走进来,同王太后及洛太后见过礼后,大声道:“圣上有旨,宣胶东王即刻觐见。” 洛太后赶紧起身谢过,正准备叫来儿子叮嘱一声,倒是王太后这时发了话:“姜灼,瞧着胶东王倒是与你相厚,不如你陪他过去,一路多照顾些。” 姜灼自是点头应了下来,明白王太后是寻机让自己同诸葛曜见上一见。 不想诸葛庸规规矩矩地拜别王太后同自己阿娘后,由姜灼拉着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回身看看还在大吃的凤雏,倒是跑了过去,冲着他道:“小哥哥,去玩儿?” 洛太后哭笑不得,赶紧纠正道:“庸儿,凤雏乃是你外甥,不得叫什么小哥哥,欠了规矩。” 王太后在正榻上挥挥手:“既是胶东王美意,凤锥,你跟着便是,正好圣上也许久未见外甥,也曾说过想瞧瞧你。” 凤雏却明显挺不乐意,半天不肯起来,直到平阳公主上前,直接将他拎着站了,口中还训道:“出府之前,为娘如何教你的,竟是不听话?” “听话便是。”凤雏这才勉强起身,只这会子还一手攥着一个果子,竟是死活舍不得放下。 “走,”诸葛庸倒是开心,说着便扯住凤雏往外走去。 片刻之后,未央宫阶下,姜灼拉着诸葛庸,回头瞧瞧正趴在乳母怀中打瞌睡的凤雏,不免劝道:“小郎君还是随殿下一块走进去吧,圣上若瞧见你竟是连路都不肯动,万一引得盛怒,便不好了!” 第564章 “外甥,下来!”诸葛庸在一旁跟着笑,随即跑到凤雏面前直蹦。 到后头乳母千哄万哄,凤雏还是不肯动,姜灼已然瞧出,乳母这会子已然累得脸都快白了,想是被凤雏这份量压的,不禁叹了一声,平阳公主爱子成溺,却不知节制,如此下去,怕是要害了自家小郎君。 正在这时,江常侍亲自迎了出来,先是朝诸葛庸长施一礼,随即对冲着他福身的姜灼点了点头,正准备拉了诸葛庸进宫,才无意间瞧见了还被乳母抱着的凤雏,不免冷声道:“小郎君,既是来见圣上,还不随下官进去!” 这一回,凤雏倒是不敢不听,显然是有些惧怕江常侍,眼睛眨了好几下,犹豫片刻,果然还是落了地。 姜灼不免笑起来,江常侍倒是依旧板着脸,想是连诸葛庸都有些紧张了,乖乖跟在江常侍后头,竟连姜灼的手都不敢拉了。 此时御书房中似乎正有人,江常侍便领着大大小小在外头等了一会,一直到徐国公健步从里头出来。 徐国公没注意到孩子,却一眼瞧见姜灼,不免开心地大笑起来:“姜灼啊,老夫可多时没见你了,未想你竟是义正元的女儿,如今义家还了清白,可喜可贺!” 姜灼少不得上前福身:“多谢国公大人挂怀,小女甚有不妥,当日竟隐瞒身世。” 徐国公摆了摆手:“不妨事,你当日难处,老夫亦能体会,说来你父亲,老夫与他还曾有过些交道,倒不失一位忠厚耿直之君子,如今想来,你这性子颇有几分随义太医令。” “国公大人夸奖了!”姜灼又谢过。 这时御书房里有侍人出来,对江常侍道:“常侍大人,圣上宣见胶东王。” 徐国公这才瞧见地上还站着的一个两岁孩子,少不得笑着冲他抱了抱拳:“殿下恕罪,老夫竟是眼拙。” 不想诸葛庸居然认认真真地朝徐国公拱了拱手:“将军好!” “殿下如今知道国公大人是将军的?”姜灼好笑地问。 “威武!”诸葛庸昂头头瞧着徐国公,一个劲地眨眼睛。 “不错,殿下被洛太后教得甚好,”徐国公点了点头,随后催道:“赶紧进去吧!” 江常侍自是领着两个孩子先进了御书房。 见徐国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姜灼也不急着告退,明白他竟是有话要说。 果然,徐国公这时道:“如今北疆来了线报,耶律拓终是再按捺不住,如今正在集结兵马,竟是要与咱们正式宣战,这一回,再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了!” “啊!”姜灼吃了一惊,随后倒又觉得松了口气,其实此一战迟早是要来的,不过如今终算是等到了。 “老夫有生之年,竟是能遇上这决胜之仗,真真痛快!”徐国公掐着腰,朗朗大笑。 姜灼却不免担心起来:“国公之意,这一回您还要亲上战场,”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劝道:“国公大人,您毕竟年事已高,还不保重自己啊。” 徐国公冲着姜灼一摆手:“你是说老夫岁数大没用了?身为军人,自当决胜杀场,马革裹尸才是宿命,哪有老少之分,”随即他又笑起来:“可惜姜灼你要嫁人了,否则这一回老夫必要带上你去,你这孩子,竟抵得过男儿,倒是老夫一颗小福星啊!” 未想说着正事之时,竟会被徐国公调侃了一句,姜灼脸不由红了起来。 “成了,你进去吧,老夫这会子有得忙了!”徐国公说着,便出了未央宫。 姜灼进到御书房时,诸葛曜正板着面孔,对着底下站着的两个孩子训话,只奈何一个岁数太小,听一会便开始东张西望;另一位,则精神头不济,手上握着果子,居然垂下头,像要打起了瞌睡来。 这一幕倒瞧着周围人都有些忍俊不禁,不过惧于圣威,全都忍着,连江常侍面上也有笑意。 见姜灼到了,诸葛曜咳了一声,故意问:“姜太医未经宣召而至,可有何事?” “回圣上,小女奉太后娘娘之命,随同殿下过来。”姜灼忙敛衽施礼。 不知是不是诸葛曜递了个眼色,不一会,江常侍竟是带着殿内之人皆退了出去。 诸葛庸看看左右之人一个个都走了,不免有些疑惑,想了一想,干脆回头抱住姜灼的腿,央求道:“姨姨,回家!” 未想诸葛曜这时竟从御案后走过来,指着姜灼问诸葛庸:“胶东王,你如何称呼她?” 见诸葛曜眉头有些拧,诸葛庸倒似有些怵怕,不免又奶声奶气地唤了姜灼一声:“姨姨!” 诸葛曜哼了一声,拉过诸葛庸,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指着姜灼道:“胶东王,这一位你当称呼阿嫂,什么‘姨姨’,莫非你心怀叵测,竟要让朕也自降了辈份。” “圣上莫要逗殿下。”姜灼两耳立时红了,忙阻止道。 “君无戏言,”诸葛曜这时又伸手摸了摸怀里诸葛庸的小脸,笑道:“养得还是挺机灵的,就是有些没大没小,可记得这小子胆儿倒是肥得很,刚一出生便是同朕抢皇位,说不得他日,竟也是一号人物。” 这下姜灼倒也笑了:“洛太后可一直因着此事心怀纠结,圣上若是念念不忘,可是存心叫人家母子难为?” “你既说忘,朕便忘了吧!”诸葛曜倒是又掂掂诸葛庸份量,不由叹道:“若是咱俩能早些成亲,小郎也该有这般大了,世事艰辛啊,竟是耽误了朕的子嗣。” “圣上……”姜灼此时已经羞得想拔腿就走了。 倒是这时,诸葛庸指着已然自个儿坐到地上的凤雏道:“外甥又睡了!” 诸葛曜这才注意到凤雏在犯懒,放下诸葛庸,蹲到凤雏身前,嘟哝道:“阿姐也不知怎么养的孩子,当日也算清秀,今日居然成这脑满肠肥的模样。” “圣上,公主怕是有些大意了,”姜灼想了想,决定还是同诸葛曜说上一说:“小郎乃是痰湿体肥,方才我问过他乳母,说是小郎嗜食肥甘,动则气促,恐怕是停滞生湿,脾失健运,以致浸渍肌腠、酿结为痰,或不早早医治,后头怕是不妥。” 第565章 “你方才未寻机会,与阿姐提及此事?”诸葛曜不免皱起眉头,伸手抚了抚凤雏头上的小揪揪,未想这孩子也不经碰,猛然间头一歪,就势便要栽倒在地上,幸得诸葛曜眼疾手快,立时将他捞住,随后抱起,放到了旁边长榻之上。 这一下,倒是叫诸葛庸在一旁看了笑话,乐呵呵站到长榻边,时不时扯扯凤雏衣裾,又去拉拉他的手,或是盼着他醒过来同自己玩儿,只凤雏没一会功夫已然睡熟,任诸葛庸在旁边如何鬼吼鬼叫,倒是顾自打起小呼噜。 诸葛曜同姜灼皆瞧着哭笑不得,诸葛庸折腾一会,便不开心了,坐到长榻前的脚凳上,泄气地道:“不好玩。” 姜灼上前摸了摸诸葛庸的脑袋,回身对诸葛曜道:“圣上,方子倒是好开,只公主一向爱子心切,做法却未得当,我治得了一时之病,若日后公主依旧纵容,怕是终究要害了孩子。” “你将方子开了便是,过一时,朕同阿姐说去,自个儿子,她若不上心,谁都没办法。”诸葛曜站在长榻边,瞧着正睡得痛快的凤雏道。 姜灼却不免暗自摇头,心道平阳公主对她成见甚深,只怕自己出于好心,反叫平阳公主以为是在故意寻不痛快,少不得又引出一场是非来,不过既然诸葛曜吩咐要开方子,姜灼少不得叫人送来纸笔,寻了一处地方,刷刷地写了下来。 诸葛曜拿着方子在手上瞧,姜灼在一旁解释道:“小女这方子,主以健脾、化痰、燥湿,有法夏、茯苓、枳实、白术各二钱,厚朴、陈皮各一钱,大腹皮、麦芽、焦山楂各二钱克,清水煎服,每天一帖,连进两期,想是或有些用处。” 这会子诸葛曜将方子放到御案上,正准备坐回去,倒瞧见诸葛庸上前,直接拉了姜灼的手,央求道:“姨姨,走!”看这架势,他在这御书房中,竟有些待得不耐烦了。 诸葛曜立时眼一瞪:“诸葛庸大胆,竟敢藐视君王?” 虽诸葛曜刻意放低了声音,未想一言既出,诸葛庸还是被吓得一震,一把抱住姜灼的腿,便躲在了她身后。 姜灼一时好笑,弯腰将诸葛庸抱起,嗔了一句:“圣上如何跟个孩子见识,人家自是瞧您这儿无趣得紧,才急着要走,何敢藐视圣上。” “灼灼也觉得朕无趣?”诸葛曜故意曲解地问道。 “小女可不敢。”姜灼笑了起来,不免一语双关道:“殿下之意,对您这未央宫,着实不感兴趣。” 诸葛曜好笑地拿手点了点姜灼,随后问诸葛庸:“胶东王,此次进京,可已见过你两位阿姐?” 诸葛庸看着诸葛曜,傻傻地摇了摇头,显是不太明白。 “也对,今日洛太后方携着胶东王进宫,必是直接去见了王太后,”诸葛曜这时一挥手,冲外头吩咐道:“宣平遥及平月两位公主。” 外头很快有人应下,随即便传旨去了。 姜灼耐心地同诸葛庸解释:“殿下,待会来的呢,乃是殿下两位阿姐,她们可是打心底里爱护殿下的,回头见着,殿下便知道了。” 诸葛庸眨巴了一下眼睛,倒似乎听了进去。 “诸葛庸,叫姜灼一声‘阿嫂’,朕便让你阿姐过来,然后一块带你到御园里头玩,若是不叫的话,”诸葛曜哼了一声:“日后你便留在这御书房了,朕正好缺个磨墨的小侍童。” “阿……嫂。”显是被诸葛曜的话吓住,诸葛庸憋了好一时,还真叫了出来。 “圣上,”姜灼忙制止:“您让殿下这般称呼于我,倒是欲置新后于何地?传到外头,竟是叫小女为难的。” 诸葛曜愣了愣,神色中原本的调笑意味,立时尽数消失了。 “灼灼,只此一事,朕终究对你不住。”沉默片刻,诸葛曜颇有些怅然地道。 “圣上多虑了,其实小女觉得,能得如今这结果,已然是福份。”姜灼冲他笑了笑,事到如今,大体还算如意的,很多事情,姜灼并不愿意强求。 听到姜灼这样说,诸葛曜反而更是叹了口气。 一时之间,两人皆是无语,而这会子诸葛庸早被他们弄得一头雾水,想来糊涂于到底该如何称呼姜灼,只瞧着姜灼发愣。 不一会,有人来禀报,两位公主请见。 姜灼一喜,抚着诸葛庸小脸道:“殿下,公主们来了,不如同我一块去迎迎,可好?” 诸葛庸自是点了头,跟着姜灼走到御书房门口,未想倒是巧了,两人与走在前头的平月公主撞了个正着。 姜灼按照规矩,少不得冲平月公主跟后头过来的平遥公主福了福身,这会子平月公主满心在诸葛庸身上,也忘了说免礼,只好奇地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小人儿,倒是平遥公主上前,亲自扶起了姜灼。 诸葛庸口含着手指,傻愣愣仰头瞧着眼跟前的两个丫头,显是姜灼方才的话算是白讲,他不明白来者到底何人。 “殿下,还不见过您两位阿姐?”姜灼蹲在诸葛庸旁边,小声地招呼道。 这下诸葛庸总算得了提醒,立时记起了规矩,居然退后两步,向两个小丫头拱了拱手,倒是一本正经模样。 一旁姜灼忍不住笑起来,这规矩定是洛太后手把手教给诸葛庸的,自是为了应付长安城礼节繁杂,想来之前练过不少回,诸葛曜做得竟是纯熟得很,一个两岁孩子如此这般行事,着实谐趣得紧。 平月公主咯咯笑了好一会后,干脆上去一把搂住诸葛庸,竟是在他小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咱们阿弟可竟是少年老成,如今瞧着这般,阿姐心里头可是喜欢得紧呢。” 诸葛庸先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才发觉自己被陌生的女郎亲了,这一下非同小可,紧着便要躲,四处瞧瞧无处可去,便直接钻进了姜灼怀里,竟是一百一万个不乐意。 姜灼也被弄得哭笑不得,少不得劝慰诸葛庸,指着两位公主同他说,这两位便是他的阿姐,少不得该亲近的。 第566章 “灼灼,他真是庸弟吗?”平月公主不可置信地问道。 平遥公主大了,早已懂事,忙拉了平月公主到御案前向诸葛曜敛衽施礼,回过诸葛曜的话后,才又走到诸葛庸面前,道:“庸弟,竟是许久不见了。” “果然是许久呢!”姜灼在旁边叹道。 “那会子庸弟才这么小,”平月公主用手试着比划了一下,不免迷惑道:“如今瞧着,莫是换了人?” “公主若不信,待会儿见着洛太后,自可问个究竟。”姜灼笑着冲着两个丫头眨了眨眼。 “灼灼不骗人,阿娘真回来了?”平月公主上前一把抓住姜灼的衣袖。倒把诸葛庸吓得又要往旁边闪。 平遥公主笑着拉住平月公主:“你这丫头,灼灼不是好些日子前便与咱们说过,阿娘会回来为瞧咱们,这会子你快活疯了不成,竟是不信呢!” “圣上这回册封娘娘为胶东太后,洛太后自然是要亲自接旨的,这会子娘娘正在华房殿觐见太后娘娘,想是过一时便得母女团聚了。”姜灼回身又将诸葛庸拉了出来,冲他笑道:“方才在华房殿,殿下可是活泼得很,见到太后也落落大方,如何这会子见到两位阿姐,倒拘谨起来了呢!” “行了,平遥,带着你阿弟同平月到御园瞧瞧新鲜去,回头洛太后说不得便寻你们去了。”诸葛曜在御案后道。 倒是平遥公主这时带着平月公主再次上前,竟双双跪地拜道:“当年洛太后被人诟陷,又遭宫中恶妇欺凌,竟差些丢了性命,若非多得圣上照拂,也求不到今日安稳,平遥、平月在此,叩谢皇兄恩德!” 姜灼这才发现,如今的平遥公主,已然是少女模样,说话行事,尽是沉着,倒叫人想起当日初见她时,这孩子不过才七岁,还有些不谙世事,却如今,终是长大成人了。 “既称呼朕一声皇兄,朕自当护着你们,兄妹之间,无需这般客套,”诸葛曜点了点头,道:“平遥,好好照顾弟妹。” 等小黄门被江常侍派过来,陪着几个孩子一起走了,姜灼又瞧了瞧长榻上的凤雏,思忖着要不要带着他告退,毕竟在御书房睡觉,深究起来,也是大逆不道之罪。 不想诸葛曜这时开了口:“听说,昨日你回去祭拜义正元夫妻了?” “回圣上,昨日家祭,总算为爹娘正名,”姜灼低头禀报:“圣上恩德,终是还了义氏一族的清,小女铭感五内……” 诸葛曜却将目光投到姜灼身上,打断了她道:“说来,也是诸葛家对不住你们,这谢字,朕并不肯收。” 姜灼一时无言以对,谁心中都清楚,此事的根苗还是在先帝身上,若非他忘记扶位之恩,又对许家心存私怨,也不至惹出后头如此多事,说来如今在姜灼心中,这位先帝,生前竟是闹出诸多事端,更差一些将大靖白白葬送,着实算得上昏君。 “你心中,可有怨恨?”诸葛曜有些小心地问道。 “事已至此,怨恨竟是无用的,”姜灼叹了一声:“只盼着日后,再不见有人蒙冤受屈,家破人亡。” 诸葛曜沉默片刻,点了头道:“朕会记住这教训,绝不做那叫人无辜妻离子散之事。” “圣上英明,”姜灼恭敬地福了福身,的确,如今大靖百姓,早已将振国安邦,天下安定的希望,寄托在了诸葛曜的身上,不过,姜灼竟是又想起方才徐国公所说之事,思忖一下,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圣上,莫非北疆大战将至?” “你怎得知道?”诸葛曜先时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摇头笑道:“未想徐国公竟是肯这般信任于你,朕前头跟他说了此事,怕是后头一抬脚,老家伙便同你掰扯起来,倒不怕朕问他个泄密之罪。” 姜灼一笑:“能得国公大人信任,自是小女荣幸,求圣上莫寻老人家的不是,小女其实还想着,若得机会,竟要与国公大人一块再返北疆,再做一回军医呢!” 诸葛曜却不赞同:“不可,日后你入了诸葛家,自当在宫中相夫教子,朕可不放心,让你再去那战火之地。” 姜灼不免脸上一热,想了想道:“国之兴亡,匹夫之责,却也未必只关男儿之事,小女既习得医术,并非为沽名钓誉,自为了济世救人,或能替百姓解忧,或得助大靖儿郎一臂之力,才不枉当日这份苦读。” “此事暂不提罢,还不知仗能不能打起来,”诸葛曜揉了揉太阳穴:“这几日头疼得慌,你且来帮朕治一治。” “遵旨。”姜灼听话上前,瞧出诸葛曜乃是脖颈僵直,便伸手帮他按压了起来。 想是姜灼手法极得当,诸葛曜倒是颇为享受,哼了一声,才道:“开战之事,不过刚有消息传来,耶律拓那帮人便是想出手,也得先端端自个儿份量,原先还有个王巍通风报信,甚而为他暗递粮草兵械,他倒是自以为胸有成竹,竟是放眼欲将朕的大靖一举吞并,不过如今内奸已除,朕的兵力便在那搁着,除非他敢破釜沉舟来向朕挑战,但得他敢动一动,便是他耶律拓自寻死路之时。” “圣上,若战事再起,难道还要徐国公上阵?”姜灼不免担心地道:“虽国公大人决定极大,口称定要马革裹尸还,只他毕竟年岁放在这儿了,当日北疆,我在徐家军营中,眼看着国公大人宵衣旰食,忙于作战布置,面上瞧不出来,只我知道,他老人家已然在硬撑了。” “这一回,朕自有安排,”诸葛曜闭着眼笑了起来:“再叫徐国公上了北疆,岂不教人笑话我大靖无人,得靠个老家伙撑门面,其实朕已然有了主意,只不过没跟徐国公说罢了,朕早物色到一位文韬武略之帅才,他日由这位不世之才率兵出征,必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哦?是哪一位?”姜灼好奇地问道。 “此乃军事机密,你当朕与徐国公一般,什么话都搁不住,能告诉你这丫头?”诸葛曜哼了一声。 第567章 不一时,长榻上的凤雏倒是醒了过来,坐在那儿又喊起饿来,姜灼少不得领着她,又回了华房殿。 这会子华房殿里,人倒是都已然散了,只留下平阳公主,下在陪着王太后说话。 瞧见凤雏是被姜灼拉着进殿,王太后不免笑着打听:“胶东王何在?如何凤雏倒一人回来了?” 姜灼忙回禀:“方才在御书房,平遥、平月二位公主被圣上召去与殿下相见,后头便陪了殿下到御园游赏,小郎累了些,在御书房中睡着,倒是刚醒过来。 “小郎真真是福气,怎得御书房倒成了您睡觉的地儿?这日后传到外头,可不是圣上恩宠之意。”杨嬷嬷在旁边笑赞道。 “你这孩子,可有冒犯圣颜?”平阳公主先也挺称意,随后吭了一声,问自家小郎道。 “没、没……”凤雏有些瑟缩地回道。 倒是杨嬷嬷忽然问道:“奴记起来,姜太医方才话竟说了一半,您提到什么痰湿,可是诊出小郎这身子有些不妥?” “这是怎得说,姜灼,你瞧出些什么来?孩子的病,哪里能耽误。”王太后立时有些急了。 姜灼未想杨嬷嬷还记得此事,见她当众提了,少不得直言相告:“小女方才之意,小郎体肥且多食,易疲乏力,动辙气促,加之嗜食肥甘之物,显是痰湿之症,脾气有失,说不得,平日调理并不得当。” “姜灼,你虽是大夫,可本公主也没央着你给瞧病,”平阳公主立时不乐意起来:“我儿身形壮硕,乃是有福之相,这外头谁个不夸,怎得到你口中,竟成病症,真真好笑!” “平阳,如何这般说话?姜灼乃出于好意,她的本事可是阖宫夸赞,你倒是不识好歹。”王太后不由沉下了脸。 “母后,人家姜太医与女儿素来不和,女儿可不敢承她的情,凤雏是我儿子,自幼又没了父亲,女儿如何不多疼着些,您听不出人家那意思吗,倒像是明里暗里地,在指摘女儿薄待了亲儿。” 这会子姜灼倒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口快,说了什么“调理不太得当”,这下算是触了平阳公主逆鳞,只怕人家心里竟是不舒服,只是她何敢指摘堂堂公主。 “本宫瞧着,你这儿子还真有些不妥。”王太后此时站到了姜灼一边,随即吩咐:“如此,你便开个方子,平阳公主这丫头矫情,你不用理她,此事本宫做主。” “母后!”平阳公主立时不高兴起来,旋即竟是大哭了:“怎得如今都个个为难于我,女儿守寡多年,平素循规蹈矩,并不曾与人相争,只想着守着小郎熬过后半辈子,竟不想,女儿不找人家,可人家却三番五次找上了门来。” “此话何意,本宫竟听得不明不白。”王太后不由皱起了眉头。 平阳公主抹了抹泪,瞪着姜灼道:“女儿这平阳公主府,竟是何人都瞧不顺眼,都可来插一杠子的,先时身边那个王夫人,倒是个贴心贴意的,不想她没有眼色,不知为何得罪了姜太医,一来二去的,竟是阖府被圣上赶出了长安城,听得说,如今被诬参与谋反,竟是下了大牢。” “还有此等事?”王太后一时有些吃惊,不免瞧了瞧姜灼。 “王夫人也是无人可托,前段时日,巴巴地派了娘家人来长安城向女儿求救,说得极是可怜,她夫君因依附王巍被斩,婆母也被气死,如今王夫人下了牢,一双儿女,竟是寄人篱下,到处瞧人白眼。” 姜灼自是听了明白,想来平阳公主说的便是郑焯。 “王夫人不过妇道人家,如何有胆量参与谋反,当日在女儿府中,便是不太爱说话的,女儿瞧着她老成厚道,想留下当个心腹,却不想,有人并不肯容她,到后来,堂堂王氏世妇,竟落得这般下场。”平阳公主边说,边恨恨地瞧着姜灼。 王太后是心善之人,不免也眼圈一红,陪着落下泪来。 “姜灼,你便给个说法如何?”瞧见王太后动容,平阳公主不免觉得占了上风,自是斜睨着姜灼。 “回公主,虽与王夫人并不和睦,不过小女绝非公报私仇之人,平素与她并无往来,所谓赶王夫人出长安城一事,小女竟是不知的。”姜灼淡定地回道。 “哟,你这话说出来,可不是就承认,与王夫人是认得的吗?”平阳公主立时像抓住了姜灼的把柄一般,得意地道。 姜灼坦言:“王夫人乃先师郑公的侄女,小女自是认得她。” “别以为这会子圣上护着你,便能一手遮天,母后想是瞧不出人家的厉害,郑公过世之后,咱们姜太医竟然抢了郑公的药铺同屋宅,还施下手段,让原本该承继郑家产业的侄子被判了流刑,就此背井离乡。” 姜灼叹了一声,虽觉得同这位公主说不清道理,却又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此事说来话长,那郑或行事不轨,吃喝嫖赌,到后来甚而败光了家业,皆是咎由自取,并非小女所为。” “平阳,姜灼都说与她无关了,你可有实证?”王太后这会子已然皱起了眉头。 “实证?”平阳公主冷笑:“王夫人都被关到大牢之中,女儿怕这会子要让人提了她出来作证,半道便会没了命,若要实证,女儿真拿不出来,这会子说出来,也只得消一消怒气罢了。” 王太后一时竟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免看了看姜灼。 姜灼摇头:“公主一力指摘小女,小女着实无奈,不过所谓王夫人被赶出京城、或是郑或被放流行之事,官衙之中当有案档,公主若替王夫人鸣不平,不如禀明圣上,调阅案档出来,自是能分出个是非来。” “这会子天下都是圣上的,竟是想说什么都成,姜太医就要做娘娘,谁不紧着护你?”平阳公主哼了一声。 “平阳,不可妄言!”王太后也急了,竟大喝了一声。 “怎得听人提到了朕,到底又出了何事。”一个声音这时传进了殿内。 第568章 平阳公主总归是畏惧诸葛曜一些,方才还颐指气使,这会子见他进来,倒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又剜了姜灼一眼,便退到了王太后身侧。 “方才听阿姐提到,这天下都是朕的,”诸葛曜阔步走到王太后左首的长榻上坐了,一掸袍袖,貌似无意地道:“此言倒也无错,只是怎得听阿姐口气,竟是意指朕一手遮天?” 平阳公主稍有些慌乱,忙道:“回圣上,平阳不敢,方才言语不当,请圣上恕罪。” 诸葛曜神色并无笑意,转头问姜灼:“姜太医,朕还未进殿,便听得你似在与平阳争执,到底所为何事?你如今尚无身份,怎可对公主不敬?” 见是问到了自己,站在殿中的姜灼也不准备隐瞒,只跪到地上道:“小女并不敢不敬,公主方才指摘小女,将先师的侄女郑焯赶出了长安城,还霸占郑府及郑家药铺,小女不过为自己辩白了两句而已。” “竟还有此事?”诸葛曜似乎面露诧异,抬了抬手:“起来回话。” 姜灼谢过,起身低头站着。 瞧过诸葛曜的表情,王太后不免有些踌躇了:“圣上若不知此事,说不得要寻知情之人来问上一问了,毕竟……”说话间,王太后望着姜灼的神色,便有些变了。 “姜灼,人在做,天在看,未想你还能瞒得住圣上,”平阳公主瞥了眼诸葛曜,心里倒有了盘算:“以本公主之见,以你这品行不端,若为宫妃,竟说不得要祸乱后宫的。”说着,还故意哼了一声。 未想这时诸葛曜倒抬头看向平阳公主:“祸乱后宫?阿姐之意,姜灼倒与那王庶人不分伯仲。” 平阳公主先是一愣,随即道:“说不得……王瑜芙比她还好些。” 诸葛曜倒是突然笑起来,颇有些意味地问了平阳公主一句:“事到如今了,阿姐竟还念着王庶人的好处?” “平阳,不得胡说,那王庶人心机深沉,做事阴狠,事败之后不但烧了锦香殿,偷逃出宫,甚而图谋勾结匈奴卷土重来,你居然还要为她说好话不成?”王太后板着脸训道,这会子绝不糊涂。 平阳公主转了转眼球,赶紧转圜道:“王庶人蛇蝎之人,哪来的好啊,母后误会了,女儿之意,是这位姜太医的心计,怕是比王庶人并不浅些,要不然,一介孤女怎得能当上太医,进而眼瞧着便快进了皇家?” “阿姐方才亦说,这天下是朕的,莫非朕瞧上个女人不错,准备纳为宫妃,还得察言观色,在乎别人高不高兴?”诸葛曜的脸色,这会子竟是猛地一沉。 “平阳……不敢。”平阳公主立时被吓得一凛,方才的得意一扫而光。 “圣上,你们姐弟自小在一处,当是知道她性情娇纵些,言语无忌得很,说到底,不过是个没什么主意的,”王太后瞧了眼平阳公主模样,又心疼起了女儿:“看在本宫面上,圣上莫与她计较。” 诸葛曜冲着王太后拱了拱手,道:“如今阿姐守寡,似也暂无意改嫁,朕自当时时周应,不肯看着人欺负了她去,未想终还是照顾不及,竟教她被人利用了,到这会子还是不觉。” “圣上此言何意?”王太后迷惑地道。 “姜灼方才所提之郑焯,确为医圣郑公侄女无误,提及此人,倒不得不说说庐州郑家,虽也算世家,只家风早已败坏,所以郑公才会只身离开,再瞧郑氏那些子侄,郑公在世之时,他们对这位叔伯不闻不问,只有一个纨绔郑或,倒是时时上门……打秋风,未想,待人过了世,全都冒了出来,扮起孝子贤孙。”诸葛曜叹道。 “那个……便是如此,郑无空的家业,自当由郑氏子侄承继,如何轮得上一个不明来处的女徒弟?”平阳公主又不省心地添了一句。 “阿姐,那郑焯到底如何同你说的,”诸葛曜不免感慨:“你身为公主,也算是得过宫中教养,不想真如母后所说,心中没有半点主意,竟只听那郑焯之言?谁说家产被姜灼抢了,郑公出殡未久,所有家业屋宅,全被郑焯做主,归了那个成日只知道偷鸡摸狗,行事低劣无耻的郑焯,曾有一度,郑家药铺的药差些吃死了人,便是郑焯从中渔利,以次充好,才至惹上了官司,说来朕与郑公算上忘年之交,实在不忍他多年心血,竟叫个不肖之人给败坏,便自掏荷包,典下了郑家药铺,只叫郑公这女徒弟守着,阿姐之意,难不成,还是朕强买强卖?” 在场之人,一时都大吃一惊,便是姜灼也愣了好一时,绝想不到,原来当日这郑家药铺回到自己手中,竟是诸葛曜暗中帮的忙,她到今日才知了真相,此时心里除了惊讶,便是油然而生的感激。 这下平阳公主被呛住了,只是掸眼瞧了瞧姜灼,气性又上来了,道:“圣上如何偏袒姜灼?你竟不知,那家业自归了姓郑的,姜灼心中不服,竟在背后耍阴谋诡计,到后头也不晓得寻了谁的帮衬,居然将郑焯一家赶出长安城,这又是何道理?” “阿姐瞧着对这事知道得清清楚楚,如何不知谁人帮衬?”诸葛曜哼笑一声。 倒是这会子,凤雏也不管正殿里大人们说话,竟偷偷挪移到杨嬷嬷身后,拉了拉她的手。 杨嬷嬷回头看了眼,但见凤雏做出个捧着肚子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明白他是又馋了,正要告退,准备带他去用些吃食,未想诸葛曜目光猛地扫了过来:“嬷嬷且慢,饿不着他。” 既然圣上发了话,一时杨嬷嬷倒不敢动了,只在凤雏耳边嘱咐了一句,立时凤雏便撅起嘴来,拿眼瞄了眼平阳公主,显是盼着她给自己做主,未想平阳公主直接瞪了回去,凤雏这下也无法了,只得乖乖地低头站着。 “那位郑焯是何等样人,为何要到你身边,背后是否有人指使,阿姐难道真就一无所知?”诸葛曜皱着眉头问道。 第569章 平阳公主眼神闪了闪,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思忖片刻,也未去回应。 “圣上便说说吧?”倒是王太后此刻有些好奇了。 “母后当还记得,曾几何时,朕被人构陷成所谓与耶律拓暗中勾结,无奈被赶回胶东,那会子最得势的是谁?” “陇西王。”王太后立时有些不高兴地道,显是如今还有些怨气。 诸葛曜摇头:“非也,当日权势熏天者,乃是如今的仙云大长公主,想必那会子阿姐因朕之故,被迫蜇居府中,你那位好姐妹王庶人,可曾登门来瞧过你一次?” “如何又提到她?”平阳公主嘟哝道。 “阿姐自是不会知道,当时郑焯便经王庶人引见,做了仙云大长公主身边女官,”诸葛曜揭了谜底:“后来陇西王失宠,仙云大长公主也跟着没了声息,那郑焯随即又进了阿姐平阳公主府,想来便是王庶人引见的,阿姐,朕说得可对?” 平阳公主怔了好一会,终是点头认下。 “听到此处,阿姐竟是还不明白,那郑焯到底是何人手下,如果会对你忠心?若你还不信,不如朕请了胶东洛太后前来对质,当日王巍准备扶持襁褓之子上位,是何人随洛家女眷进宫,意图游说洛太后的,便是那郑焯!” “你这孩子,怎得这般糊涂!”王太后不免气了起来,自是想起当日,连华房殿也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险境。 “那……”平阳公主终是无话可说,只道:“就算我识人不清罢了。”虽是低了头,不过语气之中,还是有些不服。 诸葛曜叹了口气:“阿姐如今也将而立,再不可任着自己性子胡来,被人捧上两句,便以为遇上知已,事事皆肯应承,进而甘心由人驱使,如今王庶人死了,也不知还有没有别的张瑜芙,赵瑜芙……” 这边平阳公主被训得脸色通红,不想正榻上的王太后却“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圣上说得倒是贴切,平阳小心听着,这话早些年说与你,你也不会被那王庶人所骗。” “上回那个钟嬷嬷,想来亦是王庶人塞给你的,你倒不肯问问她底细便收下,回去之后阿姐再想想,府中还有何人与王庶人有关联,皆交予廷尉傅光处置,朕不愿看到,这长安城中,还留下什么细作,甚至是出在平阳公主府。”诸葛曜神色冷峻地道。 这会子平阳公主竟是有些结巴:“没、没有了,平阳后来也不喜欢王庶人了,甚少与她什么交集,便是进宫,也只在母后这儿瞧过她一两回,倒也没说过什么。” “你这孩子,听起来倒像是说,母后与王庶人如何亲近一般。”王太后立时嗔了一句。 姜灼不免有些想笑,倒是很少见平阳公主这般如斗败公鸡一般的模样,说不得这普天之下,唯有诸葛曜能制得住她。 大约是姜灼不自觉露出的笑意,竟是叫平阳公主瞧见,立时又惹出人家不快。 “姜灼,你也敢嘲笑本公主?”平阳公主直接怼了一句,瞪眼瞧着姜灼。 “行了,自个儿错了,竟还要寻他人不是,你这性子何时改得好?”倒是王太后瞧见诸葛曜面上不快,赶着帮姜灼出了头。 诸葛曜此时却咳了一声,冲着一旁又有些站不住,趁着无人注意,又蹲下身来的凤雏招了招手:“凤雏上前!” 少不得杨嬷嬷回过身,连抱带拉的,将凤雏送到诸葛曜跟前。 诸葛曜将孩子拉到自己近前,作势捏了捏他的脸蛋瞧了半天,皱着眉头道:“阿姐可瞧出来,这小郎身型肥硕蠢笨,再如此下去,怕是连路都走不得了。” 平阳公主却还在那儿犟:“凤雏能吃能睡,瞧不出什么不好的来,”说着,又斜了姜灼一眼,哼道:“圣上莫听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郎中胡碜。” 姜灼不由失笑,她早猜出来,平阳公主便是个不知好歹的,这会子居然把自己骂成了郎中,倒是亏她急中生智想得出来。 “来人!”诸葛曜冲外头喊了一声。 不一时,小黄门托着个盘子过来,姜灼一看,上头竟是放着自己写的方子。 “阿姐,照这个方子给凤雏服药,此后每隔三日,派人送进太医院,让姜……郎中诊脉,直至人家郎中说孩子痊愈为止,还有,下一回再瞧见凤雏当着朕的面蹲到地上,朕才不管他几岁,皆以大不敬论处。”诸葛曜蛮不讲理地命道,说到后头,自己也笑了。 平阳公主急了,赶紧道:“圣上,凤雏无病,就是懒了些,他自小最尝不得苦,想是不肯用这药的。” “可不是阿姐给溺爱出来的,当日凤雏因乳母饮酒而致病,便是朕领着姜灼去给孩子看的,怎得没见他尝不得苦?”诸葛曜立时驳了回去。 平阳公主无言以对,诸葛曜这时站起身道:“此乃朕爱护外甥之意,阿姐若不肯领情,朕亦无奈,只为母之人,当知所谓松驰有度,恩威并施,朕不肯看到,十年之后,长安城公主府中竟养出个纨绔来,若你真不知怎样教子,不如将孩子送到华房殿,母后自会替你养着,朕能得今日,还得谢母后悉心养育,她能栽培也朕,自也能栽培自个儿外甥。” 想来诸葛曜最后几句着实入耳,王太后听得直乐,见诸葛曜准备要走,忙起身相送。 未料诸葛曜经过姜灼身边之时,随口吩咐一句:“洛太后去瞧平遥公主她们了,你们素来交好,且去陪着些,也算后宫亲睦之意。” 姜灼忙回了声“是”,目送诸葛曜出了华房殿后,便同王太后告了退。 先时听了平阳公主那些话,王太后对姜灼不由生出疑惑,结果诸葛曜三言两语,倒是替王太后去了心结,这会子见姜灼要走,不免嘱咐她两句,要姜灼好生陪着那母子几个说说话,很有几分叮咛自家媳妇的意思。 待得姜灼出门,平阳公主脸已然拉了老长,道:“母后瞧不出来,圣上可是护着那郎中呢!瞧圣上将女儿骂得狗血淋头,您竟袖手旁观不成?” 第570章 “什么郎中,你竟是胡说!”王太后斥了一声:“堂堂公主,怎可背后诋毁别人。” “想是母后也站在姜灼那头了?”平阳公主更加不满地道。 “什么站哪头,这后宫之中冷清太多时日,当初王庶人不得圣上心意,本宫叫人查过彤史,圣上与她居然从无夫妻之实,差些以为圣上有什么不妥,这会子难得圣上瞧得上姜灼,本宫高兴还来不及,你还想搅和不成?” “哼,”平阳公主不屑地道:“母后莫非糊涂了,圣上新后另有其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郎中在我跟前耀武扬威。” “走吧,走吧,”王太后不高兴地道:“当初你那公主府里,被个驸马弄了乌烟瘴气,怎得这会子生了邪性,还盼着你阿弟内宫不和?若是闲来无事,倒不如寻个合意的,赶紧改嫁,其他之事,尽是莫管了。” 平阳公主这会子倒是硬气起来:“我与驸马感情甚笃,便守着牌位过后半辈子了,您道又如何?” 王太后沉默一会,只叹道:“随你吧,你觉得值当,谁也勉强不了你,只是总得将孩子养好些,别叫圣上日理万机之下,还得替你们母子二人操心。” “母后心疼圣上,女儿如何不心疼阿弟,”平阳公主这时颇有些委屈,随后又来一句:“女儿出于一片好心,您倒不想想,那义家因何而死的,谁心里不明白,可不是先帝做下的,换到民间,姜灼与诸葛家可是有灭门之仇,您倒不怕,她对圣上……” “闭嘴!”王太后神色竟是一冷:“还不回你府上,莫不是又想寻不痛快了?” 平阳公主这会子也学着凤雏撅起嘴来,敷衍地冲王太后拜了拜,转身便要走,未及两步,竟回身又来了一句:“对了,外头可还有一个说法,姜灼的八字硬得很,当日一出生便克死义氏满门,没几年又将她养父和师父克死,这到后头,还不知轮到谁呢!” 说完这一句,平阳公主上去拉了凤雏,竟是背过身忍着笑,走出了华房殿。 而她身后,王太后坐在正榻上,却呆呆地坐了好一时。 转眼便是诸葛曜迎娶新后之日,一大早便是鼓乐齐鸣,不夸地说,响彻整个皇宫之中,不时还有阵阵欢呼之声,便是身处太医院藏书楼中,亦能听得清清楚楚。 阿珠毕竟是孩子脾气,一时有些耐不住,在姜灼旁边瞧过一会医册,便跑到藏书楼外,要去瞧上一眼。 姜灼坐在几案上,捉着笔,又发了好一会愣。 她天一亮便进了藏书楼,转眼过了好几个时辰,说是打算整理抄录义公的医案,再看面前的书简,竟是只字未书,想来这一路,尽在心思起伏,不得停下。 “姜姐姐,新后相貌如何,当是仙子一般的品格吧?”阿珠站在门口,回身问道。 “赵皇后心性温柔,聪明活泼,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是难得的好脾气,而且出自太常令家,更是气度非凡。”姜灼在心中描摹着赵卓一身红装的模样,想着待到天黑,她便要进宫行礼,正式成为大靖一国之母了。 说实话,姜灼对赵卓并无妒意,在经历过这么多坎坷之后,姜灼只希望,余生能伴在诸葛曜身旁,她早已在心中盘桓许久,谁教自己爱上了一位帝王,便注定需得接受,他的身边会有别的女子,甚至姜灼早有心里准备,想来不久之后,还会有人陆续入到宫中。 “听得说圣上龙章凤姿,英武不凡,姜姐姐,您也好福气啊!”阿珠这时坐到了姜灼旁边。 “啊?!”姜灼疑惑地瞧着阿珠。 “那回许娘娘同王娘娘私下商议,说当日姜姐姐给的银子还有不少,自要拿出来为您添妆,还说准备请武大人帮忙,我那会子就在跟前,这才知道,原来姜姐姐也要当娘娘了。”阿珠笑着道。 “你倒是消息灵通得很!”姜灼笑着将阿珠无意间搭在额前的一缕碎发捋到她耳后。 “只两位娘娘叮嘱好些遍,绝不许我说出去,这些日子我可谁都不敢讲呢,”阿珠冲姜灼伸了伸舌:“竟是憋坏了,可我心里,真真替姜姐姐欢喜。” “多谢阿珠这份心意。”姜灼低头笑了起来。 “可是,”阿珠却有了些疑问:“听得说,新后入宫之后,圣上便会下旨册封姜姐姐,不过,等姜姐姐入了宫,还会继续做太医吗?” “是啊,这倒是个问题。”姜灼故意做出愁烦的表情。 “姜姐姐这等好医术,若是就此埋没,岂不可惜了?”阿珠此时,倒是替姜灼纠结了起来。 姜灼以手托腮,认真地想了想,才笑道:“圣上已然答应,日后允我出入太医院,这宫中谁要得了病,若寻着了我,我照旧可以出诊。” 阿珠立时开心起来:“真得如此,那便好极了,我这几日还忧着心,说不得以后,竟再难瞧见姜姐姐了。” “你倒是多虑了,”姜灼笑着,指了指几案上的砚墨:“阿珠也瞧见了,如今我要将义公医案集结成册,身边如何少得了你这红袖添香的小医女呢,说不得,咱们时时要在一起呢!” 倒是这会子,又一阵鼓乐传了过来,阿珠道:“瞧着时辰,想是该到饮宴了,听得说方太医也有份进殿呢!” 姜灼打趣道:“可是这会子阿珠的心,竟飞到了那一处?” 阿珠却乐起来:“无妨,待得姜姐姐封妃之时,定要许我跟在旁边见识一番。” 因着这句话,姜灼竟是面色绯红了起来。 “姜姐姐心地仁厚,仗义疏财,又有一身高明医术,若能当上娘娘,”阿珠这时眼睛眨了眨,小声道:“我倒觉得,您竟不算高攀了圣上。” “好了,”姜灼摸了摸了有些发烫的脸,嘱咐道:“小丫头,赶紧干正事吧!” 阿珠立时点头,却不想人刚站起身,外头又是一阵鼓乐,姜灼眼见着,阿珠像只小鸟一般又飞了出去,不免好笑地摇了摇头。 第571章 未想到诸葛曜大婚次日,刚过了午时,椒房殿赵皇后的懿旨便传到太医院,宣姜灼即刻觐见。 若从内心而言,此时此刻,姜灼未必愿意见到赵卓,别人正值新婚燕尔,该是你侬我侬之际,她这般前往,不知该要说些什么,再万一诸葛曜不巧也在,更是要尴尬的。 椒房殿外台阶下,阿珠背着姜灼的药箱,在她身后不安地问道:“姜姐姐,皇后娘娘这么急着寻你,到底是何缘故?” 想是阿珠在宫中听惯了嫔妃间的倾轧,这会子不免琢磨得有些多,自打跟着姜灼走出太医院,她这话已是问过好几回了。 “傻丫头,我早与你说过,赵皇后乃是心善和气之人,进去你便瞧着了。”姜灼回身,冲着阿珠笑了笑,她最知赵卓为人,并不会想岔了些什么,如今她唯担心的,会在椒房殿见到诸葛曜,若是如此,她怕是要十分不自在了。 没一时,有宫女迎出来,同姜灼见过礼,便带着她们进到了正殿。 一抬头,姜灼瞧见正榻上坐着赵卓,此时正笑盈盈地望向了她,很显然诸葛曜并未在此处,姜灼不自觉松了口气。 赵卓今日一身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华贵中不失绚丽,看似简单的堕马髻上,不过一根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簪点缀,却已然衬得赵卓面如瓷玉,唇如丹珠。 姜灼不免心中暗赞,赵卓本就是好底子,又值青春少艾,所谓艳而不媚,娇而不嗔,如今又是方为新妇,当是人生最美之时,竟是瞧着耀眼夺目,也难怪旁边的阿珠,已然看呆了 说来姜灼也有不少日子未瞧见赵卓,今日再会,又不免觉得,她竟如换了人一般,如今端坐在正殿之上,矜持有度,落落大方,隐隐已有了国母的威仪。 “小女参见皇后娘娘!”虽是情同姐妹,只如今地位不同,该有的礼数自不能偏废物,姜灼倒不纠结,小步站到殿中,恭恭敬敬地敛衽施了一礼。 方才还打着愣神的阿珠终是反应了过来,少不得忙跟在了后头,向赵卓行礼。 “灼灼免礼,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赵卓刚准备起身,似要上前拉住姜灼,倒是站在她旁边的一位嬷嬷猛地递过去一个眼色,赵卓立时便退了回去,依旧正襟危坐。 姜灼自是低头一笑,看得出来,便是嫁为人妇,赵卓身上那活泼性子,一时半会怕是改不得,姜灼也挺羡慕,她如今还能保有这一份天真。 “那个……”赵卓瞅了瞅旁边的嬷嬷,似乎思忖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对姜灼道:“想是昨日累了些,本宫今日觉得头晕,便召你来请个平安脉。” “遵命。”姜灼忙福了福身,正要上前,倒是赵卓转头又对那嬷嬷道:“方嬷嬷,我……不……本宫过会子要到御园走走,您去瞧一瞧,本宫那些仪驾可是齐全了?若有什么疏漏,竟是不妥的。” 方嬷嬷略有迟疑,不过还是遵命退了下去。 等瞧着人影消失在眼前了,赵卓笑着起身,朝姜灼伸出手道:“走吧,到我屋里坐一会,这正殿真真冷得很。” 姜灼自是从命,上前刚要扶赵卓,却不想被她反手一抓,两人手拉着手,便一块进了寝殿之中。 只是一抬眼,瞧见寝殿之内满目红色,姜灼先是一怔,这才想起,此处乃是帝后大婚的洞房,心下不免动了动。 “总算将人打发走了,”赵卓立时笑起来:“那位方嬷嬷听说是宫里一等一的重规矩之人,当日大母非要为我延请进府,这回入宫,我本意是不肯带她进来的,谁乐意身边总跟着这么一位,时不时便说你这不对、那不对之人呢,无奈我阿爹吹胡子瞪眼,差点要骂我不孝,少不得还是我认了输。” “娘娘如今乃一国之母,天下表率,规矩自是最要紧,”姜灼倒也直率,点了赵卓的错处:“便比如,娘娘这‘我’字的自称,定是要改了。” “真真无趣,原以为你是最懂我的,才跟你这般自在,竟不知你也是个规矩人。”赵卓故意抱怨道:“谁说出身太常令家,就必须喜欢那些繁琐礼数的。” 寝殿里突然响起“噗”的一声笑,姜灼回过头去,原来是阿珠在一旁忍不住乐了出来。 姜灼对阿珠使了个眼色,随即扶着赵卓坐上寝殿长榻,又让阿珠取来脉枕,放于几案之上,才道:“没有规矩,如何成方圆?这些都该娘娘日后教导天下妇人的,想来初初进宫,娘娘自是不能习惯这些,时日久了,或许会好些。” 赵卓哼了一声,乖乖地将手腕递到了姜灼跟前。 “娘娘身子康健,倒无甚紧要的。”没一会,姜灼放开搭在赵卓腕上的手,笑着回道。 “是我……本宫想见你,才寻了这由头,如今我身子可好着呢,”赵卓咯咯直乐,随后忽地问道。“昨晚大礼之时,你竟是没到场?” “小女未得允准前来。”姜灼忙道,转头避开了赵卓的目光。 赵卓倒是“唉”了一声,抱怨道:“你不来也好,昨日可是闹腾得怕人,我伯父赵太常还真有本事,怎得弄出那么多道礼来,竟是没完没了,本宫累得要命,连自个儿何时睡着都不知道。” “帝后大婚,自是举国盛世,娘娘这话说得谐趣,不过等出了这椒房殿,竟不该再讲这孩子话了,叫外人听去,或传到圣上和太后耳中,都是不妥。”姜灼忍不住又嘱咐起来,倒一时忘记了,面前这位,已然是大靖皇宫的女主人。 倒是阿珠在一旁,虽低着头,眼睛却不由自主眨了几下,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好啦,本宫不过在灼灼跟前松快一点,倒处处得你点拨,想来真是犯了糊涂,急着把姜‘嬷嬷’请来,可不是存心要在椒房殿里,再添一位教习。”赵卓立时哼了一声。 姜灼一时被逗得唇角弯起来,赵卓更是干脆哈哈大笑。 第572章 瞧了瞧姜灼身后的阿珠,赵卓小声问姜灼:“这位医女可信得过?” “这是小女一位妹妹。”姜灼笑答。 “那便成,咱们便说说体己话,听我阿姐之意,圣上已然定下,大婚之后便要下旨册封你了,”赵卓拊掌笑道:“本宫可得意着呢,日后说不得,灼灼竟要称我一声‘姐姐’呢!” 姜灼无奈地瞧着赵卓,竟不想她倒是肯将话说得这般直白,也是叫人哭笑不得。 倒是阿珠颇为惊讶地瞧着赵卓,恐怕没想到,她会讲出这些来。 “一想到此事,本宫便觉得有趣得紧呢,要不,灼灼你先叫一声‘姐姐’听听?”赵卓这会子,居然调戏起了姜灼。 殿外突然传来禀报:“娘娘,平阳长公主求见!” “啊?”赵卓愣了一下,渐止了笑意,隔着半开的棱窗瞧了瞧外头,不由撅起嘴来:“这位长公主可不是好相与的,有一回在徐国公府瞧见她,一副不太看得起谁的模样,我平素与她敬而远之,未想人家今日,还找上了门来。” “娘娘赶紧出去见一见吧,毕竟她是圣上的亲姊。”姜灼扶了赵卓下了长榻,立时有寝殿外站的宫女进来,为赵卓穿了鞋履,又重新整过外裳。 “随我一起?”赵卓又拉住了姜灼的手,显是想让她跟出去。 倒是姜灼有些犹豫,纠结半天才道:“长公主对我成见甚深,只怕小女出现,反倒惹来人家不快,还请娘娘……” 话没说完,赵卓又“哈”地一声笑起来:“灼灼,原来你还有怵怕之人,我瞧着你越发有意思了!” 不过赵卓终是没再勉强姜灼,只带着身边宫女出去了。 等寝殿再无别人,阿珠拉了拉低头站在长榻边的姜灼,道:“姜姐姐,咱们就这么在这儿干等着么?” “那便如何呢!”姜灼无奈,刚才不跟着赵卓出去,这会子更出不去了,可不是一到外头,少不得与平阳公主撞个正着,回头说不得平阳公主又起疑心,以为自己算计她。 “平阳参见皇后娘娘。”从正殿传来平阳公主的声音。 “公主免礼,”赵卓这会子倒是摆出了皇后的架势:“方才在华房殿得遇公主,却不及好好叙谈,原本准备寻个时机请公主前来一晤,未想到,公主居然大驾光临。” 听到这里,姜灼不免好笑,毕竟出身礼乐大家,赵卓的应对其实全无错漏,方才怕是在信得过的人跟前,才故意要撒娇来着。 “多谢娘娘盛情,”只听平阳公主又恭敬道:“早在大婚之间,平阳便想着,得空之时,要到赵太常府拜见娘娘,总要向娘娘亲自道贺,未想府中事务繁忙,又怕惊扰了娘娘,竟拖至了今日,是平阳失礼了。” 这时寝殿响起了赵卓如银铃一般的笑声:“公主美意,本宫心领了,何来什么惊扰,竟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倒是平阳公主这时又道:“之前便听母后提过,赵家女郎不但秀外慧中,端庄得体,更是气质脱俗,今日再见到娘娘,平阳竟然如见天人一般。” “公主这般过奖,倒是叫本宫汗颜呢!”赵卓又笑了起来。 “圣上春秋鼎盛,风神俊朗之姿,经天纬地之才,平阳只有这一位亲弟,心中竟是自豪,唯觉得,怕只有天上的仙女,才得配与圣上,未想此时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如娘娘这样,仙女一般的人物。” 听到这里,姜灼心下着实纳罕,平阳素日是个目中无人的性子,向来她只有得人吹捧,如何这会子肯纡尊降贵,竟不遗余力奉承起了赵卓,且叫人听得,只觉得恶寒。 大约是赵卓也觉得有些过了,不免咳了一声,问道:“不知公主今日过来,有何指教?” 平阳公主忙道:“娘娘太过自谦了,平阳怎敢指教娘娘,今日只是为拜望娘娘,说不得平阳托大,若按民间百姓的说法,娘娘乃是平阳弟妇,一家子亲眷,少不得要亲近一些的。” “自当如此,方才在华房殿,太后娘娘竟也这般嘱咐的,若公主得空,不妨来我这椒房殿坐坐,少不得也让这处蓬荜生辉。”赵卓自是客套一句。 “娘娘垂爱,平阳领受了,”平阳公主紧着回道,后头节奏竟是放慢了,似乎还叹了一声,才道:“自圣上登位,这后宫一直寥落寂静得很,原本倒有位王昭仪,却是个没福不受宠的,母后为此可是心中焦急许久,只盼着为圣上挑一些合心意,知冷暖的,如今娘娘进了宫,不但母后放了心,圣上更是满意着呢。” 那边赵卓笑着“嗯”了一声。 “不过嘛,内宫不同别处,少不得还要进些嫔妃,说不得日后,又得添了是非。” “哦?”赵卓显然听不明白平阳公主的意思。 “听得说娘娘自小便和国丈一起,随圣上去了胶东,且一直住在胶东王府,想是并不知长安城之事,尤其那些宫中内斗一类。”平阳公主笑道。 赵卓倒是颇有兴致地问了一句:“不如请公主说一些来?” “若娘娘真想听,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便拿现今那位胶东洛太后来说吧,当日人家可打好主意,拼死拼活想当太后,那胆子大到,敢让洛氏一族矫旨推诸葛庸上位,未想还差点让她得了逞,我母后那会子真真可怜,被关在殿内,连瞧个病都没法子,比囚徒还不如。” “还有这事?”赵卓吃惊地问道。 寝殿之内,姜灼倒是摇头,平阳公主又在胡说八道,连圣上都给翻了案的事,到她嘴里,竟又变了样子,更可叹的是,说了一大堆,也未见她只字提及王巍篡国。 “所以啊,娘娘在宫中,可是要多加提防,尤其那些跟在后头的嫔妃。”平阳公主倒是一副关爱口气。 未料赵卓却道:“本宫曾听得家中长辈说,所谓矫旨立储之事,其实乃王庶人之父王巍所为,洛氏一族不过被人利用罢了,圣上英明,早已查出真相,否则洛太后此回,也不得受封的。” 第573章 平阳公主显是有些噎住,“呃”了半天:“一个巴掌拍不响,反正……就这么回事吧,”随后似乎走近了赵卓些,又道:“平阳瞧着娘娘是个仁慈厚道的,不忍叫您蒙在鼓里,您当是不知,圣上这几日便准备下旨,急吼吼要册立新妃。” “是吗?”赵卓笑了笑:“原来还有些事,其实宫里多些姐妹,也是好的。” “若是选的城中贵人家女郎,人要是老实听话些,我便不来跟娘娘提了,”平阳公主叹道:“只是此女竟是不得了的,仗着会一点子医术,倒是八面玲珑,四处钻营,眼珠子只盯着‘权势’二字。” “到底是哪一位?”赵卓明显就是在故意问了。 姜灼忽然有些明白,平阳公主方才费了那么多阿谀之词,铺垫好一番,原来是等在了这儿,竟难为她总惦记着自己。 “可不就是太医院那个姜灼,”平阳公主此时一副鄙夷的口吻:“这一位可是个妖媚会惑人的,心机竟是深得很,许久之时,我便觉得她背后藏着些什么,如今真相大白,她费尽心力进了太医院,居然是为父报仇而来。” 姜灼听得失笑,被平阳公主称为妖媚,她实不敢当,不过倒是这位公主无意间说中了,当日进太医院,姜灼的确有为阿爹翻案的想法,只报仇之说,就未免无中生有,夸大其词了。 “娘娘且小心吧,”平阳公主哼笑一声:“圣上虽是英明,到底不是年轻气盛了些,不免会有被女色所误之时,平阳如今忧心的是,那姜灼说不得心怀怨恨,觉得是先帝杀了她全家,然后暗藏歹意,会对圣上不测。” “竟会如此?”赵卓似乎吃了一惊:“圣上莫非不查?” “知人知面不知心,娘娘心思剔透,您若看过姜灼一眼,便能立瞧出来了。”平阳公主得意地道,显然并不清楚姜灼与赵卓的交情。 而此时,寝殿中的姜灼,眉头已经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她真未想到,平阳公主因着恨自己,竟会拿义家之事大做文章,不过平阳公主此言一出,终究不免让人起了疑惑。 “姜姐姐,别听那公主胡说,”阿珠在旁边小声劝道:“照她讲法,先帝当年杀了许家那么多人,咱们还要造反了不成,真真无稽之谈。” 今日姜灼颇有被平阳公主背后捅了一刀之感,就算赵卓后来哄走了平阳公主,回到寝殿之中,拿此事当了笑话提,只叫姜灼莫要理会,可她心中还是有些不舒坦,心神不宁地同赵卓又说了几句,还是告退了。 往宫外走的路上,跟在后头的阿珠,显是瞧出了姜灼的不痛快,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劝道:“姜姐姐如何解不开呢,嘴长在别人脸上,谁能管得住,只咱们问心无愧便好,总放在心里,可不是难为了自己。” 倒是姜灼听了这话,一下子站住,回头看了阿珠许久,叹口气道:“如今想来,倒是阿珠比我通透,是啊,咱们都问心无愧,怕她做甚。” 大概是被姜灼夸了一句,阿珠立时高兴起来,一时拉着姜灼,笑问:“姜姐姐,可是开心一些了?” “有了阿珠点拨,如何不得开心呢!”姜灼竟也笑了起来。 “还有一桩开心事,”阿珠瞧了瞧左右,居然俯到了姜灼耳边。 姜灼好笑:“你这丫头,青天白日的,还要装神弄鬼不成?” “我刚才瞧出来,圣上和娘娘昨晚没有圆房呢!”阿珠笑着低声道。 “小长舌妇,竟是连这话都敢说了,这是咱们可以胡乱议论的吗?”姜灼一时惊讶,随即戳了戳阿珠的脑袋,也才想起,似乎竟真如此。 等到两人边说边踏出内宫,远远一位年轻人走了过来,姜灼先时并未在意,倒是对方朝她喊了一声:“姜灼,怎得在这儿瞧见你“” 姜灼转头瞧了,不免紧着上前,冲对方敛衽施礼:“河间王,恕小女眼拙,竟是失礼了。” “无妨,本王向来大度。”河间王呵呵笑了一声,好一会才似乎想起:“本王果然忘了,姜灼你如今是太医了,难怪在此巧遇。” “殿下想是为圣上大婚而来?”姜灼笑了笑,随意地寒喧一句。 河间王倒是点了头,随即便笑起来:“方才见过圣上,本王正打算到军营去瞧瞧姜昕,未想在此地遇上他阿姐,也算有缘份。” 姜灼自是点头应了,不免又问了句:“大婚已成,殿下准备何时离京?” “圣上刚还跟兄弟们说呢,明日家宴,后日大家伙一早启程,倒用不着你送,姜昕过来便成。”河间王大喇喇地道。 “如此,小女便在此祝殿下一路顺风。”姜灼忍着笑又福了福身,心道自己并未提要送河间王,他还真是想多了。 正准备告退之时,河间王冷不丁竟问了一句:“姜灼,你与陇西王有交情吗?” 姜灼稍愣一下,随即道:“谈不上什么交情,就是在北疆之时,打过些交道。” “哦,”河间王摸了摸根本没长胡子的下巴,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就对了,陇西王方才可是对你大加溢美,瞧着,倒像是对你仰慕得紧。”说到此,河间王嘿嘿地笑了两声,扭头就走。 知道这小子当年便是个调皮捣蛋的,这会子竟胡说什么“仰慕”,姜灼哭笑不得,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两个时辰后,她被叫进了未央宫的御书房。 御案之后,诸葛曜脸色并不怎得好,这会子就一直盯着从外头进来的姜灼,一言不发地端量着她向自己施了礼。 姜灼抬起头时,才发现诸葛曜正目不转睛地瞪着她,神色中有疑惑,更有掩饰不住的不悦。 “圣上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姜灼瞧出诸葛曜眉心紧皱,一副头疼脑胀模样,自是忍不住问道。 “无事。”诸葛曜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姜灼一时迟疑,愣愣地瞧着诸葛曜。 “你与诸葛翼有交情?”诸葛曜猛地一下,竟问了句同河间王一样的话。 第574章 姜灼一时愣住,沉思片刻之后,知道别人或还可糊弄,唯独诸葛曜,她还真不敢随意敷衍,也是不肯敷衍的。 又斟酌了一下,姜灼将自己当年替陇西王的一名侍妾瞧病,后来结下友情,然后在那侍妾过世之时,答应她收养其女的事说了,免不得又主动招认,自己还曾受陇西王之托,为仙云大长公主瞧过中风之症。 不过,关于那侍妾姓甚名谁,姜灼终是没敢说出来,倒并非想维护陇西王,实在偠美人身份特殊,揭出来于宝儿竟是不妥的。 诸葛曜垂着眉眼听了半天,淡淡地道:“你竟从未向朕提及此事。”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埋怨。 “小女做事不妥当,还请圣上责罚。”姜灼少不得又福身请罪。 “如此朕便明白了,当日你竟能说得动那行事不归常理的陇西王,让他肯悬崖勒马,与王巍一刀两断,原来你们二人……”说到这里,诸葛曜不由哼了一声:“还有这么一段旧事。” 姜灼低头不言,实在是听出了诸葛曜的不满,其实她也是无奈,与陇西王之间的交往,因是揪着一桩宫闱密辛,姜灼哪敢随便说出去,未想在不知不觉间,将诸葛曜也蒙在了鼓里。 而今瞧着,诸葛曜这是怒了。 “姜灼,”诸葛曜思忖了一下,竟问了句:“莫非在你心中,朕根本不值得信任?” “我……”姜灼被问得一怔,却不知如何回应,此时御书房中,旁边站着那么多人,她哪敢说什么信任一国之君的话,可不就是藐视君王吗? “你们义家之事,之前也从未说与朕,想来你多少还是在防着朕,可对?” “小女绝无此意。”姜灼只得低了头回道。 诸葛曜苦笑了一声:“现在看来,倒是诸葛翼比朕可信,做得也是周详,居然连证人都帮你准备好,可不就等着为你义家翻案那一日?” 姜灼忍不住辩解道:“义家满门抄斩,起因便是陇西王生母之死,小女后来为查明真相,少不得问了殿下一些,他感激小女代为抚养女儿,才肯帮的忙。” “你不明白吗,朕在意的,乃是此事若你早些告知于朕,朕自有法子帮你寻出究底,还你义家清白,咱们相识这些多年,你倒是瞒得很好,防朕……也防得很好。” 一时之间,姜灼竟被说得羞惭,甚而面红耳赤起来。 “都下去!”诸葛曜这时一挥手。 得了圣意,旁边站着的宫女、侍人,尽皆低着头,一一退了下去,姜灼叹了口气,明白诸葛曜这是被气着了,想他这会子定也不耐烦见自己,只得向御案后那人福了福身,便准备出去。 “姜太医,朕叫你下去了么?”诸葛曜的声音,从姜灼背后传了过来,听起来已然有些愠怒了。 姜灼吓得立时站住,知道自己又是错了,自是赶忙回过身去,好半天不敢抬头。 过了好一时,一双龙靴出现在姜灼视线中,随之,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 这一下姜灼有些慌张,根本不敢往诸葛曜的脸上看,甚而下意识地闭了上眼睛。 “朕就不明白了,瞧着你也不是天香国色,一个傻呆呆的女大夫,如何竟招来个登徒子的觊觎?”诸葛曜既像在对姜灼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此时的姜灼半分不敢动,也不知诸葛曜准备做些什么。 只到后来,那只手竟开始在姜灼脸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渐渐地,竟摸上了她的脖颈。 立意地觉得一痒,姜灼下意识地用左臂挡了一下,随即竟不由自主笑出声来。 “哼,你倒是肯笑得出来。”诸葛曜先时还拧着眉头,不过没一时,唇角也已然勾起。 看到诸葛曜总算笑了,姜灼不免松了口气,却不想左腕突然又被诸葛曜抓住,便是她想退开,也退不得了。 “圣上放手可好?”虽殿中没有他人,只外头却还站着不少,且天又大亮着,倒叫姜灼有些心慌意乱,生怕被人瞧见了唐突。 “放手?”诸葛曜却不理她,反倒将姜灼抓得更紧:“若朕真放了,可不眼瞧着你跟人跑去了陇西。” “圣上莫开这玩笑。”姜灼脸越来越红。 “今儿咱们总得说个明白,”诸葛曜这时拉着姜灼走到御书房的长榻前,顾自先坐了下来,然后干脆抓住她的双手,让姜灼站好了,才故意冷着脸问:“诸葛翼这一回过来,你可与他见过了?” “尚未,”姜灼自是摇头,不过也不敢瞒着诸葛曜:“不过,陇西王倒是送了厚礼来。” “他倒是猴急,连聘礼都送上了,”诸葛曜不掩面上的不悦,挑起了姜灼的刺:“什么叫‘尚未’,可是你们早打算见上一面,莫非竟要商量婚事了?” 姜灼吃了一惊:“圣上何出此言?” 诸葛曜挑了挑眉:“姜太医还敢跟朕敷衍?” “敷衍什么?”姜灼不解。 “方才趁着兄弟们都走了,诸葛翼可是巴巴地过来,求朕给你们二位赐婚了,”诸葛曜终是气恨恨地道:“你好本事,背着我,倒成了诸葛翼的知己,人家可是有诚意得很,竟是要纳你为正妃。” 这下姜灼几乎听傻了,绝未想到陇西王竟突然会来这一出,当日陇西王倒提过几回要娶姜灼,不过都是在开玩笑,姜灼三言两语就把他喝退,只未想,这一次陇西王居然玩进了未央宫。 “瞧着姜太医这样,可不是高兴坏了?要不要朕当着你的面下旨,更或者这会子把诸葛翼叫进来,祝你们二位百年好合?”诸葛曜存着意,要堵姜灼的心。 未想姜灼直接跪到了地上:“小女承认与陇西王有些来往,只不过为了他将女儿寄养在小女家中,总不得不叫人来瞧孩子,对于什么知己之说,小女并不肯认的,最多是说过几句话罢了,及至纳妃之事,小女更一无所知。” “那你心里到底有谁?今日说不清楚,便出不得朕这御书房的门!”诸葛曜蛮不讲理地来了一句。 第575章 姜灼不敢耽搁,脱口而出:“自然是圣上。” 诸葛曜直盯了姜灼好一会,总算是松开了她的手,竟有些泄气道:“朕堂堂男儿,最瞧不得那等拈酸吃醋,未想今日,被你败了道行。” 姜灼哭笑不得,只得回道:“小女并不知陇西王会有此举,下回见他,定要断然回绝。” “免了,你还是乖乖在太医院待着,过一时朕便下旨册封你,不出三日,你便是朕的姜夫人,看谁还敢打你主意。”诸葛曜这时站起身来,却还拉着姜灼,倒是心情又好了起来:“这封妃的旨意,可是朕亲自所拟,并不假手于人,你来瞧瞧妥不妥当?” 诸葛曜这会子开心,姜灼也跟着开心,只对这封妃旨意,她并不敢指手划脚,更惶论指摘什么妥当不妥当。 正当姜灼想着赶紧告退之时,外头有人禀报:“禀圣上,北疆八百里加急。” 诸葛曜猛地一转头,倒是松开了姜灼,不过眉心却皱了起来:“速呈!” 两个时辰之后,姜灼还站在御书房外,不时侧头,小心翼翼地朝里头瞧上一眼。 方才诸葛曜派人急宣亲近重臣进御书房议事,乃因北疆急报,耶律拓举兵入侵,北疆战火重燃,诸葛曜此时正与几位重臣商量如今应敌,姜灼因是不放心,并不肯离开未央宫,便随着江常侍他们立在外头,心中也是十分忐忑。 此时未央宫御书房之中,已然站满了文臣武将,皆在低头,听着诸葛曜训话。 “耶律拓好大胆量,竟领匈奴全部大举进犯,不过他怕是未想到,朕早已料到,也等他许久,既然耶律拓自寻死路,那朕就送他一程。”诸葛曜高声道。 “圣上,末将恳请率徐家军儿郎再次披挂上阵,此一回与魏家军双剑合璧,定能高奏凯歌,不负圣上所期。”姜灼听到徐国公中气十足地请命。 有人却站出来反对:“圣上,徐国公年事渐高,且数月前才从北疆归来,切不可再如此操劳,臣等反对!” 姜灼听出这是赵卓之父赵尉的声音,不免心中极是赞同,赵大人与徐国公交情不错,这回出言阻止,自然也是替徐国公着想,不忍他偌大岁数,还要血战杀场。 “赵尉,你这是何意?”徐国公立时不满:“老夫上岁数又怎得?照你之意,还见不得了人?可是上回同去北疆,老夫在哪处招待不周,这会子你要公报私仇不成?” 话音未落,御书房内倒是不少人笑了起来,便是外头的姜灼,也忍不住乐了。 “圣上,末将决心已定,这一回若不得上阵杀敌,末将终身有憾,死不瞑目!”徐国公依旧据理力争。 “徐国公,赵大人乃是为您着想。”另有他人在旁边劝解道。 赵尉还在跟徐国公解释:“国公大人,下官绝无他意,只是不舍您这么大年纪,还要在外奔波。” “赵尉,别以为你如今是国丈,就可一手遮天,老夫不服!”徐国公这会子已然是暴跳如雷了。 外头江常侍听到此处,不免摇摇头,笑道:“徐国公果然老当益壮,这气性可是越发得大了,谁都拦他不住,不过,圣上当会自有主张。” 姜灼此时却想起,诸葛曜曾提过,若是开战,会派一名文韬武略的帅才代替徐国公上阵,只不知道那一位到底是谁,少不得要得等诸葛曜揭开谜底。 御书房中又闹了半天,自是在争执不休,到底由谁带兵上阵,诸葛曜好一阵没表态,直到众人竟说得口干舌燥了,诸葛曜才开了口:“徐国公乃是咱们大靖军魂,出生入死多年,这些年大靖基业稳固,少不得有徐国公一份功劳。” “圣上谬赞,末将并不敢自矜,只请圣上恩准,老夫能再上战场,就算死在疆场,此生也算是圆满了。”徐国公立时来了精神。 诸葛曜却是摇头道:“本朝两位老将,一位是国公,另一位魏老将军,皆是股肱之臣,大靖竟是缺一不可的。” 下面人自是忙着附和:“圣上所言极是。” “如今魏老将军身在北疆,如今朕有一桩大事,倒也只能拜托给国公。”诸葛曜又道。 徐国公马上回了一句:“遵圣上旨意,末将万死不辞!” 诸葛曜“嗯”了一声,终是一锤定音:“那便如此吧,朕御驾亲征这段时日,朝中政务还有长安城驻防之事,全权交予徐大将军,且当朕带着儿郎们与匈奴拼战北疆之际,还望徐大将军能代朕守住这大靖后方安稳,保朕社稷平安,谁教唯有徐大将军,才是朕最信任之人呢。” 这一回诸葛曜郑重其事,一连唤了徐国公好几声“大将军”,竟有全然将家国嘱托于他之意。 众人都愣了好一时,这才反应过来,不免都在惊呼:“圣上,真真不可啊,此次北疆之战当是艰险无比,如何要您披挂上阵,万一有个闪失,国将不国!” “无妨,”诸葛曜笑道:“朕又不是泥塑的,如何那么容易闪失,不过你们说得无错,朕如今膝下无子,若有何不妥,你等便将胶东王接入长安城,劳徐国公监国吧!” 御书房中一片哗然,不过诸葛曜倒是补了一句:“朕这龙位坐得极稳,诸葛庸也未必得这机会。” 而此时曼姜灼在御书房外听得清楚,方才明白过来,原来诸葛曜所指之帅才,竟是他自己。 “朕意已决,”诸葛曜沉稳地道:“朕不但是一国之君,更是一名军人,保家卫国当为本分,再说了,他耶律拓都带兵过来了,朕不去会会那老对手,反倒藏身未央宫以求安稳,岂不让耶律拓耻笑了去,朕丢不起这脸面!” “圣上既是国君,当运筹帏幄,如何要冒这风险?”赵尉还在拦道。 未想这时徐国公却是态度一转,竟大加赞成:“圣上御驾亲征,定能大振军心,壮我声威,说不得儿郎们得了激励,竟是直捣匈奴人老巢,末将遵旨,这些时日绝不教圣上失望,定要守好后防,为圣上解后顾之忧!” 第576章 “可……”还有人想要反对。 “此事便定下,赵尉,既然兵马粮草早已备好,今日便开始出库装车,三日之后朕便要誓师亲征,这其间若有任何差池,朕才不管你是不是国丈,定拿你试问,”诸葛曜想了想,又命道:“这一回你照旧辅佐徐国公,倒不用你跟着去北疆监军了。” 赵尉犹豫片刻,直到听见徐国公咳了一声,才赶紧应下。 “时日已然不多,各位皆下去准备便是,明日旨意便要下了,日后还望各位好自为之。”诸葛曜在御书房禀退了众人。 不一时,姜灼便瞧见徐国公出来,后头还跟着赵尉,免不得上前见礼。 徐国公望着姜灼,不免摇头叹道:“可惜了,老夫原本还打算带着你这孩子去北疆,如今竟是不成了。” “国公,上一回姜灼去到北疆,已是难为了她,如何您还有这念头,”赵尉在旁边笑道:“莫非是忘了她是女郎?” “这孩子胆色丝毫不输男儿,最紧要运气竟好得很,可惜不是老夫之女,若是投在老夫家,定要教她做一位堂堂女将军。”徐国公哈哈大笑起来。 “国公大人夸奖小女,倒叫小女愧不敢当。”姜灼忙谢过。 又寒喧几句之后,待得瞧着徐国公同赵尉两人携手离开,姜灼一时又往御书房望了一眼。 不想诸葛曜便在此刻走出了御书房,发现姜灼还在外头站着,倒是愣了一下,随口一问:“怎得你还没有回去?” 姜灼支吾了一下,终是忍不住上前问道:“圣上真要御驾亲征?” 诸葛曜一笑,转身往寝殿走去,边走边道:“君无戏言,方才说了那么久,你竟是当朕在说笑?” 姜灼不自觉地跟了两步:“三日后便要走吗?” “事不宜迟,若非辎重之故,朕竟恨不得明白便要出发了。”诸葛曜继续阔步往前走。 不想姜灼一直就在后头跟着,甚至直接跨进了寝殿。 “姜灼,可是有何话要说?”诸葛曜终于停住,好笑地回头问道,随即又似想起什么,故意恍然大悟一句:“朕差些忘了,想是你在盯着那封妃之事,这会子朕顾不上儿女情长,怕是需你再等一段时日,不过你且放心,待他日朕凯旋,少不得迎你进宫。” “小女并非此意。”姜灼立时面露羞色。 “那你到底是何意?”诸葛曜说着,又对外头吩咐了一声:“来人,将朕的铠甲赶紧取来。” 姜灼咬了咬唇,终是跪到诸葛曜跟前:“太医院七品太医姜灼请旨,随圣上前往北疆,虽不能上阵杀敌,却愿为军医,为我儿郎排忧解难。” 诸葛曜眼睛不由闪了闪:“你还真想去?” “姜灼虽是女郎,绝不肯给添人麻烦,星夜行路也曾经历过,倒不为惧,况且小女出身便在北疆,熟悉当地风土人情,且医术还算可用,恳请圣上恩准。” 这时小黄门已然带人捧着诸葛曜铠甲进了寝殿,瞧见姜灼跪在地上,不免好奇地瞧了几眼,不知到底何故。 “起来吧,朕准你同行。”诸葛曜竟是爽快地答应了。 一时姜灼惊喜不已,再抬头一看,诸葛曜已由宫女帮着在脱衣裳了。 姜灼瞧瞧左右,这才发现,自己竟无意间闯进了寝殿,不免有些不自在,知道论认真论处,自己这便是不经宣召而入,乃是大不敬之罪。 不过诸葛曜倒似未在意,只道:“别跪着了,徐国公带不得你上北疆,朕还他的愿便是。”原来方才徐国公的话,倒让诸葛曜听见了。 姜灼并不急着站起,就势向诸葛曜叩拜道:“太医姜灼,定不负圣上信任!” “起来,朕便讨厌你这般作势,回去跟方太医打声招呼,叫他再挑几名太医跟上,”诸葛曜这时已然在换上铠甲:“今日你便出宫,回去收拾一些,对了,如今你也知道,朕可是郑家药铺大东家,倒不用再客气什么,药铺里那些活血化瘀的好药,能备多少便备多少,朕待会到了城外军营,便会叫姜昕带人去取。” “遵旨!”姜灼立时从地上爬起,竟飞转身奔了出去。 诸葛曜眼瞧着姜灼跑远,不由也笑了起来。 郑家药铺花厅,听到姜灼说起,原来当初出银子盘下药铺的居然是当今圣上之时,郑柯竟是惊得张大了嘴巴,随后便呵呵直乐,一个劲地道:“想来有趣得紧,咱们这会子可不就成皇家药铺了。” “若非圣上提及,谁会知道这端底,”姜灼叹了声,道:“圣上三日的御驾亲征,郑柯你去瞧瞧,便是挖空了咱们铺子,也得将该备的好药,备得妥妥当当。” 郑柯自是应了下来,却不免担心地问:“女郎这一回真是还要去北疆?” “圣上已然恩准,三日后。我便随大军一同出发。”姜灼不免笑道,心下还挺觉得自豪。 “您这位女郎家都上了阵,倒叫咱们这些男儿心下自愧不如。”郑柯搓了搓手,眼神有些闪烁。 姜灼忙笑道:“郑柯,还是断了当兵打仗的念头吧,你这拖家带口的,可不能害了妻儿,且这会子还有事,得等着你去办。” “何事?女郎且吩咐便是。” “此回与匈奴,若称决一死战也不为过,免不得受伤者众,等大军走后,还需你带着大家伙辛苦些,多备些如圣金刀散、金枪铁扇散、八珍汤、独参汤之类的金疮之药,尽数送去武威郡。” “女郎放心,定不辱命。”郑柯立时起身,便去叫人清点药库中的存药,准备尽数装车了。 待得忙完这些,姜灼便出了郑家药铺,上车往郑府而去。 瞧见姜灼回来,郑簠吃了一惊,忙将她迎进了府中,却又挺不解:“女郎怎得这会子回来了。” 姜灼一脸郑重,对郑簠道:“管家,帮我请嬷嬷同阿青姐姐到草庐,你们老夫妻也过来,有些事,我需得嘱咐各位。” 没一时,众人便纷纷到了草庐,少不得宝儿也跟在了后头。 第577章 人刚到齐,郑家娘子性急些,立时脱口问道:“女郎,可是封妃的旨意便要下了,如何准备,您吩咐便是,不知几时要进宫?大家伙可都在盼着这一日呢!” 姜灼忙笑笑:“大娘误会了,我说的并非此事,只是想同诸位知会一声,我三日后便要走了。” “要走?去哪?”阿青早被外头的事吓破了胆子,此时不安地问道:“女郎,可是又出了事?为何这般急匆匆的。” 瞧着阿青颇有些紧张的神色,姜灼少不得安慰道:“阿青姐姐不必担忧,我不日随圣上御驾亲征,便是要去北疆的,并未出什么事。” “北疆?不是上回师父去过的地儿吗,”宝儿好奇地问,随后琢磨了一下,竟皱起眉头来:“师父从北疆回来,便大病了一场,想来那里并非好去处,为何又要跑这一趟?” 姜灼冲宝儿招了招手,将她拉到跟前:“北疆乃是大靖国土,虽不够富饶,你可知当年师父如你这般大时,便生活在姑臧邑城,说来北疆竟是师父家乡,在我心里呀,竟是极美之地!” “听说那儿在闹匈奴,师父去了危险。”宝儿摇着头道。 “匈奴人凶残无礼,数十年来,对北疆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一回更是举兵侵犯,那一处还生活着咱们大靖子民,如何因为有危险,便躲开了去,眼瞧着人家受了荼毒?”姜灼问道。 “要救北疆,自在那些当兵的,何苦叫女郎也上阵?”谭嬷嬷这时也在旁边道。 “圣上今次定下御驾亲征,便是要带着兵将们驱逐匈奴,还百姓一份安稳,我自忖一技在身,若能凭着医术救人出伤病,也不枉身为大夫,大靖安危,人皆有责,何分什么男女呢!”姜灼倒笑了起来。 “这当大夫的那么多,竟独缺女郎不成?”阿青在旁边,这会子竟是止不住哭了起来。 终是郑簠上来劝大家道:“算啦,女郎想来决心已下,且这回子从宫里回来,自是得了旨意,当是此事再无回转,有这功夫哭哭啼啼,还不如紧着帮女郎打点些,有何需要之物,全备得妥当了。” 听得郑簠这么一说,众人这才不再纠结,立时转头忙去了。 只宝儿倒还拉着姜灼,巴巴地道:“师父真要走吗?宝儿不舍!” 姜灼将宝儿抱坐到自己腿上,这才发现,如今这孩子竟是又沉了不少,眼见着越发眉目清秀,倒一日比一日肖似偠美人。 想着当初宝儿刚被送到郑家药铺之时,不过小小的一团,那会子抱在怀中柔柔软软,便是性子也是绵软,只饿了、尿了才哭两声,平素安静得很,未想一晃几年过去,如今再看,这孩子已然亭亭玉立,更养出了偠美人一般的温柔性子,如今她这一句“不舍”,便叫姜灼心里感慨不已。 “师父也不舍宝儿的,只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回我是自请了圣命,断无后悔之理,”姜灼轻轻地捋了捋宝儿额前的绒发,想了想,道:“有一事,师父便问你,外头人家可都知道,咱们宝儿是姜灼的徒弟?” 宝儿立时点了点头,竟呵呵一乐:“大家伙都称呼宝儿小小神医呢!” 姜灼被这孩子逗得笑起来:“如此,师父便是嘱咐咱们小小神医,眼瞧着宝儿也大了,竟是渐渐要学着担当起来,但瞧咱们这郑府之中,老的老,小的小,你青姨平素也不爱做主,倒只有宝儿像个小大人,师父去了北疆,你可得多照应着嬷嬷还有郑管家他们,青姨那一对双生子,都还小得很,倒也要靠你护着。” 听到姜灼这么一说,宝儿眉间不免添了几分自得,一个劲地点头:“师父放心,徒儿自是知道了,定要叫阖府上下都好好的。” 其实姜灼这些话也是半开玩笑,只是想叫这孩子高兴一些,这会子见宝儿笑了,姜灼却又认真地道:“还有啊,师父不在,宝儿依旧要勤习医术,若遇到不太明白的,便请教咱家药铺的大夫们,学而时习之,方能得更大长进。” “师父放心,我自来最是用功的,他日长成,便要像师父一样,做一位人人敬重的好大夫。”宝儿说着,还握起了小拳头。 姜灼笑了:“宝儿好志气,师父自是放心得很,日后郑家药铺,便靠你发扬光大了。” 师徒二人好久没这么亲亲热热地说话了,一时倒忘了别事,没一会,天都已然黑了下来。 便在此时,门外郑簠叫了一声:“女郎,有客求见。” 姜灼少不得将宝儿放到地上,问道:“管家,是哪一位?” 郑簠回道:“陇西王。” 不免姜灼愣了一下,突然想起白日里诸葛曜吃的那些干醋,一时居然忍不住笑起来,整了整衣裳,姜灼正准备往外头走,忽地又转回头,看着宝儿。 如今诸葛曜已然知道宝儿是陇西王之女,倒也没说什么,想来也无意深究宝儿之母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似乎也再不用偷偷摸摸,姜灼竟思忖,不如让这孩子认了自己阿爹。 “管家,请殿下到正厅稍等,我随后便至。”姜灼冲着外头道了一声,再一转头,蹲到宝儿跟前,问她:“宝儿,同师父说实话,可曾想过自己的阿爹同阿娘?” 宝儿立时点了点头:“英娘家的果儿和花儿父母双全,咱家的小郎君有青姨这位阿娘,独我孤孤单单,身边只有师父跟嬷嬷,”说到此处,宝儿的嘴一扁,委屈地问道:“师父,宝儿莫非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用袖子轻轻地抹了抹宝儿颊边的泪珠,姜灼叹道:“若今日我不问你,宝儿这话竟是要藏在心里不成?”看来她当日未想错,宝儿的确藏了心事。 “宝儿当日问过嬷嬷的,嬷嬷只跟我说,待宝儿长大之后,便领我去瞧爹娘,如今竟只能等了。”宝儿低着头道,这回眼泪直接落在了地上。 姜灼“唉”了一声,道:“原本大人们有些不得已,才不敢将宝儿身世说与你听,如今也算是云开雾散了,师父这会子领你去见阿爹,好不好?” 第578章 “真的?”宝儿立时眼睛都亮了起来,用袖子自个儿擦了泪,不过随之又问了一句:“那宝儿阿娘何在?” “你阿娘……”姜灼倒有些犹豫说不说偠美人之事,想了片刻,还是道:“你阿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过时常捎信来,嘱咐师父照顾好宝儿。” “很远是哪处?师父,宝儿阿娘定然是没了。”宝儿竟是聪明地猜出了真相,又开始大哭。 姜灼心里也酸楚,忙将宝儿拥在自己怀里拍了拍:“傻孩子,你可比师父有福气,师父比你还小之时,爹娘便都没了,你说苦跟谁诉去?就算如此,不也长这么大吗,虽然师父再瞧不见她们,只这心里,依旧装着他们,便觉得,爹娘时时就在身边。” 宝儿倒是懂事,过一会也止了泪,抽噎着道:“我知道,师父心中一直惦记着师公师婆,才费尽辛苦,替他们洗雪沉冤。” “走吧,我便知道咱们宝儿最懂事的,”姜灼起身,拉住宝儿的手,道:“随师父去见你阿爹,这会子再不用你自个儿疑惑了。” 正厅之中,陇西王这会子翘着腿,闲适地坐在正榻上喝着茶,直到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才放下茶盏,往正厅大门瞧了过去。 姜灼拉着宝儿,便在这时走了进来。 看到姜灼身边的那个小小身影,陇西王神色动了动,又看看姜灼,随即下了榻,走到两人面前。 姜灼同陇西王敛衽施礼之后,也不待寒喧,拉紧了宝儿的手,道:“殿下,宝儿之事,圣上已然知晓,小女只说宝儿乃是受其母所托,养在我身边,圣上并无追索之意,如此一来,小女觉得,倒是时候,该叫宝儿见见自己亲生父亲了。” 而此时,陇西王目光定定地投到宝儿身上,原本一个略显轻佻之人,这会子却背着手,沉默了许久。 宝儿也在一个劲地瞧着陇西王,直到姜灼终于松开了她的手,不想宝儿居然学着姜灼的模样,也向陇西王施了一礼,口中道:“女儿参见殿下。” “噗嗤”一声,陇西王猛地笑了起来,随后一弯腰,将宝儿抱起,父女二人面对面,又互相打量了好一会。 姜灼站在旁边,正微笑地瞧着人家父女重逢,未料却听到陇西王道了一句:“倒是承继了本王风采,只孩子养在你这儿,竟成了个死板样子,还‘女儿参见殿下’,假模假式的,真真跟你学差了!” “殿下着实误会,”姜灼立时反唇相讥:“宝儿肖似其母,天生的美人胚子,这规矩,可也是嬷嬷按着郡主的规格教养的,小女不觉差在那儿。” 大概正是满心欢喜,陇西王倒不在意被姜灼嘲讽了,一手抱着宝儿,一手摸摸她头上小揪揪,笑着问宝儿:“可记得小时候,阿爹还曾抱过你?” 宝儿摇了摇头:“女儿竟是不知的。” 陇西王转过头,正瞧见姜灼颇有些不屑的眼神,不免呵呵地道:“也是,每回抱你,可不只能等宝儿睡着之后,生怕叫你知道,这世上还有本王这人,你师父心狠得很,竟不许咱们父女相认。” “殿下,当着孩子之面,竟要颠倒是非黑白不成?”姜灼不高兴地道。 “宝儿,叫一声阿爹听听?”陇西王故意不理会姜灼,反是冲着宝儿道。 不想宝儿却颇有犹疑,竟是看了看姜灼,倒像是在等她拿主意。 姜灼这下大笑了起来,故意半天不说话,只瞧着陇西王等得着急,直冲她递眼色。 终是不忍难为宝儿,姜灼还是开了口:“瞧着殿下这般诚恳,宝儿随便叫上一声便是。” “阿爹!”宝儿立时乐了起来,看来这一声,也是她早就想叫的。 孩子糯糯的声音,直叫人心都要化了,陇西王此时半分不肯放开宝儿,只将孩子抱在怀里。 父女二人坐到长榻上,这之后便一问一答,极是亲昵,陇西王不住地说东道西,竟是唠叨得很,姜灼坐在父女俩对面,直瞧得好笑。 这会子,陇西王又问一句:“宝儿,在你师父这儿,过得可是如意?” “真真如意呢,”宝儿一个劲地点头:“师父、嬷嬷还有青姨极是疼爱女儿,还有郑家药铺的长辈们,都哄着宝儿的,更不许外人欺负我。” “如今你阿爹在跟前,若有半分不快活,无需瞧人脸色,全说与阿爹,少不得阿爹立时带你回了陇西,去做堂堂正正的郡主!”陇西王倒像在故意挑事,还特意瞅瞅姜灼。 姜灼睨了陇西王一眼,但听不语。 “陇西?”宝儿吃了一惊,巴巴地看向姜灼:“师父,阿爹来,是要带我走的不成,这可要不得!” “为何要不得?”陇西王笑问。 “我如今跟着师父学医,学未所成,况且师父交了重任,她去北疆这段时日,宝儿还得照顾府中老小,怎可一走了之?”宝儿作出一副正色,奶声奶气地道。 陇西王立刻眉头一皱,直接瞧向姜灼:“你要去北疆?何时之事,本王怎不知道?” “明日圣上便要诏告天下,耶律拓大举进犯,圣上御驾亲征,”姜灼回道:“我忝列军医之列,随行前往北疆。” “他诸葛曜手下我人可用了不曾,居然要你一个女人跟着去出生入死?”陇西王立时大声嚷嚷了起来,倒是把坐在他怀中的宝儿吓了一跳,回过头盯着陇西王直发愣。 “宝儿过来!”瞧着孩子被惊了,姜灼瞪了陇西王一眼,忙将宝儿唤到自己跟前。 陇西王倒是松开了宝儿,让她从榻上爬到姜灼身边。 “去北疆乃是我自个儿请的命,没谁逼得我出生入死,殿下多心了。”姜灼瞧见宝儿头上的小揪揪有些松了,少不得取下自己头上的梳子,为宝儿打散了头发,重新梳起来。 正厅里好一时没有说话声,姜灼倒是来了兴致,三两下后,竟就宝儿梳了一对双螺髻,等成了型,不免乐了起来,无意间一抬头,倒见陇西王也正笑咪咪地看过来。 第579章 “那个……姜灼,”陇西王忽地问了一句:“干脆别去什么北疆了,本王娶你为正妃,如何?” “不如何!”姜灼脸立刻沉了下来,不想这人还未死心,诸葛曜居然没镇住他吗? 陇西王也不在意姜灼的冷脸,倒转头问起宝儿:“宝儿,阿爹想让你师父当你的娘,你觉得可好?” 这话倒把宝儿问得愣住,琢磨了半天,才转头看向姜灼,疑惑道:“师父不是要入宫当娘娘吗,如何能做宝儿的娘?” 这下轮到陇西王的神色拉了下来:“这是何意?诸葛曜还要跟本王抢人不成?” 宝儿瞧着陇西王脸挂得老长,一时倒有些害怕,免不得扑进了姜灼怀里。 倒是姜灼忙拍拍孩子的胳膊,笑着劝道:“傻孩子,那是你阿爹,有何可怕的?别瞧他脸上凶得很,其实也就是个没谱的,你不理会他,他也治不了人。” 被姜灼这么又针又刺,陇西王的威势终是没能保住,叹了一声道:“昨日我到宫中,趁着得空,便跟诸葛曜提了这事,想着瞧在本王帮了他大忙的份上,诸葛曜当能成人之美,未料这人居然当场给本王脸色看,真是晦气!还说什么要亲亲睦睦,兄友弟恭,叫他赐个正妃,竟是不肯点头,我说,莫非是你得罪了他,诸葛曜才故意难为你?” “殿下方才没听宝儿说吗,我不日便要入宫了。”姜灼淡淡地回道。 陇西王开始还不信,不过瞧着姜灼不像说笑,一时就不高兴了:“未想堂堂一国君主,背地竟是跟个医女有一腿。” “闭嘴!”姜灼立时气极,左右瞧了半天,几案上的茶盏,硬梆梆也不好扔,倒是旁边搁着的一个脉枕尚还称手,于是姜灼立马拾起,直接扔了过去。 陇西王一惊,不及闪躲,那脉枕直接冲向胸口,陇西王下意识伸手去挡,方才瞧出是个脉枕。 宝儿瞧着可乐,竟拍掌笑了起来,陇西王也不着急,只悻悻地将脉枕放到几案中,还嘟囔道:“准你们做得出来,还不许本王说了不成,居然跟本王抢妻房。” 姜灼这时又是气急,干脆又要拿那脉枕,陇西王这时赶忙拦住道:“成了,算本王认输了便是,原本好心好意,要给人一个好归宿,谁想人家便不领情。” “师父,其实……若师父能当宝儿的娘,宝儿也是满心乐意呢!”宝儿这时却插了一句。 “本王倒是生了一位孝顺的好女儿,日后定会有出息。”陇西王立时乐了,对宝儿不吝大赞。 姜灼这时倒不紧不慢起来,反是问起宝儿道:“宝儿可想过,长大以后,要嫁何样的男子。” 宝儿竟呵呵一乐:“要嫁给阿兄!” “阿兄是谁?”陇西王立时不高兴起来,唬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你想想就成的?” “宝儿眼光不错哟!”姜灼却笑起来,斜了陇西王一眼,又问宝儿:“那为何要嫁姜昕?” “阿兄不仅会骑马打仗,还为宝儿买吃食和小玩意儿,说话和气,还有,相貌也好看呢!”宝儿呵呵笑道。 姜灼看看陇西王,道:“童言无忌,殿下倒不必介意什么,只是我们女郎家,自来都敬重英雄,不瞒殿下,我与圣上相识数年,其间同甘共苦,互相扶持,虽不敢说相濡以沫,却早已心意相通。” “听你之意,本王不是英雄?”陇西王颇是不悦地道:“这事,你竟不同我说!” “与你有何好说?”姜灼好笑。 愣了一会,陇西王倒是自嘲道:“也是本王自作多情,早先被你拒过几次,还不想死心,不过,”陇西王低头想了想道:“之前跟你求亲,或有玩笑之意,可今日却是带着十足诚意,本王是以正妻之位相迎,未想……又是一场空。” “殿下府中妻妾成群,倒不缺一位正妃,”姜灼故意调侃,随即道:“殿下美意,姜灼心领便是,只咱们着实没有缘份,惟盼他日,殿下得遇如花美眷。” 陇西王又笑叹了声,一拍大腿:“想来认识你迟了些!” “殿下可记得,当年先帝围苑行猎,正逢耶律拓出使大靖之事?”姜灼忽然很有兴致地问道。 “记得,当日本王趁着行猎,还背地里射了耶律拓一剑,只准头有误,竟让他逃过一命,”说到此,陇西王瞧了眼姜灼:“本王还记得,头一回见着你,是在行宫……她住的地儿。” 姜灼摇头:“其实比之更早,小女在行苑更已见过殿下。”姜灼不由想起,那日耶律拓曾将自己堵在行营某处意图侮辱,倒是陇西王无意中闯入,无意间救了她一命,想是人之因缘,倒是奇妙得很,不过这事,关系到名节,姜灼自不会提的。 “算了,本王瞧着你还真不错,若得下一世,必要赶在诸葛曜前头来寻你,”说到此,陇西王蓦地又问了一句:“他对你可好?” “自是好的。”姜灼一笑。 陇西王这时却有些不信:“本王要疼一个女人,自是百般周应,不教她冻着、饿着,不教她受了风险,更不会带她上那战场。” 听得此言,姜灼却冷笑一声,摸了摸偎在身前,已有些昏昏欲睡的宝儿的脸:“殿下还真敢说大话,就不怕有人在黄泉下听到?” 只见陇西王神情,明显被噎了一下,当是明白了,姜灼是在指他,终究没有护住偠美人。 “本王便知道,你因宝儿她娘之事,对本王早生出了成见。”陇西王叹了一声,倒是转身站起,随后将宝儿抱到自己怀里,好让她睡得舒服些。 “殿下知道便好。”姜灼笑起来。 “就这么说吧,反正本王也争不过一国之君,”陇西王想了许久,又道:“本王把话撂在这儿,一呢本王对你姜灼,有那么一点喜欢;二呢,你帮本王养了女儿,似乎还准备把这家业传给她,便冲这些,日后你生了皇子,想要扶他坐上宝座,本王定是支持于你!” “殿下倒是敢胡说!”姜灼不由瞪了陇西王一眼。 第580章 郑府垂花门楼下,两个大人正就着月色背手说话,旁边一位四、五岁的小女郎,呵呵笑着,在一旁抄手游廊上跑来跑去,竟是自个儿玩得开心。 姜灼转头瞧着宝儿的小身影,不免笑了笑,这孩子方才睡过一时,这会子倒来了精神。 “你方才可是说,诸葛……那个圣上御驾亲征?这意思,岂不是要跟耶律拓正式开打了?”到底是站在了外头,陇西王倒不敢直呼诸葛曜的名讳了。 姜灼失笑,方才在草庐中,她早提及了此事,未想陇西王快到离开郑府了,才得反应过来,真真叫人无话可说。 “想来明日殿下便能听到诏令。”姜灼瞧了瞧天上的月亮与星子,不由在心内感叹,不知几时几刻,北疆的乡亲才得享受这般宁静夜晚。 “倒是未料到,”陇西王抱握双臂,不免感叹一声:“想来这一回圣上已然下定决心,好极,好极,那耶律拓活着,竟是添了咱们大靖不少麻烦。” “这一回机会到了,殿上可有意上阵杀敌?”姜灼故意调侃了一句。 陇西王用手点点姜灼:“怎么听你之意,竟是在暗讽本王贪生怕死,你怕是不知,徐国公在北疆之时,本王曾受命带兵追击一队试图潜进南越的匈奴散兵游勇,可谓大获全胜,甚而活捉了不少小头目,若是不信,你自个儿去问徐国公便是。” 姜灼一笑:“殿下误会,小女绝无此意,殿下当日肯不计私利,与王巍划清界限,后又协助徐国公擒获匈奴奸细,劫了兵械送到徐家军,便已然不愧为堂堂大靖陇西王,未想还有后头之事,小女着实佩服。” “算你还有些眼光!”陇西王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一摆手,道:“不与你多说了,回头本王便去向圣上请旨,也要带封地兵马前往参战,谁教本王的封地靠在北疆边上,少不得助上一臂之力,让你瞧瞧,本王到底算不算英雄!” 正在此时,谭嬷嬷独自提着灯,远远地走了过来,一边走,口中还一边在喊:“宝儿、女郎!” 姜灼笑着对陇西王:“想是嬷嬷不放心我同宝儿,便寻了过来。” 陇西王转过身,看向了谭嬷嬷。 想是老眼昏花,又兼黑灯瞎火,谭嬷嬷起先并未注意到陇西王,待到了跟前,见面前站着个魁梧男子,她才怔了一下,等瞧清楚是谁了,谭嬷嬷忙上前敛衽施礼,道:“奴见过殿下。” “免了。”陇西王应过一声。 “嬷嬷,嬷嬷,可知殿下是我阿爹,原来宝儿有爹娘呢!”宝儿这会子发现谭嬷嬷来了,立时跑上前,急不可待地报喜。 谭嬷嬷疑惑地看向姜灼,见她点了点头,心里便有了底,倒是又冲陇西王福了福身:“奴恭贺殿下,终得父女团圆。” 陇西王倒是一扫倨傲,居然同谭嬷嬷客气了一句:“这些年倒是辛苦你同姜灼,孩子很好,她娘九泉之下,当是能得瞑目了。” 但得听到陇西王这么一说,谭嬷嬷立马低下头,不一时便抹起了泪来。 姜灼自能领会,谭嬷嬷与偠美人当年在宫中结为主仆,情份自比一般人深厚些,否则谭嬷嬷也不会在离宫之后,得着机会还要回去瞧偠美人,又处处帮她周全,想来这会子陇西王一句话,便勾得谭嬷嬷又想起了故人。 “嬷嬷,不哭!”宝儿乖巧,这会子上前,从怀里掏出帕子,使劲儿惦起脚跟,竟要伸手帮着谭嬷嬷擦泪。 瞧见如此,姜灼少不得抱起宝儿,教她得以够到谭嬷嬷。 谭嬷嬷就着宝儿的手拭过泪,忍不住问道:“殿下是想带宝儿走了?” “本王这会子想带孩子走,姜太医也是不肯答应的,”陇西王这时嗤笑一声:“便叫她留在你们这儿吧,”说罢,还作势四处瞧了瞧:“不错,到末了,本王这丫头还得继承医圣的家业,算了也是不亏的。” “殿下那封地尽是好东西,倒蒙您瞧上小女这点薄产,您倒是一点都不嫌寒酸。”姜灼顺口开了句玩笑。 “不嫌,日后宝儿出嫁,可省了本王一大笔妆奁,何乐而不为!”陇西王颇是得意,居然问道:“本王还有一儿一女,不如全送过来?” 姜灼立时瞪了过去,倒是谭嬷嬷这会子破啼为笑了。 “妆奁?”宝儿在旁边听得好奇,不免问姜灼:“师父,可是嬷嬷为您准备得那些首饰衣裳,我竟是也有吗?” 姜灼一乐:“宝儿若是喜欢,这会子便叫你阿爹紧着给送来,咱们可不嫌多,回头专门辟个小院给宝儿存着,可好?” 如此一来二去,姜灼竟跟陇西王两人斗起嘴来,谭嬷嬷抱过宝儿,站在跟前瞧热闹。 过了一时,宝儿打了个呵欠,姜灼自是笑起来,开始赶人:“殿下也该走了,咱们宝儿可有些不耐烦了。” 陇西王不免点了点姜灼,随后道:“成,赶人是吧?姜灼,本王便将话搁在这儿,咱们北疆杀场上见!” 等陇西王又摸了摸已然趴在谭嬷嬷肩膀上睡着的宝儿,颇有几分不舍地离去之后,谭嬷嬷还是问了句:“女郎竟是让宝儿认了殿下?” “嬷嬷放心吧,圣上已然知道宝儿乃陇西王之女,倒也未见责怪,今日他正好过来,我便想着,让宝儿认下他算了,”姜灼随着谭嬷嬷往宝儿的院子走,继续道:“谁家孩子不想着爹娘,咱们宝儿只搁在心里,不肯说罢了。” 谭嬷嬷叹了一声,拿手轻抚了抚宝儿的背,不免又看向姜灼:“女郎,方才我和阿青还有郑家娘子,已然帮你整好几个箱笼,也不知这一去几时才能回,准备之物可是周详。回头你再点了点。” “嬷嬷呀,”姜灼一时却笑起来:“这一回是去打仗,又非走什么亲戚,这箱笼我可带不着,便像上回那般,提着包袱跟药箱,便够了!” “这可不得,上一回女郎瞒着咱们,以致什么都未得准备,北疆艰苦,这才致回来之后,女郎大病一场,此次比上回还要凶险,如何能掉以轻心,”谭嬷嬷自是不赞成地道:“阿青当年曾随郑公去过北疆,亦提到便是当日郑公,也都带了一车的行李,这一回便要听嬷嬷的。” 第581章 姜灼叹了一声,道:“嬷嬷疼我,我心里怎得不知,只我跟圣上请命之时,便说过不麻烦大家伙的,如今您这样,可是要我食言不成。” “不过一车行李,何来麻烦,谁都会体谅。”谭嬷嬷继续固执。 两人就这么说道着,终是将宝儿抱回了她院子。 翌日,姜灼带着宝儿还没踏进郑家药铺,便听得外头人在奔走相告,匈奴突然来犯,圣上已下旨,不日将御驾亲征。 这会子街道上,众人竟是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自是议论开战之事,姜灼好奇,便驻足在郑家药铺台阶下,想听听人家说什么。 “圣上英明神武,想想上一回御驾亲征,已然过去几十年,如今这盛况,倒是叫咱们遇见了。”有人感叹。 “听说今日朝堂上都闹腾起来了,不少重臣竟是拦着,只怕圣上此去,竟会有何闪失,只圣上却不肯听。”一个自诩知情的人大声道。 却不是谁不都信这话:“我说仁兄你几品啊,可是今日跟着上了朝,倒是这般清楚底细?” 瞧着被人嘲笑,那知情人立时辩称:“自是家中有做官的亲戚,你们且想想,圣上甫登大位,方是灭了王巍,将这龙椅坐稳,又尚无子嗣,万一在外头有个什么,这满朝文武,日后竟是寻谁来做主?” “倒也有几分道理。”自是有人在旁边赞成。 “别人且不说,如今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徐国公,可好不容易扶起来圣上,能忍不住瞧着圣上一不小心,竟要白白丢掉了江山?”另外有人道:“若是有不赞成的,当非徐国公莫属。” 姜灼在旁边听得有趣,心道瞧着这些人猜来猜去,竟是全猜错了。 “师父,我瞧见秦太医了。”宝儿猛不丁拉了拉姜灼的手。 循着宝儿的视线瞧过去,姜灼果然见秦宴一脸兴奋地走了过来。 两厢见过礼之后,姜灼嘱咐了宝儿去药柜上帮忙,少不得请秦宴到郑家药铺花厅一坐。 往里走的时候,姜灼自是好奇地问:“今日莫非秦太医休沐,怎得出来那么早?” “我昨晚下钥前便出来了,自是有些事的。”秦宴呵呵笑道,却不提是为何事。 半道上两人正好遇上郑柯,郑柯一见姜灼便道:“女郎,昨晚我带了大家伙忙了一宿,已然将药库中所有金疮药都盘了出来,等您看过账目,便备着装车了。” 姜灼自是点头,不免道:“想来劳动你们各位辛苦了。” “女郎这是跟咱们自己人客气?”郑柯竟笑了起来。 “金疮药?”秦宴在一旁好奇地问。 “待会要送到军营去的,”姜灼在一旁解释:“圣上钦点,要郑家药铺能备多少金疮药,便备多少。” 郑柯这时忙不迭地故意问道:“秦太医怕是不知,咱们郑家药铺的大东家到底何人?” “何人?”秦宴不免瞅了眼姜灼:“不是姜太医,竟还有谁?” 郑柯这会子虽是眼底犯青,一脸倦意,却正兴致勃勃,姜灼也没准备拦他,不过郑柯这会倒故意藏了私,呵呵乐过好一时,竟故意抻着不说,只跟在姜灼同秦宴后头,一块往花厅走去。 等到了花厅,姜灼少不得坐到长榻上抓紧看账目,而郑柯则寻了个绣墩坐下,笑着冲姜灼对面的秦宴道:“未想当日这铺子,竟是圣上借着无涯先生同伍太医之名盘了下来,咱们大东家,居然是姓诸葛,秦太医竟想不到吧,如此一算,郑家药铺倒是宫外的太医院。” 秦宴果然挺吃惊,瞧了姜灼半天,才道:“原来姜太医与圣上还有这番渊源。” “这渊源嘛,”郑柯忍不住得意道:“说到底,还有天作之合!” 这时秦宴已是恍然大悟:“宫中早已频传,圣上对姜太医颇为青睐,竟有迎入后宫之意,因这是女郎家的私事,在下也不好打听,或以为是有人谣传,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 郑柯点头道:“自然是真的,谭嬷嬷早就在准备妆奁,想当初圣上与郑公便颇有交情,如今与郑公的徒儿结下良缘,可不是天作之合么。” 姜灼此时虽在低头瞧着账,不过面上却是通红了,只怕两个男人再说下去,竟叫人坐不住了,于是抬头打了个岔:“秦太医,太医院准备随圣上一同前往北疆的同僚,可已然选出?” “那个……”秦宴这会子醒过神,倒是笑了起来:“女郎,秦宴不才,此回头一个跟太医令毛遂自荐,终是得偿所愿,竟是要做军医了!” “哎哟,这可是好极,日后到了那头,咱们女郎想是有人照应了!”郑柯在一旁也高兴得不得了。 倒是姜灼不免问道:“秦太医,此事……您府中老夫人还有秦夫人,可已知晓?” “说来,还真没敢提。”秦宴竟是挠了挠头。 姜灼这时已瞧完了账册,递还给郑柯,想了想后,不免劝秦宴:“老夫人唯秦太医这一位独子,听得秦夫人也刚有身孕,若是你这么一走,叫家中女眷倒是作难,不如再做斟酌?” “不必,”秦宴摆了摆手:“我已然想好,此事且瞒着她们,反正我在二、三月不回府,已是寻常之事,她们不知道也罢。” “这……可不好吧?”郑柯不免拧了拧眉头。 正在姜灼还要劝时,外头有人报:“掌柜,小郎回来了,请您赶紧到药柜去。” “定是小郎奉旨来取药,”郑柯立时起身,同秦宴招呼过一声,又和姜灼说了几句,捧过账册,便出了花厅。 瞧着这会子有功夫了,姜灼还准备再劝秦宴,倒是秦宴猜出她想法,立时拦了姜灼,道:“当日姜太医只身上北疆,已是叫秦宴这男儿心中汗颜,竟不如一位女郎有气魄胆量,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得以凭一身医术,尽大靖医官的本分,如何竟轻言放弃。” “我们都听说过,秦老夫人爱子心切,秦太医要上北疆已然叫她不安,若不吭声便一走了之,日后万一传到老夫人耳中,竟让为母的情何以堪?”姜灼不免感叹。 “此事……回头我再斟酌吧?”秦宴似乎被说动了。 第582章 姜昕便在这时进了花厅,一到里头,自是兴冲冲地道:“阿姐,圣上说,您这回还跟咱们一块走?” 不想一转头,瞧见秦宴也在座,姜昕少不得上前一抱拳:“未想秦太医也在,想来你定是知晓,北疆终是要迎来一场大战了!” “姜校尉,在下这一回,也要同各位同行。”秦宴笑着拱手回道。 “如此甚好!”姜昕在军中日久,说话也是豪气得很:“多个人,竟是多个帮手,自是求之不得,少不得咱们日后便要并肩作战,回头沙场上见真章!” “今日可是来拿药的?”姜灼起身问道。 “正是,”姜昕点头,不免冲着姜灼一乐:“当日阿姐还曾问我,为何不与魏将军一起前往北疆,今日倒可揭了谜底。” 姜灼不解地看看姜昕,而秦宴早紧着问道。“莫非姜校尉竟是就等着这一日?” 姜昕立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可不正是,秦太医想是不知,圣上早就有了御驾亲征的打算,未想这么快便成行了。” 姜灼嘟哝一句:“早就打算了?” “阿姐竟不知,无涯先生一直留在武威郡,便是为了使出计谋,叫耶律拓狗急跳墙,然后亲自领兵打这场仗,耶律拓如今可是遇着了大麻烦,他本来当这匈奴单于便名不正言不顺,背后可有不少匈奴人恨死了他,”姜昕说得津津有味,也不客气地从几案上抓起茶壶,咕嘟嘟倒进嘴中,又继续道:“这耶律拓敢收买王巍,圣上也不是吃素的,派了咱们的人潜入匈奴,寻着了前头那单于还苟活着的儿子,只说与他合力,拉了耶律拓下马。” “结果如何?”秦宴催着问。 “结果?”姜昕笑得乐不可支:“可不就是匈奴又起了内斗,有人质疑耶律拓这单于之位来得不正,心思便不放在了一处,耶律拓眼见着下头的部落要散,自是要想法子镇住,然后呢,被咱们买通的大臣上奏,建议耶律拓一石二鸟,借着打仗之机,将那些有反骨的,骑墙的人马全弄去跟咱们大靖作战,最好是两败俱伤,便宜得耶律拓好收渔人之利。” “这计策倒是妙得很,那些跟耶律拓不是一条心的人,竟是肯随他上阵?”姜灼好笑地问。 “匈奴人如今各怀心事,可面上还是尊崇耶律拓,”姜灼解释:“还有,耶律拓当这单于也久了,听说早成了酒色之徒,已然没了当年锋芒,被人鼓捣几下子,便活了心思,真觉得得这法子不错。” 秦宴听到此处,不禁感慨:“真真好谋略,圣上还为胶东王时,我便听说过圣上有‘战神’之称谓,如今看,圣上果然是不世出的人物,大靖得了这么一位君主,竟是中兴有望了!” 此时姜灼也不由笑了起来,难怪诸葛曜能成为一国之君,可不就是本事放在那儿吗,陇西王真是不服都不成。 “这会子前往北疆的,不但有圣上麾下兵马,徐家军也挑了一万精锐跟上,再加已在北疆的魏家军,瞧着吧,这一回大家伙齐心合力,定要取那耶律拓项上人头。”姜昕高声地道。 不到半日功夫,郑家药铺便出了好几辆大车,直接驶往郊外军营,秦宴听了姜灼的劝,也回府同秦老夫人说实话去了,姜灼瞧着诸事倒也齐备,少不得又开始与郑柯商议另行购置药材之事,还同郑家药铺的大夫们都说了几句,自是将铺子托付给众人之意。 小黄门过来之时,姜灼正准备带着宝儿回郑府,在郑家药铺外刚要上马车,倒是被小黄门叫住:“真真巧得很,姜太医,太后娘娘这会子正寻着你,知道你出了宫,便叫下官过来请。” “武大人稀客,可是好久不见了!”郑柯站在门外,正好瞧见小黄门,不免上前施礼。 “可不是吗!”小黄门笑着回了句,倒是一眼注意到姜灼身边的宝儿,又笑起来:“太后娘娘早听得说,陇西王府中的小郡主随着姜太医在一处,特别嘱咐了,要是小郡主在姜太医跟前,也一块带进宫来瞧瞧,终归也算得上祖孙,怎可不认得呢!” “武大人,太后娘娘为何急着寻我?”姜灼不免有些诧异。 知道姜灼有些担心,小黄门倒是安慰道:“无事,想必姜太医给忘了,今日平阳长公主的小郎君进宫,专为让您来复诊的。” 姜灼这下松了口气,转身对宝儿道:“如此,宝儿便随师父进宫见识一回,可好?” 宝儿倒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华房殿的正殿之中,姜灼跪坐在下首一张几案后,替对面的凤雏把着脉,宝儿则好奇地站在姜灼旁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有些胖胖的小郎。 “小郎,平素可有多走动了?”姜灼问道。 凤雏抬眼,却是瞧了瞧站着的宝儿,才冲着姜灼回道:“乳母奉了阿娘之命,早晚都陪我在府中园子走上好几回。” “可还觉得累得慌张?”姜灼又问。 “久了自然会累。”凤雏打了个呵欠。 姜灼放开了凤雏的手腕,又问:“小女开的药,小郎可还有服着呢?” 提到了药,凤雏竟是一缩:“那到底什么玩意儿,苦得叫人作呕,我不耐烦……” 话没说完,旁边的乳母忙代答:“太医,虽是小郎不肯,不过早晚两回,公主都是督着在服的,并不敢轻省。” 姜灼忽然转身,示意宝儿坐到自己旁边,问她:“可知这位小郎是何症状?” 倒是一直坐在正榻上端详着姜灼的王太后笑了笑:“姜灼,莫非你这徒儿竟已然出师了?” 宝儿眨了眨眼,起身走到王太后正榻之前,一板一眼地福了福身道:“回太后娘娘,小女才疏学浅,虽跟了师父学医,如今还不得其门而入,只会一些药经,并不敢与人医治。” “那你师父问凤雏的症状,你可有说法。”王太后招招手,将宝儿叫到跟前,摸摸她的手,问道。 “小女虽不会瞧病,不过小郎这样子,一看便知,定是体肥之症,就是吃得太多,不得克化,累着自个儿了。” 第583章 王太后先时还有些惊诧,想来没料到宝儿竟真答了上来,待到后头,竟是被逗开怀大笑,便是一旁的宫女、侍人,竟都是忍俊不禁。 瞧着众人反应,宝儿尽是不解,转头问姜灼:“师父,可是宝儿说错了?” “答得很好,连师父都未想到。”姜灼不吝鼓励地道。 此时王太后用手摸了摸宝儿小脸:“你如何说错,竟是与你师父当日所讲的没有二致,果然是姜灼的徒弟,小小年纪,已然了不得,日后少不得与你师父一般有出息。” 姜灼代宝儿谢过了夸奖,便又重新开过方子,方才她听乳母说,凤雏如今又有些便溏,便在原先开的药中,加了猪苓、泽泻各一钱,又嘱咐每天一帖便可。 听说还得继续服药,凤雏有些急了,撒着娇道:“都已然服了好些时日,也没瞧出了来,还这般没完没了,我再不肯用了,苦得要死。” 王太后故意问道:“宝儿小大夫可有何说法?” 宝儿也不怯场,直言道:“这位小郎可是不懂,从来皆是良药苦口,才利于病,宝儿病时,也是药苦得很,不过想着自个儿得赶紧好起来,捏着鼻子也得喝下,连这点苦都受不得,小郎日后如何成堂堂男儿。” “小郎君,我家宝儿说得无错,”姜灼瞧着有侍人过来取得药方,又领着乳母去了太医院,不免点了出来:“想是这些日子小郎定是淘气,并不肯好好吃药,是不是?” 被一位比自己还小的女郎教训,凤雏颇觉失了些面子,等姜灼再问时,他竟是不高兴了,道:“阿娘说了,凤雏好得很,是有狐媚之人在旁边挑唆圣上,才弄出什么病来,还逼着我用这些不三不四的药。” “住嘴!”王太后听出了不妥,立时大喝了一声。 姜灼无奈地摇头,只觉得平阳公主着实分不清轻重,为了私怨,颠倒黑白不算,如今连自己儿子的病都要枉顾,还有那所谓“狐媚”之言,她自是知道平阳公主指的是谁,着实叫人听得不舒服。 想是瞧见王太后发怒,凤雏倒也怕了,立时拿两只小手捂住嘴,怯怯地瞧瞧王太后,又偷偷地瞅了一眼姜灼。 冲着凤雏笑了笑后,姜灼转头对王太后道:“童言无忌,况且或是小郎听错了,太后不用放在心上。” 王太后看看姜灼,不由点点头,道:“你倒是个大度的。”随后吩咐道:“领着郡主和小郎到院子里转转,顺便端些吃食过去。” 听到“吃”这一字,原本神色有些没滋没味的凤雏,立时眼睛一亮,这会子动作也利索了,从几案旁边起身,便要往外走。 “凤雏,牵着宝儿妹妹一道出去!”王太后道了一声。 凤雏立时收住脚,回过头来,宝儿不免瞧了眼姜灼,见她冲自己点头,先恭敬地朝着王太后福了福身,才跟着凤雏一前一后地出了正殿。 “宝儿这规矩,竟是比宫里养出来的也不差些,看得出,你对这孩子是费了心思的。”王太后不免夸了一句。 “太后娘娘见笑了,平素宝儿乃是由家中出身宫廷的长辈教养,倒是并不敢懈怠。”姜灼低头回禀。 王太后“嗯”了一声,随即眼神有些闪烁地瞧向姜灼。“本宫倒有些好奇,如何你竟与陇西王结了渊源,还帮他养着女儿?” 姜灼低头回禀:“小女并非与殿下有渊源,只当年倒是因缘际会,认得了宝儿生母,算是结下友情,只那位……姚夫人红颜薄命,生下孩子不久,便因病香消玉殒,临去之时,小女就在身边,她便说殿下妻妾成群,却未必能寻到个真心待她女儿的,还不如托付给小女安心,未想殿下竟是听从了姚夫人遗愿。” “原来如此,”王太后恍然大悟,少不得夸又奖姜灼:“你这孩子必是好的,才能叫人这般信得过,竟肯将女儿交到你手上。” “小女不敢当,只是受人所命,并不敢辜负。” 稍顿了顿后,王太后竟又问一句:“倒是听得说,当日在北疆,竟是你说服了陇西王,才叫他弃暗投明,揭出王巍投敌真相?” 姜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今日王太后召她过来,竟说了好一时陇西王,着实有些古怪了。 思忖片刻,姜灼回:“倒是赶巧,小女当日北疆之行结束,正准备借道陇西回长安城时,无意间瞧见陇西城中贴了王榜,乃是仙云大长公主重病,不瞒太后娘娘,当年这一位的中风之症,便是小女所治,医者仁心,总不肯瞧着自个病人不得医治,这之后便揭了皇榜,见着了陇西王。” 听到仙云大长公主,王太后颇有些不屑,不过也道:“掠过大长公主人品,你倒做得无错。” “再到后头,小女无意间得知,王府之中一名侍妾竟是匈奴细作,少不得要报于陇西王,也是陇西王还算清明,之后幡然醒悟,并揪出了城中细作,又将王巍欲要偷运至匈奴的兵械缴获,送到了徐家军。” “你这么一说,本宫也明白了,圣上倒是点评过,陇西王竟有些愚孝,这些年对大长公主言听计从,竟差些成了卖国之人,”王太后忽然话风一转:“你竟在最关键之时,劝得陇西王悬崖勒马,如此倒也难怪他对你甚有好感,听得说,甚而有意迎娶你为正妃。” 姜灼顿时脸色就变了,未想王太后竟是提起这一桩事,心中也疑惑,陇西王竟是将想娶她的话到处传播不成。 瞧着姜灼惊诧之色,王太后却又笑了:“想来陇西王这么做,也有感恩图报之意,本宫倒乐见其成,你这孩子品貌没得挑,论及家世,乃前太医令之女,若为封主正妃,也是配得上的。” 正在姜灼不知所措之时,倒是外头传来杨嬷嬷的声音:“太后娘娘,胶东太后求见。” 王太后“哦”了一声,回道:“有请吧!” 未想过了一时洛太后才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平遥公主,杨嬷嬷走在了最末,边走不边往外瞧。 第584章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洛太后掸眼瞧见王太后近前的姜灼,不免冲她笑笑,随后便向王太后敛衽施礼,平遥公主自是紧随着。 “洛太后今日来得倒是早?”王太后笑答。 倒是杨嬷嬷上前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可是赶巧了,奴去椒房殿,将娘娘您的赏赐送给皇后娘娘之时,洛太后竟然早就到了,正领了胶东王还有两位长公主,陪着皇后娘娘说话,您且不知,咱们皇后娘娘竟是与殿下和公主们甚是投缘,一时兴起,还赏了亲手编的花环给他们呢!” “是吗?”王太后也挺高兴:“皇后向来可亲,真真招小孩子家欢喜。” 姜灼在旁边也笑了,倒想起那年在徐国公府,赵卓给傅家小女郎编花篮的场景,似乎赵卓还提到过,她这门手艺,还是诸葛曜当日所教,说来赵卓与诸葛曜真是称得上青梅竹马,倒是叫姜灼颇为艳羡。 “想着日后皇后娘娘得了儿女,定是一位慈母,”洛太后少不得也在旁边夸赞:“说不得臣妾下回得了宣召回京,咱们大靖皇宫之中,竟要添不少位皇子公主了!” “托你吉言,”王太后听得开心,随即却问道:“只瞧见平遥在此,胶东王与平月去了哪儿。” 杨嬷嬷一笑:“说来倒是有趣得紧,方才外头和小郎站一块的,当是陇西王府的小郡主吧?原来平月公主与她竟是知已,方才洛太后带着殿下和公主们刚过来,瞧见小郡主,平月公主竟是高兴坏了,上前便抱住小郡主,无论如何撒不开手了,平遥公主还将自己头上皇后娘娘赏的花环也赠给了小郡主。” “还有这事?”王太后也被逗得乐起来。 洛太后福身道歉:“太后娘娘,两个小儿无状,如今还在外头闹着,臣妾怕娘娘等急了,先带着平遥公主进来,回头便请人,将她们绑来。” “倒也无妨,华房殿竟是许久未瞧见过这么多孩子,闹便闹些吧,莫要拘着她们,不过……”洛太后又有些不解地道:“胶东王这会子又在做什么?” 杨嬷嬷一时捂着嘴乐了:“小殿下更是淘气,仗着头上的花环,正逗着小郎君来追他,两个人玩得可是高兴着呢!” 王太后坐在正榻上,朝外头瞧了几眼,便对洛太后几个道:“都坐下吧,由着他们自个儿玩,”随后又瞧了瞧平遥公主,不免赞道:“倒是咱们平遥,自小便是个安静可人的,竟是比平阳公主更讨本宫喜欢。” “谢太后娘娘夸赞,平遥不敢与皇姐相提并论。”平遥公主忙着福身道。 正在此时,诸葛庸果然头戴着小花环,迈了小短腿跑进来,后面是已然有些气喘吁吁的凤雏。 这会子诸葛庸颇为得意,直对着后头道:“不给……我的……” 洛太后忙上前抱住他,取了帕子替诸葛庸擦过汗,随后拉了他的手,走到下榻前,嘱咐诸葛庸施礼。 诸葛庸倒是听话施了礼,少不得王太后又喜欢得不行,忙叫人赏了果子。 正在此时,忽见外头平月公主拉着宝儿冲进来,都忘了向王太后施礼,只走到姜灼跟前,问:“灼灼,宝儿说,你要去打仗了?” “平月,怎得忘了规矩?”平遥公主这时忙走过去,一边教训,一边拉了平月,赶紧给王太后施礼。 待王太后道了一声“免礼”之后,倒是好奇地问道:“平月,方才你说什么打仗?” “回太后娘娘,”平月公主转头瞧了瞧宝儿跟姜灼:“方才宝儿同平月说,灼灼过不得几日,便要随御驾亲征。” 不但王太后,便是洛太后也吃惊不小,竟原来外头闹腾开了,后宫到这会子还不知要打仗的信儿,想来洛太后也如是。 “姜灼,这是何时之事?”王太后立马问道。 姜灼忙禀道:“回娘娘,今日圣上已然下了旨意,过不得三日后,大军便要开拔。” 硬是愣了好一时,王太后眼圈开始渐渐泛了红:“这等大事,圣上竟不与本宫说一声,就这般给定下了,怎得连徐国公也不来通一个气儿,存心将宫中的娘儿俩瞒在鼓里不成?” “太后娘娘,匈奴单于集结所有兵马,大军逼近北疆,竟是要鱼死网破之意,圣上才起了亲自带兵出征之念。”姜灼下意识地回道。 倒是这时洛太后悄悄冲姜灼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 姜灼会意,忙退到了一边。 过不得一会,正殿之中,传来王太后轻轻的啜泣声,想是心中不舍诸葛曜竟是要上了战场,口中不由念叨:“你们且不知,圣上自幼便随徐国公进了军营,这之后,便少有在宫中的时辰,却是大半年华尽付于疆场,儿行千里母担忧,本宫一直忧到如今,原想着如今圣上坐了朝堂,总不用再与人刀兵相向了,未想,竟还有这什么御驾亲征。” 洛太后想了想,领了平遥公主上前,劝道:“太后娘娘自来对圣上寄予厚望,想是盼着他能成为一代英明君主,如今大家伙都瞧见了,圣上不负众望,这江山安稳,百姓乐居,只独缺四海升平,北疆匈奴乃是吾国之大患,圣上一直为此殚精竭虑,想来筹谋已久,这一回誓师必是胸有成竹的。” “可是朝中无人了,竟要圣上自己去这一趟不成?”王太后抹了抹泪,埋怨道,随后又瞧向姜灼:“你既早知此事,怎得方才一直不说?” 姜灼无言以对,方才皆是王太后在问她,真真没得机会说。 杨嬷嬷倒是打起圆场:“娘娘,想是姜灼以为您早知道端底,见娘娘未提,她总不能自个儿跟您说,要跟着圣上出征了吧,就跟是炫耀一般,她这性子,您也知,是做不出来的。” 王太后倒也不是个糊涂的,知道这回出征之事,当是诸葛曜自已的主意,也着实怨怪不得他人,不免唉了一声,道:“君无戏言,本宫也是劝不回他的,只是想着圣上这就要走了,此后不等圣上回来,本宫怕是再不得安枕了。” 第585章 “娘娘心情,臣妾亦能领会,”洛太后瞧瞧身边儿女,也跟着叹气:“只娘娘还请多多保重,免得圣上身在北疆,心里还要牵挂着您这华房殿,再说了,圣驾出征,自是运筹帷幄,未必会亲上杀场,且身边有那么多兵将护着,谁敢叫一国之君出了风险?” “成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这会子,心竟是乱的。”王太后眉眼低垂,竟是有此恹恹的,随口嘱咐道:“洛太后既是进了宫,便不用急着回去,去两位公主那坐一坐,过几日回了胶东,母女又不得亲近了。” 既然王太后这么说了,洛太后谢过之后,自是要领着众人离开,未想没走几步,王太后却唤了一声:“姜灼,你且留下,本宫还有话要问你。” 姜灼心里一咯噔,竟想起方才王太后提及陇西王要聘自己为正妃之事,不由疑惑起来,王太后明明知道诸葛曜心意,为何会突然又想到了别处。 倒是宝儿愣着,不知自己该走,还是跟姜灼留下,正踌躇间,便被平月公主拉住,倒是洛太后道:“姜灼,瞧着平月喜欢宝儿,便让这孩子随咱们过去,你一会儿来领她便是。” 姜灼点了点头,又低头嘱咐宝儿两句,倒是诸葛庸热情,又拉住凤雏不放手,自然将他也一块带走了。 待瞧见众人都离开了,姜灼这才转回到王太后近前。 “真是……乱啊!”王太后这时已是斜靠在正榻上,早没了方才的精神。 “太后娘娘稍安勿躁,方才洛太后所言即是,无人敢眼瞧着圣上陷入险境的,他日圣上,必得凯旋归来。”姜灼只能试着安慰了一句。 未想王太后却道:“按着圣上原本的打算,这几日便会下封妃旨意。” 姜灼怔了怔,低头站着,且等着王太后往下继续。 “本宫本有打算,想同你谈过之后,便去请圣上收回这成命,却不想,这会子又出了御驾亲征之事……”王太后似乎头疼得摇了摇头。 其实姜灼早已猜出一些,她与诸葛曜之事,竟是要在王太后,遇了阻力。 “说来本宫也认得你不少年头,知道你心性厚道,人品端正,绝非那等狐媚惑主的,否则圣上也不会谁都没瞧上,单想着要在身边添了你,更难得连赵皇后也与你亲密,真真是没有谁比你更适合入这后宫。” 姜灼心里却开始直跳,王太后这会子越将自己夸得好,恐怕后面的话,越是要叫人承受不得。 王太后说到此处,瞧了姜灼一眼道:“本宫也不瞒你,今日叫你过来,便是为和你通个气,这会子本宫已然犹豫,要不要让你入宫。” “小女……”姜灼说了两句,竟不知该讲些什么,也只好闭了嘴。 “果然是好女自有百家求,平阳同本宫提及,陇西王心悦于你,本宫仔细想了想,陇西王与你说来年貌相当,脾气当也能对得上,且他的女儿又由你亲手养大,陇西王必是感你一份恩情,日后少不得会善待你,说来不失为一份好姻缘。” 姜灼终是忍不住道:“娘娘,小女与陇西王并无私谊,也从未想过当什么正妃。” “你在宫中也待了不少年,总瞧过那些争斗,到底不如外头的日子过得自在些,到了陇西,你便是封地主母,富贵荣华,处处得意,并不比这宫中差些。”王太后又是劝道。 “娘娘亦知,小女一向仰慕圣上,若能在圣上身边,为奴为婢也是肯的。”姜灼咬了咬唇。 王太后脸色终于拉了下来,坐直了身子,道:“其实倒不为别的,只是本宫听得传言,你运数不佳,自出生之后,克死不少亲人……” 姜灼的心立时灰了,难道这些年过去,还有人说自己是扫把星不成,心下委屈之余,更是忍不住辩解:“这些皆是流言,当日义家乃是为奸臣所害,才遭灭门之祸,我养父因瘟疫才致不治,至于师父,更是遇着横祸,如何都成了小女之错?” 王太后顿了顿,道:“本宫年岁大了,如今只想着儿女平安,再无其他可盼,圣上虽是一国之君,于本宫而言,更是命根子,如何能眼瞧着他出了风险?便是有一丁点的不妥,本宫也要为圣上披荆斩棘!” 姜灼此时,终于急得落下泪来,最后干脆跪到王太后跟前:“若娘娘介意小女运数,少不得小女终身不嫁,只求在太医院里待着,得空能瞧见圣上一眼便成,如此总不会克着圣上,小女只求太后娘娘成全。” “你方才也说,心里仰慕圣上,姜灼,若真心盼着圣上好,你便……” “母后,可是觉得朕八字太弱,连个女人都能将朕克死?”诸葛曜的声音,这时从殿外传了进来。 知道诸葛曜来了,姜灼心里不由松了口气,退了几步,冲着诸葛曜敛衽施礼。 “圣上,”瞧见诸葛曜出现,王太后倒是忘了别的,只起身走到他跟前,问道:“儿啊,可是又要去打仗不成?” 诸葛曜笑着点了点头:“朕这会子过来,就是为向母后禀明,不日便要亲征北疆。” “圣上怎得不与本宫商量一声?”王太后抱怨着,便哭了起来:“大靖朝堂上那么多将军,你挑一个便是,何苦自己受这风险?” “朕又非儿皇帝,还得处处请示母亲不成?”诸葛曜笑着扶了王太后往正榻上走,随口道了一声:“姜灼,可是你惹了母后不快!” 姜灼立时起身,回道:“小女无状。” “你也知道无状?”诸葛曜笑了笑,转过头却问王太后:“母后,到底是听谁说,姜灼运数不佳?朕还挺好奇,这宫中何时信起什么怪力乱神了?” 王太后有些噎住,忙道:“只是外头人乱讲的。” 诸葛曜瞧了姜灼一眼,转头对王太后道:“母后,儿自少年之时,便在杀场浴血,等灭了匈奴,儿就想过过安稳日子,身边有一两个贴心说得上话的,便是这点心愿,都不得成吗?” 第586章 “本宫并非觉得姜灼品行有何不妥,只是……”王太后颇为犹豫地道:“圣上社稷要紧,有些事情,竟是不可全信,又不得不信的。” “信她本事竟要通天,日后会克死朕?”诸葛曜竟似被自己的话逗得大笑起来:“朕可是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说来一身煞气,不煞了别人就算好些,一个弱女子,竟能妨了朕,那也得是咱们大靖气数当尽了。” “圣上,慎言!”王太后立时大呼了出来。 王太后年事已高,又身居这世间女人最高之位,自此再无别的野心,只盼着儿女平安,她也便顺意了。 不想如今瞧来,她不是处处顺意,先是诸葛曜一句招呼不打,便定下了要御驾亲征,再便是纳妃之事上,诸葛曜根本不肯听自己的,不免王太后已有些泄气,这会子诸葛曜居然说了大靖气数当尽,可不是叫王太后吓得不清。 看出这是惊着了王太后,诸葛曜倒也不再拿话堵王太后,正想着如何开解她之时,转头见姜灼还在下面站着,不免哼了一声,颇带几分质问地道:“朕方才听得,你说什么终身不嫁,要守在太医院?” 姜灼脸色一红,猜测王太后与自己的对话,怕是皆落入了诸葛曜耳中。 “听你之意,倒像是在要挟太后娘娘,于此一处便不是人妥贴的,”诸葛曜几乎是在斥责:“朕这后宫之中,绝非缺你不可,姜灼你未免自恃甚高了。” “小女不敢。”姜灼不由将头又低了些。 “算了,瞧你头回说错话,朕且饶过你,后日一早出征,你同其他太医一样,这两日无需守在宫中,该预备的皆预备好,朕不会因为你是女郎,会有半分偏顾,你跟着太医院的人一块走,若半道吃不得苦,给大家伙添了麻烦,或是改了主意吵着要回来,朕照样军法论处。” 姜灼忙回道:“小女不敢违命。” “你且下去吧,方才你也听了太后之言,对你竟颇多疑虑,倒是朕如今也有些动摇,这入宫之事自是暂且不提,先将这场仗打完再议,”诸葛曜又道,随即转头问王太后:“母后觉得如何?” 姜灼知道这是诸葛曜给自己下台阶,也不想再留,忙福身告退了。 瞧着姜灼走开,诸葛曜倒是嗤笑了一声,问王太后:“母后可知,朕的兄弟之中,竟也有不怕死的。” “圣上这是何意?”王太后不解地问道。 “前日可是有人向朕请旨,想纳姜灼为正妃呢!倒是不怕被克死。” 王太后立时点头,道:“此事平阳同本宫说了,陇西王倒是颇有诚意,都是自家兄弟,圣上不如成全吧?” 诸葛曜“哦”了一声,却没有搭王太后的茬,只故意拉长了声音:“平阳的消息,倒也灵通?” 听到诸葛曜的诘问,王太后神色一紧,竟有些不自在,自是转圜道:“或是平阳听当日在场之人说的?” 诸葛曜面露不悦:“当日除了服侍之人,便只有朕与陇西王在御书房中,朕不想用一个运数不好的女太医误了人家,自是没有答应陇西王,他一向要面子,绝不会自个儿说出去,难不成是朕宫中出了细作?” “圣上,不如让本宫日后问问平阳,想是误会一场。”王太后忙敷衍道 “想是朕的未央宫如今不安稳了,回头自是要好好罚江常侍,”诸葛曜咳了一声:“想来有人将朕当成先帝,自比成了仙云大长公主,且等着朕何时昏庸了,好从中得利?” 这下王太后差些要坐不住,忙着解释:“圣上与平阳一奶同胞,如何会做什么安插细作之事,想是圣上误会了。” “母后,朕不过打一个比方,您稍安勿躁,母后也知阿姐的秉性,”诸葛曜叹了一声:“自小娇横便不说了,这些年因着平阳守寡,咱们多少都有些纵容于她,倒是颇似仙云大长公主,只她哪里比得上姑母有心机,这些年平阳被王瑜芙利用还不自觉,府中养的皆是钻营之辈,连个孩子都要养废了,如今还想在宫中指手划脚,也不知心思到底长到了何处。” “圣上……”瞧着诸葛曜竟有些恼怒了,王太后慌乱得很,不由问:“可是听到什么馋言?” 诸葛曜倒是笑笑:“如今平阳长公主可是地位了得,亲弟成了一国之君,谁敢进她馋言,就算心中有馋言,又能向谁进呢?只是啊,母后莫因着爱女之心,反倒是害了她,您觉得仙云大长公主的下场如何?朕不过瞧着她风烛残年,才算放过,否则定要问她叛国之罪。” 王太后终是泄了气:“圣上,可是因着姜灼之事,与平阳生了芥蒂,您竟是知道的,当日平阳的驸马,便是因郑无空而被斩杀,她心中不平也是有的,才会来说些难听之言。” “平阳怎得又跟姜灼牵扯上了?”诸葛曜忍了笑,面上做出不解之事。 “确是平阳跟本宫提及,有大德算过姜灼八字,她身边亲人皆为其所克,此女不祥。”王太后嗫嚅着道。 “竟是平阳说的?”诸葛曜这时终是笑了起来:“这天下的蠢女人,果真非平阳莫属,怎得倒不问她自己,如何克死了夫君!” “圣上,平阳终归是圣上亲姊,莫这般说她。”王太后忍不住劝道。 诸葛曜抚了抚额头,道:“母后当是记得,当年您曾告诉过朕,有大德称,王少府之女乃是凤于九天之命,有母仪天下之相,此话,想必也是平阳传给您听的?” 王太后愣了愣,随之颇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王庶人最后如何收场,母后亲眼可见,如今还会信那些鬼话?”诸葛曜终是站起身来,不由叹道:“娶不娶那位女太医倒不打紧,只是朕深恨宫中如今还在流传这些随意编造之言,回头朕会与皇后商量,在朕离宫之后,要加紧内宫管束,但有蜚短流长的、背地生事的、或无中生有的,皆按宫规处置,至于平阳,怕是还得母后管束了。” “这……”王太后叹道:“此事便听圣上的。” 第587章 “原想着明日设下家宴,招待各家兄弟们,只如今军情紧急,怕是没这功夫,朕已下旨,各地封主明白离京,朕这两日多会在军营,怕是再不及与您多说了。”诸葛曜走到阶下,冲着王太后抱了抱拳。 王太后不免有些伤感,只道:“圣上此去,但求平安无事,母后在宫中吃斋念佛,只求上苍保佑。” 未想诸葛曜竟大笑起来:“母后,朕乃一国之君,此次出征,正是要保佑朕这些大靖百姓,莫再为匈奴人荼毒戕害,成败皆在朕之手上,何需求什么上苍保佑,对了,朕出发之后,由大将军徐国公监国,至于……朕若有什么万一,徐国公等驻守之臣已得朕之旨意,便由胶东王诸葛庸继位。” “圣上……”王太后最最听不得这些,此时竟哭了起来:“如何要说出来,圣上定会平安无事。” 诸葛曜自是劝道:“朕也只说是万一,母后莫要放在心上,毕竟关系到江山稳固,总要未雨绸缪。” 王太后一时抹了抹泪,道:“圣上大婚不久便要出征,走之前总要去椒房殿瞧一瞧,赵皇后乃是新妇,并不好冷落于她,且日后,还需她为你守着后宫。” “朕一会便过去,母后放心,赵皇后……朕自会善待于她。” “唉!如今本宫等着圣上早日平安归来,再盼赵皇后能梦熊有兆,为娘这份心,才得真正放下。” 诸葛曜点头,眼神却闪了一闪,随后便出了华房殿。 此时御园之中,洛太后瞧着不远处笑闹在一处的孩子们好一时,才回头看向姜灼,感叹道:“你这丫头,胆量未免太大了些,怎得会自请去了北疆,那处可是战场,得要死人的!” 姜灼在一旁笑着回道:“娘娘,正是到了战场,才更需要咱们大夫啊,若是因了姜灼过去,能从刀枪之下救出一条性命,竟也是值得的。” 洛太后无奈,伸手拍了拍姜灼肩膀:“自打认得了灼灼,你便是叫我惊讶不断,如今你敢出去打仗,倒叫人见怪不怪了,只你到了那处,且记在心里,什么都没有自个儿小命重要,咱们情同姐妹,或比血亲也不差些,瞧着你将入险境,我如今竟是忐忑。” “多谢娘娘关爱。”姜灼不由拉住了洛太后的胳膊:“小女自当活着回来的。” “你瞧瞧他们,”洛太后叹了一声,指了指一边的孩子们:“刚才我不知为何恍惚了一下,竟怀疑自个是不是在做梦,昨日还在永巷备受煎熬,心里牵挂着被人夺走的儿子,今日竟在这御园中赏起春来,如今想来,当日若非你救我,若不是我自己不肯放弃,如何得下这圆满,你当知,活着多好啊!” “娘娘何来做梦,如今果然否极泰来了,小殿下精灵可爱,叫人欢喜得很。” 洛太后这时神色却是严肃起来:“方才刚出了华房殿,江常侍早等在了外头,说是徐国公有事,要与我一晤。” “何事?”姜灼不由问道。 “其实就在这御园的亭子里说了几句,倒是简短得很,”洛太后将目光投向踮着脚尖,正将自个儿的花环给凤雏戴了的诸葛庸身上:“徐国公是为转达圣上之意,若是圣上在北疆有何不测,便由庸儿坐上皇位。” 姜灼稍有些吃惊,却很快明白了,国不能一日无君,诸葛曜也是做好了最坏打算。 “所以,徐国公会调派人手,前往胶东保护庸儿,”洛太后却叹道:“只本宫听了这话,不但欢喜不起来,竟是怕得很,姜灼,你等定要护住圣上平安啊!” “阿娘,凤雏……是女郎。”诸葛庸这会子拉了凤雏跑过来,呵呵地笑道,而此时凤雏虽瞧着满头大汗,不过神情却开心得紧。 洛太后冲儿子笑了笑,嘱咐道:“到一边玩儿去,别疯得太过,还有,宁可自己摔着,也不许伤了凤雏,听到没有?” 诸葛庸立时点头,对凤雏一摆头,便跑往平阳公主和宝儿那头,眼瞧着凤雏一路紧跟其后,如小尾巴一般地跟着。 “我便想不通,为何圣上居然看上庸儿这懵懂小儿,便是万一……一名幼帝,如何能撑下这片江山。”洛太后未免有些唉声叹气起来。 “想是圣上自有考量,娘娘勿须再猜。”姜灼在旁边劝道,竟也有些不明白诸葛曜用意,他成年的兄弟不少,却为何独挑了才刚两岁多的诸葛庸。 洛太后长叹一声:“算了,等回了胶东,我再整些粮草送到北疆去,就盼着大军旗开得胜,圣上全全活活地回来,我便能放下心了,我这儿子,就让他庸常一辈子,做个快活王侯便可。” “娘娘竟是不知,圣上曾经夸过殿下,说殿下他年必当是一位人物,您这‘庸常’之言,说不得要落空了。”姜灼这时却是笑道。 “何时说的?”洛太后有些讶异,随即竟是笑了起来:“对了,果然是灼灼不日便要进宫当娘娘了,难怪圣上竟肯将这体已话,都说与了你听。” 姜灼怔了怔,想起方才在华房殿中,王太后之意,竟是不肯见她与诸葛曜缔结良缘,当时自己也是情急,竟一下跪到地上说了那一番宁肯终身不嫁之言,现在想来,倒是从未有过得愚蠢。 好在后头诸葛曜过来,虽明着贬低姜灼,后来又三言两语地将她打发出了华房殿,不过毕竟两心相通已久,姜灼自是相信,诸葛曜定能将此事给转圜了回来。 “在想什么呢?”洛太后推了推正顾自思忖的姜灼。 “没、没什么!”姜灼忙回道。 “你倒是个有福气的,难为我在胶东之时,还想着替你物色夫婿,真是白操了这份心,对了,今日便在此道一声恭喜啊!”洛太后竟是笑开了。 “娘娘又在取笑小女了。”姜灼一时有些羞涩难当。 “这‘娘娘’二字,日后我竟得还给你的,”洛太后继续打着趣道:“不过你这丫头如何瞒得这般紧,若不是平遥通风报信,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想来,你并不肯当我是姐妹!” 第588章 这会子姜灼早就羞得只差没处躲了,只得告饶道:“娘娘饶过小女如何,再说下去,小女只得遁了。” “遁什么遁呀,我还有事寻你帮忙呢。”洛太后立马拉紧了姜灼,倒像是真怕她走了。 姜灼摸摸滚烫的面颊,自是道:“娘娘但请吩咐便是,小女哪承得起这‘帮忙’二字。” 洛太后这会子倒是一本正经了:“你可知,听得灼灼要入宫的消息,我可是最最高兴,不为别的,要知道日后我在胶东陪着庸儿,虽可鸿雁传书,总是照顾不到平遥同平月那两个丫头,眼见着大的这个,已然快到婚嫁之龄,再过个几年又轮到了平月,身边没个大人帮衬着,这夫婿到底挑得如何,总叫我不放心。” 姜灼有些吃惊地看着洛太后,未想她竟是在此事上要自己帮忙。 倒是洛太后贴近姜灼耳朵说:“你当瞧出来了,后娘娘平素耳朵根有些软,宫中那么多人,未必都盼着我那两个丫头好,唯你最信得过,日后就靠你在旁边盯着,我便将她们一生幸福。托付于你了。” 这会子姜灼闹不清该不该答应,只红着脸怔着,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口中虽不好意思说,心里却早暗自应下。 见姜灼面上实在过不去了,洛太后倒是不再为难,领着姜灼沿着湖边柳堤上踱步。 “方才我带着孩子们去觐见赵皇后,说来之前未怎么见过这位娘娘,这一次攀谈地几句,又瞧着她对着孩子极是可亲,皇后娘娘倒的确贤德。”洛太后随口道。 “皇后娘娘性情淳厚,也不乏聪慧,”听到洛太后提及赵卓,姜灼总算觉得放下心些,顺着洛太后的话往下道:“想是年纪不大,还有几分小女郎的性子,竟是叫人愿意亲近。” “方才在椒房殿,倒是也听皇后娘娘夸奖你,”洛太后转头笑道:“你们俩个想来挺投缘,只盼日后你进了宫,竟还能如此和睦,那便是后宫之福了。” 姜灼一笑,转头瞧向了不远处玩得开心的孩子们。 这日天还没亮,整下长安城已然喧闹了起来,各家各户门外,皆站满了人。 姜灼早带着郑府众人赶到郑家药铺,少不得同大家伙还有不时过来的邻里拜别。 “说来满天下的女子,妾只佩服女郎一人,这等气魄胸襟,可是男儿们都比不上的,如今竟要再次奔赴北疆,”英娘带着自己的孩子们走到姜灼跟前,冲着果儿还有花儿道:“看清楚些,这位便是咱们长安城的姜太医,如今更是称得上女英雄,瞧见过她,你们这辈子就算值了。” 见英娘说得那么大声,周围又拥着不少人,姜灼着实不好意思,忙摆手道:“英娘这是要折煞死我不成,何来女英雄之说,那些刀枪,我如何提得起来!” 倒是旁边有人捧场:“姜太医虽非提刀上阵,以女子之弱质,却能勇赴杀场,做起军医,便是我等男儿,也是佩服得紧!” 已是眼睛哭得有些肿的宝儿挤上前,抱住姜灼的腰,道:“师父这一路小心着,宝儿等着你平安归来!” “莫哭,”姜灼用衣袖替宝儿擦了擦泪:“师父自是听了宝儿的话,不伤半分地便回长安城,宝儿还是小女郎,师父可不放心你,无论如何都得瞧着你长大才成啊!” 宝儿点点头,越发舍不得放开姜灼。 不一会,秦宴也带了家眷过来,自是同姜灼会合,然后一起到城外入列。 谭嬷嬷在一旁提着姜灼药箱,同秦老夫人等人招呼过,便忍不住嘱咐秦宴:“秦太医,到了那头,刀枪无眼,我家女郎毕竟不如你们男儿机警,倒是烦你日后多加照应些。” “嬷嬷放心,这一回太医院去了大半,竟是不肯瞧着姜太医遇着风险,大家都商议好了,只教她待在后头。”秦宴忙回道。 这会子宝儿眼圈肿着,阿青更成了泪人,上前拉着姜灼念叨:“若不是身边有两个讨债的,我无论如何也得陪在女郎身边,女郎自来是我侍候,未想如今,阿青竟周应不到了。” “便是你身边没有讨债的,我可也不敢带着阿青姐姐走呢!”姜灼打趣道:“回头我前面替兵将们治伤,还得照应着泪人一样的你,可不要出了大事。” 正说着话,街道上跑过来不少兵将衙差,将百姓们都赶到了两边,随之便有人喊:“圣驾到!”。 听得这么一声,众人自是忙不叠地都跪了下来,原来是皇家的仪仗这会子过来了。 姜灼跪在人群当中,心里却是知道,顶头那銮驾之中却是无人,早一日诸葛曜便已去了军营,恐怕此时,已经披挂上马,准备沙场点兵,誓师离京了。 “刚才我可瞧见,竟是凤舆也过去了,”等到仪仗走完,众人站起身来,免不得议论:“皇后娘娘果然贤良,竟是亲自送了出来,帝后和睦,真乃是百姓之福啊!”大家伙都在感叹。 姜灼瞧了瞧仪仗离去的方向,随后上前,又与秦宴的母亲与妻子作别,这才问秦宴:“秦太医,不如走吧?” 秦宴一笑,对着众人拱手道:“多谢各位相送,在下与姜太医这便要启程了,他日凯旋,必要请大家伙痛饮一杯。” “此后征程,二位太医定当保重!”众人忙道。 英娘更是上前,拍着胸脯说:“秦太医放心,老夫人还有秦夫人这头,自有咱们街坊替您照应着,姜女郎也叮嘱过,郑家药铺的大夫必保着您家眷无忧,说不得等你们回来,秦家小郎已然出生了!” 大家伙一时大笑,倒是秦夫人颇为羞怯。 众人自是目送了姜灼同秦宴上了马车,待到坐定之后,姜灼不由敬佩道:“秦老夫人着实坚强,此次竟是亲自来送秦太医。” 秦宴撩开帏幔,瞧了眼后头站着的秦老夫人和自己娘子,不免叹了口气:“当日我还遮遮掩掩,并不肯同她们说出实情,后来听了姜太医之言,回去面禀阿娘,未想她竟是深明大义,说是姜女郎能上北疆,我这男儿如何缩在后头?反劝在下娘子莫要太过担心。” 姜灼笑笑,隔着帏幔,冲着众人再次挥了挥手。 第589章 此时长安城楼之下,放眼望去,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招展旌旗,再便是早早列阵以待的大靖军人们,他们个个神色凝重,昂身肃立,刀枪剑戟齐齐握于手中,然而此时虽瞧着黑压压一片,却闻不到一丝人声。 姜灼同秦宴一块下了马车,一抬头,注意到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然用五色土垒起了一座高坛,当是今日的点将台,想来诸葛曜过一时便要踏上五色坛,向大靖儿郎,发出誓师的号令。 “这一会总算得了见识,果然是咱们大靖兵将,便是这份威武壮气,若叫那些外敌瞧见,定要股憷胆寒。”秦宴不免动容,对走在旁边的姜灼道。 “他们皆是奋勇杀敌的英雄,待到了战场,自可见分晓。”姜灼也感叹了一声,眼神掠过之处,却瞧见一位熟悉面孔,不由笑了出来,立时大方地向对方拱了拱手。 今日姜灼穿了靛青色胡装,青丝在头上束起,只戴了一顶小冠,一身男儿装扮,行这拱手之礼倒也无误,想是秦宴头一回瞧见姜灼这般,少不得惊诧了一下,随后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却见一位军人,也正向姜灼抱拳,虽面无笑意,不过神色中,却带了几分敬佩之意。 “姜太医认得那一位?”秦宴小声打听道。 “刘都统,乃是徐家军一员猛将,当日在北疆,我曾与他打过交道,刘都统曾带着全营人马,将潜入武威郡的匈奴人全歼。”姜灼解释道。 其实能见到刘都统,姜灼也并不诧异,刘都统本就是徐国公爱将,最是骁勇善战,这一回诸葛曜出征,徐国公少不得不遗憾余力地支持,听说调过来的,都是精兵良将。 秦宴点头,随即也冲着着刘都统拱了拱手。 二人无话,自是一起往军医车队那边走去,很快瞧见早有太医院的同僚等在了那里,令姜灼有些吃惊的是,她还看到了认得的几位医女和药童,没想到这一回太医院,会派了这么多人跟去北疆。 便在此时,一名医女跑了过来,笑着喊了一声:“姜姐姐!” 听出是阿珠的声音,姜灼一怔,循着声音望过去,果然是她朝自己走了过来。 “你……也去北疆?”姜灼上前拉住阿珠,心下颇为疑惑,之前竟是从未听说。 阿珠却是兴奋得不行:“姜姐姐,前日听得方太医说,还需派几名医女前往,我便报上了名字。” 姜灼立时皱紧了眉头,埋怨道:“如何不同我商量一声,便自作主张了,北疆之行,可不是好玩的。” 未想阿珠却撒起娇来:“谁教姜姐姐一直未收我为徒,我这主意,便也只能自己拿了。” 姜灼一脸的不赞成:“那日我去太妃殿拜别,你们竟都瞒着我不成,你这一走,许、王二位娘娘,如何能放得下心?” 说来姜灼最后一次出宫前,特意去瞧了许良人几位,那会子阿珠也跟去了,老老小小坐在一处说了许久,也未见阿珠提一个字,许良人同王选侍只一个劲地嘱咐姜灼要万事小心,现在想来,似乎又不像知道阿珠起了这念头。 “那会子我还不知道要征召医女之事呢,”阿珠呵呵笑道:“后来方太医说要派遣医女,我便去问了太妃们,说是想去北疆报国,王娘娘心肠软,自然不肯,倒是许娘娘颇为赞成,除了嘱咐我小心外,只说让阿珠到了那儿,跟在姜姐姐后头好好做事,若立了功更好,自是让人瞧瞧,许皇后家的后人,也是有出息的。” 听到此处,姜灼忍不住用手戳了戳阿珠的脑袋:“瞧你乐得欢实,竟不知那北疆比那修罗场不差些,到时候大仗打起来,可不是说笑的,你还真不害怕?” 阿珠这会子已然不再笑了,很是郑重地道:“我与姜姐姐也算同病相怜,自小到大,所谓生死也经历过不少,一世为人,着实不易,如何能不怕呢,不过我呀,却要以姜姐姐为榜样,虽为女郎,也该做出一番大事来。” 姜灼不由摸了摸阿珠头发,最后叹了口气:“你这孩子,面上瞧着温顺,心里头主意倒是不小,既是要去,谁都拦不得你,不过有一条,危险的地儿不许去,日后听许娘娘的,只许跟着我,如此我这担子更重了些,若你有什么不妥,回头竟不好与两位老人家交待。” 阿珠立时笑得开心:“姜姐姐不用担心,我自会听话,”说着指指不远处的车:“姜姐姐,咱们坐在一处吧!” 姜灼点头,不免又拉了阿珠道:“你可不许哄我,太妃殿那头,当真是安抚好了?” “放心啦,我还请托了留守的太医们,隔着一段时候去太妃殿瞧瞧,必是妥贴的。” 姜灼无奈地瞧瞧阿珠:“你倒是周到得很!今日当让姜姐姐对你刮目相看!”随即也笑了起来。 “姜太医,方才便听人说瞧着您到了,这会子若是得空……”小黄门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口中正念叨着,待注意到阿珠就在跟前,不免顿住,疑惑地问了句:“怎得阿珠也在?” 阿珠笑着上前福身道:“武大人想是不知,这一回我便要随着姜太医一起走呢?” 小黄门不免吃惊,摇头半天,随后竟冲着姜灼跟阿珠拱手:“瞧着两位女郎如此气魄,倒只能叫在下惭愧,。” “不敢呢!”姜灼赶紧拱手回礼。 倒是阿珠在旁边瞧着姜灼,甚是羡慕地道:“姜姐姐这一身男装,真是好气派呀!” “你这丫头,”姜灼摸了摸鼻子,不免觉得好笑:“回头你去我箱笼找找,我家嬷嬷想是准备了不少,到了外头,男儿打扮倒是轻省些。” “哎!”阿珠乐得直点头。 “想是阿珠从未出过宫,这一回可是开心得很。”小黄门在旁边呵呵直笑。 “可不呢!”阿珠瞧了瞧四周围:“我原以为咱们宫中乃天下最大的地方,未想外头更是叫人开了眼界,竟是走都走不完的。” 第590章 倒是姜灼想起来问小黄门:“武大人,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何事吩咐?” 小黄门刚还在跟阿珠逗着趣,听到姜灼提醒,立时醒悟了过来,直拍自己脑袋:“瞧我,竟是笨得慌,姜太医,皇后娘娘方才派我来,说是请您过去叙别,此时正等着您,方才我怎就忘了呢!” “那还说什么,咱们紧着走吧!”姜灼自是笑了起来。 姜灼跟着小黄门上了城楼,又跟着他进了一个次间,却见里头,已经站了不少人,而此时正榻上坐着的,正是皇后赵卓。 姜灼由小黄门引着上前施了礼,赵卓这时却叹口气道:“免礼吧,灼灼,”随后竟又笑道:“你竟不知,如今普天之下,本宫最羡慕的人,只你一位。” “小女……”姜灼诧异,不免看向了赵卓。 赵卓瞧出姜灼的不解,摇头笑道:“不过些许感慨罢了,你听着便是,”随后挥挥手,将屋中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随后将姜灼叫到近前。 知道赵卓有话嘱咐,姜灼自是洗耳恭听。 不过赵卓似乎迟疑了好一会,最后无奈地道:“宫规森严冷苛,便是这会子想同你促膝长谈,也得顾着身份,扮出那份矜持,倒没有入宫之前,做赵女郎时那般自在了。” “娘娘心地仁厚,小女自是知道的,这规矩竟是在那儿,自是要守着的。”明白赵卓是指没法子与自己平等相待,姜灼自是笑着回道。 “本宫方才说的羡慕,乃是你竟能得了机会,陪同圣上共赴北疆,一同浴血奋战,”赵卓叹了一声:“可我呢,如今连出个宫都被看得死死的,旁边围着一大帮人,处处有人提点,说来跟个偶人有何不同。” “娘娘为一国之母,受万民敬仰,圣上御驾亲征,娘娘留在长安城稳定乾坤,解圣上后顾之忧,才是百姓之福。”姜灼安慰了一句。 赵卓哼了一声:“本宫才不耐烦你这酸话,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姜灼一时哭笑不得,赵卓当着自己的面,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这会子赵卓又道:“原本以为,嫁给圣上,必是生死与共,一块儿进退,甚至本宫也想到了,圣上乃是军人,迟早要与匈奴一战,到时候我自当倾身相随,侍候圣上起居,便是在营帐中端茶倒水亦是好的,未想到,如今竟是事与愿违。” “娘娘金贵已极,如何能到杀场涉险呢?便是圣上也不舍的。”姜灼又在旁边劝:“说句玩笑话,这长安城中,您便是定海神针,怎可轻易动摇。” “成了,我只当灼灼是在炫耀,这会子倒是叫你跟了圣上去北疆,”赵卓瞧了一眼姜灼,故意埋怨道:“回头你们出生入死的,日后圣上心里,定是要偏向灼灼的。” 姜灼脸一红,自是摇头:“在圣上心中,娘娘才是无人能得取代。” “你就糊弄本宫吧,”赵卓此时却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吧,本宫那教习方嬷嬷可是提醒过多次,这后宫之中,日后女人定是乌泱乌泱的,都争得圣上独宠,让本宫小心为上,尤其是小心……你呢!” 一时之间,姜灼哭笑不得,自己还未入宫,便有人怕她争宠了。 看到姜灼这般表情,赵卓总算是开心起来,干脆从正榻上站起,拉了姜灼道:“入宫之前,家中长辈皆已提点过,灼灼是温淳之人,品性耿介,行事正直,绝非一般女郎可比,日后入宫为妃,竟是个稳妥的,长辈们要本宫莫以寻常嫔妃看待你,最该时时亲近为好,做一对娥皇女英,一块服侍皇上。” “多谢……娘娘厚爱。”姜灼少不得谢道,心下明白,赵卓本是个快人快语的,此时所说,必也是她心中所想。 “本宫约略听说过一些,你与圣上情意甚笃,这一路还帮衬他不少,本宫心中……总归有些酸酸的,说来,还是本宫先认识的圣上呢,”说到此处,赵卓撅了撅嘴:“不过吧,瞧在咱俩情同姐妹的份上,本宫也不同你计较,这回去北疆,虽让你占了先机,只谁叫本宫头上顶着皇后的凤冠,你说得对,自是出不来的,我便嘱咐你,好好照顾圣上,若是圣上掉了一根头发,咱们姐妹,也是做不成的。” 话虽似说得蛮横,可赵卓话语中对诸葛曜的牵挂,还是颇叫人动容。 “娘娘嘱咐,小女定不敢忘!”姜灼衷心地回道。 “方嬷嬷不知咱们之间,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她本是宫中出身,见惯了内中争斗,这才有了那等糊涂想法,倒是本宫,才不跟着糊涂呢!”赵卓说着,又咯咯笑了半天,此时尽显女儿家的娇态。 正说着话,门外小黄门在禀报:“娘娘,圣上出发在即,宣娘娘觐见。” 听到此言,赵卓面上笑意尽失,喃喃地道:“这会子就要走了吗?” “娘娘,快去吧!”姜灼不由在旁边轻推了推她,却发现赵卓眼中,隐有泪光泛起。 姜灼不免上到跟前,为她拭了泪道:“这一回圣上出征,乃为鼓舞大靖上下的士气,小女体会娘娘舍不得圣上,只这会子莫要做哭泣之状,倒该面带笑容,为圣上壮行,也叫天下臣民知道,帝后一心,竟是无坚不摧的。 “成,我不哭了,你说得有理。”赵卓抹了抹泪,拉住姜灼的手:“灼灼陪我!” 姜灼却闪到了一边,婉拒道:“圣上既只宣了娘娘,当是有临别之言嘱咐,你们夫妻话别,小女跟在旁边,倒是多余,或者,圣上还不喜呢!” “你呀!”赵卓笑着拍了姜灼一下,也不勉强她,独自出了屋外。 不提诸葛曜如何在五色坛上慷慨激昂,号令大靖百姓,绝不向强敌屈服,绝不退让半分国土,更不提儿郎们竟是豪气奔涌,手举刀枪,山呼万岁,誓要杀尽匈奴,在文武百官跪送之下,在赵皇后终究止不住的泪眼朦胧中,诸葛曜弃了銮驾,踏上战马,就此扬鞭而去。 第591章 两个月之后—— 姑臧邑城的城守府宅,如今已然成为诸葛曜在北疆行宫,虽是圣驾所居之处,得了重兵把守,不过每日进出之人,却是络绎不绝,所有战报,皆要送到此处,而每回出战,也是在些地颁下旨令。 姜灼带着阿珠过来行宫之时,刚进了大门,便顶头瞧见魏老将军带着随从一行从里头出来,不免上前见礼。 魏老将军注意到姜灼,稍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早听得说姜女郎来了北疆,倒是今日才得碰上,幸会!” “老将军着实辛苦,”姜灼忙回道:“想是已在北疆好些时日了,若非战事吃紧,小女当该拜望。” “不必客气,”魏老将军摆了摆手,不免好奇地问了了一句:“怎得女郎今日过来了?” “无涯先生说是身子有些不妥,派人来唤小女出诊。”姜灼自是回道。 魏老将军“哦”了一声,似恍悟过来:“难怪方才在正厅之中,众人皆在,独缺了无涯先生,谁知竟是病了,如此,老夫便跟着瞧瞧他去。” 既然魏老将军如此说,姜灼少不得请他先行,几个人一起往无涯先生住处而去。 城守这间宅邸,说不上造得有多精致,因是苦寒之地,养不了奇花异草以成就园林之秀美,也就种了几株参天大数,想是成长了经年,已然阔大如冠,风一吹时,树叶便沙沙作响。 装着欣赏树风之美,姜灼不由瞧了眼诸葛曜所居的正院方向,虽同在北疆,她竟也有好些时候,未得见诸葛曜一面了。 少不得有人过来,领了魏老将军及姜灼一行踏上东侧甬道,径直往里头后院走。 倒是半道之上,魏老将军竟想起一事,转头对姜灼道:“拙荆前几月已然寄了信来,说是魏菓瑶……”说到一半,魏老将军立时闭嘴,或是想起来,这等家丑,真是不好叫外人听到。 “小女已然尽力医治,只是后来情形如何,竟是不知了。”姜灼含糊地回道,只叫魏老将军意会了便是,随即她又岔开话题,道:“说来小女还未恭喜老将军,过不得多少时日,小郎便要添一位兄弟了。” 魏老将军明显是吃了一惊,随后便是大喜:“还有此事?拙荆竟是只字不提,这妇人竟是作事不牢靠。” 姜灼低头,并未再多言多语,想来因着魏菓瑶回了魏将军府,那婆媳还一直僵着,怕是有喜之事,魏少夫人竟一直未曾跟魏夫人提及,不过大战在即,姜灼并不准备提及此事,免得扰了魏老将军心神,于是敷衍了一句:“想是魏夫人传书那会子,魏少夫人还未得着喜讯。” 听到这么一说,魏老将军也未计较了,倒是自个儿跟自个儿念叨:“如此,等这一仗打完,回去竟是要再抱一个孙子,痛快啊!” 倒是姜灼忍不住问道:“小女随大军刚到北疆之时,匈奴人气势汹汹,也算有所动作,虽未占得咱们便宜,却是侵扰不断,为何到了这段时间,竟是再没了声息?” “这耶律拓最是狡猾,虽吃过几趟亏,只要未伤及到他筋骨,便绝不会死心,老夫才不信他肯就此罢手,只怕这会子,肚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任他按兵不动,反正这一回圣上都来了,不拼个你死我活,咱们自不会罢休。” 姜灼“哦”了一声,如今战事瞧着似乎平息,然而便是她这种不懂行军打仗之人,也能觉察出,匈奴这会子龟缩起来,其中必是出了什么蹊跷。 不一时,两人便来到了无涯先生住的院落。 也不耐烦人禀报,与无涯先生颇有交情的魏老将军直接走了进去,姜灼是女郎,并不好乱闯,只在外头站着等人回禀。 倒是很快便有人出来请姜灼进去,姜灼回头瞧瞧阿珠,自是领她一块到了屋里。 无涯先生住的屋说来也是简陋,进去便是内室,抬眼一看,对着门放着一张床,有人半靠床头,此时魏老将军站在床前,正和床上之人说着什么。 “灼灼来了?”无涯先生的声音传了过来,虽有些虚弱,倒还顾得上说笑:“老夫在北疆也不少时日了,一直都是无病无灾,怎得你这么一来,就出了毛病,可不是就等着你这孩子。” 姜灼叹了一声,就着他的话道,也开了句玩笑:“听先生之意,您这毛病,竟是小女给惹出来的,如此,小女还真真罪过。” 无涯先生被逗得哈哈大乐:“如此,老夫再夸一夸小神医,你这一走到跟前,老夫的病竟是猛不丁好了大半。” “先生倒是哪里不适?”姜灼坐到阿珠端来的一个绣墩上,郑重地问道。 “老夫这两腿不得劲有些时日,一直便隐隐热痛,起初以为是老毛病,每痛之时,便用凉巾敷之,倒是觉得好一些,未想如此月余之后,竟是痛得更甚,尤其是入夜之后,真是要了老夫的命。”无涯先生说着,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腿,眉心不自觉皱起。 姜灼点头,先是替无涯先生把过脉,随即用手轻触了触他脚痛之处,倒是认真地想了半天。 一旁魏老将军问了声:“女郎,可知病在何处?” “恐怕是湿痰浊血,”思忖片面,姜灼回道,随即开出四物汤,加黄柏、苍术、牛膝、木瓜的方子,递给阿珠后,又对魏老将军道:“烦请老将军派一位脚程快些的随从,速去军医营取来两剂五积散来,小女这会子急用。” 魏老将军立时应下,自是派人去了。 也未等多少时辰,五积散便被人送了过来,姜灼亲自服侍无涯先生服了,随后就在旁边闲谈,也不急着告辞,如此,就这么眼瞧着,无涯先生竟坐起身来,笑道:“果然是郑公徒弟,不给他丢脸,此时腿不疼了。” 倒是阿珠一时惊讶,脱口问道:“先生真就好了?” 姜灼笑道:“哪有这么快呀,这五积散驱寒祛湿,理气活血,化痰消积,如今只对了无涯先生表症,回头还得按我刚刚开的方子服药,才得标本兼治,之后的事,便交予阿珠你了。” 第592章 阿珠着实是个痴的,既知其然,必是要知其所以然,立时追问:“姜姐姐,无涯先生这湿痰浊血之症,到底因何引发?如何二剂五积散,竟当时便是止了痛?” 姜灼还未及回答,这边无涯先生早在笑着打量着阿珠,随即对姜灼道:“这位小医女虽是头一回见,不过瞧着与别人不同,好学不倦的模样,却与灼灼少时一般无二,你便说说,老夫也跟旁边听个明白。” 既然阿珠探问,姜灼倒也耐心解释:“人之血,热极便自沸腾,若是涉了冷,或就湿取凉,热血遇寒浊,定会引致凝涩,少不得叫人身上作了痛,此处本是苦寒之地,无涯先生日常……”姜灼又瞧了眼无涯先生,颇有此埋怨地道:“也不肯照应自个儿,这才添了病痛,之所以无涯先生夜中痛极,乃因气行于阴,假若遇痛之时,或用冷巾镇住,或用凉药敷贴,或用寒药降火,皆是不得用,反易成败症,自得流湿推陈致新,才能治愈,这五积散的效用,你当是知道的,不过固本培元,还需另服药剂。” “原来如此!”阿珠一副恍然大悟神色,忙取了纸笔,顾自记了起来。 屋中人不免都笑了起来,阿珠却是不觉,只将姜灼方才所言录好,小心地收到药箱之中。 无涯先生起身,在奴仆帮忙之下,又来回走了两步,觉得果然好多,自是满意地捋了捋须,随后瞧了眼姜灼:“听得姜昕说,上一回匈奴人攻城之时,你竟是跟大军上了城墙?” “是,”姜灼笑着点头道:“当时战况凶险,我们几名太医先时只在城下候着,后来却瞧见伤亡竟是不少,或被扶,或被抬下来,极是不易,于是便商议着,干脆大家伙带着药上去,就地医治,也不误救人时机。” “不可,女郎也知战事太过危险,仗一打起来,箭矢齐飞,可不长眼,尤其你是女郎,也当想想,万一敌军攻上来,你的脚程如何跑得过。”魏老将军立马在旁边不赞成道。 阿珠也在抱怨:“姜姐姐竟是个轴的,着实不肯听人劝,原本说好秦太医几位上去便是了,未想姜姐姐竟一定要跟上,谁都拦不住她。” 无涯先生沉吟了一下,道:“姜灼,虽然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是箭矢无眼也是一说,再者,如此紧急战势之下,你们上去了,未必就能帮多大的忙,甚或会扰了兵将们心神,倒叫人家与敌军拼杀之余,还得要护着你等,如此倒是不好了,以后,不可再如此。” 姜灼知道魏老将军与无涯先生说得在理,少不得福身认错:“是小女思虑不周,日后再不鲁莽,回去之后,也将此话带给各位军医同僚。” “老夫便知,姜灼是个通透懂事的。”无涯先生点点头,说着话便要外走。 “先生何往?”姜灼急着问了一声。 阿珠干脆直接上前拦了:“先生虽已好些,只方才您也听姜姐姐说了,还未得痊愈,这会子出去,竟是不妥的。” 魏老将军伸出长臂,一把将无涯先生扯住,笑道:“人家两位女郎过来,可都盼着老家伙你能早得复元,莫辜负了人家美意,不管有何急事,今日都不管了。” “这两个丫头着实唠叨,你们回头送了药来,老夫定会谨遵医嘱,”无涯先生扬扬手,道:“只这会子军情不稳,老夫昨日便准备到城墙上瞧瞧去,未想却病倒了,这会子既是无恙,如何能耽误了时辰,”说罢,反手拉了魏老将军胳膊:“老将军,不如一起?” 姜灼无奈,只得眼瞧着无涯先生三言两语之下,哄得魏老将军跟他并肩出了门。 “姜姐姐,咱们走吧?”阿珠在旁边问道。 姜灼却没有动,只左右打量起无涯先生住的这间屋子,倒是瞧出来,此处本就有些背阴,平日显是又疏于收拾,不免叫人觉得阴暗杂乱。 瞧了好半天,姜灼又上前摸摸床上被褥,竟有些湿潮,叹了几声之后,她便带着阿珠一起,叫来奴仆,将这屋里尽量整饬了一番,又把被褥抱到外头晾晒,还叫来洗衣妇,将一些搁了许久的换洗衣物都拿走了。 待得忙完这些,姜灼才同阿珠出了无涯先生的院子,准备回自己的军医营了。 未想还没走几步,便注意到不远处有人过来,还咋咋呼呼地冒出一句:“姜大夫,可是来替无涯先生瞧病的?” 不用眼睛观瞧,姜灼便听出来者的声音,少不得站定,等那人上前,冲他福了福身:“王将军想必是来探望先生的?” 王虎抱了抱拳,不免有些讪笑地道:“看来大家伙都晓得本将刚刚升了将军,倒是叫姜大夫见笑了。” “小女心中尽是敬佩,哪敢称什么见笑,”姜灼回之一笑:“我家阿弟姜昕如今可是羡慕得紧,只说王将军一战成名,甫到北疆,便立下赫赫战功,竟取了匈奴右谷蠡王首级,大振咱们兵将们的士气,着实了不得的。” “见笑了,”王虎抓抓脑袋,伸头朝姜灼身后的院子瞧了一眼,问道:“无涯先生病势如何,圣上方议完了事,便紧着派本将过来瞧瞧,说来前几日本将便觉出无涯先生有些不妥,只听他一个劲地叫腿疼。” 姜灼也回了回头,道:“先生乃是湿症,如今服过五积散,已然稍好了些,不过他这会子并不在屋里,说是同魏老将军去城墙那边了。” 王虎“哦”了一声,目光便转回了姜灼身上,似是眼睛还眨了眨,随后笑道:“其实也是巧得紧,本将过来之前,圣上便下旨,必让请来姜大夫,又说待诊过脉后,再领姜大夫去复旨,不过这会子倒免了本将再跑一趟军医营,要不,姜大夫您抽个空,随本将见驾去?” 虽王虎说得活灵活现,姜灼却有些犹疑,总觉得不太信他这话,实在是上一回她从北疆回到长安城,便是王虎陪了诸葛曜“夜探”郑家药铺,着实叫姜灼对王虎另眼相看,只觉得此人也不尽是英雄气,行事之中,竟带着些滑头。 第593章 阿珠着实是个痴的,既知其然,必是要知其所以然,立时追问:“姜姐姐,无涯先生这湿痰浊血之症,到底因何引发?如何二剂五积散,竟当时便是止了痛?” 姜灼还未及回答,这边无涯先生早在笑着打量着阿珠,随即对姜灼道:“这位小医女虽是头一回见,不过瞧着与别人不同,好学不倦的模样,却与灼灼少时一般无二,你便说说,老夫也跟旁边听个明白。” 既然阿珠探问,姜灼倒也耐心解释:“人之血,热极便自沸腾,若是涉了冷,或就湿取凉,热血遇寒浊,定会引致凝涩,少不得叫人身上作了痛,此处本是苦寒之地,无涯先生日常……”姜灼又瞧了眼无涯先生,颇有此埋怨地道:“也不肯照应自个儿,这才添了病痛,之所以无涯先生夜中痛极,乃因气行于阴,假若遇痛之时,或用冷巾镇住,或用凉药敷贴,或用寒药降火,皆是不得用,反易成败症,自得流湿推陈致新,才能治愈,这五积散的效用,你当是知道的,不过固本培元,还需另服药剂。” “原来如此!”阿珠一副恍然大悟神色,忙取了纸笔,顾自记了起来。 屋中人不免都笑了起来,阿珠却是不觉,只将姜灼方才所言录好,小心地收到药箱之中。 无涯先生起身,在奴仆帮忙之下,又来回走了两步,觉得果然好多,自是满意地捋了捋须,随后瞧了眼姜灼:“听得姜昕说,上一回匈奴人攻城之时,你竟是跟大军上了城墙?” “是,”姜灼笑着点头道:“当时战况凶险,我们几名太医先时只在城下候着,后来却瞧见伤亡竟是不少,或被扶,或被抬下来,极是不易,于是便商议着,干脆大家伙带着药上去,就地医治,也不误救人时机。” “不可,女郎也知战事太过危险,仗一打起来,箭矢齐飞,可不长眼,尤其你是女郎,也当想想,万一敌军攻上来,你的脚程如何跑得过。”魏老将军立马在旁边不赞成道。 阿珠也在抱怨:“姜姐姐竟是个轴的,着实不肯听人劝,原本说好秦太医几位上去便是了,未想姜姐姐竟一定要跟上,谁都拦不住她。” 无涯先生沉吟了一下,道:“姜灼,虽然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是箭矢无眼也是一说,再者,如此紧急战势之下,你们上去了,未必就能帮多大的忙,甚或会扰了兵将们心神,倒叫人家与敌军拼杀之余,还得要护着你等,如此倒是不好了,以后,不可再如此。” 姜灼知道魏老将军与无涯先生说得在理,少不得福身认错:“是小女思虑不周,日后再不鲁莽,回去之后,也将此话带给各位军医同僚。” “老夫便知,姜灼是个通透懂事的。”无涯先生点点头,说着话便要外走。 “先生何往?”姜灼急着问了一声。 阿珠干脆直接上前拦了:“先生虽已好些,只方才您也听姜姐姐说了,还未得痊愈,这会子出去,竟是不妥的。” 魏老将军伸出长臂,一把将无涯先生扯住,笑道:“人家两位女郎过来,可都盼着老家伙你能早得复元,莫辜负了人家美意,不管有何急事,今日都不管了。” “这两个丫头着实唠叨,你们回头送了药来,老夫定会谨遵医嘱,”无涯先生扬扬手,道:“只这会子军情不稳,老夫昨日便准备到城墙上瞧瞧去,未想却病倒了,这会子既是无恙,如何能耽误了时辰,”说罢,反手拉了魏老将军胳膊:“老将军,不如一起?” 姜灼无奈,只得眼瞧着无涯先生三言两语之下,哄得魏老将军跟他并肩出了门。 “姜姐姐,咱们走吧?”阿珠在旁边问道。 姜灼却没有动,只左右打量起无涯先生住的这间屋子,倒是瞧出来,此处本就有些背阴,平日显是又疏于收拾,不免叫人觉得阴暗杂乱。 瞧了好半天,姜灼又上前摸摸床上被褥,竟有些湿潮,叹了几声之后,她便带着阿珠一起,叫来奴仆,将这屋里尽量整饬了一番,又把被褥抱到外头晾晒,还叫来洗衣妇,将一些搁了许久的换洗衣物都拿走了。 待得忙完这些,姜灼才同阿珠出了无涯先生的院子,准备回自己的军医营了。 未想还没走几步,便注意到不远处有人过来,还咋咋呼呼地冒出一句:“姜大夫,可是来替无涯先生瞧病的?” 不用眼睛观瞧,姜灼便听出来者的声音,少不得站定,等那人上前,冲他福了福身:“王将军想必是来探望先生的?” 王虎抱了抱拳,不免有些讪笑地道:“看来大家伙都晓得本将刚刚升了将军,倒是叫姜大夫见笑了。” “小女心中尽是敬佩,哪敢称什么见笑,”姜灼回之一笑:“我家阿弟姜昕如今可是羡慕得紧,只说王将军一战成名,甫到北疆,便立下赫赫战功,竟取了匈奴右谷蠡王首级,大振咱们兵将们的士气,着实了不得的。” “见笑了,”王虎抓抓脑袋,伸头朝姜灼身后的院子瞧了一眼,问道:“无涯先生病势如何,圣上方议完了事,便紧着派本将过来瞧瞧,说来前几日本将便觉出无涯先生有些不妥,只听他一个劲地叫腿疼。” 姜灼也回了回头,道:“先生乃是湿症,如今服过五积散,已然稍好了些,不过他这会子并不在屋里,说是同魏老将军去城墙那边了。” 王虎“哦”了一声,目光便转回了姜灼身上,似是眼睛还眨了眨,随后笑道:“其实也是巧得紧,本将过来之前,圣上便下旨,必让请来姜大夫,又说待诊过脉后,再领姜大夫去复旨,不过这会子倒免了本将再跑一趟军医营,要不,姜大夫您抽个空,随本将见驾去?” 虽王虎说得活灵活现,姜灼却有些犹疑,总觉得不太信他这话,实在是上一回她从北疆回到长安城,便是王虎陪了诸葛曜“夜探”郑家药铺,着实叫姜灼对王虎另眼相看,只觉得此人也不尽是英雄气,行事之中,竟带着些滑头。 第594章 未想王虎还紧着催她:“圣意难违,姜大夫还考虑些什么?” 姜灼想想,其实也没什么,王虎或是玩笑,却未必有恶意,甚至她也想去见见诸葛曜,于是回头对阿珠道:“我这会子去向圣上复命,你取方子请药库的人煎好,再给送过来,不管如何,盯着无涯先生服了药便是。” 阿珠自是领命,先走了出去。 “姜大夫,那就快些随本将走吧?”王虎在一旁笑着道。 姜灼打量了王虎一下,也不再迟疑,跟在了他后头。 由着王虎带路,姜灼倒是一路顺畅地来了正院,此时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周遭寂静得很,正院内外,皆站满持着刀剑的兵士,个个挺胸而立,虎目圆眼,自是防备有人对诸葛曜不利,这架势,竟无形间带着一股威势。 到了院内,王虎请姜灼先等片刻,自己便跑进去禀报,倒是没过一时,王虎笑呵呵地出来了,冲着姜灼道:“圣上唤姜大夫进去呢,您来得正巧,顺便替圣上瞧瞧脉?” “圣上莫非有何处不妥吗?”姜灼立时有些担心。 “只是日常忙于军务,竟是好些时日不得安枕的,”说到此处,王虎故意叹一口气:“方才圣上还有些不悦,说在长安城还是一国之君,自是有太医院时时侍候冷暖,未想如今到了宫外,太医们早没了往日殷勤,竟连个请平安脉的都没有。” 听到此处,姜灼忍不住笑起来,想这王虎也真真是个好事的,将这话递出来,也不知是无意,还有受人指使。 王虎这时比了个“请”字,却并不跟上姜灼,只目送着她进了正厅,随后又袖手旁观着姜灼在正厅寻摸了半天,到后头往左一拐,才进了旁边的书房。 “小女参见圣上。”姜灼站到诸葛曜正奋笔疾书的案前,虽左右并无他人,也不忘记敛衽施礼。 诸葛曜似没有听见跟前来了人,继续埋头笔走龙蛇,姜灼瞧了他半天,也是不敢打扰,便向旁边悄悄挪了几步,思忖着等诸葛曜忙完,自会来唤她。 此刻姜灼虽半低着头,余光却不时扫向诸葛曜,今日他只随意地着了一件曲裾深衣,头上一顶小冠,没有了身着帝王冕服时不怒而威,也没有当日长安城楼之下,身披银甲,跨着骏马飞跃上五色坛时的英武凛然,今日看他,通身竟是氤着读书人清俊之气,更是说不出的温文尔雅,或比宋玉潘安也不差些。 “你笑什么?”诸葛曜依旧低着头,却突然问出一句来。 姜灼稍愣,头这时也抬了起来,她并未觉得自个儿在笑,却又下意识地摸了摸面颊。 “听说姜军医如今胆大包天,已然亲身上了沙场,朕当不当说佩服得紧?”诸葛曜始终未正眼瞧姜灼,话语中还带着几分讥刺。 “小女知错,当日虽是情急,却也不该思虑不周,魏老将军同无涯先生,皆已教训过小女。”姜灼低头回道,没想到刚一见面,就被诸葛曜揪住了错处。 诸葛曜猛地将手中之笔摔在了案上:“听你之意,竟是觉得朕不该教训于你?” 姜灼心下唉了一声,知道诸葛曜这会子当是真生了气,想了一下,干脆直接跪到地上:“小女错不该恕,但请圣上责罚。” 书案后,好半天无人说话,直到有人闪身走到姜灼跟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朕肯让你来这北疆,绝不是为了要眼睁睁看着你送死,你如此行事,竟不想想别人,可是存心想等着出了事,要朕因你后悔一世。” “我都跪下来,圣上还不肯饶过。”姜灼终于忍不住嘟囔道。 一只手冷不丁刮了刮姜灼的鼻子,随后便是诸葛曜不满地诘问:“果然是见过刀兵相向的,倒是胆色都壮了不少,可是瞧着如今不在宫中,竟敢与朕顶嘴了?” 姜灼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诸葛曜硬是扯了回来:“朕竟有许久未见你了,你这没良心的,竟不会过来让朕瞧瞧,莫不是心里一点也不惦记朕?” “未得宣召,小女不敢擅闯行宫。”姜灼回道,心里却是一直在盘算,自从来了北疆,只在前往军医营之前,诸葛曜将她叫到跟前嘱咐了两句,此后真是各忙各的,再未得相见。 “你就不能过来请个脉?”诸葛曜哼了一声,神色中还带着不悦。 姜灼干脆闭了嘴,知道这位圣上若是使起性子来,根本便是无理可说的。 诸葛曜又抱怨几句之后,突然道:“上一回母后说的那些什么运数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姜灼“啊”了一声,抬头看向诸葛曜,一时未反应过来,想了好一会,才记起当日王太后将自己叫到华房殿,其意是并不肯让自己进宫为妃,甚至有意将她推给陇西王。 那会子姜灼还慌得不行,不过后来诸葛曜出现,倒教她的心安定了下来,知道无论是何难事,但交给诸葛曜,自会迎刃而解。 所以今日诸葛曜猛不丁又提起此事,姜灼初时没太闹明白,到后头明白过来,却又笑了:“圣上,我并未放在心上。” 倒是诸葛曜眉心一挑:“未放心上?可是早想开了,觉得陇西王倒还不错,也不在乎能不能进宫伴驾?” 姜灼不由脸红了些,嗫嚅了好半天,才道:“圣上误会了,那日圣上一到华房殿,我便知道,圣上定会为小女做主,当时小女的心便已是放下了。” 诸葛曜点了点头:“此话倒是说得不差,这事都是平阳给闹腾出来的,朕那位阿姐,惯是心胸狭窄,做事不讲道理,只任性妄为,你勿须理会于她,朕已然知会母后,让平阳素日谨慎着些,本朝绝不许再出一位仙云大长公主,朕更不肯成了先帝。” 倒是姜灼忽又不解了:“圣上那会子来华房殿也是巧了些。” “阖宫之中,你觉得会有朕不知之事?”诸葛曜反问一句,随后颇有些无奈地道:“自从出了一个王瑜芙,朕对这内宫,再不敢掉以轻心,倒也不瞒你,如今各处宫中,皆有朕派去之人,不为提防谁,但求出了何事,立时能让朕知晓。” 第595章 姜灼深深地瞧了诸葛曜一眼,也知道他这是小心为上,想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又说了一会话,姜灼想起方才王虎似乎说诸葛曜身体不妥,少不得要为他请平安脉。 诸葛曜倒也爽快应下,回到书案后,伸手让姜灼把脉,口中还在喋喋不休:“你过不得三五日便过来一趟,朕可是跟太后报备过,之所以要纳你为妃,并无别意,只想着日后身边有个会照顾朕的女人,未想这一回到了北疆,一个看不住,你倒成了没线的风筝,竟等着朕来寻你,你便想想,若朕有个什么好歹,太后还不是拿你是问,到时候这入宫之事,可又得黄了。” 姜灼听得脸一红,知道诸葛曜是在调笑自己,于是低头道:“圣上莫言,让小女请脉。” 好在诸葛曜脉相无误,姜灼也就放了心,不过这会子她忽然记起,赵卓同自己话别之时说的那些话,不免也开了句玩笑:“皇后娘娘也曾说过,圣上此行若是伤了一根毫毛,娘娘便要与我断了交情,未想小女责任着实重大。” “你与赵皇后……”诸葛曜愣住一时,不由问道:“真是不妒?” “事已若此,自是顺势而为了,”姜灼想想,终是坦言道:“所谓不妒,皆因不爱,于赵皇后同我二人而言,无人能做到如此,皇后娘娘便直言过,心中并不情愿被他人分薄夫妻情爱,小女亦是不愿,只是我与皇后娘娘不但同爱一人,竟还有姐妹之谊,如今之下,便试着各自体谅了。” 诸葛曜看了姜灼许久,到后头也笑了出来:“我对你之情,你想是明白,至于赵卓,乃我童年友伴,更如亲妹并无差别,亦是不得辜负,如今想来朕之选择,竟是叫你们难为了。” “如何难为呢,”姜灼叹一口气:“能伴在圣上身边,已是小女妄想了,说为只是难为了皇后娘娘。” “赵卓自小单纯幼稚,心性也活泼,要她掌管好内宫,也是不易,你比之稳重沉静些,日后多帮着她,你且放心,日后宫中便只你们二人,朕并不厚此薄彼。”诸葛曜探过身,伸手摸了摸姜灼的头发。 “是。”姜灼不由笑了起来,为了诸葛曜这不是誓言的誓言。 这会子诸葛曜又想起来无涯先生,不免问了句:“方才你给无涯先生诊过,听王虎说,他竟是立时好了。” 姜灼自是将前因后果说了,随后又提议道:“圣上,无涯先生所居之地阴湿得很,可否寻间面阳的屋子,也教他住的舒服些。” “你倒是个贤德的,”诸葛曜笑着夸了一句,随即道:“此事朕会叫下面人去办,只一点,你平素且顾着旁人,却唯独冷落了朕,这道理万般说不过去,朕今日可是要罚的。” “圣上……”姜灼觉得诸葛曜话中有异,脸“腾”得红了,立时便站起身来,准备干脆告退了事。 “圣上,魏少将军求见!”门外有人报。 “宣!”诸葛曜冲姜灼递了个眼色,笑着道了一声。 魏长欢这时走了进来,瞧见姜灼在场,倒并未惊诧,只冲着她抱了抱拳,随即走到诸葛曜面前,抱拳道:“圣上,末将回来了。” “仲卿,此去匈奴,可得着什么消息?”诸葛曜立时问魏长欢。 见诸葛曜直截了当,魏长欢也不避讳姜灼在跟前,直接道:“不出圣上所料,如今匈奴正闹得厉害,听说是左右贤王又不和了。” “哦?”诸葛曜哼笑道:“这两人可是耶律拓左膀右臂,如何也斗了起来,那耶律拓是何态度?” “末将扮作客商进了匈奴城内,听得百姓议论,耶律拓如今沉湎酒色,上朝都少了,更不管下面人分崩离析,对了,前任汗王之子带兵发难,匈奴各部也似有各为其主之相。” 诸葛曜摸了摸下巴,思忖道:“耶律拓一向野心勃勃,竟突然沉湎起酒色,你竟不觉得,其中很有些古怪?” 魏长欢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反问:“圣上也觉得耶律拓竟是使诈?” “此人一向诡计多端,就怕这一次,是故意放出风声,只为迷惑了咱们,”诸葛曜想了片刻,忽然一笑,对魏长欢道:“不如你我打一个赌,接下来,说不得耶律拓要向咱们示弱了!” 一旁姜灼听得倒是不解,不明白为何诸葛曜会这么认为,甚至极是自信。 “左右贤王相争,部落各自为政,一向铁腕的耶律拓,竟是束手无策,果然看不明白。”魏长欢这边又顾自嘀咕了起来。 “不管是真乱或是假乱,让派到那头的人想个法儿,怂恿耶律拓紧着出兵跟咱们打,朕可没那么多耐心,只瞧着他在那头做缩头乌龟。” “末将遵旨。”魏长欢这边又抱了抱拳,刚准备下去,回身又在姜灼跟前停下,道:“姜太医,拙荆已经传书过来,说来府中之事,还要多谢于你。” “小女还未恭喜魏将军,”姜灼以为魏长欢说的是魏少夫人有孕一事,少不得笑着冲他福了福身:“少夫人那头,小女并未直言,这一胎又是一位小郎,魏将军府日后定是人丁兴旺。” “怎得仲卿又要当爹了?”书案后诸葛曜好奇地问道。 魏长欢笑了笑:“添人进口自是一喜,还多谢姜太医给拙荆诊了出来,不过,本将这回谢的,是另一桩。” “莫非少夫人竟是同魏将军提及魏菓瑶那事了。”姜灼诧异。 魏长欢点着头道:“临走之前,本将嘱咐拙荆,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传书过来通气,此次又是阿娘犯了糊涂,后头居然还请女郎过去给魏菓瑶瞧病,想着当日之事,本将见着女郎,竟是无地自容。” 诸葛曜在一旁笑着表示不满:“你二人可是在打哑谜,倒像故意不想让朕听明白。” “不敢瞒圣上,”魏长欢叹了口气,抱拳道:“家母糊涂,趁着末将父子不在长安城,将留在城外庄子里的魏菓瑶接回府中,拙荆气不过,自个儿带着孩子搬回了娘家,说来,真真是末将父子治家不严。” 第596章 诸葛曜总算听明白魏长欢同姜灼两人说的何事,想了须臾,对魏长欢道:“你且下去,如今军情紧要,至于府中之事,暂且按下,更莫要扰了自个儿心神,日后凯旋,朕自会给魏府一个公道。” 魏长欢抱拳道了声“谨遵圣命。”退了几步,这才转身步出诸葛曜的书房。 这边姜灼也上前,福身道:“圣上既是有事要忙,小女便也告退。” 诸葛曜此时转头瞧瞧书房窗外,竟是叹了口气:“魏少夫人也是个没有成算的,此时北疆打着仗,最是分不得心之时,如何用这些内闱之事,叫仲卿生了烦恼。” “圣上,方才魏将军已然说了,临走之前同魏少夫人商定,家中大小事务皆要用书信报与他知,圣上恐怕不知,魏菓瑶心思歹毒,甚至曾欲谋害自己亲侄,魏夫人这一回糊涂地引狼入室,魏少夫人也是怕魏菓瑶故伎重演,无奈之下,她这才求夫君拿个主意,”姜灼忍不住替魏少夫人辩驳:“小女并不以为,魏少人人这般做法有何不妥。” “魏家老夫妇教女不当,才致魏府出了一个魏菓瑶,真真败坏门风家声,”诸葛曜摇着头道:“不过,魏少夫人就这么搬回了娘家,外人或不知情,倒要误会她不肯孝敬长辈,怕是德行也是有失。” 其实姜灼离开长安城前,也在替魏少夫人踌躇,要不要劝她回去,须知城中当时已然有了不利魏少夫人传言,只是魏少夫人决心已下,也难说动。 姜灼看向了诸葛曜:“本就是魏夫人行事不妥,魏老将军曾明令不准魏菓瑶进城,结果魏家父子前脚刚走,后头她便将女儿接回府,魏少夫人这才气不过的,圣上,可否……” “你是要朕插手此事?”诸葛曜并不赞成:“若是你想让朕下旨赶走魏菓瑶,朕不会应下,本就是魏府家务之事,便是一国之君,也不好管的。” 姜灼低下头绞着半天手指,最后斟酌着道:“小女觉得,魏少夫人总待在娘家确实不妥,小女不敢求圣上赶走何人,只是……能否赐魏将军一所宅院,好叫少夫人母子名正言顺地离开魏菓瑶远一些,这样也可免去外头那些传言,更伤了魏府的面子。” “未想你还有这等机智,”诸葛曜听了半刻,终是笑起来,抚抚额头道:“这便依你,回头朕叫人给赵皇后带个信,便照你说的办,这个好人,便让赵卓做了。” “果然好极!”姜灼心下一喜,知道这事算是成了,皇后娘娘赐的宅子,自是不能空着,魏少夫人这一搬过去,便是名正言顺离了魏将军府。 两人又说了几句,外头便传来无涯先生的声音,显是他已然回来,是要来求见诸葛曜,姜灼也不再盘桓,在诸葛曜的殷切注视下,便自告退了。 此后几日倒也无话,因着匈奴一直按兵不动,连着多日也未起一点战事,如此一来,不但军营少了些肃杀之气,便是军医营中,也是清闲不少。 这日阿珠照旧一早给无涯先生送汤药去了,等到提着个空药罐回来之时,神色中竟带着些许兴奋。 一回到军医营,也是巧了,姜灼刚从自个儿营账里出来,少不得阿珠上前拉了她,道:“姜姐姐,我可听着信儿了!” 还没等姜灼发问,倒是近旁站着的几名军医已然跟上前,急切地问道:“袁医女,到底什么信儿?紧着说来听听。” 姜灼自是也瞧着阿珠,只听她眉飞色舞地道:“我方才给无涯先生送药去,正碰到王将军带人帮着先生搬屋,我呢,自是在旁边帮了把手。” “可是换到一间好屋去了?”姜灼笑问。 “隔着原处不远的一处空院,比先前的亮堂不少,”阿珠回道:“不过啊,无涯先生还挺不情愿,只说在老地方住惯了,也懒得麻烦,后来是王将军搬出了圣意,无涯先生才肯就范。” 秦宴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听到阿珠说了半天,竟是在讲无涯先生搬屋的事,倒是唉了一声:“原以为有咱们大军又要出征的消息,却未想只听到些鸡毛蒜皮来。” 阿珠转头,立时笑道:“秦太医您莫心急啊,这不还没说到正题上吗,我可是听到一个消息,各位怕是想都想不到的。” 有人不免急催:“袁医女快些说来,吾等可是在洗耳恭听呢。” “听得说匈奴那头传书,不日要派使臣过来和谈,说什么大靖与匈奴连年交兵,征战不休,竟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他们那单于不忍见生灵涂炭,才生出休兵之心。” “切!”众人异口同声地表示不屑,自是不相信匈奴人的鬼话。 秦宴更是冷笑:“当日战火,可不就是匈奴人挑起来,如今那什么单于竟是扮出仁慈,到底哪里的百姓遭了生灵涂炭,何处民不聊生,这话真真好笑,什么休兵,恐怕匈奴人心中另怀鬼胎!” “正是,想必知道圣上御驾亲征,咱们军民一心,共抗匈奴,匈奴单于数月来不但占不着便宜,甚至还死伤无数,只怕再也吃不消,不敢跟咱们再打,莫理会他们,休兵哪来那般容易,若匈奴不投降,咱们绝不退让!”有人在旁边附和道。 倒是一名药童好奇地问:“如何都是匈奴打到咱们这儿,欺负咱大靖百姓,为何咱们不攻进匈奴的漠北,直接掀了他老巢?直接将他们打得趴下,再没胆量挑衅咱们!” 一位年长的军医道:“大靖自圣祖建国以来,历代君王皆以仁孝治天下,并不轻言动武,也不主动挑起兵戈之争,更不会做那等抢夺别国土地之事,规矩立在那儿,谁都不肯坏。” “别瞧那是句孩子话,”秦宴这时指了指药童:“在下倒以为,若想叫那匈奴从此服贴了,光这般被动抵抗也是无用,还不如直接打过去,叫他瞧瞧老子们的厉害,若真能如此,在下军医也不当了,拿上刀枪,跟着打仗去!” 今日有事外出一天,回来得有些晚了,所以更新也比较晚了,抱歉,但会多更一章,算为补偿。看到有朋友留言,说是小说内地名太复杂,这真的有些抱歉了,本是架空,根据汉朝一些地名来设的,没想到这一点,抱歉了 第597章 阿珠把大家伙话题勾了出来,倒自个儿提着药罐回库房忙去了,倒是姜灼留在原地听着众人言语,竟是也觉得,那药童和秦宴说的皆有道理。 正在思忖时,一名身形魁梧的军人走了进来,四处寻摸了一下,一眼瞧见姜灼,自是阔步上前,冲着姜灼喊了声:“阿姐!” 听到声音,姜灼立时回头去看,秦宴也瞅了过来,结果未等姜灼上前,秦宴已然笑着走到了那人跟前,拱手道:“姜校尉,怎得今日过来了?” 姜昕忙抱拳回道:“魏将军要派人请阿姐去他军营一趟,本将正好在魏家军营办事,自是接了这个令。” 秦宴“哦”了一声,这会子好不容易遇上个或知些内情的,他自然不想错过,少不得又靠近了姜昕一些,问:“姜校尉,可是听得说匈奴要派使臣过来,竟是准备和谈了?” “此事……”姜昕不免抓抓脑袋:“对不住,军中机要,本将可不敢乱传,还请秦太医见谅。” 这边姜灼听得一笑,看来姜昕果然大了几岁,行事自是比从前稳妥不少,明白何事该说,何事不该说。 秦宴倒不追问,反倒拱手道歉:“想来是在下唐突了,请姜校尉莫放心上。” 姜昕一乐:“本将也知,此乃秦太医关心之意,不过,便是那匈奴真要派人过来,那也是枉然。” “如何这么说?”秦宴眼睛一眨。 姜灼瞧瞧已然围上前来的众人,笑道:“各位觉得,圣上不辞迢迢万里而来,只是为了同匈奴和谈?然后听任他日匈奴卷土重来,再来骚扰咱们百姓?圣上乃是英主,才不会上匈奴的当。” “果然如此。”少不得众人跟着点了头。 一旁姜灼不由摇头,到底还是年轻,没说几句,姜昕依旧将和谈之事,不知不沉给透了出去。 待得出了军医营,趁着无人之时,姜灼忍不住拍拍已然高过自己一个头的姜昕肩膀,道:“阿弟如今真真长大,行事俨然有了大将之风,只是说话,仍旧有些不过脑袋。” “阿姐竟是笑我不成?”姜昕在姜灼跟前,终是现出了孩子气,还用胳膊肘顶了姜灼一下。 姜灼叹道:“若阿爹在天有灵,瞧见阿弟这般有出息,竟不知该有多高兴。” “阿姐,”姜昕这时立住脚步,左右瞧了瞧,低声道:“阿姐竟是不知,弟不几日便要进先锋营,那可是圣上身边精锐,若没有几分本事,竟是去不得的。” 望着姜昕此时一脸得意,姜灼也是笑起来,虽说姜昕瞧着像一副大人模样,只遇着开心事,还记得要来说与自己听,那眉目间一丝稚气,竟是不能脱去的。 关于姜昕进先锋营之事,虽姜灼打心里替他骄傲,只是进了那里,便意味着逢到大仗,少不得要他们头一个冲锋陷阵,姜灼竟是不能不担心的,不免嘱咐道:“进先锋营虽是极好,只那杀场乃搏命之地,阿姐就你一个兄弟,竟是时刻挂着心,不管到了何时,须记着,阿姐等着你齐齐全全地回来,便是立下多大的战功,都不及昕弟活着重要。” “弟自当将阿姐之言放在心上。”听了姜灼的话,姜昕竟是郑重地向她抱了抱拳。 等到了魏长欢的军营,姜灼才知道,竟是魏老将军身子有些不妥了。 原来,魏家军自到了北疆,一直守着北疆各处城防,日常是由魏家父子二人分头巡示,只前几日魏长欢奉旨去了匈奴打探,魏老将军并不肯懈怠,每日都要四处跑上一番,直到了魏长欢回到军营,魏老将军才得一丝松懈。 未想自从松下口气,魏老将军却是立时病倒,只道鼻塞头痛,胸口似有火在烧,还一个劲地叫口渴,到了后头,整夜痰咳,竟不能好好安睡,魏长欢这才急着叫人来寻姜灼。 魏长欢亲自领姜灼进了魏老将军营账,一到里头,姜灼正见魏老将军此时躺在平素用来坐卧的长榻上,咳嗽个不停,听起来甚至如撕心裂肺一般。 姜灼不免感叹,魏老将军说来比徐国公小不了几岁,两位皆是偌大年纪还要为国出征,先后守在北疆这苦寒之地,这一回魏老将军病倒,无外乎劳倦所致,倒是叫人瞧着不忍。 想到此处,姜灼便往左右看看,说来魏老将军的营帐比之其他已算是好些,地上皆铺了毛毡,长榻边也一直烧着炭炉,即便如此,站在这四处漏风的营帐之内,便是姜灼也觉得冷飕飕,竟是不利于病人的。 “阿爹,姜太医过来了。”魏长欢走到长榻边,随后对姜灼递了个眼色。 姜灼上前施过礼,也不多说,便为魏老将军把了脉,随后又请他伸出舌头来瞧,只见魏老将军舌上苔白如敷粉,又注意到他胸膈大热而痞,立时断定,当是少阳症。 这边姜灼很快开出柴胡一钱,桔梗、枳壳、竹茹、知母各八分,酒连、酒芩、天花粉各七分,甘草四分,姜三片,将方子递给魏老将军的亲兵,命他速速将方子送到军医营,等着药煎好再取来。 但瞧着魏老将军一脸倦容,想来是几日未得安稳,姜灼也怕后面会有别事,一时并不敢走,只在旁边守着,想等着他服过药,再瞧瞧病况。 倒是魏老将军此时微闭着双眼,对姜灼叹道:“姜女郎,真真不服老都不成了,不过累了几日便病卧床榻,堂堂军人居然如此,着实汗颜!” 姜灼少不得安慰他:“老将军不必烦忧,小女必然尽力为您医治,还请老将军放下心怀,好好养病,不如老将军歇息一会?” “老夫如何歇得着?女郎啊,你对魏府之事,怕是了如指掌,老夫也不背着你了,”说到此,魏老将军转头叫过魏长欢:“长欢,你娘子可来信告知于你,魏菓瑶如今生病在身,且是……已怀了孽胎?”魏老将军说到此处,眉头深锁。 魏长欢稍一犹豫,还是回了句:“阿爹,敏儿她娘已然来过书信。” 第598章 “你阿娘是个愚蠢的,只想着那个混账丫头,竟不顾府中名声,她居然写信来,求老夫让魏菓瑶搬回将军府,”魏老将军这时气道:“老夫已然回信骂了一通,绝不许她任意胡来,若敢悖了老夫之意,便让那母女二人死到一处去!” 瞧了眼姜灼之后,魏长欢只应了声:“是!” “敏儿他娘有孕之事,你怎得不同老夫说?”魏老将军问道。 “是儿……一时军务繁忙,竟忘记了。”魏长欢忙低了头,想是听出了魏老将军语气中的责怪之意。 这时魏老将军摆了摆手,叹道:“想是因着魏菓瑶之事,那婆媳二人又置上了气,也怪不是敏儿她娘不高兴,着实是魏菓瑶种下的因果,老夫想过了,待回到长安城,得将魏菓瑶送得远远的,咱们父子这些年用血肉拼出来赫赫声名,再不能叫那丫头给毁了。” 说到此处,魏老将军想是心情沉重,竟又大咳不止。 总算等到亲兵提了药回来,魏长欢亲自服侍魏老将军服过药,眼瞧着,没一时他终算睡了过去。 姜灼心下这才安稳些,正准备告辞,倒是魏长欢对姜灼道:“若是得空,不如咱们闲谈一会儿?”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魏长欢的营帐,等到了里头,魏长欢并不急着坐到正位上,反倒回过身,对姜灼抱了抱拳道:“姜灼,圣上告诉本将,已然传旨给皇后娘娘,请她赏赐本将宅院,让拙荆母子能得一处安身之地,后来才知,竟是姜灼你提的议,本将在此谢过。” “将军莫要如此,小女与魏少夫人颇有些情义,总不忍她久住娘家,招来别人非议,”姜灼自是福身回礼:“其实也是体谅她为母之心,总怕孩子们有什么闪失。” 魏长欢长叹一声,请姜灼坐了,才回到自己正位之上,苦笑着摇了摇头:“圣人云,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本将家中还是一团乱,人便是在外头打着仗,也是定不下心来。” 姜灼冲着魏长欢笑了笑,倒觉得不好回他什么。 “不过,你这次跟着圣上过来,倒是让本将吃了一惊。”有亲兵此时奉上茶来,魏长欢抿了一口,倒是与姜灼聊了起来。 “将军莫是忘了,”姜灼作势往四处瞧了瞧,笑道:“小女自小便是在姑臧邑城住着,此地一草一木,尽是熟悉得很,于别人,或觉得姑臧邑城苦得很,于小女,便是回到故乡,倍感亲切。” 魏长欢听着也笑起来,不由回忆道:“本将还记得,头一回见着姜灼,你不过是个又瘦又小,全身脏兮兮的黄毛丫头,着实不起眼,当日谁会想到,姜灼如今竟是各位大靖头一位女太医,且还是个胆量非凡的女太医。” 说到此处,两人竟都笑了起来。 “将军当知,英雄莫问出路,如今却笑话起姜灼来了?”姜灼自是回道。 “是啊,姜灼你是位英雄,说出来这死里逃生的本领,也是了得,”魏长欢似在调侃,随后却又感叹:“那一回你被王瑜芙所掳,随后又失踪数日,众人皆以为你已然没了,郑家药铺连衣冠冢都要立上,唯独圣上坚信,你竟还是活着的。” 姜灼神色不免一动,瞧向了魏长欢。 “你不在的那段时日,圣上脸上殊无笑容,每日便是上朝议事、下朝议事,瞧着虽与平常无异,只本将与圣上多年交情,自看得出来他的心思,”说到此处,魏长欢竟笑了笑:“那会子本将便想,若你真得出了不测,怕是这大靖,从此便会出一位再不会笑的君王。” “原来如此,小女竟是不知的。”姜灼喃喃地道,心下不免为诸葛曜这份深情所感。 魏长欢却是一挑眉,接着又道:“后来胶东王那头递了信来,说你在胶东,虽受到伤,人还活着,你可知,收到信的那日,圣上竟是跑到郊外军营,亲自将消息说与了姜昕,随后便同本将在营帐之中,狠狠醉了一场。” 此时姜灼眼中,已有一丝晶亮,忍了半天,还是用袖子抹去了眼角泪光。 “不过,本将走了这么长时间,你们二位竟还未成亲,倒是叫本将有些吃惊。”未想魏长欢突然揶揄了一句。 姜灼顿时脸一红,支吾道:“正遇着开战,才推迟了些。” “算了,本将可不敢再说笑了,回头姜灼你到圣上跟前吹个风,说不得还要本将吃了排头。” “将军可是取笑得够了?”姜灼也是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魏将军,末将有事禀报!”门外有人突然喊了一声。 “进来!”魏长欢立时回道,神色竟是一凛。 姜灼怕有重要军情,自己在旁边听着也不合适,便道:“将军,小女去看看老将军。” 魏长欢也没拦她,自是点了头。 未等姜灼出去,亲兵已然进来,急吼吼地冲魏长欢禀道:“将军方才城防上的兄弟报了信来,说是城外来了一群人马,皆是匈奴人装束,领头那个,自称匈奴使臣乌黎,竟说是前来和谈的。” 姜灼虽已经走到了外头,不过话还是听得清楚,一时也是吃惊,未想到匈奴人这么快便是到了。 “来了?”营帐中传出了魏长欢一声冷笑:“乌黎居然还敢在圣上跟前露脸,那王巍之事,还未与他算账呢,本将倒是佩服他胆量,”随即又问:“可派人禀于圣上了?” “属下等并不敢耽搁,一接了国书,便赶紧送往行宫,这会子圣上当是已然知道了。”报信的人回道。 姜灼突然想到,那日诸葛曜竟已料到,匈奴会派人求和,如此一看,果然是匈奴藏了祸心,这求和背后,怕是还有盘算。 身后的营帐中,魏长欢这时已然走了出来,而他的亲兵早牵来战马。 他手下的将军们这时已聚到帐外,准备一齐上马,倒是有人问了魏长欢一声:“将军,如今咱们如何处置?” “本将……自是亲自去迎接那乌黎!”魏长欢翻身上马,向营帐外跑去。 第599章 翌日一早,姜灼带了提着药罐的阿珠,又出现在魏家军的军营,这一回,自是为了替魏老将军复诊而来。 到了军营之中,姜灼二人直接进到魏老将军营帐,见此时他依旧半躺在长榻上,手上还举了张羊皮图在瞧。 听到有脚步声,魏老将军转头瞧了瞧,招呼一声:“劳烦姜女郎又来一趟。” 姜灼同阿珠两个上前福了身,随后道了句:“小女本分而已,不过老将军正在病中,莫要太过辛苦,不知今日可好些?” “昨日一剂药,倒让老夫终得好梦一场。”魏老将军笑答。 阿珠将手中药罐放到旁边一张几案上,随即便唤来亲兵取了碗盛药。 未想长榻之上的魏老将军又突然咳了起来,亲兵只得先放下药,回身捧上茶盏,魏老将军接过,立时一饮而尽。 “莫非还有些咳?可是竟未得好?”姜灼不免问道。 “头倒是已然不疼,鼻塞也通畅了些,就是口中仍觉得渴,这咳竟止不住。”魏老将军回道,姜灼听着,不免摇了摇头。 这边魏老将军接过药碗,正准备服用之际,倒被姜灼拦了:“老将军且慢,这方子,小女还需帮您重开。” 说罢,姜灼斟酌了一下,叫阿珠取来纸笔,便就着几案又开了方子,其实不过是在前头方子中加了半夏曲,又配上二母丸夜服。 “速去煎好并送来,莫要耽误了。”姜灼递过方子,嘱咐阿朱道。 阿珠接过,少不得赶紧回了军医营。 姜灼陪着魏老将军又说过几句,便告了退,正要回军医营,倒是迎面碰到了魏长欢,竟是将将从营外赶回来。 “可是来瞧家父的?”魏长欢立时下了马,冲着姜灼抱了抱拳。 姜灼冲魏长欢福过身,点头道:“虽是好些,却未是痊愈,小女重开了方剂。” “多谢!”魏长欢回道,将手上马鞭扔给身后亲兵,便要回自己营帐。 姜灼极是想同魏长欢打听乌黎过来和谈之事,不过见魏长欢脚步匆忙,显是有急事要忙,倒也不敢打扰,只得转身继续往外走。 后来果然是魏长欢亲自将匈奴使臣进了姑臧邑城,不过半日,这消息便传遍城内各处。 便是军医营也炸了锅,自是有人听了消息,说是那帮使臣几乎是被押着送进了驿馆,而随后,驿馆外头便派了重兵把守,等闲不许人进出。 如今大家伙都在议论的是,圣上会否真的答应和谈,若是大靖跟匈奴谈什么休兵,那后头是不是就没了仗打,而最紧要的,北疆百姓是不是因此再不用受匈奴的侵扰。 不过姜灼却知道,诸葛曜绝不会同意什么和谈的,耶律拓恐怕打错了算盘,竟把诸葛曜当成了先帝那样的懦弱之君。 说来诸葛曜与先帝乃是两种性情,先帝耽于安逸,岁数越大,越是不肯见刀兵,再加上有个佞臣王巍在旁边挑唆,假如他面对匈奴人这般主动求和,想来定会毫不犹豫便应下。 而诸葛曜却是截然相反,在他看来,为君之德,绝非高坐朝堂,随便发发施令,只要龙位安稳便算无事,诸葛曜多次跟姜灼说过,平生大志,要以已之能,为大靖百姓创出一番四海升平之天地,才不枉他费尽心力,要成为一国之君。 诸葛曜似乎早料定匈奴会有示弱之日,姜灼也觉得,这所谓和谈,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缓兵之计,诸葛曜当然不会上当,甚至可能利用这一时机,要在与耶律拓的博弈中,占得先机。 此后一连好些时日日,城中关于和谈之事,再无最新消息,不仅姜灼,众人皆有些纳闷,直到这日王虎过来军医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明意图,就被秦宴死死拉住,自是为了打听消息。 “那匈奴使臣都过来,怎得便没了下文?”有军医早抢在秦宴头里,急吼吼地问了句。 “要什么下文?”王虎好笑地道:“圣上之意,没空召见,那帮人如今待在驿馆,也没人理会他们,每日只叫这帮人不饿着就行,他们何时想走,恭送出城,不过这会子进了咱姑臧邑城,可不许乱跑。” “对于和谈之事,圣上是何态度?”又有人在问。 “如今咱们占了上风,何需对匈奴人卑躬屈膝,耶律拓那小子说和谈就和谈?我呸!爷儿们这仗,还没打痛快呢!”王虎叉着腰高声道。 “对!”众人听得解气,竟都鼓起掌来。 “要我说,干脆杀了这些狗屁使臣,要是匈奴再敢攻过来,不说二话,咱们直接开打!”当日那个说要打进匈奴地界的小药童这时也来了劲,蹦着高道。 “你这小子倒是个有胆量的,”王虎夸了他一句,不过话锋一转,道:“两国交兵,向来规矩是不斩来使,若使得一时痛快杀了人,倒像咱们大靖不讲礼义了,这事儿不用想了,不过……”王虎又嘿嘿两声:“说实话,本将早想拿这帮人的脑袋练手了。” 众人一时又哄堂大笑,倒是个个叫好,还有人嚷着,让王虎动手之时,与带上他们。 到后头,总算轮到了秦宴说话:“王将军,匈奴突然来求和,显是他们那里出了岔子,想来倒是咱们挥戈一战的良机,圣上是否有了打算?” “老秦啊,”王虎立马大笑起来:“你还真会问,圣上有什么打算,自是搁在心中,本将又不是王巍那等鼠辈,如何有这本事,猜透圣上所想?不过嘛,大家都瞧出来了吧,这几个月圣上御驾亲征,可不是就在行宫里坐坐的,排兵布阵亲力亲为,本将乃圣上亲兵出身,自是追随多年,你们都擦亮眼睛,但等着瞧日后圣上如何用兵如神,打得耶律拓还有那些匈奴人满地找牙。” 听到此处,大家伙个个点头称是,倒是秦宴还不肯甘休,继续问道:“难道只能等着不成,若匈奴使臣赖在咱们这儿不走,匈奴人又继续龟缩不出,这仗也不知几时才得完。” 第600章 “说到瞧病救人,本将不如各位,说到打仗,本将倒还有些自信,战场之上,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们不用担心,待到时机成熟,这仗定要好好地打一场,到时候,若是愿意,本将带着大家伙都开开眼界。”王虎说到后头,竟拍起了胸脯。 姜灼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而这会子说得正高兴的王虎,突然想起此来的用意,四处瞧了瞧,便冲着姜灼走过来:“姜太医,本将寻你有事。” 虽王虎说得含糊,姜灼却是心中明白,点了头,回营帐取来药箱,便准备随他往外头走。 待到出来后,还见众人围着王虎说长说短,姜灼也不着急,只继续候着,这几日大家伙因着什么和谈之事,谁不一肚子的疑惑,如今瞧见王虎过来,少不得紧着打听,也是什么都问,不过王虎毕竟曾当过探子,守在肚里的紧要东西,竟是半分挖不出来。 好在王虎很快瞧见了姜灼,立时钻出人群,接过姜灼药箱,这样才向众人告辞而去。 踏进行宫正院,姜灼一眼瞧见诸葛曜的正厅站着不少人,影影绰绰还瞧见无涯先生还有魏老将军父子等人身影,倒像是在议事。 王虎笑道:“这会子倒是不巧,还得姜太医再等一时。” “无妨。”姜灼自是回道,遂跟着王虎站到了一边。 “您别说,方才在军医营,差点竟走不脱了。”王虎随口道。 姜灼笑笑:“可不是大家伙听得说匈奴使臣进来,心中担忧,并不肯不战而和吗!” “这仗迟早要打,只是急不得的,到时候大家伙可不得都忙起来。”王虎摇头晃脑地道,显然心里头有数。 “对了,小女几日未到行宫,不知无涯先生湿症,可已然好些。”姜灼远远瞧见无涯先生在屋里走来走去,不免问了句。 “姜太医放心,若是无涯先生不唤你,便是毛病没了,先生好着呢!”王虎嘻嘻笑道。 “圣上,万万不可,明知对方用计,如何您还要亲身涉险!”无涯先生的声音,猛地从屋里传了出来。 姜灼一惊,不由又往正厅里头张望,不过这时外头守兵已经将正厅门窗尽数关了起来,显是得了指示。 就连王虎也忍不住掂起脚尖往那头瞧去,这之后,倒与姜灼两个面面相觑起来。 此时正厅里似乎吵闹了起来,不时有声音传出,只是似乎都刻意地放低了声量,且门窗紧闭,又将话音隔了不少。 虽然听不明白到底出了何事,但刚才无涯先生那“亲身涉险”四字,已然叫姜灼的心,不由自主地“怦怦”直跳。 直到好一时后,正厅的门被打开,众人鱼贯而出,姜灼瞧见,魏老将军在前,魏长欢随后,再下来,便是诸葛曜那些手下心腹重臣及将军。 此时众人不约而同都皱起眉头,却并不相互议论,只是低着头,各走各路,甚至有人在唉声叹气。 直到无涯先生最后一个出来,冲他们这边喊了一声:“灼灼,何时过来的?” 姜灼自是上前,福身道:“先生,小女刚到不久。” 无涯先生“唔”了声,面上却无半分笑容,随后直接对王虎道:“王将军,你随我去一趟驿馆。” 王虎显是一愣,不过并未刻意打听,只冲着姜灼递了个眼色,便跟在无涯先生身后走了,倒留下姜灼,在原地站了好久。 有人过来,冲着姜灼一抱拳:“姜太医,圣上宣召!” 姜灼应了一声,提起自个儿药箱,缓步进了正厅。 此时诸葛曜已然不在正厅,姜灼倒也熟门熟路,直接拐进了旁边书房,果然见诸葛曜坐在书案后,不过,此时他正用双手撑着额头,似是陷入沉思。 “来了?”大概听到动静,诸葛曜终是抬起头来。 姜灼上前敛衽施过礼,这才小心地打量起诸葛曜。 未料诸葛曜的目光也恰恰投过来,两人竟是对视良久,直到姜灼终于忍不住问:“圣上,何来亲身涉险之说?” “怎得叫你听到了,”诸葛曜微微一笑,却敷衍道:“无事,此乃军务机密,你不可多问。” 姜灼垂下头,终是没有问下去 倒是诸葛曜咳了一声,道:“既是来了,替朕把把脉,说来又是好几夜辗转反侧,不得安眠了。” 姜灼应了声“是”,走到近前。 片刻之后,姜灼叹道:“圣上脉多细弱,还是有些不妥了,您本就有不寐旧疾,皆因劳于军务所致,如今已有些心脾亏损,若是再不顾念自个儿,他日回到长安城,小女如何向太后与皇后娘娘交代?” “你这当郎中的就会夸大其词,没病都被说出来些,从方才一进来,你可就一直皱着眉头,莫非是不肯来瞧朕,到这会子还委屈着,故意想给朕添些堵?”诸葛曜却逗起了姜灼。 这会子姜灼心中着实忐忑,虽知诸葛曜不想自己担心,才说些玩话糊弄,可又如何笑得起来,只得勉强冲着诸葛曜勾了勾嘴角,不过到后头,她还是叹了口气,道:“小女是太医,不是什么郎中,这一回小女请为圣上选穴用针,不知圣上可允准?” “哦?”诸葛曜笑了笑:“难不成气上心头,准备刺朕几下才痛快?” 姜灼只怔怔地瞧着诸葛曜。 “如此,听你的便是。”诸葛曜用手摸了摸自已鼻子。 姜灼思忖了一下,安神之针,当在神门、三阴交处施用,此回诸葛曜乃是因心神亏损而不寐,还需加心俞、厥阴俞、脾俞,此三穴都在背上,免不得要请诸葛曜脱衣了。 虽两人平素时有亲近,不过姜灼还是犹豫了好一时,才对诸葛曜道:“还请圣上去了上裳,这针要刺在背上。” “无妨!”诸葛曜倒是答得爽快,这会子站起身来,走到屋中一个绣墩之上坐了,三下五除二,露出了整个上身。 姜灼脸不由自主绯红起来,却被诸葛曜一眼瞧见,少不得又引他笑话:“你又不是没瞧过朕光着膀子,这会子倒羞涩起来。” 第601章 诸葛曜所指,便是当年行苑之时,他被人伤及腹部,为了不泄露消息,竟是寻到尚未出师的姜灼替他上药之事,便是那时,他们两心相许。 镇定了一下之后,姜灼从药箱取出针来,先在诸葛曜手部神门穴上针,随后又蹲下,帮诸葛曜脱了靴袜,寻到了脚上的三阴交又扎一针,这才走到诸葛曜身后。 不过姜灼却并立时扎针,实在是发现诸葛曜背后,似乎又多了几道伤痕,一见便知,怕是这些年新添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酸。 “你哭什么,朕还未驾崩!”诸葛曜嘟哝了一句。 “圣上如何轻言生死!”姜灼吓得叫了出来,也才醒过神,原来方才不知不觉间,自己眼泪竟落到了诸葛曜后背之上。 “快些扎针,莫非你盼着朕这不寐之症未好,便又染上风寒?”诸葛曜紧着催道。 姜灼忙“哦”了一声,定过心神,找到心俞、厥阴俞、脾俞三穴,手疾眼快地扎了下去。 待得针上了之后,姜灼赶忙跑出书房,叫人紧着端来几盆炭火,免得真让堂堂一国之君受到寒冻,那便真是她罪过了。 屋里很快暖和起来,这会子诸葛曜就算是坐在绣墩上,依旧挺直着身板,不失军人威仪,不过他的头微微仰起,双眼微阖,似在养神,姜灼此时袖着双手,站在一旁,也顾自想着心事。 其实她还在琢磨,到底诸葛曜会遇到何等风险,竟让一向云淡风清的无涯先生竟也急了,还有,无涯先生为何要去驿馆,难道这其中,竟有叫人想不到之事? “你莫担心,朕身后是家国社稷,还有大靖百姓的身家性命,自不会白白就死。”诸葛曜突然道了一句。 姜灼猛地一抬头,看到诸葛曜依旧闭着双眸,不过方才那话,显然是出自他口中。 “圣上知道便好。”姜灼咬了咬唇,略有些赌气地道,随即意识到自己子一言语气着实不妥,竟是在埋怨一国之君。 诸葛曜总算睁开眼睛,瞧着姜灼竟笑了起来,好半天后才道:“虽身为军人,朕却从未想过什么马革裹尸,更何况,朕心中有桩宿愿竟是未了,如何舍得就这么驾鹤西归了?” “圣上有何宿愿?”姜灼不由自主地问道。 诸葛曜一笑,眼神中竟露出了丝戏谑:“说来实在是叫人汗颜,朕岁数也不小了,仲卿如今都有了两个儿子,朕膝下无子不算,虽已然娶了皇后,却到如今未尝过鱼水之欢,如何舍得死,要是传到后世,可不叫人笑话!” 此时姜灼瞪着诸葛曜,竟是哭笑不得,一向正人君子的诸葛曜,竟学会调戏人了。 羞涩之下,姜灼立时转过了身去。 “夫妻敦伦,朕已然想了许久了。”诸葛曜竟是说得不肯停了:“班师回京,朕便下旨封妃。” 此时姜灼已经在往后退,思忖着不如离这书房远一些,省得诸葛曜后来还不知道要讲什么羞人的话。 “魏将军,您又回来了?”外头此时传来招呼声。 随后便是魏长欢的回应:“本将有急事禀报圣上,不知圣上可方便?” 外头的人似是犹豫片刻,随即冲里头报了声:“圣上,魏将军求见。” “进来。”诸葛曜这时总算闭了嘴,好笑地瞧了一眼姜灼后,大声地应道。 姜灼站在门边,不禁用手摸了摸脸,只怕待会魏长欢进来,叫人家瞧出不妥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便是魏长欢踏了进来。 待一眼瞧见诸葛曜赤着上身,魏长欢先是愣了一下,再发现旁边还站了满脸绯红的姜灼,魏长欢似是想到什么,立时便停住了脚步,神色也有些不自在。 姜灼怕人家误会,忙上前福身,解释道:“魏将军,小女正为圣上施针,听得说圣上已有几日未得安枕了。” 魏长欢这下显是松了口气模样,冲姜灼点头笑了笑。 “仲卿去而复返,有何要说?”诸葛曜坐在绣墩上问道。 “这……”魏长欢神色有些迟疑,最后竟瞧了姜灼一眼。 “小女无状,到外面走一走。”姜灼知道这是有话不方便叫自己听,并不敢留下来,支吾一声,便要往外。 “姜太医,且慢!”未想魏长欢居然将她拦了下来。 “圣上,此事……末将以为,让姜太医知道亦无妨。”魏长欢抱着拳道。 “怎得,你是想用她来威胁朕?”诸葛曜脸立时板了下来。 “末将不敢,只是按民间百姓讲头,姜太医与圣上已然有了婚姻之约,便是圣上与人家有了承诺,若有涉险之事,也好叫姜太医心里有个底数,如此,也是男儿的本分。” “你倒是会狡辩!”诸葛曜哼笑了一声,随后拿眼瞅着姜灼:“姜灼,莫非你与仲卿倒是同声同气。” 姜灼愣了愣,瞧瞧诸葛曜,又望了一眼魏长欢。 这会子魏长欢转头看了眼姜灼:“上回你在这儿也听说了,圣上早料到匈奴会来示弱,果然未得几日,乌黎就跑进姑臧邑城,想要跟咱们和谈。” 姜灼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圣上这回竟是准备答应和谈,且要前往白亭海,亲自与耶律拓会面。” “什么?”姜灼大吃了一惊。 “朕意已决,难道你以为跟她说两句,便能叫朕改了主意?”诸葛曜不满地道。 “末将不敢冒犯,只是这耶律拓心思歹毒,这一回早就设下陷阱,居然想出扣住圣上来要挟大靖的图谋,您如何……”魏长欢此时已然急了。 诸葛曜却不以为意:“朕不过将计就计,这一回他耶律拓抓不着朕,反要被朕活捉了!” “到底是何陷阱?”姜灼在一旁惊问。 魏长欢望着姜灼:“白亭海乃险要之地,山谷林立,耶律拓已然在白亭海埋伏了人手,以和谈为名,行谋害之实,咱们探子早就此事报来。” 姜灼走到诸葛曜面前,直接跪倒在地:“圣上,为何一定要亲去涉险?” “朕准备围魏救赵,届时让仲卿带三万铁骑,捣了耶律拓的老巢。”诸葛曜淡淡地道:“若朕不去白亭海,耶律拓如何能信” “小女有一求,请圣上应下。”姜灼定定地道:“圣上若要前往,带上小女便是!” 第602章 不出两日,整个姑臧邑城已然传遍,圣上下了旨意,将于近日,与匈奴单于耶律拓在白亭海会面,共商两国休兵,缔结友邦之事。 众人议论纷纭,自是不能领会,如今大靖高奏凯歌,士气正盛,之前数次对战匈奴皆得大胜,如今不趁胜追击便罢了,圣上居然又跟匈奴人和颜悦色起来,着实无人能摸得着头脑。 军医营中,趁着无事,大家伙又聚在一块,免不得都觉得丧气,便是说起话来,也没了前几日的踌躇满志。 “方才在下到驿馆外头转了转,各位猜,在下竟是瞧见了谁?”一名军医道。 众人皆默,都等着听他继续往下说道。 未料那军医却卖起了关子:“各位都是在长安城中浸淫多年的,当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圣上跟前,有哪些人,最得着信任吧?” “非魏将军莫属!” “还有徐国公,那可是股肱之臣。” “小女知道,还有一位无涯先生,也是颇得器重呢!”刚从营外回来的阿珠瞧见营内围了一大帮人,少不得在旁边听了听,见有人提到圣上最信任者,倒立时想到了无涯先生,免不得抢着答道。 “袁医女颇具慧眼,在下便要提一提无涯子,”那军医笑着转头瞧瞧阿珠,对众人道:“这一位素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之名,圣上还为胶东王时,无涯子便追随左右,袁医女说得对,圣上麾下能臣,少不得有他,就算无涯子如今还是布衣,不过一言一行,在圣上跟前极有份量。” “可是无涯子去了驿馆?”有人这时催道:“有事说事,转了那么久做什么。” “无涯子不但去了,”军医呵呵一乐,捋了捋须道:“听得说,这几日竟是天天进到驿馆,还有一回,匈奴使臣的头儿亲自送到了门口,据称,瞧着两人倒颇为投机。” “可不是商议和谈之事去了,如今你便说圣上亲自到驿馆去瞧那匈奴使臣,且是相谈甚欢,吾等也不奇怪。”有个年轻些的军医稍嫌怪腔怪调地道。 忙有老成一点的阻止:“背地谈论圣上,你这脑袋可是不要了?” “哼,前朝便有教训,所谓和谈,只不过上位者为一时苟安,停个三五年的仗,谁不知道,过不得多久,匈奴自又会背信弃义,过来欺凌咱们大靖百姓。”年轻军医立时高声道,倒有几个豁出去之意。 旁边也有人附和:“如今想来,耶律拓大概摸透了咱们大靖的脉相,明白龙椅上之人都贪图安逸,用一张和约便能糊弄过去,等匈奴人之后得了喘息,什么和约便是废纸,人家这招数,竟是玩得纯熟,可怜的倒是蝼蚁众生。” “圣上不是贪图安逸之人,”阿珠听到此处,竟是急了:“这一回圣上御驾亲征,只为将匈奴打得再无还手之力,再不敢跟咱们大靖作祟,若真如你们那般形容,圣上根本无需万里迢迢地跑到这儿,北疆何来的安逸。” “你这丫头,倒是忠君得很。”立时有人嘲笑了起来。 “在下也认为,圣上既肯冒着风险来这北疆,自不为瞧瞧风景便走,”秦宴这时上前道:“身为臣子,忠君乃是应当之事,无甚可笑,圣上既然肯和谈,当是自有打算,早有传圣上文韬武略,这排兵布阵,或是你我根本猜不着的,吾等与其在此发牢骚,说些不切实际,甚至冒犯天颜之言,不如守好各自本分。” 众人皆明白秦宴说得有理,便是那些方才说了怪话的,都有些讪讪,大家伙各自敷衍几句,便都散开了。 倒是阿珠颇不服气,瞧着人群散开了,还站在原地嘟哝道:“个个当自己大将军一般,瞧着哪处不合心意,便胡乱指手划脚,如今连圣上都敢排揎了。” 这会子秦宴也没走,转头看看阿珠委屈的模样,倒笑了起来:“你这小丫头竟是不懂了,大家话虽说得难听,可这心里乃是在忧国忧民,谁会料想到,圣上竟是答应了和谈,可不是都在着急吗!” “敢情谁心里头不着急呢!”阿珠哼了一声:“姜姐姐说了,家国天下,乃是匹夫责任,便是我们女子也该有这份担当,小女相信,圣上乃是世间大英雄,心中自有沟壑,只不过那些凡俗之人,竟是不懂的。” 秦宴一时被逗得笑起来:“还是阿珠心中最有端底,不知你弄懂了些什么?” 阿珠立马捂嘴笑了:“小女也是凡俗之人,自然也不懂,不过姜姐姐可一样,”说着,阿珠冲秦宴递了个眼色:“秦太医也知道,姜灼日后可是要……小女觉得,姜姐姐是真正经过大风大浪之人,她若是信得过谁,那人必是极厉害的,所以姜姐姐一日说谁好,小女便跟着。” “这话……”秦宴瞅了眼姜灼的营帐,思忖了一下,竟是点头道:“倒也无错,不过,这会子我想起来,好像有些时日未见着姜太医了。” 阿珠也往那头瞧了瞧:“前日姜姐姐从外头回来,便说有些不舒服,直接卧了床,次日起来,眼睛都肿了,还有些气虚火旺,口唇皆起了泡,如今已在帐中躺了两日,就是王将军来寻她,也给拒见了。” “哦?”秦宴诧异,随后问:“可是严重了?” “姜姐姐只说无事,叫小女取了些连翘、金银花煎着喝了,似已好些。”阿珠说到这儿,便辞别秦宴,往姜灼的营帐走去。 倒是秦宴在后面瞧了好一时,这才忙自己的去了。 这会子姜灼正坐在长榻上翻着一册医经,只是目光所及,竟什么都瞧不明白,反而于脑海之中,一幕幕地闪过,那日在诸葛曜行宫书房的事体。 诸葛曜亲身前往白亭海和谈已然成了定局,便是魏长欢据理力争,又拉了姜灼来助阵,也是半分劝不动他,姜灼向来不会违背诸葛曜之意,那会子竟是忐忑得很,一时冲动之下,干脆直接请命,要跟在诸葛曜身边一同前往。 第603章 其实姜灼想得并不复杂,既然两心相许,自当生死与共,尤其是如今,诸葛曜要去做那么危险之事,姜灼绝不能只在旁边瞧着,若是不随在身边,她如何放得下心来。 诸葛曜想都没想,便断然拒绝了姜灼,就连一旁魏长欢也不赞成,说到最后,竟是不欢而散,姜灼面无表情地替诸葛曜拔了针,规规矩矩施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然而回到自己营帐,姜灼终是忍不住哭了一晚。 平素阿珠与姜灼住在一块,姜灼哭归哭,却不肯叫别人瞧见,当着阿珠的面,只说身子不舒适糊弄过去,待晚上阿珠睡着之后,才肯放肆地让眼泪流出来。 不过,这会子泪早哭干,姜灼就觉得脑仁疼,嗓子也哑了,懒懒地不想动,却又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姜姐姐,瞧我带来了什么?”阿珠兴冲冲地进来,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用小帕子包着的东西,掀开来递到姜灼跟前。 姜灼虽不舒服,不过瞧阿珠的开心模样,也不忍扫她的兴,倒是伸过头瞧了瞧。 原来帕子里包着一块蓬饵,粉粉糯糯,瞧着煞是好看,还些微冒着热气儿。 “没想到姑臧邑城能瞧见这好东西,当日在宫里头,每逢九九重阳,王娘娘总会塞我一块这样的蓬饵,”阿珠嘻嘻乐道:“方才我在穹拱桥下等了好一时,那位卖糕的小郎,听说家住长安城外,这手艺还是他当郎中的师父所教,里头除了人人皆用的红豆,红枣,还有茱萸跟芡实呢,说是吃了能治病!” “瞧着好看得紧,”姜灼勉强冲阿珠笑笑,哑着嗓子道:“你如今是医女,也懂了不少医术,如何倒信这些了?” “大家伙可都信了呢,有回头客便传,说是吃了他家的糕,果然有病的也好了不少,”阿珠笑了半天,突然觉出姜灼声音不对:“姜姐姐还未好些吗?”姜灼摇头:“好多了,回头再煎些连翘茶来,当会无事了。” “我这便去。”阿珠忙放下那糕,便急着要出去。 姜灼忙拦住了,指着案上的蓬饵道:“趁着热,赶紧吃了再去,我便不急的。” “这是我特意给姜姐姐带来的呢,”阿珠笑了起来:“说来我还是头一回出门买东西,真真好新奇啊、!” “如此我也不客气,咱们分而食之,”姜灼就着帕子掰下一小块蓬饵,冲阿珠招招手:“今日胃口不好,便浅尝辄止,过几时贪这一口了,你帮我多买些。” “哎!”阿珠立时点头,坐到姜灼对面,拿过剩下的蓬饵,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后头阿珠出去为姜灼煎药,没一时,营帐外便传进脚步声,姜灼听得倒是清楚,不免笑了起来,待瞧见人进来,调笑道:“这么大孩子,走起路来,还是当日蹦蹦跳跳的模样,莫非日后做了将军,也要如是?” “方才在行宫议事,出来时听王将军说阿姐病了,我便急着赶过来了。”一身戎装的姜昕走到姜灼近前,随后一屁股坐到了她对面,直接伸出手,摸了摸姜灼的额头。 姜灼拿手拍了他一下:“多大的人了,你倒是一点不知避忌,进来前也不招呼一声,方才幸得只有阿姐一人在里头,若阿珠也在,可不是叫人家女郎脸上挂不住。” “呵呵,”姜昕傻笑着抓了抓头:“阿姐也该体谅弟,弟可不是听得你病了,心下便急得不行。” “阿姐不过有些气虚火旺,算不得什么病,歇几日便妥当了,你莫要忧心。” 听得姜灼无事,姜昕明显瞧着松了口气,当着姜灼的面,也不讲什么规矩,居然就地侧躺在长榻上,手支着左臂为枕,口中道:“让弟在阿姐这儿歇会。”说罢就闭上双眼,真就睡了。 知道这是姜昕累得不清,姜灼心疼地打量着他,这孩子如今已然身长七尺,不过睡着之时,依旧是当年的孩子模样。 “姜姐姐,喝药了!”阿珠这时端了药进来,刚喊了一声,一眼瞧见姜灼对面躺着个大男人,吓得往后一退,愣了好久。 姜灼示意她小些声,阿珠扭头使劲地瞅瞅,认出那是姜灼的阿弟姜昕,自是笑着拍拍胸口,然后悄悄将药端给姜灼,便准备出去,不过还未出到门外,阿珠又回头瞧了瞧,这才出去了。 待到再回来时,阿珠手上抱着一床被褥,冲姜灼笑笑,便轻轻地给姜昕盖上了。 说来姜昕这一觉,竟睡了一个多时辰,等到醒来坐起时,揉了好半天眼睛,他才想起,自个儿竟跑到姜灼这儿来了。 其时姜灼喝过药,也搭在几案上眯了一会,不过姜昕一动,她便睁开了眼,笑着问道:“可是睡足了?” 姜昕大大伸了个懒腰:“这几日一直在外头奔波,好几日不得安睡,在阿姐这儿歇会,才算缓过了些劲来。” 虽姜昕说者无意,不过姜灼却听出了一些不寻常之处,恐怕姜昕这在外奔波,与诸葛曜口中的“围魏救赵”,竟是颇有些关系的,不过事涉军机,姜灼并不敢胡乱打听,只低下头,用一根青葱般的纤指,无意识地在医册上划来划去。 过了一会,姜昕似有些话要说,硬是琢磨了半天,才犹疑地瞅着姜灼道:“阿姐,其实……是圣上命弟过来瞧瞧您。” 姜灼猛地一抬头,随后却又将头低了下来,只道:“有何好瞧的?” “可是阿姐心中有何不快,便与圣上生疏了?”姜昕凑到姜灼面前,小心翼翼地道:“到底为了甚事,圣上也未明言啊!” “你这孩子,圣上乃一国之君,我如何敢大不敬,更何来与圣上生疏之语,你孩子竟是妄言,若这话传将出去,可叫阿姐面上多难堪。” 姜昕毕竟还是孩子,被姜灼半训半嗔了两句,一时倒不自在起来,抓耳挠腮了好半天,才道:“圣上叫弟给阿姐带话,让阿姐只在姑臧邑城好好等着便是,这之后,自会云开雾散。” 第604章 “唉,”姜灼终是无奈地道:“你可知圣上何意?” “不知。”姜昕老实巴巴地摇了摇头。 姜灼想想,刻意放低了声音,道:“阿姐想随圣上一起去白亭海,竟是被否了。” 姜昕怔怔地瞧着姜灼好一时,到后头竟笑了起来:“阿姐也是个傻的,圣上这般安排,自是为了阿姐平安,不想阿姐倒不肯领情,且这一回去白亭海路途艰难,风险重重,行路之上再带个女人,可不是自寻拖累。” “阿姐知道,”姜灼白了姜昕一眼:“记得上回阿姐来这北疆,可曾拖累了昕弟?” “倒也还好。”姜昕眨了眨眼。 “我并不要拖累了谁,只是这种性命攸关时刻,能陪在圣上身边,心中总是安稳些。” “算了,这一回倒是阿姐不懂事,便是你说不拖累,可一路之上若跟了你,圣上难免要分心,反是不美,此次白亭海之行非同不可,阿姐莫非不知?”姜昕倒是肯说了实话。 思忖了许久,姜昕的道理果然是对的,这一回姜灼总算死了心,未想她纠结了两日,竟是被姜昕说服了。 “阿姐放心,有弟跟在圣上后头,当是绝不会出差池。”姜昕这时冲姜灼挤了挤眼。 “你要跟去?”姜灼立时惊问,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姜昕本就做过诸葛曜亲兵,如今又入了先锋营,逢着这种重大之事,他自然得跟在诸葛曜身边。 姜灼不免定定地瞧着姜昕:“听魏将军之言,这一回是耶律拓设了毒计,故意想害人,你们且要小心为上,无论是圣上,还是阿弟,我都不肯瞧着你们有半分不妥。” 倒是姜昕一脸的得意:“说是凶险,不过是圣上带着耶律拓玩玩,那个匈奴单于早被酒色熏坏了头脑,也并非如何得厉害,咱们的探子早将这人底细摸透,他们不是想引君入瓮吗,圣上便要让他知道,何为天外有天!” “无论何时何地,切不可轻敌大意。”姜灼立时不赞成起来。 姜昕眨了眨眼,道:“成,便听阿姐的,您安心在姑臧邑城等着便是。” “你们何时出发?”姜灼这才想起问到诸葛曜前往白亭海的时辰。 “无涯先生如今正同那个乌黎讨价还价呢,匈奴使臣可是急吼吼地催,如此更显得其中有诈,圣上说,便叫他急,我自巍然不动,才能占得上风。” 说到此处,姜昕又摇头晃脑起来,姜灼觉得好笑,一伸手,又摸了摸姜昕的脑袋。 想是心中放下了些愁闷,姜灼这病也好得快了,再不过几日,倒是好了起来。 这会子姜昕又过来了军医营,一见姜灼倒是直截了当,说是明月日圣上便要启程,宣姜灼去行宫,虽未明言,却显是为了话别。 知道诸葛曜这就得走了,姜灼这心终究还是悬在了嗓子眼,将药箱递给姜昕提着,两人赶紧出了营帐。 行宫离军医营说远不远,姐弟二人也未骑马,一前一后地走着。 因姑臧邑城是故乡,姜灼与姜昕边走边聊,便如这附近的街巷,哪些是当年他们玩耍的所在,哪一处苍柏已然参天冠地,还有哪一家,当年她曾随在阿爹后头出过诊。 走到那穹拱桥边,姐弟二人瞧见,不远处围了不少人。 姜灼笑道:“那日阿珠说了,有一家卖蓬饵的最是红火,倒是让她吃得极是香甜!” 姜昕也伸头瞧了瞧,笑道:“这会子在打仗,咱们这些乡亲倒还挺安居乐业。” “可不是经历过太多战火,心下早已麻木,这会子但遇到些高兴事,便珍惜得很,只怕错过了这一场开心,兹后,便什么都没了,”姜灼叹道。 姜昕瞧了眼姜灼,不免神色竟有些凝重。 过拱桥时,姜灼无意中往后头那个糕饼摊子瞧了一眼,果然见被围在当中的,是个身量不高的小郎,从后头瞧着,年岁倒也不大,不过手脚还挺麻溜的,一举一动还挺周到。 先时姜灼没有在意,便收回了目光,等到下了拱桥,姜灼不免顿了顿,竟觉那小伙计的身影,像在何处见过。 “阿姐,瞧什么呢?”姜昕瞧着姜灼在打愣,少不得问了一句。 “没什么,”姜灼猜那人或是当年在此处的街坊,想着再回来时,上去瞧仔细些。 不一时,姐弟二人总算走到行营门前。 “阿姐,咱们进去呀?”姜昕催道,显是看出姜灼这会子有些犹豫。 姜灼怔了好一时,竟是想到,打明白起,那人就不在这行宫之中了,原本两人到了姑臧邑城,虽并不在一处,却也离得不远,姜灼心里自是安稳的,可是现在他竟要走了,且是去那危险之地,一想到此,姜灼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还有便是万般的不舍。 “可是上回得罪了圣上,怕吃了挂落。”姜昕突然顽皮了起来,附在姜灼耳边道。 姜灼转身瞪了姜昕一眼,思量片刻,还是迈上了行宫外的台阶。 “姜太医,您可是来了!”王虎也不知从哪处钻出来,乐呵呵地冲着姜灼直点头:“本将打姜昕一走,可就一直在这候着呢!” 姜灼暗叹一声,走到王虎跟前,福了福身:“对不住王将军,前几日小女病倒,竟是让王将军白跑了一趟军医营,着实得罪。” “本将不敢当,”王虎大手划了划:“如今姜太医好了,咱们圣……咱们深感宽慰啊!” 姜灼无奈,竟被这王虎调侃,只得将头扭到了别地,倒无意间发现,不远处停了辆马车。 “王将军,那辆大车,可不是驿馆的吗?”显是姜昕也瞧见了,在旁边忽地问道:“莫非那头有人过来。” 王虎朝着姜昕眼神所指方向瞧了瞧,哼了一声道:“正是,那个乌黎过来同圣上辞行,谁懒怠理他们,倒是无涯先生将人带了进去。” “要走了哦!”姜昕摸了摸下巴:“要不要让咱们拿刀枪送送。” “你这小子,又开始胡言乱语了。”王虎被逗得直乐。 姜灼也望了过去,知道这是匈奴使臣完了事,准备溜之乎也了。 “姜太医,咱们可得赶紧进去了!”王虎收回了目光,冲着姜灼笑道。 第605章 既然将姜灼带到了行宫,见也没了自己的事,姜昕想了想,同姜灼和王虎说过一声,便踏上自己早拴在行宫外头的战马,飞鞭而去,说是要回先锋营。 姜灼并没急着转身,而是站在行宫阶下,一直目送姜昕的身影走了老远,倒是王虎也跟旁边瞧了好一会,随后感叹:“姜昕刚到军营之时,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谁人都当是带着娃在玩儿,未想一晃他可就老大的个头,在战场上倒是位骁勇的汉子。” “这些年多谢王将军还有各位照应,姜昕每回见到小女,都是兄弟们长,兄弟们短的,想来与各位情义深厚得很,小女也替他高兴,这些年未得好好照顾他,竟是叫各位受累了。”姜灼自是谢道。 王虎呵呵一乐:“咱们这些人,但得一脚踏进军营,便要当一辈子的兄弟,当该相互照应,没啥好说的。” 姜灼笑了笑,又往姜昕消失的方向瞅了一会,想着这一回他要跟诸葛曜上白亭海,心中无论如何,还是放心不下的。 王虎一向粗中有细,早看出姜灼神色中的担忧,不费力气便猜出了何事,少不得劝慰:“姜太医,姜昕在你眼中还是个孩子,可到了咱们军营,谁不知道,姜校尉这些年极得圣上信任,被派了好几趟差使,已然练出了一身精明,加上刀枪功夫也了得,等闲没人能让他吃亏。” “便是因着没吃过亏,就怕他反而心无所惧,竟会失了防备。”姜灼叹了口气,朝王虎点了点头,便踏上了行宫的台阶,她倒希望是自己多虑,只是毕竟这一回风险极大,恁是谁人都不能不想多。 王虎瞧了眼姜灼,再不多说,只赶到头前,为姜灼引路。 诸葛曜的正院外,王虎这一回并没有带姜灼直接进去,而是陪她在门外等着,原来诸葛翼正在接见匈奴使臣,明令院内并不许任何人出入。 王虎翘首瞧了一会,招来一名兵将到跟前:“那帮人进去几时了?” “约摸有半个时辰。”那兵将回道。 王虎不免嘀咕了一句:“匈奴人可都称了意,这会子不滚蛋,还有何话要说。” 隔着院门,姜灼也故作无意地瞧了眼,只觉得里头竟是安静,虽然院内站了不少诸葛曜的贴身兵将。 “来了几人?”王虎又问。 “也就三个,领头的进去了,另外那两个当是随从,”兵将指了指里头:“这会子在院子里,被咱们的人看着呢!” 王虎自是点头,抱着双臂回头走到姜灼旁边:“显是那个乌黎来了,无涯先生曾说过,此人乃是耶律拓亲信,一向最受器重,跟大靖打交道的事全是他来,那个奸佞王巍,当日便是与他勾结,差一些葬送了咱们大靖江山,不过此人倒是有些胆量,这种时候还敢跑来咱们这儿……” 话音未落,院子里头已然有了动静,原来是有人要出来。 很快,一群人跨出院门,领头的三个,瞧衣着便是匈奴人,随后跟着无涯先生,当是出来送人的。 “无涯先生,此次武威郡之行,多蒙阁下处处照拂,本官甚为感激。”到了门外,走在最前头的匈奴人客气地道,还冲无涯先生拱了拱手。 这声音语调,姜灼还真有些熟悉,果不其然,说话之人正是那乌黎。 无涯先生也拱手回了礼,笑道:“乌黎大人竟是太过客气,这一回您不辞辛苦而来,全是为两国日交好,从此休兵,免得百姓再度流离失所,本官佩服得紧,至于‘照拂’二字,老夫实不敢当。” “如此便约下,过几日本官便于白亭海亲迎,还要设宴招待无涯先生,到时薄酒三杯,还请无涯先生赏脸。” “好说,老夫这一世别无所好,唯有好酒才是最爱,竟是乌黎大人相请,管他薄厚,自要不醉不归,老夫便盼着白亭海与君一晤。”无涯先生捋着须,哈哈大笑起来。 “一言为定!”乌黎说着,便准备与无涯先生一起往外走。 不想甫一转身,乌黎的目光无意中竟落到了姜灼身上,倒不由得愣了一下。 王虎颇有几分诧异,正似乎在琢磨要不要遮住姜灼之时,倒是姜灼落落大方,因她自来到姑臧邑城便着男装,所以姜灼并未行女子礼节,而是上前同乌黎拱了拱手:“乌黎大人,好久不见。” “姜医女?”乌黎神色颇为意外,想来未料到,姜灼竟会来了此地。 “正是小女。”姜灼不卑不亢地笑道。 无涯先生虽也觉得不解这二人如何认得,不过依旧上前介绍:“未想乌黎大人还与老夫这位侄女相识,不过有一处需得说说,如今她已然成为本朝唯一的一位女太医。” 乌黎随之却爽声大笑了起来:“当该如此,当该如此,姜医……太医之医术,本官很早之前便领教过的,”说着转头对无涯先生道:“无涯先生不知,本官与姜太医竟有一段渊源,当日本官头一回出使到长安城,不想犬子得了急症,便是借她妙手回春才算无事,说来那会子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倒是这位小医女行事抢眼。” “乌黎大人过奖。”姜灼淡笑着道。 “说来你这等医术,早当为太医了,瞧得出来,当初你应是得罪过王巍,如今他这一倒台,你也能得施展一番,也是幸事,”乌黎这话,说得倒也直白,随即又道:“不过,杀场之上,却非女郎该来的地方。” 姜灼一笑:“大人大概不知,小女自小长在这姑臧邑城,此次随军而来,也算回归故土,便不觉得有多凶险。” “哦?”乌黎似乎对姜灼的话颇有兴趣。 无涯先生在一旁道:“这孩子自小长于斯地,饱受战乱之苦,这回得知贵国单于对咱们宣战,便自告奋勇前来做了军医,只盼着,为战场上拼杀的大靖将士们尽一份绵力。” 这话若是大靖人听得倒也无错,不过这会子说给乌黎听,不免生了些谐趣,姜灼忙低下头,忍了笑意。 第606章 “倒是本官缺了远见,”未想这时乌黎竟长叹了一声:“当日和亲之时,贵国那位公主曾有意带姜灼前往匈奴效力,当日若非听信巫师所言,说什么姜太医乃不祥之人,或者如今,姜太医便成了咱们匈奴军营中的大夫了。” 听到这么一说,姜灼眉头不禁皱了皱,只觉得这话,竟是听着不太舒服。 “还有此事?”无涯先生倒是笑道:“如此可见,贵国信奉巫蛊之术,着实大谬,在长安城中,姜灼乃是赫赫大名的小神医,这些年竟救下无数条性命,想来于贵国不祥,对大靖而言,则是福瑞,说不得大靖国运昌隆,才教人才辈出。” 姜灼不免在心中佩服无涯先生,这话说得抓不到半分错处,还不动声色地贬低了匈奴。 于是姜灼也笑道:“想是乌黎大人也明白,小女本心不愿去匈奴,如此倒得谢过那位巫师之言,不过嘛,小女毕竟是大靖子民,就算真到了匈奴,也绝不会在匈奴军营当什么大夫,毕竟当初匈奴人数度攻入姑臧邑城,小女亲睹家破人亡之仇,虽非男儿,也一时半刻不敢忘。” 乌黎瞧了姜灼半天,倒一点不在意她说得直白:“这位姜太医这伶牙俐齿,倒是本官许久之前便领教过,当日在驿馆之中,便是王巍也被你气得无话可说,有趣,真是有趣!” “小女实不敢当什么伶牙俐齿,方才不过是肺腑之言。”姜灼回道。 “瞧着日头不早,乌黎大人,不如早早出城?”无涯先生冲姜灼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再说,随后便比了个“请”。 乌黎又打量了姜灼一会,冲她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走了。 里头书房之内,诸葛曜坐在书案后,双臂相交于胸前,打量着姜灼,问:“这会子过来,是不是就不跟朕置气了?” 想是方才当着乌黎之面畅言了一番,姜灼心情倒是不错,回了诸葛曜一笑:“上回是我唐突,请圣上恕罪,却并不敢置气。” 诸葛曜抬起头来,似乎是在瞧着头上藻井,随即叹了一声:“朕生而为皇子,自小锦衣玉食,这些的来,除了被先帝气得吐过一口血外,倒只有你有胆量给朕甩脸子,你知道,朕这几日在想什么?” “小女不知,请圣上指教。”姜灼弯着眉眼,静等诸葛曜答复。 诸葛曜用手敲了敲书案,一脸严肃地道:“幸亏战事顿起,未及册封你,若真娶了你,说不得……朕如今已是夫纲不振了,这召你入宫之事,朕得好好斟酌。” 未料到诸葛曜竟是在调侃自己,姜灼脸立时红了起来,倒叫诸葛曜瞧着,很得了意。 屋里这官司还没打完,无涯先生又回来了,得着诸葛曜允准,便走了进来。 此时诸葛曜早收住面上戏谑之色,抬头问无涯先生:“人可是走了?” “王将军陪着乌黎去了城门口,乌黎的随从皆已等在那儿,此时当已出城。”无涯先生回道。 诸葛曜思忖了一下,笑了起来,用手点了点桌上一封卷轴:“耶律拓这回倒是谋划得周全,竟还画了一块大饼丢给朕,想来朕这回不去一趟白亭海,还真对不住他这番心思。” “圣上……”无涯先生拧起了眉头,姜灼立时明白,怕是无涯先生还想劝诸葛曜。 诸葛曜自然也瞧出来了,未等无涯先生开口,便道:“不必再说,朕意已决,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耶律拓一直自诩是朕的对手,朕便让他瞧瞧,他耶律拓只配做朕手下之败将,任他用尽阴谋诡计,在朕面前,也只得一个‘输’字!” 姜灼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诸葛曜,只见他此时话虽说得随意,甚至带了几分傲气,然而却叫人不能不信服,大概这便是所谓万乘之尊、一言九鼎吧。 “在下以为,圣上不必亲自涉险,只需让人扮成您之模样,在下早已为圣上寻着了替……”无涯先生又道。 “绝不可!”诸葛曜立时拒绝:“朕一生光明磊落,从未做过逃兵,难道如今做了一国之君,反存心要叫人贻笑大方不成,回头传将出去,朕之颜面何存,”随即他竟又笑了起来:“且此一回,朕还要亲自见见耶律拓,多时不见,朕还有些想念此人。” 无涯先生愣住半晌,又瞧了瞧姜灼,终是无奈地道:“圣上恕罪,在下妄言了。” 倒是诸葛曜将桌上那个卷轴取过,递给无涯先生道:“先生便拿去瞧瞧,那帮人真当朕是三岁孩子,什么划定疆界、两国通商,倒是说得好听,朕早想如此,不过得在灭了那匈奴的戾气之后。” 无涯先生将卷轴取过,自是告了退。 等到屋中再无他人,诸葛曜倒似乎轻松了一些,甚至还起身抻了抻筋骨,然后走到姜灼跟前,问她:“姜昕可同你说了?” 姜灼明白诸葛曜的意思,点头回道:“小女已然知晓,圣上明日便要出发,姜昕随着先锋营伴驾。” “可还想跟着朕一块?”诸葛曜笑问。 “昕弟说,小女跟上,反让圣上乱了心神,最后更免不得拖累大家,此事……我便不提了。” “居然被那孩子说通的?”诸葛曜挑眉笑道。 “小女当时思虑不周。”姜灼低头认了错。 一只手这时伸过来,轻轻地抚着姜灼脸庞:“想来咱们认识这么久,你一直乖顺听话得很,朕还欣喜,遇着个温顺知义的,却不想,你这猛不丁的倔强了一回,叫朕对你刮目相看。” 姜灼此刻连耳根都红透,抬眼瞅了瞅诸葛曜,好半天才道:“小女无状,离了行宫便已后悔。” “假话!”诸葛曜哼了一声:“王虎代朕去唤你,听得直接就被拒了,朕可瞧不出你半点悔意。” “小女这几日有些不适,一直在营帐中未出来,若是圣上不信,派人去军医营问便是。”姜灼急忙辩解道。 诸葛曜倒是吃了一惊,又靠近了些,抬起姜灼的下巴,仔细地打量半在:“真病了?今日可好些?” 第607章 两人这会子呼吸相闻,姜灼不免心中一慌,忙回道:“不过是气虚火旺,已然……好多。”只眼神却不知往何处安放。 “唉!”诸葛曜这时叹了口气,定定地凝视了一回,随即吻上了姜灼双唇。 或许是两人许久未得这般亲热过,诸葛曜竟是贪恋得很,唇一直在姜灼唇边、耳旁、颈上逡巡不去,竟万般舍不得放开。 而此时的姜灼也有些迷醉,不知不觉地,居然抱紧了诸葛曜的蜂腰,两人顾自缠绵起来。 直到后头,诸葛曜猛地推开姜灼,竟有些微微气喘的模样,脸上也浮起了红晕。 姜灼是大夫,当然明白这是何意,且方才她也觉出了诸葛曜身体的变化,若说羞怯,她此时比诸葛曜更甚。 两人相对而立许久,还是诸葛曜“噗”地笑了出来:“本欲叫灼灼过来话别,未想这会子竟有些克制不住,想是灼灼今日太过柔美,倒让朕起了龙兴,你竟不知,朕方才于心里纠结好一时,要不要此时便带你回内寝去,试一试……白日宣淫。” 姜灼已然快无地自容,就觉得脸竟是滚烫了,无奈之下,冲着诸葛曜一福身:“小女告退。” “且慢。”诸葛曜直接拉住姜灼,道:“朕不舍你走,留你下来又不妥,不如一块出去走走?朕来这姑臧邑城也不只一回两回,从不得到外头瞧瞧,心下倒有些好奇,也不知灼灼自幼长大之地,到底是何等风土人情,居然养得出你这样的人儿。” 这下姜灼倒是吃了一惊:“圣上想出行宫?” 诸葛曜着意长叹一声:“你竟不知,这世上最苦的差使,便是做这一国之君,在长安城中,不得不困坐未央宫;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到了姑臧邑城,又陷在这行宫之中,说不得如囚徒一般。” “圣上倒是怨怼这般多,”姜灼失笑,却并不赞成诸葛曜的想法:“毕竟还在战事之中,圣上若是到了外头,万一遇着危险,如何是好!” “倒是听你之意,是嫌朕到了外头,竟会扰民不成?”诸葛曜立时摆起臭脸。 “小女不敢。”姜灼忙回道,只心里依旧忐忑,不免又劝:“明日圣上便要启程,这会子若在城中出了差池,可不误了大事?” “你就存心想扫朕的兴吧,就凭你这一句,朕今日还非出去不可!”诸葛翼说罢,竟高声冲外头道:“来人,朕要出宫!” 毕竟是国君,不比百姓,说要出门,便可拔腿就走,听得诸葛曜下了旨,连着姜昕在内,先锋营没一位便疾马来了十好几位,准备到时随扈在侧,姜灼站在正屋外的院子里,瞧见一色着了军服的彪形大汉站在跟前,不免心中摇头。 若真就这么出去,就算没人认得出诸葛曜,任谁看到这些人,也知道有重要人物在跟前,可不招摇得很。 倒是这时,诸葛曜换过一身青色胡装,背着手出到了外头,许是瞧着那帮人也不顺眼,摆了摆手着:“谁说要这般兴师动众的,倒是提醒百姓,朕出来了不成!” 说着,诸葛曜指了指姜昕还有他旁边一人:“你两个,把身上衣裳换过,随朕出去,其余的,都散了吧!” 姜灼在一旁瞧着也不好开口,先时觉得人多了太扎眼,这会子诸葛曜只带两人,她又担心会不会太轻疏了。 未想正当姜灼愣怔之时,诸葛曜已经迈步往外走去。 姜昕跟另一个人忙在后头道:“圣上稍等,容吾等换了装。” 诸葛曜回头瞧瞧他们,倒是冲着姜灼喝了一声:“姜太医随朕出宫,倒是还等着朕三请四邀不成?还不走?!” 姜灼“啊”了一声,再一抬头,发现被诸葛曜这么一喊,众人皆望向了自己,不免面露羞赧,赶紧低头,疾步向诸葛曜走去。 姜昕他们动作倒也快,等诸葛曜带着姜灼快到行宫大门了,这两人亦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诸葛曜还在往前走,倒是姜灼回头着意瞧瞧姜昕,不免笑了起来,先趁人不备拉了拉前头的诸葛曜,随后回身走向姜昕,将他头上戴歪的布巾整了整,取笑道:“怎得这般冒失?你这般不像奴仆,倒跟个小贼无异。” 姜昕冲着姜灼吐了吐舌头:“竟不能误了圣上之事,随便寻人换过的。” 不远处传来诸葛曜咳嗽声,姜昕忙低声提醒姜灼:“阿姐,圣上像是唤您。” 姜灼会意,忙回到诸葛曜身后。 “朕……我说,你乃是本地土著,便说说这姑臧邑城有何值得一玩之处?”诸葛曜问道。 “圣上也知,此地历经数年战火,哪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倒是于小女和阿弟而言,此处乃是乡土之地,又留有阿爹坟茔,才觉得比别人亲切一些。”姜灼回答。 “如此,那就到外头随便走走,”诸葛曜倒也不讲究,口中似在自言自语:“听得说以前此处乃通商之地,若是热闹,可惜被战火所毁,但有一日,朕便要恢复此处繁华。”说着,踏步走了出去。 诸葛曜好不容易到外头走一回,倒是四处觉得新奇,走走看看,不免回头又问上姜灼几句,未想苦了姜昕他们,一路四处张望,生怕突然冒出来什么作祟之人。 几个人一时上了穹拱桥,姜灼瞧着不远处,倒是眼睛一亮,道:“圣上瞧见没有,那处有个摊子着实热闹,城中不少人都去光顾呢。” 诸葛曜随意地打量着,问:“做什么的。” “卖蓬饵啊,竟是快到重阳佳节了。”姜灼笑道,随即也不招呼,便跑了过去,着实是这会子瞧见那小摊子上已没了多少人。 “可还有蓬饵?”姜灼到跟前问道。 那小郎这时正弯腰收拾,头都不抬地回了去:“明日请早吧!” “唉!”姜灼不免失望,其实那日她尝过这蓬饵,虽是病中,也觉得味道不错,不免想请诸葛曜试试。 正当姜灼转身准备回到诸葛曜那边时,突然听背后有人喊了一声:“姜女郎?” 第608章 那个头裹布巾,一身短打的小伙计,方才想是在收拾柴火,额头、鼻尖上还沾了些许黑灰,此时已然直起腰来,正乐呵呵地瞧向姜灼,随即冲她拱了拱手。 “荀成?”姜灼一时失笑,想了片刻,不免叹了声:“你这孩子说什么闯荡,未想竟是跑到这儿来了。” 荀成也挺高兴,咧着嘴道:“我也未想到,女郎亦来了北疆,咱们竟是有缘。” 姜灼不由瞧了瞧荀成的那个小摊,不解地问:“你为何倒做起来生意?” “我数月前过来,倒也是摆摊行医,只岁数太小,说自个儿是郎中,能治跌打损伤,也没谁肯信,没奈何之人,得人帮忙,便在这拱桥边上卖起了吃食,倒是生意兴隆,也算门生计。” “当日叫你随我去长安城,你偏是不肯,真真浪费自个儿的天赋。”姜灼挺不赞成:“可是打算日后这就么胡混着?” “倒也算不得胡混,”荀成倒是嘻嘻一乐,满不在乎:“这些日子在外头走走停停,颇长了几分见识,所谓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古人诚不欺,至于以后,我还得当郎中,不,做大夫。” “姜灼,这位是……”诸葛曜已然慢慢地踱过来,打量了荀成一下,随口问了姜灼。 姜灼一笑,对诸葛曜道:“这一位倒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日我被人掳走,又打成重伤,若无冯嬷嬷还有荀大夫,此时想来,也不会站在这儿了。” 大约没料到会被姜灼尊称了一声“大夫”,荀成竟有些脸红,接着挠了挠头,倒现出了几分孩子气来。 “原来阿姐提的那位小大夫,便是阁下,”姜昕一直跟在诸葛曜身后,这会子听到姜灼说起,对面那小伙子便是当日救她之人,立时上前,冲着荀成抱了抱拳,道:“本将姜昕,乃姜家家主,亦是姜灼之弟,早听说荀大夫于阿姐有救命之恩,却未得机会当面谢过,着实失礼了!” 许是面前站了陌生人,或是被诸葛曜不自觉流露出的帝王之威震慑,今日荀成比往日显得拘谨了些,又见姜昕这般郑重其事,不免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回道:“将军不必客气,在下也是与姜女郎有缘。” “你如何知道本将是军人?”姜昕显是吃了一惊。 倒是姜灼快要好笑死了,回头戳戳姜昕脑袋:“傻瓜,你一个劲自称‘本将’是谁都听出来身份,姜家有你这家主,怕是家中底细早透了个底朝天。” 旁边站着的诸葛曜和另一名随从,皆是被逗笑起来。 不过等介绍到诸葛曜时,倒稍有些费人踌躇,姜灼想了半天,才道:“这位朱先生,乃是我家……亲眷。” 诸葛曜不免瞧了眼姜灼,只笑笑而不说话。 倒是姜昕在旁边眨了眨眼,脱口而出:“朱先生?” 姜灼立时朝他一瞪眼,随即问了句:“阿弟,我记得离此不远,当有一家酒庄,只不知经历数年战火,如今还在否?” “阿姐说的那福来酒庄,前些日子,弟还跟兄弟们去喝过酒,自是还开着呢,听这意思,阿姐莫非想请荀大夫小酌一番。”姜昕笑问。 “走吧!”诸葛曜先发了话:“姜昕,到前头带路,便去福来酒庄。” 福来酒庄之中,小伙计将众人引到一处角落桌上,不一时便端来一碟牛肉,几盘小菜,少不得又上了姜灼特意点的女儿红。 站在桌前的姜昕直接拆了酒坛的泥封,却不忘做出嫌弃的表情:“这等酒,于咱们男人来说,可不就漱一漱口,大不过瘾。” 倒是姜灼皱了眉头:“你才多大,竟学了人饮酒不成?可是忘了阿姐的嘱咐……” 大概察觉自己说漏了嘴,姜昕忙着要掩过去:“弟心中牢记阿姐之言,平素甚少碰这些的,只兄弟在一起,若滴酒不沾,倒是叫人瞧不起,不过意思一下,并不肯喝醉。” “倒酒!”诸葛曜在一旁道了一声,算是解了姜昕之围。 姐弟二人果然不说了,这边荀成帮着姜昕将酒倒在碗中,先递给诸葛曜一碗,随后便是姜灼,再一瞧,竟只剩了一碗,想想,送到姜昕站的位置。 倒是姜昕赶紧摆手,笑道:“今日本将身上带着差使,竟是不能喝酒,荀大夫请便。”说着连坐都不坐,就贴着旁边一根柱子站了。 姜灼知道,这回出来,姜昕他们担着护卫诸葛曜安全重责,此时另外一位就在酒庄门外守着,姜昕这是贴身保护,自不敢有差池,再说,谁有胆量跟一国之君对饮,也就葛成不知端底,才肯堂堂然坐下。 荀成终是瞧出来不对,不免凑过头,低声问姜灼:“女郎,您家小郎为何不肯就座?” 姜灼呵呵一笑,瞧瞧诸葛曜,转头对荀成解释:“朱先生乃圣上麾下谋臣,向来极受圣上重视,地位自是超然,便是出来,身边也少不了护卫,姜昕便是其中之一。” 荀成这时倒是恍然大悟,打量了诸葛曜好一时,到后来认真想了一会,对他拱了拱手,道:“在下失敬,今日真是幸会朱先生,您既是谋臣,又跟圣上走得近,定是知晓圣上心思,或是在圣上跟前说得上话的。” 诸葛曜眉心一挑:“瞧着荀小郎似是有话要说。” “那……在下免不得要一抒胸臆了,说来在下之所以跑来这姑臧邑城,便是听说圣上御驾亲征来了北疆,大靖兵将因此士气高昂,竟是连着打了几个胜仗,在下方来之时,便思忖着,若得机会,便要投军,随圣上一起打匈奴去。” “你想当兵?”姜灼惊讶地问。 “不是说‘方来之时’吗,”荀成呵呵笑着道:“这会子倒也不想了,女郎不知,我已然打算好,卖糕饼挣够了盘缠,便回长安城寻你去,没料到,竟在此地巧遇。” “你这主意倒是一时一变?”姜灼不觉好笑。 “我本不想变的,”荀成却长叹了一声:“常言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如今报国无门,思忖之后,不如到郑家药铺潜心习医,日后当个大夫,也算替百姓做些实事。” 我的错,昨天忙得忘了更新,今天多更的这三章,算是补更,求原谅~ 第609章 “报国无门之说,朕……”诸葛曜脱口就要自称,被姜灼立马递了个眼色,赶紧改口:“真是叫人听不明白,既是你医术还不错,便随军姜灼去军医营效力,不也算是报国了吗?” “朱先生想是未明白在下的意思,”荀成举起酒碗,敬了敬诸葛曜同姜灼:“听说圣上这便要与那耶律拓和谈了,想来过不得几日便要班师回朝,日后……”荀成瞧了瞧左右:“日后这姑臧邑城少不得还要被匈奴人攻陷,在下这一回满腔热血,竟是来错了北疆。” 姜灼立时阻止:“荀成,不可妄言!”她自是明白,荀成所想,与军医营那些同僚的看法并无不同,觉得诸葛曜这一回竟准备半途而废了。 未想诸葛曜来了兴致,反拦了姜灼,问荀成道:“听你之意,并不赞同和谈?” “匈奴地广人稀,百姓不事农耕,平日唯靠游牧为生,向来四处迁徙,哪里草丰水美便去哪里,尽是靠天吃饭,等到冬日大雪,便失了生计,为着不饿死,自要变身为强盗,咱们北疆离匈奴最近,人家可不就地取材,来欺负咱们百姓。” 姜灼不免笑起来:“荀成,你知道还挺多?” “我如今赁的屋子,屋主元翁之前曾在匈奴待过不少时日,后来年岁大便回来了,平时无事,我便听他聊些故事,倒也长了不少见闻。”荀成道。 “果然有趣,你继续说说。”诸葛曜在旁边道。 “元翁在匈奴本是做些以货易货的小买卖,他说那边的男人性情凶悍,竟如未经教化一般,但得一个不高兴,便提刀提棒打将起来,从不讲道理,尤其那些匈奴的部落贵族,为了粮食皮毛,自己人跟自己人抢,混帐起来,什么都不管,只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至于对外头人,更是只能以‘凶残’二字形容。” “嗯,果然是见闻。”诸葛曜点了点头,叫姜灼又为自己上了酒,然后冲荀成敬了敬,又道:“接着说。” 荀成继续道:“说到和谈,元翁之意,从古至今,匈奴与大靖打打和和,竟不能停,每一回都只安稳了一年或几年,日后便又来一场大战,这番折腾,最是吃苦的便是北疆百姓,国都远在长安城,那些上位的皆只顾一时安省,全不想民间疾苦,所以元翁说,若是遇着又要和谈了,大家伙便莫想太多,回去数着日子,能过几日,便是几日。” 姜昕这时在旁边喝了一句:“荀大夫可是喝得多了,此话如何能说?” “无事,听得倒也有意思。”诸葛曜又拦住了姜昕。 见得了鼓励,荀成又道:“对了,元翁还曾道,耶律拓这一回竟选了白亭海与咱们圣上和谈,其用心甚是阴险,只不知圣上为何竟是不觉,正好今日遇着朱先生,在下不如多嘴两句?” 这一下便是姜灼也吃了一惊:“如今会这么说?” “那白亭海,元翁年轻之时可是常来常往,说是当做去匈奴的近道,后来被耶律拓瞧出了名堂,将之建成匈奴一处要塞,山势险峻,向来易守难攻,当初耶律拓便是在那一处,诱敌深入,将前任单于的人马全歼,这才算让自己得了势,”说到此处,荀成冲着诸葛曜拱了拱手:“在下人微言轻,自是不达天听,倒是请朱先生到圣上跟前提醒一声,那耶律拓可没安好心,虽圣上在这匈奴之事上办得不那么漂亮,不过听得说,这一位尚算明君,总不好瞧着他白白送死!” 姜灼一时皱起了眉头,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诸葛曜:“朱先生,荀成之言,并无不妥。” “那位元翁,倒是知道得不少。”诸葛曜也回之一笑:“没想到姑臧邑城还有这样的人。” 荀成这时以手托腮,挟了几块牛肉扔进嘴里:“万一圣上有何不慎,咱们大靖竟还了得,若在下是朱先生,定要劝圣上别去了,还不如直接打几仗痛快。” 诸葛曜饮了一口酒:“荀成,虽你说得话并不太中听,倒是瞧得出来,你也是条汉子,我便把话搁在这儿,任那匈奴人如何虚张声势,也敌不咱们大靖千军万马,至于那些小打小闹,圣上自有破解之法,”说到此处,诸葛曜又瞧了瞧姜灼:“还有便是,我曾为圣上算过,他乃是高寿而终之命,绝不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驾了崩。” 等出了酒庄,诸葛曜说是要亲自送一送荀成,还有便是,想见见荀成口中那位见闻颇深的元翁。 姜灼倒是未跟上,瞧着天色还早,反正姑臧邑城的街巷,于她也是熟得很,离军医营又不远,姜灼并不让姜昕来送,便自己回了军医营。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姜灼刚起身,便听到营帐外有喧哗声,似乎站了不少人,像是又在议论什么,等她到了外头,果然见不少军医围在了一处,还有人提了包袱。 “姜姐姐,大家伙正在送几位军医离营呢!”阿珠这时跑上前来对姜灼说。 “去哪?做什么?”姜灼下意识地问道。 阿珠眨了眨眼:“圣上似乎下了旨意,调了十来名军医到魏将军帐下听用,至于何故,大家伙皆是不知,只似乎也是挺急,这会子便催着要走。” “有我吗?”姜灼又问。 阿珠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道:“我从军医长处瞧过了,没有姜姐姐,不过秦太医被选上了。” 这会子姜灼突然醒悟过来,当日在御书房,她便听说过,这一回兵分两路,诸葛曜去白亭海,而魏长欢要带三万兵马攻打匈奴巢穴,所谓围魏救赵之计。 正在思忖之时,秦宴背着包袱朝这边走了过来。 “姜太医,我这便要去魏家军了。”秦宴道。 姜灼从遐思中回过神:“秦太医一路顺风。” 旁边营帐中走出一位同样背着包袱的军医,瞧见秦宴,便走上前来,跟他打听:“秦太医,可知吾等为何被分去了魏家军?” 秦宴显得挺达观:“既然圣上下令,当是自有用意,军令如山,到了此地,自得听命便是,倒无需多问。” 第610章 “可是要打仗了?”那军医悄声道:“在下可觉得,此中定有文章。” “若真逢上战事,能随魏家军的兵将们一块去冲锋陷阵,倒不枉吾等来这北疆一场,说不得咱们也立了功。”秦宴倒是笑起来。 姜灼在旁边瞧着,心里却是有数,知道这一回,恐怕真要如秦宴所愿了。 “秦太医说得无错,去就去吧,总比在这军医营整日无事可做,只在那闲聊来得好,时候长了,连这身医术都要荒废。”那军医叹道。 “各位到了那头,务请擅自珍重。”姜灼冲着两人福了福身,算是送行。 “告辞!”秦宴冲姜灼拱了拱手,便随着人群一块,往外走去。 这边阿珠却是嘀咕了一句:“好端端地,怎得就要打仗了呢!” 姜灼笑了,瞧向阿珠:“傻丫头,几万兵马远道而来,可不就为了打仗,难不成,还是来瞧风景的。” 阿珠知道自己口误,不免伸了伸舌头,便笑着说要去取吃食。 站在军医营内,此时天已然透亮,姜灼愣了许久,竟是挂念着,这会子诸葛曜他们想来早出了城,不知走了多久。 姜灼不由得叹了口气,只盼着如诸葛曜所说,已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并不叫耶律拓阴谋得逞。 “姜太医,有人找!”一名药童领着一人走了过来。 打量着依旧一身短打的荀成,姜灼竟笑起来:“你怎得过来了?” 荀成笑得有些傻气,琢磨了一下道:“朱先生命我到军医营寻姜太医,说是既是觉得自个儿有些本事,便该货与帝王家,才是男儿正道,元翁也笑话我,成日卖个糕饼,到底有甚出息。” “你如今可知道,朱先生是何人了?”姜灼笑问。 荀成点了点头:“昨日元翁已然随朱先生走了,今日一早,我想着反正无事,便过来了。” “这生意你竟舍得丢下?”姜灼故意揶揄他。 “其实那摊子是元翁的,我数月前来姑臧邑城摆摊瞧病,想挣个饭钱,竟无人理会,元翁先时也以为我是个招摇撞骗的,后来熟了,我帮他治好老寒腿,他才肯信我,后头还收留我住在他那儿,帮着卖些糕饼。” “你倒是个何处都能安身的。”姜灼笑道,不免又好奇:“你方才说,朱先生将元翁一块带走了?” “正是,元翁熟知白亭海地理,朱先生大喜,当即将他延请了过去,只说请元翁指点,不过临走之前,听元翁之意,竟说要和朱先生同去白亭海,”说到此,荀成瞧瞧刚才那小药童也走远了,倒是凑近了些,道:“我可猜出来些,圣上此去,怕是绝非为了和谈,当有别的想法,莫非要抓那耶律拓?” 姜灼“咳”了一声,道:“有什么话咽回肚里去,这么大孩子了,竟是没有成算,什么都肯说?” 荀成转转眼珠,笑道:“成,我不说便是。” “圣上让你过来,可说了有何安排,我好跟军医长知会。”姜灼不免又笑道。 荀成抓抓脸:“说是军医营药童不够,叫我来凑个数罢了。” 一时姜灼掩嘴笑起来:“可有觉得委屈?” “倒不委屈,先师说过,学无止境,就我这点本事,只比巫医好一些,若真想成个大夫,还要学扎实些才可,而且,能在小神医这儿当个药童,我可不是赚了,回头正好跟你一起回长安城。”荀成乐呵呵地道。 “姜姐姐,来用些吃食吧!”姜灼营帐外,阿珠喊了一声。 “走了,想来你还饿着肚子,先用一些吃食,回头我带你去军医长。”姜灼说着,便自往营帐走去。 “好嘞!”荀成一口应下,蹦蹦跳跳地跟姜灼进了营帐。 阿珠瞧见姜灼后面进来的荀成,倒是一怔,打量了他好一会。 姜灼自是给两人做了介绍,倒是阿珠颇有些吃惊,问荀成:“荀小郎便是当日救下姜姐姐的小大夫?” “可不是吗!”姜灼在旁边笑道,随手给荀成递过一块饼。 荀成一把接过,便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想是这会子定是饿得慌,也顾不上理会阿珠的问题。 那边阿珠却是满肚子的疑惑:“你这接骨的本事跟谁学的,未想连姜姐姐都是赞不绝口,说你手法精妙得很,着实有天赋,还有,为何后来会流落到姑臧邑城,居然卖起了糕饼?对了,你那糕饼莫非真得吃了能治病,虽然味道竟是不错,姜姐姐却说不信呢!” 阿珠只顾着问,而此时荀成已然用完了第二块饼,想是口有些干,急着要寻茶水,倒是姜灼在旁边,笑着倒了一盏茶,给荀成递了过去。 “我说这位女郎,你这话一句句问成不成,都记不住你说什么!”这会子荀成吃饱喝足,便伸了个懒腰。 姜灼此时发现,荀成跟姜昕还真有些像,做起正事倒是无误,不过一旦惫懒起来,也是让人哭笑不得,便如这会子,荀成居然自己靠到旁边一张长榻上,就准备睡下了。 “这可是军医营,有规矩的,快些起来!”阿珠听姜灼说,荀成是来当小药童的,倒也不再当他客人,站在长榻前道。 荀成显是有些不愿,不过还是站了起来,像是突然想起阿珠方才那一连串的问话,自是道:“我这身不凡本事,除了先师教得好,少不得也如姜女郎所说,那天赋异禀,还有什么‘流落’之说,尽是胡碜,我这是四处游历而来,没你说得那么可怜,至于那糕饼,”荀成这时嘿嘿一笑:“治不治病,我可不知,反正食不死人,不过是个噱头而已,全用来招揽生意。” 这下姜灼也被逗笑,起身道:“走吧,去见军医长,既入了军医营,也算你投了军,人家叫做什么,不许偷懒耍滑头,该到瞧你真本事的时候了,若是做得不好,说不得阿珠在背后要说,原来荀小郎徒有虚名,她姜姐姐竟在吹嘘。” “要本事,我可有得是!”荀成立时一拍胸脯站起,跟了姜灼走出营帐。 第611章 两日后的某个清晨,军医营内又热闹了起来。 “各位,昨晚魏家军出城了!”一名军医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何时之事,竟是没听得一点动静?”有人立时诧异地问,“可知是去了哪一处?” “外头都在传,魏家军竟趁着天黑出发,谁人都未惊动,早上在下到外头走了走,才听得大家伙在议论,有人道,晚上起夜之时,瞧见大军出发,却并不肯扰民,连马匹都上了辔头,”来报信的军医道:“至于到了何处,我悄悄跑城门楼下,跟个平时相熟的守兵打听,他说,约摸往匈奴王庭方向而去。” “这回出兵着实神秘,颇叫人捉摸不透。”自然有不少人感叹。 “出发得好!”一名年长的军医一拍大腿道:“或便是圣上用了声东击西之计,想来魏家军就是打匈奴去了,这倒是叫人放了心,在下原还想着,再要按兵不动,可不就真得求和回朝了。” 旁边有人终于恍然大悟:“怪道圣上挑了那么军医送到魏家军,原来是为了今日要跟匈奴大干一场。” 立时有军医开始后悔:“早知这是要去打仗,当日在下便该毛遂自荐,真真可惜了!” 不免也有人在犹疑:“圣上不是和谈去了吗,如何谈到一半便要开打,到时候那匈奴人岂不说咱们背信弃义。” “呸,匈奴做下的缺德事可多着呢,那和约签了多少回,又被他们撕了多少回,匈奴本就不是一帮守信君子,咱们何必要跟他讲理,打!直接打得他们趴下,好好见识咱大靖儿郎的厉害,看他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来作祟!” “只是圣上的安危……毕竟这会子一国之君在人家匈奴地界。”方才说要打的年长军医,却又担忧起来。 众人一时也有些面面相觑,的确如此,那白亭海,大家伙早已听说,如今是匈奴的门户要塞,此时谈判才到当中,另一头就打起来,可不是一国之君,竟要落到了敌人手中了。 姜灼走出营帐之时,大家伙还在议论纷纷。 “姜姐姐,走吧!”阿珠背着药箱,站到了姜灼身后。 这会子姜灼正听着人议论,明白魏长欢果然按原定计划出发了,然而此时诸葛曜那头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怎不叫人心中焦急。 阿珠站在姜灼身后,看不到她表情,只察觉姜灼没有反应,不免轻轻拉了拉她衣袖:“姜姐姐,不是要去魏家军营吗?” 姜灼很快醒过神来,定了定神之后,冲阿珠笑了笑:“是啊,咱们走吧!” 两人刚往外迈了不过几步,倒是后头有人追了过来,笑着招呼:“姜女郎,这是要去何处?” 看到穿了药童青衣,此时浑身沾满药渣的荀成,姜灼不免讶异,也忘了他的问题,直接问:“你这会子忙什么呢,如何这般污糟?” 荀成指了指不远处:“跟着药库的人在晒药,听得说,过几日便要下雨,赶着去去潮气,你们准备出去?” 姜灼点了点头:“我带着阿珠去探望魏老将军,帮他请个平安脉。” “女郎可听说,魏家军打匈奴去了?”荀成很有兴致地跟姜灼道。 “方才可不都在那般说。”姜灼往人群处瞅了几眼。 “可惜我来晚了些,否则定是头一个报名,跟魏家军上那杀场。”荀成叉着腰道。 “荀小郎,那头人家可在瞪你了!”阿珠猛不丁对荀成使了个眼色,然后憋不住笑起来。 姜灼顺着阿珠视线看过去,果然那头有个药童在往她们这边张望,瞧人家那神色,显是有些不满荀成,把活做到一半就跑了。 “做你的事去,可不许偷懒,否则军医营可留不住你。”姜灼唬了一句。 “放心,这便回去,”荀成嘻嘻一笑,又挠了挠头,转身跑远。 “我瞧出来了,这荀成就是个半大孩子,”阿珠在一旁笑呵呵地道:“其实,听说做事倒还老实,也没人说他的不是。” “荀成告诉过我,他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全靠着别人接济长大,这孩子虽然主意一会儿一个,人却是极厚道,心眼也是善得很。”姜灼不觉竟夸了荀成几句,这才带着阿珠继续往外走去。 或许是大半兵马都被带走,此时的魏家军营房,竟比平日瞧着冷清了不少,不过仍有兵将在各自操练,并不肯有一丝懈怠。 姜灼来得着实也不巧,听人说,一大早魏老将军便巡察城防去了,少不得两人在营帐外静等,倒是有魏老将军的亲兵认得她们,自是要请她们入内,倒是被姜灼给婉拒了。 阿珠一向会来事,三言两语之下,同那亲兵竟熟络了起来,说到后头,话题自是离不开魏长欢带兵出征之事。 “大哥,可瞧见秦太医他们随着大军一同出发了?”阿珠眨着眼问。 那亲兵是个老实人,认真想了半天,才回道:“真对不住,这军医营中,在下满打满算,只认得姜太医和袁医女您二位,其余人皆不认得,不过,如今咱们营中并无军医,想来都是跟着去了。” “听说是昨晚走的?”阿珠追问。 亲兵点了头:“可不是,子时整点开拔,不到一个时辰,人全都出了城,老将军亲自到城门外,为咱们魏家军儿郎壮行,大家伙个个振奋,那气势,匈奴不灭,绝不肯归!” “真是去打仗的?”阿珠问了个傻问题。 姜灼被逗笑,忙拉住了阿珠,只怕她冒犯了人家。 亲兵也不介意,反而呵呵直乐:“可不是,之前大家伙一点消息都未得着,临到魏老将军发下号令,兄弟们才知道是要出征,若不是魏将军叮嘱各营,此次乃是空袭,不得伸张,以免走漏了消息,这魏家军可不早就哄起来了。” 说到此处,亲兵又指了指正在不远处操练的兵将们:“那会子所有兄弟争先恐后,去得成的,不免快活得紧;没去成的,心中自是不服;不过大家商议好了,只道咱们先在此守好姑臧邑城,让出城的兄弟且留几颗匈奴人头,日后等着他们去砍!” 第612章 阿珠吐了吐舌头,大约是觉得对方说得有些血腥,姜灼却是在心中感念,若此一回大计得成,能伤了匈奴元气,或者日后,百姓终能得了安稳,再不用成日担惊受怕。 也没过子一时,魏老将军便打马回来,瞧见姜灼她们站在营帐外,倒也没太吃惊,翻身下了马,便领着姜灼跟阿珠进了他的营帐。 为魏老将军请过脉之后,姜灼斟酌了一下,出言问道:“老将军,不知圣上此行,可有什么消息回来?” “尚未,”魏老将军捋须摇摇头:“或还需些时日。” 其实来之前,姜灼便猜到会是这答复,这一会得了落实,不由心中一叹。 “其实当日老夫与无涯先生都认为,圣上此行,所冒风险着实太大,”魏老将军抱着双臂,同姜灼道:“御敌之上策,知已知彼,虽耶律拓用心已然被圣上知晓,这一回圣上之意,乃在将计就计,然白亭海毕竟不是咱们的地方,谁知道对方会如何设下陷阱来,一不小心,反倒伤了自己。” “陷阱?”阿珠顿时惊呼起来。 魏老将军看了看阿珠,叹了一声:“之前有人去打探过,那一处地势陡峭,地形极是复杂,若是不熟悉的,一不小心困在其中,想要出来竟是不易,所以才会被耶律拓看中,成了他的要塞,虽此次跟着圣上去的皆是先锋营精锐,但是苦在并不识路。” 姜灼不免道:“圣上临走之际,带上了一位元翁,他乃本地人士,据称旧时行走匈奴同大靖两地讨生活,倒是颇熟悉白亭海的情形。” “如此……倒也是好的吧,”听到姜灼这么一说,魏老将军却未见半点轻松。“想是老夫年岁大了,行事趋于保守,若无万分之把握,绝不会轻易做下决定,倒是圣上与长欢他们,竟是比吾等敢作敢为,所谓后生可畏,只盼此一回,他们二人皆得一帆风顺,平安归来!” 姜灼听出了魏老将军言语中的不安,虽是一直低头听着,心却在“怦怦”直跳,想来这会子提心吊胆的,竟不止她一个人。 随后一连几日,姜灼自觉都慌乱乱的,总怕会出了什么事发生,实在是魏老将军说得无误,便是一般人到了外头,都知路途不熟最是麻烦,更何况此次去的是白亭海这险要之地,更何况,那头还有耶律拓这个宿敌在等着。 姜灼被急吼吼带到魏家军营房,是在某个漏夜时分,当时姜灼躺在床上,一如往常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方一听到有人在外头唤自己,还当是幻觉,等再凝神闻细听,声音竟是一直不断,姜灼立马从床上坐起,知道定是有什么急事。 此时阿珠已是入了梦乡,似乎被姜灼起床的动静惊扰了一下,不过很快翻个身,竟又睡着了。 忙不迭地穿好衣裳,姜灼提着药箱,轻手轻脚地出了营帐,果然,在外头站着一名军人,姜灼仔细瞧瞧,正是魏老将军手下的亲兵。 “姜、姜……太医,快、快随我过去!”亲兵神色极是紧张,这会子连话都结巴了。 “可是魏老将军……”姜灼第一个反应,以为魏老将军出了状况,如今整个姑臧邑城皆由他守着,若是出事可不得了。 “走吧!”那亲兵根本顾不上答复,拉了姜灼道:“姜太医,今日得罪了,事情紧急,在下骑马带你过去。” 瞧着他这般焦急,姜灼也不再问,正要上了亲兵的马,有人猛不丁跑了过来,问姜灼:“可是出事了?” 瞧见是荀成,姜灼也顾不得解释,只道:“我这便去魏家军那头,还不知是何状况,天亮之后,你跟军医长知会一声。”说轻,催了那亲兵上马,两人一骑,飞驰而出。 军医营中,荀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又挠了挠头,竟拔腿跑出了军医营。 等姜灼进了魏老将军营帐,正见他背着双手,站在了中央,旁边还站了几位将军,心下不免放松了些,只是一低头,竟发现在魏老将军脚边,一个血糊淋淋的人正侧身躺在担架之上。 看来出事的正是那人,姜灼赶紧上前,跪到旁边想看看伤势,只是刚摸了摸那人鼻息,却又抬起头来,对魏老将军道:“人……已然没了。” 魏老将军半晌没说话,长叹一声,吩咐旁边人:“将他整理一番,好好掩埋。” 有兵将听命进来,抬了那人便要走,姜灼让开一些,却在这时瞧清了对方的脸,竟然就是当日诸葛曜出行宫之时,跟姜昕一块随扈在侧的那名先锋营士兵,心下不由一揪,突然想到了姜昕,腿差点就是一软。 纠结了半天,姜灼终于使着劲问出一句:“老将军,可是圣上……出了危险?” “末将即刻前往白亭海救驾!”想是姜灼的话提醒了正各自发愣的众人,已经有几位走到魏老将军跟前:“事不宜迟,末将便去召集人马。” 魏老将军思忖片刻,回身对众人道:“且不急,待人将那地形图摹出,你等便带上,布兵之法,还需榷商。” 不一会,姜灼瞧见有人捧着几张羊皮圈走了进来,似乎其中还有张,沾上黑红色。 知道这是有军务大事要商议,姜灼并不敢打扰,站起身来,走出营帐,不免抚着胸口,到外头站了,想的是,待里头的事完了,她再进去,好好问一问魏老将军。 未想,一抬头,姜灼发现,外头这会子竟站了荀成。 “你……怎得过来了?”姜灼诧异地问道。 “方才瞧着不对,我跑着便跟过来了,”荀成答道,随后往姜灼身后的营帐瞅了眼:“魏老将军可已派人去营救圣上了?” 姜灼忙问:“你竟知道些什么了?” 荀成左右瞧了瞧此时已然灯火通明的魏家军营,长嘘了口气:“方才抬出去的那位,可不就是上回同姜校尉在一块的兄弟,未想竟是殉国了,真是可惜,这一位倒是条汉子,我听刚来接你的那一位提到,他与几名先锋营的兵将冲出重围,便是为了回来报信,等到了姑臧邑城下,也只剩他一人,硬撑住最后一口气,只为了跟魏老将军报信,还有将地形图,递到魏老将军手上。” 第613章 “你可知……圣上他们,到底如何了?”姜灼眼圈禁不住泛了红,抽抽鼻子,问荀成道。 “说是被耶律拓使诈诱进了一处山谷,匈奴人还叫嚣要活捉圣上,先锋营英勇回击,那匈奴人根本得不了手,只是如今圣上一行,竟被困在了里头。” 姜灼这会子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埋怨道:“如此,快去救啊,那么多人呢!” “那处山势险要,便是要去,也该有万全准备,对了,还听得说,已有不少人受伤,形势更是紧迫得紧。”荀成又道,眉头也皱了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几位将军陆续从营帐中出来,皆一脸焦急地吩咐手下:“点齐本将麾下人马,即刻启程!” 姜灼立马转身,便跑进营帐,荀成见势,竟也跟在了后头。 “老将军,这会子可是要去救人了?”姜灼早抹干了泪,上前急问。 魏老将军自是点了头,还安慰道:“人马现在就出发,耶律拓这会子想是也该知道他的王庭被攻打,怕是也无心恋战,吾等未必没有机会救人。” 姜灼走近了些:“老将军,可否容小女跟上,听得说有人受了伤,小女或可有些用场。” “在下也愿一同前往!”荀成在后面紧着一抱拳。 “胡闹,一个女郎,如何能去那等凶险之地!”魏老将军立时冷了脸,断然拒绝了姜灼。 姜灼愣住,好半天才问:“真不能让小女前往吗?” 魏老将军叹了口气,冲着姜灼道:“姜太医,老夫知你牵挂圣上,然兹事体大,时间紧迫,竟不好为你耽搁太久,再说,真若你跟上,之后出了危险,老夫如何向圣上交代?” 姜灼咬了咬唇,知道魏老将军此言极是中肯,竟叫人不能反驳。 这会子功夫,姜灼听到帐外有人在报:“老将军,兵马已然入列,请命即刻出发!” 魏老将军立时站起,匆匆地出了营帐。 营帐之中,姜灼还有些发怔,心中沮丧至极,深恨诸葛曜遇险之时,自己竟是帮不上忙的,还有姜昕,也不知是何状况。 未料荀成突然越过姜灼身后上前,走到几案上,拿起一张沾了色的羊皮图,姜灼终于想明白,这图上,当是那位刚刚牺牲兵士的血迹。 “你做什么?”姜灼不由开口问道。 荀成皱眉看到好久,回道:“果然是元翁手书。” “什么?”姜灼问道。 “方才在营帐外,听得那位兵士带回一副地形图,我疑惑便是元翁所绘,果然如是。” 姜灼唉了一声,回身提起原本丢在营帐中的药箱,便准备往外走。 荀成犹豫一下,又瞅了几眼地形图,便跟在姜灼身后走了出来。 等到了外头,已经可以瞧见大批兵马开始往军营外走,而魏老将军这时也上了马,想是准备送儿郎们出征。 “女郎,要不咱们……自个儿去白亭海?”荀成忽然在姜灼耳边道。 姜灼一惊,回头看看荀成,不知他怎能这般突发奇想。 荀成倒是笑了:“我可瞧出来了,你同圣……朱先生亲近得很,还有你阿弟也在那儿,所以才想着要去救人,是不?只我呢,得过元翁恩惠,总不能瞧着他落难,不伸把手吧!” “走吧!”姜灼叹道:“魏老将军的意思,你竟没听出来,咱们过去也于是无补,反倒会拖累了大家,说不得……” “你不去便罢,我这就走。”荀成倒是生了倔性,转身便走,瞧着就是往城门方向而去。 姜灼怎得放心,赶了几步,一把拉了他:“你这孩子如今也算是军中之人,竟不知军令如山,不可违逆,再说你跑去何用,是专为送死?” “我自小在山上长大,走起山路来可不比那些魏家军差,再则,方才那地形图我都背在心里,瞧着也不难,你别拦着,说不得我还头一个寻到圣上他们,日后竟要立下大功的。”荀成说着,便甩开了姜灼。 姜灼完全被这孩子吓住,忙在后头追劝:“荀成,怎得这般不肯听大人的话,还不跟我回军医营去,此事从长计议!” 荀成哼了一声,转头瞧瞧姜灼:“你是姜昕阿姐,又不是我的,我听你做甚?”又加快了步伐。 “你真不要命了!”姜灼几乎快要跑起来。 “我去救人,怎能不要命,”荀成此时一副谁都拉不回他的神情,硬是要往前走,转眼出了魏家军营房,便往城门走去。 此时姜灼已然快追不上,只得跟在后面道:“荀成,你往城门走也是无用,怕你走到之时,城门都已关上,出不去的,赶紧回来吧!” 荀成果然站住,道:“是啊,城门竟是走不通的,得寻别的法子。” 姜灼上到跟前,又劝他:“别再任性,咱们回去,说不得明日便会有好消息。” “你信这话?”荀成低头问道。 “为何不信?”姜灼反问。 荀成哼道:“我自小便知道,凡事都得靠着自己,并不肯信别人,或好或歹,靠着自个儿本一才最放心,或是这回不过去,我荀成……” 姜灼发觉有些不对,不免仔细地打量着荀成:“你是怎得了?” 未料荀成猛地蹲到了地上,埋着头半天不哼声。 “荀成,有什么事,你说出来,莫要忍在心里。”姜灼立时安慰道。 好半天后,荀成才道:“我荀成最是知恩图报之人,谁对我好,我便要千万倍地还他,以前是我的祖父还有郎中师父,现在是元翁,虽相处不久,可当日差些被地痞打死之时,是元翁救了我,他原本可以在姑臧邑城颐养天年的,竟是我在圣上面前说漏了嘴,让他偌大年纪,还跟着大军在外奔波,若不亲自去找他,荀成一世心中有愧。”说到此处,荀成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只你年纪还小,又不会刀枪,如何去救?”姜灼心里为这孩子的话动容,却还要劝他:“回去吧,若是魏家军都不能信,还有谁能保咱大靖。” “我觉着,自己一定能救。”荀成擦了擦眼泪,站起了身来。 第614章 姜灼从一辆马车里出来,站在了姑臧邑城十里外一处双头山之下,这会子天色依旧暗沉沉的,四周寂静得竟似无声。 此时的姜灼稍有些糊涂,明明自己年长荀成好几岁,怎就会被他软硬兼施地说动了心,上了荀成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马车,一路指点着他来到此地,两人甚至商议好,要爬过眼跟前这处尚算平缓的山峰,偷偷越到山那边匈奴的地界。 其实之前姜灼也是纠结了半天,到后来还是放不下远在白亭海的诸葛曜同姜昕,索性她也不管自己这么做到底算不算冲动,只觉得,现在有亲人处在危险当中,她总要做些什么,才能无愧于心。 姜灼在姑臧邑城长大,城外十里这一处连绵山脉,是她当年早出晚归采摘草药的地方,自是熟悉得很,更知道此处乃是隔着匈奴的天险之地,山势险要,等闲无人会上去,倒是将匈奴大军挡在了外头。 而如今姑臧邑城城门已关,想要去到白亭海,也只有这一个办法,那便是,从这双头山翻出去。 荀成在那边停好了车,便蹦到了姜灼跟前,仰头四处瞧了瞧,问道:“女郎,从这里过去,真能到匈奴?” “当然,你既自称乃是山中长大的孩子,当不会怕此处险峻吧?”姜灼笑着调侃荀成。 荀成哼了一声:“要不要咱俩比试一番?可不是吹嘘,我走山路,比平地还顺畅些呢。” 姜灼转头打量着荀成,却收住了笑容,只嘱咐道:“且要记得,等到了那头,绝不可意气用事,保住咱们性命最要紧,再将人都平安寻着了,咱们才不算白跑一趟,跟人硬碰硬之事,千万是不许的。” “知道了,”荀成从车上取过姜灼的药箱,背到自己身上,随后冲着姜灼一挤眼睛:“女郎,走吧,叫你瞧瞧,我荀成这山猴子,绝非浪得虚名,你定是追不上的。”说罢,荀成又是蹦跳着往前走去。 “慢些,”姜灼无奈地瞧着荀成后脑勺,紧着跟了上去:“此处地势,我毕竟是比你熟悉些,别只管瞎跑,跟了我便是,还有,你也知我这腿受过伤,在平地走走倒无妨,只到了这里,免不得要不利落些,还得请荀小郎海涵。” 这一下荀成果然听了话,自是乖乖地跟在了姜灼后头。 两人一路沉默了好一会,到最后荀成有些憋不住,爬到半山腰之时,不免嘀咕了一句:“倒叫人有些想不通,匈奴人怎得这般没有成算,竟瞧不出这里的便宜,若想攻城,何需非过那道城门,人从这儿爬过来便是。” “你知其一,并不知其二,”姜灼很有兴致地同荀成解释:“匈奴人须臾离不得马,若是没了坐骑,实力便耗损大半,而这一片山势,马匹根本无法经过,只能容人徒步而行,且又陡峭得很,于匈奴人而言,来一趟未必是容易之事,多是因着天寒地冻之时,粮草匮乏,他们才会想法冒个险,也只为行些抢盗之事。” “你既是对这儿熟得很,可瞧见过有匈奴人翻过来?”荀成不免好奇地打听道。 姜灼不由一笑,她如何没瞧见过,当年她还小,记得每回要独自出城上山,阿爹都是拦着的,总说谁家又有人在那处被匈奴人所伤,以至到了后来,姜灼要来这儿采草药,干脆就不说与阿爹听,只怕劳他担忧。 还有令姜灼印象更深的,便是许多年前一个大雪封山的日子,诸葛曜带着自己来双头山寻一味赤芍,与众人分开之后,竟是与耶律拓迎头撞了个正着,少不得发生冲突,最后两人不惧落入山底,竟被困了好一时。 “女郎,别走了。”荀成突然喊了起来,连脚步都停了。 姜灼正想得出神,被荀成这么叫一声,下意识地瞧了他一眼,借着月光,姜灼发现荀成此时一脸惊讶神色,正向某处望着。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这个时辰来到此处?”一名男子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横刀拦住了她们去路。 一时之间,姜灼同荀成面面相觑,若不是瞧得清楚对方身上徐家军的军衣,她们还以为碰到了强人。 倒是荀成很像一条汉子,先闪身挡在了姜灼前头,随后冲对方抱了抱拳,高声地糊弄对方道:“这位大哥,吾等乃是本地人士,闲来无事,出来走走,想去上面瞧瞧风景。” “这儿用战场,你们当是玩耍之地,有什么好瞧的,不如说了实话,到底为何而来?”对方这里眼睛一瞪,想来是不信荀成的话,姜灼只在一旁听着,忽然觉得,那人的声音颇有些耳熟。 荀成赶紧解释,这会子虽不糊弄人家了,话还是说得半真半假:“在下实言相告,我们是军医营的,昨日本定了要随大军前往白亭海救驾,未想失误错过了时辰,竟是被拉下,好在吾等都是本地山民,行脚灵活,少不得便想翻过这双头山,或可赶上队伍。” 未想这话却将那人逗得笑起来,指着荀成道:“你们二位小郎,居然自称大夫,倒是自大得很,定是还在说瞎话。” “我们真是大夫。”这下姜灼终于开了口,实在是认出对方何人了。 那人一愣,绕过荀成,凑到姜灼跟前上下打量了一时,有些试探地叫了一声:“姜大夫?” 姜灼心下还挺高兴:“无病,方才就认出是你了!”她还真没料到,居然在这荒郊野岭遇上了熟人,这一位,可不正是刘统领的侄子刘无病吗? “女郎,你认得他?”荀成这时背过身去,小声地问道姜灼。 “这一位无病兄,乃是鼎鼎大名的徐国公麾下虎将,”既是认得的,那么话当是好说了,姜灼少不得吹捧刘无病两人,也是为了,让他高抬贵手,放了自己和荀成过去。 刘无病果然中招,姜灼站得近,看出他面色已有些绯红。 “不敢当,倒是让姜大夫笑话了。”刘无病将原本横着的刀,入到了鞘中。 第615章 “我临来之前,在长安城楼下还见着了刘统领,却未想你也跟了过来,果然是一门双雄。”姜灼大夸了一句。 “说来话长,起先是叔父不肯带上在下,说是要为刘家留一条根,却不想婶子不久生了小郎,我便心活了,正巧徐国公惦记给圣上的人还不够,之后又拨了八千精锐,在下不才,便也舔居其列,上月才过来的。” “难怪竟是没有见过你,”姜灼笑着道,心里还在思忖,该说些什么,能让刘无病不再挡了她和荀成的道。 这边盘算着,姜灼又道:“说起来便是刘统领也是好一时没见了。” “叔父如今领着圣上的先锋营,平日只在营中练兵,几日前便随圣上前往白亭海了。” “那便好说了,”荀成大概觉着得了机会,自是上前道:“如此,便请刘大哥放我们过去,我二人这便要赶去白亭海,如今圣上遇险,更是有人受了伤,虽然在下杀不了匈奴,但用这医术,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刘无病的神色猛地变了,竟一把拉住了荀成,急问道:“你之意,是白亭海那头出了大事?”想来,刘无病对此还一无所知。 姜灼在一旁道:“魏老将军已然派兵前去营救,子时便出发了,我与荀成已然迟了,这会子得紧着赶上,如此,便不多说,我们这便要离开。” 不料,刘无病却一把拦住姜灼:“姜大夫,此事不妥!” 姜灼有些着急:“方才与你说得清楚,我们急着要去救人的!” 刘无病却是定定地摇了摇头:“姜大夫心情,在下自是明白,只是在下跟几位兄弟一到姑臧邑城,便被安排在这十里群山中埋伏,叔父离开之前早已明令,只要无人通知,吾等便得一直守在这处,只为防着匈奴人暗中偷袭,自然,但凡有人想从此处翻到匈奴,也是不能的。”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荀成猛不丁冒出一句。 “事有轻重缓急,便能早一些过去,吾等或还得多救一人,还请无病你通融。”姜灼努力地平静着心绪。 似乎认真考虑了姜灼所言,许久之后,刘无病才算下了决心:“对不住,在下恕难从命,既是得了军令,吾等绝不敢违,徐家军一向军纪严明,如何能假公济私,姜大夫同这位小郎心情,在下自是明白,不过既然魏老将军已然派了兵过去,你们不如稍安勿躁,听得说白亭海离此不远,说不得这会子那头已然平安了。” 荀成偷偷拉拉姜灼,姜灼回头看了看他,却见荀成正对自己使眼色,明白这孩子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于是便转过身。 “女郎,咱们走吧!既然刘大哥都说了军令如山,吾等怎可勉强于他,回去便是。”瞧着样子,荀成居然是打起了退堂鼓。 出城的主意本是荀成出的,这会子他倒轻易放弃,在姜灼看来,其中未必没有古怪。 荀成这时又冲着刘无病一拱手:“方才无病兄所言,果然极有道理,我们这便回军医营,此处,还得劳你辛苦。”说着,拉了姜灼就走。 没走几步,但瞧着离刘无病远了一些,荀成这才俯到了姜灼耳边,道:“这么大一片山,此地不通便罢,我可不信,竟是处处都被人守上了,咱们从别地儿过去,我可不信这邪!” 姜灼一听,倒是觉得荀成说得有理,却不想,还等她回话,便听到身后刘无病在哈哈大笑:“这位小郎,别瞧此一时你只遇上了在下一人,这一片可是给咱们众位兄弟盯得滴水不漏的,不管你信不信这邪,都是过不去的,甭再拿什么其他主意了。” “这一位莫非有顺风耳?”荀成冲着姜灼扮了个鬼脸,大概是觉得心中方才想出的妙计,竟是被刘无病轻易地识破,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一时之间,姜灼也被逗笑了起来,然而她这笑容却并未持续多久,便一点点地隐了下来,毕竟是对这姑臧邑城一草一木极是熟悉的,便是轻微的动静,她也能辩得出来。 “无病,你听,有些不对!”姜灼猛地冲刘无病喊了一声。 刘无病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而这时荀成也转着眼珠,嘀咕道:“确实有什么声音,不是风声,更非狼虎步伐,倒像是人的脚步声,难道……有匈奴人?!” 突然之间,不知何处传来尖利的口哨声,几乎一眨眼功夫,姜灼便瞧见,从自己身后左右、四面八方跳出来不少人,个个穿着大靖的军服,不约而同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真有匈奴人啊!”如此紧张之时,荀成居然还有心思感叹。 刘无病一抱拳:“少不得匈奴人来偷袭,未想今日终是等到了他们,你们二位莫在此停留,过不得一时,兄弟们便会全歼了来犯之敌。” “还有刀剑没有,在下也去帮个忙!”说到杀敌,荀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刘无病也来不及说别的,提着刀便返身冲了过去,不过刚跑了两步,他又猛地一回头道:“对了,赶紧去给魏老将军报信,只说匈奴人想翻山过来,便说就几个乌合之众,这一处咱们能收拾,叫别处的兄弟们都小心着些。”随后就冲进了人群当中。 荀成这会子还准备跟在后头,倒是姜灼一把拉了他:“如今可不是说着玩的,既受人之命,你这孩子脚程快些,便赶紧去给魏老将军报信去。” “哦,好!”荀成应了一声,总算回过了劲,转身便往山下跑。 倒是姜灼忙在他身后喊:“把我的药箱给留下。” “女郎不跟我一起走?”荀成立时停住脚步,疑惑地问道。 “你要去报信,还拖着我这腿脚不方便,可不是存心想耽误功夫?”姜灼急得直催:“大敌当前,还管着别事做甚,赶紧报信去,莫耽误了大事!” 不远处,竟猛得响起一片喊杀之声,这其中,有讲大靖话的,也有人像在说匈奴语,姜灼上去又推了荀成一把:“事不宜迟,还不快些!” 第616章 荀成再不敢耽搁,将姜灼药箱放到她脚边,便飞跑着下了山去,这山猴子果然没有自吹,在山路上腾挪跳跃极是轻快,转眼之间,姜灼便再瞧不见他身影了。 而此时姜灼的身后,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大,间或更有刀兵猛烈相碰时的撞击声,在姜灼听来,极是刺耳。 毕竟是女郎,虽然幼小之时,也曾瞧过匈奴人屠杀大靖百姓的血腥场面,不过她还是头一次亲历这种战斗,说不得姜灼心中,还是有些微的紧张。 左右看了看之后,姜灼发现,正对着自个儿右首位,置有一块巨石倒是高一些,或能瞧见下面的战况,略加思忖,她便提着药箱,跑了过去。 等站到一处高地,姜灼终于看到,下面果然已经打成了一片,而让她吃惊的是,敌军是轮番攻上来的,想不到这一次匈奴用了那么多人,与之相比,刘无病他们竟完全是在以寡抵众,想来还是刘无病低估了军情。 天色已然开始渐渐泛亮,只这边的战斗还未停歇。 姜灼依旧站在巨石后,注视着大靖的这些兵将们,绝不退让地与匈奴人浴血奋战,可以瞧见,敌军伤亡不少,而刘无病他们之中,也有人倒了下去。 看到此处,姜灼不仅为兵将们揪着心,还有无尽的悲愤,匈奴人侵占大靖国土,荼毒大靖百姓,如今又要杀大靖将士,是可忍,熟不可忍,她真恨不得化身为军人,也上前拼杀一回。 然而,姜灼也明白,自己此时但凭一腔悲愤冲上去,不但没有一点帮助,恐怕还会让正在拼杀的兵将们分了神,要回过来保护自己。 而此时,姜灼猛地睁大眼睛,原来目光所及之处,竟是有匈奴人已爬到了山头之上,一个、两个、三个…… 姜灼的心“怦怦”地跳,下意识地藏身到了巨石后头。 “哪里跑!”巨石外有人大喝一声,然后又是一阵激烈地拼杀,姜灼悄悄地探出头去看,原来是刘无病他们折身追了回来,这会子两伙人又混战在了一处。 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几乎就是贴在巨石的另一边,此时空气中,已隐约可闻到血腥哭,虽然看不到那头的场面,可是姜灼却能感觉出来,双方互不相让,并且,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正在胶着之际,姜灼猛不丁听到有人惨叫一声,接下来,一个人就这么摔在了她身边的土坡上,全身鲜血淋漓。 姜灼立时惊得往后一缩,下意识用双手扯住了自己的衣领。 那是个匈奴人,心口正当中插着一把短刀,人似乎还有一口气在,看得出还在喘,不过可怕的是,那人此时用已然血红的双眼,狠狠地盯着姜灼,然后似乎要摸他落在一边的刀。 就在这一瞬间,感觉到危险快要降临,姜灼不知哪来的勇气,几乎是爬了过去,一下子将刀夺了过去,然后咬了咬牙,挥刀朝那人身上砍了下去。 片刻之后,虽然那个匈奴人似乎还在瞪着自己,可姜灼知道,他死了,在准备想要拿刀杀人的时候,反而被她姜灼……杀死了。 活到现在,姜灼手中不知救下过多少条性命,却不想此时此刻,她居然杀了人,姜灼不免有些打愣,脑子着实“嗡”了好一会。 正当她迷蒙之时,面前竟又蹿上来了一人,挥着刀便冲向姜灼。 此时姜灼已是大惊,不断地往回退,脑海中浮现出平日里见过的姜昕练刀招式,试着抵挡了几下,无奈,毕竟她从未练过,耍出来的招数毫无用处,且力气终抵不过男子,只能节节告败。 对方并未因姜灼的后退而放过他,嘴里甚至恶狠狠地说着什么,直接逼得姜灼无路可退。 随后,便有刀锋在眼前一闪,姜灼下意识地再拿刀一挡,心下却已经生出了绝望,自觉这一会再不能逃出生天了。 “女郎!”不知何处传来刘无病的惊吼,而与此同时,那个想杀她的匈奴人,手中的刀,令人意外地直接落到了地上,再接下来,那人转了转头,却未及瞧一眼后面捅了他一刀的人,便倒于了地上。 一个时辰之后,方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上,只剩下几名专来掩埋敌军尸首的人,还有便是,各自躲进暗处,继续留下来探看敌情的兵将们。 魏家军的伤兵营中,姜灼和荀成,还有后来从军医营赶到的大夫们,正忙着为受伤的兵将们包扎伤口,虽说众人伤情有轻有重,不过营帐之中绝无人呻吟,甚至还称得上谈笑风生。 “倒是想不到,匈奴人居然想偷袭咱们,瞧着意思,别是被魏将军他们给逼争了吧,只可惜这些匈奴人没多大本事,就是为了来让咱们杀了个片甲不留的。”一名正在由荀成上着金疮药的军人,后背好长一条血口,此时应是疼得,头上直冒冷汗,却依旧兴致勃勃地道。 “原先本将心里还不服气,竟不能跟着魏将军去到匈奴王庭,今日算是解了个馋,待得明日伤好,本将还得提刀上阵。”旁边有人也在附和。 “这位小哥,听得是你去请的援兵?”有人问荀成。 荀成眨了眨眼,倒是冲人谦虚了一句:“在下还是慢了些,对不住各位了!” “无妨,吾等还觉得老将军的人来得太快,咱们这一回竟没杀过瘾,好久没这般以一当十,痛快地打过一场了。”荀成跟前那个兵士说到此处,正要放声大笑,未想却扯到了伤口,少不得立时闭了嘴。 荀成包扎完了这一位,竟冲着对方拱了拱手:“在下头一回见着打仗,这才明白何为血雨腥风,如今总算长了见识,荀成打心底敬佩,各位果然是壮志男儿!” “只可惜,这会咱们也折了几名兄弟!”有人感叹了一声,倒是众人皆跟着唏嘘。 不过很快有人打破了沉闷,冲着荀成怂恿道:“若真是敬佩,跟兄弟们一块当兵!” 倒是姜灼在一旁笑道:“大家伙各司其职,各位将军受伤之时,总得有大夫给各位包扎吧,你们别激着他,回头荀成脑子一发了热,说不得真就披上铠甲了。” 唔……有个月票榜,也不知道大家手里有木有月票票,但还是来求一下,希望手里有月票的亲,帮忙投一下,这个月票只在当月有效哦。月票榜的排名如果还不错,会有加更滴 第617章 伤兵营里此时倒也热闹着,刘无病这会子跑了过来,探头往里头找了找,才冲着姜灼叫了声:“姜大夫,魏老将军寻你过去。” 不料他话音还未落,忽听到帐中有人喊了声:“不得了,武曹尉吐血了!” 原本正说说笑笑的众人皆停了下来,望向了出声的方向,原来就是方才由荀成帮着上金疮药的那位,刚瞧着还无事,还在帐中说是杀得不过瘾,这会子坐在地上捂住胸口,神情极为痛苦,更是从口中呕出血来。 姜灼方为一位伤者包扎完毕,见势不对,起身朝武曹尉处奔了过去。 有两名军医也跑上前来,等众人将吐血的武曹尉扶着躺下,竟见他吐的全是黑血,且衣襟上已然满布了血痕。 姜灼立时上去搭脉,只觉武曹尉脉洪大而虚,若按得重一些,便全无脉相,心下惊觉不好。 “女郎,想是打扑伤损,败血流入胃中,”荀成这时也跟过来,弯腰瞧着,不免有些摇头:“瞧着色如豆汁,再吐下去,人怕是要不妥了。” 姜灼稍加斟酌,立时道:“此乃血虚发热,黑血形实,先用百合散,再取用当归补血汤。”说罢,又回身去翻自己药箱,将一瓶百合散交给旁边扶着武曹尉的军医,示意喂他服下。 “荀成,赶紧回军医营,将当归补血汤熬好送来。”姜灼命道 “这便去。”荀成应了一声,立时跑出营帐。 再等着武曹尉算是缓过来些了,姜灼才得空去魏老将军营帐,竟已然过了半个时辰。 刘无病一路跟着姜灼,边走边问:“女郎,武曹尉不再吐血,想来这伤无碍了?” 姜灼想想:“哪得那么快,还需好好将养,那当归补血汤,叫人督着,还得再用几日。” “不得死就好,大家兄弟一场,一块活着来,也得一块活着回去,”刘无病走在姜灼后头,顾自感叹:“本来圣上派人守在那一处,不过是防患于未然,不教匈奴得着一点空隙,原以为山路艰险,便是他们敢来,也不过小打小闹,却未想到,此次匈奴派来一营兵将,若非你们后来寻着援兵,让匈奴人闯进来,便是会引来大麻烦,咱们这帮兄弟生死倒无惧,可绝不能输给匈奴!” “这些人暗中潜入,到底为何目的?”姜灼忍不住问道。 刘无病哼了一声:“方才听说,天亮之时,城外围了不少匈奴人,原以为他们是要攻城的,不想等了好一时,竟自己退了,倒叫守城兄弟白高兴一场。” 姜灼一惊:“还有此事?” “无妨!要我瞧着吧,双头山那帮匈奴人或是先锋营,想要悄悄进到城中,再与外头那些里外夹击,只可惜邑城各处城防严密,匈奴先锋占不着半点便宜,便动了越山而过的念头,莫非真以为,咱们这条路就好一些?可不照样被包了圆!外头那些半天等不到动静,于是便灰溜溜地退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又走一会,倒是刘无病笑着问:“有兄弟瞧见,说是女郎这一回也杀了一名匈奴人,倒是叫在下好生佩服。” “哪敢担你这佩服,”姜灼苦笑:“如今你一提此事,我这心还在‘扑腾腾’地直跳,后头还有个匈奴人已经对上我了,倒是多亏当时一位兄弟眼疾手快,你竟不知,差一些便叫我丢了性命。” 刘无病被逗得哈哈直笑:“总算是知道怕了吧,先时还想自己跑去匈奴那边送死。” 姜灼一下子无言了,说到怕,人家刀举起之时,她真是怕了。 倒是刘无病又打量起姜灼,随即大发感慨:“头一回认识姜大夫,我还想着,要带着你这位‘小郎’一块上战场,让你身上添几分男儿雄气,到后来你离开,在下才知道,原来眼跟前转了好久的,竟是位女郎,真真眼拙。” “便是女郎,也未必不能上战场。”姜灼很不服气地嘟哝了一句。 刘无病停下步子,眼珠子转了转,道:“刀枪无眼,身上没功夫,还是莫要冒这个险,不过,姜大夫,有事挺对不住您的,魏老将军方才问我,可知您为何去了双头山,那个……在下便据实以告,说您二位准备越过双头山,想去白亭海救人。” “你真说了?”姜灼脚步不由停了,心下不免开始发慌,明白了为何魏老将军急着要自己过去,看来免不得要受教训了。 刘无病瞧着姜灼直乐:“果然是先斩后奏,在下当时便觉出不对,你且放心,在下念着咱们交情,没说你们唬弄吾等,自称什么奉命前往白亭海之事,不过,这一顿挂落,想来这回你总得吃下了。” 听得刘无病这么一说,姜灼双腿便有些抬不动,站在原地,竟好一时不能动弹。 “走啦,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何时咱们姜大夫也这般胆小起来?”刘无病大笑。 大概一时得意之下,刘无病又忘了姜灼是女郎,便要上去搂了她肩膀一块走,倒是从后面赶过来的荀成猛喝了一声:“刘大哥不可!” 刘无病回头,再看看姜灼,才算反应过来,不免挠了挠头,面上稍有红晕:“那个……得罪!” 这下姜灼倒是没方才那么紧张了,瞪了刘无病一眼之后,给自己提了提气,便往魏老将军营帐走去。 有认识的亲兵瞧见姜灼过来,连忙拦住她,道:“姜太医,稍候,里头正商议大事。” 姜灼点了点头,也就乖乖地在外头等着了。 没一会,荀成背着手站到姜灼旁边,既不说话,也不肯走。 “伤兵营帐的事,都忙完了?”姜灼转头问荀成道。 “是。”荀成点了点头。 “既如此,你便回军医营歇会儿,想是昨晚辛苦了,回去睡一时也好。”姜灼自是劝道。 “不必,既然要受魏老将军的挂落,我同你一块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荀成笑了笑:“我可不是那等贪生怕死,只会躲在女人后头的人。” 姜灼挑了挑眉:“你如何知道我是来受挂落的?” 第618章 荀成转头四处寻摸了一下,看到正站在不远处,正同人聊得眉飞色舞的刘无病,同姜灼道:“方才刘大哥同我说了,魏老将军盘问他,为何咱俩会现身在双头山,他倒是诚实以对,女郎,可是咱们犯了军规?” “你说呢?”姜灼故意反问他。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过是被我蛊惑了,才会……”荀成说到此处,倒是仰头想了想,却笑起来:“反过来想想,若咱们未起这念头,也不得误打误撞,正遇上匈奴人偷袭,然后咱们又叫来援军,可不是立下了这一功,说不得将功折罪,竟是两相抵销了。” “这话倒是你说,莫非以为魏老将军还能听你的?”姜灼哭笑不得地道。 旁边一直站着的亲兵听了好一时,终是忍不住走过来,道:“姜太医,莫如别再自个儿胡猜了,老将军确实被气坏,方才在营帐之中,他可是把你们军医长叫来斥责了一通,问他为何连手下人都管不住,吾等在外头听着,且是心惊肉跳,要知道咱们老将军不比徐国公,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今日难得发了怒。” 姜灼这时只得冲着荀成伸伸舌头,看来这一遭骂,真真是躲不过了。 荀成这时却又在嘀咕:“怎得里头还未说完呢,骂过咱们之后,我还得想个法儿去白亭海,可再耽误不得功夫。” “你倒还不肯死心?”姜灼好笑地问道。 “听你意思,女郎已没了这念头?”荀成瞅了瞅姜灼。 姜灼摇头道:“算了,还是莫给人家又添了麻烦,虽这一次歪打正着,你且想想,若当日刘无病他们并未守在双头山,咱们真要越过去,迎面便会碰到匈奴人,竟是只能束手就擒,说实话,我们两个,哪里拼得过那些人。” 荀成立时不高兴起来:“我是明白了,女郎遭了吓,竟敢不去救人了!” “虽说救人心切,只如今想来,咱俩行事着实不太妥当,”姜灼叹了口气:“回头被魏老将军教训之后,我自得回去反省,若人人都像咱们这般任性而为,这兵倒不用带了。” 荀成眨了眨眼,倒不再跟姜灼掰扯了,只蹲在一旁,看着像是赌气。 那亲兵瞧着直笑,走到姜灼跟前,玩笑道:“荀小郎岁数不大,心思倒是不小,回头不如绑了他为算,免得咱们的人之后还得去救这不省心的孩子。”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各位包涵。”姜灼已然将荀成当自己兄弟一般,倒替他转圜起来。 “哪有不妥,若非他跑来报信,咱城中可就进了匈奴人,说不得这会子城里城外都已打了起来,”亲兵笑道:“此次化险为夷,还得多亏这位荀小郎。” “过奖!”姜灼看着明显梗着脖子不肯瞧过来的荀成,不由笑起来。 大约是听到了姜灼笑声,荀成回头又瞪了她一眼,却问起了亲兵:“大哥,为何里头说得这么久?” 亲兵一乐:“魏将军从匈奴王庭来了战报,老将军正带着手下几位将军商议呢!” “可报了些什么?”此时荀成也不气了,一跃而起,凑到亲兵近前打听。 “这就不知了,军中机密,也不是谁都能知道。”亲兵呵呵一笑,走到了别处。 又等了好一时,终于瞧见有人出来,再然后,姜灼很快便被叫了进去。 荀成不待人召唤,紧跟着姜灼进了帐中,瞧见姜灼二话不说跪到书案下,他也是有样学样。 望着地上跪着的两人,魏老将军一时也没说话,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那一位,是荀小郎否?” “在下荀成,”荀成一抱拳,学人行了个军礼:“前来向老将军请罪,竟不该违抗军令,欲私自出城,差些闯下祸事,在下知错,认打认罚,不过此事与姜太医无关。” “荀成,这一回幸得你前来报信,才不至于双头山被敌军攻破,更免了今日一场恶战,你当记一功,老夫自不会罚你,且下去吧,回去好好习医,想来日后自会有出息。” “谢将军!”荀成眼睛眨了眨,一副松了口气模样,正要起身往外走,转头瞧了一眼姜灼,不免又替她求起情来:“在下不敢隐瞒,想要出城的主意本是在下出的,与姜太医并无关系,老将军想来知道,女人家耳朵根都软,被怂恿了两句,她便跟我走了。” 被人说成耳朵根软,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即便此刻心中正怀着要吃挂落的忐忑,姜灼还是被气得笑了起来。 魏老将军这时摆了摆手道:“老夫一向赏罚分明,姜太医虽是女郎,毕竟已然成年,且身上还有品级,乃朝廷命官,如何会不知谨遵上命到底何意,你不用替她开脱。” “快下去!”这会子倒轮到姜灼对荀成使眼色,让他别在这儿跟着掺和。 等到荀成总算是被哄走,魏老将军就一直瞧着姜灼,到了后头,便开始一个劲地叹气:“姜女郎啊,老夫一直以为,你是个出类拔萃的,女郎家便当如你这般,稳重心细且深明大义,却不想今日,倒是让老夫开了眼界。” “小女确实有错,”姜灼低头道:“但请老将军处罚。” “你竟是不知的,有一回在长安城,老夫与拙荆闲聊之际,还曾提过,下一世若再得女,当养一个如女郎这般的孩子,才不会像魏菓瑶那样任意妄为,连累父母跟着操心,如今再看,你这孩子一样也有冲动之时,不过……”稍顿了顿,魏老将军却又笑了:“也难得,姜女郎还有这般真性情。” 姜灼却一直没有抬头:“小女这一回做事着实未经思量,该当罚惩,老将军莫要手下留情。” “待圣上归驾,还是交由圣裁吧,不过,既然知错,日后女郎再不能犯这毛病,老夫让你过来,只为嘱咐你这一句,须知你今日若真出了城,老夫定会派人去追,到时,竟不知会出些何事,要伤多少人。” 第619章 “小女受教,日后再不自作主张。”姜灼这才俯首到地。 魏老将军继续道:“老夫亦知,你也是在担心圣上安危,且放心吧,长欢来了信,匈奴留在王庭的兵马损失大半,还有漠北的浑邪王也起了兵,此人乃是前任单于之子,素来受耶律拓压制,如此一来,耶律拓现在内外交困,若不想丢了他的单于之位,自得赶紧回王庭救他的江山,白亭海这困,便能得解。” 姜灼不免眼前一亮,明白事情终是有了转机。 “老夫已经回了书信,让长欢加紧攻打匈奴王庭,只叫耶律拓乱了阵脚,赶紧滚出白亭海。” “可是,会不会耶律拓反遭了激将,会对圣上下毒手?”姜灼担心地问道。 魏老将军瞧了瞧姜灼:“圣上此去带的都是精锐,绝非不堪一击之辈,老夫又已然派人增援,耶律拓便是想要动什么歪心思,也要看咱们大靖儿郎们答不答应。” 虽魏老将军说得笃定,姜灼心下却未必安得住,不过也只得告退,出了营帐。 到了外头,刘无病同荀成都在等着姜灼,一瞧见她,免不得上前问道:“老将军如何罚你?” 姜灼摸了摸鼻子,回道:“只说是等着圣裁。” 倒是刘无病吃了一惊:“果然是做太医的,竟是上达天听,连魏老将军都罚不得你,想是在下以前竟小瞧了姜太医。” “那就无事了,”荀成却嘻嘻一乐:“圣上可是舍不得……” “荀成!”姜灼立时叫了一声,止住了荀成差点出口的话。 “咦,舍不得?舍不得什么?”刘无病终还是听出了什么不对。 怕他紧追着不放,姜灼忙打了个岔:“无病,你们不回双头山了?” 刘无病笑答:“魏老将军调了他麾下一营人马过去换防,这些时日,吾等便留在魏家军休整,不过在我瞧来,匈奴人吃了一次亏,未必敢不怕死再来第二回了。” “成了,你们聊,我到伤兵营瞧瞧去。”姜灼有些没有精神,转身便要走了,不过没行两步,却又回过头,嘱咐荀成道:“这之后再不许轻举妄动,说不得圣上一行不日便要回来,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荀成机灵,立刻听出来了意头,一时竟跃步上前,问姜灼:“女郎定是听了什么消息,快说说先,要不我还得跑!” 明着荀成这般是在跟自己耍赖,姜灼不免瞪了他一眼,想了一时,觉得也是好消息,便道:“魏将军大获全胜,听说匈奴里头又起了乱子,耶律拓便是想害圣上,这一回也自顾不暇。” “真是好极!”刘无病大声叫起了来,便是眼睛,也都亮了起来。 此后三日,倒是尽得捷报。 姜灼从刘无病口中听到说,魏长欢已然攻下了匈奴王庭,浑邪王以王庭被占,耶律拓逃遁为由,自立为单于,在另一处建了王庭,并声称要活捉当日杀害前任单于的叛贼耶律拓。 而在白亭海,魏老将军的兵马火烧了要塞,新单于在背后捣乱,逼得耶律拓仓皇而逃,竟是不知踪影,所谓白亭海之困,终是解了。 而如今大事,便是要寻找诸葛曜一行人陷落之山谷。 虽然得了这胜利消息,着实让人心中振奋,只是未找到诸葛曜的下落,却让姜灼的心中,如坠了沉沉的石头一般,不得松快。 这日,姜灼照旧带着阿珠进了伤兵营,短短几天,已然有伤轻的兵将离开,剩下的,也都有了起色,便比如当日那位吐了血的武曹尉。 “今日可好些了?”瞧着武曹尉喝完当归补血汤,阿珠在旁边问了一句。 瞧着人家关心,武曹尉自是笑着回道:“这些日子多谢袁医女关照,本将好了不少。” 阿珠不免又叮嘱:“那便好,只你这后背的伤还需几日才得痊愈,莫急着舞枪弄棒,挣开了伤口,反是不好。” “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武曹尉一脸的无所谓,只道:“本将可等不急了,说不得明日便要随军出发去白亭海。” 姜灼正在另一边为人把脉,听到“白亭海”三个字,下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 “是啊,姜大夫您便发个话,若跟外头说一声在下无事了,在下便可收拾一番,回咱们营去。”旁边一位兵士道。 “怎得突然说要去白亭海?”阿珠显是瞧出了姜灼神色,自然要帮她问上一问。 “白亭海那边,这几日都在寻圣上他们的下落,竟是不得法,方才无病来跟咱们道,兄弟们得了令,要随着魏老将军的人前往增援,可是急坏了吾等。”武曹尉乐着道:“我今日且好好养养,明白一早,自是要跟上,谁都拦不住。” 一时,伤兵营中都在说,必是要随大家伙一块去的。 而这时候,姜灼已然转身出了帐外。 阿珠见势,忙跟了出来,颇有些担心地问:“姜姐姐莫非又动了心思。” “你呀,”姜灼站在营帐外,一直四处在瞧,听到阿珠这么一说,明白她是担心自己像上一回那般,招呼不打便溜掉,少不得笑道:“我可吃过魏老将军教训,身在军营,定当遵从军令。” “那便好。”阿珠立时松了口气,随后又问:“姜姐姐可是要寻谁?” 姜灼终于看到要找之人,大声地叫道:“无病。” 刘无病这会子正被荀成缠着,听到姜灼叫他,不免拧着眉头上前道:“姜大夫莫要说了,未得老将军明令,荀成带不得,您更带不得!” “我说,女郎自是不用去,你们可得带上我,”荀成急吼吼地道:“我可是山猴子,再说了,那张地形图是元翁所绘,我与他乃忘年之交,他的意思,没人比我更明白,说不是我这一过去,便能立马将人寻到。” 刘无病急了:“女郎,这小毛孩子,在下管不住了!” “无病,其实,不如带上荀成吧!”姜灼却在一旁劝了起来:“这孩子说得未必没有道理,或是他过去了,真能帮上大伙的忙。” 第620章 或是姜灼的话管了用,或是那回双头山援军及时赶到,全歼了偷袭的匈奴人,多亏荀成领路得当,反正荀成终于得着获准,要跟魏老将军派去白亭海的第二拨救兵一块出发,且这一回,姜灼竟然名正言顺地也加入到了队伍当中。 魏家军的营地外,刘无病瞧着姜灼利索地跨上战马,不免在旁边笑道:“当日不辩雌雄,并不觉得姜大夫骑马有何稀奇,不过这一回知道真相,倒觉得叫人开了眼界,未想一位女郎家,行事还能这般豪爽。” “承让!”姜灼骑在马上,冲着刘无病抱了抱拳,不免在心中有些感慨,未想当日急迫之下学来的骑术,如今却派上用场,终是让姜灼得了机会,可以前往白亭海。 经过几场战役,白亭海那头不免添了伤兵,既是要去人,魏老将军少不了得调几名军医过去,未想军医营中,大半不会骑马,只是这会子时间又紧迫,于是到后头,原本未在被考虑之列的姜灼,却因着骑术不错,还是跟上了队伍。 “刘大哥,咱们走吧!”荀成打马跑过来,紧着催道:“前头大军都开拔了。” 刘无病反倒叮嘱起荀成:“这一回你已然编到本将营队当中,自得听本将之令,出发后可不许乱跑,还得跟好了姜大夫,若你们二位又走丢了,或有甚差池,免不得咱们都得一块遭殃,听清楚了没有。” 听明白了刘无病话语中隔山打牛之意,姜灼在一旁不由暗笑,转过头去,半开玩笑地回应刘无病:“我说刘将军,你这训话何时能完,眼瞧着前头大军可都跑远了,莫非是要咱们两个,跟着刘将军一块走丢?” 刘无病“咳”了一声,立时高喝一声:“兄弟们,出发!”随即一带马缰,头先跑了出去。 见众人皆打马跑了起来,姜灼一甩马鞭,也带马飞奔而去。 众人一早从姑臧邑城出来,想是救人心切,个个皆快马加鞭,一时都不停,等到了天黑之际,便已赶到白亭海。 真来到了白亭海,大家伙方算领略此处之险峻,便是山道也陡峭狭窄,更不提山谷环绕,连续不绝,且两侧高树林立,杂草丛生,极易被遮蔽视线,若非熟知地形地势之人,根本难以寻着出路。 好在早有人在半道等着,这一路,大家伙跟着接应的同袍,直接赶往魏家军的行营,也还没走多少冤枉路。 因是此刻天色完全暗下,众人行进的速度并不敢加快,只沿着山道,两两成行地往前走。 荀成骑在姜灼外侧,自是为了护着她,不过荀成自己却颇显大大咧咧,一边打马走着,还一边往四处探看。 姜灼少不得提醒:“荀成,既是山猴子,竟不知走路不看山,看山不走路的道理,还是警醒着些。” “无妨,”荀成倒是嘻嘻一乐:“我可是有三只眼,天上地上,可都瞧着呢,不过,我可挺好奇,女郎既说是在姑臧邑城长大,之前难道未到过此处?” 姜灼摇头:“此处乃匈奴地界,那时候我又还是孩子,家中大人绝不许跑这么远,所以也只是稍闻其名罢了,至于白亭海来成了匈奴要塞,亦是许久之后的事了。” 荀成笑着听了,还是时不时地伸头往下探看。 倒是姜灼一伸手臂,直接拧着荀成的衣袖便往回拉,口中还训斥道:“你是来救人,还要准备跳崖的?早知你会这般不小心,我就不该举荐了你。” 两人身后刘无病“噗”地笑了出来,冲着荀成后脑勺道:“我说,临走之前,魏老将军可是亲口吩咐过,在下这一队人马之中,唯你们二位最叫人不肯放心,老将军可是授命在下了,但得姜大夫或是荀小郎管不住自己个儿了,又在闯什么祸,在下随时都可将你们给绑了。” 姜灼回过头去,趁着月色白了刘无病一眼,倒是荀成一无所谓,头都不回地道:“我又不是玩,可不也是在一路打探,不同你们吹嘘,在这山道上走个来回,我心里头便有了底,”说着,荀成又拍了拍怀里:“得老将军信任,在下可是带了地形图出来,各位请好吧!” 再未走几步,荀成却又停住了,指着不远之处叫了一声:“瞧那头!” 听到叫声的人都停了下来,不明白荀成让他们瞧什么。 荀成手还举着:“大家伙往东头顶上瞅,可注意到那处像是有石头垒成的墙,居然还有火光在亮。” “这位小兄弟好眼力,”一位来迎他们的兵将这时笑道:“各位仔细瞧好,那一处呢,便是耶律拓建在白亭海的要塞,咱们当日攻进去过,里头建得倒是牢实得很,甚至还有石屋,里头器物齐全,须知匈奴人向来是住帐篷之中,由此可见,耶律拓极看中此处地势,或是有意在这儿建城,倒也未可知。” “如今这要塞可是空了?那怎得还有火?”荀成迫不及待地问。 “便是攻下这要塞,咱们也费了不少气力,直到后头,魏将军派来的兵马从要塞后面偷袭,咱们在前头叫阵,耶律拓那会子顾前顾不得后,一时死了不少人马,只可恨,还是未将匈奴这单于给抓住,也不知耶律拓之后又跑到了何处。” 刘无病倒也好奇,催问:“且快说说,那火光又是何来?” “如今有咱们一营兄弟驻守在要塞之上,也是防着耶律拓还要回来之意。”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上头是自己人。 少不得说话之间,一行人来到了魏家军的行营。 因姜灼是女郎,营中特意开了一个营帐给她,又派了个伙夫娘子来侍候,端茶倒水极是周全,只姜灼并非为了享受而来,一到军营,不待歇息片刻,便和几位随行军医一起,进了伤兵营,为行营的伤兵医治。 荀成自是也过去了,一直跟着忙活,居然还大显了身手,手脚麻溜不说,帮人包扎、正骨的手法竟也是精妙得很。 第621章 说来姜灼早已领教过他本事,并不觉得惊讶,倒是有几位军医之前未瞧见过,不免在旁边赞了荀成两句。 得着夸奖,荀成少不得使出了十分力气,待人也更是和颜悦色。 这会子帮一位腿骨摔断的兵士正骨,荀成手下在动,口中却在跟人搭讪:“这位大哥,此回可是将匈奴人打得过瘾了?” “这还用说,”那兵士哈哈大笑:“说来刚到此地之时,因着山路不熟,咱们生生地绕了一整日,到后来寻着匈奴要塞了,大家伙就算再累也来了精神头,自是摩拳擦掌,就为跟匈奴人好好干上一场。” “在下竟是佩服得紧,可惜这一回来晚了,只瞧见匈奴人留下的那破营寨。”荀成说到这里,手腕迅速地一转,只听“咔嚓”一声,这骨便接上,随即有姜灼帮着递过夹板,荀成飞快地又给人绑了起来。 那兵士方才还在回味着当日大战的情势,猛不丁觉得腿上一疼,再反应过来,伤腿上已经被人绑好了。 姜灼不免赞许地冲荀成点了点头,心中想着,日后得着机会,或要跟荀成学上两招正骨手法,果然技无止尽,天外有天。 “这位大夫手真是极快!”旁边一名伤兵从头到尾地瞧了,脱口夸道:“早听说咱们军医营有一位女大夫医术了得,今日瞧见你,便知,论起医术,小大夫也不替咱们男儿丢脸。” 荀成得意地瞅了姜灼一眼,作势拍了拍手,道:“别说,论起医术,在下如今可比不上那位女大夫,不过日后……却未必,其实不瞒各位,姜女郎正是在下师父。” 伤兵营中立时笑成了一片,少不得有人笑话荀成,堂堂男子,居然拜了一位女郎为师。 就连姜灼都在一旁惊住,虽知荀成乃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却想不到,他这主意今日打到了自己头上,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可就认下了师父,倒真是一个,叫人摸不准脉门的小山猴子。 倒是荀成根本不在乎地道:“在下向来只佩服有本事的,管他是男是女,你们且想想,一位女郎大老远跑来当军医,这气魄可是少有?况且你们都没有瞧见,我师父救得了人,也杀得了人,刘大哥亲眼瞧见过,那天她亲手砍倒个匈奴人,”说到此处,荀成又瞧了一眼姜灼,嘻嘻一笑:“虽有时候她拿不成大主意,不过,做在下师父,倒也够了。” 姜灼不免摇了摇头,懒得再听荀成胡碜,回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等终于替所有伤兵都诊治完了,竟已然是三个时辰之后。 出到伤兵营外,姜灼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今日马不停蹄地赶过来,随后便又忙了好一时,她着实是累得有些狠。 姜灼提着药箱,想着赶紧回自个儿营帐睡上一时,明日说不得要跟着大家伙去找人,总要养好精神的。 未等她走几步,荀成从后面追了过来,依旧神气活现。 觉出荀成上来了,姜灼回头瞧瞧他,劝道:“快些休息去吧,明日还有大事要做。” “我不累,”荀成笑呵呵地回她。 姜灼停下脚步,望着眼神闪亮的荀成,便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拜师之事……其实你如今在骨科之上,竟说不得能当我的师父,咱们倒不必拘泥于什么形式,日后若有不明白的,我自会倾囊以授,谁教我欠你的情呢!” “女郎之意,不肯收我为徒?”荀成立刻拧了拧眉头。 “我自己学医尚浅,如何能误人子弟?”姜灼不免笑道:“家中倒有个五岁的女徒弟,我平素事忙,也顾不上教她,已然自觉耽误了一个,自然不能再耽误另一个,不过,怎得好端端的,你倒想认起师父来?” “这可不是突然想到的,临离开胶东之时,冯嬷嬷便同我说,若是不想一辈子只当个郎中,最便宜的,便是拜女郎为师,她说您本事了得,年纪轻轻考上医官,便是当年的太医令,都没你本事大,再说先师在时,也曾提过小神医的名号,我原准备游历一番,便回去拜师,这一回既是遇着了,怎能放得过你。” 姜灼哭笑不得,道:“此事回长安城再说吧,你先在郑家药铺做一段时日,若真觉得从我这能学着东西,咱们再商议。” “这话……”荀成转了转眼珠:“师父既是记得欠我一份情,若能收我为徒,我便不同师父算了。” “好吧,”姜灼早知道这孩子倔得很,若这会子不点头,怕是今晚回不得营帐休息了,如此,她也只好应下,随后想想,姜灼又笑了:“不过有一点,收下你倒也无妨,不过如此一来,你还得称呼我家五岁的女郎宝儿一声‘师姐’,也不知你乐不乐意?” 荀成一愣,随即笑道:“她要不怕被我叫老了,有何不乐意的。” 姜灼又打了个呵欠,道:“我累死了,不和你说,你也去歇着,明日进山寻人,可不能迟了。” “好嘞!”荀成乐得打了个响指,说着,便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瞧着他的背影,姜灼也笑起来。 次日一早,姜灼睡得太熟,差些没赶上出去寻人的队伍,后来还是荀成在她营帐外头鬼吼鬼叫,才将姜灼给喊了出来。 而这一回带路的,已然变成了荀成。 刘无病这会子专门跟在姜灼后头,边走还边念叨:“我说姜大夫您跟过来做甚,回头一不小心出了事,吃挂落的可是在下,莫非您还是怕咱们不仔细寻人吗?” “你不是说,得了魏老将军之命,但凡我跟荀成又不省事,便要绑了咱们?”姜灼存心玩笑道:“既然没被你绑住,我自己不得省事。”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您都不听魏老将军的话了,在下有何法子,便是带咱们过来的王将军也嘱咐了,这一回第一重责便是护卫姜大夫,在下还敢怎样?”刘无病说得还有些委屈。 姜灼被逗笑,忙道:“且放心,我是被魏老将军教训过的,并不敢再任性了,且此时此刻,寻人乃是最大体事,我绝不肯给大家伙添什么麻烦。” 第622章 刘无病一叹气:“就这样吧,在下瞧出来,谁都不能拿女郎怎样,”随后,他又指指在前头带路的荀成:“便是那小子,我也是个管不住他的。” “如何这般说?”姜灼笑问。 “便是女郎也想不到吧,这孩子昨晚一个人偷偷溜出了行营,就在这山里逛了一夜,天亮之时才回来。” 姜灼吃了一惊,心下琢磨,那可不就是,同自己说完话之后,荀成便一个人出去了。 “吾等平素要起早操练,这小子回来,当场被在下抓个正着,问他何往,居然说是在这白亭海四周转了转,熟悉了一下地界。” “那个,回头真该将荀成绑了,”姜灼也有些叹气:“虽他是山里长大的,只这白亭海乃是陌生之地,如何有乱闯得了。” “不过吧,后来在下押着他进营睡了半个时辰,等到临出发前,这孩子倒又活灵活现起来,真真精神得很,说来,还是年轻啊!”也不过二十郎当岁的刘无病一个劲地赞叹,倒像是自己已然有多大岁数似的。 队伍就这么跟在一个半大孩子后面慢慢地走,直到众人来到一处四面环山之地。 “停!”前头荀成跟带队的王将军说了句什么,王将军立时一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众人随着王将军下了马,姜灼走上前去,见荀成将那张沾了血的羊皮图铺到地上,然后他干脆就趴在了地上,仔细地瞧这图。 刘无病也跟过来,笑着直摇头,冲着姜灼道:“瞧这架式,这可不就是一小孩儿!” 倒是此时众人都平心静气地等在一旁,只瞧着荀成一边看图,一边往四周围观察。 好一时后,刘无病不免担心地悄声问姜灼:“毕竟是头一回来白亭海,他能寻着人吗,之前可是不少人找过,皆是一无所得,别耽误了时辰。” 倒是姜灼忽然问了句:“圣上他们被困,已有多少时日?” “听得说是十日。”刘无病道。 姜灼心下一跳,这么长时日被困,谷底下的人吃什么,喝什么,如何坚持得下来,还有受伤的,又怎么办? 越是往后想,姜灼的心就越乱,到后头便有些紧张,干脆走到荀成跟前,蹲下来问他:“可瞧出些端倪?” 荀成此时以手托腮,显是琢磨了好一时,随后盘腿坐起,指了指前方,道:“瞧这地形图上,人当是就在附近某处,只是咱们到了这儿,根本无路要走,匈奴人再厉害,不可能将几千兵马统统打下山谷,定是有一条路被阻断了。” 听到荀成这么一说,众人有些哗然,瞧着这孩子,都有些半信半疑。 王将军也走到荀成身后:“荀小郎再瞧瞧,可能看得是哪一条道,大不了咱们把它重新修出来。” “哎,可不就是瞧不出来吗?”荀成竟是长叹了一声,一副着实想不明白的模样。 这一下,众人都不说话了。 姜灼望了望左右,悄悄退出到人群之外,刘无病赶紧跟上,显然是怕她跑丢。 “姜大夫在寻什么?”刘无病随着姜灼在四周走了一圈,不知不觉竟离了人群好远。 姜灼却像看到什么似的,一直低头找着,直到后头,姜灼指着一处焦黑的草稞子,问道:“无病,你可瞧来,此地像是被烧过?” 刘无病俯下身瞧了瞧,却并不在意:“天干物燥,起些山火倒也不足为奇。” 姜灼没有吱声,而是沿着那片焦黑之地一直往前走,想来若是不在意,当是觉不出什么名堂,等到真仔细地瞧过,姜灼便发现,这焦黑竟是连成了片,然而,不远的某处草稞子,越无一比焦痕,倒像被马啼踩踏过。 “哟,这处居然还有山泉。”刘无病呵呵地笑了起来,那山泉,便是在这片未被烧过的草地下面。 而此时,姜灼却没有笑,只是望着面前一汪山泉,发起了愣来。 好一会后,姜灼神色一紧,转头吩咐刘无病:“麻烦你把王将军他们请到此地。” 刘无病笑笑,抬头指了指上面:“大家伙可不都在吗?” 姜灼依言看了看,果然,上面都是自己人。 “王将军,但请移步此处!”刘无病向上吼了一嗓子。 不一会,王将军和荀成等人都下了过来。 “可是看到了什么?”大概瞧着姜灼在出神,王将军不解问道。 姜灼这时指着那汪山泉道:“王将军,小女乃是本地人士,经常在姑臧邑城十里外的山林间行走,小女记得,平常到了这个季节,并不怎么下雨,山泉自是积不下来,以至要枯竭,同理可得,此处……” 王将军眉头一挑:“姜大夫之意,这山泉有些蹊跷?” “小女竟以为,山泉或是从何处被引来,最后堵了这里。”姜灼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而那边,荀成还在一个劲地看地形图,又往上下前后瞧了瞧,直到后头,仿似猛地明白了过来:“可不是!想是这山泉成了屏障,竟闭住了人耳目,我方才总弄不明白,本来没有路,人怎得就不见了,这会子便对了,过了这山泉,咱们的人就在那一头。” 倒是王将军有些疑惑:“既是有山泉,当日圣上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此时姜灼心里已有些眉目,指了指左右道:“以小女猜测,当日此处遭了火烧,唯有山泉那头可以躲避,而那会子,这山泉根本就没有。”说到此处,姜灼抬头瞧了瞧高处。 众人也望了过去,才发现那山泉的源头之处,乃是一处绝壁。 “我师父说是极是!”荀成这时一拍脑袋:“瞧那处寸草不生,想来便是水落之处,山泉从那处被引来的。” “如今之事,咱们有何法子,才可将这山泉引走?”王将军皱着眉头道。 荀成一乐:“当是有人在下游故意堵住了山泉去路,咱们寻过去,把这山泉引走了便是。” 众人先是愣了下,随即便大声叫起“好”来,王将军也点了头,自然还是命荀成引路,去寻那堵住山泉的口子。 加更一章,顺便继续求月票,么么扎~ 第623章 要寻那处被人为堵住的山泉口,并非什么易事,此后众人便一直沿着山泉周围寻找,到后来,有会凫水的,也顾不得天气渐凉,山泉刺骨,竟跳入到水中,潜到下面去找那山泉被堵之处。 说话间,这便到了三日之后。 刚过辰时,姜灼正准备跟刘无病等人一起出营,去瞧瞧山泉那处的情势,便瞧见有人打马跑进了行营,随即急匆匆冲向主将的营帐,一路口中还喊着:“有兄弟找到堵山泉的石堆,如今山泉已然开始退了,王将军这会子要人增援,得把通到对石岸的路给填出来。” 一听这话,姜灼等人立时上马,飞跑去了山泉那处。 等她们到时,果然瞧见原本那一汪的山泉浅了不少,已经隐隐见底,眼跟前就成了一个硕大土坑,约摸有二十来尺深。 荀成不知从何处跑上前来,冲着姜灼和刘无病乐道:“师父、刘大哥,且瞧着吧,只要能过到对面,我便能找着路了。” “那头当真有路?”刘无病有些不太相信,眼睛向远处眺望着。 “这会子离得远瞧不清,等过对岸或就知道了。”姜灼在一旁道。 不一时,便来了大部队,几位将军商量之后,立时带着大家伙干了起来,自然是从别地儿取了土石,再填到这一处。 这边众人忙得满头大汗,姜灼是女郎,这些搬砖运土的力气活计,男人们自不会让她来做,站了一会后,姜灼便自回了营帐,没一时再回来,已领了几名伙头军,在一旁担火煮水,给累了的兵士们送过去。 大家伙都想要赶紧救人,倒没人肯惜力,或惦记着歇歇手,眼见着二十来尺的深坑,竟慢慢地越填越高了。 荀成是个性急的,等填到一半之时,他便觉差不多能爬到对岸去了,迫不及待地请示了王将军,随即领着几位身手矫健些的兵将,向大坑那头走去。 “荀成,走稳着些!”姜灼冲荀成背影喊了一声,和众人一起紧张地看着那几个人。 不久,荀成等人便到了对面,似乎几个人商议了一下,随后便瞧着三五个人搭了个梯,让个头最小的荀成爬了上去,这孩子身形极是轻快,在众人喝彩声中,竟一下子蹿到了那岸上。 接下来,后面的人一个个爬了上去,没一时,他们便消失在众人视线当中。 “瞧着那头地形,怕是还有得找。”有伙夫边煮着水,边嘀咕了一句。 “别说,耶律拓这匈奴贼子也够诡计多端,居然能将咱们圣上给骗进这大山之中,还能引到一个叫人寻不着的去处,说不得这陷阱,耶律拓早就埋下了。”刘无病跑来要水喝,此时捧着个大盏,蹲在地上,瞧着对岸道。 姜灼方才忙着倒水洗盏,此时刚得了歇,便也一眼不眨地瞧着荀成离开的方向,只盼着这孩子真能找到诸葛曜他们的踪迹,将人尽快救出,毕竟身处荒山之中,也不知诸葛曜他们现在境况如何? “说不得这回多亏了女郎急智,否则谁能想得出,这山泉之下竟掩着一条路。”刘无病将大盏中的水喝干,便站起身来。 “不知圣上他们离开姑臧邑城之时,带了多少干粮?”姜灼不禁开始自言自语。 刘无病转头瞧了瞧她,道:“在下来姑臧邑城稍晚些,详情并不太知晓,不过咱们徐家军有个惯例,但凡出兵,身上都会带些备用之物,以防遇着不测,干粮有一些,还有金疮药、火石之类,所谓靠山吃山,这山中有野物出没,”说着,刘无病指了指不远处草稞子里穿过的一只野兔:“只要不是寸草不生之地,未必会出大事。” 说到此处,刘无病将大盏塞到姜灼手里,便又跑了过去,同众人一道继续填着土。 这一忙,天色便渐渐暗下,虽是填土又厚了一些,不过荀成他们一去不返,竟再未现身影。 刘无病颇有些着急了,走到王将军那一处,请命道:“将军,瞧着几位兄弟到这会子没有音讯,不如让在下带着人前去接应?” 王将军思忖片刻,又同人商量过后,却是摇了头:“先再瞧一瞧,论这地形,你们皆没有荀成那小子熟,且天色渐黑,万一路上走岔了,反倒不好。” 既是不被允准,刘无病也没有法子,只好又去干活,而不一会,伙头军已然为大家伙送来了吃食。 得了将军们的令,要大家伙歇息用吃食,众人这才停下,一个接一个爬上岸来。 姜灼左右瞧瞧,取了一块饼,走到正坐在一处草稞上的刘无病旁边,将饼塞了过去,笑道:“这会子你怎倒急了?” 刘无病叹了口气:“我阿叔可就被陷在里头,说不急自是假的,起先没得着消息,也不觉得,这会子明白人说不定就是那座山后,心情便不一样了,就如打了鼓一般。” 姜灼默而无言,那里头不仅有刘统领,还有诸葛曜、姜昕、还有无涯先生和元翁,以及那些先锋营的兵将,她的心,也如打鼓一般, 又过了一时,天便黑透了,填土已然停下,兵将们开始陆续地返回行营休整。 这边由王将军带着一营人马在原地守着,只为候荀成等人回来,此刻没有人说话,大家伙皆像是禀住呼吸,唯有零星点着的几个火把,会不时发出“噼啦”响声。 姜灼干脆也坐到刘无病旁边的草稞上,定定地瞧着对岸,就算那头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瞧不清,就像是渺无人迹一般。 “也不知找到没有,”刘无病猛不丁抱怨了一声:“荀成这小子,怎得就能沉得住气,多少给大家伙报个信啊!” “莫急,说不得,那头这会子已然发现了什么!”姜灼反而安慰起了刘无病,其实她等一个时辰,心便跳了一个时辰,半分不肯停歇,说起焦急,比刘无病不遑多让,或是更甚。 倒是王将军走了过来,站到姜灼跟前,劝道:“姜太医,让无病先送你回去吧!” 姜灼忙站起,拱手回道:“将军,小女心思牵挂着那头,便是回了行营也不能安省,不如让小女继续在这边等一时。” 第624章 王将军瞧了瞧她,叹了一声:“也不知今日能不能得消息,山上风冷,或是撑不住了,便先回去。” “遵命!”姜灼笑笑:“荀成这孩子做事向来有始有终,这一回也不会叫人失望,说不得会有消息呢!” 她话音还未落,就瞧见刘无病猛地一跃而起:“可是我瞧得眼花了,那头竟有火光在动!” 王将军同姜灼一怔,皆往那头瞧去,果然是有什么亮亮的在闪,再过一时,远处传来带着回音的叫声:“找着了!找着了!” 这一边先是静默片刻,随后人群当中,响起了一阵欢呼。 “女郎,听到没有,这是找着圣上!”王将军也是激动不已,搓着手在姜灼眼前走了好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高声问了一句:“圣驾可安?” “圣驾无恙!”不一会,那头便回了一句。 因是填土未久,怕有塌方之忧,再加之正值深夜四下昏暗,若出危险便是不好,几位得了信赶过来的将军商议之后,并不敢贸贸然接了人过来,只按荀成所说,派刘无病等人,给对面送去了吃食和水。 次日天方亮起,姜灼已跟着所有人站在岸上,焦急地等着那头诸葛曜和他的人马现身。 头一个被送到岸上的是无涯先生,叫姜灼吃惊的是,竟是刘无病背着他出来,旁边还有一位老翁同荀成一老一少扶着。 知道定是无涯先生有些不妥,姜灼忙上到近前,让刘无病将他放到了担架之上。 好在无涯先生神智清醒,虽是面色枯黄,但瞧见姜灼在跟前,倒是笑了笑,感慨一声道:“灼灼也来了,老夫这回少不得有救了。” 瞧见无涯先生明显神色痛苦,却还在强撑着,姜灼心下竟有些酸楚,只道:“先生这一回,竟是受苦了。” 无涯先生一个劲摆手,随即问道:“你那宝贝药箱里可带着五积散,老夫在山中被困多日,想是这湿症又犯了,两腿痛得,竟是叫人死去活来的,天天就只盼着五积散救命。” 听到无涯先生这么一说,姜灼知道,这一位素来能忍,想来真得疼坏了,少不得赶紧为无涯先生把了把脉,没一时便断出,果然还是涉冷之症。 只是姜灼药箱中并未带五积散,如此,也只能让人将他送回到行营之中,又叫人带话给营中留守军医,若有五积散,立时让无涯先生服下。 等着无涯先生被送走了,姜灼回过头来,才注意到身边的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不待荀成介绍,姜灼已然猜出他是哪一位,少不得上前拱手:“小女见过元翁。” 元翁这会子正背手望着对面,听到姜灼在跟自己见礼,又见其自称“小女”,不免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忙回礼道:“姜女郎,曾听荀成提到过,在下久仰大名了。” 这边荀成笑着道了一句:“元翁不知,如今姜女郎已然做了我师父,方才我不是提过吗,这一回寻到各位,也是她瞧出的端倪。” “让元翁见笑了,”姜灼扫了荀成一肯,不免问道:“元翁,这几日在谷底,是如何撑下来的?” “平日寻到野果,或是打些猎物裹腹,倒也无事,只是一直困在里头,总叫人心焦不已,还有便是,不少伤兵未得妥善医治,到后头连药都没了。” 姜灼的眉头,不免皱了起来。 “我还得去帮忙!”荀成这时有些站不住,便又准备过到对岸。 “荀成,老夫与你一块!”见荀成要走,元翁立时要跟上。 倒是姜灼忙将人拦了,道:“元翁年事已高,又被困了多日,莫要再这般辛苦,如今兵将们都过去了,您倒不用担心,莫不如回行营休息一会。” “多谢,老夫还算硬朗,倒是无妨的。”无翁还待要跟上,却又被正走过来王将军给拦了。 “阁下便是元翁?”王将军冲他抱了抱拳。 “不敢当。”元翁自是拱手回礼。 “此一回,倒是元翁跟着受了辛苦,”王将军瞧了瞧对岸:“不知圣上有无受伤?” 姜灼这才想起,方才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竟忘了问诸葛曜的安危。 “圣上尚妥,倒是老夫不智,竟是拖累圣上被困在谷底多日,枉我自诩在白亭海来去自如。” “此事也怪不得元翁,乃是耶律拓使了毒计,不过,说来这一回能寻到各位,还是凭借了元翁这地形图,当然少不了荀成机灵,”王将军说着,又瞧了瞧姜灼:“另外便得多谢姜太医的细致如微,若不是她瞧见此处有马踏痕迹,与别处不同,怕是这会子咱们依旧一筹莫展。” 元翁也对姜灼拱了拱手:“荀成这一路,便跟无涯先生同老夫在讲此事,果然要多谢女郎。” 姜灼笑着摇了摇头,不免又问道:“元翁,谷底之中,伤兵有多少?” 听到这么一问,元翁立时回她:“至少二十多名伤兵,其中有几位,竟是不轻的。” 王将军得了提醒,自是又抱了抱拳:“元翁且回行营休息,本将这就叫人送些担架过到对岸。” 果然,这一边很快有人抬了担架下到大坑,一个时辰后,先是能走的伤兵或背或扶,给送回来,随即便是重伤之人。 姜灼知道事情来了,同元翁招呼一声,便帮头一位抬到近前的伤兵瞧伤,发现他小腿竟肿得老高,也顾不得细瞧,忙跟着一块回了行营。 伤兵营中,此时地上已经躺了不少,正等着军医们医治。 姜灼正在瞧那名腿受伤的兵士,这回仔细看过,才发现之所以腿肿,乃因箭镞断在了骨肉间,这会子只有将箭镞取出,否则,怕是这腿保不住,不待多想,姜灼便从自己药箱中取出草乌粉,叫旁边跟过来的伙夫娘子帮把手,给那已然半是昏厥的伤兵灌下,只为麻住他,免得被痛醒。 这之后,姜灼又让伙夫娘子帮自己举了油灯,然后拿着用火烤过的竹夹,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去将箭镞钳出。 那伙夫娘子起头还瞧两眼,到后来赶紧扭过头去,竟是不敢再看,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灼再抬起头来,箭镞已然被拔出,伤兵的腿上,也敷上了生肌玉红膏,随后姜灼又忙叫人送来参竹饮,给那士兵饮下去,这才松了口气。 第625章 这会子伤兵不少,姜灼一直没抬起身来,看完了这个,又跑去那一头,直到有人在伤兵营外喊了声:“姜太医,有人找!” 姜灼应了一声,再站起时,竟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旁边军医忙道:“女郎,且去心您的,此处交给吾等便是。” 姜灼点了点头,便出到营帐之外,瞧着外头走来走去的人,忽然想起,她一直忙到现在,都还未瞧见诸葛曜同姜昕,也不知他们可是已然回了行营。 来找姜灼的是刘统领,身后还跟着刘无病,瞧见她从伤兵营中出来,刘统领立马迎了过去。 “刘统领。”姜灼笑着冲对方拱了拱手,却发现刘统领神色严峻,或是说……阴沉。 刘统领走到姜灼跟前,抱了抱拳道:“姜女郎,随本将去瞧瞧姜昕吧!” 姜灼一愣,原本脸上还带着笑,此一回,竟渐渐消失,只因,心中生出了一丝不祥之感。 方才伤兵营中,未瞧见姜昕被送进来,姜灼心下还松了口气,觉得这孩子当是完好无损,可现时瞧见刘统领这表情,姜灼不由慌了,一时之间,竟站在原地。 “女郎,赶紧去瞧一瞧,他这会子还有一口气,您到了,或可得救。”刘无病想是知道端底,正自眉眼皱到了一块,见姜灼好一时挪不动步子,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姜灼生生地抖了一下,猛地便在行营中跑了出来,刘统领同刘无病互相瞧了瞧,这会子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了,刘统领快步上前,拉着姜灼便往主帅营帐奔去。 等到了里面,姜灼第一眼便瞧见被放在担架上的姜昕,立时如堕冰窟,一下子摔坐到了他旁边。 说实话,这会子姜灼都快认不出这孩子了,一个原本健壮如牛的小郎,此时瘦得脱了相,脸如金纸一般,双目紧闭,动都不动,竟毫无一点生气。 “阿弟,怎么会这样?”姜灼的眼泪立时夺眶而出,甚至瞬间什么都瞧不见了。 “师父,别急着哭啊!”荀成这时走在姜灼旁边蹲下:“您不是能起死回生吗?快救他,姜昕还有气。” 这会子得了提醒,姜灼忙用袖子擦了泪,犹豫片刻,将手小心地骈探姜昕鼻息,只这一下,姜灼心已然有些灰了,他如今只有出气,绝无进气了。 “我方才听过,心口还在跳。”荀成在旁边紧着道,干脆要拉姜灼的手,去摸姜昕胸口。 姜灼一边呜咽,一边将姜昕身上的被子掀了开来,这一下更是大吃了惊,才发现,姜昕的左臂竟是短了一截,整个小臂到手都不见了。 “怎会如此?”姜灼喃喃地道,眼泪止不住地又往下掉。 有人走到了姜灼对面,低声道:“当日战况紧急,姜昕的左臂被匈奴人砍上,未想他依旧咬牙上阵,到后头又为了救朕,被一块大石所压,再救出时,人便昏厥了,只这些日子,他一直吊着一口气,想是为了回来见你。” 姜灼猛地抬起头,盯了面前的诸葛曜片刻,长吸一口气,按住了姜昕的右腕,开始之时,姜灼的手一直在抖动,直到后面,才算勉强定住。 片刻之后,她收回手,从自己药箱取出参片,扒开姜昕的嘴,给他含住,随后将剩下的参片递给荀成,吩咐:“用三钱煎汤,立时端来,再用白米一斛和参渣煮过,等姜昕醒来,给他用下。” 荀成眼睛一亮,立时应了解声,捧着那参片,撒腿跑了出去, 姜灼这时定了定神,对姜昕道:“既是吊着气回来见阿姐,便是等阿姐来救你,对不对,给我活下去,你不得死!” 说罢,姜灼又去瞧姜昕左臂,瞧见伤口处已然烂坏,流脓不止,隐约可见碎骨,姜灼叹了一声,叫刘无病到伤兵营替她取来乌金膏同三品锭,插到溃肉之中,又拿出竹夹,烤过之后,跪在地上,细细地将碎骨取出。 未想这其间,原本昏迷着的姜昕竟是抖了一下,姜灼知道,定是这孩子着了疼,忍不住眼泪又出来,哽咽地道:“昕弟,阿姐知道你疼,只这麻药没法给你上,且忍一忍,若这会子不把这伤给你治好,日后要留下遗患的。” 就这么说,姜灼又用袖子擦了泪,拾过碎骨之后,随后取来白布,将姜昕的伤口给包扎好了。 再过一时,荀成已然端着参汤回来。 姜灼并不假手于人,亲自扶起姜昕的头,就像小时哄他用吃食一般,柔声地劝道:“阿弟,乖乖地喝了这参汤,你便不会走了,哪儿都不去,你还这么年轻,还没成大将军,让阿姐跟着你得了光彩,如今撒得开这手。” 众人站在一旁,瞧着姜灼泪眼朦胧的模样,都默不作声。 “若你走了,这姜家便只剩阿姐一人,”姜灼抽了抽鼻子,继续对姜昕道:“你可是想瞧着,这姑臧邑城的街坊在背后传话,说阿姐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了自己亲生的爹娘,又克死了养父同师父,如何连自个儿阿弟都要克死了。” “姜灼,不要这般说!”一直背手站在一旁的诸葛曜阻止道。 姜灼抬头瞧了瞧他,叹了一声:“圣上,恕小女无状,只是心中,真得疼……”说到此,姜灼终究还是停住了。 待到喂完了参汤,姜灼又嘱咐:“荀成,将姜昕抬到我那营帐,这几日我得亲眼瞧着他……活回来。” 荀成应了一声“是”,这边刘无病也过来了,两人一前一后,正要抬起姜昕时,倒是姜灼叫了他们一声,随后姜灼将姜昕身上的被子又整了整,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诸葛曜一直营帐中站了许久,不免眼圈也红起来,此时营帐之中除了刘统领,还有几名将军,见诸葛曜如此,都有些吃惊,忙背过头去,生怕看到了什么,被问了一个大不敬。 直到王将军低着头上前,对诸葛曜抱拳道:“圣上这几日也是辛苦,不如先歇息片刻,末将等……不敢打扰。” 诸葛曜低头沉思片刻,却道:“朕无心休息,且把这几日军情报上来。” 第626章 这之后,姜昕始终没有醒来,姜灼不眠不休地在营帐中守着,竟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任谁劝也不肯离开,只唯恐姜昕在她错眼之间,便出了闪失。 然而,便是放在姜昕床边的白米参粥已换过好几碗,却依旧见他回转过来。 “师父,用些吃食,到旁边歇一会吧,这儿我来看着。”又到太阳落山之时,荀成跟了端着粥饼的伙夫娘子一块进来,蹲到了姜灼旁边,瞧了一会她,忍不住劝道。 姜灼坐在床边短榻上,一直在盯着姜昕出神,好一阵才发现旁边有人,转过头,瞧见是荀成同伙夫娘子,“哦”了一声,近乎麻木地接过伙夫娘子递来的粥,慢慢地喝了起来。 已然过了三天两夜,姜昕还未见一点起色,便是姜灼也预感出了不好,然而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姜灼总是抱着些希望,并不肯就此放弃。 不过咽了几口粥,姜灼便将碗放下了,她这几日心中难受至极,哪有一点胃口,若不是为了撑住照顾姜昕,她恐怕连这几口粥也喝不下。 无论如何,在姜昕没得醒来之前,她姜灼绝不能倒。 “姜大夫,再用些饼吧,那粥哪够呀!”伙夫娘子在旁边又劝了劝。 荀成也道:“是啊,别等姜昕醒了,师父您倒饿死了!” “不会的,我们姐弟都得活着。”姜灼叹了一声,转身走到姜昕床边,觉得他的唇有些干,便取了盏水,用干净帕子,在姜昕嘴边氲了氲。 “魏老将军派了马车过来,无涯先生和元翁今日被送走了。”荀成干脆坐到姜灼那张短榻上,同她说起话来。 姜灼依旧瞧着姜昕,却在问荀成:“无涯先生的腿可好些?” “幸得有军医随身带着五积散,无涯先生说是腿并不疼了,不过圣上还是命他同伤兵们一块回营,不肯让他继续留下。”荀成道。 “是该回去,只是……”姜灼回身看看荀成:“姜昕此时不得动,会不会因着我们姐弟,要耽搁了大家?” “师父放心,少不得荀成得陪着你们,还有刘大哥也说了,刘统领有命,师父你们什么时候走,刘大哥那帮兄弟什么时候跟着一路护送。” 姜灼点了点头:“代我谢过,总要等姜昕醒了再说。” 倒是伙夫娘子这时问了句:“小郎,可知圣上为何没有一直没有回姑臧邑城?” 荀成笑道:“军国大事,吾等可不得知,不过圣上今日一早便去了匈奴营寨,似乎要什么重要之事。” 姜灼瞅了瞅荀成,自那天接了姜昕回到自己营帐,她便没有瞧见过诸葛曜,原以为早该回姑臧邑城了,竟原来还没有离开,不过听到诸葛曜还在白亭海,姜灼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依靠。 “这一回真是艰险啊,”荀成突然大发起了感概:“我才听得说,圣上刚到白亭海之时,那个耶律拓还装模作样,邀请圣上到他的营寨一晤,两人见面之后,耶律拓又是休兵又要和谈,甚至后头拿出了所谓和约,倒像是诚意十足一般,结果一待圣上出了营寨,他们便露出了歹人嘴脸。” “小郎须说说,匈奴人如何翻脸的?”伙夫娘子在旁边催问。 “圣上自是防着耶律拓作祟,除了重兵守护,还在营寨之外安排了人马,却不想,耶律拓利用熟知地形的先机,早就设下陷阱,并不在营寨动手,而是于半道上埋伏人,竟是以火烧之计,将圣上他们逼进当日被困的山谷,随即引来山泉,封了他们出来之路。” 虽这会子荀成说得平淡,可姜灼眼前,却还是描摹出当日情景,不由感到后怕,转头问道:“不如说说,你当日如何寻到圣上他们的?” 见姜灼有兴致问了,荀成立马笑起来:“我带着几位弟兄过到对岸,先时也是寻不到一点痕迹,后来我是急了,干脆翻上山头去瞧,好半天终于瞧出名堂,才知圣上一行,是被困在了两山之间,而那出来之路,又被一堆碎石给拦了,想来又是匈奴人做下的埋伏,并不易被人发现,等到找着那出口,其后便好办多了。”说着,荀成伸出双条胳膊给姜灼看。 这会子姜灼才发现,荀成从手背到小臂处伤痕累累,有擦伤,也有瘀伤,甚至还有抓痕,不免吃了一惊。 “那时候也是性急,吾得又都没带什么家伙什,人家好歹还有个刀剑什么的,我便只能徒手,不过嘛!”荀成这时倒得意了起来,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刀:“如今我也是佩刀之人了,师父瞧见没,此乃圣上赏赐,说是奖我这次功劳不小。” “瞧着你也喜欢,便收好吧,也是一份光彩。”姜灼勉强冲着荀成笑了笑。 便在这时,外头走进一人,上前先向姜灼抱了抱拳,随后走到姜昕床边,问道:“这几日姜校尉可好些?” 姜灼早已站起,拱手回礼道:“多谢刘统领关切,姜昕……”姜灼着实说不出“尚有口气在”这几个字,只道:“多少好一些吧。” 听到姜灼如此一说,刘统领倒是松了口气,随即道:“如此,姜大夫可否方便,圣上召见。” 听得人家这么一问,姜灼却有些犹豫了,思忖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如今姜昕……小女不敢须臾离开。” 刘统领瞧了瞧姜灼,并没有勉强,而是点了头,随即走出姜灼的营帐。 倒是伙夫娘子有些吃惊,劝道:“姜大夫,圣上召见岂可违背,岂不是抗旨不遵?” 荀成在旁边打了个哈哈:“不见便不见,如何天王老子来寻,我师父都不肯走开的,天大地大,也不如姜昕大!” 姜灼并不解释,而是重新坐到短榻之上,依旧呆呆地望着对面毫无动静的姜昕。 如此,竟又是个不眠之夜,于姜灼而言,少不得另一番煎熬。 昏暗的油灯在营帐中时暗时亮,偶尔发出灯芯“噼啪”燃裂之声,除此以外,帐内寂静得很,直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有人撩开了帐帘,走进姜灼的营帐。 第627章 姜灼并没有回头,她已经听到了动静,也知道,到底何人走了进来。 诸葛曜越过姜灼坐的短榻,走到姜昕跟前,弯下腰仔细地瞧了,却并未问姜灼什么,只是回身挤坐到了她旁边。 两人皆默然,或是真的无话好说。 约摸半个时辰后,还是姜灼开了口:“圣上,夜色已深,不如回去歇息吧!” 诸葛曜笑了笑:“瞧着你便已晨昏颠倒了,如今快到了寅时,该是咱们军人起床操练之时了,”说到此处,诸葛曜竟看向了床上的姜昕道:“姜校尉,竟还在此偷懒不成,还不快些起来带兵去,若再这般惫赖,别说是将军,你连这校尉都保不住。” “或他今日明日醒来,什么校尉、将军的,不要也罢,小女便带他回郑家药铺,若是这孩子还肯学医,自当用心教他,实在没这个兴趣,小女养着个阿弟也无妨,过些年帮他娶妻生子,和和美美的一家子,也算对阿爹有了交代。”姜灼说到此处,眼泪又是泛红,只不知这般小小心愿,还能不能实现。 一只有力的臂膀伸了过来,将姜灼搂进了怀中。 姜灼原不准备再哭,只当投进这片温暖的胸膛时,原本硬撑出来的坚强冷静,却在立时之间支离破碎。 然而便是哭泣,姜灼也不敢放出声来,唯怕让床上姜昕听到,让他心中难受。 许久之后,姜灼终是抬起头来,用袖子擦了擦泪,又起身去瞧姜昕。 再转回来时,借着油灯的光,姜灼发现,诸葛曜身上穿着的青色战袍上,已然是湿了大片。 注意到姜灼投过来的目光,诸葛曜只用手拍了拍胸膛:“无事。” 姜灼低下头,又重新坐回到了诸葛曜的旁边。 “姜灼……”诸葛曜话到嘴边,又顿了顿,才继续道:“朕对不住你,未想到一趟白亭海之行,竟是这般狼狈,甚至姜昕因为朕,如今还生死未卜。” “圣上不必如此,既为军人,哪有不受伤的。”姜灼咬了咬唇,心里不断地对自己道,姜昕不过重伤,绝不会死。 “这两日,朕一直在想,或许来这趟白亭海,竟是不智之举,”诸葛曜叹了一声:“朕未免太过自信,觉得耶律拓未必是对手,却不想,就此得了大教训,贸然轻敌,必遭大难,这一回,朕栽得狠了些。” “圣上不必自责,”姜灼叹道:“若非您亲身涉险,耶律拓也不会掉以轻心,肯丢下王庭过来白亭海,魏将军更不会如此迅速攻克匈奴王庭。” “仲卿今日过来了,我们在匈奴人的营寨谈了许久,走之前,仲卿叫朕来安慰你。”诸葛曜瞧着姜灼开始耷拉着的脑袋,伸过手,将她的头靠到自己肩上。 此时的姜灼,已然是疲惫不堪,当头靠到诸葛曜肩上那一刻,她似乎寻着了一个依撑,心下生出欲望,想要好好歇一歇。 “匈奴那个新单于递来了降表,愿意就此退出漠北,不再与大靖为敌,”诸葛曜抚着姜灼的头发,顾自继续道:“唯一的条件,是希望朕能帮他灭掉耶律拓及其余党。” 姜灼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随后才问:“圣上应下了?” 诸葛曜哼地一声冷笑:“你觉得,朕就白白地让人当了刀剑使?朕叫仲卿回他,匈奴内争,朕绝不插手,不过,但得耶律拓踏进大靖一步,朕便恪杀勿论,至于其他,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 “若之后耶律拓卷土重来,打败了新单于,那当如何?”姜灼不免担心地问。 “朕如今的对手,不再只是耶律拓,或是那个新单于,而是整个匈奴,”诸葛曜将姜灼又搂紧了些:“匈奴人必须远离漠北,当日朕能扶那个浑邪王得了单于之位,自能随时灭了他,在朕的治下,绝不会让匈奴人东山再起,而从此时此刻起,连着匈奴王庭,还有这白亭海在内,大靖国土已然北移百里之余,当日未建好的长城,要重新拔地而起,朕还要在此地设新的州郡,甚至名字朕也想好,便叫凉州郡。” 说到此处,诸葛曜的心情非常激动:“再没有匈奴人敢让朕看他脸色,朕的精锐兵马将常驻此处,匈奴人老实地龟缩在他那弹丸之地便也罢了,若又起了妄念,他们还没来得及拔刀,朕便要让整个匈奴灭族!姜灼,你陪着朕,十年、二十年、三五十年,看着朕如何营造出一片大靖盛世,让子子孙孙享这太平天下!” 却不想,好半天姜灼都没有回应,诸葛曜再转头一瞧,竟原来姜灼已然睡着了。 此时姜灼双目闭紧,眉心之间,愁容不肯散去,不过短短几日,人也便是消瘦了不少,这会子想来睡得有些不舒服,姜灼竟嘤咛了一声。 诸葛曜叹了一声,换了个坐姿,轻轻地扶了姜灼在短榻上躺下,让她头枕着自己的腿。 等到姜灼终是安稳睡下,诸葛曜打量她许久,最后竟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放心吧,姜昕会醒过来,朕带出来的兵,哪有这么容易死掉,不过,只这一次了,朕再不许你冒险,待回得长安城,朕便赶紧收了你,再不肯放你出来,否则成日还得为你操着心,朕这皇帝,到底还当不当。” 也不知姜灼听到没有,只见她身子动了动,便又睡着了。 “姜昕,姜昕!” 姜灼后头醒来,是被荀成的叫声给吵着的。 刚一睁眼,姜灼便看到荀成俯在姜昕床前,心下不免“怦怦”直跳,几乎跃身走来,便跑了过去。 再一看床上之人,姜灼的眼泪立时落下,而这一次,她再不用忍着,放声痛哭起来。 荀成转过头,瞧了瞧姜灼半天,劝她:“女郎别哭,既是人睁眼了,我便去把参粥取来。”说罢,马上跑了出去。 “阿弟,你醒了是不是?”姜灼此时笑中带泪地瞧着姜昕,心下一块石头,重重地落了地,甚至此时心中竟是狂喜。 姜昕这会子还半睁着双眼,好一时似乎才瞧见姜灼,试着想抽抽嘴角,却到底说不出话来。 第628章 “你醒来便好了,先将养着,”姜灼抹了泪道:“果然是阿爹在天有灵,一定是他不忍心瞧我一人被抛下,才送了你回来,对不对?这一回活过来,日后你定会长命百岁。” “姐……”姜昕努力地吐出一个字来。 荀成没一会便捧着粥碗进来,后面还跟着兴高采烈的刘无病,一进到帐内,刘无病就嚷嚷起来:“姜校尉,方才听得荀成说你醒了,大家伙都吃了一惊,未想你还真够命大,可喜可贺!” 姜灼让荀成扶着姜昕坐起,自己举着勺,吹凉了参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姜昕,直到看着姜昕将一碗参粥全喝了下去。 既然是姜昕醒了,诸葛曜二话不说,立马叫人将姜灼姐弟送回姑臧邑城,少不得荀成也跟一块回来,自是刘无病一路护送不提。 路上得了荀成的提议,一回到城中,姜灼便由荀成带着,将姜昕送到了元翁的宅子里,只为让他能好好地静养,少不得又跟元翁千恩万谢。 转眼又过了好几日,这日忙完伤兵营的事,姜灼便带了阿珠去元翁处,准备给姜昕换药,再做些吃食。 “姜姐姐,那头有卖蓬饵!”到了街上,阿珠没走几步,便被不远处一个小摊子吸引住了。 姜灼倒也不急,明白阿珠岁数小,嘴到底馋些,少不得站在原地,等着她挤到人群中,兴致勃勃地挑拣着。 想来大战已近尾声,又是捷报频传,姑臧邑城渐渐没了当日的紧张气氛,不少人走上街头,各处做小买卖也多了起来,自然也少不了闲来无事的,会聚在一块,议论几句战事,神色中多了几分大胜后的如释重负。 便比如此时姜灼所站之处,近旁一群人,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大声叫起好来。 阿珠用帕子包了刚出炉的蓬饵挤出人群,却不舍得吃,而是揣到了怀里,刚走到姜灼那儿,正好瞧见那群人在谈笑风声,不免心下生了好奇,上前寻了一位老翁探问:“老人家,怎得突然这般热闹,可是有什么好事?” 老翁笑回:“大家正说着,圣上在白亭海遇险,如今不但化险为夷,听得说竟将一大片地方收入囊中,说不得日后咱们也能去原先的匈奴王庭开开眼,大家伙可是高兴得很,对了,还听说圣驾不日便要回城,还有魏家军也要凯旋了。” 阿珠“哦”了一声,回头瞧了瞧姜灼。 其实姜灼送姜昕回来,与诸葛曜告辞之时,便听他提到过,再等几日才回,姜灼并不知其中原由,不过他能早些回来,总归是叫人开心之事。 对阿珠递了个眼色,姜灼继续往元翁宅院而去,阿珠在后头,边瞧着热闹,边跟了上了。 敲了门后,自是元翁过来开的门,姜灼刚踏进去,未想见无涯先生居然也在,此时正背着手,乐呵呵地瞧着自己,不免上前施了一礼。 无涯先生笑着点头,问她:“可是又来瞧姜昕?” “是,该换药了。”姜灼回道,不免看了看姜昕的屋。 这几日姜昕虽是身子大好,却一直心情郁结,姜灼知道,他如今断了一条臂膀,心下总是要想不通的,这才每日过来看看,只是想着,时不时能安慰姜昕。 “方才老夫说了姜昕几句,这会子怕是在赌着气呢,你劝劝他去!”无涯先生冲着姜昕的屋挑了挑眉。 姜灼一愣,随即进到了屋内。 阿珠却是好奇,并未跟着姜灼进去,反而停下步子,问无涯先生:“先生到底说了什么,倒叫姜校尉赌气?” 无涯先生高声大笑:“可不是这孩子心胸狭窄吗,丢了半条臂膀,倒灰心丧气起来,老夫忍不住敲打一下,比着命都没了,这一条臂膀算得了什么,堂堂儿郎,怎得经不起一点挫折。” 阿珠听着,倒急了起来:“先生竟是真这么说了,姜校尉乃受伤之人,您可不是在存心刺激他?” “男人这辈子就是来吃苦受罪的,他这日子才刚开头,不过受了点事,怎能就此低头。”无涯先生道了一声,便对元翁道:“老家伙,赶紧把你那图拿出来给老夫瞧瞧,回头咱们一醉方休。” 这边姜灼正在替姜昕伤手换药,正忙之时,却听到头顶有抽泣之声,一抬头,便瞧见姜昕红了眼眶,想是听到外头无涯先生的话,心里又在难受。 姜灼瞧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只是小心地继续做着自己之事。 直到阿珠撩帘进来,大概一眼瞅见姜昕在哭,不免吃了一惊。 想是不肯让一位女郎看见自己如此,姜昕立时扭过了头去。 “那个……”阿珠一时显得有些无措,想了半天,从自己怀里抱出用帕子包着的蓬饵,低头上前,放到姜昕床边,随后背着身道:“街上买的,虽没有元翁的手艺好,不过也差不着哪里,姜姐姐同姜校尉一块尝尝便是。”说罢,阿珠转身出了屋外。 等到阿珠出去了,姜昕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姜灼道:“阿姐,弟如今成废物了。” 姜灼神色立时冷了下去,问他:“可是有人笑话你了?” “没有。”姜昕摇了摇头。 “那便是你笑话自个儿了?”姜灼又问。 姜昕怯怯地瞧了姜灼一眼:“不是。” “当日你吊着口气,等着见着阿姐,可想过从此要成了废物,还不如一死了之?” 姜昕再摇了摇头。 “或是你觉得,阿姐费了这么多心力,就为了救一个废物?” “阿姐,弟再不能上阵打仗了,”姜昕灰心地道:“我还说要当将军,光宗耀祖,恐怕这会子连伙夫都做不得了。” “虽然古往今来,独臂将军也不只一位两位,不过阿姐心中早就不舍你当兵,如此正好,便跟阿姐回郑家药铺,以后想做什么,大家伙一块商议,只不叫你做了什么废物便是。” 姜昕诧异地抬头瞧姜灼:“阿姐要带我回去?” “你都不能当兵了,还要留下来什么?”姜灼包扎完姜昕伤口,抬头看着姜昕:“但凡有一口气,总是好的,这些年阿弟在军中,阿姐心中总是惦念,如今倒是合了阿姐的意了。” 第629章 一时之间,姜昕竟是无语,只低着头,用右手在床帮上摩来摩去。。 姜灼明白,应当是自己那句不想让姜昕再当兵的话,让他心中泛起了波澜,倒是叫人不得不叹气。 须知姜昕自小好动活泼,一心盼着能习武打仗,却不想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怕是再无法实现当初梦想,姜昕这心里可不难过得紧。 然而姜灼也是无奈,虽知阿弟理想远大,只这会子已落下了残疾,便是姜昕自已仍放不下这份心思,姜灼无论如何也是舍不得他再涉险了。 想了片刻,姜灼将方才阿珠放在床边的蓬饵拿起,拆开帕子,取出一块递到姜昕手上,柔声劝道:“这是阿珠一番心意,你且尝一尝,至于别的……万般之事,总要先把伤养好再说。” 姜昕“哦”了一声,听话地取过一块,塞到嘴中,就这么无滋无味地嚼了起来,眼神依旧黯淡。 瞧着姜昕这模样,姜灼也是心疼得紧,心下思忖了好一时,终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坐在床边,默默地陪着他。 屋里好一时没人说话,直到阿珠走了进来,瞧着神色,似乎还不太高兴。 “姜姐姐,快瞧瞧去吧,”阿珠撅着嘴道:“无涯先生病才好些,便又同元翁喝起酒来,还说什么不醉不归,我是劝不得了,再不拦着,说不得明白又得叫腿疼。” 姜灼“啊”了一声,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刚想往外走,回头看着仍旧一脸沮丧的姜昕,心下却又有些犹豫。 “阿姐,且去看看无涯先生吧,平素馋起酒来,他是谁的话都听不得的,倒似乎阿姐能劝上一劝。”未想这会子姜昕抬起头来,竟是关心起了无涯先生。 “那……”姜灼回头看看阿珠:“便让阿珠陪你说说话,阿姐一时便回来。”说着,姜灼掉过头便匆匆走开,却未注意到,此刻阿珠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元家正屋之中,无涯先生果然正同元翁一块推杯换盏,饮得着实痛快得很,这会子无涯先生刚又倒了一杯,便觉得有人到了屋里,扭头一瞧,是姜灼进来,先是一惊,随即将杯中之酒仰头一饮而尽,才对元翁道:“老夫谁都不惧,倒是惧这孩子,元翁尽兴,老夫今日不能陪了。” 元翁在一旁瞧得直乐,冲着无涯先生敬了敬,顾自饮了一口。 瞧见无涯先生自个儿放下酒杯了,姜灼倒也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然而上前,将桌上也剩不了多少的酒坛抱起,对元翁道:“便是元翁身体也还康健,但毕竟年事已高,这酒助助兴便罢,若是多了,反倒不美。” “成,便听姜女郎的。”元翁倒是爽快,果然放下酒杯,还冲无涯先生扬了扬眉。 “今日荀成怎得未过来?”大约是怕姜灼再说他,无涯先生随口便提起了荀成。 “听得魏家军有伤兵回城,荀成跟着大家伙去城外迎接了。”姜灼这会子将酒坛抱到一旁边几案上,倒发现上面放着几张地形图,不免瞅了几眼。 “荀成这孩子着实机灵,未想圣上与吾等在谷底困了多日,居然被个孩子给救了,灼灼,你这个徒弟收得倒不错,假以时日,前途当是无量。”无涯先生立时又夸赞道。 姜灼回过身,笑了起来:“说来小女收他为徒,心下倒些忐忑,生怕会误人子弟。” “当得起,当得起。”无涯先生捋着须,竟感慨起来:“郑公一世,只收你一人为徒,自是看在你有慧根的份上,老夫觉着,就冲着这孩子的机智,他日出了师,绝不会丢郑公同你的脸。” 元翁在一旁听得高兴:“日后荀成随了女郎回长安城,也算有了好前程,在下也放心了,这孩子不但聪明,也是个实诚的,最懂知恩图报,当日在下不过帮他个小忙,荀成便记在心里,一定要说报答,女郎这徒弟收得绝不会后悔,荀诚也是一心想做良医,之后,还请女郎多多调教他。” “小女不敢当。”姜灼说着,便又出了屋去,再回来时,已经煮好了茶来,放到两人面前:“既是这会子不饮了,便不如以茶代酒?” “无趣,你们这些不懂酒之人,如何知酒品之乐。”无涯先生虽口中说着,还是饮了一杯茶,随即起身,从几案上拿起几张地形图瞧着,干脆叫过元翁,二人站在一块,又商议了起来。 姜灼在旁边听了一会,他们似乎是在说什么地势、建墙之事,心下虽诧异,却不敢胡乱探问。 倒是又说了一会,无涯先生便哈哈笑道:“元翁,少不得日后咱俩做个伴,这长安城,老夫便不打算回了,待到长城建起,老夫也当寿终正寝,到时候便叫人将老夫埋在长城之下,也算这一生,不虚此行了。” 这下姜灼倒是明白了过来,忙上前问:“先生之意,又要建城墙工事了?” 无涯先生转过头瞧了瞧姜灼:“你当是不知,前些时日被困在白亭海山谷之下,圣上便已下了决心,旦得出了险境,便要将城墙高高筑起在大靖北疆,不但为抵御外邦侵扰,更是要扬我国威,让那些心有别图之人,从此闻风丧胆,不敢在觊觎大靖山河。” 姜灼不由自主笑起来,当日为了建这长城,其间也不知遇到多少挫折,后头甚至不得不半途而废,如今诸葛曜下了决心,姜灼相信,十年、八年之后,北疆终将建起铜墙铁壁。 “师父,有贵客过来瞧姜昕了!”门外是荀成乐颠颠的声音。 听到这么一声,姜灼少不得转身出去,等瞧见来人,不由惊喜地叫道:“王将军!” 谁都没想到,远随魏长欢出征的王虎,这会子竟回来了。 “方才在城门外,听有兄弟说,姜昕受了伤,咱们好歹兄弟一场,本将自得来瞧一瞧,便叫这位荀小郎带了路。”王虎大着嗓门道。 无涯先生这时也跟了出来,瞧见王虎,也是十分高兴,冲着他一拱手:“王将军别来无恙,老夫早已听说,此回魏家军大胜匈奴王庭,王将军身先士卒,更是带兵直捣王庭,倒是不丢圣上子弟兵的脸面,连老夫都觉得面上有光啊!” 第630章 “您老真是过奖了,”王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道:“既为军人,又遇上那帮匈奴,可不都要豁了命去打,倒是理所应当。” “对了,莫不是魏家军已然班师凯旋了?”无涯先生不免问道。 “非也,本将此次是为送重伤的兄弟决,才先行回城,临归之时,圣上已然带人从白亭海与魏家军汇合,过不得几日,大家便都回来了。” 无涯先生自是点头,不免长叹了声:“仗总算要打完了,几十年的征战啊!” 倒是荀成在一旁忍不住问了一句:“王将军,耶律拓可被抓着了?” 王虎哼了一声:“此人如今也不知夹着尾巴藏于何处犄角旮旯,不过他气数已尽,且瞧着吧,如今不但咱们大靖要抓他,匈奴人也不肯放过,但瞧着这耶律拓,迟早得不着什么好下场。” “可是王将军回来了?”姜昕屋里,传来急切的喊声。 王虎听到声音,望了一眼姜灼,但见她皱着眉冲自己摇了摇头,似乎明白了意思,同众人抱了抱拳,便随姜灼一块,走进了姜昕的屋中。 到了里头,王虎别的没瞧见,倒是瞅着阿珠,稍想了想,立马眼珠一转,忽地高声笑道:“姜昕,你这小子倒是比本将有本事,本将竟要佩服你的。” 屋中众人皆是一愣,不明白王虎到底是何意。 王虎呵呵地笑着,随即坐到姜昕床边,又着意看了阿珠一眼,叹道:“本将在外当兵打仗数年,到如今光棍一条,竟也没个家室,真比不上你姜昕,倒是有些艳福,”说着,回头问姜灼:“姜大夫,可是袁医女要入姜家门了?” 原本阿珠呆在屋里就有些不自在了,现在听到王虎这么一说,竟连脖子都要羞红了,只这会子出去又不礼貌,无法可想,只得躲到了姜灼身后。 便是床上的姜昕,这会子也眼睛不知往哪儿放,虽在姜灼眼中,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可毕竟已然长大,猛不丁被人开这个玩笑,瞧着也是十分不自在。 此时姜灼才明白过来,方才自个儿一着急,做事有些不妥,忘了男女有别,且这两个孩子都是快到了成亲的岁数,就这么贸贸然让阿珠独自留下来照顾姜昕,可不是招了闲话。 冲着阿珠安抚地笑笑,少不得姜灼又瞪了王虎一眼,道:“王将军这信口开河的毛病,怎得就改不了,袁医女本在照顾病人,有何大不了,女郎家本就面薄,你说这些,叫人面上如何过得去?” “好说,逗个趣罢了,袁医女莫要当真,”王虎照旧呵呵笑着,随即居然又伸出拳头,锤了姜昕胸口一下:“听得荀小郎说,你在白亭海差些连命都丢了,说是极是凶险,如今死里逃生,日后还是一条好汉!” “慢些!”姜灼一惊,生怕王虎不知轻重,竟要伤着姜昕。 瞧着姜灼一脸的担心,王虎毫不在乎:“我说姜大夫,咱们这些当兵的都是糙人,饿了便吃,困了便躺,没那么多讲究,别怪咱们把你家姜昕也带糙了,在战场之上,流血受伤只当等闲,回来之后裹巴裹巴,还得回去杀敌。” “王将军之意,末将还能当兵?”姜昕果然眼睛便是一亮。 “你伤哪儿了?”王虎不在意地问道。 姜昕神色立时又是一黯,许久之后,将那只缺了一半的左臂抬了起来。 一时之间,屋中竟寂静了下来,姜灼不由心疼地瞧着姜昕的神色,却未想突然觉得胳膊一紧,转过头去瞧,原来是阿珠下意识地拉住了自己,眼睛却也在瞅着姜昕。 “人有没有瘫?”王虎猛不丁开口,直截了当地问姜昕。 姜昕摇了摇头:“前日阿姐扶着,末将已能下床走几步。” “双腿自是能走的,若要骑马还敢吗?” “敢。”姜昕点了点头。 “右手尚能提刀?”王虎再问一句。 姜昕面上的愁容,便在此时,竟渐渐地散开了。 “能!”姜昕直勾勾地瞅着王虎,眼中现出了希望。 王虎这时放声大笑:“如此不就得了,那还说什么废话,赶紧养好伤,回头咱们操练一番,到了战场,谁敢不佩服你姜昕是一条汉子!” 说着,王虎低下脑袋,扒天头发,指着头上极长一块疤:“瞧见没,本将差点脑袋给人削了,后来给救下来,没过几个月,照旧行军打仗,我受伤那会,跟你也是一般大。” “真的?”姜昕脸上,已然露出久违的笑脸。 王虎干脆一蹦而起,嚷着道:“你这孩子到了战场还算勇猛,这会子不过受一点伤,就跟个女人似的在那叽叽歪歪,想是,”王虎转头对姜灼使了个眼色:“家教不好,被你阿姐给惯坏了。” 虽被王虎揶揄了一句,不过瞧着姜昕心情好转,姜灼也是松了口气,见王虎又说过几句,便急吼吼地要走,少不得亲自将他送出了院外,自是要表达感激之意,王虎这一趟,三言两语,总算让姜昕转圜了过来。 荀成要回去军医营,也跟着王虎一块走了,到了门口,荀成倒是问了句:“王将军,姜昕都这样了,真的还能上阵杀敌?” 王虎哼笑一声,拍着胸脯道:“咱们当兵的,可玩不来什么虚头巴脑之事,你以为本将哄着姜昕在玩不成?” “这下我师父可得放心了!”荀成也是一乐,冲姜灼挤了挤眼。 “姜大夫的徒弟?”王虎之前并不认得荀成,不过是人引见,才随了荀成过来瞧姜昕,未想他居然是姜灼徒弟,不免有些诧异。 荀成颇为得意地道:“王将军不知,在下刚拜的师父。” 王虎“哦”了一声,冲姜灼抱了抱拳:“失敬,失敬!未想姜大夫也收起徒儿了。” 不过此时姜灼却无心玩笑,虽说这会子姜昕总算是心情缓过来,却显是又被王虎挑起了念头,她如今心又提到嗓子眼,担心姜昕伤好之后,真跑回了军营。 一向精明的王虎,怎瞧不出姜灼的意思,立时眼神闪了闪。 第631章 “姜大夫疼惜自个儿兄弟也是无错,不过姜昕如今可是大小伙子了,又在杀场上滚过刀口,心里想着的,未必是守着自个儿阿姐过安稳日子,说来他也是本将从小看到大,心中着实有些沟壑,但得机会,姜昕定能一飞冲天,想是你绑都绑不住的。”王虎干脆凑近了些,劝道: 姜灼听得不免叹气,只能道:“看来也是无法,只盼日后,还请王将军多关照他。” 王虎一挑眉,倒是开了句玩笑:“还不知日后谁关照谁呢!” 王虎跟着荀成便走了,姜灼再回来时,姜昕已然情绪好了不少,瞧见姜灼,立时嚷着要喝粥,还没等姜灼说话,倒是一直站在门边的阿珠说了一声:“我去吧!”随即出了屋门。 “这会子开心了?”姜灼瞧着阿珠出去了,哭笑不得地问姜昕。 姜昕靠在床上,似认真想了许久,才道:“阿姐,能得活着真好,可是男儿活着,当是要做大事,才不枉为人一场,或得机会,弟……还想当兵。” “唉,且听你的吧!”姜灼无可奈何,从内心而言,这一会她早被吓得不轻,哪舍得姜昕再次涉险,不过王虎说得对,她是绑不住姜昕的,其实只要姜昕活得开心,姜灼也别无所求。 想到此处,姜灼还是忍不住嘱咐:“不过,凡事多想着阿姐,别叫阿姐再没了亲人。” “阿姐……”姜昕瞧着姜灼,眼中竟有闪出了莹光。 过了几日,大军终于要凯旋,听得说魏家军准备进城,姑臧邑城的百姓竟是全城出动,已然预备好夹道欢迎,想来场面定是热闹得紧,甚至有人说,如此盛况,已然有几十年未见了。 不过姜灼却没有功夫去瞧热闹,这些天来,一些重伤的兵将,已然全数搬到了军医营,所有大夫都忙碌得很,便是秦宴这些跟着魏家军一起开拔的军医们,随着伤兵一回到姑臧邑城,也是根本不得停歇。 累了一个上午,刚从伤兵营帐中出来,准备好好透一口气的姜灼,尚未站定,便瞧见秦宴也跟后头出来了,不免笑道:“秦太医,怎得舍得歇会了?” 注意到是姜灼来打招呼,秦宴忙走到近前:“彼此,彼此!” 其实姜灼早便发现,秦宴自回来之后,便有些心事重重模样,只顾着埋头为人诊治,话也少了不少,更没了之前的神采飞扬,先时姜灼顾不得问他,此刻得了机会,她自是要问上一问。 “可是遇着何事,叫秦太医心中不痛快了?”姜灼稍有些小心地问道。 秦宴打了个愣,看看姜灼,淡笑了一声:“能得活着,有何不痛快的,只是啊,”秦宴想了片刻,还是叹道:“说来,这回我总算见识了,原来战争竟然这般凶残,唯到你死我亡,才得论及输赢。” 姜灼瞧着秦宴,心中猜测,他原本一介书生,自小到大皆一路顺遂,连架都不与人吵过,当然不知道战场之上血雨腥火是何情景,如今头一回遇见,想是心头不免受了震慑。 “秦宴自诩太医,只恨医术根本就是浅薄,到了战场,只能眼瞧着大靖儿郎受了伤,一身鲜血地在我眼跟前咽了气,我……却是救不得,着实恨极!”秦宴这时一跺脚,姜灼再仔细看他,发现秦宴眼眶也是红了。 “秦太医莫要自责,战场之上……”姜灼想要劝解,忽然想到当日瞧见姜昕奄奄一息之时,她竟也痛不可抑,甚至深恨自己,为何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唯一能做的,是在心中求告苍天,保佑姜昕能回转过来。 “姜太医,我如今心中,一直七上八下。”秦宴忽然道。 姜灼瞧着他:“不如说来听听?” 秦宴沉吟了好一时,道:“吾等随伤兵一块先行回姑臧邑城,临走之际,我与魏将军一块饮酒,便听他提起,既是攻占下了匈奴王庭,圣上便有意在此建一座凉州郡,并且派驻军队,除了守卫国土之外,还有修建长城。” 姜灼点了点头,关于这些,她也听诸葛曜提过。 “魏将军之意,他已然向圣上请了命,要带五万魏家儿郎,从此戍守凉州,不叫匈奴人越过这凉州一步,且听他说,圣上似乎也在考虑了。” 这下姜灼倒是吃了一惊,如此,岂不是魏长欢他们,再不准备回长安城了? 秦宴这时慨叹:“魏将军府一门忠烈,几代人都与匈奴作战,如今终是赶跑宿敌,虽是还了祖辈的心愿,可是匈奴一日不消亡,谁都不能掉以轻心,如此,他便索性要为国守边,也算不愧为大靖子弟兵了。” “那秦太医的打算……”姜灼似猜到了一些,转头瞧着秦宴。 “是,我也准备留下,在魏家军做一名军医。”秦宴此时竟笑起来,甚至还摇了摇头:“这几日在下一直纠结,一面想着,身为男儿当要以身报国;一面又想着,家中还有高堂妻儿远在长安城,如何能叫人放得下;转而又惦记,若我不回太医院,原本要成为大国医的抱负,说不得便再不得实现。” 姜灼并不知该如何劝他,只能站在一旁听着。 “瞧,我不过是个俗人,虽口中想要报国,心中还是抛不下功名利禄。” “秦太医莫要早下决定,不如回京之后再做打算,或与老夫人同秦夫人商量之后,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姜灼终于道:“难得秦太医竟有这般胸怀气魄,如何是什么俗人,想来无论在长安城,还是姑臧邑城,秦太医定能有一番作为。” 秦宴低头深思许久,一笑:“是啊,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便是这时,荀成从外头军医营跑了进来,高声道:“大军进城了,那个浩浩荡荡,果然气派得紧!” 姜灼也是高兴,可是将人盼回来了。 “魏老将军这一回亲自出城相迎,师父,你们没去瞧见,真真可惜,城门之外,圣上披了一身黑袍,骑马跃上点兵台,号令鸣金收兵,还宣布自此之后,武威郡便改为凉州郡,乃是咱们大靖的铜墙铁壁,哎呀,听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当了兵!” 姜灼不由瞧了瞧秦宴,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第632章 魏家军班师姑臧邑城后没几日,军医营便得令,不日便随圣驾回长安城,而果然如秦宴所说,魏家军受命驻守北疆新设的凉州郡,除一万人马随魏老将军一起,护送圣驾回朝之外,其余人等,皆跟着魏长欢留了下来。 对于魏家军留守,最是高兴的,莫过于姑臧邑城百姓,竟如从此吃下了定心丸,再不怕外敌侵扰了。 秦宴还在纠结是回长安城,还是留在北疆之事,而姜灼如今最放不下心的,便是姜昕了。 这日过了晌午,姜灼又去瞧姜昕,阿珠也照旧跟上,走到半道,阿珠少不得又在街市买了糕饼揣进怀中。 一到元翁的宅院,方站在院外,姜灼便听到姜昕屋里一片喧哗,听着说话的腔调,当是有姜昕同袍前来探望,姜灼想了想,在外面问了一声:“阿弟,可是来了客人?” 话音未落,有人从姜昕屋里撩帘出来,笑着对姜灼道:“姜大夫,多有搅扰,兄弟们今日无事,便一块过来瞧瞧姜校尉。” 见是王虎,姜昕冲他拱了拱手:“自是欢迎之至!各位先请稍坐,我这便煮些茶来。” 而这边阿珠却头一低,赶紧缩到了姜灼身后,想是上回被王虎取笑,此时对这位王将军,阿珠还在心有余悸。 “不必忙了!”王虎刚要谢过,倒是姜灼已然去了旁边灶房,阿珠自是小跑着,紧跟在姜灼身后。 先让阿珠将姜昕的药给泡上,随即姜灼便捋起袖子生起火来,说来自从幼时随郑无空去了长空城,这些后厨之事已多年不做,今日操持起来,姜灼倒也驾轻就熟。 灶房的门,其实正对姜昕屋子,军人们讲起话,皆是高声高调,姜灼与阿珠忙碌之间,倒是着实有意无意地听了一回壁角。 “圣上今日命魏将军原地待命,说不得回到长安城,便要下旨封魏将军凉州刺史,这之后有咱魏家军几万兵马常年驻守,再将长城工事建起,乱了几十年的北疆,终要得安了。” “若非是圣上身边也少不得人手,本将打心底也想留在这凉州,”王虎大喇喇地道:“长安城小得叫人施展不开,哪有北疆这般阔大,叫人快意恩仇,一想到又得回去了,本将心里这会子可是憋屈着。” “各位,倒是本将已然请命,要留在凉州了,”有人这时道:“待得了允准,少不得还得将家中妻小接来,从此便在此落地生根。” 众人哄笑道:“赵参将还真是眼疾手快,倒是先咱们一步。” “教各位见笑,大家当是听说过,这武威郡自来是各国客商来往之地,姑臧邑城更是了不得,听说史书野记中都有记载,曾有一时,此地竟是繁华得很,北方的皮毛,南方的丝绸、粮食,若要交易,都打此处过,比长安城不遑多让,只可惜后来频遭匈奴人倾扰,才致落魄如斯,不过如今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待得平安下来,后头有教大家伙开眼的。” 姜灼心下不由佩服这位赵将军的远见,姑臧邑城本为交通要道,姜灼在此长大,甚至见识过它苟安于匈奴铁蹄下之时昙花一现的繁荣,日后若得了和平,姑臧邑城还不知会是何等富庶景象。 “在下自小生长于此地,见识了战火纷飞,却不知姑臧邑城还有这般好,今日听得赵参将说法,倒颇觉得几分骄傲。”姜昕在旁边笑道。 “可不是吗,被赵参将这么一说,竟勾得本将心痒痒的,要不……咱还是留下?”王虎也来了一句。 “赵参将乃是读过书的,眼界自是宽广,日后若得留在凉州,这建功立业自不必说,至于王将军,您乃圣上亲信,圣上如何撒得开手,吾等劝您,还是莫挂念这事了,回长安城拜将封侯吧!”有人在旁边打起趣来。 “这‘亲信’之说,可是折煞本将了!”王虎哈哈笑道。 姜灼正吹着火,听出王虎这会子被人吹捧,心下得意得很,差点要喷笑起来。 姜昕这时叹道:“倒是羡慕各位兄弟。” “羡慕个啥!”王虎扯着嗓子道:“咱俩还得羡慕你,这一回姜校尉以命相搏,舍身救驾,少不得立下大功,圣上定要大加封赏,想你日后定然前程无量,少跟兄弟们面前炫耀!” 想是原本姜昕还要慨叹几句,这一下,倒被王虎给堵了回去,一时便没了话说。 姜灼心下却是一愣,也不知诸葛曜这封赏能大到什么程度,姜昕到底能不能受得住,还有这“前程无量”之说,姜灼总觉得,王虎话中,还有别的意思。 “那位王将军总是不让姜校尉将话说完。”阿珠在旁边低声道,倒像是在替姜昕叫屈。 姜灼转头瞧瞧阿珠,这孩子心地极善,知道姜昕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每回过来,总带些好吃的,虽这般做法,颇有些孩子气,却是难得的真心实意。 “你瞧出来没有,每回王将军过来,姜昕的话都要多些,”姜灼笑着解释:“姜昕刚入军营之时,也才七、八岁大,一直就跟在王将军后头,自是从心底敬服他,王将军向来刀子嘴,豆腐主,姜昕可是有数得很,便是听不进别人所言,但得王将军说上几句,姜昕还是能入耳的。” 阿珠被逗得笑了起来:“没想到姜校尉还有这一番经历,看来王将军也是好人。” 一时水滚,姜灼煮好茶来,因着阿珠羞怯,不肯在那些人面前露脸,姜灼也未勉强,自己端着茶托,将茶送了进去。 说来姜灼也是常去军营的,说来与姜昕这些同袍多少有过一面之缘,且她手中治过的伤兵不少,倒是很得敬重,少不得众人起身同她见礼,又谢过了茶。 姜灼这会子倒也不急着走,问起王虎:“军医营已然得令回京,各位可也是三日后启程?” “正是,”王虎回道:“说来在北疆盘桓了好些时日,总算要回去了,倒是姜大夫这一回着实吃了不少辛苦,难得您一位女郎,肯跟着大军跋山涉水,”随后王虎冲着众人道:“各位兄弟可知,听得说魏老将军派的人后来在白亭海寻到圣上他们,竟是靠着咱们姜大夫寻出了端倪。” 第633章 “过奖了,”姜灼摇了摇头,随后想了想,对姜昕道:“阿弟,随阿姐回去之后,先将伤养好,日后若再有打算,阿姐并不会拦你。” 姜昕低头“嗯”了一声,显然没什么精神。 倒是王虎喝道:“姜校尉,咱们可是圣上麾下精锐,便是刀架到脖子上都不眨一眼,何来这点小伤便叫你丧气了,给本将振作起来,前几日不是见你好些了吗,怎得又萎了?” 听到王虎这么一说,姜昕立时抬起头来,瞧着姜灼:“阿姐,弟已然想好,若是兄弟们不嫌弃,我还得回军营,大不了做个传令兵,再或者伙夫也成,弟活着一日,这身铠甲,便绝不脱下来。” 旁边人都叫起好来,只为替姜昕鼓气,姜灼不免笑道:“放心吧,你乃姜家家主,凡事自当听你的。” 再坐一会,因着还要回去操练,众人便纷纷告辞,姜昕想下床去送,倒被王虎等人给拦住,便由姜灼代替姜昕,将众人送出了院外。 等送完客回来,姜灼这才注意到,元翁竟是不在宅中,免不得有些好奇,又进了灶房,发现姜昕的药还在火上煨着,阿珠却不在了,姜灼便取了盏子,提着药罐往姜昕屋中走。 刚要掀帘进屋,姜灼便听到里头有阿珠的说话声:“这荷花糕可是拱桥下新添的吃食,我每回经过,都排了不少人,今儿赶巧遇上,你便尝尝?” “不吃,甜的很,都是你们女郎家喜欢的,你自个儿尝。”姜昕似乎不太乐意。 阿珠倒是不急,还在劝:“不甜的,你试试便知道,不哄你的。” “你自己吃便是。”姜昕还是拒绝。 “我今日瞅准了,特意去买来的,你怎一点也不领情?”阿珠显是有些委屈了。 想是姜昕有些敌不过了,只好道:“尝一点便是。” 外头姜灼心里直笑,也不再继续听,悄悄退后几步,只在外面故意高声问了一句:“阿弟,怎得元翁今日竟不在?”随后才慢腾腾地进去了。 到了里头,姜灼注意到,阿珠站得刻意地远了些,不过在姜昕的床边,却放着用帕子包着的糕饼,仔细瞧过,姜昕手上还拿着小块荷花糕。 姜灼故作未瞧见阿珠极不自在的眼神,只将药罐放到几案上,小心倒出,用盏子盛了,才又问道:“元翁出去了?” 倒是姜昕一脸坦然,很是勉强地将手中的糕扔进口中,回道:“一早无涯先生便派了人来请,元翁说是去城外瞧地形去了,想是今晚未必回得来。” 这一下姜灼却担心了:“那晚上谁来照应你?要不要阿姐过来?” 姜昕笑了:“不用,元翁给荀成带了信,让他晚上过来歇,这小子竟未同阿姐禀报不成?我好歹是他师叔,他孝顺也是应当的。” “噗嗤”一声,一旁的阿珠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尽是胡说,”姜灼瞧瞧身后阿珠,回头教训姜昕:“荀成比你小不到两岁,你倒是自长了辈份,荀成可是个暴脾气,回头小心他跟你闹,日后你们兄弟相称,不许你欺负他。” 姜昕这会子倒开心起来:“这怎么成了欺负,辈份在那儿放着,此乃规矩也。” 知道这是姜昕故意调皮,姜灼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哭笑不得地将药递给姜昕,瞧着他喝了下去。 一时之间,担心自己跟阿珠走后,姜昕一个人寂寞,姜灼也没有急着带阿珠离开,坐在床边,陪着姜昕,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话。 讲到后头,两人竟回忆起幼时在姑臧邑城度过的那些时光,阿珠则坐在姜灼旁边,托着腮,津津有味地听着,想是这孩子自小长在宫中,哪知道外头的景况,自然是觉得新鲜。 “阿弟可记得,那会子阿爹一心盼着你承继衣钵,天天逼你背药经,你还因为不听话,挨了不少打之事?”姜灼笑问。 “记一辈子呢,阿姐想是不知,我当日心中可不服气了,总觉得阿爹偏心得很,对你疼如掌上明珠,倒是非叫我做那劳什子的大夫,明明吾乃武曲星转世,天生要做大将军的。”姜昕此时心情好极,便是说话,也不似之前那般沉重。 “何来劳什子之说,”姜灼好笑指了指姜昕:“便是你不肯用功罢了,瞧瞧我们阿珠,为了学医,在宫中之时,每每苦读至深夜,就算是宝儿,几岁的小女郎,这回子药经早就在肚子里滚瓜烂熟。于你倒是艰难得紧。” “你叫她们舞枪弄棒给我瞧瞧?”姜昕显是不服气。 阿珠这时在旁边道:“不是说术业有专攻吗,想来姜校尉还真是武曲星转世,自然不喜欢药经。” “阿姐,还是袁医女深明大义!”姜昕立时得意起来。 姜灼说得大大咧咧,倒是阿珠被这么一夸,便低了头,瞧着十分羞涩,姜灼不由瞧了瞧她,心下已然明白七八分,看来是女郎情窦初开了,再瞅一瞅姜昕,一脸的不明所以,姜灼不免摇了摇头。 瞅了半天,姜灼不免叹气,也不知姜昕这孩子是真不明白,还是愣头青,人家女郎这般示好,姜昕竟不为所动,想来在军中待得时间长了些,姜昕心思只顾着建功立业,别的事,恐怕都不明白。 荀成过来之时,姜灼正同阿珠两人在灶房准备汤饼,自是怕到了后头,两个傻小子什么都不会做,只得干瞪眼挨饿。 这荀成的鼻子也是尖得很,闻着味儿就进了灶房,瞧见灶上那滚滚的汤饼,眉眼都笑开了:“我来之时还想呢,回头这肚子饿了如何好打发,未想师父急人所急,真真甚好,可别望了,多点些香油。” 阿珠瞧见荀成,倒是没在姜昕跟前时那般忸怩,笑着问他:“谁想得到,你这售卖蓬饵的小伙计,竟是连个吃食都不会做。” 荀成立时冲阿珠挤了挤眼:“又惦记上蓬饵了吧,那可是元翁的独绝手艺,我瞧着元翁挺喜欢你这勤快女郎的,回头无事,你求着跟元翁学上两招,待回得长安城,好做与吾等享用。” 第634章 “说得倒也极是,”阿珠眼睛眨了眨,转头对姜灼道:“姜姐姐,我这若学会了,到了明年重阳,让王娘娘和许娘娘她们也品尝一番,真真比宫中做得还好呢!” 闲着话,这汤饼便已做得,姜灼盛了两大碗,让荀成端进姜昕屋中,待瞧着荀成将一只小几案搬到姜昕床上,两个小郎头顶头地用起吃食,才带着阿珠离开。 一路无话,直到姜灼同阿珠走到军医营外,未想又瞧见了王虎。 “今日倒是巧得很,咱们见了两回。”姜灼上前玩笑了一句。 “不巧,”王虎呵呵一乐,瞧了她身后阿珠一眼,对姜灼道:“姜大夫,圣上召见,要您自个儿去。” 因是诸葛曜公务繁忙,说来白亭海一别,姜灼又是许久未瞧见诸葛曜,一听王虎说“圣上召见”,心下也是欢喜得很,让阿珠先回了军医营歇息,便跟着王虎走了。 姜灼到了行宫,此时天色已然渐渐暗下,那些禀事的臣子们想来都已然离开,这一回姜灼并没有在外头等,便随着王虎进到了书房之内。 同诸葛曜复命之后,王虎便抱拳离开,将姜灼留下,而此时,诸葛曜还趴在书案上,正奋笔疾书。 并不想扰了诸葛曜,姜灼索性站到一旁,低着头,静静地候着。 “待到回到长安城,便该论功行赏了。”诸葛曜突然冒出来一句。 姜灼愣了一下,“哦”了一声,此事之上,并不容自己置喙,听听便罢。 诸葛曜抬头瞧了眼姜灼:“姜大夫对这赏赐,可有何想法?” “小女不敢。”姜灼笑着摇了摇头,她还真不敢有想法。 “姜昕……”诸葛曜放下手中之笔:“他不是想做将军吗?” 姜灼总算明白,诸葛曜原来说的是封赏姜昕之事,不过,若是封将,怕是过了些。 沉吟片刻,姜灼还是道:“圣上,姜昕少年入军营之时,曾对小女说过,他日必要立下军功,当上大将军,叫阿爹九泉之下得了宽慰,更要让阿姐能沾光,受一份荫封。” “你的荫封,用不着兄弟帮你挣,朕自会给。”诸葛曜一笑。 “小女并非此意,”姜灼赶紧解释:“虽说这一回阿弟救驾有功,只是其功……还不至于立时能被拔擢为将军,与其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兵将相比,姜昕当是有所欠缺。” “哦?”诸葛曜吃了一惊,想是未料到,姜灼居然是这般想法。 “姜昕资历尚浅,还有待锤炼,若是这会子提得太高,容易叫这孩子失了常心,于他前途无益,更何况,会引来他人非议,反是不美。” “你这想法,可让姜昕知道了?”诸葛曜问道。 姜灼摇了摇头:“姜昕这孩子虽有大志,却非看重名利之人,小女只盼他一步步走踏实些,日后再得进益,才能坦然自若。” 诸葛曜打量了姜灼好一会,倒是笑起来:“早知你耿直,倒未想,你这耿直……倒有些傻。” 说着话,诸葛曜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道:“朕竟在这书房坐了一整日,你既来了,陪朕到是行宫花园里走一走,来了数日,朕竟连这行宫到底何样都没瞧清楚。” 姜灼不由笑了,退了一退,等诸葛曜走在前面。 不想诸葛曜来到姜灼跟前,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难道今日松快,过不得几日又得长途迢迢,再回到未央宫,想着那折子也要堆成小山了,朕头疼啊!” 说来行宫景致,只能说乏善可陈,再加上此时已然月上柳梢,更是瞧不出什么。 只是身边有某人相陪,总觉得处处竟比得上仙境,姜灼感觉着手心灼热,跟在诸葛曜旁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下也是轻松。 “姜昕的伤如今可好些?”诸葛曜问。 “谢圣上体察,已然可以下床走上几步,伤口也开始渐愈。”姜灼自是回道。 “王虎同朕说,姜昕这些日子很有些沮丧?” “是啊,这孩子从未遇到这般大挫折,起初竟有些灰心,都是大家伙紧着劝,不过,王将军这些日子总来瞧他,说了几句之后,姜昕已然好些了。” “甚好,回去后跟姜昕说,朕的先锋营正缺他这一员虎将,若是伤好,便赶紧回来,少跟个女郎一样,躲在屋里伤春悲秋。” 姜灼不由笑了,觉得诸葛曜这些话,与王虎所言,倒如出一辙。 又走了几步,诸葛曜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瞧着姜灼,叹了声:“姜昕之事,朕对不住你。” 姜灼摇头:“既为圣上先锋营一员,保护圣上是他应当应份,圣上这一声‘对不住’,倒叫吾家姐弟惭愧。” “其实……你在心里,还是怨过朕的,对不对?”诸葛曜低下头,细细地打量着姜灼。 在诸葛曜的注视之下,姜灼终是低下头去,想是诸葛曜的确观察入微。 当日方知道姜昕为救诸葛曜受伤之时,有一刻,姜灼的确生出了愤懑,然而很快她便又明白过来,此事哪里怪得了诸葛曜,无论是谁处在姜昕当时境地,自也要挺身相救,这是军人的职责。 “圣上恕罪,是我当日未能想通。”好一时后,姜灼回道。 一双长臂将姜灼拉入了怀中:“灼灼,朕一直担心,你在心中怨怪,却不肯说出来,如今听你这般说,朕心上石头,终算落了地。” “小女只有这一个阿弟,自是不想他出了任何风险,可是,我也不想圣上有个三长两短,”姜灼叹了一声:“若是当日换了小女,我也会护着圣上。” “从此以后,由圣上来护着灼灼。”诸葛曜俯在姜灼耳边,顿了好一时,道:“该成亲了,再不成亲,我们都要老了。” 姜灼忍不住笑起来:“圣上此话说出来,可不叫臣子们笑话,若徐国公听到,可要气坏,圣上竟是要将他老人家置于何地?” 诸葛曜也被逗笑,想了想,又道:“三日后出发,待回了长安城,朕便会下旨迎你入宫。” “小女遵旨!”姜灼定定地瞧着诸葛曜。 第635章 既是要随圣驾回朝,这两日军医营中,少不得众人便各自忙碌,继续给伤兵医治外,大家伙也都收拾起了箱笼,说来大战结束,还能得以平平安安,谁心中都只盼着,能早些归了家园。 这边姜灼和阿珠也已经打点好行装,此时瞧着天色也不早了,便准备叫上荀成,一块去元翁那儿,一是拜谢人家多日来的照顾,二来顺便将姜昕接到军医营中,明日一早,也好一起上车。 阿珠说着便去寻荀成套车,姜灼觉得着已然备得差不多,便提起药箱,出了营帐。 外头此时倒是不少人来来往往,看得出,个个脸上都溢满笑容,战争的阴霾,终于尽皆散开。 “姜大夫,这会子还要出去?”秦宴正好打姜灼跟前经过,不免上来招呼了一声。 “去接姜昕过来,明日走得早,就让他在军医营歇一晚。”姜灼回了一句。 秦宴停下脚步,关心地问:“在下去帮把手?” 姜灼笑着摇头:“多谢,姜昕已然能下床走动,我带了荀成和阿珠过去便可,倒也不妨事。” “那二位人呢?”秦宴听了笑笑,倒是瞧了瞧左右。 “套车去了,说是好了便来叫我。”姜灼回道。 听姜灼这么说,秦宴倒也不急着走,笼着袖子同姜灼聊了起来:“这场仗……”竟这般结束了?” “秦太医之意,觉得快了还是慢了?”姜灼半开玩笑地问。 秦宴却似乎有太多感慨:“姜太医,你可觉出来,这些日子竟如做梦一般,不,生生便是噩梦,便是醒了,都觉得惊吓一场。” “我如今还记得,幼时在这姑臧邑城,每每听到说匈奴人闯进来,竟只觉得死到临头,只能无奈地遭人劫虐,所谓哀鸿遍野亦不为过,大概这便是秦太医所说之噩梦,”姜灼长出了一口气:“如今只盼着,北疆从此再无烽烟。” “说来我这辈子,从未见过一夕之间,那么多大靖儿郎死在面前,”秦宴眼神中闪出了伤感:“一想及此,真是辗转难眠,心疼难忍。” 瞧出秦宴有些黯然,姜灼少不得要帮他开解,想了一时,她干脆岔开话题,问道:“说不得这会子回去,秦太医便要喜得麟儿了,小女先在此道声恭喜。” 听得姜灼这么说,秦宴心绪果然转好了些,笑道:“说不得回到长安城,拙荆便快生了,一想到此,我竟还真有几分归心似箭。” “师父,该走了!”荀成站在军医营外也没进来,只冲着姜灼这边叫了一声,身后还停着一辆大车。 姜灼笑着转头对秦宴拱拱手,倒是给秦宴提议:“此地南来北往,颇有些异域风情,秦太医若是得空,不如到市集上买些钗环一类,回去也好教家中妇人们高兴些。” 秦宴眉头一扬,倒是笑着点了头。 这边姜灼刚出到营外,便瞧见有几人打马过来,领头一位直接来到姜灼跟前,翻身下马,冲着姜灼一抱拳:“姜太医,本将正为来寻你,倒是巧得很。” 姜灼忙拱手回礼,笑回:“魏将军一向事忙,如何今日过来了?” 元翁宅院前,姜灼不待荀成去扶,便跳下马来,还顺手扶了阿珠一把。 前头赶车的荀成立时乐起来:“阿珠,怎得瞧着,你倒是一副贵女的作派,还叫我师父扶你下车。” 阿珠瞪了荀成一眼,转身进了宅门。 “你这孩子,跟谁学的坏毛病,嘴倒是碎得很。”姜灼随便训了一句,荀成这下便不敢再说。 魏长欢打量了荀成一下,想是瞧着他挺好笑,不过也未说什么,便翻身下了马。 “今日还劳烦魏将军来瞧姜昕,吾等着实过意不去。”姜灼自是上前客套了一句。 “若非军务在身,本将早该前来探望,听说你们姐弟一同离开,本将明日有事在身,也送不得你们,这会子便来作别,”魏长欢抱着双臂道:“说来姜昕也算是本将麾下一员虎将,这一回更是救驾有功,这孩子,终于有了出息。” 姜灼叹道:“魏将军过奖。” “姜昕可好些了?” “已然能下床走上两步,精神也还不错。” 魏长欢不由一笑:“那日听王虎说,姜昕之意,伤愈之后还要报效军中,倒是个打不垮了汉子。” “如今这孩子大了,也是有自己主意,小女也只能听他的。”姜灼忍不住叹道。 两人说话间,便一起进了院中。 姜灼自是要去跟元翁辞行,未想问了几声,人竟又是不在屋中,她不免有些失望。 “可是为了跟元翁辞行?”魏长欢问道。 “想是又出去了。”姜灼有些过意不去,难不成要不辞而别,真是她们失礼。 “元翁怕是几日后才得回,不要紧,回头本将帮你代个话。” 姜灼想了想,将药箱放到院中石桌上,打开来后,取出一个小包袱,递给魏长欢:“还请魏将军代劳,这些是我们姐弟心意。” 魏长欢不由掂了掂,笑问:“银子?” 姜灼点头:“总是麻烦了人家,不过小小心意。” “交于本将了。”魏长欢自是点了头,随即又玩笑了一句:“郑家药铺的东家,出手就是豪阔。” 此时姜昕屋中的门帘一挑,先是阿珠出来,再然后,便是姜昕慢慢地挪了出来,虽是步步艰难,却并不肯让旁边的阿珠搀扶。 “末将,见过将军!”姜昕勉强站稳,便冲着魏长欢一抱拳,姿势依旧标准,只是右手扶着左边残臂,那模样,叫旁边姜灼看了,心中不由一阵酸楚。 魏长欢立时回抱一拳:“姜校尉,辛苦了!”目光直视着姜昕双眼,竟完全忽略了他伤处。 姜灼神色闪了闪,突然高声地道:“蒙将军前来,姜昕如今已然好了不少,若得将军不嫌弃,在下愿留在姑臧邑城,与魏家军的兄弟一块,共守这北疆国土地。” 姜灼吃了一惊,没想到姜昕突然会生出这主意来,之前也未与自己商量过,而此时阿珠更一脸的无措,瞧瞧姜昕,又转头看着姜灼。 第636章 “我说姜校尉,你怎得想一出是一出,”荀成这会子从院子外头进来,口中直嚷嚷:“昨晚咱们可不都商议好,回到长安城,你得带我去郊外军营见识一番,这是要变卦?” 姜昕倒是挺坦然:“方才听阿珠说,魏将军驾到,在下便突然起了这念头,反正到哪处都得当兵,此地说来还是在下故土,若得留下,也是好的。” “放肆!”魏长欢猛地瞪起了眼睛:“莫非觉得这大靖军营是姓姜的,你姜昕想到哪去,便去哪?” “啊?”姜昕立时愣住,大概未料到,自己这一番雄心壮志,倒换来魏长欢不留情面的训斥。 这下姜灼倒松了口气,她还真怕魏长欢被姜昕打动,直接就将人收下了,这会子姜昕身子还没好全,姜灼如何能放心丢下他自己走,便是姜昕已然痊愈,日后姐弟二人隔着千山万水,这份牵挂可不是叫人心神不宁。 “还是请魏将军进屋说话吧!”姜灼这时上前要去扶姜昕,还是荀成机灵,先跑过去,不管姜昕乐不乐意,架着他便回到了里头。 魏长欢坐到屋中,瞧着床边低头不语的姜昕,不免冲着姜灼递了个眼色,姜灼会意,便道:“你本属先锋营,伴驾回京乃是职责,擅自留下,便如抗旨,再牵连上魏将军,你倒安心?” 此时阿珠去灶房煮茶了,荀成斜靠在墙上,正笑着打量着已然没了方才气势的姜昕。 “姜昕,听到没有,你可是圣上麾下,本将还真不敢要你。”魏长欢业已放缓了口气。 “也不知属下能不能回去先锋营?”姜昕有些丧气地道。 “阿弟,圣上曾提过,待你伤愈之后,自要回先锋营去。”姜灼忙在一旁劝姜昕。 这一屋之中,所有人目光都瞧向了姜灼,着实她这话有些突兀。 姜灼这才觉出,为了安慰姜昕,一时情急,竟将她与诸葛曜私下所说之话,当着众人面讲了出来,不免也有些羞赧。 好在魏长欢这时将话茬接了过去:“你也算自幼随在圣上身边,自当心知肚明,珠玉易得,良将难求,圣上极是器重于你,否则也不会调你入先锋营中,你且回长安城去,将伤养好,这之后定有你建功立业的机会。” 听得如此说,姜昕的眼光少不得闪了闪,一时笑了出来,见他如此,魏长欢也拿手点了点姜昕,不免屋中众人都笑了出来。 没一时,阿珠捧了茶进来,姜灼亲手为魏长欢奉上,口中不免道:“竟未想道,魏将军会主动请命留下,这份无私,着实叫小女佩服,今日以茶代酒,聊表敬意!” 姜昕也在旁边道:“在下心中,魏将军乃是当仁不让之大靖战神。” 结果魏长欢却大笑起来:“姜昕,你这小子还是嫩了点,可知在咱们大靖,圣上才被称为‘战神’,你如此吹捧本将,竟要将圣上置于何地?回头被人传了过去,圣上若对本将起了反感,可是你的因果!” 荀成立时捧腹大笑,瞧着姜昕:“这可是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圣上乃是马上皇帝,战场上威风赫赫,战无不胜,且天生便是一位明君,更会立下不世之功业,不过,谁说‘战神’只有一位?”姜昕这时却不服气:“他日我姜昕,也要做大靖‘战神’!” “有志气!”魏长欢笑着赞了一句。 便是此时,一旁阿珠也用敬佩的眼神,注视着姜昕,看得姜灼在旁边,会心地一笑。 “魏将军,在下有一事请教?”荀成忽地走到魏长欢近前,拱手道。 魏长欢瞧了瞧荀成,随后回头问姜灼:“他便是你新收的徒弟,当日在白亭海寻到圣驾的那一位?倒是听不少人夸他机敏,不过方才瞧见,居然是个耍嘴皮子欺负女郎家的,真真叫本将开了眼界。” “正是,”姜灼明白魏长欢在调侃,笑着回道:“这孩子脑子机灵也是不假的,只除了平常聒噪些,有时候不懂事起来,叫人气得不地,至于欺负女郎一说,今日小女才瞧出来,少不得回头还得多加管教。” 荀成被姜灼半赞半弹,却并无所谓,扮过一个鬼脸,继续问自己的:“在下听说了,魏将军留在北疆,这头等大事,便是要建长城工事?” 魏长欢点了点头:“不错,圣上龙潜之时,便多次与本将商议过此事,匈奴人屡屡南侵,不过是觉得咱们这北疆大门太好进了,如今吾等便要建一座铜墙铁壁,将匈奴人挡得远远的,不但是匈奴人,便是所有想要侵扰咱们的外族,都叫他们再也靠近不得。” “此事自然是好的,不过,我听有人私下议论,这工事但要建起,至少十年、八年功夫,这期间还要动用不少人力、物力和财帛,说不得竟是……劳民伤财。”荀成说到此处,还是颇有些犹豫。 “你说得倒是也有道理,不过可有人计算过,匈奴入侵一回,便损了多少大靖百姓身家性命?咱们要带着兵马打退匈奴,来来回回,又得花多少粮草?还有当年给匈奴纳贡求和,可是用着百姓赋税,这使出去的银子,全是屈辱。”魏长欢说着,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屋中之人皆默然,直到魏长欢又道:“圣上绝非穷兵黩武之人,更是时时体念百姓辛苦,只长城不建,北疆永不得安宁,如今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回荀成似乎已听明白,冲着魏长欢又拱手道:“在下受教了,想来还是吾等目光短浅,竟不能领会圣上的高瞻远瞩。” “圣上亦知,如今民生艰困,百废待兴,也不忍为了修建长城之事,竟是让民生凋敝,百姓受苦,”魏长欢这时一笑:“所以,办法倒是有的,至于这长城如何修,本将尚不能同各位细说,荀小郎,待得日后你便会知道,姜昕说得无错,如今大靖得来的,是一位有道明君,长城工事必将万古流芳,百姓更会得着安居乐业。” 第637章 姜灼不由也笑了起来,她也信,诸葛曜必为圣主,绝不会是那等劳民伤财之昏君。 没坐一会,魏长欢便起身告辞,倒是刻意叫过姜灼,说是还有话要嘱咐她。 等两人到了外头,魏长欢思忖片刻,才道:“姜灼,这一回来瞧过姜昕,本将还有一事,确需有求与你。” 姜灼何等聪明,已然明白魏长欢之意,不免笑道:“将军,但得回到长安城,小女自会常去瞧一瞧少夫人,说不得魏家这位次孙,也得小女亲手接生,您且放心便是。” 魏长欢面上稍有些犹豫,随即冲姜灼抱了抱拳:“拙荆与女郎一向亲近,生产并不需本将置喙,更无甚可忧,只是……” “将军但讲无妨。”姜灼笑了笑道。 “本将既是打算从此在北疆扎根,少不得日后便要将她们母子接来,只如今孩子太小,拙荆又待产,并不方便,”魏长欢想了片刻,继续道:“想来女郎也是明白,拙荆虽是直爽,性情却有些执拗,这一回若非女郎帮着转圜,请皇后娘娘另赐了宅院,想来她与阿娘的争执,要引来不少风波,京城之中,竟不知要起什么是非,本将是想请女郎回去之后,劝劝拙荆,莫要跟家中二老闹得太僵,白白担下不孝之名,得退让处,还是退让着些吧,至于魏菓瑶,莫理会她便是。” 姜灼打量着魏长欢,觉得他还真是不易,在外头打着仗,竟还要操心家中妻儿老小,不免也替他辛苦。 “小女尽力而为吧,好在魏老将军向来明辨是非,此事将军莫要挂在心上。” 魏长欢终是长叹一声:“隔个三年五载,本将便将她们接过来,日后在这北疆,拙荆总不至于再战战兢兢了。” 姜灼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瞧着魏长欢出了院外,打马飞奔而去。 次日一早,由万余名魏家军儿郎及随行人等护送,诸葛曜骑上战马,在姑臧邑城夹道相送之下,终是离开了武威郡。 队伍自是浩浩荡荡地往长安城方向行进,其中一辆马车里,姜昕坐在铺了厚垫的座上,一直隔着帏幔往外观瞧。 姜灼同阿珠两个坐在他对面,阿珠此时正靠在车壁上打盹,倒是姜灼一直打量着姜昕,她自是看得出来,姜昕双眼一眨不眨,自是瞧着兵将们打马从车旁经过,心里当是羡慕得紧。 “回到药铺,将养个数月,你便能得好了。”姜灼低声宽慰道。 姜昕终于放下帏幔,“哦”了一声。 姐弟二人一时皆无话,姜昕昂起头,似在闭目养神,姜灼却还盯着姜昕瞧,这些时日,想是心情缓过来,姜昕面色已然好了不少,甚至还胖了些。 说来这一回北疆之行,因为姜昕的事,姜灼大有死里逃生之感,既是庆幸之极,又觉得后怕不已,尤其午夜梦回之时,好几次她亲眼瞧着姜昕倒在沙场上,每每会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阿姐,可是回到长安城,圣上便要封你为妃了?”姜昕突然问道。 姜灼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或是如此。” “那日后……想是不能常常见着阿姐了。”姜昕貌似说得平淡,可是言语中的不舍,竟是掩都掩不住。 姜灼一时无言,她还真未想到此处,或许在姜灼内心,一直并考虑过,嫁给一位帝王,与做凡人之妻有何不同,等到此时听了姜昕所言,她才发觉,竟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的确,这之后不但要见姜昕不易,郑家药铺恐怕都难得回去一趟,做太医时还得休沐,做了宫妃,就只能死守在内宫。 姜灼有些愣了,莫不是自己也要同前朝那些宫妃一般,困坐殿中,唯一的心思,便是只等着圣驾临幸,然后无趣之余,只乐在与其他宫妃你争我夺,争风吃醋? “姜姐姐,怎得了?”阿珠不知何时醒来,拉了拉姜灼袖子。 “无事,”姜灼立时回转过来,冲着阿珠笑了笑。 阿珠却来了兴致,抱住姜灼的手,道:“方才听姜校尉说起封妃之事,不知圣上会赐什么位份,对了,我听许娘娘同王娘娘说过,以姜姐姐的品貌才德,不是夫人,也得是昭仪,否则便是委屈了姜姐姐。” “原本老娘娘们私下还议论这些啊,”姜灼笑了起来:“未想如今我也被嚼了舌头。” “不是,是老娘娘们关心姜姐姐,便是其他老娘娘们都说了,您是菩萨心肠,帮人都不求回报的,大家伙皆在心中祈愿,姜姐姐您姻缘美满,对了,还有早生贵子。” 姜灼立时红了脸,不过闲来无事,倒想起如何对付阿珠了:“阿珠可有十五了?” “还未到十三呢!”阿珠不明所以,笑着回道。 “哦,倒是还小了些,”姜灼一本正经地道:“不过我家姜昕也才十五,并不着急,再过几年,等阿珠及了笄,阿姐便让你们成亲。” 车里一对小儿女都愣住了,姜昕显是大吃了一惊,阿珠更是羞得不知脸往哪儿搁,这会子低着头,一个劲地绞着自己的手指。 好半天之后,姜昕叫了起来:“阿姐,谁说我要成亲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家,阿珠这孩子,我瞧着不错,这般好女郎,自是得先留住了,免得你傻不愣愣地只想着当将军,到后头把婚姻之事都给误了。”姜灼认真地道。 “那个……那个……”这一时,姜昕竟有些张口结舌。 倒是姜灼似乎又想到什么,不由道:“这事似乎还不成。” 此话一出,阿珠立时抬起了头来,张了张嘴想问,却又不自在地闭上了。 “回头还得问许娘娘跟王娘娘的意思,她们是阿珠长辈,咱们姜家,也算是官宦人家,绝不能忘掉礼数。” 阿珠这时悄悄地拉了拉姜灼的衣袖,却没有开口。 姜灼又叹了一声:“说来还是姜家高攀,阿珠乃是许皇后家后人,说不得,人家许娘娘还瞧不上咱家姜昕呢!” 说到此处,瞧着面前一对皆是羞涩的小儿女,姜灼放声笑了起来。 第638章 因是圣驾回朝,魏老将军亲自带兵护送,只为以测安全,这一路行进得并不太快,姜灼她们的车自是在队伍当中,倒也不急不徐。 “瞧着前头是座城池,也不知到了哪儿?”外头赶着的荀成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飘进车里。 听到荀成这么一说,姜昕立时将头探出去,只瞧一眼,便道:“南越。” 姜灼也往外头瞧了瞧,约略倒有些印象,想来姜昕来这北疆多次,自是清楚得很。 “后来那个郡守下场如何?”姜灼随口问姜昕。 姜昕一笑:“还得如何,罢官、抄家、杀头,谁叫此人非要做王巍爪牙,做那卖国投敌之事,这下场也是应当,如今郡守,乃是原先圣上手下谋臣,自是信得过的,说来这等要害之地,自得交予亲信。” 撩开帏幔,看了看天色有些不早,姜灼又道:“想来今晚便要在这城中歇下了。” 话音未落,马车便停了下来,原来是队伍都站住了。 在车上坐了一日,姜灼自是觉得骨头快要僵掉,先自跳下马车,活动了几下,随后回头对车里人招呼:“你们都下来走走。” “不用。”姜昕立时拒绝,姜灼理解,这四周都是姜昕同袍,他素日极要面子,想来并不肯叫人瞧出,自己腿脚不便的样子。 阿珠随即也道:“姜姐姐,我也不下去了。” 姜灼笑笑,并不管他们,只在车旁边来回走了走。 远远地,似乎有人传来号令,姜灼昂头瞧着,原来围在四周的兵将们开始重新整队,随即便往城门处开拔。 而此时,前后马车上也下来了不少人,车上这些,除了诸葛曜手下的文官谋臣外,再便是伤兵以及军医营的,这会子都在等着安排。 荀成早就跳下马,此时站到姜灼身边,嘀咕了一句:“魏家军像是准备要在城外安营扎寨了。” 姜灼点了点头,看来自己猜对了,今日这马车算是坐完了。 不一时,有人过来报信,叫大家伙上车,说是要一块进城。 姜灼赶紧爬上车,一进车厢,见阿珠低头坐在一头,姜昕坐在另一头,不过却背过身子,掀着帏幔往外直瞅。 到姜昕旁边瞧了瞧,姜灼才明白,这孩子看的是正在不远处,已经准备埋锅造饭的魏家军,再一转头,姜灼注意到了,姜昕眼神之中尽是渴盼。 姜灼心下叹息,姜昕定是急坏了,而这时,马车已然开动了起来。 说来如今南越的新郡守倒是办事极得力,不但将自己郡守府的前院空出来,做了圣驾驻跸之地,便是随员的食宿,也安排地极妥当,而姜灼他们几个显是受了优待,和几位文官一起,被安排进了驿馆。 这边刚进了屋,姜灼便张罗着为姜昕换药,阿珠在旁边帮忙,待到将姜昕的断臂重新包扎好,荀成正好跑进来,道:“师父,王将军过来,说有急事寻您。” 姜灼“哦”了一声,王虎来寻,可不就是诸葛曜在找她,也不知到底何事,倒这般急迫。 让阿珠端了水来,姜灼稍微梳洗了一下,又从箱笼里取来一身干净的胡服换上,毕竟是去见圣驾,总不能蓬头垢面,有失不敬。 随后按着老习惯,姜灼提上药箱,便走了出去。 驿馆外的院子里,果然背手站着王虎,瞧见姜灼出来,手上还提着药箱,王虎一笑:“姜大夫到哪儿,都不忘了这家伙什,正巧,今日可是该到您大显身手了。” 姜灼不免问道:“可是有了病人?” “正是,”王虎比了个“请”字:“乃是李郡守家老夫人抱疾,请了不少大夫,竟是毫无见好,李郡守也是心急,方才刚向圣上回禀过治下之事,便提出来,想请一位随行太医帮忙诊治,少不得,圣上头一个便想到了姜大夫。”说到此处,王虎竟嘻嘻一乐,着实话中有些意味。 既是有人急着寻医,姜灼也无心管王虎这是何意,自是跟着他一块走了。 王虎领了姜灼去到李郡守府,瞧着府门外重兵把守,姜灼立马猜到了,当是诸葛曜便住在此地。 随王虎转出照壁,从一座垂花楼下穿过,姜灼只低着头走着,原本以为王虎自是先要带她去瞧病人,却不想两人径直是来到了正厅,而此时,诸葛曜正在其内,倒像是在等着姜灼。 这会子诸葛曜坐在正榻上正喝着茶,几案上放着一份书简,一名官员模样之人随侍在侧,两人似乎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说着什么。 姜灼猜想,或许这位官员,便是南越的李郡守。 “禀圣上,姜大夫到了。”王虎这时上前抱拳道。 诸葛曜抬头瞧了瞧姜灼,倒是对旁边的官员道:“述平,朕叫来这一位,在长安城中可是有小神医之称,更是大靖头一位女医官,你且先去请跟老夫人说一声,大夫随后便到,”随后又对姜灼道:“这一位便是南越郡守,这一回李老夫人的病,便交予你了。” “小女遵命。”姜灼忙低头回道。 李郡守似乎认真地打量了姜灼一下,冲她拱了拱手,道:“其实本官当日去京中述职,已听闻姜太医大名,只家母这病症,丝毫见不得风,否则便带她去了长安城求医了。” 姜灼不知道自己这“大名”,竟是传得这般远,不免有些面红,忙拱手回礼:“大人过奖,小女才疏学浅,并不敢当。” 客套两句之后,李郡守便由王虎领着先下去了,瞧着旁边没了人,诸葛曜貌似无意地问了句:“这两日可还辛苦?” 姜灼自是答道:“坐在车中,倒也无事。” 诸葛曜瞥了姜灼一眼,倒笑了:“听得说,上一回跟姜昕来这北疆,你还是骑着马的,说来朕至今还未见过你马上英姿,待回了长安城,得着空,朕带你去围苑跑跑马。” “小女不敢,只怕叫圣上笑话。”姜灼忍不住笑起来。 “成啊,朕业已好些时日不曾好好笑过,便等着你姜太医来治上一治。”诸葛曜瞧着姜灼。 第639章 姜灼此时已哭笑不得了:“那小女回去之后,定当好生练练,可不敢在圣上面前出丑。” 诸葛曜笑了好一时,随后道:“今晚便在南越暂歇,明日一早即启程,等给人瞧过病,回去用些吃食,早些安睡。”未想到,诸葛曜竟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姜灼笑答:“小女遵命,圣上也该照顾好龙体,莫要太过操劳。” 想是这话中听,诸葛曜满意地点了点,忽然冒出一句:“莫不如朕这一会便下旨封妃,此后一路上,可不有人照应了。” 姜灼愣了半天,脸上更红了,嗔了诸葛曜一眼,随即道:“小女告退。” “去吧!”诸葛曜用手摸了摸鼻子,总算掩住了脸上笑意。 到了屋外,王虎正在等着,见姜灼出来,便指了指正院门外低头站着的一位妇人,道:“姜大夫,李郡守家派了一位嬷嬷已然等着了。”随即,王虎便领着姜灼到了外头。 见背着药箱的姜灼跟了王虎出来,那嬷嬷赶紧上前福身,口中道:“姜太医,奴奉我家大人之命,领您去见老夫人。” “有劳。”姜灼淡笑着回道,这些日子她一直着男装,皆以拱手为礼,此时突然瞧见人家福身,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如此两人一前一后,便往郡守府的内院走去。 一边走着,姜灼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发现这郡守府建得倒是极有匠心,亭台楼阁之布局,完全按照长安城中贵人府邸的排场,真是应有尽有。 尤其进了内院,更是别有洞天,白墙黑瓦,苍松翠柏之外,更有假山林立,石桥流水,倒是各成气派,富贵已极,比起姑臧邑城那座行宫,着实奢华太过。 “姜大夫,便在此处。”那位嬷嬷在一处高院前停下了脚步。 有人进去通传,没一会,便有一群人走了出来,头前一位,瞧着三十余岁模样,一头青丝低低地挽成堕马髻,所着的褐色曲裾深衣上头,连花纹都没有,身上唯一的首饰,不过是一根素钗,说来与这堂皇府邸,倒是违和。 不过瞧着这位夫人的面相,眉眼弯弯,却极是和气。 跟着姜灼的嬷嬷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家夫人。” 姜灼自是冲着人拱了拱手,李夫人忙拦了,笑道:“姜太医,有失远迎了。” 便在这时,只听李夫人身后传来一阵轻脆的笑声,姜灼转头去看,原来声音来自一位同阿珠差不多大的女郎,瞧着她身形尚小,却是肤如凝脂、眉清目秀,着了一身香妃色襦裙,裙摆上还绣着修竹,一看便知,是家中娇养的女郎。 李夫人许是瞧出姜灼脸上有些诧异,忙回头喝住女郎:“竹儿,不可造次,这一位乃是宫中太医,更是圣上亲自指派,还不上来见礼。” “姜太医明明是女郎家,为何要行男儿之礼?”那位女郎倒不羞怯,上前福了福身,直接问出口来。 姜灼竟也笑了,还真同她解释起来:“大战之时,为了方便,我自是扮作男儿模样,若再行女子礼节,反倒怪异了,如此多时,竟也有些习惯了。” “姜太医莫要见笑,小女自幼养在深闺,全无见识,总爱大惊小怪。”李夫人瞪了李竹儿一眼,转头对姜灼陪着笑脸。 既是来瞧病的,倒不好在此多言,少不得李夫人请姜灼进到了正院。 “此处乃家中婆母常居之所,我们一家老小随夫君来此就任,倒也没有多久,不过自打婆母住进来之后,便着了怪病,进而许久不得出门。”李夫人领着姜灼站在院子当中,却似乎并没有打算带她进去。 姜灼心下极是不解,且听着李夫人道来:“不知夫君有无同姜太医提过,婆母所得,乃是畏风之疾,稍见微风,身上便会不爽,轻则发寒热,若是重些,甚而会晕厥,无奈之下,只得闭户深藏,竟是连屋子都不敢踏出一步了。” “夫人,奴总觉得,这屋中有什么鬼祟,”一名李夫人贴身嬷嬷在旁边道:“别瞧这郡守府修得这般豪华,听得说,都是前任郡守用挣来的昧心钱堆砌出来的,这其中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少不得人怒鬼怨,如今他们满门被抄,死得死,散得散,倒是逃过了,只这戾气,却是从此留了下来。” 未等李夫人说话,倒是李竹儿哼了一声:“也不知何人在传这些怪力乱神的话,便是有鬼祟,寻的也是前头那贪官的仇,与吾等何干,再说了,圣上最恨巫蛊之术,你们还在这儿乱说,可是嫌阿爹这官没当到头?可都别忘了,圣上就在前院住着呢!” 姜灼不由被这女郎的话给逗笑了,未想她知道得不少,便比如诸葛曜厌恶巫蛊,倒是一点无错,而身为大夫,姜灼也不信这个。 “叫人下去查查,看谁在说嘴,问他到底有何等目的,若是个不妥当的,赶出去便是,”李夫人瞧了瞧姜灼,吩咐下面人道:“还有,谁再敢乱传,也一并赶了。” 听得主人这么说,下面再没人敢说什么,各自乖乖地闭了嘴。 “李夫人,不知老夫人何时犯的病?”姜灼不免观察了一下,果然,李老夫人正屋门窗紧闭,倒似为了不肯透进半点风一般。 “婆母病倒,到如今已有数月,开始之时延请了不少大夫,有说虚症,有说实症,莫衷一世,倒是这药用过不少,结果,不但没有半分用处,更是愈来愈重,我家大人,真是心急如焚。” 姜灼想了想,问:“如此,夫人可否将之前的药方,拿来与小女瞧瞧。” “便请姜大夫稍等,”李夫人立时应下,又忙着叫人去到李大人处,取了方子过来。 众人皆陪姜灼等着,倒是李竹儿这时走到她旁边,问道:“姜太医真真厉害,我可头一回瞧见您这般年轻的大夫,还是位女郎家,这长安城竟是这般开化?” “李女郎过奖,长安城……小女能当太医,是获了先帝恩准。”姜灼不自觉地又冲着李竹儿拱了拱手。 第640章 李竹儿又是呵呵直笑,随后又打听:“你在宫中当太医,定是见过皇后娘娘喽?人可是和气?” 姜灼瞧瞧她,少不得点了点头。 “听得说皇后娘娘温柔贤良,颇有母仪天下之风,而且还是难得的美人儿?还有,圣上竟是与皇后娘娘青梅竹马?” 虽然奇怪李竹儿为何要打听赵皇后,不过姜灼还是笑道:“果然如此呢,娘娘乃一国之母,自是坤仪典范。” 李竹儿兴致浓厚,倒似乎还有不少话,要急着问姜灼,直到后头,还是被李夫人拦了:“你这孩子,大母正是病笃,好不容易请来一位太医,自然为了医病,你倒是缠着人问个不停,如何今日这般不讨喜?” 被李夫人训斥一番,李竹儿终是不说了,撅了撅嘴,有些不高兴地挪到了另一边。 不一时,有奴仆送来了之前方子,李夫人取过,忙递给姜灼看了。 姜灼认真地瞧了瞧,不由皱起眉头,觉得这方子用得太乱,一会用散剂虚其表,一会又是补剂固其本,想来大夫们也是把不准,李老夫人到底是何病症,瞧着字体不同,看来是各说各话,倒是辛苦了病人。 思忖片刻,姜灼道:“李夫人,可否领小女亲见李老夫人?” “自当如此。”李夫人忙不迭地应道,随即便走到前头。 到了正屋外,李人人命身边人去敲门,姜灼这才知道,那帐帘之后,尽是门扉紧闭,自是小心太过了。 一不会,便有人从里头开了门,请李夫人同姜灼两个进去,后头人都站在外面,并不许跟上。 一进去便是正屋,在角落点了一盏油灯,惨惨地亮着,且屋中还有一股怪味,想是多日不得开窗透风,氤下的气味,一时姜灼不由打了个喷嚏。 “谁来了?”有老妇的说话声从某处传来。 “阿娘,圣上恩准,派了一位宫中太医为您瞧病。”李夫人忙回道。 “哦,还不快请。”老妇立时回应。 李夫人对姜灼使了个眼色,带着她朝东侧一间屋转了过去,想来那处便是李老夫人的内寝了。 姜灼进到屋内,见里头只点了两盏灯,显得极昏暗,不过这儿还真是密不透风,正思忖着,姜灼一抬脚,不意踢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低头看时,原来是个束腰绣墩。 注意到不对,李夫人忙问:“姜太医,可伤着了?” “不妨事。”姜灼回道,不过脚尖还是有些生疼。 “是一位女郎?”老妇人的声音响起来。 李夫人这会子干脆扶了姜灼一块,来到床前,道:“阿娘,别瞧这是位女太医,方才听夫君说了,人家在长安城中,可是有小神医之称,对了,便是太后娘娘,也是由着这位姜太医给瞧的病,圣上钦点,自是了得。” 姜灼只能低头笑笑,听着人家婆媳说话,免不得左右又仔细地瞧过。 却原来,这间屋内不但窗阁皆被重布遮蔽,正中央的床前,也是张起了帘幔,姜灼伸出手摸了摸,竟不止一层。 “既是你们说得那么好,少不得便麻烦姜太医了。”躺在床帷后的李老夫人这时道。 虽是瞧不见人,不过对方毕竟是长者,姜灼还是冲着床的位置拱了拱手,随后道:“老夫人,小女不才,还请诊脉。” “劳烦了。”李老夫人应道。 这边李夫人便同守着病人的嬷嬷一块,将李老夫人的手臂拉了出来,竟也是小心翼翼,唯恐带了风出来。 折腾了好一时,姜灼才算是给李老夫人把过脉,随即又问了几句,听得李老夫人自称,已然畏风如矢,如今只得闭户不出,唯担心出去便是不好。 不一会,姜灼同李夫人一起出得屋外,一踏到外头,姜灼才发现,天色已全然黑了下来。 有人提着灯笼,姜灼很快看清,原来李郡守正站在院当中,旁边是李竹儿。 见姜灼出来了,李郡守少不得上前,拱手道:“姜太医,有劳了,不知可瞧出什么端倪?” 姜灼点了点头,道:“李大人,方才小女诊过老夫人脉相,乃是微软无阳,”说着,又拿过先时大夫们开的方子,道:“老夫人先为药误,大夫过用了散剂以虚其表,实在大谬,后继用补剂以固其邪,倒还恰当,只是避风太过,乃至阳气不接,卫气不闭,所以总不得好转。 “可有法子治?”李郡守忙问。 “若治起来倒也不难,只是非照以阳光而不可,且须晒在日中,这药才得起效。”姜灼回道。 “哎呀,这可麻烦了,”李竹儿在旁边叫道:“若是大母出来晒太阳,必会遇着风,回头,人可不又得倒下了?” 李郡守也皱起眉头:“果然是不好办了。” 姜灼这时院门处走了几步,离着正屋远了一些,想了一下,建议道:“李大人,姑且去掉屋上之瓦,令日光能晒到里面,如何?” “这主意倒是好极,不过下雨就好玩儿了?”李竹儿在旁边拍起手来。 姜灼不由被这女郎的天真给逗得笑起来。 “下雨天晒什么太阳,自是要将瓦封上。”李夫人睨了女儿一眼。 李郡守似乎还有些疑惑:“这样便能好些?” “小女再开一副方子,请老夫人服下,过几日再瞧吧,当会有所进益。”姜灼倒是自信地回道。 出去之时,便是李夫人母女亲自相送,李竹儿不免又问:“姜太医真叫人诧异,真是晒了太阳,便能治病?” 姜灼耐心解释:“老夫人乃是卫气有失,日当正午,乃是阳光最盛之时,若是射晒,日子久了,则卫气固,反乐于见风,所谓自然而然,乃是天道。” “姜太医知道得真多!”李竹儿竟是羡慕地道。 “瞧着姜太医比你大不得几岁,便有这般有出息,瞧瞧你倒如何?”李夫人调笑起了女儿。 “阿娘如何不相信,女儿日后也会得有出息呢!”李竹儿挺不服气地回道。 李夫人一时大笑:“成,阿娘便拭目以待,瞧着李女郎光宗耀祖,成就一番大作为。” 第641章 因是圣驾在前院,后院李宅的女眷并不方便出来,李夫人母女便也没送到外头,姜灼还是由先前那位嬷嬷领着,从原路出了后院。 而此时,王虎已在隔着前后院的拱门处等了好一时,瞧见姜灼出来,便说要奉旨送她回驿馆,那嬷嬷见状,自是退了回去。 这边姜灼随着王虎一路往外走,本也无话,倒是后来王虎好奇得紧,问道:“听得为了治李老夫人这畏风之症,姜大夫居然要掀了人家瓦片,着实叫人想不明白。” “王将军这消息却灵通得很,果然如此呢!”姜灼好笑。 “可不是李郡守跑去正院,跟圣上说的吗,本将在旁边听了几句,可不是古怪得很,这瞧病的法子,倒是头一回听说。” 姜灼抬头,瞧了瞧那弯月之侧闪着的点点星子,笑道:“何来古怪呢,恁是谁,成日不见天日,也得做下病来,李老夫人畏风如矢,连光都不见,可不是因噎废食,再好之药,也是救不得的。” “果然有道理,反应本将就觉得,姜大夫的这医术,如今已然出神入化,神鬼莫测了。”王虎捧场道。 姜灼一愣,随即叹了一声:“听王将军之意,怎得是将小女当做巫医看不成。” 王虎哈哈大笑:“您可是小神医,本将绝不敢乱说,方才那些,可是肺腑之言。” 两人边走边聊,刚到府门外头,未及姜灼上了马车,便听到不远处来了动静,王虎同姜灼不约而同转头去看,原来是一群人打马过来。 随即,便有人下马,冲着守门兵将抱拳道:“各位,陇西王得知圣驾莅临,特为前来觐见。” 姜灼不由停下脚步,打量着来者。 有兵将已经进去禀报,而此时,那群人也纷纷下了马,等在了原地。 仔细瞧过之后,姜灼倒是笑了起来,走到站在人群当中的一位面前,冲他拱了拱手:“殿下,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否?” 对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我说姜灼,怎得哪儿都有你在?你这胆量,可还是女郎吗?” “小女此次恰好随圣驾出征,倒也算不得哪处都在,只不知殿这话,是弹是赞?” 瞧着姜灼过去打了招呼,王虎少不得也跟到近前:“末将参见陇西王!” 陇西王上下打量了王虎一时,随即指了指他道:“王虎?本王可还记得,你小子当年跟在圣上后头,可是没少给本王下套。” 听得陇西王这么一说,在场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殿下竟是过奖,末将哪敢做那等事,且当日也非是下套,不过圣上同殿下开些玩笑,也是兄弟情笃。”王虎自是不卑不亢地解释。 陇西王笑了一声:“你这小子,嘴皮功夫倒是练了出来,瞧你这身衣裳,可是已然当上将军了?” “末将不才,如今是五品怀远将军。”王虎抱拳回道。 “圣上身边之人,哪有不才的,”陇西王哼哼了两声,随即又看了眼姜灼:“不过,未想到这一回姜太医也被带到这烽火之地,圣上竟不知怜香……” “殿下,今日怎得过来的?”姜灼立时拦住了陇西王的话,着实当着众多人之面,不肯被陇西王调笑了。 陇西王乐了,摸了摸下巴,故意吊人胃口:“自是有重要之事,只不能告诉你!” 此时有人出来传旨,圣上即刻召见陇西王,这下姜灼也不再问,又拱了拱手,便准备先自离开。 “那个……姜太医,”陇西王才往台阶上走了两步,倒又回过头,问姜灼:“今日下榻何处?” 姜灼回道:“城中驿馆。” “哦”了一声之后,陇西王道:“如此,本王待会寻你去,咱们多日未见,倒该好好促膝相谈一番。” 姜灼也未回他,便自上到车里。 陇西王一行,很快进了郡守府,倒是王虎在原地站了好一时,眼睛也眨了好一时。 对于陇西王所谓促膝相谈之言,姜灼根本没放在心子,今日说来累了一天,她只想梳洗之后早早安歇,谁理会还得应酬那人。 一夜无话,也没人找到驿馆,次日姜灼从床上醒来,伸了个懒腰,自觉许久未曾这般好睡一场了。 听着外头响起了更鼓声,姜灼立时坐起,少不得推推身旁的阿珠,倒是阿珠睡得极沉,好一时后,才嘤咛一声,勉强睁开了眼睛。 “快些起吧,过不得一时便要启程了。”姜灼飞快地换上了胡服,准备出门去叫醒隔壁屋里的姜昕和荀成。 半个时辰之后,几个人上了马车,寻着队列,且候着得令出发了。 只未想,到了车上,好一时未听到号令。 姜昕坐在车里,时不是掀开帏幔瞅一会,自是有些着急,待瞧见天色已然大亮,不免嘀咕起来:“这会子还不走,想是出了事体。” 车里两个女人不免都将目光投到姜昕身上,结果姜昕话音未落,便听到外头有人在喊:“圣上有旨,今日暂留南越,明日再行启程,各位且各自回去休整。” 既是得了旨意,少不得众人纷纷下得车去,自又是一番忙乱。 被扶下车之后,姜昕还在那嘟哝:“圣上一向令行禁止,从未半途改过主意,也不知今日到底为何?不妥,像是不妥。” 这话说得连姜灼也觉诧异,不免往郡守府的方向瞅了几眼。 荀成自是将车赶到马厩停了,姜灼同阿珠扶着姜昕回屋,刚到里头,门外便来了客人,不想竟是秦宴到了。 “秦太医,可有何消息?”瞧见有人从外头过来,姜昕少不得要急吼吼地打听一番。 秦宴一摊手:“只是方才得了旨意,至于到底何故今日走不了,倒未得分晓,不过吧,过来之时,我可瞧见了,街道上进了不少魏家军的兵将,颇有些大阵仗。” 姜昕倒似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姜灼:“阿姐昨日跟王将军去了郡守府,可瞧出什么端倪?” 这边姜灼还真仔细地想到,到后头却是摇头:“阿姐是去为李郡守府上内眷瞧病,此外并无不妥,更看不出端倪。” 第642章 “到底何故,圣上今日竟改了主意,需知长安城中,早在等着圣驾还朝了。”想来姜昕当过不少时日的探子,凡事不免喜欢探个究底,这会子百思不得其解,便有些抓耳挠腮了。 “不过,昨日……陇西王来了。”姜灼还是想起了一些“端倪”。 姜昕立马抽了一口凉气:“圣上众家兄弟当口,陇西王乃是最大宿敌,听王将军提及过,这一位封主,在少年之时,便好与圣上争个短长,后头又曾一度试图夺权谋位,难道他如今贼心不死,又出了何状况?” “不会吧?”姜灼并不肯信姜昕的分析,说来她与陇西王也算打过不少交道,此人虽是行事荒唐了一些,却不至于做出什么谋逆之罪,主要是胆量并不很够。 “阿弟你想多了些。”姜灼笑道。 秦宴也道:“如今圣上一将功成,声威大阵,当不会有人傻到想谋逆,且圣上身边高手如云,如何会掉以轻心,再则,若是出事,咱们军医营的人早便被召去了,绝不会听不到一点动静?” 听完秦宴这番言语,姜昕倒是被说服了:“确实如此,想来也是本将多虑。” 阿珠这时为秦宴泡上了茶来,秦宴谢了,刚饮过一口,荀成便乐呵呵地跑了进来,道:“可是大消息,听得说,那个寻不着踪影的耶律拓,竟是有消息了!” 众人皆是一惊,瞧向了荀成。 “这消息从何而来,可是确实?”姜昕最是振奋,一个劲地问。 “方才我无事,准备到街上逛逛,你们猜怎么着?”荀成摇头晃脑说到一半,便卖了关子。 “你这小子,莫这般废话太多。”阿珠伸手在荀成头上打了个爆栗,荀成“哎哟”一声,冲阿珠扮了个鬼脸。 这边姜昕瞧了瞧他两,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总算荀成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外头已然严阵以待,街上不许人走动了,这不,我便给挡了回来,不巧遇到以前在我这儿治过伤的一位兄弟,这么一打听,才知道,今日天未亮,从陇西那头,送几辆囚车过来。” 姜灼不免问道:“难道真是耶律拓被抓到了不成?如何是在陇西被擒获的?” “我听得来的,也不过是些传言,未必可信,”荀成一乐:“不过,说来八九不离十。” “若是擒住了耶律拓,便是去除了咱们大靖一个心腹大患。”姜昕激动地一拍桌子,把姜灼同阿珠都吓得不轻,赶紧去瞧他,发现他用的是那只完好的右手,不免松了口气。 众人少不得都在等着外头的信儿,这会子既是禁了行,秦宴也是一时半会走不了,大家伙在一块说了一会话后,阿珠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棋盘,秦宴来了兴致,便说要以一敌二,同姜昕和荀成两个臭棋篓子手谈几个回合。 这边瞧着日头不错,姜灼干脆同阿珠两个到外头院中,取水洗起了衣裳来,想着说不得明日便能干了,路上也好换洗。 待得衣裳汰好,阿珠便进屋找荀成帮忙,要将衣裳晾上,而姜灼在原地等着,任当午的日光照到头顶,不免想起了李老夫人,也不知此时李郡守府中,有无听她建议,揭了老夫人屋上之瓦。 荀成倒也麻溜,没一时寻来绳子,又帮着姜灼她们,寻了两根树,将绳子拴好,待听到屋中姜昕求救之声时,又赶紧跑了回去。 瞧着荀成这急吼吼的样子,屋外姜灼同阿珠不免都笑起来。 阿珠晒着衣裳,忽然问姜灼:“姜姐姐,您真收下荀成为徒了?” 姜灼点头:“这孩子天赋极高,也算有恒心,若是肯用心在医术之上,日后成就必然了得。” “我瞧过他为人接骨,果然如姜姐姐所说,手法精妙娴熟,竟快得叫人来不及看。”阿珠在旁边也赞道。 “所以啊,在伤科之上,说不得我还得请教荀成,这徒儿收得,甚是心虚。”姜灼笑了起来。 此刻阿珠稍有些犹豫,显是给自己鼓了半天气后,才嚅嚅地道:“我早便想拜姜姐姐为师,可否……” 听到这么一说,姜灼不免回头看了看阿珠:“这样啊,其实我也想过,要收下你,瞧得出来,阿珠在医术之上,当得起一个‘痴’字!” 立时之间,阿珠眼睛便亮了起来。 “不过啊,”姜灼瞧了阿珠半天,又笑起来:“来这一趟北疆,倒叫姜姐姐我改了主意。” “啊?”阿珠眼中不免生出了失落:“可是觉得我这资质竟不比上荀成,以至姜姐姐要嫌弃了。”说到这里,阿珠眉眼都垂了下来。 “这个嘛,你们两人各有千秋,我可不觉得,阿珠会差到了哪处。”姜灼说着,将姜昕一件长衣,晾到了绳上。 阿珠低头半晌,之后终是问道:“那……姜姐姐到底为何不肯收我?” 姜灼停下手中活计,倒是往屋里看了看,问道:“你可是想过,若你做了我徒弟,这辈份上,可就与姜昕差了一截,日后嫁到我家,对你那位夫君,到底该如何称呼?难不成还得叫师叔?” 原本正正经经地说话,未想突然被姜灼调侃了,阿珠先是愣住,随即便现出羞涩之态,眼瞧着面上一红,竟是赶紧背过了身去。 屋里这时有人叫道:“阿珠,茶水饮完了!” 听到姜昕的声音,姜灼更是大笑,推了阿珠一把:“你师叔寻你,还不忙去!” 眼瞧着阿珠颇有些忸怩地进到屋中,姜灼更是乐不可支,将衣裳晾好,正准备回屋之时,一转头,却瞧见王虎又来了。 “姜大夫,怎得这般开心?”王虎冲着她,笑呵呵地抱了抱拳。 “王将军可是有事?”姜灼立时问道。 李郡守府外,荀成一拉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随即秦宴同姜灼两个,各自从两侧跳下了车来。 这一回,竟是李郡守亲自等在了府外,见到姜灼她们到了,点了点头,便比了个“请”字。 在李郡守亲自引领之下,姜灼等人随他过了垂花楼,转过几条甬道,便来到一间抱厦外,而此时,抱厦之外,竟是站满了兵将。 第643章 李郡守停下脚步,转身对姜灼道:“姜太医,内中有一孩童,此时病状甚笃,其父点了名,务必要请姜太医亲自医治,这一回事关重大,圣上也极关注,还请姜太医尽其所能……” 倒是秦宴忍不住追问:“何家孩童,竟劳动圣上这般费心?”说罢,又瞧瞧了左右乌泱泱的人。 “匈奴左大当户乌黎之子。” “乌黎?”秦宴顿时吃了一惊,与姜灼对视一眼。 “如今圣上正在与乌黎相谈,这孩子便要交给二位,听说孩子送来之时,已是大不妥。”李郡守又道。 似乎觉出些什么来,姜灼便也不再问,只对李郡守点了头道:“如此,小女便进去看看孩子。” 姜灼先踏进屋内,随后便跟上了秦宴,因着瞧见是李郡守,原本围在门口的兵将,自是让出了一条道来,李郡守并没有进去,只目送着二人入内。 进到屋里,内中正站着几名妇人,少不得李夫人也在。 姜灼一现身,李夫人忙上前拉了她,小声道:“姜太医可来了,这会子那个女人只护在床前,谁都不许靠近,倒像是防着咱们害她们似的。” 姜灼不免笑了笑,从妇人们中间越过,走到了床前。 而那边瞧着一屋子女人,秦宴不免有些迟疑,思忖了一下,秦宴对姜灼招呼道:“姜太医,在下于外头候着吧,若有事,只管嘱咐。” 姜灼“哎”了一声,眼睛却瞧向面前一位身着胡服,绿眼高鼻的女人。 那女人着实打量了姜灼许久,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她。 屋中其他人此时皆是惊呼,想是以为那女人要行凶,姜灼会有危险,反倒是姜灼并不慌乱,笑着回头安抚道:“各位莫要惊慌,说来是小女遇上了一位故人。” 那女人此时一脸急切,拉了姜灼一块走到床边,随即掀开了帐帘。 姜灼冲她笑笑,弯下腰,仔细地打量着床上的孩童。 说来那孩子约摸有六、七岁了,样貌虽已然大变,不过眉眼之间,仍可瞧出当年的神气,不过此时,他却是面色发青,嘴角还含着涎沫,若仔细听,有喘息声可闻,间或孩子还哼哧一声。 姜灼不免皱了皱眉头,随口问道:“这孩子如何会这般?” 只好半天未等到回答,姜灼转头瞧了眼那匈奴女人,倒是猛地醒悟了过来,可不是才记起,乌黎家小公子的这位乳母,根本不通汉话。 只是不知症状,却难诊治,姜灼只得回过头,对李夫人道:“还得烦请夫人,尽快同李大人说一声,可否寻一位通匈奴话的先生过来?让小女好问及病情。” 李夫人“哦”了一声,忙派人出去了。 姜灼又将目光投到那孩子身上,想了片刻,干脆先为其把起脉来,只是搭到孩子脉上没多久,姜灼就不免摇头,这孩子此时六脉离乱,毫无统绪,姜灼不免拿起孩子的手,瞧见他指甲微青,心下其实已有了几分判断,或是客忤之症。 一只手这时拍了拍姜灼肩膀,姜灼一抬头,原来是那乳母想要说什么。 “请讲?”姜灼看向她。 那乳母皱眉思忖了一下,拿手指了指孩子,随后捧着自己胸口,作出了呕吐之态度,姜灼立时明白,当是乳母在说,孩子有呕吐之相。 屋门这时从外头打开,先是李夫人等被请了出去,再后来,便有几位走了进来。 姜灼起身,冲着走在最前头的诸葛曜拱了拱手,但见诸葛曜意味深长地瞧了瞧她,然后往旁边一让,姜灼立时认出,跟在诸葛曜身后的那人,正是乌黎。 只是此时的乌黎,早没了上回在姑臧邑城见时的淡定沉稳,形容颇有几分狼狈,神色也显出了萎靡,令人吃惊的是,他居然穿了一身曲裾深衣,头上戴着帻巾,全是汉人打扮。 “姜太医,此一回,有劳了。”未待姜灼说话,乌黎已然冲她拱了拱手。 “乌黎大人放心,小女自当尽力而为。”姜灼回了一礼,直接问道:“不知令公子何以致病?” 乌黎长叹一声:“为避追杀,当日犬子随本官逃入大靖,自此日夜劳顿,不得安稳,还得提防行刺之人,孩子从小体弱,自是承不住的,至于前日,在陇西,”乌黎这时苦笑了一下,回头瞧瞧身后的陇西王:“吾等遭了伏击,犬子更是受了惊吓,自此上吐下泻,精神昏愦,如中鬼祟一般。” “听出来了,乌黎兄这是在怪本王,”陇西王这时嚷了起来:“你且放心,回头本王大不了赔你一位小郎。” 此时大家伙都在惦记孩子的病,未想陇西王突然这么不着调地来了一句,不但姜灼,便是诸葛曜,也回头瞪了他一眼。 乌黎想是这会子心思放不到别处,也懒得理会陇西王,只道:“在陇西之时,殿下倒是帮忙请了大夫,大夫说是霍乱,针了十余处,又服下霍香正气散,其病却如故,”说到此处,乌黎叹道:“本官一生只得这一子,便是拿什么都不肯换的,还请姜太医……” “乌黎兄便放心,此事交于姜太医,自会让令公子平安无事。”诸葛曜在旁边竟帮姜灼打起了保票。 姜灼不免心下惊诧,未想诸葛曜兄弟,居然对这乌黎都这般客气,似乎真是担心这孩子出事。 姜灼不免谨慎了些,干脆请了秦宴进来,让他也给孩子诊了脉,两人商量之后,姜灼才道:“乌黎大人,令公子乃中了秽恶之气,人中此气,闭塞心窍,神明昏乱,是为客忤。” 这下乌黎倒是松了口气:“查出病症便好,女郎当日曾为犬子医治过,你这医术,本官最是信得过。” 众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乳母“啊”了一声,再一看时,孩子竟是又吐了起来。 姜灼忙走过去,也不管孩子吐到了她身上,同乳母一块为孩子擦拭。 只是再抬起身时,姜灼却有些摇头了。 秦宴这时在旁边叹了一声:“这般吐得话,便是开了药,也服不进去。” 第644章 姜灼立时瞧见,听到秦宴所言,乌黎神色明显便黯淡下来。 虽听不懂众人在说什么,想是那乳母从乌黎脸上瞧出来不对,登时面露恐慌,到最后干脆死死拉住姜灼的袖子,一脸祈求地望着她,口中不停地念叨什么,到后头,竟是涕泗横流。 明白人家心情,姜灼拍了拍乳母的手,随即往门外走去。 众人不知何故,倒是陇西王拦了姜灼,低声问:“这便走?真不能治了?” 诸葛曜这时也回身看着姜灼,还有陇西王挡在姜灼身前的手臂。 “小女到外面想一想。”姜灼回道,闪了闪身。。 既然姜灼这么一说,陇西王果然让开,不过目光却一直盯着姜灼的背影。 而屋内,乌黎此时有些无力地坐到床边,凝视着双目微闭,神智昏沉的儿子,表情早已愣怔住了。 出了抱厦,掸眼瞧见还是一院子的人,姜灼冲着人群当中的李郡守点了点,径直往院外走去,直到不知不觉间,来至一处花圃前停住。 如今断定这孩子乃是客忤病,倒是未必无药可医,唯这孩子正在吐泻,便是开了药,也根本用不进去,如此,竟是叫姜灼也觉得束手无策。 或还有其他方法,能让孩子将这药用进去?姜灼觉得有些头疼,方才她已诊出,这孩子的病拖得太久,否则不至于到这般严重地步,再任其下去,或有性命之忧,身为大夫,何忍瞧着病人得了这般结果。 “用针炙之法如何?”秦宴的声音从姜灼身后传了过来。 姜灼回过头,道:“之前乌黎说过,有大夫为孩子针过,却并未见效,如今再针,怕是孩子未必受得了,反会易致损伤。” 秦宴不免嘀咕:“这便犯了难。” “秽恶之气,如何能避呢?”姜灼不由自言自语,脑中却一直在回忆,之前读过的医书之中,有关医治客忤的验方,虽记得一些,不过再一细忖,乌黎之子的客忤病乃是吐泻之证,若生生套用别人方子,未必能得用。 大概瞧出姜灼是在想法子,秦宴也不打扰,在不远处背手站着,自在也低头冥想。 姜灼正自无可奈何,忽觉一阵轻风拂面而来,竟带来绵绵幽香,再一抬眼,原来是面前花圃之中,满满几簇玉簪花正自盛放。 呆呆地又望了好一时,姜灼不知怎得灵光一现,想起古书有云——香能辟秽气之说,不免便有茅塞顿开之感。 “姜太医,可是想到了主意?”秦宴尚在思索,忽瞧见姜灼疾步往回奔去,不免在后面叫了起来。 姜灼声音中带着笑意,回了一句:“正是呢!”说话间,便从花圃处消失了。 抱厦之内,姜灼叫人取来笔墨,直接写下个方子,乃是麝香少许,广木香、苍术、辰砂各一钱,,再加白芷、山柰、明雄、郁金各二钱,牙皂、丁香各半钱,共十味药。 秦宴早就跟过来,此时站在姜灼旁边,瞧着她开出了方子,不免问:“姜大夫,如何让孩子服下?” “不如试试,以药末熏面。”姜灼心下早有了底,将方子交予旁边人,嘱咐将这十味药研为细末,快快用一火盏盛来。 此时诸葛家那对兄弟早已不在屋内,倒是乌黎依旧坐在床边,正瞧着自家小郎,竟是一动不动,倒似忘了身外之事。 姜灼开过方子,回身走到床前,瞧着乌黎此时的神情,想到此人虽是奸诈多端,却颇有几分儿女情长,竟是将小郎视如珍宝,倒是叫人颇为感怀。 许久之后,当是觉出有人在看自己,乌黎转头望了望姜灼,眼神之中竟带出一丝哀恳:“姜太医,犬子尚小,着实拜托……” “乌黎大人,一会等药送来,小女便可为令公子医治。”姜灼笑着回道。 乌黎眼中立时有了神采,一个劲地道,“好,好!”随即站起身来,对姜灼拱了拱手:“姜太医,犬子自幼体弱,如今更是遭了大难,本官甘心被掳,又必要亲见贵国圣上,也是想着能得遇姜太医,本官总想着,犬子这病症,怕也只有你,才能治得好。” “乌黎大人过奖。”姜灼此时不免有些失笑,听着乌黎口气,他被押来这南越,居然只是为了见自己这大夫。 “本官已然应下贵国圣上的条件,只要犬子无尤,便随你们一起去长安城。”乌黎这时捋了捋长须,像是下定了决心。 姜灼不免诧异地望了一眼乌黎,倒是这边秦宴直接问出来:“乌黎大人,话说那位匈奴单于,如今是何下落?” 乌黎丝毫不以为秦宴这般问话有何唐突,反而开玩笑道:“秦太医是指新人还是旧人?” “自是耶律拓。”秦宴立时回道。 “他呢,”乌黎想了想,不免摇起头来:“当日耶律拓蝇营狗苟地被人压制,后来逼于无奈,才出手夺了单于之位,说来他算励精图治过一段时日,却无奈这单于之位,得来名不正言不胜,以至于内外交困,只耶律拓心性过强,并不肯与人有半分转圜,所谓不懂以柔克刚之术,才致得了今日下场,可叹,可惜!” 秦宴忍不住又问:“那……人是死是活?” “本官竟也不知,”乌黎转头看了看床上的孩子:“本官随耶律拓回到王庭,已经大势已去,后来咱们这位单于便远遁,身边只带着最宠的阏氏和贴身护卫。” “哦,”秦宴听到此处,不免叹了一声:“耶律拓一日不死,便是圣上心中一根刺。” 乌黎倒是一笑,旋即看向门外,却原来是有人端着药走了进来。 原本一直跪在床前照顾孩子的乳母立时站起,想是明白了过来来,孩子竟是有救了。 “乌黎大人,还得请乳母将孩子扶着坐起。”姜灼接过用火盏盛的药,对乌黎道。 听到乌黎同她说了几句,乳母倒不犹豫,坐到床边,将孩子轻轻地抱坐在自己怀中。 此时孩子眉头又皱紧了些,想来因着突然坐起,更觉得不舒坦了,身子不由的扭了扭。 第645章 姜灼坐到孩子对面,示意乳母将脸背了过去。 乌黎不解其意,一眼不眨地在旁边瞅着,倒是秦宴似乎明白了些,抱着双臂立于床前。 眼瞧着姜灼从火盏抓起一把药末,摊在手心,靠着孩子近了些,再然后,便冲着他面门吹了一下,药末立时扑到孩子脸上,因这药多取自花草,被姜灼这么一吹,不免满屋含香。 乳母一脸的迷惑,实在是姜灼这治病的手法,竟像是在玩笑一般,倒是姜灼并不肯停,冲着孩子吹了好一时,那火盏之中,竟下了一半的药末。 “啊嚏”一声,那孩子突然之间竟有了动静,姜灼并未防备,以至于手中半盏药末,竟是直吹到了她的脸上。 随后,孩子又喷嚏了四五声,这边姜灼从床站起,取过身上的帕子,拭去头上脸上的药末,转头对乌黎笑了起来:“成了!” 果然,不一会乳母叫起来,原来孩子竟然睁开了眼,不过随即,便开始吐出稠痰。 秦宴瞧瞧左右,顺手拿了个漱盂,递到孩子口边。 等到吐了半盂,姜灼取来茶盏,让孩子漱了漱口,再见他已然完全清醒,打量了自己好几眼,转头瞧向乌黎,叫了一句什么。 此刻乌黎脸上全然是喜出望外,上前将儿子一把抱在了怀里,使劲搂了搂,姜灼似乎瞧见,他眼圈竟有些红。 “乌黎大人,令公子歇息数日,便可痊愈了。”姜灼在一旁道。 “多谢!”乌黎将儿子放下,冲着姜灼点头:“本官言而有信,明日便携子,与你等一同去长安城,此后为奴为婢,任由支使。” 这话让姜灼听心里一揪,不由看了看此时半坐在床上的孩子。 乳母这会子在孩子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孩子竟一直在瞅着姜灼,神色中是好奇和探究。 姜灼同秦宴走出抱厦,见李郡守还在,少不得向他复了命,只说孩子已经无恙,过不得几日便能痊愈。 李郡守立时表情松快下来,冲着他们一拱手下,转身便往外走,想来是给诸葛曜报信去了。 姜灼猜测,无论诸葛曜还是他的那些近臣,怕是个个都在盼着乌黎乖乖投降,看来那位小郎平安与否,竟是牵扯着朝政大事。 瞧着李郡守走远,姜灼同秦宴两人便由郡守府的奴仆领着,一块往外头走去。 “我可听说过,那乌黎乃是耶律拓身边近臣,说起来,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回虽未抓到耶律拓,逮了一个乌黎,也是桩不得了之事,将人带回京城,自是鼓我士气。”走到垂花楼下,秦宴望了望身后,不由感叹起来。 姜灼对乌黎到底投不投降倒不在意,只方才瞧那个孩子,想着稚子无辜,竟要与其父一同做了俘虏,从此流落异乡,也不知日后是何下场,不免为这孩子感到唏嘘。 秦宴瞧出了姜灼神情中的悲悯,不赞成地道:“姜太医莫非在同情他们?可知当日,若耶律拓阴谋得逞,与王巍勾结攻进咱们大靖,说不是不但皇族,便是咱们这些人,也得成了亡国之奴,想来那时候,可没人同情咱们。” 姜灼少不得解释了一句:“我只是觉得,无论如何罪不及妻子,便是乌黎有罪,难道还得让女人孩子,也跟着他被押上囚车?” 荀成还在门外站着,此时正跟几名兵将模样的人聊得热络,见姜灼二人出来,少不得蹦上前来,问道:“师父、秦太医,可是那个匈奴小崽子给救好了?” “什么小崽子,哪有你这般说人的。”姜灼瞪了荀成一眼,便自先上了车。 等秦宴跟着上了车,荀成也坐到前头,不慌不忙地赶着马,道:“大家伙可都听说了,这一会陇西王立下大功,擒获耶律拓身边近臣乌黎,说是此人当初在匈奴势力极大,谁都要给他三分颜色,不过后来树倒猢狲散,新任单于更是厌恶此人,当日占了王庭之后,一道旨意便杀了乌黎府中上下几百口,那会子乌黎正跟着耶律拓在白亭海坑咱们圣上呢!” 姜灼往车外靠了靠,问:“后来怎得乌黎之子得了救?” “谁还没几个忠心的手下,乌黎这么大岁数,千倾地一棵苗,就只得这一子,自是百般珍惜,后来他跟耶律拓从白亭海逃回匈奴王庭,耶律拓大势已去,乌黎也顾不得别的,只管着要找着儿子,后头干脆一走了之,听说是与耶律拓两人最后起了龃龉,就此分道扬镳,一个不知下落,一个便偷偷进了咱们大靖。” “荀成,你这消息倒是灵通!”秦宴笑道。 “方才你们进得里头,我在外面可是打听了不少。”荀成颇为得意。 倒是姜灼这下有些明白过来,乌黎之子的客忤之症,恐怕在匈奴王庭之时便已做下,后来随着大人们疲于逃命,才延误至今,看来乌黎说什么孩子是被陇西王所吓,还真冤枉了陇西王。 未料人还真不能想,姜灼等人刚踏进驿馆,驿馆的人便来报,说是陇西王来了,让姜灼一回,便过去见他。 一时之间,姜灼便想起陇西王昨晚那句“促膝相谈”,少不得也是好笑,既然人家有请,更何况这一位又是封主,便是懒得理他,姜灼还是要过去的。 不过毕竟是去见男客,姜灼想了想,还是让荀成叫来阿珠,让她跟着自己一块,省得传出去,惹来了是非。 姜灼被领进的是一处花厅,这会子已近夕阳西下,余晖斜斜地穿透窗棱,洒进花厅当中,而此时,陇西王绝无一点架势地靠在门边,倒像是在欣赏远处的落日之景,又像是在等着谁。 “来啦?”瞧见姜灼过来,陇西王明显眼睛一亮,见她抬起胳膊要行礼,陇西王一抬手拦住,口中却没说什么好话:“最烦女人跟本王拱手,不男不女,瞧着眼气。” 阿珠站在姜灼后头,刚准备跟在姜灼后头福身,被陇西王这话弄得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好自己免了礼。 第646章 倒是姜灼笑了起来,不用行礼自然更好,索性一背手,对身后的阿珠使了个眼色,两人越过还在门边站着的陇西王,直接走进了花厅。 陇西王转身跟过来,见姜灼到茶厅东头长榻上坐了,并不客气地坐到她对面,随后瞅了阿珠一眼,嗤笑着问姜灼:“这会子知道男女有别,还带一个过来守着?可是怕叫那一位听说,跟后头醋了?” 姜灼立时瞪了陇西王一眼,随口问道:“殿下想来办完了事儿,如何还不赶紧回去?我后来才听说,你们封主擅自出封地,可是谋逆大罪,杀头都算轻的。” “切,你倒是会吓唬人,”瞧着姜灼也不拘谨,陇西王立时现出了惫懒之相:“若这回不踏出封地,还真追不着乌黎,本王可是为大靖立下大功,诸葛……那个圣上都还未说什么,倒是你话多得很,这诸葛家的门还没进,便管起皇家之事了?这枕头风,恁快就吹上了?” 姜灼看看左右,也没有什么趁手的,否则真想扔个过去,砸了陇西王那张破嘴。 而另一头,阿珠吃惊于两人说话竟无尊卑之分,不免瞅了姜灼好几眼,却不敢去看陇西王。 “原来不是在陇西擒到的乌黎?”姜灼忍了忍气,哼了一声:“外头那些传言也不可信。” 陇西王想了想,倒是跟姜灼说了实话:“说与你听吧,其实乌黎真想要逃,本王还未必拿得住,偌大中原,自有他的藏匿之处,不过多亏他那儿子呼提中了邪祟,瞧着快不行了,这老家伙救子心切,瞧见本王带人过来,干净利落地投了降,只说要本王尽快送他来见圣上。” “殿下这会子说了实话,不怕我把真相漏出去,原来是殿下拣了便宜,那什么勇擒贼寇之事,都是假的。”姜灼故意玩笑道。 “拣便宜也得是有这本事,若不是本王,那诸……圣上如何也顺势拣了个大便宜?”陇西王颇为得意。 不一时,有人捧得茶来,阿珠上前,先端了一杯奉到陇西王面前,又为姜灼取了茶,随即站到一边。 姜灼这时却低头不语,直到陇西王用手叩叩桌子:“说话!来见你可不是瞧人的。” “那个……可知圣上打算如何处置乌黎?” “你猜?”陇西王不答,故意卖起了关子。 姜灼上下瞧了陇西王好几眼,直到陇西王看得有些发毛了,才道:“圣上爱惜人才,竟有意将乌黎纳为臣属,想让他为大靖效力。” “竟有此事?”姜灼不免吃了一大惊,须知当日若不是乌黎同王巍勾结,诸葛曜也不会被赶出长安城,说来此人乃是诸葛曜真真正正的对手,未想诸葛曜不但有意就此放过,甚而还想要收为已用。 “连本王都想不到啊,”陇西王伸了个懒腰:“咱们这位圣上的度量奇大,竟是何人都敢用,也不怕乌黎跟耶律拓藕断丝连。” “当年每逢与大靖交锋,倒也都是乌黎前来交涉,此人通晓大靖语言,听说更是博闻强记,若论汉家学识,若论大儒也不为过,”姜灼实事求是地道:“假如他日后真能为圣上所用,在对匈奴策略之上,或有助益。” 陇西王托着下巴打量姜灼,竟一下子笑起来:“未料到啊,你之所想,倒是与那一位不谋而合,可是你们俩早就合计过了?” 姜灼笑了一声,并未答他,反问:“乌黎可是应下了?” “那老家伙当日以小郎性命为条件,只说但得小郎呼提无事,定当投入圣上麾下,从此忠于新主,尽心竭力,绝不背叛,不过我觉得他在说大话,这一回小郎无事,他说不得已然后悔坏了。” 姜灼不由松了口气,只为不用再担心,那孩子会被押上囚车。 “对了,本王那宝儿如今可好?人可有薄待于他?”陇西王问了一句。 “殿下,我可出来数月了,家中之事并不知晓,不过,临走之前,宝儿可是好得很,连她亲爹都想不起是谁了。”姜灼存心刺了陇西王一下。 “想不起便罢,只要孩子好就行,本王不过要你这一句话,才得放心,”陇西王这时起身道:“见完了你,本王也该回陇西了,府中一家老小,都在等着本王照应。” 听到这人要走,姜灼不免笑起来:“如此殿上一路顺风!” “你这没良心的,本王巴巴地跑来瞧你,倒是一句留客的话都不曾有,”陇西王指了指姜灼,忽然便叹道:“想是下回见面,再不得如今这般肆意说话了。” 姜灼立时笑起来,可不就是如此,日后再会,她的身份便已不同,宫规森严,或是连话都跟陇西王说不上了:“如此甚好,免得每回都被殿下气得跳脚。” 陇西王却深深地瞧了姜灼一眼:“本王这一生啊,女人倒是无数,最爱的自是宝儿她娘,不过……” “殿下慎言,我与殿下毫无瓜葛!”姜灼还真怕陇西王说些有的没的。 “哼,我是说,认得那么多女人,本王唯一敬佩的便是你姜灼,从来也只视你为说得上话的知已,说实话,早便忘了,你还是个女人之事。” 姜灼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陇西王侧头瞧了姜灼一眼,一甩袖子,道:“成了,话已说完,本王这便要回去了,你便记得,当日本王对你的承诺绝不会便,不过宝儿既交到你手上,给本王好好照应着,但凡日后这孩子有哪处不好,本王跟你拼命!” “殿下一路顺风便是,”姜灼跟在陇西王后头往外走:“日后好好当你的封主,你若好些,宝儿便会平安。” 陇西王突然转身,凑上前,低声问姜灼:“圣上,对你还好?” 姜灼下意识往后一退:“殿下说什么呢!” “其实吧,你就是个笨的,这宫中日后可挤得很,说不得人家没几时,就把你抛在脑后。”陇西王存心是在挑拨。 “成了,殿上快些走吧,您府上那些妻妾,这会子别又打成了一团。”姜灼瞪了陇西王一眼。 第647章 翌日一早—— 天刚微亮,驿馆外乃至附近街上,少不得又是一片热闹,大家伙准备停当,只等着赶紧再次踏上归程。 荀成早便套好了车,这会子靠坐在车辕上,正等着姜灼她们从里头出来。 “荀小郎,姜大夫何在?”王虎猛不丁地,就从何处过来了。 “还在驿馆里头,”荀成立刻站起,同王虎拱了拱手,随即笑问:“瞧着王将军过来,又是寻我师父,莫非又有谁得了毛病,别是咱们走不成了?” “大家伙可都盼着回去,你小子倒是口无遮拦,说这等怪话。”王虎故意瞪了瞪眼睛。 荀成倒也没怕,呵呵一乐道:“在下可不敢,不过每回王将军过来,便是我家师父要出一趟诊,少不得在下好奇打问一番。” “这一回谁都好好的,圣上是有事吩咐姜大夫,紧着别废话,快去寻你师父过来。”王虎拍了荀成脑袋一下。 “这可都准备周全了,怎得又来了事,莫非,”荀成不免还是问道:“今日真要留?” “自然得走了,圣上可也急着回长安城,朝中诸事,皆等着圣上处置,要不是昨日突发之事,这会子大家伙已然走了老远,你快去请姜大夫出来。” 荀成却并不挪窝,拿手指着驿馆里头,道:“这不,已经出来了,请王将军稍候便是。” 王虎顺着荀成指的方向往里瞧了瞧,果然远远地,见姜灼扶着姜昕往外走来,后面还跟着阿珠。 “哎,问你个事儿?”王虎眼珠子突然一转,不急着上前,反是靠得荀成近了点,压着嗓门问道:“昨儿个,可是陇西王过来了?” “是呵,听说人家早就到了,一直在等我师父回驿馆。”荀成抱着双臂,笑着回道。 王虎眼睛闪了闪,又问:“可知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个嘛,”荀成摸摸鼻子:“他们在驿馆花厅掰扯了几句,不过在下并不在场,若王将军真想知道,得问我师父自个儿,或是阿珠也可,反正按阿珠说法,当时那二位竟是谈笑风生。” “哦,原来阿珠也在。”王虎应了一声,听这这腔调,倒似乎是放下了心。 荀成转头扫了王虎一眼,竟是笑道:“听姜昕提起过,圣上跟陇西王一向不对付,想是这会子还防着他吧,不过这回在下可瞧出来了,我师父倒与陇西王关系匪浅,听得说,我那师妹还是陇西王之女,如今可怎么论呢,师父也不知站哪头的。” “岁数不大,心思倒是操得不小,”王虎又拍了荀成的脑袋一下:“你小子纯是不懂装懂,圣上以孝悌治天下,对兄弟尽是体怀,何来不对付之说,姜昕跟后头嚼舌头,你小子也跟着嘴快,倒不怕惹出事来。” “呵呵,在下受教!”荀成冲着王虎一拱手,挺有些赌气地道:“只许各位自己说得痛快,在下不过好奇问上一问,便成了嘴快,着实叫人不服。” 王虎被逗得乐起来:“荀小郎着实有趣,也不知姜大夫从哪里寻到你这块宝,听说你身上有几分功夫,待回得长安城,少不得咱们得多打些交道。” “在下只有接骨的功夫,王将军确定要跟在下多打交道?”荀成说到此处,竟是咯咯直乐,显是意有所指。 “你小子倒跟本将玩起了俏皮来!”王虎这时手下一够,直接用胳膊卡住了荀成脖子,两人居然打闹了起来。 “我说,王将军,怎得打完了匈奴人,倒是得空欺负起我家小郎了?”姜灼正好出来,瞧出王虎同荀成混战在一块,自然荀成不是王虎对手,这会子脸已然憋得通红,心下有些不懑,不免帮起自己人来。 “得罪,得罪!”王虎果然松了手,冲姜灼一抱拳:“本将不过跟荀小郎开个玩笑,姜大夫莫要放在心上。” 此时荀成被松了绑,不免跳起脚来:“幸得师父前来搭救,否则我就得没气了,日后咱们师徒只能泉下相见。” 姜昕在一旁,马上摆出了师叔的架式:“荀成,如何能信口开河,王将军不过在逗。”而阿珠早已扭过头去,兀自笑了好半天。 姜灼也拍了荀成脑袋一下:“你都几岁了,说话竟这般没有底数,”随后看向王虎,问他:“怎得王将军这会子过来?” 王虎立时“哎呀”一声,忙抱拳道:“本将差些将正事给忘了,圣上宣召,请姜大夫速与在下前往郡守府。” 郡守府外,銮驾与随行车马早已备上,前前后后,早被兵将们守得不透一丝风,姜灼瞧了几眼,便跟着王虎踏上台阶进府,方转过照壁,竟巧得很,迎面碰到了李郡守。 未等姜灼上前见礼,倒是李郡守先笑着朝她拱手:“本官正想着不能亲自与姜太医道谢,心中还在遗憾,却不料居然又遇上了。” 听得对方提了“道谢”二字,姜灼心下便猜出几分,忙回礼道:“小女不敢当,想来是老夫人的病,已然有了些起色?” “正是,今日一早,家母竟是肯叫人开窗,全家老人,俱是开颜。”李郡守全然如释重负的表情。 “李大人,姜大夫这小神医,果然非浪得虚名吧?”王虎在旁边呵呵一乐,竟颇有几分与有荣焉之意。 姜灼心下也高兴,便道:“如此可喜可贺,想来老夫人痊愈有望。” 又说了几句,李郡守自道准备送驾,外头诸事还需打点,便与姜灼道了别,随即转身而去。 这边姜灼同王虎继续往里走,等踏进诸葛曜所居的正院,姜灼瞧见不少人抬着箱笼,不停地进进出出,待进到屋中,她才发现,诸葛曜此时背着双手,立于朝着院子的一扇窗前,看那这样,显是在等着自己。 “小女参见圣上。”姜灼自是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并不敢有一丝疏漏。 诸葛曜“唔”了一声,似乎很认真地打量了姜灼一会,随即抬了抬手,对姜灼道:“陪朕出去吧!” 既然是诸葛曜的吩咐,姜灼便在后面跟着,随诸葛曜往外头走。 第648章 只是诸葛曜看来并不打算立即出府,慢条斯理地转到院东头一处游廊上,走了片刻,却停了一来,转头看着姜灼,当是有话要问。 “听说乌黎之子已然无事了?”诸葛曜一摆手,让随行人等往后退了退。 姜灼忙点头:“孩子昨日醒了过来。” 诸葛曜笑笑,满意地道:“朕便知道,灼灼定不会有负朕之嘱托,你可知,这一回你立下大功,乌黎写下降书,竟是投效于朕了。” “恭喜圣上,圣上不计前嫌,胸襟广阔,想来也是乌黎感怀于此。”姜灼也替诸葛曜高兴,这乌黎的本事,她听到不少人称赞过,若此人能为诸葛曜所用,自然是好的。 “朕头一回与乌黎交锋,便觉出此人不凡,他虽生长在匈奴,却是熟读经史子集,更是通晓伐谋之术,当日朕心中便觉可惜,如此人才,居然是朕的敌手。” “难不成圣上觊觎他许久了吗?”姜灼不由玩笑道。 诸葛曜抱起双臂,注视着不远处一株苍柏:“这‘觊觎’二字用得欠妥,不过,朕的确求贤若渴,总希望天下有大才干之人,能尽入朕之麾下。” “圣上竟一点不在乎,乌黎当日曾与王巍勾结,意图诬陷圣上一事?还有,之前乌黎还助耶律拓谋算对大靖开战,甚至白亭海被困,也或是乌黎手笔。”姜灼不由想起了前事。 “乌黎的母亲乃是汉人,据说是随当年和亲公主一块去的匈奴,之后被迫嫁给匈奴一位部落头人为滕妾,不过他们母子一直不被看重,及至后来,甚至被赶出了部落,听说活得甚为艰辛,耶律拓颇为识才,将正值穷困潦倒之际的乌黎收入麾下,结果在部落之争,终是得了先机,随后乌黎又一路扶持耶律拓,朕倒是觉得此人忠心可嘉。” 姜灼望着诸葛曜,还是将心中隐隐的疑惑说了出来:“既是忠心可嘉,圣上何以认为,乌黎投诚之后,便会忠于圣上与大靖?” “你觉得,朕会不如那个自负狂妄的手下败将耶律拓?”诸葛曜笑着反问,又道:“若论亲疏,乌黎自来与其母相依为命,当与大靖更近一些,对了,朕已经去信仲卿,让他与匈奴新单于交涉,务必将乌黎家的老夫人送回大靖,听得说,那位夫人如今被单于投入牢中,还叫嚣要杀了她,只为了逼乌黎露面。” “圣上英明,小女敬佩不已。”想着诸葛曜心中自有打算,姜灼也不想再胡乱置喙。 “这些吹捧之言,你且收回去,朕早就听烦了,”诸葛曜拿手点了点姜灼,瞧得出来,心情还不错。 “小女所言,全是发自肺腑,何来什么吹捧。”姜灼也笑了起来。 想是姜灼今日笑容太过甜美,诸葛曜竟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伸手要去抚姜灼额角碎发,倒是姜灼惊了一下,立时往后面一退,拿眼瞧了瞧诸葛曜身后。 此时王虎带着不少人远远地站着,虽刻意地扭开头去,不过想必诸葛曜这边有何风吹草动,都落入他们这帮人眼中。 诸葛曜稍侧了侧头,明白了姜灼之意,无奈地朝她笑了笑,随后以拳掩口,咳了一声,道:“对了,乌黎极爱其子,虽呼提已然大愈,不过他甩不肯放心,昨日便恳请朕,希望孩子这一路之上,能得姜太医亲自照顾,你觉得如何?” “既是圣命,小女自当遵从,不过姜昕那头也需得照顾……”姜灼这时倒有些犹豫了,着实不舍丢下受了伤的姜昕。 “无妨,朕让人予你们换辆大车,叫呼提同他乳母去到你们车上,跟在乌黎后头,这一路,便盼着你把孩子照应好。” “小女遵旨。”姜灼不免笑起来,原来诸葛曜把自己叫过来,竟是为了此事。 待到正事说完,一时之间诸葛曜却又没了言语,只瞧着姜灼发愣。 姜灼看了一眼四周围着的那般多人,想着此时此地,也不适合说什么体已话,正打算请旨告退,不料诸葛曜突然问了一句:“那个……诸葛翼昨儿个找你了。” “正是,”姜灼注意到了诸葛曜的表情,见他提及昨日之事,面上虽是镇定,不过眉眼之间,还是露出一丝不悦来,不免心下叹气,上前一步,低声回道:“昨日陇西王过来,只是与小女聊了聊乌黎之事,再者便是提及宝儿,当时阿珠也在旁边,我与他,绝无其他之事。” 诸葛曜这时竟“哼”了一声,从牙缝中低低地吐出几个字:“莫非诸葛翼贼心不死?” 姜灼立时抬头,对诸葛曜赶紧摇了摇头,示意旁边还有人。 “朕已警告过诸葛翼,看在这回他送上乌黎的份上,暂不追究他擅出封地,未旨求见之罪,不过,但得日后再犯,朕便不会客气。”诸葛曜此时摆出了皇帝的架子,却是气呼呼的神情,倒是叫姜灼禁不住想笑。 “此人着实讨厌,”见姜灼这副表情,诸葛曜又沉了沉脸:“看来得寻个法子,叫他再无胆量如此嚣张。” 姜灼叹气,无奈地瞧着诸葛曜,实在是他今日一身醋劲,直叫人哭笑不得。 这会子诸葛曜还不肯让姜灼退下,姜灼也只得在旁边陪他站着,幸好没一时,有传令官过来请命:“圣上,城外魏家军已然整装待发,城内人等皆已上车,还请圣上下令启程。” 似乎此时诸葛曜才会意过来,转头对王虎吩咐:“知会乌黎一声,姜太医一路会陪着呼提小郎,还有准备车马,送姜太医过去。”说着,又瞧了姜灼一眼,才终于离开,而王虎照旧陪了姜灼一块往外走。 郡守府外,李郡守携着城中官员,一起恭送圣驾,此时已然跪倒了大片。 诸葛曜刚准备上车,却又回过头,对李郡守嘱咐起来:“述平,这南越乃是从北疆进入大靖之重镇,朕派你来此,自是看在你为官方正,从无差池的份上,朕使叮嘱你一句,凡事皆要谨慎小心,他日通商一开,此处必是繁华之地,却也未必能得安稳,你等官员身负重责,不可辜负朕之希望,还有便是,朕不想看到,这南越再出一个张俭。” 第649章 李郡守跪到地上,俯首道:“圣上,臣定当廉洁奉公,宽待百姓,坚守这内中门户,更不敢做那等悖逆之事。” “嗯,朕便拭目以待。”诸葛曜点了点头,抬脚上了銮驾。 在山呼万岁之声中,随行人等各自上了车,姜灼被王虎带到一辆大车前,瞧见这车,比她们原先那辆大过一倍,外头蒙着青色毡布,车辕上还刻着精致花纹,一瞧便知,乃是品级极高的官员所用。 一到里头,姜灼便笑了,不但呼提同他乳母坐在上面,姜昕、阿珠还有荀成也果然一块过来了。 此时姜昕他们坐在一侧,目光皆落到对面那对主仆身上,颇有几分虎视眈眈之意。 姜灼到了车里,便直接坐到呼提旁边,但见此时呼提靠在乳母怀里,神情有些恹恹的,显得不那么高兴。 原本一车陌生之人,乳母神色颇有些紧张,正将呼提抱得紧紧的,这会子见姜灼现身,立马松了口气,更是冲她笑了笑,看来对姜灼极有好感。 姜灼知道,呼提懂汉话,少不得问他了一句:“可是何处不舒服?” 呼提抬眼瞅瞅姜灼,只摇了摇头。 姜灼干脆拉过呼提的手,为他把了把脉,这孩子脉相已然平稳,她心下挺开心,还摸了摸这孩子的头。 不过姜灼却未注意到,对面三人,此时都已面露惊讶之色了。 马车这时开动了起来,姜昕依着老习惯,又掀开帏幔往外瞧着,阿珠只低头坐在一旁,荀成向来闲不住,也跟着过去瞧。 “当初我独个来北疆闯荡,经过南越还留了几日,也算在此做过几日郎中。”荀成自语道。 “你一个小孩子,有人肯让你治?”姜昕嗤笑地问道。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荀成又坐了回去:“且瞧着,下回再来,谁想找我瞧病,我便拿鼻孔怼他,得看荀大夫可有心情。” 姜灼听得一笑,回过头,也随意地往外看了看。 此时,她们的马车正好经过郡守府门前,李郡守依旧带着官员原地站着,姜灼瞅了几眼,正想放下帏幔,却无意中瞧见了,在人群的最旁边,站着一位着曲裾深衣的小郎,身形瘦小,个头也不高,不过眉目却极精致,由着旁边人一衬,显得颇有些鹤立鸡群,此时他正昂着头,往马车行进的方向望着。 姜灼不由好笑,李郡守家这位小女郎,倒是极有意趣,想来这会子,竟是男扮女装,跑出来瞧热闹的。 “喂!”一只手拉了拉姜灼的衣袖。 姜灼回头,看着主动来跟自己搭讪的呼提小郎。 “不知小公子有何吩咐?”姜灼想想,其父被诸葛曜视为上宾,自己总得跟人客气些。 “那个……我记得,以前你给我瞧过病,就是在长安城,我被狗吓着那一回。”呼提歪在乳母身上道。 “这匈奴小……小娃娃果然会说咱们的话,方才师父问他之时,我还以为是瞧错了!”荀成头一个叫了声来。 便是姜昕同阿珠,也都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睛。 “当然会,少见多怪,”姜灼睨了荀成一眼,转头爱抚地摸了摸呼提的小脸,对他道:“我也记得呢,那会子小郎还好小呢,一转眼,竟快要做成少年郎了。” “完了,方才我还一个劲地骂他小崽子,可全叫人听到了!”荀成在那边嘟囔道。 姜灼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这会子知道不自在了,乌黎大人如今已经效力于圣上,你们竟不知吗?圣上可是极器重于他,倒是你们这些,居然欺负起人家小郎,回头乌黎大人在圣上跟前告你们一状,看你们如何是好。” “姜姐姐,姜校尉同我一字未发,只荀成在那头说了好一时。”阿珠毫无义气地将荀成出卖了。 “你!”荀成这会子只知道做鬼脸,竟也辩驳不了。 “小郎,他骂你什么了?”姜灼笑问呼提:“此人是小女的徒弟,回头到了长安城,便将他交予你惩治,认打认罚,只求留他一条小命,如何?” 想是被姜灼这些软话一说,呼提脸色终是好多了,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些无稽之谈,阿爹同我说过,既是要去长安城,那些不中听的话,这一辈子定是听不完的,阿爹叫我莫放在心上,日后本份做人便是,反正只要能活着,其他皆不重要。” 听到孩子这般懂事之话,姜灼不免打量了他许久,竟是明白了,恐怕乌黎投诚,也是在心中百般纠结过,更对前途充满不安,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才会痛下了决心,不过心中,终究是此意难平。 “乌黎大人说得无错,凡事莫放心上,做一个达观之人,才能活得开心些,”姜灼拉了拉呼提的小手:“不过,咱们长安人大多数还是好客的,我家呢,在长安城开了一间药铺,如果小郎不嫌弃,不如时常过来串串门,咱们尽是欢迎的,便是他们几个,也再不敢背地说人闲话了!” 荀成眨了眨眼,将头扭到了一边。 “我听阿爹说了,姜太医医术高超着呢,对了,打从上次,你便救过我两回,算是我救命恩人,咱们匈奴人最是知恩图报,日后但有用得着之处,便请姜太医吩咐。” “那是好极了!”姜灼笑了起来。 倒是姜昕忍不住问道:“方才阿姐可是说,乌黎成了圣上臣子?” “正是,”姜灼点了点头:“圣上爱才,求贤若渴,或得他年,乌黎大人竟会成为圣上股肱之臣,为咱大靖立下丰功伟绩。” 姜昕“哦”了一声,目光又落到了呼提身上。 “姜太医,我觉得你像一个人。”呼提冷不丁地道。 “哦?”姜灼有些吃惊,笑问:“小郎便说说,小女像何人?” 而这时,呼提已经回过头,同乳母说了好一会,那头乳母也一直在打量着姜灼,随后说了句什么,更是一个劲地点头。 呼提这时笑起:“嬷嬷也说像呢,你跟单于最宠爱的阏氏,竟长得一模一样。” “与小女一模一样?”姜灼诧异。 呼提重重地点点头,“当真是一模一样的。” 众人闻言,略显讶异。 第650章 长安城中,今日不同往常得喧闹,打一早起,从城门到皇宫这一路,便站满了城中百姓,自是大家伙自发地在迎候凯旋而归的御驾和大靖儿郎们。 大半年的征战,历经大小数次战役,甚至其间,大靖一国之君差些遇到不测,然而这番劫难,最终得来凯歌高奏,匈奴自此一败涂地,不但丢了王庭,更是退往了漠北,这大好消息,如何不教全城官民群情振奋,笑逐颜开。 这会子郑家药铺大门上,已然贴上“歇业一日”的红纸,所有人站到门口,个个皆在翘首以待。 英娘带着几个孩子从悦来客栈出来,跟郑家药铺的人站到一块,问道:“昨日夫君离家之时,便听他说了,徐国公出城百里亲迎圣上,想是今日一早,圣驾便能进城,怎得此时都已日上三竿,也不见人影?” “竟是不知呢,”谭嬷嬷怀里正抱着阿青戴着虎头帽的大儿子,一个劲地伸着脖子往城门方向瞧,口中也在嘟囔:“可不是急坏了人,不知我家女郎何时才得回来,这一去真真不少时日。” “嬷嬷放心吧,掌柜已经带人迎到城外,说不得此时已然接到了女郎。”旁边郑家药铺一位大夫道。 “不瞧见人,如何能放心,话说这些时日,总是提心吊胆。”谭嬷嬷感叹道。 英娘在旁边劝道:“昨日去瞧秦老夫人,她老人家也在盼着呢,道是秦太医来过信,说是一切平安,不过人家说法同嬷嬷一样,不见真人,心下总是不安。” 阿青正抱小儿子站在一边,少不得也感叹道:“前几日得了快信,说是女郎和小郎都回来了,可不大家皆松了口气,他们这一走,药铺上下,谁不牵挂。” 阿青怀里那个,想是瞧着周围人多,不免有些不痛快,此时吭哧了两声,倒是宝儿机灵,早备好了拨浪鼓,瞧见那孩子要哭的样子,摇着手里头的拨浪鼓,口中逗道:“小虎莫哭啊,宝儿姐姐可喜欢你呢!” 英娘的大儿子顽皮,居然冲着孩子扮起了鬼脸,宝儿自是偏帮着自家人,冲着英娘家的小郎一个劲地瞪眼,英娘觉得甚是好笑,上前摸着宝儿的小揪揪道:“今日姜大夫回来,想来是咱们宝儿最最开心。” “自然啦,嬷嬷和青姨都说,等师父回来,咱们便一家团圆了。”宝儿昂着头道。 “谁不知道咱们宝儿同姜大夫最亲,”英娘乐起来,随即故意逗她:“只是,过不得几日,姜大夫便要进宫为妃,日后也难见着,到那时宝儿还不得想坏了?” 宝儿还未说些什么,一旁阿青面上,却已露了伤感:“是啊,可不是就见不着了。” “哎哟,我说你便是个伤春悲秋的,”英娘赶紧安慰:“方才都是些玩笑话,阿青真真多虑了,日后你们若想见姜大夫,进宫觐见便是,说不得还能见识到大靖皇宫的煌煌气象,有何好愁烦的。” 打量着阿青的神色,谭嬷嬷也笑起来,怨怪道:“你这丫头竟是不通透,知道你舍不得女郎,不过,难不成你还盼着咱们女郎终身不嫁,就围着这老老小小的打转不成,英娘说得无误,日后你要想咱们,进宫来瞧便是。” “可是嬷嬷打算陪姜大夫进宫?”英娘听出了话音,少不得在一旁追问。 谭嬷嬷痛快地点了头:“毕竟我家女郎要嫁的是一国之君,这后宫可不是一般府邸,日后少不得人多嘴杂,她身边多少得有几个贴心之人,老身自是当仁不让的,虽说女郎之意,并不太肯,不过老身倚老卖老,自个儿定下了。” “英姨,我也要进宫了呢!”宝儿也在旁边嘻嘻笑道。 “哦?”英娘诧异:“这又怎么说?” “我家宝儿跟宫里的两位长公主极是要好,上一回进宫,两位长公主给宝儿出了个主意,让她进宫做伴读,老身想着这主意竟是不错的,日后我们一老一少,尽可陪在女郎身边了。”谭嬷嬷心中称意,不由笑起来。 倒是阿青叹了口气:“如今你们都要丢下妾了。” “你呀,陪着郑簠老俩口把这郑府给看好了,再将大虎小虎好好养大,可不也是圆满?”谭嬷嬷逗着怀中的大虎,安慰起阿青:“日后若想咱们,还怕见不着?” 几个人说得热闹,便听得城门的方向传来马蹄之声,到后头,竟是越来越响。 有郑家药铺的小伙计眼尖,跳着高喊道:“瞧见了,有兵将打马过来,这是都回来了!” 说到此处,早有传令兵打马飞驰而过,一路高喊:“圣驾回朝,跪!” 众人再不说笑,就地便都跪了下来。 姜灼一行回到郑家药铺之时,已然是过了午,日后正照在当中。 虽是城中热闹已散,不过郑家药铺上上下下皆一直站在门外,还在等着姜灼她们。 “师父真回来了!”宝儿先瞧见了郑柯他们的车,又注意到后头还跟着一辆,猜出是姜灼到了,立时大叫一声,随即便撒开腿,往车过来的方向迎了过去。 谭嬷嬷怕她莽撞,赶紧追上前去,便在此时,两辆车在郑家药铺门前停了下来。 “师父,师父!”宝儿直接跑到后头一辆车前,掂着脚大喊。 没一时,车帘子一挑,倒是有人跳下来,不过却是宝儿全然不认得的一位小郎,宝儿打量了他一下,觉得定是自己弄错了,便又折转身形,往郑柯那辆车跑过去。 “掌柜没有接到我师父吗?”宝儿此时已然有些急了,张着一双大眼,不免使劲往郑柯的车上瞅。 郑柯笑道:“放心吧,你师父自是回来了,可不就在后头!” “宝儿,再寻什么呢,还不过来!”一个笑盈盈的声音在宝儿身后响起。 宝儿猛转回头,瞧见不远处的人,“哇”地大叫一声,扑进了从后面那辆车里下来的姜灼怀里。 “哎呀,宝儿这孩子可是想坏了女郎。”谭嬷嬷在旁边瞧着,不由笑起来。 倒是这时,姜昕跟后头被荀成扶下了车,谭嬷嬷刚瞧上一眼,立时大吃了一惊,上前道:“小郎,怎得……” 第651章 姜昕冲着谭嬷嬷笑了笑:“嬷嬷不必担心,我丢了半条手臂,好在人呢,活着回来了。” 谭嬷嬷愣了半天,终是叹了口气,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随即上前,搀扶住了姜昕。 “阿兄受伤了吗?”宝儿同姜灼拉着手,来到姜昕跟前,目光中满是心疼。 “小伤而已,不足挂齿,”姜昕毫不在意地道,还伸手摸了摸宝儿的头:“多日不见,竟似又大了不少。” 宝儿却一直盯着姜昕左臂,好一会后,安慰他道:“阿兄放心,以后还会长出来的。” 姜昕竟笑了出来:“成,日后阿兄这左臂得好,就靠宝儿了!” 倒是姜灼这时拉过阿珠还有荀成,给大家伙一一介绍,谭嬷嬷倒是知道些荀成的底细,寒喧之时,不忘谢他当日曾救过姜灼之事,待听得说,如今荀成已然成了姜灼徒弟,少不得也是开心不已。 英娘先时带着儿女回去了,后来听说姜灼她们到了郑家药铺外,赶紧又从悦来客栈跑过来,同姜灼跟姜昕见过之,免不得又唏嘘了一番,随即便跟着众人一起进了药铺。 往花厅走这一路,阿珠不免好奇地四下观瞧,宝儿这会子得了姜灼特意嘱咐,让她定要款待好阿珠,少不得亲亲热热地拉了她的手。 阿珠开始还有些不自在,却抵不过宝儿热情,没过一时,两人便说说笑笑了。 其时郑柯早就在花厅安排好酒席,就等着为姜灼一行接风,这下正主到了,自是赶紧开了席。 梳洗一番之后,姜灼脱下胡装,换上了一条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在谭嬷嬷同宝儿陪伴下,领着一身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的阿珠,一块过来了。 姜昕虽是有伤在身,只这会子心情不错,稍微歇息片刻,便由荀成扶着,也进了摆宴的花厅。 阿青因着两个孩子需照顾,先时便由郑家娘子陪着回了郑府,不过郑簠派人传信,说是姜灼她们回来了,阿青忙将孩子们交给郑家娘子同乳母,便匆匆又赶了过来,再见到姜灼时,不免百感交集,等又瞧见受了伤的姜昕,阿青一时终没忍住,便扑簌簌落下了泪来。 姜灼忙安慰住阿青,拉过她坐到席上,先是问候家中小郎们可安好,后头又说了好些话,插科打诨的,总算是让阿青收住的眼泪。 这会子一屋子人皆兴高采烈,大家伙共同举杯,庆贺姜灼姐弟皆能平安回来,酒过三巡,郑柯这些男人自是围成一堆,颇有兴致地跟姜昕打听当日北疆战事,一提到打仗,姜昕便来到劲头,一时说得竟是眉飞色舞。 姜灼坐在女人那一桌,不时转头瞧瞧姜昕,见他心情甚好,到后头还比划起来,也算是放下了些心。 “女郎,今日回城,如何是过了午才到?”英娘在一旁道。 姜灼笑了笑,其实原也不该晚的,只是昨日徐国公出城相迎,得知诸葛曜这次回来,还带来个降臣乌黎,竟立时大加反对,到后头更与诸葛曜争执起来,意指匈奴乃是多年敌手,最擅背信弃义,乌黎更是在背后为耶律拓出谋划策,不知害了多少大靖军民,如今圣上抓到此人,便该就地正法,而不是做什么招降,甚而有意重用,着实太过不智,更会祸及社稷。 满朝文武,大概也只有徐国公敢同圣上明刀明枪地对着来,听王虎过来跟姜灼说,两人竟是在诸葛曜营帐中吵得不可开交,皆不肯退让。 不过到了后来,队伍依旧行进,呼提照旧跟姜灼待一块,随在乌黎的马车之后,然后一块往长安城赶,显然,诸葛曜并未因徐国公之言,对乌黎起了杀心。 郑柯带着人在长安城外等到了姜灼,而后姜灼便亲自将呼提送回了乌黎车上,姜灼注意到,乌黎除了同她道谢,并不多言,且神色坦然,似乎并不清楚,因为他,引发了诸葛曜同徐国公之间的龃龉。 “女郎,”英娘这时又凑近了些,笑问:“圣上何是下旨封妃,咱们可就等着您这杯喜酒了。” 姜灼正想着心思,英娘这么一问,她先没反应过来,到后头明白了,少不得红了脸。 谭嬷嬷想是瞧见了姜灼面露微赧,立时拦道:“英娘可是喝醉了,这话如何直接问起了女郎家。” 英娘会意,呵呵笑道:“瞧我竟是多嘴,该打,不过想着咱们千禧街上要出一位皇妃,可不是街坊们都觉得面上有光吗?” 姜灼托着腮听着,不觉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回来路上,最后一次被诸葛曜叫去请平安脉,他便说了,到了长安城,三日内旨意便会下来,只叫姜灼不用急着回宫,在郑家药铺候旨便是,不过这话,说来都是两人之间体已言语,她还真不好意思,说与英娘听。 无意中转过眼,姜灼瞧见阿珠跟宝儿两个,一起站在花厅一扇窗前,正顾自说得开心,到最后,竟手拉手笑了起来。 于是姜灼便走过去,来到两人身后,免不得打听了一句:“何来这般高兴?” 阿珠忙回道:“方才听宝儿说了好些市井之事,倒是有趣得紧,我长这般大,竟从没瞧见过。” 不想姜灼却故意唬起脸,问宝儿:“可是师父不在之时,独个儿跑外头玩儿去了?你如今倒是见闻广博。” 宝儿先是一愣,随后便紧着赔笑:“师父冤枉我了,宝尔只偶尔跟着掌柜他们到外头进药,并不独个儿乱跑的,不信师父问掌柜去。” “这些日子,该背的药经医册,可都荒废了?”姜灼背着手又道。 听得这么一说,宝儿不免撅了撅嘴,居然抓了姜灼裙裾,生生撒起娇来:“可是师父有了男徒弟,就瞧不上我这女徒弟了,一个劲在教训宝儿不肯上进,我日后也要做女太医,哪里敢荒废。” 姜灼不免被逗笑,摸了摸宝儿的脸:“你这孩子,听这话音,莫不是还吃起荀成的醋来?” “宝儿不是吃醋,只求师父今后一碗水端平,不要总偏向那一位。”宝儿哼哼着道。 第652章 因是与宝儿说了好一会话,觉得脾气相投,阿珠也没了先时拘谨,不免跟宝儿开起了玩笑:“宝儿莫要担心,姜姐姐可是最讲公平的,无论如何,我们宝儿先进的师门,荀成还得称你一声师姐,怎得也越不过你宝儿。” 得了这番提醒,宝儿犹如醍醐灌顶,乐颠颠地跑到荀成那头,叉着腰,颇为得意地说了几句。 瞧着荀成表情,起先还不太肯搭理宝儿,或是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显是旁边姜昕不干了,用手戳了荀成好几下,再到后来,荀成做出认栽模样,宝儿则是一脸的开心。 姜灼与阿珠相视一笑,而这时郑柯走到姜灼旁边,道:“女郎,刚才听得姜昕同荀成提及北疆要修工事了,莫非无涯先生真是再无意回这长安城?” 提到无涯先生,姜灼也觉得无奈:“先生心意已决,竟是不能动摇,甚至还誓言,百年之后,要让人将他埋在长城之下,虽是高风亮节,令人感佩,只是无涯先生毕竟年事已高,着实又叫人替他担着心。” “当年我曾陪着无涯先生小酌,其间也听他说起过为何要修长城,心下不免赞叹,先生着实眼界宽阔,非同凡俗,却为想到,他决心如此之大。” “姑臧邑城只留下无涯先生与元翁,万一有个不妥,竟如何是好?”阿珠不免也在旁边发愁道。 “临走之前,我已然拜托过魏将军,平日多加关照两位老人家,”提到魏少欢,姜灼不免又道:“这一回不仅无涯先生留下,便是魏将军更是主动请命守边,魏家军三万人马留在北疆,想来日后,大靖再不怕外族侵扰了。” “魏将军……”郑柯想了想,竟冒出了一句:“说来魏将军不回这长安城也是对的。” “可是又发生何事了?”姜灼立时觉出些不对来。 郑柯叹道:“女郎,那个魏菓瑶,您可还记得?” 姜灼不免想笑,看来又关系魏菓瑶:“自然记得,或是那府中出了何事?”其实姜灼已料到了七八分。 “前几个月,魏夫人派人来寻咱们药铺的大夫,等人过去了,才知道是去接生的,您可知,”郑柯不免压低了声音:“那魏菓瑶后来不但回了魏府,还生下个女郎,一瞧便是……匈奴种。” 此事姜灼如何会不知,她记得当日去给魏菓瑶瞧病之时,魏菓瑶已有四五个月,想来这会子,也是早该生下来了。 “母子可还平安?”姜灼免不得问了一声。 “听说好得很,”郑柯冷笑:“前头父兄与匈奴杀场拼杀,后头这一位倒好……给匈奴人生孩子,”想来当着姜灼还有阿珠之面,郑柯也不好再说下去,只能摇头:“魏将军府的面子,都被那女郎给丢光了。” 姜灼听了,也觉无可奈何,魏夫人爱女心切,免不得做事有些荒唐,竟不知为了阖府声名着想,多少避讳着些,只不知魏老将军回来之后,当会如何决断,不过,恐怕此时笑话已然传出去了。 这时又想起了另外一位,姜灼瞧着郑柯问:“魏少夫人那边,可常派人去瞧了?当是快要临产了吧?” “女郎放心,您走之前嘱咐过,吾等自会照办,隔三岔五,总会有人过去,说是还算妥贴。” 姜灼“哦”了一声,因有魏长欢嘱托,她便想着,这两日无事,去瞧瞧魏少夫人也罢。 便在此时,有人从外头踏步进来,在门口站了半天,直接来到姜灼跟前,冲着她拱手道:“姜大夫,恕罪,在下来得迟了些!” 姜灼忙福身回礼,这时英娘走上前来,颇有些诧异地问:“夫君,怎得恁快便回来了,不是说要去陇西吗?” 来者正是王帛,依旧身形肥硕,还是那副笑模样,不过身上官服,却又不一样了,姜灼猜测,这一位定是升了官。 “可不是没走成吗,明日圣上开朝会,百官全得过去,为夫也得了宣召。”王帛不掩得意地道。 花厅之中,竟立时闹哄起来,众人纷纷上前跟王帛敬酒,只道他升官发财,前途无量。 “这官,倒是升了几级,如今官封盐市令,只这发财可不敢说,”王帛来者不拒,随叫随饮:“若说到发财,本官当年已然富贾一方,银子在本官眼里,不过是些阿堵物,如今为圣上效命,只为报效国家,可不敢做那等苟且之事。” 姜灼这时也敬了王帛一杯,半开玩笑地道:“那便祝王大人官运亨通,扶摇直上。” “让姜大夫见笑了。”王帛呵呵直乐。 英娘这会子在旁边道:“妾呀,可不指望我家大人发财,这事妾自个儿便能办成,只盼着他这官当得小心一些,莫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或做出什么不合圣意之事,日后连累了一家大小,竟不得安。” “你这是妇人见识,”王帛颇有些不满地道:“为夫一向办事得力,圣上可是瞧在了眼中,那一回圣上颁旨,要施行盐铁专营,为夫行事妥当,已然初见成效,圣上听说龙心大悦,至于得罪人之说,当官若是怕得罪人,便什么都做不成,为夫如今倒是叫大靖那些盐铁商恨得牙痒,不过却为圣上挣来大把银子,你说为夫是对还是错?” “盐铁专营,好像之前便听到过。”姜灼在一旁道。 “女郎从北疆回来,当知那头已经着手要修工事了,可知如今最愁什么?”王帛问了一句。 荀成这时跑过来,冲着王帛一拱手:“王大人,在下猜出个八九,修这工事,除了人手,便是银子,大人既是盐市令,又提到什么盐铁专营,在下觉得,这修工事的银子,便是从那帮盐铁商处搜刮出来的。” 王帛顿时哈哈大笑,指是荀成道:“这小郎从何来的,真是绝顶聪明。” “这是女郎新收的徒弟荀成。”郑柯在旁边介绍。 王帛点头,道:“荀小郎这话说对了一半,咱们这银子,可不是从盐铁商那块搜刮的,只是日后,朝廷管了盐铁买卖,这肥水,可不许那些奸商再沾了,得来的银子,全送到北疆去!” 第653章 因着姜灼带了一大帮子回来,郑府之中一下子添了不少人,不仅好热闹的宝儿欢喜,便是郑簠老俩口,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阿珠只在郑府住过一晚,到了次日,得了姜灼吩咐,郑柯亲自驾着马车,又有宝儿跟谭嬷嬷做陪,阿珠尽兴地在长安城中好生转过了一大圈,总算瞧明白了她这京城的风物人情,随即,这丫头便开开心心地先回了宫中,自是因着惦记老娘娘们。 至于荀成,接风宴上趁着大家伙都在,郑柯叫人备上香案,让荀成正式行了拜师礼。 论到序齿,因为入师门前后的规矩,荀成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不过姜昕后来拿出师叔的派头,直接拍了板,宝儿自然是师姐,不过总要顾着荀成面子,平日两人只以姓名相称便是,反正宝儿还挺高兴的。 而其后学医之事,姜灼同荀成说好,他同宝儿一样,先到药柜当小伙计,为医之道,熟悉百草性味,才为救人的根本,不过鉴于荀成的本事,平日里若是医堂有些跌打损伤的病人,荀成也会过去帮忙。 说来姜灼不日便要进宫,她并不肯白辜负人家称自己一声“师父”,少不得思忖着,该如何调教这孩子,这几日更想着要将荀成带在身边,不过之后如何,怕也只能他修行在个人了。 外头病人很快得着消息,小神医姜灼随圣驾前往北疆,这会子已然平安回到了郑家药铺,早便有人盘算着她何时能坐堂,以至次日天色方亮,郑家药铺外便排上了长龙,自己是为求姜灼瞧病的。 郑柯自是派人到郑府递信,姜灼二话不说,带着荀成便过来了。 跟在姜灼后头进了诊堂,荀成一个劲地咋舌:“师父,难道我那位郎中师父这般推崇于您,瞧门外求医之人便能明白,大夫做了这份上,已然无憾了。” “说来惭愧,你师祖医圣郑公在世时,便将郑家药铺的牌子立起,我不过是承接衣钵而已,医术之上,不过小心谨慎,不肯误了别人,且平日药铺里替人治病的,都是咱们的大夫,这名声还不是靠大家?病人终归还是相信咱们药铺多一些,你且记得,日后我不在药铺,这些位大夫,皆是你师父,绝不可自以为是。”姜灼坐到几案之后,随即拿起笔墨,在一张书简上,埋头书写起来。 荀成倒是认真听着姜灼教训,不过后头见姜灼在忙,他便有些坐不住,起身便在诊堂里转了转。 其实此处也没有多少摆置,一案一榻,旁边还摆了几个绣墩,想是为病人们候诊准备的。 没一时,荀成又到外头,瞧瞧左右,回字型的院子里,竟设了不少诊堂,此时,已有小伙计陆续地将病人带了过来,一个挨一个地等着,自然,排得人最多的,是正中姜灼所在的诊堂。 “师父,他日学成,我也会有自个儿诊堂不?”荀成再跑回来,眼睛亮闪闪地问道。 姜灼这时停下笔:“这个……我还真不能打什么保票,端看你自己能不能上进,说不得等吾家宝儿大夫出了师,你竟还在药铺打着杂。” “不带师父这般看不起人的,”荀成立时不服气:“竟拿我跟个小女郎比,好没有道理,我如何便不成了。” “成啊,”姜灼笑了起来,将手中书简递给荀成:“上面所列医册,在郑府草庐便可寻到,你须在半年之内熟读,不是为师激你,实在是宝儿已然背完了大半。” 荀成这下倒是慎重了,双手接过:“师父放心,荀成定会倒背如流,连半年都不需要。” “今日回郑府,你便开始吧,若有不明白处,便来问我,之后呢,竟可请教咱们药铺的大夫。”姜灼嘱咐道,随即瞧见有病人进来,又嘱咐荀成:“今日你便随我坐堂。” 这之后,姜灼便在一旁替人诊脉,荀成则是一眼不眨地瞧着,早没了日常的顽皮,及至到后来,便拿过纸笔,姜灼边念出为病人所用之药,荀成学着开方子,待得病人跟着医女拿药空档,又不失时机地跟姜灼请教,少不得连姜灼都惊叹,荀成竟是句句都问在了点子上。 此时进来这位病人,约五十余岁,穿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发髻头饰也都极为讲究,当是一位官家妇人,不过形容却有些憔悴,正由旁边女仆扶着,在姜灼跟前坐了下来。 “姜太医,多日不见了。”妇人似是认得姜灼的。 姜灼并不记得见过这位,不过既是人家来招呼,不免笑着回应:“夫人安好,” 妇女却笑了:“当日在华房殿,妾曾遇过姜太医两回,只怕贵人多忘事,竟是记不得了。” “小女眼拙,让您见笑了,”姜灼客气地问道:“不知夫人身上,哪处不妥?” 妇人道:“这些时日,只觉得咽喉间总有何物挡塞,吐之不出,咽之不下,成日喘气都难,心口亦是闷得慌,之前寻了大夫医治,说是噎膈证,服过药后,却并不见效,这会子得知姜太医回来,少不得急着过来求诊。” 姜灼点头,注意到妇人面色憔悴,便让她将手臂搭在脉枕之上,诊了诊之后,又问道:“夫人饮食可都还正常?” “哪得如此,竟是食不下咽好些时日了,”正说着,妇人喉间便开始“咕噜噜”作响,倒是姜灼递了个眼色,旁边医女立时从外头取来一个漱盂,女仆接过道谢,将漱盂放到了妇人口边。 姜灼也是不急,且等着妇人吐完,之后还伸头看了看,见内中竟是碗许痰涎,不过,幸而并无血丝。 此时荀成一直在瞧着姜灼,尤其见她一脸镇定地看漱盂中的痰涎,竟无半点不适之意,不免眼中露出敬佩。 这时姜灼忽地转头,对荀成道:“荀大夫,不如你搭一搭脉。” 听到姜灼这么一说,荀成神色一震,满面正经地冲着妇人拱了拱手,极有规矩地让医女将一块帕子放到妇人腕上后,才按住了她的脉。 第654章 片刻之后,荀成便将手收了回来,还不忘又向妇人拱拱手。 妇人倒没说什么,实在是荀成一张娃娃脸,瞧着挺讨人欢喜。 这时姜灼吩咐荀成:“且记下,大黄、姜制厚朴,各三钱;枳实、芒硝,各二钱。上作一服,水二钟,生姜三片,煎至一钟,食前服。” “此乃治伤寒阳明腑证之药?”荀成立时明白,却有些吃惊了。 姜灼点头,随即对妇人道:“夫人胃脉沉实有力,肺脉洪大,今日症状,乃是大肠之燥所致,若当噎膈治,着实不妥当,小女便给您开这大承气汤。” 这边荀成药方交给了仆女,妇人自是谢过,自到一旁绣墩上坐了,等着仆女取药回来。 “师父,如何您瞧出是大汤燥症?”荀成瞧着后面暂无人进来,不免又问了句。 姜灼反问他:“方才脉相,你也诊出了?” “是,”荀成点头:“若是由我来诊,也会觉得乃噎膈证。” “为医者,当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姜灼笑着指了指荀成:“胃脉沉实有力,肺脉洪大,便是子母俱实之证,肺主肃杀下降,脾主津液,肺气不降,则脾之津液不能独行,津液化为痰涎。究其本源,实因大肠之燥而成,因症而治者才为正道,若真作了噎膈证,后果竟是不堪的。” “那为何不用化痰降逆开结之药?”荀成又继续问道。 “上病治下,为反治法之一种,若按你所说,取上舍下,不仅咽喉不开,魄门也会闭塞不通,其后更可能脾肾衰败,湿浊内阻,待成了关格之证,那便是害了病人。”姜灼耐心地同他解释。 荀成听到此处,才觉得恍然大悟,不住地挠着头道:“原本我还自诩医术了得,并不太服气别的大夫,未想今日在师父跟前,终是瞧出了自己浅薄。” 姜灼倒是笑了起来:“我也是打从你这般大过来的,毛病也犯不少,不过后来见得多,才会想得透彻。” 倒是那妇人旁边开了口,道:“姜太医,妾可是听得吓了一身冷汗。” “为何?”姜灼不解。 “听您之意,上回竟是误了诊,若不是过来向您求医,妾岂非有性命之忧?”妇人神色有些后怕地道。 对别人医术,姜灼也是不好评说,只道:“夫人不必忧心,待服过药后,若能排出来,便得转好了,此后觉着好些,还可来复诊。” 仆女这时过来,扶着妇人便要出去,倒是妇人没走几,又转回身来,冲着姜灼一福身:“妾身有福气,竟能得姜太医诊治,此后怕是再难得机会了。” 姜灼不免愣了一下,倒是妇人又道:“我夫君乃是宗正丞,如今宫中已然准备封妃之事,妾自是知道,姜太医不日便要进宫,妾需得恭喜您呢!” 这下姜灼才算明白,自是笑道:“我本是大夫,当要替人瞧病,夫人所谓‘福气’之言,着实过誉了。” 妇人却是叹道:“只可惜姜太医身份所限,此后怕不得在郑家药铺坐堂,咱们长安城中,竟再不能见小神医,倒叫咱们好生惋惜。” 待妇人走后,姜灼愣了好一时,竟生出些迷茫,难道嫁入皇宫,便意味着,她真就做不成大夫了? “师父,莫当什么皇妃了,真不如做大夫来得痛快。”荀成在旁边嘀咕了一句。 姜灼转头瞧了过去,荀成眼睛一眨,冲着姜灼笑了起来。 天快黑下,姜灼才算得了喘息,其实也是郑柯不得已唱起黑脸,将外头还在等着的一大溜病人都请走了,否则姜灼便是忙到子时,也停不下来。 然而出了郑家药铺,姜灼却不急着回郑府,而是提到,要去魏长欢的府中探望少夫人。 郑柯干脆亲自驾车,带上荀成,一块送姜灼过去,只道之前吃过教训,黑灯瞎火的,总是要小心一点。 路上,郑柯一般赶着马,一边同姜灼报了个喜讯,原来秦府今日添丁,秦宴赶得也巧,亲眼瞧见儿子降生,姜灼少不得替秦宴高兴,不免嘱咐郑柯,这贺礼当要妥贴些,毕竟秦宴也算半个郑家药铺的大夫。 倒是郑柯在车外叹道:“女郎进得宫中,这外头种种,竟是打点不上,说不得连出来都不可能。” 姜灼也是无奈,虽说得与诸葛曜结成良缘,乃是她心中宿愿,只是一想到,日后竟是不得不与郑家药铺上上下下没了往来,她心下也不免有些伤感。 郑柯继续道:“女郎,这一回嬷嬷会陪您进宫,宝儿要去给平月长公主做伴读……” 未料郑柯会这么说,姜灼忙拦道:“此事不可,嬷嬷多年之前已然出宫,何苦偌大年岁又跑回去辛苦,陪我待在那见不着人的深宫后院,还有宝儿进宫做什么,让她们都留在外头,有你们照应着,我也放心些。” “此事……大家伙都已商定,皆以为是好主意,这一回便由我郑柯做主,况且有嬷嬷和宝儿在,日后还有个传递消息之人,也不至您在宫中出了何事,我们一丁点都不知。”郑柯倒是斩钉截铁地道。 坐在郑柯旁边的荀成猛不丁笑了出来:“师父好生奇怪,既是知道那皇宫绝非是个好去处,为何还非要进去呢?” “你这孩子,懂些什么?”郑柯立时训斥道:“女郎与圣上心意相通,这些年更是同甘共苦,如何能得结为连理,自是大家伙乐见其成,倒是你在旁边胡说八道。” “哦!”荀成果然闭了嘴,不过后头又嘟哝一句:“宝儿进去陪师父,可不近水楼台先得月。” 马车中的姜灼,不觉发起了呆来,不知为何,虽如今苦尽甘来,终得与诸葛曜携手一生,却似乎并没有当初想像中那般喜悦,反倒心下牵挂更多。 便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原本是魏少将军府到了。 郑柯先过去叩门,又递上贴子,姜灼随后下了车,站在台阶之下,抬头瞧了瞧。 这座府邸虽比不上将军府高阔门庭,气势迫人,不过也足与魏长欢品级匹配,并没有什么雕梁画栋,倒颇显质朴,门前一左一右两只石狮,便是在夜幕之下,倒也不失威风凛凛。 第655章 很快有管家模样的人赶紧迎了出来,郑柯并未跟进去,只同荀成两个在外头等着。 刚被人延请进府,早有人过来,冲着姜灼笑着福身,道:“女郎,我家少夫人原本都要睡下了,方才听得说女郎过来了,着实高兴坏了,要不是不方便,少夫人自己便要出来迎接呢!” “真是多日不见,少夫人同各位都好?”姜灼笑着问面前的魏少夫人贴身仆女。 仆女同姜灼极是熟稔,说着话,便想上前扶了姜灼一块走,不过刚碰到她胳膊,仆女却又立时收回手去:“奴造次了,忘了姜太医乃是贵人,如何能轻慢。” 姜灼不免笑了,干脆拉了她的手,道:“你竟是在说笑,走吧,去见少夫人。” 这宅院果然不大,前后也只三进,仆女领着姜灼到了中间那进,跨进院门,见正屋之中此刻灯火通明,显是在等着她了。 “你可来了,昨日听得说圣驾返朝,我还寻思着,你总得过来瞧我的,未想这会子才到。”魏少夫人已然由一名嬷嬷扶着,在屋门外等候姜灼,一见她,便是一通埋怨。 稍事寒喧之后,众人便簇拥着魏少无人一块进了内寝。 自是有奴仆上了茶来,魏少夫人此时已被送回床上躺了,姜灼坐在床边,伸手拿过她枕边放着的几件小衣裳,颇有兴致地欣赏起来。 “听得我们药铺的大夫说了,少夫人这一胎,竟是极稳,”姜灼不免开了句玩笑:“说不得还同小郎君一般,落草之时,招呼不打,便到了少夫人面前。” “借你吉言吧!”魏少夫人轻抚着肚子:“只盼着他快快生出来,再壮壮实实,无病无灾,如此过不得多久,我便能带着孩子们,去凉州投奔夫君。” 姜灼一笑:“临离开姑臧邑城之际,魏将军还让我给少夫人带个口信,让您安心生下孩子,过上个一年半载,再去团聚不迟,小女知道少夫人心急,不过路途遥远,莫叫孩子吃了苦头,总得他们大了些才好!” “你竟是不知,我真是一时半会也不想在长安城待着了。”魏少夫人皱着眉头道。 “少夫人不如放开心怀,莫管外头之事,”姜灼自是明白了魏少夫人的意思,想来长安城中,魏菓瑶做出之事还是未瞒住。 “那个魏菓瑶……”魏少夫人一时欲言又止,到后来终是叹了一声道:“你是知道端底的,敏儿如今还小,再长大些懂了事,听到别人骂他,有个做过匈奴营妓的姑母,心中当做何感想,便是我听着,也觉得屈辱。” 姜灼一时低头不言,魏菓瑶为了荣华富贵,做出种种肆意之举,竟是让魏氏一族都跟着蒙了羞。 “不瞒你,今日夫人过来了,”魏少夫人蹙着眉头道:“她倒一点不觉悟自己行事荒唐,过来之后便哭哭啼啼,反怨我不将有孕之事说与她听,惹来老将军暴怒,存心置她于不义。” 明白这是魏少夫人又受了气,姜灼心下也是同情。 “你没瞧见,夫人居然还说,如今魏菓瑶已成疯癫,也做不得恶事了,让我莫再介怀,甚至要我回将军府生产,说是如此才得圆了老将军的面子,老将军若高兴了,便也不会想着赶魏菓瑶母女出府,竟可全家团圆。” 魏少夫人说到此处,眼泪都气了出来。 “少夫人知道,夫人是糊涂人,如何听信了她的话,”仆女在旁边劝道:“少夫人左耳朵出,右耳朵进便是,何必想多呢?” 倒是姜灼不由记起,魏长欢曾让她劝一劝少夫人,莫要同公婆闹得太僵,可如今看来,魏夫人依旧没有省悟,若是魏少夫人忍让,后头还有堵心之事,姜灼这会子心下反倒同情魏少夫人,索性便将那劝人的话,全数吞回了肚子里,随即又安慰魏少夫人:“老将军绝非糊涂之人,当能分清其中厉害,更得为自己孙子们着想,少夫人莫将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算了,如何也指望不上别人,我就盼着赶紧离了长安城,从此眼不见为净,这后半辈子,便留在凉州那处了。” 知道魏少夫人就是靠着“离开长安城”这念头撑着,姜灼也不再劝,只叫人取了脉枕,为魏少夫人搭过脉,又说了些开解之言。 “瞧我这糊涂的,说了好一时话,却忘了同你道谢,夫君来过家书,提及多亏你在圣上跟前美言,才得皇后娘娘赏了这所宅院,让我们娘儿俩个,有个安身之所,免得听外面的风言风语。”魏少夫人拉了姜灼的手道。 “这事可不值当谢我,”姜灼笑道:“魏将军与圣上自幼一块长大,说是亲如兄弟亦不为过,这会子瞧见魏将军有了难处,圣上帮一把手也是应当,我不过说了自个儿想法。” 魏少夫人倒是瞧了瞧左右,禀退旁边,只留了仆女下来,才对姜灼笑道:“听你这可口气,竟有几分贤内助的气派,想来宫中得了你这贤妃,与皇后娘娘一同辅佐圣上,后宫和乐,前朝自是安稳,可不是百姓都要有福了。” “少夫人竟是笑话我不成?”姜灼无奈地笑道。 “我可是说真心话,”魏少夫人看着姜灼道:“之前我还在想,你这般仁心仁术的女郎,到底何人才得相配,如今再看,也只有真命天子接得住你,如今天作之合,连我都羡慕呢!” 姜灼不免面泛红晕,连头都低了下去。 “男婚女嫁,人之大伦,有何羞涩的,”魏少夫人歪头瞧着姜灼:“不过日后若要见你,怕也只能进宫,你且记着呵,时不时宣召咱们母子几个一回,这长安城中,能遇个知心人着实不易。” “少夫人是要去凉州的,到那时小女便是想少夫人,恐怕也是见不着的。”姜灼不免开了个玩笑。 魏少夫人脸上黯了黯:“若不是将军府出了那不肖之人,我如何急着要走,这长安城乃是家乡,谁能舍得离乡背井,可是不走,竟是要苦了敏儿,还有我腹中这个。” 姜灼长叹一声。 第656章 是日午夜,有人急吼吼地敲响了抚顺街郑府的大门,自是为了要请姜灼出诊。 郑簠思忖了好半天,最后想到郑公生前立下的规矩,无论何时,皆不可将求诊之人挡在门面,这才领了郑家娘子一块,来寻姜灼。 其时姜灼尚未歇下,还在整理郑公生前的行医笔记。 《医圣经方》收录了郑公大半生的行医大成,及至如今,竟已集结了六册,此时只余最后一小部分笔记,待要收尾,想着这些行医笔记,记录了师父生前开出的方子,也代表了他救治好的病人,姜灼深觉自愧不如。 不日便要进宫为妃,姜灼心下却着实忐忑,师父当日收她为徒,自是为了让姜灼承继他的衣钵,做一名好大夫,然而多年所学,难道尽要荒废了不成? 不知不觉到了午夜,姜灼心思不定,依旧毫无睡意。 “女郎可已安歇?”似乎外面隐隐有说话声。 姜灼先是一愣,随即起身,披上一件外裳,将自己内寝正对着院门的那扇窗打开。 自搬回郑府,姜灼便住进了原本郑公所住的正院,而当年她的海棠苑,如今已然成为宝儿的居所,时过境迁,姜灼已然做了一家之主,而她对于宝儿的心情,就如同当年师父对待她一般,视若亲女,无微不至,也寄予希望。 “谁呀?”院子里某间屋中传出一声招呼,那是在正院侍候的仆女,想是被突然惊醒,声音中还带着困倦之意。 “女郎睡下了没有?”这回姜灼听清楚了,是郑家娘子在说话,语调似带着几分急切。 不待仆女回答,姜灼已然回道了一声:“我还未睡呢!” 提着姜灼的药箱,陪了她一块往郑府大门外走的郑簠,对姜灼道:“我方才将荀成叫起,这孩子倒是勤快,已然在外头套上了车,我也陪女郎去魏将军府。黑灯瞎火的,万一出了事不好。” “可知那府中,到底何人得了急症?”姜灼快步往门外处走,随口问道。 “过来求诊的是魏府来的管事,瞧着心急得很,只说有人病倒,等着女郎去救,其他……却未细说。” 姜灼心下不免一动,上一回去魏将军府,也是就这么便过去了,结果治的是魏菓瑶,今日管家似有些故意遮掩,难道还是她? 等到了外头,荀成果然早上了马车,不过却在一个劲地打着哈欠,而他们车的前头,还停着一辆,当是魏府的马车。 “姜大夫,府中遇了急,还请您多多辛苦。”见姜灼出来,有人从前头的车跳下,来到她近前,姜灼认得的,正是魏将军府的管家。 “无妨。”姜灼笑笑,想了想,终是没有多问,就算是魏菓瑶病下,她人都提着药箱出来了,难道还回去不成? 上到车中,姜灼却拦住了要跟上来的郑簠:“管家不用去了,我与荀成两人同往既可,漏夜更深,你这身子也是不好,还是早些歇息。” “不成,我如何能得放心?”郑簠却是不肯。 “将军府离得不远,我们师徒一会便到,荀成可是在外头闯荡过的,一向精明得很,有他在,如何能有危险。”姜灼坚持不让郑簠跟上,自是笑着宽他的心。 其后郑簠总算不再勉强,不过又叫上一名年轻仆人,坐到了荀成旁边,才肯让她们走。 魏将军府外的台阶下,荀成背着姜灼药箱,仰头瞧了瞧那巍峨门庭,不免喟叹:“我便觉得,魏家两代将军,浴血疆场,功高盖世,就该住在这等府中,才算是值当。” 被荀成这话逗得,姜灼不免一笑,而管家早已上前命人开了侧门,返身请姜灼二人跟他往府里走。 管家在前头快步如飞,姜灼只得也紧紧随着,倒是荀成初为乍到,少不得颇好奇,边走边四处探看,一路还在啧啧个不停,却不太注意路,连着踉呛了好几下,被姜灼训了句,才算老实些。 最后管家领着姜灼她们进的,乃是魏夫人的院子。 站到院中,姜灼才问:“管家,病人是哪一位?” 管家稍有些不自在,好一会才道:“是……小女郎。” 姜灼立时明白了,竟然是魏菓瑶出生不久的女儿得了病。 心下叹了一声,姜灼便往屋里走,不由又想起,她当日曾与魏夫人说定,再不会管魏菓瑶之事,魏夫人也曾答应过,绝不再打扰于她,如今魏夫人还是食言了。 “姜大夫来了?”内寝门口站着一位妇人,瞧见姜灼,一脸的哀求之色,上前抓了她,便要往屋里走。 瞧着魏夫人一脸焦急,甚至迎了出来,姜灼也不敢再想其他,踏步走了进去,而荀成提着药箱,也堂而皇之跟进里头。 “还请女郎垂怜,救下老身这外孙女,这孩子本就不足月,谁想这会子又……”魏夫人已然坐到床边,却还拉着姜灼的手,倒像生怕她回身便跑了似的。 姜灼哭笑不得,只得道:“夫人莫急,让小女瞧瞧再说。”说着,稍退一步,让魏夫人放开了她,才又上前,就着床边灯火,准备仔细地打量那小女郎。 此时床上不过小小的一团,靠近了些,姜灼注意到,被褥下是一张双目紧闭的孩子的脸,两、三个月的模样,面色潮红,气息也微弱,身体不时地惊搐几下,似乎想要哭泣,却已然声音雌哑。 姜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显是小儿赤游丹之证,且如今这样子,怕是严重了。 这边荀成也凑过来瞧了瞧,见魏夫人瞅了他一眼,便站回到原处。 “此乃赤游丹毒,由胎毒所至,”姜灼口中道,随即看向魏夫人:“夫人,不如掀开被褥,让小女瞧瞧孩子的身上。” 魏夫人自是点头,立时有乳母和嬷嬷上前,将孩子被褥还有裹巾都打开了。 瞧过了孩子的前后身,姜灼的眉头已然皱起,知道大势已去,便也直言道:“夫人,小女郎腹背已紫,毒气入里,如今救不得了。” 魏夫人显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道:“便是姜太医也束手无策?老身早听说,您救过不少孩子,如何老身这一个,竟是救不得了?” 第657章 觉出魏夫人之意,是猜疑她因着魏菓瑶的缘故,想袖手旁观,姜灼着实无奈,只得耐心问道:“小女郎身上这红晕可是由小渐大,自四肢起,再至胸腹?” 魏夫人转眼瞧着旁边乳母,那乳母自是点了点头。 “恕小女直言,当日还是延误了,若早些对症而治,或可保下一命,只这会子病入膏肓,回天乏术,小女着实救不得她了。”姜灼瞧着魏夫人道。 “可是你怨恨她母亲,所以才……”魏夫人终是没忍住,脱口问了出来。 姜灼少不得又道:“小女乃是大夫,绝无挑病人之说,想来夫人之前也请过别的大夫,人家说法可与小女相同?” “姜灼,你便出来,莫管那老婆子!”魏老将军的声音,此时从外头传了进来。 屋里人皆是愣了愣,姜灼想了片刻,朝魏夫人福了福身,便出到门外。 荀成在一旁眨了眨眼,随即跟在姜灼后头。 屋外,魏老将军正背着双手,站在院当中。 “老将军。”姜灼上前敛衽施礼,荀成也跟后头抱了抱拳。 魏老将军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免礼,随即却郑重地冲姜灼一抱拳:“拙荆愚蠢,为此等之事,居然打扰了姜太医,更是说出了冒犯之言,还请女郎海涵。” “小女不敢。”姜灼忙回道。 “其实今日本将舍了老脸,请来方太医令诊治过,得来的结果,也说延误过久,那孽障已没了生机,只那老婆子竟不死心,三更半夜又把女郎寻了来,”魏老将军一脸的沮丧:“老人一身荣光,竟叫家中这帮妇人给毁了!” 荀成终是忍不住帮着姜灼说了一句:“老将军,我家师父向来厚道,做不出那等看人下菜碟之事,若是孩子的病能治,自当尽力,不得治的话,谁都不能起死回生。” “治不了便罢了,免得养大之后,成了魏府的耻辱。”魏老将军一摆手。 姜灼不免想起屋里孩子的那张脸,虽此刻双目紧闭,不过倒可瞧出来,是个眉目清秀的,鼻梁高高挺挺,想来身上有匈奴血统的缘故,说来稚子无辜,竟在这种景况下出生,若是能救,姜灼自会出手,不过,她如今确实无能为力。 “将军如何这般刻薄,不管怎样,这孩子身上有魏氏的血脉,日后瑶瑶老了,长欢那几个儿子,定会听了他们阿娘挑唆,如何会顾念自己姑母,倒不如有个亲生的在旁边,也是个依靠,你真真太心狠,瑶瑶已然神智不清,你连个后代,都不肯帮她留下?”魏夫人在屋中猛不丁哭诉起来。 “荒唐!”魏老将军登时咆哮起来:“老人与长欢于杀场上浴血奋战,魏菓瑶却在匈奴丢尽我魏氏脸面,若有志气,她早便该自绝!可如今呢,因为她,老夫和长欢处处遭人耻笑,你自个儿躲在府中,倒是心中坦然,可真正为孙儿们考虑过,知道长欢为何不肯回,还不是这魏将军府,叫人不得安宁!” “妾如何不为长欢着想,只您亦知,那媳妇与妾离心离德,竟容不下小姑子,趁你们父子不在,自个儿回了娘家,妾苦口婆心皆是不听,到后头,便是有了身孕,也故意瞒着妾,这般不孝之人,早该赶出府去!” “你可知媳妇为何要走,你倒忘了,当日魏菓瑶听了王庶人挑唆,要往长欢屋中塞人,竟是连自己未出生的侄儿都想弄死,长欢没有打死魏菓瑶,已然是念及兄妹之情。” “妾便知,夫君一向只将长欢放在心上,他自从小随你出征,亦是吃苦不少,你心疼也是无妨,只何苦夫君对自己女郎这般严苛,当日若不是你逼急了,她如何走了错路?” “你倒是把罪过都怪到老夫头上,”魏老将军气得大叫:“你这妇人,生生把孩子娇惯坏了,如今只任着她害魏氏一族名声扫地,真真不识大体,来人,给夫人收拾行装,把那疯子也绑了,连同小孽障一块,给老夫送到郊外庄子上,日后再不用回来,再见之日,便是黄泉路上。” 话说到这份上,里外人等都给惊得呆住了,姜灼早不自在了,如此一来,竟让她卡在了当中。 等终于出了魏将军府,姜灼觉得后脖颈都渗出汗来,着实觉得这一家子都不曾把她当外人,姜灼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魏老将军与魏夫人大吵了一个多时辰。 “女郎,没想到,魏老将军瞧着威严,家中竟乱成了一锅粥,难道魏将军不肯回来,原来还有这缘故。”上了车后,荀成终是忍不住“噗嗤”大笑起来。 姜灼却觉得笑不出,魏家老夫妇闹成这般,竟是连黄泉相见的话都出来了,之前魏长欢夫妻在,还能得个转圜,只如今儿子一家不在,这魏将军府,亦不知如何才得收场。 一夜无话,待到了次日,姜灼依旧带着荀成到郑家药铺坐堂,宝儿前日便被宫中平遥、平月两位长公主叫了进去,到此时也未回来,谭嬷嬷只说府中无事,便也跟着姜灼她们来了药铺。 今日来得早些,郑柯取过这大半年的账册送到花厅,硬逼着姜灼去看一遍,姜灼不免好笑,只道:“真真麻烦,咱们掌柜自个瞧着处置便好,何苦让我也伤这脑筋。” “女郎是东家,我总得给个交代,这是咱们郑家药铺的规矩。”郑柯正色回道。 未想姜灼一时大笑起来:“此言差矣,你亦知,郑家药铺的大东家到底何人。” “女郎可是要试我胆量不成,我可不敢捧着账册进宫求见圣上,只怕被打将出来。”郑柯自嘲了一句。 一旁谭嬷嬷却凑过来,问道:“女郎,为何宫中到这会子还没来音讯?” “这……”姜灼明白谭嬷嬷的意思,是问为何圣上封妃的旨意,到现在还没下来。 “嬷嬷也是心急了,普通百姓家婚嫁,还得三媒六礼,毕竟是圣上娶亲,如何能会马虎,”反倒郑柯在旁边安慰谭嬷嬷:“且圣上回朝不过三日,朝中大小事务皆要急着处置,说不得圣上忙不过来,才搁置一些时日。” 第658章 谭嬷嬷却在嘀咕:“我可不是就怕,这喜事到后头变了卦。” 这时有人来寻郑柯,郑柯招呼一声,便出了花厅,这下下只余姜灼同谭嬷嬷两人,坐在了里头。 “变卦还好呢,”姜灼这时打起趣来:“如此,我可留在咱们郑家药铺,陪着嬷嬷、阿青姐姐还有大家伙儿。” “咱们这女郎出去一趟,莫非傻了不成,”谭嬷嬷一时好气:“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莫非真打算好,要一辈子小姑独处了?便是宫中那事不成,嬷嬷也瞧不得你孤单,自会想辙,帮你寻到好人家,瞧见你儿女双全,嬷嬷日后才得闭眼。” 姜灼大笑:“嬷嬷真会说笑呢,您可是宫中出来的,当该知道,这会子便是我真进不得宫,也再嫁不得别人了。” “呸!”谭嬷嬷急得要捂姜灼的嘴:“童言无忌,女郎怎得老在胡说。” “其实吧,我也不是胡说,”姜灼终是不笑了:“嬷嬷不知,这会子我竟有些迟疑,真要进到皇宫,便成了后宫妇人,恐怕再不得机会替人治病,整日只能困坐宫中,想想,也真没甚意趣。” “你真这般想?”谭嬷嬷不免皱着眉头问。 姜灼叹了一声:“我这心啊,这几日总是不定的,一时想着要进宫,一时呢,又舍不得……”姜灼隔着窗户瞧了瞧花厅外:“咱们这一大家子。” 谭嬷嬷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打量着姜灼,也是无奈。 “师父,我回来了。”宝儿的声音居然从外头传了进来。 谭嬷嬷立时开了心,跑到花厅门口去接宝儿,随即便将她带到了里头。 瞧着这孩子一头一脸的汗,姜灼好笑地拿手点着她:“你这孩子,可是存心要气嬷嬷,教你那么多日的规矩,你想是忘得一干二净?我可记得清楚,嬷嬷提点过,便是遇着再急之事,也须轻移莲步,身形不动,不得有半分冒失。” 这话当是提醒了谭嬷嬷,果然瞧见她的脸拉了下来。 宝儿立时伸了伸舌头,身形站得笔直,面向谭嬷嬷,福了福身道:“嬷嬷恕罪,宝儿只是在宫中得了关于师父的信,想着早些说与师父知道,才一时忘了规矩,此后再不敢了。” “哦?”听到宝儿这么说,谭嬷嬷立马显得比姜灼还急切,立时拉了宝儿,走到姜灼坐着的长榻前:“你且说说?” “昨儿我被召进宫中,便想着,总得趁这机会,打听一下师父入宫之事,才不算白白进宫一趟。”宝儿说得一本正经。 “那宝儿打听到些什么?”谭嬷嬷催问。 “两位长公主与师父最是交好,自然同宝儿心情一般,惦记着师父的事,”宝儿摇头晃脑地道:“今儿个,趁着武侍郎到御园巡视,长公主便将他请到跟前,自是想知道些消息。” “武侍郎是谁?”姜灼随口问道。 “就是江常侍卫的徒弟,如今封了黄门侍郎。”宝儿忙道。 姜灼这下明白了,武侍郎可不就是小黄门,看来是这回升了官。 谭嬷嬷才不管别的,追问:“武侍郎到底怎么说?” “武侍郎知道我是姜太医的徒弟,倒不隐瞒,说是封妃的旨意早便拟好,不过如今卡在了位份之上,”宝儿抓了抓头:“什么夫人、婕妤的,我竟是不懂,反正就是太后娘娘不满,圣上给师父位份太高。” 这一下谭嬷嬷倒是反应极快,立马拊掌大笑起来:“怕是圣上想直接封女郎为夫人,太后不乐意,如今瞧来,圣上对女郎这份心,倒是体贴得很。” “夫人是什么?”宝儿显是还闹不太清。 “夫人虽比不得皇后,已然到了二品,位比王侯,这宫中本就是个踩高就低之地,自然位份越高,才能越得重视,圣上竟是肯为你师父着想的。”谭嬷嬷对宝儿解释。 “原本是这般啊,”宝儿转眼瞧着姜灼:“难怪,平遥长公主亦说,若师父能为夫人,在这宫中便算能坐得稳了。” “傻话。”姜灼倒是不太以为然,当年的许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最后还不是死于非命,谭嬷嬷同这些丫头们,都想得简单了。 “可太后只肯给个婕妤,这如何是好?”宝儿靠到长榻边,以手托腮,倒似乎在发愁。 “莫非是平阳长公主在后头作祟?”谭嬷嬷忽然似恍然大悟。 宝儿摇头,只道:“不知呢,武侍郎说,太后之意,初进宫中便位份太高,着实不妥,除了担心百官不服,便是怕什么恃宠生骄,说是要比照当年王那个谁的规格,先给师父婕妤之位。” 不由自主地,姜灼竟觉得有些头疼,她人这还没进宫,便被揪进了这后宫位份之争,着实叫人无奈。 “你这孩子,可请教过那位武侍郎,圣意到底如何决断的?”谭嬷嬷不免又问道。 宝儿眨了半天眼睛,最后也只摇了摇头:“武侍郎又提到,如今前朝也在闹腾,为了一个匈奴降臣之事,都吵成了一团,圣上紧着那事在办,内宫便且搁下了。” 这下姜灼倒笑起来,那个匈奴降臣,自然便是乌黎,看来诸葛曜与徐国公之间关于乌黎的争执,到如今还未得完结。 “前朝是前朝,怎能耽搁内宫之事。”谭嬷嬷立时有些不满了。 “也是无妨,再等些时日便是,趁这功夫,我还能多瞧几位病人。”姜灼倒是心下轻松了,她说的亦是实话,方才姜灼还在心中纠结,这会子觉得能缓几日进宫,反以为不失为一桩美事。 “师父,若真只封婕妤,您会不开心吗?”宝儿这时却担心地问。 “有何可担心的,”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姜灼起身,准备到前头坐诊:“走吧,跟着师父瞧病人去,你女士们荀成师弟,这两日可是学着不少了,师父也不厚此薄彼,你也跟着去吧!” “好嘞!”宝儿立时开心了起,倒将刚才的忧心忡忡,抛在了脑后。 “女郎就这么走了?这账册还没瞧完呢!”谭嬷嬷叫了起来。 姜灼回头一笑:“嬷嬷无事,帮我瞧瞧便是,紧着这功夫,我还能多看几位病人。” 第659章 宫中封妃的旨意,并未在三日之内来到,诸葛曜果然食了言。 姜灼倒没表现出什么异样,这几日在郑家药铺坐诊,许是郑柯同众人打过招呼,郑家药铺无人来跟千伊打听,便是郑府之中,关于姜灼入宫之事,也已成了大家讳莫如深、避而不谈之事。 只所有人,难免为姜灼担心,便比如,姜昕有一回一个人来到草庐见姜灼,只说了一句:“阿姐,还有弟在,绝不肯让你受了委屈。”便转头出去。 姜灼知道他的意思,心下自是感动,可到底有没有委屈,也只她心中明白。 转眼半个月过去,说来姜昕的病,竟是好多了,单是走路,便利索了不少。 而这日,王虎不请自到,带了一帮兄弟上门,便是连刘无病也在其内,自然都是来探望姜昕的。 既是有客人进门,作为一家之主,姜灼少不得出来见上一面,因着来的还有一位将军,姜灼更是郑簠开了正门,将人延请进了正厅。 姜灼带着荀成刚来到正厅外的长廊之上,便听得里头高谈阔论,笑声尽是一片。 北疆之行,荀成跟王虎他们都已熟络,于是丢下姜灼先跑了进去,同大家伙见过礼,自又是说说笑笑。 大约是听说姜灼来了,里头没一时便安静了下来。 姜灼笑吟吟地走进正厅,迎面便是王虎上到近前,冲着姜灼一抱拳:“姜大夫,吾等今日轮着休沐,便商量好,一块过来瞧瞧姜校尉,顺便也是带了好信儿来。” 先是跟在场之人福了福身,姜灼这才笑问:“还请王将军不吝赐教,到底是什么好信儿,竟劳动您各位大驾。” 刘无病早就跳到姜灼近前:“姜大夫许是还不知,这一回圣上论功行赏,姜校尉救驾有功,少不得是头一份,过不得几日旨意下来,说不得再莫称什么姜校尉,便是姜将军也是有的。” “多谢各位夸奖,”姜灼不免摇了摇头:“这孩子资历尚浅,这一回也算不得立下什么惊天的功劳,所谓救驾,也是他的本份,我虽打心底盼着他功成名就,却不想见姜昕一飞冲天,还不如脚踏实地来得好些。” 坐在一边长榻之上的姜昕也道:“我阿姐说得有理,本将倒也不急,日后只靠自己本事上进,便不信,我不能成魏将军那般人物!” “姜昕,有志气,”王虎笑着坐到姜昕对面:“本将便拭目以待!” 荀成在旁边听了好一时,这会子靠到姜昕旁边,呵呵一乐,问王虎:“王将军,圣上论功行赏,那……可有咱的份?” 一时众人都笑起来,刘无病上前,揽住荀成的肩膀:“白亭海救出圣驾,荀成你这一功可是不小,圣上的赏,早晚会有你的份,你且等一时,不过,听你这急吼吼的,莫不是也盼着当个将军。” “在下倒没这想头,不过圣上若能赏些银子下来,在下喜闻乐见,绝不推辞。”荀成一副大言不惭的神色。 “听这意思,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抱怨,跟郑家药铺当个小伙计,竟挣不到银子?”姜昕在一旁揶揄了一句。 “可不能这么说,我是那等爱财忘义之人吗?”荀成撅了撅嘴,不免有些不快。 这边姜灼笑起来:“阿弟又在欺负荀成,他的那点心思,我倒能猜出几分来。” “姜大夫便说说?”王虎在旁边怂恿。 “荀成之意,若能得着赏,便要去还了将他拉拔长大的那些乡亲的恩情,”姜灼瞧了瞧已低了头的荀成,叹道:“你们竟不知,这孩子最是知恩图报,谁对他好,皆会放在心上,若不是瞧他心思正,我如何会收了荀成为徒。” 结果众目睽睽之下,荀成立马红了眼眶,大约也觉得面上过意不去,荀成转过头,用袖子抹了抹泪,道:“师父竟懂我的心意,不过还有凉州的元翁、胶东的冯嬷嬷,凡是当日赏过我荀成一口饭的,但得机会,我都得去报答。” 姜昕一伸手,摸了摸荀成的脑袋:“如此……算是师叔说错了话,回头得空,师叔陪你们一块回乡可好!” 倒是荀成一闪身,躲到一旁,口中嘟囔着:“谁认你是师叔了,你才长我几岁,倒是自己会做大。” 屋里顿时笑成一团。 因觉得自己在场,王虎他们不免话说得不自在,又寒喧几句,姜灼便借着要去郑家药铺,退出了正厅。 荀成本想跟着,不过姜灼瞧出来,他跟王虎、刘无病几个颇为投机,众人也当他自个小兄弟在逗,想着荀成平日也辛苦,便不许他跟上,只嘱咐姜昕同荀成务必留客,随后,姜灼又亲自去同郑簠说了一声,紧着备下席面,切不可怠慢了客人。 正要穿过垂花楼,准备出门的姜灼,便在这时听到后头有人道了一声:“姜大夫请留步。” 姜灼回过身,原来是王虎从后头赶了过来。 “不知王将军有何吩咐?”姜灼笑着瞧向王虎。 未想王虎此时,面上竟带了些鬼祟,还特意左右张望了一下,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递到了姜灼面前。 书函的信封之上,乃是“姜灼亲启”四字,又在左下角,写了一个“炎”,姜灼心中一动,倒也未说什么,只将这书函小心折了,揣进袖中。 见姜灼收下信,王虎又未多言,待要回正厅,倒是姜灼想起一事,叫住他问道:“王将军,北疆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王虎摇头:“若无紧急军情,这消息传得便不会快,说来如今魏家军守在那儿,便称是固若金汤亦不为过,对了,圣上已然下旨,封魏将军为凉州刺史,主管凉州辖下所有州郡军政事务,这旨意,今日已然下了。” “着实可喜可贺,也不知道魏少夫人得了消息没有,想是得高兴坏了。”姜灼不由笑了起来,自语道。 “内眷之事,吾等竟是不知的。”王虎抓了抓头,笑着回道。 姜灼点了点头,与王虎作了别,便出了府门,坐上马车。 第660章 其实凉州刺史之事,姜灼之前已然有些知道,如今落了实,她着实替魏少夫人高兴得紧,这既是魏长欢夫妻的光彩,更代表圣上的恩宠,或者,能削减一些,因魏菓瑶而令魏氏一族蒙上的阴影。 心中这般想着,姜灼便嘱咐车夫,直接前往魏少将军府。 到了车上,姜灼稍有些急切地拆开了王虎给她带来的信。 其实方才瞧着笔迹,还有上面那个“炎”字,姜灼早便猜出来,这是诸葛曜的手书,不免也明白了,今日王虎,怕是为了送信而来,倒也算用心良苦。 信中并无多言,最让姜灼深刻于心的,便是:“卿意于心,当日之约,曜绝无悖违,定不相负。”便是这一句,已然尽显诚挚之意,叫姜灼心中生出了温暖。 再其他的,便是诸葛曜叮嘱姜灼照顾好自己,而对于之所以未能按约迎姜灼入宫之事,却是片字未提,显是刻意回避免,想来怕姜灼跟着忧心。 姜灼能体会诸葛曜此刻的心情,心里也是感叹,自己还未入宫,怕是已让诸葛曜头痛了。 其实对那所谓位份,于姜灼并未放于心间,若得机会进宫,她定会告知诸葛曜,自己此时的想法,自不想见着他,因此与王太后生出芥蒂,反倒不美。 没一时,车子便已然停在了魏少将军府外。 等瞧见人家门口两只石狮子上挂着的红绸,府门也大开着,一旁还停着不少车马,姜灼便看出来了,想来魏少夫人此时已然得了消息,这会子,府里当是正庆贺着呢! 刚下了车,不待车夫上去招呼,便有府中奴仆上前,那人自是认得姜灼,赶着上前笑着道:“姜太医您来了?” 姜灼点头,笑道:“听得贵府有了喜事,我便来凑个趣,不过若是有贵客,我过一时再来也可。” “哪能让姜大夫走呢!”有人这时从里头出来,一把搀住姜灼:“您便是一位贵客,何来让姜大夫过一时再来的道理。” 原来是魏少夫人仆女早得人通禀,已然跑出来迎接姜灼了。 等进当正屋之中,除了坐在主位上的魏少夫人,姜灼瞧见,果然已来了不少女客,听仆女说,不少人是魏长欢的部属家眷,也有一些,乃是平日与魏长欢走得近些的朝中官员的夫人,听到消息,都过来向魏少夫人道喜。 来客之中,有姜灼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姜灼同众人笑了笑,便上前与魏少夫人见礼,自是恭贺魏将军受了封赏。 魏少夫人笑着谢过,少不得拉了姜灼的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坐了。 这正屋之中,倒是好一阵的热闹,先时大家都在紧着恭喜魏少夫人,少不得说些魏将军前途无量,魏少夫人日后这荫封定是了不得这话,再到后来,说得多了,便偏了题。 其实有妇人的地方,少不了家长里短,不过今日气氛太好,谈笑风生,这家长里短,便说到了皇家。 “各位可曾听说,太后娘娘前儿个已然下了谕旨,不日便要为圣上选秀。”一位身形稍胖的夫人笑道。 魏少夫人稍有些吃惊,下意识瞧了姜灼一眼,便转头打听:“何时的消息,竟未曾听说过,怎得突然便说到此事了?” “恐怕太后心上早就记挂着了,其实也不稀奇,”那夫人笑道:“你们且想想,圣上年华正盛,满打满算,也只有过一位皇后还有一位昭仪,且那昭仪后来还被砍了头,堂堂一国之君,到如今膝下无子,这可是国之大事,别说是太后,朝中上下,个个皆揪着心。” “不是听得说,帝后和睦吗?说不得皇子很快便有了,如何这般急切”有人在旁边道。 那夫人立时大乐:“听你之意,还不肯见后宫添人怎么着?要我说啊,巴不得宫中大开选秀之门,这城中上下,不少女郎心仪圣上呢!” “你尽在胡说,此事如何是我们这些妇人管得了的,行了,莫再嚼舌,免是惹来是非。”又有人拦道。 未料那夫人兴味正浓,继续道:“听得说,这事还是平阳长公主一力周旋,你们皆知,咱们这位长公主乃圣上亲姐,自是比别人更挂念此事,甚而已然推了人选,不过,听得说,圣上已然拒了。” “拒了?” “可不是,圣上还明言,不许长公主插手此事,听得说,那一位这几日可是气坏了!” 有人被挑得起了兴致:“圣上若是不肯,这秀还能选吗?” “这个吗,有太后在,圣上也是无法,谕旨一下,朝中那些有女郎的官员,可都高兴坏了,听说都急着往宗正府递名贴,可是争先恐后,”那位显是颇知内情的夫人呵呵大笑:“这一回选秀,长安城必是要热闹非凡的,谁不知圣上英武不凡,又是一国之君,可惜我这是没赶上,若如今还待字闺中,少不得也要争上一争,所谓宁为英雄妾,不做凡人妻呢!” 屋中妇人虽笑她说得荒唐,却皆以为,这话竟是无误。 “请容我失礼啊!”魏少夫人这时起身,竟似乎要坐起:“我这会子腰酸背疼,肚中揣着一个就是麻烦,看来得叫咱们姜太医帮我瞧一瞧,各位不如稍坐,我去去便来。” 魏少夫人这么一说,自是含了送客之意,如此大家伙少不得闭了嘴,识相地起身告辞,又说了好一阵请魏少夫人安心养胎之类的话。 待得正屋的客人尽皆走光,魏少夫人起身拉了正顾自发愣的姜灼:“走吧,陪我进屋。” 内寝之中,魏少夫人已然半躺到了床上,眼睛却一直打量着,神情已是有些黯然的姜灼,竟不由自主地叹了好几声。 直到姜灼突然抬起头来,冲着魏少夫人极是勉强地笑了笑:“少夫人,便让小女请个平安脉吧!” 魏少夫人冲着她点了点头,将手腕放到了姜灼递过来的脉枕之上。 姜灼垂下眼帘,像是在认真把着脉,只是过了好半天,未曾将手从魏少夫人的腕上离开。 第661章 “昨儿个老将军派了位嬷嬷来,一是为告知夫君将要受封的喜讯,另外呢,便是提到,夫人同魏菓瑶已然双双被送回郊外庄子上了,”魏少夫人歪着头叹了口气:“这回将军府里,倒只剩老人家一个,也是孤单。” “老将军他……”原本心里不愁肠百结的姜灼,听到魏少夫人这么一说,不免神思就转了过去。 “可不是,想来老将军也是受够了气,这一回再不肯任着那对母女胡来了,”魏少夫人瞧向姜灼,问她:“听过来报信的嬷嬷说,那晚夫人因着魏菓瑶的女儿快不成了,还把你叫了过去,结果你却说,治不得了?” 姜灼无奈:“非为小女不肯治,只那孩子已然药石罔效。” “我自是知道,你不是那等势利之人,”魏少夫人拍了拍姜灼的手:“不过,那孩子后来还是走了。” 姜灼不免叹了口气,毕竟是一条性命,抛除其他,这孩子来得无辜,走得也无辜,总是叫人惋惜。 “你竟不知,后头还有一出呢,”魏少夫人唉了一声:“要不是将军府来了人,我还听不到其中底细,听说魏菓瑶刚生产之后,似乎清醒了一些,并不许人靠近孩子,还自己亲自喂养,最多,也只许魏夫人进去瞧一眼孩子。” 一时之间,姜灼倒似听了进去,只听魏少夫人继续往下说。 “却不想,先时也没什么,到后头就不对劲了,旁边守着的嬷嬷说,孩子老是抽搐,身上也不对,魏夫人心下着急,在外头寻了大夫,想给孩子瞧瞧,结果根本进不得魏菓瑶的屋,听说魏菓瑶如今见不得外人。” 仆女这时上得茶来,姜灼接过,递给魏少夫人,瞧着她抿了几口。 “再之后呢?”姜灼又问,她并非好事之人,只如今脑子里全是选秀之事,只想有件什么事,能给她打个岔。 “后来瞧着孩子一日不如一日,魏夫人才下了狠心,叫看着魏菓瑶的人将她绑了,才将孩子弄了出来,这之后,听得说老将军也是不忍,自个儿到宫中请了太医令,也说是不治,接下来,自然便是求到了你。” 姜灼低头思忖,或是魏菓瑶爱女心切,只是到最后,爱护不当,还是让孩子丢了性命。 “姜大夫当不知其他呢,”仆女在一旁道:“说是您离开之后,魏夫人并不肯死心,派家下人等再去寻大夫,只说若不救下孩子,魏菓瑶也是活不得了,未想有奴仆带来一个婆子,那人声称自个儿有办法治,结果,您瞧怎样?” “成了,莫再卖关子,快说给姜灼听听。”魏少夫人在旁边笑着催道。 “听府中那位嬷嬷说,那婆子在孩子腹背之处针了百余针,也不管奄奄一息,又擦了金黄散,进而调抹香油,这般乱折腾,孩子没撑几时,便咽了气。” 听到此处,姜灼眉头皱了起来,此证本在不治之例,后头又用那等荒唐法子,以逼毒内归,实在只是给小儿催命,病如何可这般妄加医治,可怜了那孩子,怕是临走之前,又受了不少罪。 瞧见姜灼一脸的唏嘘,魏少夫人倒笑起来:“想来这孩子没了,除了夫人同魏菓瑶伤心难过外,便还有你,也跟着不开心,你这当大夫的心,也忒软了。” 被魏少夫人这么一评价,姜灼竟有些羞赧起来,只道:“虽说也见过不少生死,只那孩子来这世上不过几日,便未得善待,之后又受丹毒折磨,遭遇着实太过可怜。” 魏少夫人盯着姜灼好一时,使了个眼色,让仆女带着旁边侍候的人下去了,这才道:“这会子,我本不该提及选秀之事,方才也瞧出来,你心里正自纠结,只是你也当明白,这大靖皇宫,哪朝哪代的圣上,不是后宫嫔妃如云,咱们这位圣上,我夫君便曾说过,少不得将来乃是圣主,即便如此,他依旧是男子,说句实话,终归离不得女色,便是今日不遇着此事,日后还是躲不过,你竟是想不开吗?” “是啊,如何想不开呢!”姜灼立时低了头,悄悄地抹了抹泪,已然控制不住啜泣了起来。 魏少夫人说得没错,不是今日,也是他年,少不得后宫便又会满满的女人,而她姜灼,注定只能是其中之一,一想及此,姜灼心如刀绞,说起来,她何曾不早就在心里有了思量,不过如何事到近前,她竟被突然打懵了。 “凡事想开一些吧,”魏少夫人叹了一声:“我知你的想法,如今我夫君孤身在外,我这心中亦是忐忑,只怕他在外面不声不响地有了别的女人,才盼着早些过去,女人啊,妒心总是难免。” 姜灼不知自己是不是妒,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被人抢走一般。 这之后,魏少夫人还欲多留姜灼坐一会,不过姜灼瞧着她精神不济,想着怀孕之人总是贪睡,便也未再打扰,自是告了辞。 等进到马车,姜灼又在里头愣了好一时,直到马夫在外头问:“女郎,这会子可是回郑家药铺?” 姜灼这才猛地醒悟来,道了一声:“回府吧!” 回到郑府,姜灼并未回自己的正院,而是直接去了草庐。 坐在长榻之上,姜灼举着一册师父的行医笔记,瞧着似乎读得认真,其实此时,她竟是半个字未入眼中。 直到后来,姜灼忍不住又将诸葛曜的信取了出来,这时才感觉出来,诸葛曜那“绝无悖违”四个字,竟是意有所指。 姜灼叹了一口气,将那封信笺,借着烛火烧成灰烬,随后心里想着,朝中上下,自是不少人想见后宫充盈,这其中,或是真心为了诸葛曜子嗣着想,或是觉得后宫佳丽三千乃是正道,更多的,也是将这后宫看做前朝之争的另一块战场,想借此巩固自己的势力。 说到底,无论谁做这个一国之君,总免不得要卷入这些纷乱之中。 揉了揉有些头疼地太阳穴,姜灼打起精神来,又拿起手中的医册。 这世道竟是无奈,姜灼着实不肯诸葛曜为难,若天意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662章 这日早过晌午,郑府一家大小聚在正厅,皆为了等天未亮便被召回先锋营的姜昕。 “小郎回来了!”有守门的仆人乐呵呵地跑回来报信:“奴瞧见小郎手上捧着圣旨呢,黄澄澄的!” 没一时,军装在身的姜昕进来了,虽步伐不快,却瞧得出面上神采飞扬,果然,手上还托着一个黄轴。 一到正厅,众人少不得围上前去。 荀成最是性急,劈头便问:“姜昕,这回圣上行赏,你得着什么了?” 姜昕却一直左右在找姜灼,等见她朝自己过来了,立时得意地将黄轴奉到她面前:“阿姐,圣上封赏,弟这回得了拔擢,如今已然是先锋营参将,另外圣上还赏下白银百两,随后便有人送到,全交了阿姐。” “恭喜阿弟。”姜灼笑着双手接过黄轴,并未展开,而是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早已摆好的香案之上。 这边姜灼领了姜昕等人,齐齐跪下,自是要以谢圣恩。 待得三跪九叩已毕,姜灼起身,同荀成两个扶起腿脚尚有些不便的姜昕,问他:“今日去往先锋营一路,可还顺利?” 姜昕笑道:“阿姐竟将弟当成宝儿不成,弟可是姜参将了,如何那般一戳就倒,已然好久没有骑马,今日真真痛快。” “便是人好些了,这马骑得也不许太快,至于回营之事,我已然与刘统领提过,再过三五日,才得回去。”姜灼语气肯定地道。 这边姜昕紧着央求:“瞧着兄弟们都操练了起来,就让弟……” “此事已然定下,阿姐是以军医身份知会的刘统领,若你还想日后当上将军,便得听阿姐的。” 这边姜昕总算不说了,宝儿却嚷了起来,着实是听得姜昕拿自己做比,她着实不愿,叉着腰道:“阿兄好没道理,宝儿如何便一戳就倒了,我可不依!” “如此,便不拿宝儿做比,那咱们瞧瞧,谁个一戳就倒?”姜灼抓抓脑袋,逗弄起了宝儿。 宝儿果然四处寻摸了一下,眼光便落到了荀成身上。 荀成立时剜了宝儿一眼,倒是宝儿一乐,高声道:“自然是大虎小虎两个喽!” 阿青倒也点头:“宝儿说得正是,他俩个甘拜下风。” 众人皆笑了起来,倒是姜灼从人群当中拉出一人,来至姜昕的面前。 姜昕先是愣了一下,打量着站在姜灼旁边的阿珠,眨了好半天眼睛,才颇有些不自在地招呼道:“未想袁医女今日过来了。” 阿珠从被姜灼带到姜昕跟前,面色便已然红了,此时冲着姜昕福了福身,便低下了头去。 屋里众人瞧着两人,皆是心领神会。 后来还是姜灼打了圆场:“今日阿珠休沐,一早便来了,说是专程来看……” 姜灼话还未说完,却是停了下来,阿珠似有些慌乱,羞涩地背过了身去。 “阿珠乃是专程来看咱们宝儿的,”姜灼说到这儿,忍不住开怀大笑,上上下下瞧着今日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再配上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显是特意装扮过的阿珠,又道:“未想正逢到郑府有喜,说来阿珠与咱们,真真有缘呢!” 眼瞧着姜昕同阿珠二人,面上不约而同皆是绯红,这边厢姜昕虽不好意思,却老不自觉地拿眼瞅瞅阿珠。 谭嬷嬷自是听姜灼提过姜昕同阿珠之事,这会子瞧着一双小儿女颇有情意的模样,心下一动,悄悄折身离开了正厅,待再回来时,便拉过阿珠,将一根蜜花色水晶钗插到了她发髻之上,道:“嬷嬷托大,也算是咱们府中的长辈,前一回见着阿珠,我便打心里喜欢了,只是当日匆忙,也未及备上见面礼,今日便补上罢。” 阿珠待要推辞,倒是姜灼拦了她道:“长者赐,不可辞,你且收着才是。” 如此,阿珠少不得对谭嬷嬷又福了福身:“小女多谢嬷嬷的赏。” “你这孩子,又不是宫中,哪来什么谢赏之说。”谭嬷嬷笑着拉了拉阿珠的手:“听说你是许皇后的后人,果然瞧着,便是贵女模样。” “那个……”荀成这时过来凑趣:“嬷嬷不带厚此薄彼的,您至今还未给我见面礼呢!” 谭嬷嬷作势要打:“你这孩子,瞧着意思,竟惦记上嬷嬷那些宝贝了,死活不给你,那都是你师父跟小师姐的,你若眼馋,自个儿挣去!” “荀成,跑这儿凑什么趣,”姜灼上前将扮着鬼脸的荀成扯过,扔到了一边,随即转头对阿珠,颇为正经地道:“今日阿珠拿了我家嬷嬷的东西,可就算咱们下了定,日后再不能许给了别人。” “正是,正是呢,可不是宝儿有了阿兄,又要有阿嫂了!”宝儿在旁边一边拍手,竟一边开心地笑起来。 此时姜昕再待不住,便拔腿要往外走,倒是荀成又在一旁起哄:“姜昕今日双喜临门,可是高兴坏了!” 听到荀成这话,姜昕立马站住,回过身去,捞了比自己矮一个头的荀成,勾着他脖子,一块便出去了。 想着今日是喜事,郑簠便说,当该摆上家宴庆贺,众人皆是赞成,少不得各自忙去了。 这一些自不用姜灼去管,于是她便回了草庐,阿珠也便跟了过来。 瞧了好一时四壁架上摆满的医册,见有仆女送上茶水,阿珠忙接过,这才坐到姜灼对面。 为正在眷抄郑公行医笔记的姜灼斟上茶,阿珠歪头瞧着姜灼,道:“打我回了宫,老娘娘们可是高兴坏了。” “当是瞧见了你平安归来,她们总算放了心,瞧着老娘娘们,还是心疼我们阿珠呢。”姜灼笑答。 阿珠掩唇大笑:“姜姐姐说错了,是她们瞧见我带回去的那些北疆小物件儿,觉得新鲜好玩,个个开怀得很,说来除了许娘娘不太瞧得上,其他人可都稀罕着呢。” 姜灼也被逗得一乐:“许娘娘乃是许皇后之妹,自来眼光比别人高些,并不肯轻易凑合,瞧不上也是当然,你可将另外准备的那些,给她送了去?” 第663章 “幸得姜姐姐心细,后头我将您特地为许、王二位娘娘选的狐皮坎肩送去,许娘娘总算是给了点笑颜色。” 想像着许娘娘难得的开心模样,姜灼亦觉得有趣得紧,心下也很高兴。 姑臧邑城本是商阜,北面匈奴或是其他部族,喜用皮毛过来交换粮食,姜灼想着王娘娘同许娘娘平素身子都不好,临走之际,专门带着阿珠去了她熟悉的铺子,为两位老娘娘置办了御寒之物。 “王娘娘更是高兴,只说到了冬天穿在外头,既抵了风寒,又显得富贵,定能叫别人羡慕坏了,”阿珠想想,又忍不住咯咯乐了起来:“对了,昨日许娘娘还让我给姜姐姐带话,说是叫您破费,她们心下不忍。” “你如何作答的?”姜灼笑问。 “自是姜姐姐教我说的,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两位老人家欢喜就好,还有莫要拿去压什么箱底,待到天冷之时便穿上,才算应了咱们小辈的孝心。”阿珠学着姜灼的语气道。 姜灼起身,从身后架子上寻了几卷医册,放到阿珠跟前:“瞧你伶牙俐齿的分上,这些拿回宫中,无事之时便读上一读。” “哎!”阿珠开心地直点头,取过一册翻了一翻,却又道:“姜姐姐真不肯收我为徒?” “自是不肯的。,”姜灼也没瞧阿珠,只摇了摇头,最后却又顾自笑起来。 “可我瞧宝儿叫姜校……姜参将阿兄,这辈份不也颠倒了吗?”阿珠倒是不肯放弃。 “我且问你,咱们之前除了没有师徒之称,可是已然有师徒之谊了?”姜灼问道。 阿珠点了点头:“可我是真心拜师,且还在荀成前头认得的姜姐姐。” 姜灼叹了一声:“你若是真想有个师傅,秦太医便可,还有方太医令也是极好,只我呀,真不能收你,宝儿自小胡乱叫惯了,待得大些,还是要纠过来,你呢,迟早要入我姜家的门,若因辈份不对,回头坏了姜昕的姻缘,竟是阿姐失误了。” “姜姐姐竟会取笑于我!”阿珠又是粉面含羞。 宝儿这时蹦着便进来了,倒是极不客气,直接脱了鞋履,跪到姜灼身后,然后一下子趴到了她身上,撒着娇道:“方才听师傅提到宝儿的名字了,可是在夸宝儿聪明伶俐呢?” 一时没有提防,姜灼不免叫了起来:“多大的女郎了,这份量竟是压得死人,还当自己是小娃儿不成,快些起开!” 宝儿却不肯听,搂住姜灼的脖子不放,自己乐个不停。 姜灼无奈,反手拖住宝儿的屁股,回头问:“怎得今日不去药铺当你的小伙计,在府中躲起懒来?” “嬷嬷说了,今日府中要为阿兄摆功宴,只让荀成去了药铺知会掌柜他们,自是留宝儿在府中帮忙。”宝儿晃着脑袋道。 “未想宝儿与姜姐姐竟是如此亲昵,真如亲人一般。”阿珠坐在对面瞧了半天,不免觉得艳羡。 “你竟不知,当日还在襁褓之中,她便被送过来了,”姜灼好不容易,才让宝儿在自己旁边跪坐了,摸了摸她的头:“这丫头从此就跟嬷嬷、阿青姐姐还有我在一块,瞧着一天天长大,可是咱们郑家药铺的掌珠。” 说到此处,姜灼不免有些感慨,谁能想到,时光荏苒,一转眼,宝儿竟这般大了,这期间发生过许多事,有些刻骨铭心,而有些,竟已经忘了。 “昨日王娘娘便跟许娘娘说,她们在宫中瞧过人,最菩萨心肠的便是姜姐姐,这会子太妃殿且都盼着,姜姐姐能早些入宫为妃,说这既是姜姐姐自个儿的福气,也是皇家的福气,他日姜姐姐少不得,便是一位贤妃。” 宝儿立时插了一句:“我听说了,什么夫人、婕妤的,太后娘娘可不喜欢了,不过,”宝儿转头看向姜灼:“师父,不进宫便不进宫吧,在外头,可有阿宝陪着师父,一辈子呢!” “傻话!”阿珠探过身子,好笑地拉了拉宝儿头上的小揪揪,之后又看向姜灼:“姜姐姐放心,老娘娘们可是关心您的事呢,还特特将武大人请到太妃殿,听得说太后并不是不许您进宫,只对圣上给您的位份颇有微词,正跟圣上僵着,还有啊,徐国公已然进宫去劝太后,便是国太赵卫尉也为您说了好话,想来不日便能得好消息。” “真的?”宝儿眼睛立时睁得溜圆,到后头拍了拍胸脯,道:“那日我进去见两位长公主,我们三个可都愁坏了,就怕宫中闹成这般,竟是让师父入不得宫了,那可如何是好!” “你这小丫头倒是这般操心!可我方才却说了,要一辈子陪着师父。”姜灼好笑地道。 “如何不操心呢!”宝儿两肘搭在几案上,双手托着小脸:“我已然好些日子没睡好,便担心师父这般好的女郎,竟要被圣上辜负了。” “这话又是从何处学来的?”阿珠立时诧异地问道。 宝儿呵呵直笑:“青姨那回跟嬷嬷在我屋中做针线,她们以为我跟两个小郎一样,都在床上睡着了,其实我醒着呢,将她们的话听得真真的。” 姜灼哑然失笑:“你倒是会听壁角。” “可不是我要听,只她们二位非要在我跟前说,”宝儿不服道:“我瞧出来了,青姨可是不中意圣上呢,一个劲跟嬷嬷唠叨,老说万一女郎进了宫后,圣上又不喜她了,之后如何是好。” 未待姜灼说话,阿珠倒是劝起了宝儿:“方才这话,在此处说说便算了,切不可跟外头人提及,我听说宝儿是郡主,经常得进宫,那里乃是非之地,到了宫中更要少言,免得连累了姜姐姐还有阿青姐姐。” “我自是知道的,今日瞧着你们在,我才肯说出来,别人面前,我只字不提呢!”宝儿昂着头道。 “姜姐姐,入宫之事,但得放心,我回到宫中,紧着帮您打听着,武大人自是知道咱们交好,还让我出来之时给你带个话,让姜姐姐稍安勿躁,这皇家该您的,一样都不会少。” 第664章 姜灼禁不住笑起来,瞧了瞧两人:“未想到,因我之事,叫你们大大小小,一个个费心费神。” “姜姐姐尽说见外的话,”阿珠拉了拉姜灼袖子:“大家真心盼着您得了好。” “是啊,阿珠姐姐日后是咱们郑府的人,替师父操心也是应当。”宝儿在旁边来了一句。 阿珠被宝儿这话说得愣了一时,随即又羞红了脸。 是晚,郑府里正厅中,竟是挤得满满当当,郑家药铺上下自是全都过来,英娘带着孩子们,街坊们也过来了不少,大家伙替姜昕庆功,这一番热闹,此处略过不表。 翌日一早,郑家药铺按着老辰光开了张,不过姜灼却未坐诊,而是被徐国公府请了过去。 等到姜灼再回来,已然到了巳时。 郑柯正在郑家药铺外的台阶上站着,瞧见姜灼的马车过来,自是迎上前去。 等进到里头,郑柯瞧瞧左右无人注意这边,便问道:“女郎,国公府里,可听到些什么?” “只说诸事已然妥当,让我莫要心急。”姜灼淡笑一声,回道。 今日徐国公并不在府上,徐老夫人婆媳出来与姜灼见了,这话题总归绕不开姜灼进宫为妃之事,说到最后,原来是为了姜灼去劝一劝诸葛曜。 之前姜灼从阿珠口中已然听说,徐国公进宫劝王太后之事,心下自是感激,明白徐府上也是为自己好,姜灼当即表明了想法,绝不想因为此事,让王太后与圣上之间起了龌龉,且多谢徐国公在中间转圜,至于位份之事,她并无所求。 倒是徐少夫人颇为惊叹,姜灼竟能如此识大体。 徐老夫人却颇不以为然:“其实这位份之事,本来太后亦未说什么,只是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才引出来这场风波,要我说啊,这长安城中,无事生非之人着实不少,不过是见不得人家好。” 姜灼虽并未追问到底何人无事生非,但其实心下也有些章法,只在旁边听听便罢。 既然姜灼在此事上能想得开,徐府婆媳二人也不再说什么,便提及徐国公亦觉得圣上不该与王太后争执,此一回还得姜灼与圣上商量好,若能说通圣上稍做退让,也是全了他为人子的孝道。 再然后,徐少夫人才揭了端底,原来姜灼之事僵住,乃是因王太后选秀的谕旨下了没两日,便被诸葛曜阻了,如此,才让王太后对姜灼位份,绝不肯让步。 如此,事情便算是定下了,后日诸葛曜要去郊外军营巡视,徐国公之意,让姜灼悄悄前去一见,务必晓之以理,让诸葛曜莫在内宫之事上,与王太后伤了母子之情。 姜灼自是应下,心中也拿好了念头,并不肯见诸葛曜因为自己,与王太后失了和,王太后身子本就不好,若被气出些什么来,真是她姜灼的罪过了。 之后徐府有客,徐老夫人便离开了,留徐少夫人陪姜灼坐坐,两人闲话间,便说到徐国公当日因匈奴降臣之事,与诸葛曜发生的争执。 姜灼这才明白,为何如今长安城中,再无人提及降臣乌黎,原来到最后,徐国公还是同诸葛曜妥协,而诸葛曜似乎也顾及了徐国公的颜面,只封了乌黎未央丞,说来,不过是掌管宫中马匹的不大不小的官。 对这结果,姜灼只能一笑,心中却以为,以诸葛曜用人之胆色,及乌黎之才干,恐怕他绝不止做区区一个马官。 这会子瞧着姜灼神情平和,却又并不肯多说什么,郑柯也便不问了,掉头瞧瞧花厅方向,道:“女郎,方才有客到,这会子正在候着。” 姜灼愣了愣,不免问:“何人?” 郑柯笑了:“一位匈奴小郎。” 姜灼立时明白,当是呼提过来了,当日长安城外,将呼提送到乌黎车上之际,姜灼还曾说过,请呼提得空来郑家药铺玩耍,不过是因可怜这孩子初来长安城,无亲无故,少不得会觉得不适。 “谁在陪着他?可上过茶水果子了?”姜灼不免多问了一句。 郑柯竟乐了:“女郎您那两位徒弟甚是热诚,连药柜都不肯待,皆要去陪客,您且放心,侍候得都妥贴。” 还没踏进花厅,姜灼却已听到里面尽是荀成在大呼小叫,不免有些讶异,待进到里头,一眼瞧见宝儿跟呼提两个小娃儿站在长榻上,几案已然被搬开,两人将长榻当了战场,正互相揪着衣领,皆虎视眈眈的表情,想来是要将对方摔倒,而荀成则站在长榻下面,顾自鬼吼鬼叫。 姜灼一时大惊,忙上前喝止:“都放开了!如何竟打起来了?” 谁想两个孩子并不肯松手,倒是荀成在旁边拉了拉姜灼:“师父莫慌,呼提在跟宝儿摔跤,瞧着谁打得过谁!” 姜灼转头瞧了一眼荀成:“可是你撺掇宝儿欺负呼提?” “冤枉啊!”荀成立时抱头,做求饶状:“谁想两个小娃儿聊得投机,呼提便说长安城着实无趣,连摔跤的人都寻不到,宝儿不服,定要跟他比试,他们玩得正是得趣,跟我绝无关系,若说欺负,我便自己就上手了。” 倒是这时,从角落上来一人,冲着姜灼福了福身。 认出对方乃呼提乳母,虽言语不通,不过姜灼指了指那两个孩子,对乳母使了询问个眼色。 乳母却中笑着摇头,姜灼这下明白,没想到宝儿同呼提两个,倒还真是在切磋。 未想一错眼间,只听“怦”地一声,宝儿倒在了长榻之上,随即呼提上去,用身子压住她,只听荀程数了“一、二、三!”再然后便拍掌:“这一回合,呼提赢了!” 乳母立时上前,忙将呼提抱起,对他直递眼色,呼提会意,转头瞧见长榻边站着的姜灼,立时咧嘴笑起来:“姜太医,你的小徒儿打不过我呢!” 姜灼好笑,先上前将已经有些红了眼眶的宝儿拉起,帮她整了衣裳,又穿上鞋履,嘱咐道:“输人不输势,大靖女郎可不许动不动就流泪,”随后又掉头笑话呼提:“我这小徒儿可是弱质女流,打过了她,也不算小郎的本事。” 第665章 听到姜灼这么说,宝儿这泪立时收了回去,叉着腰,昂着头对呼提道:“今日头一回见,宝儿我也没个准备,这几日咱们各自好好练了练,你不知道吧,我阿兄可是先锋营的参将姜昕,还曾救过驾的,我跟他学上几招,下次再来,绝不教你占了半分便宜。” “宝儿,可是打算要同嬷嬷对着干的,你瞧过哪个府上的贵女,居然同小郎打架,这话且不许说了,这架更不许打!”姜灼训斥了一句。 “再要赢不过呼提,宝儿绝不做贵女了!”宝儿急得蹦起来,口中也开始语无伦次。 这一回,一屋人都笑了起来,呼提更冲着宝儿扮起了鬼脸,便是乳母听不明白,瞧见宝儿气急败坏的模样,也是跟着捧腹。 最后还是乳母上前,在呼提耳边说了几句,那孩子虽不情不愿,不过还是同宝儿拱了拱手,口中一本正经地学着大人说话:“今日唐突宝儿女郎,我失礼了。” 那边姜灼拉拉宝儿,又对她使了眼色,宝儿撅着嘴,总算也客气地回了一句:“呼提小郎,方才得罪。” 孩子都不记仇,姜灼又转圜两句,便见他们又是有说有笑。 让荀成将几案重新摆上长榻,又叫人换过茶水果子,姜灼才一左一右,拉了两个孩子分坐两头,随即半带玩笑地问对面的呼提:“瞧着都能打架,可是身子好了?” 此时的呼提,倒是乖了,点着头道:“已然没了大碍,今日阿爹吩咐我过来,说得亲自谢女郎救命之恩,且这一路过来长安城,也多得您照应。” “不必这般客气。”姜灼取来巾帕,替呼提擦了手,又递了个果子给他:“如今你也认得了宝儿和荀成,日后若是得空,便常来玩耍,不过摔打之事还得少做。” “师父只顾着呼提小郎,竟把宝儿忘了不成,”想是瞧着姜灼对呼提颇为亲热,宝儿立时大有不满,伸出双手,意指让姜灼替她擦手。 姜灼一笑,应了宝儿的撒娇,随后也是递了个果子,却又调笑她:“你如今是主人家,竟瞧不得师父待客有道不成,今日宝儿倒叫我刮目相看。” 宝儿眨了眨眼,冲着呼提道:“姜灼是我师父,亦是阿姐,你若不跟我抢,日后便常来,咱们有好茶和好果子。” “傻女郎,呼提抢不走师父,要抢也是宫里人来抢。”荀成猛不丁冒出了一句。 姜灼立时听出不妥,回头瞪他一眼:“你一个小郎,竟学起那些长舌妇不成?” 被姜灼这么一训,荀成扮个鬼脸,果然是闭了嘴。 这一下宝儿同呼提,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呼提,你长得跟我们不太一样,”宝儿吃完了一个果子,就趴在几案上,仔细打量起呼提,还用手描摹着他的眉眼:“其实就是眼珠子,居然是绿色的。” “我是匈奴人,”呼提也趴在几案上,同宝儿聊起来:“不过我大母却是大靖人,我阿爹说,我像极了大母。” 倒是姜灼在旁边问:“你大母可知道下落了。” “阿爹收到八百里加急,说是凉州刺史也派人送了大母过来。”呼提开心地笑了起来。 “哦,如此你也算咱们自己人,”宝儿倒是毫不介意地道:“来之前荀成提到,师父嘱咐过他不许欺负呼提,我最听师父的话,所以也不欺负你。” 这下呼提倒是不满了:“竟不知谁欺负得了谁?你们大靖人真觉得自己都了不得?”说到此处,呼提竟是哼了一声,神色之中,颇有些黯淡。 姜灼觉出来,想是呼提随着乌黎来这长安城,虽不过短短几日,只这冷眼,竟已然是受了不少。 “呼提,我可听说了,你阿爹如今给圣上管马?”荀成又没憋住,在旁边“噗嗤”乐了出来,话语间不觉带出一些讥讽之意。 呼提斜眼瞧了瞧荀成,倒不觉是被耻笑了:“我阿爹未发迹前,曾为匈奴先头那位单于养过马,着实也未被人瞧在眼中,之后单于注意到我阿爹谈吐不凡,又发现他才思敏锐,处事决断,便一再拔擢,到后头阿爹成了亲信谋臣,更是为单于多番出谋划策,甚至出使大靖,谁人不敬重他,所以阿爹说了,英雄莫论出路,那些随意耻笑别人的,多是目光短浅。” 未想自己被呼提反讥了,荀成不免有些张口结舌。 “呼提说得果然无错,”姜灼将盛果子的盘子往呼提跟前推了推:“圣上之所以劝降乌黎大人,便是觉得他之才干过人,日后能为大靖所用,只不过,如今乌黎大人初来乍到,并无多少人知晓他本事,难得乌黎大人肯沉下心来,当这未央丞,但得这份心胸,我便拭目以待,他年乌黎大人在咱们这儿,竟会有大作为。” “姜太医真是这般觉着的?”呼提眼睛一亮。 “我师父从不打逛语。”宝儿立时给姜灼帮腔。 “荀成、宝儿,你们当要记住乌黎大人那句‘英雄莫论出路’,无论郎君或是女郎,自当胸有沟壑,绝不可为身份所限,或自视甚高,或甘于下流,皆不可取,这一世但得努力一回,不论胜负,总归无愧我心,这便是师父从乌黎大人那儿学到的,如今能教予你们的最重要之事。” “我懂了,师父。”宝儿郑重地点点头,转头又问荀成:“你可明白?” 荀成白了宝儿一眼,走到姜灼面前,郑重地一拱手:“师父,徒儿受教,定当认真学医,不畏艰巨,日后做一名好大夫,教天下百姓,再不为疾病所困。” “荀小郎有志向!”呼提拍掌叫起好来。 “那呼提日后有何想法?”姜灼笑着问起了呼提。 呼提呵呵一乐:“阿爹只说,呼提无需建功立业,更不用流名千古,只盼着我安安稳稳地长大,日后成家立业,开心活一世,若能得儿孙满堂,便是圆满了。” 姜灼心下不免一沉,乌黎这份心愿,既是对儿子的期许,却也隐含着一份担忧和无奈,的确,一名匈奴降臣来到长安城,一步走错,恐怕他们父子二人性命都会难保,说来并非是易事。 第666章 “对了,有事同你打听,”荀成正经不到几时,又开始坐不住,这会子干脆挨到呼提旁边,问了一句:“你上回说,耶律拓最宠的那位阏氏,竟是与我家师父长得一模一样?” “反正我觉得像,”呼提又好生打量了姜灼一会:“不过我阿爹可不喜欢那位阏氏了,之前单于想要娶她,我阿爹竟是一力反对,后来反遭了单于斥责。” “咦?”宝儿好奇地问:“单于不就是匈奴的国君吗,如何你阿爹还能管人家娶阏氏,这岂不是犯上之罪?” “你们就不知了吧,匈奴那些大臣之中,最得单于信任的便是我阿爹,人人皆知他是忠臣,自是为了单于着想,何来犯上,”不愧是乌黎之子,呼提倒是懂得挺多:“反正我听阿爹说过,一国之君当励精图治,以国事为重,如何能耽于女色,如此下去,轻则失却民心,重则丢疆弃土,结果,真被我阿爹给说对了。” 这边姜灼咳了一声,起身道:“我到前头瞧瞧去,呼提小郎,便在这同荀成跟宝儿说说话。” 说来,听着孩子议论一下与自己长得相像的女子,且那人还是耶律拓的阏氏,姜灼心中着实不舒服,虽说与耶律拓的纠葛,已然是多年之前的事,不过如今一听到这名字,姜灼心里,免不得还是一阵恶寒。 见姜灼往花厅外走,呼提乳母竟跟了过来。 花厅门边,觉出身后有人,姜灼不免转头看了看。 只见乳母这时上前,冲着姜灼,极是郑重地敛衽施了一礼:“女郎……谢!” 姜灼不免一愣,只到后头,乳母却又说起了一大串匈奴话。 虽不知她的意思,不过姜灼却笑起来,这一位当是想跟自己表达感谢之意,好不容易吐出的这三个字,怕是之前,也学了好一时。 “不必客气!”姜灼笑着拉了拉乳母的手,这才转身离去,倒未注意到,乳母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姜灼走远。 晚上回了郑府,姜灼进到内寝,此时正着了一件中衣,由着仆女帮她梳发。 门帘一挑,未想这会子,谭嬷嬷过来了。 “这般时辰,嬷嬷怎得还不睡下?”姜灼不免转头问道。 谭嬷嬷似有心事,并未立时回她,只吩咐仆女回自己屋歇了,随后来至姜灼身后,取过仆女放在妆台上的梳子,替姜灼梳了起来。 好一时后,姜灼终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嬷嬷?” “啊?”谭嬷嬷一抬头,倒像是刚回过神。 “您且说吧,可是有何事?”姜灼叹道:“我瞧出来了。” “今日我去了傅府,”谭嬷嬷思忖片刻,慢慢道来:“少不得,同傅夫人提起了女郎之事。” 姜灼“嗯”了一声:“说来也巧,今日我也见过国公府两位夫人。” 谭嬷嬷不免眼睛一亮:“女郎,人家怎么说的?” “嬷嬷当是知道,便为了那位份之事,才致今日宫中贵人们起了龃龉,”姜灼故作轻松地道:“其实嬷嬷不必忧心,于我不过是晚些时日进宫罢了,并非什么大事。” “女郎还是年轻,竟不知其中根底,”谭嬷嬷唉了一声,放上梳子,端过一个束腰绣墩,坐到了姜灼跟前:“这会子圣上绝不相让,华房殿已然大怒,若是不得妥善,女郎入不入得宫且不定,便算女郎日后进了宫,也是麻烦甚多。” 姜灼一时低头不语,她如何不知道,若因此事,诸葛曜同王太后失和,不但伤了母子情份,就连自己,恐怕日后,也要不入王太后法眼了。 虽说诸葛氏乃是皇家,但若姜灼进宫为妃,与王太后论起来,便是百姓家的婆媳,假如处得好些,两下皆安;若是王太后对自己生了芥蒂,再加上又有他人挑唆,不但会招致后宫不宁,于诸葛曜也绝无半点益处。 “今日国公夫人她们亦说,如今宫中两位,闹得正僵。”姜灼不免也要叹气了。 “傅夫人之意,王太后未必是那等不讲理的,只是为母之心,总盼着圣上后宫人丁兴旺,这才下旨选透,遴选良家之子入宫侍奉,原本也是太后爱子之意,却未想圣上一力拒绝,闹到后来……听得说便是皇后娘娘也被困在当中,亦不知帮谁才好,”谭嬷嬷不觉搅起了手上的帕子:“所以呢,女郎这也算遭了池鱼之殃,此事本与您无多大关系,只是王太后拿女郎入宫作起了筏子,想来,也是为了同圣上置气。” 姜灼抿了抿唇道:“国公之意,这两日会让我去见一见圣上,到时我自会表明心意,总得将这事缓和了。” “莫非,女郎不想去争,便是婕妤,您也肯了?”谭嬷嬷迟疑地问。 姜灼瞧着谭嬷嬷,竟有些感慨:“能伴在圣上身边,于我而言,已然是上天莫大恩赐,至于位份之事,我确实未曾想过,其实,不过虚名而已。” 谭嬷嬷拉过姜灼的手,又劝道:“女郎能这般想,果然是个通透的,不过,圣上对女郎情深意重,所以才会想到,赠以夫人之位,女郎回头去同圣上说时,莫要一提话头,便说什么无所谓位份,男子颜面最是紧要,何况是一国之君,谁肯自己心意被人看轻。” “我明白了,”姜灼倒是笑了起来:“嬷嬷倒是心细得很。” “女郎家,这姻缘犹如第二回投胎,”谭嬷嬷这时扶了姜灼起身,坐到床边:“帝王将相也好,贩夫走卒也罢,是何身份并不打紧,只要是夫君对你好,凡事皆把你搁在前头,这才算没得嫁错,如今我瞧出来,圣上果然心上有女郎。” 听着这话,姜灼不知为何想到了偠美人,不免提议道:“嬷嬷,您如今身子骨还行,宝儿也算懂了事,这会子宝儿也算过了明路,若是得空,不如辛苦您带她回陇西一趟,想来偠美人九泉之下,总念着她的女郎,能来坟前叩拜一回。” “这主意倒也不错,”谭嬷嬷自是点了头,不过再想一想,又道:“过些时日吧,待女郎之事得了圆满,我便同宝儿出发。” 第667章 两人商议好,姜灼刚躺到床上,一旁替她整被的谭嬷嬷又道:“女郎,听得这一回王太后整出这些事,果然是平阳长公主在后面鼓捣的,”说着,谭嬷嬷便有些作气:“当日她那位驸马害死郑公,女郎讨个说法名正言顺,那驸马自当偿命,未想平阳不辩是非,竟一直怀恨在心,这些年可是在您背后做过不少阴事。” “想来亦是头疼啊,日后竟要和那位长公主做了亲戚,说不得相看两相厌。”姜灼自嘲道。 “不是事到如今,嬷嬷还在讲后话,若非圣上乃可托付之人,我才不肯让女郎去到皇宫,那四方天,到底无甚意趣。”谭嬷嬷低头嘟哝道。 “如今反悔也来不及了!”姜灼一时竟被谭嬷嬷这话逗得笑起来。 不想谭嬷嬷显是一惊,立马追问:“难道女郎已然被幸了?” 姜灼“啊”了一声,明白谭嬷嬷竟是误会了,立时用锦被盖住了脸,辩解道:“绝无此事,嬷嬷猜错了!” 瞧见姜灼如此,谭嬷嬷倒笑了起来,拉开姜灼的锦被:“我自是相信女郎,您可是我看大,向来极知进退。” 又说几句,谭嬷嬷便为姜灼垂下帐帘,出屋而去。 此时内寝之中,便只剩下姜灼一人。 说是准备歇下,只这会子姜灼脑子里尽想着一天来发生之事,到后头便是谭嬷嬷说得那些话,不觉有些心烦意乱。 原以为拨云见日,待回到长安城,她便能与诸葛曜长相厮守,再无其他周折,却不料事与愿违…… 如此再想的话,姜灼不免心中有些泄气,她本是觉得,诸葛曜的后宫,与先帝那会子自是不同,更不会如正史野记中那般,后宫争头不休,嫔妃们彼此倾轧,如今再看,恐怕便是诸葛曜这般英明的君主,也未必能免俗。 或非他心中所乐见,却恐怕连诸葛曜,也是无可奈何。 想着不日便要去见诸葛曜,姜灼也有些迷惑,想着难道自己除了跟他说明,自己并不在乎名分的心意之外,竟还得劝诸葛曜广纳嫔妃,充盈后宫吗? 姜灼再一次将锦被蒙到了头上,她不愿,不肯,也做不出来。 “师父,不如带我去吧,有荀成在,这一路还得照应阿兄。”一大早,郑府门外,荀成跟在正要上车的姜灼后头,一个劲地哀求。 未待姜灼说什么,倒是姜昕这时从府里出来,好笑地拍了荀成后脑勺一下:“你这小子,本将堂堂一个先锋营参将,还用得着你来一路照应,还有,我现在瞧出来了,你便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这会子怎得叫起了‘阿兄’,告诉你,便是叫师叔,咱们也不得带你去军营。” 荀成急得要蹦了,继续缠着姜灼:“师父亦知,在下与军营那帮兄弟们最是熟稔,日后少不得还要去送医问药,总得跟着师父后头先走上一回,也好教人知道,荀成乃是姜灼的徒弟。” “今日是有正事,如何带你?你还当去郊游不成,”姜灼不免摇头,发觉这荀成难缠起来,竟是叫人甩不脱一般:“下回掌柜过去送药,你再跟去。” 见姜灼执意不肯,荀成着实丧气,低了头,只得无奈地退了回去。 倒是姜灼一向心软,这会子瞧见荀成佝着腰往回走,想了一时,只得认了输,冲他背影喊了一声:“如此,便上来吧!” 荀成先是一愣,随即便几乎是跃了回来,脸上已然堆起了笑模样,恭敬地要扶姜灼上车。 姜灼不理会他的殷勤,自己爬到了车上,旁边姜昕一直在瞧着,不免好笑道:“我瞧出来了,你这惫懒耍赖的本事,比咱们宝儿可厉害多了。” 荀成呵呵一笑,冲着姜昕一抱拳,反过来谄媚姜昕:“阿兄,不如让弟扶您上马。” “成了,别叫什么阿兄,本将后脑勺直发凉。”姜昕一脸的嫌弃,随即转身,上了自己的马。 荀成应了一声:“如此,姜参将,在下也上车了,”随即直接坐到马夫的旁边,得意地叫了一声:“出发!” 一路出城不提,姜灼等人不一时便到了军营。 到了地方,姜灼刚下了车,便瞧见军营外比平日添了不少把守之人,皆全副武装,神情肃穆,瞧这情形,想是诸葛曜早已然过来了。 “姜参将!”有人高叫一声,朝她们这边走过来,来者乃是姜昕的一位同袍,瞧见姜灼也在,先是抱拳见礼,随即便道,请她们稍等,得进里头禀报一声。 姜灼与姜昕只在营外等着,倒是荀成初来乍到,处处都觉新鲜,这会子左右瞧了好一时,口中不免叹道:“咱们大靖的儿郎,果然威风得很!” 姜昕一笑,问他:“荀成,要不跟着本将入营当兵?” “这可不成,日后你为良将,吾为良医,咱们各凭本事,创下一番功来。”荀成打量着远处旌旗展展,笑道。 “你倒是极有志气。”姜昕笑了起来。 “师父也当努力,日后您成了大国医,也让徒弟面上能得光彩,回头少不得教人敬重些。”荀成凑到姜灼跟前道。 “这个不一定,阿姐日后可是要做贤妃的,”姜昕又是一乐:“不过,听你这话竟是有些古怪,从来是徒弟为师父争光,怎得到荀郎中这块,倒是指望着你师傅了。” 荀成立时就不干了:“姜昕,荀大夫,荀大夫,我是荀大夫,听明白没有?” “切!”姜昕故意不屑地白了荀成一眼,随姜灼一块,向正朝这边过来的一人迎了上去。 刘统领冲着姜灼同姜昕一抱拳:“两位来得恰好,圣驾正在此处。” 姜昕不免有些惊讶,倒是荀成笑起来:“果然正好,我还琢磨着,不是说也有我荀成的赏吗,怎么这会子都没见着。” “荀成,不得放肆!”姜昕立马瞪了他一眼。 姜灼笑了笑,冲刘统领福了福身:“小女不放心姜昕,这才一路送他过来,不免搅扰了。” “无妨,说来姜大夫也是咱们军医,常来军营也是应当。”刘统领笑着,便转身头前带路。 姜昕如今也是好得七七八八,见刘统领走在前头,自是赶紧跟了过去。 这边荀成跟在姜灼后头,竟偷笑了一下。 姜灼立时回头:“何事这般好笑?” “难怪师父今日要来亲自送姜昕,原本是为见人的。”荀成憋了一时,还是笑了出来,原来姜灼此行的目的,还是被荀成猜了出来。 第668章 进到军营之中,姜灼并不那么轻易便能见着诸葛曜,刘统领只道圣上正在营帐之中与诸位将领议事,倒是不失时机地请姜灼为伤兵看诊,姜灼自是点头,没一时,刘统领进了营帐,派刘无病过去,陪着姜灼师徒去了伤兵营。 此时姜灼正坐在一处几案前,为正在帐外排队候着的伤兵们诊治。 瞧着有病人了,荀成倒没了方才的谐趣,坐在不远处一个很矮榻上,替骨头受过伤的人诊视。 想是刘无病与荀成在北疆结下了情意,这会子见着荀成,少不得就不肯走了,也不管姜灼不时丢过来的眼色,跟在荀成旁边不停地叨咕。 “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郎,整日跟个药草病人打交道,竟不觉得烦闷?”刘无病说了一大通山海经,见荀成带听不听,于是又没话找话逗起了荀成。 恰好这会子荀成的活计也做完了,起身拍拍手,才看向刘无病:“听着刘大哥的意思,倒像是瞧不上咱们这些大夫,。” 刘无病扫了不远处正给人把脉的姜灼,忙着辩解:“可不得这么说,本将极是敬重姜大夫,当日男扮女装跑去北疆,给咱们这些人治好了伤寒,真真胆识了得,谁敢有半分瞧不起,不过吧,”刘无病这时嘿嘿一笑:“瞧你这鬼灵精怪的,真看不出哪处像个大夫。” 荀成哼了一声:“虽在下绝顶聪明,又机智过人,上得了战场,救得了圣上,乃是人间奇才,却已然立下志向,此生必为良医,人各有志,莫得强求。” “成,本将哪敢强求咱们荀大夫,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刘无病被荀成这一番自诩之言说得哭笑不得,只得甘拜下风。 荀成突然眼珠子一转:“刘大哥,你说圣上见到在下,还能想起当日白亭海之事吗?” 刘无病不免愣了一下:“你这是何意?” “姜昕的赏都领着了,怎得在下一文钱都未瞧见,想必是圣上忘了荀成,”荀成呵呵一乐:“我师父是个谦虚的,想必不肯帮我讨银子,要不,您求刘统领帮着提醒一下?” “你小子,”刘无病竟是呵了一声:“本将可没这胆量帮荀大夫,你当圣上是你们郑家药铺的东家,说两句好话,便能掏银子给你?” 一旁姜灼便是带听不听,这会子也已然被逗得笑了起来。 “此言差矣,我们掌柜可是说了,圣上还真是咱们东家。”荀成一挺胸口,颇是自豪地道。 “成,你厉害,本将说不过你!”刘无病冲着荀成抱了抱拳:“不过本将劝你,这儿是军营,可不是你们药铺,你可别脑子自个跑过去讨赏,我敢赌,没到近前,你这脑袋也就该掉了。” 荀成立时嚷嚷了起来:“刘大哥此话何意,竟当我荀成是傻瓜,专是为了找死?” “荀成,又放肆了不成?”姜灼这时已然为最后一位兵将把过脉,此时从几案上坐起,冲着荀成喝斥了一句。 刘无病呵呵直笑,倒反过来替荀成转圜:“姜大夫莫要怪,本将跟荀成逗着玩的,这小子可是机灵着呢!” 那刚看过诊的兵将也在旁边帮着说和:“这一回吾等能从白亭海全身而退,荀小郎功劳不小,若是傻瓜,如何做得来,小小年纪,竟是不了得。” 正说着话,帐帘一挑,王虎走了进来。 “姜大夫,多日不见。”王虎直接走到姜灼跟前,笑着冲她一抱拳。 姜灼福了福身:“王将军,打扰了!”心里不免猜出来,这一位怕是来带她去见诸葛曜的。 “您这话可就见外了,”王虎这会子直摆手:“姜大夫一到军营,就替兄弟们看诊,可是咱们的福气,日后大家伙胳膊腿都顺溜了,又能上马打仗,心下只有感激,何来怨姜大夫打扰之说。” “王将军,那头议事的将军们莫非散了?”刘无病这时上前打听。 王虎一笑,转头对荀成道:“荀成,你不是想跟圣上讨赏吗,把你师父请上,本将带你过去,不过讨不讨得着,端看你自己本事。” 荀成倒是眼睛一亮,不免看向了姜灼。 姜灼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再随王虎一块,出了伤兵营。 这会子刘无病也跟在后面,还兴致勃勃地继续跟荀成调笑,只说等他得着赏,兄弟们要过去替他庆贺,让荀成摆上一席来,倒是荀成当了真,当即拒绝,只说那银子到手,自个儿留着有用。 “莫非还指着圣上赏的银子娶娘子,屁大点孩子,想得倒是长远。”刘无病用胳膊肘捅了捅荀成。 荀成差点要急得跳脚,倒是走在前头王虎回头,教训道:“刘无病,荀成的心思,上一回在郑府,不都跟大家伙说过,你在跟前听得清楚,如今故意歪曲,瞧着是为了欺负小娃儿。” 这下荀成更不干了:“王将军,在下不是小娃儿!” 少不得刘无病同王虎都笑了起来。 姜灼这会子一路只在想着,见了诸葛曜,如何劝服他与王太后和解,倒未注意到旁边那三人在笑闹些什么。 没一时,王虎停在一处营帐前,姜灼略一转头,便瞧见了帐外与刘统领站在一块,正背手而立的魏老将军。 姜灼早听人提过,这军营本是诸葛曜手下兵马的大本营,他登基之后,便交由魏长欢代辖,如今魏长欢得封凉州刺史,再不回长安城,这军营又交给了魏老将军协领,且听得说,这些时日,魏老将军便住到了此处。 “小女见过老将军。”姜灼少不得上前敛衽施礼。 瞧见姜灼,魏老将军不免神色有些迟疑,显是有话要问,不过略作思忖,还是闭上嘴。 姜灼却明白,魏老将军必是想打听魏少夫人产子之事,只是这话他又颇问不出口来,如此,姜灼便又福了福身,笑道:“恭喜老将军,前日魏少夫人已然诞下麟儿,更是母子平安,小女正好在跟前,小郎颇有些份量,长相清秀,长手长脚,众人皆赞,肖似少将军呢!” 第669章 说来这一回魏少夫人产子,少不得姜灼又陪在了身边,这一胎虽未如前头敏儿出生之时那般顺畅,也算是无惊无险,不过少将军府的管家过去给魏老将军报信时,却才听说,魏老将军如今只待在郊外军营,已然很少回府了。 此时姜灼带来的消息,果然叫魏老将军松了口气,神色立时便不一样了,继而更捋起长须,不住地摇头,瞧出来心下欢喜,不过便是兴奋,魏老将军也未忘记冲着姜灼抱了抱拳,自是表达感激之意。 “给魏老将军道喜!”旁边王虎与刘统领,少不得皆冲着魏老将军恭贺:“想来魏家军,日后又要添一员虎将!” 魏老将军终于不再强忍笑意,哈哈大乐起来:“多谢各位吉言,老夫戎马一生,总担心杀气太重,伤了子荫,如今盼来人丁兴旺,也算上天待老夫不薄!” “不知老将军何时回将军府?”姜灼这时笑道:“昨日魏少夫人还与小女提起,待得小郎满月之时,要让人抱去将军府拜见大父,至于小郎这名字,依旧需得魏老将军恩赐。” “如此甚好!”魏老将军本有些浑浊的双眼,此时亮得不得了:“满月之前,老夫自当回府候着孙儿,对了,这一回又得了女郎襄助,这谢字多说无益,只这份情义,老夫记在心里头了。” 姜灼立时又施礼:“小女并不敢当,只是尽了大夫本分。” 想是觉得在外头说了太久,魏老将军再不赘言,对王虎递了个眼色,又只比了个手势,请姜灼进了营帐。 此时帐中,除了主位上坐着的诸葛曜,还有垂头立于他座下的姜昕,似乎两人正说着什么,许是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姜昕回了回头,姜灼不免注意到,他双眉竟是紧皱着,像是遇着了什么难事。 王虎将姜灼师徒让进去后,倒是紧着退出去,诸葛曜抬眼,瞧着姜灼上到近前施过礼,倒是直接问她:“姜昕说他痊愈,行军打仗已然无碍,可是如此?” 姜灼看了看自己阿弟,对诸葛曜回道:“虽是大好,却不可太过劳累,须得缓上月余,才得稍稍练些功夫。” 诸葛曜立时笑了,打量了一下此时面红耳赤的姜昕,却又对姜灼道:“朕想让姜昕进宫,却不想他竟是不肯。” 姜灼有些吃惊,直愣愣地瞧着诸葛曜。 “姜昕进宫?那不是要做内侍?”姜灼身后,荀成竟脱口而出,一脸的替姜昕纠结。 “荀成!”姜灼立时回头,对荀成瞪了一眼,未想这小子胆大极大,在一国之君面前,也敢想说就说。 这会子姜昕并无言语,倒是诸葛曜竟哈哈大笑起来,用手点了点荀成,对姜灼道:“你这徒儿倒是说话有趣,不过平日里也该多管教些,一个大夫若是多嘴多舌,回头乱说病人是非,可就不好了。” 荀成扮了个鬼脸,立时便闭上嘴巴。 姜灼也是无奈,冲着诸葛曜又是福身:“圣上恕罪,小徒出于乡野,年幼无知,并不太懂规矩。” “无事,”诸葛曜咳了一声,对姜昕道:“你非荀成,如今已然是堂堂儿郎,何去何从,朕不会问你阿姐之意,但得你自己拿个主张。” “回禀圣上,”姜昕顿了片刻,低着头道:“圣上体恤末将,末将铭感五内,感恩戴德,只当日自从军之际,末将便立下宏愿,要凭着自己本事立下军功,为姜氏一门光宗耀祖,也叫阿姐面上有了光彩。” “这一回你救了朕,便是于社稷有功,你这本事,朕也瞧在眼中,你阿爹在天之灵,当是能得开怀了。”诸葛曜随即道。 不想姜昕突然便跪到了地上:“回禀圣上,姜昕志向乃是在杀场浴血,这宫中……非姜昕之归宿。” 诸葛曜想了一下,终是笑了起来:“算了,你既不愿做羽林郎,朕也不会勉强,反正你姜昕在哪儿,都是朕麾下一员虎将,如此,便回你的先锋营,日后能不能当上将军,全靠你自个儿本事。” 听得诸葛曜发了话,姜昕立时转愁为喜,倒是大喇喇地笑了起来。 姜灼只在一旁听了,大概明白些意思,想来本是诸葛曜欲将姜昕带在身边做他的侍卫,这羽林郎乃是宫中近臣,听得前朝不少将军,便是从这个位置被拔擢起来,当是诸葛曜出于对她姐弟的一份关爱,只不过姜昕别有志向,既然诸葛曜都已然说了,要让姜昕自己拿主张,姜灼也并不准备多言。 这一回姜昕的事儿说完,诸葛曜便要抬手,显是让姜昕出去,倒是这会子姜昕大事已了,心下轻松,便关心起了他那小兄弟荀成,自然也是急人所急。 回身瞧着荀成抓耳挠腮,急吼吼想说话,又惧于姜灼,不敢开言的模样,姜昕一笑,因着左臂不便,便举以单手作抱拳状:“圣上,当日白亭海之围,荀成自是立下大功一件,如今一心盼着赏赐。” 诸葛曜登时笑起来,打量着荀成道:“这还是头一位到朕跟前讨赏的,你便上来听旨!” 荀成眼睛闪了闪,偷眼瞧瞧姜灼,见她也未拦阻,立马小跑两步上前,跪在地上:“小民谢赏!” 身后一条脚伸过来,在他屁股后轻踢了一下,随后姜昕笑骂了一句:“圣上还没赏,你谢个什么劲!” “呵呵。”荀成用手抓抓脑袋,傻笑两声。 瞧着自己这傻徒弟,姜灼也弯起唇角,无意间一抬头,见诸葛曜的目光,却是越过荀成,投到自己身上,姜灼不免怔了一下。 “朕听说,你接骨的本事,竟是了得?”诸葛曜随口问了句。 “雕虫小技,不敢在圣上面前称‘了得’。”荀成倒是还知道谦虚了一句。 姜灼终于喷笑了,一旁姜昕也“噗嗤”乐了出来。 “如此,朕便特许你,他日医官遴选,可直接去参试,考上为止。”诸葛曜很是小气地给了个赏。 “这……”显然日失了望,荀成眉眼口鼻立时皱到了一块,极是勉强地道:“谢主隆恩!” 第670章 “你小子还挺不乐意的?”姜昕转头道:“我阿姐当日考医官,可是被人拒之于门外的,瞧过多少白眼,还遭人暗算,荀成,如今你算是得天独厚了,想不到你还能得机会做太医,前程果然远大。” “太医啊!”荀成显是在努力说服自己,琢磨了好一时,终是道:“不错,果然不错,荀太医,听着怪顺耳的。” 姜灼笑得不行,不过却未忘记对诸葛曜施了个眼色,示意他莫再戏弄那孩子。 “荀成,王虎早禀报于朕,说你一直盼着朕赏银子,是否如此?”诸葛曜收了收笑容,问道。 “小民不敢,”荀成神情马上便松快下来了,随后倒是说了实话:“还真是……盼着。” “那比同姜昕,朕赏你白银百两,可还满意?”诸葛曜问道。 “满意,满意,真是够够的了!”荀成一个劲地点头,全然是心满意足了。 倒是姜昕在后面又踢了他一脚:“乐疯了不成,话都不会,可是想被问个大不敬之罪?” 荀成醒悟,立时会意过来,干脆利落地朝诸葛曜磕了头:“小民谢主隆恩!” 姜昕终是带着喜笑颜开的荀成一块退了下去,营帐之中,便只剩诸葛曜同姜灼二人。 诸葛曜又打量了姜灼好一会,道:“上前来,让朕瞧瞧你。”说着,却又自个儿站起身,从正位上走了下来。 瞧着诸葛曜满脸笑意,姜灼倒有些不敢上前,而诸葛曜已然过来,将手搭在了姜灼的肩上,瞧着,竟像是要将她搂入怀中。 姜灼回头望了望身后,意指外头有人,诸葛曜叹了口气,用手摩了摩姜灼的脸,倒也没有更亲密的动作。 “怎得今日过来了?”诸葛曜笑问。 “自是知道圣上会来军营,才特特赶过来。”姜灼实言以告,并不准备欺瞒诸葛曜。 诸葛曜神色稍有些变,沉吟一时,又问:“如此说,你……是知道了。” 所谓心灵相通,便是对方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能体会到彼此想法,姜灼一笑,冲着诸葛曜点了头。 “你便说说,到底如何想的?”诸葛曜注视着姜灼。 “姜灼竟未想到,圣上肯以夫人之位相赠,心下自是感念不已。”姜灼面上露出开心的微笑。 “未能娶你为正妻,朕已然愧对灼钬,再高的位份,又有何益,不过是朕一份弥补之意。”诸葛曜将姜灼的一只手,握到了自己掌心。 “此生得君青眼,又能常伴君侧,乃是姜灼几世修来的福气,”姜灼叹了一声:“便只是个才人之位,小女也是高兴坏了。” “可是有人说了什么?”诸葛曜眉毛终是拧了起来。 姜灼摇头,竟调侃了一句:“圣上亦知,姜太医凭这身医术,在长安城中能入不少贵人府邸,一来二去,宫中之事,还能不知吗?” 诸葛曜却并不高兴:“灼灼话外之意,莫非要让朕退让不成?” “圣上的对手,从来不会是自己母后。”姜灼捏了捏诸葛曜的手心,直视着他双眸。 “母后生了岁数,耳朵根子便有些软了,少不得偏听偏信,朕……” “圣上乃一国之君,如何能议论生母之过。”姜灼立时拦道。 诸葛曜猛地撒开姜灼的手,在帐中来回走了好一时:“若此一回如了母后的意,少不得有人瞧出朕之弱点,后头还要得寸进尺,朕乃一国之君,如何会被他人摆布。” 姜灼突然长叹一声:“小女如今待嫁心切,却不想,天天不见人来娶,心下不免惶惑,这岁数越来越大,竟是要等到白头不成?” 听得此话,诸葛曜盯了姜灼许久,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只为了看看她而已。 直到后头,诸葛曜竟是笑了起来:“朕看来是糊涂了,灼灼果然通透,你且等着,这一两日,必会有旨意下来。” “圣上再不与太后争执了?”姜灼不免又问了句。 “你说得无误,此事再胶着下去,传到百姓耳中,说不得便成了朕为美色所诱,竟不惜与母后反目,那便大大不妥了,反倒难为了灼灼,”诸葛曜这时已然开怀大笑:“来日方长,争这一时之气,反倒耽误了朕的洞房花烛。” 姜灼脸“腾”地一红,下意识地往帐帘处又瞅了一眼。 “今日便是为了劝朕而来?”诸葛曜靠近一步,笑着刮了姜灼鼻子一下:“果然是待嫁心切了。” “既是如此,小女告退了。”姜灼脸红了红,不免想着要走。 “你这丫头,好生没有意趣,这会子称了心,便要丢下朕?”诸葛曜却立时又拉住了她。 “外头有人!”姜灼不免嗔了一句。 诸葛曜俯在姜灼耳边道:“莫不如,朕让他们躲远一些?” 姜灼不由自主想往外头退,诸葛曜笑着直摇头,却还是不肯放:“不逗你,来便来了,陪朕说说话。” 低头好一时,姜灼才道:“小女遵命。” 诸葛曜此时抬头望了望帐顶,问了一句:“既是知朕与母后闹僵,你当亦听说,母后下谕旨,要为朕选秀之事?” 姜灼点了点头,却未吱声。 “你有何想法?”诸葛曜问道。 “小女并不敢想什么,”姜灼斟酌地道:“当是太后出于爱子之心,后宫冷清,太后娘娘生了这想法,也情有可原。” “冷清?等你进宫,再为朕生一大堆皇子公主,如何能得冷清?”诸葛曜哼笑道。 姜灼一时无言,着实,此事乃是她的避讳。 “当年先帝后宫,尽是勾心斗角,死的、废的不知凡几,到后来……朕最是厌烦那些,且……想送自家女郎进宫的,有多少是真为了朕着想,不过是意图在后宫得了助力,好在前朝争斗中占了上风,那帮人竟当朕这么容易摆布。”诸葛曜突然有些愠怒了。 “小女亦不愿后宫添了太多‘姐妹’。”姜灼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所想。 诸葛曜眉心一挑,抱住姜灼双臂,笑道:“你果然当不成贤妃,朕可算是放了心,如何宫中有了一位贤后,已然叫朕头疼了。” 姜灼听出来,想是赵卓亦是架不住王太后施压,已然点了头,不免想替她辩白一句:“皇后娘娘年轻,性子也软和,便是心中不愿,恐怕也是无可奈何,还望圣上体谅于她。” “成,”诸葛曜心情已然好了不少:“听你的便是。” 第671章 待得姜灼从诸葛曜营帐中出来,众人依旧站在帐外,荀成跑向姜灼,急吼吼地道:“师父,可忘了一件大事。” 姜灼诧异地问道:“又是何事?” 荀成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显是不太自在地道:“我方才想得不周,只记着为自己讨赏,却忘了跟圣上提及,当日若非师父心思缜密,找着了谷底通到外头的路,怕是后面也未必那般顺畅,便能将圣上和兄弟们救出来。” “哟,你这会子总算想起姜大夫,论起‘孝敬’,你还真称得上第一,只不过,尽是马后炮,”王虎过来,在荀成脑袋上拍了一下:“本将觉着吧,你这孩子可真靠不住,姜太医收错了徒弟。” “那……”被王虎嘲弄了几句,荀成立时急了,转头朝着姜灼道:“师父,那会子面圣,我着实紧张得很,真真连脑袋都木了,不然也未必出这纰漏,要不,荀成这便进去,再求圣上一回?” 背后有人踢了他一脚,笑道:“你当阿姐跟你一样,眼里只瞧得见银子?” 姜灼忙喝斥:“姜昕,别再踢荀成了!” 这一下,荀成却笑了起来:“师父不爱银子,果然如此呢,那会子离开姑臧邑城,她可是把带的银两全留给了元翁,是我误会了师父,说来,我还真没胆量再进去讨一回赏。” “成了,荀成去跟马夫说一声,我们这便要回城了,”姜灼嘱咐完荀成,回头又对姜昕道:“阿弟,记住阿姐的话,来日方长,你要建功立业,阿姐亦不会阻拦,只这身子骨乃是最最要紧,凡事不该急于一时,务必得养好。” 姜昕点了头:“阿姐放心,我把这话记在心里,”随即又道:“弟送您出营去。” 荀成得了吩咐,先跑了开去,姜灼拜别过魏老将军几位,姐弟二人便一块往军营外走。 刚出了营外,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本不远处一队人马跑了过来。 姜昕好奇,手搭凉棚瞧了瞧,转头对姜灼道:“阿姐,那位未央丞过来了。” 姜灼知道,姜昕指的当是乌黎,不免好奇地顺着他目光望了过去。 果然,跑在最前头的正是乌黎,后头还跟着几位,马速却是极快。 瞧了一会功夫,两人的目光,皆被一匹给围在众人当中的马所吸引。 这边姜昕已经按捺不住惊呼起来:“照夜玉狮子!”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头细颈高、四肢硕长、若是细细打量,通身上下,绝无一丝杂色,身形健硕优美,奔跑之时步伐轻盈灵动,竟叫人错不开眼。 没一时,乌黎带着人已从两人眼前掠过,只姜昕一双眼,还是离不开那马,居然巴巴地瞅了许久。 直到瞧不见那马了,姜昕才回过头来,感叹:“魏将军那一匹汗血宝马,便已叫人艳羡不已,却未想倒,今日居然有幸瞧见日行千里的照夜玉狮子马,真是心都痒了,何时能上去骑一遭,姜昕便此生无憾。” “如何起了这名字?”姜灼并不懂马,只觉得这照夜玉狮子身形优美,世所罕见,少不得讶异地问了句。 “这种马,方生下之时,只脖子周围长毛,形似狮子,且性情暴躁,才得此名,可是比汗血宝马还珍贵,真真可遇不可求。”说到此处,姜昕不由又往远处瞧了一眼。 “你呀,既是可遇不可求,那十有八九乃圣上坐驾,阿弟乃先锋营中人,日后跟在圣上身边,少不得能让你……瞧上两眼。”许是今日心情不错,姜灼竟同姜昕玩笑了起来。 姜昕也是呵呵一乐,道:“阿姐说得在理,不过今日果然大开眼界,听得说照夜玉狮子先时暴躁,待到被驯服之后,却最是温顺,阿姐瞧出来没有,那马已然被驯出来了。” 姐弟俩又说了好一时,直到荀成过来催着要走,姜灼这才往自个马车走去。 不过几步,后头上来一人,倒是将姜灼又给叫住了。 “乌黎大人,许久不见。”姜灼转身,冲着乌黎福了福。 今日乌黎一身短打的胡服,带着帻巾,想是为了驯马,才这般紧凑打扮,倒与他平日的儒雅大为不同,显出来几分干练。 瞧见姜灼冲他福身,乌黎少不得也拱手回礼。 “未想还能在军营遇着姜大夫,竟是着实叫人惊诧。”乌黎道。 “小女阿弟伤愈回营,我便来送一送。”姜灼解释了一句。 借这机会,姜昕倒是有心跟人打听了一下:“乌黎大人,不知这照夜玉狮子从何而来?” “乃是南越郡进献,说是那处已然开埠,有西域马商过来,特意赠给南越郡守,郡守并不敢留下,遂叫人送来长安城,”乌黎回道,随即又夸了姜昕一句:“未想姜参将眼力过人,竟一眼认出它品种。” “本将亦是爱马之人,平素稍有研究罢了。”姜昕立时谦虚道,不过眼中却多少些许得意之色。 “哦,既如此,若是得空,莫如咱们切磋一二?”乌黎挑了挑眉,不免邀请道。 “好说。”姜昕哈哈大笑了起来,正巧有同袍来寻,便告辞而去。 “姜大夫,听家中小郎提及,日前曾到府上叨扰。”乌黎瞧着姜昕远去,随即回头道。 “呼提小郎与小女的两位徒儿一见如故,极为投机,便是我那大徒弟,今日还在问,呼提何时再来做客呢。”姜灼笑答。 乌黎捋须道:“说来呼提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悉,前些时日只闷坐府中,极是郁结,本官心中也着急,却未想去了一趟郑家药铺,这孩子竟是难得露了笑颜,乳母说,呼提已然好些日子未这般高兴,他居然还动了念头,要拜姜太医为师。” 姜灼一愣,这话竟不好再说下去,亦不知乌黎是玩笑,还是当真话在讲。 “女郎不必介意,不过是孩子一时异想天开,”乌黎立时又摆了摆手:“他哪是真心想学医,只是觉得在您府上玩得痛快。” 姜灼忙道:“小女也同呼提小郎说过,得空便来郑家药铺,吾等欢迎之至。” 第672章 乌黎随即倒是笑起来:“对了,还未恭喜姜太医,竟听说,您不日便要入宫了。” 姜灼有些吃惊,不知乌黎初来长安城,又遭了排挤,从何而知此事。 “昨日圣上召本官入宫手谈,乃是圣上亲口所言,”乌黎倒似猜出了姜灼的诧异,当即便揭了谜底:“圣上显是对姜太医中意得很,提及姜太医时,眉眼含笑,说来,二位当称天作之合。” 姜灼笑笑,不免猜测,虽是迫于朝中压力,诸葛曜此时无法重用乌黎,不过却未妨碍,两人如今交情越来越深厚。 乌黎又瞧了眼姜灼,似有话想同她说,不过等姜灼望了过来,他的目光却又避开了。 “不知乌黎大人有何指教?”姜灼主动问道。 略作思忖之后,乌黎才说出一句:“这世上,谁人能称心如意,与其强为,还不如退让一时,或反得柳暗花明,有些时候,不争才是上乘。” 说罢,乌黎冲姜灼又拱了拱手,随即转身而去。 姜灼倒是注视着乌黎背影许久,忽然明白了,想来乌黎已然知她如今之难处,这一句“不争才是上乘”,既是劝告,也是提点,却恰恰与姜灼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一下,姜灼不由笑起来,也难怪乌黎虽受了打压,还能这般气定神闲,或许是多年的沉浮,自是许多事情,早已了透于心,反而容易释然。 这乌黎,果然是一位人物。 正如诸葛曜所言,两日之后,圣旨终于颁到了郑府。 此刻姜灼屋里,两边站了好几位宫中派来的教习嬷嬷,而正当中与姜灼对面而立的,便是捧旨前来的前小黄门,如今的武黄门侍郎。 “竟原本,姜太医……不……咱们昭仪娘娘住这地儿,倒瞧着极雅致,这一股药香极是好闻,不过吧,就是太素净。”武侍郎背着手往姜灼屋里前后左右瞅了一遭,笑着同姜灼聊道。 “让武大人见笑,此处乃是先师原本的居处,他老人家仙逝之后,这郑府后头也算历了一回劫,只是老管家执着,待得宅院收回,又照着先师当年喜好重新摆制,我住进来也不久,只觉得甚好。”姜灼坐到了长榻上,笑着道。 “听我师父提过,他与令师乃是好友,说不得,咱们算得上世交。”武侍郎这会子同姜灼套起了近乎。 “既然武大人都这么说了,就这般论吧!”姜灼有些啼笑皆非,倒是屋子里其他人听到武侍郎的话,皆笑了起来。 “今日这传旨的差使可是叫人欢喜,”武侍郎站到长榻前,并不敢坐:“别说,这几日下官也是愁啊,怎得娘娘还不得进宫,今日亲手领到了圣旨,下官才算是松了口气。” 谭嬷嬷早领几位仆女进来,这会子正在上茶水点心,听到武侍郎这么一说,少不得在旁边笑道:“多谢武大人这番心意,说来娘娘能得顺利进宫,也是托各位的福气。” “好说,好说!”武侍郎连连摆手:“这乃是娘娘自个儿的福气,吾等可不敢居什么功,不过这些年,娘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倒是姜灼瞧几眼旁边嬷嬷们,便叮嘱谭嬷嬷道:“嬷嬷,不如请各位先到旁边厢房歇息一时,方才在正厅迎旨,劳累大家都忙坏了,还有,让郑管家将住处都收拾出来,务必干净爽利,莫叫嬷嬷们受了委屈。” “娘娘,奴不敢当。”一位领头的嬷嬷上前福福身,道:“其实娘娘早便是宫中之人,加上从小又得谭嬷嬷调教,这规矩自然是极好的,吾等亦知,所谓教授宫中礼仪,不过是来走个过场,这几日娘娘有何吩咐,吾等自当照办。” “嬷嬷们客气,我这规矩可不敢称极好,说不得还要麻烦各位。”姜灼谦让了一句,最后瞧着谭嬷嬷将人都带到了外头。 “既没了外人,武大人坐一会?”姜灼笑着指了指自己对面。 武侍郎瞧瞧左右无人,倒是不客气地坐到了长榻上,品了一口茶,呵呵乐道:“娘娘还真不知,前些时日,宫里可说是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生怕哪句说得不对,又行错一步,招来了圣怒,或惹急太后娘娘。” “可是为了位份之事?”姜灼自是明白武侍郎的意思。 “圣上绝不肯退让,未想太后也是倔强,定要跟圣上论个短长。”武侍郎免不得直摇头,随即又凑到姜灼跟前:“前两日圣上去了一趟军营,回来之后,倒似乎想通了些,亲自去华房殿请罪,听得说太后娘娘哭了一场,这圣旨便下来了,宫中人都在疑惑,到底是何人说动了圣上。” 姜灼一笑,却并不回武侍郎。 “这之后,两位贵人各让一步,总算平了这风波,”武侍郎不免又道:“不过,前些日子圣上禁了平阳长公主入内宫,这一回太后娘娘与圣上缓过劲了,不免说了情,这位长公主今日便急吼吼地去了华房殿。” “还有此事?”姜灼倒有些没想到,会有平阳长公主被禁入内宫之事。 “可不,宫中人谁个不知,那位份之争,归根到底,便是平阳长公主给挑起来的,”武侍郎不免跟姜灼说了一句体己话:“娘娘,别说我没提醒您,进宫之后,头一个麻烦或是平阳长公主,这一位可向来厉害得紧。” 姜灼摸了摸鼻子,她自然早已心中有数,不过,乌黎不是说过吗,人哪来那么多称心如意,只要能与诸葛曜守在于处,之后那些,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武侍郎这时倒似想起什么,对姜灼道:“临来之前,我师父说他托个大,舔居长辈之位,让我给您带个话,娘娘既是入宫,前事便莫再提,日后尊敬太后,与皇后娘娘合力辅助圣上,以尽贤妃之德。” “江常侍乃是世叔,这番教训,我便记在心中了。”姜灼笑答,明白是江常侍担心自个儿从此记了王太后的仇,日后在宫中掀起什么风浪来,他是好意,姜灼亦是心领了。 第673章 “这一回虽算太后娘娘没输,倒也没赢到何处,”武侍郎小声道:“听得说,圣上以朝中事务繁忙为由,再次婉拒王太后为他选秀的提议,只这一回说得婉转,一句称帝不久,为政事所累,暂无心后宫,日后但得宽松,再提此事,也算全了王太后一点面子。” 正说着话,宝儿从外头过来,上前同武侍郎福了福身,道:“先时在外头磕头领旨,未顾得上跟武大人说话,这会子得空,我便过来道个谢。” 武侍郎倒立时站起:“下官不敢当郡主这‘谢’字,方才下官还同娘娘说呢,咱们乃是世交,且下官厚颜,与娘娘也称得上有些交情,日后还得请娘娘多加照应。” 姜灼在旁边稍有些惊讶,未想宝儿小小年纪,居然应对这般老练,绝无与呼提打架时的幼稚,想来这孩子毕竟出自皇家,到底与寻常孩子不同。 “对了,听说太后娘娘旨意已下,要宣郡主进宫伴读了?”武侍郎笑问。 “正是呢!”宝儿一笑,便坐到了姜灼旁边,倒是说得直白:“我是师父唯一的女徒弟,自要在旁边照应着。” “你这丫头,还不知日后谁得照应着谁呢!”姜灼好笑地摸了摸宝儿的脸。 宝儿立时栽到姜灼怀里,这会子倒又恢复了小儿女的憨态。 “武大人,两位长公主这几日可好?”宝儿不免问又坐回长榻上的武侍郎。 “甚好,对了,平遥长公主早过及笄,昨日听太后娘娘同江常侍在说,眼见着,便要为她选婿了。”武侍郎笑道。 姜灼同宝儿对视一眼,不免都替平遥长公主开心。 “说不得我还能为平遥长公主送嫁呢,”宝儿立时乐起来:“也不知公主出嫁,是何等的热闹。” 到后头,武常侍带着姜灼硬让谭嬷嬷塞给他的一包银子,心满意足地走了,瞧着时辰不早,姜灼便让谭嬷嬷请几位教习嬷嬷各自回屋。 却不想,宫中之人规矩忒大,竟表示,从即日起便在姜灼跟前侍候,既是人家这么说了,又是宫中派来的,姜灼也不好反驳,只能任她们行事。 这一日,姜灼在府中,无论去了何处,身边总跟着几位教习嬷嬷,方才武侍郎在时,她们虽客气,说不过是来走过场,不过这会子却是一直在旁边指点,竟是姜灼稍有半点错漏,便都能指出来。 好在姜灼亦是受教,知错必改,再加上她这规矩是谭嬷嬷给教出来的,又在宫中历练过,到底还算扎实,很快,便叫人说不出话了。 是晚,姜灼歇下,才听说了,这宫中嫔妃坐卧起居还有一套路数,当日谭嬷嬷也未教过她,如今姜灼也只得打着呵欠听了。 “便是圣上不来临幸,娘娘也不能太过马虎,或是圣上突然想到您宫中坐一坐,到时候未及妆扮,反倒有失礼数,”一位教习嬷嬷在旁边道:“但得过了午时,圣上不论在何处歇下,娘娘才能休息。” 姜灼心中直叹,在宫中这么久,真还不知,嫔妃们连睡个觉,都还得瞧着皇帝的眼色。 “我知道了。”姜灼笑笑,心下思量,到时候真不行,就捧了医书瞧,总能把时辰熬过去。 一名嬷嬷这时上前,为姜灼梳发,不免瞧着铜镜中的她,道:“娘娘之前在宫中当太医时,奴见过您好些回,虽娘娘天生丽质,姿容绝代,这脂粉反是累赘,不过既为宫妃,取悦贵人乃是本分,若是不施脂粉,这在宫中,反为大不敬。” “好,待得进宫,我自会遵照宫中规矩。”姜灼回道。 “那个……”领头的嬷嬷上前,福了福身:“娘娘虽是三日后才正式进宫,不过圣上既下了册封旨意,您便已然是宫妃,当该自称‘本宫’。” 姜灼长出一口气:“我……本宫知道了,”随即一笑:“本宫这会子想歇息,不如大家伙也各去安枕?” 姜灼话音刚落,领头嬷嬷便点了两人,吩咐道:“今日你们两个守夜,莫以为在宫外便能轻省。” “是。”两名嬷嬷立时应下。 这一夜,姜灼竟是无法安睡,只因稍一往帐外看,便瞧见床边立着两人,心里着实慌得紧,从小到大,也只阿青陪着她睡过,谁曾想到,会有人整夜站在床边,等着侍候自己,这份忐忑一起,姜灼立时失了睡意,人家站了多久,她便也醒了多久。 待得天色亮起,总算瞧见两位守夜嬷嬷下去了,姜灼才算松快一些,不免又眯了一会,真到有人过来拍拍姜灼:“女郎,该醒了。” 姜灼猛一睁眼,才发现,竟是天色大亮。 心里琢磨着,一般宫妃几时起床,姜灼猛地坐起了身来:“嬷嬷,她们人呢?” 谭嬷嬷不免笑了,服侍姜灼起了床,道:“郑家娘子跟阿青过来,请了嬷嬷们去用朝食,这会子都到正厅去了,”说着打量了一下姜灼:“我便知道,女郎昨日可是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瞧着眼睛都青了。” 姜灼立时唉声叹气,当着谭嬷嬷的面,一个劲地抱怨:“谁能想到,做娘娘还这般麻烦,规矩比嬷嬷您当年教得还多。” 谭嬷嬷将姜灼推到妆台前,倒是笑了好一时:“谁知女郎日后会进宫为妃,若早想到这些,嬷嬷便按宫妃的礼数来教了,不过吧,咱们女郎的规矩已然是不错,就先头没太在意,才被挑了些错,这之后只叫人没有话说,便是领头的于嬷嬷,背着人跟我说,女郎的规矩,果真极好。” 姜灼由着谭嬷嬷给她梳着头,却不在打着呵欠,实在这回笼觉亦是不太够的。 “既然我这规矩不错,且让各位歇着,趁着还有两日,我去郑家药铺瞧瞧,总得嘱咐一句,这之后,也不知何时才得回来一趟了。” “这……”谭嬷嬷倒是犹豫了起来。 “嬷嬷有话要说?”姜灼好奇地问道。 谭嬷嬷苦笑:“女郎怕是不好再去了,您如今是昭仪,位列三品,按照宫规,除了自家嫡亲父兄,不许见外男,且是这郑府外头,如今已然守了宫中侍卫,并不能随意进出。” “这样啊,”姜灼面露沮丧,低头想了好一时,忽然有些丧气:“竟真是连大夫都做不成了。” 第674章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宝儿的声音:“师父,宝儿求见!” 姜灼一愣,瞧了一眼谭嬷嬷,不由地笑了起来:“这孩子倒是有趣,何时这般讲规矩,来瞧我,居然还想着通禀。” “女郎当知缘故,府中来了宫里人,总归要小心着些,昨儿个在屋外头,于嬷嬷貌似随意地提点了一句,”谭嬷嬷也挺无奈,随即冲外头道:“宝儿进来吧!” 待得进到屋中,宝儿四下看看,见内里并无外人,不免伸了伸舌头,原本毕恭毕敬的表情,立马变了:“哎哟吓坏了,还当师父屋里有人守着呢!” 谭嬷嬷瞪了瞪眼:“昨晚如何嘱咐你的,日后说话行事皆需小心,待进到宫中,更该如此,若宝儿有半分差池,人家瞧着你是郡主份上,或不会说你,却不免要背地怪在你师父身上,你犯的错越多,女郎就得帮你担得越多,可知其中厉害?” 宝儿撅了撅嘴:“知道了,昨日于嬷嬷教训过一回,今日我嬷嬷也要教训,早知如此,便不该让师父进宫,怎得像是要进牢狱一般。”说着,便靠到了转过头来看她的姜灼身上。 “不可胡说!”姜灼也训了一句,之后却又笑了起来:“师父如今可是担起了心,等咱们宝儿进到宫中,这般随意快活的性子,不知会出何等境况?” “宝儿绝不会给师傅添了麻烦,”宝儿赶紧替自己辩白,甚而上前,从后面抱住姜灼的腰,竟谄媚起来:“我就想跟师父在一起,咦,师父身上好香啊!” 姜灼失笑,拍了拍宝儿的头发,倒是抬起头,对谭嬷嬷道:“嬷嬷别忘记,咱们可是说好过的,待我进宫之后,您带着宝儿要回一趟陇西的,至于她进宫之事,倒也不用着急,两位长公主也不会介意。” “回陇西?”宝儿一双杏眼睁大了起来:“瞧我阿爹吗?” “还要去瞧宝儿你的阿娘,”姜灼注视着宝儿:“你阿娘命苦,生下你未久,便溘然长逝,如今宝儿大了,也长了出息,总该到你阿娘墓前拜祭一番,也是你做人女儿的一份孝心,可是如此?” 宝儿好一时不说话,其后瞧了瞧姜灼,又看看谭嬷嬷,点点头道:“嬷嬷已然跟宝儿提过了阿娘之事,宝儿也心疼自个儿阿娘,想着给她磕几个头去,这会子既然是师父有命,我便跟嬷嬷去一趟,也算尽人子之义。” “师父便知宝儿是个懂事的,”姜灼将孩子搂在怀中,对谭嬷嬷道:“这一路并不容易,让郑柯多派些人手,还有,就让荀成跟着你们,这孩子虽年岁不大,倒闯荡过不少地方,人也机灵得很,若有个什么事,总能帮到把手。” 倒是宝儿颇有些不满:“怎得每回都拉不下荀成呀!” “你们乃是师姐弟,自当彼此照应,这一回他师姐省亲,荀成自是要当仁不让的。”谭嬷嬷在旁边哄道。 想是听到姐弟之说,宝儿立马展了笑颜,道:“如此便带着他吧,不过,”没料到,转头宝儿她又愁了起来:“师父,嬷嬷同宝儿都走了,您一个人进宫,若遇着事可怎么办?” 谭嬷嬷不免笑起来:“果然师徒情深,宝儿对女郎还是放不下心呢!” “傻丫头,莫非当师父是泥捏的不成?”姜灼笑起来:“我在宫中也算待了不少时日,何至于这会子一进到里头,便要遇着了事?” 宝儿倒是一本正经地在思忖,最后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哎呀,宫里不是还有两位长公主和阿珠姐姐吗,她们同师父都是极好的,我这便进宫里,好好嘱咐她们一番。” “这孩子呀,也是个爱操心的!”谭嬷嬷笑道。 “嬷嬷,我回屋换进宫的衣裳去了,您赶着帮我拿宫牌呀!”宝儿说着话,竟一溜烟跑了出去。 “宝儿想一出是一出,不过,也是为了女郎着想,这孩子就这点上,极像她阿娘。”谭嬷嬷感慨了一句,随即便要为姜灼梳头。 “嬷嬷去取宫牌吧,瞧宝儿着实欢喜,让她去玩一会便是,这边我自己来。”姜灼取过了谭嬷嬷手里的玉梳。 不想谭嬷嬷却未急着离开,到门口朝外瞧了瞧,又走了回来,低声地道:“既是女郎的心意,我便陪宝儿去一趟陇西,只回了长安城后,还得让我进宫陪了女郎,您也瞧明白了吧,这宫中虽尚无什么三宫六院,只一位平阳长公主,便叫人不得安省,我毕竟是从那里头经历出来的,在女郎旁边提点一番,也是好的。” 姜灼叹了口气:“我不想连累嬷嬷,当初信誓旦旦,要为您颐养天年,如今怎可为了自己而食了言,说句诛心的话,若我在宫中出了什么短长,莫非还要嬷嬷跟着受罪。” “这话果然是诛心的,”谭嬷嬷眼圈一红:“宫门还没进,就说这些,可不是不吉利,我们女郎最是有福气,圣上对您情深意重,哪来短长之说。” 此时外头,宝儿已然在催了:“嬷嬷,快些来,我赶着进宫呢!” “您且去吧,宝儿可是急坏了!”姜灼笑着道,却并未给谭嬷嬷答复。 谭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姜灼随手为自己梳了个堕马髻,用一根素色的银簪定了,自觉也还不错,瞧瞧妆台上的脂粉,终究懒得用这些,便站起身,想着到阿青的院子里坐上一时,后日自己走了之后,恐怕再不得机会,与郑府这些亲人们痛痛快快地说话了。 刚到了门口,有人上前,冲着姜灼敛衽施礼:“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我去瞧瞧府中姐妹。”姜灼笑答,随即对于嬷嬷点了点头,心上却在想,不至于她连自己的正院都出不得了吧? 于嬷嬷还真没拦,往旁边让了让,不过却是准备跟着姜灼一块去。 经过昨日那一遭,姜灼亦算是习惯了,也不准备阻着不许人跟上,自顾往前走去,故意不去理会,后头不一时已然跟了好几位。 第675章 有人这般督着,姜灼少不得昂首挺胸地踏步,到底不敢有丝毫的轻省,免得又得了提点。 出了正院,姜灼刚准备左拐,往阿青的院子走,却未料到,不远处传来宝儿的一声大叫:“师父,快些救人!” 姜灼立时停下脚步观望,只见宝儿先跑了过来,想是心里急得慌,原本头上带着的一只红梅金丝镂空珠花已是摇摇欲坠。 再看她身后,还有个小郎的身影,姜灼不免吃惊了,居然是呼提过来了,且这孩子离近了些后,便瞧得出来,他脸上已然被泪水打湿,这会子边跑还边哭着。 “到底出了何事?”姜灼快步上前,问道。 此时呼提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宝儿也是喘了半天,才回道:“呼提方才是跟着掌柜的过来,说要请师父救人,可外头的侍卫并不许他们进来,后来可巧我出门,在外头瞧见了,便不理那些人,把他带了进来。” “快说,要救谁?”姜灼立时追问。 “我阿爹……方才回府,在门口遭人……暗算,背上……中了好些箭!”呼提哽咽地道:“请姜太医救他一命!”说到此处,这孩子竟冲着姜灼跪到了地上。 姜灼心下一疼,不忍瞧见个孩子这般可怜,少不得上前将他抱起,掏出怀中的帕子,替呼提抹了泪,又问他:“情形如何?” 呼提猛地拉住姜灼的手:“姜太医,快些去吧,秦大人说,阿爹像是中了箭毒,我只能指着您了,再不救的话,我便要成没爹的孤儿了。” “宝儿,快些取师父药箱来,我同呼提先去。”姜灼吩咐一声,跟着呼提便走。 却不想,没走两步,于嬷嬷却直接上前拦住:“娘娘,如今您身份贵重,再不是当日太医,当静守府中,只待圣上宣召,如何能轻易出现于人前?” 说着话,又有几位嬷嬷挡住了姜灼。 “着实救人要紧,此事容后再说。”姜灼回了一句,拉了呼提,想绕过嬷嬷们,不料对方却是半分不肯通融。 “让开,让开,”呼提已然急了,开始冲着嬷嬷们拳打脚踢:“我阿爹等着姜太医去救,不许你们拦着!” 不经意间,一个嬷嬷中了招,被踢到了腿,疼得叫了一声,一时气了,瞧见呼提又是个异族孩子,手一抬,便打向了他。 姜灼吓了一跳,一把将呼提搂进怀中,随之用身体一挡,那嬷嬷的手,正打在了姜灼的腰上。 “放肆!”于嬷嬷见状,冲着那人一喝,然后走到姜灼近前:“娘娘恕罪,吾等莽撞,奴早知娘娘为医多年,宅心仁厚,绝做不出见死不救之事,只是宫规如法,您还未进宫,便坏了这规矩,于您日后并无益处。” “姜太医,我阿爹要死了,我早没了阿娘,阿爹若是死了,呼提怎么办?”呼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姜灼终是摇了摇头,放开呼提,对于嬷嬷道:“方才嬷嬷亦说了,我没法子见死不救,此时人命关天,顾不上别的,至于宫规之事,但等我将人救了,还请嬷嬷上报宫中,我认打认罚,只这一回,还请行个方便。” “呼提,莫哭,咱们走!”宝儿这时已然费力地背着姜灼的药箱出来了,瞧见呼提正哭得伤心,立时扯起他道:“放心,我师父乃是长安城鼎鼎大名的小神医,一定救得了你阿爹。” 姜灼过去,将宝儿身上的药箱,取过自己提了,随后对呼提道了一声:“呼提,你是男人,如何遇事只晓得哭,还不随我们走。” 于嬷嬷几位终是没有再拦姜灼,眼瞧着她带着孩子们出门而去。 幸好郑柯驾了车来,姜灼先扶了两个孩子上去,自己也才进到车里。 好在诸葛曜新赐给乌黎的府邸便在千禧街上,郑柯又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倒是没一会功夫,马车便到了乌黎府门前。 叫人未想到的是,这会子,乌黎府门外竟围着不少人,显是来瞧热闹的,以至于还将郑柯他们的路给挡了。 无奈之下,姜灼只得带了孩子们下车,叮嘱郑柯在外头等着,准备越过人群,进到府中。 当是有人认出了姜灼,见她过来,还往旁边让了让。 姜灼拉了呼提走在前面,宝儿紧随其后,好不容易快到台阶上了,却听到有人在道:“这可不是郑家药铺那位赫赫有名的女大夫吗?她怎得来了?” 立时有人回应:“这还瞧不出来?可不就是来给匈奴人治伤的。”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匈奴乃是仇敌,死一个便少一个,如何咱们大靖的大夫,居然还去救匈奴人。” 有人起哄:“瞧见没有,她还拉着匈奴小崽子,真真没有分寸。” “各位且瞧着,等里头那个老的死了,不出两日,我便掐死这小匈奴,为咱们被匈奴害死的百姓报仇。” 此时急着救人,姜灼也无心与人理论,拉着呼提便上了台阶,还未走两步,倒听到身后宝儿骂了一句:“就会欺负小孩儿,匈奴人坏,可呼提又没杀过人,你们好没道理!” “这小女郎倒是利嘴,居然还帮着匈奴人说话,莫非长大还准备嫁去匈奴?”有人闲闲地来了一句,引来一片大笑。 此时呼提捏了捏姜灼的手,姜灼有些诧异,低头看他,这才发现,呼提的神色之中,竟是带着一丝惶惑,再瞧他往后头指了指,姜灼回头,才注意到宝儿拉在后头,似乎在跟人争着什么。 “你先进府,便说我来了,”姜灼低头嘱咐一句。 呼提乖乖地点头,居然伸过手,将姜灼手上提着的药箱接过,背在身上,颇有些费力地走了进去。 姜灼回到人群前,将宝儿拉到身边,见她小脸已是气得通红,不免笑了,拍拍宝儿后背:“你这孩子,倒是气性儿大。”说罢,拉了宝儿便要走。 “姜大夫,您用医圣的徒弟,长安城有名的小神医,还曾随御驾前往北疆,为咱们在杀场上受伤的儿郎救治,吾等深感敬佩,只如今,为何却要救匈奴人,倒叫人看不明白。”人群中,一个书生的人道。 第676章 姜灼本不想回应,不过听到此时众人议论纷纷,不少人还在冷嘲热讽,只得道:“上天都有好生之德,何况我乃是一位大夫,如何会见死不救?匈奴人确实害了咱们不少百姓,小女幼居姑臧邑城,更是亲眼见过同胞遭人杀戮,对匈奴人深恶痛绝,不过,这位乌黎大人,已然归顺了大靖,又是圣上亲封的官员,便是自己人,如今有了危难,我无论如何不肯袖手旁观。” 说完之后,也不管众人反应,姜灼带着宝儿进到了屋里。 乌黎府中并不阔大,甚或有些寒酸,不过两进的院落,似乎还没有仆人,此时,只乳母一人迎了出来。 冲她点了点头,姜灼便跟着乳母,往乌黎的正屋走去。 待进到里头,除了呼提和一位官员模样的人,姜灼一眼便瞧见郑家药铺的一位大夫与荀成两个都在,不免上前问道:“伤势如何?” 大夫将姜灼领到床前,道:“伤者遭了暗箭,如今已然昏厥,恐怕并不太好。” 姜灼上前瞧了一会,立时明白大夫的意思,此时乌黎正趴伏在床上,背上竟插了三只铜箭镞,身上衣裳已然被扒掉,却正好让人瞧见,他背上皮肉,早已黑了一大片。 却原来乌黎这是中了箭毒,姜灼见过师父的行医笔记中有记载,用铜作箭,便是只伤了皮表,也会闷脓沸烂而死,今日乌黎这伤,还是让姜灼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人心肠如此之狠,竟用这歹毒的法子,可不就为了置人于死地。”荀成在姜灼旁边道。 身后是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的“啊”了一声,随后呼提又抽泣了起来。 姜灼转头对宝儿道:“领着呼提他们到外头等着,不叫你们,谁都不许进来,听清楚没有?” “师父,呼提的阿爹……真救不得了吗?”宝儿疑惑地问。 瞧着呼提也望了过来,姜灼冷着脸道:“呼提,有这功夫哭,跟你乳母一块,寻一寻府中可有青布,若是没有,速去跟门外掌柜说一声,让他赶紧买些送来。” “姜太医,此事便交于下官。”那官员模样的,冲着姜灼一抱拳,便带着呼提跟乳母一块出去了,宝儿犹豫一下,也跟了出去。 姜灼对大夫同荀成道:“恐怕要割开皮肉,才得取出箭镞。” 两人皆是点头,此时荀成已然过去打开姜灼的药箱,取出一把细刀,又找来一盏油灯,点亮之后,便就着火,烤起到刀刃。 正当姜灼请大夫去到外头找些酒来,准备给乌黎灌下,以便让他少些疼痛之时,不想一直趴在床上动也不动的乌黎,竟从喉间“咕噜”了一声。 既然是乌黎醒了,姜灼不免走到他床边,微俯了身道:“乌黎大人,吾等这便为您拔箭镞,或有些疼,回头给大人饮些酒,醉了便好。” 乌黎眼皮子抬了抬,居然哼笑了一下:“姜太医,只管拔吧,这酒倒不需要,本官一向千杯不醉,不费那等功夫了。” “如此,”姜灼并不勉强,转身将吩咐荀成:“把刀拿来。” “师父,要不……我来吧?”荀成瞧着姜灼想亲自动手,不免在后头道。 “让你师父来!”乌黎居然挑剔起来:“大靖的大夫,如今本官只信姜灼,且女郎家手轻,本官还怕你这小大夫一失手,往本官背上来上一刀。” 谁都未想到,此刻乌黎还有心情调笑,倒是让这屋里气氛一下子轻松不少。 正在这时,呼提跟宝儿的声音响起来:“青布来了,青布来了!” 姜灼这会子正准备下刀,倒是被两个孩子打了岔,随即回头对荀成道:“取一盆井水,将青布浸渍其中,再端进来。” 荀成应了一声出去,想是他到外头叮嘱过了,门外的孩子并不再大呼小叫。 这边姜灼已然取过刀,开始小心地割开乌黎后背伤处的皮肉,没过一时,乌黎头上,已然冒出斗大的汗珠,竟一滴滴地落在了枕上。 待得三根铜箭镞终是被姜灼一个个取出来,别说乌黎,便是姜灼还有旁边帮忙的大夫,也皆是满头大汗。 “荀成,吩咐你的事可好了?”姜灼将细刀放下,朝屋外喊了一声。 “师父自是放心,已然备妥。”屋外荀成乐呵呵地道。 “那你还不紧着端进来!”旁边大夫好笑地训了一声:“还在外头愣着做甚!” 大约听出大夫语气轻松,外头宝儿先问了一声:“师父,可是乌黎大人得救了?” “箭镞已然拔出来,不过若还不把青布端进来,后头就没法子了。”姜灼这会子也是长嘘一口气。 “来了,来了!”荀成说着话,便端了盆进来,后面两个孩子也便想跟上。 姜灼却嘱咐:“宝儿,你们几位先在外头等。” “哦。”宝儿瞧了瞧荀成,虽面上有些不服,还是拉着呼提出去了,也不忘安慰呼提:“且放心吧,你阿爹已然无事了。” 待渍了水的青布被送进来,姜灼过去瞧了瞧,见盆中的水已然染上了色,便知是可以了,遂将青布从水中提出,使劲地绞出汁水,叫荀成取过一只茶盏,盛上这汁水,由大夫服侍乌黎饮下。 这之后,姜灼又绞了些汁水,嘱咐荀成淋灌进乌黎背部的疮口中,如此,才算是完结。 待得忙完之后,姜灼才出到屋外,对呼提道:“放心吧,过一会,只要你阿爹身上的毒自己流出来,人便没有事了。” 呼提这时眨了眨眼,竟是退后两步,冲着姜灼恭敬地拱手道:“谢姜太医救我阿爹不死。” “不必这般客气,”姜灼笑了,蹲到呼提跟前:“你这小郎倒是让人刮目相看,若不是路上郑柯提及,你居然是一个人跑来郑家药铺的,我还不知,咱们呼提竟是一位大孝子。” 呼提虽眼睛还红着,不过这会子已然不哭,甚而揉了揉鼻子道:“我便知道,只要寻了姜太医,我阿爹就能活了,救命之恩,呼提没齿难忘,他日长大,必要结草衔环。” 第677章 未过一时,还在里面照顾的大夫从屋中出来,不免赞叹:“女郎好手法,病人背上的毒,已然祛散。” 听得大夫这么一说,呼提“嗷”地大叫一声,转身兴奋地跑进了屋。 姜灼也自是跟了进去,瞧过乌黎背上的伤,果然是毒尽,心下也是安了不少,嘱咐过呼提跟他乳母,后头该如何料理,又开出生肌玉红膏,只道从明日起用上这药。 此时乌黎虽还在趴着,不过气色明显比先时好多了,虽动不得身,却不忘冲着姜灼谢了一句:“这一回留下一条性命,多谢姜太医尽心医治。” “不敢当。”姜灼笑着回道。 倒是站在一旁的荀成瞧见了搁在他近前的铜箭镞,取过一个到手上,还特意掂了一掂,不免疑惑道:“到底是何人,竟是手段这般狠辣,这箭镞可是有些份量。” 想是那位秦大人得了提醒,忙走到乌黎跟前,请示道:“乌黎大人,此事可要报官?” 乌黎想了想,看了眼姜灼后,道:“回头本官好些,会手书一封奏禀圣上,这报官之事,暂且不必,此事恐怕不是京兆尹能管得了的。” 荀成是个嘴快的,直接便说了出来:“难道是有朝中大臣跟您不对付,便想起用这阴招?” “荀成,不得妄加揣测!”姜灼立时喝住。 倒是秦大人也拿了一个箭镞于手上,瞧了一会,嘀咕道:“这箭镞,怕只有咱们军中之人才有。” 众人不免吃惊,此时姜灼不由想到一人,不过,这念头随即又被自己打消掉,虽徐国公对诸葛曜收用乌黎之事极为不满,甚至为此不惜与诸葛曜大少,然而这位老军人一向行事光明磊落,绝不对行此苟且之事。 乌黎也未评说,只淡淡地道:“今日劳累了各位,不如先自散了吧。” 秦大人正要帮着送客,未想乌黎却又喊了一声:“姜太医,可否暂请留步?” 姜灼恰是拉着宝儿走在后头,听到乌黎的声音,不免停下,转过了身。 “呼提,请姜太医坐了。”乌黎吩咐站在床边的呼提。 这边呼提立时应了一声“是”,小跑着从屋角搬来一个绣墩,放到了乌黎的床边。 姜灼觉出,当是乌黎有话要说,也不推辞,自已坐到了绣墩上,随后又将宝儿拥在怀中,这才问:“不知乌黎大人有何吩咐?” 乌黎指了指那箭族的方向:“本官心中最是清楚,到底何人欲谋刺于我。” 姜灼先是一惊,后来想想,乌黎不是凡夫俗子,心思自是敏锐,这会子有人要杀他,恐怕早就猜出了几分。 呼提此时半跪在床边,不错眼地盯着乌黎,眼中带着一分惊恐。 “不必害怕,”乌黎冲着呼提道:“阿爹自发了迹,遇到此种事不知凡几,从来便坦然以对,生或死,皆是上天安排,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不会这么快收了你阿爹。” “小女可否打听,到底何人所为?”姜灼不由心“怦怦”跳了起来,竟有些担心,乌黎会说出是徐国公,若是如此,她只怕会立时起身,拉了宝儿便走,只因在姜灼心中,徐国公乃是大英雄,绝不容亵渎。 “阿爹,呼提不怕,日后呼提便陪在阿爹身边,为阿爹挡箭!”呼提握紧了拳头。 “傻孩子,”乌黎笑道:“过不得几日,你大母便会过来,你且记着,在她老人家跟前尽了教,便不愧是为父的儿子了。” 此时姜灼低下头去,不自觉地将握在掌心的宝儿小手,揉了又揉,捏了又捏,直到宝儿都有些鼻子都有些皱起来了。 “这箭镞确为少府衙门所制,送于军队之中。”乌黎淡淡地道。 姜灼终是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乌黎大人,徐国公乃是堂堂君子,一生正直不阿,绝不会为一己之私,做出伤人性命之事。” “姜太医如何会想到徐国公?”乌黎倒是大笑起来,或是挣以了伤口,他竟不由“啊”地叫了一声。 “阿爹,可是哪处疼起来?”呼提立时跑到近前,在乌黎背上吹了吹,大约是想为他止疼。 “无碍,”乌黎冲呼提摆手,又看向姜灼:“当年本官奉单于旨意,与王巍暗中劝降,此人好权揽政,又贪图财帛,本官投其所好许以厚利,并道若得一日,匈奴占了这长安城,他这少府之位绝无动摇,甚而还能更得长进,王巍不过思虑片刻,便投了诚。” 姜灼不太赞成:“乌黎大人还在为当年之事沾沾自喜不成?可知因着王巍,祸及了多少官员百姓家破人亡。” 乌黎继续道:“姜太医且听本官继续,王巍权势极大,手下考工令,乃主造兵器之处,其后好一段时间,他的考工令不仅为大靖造兵器,也没少了匈奴那一份,倒是暗中挣得不少,说来此人左右逢源的本事,也着实厉害。” 听到此处,姜灼立时想到,陇西王便曾截获过王巍意图送往匈奴的兵器,倒也并不吃惊:“此事……小女还曾亲历过,当日便是宝儿的阿爹将王巍不义之举揭穿,这才致后头此人倒台。” “师父,我阿爹还这般厉害?”宝儿此时笑了起来,显是得意得很。 “对啊,这位小女郎乃是陇西王之女,”乌黎笑叹:“说来陇西王差了一步便住进未央宫,本官也曾帮过他一把,不过,人这运数还真不好说,始终不该他得这皇位,否则如今形势,恐怕又是不同了。” “我阿爹不好吗?”宝儿在一旁问道。 乌黎瞧了瞧她,倒没让宝儿失望:“陇西王……还算是条汉子。” “若小女没有猜错,想来今日行刺之人,当是来自匈奴?”姜灼终于直接问道。 “正是。”乌黎赞许地看看姜灼:“姜太医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就算行刺的是匈奴人也没什么,只本官却以为,恐怕,是他……来了。” “啊?”姜灼不免吃了一惊,虽乌黎没有明言,可姜灼明白,这个“他”便是耶律拓,只当着孩子们的面,乌黎才隐讳了下来。 第678章 “宝儿,到长榻那边,同呼提小郎一块,将师父药箱中的金疮药取出,然后写下药效,交予呼提收了,日后或得有用。”姜灼有意地将两个孩子支到了一旁。 “师父,可是来了匈奴人?”宝儿却不放心地问。 “不是,本官同你师父在说笑。”乌黎在旁边敷衍一句,才算将宝儿打发了过去。 “为何他想要杀乌黎大人?”姜灼忍不住小声问道。 “你并不知,当日在白亭海,吾等将圣上引入谷底,耶律拓其实有意放火烧山,不过本官以为不妥,挡了一下,却未想正逢魏将军带兵突袭营寨,这才算解了圣上之围。” 姜灼不免捂住了口,未想耶律拓做事,狠绝至此。 “若耶律拓真将大靖国君害死,大靖必将全力反扑,这之后,匈奴与大靖只会两败俱伤,大靖百姓是人,匈奴百姓何尝不是,所以本官以为,白亭海当只围不剿,灭一灭大靖威仪既可,未想后头营寨被破,耶律拓便如疯了一般,更与本官反目,再之后,传来消息,匈奴王庭被攻,浑邪王自封了单于,当时我便知,耶律拓大势已去。” 姜灼心下不免明白了些,难怪诸葛曜必要劝降乌黎,只因此人心中,尚存了爱民之心,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乌黎叹了一声:“耶律拓此人,果断睿智,骁勇善战,也未必没有治国之才,只差在心胸过于狭窄,绝无容人之量,本官原以为,自此与他分道扬镳,再不相问,却不想,耶律拓居然……还惦记着本官。” “乌黎大人,还是小心为上吧!”姜灼也只能劝他,却不能想透,耶律拓为何反过来要杀乌黎。 “其实,本官是有一事,想说与姜太医听,倒是只盼着,是本官多虑了。”乌黎忽又道。 “请讲。” “可还记得,当日魏菓瑶前往匈奴和亲,欲携姜太医一同前往,后来被匈奴一个萨满指说乃不祥之人,才算逃过一劫。”乌黎笑问。 姜灼如何不记得,当时着实虚惊一场,如今再想,若真跟着出发,以魏菓瑶之手段,恐怕就算有姜昕他们一路护着,她也未必能得安,或是如今命已休矣。 “其实,”乌黎道:“此事,乃是本官的主意。” 姜灼不由笑起来:“那不祥之说,看来竟是胡言了,真是甚好,看来还要多谢乌黎大人。” 乌黎摇头:“本官说这些,并不为谢,只不知姜太医何时与耶律拓相识,以至于他对姜太医一直念念不忘,本官当日不过担心,他会沉迷女色,耽于政事,才不肯带上你。” 这话一出,倒教姜灼的脸红了起来,心下既庆幸,又觉得不太舒服。 “姜太医,不如小心一些,若是耶律拓真是来了长安城,只怕不是专为了杀我而来,且提防着此,总是妥当。” “师父,药分好了!”宝儿在另一头的长榻上叫了一声。 姜灼这会子听着乌黎的话,稍有些发愣,突然听到宝儿的声音,竟一下子站了起来。 未几,呼提同乳母,并乌黎的属下秦大人一起,将姜灼等人送出了府外。 也不知是不是生了惧意,下台阶之时,姜灼忍不住往左右瞧了瞧,疑惑会不会在某处,竟是藏着暗人。 待上到车里,姜灼一时半会有些缓不过劲,坐在车上,心中竟如一团乱麻,心下疑惑,本以为早成了丧家之犬的耶律拓,真有胆量进这长安城,还有,这回若此人真过来了,他到底有何目的,真会对自己不利? 宝儿最是兴奋,坐在车中一路还在说着刚才发生之事。 “师父真真厉害,呼提送咱们出来时,还跟我说,他这辈子最敬佩之人,除了他的阿爹,便是咱们师父了。”宝儿眉眼间都含了骄傲,还将头靠在了姜灼肩上。 “这可是过奖了,”姜灼回过神来,冲着宝儿道:“做大夫的,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如何能以恩人自居。” 荀成跟后面吹捧:“给乌黎治病之时,宝儿并不在屋里,竟未听到,人家可是口口声声,说是在大靖只信师父的医术,要知道乌黎何等样了,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能这般赞誉师父,咱们师父本事,果然了不得!” “不用乌黎夸赞,我自然知道,宝儿自小到大,亲眼见师父治好过不少人呢,”宝儿抬头瞧着姜灼:“他日,宝儿便要做第二位姜太医。” “这可不一定,我可听咱们药铺的老大夫在背地里议论过。说师父天赋极高,博闻强记,咱们师祖郑公眼光极高,一生并无意授业,却在晚年收下了师父,自是因她乃是奇才,”荀成呵呵地笑道:“宝儿,你真觉得自个儿能比得上师父?” “师父说过,勤能补拙,便是宝儿笨一些,可我勤奋着呢,我如今药经背了十来册,可是经你多了不少。”宝儿不服气的道。 “成了,”姜灼在旁边听得哭笑不得,这会子暂时忘了那桩糟心事,打量着两个正打着嘴仗的徒弟:“如今我还真有些后悔了,怎得挑了你们二位当徒弟,一见面就得吵,真教人头疼死了。” 宝儿抢着话道:“师父,反正您眼瞧着就进了宫,再不用见到荀成,自然眼不见为净。” 荀成哼了一声:“你这小丫头当是不知,圣上金口玉言,许我参加医官考试,说不得几年之后,我便是荀太医,想见师父,可不轻而易举。” 见这二位有些拦不住,姜灼不免摇头,最后干脆也不理二人,自己掀开帏幔,欣赏起街景来。 郑府门外,依旧是大批侍卫把守,姜灼下得车来,瞧着这些人,反倒觉得松一口气,有他们在,想来耶律拓就算真来了,也靠近不得。 正要踏进府中,郑簠从里头匆匆跑了过来,道:“女郎,平阳长公主驾到!” 姜灼稍愣,眉头立时皱起,她与这一位素无交情不说,甚至平阳长公主对姜灼可谓恨得牙痒,如今突然跑来做什么? 疑惑归疑惑,姜灼还是点了头道:“知道了,可将人引到正厅了?” “是,谭嬷嬷在那陪着。” 第679章 心下叹了一声,姜灼便要往里走,倒是荀成懒怠进去,跟姜灼打了声招呼,便随郑柯一块去了郑家药铺,只宝儿紧随在姜灼身后,走了几步后,不免问上一句:“师父,那位长公主,好端端地来做什么?” 姜灼稍停,回头嘱咐道:“长公主乃是宝儿长辈,见到人时,当行礼如仪,不可有任何不敬之处,更不许信口开河。” “知道了,”宝儿冲姜灼伸伸舌头,看看左右,突然拉下姜灼脑袋,在她耳边道:“我听平月说过,宫里头的人,除了太后娘娘,没一个喜欢这位长公主的,说她世故刻薄,惯常不将人放在眼中,便是圣上,都不太瞧得上这位亲姊。” 原本有些不太开心的姜灼,被宝儿这话竟逗得笑了起来。 “那日后咱们便跟她敬而远之,莫伤了咱们自个儿。”姜灼也俯在宝儿耳边道。 “嗯!”宝儿大大地点了一个头。 这边师徒二人咬着耳朵,说得倒也开心,却已有不少人迎了过来。 “娘娘,平阳长公主已然等候多时了。”走在最头里的于嬷嬷禀道,不过瞧着神色却是不好。 “走吧!”姜灼无奈地冲宝儿笑笑,便是再不喜这一位,既然人家来了,总不好赶了出去,只得硬着头皮去见了。 众人随着姜灼一块往正厅走,却不想,离得还一大截,便听到平阳长公主尖利的吼声:“她好大的胆子,还未进宫,便将皇家不放在眼中,若非本公主今日过来,还瞧不出来,人已经都跑了,你们郑府就养出这等货色?” “公主息怒!”旁边有人在劝,姜灼听不出是谁,或是平阳长公主的手下,姜灼又皱了皱眉头,平阳长公主这话,着实有失身份,竟如泼妇骂街一般。 却不想,平阳长公主跟抽风一样,又突然大笑起来:“其实本公主有何好怒的,该怒的怕是圣上,挑来拣去,居然选了个不守妇道之人,这后宫,以后有得是热闹瞧!” 姜灼心里一沉,这位长公主刁蛮任性,行事无理也就罢了,今日还跑到别人府上大放厥词,这等“好”本事,教人气不打一处来。 “师父,那‘不守妇道’可是骂人的话?”宝儿抬头问了一句。 “莫放在心中,记住,进到里面,便装聋作哑。”姜灼冲她笑了笑,随即走到了前面。 倒是于嬷嬷稍拦了她一下,随即有站在正厅外的人喊了一声:“姜昭仪到!” 进到正厅之中,姜灼抬眼看去,只见平阳长公主此时坐在正位之上,颇洋洋得意地瞧着自己,只让姜灼未想到的是,谭嬷嬷竟是跪在了地上。 姜灼咬了咬唇,带着宝儿冲平阳长公主福了福,随即淡然一笑道:“嬷嬷到底犯了何错,居然要跪地谢罪,此乃本宫娘家,医圣生前便以宽厚持家,郑府可没人随便让人跪的道理,且起来吧!”接着,看了看身后宝儿。 宝儿得令,赶紧过去,扶了谭嬷嬷起身。 此时谭嬷嬷趁着回头之机,对姜灼轻轻摇了摇头,自是让她莫要与平阳长公主争执。 “这郑府倒是建得不错,”平阳长公主在上头开口了,第一句话,倒是出人意外:“只可惜,郑公修这宅院时,恐怕想不到,及到最后,这里竟住不上一个郑氏子孙。” 听出这话音中的讥讽,姜灼倒无所谓:“先师在世之时,视本宫为亲生之女,如今天下人皆知,姜灼乃医圣郑公之徒,至于那些所谓郑氏子孙,先师生前,未见他们孝敬半分,却在先师过世之后,忙着来夺家产,好在天理昭彰,如今那些不肖之人,行事悖逆,早得法度严惩,”说到此处,姜灼故意顿了顿:“听说那位王夫人郑倬,因与王瑜芙暗中勾连,做了甚多不堪之事,如今下场,实在不美。” “啪”地一下,平阳长公主已经站起身来,猛地一拍桌子:“姜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公主含沙射影。” 其实姜灼本不是好计较之人,只进来之前,已经觉得遭了羞辱,这会子又被人挑衅,不免生出了意气。 “公主,方才本宫句句实言,并不知哪一句含沙射影,不如请公主指点?”姜灼硬是给顶了回去。 平阳长公主显是气急,用手指了姜灼,半天说不出话来。 瞧着架势不对,于嬷嬷这时上前,对姜灼道:“娘娘,长公主乃奉太后之命,前来探望……” “‘娘娘’?对了,刚才你自称什么‘本宫’?”平阳长公主似乎揪住了什么,上下打量着姜灼,语含鄙夷地道:“这还没进宫呢,如此称呼,可不早了些,这僭越之罪,便落下了。” 于嬷嬷居然一本正经地同平阳长公主解释:“回长公主,圣上旨意已下,如今娘娘已然是宫中之人,也该这般称呼。” “既是如此,本公主还头一回听说,宫中之人能随便跑到外男家中,不如就请姜昭仪说一说,方才出去,到底做了何等好事?”平阳长公主又不甘地嘲弄。 “回长公主,”宝儿这时忍不住了,上前福了福身道:“未央丞乌黎大人在自家府门前遭人用毒箭射伤,命在危殆,特意请了我师父去治伤。” 平阳长公主斜睨了宝儿一眼:“我说陇西郡主,你岁数小不懂事,可你师父是大人,别说她真就不知,宫妃不得与外男勾连,若是被圣上知晓,怕是人还没进宫,便要被废了,哈哈,不知圣上得知此事,该会如何处置。” “多谢长公主关心,姜灼乃是出自医门,救人之急,何分男女,若圣上介意,当不会择小女为妃。”姜灼不卑不亢地回道。 “怎得,你竟觉得自己无错,”平阳长公主眯了眯眼睛:“你这女人得陇望蜀,乖乖做个小太医便是,还想当什么宫妃,怎得,迷惑了圣上,便以为大家伙都拿你不得了?” “公主,莫要如此说!”此时于嬷嬷已然叫了出来,的确,平阳长公主这番话,已然对诸葛曜有些大不敬了。 第680章 待目送着平阳长公主气冲冲地出了正厅,姜灼不免长嘘一口气,觉得应付这一位,竟是比在郑家药铺一天瞧十几位病人,更叫人大费心神。 对于所谓平阳长公主奉王太后之命,前来郑府探望这话,姜灼着实不敢相信,她与这位长公主的梁子,多年前已然结下,不出意外地话,这辈子便解不开了,所以她这一回过来,姜灼以为,与其说是“探望”,不如说“打探”,绝非出于好意,至于平阳长公主打着王太后的幌子,本就是不得定论的事。 不过平阳长公主虽然蛮横,倒有一点,颇有些敬畏她那位当国君的兄弟,怕是方才也自己回过味来,那句指斥姜灼“迷惑圣上”的话,已然冒犯了圣威,这才肯收了气势,草草离去。 一直在正厅门口往外张望的宝儿折回身来,眉头拧着道:“那个女人,真真讨厌得紧!” “宝儿,不得胡说!”谭嬷嬷走过去,拉了宝儿教训道:“这话不可乱说,你竟瞧不了来,女郎方出去不过几个时辰,平阳长公主便闻风而至,想是有人暗中通风报信,成心来找茬,打量着再有什么话,依旧逃不过人家的耳目。” “啊?”宝儿一惊,立时捂住了嘴巴,又朝外头瞧瞧,随即扯了谭嬷嬷,便往已然跪坐到一张矮榻上的姜灼那儿走,还压低了声音:“如此,竟是连话都说不得了,我就觉得,那些嬷嬷不是好相与的。” “成了,嬷嬷都嘱咐你莫要胡说啊,你还停不下来。”姜灼好笑地道,心里却直摇头,看来她猜得无错,也着实是,这位长公主过得太闲了。 谭嬷嬷在一旁叹道:“方才听平阳长公主的口气,真是来兴师问罪的,这会子给气走了,八成要去跟太后娘娘告诉,恐怕明日入宫之后,华房殿便是女郎要过的第一道难关。” “嬷嬷,方才可吃了亏?”姜灼打量着谭嬷嬷,方才她当是在地上跪了好一时。 “无事,那一位不过拿我来落女郎的面子,至于动手,那帮宫里嬷嬷当中,既是有平阳长公主的人,说不得也有圣上同太后的人,她未必敢发这雌威。” 姜灼也是无语,干脆将宝儿叫到自己跟前,帮她把头上插得有些胡乱的红梅金丝镂空珠花摘下,拔了自个儿头上玉梳,给宝儿重新挽出一个百合髻,又将珠花给她簪上,如此一番,心倒是定了下来。 眼见着那些嬷嬷远远地又回来了,谭嬷嬷不免道:“女郎,要不,我这便去找傅夫人帮忙,给宫里带个信,说清楚来龙去脉,免得话被人家传进去竟变了味儿,后头惹出风波来。” “不必了,我既心中无愧,倒不惧那些。”姜灼淡然地道,清者自清,她说再多也无用,只要人家肯信才是。 没一时,于嬷嬷带着众人返回,倒是留下其他嬷嬷在外头,一个人进了正厅。 瞧见姜灼坐在矮榻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于嬷嬷思忖了片刻,上前道:“恕奴无理,说来娘娘今日顶撞于平阳长公主,着实有些不智。” 姜灼抚了抚额头,却是笑了:“是啊,本宫今日倒有些冲动,无辜把人得罪了。” “方才奴送平阳长公主出去,临上车之前,长公主一再声称,要将娘娘擅自离府之事,向圣上同太后娘娘禀报,”于嬷嬷神情纠结地道:“娘娘,不如早些盘算好,明日见着贵人们,该当如何解释。” “多谢于嬷嬷提点,我家女郎乃救人心切,想是圣上同太后娘娘定会明白。”谭嬷嬷立时帮着姜灼谢过。 便在这时,于嬷嬷又稍稍上前,对姜灼低声道:“方才娘娘离府,奴已然派人进宫,将此事禀于江常侍,当会在圣上面前替娘娘转圜。” 突然听到人提及江常侍,姜灼不免有些吃惊,少不得疑惑地看了于嬷嬷一眼,便是谭嬷嬷同宝儿,都有些诧异。 于嬷嬷却笑起来:“奴受江常侍之命,前来为娘娘做教习,日后便在娘娘云房殿侍候,唯有娘娘得了进益,吾等面上才跟着光彩。” 姜灼“哦”了一声,不免明白,怕是这一位,便是江常侍派到自己身边的,自然便是诸葛曜的人。 “奴还得多嘴一句,”于嬷嬷又道:“娘娘品行端方,为人宽厚仁和,宫中上下尽人皆知,这一回娘娘又随圣驾前往北疆,为大靖兵将治伤,吾等佩服不已,想来圣上垂青于娘娘,便是因您这仁心仁术,只是啊,当初也因您这份好心肠,招来王庶人忌恨,差些伤了性命,日后进宫为妃,还需多生些提防之心。” “于嬷嬷所言即是,我家女郎好处说不尽,只这心思啊,说白了就是个傻的。”谭嬷嬷掩口笑了起来。 “不是啦,我师父乃小神医,如何是傻瓜!”宝儿立时在旁边替姜灼不服。 于嬷嬷冲着宝儿笑了笑:“当然不傻,是你嬷嬷在逗趣儿呢,不过今日出府之事,那位小郎来向娘娘求救,若您是位平常大夫,谁也不会挡着,只娘娘身份不同,多少有些忌讳,若之后再有此事,吾等总归……得先顾着皇家的颜面。” 谭嬷嬷忙道:“于嬷嬷您说得有理,只人命关天,叫我家女郎袖手旁观,尽是不可得的。” “自然,无论如何,此事必然会惊动宫中,归根到底,还得由贵人们来决断,娘娘,奴斗胆,待得明白进宫,不如主动与贵人们请罪,说明了因由,从明日起,您便是云房殿之主,恐怕最紧要之事,便是服侍圣上,至于其他,娘娘还得好自斟酌。” “本宫知道了。”姜灼心下无奈,却亦知人家所说,绝非没有道理,只得自己听了便是。 听到姜灼这般说,于嬷嬷倒似松了口气,道:“娘娘果然通透,难怪江常侍对您这般推崇。” 这时姜灼站起身来:“本宫该回屋了,想来今日也是本宫连累了各位,瞧着天色快要暗下,各位用些吃食,便自安歇吧,明白入宫,怕是要忙碌了。” 第681章 “遵命。”于嬷嬷福了福身,退后一步,自是让姜灼先走。 谭嬷嬷过来,同宝儿一左一右扶了姜灼,便出了正厅。 原本大家皆以为,今日诸事已了,夕阳西下,便该安静了,却不想,郑簠这会子却跑了进来,一开口,倒是惊住了众人:“女郎,平阳长公主遇刺,那府里派了人来,正在门外急得候着。” 便是连姜灼都被吓了一跳,这才多大一会功夫,平阳长公主居然出了事,再者,长安城中何时这般不安宁,白日里伤了一位未央丞,这会子,又有一位长公主遭了事。 突然之间,姜灼生了奇想,难道又是耶律拓所为,对大靖公主都敢动手,这人怎得这般嚣张? 宝儿不待吩咐,已然跑回正厅,一路小跑地取了药箱出来,姜灼瞧着她,转头看向于嬷嬷,不免叹气:“嬷嬷,此一回,恐怕本宫还得出府,这可又是一条人命。” 叫人未想到的,平阳长公主遇刺的地方,竟是在她的府门外。 郑簠亲自驾车,刚将马车停到公主府近旁,姜灼已然从车上跳了下去,而她身后,宝儿不待人扶,也自己爬了下来。 不出意外,又是一大群人围在周遭看热闹,一时之音,又是将路堵死。 公主府早已有人候着,远远瞧见姜灼,急吼吼地斥退人群,过来为她开道。 穿过人群,刚走两步,姜灼瞧瞧左右,便不由地叹了口气,这座公主府门外,当日师父不幸亡故于此;之后赵卓也是在这儿,差些被王瑜芙暗算掉性命;今日竟是轮到了平阳长公主,若是迷信一些,此处着实不祥之地。 “伤在何处?”姜灼问在前面领路的奴仆。 “听管家说,长公主颈项之上,被人拉了一刀。”奴仆还在赶挡路的人,倒是抽空回了一句。 姜灼“嗯”了一声,提着药箱继续往前走,再一回头,宝儿被落在了好远,不免回身,又将她拉过,边走边埋怨道:“原不叫你来的,你偏要跟着,没瞧见这么多人吗?” “师父来的是公主府,嬷嬷不放心,宝儿更不放心。”宝儿抓紧姜灼的手道。 好歹算是挤过了人堆,姜灼这才注意到,公主府门外,此时已然是重兵把守,便是京兆尹也得了信,亲自过来了,此时人正站在台阶之上。 姜灼拉了宝儿刚踏上台阶,不免回头看了两眼,但见一辆马车停在近处,原本外面罩着的毡布,竟如同被割碎一般,外面人一眼,便能瞧见车内景况,可见当时情势何等凶险。 “好多血!”宝儿叫了一声,不过这孩子成日在郑家药铺待着,想来见识过不少,倒不显得有多害怕。” 姜灼顺着宝儿的视线瞧了瞧,那车下果然一汪鲜血,不过瞧着,已经快要凝固。 这会子并不见伤者,想来已被抬了进去。 同之前打过些交道的京兆尹招呼了一声,姜灼便踏过公主府门槛,管家立马迎了上来,冲着姜灼一拱手,并不说话,直接带她往平阳长公主的正院走去。 此处说来姜灼来过不止一回,印象之中,这位长公主的内寝,是在一处花园之后。 果然,管家带着姜灼等人绕来绕去,才算到了地方,姜灼不免摇头,方才从那地上的鲜血便瞧得出来,平阳长公主伤势不轻,难为府中之人,还要这般讲究,若是延误了,哭都没地儿去。 “快些吧!”姜灼终于还是跑了起来,宝儿自也紧随其后。 好歹总算到了地方,姜灼几乎是冲进内寝,一到里头,便瞧见围了一屋子人,立时对管家道:“叫无干人等先出去候着。” 站在内寝外的管事自是听了,忙将人都轰了出去,只留着两三个平日侍候的,站在床边。 姜灼上前,却见平阳长公主躺在床上,锦被只盖了一半,还穿着方才在郑府的那一身衣裳,脖颈处有长长一道血口,还在流血,胸前早被血污了一大片,头发更是乱蓬蓬的,脸上也有瘀紫,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这边姜灼直接伸手,在平阳长公主额头上摸了摸,竟已有些凉了,不免有些吃惊,此种咽喉之伤,最需急治,若拖至血脱额冷,只能等着气绝了。 “怎得拖了这么长时辰?”姜灼免不得皱眉问了一句。 一个嬷嬷模样的人在旁边道:“公主先时还清醒,命吾等快去太医院唤人,只后来公主血流得愈来愈多,吾等怕出大事,一块商议着,郑府离得近,还得请姜太医您过来。” 姜灼哭笑不得,说来这郑家药铺就在跟前,平阳长公主却是视而不见,还要舍近求远,竟存心为求死一般。 “娘娘,可还救得?”另一个嬷嬷显是提心吊胆地问道,实在是平阳长公主若有三长两短,他们个个逃不过干系。 “尽力吧!”姜灼回了一句,又俯下身去瞧平阳长公主伤处,这才发现,她喉间伤痕极深,甚至连喉脘也被割破,呼吸之间,竟有出入之气,姜灼知道不好,立时回头吩咐:“速速取些熟鸡子内软衣来,莫要耽搁!” 管家在门外应了声“是”,转身紧着吩咐了下去。 姜灼又凑近一些,仔细看着平阳公主伤处,原来是破了单脘,想着若要痊愈,怕要月余。 却未想,平阳长公主竟在此时突然睁开眼,直勾勾盯向姜灼。 “师父,为何还不上药?”倒是宝儿跟后头问了句。 姜灼道:“喉脘破,并有出入之气,若是封药,一旦吸进,必致呛咳,便要用鸡子内软衣盖于破脘之上,再以药封之,才得不呛,”随即转头道:“宝儿,到我药箱取玉红膏来。” “师父想是忘了,您药箱中的金疮药,皆送给了呼提。”宝儿小声道。 “那宝儿跟管家说一声,让他派人去郑家药铺,快些取来玉红膏。”姜灼这才醒悟,忙又道。 宝儿转身出去,姜灼则走了药箱前,取来布条,准备一会待用。 那头鸡子内软衣倒是没一会送了回来,姜灼接过,轻轻地贴在平阳长公主伤破之处。 第682章 想是这一回刺客下手不轻,平阳长公主喉间伤口,至少四寸有余,且这一刀压得极深,看来是起了杀心,倒真歹毒得紧。 这边姜灼专心医治,倒是平阳长公主还在拿眼冷冷地瞅着姜灼,只口中没法说出话来,想来挺不情愿,瞧见姜灼在跟前。 姜灼也顾不上理她,只瞧瞧屋子四周,又嘱咐:“将窗户都关了,这几日要密室避风,免得病人呛风。” 这边姜灼还在想着,哪里没有想周全,正好瞧见宝儿捧着玉红膏进来,身后还跟着凤雏。 姜灼看了眼凤雏,倒见他一直拿眼在瞧床上的平阳长公主,却不敢上前,只管紧紧跟着宝儿,显是害怕得很。 “宝儿取纸笔,记下方子。”姜灼先将药取了,随后道。 自是有公主府的人赶紧在旁边侍候笔墨,而凤雏还贴在宝儿旁边,神色不安,甚至恐惧。 “人参、川米、生姜煎汤,时饮。”姜灼边说,边将玉红膏取了,轻轻地抹在覆了鸡子内软皮的伤处,一直将伤处盖全,又用布条缠颈,直至厚厚几圈。 完了事之后,姜灼又嘱咐侍候平阳长公主的嬷嬷们,切记要高枕仰卧,使病人颈项屈而不伸,如此,刀口才易合拢,又让宝儿将方子给了其中之一个嬷嬷,让她们时不时给平阳长公主喂一些,以补元气。 又过了一时,方太医令带着几名太医进来,见着姜灼,还颇有些惊讶,待听得说平阳长公主伤处已然由姜灼处置过,上去瞧过,不免点头,只道幸亏姜太医及时赶到,否则再迟些,少不得要出事。 姜灼想了想,走到旁边几榻上,又开了一个方子,然后递给了嬷嬷,嘱咐若二、三日后,有脓水流出,解去前药,再用甘葱汤洗净,然后掺生肌散,搽玉红膏,外贴长肉膏,连换两日,另服八珍汤调治,若有大便闭结,服麻仁丸可解,自是事无俱细,一一交代清楚。 方太医令瞧过方子,自是点头,倒是笑了一句:“姜太医着实细致,竟是各种情形皆想到了。” 姜灼也是无奈,明日进宫,她怕是不容易出来瞧病人,总得把后面之事给人讲清楚,再者,方才她这边急着治病,那一头平阳长公主一直拿眼剜自己,姜灼也明白,人家未必乐意被自己治,所以想周全些,也免得被挑出了毛病。 “姜太医。”一只小手扯了扯姜灼衣袖。 “小公子有何吩咐?”姜灼蹲下身来,瞧着凤雏有些惊慌失措的脸。 “我阿娘……”凤雏皱着眉头,看看那边平阳长公主,又看看姜灼。 “无事了,”姜灼拉了拉凤雏有些冰凉的手:“月余之后,公主便得痊愈。” “我说吧,你阿娘定会无事,还有信我。”宝儿推了凤雏一把。 而这会子,凤雏明显是松了口气。 正当姜灼打算功成身退之际,却不想门帘一挑,有人竟走了进来,众人立马上前施礼,原来竟是诸葛曜来了。 想是心中着急,诸葛曜直接走到平阳长公主床边,问道:“阿姐伤势如何?” 方太医令瞧了瞧姜灼,意指让她上前回禀。 姜灼只得走过去,福身道:“回圣上,平阳长公主咽喉受伤,如今臣妾已然上药,如今无大碍了。” 诸葛曜立时转过头,想是未料到姜灼会在此:“是……你过来救的?” 姜灼笑着点了点头,说实话,这会子能见到诸葛曜,倒是件令人愉悦之事。 诸葛曜深深看了姜灼一眼,才道:“辛苦你了。” “小女不敢当辛苦。”姜灼忙低下头去。 “跟朕出来吧!”诸葛曜叹了一声,先自出了内寝,众人闻言,也都一个个出来,倒是凤雏不肯走,又把宝儿也拖住了。 管家领诸葛曜和姜灼进了花园外的正厅之中,待一落座,京兆尹乃至延尉都已然过来。 “可抓到刺客?”诸葛曜问了一句,脸上显得有些焦灼。 京兆尹赶紧上前:“回圣上,臣问过当时在场的公主府侍卫,只说事发突然,公主刚下马车,便有人不知从何处冲上来,从后面勒住公主脖颈便是一刀,众人不及反应,公主已立时倒地,而那刺客竟趁乱逃走。” “刺客动手的几人?” “动手为一个,似乎不远处还有接应,听说皆身形彪悍,蒙着面孔。”京兆尹禀道。 “光天化日之下,真是好大的胆量。”诸葛曜竟是感慨了一句。 “圣上,有人在出事之地拾到一把弯刀,上面还有血迹,应当便是凶器。”傅光将一把刀奉到了诸葛曜跟前。 旁边有内侍上前,接过了弯刀。 诸葛曜只随便瞧了一眼,便冷笑道:“匈奴弯刀。” 姜灼立时伸头看了看,倒也明白了,为何平阳长公主脖颈伤口这般深,这弯刀伤人自是厉害,此一回逃过一劫,也算是平阳长公主命大。 “匈奴人……”诸葛曜从长榻上站起,背着手在屋里走了许久:“傅光,会不会觉得,是当日朕手下太过留情,匈奴人如今又又开始蠢蠢欲动。” 傅光走到近前:“圣上,若说是匈奴人挑衅,倒有些蹊跷,这会子他们势力大减,且凉州城各位的兵马就压着他们大境,再是没脑子,想来那位新单于也不会做出这般损人不利已之事。” “临出宫前,朕收到了乌黎的奏报,”诸葛曜瞧了眼傅光:“今日他亦是在府门口,被人射了三箭,也差些丧命。” 傅光有些吃惊:“臣愚昧,竟是不知此事。” “臣亦不知,该当有罪。”京兆尹也上前拱手,想是被吓了一跳。 “乌黎在奏报中,竟是指……极可能耶律拓已潜入长安城。”诸葛曜一脸的冷峻。 在场之人,几乎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只姜灼已然听乌黎提过此事,倒也不觉有何好惊讶的。 “此人已失了权势,又被新单于追击,当日听说藏匿到了漠北,却不想……”诸葛曜抱着双臂,在屋中走着:“先时朕还不太相信,只这一回平阳长公主遇刺,朕以为,乌黎猜测当是无误。” 第683章 傅光沉吟一时,上到诸葛曜近前:“臣曾听人提及,耶律拓在部族之中受尽倾轧,自小养成性情偏执,有仇必报的性子,当日夺下单于之位,竟是将冒犯过他的人全数斩首,这一回乌黎归于大靖,以耶律拓之心性,生了杀机,也是有的。” 诸葛曜哼笑一声:“此人……朕与他打过多年交道,倒略知其性格,若是别人,落败之后,又逢遭人追杀,怕是只想着寻一处苟活之地,了此残生便罢,只是耶律拓,想让他认输,恐怕唯有一条死路。” “不过,耶律拓要杀乌黎,当是恨他背叛自已,也算有个由头,何至于连长公主都要算计?”京兆尹不免疑惑地瞧向傅光。 姜灼在一旁,也觉得很不得其解,据她所知,平阳长公主与耶律拓绝无任何交集,如何来寻她的仇,还故意在光天化日之下。 “难道是……”傅光似乎想到了什么:“此人竟故意要挑起事端?” 而这时,诸葛曜吩咐道:“将这弯刀送到未央丞府上,问乌黎可能瞧出持刀人的身份。”有侍卫立时捧着刀退了出去。 “耶律拓这一回惨败,若想东山再起,绝非易事,或许他竟想起用借刀杀人之计,意欲挑拨大靖与匈奴再生芥蒂,以便他能从中渔翁得利。”傅光思忖着道。 诸葛曜不免笑了:“傅光,你这说法,倒是与乌黎之奏报不谋而合。” 姜灼有些吃惊,早上乌黎同自己提及耶律拓此行之目的,并未说得那般深透,她也只以为,耶律拓不过想来行报复之事,不想乌黎已然想到另一层,现在出了平阳长公主遇刺之事,细细想来,果然这目的堪疑。 “此事……”诸葛曜斟酌了一会,道:“你们便放出风声,平阳长公主遇险,乃是匈奴刺客所为,朕盛怒之下,八百里加急下了旨意,命身在西北的魏家军不日出兵,好好教训一下匈奴。” “臣遵旨。”傅光同京兆尹异口同声地道。 这边姜灼一直站在角落,心下却明白,恐怕诸葛曜,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傅光,长安城中,各处重要官员府邸皆要派人暗中盯着,以耶律拓之习性,当不会轻易收手,若不在长安城中闹个天翻地覆,他还未必甘心。”诸葛曜命道,随即又想了想:“调朕的先锋营,全力守备长安城。” 傅光点头:“臣这便去办!” 一时之间,正厅中只剩了诸葛曜同姜灼,还有几名门内站着的侍卫。 “叫人上茶,你们都到外头去。”诸葛曜朝那边吩咐一声,便坐回到长榻之上。 不一会,有仆女捧茶上来,姜灼忙上前接过,奉到了诸葛曜跟前。 “你也坐!”诸葛曜点了点几案对面。 姜灼应了声“是”,便跪坐到了诸葛曜对面。 “平阳……确无大碍?”诸葛曜开口便问。 “圣上放心便是,除了颈项间会留一道疤痕,日后行居坐卧,绝无影响。” “听得说,今日她是去了你府上?”诸葛曜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当不需小女赘述,圣上该知道发生过何事?”姜灼笑了,果然是于嬷嬷通过了消息,而似乎诸葛曜并不介意。 诸葛曜哼笑一声,摇了摇头:“朕这位阿姐,从小受先帝宠爱,如今又有朕这个亲弟坐上龙位,便觉得有人替她撑腰,自然心气比天高,她本就不喜于你,却又阻拦不了你入宫,气极之下,只好闹些事出来,以泄私愤。” “圣上倒是心知肚明,”姜灼不免揶揄道:“若是这世上,有最让圣上无可奈何之人,少不得便是咱们长公主。” “她今日如何指责你的?”诸葛曜颇有兴致地问道。 姜灼认真地想了想:“小女记得,长公主有说‘不守妇道’,再便是……”顿了顿之后,姜灼终是未将那“迷惑圣上”之言讲出来,只觉得,诸葛曜已然政事缠身,这女人之间的口角,也莫要再牵扯上他。 诸葛曜并未追问,只瞧了眼姜灼:“阿姐这也是闲得,看来朕得为她寻些事来,免得她总想着把手伸进后宫,管起朕的内闱。” “确该如此,”姜灼一个劲地点头赞同:“果然是闲得。” 说到此处,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姜灼这时也饮过一口茶,抬头问道:“圣上,如今竟能笃定,是耶律拓来了?” “正是,”诸葛曜神色变得有些严峻:“那射向乌黎的箭镞,乃是王巍当日为耶律拓特制,交由耶律拓近身护卫所用,便是这些人,向来与耶律拓如影随行,后来耶律拓事败,虽护卫死伤大半,余下之人,皆跟他逃往漠北。” 姜灼长出了一口气,忽然又在想,耶律拓这一回竟露了一个大破绽,让乌黎一下子猜出了真凶。 “对了,乌黎在奏报之中,倒没有忘记,提及多亏你前往救治,才使他转危为安。”诸葛曜笑了笑。 姜灼想想,起身站到诸葛曜跟前:“虽是救人心切,不过小女确实有违宫训,不顾教习嬷嬷们劝诫,私自出府,确实有错,还请圣上责罚。” 诸葛曜不慌不忙,正要拿起茶壶,准备给自己倒上一盏,姜灼已然上前,为诸葛曜添了茶。 “宫外之地,何来宫训可言,”诸葛曜淡笑着道:“何况你这一回救下了乌黎,竟是立下大功一件,假使此次乌黎不幸身亡,朕如何知道,那耶律拓已潜入了长安城,若许之后,更要任由耶律拓在朕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更或者,被他挑起了与匈奴之争。” 姜灼这下松了口气,不过却又忍不住问道:“圣上故意叫人放出风声,莫非是给耶律拓听的?” 诸葛曜抱了双臂想了想,道:“耶律拓煞费了这等心思,总得让他快活一时,以为已然得计,若没点反应,他这几日,怕是消停不起来,朕竟是要防不用防了。” “只这人若一直隐匿在长安城,恐怕随时会生事。”姜灼又觉得不安起来。 “朕的人,已然布了下去,”诸葛曜闭着双目,昂头道:“他耶律拓打错了算盘,还真将长安城当成匈奴王庭,打算予取予求不成,朕迟早得活捉此人,我与他之间的争斗,总到了该要了结之时。” 第684章 “灼灼,天色已晚,让朕的人送你回府。”诸葛曜睁开双眼,起身道。 “小女遵命。”姜灼应声站起。 诸葛曜先是在前面走了两步,突地又转回头,笑了起来:“朕怎得一时都忘了,明白乃是你我成亲之日。” 姜灼此时心情甚好,竟有心同诸葛曜调侃:“民间有规矩,新妇出嫁前日,不可与新郎相见,说是最是不吉,有劳燕分飞之相,今日貌似,咱们犯了民间的忌讳。” “朕乃真命天子,向来百无禁忌,再说,你若进了宫中,这辈子真以为还出得去?”诸葛曜哈哈大笑。 因姜灼要接宝儿,诸葛曜又随她一块去了平阳长公主的院子,刚踏进去,便听到宝儿的声音,气哼哼地,倒像是在教训着谁:“里头伤着的,乃是生你的阿娘,若是孝子,便该衣不解带,在床边侍候着,你倒好,居然一个劲地说怕,还要人陪着,真真叫人心寒。” 待与诸葛曜一起走到近前,姜灼才瞧见,宝儿叉着腰,正站在平阳长公主的正屋外,瞪着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凤雏,而那凤雏,则低头不语,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 “宝儿住嘴。”姜灼无奈,宝儿这丫头伶牙利齿,便是荀成,也常是她口下败将,虽这会子听她说得极有道理,只不过在别人府上,且这府的主人,又是跟自己颇不对付的平阳长公主,宝儿当着那么多仆从的面,可不是专要来惹是非的,也不知那向来护犊子的平阳长公主,这会子有没有听见。 “师父。”一眼瞧见诸葛曜身后的姜灼,宝儿立时跑上前,倒没忘记先同诸葛曜福了福身,这才跑到姜灼旁边,抱住她的胳膊,不高兴地道:“方才凤雏死活不让我走。” “为何?”诸葛曜开口问道,眼睛却盯向凤雏。 凤雏吓得一缩脖子,却在诸葛曜烁烁目光之下,不得不上前一步:“那个……” “回圣上,凤雏说他害怕,让我留下来陪他,真真羞死人了!”宝儿说得不过瘾,居然还拿手刮刮自己的脸,意指凤雏羞羞。 “宝儿,咱们医家的孩子,最该学着体会人心,何时竟笑话起别人了?”姜灼立时拉下脸,蹲到宝儿面前:“凤雏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慌乱一些也是寻常,他自然忧母心切,只不知如何言说而已,你们本是亲眷,自当互相扶持体谅,如何连这点忙都不肯帮?” “我不要待在这儿!”宝儿顿时大惊,竟一下子钻进姜灼怀里:“师父不要丢下宝儿!”想是宝儿也是急了,搂了姜灼的脖子不放。 这下倒把姜灼逗笑了,只得抱着宝儿,哄道:“师父会带你走,不过,咱们得好声好气地劝凤雏,让他莫再害怕,对不对?” “凤雏,若是真怕,随朕回宫,去你外大母宫里。”诸葛曜这时道。 “回圣上,我……”凤雏回头看看平阳长公主的屋子,叹了一声:“今日凤雏便守着阿娘,不用……宝儿陪了。” “这便对了,”宝儿想是得了姜灼的哄,这会子又得意起来,走到凤雏跟前,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竟不知,乌黎大人受伤之时,呼提小郎非但不怕,还说日后要随在他阿爹旁边挡箭,这才是男儿的气魄,你可别被人比下去了。” “那个匈奴人,我才不跟他比,”凤雏倒像被激起了斗志:“宝儿,我比那什么呼提厉害着呢,今日让你瞧瞧,我便是孝子。”说罢,凤雏便跑进了屋里。 姜灼跟着进到屋中,此时几名嬷嬷带着仆女在床边侍候着,瞧见姜灼进来,一位嬷嬷上前道,平阳长公主时睡时醒,那补元气的汤药,也遵她嘱咐,用下去了一些。 待得姜灼来到床前,想看一眼病人,却不想,,平阳长公主眼皮子动了动,竟是慢慢地睁开了。 只是待看清楚面前是姜灼,平阳长公主原本颇有些迷茫的眼神,竟立时闪了一闪,想是这会子也有了些力气,竟抬起一只手指着姜灼,似要说些什么。 有嬷嬷上前道:“公主,方太医令临走之前,只说今日多亏姜太医赶到得及时,对了,过不得月余,您便能得痊愈。” 平阳长公主喉间“呜噜”了几句,竟似是有话要说,众人皆以为,她是要感谢姜灼,唯独姜灼瞧出了平阳长公主眼神中射出的怨毒,不免暗自摇头,也未说什么,只又嘱咐几句,便拉了凤雏出去了。 到了外头,姜灼替凤雏整了整头上有些歪掉的小冠,对他道:“小郎,如今你阿娘倒是好些,你这孝心,便是圣上也瞧出来了,回头说与太后娘娘,少不得小郎还要得了夸奖,只这会子,别跟着熬了,且回自个屋里歇下,明日再来瞧公主也不迟。” 凤雏眨了眨眼,又去瞧诸葛曜,但见他点了头,又跟自己使了一个眼色,这会子倒聪明起来,冲着姜灼一拱手:“我方才也听得明白,多亏姜太医来得及时,才得阿娘化险为夷,凤雏在此谢过。” “不敢当。”姜灼扶住凤雏,这边诸葛曜已吩咐旁边管家,将凤雏领了下去。 出得府门外,不但郑簠还在等着,连荀成也赶了过来。 这边诸葛曜自是由众人护着,便自上马而去,那一头送走诸葛曜,姜灼带着宝儿,也上了车,后头果然跟了几名宫中侍卫。 “师父,方才回府,才听嬷嬷说是出了事,”荀成赶着车,扭头冲车里道:“我还纳闷呢,还有这般巧之事,乌黎大人同平阳长公主竟在一日之内先后遇刺,莫非是同一伙人所为?” 宝儿刚进车中,便打起了小磕睡,这会子已然趴在姜灼怀中盹着了,姜灼冲外头嘘了一声,想了想,并未将这其中端底说与荀成听,只道:“圣上已然派了傅廷尉与京兆尹严查,或是不日便有结果,莫在外头胡打听。” 郑簠也在一旁道:“此事果然蹊跷,咱们且等着官府定论便是。” 荀成“哦”了一声,还在嘟囔:“若说是大靖军中之要人害乌黎,怎得还牵连上了平阳长公主,叫人着实摸不着头脑。” 第685章 “成了,不明白也勿需多问。”姜灼丢过去一句,便将宝儿又搂紧张些。 一夜无话,很快便到了翌日。 晨光未现之时,姜灼已然被叫起,自是谭嬷嬷同阿青帮着梳洗,然后便是教习嬷嬷过来,为姜灼上妆、换服,再由谭嬷嬷祝祷。 其实按照老规矩,要到天黑姜灼才能被轿子带进宫,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不少繁复礼节,等一桩一桩地来。 话说这一回虽只是纳妃,不过显然诸葛曜极为重视,派了一名宗正丞带着礼帛来到郑府,更有未央宫近身内侍前来宣读《纳彩制书》,而这近身内侍,倒是姜灼熟人——武侍郎。 这会子,姜灼倒无需出面见礼,在自己正屋的床上正襟危坐着,饶有兴致地听着得了特许出宫的阿珠,跟她讲述此时宫中的隆重。 “云房殿好些日前便披红挂彩,听武侍郎道,圣上有旨,里头摆制务必精细,按昭仪最高一级布置,不许有半分疏漏,还有啊,这一回姜姐姐入宫的规格,虽不是皇后,不过礼制上该有的东西,竟无一处落下。”阿珠说得津津有味。 阿青在一旁,自是听得高兴:“女郎有福,圣上果然重视于您,想来日后必然能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谭嬷嬷毕竟在宫中浸淫多年,却不肯想得这般简单,甚至有几分担忧:“虽是圣上重视,只太过隆重,反会落人耳目,等着女郎进得宫中,却未必就是好事。” “嬷嬷为何如此说?”阿珠单纯,颇为不解。 “这宫中本就是攀比之地,虽如今后宫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可是外头早有不少贵人家,削尖脑袋,想送自个儿女郎进去当娘娘,此一回,圣上礼不偏废,竟如此善待咱们女郎,怕是大家都心中明白,圣上他日定会恩宠咱们女郎,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恐怕已然有人恨上了。”谭嬷嬷皱着眉头道。 姜灼在一旁听着,心里也是明白,谭嬷嬷的这般忧心,也非空穴来风,其实这些年姜灼也看多了宫中争斗,心中早已清楚,这之后,少不得要置身其中了。 倒是谭嬷嬷走到姜灼跟前,问道:“这会子我竟想起来,女郎,听宝儿说,昨日平阳长公主出事,便是圣上也过去探望了,女郎有无抽空同圣上提及,昨日出府为人治伤之事。” “嬷嬷放心,圣上果然已得了信,不但并未怪罪,反夸奖了我呢!”姜灼笑道。 倒是谭嬷嬷嘀咕一句:“幸得平阳长公主受了伤,否则,人家这会子早进了宫,还不知在太后娘娘面前怎么说道呢!” 众人听得,皆笑了起来。 没过一时,于嬷嬷在外通禀了一声,随后便领着人进来,大家伙也不敢再说笑,分立于姜灼两侧。 “恭喜昭仪娘娘!”武侍郎捧着个卷轴,一脸喜气地进了屋来。 谭嬷嬷不免带着阿青等人上前见礼,倒是武侍郎忙拦,反倒来至姜灼跟前,按照里宫里规矩,拱手施起礼来。 “武大人,今日辛苦,”姜灼虚扶了一下,吩咐一句:“看坐。” “不了,不了,”武侍郎呵呵地道:“只一会功夫,下官便要回宫,待会娘娘进宫,里里外外可有不少事要忙了。” 谭嬷嬷忙在旁边道:“武大人,您在未央宫,自是说得上话的,日后我家女郎有何不妥,还需请武大人多多关照。” “好说,不过,话说回来,娘娘圣眷隆重,谁知道到时候谁来照应谁呢。”武侍郎回得也是低调。 倒是谭嬷嬷瞧瞧四周,觉得也没有外人,便凑近了些,问道:“武大人,这些时日,宫中有无不利于娘娘的传言?” 姜灼不免一笑,想来谭嬷嬷是准备打听,她昨日去乌黎府上出诊之事,是否传进了王太后的耳中。 武侍郎是个机灵的,立时明白了意思,笑道:“谭嬷嬷多虑了,您老且不知,昨日平阳长公主遇刺消息传进宫中,太后娘娘差点给吓昏了过去,便是圣上也被惊动,甚而亲自出宫探视,待得回宫之后,圣上特意去华房殿安抚,只说多亏姜太医,不,是咱们昭仪娘娘尽心尽力,才算帮长公主度过这一劫,太后娘娘这才算放下心来,这会子太后娘娘只感念您救了长公主,如何会说到其他?” “如此甚好!”谭嬷嬷不由拍了拍胸口,算是放下了心来。 “这宫中嘛,如今也只有三位贵人,圣上日理万机,太后娘娘心思绵软,至于皇后娘娘,大家伙都说,最是贤惠大度,此后又添了咱们小神医娘娘,可瞧着宫中,不知得多和乐!”武侍郎不失时机地捧了个场。 这边阿珠立时被逗笑了起来,便是阿青也在旁边直乐,倒是于嬷嬷在一旁道:“说来虽万事顺意,不过,奴听华房殿的杨嬷嬷提过,太后娘娘如今心思,只日夜盼着圣上早得龙嗣,宫中人可都觉得,偌大宫殿少了小皇子小公主,竟是冷清得很。” “是啊,阿珠这边,要祝姜姐姐早生贵子,瓜瓞绵延。”阿珠趁机上前,说起了吉祥话,倒让姜灼脸上一热,幸亏擦了厚厚脂粉,也不用担心被人瞧出来。 这边谭嬷嬷免不得提醒:“阿珠,回了宫中,这称呼便要改了,莫叫有心人拿到了错处,还有这段时日老身照顾不到,你时不时去云房殿瞧瞧。” 于嬷嬷想是这几日与谭嬷嬷混得熟了,说话也随意起来:“谭姐姐这话,竟是不放心咱们这些人,怕欺负着娘娘不成?” “不敢,不敢,”谭嬷嬷忙摆手:“只是女郎自小由老身照顾着,突然不在她旁边,不免心下要慌些。” “谭嬷嬷不随娘娘进宫?”武侍郎有些诧异:“谁家娘娘进宫,身边不带几位娘家人。” “武大人听错了,娘娘嘱咐我,明日便陪陇西郡主回去省亲,老身进宫之事,便拖延些时日,这之后,还请……”谭嬷嬷冲着武侍郎同于嬷嬷各福了福身:“还请各位多多照应我女郎。” 第686章 夜暮降临时分,大靖皇宫西门洞开,随后一队宫女、内侍排成两列,簇拥着一顶鸾轿,进到宫中,再穿过一座座外殿,踏进内宫大门,最后,一路静而无声地来至刚修葺完成,今日因着新妃入住,颇显灯火辉煌的云房殿前。 没有鼓乐喧天,没有高朋满座,更没有国婚大典,甚至此时此刻,都未能瞧见诸葛曜出现,但姜灼却不觉遗憾,心下只欢悦于,历尽坎坷之后,她终是得偿所愿,来到了诸葛曜的身边。 “落轿!”有人高喝了一声。 整个队伍停了下来,姜灼立时挺直脊背,下意识地整了整盖头,心竟不由自主地“怦怦”跳了几下。 “请昭仪娘娘进殿!”又是一声喊。 便在这时,轿帘轻撩,伴随着一阵清风,传来于嬷嬷的声音:“娘娘,已然到云房殿了。” 姜灼“嗯”了一声,探过身,搭住了于嬷嬷递进来的手,随后,弯腰踏出了鸾轿。 “妾等恭迎昭仪娘娘!”几位命妇早在殿外候着,此时见姜灼下轿,少不得上前敛衽施礼,更有赞客,连串地说着吉祥话,倒是颇有几分喜气。 “免!”于嬷嬷立时替姜灼发了声。 众人行礼已毕,往两侧让开,自是躬身请姜灼入殿。 越过两旁命妇,姜灼由于嬷嬷扶着,沿着汉白玉的石阶,缓缓而上,踏进了这座,她日后或要住上一辈子的宫殿。 进得里头,在正殿再次接受众人恭贺之后,有嬷嬷在旁边引路,将姜灼带到东侧的寝殿,随后,于嬷嬷同一名宫女上前,扶了姜灼,坐到了喜床边。 “请娘娘稍候片刻,未央宫传来旨意,圣上正在处理政事,过一时便会到。”有宫女上前禀报。 姜灼点了点头,虽盖头蒙着脸,瞧不见屋里情形,只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吸之声,还有余光扫到的地上各色鞋履,自是明白,此刻寝殿之中,人恐怕不会少。 诸葛曜到时,也不过一刻钟之后,其实他还未进殿,姜灼便听出了远远传来的熟悉脚步声,不由又揪了揪手上的帕子。 从方才下轿直到现在,姜灼从未有过得紧张,这会子手心流出的汗,都快浸湿帕子,她还真是头一回这般。 寝殿中,除了姜灼,众人皆上前,向诸葛曜施礼。 姜灼细细地辩析着盖头外诸葛曜发出的声息,感觉着他,一步步地走向了自己。 再接下来,姜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伸了过来,随之,眼前竟是一亮,原来盖头被揭开了。 姜灼一抬头,正好对上诸葛曜那双满是笑意的双眸。 “妾等恭贺圣上、娘娘喜结良缘,百年好合!”命妇们立时福身道贺,自是不少人,将目光落到了正与诸葛曜四目相对的姜灼身上。 今日的姜灼,一身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外披镜花绫披帛,盘桓髻的鬓发,斜插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脖颈间围着赤金盘螭巊珞圈,淡妆浓抹,于她而言,少有这般妖娆,却衬得那颜色分外光彩耀目,只叫在场之人,都要在心底禁不住称艳。 姜灼猛地低下了头去,心道自己方才竟是痴了不成,硬生生地盯着诸葛曜好一时,这会子反应过来,脸已然是羞红了。 只不过,诸葛曜掀了盖头坐不得一时,便又离开了,自然是还有政事要忙。 而这之后,命妇们也纷纷告退,于嬷嬷自是在一旁替姜灼打点,将众人都送出了殿外。 如此,这寝殿之中,便只剩下姜灼,还有两旁的宫女跟内侍。 姜灼下意识动了动脖子,今日她这般端正地坐了一整日,着实也累坏,不免站起身来,想要走一走,也好松快一下。 “娘娘有何吩咐?”方才跟于嬷嬷一块扶姜灼的宫女走到她近前。 “我……呃……本宫想喝茶。”姜灼这才想起,如今她这身份不同,怕是自己一举一动,都得将“规矩”二字放在前头。 那宫女略显紧张:“娘娘稍候,这等小事,吩咐奴便是。” 没一时,宫女端上了茶来,姜灼喝了几口,倒是正正好,不冷不烫,不免瞧了那宫女一眼,知道这是个极妥贴的。 “娘娘,玉衡日后便是您贴身宫女。”于嬷嬷这时已然回来,上前对姜灼道。 “奴虽愚笨,日后当尽心侍奉娘娘,或是不尽之处,还请娘娘责罚。”玉衡低头福了福身。 姜灼点头,冲着玉衡笑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于嬷嬷这时在一旁道:“娘娘,圣上正在未央宫议事,怕是晚些时候才能到,您还需等一时。” “本宫知道了。”姜灼不由扯了扯身上鸾袍,着实觉得有些太重了。 “回头还得迎驾,娘娘,不如稍候一会?”于嬷嬷劝了一句,显是瞧出了姜灼心思。 姜灼捋了捋鬓边碎发:“那便稍候一时吧。”虽姜灼已然累极,不过,毕竟此处不比外面,而今日又是大日子,她自要撑得下去的。 “平遥长公主、平月长公主、陇西郡主求见!”殿外传来内侍的传话。 “有请。”姜灼倒是挺高兴,想着有人过来说话,总好过一个人干坐,少不得,定是宝儿撺掇着两位公主过来的。 姜灼方欲起身相迎,却被于嬷嬷拦了,姜灼赶忙又坐了回去,看来这宫中规矩,自己竟还是没有习惯。 不一会,两位公主领着宝儿一同进来,后头还跟着崔嬷嬷同平月长公主的嬷嬷。 平遥长公主走在最前头,另外两个随后,来至姜灼跟前,三人正要敛衽施礼,姜灼终是从床边坐起,拦道:“公主们不必客气,还如从前一般亲近才好。” 崔嬷嬷行过礼,走到跟前,笑道:“娘娘真真好福气,奴当日听说您要入宫,这心里啊,可是欢喜得紧,盼了好一时,终得见着您了。” “昭仪娘娘,那……以后平月能经常来云房殿吗?这儿真大!”平月长公主眼睛亮亮地问道。 姜灼点头:“自是好极,本宫就怕公主们不肯来呢!” 第687章 宝儿瞧见姜灼尤其高兴,立时没了形状,直接扑到她怀里,笑道:“今日嬷嬷一大早就把宝儿打发走,说是怕扰着师父,害得了我这会子才瞧见您,师父竟是如仙女儿一般。” 于嬷嬷在一旁看了半天,想上前拦住宝儿,却又有些犹豫,倒是崔嬷嬷笑着拉了拉于嬷嬷:“我说于妹妹,今日喜庆之日,便由着些,这规矩天天搁在这儿,总不会跑的,难得瞧见公主和郡主高兴成这样。” 平遥长公主亦瞧出于嬷嬷面上的不赞成,自是喝道:“平月、宝儿,在昭仪娘娘面前,不得无礼!”随后,便冲着姜灼福身道:“平遥恭贺娘娘得伴君王,盼娘娘恩宠绵延,早生贵子,福寿绵长。” “本宫多谢公主,”姜灼也对着平遥长公主福了福身,少不得拉了拉平遥长公主的手。 平月长公主眨眨眼,正想有样学样,倒是姜灼又拉住了她,道:“好了,平月同宝儿都还小,规矩慢慢学便是,本宫可不舍难为你们,”随即看向于嬷嬷,笑道:“本宫与公主们已是好久不见,不如嬷嬷今日网开一面,叫我们几个放肆一会?” 于嬷嬷颇为无奈,只能哭笑不得地退到一边。 有了姜灼这话,宝儿头一个活泛起来,没一时,带着平月长公主,便在寝殿之中玩耍起来,到后头更是不客气地翻箱倒柜,自是瞧见一处新地方,处处都觉新鲜,姜灼自是纵着,而崔嬷嬷几个紧跟在后头,生怕她们碰坏了屋中的器皿,又怕两个小丫头被磕到了哪里。 倒是平遥长公主乖巧,扶着姜灼一块,对坐在窗前长榻上。 没一时,玉衡带着人奉了新茶,又摆上些点心果子。 姜灼瞧了一会正在撒欢的两个孩子,随后才招呼道:“平月,领着宝儿来用些吃食。” 崔嬷嬷连哄带吓,再加上有了吃食,两个小女郎倒也乖了,一前一后过来,便也分坐到了姜灼同平遥长公主身侧。 “娘娘今日定是极累的,我本不准备带她们过来,只平月一个劲地说,想瞧瞧新妇是何等妆扮,闹得不肯罢休,宝儿又在一旁帮腔,吾等才过来搅扰。”平遥长公主笑道。 “娘娘,日后平月也能成新妇吗?”平月长公主探过身子凑到近前,摸了摸姜灼身上的鸾袍:“真真好看,娘娘便如仙女,不,比仙女还好看十分。” 平遥长公主刚要制止,姜灼已被逗得咯咯直笑:“多谢公主夸赞,他年平月出嫁,倒会比本宫还美。” “过不得几时,阿姐也要做新妇了么?”平月长公主嘻嘻一乐,又侧过头问起了平遥长公主。 “真是快啊!”姜灼不免感叹,她还记得,当年头一回见着平遥长公主,平遥长公主的岁数,比如今的平月长公主同宝儿大不了多少。 “一转眼,咱们公主已然过了及笄,如今太后娘娘都在帮着议亲了。”崔嬷嬷在一旁笑道:“眼瞧着宫中竟是喜事连连,奴可盼着呢,说不得咱们公主出嫁之日,娘娘便要做母亲了!” 崔嬷嬷一句话,竟是调侃了两个人,这下姜灼跟平遥长公主都有些红了脸。 摸了摸自己面颊,瞧见坐在对面的平遥长公主一脸的羞涩,姜灼倒取笑起她来:“怎得公主还害羞起来,可知咱们平月紧着羡慕呢,再想想日后出到宫外,那份天地,竟是广阔无边,本宫都替公主开心。” 平遥长公主这时抬起头来,一脸的期盼:“娘娘说得极是,母妃前些日子写信来,说是待我出嫁之后,便要接我去胶东小住,还说了胶东的胜景,长安城中竟不可得。” “果然如此,当日本宫也去过,”姜灼笑道:“那一处鱼米之乡,到处山峦叠嶂,阡陌纵横,果然美不胜收。” “我也要去!”平月长公主立时道。 宝儿却嘲笑她:“平月出不去的,您不如自个儿掰指头数数,还有几时才得出嫁,日后我陪平遥长公主去便是。” “多大的孩子,竟是将出嫁放在嘴边。”姜灼好笑地拧了拧宝儿的耳朵。 平月长公主显是十分沮丧,双肘支在几案上,托着腮,竟是问起姜灼:“娘娘,既然这宫中是出不去的,为何您又要进来呢,您便觉得开心吗?” 一时之时,三个孩子的目光,皆落到了姜灼脸上。 姜灼认真地想过,又抿了一口茶,才笑道:“谁不爱自由自在,只世上除了这些,更难求的却是情份,我们女郎若有了心中倾慕之人,便肯随他天涯海角,去往任何之处,所以,”姜灼瞧了瞧四周:“本宫这会子开心快意着呢!” 平遥长公主面上有些动容,想来是听明白了。 “什么是心中倾慕之人?”宝儿在旁边问了一句。 “这个嘛,待到长大,你们便会明白。”姜灼笑而不答。 姜灼伸过手,摸了摸平遥长公主的肩:“平遥,本宫祝你,他日也能寻得心中倾慕之人,从此恩爱白首,相濡以沫,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这边正说着话,一旁站着的于嬷嬷等人,却都朝着门品福身施礼,原来是诸葛曜这会子终于回来了。 平遥长公主等自是上前见礼,倒是诸葛曜心情极好,打量着众人,笑道:“方才朕不过是去忙了一会,未想你们倒过来,莫非是学民间百姓,想闹个洞房不成?” “呵呵,闹洞房。”平月长公主立时乐了出来:“圣上,如何闹呢?” “圣上,吾等与昭仪娘娘一向亲近,今日娘娘进宫,便迫不及待前来道贺,不周全之处,还请圣上恕罪。”平遥长公主懂事些,无瞪了平月长公主一眼,随即回道。 诸葛曜背着手:“何来不周全,自家姑嫂,当要亲亲睦睦才是正当,日后得空,你们经常过来便是,想是姜昭仪也是欢喜。” “圣上,小女也能来吗??”宝儿歪着头问。 倒是诸葛曜瞧着宝儿,逗了一句:“你不是日后要承继郑家药铺吗,当该用心习医,努力上进,如何又三心二意,成日往宫里跑?” 第688章 宝儿一听,以为诸葛曜这是不准她进宫,脸都给吓白了,立马福身道:“圣上,如今小女乃是平月长公主伴读,太后娘娘已然下了口谕的,且到了宫中,小女还能跟着师父习医,并不会三心二意,请圣上开恩。” “是这样?”诸葛曜故意顿了顿:“若是你守着宫中规矩,倒可许你进来。” “守的,守的!”宝儿点头如捣蒜,倒是逗着大家伙皆笑起来。 待得孩子们总算离开,诸葛曜去了静室更衣,这边于嬷嬷带着玉衡几个,帮姜灼脱下了厚重的鸾袍,又拆开发髻,洗去了面上脂粉,待得从铜镜之中瞧见自己原本面容,姜灼不免松了口气,立觉全身上下,松快了不少。 再一转头,才发现,诸葛曜不知何时已然回到寝殿,这会子身着中衣,坐在了床边,一直在瞧着妆台前的姜灼。 “圣上、娘娘,吾等告退。”这边于嬷嬷领着众人施过礼,便一个个退了下去。 姜灼却还坐在原处,颇有些不知所措,虽也曾与诸葛曜共处一室过,只今日情境特殊,她一时觉得羞怯得很,竟是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竟准备在那儿坐上一夜?”身后,是诸葛曜的调笑声。 姜灼想了想,再不敢矜持,起身,准备往床边走去。 “许久无人帮朕揉捏肩背的,”诸葛曜这时扭了扭脖子:“不知今日洞房花烛,可能得些享受。” 听到诸葛曜这么一说,姜灼才觉得没那么慌了,上前同诸葛曜一福身,便想请他侧过身,倒是诸葛曜直接道:“你到床上去!” “是。”姜灼伸了伸舌头,觉得自己挺傻,少不得依言脱了鞋履,跪到了诸葛曜身后。 “今日可是觉得辛苦?”诸葛曜问道。 姜灼笑了:“臣妾只顾着高兴,已然忘了辛苦。” “捏这边,素常觉得僵硬得慌,”诸葛曜指了指自己右肩,示意姜灼在那边多揉一会,随即又问:“进了宫中,便如失了自由一般,你真不后悔?” “啊?”姜灼不免怔了一下,不知诸葛曜何故问此一句。 诸葛曜一笑:“方才朕在外头无意间听了一会壁角,未想倒被姜昭仪之言触动了。” 姜灼无话,继续帮着诸葛曜揉着肩膀。 “朕,心中亦有倾慕之人,”诸葛曜突然道:“穷尽一生,便要护她安稳,教她莫被辜负,还有与她白头到老,更不要她后悔,随朕一起,被困在这四方之地。” 姜灼的手稍顿,随后又继续揉了起来,只此时,唇角已是不自觉勾了起来。 片刻之后,诸葛曜按住她的手:“成了,朕今晚是来洞房的,姜太医先退下,让姜昭仪侍候便是。” 此话虽说是谐趣,姜灼却不免又有些紧张起来。 诸葛曜已在床边站起,瞧着姜灼此时的神情,倒笑起来,凑近了些,低声问道:“可是有些害怕?” 鬼使神差的,姜灼居然点了点头。 诸葛曜以拳掩口,竟是一笑:“第一次皆是如此,勿需害怕,更何况,朕也是头回,虽这敦伦之术学过不少,总是不得其究,不如今日,咱俩一块探讨?” 姜灼不免有些吃惊,诸葛曜与赵卓说来成亲多日,如何竟未有过夫妻之实? 正当这会子,两个已是双双卧倒在红绡帐中,诸葛曜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姜灼面容,直到她终是羞得闭上了眼。 “让朕等得好久!”诸葛曜叹了一声,轻轻地啄了一下姜灼的额头,再之后,便是双眼和俏鼻,一直到了脸颊边。 姜灼咬了咬唇齿,感受着那一丝丝的灼热,还有那份早已深埋心底的悸动。 帐帘终是落了下来,却未想,姜灼忽地嘤咛了一声:“灯……” 原来此时帐外,竟还是灯火通明。 “随它,”诸葛曜哼了一声:“你觉得朕此时还耐烦灭什么灯,你若是不怕羞,朕这便叫人进来灭?” “不要!”姜灼吓得大叫出来,这衣裳已然被诸葛曜脱了一半,薄帐之外,可不要被人瞧了去! 诸葛曜果然不耐烦了,索性以唇相缄,总算让姜灼再不能说出些别的来。 这一夜,因着两情缱绻,自少不得狂风骤雨,恩爱情浓,姜灼果然没再想起那灯到底有没有亮着,便是几时睡着的,都有些闹不清楚了。 再睁开眼里,帐内一片漆黑,姜灼眨了眨眼,手一摸,旁边的人原来还在。 “睡吧!”诸葛曜嘟哝了一声,转过身,背向了床里。 姜灼却坐起来,掀开帘帐准备下去。 “怎得?”诸葛曜显是被惊动,转头问了一声。 “喝些水。”姜灼回了句,刚要站起,忽然又顿住了,着实是初承雨露,虽诸葛曜已然很克制,终究还是有些不适。 一只手从后头将她抓住:“可是那里……疼?” 姜灼如何好回答,支吾一声,便还要起来。 倒是诸葛曜翻个身下了床,便要去对面长榻上取水,却不想刚走几步,突然什么东西倒地,诸葛曜竟“哟”了一声。 顿时,外头有人轻声在问:“圣上?可是何处不妥?” “无事。”诸葛曜回了句,已然取了茶盏,端到了床边。 这会子姜灼渴坏了,也不管什么规矩,取过茶壶,对着嘴就喝了起来,倒是诸葛曜在旁边看得直笑,低声道:“给为夫留一些。” 姜灼直接反过茶壶,给诸葛曜灌了起来。 等到两人重新回到床上,姜灼才想起问道:“圣上方才可是碰到了?” “弄翻了一个绣墩,无碍的。”诸葛曜说着,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都怪臣妾无状,”姜灼靠进了诸葛曜怀中:“方才不该弄醒了圣上,想是没一时,圣上还要去早朝。” 诸葛曜忽然一笑:“你说,明日朕不去早朝,可好?” “不好!”姜灼也笑起来:“圣上之意,是让臣妾一进宫,便担了惑主之名吗?” “平常百姓娶妻,倒是自在得很,便是第二日睡个日上三竿,那也是风流韵事,唯朕,竟还顾忌人家说法。”诸葛曜哼了一声。 第689章 姜灼终是没当成惑主奸妃,次日一早,她睁眼醒来,诸葛曜已然去了前朝,果然还是继续当着明君。 瞧着天色亮起,想着得去叩谢王太后与赵卓,姜灼不敢耽搁,由于嬷嬷同玉衡帮着梳洗,又上好大妆,随后挑了一件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配上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不太招摇,却也带着几分喜气。 待得妆容无错了,有宫女端来吃食,姜灼瞧了瞧外头,道:“怕是来不及了,本宫今日起晚了些,再不可拖延了,先往华房殿请安,随后还要去椒房殿。”说罢,便往殿外走去。 “圣上离开之时,嘱咐不必早早唤醒娘娘,让您多歇息一会。”于嬷嬷随着姜灼出到殿外,在她耳边又小声道:“娘娘不必忧心,想是圣上也会知会那头。” 姜灼面露了些羞色,却道:“说来本宫今日轻慢,当该服侍圣上上朝的,这会子再不紧着见贵人们,便是过失大了。” 有鸾轿早候在外头,姜灼却吩咐:“既是离得不远,本宫走走便是,便当舒展筋骨吧。”听了姜灼这么一说,少不得众人随在她身后,疾步朝华房殿而去。 华房殿外,此时已是站了不少宫人,见姜灼过来,自是上前向她施礼。 毕竟是在太后殿内,谁个宫妃都不敢拿大,于嬷嬷忙说了声:“免!” 随即,有内侍高声通禀:“昭仪娘娘求见!” 却不想,等过好一时,也未听得里头应声,姜灼虽觉出些不对,却也耐心地等在阶下。 于嬷嬷站在姜灼身后,倒是瞧了她好几眼,不过姜灼神态依旧平和,并无半点不快之意。 “娘娘,莫急。”于嬷嬷倒是轻轻地说了一声。 姜灼笑了一笑,心下有些猜测,之前她从未得过王太后冷遇,甚至竟可称得上亲近,今日如此,或是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传到了王太后耳朵里,以至于她头一遭以宫妃身份前来拜见,便吃了这一记下马威。 硬生生等了快半个时辰,终是有人迎了出来:“太后娘娘宣昭仪娘娘觐见!” 姜灼神色淡定,踏上华房殿台阶,注意到门口站着杨嬷嬷,还冲她点了点头,倒是杨嬷嬷颇有些不自在,先时垂着双目敛衽施礼,不过到后来,瞧了瞧左右,她又赶紧对姜灼笑笑,也算是彼此招呼过了。 虽不知这会子王太后对自己到底是何想法,不过既是进了华房殿,姜灼也没有多少瞻前顾后,着实在心里思忖过,除了惹恼平阳长公主,自己真不知做错了些什么。 正殿之下,姜灼按照宫中规矩,毕恭毕敬地,向正榻上端坐着的王太后,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待得行礼已毕,姜灼起了身,王太后却好一时未发话。 姜灼只得立于原处,低头等着上头贵人开口。 孰料好一时后,王太后却突然起身,带着宫内之人,直接回了寝殿,全然视姜灼不存在,颇有些故意当着人面,要冷落姜灼之意。 便在姜灼疑惑之后该如何收场之时,殿外传来一声:“皇后娘娘觐见!” 而这一回,王太后却未教人久等,没一时,杨嬷嬷便带着人从寝殿出来,迎到了正殿外。 随着一阵脚步声,赵卓踏进正殿,姜灼自是上前敛衽施礼。 赵卓虚扶了一下,居然调笑道:“姜昭仪,本宫在椒房殿等候多时,却总不见你过来,原来还在太后娘娘这儿,可是为了跟本宫抢着尽孝呢?” “臣妾……失礼。”姜灼心中暗叹,赵卓是聪明人,这会子恐怕早明白自己为何迟迟不去,或是竟是来给她解围的。 “成了,你先候一时,回头本宫跟太后娘娘把你讨过去,你陪本宫到外头走一走。”赵卓留下一句,便往寝殿而去,众人随在她身头,叫人意外的是,杨嬷嬷经过姜灼跟前时,递来一个眼色,倒似让姜灼稍安勿躁。 这一下,倒是让姜灼更加不解,好在这会子有了赵卓的话,姜灼亦是不着急了,反正等赵卓出来,自然会解开谜底。 不过,没一会功夫,杨嬷嬷却又出来,冲姜灼福了福身,道:“娘娘,太后娘娘宣。” “是。”姜灼点了点头,心下反倒松了口气,等进到里头,总归能有个说法,也免得总是教她一直糊涂。 瞧见姜灼进来,王太后仍是面色不虞,赵卓先开了口,笑问她:“姜昭仪,听得前日,你竟是救了平阳长公主?” 姜灼低头道:“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平阳长公主在府外不幸遇刺,因形势急迫,公主府中奴仆寻到了郑府,当时臣妾正在府中,听得出了事,少不得便赶了过去。” “对了,还听说你一日之中,居然救了两人?”赵卓又问。 “在平阳长公主遇刺之前,未央丞乌黎大人也被人射了毒箭,”姜灼坦然回道:“那会子乌黎大人命在旦夕,正是小女亲自出的诊。” 王太后神色漠然地听了一会,对赵卓道:“你且问问姜昭仪,为何赶得这般巧,竟是平阳从她郑府出来不久,连公主府的门都未进,便遭此横祸。” “太后娘娘莫急,长公主虽控诉遭了暗算,到底也未拿出真凭实据,不如让臣妾慢慢求证?”赵卓忙劝解道。 姜灼倒有些吃惊,听出太后娘娘竟意有所指,莫非她是以为,平阳长公主遇刺,与自己逃不了干系? 赵卓此时咳了一声:“想是姜昭仪还未听明白,”随即吩咐下面人:“将长公主亲笔手书呈上来。” 没一时,有人将一片纸帛递到了姜灼面前。 待得翻开,姜灼瞧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差些便要失笑了。 却原来,里头写着——“凶人姜灼,害我性命”,更绝的是,旁边居然还有平阳长公主的印章,显见,这竟是个平阳长公主告她的状子,只欠以血就书了。 此时姜灼算是明白了,平阳长公主便是一时半会说不了话,这倒打一耙之事,还是舍不得不做,她跟平阳长公主这孽缘,竟要没完没了。 第690章 “姜昭仪,可有什么解释?”赵卓笑问。 姜灼着实想说“一派胡言”,只此时身在华房殿中,她还真不能放肆。 “回皇后娘娘,当日谋刺平阳长公主与未央丞的凶手,皆是匈奴人,如今平阳长公主莫名指斥是臣妾动的手,说来臣妾着实冤枉。” “你还敢狡辩不成?”王太后着实怒了:“平阳早晚不出事,却偏偏刚离开你府上,便被人暗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人向本宫禀报过,那日郑府之中,你与平阳针锋相对,毫无敬重之意,须知平阳乃是代本宫去探望你,如此说来,可是你根本未将本宫放在眼中?” 这般指控,也未免太过严重,姜灼只能跪到了地上,心中却极是无奈,说不得那帮教习嬷嬷中,果然有华房殿派去打探之人,也不知王太后为何这般防备。 “太后娘娘容禀,当日臣妾确与平阳长公主争了几句,当时长公主喝斥小女不守妇道,还有迷惑君王,小女将入宫廷,服侍圣上左右,如此指责并不敢受,生怕有损圣上清誉,这才据理力争而已。” “你倒会颠倒黑白,平阳如何会不知这分寸?”王太后怒道:“可是姜昭仪觉得,本宫身在后宫,对外头之事不闻不问?” “臣妾绝无虚言,敢与当时在场之人对质。”姜灼叹了口气。 于嬷嬷在一旁面露焦急,似是有心上去替姜灼辩解,却不想杨嬷嬷的目光此时射了过来,倒是让于嬷嬷一凛,忙低下了头去。 “娘娘,奴有事禀报。”杨嬷嬷笑着上前,却是附在王太后耳边道了好久。 先时王太后还是一脸愠色,及至后头,慢慢地有些缓了过来,口中却嘀咕道:“这丫头怎得这般口无遮拦,若让圣上听见,可不又要将人触怒,真真不叫本宫省心。” 退了几步,杨嬷嬷笑着打起圆场:“想来长公主是个直爽过头的,太后娘娘亦知,长公主与圣上姐弟情深着呢!” 赵卓眼睛不免闪了闪,这时在一旁开了口:“太后娘娘,怎得话说到后头,竟是跑偏,不是要查,到底何人欲暗中谋害平阳长公主吗,不想竟说到长公主与姜昭仪二人争执之事上了。” “嗯,”王太后看向赵卓:“皇后,可查出凶手何人了?” “臣妾虽蠢笨,却不敢负太后娘娘所命,昨儿个瞧见平阳长公主手书,也觉得颇有些疑惑,只是,臣妾与姜昭仪乃是多年闺中密友,多少知道她人品,想着或是其中有些误会,便叫来堂姐徐少夫人,请她帮着打听,竟是巧了,徐少夫人一早便递了消息进来,太后娘娘可得空听一听?” 许是赵卓神色太过机灵,王太后倒是被逗笑起来:“你且说说便是,何必卖什么关子,本宫又不是人老昏愦,不懂事理的,你还怕被本宫拿了试问不成?” “太后娘娘当是知晓,我堂姐之姑姐徐氏,乃是廷尉傅光之妻,而这一回,便是傅光携同京兆尹一块查这个案子,臣妾得着信,果然如姜昭仪所说,对平阳长公主还有未央丞行凶的,乃是匈奴人。” “匈奴人?”王太后吃了一惊,随即道:“他们要害平阳做甚,本宫却是不信。” “娘娘不知,当时凶手行凶之后,情急之下,落下一把匈奴弯刀,便是证物,”赵卓叹道:“还有一事,圣上对平阳长公主遇刺大感痛心,已然八百里加急,命守在凉州的魏家军,对匈奴大兵压境,但得长公主有何差池,这仗,竟是要打起来的。” “真是如此?”王太后捧着胸口,一脸的不可置信神色。 赵卓这时笑了:“娘娘如今该是明白,姜昭仪与平阳长公主遇刺之事无关了吧?说来,姜昭仪可在您身边侍候过好些年,娘娘如何不知她心性,就是个老实不会转弯的,才不讨平阳长公主欢喜,再说了,谁会这么笨,不日便要进宫为妃了,还闹出这桩事来,且圣上一向眼明心亮,若姜昭仪真敢害人,圣上能轻易饶过吗?” “那平阳为何言之凿凿?”王太后嘟囔道。 “这倒不难解,”赵卓叹了口气:“咱们长公主心气儿高,出事前刚跟姜昭仪置了气儿,还未入家门,竟差些丢了性命,这一时之时想不明白,可不一心觉得,是姜昭仪想害她。” 王太后倒是转圜得极快,这会子总算正眼瞧着姜灼了,对她叹道:“如此,倒是本宫一时气糊涂,冤枉了你。。” “臣妾不敢,太后娘娘爱女心切,倒是让臣妾心中感佩。”姜灼虽有委屈,只这好话,却还不得不往下说。 想是满意姜灼的反应,王太后“嗯”了一声,又瞧向赵卓:“皇后也是贤德,三言两语之下,便解了本宫疑惑,姜昭仪,日后便当效法皇后,要做贤德之人,这宫中如今只你二人,更当要和睦相处,一块襄助圣上。” “臣妾遵命。”姜灼低头回道。 王太后想了片刻,又嘱咐一句:“如此,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再提,圣上在前朝日理万机,女人们的事,便无需烦他了,这也是你们的贤德。” “谨遵太后娘娘之命。”姜灼与赵卓互相瞧了一眼,自是明白王太后之意,想是不愿让诸葛曜听说了此事,反惹出什么风波来,左不过王太后多少觉得理亏。 这边王太后又打量了姜灼一时,道:“昨日是你入宫之期,按照民间规矩,姜昭仪也算儿媳,当日皇后进宫,本宫自是厚赏过,今次也不缺你那份,其实说来本宫早让人备下,只被平阳之事搅和得失了心情,这会子咱们大家皆在欢喜,”说着,转头命杨嬷嬷:“便将赏赐取来吧。” 此时杨嬷嬷已然笑逐颜开,忙着跑出去,没一会又转了回来,手下捧着蒙了红布的托盘,对姜灼道:“昭仪娘娘,太后娘娘这婆婆当得极是大方,可是将紧着压箱底的好东西取来,这份疼惜,竟是发自肺腑。” 第691章 于嬷嬷赶紧上前接过,也道:“太后娘娘仁德,我们娘娘来之前,可早算计着,今日能得些什么好东西,这会子心里说不得乐开了花。” 王太后岁数长了,极喜欢听些谐趣捧场的话,于嬷嬷此言一出,少不得逗得王太后哈哈大笑。 “臣妾谢过太后娘娘。”姜灼自是面露笑容,又跟了王太后谢恩。 瞧着姜灼表情,王太后倒是宽了心,道:“姜昭仪来宫中已有多年,对了,本宫记得,头一回见你之时,你还是跟着郑公过来的,谁能想到,你有朝一日居然能成了皇家之人,圣上曾提过,中意你为人厚道,再便是这一身好医术,如今入了云房殿,这兹后,好好侍奉圣上,尊重皇后,便是尽了你为妃的本分。” “谨遵太后之命。”姜灼忙又回道。 赵卓站在一旁,倒是笑眯眯地瞅着姜灼。 “皇后别顾着笑,”赵太后又看向了赵卓:“圣上如今也只你们后妃二人,尽心侍奉是一桩,再一桩便是,两个人都赶紧为圣上诞育子嗣,也好让皇家香火永继。” “是啊,太后娘娘如今富贵清闲,唯有一事绕心,便是日日盼着圣上开枝散叶呢!”杨嬷嬷也在旁边道。 御园的一座凉亭之上,闲杂人等皆已退下,赵卓此时神色轻松,拉了姜灼的手,提起方才之事,竟是笑个不停:“本宫便不明白了,平阳长公主这心可是长歪了,听得说当日她跟王瑜芙真是亲如姐妹一般,被人耍得团团转仍不自觉,这会子你救她一命,却差些招来祸端。” 姜灼也是叹气:“那日救人之时,臣妾已然瞧见,平阳长公主伤那般重,还不忘一直拿眼剜臣妾,原以为就是不乐意臣妾来给她治病,却不想,人家却是心心念念地以为,是臣妾害了她。” “本宫若是你,才不巴巴地跑去公主府,给自己惹出这不痛快来,听圣上说,多亏你去得及时,要是真等太医院的人到公主府去救,差不多今日也该给这位长公主举丧了。” 姜灼吃惊:“圣上竟这般说?” “没有啦!”赵卓呵呵笑道:“意思如此,本宫不过是换个说法。” 此时的赵卓神情清亮,笑靥如花,说起话来,眉飞色舞,还如当初那位单纯天真的少女,却与方才华房殿上那位机智聪敏的赵皇后判若两人。 “说来,真还叫人嫉妒呢!”赵卓突然又道。 倒是正在盯着赵卓想心思的姜灼惊了一下,直直地望向赵卓。 “不瞒你说,本宫来这华房殿,乃是奉了圣上之意,”赵卓冲着姜灼眨眨眼睛:“早便有人,将你在华房殿受了冷遇之事传进了未央宫,圣上自已不好前往搭救,却打发本宫过来,真当谁耐烦当什么贤后一般。”赵卓作势唉了一声,以手托腮,做出不满之色:“亦不知待本宫他日出了什么纰漏之时,圣上可会也如此惦记着。” 姜灼忍不住笑起来,起身冲着赵卓恭敬地施了一礼:“娘娘果然是贤德大度,只这般品格,如何有人舍得让娘娘出了纰漏,您是多虑了。” 打量了姜灼好一时,赵卓拉了她又坐下,凑近了道:“本宫才不肯和灼灼虚与委蛇,说句心里话,本宫并非想压你一头,只是进宫早些,又为嫡妻的身份,本宫总想着尽快诞育皇子,也算是全这份所谓的贤德,只是盼了好些时日皆不如愿,心下急得紧,便是娘家人进宫,也老在问,何时得怀龙种,真叫本宫不好交待。” 瞧着赵卓眼中渴盼之色,姜灼却有些疑惑,愣了好一时,道:“娘娘,不如让臣妾为您把把脉,或得调理好身子,才能孕育子嗣。” “自当如此,”赵卓呵呵一笑,伸出胳膊道:“这会子你进了宫,本宫觉得才有了依仗,你帮我瞧瞧,别是有什么隐疾。” 这边姜灼正给赵卓把脉,便有一阵欢声笑语远远传来。 姜灼聚精会神地诊过脉,倒是并未在意周遭,直到平遥长公主带着两个小的进来见礼,她才放开手,对小女郎们点头,才转向赵卓:“娘娘身子无碍,当年虽受过些伤,只后来保养得当,绝无不妥,日后……”瞧了眼旁边几个半大丫头,姜灼说得隐讳:“日后娘娘自当心想事成。” “我便最是信你,”赵卓眉间竟含了笑意:“听你之言,如此本宫倒是不必担心了,不过,若有什么补药,你不如开些。” “娘娘有不适吗?”平遥长公主不免关心道。 “没有,”赵卓笑答:“只是好不容易瞧见咱们这位前任太医,总舍不得不叫她给瞧个平安脉,这等好本事,可不能埋没了。” “可不是呢,郑家药铺的大夫们都在替师父可惜,说她天赋过人,这医术竟是高绝,他日若天时地利人和,定能成为大国医的。”宝儿忙不迭地插话道。 姜灼一把将她拉住:“小祖宗,给师父留此颜面可好,你这般胡乱吹捧,竟不知谦虚为何物,倒不怕让皇后娘娘心下笑话。” 宝儿立时又不服,瞧着赵卓:“皇后娘娘最是和善,如何会笑话小女,宝儿是好孩子,从不打诳语,皇后娘娘可喜欢呢!” “便冲宝儿这张甜嘴,本宫更是喜欢了,回头便要赏,不但宝儿,两位长公主也人人有份。” 听得此言,平遥长公主立时带着两个小的谢恩。 赵卓被逗得直乐,倒是想起来:“不是说宝儿要去陇西省亲,怎得这会子还不走?” “今日宝儿便是来拜别皇后娘娘跟师父的,紧着这两日便要启程了。”宝儿回道。 倒是平月长公主极是不舍地道:“宝儿,就不能再留几日了吗?本公主可舍不得呢!” “宝儿也舍不得两位公主,小女这是早去早回,再以后,便安心地在宫中给公主做伴读。” 赵卓取笑道:“怎得灼灼进宫,连你这小尾巴都带上了。” 宝儿咯咯乐着道:“自是师父在哪,宝儿也要跟着呀!” 第692章 因着平阳长公主引出来的那一段风波,没过多时,便烟消云散了。 虽曾误会一场,好在姜灼凡事不挂心,王太后也不是总搁着事放不开的,这之后,两人倒也未生什么芥蒂,甚而之后不久,姜灼隔三岔五被叫去华房殿,着实是王太后极信姜灼本事,将太医院请她平安脉的活计,交到了姜灼手上。 这会子姜灼为王太后诊过脉,起身问道:“娘娘心火肝热,莫非这几日未是安枕?” 听得姜灼这般问,王太后叹道:“前几日梦见先帝,竟是对本宫大为不满,只说如今后宫冷清便罢了,可如何曜儿膝下犹虚,质问本宫怎得听之任之,又道皇嗣乃国之根本,若是圣上无后,莫非日后大好江山,竟要交予外人不成?” 姜灼不免脸上红了红,立时意会出,王太后这话中有话。 果然,接下来,王太后抱怨道:“也非本宫逼皇后同你,只为何两个都没有好消息?听说如今前朝有臣子也开始劝诫,请圣上广开后宫,绵延子嗣,还派人来游说本宫,倒像是本宫拦着一般。” “这……”姜灼颇有些无言以对,她才入宫不到半月,王太后竟已问了多次了。 “姜昭仪,听得说,自你进宫以来,圣上日日只宿于你的云房殿,椒房殿那头,竟许久不曾踏足了?” 一时姜灼无言,确实,诸葛曜这些时日多是歇在她那儿,虽说不上每日,不过,这事被王太后提出来,总是让姜灼汗颜的。 “臣妾……”姜灼低头想了想,讪讪地道:“臣妾知错,竟是未得周全。” 王太后瞧着姜灼,倒是叹了一声:“其实你入宫之前,圣上去椒房殿也是不多,那会子宫里只皇后一人,圣上又政务繁忙,自是瞧不出厚薄来,如今你进了宫,圣上这轻疏远近,未免太过乍眼了些,后宫早就有了议论,你可知,伤的是皇后颜面。” 姜灼一时不好回复,唯有立在一旁边听训。 “本宫也是打年轻那会子过来的,也明了你们小儿女的心思,只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圣上与你,总还是要顾些她的面子,别瞧皇后看上去并无介意,只背地里,未必没有半分纠结,”王太后打量着姜灼:“你可明白本宫之意?” “是。”姜灼点了点头。 “说来,本宫也烦那些的后宫争宠,好在这会子宫中只你二人,不如彼此体谅,你便劝劝圣上,总要雨露均沾些才好。” 待得出到华房殿外,姜灼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她与赵卓算得上姐妹,当日赵卓也曾说过,虽也不喜被人夺了夫君,却愿与姜灼共效娥皇女英,可似乎,原本想得并无错,真到姜灼进宫,却又有些不一样了。 并非姜灼故意要夺宠,然而,诸葛曜每每来了云房殿,她又学不会那些贤妇,将人劝到椒房殿,不过心中,多多少少,对赵卓还是有些忐忑的。 这一回王太后旁敲侧击,很显然,是有叫姜灼让一让之意,姜灼明白,王太后虽是帮着赵卓,却也在善意地提醒姜灼,莫与赵卓因此生了隔阂。 “下官参见昭仪娘娘!”不远处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将姜灼吓了一跳,再一抬头,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竟出了内宫,走在了通往未央宫的巷道上。 姜灼不免回头看了看今日跟在后头的玉衡,想了想,又怪不得人家不在后头提醒,毕竟玉衡她们也不知自己意欲何往,心下摇了摇头,姜灼停住脚步,看向了来人。 武侍郎这时走过来,拱手施过礼,笑问:“娘娘莫非要去觐见圣上?” 瞧了瞧前头未央宫的大门,有不少人正进进出出,说不得诸葛曜此时忙着会见各位臣子,姜灼思忖了一下,还真不该在此时打扰诸葛曜,便道:“本宫不过出来散散步,一时走岔了,并无事要见圣上。” “娘娘既来了,不如进去稍候片刻,让下官禀报圣上,或得您敬些茶水点心之类,不,瞧下官这笨脑子,娘娘自当敬些补品什么,才是最合衬的。”武侍郎挤眉弄眼地替姜灼出起主意。 “罢了,”姜灼被武侍郎逗得笑起来,却不想无意间往前头一扫,瞧见一人走往未央宫里走,不免有些诧异,随口问道:“乌黎大人竟是痊愈了?” 武侍郎回头瞧了眼,回姜灼:“早两日便活泛了,别说,匈奴人跟咱们就不一样,这皮糙肉厚的,竟是扛得住折腾,如今跟个没事人一般。” 姜灼随口叹道:“活泛了就好,本宫这便走了。”说着转过身要走。 倒是武侍郎一副闲来无事的模样,退了半步,跟在姜灼后头走起来。 两人本就熟络,姜灼瞧他并不肯走的样子,也不介意,还与武侍郎边走边聊:“江常侍这些日身子可好?竟是好一时未见了。” 武侍郎立时笑了:“娘娘有所不知,师父年事已高,虽身子还算不错,却生出退隐之事,前些日子还跟圣上递了折子,说是要致仕呢,这会子只等圣上恩准。” “想来……也该江常侍颐养天年了。”姜灼点了点头,江常侍年过花甲,着实不该再这般忙碌,姜灼不由又问:“可听江常侍提过,出宫之后欲往何处?” “多谢娘娘垂问,师父早些年便在长安城中置过宅院,只为了日后养老,说是就在抚顺街上。”武侍郎跟在旁边道。 姜灼“哦”了一声:“江常侍与先师交情甚厚,说来是本宫长辈,当日在宫中,三番五次得了他照应,如今风烛残年,一个人在外,怕是不易,武大人下回出宫,帮我给郑柯带个口信,待得江常侍回府安养,派大夫隔日去他老人家处请个平安脉,若有头疼脑热的,自得咱们看顾着,也算是本宫的一份孝心。” “听得娘娘这么一说,下官便放了心,说来,方才下官正打算着,跟您提这事呢!” “果然咱们是世交,还真想到一块去了。”姜灼很有兴致地调侃了一句。 第693章 眼见着内宫大门就在前头,姜灼停下脚步,回头冲武侍郎笑道:“等江常侍退下来,少不得你这徒弟要承了重担,这会子你如何有功夫跟本宫后头闲聊,还不到圣上跟前侍候去?” “娘娘可是委屈了下官,从一早上朝直到方才,上官可是侍候着圣上尽心尽力,这会子得了功夫,还要去太妃殿瞧瞧,倒被您给训了。” “怎得这太妃殿,武侍郎也还在管着?”姜灼随口打听道。 “乃是太妃殿年久失修,说是好几处都已然枯朽不堪,这事倒是叫皇后娘娘知道了,前些日子上奏,恳请为太妃殿修缮,好让老娘娘们有个安稳休养之所,向来圣上对皇后娘娘之言从不反对,如今这活,便派到下官身上。” 姜灼心中一动,心上不免感叹,赵卓这皇后果然妥当周到,也难怪在宫中颇得人敬重。 “如此,咱们一路便是,本宫也过去看一看。”听得武侍郎要去太妃殿,姜灼也想着,该当去探望一番老娘娘们了。 倒是这时玉衡在后面拦道:“娘娘,您如今是一宫之主,若要见太妃殿中之人,宣来既可,不必亲自前往的,免得被人传出闲话,说是落了身份。” “无妨的,那些都是长辈,本宫可不忍心劳动她们。” 武侍郎朝着玉衡一笑:“你算是走运了,跟着这样一位菩萨肚肠的娘娘,尽事都会替他人着想,日后你这福道竟是不浅的。” “借武大人吉言,早听宫中人说,咱们娘娘最是和善之人。”玉衡忙在一旁捧场。 听得两人一唱一和,姜灼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没一时,姜灼等人便到了太妃殿外。 倒是巧得很,这会子太妃殿里,不仅阿珠过来了,竟是秦宴也在,原本是来为老娘娘们请平安脉的。 既是姜灼到了,免不得众人都出到院中,要向她见礼,姜灼忙示意武侍郎给拦住,这才劝着大家各归各位。 “姜姐姐怎得这会子来了?方才老娘娘们还念叨着您呢!”阿珠瞧见姜灼,一时兴奋得不行。 武侍郎咳了一声,指着阿珠道:“你这小医女,倒是一点都不讲规矩,跟昭仪娘娘叫‘姐姐’,这是要攀龙附凤不成?让人家听见,这板子绝对逃不过。” “哎呀,”阿珠吐了吐舌头:“想着在太妃殿从不用拘束,却忘了还有一位武大人,我可再也不敢了!” 众人倒立时放声大笑了起来,武侍郎也跟着直乐。 这边王娘娘早已上前,拉过姜灼的手,仔细打量了她好一会,转头问一旁许娘娘:“可觉得咱们娘娘胖了些?” 许娘娘自是点头,却不忘教训她一句:“娘娘如今身份摆在那儿,你说话归说话,莫手脚乱放,别跟着阿珠学那些不规矩。” 王娘娘一怔,立时缩回手去,再然后,少不得骂了一句:“老婆子,便是你事多,娘娘她竟是一句未说呢!” “哈哈,”阿珠此时已然笑得快要坐到地上,倒是王娘娘一把将她拉起:“你这孩子,地上凉得紧,”说到此处,却又突然瞧向姜灼:“娘娘胖了,莫不是有喜了吧?” 这会子姜灼正瞧着好笑,猛地听到王娘娘这么一说,不免惊了一下,随即脸也红了起来:“哪有,这才多少时日,娘娘竟是笑话我。” “成了,如今连称呼都乱了套,”许娘娘这会子直摇头:“瞧着吧,这太妃殿迟早要没了章法。” 众人说笑了一会,姜灼瞧见秦宴一直在旁边站着,不免过去,问候道:“秦太医,太医院各位可都还好?” 秦宴立时拱手:“多谢娘娘挂怀,吾等一如往常。” “姜姐……娘娘不知,秦太医如今可是升到了五品,还有啊,刚接到旨意,半年之后又要开考医官,前日休沐,我回药铺,听荀成那没脸没皮的小子说,他竟打算要考呢,”阿珠上前,极是兴奋地道:“对了,郑家药铺也有大夫想试一试,只不知东家的意思。” “本宫自然是乐见其成,就不知阿珠你有没有胆量?”姜灼笑问。 “我到底几分本事,自个儿心里清楚,可不敢献丑,”阿珠嘿嘿一笑:“总要把根基打牢固了,才得再求上进,我才不学荀成,一口气想吃成个胖子!” “当日便瞧出你稳重,”姜灼笑着摸了摸阿珠的小脸:“但求他日咱们大靖,再多几位女太医。” “哟,秦太医升了品级,吾等竟是不知,可喜可贺!”旁边武侍郎上前冲着秦宴拱手。 “武大人日日身在未央宫,莫非日理万机,才不知这等小事?”阿珠不忘揶揄了一句。 “你呀,也是个没大没小的。”武侍郎用手点了点阿珠,倒是没有生气:“你当本官是千里眼顺风耳,竟是什么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姜灼这时倒想起一事,问秦宴:“秦太医,可知平阳长公主如今伤情如何?” “长公主的伤,乃是方太医令亲自诊治,听得说复元得极好,人已然能下床了,也是娘娘当日处理得当。”秦宴自是回道。 “那便好了,”姜灼的心倒是放下了,平阳长公主那一招反咬一口,虽是未伤及她皮毛,不过姜灼多少有些心怵,着实担心一旦平阳长公主伤口有个不好,又要借题发挥。 这边秦宴没留一时,着实觉得不方便,便同武侍郎一块去瞧太妃殿屋宇,许娘娘只叫旁边人都回去,直接拉了姜灼,进到自己屋中,王娘娘同阿珠自然也跟上了。 “今日娘娘怎得过来了?”许娘娘对着姜灼之时,总能有些笑容。 “半道听武侍郎说,这太妃殿要修缮,我便过来瞧瞧娘娘们。”姜灼不免四处打量了一下许娘娘这间屋,除了依旧不敞亮外,若仔细观察,果然能闻到一股霉潮之味,人住久了,身子如何能好得了。 “这一回多亏皇后娘娘替咱们作主,”王娘娘在旁边道:“那回皇后娘娘冷不丁来了太妃殿,倒是极平和可亲,嘘寒问暖,并无一点架子,听得殿中那帮人抱怨屋漏墙塌,还真跑去瞧了。” 第694章 便是许娘娘也夸了一句:“果然如此,原本以为,这位娘娘左不过假贤德,过来走一遭便算完结,却不想,没过两日,武侍郎便过来说了,皇后娘娘请旨,要为太妃殿大修,圣上也已然应允,甚而连银子都拨了下来,倒是叫人刮目相看。” “头一回见到皇后娘娘,我便觉得她与娘娘您一般,都是心地良善的。”王娘娘又夸赞了一句,竟是连姜灼一块带上了。 “皇后娘娘心地纯良,果然可亲呢!”姜灼少不得点头,心里却突然“咯噔”一下,实在是记起了方才在华房殿,王太后所说的那些,现在一想,这般好的赵卓,可不是自己辜负了她。 “若日后宫中再来的娘娘们,皆如您二位一般,可是后宫之福啊!”王娘娘这时笑道。 姜灼抿嘴一笑,到底还是不知如何回复,索性转头问阿珠:“方才秦太医来请平安脉,娘娘们可还康健?” “娘娘放心啦,”阿珠回道:“如今大家伙心气和顺,赶着不日又要住上好屋,老娘娘可是约好了,要比着看,谁活得更久一些呢!” 陪着许、王二位娘娘说了好一时,姜灼这才起身,离开了太妃殿。 是晚,诸葛曜照旧来了云房殿。 为诸葛曜按过颈肩,姜灼自是亲手制的参茶端上,只因诸葛曜养成习惯,早叫人送来还未批阅完成的奏报,要在云房殿的长榻上再忙一时。 姜灼自也不会安歇,干脆取一本医册,坐在了诸葛曜对面。 一时之间,屋中并无声息,而服侍之人,除了于嬷嬷进来上过一回点心,皆在寝殿之外候着。 这边姜灼正在油灯下瞧着出神,却听到诸葛曜问了一句:“可还想着要继续当大夫?” 姜灼不解地“啊”了一声,将手中的书册放下。 诸葛曜笑了笑:“今日方太医令过来给朕请平安脉,提及平阳长公主的伤势,不免又将你夸了一通,虽然他不敢明说,不过朕猜也猜得出,多少在替你可惜,这般好医术,却因为做了朕的昭仪,再不得施展,倒有些……像是朕之错金。” “能侍奉在圣上身边,已然是臣妾的福气,再不敢有别的念想。”姜灼低头回道。 一只手伸过来,刮了刮姜灼的鼻子:“假话!” 姜灼闪了闪,不免也笑起来,诸葛曜说得无错,在她心中,还真是不太能放得下。 “此事……让朕想一想如何?”诸葛翼这时收回了手,对姜灼道:“埋没你这位大靖难得的医才,朕心有不忍,只是真让你回了太医院,恐怕前朝后宫,都要闹翻。” 姜灼叹了一声:“圣上不必为臣妾忧心,臣妾如今倒过得心满意足,至于其他,暂不用想它。” 诸葛曜认真地打量了姜灼一时,才又低下头,继续瞧着几案上的奏报。 这边,见诸葛曜盏中的参茶凉了,姜灼下了茶榻,亲自到外面换过,再回来时,诸葛曜已然放下奏报,似正陷入到深思当中。 待得在姜灼注视下用下参茶,诸葛曜突然道:“耶律拓已然许久未有动静了。” 姜灼抬头看了看诸葛曜,倒想起,今日在未央宫外,看到乌黎匆匆进未央宫的样子。 “此人到底用意何在,这几日竟隐匿不出?”诸葛曜似在自言自语。 “会不会,他已然回去了?” “乌黎如今正暗查耶律拓下落,虽不明其踪迹,却能肯定,此人隐在城内某处,只不知,何时会伺机而动。” “不是说,他是想挑动两国争斗吗?圣上叫人放出的传言,他该是知道的,若是正常之人,便该回到匈奴,以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为何他反而留在长安城。”姜灼疑惑道。 诸葛曜这时从长榻上站起,在寝殿里背着手走了几个来回:“此人在长安城一日,便随时会跳出来害人,竟不知下一个,谁人会遭毒手。” 知道诸葛曜心中愤懑,姜灼走到他旁边,道:“乌黎最明白耶律拓性情,此事交予他的话,或得不日便能有下落,圣上不必太过忧心。” “朕最恨阴险之人,但得他有些气魄,何不明刀明枪得来,大不了朕与他单打独斗。”诸葛曜在姜灼面前,并不掩饰自己情绪。 “耶律拓如何能打得过您,所以才只敢行背地阴暗之事,您这会子惦记着他,可不是为了糟自个儿的心吗?”姜灼故意调侃一句,只为逗诸葛曜放松些。 诸葛曜叹了一声,将姜灼搂进怀中:“灼灼说得对,那不过是朕手下败将,又有何惧!” 过不得一时,两人终是到床上安歇了下来。 想来今日诸葛曜情绪不好,好一会未曾睡着,最后干脆让姜灼头枕着自己的手臂,低低地问她:“母后最近对你如何?可有难为过?” “太后娘娘自是宽和仁慈,臣妾时不时被叫去请平安脉,又陪娘娘说一会话,”姜灼笑道:“哪来什么难为。” “上一回平阳告状之事,竟已然平静无波了?”诸葛曜笑了一声:“难怪平阳竟是在府中不太高兴。” “说来多亏皇后娘娘从中转圜。”姜灼回道,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日赵卓在华房殿中,嘻笑之间,替自己解了围的模样。 “你别瞧皇后心性单纯,却又是极聪明机灵,”提到赵卓,诸葛曜竟是笑了起来:“那日你得了母后埋怨,朕知道自个儿过去劝,只能火上浇油,便派了赵卓,没想到,她三言两语,便将母后劝了回来,便是这一点,你还真不如赵卓。” 姜灼忽然抬头,望着诸葛曜,问了一句:“圣上喜欢皇后娘娘吗?” 诸葛曜稍愣,想了一想,道:“这丫头,算是朕自小看大的,为人谦和,心地纯真,最是怜老惜贫,见不得人受委屈,对了,太妃殿之事,别人皆未想到,倒是她,巴巴地过来,求朕拨银子修那殿宇。” 姜灼犹豫了半天,终是又问了一下:“所以说,圣上心里,是有皇后娘娘的,对不对?” 第695章 “你这三番五次追着问,莫非是怕朕这心思,全放在了赵卓身上?”诸葛曜伸手,笑着拧了拧姜灼的鼻头:“未想姜昭仪也学起了那等妒妇。” “当日圣上不喜王瑜芙,非但不假辞色,甚而从未踏进她宫中一步,”姜灼此时已然抬起身来,俯身瞧着诸葛曜道:“圣上向来爱憎分明,所以,臣妾瞧得出来,圣上对皇后娘娘,必是有情份的。” 诸葛曜笑了笑,干脆坐起,搂住姜灼道:“你既紧着打听,朕告诉你也无妨,于朕而言,赵卓虽比不得你姜灼,与朕心意相通,却也是最得朕信任之人,说是喜欢也不为过,谁教从小到大,赵卓随在朕身边日久,竟比平遥她们还要亲近。” 姜灼沉默了好一时,心有滋味万千,倒也说不上嫉妒,更多的却是疑惑,既是亲近,为何他二人…… “怎得又不说了,朕还等着你问呢!”诸葛曜好笑地扯了扯姜灼披散下来的乌发。 此时姜灼心内直叹气,怎得本是诸葛曜与赵卓之间的事,倒让自己操起心来,不过听赵太后之意,宫中或已有了自己夺宠的传闻,长此一往,倒会教赵卓生出误会,可不又会伤了彼此姐妹情谊。 “算了,你这人吞吞吐吐,太叫人不痛快,”诸葛曜叹了一声,道:“可是想问,为何朕近日去椒房殿竟是少了?” 姜灼不免吃了一惊,原本诸葛曜心中也是清楚,想了一时,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圣上既是对赵皇后有情,为何……”的确,这事颇显得有些古怪。 诸葛曜不知为何,竟摇了摇头,好一会后,无奈地道:“朕一直视赵卓为亲妹,但想到敦伦之事,多少有些放不开,头一回时,把她吓得不轻,朕便没有继续,心下也颇有亵渎了她之意,至于赵卓,恐怕至今似懂非懂,所以之后朕去了椒房殿,还真只是歇息而已。” 说到此处,诸葛曜竟又笑了声:“朕是男人,贪恋美色也是正常,何况咱们又两情相悦,自是天色一黑,不自觉朕便跑了过来。” 这下姜灼竟有些明白过来,为何当初他们洞房之夜,诸葛曜会说,亦是他头一回。 想到此处,姜灼不免想笑,却原来诸葛曜也有忐忑之时,之后又觉得叹气,竟不明白,赵卓当日出阁,竟没有家人在一旁指点不成,才至如今这般尴尬。 “朕于此事上,还真讲不出口,你听听便是。”诸葛曜稍有些不自在。 “皇后娘娘还一心盼着有孕,让臣妾为她开了不少补药,如今不仅太后娘娘屡屡催她,听皇后娘娘说,便是赵府的人也常进宫探问,只怕谁都未想到,症结竟是在那处。”姜灼唉了一声。 “也是朕……还真不好说。”诸葛曜语气之中,也带着些无可奈何。 姜灼靠到诸葛曜肩头,沉默好一时,倒是喃喃自问:“莫非我还真要做一次贤妃不成。” “你……”诸葛曜迟疑地看了看姜灼。 姜灼看着他,随即却又笑了。 次日一早,服侍诸葛曜上朝未多久,姜灼便也收拾停当,带着于嬷嬷一众人,直接来了椒房殿。 待进到寝殿,赵卓恰是在梳妆,刚刚抹好胭脂,正对着铜镜在照。 姜灼一笑,上前福身道:“娘娘起得早?” “幸得本宫今日勤快,否则还不被姜昭仪给堵在了床上。”赵卓随口回了句,话音刚落,却忍不住自己笑起来。 见赵卓还肯同自己调笑,姜灼倒是放了一点心,来之前,她还真有些担心,赵卓因为诸葛曜,同自己就此冷疏了。 这会子于嬷嬷领着云房殿过来的人,上前给赵卓请安,不免侍候赵卓的几位嬷嬷,也去拜见了姜灼。 两厢礼毕,赵卓搁下铜镜,转头笑道:“难为你来得这么早,本宫叫人备上来,咱们一块用些朝食?” “臣妾遵命。”姜灼自是应下,在旁边静候着嬷嬷们替赵卓梳头,待瞧见一位嬷嬷巧手翻飞,便为赵卓挽出堕马髻,随即簪上一枝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但见乌发之下,赵卓眉目精巧,肌肤细腻。 之后,倒是姜灼帮着赵卓挑了一件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一着上身,便见赵卓通身带出几分灵动之气,叫众人赞叹不已。 “娘娘真好颜色,阖宫之中,无人能比。”姜灼在旁边瞧着,不禁夸了一句。 谁料她这话一出,却招来赵卓一记白眼:“你倒是会给本宫灌迷魂汤,圣上心中,可是只将你当个宝,怕是早记不得本宫了。” 一时之间,寝殿中静得怕人,众人皆有些心惊。 于嬷嬷虽低着头,却是悄悄拿手拉了拉站在她前面的姜灼,自是让姜灼赶紧请罪,而赵卓宫中的人,也都在瞧着姜灼,大约是想看她会如何应对。 却不想,没过一时,姜灼先笑了起来,再接着,赵卓走上前去,轻轻推了姜灼一把,唇角也跟着弯了起来。 见此情形,寝殿之中,所有人皆松了口气。 “你可不知,本宫若非这般贤德,早听人劝谏,要给你些颜色了,”赵卓先自坐到长榻上,随即将姜灼招到自个儿对面,倒是说得毫无顾忌:“你忘了本宫之言,要让本宫先得皇子了吗?这会子你急什么呢!” 姜灼忍着笑,低头道:“臣妾知错,这才想与娘娘说说知心之言。” “成啊,便听你说。”赵卓背脊挺直,定定地瞧着姜灼。 倒是姜灼有些迟疑,她要跟赵卓说的话,当着寝殿那么多人,着实有些出不了口。 “可不是心虚了。”赵卓立时掩口大笑起来,神色中颇有几分得意:“先时大母跟堂姐她们,倒是将你说得无一处不好,今日本宫瞧出来了,你也不过是凡人,女人家该有的毛病,也没见少过,本宫倒也不仰慕你了。” 姜灼点着头道:“娘娘说得极是,倒是皇后娘娘之贤德,让臣妾大为敬佩。” 第696章 “可是又在跟本宫甜言蜜语来着,”赵卓哼一声,见宫女摆上茶饭,指了指道:“先用一些,再之后,让本宫瞧瞧你还有得什么说。” 姜灼倒是不急,反是继续道:“昨日臣妾去太妃殿,竟是听老娘娘们说,得了圣上同皇后娘娘的恩典,她们住了几十年的残破宫殿,今日终要得以修缮,倒是个个感激不已,更称娘娘贤良心善,肯为她们这些孤苦之人着想。” 赵卓喝着粥,倒是听得直笑,眉眼都亮了起来。 “昨日圣上也夸奖娘娘,说您自幼心地纯良,最是怜老惜贫,不愿意瞧见人受苦。”姜灼感叹一声,也端起了粥。 “圣上还夸过些什么?”赵卓眼睛眨了眨:“可是觉得,本宫比昭仪不差些。” 姜灼却道:“娘娘,食不言,寝不语,才是医家养生之道,还请用膳吧!” 赵卓睨了姜灼一眼,果然也就不说了。 用完朝食,姜灼并不忙着走,赵卓亦是想留客,两人一商议,便由赵卓带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往椒房殿后面一个花园走去。 一穿过半月门,姜灼不免要惊叹了,原来这花园从外面瞧不出什么,到里头,竟是别有洞天,四处栽满了各色奇花,这会子正值初秋时节,已然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了。 “去那小亭上坐坐,”赵卓拉了姜灼走进园子,后头宫女内侍们欲要跟上,倒是被她拦道:“且都下去,本宫得跟姜昭仪说些体己话。” 姜灼心下觉得赵卓这想法正中下怀,冲着于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站到花园门内。 到了亭中,姜灼往左右瞧了瞧,这园子虽是不大,胜在精巧写意,便是繁花似锦,也不显分毫杂乱,竟是层层递递,极有分寸,所谓美中不艳。 “可是瞧着羡慕得紧?”赵卓挑着眉问。 “果然如此,”姜灼心下倒也承认:“此处园子真真别具匠心,每日但得来这儿走上一走,倒也心旷神怡,比之御园,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卓昂着头,哼笑了一声:“算你有眼色,不瞒灼灼,这些花草,乃是从胶东运来,圣上知本宫自小喜欢莳花弄草,这才特意下旨,叫胶东王进贡上来,且要四季常献呢。” “圣上对娘娘从心里疼爱,臣妾明白了。”姜灼少不得笑着捧了个场。 “你算是聪明,”赵卓摇着头道:“便冲着圣上为本宫做的这些,你跟本宫抢圣上的事,我才不肯计较,”说着,便她坐到了亭中的美人靠上:“帮我诊诊脉吧!” 姜灼却未上前,只看了看左右,忽地道了句:“娘娘,臣妾冒犯,倒有一事不明。” “什么?”赵卓瞧着姜灼道。 “娘娘……”姜灼想想,有些话,还真教人难以启齿。 “你若再不说,本宫竟是觉得你冒犯了,”赵卓故意皱起了眉头。 姜灼想了想,道:“娘娘,这会子您便当臣妾还是太医,只听我问几句,可好?” “成啊,你又想在玩什么有趣的?”这会子赵卓被逗得咯咯直笑。 “娘娘可是已与圣上燕好?”姜灼憋了好一会,终是问了出来。 “自然。”赵卓毫不在意地回道,竟无一丝羞怯。 瞧着赵卓神情,姜灼倒总算是明白了,恐怕这位皇后娘娘贤德归贤德,对这男女之事,还真是一窍不通,否则也不会如此坦然,想到这里,姜灼不免摇了摇头。 “娘娘出阁之时,赵老夫人或是赵夫人她们,可送过些图册给娘娘?”姜灼又问。 “本宫三十里红妆,还真不知道陪嫁里有什么,回头便让人翻翻,”赵卓这时笑起来:“我说姜太医,这般有一句没一句的,到底有什么不好说的。” “娘娘真想得子?”姜灼又问。 “你到底要说什么?”赵卓忽然神色一凛:“灼灼且实说,可是我这身子,竟有些不妥。” 姜灼低头想了想,道:“娘娘身子无碍,迟早必能诞下皇子,只是……娘娘,不如在亭上稍坐,臣妾为您引见一人。” “何人?”赵卓不解,而这时,姜灼已然冲着于嬷嬷招了招手。 不一时,一名嬷嬷模样的人,便被于嬷嬷带到了亭子上。 想了一下,姜灼笑道:“娘娘,她呢,是宫中的徐嬷嬷,倒是颇有些见识,回头她来同您说些事,娘娘听听便是,莫觉得有何羞恼的。” 赵卓瞧了瞧那徐嬷嬷,虽是不太明白姜灼意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姜灼一福身,得了赵卓允准,随即转身走开。 待出了椒房殿,倒是于嬷嬷离得姜灼近一点,瞧瞧左右,小声道:“娘娘,为何让奴去寻宫中的燕喜嬷嬷来?” 姜灼笑了笑:“无妨,不是徐嬷嬷很知道些宫中旧事吗,让她给皇后娘娘解个闷!” 几日之后,等姜灼再碰到赵卓,便发现她瞧自己的神情,竟与以往有些不同,说不得一脸的羞涩,姜灼并不着意去问,反正诸葛曜去椒房殿的时候已然多了,至少赵太后那头,已然不再埋怨姜灼什么。 有一回徐少夫人来了云房殿瞧姜灼,特意提到了赵卓,让姜灼禀退左右,着实是笑了好一时。 “还是昭仪娘娘细致,谁能想到,皇后娘娘进宫那么多时日,竟是不懂人事,前些时日妾去瞧她时,才知道原委。”徐少夫人竟感叹道:“我那位叔父是个迂腐的,竟将皇后娘娘也给养傻了。” 见徐少夫人坦言,姜灼也不避讳,却是有些好奇地问:“少夫人,如何皇后娘娘入宫之时,赵府竟无人与娘娘说夫妻敦伦之道?” “说来呀,”徐少夫人不免叹了声:“皇后娘娘自幼丧母,身边除了阿爹,便是个老迈的嬷嬷,虽照顾得还算妥贴,不过叔父他们回到长安城,那嬷嬷便也离开养老去了,待到那会子娘娘快要出阁了,我大母倒是说了几句,您也知道,咱们太常府之人,皆是重礼守仪,这种事情,自是说得晦涩,近乎于敷衍。” 听到此处,姜灼“噗嗤”一声,竟笑起来。 第697章 徐少夫人也跟着乐:“到后头,大母索性扔了个图册过去,想着让皇后娘娘自个儿领悟,却未想,咱们那位娘娘只说随手翻了一下,也没瞧明白,便压了箱底,如此错漏到一块,便成了今日这般,着实叫人哭笑不得。” 姜灼这才有些明白,少不得感到好笑,到后来,又有些替赵卓的单纯心疼。 “多亏娘娘给瞧了出来,还不声不响地帮皇后娘娘治好,若非如此,朝中上下盼着娘娘有孕,还不知要等到几时,这会子是赵府的大母让妾过来,只为专门来谢过娘娘,”徐少夫人贴到姜灼耳边:“大母有言,幸得咱家那位在宫中遇到的是娘娘,若有心思狠一点的,或妒心重的,还不得在旁边瞧了笑话。” “少夫人过奖了,”姜灼叹道:“本宫也盼着皇后娘娘早日有了喜兆,那才是皆大欢喜。” “不瞒您说,徐家跟赵家可都急坏了,前朝早有人在瞧皇后的笑话,只待圣上但得松了口,便要将人往宫里塞,对了,妾这回也代徐国公给娘娘带个话,昭仪娘娘若是有喜,吾等也会珍视有加,便是赶在皇后前头,徐、赵两府,亦乐见其成。” 姜灼明白徐国公之意,这是人家亦将她当成了自己人看待,少不得也心怀感激。 这日一早,诸葛曜上朝之前,竟说是今日有姜灼娘家人请旨进宫,姜灼可不要乐坏了,特意叫人将云房殿紧着收拾了,果然没过几时,阿青跟英娘便进了宫。 “娘娘这云房殿,可真是富丽堂皇,没想到托您的福,有生之年,妾还能进皇宫长了见识。”英娘朗声大笑,在姜灼的正殿,来回转了好几圈。 倒是阿青,站在正榻前,只一个劲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姜灼,眼中一时,又是浮起了泪光。 “我说阿青,娘娘这是在宫中享福,可不是欢喜死人的事,怎得你倒是哭起来,这可不吉利,还不赶紧擦了。”英娘这时走过来,少不得推阿青,坐在右下首的榻上。 “妾这是高兴坏了,未想到这么快得见着咱们娘娘,娘娘恕罪,妾这便擦了。”阿青立时取过帕子拭起泪来。 姜灼在正榻上,倒是很想上去,替阿青擦去面上泪珠,只可惜殿中站了不少宫中之人,只得无奈地继续端着架子。 “娘娘瞧着富态了不少。”英娘冲着一直在瞧她的于嬷嬷笑了笑,这会子坐到了姜灼左下首榻上,笑道:“娘娘心宽体胖,说不得过不了几时,便会有身孕了,妾这会子先恭贺了再说!” 英娘一如既往地咋咋呼呼,姜灼倒是由着她,着实自打进到宫中,姜灼已然许久未遇到这般热闹之人了。 “宫外各位可都还好?”姜灼笑问,又吩咐于嬷嬷,叫人赶紧上茶。 “娘娘放心,嬷嬷陪着宝儿去陇西已有月余,荀成带了几位伙计跟着,姜小郎还派了些手下一路护送,想来当是周严,郑管家夫妻皆身体硬朗,若不是为了照应妾两个孩子,郑家娘子便也过来了,还有郑家药铺,如今生意也算红火。” “是啊,长安城中的百姓可都知道,郑家药铺出了一位娘娘,得了病的人可都好过来,只说这郑家药铺不但医术了得,而且是个福地,便是进铺子里沾沾这福气,病也好得快些。”英娘在一旁笑道。 不免姜灼等人,皆被这话逗得乐了起来。 这边阿青道:“娘娘不知,王大人如今又高升了,已然做到大司农部丞,深得圣上信任,如今英娘在外头,谁不称呼一声‘王夫人’,可是得意着呢!” “果然好极了。”姜灼也拊掌笑了起来。 这下英娘却有些不好意思,道:“叫娘娘见笑,我夫君如今这官是做上去,不过到底辛苦,妾可总在叮嘱他,务必要清廉谦和,为人低调着些,谁人不知,咱们与娘娘走得近些,可不能在外头丢了娘娘脸面。” 姜灼倒是摆手:“王大人最是忠厚之人,英娘真真多虑了。” “娘娘还不知吧,王大人新置的宅邸,便与郑府比邻而居,咱们依旧是街坊,平素两家的孩子还常互相串门。”阿青笑道。 “好啊,”姜灼多少有些感叹:“亦不知本宫何时才能回府中瞧瞧,虽离开不久,却真是想咱们这一家大小。” 阿青这会子想起什么,回身请于嬷嬷,将自己带来的账本送了上来:“掌柜说了,娘娘仍是东家,这账还得您瞧着,特意叫妾带进宫中。” “我说郑柯这人怎得这般愚拙,”姜灼啼笑皆非,瞧着于嬷嬷和玉衡抱了账本到自己面前几案上,叹道:“想是躲进宫中,还是逃不过这些,这郑掌柜好没有眼色!” 英娘顿时笑得捧腹,只道:“不是说这药铺日后得归了宝儿吗,想来还需好些年,娘娘还有得操心呢!” “对了,娘娘,前几日有媒人上门,问咱家小郎的生辰八字,说是好几位贵人家,都瞧上小郎,想跟咱们结亲。”阿青这时又道。 “哦?”姜灼愣了一时,随即回了句:“昕弟这亲事差不多是定下,倒不费那些别的心思,你们都回了便是。” “是啊,妾瞧着阿珠便是不错,聪明大方,且又是个老实孩子,配上姜昕倒是无误的。”英娘在一旁笑道。 “这倒是提醒本宫了,”姜灼用手点了点几案,不由得直乐:“只咱家自个说得痛快,阿珠的长辈,本宫到这会子都还没去问过,可不能冷落了许家,说来还是咱们高攀呢。” 阿青笑问:“女郎,如此,咱们可是要为小郎提前置办了。” 姜灼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明年吧,待得阿珠及了笄,这事便也该定下,你们且瞧着办起来,这宅院的事,或是在外头另置,或是在郑府内别开一个院子,让郑管家同郑柯商议便是。” 英娘掰了掰手指,不免乐了:“也过不到一年,此时果然得置办起来,若是需要帮忙,妾也是乐意怕,顺便跟着沾沾喜事。” 第698章 未想这边阿青同英娘离开未久,姜灼连账册还没来得及看,外头便有人报,华房殿来到口谕,宣姜灼此刻过去一趟。 姜灼不免吃惊,只因一早她便去给王太后请过平安脉,这会子华房殿突然传信来,也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这边于嬷嬷等人赶紧帮姜灼上过脂粉,换了一身玉涡色齐胸细云锦襦裙,又在她盘桓髻上插一枝玉垂扇步摇,瞧着还算隆重,姜灼这才出了殿,玉衡带着人随在后头。 待到了华房殿,瞧见殿外阶下站着平阳长公主府的几名嬷嬷,姜灼阐恍然大悟,原来是她那老对头进宫了,心下不免叹了声,自觉免不了一场置气了。 既是昭仪娘娘过来,阶下众人自是赶紧上前行礼,姜灼倒也不倨傲,对着她们点了点头。 公主府一位领头嬷嬷倒是知礼,走到姜灼跟前,又福了福身,问候道:“娘娘近日安好?” 姜灼笑笑:“倒是不错,你家公主的伤,近日可好些了?” “幸得娘娘妙手回春,公主已然大愈,这回行走坐卧皆已如常。”娘娘笑回。 “不必客气,公主伤愈,圣上与太后娘娘便得安心了。” 这边已经有人通禀,不一时,杨嬷嬷从里头走了出来,直接下了台阶,见过礼寒喧几句,便扶姜灼往正殿走。 “嬷嬷,听说是平阳长公主进宫了?”姜灼笑着问杨嬷嬷。 杨嬷嬷一笑,低着头道:“正是呢,太后娘娘请娘娘这会子过来,一是想让娘娘给公主瞧一瞧伤,二来呢,太后娘娘之意,自家姑嫂,素日总得亲近一些的,这会子皇后娘娘宫务繁忙,便得昭仪娘娘您来坐一坐。” 姜灼立时明白出意思,想来王太后这是要做和事佬,让她与平阳长公主一笑泯恩仇,只恐怕,王太后想得简单了些。 “娘娘,长公主那脾气,宫中上下尽人皆知,只是毕竟长公主乃太后娘娘掌上明珠,待会您若是受了气,不如忍着些?免得抹了太后娘娘面子。”杨嬷嬷小声劝了句。 “多谢嬷嬷点拨。”姜灼也是无奈,挑起争端的从来就不是她,却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合该让着这位公主,恐怕平阳长公主这不讲道理的脾气,便是如此宠出来的。 “要她来做甚?”未踏进殿内,里头便传出平阳长公主的喊声。 这下姜灼竟哭笑不得,听出来平阳长公主此时中气十足,看来果然复元得极好,不过嗓门未免又太大了些,姜灼不由疑惑,莫非人家就是存心说给自己听的? “你这孩子,”随即便是王太后在埋怨:“真真不知好歹,方太医令可是说过,当日若非姜昭仪及时赶到你府中,母后怕是再瞧不见你了。” “那是她自个儿跑过来的,谁也没求着,说不得人家是贼喊捉贼,故意玩了记花招,只为在圣上和母后跟前卖乖,却差一些害了女儿性命。”平阳长公主倒是越说越大声。 王太后终是有些怒了:“算了,本宫拿你也没法子,你若是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将人往坏里头想,但瞧着日后有了难事,还有谁能帮你。” 大概觉得出王太后不高兴了,平阳长公主倒是软了下来,笑道:“那是我同她的恩怨,母后便莫管了,女儿在府里养了一个多月的伤,心中无时无刻不惦记母后,咱们不如说些开心之事?” 在殿外站了好一时的姜灼,这会子不由瞧了瞧杨嬷嬷,但见她朝自己递了个眼色,只得硬着头皮,踏过了正殿的门槛。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姜灼上前,向王太后敛衽施了一礼,随即便对平阳长公主淡然地点了点头,如今在身份之上,她与平阳长公主已无高低之分,姜灼当然也没兴趣,在平阳长公主跟前卑躬屈膝。 “来啦!”王太后冲着姜灼笑了笑,想是明白方才平阳长公主说的一些,已然被人全都听了去,多少神色都有些不太自在,只说了两个字,后头便有些顿住。 “不知太后娘娘有何吩咐。”好一时等不到王太后说话,姜灼只得主动问了。 “平阳,不如让姜昭仪为你瞧瞧伤?”王太后想了想,转头去同平阳长公主商量。 姜灼真要失笑,怎得这会子倒像是自个儿在求平阳长公主,不过人在华房殿,她也不得不低头,只得认命地听候差遣。 “本公主可不敢劳动昭仪娘娘大驾,”平阳长公主斜了姜灼一眼,根本不假辞色:“不必了!” 这边姜灼决定无视平阳长公主的冷眼,只等着王太后觉得没了意思,说不得就主动打发自己走了。 见平阳长公主这般坚持,王太后也拗不过,只得叹了一声:“不瞧就不瞧吧,你自个儿小心便是。”转头看看在跟前站着的姜灼,倒似乎又觉得不知如何收场。 直到这时,外头传来一声呼号:“圣上驾到!” 王太后面上立时一松,笑着站起:“想是圣上听说平阳来了,百忙之中抽了空,特意来瞧他阿姐的。” 姜灼跟在王太后身后一块出外去迎,也不由暗暗地舒了口气,每每遇到这一位,总会惹出来麻烦,好在还有诸葛曜,倒是制得住平阳长公主。 进到大殿的诸葛曜倒是没有多少废话,刚与王太后一块坐到正榻上,便直接道:“未想姜昭仪也在此,不如让她给阿姐瞧瞧伤,听得说,阿姐能得化险为夷,倒是姜昭仪出力不小。” “不用……”平阳长公主方才看到诸葛曜,还是满脸笑容,这回听他一开口就提到姜灼,立时不乐了。 “圣上所言极是,”王太后瞪了平阳长公主一眼,命道:“坐回榻上去,让姜灼给你搭一搭脉,圣上在此,可不是你耍小性儿的时候。” 看得出平阳长公主怵着诸葛曜,便见她虽面上不悦,却不得不乖乖地听了话,来到王太后左下首的榻上,跪坐了下来。 姜灼跟过去,先是为平阳长公主把过脉,再一抬头,打算看一看平阳长公主伤,这才注意到,平阳长公主想是怕丑,早用绸巾挡住了脖颈。 第699章 “公主,可否解开绸巾?”姜灼问道。 “否!”平阳长公主立马回绝。 “解开!”正榻上的诸葛曜突地喝了一声,但见平阳长公主身子一抖,没一会,杨嬷嬷忍着笑上前,替平阳长公主解开了绸巾。 虽是不情愿,平阳长公主也只能由着姜灼看过了伤口。 没一会,姜灼点头道:“公主的伤口已然愈合,倒是玉红膏继续用些。” 平阳长公主一副懒怠理会姜灼的模样,王太后窥着诸葛曜的神色,吩咐杨嬷嬷:“派人到太医院取些玉红膏来,让公主府的人带回去,嘱咐她们小心侍候。” “可是瞧好了?”平阳长公主冷冷地瞅了姜灼一眼,猛地站起身,来到了诸葛曜跟前,随即竟跪到了地上。 “阿姐可是有话要说?”诸葛曜并不像王太后那般吃了一惊,神色平淡地端过宫女奉到几案上的茶盏,随意在唇边抿了一口,这才问道。 “圣上,平阳这一回差些遭人谋害,心下愤愤不平已久,还请圣上为平阳做主。”平阳长公主说着话,故意侧头睨了姜灼两眼。 “此事……傅光他们已然查实,乃是匈奴人所为,”诸葛曜放下茶盏:“你且放心,朕定会为阿姐报这个仇。” “平阳却不以为……” 王太后当是明白平阳公主想说什么,马上打断了平阳长公主:“成了,圣上既说凶手是匈奴人,自是证据确凿,你何来什么以为,还不起来。” 平阳长公主显是憋了半天,最后一下子起身,转头指着姜灼,问诸葛曜:“圣上何故要偏着那女人,便是她挟私报复,才让平阳差上丢了性命,证据?平阳这条命便是证据!圣上,为何不叫人赶紧绑了她,对了,还要废了她封号,打入冷宫!” “放肆!”王太后立时喝道,一时也急了,冲着外头道:“平阳长公主不适,速速送她回府。”瞧着意思,倒是王太后怕气坏了诸葛曜,想让平阳长公主躲开着些。 诸葛曜却是不慌不忙,又抿了一口茶,问了句:“阿姐,觉得姜昭仪与那被废的王昭仪,二人孰优孰劣?” 殿中之人皆有些不解,都看向了诸葛曜。 瞧见诸葛曜在问自己,平阳长公主绝不留情面地回道:“皆非贤德之人。” 姜灼这时已被从外头回来的杨嬷嬷让到了一处榻上,听得平阳长公主这番评价,不免摸了摸额头,未想还有这一日,自己跟王瑜芙有得一比。 “总是各有短长吧?”诸葛曜竟笑了起来。 平阳长公主素来说话没有把门,此时见诸葛曜又和颜悦色,想了一时,终于来了胆量:“要我说,王瑜芙或还通情达理些,待人处事极有分寸,不像有人,连宫规都不守。” “平阳,不可妄言!”王太后忍不住阻止道。 “朕早便听说,王瑜芙与阿姐极是要好,想来你也是个念旧的。”诸葛曜笑了笑。 平阳长公主梗着脖子:“平阳说的,不过是心中肺腑之言。” “不如叫几个王瑜芙原先宫中之人来说说,此女到底何等恶毒,阿姐想是不知,当日锦香殿中,王瑜芙稍有不如意,或有人惹恼了她,轻则痛打,重则失了性命,对了,朕怜惜诸葛庸,当日王瑜芙想是为了博朕好感,竟要从其母手中夺了阿庸去养,闹到不堪处,恨洛太后入骨,甚至一把火想烧了人家所居的永巷,这份心狠手辣,阿姐竟是被蒙在鼓里?”诸葛曜抱着双臂,盯住了平阳长公主。 “知人知面不知心,平阳又没有圣上之英明决断,如何看得出来?”平阳长公主撅着嘴道。 “你更不知的是,那会子姜灼不忍瞧洛太后母子可怜,把阿庸抱进太医院守着,还有永巷那场走水,她不顾安危,竟自个儿冲进火场,将阿庸的母亲救了出来,”诸葛曜看了看姜灼,转头对平阳长公主道:“不是朕说你,你以为之善恶,只是用眼睛在瞧,却不懂以心体会,阿姐成日耽于被人奉承阿谀之得意,自然辩不出好坏来。” 王太后想是头一回听说此事,不免赞许地看了看姜灼几眼:“姜灼,若非圣上提及,本宫也不知你还有这般心肠,倒也难怪,洛太后竟是对你赞许有加,原来你们还有这段渊源。” “臣妾不敢当,只是当日觉得人家母子境况堪忧罢了。”姜灼忙起身回道。 “阿姐可听明白了?”诸葛曜皱着眉头道:“朕知你为何不喜姜灼,可当日驸马为何触刑伏法,这因由,想是你心中亦是清楚,说来他那一条贱命,如何能抵得上我朝堂堂大国医,若当日由朕来下旨,便要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圣上为何这般说?”平阳长公主立时哭了起来:“驸马当日也是无心之举,哪是存心要害人,且平素他……” “平素?”诸葛曜哼了一声:“驸马在长安城向来声名低下,行事为人所不齿,便是对阿姐,也说不上体贴关爱,这等人死便死了吧,何至于你还替他守到如今!” 平阳长公主此时抽泣不止,想是被诸葛曜刺中了软勒,竟是伤心得很。 “母后,阿姐尚在青春年华,如何为个不值当之人,埋没来后半生,不如让朕为阿姐选一位德行端正,品貌年纪也与阿姐相仿之新驸马,朕不忍,让阿姐后半辈子孤独,总得寻一位好郎君。” 王太后不由笑了起来:“此事圣上做主便是,头一回驸马是平阳自个儿选的,可不是糟心得很,瞧她眼光也是不行,如今圣上肯替平阳费心,自然极好,也是你们姐弟情深,圣上便做主吧。” “我不改嫁,日后守着凤雏,何来孤独?”平阳长公主抹着泪强辩道。 此时姜灼低着头,差些要笑了出来,看来诸葛曜说到做到,只不知他心中的驸马人选,到底何人? “此事便说定了,”诸葛曜这会子也站起身来,笑道:“说来朕已经瞧过几位,这会子正斟酌着,待有了定论,便叫来给母后瞧瞧,当是要叫阿姐称心如意的。” 第700章 说着话,诸葛曜便准备离开,经过姜灼跟前,倒是唤了她一声:“姜昭仪,想来母后这会子与长公主还要说些贴心之言,也用不你在跟着侍候,回你自己宫中去。” 这便是在替姜灼解围,少不得姜灼赶紧应下,同王太后告过退,随在诸葛曜身后出了华房殿。 “母后,可是那姜灼又在出坏主意,女儿何处得罪了她,竟使出这般毒计来,什么寻一位好郎君,不过想让我这后半辈子不得安生!”等瞧见诸葛曜他们走远,平阳长公主哭哭啼啼地上前,向王太后诉苦。 此时王太后正心中高兴,觉得诸葛曜竟能善待平阳长公主,倒是极称意的,突然又听得平阳长公主这般说法,不免脸便板了下来:“你这不识好歹的孩子,早些日子你阿弟便在母后跟提及此事,也是为你着想之意,你却半分不知感激。” “之前也没听到有此一说,少不得就是姜灼使的坏,可是想叫人困住了我才甘心?”平阳长公主还在一个劲地抱屈。 “就算是姜灼的想法,那也妥贴得很,日后有了夫君,看你还有功夫就到宫中胡闹,弄得本宫也跟着下不来台。”说着话,王太后好气地用手戳了戳平阳长公主的额头。 诸葛曜直接往外宫走去,姜灼一直低头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在笑,直到前头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姜灼也未留神,竟一下子栽到了诸葛曜的背上。 “圣上恕罪!”姜灼下意识道了一句,只觉得脑袋被震了一下,“腾腾”往后退了几步,倒是诸葛曜反应极快,早转过身一把抓住了她,便是这时,连玉衡都没来得伸手去扶姜灼。 “走路也不小心着些!”诸葛曜笑着抱怨了一句。 姜灼摸了摸撞疼的脑袋,冲着诸葛曜,也是笑了起来。 “还不回宫去,莫非想跟着去未央宫干政?”诸葛曜伸出大掌,揉了揉姜灼的头。 姜灼脸上一红,赶紧对诸葛曜递了个眼色,示意大庭广众,莫要太过亲密。 诸葛曜收回了手去,咳了一声,貌似无意地看了看左右。 “圣上如何知道永巷发生之事?”姜灼突然问了一句,着实是感动于方才诸葛曜义正辞严地帮自己说话,所提之事,竟如身历其境一般。 “朕要娶的后妃,如何能不知她底细,”诸葛曜笑了起来:“说不得朕知姜灼的,竟比你自己更多。” 但瞧见诸葛曜远远地离开了,姜灼还站在原处许久,心下却是感念,自己此生能嫁于这般的人,竟是莫大福气,不是因为诸葛曜乃天下之主,杀场战神,而是因他那一份儿女情长。 “娘娘,可是要回宫了?”玉衡这时走上前,提醒道。 姜灼一时反应过来,想了想:“本宫去瞧瞧老娘娘们。” 这一会玉衡倒不见阻拦,只带着众人退后几步,等着姜灼先走。 因着即将修缮,太妃殿如今已然被封了,里头人尽数搬出,这会子分散居于宫中各处空着的殿宇,倒是王选侍和许良人,平素虽是好在一块吵闹,出了太妃殿,却偏偏还要待在一处。 姜灼进了她们暂住的锦香殿,不免有些感慨,此地本是洛太后所居,后来又归了王瑜芙,洛太后心性淡泊,虽中间也有些差池,到底聪慧通透,才得以颐养天年;而王瑜芙名利之心太盛,又心性狠毒,终是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一座锦香殿,便承载了不少故事。 “哎哟,昭仪娘娘到了!”正坐在外廊上晒太阳的王选侍先瞧见姜灼,自是兴奋地叫了一声,没一时,许良人从一处厢房里出来,也迎了过来。 忙拦住二人行礼,姜灼上前拉了她们道:“听得两位娘娘搬到锦香殿,本宫便过来瞧一瞧,这边住得可还好?” “哪有什么好不好,说来早在太妃殿待习惯了,虽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一下子离开,真是不自在。”许良人干脆带着姜灼坐到外廊的长椅上。 王选侍少不得也坐了过来:“娘娘这会子到锦香殿,可是有事?” “倒叫王娘娘猜出来了,”姜灼掩嘴一笑,示意玉衡带着宫女们到远一些的地方候着,这才对二人道:“今日本宫,倒是为阿珠而来。” “阿珠这事嘛,我也猜出来了,不会是娘娘今日来提亲的吧?”王选侍又是大笑。 “正是,”姜灼笑道:“还请两位长辈允准。” “允,怎得不允呢!”王选侍高兴地拊起掌来。 许良人斜了她一眼:“倒是你本事大,说来阿珠乃是我表侄女儿,这婚娶之事,你哪来插得上手?” “你这老婆子,这会子争着当什么表姑母,当初孩子被扔进咱们这儿,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那会子你怎得不争?”王选侍立时嚷了起来。 听得这话,许良人的脸,立时苍白了一下。 姜灼忙给王选侍递眼色,想是王选侍也瞧出不对,忙转圜道:“算了,谁叫我跟阿珠没沾上亲呢,你乐意做主便做吧,方才那话,全当我没说。” 许良人低头片刻,终是笑了笑,转头对姜灼道:“娘娘,阿珠这孩子早跟我们两个老的说了实话,虽她含羞带怯,不过瞧得出来,阿珠这心里呀,竟着实期盼嫁到你们姜家。” “您二位没瞧见,阿珠跟本宫阿弟在一块时,这一对小儿女,竟是般配得叫人艳羡,”姜灼拍了拍两人的手:“二位放心,我家姜昕虽是有残疾,却还灵光着,日后照顾妻小绝无问题,如今他还在军中效力,有志向日后要做将军,封妻荫子近在眼前,至于他的性子,也是个和软的,定会善待阿珠。” “娘娘勿需说了,阿珠早便将姜参将夸成一朵花了,我们皆晓得,那是个好郎君。”王娘娘笑道。 却不想许良人这时站起,冲着姜灼郑重地福了福身,道:“娘娘,阿珠嫁到贵府,乃是她苦尽甘来,兹后还得拜托娘娘多加照应,只要这孩子后半辈子过来安稳,我也就放心,更对得起她爹娘了。” 第701章 平阳长公主在华房殿闹过一场,结果遭了诸葛曜训斥,这兹后,倒是好一段时日的风平浪静,便是平阳长公主再进宫,王太后也不再叫姜灼过去,大概也为了图个,大家眼不见为净。 不过赵卓有一回过来瞧姜灼,免不了跟她抱怨,说那位平阳长公主如今进到宫中,好去椒房殿小坐,每回皆要在赵卓面前说长道短,自是少不了排揎姜灼,再便是给赵卓出些争宠的主意,甚至要给她举荐美人,说是帮她椒房殿固宠,只她这般费心讨好,却叫赵卓哭笑不得。 姜灼听得失笑,只觉平阳长公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有跟自己作对到底之势,倒是难为了赵卓。 瞧着赵卓头疼的模样,姜灼少不得劝她,待得诸葛曜为平阳长公主选定驸马,平阳长公主重新建了家室,或许便没这等闲情逸志,再去打扰别人了。 转眼倒是又过了月把,瞧着天气也是凉了下来,姜灼不免惦记起去了陇西的宝儿她们,盘算着,这一行人也是该回来了。 这日一早,阿珠过来云房殿,倒是为姜灼带来了宝儿她们的消息。 如今阿珠轮着休沐,便出宫去郑家药铺,再然后到郑府瞧一瞧,自是代姜灼去探望家中诸人的意思。 “掌柜得了消息,宝儿她们月前已然踏上归途,算着脚程,或得十来日便能回长安城。”寝殿之内,阿珠将身上背过来的包袱解开,从里面取出帐册,搁到姜灼面前的几案上。 “郑柯倒是不失时机,这么多账册,也不怕把你这小女郎压坏。”姜灼叹道。 “每回出宫,掌柜都会派车在外头接我,回宫之时……”阿珠面色稍红:“今次,是姜参将送我过来的。” “哦?”姜灼少不得笑了起来:“那么,昕弟如今可还好?有无带话给本宫?” 阿珠略显羞涩地道:“姜参将说,娘娘得了圣上照应,他竟是放心的,除了让娘娘莫忧心外头,也没别的话。” “就这些呀,”姜灼面上故意做出不满之色:“果然小郎的心粗些,还以为他多少会挂念着本宫些,想来竟是一句不问。” “不是,”阿珠急忙摆手,替姜昕辩解道:“素日我回去,总会将娘娘的消息带给大家伙,姜参将每每都打听得仔细,听说娘娘于宫中过得极安稳妥贴,他自是替娘娘高兴。” 瞧着阿珠这神情,姜灼忍不住大笑,着实听出来意思,想是阿珠每回出宫,皆能与姜昕碰上,可见这二人心思早想到了一块,说来姜灼亦未料到,当初不过是她与阿珠宫中一番巧遇,竟带出了后头这一段佳缘。 此时阿珠早羞得低了头,倒是于嬷嬷进来,但见两人这番表情,立时猜出缘故,也在一旁打趣:“想是袁医女快要出嫁了吧,吾等该道恭喜,说起来能入郑府为新妇,又做了娘娘的亲眷,袁医女这等好福气,可是叫人羡慕得很!” 这话倒提醒了姜灼,不免问起阿珠:“郑管家他们可提过宅院之事?” 阿珠又是脸红,有些硬着头皮地回道:“原本管家寻到抚顺街上一处宅院,不过姜参将给拒了,只说莫费那些银子,娘娘既是进了宫,日后郑府一大家子老小,都是他的责任,不如在郑府里寻一处小院,修缮一些便是,后来管家说了,将原本女郎的正院给了姜参将,日后他便是郑府家主。” “阿珠,这回本宫说的是心里话,姜昕虽是心粗,其实也有细致之处,郑府中一干老老小小,虽与本宫并无血亲,那情份却胜似亲人,日后长一辈得养老送终,小一辈婚嫁,后头恐怕都得靠你跟姜昕照应,说来,倒是难为你们了。”姜灼瞧着阿珠道。 “娘娘莫如此说,阿珠本是孤儿,最盼着一家老小热热闹闹,”阿珠的眼睛闪了闪:“哪里说得上难为,倒是心里开心着呢!日后一大家子住在一块,想想都觉得美。” “娘娘,奴瞧出来了,您这弟妇选得极妥当,”于嬷嬷在旁边笑道:“一家子好坏,全在主妇,说不得日后郑府竟是家和万事兴。” 这会子阿珠的脸又红透,倒是姜灼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拍拍阿珠的手,对于嬷嬷道:“嬷嬷莫要再说了,您没瞧出来,再夸下去,本宫这弟妇,说不得竟要找个地缝去钻了。” 几个人正说得有趣,有人在外面报:“娘娘,下官求见!” 姜灼不免“咦”了一声,笑道:“怎得这一位百忙之中竟是跑来了。” 没一时,武侍郎走了进来,上前先同姜灼施礼:“下官参见娘娘。” “武大人虽比不得圣上,亦是日理千机,怎得这会子得空过来了?”姜灼不免笑问。 “娘娘取笑了,”武侍郎嘿嘿一乐:“下官乃为传圣上旨意而来,这便请娘娘前往徐国公府一趟。” “可知是为何事?”姜灼不免有些讶异,身为宫妃,并不得随意出宫,未想今日诸葛曜竟会下这道旨意。 阿珠却似乎知道原委,在一旁道:“听说徐老夫人得了痼疾,便是几位太医过去,亦是束手无策。” “正是,”武侍郎亲自上前,扶着姜灼从长榻上站起,道:“今日徐国公一早进宫请旨,便是盼着娘娘能去一趟,瞧着国公大人一脸颓丧,圣上也不忍心拒了不是,少不得娘娘辛苦。” 姜灼眨了眨眼,随即便往寝殿四下瞧了瞧,于嬷嬷立时会意,带着玉衡跑到一处柜前,翻了一时,抱出了姜灼的药箱。 “如此,本宫便去一趟!”一瞧见药箱,姜灼禁不住有了精神头。 “娘娘,小女……”阿珠迟迟疑疑地在一旁道。 “袁医女,还不侍候着娘娘一块过去!”武侍郎在旁边立马使来眼色,阿珠自是不迟疑了,上前背过了姜灼药箱。 毕竟是昭仪出宫,总比不得姜灼当太医之时,能说走就走,派人往统领后宫的皇后那处知会过,又得等着备上銮轿,再到仪仗齐备,众人才浩浩荡荡地出了宫,再来至徐国公府,已然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 第702章 徐少夫人早领着家中上下候在门外,待姜灼下了銮轿,少不得齐齐地上前行礼。 于嬷嬷在旁边叫了“免”,姜灼由阿珠扶了走到徐少夫人跟前,问她:“老夫人是何病症?倒是本宫今日才知此事。” 徐少夫人此时一脸愁容,上前扶过姜灼,一边走。一边叹了半天气,随后道:“老夫人年事已高,之前倒也算康健,只近日突然起了痰火,大便一日便要三四趟,入夜便得起来两次,还有肠鸣,连肚腹也胀了起来,宫内宫外的,大夫同太医请来不少,药也用过了,却总是不见好,这两日竟又说是腹痛如狡,昨晚太医院来了几位,说是诊出脉歇,恐怕不治了,当时府中上下都快傻了,咱们国公与老夫人少年夫妻,说是约了要白头偕老,这会子到了最后,国公竟不肯认命,这才想着,得把娘娘请过来。” 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姜灼也不多说,也不摆什么架子,直接拉了徐少夫人便往徐老夫人院子走去。 让于嬷嬷等人留在院外,姜灼只带上阿珠一个,由徐少夫人领了踏入院中。 待进到徐老夫人主屋,却原来傅夫人徐氏也在,自是上前迎候,姜灼也顾不得什么虚礼,冲徐氏点了点头,便直接来至徐老夫人床前。 这会子徐老人人倒也清醒,只人显是瘦了一圈,面色发青,双眼无神,瞧见姜灼到了,还能认出她,本欲起身施礼,倒是被姜灼给摁了回去:“老夫人莫要这般,今日本宫乃是奉了圣意,为您瞧病来了。” 徐老夫人唇角动了动,倒似想跟姜灼笑笑,却在这时,听到她肚腹一响,姜灼知道,此乃肠鸣,倒是直接伸过手下摸徐老夫人肚子,果然是胀满。 “竟是惊扰了娘娘,着实不该啊,其实生死由命,妾如今已近古稀之年,倒也算得长寿,福气享过不少,便是该到走之时,也并无遗憾。”徐老夫人瞧着姜灼,不由叹了口气。 “阿娘莫要如此说,”徐氏已然在旁边啜泣起来:“今日娘娘肯过来,必是能治好阿娘的病,不都说小神医能起死回生吗,且您这病亦不是多重。” “都不许骗老身,”徐老夫人摆了摆手:“昨日太医们的话,老身皆听见了。” 众人不免一阵唏嘘。 这边徐少夫人瞧着徐氏神情不好,忙扶了好到一旁,又请姜灼坐到床边。 姜灼并未再说什么,只为徐老夫人把起脉来。 屋里此时着实静得很,皆在瞧着姜灼反应。 倒是姜灼眉头有些皱了,她已诊出,徐老夫人脉缓而止,当是结脉,又瞧过她舌苔,却有些疑惑,徐老夫人之症,乃是由寒湿之痰凝滞所致,如何谈得上脉歇。 “少夫人,不如将老夫人近些时日的药方拿过来,让本宫瞧一瞧。”姜灼回头道。 徐少夫人点头,命人取方子来,倒在这时,有仆妇进来,在徐少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姜灼隐约听见提到了“寿材”二字,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娘娘,可是不好?”徐氏早就在窥姜灼脸色,见她摇头,立时惊慌地又到了跟前。 姜灼一愣,却是笑了笑,反是看向徐少夫人:“少夫人,这寿材便不用办了。” 屋里人皆似定住一般,不想姜灼当着徐老夫人面,竟说出这一句。 有人很快送上方子,姜灼接过来,一张张看过,不免叹气:“怕是误了。” 原来寒湿致症,当以温补下元,只是前头大夫想是囿于徐老夫人痰火之征,竟以平胃散加黄连、山楂、白芍等苦寒之剂投药,可以想见,克伐太过,难免会弄得腹疼。 这会子徐氏倒是先回过神来,小心地问道:“娘娘之意,家母竟是能好?” 姜灼笑了笑,道:“老夫人乃是结脉,绝非凶脉,你们放心好了。” 话音未落,内寝之中,人人皆长出了一口气。 便在这时,床边姜灼的手,被人一把抓住:“娘娘,老身可还能活?”原来,本是奄奄一息的徐老夫人,这会子用尽力气,拉了姜灼的手,面上尽是求生之意。 姜灼将手又搭在老夫人腕上:“老夫人两尺迢迢有神,这般岁数真真少有,此乃长寿之征,说不得过百岁也未可知。” 想是姜灼这话立时给徐老夫人提了气,满屋之中,便听到她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会子徐氏早已转忧为喜欢,道了一声:“我这便去给阿爹报喜!”说罢,竟是小跑着出去了。 姜灼随即让阿珠备下纸笔,开出了方子,以补骨脂、白术各三钱为君,杜仲二钱为臣,白茯苓、泽泻、陈皮、甘草各一钱为佐,肉豆蔻、益智仁各五分为使,统共四帖。 阿珠在姜灼旁边侍候着笔墨,待瞧完了方子,不免问了一句:“娘娘,太医们都说是脉歇,为何您却以为并非凶脉?” 姜灼将方子将予了徐少夫人,倒是同阿珠解释:“脉缓而止为结脉,数而止曰促脉,脉相不同,凶吉自断,老夫人当是寒湿,法当温补下元,俾火才得以生土,所谓虚则补其母的说法,”随即她又看向徐老夫人:“老夫人放心,用过药后,便可无恙了。” “好,好!”徐老夫人此时笑得开怀。 为着谨慎,姜灼也未急着走,待得老夫人用过药,睡下之后,姜灼又去瞧了,才出了徐老夫人的内寝。 却不想,屋外这时,徐氏已然回来,自是满脸笑容。 瞧见姜灼出到院中,徐氏赶紧上前福身道:“娘娘,方才妾已然禀报了阿爹,这会子他不方便过来,只让妾代话,他今日情急,才向圣上请的旨,着实搅扰了娘娘,原本徐府已做了最坏打算,未料您这一趟,竟是救下阿母,徐府上下,感激不尽,娘娘恩德,定当铭记于民。” 姜灼一时笑起来:“国公大人言重了,倒是托了贵府的福,让本宫能到宫外松快一下。” 这会子徐少夫人从后面出来,扶住姜灼:“娘娘竟是说笑,如此咱们说好,他年徐府办那八十双寿,必要请娘娘过来见证。” 第703章 姜灼回到宫中,倒是又被王太后叫了过去,等姜灼说了徐老夫人病情,并道病人已然无恙,王太后自是高兴,少不得夸了姜灼两句。 未过两日,徐少夫人同徐氏一起进宫谢恩,一块瞧过太后,便随了姜灼来到云房殿。 听得说四贴之后,徐老夫人大便已实,姜灼知道,这是寒湿褪去,人已然大好,不过徐少人人又提,老夫人肠鸣一直未止,姜灼想了想,另开了一方,其实不过在原方之上,减掉肉豆蔻,另加炮姜五分。 双手接过姜灼的方子放于怀中,徐少夫人倒是感慨:“幸得阿爹最紧要之时想到了娘娘,否则,也说不得国公府如今是何景况,如今想来,直叫人背上直生了冷汗。” 姜灼半开玩笑地道:“少夫人莫要过奖,说来本宫困于云房殿,早就技痒,这一回也算是施展了一下,听得说徐老夫人好了,心下也是宽怀得很,少不得对圣上也有个交待。” “昨日陪着老夫人说话,大家伙都还可惜,娘娘这般好医术,却只得困坐宫中,真真屈了才。”徐少夫人笑道。 徐氏忙拦了她,嗔了一句:“你跑宫里说这话,什么叫‘困坐宫中’,若传将出去,不怕给娘娘惹了麻烦。” “阿姐真是细致,咱们与娘娘素来交好,私下里说几句体己话,用得着这般小心,”徐少夫人毫不在意。 “少夫人向来谐趣,这般心性倒是难得,”姜灼在旁边赞道,也算是打了圆场。 “如今小郎都已然入了军中,她呀,竟还带着几分女郎家的稚气,想是被阿弟宠坏了。”徐氏说到这儿,笑着推了徐少夫人一把,倒是让徐少夫人脸上一红。 “徐小郎也进了军营?”姜灼诧异。 提到自家小郎,徐少夫人不由感叹:“说来吧,也是被娘娘家那位姜小郎给招的,咱这孩子打小啊,谁都不服,却只服一个姜昕,这才不到十岁,便吵着要当兵,还拿姜昕做比,国公大人也是纵着,真叫他进了徐家军,这会子可是在外头乐呵着呢!” “将门虎子,徐小郎将来定能承继国公的衣钵。”姜灼不由夸奖道。 “娘娘,”说到此处,徐氏一笑,着意地瞧着姜灼:“姜小郎可是有十五、六了?” 姜灼点头:“是啊,竟是比本宫高了大半个头,日后还得长呢!” 徐氏笑着凑近了些,又问:“可打算给他说亲了?” “这……差不离定下一位了,只人家女郎还小,准备过些时日再办。”姜灼特意说了实话,只怕徐氏要跟她保媒,到时候还不好回绝。 “哟,是哪家呀?”徐少夫人在一旁凑趣。 便在这时,玉衡过来报,说是椒房殿派人过来,皇后娘娘听说徐家来了人,责怪怎么不去瞧她。 徐少夫人大笑,不免起身道:“咱们这位娘娘,可是比妾谐趣多了,吃醋都吃到了云房殿,不是说好最后去瞧她的吗,成,妾这会子便过去哄哄。” “你紧着过去,我与娘娘还有话要说,随后再到皇后娘娘那儿请罪。”徐氏催了句,便目送徐少夫人先走了。 “傅夫人有何吩咐?”姜灼这时笑问。 徐氏想了想,道:“娘娘当是知道的,圣上如今除了朝政之外,便是在思忖长公主的婚事。” 姜灼点头,看来是徐氏从她夫君处得了什么消息,想到傅光自来为诸葛曜所信任,未想便是连平阳长公主改嫁这等事,诸葛曜还能同傅光商量。 “娘娘以为……”徐氏思忖片刻,干脆开门见山了:“娘娘可愿意姜小郎做了驸马?” “什么?”姜灼立时吃了一惊,不明白诸葛曜如何想的,莫非让姜昕娶了平阳公主? “圣上竟有这般想法?”姜灼大觉不可思议。 徐氏点头:“当日太后也曾有中意人选,只是到了圣上那处,却都给否了,圣上之意,不在乎出身,但求品性纯良,才德兼备之人,到后来,圣上干脆将这事揽了过去。” 姜灼不免皱了皱眉头:“此事……岁数差得大了些吧?” “平遥长公主想是比姜昕小不了岁把,倒是般配。”徐氏笑了起来。 “平遥长公主?”姜灼又是一惊,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娘娘不肯吗?”徐氏用帕子抿了抿唇,问道。 “平遥长公主自是极好的,只是姜昕与别家女郎有了婚约,且,他身有残疾,并非公主良配。”姜灼犹豫着道,不是她不喜欢平遥长公主,只是姜昕与阿珠已然有了情份,自己甚至已到许、王二位娘娘跟前求过了亲,如何能为了攀附皇家,辜负了阿珠和许家。 “其实谁家没个三妻四妾,平遥长公主也是个有心胸的,日后让姜昕纳妾也是无妨。”徐氏劝道。 姜灼此时已然有些明白,想来诸葛曜早已有将姜昕配给平遥长公主的打算,怕是觉得不好跟自己开口,反让傅光夫妇来当媒人。 “傅夫人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姜昕已然许下婚约,如今能做背弃之事,至于平遥长公主,说来本宫也是看着她长大,自是明白长公主心性善良,若是家中还有匹配儿郎,说不得抢也要抢过来,可事已至此,恐怕要愧对皇家了。” 见姜灼明白地拒了,徐氏也未再强求,只遗憾道:“可惜了,当日妾瞧过一回姜小郎,果然一表人才……” 这会子倒是姜灼不好意思起来,拉了徐氏道:“便算本宫有些不近人情吧,此事着实不敢应承下来,不如请傅光大人从中说和,或请圣上收回成命?” 徐氏一愣,随之笑了起来:“娘娘果然猜了出来。” 姜灼低头摸了摸鼻子,自语道:“难为圣上拐了几道弯,竟不肯直说。” “娘娘未能理会圣上之意吗,”徐氏笑道:“当是圣上不肯勉强娘娘,若是圣上提及此事,娘娘到底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呢?” “是啊,想来是本宫不识抬举了,”姜灼摊摊手:“只是姜昕心有所属,就算勉强应承,日后夫妻不睦,害的是三个人,那又何必呢!” 徐氏终是唉了一声:“娘娘说得亦有道理。” 第704章 姜灼还真未料到,诸葛曜竟会想到撮合姜昕与平遥长公主,平遥长公主与那平阳不同,为人敦厚且通情达理,被谁家郎君得了,皆是宜家宜室,说来姜灼心中,着实感念诸葛曜这番美意,只是这会子姜昕同阿珠已是心意相通,她并不肯将有情人拆散。 好在诸葛曜后来当着姜灼之面,并未提及此事,想是明白她难处,再瞧平遥长公主,见到姜灼时神态平和,似乎也不知情,姜灼这才放下了心来,还真怕因着自己,伤到了这位长公主。 眼瞧着入了仲秋,正是乍寒还暖之时,这天瞧着日头不错,在华房殿向王太后请过安后,赵卓提议,与姜灼一块去御园走走,两人一前一后,倒是说说笑笑,不想刚进园子,又遇上平遥与平月两位长公主。 瞧得出,平月长公主极是喜欢赵卓,一见着,便拉了不肯放,花榭之中,姜灼在旁边瞧着平月长公主与赵卓亲昵,故作吃醋地对赵卓道:“想是臣妾在咱们平月长公主跟前失了宠,眼瞧着您姑嫂二位,竟是亲如姐妹,快要没臣妾站的地儿了。” “你便眼馋去吧!”赵卓倒是先被逗得咯咯直笑,还有趣地摸了摸平月长公主头上的小揪揪,对身后跟着的嬷嬷道:“前几日本宫闲着做了几对绒花,速取过来,咱们平月定是惦记上本宫做的新鲜玩意儿了,也让姜昭仪同平遥也沾个光。” 平遥长公主赶紧上前谢恩,随即道:“皇后娘娘仁德,不但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阖宫上下皆是照应到了,便是对我们姐妹,也是百般体恤,平遥同平月,心中感激不尽的。” “臣妾也谢恩,娘娘竟还能想到臣妾。”姜灼在一旁跟着打趣。 “便是昭仪娘娘,也是贤良,平月怕是记不得了,”平遥长公主并不冷落姜灼,指了指旁边的那一汪湖水:“先帝当年曾夸奖过昭仪娘娘,玩儿着就将人病给治了,当日娘娘便是在这一处,治好了咱们平月。” “此事本宫也听说过一二,”赵卓掩嘴笑道:“可惜没亲眼瞧见,也不知有多神奇呢!” “都是过往旧事,不值当被你们笑话。”姜灼忙摆了摆手。 倒是平月长公主得了平遥长公主眼色,走到姜灼跟前,竟是福了福身,道:“虽是记不得旧事,不过阿娘曾嘱咐过,昭仪娘娘于阿娘和庸弟有救命之恩,让平月切切不得忘记,日后定要敬重昭仪娘娘。” 姜灼听得眨了眨眼,拉了平月长公主到跟前,揶揄道:“合着对本宫就是敬重,在皇后娘娘那便是亲近,长公主这般说,着实厚此薄彼得很。” “不是啦,是都敬重,都亲近!”平月长公主单纯,这一下有些急了,居然蹦了起来。 “平月,不得无礼!”平遥长公主在旁边训了一句。 “行了,何苦难为个孩子,”赵卓斜过姜灼一眼,招呼了平月长公主:“日后只须敬着她便是,咱们两个还是最好,他日平月及了笄,本宫定要替你选个好女婿,如何?” “那……娘娘,”平月长公主眼睛闪了一闪:“平月也能嫁到胶东吗?跟我阿娘待一块。” “此话怎讲?”姜灼在旁边听出了些意思,却未打量到,平遥长公主脸上突然便绯红一片。 “圣上未同你说吗?”赵卓笑道:“咱们平遥长公主的婚事已然定下,乃是胶东洛太后帮着挑的,点的是胶东大家刘氏的小郎,刘氏乃诗礼之家,祖辈当中,有做到前朝大司空,据说刘小郎才干卓绝,品貌不凡,脾气秉性更是好得没话说,洛太后上奏之前,还特意将刘氏一族叫去问过,着实一眼相中人家小郎。” 姜灼笑了起来,倒还真有一块石头落地之感,不免看向平遥长公主:“如此,便要恭喜长公主,姻缘美满,夫妻相得。” “多谢娘娘,”平遥长公主虽红着脸,却不忘回礼道:“这些年来,也赖娘娘看顾。” “说什么谢,公主大事定下,大家都为你高兴。”姜灼瞧着平遥长公主,心中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日后阿姐去了胶东,要跟阿娘和庸弟她们快快活活地在一处,倒丢下平月在这皇宫中。”平月长公主颇有几分委屈地瘪了瘪嘴。 “傻孩子,这宫中不是还有你最亲近的皇后娘娘吗?”姜灼逗她道:“好好奉承些,说不得娘娘日后金口一开,真能将你嫁到胶东。” “真的?”平月长公主一歪头,果然是信了。 赵卓大笑,拿手直点姜灼,对平月长公主道:“话且搁着,若去不成胶东,平月且跟姜昭仪算账。” 姜灼咳了一声,冲着平月长公主一笑:“平月出嫁之事,倒是还远着,近处却有桩能叫你高兴的,我家宝儿这几日便得回来,眼见着就能进宫陪平月了,她自是比不得平遥长公主贴心,咱们平月不如将就着?” “哎呀,好极!”平月长公主一听到宝儿要进宫了,快活地双手直拍。 安抚好了平月长公主,姜灼不免转头问赵卓:“娘娘,咱们平遥长公主,可定好成亲日期了?” “圣上嫁妹,三媒六礼皆不要废,婚期已然由宗正府在拟定,怕是还有两三个月才可,怎得,灼灼倒比新妇还要急?”赵卓笑道。 “如此,本宫还真该早做准备,来给公主添妆了。”姜灼瞧着一脸羞涩的平遥长公主直乐。 “这事回头咱们议一议,你可不许出得比我多,免得伤了我的颜面。”赵卓立时道。 “平遥,记着啊,若是本宫出得少了,与本宫心意无关,乃是皇后娘娘小气。”姜灼冲着平遥长公主笑了起来。 几个人围着平遥长公主又打趣了一时,赵卓起了身:“成了,本宫原本想过来躲一回懒,这会子也差不多了,你们坐坐吧,本宫先得走了,那椒房殿中,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置,真真头疼死了,也不知何时能歇会儿。” 第705章 见赵卓这么说,众人皆起了身,目送赵卓出去,倒是平月说要去取绒花,也跟了上去,一路同赵卓往椒房殿走。 花榭之中,一时倒再无别人,崔嬷嬷同于嬷嬷带着宫女内侍皆站在外头,平遥长公主笑着扶姜灼站到花榭的窗边,道:“娘娘,母妃传了书信过来,还让我代向您问好。” “洛太后如今还好?”姜灼不免问道。 “说是身体康健,每日过得开心自在,如今庸弟也进了学,虽是不太情愿,倒也硬着头皮念着,反正并不得意,母妃说,且随他吧。”平遥长公主说到此处,不由笑起来。 “你日后嫁到胶东,倒也算好归宿,”姜灼侧过身,瞧着个头快赶上自己的平遥长公主:“还有洛太后与胶东王在一旁照应着,本宫也替你高兴。” 平遥长公主低下头,拉了拉姜灼的手:“灼灼姐姐,说来平遥能得今日,也是托赖了您,母妃与庸弟从心底感激灼灼姐姐,平遥亦是如此。” “长公主,说不得感激之言,”姜灼摸了摸她的脸:“你这般好女郎,日后该当嫁与好郎君,洛太后的眼光向来极准,又视你如亲女,这夫君当是与公主极般配的,本宫知你早想离开此地,这一回又是去胶东,心里真替你高兴。” 平遥长公主笑了:“阖宫之中,平遥觉得,娘娘的话最是真心。” “娘娘,皇后娘娘晕过去了!”一个小身影突然跑了过来,后头还跟着不少人。 姜灼从窗边已然瞧见,不免吃了一惊。 没一时,一个步子快些的内侍已经进了花榭,喘着粗气道:“娘娘……恭请娘娘移驾,方才皇后娘娘未出御园,竟说是眩晕,差点摔了,这会子被送到椒房殿了。” 椒房殿中,王太后得了消息便过来了,一进寝殿,立时来至赵卓床前。 赵卓正要起身见礼,竟是被王太后一把按住:“莫动,你好生歇着,”转头她又问站在床边的姜灼:“姜昭仪,可是确诊了?” 姜灼一笑:“恭喜太后娘娘,不出数月,宫中便要添人进口了。” 王太后听得一脸地兴奋,干脆坐到赵卓床边,笑道:“你这孩子倒是沉得住气,有了喜竟还不说出来,可是故意逗弄本宫?” 赵卓颇有些无辜地望着王太后:“太后娘娘,臣妾真是不知,这两日忙着太妃殿大修还有一应宫中之事,也不及叫太医院来请平安脉,今日稍偷了些闲,方才又只顾着跟姜灼同两位长公主在御园说笑,一时忘了请她帮臣妾把脉,若非回去的路上晕倒,这会子竟还是不知呢!” “娘娘乃初孕,并不懂这些也是有的,幸好刚刚并无大碍。”姜灼在旁边笑道。 王太后一把拉住姜灼:“那你说说,可瞧出男胎女胎。” 姜灼瞧了瞧赵卓,笑道:“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之意,无论男女,皆是她心头之肉,倒是不许臣妾来断。” “太后娘娘,臣妾十月怀胎,皇儿呱呱坠地之时,是男是女,尽可知道了,这会子便明白,多没有意趣。”赵卓立时撒了娇道。 王太后这会子颇为高兴,倒也没计较,只回头问姜灼:“可报于未央宫了?” “圣上封赏早已到了,只说正与臣子们议事,回头便来瞧皇后娘娘。”姜灼回道。 “这等大事,圣上便该立时跑过来,还耐烦议什么事?”王太后不满地道,随后却又笑了起来:“这一来,再无人说什么子嗣之忧了吧,再说有一便有二,眼瞧着宫中要热闹了,”回过头,王太后又瞧着姜灼:“对了,姜昭仪,皇后如今有孕,后头你也得紧跟着,本宫就喜欢瞧见一地的皇孙,多多益善!” 寝殿之内,倒是众人皆笑了起来,便是赵卓这会子虽还有些面色苍白,也是在冲着姜灼直乐。 不一时,平遥长公主带着平月长公主亲自过来道贺,再后头太妃殿的老娘娘们虽不得过来,也请武侍郎送了礼,接下来还有各家公卿大臣眷属,凡得了信的,都请旨要来祝贺,不过王太后心疼赵卓,只叫收下礼,吩咐过些时日,待皇后胎稳之后,才能召见。 诸葛曜过来之时,王太后还未曾离开,而这会子,赵卓竟已是昏昏欲睡了。 想是王太后兴奋,见赵卓神色懒懒的,不敢打扰她,倒是拉了姜灼一个劲地说道,从自个儿当年先后生下平阳长公主同诸葛曜,讲到如何养大两个孩子,着实津津有味。 姜灼旁边笑着听了,直到瞧见诸葛曜进来,忙站起身。 “恭喜圣上,不出数月,便要当父皇了。”瞧见诸葛曜,王太后又是兴奋得不行。 诸葛曜冲着王太后施了一礼:“这些年多谢母后养育,儿臣得今日,心中最当感谢的,便是母后。” “哪里呀,圣上这是跟母后客气不成?”王太后笑眯眯地道,又催诸葛曜:“还不过去瞧瞧你媳妇跟小郎?” 诸葛曜“嗯”了一声,目光貌似不经意地扫过姜灼,这才看向床上的赵卓,走上前去,问姜灼道:“皇后这会子觉得如何?” “还能如何,高兴着呗!”王太后在一旁呵呵直乐,随即转向姜灼:“姜灼,来跟圣上说说。” 姜灼自是上前,冲着诸葛曜福了福身,道:“臣妾恭贺圣上,娘娘母子皆安,只稍有些不适,日后加以调理,便已无碍。” 诸葛曜点了点头,细细地瞧着赵卓:“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姜昭仪,日后还当你帮皇后好好养胎。” “臣妾遵命。”姜灼立时福了福身。 王太后在旁边笑眯眯地瞧着,随后对姜灼道:“姜昭仪,既然圣上到了,你陪本宫回去吧,想是圣上这会子想单独陪陪皇后,咱们便不打扰了。” 姜灼低头道了声“是”,又上前同诸葛曜告过退,便随了王太后离开椒房殿。 是夜,快到午时,一直坐在寝殿长榻上的姜灼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更衣吧!” 第706章 于嬷嬷与玉衡应声走进来,帮她卸下头上钗环,又脱去外裳,玉衡又端了水来。 姜灼打了个呵欠,起身让玉衡给她净完面,随后于嬷嬷拿过妆台上的香膏,笑道:“娘娘,袁医女心细,今儿送来了您惯常用的香膏、口脂还有珍珠粉,说她按着郑府的秘方,亲手制了出来,让您给品评一下。” 就着于嬷嬷打开的香膏匣子闻了闻,姜灼不由笑了:“阿珠倒是聪明得很,果然制得不错,瞧着她学成这手艺,莫非日后出了宫,打算开家胭脂铺子不成?” 于嬷嬷被逗得乐起来:“娘娘这话,日后奴一定得传给袁医女听去,说不得正中她下怀。” 玉衡这时端了水下去,于嬷嬷拿了玉梳,帮姜灼梳起头来,不免感叹:“如今皇后娘娘有了孕,阖宫上下,可都是欢呼雀跃,方才太后还特特嘱咐娘娘,想来大家伙且等着娘娘锦上添花了。” “这生子之事,还真得随缘,越想要,越急不得,”姜灼笑了笑,不免举起铜镜,望着里头的自己,道:“也不知上天,何时能给本宫这福气。” “娘娘这福气,可是自带的,上天也管不着。”于嬷嬷呵呵地乐道:“奴也等着服侍皇子呢!” 姜灼却是愣了一下,原来,此时铜镜之中,现出一个伟岸的身影。 “参见圣上。”姜灼立刻起身,带着于嬷嬷上前行礼。 “免了。”诸葛曜摆了摆手,随即示意于嬷嬷带着寝殿中人全都下去。 “圣上这会子怎得过来?”姜灼着实诧异,时辰已过了午时,且今日椒房殿有喜,诸葛曜该当陪在赵卓身边才是。 诸葛曜并未回她,却将姜灼拉到近前,打量了许久。 “圣上……”姜灼瞧出了诸葛曜眼中的犹豫,立时像明白了些什么。 诸葛曜却似乎欲言又止:“灼灼……朕有话要说。” 姜灼等了片刻,终是叹了一声,先开了口:“圣上,臣妾倾心相许之时,早已明了,圣上乃一国之君,这后宫之中,绝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且臣妾身世……甚至当日,臣妾已打算好终身不嫁,只守在太医院一方院落,只需离未央宫近一些,此生心愿便足矣,只未想,臣妾有朝一日,还有幸伴在君王身侧,如此已然心满意足了。” 诸葛曜眼光闪了闪,自嘲道:“什么一国之君,灼灼真真高看了朕,连对一个女人承诺一双一对都做不到,朕不过是个普通男子。” “圣上,今日宫中有了喜事呀,您何必心事重重,”姜灼着意轻松地道:“怕是朝中那些爱多管闲事的,或是想将女郎塞进宫中的,这下都被堵了嘴吧!” “怎么可能,”诸葛曜哼笑一声:“瞧着吧,便是皇后生下皇子,还会有人说,要多子多福,宫中太过冷清。” 姜灼立时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灼灼,真是一点都不介意。”诸葛曜双手握住姜灼的肩膀。 姜灼怔了怔,随即却说了实话:“臣妾并非完人,心中虽无嫉恨,却还是有些失落,”姜灼抬起头:“只是圣上日后该多顾念皇后,女人向来愿意为心仪的男子生儿育女,皇后这份心意,圣上莫要辜负了。” “真的不是装贤德?”诸葛曜用手刮了姜灼的鼻子一下。 “臣妾方才说了,不过稍有失落而已,赵皇后为人着实可亲,又是难得仁善之人,如何叫人恨得起来呢!”姜灼笑道。 诸葛曜“嗯”了一声,却问道:“你呢,灼灼,可愿做朕皇儿的母亲?” “自是肯的。”姜灼郑重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咱们的皇儿,长大之后该是如何得聪明伶俐。”诸葛曜不由感叹一声。 姜灼却道:“只盼妾得一公主,日后陪她长大,护她一世无忧,便足矣。” 诸葛曜神色稍顿,随即笑笑,伸开双臂:“今日累了,替朕更衣吧!” 只是进到暖帐之中,两人一时都没有睡着,不免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 “圣上,今日听说,平遥长公主的婚事已然许下了?”姜灼问道。 “正是,刘小郎还是被洛太后相中的,朕前些时日,特意将人从胶东唤进宫中,瞧过之后,此子谈吐不凡,颇有些志向,与平遥也算品貌相当,”诸葛曜不免笑了一声:“当时,朕还教平遥在御书房屏风后藏着,总得让她自己瞧着合意才成。” “瞧得出来,平遥长公主这一回竟是满意得很,”姜灼笑了起来:“说来臣妾也替她高兴,日后平遥嫁去了胶东,洛太后也能在旁边照应,虽她并非洛太后亲女,只洛太后与平遥向来亲近。” “那位新驸马倒是位人才,朕打算先让他在胶东做一段时日属官,待得时机成熟,或还要召回长安城,想来平遥,还是得回来。” “如此也好吧,圣上为平遥这般尽心,倒是不输于对平阳长公主,”姜灼叹了一声,又忍不住问道:“圣上可怨过臣妾。” “什么?”诸葛曜有些不解。 “关于……姜昕之事。” 诸葛曜笑了起来,抚摸着怀中姜灼的头发:“说来朕竟还有些庆幸,让傅夫人先到你这儿探了口风,否则,你要是当面拒了朕,朕这为夫的面子,也不知该往哪儿搁了。” “臣妾明白圣上好意,只是姜昕心有所属,总不好将有情人拆散了。”姜灼低声道。 “好在当日只是朕随便想了想,此事已了,倒不必再提了。” 姜灼不免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因着此事,与诸葛曜生出些芥蒂来。 “对了,方才你提及平阳,可知朕为她选定的夫婿到底何人?”诸葛曜竟又是一笑。 “莫非是臣妾认得的?”姜灼竟有些诧异。 “当然,朕在朝中选来选去,倒只有这一位,或是能震住朕那位自小被宠坏的阿姐,一想到此人娶了平阳,朕便想到四字——‘天作之合’。”诸葛曜说到此处,竟如孩子一般乐了起来。 “圣上,到底是何人?”姜灼不由地追问了一句。 第707章 令姜灼未想到的是,在诸葛曜眼中,能降得住平阳长公主之人,居然是那个匈奴降臣乌黎,倒是让姜灼直咋舌,着实想像不出,这二位搁在一块,到底是什么景况,只不过诸葛曜又特意嘱咐她,此事尚未定夺,暂不要说与了人听,姜灼笑过一时,便将此事放在了心中。 因是赵卓有喜,王太后心疼皇后,自是不愿瞧见她劳碌,主动将管理后宫之责接了过去,倒是舍得给姜灼压了压担子,没过两日,竟是将后宫之事,全数扔到了姜灼手中,只称自个儿身子不好,年事已高。 姜灼向来不好权,既是王太后吩咐,该做的便也做了,反正萧规曹随,皆按赵卓以前定下的规矩走,不疏不漏便是稳妥。 一早,姜灼又来到王太后处,进到寝殿,事无巨细地禀报过宫中之事后,便留下来给王太后请平安脉。 “这几日皇后身子如何?孩子安不安稳?”趁着姜灼将脉枕递还给杨嬷嬷的机会,王太后照例问起椒房殿的事。 姜灼笑答:“皇后娘娘今日稍有些吐,不过脉相倒还安好,请太后娘娘放心。” 王太后点了头,又打量姜灼一下,颇有些感叹:“本宫入宫多年,倒头一回瞧见,有后妃如你们二人这般和睦,本宫心中甚慰,你们以姐妹相待,得来后宫安定,圣上才能专心前朝之事,如此甚好。” 姜灼少不得点头称是。 “不过独有一处,”王太后瞧着姜灼,笑了一声:“皇后都怀上了,怎得你还未有喜,你自个儿便是太医出身,也该好好调养,瞧着圣上一直对你恩宠有加,自然也有盼你早得龙种之意。” “这……”听得王太后这么问,姜灼不免有些无言,未想赵卓要做母亲了,如今人人又盯上了自己的肚子,只姜灼知道,自己身子并无碍,有没有孕,不过在于天意。 一旁杨嬷嬷上来打起圆场:“太后娘娘也是性急的,这椒房殿才得了喜讯,您就盼着云房殿再来一出喜上加喜,您不想想,若真是昭仪娘娘梦熊有兆,这后宫之事虽是热闹,不过可再没人来帮太后娘娘分担宫中之事,那会子,太后娘娘岂不要累坏了。” “便是累些,心中亦是高兴。”王太后被逗得哈哈大笑,随即却道:“如今想来,这后宫人还是少了些,先帝在时,上百位宫妃,若聚在一块,竟是吵得人头疼,这会子倒是冷清太多,说来,也没多少意思。” “太后之意,倒是嫌着儿媳妇不够多?”杨嬷嬷笑道。 “算了,此事莫再提了,想是圣上勤于政务,更有心要做一代明君,又好个清静,在女色上并不沉迷,本宫说了几回,想要为圣上再纳几位美人,皆被他回绝了,本宫也懒得再说了。”王太后叹了一声,显是不太称意。 姜灼在旁听了,脸上淡淡地笑着,也是没话可说。 正在此时,有人在外头禀报:“太后娘娘,平阳长公主求见。” 一听到“平阳”二字,姜灼便觉得脑仁开始疼了,头一个念头,,便是要拔腿就走,只这会子听说长公主来了,自己却马上告退,便是王太后不说什么,平阳长公主也得抓了当口实,姜灼无奈之下,少不得稍稍退后了几步。 没一时,平阳长公主兴冲冲地走进来,一瞧见坐在长榻上的王太后,自是上前称乐呵着敛衽施礼,道:“女儿恭喜母后,这回您真要做大母了。” “皇后有喜之事,传出去都几日了,你倒是这会子才听说不成?”王太后嗔怪了一声。 “女儿这几日皆在城外西山寺坐禅听经,这方外之事,还真是一无所知,”平阳长公主说着,便笑了起来:“这不,昨日听人提及此事,女儿可是一早从西山寺下来,只为跟母后跟圣上道贺,回头还得赶回西山寺,继续听经呢!” 王太后不免好奇地问道:“你何时又听起经来,真真少见。” “说是西山寺祈福最为灵验,尤其是姻缘之上,儿臣便去沾沾这灵气,”平阳长公主说到此处,倒似意会了过来,立时不满道:“母后所言,竟是觉得女儿去拜佛好笑不成,想是在母后心里,只圣上才最是得意,您生我这女儿,竟是专来堵心的不成。” 王太后不免摸了摸额头:“你这孩子,成日里乱说,果然专来堵本宫的心。” 平阳长公主大笑,干脆坐到了王太后对面的长榻上,道:“女儿方才已然去过未央宫,从您这儿出去,过会子还得去瞧皇后。” “去瞧皇后便是,莫要说什么不中听了,她如今有孕在身,可受不得气。”王太后忍不住嘱咐。 “母后!”平阳长公主立时撒起娇来:“可是有了媳妇孙儿,母后便拿女儿不入眼了,何来什么不中听,你这是当女儿何等样人!” “你快走吧!”王太后说着,竟拿眼瞧了瞧姜灼,这一下,倒是叫平阳长公主的视线,也跟着挪了过去。 姜灼低着头,却瞧见一双鞋履,出现在自己目光所及之处。 “哟,昭仪娘娘,这会子躲躲闪闪做甚,本公主一时竟没瞧见呢!”一遇到姜灼,平阳长公主便忍不住要挖苦:“也是,毕竟你出身低微,未曾见过多少世面,如何比得上太常令家出来的女郎,端得雍容大气,有母仪天下之风。” 这边姜灼也不气不恼,只等着平阳长公主说完了事。 平阳长公主却是来了劲,绝不肯善罢甘休:“要本公主说嘛,你也是不易,费尽心思挣上了昭仪之位,面上风光,瞧着也未必多得宠,皇后娘娘终是拔了头筹,姜昭仪这会子当是想恨又不敢恨,要本公说嘛,你还真是辛苦得很!” 听着平阳长公主这么吧啦吧啦不乐意住口,姜灼真是无语,忽然想到了诸葛曜心目中,那位最合适平阳长公主的乌黎,乌黎自来足智多谋,心思还有些诡谲,倒不知日后结了姻缘,乌黎能不能真如诸葛曜所愿,压得住平阳长公主。 第708章 许是想得入了神,姜灼竟是一声不吭了好久,只由着平阳长公主掰扯,到后头连王太后都瞧不下去,不免在旁边催道:“平阳,不是说要去瞧皇后吗,还不过去,总拉着姜昭仪做什么?” 总算平阳长公主还肯给王太后面子,终是不再说了,又睨了姜灼一眼,这才心情畅快地告辞而去。 姜灼也不免松了口气,又站了一时,便同王太后告退。 杨嬷嬷送了姜灼出到殿外,刻意走得快些,将后面人落下一点,才对姜灼道:“娘娘亦知长公主脾气蛮横了些,方才她所言,您切莫放在心上。” 姜灼一笑:“嬷嬷放心,我倒是真未记着呢!” “娘娘心胸宽广,阖宫上下,谁人不知,”杨嬷嬷扶住姜灼:“方才娘娘不怒不嗔,太后娘娘自是看在眼里,瞧得出来,太后娘娘心中甚悦,说来今日也是全了太后颜色,也不枉太后娘娘对您一直赞誉有加。” “多谢太后娘娘。”姜灼自是回道。 “其实太后娘娘亦是无奈,平阳长公主自小便是性子拗得很,这些日子太后娘娘还在念叨,竟不知圣上到底会为平阳长公主择选了怎样的夫婿,人家能不能容得下咱们长公主。” “这还真要看缘份了。”姜灼笑着支吾一声,便不再多说,谢过杨嬷嬷相送,这才转身离开。 一路之上,姜灼真要苦笑,她进宫也算多时,别事倒还顺心,只这位长公主,无事便要来戳她一回,着实叫人哭笑不得,亦不知她这毛病,何时才得消停。 当晚云房殿,姜灼正在瞧着医册,诸葛曜倒是过来了。 上前施过礼,姜灼瞧着时辰还早,不免调侃了一句:“圣上今日倒不用旰衣宵食了?” “方才去瞧过赵卓,今日稍觉得有些乏,出了椒房殿,便想到你这儿歇了。”诸葛曜笑道。 姜灼忙陪了诸葛曜坐到长榻上,便跪坐到他对面,为诸葛曜把起脉来,随后倒是松了口气:“倒让臣妾吓了一跳,圣上安好着呢!” 诸葛曜倒是一直瞧着姜灼,随便抿了一口玉衡送上的茶,问道:“听得说,今日平阳又寻你的不是了?” “臣妾没有不是,长公主自然寻不着,”姜灼淡淡一笑:“圣上也知,平阳长公主便是那等性子,倒也随她吧!” “你莫要理会她,”诸葛曜一摆手:“过不得几日,朕便下旨赐婚,这以后,将平阳长公主甩给乌黎对付,也省得朕忙完自己之事,成日还得为个总是长不大的阿姐操心。” 姜灼笑道:“那还不紧着些!” 两人相视一眼,皆大乐了起来。 “只是,圣上要将长公主嫁予个匈奴人,会否招来群臣反对?”姜灼又不由有些担心。 “朕之家事,何需旁人置喙,不必管那些闲言碎语,”诸葛曜哼了一声,随即道:“不过是那些臣工,一直瞧不上乌黎,总在背地里排揎朕糊涂了,居然任用耶律拓的亲信,便是徐国公,虽是面上再不说了,只如今瞧见乌黎,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国公大人岁数长了,恐怕未必那么容易转过弯了,圣上好好同他说,莫气坏了老人家。”姜灼想着,倒是笑了起来。 “你们且下去。”诸葛曜一挥手,将寝殿内的人全赶了出去。 姜灼有些诧异,但见诸葛曜低头思忖一番,探身道:“这几日乌黎正带着人捉拿耶律拓,不日便有好消息了。” “真的?”姜灼一惊,心下也替诸葛曜高兴,这耶律拓一直是他心中之刺,但得一日拔除,不但诸葛曜的心能定下,也是去除了长安城中隐藏着的大患,或对与如今匈奴之间的外交,也大有裨益。 诸葛曜“嗯”了一声:“一晃数月,此人总是行踪不定,便是再是加了防备,朕麾下一位将军、一位校尉,还是遭了暗算,只不过朕将此事压了下来,不想引出朝中纷乱。” “还有此事?”姜灼不由睁大眼睛,想起耶律拓最初在长安城中,便意图杀了乌黎同平阳长公主,只是没能得手,未想到之后,果然又没消停。 “朕如今敢肯定,此人潜入这长安城,就为了让朕惶惶不可终日,最好跟匈奴那边打起来,”诸葛曜不由冷笑:“耶律拓如今大势已去,那边的匈奴早没了他立锥之地,这会子便到朕这儿小打小闹,想教长安城中乱成一锅粥,才合了他的意思,此人未免太过自负,真当朕任由他猖狂?” 姜灼一时沉默,只盼着乌黎他们能尽快捉拿到耶律拓,也免得再有不少人,遭了耶律拓的毒手。 殿外突然传来人声:“圣上,下臣有急事回禀!” 姜灼立时瞧瞧外头,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诸葛曜眉心一挑:“进来禀报!” 半个时辰后,换过一身男装的姜灼,背了药箱,与诸葛曜一起从东门悄悄地出了宫,随即各自踏上外头早已等候多时的高头大马,在诸葛曜亲兵先锋营的护卫之下,一骑绝尘,往城门方向打马而去。 城外十里,某处荒凉山坡,此刻已被举着火把的大队兵马团团围住,而正当中,竟是一片狼藉,当是方才经过一场惨烈打斗,但见有人已然气绝,有人奄奄一息,时不时有呻吟声传来,便是夜色之中,借着火把的光亮,也瞧得见血流满坡,隐隐还浮着血腥之气。 而在不远处,一辆高大的马车仆倒在地,赶车人躺在一边,已是血肉模糊,而马,却不见了。 “长公主呢!”诸葛曜拉住马缰,此时众人已随他停在山坡之上。 “回圣上,贼人夺了马,挟持长公主往西边山道而去,刘统领与乌黎大人,带着兵马去追了。”有将军模样的人回道。 诸葛曜沉吟片刻,转身姜灼道:“你先下马,瞧瞧受伤之人。” 姜灼点头,翻身下去,还没走两步,便听见诸葛曜喝道:“来人引路,朕要亲自捉拿陇西王!” “圣上……”姜灼大惊,回身看向诸葛曜。 “朕要去救阿姐。”诸葛曜声音平淡而笃定,话音一落,便带着众人掉转马头,飞奔而去。 第709章 姜灼愣了好一时,直到后面有人上前,喊了一声:“阿姐。” 一回头,姜灼才发现,是姜昕站到了身后,瞧了瞧他,又望着已经消失在暮色中的诸葛曜,姜灼忍不住问道:“圣上此去……可有危险?” “放心吧,便是兄弟们丢了性命,也不可叫圣上出事。”姜昕安慰姜灼。 姜灼努力定了定神,随后又问:“阿弟何时过来的?” “当时围剿耶律拓,弟便在场,之后带人留在此地。”姜昕说着,便领姜灼往山坡下走。 到了山坡下,姜灼注意到,早有军医在为伤者包扎,这其中有大靖兵将,也有已被捆住的匈奴人。 姜灼帮了一会忙,瞧见也差不多了,便随姜昕又回到山坡上。 “阿姐怎得过来了?”姜昕得了空,不免问道。 “方才在宫中,听人向圣上禀报,平阳长公主被劫持之时,已然受伤不浅,阿姐知圣上对平阳长公主极是顾念,便请旨跟了过来,”姜灼又不由往诸葛曜离开的方向望去,随即又问:“怎得平阳长公主会被挟持?” 听此一问,姜昕竟是哼笑一声:“也是那位长公主赶得巧,今日吾等得了信,在西山寺一带,似有耶律拓形迹,便急着赶了过去,却不想快要堵住陇西王之时,这位长公主车马偏闯了过来,耶律拓狗急跳墙,自是上前劫了她的车,一路跑到了这儿。” 姜灼听得直摇头,想是平阳长公主与耶律拓有仇一般,上次在长公主府外,平阳差些被刎颈而亡,这一回又成了耶律拓人质,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瞧着没,”姜昕指指四下:“原来这十里坡竟藏着耶律拓的内应,不过咱们紧追不舍,已然将他们全歼,这会子耶律拓挟持长公主逃了,身边再没几个人,先锋营的兄弟们紧追着着,且瞧着吧,今日耶律拓逃不掉了!” 此时忽然吹来一阵山风,姜灼环顾四周,再往前走便是山路,崎岖蜿蜒,又是晚上,无论如何,她还是忧着诸葛曜的安危。 如此又等了好一时,也未见诸葛曜他们回来,毕竟到了仲秋,姜灼穿得又单薄,没过一时,竟是瑟瑟发起抖来。 姜昕显是瞧出来姜灼不适,倒是站到姜灼跟前,自是为了帮她挡风。 “阿弟,这些日子可好?”姜灼注视着已然又拔高一截的姜昕背影,不由问道。 “好,今日弟还杀了两个匈奴人,”姜昕笑起来,回头对姜灼道:“对了,宝儿和嬷嬷她们便快回来了,阿姐可是知道?” “阿珠同我说了。”姜灼回道。 这边姜昕立刻不说话了,姜灼知道,一提到阿珠,姜昕就易害羞。 便在这时,远远地传来叫喊之声:“活捉耶律拓了,圣上亲手活捉耶律拓了!” 等大家伙听清了那头在喊什么,满山满野,立时响起欢呼雀跃之声。 “阿姐听到没,那耶律拓被活捉了!”姜昕也是兴奋地大叫。 未几,一队人马飞奔了过来,姜灼昂着头,却是一直不见诸葛曜的影子,心中不免一慌,忍不住问了出来:“圣上何在?” 姜昕也是不解,到后头,干脆跑上前去。 姜灼紧跟其后,远远地瞧见,在那队人马后头,居然还夹着一辆马车,只这车着实眼熟得很,便是姜昕先认了出来:“阿姐,是咱们药铺的车,还有……荀成在车上!” 那队人马很快到了眼前,姜灼看到乌黎先下了马,在他后头,有几匹马形成合围之势,将一个被捆在马上之人困在当中,应当就是被擒的耶律拓。 “美人,可是来见本王的?”一个声音突然叫了起来,腔调竟有些怪异。 姜灼稍转头看了看,却并没有太在意,却一个劲地左顾右盼,想瞧见诸葛曜何在,直至听到一个熟悉的小细嗓子在叫:“师父,这边,宝儿在这儿!” 姜灼赶紧冲到大车前,宝儿已经从车里探出头来:“师父快上车,哦,是圣上有旨,瞧见您,让咱们即刻去郑家药铺。” “师父上来,”荀成这时也直招手:“平阳长公主在车里,现时伤得厉害。” “圣上呢?”姜灼焦急地问。 “朕在此!”诸葛曜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来他竟是一直打马跟在大车之后,想是要护着平阳长公主。 瞧见诸葛曜安然无恙,姜灼也便放了心,正准备上马,突然不远处又听到一声:“得见美人最后一面,本王虽死无憾!” 姜灼略怔了怔,随即爬上车,撩开帘子一看,只见此时一个血糊淋淋之人躺在宝儿跟谭嬷嬷脚边,已完全看不出来,那是早上冲着自己趾高气扬的平阳长公主。 “女郎,快瞧一瞧吧!”谭嬷嬷顾不得跟姜灼招呼,直接道:“怕是人不好。” “师父,平阳长公主方才是被摔下马,竟只能出气儿了。”宝儿忙不迭地道。 “你们如何遇上的?”姜灼把了把平阳长公主的脉,觉得还有一口气,随即问道。 “回来半道瞧见有人打斗,荀成带嬷嬷同宝儿下车藏了好一会,直到有人冲咱们车过来,又穿着军服以,咱们才知道,是圣上捉坏人呢!”宝儿忙不迭地道。 郑家药铺之中,此时灯火通明,大夫和医女们一个个跑来跑去。 此时平阳长公主已然被送进了姜灼之前住的院子,一进到屋中,姜灼便叫人取来后方金疮药,又亲自为平阳长公主脱下衣裳,洗去全身血污,再往她伤口之上敷药。 这一回平阳长公主着实吃了大亏,不但胸口被划了一刀,方才姜灼出去一会,听在院中站着的诸葛曜道,当时他拦住了耶律拓的马,耶律拓见敌不过了,竟是将已然昏厥过去的平阳长公主,狠狠地摔下了马,人撞到了山间大石上。 回来这一路,平阳长公主一直在流血,倒是宝儿聪明,让谭嬷嬷帮她脱下平素穿在里头的旧丝绵中衣,敷在平阳长公主伤口上,才算止住血。 待终将平阳长公主包扎好,那边已有医女遵了姜灼嘱咐,端来参汤,这边姜灼又亲自上前,吹凉了参汤,给昏觉不醒的平阳长公主灌了下去。 一切忙得定规了,姜灼已是头上的汗都冒出来,宝儿乖巧,忙取过帕子,伸手给姜灼擦拭。 第710章 姜灼从屋中出来之时,诸葛曜仍站在院中,想是在等着消息,神色中尽是焦急,令姜灼意外的是,凤雏竟也被叫了过来,此刻站在诸葛曜身侧,一脸的心惊胆战,姜灼猜测,恐怕是诸葛曜担心平阳长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或为让凤雏来见最后一面。 “娘娘,”一眼瞧见姜灼,凤雏几乎跑上前来,直接拉了姜灼的袖子,战战兢兢地问:“我阿娘她可……活着?” 明白凤雏又给吓了一遭,姜灼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放心吧,当然还活着,你阿娘倒是福大命大的,方才虽是惊险,不过终算捱过去了,只是她这回伤得厉害,七日之内绝不得见风,怕是暂且只能留在郑家药铺,凤雏觉得可成?” “成,自然是成的,”凤雏长长地出了口气,甚至还用手拍了拍胸脯,随后才想起,冲着姜灼郑重地拱手施了一礼,道:“又是娘娘救了我阿娘一命,凤雏感激不尽。” 诸葛曜这时走上前,也是缓过了劲,对姜灼直笑:“果然得多谢你,说你能起死回生,如果看来亦是不虚。” “若是说谢呢,”姜灼回头瞧了眼跟在自己后头的宝儿,笑道:“须谢臣妾这徒弟宝儿,想是她这些日子的医册也没白瞧,出事之时平阳长公主血流不止,倒是宝儿机敏,将身上旧丝绵脱下来,盖住了长公主伤口,以此止了血,后来才得臣妾处置得宜。” 凤雏听了,果然又冲着宝儿拱手,口中恭维道:“自是谢过宝儿妹妹,宝儿乃小小神医。” “过奖了,”这会子宝儿居然还知道谦虚一句,抬头冲着姜灼呵呵笑了几声,问她:“师父,宝儿以后也能当女太医,对吗?” “这倒不是师父能打保票的,全凭你自个儿本事。”姜灼拍了拍宝儿脑袋。 “宝儿想当太医,求圣上下旨便是。”大概知道平阳长公主无恙,凤雏此时已是一脸的松快,居然有心情朝宝儿挤了挤眼。 “才不呢,”宝儿一仰脖子:“圣上大公无私,更不会收用无能之辈,我要自个考医官!” 姜灼不由一笑,宝儿这嘴也是够甜,倒是拍了诸葛曜一记马屁。 “成,朕大公无私,日后便看诸葛宝儿的本事。”诸葛曜居然也笑了起来。 倒是姜灼不经意间发现,宝儿头上戴了一朵白花,不免问了句:“宝儿,这是为谁戴了孝,师父怎不知道。” 谭嬷嬷这时走了过来:“女郎,宝儿回陇西之时,正逢仙云大长公主驾鹤西归,陇西王便让宝儿执了孙辈之礼。” “陇西王已然上书,提及姑母仙逝之事,并请旨将其葬于陇西,朕已然恩准。”诸葛曜在旁边道。 姜灼“哦”了一声,用手摸了摸那朵白花。 “女郎,该要回宫了。”谭嬷嬷走近了些,在姜灼耳边道。 姜灼立时反应过来,忙上前向诸葛曜福了福身道:“臣妾无状,竟是让圣上在此等候多时,臣妾恳请随圣上回宫,再有……平阳长公主伤口方包扎过,畏风且不可挪动,还请圣上恩准,让长公主留于此处,也好叫大夫们在旁边看护着。” 诸葛曜思忖一下,道:“长公主既是已然无事,朕便先回宫了,今晚姜昭仪便辛苦些,留下来照顾阿姐,也算是代朕全了姐弟之情,明日,宫中自会来人接你回去。” 姜灼眼睛不由亮了亮,未待她说话,宝儿倒先乐得直拍手:“圣上准了,师父可不是要留下了?” “宝儿不得无礼。”姜灼忙喝住,自己却也忍不住笑走来。 诸葛曜冲姜灼点了点头,随即便在众人簇拥之下,转身出了院子。 瞧着诸葛曜的背影,姜灼愣了好一时,直到人已经走远,才一转身,却不想瞧见凤雏还在,少不得嘱咐一句:“天色已晚,凤雏也该回公主府了,早结安歇才是。” “阿娘重伤在身,凤雏当侍奉床前,并不肯回去。”凤雏立时道,眼睛眨了好几下。 “你学得倒是快,算是有些长进,如此才像个男儿模样。”宝儿在旁边咯咯直笑,还冲着凤雏摇头晃脑,把凤雏也逗乐了。 姜灼这会子又注意到宝儿头上的白花,着实觉得乍眼,那仙云大长公主当初逼死偠美人,着实心思狠毒,何来宝儿还要为她带孝?一时心中不愤,姜灼干脆道了一句:“既已回来,这孝也该除了。”说着,随手将宝儿头上那白花摘下,给谭嬷嬷递了个眼色。 谭嬷嬷一笑,接过了白花,倒是裹巴一下,便给扔在旁边的水沟里,想来谭嬷嬷早有此意,这会子得了姜灼的话,紧着便办了。 宝儿并无所谓,反上前抱住姜灼的腰,笑道:“阿爹真是无趣,临走之际,还嘱咐宝儿一年之内不许除孝,好看衣裳也不能穿,还是师父疼我,明日宝儿想穿那件茜色石榴花的襦裙。” “随你打扮成花儿一般,师父都喜欢,”姜灼刮了刮宝儿的鼻子:“此地又非你阿爹的陇西,乃是圣上的长安城,你阿爹那些规矩,咱们宝儿才不耐烦守着,回头他要敢指摘你,便说是师父我的主意,看他有甚说法!” “嗯嗯,”宝儿一个劲地点头,随即又将头抵住姜灼身子:“师父,宝儿走了多久,便想了师傅多久。” “这可是实话呢!”谭嬷嬷在旁边笑道:“宝儿睡着了,还在师父、阿姐地喊呢!” “可到宝儿阿娘墓前磕过头了?”姜灼摸着宝儿的头,又问道。 “不但磕了头,还跟阿爹一块,在阿娘跟前哭了一场呢!”宝儿抬头瞧着姜灼:“师父见过我阿娘的,听阿爹说,阿娘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自然是啊,你阿爹最好颜色,不过,师父瞧着,他的妻妾,没一个比得上你阿娘,”姜灼低头打量着宝儿的脸:“说来宝儿真像你阿娘呢!” “宝儿日后也是美人。”早被忘到一边的凤雏,冷不丁插了一句嘴。 第711章 “凤雏,可是想调戏本郡主?”宝儿听得却变了脸色,居然叉了腰瞪住凤雏:“我阿爹嘱咐我,男人夸女郎美的,皆是不安好心,让宝儿日后若遇到这样人,必得打将出去!” 凤雏吓得一缩,退了几步,道:“我不过说个实话,怎得是反惹人不高兴。” 姜灼被逗得直笑,想来陇西王自己就是个色鬼的德性,却是不肯让自家女郎吃亏。 外头更敲了三下,姜灼瞧着已入深夜,不免嘱咐谭嬷嬷道:“嬷嬷,你同宝儿一路劳顿,先回府中歇下吧,对了,把凤雏也带过去,让他跟荀成睡一屋便是。” “娘娘,凤雏得守着阿娘,不能去睡?”凤雏立时反对。 “凤雏有这孝心自是极好,不过你小小年纪,这会子又正在长身子,便是咱们肯让你留下,你阿娘心里定是不舍的,回头又得怪我了,”姜灼笑着拍拍凤雏肩头:“早些睡下,明日再早些过来,白日里你再来守着。” 凤雏神色显是还有些犹豫,倒是宝儿扯过他的袖子,喝问:“我师父有命,你敢不听?” “哦,”凤雏用手背揉揉鼻子,终是道:“便听娘娘的,不过,我不跟别人睡,要不,就在宝儿屋里随便歇一歇。” 姜灼瞧瞧谭嬷嬷,也是哑然失笑,倒是宝儿大方,道:“成,你乖乖听话,让你睡我屋里长榻也无妨。” 打发完孩子们,姜灼自又回到屋里,早有公主府的嬷嬷过来,同郑家药铺医女一块守在床边,见姜灼进来,少不得往旁边退了退。 姜灼走到平阳长公主近前,细细听了一会鼻息,又给她把过脉,诊出脉相沉细,与先时并无变化,不免心又放下了些,说来这一位还真是命硬得很,过不得几日,怕是又能活蹦乱跳,到处寻是非了。 不多时,谭嬷嬷竟又回了药铺,只道已然安置好宝儿同凤雏睡下,那边郑家娘子在照应着,她不放心姜灼,自是又折了回来,方才已带人将原本宝儿住的屋收拾出来,自是来催姜灼过去歇息片刻,不要熬坏了身子。 但瞧着自己不走,谭嬷嬷也要陪着的架式,姜灼终是点了头,安排好轮流守护平阳长公主之人,便去了旁边的屋。 说来方才也是累坏,在净室沐浴一番,洗去周身疲惫,姜灼竟是头一沾枕,便立马睡了过去。 倒是一夜无梦,姜灼再睁开眼时,早已天光大亮。 梳洗已毕,姜灼来至旁边平阳长公主的屋子,未想宝儿同凤雏竟早已到了。 “娘娘,我阿娘怎得还没醒?”凤雏这会子却又皱起了眉头,神色中不免又有些担心。 姜灼还未回答,倒是宝儿先教训起了凤雏:“凤雏你真真不学无术,血乃人之根本,长公主昨日失血过多,自是亏虚了,精气便不得旺盛,需得补养调理之后,才能缓过来,如何能急于一时。” 凤雏“哦”了一声,果然便不再问了。 姜灼走到床边,瞧了瞧平阳长公主,又替她把了脉,这才转头劝凤雏:“莫要着急,宝儿说得无误,长公主还需补养调理些时日,凤雏不必太过担心。” “凤雏知道了,多谢娘娘费心。”凤雏又是一拱手。 倒是姜灼忍不住夸了凤雏一句:“凤雏果然大了,说话行事,隐隐有了男儿气度,难怪圣上跟太后娘娘,每每都在夸奖你。” “真的。”毕竟还是孩子,听得说贵人们夸了自己,凤雏眼睛不免亮了起来。 “自是真的,”姜灼起身,一手拉着一个,出了屋,径直往花厅走去,笑道:“凤雏本是个好根苗,若是知道努力上进了,说不得日后前途无量!” “凤雏,你日后有何打算?”宝儿边走,边伸头笑问。 “听圣上总是说,他想要忠于大靖,爱民如子的清廉官员,宝儿,日后我做官如何?”凤雏居然问起了宝儿。 宝儿哼了一声:“原来也是个追名逐利之辈,你这人无趣,还不如呼提实诚,人家可说了,不求扬名立万,长大后护在阿爹旁边,只做个孝子便成。” “凤雏没有阿爹!”这边凤雏竟是头一低,神色有些黯然。 虽对那位死了多年的驸马至今耿耿于怀,只姜灼无论如何也恨不到一个孩子身上,瞧着凤雏颇有些难过神色,姜灼不免安慰道:“凤雏虽没了阿爹,还有长公主啊,日后依旧也能做孝子的。” 想是宝儿也觉出自己的话刺了凤雏的心,少不得停下来,拉了凤雏的手道:“算我方才失言,咱们其实差不离的,我不懂事之时,阿娘便没了,还有呼提,也是没了阿娘,说起可怜,大家都是一样的。” “宝儿怎得三句话不离呼提?”凤雏揉了揉鼻子,竟是又不满起来。 “如何不能提,”宝儿不干了:“我就觉得呼提最有男儿气魄。” “他是匈奴人!”凤雏显然不高兴了。 “他祖母是咱们大靖人,而且如今他阿爹还给圣上做了臣子,呼提说,乌黎大人常被叫进宫中问策,”宝儿冷了脸:“你不过是小心眼的,我不同你玩儿了。”说吧,宝儿竟是将凤雏的手一甩,自个儿往花厅跑去。 这下凤雏愣住,瞧着宝儿的背影直发愣。 姜灼忍俊不禁,打量了凤雏一时,弯下腰来,对他道:“宝儿是女郎,总好使些小性,凤雏莫跟她计较,这丫头啊,向来气得快,忘得快,有一回她还同呼提打了起来,没一时,两人却又说说笑笑了。” 凤雏眨了眨眼,对姜灼道:“娘娘,那我去追她可好?” “去吧!”姜灼袖着手,笑着瞧了凤雏跑远。 果然如姜灼所料,没一时,宝儿又同凤雏玩儿到了一块,在花厅用过朝食,还带着凤雏到前头药铺子瞧新鲜去,两个孩子玩得倒是开心,凤雏原本信誓旦旦要守在平阳长公主床边,到底还是食言而肥。 方过了晌午,宫中便来了人,不过却不是来接姜灼的,而是受王太后之命,前来探望平阳长公主,来者自然正是杨嬷嬷。 瞧见姜灼正在平阳长公主床对面的长榻上坐着,杨嬷嬷先上前见过礼,少不得带了王太后的话,说是难为姜昭仪费心,日后待平阳长公主好转,竟是要让长公主亲自跟姜灼道谢等等。 姜灼听得直笑,心道只要这位长公主日后少来寻自己麻烦,谢不谢还真无所谓。 待问过平阳长公主伤情,杨嬷嬷又亲自看过,平阳长公主脸色已然有了血色,倒是替王太后放下了心。 “想是这一回又让太后娘娘受惊了。”怕扰到平阳长公主,姜灼便同杨嬷嬷走到院外站了站。 “长公主受伤之事,乃是圣上今日下过朝,亲自来跟太后娘娘禀明,确是让娘娘吓得不清,只道怎得平阳长公主流年不利,不过几月,遇着那么多事。” 第712章 “哪来什么流年不利之说,嬷嬷想是关心则乱,长公主乃天之骄女,深得太后娘娘娇宠,圣上又是一心呵护,这世上,怕是再寻不出如平阳长公主这般得意之人了,”姜灼不免宽解了一句。 杨嬷嬷一时被逗得乐不可支,颇赞成姜灼之言:“娘娘说得极是,这日后若长公主再寻得一位可心的驸马,竟不知还有何不满意之事了。” “果然如此呢!”姜灼掩嘴笑了起来,竟是想起,似乎平阳长公主同王太后说过,她去西山寺,便是为求姻缘的。 “今日圣上在太后娘娘跟前,还提及长公主的婚事,只道已然定下尚主之人选,说未来驸马德才兼备又不失风雅,与咱们长公主极般配着,不过待太后娘娘想打听是谁时,圣上却不肯说,”杨嬷嬷瞧着姜灼,笑问:“娘娘您可知些底细?” 既然诸葛曜此时不说,当是有他自个儿打算,姜灼思量,若那“底细”从自己这儿漏出去,说不得还会给诸葛曜添了麻烦,如此一斟酌,她便打算想个理由,将杨嬷嬷搪塞过去。 不料,宝儿不知从何处跑过来,冷不丁亮了一把嗓子:“凤雏,瞧着你竟是要有后爹了!”这一下,倒是把正说着话的杨嬷嬷同姜灼都吓了一跳。 杨嬷嬷乃王太后身边老人,在宫中上下,素来极得敬重,少不姜灼忙将宝儿同凤雏叫过来同她见礼。 宝儿嘻嘻地福了身,倒是凤雏瞧着不那么痛快,施过礼这后,便垂着头站到一边,全然一副没精打采模样。 “凤雏,可是宝儿又欺负你了?”姜灼冲凤雏招了招手,心里却已有些猜出,怕是为了宝儿方才那一嗓子,凤雏心里头正不高兴着呢。 待得忸忸怩怩地上了前,凤雏吭哧好一时,终是忍不住问杨嬷嬷:“嬷嬷,我阿娘真要另嫁了吗?” “这个……”杨嬷嬷想是也觉得不好回答,转头瞧着姜灼。 姜灼挑了挑眉毛,笑道:“圣上一向护着你阿娘,瞧着她一个妇人家,独自拉拔着凤雏,颇是心疼她过得不易,少不得便生了心思,想让她后半生得个依仗,于凤雏,日后也未必不是助益,莫非凤雏心中不太愿意?” “那个……凤雏也不知。”凤雏神色犹豫,显是说不出“愿意”二字。 宝儿倒是呵呵一乐,指着凤雏,对姜灼道:“想是他胆小着呢,只怕后爹进了门,便将凤雏阿娘拐走,日后,长公主说不得再不肯理他了。” “不是,我阿娘只我一个小郎,绝不会丢下凤雏不管的。”凤雏虚弱地辩白了一句,只神色,却更加忐忑不安。 “宝儿,”姜灼的脸,突然便板了起来:“师父收你为徒,可曾教过你言辞刻薄,无中生有,以捉弄别人为乐?” 先时还在笑得开心的宝儿,这会子瞧见姜灼冷了脸,想是知道怕了,低下头去,眼睛眨巴了半天,再不敢说话。 “你自个儿去跟掌柜说,让他立马送你回郑府,然后去师父的草庐,今日将师祖所著《医圣经方》的第一册抄上十遍,不得偷懒,不许作假,回头送到宫里给我看,”姜灼冷声道:“看来是师父罚你罚得少了,为医者当求仁心仁术,最该有同理之心,悲悯天下的胸怀,你今日这般,亦不知同谁学来的。” “师父责罚得是,宝儿知错了。”宝儿立时垂首回道,不过嘴还是撅了起来。 瞧见宝儿表情,姜灼问她:“可是觉得不服。” “服。”宝儿不打顿地回道。 “娘娘,莫罚宝儿,这事全是凤雏惹出来的,宝儿不过是句玩笑。”凤雏不免要帮着宝儿说话。 “玩笑也需有分寸,说得过了,竟是要伤人的,”姜灼咳了一声,随即命道:“宝儿,不愣着做甚,还不回去!” “徒儿遵命!”宝儿这下真是乖了,冲着姜灼跟杨嬷嬷福过身,又朝了凤雏皱了皱鼻子,便缩着脖子跑出了门去。 凤雏掂着脚尖瞧了好半天,之后忍不住回身,对姜灼求道:“娘娘,要不我……去郑府瞧瞧?” 杨嬷嬷在旁边瞧着直乐,直到凤雏得了姜灼允准,急吼吼地跑走了,才笑道:“未想这一对小儿女竟是投缘的,凤雏竟是心疼着宝儿,倒是瞧着有趣。” 姜灼此时望着凤雏的背影,也不免觉得好笑。 宫中快要下钥之前,姜灼才算回到宫中,先去见了王太后,告知说,杨嬷嬷离开郑家药铺后,平阳公主醒了一时,用过白米掺参渣熬成的粥,又睡过去,瞧着人好了不少。 听得这消息,王太后自是心下宽慰不少,同姜灼说了几句,不免又嘱咐她回宫早早安歇。 出了华房殿,姜灼转身又去椒房殿,为赵卓请过平安脉,倒是被她拉住,自是赵卓要好好打听一番昨晚发生之事,姜灼知无不言,赵卓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姜灼提到那个匈奴前单于被诸葛曜生擒,赵卓竟是眼睛也放了光彩。 “圣上算是去了心头大患,”赵卓笑道:“说不得咱们大靖的太平盛世,便是在本朝开创,日后圣上流芳百世,后人少不得也会给他的后妃记上一笔,咱们竟也得跟着沾光。” 瞧着赵卓一脸孩子气的兴奋,竟姜灼也不由笑了起来。 正说着话,殿外有人在报:“圣上驾到!” 赵卓立时起了身,笑道:“每日这个时辰,圣上都会来坐一坐的,今日赶巧你也在,不如一块说说话。” 少不得姜灼跟着站起,随在赵卓身后,一起在寝殿内迎驾。 许是没想到姜灼居然会在,诸葛曜稍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何时回宫的?长公主可是好些?” “臣妾回来一个时辰了,今日长公主用过些参粥,臣妾回来之时,长公主一直睡得安稳。”姜灼回禀了一句,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着实也是头一回在椒房殿遇着诸葛曜,竟有一种,搅了别人夫妻言欢的局促之感,心下难免有些失落。 第713章 赵卓被诸葛曜扶着坐回到床边,倒是笑起来:“想想也是叫人捉摸不透,着实巧得玄乎了些,昨儿平阳长公主来椒房殿瞧臣妾,便提及这些时日,皆在西山寺祈福,又提到那一处求仁得仁,着实灵验,又说她出宫之后还得去西山寺,却不想半道会遇到那贼人,竟差些丢了性命。” 诸葛曜在旁边听着,居然同赵卓开了句玩笑:“也是皇后失职,那会子你若是劝上一劝,莫信那些神力鬼怪之类,说不得长公主便能打消去西山寺的念头。” “圣上,竟是怨臣妾不成?”赵卓大笑,随即拉住诸葛曜的手臂,竟是摇了一摇,颇似在撒娇。 “不过是为了逗个趣,”诸葛曜瞧了眼姜灼,问道:“今日肚中皇儿可是安稳?”说话间,诸葛曜微不可察地退了两步,让赵卓松开了手。 “不安稳呢,”赵卓看向姜灼:“圣上昨晚领走姜昭仪,臣妾一日未得她请过平安脉,心下如何能安稳。” “听你之意,朕的昭仪,倒成了皇后的医官不成。”诸葛曜故作无奈地道。 “谁教这阖宫之中,只出过这一位女太医,且本事又是大得很,臣妾不赖着她,又能盼着谁呢!” 诸葛曜转头打量着姜灼,似乎思忖了好一时,才道:“皇后所言,倒是有道理,既是已然出了一位女太医,又得来如此推崇,想来还真不能小瞧女子的本事,朕觉得,倒不妨广开医门,让更多有志于此的女郎,能得上进之路。” 姜灼同赵卓先时都有些愣怔,随即互相瞧了瞧,竟一块笑了起来。 “圣上果然是有道明君,不枉臣妾自幼便崇敬有加。”赵卓眉眼已经弯了起来。 这边姜灼干脆起身,上前郑重地向诸葛曜敛衽施礼:“圣上英明,不囿男女之见,臣妾感佩,也代天下女郎家谢过!” “灼灼,莫忘了谢过本宫,”赵卓在旁边道:“圣上可是听得本宫之言,才起了这念头的。” “自是要谢过皇后娘娘!”姜灼不免上前,笑着又同赵卓施了礼。 赵卓一把拉住她,道:“方才逗你呢,倒让灼灼当了真,其实本宫以为吧,女子心细,更能体会病人之苦痛,尤其是女科、幼科之症,且那些男大夫们,瞧着女儿家也能长进了,可不得更加用心研习医术,如此一来,大家都得精进,何乐而不为。” 待得回到云房殿,姜灼替诸葛曜脱去外裳之时,想着方才之事,竟还是笑个不停。 “怎得高兴得没个够?”诸葛曜也被感染,伸手摸了摸姜灼的脸。 “圣上这般心胸豁达,臣妾与有荣焉,说不得他日这宫中又能添上了几位女太医,倒是让咱们女儿家扬眉吐气了。” 诸葛曜凑近些,在姜灼的脖颈间闻闻,笑道:“今日竟像个孩子似的。” 姜灼一歪头,问了句:“圣上竟未发觉,皇后娘娘比臣妾还孩子气吗?” “听你之意,这是在跟皇后争风吃醋?”诸葛曜好笑地问道。 “圣上倒会取笑人。”姜灼抿嘴乐了起来。 待得两人坐在长榻之上,诸葛曜照旧批阅奏报,姜灼也举着一份医册在瞧。 许是今日心情不错,姜灼没一时便有些入神,直到渐渐觉出有一道灼热目光射过来,且是盘桓不去,姜灼不自觉一抬头,原来是诸葛曜正瞧着自己。 放下手中医册,姜灼笑问:“圣上可有话要说?” 诸葛曜又看了她一时,问道:“灼灼,如今竟不能做太医了,心下可是有些遗憾?” “遗憾……自是有些,”姜灼认真地想了想:“不过能嫁于圣上,却是臣妾这一世最大之幸运,已让臣妾忘却了那遗憾。” “姜大夫之医术,便说天下皆闻亦是无过,只如今却因为朕,困在后宫不得施展,倒像是朕太过苛刻了,”诸葛曜叹道:“尤其是昨晚,朕等在屋外,心下却在想,若里头给阿姐治伤的不是灼灼,朕恐怕不会这般镇定,若换成别的病家,亦或是如此,你这身本事,当该泽被苍生。” 姜灼捧着两腮,双肘搭在几案上,瞧着诸葛曜道:“圣上何来苛刻,如今臣妾诸事顺意,还得赖圣上庇佑,臣妾心中着实感激呢!” 诸葛曜干脆放下奏报:“你或觉得无所谓,只怕你那些病人会在背地骂圣上,只顾自己过得适意,白白叫一位小神医被埋没。” 姜灼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圣上说得有趣,不过,臣妾笃定,如今这普天之下,只有对圣上歌功颂德的,绝无人敢骂圣上。” 诸葛曜也是笑起来,考虑了一时,道:“灼灼,朕着实无法打破宫规,再让你如从前一般,自由出入宫禁,或是得空回郑家药铺坐堂,不过,朕方才想了想,医官考试在即,不如今次由灼灼主持女试,遴选合格女医入宫,你觉得可妥当?” “这……”姜灼眼睛眨了眨,随即走下长榻,对诸葛曜又施一礼:“臣妾谨遵圣命,定不负圣上所托。”说来此时姜灼心里激动得紧,只为诸葛曜肯为自己顾念,还有,能对自己如此信任。 及至快要安歇之时,诸葛曜靠在床上,随口问了句:“昨日凤雏在你那儿可是乖巧?听说是后来留下来了。” “凤雏自是懂事不少,”妆台前,姜灼一边梳着发,一边笑道:“或是长大了些,这孩子说话行事,也稳重得很,先时那些惯坏的毛病,早已然没有了。” 诸葛曜哼笑了一声:“阿姐本就任性专横,还紧着护短,如何教得好孩子,朕这是请了大儒过去看着凤雏,才算了好些,否则还如从前,日后公主府中,竟是又要出一个纨绔了。” “才多大的孩子,圣上这话着实言重。”姜灼起身坐到了床边,突然想到方才凤雏听得说平阳长公主将要再嫁时的神情,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得笑得这般开心?”诸葛曜挑着眉问道。 “今日杨嬷嬷去郑家药铺,代太后娘娘去探望长公主,在院外与臣妾聊了几句,不免提到圣上为长公主择选驸马之事,未想被凤雏跟宝儿在旁边听见,瞧得出来,凤雏心下可是不喜。” 第714章 诸葛曜一笑:“小郎家家的,不用理会,难道凤雏还盼着阿姐守着他一辈子。” 姜灼叹笑:“圣上误会了,凤雏毕竟还是孩子,乍一听说要阿娘另嫁,心中惶恐也是难免,想来,是怕就此被扔在一边,瞧着也是心疼人。” “乌黎那头,朕已然与他谈过尚主之事。”诸葛曜道。 “那……乌黎是何说法?”姜灼免不得想打听。 “他自然是不太情愿,须知阿姐这刁蛮之名,也算长安城中尽人皆知了,”诸葛曜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乌黎当时便拒了,还自谦身份低微,又是降臣,并不肯折辱了平阳长公主。” 姜灼听得想笑,如何是不肯折辱长公主,分明乌黎没瞧上人家,才借的托辞,少不得姜灼又问:“那……此事便做罢了不成?” “如何作罢?”诸葛曜拉了姜灼,让她躺到自己身边,继续道:“朕自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乌黎自是世上难寻的一位辩才,朕也不差些,到后头,当然还是朕赢了。” “臣妾却以为,当是圣上仗势欺人了。”姜灼揶揄道。 “或有些吧,”诸葛曜倒是认下了,随即又道:“其实朕逼着乌黎娶平阳长公主,一是为了阿姐后半生着想,乌黎品性,当是可以托付;二来,乌黎乃是大才,朕若不用他,便是暴殄天物,可是百官心中总是不服,如今乌黎成了朕的姐夫,看谁敢再说三道四。” 姜灼讶异道:“原来圣上竟是打着这等盘算?” “你以为朕这国君是好当的,为得一能臣,竟是什么法子都肯想的。”诸葛曜说着,自己倒笑起来。 “他年,若乌黎未能为大靖尽忠效力,最对不起的,便是圣上了。”姜灼笑言。 “瞧着吧,乌黎此人才干卓绝,必将成为朕之左膀右臂,说来那耶律拓根本不会用人,又兼刚愎自用,这便是他没本事,注定要成朕的手下败将。”诸葛曜高声道。 七日之后,姜灼奉诸葛曜之命,与杨嬷嬷一块出宫,自是来到郑家药铺,今日平阳长公主总算得回公主府了。 想是有了郑家药铺大夫们的精心调治,平阳长公主虽又经了一次大劫,倒是复元得极好,脸上水色不错,甚而还胖了些,瞧见姜灼同杨嬷嬷一前一后进来,虽依旧挂着脸,不过姜灼上前为她请脉,倒也听之任之,不像之前那般找着架吵了。 “娘娘,我阿娘今日可得回府了?”凤雏在旁边小心地问道。 “当然,圣上派咱们过来,便是送长公主回去的。”姜灼冲着孩子笑了笑。 “多谢娘娘!”凤雏立马咧开嘴笑了起来。 “这破地儿,本公主也是待得够够的了。”另一边,躺在床上的平阳长公主已然伸出手,命旁边侍候的嬷嬷扶她起来,瞧着样子,这是急着便要走了。 “公主伤口未愈,还不得动弹。”姜灼赶紧拦住,命人送来担架。 “不要那劳什子,”平阳长公主立时嚷起来,又瞪住姜灼:“可是存心想让本公主出丑,本公主绝不会躺着出去!本公主的威仪,可是你一个医女能损伤的。” “阿娘,便听娘娘之言,自是为您好的。”凤雏在旁边弱弱地劝了句。 “住嘴!”平阳长公主立时冲儿子喝道:“本宫只为了你能得好前程,才不辞辛劳前往西山寺祈福,谁想半道遇了不测,你不感激为娘一片爱护之心,倒偏帮起了外人,如此不孝,为娘何苦要生你出来!” 凤雏立时低头不语。 另一边,姜灼好不容易忍住了笑,不过一转眼,倒瞧见杨嬷嬷唇角已然勾了起来。 着实是姜灼记得清楚,在华房殿里,曾听得平阳长公主亲口说,西山寺求姻缘灵验,她才会三番五次地过去,这会子居然又成了替凤雏祈福,哪句话真,哪句是假,姜灼听得出来,想是杨嬷嬷也能意会。 不过既然平阳长公主不肯用担架,姜灼也不准备再说,谁知平阳长公主刚抬起身子,就“啊”地一声缩了回去,这会子反是她自己在喊:“快寻担架,本公主走不得路。” 一路送平阳长公主往郑家药铺外走,姜灼不免转头问身边的谭嬷嬷:“嬷嬷,宝儿去了何处,怎得一早便不见了?” “呼提的大母回来了,说是身体有些不适,宝儿随着大夫一块去瞧。”谭嬷嬷回道。 “这小丫头,还正经当起大夫不成。”姜灼好笑。 正说着,凤雏慢了几步,等到姜灼上前,道:“娘娘,凤雏这便回府了,也不及跟宝儿告别,麻烦娘娘还有嬷嬷,代我招呼一声,凤雏在此多谢。” “不必客气,”姜灼摸了摸凤雏的脑袋:“回去好好照顾你阿娘,还有,听圣上说,早为凤雏请了大儒做师父,你便用心着些,待得日后学富五车,便可货与帝王家,为圣上效力。” “是,多谢娘娘教诲,”凤雏立时拱了拱手,不免问道:“娘娘,日后凤雏可能再来郑家药铺?” “凤雏小郎尽可来小坐,不过吧,过不得几日,宝儿便要进宫为平月公主伴读了,若是想来瞧她,怕是等进宫里了。”谭嬷嬷在旁边笑道。 “我不瞧她的!”凤雏突然脸红了一下。 姜灼不免失笑,不明白,这么小的孩子,莫非便情窦初开了不成。 因着身份,姜灼并未送出府外,便由杨嬷嬷陪了平阳长公主回府,姜灼想想,趁着还有些时辰,不如去郑府瞧一眼。 郑府之中,瞧见姜灼下了马车,郑簠老夫妇竟是笑得合不拢嘴,郑家娘子更是赞姜灼,当了娘娘之后,果然艳光四射,而阿青也带着两个小郎过来,瞧见姜灼,少不得高兴坏了。 彼此寒喧几句之后,姜灼便去看为姜昕和阿珠准备的新房。 此时正院果然已然修葺一新,便是梁柱上的花样,也是重新绘过,太阳照过,竟是发着亮的。 姜灼自是满意得紧,少不得谢过郑簠费心,又嘱咐郑簠,既是郑府迎娶新妇,六礼并不可废,姜灼记得阿珠还有一位许氏表兄,让郑簠同阿珠商议,日后便以那处做了阿珠娘家,总要送些聘礼过去的。 第715章 竟是未想到,没过一会,郑府便有客到,竟是专为了姜灼而来。 正厅之中,魏少夫人一瞧见姜灼现了身,立时笑着迎上来,刚想上去拉姜灼的手,倒是旁边抱着孩子的贴身仆女使劲咳了一声,魏少夫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冲着姜灼敛衽施礼:“妾见过昭仪娘娘。” 姜灼少不得亲手扶了:“少夫人不必多礼,此处又非宫中,只是今日这般巧极,如何能在郑府见着少夫人?” “哪来什么巧极呀,妾本意今日进宫同娘娘拜别,不料见过了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才知咱们娘娘竟是出了宫,可不赶着叫人到郑家药铺打听,听说娘娘又回了郑府,妾便赶过来了。”魏少夫人笑道。 “少夫人有心了,”姜灼也被逗乐,难为魏少夫人居然是一路追来的,姜灼这会子也瞧见了仆女怀中尚在襁里中的孩子,立时抱了过来,打量了一下,不免夸了句:“这才刚百日吧,倒是显出了壮实,果然是将门虎子。” “托娘娘吉言,妾本就打算带这孩子给娘娘瞧瞧的,若是三、五年后再见,怕是您认不出来了。” “如何这般说呢?”姜灼好奇地问道,不由想起魏少夫人方才似乎提到了“拜别”二字,少不得问道:“少夫人这是要何往?” “自然是凉州。”魏少夫人一提此事,竟是忍不住又笑起来。 “这般急?”姜灼不免吃了一惊。 魏少夫人立时点了点头:“不是妾着急,是妾夫君要赶着回凉州。” 待得在长榻上相对而坐,魏少夫人才肯揭了谜底:“这一回,妾夫君受圣上宣召回京述职,顺道也为着要携妻挈子,一块远赴凉州。” 姜灼恍然大悟,自是笑道:“恭喜少夫人心想事成,日后在凉州万事顺意,然后……多子多福。” 魏少夫人这下脸倒是红了红,随即道:“这长安城,妾也是待得烦闷,能远走高飞,自是称意得很,不过一想到,日后见不着娘娘了,倒是教妾颇舍不得。” “他日少夫人夫贵妻荣,衣锦还乡,可不还是能见着?”姜灼调笑道:“届时咱们少不得把酒言欢。” 魏少夫人仔细地瞧了姜灼好一时,脱口赞道:“娘娘您这模样,可是比入宫之前富态不少,难怪长安城中那些公卿府第的妇人们都在盛传,圣上一后一妃,敬的是赵皇后,可心中最爱的,却是非姜昭仪莫属。” 姜灼愣了愣,淡笑道:“这话从何而来,未免荒谬了些,圣上于后宫之中并无偏袒,想来又是些无稽之谈,少夫人莫信便是。” 想是魏少夫人看出姜灼并不喜听到这些传言,少不得又道:“是啊,外头那些话,不用管他的,不过妾也是为人妻室的,这得不得夫君疼爱,倒是一眼瞧得出来,娘娘您便是想藏,也藏不住的。”说到此处,魏少夫人竟掩唇笑了起来。 “那个……魏将军何时回的长安城,我在宫中,也未曾听说。”姜灼刻意地岔开了话题。 “方回来三日,先是见过圣上,又去将军府将家事处理了,倒是忙得马不停蹄,这不,昨晚回到自个儿府中,夫君便知会妾,明日一家大小回凉州,妾想着,除了亲眷,必是要来跟娘娘辞行,才算是妥当。” 姜灼点了点头,想了一想,转头对身边的谭嬷嬷道:“嬷嬷,派人同掌柜说一声,魏将军一家明日离开长安城,让他多备些路上用得着的药材,尽快送到少将军府去。” 谭嬷嬷应了一声,便出了正厅。 魏少夫人自是谢过,随即瞧了瞧姜灼身侧站着的玉衡等宫女、内侍,心里似起了主意,笑道:“难得来一回郑府,此地乃医圣郑公的故居,听说摆置尽是雅致,娘娘若是不嫌妾聒噪,一块到外头走走可好?” 姜灼觉出,她这是有些话,不方便当着众人之面说,自是点了头,领了魏少夫人在郑府中转悠了起来。 说来郑府重在雅致,却丝毫说不上豪奢,也没有什么后花园,种些奇花异草之类,只在正院处有一处花圃,养得也不过是些药草,虽不富丽,倒也不失意趣,这会子入了深秋,正是木芙蓉与西红花开着,说来也是养眼。 魏少夫人在花圃前欣赏了一会,随即靠得离姜灼身边近些,小声道:“妾夫君回来之后,夫人已然被接回了将军府。” 姜灼明白了,这是魏少夫人要说魏府中的事,想是有些话,她也不好同外头人道,这一回不免要跟自己这个知道将军府太多端底的人来倾诉。 “至于那个魏菓瑶,娘娘猜夫君竟是如何处置的?”魏少夫人挑了挑眉,故意反问姜灼。 姜灼笑着摇头,虽魏长欢也是恨极魏菓瑶的不肖,不过他是君子,又与魏菓瑶一奶同胞,想来也不会施多大狠手。 “原来夫君早命人找过媒婆,在乡间寻了家说是还算老实厚道的庄户人,将魏菓瑶隐姓埋名嫁过去做了儿妇,给了些银子,只叫那家人看好她便是,”魏少夫人这时却又哼了一声:“如此,倒让这恶女得了好下场。” “她竟是肯的?”姜灼不免诡异。 “如何不肯呢!”魏少夫人冷笑一声,看了看左右,道:“如今魏菓瑶已然真疯了,当日被老将军锁在郊外庄院不得自由,听说在屋里穷闹。这会子去了那乡间,倒是任她撒了欢儿。” 想来魏菓瑶这一辈子,怕是也就这么草草了结,姜灼不由叹了一声,倒不为魏菓瑶,而是想到魏夫人虽是糊涂,不过爱女心切,此时恐怕要肝肠寸断了。 “反正夫君回来,总算除了心头之患。”魏少夫人拍了拍手,一副大快人心神情。 “你们这一走,老将军当是舍不得吧?”姜灼又问,说来魏老将军戎马一生,说起来,唯败在儿女身上,且这一世英名,差些被魏菓瑶给误了,这会子心中,也不知何等滋味。 第716章 “不舍也没法子,”魏少夫人摇头:“如今妾夫君乃凉州刺史,北疆那一大片地方,便是他职责所在,圣命已然加身,谁都拦不得他,老将军也算看得开,只说再过几年便解甲归田,日后到凉州来终老,不过夫人可不这么想,她呀,还在替魏菓瑶担着心,不过,”魏少夫人这时笑起来:“反正这一回魏菓瑶到底嫁到何处,妾夫君刻意给瞒住了,夫人便有心寻她,也是寻不着的,寻不着才好,妾的儿子们日后才安稳。” 姜灼突然想起,竟一直未瞧见魏长欢长子魏敏,自是问了句:“敏儿为何不见一块过来?” “妾夫君带着敏儿。随圣上视察郊外军营,说是让孩子长些见识,”说到此处,魏少夫人不由一笑:“夫君回来,最是不满的,便是说敏儿太娇,说是日后,他要带在身边教养。” 姜灼回想了一番,今日一早,诸葛曜让她回郑家药铺瞧瞧平阳长公主,确曾提过,他也要出宫去巡视军营。 不远处,仆女怀中的魏家小郎君又哭了起来,魏少夫人又说了一时,却是因着孩子吵闹,少不得匆匆地告了辞,姜灼又嘱咐她一些,路上孩子饮食起居当该注意之事,便送了魏少夫人一行离开。 前脚魏少夫人刚走,倒是谭嬷嬷过来催道:“女郎,想是该回宫了,再或耽搁,怕是要引来些不好听的。” 姜灼“哦”了一声,却想到,两次回来,皆未得瞧着荀成,亦不知他这几日医册读得如何,想了想,还是去了草庐,记下些日后该要读的医册,只叫谭嬷嬷到时候交予荀成便是。 总算要打道回宫了,还未等姜灼到郑府东门内上车,宝儿竟是回来,听说姜灼到了,急匆匆跑过来,先是一脸惊喜,随即粘了上来。 姜灼摸了摸抱着自己不放的宝儿的脸,问她:“这几日可乖巧?” 宝儿连连点头:“师父放心,宝儿如今改邪归正,早不欺负凤雏了。” 听到“改邪归正”这一句,姜灼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便道:“师父今日奉圣命来送平阳长公主回府,方才你不在,凤雏陪他阿娘离开之时,特意让师父带话,要同你作别。” “真真多此一举,又不是日后见不着了,”宝儿颇无所谓,又嘻嘻笑道:“师父,三日后嬷嬷跟宝儿便要进宫了,回头咱们还在一处。” 姜灼听了直笑:“你倒以为,皇宫是郑府,任你挑着住不成?”随后又瞧了瞧谭嬷嬷:“嬷嬷,我在宫中如今安稳,您不如……” “女郎这个时候还在推托,可是嫌我在跟前碍眼,如此的话,这郑府想是也容不得我,回头我便搬走。”谭嬷嬷板着脸道。 “成,您愿来,便来吧!”姜灼忙求起了饶,知道是拗不过谭嬷嬷了。 这下谭嬷嬷总算满意,宝儿也在旁边直乐。 郑府东门,姜灼快要上马车了,宝儿却在旁边说个不停,这会子便提到了方才去乌黎府上,去为呼提大母瞧病之事。 “老夫人说是胃脘痛,手心发热,呕吐不食者已然四日,呼提也道,老夫人昼夜叫痛,竟是不辍声的,大夫诊脉,乃是两手皆滑数,便说当该清热止痛,与老夫人开了清热止痛末药二钱,是宝儿亲自侍候服下的,后头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老夫人说痛已然止住,后头竟是睡下了。” 姜灼笑道:“听得说今日是宝儿出诊,原来竟是将人治好了,着实厉害。” “师父,宝儿这几日得空便苦读,比荀成可不差些,您且瞧着吧,既是师父的开山徒弟,宝儿日后本事,必是了得,绝不输于荀成。” 姜灼自是鼓励:“师父拭目以待,回头进了宫,也不许只顾着玩儿,耽搁了研习。” 这边姜灼正要上车,倒是郑簠又跑过来,一个劲地说是有些急事,请姜灼立时回正厅。 姜灼听得不解,但见郑簠并不肯说的样子,自也没再去问,便只得又跟着往正厅走。 到了正厅之外,瞧见那处已被先锋营的人站满,姜灼也便明白了,再一进里头,望到正坐在长榻上的诸葛曜,姜灼心下高兴,少不得上前见礼:“臣妾参见圣上。” 倒是诸葛曜心情颇似不好,好一时,才似乎极勉强地“嗯”了一声。 姜灼起身,有些不解地瞧了瞧诸葛曜:“圣上怎得会来郑府?” 诸葛曜又是好一会不回,到后头才道了句:“姜昭仪留下,其余人等,皆退了。” 众人有些面面相觑,想是都瞧出来,诸葛曜这会子心情极是不好。 等大家伙都离开了,姜灼瞧着长榻几案上放了壶盏,想是方才上的茶水,不免上前,为诸葛曜空了的盏子里又沏了些。 “圣上似有不快?”姜灼笑问一句。 诸葛曜原本紧皱着的眉头,竟刻意舒展了一下,不过目光并未看向姜灼,只淡淡地道:“无事。” “既是不快,不如吐出来如何?”姜灼歪着头打量着诸葛曜,认定他就是不高兴。 “耶律拓……逃了。”诸葛曜阴沉着脸。 姜灼立时一惊:“逃了?” “朕今日本想去审审那耶律拓,谁知,牢房下被人挖通了一条暗道,想来是耶律拓身边的死士。”诸葛曜清冷如月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亮光,显然是为此事动了肝火。 姜灼脸色有点白,动了动唇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且他对你……存了不小的心思。”诸葛曜猛地抬头,冷不丁地道。 姜灼忆起旧事,脸苍白地如雪一般,“圣上疑臣妾的清白?” “你清白与否,朕如何不止?只当年围苑之事,他念念不忘,入狱后一直言语侮辱你,朕气不过这才要去审一审他,谁知……不过朕已下旨追捕,他逃不掉。”诸葛曜志在必得地道。 姜灼秀眉轻蹙,心底松了一些,“臣妾相信,圣上抓过耶律拓第一次,便能抓获他第二次。” 诸葛曜拉过她的手,紧紧一握,“你竟不知,他在背后,倒是一直没忘了算计于你,可记得魏菓瑶和亲,竟是挑了你随行,乌黎今日倒是透了底,说是王巍当日接到耶律拓密旨,让他想法子将你一并送去匈奴,所以王瑜芙才会挑唆了魏菓瑶。” 第717章 “竟有此事?”姜灼吃惊不小,原以为不过是王瑜芙同魏菓瑶瞧自己不顺眼,才使出的毒计,却未想到,背后还有耶律拓的黑手,倒是乌黎,当日果然救了自己。 “乌黎那时候极忠心于耶律拓,怕你去了匈奴,反而迷惑耶律拓,才让手下巫师装神弄鬼,将你拦了下去,”说到此处,诸葛曜竟是笑了起来:“乌黎虽是无意,也算歪打正着,帮了朕一个忙,如此,朕便赏他个驸马当一当。” 想来诸葛曜这会子也不生气了,姜灼心下松了些,不免问道:“圣上赐婚旨意,竟是颁下了。” “平阳一回到公主府,自然便接了旨。”诸葛曜眉头终是舒展了开来。 姜灼却有些担忧:“长公主伤重未愈,若驸马之选不合她心意,怕是又会闹,于病体不好。” “就平阳这秉性,有人肯娶已是天大之喜,她还能挑三拣四?”诸葛曜一脸的不在意,随即拉了姜灼的手道:“回宫吧,朕特意来接你的。” “臣妾遵旨。”姜灼又要福身,倒被诸葛曜一把拦了。 “回宫吧!”诸葛曜将姜灼小手扣在掌心,神情愉悦地拉着她,踏出了郑府正厅。 沿着甬道,走到垂花门下,诸葛曜不免站住,四处望了望道:“朕已然好些年未来过此地,倒是变了不少。” “之前将宅子收回之时,已然整过一回,如今住得人多些,且姜昕过不了多时便要成亲,臣妾自是让管家又重新修缮过。” “哦?”诸葛曜笑起来:“未想这小孩儿居然也要娶新妇了,可是那个阿珠?” 姜灼忙回道:“圣上恕罪,正是那孩子,她乃是许良人的表侄女,说来是许氏后人。” “姜昕当过朕不少年的亲兵,若是成亲,朕自是要赏的。”诸葛曜点了点头。 “那臣妾先代姜昕谢赏了。”姜灼呵呵地笑着回道。 虽说诸葛曜下旨追捕耶律拓,然,这厮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了无踪迹,长安城中皆是人心惶惶。 这日,诸葛曜刚去上朝,杨嬷嬷便急着来云房殿求救,说是平阳长公主回到府中后,今日突然不妥了,一大早便开始发热,进而说起了胡话,把凤雏吓得不清,由管家陪了,在宫外递贴子,求王太后赶紧让姜昭仪过去瞧一瞧。 既是王太后指派,姜灼也不敢耽搁,让于嬷嬷提了药箱,直接随杨嬷嬷出了宫。 待进得公主府,凤雏早已站在府门内迎候,见着姜灼,全然是吓傻了的表情,话都说不太清楚。 姜灼忙安慰他几句,拉着凤雏往平阳长公主正院而去。 待到了内寝,果然如杨嬷嬷所说,平阳长公主头上竟是发烫,更是连人都认不得了。 姜灼想想,先让凤雏出去,随即叫人脱了平阳长公主中衣,亲自上前,揭开了平阳长公主包着胸前伤口的白布,等瞧过一眼,不免惊讶道:“怎得成这般了?” 却原来平阳长公主的伤口,不过几日竟生了脓肿,倒是这时,平阳长公主因着疼,已是干脆昏了过去, 旁边公主府的人皆是吓了一跳,一个劲地辩解道:“这几日全按着医嘱给长公主换药,并不敢有差池的。” 姜灼也未再多问,只去瞧了自己药箱,寻到香蜡生肌膏,先用膏填了疮口,又在外头盖上膏药,少不得嘱咐熬了参汤,又重新给平阳长公主包扎起来,另换过干净中衣,才算处置得当。 待到平阳长公主终算安稳了,杨嬷嬷这才横眉立目地问公主府的人:“到底出了何事,那日咱们送长公主回来时,竟是好好的,如何不过三两日,便这般了?” 众人皆是惶惶不安,最后还是领头嬷嬷上前,带着众人跪道:“回娘娘、杨嬷嬷,长公主乃是生了一场大怒,以致心志郁结,并非吾等不肯尽心照料。” “此话怎讲?”杨嬷嬷拉着脸问。 “那日方回了公主府,嬷嬷也知道的,圣上的赐婚旨意便下来了,长公主接了旨,立时背过气去,后头嬷嬷回宫复命离开,长公主醒来,只说死也不会嫁给匈奴人,竟是哭了一晚,后头,便不大好了。”那嬷嬷小心地回道。 “既是不好,为何不紧着报到宫里,让娘娘来瞧瞧,还拖到这会子?”杨嬷嬷追问。 领头嬷嬷一副胆怯神情,最后瞧瞧姜灼才道:“长公主不许吾等去请郑家药铺的大夫,宫中更是不许,长公主之意,说是这会的赐婚,少不得是昭仪娘娘在后头……出的招。” 回到云房殿,姜灼坐在寝殿长榻上,举着医册,却有些定不下心来,耳边老想着方才于公主府中听到的那些话,只觉得笑也不是,气了不是,也亏得平阳长公主这么能琢磨,居然处处能拉扯上自己,瞧那意思,倒是认定她姜灼乐意管那闲事一般。 “娘娘心里,还在膈应公主府那事?”于嬷嬷端了茶来,想是从姜灼面上,瞧出她有些不悦,少不得打探了一句。 姜灼叹了一声,自嘲道:“本宫该不该庆幸,幸好那会子平阳长公主昏睡过去了,若是她醒着,瞧见本宫到了跟前,还不知怎么个闹法。” 于嬷嬷在一旁安慰:“娘娘不如心宽一些,想是那一位对圣上选的新驸马不中意,只是木已成舟,又不敢抱怨圣上,这才来寻您的不是,也不过为了撒气儿,杨嬷嬷最是明白人,方才回了内宫路上,她不是也劝娘娘,这事您听听便过了,千万莫放于心上。” “不放心上,清者知清,谁管不住别人的嘴,本宫才不给自己找那份闲气呢!”姜灼笑了笑,颇觉得自己,真似乎在庸人自扰。 “如此便好,”瞧着姜灼神色缓解些,于嬷嬷倒似松了口气,随即又道:“娘娘可还记得,今日陇西郡主同谭嬷嬷便要进宫了。” 姜灼眼睛一亮:“竟是今日,本宫还以为是明日。” 于嬷嬷先是诧异,随即笑道:“娘娘是难得聪慧之人,如何总会在小事之上,犯了糊涂。” “果然呢,”姜灼此时已是打心底乐了出来,倒是多问一句:“对了,不知谭嬷嬷住的那屋可收拾出来了?” “自是打理得清爽了,”于嬷嬷回道,不免瞧瞧外头:“瞧着日头差不多了,那二位当该进宫了。” 第718章 于嬷嬷的话还没说一会,殿外便有人报:“平遥长公主、平月长公主、陇西郡主求见。” 姜灼立时方下手中医册,往外头瞧了瞧,道:“瞧这阵仗,咱们宝儿郡主当是在宫中已然转过一遭,这会子浩浩荡荡地跑本宫这儿来了。” 没一时,寝殿之中便热闹了起来,瞧着宝儿还有同崔嬷嬷及平月长公主的乳母站在一块的谭嬷嬷,姜灼着实笑得开心,在平阳长公主那处惹来的一肚子不快,早已忘到九霄云外。 彼此见过了礼后,姜灼自是先问了两位公主的饮食起居,这段时日,王太后将不少后宫之事转到姜灼手上,她自是要尽些心的。 宝儿先时还算规矩,只跪坐一姜灼一旁,不过到了后来,便开始自觉不自觉地,往姜灼的身上靠起来。 但见一时之间,谭嬷嬷连咳了好几声,目光全射向宝儿,便是宝儿装着没听见,两位公主却已是忍俊不禁。 早瞧出端倪的姜灼,没一会也笑得不行,轻轻地拧了拧宝儿的耳朵,教训道:“你这不省心的孩子,可专为了让嬷嬷急坏得不成?” 宝儿嘻嘻直乐,总算是坐正了些,只没一时,却故伎重演,如何都规矩不起来,惹得谭嬷嬷直叹气,最后平月长公主眨了眨眼,冲着宝儿做了个鬼脸,就此被宝儿带得没规矩了。 “算了,”见谭嬷嬷还在咳,姜灼不免劝道:“谁教这是宝儿师父的地儿呢,她在我跟前也是随便惯了,今日也没外人,便随她,只是,”姜灼转头嘱咐道:“回头出了云房殿,且记着自个儿在这宫中,不再是郑家药铺里胡天胡地的小东家,而是陇西郡主了,该有的规矩,全得守着。” “知道啦!”宝儿干脆起来,从后面抱住了姜灼的脖子。 待得笑闹过之后,姜灼不免问起平遥长公主的婚事,这才知道,她婚期推到了后月,按崔嬷嬷的说法,原不该这般晚的,因着平阳长公主下月成亲,圣上之意,让平遥长公主再等一月,也是她敬重阿姐之意。 “如此甚好呢,”平月长公主在一旁笑道:“阿姐还能多陪我些时日,平月求之不得。” 宝儿却故意逗她:“平遥长公主这是嫁去陇西,早一些、迟一些,都陪不了你几时了。” 听到此话,平月神色竟是一黯。 平遥长公主冲宝儿递眼色摇了摇头,摸着平月长公主的头,道:“阿姐心里着实舍不得平月,不过有宝儿跟平月做伴,还有太后娘娘与两位娘娘在旁边照应,阿姐竟是放心的,你与宝儿日后做伴,记得互谅互让,她毕竟是你侄女儿,你更该让着宝儿些,若一时不快,你们起了什么口角之急,便寻昭仪娘娘做个公断,可不许胡乱置气。” “阿姐放心吧,我同宝儿好着呢!”平月仰着头道,随即又冲宝儿吐了舌头,想是心情又好些了。 姜灼打量着平遥长公主,倒是觉得,这孩子越大越是懂事,想想再不过两月,平遥长公主便要去了胶东,虽于她而言,此后身边不仅有夫婿照顾,还能与洛太后同胶东王时时相见,自是极好之事,但是一想到平遥长公主要走,姜灼多少,也有些不舍。 正陷入遐思之时,崔嬷嬷倒是笑着上前,冲姜灼敛衽施礼:“奴这便拿个大,代咱们公主谢过娘娘,皇后娘娘和昭仪娘娘昨日送去的添妆,公主瞧过了,着实欢喜得紧,方才皇后那儿,公主自是谢过,到了娘娘这儿,更不得偏废,不过先让奴说两句,自打当年机缘巧合,公主与娘娘相识,这些年,娘娘着实照应了不少,咱们公主,竟是将娘娘视为亲人,前日她还说呢,心中感激娘娘,若没了娘娘……”说到此处,崔嬷嬷竟是有些哽咽。 “成了,公主出降,乃是大喜之事,崔姐姐何故哭起来。”谭嬷嬷自是上前,笑着打了个趣。 平遥长公主这会子拉了姜灼的手,道:“灼灼姐姐,平遥能得今日,也是借了您的福祉,这份情意,平遥自当铭记。” “说来都是自家人,哪有那些客套,”姜灼拍拍平遥长公主的手,嘱咐道:“圣上曾提过你那未来驸马,说是不但品貌出众人,更是颇具才干,圣上极是欣赏,竟是有意重用他,公主嫁过去之后,当在旁边辅佐提点,虽不在乎日后封妻荫子,却也是夫妻共同进退之道。” 平遥长公主脸微红,自是低头听了。 “对了,娘娘可知,平阳长公主那位新驸马,到底是哪一位?”说完平遥长公主之事,崔嬷嬷忍不住在一旁问了句,显是宫中之人,竟未得消息。 “是呼提的阿爹!”倒是宝儿急吼吼地做了耳报神。 “哦。”崔嬷嬷听得似乎有些吃惊,不由看向了姜灼:“那个匈奴降臣?圣上为何……” 姜灼笑了笑,却未与崔嬷嬷解释,着实是方才她已提醒过自个儿,这平阳长公主的事,能躲了多远,便躲多远。 却不想,没一时华房殿来宣,说是平阳长公主驸马的家人进宫来谢恩,王太后宣皇后与昭仪一块过去。 姜灼有些傻眼,生出些预感,想是这事还躲不掉了,不过既是太后旨意,姜灼少不得还得过去,却不想宝儿古灵精怪,居然说动平月长公主,一块跟上了。 华房殿外,姜灼倒是与赵卓碰了个正着,自是姜灼在左边扶了赵卓,平月长公主上前,从赵卓另一头扶好,众人簇拥着赵卓,一块往殿前台阶走。 “一早给太后娘娘请安,听得说平阳长公主的身子又不好了?”赵卓问道。 “长公主想是调理不当,伤口起了脓肿,臣妾已然过去瞧过,如今当没了大碍。”姜灼低头回了句。 赵卓这时一笑,凑到姜灼耳边:“许是那位没瞧上新驸马,觉得不合心意,这才气怒攻心,折腾了自个儿吧?” 姜灼干脆摇了摇头:“娘娘不如别问了,这事于臣妾,颇是为难。” “知道!”赵卓拍了拍姜灼的手:“那位的性子,本宫自是明白的,她如今心里堵着,不敢怪责别人,或是觉得,这阖宫之中唯你姜昭仪是软柿子,索性捏你一下出气。” 第719章 听得赵卓这么一说,姜灼差一点便笑出来,不过这会子已然进了正殿,也只能忍住了。 此时王太后坐于长榻之上,正与右首侧榻上的一位妇人说话,而那妇人已然起身,瞧见赵卓等人进到殿内,领着身边一位小郎一块,上前朝着赵卓与姜灼见礼。 “当是乌老夫人吧,”赵卓笑盈盈地虚扶了一下,自是免了她的礼:“您说来长些辈份,倒无需这般客套。” 姜灼倒是在一旁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乌老夫人,她早听说过,乌黎之母乃是随前朝公主和亲的大靖女子,之后半生坎坷,姜灼原以为,这一位怕是早被摧残得身心俱憔了,却未想到,今日一会,姜灼瞧见,乌老夫人虽神色恭谨,不过气度却是极佳,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并不落一点规矩,更无半点颓唐之气。 待得乌老夫人抬起头来,姜灼倒是注意到,她眉头若有若无地轻皱着,一头青丝虽沾了霜白,五官却不减清秀,想来当年也是一位美人,尤其那一双眼,竟是清亮如碧,洞察人心,说来她半生颠沛,还能如此了然,倒叫人好生佩服。 这边赵卓同姜灼又去见过王太后,自然请了乌老夫人重新入座。 姜灼坐在赵卓下首,平月长公主跪坐在赵卓旁边,而宝儿则陪在姜灼旁边,两眼却一直瞅着对面乌老夫人身边的呼提。 这头大人们在说话,而宝儿已经开始冲着呼提扮起子鬼脸。 呼提初初还一本正经,只不过实在架不住宝儿的谐趣,倒是低下头强忍着笑。 姜灼瞧出不对,不免转头瞪了宝儿一下,宝儿眼睛眨巴眨巴,总算是收敛了些。 想是乌老夫人后头也瞧出端倪,却是冲着宝儿笑笑,随即摸了摸呼提的脑袋,只对他摇了摇头,不过简单的动作,却是让呼提立时坐直了身子,眼观鼻,鼻观心,竟是当什么都不在眼中了。 姜灼不免心中赞叹,这位乌老夫人果然是一位人物,行止之间,尽是坦荡,便是进了这大靖皇宫,也没有半分怯意,也难怪当年能在困境之下,教养出乌黎这样一位,能教大靖皇帝求贤若渴的才。 “圣上既已下旨,咱们便是亲眷了,”正榻之上,王太后倒也客气:“日后乌老夫人便来多走动些。” “多谢太后娘娘,”乌老夫人起身福了福道:“妾子乌黎,本非贤能之人,当日甚至还曾为耶律拓效力,对大靖百姓犯下不少过错,未想圣上胸怀伟阔,竟是不计前嫌,妾心中已然感恩戴德,如今更以长公主相许,妾兴奋莫名,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乌老夫人倒是太过自谦了,”王太后摆摆手:“不瞒老夫人,本宫也从未料到,圣上竟会让未央丞乌黎尚主,方知圣意之时,本宫也曾心有不安,只怕他二人未必般配,倒是圣上笃定,平阳与乌黎乃是天作之合,虽本宫至今还有些不明,不过圣上与平阳自来姐弟情深,既圣上这么说了,本宫也不反对了。” 姜灼在旁边听着,心上不免想笑,王太后此言,显然还是带着些担心,或是暗示乌老夫人,乌黎日后若对平阳长公主不好,圣上自会替阿姐出头,还有便是,王太后肯信诸葛曜,却未必信得过乌黎。 “妾子虽是鲁钝愚昧,不过为人还算厚道,于妻妾之间,也是和气的,”乌老夫人淡定地道:“当日耶律拓事败,乌黎被迫携了呼提南逃,新单于前来抄家,府中上下,竟无一人肯出卖于他,甚而有妻妾,竟为了不被羞辱,就此殉节。” “还有此事?”王太后也是吃了一惊。 乌老夫人笑了笑:“圣上瞧中乌黎尚主,乃是圣恩无量,乌黎日后,自当敬爱公主,断不敢让公主受半分委屈,而于乌黎而言,如今除了一子,便孑然一身,府中但有贤惠妻室,才算得了安稳,便得一心为圣上尽力效命了。” 着实思忖了一番,姜灼却如何也想不出来,这平阳长公主与“贤惠妻室”,哪里能划到一块去,不过乌老夫人之言倒是坦白,显是把话撂下,若是平阳长公主不贤惠,也别怪乌黎对她不好。 想来王太后亦有此觉悟,更知自己女儿德性,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后头竟有些接不下去,想了半天之后,便将目光投到乌老夫人身侧的呼提身上:“呼提小郎,瞧着已到金总角之年?” “回太后娘娘,他今年刚满七岁,”乌老夫人疼爱地瞧着呼提:“这孩子,竟是咱们阖府的命根子。” “倒是比凤雏小一些,”王太后打量着孩子,笑道:“瞧着模样,颇似乌老夫人,日后当是一位英俊儿郎。” “让娘娘见笑了。”乌老夫人自是谢过了王太后夸奖。 话到后头,便有些不闲不淡了,便是平月长公主头一个打起了呵欠,后来还是赵卓开口解了围,教几个孩子到殿外头玩儿去,不想呼提却是笑着摇头,宝儿差些想上去拉他,被姜灼一眼给怼了回去。 最后还是两个小女郎出去了,大人们继续在殿内说着,赵卓瞧着气氛有点冷,少不得在王太后跟前紧着夸奖乌黎,自是提到,这一回擒了耶律拓,便是乌黎立下了大功。 王太后自然也赞了句:“本宫虽深居后宫,不过前朝之事,圣上也会跟本宫提到些,听得说,乌黎方随圣上来长安城时,竟无人肯信他真心归顺,及至这一回掳了匈奴贼人,听说百官皆服了。” 姜灼心下一笑,“百官皆服”想是夸张了些,毕竟也有不少人在背后微词,乌黎叛了耶律拓,少不得日后,还得背叛诸葛曜。 倒是诸葛曜曾跟姜灼讲过,乌黎对耶律拓,也绝非翻脸无情,甚至早与诸葛曜请过旨,他日抓到耶律拓,饶过他一命,只不过后来耶律拓把诸葛曜惹急了,才让诸葛曜最后拔了刀。 说到后头,姜灼却瞧见,乌老夫人面色似有些不适,眉头更是越皱越紧,不免想起宝儿曾提过的,乌老夫人有胃脘痛的毛病,倒疑惑她莫非竟是又犯,终是瞧着不对,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的姜灼,忍不住道了一句:“乌老夫人,可是身子不妥?” “回娘娘,”呼提这时起身,冲着姜灼一拱手:“大母身子有恙,可否叨扰了娘娘,给诊治一番?” 虽知道与乌老夫人走得近了些,说不得日后平阳长公主听说,又要添了猜疑,只身为大夫,总不能为了所谓避嫌,将病人拒之门外,索性,姜灼倒是立马点了头。 第720章 云房殿中,姜灼为乌老夫人把过脉,不免摇头,这脉相又是滑数,她果然猜得未错,乌老夫人旧病又起了。 呼提在一旁问道:“娘娘,上一回宝儿陪了大夫来给大母瞧过,倒是好一些,只昨晚大母突然又痛起来,亦吐过好一时,因着今日要进宫见贵人,才一直忍着这会子。” “呼提竟是孝顺的,倒该叫宝儿好好学学。”姜灼笑道,心下也才明白,为何这孩子方才明明坐着不耐烦,却死活不肯跟着出去玩。 “呼提不敢当,”呼提忙拱手回道:“还请娘娘帮我大母解了病痛。” 姜灼摸了摸乌老夫人滚热的手心,道:“老夫人,当日药铺大夫之药并无错漏,您乃是火盛,大夫开出清热止痛的末药,所以您的胃便不痛了,不过,终究老夫人您痰积甚重,如今又是卷土重来,若不趁时将火熄了,势必还要发作。” 说到此处,姜灼立时便开了方子,对于嬷嬷道:“娘娘,派人去太医院,速速将药送来。” 不一时,倒是阿珠亲自捧了一匣药进了云房殿。 宝儿好奇,上前问道:“师父开的何药?” 姜灼看看宝儿,随即笑着对乌老夫人道:“这总管丸,是为去了老夫人痰积,你这会子且服下三钱,或腹中之痛或得好些,待得回府之后,晚间入睡再服二钱,若明日觉得好些,老夫人不妨还进宫来,让本宫为您再诊,如何?” “如此,便多谢娘娘。”乌老夫人自是谢过,呼提上前,双手接过药匣。 瞧着乌老夫人当面用过药,姜灼也不敢留人,只叫于嬷嬷将那祖孙送出内宫。 这会子宝儿瞧见阿珠,自又是兴奋一场,拉了她的手道,开始喋喋不休:“阿珠姐姐何时嫁到咱们郑府,管家已然将新房都备好了,还有六礼什么的,说是待阿兄回来瞧过,便送到你表兄那儿。” 倒是阿珠想了片刻,冲着姜灼福身道:“娘娘心意,阿珠自是心领了,只是小女本是孤女,那位表兄,也不过一面之缘罢了,不是阿珠心冷,着实与表兄并无交情,娘娘亦知,阿珠的亲人,不过是太妃殿二位,那六礼之仪,阿珠并不在乎,只是日后阿珠不能照顾在两位老娘娘身边,只得烦扰了娘娘。” 姜灼将阿珠招到跟前:“要以我本心,这六礼当送到太妃殿去,唯宫中没这规矩,也只能做罢,你若不肯麻烦那位表兄,回头本宫再想想法子,总归我们姜家娶新妇,是不肯叫阿珠委屈的,至于老娘娘们,你尽可放心便是。” 阿珠听了,不免眼中闪出些晶莹。 一旁谭嬷嬷见状,忙劝道:“阿珠你哭什么,这要是喜事,大家伙一块高兴着呢,再说这儿是云房殿,不是郑家药铺,可没有跑娘娘跟前哭的规矩。” 宝儿立时抱住谭嬷嬷的腰,嗔怪道:“师父,早知道嬷嬷这般唠叨,真不该让她来了,这打一进宫,就只听见嬷嬷口的的‘规矩’二字了。” 姜灼脸一板:“宝儿,可是到了宫中,便觉得可以撒野?方才公主们在,师父给你脸面,郡主若觉得云房殿规矩太大,本宫便不送了,日后若是被人挑出了毛病,或打或罚,皆与本宫无关。” 说来姜灼一怒,宝儿还真有些怕,倒是立时乖了,口中嘟哝道:“算我错了不成,师父不带这般吓唬宝儿的。” 谭嬷嬷倒是笑起来:“你师父可不是吓唬你,回头你跟着两位公主学一学,宝儿可是正正分分的贵女,别学了荀成皮猴的模样。” 众人又说笑一通不提,转眼便到了次日。 一大早,乌老夫人竟是应约来到云房殿。 “娘娘,今日又得麻烦了您,”乌老夫人的精神头,明显好过之前,一进正殿,便向姜灼施过礼,随即笑道:“难怪娘娘有小神医之称,果然,妾昨晚睡得香甜,这会子腹中疼痛,竟是止了。” 这边让谭嬷嬷奉上脉枕,姜灼请乌老夫人坐到自个儿对面,为她诊了诊脉。 乌老夫人自述病情,说是今日身子爽利不少,亦是大解一场,只似乎痰积却未消,胃中还有些闷气。 姜灼点头,又开了陈汤加枳实、姜黄、香附、山栀、黄连,嘱咐煎服,再想一想,又配了总管丸钱,让乌老夫人晚上服之,为了下了她的痰积。 姜灼正低头开着方子,也未察觉到,乌老夫人目光一直便落在她身上,待得姜灼重新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乌老夫人双眸,倒是愣了一下。 “老夫人可是有话要说?”姜灼免不得笑问了句。 乌老夫人笑道:“妾说一句冒犯之言,娘娘品貌端庄,性情温柔,难得还有这一身不凡之医术,世上竟是这样一位奇女子,妾偌大岁数,终是开了眼界。” “老夫人过奖了,本宫哪敢称什么奇女子。”姜灼叫过玉衡,将方子递于她,命她带着外头乌老夫人的仆女,一块去太医院抓药。 “听得说,娘娘是神医郑公的徒弟?”乌老夫人着意打听。 “说来本宫医术浅薄,只怕让先师蒙了羞。”姜灼自是谦虚了一句。 乌老夫人感叹地直摇头:“四十年前,妾未离开长安城时,曾陪着家中大母去向郑公求过医,竟还有些印象的。” “哦?”姜灼倒是有些吃惊,不过算算年份,竟也是差不多,当年师父已然到长安城开铺了。 “想来这便是缘分,”乌老夫人这时竟站起身来,冲着姜灼福身施礼,道:“娘娘,说来昨日匆忙,妾又有恙在身,未及当面向娘娘谢恩,今日再不能失礼了。” “乌老夫人何出此言?”姜灼不解,忙上前扶住。 “乌黎当日被耶律拓刺杀,若非娘娘及时出手相救,想是妾此刻便是回了长安城,也无子可恃,每每一想及此,妾便要出一身冷汗,娘娘这恩德,如何称不上谢!”乌老夫人仍坚持,冲着姜灼施了大礼。 姜灼只得劝道:“老夫人不必如此,既为大夫,救人当是本分,您莫要挂怀在心。” 第721章 乌老夫人叹了一声:“想是娘娘有所不知,耶律拓事败之后,乌黎劝他远遁,却是惹怒了那人,最后两人反目,分道扬镳,当日乌黎带着呼提南逃,便打定了主意,要在大靖寻一处乡里僻壤安身,随后接了一家人过去,以了此残生,再没了功名利禄之心,却不想呼提半途忽发急症,无奈之下,乌黎只得降于陇西,其实也是为了寻着娘娘救下孩子,乌黎曾说过,这世上堪称良医者,非娘娘莫属,并不只是医术,乃因您那份悲悯天下之心。” 姜灼认真地听了,心中忽然一动,只可惜如今仅有悲悯之心,却再难为良医了。 “说来乌黎也是不易,虽深得圣上器重,却因身上这匈奴血统,尽遭人鄙夷,他这心中苦楚,虽不肯与人说,只妾如何不知,”乌老夫人擦擦眼角泪珠:“呼提后来告诉妾,当日乌黎在府门前遇刺,跟前尽是看笑话之人,去让人寻附近大夫,竟无一人肯出诊,最后乌黎也没法子,明知娘娘那会子不方便出来,却也只能让呼提去求娘娘,便是知道,娘娘不会拒诊,只不知,后来有无给娘娘惹出来麻烦。” “此事已然过去,倒也无妨了。”姜灼含糊地应过去,心道那找麻烦的,如今快要做乌黎的夫人了。 乌老夫人说到此处,竟不由低声道:“妾心中堵得慌,乌黎本无意攀龙附凤,谁料……” 姜灼笑了笑,将此时于嬷嬷上的茶,挪到了乌老夫人面前,想是乌老夫人有话无处言说,忍不住要跟自己吐苦水。 “昨日平阳长公主居然将乌黎叫进公主府,自是指着大骂了他一通,非诬说乌黎存心钻营,只为攀附权势,后头还说了许多不堪的,乌黎回来,并未同妾提及,倒是方才妾入宫之前,听得呼提说,昨晚他阿爹回府之时面色铁青,这孩子机灵,问过乌黎随身仆人,才知道有了这事。” 姜灼也是吃惊,这位平阳长公主怎得没了脑子,还未成亲,便要羞辱自己夫君? “妾……”乌老夫人神色无奈,最后抹着泪道:“乌黎在外头已是不顺,若日后家宅亦不安,岂不是要苦死,妾想到这一处,心中不忍啊!” 为母之心,总不愿孩子遭了磋磨,姜灼虽同情,不过毕竟事涉皇家,又是那位难缠的平阳长公主,姜灼也唯有抚慰几句,却再说不出别的来。 不过乌老夫人这话,还是留在了姜灼心里,晚上诸葛曜过来,两人对坐在长榻上,依旧是各做各事,只姜灼不免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后头,姜灼还是放下医册,犹豫地问道:“圣上,平阳长公主……”话刚一开头,姜灼立刻又咽了回去,着实是,她真无法问下去。 “为何这般吞吞吐吐?”诸葛曜瞅了眼姜灼,显得很不解。 姜灼思量了一下,还是出言道:“今日乌黎……有无跟圣上说些什么?” “什么?”诸葛曜嘟哝了一句:“为何问这些?” “没说便好。”姜灼猛地回过神来,被女人言语斥骂,无论对哪个男子而言,皆非面上光彩之事,且乌黎一向又是恃才傲物的性子,更不可能跑到诸葛曜跟前诉什么苦,而这会子若自己真将平阳长公主做的那事说出来,乌黎面上过不去,便是诸葛曜也会觉得难堪。 诸葛曜笑了起来:“提到乌黎,朕今日倒是向他要了三媒六礼,虽是再嫁,总不能委屈了阿姐,你猜乌黎如何回复?” 姜灼还真不敢猜,只觉得乌黎未必能咽下这一口气,若是平常男子,或是直接拒婚了事,不过毕竟对方是皇家公主,这婚绝对是拒不得的,姜灼以为,至少乌黎会寻个借口推托一下。 “乌黎倒是满口答应,只说十日之内,所有礼数尽是齐备。”诸葛曜说到此处,竟是开心地大笑起来。 这会子,轮到姜灼不可置信了,瞧着诸葛曜,生生愣了好一时,这乌黎的气量,未免太大了些吧! 诸葛曜好笑地戳了戳姜灼脑袋:“乌黎还答应朕,成亲之后,必要好好待阿姐,方才你这般吞吞吐吐,可是担心两人好事难成?” “能成……倒是好极。”姜灼说着,竟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瞧你这样子,莫非还有什么疑惑?”诸葛曜将奏报又拿在了手上。 姜灼笑了笑,她的疑惑,不过是以平阳长公主如今的态度,日后这段姻缘,真能如诸葛曜所笃定的那般夫妻和乐? 次月,平阳长公主与乌黎顺利成了亲,日子一眨眼便过去半年,这夫妻二人不但未传出有何不和,便是乌老夫人与呼提,后头也都搬进了公主府。 姜灼暗中称奇,就算王太后也觉得难以相信,平阳长公主何时能这般容得下人,须知之前她那死了的驸马,可是光杆着“嫁”进公主府的。 赵卓已是大腹便便,眼瞧着便要瓜熟蒂落,心下紧张之余,不免日日离不得姜灼,像是怕她一不在跟前,自己便会生产,甚而出了意外。 这日姜灼用过朝食,便先到云房殿去给王太后请平安脉。 王太后如今过得心满意足,万事顺意,唯一着急的,便是这皇孙不知何时降生,每每瞧见姜灼,头一问便是赵卓的身子如何?今日亦如是。 姜灼的答复,自是令王太后满意,请过脉之后,寒喧几句,姜灼正想着要告退,倒是王太后忽地问了一句:“你这些日子,竟还没有动静?” 姜灼愣了一下,知道王太后在问自己肚子,这种老生常谈,她倒是习惯了,只得笑着道:“回太后娘娘,想是臣妾福份未到,只能眼红皇后娘娘了。” “要不要让太医们给你瞧瞧,不是说医者不自医吗,或是他们能诊出些端由。”王太后提议道。 “娘娘,您这是头一个还没抱到手,又想另外一个了?”杨嬷嬷见姜灼面上现出尴尬,少不得上前来解围。 王太后这时倒拉了姜灼的手道:“本宫知道你是知礼守本分的,与皇后二人亦和睦谦让,并不肯争抢些什么,只是女人呢,到了最后靠的还是儿女,本宫也是盼你有了依靠。” 姜灼一时无语,说来嫁入宫中也快一年,她与诸葛曜情意甚笃,怎会不盼着麟儿,只姜灼明白,自己并无异症,便是急也急不来的。 第722章 “女医开科,如今办得怎样了?”王太后总算瞧出姜灼不自在,少不得转了话题。 “半月之后便要在太学开考。”姜灼心下嘘了口气,想是王太后今日算是放过她了。 王太后瞧了瞧她,道:“姜灼,这一回呢,既是圣上颁的旨意,本宫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你毕竟已然是昭仪,最最本分之事,乃是服侍好圣上,再为诸葛家开枝散叶,至于其他之事,日后还当少些过问。” 姜灼忙低头回道:“臣妾遵命。” 她已然听说了,因着圣上开考女医官,朝中不满之言甚多,自是那些因循守旧之人,不肯见女医成为大势,有御史干脆将矛头对准姜灼,指她不安于后宫,有干政之嫌。 这一回是徐国公替姜灼出了头,他也不跟人讲道理,只当着朝中大臣之面,将那参奏姜灼的御史骂了个狗血淋头,只道姜昭仪奉圣上之命为国选才,所作之事,乃为了解百姓疾病之苦,到底何错之有,再者,那“干政”之言更是妄加定论,更指摘,如此言官,竟是毫无章法,参得毫无道理,其势,竟要劝诸葛曜罢了那御史。 旁边傅光等人也跟着附和,便是平阳长公主的驸马、如今的大行令乌黎,也站到姜灼一边帮着说话,如此一来,原本兴师动众要讨伐姜昭仪的那些位,少不得偃旗息了鼓。 不过朝中闹这一出,对姜灼来说未必是好事,朝中之人,对她的微词越来越多,按照赵卓同姜灼所说,现在有人拿着姜灼无子一事做起了文章,目的只一点,希望诸葛曜能广开后宫,所谓的绵延子嗣。 便是赵卓听到这些也不高兴,背地里将那些上书恳请诸葛曜纳妃的臣子们通通骂了个遍,不过她也就敢私下骂,可没胆量拿到外头说去,若是传道亦有此意的王太后耳中,可不是白得了挂落。 “本宫的话,你且思量着些,既入这宫中,便当多为圣上着想。”王太后叹了一声,总算是放姜灼走了。 姜灼颇为无奈,同王太后告过退,出了殿来,神色不免有些怏怏的。 谭嬷嬷一直领着人在殿外候着,瞧见姜灼如此,走了十多步,不免在她后面小声问道:“女郎,可是太后娘娘又说了什么?” “也是我自个儿惹出来的,”姜灼含混地回了一句:“倒是让别人跟着为难。” 姜灼说的“别人”,自是指诸葛曜,想来这些日子,诸葛曜也是压力不小,昨晚借着灯火,姜灼竟是发现,诸葛曜的鬓边居然添了几根白发,他如今不过二十来岁,可不叫人看着心疼。 说来偌大的国土,做这君主着实不易,如今外敌虽然暂没了声息,只这内境之地,却是波折不断,昨日姜灼便听说,河南郡那回便出了事。 “娘娘且放开怀,那些干政的说法全是胡言,着实无需理会。”谭嬷嬷在旁边劝道,自是猜出了些端倪。 “我明白的,嬷嬷不必担心。”姜灼笑了笑。 一行人缓步向椒房殿走去,快到地方了,姜灼迎前瞧见有熟人走了过来。 “昭仪娘娘安好。”武侍郎笑着上前施礼。 “武大人免礼,是去见皇后娘娘的?”姜灼虚扶了一把。 “正是,”武侍郎回道:“圣上不放心皇后娘娘,让下官过来代为问候。” “哦,”姜灼笑了笑:“娘娘可还好?” “自是好的。”武侍郎回了一句,便准备告退。 姜灼见武侍郎要走,却是叫住了他:“徐少夫人昨日去云房殿,竟提到,河南郡突发大疫,圣上派了不少太医过去,如今可有何消息?” 武侍郎叹道:“回娘娘,这会子太医们大概刚到,听得河南郡守上报,已有一个村的人,尽数没了,这一回河南郡正逢上大雨洪水,百姓流离失所不说,又出了大疫,圣上极是焦虑。” “也不知此时何等状况,”姜灼心下也是着急,若非自己身份所碍,她说不得即刻便会请旨奔赴河南郡,着实是这种辰光,耽误一时,便不知要耽误了多少病人。 “方才圣上下旨,又派了几名太医前往河南郡,还在全国张榜,延请各地大夫,不拘名气大小,但凡有法子治疫,若得了进展,圣上皆有封赏。” 姜灼听了不由一笑,调侃道:“不知这宫中有无贴榜,好让本宫也去揭了。” 武侍郎大乐:“娘娘真是谐趣,不过您且安心,秦太医临走之前还说了,若不治疫,便在不回来,如此,便不劳烦娘娘了。” 倒是谭嬷嬷在旁边道:“武大人,娘娘的是心里话。” 椒房殿内,坐在床边的赵卓瞧见姜灼过来了,忙冲她挥手:“你来得正好,本宫有事同你说。” “娘娘这般兴奋,可是打算要生了?”姜灼故意笑问。 “这会子还没动静,我也急不起来了,”等姜灼坐到宫女搬来的绣墩上,赵卓立马抓了她的手道:“昨日阿姐进宫来瞧我,提及河南郡发了疫病,如今圣上派了不少人过去,这药材跟银子,也是送个不停。” 姜灼点了点头,道:“方才在宫外遇到武侍郎,听他提了,这一回怕是那处情形不太好。” “本宫觉得吧,大靖有难,咱们这些虽是深宫妇人,总不能袖手旁观,方才本宫想了个法子,你便听听,不如咱们减些用度,省下银两送过去,也算是尽一份心意,”赵卓笑问:“你觉得如何?” “娘娘宅心仁厚,自是极好的。”姜灼立时赞同。 “这便定了,”赵卓说到此,却又叹道:“说来这宫中人口不多,太后娘娘那头不能动,太妃殿老娘娘们都是可怜人,亦不能克扣她们的,方才本宫想了好一时,才发现后宫冷清也不好,只得克扣咱们自己了。” 姜灼被逗得笑起来,随即道:“娘娘这边也别扣了,没一时添人进口,别饿着了小皇子,如此,这事只臣妾这云房殿担待着些。” 赵卓思忖一会,直摇头:“到后头竟成了本宫克扣你的用度,算了,这法子不成,再想别的吧。” “娘娘莫如拿出些体已银子,臣妾自是跟着,咱们少不得到太后娘娘跟前也打些秋风,银子倒也能凑得出来,您说可好?”姜灼道。 第723章 “打秋风?”赵卓眼睛一眨,立时笑了:“后宫清静,可架不住圣上那些臣子们后院热闹,如此本宫有主意了,这事交给我,回头本宫便向圣上进表,再然后嘱咐阿姐他们在府里弄个游园会,将这事跟贵妇人们说道一番,不愁她们不肯掏银子。” 姜灼听得也忍不住想笑,知道这主意便是定下了。 “正事说完,快给本宫瞧瞧,还有几时能生。”赵卓开心地伸出手臂。 便在这时,外头有人禀报:“平阳长公主驾到!” 姜灼一愣,说来上一回见着平阳长公主,还是年节之时,在华房殿碰上一回,她自然没得来人家什么好声气,此后便也未再见着,只听宫中都在说,似乎那二位过得挺好,对于怎么个好法,姜灼也没打听。 平阳长公主没一时便进来了,见到姜灼,依旧是冷冷地扫过一眼,倒是与赵卓颇为亲热。 “长公主竟是好些日子未进宫了,”赵卓笑道。 “这府中一大家子老老小小,还不得本公主一一照应到,如何都忙不开身进宫来,倒是失礼了。”平阳长公主说着,抹了抹额前之发,颇有些得意之色。 “本宫听得说,驸马精干多才,圣上已然将其召入鸿胪寺,官拜大行令了,着实可喜可贺。”赵卓自是请了平阳长公主坐到自个儿旁边。 “那是我家夫君的本事,可不是外头传的,什么靠了裙带,”平阳长公主竟是笑起来:“娘娘且不知,如今大鸿胪都在圣上跟前夸我家夫君,说他见识广博,待人接物绝无错漏,办事也极妥贴,不过我家夫君倒是谦虚得很,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便是这份低调沉着,竟是谁都比不过呢。” “瞧得出,公主与驸马相处得融洽,”赵卓抿嘴笑道:“圣上果然撮合了一段好姻缘。” “娘娘笑话了,”平阳长公主叹了一声:“我与夫君说来都是坎坷之人,如今不过凑在一块,彼此照应着,只盼着日后白头偕老,便是我的福气了。” 此时姜灼已经听得快要愣住了,未想这位长公主说法竟是大变,当初她可是将乌黎骂得一钱不值,百般不乐意嫁,如何区区半年,她竟是一口一个“我家夫君”地叫起来,着实叫人觉得违和得很。 赵卓此时也是忍俊不禁,却又衷心地道:“瞧着公主得了好姻缘,本宫与姜昭仪,自是打心底替公主欢喜的。” “皇后娘娘当是真心,别人便两说了。”平阳长公主不失时机地斜了姜灼一眼,其中含义倒是明白得很。 姜灼暗笑,看来过得再好,这位平阳长公主还是记着她的仇。 平阳长公主此话一出,倒是让赵卓有些不自在,于是随口寻了话说:“公主可去瞧过太后娘娘?” “方才华房殿过来,母后心情好得很,只说就盼着娘娘生产了,圣上能得子嗣。”平阳长公主说着,竟站起身来,在寝殿内走了几步。 赵卓瞧了眼姜灼,不明白平阳长公主的意思。 姜灼早已有些坐不住,见平阳长公主起身,却又不走,疑惑是这一位有什么话要同赵卓说,这会子不过嫌姜灼碍眼,或是在暗示她离开? 姜灼想了想,便站起对赵卓道:“娘娘,臣妾这便不打扰了,若有急事,派人来唤臣妾便是。” “走了啊!”赵卓倒颇有些不舍,不过也意会出,姜灼是不想惹了平阳长公主,也不拦她。 “公主稍坐,本宫也回了。”姜灼也不能不给平阳长公主面子,勉强招呼了她一声。 “那个……”未想平阳长公主这时突然开了口:“听说你在女科上甚是拿手?” 姜灼稍愣,倒是点了头:“不敢说拿手,尚有涉猎。” “那便成了,”平阳长公主一脸的理所当然:“你帮本公主瞧瞧脉。” 待姜灼从椒房殿出来,候在外面的谭嬷嬷便一路在窥探她神色,直到回了云房殿,谭嬷嬷终是忍不住问:“女郎,今日平阳长公主可又难为您了?” 姜灼此刻轻松得很,坐到长榻上,笑道:“白眼送了一些,至于说到‘难为’……倒也没有。”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一位可是吃准了女郎不跟她计较,”谭嬷嬷并不肯信:“女郎想是不知,平阳长公主未进椒房殿之前,她府中嬷嬷还颇鬼祟地跑过来,着意打听了谁在椒房殿中,听得女郎在里头,那嬷嬷转身便走,再没一时,平阳长公主便到了,我总觉得,她定是又要作妖。” 姜灼听了,不由摇头,平阳长公主这一回,还真是专程寻自己而来的。 “并无大事,长公主过来,是让我为她诊脉。”姜灼淡淡地道,心下也是好笑,这位长公主瞧不上她的人,倒看上了她的医术,真把自己当成送子观音了。 谭嬷嬷这才恍悟,哼笑一声:“可真是应了那句‘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瞧着吧,日后平阳长公主定是不怕麻烦女郎了。” 说来谭嬷嬷这比喻着实谐趣,让姜灼笑了好一时,不免对谭嬷嬷道:“嬷嬷您当想不出来,如今长公主对驸马竟是满意至极,张口闭口‘我家夫君’,这会子更盼着替乌黎开枝散叶,还从我这儿讨了方子,瞧着望子心切呢!” “这倒是有趣,”谭嬷嬷乐了起来:“如此便让她多生些,顾得了孩儿,便顾不上寻女郎的霉头。” 两人正说话间,呼溜溜几个小孩儿从外头跑进来,惹得于嬷嬷紧跟后头追,口中不停地道:“几位贵人,怎得又忘了规矩,外头内侍还未通禀呢!” 姜灼扭头望了望,不免摇起头来,别的孩子先不说他,只盯着宝儿道:“可是你又淘气了?还是疯得忘了如何做一位贵女?” “师父,怪不得宝儿的,”宝儿这会子站在平月长公主后头,替自己辩解道:“是凤雏跟呼提急着要来见娘娘,未想半道上两个人无事自扰,胡乱争了起来,最后便冲进来了。” “哦?”姜灼又打量着那两位小郎:“好好的,又争什么?” 第724章 这边凤雏同呼提两个,不约而同地揉了揉鼻子,又一块上来同姜灼见礼。 呼提呵呵笑道:“回娘娘,也没争什么,就是瞧谁跑得快。” 姜灼笑了起来,看得出来,这二位小兄弟,当是相处得不错,竟是步调都一致。 谭嬷嬷同于嬷嬷一块哄着,才算将几个孩子领到长榻上坐了,凤锥同呼提一排,坐于姜灼对面,而平月同宝儿,则挨在姜灼旁边。 没一时,玉衡带着宫女们上了茶水点心,姜灼瞧着一边吃果子,一边跟着平月长公主同宝儿挤眉弄眼的两位小郎,倒是觉得煞是有趣,颇有兴趣问道:“二位可是许久未见宫了,这一回可是随长公主一块进的宫?” 呼提点了点头,道:“正是,见过太后娘娘之后,长公主便打发咱们到御园玩耍,是凤雏出的主意,说要去寻宝儿,再后头,咱们便过来这儿拜见娘娘。” 这边呼提正应对姜灼,凤雏挑了一块玉容糕,递到宝儿眼前:“你且尝尝这个。” 宝儿一摆头,很有几分傲娇地拒绝:“不要!” 凤雏眨了眨眼,又拿了一块江饼:“那……这个可好?” 算是给凤雏个面子,宝儿随后接了过去,咬过一口,便扔到几案上,皱着小鼻子道:“太腻了。” “我再寻别的。”凤雏马上回道。 “宝儿,”姜灼咳了一声:“此乃粮食,既是到了口中,如何因着自个儿不喜,便扔之了事,可知如今河南郡大灾,百姓备受煎熬,连安身之地都难找,或能喝上一口粥,也是能救命的,你倒这里耍起了娇矜,莫非忘了何为暴殄天物?” 宝儿眼睛眨巴了好一时,很不情愿地伸过手,便要将那咬过一口的江饼拾起。 倒是凤雏手更快,一抬身,抓过被宝儿嗤之以鼻的江饼,二话不说,便塞进自己口中,颇似担心姜灼阻拦的模样。 使劲嚼了好几下,凤雏神色便有些不对了。 姜灼哭笑不得,瞧凤雏噎得面红耳赤,忙推过茶水,嘱咐呼提喂他喝几口,这边谭嬷嬷紧着过来,忙不迭给凤雏顺着胸口,只宝儿这会子却同平阳长公主一块趴在几案上,呵呵地瞧着笑话。 好一时后,凤雏才缓过了劲来,用衣袖抹了抹头上的汗,嘿嘿笑道:“让娘娘见笑,这粮食再不得浪费了。” 呼提却是一伸手推了凤雏一把:“瞧你这点出息,丢咱们小郎的脸!” “呼提,你推他做甚?”宝儿立时一叉腰,显是在替凤雏出头。 “成了,不许胡闹了!”姜灼一喝,宝儿赶紧又缩了回去,而另一头,虽是被呼提寒碜了,凤雏却是乐得合不拢嘴。 谭嬷嬷在旁边直笑,姜灼本想忍着,最后不是憋不住,越过平月长公主,伸手戳了戳宝儿的脑袋。 这边三个孩子一闹起来,真真吵得死人,倒是平月长公主乖巧,只坐在姜灼旁边瞧着乐。 姜灼不肯冷落这孩子,抚了抚平月长公主的头发,笑问:“可是宝儿来了,给平月添了不少麻烦?” “没有,”平月长公主转头瞧着姜灼:“回娘娘,自阿姐走后,平月心里想念得紧,不仅想阿姐,还有母妃同庸弟,若不是宝儿陪在我跟前,平月说不得要哭死了。” “本宫上回收到洛太后的书信,说是平遥长公主得了好姻缘,与夫君甚是相得不说,夫家那边也是上下和气,嫁到胶东未及半年,竟是胖了不少。”姜灼笑呵呵地道。 “母妃她们竟是开开心心地过在一处,只留下平月,守在这冷清清的宫里。”平月皱起了小眉头,语气中颇有些委屈。 姜灼忙打了个趣:“本宫便不信,有咱们宝儿在,你那处能冷清?不把你吵得脑仁疼,已然算宝儿客气了。” “是啊,宝儿最是热闹着呢!”许是觉得姜灼在夸奖自己,宝儿少不得抱住了平月卖起乖来。 “娘娘,听说胶东那头,怕是会有不妥。”呼提突然蹦出来一句。 姜灼吃了一惊,转头看向呼提:“小郎且说说,到底何事不妥?” “我阿爹之意,胶东郡跟河南郡仳邻,这回不少流民伤于大灾,少不得想往好地儿躲,有少人便往胶东跑,只胶东也入了雨季,,阿爹担心,若雨一直停不住,河南郡的人又越去越多,免不得会将疫情带到胶东。” 姜灼听得一愣,不免陷入沉思之中,乌黎分析得极有道理,若是河南郡局势控制不住,下一个要遭了灾的,少不得是胶东郡。 旁边有人扯了扯她袖子,姜灼扭头一看,原来是平月长公主眼巴巴地瞧着她:“娘娘,呼提的意思,可是胶东郡也会发大疫?” 注意到平月长公主神色中的担忧,姜灼忙安慰她:“或是不久胶东的雨停了,官府又处置得当些,也未必会出多大的事。” “可我担心,母妃、阿弟和阿姐她们,会不会也染上了疫症?”说到此处,平月长公主的眼圈,竟是微微地红了起来,想来心中恐慌。 “呼提,你吓唬长公主做甚?”宝儿这时豪气顿起,瞪了呼提一眼。 “那个……我只是听阿爹说的,也未必就会如此,且我真不想吓唬谁。”呼提颇有些讪讪的。 一直话不多的凤雏,冷不丁慢条斯理地道:“昨日我听阿爹同阿娘闲话,说是疫症一来,竟是阻也阻不住,他曾上奏,请圣上将染疫之人赶在一块,绝不许往外跑,且一家之中,但有人染疫,其余人等皆不可出,如此才得免了疫情扩开,不过圣上以仁德治国,大约觉得如此之为,太过苛刻,没有理会我阿爹。” 姜灼想了想,其实乌黎的建议,不失为好法子,只是诸葛曜身为一国之君,也有他自己考量。 “凤雏,你竟是叫乌黎大人阿爹了?”宝儿猛不丁插了一句。 “那个……”凤雏怔了怔,挠挠脑袋道:“阿爹既是我阿娘的夫君,便是凤雏长辈,这一声称呼自不该少,阿爹还夸我比呼提知礼,日后能成为君子。” “凤雏说这些,可是在娘娘跟前告我状呢?”呼提白了凤雏一眼。 第725章 “嘿嘿,”凤雏倒是笑起来:“呼提心眼跟针一般细,我可半点未说你的不是,且我阿娘又没逼你什么,还成日将你当小祖宗供着,比对我还客气。” “成了,怎得又吵起来。”宝儿在一旁喝道。 “没吵,”凤雏赶紧解释:“我们说着玩儿的。” 呼提却是一脸的不痛快,干脆扭过了头去。 姜灼也觉得有趣,怕是呼提心思敏锐些,不像凤雏一般憨直,一下子未必转得过弯了,自己突然间多了一位母亲,不过听得出来,平阳长公主对呼提倒是不错,看来,这位长公主,也未必没有一点长处。 “呼提,乌老夫人如何可好?”姜灼怕这孩子难堪,索性将话挪到别处。 “大母倒是康健,如今在府中帮着长公主管家,整日也是忙碌。”呼提回过头道。 姜灼“噗嗤”笑了一声,实在是想起方才平阳长公主的那一句,忙于在府中照应一家大小的话,可见是浮而不实的。 “今日呢,本宫瞧见呼提与凤雏能亲如兄弟,倒是心中替你二人感慰,只盼日后长大还能如此,便是你们阿爹阿娘,面上也有光彩。”姜灼夸了两人一句。 凤雏嘻嘻一乐:“自当如此,娘娘不知,有个兄弟真真痛快,便是同人打架,也有了帮手。” “凤雏,又在胡说!”呼提立时在旁边一喝。 宝儿指着凤雏,笑道:“别说笑了,你还敢与人打架!” “阿爹可是为我兄弟二人请了武师父,”呼提在一旁拍着胸脯道:“如今吾等也都长了本事,日后便给宝儿瞧瞧!” 又过一时,有人唤了那两兄弟出宫,宝儿也待不住,跟了去送行,平月长公主却留下来,坐了片刻,神色又有些闷闷不乐。 姜灼知道,这孩子定是还想着方才之事,只得过去安慰她:“平月莫再担心,呼提说的那些,毕竟还未发生,咱们凡事都该往好处想,可不许自个儿闷着自个儿。” 平月长公主唉了一声,说得竟极为老成:“娘娘,难怪天下人都盼着风调雨顺,这一旦出了事,倒叫人七上八下。” “如今咱们平月长大了,也知风调雨顺的好处。”姜灼笑了起来。 “我要有娘娘这一身好医术,这会子也不做什么长公主了,立时便去了胶东,陪在阿娘她们身边。”平月长公主双手托腮,竟是遐想起来。 姜灼瞧着平月长公主,不觉愣了好一时。 未想形势没几日便是急转之下,再到后来,胶东传来消息,河南郡的疫症已然传了过去,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说来也是怪异,河南、胶东二郡大雨不歇,可长安城中,一滴雨水未下之外,甚至如进了严冬一般,狂风大作,冷得不行。 一连好几日,诸葛曜也没来云房殿,姜灼知道,他如今是焦头烂额,更少不得通宵达旦,只为想出对策,救百姓尽快脱离这困苦之中。 这晚,姜灼亲手熬了参汤,去往了未央宫。 内宫甬道两旁,除了值守之人,几乎未见有人经过,姜灼一路只低着头,忽觉得有寒风吹来,下意识地将怀里抱着的参汤搂紧了些。 后头跟着的谭嬷嬷瞧了出来,不免摇了摇头。 御书房里静无声息,竟似没有一人在其内,然而里头却又灯火通明,自是诸葛曜还在打理政事。 姜灼站在门外,阻住了武常侍的通禀,直接捧参汤走进里面。 直到姜灼来至御案之前,诸葛曜也未察觉,此时的他,正双手捧着头,两肘支在案上,眉眼低垂,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陷入到了深思当中。 瞧着诸葛曜双手冒出的青筋,姜灼的心不由地疼了一下。 最后,姜灼还是轻声地唤道:“圣上,圣上?” 好一时后,诸葛曜抬起因着疲累,明显猩红的双眼,有些诧异地看着姜灼:“你怎得过来了?” 姜灼笑了笑:“臣妾这会子可是犯了宫规,私出内宫来瞧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诸葛曜“哦”了一声,用手搓了搓满是倦色的脸,才道:“出来便出来吧,有何好怪罪的。” 这边姜灼将参汤递给跟在身后过来的武侍郎,一块侍候着诸葛曜饮下,随即冲诸葛曜福了福:“太医姜灼,恳请为圣上把脉。” “准。”诸葛曜似乎已是累得做不出任何表情,只伸出了手臂。 姜灼让宫女取上脉枕,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了诸葛曜的腕上,过了一时,她又让诸葛曜伸了伸舌头,最后劝道:“圣上舌淡苔润,脉相沉细无力,这手也是冰凉,当该歇息片刻,莫要熬坏了自己。” 诸葛曜长叹一声:“朕也想能喘口一气,可这天下之事,容不得朕歇息半刻。” “圣上为百姓之苦而忧心忡忡,臣妾感同身受。”姜灼低头道。 “灼灼,朕真是无能啊!”诸葛曜的语气中,尽是沮丧。 姜灼思忖一下,走到诸葛曜身边,柔声问道:“圣上,不如让臣妾为您消乏?” 诸葛曜自是明白意思,侧了侧身,于是姜灼上前,开始在他头上、肩臂穴位处揉捏起来。 “河南郡的疫症未得缓解,如今又传到胶东郡,在这之后呢,说不得往北、往南,不知还有哪里的百姓要受了苦。”诸葛曜喃喃地道。 姜灼一时不知如作答,只专心手上之事。 “听得皇后和你带头,如今长安城中各个府的夫人女郎们,倒是捐出不少银子,难为你们了。”诸葛曜感叹一声。 “臣妾等理当如此。”姜灼回道。 “当日乌黎曾奏请,将那些染疫之人控制住,莫让疫症再漫延,可朕于心不忍,却未想,疫情已然开始四散。” “圣上,万不得已,或是乌黎大人的建议也可行。”姜灼终是忍不住道。 “你们都想让朕做那暴君吗?”诸葛曜摇了摇头:“天下百姓,皆是朕之子民,那些染疫之人已是不幸,朕如何能苛待于他们。” “为今之计,若不想疫症越传越远,此法倒是合宜,不过,”姜灼思忖地道:“如果最紧要的,乃是寻出治疫良方。” “方太医令有报,说是在河南郡,他们用的药,的确是让一些染病之人好转,只是未过几时,便旧病复发。” 姜灼问道:“圣上,最近可有太医回来?” “没有,再如此下去,朕的太医院,竟是要空了。”诸葛曜的眉心,死劲地拧了起来。 第726章 “圣上,椒房殿来报,娘娘已然发作了!”外头有人急吼吼地报。 诸葛曜立时睁开双目,姜灼也松了手,冲着诸葛曜福了福身,不待言语,几乎小跑着,便出了未央宫。 刚来到椒房殿,姜灼还未及进殿,已然听到里头传来哭声,更有人在大叫:“娘娘,快醒醒!” 姜灼正来至台阶下,觉出里头声音不对,也是惊了一下,不想被对面一个急匆匆跑过的宫女撞了一下,一个不妨,便栽倒在了地上,立时觉得膝盖骨竟是生疼。 “娘娘小心!”谭嬷嬷腿脚慢些,在后面瞧见姜灼摔了,被吓得不轻,倒是玉衡几个立马过来,赶紧将姜灼扶起。 “无事。”姜灼冲着众人摆了摆手,正要还往上走,有人这时从殿内跑出来,哭叫道:“娘娘没气儿了!” “放肆!”姜灼身后,传来一声怒斥。 却原来是杨嬷嬷带着人过来,瞧见赵卓宫中人惊慌失措的模样,自要喝问:“这是什么时候,还敢胡说八道。” 那人正哭得厉害,转头瞧见姜灼,便直接冲她过来,干脆跪到地上:“娘娘,快求皇后娘娘,竟是出事了!” 姜灼认出,那是赵卓身边嬷嬷,这会子可不是开玩笑之时,她能哭成这般,想来真出了大事。 “哭什么,到底里头如何了?”杨嬷嬷直接上前,一把将人拉起。 那嬷嬷此时话都说不利索了,后来还是殿外站着的几名太医上前道:“回娘娘,皇后娘娘生产不利,听医女出来说,人已是昏死。” “娘娘救命啊!”嬷嬷几乎是在发抖了。 姜灼低下头揉了揉膝盖,对身边谭嬷嬷道:“嬷嬷,扶我进去。” “娘娘这是怎得了?”杨嬷嬷这才觉出姜灼不好,忙问道。 “方才不小心摔到,一会便好。”姜灼回了一句,便赶紧进了殿内。 椒房殿的寝殿里头,此时站了好几名稳婆同医女,正是个个束手无策之时,待瞧见姜灼等人进来,众人忙退到两旁,为她们让出一条道来。 姜灼来到床边,只见赵卓一身淋漓大汗,连乌发都被浸湿,此时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动静。 “皇后娘娘刚才发动得厉害,可是一直没到时辰,吾等原本以为过一时便会好,却没想到,方才娘娘大叫一声,突然就背过了气去。”一名医女在旁边道。 这边姜灼把过脉,便伸出手探了探赵卓的鼻息,不免抽了一口凉气,赵卓果然是昏死过去,且气息越来越弱,再耽搁下去,恐怕不好了。 姜灼退了几步,握紧了拳头,搁在唇边,脑子飞快地转,只想着该如何处置。 “这屋子冷了些,取些炭炉来,再备红花浓煎一桶,另寻绵帛来,速去!”思忖片刻之后,姜灼道了一声。 听得姜灼所命,众人立时忙了开来。 杨嬷嬷一直打量着姜灼神色,这会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娘,皇后娘娘这是……” 姜灼回道:“这几日外头寒凉,怕是皇后娘娘血冷凝滞,才至难产,本宫想法子将她温过来,或得解脱。” 没一时,有人端了盛着红花汤的大桶进来。 “将皇后娘娘扶起,坐到那处。”姜灼又吩咐道,随即指了指床边放着的一个绣墩。 众人自是听命,将全无知觉的赵卓从床上抱了,扶到了绣墩上,又按姜灼嘱咐,把取来的绵帛先放到大桶之中蘸了,随即覆到赵卓身上。 姜灼亲自动手,取来一只钵,舀了一勺,竟直接沿着绵帛,浇在赵卓的身上,其后更是一连浇了快一个时辰,一时之间,屋中除了热哄哄外,尽是狼藉,直到后头,赵卓终是醒了过来。 虽是历了些风险,却终得来好结果,赵卓一索得男,当孩子落了草,一声响亮啼哭声出来,殿内外众人皆是一阵欢呼,赵卓更是落下了泪来,等孩子洗好抱到她面前,真真又哭又笑,着实将旁边的贴身嬷嬷急坏,直劝她,女人刚生过孩子绝不能哭,只怕伤着眼睛。 倒是姜灼,方才在云椒殿外摔了一跤,先时忙着救人,一时倒忘了疼,待得赵卓产下婴儿,众人个个喜笑颜开之际,姜灼走到一旁,这才觉出,怕是自己这膝盖骨给伤着了。 强忍着疼,姜灼来到赵卓跟前,笑道:“恭喜娘娘,小皇子极是康健,便从哭声也听得出来。” “竟是多亏了你,”赵卓这会子还披着浸满红花汤的绵帛,可谓一身狼狈,只这笑意,却是打心底里出来:“灼灼,今日你救我母子两条性命,他日,这孩子必也尊你如母,这会子,本宫便带皇儿一起谢过!” “娘娘言重了,”姜灼拦了赵卓,不免也嘱咐道:“方才嬷嬷说得无错,娘娘还是莫哭了,该笑便笑出来,好好将养着些才是。”随即又唤人,赶紧替赵卓收拾过。 未过多时,外头有人宣道:“太后娘娘驾到!”想来这是王太后得了信,急吼吼地要来看孙儿。 眼见着王太后心情畅快地走了进来,姜灼虽膝盖疼得厉害,这会子却真不好立刻便走,加上又得了赵卓拜托,少不得到正殿外迎接,虽是已经是脚步蹒跚了,却还面上带了笑意,只不想扫人兴致。 王太后一进椒房殿,头一眼瞧到姜灼,少不得夸了她一句:“本宫听杨嬷嬷说了,这回全赖你处置得当,皇后才得化险为夷,母子平安,本宫心中甚慰,不枉本宫疼你一场。” “臣妾并不敢当。”姜灼忙低头回道。 “走吧,咱们一块进去瞧瞧皇后,”王太后倒是一把抓了姜灼的手,道:“今日咱们皇家大喜,待会圣上也会过来,自是一家老小,便要同贺的。” 姜灼咬了咬牙,勉力舒展开眉头,反又搀了王太后进到寝殿。 到了里头,打量着襁褓中闭着眼,小嘴却直吧唧的小皇孙,王太后已然合不拢嘴,抱过孩子放声大笑:“果然是圣上的儿子,瞧着实在精神,圣上如今有后,大靖更会万世昌运。” 少不得众人皆跪下致贺,这于姜灼,简直如酷刑一般,却也只得忍了。 第727章 如此,最后等到诸葛曜姗姗来迟,自又是一番跪谢。 抱着孩子,诸葛曜自也是高兴,瞧了许久之后,不免过转头,对身边的姜灼问了一句:“可觉得这孩子眉目之间,极似阿卓?” 姜灼笑着瞅了眼床上笑容满面的赵卓:“回圣上,小皇子极是清秀,眉眼细长,与圣上同娘娘皆有几分相似。” “姜灼啊,下一回便瞧你的,不管皇子或公主,本宫皆是欢喜,自是多多益善。”王太后坐在赵卓旁边,笑逐颜开地道。 倒是诸葛曜又扫了姜灼好几眼,想是看出不对,低声问了句:“怎得一头是汗?” 姜灼只得笑了笑,装着逗小皇子,准备将这话掠过去。 “可是方才累到了?”诸葛曜却又道。 赵卓在床上,也伸过头来瞧,不免劝她:“灼灼,今日辛苦于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回宫去吧,此处有人支应。”诸葛曜多打量了几下姜灼。 着实这会子膝盖疼得更厉害,姜灼再也不坚持,勉强又福了福身,道了一声:“臣妾告退。” 椒房殿外,姜灼觉得腰竟如快折了一般,这回子疼得也不止膝盖,竟漫至腰腿,便是抬腿起步,也万般吃力,阶下的谭嬷嬷已瞧出不对,慌忙带了人,从扶着姜灼的医女手中接过姜灼,而那会子,姜灼斗大的汗珠,开始一滴滴地落下来。 没一时,云房殿便唤了太医出诊,其实姜灼已然自己断了出来,她这一回乃是膝盖离位,且是向外侧脱骱,进而内筋肿胀,这会子最好的法子,当推拿复位。 太医瞧过之后,也说要正骨,只是如今太医院中,大夫尽是派出去救疫,擅长正骨的都出去了,剩下那几位,皆称没有把握,且要治的人还是小神医姜灼,众人更是不敢,以至一筹莫展。 这边姜灼暂时服下紫金丹,又用了太医开的治黄病的茵陈汤,心下便打算好,回头待明日天亮,跟诸葛曜请旨,要将那会正骨的荀成给叫进来。 虽服过了药,这痛还是止不住,姜灼躺在床上,竟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谭嬷嬷、于嬷嬷等在旁边站着,也毫无办法,只能急得直跺脚。 诸葛曜过来之时,正值姜灼疼得狠了,面色都开始发青,瞧见她如此,诸葛曜不免大吃一惊,忙坐到床边问:“这是怎得了?” 谭嬷嬷少不得上前禀报:“回圣上,皇后娘娘难产之时,我们娘娘一时心急,未提防在椒房殿阶下摔了一跤,说是错了骨,这会子太医院寻不着能正骨的大夫,娘娘之意,明日要向圣上请旨,让郑家药铺的荀成过来。” “可是疼得厉害?”诸葛曜心疼地问了句。 此时姜灼如何不疼,只她惯不会撒娇,还对着诸葛曜摇了摇头,道:“无碍,圣上不必担心。” 诸葛曜这时站起身,竟是吩咐谭嬷嬷:“如此……你便同小武一块出宫,传朕口谕,荀成即刻进宫,”说来三更半夜,宣男子进内宫并不妥,诸葛曜又沉思片刻,特意叮嘱道:“便说是朕在未央宫召见他,至于何事,不必提及。” “圣上不必如此,明白宣他进来也可。”姜灼自是拦道。 诸葛曜瞧了她一眼:“等你疼死,荀成也不需进来了,幸得这会子朕过来了,你还真能忍。” “奴遵旨。”谭嬷嬷立时面露喜色,转身便快步出了寝殿。 倒是姜灼颇有些不自在地道:“圣上,臣妾再忍一时便是,如此,竟怕为圣上添了麻烦,招来闲言闲语怎得了。” “说什么呢!”诸葛曜坐到床边,取过姜灼手上紧紧抓着的帕子,为她擦了擦汗珠:“今日多亏于你,稷儿才得顺利降生,朕既谢赵皇后孕育皇子辛苦,也谢灼灼,及时救了她们母子。” “圣上这是跟臣妾见外不成?”姜灼被逗得一笑,似乎同诸葛曜说话,身上的伤便得好一些,于是又问:“稷儿可是小皇子的乳名?” 诸葛曜笑着点了点头:“社稷安稳,四海升平,乃是朕心中所愿,若是灼灼他日得子,朕当会为之取名平儿。” 姜灼笑着叹了口气,望着诸葛曜:“但愿臣妾有这福份。” “灼灼,”诸葛曜深深地看了姜灼一眼:“朕于你别无所求,你当不知,自己于朕当是何等重要,只要有你在朕身边,便是万般险阻,朕也能越得过去。” 姜灼笑起来:“圣上今日感慨良多啊,可是为了人父,觉得心境亦是不同了呢?” “或是如此吧,”说到这儿,诸葛曜当是又想起那些扰人之事,叹了一声:“朕如今不仅是人父,更是君父,天下子民,皆等着朕去救,可是朕……无力啊!” “圣上莫急,总归会有法子的。”姜灼细声地安慰道。 荀成匆匆进了云房殿,姜灼方瞧了他一眼,吃惊之外,竟是笑了起来,便是诸葛曜也“噗嗤”笑了一声,问道:“荀成,谁出的这主意?” 跟在后头的武侍郎赶紧上前,道:“圣上,可不是为了避人耳目,我瞧着荀大夫同奴身量差不多,便叫他换上内侍衣裳,这才领了过来,也是免得给娘娘惹来麻烦。” 原来荀成竟是带了帻冠,换成内侍装扮过来的。 倒是荀成满不在乎,跟诸葛曜施过礼,便走到床前,问道:“师父,听嬷嬷之意,您这是伤了膝盖?” 姜灼笑道:“正是,今日也巧了,师父给你机会,在圣上面前显显本事,但瞧你到底成不成了。” 荀成呵呵笑了几声,抓抓脑袋,道:“自是好极。”随即上前,来瞧姜灼的伤处。 没一时,诸葛曜被让到了一旁,眼瞧着荀成捋起袖子,便要替姜灼正骨。 只见荀成一手按住姜灼膝盖,另一手捏了她臂膀,自是为了将姜灼上下拔直,姜灼显是疼得不行,这会子口咬着巾帕,却又绝不肯叫出声来。 “带这一回,荀成可是为师父正过两回骨了,要是跟外头说去,也不知人家信不信。”荀成一脸轻松,倒是笑着同姜灼聊起来。 “别人不信,师父自是信的。”姜灼回了一句,猛不丁“啊”地叫了一声。 “怎得了。”诸葛曜给惊了一下,立时问了句。 第728章 原来荀成手脚极快,姜灼话音未落,他便将姜灼膝盖曲转,使劲地一推,诸葛曜只听到“嚓”一声,再然后,荀成便放开姜灼,两手拍了拍,笑道:“这便成了。” 不但诸葛曜,便是旁边站着的人都有些看呆,而这会子姜灼长长地嘘了口气,道:“荀成,果然术业有专攻,在接骨之上,师父怕是不如你,倒是极佩服你,如此,你再开个方子吧!” 荀成颇为得意,坐到对面长榻上,真就开起了方子,没一时,他便将写好的方子递给站在近前的谭嬷嬷:“生血补髓汤四帖,三、五日内必是大好。” 谭嬷嬷接过,自是交于殿中内侍,嘱咐他赶紧去太医院拿药。 “荀大夫小小年纪,这接骨的本事绝妙,竟叫人叹为观止。”武侍郎忙在旁边吹捧了一句。 “武大人过奖!”荀成笑着抱了抱拳,倒是还知道谦虚。 诸葛曜此时已松了口气,到床边为姜灼盖好锦被,便坐了来来,问荀成:“上回医官考试,可是功亏一篑?” “学医未精,在下惭愧,名列第十,”荀成回道,不过倒还有志气:“不过下回再战,倒是十拿九稳。” 姜灼倒替荀成说了一句:“荀成才几岁呀,数百人入试,他得第十已然不错了。” “如今你师父在宫中,如何教导于你?”诸葛曜不免又好奇地打听,想是这会子姜灼膝伤好转,诸葛曜的心情亦不错。 “倒也容易,师父会把要看的医册给在下一一列出来,每过一些时日,会出些题目考荀成,若是答得不对,便在题目上纠正,平素还有郑家药铺的大夫们指点。” 诸葛翼转头瞧瞧姜灼,玩笑了一句:“竟还有此事,朕莫非要拿你们师徒个私相授受?” 荀成还真信以为真,转头瞧着姜灼问:“师傅,可是我多嘴了?” “你这孩子,果然是搁不住话的,”姜灼这会子疼痛减轻不少,也有兴致说话了:“圣上可没你那般小气,自是在逗你。” “这是在夸朕?”诸葛曜故意一挑眉心。 姜灼被逗笑起,好半天后,不免问荀成:“如果外头发了大疫,掌柜如何安排的?” “所有治疫的药,但凡药库中有的,一根草不剩,全被姜昕弄走了,还有便是,郑家药铺的大夫,早些日子有一大半随姜昕去了河南郡,只是秦太医在河南郡带信过来,疫病传得太快,大夫竟是不够用的。”荀成回道。 “姜昕也过去了?”姜灼叹了一声,姜昕眼瞧着便要成亲,这会子跑出去,怎不叫人担心,阿珠也沉得住气,半句未跟自己提及,想是怕她担心。 “姜昕乃是朕派过去的,荀成说得无错,那边情势不妙。”诸葛曜抱臂坐在一旁,显是又有些忧心忡忡。 “师父,要不帮荀成个忙?”荀成忽地道。 “何事?”姜灼不解地问道。 “可否帮我写封书信,跟掌柜说个情,”荀成眼睛眨了眨:“让我也去河南郡救疫,听得说,先锋营这几日又要派人过去。” “当是掌柜瞧你年纪小,并不放心,”姜灼劝他:“他自是体恤你之意。”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荀成不满地道:“如何有男女老少之分,便是荀成学艺不精,也肯尽一分绵力。” 姜灼一直瞧着荀成在笑,却再也没有说出话来。 果然不出荀成所言,五日之后,姜灼还真能走动自如了。 想到因着受伤,一连好几日未去瞧赵卓和稷儿,这伤愈后头一遭出云房殿,姜灼自得去瞧那母子俩。 见到姜灼过来了,赵卓自是欢喜,问过姜灼伤势之后,少不得叫人抱过稷儿,必是要让姜灼给好好瞧瞧。 说来这孩子长得着实不错,不过五、六日功夫,竟长了一圈,瞧着白胖胖、粉雕玉琢,煞是喜人。 姜灼将孩子抱在手上,不免有点爱不释手,竟目不转睛打量了许久。 “难怪都说你极爱孩子,瞧这会子,眼珠子都拔不出来了,可不许抢他,”赵卓在一旁调笑道:“要是喜欢,赶紧自己生一个来。” 倒是这时,稷儿哭了两声,姜灼略微哄了哄,孩子便也不哭了。 “看来稷儿与你倒是贴心,”赵卓又故作不满道:“本宫抱他,这孩子还挺不愿呢!” “想是娘娘抱法不对,”姜灼笑道:“咱们稷儿当是最爱阿娘的。” 两个围着孩子,倒是不嫌烦闷,正是开心之时,有人在外头报:“平阳长公主求见!” 姜灼转了转头,笑叹:“可是臣妾今日来得太巧了?” “不妨,有我在呢!”赵卓冲姜灼眨了眨眼。 说话间,平阳长公主已然进了屋,上前同赵卓见过,也没有刻意冷落姜灼,甚至对她还点了点头,随即便从姜灼怀里抱过了稷儿。 虽面上也带着笑,不过平阳长公主乃是喜怒形于色之人,高不高兴一看便知,比如此时,赵卓同姜灼立时便猜了出来,这一位长公主,定是有了心事。 “小皇子倒是个结实的,日后少不得虎虎生威。”便是说着吉祥话,平阳长公主也显得无精打采,倒像努力在撑着。 姜灼打量了她好几眼,虽平阳长公主神色不好,不过说话中气十足,也不像是得了病,便是病,也当是心病。 到后头,赵卓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公主可是病了?”话说这般问,还算妥贴。 平阳长公主回了一句:“多谢娘娘挂心,我倒还康健,这几日尽在调理,说来……姜昭仪开的方子,果然好用。” 冷不丁被平阳长公主夸了一下子,倒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说来姜灼还真有些受宠若惊,不免多瞧了她两眼。 “本宫瞧着……”赵卓犹豫了一下:“那便是跟驸马置气了?” 未想一提驸马,平阳长公主立时打开话匣子:“我哪敢同他置气呀,人家乃是大贤人,立誓要做能臣的,但有发挥才干之地,便紧着要寻过去,谁都拦不住的,如今连一家老小便不管了,也是,人家死都不怕,还管什么家中妇孺。” 姜灼同赵卓互相瞧了一眼,皆明白出来,这是平阳长公主同乌黎起了龃龉。 第729章 “原来本宫果然没猜猎,”赵卓一时笑了起来,安慰平阳长公主:“圣上对乌驸马极是信任,称他为有大才之人,自当让他得尽所能,公主有这等夫君,当是自豪才是,何故埋怨多多?” 平阳长公主顿了一时,竟是低头抹起泪来:“这也得瞧他要去哪儿呀,外头已然传开,那胶东郡的疫情,如今比河南郡更盛,说得严重一些,怕是没多久,人都得死绝了!” 寝殿之内,个个都惊得张大嘴巴。 姜灼禁不住追问道:“此事确实?” “你还当我夸大其辞不成,”平阳长公主抽着鼻子道:“我夫君也难怪从过耶律拓,又能跟了圣上,这胆儿比天都大,竟是跟圣上下了军令状,必要平了胶东疫情,为圣上分忧,他以为自个儿是乌鹤子、郑无空在世不成?再说,他根本就不会医术。” 这时姜灼竟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愣了半天,也不知想做什么。 “瞧你这样,难不成也想要去胶东郡?”平阳长公主在一旁冲着姜灼冷笑:“那头可传来消息,胶东王也染了疫,这会子胶东王府都闭了,你不是跟洛太后处得不错吗,还不去救她们母子?” “公主!”赵卓立时喝阻:“此等事关紧急之事,不可拿来说笑,且姜昭仪乃后宫主位,你自当尊重于她。” “懒得理她,”平阳长公主抹了抹泪道:“乌黎也是蠢,安安心心在长安城做好他的大行令,日后自有升迁之机,何苦拿自己性命相搏。” 便在这时,姜灼叹了一声,看着平阳长公主:“长公主此言差矣,乌黎大人请命前往胶东郡,绝无沽名钓誉之心,而是真心想要救百姓于水火,若公主肯体谅驸马,不如临走之际,好好宽解于他。”说到此处,姜灼便冲着两人告辞而去。 “她说得倒是轻松,怎得不自己去。”瞧着姜灼的背影,平阳长公主还颇有些不服。 “公主怕是没理会,”赵卓揉了揉额头:“若非那昭仪的身份,想是姜灼早便走了。” 离开椒房殿,姜灼便有些弄不清东南西北,漫无目的地在内宫走了许久,竟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平月长公主的宫室,玉衡等人自是在后面跟着。 免了人通报,姜灼直接踏了进去,等进到里头,姜灼才醒悟过来,自己此来,只为听说胶东王染疫,心下便有些疼,下意识地想来瞧瞧平月长公主。 只是还未踏进寝殿,竟听到里面两个小丫头在哭,姜灼心下不免一慌,提起裙裾,便跑了进去。 再到了里头,姜灼果然瞧见,这会子平月长公主同宝儿竟是坐在长榻上,抱在一块痛哭。 “这是怎得了?”姜灼吃了一惊,立时赶紧上前去。 “娘娘,我家阿弟染了疫症,”平月长公主转头瞧见姜灼,哭得更是厉害了:“听人说,这种疫症,竟是要死人的。” “莫要担心,”姜灼不免上前,抱住了站到自己跟前的平月长公主:“听说乌黎驸马即日便要去胶东平疫,他还立了军公状。” “可是,阿弟能等得急吗?”听到姜灼如此说,平月长公主更是哭得厉害:“还有阿娘跟阿姐都在那儿,她们谁出了事,平月的心,都跟被剜掉一块一般。” 长安城门,今日竟洞开了,渐次有官府的车队人马出到城外,倒是熙熙攘攘。 城楼之上,诸葛曜背手而立,神色淡然地望着停在远处的一辆马车。 “圣上,乌黎大人前来辞行。”武侍郎来到诸葛曜身后,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道。 好一时后,诸葛曜才“唔”了一声,将视线挪回来,又愣过片刻,转身进了城楼的一间正厅。 注视着诸葛曜的背影,武侍郎长出了一口气,转头便下了城楼,去唤已等候多时的乌黎。 此时乌黎站在一辆大车旁,抱着双臂,颇为耐心地听里头人的絮叨,不时地应两声,车旁边,两名小郎却是玩得开心,哪有什么离愁别绪,绕着马车你追我赶,倒是热闹得紧。 “夫君,到了胶东郡,万事皆要小心,千万不可逞能,”平阳长公主在车里抽泣了一声:“这一家大小,自是全指望着夫君,你这回非去不可,我是拦不住,也拦不得,可……我这心呀,从得了圣旨那日起,便悬着放不下了。” 乌黎倒似听得认真,双眼却一直瞅着正自不亦乐乎的儿子们。 “唉,那个姜灼说,夫君并无沽名钓誉之心,只为救百姓于水火,我琢磨着,这话竟是无错,如今平阳也算明白,夫君无私磊落,才是女子当能托付终身之人,平阳今生得遇夫君,便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若得来生,夫君记着,可早些来见我呀!” 这边乌黎终是笑了起来,朝着车里道:“此时说来生,岂不是太早了些,待至白头之时,再讲这话方算合宜,乌黎如今能说的,便是得尚公主,倍感荣幸,这一去,将阿娘同孩子们托付公主,但请公主辛苦些,待平定大疫,乌黎自当立时返回长安城。” “你怎得还能笑出来,”平阳长公主在车里抱怨:“夫君可是要学那俩小郎,这会子还能没心没肺,”说罢,伸出头来大吼一声:“呼提、凤雏,乐个什么劲,赶紧同你们阿爹作别!” 听得平阳长公主下了令,凤雏先跑过来,冲着乌黎拱手道:“阿爹,此去山高路远,但求一路顺风,早日凯旋。” “甚好!”乌黎摸了摸凤雏的脑袋:“你乃是长子,当要照顾好家中妇孺,可是明白?” 凤雏眼一亮,立时郑重地点了点头。 倒是呼提没那么一本正经,拉住乌黎的胳膊道:“呼提素知阿爹最有本事,这一回定能平了大疫,呼提便等了阿爹归来,好跟着阿爹学本事。” “凤雏也是。”凤雏跟在旁边附和。 “乌黎大人,圣上召见!”武侍郎这时一路小跑着,从城楼上下来。 乌黎拱手谢过,回头嘱咐撩开帏幔探着头的平阳长公主:“公主带他们回去吧,今日外头风大了些,我这一走,还请公主多多宽慰阿娘,公主自个儿也当多多保重。” 第730章 平阳长公主听得眼圈一红,少不得连连抹泪,随即瞧着乌黎,跟在武侍郎身后上了城楼,这才又坐回了车里。 “呼提、凤雏,上车回府。”平阳长公主喊了一声,却半天未听到回应, 倒是站在车外的一名嬷嬷道:“回公主,方才两位小郎一块跑别处玩儿去了。” “这可不是疯了,此处可是能玩的地儿?”平阳长公主立时气起来:“他们阿爹还没走,就这般不听话了,给本公主追回来!” 过不得一时,有嬷嬷在车下回道:“公主,平月长公主同陇西郡主都过来了,小郎们是跟她们在一块,只说一会便回来。” 平阳长公主探出头,往嬷嬷指的方向瞧了眼,见一处角落正停着辆大车,冷哼一声:“赶紧催他们,本公主不耐烦等着。” 嬷嬷这时靠近了些,低声在平阳长公主跟前道:“公主,奴方才便瞧见,那马车旁边,可是站了不少侍卫,倒像是护着里头的什么人,方才平月长公主和郡主一到,忙不迭地便上了马车,说不得有些蹊跷。” “哦?”平阳长公主竟是愣了一下,随即下得车来,笑道:“闲来无事,本公主瞧瞧热闹去,正好将那俩免崽子抓回来。” 待走到马车旁边,平阳长公主一眼瞧着车外站着的谭嬷嬷同于嬷嬷,少不得猜出了几分,故意咳了一声,上前问:“本公主府中两位小郎,可是被你们给拐走了?” 半晌之后,有人在车里道:“若是公主好奇,不如上车来瞧一瞧。” 平阳长公主哈地一声:“果然是你!”说罢,还真叫人将她扶上了车。 车厢里,四个孩子正在毡毯上席地而坐,姜灼则跪于位上,此时早换上了太医的装束,已然女扮男装了。 平阳长公主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她旁边,问道:“瞧着意思,你这是要去胶东了?这胆量还真不小。” 姜灼点了点头:“性命攸关,我既习得一身医术,当要才尽其用,说到胆量,”姜灼笑笑:“不瞒公主,我也不是一点都不怕。” “阿姐,是平月求的娘娘,让她去救我阿弟。”平月长公主扭头瞧着平阳长公主,倒像是帮姜灼解释。 平阳长公主瞅了平月长公主一眼,转回头故意嘲弄道:“哪朝哪代准许嫔妃出宫?你这回可是犯了大忌,便是圣上此时说要废了你,也能让你无话可说。” “公主说的极是,”姜灼笑了:“圣上昨日发了雷霆之怒,也说了,要废掉云房殿,便是这一桩,想是够公主开心一阵子了。” “娘娘!”四个孩子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倒是姜灼明白吓着了他们,忙笑着摇了摇头。 平月长公主这时干脆趴到姜灼膝前,泪珠儿已然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可是平月害了娘娘?这如何是好啊!” “傻孩子,与平月并无关系,”姜灼伸手,替平月长公主抹了泪:“荀成说过,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分男女老少,若是没有这身医术,我自当安于后宫,只如今一技在身,更有使命所驱,姜灼绝不能辞啊!” “还说平月傻,你才是真正的蠢。”平阳长公主毫不留情地讥笑起来。 “阿娘,不许这么骂娘娘!”凤雏当是瞧见宝儿眼中有了怒火,立时帮着上了阵。 “不孝子,”平阳长公主倒也没有生气,点了点凤雏:“本公主可不是骂,只是姜灼啊,还真就是这种人。” “公主,我师父乃是天下最有慈悲心肠的大夫,更不忍瞧着人家受苦,这不顾自个儿安危,毅然前往胶东郡,我师父才不蠢呢!”宝儿气得也抹起了眼泪。 “好,好,我不说了,咱们昭仪娘娘绝顶聪明,还是菩萨转世,”平阳长公主大笑,倒也不跟孩子们争了,却没忘记继续怼姜灼:“你说圣上暴怒,便该将你打入冷宫,怎得你还出来了呢,不如讲来听听?”说罢,平阳长公主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姜灼却未回她,只又想起昨晚之事。 说来这几日姜灼也在反复地斟酌,思量到底要不要去这一趟胶东郡,她并无把握,自己过去了,便一定能治好百姓的疫症,只觉得,但瞧着百姓受苦,自己本可尽一分力,却要留在宫中袖手旁观,着实非已所愿。 但是,一旦她姜灼请了旨,宫中激起轩然大波不说,恐怕少不了会有朝臣借此攻讦她,再或者,更是给诸葛曜添了麻烦。 直到前日,当荀成进到宫中,哭着跟她辞行,说是不管掌柜点不点头,他都要随乌黎大人前往郊东,一是为了治疫,再便是,胶东王府传来消息,冯嬷嬷已然殁于这场疫症,荀成是个重情之人,义不容辞得过去为冯嬷嬷办了后事,就算是见不着尸首,也要在冯嬷嬷墓前磕几个头。 姜灼当晚便辗转反侧,眼睛睁得老大,脑子里尽是灾民流落街头,尸横遍野的惨状,当年她在姑臧邑城,便曾亲眼目睹这种情形,早已深刻入脑海,甚至姜灼的养父姜修起也是因瘟疫而死,若说她当年无能为力,那么今时今日,她枉被人称为“小神医”,竟要耳盲目闭,置之不理吗? 所以昨日一早,姜灼便下定了决心。 然而,她却没想到,因为自己这份决心,竟招致了诸葛曜勃然大怒,差一些竟是要砸了云房殿。 姜灼还记得,昨晚在云房殿,诸葛曜骂她的每一句:“你倒是妄自遵大,竟以为天下离你不得了吗,你不过是后宫嫔妃,居然自视甚高,管起了百姓疾苦,莫非为沽名钓誉,想在朕面前邀宠不成,还有,这宫规在你姜灼眼中,竟如笑话一般?” 而姜灼只回了一句:“臣妾并不敢视宫规为笑话,更无邀宠之心,只事急从权,如今多一名大夫,或者便能多救下一人,还请圣上开恩,准臣妾即刻赶赴胶东郡。” 诸葛曜当时瞪了姜灼很久,直至后来,才道:“你可知,你这一走,若是被群臣知道,会给朕惹来多大的麻烦,日后于你,也无半点好处,这便不在乎了?” 现在想来,姜灼觉得自己当时还是冲动了,竟是回了诸葛曜四个字:“臣妾不悔。” 到后头两人终究不欢而散,于姜灼,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甚至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突然失去了什么。 她与诸葛曜,自从相遇,再到相知相惜,其间不知经过多少波折,姜灼记得,他们从未生过口角,却未想,如今却……姜灼真得害怕,再这般下去,难道她会与诸葛曜渐行渐远吗? 第731章 “想什么呢?”平阳长公主伸手推了姜灼一下,一脸笑盈盈地问道。 姜灼这才醒转过来,瞧向平阳长公主。 “圣上好胸怀,竟是点了头。”平阳长公主大笑道。 是呀,姜灼当时其实已然灰了心,觉得诸葛曜定是不会允准,却未想到,今日一早,天刚亮之时,武侍郎便过来,嘱咐姜灼打好行李,立时回郑家药铺去。 姜灼自是明白了意思,诸葛曜到后来,还是答应了自己前往胶东郡的愿望。 “回头本公主便参你一本,然后且瞧着圣上后宫着了火,”平阳长公主得意地道:“且等着吧,待你再回长安城,云房殿定是不用住了,听说永巷早已给烧光,不如你住太妃殿去,回头有个头疼脑热的,本公主便去那儿寻你。” “如此甚好。”姜灼也笑了起来,她知道,平阳长公主不过吓着自己玩儿的,少不得顺着她的话说,让她开心一下。 “娘娘真住不得云房殿了?娘娘是好人啊!”平月长公主一向单纯,此时听了平阳长公主这么说,面上便又露出愁容。 “别瞧母后面上对你不错,背地里可是在本公主跟前排揎过你,说是便因着你,圣上不肯纳妃,等着,这会子后宫冷清,我回来之时,定是姐妹一大堆地等着你。” 平阳长公主只顾自己高兴,却没有注意到,姜灼本来淡淡的笑容,终是消失殆殆尽了。 “公主,咱们回府吧。”呼提这时开了口,还朝凤雏使了个眼色。 “阿娘,阿爹催着咱们走,别让他瞧见您不听话,又不理阿娘了。”凤雏赶紧跟后头道。 “呸,”平阳长公主瞪了凤雏一眼,随即又扫了扫呼提:“吃里爬外是不是?听着像阿娘有多怵你阿爹似的!” “是啊,公主回去吧,”姜灼叹了口气:“这会子也该痛快了吧!可否让我耳根清静些?” 平阳长公主哼了一声:“没说痛快呢,”不过她还是站起,弯着腰准备下车,快到出去之时,平阳长公主又回过了头来:“姜灼,我夫君那头,你照应着些,若他有什么差池,本公主谁都不找,只拿你是问,还有,你也全活着回来,本公主自会帮你保着云房殿。” 这一下不但姜灼愣住,几个孩子也张大眼睛。 “凤雏,把呼提一块拽下来,看本公主回去,不揭了你们俩的皮!”外头传来平阳长公主咬着牙道。 等到两个小郎下了车,姜灼突然笑了起来,真是难得啊,平阳长公主在她临走之前,终于说了一句入耳的话。 不远处响起了号角,大约是队伍这便要出发了。 这会子平月长公主同宝儿,已然被谭嬷嬷领走,下车之前,小女郎们自是不舍,便是谭嬷嬷自个儿,也眼泪汪汪,若非有圣命,城楼之下,姜灼不许出了马车,让送行人等瞧见真容,她多想送送孩子们。 人还未走,姜灼已然开始想念家人,还有……诸葛曜。 姜灼有些沮丧地坐在马车上,忽然怀疑起了,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否明智,或者方才平阳长公主那些什么后宫姐妹的话,着实扎了她的心,让姜灼竟生了惶恐,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要离开了她。 帏幔这时被人从外面掀开,有人招呼也不打,便从外面跳上了车。 姜灼愣愣地瞧着坐在身边的诸葛曜,虽然他此刻面色阴沉,更是看都不看姜灼一眼,却终究,人还是过来了。 “圣上……”姜灼喃喃地道,忽地一时语塞,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道歉、安慰,竟似乎皆不合时宜。 诸葛曜淡淡地道:“朕,送你一程。” 此刻姜灼的双眼,突然之间有些涩涩的,她少不得背过了身去,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 “你倒还知道哭。”诸葛翼哼了一声:“要不要朕陪你一块哭?” 姜灼“噗嗤”一声,竟笑了出来。 “这一路,小心着些,”诸葛曜转头瞧了瞧姜灼:“朕生气,并不为你斗胆违犯了宫规,只是,朕当日曾发誓,这一世,定要护你周全,可是如今,朕一筹莫展之际,却要姜灼替朕冲锋陷阵,朕,自愧啊!” 姜灼干脆低下头,无声地任眼泪流了出来。 “可朕知道,谁都挡不住你,那会子,朕……”诸葛曜长嘘一声:“朕突然害怕,从此失去你。” “圣上……” “到了胶东郡,除去在胶东王同洛太后面前,你到了外头,便只是郑家药铺的姜大夫,绝不许教人认出女儿身,”诸葛曜抱着双臂,靠在车围上:“昭仪姜灼性情桀骜,出言不逊,惹怒了朕,即日起,云房殿闭宫一月,姜昭仪禁足反省,不得外出,更不许任何人探望,违者必斩。” “圣上这评价,着实不像臣妾。”姜灼此时,竟破涕为笑了。 “给朕速去速回,若一月不回,你还得闭宫自省,拖到后头,朕恐怕只是废妃一条道可走了。”诸葛曜长叹一声,伸出大掌,将姜灼的柔荑,紧紧地握住。 “圣上,臣妾以为,再不肯理我了。”姜灼叹了一声,将头靠在了诸葛曜的肩上。 “朕的确不愿再理你,昨日被你气得差些吐了血,说来朕怎得竟看上你这女人,”诸葛曜恨恨地将姜灼搂紧:“可朕却明白,你终究,还是为了替朕分忧。” 马车此时已然开动起来,姜灼抬起头,怔怔地注视着诸葛曜,只想将他狠狠地记在心里。 “方才阿姐可是过来气你了?”诸葛曜瞧了瞧姜灼,忍不住伸手,拧了拧她的鼻子。 姜灼笑起来:“公主之意,待得臣妾回来,宫中会有不少姐妹相迎。” “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如此,回头乌黎归来,朕便赏他几位美人,待得公主府热闹了,看阿姐还敢不敢再插手朕的内闱。” “圣上莫气啊,不过是平阳长公主说些趣话,臣妾得了她开解,心情好了不少呢,”姜灼不免又笑道,“您怕是听了要吃惊,临了之时,公主竟嘱咐臣妾,一定要全活着回来。” 诸葛曜被逗乐了:“她竟会说这些,果然连朕都被吓到。” 第732章 姜灼抱住诸葛曜的臂膀:“圣上,这一个月,臣妾必当躬身自省,待回来之后,定要做一位贤妃,再不惹圣上烦恼,更不敢见圣上,因为臣妾怒发冲冠。” “做贤妃?”诸葛曜好笑地问:“你之意,他日还准备帮朕选美人不成?” 姜灼面上一红,不免领悟出诸葛曜的意思,当日姜灼便曾说过,不肯看到后宫女人无数,做不了那等贤妃,未想诸葛曜今日在这儿等着她呢! “姜灼,此次疫症,你到底可有把握?”诸葛曜重又皱起了眉头。 “圣上,臣妾并不敢笃定,只有瞧过病人,才能知道端倪,不过圣上放心,臣妾定当尽力。” “朕知你会尽力,”诸葛曜感叹:“这一回,朕派出最大的能臣,又舍出自己妻子,只盼着,胶东郡的大疫终得平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愿苍天,不会负朕,不负天下百姓。” 姜灼眼神闪了闪,扣住了诸葛曜的手:“圣上,似乎还有一句——人定胜天,臣妾总归相信,绝不会白去这一遭。” “好,”诸葛曜将姜灼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道:“朕信灼灼!”说罢,又将姜灼拥紧了些,道:“灼灼,快快平安归来,别让朕再为你提心吊胆,还有,你还欠朕一个平儿。” “臣妾遵旨,”姜灼将头靠在诸葛曜,聆听着他心口的跳动,想了片刻道:“圣上,或平儿来了,臣妾盼着,他也能做一位良医。” “想得那么远?”诸葛曜笑问。 姜灼“嗯”了一声:“臣妾的孩子,不求王爵加身,不求富贵以极,只盼他心怀仁善,普济天下,成为皎皎君子,日后让圣上与臣妾,能以他为荣。” “便如你意,咱们的孩子,如何能不优秀。”诸葛曜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姜灼的面颊。 一时之间,姜灼的脸竟是红了起来:“圣上,在外面呢!” 只诸葛曜并不罢休,那吻缓缓向下,细细密密。 “圣上,昨晚臣妾怕极了。”姜灼索性闭上眼,低低地道。 “为何?”诸葛曜继续着他的吻,却不忘问上一句。 “臣妾怕圣上生了气,从此,咱们便要成了陌路,臣妾当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姜灼叹道。 “傻瓜,这辈子咱们便拴在了一块,你离不得朕,朕也离不得你。”诸葛曜索性封住了姜灼的唇。 姜灼搂住了诸葛曜的脖子,真好,谁都离不得谁,生生世世地……在一起。 一别多年,姜灼再来此地,竟是觉得如今的胶东郡,已然另一番景象。 此时整个城池四门紧闭,若要进到城中,须要向守兵出示路条,否则一律不准入内,便是如此,还有不少流民模样的人想要闯进去,不免引来争执和吵闹。 因着方才又乱了一场,姜灼一行被挡在外头足足一个时辰,但瞧见,城门外搭起了不少帐篷,从里头进出的,有流民模样的男女老幼,亦有背着药箱的大夫同医女,自然少不了,巡守在周围的官兵。 甚至姜灼还看到有官府专设的粥棚,冒着滚滚热气,领粥之人倒也还算井然有序,只若有人打算进城,绝对会被赶回去。 看来,如今的流民已然不被准许进城,不过城中主事之人并未对他们置之不理,还给予了这般妥贴安置,姜灼不免感叹,洛太后终究是慈悲心肠。 虽是早已料到,此时的胶东郡内,情形不会多好,只进到城中,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却原来,大街之上,巷陌之间,几乎瞧不着人影,便是有人,也是三三两两地经过,早没了当年胶东的繁华热闹,竟似一座空城。 姜灼在车上坐着,瞧着周遭情形,心里也是“咯登”了一下。 便在这时,车队停止行进,陆续有人开始下车,姜灼从药箱中取了面巾系上,也跟着下来。 外头,荀成已然跑到姜灼马车边,正在等着她。 “师父。”荀成招呼了一声,只面色却没了当初的神采飞扬,想是看到此时场景,心中受了震憾。 “将面巾系好,还有,桂枝汤服过没有,咱们是治病的大夫,不可病人未得救成,反倒自己倒下。”姜灼少不得叮嘱道。 荀成点点头,从袖中取出面巾,围住了口鼻,随即又往周围瞧了瞧:“人……不知都去了哪儿。” “想来乌黎大人他们早已然到了,莫非是做了安置?”姜灼也嘀咕道, 他们一行人刚出发之时,乌黎还在前头带着队,未到城外三十里,他便下车换了马,带了一队人先自开拔,只为早些赶到胶东郡,留了姜灼他们这一拨大夫,跟着药材在后头慢慢走,待等姜灼他们到了,一进这胶东城,颇有些弄不清东南西北。 便在这时,旁边经过一人,神情麻木地瞧了眼一长溜的车马,便打算走开。 “这位大哥,”荀成赶紧跑了过去,打听道:“吾等是从长安城而来,不知如今灾情如何?为何瞧不见乡亲?” 那人听了好一时,才似反应过来,指了指不远处,道:“还能如何,都在等死呗,若想打听什么,去瞧瞧那一处贴的榜文,这会子你们长安城来的老倌一声令下,街上便不给走人,若非我是义庄等着收尸的,怕是还得被抓进去坐牢。” 众人不免面面相觑,倒是荀成这时已转身过去看榜,没一会,大家伙都跟了过去,瞧过榜文之后,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乌黎一到,便征得洛太后允准备,严令但凡家中有人染疫的,必要报至里长处,再由里长层层上报属官,病人要送到六疾馆医治,而家中上下人等,半月之内绝不许出门,自有官府派人送去吃食。 姜灼看着榜文,不觉心中称赞,这便是当日乌黎向诸葛曜提过的上奏,如此处理疫民的话,不但能及时了解疫情,更方便集中医治且防止扩散。 “瞧见没有,这还有一条,”一名大夫在旁边念道:“染疫身亡之人,尸首皆由官府统一处置,不得私自埋葬。” “别说,也就匈奴人能下得去手,”少不得有人嘟哝道:“若是咱们的官,哪能做这等不近人情之事。” “果然是太过严苛了!”立时不少人附和 第733章 对众人之辞,姜灼邓并不以为然,乌黎这法子乃是治疫正道,其实远古之时,便有人如此行事,并被记入史集,甚而有记载,尸首一律焚化,只为杜绝疫症继续蔓延。 “这法子我瞧着适宜,”荀成倒是替乌黎说了一句:“乌鹤在医书中也曾说过,非常之时,当以非常之道,非人情,乃为人道。” 姜灼不由瞧了眼荀成,差些要笑起来,未想到荀成这会子居然拽起文来,不过姜灼的确看到乌鹤子有此记述,只为靠诉后人,若遇紧急之事,莫要拘泥于人情,还当多想活着之人。 “算了,咱们既来了此地,不管人情或是人道,能救一人,便救一人罢了。”虽不赞同荀成,还是有大夫道。 姜灼并不言语,抱着臂瞧着面前的榜文,乌黎果然是为能臣,短短几日,便控制了胶东郡的局势,他这是把前头的路铺好,便只等着姜灼这些大夫们,尽出自己本事了。 “师父,我……想去瞧瞧冯嬷嬷那儿。”荀成瞧了瞧四周,突然道。 姜灼看了看他,劝道:“过一时吧,我同你一块去,咱们先得打听一下,人到底埋在何处。” 荀成眼眶略有些红,却是点了头。 不一时,有郡中官员过来,只说得了洛太后之令,要安排各位大夫以驿馆住下。 众人重新回到车里,姜灼干脆叫上了荀成,待她的车再次停下,已然在了胶东王府的大门外,原来洛在后特命,要将姜灼接到胶东王府。 待得姜灼被荀成扶下车,刚踏上台阶,却未想,王府竟是中门大开,随后,一位贵夫人,只带了两名仆女,腰背挺直地站在门内,当是在等候姜灼。 瞧见如今面色异常苍白的洛太后,姜灼快步上了台阶,刚踏过胶东王府高高的门槛,洛太后已然上前,紧紧抓住姜灼的手:“你怎得这会子才来?!”说罢,泪珠儿便落了下来。 随之,王府大门,在姜灼身后再次轰然关上。 胶东王府正厅,洛太后已是哭得上气不接气,喃喃地道:“灼灼,只能靠你了,许是我上辈子造孽太多,此生尽应在孩儿身上,这几日我辗转难眠,为何老天要伤我庸儿,若是要命,取我的便是!” “娘娘莫要太过激动,”姜灼上前,替她抹了抹泪:“既是姜灼来了,必要竭尽全力,只娘娘还需振作一些,你用封主之母,如今这一郡百姓,还得靠着您做主呢。” “走吧,”洛太后这时已站起:“我知道,你是庸儿的福星,当日乌黎大人来报,说你竟主动请旨过来胶东,我原本快死了的心,才觉得有些盼头。” “临来之际,平阳让我务必要救殿下,说来她着实挂念你们。”姜灼叹道。 “我的女郎啊,”洛太后又哭了:“一双儿女,我都对不住,一个被我丢在那冷清清的地方,一个竟是……” “平月如今有我徒弟陪着,娘娘且放心,只胶东王染疫之事,可是吓坏了平阳,听宝儿说,这孩子好几晚都是哭醒的,显是担忧你们。” 洛太后抹着泪,一时竟停不下来。 姜灼又安慰几句,回头示意荀成跟上,随洛太后一块胶东王住的院子走去。 半道上,姜灼不免问:“娘娘,平遥如今可好?” 洛太后本就惨淡的面容,又有些灰暗了:“长公主府如今也封了,平遥的驸马不幸染疫,被送进了六疾馆,可这会子平遥刚有了身孕,如今我以庸儿的名义下谕,各府封门,竟是也不能去瞧她,也不知这孩子现在如何了。” 姜灼心下不由唉了一声,自是为平遥心疼。 没一时,便到了胶东王的正院门外,洛太后刚要跟进去,却被姜灼拦住:“娘娘,您便送到此吧,如今胶东王染疫,您便是一郡之主,绝不可再倒下。” 洛太后收回了脚步,看了姜灼好一时,随即敛衽施礼:“姜太医,我儿性命,便拜托于你。” 姜灼扶起洛太后,冲她笑了笑,随即叩开了胶东王的院门。 到了里头,只见院中寥落地站着几人,皆是用面巾蒙着脸,低头侍立两侧,神色皆是灰败,再加上今日天气颇为阴沉,没来由让人觉得心上发寒。 待要进屋了,姜灼却停下脚步,转身对荀成道:“你不用跟进去,在外头稍候。” 未想今日荀成半分不肯听话,肃着脸道:“师父,临来之时,圣上特意召见徒儿,命我到了此地,务必照应好师父,徒儿既领了圣意,绝不敢抗旨,自然您去哪,荀成便跟着,若是师父不肯的话,我这便住进六疾馆去,再不出来,更不劳您费心。” “你这孩子,”姜灼瞧着荀成半天,不免叹了口气,道:“居然想到拿六疾馆吓师,真怕了你!” 诸葛庸的屋里,这时只点了一盏油灯,显得昏暗压抑,一名守在里头的内侍见有人上前,忙迎了过来,但见着荀成身上背着姜灼的药箱,自是明白来者何人,也不说话,便将人领到了床边。 亲自打开帐帘,姜灼弯下腰,看了看床上的诸葛庸,却是一阵心惊,但见此时的诸葛庸,面色暗沉,眼窝深陷,半睁的眸子似在乱窜,神情显然已近昏愦,且这会子大汗淋漓,似乎还在呻吟,姜灼不由摇头,这哪还是当年襁褓中,被她养在太医院的那个孩子。 姜灼凑近了些,想听听诸葛庸在说什么,倒吓得身后的内侍叫起来:“大夫不可,会被染上的,前头已然抬出去好几位了,还有一位丢了性命。” 这时姜灼却回头道:“取些温水来吧,胶东王在说渴。” 内侍不免有些讪讪,赶紧到外头取了壶盏,口中还道:“是奴侍候不周,可这会子,谁都怕得紧。” 姜灼又叫内侍拿了个勺来,准备亲自喂诸葛庸喝水,倒是旁边荀成劝道:“师父,不如让我来吧!” “无妨,”姜灼摇摇头,一边喂水,一边对诸葛庸:“庸儿,可还记得我,今日我来瞧瞧你,把你病治好,过不得几时,庸儿便可痊愈,又能到处玩耍,或得去长安城,见见你阿姐。” 第734章 诸葛庸显是渴极,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才闭了上嘴。 这边姜灼问内侍:“最近胶东王可用过水谷?” “用过便吐,之后再不肯吃。” “二便如何?” 内侍摇头回道:“无溺。” 姜灼正待再问,突然之间,床上的诸葛庸咳起来,再之后,越咳越狠,竟开始呕吐,因他早已不能进食,便是吐出来的,也皆是清水。 荀成一惊,上前便要拉开姜灼,而此时姜灼的袍子上,已然沾上了秽物。 “这要如何是好!”那内侍一时吓得不行。 姜灼摆了摆手,倒是笑起来:“我倒有个主意,想来胶东王是在留客,这几日,我便留在此地了,荀成,你是走是留?” 荀成明白姜灼之意,她如今有受染之虞,还不如就留下来,不免皱起了眉头,回道:“师父在哪,荀成自是跟随。” 那边内侍听说方才进来的两位大夫要留下来,居然还挺乐呵的,赶紧跑出去,叫人收拾了屋子,而姜灼这时拿起诸葛庸的手,为他起了脉。 “师父,情形如何?我瞧着怕是不好。”荀成在一旁道。 “胶东王厥逆音嘶,脉伏无溺,舌紫苔腻,大渴汗淋,神情瞀乱,已然是危象尽现了。”姜灼回道。 荀成紧着问:“师父可能想出应对之策?” 姜灼用手点了点太阳穴:“让我好好思忖一下,荀成,师父如今有些疑惑,恐怕此症,未必便是瘟疫,着实是症状不符。” “啊?”荀成吃了一惊:“难怪都治不好,竟是出在这上头。” 天色暗下之时,姜灼走到院内,隔着门对外头的洛太后道:“娘娘先回去吧,这几日我同荀成便留在胶东王的院子。” “灼灼,屋子已然收拾好,你还当出来歇息才日,倒可明日再来,”洛太后在门外迟疑地道:“毕竟,庸儿这里……不好,不能连累了你们。” “无妨,我正好多瞧瞧病症,或可寻着能治之方,娘娘莫太过焦急。”姜灼在屋内回答。 洛太后叹道:“你若是有个什么差池,我如何向长安城那位交代,你还是出来。” “来之前,我已然用过桂枝汤,倒无甚风险,对了,想是乌黎大人已然让人在城内派过防疫汤了吧?” “正是,”洛太后犹豫一时,又问道:“灼灼,庸儿可能得救?” “娘娘,我……当尽力。”姜灼想了想,着实是诸葛庸已近危殆,她并不敢跟洛太后保证什么。 却不想,姜灼同荀成在诸葛庸这院子一待,竟是过了两日,头一回,姜灼犯了难。 这日一早,院门外有人在叩门,却原来是乌黎过来了。 “姜大夫,殿下的症状可些?”隔着门,乌黎问得老生常谈。 姜灼有些苦笑:“想是这些日子医术荒废,我颇有些一筹莫展,再给我些时日。” 乌黎也是皱着眉,道:“如今六疾馆的人愈来愈多,再如此下去……等过了芒种,天气便会渐热,恐怕情势更难控制了。” “芒种?”姜灼不免摇了摇头,这几日头昏脑胀,只瞧着如何替诸葛庸诊治,竟不知节气,其实也是今年气候有些不同往年,时冷时热,这会子有人甚至还在穿袄。 “如此,便不打扰姜大夫。”乌黎长吐了口气,冲着姜灼拱了拱手。 姜灼瞧着乌黎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转过身来往屋里走,还未踏进去,荀成倒是出来了,道:“师父说不是瘟疫,那还有何症?” 原来这几日荀成尽是在琢磨诸葛庸的病症,以至说着话,也是皱紧了眉头。 “可知快到芒种了?”姜灼顺口问了一句。 荀成诧异地点了点头,然后眼瞧姜灼口中念叨着什么,进了屋中。 直到一刻钟后,荀成刚回到屋,却见姜灼打到药箱,正自翻找着。 “师父,可是想到法子了?”荀成立时上前问道。 姜灼此时眼睛都亮了,却顾不得回他,只取出一根银针,用火燎过,随即递给荀成道:“刺曲池、委中二穴。” 荀成并不解其意,却还是依言,寻到诸葛翼手肘同膝后的二穴,飞快刺了下去。 姜灼立时上前去瞧,但见二穴刺过之处,出血竟是如墨,不由长叹一声:“荀成,是时疫霍乱,师父可以断定了。” “啊?”荀成一脸迷惑,却见姜灼已然坐到对面长榻上,开起了方子。 荀成走过去瞧了,姜灼的方子,乃以山栀、豆豉、黄连、竹茹、薏苡、半夏为臣,佐以蚕矢、芦根、丝瓜络,少加吴茱萸为使,注明,当用阴阳水煎成。 内侍取得药方,赶紧递到了外头。 这边荀成少不得问道:“师父何以认为,这是时疫霍乱?” 姜灼此时豁然开朗,竟是松了口气,回他:“此时未交芒种,暑湿之令未行,仍是冬寒内伏,春令过冷,入夏犹凉,少不得人之气机郁遏不宣,因此上,温病积下来,到后头,便转成了霍乱。” 荀成听了之后,站在长榻边沉思良久,倒似有所了悟。 半个时辰后,汤药便被端了进来,姜灼等到药温了一些,便坐到床边,一口口喂给萎靡不振的诸葛庸,直到他将汤药全都服下。 等过一时,见诸葛庸并未再吐,荀成先笑了起来:“师父,果然对症了。” 内侍瞧出这是诸葛庸好些了,少不得赶紧跑到外头报喜,待回来时,内侍笑道:“两位大夫不知,方才太后娘娘在外头听说殿下有了好转,竟是喜极而泣,只说果然请来了救命菩萨。” 姜灼笑了笑,却又道:“这才刚开始,要想痊愈,尚需些时日。” “若是殿下好了,城中之人可不尽能得救?”内侍在一旁笑问。 “那是自然。”荀成立时一拍胸脯,呵呵直乐。 次日天刚亮,姜灼穿好衣裳,便来到诸葛庸房中,搭其脉,果然是脉伏稍起,自是又为他开了两剂,待两剂服过,荀成又拿针刺诸葛庸曲池、委中二穴,但见血中黑色已变淡,肘膝稍和,显是人又好了些。 想是洛太后着实挂念诸葛庸,到了晚上,说死说活,非要进来瞧瞧他,姜灼想想,还是叫人开了门,瞧着洛太后扎上面巾,又问过侍候的人,确定她喝过桂枝汤了,才肯领着人进屋。 到了屋内,洛太后本想靠近,却被姜灼拦道:“娘娘,孩子虽有好转,依旧在病中,不可不提防,待到痊愈,自有您抱的时候。” 第735章 洛太后虽心中渴盼,终究拗不过姜灼,只能远远地伸头瞧着床上正沉入梦乡的诸葛庸。 “瞧着面色竟好了些。”洛太后打量了许久,喃喃道。 “确实呢,”姜灼笑道:“这几日睡得也安稳了些,最紧要不再呕吐,便是转好了。” “可能给他用些米粥?”洛太后问。 “此时大病未消,胶东五尚不可用粥米谷物。”姜灼摇了摇头:“过些时日吧。” 但见这时,床上的诸葛庸动了两下,没一时,竟是醒了过来,转头瞧瞧四周,一眼盯上了洛太后,立时叫起来:“阿娘、阿娘!” 洛太后不免激动,刚想上前,却瞧见姜灼不赞成的神色。 “那个,庸儿,你姨姨是个心狠的,阻着不许我碰你,等你病且好些,阿娘天天抱你。”洛太后口带抱怨地道,神色中却带着愉悦。 姜灼被逗笑,不过诸葛庸却突然变得不高兴,竟在床上蹬胳膊扛腿,显是大为不满,之后,又开始干嚎。 倒是荀成这时站到他旁边,诧异了一句:“怎得殿下眼睛都红了?” 便是这一句,把洛太后吓得不轻,忙问姜灼:“这可如何是好,莫不是又犯了?” “娘娘放心吧,”姜灼开心地道:“胶东王这是睛赤烦躁,乃伏邪将从外泄之兆,眼瞧着,您想抱就能抱了。” 洛太后顿是放了心,拍着胸口道:“灼灼,若是圣上舍得,我可真想把你留下来,不成,这话大逆不道,再不可说,回头我干脆为你建个庙,日日供上香火,你可是真真正正的救命菩萨。” “娘娘这是过奖了,”姜灼笑道,随即瞧了瞧还在床上不痛快的诸葛庸:“待得胶东王病好,回头还有满城百姓呢!” 待得洛太后在诸葛庸巴巴地注视下,依依不舍地离开后,姜灼走到床前,瞧了瞧还在抽着鼻子的诸葛庸,笑问:“这会子可是觉得姨姨不通情理,竟是不肯让太后娘娘多陪陪你?” 诸葛庸直接翻过身,以背相对,瞧着果然不高兴了,只是过了一时,他却又转了回来,定定地盯着姜灼道:“本王伤心一会就好了,自是明白的,姨姨为了阿娘,也为了我好。” 姜灼坐到诸葛曜床前绣墩上,道:“胶东王,回头还得吃苦苦的药,可能忍下?” “嗯,”诸葛庸点头:“姨姨放心,本王乃一地封主,日后得保着胶东郡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若这些苦都吃不得,如何得百姓敬仰,也会让阿娘失望。” 嘱咐了荀成在一旁备好纸笔,姜灼夸了诸葛庸一句:“娘娘果然将胶东王养育得极好,待得他日胶东王长大成人,必能为胶东百姓谋福呢!” 说罢,姜灼又开了药方,这一回,自是为了驱邪清热,去了前方中的吴萸、蚕矢,加上连翘、益母草、滑石,又服过几日,可见诸葛庸苔腻渐化,遍身皆发汗,原先一直僵冷的四肢,自是灵活了不少,手心脚心也热乎起来。 这日姜灼带了荀成,终于出了诸葛庸的院子,然后直接去往六疾馆。 这六疾馆,其实是诸葛庸远在郡郊的别院,洛太后应乌黎之请,特辟为病人集中医治之所,姜灼到时,瞧见各间屋中皆躺满病人,也顾不得与早几日特意从河南郡赶来的方太医令寒喧,便带了荀成,去给病人挨个把脉。 果然,大部分人的症状,竟是与诸葛庸所差无几,这下姜灼的心便定了,既然诸葛庸能得好转,她开的方子便是无误了。 这会子恰好乌黎也过来,姜灼便将他跟方太医令及其他几位大夫请到了一边,及这些日子为诸葛庸所做的医治,少不得论断,这一回胶东郡突发的疫症,乃是时症霍乱。 方太医令知道姜灼身份,又领教过其医术高绝,此次听她分析过病理,自是连连点头,不过旁边有几位大夫,瞧姜灼这个小“郎君”,也才二十出头模样,瞧着嫩得很,实在不肯信她,少不得翻来覆去地诘问。 姜灼倒无所谓,有问必答,后来荀成干脆叉着腰,代师出征,跟人家辩了起来,虽是个半大孩子,却说得头头是道,倒叫那几位大夫直咋舌。 乌黎懒得管这些,叫人接过荀成递来的方子赶紧去煎药,随即又去了胶东王府,既然胶东王渐愈,作为大行令的乌黎,少不得要亲自拜见的。 趁着这功夫,方太医令将姜灼拉到僻静处,先是冲她拱手施礼,随即道:“娘娘,下官来到胶东郡,才得知是您亲自过来了,未想此次,居然惊动了娘娘。” “太医令真是折煞我了,如今我乃是郑家药铺派来的大夫,可不是什么娘娘。”姜灼笑道。 方太医令不由摇头:“娘娘乃是医中圣手,能亲自出马来此,又已然有了验方,看来胶东郡疫情可解了。” “不知河南郡那边情形如何?”姜灼免不得问道。 “已然有病人好转,乃风寒所致之时疫,下官原本以为,胶东郡的疫症发自河南郡,这才赶了过来,若以娘娘的诊断,恐怕两地疫情,未必同源。” 姜灼自是打听了一下河南郡那边的状况,倒是颇有兴致地同方太医令聊了许久。 待到最后,方太医令打量着一身男装打扮的姜灼,突发感慨:“姜大夫乃义太医令之女,又拜入医圣郑公门下,自身天赋奇高,真乃少见之才,若得继续为医,少不得成就非凡。” 姜灼明白他的意思,却只笑道:“太医令过奖了。” 没多时,便有人送来了汤药,分发到病人当中,荀成少不得过去帮忙,便是跟他争论的大夫们,这会子也熄了战火为,都跟了过去。 瞧着屋内忙成一片,方太医令转头道:“姜大夫若不为医,则是天下百姓之失,下官着实肺腑之所言,待得回到宫中,下官当会斗胆向皇上谏言,恳请让姜大夫回到太医院,只不知姜大夫意下如何?” 姜灼想了片刻,叹声笑道:“太医令,莫要再难为了圣上,这一回我能出来,差些触怒圣颜,如今我心中还有些忐忑呢!” 方太医令不由瞧头,无可奈何地同姜灼对视而笑。 第736章 待得回来诸葛庸那儿,刚踏进院子,姜灼便听到屋中有洛太后同诸葛庸的笑声。 想是听到姜灼脚步声,洛太后一转头,立马走过来迎道:“灼灼,方才庸儿说,他这几日睡得香甜,方才还小溲了,如此看来,他莫非已然痊愈?” 姜灼走到坐在床上的诸葛庸跟前,又瞧了瞧他舌苔,把过脉后,回身道:“娘娘莫心急,这之后还需化解毒气,方算始终,再过些时日吧!” “可是还要喝苦苦的药汤?”诸葛庸撅着嘴问。 “少不得要如此,良药苦口才利于病,胶东王可是明白?”姜灼笑着摸了摸诸葛曜的脑袋。 “好吧!”诸葛庸懒懒地趴回到枕上:“随姨姨处置便是。” 倒是洛太后这时问道:“听说灼灼今日去了六疾馆。” “正是,我看过那处的病人,如今倒能确定,这一回胶东郡行的,果然是时疫霍乱,如今药已然派下去,明日我还得过去瞧瞧。”姜灼点头。 洛太后笑道:“灼灼,这一会若疫症得平,定要让庸儿上书,向圣上请旨,奖赏于你。” 倒是诸葛庸在一旁问了句:“我知道,姨姨如今乃是圣上昭仪,若是奖赏,那便是夫人了?” “你倒是够操心的,你姨姨德行昭彰,便封夫人也不为过。”洛太后顾自笑了起来。 对着诸葛庸之症,姜灼又斟酌地开出黄芩定乱汤,让内侍每日督着他喝下,眼瞧着诸葛庸症状见好,不日,终是痊愈了。 六疾馆外,胶东王府几辆马车,渐次停了下来。 荀成先下了车,扶着姜灼下来,又抱过诸葛庸,然后便在乌黎等人陪同之下,进到六疾馆中,看望里头的病人。 这几日服过姜灼的方子,倒是有太半病人得了好转,至于未见起效的,姜灼不辞烦劳,亲自断诊,比如有人服过药后,反是大便不利,眼睛赤红,渴汗昏狂,姜灼以为,这也是久伏之邪,渐欲外越之证,自是另开了竹叶石膏汤加减,果然也好多了。 有些恢复得快的病人,已然不肯待在六疾馆,乌黎问过姜灼之后,并不拦阻,只每人皆配了黄芩定乱汤,嘱咐他们回去之后,务必要服用至痊愈。 想是今日大家伙皆没料到胶东王莅临,这会子能见到平素高高在上的封主,少不得个个喜笑颜开,一时之间,六疾馆内笑声喧哗,前些时日覆于整个胶东郡人心头的阴霾,已然渐渐地消散了。 按照临出门时洛太后的交待,诸葛庸当着众人之面讲完了几句官话,又命侍从将带来的衣食分发下去,之后,瞧见带他过来的姜灼同乌黎几个在一块说话,便有些耐不住,趁无人注意,竟在六疾馆里乱溜起来,最后一个不错眼,居然就不见了。 还是荀成先觉察出诸葛庸不见的,自是报与了乌黎等人,不过,还没待众人去寻,诸葛庸却自个儿跑回来,手里还牵着一位小妇人。 众人瞧见小妇人,皆上前行礼,姜灼想了片刻,毕竟外头人不知自己乃是皇妃,皆以为不过是名普通大夫,若不行礼,反引人希奇,少不得这时姜灼也来到小妇人近前,结果,平遥长公主一把将她扶住,迟疑半天,最后免了称呼,只道:“免礼!” 原来是平遥长公主今日来到六疾馆,为的是探望自己的夫君。 平遥长公主将姜灼引到偏殿一处厢房,瞧见里面躺着的那位,姜灼不由笑了,前几日她还为这一位诊过脉,竟未想到,他便是颇受诸葛曜赞誉的驸马,瞧着果然一表人才,与平遥长公主极是般配。 两下见过,平遥长公主谈及了许多当年之事,又嘱咐驸马千万不可说出姜灼身份,这才同姜灼一块出了屋,最后诸葛庸又拉了她不放,索性几个人一同回了胶东王府。 洛太后今日高兴,少不得命人在自个儿院中正厅摆了宴,说是姜灼方到之时,谁都没有心情,这一宴,便算是为她接风。 平遥长公主瞧见姜灼也是高兴,拉着问长问短。 倒是姜灼听得说她已有了身孕,恭喜之余,少不得要为平遥长公主把脉,待得确定是喜脉,姜灼又道了一句“母女平安”,竟是将平遥长公主说得脸立时羞红。 倒是洛太后在一旁笑得直拍手,只道:“平遥竟听不出来吗,灼灼之意,这一回必是女郎。” 平遥长公主稍觉诧异,倒是洛太后笑道:“你且不知,咱们灼灼能断胎的,当日庸儿在我肚中,便叫她掐指一算,猜出来是一位皇子。” 倒是平遥长公主笑了:“无论是男是女,我都喜欢着呢!” 诸葛庸听得惊奇,在旁边问了句:“姨姨竟是神仙不成?” “庸儿这话说得倒也无错,”洛太后瞧着姜灼:“若非仙女下凡,如何有这般好心肠,行医治病不算,还扶危济困,救人于水火。” “平阳在宫中来了书信,也说是尽得娘娘照拂,原本想死了母妃和咱们,可如今啊,只想……这么一点点。”平遥长公主好笑地比了一个小指头。 “姜灼自来便是个疼孩子的,”洛太后不免感慨:“当初庸儿差些被妖妇抢去做了争名夺利的筏子,我根本无力护他,全靠灼灼,把庸儿带进太医院,才算保住性命。” 姜灼想想当初,倒是“噗嗤”笑起来,转头问诸葛庸:“可还记得,当日在姨姨这儿,实在不忍见你只喝米汤,之后,竟让庸儿用了好一时的羊奶,咱们庸儿倒是喝得极快活。” “那时还在襁褓之中,他哪里记得呀!”平遥长公主笑道。 “羊奶是什么?”诸葛庸倒是极觉新奇。 “成,明日阿娘便叫人领一头羊来,叫你喝个够。”洛太后笑道,一时众人皆被逗得乐起来。 待得天色快要暗下,洛太后叫人领了诸葛庸回屋安歇,这边平遥长公主还有家中公婆要照应,不久也告了辞,倒是洛太后非要留下姜灼,说难得一叙,当要把酒言欢。 第737章 或是美酒太醇,或是疫情得到控制,姜灼心下担子卸下,她倒是多饮了几杯,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微醺了。 洛太后也上了酒劲,竟是心情大悦,干脆将侍候的人全都轰走,随后拉着姜灼,一块坐到正屋前的石阶上。 “灼灼,这昭仪娘娘,做得可开心?”洛太后拍了拍姜灼的肩。 姜灼仰头,望了望天上圆圆一轮明月。 今日月亮很美,星子亦是,静静地坠于天上,恰如一汪银河,闪着迷人光彩,姜灼觉得真可惜,这样的月色,却不能与那人共赏。 “问你话呢!”洛太后在旁边推了推姜灼。 姜灼笑着想了想:“我夫君人品贵重,勤于政务,心怀天下,最最难得,为人极重情义,对我也是体贴备至,能嫁予这样的郎君,乃是姜灼一生幸事,自然是……开心的。” “嗯,瞧出来了,能得男人心底宠爱的女人,最是金贵,瞧你面上这水色,可不羡慕死人,”洛太后将头靠在姜灼肩上:“虽我已是二子之母,着实未尝过,被人捧在手心的滋味。” 姜灼听出了洛太后言语中的遗憾,倒是宽解道:“胶东王被娘娘养得极好,少不得将来是位仁善封主,待得他长大,自会奉母极孝,这可不是谁都求得来的。” “灼灼,既是两情相悦,为何至今未诞育子嗣,总归有个孩子,才是将来依靠。”洛太后有些好奇地打听。 姜灼抬头思忖好一时,眼中少有地流露出了黯淡:“常常被人问及此事,我只答,要等上天给我厚待,却到如今……” “无妨,你还年轻,总会有这一日。”洛太后拉了拉姜灼的手。 “我并无女疾的,”不知为何,姜灼今日竟有些冲动,甚而流下泪来:“果然这世上难得圆满,总有叫人失望之处。” “或是上天故意开个玩笑,过不得几时,便会送麟儿过来,”洛太后伸出手,抚了抚姜灼秀发:“想是我不该问这事,招了你伤心。” “不是,”姜灼抹了抹泪:“我反要多谢娘娘有此一问,这些时日,每每有人探问,我心中便是焦急,也只能强颜欢笑,只是到您这儿,才得发泄一回。” “唉,哭吧,咱们姐妹一场,不能总叫你帮我,我虽是于你无用,不过今日有何不舒坦的,你尽述便是。” 兹后,姜灼果然哭了许久,洛太后只在旁边静静坐陪,直到最后,只余下轻轻地啜泣声。 “娘娘当是不知,我十来岁便与圣上相识,兹后便喜欢到如今,可当日我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小孤女,就算后来成为太医,也自觉鄙微,不敢妄想,能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更没料到,日后竟有机会,陪在君之侧。” 洛太后转过头,瞧了瞧姜灼。 “有一阵子,我想得可好了,这一辈子便以医为生,谁都不嫁,只待在太医院里,待得每日听着未央宫外上朝的鼓乐,知道他近在咫尺,便觉一生足矣。” 未想,洛太后竟然被逗得笑了起来:“若真如此,可不就成了咫尺天涯,真猜不透你这想法。” 姜灼也笑了起来,道:“结果呢,娘娘也是知道的,原本心想事成,我该高兴的,是不是?” “自然,”洛太后歪头问道:“难不成你还有不满?” “哪敢有不满啊,”姜灼笑道:“只是啊,人心不足。” “怎么说?”洛太后不解:“我知道的灼灼,可是心胸开阔,了透世情,绝非那等成日里只知争宠的嫔妃。” “怎么说呢,当日除了心仪圣上之外,我还想着,要用一身医术解天下之忧,如先师一般,留下身后美名,可如今,身份所限,竟难得实现了。” “若非咱们好成这般,我还真觉得,你该继续当大夫,这样一来,不知还有多少病人能得救治,”洛太后叹了一声:“不过啊,我又如何忍心看你只为了别人,自个儿却过得冷清,所以啊,今日结果,乃上苍最好的安排,你莫再乱想了。” “这一回请旨来胶东,我还与圣上起过争执,只他是个不计人恶的,临走之时还来好言安慰,倒叫我心中生出愧疚,竟觉得对不住他。” 洛太后大笑起来:“算了,女人这一世也够艰难,若遇着如意郎君,且抓稳了些,若是不小心弄丢,可是悔之晚矣。” “是啊,我还在想,只愿大靖风调雨顺,再无此等大疫。” “昭仪娘娘果然有母仪天下之风,想得倒是深远。”洛太后打趣道。 姜灼摇了摇头:“我之意思,若是再有下回,我还得要出来,圣上怕是真不肯饶过我了。” 胶东郡的大疫,终于渐得了平息,因着乌黎的协理,胶东郡也慢慢恢复生气,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便是城外流民,或是返乡,或是被安置到了别地,倒也四下散开了。 姜灼终是得已好好休息一番,可刚睡下,便听到敲门声,迷迷糊糊间,姜灼盖以为又出了什么岔子,立时起身开门。 “出了何事?” 姜灼拉开门,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如在雷击,惊在原地。 谁能想到,外头居然站着耶律拓。 “美人,本王这回过来,便是带你回匈奴的,还不跟我走?”耶律拓淫--笑一声,竟伸出大掌,一把扯过姜灼,便要将她往外头带。 “你放开!”姜灼快要吓晕过去了,这会子却还知道,拉住门扇,拼命地在挣扎。 耶律拓想是急了,干脆弯下身,上前直接将姜灼扛到了肩上。 “浑蛋,你放开我!”姜灼急得大喊,不停地用手捶着耶律拓后背。 却不料,一转眼,姜灼便被甩坐在马上,耶律拓也翻身上马,挥着马鞭,竟是一路狂奔,便是路上行人众多,也根本无人拦他。 “救命啊!”天上忽地下起了冷雨,密密地扫在姜灼脸上,耳边是飞驰的马啼声,还有山道边,树木被风雨打过时的哗哗作响。 第738章 姜灼记得,她来过此处,许多年前,耶律拓掳了她要离开长安城,便是走在这条山道上,幸得魏长欢过来,才救下了自己。 “耶律拓,你已然是败军之将,逃了性命,竟还要来作恶,就不怕日后不得好死!”姜灼大骂道,心里却已然打定主意,她绝不能被这个淫贼玷污,她姜灼现在是诸葛曜的昭仪,宁可死,也不能让耶律拓羞辱了自己的丈夫。 “当日的小美人,如今已然成了大美人,不枉本王惦记那么久。”耶律拓刻意地用胸膛靠住姜灼的背,那种被千万只蚂蚁咬啮的感觉,又在姜灼心里升腾。 而此时,她已然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将死这一刻,姜灼后悔,她早该防备的,或者早在耶律拓被抓时,她便该拔刀杀了他。 然,耶律拓似早已发现她的举措,未等她发作,便抬手一掌将她打晕。 …… “咳咳……咳咳……” 姜灼躺在一处偏僻的山洞中,高烧烧的浑身滚烫,嘴里弥漫着苦味儿,山中不知岁月,恍惚间,日月更替,一过半月有余。 姜灼捂着嘴,拼命掩下咳嗽,她给自己诊过脉,竟是换上了疫症,想来是在胶东最后染上的。 不晓得耶律拓将她带到了哪儿,但发现她染病后,耶律拓便再没有赶路,继续逃跑。 双眼红热难当,隐约间,一行人影隐隐绰绰地走进来。 当先那人,正是耶律拓。 “王,乌黎已查到这里,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他身后,几名死士神色焦急。 “带着她怕是累赘,不如了结她!” “王,她不过是一个女子,切不可为了她,失去东山再起的机会啊!” 姜灼病得有些糊涂,就见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蹲下,声音低沉,“总不能叫她死,也不能叫她回去!走,本王倒要看看,诸葛曜有多大的本事。” 声音未落,姜灼便感觉自己腾空而起。 耶律拓抱起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耶律拓,旧人相逢,不留下来喝杯酒再走吗!”有人在不远处吼了一声。 那是魏长欢的声音,姜灼开始还惊喜一下,随即却愣住了,不对,魏长欢如今是凉州刺史,如何赶得回来救她。 “诸葛曜!”耶律拓猛地带住马头,狂笑三声。 姜灼心内大惊,努力睁开眼,果见诸葛曜率着大批人马,正围堵在山洞口。 耶律拓此时用马鞭指着诸葛曜道:“你是什么东西,以为能困得住本王,告诉你,待本王回到匈奴,集结了人马,还要与你决一死战,不死不休!” “圣上救我!”姜灼无力地叫了一声,诸葛曜一定是来救她的! 诸葛曜见姜灼脸色惨白,消瘦不少,眸色一痛,语气里掩盖不住怒气肆意,“耶律拓,尔等已经被包围了,凭你三人插翅也难飞!若你肯投降,朕饶你一条狗命!” “哈哈!想要本王投降?做梦!”耶律拓猖狂一笑,丝毫不惧。 诸葛曜眯着眼,手掌已然抚上腰间的剑柄。 然而,这一刻近处山坡上响起阵阵轰鸣,且声音越来越大,竟是震耳欲聋,再接着,便有飞石从上面滚落,而眼见着,一块巨大的山石,竟朝着姜灼与耶律拓这边砸来。 而在山石之中,藏着不少飞箭。 “谁让你下令放箭的!”诸葛曜顿时猩红着眼珠,回头冲着山坡上大吼一声。 山坡之上,密林之中,早已埋伏了不少弓箭手。 而乌黎则站在正中央,不难看出,刚才下令射箭之人,便是他。 诸葛曜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是没有犹豫,脚踏马背,飞身朝着姜灼这边赶来。 耶律拓也未料到对面会突然下令放箭,但在看到带领之人是乌黎时,他反而大笑:“乌黎,你果然够狠,是我匈奴的种!” 说着,耶律拓挥剑格挡飞箭,可怀里抱着姜灼,他根本施展不开,两名死士一看,立即飞身前去保护,其余将士看到这一幕,立时包围而上。 耶律拓的死士,武功极高,但双拳难敌四手,被大靖将士围住,却也不得脱身,更无法相助耶律拓。 耶律拓渐次不敌,诸葛曜正好赶到,一剑劈下,耶律拓一惊,反手格挡,背后立即中了一箭,他手一软,怀里的姜灼身子一歪,顿时朝马下滚去。 诸葛曜一看,一个纵身,跳到马前,一把将姜灼揽在怀里,然后退开几步,瞪着耶律拓,眸色亮的吓人,“就地格杀!” 这是姜灼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无边的黑暗最终袭来,她彻底陷入昏厥之中。 再次醒来时,已是清晨。 姜灼头脑发胀,眼皮沉重的似铁,身边似有紧紧握着她的手,言语急切,声音嘶哑。 “三日了,她为何还未醒来?” “小人也不知。”是荀成的声音,荀成挠着头,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姜灼被救回来之后,他已经给姜灼服用了治疗疫症的药物,按理说该当是无碍了呀! “咳咳……” 正当诸葛曜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阵低低的咳嗽声,打破了房间中的凝滞。 “灼灼!” 诸葛曜低头,便见姜灼缓缓睁开眼。 大喜过望,诸葛曜一把将姜灼揽在怀里,紧紧地,不肯松手,像是怕自个儿一松开,这人儿又似风一般飘走一般。 荀成也是一喜,但见诸葛曜动情的模样,他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乖觉地推出去,并把房门关好。 “你可算是醒了,你知不知道,朕快被你吓死了。”诸葛曜紧紧抱着姜灼,眼眶微红。 姜灼扯唇微笑,有些无力地抬起手,环住诸葛曜的腰,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圣上……” “莫哭,莫哭。你这一哭,朕的心都要碎了。”诸葛曜手足无措地替她擦拭眼泪,恨恨地道:“朕就不该同意你来胶东!” 姜灼无声地流着泪,心中却对胶东一行,并无后悔,甚而想着,若是她早来些时日,或是不会有那么多人丧命。 “圣上怎么亲自来了胶东?”过了好一会儿,姜灼平复下心绪,才道。 “听闻你出事,朕心急如焚,如何能不来?”诸葛曜握着她的双手,像是捧着一件至宝,“不过朕是以前来镇压疫病之名而来,外人并不知真相,你且安心。” 姜灼闻言,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扑进诸葛曜的怀里。 第739章 诸葛曜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这些日子……你可好,耶律拓可曾伤你?” “没有。”姜灼抬眸看他,“臣妾被抓走之后,便病了,耶律拓因此一直未曾赶路。” “他倒是对你情深义重。”诸葛曜哼了一声。 姜灼一噎,望着他,迟疑着道:“圣上是疑我的清白吗?” “朕怎会疑你,朕只是心疼你。”诸葛曜一叹,揽住姜灼,“你不知朕这些日子,食不甘味,宿不能眠,每一时每一刻,对朕来说,度日如年。” “是臣妾拖累了圣上,都是臣妾的不是。”姜灼闻言,泪水直流。 “不,是朕的错,朕便不该答应你,让你前来胶东。这次回去之后,朕决意要把你拴在朕的身边,再也不肯将你放任出去。”诸葛曜一字一句,更像是承诺。 听闻姜灼醒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待姜灼修养了些时日,诸葛曜亲自带着姜灼,踏上回程。 在这一过程中,姜灼听闻,诸葛曜因乌黎擅自下令放箭,险些伤了她,将乌黎关了起来,便亲自去见了乌黎一面。 问及下令放箭的缘由,乌黎只说,耶律拓对她执念深重,并不肯伤害她,放箭只是逼迫耶律拓的手段而已,因他了解耶律拓其人,知道耶律拓不会任由姜灼受伤。 得知此话,诸葛曜被气得够呛,心中恼恨耶律拓对姜灼贼心不死,但耶律拓当日已死于乱箭之下,他再气愤也无用。 反倒是姜灼听闻之后,劝说诸葛曜放了乌黎,并称,乌黎是有大才之人,因此伤了他与诸葛曜之间的君臣和气,不免有些不值得。 诸葛曜见姜灼求情,别了三日,最终还是答应了,将乌黎放了出来。 出来之后,乌黎第一个去见的是姜灼,一见面,他便深深地一作揖,最后却说了一句,“论胸怀,我一男子尚不及娘娘。” 数日之后,一众人马长途奔波,终是回了长安城。 华房殿内,姜灼身着铁锈红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宫装,跪在了王太后跟前听训。 “你呀,如何突然与圣上争执起来,倒教本宫好不吃惊,”王太后颇不赞成地道:“本宫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知礼的,却不想竟闹了这一出,圣上想是被气得不轻,你当不知,为了你禁足宫中,皇后还多次上奏请赦,只圣上因你灰了心,屡屡驳回。” 姜灼看城中人并不知她这些日子的遭遇,又去了哪里,心里松快了一些,低下头:“太后娘娘,臣妾罪该万死,倒叫您担心了。” “昭仪娘娘竟不知,便是太后娘娘,也三番五次到圣上跟前陈情,”杨嬷嬷在旁边道:“着实不舍娘娘被关在云房殿,想来圣上这回也是气得狠些,原说只闭宫一月,未曾想,又拖了两旬,不过如今您出来了,想是圣上这怒,也已然消尽。” 姜灼不免羞愧,因为自己,倒是连累大家伙跟了着急,且这会子,还不能说实话。 “如今你与圣上,可是真和缓了?王太后这时打听到。 “多谢太后娘娘挂怀,圣上已然宽囿了臣妾,”姜灼回道:“也请娘娘放心,臣妾日后,再不敢触怒圣颜。” 杨嬷嬷突然笑了起来,对王太后道:“太后娘娘,恕奴愚昧,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昭仪娘娘使起性子会是何等模样,说来这些年,只瞧见她对人和和气气,言语也细声细气,料不得居然有一日,能将圣上气得封了云房殿。” “算了,此事休提了,”王太后摆了摆手,打量着姜灼道:“年轻夫妻,难免有起口角之时,本宫以为啊,还是你膝下少了孩儿,才会这般烦躁,瞧瞧皇后那处,如今身边领着稷儿,倒是成日里笑呵呵,万事顺意,圣上瞧着也高兴。” 姜灼听了心头一颤,勉强冲着王太后笑了笑。 出了华房殿,转头姜灼又去见赵卓,少不得又是落得一身埋怨:“好端端地,怎得激得圣上发了雷霆之怒,倒是叫人刮目相看。” “也是让娘娘担心了,臣妾特来请罪。”姜灼歉意地道。 赵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瞧着姜灼:“你可知道,这一回因昭仪被禁足,可让宫外头那些人乐坏了,这一个多月,那些官员可着劲地一道道上书,觉着后宫空虚,嫔妃不贤,无法宽慰圣上,着实替未央宫忧心着呢!” “唉,”姜灼笑道:“想是叫娘娘跟着为难了。” “也没什么,就是吧,这些时日,可有不少贵夫人领着贵女进宫,其意呢,便是为了让本宫相看,再打听一下,这后宫之中,哪个殿能塞进去人。”赵卓嗤笑一声,颇有些不屑地道。 话音未落,门外便有内侍来报:“禀皇后娘娘,李宗正丞府上老夫人等求见。” 赵卓冲姜灼递了个眼色,低声道:“瞧着吧,这便是过来了。” 姜灼淡淡一笑,将目光投向了殿外。 没一时,便有几人进来,冲着赵卓施过礼,再由内侍引领,过来见姜灼。 令姜灼有些没想到,原来这府上的,说来还算是自个儿熟人。 “见过昭仪娘娘。”李老夫人笑着带了随行之人,一块向姜灼敛衽施礼:“当日竟是眼拙,未知是得了娘娘照拂,妾果然是得了娘娘福佑。” “老夫人不必客气,”姜灼虚扶了一下,不免问道:“不知老夫人畏风之症,可得了好转?” “娘娘妙手回春,如今竟是好多了。”李老夫人忙回。 “若非好多,老夫人也不得与咱们一块,阖家大小回了长安城,这一路舟车劳顿,老夫人倒是硬朗得很。”这边说话的,少不得是李夫人。 姜灼自是笑起来:“如此甚好,”随即又问:“这么说,便是李郡守调任京职了?” “正是,”李夫人回道:“我家夫君在南越郡任上考绩尚可,自是被圣上召回长安城,如今便在宗正府做事。” “该当恭喜各位。”姜灼说话间转过头,瞧见李夫人身后的李竹儿,不免朝她点了点头。 这下赵卓颇为讶异:“未想几位与姜昭仪竟是认得的,那是几时的事?” “便是臣妾随圣驾远征匈奴那次,回程之时经过南越时,正遇李老夫人染疾,臣妾便过去逞了个能,就此结下了这缘份。”姜灼主动答道。 “果然是缘份,”赵卓大笑了起来:“今日或也算故交重逢。” 第740章 待得李老夫人婆媳等坐下,又寒喧几句,赵卓笑道:“上回李夫人送来的小虎头、小鲤鱼着实精致,稷儿极是欢喜,乳母将它们挂在床头,这孩子但一睁眼,便一个劲盯着瞧,太后娘娘过来之时,也是赞不绝口,说在女工之上,李府的绣娘,比宫内竟是不差些。” 李夫人忙站起身:“皇后娘娘过誉,但得小殿下欢喜,便是妾等荣幸,只是,臣妾不敢欺瞒,其实那布偶乃是小女竹儿亲手所制,这孩子素来羞怯,做了这些过来,却又怕得了娘娘取笑。” 赵卓稍露吃惊之色,随即便夸赞起了李竹儿:“李女郎不但娇妍婉约,腹有诗书,竟未想还有这等细巧心思,着实叫人称羡。” “皇后娘娘赞许,小女实不敢当。”李竹儿自是上前谢过。 “上一回两位夫人进宫,怎得不见你?”赵卓不免和气地问了一句。 李竹儿低头恭谨地回道:“小女失礼,前些日子受了些伤,以致不良于行,不敢到宫中献丑,只怕惊扰了贵人们。” “哦,还有这等事,”赵卓瞧了瞧李夫人。 “也是小女淘气,前些日子圣上前往围苑行猎,我夫君自是陪驾前往,小女得了恩召随行,一时贪玩,也要上马出猎,结果所骑之马匹竟是受了惊,”李夫人笑着直摇头:“幸得圣上一行便在附近,立时派了侍卫前来搭救,才侥幸留得她一条小命,只是啊,脚倒是伤着了。” “本宫一直不知此事,这般弱质女郎竟是伤到,叫人好不心疼,”赵卓瞧了瞧姜灼,随即问李竹儿:“如今你可好些了?” “谢皇后娘娘垂问,这会子已然痊愈,”李竹儿回道:“当日在围苑中,便由太医处置了,说是腿骨伤了,将养些时日便好。” “今日进宫,竹儿也是想请娘娘代向圣上致过谢意,”李夫人在一旁打量着自已女儿:“夫君与妾只此一女,不免溺爱了些,也是管教得不够,明知自个儿骑术不精,还要逞这个能。” “阿娘……”李竹儿面上一红,显是不肯李夫人再说下去。 “哪里呀,本宫却是觉得李女郎秀外慧中,可爱得很呢!”赵卓拿眼瞅着李竹儿,笑得很愉悦。 “多谢娘娘夸赞,”一直未说话的李老夫人,这会子开了口:“妾家这孙女,虽是稍有些任着性子,也是岁数小之故,好在她心地纯良,也还算乖巧,平素也极懂孝顺长辈,更不好与人争个长短。” 听到此处,姜灼便有些明白了,看来赵卓猜得无误,看来李府也是起了意,要为自家女郎毛遂自荐。 这会子李竹儿显得有些害差,直拿眼瞧着李老夫人,颇带几分娇俏之意,加上面如腻玉,身形婀娜,让人不得不叹,果然是好颜色。 待得李府中人告退,赵卓将姜灼引进寝殿,恰好这会子稷儿醒来,姜灼少不得上前抱起,偶一抬眼,果然看到床头挂着的两只布偶,仔细看过,布偶憨态可掬,做工细密平滑,果然是精致逗趣,不免夸道:“李女郎还真有双巧手。” “心也真巧,”赵卓笑了笑,鄙夷地道:“别说,本宫这些时日,天天贵客盈门,皆是这般巧女,只为了搭本宫这桥,能跨进里头来,打量本宫真是贤后不成?” “娘娘当然是贤后,”姜灼故意打趣道:“天下谁人不知呢!” 姜灼“被放出云房殿”,落得王太后跟赵卓几句埋怨之后,便就此风平浪静了,然,此事虽说过去,在姜灼心里却是落了个心结,总是郁郁寡欢,诸葛曜见此,少不得来陪着她,恩宠比之以前更甚。 而先时宫中好事之人皆以为,姜昭仪便是不再被禁足,也少不得要失宠,却未想到,诸葛曜一如往常,时不时到云房殿留宿,也未再有任何惩戒,大家伙虽稀奇,不过终究姜昭仪在宫中名声极好,后头也没有什么传言再出来,只宫外还在闹腾,不过终究传不进内宫。 这日姜灼同赵卓约好,带上诸葛稷一块去华房殿拜见王太后,却未想到刚进殿中,便听到一阵哭声,少不得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出了何事。 到了里头,瞧见跪在王太后脚边的平阳长公主,姜灼摸了摸鼻子,便瞧出来,这一位又不高兴了,只不知道,此回又是谁来招惹了她。 带着姜灼上前施过礼,赵卓先走到平阳长公主旁边,笑着调侃:“公主这是又在跟谁置气?” 王太后先时还一脸无可奈何,待瞧见正抱在姜灼怀里的诸葛稷,立时眉头便解开了,冲着姜灼那边直招手:“还不把稷儿抱到本宫这儿来,可是教人想坏了。” 姜灼自是上到近前,而那边,赵卓已然扶起了平阳长公主。 “母后果然偏心,瞧见孙儿,便再不将女儿放在心上了。”平阳长公主撅着嘴道。 这边姜灼小心地将孩子抱到王太后怀中,不由回头瞧了瞧平阳长公主,不免羡慕她,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能在自己阿娘跟前撒娇。 “公主这是跟个吃奶的孩子吃醋不乐?”赵卓被逗得直笑。 平阳长公主长长地唉了一声:“这侄儿,本公主疼都来不及,何来吃什么醋,可不是这会子心中委屈,竟是堵在胸口出不来。” “成了,你们两个乃是平阳弟妇,便听听她诉些委屈,本宫早被吵得头疼死了。”王太后丢过一句,便顾自低头,欣赏起了怀中的小皇孙。 未想,平阳长公主猛地盯上了姜灼,一把拉住她道:“本公主怎么就把你给忘了呢!” 这下赵卓倒吓了一跳,以为平阳长公主又要跟姜灼发难,紧着想拆开二人:“公主,有事与本宫说便是,与姜昭仪倒无甚关系。” “如何没有关系,她跟我夫君他们一块去的胶东,后她被耶律拓抓走,亦是我夫君将她从耶律拓手中救出来的,何来独我夫君半分得不着好,没挣来封赏便罢了,还要被降三级,好没有道理,姜灼,你得给我夫君做个见证!”平阳长公主嚷了起来。 第741章 华房殿里,这时竟是突然安静了下来。 王太后已然抬起头,吃惊地问了平阳长公主句:“你让姜灼见证什么,这事如何牵扯到她身上,她又何时去的胶东?怎地还牵扯上了耶律拓?” “这……”平阳长公主一愣,随即捂住了嘴。 姜灼无奈,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拿来形容平阳长公主,最最恰如其分。“没事,方才是我说漏了。”平阳长公主立时换了面容,嘻嘻一笑,想是要将此事盖过去。 赵卓此刻,却是一直在打量着姜灼。 知道这会子再瞒不住,叹了一声之后,姜灼冲着平阳长公主问了句:“不知公主要我做什么见证,总得说个明白吧。” “能说?”平阳长公主眨了眨眼,又瞧了瞧正望过来的王太后与赵卓。 姜灼苦笑:“公主都帮我招了,这会子还瞒着作甚?” 平阳长公主呵呵两声,干脆走到王太后跟前,倒还想着替姜灼转圜:“母后,姜灼去胶东之事呢,乃是圣上做主,人人皆知圣意难违,姜昭仪也是奉命前往胶东郡治疫,可后头事了之后,未曾想那耶律拓不知何时到了胶东,挟持了姜昭仪,幸而被我夫君和圣上救了回来,并无大碍,且这一回若非她亲自前往,怕是没人会断得出,那一处发的是霍乱,还不知又要死多少呢!” “姜昭仪,果有此事?”王太后的脸立时拉了下来。 姜灼立时跪在地上,脸色有些白,但想了一想,还是主动招供:“回太后娘娘,此事乃是臣妾自个儿请命,当是有违宫规,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姜灼,既知有违宫规,你还敢肆意妄为?”王太后厉声道,却不想,声音一大,竟是惊着了她怀中的诸葛稷一跳。 “太后娘娘息怒,”赵卓回头,打眼色示意跟过来的诸葛稷乳母上前抱走孩子,又命殿中侍候之人皆下去,才笑道:“未想到姜灼还有这位体意民情的心肠,倒是叫人佩服,这一路亦是受了大难,没得功劳也有苦劳不是,此事倒也不必提了,不是说公主来诉苦的吗,这是想要咱们如何帮你,不如说说看?”说着,赵卓便直瞧着平阳长公主。 “是啊,母后,圣上也不为我夫君做主,眼瞧着他竟要给贬到通州郡做小官了,这让女儿一大家子怎么活呀!”平阳长公主忙上前拉拉王太后的袖子。 只是王太后此时,却还在定定地瞅着姜灼,眼神复杂,有失望,也有痛心。 “臣妾知错。”姜灼低头回道。 “如此说,什么触怒圣上被罚禁足之事,竟都是作假?”王太后冷声问道。 “那大约是不肯让母后担心,也是圣上与姜昭仪孝顺之意。”平阳长公主在旁边忙着圆场。 “本宫问你,当真不知宫规有命,宫妃不得擅自出宫?”王太后哼了一声,质问道:“大靖立国之后便立下之法度,在你姜昭仪面前,竟是等闲?” “太后娘娘,”赵卓忽地也跪到了王太后跟前:“姜昭仪违犯宫规是真,只此事,臣妾亦是知道,当日河南郡、胶东郡疫情吃紧,臣妾便出了主意,指使姜昭仪暗中出宫,只为替百姓解忧,未曾想耶律拓竟也在胶东,反倒害了姜昭仪,说来皆是臣妾的不是,太后娘娘若要责罚,便先责罚臣妾罢。” 一时之间,姜灼吃惊地瞧向赵卓,竟不知她居然要帮自己顶罪。 “那个,”平阳长公主在旁边犹豫一时,跟着道:“若是论罪,算上平阳一份便是,谁教当日,女儿亦是知情之人,不是也瞒了母后好一时吗?” “好啊,一个个都挺身而出,帮着姜灼说话,是吗?”王太后这时已然冷笑起来,指着姜灼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入这宫廷,便当明白,何事该做,何事莫为,便是你有百般借口,终究是错了,且还被贼子捉去,丢了皇家颜面,这罪,姜灼,你认不认?” 第742章 云房殿再次被封了宫,而这一回,宫中人盛传,乃是姜昭仪言行有失触怒了太后娘娘,至于到底因着何事……反正姜昭仪被禁足的次日,本朝德高望重的宗正卿,便被请进了华房殿。 这宫中自有多嘴之人,少不得没一时便真相大白,原来竟是姜昭仪私自出宫,和一帮男人一块跑去了胶东郡,还被耶律拓抓走半月有余,结果被平阳长公主一力揭穿,以至一向最重“规矩”二字的太后娘娘忍无可忍,才想到要行宫规,便是圣上似乎有意偏袒,也是无济于事了。 而同一时刻,宫中流言四起。 一个女子被贼人抓走半月有余,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不难想象,清白是否保得住还两说,就算保住了,这也好说不好听呐,少不得更有人说,若非姜灼委身于贼人,决计无法活着回来,丢尽了皇家颜面云云。 王太后听闻宫中传言,呕得半死,心中却大感相同,于是乎,说什么也并不肯放姜灼出来。 “娘娘,用些吃食吧!”一早谭嬷嬷捧着一盘已然有些凉的粥食进到寝殿之中。 姜灼手举着一卷医册,正跪坐于长榻之上,就着窗外透过的光线,似乎在用心苦读,只谭嬷嬷当是没瞧出来,姜灼连日来心思纷乱,这会子连一个字都入不得眼。 听到动静,姜灼立时抬起头来。 “嬷嬷用过了没有?”姜灼放下医册,帮着谭嬷嬷将盘子放到了几案上。 “等女郎用完再说,我还得到外头洒扫。”谭嬷嬷冲着姜灼笑了笑。 十来日前,到云房殿宣读懿旨的杨嬷嬷悄悄告诉姜灼,她私出宫禁之罪,已然被交予宗正府议处,所以,这一回并非只是封宫就罢了,按杨嬷嬷的说法,按王太后较为在意,姜灼被捉走之事,私下与宗正卿所谈,应是要废了姜灼,另一头,皇后娘娘恐怕也难免要遭一顿斥责,至于诸葛曜,虽无人敢斥一国之君,不过听说王太后一直不肯见前往请罪的圣上了。 而云房殿中,此时宫女及内侍皆全数撤走,谭嬷嬷因是姜灼陪嫁入宫的,算得了恩准留下来照顾,于嬷嬷也曾请旨留下,不过却不得遂愿,至于玉衡她们,平素与姜灼并不亲近,让离开转身便走,绝无半点多言。 姜灼望着窗外叹了一声:“嬷嬷先用些粥,凉了伤胃,回头咱们一块去外头洒扫。” 谭嬷嬷点头,坐到了姜灼对面,两人对坐无言,各自用起了吃食。 好些天来,姜灼与谭嬷嬷做着伴守在这空荡荡的云房殿,只为了等着外头的裁决,却未想,姜灼之罪还真难议定,除了管吃喝拉撒的上门,再未见外头人影。 虽是心中担忧不已,可当着姜灼之面,谭嬷嬷总是打起精神强颜欢笑,这会子用完吃食,谭嬷嬷收拾好碗箸,便笑道:“既是女郎说了,要陪我到外头打扫庭院,不如这会子就去吧。” 姜灼自是点头,随谭嬷嬷一块出到了殿外。 这几日便是芒种,转眼该入夏了,天气眼见要热起来,不过这会子时辰还早,日头也不热烈,但有清风拂面,还会带着一丝凉意。 谭嬷嬷执帚站到台阶下,抬头向远处望了望,顾自嘟哝道:“往年这时日,宫里的贵人们皆要出去巡耕,不知今年如何,我还记得,有一回得机会跟着去瞧过,先帝还脱了鞋袜,亲自下到农田之中。” 姜灼一步步地往阶下走,竟突然笑起来:“嬷嬷,我倒想起来,您也是个不走运的,当初的偠美人,今日的姜昭仪,皆是同一个下场,也都连累了嬷嬷。” “女郎少说两句,”谭嬷嬷不免递给姜灼一个眼色,又指了指外头,才道:“何来不走运之说,我可是觉得,能认得你们二位,竟是天大福佑,太后娘娘乃是仁善之人,说不得几时便能原谅了女郎。” 姜灼知道谭嬷嬷是怕有人听墙根,不免岔开话题:“也不知宝儿这会在平月那儿过得如何,会不会今日也跟去巡耕了呢。” “皇后娘娘定会好好照应宝儿同平月长公主,女郎倒无忧心。”谭嬷嬷在一旁宽解。 “是啊,”姜灼苦笑:“如今想来,倒是因为我连累了一位好人。” “倒是未想到,皇后娘娘竟是在帮着女郎说话,”谭嬷嬷也是感叹:“古往今来,贤后便只这一位了。” 聊过片刻,两人开始打扫着殿前的庭院,一时之间,云房殿上除了沙沙的扫地之声,便只有树上偶尔经过的鸟儿清鸣,倒带出几分宁静。 忙完外头,姜灼与谭嬷嬷又从后殿井中取了水,探拭起云房殿内的桌椅物事。 未想这一忙,不知不觉竟过了一个多时辰,姜灼额头上,这会子也出了汗。 擦掉汗珠,姜灼转头对还在忙活的谭嬷嬷招呼道:“嬷嬷歇息一会吧,平日里便是咱们两人,倒没那么多讲究。” 谭嬷嬷一直低着头不停手,姜灼不免回身走近了些,却不想,谭嬷嬷这会子,竟是在落泪。 “嬷嬷,怎得又不开怀了?”姜灼柔声问道。 “还不是替女郎心疼,”谭嬷嬷用手掌抹了抹泪,抽噎道:“就算如今这云房殿空空如也,也不能叫人瞧出半点晦气,咱们女郎乃郑家药铺的小神医,到哪儿都不低人一头,女郎此回在胶东郡救下那么多条人命,自是替皇家排忧解难,被耶律拓抓走亦非女郎所愿,这会子好不容易保住命,何来反过来还要罚你之说?” “嬷嬷莫动气,”姜灼被逗得笑起来,上去从后面抱住谭嬷嬷的腰,撒着娇道:“知道嬷嬷最是心疼于我,不过我这会子好得很,但求心中坦荡,倒也无惧什么。” 谭嬷嬷沉默过好一时,竟是哭了起来:“女郎不怕,我心里却着实忐忑,这宫中可不比外头,宗正府更是不讲一点人情,万一有人借此由头,像当年对付偠美人一般害了女郎,咱们竟是无处诉冤,虽长安城中百姓皆知,女郎最是心地仁善,肯顾念人的,可朝中也有不少人,认定女郎挡了那些贵女荣华富贵之路,想法子要踢开你,难道女郎年纪轻轻,便要进冷宫吗?” 第743章 “嬷嬷可是想多了,您还不知吗,这大靖皇宫早些年便撤了冷宫,就算有祸害人的永巷,也早被那些宵小之辈烧成了灰烬,说不得,按照平阳长公主的说法,我大约能住进太妃殿去。”姜灼故意开起了玩笑。 “不管住到哪儿去,一辈子便算毁了,”谭嬷嬷抹着泪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便该说死说活不让女郎挨近在皇宫,还不如在外头当个大夫安稳。” 姜灼也是叹了口气,其实她心中,却也明白,这天下最难全的便是世人这悠悠众口,流言当真是伤人与无形,且这天下本就把女子的清白,看得极重,这次……是她错了。 可是,姜灼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却仍有着一丝无奈,只这无奈,却非入到这宫中遇到恁多之事,而是,她心中的抱负,和她一身所长,无处伸展。 若今日,她只是个普通女太医,发生此事,虽说名声难听了点,却也不至于被困入囚牢之中。 这四方的天,说是世间最繁华的地方,却也是世间最荒凉之所。 谭嬷嬷便曾说过,她便算入了这富贵乡中,若是舍不下这悬壶济世之心,早晚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汪、汪!”殿外突然传来狗吠之声。 姜灼不由望了出去,惊讶于这冷清的云房殿,何来会有四脚兽,倒是谭嬷嬷摇头道:“不知哪里来的野狗,想是从狗洞钻了进来,只咱们这儿,也没有法子招待它。” 正在这时,突然有几个小身影躲闪着出现在殿门外,及至后头,一个个钻了进来。 “你们?”谭嬷嬷一脸的惊色,差些要跳起来。 宝儿这会子早跑上来,先是咧着嘴在谭嬷嬷身上蹭了蹭,随即转身,投到了姜灼怀里。 瞧着排成行站在面前的平月长公主、呼提跟凤雏,姜灼实在哭笑不得,低着摸了摸宝儿头上的小揪揪,问她:“好大的本事,怎得进来的?胆量果然不小,别是师父将你带坏的?” 宝儿咯咯乐起来,指着呼提道:“还不是多亏了呼提机灵,这几日我们紧着围了云房殿想进来,却被拦得死死的,不过呼提眼尖,瞧见师父后殿有一处狗洞,今日芒种节,圣上与太后还有皇后娘娘他们去城外巡耕,宫中看守也去了大半,我们便商量了,一块来见过师父。” “有劳各位辛苦,”姜灼笑着向平月长公主伸出手,拉了她道:“几个都跟我到寝殿坐坐去,只是,真没叫外头人瞧见?” “娘娘放心吧,公主已然派个亲信内侍守在外头,但有个不妥,他们自会应付,大不得,咱们在这殿内寻一处躲起来,定要人寻不着。”呼提笑道,倒是颇为得意。 将人领进里头,姜灼带着孩子们坐到长榻上,瞧瞧后头跟过来上茶的谭嬷嬷,不免歉意地道:“这会子也没什么好招待各位,淡茶一杯,权做待客。” “无妨,无妨,娘娘勿须客气。”凤雏在旁边赶紧拱手。 “你阿娘害我师父被关在云房殿不得出去,还要遭外面那些坏官诽谤,你倒指望师父好吃好喝地来待你?”宝儿这时瞪了凤雏一眼:“若不是呼提说好话,公主都不乐意带你过来。” 凤雏立时低下头,不过显见撅起了嘴,模样十分委屈。 “宝儿,听谁说是平阳长公主害师父的?”姜灼咳了一声,道:“你们不知当时情形,此事与平阳长公主并无关系,且那会子她还与皇后娘娘一块替我说情,你如何能可道听途说,错怪了别人。” “哦,”听得姜灼这么一说,宝儿拿眼瞧瞧凤雏,倒立马认了错:“算我错怪于你了。” “无妨,无妨。”凤雏嘴已然不撅,明显是心下石头落了,竟大笑起来。 “平月着实觉得对不住娘娘,”平月长公主这时抓紧了姜灼的手:“当日若非我来寻娘娘诉苦,娘娘或不会起意,要前往胶东郡救疫。” “傻孩子,我一点都不后悔呢,”姜灼笑道:“若是不去这一回,如何能帮着乌黎大人平定疫情,救下那么多百姓,便是因这一处,我可高兴着呢,便是被罚,也在所不惜。” “娘娘,我们阿爹被贬去通州郡,明日便要启程了。”凤雏在一旁道。 “早听过有此一说,”姜灼叹道:“当日你们阿爹回来路上,便听他自己提过,或是回到长安城,会因处置疫情严苛,引来朝中指摘,他呢,早就有了准备。” 呼提直点头,反倒挺无所谓:“阿爹倒是想得开,说他既然回了这半乡,又得圣上信任,自要当个好官,何惧被人构陷,公道自在民心,况且这会子趁着下到通州郡功夫,正好可体会百姓疾苦,便是福为祸之所倚,祸为福之所伏。” “我前日回了趟郑家药铺,听掌柜他们说,如今全城百姓皆知道了乌黎大人平定胶东疫情,却反而被贬之事,不少人夸他为能臣,说是明明人家救百姓于疾苦,何来还要受攻讦。”宝儿这时也急吼吼地道。 “真是,我阿娘这几日在府中,也是气得直哭,说是朝中上下,没几个好人。”凤雏一个劲地点头。 姜灼笑了一下,心中却是一叹,只有她晓得,皇上处罚乌黎,多半是为了她。 “娘娘,要不咱们帮您一块逃出大靖皇宫可好?省得受这个。”呼提眼珠子转了转,笑着问道。 “这可不成,此地可是大靖皇宫,娘娘乃皇妃,如何能一走了之,且出不出得去还是两说,说不得还未踏出这云房殿,连性命都要丢了。”平月长公主知道厉害,赶紧拦道。 姜灼此时已然失笑,反问呼提:“莫非呼提小郎这是打算好了,要带着我一块钻狗洞不成?” 宝儿先“噗嗤”笑了出来,紧接着平月长公主同凤雏也是捧腹大乐。 瞧着一张张活泼机灵的小脸,姜灼不免感叹,云房殿沉寂多时,倒是今日终得了些生气,也多亏了这帮心地纯良的孩子们。 “娘娘,我本不敢说的,其实阿娘知道我们要来瞧您的。”凤雏有些怯生生地看看宝儿,低着头道。 “你这吃里扒外的,敢把咱们商议的事给漏出去?”呼提立时不满地吼道:“日后咱们还用不用做兄弟了?” “娘娘不是说了吗,阿娘是她那一头的,知道也是无妨的,”凤雏赶紧解释:“阿娘并不阻拦,且说让我们大着胆子来见娘娘,出了事阿娘自会兜着,何况阿娘还在为娘娘拒理力争,不过如今太后娘娘都生了阿娘的气,再不肯见她了呢!” 姜灼笑着摸了摸凤雏的头:“可是平阳长公主让你带什么话?” 凤雏立时点头:“她说,太后娘娘岁数大了,脑筋少不得死板了些,不过她有法子劝服,让娘娘不并着急,就是外头有些麻烦,那些不省事的官员,听得说宗正府已出了面,以为逮到娘娘的错,一个劲在后头使坏,倒以为娘娘当不了昭仪,后头那些贵女就能进宫,此心着实可诛。” 第744章 “成了,这些大人的事,你们都别管,”姜灼摆手:“这一回呢,我同乌黎大人一般,问心无愧,因此上倒是不担心什么,便算这会子外头吵吵着,十年、二十年,或是百年之后,自会有所公断。” 此话一出,别的孩子倒没什么,呼提面上却是一震,随即下了长榻,正正经经地冲着姜灼拜了拜,道:“娘娘不但医者仁心,更是胸怀伟阔,目光高远,呼提敬佩已极,难怪阿爹曾说过,这天下奇女子,非娘娘莫属!” “着实过奖了。”姜灼苦笑着摇摇头。 凤雏这会子也跟到呼提身边,拱着手道:“凤雏更是敬佩。” 便在这时,宝儿却唉了一声:“敬佩又有何用,总得想个法子,让我师父别再被困在这云房殿,那些野记中说得着实无误,这皇宫便是个吃人的笼子,眼瞧着就害得人生死不能。” “宝儿,不得胡言!”谭嬷嬷吓得赶紧制止道:“若这话传将出去,便是大逆不道,你是想要娘娘的命不成?” 姜灼也不赞成地,用手点着宝儿道:“显是你忘了师父当日所言,在这宫中,当要谨言慎行。” “娘娘,平月已然写信去了胶东,让阿娘务必回长安城一趟,为您还有乌黎大人做个见证,绝不可让好人受了委屈。”平月长公主看向姜灼道:“娘娘是庸弟救命恩人,不该被人苛责。” “多谢公主这份心意,只是如今我这事,并不在于去了胶东,而是偷出宫禁。”姜灼无奈地道。 “师父,早知如此,真不该进这劳什子的皇宫,还不如回咱们郑家药铺,自自在在当个大夫。”宝儿立时大发不平,倒是与谭嬷嬷方才想法不谋而合,姜灼听着,不由拿眼瞧瞧也是一脸好笑的谭嬷嬷。 虽是舍不得宝儿几个,不过毕竟他们是溜进来的,若是被人瞧见,于谁都不好,最后还是谭嬷嬷连哄带劝,才算说动了他们离开,少不得姜灼和谭嬷嬷一块,将孩子们送到狗洞边,目送着他们,一个挨一个地,又爬出了云房殿。 待又回到寝殿,姜灼竟是坐在长榻上愣了许久,心中莫名生了些嗟叹,不由自由,若早知会得这般结果,当初是否还会那么心甘情愿地,要与诸葛曜在一起。 脑子蒙了好一时,姜灼竟陷入了迷瞪,就这么坐在那儿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时辰皆已停下般,直到谭嬷嬷走到姜灼身边,问了声:“女郎,在想些什么呢!” 姜灼猛地回过神来,愣了愣,冲谭嬷嬷笑笑。 “我在想啊,下一顿吃食,何是能送来?”姜灼冲着谭嬷嬷调侃了一句,心下却不由一紧,难道此后,便一直要过这样的生活,等着那朝起朝落,等着一日二食,再无任何可求…… “这时辰还早,莫非女郎饿了?”谭嬷嬷奇怪地瞧着姜灼。 “无事,我只是逗嬷嬷玩儿呢!”姜灼说着,又将视线落到了窗外。 谭嬷嬷打量了姜灼一会,终是道:“女郎,圣上于你颇为体意,且您这回出宫,也是得了圣上准许,这会子太后娘娘或不是生这件事的气,而是……女郎,圣上是否相信你?” 谭嬷嬷欲言又止,话里自有深意。 姜灼晓得,她指的是,自个儿被耶律拓捉走,以及外头流言,说她委身于贼人之事。 “圣上应当是信我的。”姜灼笑得有些苦涩:“可我知道,他也是有自个儿难处的。” 姜灼明白,诸葛曜的难处,其实比自己还要大,可是她姜灼到底不省事,竟是让诸葛曜难上加难了,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只在太医院当个太医,只暗地里将人搁在心里,不去给他添了麻烦。 想来这时日着实难熬,好不容易天色渐黑,姜灼颇觉无趣,干脆便早早地歇下了。 诸葛曜过来之时,姜灼已然是昏昏沉沉快要入睡,谭嬷嬷也早将寝殿内的油灯灭了回到自己屋,黑灯瞎火的,外头人自然摸不清路数,以至于姜灼是被“咚”地硬物倒地之声惊动,一下子从床上坐起。 “圣上?”瞧见不远处正弯腰抽气的人影,姜灼吃了一惊,到后头,却又忍不住想笑,这会子诸葛曜一直抚着膝盖,倒让姜灼想起,似乎之前某一回,他也中过这招。 屋外,这时响起轻唤声:“谭嬷嬷,快些出来侍候。”那是武侍郎在说话。 姜灼这时已然下了床,借着外头的月光,上前扶住诸葛曜,笑问:“怎得圣上过来了?”不管怎么说,诸葛曜今晚能过来,着实叫姜灼心下开怀。 “跟我出宫一趟。”诸葛曜一把抓过姜灼的手。 姜灼不解:“莫非出了何事?” 诸葛曜叹了一声:“阿姐那头有些不好,方才乌黎趁夜进了未央宫,难得心急火燎的模样,直点着名,要你无论如何去瞧瞧,还威胁朕,若你不得去,明日他便不离京,大不了被问个欺君之罪。” “可知哪里不好?”姜灼忙问。 “说是要小产了,阿姐好不容易怀上了这一胎,绝不舍得舍弃,只说太医们未尽心,唯一信得过的便是你。” “何时有的身孕啊?”姜灼有些吃惊。 未等诸葛曜回答,有人进到寝殿,随之油灯被点亮, “奴见过圣上!”原来是谭嬷嬷走进过来,想是急切,她只在中衣外披了件大裳。 “免礼,给姜昭仪换一身衣裳,她这会子要随朕出宫。”诸葛曜嘱咐了一声,便转身出了寝殿。 目送着诸葛曜的背影,谭嬷嬷颇有几分迟疑:“女郎……要出宫?” 到底是心有余悸,谭嬷嬷为姜灼寻了一件青衣窄袖的胡装,戴上小冠,全做男儿打扮,才算将人送到殿外。 想是诸葛曜等着心急,见姜灼出来,一把牵住她的手,便向宫外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一溜内侍和侍卫,这一路浩浩荡荡,到底畅通无阻。 公主府门前,车一停下,诸葛曜也快忘了龙威,先自下车,随后竟是将姜灼抱了下来,甚至帮她拎过了药箱。 第745章 乌黎已在府外迎候,但瞧见诸葛曜身后跟来的姜灼,明显长出了一口气,正要上前给两人见礼,却被诸葛曜拦住:“不必多说,瞧病要紧。” 此时的姜灼,早忘了自个儿的烦困,也是一心想着里头病人,以至站在公主府大门阶下,便一直往府里张望。 待两人由乌黎陪着进了府,迎面便瞧见乌老夫人带着家下人等正在跪迎,姜灼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问道:“老夫人,如今公主情形如何?” “回娘娘,公主已然有孕两月,先时也还好好的,这几日竟一个劲地叫眩晕,到后头更是整日吐个不停,寻了太医过来,只说是伤胎,开了些安胎之药,未想,服过之后竟大不好。” 姜灼边走边听,倒无需旁人引路,极是利索地进了平阳长公主的院子,诸葛曜与乌黎两人,则在后头走得慢些。 平阳长公主的内寝,这会子站了不少人,床上的病人虽有些恹恹,倒还算清醒,瞧见姜灼走到跟前,还记得冲她笑了笑,道:“你可来了,我夫君果然说话算话,把人给带来了。” 姜灼并不多言,直接坐到平阳长公主床边,取过床头早便放好的脉枕,势在平阳长公主的小臂下,便把起脉来,一时之间,众人皆将目光落到了姜灼脸上。 少顷,姜灼叫来平阳长公主跟前服侍的嬷嬷,让她取过先时太医给开的药方,自是想瞧瞧前头到底如何治的。 “姜灼,既是你来了,便要为我保住胎,这孩子来之不易,我拼了老命也得生,你给我尽心着些,”平阳长公主这会子还不忘叮嘱,后头又忍不住抱怨:“上一回进宫,就为了让你帮我瞧瞧这喜脉,谁想到还出了那事,弄得你得不着好,也差些误我孩儿。” “娘娘这几日可是动过怒?”姜灼没有理会平阳长公主的絮叨,直接问道。 “可不是吗,”陪在一旁乌老夫人,此时被仆女扶到床边一个绣墩上坐了,叹道:“公主因着乌黎被贬之事,心头一直置着气,前几日去西山寺中进香,瞧见有参奏乌黎的御史家眷也过去了,当时便心头火起,将人好生大骂了一顿,谁人都拦不得,但回到府中,便有些不好。” 瞧了这会子闭目养神的平阳长公主一眼,姜灼差些要笑出来,这一位从来不肯吃亏,想是这怒气一直压在心头,只是后头虽发了出来,却是不合时宜,反伤了自己。 不一时,药方被送来,瞧着上头所开的人参、白术、川芎、陈皮、茯苓,姜灼不禁摇了摇头,知道是误在了这一块。 未想她这表情,竟是被平阳长公主看到,立时起了疑惑,骇问道:“可是救不得了?” 姜灼忙回:“公主之脉,弦而弱,且以左为甚,必是怒气所激,此乃恶阻之症,须知怒伤肝,肝气倒逆,少不得牵动胎气,不过,拿这人参、白术来补,以我之见,未必最适合。” “成了,你说的我并不懂,反正今日只指着你,快些开了药来,别折腾了我孩儿。” “公主,开药倒不难,只是公主还当顾惜自个儿身子,日后并不可再动怒。”姜灼说着,倒很快开出方子,倒也简单,以茯苓汤下抑青丸二十四粒,先开了六服。 见姜灼药方已就,乌老夫人也不耽搁,忙交予管家,命他亲自去郑家药铺取药,随后想想,干脆也跟了出去。 想是因着姜灼在跟前坐着,平阳长公主显是心定不少,这会子虽还是无精打采,倒是还有兴致,打算跟姜灼聊聊。 “未想我夫君实在有胆量,黑灯瞎火的,还真跑到宫中寻到了你,”平阳长公主有些泛黄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得意:“女人啊,能遇上个疼你的男人,便是最大的福气,我这一回,果然没有嫁错。” “可不说公主乃有福之人呢!”姜灼自是顺着病人的话说。 “对了,你如何出来的?”平阳长公主这时又紧着打听。 “圣上亲自领我到了贵府。”姜灼不免心里在想,自己的男人,可不比平阳长公主的差了分毫。 平阳长公主立时朝外头望了望,随后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哭笑不得:“还是圣上知道心疼阿姐。” 姜灼这下明白了,平阳长公主心气实在太高,好事全落到她自己身上,绝不给人家留了半分。 “瞧你这会子什么神色,可是心里还恨着我呢?”平阳长公主拿眼打量着姜灼。 “我一个待罪之人,如何敢恨公主?”姜灼好笑地回她一句。 “那个……”平阳长公主长叹一声:“这一回算我对不住你,不过因着你,母后也气得不轻,非但我,如今便是圣上也被华房殿挡了驾,对了,跟你透个底,母后已然叫了宗正令进宫,怕是在商量如何裁治你,你心里终究要有个准备。” 姜灼歪头思忖了一下,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准备,左不过等着结果。 “不过呢,我夫君之意,你虽是私出宫禁,却受了圣上之命,说来也为救百姓于疾苦,这可是胶东郡上上下下都瞧在眼中的,只是……那件事有些难办,但你也无须担心,是非自有公论,再则朝中有徐国公和傅延尉他们站你这头,对了,听说国丈赵卫尉也上书保你,如此一来,你最多降到婕妤或是美人,”平阳长公主呵呵一笑:“想开些,过不得几年,圣上寻个理由再行晋封,你照旧还是姜昭仪,或是姜夫人也未可知。” 姜灼似乎很认真地听着,又似乎在心不在焉地魂游天外。 “不过,这一回前朝闹得也真厉害,从你出宫之事,到被耶律拓抓走,甚而又扯上你是否与耶律拓合谋,图谋大靖江山……”平阳长公主扫了姜灼一眼:“我说,你还是想个法子,撇清干系的好。” 这边平阳长公主正说得高兴,乌老夫人带了人捧着茯苓汤与抑清丸进来,再又亲自服侍着平阳长公主用了药。 第746章 这边漱过口,平阳长公主长出一口气,躺到枕上,道:“姜灼,这一回孩子当能保住子吧!” 姜灼先时在发愣,听到平阳长公主这么一问,这才回过神来,思忖片刻,道:“公主,我此时尚不敢有定论。” “什么?”平阳长公主脸一下子又白了,气得骂道:“你不是小神医吗,这会子在我跟前装什么庸医,本就指着你救我孩子,你却说不得定论,可是不还恨着我呢?” 乌老夫人忙上前为平阳长公主抚着胸口,紧着劝她:“公主,方才娘娘不是说了吗,您是肝气上逆,便该克制着些,如何又这般自苦?更何况,娘娘自来最是厚道,哪有什么恨不恨的,若真与公主生了芥蒂,这么晚了,娘娘为何要过来?被人抓到把柄,又是一场风波。” “阿娘未听见吗,姜灼之意,竟是我这孩子保不住了!”平阳长公主说着,眼眶便红了。 姜灼叹道:“公主误会,如今我方开过一剂,还得瞧后头进展,这胎能不能保住,尚是两说。” “不带你这般模棱两可,可不是存心叫人不安?”平阳长公主取过乌老夫人手上帕子,自己抹了抹泪。 “我不过说了实话,倒招来公主这般不快,”姜灼摇头道:“公主暂且将养一段时日,后头瞧瞧情形,其实……”姜灼想了想,还是又劝了一句:“虽知公主盼子心切,不过总要心放宽些,当日我也给公主瞧过,您这身子,当是多子多福的命,与其苛求,倒不如顺其自然。” “你说得轻巧,果然没生过孩子,不知我们做阿娘的心情。”平阳长公主脱口道。 “公主,不可如此!”一向温和的乌老夫人,立马制止了平阳长公主,想是怕伤姜灼的心。 姜灼眼睛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随即瞧了瞧乌老夫人:“无妨,公主本就是快人快语。” 平阳长公主眨了一会眼睛,哼了哼道:“对不住啊,算我说错不成,不过你可不许拿话搪塞我,若有一点机会,也得帮我保住孩子。” “公主放心,姜灼自当尽力。”姜灼笑了笑,站起了身来。 “还有,这回若真……”平阳长公主长出了口气:“你便得应着我,日后按你说的,得保我多子多福。” 姜灼失笑,平阳长公主这会子,竟是赖上她了。 “你且放心,回头我好些,必替你到母后跟说情,那……我自是站你那头的金。”平阳长公主知道姜灼这是要走,忙不迭地道,显是觉察出自已刺到了姜灼,多少有些心虚,还赶着解释。 姜灼笑了笑,便告辞而去。 出了平阳长公主的屋,姜灼被告知,诸葛曜与乌黎二人去了正厅,少不得姜灼转身往正厅走去。 武侍郎先在正厅外瞧见的姜灼,刚想往里头禀报,却瞧见姜灼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立时便噤了声。 而这会子,正厅里头传来争执声,自然来自诸葛曜与乌黎二人。 作为能臣及降臣,乌黎显然没有大靖官员那股子唯唯嚅嚅之气,说起话来,铿锵有力,嗓门也不低过诸葛曜:“圣上乃是惜才之人,当知姜昭仪天赋极高,堪称医中翘楚,此等济世之术,当该泽被天下,造福百姓,圣上既是明君,便该放开心胸,何至于忍见姜昭仪锁于深宫,才华不得施展,如今甚至为了所谓‘私自出宫’,‘清白不保’为朝中那些蠢夫诟病,真真荒天下之大谬。” 姜灼在外头静静地听着,成为诸葛曜嫔妃之后,虽然他们二人两情相悦,宫中也没有什么争风吃醋之事,过得倒算安逸,更可称得幸福,然而时日越久,姜灼心中却越发空荡荡,只为了,多年苦练之医术,真如乌黎所言,竟是不得施展。 “此事,朕会斟酌,”诸葛曜似乎叹了一声,道:“乌黎,你明日一早便要走了,好好在通州郡做一番成就,两年之后,朕当有重任交予你。” “谢圣上厚爱,不过,只不知待臣回来,姜昭仪是否还依旧消磨于后宫或冷宫之中,如笼中之鸟被折了翅膀,圣上嫔妃或有成百上千,可这小神医,天下却只有一位,着实可惜。”乌黎还在不依不饶。 屋外武侍郎不由往屋里伸了伸头,乌黎这话已是胆大到没了边,从方才到这会子,着实没有跟圣上客气过,若是诸葛曜被触怒,完全可问乌黎个轻慢之罪,他真不用去通州郡,直接下狱便是。 一直坐在廊下长椅上的姜灼,这回站起身来,走到一扇半阖的窗前,往里看了看。 诸葛曜已然有些火了,此时瞪着乌黎道:“以你之意,莫非想见我们夫妻仳离,才觉得称了意,日后让姜灼去照应天下苍生,没有丈夫护佑,没有儿女承欢膝下,从此孤独一生,这就是你乌黎喜闻乐见?” 未想乌黎倒是笑起来,冲着诸葛曜拱了拱手,道:“圣上言重,臣绝无拆散二位之意,反言之,臣觉得圣上与姜昭仪极是般配,谓之珠联璧合亦不为过,日后自当共携白首。” “哼,话说得好听,其心却可诛!”诸葛曜瞪了乌黎一眼。 “在臣看来,圣上乃是不世之仁君,当日能不计前嫌地纳了臣这耶律拓的亲信,为何今日,反容不下一位小女子做一番大事?” 诸葛曜冷笑一声:“此话叫人听不懂。” 乌黎走到诸葛曜近前,又道:“臣之浅见,如今外头流言四起,为保姜昭仪,圣上为何就不能退一步,名正言顺地让姜昭仪回到太医院……” “乌黎,此话并不可说,”诸葛曜淡然地道:“大靖立国多年无有此例,便是大靖之前各朝各代,宫中后妃也没有另任官职,甚至在外抛头露面之说,虽朕觉得你之言未必不可,或得他日还能实现,只在朕这一朝,恐怕困难太多。” “圣上,后妃不可,那若是废了呢?”乌黎意有所指。 诸葛曜眼睛一缩,冷光涟涟。 第747章 诸葛曜冷声道:“放肆!” 乌黎屈膝,“纵然圣上气愤,臣还是要说,为今之计,圣上想要平息前朝流言,又想安抚太后之怒,退一步,此法或是最得当的。” “你……”诸葛曜气愤难当,眼看就要发怒。 “臣妾,求见圣上。”姜灼在外面咳一声,亲自通禀道。 待进到正厅,乌黎自是上前,先谢过姜灼,随即便问:“娘娘,不知公主情形如何?” 姜灼想了想,道:“目前尚算稳定,不过,乌黎大人心中当有个底,公主腹中胎儿怕是不稳。” 听到姜灼这么一说,乌黎的脸不免有些黯淡。 “其实……本宫定会尽力而为。”姜灼小心翼翼着措辞。 “娘娘,下官只在意,小产可会伤了公主?”乌黎立时问道。 “乌黎大人且放宽心,本宫自当护在左右,若是公主调养得当,日后生子亦是无虞,方才,本宫已然这般劝过公主了。” “多谢!”乌黎冲着姜灼拱了拱手:“有无孩子倒是其次,只求公主莫要出事便好。” 姜灼不由打量了乌黎一下,心下倒是叹服,未想这一位,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也难怪平阳长公主能这般傲娇,动辙便一口一个“我夫君”。 回到内宫,已是三更天,诸葛曜便歇在了云房殿。 许是好些日子未在一块,诸葛曜今晚比以往急切得多,刚进寝殿,便吻住了姜灼的唇,姜灼说不得也有些神思荡漾,两人随即拥抱在一块。 且不说几番云雨,于二人皆是酣畅淋漓,这一刻,便是所有苦恼与不悦,都被抛在了脑后,只剩下彼此给予对方的抚慰。 也不知两人何时睡着的,待到姜灼猛地睁开眼,那个温热的身躯还紧贴着她的后背。 “圣上,圣上。”姜灼小声地叫了几下。 诸葛曜“呜”了一下,随即又将搁在姜灼腰上的臂膀搂紧了些。 而此时姜灼已然睡不着,反而翻过身来,也抱住了诸葛曜。 帘帐之中,姜灼又陷入深思,想着这些日子发生之事,想着方才平阳长公主府正厅中,乌黎说的那些话。 将头倚靠在诸葛曜宽阔的胸膛上,倾听着他均匀鼻息,姜灼心下竟是一酸,这怀抱太过温暖,温暖到,叫人不忍割舍。 片刻之后,姜灼听到头顶上诸葛曜问了句:“醒了?” 姜灼抬起头,故意淘气地拿额头顶了顶诸葛曜的下巴,道:“圣上快些趁夜回宫,若叫人瞧出您来了我这,可不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朕恨啊!”诸葛曜仰过身,似乎望着头上帐顶:“当这帝王,没意思透了,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得。” “圣上要真是觉得没意思,当初就该将这皇位拱手相让,自自在在地做胶东王。”姜灼揶揄了一句:“我可觉着,诸葛庸这胶东王当得,竟不要太自在了。” “不与你闲话了,”诸葛曜这时坐起,道:“我今日便叫宗正卿过来,那老奸巨滑的家伙,好一时不肯表态,还不是想等着朕亲自来发落你,想要朕废了你?他们妄想。” 姜灼眼光闪了闪,随着诸葛曜一块起身下床。 没一时,武侍郎得了召唤,带了一干人等进到寝殿,为诸葛曜梳洗,又为他穿上朝的服冠。 姜灼只着中衣,这会子正帮着诸葛曜带上腰间的玉扣。 诸葛曜低头凝视,伸手抬起姜灼的下巴:“昨日乌黎说朕的那些,你可听到了?” 姜灼少不得冲他笑了笑,却也并不否认。 “乌黎之意,可不在指摘朕,自顾淫乐,却埋没了良医,将你置于烈火烹油之上,不顾你之感受。”诸葛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姜灼不免两颊犯了红,低头道:“圣上何来此言,着实笑话了。” “灼灼,让朕再想想,或可寻个法子,叫你这腹中才华得以施展。”诸葛曜安慰道。 这会子已带着人站在寝殿门口的武侍郎小声地催了句:“圣上,该回未央宫了。” 诸葛曜“嗯”了一声,正要拔步往外走,忽然姜灼叫了他一声:“圣上,可否稍做留步。” “灼灼,可有何事要说?”诸葛曜立时回过身来,注视着姜灼。 姜灼这时表情有些变,“外头的流言……圣上信吗?” 诸葛曜自是明白她说的是哪种流言,剑眉一蹙,沉声道:“不信。朕这一生唯信你。” “有圣上这句话,足够了。” 姜灼心里一动,忍不住红了眼眶,诸葛曜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正要开口,却见姜灼竟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干脆直接跪到了地上,对诸葛曜道:“圣上,臣妾行事有失,为您带来恁多麻烦,心中着实不忍,可见臣妾乃无德之人,不配入这云房殿,可否……臣妾斗胆,还请圣上废妃!” 寝殿里传出阵阵抽气之声,原本武侍郎还带着众人在一旁围观,这会子姜灼这话一出,已然赶紧退了出去。 诸葛曜显是愣住,定定地瞧着姜灼许久,之后,问了姜灼一句:“可是真心?” “是。”姜灼点头。 “你可知,若是被废,会有何等下场?”诸葛曜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句。 姜灼勉强挤出笑容,眼眶中这时却含着泪,恳求道:“圣上,臣妾自知,说出此话便已罪孽深重,可臣妾德行有亏,的确做不了成日内守在后宫的女人,说不得日后还要给圣上添了烦心,且外头已有流言,恐伤了圣上的颜面,寒了太后与圣上的母子之情,所以……臣妾并无所求,只盼能守在圣上身边,为一医女。” “可是已然想清楚了?”诸葛曜皱着眉头问。 姜灼点了点头。 “你想过朕的感受没有?”诸葛曜此时声音已然冷了下去。 “臣妾即便再不是圣上的昭仪,却生生世世,只为诸葛曜的女人。”姜灼将头一磕到底:“如此,恳请圣上废妃!” 第748章 八年后—— 大靖皇宫西头萱草阁的庭院中,一位身着白玉兰散花纱衣小女郎,正坐在秋千上开心地咯咯大笑,小女郎不过六、七岁模样,没过脚面的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经时随风荡来荡去,煞是养眼。 不过最养眼的,还是小女郎容貌,杏眼修眉,樱桃小口,便是这会子还没完全长开,也可瞧出,过不得几年,这一位当该如何倾国倾城。 “再高些嘛!”小女郎这会子颇不尽兴,转头对身后正推她的小宫女道:“可是今日本公主未予你吃食,如何使不出一点气力!” 小宫女颇为无奈,只得又使了些力,将小女郎再推高一把,却不想小宫女力道不够,一下偏了些,秋千先是歪了几歪,随后便开始打晃,没一时,小女郎的秋千竟在空中转了起来,且还荡得极高。 阁中出来一位老妇,在门廊下刚站定,本来或只打算瞅两眼,但不想瞧见小女郎那头似出了差池,立时惊叫起来:“公主,抓紧了些!”抬脚便冲过去。 倒是小女郎并不觉有何危险,反倒更是开心:“这下有趣,我可飞起来了。” 门外这会子有几人进来,也觉出情形不对,领头的一个飞快跑上前,极利落地将小女郎的秋千扯住了。 “武常侍着实来得不巧,本公主玩得正高兴着呢!”小女郎不太开心地撅了撅嘴,不过还是在那武常侍又抱又哄之下,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吓死老身了!”老妇手脚慢些,到了跟前,孩子已然被救,少不得这会子拍着胸脯,弯下腰左右瞧了小女郎好一时,不赞成地道:“公主今日任性了些,若是有个好歹,老身如何同你阿娘交代。” “阿娘隔不了几日,便带着师兄他们出宫到各处送诊采药,哪里管得了我,”小女郎立马不满起来:“便是师姐,时不时也能跟着到外头瞧瞧新鲜,唯有我,阿娘可从没提过,带安远公主一块出宫。” “公主这是当夫人出去游山玩水呢?”武常侍在旁边听了一时,不免笑起来:“公主身份贵重,如何能擅自出宫,便是圣上点了头,太后绝不答应,就算太后答应,宗正府那帮老不休的,也能出来说三道四。” “武常侍太啰嗦,却没说到点子上,师姐乃是陇西郡主,她是身份贵重,如何比本公主自在?”这位安远公主立时反驳。 “谁教您是圣上之女呢?”武常侍眼眨了半天,才算想出这一句搪塞。 安远公主冲武常侍扮了个鬼脸,显是根本就不信。 武常侍这会子呵呵一乐,道:“公主,杂家给你报个信儿,姜夫人那头来了书信,算过时辰,便是这一两日便回来了。” 未待安远公主答言,老妇已是快活地拍起掌来:“可是真的?这回女郎足足离开四个月,可把咱们公主想坏了。” “嬷嬷,谁说我想她?”安远公主哼了一声:“我这便寻母后去,今日便住要椒房殿,姜夫人若是回来,让她到椒房殿寻我。”说着,便昂着头转身出了萱草阁,后头宫女瞧了瞧武常侍,冲着他一福身,赶紧跟了上去。 “咱们女郎一向和气,便是说话也细声细气,圣上更是颇有君子之风,也不知怎得养出这位公主,竟是个爱耍小性儿的。”老妇叹道。 “如今皇后娘娘身边只两位皇子,李婕妤并无所出,至于那些美人……圣上更懒得瞧上一眼,阖宫之中,只这么一位,圣上视如掌上明珠不说了,连皇后也是将公主捧在心头,比对太子与二皇子绝不差些,公主有点子脾气,也是应当应份,谭嬷嬷乃宫中老人,当是知道,比之当初平阳长公主,咱们公主可算得上乖巧懂事。”武常侍笑呵呵地道。 “这话可不能叫平阳长公主听到,回头人家定要跟武大人大闹。”谭嬷嬷被逗得直乐。 “倒也无妨,”武常侍摆了摆手:“如今那位长公主处处得意,驸马已然位列九卿,家中这些年又陆续添了二女一男,眼见着这回又快要生,您怕是没瞧见,如今平阳长公主脾气好得不得了,或是孩子太多,把原本那身倔劲给磨平了。” 谭嬷嬷也是点头,不免道:“想是这趟女郎回来,便是为了赶长公主生产吧?” “可不是,前些时日在未央宫,我可是亲耳听到的,平阳长公主挺着肚子,带了那一串孩子过来寻圣上,就为请圣上传书,催了姜夫人速归,瞧那意思,”武常侍不由揶揄了一句,“夫人若不回来,长公主还憋着不生怎得?” 谭嬷嬷笑道:“武大人越发说话谐趣了,果然是内官之首,瞧着您这样气势,宫中人可都敬服。” “娘娘笑话,何来气势可言,不过长了些岁数,您瞧,杂家两鬓也染了霜。” “那是这些年劳碌的,想来当日江常侍收武大人当徒弟,着实有眼光。” 听到谭嬷嬷提及江常侍,武常侍颇有些感叹,神情甚而有些黯然:“我那位师父着实没有福气,不等着本官孝顺,这么快便走了。” 谭嬷嬷瞧出武常侍不乐,不免在旁边也叹了一声:“谁能想到,江常侍离开得这么早,当日女郎想了好多辙,结果……” “说来还得多谢姜夫人,借着她医术,也算让师父又多活了些时日,”武常侍不由摇头:“天不假年,也是他的寿数到了,说来本官心中,至今感激姜夫人,对了,还要谢嬷嬷同郑府中的各位,后头多亏大家伙照应。” “武大人着实客气,”谭嬷嬷忙笑道:“大家伙与江常侍都住在抚顺街上,街坊相助,自是应当的。” 又聊过一时,武常侍一拍脑袋:“瞧本官这脑子,尽顾着跑来说话,忘了后头一大堆事正等着。” “百忙之中,还劳武大人过来一趟,着实叫人过意不去,”谭嬷嬷笑着送武常侍往外走:“也是我失礼,未请武大人坐,更连一杯茶都未奉上。” “咱们自己人,勿须客套,杂家也是奉圣上差遣过来知会一声,谁叫安远公主没一时就跑去未央宫,问姜夫人何时能归。” 第749章 少不得谭嬷嬷又好奇地打听:“这几日宫中准备年节之事,倒是忙碌得紧,莫非今年各路封主皆要过来?” “可不是,圣上以仁德治天下,这一会着意叫诸葛氏团聚,也是为天下人做表率。” 这边椒房殿内,安远公主正和赵卓所出的二皇子诸葛绪对坐在长榻上,探头盯着诸葛绪在书简上写着什么,口中还在兴灾乐祸:“绪弟平素不听说,这回的罚竟是该的,且瞧你还敢不吃教训,无事闯什么锦和殿。” “阿姐也是去了,何谓挨罚的只阿绪一人。”诸葛绪颇不服气。 “谁叫咱们姐弟三人,唯你最不得宠呢!”安远公主冲着诸葛绪嘟了嘟嘴,故意逗他。 诸葛绪抬头撇了眼安远公主,颇有些委屈:“母后这偏心得有些过了,阖宫之中,便是我最不招人疼。” 旁边诸葛绪的乳母瞧见他颇是沮丧,忙劝道:“殿下不可胡思乱想,圣上同娘娘对您三位向来一视同仁,何来殿下不招人疼之说,公主不过逗着殿下玩的,不可当真啊!” 诸葛绪“哦”了一声,眨眨眼:“反正本王只觉得,唯有皇大母才肯疼我一些,其他各位,真瞧不出来!” 打量着诸葛绪愁思满怀,安远公主在一旁更是乐不可支,便是赵卓进来,她居然也没注意到。 “你这孩子,何事这般开怀?”赵卓笑前上前,摸了摸安远公主的小脑袋。 安远公主眼珠子转了转,回道:“母后,安远瞧见绪弟平素舞枪弄棒,可活泛着呢,这会子居然提笔就字,免不得觉得了笑。” “倒是只有这般罚他才得见效,”赵卓坐到长榻上安远公主旁边,伸头瞧了瞧诸葛绪草就一半书简,那如鬼画符般的字,叹了一声:“绪儿还是歇着吧,实在叫本宫不忍卒睹。” 诸葛绪很不高兴地放下笔,却是因着受了母后的笑话。 “我觉得比安远写得好些。”安远公主瞧着他的样子颇有些可怜巴巴,倒是帮着诸葛绪说起了好话。 赵卓拿帕子抿了抿唇,道了声:“也是难为了他,瞧着糟蹋这么上等的御简,可不是暴殄天物。” 随即赵卓吩咐旁边宫女,端了盆水过来,亲自帮诸葛绪擦了脸和手。 “罚了两个时辰,今日可吃了教训?”赵卓叫旁边人都下去,只留下两个孩子,这才问低头站在自个儿面前的诸葛绪。 “吃了。”诸葛绪顺口回道。 “便说一说。”赵卓问。 诸葛绪有些抓耳挠腮,好一时后才道:“便是,锦和殿乃李婕妤所居,不可搅扰了。” 赵卓眼中,略闪了一丝冷意,随即却收住了,转头对安远公主道:“听明白了吗,这宫中可不是处处都疼着护着你们,该当留心之时,绝不可大意。” “母后之意,难道锦和殿不是什么好地方?”安远公主好奇地问。 “你这孩子呀,”赵卓无奈地道:“这宫中……算了,你们一个两个都给本宫小心着些,别尽在外头淘气,如何不学学你们阿兄,小小年纪,除了读书之外,便到圣上跟前侍候,恭谨有礼,朝中上下,谁人不夸。” 安远公主哈哈大笑:“母后如何叫咱们两个跟太子比!” 诸葛绪也乐:“比不上的,真比不上!” 赵卓好气又好笑,点了点安远公主:“你阿娘这便回来了,你且乖着些,她也不易,一个女人家,经年在外头奔波,可不许跟她置气。” “为何我阿娘不能似母后这般,天天守在宫中,守着咱们。”安远公主托着腮,学着大人模样,开始唉声叹气。 “傻丫头,但凡母后有你阿娘那身本事,也去济世救人,叫世人感佩了,谁乐意成日闷在这宫中。”赵卓一笑,不由自主说出了实话。 倒是这时,有人在外面禀报:“皇后娘娘,方才得了消息,姜夫人她们,竟是提前回了宫,这回子都在未央宫见驾。” 寝殿之中,立时传出安远公主“哇”地一声大叫,差些连鞋履都不穿了,便要往外跑。 还是赵卓一把将她捞住,才算是穿好了鞋,便是这会子,也是将安远公主急得不行。 “臣等参见圣上。”此时未央宫御书房内,姜灼领着前些年已入太医院的荀成,和其他几位男女太医,向御座之上的诸葛曜施礼。 诸葛曜手一摆,有内侍在一旁立马喊道:“免。” “这一行,可有收获?”如今的诸葛曜,已是过了而立之年,清俊的面容上,终于沾上了些风霜,甚至还蓄上了短须,不过,通身的帝王威仪,却是叫人不敢直视。 姜灼这时站起,回道:“臣等去往蜀郡,遍访当地名医,又为百姓送医施药,收集了不少疑难杂症之医案,再便是,当地物产丰饶,尤其药材,也是极丰富,便比如那清热解毒之蜀羊泉,具破血祛瘀、引赤发泡之效的地胆,以及能坠痰镇惊的铅丹,竟是不一而足,臣等这一趟,着实不虚此行。” 瞧着姜灼一脸的眉飞色舞,诸葛曜摇摇头:“竟不知姜夫人及各位,哪一趟出去,虚过此行。” 众人一时皆笑,倒是荀成虽已长大成人,却不改少年时的性子,趁着这功夫,跟诸葛曜抱怨道:“圣上想个法子,下一回再有这等差使,便让下官带队,最最要紧的,别叫师父跟上了,想那蜀地之难,这一回着实惊险。” “莫非出了何事?”诸葛曜眉头立时皱起来。 倒是一同前往的秦宴拦住了荀成,上前回道:“当时姜太医的马车被卡在陡崖边,幸好咱们手脚快,将人救了下来,结果临晚又遇大雨,一时进退维谷,大家伙只得在山道上生生困了一夜。” 诸葛曜瞧了眼姜灼,似乎叹了口气。 姜灼转头瞧瞧荀成,不慌不忙地道:“若是你怕苦,下一回便勿须随行。” “师父乃是咱们太医院的招牌,徒儿这是心疼您,至于怕苦之说,可不是冤枉了我。”荀成不满道。 第750章 “未央宫中,你这话未免多了些,着实不怕被问个大不敬。”姜灼用手点了点荀成,使眼色让他不可再说了。 诸葛曜这时咳了一声,发下话来:“如此,各位鞍马劳顿,便各自回去歇息,这些年太医院人才辈出,更走出皇宫,以仁心仁术,为百姓排忧解难,自是备受天下推崇,说来各位功劳,朕已在心中。”说着话,诸葛曜目光却落到了姜灼身上。 姜灼笑了笑,自然领会了诸葛曜的意思,那是让她留下。 这边众人纷纷告退而出,诸葛曜的眼睛,却一直在打量着姜灼,倒似出了神,武常侍颇有眼色,少不得带着旁边侍立之人,也悄悄退出宫外。 姜灼低下头,用手摸了摸鼻尖,诸葛曜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随即起身,走下了御座。 “这一回果然吃了不少苦,”诸葛曜来到姜灼面前,凝望了一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怎得瞧着竟是老了不少。” “啊?”姜灼心中不免“咯登”一下,女子谁不爱惜自个儿容貌,虽然姜灼为了精进医术,不辞辛劳,走遍名山大川,成日风里来雨里去,平素倒也不忘保重自己,这么突然之间被人提了个“老”字,如何欢喜得起来。 转过头,姜灼便想寻个铜镜什么的照照,不过却很快醒悟,此地乃是御书房,一国之君平日议政之地,哪有那等女子之物。 诸葛曜一直打量着姜灼一举一动,到后头“噗嗤”笑了出来:“你倒不用担心,便是灼灼成了老妪,朕这老翁,也会觉得你美若天仙,举世无双。” 体味出取诸葛曜这是在调戏自己,姜灼脸上不免起了羞色,忍不住低声冲着诸葛曜嗔道:“方一回来,圣上便嫌我年老色衰,为免污了圣目,索性臣恳请告退。” “这可是忖宠生骄?”诸葛曜呵呵地逗她。 “臣不敢,”姜灼笑着回了一句:“臣已然不入诸葛氏的族谱,何来底气恃宠生骄。” 诸葛曜面上的笑容一时收敛了些,沉吟片刻,道:“他日朕百年之后,你与赵卓一块,随朕葬于一处,你们皆为朕妻,当与朕同享后世奉飨,朕自会有旨,到那时,谁敢说你不是我诸葛曜的女人。” “圣上,臣并非此意。”姜灼怔了一下,心下不由生出了愧疚。 八年前,她自请废妃,随后回到太医院,重新做了太医。 而这中间,却并非一帆风顺,不知引来多少风风雨雨,尤其是姜灼以太医的身份留在宫中,竟招来大臣们大肆挞伐,只说前无先例,绝不可行,废妃乃是罪人,如何轻易逃过处罚,自当偏居宫中一隅,或送往围苑行宫了此残生。 到后头,诸葛曜终是大怒,差点杀了闹得最狠的两个御史,当朝指摘朝臣们插手内宫之事,完全是出于私利,居心不良,不过想为自己谋得好处,且姜昭仪本无多大过错,甚而于社稷有功,只是不忍他作为一国之君被大臣们逼到绝境,才自行退让。 想是龙威一振,终是将人吓破了胆,后头果然没有人再纠缠姜灼之事,自此,姜灼才算安安心心地在太医院中安顿了下来。 只是谁都未想到,废妃不到两月,太医院传出消息,姜太医竟是有了身孕,至于孩子生父,对了日子后,不言自明。 其实朝中消停之后,诸葛曜曾召见过姜灼,已然明确地告诉她,既然她这般冷心冷肺,两人少不得从此恩断义绝,彼此不用再见,却不想,一个孩子突然的来临,又将两人牵到了一块,或是说,为他们寻到了重归于好的台阶。 既然已是废妃,虽怀有龙种,却再无回到内宫余地,不过又总不能让皇子出生在宫外,诸葛曜两相权衡,便在内宫西边,靠近太医院的地方,建了座萱草阁,虽不称殿,除去地方稍小一些,却未必比之前的云房殿差,而那云房殿,从此便封了。 在宫中上下期待之下,姜灼的女儿安远公主降生了。 “阿娘。”一个细细的声音从御书房外传了进来。 姜灼被打断了神思,一回头,瞧见撅嘴背手,显是一脸不高兴的安远公主,一步步挪向了她。 “我的小乖乖,”姜灼飞步跑上前,想着要抱起安远公主,未料一用劲,却觉得这孩子沉了好几分,姜灼已然有些抱不动了,不免叹道:“不过短短数月,怎得重了不少。” 一只大手伸过来,随后,安远公主被轻轻松松地提起,趴进了诸葛曜怀中。 “父皇,阿娘这一走便许久,扔下安远全不肯理会,没有阿娘在身边,安远好可怜的。”安远公主抱怨道。 诸葛曜倒似有同感:“安远说得甚是,如此,咱们不理她,可好?”说罢,这父女二人,便一块出了御书房。 瞧着每趟回来,诸葛曜与安远公主都会耍这同样的招式,姜灼无奈地摇了摇头,做小妇人状,跟在了他们身后。 天色渐晚,萱草阁中,姜灼在净室沐浴更衣之后,再回到内寝,却见诸葛曜坐在床边,正一眼不眨地瞧着床上已然睡熟的女儿。 “真是没看住,一转眼就长大了。”姜灼站到诸葛曜旁边,凝神瞧了一会,竟是发了感叹。 诸葛曜却白了姜灼一眼:“你哪得功夫看她,日常还不是靠皇后照应,也难怪,这孩子对赵卓,比对你亲近。” “妾打心里感谢皇后娘娘,不过,圣上这是责怪我?”姜灼笑眯眯地问。 诸葛曜拉住了姜灼的手:“朕哪敢责怪姜太医,不过随着安远,抱怨两句罢了。” “这些日子,宫中可还好?”姜灼转身,也坐到了床边,只是手,还是被诸葛曜牵着。 “一如从前。”诸葛曜淡淡地回道,可抓着姜灼的手,却劲地揉了揉。 “这一趟从蜀郡回来,百姓竟是传颂,如今天下太平,全赖出了英主,带得百官清廉,才使民生廪实,四海升平。”姜灼眨着眼笑道。 “这般吹捧,绝无半分诚意。”诸葛曜哼地甩开了姜灼的手。 第751章 “莫非是要妾说实话?好吧,如今外头盛传,那位匈奴来的乌黎大司农最知民间疾苦,常常入得田间地头,与百姓商议农事,甚至与乡民同食同住,”姜灼起身,手搭在诸葛曜肩上:“说来人家这声望,名满天下也不为过。” “此话何意,就算他名满天下,也是朕的臣子。”诸葛曜颇为傲娇地道。 姜灼被逗得哈哈大乐,却不想诸葛曜猛地站起,便将她搂入怀中。 “孩儿还在呢?”姜灼不免面色羞红,推了诸葛曜一下。 诸葛曜退开了些,用手抚着姜灼下巴:“老夫老妻,有何好羞的。” 倒是这时,床上响起安远公主的嘟囔:“阿娘,阿娘。” 两人免不得一齐扭头去瞧,只见安远公主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原来是在说梦话,两人一时之间皆笑了起来。 次日天色未亮,诸葛曜便先自去上了朝,姜灼梳洗已毕,原打算去华房殿给王太后请安后,再到赵卓那儿坐坐,略想了想,姜灼嘱咐谭嬷嬷,待安远公主在厢房醒来,便陪着将她前往椒房殿,顺便将自己带回的蜀郡特产送去,哄赵卓还有两位小皇子开心,姜灼随后便过去,忙完这些,她还打算出宫,去应付那位素来难缠的。 未想还未出萱草阁,姜灼便被那个难缠的大肚婆堵了个正着。 “你可是回来了!”平阳长公主抚了抚肚子:“我若不来,你都不知去瞧我一眼?都被废那么多年了,还跟我摆皇妃的谱?” 姜灼呵呵一笑,上前拉住平阳长公主的手:“在公主面前,妾哪敢啊,我昨儿个回来晚些,今日想着见过贵人们便去瞧公主,未想公主倒自个儿过来了,身子这般灵光,想是这胎稳得很。” 说来自当年平阳长公主跟乌黎的头胎小产之后,姜灼算是被这一位绑住,但凡生子,便全指着她照应,如此平阳公主后头三胎,竟是由姜灼这位太医亲自接生,及至如今怀中这个,自然也跑不掉要麻烦姜灼。 两人一路往华房殿去,平阳长公主也消遣了姜灼一路,倒是姜灼好脾气地听着,知道这一位就好这一口,倒了不拦她。 “听说没有,外头又想往宫里塞人了?”平阳长公主笑道。 “如此,倒也甚好。”姜灼毫不在意地道,如今她又不是宫妃,自然是袖手旁观,不过诸葛曜其实并不太近女色,以至于后宫这些年添过不少人,却恐怕好些位,诸葛曜见都不曾见过。 平阳长公主转头打量了一下姜灼:“你倒算想得开,不过皇后娘娘可未必高兴得起来,就拿那位李婕妤来说,自打她那一年不知喂二皇子吃了些什么,以致上吐下泄,若非你在跟前,说不得二皇子命都没了,皇后娘娘便对那些宫妃们绝无好脸色瞧。” 姜灼抚了抚额头,赵卓再次怀孕不久,李竹儿进了宫,姜灼知道,这是诸葛曜听从徐国公的提议,算是向众臣表达一个放软的姿态,以化解君臣芥蒂,而李竹儿的入选,乃因其父一直追随诸葛曜,还真与她本人无关。 只是李竹儿入宫不过两年,便遭了冷遇,或者,她从来便未入过诸葛曜的法眼。 李竹儿失势,也是因着她好端端地要喂诸葛绪吃什么蜂蜜,差些将孩子给害了,虽姜灼也替她解释过,那蜂蜜水中未被下毒,不过是一岁多的孩子脾胃虚弱,千万碰不得这些。 然而为母之心,怎忍孩子受了伤害,赵卓从此,便厌恶上了李竹儿。 说来李竹儿自打进宫,待遇与当初的王瑜芙也无二致,不过是独守空房,诸葛曜对于并不喜欢的女人,从来不假以辞色。 未料姜灼正想着李竹儿,倒听到平阳长公主道:“瞧,李婕妤也来了。” 原来不远处,可不就是李竹儿正往华房殿的台阶上走。 姜灼与平阳长公主不免互相瞧了瞧,随即刻意地,都慢了两步。 “你竟是个不知安定的。”华房殿寝殿,瞧见姜灼到了跟前,王太后颇为无奈地责备了一句。 “见过公主,见过姜夫人。”李竹儿上前,冲她们福了福身。 如今姜灼虽不再是昭仪,却受封二品国夫人,一个四品婕妤,自然要同她见礼。 “婕妤娘娘安好!”姜灼少不得笑着回了礼,随即上前,坐到杨嬷嬷搬来的绣墩上,为王太后请平安脉。 待得姜灼松开手,王太后又哼了一声,道:“安远总来跟本宫抱怨,说她阿娘总丢下她不管,还说孩子气的话,日后只肯同皇后好。” “妾知错。”姜灼低头回道。 王太后仔细地瞧过姜灼好几眼,不满地问道:“你听了,竟是不心疼的?” 姜灼只能答:“妾自是舍不得安远,只身为太医,妾使命在身,心中也知难以两全,多亏皇后娘娘待她视如已出,妾心中感念不已。” “唉,你若肯改了,”王太后沉吟了一下:“本宫倒可与宗正卿商议,还你名份。” 这些年,王太后心里的不满和怒意,渐次地消了不少,心中也明白,姜灼与诸葛曜感情甚笃,当不会有什么委身于旁人之事发生,且被抓后,她便一直大病,又是疫症,耶律拓定不会碰她,清白自是无误,只不过脸皮拉不下来,僵持了这些年。 如今安远渐渐大了,王太后宠爱这个孙女,不免爱屋及乌,再则她对姜灼本就较为喜爱看重,若是姜灼就此给个台阶,她倒也肯给姜灼复位。 “母后,别操心了,”平阳长公主在旁边挺着肚子道:“人家两口子,倒觉得这日子过得才有意趣。” “如此妃不成妃,妾不成妾,传到宫外,损的乃是圣上清誉。”王太后喝了一声,随即瞧见旁边的李竹儿,竟是拿她来贬损姜灼:“看看李婕妤,懂事知礼,孝顺听话,这才是贤妃该有之德。” 李竹儿立时退后了两步,以示自己不敢当。 姜灼只默默听着,倒是平阳长公主在旁边一个劲地乐。 “你夫君可回来了,那也是个不安本分的,”王太后又将矛头指向了平阳长公主:“竟瞧不见你快生了吗?他倒忘了自己是驸马不成?” “我夫君乃是百姓心中的好官,如今谁还称他是平阳长公主驸马,倒是都唤我一声大司农夫人,再说了,我生不生与他何干,但得姜灼回来就成。” “你们一个两个,皆是自己有主意得很,”王太后这会子脸已然挂了下来,李竹儿见状,忙上前,为王太后抚了胸口,到后头,王太后抚着太阳穴,不耐烦地道:“成了,且都走吧,让本宫得个清静。” 第753章:大结局 倒是李竹儿在旁边笑着提醒:“太后娘娘可别忘了,过不得五、六日便是年节,你不是还有事,得嘱咐公主和夫人她们一声吗!” 王太后这会子才似想起来:“倒是竹儿好记性,年节之时,圣上必开宫宴,你们一个个都给本宫过来,孩子们更是一个也不许缺席,这宫中着实太过冷清了。” “哟,母后如今嫡亲的两位皇孙一位公主,大的便不提,那小的两个,可是比着闹腾,您还觉得冷清?”平阳长公主笑道:“待得凤雏同宝儿成过亲,母后说不得很快便要抱上曾外孙,回头保不齐能将您这华房殿给掀了!” “对了,他们婚事可议定了?”王太后这时问道。 “过几日陇西王回了长安城,我夫君自会跟他议,”平阳长公主睨了姜灼一眼:“宝儿那师父,推说什么不敢拿大,非要让陇西王亲自出面,害得那两孩子,生生要等了大半年,连着呼提的亲事,也跟着拖延了。” 姜灼不由一笑,宝儿同凤雏青梅竹马,这会子宝儿刚及笄,平阳长公主就急着来求娶,宝儿并不太乐意,倒是凤雏在一旁急得不行,这回陇西王过来,少不得亲事便要成了。 搭住姜灼的手,平阳长公主站起,朝着王太后道:“女儿也乏了,这便告退,若是肚中这位不赶着出来,我便一定来这宫宴,可谁能说得定呢!” 果然平阳长公主猜得极准,新年宫中开宴,她没得机会来,原来肚子掐着时辰,准点准刻地发作了。 如此,姜灼自然也被叫了过去,守着平阳长公主瓜熟蒂落,平平安安地生下一子,她这才得空告辞回宫。 今年宫宴,摆在了未央宫大殿,姜灼到时,正是美酒正酣之时,殿内不时传来欢呼之声。 “姜夫人,您可到了!”武常侍不知从何处跑了过来,乐呵呵地过来招呼,瞧着姜灼形单影只,少不得问道:“跟着您的人,可都躲懒去了,回头杂家一定寻他们麻烦。” “武大人莫操心,”姜灼笑得:“太医院好几位留在公主府照应,剩下的,我便让他们各自回了太医院。” 武常侍“哦”了一声,上前接过姜灼背在身上的药箱,递到一名小内侍手中,随即道:“娘娘,快请进殿吧,非但圣上,便是太后同皇后娘娘都在问,怎得您还不回来。” “公主府添丁之喜,可是有人报过了?”姜灼问了句。 “自然,”武常侍陪了姜灼往里走,笑答:“贵人们极是高兴,这一回大司农可是领了不少赏。” “哟,姜……夫人!”迎面有人出来,瞧着面上略有些醺意,身形也晃晃的,瞧见姜灼,很是没形地招了招手。 “陇西王,许久不见了。”姜灼停步,冲着对方福了福身。 陇西王打个了酒嗝,道:“可不是好久未见,我家宝儿居然都要出嫁,眼见着咱们皆老了,真真……没趣。” 姜灼冷眼打量陇西王着日渐发福的身材,同显是被酒肉摧残过的容颜,回了一句:“殿下确是老了,我还不敢这般自诩!” “啊……”陇西王大笑,随即意会,道:“本王口误,姜夫人见谅,您可是风姿不减当年。” “对了,不知凤雏同宝儿婚期订在几时?”姜灼睨了他一眼,问。 “此事,我同乌黎说了,让你这做师父的来订,本王懒得管这些。”陇西王摆了摆手。 姜灼哼了一声:“这些年可听说了,殿下还真当上富贵闲人,倒是万事不肯操心,看来,宝儿出阁,指不着陇西那头了!” “此言差矣,”陇西王讪笑道:“宝儿可是在你膝下长大,本王想着,总不能让姜夫人白养个孩子,这回婚事交于你做主,也是以示本王敬意。” “做主无妨,反正这嫁状,阿青姐姐早些年都给孩子备好,你陇西王但要一毛不拔,咱们郑府也不在乎。” “成!回头本王便叫人送来十里红妆,大不了掏空陇西王府,也让宝儿不失体面,姜夫人可满意?”陇西王涎着脸笑道。 “倒是师父有法子,”宝儿这时拉了安远公主从里头出来,笑呵呵地道:“这下阿爹总算松了口,方才跟大司农提及婚事时,他老人家,可是闭口不提嫁妆。” 陇西王转头,白了宝儿一眼:“这事得跟你师父商量,阿爹我才敢定下。” “十里红妆,得多气派?”安远长公主眨了眨眼。 “且瞧着吧!”陇西王一乐:“我说公主,日后你出嫁,本王也送到一份十里红妆如何?” “算了吧,咱们可没那么贪财,”姜灼摆了摆手:“难道看着陇西王掏尽家财,带着一府妻妾儿女到外头讨饭,想想着实叫人不忍。” 一时之间,众人皆大笑了起来。 便在这时,殿内有人宣道:“太医院副太医令、二品国夫人姜灼听旨!” “又要下什么旨?”安远公主嘀咕道。 姜灼也不明白,不过同陇西王点点头,便踏步往殿中走去。 但见这时有宣旨内侍,正捧着个打开的卷轴站在阶上。 “姜灼听旨。”姜灼立时回道,随即到前头跪了下来。 “太医院姜灼,幼遭家变,身世坎坷,却好学不倦,以女子之身承继家统,受师于医圣郑无空门下,自此博通群书,潜乐道术,专一为业,善尽医职,兹后不畏艰困,寻疾于各处,救万民于病痛之苦,不惧辛劳,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更施药于天下,亲远中外有疾厄者,多所济益,天下莫不服之,兼之著书立说不辍,只为留于后世借鉴,高情远致,沅茞澧兰,理当嘉奖,自即日起,册封大国医。” 姜灼一时竟愣住了,成为大国医乃是她一生志向,却不想会在今时今日成就,姜灼忽然有些心虚,只怕自己德行不够,这一回竟要贻笑大方了。 “姜夫人当日救下本王和胶东郡百姓,才德兼具,当得起大国医之称。”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高声道。 姜灼转过头,那是胶东王诸葛庸头一个站了起来。 再到后来,徐国公不顾年事已高,也起身道:“圣上英明,姜夫人慈爱仁和,心胸豁达,无愧得此封赏。” 未过几时,众人竟是皆起身,称颂圣上英明,姜夫人实至名归。 不少人越过人群,冲着姜灼笑着. 此刻姜灼眼睛已然有些酸涩,她瞧见了洛太后在冲自己点头,还有已然是满脸络腮胡的魏长欢,远远地对自己抱了抱拳,而他旁边,是暗地在挥手的魏少夫人,再往后瞧,姜昕同阿珠夫妻也在席上,这会子姜昕一脸激动,阿珠更是喜极而泣,还有徐国公府的家中妇孺,甚至姜灼还看到了王帛同英娘…… 未想到,今日他们都过来了,姜灼抹了抹泪,郑重地朝着殿上叩拜道:“妾姜灼,谢主隆恩!” 当年诸葛曜设在郊外的军营,如今已由轻车将军姜昕统领,而今日一早,军营内外,竟比平日更是整肃。 诸葛曜一身戎装,带着姜灼踏上了军营后面的小山。 “圣上今日好兴致,”姜灼不免笑了起来:“居然带妾故地重游。” “想来灼灼还记得此地,”诸葛曜指了指前方:“当日朕在此发的誓,灼灼可还记得。” 姜灼想了想,故做无意地道:“无非泽被天下,让万民敬仰之类的话。” 诸葛曜愣了愣:“似乎那会子也只想着这些,之后,朕便被赶出长安城,好不狼狈。” “那些旧事,圣上还记着?”姜灼笑问。 “朕每回觉得自满之时,便提醒自己,当日曾经过多少挫败,便是帝王,也不可妄自尊大。” “圣上这些年励精图治,不但政治昌明,百姓安乐,便是外族,也惧于大靖之强大,再不敢侵扰,”姜灼笑着调侃了一句:“或是圣上,真可以妄自尊大了,谁不知,圣上一言九鼎。” 诸葛曜转过身,从后面抱住姜灼,哼了一声道:“说得好听,可知朕当政以来,最大的挫败便来自你,灼灼好大本事,竟是逼得朕废妃,你何曾听过朕一句劝,这之后,朕更是步步退让,你当不知,每回你跑出宫,朕的心便是忐忑,生怕你再不肯回来。” “可每一回,妾还是回来了,”姜灼转过身,抚着诸葛曜的面庞:“妾自知未能善尽妻职,心下亦是愧疚,圣上,待得白首,妾便好好照顾您,陪您看这风起云落,大好江山。” “这话倒是中听些,”诸葛曜叹了一声:“姜灼,朕真是拿你毫无办法。” 姜灼凝视着诸葛曜许久:“姜灼此生幸甚,得遇如此郎君,待有来生,绝不相负。” 诸葛曜刮了姜灼鼻子一下:“成了,信你便是,不过日后但能少到外头奔波,朕才开心些。” 两人对视良久,皆笑了起来,随即一起转到不远处的长安城。 未央宫巍峨的殿宇,在云彩与群山环绕下,更显恢弘,好一时,诸葛曜牵着姜灼的手,两人默默,只一起欣赏远处美景,体味着彼些的陪伴,只求琴瑟再御,岁月静好…… ———— 以下来自,某个作者的内心自述,以及十万个或许。 嗯,怎么开口呢。 正如大家看到的一样,姜灼这本书,经过了三百多天的连载,终于在今天完结了。 【此处撒花,应有掌声。】 连载期间,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或有几次断更,但本书一直在存稿,高峰时已有二十万存稿,今天晚上我通宵写出了结局,本打算慢慢更完,但想了想,还是一口气更完吧,省得吊着各位读者的胃口,也让我腾出时间,能够全心准备新书。 接下来我絮叨几句: 首先:今晚通宵写出的结局,或有粗糙潦草之处,还请大家见谅,或以后会修,或还会有番外,但近期确实不太可能啦。 其次:对于结局,最初设想时,我想过两个结局,一个是,灼灼成为大国医,以另外一种方式【也就是正版结局中的方式】与诸葛曜相守,另一个是,为了圣上,为了心中抱负,为了悬壶济世,不求富贵的心,灼灼远走,临终再见,但相对而言,后一种可能更为虐心,作为亲妈,我思来想去,还是选了第一种,所以以后,或有可能把另外一版的结局,当做番外放上去,如今还未可期。 然后:本文还是写一个女子在古代大不易的环境下,对理想和信念,以及初心不变的坚持和奋斗,感情戏或是少了些,也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个类型,或写的不好,但也到了结局,算是全了我心中最初写一本无关风花雪月,更多还是女性奋斗的正剧的设想,或可能笔力所限,未达心中的预期,所以还是要说一句抱歉。 最后:开心完结啦,感谢一直追书的各位亲们,火星没有粉丝榜,看不到各位亲们的名字,但我知道,有一些人,还是一直在支持着我的,所以对你们说一声谢谢,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不抛弃不放弃,看到结尾就是对作者最大的一种鼓励。 Ps:我已经在构思新书,已经有了大概构思,还在完善中,或过不久,大家可以期待我的新书啦! Pps:新书类型预告,现言,还是讲职场,说一些行业的坚持,但感情戏会有,或比重稍轻一些,因为类型所限,不会太太太长哦。 最最最后:原谅我这个话痨,大家期待轻轻的新书吧!!! ——by轻拢慢捻,2017.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