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茶香》 第一章争执 狂风肆虐,遒劲的树枝在风中来回舞动着,路上的行人也被吹得东倒西歪;天上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几辆马车从徽州休宁县城外急驰而来,进了城又走了一阵,终于在一所挂满白幡的大宅门前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一群穿着孝衣的人,互相搀扶着急急进了门。这时,天上一道闪电,“哗”地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这些都是苏家人。苏家大老爷苏长清前段时间得急病没了,今日下葬,他的妻儿及弟弟两家人一起去郊外送葬回来。 “幸好幸好,老天保佑,没被大雨淋!”三十来岁、长相美艳的二太太魏氏站在回廊上,回望着身后的瓢泼大雨,满脸庆幸。 苏长清的长女苏玉畹轻瞥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苏家二老爷苏长亭,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今天辛苦大家了。”走在最后面的大太太殷氏红肿着眼睛,哑着嗓子说道,又朝大家福了一福,却不想身体一晃,差点摔倒在地。幸亏身后的丫鬟婆子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大嫂,你多保重身体,孩子们还要靠你呢。”三太太秦氏轻叹一声,又朝苏玉畹道,“赶紧扶你娘回屋里歇着。” 苏玉畹早在大太太快要摔倒时就上前去了,此时对三太太感激地微一颔首,扶着母亲便要往回走。 “大嫂,且等等。”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二老爷苏长亭忽然出声。 大家都朝他看去。 苏长亭轻咳一声:“我知道大嫂身体不好,需要休息。可眼看就到采春茶的时节了,我这话再不说,可就来不及了。” 这话落声,回廊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望向苏长亭的眼神各异,全都满含深意。 苏长清跟两个弟弟苏长亭、苏长风并不是一母所生。前者为苏老太爷原配陈氏所生;后两人则是继室孔氏之子。一年前苏老太爷辞世之际,生怕长子一家被孔氏用孝道所压,以后分家吃亏,遂在咽气之前,请了族长和里长来,给三个儿子分了家。除了各自母亲的陪嫁,苏家财产均分三等,每人各得一份。 自那以后,三兄弟便各过各的日子,各自打理自己的茶园、茶庄。 现如今即便苏长清不在了,但他还有儿子,财产有人继承,春茶之事自会由大太太安排人去打理。退一步说,即便不打理,荒了芜了,也是大房自己的事,又何须苏长亭过问? “二弟有什么话,只管说。”殷氏声音沙哑地道,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她满脸憔悴,面容消瘦,眼睛因为长时间哭泣而红肿,眼里还布满了血丝,完全没有精神去思考苏长亭说这话是何用意。 “大哥如今不在了,大嫂你身体不好,昌哥儿和盛哥儿年纪都小。虽说咱们分家了,但作为孩子的二叔,我不伸手帮你们一把心里过不去。不如,你家的茶园、茶庄我就帮你们一块儿打理了吧。” 殷氏抬起无神的眼睛,望向长女苏玉畹,似乎要询问她的意见。 苏长亭见状,忙又道:“畹姐儿眼看就年满十六了,是大姑娘了,又定了亲、守着孝,自然不可能抛头露面。在家里管管后宅还可以,茶园、茶庄这些事儿,可不是她能管的。”他拍着胸脯,“大嫂放心,交给我管,茶园的出息,定不会比大哥在时差。” 苏玉畹见母亲目光犹豫,似乎颇为心动,立刻抬眼朗声道:“二叔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父亲临终时有遗言,说昌哥儿马上就十二岁了,也该是时候挑起家里的重担了。特意交待茶园不可交予外人打点,让他好好锻炼锻炼。还嘱咐我多照看着些,不要让人谋夺了家产。” 苏长清的长子苏世昌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挺了挺胸脯,站到了苏玉畹身边。 殷氏最是贤惠,唯丈夫的言论是从。此时一听是丈夫的遗言,立刻对苏长亭哑声道:“老爷既有遗言,我们自当遵从……” 可话没说完,就被苏长亭一声怒喝,打断了她的话:“畹姐儿,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谋夺家产?” 殷氏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便看到苏长亭满脸怒色,两只眼睛如利刃一般刺向苏玉畹,她顿时惶然无措,拦在苏玉畹面前慌忙道:“二弟别恼,我答……” “母亲!”苏玉畹立刻喝断她的话。她转过苏长亭,面带冷笑:“二叔,我又没说是你,你慌什么?莫非心虚了?你没有这个心最好,我们大房无需你相帮,你还是不要这么好心吧,我代我娘和我弟弟多谢您了。往后即便我们生意不行,一家子吃糠咽菜,讨饭过日,也是我们咎由自取,不会连累到二叔头上,你们就放心好了。” 苏长亭被她说得差点下不来台。不过他颇有城府,当着大家的面说这事,无非就是想借着殷氏那软弱偏又十分守信的性子,让她当众把事情答应下来。刚才眼看就要成功了,他也不跟苏玉畹纠缠,对殷氏道:“大嫂,畹姐儿这规矩,我看得好好学学了。哪有长辈说话,小辈却在旁边插嘴的道理?就她这样,你还让她到外面抛头露面,就不怕她传出什么坏名声,让李家反悔退亲?” 对于自家娘亲的性子,苏玉畹是极了解的,她自不会给苏长亭有可乘之机。他话声刚落,她便淡然一笑,亮如寒星的眼眸盯着苏长亭,声音清脆悦耳,不徐不慢,都不带一丝怒气:“我的规矩,实在不劳二叔费心。我的规矩向来比二妹妹学得好,论到插嘴的功夫,哪里及得上二妹妹呢?”说到这里,她转头望着苏长亭的长女苏玉凌,莞尔一笑,“二妹妹,你说是吧?” “你你……你胡说!”苏玉凌没想到矛头忽然指向了自己,愣了一愣后,怒气冲天。 看到苏玉凌这样,三太太眉毛一挑,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嘲讽。其他人也神色各异。 苏家是商户,又是在苏老太爷那一辈发迹起来的,向来没多大规矩。苏玉凌仗着孔氏是自家亲祖母,父母极宠她,母亲魏氏又是妯娌间家境最好的,在长辈们说话时插嘴是常事,有一两次还挤兑得大伯母殷氏和三婶秦氏下不来台。 所以苏玉畹这话,说得实在是有意思。 看到丈夫被顶,女儿被欺,二太太哪里还忍不住,上前一步抡起巴掌就要给苏玉畹一耳光,却不想耳边传来一声暴喝:“够了。”把她吓了一跳,忙收回手朝旁边看去。 苏长风双目圆睁,指着苏长亭,又指指二太太,咬牙切齿,声音却压得很低,生恐人听见:“大哥尸骨未寒,没准这会儿灵魂还在天上看着呢,你们就这样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你们就不要报应吗?收起你们那副嘴脸,赶紧回去。”说着,用力瞪了苏长亭一眼,一拂袖子,转身离去。 三太太忙领着儿女及三房下人跟上。 苏长亭和二太太脸色骤变,惶惶然朝天上望了望,对视一眼,急忙忙也拉了儿女离开。 提到丈夫,大太太早已在一旁泣不成声。 苏玉畹无奈地看她一眼,叹了一口气,吩咐丫鬟婆子道:“扶着太太回房去,熬了安神汤给她喝。我换了衣服就去看看茶园。”又叮嘱两个弟弟,”好好回房歇着,别乱跑,更别去找吉哥儿、祥哥儿玩。刚才的事你们也看见了。爹不在了,出了事,可没人护得了你们。” 第二章流言 苏长清的两个儿子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嫡出的苏世昌今年只有十一岁,庶出的苏世盛十岁半,正是淘气的时候。二太太所出的苏世吉和苏世祥分别是十二岁和十岁。四人年纪相差不大,又都在一个学堂里念书;虽分了家,院子却是连在一起的,只隔了一堵墙,故而平日里四人都在一块儿玩。 苏世盛胆小些,刚才就被吓到了。此时听了长姐的话,苍白着小脸用力点头:“我知道了。” 苏世昌却拉了拉苏玉畹的袖子:“姐,现在雨正大,你先回房换身衣服。等雨停了,我跟你去茶园。” 苏玉畹心慰地摸摸弟弟的头:“也好。你也大了,该是时候学着管理茶园了。爹以前总说,等你年满十二,就不上学了,带你在身边教你打理生意。”说到后面,声音不由哽咽,眼里落下泪来。 在场的人俱都垂泪低泣,大太太殷氏刚停下的哭声又哀哀地响了起来。 苏玉畹吸吸鼻子,用帕子擦干眼泪,抬头扫了众人一眼:“爹不在了,可咱们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只要咱们齐心协力,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 “嗯。”苏世昌用力地点点头。 “好了,大家都回去吧。”苏玉畹见母亲仍旧嘤嘤而泣,不由叹了口气。 “太太,人死不能复生,您想开些。这儿风大,咱们回去吧。”殷氏的奶娘关嬷嬷安慰着她,扶着她便要离去。 “你们也快些回房。畹姐儿,雨这么大,茶园明日再去也不迟,今天就别去了,生病了可不行。”殷氏虽软弱没什么主见,又哀戚于丈夫的离世,却是将儿女放在心尖上的。她回头来叮嘱一声,见众人都应了,方扶着关嬷嬷的手抹着眼泪去了。 苏世盛的亲娘孟姨娘见苏玉畹拉着苏世昌的手要走,忙用力地推了苏世盛一把,又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苏世盛就高声道:“大姐姐,你去茶园的时候也带我一块儿,可以么?”说着,可怜巴巴地望着苏玉畹。 苏玉畹天生便生就一副玲珑心肠,刚才孟姨娘的举动她看在了眼里,哪还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孟姨娘一眼,点点头道:“可以呀,到时我派人去叫你。” “谢谢姐。”苏世盛很是高兴。 孟姨娘被苏玉畹那一眼看得颇不自在。 “走罢,回去。”苏玉畹领着苏世昌,慢慢沿着回廊走远了。 “呸,得什么意?以前是老爷宠你。现在老爷没了,看你能蹦跶出什么花样来?”孟姨娘望着苏玉畹窈窕的背影,暗啐一口,也拉着苏世盛回了房。 “姨娘,咱们也回罢。”丫鬟小苗见大家都走了,对自家主子袁姨娘道。 “嗯。”袁姨娘只生了个女儿,又是个温柔安静的性子,平日最是规矩。此时见众人都走了,这才带着女儿离开。 苏玉畹回房换了衣服,奶娘黎妈妈便端了碗姜汤来,看着她喝下去。见她忙忙地吃两口点心,一副马上要外出的样子,忙劝道:“姑娘,外面雨这么大,要不等明儿个再去吧?你可是答应了太太,要等雨停的。” “奶娘,我就这么一说,安我娘的心罢了,哪里能等得了雨停?这季节的雨你也知道,淅淅沥沥的,还不知道要下几天呢。爹去的突然,茶园里不知乱成什么样了。眼看着要采春茶,我不去看看,哪里能放心?”苏玉畹一边系着披风带子,一边往外走。 黎妈妈无法,只得跟在后面,又叹气道:“真是苦了姑娘了。” 苏老太太孔氏作为继母,虽不是那等下药害人的恶毒妇人,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为苏长清议亲的时候,只说殷氏是秀才之女,知书达理,且容貌出众、贤惠温柔,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苏老太爷作为公公,自不好去亲见人家姑娘,派人打听了一下,殷氏的为人果如孔氏所说,于是便给长子娶进了门。 可进了门才知道,这个殷氏是个面人儿,柔柔弱弱的,没啥主见,遇事只知道掉眼泪,半点担不起事。孔氏便以此为借口,一直把持着后宅内务,便是要人相帮也只叫二太太魏氏。后来苏老太爷去世三兄弟分了家,大房单过,还是苏玉畹接过管家权,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苏长清才免了后顾之忧。 如果苏长清命长,早些帮苏世昌娶个能干妻子,接替苏玉畹出嫁后留下的空缺,这个家的日子也能如常过下去。偏还没等苏世昌长大苏长清就撒手西去了,这家里里外外的重担不得都落在苏玉畹身上? 苏玉畹吃过点心,又净了手脸,便转头吩咐丫鬟谷雨:“去把王妈妈叫来。” “是。”谷雨应声去了。 隔不多久,一个四十多岁穿藕荷色绸缎褙子的妇人走了进来,行礼问安后,便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苏玉畹问话。 她是管家刘安的妻子王氏。 刘安小时候是苏长清的小厮,随着年龄的增长能力渐强,苏家分家后苏长清便让他当了大房这边的管家;而王氏则原是殷氏的陪嫁丫鬟,后嫁了刘安。苏玉畹接管内宅事务后,便把原在殷氏身边伺候的王氏提拔起来,暂且管着针线房的事。她原是想着通过刘安身边的王氏来了解外院的动向,从而能更好的帮助到苏长清。没想到这做法如今倒成了一步妙棋,让她能迅速将内外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苏玉畹心里一酸,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问王氏道:“这段时间茶园那边可还好?” 王氏摇摇头,满脸苦笑道:“还真被姑娘料着了,如今茶园里人心惶惶。不知从哪来的流言,说姑娘根本管不了茶园,茶园不是被卖掉,就是要托给二老爷管,原先管事的人怕是要被换掉了,大家都没心做事呢。” 说着她抬起眼来,看了看苏玉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其实茶园的情况还算好的。茶农那边情况更糟糕,听说已有人去找旁的茶商收茶了。” 徽州这时候的茶商基本还属于自产自销,即自家出的茶叶,由自家的茶庄售出。而那些没能力开茶庄、自家又有田地种茶的小地主或平民,则还得依附于某个大茶商,把每一季的毛茶卖给他。 隆庆年间松萝茶出来后,苏老太爷便属于第一批种茶、售茶的人,短短十几年,苏家由只有些田地的小地主,发展到拥有百来亩茶园、另有一些小茶农依附的大茶商,在整个休宁县也算得是富商。苏老太爷去世前给三兄弟分家,大房分得了三十多亩茶园,外加休宁县茶栈一间、徽州府茶庄一间,依附的茶农山地几十亩。每年在茶农处收的茶,产量比自家茶园的产量还多出一倍。 如果那些茶农把茶卖给别人,大房不光损失是今年那一部分茶的利润,往后再想把这些茶农手上的茶买回来,怕是很难了。徽州人做生意还是以诚信为本,茶农跟茶商合作,只要给的价钱合理,又没有什么大的矛盾,茶农一般都不会主动更换与之合作的茶商的。 听得这话,黎妈妈顿时担心起来,问道:“咱们不是跟那些茶农签了合约的吗?难道他们就不怕吃官司?” 王氏嫁了刘安十几年,对于外面的事情了解甚多,比起整日关在内宅里的黎妈妈来,自然多了几分见识。 她摇摇头道:“这种事官老爷是不会管的。老爷不在了,那些茶农为长期利益考虑,另找买家也是极正常的,最多不过是赔偿咱家一些违约费罢了。” 第三章借势 黎妈妈默然。她只得把期盼的目光投向苏玉畹。 苏玉畹年纪虽不大,但打小就聪明伶俐,极得苏长清的喜欢。不光延请名师在学识上精心教养,出门谈生意也常带她在身边。苏玉畹也不负父亲重望,小小年纪表现出大智慧,为家里的生意出谋划策。分家后大房在生意上越来越红火,远远地超过了二房和三房,其中有一小半都是她的功劳。 当然,这年头女人太能干也不是什么好事,苏长清担心别人非议,曾下过封口令。她的这些本事,除了亲近人,外人并不知晓,便是苏老太太及二房、三房的人,也只知道苏玉畹很是能干,能替母亲管家,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果然,苏玉畹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惊惶之色。她面色平静地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这才问王氏:“我让刘叔把陈家表兄留住,如今怎么样了?” 说到这事,王氏的表情顿时舒缓许多:“陈公子本是打算今日回去的,听说姑娘您要带他去茶园看看,便留了下来。如今还呆在客院里看书呢。” 苏玉畹点了点头,道:“你去跟他说,我马上要去茶园,一会儿在大门口等他,今晚不回来了,在那边庄子上住一晚,让他准备准备。” “是。”王氏应道。 黎妈妈考虑得却比较多:“姑娘,您这样跟陈公子一起去茶园,会不会招来闲话?” 屋里的丫鬟婆子全都赞同地点点头。 今天苏长清刚下葬,苏玉畹就跟一个外男去茶园,还在那里留宿,被人知道,还不知被说成什么样呢。如今二房虎视耽耽,正等着抓住苏玉畹的小辫子。姑娘这样做岂不是撞到他们枪口上?到时候苏老太太以此为借口,把苏玉畹一禁足,茶园可不就全落到苏长亭的手上了? 苏玉畹笑了笑:“怎么是我跟陈公子去?自然是昌哥儿跟他去呀!我正事都忙不过来呢,哪有空陪他闲逛?” 大家顿时恍然。 苏玉畹望向王氏:“你一会儿去客院,通知完陈公子,便去韩嬷嬷那里坐一坐,跟她聊聊天。” 她吹了吹手中飘浮在茶杯上的茶叶,语调放缓:“两家几十年没走动,咱家的情况,陈家定然不了解。陈家表兄又是个读书人,对于这些内宅里的弯弯绕,想来他是没想过要去打听的。我听家里的老人说,祖父要续娶继祖母为妻时,舅祖父是强烈反对的。后来祖父执意要娶,又扬言说让陈家不要管苏家的闲事,两家这才断了来往。如今祖父辞世,父亲又不在了,大房势微,二房咄咄逼人,今儿个刚送葬回来就逼着咱们交出茶园,咱们这孤儿寡母的可怜着呢。” 她放下茶杯:“你把这些个事儿,当作闲话慢慢讲给韩嬷嬷听,恳请她看在我逝去父亲的面上,去二房处老太太那里坐坐,请个安,全个礼数,就当是关照我们孤儿寡母。”她抬起那双亮如墨玉的眼眸,直直地盯着王氏,眸子里满含深意,“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王氏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苏玉畹话说得如此明白,她哪里还不清楚?韩嬷嬷是陈家舅老太爷派来的人。而舅老太爷是什么人?那可是徽州府衙的通判大人,朝庭正儿八经的正六品官。以前苏家跟陈家没啥来往,大房没办法借陈家的势。这一次苏长清去世,苏玉畹特地派人去徽州府走了一趟,通知陈家此事。当时苏老太太和二房、三房的人还出言讽刺,说陈家是官宦人家,哪里看得上苏家?再说,如今苏家连苏长清都不在了,跟陈家的关系,自然是越来越远了,人家理你才怪。 却不想陈家的舅老太爷十分给面子,不光派了人来,而且来人还是陈家二公子陈卓朗,外加舅老太太身边极体面的一个陪房韩嬷嬷。 想到这里,王氏对苏玉畹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来姑娘定然是知道大老爷去世后大房面临的窘境,所以未雨绸缪,提前走了陈家这条路,给自己找了个靠山。 她点头如捣蒜:“明白,奴婢明白。姑娘放心,奴婢定把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清楚。” 王氏这样说,苏玉畹便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她点头道:“行了,你去吧。” 王氏行了一礼,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苏玉畹又叫谷雨:“去少爷那边,看他可收拾妥当了。然后叫他去客院那边陪表兄一块儿出去。我到大门口马车里等着他们。” 谷雨应声去了。 黎妈妈此时也知道兹事重大,不好再拦着苏玉畹,挑了一件厚实的素色披风,亲自给她穿上,叮嘱道:“春寒料峭的,山里湿气又重,姑娘可得注意保暖,千万要小心身子。” “奶娘放心,我省得。”苏玉畹握了握黎妈妈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她的贴身丫鬟立春、夏至、谷雨和霜降及几个婆子赶紧拿着行李跟上。黎妈妈则留下看家。 殷氏不顶事,家里便得有人照应着。 春天本是绵绵细雨,很少有倾盆大雨的,今儿这雨本就来得蹊跷,却不想来得快去得也极快,只这盏茶的功夫,雨又停了。苏玉畹沿着回廊缓缓地走着,不徐不慢。 忽然,回廊里那一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穿深蓝色对襟薄袄的婆子出现在尽头。她满脸焦急,眼睛朝这边张望。看见苏玉畹,顿时大喜,脚下直直朝这边奔来,嘴里叫道:“大姑娘,且等等……” 苏玉畹停住脚步,等她过来,眼里却寒芒微闪。 这婆子是二太太院里的赵嬷嬷。 赵嬷嬷想是走得急了,停下来时,竟然有些气喘,胸脯急促地起伏着,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大姑娘,刚才二老爷他们回来的时候才知道老太太病了,派了老奴来请你们过去呢。” 说着,她打量了苏玉畹一眼,又看了看立春几个丫鬟,问道:“大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我正准备去茶园。”苏玉畹道,脸上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幸亏老奴来得巧,在路上遇见姑娘。”赵嬷嬷笑道,“如此也好,也不用耽误时辰了,老奴这就伺候姑娘去老太太那边吧。大姑娘不必担心,大太太和二少爷、三少爷那边,自会另有人去通知他们。” 立春等丫鬟在后面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 苏老太太,今早出葬前她们还见过,气色好着呢。毕竟苏长清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即便英年早逝也不见她有多悲伤。守灵跪灵全用不着她,一任丧葬事宜也用不着她操心,整日呆在屋里养尊处优的,哪里就忽然病到要召集各房子孙去跟前伺候的地步? 这明摆着是二房想出的招儿,要阻止自家姑娘去茶园呢。 她们不由得担心地望向苏玉畹。 苏玉畹脸上却不见半点焦急气恼的神色。她仍是一脸平静,对着赵嬷嬷关切地问道:“祖母是什么病?可要紧不要紧?传了郎中了没有?” “因为大老爷的事,老太太这段时间是吃不好睡不着。今儿个出葬,老太太怎么也不听劝,执意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姑娘也知道,这天虽说快要入春了,却寒冷着呢。想是那会儿吹了风,这会子便嚷嚷着头疼。”赵嬷嬷道,“刚已派人去请郎中了,这一会儿想来已到了吧。” 苏玉畹点点头,转头对丫鬟们道:“立春和霜降跟我去老太太那里,夏至到门口叫车夫把马车给卸了,谷雨到陈家表兄所住的客院去,告诉他和昌哥儿、盛哥儿,就说祖母生病,茶园先不去了。” 第四章撑腰 夏至和谷雨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起身,只装着要送苏玉畹离开的样子,望着苏玉畹,目光里隐有担忧之色。 赵嬷嬷听得苏玉畹的话,眼里顿时闪过一抹喜色。她回转身子,殷勤地作了个手势:“大姑娘请。” 苏玉畹抬脚要走,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苏世昌那特有的变声嗓音随即传来:“大姐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苏玉畹转过身,便看到苏世昌正与一个穿宝蓝色绣云纹绸缎长袍的年轻男子走过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下人,她派去的王氏和那位韩嬷嬷也在其中。 看到王氏微不可见地朝自己点了点头,苏玉畹心里愈发安定。 她先朝陈卓朗行了一礼,唤了一声“表兄”,然后才对苏世昌道:“二婶说老太太病了,让我去伺疾呢。我正要派人跟你们说,这茶园去不了了,改日罢。” 苏世昌眉头一皱。他虽才十一岁,半大的孩子,但父亲去世后他就成了家中最年长的男丁,这几日迅速长大起来,自然明白采摘春茶对于茶商的重要性。现在马上就到清明节了,一年中最好的一茬茶芽正随着天气的回暖噌噌地往上冒,以明前茶堪比黄金的价钱,耽搁个几日,那损失就大了。 他转头望了赵嬷嬷一眼。赵嬷嬷忙上前,把刚才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苏老太太既称病,不管这病是真病还是假病,也不管她是亲祖母还是继祖母,苏世昌和苏玉畹都得去问候一下。 当下苏世昌没法,只得对陈卓朗道:“表兄,不好意思,我们先得去看看祖母。要不你先回房,等一会儿我有空再去找你?” 陈卓朗今年也不过十六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却整日被祖父和父亲逼着在家看书,郁闷得紧。好不容易遇着苏家派人去报丧,家里又没有合适的人过来吊唁,他这才央求了祖父,得以出来散散心。这两日即便苏玉畹不挽留,他也不打算这么快就回去。松萝山的茶园,他一直都想去看看的。 此时听得苏世昌的话,他也无奈,点点头道:“无碍,你去吧。”说着对苏玉畹微一颔首,转身便往回走。 那韩嬷嬷能被陈家作为内宅的代表派来吊丧,自然是个精明人物。苏家虽是商家,但陈老太爷能派陈卓朗亲自来,说明他对苏家还有一份香火情。即便苏玉畹不递话过来,见到大房被欺负,她也是要伸手相帮的,更不要说苏玉畹还托王氏递了话过来,求到了她这里呢? 故而未等陈卓朗动身,她便笑道:“公子,老奴来的时候,老太太还让老奴去给苏老太太请安呢。这会子苏老太太既不舒坦,老奴自该去探望一番。要不,老奴这就跟着大姑娘过去?” 陈卓朗整日埋头苦读,自家内宅的事他都甚少去整会,更不要说多年未有来往的苏家的家事了。只来吊丧的路上,他听得韩嬷嬷提了一耳朵,说自家姑奶奶陈氏早已去世,如今的苏老太太是填房,所以到了苏家后,只需去灵前上几柱香即可,苏老太太那里不必去请安。 这会子听得韩嬷嬷改了说法,要去请安,他也无可无不可,点头道:“你去吧,代我向苏老太太问安。”说完对苏玉畹姐弟俩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赵嬷嬷听得韩嬷嬷的话,心里顿时大喜。 陈家作为苏老太爷原配的娘家,来苏家吊丧,却不派下人去继室孔氏那里问个安,这让孔氏相当的没面子。但当年陈家不同意苏老太爷续娶孔氏,后来两家又断绝了来往,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亲戚朋友间无不知道。所以就算孔氏想要拿这事来说嘴,说陈家不懂礼数,也无处说去。为了这事,孔氏着实郁闷了好几日。 这会子韩嬷嬷说曾得主子之令给老太太请安,岂不让赵嬷嬷喜出望外?这事说出去,不光苏老太太孔氏有面子,便是她所出的二房、三房都有面子不是? 当下赵嬷嬷欢喜道:“有劳贵家老太太惦记着我家老太太。老奴代老太太先谢过贵家老太太了。”说着,对韩嬷嬷福了福身。 苏玉畹看了韩嬷嬷一眼,正好对上她投过来的满含深意的眼神。 她礼貌地点了点头,伸手道:“韩嬷嬷这边请。”说着,率先朝二房处走去。 当初分家的时候,苏老太爷吩咐直接把苏宅用围墙给隔开。大房占了东边院落,二房带着苏老太太住中间那一溜儿,三房住西边。为了方便殷氏早晚去给苏老太太请安,家中特意留了一道门跟二房的后宅相通,只是钥匙掌握在殷氏、苏玉畹和后宅的管事嬷嬷吕嬷嬷手里。刚才苏长亭、苏长风等人离开的时候,便是从那道门走的。 一行人沿着回廊走了一段路,穿过小花园,过了那道门,便进了二房的宅子。 苏家虽是商家,苏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却也是念过书的,还中过秀才。后来进学无望,这才弃文从了商。虽沾染了铜臭,但读书人的那一份情怀还在,在当初建这府宅的时候,苏老太爷就给各个院子取了风雅的名字,比如苏长亭和二太太所住的主院叫春和堂,苏长风和三太太的叫陶然居,殷氏所住的是如意居,苏玉畹住的院落名为日影阁…… 而苏老太爷去世、三房分家后,苏老太太便从原先所住的春和堂,搬到了中间那一溜后面的院子居住,那院子名叫熙宁堂。 苏玉畹一行人到时,殷氏和三太太秦氏等人都已经到了,正在偏房里小声地说着话,苏长亭和苏长风则陪着郎中在主屋给老太太诊脉看病。 见得苏玉畹姐弟进来,二太太魏氏眼里闪过一抹讥讽,嘴里道:“哟,畹姐儿来了?你这个大忙人不去忙别的,怎的有空来看望老太太?” 当今皇上以孝治天下,魏氏这话要是传出去,可谓是诛心。 韩嬷嬷没有见到送葬回来苏长亭逼苏玉畹交出茶园的那一幕。如果不是一进门就听到二太太这一句诛心的话,或许她今儿就只是照王氏递过来的请求,到苏老太太面前请个安,隐晦地点上几句就罢了。毕竟她是个下人,陈老太爷没有明确的指示,她是不可能越俎代庖插手于苏家的家务事的。 可听得这话,她心里的怒火顿时“腾”地冒了上来。大老爷去世,二房就欺到大房的头上了,对苏家的长房嫡长女说出如此诛心的话语,而且还当着她这陈家人的面,这是不把陈家放在眼里啊!难道孔氏这是怀恨于当年的事,苏长清一去世她就指使自己的儿子媳妇来报复大房? 想到这里,她上前几步,似笑非笑地看了魏氏一眼,问道:“敢问,这位就是苏家二太太吧?” 赵嬷嬷见状大惊失色,忙快走几步,走到二太太身边对她耳语了几句。二太太随即便惊诧地抬起头来朝韩嬷嬷看来,心里难免有几分懊悔。 要知道,她是不忿于刚才丈夫和女儿被挤兑,这才出言讽刺苏玉畹的。反正大房与二房刚才算是撕破脸了。为了抢茶园,往后不知要闹出多少矛盾呢。如今说上几句难听的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这毕竟是苏家内部矛盾,即便是苏家族长,也不好来插手来管。但陈家不同。苏长清毕竟是陈家外孙,大房的子孙被欺负,陈家是必然要出手相帮的。到时候苏长亭再想打大房茶园的主意,怕就难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赵嬷嬷一眼。 第五章教训 赵嬷嬷心里委曲。苏玉畹和韩嬷嬷一路都在跟她说话,她即便想通风报信,也找不着机会呀。 此时也不是责怪人的时候,魏氏只得回过头来,对韩嬷嬷讪笑了一下,回道:“正是。请问你是……” “我是徽州府衙通判大人陈大人家的韩嬷嬷,我家老太太派我跟着我家公子来贵府吊丧。”韩嬷嬷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望向魏氏的眼神却寒冷犀利,”听说贵府老太太身子欠安,我本想过来问个安,没想到,倒是见识了二太太的好风采。” 她嘴角的笑容慢慢不见,目光里的寒芒越发锐利:“我倒想问问二太太,如今休宁有茶园的,哪个不忙得昏天黑地?贵府大老爷去世,大房母弱弟幼,大姑娘不得不担起一家生计,准备去打点茶园。如今一听贵府老太太患病,二话不说就放着茶园不管来此请安问疾,就这样孝顺的女孩儿,二太太怎的不光没一句好话,反而苛责至此?这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你们苏家人的脸上难道就有光了?二太太自家也是有女儿的吧?” 魏氏被韩嬷嬷这番话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日里牙尖嘴利的,此时却半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殷氏被这话所触动,想起自家丈夫在时的好处,眼泪又流了下来。 三太太秦氏则冷冷地望着魏氏,目光不善,脸色极不好看。 秦氏成亲多年,只生了两个女儿,三房的少爷是庶出,亲娘还是跟秦氏关系不大好的一个姨娘。故而秦氏如今也没什么指望,只盼着两个女儿都觅得好夫婿。唯有如此,她晚年才有依靠,日子才会好过些。而她的大女儿苏玉芸今年也十三岁了,正是要议亲的时候。这时候苏家姑娘传出不孝的名声,影响最大的不是早已订亲的苏玉畹,反而是她秦氏的女儿。 韩嬷嬷见状,身为官宦人家下人的优越感越发强烈,声音又提高了许多:“虽说我家姑奶奶不在了,姑奶奶所出的表老爷也不在了,可姑奶奶和表老爷的血脉还在。我家二公子既能来此吊唁,说明在我家老太爷眼里,这门亲就还没断。谁要想欺负我陈家血脉,就得准备着承担我陈家的怒火,不信试试看!” 魏氏被她说得越发害怕,担心苏长亭得知此事责怪自己,不由得壮着胆子回嘴道:“谁欺负她了?刚才不过是开句玩笑。你这嬷嬷也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数落一通,算是怎么回事?” 说着,她转过脸对苏玉畹道:“畹姐儿,你说是不是?” 苏玉畹淡淡地看她一眼:“不是。” 魏氏:“……”被这一声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秦氏十一岁的小女儿苏玉玫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其姐苏玉芸忙伸手捂住妹妹的嘴。 韩嬷嬷看向苏玉畹的目光越发赞赏。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声响。大家往窗外一看,却是苏长亭和苏长风送郎中出来了。 魏氏踌躇片刻,也不跟大家打招呼,飞快地起身出门,直奔老太太的屋子而去。 苏玉畹轻瞥了她一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秦氏也没有动。倒是殷氏,不安地站了起来,似乎要跟着一起去看望老太太。 “娘,您先坐着,等二叔和三叔回来问问情况再去给祖母请安。否则大家闹哄哄地一股脑儿围到病床边,没的惹得祖母心烦。”苏玉畹轻声安抚殷氏。 殷氏闻言,又坐了回去。 此时苏长亭和苏长风已回转来了。秦氏起身出言询问道:“相公,母亲的身子怎么样了?” 苏长风看了秦氏一眼,轻咳一声,却没回答她的话。 苏长亭正要开口替苏长风回话,就听得魏氏在台阶上急切地叫道:“相公,你上来,娘有话要跟你说。快点,马上。”他转头一看,看到魏氏满脸焦急,连连朝他招手。 苏长亭皱了皱眉,轻拍了一下苏长风的肩膀,便提起前襟,跨出门槛,快步上了台阶。 殷氏这下子坐不住了,站起来准备出去看看,却被秦氏一把拉住:“大嫂,你就坐着吧。二嫂有私房话要跟二哥说呢,你去了不好。” 殷氏被这话说得尴尬不已,赶紧又坐了下来。 苏长风知道妻子这话不光是说给殷氏听,还是说给他听的,便也止住了脚步,走进偏厅,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却闭口不提老太太病情的事。 “爹,祖母怎么样了?”苏玉玫见父亲刚才没回答母亲的问题,心里有些不满,撒娇似的跑到苏长风身边,开口问道。 秦氏忙出言道:“玫姐儿,回来,别闹你爹。他累了,想歇会儿。” 苏长风看了女儿一眼,点头附和道:“对,累了。” 苏玉玫不高兴地嘟了嘟嘴,跑回来又坐到了苏玉芸身边。 魏氏和苏长亭的私房话没说多久,不一会儿就有丫鬟来,请大家过去,说老太太醒了。 苏玉畹扶着殷氏进了老太太的屋里,便见她头上戴着个抹额,半躺在床上,脸色倒跟平时差不多,只是微眯着眼,似乎没啥精神,见了众人进来,鼻子里哼哼了两声。 殷氏打小被那秀才爹教得三从四德,贤惠得紧。此时见了老太太这样,忙上前问安。 老太太半睁了眼瞥她一眼,有气无力地道:“没事,就是受了点风寒。”说着拉了殷氏的手,安抚似地拍拍她,“老大是个没福气的,年纪轻轻就走了。你们可得好生过日子,别让他在地下挂心,走得不安生。” 提及丈夫,殷氏的眼泪顿时就哗哗流下来了,拉着老太太的手泣不成声。 苏玉畹明知苏老太太是在韩嬷嬷面前演戏,可想到父亲生前的呵护与疼爱,以及他去世后的种种艰辛,泪珠也忍不住从眼眶中滚滚而落。一时之间,屋子里的人个个抹眼擦泪,哭个不停。 韩嬷嬷一直静静地站在众人后面,如同隐形人一般没有丝毫存在感。 装够了慈母,演够了婆媳情深的戏码,苏老太太这才仿佛发现屋子里多出了个陌生人似的,看向韩嬷嬷:“这位是……” 殷氏抹了抹眼泪,介绍道:“这是陈家的韩嬷嬷。” 韩嬷嬷这才上前见礼。 陈卓朗和韩嬷嬷的到来,苏老太太早就知道了,心里还对他们不来给自己请安气愤不已。此时见韩嬷嬷碍于二儿子对大房的欺压,不得不来给自己请安,心里十分得意。 不过她面上却不敢摆谱,嘴里客气道:“陈老太爷和老太太有心了。这几日家里忙,我又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招待不周,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原谅一二。” “大姑娘安排得极妥当,没有不周之处。”韩嬷嬷的态度也极好,全然没有面对魏氏时的咄咄逼人,脸上还露出关切之意,”刚听说老太太您身体欠安,如今怎么样了?没有什么大碍吧?” “没什么,只是受了点风寒,不打紧,喝碗姜汤就没事了。”老太太笑呵呵地道,”不过是孩子们大惊小怪,丁点儿不适就请郎中问安的闹腾,让韩嬷嬷看笑话了。” 她这场病本来就是得了苏长亭的授意装的,为的就是阻止苏玉畹去茶园。刚才苏长亭得知韩嬷嬷的态度,不敢做得太过,生怕惹得陈家出手,便赶紧通知他母亲,让她把病情说得轻一些。故而这一会儿苏老太太才把病情说得轻描淡写。 第六章上山 “这是贵家老爷太太们孝顺,苏老太太您好福气。”苏家人识趣,韩嬷嬷的话便也说得十分漂亮,”表老爷不在了,我们老太爷听得这噩耗,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悲伤的事莫过于此。老太太您也想开些,别太伤心。” 老太太一听这话,顿时又抹开了眼泪,声音哽咽道:“可怜的清哥儿,怎么偏就得了那个病……” 韩嬷嬷叹了一口气:“最可怜的是这几个孩子。”她指了指苏玉畹和苏世昌,以及后来赶过来的苏世盛,“小小年纪就没了爹。” “可不是。”老太太用帕子掖了掖眼角,朝苏世昌招了招手。苏世昌走到近前,她爱怜地抚了抚他的背,对韩嬷嬷道:“韩嬷嬷你回去告诉陈老太爷,请他放心。就说老大不在了,可我还在,他两个兄弟还在呢,定会照顾好昌哥儿几个的。” 韩嬷嬷点点头:“老太太您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您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呐,最是欲壑难填。有多少人家,兄长死了,那当弟弟的不说帮着照顾孤儿寡母,反倒千方百计地想要谋夺他的家产。这种人呐,丧尽天良,依我看绝对没有好死,连着老婆孩子都没有好下场呢。” 苏老太太脸色一僵,偷眼望了苏长亭一下,只见苏长亭的脸黑得跟个锅底似的,魏氏则满脸狰狞,怒视着韩嬷嬷,似乎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苏老太太生怕韩嬷嬷看到魏氏这模样,连忙接过口道:“韩嬷嬷你放心,我们家断没有那样的人。他们兄弟几个和睦着呢,打小感情就好。老二、老三都把昌哥儿这几个当自己亲生的一样。” 三太太秦氏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嘲讽。 “我回去定然把老太太这话转告给我家老太爷。”韩嬷嬷的目的达到,便不想再多留了。她站了起来,对苏老太太道:“您好生歇着,我就不多叨扰了。”说着,福了一福,便准备退出去。 本来作为主家,韩嬷嬷离开,即便苏老太太不说,魏氏这个做主母也应该派个人送一送。可此时魏氏正恨不得扇韩嬷嬷两巴掌呢,哪里还理会这茬儿?只装着没看见。 苏玉畹见状,没等苏老太太开口,便道:“立春,你送韩嬷嬷出去。” 韩嬷嬷似笑非笑地看了苏老太太一眼。 苏老太太顿时觉得脸上发烧。既然苏长亭不想再在陈家人面前露出难看的吃相了,她索性就做事大方些,道:“我这没大碍,你们也别都杵在这儿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说着她转向苏玉畹,脸上露出慈爱的表情:“茶园那边要采春茶了吧?你爹不在了,你弟弟还小,这重担还得你担着。你二叔、三叔也有他们自己的茶园要忙,怕是帮不了你多少。好了,你且去忙吧,我这儿有你娘和你二婶、三婶呢,不必挂心。” 她说这话,是当着韩嬷嬷的面表明态度,她的两个儿子不会动心思侵占大房的财产。不过说完,她又觉得不妥,这话怎么听怎么薄凉,又赶紧补了一句:“不过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你要有什么难处就尽管吱声,你二叔三叔自然会竭尽全力伸手帮扶一把的。” “多谢祖母。如此,我们就忙去了,您保重身体。”苏玉畹也不想在这多留,拉了苏世昌一把,姐弟俩站起来行了一礼,转身跟在韩嬷嬷身后,也离开了熙宁院。离开前,苏玉畹回身向苏世盛招了招手。 苏世盛正要跟着出来,却被他亲娘孟姨娘拉了一下。孟姨娘笑着对苏玉畹道:“刚才回房,我才发现盛哥儿头有点热,怕是早上在山上受凉了。这次就算了,等他病好了我再派人送他去。” 苏玉畹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一下头:“也好。”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转身就往外走。 苏世盛张嘴欲要说话,却被孟姨娘用力拽了一下,瞪了他一眼,他这才嘟了嘟嘴,立在那里不作声了。 苏家的茶园在松萝山。明太祖在早年废除团茶进贡,改成散茶。但当时的散茶所用的方法仍是蒸青法。直到徽州休宁县松萝山松萝庵的大方和尚发明了“松萝茶”,采用炒制的手法,制出来的茶清香鲜爽,大为不同。休宁县有见识的马上学了这手艺,并在松萝山购买山地栽种茶树,再把茶销售到徽州、松江等地,松萝茶的名声迅速传播开来。 而苏老太爷就是靠着制作松萝茶最早发家的那一批。如今松萝山的茶山一亩难求,许多徽州的富商挥舞着银子也买不到半亩茶园。这也是苏长亭千方百计想把大房的茶园弄到手的原因。即便茶园的地契在大房手里,他有了更多的茶园,每年产更多的茶,运作的空间也就大了很多,所获得的利益,那不是那点茶价能计算清楚的了。 休宁城离松萝山也不过十来公里的路程。这时候雨虽又下了起来,却已小了很多,天上的乌云也散了,看来下不多久就要停了。苏玉畹一行人三辆马车,苏世昌、陈卓朗带着各自的小厮共乘一辆,走在最前面;其次是苏玉畹带个立春、霜降;最后一辆车坐着夏至和谷雨并行李。此外还有四个护院骑着马,随队伍而行。此时是申时,离天黑还早,路又有些泥泞,马车便缓缓而行。 苏玉畹手里捂着个手炉,膝下盖着薄毯,半靠在软和的靠垫上,微闭着眼睛养神。正迷迷糊糊间,忽然车下一顿,只听车夫“吁”地一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苏玉畹睁开墨玉一般的眸子,抬眼向车窗外看去。此时霜降早已掀开帘子探出半个脑袋,用嗔怪的语气朝外面嚷道:“爹,出什么事了?” 赶车的吴正浩四十来岁,是谷雨、霜降两人的亲爹,一身武艺,曾当过镖局的镖师,后为同行所陷害,进了大狱。苏长清当时想替苏玉畹买两个会武功的丫鬟,正好遇见谷雨、霜降两人被卖,得知此事,将吴正浩救了出来。吴正浩妻子早死,与两个女儿相依为命,出狱后镖师也不干了,干脆就投了苏家,被苏长清安排着做了苏玉畹的车夫,担护着她的安全。 “少爷的马车忽然停下来,好像是前面有别的马车陷在泥泞里,过不去,少爷和表少爷下车去帮忙了。”吴正浩在前面大声道。 霜降闻言,转脸向苏玉畹问道:“姑娘,奴婢去看看?” 苏玉畹点点头。 霜降利索地跳下马车,朝前面急步而去。没多会儿,她便跑了回来,对苏玉畹道:“那陷泥泞里的,一行六人,两主四仆,听口音是徽州府城那边的。他们一共两辆马车,其中一辆陷进泥里去了,表少爷好像认识他们,正叫咱家的车夫和小厮帮着他们推车呢,估计一会儿就可以通行了。” “哦,那等着吧。你跟谷雨她们说说情况。”苏玉畹道。 霜降便蹦跳着到了后面那辆马车,把情况跟那几个丫鬟说了。 一顿饭功夫后,苏世昌的小厮秋生跑过来道:“大姑娘,陈公子遇上他徽州的熟人了。那人姓沈,带着个姓颜的朋友,说去松萝庵拜访大方大师。陈公子说既然顺路,等会儿大家就一同上路。” 苏玉畹点点头:“我知道了。” 第七章挑事 有了前车之鉴,车夫担心马车再陷到泥淖里,故而走得极慢。这一走就走了半个时辰,再加上前面推车时耽搁的时间,待大家到松萝山的苏家茶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苏家大房的这个茶园,名叫叶嘉园,是苏老太爷给取的。《茶经》首句就是“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又因茶之用于世者主要在叶,故而茶别名为“叶嘉”。有取名癖好的苏老太爷自然不肯放过这等雅事,便给这一处茶园取了这个雅名。 苏玉畹的马车刚一停稳,秋生便又跑了过来:“大姑娘,天黑了路不好走,陈公子让小的来问问您,园子里有没有多余的空客房?如果有的话能不能留两位公子在这里住一晚?” “有的,前院有好几间客房,你让黄管事收拾出来,再弄些酒菜,让少爷好好招待他们。”苏玉畹道。 每个季节采茶的时候,苏长清总要带着苏玉畹在山上住一阵,所以这茶园也建了个院子,分了前后院。前院一排五间,左右各带三间厢房,足够这么些人住了。 看着秋生离去,苏玉畹吩咐吴正浩:“吴叔,把马车直接驶到后院去。” “好嘞。”吴正浩答应一声,一甩马鞭,便要将马车赶到旁边的那条岔道上。 因为茶园的人员较杂,常有采茶的人进进出出,担心女儿被冲撞,苏长清在建造这院子时,特意砌了一条路直接通往后院。每次苏玉畹到茶园来,都是直接在后院里下车。 可没走几步,前面便来了个人,拦在马车旁,嘴里嚷嚷道:“姑娘,小人有事找您。” 苏玉畹掀帘一看,却是茶园的管事黄耀祖,赶紧让吴正浩把车停了下来,问道:“什么事?” “姑娘,打今儿个午时起,就有一大群茶农到了咱们茶园,说老爷不在了……”说到这里,黄管事顿了顿,有些担忧地看了苏玉畹一眼。 提到父亲,苏玉畹心里一酸。她压住心头的悲伤,挥挥手让黄管事继续说。 “……担心咱们原先订下的毛茶不要了,来这里讨个说法。”黄管事继续道。 “午时?”苏玉畹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苏长亭提出要代管茶园,苏玉畹不答应,双方起了口角,可不正是午时之前那一下么? 她抬起一双黑黝黝的眼眸,注视着苏管事:“你没跟他们解释?” “解释了,我跟他们说去年既订下了合约,我们又没说要改,那自然是按原来的约定来。可他们不听,一直在闹,说……说即便老爷不在了,也要叫二老爷或三老爷给个说法。” “哦?”苏玉畹眉毛一挑,看向黄管事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姑娘,这些话不是小人说的,是那些茶农说的。”黄管事见她目光古怪,唯恐生疑,忙解释道,”他们的担忧也能理解,毕竟一个家,还是得有成年男子出来说话,方才让人信服,这世道都是如此。” 苏玉畹点点头,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我知道了。” 说着,她转脸对坐在车门口的立春道:“咱们在这里下车。” 立春先下车拿了小兀子放在门口,这才扶着苏玉畹下了马车。 “姐,您这是……”那边苏世昌也跟着陈卓朗下了马车,正要往园子里去,看到苏玉畹竟然也在这里下车,忙跑了过来。 “茶农们闹事,我要去处理一下。”苏玉畹边说边朝前走。 苏世昌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我也去。” 苏玉畹缓了缓步子,等弟弟跟上来这才继续往前走。 而此时陈卓朗正和他的朋友站在马车前,一边聊天一边看着下人们搬卸行李,并给时间让苏家人安排客房。此时见苏玉畹姐弟俩缓步走了过来,他连忙住了嘴,朝这边迎了上来,跟苏玉畹道:“表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徽州府城的一个朋友,沈元嘉,他家也有好几处茶园,在祁门和屯溪那边。” 一个穿宝蓝色交领锦袍的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含笑着朝苏玉畹拱了拱手,嘴里道:“本要去松萝庵的,结果路上耽搁了,天黑路不好走,今晚还得在府上叨扰一二。” “沈公子客气了。”苏玉畹福身回了一礼,“寒舍简陋,如有不周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陈卓朗又指着另一个穿天青色纹锦长衫、年纪跟沈元嘉差不多的男子道:“这位是颜安澜颜公子,他是从京城到徽州来游玩的,与沈兄是至交好友。” 苏玉畹又与颜安澜互相见了礼。 “表兄,昌哥儿还小,两位公子就麻烦你多照顾了。”苏玉畹客气了一句,又朝两位公子含笑点了点头,径直朝里面走去。 “姑娘您慢些走,我先去看看,免得这些粗野汉子冲撞了您。”黄管事说着,快步先行几步。 而苏玉畹的周围,四个护院也分散了护在她左右。苏世昌本来一脸轻松,看到这架式,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望着姐姐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沈元嘉注意到这情形,低声问道:“陈公子,你表妹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啊?”陈卓朗刚才正低着头跟颜安澜说话,并未注意这些。此时见问,他抬起头来,茫然地望向沈元嘉。 沈元嘉扬起下巴,朝苏玉畹那边点了点。 陈卓朗看看苏玉畹,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又望向沈元嘉;倒是颜安澜的眉头皱了皱,转过头来问沈元嘉:“要不要去看看?” 沈元嘉见陈卓朗没什么主意,点头道:“走,去看看。” 两批人一前一后进了茶园大门,便看到园子里有二、三十个人,或坐或站,正闹哄哄地说着什么。见了几个穿着锦锻的人进来,大家渐渐地住了声,盯着这边不再说话。 “各位,我说的话你们不信。如今我家大姑娘和二少爷来了,他们说的话,你们总该信了吧?”黄管事大声道。 “大姑娘和二少爷?”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苏玉畹抬目一看,这人却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面色黝黑,面容苍老,神色紧张。他戴了顶竹笠编的雨帽,身上披着件破旧的蓑衣,脚下还穿的一双黑色靴子,虽然已经染了泥土,快要变成土黄色了,但细心的苏玉畹仍然看得出那是一双皮靴。 徽州地处南边,皮革价格偏高,一般的茶农可穿不起皮靴。 那汉子不知道一双皮靴便泄了自己的底,依然在那里高声嚷嚷道:“你们苏家除了去世的大老爷,难道就没别的男人了吗?派个姑娘和孩子来主事,这是看不起我们是咋的?” “对,叫你们家大人来。”其他人纷纷附和。 苏玉畹放开弟弟的手,走上几步,站在了那个汉子面前,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去,将他的靴子好好端详了一番,轻笑一声:“这皮靴挺防水,在这下雨的初春穿着正合适,不知大叔买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这时候那些茶农才注意到这人脚下的靴子,其中那些灵醒的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这汉子名叫莫刚,是松萝山脚下的一个茶农,祖上虽传下来三四亩山地,现在改成了茶园,但他家孩子多,老娘常年卧病在床,茶园栽种茶树也才两年,产量少收入不多,家中日子并不宽裕。他平时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哪来的钱买皮靴? 第八章应对 那叫莫刚的汉子一听这话,忙不迭地想把脚藏起来,却哪里藏得住。他神色慌张,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这是我原先在城里做事,主家、主家穿旧了不要了,赏我的……” 那跟莫刚相熟的茶农俱都面露诧异之色。他们都是莫刚的邻居,可都知道,这莫刚家中就只有他一个壮劳力。家里茶园要打理,他哪有时间去帮城里帮人做事? 苏玉畹满含深意地朝莫刚笑了笑,并未在这靴子上再纠缠下去。 她转过身来,面对大家,朗声道:“各位,我爹即便不在了,但我弟弟是嫡长子,这家业都是他的,如何做不了主?我二叔、三叔跟我们早已分了家,他们也不可能来插手我家的生意。这件事便是扯到官府也是这么个理。便何况……” 说到这里,她黑曜石一般的星眸在众人扫视了一眼,一字一句地道:“现在站在大家面前的是我和昌哥儿,而不是我二叔、三叔,那么大家想来也能看得出来,对于这件事我苏家内部已达成共识。那些想要挑起事端从中捞一把的,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可能就是你!” 这话一出,原先还小声议论的众人,渐渐地静默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转移到莫刚身上。 那莫刚本是一个普通农汉,被苏长亭收买,蛊惑一众相熟的茶农到这里来闹事。此时见大家都盯着他,他顿时像是长了虱子一般,浑身不自在。不过他能被苏长亭看中,自是有几分本事。此时壮了壮胆子,扯着嗓子道:“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来跟我们这些男人打交道,就不怕毁了声誉吗?” 苏玉畹冷笑一声:“在场的各位大伯大叔,如果你们遭遇不测撒手人寰,家中妻子病弱,儿子年幼,这时候你们是希望你们的长女站出来撑起这个家,还是只顾着自己的声誉躲在屋子里,让族中叔伯将你的家产全部夺走?” 人群里一阵耸动。这些茶农都是普通老百姓,家中女儿平素都要操持家务的,上山采茶,出门卖茶,进城帮工,哪一样不做?与吃饱饭能生存相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种深闺规矩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屁,既臭不可闻又虚无飘渺。如果他们不在了,家中女儿真如苏玉畹所说的那般,躲在屋里只顾清誉不顾生死,那不如现在就饿死算了,免得浪费粮食。 苏玉畹说这话,也不是要这些人回答。她看了莫刚一眼:“我不知道你被谁收买,蛊惑大家来此闹事。但我警告你一声,我家的事不是你能搅和的。”她将视线投向了众人,表情肃穆,目光冷冽,”我今天把话说清楚。春茶的合约,咱们去年就签好了的。要是愿意卖给我们,我们一文不少,照合约上的价钱收购;要是不愿意卖的,我也不强求,你们只管照着合约上的违约条例赔偿就是。其他的话,一概不要再说。” 说着,她一拂衣袖,转身就走。 中国的茶业历史悠久,利润甚大,为此也在各地形成了茶叶商行。农人们种茶,会在采茶季前,跟收购商定下合约;收购商亦会计算出在茶叶贸易过程中所需的炭火、人工、关税、厘金、船钱等各步骤所需全部费用后,核算出成本,合理开出收购茶农毛茶的价格,并预付订金,待真正采收并制作出毛茶后,再根据毛茶的质量等级补齐差价。 而为了维护茶叶行业的平稳,避免强买强卖,或哄抬价格,损害其他茶商的利益,商行提议茶商收购毛茶前,跟茶农签订合约,并制定违约金。一旦闹出事来,求到商行处,自有人出来主持公道。 所以,苏玉畹根本不怕这些茶农拿着她家的订金,却转身擅自把茶卖给别人。他们要卖,可以,赔偿十倍于订金之数即可。如果那样,苏家大房在银钱上的利益不光不亏,还有得赚。 见得苏玉宛这强硬的态度,那些茶农顿时愕然。 他们跟着莫刚来闹事,无非也是想要趁人之危,想着苏家大房幼儿弱女,还不是他们提什么要求就答应什么?他们的要求也不过份,稍稍把春茶的价钱往上提一提,增加个一两成的收入即可。却不想这苏家大姑娘竟然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那莫刚心里大喜。他被苏玉畹喝破行藏,自以为今天的事办不成了。毕竟这些人跟苏长清合作多年,彼此之间总有些交情。在喝破他的身份后,苏玉畹再哭哭啼啼,苦苦哀求,没准这些茶农心就软了,最多把价钱往上提一提,这事就了了。想要闹得苏家大房连春茶的生意都做不成,怕是极难。 没想到这苏家大姑娘自己作死,不光不哭啼央求,反而态度强横,撂下狠话就拂袖而去,这些泥腿子定然心生不满。如此一来,他再挑唆几句,事情可不就成了吗? 想到这里,他立刻阴阳怪气地道:“嘿,苏家大老爷挺和气的一个人,怎么他的女儿这么蛮横?一言不和就出语威胁,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你,离了苏家就没饭吃了不成?” 那些茶农虽知莫刚是被人收买的,但这话还是引起了他们的共鸣。而且那收买莫刚之人,也不止收买了他一个,暗中不知还有多少人跟莫刚是一伙的。 故而莫刚话声一落,便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如此蛮横不讲礼的大小姐,要想跟她做生意,可还得小心伺候着。否则定没好果子吃。” “就是。” “跟她爹差远了。苏家在她的手里,没两年估计就会败落下来。咱们既然闹开了,不如趁此机会换个主家算了,免得受这鸟气。” 那边陈卓朗等人原还在旁观,看事态发展,没想到转眼之间就成了这个局面,饶是陈卓朗再不谙世事,也知晓自家表妹受人欺负了。因他来苏家是擅自行动,先斩后奏的,事先也没得陈老太爷叮咛,不好管苏家闲事。但他也知道陈家的亲戚要被这些泥腿子欺负,他还眼睁睁看着,一声不吭,回家去定要被自家祖父喝斥。 他上前几步,脸色一沉,便要大声斥责,却不想旁边忽然出来个人,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表少爷,我家姑娘于这事上自有主张,表少爷不必忧心。还请不要出声把这上钩的鱼儿给吓跑了。” 陈卓朗转头一看,却是一个俏丽的丫鬟,好像是跟在苏玉畹身边的。见他望来,那丫鬟蹲身行了一礼:“奴婢谷雨,是大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 陈卓朗眨了眨眼,一时没明白谷雨话里的意思,那旁边的颜安澜忽然出声道:“陈公子,看来令表妹自有妙计,咱们不要插手,且看她怎么安排吧。” 这颜安澜的身份,沈元嘉介绍时十分含糊,只说来自京城。但从沈元嘉对颜安澜恭敬的态度来看,这位颜公子身份地位不一般。他既这样说,陈卓朗便也不好再说话。 他朝谷雨点点头,转头对颜安澜笑道:“颜兄说的是。既如此,那咱们就歇着去吧。” 早已有苏家茶园的人在那里等着了,苏世昌也回到了这边。一行人进了屋舍,自去洗漱歇息不提。 第九章相帮 此时苏玉畹亦去了后院,除去披风刚刚坐下,便听立春来报,说黄管事求见。 “请他进来吧。”苏玉畹接过夏至沏上来的茶,捂了捂冰冷的手。 “见过大姑娘。”黄管事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黄管事不用多礼。”苏玉畹示意白露,“给黄管事端张椅子来。” “不用不用,小人站着就好。”黄管事客气地推辞了几句,最后还是坐了下来,接过了夏至沏上来的茶,这才忧心忡忡地开口道,“这该如何是好?刚才那些人走的时候,都说不把毛茶卖给咱们了。” “不卖就不卖,咱们也有茶,不求他们。”苏玉畹嘟着嘴,赌气似的道。那样子尽显小女儿之态,跟刚才在众人面前展示的冷静自持全然不一样。 黄管事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大姑娘,我知道他们这种行径,不亚于落井下石,你心里不忿,小人能理解。可是……可是做生意,万不能意气用事。刚才你要是说几句软话,没准他们就改变了主意。你这样……唉!” 苏玉畹望着他,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然后垂下长长的眼睫毛,望着手中的茶盏,沉默一会儿,方道:“既有人想要闹事,我求了怕也没用,不如留些尊严。” 黄管事没话说了。他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光是这些茶农,便是园子里的帮佣,也生了异心。这两日有好几个人来跟我说,今年采茶季,他们家中有事来不了了。” 苏玉畹的睫毛颤了颤。她抬起眼来,看了黄管事一眼:“不来的不要强求;来的那些人,工钱提上一成。” 黄管事一愣,站起来恭敬地拱手:“是。” 苏玉畹凝望着他:“园子里的其他人都还安心吧?” 黄管事张了张嘴,没有立刻回答。 苏玉畹便知情况了。她摆摆手,示意黄管事不用说了:“行了,事情我都知道了。有哪些不安心做事的,你列个名单给我,我自有处置之法。” “是。”黄管事低头应道,见苏玉畹再没什么话,便行礼退了出去。 看着黄管事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苏玉畹这才微蹙了眉,对立春道:“不是说他跟二叔那边的人有接触吗?怎么看着不像?” “是啊。”立春也百思不得其解,“前日阿九才看到刘管事从他家里出来,脸上还带着笑,怎么这会子看着不像?” 苏长清病逝前将苏家大房托付给苏玉畹照看,苏玉畹自不肯辜负父亲的遗愿,这几日虽在灵前守着,私下里却不肯有一丝放松,派了心腹护卫盯着家里和茶园的几个紧要人物。据护卫阿久来报,这黄管事跟二房的刘管事有多次接触,两人还一块儿喝过酒。 可看刚才黄管事的表现,却不像是要背叛大房的样子。 “不要多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苏玉畹道。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现在有计策要实施,并不想更换茶园管事。所以这黄耀祖忠心也罢,不忠心也罢,都不影响大局。 她抬起眼来,看向谷雨:“后日便要开始采茶。如果那些采茶人不来,明日你便得去周村一趟。”又转向霜降,“明天下午你跟吴叔下山去,到城里找保利镖局,让他们派人把那几位炒茶师傅接回来。” “是,姑娘放心,奴婢一定把事办好。”谷雨道。 苏玉畹点点头,吩咐道:“留下立春和霜降伺候,其他人都歇息去吧。” 几个丫鬟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那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第二日苏玉畹起来时,便听到鸟儿在树梢上欢快地鸣叫,天边发白,似有太阳要升起,雨竟是停了。 她刚用过早膳,便听得白露来报:“姑娘,陈公子派人过来说,他打算跟沈公子、颜公子一块儿上山玩两日,到时候跟他们一起回府城,所以就此跟姑娘辞行。” “姑娘。”立春面有忧色,“陈公子会不会因为昨日的事心中不快?远了咱们?” 苏玉畹摆摆手:“无需担忧。就算表兄不喜,但此次他既来,往后逢年过节两家自然会走动起来。这陈家的权势咱们不说,大家也能看到。该忌惮的自会心存畏惧;不以为意的,咱们也借不了陈家的手来惩罚他们。毕竟陈家跟咱们多年不来往,又隔了几层亲,咱们这还是苏家内斗,外人不好插手。这件事,咱们更多的还是靠自己。” 立春低低地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苏玉畹抬起头,吩咐夏至:“你去跟少爷说,让他跟表兄他们一块儿上山。叫他别担心我,能跟表兄、沈公子、颜公子相处愉快,便是帮到我了。” “是。”夏至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几个丫鬟都知道,苏玉畹既说了上面那些话,便不会再存着依靠陈家的想法。让白露跟苏世昌这样说,不过是哄着他上山去玩玩,散散心罢了。 待得夏至来回复,说陈卓朗马上要出发了,苏玉畹便出了门,亲自到茶园门口相送。 虽男女有别,但昨晚彼此打了照面,且陈卓朗还想要伸手相帮,于情于理苏玉畹都要来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 沈元嘉透过车窗,看了立在茶园门口的苏玉畹一眼,转头对颜安澜道:“这个姑娘有点意思,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对于她如何应对这局面,我倒是感兴趣起来了。” 颜安澜凝视着渐渐远去的苏玉畹那窈窕的身影,嘴角勾了一勾,没有说话。 沈元嘉也不在意,转头吩咐自家小厮:“墨竹,关注一下苏家。” “是。”墨竹应了一声,掀起另一边的车帘,冲着窗外的护卫吩咐了几句,那护卫便勒住了马,调头离去。 沈元嘉大概是怕颜安澜误会,忙解释道:“她那表兄,不是个能理俗事的,靠他不住。咱在这住了一晚,也算是承了她的情,举手之劳,能帮就帮她一把吧。” 颜安澜淡淡地瞥他一眼:“我说什么了?” “……”沈元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轻咳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颜安澜。 他们四人上山,各乘两辆马车,沈元嘉和颜安澜一辆,陈卓朗和苏世昌一辆。因此两人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这边苏玉畹送走四人,便开始处理茶园事务。苏长清病重去世,停灵十几日,再到下葬,历时差不多一个月。这一个月来茶园全由黄管事打理。黄管事跟苏长亭私下里有来往,没准就会在茶园的管理上做文章,这也是苏玉畹急着上山的原因。 她换了衣衫,着一身轻便衣裤,带着谷雨、霜降和吴正浩父女三人,外加两个护卫,从山脚下开始,慢慢地往山上爬,沿路查看茶树的情况。 此时正值初春时节,又是清晨,山中雾气升腾,云蒸霞蔚,宛若仙境。一株株半人高的灌木茶树沐浴在这云雾之间,被天地灵气所滋润,片片叶子碧绿如洗,苍翠欲滴。更有那植株尖上,孕育了一冬的养分都被这春日的温度和湿度所激,冒出最幼嫩的芽儿来,披着白毫,在微风中摇曳,这是一年中每株茶树最精华之所在。 苏玉畹站在半山腰上,回望着这仙境一般的景象,心情顿时一缓,她缓缓地出了一口长气。 第十章大方大师 谷雨和霜降对视一眼,也暗自舒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在外人看来,自家姑娘坚强得似乎无情,流泪的时间少,所有的时间都在如陀螺般忙碌。唯有她们知道姑娘的苦。多少个午夜梦回,姑娘都是哭着醒的。但到了早上,她便又将家中的重担全都挑在柔弱的肩上。她如履薄冰,唯恐护不住家业,辜负了父亲的遗愿。 她们这些丫鬟,都暗自担心着主子,生怕她被悲伤与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来。如今看到苏玉畹似有舒缓,她们悬着的那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姑娘,您看这下面薙过草,松了土,施了肥,茶树也生长得不错,可见那黄管事还是认真做事的,至少没糟践这茶树。”谷雨开口道。 苏玉畹点点头,转身朝上走:“走吧。” 一行人把茶园都巡视了一遍,看到茶树都被护理得极好,茶叶生长良好,苏玉畹这才放下心来。 这个茶园,是苏家大房的根基;而那些茶农的毛茶,不过是锦上添花。只要有这茶园在,即便舍弃了那一笔生意,也伤不了根本。 待苏玉畹从山上下来,已是午时了。立春等人早已张罗好了饭菜。吃过饭,黄管事便进来禀道:“姑娘,小人派人去打听了,昨日来过的那些茶农,都愿意按照合约上的规定,给咱们赔偿银两。” “是只明前茶违约,还是明前和雨前一起?” “明前、雨前一起。” “嗯,我知道了。”苏玉畹点点头,表情平淡,似乎这些人的选择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黄管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黄管事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苏玉畹抬起清澈明亮的眼眸,看着黄管事。 “姑娘,咱们在休宁县和徽州都有茶庄。光靠咱们这茶园里出的茶,恐怕不够。要不,您派人把少爷叫回来,让少爷跟小人去那些茶农家里坐坐,再劝他们一劝?” 苏玉畹凝望着黄管事,目光慢慢变得十分柔和。 她摇摇头:“不必了。你不必担心,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黄管事的眉毛紧紧皱起,不住地叹气。 苏玉畹笑笑,也不开解,又问:“除了昨日来的那些茶农,其他茶农如何,你们可有走访?” 黄管事点点头:“去问过了,他们倒没别的想法。只要苏家照常收茶,他们就卖茶。不过……”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改变主意的这些,只是零散茶农,手中的山地不多。所有人加起来,也没多少茶。而且,炒制的毛茶质量怕是要不好。” “没事,你把茶园这一块的茶管理好就行。其余事,不用管。” 苏玉畹不听劝,黄管事也无法。他不过是个下人,呈苏长清的青眼,提拔做个管事而已,在主人固执时,他只能听命。 看着黄管事离去时略略佝偻的背影,夏至似有不忍,对苏玉畹道:“姑娘,奴婢看这黄管事不像是被二老爷拉拢的,咱们何不把计划透露给他一二,也好让他放心。” 苏玉畹还没说话,立春就对夏至喝斥道:“就你最心软。不说黄管事现在敌我未分,即便确定了他的忠心,姑娘这计划关系重大,又岂能泄露给他人?你可别因为一时心软,就坏了姑娘的大事。” 夏至讪讪然低下头去,抿着嘴不敢作声。 苏玉畹这四个丫鬟,是苏长清从小就买回来,帮女儿精心培养的。立春为人庄重,处事公允,精于谋算,几个丫鬟都服她管,是苏玉畹身边的第一人;夏至则是算学上的一把好手,苏玉畹入主内宅时,家里的账务都归夏至打理,她还有一手好厨艺,还通些药理;谷雨和霜降就不用说了,一身好功夫,能贴身保护苏玉畹的安全。 最难得的是,这四个丫鬟都是从七、八岁就跟着苏玉畹的,情同姐妹,绝对忠心。 像夏至这样,即便心软,但不经苏玉畹同意,也绝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行了,夏至你去算算,那些茶农这一次要赔偿多少银子给咱们,那可是出自二老爷的腰包,够他心疼一阵子的了。”说起这事,苏玉畹的心情就格外好。 苏长亭那人,心眼小,最爱占便宜,小时候因为苏老太爷偏心苏长清,便对长兄心生恨意。待得分家产时,看到苏长清除了三兄弟平分应得的那份家产,还有比这份家产更丰厚的母亲的陪嫁,心里顿时极度地不平衡起来。这些年,没少给苏长清下绊子。 所以能让他吃瘪,苏玉畹自然开心。 “是。”夏至一扫刚才的讪然,欢快地应了一声,抱着账本跑了出去。 而此时,松萝山上,沈元嘉、颜安澜、陈卓朗三人正坐在大方大师的禅房里,品着大方大师亲手炒制的茶,一脸陶醉。 大方大师却在跟苏世昌说话:“你是苏家大房的公子吧?大姑娘近来可好?” “是。”苏世昌非常惊异大方大师竟然知道自己是谁,而且还特意问及自家姐姐,忙道,“我姐姐挺好的,现在正在茶园里忙着采春茶的事。上山前她还让我带话,给大师您请安呢。” “嗯,有空的话,让她上山一趟,就说我找她。” “是。”苏世昌忙答应,心里十分高兴。 大方大师年岁已高,都已年近八十的老人了。因其创制了大方茶、虎丘茶和松萝茶,名声显赫,在徽州的地位极高。那些有意要做茶生意的人,总喜欢到松萝山来拜访,就希望能得到大方大师的真传,制出更为正宗的茶来。可大方大师借口年岁已高,不理俗事,吩咐寺里将这些客人都挡在门外。 今天能在松萝庵见到大方大师,喝到他亲手炒制的茶,听沈元嘉的口气,这还是借了颜公子的光呢。却不想大方大师竟然主动邀请自家姐姐上山,这怎么不让苏世昌既兴奋又自豪? 听到大方大师的话,沈元嘉和颜安澜、陈卓朗也十分诧异。沈元嘉忍不住问道:“大师,你找苏姑娘有什么事?” 大方大师是个十分慈祥的老人。他笑眯眯地看了沈元嘉一眼:“不过是聊些关于茶叶的事。” 沈元嘉见大方大师似乎无意于说这话题,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心里对苏玉畹越发的好奇。 傍晚回到借住的禅房,他忙招来小厮墨竹问道:“马彪回来了没有?叫他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马彪就是那个被墨竹吩咐回茶园打探消息的护卫。 “还没回来。爷要知道消息,小人派人去把他叫回来。” 沈元嘉挥挥手:“去吧。” 他的这些手下都是训练有素的,不过一顿饭功夫,墨竹就进来禀报,说马彪回来了。而马彪这个彪形大汉,就跟在他的身后。 “说说茶园的情况吧。”沈元嘉吩咐道。 颜安澜原本拿着一本书在看,见马彪进来,他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看他的书。 “……那些茶农都赔了高额的违约金给苏家大房。原定了来采茶的雇工也有一半没来。不过苏家大姑娘似乎早有准备,立刻派了马车去别的村落拉了十来个人来帮着采茶。” 沈元嘉见马彪说完这句就不说话了,一脸恭敬地站在那里,顿时不耐烦起来,问道:“然后呢?” 第十一章炒茶 马彪愣了愣:“什么然后?” 沈元嘉怒瞪他一眼:“然后她又做什么了?” 马彪挠了挠头:“没做什么呀,然后公子就派人把小的给叫回来了。” “……” 屋子里沉默了好一阵。 半晌后,沈元嘉才皱着眉毛喃喃自语道:“就这么简单?也就说,她直接放弃了那一部分茶?不是说她有后手的吗?难道这就是后手?”说着,他转头看了颜安澜一眼。 此时颜安澜终于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回视了沈元嘉一下:“或许她还有别的安排呢?看她那样子,不像是说大话的。” 沈元嘉这才确定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觉得。虽然咱俩年岁不大,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他转头对马彪道:“过两天我们就回府城去了,你留在这里看着苏家,有什么事及时回报。” “是,小人明白。”马彪施了一礼,方才离开。 十天后,山坳的叶嘉园里,白露将锅里的茶叶扫出来,倒到簸箕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炒完了。” “大家辛苦了。”苏玉畹头上包着头巾,身上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衣裤,打扮得跟个农家姑娘一般。她把手上的簸箕递给一个妇人,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旁边的两个老农模样的人将茶抄在手心里,对着光线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又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味道,竖起了大拇指:“几位姑娘炒的茶,已跟我们炒的没什么区别了。真不愧是姑娘自边的人,就是聪明,一学就会。” 这表扬让四个丫鬟眉开眼笑。 苏玉畹看着场中的几人,也一脸心慰。 苏长清还在世时,她就有一个想法,正准备跟父亲说说,改变一下家中的经营策略,却不想这想法还没来得及说,父亲就去世了。如今受到苏长亭的各番挤压,她便准备将计就计,将这策略提前实施出来。她相信,在她的运营下,苏家大房不光不会没落,反而会比以前更加兴旺。 这个策略中,炒茶技术便是最关键的一环。所以她从去年起,一有机会就会跟着炒茶师傅学炒茶。而她身边的丫鬟见状,也跟着学起来。几个炒茶工年纪大了,苏玉畹给的价钱高,最重要的是这些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不可能专业炒茶,不会抢他们及后代的饭碗,自然乐得倾囊相授。在他们的指点下,大家进步神速,如今炒出来的茶,跟最好的炒茶工也不遑多让了。 “大家把茶都装进锡罐,一会儿下山的时候,茶叶跟咱们一块儿走。”苏玉畹吩咐道。 “是。”大家答应着,手上迅速收拾东西,抬的抬,抱的抱,将装了茶叶的锡罐端了出去,一直端到苏世昌所住的院子。 苏世昌这个院子,陈卓朗、沈元嘉这些人都住过,谅苏长亭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使手段在这里放火,所以苏玉畹便将这些天所有炒好的茶,第一时间都端到了陈卓朗原先住过的卧室里,由吴正浩和几个护卫守着,寸步不离。 “姐,全都炒完了?”苏世昌听到声音,忙从屋子里迎出来。 “嗯,全炒完了。”苏玉畹看大家把茶放好,转头吩咐吴正浩,”叫他们去套马车,直接到这院子来装车,我们立刻下山。” 吴正浩应声而去。 吴正浩是个做事极细致的,又做过镖师,对如何隐匿行藏十分在行。不一会儿他就赶着三辆马车回来了,正是苏玉畹、苏世昌等人上山时所乘的那几辆。 他向苏玉畹提议道:“姑娘,小人担心有人会在半路拦截捣鬼,不如将茶全放到这三辆马车上,再让谷雨、秋生跟车,装着是姑娘您和少爷下山的样子,您二位明日再下山。姑娘觉得如何?” “这个主意好。”苏玉畹赞许道,”为装得像一些,我也一起下山。” “这不行,有危险。”吴正浩可忙道。见苏玉畹执意如此,他苦口婆心地道:“损失些茶不要紧,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可如果姑娘您有个好歹,大家可就没指望了。” “是啊,姐,您可别犯险。”苏世昌也阻拦,”要想装得像,不需要你去,我去就行了啊。” “少爷跟车倒是可以。”吴正浩冲着苏世昌点点头,”少爷是男孩子,不存在什么清誉问题。而且说句不该说的话,咱家还有个三少爷在,即便二少爷有个什么,二老爷也夺不了咱家的财产,所以他不会谋害二少爷的性命,安全上有保障。如果姑娘实在不放心,就让少爷跟车好了。” 苏玉畹看看还没自己高的弟弟,又听得立春等几个丫鬟也七嘴八舌地劝阻,她微笑着叹了一口气:“好罢,就听你们的。我不去了,让昌哥儿去。” 苏世昌握了握拳,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这阵子看着姐姐受累,他却帮不上丁点儿忙,心里正内疚呢。这会子能独自担当一面,这半大的孩子便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能担起家中重任了,自然十分高兴。 吴正浩和几个护卫将茶罐一一搬上车,每辆车都留下能容两人坐的空间,苏世昌带着小厮秋生坐在前面一辆,立春和谷雨坐中间一辆,假装苏玉畹在车上的样子,夏至则坐在最后一辆。大家上车坐好,车队在吴正浩等人的护卫下缓缓驶出了茶园。 “姑娘,她们不会有事吧?”夏至有些担心地道。 “放心,咱们制茶的时间结束得早,而且一结束就立刻下山,就算二老爷派了人在山上打探消息,也传不了那么及时。他们要在半路上布置,起码也要到明天了。今天下山是安全的。”苏玉畹很笃定地道。 这些年,因为苏长亭跟苏长清不对付,老给大房使绊子,倒让苏玉畹把这位二叔的性子摸得透透的。苏长亭这人,自私贪财,能力却很一般,做事虽有一股子冲劲,为人却不够细致严谨。每次出招都有许多漏洞,实在不足以为惧。 主仆三人回了后宅的院子,却没看到一位穿着土黄色劲装的男子,骑了一头骏马从后山急驰而下,追着苏家的马车去了。 这位正是沈元嘉留下来的马彪。 两个时辰之后,吴正浩回到了山上,身边还跟着个老妇,正是跟陈卓朗一块儿来悼丧的韩嬷嬷。 “咦,韩嬷嬷,你怎么没跟表兄一起回府城?”苏玉畹惊讶地问道。 韩嬷嬷作为下人,不好说陈卓朗跟沈、颜两人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完全是把她这个下人给忘在苏家了。她是立春等人回到苏府,才得知这一消息的。 “我家公子走的时候不放心,特意叫老奴留下来,帮帮姑娘。这不,知道姑娘有麻烦,老奴便跟吴护卫上山来接姑娘了。”韩嬷嬷笑眯眯地道,话说得极漂亮。 “多谢表兄,多谢韩嬷嬷。”苏玉畹感激地福了福身。 “姑娘快别客气。老奴一个下人,哪里受得起姑娘的礼。”韩嬷嬷忙拦住苏玉畹,又气愤地道,“姑娘别急,你那二叔欺人太甚,真当咱们陈家没人了?待老奴回去府城,定会将这事跟老太爷禀报。到时候,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哼!” “多谢……”苏玉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遇上苏长亭这种极品亲戚,她也是没法。 第十二章夫家来人 韩嬷嬷摆摆手:“大姑娘您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没有,如果没有,咱们就上车回去吧。如今天又黑得早,要是不抓紧时间出发的话,怕是天黑之前到不了家。” “奴婢去拿行李。”夏至听得这话,不等苏玉畹吩咐,拔腿往屋子里跑。 苏玉畹上山时不过是带了几身衣服,以及洗漱用具,夏至早已收拾妥当。这会子直接将包袱一拎,便可上车了。 有韩嬷嬷在,苏长亭即便有心想在路上制造些麻烦,也不敢妄动,苏玉畹一行人平平安安地回到了休宁城。 “姑娘……”与韩嬷嬷一同上山的立春眼看着马车就要到苏家了,唤了苏玉畹一声,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直说吧。”苏玉畹淡然道。 “李家派人上门了。下晌就来了,一直没走,现在那位李家奶奶正太太那里数落姑娘的不是呢。”立春说完,惴惴地看着苏玉畹。 她担心自家姑娘生气。 “数落我什么不是?”苏玉畹奇怪地问。 “说……”立春瞄了韩嬷嬷一眼,“说姑娘您不守妇道,抛头露面……”说到后面,她吞吞吐吐。 显然,李家的话不止这些,恐怕更难听的话都有。 这些话,要是一般的小姑娘听了,恐怕得大哭起来。可对苏玉畹来说,却像微风刮过耳畔一般,毫无杀伤力。 她冷笑一声:“李家来说这话,又是我那好二叔使的招吧?” 立春默然。 这件事,明摆着的:没人去李家嚼舌根,这么短的时间里,李家人又怎么会知道苏玉畹上了山,来得如此及时? 主仆二人的话语稍歇,韩嬷嬷适时地插了句嘴:“立春姑娘刚才所说的李家,可是大姑娘的未来婆家?” “正是。”立春选择当着韩嬷嬷的面说这话,也有借陈家权势压一压李家的意思,当即接话道,”李家是在城里做绸缎生意的。十年前我家老爷行商的时候遇上劫匪,李老爷正巧路过,救了我家老爷一命,两家遂成通家之好。他家太太见我们姑娘长得好,便派人求亲。我家老爷碍于救命之恩,又看李家大少爷品貌端正,便许了这门亲。” 韩嬷嬷闻言,看了苏玉畹一眼,见她表情淡淡地不说话,以为她是心里担忧,遂拍着胸脯道:“姑娘别怕,一切有老奴呢。一会儿老奴借着陈家的名头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保管他们不敢再指手划脚、说三道四。” 苏玉畹摇摇头,悠悠叹了一口气:“其实这桩亲事,我并不喜欢。爹爹看那李家生意做大后,家风不如以前好,也挺后悔当年冒然答应亲事。只是退亲对女孩子来说不是好事,我娘又死活不同意,我爹担心退亲后再难寻好亲事,这事就拖下来了。” 说到这里,她朝韩嬷嬷歉意地一笑:“所以没准这回他们来闹反是好事。我们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的,如果我不抛头露面,家中就没个主事的人。难道要我为了自已的亲事,不顾亲娘和弟弟,直接把父亲苦心赚来的家财送给别人么?李家来说这话,就是不顾我苏家大房的死活。这样的婆家,要来何用?照我说,趁早退亲算了。所以嬷嬷的好心,玉畹我感激不尽。不过这件事,就先不劳烦嬷嬷。待看他们怎么做再说罢。” 韩嬷嬷插手这件事,无非是看在苏玉畹的面上,想让苏玉畹承陈家的情。此时苏玉畹不愿意让她插手,她自然乐得清闲。 再说,照她冷眼看来,这位苏家大姑娘行事果决,有大将之气,却又心地极正,性子平和;再加上如花一般的容貌,丰厚的陪嫁,想要找一个好婆家再容易不过。没准她回徽州陈家一说,陈家太太都有意这门亲事呢。 退了李家这门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地方的家境一般的商户人家,没的委曲了苏大姑娘。 她点点头道:“如此,老奴便且看着。只姑娘别太委曲了自己。” “我会的。”苏玉畹朝她感激一笑。 马车在苏家大房宅子门前停了下来,苏玉畹下了车,便听得大门内有人在欢喜地叫道:“姑娘回来了。” 不一会儿,便有好几个奴仆从里面迎了出来,恭敬地向苏玉畹行礼:“姑娘回来了?” “姑娘一路辛苦。” 苏玉畹点点头,领着众人直接进了后院。 “姑娘,您回来了?太太听闻您回来,特地让奴婢在此等您。”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在垂花门站着,见苏玉畹进来,忙行礼道。 她是殷氏的陪嫁丫鬟,后来许了家中一个姓许的管事,大家都叫她许妈妈。 “你去回太太,等我先回房换身衣服再去给她请安。”苏玉畹的态度不冷不热,朝许妈妈微一颔首,直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许妈妈讪然一笑,目送着苏玉畹进了院门,这才转过身去,望着如意居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平时苏玉畹对下人甚是和气,尤其是如意居的下人,都给予了一定的礼遇和尊重。家里下人谁不羡慕如意居的人,觉得她们沾了太太的光,时常能得到大姑娘的赏赐,在人前格外体面?但谁又能知道,她们所得的这份礼遇和尊重,是建立在她们能劝住太太的基础上的?一旦劝不住太太,让她做了糊涂事,她们就得承受姑娘的怒火。 一看刚才苏玉畹那态度,许妈妈就知道,姑娘定然对她们不满意了。可她们有什么办法呢?太太这个人吧,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最是好哄。但一旦涉及到儿女之事,尤其是长女的婚姻问题,她就固执得要命。大老爷生前就拿她没办法,她们这些下人,又怎么能劝得住?更不要说,还有人在她耳边挑唆呢? 许妈妈带着许些愁容,回了如意居,一进门,就对上关嬷嬷探索的目光,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转脸对殷氏笑道:“大姑娘已回院里去了,说换了衣服就给您请安。” 殷氏张嘴刚要说话,她旁边一个穿绛紫色绸缎夹衣、头戴珠翠的妇人就伸头朝外看了看天,开口道:“看看,亲家太太,我说对了吧?这眼看着天都黑了,大姑娘才回来,一路上荒山野岭的,要是遇着那劫财劫色的歹徒,那可怎生是好?总不能让我们家明哥儿还没成亲就戴绿帽子吧?亲家太太也是读书人出身,最是明白规矩的,想来也该知道,女孩儿家无非就是‘贞静’二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方是正理。一会儿大姑娘来了你可得好好说说她。否则,我们怕是得重新掂量这门亲事了。” “不不不,亲家嫂嫂放心,我等会儿一定好好说她。”殷氏慌忙摆手,接着又抹起泪来,“唉,她也是没法,我家老爷忽然就走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她两个弟弟还小,我又不顶事,眼看着就是采春茶,她是迫不得已才出来主事的。现在茶也采完了,剩下那些事自有家中管事去做。到时候她就会好好呆在家里的,哪儿都不去,这个我能保证。还请亲家嫂嫂回去跟亲家太太说,让她多宽待些,原谅畹姐儿则个。” 第十三章拿乔 那妇人是苏玉畹未婚夫李钰明的隔房嫂子,娘家姓宋,因生得一张利嘴,惯会奉承李钰明的老娘李太太,做事也算剪利,这次便被李家派来兴师问罪。 听得殷氏的话,她冷笑一声:“什么迫不得已?我怎么听说你家二老爷主动说要帮着照看茶园,还保证茶园的出息绝不低于大老爷在世的时候。可大姑娘却一口回绝!而且放着生病的老太太不管,一刻不停就上了山,在山上一呆就十来天。亲家太太啊,大姑娘这做法,不让我们多想都难呐。我那弟弟听得这事,气得不行,直接找了太太说要退亲呢。” 听到这话,殷氏顿时张惶失措,不停地说着软话,央求宋氏回家帮苏玉畹说好话,又取了自己手上的一对镶宝石的金镯子,塞给宋氏,宋氏这才松了口,答应回去帮说好话。 见得这情形,关嬷嬷和许妈妈对视一眼,俱都暗叹一声。 这宋氏,不过是想扯着虎皮做大旗罢了。亲事既定了,哪有那么容易退的呢?关家可不是毫无根基的小老百姓。宋氏这么说,不过是看殷氏软弱,吓唬她罢了,无非是想从她手里得些好处。 可殷氏就是看不透,被这宋氏吃得死死的。 说了这会子话,苏玉畹还没影儿,宋氏便不耐烦了,抬头看看天:“哎,这天都快黑了,大姑娘再不来,我可得回去了。”说着便站了起来。 “亲家嫂嫂,你再坐坐,再坐坐。我让人去催一下。”殷氏慌忙拉着宋氏,又一连声地叫人去催苏玉畹,又埋怨,“这孩子,在搞什么?” “大姑娘来了。”一个小丫鬟从门外跑了进来。 “来了来了。”殷氏松了一口气。 宋氏要走,不过是做个样子,唬一唬殷氏。见得苏玉畹来了,便整了整衣衫,坐了下来。但下颌微抬,神情倨傲,端着个茶杯似乎正专注的品着茶,眼睑微垂,根本不看苏玉畹。 苏玉畹进门,对殷氏行了一礼,唤了声“娘”,这才看了宋氏一眼。见她鼻孔朝天,并不向自己打招呼,她微微一笑,在殷氏身边坐了下来,问关嬷嬷:“这几日我娘的身子可好?一餐能吃多少饭?晚上睡的可安稳?” 关嬷嬷叹了一口气:“太太总说没胃口,不想吃,吃饭时随便吃两口就放筷子了。睡上入眠难,好容易睡着了,又时常惊醒。这些日子总没精神。” 苏玉畹便看着殷氏,劝道:“娘,我知道因为爹爹的过世,您特别伤心,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可您不为自己着想,也看在我跟弟弟的面上。如果您有个好歹,我跟弟弟可怎么办?您也别整日在屋里坐着,天气好时多到花园里走走。您不是最爱杜鹃花吗?现在正是杜鹃开花的时节,您多赏赏花去。我听说南边有种变色的杜鹃,早晚开的花朵儿颜色不一样。我派人打听着,到时候给您买几株来种在花园里。” 说着,她又吩咐关嬷嬷:“一会儿去请了郎中来,给太太开两副开胃安神的药,调理一下身体。再吩咐厨房,多琢磨些太太爱吃的菜,宁愿做少些,也多花些心思,做精细些。” 关嬷嬷应了,劝殷氏道:“看,太太,不是我说,满休宁城的姑娘小子,有多少像我们姑娘这样孝顺的?她小小年纪,又是个姑娘家,难道不想呆在家里绣绣花看看书,过清闲的日子吗?现如今里里外外地忙乎,所有的重担都扛在肩上,是为着啥?不是老奴多嘴,按理说,老爷不在了,您是这个家的主母,姑娘、少爷的母亲,家里的所有事都得您担起来才是。可您现在不说出来主事,反而整日哭哭泣泣,病病歪歪的。姑娘不光要忙家里家外的事,还得操心您的吃睡,担心您的身体,您于心何忍?您看看姑娘,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照理说,关嬷嬷是下人,这话原不该她说。但一来她是殷氏的奶娘,殷氏亲母早逝,她算得是殷氏的半个母亲,说些教训的话,也算不得僭越。再者殷氏这软绵绵的性子,烂鼓需得重锤,不把话说得重些,她根本听不进去。 殷氏虽性子软,却是个极合格的母亲,平日里最是关心儿女,即便对庶子苏世盛和庶女苏玉若,她都是一副慈母之心,嘘寒问暖,关怀倍至。 此时听得关嬷嬷的话,抬眼看到苏玉畹果然瘦了一圈儿,小小的脸儿只有巴掌大,她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关切地问苏玉畹:“怎的瘦成这样?在山上很辛苦?那里的厨子做饭不用心?”又表态道,“娘这里定会好好吃饭睡觉,你不用担心,你照顾好自己就行。还有啊,外面的事情都有管事,事情都给他们做就是,你少操些心,更不用事事亲历亲为。要实在不行,就把茶园……” 苏玉畹打断她的话:“娘,您千万别再说把茶园给二叔管的话。爹爹把家业交到我手上,我操心一两年,待昌哥儿大些,便一份不少的交到弟弟手里。为弟弟守住家产,是爹爹临终前叮嘱我的,我不敢不听。要是交给二叔管,到弟弟成年的时候,是否能把产业拿回来都是回事;即便拿回来,又还能剩下多少呢?所以,我吃些辛苦不算什么,丢了家业才是大事。” 她知道,母亲虽然疼爱她,但儿子才是她的命根子。只有拿苏世昌来说事,殷氏才能把这话记牢。 殷氏劝苏玉畹把茶园交给苏长亭管,原是心疼女儿;现在一听这事涉及儿子的财产,她就不再坚持了,只叮嘱道:“那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嗯,我知道的,我往后会注意。”苏玉畹没口子地答应着。 那宋氏在苏玉畹进门时不理会儿,是想等着苏玉畹耐不住先低头向她行礼。却不想苏玉畹进门后连个眼风都没给她,跟殷氏一来一往地说得起劲,就仿佛这屋里没她这个人似的。这让宋氏郁闷得想要吐血。 她不得不咳嗽了几声,想要引起殷氏的注意。她明白,母女两人里,最好拿捏的是殷氏。 她这举动,还真成功了。殷氏听得咳嗽声才想起她来,忙对苏玉畹道:“这是李少爷的嫂嫂李家二奶奶,受李太太所托来看看咱们。” “嫂嫂?李家二奶奶?”苏玉畹诧异地一挑眉,“李少爷不是独子么?怎么会有嫂嫂?而且,为什么这位奶奶是排行第二?” 休宁城的人可都唤李钰明为李大少爷。 殷氏对这问题也没想明白呢。她转头望向宋氏。 宋氏这架子便摆不下去了,只得悻悻解释道:“我家二爷的曾祖父,跟李大少爷的曾祖父是亲兄弟。因隔得远了,子孙又多,排行时便各算各的。我家二爷在我们那一支里排行第二,李大少爷在他们这一支里是老大,故此才有了这些个称呼。” 苏玉畹恍然:“原来如此。” 立春在她身后偷笑。 姑娘真是太坏了。 宋氏是近大半年时间里才到李家走动的远房亲戚,在李家并不是个重要的存在,但自订亲后就密切关注李家情况的苏玉畹,对宋氏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刚才她这一问,绝逼是故意的。 第十四章戳破 宋氏却有些郁闷。她特意穿了最体面的衣服,又借了两件贵重首饰来戴,无非是想在苏玉畹面前搏个体面,摆出婆家嫂嫂的款来,让苏玉畹对她产生敬畏之心;再借李太太的虎皮吓一吓苏玉畹,往后苏玉畹进了门,那不得对她恭恭敬敬的?一旦成功了,她就算是拿捏住了李家少奶奶,日子可就好过了。 却不想苏玉畹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话,就把她前面费力摆出来的架子给打散了。 但宋氏表面上却丝毫不露,淡淡道:“我们跟李大少爷那一支虽隔了两层,但李家人最是讲规矩的,长幼尊卑再分明不过。钰哥儿见了我,也得恭敬地叫声嫂嫂,从不敢有丝毫轻慢。我家二爷讲的话,他也是肯听的。” 苏玉畹听了这话,只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苏玉畹不作声,殷氏自然不好让屋里冷场,接过宋氏的话笑道:“这是自然。不管隔了多远,不管贫富贵贱,亲戚终究是亲戚,这礼数,自然是要讲的。李大少爷是个讲规矩的人,自然不会对亲戚们无礼。” 她本意是附和宋氏,让屋里的气氛融洽一些,但宋氏话里的威胁意味,却被她这一句附和完全冲淡了。 看到宋氏那张越发郁闷的脸,许妈妈差点笑出声来。她忙转过脸去,生怕被殷氏和宋氏看见。 殷氏是糊涂人,宋氏也不巴望她能听出自己的话外音。她抬眼向苏玉畹看去,期望在苏玉畹脸上看到她想要的效果,却不想这一眼却对上了苏玉畹那双满含深意的眸子,似乎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宋氏忽然一阵心里发虚,只觉得自己所有的伪装和算计都被苏玉畹看透了。 不过随即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苏玉畹不过是十五岁的深闺女孩儿,原先又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之下,能懂什么?就算现在咬牙担起家里的重担,顶着二房的压力,也不过是死撑罢了,她还能聪慧到看穿自己的打算不成? 而这时候,苏玉畹开口了:“可我怎么听说,二奶奶这一支不怎么跟城里这一支来往?而且……”她朝宋氏的头上扫视了一圈,眼里带着怀疑和隐隐的蔑视,”经济上不怎么宽裕?二奶奶这首饰……不会是借的吧?” 宋氏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没穿衣服似的,羞耻得叫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殷氏呆了一呆,不知自己女儿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宋氏再怎么也是李家派来的,得罪了她,她回去不定怎么抹黑苏玉畹呢。 她张嘴正要帮着圆场,却不想苏玉畹呷了一口茶,表情淡淡地又继续道:“这年头,打秋风的人还真多。也就李太太好心,收留穷亲戚。要是我呀,一顿下人的饭食就打发了,还由得她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到处招摇撞骗,坏了自家名声。” 宋氏坐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苏玉畹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谁打秋风了?谁招摇撞骗了?有你这么对待婆家来人的么?不要说我是李太太的侄媳妇、李钰明的隔房嫂子,就是李太太派个下人妈妈来,你也当恭恭敬敬地奉承着,才是做人媳妇的本份。你看看你什么样?一脸刻薄相,对婆家出言不逊,毫无恭敬之心,还狗眼看人低,自以为聪明。我呸,就你这样的,想嫁进李家,没门!”说着,气冲冲便要拂袖而去。 可走到门口,她又转过身来,冷冷地对苏玉畹道:“我家太太说了,你个姑娘家,又是订了亲的,最好不要四处乱跑,抛头露面,整日跟那些粗野汉子厮混在一起,太没体统。我家大少爷不想还没成亲,头上便戴了绿帽子。”说着,抬脚就走。 “亲家嫂嫂……”殷氏急了,想追出去,却被苏玉畹一把拉住,对着外面扬声道:“别理她,不过是个远房穷亲戚,收了二婶的贿赂,跑到我面前装大葱,威逼利诱我,口出恶言,说些难听话,想让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好把茶园交给二叔管,哼,打的好算盘!这样的人,我不拿扫帚把她扫出去都是客气了,还想如何?真当她是个人物不成?难道她还有那份能耐,能说动李家来退亲?李太太才不理会她呢。现如今得罪了我,还说恶心的话污蔑我,待我以后进了李家门,看不好好收拾她!” “哎呀,你这孩子……”殷氏听了这话,也知道宋氏这趟来不那么简单,但得罪婆家的人总不是好事,谁知道宋氏会到李太太面前说苏玉畹什么坏话?故而仍急的不行。 宋氏隔着窗子听到苏玉畹这番话,气得全身发抖,气完之后又是一阵害怕。 她万没想到自己的所有行径都落入了苏玉畹的眼睛。苏玉畹有这样的手段,又是如此强硬刚烈的性子,真要让她嫁进了李家,李府岂还有自己和丈夫的容身之地?估计连卷铺盖走人的结局都没有,不把自己夫妻俩弄得脱几层皮,她都不会放过自己。 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在李太太回乡祭祖的时候有意讨好于她,获得了她的青眼,又冒了个大险,花了所有的积蓄,把家搬到了城里,再寻机缘让李太太知晓她的下落,这才得以登堂入室,有机会亲近李太太,并渐渐得她欢心,委以重任。 现如今,她不过是装了个逼,想试探一下这位未来少奶奶的底线,要是性子绵软呢,她就更进一步,将其直接拿捏住;要是性子刚硬呢,她就退一步,再慢慢磨合,做它三年的水磨功夫,把这块石头给捂热,好处自然多多。却不想这位苏大姑娘竟然是属锥子的,一见面二话不说就把她所有的伪装戳破,一块遮羞布都不给她留,叫她无所遁形。 做人有这样过份,不留一丝余地的么? 如此一想,她不寒而栗,对魏氏深恨起来。决计等会子就去找魏氏的人,好好地讨要些好处;然后再回李府,把苏玉畹的种种行径夸张地好好述说一番,一定要将这门亲事搅黄才算完。 不过走着走着,她又发起愁来。退亲可不容易,这苏大姑娘可是李太太亲眼看中、订为儿媳的,婚姻又是结两姓之好,无缘无故,又无大错,李家是不会轻易退亲的。 再说,她眼瞅着,李大少爷李钰明似乎是个贪图美色的,屋里光美貌通房丫鬟都不下六、七个。要不是顾忌着苏家,庶生子估计就生下好几个了。偏这苏玉畹十分美貌,要是那李大少割舍不下,即便李太太有意,这门亲事怕是也退不了。 看来,不能凭一时之气就跟魏氏撕破脸,还是两方坐下来好好商议商议才好。苏家二房虽舍了银钱,只求给苏玉畹施加压力,并没有退亲的打算。但他们既把柄递了过来,这事还由得他们想着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么? 第十五章三房 宋氏这边一面打算着,一面往外走,而西边隔着几堵墙的三房的院里,秦氏正伏着身子在桌边给女儿裁剪衣服,神情专注。 “太太。”她的丫鬟玉梨走了进来。 秦氏停下手中的动作,放下剪刀,转过身来问道:“怎么样了?” “打听出来了。我妹妹说,刚开始大姑娘没进屋时还好,后来大姑娘回来,进去后不知说了什么,里面便嚷嚷开了,那李二奶奶大叫大喊的,闹得十分不愉快。” 玉梨的妹妹玉溶,是殷氏屋里的二等丫头。秦氏想探听大房的什么消息,总是通过玉梨姐妹俩人。现如今大房与二房明争暗斗,她对这事极为关注,近来对玉梨便极为倚重。 秦氏皱起眉头:“怎会这样?大姑娘不会这么蠢,在言语上冲撞婆家的人吧?” 玉梨摇摇头,却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赶紧说。”秦氏知道自家这丫鬟行事稳重,没有经过证实的事她是不会说的。可她需要的就是小道消息。 玉梨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刚才奴婢过来时,听厨房管采买的婆子在议论,说昨儿个遇见二房的赵嬷嬷在外面酒楼里吃酒,跟她在一起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听她们描述的样儿,奴婢觉得那人似乎正是李二奶奶。” “哦?是哪个婆子?”秦氏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也不等玉梨回答,便急急地道,”这样,你赶紧去叫那婆子跟你一道,到大门口等着,辨一辨昨日跟赵嬷嬷吃酒的是不是李二奶奶。” 玉梨不敢耽搁,应了一声便急匆匆去了。 秦氏也不裁剪衣服了,在屋里来往走动,似乎心神不宁。 玉梨也没让她等多久,盏茶功夫不到就回来了。 秦氏急迎上去:“怎样?” “幸好太太吩咐得及时,奴婢跟王婆子刚到门口,那李二奶奶就出来了。可巧二房的赵嬷嬷就在大门口跟人闲聊。那李二奶奶见了她,也不避着旁人,招手就把她叫过去了,眉宇间不大和气。赵嬷嬷神色慌慌张张的,赶紧把她拉到了僻静处。两人也不知在那里说了什么,赵嬷嬷一脸为难,后来李二奶奶便上车走了。” 玉梨说着,又赶紧补充了一句:“王婆子辨认了,昨日跟赵嬷嬷一块吃酒的,正是这位李二奶奶。” 秦氏脸色铁青,低声咒骂了一句。 她可不认为是苏玉畹会在言语上激怒宋氏,有意想要退亲。李家也是城里有名有份的富户人家,李钰明念过书,容貌俊美,虽是家中独苗,却没被家人宠坏,父亲去世后就独自支撑起家中生意,这两年表现出来的精明强干,无人不夸赞。虽在女色上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但对于男人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如今苏家大房这个样子,正需要李钰明的帮助。苏玉畹怎么可能冲撞李二奶奶,得罪婆家呢? 再者,苏玉畹是她看着长大了。这孩子虽然性格刚硬了些,却是个极聪慧极有分寸的人。明知得罪婆家对她没好处,她又怎会做这种蠢事? 定然是那魏氏用银钱收买了宋氏,宋氏到殷氏面前来胡说八道,强逼苏玉畹不要抛头露面,老实在家呆着,把茶园交给苏长亭来管理。依苏玉畹那强硬脾气和对父亲的尊重、对弟弟的维护,她定然不肯,于是双方就发生了冲突……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恨恨道。 顿了一顿,她忽然站起来,吩咐道:“给我换衣,我要去二太太那里。” 前阵子她的娘家嫂嫂来,给苏玉芸说了一门好亲。那家家境虽然没有苏家那么殷实,却也有百来亩良田,衣食无忧。最难得的是那男孩儿十分有出息,小小年纪就已考中了秀才,前程可期。为着这事,秦氏着实欢喜了好些天,只等着苏玉芸过了百日孝期,两家就议亲。 这时候苏玉畹的亲事可不能有任何差池。 玉梨犹豫着,劝道:“太太,这样会不会不好?毕竟咱们没有真凭实据,就这么过去说,奴婢担心二太太不光不承认,还倒打一耙,再去老太太面前告一回状,叫太太没脸。” 玉梨这么一说,秦氏便停住了脚步,犹豫起来。 玉梨观察着秦氏的脸色,又继续道:“而且,依奴婢看,二太太不过是想借李家的手,逼大姑娘放手家中生意罢了,绝没有让李家退亲的意思。毕竟,二房也有个姑娘呢。她不为三姑娘、四姑娘这两个侄女着想,总得为自己的亲闺女着想吧?二姑娘也十四岁了呢,又还没订亲,正是要紧之时。这个时候,二太太怎敢让苏家姑娘传出被退亲的名声?” 秦氏的神色放缓,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我着急了。” 她对两个女儿的期望,只不过是往后嫁个殷实人家,夫妻和美,人生顺遂;可二房夫妇因着苏玉凌长得美貌,小小年纪便有一股妩媚妖娆之态,人又聪明,便奇货可居,总想给她高攀个有权有势有钱的婆家,好让二房飞黄腾达,有个靠山。故而苏玉凌今年都十四岁了,仍然还在寻摸婚事,没有订下亲来。 所以,再如何魏氏也不可能做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来。相比起大房的茶园,苏玉凌的婚事更让那夫妻俩上心。 想通了这一点,秦氏便放松了心态,点了点桌面:“去叫青梅沏杯茶来。” 玉梨答应一声,正要出去,却见一小丫鬟在门角处朝她招手,她告罪一声,连忙过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对秦氏禀道:“我回来的时候,派院里的小丫头过去瞧着,有什么事就及时回禀。刚才那小丫头回来了,说李二奶奶离开后,大太太屋里便传出了哭声,不光大太太哭,大姑娘也哭了,哭得可伤心。一屋子的下人也都掉了眼泪。” “唉,作孽啊。”秦氏叹息着,心情更加放松。 苏玉畹也掉了眼泪,可见是李二奶奶逼得太甚,不是她有意冲撞。魏氏和李家没有退亲的意思,苏玉畹为自己这门亲事着急,那这事再如何闹,也不会出大乱子。 自己只需在旁边看戏就成。 如此想着,秦氏见玉梨站在那儿不动,瞪她一眼:“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泡茶?”随后又加了一句,”你亲自泡,不用叫青梅了。” 玉梨脆生生地答应一声,喜滋滋地去泡茶。 她原是秦氏屋里的二等丫鬟,倒茶送水的事儿向来轮不到她做。可这半年来因着妹妹玉溶在殷氏屋里做事,她隔三差五地被秦氏派去打探消息。刚才说话的当口,秦氏不光遣走了青梅等这个大丫鬟,只留她一人回事,现在还让她泡茶,这是准备提拔自己做大丫鬟了呢。 第十六章谋划 这当口,苏玉畹已从殷氏屋里出来了,用布巾揉着眼睛,好让眼睛看起来更红肿些,一面问谷雨:“玉溶那里可还有什么动静?” 谷雨笑道:“拢共就这么点子事,她通了两回消息还不够,还能再闹出什么动静来?” 立春等几个丫鬟也抿着嘴笑了起来。 自打老爷生病,玉溶就被三房利用起来,常往外通消息,当时知道这事时,她们气愤得要命,立刻就要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抓起来,狠狠惩戒以儆效尤,是姑娘吩咐不要打草惊蛇,只注意防着不让玉溶探听到要紧消息就是。没想到,现如今这个丫鬟就派了用场。 “姑娘,玉溶这里还没什么,三太太毕竟对咱们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些情况而已。反倒是王婆子那里,奴婢担心二房要在她身上做文章。如果她往院里花木下埋个什么,那就糟了。”立春道。 苏老太爷发家后买了不少下人,这些下人养了孩子后总想方设法的往少爷小姐房里塞,能做个少爷的得力小厮或小姐的贴身丫鬟,不光月例丰厚,地位也高,一家子在府里都有面子。当时三房人都住在一起,没有分家,这些下人之间沾亲带故的,互相牵扯,极为正常。 那三太太秦氏直到看到大房有变故才想着找个内线,探听些消息;而二太太魏氏,早在十年前就在大房后宅埋下了内线。比如苏玉畹院里修剪花木的王婆子,当初就是在殷氏院里干粗活的。后来苏玉畹接了内宅的管家权,那王婆子好一番运作,又换到苏玉畹院里来。 众丫鬟听到立春的话,赞同地点了点头。 “无妨,叫李婆子盯紧她些就行了。”苏玉畹摆摆手,“留着她,我有大用。” 这王婆子的身份,还是在苏玉畹接管家权时,苏长清告诉她的。二房的内线除了王婆子,还有苏长清外院的随从王贵,即王婆子的丈夫。知道有内线时,她也十分紧张,亦如这些丫鬟一样,想要立刻把这些隐患都清理出去。 可父亲告诉她,留着这些人,关键时刻稍加利用,就有大效果。 见苏玉畹主意拿得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几个丫鬟都安下心来。 “姑娘。”霜降掀帘进来,“刘管家回来了,说打听到那人的下落了。” “哦?”苏玉畹抬起眼眸,放下茶碗吩咐道,”让他在议事厅里等着,我马上过去。” 立春忙给她拿了件外衣换了,苏玉畹便往议事厅里去。 苏家大房的管家刘安,早已跟妻子王氏在那里等着了,见苏玉畹进来,恭敬行事:“大姑娘。” “刘管家辛苦了。”苏玉畹点点头,坐到了上首,问道,”那人是何身份?你是如何处理的?” “那人是二太太娘家嫂嫂魏大太太的外甥女,名叫孟映雪。孟家本就不富裕,孟姑娘又早早死了爹,日子过得艰难。却因孟姑娘生得好,她娘便想把她嫁到魏家去。魏家的情况,姑娘也是知道的。咱家二太太是晚来女,她那两个哥哥如今都快五十岁了。三个侄儿也都三十来岁了,早已成亲,妻室尚在,妾氏都有好几房。嫁给这两人做妾,孟家又不甘心;想嫁给魏家少爷们,辈份又对不上。如今让她时常在魏家呆着,想巴着魏家能得门好亲事;魏家二太太正为这事烦着呢,就生怕闹出乱子来,叫人笑话了去。但那孟映雪又没有出格的举动,她不好把这话跟魏大太太挑明。” 苏玉畹点点头。 刘安嘴里所提的孟映雪,是她在苏长清的葬礼上看到的一个姑娘。这人十五、六岁年纪,长相十分出众。在休宁城,苏玉畹和苏玉凌的容貌已算得出挑了,可跟这孟映雪比起来,却还是不如。更难得的是那孟映雪不光容貌出挑,且一举手一抬足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韵味,好几个来吊唁的男人见了她,都走不动道,派下人去打探她的来历。 而这几个男子之中,就有苏玉畹的未婚夫李钰明。 苏钰明长相英俊,身姿挺拔,在那几个男子中是出类拔萃的。那孟映雪见了他,也眉目含情,三番几次回头与他对视。 而这情形,偏让苏玉畹遇见了。 要不是这样,再加上这段时间来二房紧紧相逼,她一个人苦苦支撑,独立无助,李钰明不说来帮上一把,反而掂记着孟映雪,派人四处打听她的下落,苏玉畹也不会有这样的勇气,生出悔亲的心思来。 “李钰明找着她没有?”她问道。 刘安和几个丫鬟听得这句问话,都抬眼偷偷观察她的神情,见她一脸平静,仿佛这两个人都与她无关似的,几人暗自叹息,都替自家姑娘不值。 “没有。”刘安道,”魏大太太倒是个正派人,那日察觉不妥,只在老爷灵前上了柱香,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饭都没吃。离开时还特意绕了几个弯,然后叫婆子在半道上雇了马车,直接将孟姑娘遣送回孟家去了。她们在葬礼上呆的时间短,又没跟什么人接触,李少爷又不敢惊动咱家的人,故而派人在附近转了几日,又悄悄派人来咱家打听了一番,无果,便没了动静。” 苏玉畹仍然神色平静,又问道:“打听出她的身份和行藏,你是如何做的?” “小人照着姑娘的吩咐,收买了她村里的一个姓张的妇人。那妇人去她家探听过她的口风,孟姑娘心里果真掂记着李少爷。只魏太太厌了她,离开时还告诫了她一番,她不敢再去魏家。所以张姓妇人说要帮人提亲,她问都不问对方的情况就直接拒绝了。那她父母似乎也知道李少爷之事,对孟姑娘的拒绝毫无异议。” 如果那苏映雪是个安守本份的姑娘,苏玉畹自然不会拿她做文章;可她既有攀附之心,苏玉畹便准备给她个鱼跃龙门的机会。 她吩咐道:“你寻人去摸清楚李钰明出门的习惯,再叫那个妇人找个借口,领孟姑娘到城里转一圈,造个机会让他们两人见面。至于以后这位孟姑娘是什么造化,就看她自己了。她要自甘下贱,做那李钰明的妾氏;或是拒绝诱惑,回家安稳度日,全靠她自己的选择。当然,要是她真有手段,能叫李钰明心甘情愿地跟家里抗争,娶她作妻,那也是她的福气。这其中的事态发展,你万不要插手。” “小人明白。”刘安点了点头。 苏玉畹又叮嘱:“最好是让那妇人以后就呆在孟姑娘身边,给我们做个内应。” “这个姑娘放心,那妇人是个惯常给人做媒的,常在外面走动,又能说会道,最会来事。只要给她银子,她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这样最好。”苏玉畹点点头,“一会儿你再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当作花销。别怕费银子,这事需得给我办好。” “这个……”刘安犹豫着,还是一咬牙劝道,”姑娘,小人知道这话不当是小人说,但老爷在世时对小人不薄,有些话,小人不说不快。那李少爷虽说在女色上有些不大妥当,为人也薄凉了些,但家境不错,能力也过得去。姑娘守孝三年,待出得孝来都差不多十八岁了。到时候再想找个像李少爷这般条件的,怕是不容易。所以还请姑娘三思而后行。” 第十七章弟弟 “这个我早已想清楚,你不必再劝。”苏玉畹道。 这段时间,得知她有退亲之心,黎妈妈、立春等人又不是没劝过。但李钰明的两个毛病,是她最不能忍的。以后哪怕嫁个没能耐又家穷些的,只要老实过日子,对她好些,也比嫁给李钰明强。以她的本事,她自然不会让夫家过穷日子,这一点,她还是有自信的。 所以,这亲她是铁了心要退的。 不过这亲该如何退,却有讲究。所以她才步步为营,做了这么些事。 “还有,那宋氏回去,她的一番说辞李太太定然不会轻信,必会派人到咱府上来探听消息。你安排一些人在府门口守着,外出采买的人也都统一口径,就说我把宋氏给气走了。具体怎么说,一会儿立春自会交待你。” 刘安和立春都答应下来。 这时,门外丫鬟的声音响起:“少爷。” “姐姐可在屋里?烦请姐姐通报一声。”苏世昌那特有的变声嗓子从外面传来。 不等丫鬟通报,苏玉畹便对外面高声道:“昌哥儿,进来吧。” 不一会儿,苏世昌掀帘进来,朝苏玉畹脸上定定地看了两眼。 苏玉畹摸摸脸,笑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长花了?” 苏世昌没说话,在椅子上坐下来,这才一脸严肃认真地道:“姐,李二奶奶的那些混账话你别放在心上。待以后我把家业撑起来,定让你在李家人扬眉吐气。” 看到弟弟这样子,苏玉畹又好笑又心暖。她笑道:“行,我等着扬眉吐气呢。” 见得苏玉畹情绪不错,苏世昌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又皱眉道:“李家人不会对你有什么看法吧?要不,我明日找李大哥谈谈?” 苏玉畹好笑道:“你要跟他谈什么?” “自然是叫他别信那些长舌妇乱嚼舌根,再跟他解释解释咱们家里的事,你出面管理茶园,也是无奈。”苏世昌道,“姐,往后外边的事,你都交给我来做就是。我不知道的,你教给我,慢慢地我就会了。再说,有刘管家在呢,他也能提点提点我,不会出大错。” 刘安赶紧表忠心:“正是。小人的能耐虽不咋的,可外边的事总还知道一二。少爷有什么事,尽管使唤小人。” 苏玉畹虽觉得没有改变自己行事风格的必要,但弟弟能主动提出担起事来,让她既心慰又高兴,不愿意给他泼冷水。 她想了想,道:“这样吧,茶栈那边正要分拣加工毛茶,我又不方便去管,马掌柜虽尽心,但没个主家去看着总不让人放心。这些日子,你就多去照应着。”她转头吩咐刘安,“刘管家,这段时间就跟着少爷,多提点他些。” “姑娘放心,小人省得。”刘安忙道。 终于不被当作小孩,揽了这么个要紧的差事,苏世昌十分兴奋,把茶栈方面的事向苏玉畹和刘安询问了一遍,直到再无疑问了,这才一脸满足的离去。他也等不到明天了,反正茶栈就在街上,离府里也不远,他便准备立刻动身,去茶栈看一看。如果茶栈里一切准备妥当了,一会儿便可叫人把毛茶运过去,让雇工开始分拣毛茶。 看着弟弟步伐雀跃地出门,苏玉畹不由笑着摇头道:“看看,十足的小孩样儿。” 掌管茶栈的马掌柜是苏老太爷留下来的人,最是忠心能干,老成持重。有他看着,再加上苏世昌、刘安,茶栈里闹不出什么乱子。 这么想着,苏玉畹这段时间紧绷的弦这才放松下来,转头吩咐丫鬟:“准备一下,我要洗头。” 古代女子头发长,不能天天洗。苏玉畹这段时间又在山上呆着,很不方便,只得忍着。现在终于回家了,自然得把头发好好洗洗。 可没等她把头发洗完,霜降便进来禀道:“姑娘,孟姨娘来了,说想见见您。” 都是女子,又在一家住着,苏玉畹也不避忌,躺在那里任由立春帮她通着头发,懒洋洋地道:“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妇人进了门,见了礼后就急慌慌地道:“畹姐儿,我怎么听说李家派了个妇人来说要退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什么事吧?” 苏玉畹眼皮都没抬,闭着眼躺在那儿道:“没事。” 孟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苏玉畹一会儿,正要开口说话,夏至端了张椅子放到她身后:“姨娘请坐。” 孟姨娘道了声谢,在椅子上坐下,重新酝酿了一番,正要张嘴,夏至又端了盏茶来:“姨娘请喝茶。” 孟姨娘只得闭上嘴,接过茶盏:“多谢夏至姑娘。” 立春看不过去了,喝轻斥夏至道:“还不赶紧提水去?我这就快通好了。” 夏至悄悄吐了吐舌头,拿着铜盆出去打水。 夏至这一出去,屋里静悄悄的,唯有立春用篦子给苏玉畹一下一下地通着头发。 孟姨娘轻咳一声,这才道:“李家那妇人是怎么说的?怎么说起退亲的话来了?我也是听别人说起,听得迷迷糊糊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才来问问姑娘。” 说着她又笑:“我虽说是个姨娘,没资格过问姑娘的事。但姑娘是盛哥儿的亲姐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大房这一大家子可都还要靠着姑娘呢,姑娘这里可不能出差子。所以不放心,这才来问问。姑娘要是觉得我多事呢,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多谢姨娘掂记着。”苏玉畹睁开眼睛,慢悠悠地道,“不过是李太太觉得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抛头露面去打理生意,不妥当,派人来敲打我一番,应该不至于到退亲的地步,姨娘放心。” “这可怎生是好?”孟姨娘忧心忡忡地道,“李太太是姑娘的未来婆母,她的态度最要紧不过。这要让她不高兴了,往后姑娘出了阁,难免要受气。所以她的话,姑娘可不能不听。” 苏玉畹叹了一口气:“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我只顾着自己的名声,放着家中生意不管,任由家业败落吧?只能任由她去了。” 孟姨娘犹豫了一下:“要不……姑娘把外面的事交给昌哥儿和盛哥儿去打理?”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仿佛才发现这是个好主意似的,语气都变得欢快了许多,“昌哥儿和盛哥儿都长大了,也该把家里的事担起来了。就算一时半会儿地做不妥当,也有姑娘和管家、管事在旁边提点不是?昌哥儿毕竟是哥哥,比盛哥儿大半岁,待人接物像模像样。茶栈那地方收茶卖茶,最是紧要不过的地方,昌哥儿在那儿呆上一年半载,没准做生意比老爷还厉害……” 提到苏长清,她声音低沉下来,用手帕捂住嘴,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满眼都是悲戚之色。 立春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跟苏玉畹对视一下,遂复低下头去,一下一下地通着头发。 好一会儿,孟姨娘才平复了心情,继续道:“盛哥儿不成器,虽只小半岁,却不如昌哥儿一半能干。茶园那边明前茶采完,眼看着马上又要采雨前茶,不如就让他去山上看着些。他虽不懂什么,但好歹也算是主家。有他在,那些茶工也不敢偷奸耍滑不是?姑娘觉得有必要呢,就时不时到山上看上一眼;又有黄管事在,想来出不了大乱子。” 说完,见苏玉畹闭着眼半天不吭声,她心里颇有些不安,只得问道:“姑娘觉着呢?” 第十八章挑唆 “不错。”苏玉畹嘴里吐出两个字,”那就这么办吧。” 孟姨娘大喜,站起来给苏玉畹行了一礼:“多谢姑娘给他机会。” 苏玉畹摆摆手:“他是我弟弟,不是旁人。” “是,是。”孟姨娘连声道,“盛哥儿只有姑娘、少爷这么两个姐姐、哥哥,他是最知感恩的孩子,姑娘、少爷对他的好,他定会记在心里,往后长大了,跟姑娘、少爷互相扶持,彼此帮扶,一家子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苏玉畹一颔首,从榻上坐了起来,看着孟姨娘,正色道:“你身为盛哥儿的亲娘,为他打算,总是一副慈母之心,我能理解。不过我丑话也放在前头,你有些小心思小打算,这个我不管。但你不能做损害我们大房的事。要是过了这个底线,不管她是谁,有多大脸,我就是拼了名声不要,也绝不会轻饶的。你需得记住这一点。” 说到后面,她目光冷凝,声音虽然不高,却透着一股肃厉。 孟姨娘被苏玉畹说得冷汗直冒,一迭声地应“是是,不敢。” 虽然苏长清在世时,总夸苏玉畹聪明;如今苏玉畹顶着苏长亭的压力,支撑着这个家,大家都夸她能干、厉害。但孟姨娘总觉得大家是夸大其词。 苏玉畹再如何不过是十五岁的小姑娘,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下,没受过什么磨难,平日里待人接物也十分温和,说话都不高声。这样温室里长大的女孩儿,能厉害到哪儿去?这段时间她也不过是强撑着罢了,背地里不知如何哭鼻子呢。而且她这样子能撑到什么时候,也是未知。说不定过两天她就把大房的生意悉数交给苏长亭了。 这也是前几日苏玉畹去茶园时,孟姨娘原先想让苏世盛跟着她和苏世昌一起去,后来见苏老太太称病,以为事态有变,要退一步静以观之,不让苏世盛一起去茶园的原因。 可没想到自己的所有打算和小心思,都被苏玉畹看得透透的,而且就这么明晃晃地说了出来,这怎不叫孟姨娘心里发毛。 这会子,孟姨娘才算知道了苏玉畹的厉害! “不敢就好。”苏玉畹接过立春接过来的茶饮了一口,这才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 “是。”孟姨娘再没有了刚进门时的从容,嚅嚅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愣愣地出了门下了台阶,直到出了日影阁的院门,孟姨娘这才回过神来。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目光复杂地望着太阳照耀下的日影阁,嘴里喃喃道:“想来,大房在她手里一定能撑下去吧?” 绞干头发,吃过午饭,苏玉畹罗列了一个礼单,交给立春:“你去库房把这些东西都领出来,收拾妥当。韩嬷嬷在这里不会呆太久了,没准明日就要回去,把礼物先备着,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立春接过礼单,便亲自去库房着人搬礼物去了。 立春前脚刚走,后头刘安的妻子王氏就领着韩嬷嬷进来了,道:“奴婢一再说让韩嬷嬷多住几日,偏她说徽州那边有事要忙,急着回去,要来跟姑娘辞行。奴婢没法,只得领着她来了。” 韩嬷嬷忙笑道:“老奴虽是个没用的,可终归是管着一摊子事,离开久了终是不妥。再说,我家少爷都走了,老奴一下人独自留在外头,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准备明日一早就回府城去了。今儿个特地来感谢姑娘的盛情款待。” “我还说得闲了跟嬷嬷好好说说话呢,没想着你这么快就要回去。”苏玉畹笑道,“嬷嬷既然这样说了,我就不虚留你了。待得这边的事情没那么多了,我亲自去府城给舅祖父他老人家请安去。到时还请嬷嬷你多照应呢。” “这是应该,这是应该。” 相处这么这段时间,韩嬷嬷也极喜欢苏玉畹的性子,大方爽利,为人宽和却又十分有原则。听得苏玉畹要去府城,她自然欢喜不已,道:“姑娘可一定要来啊。不是老奴多嘴,府上如今这个情形,姑娘需得跟府城那边多多来往才是。亲戚亲戚,这戚啊,多走动才能亲。我家老太爷这么些年嘴里不说,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们;老太太也是个慈和人。姑娘去了,他们定会十分喜欢的。” “那便这么说定了。等忙完春茶,我便去看望舅祖父、舅祖母去。” “好,好。” 两人闲聊了一阵,韩嬷嬷便告辞了。待立春回来,苏玉畹吩咐她先把礼物装了车,预备着第二日好送韩嬷嬷启程。 且说宋氏回了李府,添油加醋地将她在苏家的遭遇说了一番,隐去了苏玉畹骂她接受二房贿赂之事,只说苏玉畹嚣张跋扈,看不起她这个穷亲戚,出言嘲讽她,对李家及李太太十分不尊敬。 李太太本就不是轻信之人,原先想要娶苏玉畹做儿媳妇,就是看中她明白事理,长得也好,家境又不错,苏长清和殷氏都不是难相处的人,这才做了这门亲。所以听了宋氏的话,将信将疑,用话安抚了她两句,打发了她出去,便叫来心腹下人:“去苏府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知道苏家大姑娘和二奶奶都说了些什么话。” 苏家大房自苏玉畹管了内宅后,这两年被她经营得跟铁桶一般,除了几个特意留下来的内奸,其他下人都被她用各种手段收拾,不敢胡乱嚼舌根。要不是有她发话,李家想要打探消息,不费一番大力气完全不可能。可有了苏玉畹的吩咐,又有魏氏捣鬼,李家下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两人的谈话打听得清清楚楚了,便是两人穿的什么衣服,戴的什么首饰都知晓。 那宋氏虽知魏氏会做安排,却心里还是不安,回家之后便也派了下人去打听——她巴结上李府,这大半年时间靠着李太太的照拂和赏赐,也攒了些银钱。为充门面,她特意买了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起了个名儿叫春香,出门时带在身边,回家时就使唤人家做事。 春香去苏府转了一圈,毫不费力地将消息打探清楚,回来禀道:“奶奶,奴婢去苏府,正碰见太太那边的人也在打听呢。奴婢躲在一旁把话听得清清楚楚。那苏家的下人说,大姑娘进门后不给您行礼,也不理会您,眼里根本没有您。后来您主动跟她说话,她就出言讽刺您,说您是李家的穷亲戚,打扮得……” 说到这里,她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宋氏一眼,机灵地换了个词儿:“打扮得体体面面地出来骗人打秋风。您把太太的那些话转告给她,可她根本不听,只说她不出面打理生意,一家子都得饿死。” 说完,她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生怕宋氏听了这番话生气,拿她撒气。然而,她没等到落下来的巴掌,却听到宋氏发出的“咯咯”的笑声。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望向宋氏。 “行了,你下去吧。”宋氏心情大好,扬了扬手帕,让春香离开,随即又冲着她的后背道,“把盆里的衣服洗晾好再去做晚饭,动作快些,二爷回来要是没得饭吃,看他不撕了你的皮。” 小春香缩了缩脖子,小跑着赶紧去了。 第十九章弄鬼 “苏玉畹啊苏玉畹,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得罪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宋氏得意地自言自语了一番,拿出镜子照了照,又整了整衣衫,吩咐春香看好门,到厨房提了几个粽子,甩着帕子往李府那头去了。 她识趣得很,除了每日早晨去给李太太请一回安,李太太不召见她,她不会老凑到跟前讨人嫌。不过她能在李太太跟前越混越好,自然是有诀窍的,那就是多跟李府下人亲近,时不时地对他们施些小恩小惠。你想想,隔三差五地有下人在李太太耳边提及宋氏,说她如何如何为人和气懂礼数,如何如何能干,李太太对她的印象能不深刻、能不好么? 如今她得了闲,自是要去李府下人所住的地方走动走动,也探听一下李太太那里的情况。 今儿个也是她运气好,刚进李府后面那条巷子,就正好遇见李太太院里的一个姓牛的粗使嬷嬷。她将竹篮的盖子打开,露出里的的粽子,笑道:“我嘴馋,偷闲包了几个粽子。不敢吃独食,想着嬷嬷们平日对我的关照,特意拿来给你们尝尝。做得不好,别嫌弃。” 牛嬷嬷跟宋氏混熟了的,也不客气,拿了个粽子拨开竹叶,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问道:“奶奶这时候来,可是有事?” 平日里宋氏都是挑了大家得闲的时候来,那时人多,热闹。现在大家都还在主子跟前忙着呢,牛嬷嬷是刚刚打扫完院子,才回的家。 宋氏也不隐瞒,把事情跟牛嬷嬷说了,道:“我想打听一下太太那边对我是怎么个看法。” 宋氏最聪明的地方就在这里。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坦诚,什么时候该藏着掖着。此时一听宋氏什么都不瞒自己,什么事都跟自己说,把自己当个人物,牛嬷嬷大为感动,只恨不得肝胆相照,当即道:“你别急,我去帮你打听一下,你在此等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就回来。” 宋氏知道这些个下人各自沾亲带故的,牛嬷嬷虽是个粗使婆子,在院子里呆了那么久,自然有相熟交好、地位又够得上的。打听这种事不费她什么劲,当即笑道:“行,我在这等着。”又把篮子递给牛嬷嬷,“给你孙子吃。” 这说话的功夫,牛嬷嬷已将那个粽子吃完了,此时用手背抹了一下嘴,也不推辞,提了篮子:“你要不嫌我家腌臜,进我那院里坐坐。” 宋氏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她乡下的屋子比牛嬷嬷还腌臜呢,且此时有求人,哪里会嫌弃?便随牛嬷嬷进了院子。 牛嬷嬷拿张条凳让宋氏在院里坐了,把粽子腾出来,将空篮子放到宋氏身边,对她道:“等着。”说着就出去了。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回来了,满脸笑意,拍了下巴掌道:“没事。太太派了人去打听,那些苏府的人说辞跟奶奶您的说辞一模一样。太太听了后被气得不轻,还说要派人去苏府跟苏大姑娘理论呢。只被少爷给劝住了,说苏老爷才过世,这时候接二连三地派人上门训斥苏姑娘,被人知晓了说话难听。” 果然! 宋氏听了这话不光不喜,反而愁的不行。 她就说么?光是李太太对苏玉畹印象不好没用,还得李钰明也讨厌苏玉畹方好。 李钰明这一支人丁单薄,他父亲就只生了他一个。李老太太、李太太把他宠的跟什么似的,要月亮不摘星星,要是他真舍不得苏玉畹,死活要娶她,就算苏玉畹杀人放火,李太太估摸着也得帮她把苏玉畹从牢里捞出来,将她娶进门。 可要让李钰明厌了苏玉畹,主动提出退亲,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打迭起精神,笑着对牛嬷嬷道:“今儿多亏了你,帮我打听消息,要不我今晚就有得熬了,指定睡不着觉。唉,那苏大姑娘怎么是这种人?往后她进了门,我倒无所谓,少登几回这边门槛也就是了。你们可就难做了。她嫁进来,太太指定让她当家。这样嚣张跋扈、不知尊重老人的主子,难伺候哦。偏你们还没处躲闪去。” 牛嬷嬷原还没多想,被宋氏这一说,再仔细一琢磨,皱眉道:“我们是太太院里的人,她不敢不尊重吧?” 宋氏也不明说,只撇撇嘴:“或许吧。”说着站起身来,提上篮子,”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晚上的菜还没摘呢。” 牛嬷嬷笑道:“买那小丫头子不就是干活的?您还要亲自动手呢?”一面送宋氏出门。 待得宋氏走远,牛嬷嬷这才越琢磨越感觉不妙:“二奶奶这样的亲戚,还是太太派去的,苏大姑娘对她都这样无理,我们这些下人,还被她放在眼里吗?岂不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有少爷护着,便是太太都拿她没办法。哎呀,这可怎生是好?不行,她们回来我可得好生跟她们说说。” 苏玉畹那头,第二日一早送了韩嬷嬷上路,她便吩咐丫鬟:“谷雨,去孟姨娘那边一趟,就说我要上山去,问问三少爷要不要同去。” “怎的又要上山?茶叶没那么快长出来吧?”黎妈妈听了大惊。 “大方大师让昌哥儿传话给我,让我去他那儿一趟。前阵子忙,我一直没抽出空去。这不,趁着这个空当,便再跑一趟。” 黎妈妈听到这话,连忙闭上嘴不说话了。 大方大师是谁?松萝茶的创始人。休宁县靠着松萝茶发家的,哪个不把大方大师奉为神明?别人想与大方大师亲近还不得呢。如今大方大师主动出言相邀,苏玉畹拖了几日才去,已是不敬。她哪还敢再阻拦她上山去? 没一会儿功夫,苏世盛便穿戴整齐地进来了,一进门就高兴地道:“大姐姐,你真要带我上山去?” “自然。”苏玉畹回头笑看他一眼,见他只穿了身夹衣,连个披风都不穿,皱皱眉,转头吩咐立春,“把我给盛哥儿做的那件素色小袄子拿来,给他换上。” 苏世盛忙道:“不用,我不冷。姨娘嚷嚷叫我穿厚些,都让我推脱了去。大姐姐你就不要再操心了。我身体壮,不怕冷的。再说,这都开春了,天气暖和着呢。” 苏玉畹温言劝道:“山上气温底,寒气重,需得比在山下多穿些,否则容易得病。”见苏世盛还想再辩驳,她脸色微沉,”听话!” 虽苏玉畹对苏世盛向来温和,但不知怎的,苏世盛总有些怕她。如今见她沉下脸来说话,再不敢有异议,乖乖让立春给他换了衣服。 此时苏玉畹也收拾妥当了,站起来道:“走罢。” 姐弟俩一路出门,分坐了两辆马车,直奔松萝山而去。 这几日天气晴朗,路面比上一次苏玉畹上山时好走许多,半个时辰后,马车便停在了茶园门口。 苏玉畹下了马车,对苏世盛道:“我要去趟松萝庵,大概晚饭时分才能回来,你进去安置妥当后,就跟着黄管事四处看看,茶树如何打理,采茶时要注意何事,如何炒茶,黄管事都会告诉你。要管理茶园,这些个东西都必须知晓,才不会让人糊弄了去。” 黄管事早已得了护卫的报信,在茶园门口等着了。此时便笑着对苏世盛道:“三少爷,这边请。” 第二十章大方大师 苏世盛因年纪小,又忙着念书,往日也就来过茶园两三回,每次都跟着苏长清,虽跟黄管事打过照面,但终归不熟。此时听说苏玉畹不跟他一块,心里惴惴的。可想起之前姨娘叮嘱的那些话,他又不敢把那份胆怯表露出来,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对苏玉畹道:“姐,那你早些回来。这山上天黑得早,回晚了不安全。” “嗯,我知道。你进去吧。”苏玉畹重又上了马车,让吴正浩赶着车直奔松萝庵而去。 大方大师很少外出,平时去他那里,他就没有不在寺里的,自然一找一个准。见了苏玉畹来,大方大师笑呵呵地朝她招手:“来,过来,尝尝我近日炒的茶。” 大方大师之所以愿意跟苏玉畹这么个小姑娘一块品茶,除了觉得苏玉畹性格讨喜之外,最重要的是苏玉畹生就了一个好舌头。她天生对味道极为敏感,别人尝不出的两种茶叶的细微差别,她一尝就尝出来了,而且还能说出其中道道。对于痴迷于研究茶叶的大方大师来说,她这个天赋极为重要。 大方大师不爱虚礼,苏玉畹便也不客气,走过去坐了下来,接过大方大师递过来的茶盏。 她也不急着喝,而是先放到眼前看了一下汤色,见得汤色清澈透亮,白釉的瓷杯被茶水映得呈淡淡的绿黄色;再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一股似兰非兰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只觉头脑为之一清,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直到这时,她才将茶盏放到嘴里轻抿一口,也不急着咽下,闭着双唇,牙齿上下分离,让茶水在舌尖、舌苔、舌根处来回打了个转儿,再徐徐沿着舌头两侧咽下。此时,春茶茶汤那特有的鲜爽、甘醇慢慢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直沁心脾。 闭着眼仔细分辨里面的每一道滋味,半晌,她方睁开了眼,挑眉道:“这是二、三叶所制?味道却不逊于芽尖!大师莫非又有了新的制茶手法?” 大方大师抚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什么都逃不脱你这丫头的舌头。” 绿茶最讲究原料的细嫩。原料越细嫩,所制出来的茶叶品质越好。经过漫长的冬季,茶树体内的养分得到充分积累,加上初春气温低,茶树生长速度缓慢,此时的芽质比较好,具有苦涩味的物质相对较低,所以这时的茶叶口感香而味醇,这才有了“明前茶,贵如金”的说法。 为了追求品质,休宁人在明前茶鲜叶的采摘上,都是只用茶芽。茶芽十分细嫩,上面还带着茸毛,也称”白毫“。而这种白毫到第二、三叶渐少,第四叶时就消失不见了。所以人们用眼睛辨别茶叶的好坏,就看白毫多不多,白毫多者,其采摘的原料幼嫩,多是好茶;反之则是原料粗老,价格低廉,味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茶树在这头一茬冒出来的茶芽,不可能都极为统一的只有芽尖那一点,有着长得着急一些的,此时已冒出二、三叶了。采摘的时候又不可能细看,双手翻飞采茶时,只会把这年新出的茶芽一起采。再在炒制之前,进行一次分拣,挑出所有芽尖,其余二、三叶甚至四叶,都算作次等茶,虽也炒制出来,却卖不出好价钱。 大方大师这泡茶,从苏玉畹尝出的味道来看,比芽尖味道稍浓郁些,还多了一丁丁的苦味。不过因为炒制的手法实在高明,这点子苦法在味蕾不如苏玉畹那么敏感的人喝起来,完全喝不出来——可以说,一般老茶客都喝不出。又由于它的甘醇消滋味比芽尖更甚,味道反比芽尖炒制的茶还要好。 既有明前茶的清爽甘醇,又兼雨前茶的滋味浓郁,还少了雨前茶那淡淡的苦味,再加上明前茶才刚刚采摘炒制完,茶树还来不及冒芽,不及采第二道,故而苏玉畹一猜一个准。 大方大师既承认,苏玉畹便老实不客气,拿过泡茶的壶来细看叶底。果然,在热水中舒展开来的茶叶,不光有二、三叶,甚至还有第四叶! 她不由打心眼里赞叹大方大师制茶手段的高超。 对于制茶手段高超的人来说,即便原料不大好,也能炒制出味道十分出众的茶来;反之,原料再好,制茶手段不高明,制出来的茶不是有植物的清涩之气,就有一股子焦糊味儿。 制茶方法,向来是独家秘密,苏玉畹虽心里如猫挠似的很想知道,却也不去过问——她想知道,也不过是纯粹爱茶人的好奇心和探究心,并不是贪图这款茶能制造出的经济价值。 她放开茶壶,冲大方大师神秘一笑,从身边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罐来,道:“我也泡一款茶给您老尝尝。” 大方大师正得意呢,却没见到苏玉畹的极力称赞,反而拿出另一款茶要泡给他喝,竟有跟他这款茶一较高下的势头。 他大为好奇:“你也制了一款新茶?快,泡来喝喝。”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意味。 他虽是得道高僧,年纪也大了,却是个急性子,尤其在见到好茶的时候,更是一刻都等不急。 “不要着急,好茶不怕等嘛。”苏玉畹这十五岁的小姑娘反倒像个得道高僧的样子,行事舒缓稳重,不急不徐。 大方大师跟苏玉畹接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她十二岁那年被苏长清带到山上来,大方大师被她敏锐的味觉本事所惊倒,这一老一小每年不知要在一起喝多少次茶。每当大方大师泡制出一款好茶,或是得了别人敬上来的有特色的茶,他都要邀苏玉畹来一道品尝。为此,原先见大方大师一面都难的苏长清,也能常常蹭到大师的好茶喝喝,成了这松萝庵的常客。 所以苏玉畹这番沉着稳重的举动,在大方大师看来就是故意的,故意吊他老和尚的胃口。这丫头,忒可恶! 苏玉畹也不用旁边伺候的小弥撒动手,自己亲自点火烧水,换汤洗盏,等大方大师喝到她的茶时,已是一顿饭功夫之后了。 “哼,以后看我有了好茶,还叫不叫你来喝。”大方大师朝苏玉畹瞪眼睛。 苏玉畹却笑得眉眼弯弯,将茶碗放到大方大师面前的桌上,作了个手势:“您老人家请。” “哼。”大方大师本想做些高姿态,不给这丫头面子,可他老人家能抵挡得住各种东西的诱惑,唯独这茶,他是完全抵挡不住的。 而且他是花了一两年的功夫,才用特殊的手段,改进了松萝茶的炒制工艺,把品质并不怎么样的原料炒出高档茶的味道来,这费了他老人家多少脑筋啊,原本不多的胡子都被他揪得所剩无几了。 而苏玉畹小小年纪,原先跟着她那父亲四处转悠,到后来又经历了父亲病重去世的经历,哪有心境和时间来研究茶叶呢?这会子竟然敢拿出一款茶来,要跟他的新制茶一较高下,他哪里还有心情端架子? 茶碗里的茶跟原先他斟给苏玉畹喝的一样,都是先在壶里泡了茶后,斟出来的纯茶汤,不带茶叶的那一种,这一眼看去,淡绿明亮,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大方大师端起茶碗,看了一看,再闻了一闻,然后放到嘴边,呷了一口,半眯着眼睛细细品味。 第二十一章秘方 “唔?”他睁开眼,望了苏玉畹一眼,拿起茶碗,又喝了一口,半晌后,方问,”你这是怎么做的?难道跟我的一样?”话声刚落,他又摇了摇头,”不对啊,这茶虽然味道极好,跟我的那款茶却又有不同。”他摇摇头,”其中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苏玉畹笑笑,正要把刚才泡茶的壶盖打开,大方大师却摆摆手,道:“我先说说我刚才那款茶的制法。” “大师……”苏玉畹知道这方子的珍贵,多少人抬着银子上山,求大方大师传授些制茶手段,大方大师都不理。她用一点小手段就换来大方大师的炒制新茶的秘密,岂不是要占大师的便宜? 见她想要推脱,大方大师连忙道:“你别推辞,我这制茶的方法原就打算教给你的。” “大师,这怎么可以……”苏玉畹还想拒绝,大方大师一摆手,”你不用多说了。老和尚我都八十来岁了,还有几年活头?我又是个出家人,没个后人,要那多么银子来做何用?我这些个制茶手段,只传给我看得顺眼的人。你要是不要啊,到明儿我就随便找个茶商,送给他去。”说着,睇了苏玉畹一眼,一副”你看着办吧“的表情。 苏玉畹哭笑不得。 老小老小,这人老了,性子就跟那小孩儿一般,完全是率性而为。她今天真敢拒绝大方大师的好意,没准明儿他真随意找个茶商来,把他的新方法告诉人家。 “好罢,我就却之不恭了。” 大方大师这才笑呵呵地道:“这才对嘛。”转头朝小弥撒一招手,“把我那银锅子拿来。” 小弥撒应了一声,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一个两尺见方的银锅子,递给大方大师。 大方大师拿着银锅子,满脸得意地道:“看,秘密就在这里。我发现啊,用这银锅子炒制出来的茶叶,味道要比铁锅子炒出来的茶更香更醇,味道更好。” 苏玉畹睁大了眼睛。 她万没想过茶还可以这么炒。 她还以为,要改进炒茶的工艺,或是炒茶的温度、或是翻炒茶叶时的手法,又抑或是对于原料的处理上有变化。却没想过在炒茶的器皿上做文章。 随即又她无语了。 要不是有钱又有闲,而且还闲得无聊,谁会想过用银锅子来炒茶呢? 因为创制出不少的名茶,大方大师可是个有钱的主儿。她身处的恢弘大气、占地不小的寺庙,就是大方大师出钱建造的。为此,大方大师虽不是方丈主持,地位却比方丈主持还要超然。 “您是不是还试过金锅子?”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问。 “咳。”大方大师老脸一红,吹胡子瞪眼道,“小孩儿家家的,好奇心别那么重!” “……”苏玉畹闭上了嘴。可那弯弯的眉眼,还是透露出她满心的笑意。 大方大师给打败了,豪迈地一挥手:“好吧,我承认,金锅子我还真试过,但效果不好。” 苏玉畹拿起那银锅子,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奇特之处,问道:“大师,你是不是看别人用银吊子来煮粥熬药,所以便突发奇想,便也用银吊子一试,结果就炒出了品质更佳的茶来?” “聪明!”大方大师赞赏地瞧她一眼,“这银吊子导热快,又不会改变食物和药材的特性。用它来熬药,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故而我便一试,没想着还真成。” 苏玉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 “哎哎哎,你别行那俗礼啊,我可不喜欢那一套。” 苏玉畹却不理他,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行了个大礼,这才起身,正色道:“大师生性洒然,不喜俗礼,但除了这套俗礼,我不知还能送什么。惠而不费,大师就勉为其难,收下这份大礼吧。” “噗嗤。”大方大师忍不住喷笑,用手指点着苏玉畹道,“这调皮孩子。” 随即他一拂袖子:“行了,别耍宝了,快坐下,告诉我你这茶是怎么回事方是正理。” 苏玉畹将泡茶的壶子打开,倾出叶底,放到大方大师面前:“大师请看。” “咦!”大方大师看清楚叶底,尤不相信,用手指将泡过的茶叶拔开,将其中一部分茶叶挑了出来,抬头惊讶地问,“陈茶?” 苏玉畹点了点头:“正是。”说着神情黯然,“这也是我偶尔间发现的。父亲病重,我心神不宁,想亲手泡一泡方以使心静。结果神思不属之下错拿了往年的陈茶,换了新茶之后又忘了把陈茶从壶中倒掉,于是就这么掺杂着泡了茶,一喝之下发现味道出奇地好。” 大方大师点点头,长叹一声道:“世间一切自有天定,我八十多岁还活着是定数,你父亲英年早逝是定数,你小小年纪便得经历磨难也是定数,人力不可更改,万不可为着这些定数忧思伤神,熬坏了身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凡事都要往前看。” 苏玉畹知道大方大师这是在安慰自己,伏身感激道:“多谢大师教诲。” 大方大师摆摆手,站了起来,走到墙角的柜子前,从里面掏出一个陶罐,捧着拿到桌边坐下,将里面的陈茶拿出一些来,转头问苏玉畹:“陈茶几何?新茶几何?” 苏玉畹将陈茶拔出一些放在干爽的茶盏里,再拔些新茶另装一茶盏,放到大方大师面前:“如此比例。这是我多次试喝之下总结出来的。” 大方大师点点头,按比例各取了些茶,放到壶子里。那小弥撒机灵,见大方大师取陈茶就知他要泡茶,早已将水烧好,此时提了水来冲泡下去,少倾,茶香便弥漫了整个屋子。 大方大师闻着这茶香,满脸陶醉:“这茶香便不俗。”又斟出一杯细品,再评,“你这茶之秘方,比之我那个要强上不少。你这个方便快捷,无需多费银钱和工夫,便能喝上好茶,且能把喝茶的花费降下来,实在是造福茶客之事。” 苏玉畹小脸一红:“大师别这么说,我可没打算把这方法公之于众,造福大众。倒想将它用在自家茶馆里,赚些个银钱。惭愧惭愧!” 大方大师”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苏玉畹道:“你个小鬼头,又来将我的军。老和尚我虽是方外之人,却免不了俗世之事。我那些制茶的方法,虽流传出去了,却也为我这寺院创造了些许财富,让我那些徒子徒孙们不至于为了吃饭着难,小鬼头莫要拿话刺我。” 苏玉畹白他一眼:“我刺你干嘛?我的意思是说,咱俩一老一小,就是个一丘之貉。” “啊哈哈哈……”大方大师的笑声差点没把屋顶给掀起来。 两个忘年交说笑了一回,又尝了一会儿茶,苏玉畹才起身告辞。 回到茶园,闻知黄管事陪着苏世盛上山去了,苏玉畹换了身轻便衣服,带着谷雨和霜降也上了山。 爬到半山腰上,便看到黄管事和苏世盛两人正蹲在一株茶树前,黄管事正给他说着什么。 “大姑娘。”苏世盛的小厮看到苏玉畹一行人,赶紧上前行礼。 苏世盛忙起身朝这边看来,待见到苏玉畹,迎上来道:“姐,你回来了?” “嗯。”苏玉畹见苏世盛额上有汗,脸上还沾了些泥,掏出帕子来给他擦了擦,笑问道:“在说什么呢?” 第二十二章茶园 “黄管事在跟我说,接下来采了雨前茶,气温高了,虫子多起来,要如何处理呢。”苏世盛也是个半大的小子了,平日里跟苏玉畹的关系虽近,却从未如此亲昵,不由又害羞又激动,直觉姐姐对自己前所未有的好。 黄管事也过来见礼,问道:“大方大师的身子骨可好?” “硬朗着呢,一餐还要吃两大碗饭。”苏玉畹道,转头见苏世盛眼眸亮亮地看着自己,眼睛里竟然有佩服和崇拜之意,不由问他,“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今儿个黄管事跟我说了姐姐不少事。姐,你是怎么想到要在茶园里铺草的?”苏世盛问道。 “哦。”苏玉畹恍然,笑道,“这就是仔细观察的结果了。” 说着,她描述道:“当时爹爹新买了些山地,要种新株,而那些茶苗因还没长起来,附近特别容易长草,长大了的茶株下面杂草却极少,我便想,这是怎么回事呢?老茶农告诉我,茶苗行株之间比较空旷,能照射到阳光,故而杂草生长极快;成熟茶株之间郁闭度高,树荫下面阴暗,不利于杂草生长,故而不易长草。” 她点了点刚培土壅根,露出黄色土地的地方:“而且下雨的时候,雨水一冲刷,这些泥土也好,刚壅上去的肥也罢,都容易被雨水冲走。我就想,有没有一个既能保护土壤,又不让杂草生长的好法子呢?有一次,我看到茶农们拔了草后,那些草堆在了一边,而堆草的地方既保持湿润,又不易被冲刷,杂草因没有阳光,基本不生长,我灵光一闪,便想到了这个好办法。” 黄管事接口笑道:“大姑娘想的这个法子,可省了我们不少力啊。原先吧,一年四季,光是除草就要无数人工和精力。现在可好,山窝子那些毛草,割了来铺上去,杂草基本不长了。而且这些毛草两三年才会腐烂,一劳永逸,还夏天保水,冬天保温,还能增加泥土的肥力,实在是帮了大忙了。可以说,咱们这茶园产量颇丰,茶芽肥嫩,茶质上佳,有姑娘的大半的功劳。” 苏玉畹为了教育弟弟,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原没什么,可听黄管事这么没口子的夸赞,倒是脸色微红:“黄管事谬赞了。我可没那么大功劳,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倒是你们整年辛苦,咱们的茶树才长得好。” 黄管事摆摆手:“苦力谁不会出?想出好法子的人才是最可敬的。比如大方大师,想出了这么个炒茶的方法,造福了多少人?”“黄管事说的没错,姐姐,你就不要谦虚了。”苏世盛现在满心都是对姐姐的佩服。 想想姐姐提出这些方法的时候,不过才十二岁,刚随父亲上山学打理茶园不久。再想想自己都十一岁半了,却什么都不懂,他不由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如何管理茶园。以后即便不能与姐姐比肩,也不能差得太远才是。 看苏世盛面露坚毅之力,苏玉畹便知他心有所感,不由十分欣慰。 她与苏世盛虽不是一母所生,但父亲子嗣少,拢共就她们姐弟三个,孟姨娘虽有些小心思,却不是那等有野心有手段的女人。故而平日她也十分注重培养跟苏世盛的姐弟之情,同时也叮嘱苏世昌在学堂里多照看弟弟些,往后长大了,互相也是个倚仗。再加上殷氏这个主母靠不住,苏长清也肯多花心思在他们姐弟三人身上,故而苏世盛并未长歪,跟姐姐兄长的关系也亲厚。 这也是苏玉畹肯带他来茶园的原因。否则培养个白眼狼,何苦呢?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苏玉畹说着,率先走在了前面。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块突出的大山石上。站在此处,可以看到附近和山下的几个茶园。 苏玉畹指着左下方的一个茶园道:“你知道,那是谁家的茶园吗?” 苏世盛虽说以前不怎么接触这些东西,但也跟着苏长清来过茶园的,自然知道这是二叔苏长亭的茶园。 “是二叔家的。” 苏玉畹点点头,又问:“跟咱家的茶园相比,面积如何?” “自然比不上咱们。”苏世盛说起这个,便有些自豪,”爹爹早些年用祖母的陪嫁买了不少山地,祖父给咱分家的时候,就把这相连的山地都分给了咱们。咱们这茶园比二叔、三叔的大了三分之一都不止。” “那那块呢?”苏玉畹又指着山洼处的一个小茶园问道。 “这个……我以前听爹爹说起过,好像是城里姓方的人家的茶园吧?他家茶园面积小,所产的茶甚少,都不敢自己开茶栈,而是依附在亲戚的茶栈里搭着卖。” 苏玉畹看着苏世盛的眼睛,表情严肃的问道:“那我问你,如果咱家的茶园只有方家那般大,到你成亲分家时,即便分你一半家产,你能分到多少?” 这个问题,孟姨娘以前也在苏世盛面前嘟囔过,被孟世盛大力吼过之后就再不敢提了。 他隐隐猜到苏玉畹要说什么,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答道:“不多。” “那像现在咱家的茶园那么大呢,即便你只能得其三份之一,又有多少?” 苏世盛看了方家茶园一眼,答道:“比方家的大。” “要是咱们努力些,把茶园再扩大一倍,你到时候又能分到多少?” “非常大的一块,能在休宁县占据前三的位置。”苏世盛隐隐明白了苏玉畹的意思。 苏玉畹微笑着继续道:“所以,咱们只有把家业做大,到成家立业、要分开过时,每人才会得的更多。昌哥儿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你也只有他那么一个哥哥。你们兄弟俩齐心协力,一起把咱们苏家大房的茶园开遍天下,把咱们的茶卖到域外去,这才是真正的有本事。即便分家另过,你也是个大富翁。别学二叔那样,只盯着身边亲人碗里那一小块肉,小鼻子小眼儿的,忒没出息。” 苏世盛用力地点了点头:“姐,你放心,我不会有那些龌龊想法的。爹一直跟我说,靠自己本事升官发财才是正道;靠各种手段从别人手中抢夺财产,那是没本事的人才干的事,最终不会有好下场。哥哥对我一直很好,我不会跟他生分的。” 知晓苏长清曾经对苏世盛进行过这方面的教导,苏玉畹放下心来。要防兄弟阋墙,不是此时一句两句话就能奏效的,需得在相处的过程中彼此交心,慢慢教导。此时说多了,反而会激起他的逆反之心。 她便不再多说,拍拍他的肩:“走罢,我们下山。” 姐弟俩下了山,在茶园里吃过午饭,这才坐了马车往城里赶。 一路顺遂,马车进城时还不到未时。 “时辰还早,先不回家,去茶栈看看。”苏玉畹看看天色,吩咐道,又叫霜降,”你下车跟三少爷说一声,如果他想一起去便去,不想去的话就先回家。” 吴正浩在前面闻言,将马车放缓。霜降跳下马车,去了后头苏世盛所乘坐的马上旁,将苏玉畹的话转告了。不一会她回转来,禀告苏玉畹道:“三少爷说他一块儿去。” “嗯,那走吧。” 吴正浩在前面回复一声,驶着马车朝茶栈的方向去。 第二十三章茶栈 休宁城的茶栈,与徽州府那处的茶庄不同。茶庄只是卖茶和给客人坐着喝茶的地方,而茶栈则承担着茶叶加工、常年收购毛茶、零星或批量出售茶叶的任务。像苏玉畹她们在山上所炒制的毛茶,就会运到此处,由雇工进行加工,要经过筛分、风选、拣剔、拼配和再干燥等好几道工序,才能使毛茶变成成品茶或精品茶,茶叶分了等级,品质有所提高,卖出去的价格相应也提高不少。 也因此,苏家大房的茶栈设在了休宁,徽州府那里则是设茶庄,算是多了一个分销的窗口。 苏家大房的茶栈就叫做叶嘉茶栈,是一个大院子。外面两间做了铺面,从旁边的穿堂进去,就是工坊间。 两人到了茶栈,穿过茶堂,直接进了工坊。来来往往忙碌的伙计看到是苏玉畹,都笑着打声招呼,手下却半点不停,继续做自己的活儿。茶栈的掌柜马掌柜此时正在工坊指挥,透过窗口看到苏玉畹带着苏世盛进来,忙出来迎接。 “姑娘,三少爷,你们来了?快请进。” 苏玉畹朝马掌柜点点头,问道:“二少爷可在这里?” “在的,在分拣处拣茶呢。” 苏玉畹诧异地一挑眉,也不用马掌柜领路,直接进了分拣茶叶的那间屋子。 一进门,姐弟两人便看到苏世昌围着个大围裙,袖子上还戴了个袖套,正坐跟几个伙计一溜儿坐在桌前,双手翻飞,聚精会神地拣剔着毛茶。他旁边还站着个老师傅,正指点他如何分拣。 苏世盛看到哥哥这样,有些目瞪口呆。 苏玉畹心里极为欣慰,走过去看了一会儿,轻声问老师傅:“他学得怎么样?” 老师傅和苏世昌这才发现了他们。 老师傅自然是说好话:“二少爷天资聪慧,无论什么事,一学就会。” 苏世昌却红了脸:“没有,我笨手笨脚的,好多事都做不来。” “二少爷这才接触多久啊?要是什么事都一学就上手,那还要我们这些师傅做什么?”老师傅笑呵呵地道。 说他是老师傅,其实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分拣加工毛茶,得把这些茶扫出来一些在桌上,然后从中挑选和剔除黄片、杂物和茶梗,这活儿最靠眼力。那些眼睛花了的,不管多有经验,都做不了这活儿。 所以这茶栈里分拣处的雇工,大多是三十岁以下的。老师傅姓刘,在这里算是年纪是最大的了,因他眼力还好,留下来做个工头,没被派往别处。 苏世盛跟苏世昌年岁相差不大,又常年一起呆在学堂里,跟他十分亲近。他好奇地打量着作坊里的情形,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苏世昌身边,轻声问他:“哥,你怎么想着做起活来了?” 苏世昌正要板着脸教训弟弟两句,瞥见苏玉畹也望着他,似乎也好奇这个问题。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姐姐不是叫我以后将茶栈管起来吗?我想着,凡事自己去体验一番,通晓其中的门道,才知道如何更好的管理。” 苏玉畹还没说话,马掌柜就赞了个好:“二少爷这话说得太对了。要想管好一个茶栈,可不是四处看看,动动嘴皮子就能管好的,这其中的道道多着呢。‘制茶更比种茶难,功夫不到白流汗。’要是不亲身做一做,试一试,做到完全通晓,就是被人钻了空子都未可知。” 说着他转头看向苏玉畹,笑着道:“想当年,姑娘也在这坐着拣了一个月的茶。” “啊?姐姐你也做过呀。”苏世昌自觉自己已很能吃苦了,所以在见到苏玉畹和苏世盛时,心里还有些小得意。却不想自家娇滴滴的姐姐,也拣过茶,而且还拣了一个月——他可是打算只拣个两天,知晓这些雇工的工作效率就可以了呢。没想到跟姐姐一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沮丧。 苏世盛却没有哥哥这么吃惊。要知道,他早上跟着黄管事爬山,累得气喘吁吁,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难受。只是想着姐姐会向黄管事问起自己的表现,还有姨娘那殷殷的期盼,他才这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可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姐姐,爬起山来如履平地,除了脸有些微红,气都没怎么喘。究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姐姐管理茶园时绝对是亲历亲为,常常亲自爬到山上去巡视茶园的情况。那时候爹爹还在世呢,她完全不必这么做。 可见,别人都赞自家姐姐天资聪颖,却不知她之所以能成事,靠的是毅力和所付出的辛劳。 苏世盛心里想什么苏玉畹不能知晓,但苏世昌摆在脸上的沮丧她却看出来了,忙道:“我那情况跟你不一样。那时候我才十二岁,爹爹说我定力不够,才让我拣一个月的茶。” “可我也十二岁。”苏世昌脸上的沮丧却未褪却,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自己也要拣一个月的茶。 苏玉畹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马掌柜拦住了,抢先道:“要不,二少爷也拣一个月茶?” 苏世昌用力点头:“好。” “我也要天天爬山。”苏世盛不甘示弱,也赶紧道。 “三少爷也很能干,都能帮着打理茶园了。”马掌柜送上一个马屁。 小孩子终是小孩子,苏世盛被马掌柜这么一夸,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起来。 苏世昌没有再说什么,坐下去继续拣茶,态度十分认真,心无旁骛,再不理会苏玉畹一行人。 马掌柜见状,拍了拍旁边一个雇工的肩膀:“你起来,让三少爷也试试。” “我也可以吗?”苏世盛眼眸亮亮的。 “当然,到时候你跟哥哥一起回去。”苏玉畹看到两个弟弟十分上进,极为高兴。 苏世盛坐下,由刘师傅指导了一番,也专注地拣起茶来。 苏玉畹见状,朝马掌柜示意一下,转身朝外走。 一出了门,马掌柜就无限感慨地道:“姑娘,我原还挺担心,生怕苏家大房撑不下去。你虽能干,但能在苏家呆多久呢,出了孝就得出嫁。到时候两个少爷在能力上担不起这份重担,再互相较量拆台,多大的家业都经不起折腾。现如今,我终于能放心了。” 马掌柜还是苏老太爷时留下来的人,今年也五十来岁的年纪了,对苏老太爷和苏长清很是忠心,对苏家极有感情。自打苏长清去世,他就忧心忡忡的,一来担心苏玉畹能力不够,支撑不了这份家业;二来又担心两位少爷长大了担不起这么一份责任。 茶园里三、四十个人、茶栈里二十来人,还有徽州府茶庄的雇工,都是跟苏长清签了契约的,或死契,或活契。苏家大房一旦败落,他们就只有等着被转卖的份。以后的命运如何,谁也不清楚。 如今看到苏玉畹屡次顶住苏长亭的威逼而不败落,又见两位少爷如此懂事,马掌柜欣慰得想要流泪。 也因此,他老人家更愿意激励两个少爷上进。 “以后昌哥儿会常来这里学着管事,盛哥儿不去茶园的时候,我也会叫他一块到这儿来。到时候还得您老人家多多提点他们。”苏玉畹郑重相托。 “姑娘放心,有老朽看着,他们一定会越来越懂事的。”马掌柜连连点头。 说完这个,马掌柜的嘴张了张,欲言又止。 第二十四章未来婆婆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苏玉畹已猜想到马掌柜要说什么了。 “姑娘,您也知道,明前茶一炒出来,就会有客商过来接洽生意。可今年,因为咱们的产量减少,早上我已看到有两个原是咱们这边的客商,到别的茶栈去了。尤其是二老爷的茶栈处,来了许多客商。” 果然不出所料。 苏玉畹抬眼问道:“不会所有的客商都不来了吧?” “那不会。”说到这里,马掌柜脸上的表情放松许多,“老爷以前做生意厚道,大多数客商念着旧情,还是先到咱们这里来,表明说先尽着咱们这边的茶要,实在不够了,他们再去别处收些货。价钱就照市价来,该多少是多少。” 苏玉畹点点头。 这种情况,她自接手家中生意起,就已有了心理准备。她毕竟才十五岁,又是个闺中女子,家中茶园会不会被叔叔占去、自己能不能经营好,都是个问题。再加上半壁茶农毁约,明前茶产量骤减,更让商客们对她信心不足。调转方向跟别人合作,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这其中虽也觉世态炎凉,但商人逐利,还真是无可厚非。 “其实吧,这对咱们反而是好事。咱们明前茶产量也不多,客商多了反而不好处理,茶卖给谁、不卖给谁都是难事,处理不当就容易得罪人,倒反坏了名声。如今这样就最好。再说……” 说到这里,苏玉畹笑了起来:“趁此机会,咱们也筛选一下合作客商,不是谁都能有资格跟咱们茶栈合作,拿到咱们嘉叶园的茶的。马掌柜你把留下的这些客商好好记着,以后咱们有了好茶,首先考虑的就是他们,他们吃不下了再销给别人。” 马掌柜之所以担忧,一多半是为了苏玉畹。他都五十来岁的人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小波折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苏玉畹不同,她如今处境本就够艰难了,再被这问题一击,没准直接就垮了。她要是垮了,苏家大房也就完了。 如今见苏玉畹没事人一样,还十分乐观地把好处一一数出,脸上的表情轻松自如,像是真遇见了好事一般,马掌柜顿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整个人放松下来,笑道:“可不是,以后咱有了好茶绝不卖给他们。” 苏玉畹瞅他一眼,笑容十分欢快:“对,等着吧,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接下来这一老一少又谈论了几句茶栈的事,苏玉畹便告辞离开了。她也没再往别处去,而直接回了家。 她这一天,上了趟山,不光去了茶园还去了松萝庵,又到街上茶栈里逛了一圈,这对于有家业要打理的人来说,再平常不过了。可这情形看在李家人眼里,那意味就可完全不一样了。 宋氏自昨晚回家起,就咬咬牙出钱雇了几个小乞丐,往苏家大房门口一蹲,时刻注意着苏玉畹的动静。苏玉畹何时从家里出去,去了哪里,跟了谁一起,在赏钱的刺激下,这些小乞丐都帮她打听得清清楚楚,穿梭一般来回禀报宋氏。 宋氏也沉得住气,直到等苏玉畹从茶栈里出来,回了苏府,而且似乎没有再出门的打算,她才起身去了李府,不过不是找李太太,而是去了李府后面下人们所住的巷子。 经过昨晚牛嬷嬷不遗余力地大肆抹黑,李府的下人们已没人对这位未来的少奶奶抱有好感了。如今再一听她竟然罔顾自家太太的警告,一整天都在外面抛头露面,四处跟男人接触,这些四、五十岁本就对现实满肚子不满的嬷嬷、妈妈们,顿时义愤填膺,有脸面够得上到李太太面前说话的,则去李太太面前好一通游说,李太太顿时被激怒了:“拿个帖子,叫她到茶楼来说话。” 苏玉畹还没过门,李太太不好叫她来家里来;可她身为婆母,又是兴师问罪的,自然不敢曲尊降贵到苏府去。最好的见面地点就是茶楼。李家位于休宁城,背靠着松萝山,占了如此地利的优势,即便他家没有买到茶园,自家不产茶,但茶这门利润丰厚的生意也是不肯放过的,他们早已在城里繁华的街道拿出了门面来开茶馆。自家的茶馆,要一处清静的地方说话还是没问题的。 苏玉畹接到李家的传话,一点儿也不惊讶,当即便去了茶楼。 她进茶楼时,看到李太太端坐在那里,穿着孔雀蓝的湖绉对襟外裳,脚边露出月白色裙子。那对襟外裳上绣着繁复的缠枝牡丹,看上去甚是华贵。 跟柔弱的殷氏不同,李太太是个强势的女人,面容虽好,脸上的凌厉之气却破坏了她女性的柔美,让人面对她时不由得心生惧意。 苏玉畹缓步走了过去,先施了一礼,唤了一声:“李太太。” 李太太抬起眸子,看了苏玉畹一眼,伸手朝旁边的椅子,面无表情地作了个手势道:“坐吧。”又吩咐身边的丫鬟,“上茶。” 丫鬟沏了杯茶,放在苏玉畹面前,见李太太再没有别的吩咐,这才退到了一边去。 李太太也不说话,端起茶杯慢慢地饮着茶,就仿佛自己专程来喝上午茶似的,貌似悠闲,但她面上的凌厉之色却破坏了这份闲适,让这幅画面极不协调。 苏玉畹也不作声,端起茶来轻呷一口,动作从容,姿态闲雅,再加上她年轻,容貌也比李太太出众,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就好像大画家笔下的仕女图,让人移不开眼。 李太太顿时有些气恼。 当初两家订亲时,李钰明十岁,苏玉畹九岁。那时的苏玉畹还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姑娘,既聪明又性子柔和。俗话说女儿像母,李太太便想着,殷氏性子那么柔弱的一个人,想来她的女儿也刚硬不到哪里去。这样既漂亮、脑子聪明、性子还和顺的小姑娘,谁家太太会不喜欢呢?再加上苏家大房在苏长清的经营下蒸蒸日上,自家不下手,恐怕别家太太就要先把苏玉畹订掉去了,故而她与还在世的丈夫商议了一下,便飞快地把这门亲事给订了下来。 谁曾想,苏玉畹在苏长清的培养下越来越能干,更是在苏长清去世后尽显锋芒,这让李太太十分不满。这样的苏玉畹嫁到李家,到底以后李府是谁当家呢? 最重要的是…… 李太太抬眼打量了一下苏玉畹那一身素色衣衫,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她本来打算过了年就办婚事的,婚房都准备好了。却不想苏长清一场急病,竟然就一命呜呼了。如此一来苏玉畹就得守三年孝,等她出孝能成亲时,李钰明就十九岁了。 李家这一支一向人丁不盛,李老爷本身就是个独子,李太太成亲后又不许丈夫纳妾,自家生了个儿子后就再没有动静,也因此李府如今就李钰明一个男丁,她还想着早点让李钰明成亲,早点抱上孙子,然后再给他纳上几房妾氏,多多生儿子,让李家开枝散叶呢。 现在她这份打算算是随着苏长清的死而彻底搁浅了。 想到这里,李太太就坐不住了,她“当啷”一声放下茶碗,开口道:“昨天的事,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苏玉畹也放下茶碗,疑惑地问道:“何事?” 李太太目光如利刃般盯了苏玉畹一会儿,这才道:“我派了个亲戚到你家去,叫她转告了我的意思,结果你把她骂跑了。怎么?你不记得了?” 第二十五章惹恼 一般的女儿家,要是得罪了婆家的人,定然吃不下睡不着,心里不安得要命;苏玉畹却像是个没事人似的,提起这事竟然还问“何事”,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她心里,对婆家不光没有敬畏之心,甚至都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李家好歹是休宁城数得上号的富户,自家儿子李钰明又是才貌双全、极为出众的孩子,这个苏玉畹竟然完全不把李家放在眼里,实在可恶,难怪宋氏会被她气成那样。 苏玉畹似乎这才想起这码子事,当即恍然道:“哦,太太是说那件事呀。”说着她眨了眨眼,“我都跟李二奶奶说了,我娘管不了事,我弟弟还小,我不出面打理茶园茶栈,一家几十口人靠什么养活?所以太太的话,恕我不能听从。” 她话似乎说得十分客气,但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歉意,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平静,完全没有丝毫的紧张感,就好像在跟李太太叙家常。说完,她还端起茶来饮了一口,微笑赞道:“太太这里的茶真不错。” 李太太因为丈夫能干,家境富裕,无论走到何处都受人奉承,哪里忍得住未来儿媳妇对自己这样说话?哦,我说的话,你高兴听从就听从,不高兴听从就直接拒绝,天底下有哪家儿媳妇可以这么对待婆婆的?恐怕只有公主才有这样的待遇和特权吧? 李太太此时都已经完全不生气了,只觉得惊异,惊异于苏玉畹的不可理喻,惊异于她的理所当然。 她用审视的目光看向苏玉畹,不知道她是思维天生就异于常人,还是故意这样做的。 在李太太看来,后者的可能性不大。不说她富裕的家境和儿子的优秀,光是退亲的名声,对一个女孩儿来说影响都极为不好。苏玉畹退了亲,三年后出了孝再议亲,还能说到什么好亲事?那时候她可就十八岁了,除了给人做填房,还能嫁给谁去? 看来,她真是脑子有问题,想问题的角度跟一般人不一样。 这样的儿媳妇娶回家,还没等她闹出乱子来,估计她这婆婆就要被气死了。 这个儿媳妇,李家是不能要了。 李太太瞬间打定了主意。 只是这亲如何退,须得好好斟酌。可不能让人戳李家的脊梁骨,说苏老爷才过世,李家就马上退亲,薄情寡意,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商家,最是注重关于品行方面的名声。品行不端者,谁放心跟他做生意呢? 李太太思忖着,端起茶来慢慢喝了两口,心里拿定了主意,这才开口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苏玉畹有些惊异于李太太的反应,不过她觉得后面还有转折,面上不动声色,朝李太太高兴地笑了一下:“太太果然是通情达理的。难怪我娘总说,李太太是个好人。” “……”李太太有些无语。 在殷氏眼里,这世上有不好的人么? “你的难处我们能谅解,而我们的难处,也请你能谅解。”李太太放下茶碗,终于把话说到了重点上。 “难处?李家也有难处吗?是不是缺银子使?”苏玉畹偏着脑袋想了想,一脸为难地道,”爹爹生病和做丧事花了不少银子,如今又刚收了毛茶,我们家也没多少剩余银子了,估计帮不了太太……” 李太太青筋直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她深吸一口气,皱着眉打断苏玉畹的话:“谁说要向你们借银子了?我们李家虽不能说富可敌国,但银子是不缺的,至少在这休宁城,我们也算得是数得着的人家,不可能缺银子使,更不会向你们苏家借钱,你且放宽心。” 苏玉畹似乎完全没听懂李太太话里的讽刺意味,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道:“不是借银子就好。” 李太太只觉一股闷气在胸口涨得难受,她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把话说清楚:“我们是这么个难处。想来你也知道我家李家几代单传,人丁稀少,钰哥儿如今也有十六年了,本来原先咱俩家商议着,等过了年就让你们成亲。谁知道你父亲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你一守孝就要孝三年。等你孝期满时,我家钰哥儿已十九岁了。这世间十九岁还没成亲的男子实在不多,我们不能这么等下去。我打算择日给钰哥儿纳妾,而且鉴于你现在不能成亲,我会允许他的妾室先生下庶子。” 说到这里,她看到苏玉畹脸色一变,停住了话语,淡淡道:“这件事,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并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当初订亲时,李钰明只有十岁,还是个屁都不懂的毛孩子。苏长清只看他聪明伶俐,相貌又好,虽是独子,老太太和父母宠溺些,却没被宠坏;家境也富足,最重要的是家里人口简单,当时李老太爷和老太太已过世,李府的主子只有李老爷夫妻和李钰明三人,其他的亲戚又远,不大来往。苏玉畹嫁进李家后,除了要跟婆婆搞好关系,并不需要去应付妯娌和伯母、婶婶。而且苏玉畹还是李太太亲自看中的,李太太虽然为人强势些,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既喜欢苏玉畹,后半辈子又得靠着这个儿媳妇,想来不会为难她。 考量此种种,苏长清才决定把自己心爱的女儿嫁到李家来。 谁曾想,这李钰明到了十三、四岁,开始懂人事的时候,就露出了贪图女色的性情。起初苏家还不知晓,等到李钰明要强收府里一个容貌俏丽的丫鬟做通房,偏那丫鬟已订了婆家,那婆家还是在城里做些小生意的,因着那丫鬟长得好,且在大户人家做丫鬟,懂规矩,娶了她还能跟李家扯上点关系,遂跟这丫鬟订了亲。而她那位未婚夫婿也是个容貌清秀又品行极好的,有这样满意的婆家,出嫁便能做正头奶奶,那丫鬟又是个有志气的,哪里看得上通房的位置?死活不肯。李钰明那个年纪最是叛逆的时候,你越不肯,他越喜欢,当即不知从哪里淘弄了些上不得台面的药,给那丫鬟下了,并且趁机把她给办了。丫鬟清醒来时,万念俱灰,悲愤之下直接就跳了井。 这件事,外头人不知道,但爱女如命的苏长清不可能不知道。自打给女儿订了这门亲事,他就花重金收买了李府几个下人,一来能通些消息,二来以后苏玉畹嫁进了李府后也能有个照应。知道李钰明为了女色,竟然闹出人命来,他追悔莫及,十分后悔给女儿订了这样一门亲事。 但退亲对女子的名声十分不好;再者天下男子能像李老爷那般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极为罕见,便是他自己都纳了两个妾。李钰明是独子,妾氏总是少不了的。所以苏长清思来想去,不敢冒然退亲,只派人上门向李老爷隐晦的点了点,让他在这方面管束一下李钰明,不要再闹出类似的事情来;又郑重声明,李钰明有通房丫鬟这没什么,但在苏玉畹生儿子前,不能让这些通房生出庶子来,除非苏玉畹成亲三年没有儿子。如果李家做不到这一点,两家的亲事只能作废。 自家儿子做出这样的丑事来,还被亲家知道了,李老爷无地自容。再加上他对苏长清极为敬重,且苏家提出的要求也不过份,他便没口子地答应了下来。 也因此,李太太敢拿这个借口来做退亲的砝码,是因为苏长清对此事甚是看重,他临终前不会不向苏玉畹提及此事。无论苏玉畹的脑回路再清奇,对父亲的遗愿总不会不听吧? 第二十六章刺激 果然,苏玉畹的反应一回她所料,当即就愤怒了,质问道:“李太太,你们当初可答应我父亲的,在我成亲之前不能有庶子,成亲之后三年未有儿子才允许妾氏生子。你们怎么能出尔反尔?我父亲刚过世就毁约,这样做也太过份了吧?” 苏玉畹被激怒,李太太倒不怒了,她悠闲地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情况有变了嘛,谁知道你不能准时成亲呢?我们家几代单传,可不能因为你的缘故,就耽误了开枝散叶不是?想来你父亲在地下有知,也不能说出什么来。” 苏玉畹要是不想退这门亲,自然会有另一番说辞,可现在这个局面完全是她一手炮制出来的,她自然得挑专戳李太太心窝子的话来说,好剩胜追击。 她抬起头,一脸的懵懂地问道:“可当初太太却是不允许李老爷纳妾的吧?更不要说生出庶子来了。太太当初就不怕耽误李家开枝散叶吗?” 这件事,李太太也知道有悖于常理,说出去极不好听,为此这话是她的逆鳞。 曾有城里一个商户家的太太说了这话,她恼恨异常,也不管那户人家做的是漆器生意,是李家不涉足的,她也不顾成本,直接开了一家大漆器店,把人家的生意单子截胡过来。那家没法,想着惹不起还躲得起,关了漆器店,花了银子重开了一家书铺,结果李太太又在人家店的旁边开了一家更大的书铺,直把那家男人逼得求饶,带着妻子到李家来跪下认错,李太太这才放过人家。但经过此事,那家元气大伤,从中等富户直接跌落到小商户的境地。 这件事之后,城里那些太太们再不敢拿这话来说事,就是背地里议论也不敢。 现如今,李太太未来的儿媳妇,竟然敢当着她的面,用这事来质问于她。李太太真觉得这姑娘不愧是脑回路清奇,完全不可理喻。 本来李太太以为自己不会跟这样不正常的人生气了,可苏玉畹这样当面掀开她最痛的地方,还是让她气得浑身的气血直直地往上涌,脸上的青筋都要鼓起来了。 “太太,太太,您没事吧?”她的贴身丫鬟知道李太太不能提这事,在苏玉畹说那话的时候就注意上了李太太。此时见到李太太脸色不对,赶紧上前伸手使劲地给她按摩太阳穴,另一个丫鬟则给她用力捋胸。 李太太也知道自己不妥,连忙来回几个深呼吸,又拼命地告诉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这才觉得好受些,呼吸也通畅了。 她对丫鬟摆摆手,哑声道:“好了。” 丫鬟这才停了手,不过离开李太太身边时,用眼睛使劲瞪了苏玉畹一眼。 苏玉畹也被吓了一跳。李太太的身体一向很好,这是她敢拿话刺李太太的原因。只她没想到李太太对这话的反应这么大。此时她一阵后怕,决定从今往后再不刺激李太太了。 李太太也没再给她机会。等感觉整个身体都没事之后,她站了起来,对苏玉畹道:“那事没得商量。要不,咱俩家就协商着把亲事给退了;要不,等你成亲时,那些庶子庶女会叫你娘。” 说着,她转身就走,心里已打定了主意,不管苏玉畹是何种回复,也不管李钰明是否反对,这门亲事,她是一定要退的。 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苏玉畹站起来相送。直到李太太和丫鬟们的身影都消失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她才道:“走罢。”率先朝门口走去。 上了马车,直到坐了下来,苏玉畹才发现立春和谷雨两个丫鬟情绪有些不对,都拿眼睛一下一下地瞄她,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担忧。 她不由得笑了,伸手白玉似的手指,在两个丫鬟面前晃了晃,道:“回魂了。” 立春忧郁地叹了一口气,丝毫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姑娘,您就这样退亲了?” “哪那么快?她不过是这么一说,还要换回庚帖呢。”想起回家后还要去做殷氏的思想工作,苏玉畹就想揉眉心。她宁愿去炒五天的茶,也不愿意看殷氏的眼泪。 立春又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可谷雨则嘟了嘟嘴:“可李太太打定了主意,这事就没回转余地了。” 苏玉畹扫了她们一眼,这才明白她们是担心自己以后找不到好婆家。她不由笑道:“你们想想李少爷的情况,再想想我跟他成亲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你们的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立春和谷雨自然知道李钰明不是良人。在退亲之前,恨不得自家姑娘赶紧跟这样好色贪花的人没有一丁点关系;可退亲之后,却免不了患得患失。 可以说,苏玉畹在父亲去世后能一步步顺利走过来,跟这几个丫鬟的支持与陪伴是分不开的。立春和谷雨担忧,恐怕府里其他真正关心她的下人也都同样担忧。 为了安这些人的心,苏玉畹甫一回府,就叫了王氏过来询问:“刘管家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王氏笑道:“有,有,奴婢听闻姑娘回府,正要过来禀报呢,姑娘就先一步唤人来叫了。” 说着也不等苏玉畹再问话,她便继续道:“我们照着姑娘的吩咐,让张二娘……”说到这里,怕苏玉畹不明白,她解释了一句,”哦,就是孟姑娘同村那个兼给人做媒的妇人。这张二娘在李少爷要巡视绸缎铺子的时候,带着孟姑娘去了那里。李少爷一见孟姑娘,都顾不得铺子里有客人,上前跟孟姑娘搭讪起来。孟姑娘见到李少爷也十分惊喜。两人聊了一阵,李少爷便邀请她们到后堂去坐,也不知道在里面谈了什么,待出来时,三人就乘了轿子直奔柳叶巷的李家别院。”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苏玉畹一眼,看到苏玉畹脸色平静,并未因她这番话而愤怒哀伤,她才又道:“直到一个时辰前,三人才从别院里出来,李少爷派马车送孟姑娘和张二娘回家,随车而行的是李府的一个嬷嬷,还有一包绸缎和吃食。因为不知道孟姑娘是何打算,我们家那位坐着马车跟在她们后面,准备到了村里再寻个机会向张二娘打探消息。他到现在还没回来呢,等他回来了,奴婢再来禀报。” 她话声刚落,霜降就掀帘来报:“姑娘,刘管家回来了。” 王氏顿时一喜。 “叫他进来吧。”苏玉畹接待王氏的地方是院里的厅堂,倒也不用忌讳太多。 刘安进来,给苏玉畹请了个安,不待发问,他就主动禀道:“姑娘,事情成了。那孟姑娘还真是……”他摇了摇头,面露不齿,“张二娘说,李少爷向孟姑娘承诺了,给她置办一个院落,地契就落她的名字,再给她一千两银子,不过李少爷自己还没成亲,不好纳妾,就先让她住在外面这个院子里,等以后他成了亲,再把她接进府去。孟姑娘答应了。她打算等李少爷买了院子将地契和银子送来,她就跟他进城来。” 立春等人一面不屑于孟映雪的行径,一面又庆幸她的选择。要是李钰明死活不肯退亲,李太太拿儿子也没办法,等把苏玉畹娶进门后,她还不知道会怎么折磨她呢。到时候,苏玉畹过的什么样的日子,想想都能知道。 所以,苏玉畹除了退亲,再没第二条路可走。 如今李钰明有孟映雪沾着手,想来就不会死活赖着自家姑娘不放,会同意退亲吧? 第二十七章殷氏的想法 “张二娘呢?孟姑娘有没有说要带她一块到城里来?”苏玉畹问道。 立春等人赶紧把头脑里的杂念排除掉,竖起耳朵细听。 “有。今天张二娘表现得很能干,孟姑娘要的院子、银子都是她出主意给孟姑娘,再由她向李少爷提出来的。孟姑娘对她除了感激,更多的是依赖,所以一再央求张二娘随她进城,还许了她丰厚的月例银子,张二娘除了孟姑娘许的银子,还有咱们的银子可拿,自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刘安道。 苏玉畹点点头:“如此就好。那你多联系这位张二娘,要是李少爷不肯退亲,再许她重金,请她把这件事办好。” “是。”刘安应道,见苏玉畹没有别的事要交待,便跟王氏告辞而去。 这时候夏至才过来,向苏玉畹禀道:“姑娘,太太那边听说您回来了,派了人来催您过去呢。” 苏玉畹用力叹了口气,用手指揉了揉眉心,这才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走吧。” 苏玉畹在府里时,身边是不会多带丫鬟的,一个足矣。平时都是她在四个丫鬟里随意点一个跟着。可现在她满心想着如何面对殷氏的眼泪,根本顾不上挑丫头。 立春深知苏玉畹一会儿要面对的是什么情形,她匆匆交待一句:“我跟姑娘去。”便追了上去。 进了殷氏住的院子,苏玉畹一眼就看到母亲正蹲在一株杜鹃花前,正在修剪花木。春日和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面上映着灿烂的簇生红色花朵,殷氏原来苍白憔悴的脸,竟然显得格外的白皙和有精神。 苏玉畹快走几步,到了跟前,再仔细打量母亲,发现刚才看到的情形并不是她的错觉,母亲的精神确实比原来好了很多,面庞上的气色也好了起来。 母亲对父亲的爱慕与依赖,苏玉畹深深知晓。她知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刺激着,母亲定然会沉浸在悲伤之中,渐渐消沉,直至……消逝。如今母亲竟然奇迹般恢复过来,是不是她把她的劝告听了进去,因为不想再让子女挂心担忧,所以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呢? 见得苏玉畹过来,关嬷嬷笑吟吟地迎上几步。看上去,连她的精神都好了很多。 “姑娘,自打您上次说过那番话后,太太就想开了,这不,昨晚她就强迫自己多吃了一碗饭,又早早睡下了,今儿个一早起来就开始沿着花园散步,用过早膳后又一直打理花木,整个人的精神都不一样了。” 苏玉畹欣慰,挑眉道:“是吗?真是太好了。”她急走两步,走到殷氏身边,见她要起身,忙扶住她,唤了一声:“娘。” “嗯,回来了?”殷氏掏出手帕,给苏玉畹抹了抹额头,慈爱地道,“累了吧?吃过晚膳没有?娘叫厨房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银耳雪梨山药羹,你喝一碗吧。” 苏玉畹心里一暖。父亲去世前的那个温暖的母亲,终于又回来了。 她挽起殷氏的胳膊,和她一起朝屋里走,一面欢快地笑道:“好呀,我正好饿了呢,就知道娘这里有好吃的。” “你呀,就是在外面忙着,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要是太忙顾不上饭点,也得备着些点心,垫垫肚子。”殷氏责怪道,又转头看了立春一眼。 立春刚要解释,苏玉畹就抢先道:“点心是常备着呢,饭也是按着点儿吃。只是一听娘说有好吃的,就饿了嘛。”说到后面,声音娇嗔,一副撒娇的姿态。 自打女儿十三岁被丈夫带在身边帮着打理生意,就很少在自己面前撒娇了。如果骤然撒起娇来,殷氏哪里抵挡得住?她的心顿时一片柔软,对女儿的爱意越发深浓起来。 两人在屋里坐下,许妈妈早已遣了丫鬟去厨房把银耳雪梨山药羹拿了来,亲自端了放在桌子上,朝苏玉畹殷切一笑:“大姑娘快尝尝,这碗羹,是太太亲自下厨给你做的。” “真的吗?那一定很好吃。”苏玉畹接过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银耳雪梨山药羹那特有的清甜滋味就弥漫了她的整个口腔。银耳的脆,雪梨的甜,山药的糯,口感丰富又层次分明。红糖熬的糖水也十分合苏玉畹的口味,不太甜也不太淡,正正好。 她抬起头来,朝殷氏甜甜一笑:“真好吃。” 看到女儿这样,殷氏既内疚又自责:“以前是娘不好,只顾自己,没想着你们。以后再不会了。这样的羹汤,你喜欢吃,娘每日做给你吃。” “嗯。”苏玉畹用力地点点头,朝母亲莞尔一笑,”我喜欢吃。” “好,那就每日给你做。天天吃这个也烦,娘给你换着花样做。”殷氏满脸慈爱,”昌哥儿、盛哥儿那里也有,一会儿他们回来,就让他们来吃。” 显然,她早派人打听了苏世昌两兄弟的行踪。 见得母亲真的从悲伤中走出来,把关注的重心放在了儿女身上,苏玉畹的心情一片大好,未进门时的那份要面对母亲眼泪的压力和烦恼一扫而空。 她一勺勺把那碗银耳雪梨山药羹吃完,又在丫鬟伺候下净了手嘴,看着她们把东西收拾出去了,这才对殷氏道:“娘,李太太今天派人来叫了我去茶楼,跟我见了一面。” “啊?”殷氏并不知道这件事,吃惊地望着苏玉畹,眼里重新浮起担忧之色,”她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责备你又出门抛头露面?” 苏玉畹点了点头:“也不全是。我一进门她就跟我说,因为我要守孝三年,李家几代单传,他们没办法等我那么久,所以要先生庶子。我成亲时,没准就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说着,她笑了一下。 她本是觉得李家人凉薄,做事荒诞好笑,可这笑容看在殷氏和关嬷嬷等人眼里,则是满满的苦涩,是强作欢笑。 无论是谁,提到婆婆提出这样的要求,不哭就好了,哪里还能笑得出来?苏玉畹的笑容,是生怕母亲担心,所以才故作平静吧? 关嬷嬷和许妈妈对苏玉畹是满心怜惜,殷氏却更加自责,握住苏玉畹的手,哽咽道:“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苏玉畹的头顿时痛起来。母亲这眼泪一流下来,没有半个时辰都收不回去。她可还有一箩筐的话要劝说呢。 不曾想,殷氏下一句话就把让她完完全全愣住了。 “要不……”殷氏拿着帕子抹着眼泪,一边抽咽一边道,“咱们退亲算了。” 退亲……算了? 苏玉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殷氏自小三从四德,对丈夫的话唯命是从。可当苏长清发现李钰明屋里有无数通房丫鬟时,很是生气,萌生出退亲的想法时,殷氏却死活不肯。她是担心退亲会影响苏玉畹的名声,以后难以找到更好的亲事。 所以在此之前,苏玉畹对如何劝服母亲是完全没有信心的。但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亲要经过父母首肯,退亲亦是。殷氏这一道坎,根本绕不过去。 她都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却不想如今却轻易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这还不是自己劝服的,而是殷氏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她把目光投向立春,想要证实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立春最知自家姑娘心意,她朝苏玉畹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她没听错,太太竟然不用人劝,就主动提出让她退亲。 第二十八章请安 苏玉畹再次将目光移到殷氏脸上。 也许是苏玉畹这目光太过诧异,殷氏解释道:“是关嬷嬷和许妈妈昨晚跟我把李少爷这段时间的表现说了,劝说别再让你受苦了。你小小年纪就没了爹,独自撑起一个家,已经是够苦的了。要是再让你再半辈子过不好,不说娘自己过不去,就是你爹,在地下怕是也过不安稳。所以……”提到丈夫,她悲从心来,又呜咽上了。 苏玉畹顾不得安慰母亲,抬起头朝关嬷嬷和许妈妈看去。 关嬷嬷慈爱地朝她点了点头。 一股暖流涌上了苏玉畹的心头。 诚然,她曾给关嬷嬷和许妈妈等贴身伺候殷氏的下人下过命令,让她们在殷氏犯糊涂时进行阻拦和劝说,并且防着别人利用殷氏的心软对付她和两个弟弟。可她从没指望过这些人能给她这样的帮助。毕竟她是主,而她们是仆。她跟立春等丫鬟固然情同姐妹,但不是所有的主仆之间都能产生这样深厚的感情的。 却不想关嬷嬷和许妈妈她们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相对于年老又没有子女的关嬷嬷,许妈妈的功利心要强一些。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苏玉畹的表情,生怕苏玉畹对她们擅作主张有所不满。 直到看到苏玉畹眼中的惊喜,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对苏玉畹笑道:“太太心疼姑娘,自然不愿意让姑娘受苦。” 苏玉畹点点头,正准备再安抚殷氏几句,却不想苏世昌和苏世盛这时一起从茶栈回来了,过来给殷氏请安并一起吃饭。殷氏一迭声地叫人去厨房催饭,一面问起两人今儿做的事情,屋子里热闹起来。 苏玉畹朝许妈妈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出屋子,到了廊下,苏玉畹问道:“怎么回事?太太怎么就同意了呢?你们是怎么劝她的?” “以往我们也不是没劝过太太,可在这件事上,太太的固执姑娘也是知道的。之所以这次一劝就通,还全靠了韩嬷嬷。” “韩嬷嬷?就是舅祖父家的那个韩嬷嬷?”苏玉畹问道。 许妈妈点点头:“就是她。她临走前来跟太太告辞,虽话没挑明,却透着那么个意思。她说陈家少爷里跟姑娘年岁相近的就有好几个,个个都是念书人,有两个还是秀才身。说姑娘这么好,要是能嫁进陈家,亲上加亲,陈老太爷不知有多欢喜呢。可惜姑娘已经有婚姻在身。韩嬷嬷那言语里,全是遗憾。” 说到这里,她不由笑了起来,佩服地道:“那韩嬷嬷今不愧是官老爷家派出来的体面嬷嬷,那可是真会说话,句句都说到了太太的心坎里。姑娘也知道,太太最肯听人劝,那韩嬷嬷又说得那般恳切,太太就全听进去了,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呢。姑娘这几日遇到的事,立春也特地跟我们说了,让我们劝一劝太太。没承想,这回一劝就通了。” 原来,这里面不禁有韩嬷嬷的功劳,便是立春等丫鬟也为这事出了力呢。 苏玉畹不由心生暖意。她虽没有了爹,又有个虎狼般无情贪婪的二叔,却还有爱她的娘,懂事的弟弟,一群忠心的下人。有他们在,前路即便再艰难险阻,她又怕什么呢? 退亲一事,现在唯一要过的就是李钰明那一关了。要是李太太不能说服他,那她只能借助孟映雪的力量来达成心愿了。 两人谈完了事,正要进屋,却看到去提饭的丫鬟匆匆进来,两手空空的,身后还跟着个妇人,却是老太太那边姓周的一个管事妈妈。 许妈妈蹙了蹙眉,迎了上去:“周妈妈,你怎么来了?可是老太太那边有事吩咐?” 许妈妈一眼便看到了苏玉畹,忙过来行礼,笑道:“因着老太太这段时间身子不大好,孔大太太带着姐儿过来请安,老太太留了她们吃过晚饭才回去。又想着一家人也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便命老奴过来传个话,让大太太、大姑娘和二少爷、三少爷一块过去吃饭。” “有劳妈妈了。”苏玉畹示意许妈妈领着周妈妈进门,心里却思索开了。 苏老太太孔氏因不是苏长清的亲娘,又有自己的小心思,苏老太爷担心她出妖娥子,自她进门生了儿子后,就不大让苏长清往她跟前去,把长子常带在身边。苏老太太无故被丈夫这样防着,心里不喜,也不大理会苏长清,故而两人名义上是虽是母子,又在一家里生活了几十年,却彼此感情淡漠,只有面子情。自打苏老太他去世,三房人又分了家后,苏老太太连这点面子情都懒得维持了,除了逢年过节,向来不叫大房人过去团聚。平日里,唯有殷氏每日早上去给苏老太太请安,苏玉畹、苏世昌、苏世盛则都是每逢初一、十五早上才去请一回安。 这也是苏老太爷生前订下的规矩,说晚辈们每日忙着上学堂,不必日日请安。 如今不是逢年过节,也不是初一、十五,而且还是晚上,虽说有孔大太太上门的理由,但休宁城本就不大,孔家离苏家没有多远。孔家家境也不怎么样,这些年多亏苏老太太帮衬着,开了个茶馆,每年提供些上好茶叶,这才好过些,算得上小富,家里也买了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为着这个,孔家把苏老太太奉为神灵一般,时常来请安。那孔大太太一月里没有二十日,也有十来日要到苏家来的。 而且她来时,苏老太太也不愿意大房的人在跟前碍事,即便遇上殷氏去请安,也是早早打发了去,唯恐孔大太太奉承她时,让苏长清想起她补贴自已娘家多少多少银子,在苏老太爷跟前进馋言,引起苏老太爷的不满。苏老太爷过世后,她仍保持了这个习惯。 如今突然以此为借口唤她们过去,还不提前打招呼,又是在二房千方百计想夺大房财产的关键时刻,这顿饭,由不得人不多想。 屋里殷氏一听婆婆召唤,忙换了衣服,一面又吩咐道:“去看看五姑娘,问问她要不要过去吃饭。”说着又对苏玉畹道,“她这阵子吃了一个游方郎中的药,竟是好了许多,平日里也能出来走走了。” 苏家五姑娘苏玉若,是苏长清另一个妾氏袁姨娘所生,只比三房的苏玉玫小半个月。她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小时候一场风寒病之后又患了哮喘之症,平日里很少出门。袁姨娘带着这个女儿,也甚少出来走动。殷氏对庶子庶女都好,时常打发人去瞧她们母女俩,衣食及看病吃药的用度也从不克扣。 “我这阵子忙着,过两日得闲了就去瞧瞧五妹妹去。”苏玉畹道。 袁姨娘老实本份,苏玉若身子弱,却是个喜欢读书的孩子,苏玉畹很喜欢这个妹妹,此时听说她身子好了许多,十分为她高兴。 殷氏换好衣服,又看儿女三人都是刚从外边回来,身上穿的还是出门的大衣服,不必再换,便叫人开了花园的小门,往二房府里去了。 第二十九章苏玉凌 一行人到了熙宁堂的时候,就听得屋里说得甚是热闹,还隐隐有女孩儿的笑声。进到屋里,苏玉畹便见孔大太太坐在她的下首处,正跟孔氏说着什么,而孔大太太的女儿孔佩云正跟苏玉凌笑成一团。屋里除了二太太魏氏母女,三太太秦氏和她的两个女儿也在座。 孔家母女虽是常客,到底男女有别,苏世昌和苏世盛向苏老太太请了个安,便往旁边的大厅里去了,他们要去那儿跟苏长亭和苏长风及堂兄弟们一起用膳。 “大表姐来了?”孔佩云见了苏玉畹过来,忙停下说笑,站起来给殷氏和苏玉畹行礼。 孔大老爷比苏长清年长,孔大太太便端坐着,只等殷氏向她行礼。 苏老太太待大家互相见了礼后,便吩咐道:“时辰也不早了,待会儿月娘和云姐儿还得回去,叫她们赶紧摆饭吧。” 魏氏应了一声,自去张罗。 苏老太太笑着对殷氏道:“正巧月娘拿了些上好的河鱼来,又鲜美又滋补,眼见得你跟畹姐儿都瘦了一圈,正好一会儿多吃点。” 殷氏笑着谢道:“多谢娘想着。”又转头去问闺名叫月娘的孔大太太,”大表嫂,不知你拿来的是什么鱼?” “叫什么什么……”孔大太太翻着眼想了半天,敲了敲自己插满珠翠的脑袋,笑着自责道,”看我,记性都坏到什么程度了,临来前我还特意向我们老爷问了名字,这会子却是想不起来了。” 说完她忙向殷氏道:“不过你且放心,畹姐儿吃不得海鱼的事儿,我记着呢。所以在问名字的时候,也特特问了是海鱼还是河鱼,我们老爷说伙计说了,是河鱼。”说到这里,她一拍巴掌,”想起来了,这鱼叫刀鱼,说是极难得的,那伙计花了大价钱才买得这么一篓呢,就是想着姑太太爱吃个鲜味儿,买了来孝敬姑太太。” 苏玉畹抿嘴一笑,捧了孔大太太一句话:“还是表舅母您有心,孝顺祖母。”不等孔大太太谦虚,她又接着道,“不过这么贵的鱼,我们小辈可吃不起,还是留给祖母她老人家补身子吧。” “哎哟,畹姐儿可真孝顺,不枉姑太太疼你。你放心,你表舅虽没啥出息,去年开茶馆、跑河运,也赚了几两银子。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苏家阖家对我们好,我们可不敢忘。这不,买了这鱼来,也是感谢大家的意思。虽然不多,一人一条还是够的。”孔大太太笑道。 这话说得苏老太太倍有面子,喜笑颜开,对苏玉畹道:“你表舅母既然这样说,你就别跟她客气,只管吃穷她。” 满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魏氏走了进来,禀道:“娘,饭菜已准备妥当了,咱们移步过去偏厅吧。” “嗯,走吧。”苏老太太欲要起身,孔大太太抢先一步扶起她,搀着她往偏厅里去。 偏厅里摆了两桌,大人一桌,女孩儿们一桌,大家依次坐下,在下人的伺候下净了手,贴身的丫鬟们就已帮主子们布起菜来。 那刀鱼一条不过三、四指宽,一尺多长,用白净透亮的瓷盘子清蒸了,撒了葱丝,摆在桌子中央。 苏玉畹这一桌一共六人,瓷盘子里摆放的刀鱼正好六条,一人一条。 孔佩云在此虽是客,但这鱼却是她家带来的,因此她反而劝道:“大家都别客气,赶紧尝尝这刀鱼。听我爹说很好吃,到底有多好吃,定得尝尝才行。” 苏家虽是商家,但苏老太爷自诩是读书人出身,很是注重规矩。这一桌坐的虽然都是同辈,但苏玉畹是长姐,她没动筷,其他人都不好动筷。 立春见大家都看向苏玉畹,便用目光请示,见她点点头,便将一条鱼夹到了她前面的碟子里,又细细地将刺挑出。 苏玉凌目光微闪,示意丫鬟帮自己也夹了一条。 苏玉畹看着碟子里立春处理过的鱼肉,踌躇片刻,用筷子夹了一小片,放进嘴里。 这刀鱼果然名不虚传,肉质细嫩,入口即化。最难得的是那一股子无比鲜美的味道,让人齿颊生香,久久不散。尤其是像苏玉畹这种味蕾十分敏感的人,吃这样鲜美的食物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享受。 苏玉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儿,美味当前,也想放纵自己一回。不过她余光里扫到苏玉凌,伸向鱼肉的箸子便停了下来,转而夹起一片芙蓉鸡片,要往嘴里送。 苏玉凌嚅动的嘴停了下来。 她朝孔佩云使了个眼色。 孔佩云立刻会意,言笑晏晏地对苏玉畹道:“大姐姐,怎的不吃了?难道是味道不好吗?” “我吃海鱼会出疹子,小的时候,差点丧命。”苏玉畹慢悠悠地道,将芙蓉鸡片放进嘴里。 孔佩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随后又恢复了神态:“可这是河鱼,是从江里捕上来的,就是咱们省里。”说着她又笑了起来,笑容甜美,却带着些自嘲,”大姐姐也知道,我爹这两年都在做贩茶的生意。可依我家的财力,也只能在这省里打转,不能去有海的地方。这鱼,是我爹亲眼看着人捕上来,雇快船和马车运回来的。鱼这东西讲究新鲜,耽搁上一两日,能死大半。这刀鱼又贵,我爹哪舍得将银子扔水里呢?远了的话,他即便有心,也没那个财力尽这份孝心不是?” 她抬眼看向苏玉畹,眼眸清澈,十分天真烂漫:“所以,这鱼大姐姐就放心吃好了,不会有事的。” 这时,一个嘲讽的声音插了进来:“云姐儿,你就别劝了,否则有人还以为你要害她呢。整天疑神疑鬼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大家都偷眼看向苏玉畹。 苏玉畹转过头去盯着苏玉凌,目光冰冷,不过她的声音仍然不徐不缓,一派从容,说话的时候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苏玉凌,云表妹还在这里呢,你真要我把二叔和二婶做的事情一件一件数出来,看看是不是有人要想害我,看看是不是有人把我当个人物?” 苏玉凌顿时噎住。 她父亲具体对苏玉畹做了什么事,她并不知晓。但苏长亭策反茶农,给大房下绊子;二太太魏氏又收买宋氏,用李家来给苏玉畹施压。这两件事经过苏玉畹的有意宣扬,苏家下人私下里纷纷议论,主子们也人尽皆知。苏玉凌自然也听说了。而在她的内心里,孔佩云虽说是孔家人,却比苏玉畹这个堂姐更亲更像一家人,父亲做的那些事,完全不用避讳孔家。 但父母的那些事,只能做,不能说,说了就等于亲口证实了流言;对孔家的亲近和对大伯家的疏离,也只能做,不能说,说了就是薄情寡义,亲疏不分。 最要命的是,依苏玉凌对自家这位堂姐的认知,真惹恼了她,她还真能做出当着外人的面掀自家爹娘底细的事情来。 苏家人自己内部撕破脸皮可以有,二房使尽手段想夺家产的事情也可以发生,但除非苏长亭不想在这休宁城呆下去了,否则绝不敢让苏玉畹把这些事公之于众。虽说商人重利,但徽商做事最讲诚信。苏长亭对自家人都能背信忘义,为了一点利益就把亲人逼得走投无路,外人谁敢跟你做生意? 第三十章起疹子 看苏玉凌被噎得满脸羞愤,偏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孔佩云对苏玉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大表姐忽然生出一股畏惧来。本来这时候她出来打个圆场,缓和两句,看在她是外人的份上,向来讲道理的苏玉畹绝不会为难她的。可她现在觉心惊胆颤,张着嘴却嗓子发干,完全发不出声音。 三房的苏玉芸和苏玉玫,则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住了,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两个堂姐会把气撒到她们身上。 苏玉畹说完那句话,却气定神闲地将芙蓉鸡片放进嘴里慢慢吃了,然后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时,还抬起眼睛朝苏玉凌示威似的望了一眼,仿佛在说:你说我害怕,我吃给你看看。 这孩子气的举动,让屋子里凝固的气氛一下子松动起来。苏玉芸年纪好歹也大些,又知道苏玉畹虽然厉害,对自家姐妹向来和气宽容,只要不像苏玉凌那样找她麻烦,她是向来不会无故向人发脾气的。 她便壮着胆子打圆场道:“今儿这鸡汤做得不错,大姐姐你尝尝。”说着,还用手指了指摆在桌子中央的一道汤。 苏玉畹将鱼肉徐徐咽下,朝苏玉芸笑道:“是吗?那我倒要尝尝。”说着,示意立春替她舀鸡汤。 孔佩云和苏玉玫见状,都松了一口气。苏玉凌见苏玉畹不吃鱼肉转开始喝鸡汤,颇为气恼,不由朝苏玉芸狠狠瞪了一眼。 虽然苏玉凌和苏玉芸都是苏老太太的亲孙女,但二太太魏氏因着家世好,还生了儿子,嘴巴也会哄人,在苏老太太面前向来吃得开。苏玉凌又容貌出众,苏老太太自然偏疼这个孙女。三太太秦氏这么些年却只生了两个女儿,还想拦着丈夫不许纳妾,苏老太太便不大待见她,连带着对苏玉芸和苏玉玫两个孙女也淡淡的。 故而苏玉芸和苏玉玫都有些害怕苏玉凌。此时见苏玉凌瞪她,她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三妹妹,吃鱼,这鱼好吃。”苏玉畹忽然笑着对苏玉芸道。 苏玉芸感激地朝苏玉畹点点头,夹起面前碟子里的鱼肉往嘴里送,低着头垂着眼睛,再不愿意多管闲事。 苏玉凌看着苏玉畹一点点地把鱼肉吃完,眼里闪过一道微芒。 另一桌的秦氏虽然在吃饭,也时不时应和着孔大太太的问话,注意力却全在两个女儿身上。见得苏玉凌欺负自家女儿,手帕紧了又紧,差点发作起来,幸得她的贴身丫鬟青梅悄悄拽了一下她的手袖,她这才压下心头火气,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菜。 这一顿饭吃得足足有大半个时辰。直到天色将晚,孔大太太这才带着孔佩云离开。 苏玉畹跟着母亲从二房的后门出来,便悄声吩附立春:“你去告诉刘安,让他请霍郎中在府里等着。” 立春大吃一惊:“姑娘,您没事吧?” 她这声音有些大,把走在前面的殷氏给惊到了。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问道:“畹姐儿,你怎么了?” “没事,我刚踢着块石头,绊了一下。”苏玉畹笑道,又嗔了立春一眼,“这丫鬟,大惊小怪。” 立春拧着手帕没有说话,眼睛盯着苏玉畹,表情仍十分紧张。 殷氏见女儿没有异状,便放下心来,叮嘱道:“你走路小心些。立春,扶着些姑娘。”说着转身继续朝前走。 立春上前扶着苏玉畹,手劲之大,差点没把苏玉畹拽疼。 苏玉畹只得低声解释道:“我现在没事。但那刀鱼既是河鱼,也是海鱼,我担心一会儿有什么不妥,这才让备着郎中。” 苏长清喜欢看讲各地风俗的书,苏玉畹也跟着看,自然是知道刀鱼是一种名贵的鱼类,因产量少,味道鲜美,受到人们追捧,故而价钱极高。她还知道,这刀鱼平时这种鱼是生活在海里的,每年春季三、四月进入生殖季节后,会沿长江进入湖泊、支流或进行产卵。故而在清明前后,在长江入海口,淡水和海水交界处都可以捕捉到刀鱼。故而,这刀鱼说是河鱼也可,说是海鱼也没错。 苏玉畹明知它是海鱼还吃,自然是有用意。既然二房要借孔大太太的手害她,她自然要顺水推舟,还击回去。不过,还击敌人的同时,她可不想自己先病个要死。在吃鱼的时候她就隐晦地吐了一半在手帕里,这会子再找个郎中备着,心里也踏实些。 这事本是要闹开的,现在之所以瞒着殷氏,是因为时间还太早。这时候就说自己起了红疹子,太假了些,生怕反击不成倒闹了笑话。 立春听了,不光没放松,反而更紧张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异样:“明知道是海鱼,姑娘还吃,您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说到后面,明显带了哭腔。 立春这丫头向来稳重,说话做事很少情绪外露。这会子忽然哭了鼻子,让苏玉畹既好笑又感动,赶紧拍拍她的手:“我没事的,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有事无事不是您说了算!”立春态度强硬。 苏玉畹无法,只得投降:“好罢,是我错了,我不该贪嘴,我回去就顶着水盆在墙根前站半个时辰。那立春姑娘是否赏小的一个脸面,替小的跑上一趟?” 立春不由“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不过她显然还在生气,也不跟苏玉畹打招呼,直接丢了她就往旁边的小道上跑。 “姐,立春干嘛去?”苏世昌和苏世盛走在后面,两人嘀嘀咕咕地也不知在说什么。此时见立春忽然跑了,忙扬声问道。 殷氏闻言转过身来。 “没事。我回来时落了一条手绢在马车上,叫她去寻呢。”苏玉畹道。 大家听了,也不以为意。殷氏不放心苏玉畹一个人走,遣了自己的一个丫头跟着苏玉畹,大家这才在岔道上散了,各回各的院子。 苏玉畹的身体对海鱼是极敏感的。等她回到院子唤夏至备热水准备沐浴时,便发现身上一点一点地开始起红疹子了。不过正如她预料的那般,这刀鱼因着这段时间生活在淡水里,她对这鱼的过敏程度没有纯海鱼那么强烈。红疹子只在手臂处和脸、脖子上出现了一些,身上也只稀稀拉拉几颗,情况并不十分严重。 伺候苏玉畹沐浴的夏至却是吓了一跳,大叫大嚷起来:“黎妈妈,黎妈妈,快来呀,姑娘出疹子了。” 一听“疹子”两个字,院里的下人都被吓了一跳。谷雨手里端着一桶热水正要过来给苏玉畹加热水,听得这话“呯”地一声将水桶一放,掀了帘子就冲了进来。黎妈妈正眯缝着眼睛坐在外间给苏玉畹做中衣呢,听得这话一针戳到手指上,鲜血顿时直往外冒。她却顾不得那些,鞋也来不及穿,穿着袜子就进了浴室。 苏玉畹被夏至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忽然又被围观,赶紧手忙脚乱地扯了一件衣服盖在自己身上,喝斥夏至道:“鬼叫什么?”又赶谷雨几人,“出去,都出去,看什么看!” 黎妈妈却充耳不闻,走过来一把抓住苏玉畹光溜溜的胳膊,借着烛光看清楚那红红的疹子,慌得手都有些发抖:“这是怎么弄的?这是怎么弄的?” 谷雨也不待人交待,转身就往外跑:“我去请郎中。” 第三十一章反应 “哎,不用……”苏玉畹刚说了两个字,谷雨就一溜烟没影了。 “上次姑娘吃剩的药呢?还有没有?放哪儿了呢?”霜降也转身出了外屋,开始乒乒乓乓地翻箱倒柜起来。夏至也连忙帮着她寻找。 “来,姑娘,赶紧先把衣服穿上,一会儿郎中就要来了。”黎妈妈拿了干净衣服过来,伺候着苏玉畹穿衣。 见得这些下人兵慌马乱的,苏玉畹心里暖暖的。尽管她不觉得难受,还是配合着穿了衣服,躺在了床上。 “郎中请来了。”这时候,立春冲了进来,看向苏玉畹,“姑娘,您真起疹子了?”随即跟着进来的是谷雨。显然是两人在半道上遇上了。 见到立春把郎中请了来,苏玉畹心里一定,朝大家招手来:“来,大家都过来,我有话说。” 见苏玉畹神志清醒,表情悠闲,并不像十分痛苦的模样,比起上一次那要死要活的情形来好了很多,大家心里也定了定,围了过来。 “今天这刀鱼,孔大奶奶说是河鱼,叫我放心吃,这话老太太、二婶、三婶和几位妹妹都是听见了的;吃饭的时候,凌姐儿往我这边看了好几次,又用话激我,明摆着这是个局,想要害我呢。既要害我,我岂有不接着的道理。所以,这疹子不管是真是假,不管严不严重,大家都得当成真的严重来处理,明白吗?” 听得苏玉畹心里有数,而且听这话的意思,病情完全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严重,大家的心顿时放松下来。 黎妈妈道:“姑娘,二房狼心狗肺,自会有因果报应,您何必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要是姑娘您有个好歹,咱们这一家几十口人可怎么活?”说到后面,眼泪禁不住地往下掉。 “是啊,再怎么的姑娘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立春虽请了郎中来,心里还在生气呢。 “好,我以后再不这样了。”苏玉畹举手保证。 “哼,每次姑娘都这样。”就算是最老实的丫鬟夏至,也不由啐了苏玉畹一口。 苏玉畹只得装可怜,伸手就要去挠手臂:“啊,好痒,难受死了,我快要忍不住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黎妈妈赶紧上前抓住她的两只手,生怕她一个忍不住就挠破了皮。要是身上留下疤痕就麻烦了,姑娘家家的,可不能破相。而其他丫鬟则连忙去请郎中。当然,把郎中引进屋里之前,可得封个大红封,好让郎中离开后,照着她们的说辞说话。姑娘这个罪,可不能白受。 立春出去对郎中也不说什么,只请他进来看病。 那霍郎中是苏家大房惯常请的,对苏家诸人的情况都十分了解,拿了脉问了诊,就开口道:“大姑娘五岁时就吃海鱼出过疹子,那次可是差点丧了命的。老朽曾对大老爷明言姑娘不能吃海鱼,姑娘这些年也遵照得十分彻底,为何这次又贪嘴?这次的情况还好,吃的不多,不是很严重。要是再不忌嘴,下次可就不一定有这般好运气了。” 黎妈妈能被苏长清选来做苏玉畹的奶娘,自也不是个无用之人。她坐在一旁垂泪道:“还不是那孔大奶奶,一再说这鱼是河鱼,不碍事的,又说她好不容易花了大价钱买了来孝敬老太太,二姑娘又一再在旁边嘲讽,说我家姑娘连鱼都不敢吃,我们姑娘实在没法,这才吃了几口。谁知道这些挨千刀的……”说着,泪如雨下。 内宅龌龊事,霍郎中一辈子行走于宅门之间,不知见过凡几,便是不用打听,听得黎妈妈这话,他也能对此时苏家大房的处境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他是老江湖了,讲究的是明哲保身,对此话也不置可否,只是抚着花白胡子道:“我给大姑娘开几剂药,按时吃了就没事。只是以后再不能碰海鱼。” “多谢霍郎中。”黎妈妈抹了抹眼泪,将苏玉畹的手放进帐子去,一面起身送他去外面开药方,一面絮絮叨叨地道,“我们姑娘这病,看着似是不显,其实挺严重的,脸上都起满了疹子,我们真担心她脸上会留下疤痕……” 听得她的声音渐渐远去,苏玉畹这才掀开帐子,吩咐道:“郎中都来了,这事自然不能瞒着太太,谷雨去太太那里把情况说说。太太是个实诚人,做不来戏,你说话的时候斟酌一下措辞。” 谷雨会意而去。 不一会儿,郎中开了药方离去,而苏玉畹吃海鱼出疹子,而且情况还比较严重的事就传遍了苏家,三房的苏玉芸听了被吓了一跳,对母亲秦氏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孔大太太信誓旦旦地说是河鱼……” 秦氏安抚女儿道:“我刚问过你爹了,刀鱼有段时间生活在海里,有段时间会回到内河。孔大太太想来也不知道这些,才说的是河鱼。” “可、可是……”苏玉芸万会纠结。 她年纪虽小,又是在母亲的保护下长大的,跟妹妹两人都性子单纯。但她并不是笨人,此时回想一下在宴席上苏玉凌的表现,她直觉里就觉得这事并不偶然。可想一想如果是二房为了夺家产,特意叫孔家送了刀鱼来,做这么一个局,欲害苏玉畹性命,她就浑身毛骨耸然。 她看了看平日里十分温馨的家,此时在烛光下全是黑影,仿佛角落里的魑魅魍魉随时要爬出来将她吞噬。 “娘,我怕。”她打了个寒颤,用力抱住了秦氏。 秦氏搂着女儿,眼里全是寒意。 二房那边,苏长亭吃了酒,正醉熏熏地准备去小妾房里过夜,听到这件事,转身去了正院,冲着魏氏和苏玉凌大发雷霆:“谁叫你们这么做的?简直是蠢货,蠢货!” 苏玉凌是刚听了下人禀报,过来跟母亲共享这个好消息的。见父亲莫名其妙生气,不由吓了一跳。 魏氏是不怕苏长亭的,搂了女儿拍拍她的背,跟苏长亭对嚷道:“喝了几杯马屁,不说找个地方躺尸,跑过来乱嚷嚷什么?谁是蠢货?我看你才是蠢货!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办不妥,还得靠老娘出手。现在竟然还有脸骂人,真是岂有此理。赶紧地去你小老婆那里歇着,别来老娘面前耍酒疯。” 苏长亭被气得七窍生烟:“说你蠢还不承认。我问你,是不是你叫孔家拿的刀鱼,是不是你叫凌姐儿激畹姐儿吃下的?” “是我。怎么的,你有什么话说?”魏氏一插腰,站在苏长亭面前。 苏长亭用手指点着魏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玉凌比起魏氏来要冷静许多,见得苏长亭情绪不对,似乎不像是耍酒疯,忙问道:“爹,到底怎么了?我跟娘做错什么了?” 苏长亭喘了一口粗气:“做错什么了?我虽然挑唆茶农撕毁合约,又抢了一部分买茶的客商过来,但这一切都做在暗处。畹姐儿即便明知是我做的,可拿不出证据,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最多是放些风声,叫下人议论几句。我出来澄清几句就完事了。你们倒好,将明晃晃的把柄递到别人手上。府里那么多眼睛看着,你们就一再的哄畹姐儿吃鱼。看吧,不到明日,我给侄女下毒,想要谋财害命的传言恐怕就要传遍休宁城。到时候,还有谁敢跟我做生意?没了生意,你们喝西北风去?蠢货,简直是蠢货!” 魏氏和苏玉凌面面相觑。 第三十二章严重 说真的,苏家三个房头虽然不怎么和睦,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彼此之间有些口角罢了。最大的事,就是苏长亭给苏长清在生意上下些绊子,明争暗斗一回,明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并未撕破脸面。殷氏又是个面人儿,妯娌间完全闹不出事。再加上苏长亭虽有个姨娘,却是魏氏为显贤良从自已丫鬟里挑出来开脸的,一月里也就魏氏不方便的那几日、或是吃了酒被魏氏嫌弃,苏长亭才会歇在姨娘房里,连个庶子庶女都没生出来。嫁进苏家十几年,魏氏完全没有宅斗经验。 二房是这样,大房因着殷氏三从四德,善待姨娘庶子;三房秦氏自个儿没生儿子,虽对丈夫纳妾十分不满,却也不敢多报怨,故而苏家后宅几乎没有别家后宅那种你死我活的斗争。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苏玉凌,想问题自然也跟母亲一样,直来直去。 为此,送葬归来时受了苏玉畹好一场气,母女俩实在咽不下,再看得苏长亭连出几招都没能让苏玉畹低头,一时着急,才办出这样的蠢事来。 “那怎么办?”魏氏也醒悟过来,连忙问苏长亭。 “怎么办?”苏长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吃了,这才道,”明儿个叫表嫂过来,给畹姐儿赔个不是。这件事,让孔家揽了去。” “也只好这么办了。”魏氏想清楚这事的后果,也急起来,招手叫道,“来人,去给孔大太太送个信,叫她明日一早过来一趟。” 殷氏回到院子里刚脱下外面的大衣裳,忽地听说苏玉畹出了疹子,顿时唬了一跳,外衣都来不及穿,就要往日影阁赶,幸得关嬷嬷拉住了她,给了套了件衣裳,这才一面哭一面急匆匆过来。 “畹姐儿,你怎么样?”殷氏掀开帐子,看清楚苏玉畹脸上、手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把哭泣声硬生生给停住了。 “我没事,娘您别担心,喝了药就会好的。”苏玉畹心里着实内疚。 她身上的疹子并不严重,不过是稀稀拉拉几粒,等会儿喝了霍郎中开的药,睡上一觉,到明日一早估计就完全没事了。现在特意点上这么多红点子,装出十分严重的样子,就是为在苏府人来探病时让他们看到她这副样子。若殷氏不是这般性情软弱,耳根软、易哄骗,她自不会隐瞒真相。现在只能先让殷氏伤心几日了。 殷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太太,孔大太太一再说那鱼不是海鱼,大姑娘吃了不碍事的;当时姑娘还犹豫,只尝了一筷子就没敢吃了,二姑娘却故意用话激咱姑娘,说姑娘不敢吃,是把人想得太坏,好像谁故意害她似的。姑娘没奈何,才把那条鱼吃了。谁承想……”立春说着,也哭了起来。 屋子里一片低泣声。 黎妈妈一边抹泪,一边恨恨地道:“定是二房想害姑娘生病,他们好接手茶园的事。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偏就孔大太太送了鱼来,二姑娘又煽风点火,就生怕大姑娘不吃下那条鱼似的。” 殷氏的哭泣声慢慢低了下去,望着苏玉畹那有些恐怖的脸,神色有些忡怔。 好一会儿,她才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苏玉畹一般,喃喃道:“果真是这样?” 殷氏那性子,苏长清刚成亲时想改造她,最后以失败而告终,所以黎妈妈和立春对她并不报希望,只是事情既已发生,她们不能让苏玉畹白吃这份苦头,趁机教育一下殷氏,让她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好,也算是物尽其用。 “可不就是这样!”黎妈妈的语气斩钉截铁。 殷氏的嘴紧紧地抿了起来,她看了苏玉畹一眼,蓦地站起身来:“我去找二嫂去。” “娘。”苏玉畹及时拉住了她,”您就算找了二婶,她也不会承认的,反而会倒打一耙,说我贪嘴,身子又不争气才会出疹子。” “那怎么办?”殷氏不知如何是好了,随即眼泪又流了一下,哭道,”都是娘没用,护不了你周全。” 不等苏玉畹说话,黎妈妈就开口道:“如今吃了个大亏,也没办法,只得把这口气忍着。不过太太呀,姑娘吃了这么个大苦头,您可别让姑娘的苦白受呀。没的到时候老太太在您面前说上几句,二太太又装装可怜,您就松口把咱们家的茶园让出去。” 殷氏抹着眼泪连连点头,对苏玉畹保证道:“畹姐儿你放心,娘不会答应她们的。你先前说过的话,娘还记在心里呢。” “娘记得,我就放心了。” 这时,霜降掀帘进来,禀道:“太太、姑娘,老太太那边派了丫鬟来探望姑娘。” 苏玉畹眼眸微闪,吩咐道:“让她进来吧。”又朝立春微一颔首,立春会意,将天青色的绣花帐子放了下来,将苏玉畹那满是疹子的脸隔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 霜降复又出去,不一会儿便带了个丫鬟进来。这丫鬟一进来就福身见礼:“奴婢红袖,给大太太、大姑娘请安。老太太刚躺下,就听下人来报,说大姑娘病了,着实不放心,派奴婢过来看看。老太太还特地交代了,要是霍郎中没本事,就拿她的帖子去请黄郎中来瞧瞧,务必尽快让姑娘好起来。” 黄郎中原是宫中御医,不知犯了什么事,告老回乡安养,平日是不大给人看病的。但苏老太爷在世时与他交好,苏老太太还算有几分薄面,如果她病得狠了,倒可以请黄郎中来看看。但这种人情是用一次少一次,请他来看过一次病,谁知道第二次他还肯不肯来呢?所以不是苏家长辈的危急大病,都没人敢提黄郎中。 如今老太太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顿时把殷氏感动得眼泪涟涟,哭道:“多谢老太太惦记着,我在此代畹姐儿谢谢老太太的疼爱。”说着,就要朝红袖行礼。 红袖赶紧扶住殷氏,笑道:“太太如此就见外了。老太太说了,大姑娘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是一家人,哪能不心疼呢。大姑娘这边有什么需要,务必不要客气,定要跟她说。她老人家但凡有的,绝不会吝惜。” “是,多谢老太太。”殷氏感动得只会称谢。 看到殷氏那样儿,黎妈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不知大姑娘现下如何了?”红袖传达了老太太的心意,这才问起苏玉畹的病情。 说起这事,殷氏刚刚收住的眼泪又下来了:“满脸满身的疹子,也不知霍郎中的药管不管用。” 听得这话,红袖的眉毛皱了起来。苏老太太说那句话,不过是客气客气,想要卖个人情给殷氏,可不是真的让殷氏去请黄郎中。她老人家如今也五十来岁了,身子骨不好,不知何时就要用得着黄郎中救命,可不会把这宝贵的机会让给苏玉畹。 “奴婢能不能见见大姑娘?”红袖问道。 她这会儿来的任务就是打探消息。虽说殷氏为人老实,但眼见为实,她总得亲眼看了苏玉畹的情况,才好回去禀报。 要是往时,殷氏还会顾着女儿的想法,问她一声愿不愿意见人。可这会子被老太太感动着,想都没想地便示意立春把帐子掀起来。 苏玉畹冒着出疹子的危险吃了刀鱼,又点了满脸的红点子把殷氏也骗了进去,不就是为了让苏老太太和二房人看到她病情的严重么?故而立春也没请示苏玉畹,便把帐子掀起来了。 第三十三章推托 “嘶……”看到帐子里苏玉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红袖吓得心都停跳了一下,手帕揪得死紧,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幸得她反应及时,这才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她朝苏玉畹僵硬地笑了一下:“大姑娘,您、您还好吧?” 苏玉畹睁开眼,虚弱地朝她点了点头,却是没说话。 旁边的黎妈妈抹着泪解释道:“我家姑娘已不大说得出话,红袖姑娘还请见谅。” 红袖实在不愿意面对苏玉畹那张脸,转头对殷氏问道:“可喝了药?郎中怎的说?” 殷氏张嘴正要说话,就见谷雨捧着一碗药从外边进来,嘴里叫道:“妈妈,药熬好了。” 黎妈妈忙上前接过药,一面用勺子搅凉,一面回答红袖的问题:“吃过饭回到房里沐浴的时候才发现身上不对劲,这才请了霍郎中来。这不,药才熬好,还没喝呢。” 殷氏来时霍郎中已离开了,苏玉畹的病情,她也是听黎妈妈说的,这会子红袖问起,勾起了她的伤心,眼泪又流了下来:“郎中说,畹姐儿这病于性命无碍,可……可弄不好脸上就要留疤。这女孩儿家,还没出阁呢,要是真留了疤,可怎生是好?”说着,禁不住痛哭出声。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掉下泪来。 “不会的,大姑娘福气深厚,定然不会出现太太说的那种情况的。”红袖安慰着殷氏,看着黎妈妈一勺一勺地把药给苏玉畹喝了,又坐了一下,便告辞了。 她走后,苏世昌和苏世盛两兄弟及孟姨娘、袁姨娘得讯过来了,紧接着,魏氏和秦氏也派了丫鬟来,还送了些补品。 待这两个丫鬟走后,苏玉畹用虚弱的声音将两个弟弟及姨娘劝回去歇息,又再三劝殷氏道:“娘,我没事,您回去歇着吧。” 殷氏哪里肯走?摇头道:“回去了我也睡不着,在这里守着你才安心。” “这样吧,太太在外头床上歇着,姑娘有什么动静您也能知晓。”黎妈妈提了个折衷的意见。 “您在这里守着,我也不能安心睡觉。”苏玉畹也道。 殷氏无奈,只得去外间立春等丫鬟守夜的床铺躺下。 黎妈妈赶紧给苏玉畹洗净了脸上的红点子。 苏玉畹本就出疹子,这要再把胭脂涂在脸上一晚上,黎妈妈担心那些疹子会严重起来。 为了那起子小人,把自己脸上弄毁容了,可是得不偿失。 净了脸,侍候苏玉畹睡下,黎妈妈却不放心,跟立春守了苏玉畹一夜,待得第二日清晨,看到苏玉畹出的那几粒疹子淡了许多,再喝一剂药就没事了,黎妈妈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一面往苏玉畹脸上点红点子,一面道:“往后再不能拿自己身子开玩笑了,这事再来一回,妈妈我魂都要被你吓没了。” 苏玉畹的睡眠质量一向极好。昨晚一觉睡到天亮,连梦都没做,此时神采奕奕。见得黎妈妈和立春两人脸上的黑眼圈,她也十分内疚,连连点头道:“一定不这样了。”又问,“太太呢?昨晚睡得可好?” 黎妈妈叹息道:“哪里睡得好?昨夜在床上辗转了一晚上,直到天明才睡着了。”她看了看滴漏,“到现在也只睡了半个时辰。” “叫大家手脚轻些,别吵醒太太。”苏玉畹吩咐道,又叫黎妈妈,“脸上少点些,等太太看过再添加。要是病情一点也没好,太太定会去求老太太拿帖子请黄郎中的。” 黎妈妈依言顿住了手,看了看苏玉畹脸上:“行了,先这样吧。” 苏玉畹还想让母亲多睡会儿,却不想她这刚想要起身活动活动身子,殷氏就起身了,进来看见苏玉畹病情好了一些,而且还能坐起来说话了,精神头也好,提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娘,您回去歇着吧,我这没大碍了。今日再喝一剂药,到明儿估计就没事了。”苏玉畹道。 “是啊,您身子也不好,要是再病了,可怎么得了?您这样,姑娘也不能安心养病不是?”关嬷嬷也劝道。 “好罢,我过会子再来看你。”殷氏一晚上没睡好,也觉得精神萎顿。叮嘱了黎妈妈和立春几句,便回如意居去了。 黎妈妈立马着手,给苏玉畹脸上多加了些红点子。 早膳过后,日影阁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不光苏世昌两兄弟及两个姨娘来了,便连秦氏和魏氏也亲自来探病。与她们一起同来的,还有孔大太太及孔佩云。 “畹姐儿,这是怎么说的?那刀鱼明明是河里捞上来的,你怎的会起红疹子呢?郎中是怎么说的?” 孔大太太一见面便把责任推脱到苏玉畹的身体上。这也是魏氏交代她的。虽说要道歉,但这歉怎么道,却是有学问的。要是先不先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对方会更觉委曲。到时候得付出成倍的代价,才能抚平对方的心情。反之,一开始就说是对方的错,到时候你再道个歉,赔偿些损失,对方不光没有不平之心,反而心生内疚,觉得亏欠了你。 对于这次孔大太太帮着二房算计自己,苏玉畹并未十分在意。倒不是她圣母,而是孔大太太此举反是帮了她大忙。再说,这种明刀明枪的计算,实要比那些暗枪暗箭要好对付得多,二房人的手段还算不上狠毒,看在帮了她忙的份上,她就不计较了。 “郎中说,吃了药过几日就会好。只是……”苏玉畹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来,声音微弱,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 孔大太太听了个迷迷糊糊,不由将视线转移到黎妈妈身上。 黎妈妈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流下来了,哽咽道:“郎中说,弄不好脸上会留疤。” 魏氏瞪了黎妈妈一眼:“你这老货,怎么说话的呢?姑娘定会没事的,你这样说话,姑娘没病都给你吓出病来。” 黎妈妈赶紧低头认错:“对不住,是老奴失言了。” 魏氏还要揪住黎妈妈的错再说两句,就见帐子里有动静,似乎是苏玉畹想要起身。黎妈妈见状,赶紧上去掀起帘子,把苏玉畹扶了起来。 看清楚苏玉畹那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子,魏氏几人也被吓了一跳。 “怎的这样严重?”秦氏的手帕被她捏得死紧,心都提了起来。 倒不是她对苏玉畹多有感情,担心她的病情,而是想着传闻里李大少爷十分好色,要是苏玉畹的脸上真留了疤,他还会不会娶苏玉畹进门都是未知。这要是苏玉畹被退了亲…… 想到这种可能性,秦氏的心情瞬间沉到了谷底。 黎妈妈抹泪道:“昨晚还要严重,今儿还好些了。” 听得郎中的药有效,秦氏的心终于定了定。 而站在魏氏身后不大情愿来探望苏玉畹的苏玉凌看到这张脸,眼里不由闪过一抹喜色。 她和苏玉畹的容貌,不光在苏府最出众的,即便在休宁城,也是顶尖的存在。只不过两姐妹春兰秋菊,各有特色:苏玉畹五官秀美,气质高雅,如谷中幽兰,清雅脱俗;而苏玉凌则妩媚动人,娇艳明媚,如一朵娇艳含苞待放的玫瑰,一颦一笑间尽显风情。这两种类型,却是苏玉畹最受一众夫人太太的喜爱,也因此她的美名在休宁城最响,苏玉凌则因夫人太太们说的“有一股狐媚子气”,并不受待见。 这让一向好强的苏玉凌极为不忿。 为此,她对苏玉畹向来没有好感。 如今看到苏玉畹满脸红疹子,整个人跟鬼似的,又闻得会留瘢痕,她的心情就跟六月天喝了冰凉的蜜水似的,爽快无比。 第三十四章未婚夫 “那大姐姐可得好好吃药,要是脸上留下瘢痕,休宁城第一美人的名头可就保不住了。”她不由开口道。 魏氏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 来之前,苏长亭一再交待了别挑起矛盾。真要闹起来,这件事二房想遮都遮不住。只有让事情悄然过去,也让苏玉畹接受孔大太太的歉意,别人才不会说什么,只当这是一个意外。 可话柄既然主动递过来,苏玉畹又岂会那么轻易饶过这位堂妹?她盯着苏玉凌,冷冷一笑:“要不是妹妹昨晚出言相讽,激我吃鱼,我又怎会这副模样?妹妹最好求佛祖保佑我脸上不留疤,否则……”她的目光在苏玉凌脸上绕了一圈,只盯得苏玉凌毛骨耸然。 苏玉凌激凌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尖声反驳道:“你要不想吃,难道我还会将鱼塞进你嘴里不成?你自己贪嘴,这事怪得了谁?便是表舅母也一点错都没有。那鱼是她买来孝敬祖母的,又不是买给你吃的,你吃那么多做什么?起了红疹子也是活该。” 魏氏暗叫糟糕,心里却是为女儿这番话点了个赞。 可不是么?苏玉畹起红疹子,是她自个儿贪嘴造成的,咎由自取,跟她们可没关系。这番话传出去,看谁还乱给他们二房泼脏水?老爷真是太多虑了。 “哦?真的跟你们无关吗?”苏玉畹的目光在几人脸上转了一圈,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这笑容浮现在她满是疹子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恐怖。 孔大太太本就心虚,看到这个笑容,吓得禁不住往后退了半步,直到魏氏温热的手掌抵在她的手背,她才回过神来。 苏玉凌倒比她强上许多,虽心里猛跳了一下,面上却是不显,淡淡道:“本来就跟我们无关。” “哦,这话我记下了。”苏玉畹点点头,闭上眼不说话了。 “我们姑娘累了,几位太太请回吧。”黎妈妈见状,开始赶人了。 秦氏对二房的不满已到了极点,她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口出恶言,当下说了一句:“畹姐儿你好生歇着,我明儿个再来看你。”说着,也不等孔大太太和魏氏母女两人,转身先行走了。 孔大太太忙说了一句场面话:“是啊,你好生歇着,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尽管跟表舅母说,表舅母定会给你弄来。”给魏氏母女俩使了个眼色,也起身离去。 “呸,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黎妈妈冲着三人的背影轻啐了一口。 苏玉畹”噗嗤“一笑,黎妈妈见得自家姑娘情绪好,不由也笑了起来。 正在此时,李府里,李太太正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李钰明已有两日没有回家了,而是住在了城郊的李家宅子里。 李太太就李钰明这么一个儿子,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自然是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行踪。近来儿子看中了一个乡下女子,把她弄进城里,养在了李府别院的事,她都一清二楚。要是平日,她也不会拂了儿子的意,她深信自己儿子凡事都有分寸,不会闹出什么事来的。 可这一刻她却深恼李钰明,怪他不归家。 透过窗子远远地看到管家进了院子,她忙走出屋子,问道:“找到少爷没有?” “找到了,小的已把太太的话告诉少爷了,少爷说等会儿就回来。”管家道。 管家的话声未落,一个小丫鬟就跑了进来,满脸欢喜地对李太太道:“太太,少爷回来了。” 李太太一喜,将视线投向了院子门口。 果然,没一会儿,李钰明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那里。今日的李钰明穿了一身天青色云纹绸缎长衫,长身挺立,面如冠玉,跨进院子的步伐不急不徐,十分潇洒自如。李太太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下来,脸上堆起慈爱的笑容,迎上几步,对李钰明嗔怪道:“我要不派人叫你,你都舍不得回来。看来,我这个母亲在你心目中还不如一个乡下女人。” 李钰明加快了脚步,上前扶起李太太的胳膊,笑道:“娘您说什么呢?在这世上,娘在儿子心目中永远排第一。这不,娘一召唤,儿子我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匆匆赶回来了。”又撒娇一般摸摸肚子,”有什么吃的?我肚子都饿瘪了。” 李太太顿时心疼的不行,一连声地叫丫鬟:“赶紧去厨房,叫他们做少爷最爱吃的燕饺。”见丫鬟往外跑,又叮嘱一句,”看厨房里有什么点心,先端来给少爷垫垫肚子。” 此时屋子里的丫鬟早已把几样给李太太准备的点心摆在桌上了。 “来,先吃两口。”李太太慈爱地给儿子递了块绿豆糕。 昨晚折腾一夜,早上还在补眠呢,就听得母亲召唤,不得不爬起来,李钰明肚子早饿了。接过绿豆糕三口两口就吃了下来,手又伸向了碟子。 “慢着些,别噎着。”李太太将茶放在儿子手边,方便他饮用。 李家这一支人丁稀少,一个府里就只有李太太和李钰明两个主子。厨房早在李太太派人去唤李钰明的时候,就做好准备了。此时一见丫鬟来催,就把燕饺下了锅,没一会儿功夫就跟其他几道点心和小菜放进食盒,送了过来。 李钰明委实饿了,各样都吃了一些,这才放下筷子,端起茶碗饮了几口,挥手让丫鬟婆子将早膳撤下去,这才抬眼问道:“娘叫我回来,所为何事?” “何事?还不是为了你的事?”李太太白了他一眼,将那日跟苏玉畹见面的事说了,气哼哼地道,”这种人,可不能娶进门,家里有了这么个二愣子,我非得被她气病不可。找你回来就是跟你说一声,这门亲事,我非得把它给退了。” 李钰明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不好吧?苏大老爷才刚过世,咱们就退亲……” “有什么不好的?咱们家三代单传,她这一守孝,就得守三年。三年呀,儿子你到时候多大了?跟你同龄的,生的儿子都会跑会跳了。退亲的理由我也想好了,就说她不同意你先有庶子,耽误咱们李家开枝散叶。反正咱家的情况城里人都知道,定然不会多说什么的。” 李钰明摇摇头,皱着眉直不说话。 知子莫若母,李太太哪里不知道儿子为何不同意退亲?当即瞪他道:“你不是有了个小美人了吗,还舍不得苏玉畹那二愣子不成?只要你答应退亲,我立刻就把你那乡下美人儿接回府上,给她个名份。” “那能一样吗?妻是妻,妾是妾!雪儿虽好,又没有八十亩茶园陪嫁。”李钰明嚷道。 因为原定在苏玉畹年满十六就出嫁,所以苏长清在世时就帮她备好了嫁妆。除了各色金银首饰、名贵药材和器皿,还陪嫁了八十亩松萝山上的茶园。为了此事,孟姨娘不知说了多少酸话,不过苏长清对女儿极为宠爱,殷氏和苏世昌都没意见,孟姨娘只敢背地里唧唧歪歪,不敢当着苏长清的面说。 儿子能顾着生意,不因着女人美貌就丧失理智,做出有损家族利益的事来,李太太倍感欣慰。不过,再如何她也不能让儿子把苏玉畹娶进门。 第三十五章谗言 她道:“有茶园做陪嫁的又不止苏玉畹一个姑娘?城北的王员外,他家就有三个适龄姑娘。凭着你的相貌才干,就算让王员外陪嫁一百亩茶园,他也肯做这门亲。” 王员外家的姑娘,是李太太这两天挑出来的备选媳妇。在所有家境富庶的人家里,王员外家的三个女儿算是相貌出挑的了。虽比不上苏玉畹,但他家也有茶园啊。王员外这三个女儿又是正室所出,想来让王员外陪嫁些茶园,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依李太太观察,王家二姑娘似乎对自家儿子有意。没看每次李家宴客,这位二姑娘总跟着母亲过来赴宴,还千方百计找机会往李钰明跟前凑,想要跟他说话吗? 提起王家姑娘,李钰明的眉头一皱:“她们连给苏姑娘提鞋的资格都不配。” “……”李太太望着自己儿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虽说王家姑娘的相貌比不上苏玉畹,但也不至于差到这种程度吧? “可苏姑娘那性子太不好了。要是把她娶进门,你娘非得给她气死不可。你是要媳妇还是要娘,自己选吧!”李太太使出杀手锏。 “当然要娘了。”李钰明眼看着自家老娘已快到爆发的边缘了,赶紧先灭火,免得把后院给烧了,”苏姑娘给娘提鞋都不配。” 李太太这才浑身舒爽了:儿子还是很孝顺的嘛! 她刚要乘胜追击,李钰明又开口了:“可是,苏姑娘不是您老人家挑中的儿媳妇吗?当初您跟我说,她性子十分好,人又聪明又懂事,对长辈也十分孝顺体贴。怎么这会子您又看不上她了呢?她不同意先有庶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哪个姑娘愿意自己未进门就先当娘呢?对吧?” “……”李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噎死。 她深吸一口气,苦口婆心道:“女大十八变,小时候挺好的一个人,谁知道她会变成个二愣子呢?她不同意你先有庶子,难道你真愿意等她三年,让娘一直抱不上孙子不成?看来你嘴里说得好听,我在你心里,还是比不上那苏玉畹。”说到这里,她不由哭了起来,“唉,老爷啊,看来我就是个被媳妇气死的命啊,没准明儿个我就到地下寻你去了,这个家就留给明哥儿折腾吧!” “娘,娘,您别哭啊。苏姑娘守孝还有三年时间呢,这事咱们从长计议,您看好不好?反正现在也不是退亲的好时候。苏老爷才过世呢,咱们就退亲,城里人还不得戳咱们脊梁骨啊?缓缓再说,缓缓再说,您看行吗?” 李太太止住了哭声,狠狠地瞪着儿子。 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儿子不愿意退亲,不过是舍得苏玉畹那一身空皮囊罢了。 她现在后悔当初给儿子订个好看的媳妇了。这妥妥的是要媳妇不要娘的节奏啊。没进门就这样了,要是娶进了门,这个家还有她立足的地方么? 偏她还拿儿子没办法。 “那一年后就退亲。”她退了一步。 李钰明也不想跟母亲闹僵了:“好吧。”心里却打定主意慢慢消除母亲对苏玉畹的误会。 “娘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去店里了。”李钰明道。 “嗯,去吧。”李太太挥挥手,看着儿子离去时那挺拔的背影,又觉得十分心慰。 李钰明虽迷恋那乡下小美人,但正事却一点也没耽搁,每日都会去店里看看,打理生意。再想想他也没因乡下美人丧失理智,闹着要娶那女子为妻,孰清孰重分得极为清楚,她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去,把潘媒婆叫来,让她把城里未婚女子的画像拿来看看。”她吩咐丫鬟道。 既然儿子对王员外家的姑娘不满意,那她就挑个让儿子满意的。她就不信,除了苏玉畹,这休宁城里就没有个容貌出挑的姑娘。 接下来两日,李太太都忙着挑选媳妇。为了能让儿子同意退亲,她也是拼了,以前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她是看不上眼的,可是这一回她却放宽了尺度。为此,她还去参加了几次那些小商人举办的宴会,就是为了亲眼相看那些传言中十分美貌的姑娘。 这日,她刚疲惫地从宴会上回来,丫鬟就来禀报,说宋氏求见。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让她回去吧。我今儿个累了,明日闲了再请她过来说话。”李太太懒懒地靠在榻上,由着丫鬟给她取头上的首饰。 丫鬟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二奶奶说,她有件重要的事要跟太太说。”见李太太满脸不烦恼,似还要拒绝,她赶紧又道,”好像是跟苏大姑娘有关。” “哦?”李太太抬起了眼眸。她蹙眉想了想,道:“叫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宋氏便进来了。想是得了丫鬟的关照,知道李太太累了,她也不敢东扯西拉,行了礼请了安后,就直接道:“太太,我今儿个来,是听说了一件事,苏大姑娘吃了海鱼,如今满身满脸都是红疹子,病情十分严重。” 李太太正接了一盏茶在慢慢地喝,听闻此言握着茶杯的手一紧,直起身子道:“有性命之忧不?” 宋氏摇摇头:“郎中说没有性命之忧,这两日苏姑娘吃了药后也慢慢好转了。” 李太太眉头一皱,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神色淡淡道:“没有就好。我可不想让我家明哥儿背上克妻的名声。”她抬起眼,”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事?”言下之意便是如没什么事,宋氏就可以告辞了。 宋氏不敢再吊胃口,把她此来的目的直接说了出来:“不过我听说,苏姑娘因为这红疹子,脸上留了许多瘢痕,再不复以前的美貌。” “什么?”李太太猛地直起身子,手中的茶水溅到了她那条新做的宝蓝色绉绸裙子上。 她却顾不得裙子,目光紧紧地盯着宋氏,问道:“这话可是真的?你去苏府打听过没有?” 要是不证实,宋氏也不敢到李太太面前来嚼舌根。她虽然极不待见苏玉畹,不愿意看到她嫁进李家。但如果谎报军情,让李钰明退了亲,一旦以后李钰明发现苏玉畹并未毁容,必会迁怒于她。到时候她就别想在李府浑下去了。 她点头道:“是真的。我听了这传言,特地去苏家打探了一番,听苏家的下人说,苏姑娘脸上的红疹子结痂后脱落,留下许多坑坑洼洼,都变成麻子了。” 如果李太太对此事仔细一些的话,必然会找来当时给苏玉畹看病的霍郎中,向他老人家询问一番,而不会草率行事。可她这阵子为退亲一事搅得不得安宁,恨不得苏玉畹出些品行不端的事让儿子松口。此时一听这话,只觉得喜从天降。李钰明不愿意退亲,不就是不舍得苏玉畹的美貌吗?如今苏玉畹毁容变成了麻子,儿子哪还有不肯退亲的道理? 她当即起身:“我去苏府看看她去。”她倒不是想去亲眼证实这消息,而是走个个场,好有依据跟儿子说苏玉畹被毁容了。 “太太,您亲眼所见,不如大少爷亲眼所见。”宋氏忙道。 她还是担心苏玉畹以后容貌恢复,被李钰明算后帐。苏府下人说得夸张,但她觉得出疹子又不是出天花,不会那么容易被毁容的。李太太如今千方百计想退亲,即便苏玉畹的容貌改变不大,估计她也会以此为理由劝李钰明退亲。待苏玉畹想方法恢复容貌,李钰明心生悔意,不敢跟自已母亲发火,必然要怪罪到她头上。 但如果是李钰明自己亲眼所见,又主动要求退亲,这笔帐就算不到她头上了。 李太太停住了脚步。 第三十六章上钩 她的后半辈子所依靠的唯有儿子,她可不希望为了个苏玉畹,跟儿子之间产生隔阂。这也是她不敢采取强硬手段直接给儿子退亲的原因。要是苏玉畹病好后容貌没受太大影响,她岂不要吃儿子的埋怨么? “可苏姑娘呆在家里养病,明哥儿怎么能见得到她呢?”李太太缓缓坐下,蹙眉道。 青年男女之间想要见面,唯有通过参加宴会。可苏玉畹病着,又在热孝中,哪能参加宴会呢? 宋氏既出了那个主意,自是打听清楚了的,当即道:“这不是马上要采制雨前茶了吗?苏姑娘虽说身上的疹子还没好全,却也没有大碍了。这雨前茶跟明前茶同样重要,她必会亲自去山上看一看的。到时候,让少爷在路上与她偶遇,想办法让她露出脸来,岂不就成了?” 她提这建议,自是有考量的。那苏玉畹既病了一场,气色定然不会好;再加上脸上出了疹子没好全,必然会留些瘢痕,相比起以前来,容貌起码要加个对折。李钰明是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印象里还留着以前苏玉畹的好容貌。如今骤然发现苏玉畹变得如此面目可憎,哪还会死顶着母亲不愿意退亲呢? “病成这样,她还上山?”李太太怀疑道。 “这也是苏府下人说的。听说她母亲一再劝她在家歇息,别上山了,茶园的事让管事打理就是。可她偏不听,执意要去。唉,一个姑娘家,如此抛头露面,要是以前还就算了,顶多大家说她要强,体谅她家无人支撑门户。可她现在顶着那么一副容貌出去,被人瞧见了,还不知有多少难听话传出来呢。到时候少爷出门,非得被被人笑话不可,说他要娶个母夜叉。” 这话又打在了李太太的七寸了。 她一生珍视者,唯有儿子,丈夫都要排到后面去。平日里李钰明掉一根头发丝她都要心疼半天,哪里肯让他为了个女人被人嘲笑? 她转头吩咐身边的管事嬷嬷:“你去苏府打听着,看看苏姑娘容貌毁到了什么程度。如果真影响了容颜,先派人盯紧她,别让她出来丢人现眼。她要去山上茶园,查清楚具体时辰,我好安排少爷去见她一面。” “是。”管事嬷嬷领命出去。 李太太转过头来,瞥了宋氏一眼,吩咐丫鬟道:“拿十两银子给二奶奶。” 宋氏心里暗喜,赶忙道谢:“谢太太赏。不过太太太见外了,我是您的侄媳,尽心是应该的,太太实在不必客气。” 李太太淡淡道:“你去打听消息,也得请苏府的那些下人喝个茶吃个点心不是?我不能为了明哥儿的事,让你花自己个的钱。行了,不必客气,银子拿着吧。” 宋氏这才接过银子,又再三道谢。 李府那位管事嬷嬷也是极得力的,不过两个时辰,她便来回禀李太太:“老奴派人打听了,那苏姑娘果然是一脸的瘢痕,看着甚是怕人,虽未脱痂,但容貌多半是会受影响。再有,虽苏大太太一再劝阻,她却执意要去茶园,打算明日一早就去。” 李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叮嘱道:“看好她,别让她出来丢脸。” “是。” 李太太挥手让她下去,一个人坐在那里想了想,便吩咐丫鬟:“传话给少爷,让他今晚回来一趟。” 不说李太太那里如何安排,苏玉畹这里,正为上山采制雨前茶做着准备。 “宋氏那里,都安排好了吧?明日一早,李少爷会过去吧?”她问刘安。 “我们当家的说,都安排好了。”刘安都不敢抬头看苏玉畹那张脸。那脸上疹子的红色倒是褪下去了,留下了密密麻麻的黑点子,倒比原来更恐怖几分。 刘安心里本来十分担忧的,生怕自家姑娘真如府里那些流言说的那般,要被毁容了。可看到苏玉畹气定神闲,黎妈妈和立春等人也不见如何悲戚,他的心又安定了几分。 或许,这些瘢痕掉了之后,姑娘脸上仍会如以前一般光洁吧? “嗯,明日出发前叫车夫们再仔细检查一下马车,别路上出了差子。” “是,小人会把这些都安排妥当。跟姑娘上山的护卫也是仔细挑选出来的,都没问题。” 因着苏玉畹被二房暗算吃了个哑巴亏,这次上山,刘安就格外仔细,生怕哪里看顾不到,又被二房暗算一次。 “行了,你去吧。我不在家的这些天,你照顾好家里,有什么事及时派人去通知我。” “是。”刘安退了出去,在门口,差点跟准备进屋的黎妈妈碰个正着。 “刘管家慢着些。”黎妈妈笑道。 刘安的心思还在担忧自家姑娘的容貌上,闻言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去了。 直到刘安的身影消失在日影阁的院门口,黎妈妈见得屋里只有立春一人,这才低声禀道:“姑娘,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三少爷必是上不了山。” “嗯。”苏玉畹点点头。 黎妈妈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苏玉畹瞥见了,想了想,向她解释道:“上次我上山,大方大师跟我说了一种炒茶方法。这回我想试一试。这件事,没做成之前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 黎妈妈连忙道:“姑娘不必说,老奴明白的。”心里感激姑娘对她的信任。 姑娘既有新的炒茶方法,确实是不让苏世盛知道的好。虽说苏世盛是苏玉畹的弟弟,但两人毕竟隔着肚皮,现在看着恭顺,可往后如何,谁知道呢?嫡出和庶出的兄弟姐妹,没事还藏着小心思,闹些别扭呢,更何况有二房这搅屎棍在,三少爷往后会如何,现在委实不知。再说,二少爷这同胞亲弟,姑娘都没准备带呢,更勿用说带三少爷了。 炒茶的密方,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好。 黎妈妈在内宅多年,又被苏长清选来做苏玉畹的奶娘,手段自然不缺。当天晚上凌晨,孟姨娘被肚疼闹醒,起来一连泄了两次肚子。后来看着还是止不住,她也不敢惊动苏玉畹,派人去禀了后宅管事吕嬷嬷。吕嬷嬷知道自家姑娘前几日病了一场,天明还得支撑着病体去山上打理茶园,自不肯为着个姨娘打扰她,直接请了郎中来,给孟姨娘看病。 “李郎中,我家姨娘如何?”见得郎中拿了脉,兀自沉吟,她忙问道。 霍郎中是城中名医,苏府也就数得上的几个主子能请他来瞧病,余下的都请这位李郎中。李郎中医术也算得中等,只是年轻尚轻,名声不显。如今见问,他伸手抚了抚蓄了没多长的胡须道:“似是吃坏了肚子。我给她开两剂药,吃了看看。如果不行再调整方子。” 吕嬷嬷见这李郎中似是没把握,又看孟姨娘泄得两腿发软,不敢再擅自主张。虽说老爷死了,姨娘的地位还比不上她这个管事嬷嬷。但孟姨娘不同,她是三少爷的亲娘,要有个好歹,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她眼珠转了转,吩咐小丫鬟道:“去,把三少爷叫来,就说孟姨娘病了。” 小丫鬟风一般去了,没一会儿,苏世盛衣衫不整地跟在她后面,匆匆赶了过来。 第三十七章孟姨娘 于是,第二日苏玉畹准备出发去松萝山时,苏世盛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过来了,十分愧疚地道:“大姐姐,我姨娘病了,吃了药也没见好,今儿个我可能跟不了你上山了。待姨娘好些,我再上山。” 苏玉畹一脸诧异,转头责怪立春:“孟姨娘病了?你们怎么不来禀报我?” 立春上前道:“姑娘病着,今日还得上山,吕嬷嬷不敢打扰姑娘,便禀了三少爷。奴婢刚也才听说,正要回禀姑娘呢,三少爷就来了。” 苏世盛忙道:“是啊,姐姐,我也大了,也能分担些事情了。你病还没好,今日又要操劳,是我吩咐吕嬷嬷别惊动你的。” 苏玉畹点点头,问苏世盛:“姨娘的病到底如何?要紧不要紧?” 苏世盛把孟姨娘的病情说了一遍,道:“这李郎中医术还是不成,吃了他的药,也只没再严重下去,却是没有好转。” 苏玉畹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吩咐立春:“去跟吕嬷嬷说一声,叫人请霍郎中来,需要什么药尽管用,孟姨娘这里一切都听三少爷吩咐。” 立春应了,亲自去传话。 苏玉畹这才对苏世盛道:“茶园的事黄管事做熟了的,我去也只是看着,不需操什么心。你就别掂着上山的事了,在家好好伺候孟姨娘,有什么事派人来禀我。” “是。姐姐你就多劳累了。”苏世盛虽然知道目前,采制雨前茶才是大事,前头苏玉畹又给了他管理茶园的任务,他此时应上山,而不是在家伺候姨娘。在别人看来,姨娘再是他亲娘,也不过是半个奴才,既有郎中看着病,身边还有一群丫鬟婆子伺候着,哪用得着他这个少爷在一旁伺候呢。 可他就放心不下。腹泄这个病,可大可小。往小里说,也就两剂药的功夫,再养上一两天就跟没事人一样了;可闹大了,却能要人性命。主要是这病急,止不住的话,短时间内可能人就没了。他要不在身边守着,谁知道这一群奴才尽不尽心?万一有个疏忽,他从山上回来,就有可能见不到亲娘了。 “你也别太累,保重自己的身体。”苏玉畹交代了苏世盛一句,起身让黎妈妈给她披上披风,抬脚出了门。 “姐,要不还是我去吧。”苏世昌也匆匆赶来。 打前儿个起他就说让苏玉畹在家里歇息,他跟苏世盛两人去监制雨前茶,苏玉畹不肯,他又担心自己的坚持让苏世盛多想,便也没再多说。现在苏世盛为了他姨娘没去山上,苏世昌哪里放心得下? “别捣乱,回茶栈去。”苏玉畹瞪他一眼。 虽隔着帷帽,苏世昌还是能感觉得到姐姐的怒火。他板着个小脸,立在旁边不敢再作声。 苏玉畹见他还带着情绪,沉声道:“茶栈的重要性,我昨日就跟你说了,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不成。” 苏世昌这才不情不愿地道:“姐放心,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打理好茶栈,不让它出事的。” 苏玉畹这才点点头,领着众丫鬟往回廊上走。 可走了几步,迎面就见殷氏领着一群丫鬟婆子从回廊那头走来。她不由头痛地揉了揉眉。虽说母亲、弟弟如此心疼她,她很窝心,但她真不想再面对殷氏的眼泪了呀。 “畹姐儿,这是娘给你做的帷帽。”出乎意料的是,殷氏这一回却没有哭,也没有再阻拦苏玉畹上山去,而是拿出一个浅棕色的帷帽,上面不显眼地用同色的丝线绣了一圈儿图案,将苏玉畹头上的那顶纯黑色帷帽换了下来。 苏玉畹还在热孝,不能穿戴颜色鲜艳、绣花繁复的服饰。 “谢谢娘。”苏玉畹放下心来。 “去吧,路上小心些。”殷氏拍拍女儿的肩膀,“家里别操心,有娘呢。” 苏玉畹诧异地看她一眼,不过殷氏能如此通情达理对她而言是好事,她不再深究,对殷氏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此时,苏府对面的茶楼里,宋氏带着她的小丫鬟春香,正跟李府的王婆子透过窗子紧紧地盯着苏家大门口。那里停了两辆马车,为首那辆的车夫,正是吴正浩。他此时正仔细检查车辆的车轮及车辕,再将马匹观察了一遍,发现没事之后,这才跟后面那辆车的车夫聊起天来。 “出来了,姑娘出来了。”守门的婆子瞧见里面的动静,出来提醒吴正浩等人。吴正浩等人赶紧散开,各自上了马车,坐在了车辕上。 不一会儿,立春等几个丫鬟簇拥着苏玉畹走了出来。宋氏和王嬷嬷顿时精神一振。待看清楚苏玉畹戴着帷帽后,两人对视一眼,王嬷嬷站了起来:“我得去跟太太说一声。”说着,匆匆下楼,去给李太太通风报信去了。 宋氏则坐着没动,直到苏玉畹的马车启程,又把桌上的点心和茶都吃了干净,才这起身,对小春香道:“走罢。” 小春香好奇地望了青砖黛瓦的苏府一眼,小跑着跟上了宋氏的脚步。 苏玉畹的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车内,苏玉畹问夏至:“孟姨娘的身子不会有大碍吧?” “不会。”夏至道,”之所以看起来严重,是因为这药是陆续下的。霍郎中给的药,又特地交代的剂量,不会有错的。” 夏至的父母曾在霍家做下人,她也跟着学了些医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辗转到了苏府。故而她说的话,苏玉畹是极相信的。 “等过了这几日,送些好参给她调理身子。”苏玉畹交代立春。 因着不放心苏玉畹,这一回黎妈妈跟着一起上了山。她知道自家姑娘为着保密炒茶新方,害孟姨娘生病这事心里不安,宽慰道:“姑娘不必内疚。那孟姨娘刚生下三少爷之时,以为自己有儿子撑腰,三番两次挑衅于太太,后来被老爷严厉惩罚了一回,这才收敛了,不敢作妖。要不是老爷明察秋毫,又公正严明,及时警告,孟姨娘为着三少爷,出手害太太和二少爷都是有可能的。如今让她吃些苦头,不过是为着以前的事,收些利钱罢了。” “还有这事?”立春和夏至倒是诧异了。 黎妈妈点头:“那时姑娘还小,想是不记得了。” “妈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那时盛哥儿刚出生没多久,被爹爹抱了来让娘养着,孟姨娘则去庄子上养了一年的病。后来盛哥儿老生病,孟姨娘才被从庄子上接回来。却原来是孟姨娘对我娘不敬的缘故吗?”苏玉畹回忆道。 黎妈妈佩服地看了苏玉畹一眼:“那时姑娘不过是三、四岁,竟然还记得。可不就是那一回?啧啧,姑娘您不知道,原先……”说到这里,她忽然打住,讪笑连连摆手,”没什么,不说了,不说了。” 苏玉畹也没问。她知道黎妈妈想要说的话里,可能会涉及到逝去的父亲,说出来唯恐不敬。其实黎妈妈不说,有了依稀的那点印象,再联想起后来下人们的议论,她也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孟姨娘是好人家出身,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十分爽利,跟性子软弱且有些糊涂的殷氏全然不同,她刚进府里,是很得苏长清宠爱的。进门没多久,她便怀了身孕,十个月后一举得男,那时候的孟姨娘立刻得意忘形,开始试起苏长清的底线来。如果苏长清不在意她对殷氏的挑衅,她便会进一步,出手害死苏世昌,这样苏世盛就成了苏家长房的庶长子。到时候再给殷氏下个套,她就有很大的机会取而代之,成为苏家大太太。如此一来,她就成了人生赢家。 第三十八章成功 算盘打得极好,可惜苏长清不是糊涂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他虽不喜殷氏,却做不出宠妾灭妻之事。当即打了孟姨娘十板子,送到庄子上去养病。 后来孟姨娘还是借着儿子的光,这才得以回府。从那之后她便夹起尾巴做人,守着姨娘的本份,对殷氏十分恭敬。 想起这事,苏玉畹对孟姨娘顿时起了警惕之心。原先她觉得孟姨娘虽有些小心思,却不是那等心思毒辣之人,但人的贪欲,有时是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以前有父亲压制着,孟姨娘不敢有丝毫妄举,现在父亲去世,只要害了苏世昌的性命,大房的所有财产就都是苏世盛的了。收益太大,恐怖孟姨娘会铤而走险,铸成大错。 “停车。”苏玉畹对外面叫道。 “吁……”吴正浩拉紧了缰绳,缓缓将马车停了下来。 苏玉畹转头看向黎妈妈:“妈妈,你别跟着去了,回去看好二少爷。叫他小心些,白天去茶栈时,一定要带好护卫。他屋里的下人,你也帮着排查一遍。” 黎妈妈也知道苏世昌对殷氏和苏玉畹的重要性,当即道:“姑娘放心,老奴省得。”遂下了马车。 幸好此时马车才没走出多远,黎妈妈走路回去,也不过是盏茶功夫,苏玉畹便不派人送她回去了。 乘坐后面那辆车的谷雨忽然跑了过来,禀道:“姑娘,李府的马车跟上来了。” 苏玉畹微微一笑,吩咐吴正浩:“走吧,把速度放缓些。” 苏家的马车走得不快,后面李家的马车也没追上来,而跟在后头慢悠悠的走着。三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城里走了一阵,便出了城门。 出城门没多久,李府马车骤然加速,追了上来。吴正浩见了,也没理会,兀自慢悠悠走着。 李府马车很快就超过了苏玉畹等人,朝前驶去。可没走多久,它像是遇上什么事一般,忽然间停了下来。而停的位置,正巧是路中间。偏那段路有些窄,只能容得下一辆马车行驶。吴正浩不得不”吁“地一声,将马车停了下来。 见李家演戏演得真,苏家几人都有些好笑。谷雨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下了车上前询问:“你们这车怎么回事?怎么把路都堵住了?” “我们也不想啊,车坏了。”前头车夫应了一声,车里便下来个人,却是早上跟宋氏在茶楼里打探消息的那位王嬷嬷。 “哎哟,这不是谷雨姑娘吗?谷雨姑娘怎么在这儿?”王嬷嬷探头探脑地朝苏家马车这边看了看,”莫非苏大姑娘在车上?” 没等谷雨回答,她又道:“可真是巧了,我家太太要去寺里上香,也在车上呢。” 这时,李家马车的车帘被掀了起来,李太太伸出头,朝这边望了一眼。 谷雨还想着如何让自家姑娘出来亮个相,好吓李钰明一跳呢。这下见李太太在车上,心里一喜,面上却露出害怕的神情,对王嬷嬷嚅嚅道:“哎,还真是巧了。”嘴里说着,脚下却往马车这边转移,一副担心苏玉畹被李太太责骂的样子——前段时间李太太可是亲口告诫了苏玉畹,叫她别出来抛头露面的。 快步挪到马车前,谷雨将情况禀明了苏玉畹。 遇上未来婆婆,没有个面都不打就离开的道理。苏玉畹扶着谷雨的手从车上下来,走到李太太车窗前,行了一礼:“苏玉畹见过太太。” 李太太见苏玉畹果然戴着帷帽,看不见脸,隐晦地朝王嬷嬷使了个眼色,和言悦色地对苏玉畹道:“我听说你病了,还打算派人去看看你呢,怎么这会子却又出来了。” “些须小病,不碍事,吃两剂药就好了。劳太太记挂了。”苏玉畹恭敬地行了一礼。 车里跟李太太坐在一起的李钰明瞥了母亲一眼:这不是态度挺恭敬么?怎的对婆婆不好了? 李太太却心里冷笑,继续问道:“你这是要到山上去?” “是。要采制雨前茶了,不放心,想去看一看。”苏玉畹答道。 “哎哟,那可巧了,我们太太正要去山上寺里上香,一条路呢。”王嬷嬷忽然拍手叫了起来。她动作有些大,扬手的功夫,将苏玉畹帷帽一掀,苏玉畹那张密密麻麻全是黑点子的脸就出现在了李太太和李钰明面前。 “啊。”苏玉畹尖叫一声,立刻用手捂住了脸。而谷雨动作极快,用身子挡在了她面前。后头下车跟来的立春赶紧捡了帷帽,给苏玉畹戴上。 李钰明简直惊呆了。 这、这……这比鬼还恐怖的女人,是他未来的妻子么? “你、你……”李太太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苏玉畹吓了一大跳。她指着苏玉畹,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太太,我家姑娘前几日出了疹子,脸上的痂还没掉,所以才这副样子。郎中说了,不打紧的,过两日就好了,不影响容貌的。”立春连忙解释道。可她那握着帷帽抖得跟筛糠一般的手,和苏玉畹那颤抖的身子及低低哭泣的声音,还有谷雨脸上惊惶失措的表情,让这话十分没有说服力。 “你们是请哪个郎中瞧的病?”车里一直默不作声的李钰明忽然问道。 苏玉畹主仆三人顿时被他这声音吓了一大跳,这才知道车里还坐着李钰明。立春佯装镇定的脸一下子崩溃,嘴唇抖了半天才嗫嚅道:“是霍郎中。”而苏玉畹更是两腿发软,还是谷雨勉力扶住,才没瘫倒在地。 见得目的达到,李太太便不再耽搁,问车夫道:“马车弄好没有?弄好了赶紧走,后头有车来了,别堵了路。” “好了好了。”车夫开始还装模作样下来查看一下马车,苏玉畹过来时他已坐到了车上。此时一甩马鞭,马车便朝前驶去。 李太太放下车帘,连句客气话都没说,直接扬长而去。而车里的李钰明,再也没有出声。 见得马车走远,苏玉畹这才站直身体,道:“行了,咱们也走吧。” 立春和谷雨望着李家远去的马车,神情极为复杂。 姑娘退了李家这门亲,确实是好事。这样的丈夫和婆婆,不要也罢。 可是,退了亲,去哪里再找户好人家呢? 苏玉畹领着丫鬟上了山,松萝山上的茶农就听到了一个传言,说叶嘉园收购鲜叶,价格从优。许多人都亲自去了叶嘉园,向黄管事打听,闻之所传属实后,个个高兴。这些茶农往往养不起炒茶工,或是自己炒制,或是请人炒制。自己炒制,质量得不到保证,再者为了赶季节,那段时间能累得去掉半条命;请人炒制,工钱高得离谱,还得担心炒茶工不尽心。而且光是炒茶所用的干柴,须得从别处买,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松萝山的地都种茶了,根本不产柴。 如今采的鲜叶要是能卖出个好价钱,算一算,倒比自己炒制还划算。最重要的是省心省力,没有风险。 所以价钱合适的话,他们都愿意把鲜叶卖给苏家。 黄管事见来的人多了,团团作了个揖,高声道:“虽说我们准备收购鲜叶,但为了保证叶青的新鲜度,采取就近的原则。有意要将叶青卖予我们的,请明日早上到叶嘉园来签契约。我们会从中选择离我们比较近的茶园签约。大家都是制茶之人,自然知道炒茶所用叶青要保持新鲜,否则就要影响茶的口感。无奈之下出此下策,还请各位见谅。” 第三十九章炒茶 “这是应该的,这是应该的。”那离叶嘉园近的茶农,立刻附和。 又有人高声问道:“黄管事,有人托我帮问一下,明前时毁约的那些茶农的茶,你们收不收?” 听得这话,站在远处的几个茶农顿时紧紧地盯着黄管事。 他们就是上次毁约之人,怕黄管事给他们没脸,不敢上前询问,只得托人相询。 黄管事冷哼一声:“那些人的叶青,我们可不敢收。要是签了合约,再来撕毁咋办?我们可经不起折腾。” 几个茶农的脸上都露出尴尬的神情。 “咱们走吧。”一个茶农扯了扯同伴的衣袖,低声道。 “等会儿再走。这时候走太显眼了,呆会儿跟他们一块走。” 其他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便不再理会,而是围着黄管事问道:“那我们可不可以先登记一下?否则今天就白来了。” “是啊,先登记一下么。”其他人也道。 “这没问题。”黄管事点头,当即拿出文房四宝开始登记。 茶农们将自己的名字和茶青产量都一一报上,这才离去。 此时,苏家二房的茶园里,苏长亭也得到消息了。他皱眉道:“她想做什么?” 要知道,这松萝山自有松萝茶以来,大家除了自家茶园里产的荼,对其他茶农都是收购毛茶的。毕竟鲜叶采摘下来之后,稍稍摊晾些水份就得及时炒制,否则就会变黄变黑,影响品质。现在马上就要制茶了,好的炒茶工早都被人预订下了,苏玉畹这回又去哪里寻炒茶工去?没有足够的炒茶工,她收来的鲜叶要堆在那里变质吗? 他的茶园管事林管事也摇了摇头:“还真不知大姑娘是怎么想的。毕竟她这事,吃力不讨好。” 苏长亭冷笑:“还能怎么想?大概是防着我再出手吧。可她也不想想,雨前茶的产量比明前茶大上那么多,松萝山虽然不大,却也不小,她能收得了多少鲜叶,炒制得出多少毛茶?况且,雨前茶的价只是明前茶的一半。量大,价低,她这做法不亚于一滴水融入大海,翻不起丁点儿的浪花。” “可不是。”林管事附和道,“大姑娘毕竟是十五岁的小姑娘,思想幼稚,不足为虑。” 苏长亭抚着胡须,眼里闪着得意的光芒:“看在陈家面上,我不紧逼她,这一次,且看她折腾出什么花样再说罢。” 叶嘉园里,黄管事先在名单上用笔勾了几个名字,这才去见苏玉畹,将名单交到了她的手上。 待苏玉畹拿到名单,黄管事便解释道:“小人勾的那些,都是离咱们茶园比较近的。” 苏玉畹看了一下,将名单转过立春递回去,道:“除了这些茶农,还有些小茶园主明日可能也会来。你先心里有个数,咱们尽量挑那些人品过得去的。没准会长期合作,这次合作得好,往后咱们就找他们了。” “长期合作?”黄管事心里苦涩。 因事涉机密,苏玉畹并未将自己的想法跟黄管事说,故而黄管事心里,倒是跟苏长亭的想法不谋而合,以为苏玉畹是防止苏长亭截断她的茶源,这才公开收购鲜叶。 在得知苏玉畹的做法时,他苦口婆心劝过她,她却固执地不听,所以此时,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 “这样炒出来的茶,成本太高了些。这次有二老爷替茶农们赔偿的违约金在,多出来的成本用它填补,倒还不算亏。可明年再这样做,咱们也不过是白做工而已,赚头不大啊。”他还是想再劝劝苏玉畹。 “黄管事你的心我明白,不过这事我自有主张,你只需听我吩咐就可以了。”苏玉畹却摆手道。 看着一直戴着帷帽的苏玉畹,黄管事重重叹息一声,告辞离去。 听得苏玉畹要就近收购鲜叶,而且价格很有诚意,附近的不少小茶园主也动了心。他们也不等第二日了,当天下午,便派了管事过来,跟黄管事打听此事,黄管事请示了苏玉畹后,当即跟有意向的两家签订了收购契约。 次日上午又挑了些散的茶农签订契约,到得第三日,这些人连同那两家小茶园主陆续将鲜叶送了过来,而苏玉畹早已派护卫将她所住的院子团团守了起来,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只留了一道小门,由吴正浩领着阿九等两个心腹护卫,将鲜叶源源不断地从门外输送进来。她带着四个丫鬟在后院,叶嘉园原有的炒茶工在前院,用昨日她派吴正浩上松萝寺拿回来的银锅,炒制起茶来。 收购的鲜叶量,与自家茶园里每日所采的鲜叶量,苏玉畹是估算过的;她跟四个丫鬟每日能炒多少斤的鲜叶,那五个炒茶工每日能炒制多少鲜叶,也是在明前茶炒制的时候统计过的。此次除了五个炒茶工,她还加了炒茶工们所带的三个出了师的徒弟,又给他们许了重金,炒茶工们十分卖力。因此即便今年每日送过来的鲜叶是往年的三四倍,大家仍然保质保量地完成了。 如此过了几日,吴正浩急匆匆进来,对谷雨道:“黎妈妈来了,说有事要禀告姑娘。” 因着嫌炒茶的时候太碍事,院里又只有自己人,苏玉畹早已把帷帽给脱了。可亲事未退,小心起见,她又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的脸。于是便将谷雨安排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有什么事由吴正浩通过她通禀,她则躲在靠近屋子的一簇竹林前炒茶。 谷雨听了,让父亲接手替她翻炒锅里的茶,赶紧过来禀报。 苏玉畹蹙眉,她知道要不是有大事,黎妈妈不会这时候跑来打扰她。 她看看锅里的茶,道:“叫她等会儿,我炒完这锅茶就出去见她。” “是。”谷雨转身过去告之吴正浩。 手脚麻利地将锅里的茶炒制完,苏玉畹整了整衣衫,将帷帽戴上,走了出去。 刚出了门,就见黎妈妈站在门口,正朝这边张望。见得她出来,忙迎上前来,禀道:“姑娘,李家派人来了,跟太太说要退亲。太太叫姑娘回去商议此事。” 苏玉畹心里一喜,见得吴正浩和阿九就在近前,拉着黎妈妈的手走到旁边,道:“你回去告诉太太,就说我说的,退亲便退亲,答应李家便是。雨前茶对咱们十分重要,我现在忙着走不开,就不回去了。再说,李太太打定了主意要退亲,我即便回去也无用,平白叫人小瞧了去。”又低声道,”太太不乐意退亲,不过是怕我往后找不着好亲事,你多拿当初韩嬷嬷说的话来劝劝她,就说我的脸肯定会好。” 苏玉畹佯装毁容之事就是黎妈妈安排的,苏玉畹的心思,她岂有不知之理?此趟前来,不过是被殷氏派遣,走个过场,应付一下殷氏罢了,实在不消苏玉畹多费口舌。 她握着苏玉畹变得粗糙的手,甚是心疼:“姑娘放心,老奴省得。姑娘且安安心心地打理茶园,这件事老奴定然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在黎妈妈面前,苏玉畹就跟普通女孩儿一样,惯爱撒娇。此时她挽住黎妈妈的胳膊,脆声道:“妈妈做事,我哪有不放心的?我都还是妈妈教出来的呢。” 黎妈妈最吃她这一套,点点她的鼻子,笑道:“姑娘这是抹了蜜么?嘴这么甜。” 说着她将一个包袱递给苏玉畹:“天气虽渐渐变暖,可早晚还是凉的。老奴拿了几件褙子,姑娘注意添加着衣服,别着了凉。” 第四十章诧异 “妈妈放心,我会注意的。”苏玉畹接过衣服,又叫阿九送黎妈妈出去,这才回转身子,进了院门。 炒茶的所有人里,苏玉畹、立春和夏至三人身子最弱。谷雨和霜降打小练武,便是跟那些吃苦力的炒茶工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当苏玉畹三人渐渐感觉吃不消,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雨前茶终于炒制完了。 “好了,收工。”苏玉畹将最后一锅茶倒进罐子,便瘫坐在了椅子上,半天不愿意动弹。 旁边立春炒完手里的茶,却没有歇息,而是强撑着身子往厨房里去,准备给苏玉畹烧水沐浴。 “先歇会儿吧。”苏玉畹叫住她。 立春摆手笑道:“我不累。”径直往厨房去了。 苏玉畹摇摇头,回过头来,便见夏至沏了一杯茶,放到了她面前。茶汤清澈透亮,茶芽在热水中上下沉浮,渐渐舒展,绿茶那特有的清香随着热气升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是新茶?”她问。 “是。”夏至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我炒的,姑娘尝尝。” 苏玉畹点头,待茶汤的温度降下来之后,她轻呷一口。茶一入口,便是一股说不出的鲜爽甘甜,甘甜过后,茶叶特有的微微苦意还未浮上舌面,随之而来的便是满口生津,更为激烈的甘鲜滋味在口腔中荡漾开来,舒适的感觉顿时走遍全身,一身的疲惫,随着这口茶竟然都消散不见了。 良久,苏玉畹才睁开眼,朝圆睁着眼睛等自己评论的夏至竖了根拇指:“非常好。” 夏至顿时笑开了花,给还有七分满的茶杯了又续了点水,便屁颠屁颠地去做饭了。 苏玉畹望着杯中仍然翻飞的茶叶,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夏至沏的是新炒出来的茶,口感还不是最佳。刚炒出的来的新茶带着一股子”火“气,要在罐子里放上一阵,待这股火气散了之后,醇厚的滋味才会更明显。 但以现在这样的还未散火的口感,便已在明前茶之上了。 雨前茶,滋味其实并不比明前茶差多少,只是明前茶是一年中第一道茶,蕴含了茶叶一个冬天的精华,又是在气温极低的早春冒出来的,没有虫害,产量又极低,这才有了”明前茶,贵如金“的说法。雨前茶虽不及明前茶那么细嫩,但由于这时气温高,芽叶生长相对较快,积累的内含物也较丰富,因此雨前茶往往滋味鲜浓,且更加耐泡,跟明前茶相比,算是各有特色。不过因其量大,价钱只能是明前茶的一半。 可是,当雨前茶的滋味远远超出明前茶时,不知又能卖到怎样的价钱呢?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苏玉畹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她端起茶杯,又饮了一口,站起来戴上帷帽,走到院门口处,对守在那里的护卫阿九道:“你下山去,到长胜镖局请几个镖师来,护送茶叶明日下山。” 阿九领命而去。 第二日,苏玉畹便带着茶叶,则长胜镖局的镖师护送着,一起回到了休宁城。随着她一起走的,还有那八个炒茶工。这些炒茶工虽然不光他们自己,便是连他们的家人都跟苏长清签了死契,轻易不会背叛苏家大房,但保险起见,苏玉畹还是决定在短期内将他们看护起来。用银锅炒茶的方法没有丝毫技术含量,不管是谁得知这个方法,都能短期内提升自己的茶叶品质,苏玉畹不敢冒险,也不敢赌人心。 亲眼看着茶叶被护送至茶栈,放进以前苏长清特制的屋子里,再跟马掌柜一人一把锁锁了,各自管着钥匙,苏玉畹这才领着那些炒茶工回了苏府。 将炒茶工们安顿在苏家大房一个僻静的小院里,苏玉畹并未马上去如意居,而是先回日影阁换了衣服,这才往如意居去。 苏玉畹回府的消息,早在她进门时便已传到了如意居。苏玉畹刚一进院门,就看到许妈妈在门口等着了。 “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许妈妈面有欣喜,带着一份松了一口气的释然。 苏玉畹点点头,直接往殷氏屋里走,一面问道:“这阵子太太可好?” 许妈妈摇了摇头:“这阵子太太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圈儿。” 苏玉畹皱眉:“是为李家退亲的事?” “也不全是。”许妈妈看了苏玉畹一眼,”最主要的还是担心姑娘的身体。毕竟姑娘病没好就上山了,在山上条件不好,还要吃辛苦。” 苏玉畹默然。许妈妈说得委婉,殷氏不是担心她的身体,而是担心她的容貌吧?要是毁了容,又被退了亲,她往后的亲事就艰难了。 她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殷氏是那样的性格,容易被人哄骗,她也不会什么事都瞒着母亲。 转过假山,苏玉畹便看到台阶上站着一个身着浅蓝色衣衫、月白色长裙的身影正朝这边张望,她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上了台阶,未等她开口,殷氏便握住了她的手:“你回来了?” “娘,您在这里站了多久了?”感觉到殷氏的手冰凉,再看到她面容苍白,确实比她离开时又瘦了一些,苏玉畹不由责怪道,“外面凉,您怎么不在屋里等着?” “没多久。”殷氏应道,伸手便要去掀苏玉畹的帷帽。 苏玉畹一把抓住她的手:“进屋再说。” “对对,是娘糊涂了。”殷氏还以为此地人多嘴杂,女儿不愿意让人见到她的容貌,遂拉了她进屋,又摒退了丫鬟,这才道:“来,把帷帽摘下,让娘看看。” 苏玉畹叹息着,将帷帽拿了下来。 回来之前,她犹豫了很久,不知该不该让容貌变好一些。她实在不忍心再让母亲为她担忧。但亲事一日未退成功,她这脸就一日不能好。如今只得顶着满脸的黑点子,让母亲再担心些时日。 果然,一看苏玉畹跟上山前没有多少改变的脸,殷氏就一把捂住了嘴,眼泪哗哗流了下来。 “这可怎办是好?这可怎办是好?李家太不是东西,见得你毁了容,就派人来退亲……”殷氏哽咽得说不下去。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提到李家,苏玉畹的眼神便有些冷,”娘您应该庆幸我没嫁到李家去。要是嫁到了李家,再遭此变故,李家岂不要直接将我休回来?那时才叫凄惨呢。如今这样,倒还好。起码,再结亲者,或看中我的能力,或看中咱们的家世,再不会因容颜的改变将我休弃。” 苏玉畹还以为殷氏这里得费许多口舌才能将她的眼泪劝停,却不想她这话一出,殷氏竟然慢慢收住了眼泪,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李家少爷,根本配不上你。这门亲,退了倒是好事。” 苏玉畹挑眉,诧异地望向许妈妈。 许妈妈可不敢居功,忙解释道:“这段时间姑娘屋里的黎妈妈常过来跟太太聊天,太太也慢慢把事情给想通了。” 苏玉畹这才心下了然。 她问殷氏:“亲事退了吗?”在山上,她一直掂记着这事。只是太忙,实在没时间也没精力派人来问。黎妈妈见她忙,怕打扰她,也没再上山禀报事情的进展。 “没有。”殷氏神色忐忑地看着女儿,”我硬拖着没退。” “为何?”苏玉畹诧异。 第四十一章退亲 殷氏正要说话,忽然外面传来小丫鬟的招呼声:“黎妈妈你来了?姑娘回来了,才刚进门呢。”紧接着,黎妈妈就进来了。 黎妈妈一介下人,最近常来常往的,殷氏也没在意,对着苏玉畹垂泪道:“你的脸……我怕退亲之后,你再也找不着好亲事。所以想亲口问问你,是不是真愿意退亲。” “当然要退。”苏玉畹说着,嘴角嘲讽一勾,”难道娘觉得这样的我嫁进李家,日子还能好过?” 殷氏点点头,又道:“而且,退亲之事我觉得还是得跟你祖母说一声,毕竟她是这个家的长辈。不经她同意就擅自作主,别人会说咱们对老人不尊重。” 苏玉畹望了关嬷嬷她们一眼。 殷氏从小受她那秀才父亲的教育,有些迂腐,最是三从四德。苏老太爷以前发了话,不用天天去请安,一个月只需初一、十五过去就行了,加上苏老太太不是亲婆婆,换了别人,肯定乐得躲清闲。但殷氏却不这样,只要没有大事,她必定天天去请安的。 既去请安,又遇上这样的大事,殷氏对老人又十分尊重,她没有不跟苏老太太说起这事的道理。所以在上山前,苏玉畹一再叮嘱关嬷嬷和许妈妈务必说服殷氏,她这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当初订亲的时候是苏长清作主,如今苏长清过世,退亲之事就由殷氏作主。苏老太太那里,只需事后去说一声就行,不必事先请求她同意。 不用想都知道,要是苏老太太得知李家要退亲,为着自己的亲孙女的名声着想,她是死活不会同意的。至于苏玉畹的幸福,她就管不着了。虽然她对殷氏和苏玉畹姐弟几人不至于苛待,但那也是畏惧于苏老太爷和苏长清。想要她把苏玉畹当亲孙女一样疼爱,为她往后的长远幸福着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今殷氏把事情拖到这时没去请示苏老太太,想来关嬷嬷等人功不可没。 关嬷嬷感觉到她的目光,连忙笑道:“黎妈妈一再劝说太太,说这事让老太太知道了,定然会为了凌姐儿和芸姐儿,阻止咱们退亲。老太太不同意,再想退亲就难了。所以太太就把这事给瞒了下来,没跟老太太说起。” 殷氏这边不说,宋氏那里,既知道魏氏并不是真心想让苏玉畹退亲,为着她自己的某些目的,想来也不会跟魏氏说,于是二房和三房就一直不知道此事。 苏玉畹了然。她静静地看了母亲一眼,淡淡道:“既然娘觉得尊重祖母比女儿的幸福重要,那就先跟祖母商议一下再做决定吧。”说着,她站了起来,“我累了,就先回房了。”说着就要离开。 殷氏被她这态度吓得魂飞魄散。虽然苏玉畹的目光依然宁静,不带一丝波澜,但殷氏却敏锐地感觉到如果此时再不说什么,女儿将离她越来越远。 她顾不得自矜身份,连忙起身去拉苏玉畹:“畹姐儿,娘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娘的亲生女儿,娘自然你放在第一位。这亲肯定是要退的,只不过是先跟老太太打声招呼而已,免得别人说你闲话。” “我不在乎什么闲话不闲话,我只在乎你的态度!”自父亲去世之后,苏玉畹憋在心里的不满终于爆发了。她凝视着殷氏,目光微冷,声音拔高了几分,“什么规矩,什么礼教,在你心里,它们比你女儿更重要吗?叫你别天天去看别人脸色,受人挑唆,你是怎么做的?你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是个女孩儿,我才十五岁,我也会累,我也会难受。可我天天忙里忙外,遭受着二叔二婶的种种算计,你不说帮我,反倒让我天天担惊受怕,生怕你犯糊涂,被二婶挑唆,把整个家都让人哄骗了去。”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拍在殷氏面前:“这是什么?” 殷氏看清楚那张纸是什么时,眼睛瞬间睁大了:“你……这房契怎么到了你手里?” “怎么到了我手里?”苏玉畹冷笑,”我倒是想问,这房契怎么到了祖母手里?” 苏长清对殷氏这个妻子虽然不是特别喜欢,辞世之前仍然为她做了安排。因着苏世昌年小,苏世盛又不是殷氏亲生子,亲生母亲孟姨娘又有前科,他担心苏玉畹出嫁后,殷氏这性子那么软弱,往后在家里会受儿媳妇的气,遂给了她一张田契一张房契,叫她私藏好,不要让人知道。要是苏世昌和苏世盛长大后娶了不省心的媳妇,他们自己也不争气,给殷氏气受,殷氏完全可以搬到那房契上的院子去住,用田契的出息养活自己及下人。 临终前,苏长清跟苏玉畹提了一嘴,就担心殷氏性子糊涂,连手上这点东西都被人哄骗了去。 却不想,苏玉畹忙完明前茶从山上下来时,她就得知殷氏把手里的房契送给了苏老太太。 她当时差点没气得个倒仰。 父亲才去世多长时间啊! 为着这事,她差点把殷氏身边除了关嬷嬷以外的其他人都卖掉。只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才按兵不动。 “我……我这是看二叔逼你太甚,想送点甜头给老太太,叫老太太管束一下你二叔,别再为难你……”殷氏被女儿这态度吓着了,神色怯怯地道。 “你送得越多,他们就越觉得咱家财产多,也越觉得咱们好欺负,逼迫更甚!”苏玉畹冷冷道。 殷氏一呆:“是……是这样吗?”眼泪一滴滴地流了下来。她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对不住,畹姐儿,是娘没用,娘做什么都做不好,娘净给你添乱……” 看着这样的母亲,苏玉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充满了无力感。 父亲对母亲的那份无奈,她今日是真真切切感同身受。 苏玉畹这么些年以来,对母亲一向是尊重的,今天忽然炸毛,殷氏知道自己的做法是让女儿寒心了,强抑住泪意,吩咐许妈妈道:“你、你去李家,叫他们把庚帖送来,我同意退亲了。” 许妈妈一向害怕苏玉畹,见她对殷氏发火,更是畏惧,唯唯喏喏地答应了,快步退了出去。 大事即成,苏玉畹心里一松。不过她也没给殷氏好脸色,生怕她又故态萌生。 她淡淡道:“我也累了,先回去了。” “赶紧去歇着吧。”殷氏以近似于讨好的姿态,亲自送了苏玉畹出门。直到苏玉畹叫她留步,这才倚在门前,看着苏玉畹远去。 苏玉畹回到日影阁,正脱了大衣服准备沐浴,夏至便来报,说苏世昌和苏世盛来了。 他们两人虽然不去念书了,但苏玉畹却规定他们每日念一个时辰的书,练半个时辰的字,而且定期接受先生考核,考核不合格者,要重新回到学堂念书。今日便是考核的日子,两人去了先生府上,现在才回来。这甫一回府,得知苏玉畹从山上下来了,衣服都未换,就来见苏玉畹了。 苏玉畹累了这么些时日,加上刚才情绪波动,只觉身心疲惫。叫了两个弟弟进来说了一会儿话,便让他们回去了。她则洗头洗澡,好好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足足睡到日头偏西,她才醒来。 见得她醒来,一直守在她床前的黎妈妈笑着对她道:“亲事退了,李家已把姑娘的庚帖送过来了。”说着,她拿过一个匣子,打开盖子,递给了苏玉畹。 苏玉畹看到里面的庚帖,拿起来翻了翻,发现正是自己的名字及生辰,心里一松,大舒了一口气:“太好了。” 第四十二章殷氏出手 “饿了吧?老奴叫厨子炖了人参鸡汤,姑娘这阵子劳累,可得好好补一补。”黎妈妈看到苏玉畹脸瘦了一圈,心疼道。 苏玉畹揉揉肚子:“还真饿了。” 起身净了脸,让黎妈妈给她简单地挽了个发髻,立春和夏至已把饭摆好了。苏玉畹喝了一碗鸡汤,正要吃饭,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帘被掀起,谷雨跑了进来,喘着气道:“姑娘,李家派人把退亲的事告诉老太太了,老太太叫了太太过去,正大发脾气呢。姑娘您快去看看吧。” 苏玉畹当即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给我梳头换衣。” 黎妈妈和几个丫鬟几个忙碌起来,苏玉畹换好衣服,便往熙宁堂而去。 开了后院的门直接过了二房,刚进了熙宁堂院门口,苏玉畹就听到苏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叫骂声从屋里传来:“……还把我老婆子放在眼里么?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是你亲婆婆,又分了家,就管不了你了?退亲这么大的事不跟我老婆子说一声,就擅自作主了。做这样的不敬事,我完全可以替清哥儿休了你!” 两人走近些,便听见殷氏“嘤嘤”的哭泣声。 苏玉畹加快脚步,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哟,这是谁呀?还真是稀客,请都请不来呢。”她这一进门,二太太魏氏就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又走过来用眼风刮了苏玉畹两眼,突地脸色一沉,指着苏玉畹厉声道,“都这副鬼样子了,还不肯在家里呆着,非得上山抛头露面。这下好了吧?被人退亲了。如今坏了苏家女孩儿的名声,你拿什么来赔偿我们凌姐儿和芸姐儿的好亲事?” 说着她转身向着苏老太太,“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娘,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我家凌姐儿都十四了,正寻摸亲事呢;芸姐儿更是都相看好人家,马上就要订亲了。现在畹姐儿被人退了亲,苏家女孩儿名声坏了,还有谁愿意跟咱结亲?咱们两房可都被畹姐儿给害惨了呀!” 要是庚帖没拿到,有些事苏玉畹还有顾忌不好说出来。现在庚帖拿到了,没了顾忌,魏氏大闹一场,倒甚合她心意。 她慢慢伸手,摘下帷帽,露出那张满是黑点子的脸,然后用如秋水般的眼眸扫视了在场的人一眼,将苏老太太、魏氏的一脸愤然,秦氏的既怨又怜的复杂表情都看在了眼里,这才用冷冽的声音道:“是表舅母说刀鱼吃了无碍,二妹妹又用话激我,我才吃了刀鱼脸上出疹子毁了容,李家也才提出退亲。现如今,我毁了容,被退了亲,祖母和二婶娘不说代表孔家、魏家和二妹妹向我这个可怜人道歉,反而指着我骂,说我害了二妹妹和三妹妹。世间竟然还有这样颠倒黑白的事儿,我还真是开了眼界了。” 她的语调不急不徐,声音不高不低,情绪更是平淡得像是说一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但听在众人耳里,却感觉得到一股森森寒意。 魏氏却是不怕,她跳起来指着苏玉畹骂道:“关表嫂和凌姐儿什么事?是你自己贪嘴才吃的刀鱼,怪得了谁来?再说,李家退亲,理由可是你抛头露面,不敬婆母。跟刀鱼又有何关系?你别想推卸责任,倒打一耙!” “抛头露面,不敬婆母?”苏玉畹冷笑,”谁不知道这是李太太找出来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想来二婶你最清楚吧?你买通李家那位姓宋的二奶奶,整天在李太太面前说我坏话,败我名声,不就是想让李家退亲么?你毁我容,害我被退亲,如今反倒说我连累苏玉凌?天底下,还有比你更恶毒更阴险更颠倒黑白的人么?” 听到这话,秦氏的脸色猛一变,盯着魏氏的目光满是不善。 联想起当初玉梨传递过来的消息,她对苏玉畹这番话深信不疑。 “什么姓宋的二奶奶?我不认识!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就你整天抛头露面,在茶园里跟那些粗野汉子在一起,李家人能没有想法?上次李太太派人来告诫你,你是怎么做的?言语恶毒地把人骂出去了。这是对婆家的态度么?你母亲不敬婆婆,退亲这么大的事都不跟老太太说;你也不敬婆婆,把婆婆派来的人辱骂一通。你们母女两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孝道?就你这样,还需得我费心费银子去收买谁么?你这叫自作自受!” “二婶说话最好积些口德,否则死了定然下十八层地狱,受那拔舌之苦。”苏玉畹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与魏氏面红耳赤、暴跳如雷的样子截然相反,“咱们商家女子,家中没了顶梁柱,自然得出来打理生意,否则令家中老幼缺衣少食,生活困顿,那才是不孝不悌。往年李老爷去世时,李太太也出来打理过生意的,个中滋味她是真切感受过的,又岂因这种事责怪于我?二婶使计毁我容貌,退我亲事、夺我家产,连累三妹妹,令祖母忧心,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仁义孝悌?至于什么‘抛头露面,跟汉子在一起’,不是二婶你娘家人做的事么?拿这罪名扣到我苏家女子头上,坏我苏家女子名声,二婶看来是不把自己当苏家人呢。” “你、你说什么?”魏氏气得浑身发抖,跳过来就要打苏玉畹耳光。谷雨早已做好防范,正欲上前抓住魏氏的手,却不想原先一直”嘤嘤“哭泣的殷氏不知何时来到身边,一头撞在魏氏身上,差点把魏氏撞得摔倒在地,幸得她的丫鬟婆子在身后扶住,才避免出丑。 大家都被殷氏这一出乎意料的举动弄得目瞪口呆,魏氏也忘了要骂出的话,看着殷氏半天反应不过来。 殷氏嫁进苏家十几年,从未高声说过一句话,即便是受了苏老太太或魏氏的气,也不会跟人争辩,只会流泪哭泣。这会子却忽然撞向魏氏,维护女儿,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 殷氏似乎没注意到众人的呆滞,撞完魏氏,见她没有倒地,上前一步”啪“地一声,又给了她一巴掌。而且这巴掌十分用力,魏氏脸上立刻起了五个清晰的巴掌印。 打完之后,魏氏的丫鬟婆子才反应过来,却又不敢回击殷氏,只是拉着魏氏往后退,再伸手挡在她面前,一时之间,彼有些兵荒马乱。 看着殷氏打魏氏,屋里众人不光没回过神来,反而更加瞠目结舌。 这……这还是那软弱无能、遇事只知道哭泣的殷氏么?她不会被什么附体了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秦氏只觉得从脚底到背脊窜上来的股寒意,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老大家的,你……”苏老太太见殷氏疯了似的还想再给魏氏一巴掌,终于反应过来,指着众人道,”还不赶紧把她拉住。” 听见婆婆下令,秦氏下意识伸手想去拉殷氏,只手伸到一半,她又缩了回来。苏老太太屋里的丫鬟婆子倒没多想,主人发令,自当遵从,便要上前拉扯殷氏。可此时,苏玉畹早已回过神来,上前一把拉住了殷氏,扯着她后退几步。 她倒不是怕殷氏再打魏氏,而是担心苏老太太屋里的下人给殷氏使阴招,趁着拉架的功夫暗中下狠手,或是拉偏架,将殷氏特意送到回过神来的魏氏面前,给她打几下,那岂不是吃大亏了? 第四十三章揭露 魏氏有钱,在苏老太太面前又一向受宠,这屋里不知有多少下人是被魏氏收买过的呢。 立春和谷雨见苏玉畹上前,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连忙上前来,貌似拉住殷氏往后退,不让她再掌掴魏氏,实际上却直接护在了她和苏玉畹前面。 果然,没等她们后退几步,魏氏就反应过来了,”啊“地一声就扑了过来,准备对殷氏拳打脚踢。然而让魏氏郁闷的是,立春和谷雨挡在前面,殷氏带来的丫鬟婆子也上前阻拦,她连殷氏和苏玉畹的衣角都没碰到。 这时,苏老太太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直叫:“住手,住手,快给我都住手。” 待得两方都被拉开,苏老太太就劈头盖脸地骂道:“这成什么体统?竟然打起架来了!要是被人传出去,咱们苏家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尽了。” 她指着殷氏道:“好你个老大家的,平日里看着文文弱弱,还是读书人家出身,怎么就跟那大街上的泼妇似的,动手就打人?这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把我老婆子放在眼里?你真当我不敢替清哥儿休了你不成?” 苏玉畹还以为殷氏是被刺激了,才做出这样的事来,此时冷静下来,她不定会怕成什么样儿,肯定不能正常跟苏老太太对答。 她当即便要替母亲回话,不聊殷氏却抬起脸,面色赤红,目光激愤,情绪仍然十分激动:“她打我女儿,我就打她!谁要欺负我女儿,我就算豁出命不要,也要跟她拼命。”说着上前一步,拦在苏玉畹面前,怒视着魏氏。 苏玉畹呆了呆,忽然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魏氏也是一呆,正要说话,苏老太太却猛地一拍桌子:“放肆!老二家的是婶娘,是长辈,她教训畹姐儿天经地义。你打她算什么?啊,算什么?街上那不识字的妇人都比你有教养。” 殷氏怔了一怔,眉头一凝,似乎正在思索苏老太太说的有没有道理,苏玉畹一见不妙,赶紧出声道:“我虽没了爹,却还有娘。我娘就在这里,要教训也轮不到婶娘。要是照祖母这个说法,那岂不是我娘想打二妹妹耳光就打她耳光?也是天经地义?” 苏老太太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竟然无言以对。 魏氏向来把苏玉凌当成掌上明珠,一听这话,顿时就被激怒了:“谁要打我女儿,我跟她拼命。” “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苏玉畹嘲讽一笑,“祖母,即便我爹不是你亲生的,你也别太过偏心才是。说出去,可不好听。再说,我娘是长嫂,长嫂如母。打了二婶娘,也是她不仁在先,长嫂代老太太教训于她,又有什么错?这件事,便是叫外人来凭理,也不是我娘的错。” 苏老太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是最爱面子的人。为了名声,这些年她都没有苛待过苏长清——当然,最大的原因是苏老太爷维护着长子,她不敢——现在要是被人说偏心,苛待长子的遗留下来的孤儿寡母,她这一辈子苦心经营出来的好名声可就毁了。 苏老太太哑了,魏氏却是不依。嫁进苏家这么多年,平日里霸道惯了,这会子却被她平素里最看不起的殷氏打了,她要是不讨回公道,她寝食难安。 “什么长嫂?狗屁的长嫂。我今儿不还给她一巴掌,我就不姓魏。”说着她冲了上来,想要掌掴殷氏,却不想被谷雨伸手一挡,她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屁股墩。 “娘……” “太太……” 屋子里顿时叫成一团,苏玉凌和下人七手八脚地伸手去扶她,一面扶苏玉凌一面冲这边叫道:“你们敢叫下人打我娘?”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下人打你娘了?分明是你娘想打长嫂,自己没站稳,摔了一跤。”苏玉畹冷笑。 看到屋子里跟菜市场一般吵吵嚷嚷,苏老太太大吼一声:“都给我住嘴!” 屋子里顿时一片安静。 “像话吗?啊,像话吗?你们看看你们一个两个,哪还有大户人家太太的样子?跟那街上的泼妇有什么差别?”苏老太太指着大房、二房两伙人,一脸的痛心疾首,“都不许打了,也不许吵了,听见没有?” “是,母亲。”殷氏回答得极恭敬。 魏氏揉着屁股,狠狠地盯着殷氏,没有说话。直到苏老太太又是一拍桌子,喝叫一声:“魏氏!”她才回过神来,不情不愿地道,“是,娘。” “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这事就这么了了,谁也不许再提。”苏老太太再一次重申她的决定。 “祖母,这不是我娘挨了伯母打的问题,要不是大姐姐侮辱我外祖母家,我娘也不会气极攻心,要打大姐姐。”一直没有开口的苏玉凌忽然开口道。 正对着殷氏发狠的魏氏被女儿掐了一把,顿时回过神来,连声附和道:“对对对,要不是畹姐儿说我娘家……说我娘家……”似是觉得说那些词都是侮辱了魏家似的,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用手指着苏玉畹,咬牙切齿。 “畹姐儿,你又有何话说?”苏老太太仿佛化身判官,端坐在上首,喝问苏玉畹。 “那些事,魏家既然敢做,怎么又不敢说?”对魏氏母女那仇恨的目光,苏玉畹完全无视,脸上仍带着嘲讽的笑容。 “什么事我们敢做不敢说了?啊?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魏氏怒道。 “你真要我在这里说出来?”苏玉畹睨她一眼。 魏氏在脑子里迅速回想了一遍她娘家近来发生的事,发现没有什么把柄,理直气壮地道:“说就说,明人不做暗事,我们魏家,没有什么不能拿出来说的。” “那好!”苏玉畹的脸色沉了下来,盯着魏氏的眼,语气缓慢而森然,“我父亲的葬礼上,你们魏家来人拜祭时,其中一个美貌女子试图勾搭李钰明;前几日黎妈妈上山告诉我李家欲退亲一事,我便立即派人下山调查李钰明,发现李家别院里,住着一个美貌女子,正是我父亲葬礼时你们魏家勾搭李钰明的那位姑娘。” 虽然在她看来,孟映雪和李钰明之事,倒是错在李钰明多一点,毕竟李钰明有婚约在身,而且还是在岳父的葬礼上。但此时要指责魏家,孟映雪自然要多背些骂名。再说,谴责未婚夫在父亲葬礼上勾三搭四,她苏玉畹也没面子不是? “你胡说八道!我们魏家人规规矩矩,清清白白,什么时候干过那么不顾廉耻的事?你自己看不住你未婚夫,倒有脸栽赃给别人,我呸!”魏氏想都不想就反驳。她是决不会让人说她们魏家的坏话的。 魏氏抵赖,苏玉畹也不着急,她微微一笑:“既然二婶不承认,一会儿我叫人去李家别院把那女子揪出来便是。不过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二婶可别责怪我不给魏家面子。” 魏氏顿时噎住。 随即她又有些疑惑,魏家要真有姑娘跟李钰明有私情,李钰明为此退亲也说得过去。不过真是这样的话,魏家姑娘也应该是等着李钰明退亲后去魏家提亲才对啊,怎么会出现在李家别院里呢? 可苏玉畹这小妮子虽说脾气极为让人讨厌,却向来不是信口雌黄的性子。她言之凿凿说有此事,那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第四十四章黎妈妈 此时,苏玉凌凑到魏氏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魏氏惊讶地望了她一眼,随即想了想,她转过头来,对苏玉畹道:“你也用不着威胁我,我们魏家家风严谨,根本不可能有你说的事。你要不怕丢人现眼,就尽管去李家闹,反正丢的不是我们二房的脸。” “不许去,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不是?”苏老太太沉下脸来,对苏玉畹道。 “哼,是不是心虚,不敢叫我去闹?”苏玉畹对魏氏冷笑,却是不理会苏老太太。 这老太太表面装得极贤惠,骨子里偏心到了极点。 “我怕你丢我们苏家的面子。”魏氏气势十足地回了一句,便拉着苏玉凌往外走。她急着去查查苏玉畹说的是什么一个情况。 苏老太太见苏玉畹不理她,还想冲着魏氏的背影挑衅,她“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桌子,对殷氏道:“老大家的,你教的好女儿,连我的话都不理会了。真是岂有此理!” 魏氏一走,殷氏就像被抽去了骨头,身子一下软了下来。 听得苏老太太发火,她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请罪。苏玉畹一把扶起她,对苏老太太道:“祖母,我劝你别做得太过,我们大房可不是没依靠的。二叔二婶对我做的这些事,我马上写信跟我舅祖父说。这些事定要讨个公道。”说着,她连拉带拽,拉着殷氏就往外走。 殷氏原还想挣扎,听得苏玉畹一话,忽然脊梁一硬,也不用苏玉畹拉她了,站直身子跟着苏玉畹往外走去。 苏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袖子一甩将桌上的杯子扫落在地,“当啷”一声碎瓷片溅了满地。 秦氏站在那里,望着因大房、二房人离开后略显空旷的屋子,双拳紧握,指甲掐进肉里都不知疼痛。 大房、二房互相攻讦,推诿责任,她的芸姐儿的好亲事被毁,该找谁讨公道去? 秦氏心思重重地从熙宁堂出来,直到进了三房的院子,她才停住了脚步,吩咐青梅:“派人去查一下大姑娘所说的李家别院,看里面住的是哪位魏家姑娘。” “是。”青梅低应一声,飞快离去。 她是秦氏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最是受到秦氏器重。可近日来玉梨那丫鬟不仅被提拔为一等丫鬟,而且还表现积极,越来越受秦氏的看重,这让青梅有了危机感,想要找机会表现自己。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不到半日,她便回来禀道:“住在李家别院的,不是魏家的姑娘,不过却是魏二太太的娘家侄女孟映雪。她曾在大老爷葬礼上跟着魏二太太来过苏家。” 秦氏拿着茶盏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目光清冷:“孟姑娘容貌如何?” “容貌似更在大姑娘之上。” “当啷”一声,秦氏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茶盏里的茶汤溅了出来,顺着桌沿流到地上。 秦氏对此全然未见,她的目光已越过高墙,直直地落到了二房那边,声音里带着恨意:“魏金蓉,你毁我女儿亲事,我跟你势不两立。” 苏玉畹那边,送了殷氏回房,她便回了日影阁,召集黎妈妈和四个丫鬟过来,首先问黎妈妈:“妈妈,我想让你去我娘那边伺候,你怎么说?如果你不愿意也不要紧。” 黎妈妈是她的奶娘,又无儿无女,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两人之间感情深厚,不是母女胜似母女,如果可以,她是不愿意黎妈妈离开她的,想必黎妈妈更舍不得她。但殷氏那里,关嬷嬷除了对殷氏忠心,能力不够;许妈妈看似能干,遇事却总是缩手缩脚,办不成事。这一次能说动殷氏同意退亲,黎妈妈出了大力气。苏玉畹便萌生了让黎妈妈去殷氏身边的念头。 苏玉畹的考量,黎妈妈岂又不知。苏玉畹话声刚落,她毫不犹豫地便道:“我愿意。我老了,不如立春几个年轻姑娘,总能陪伴在姑娘身边。可要是能伺候在太太身边,让姑娘无后顾之忧,老奴也算是能发挥余热,为姑娘尽一份心力了。这话姑娘即便不提,咱们跟二房之间撕破了脸,紧要关头,老奴原也想僭越地提上一提呢。” 苏玉畹感激地看了黎妈妈一眼,点了点头。 有些人,有些事,不必说太多,记在心里便好。 她转头望向谷雨和霜降:“今儿太太打了二太太,依二太太那脾性,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非得打回来不可。这段时间,你两人就跟在太太身边,尤其是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的时候,切记时刻不离左右。” “是。姑娘放心,奴婢便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不叫二太太伤太太半分。”谷雨道。 霜降也附和道:“奴婢也是。” 苏玉畹点点头。 “姑娘,老奴有话说。”黎妈妈忽然道。 苏玉畹抬起眼:“说。” “谷雨和霜降毕竟是丫鬟,她们怕是挡不住二太太。”黎妈妈忧心道,”要是二太太拿着主子的款来责罚她们俩,她们也不得不遵从。她俩被打被骂是小事,就怕护不住太太,叫太太白挨二太太欺负。” 要是苏玉畹作主子,自然是可以跟魏氏对抗,护住谷雨和霜降。可换作殷氏,黎妈妈实在没有信心。殷氏今天确实是雄起了一回,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那软弱的性子不是一下子能改变的。被打的是丫鬟而不是她的女儿,她可能就没胆气跟魏氏抗衡了。 黎妈妈的顾虑,苏玉畹自然是考虑到了。她摆摆手:“这一点,妈妈无需多虑,我自有主张。” 苏玉畹自小就有主意,而且前段时间大老爷去世,整个大房的都觉得天塌了,人心惶惶,苏玉畹却强压住心头的悲伤,一桩桩一件件把家里的事安排得有条不紊,让一府人都有了主心骨。 这会子她说有主张,黎妈妈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下来。 “现在,你出去,当着王婆子的面,吩咐吴叔套车,说我要回村里去找族长评理。”苏玉畹吩咐黎妈妈道,又叫立春,“去库房准备些礼物,我要带去给伯祖父。” 黎妈妈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拍手笑道:“姑娘这主意好。”转身嘴角含笑地去办事了。立春也跟着她一起离开。 不一会儿,黎妈妈就回来了,只字不提刚才办的事,只去柜子里拿了一件披风,一副准备伺候苏玉畹出门的样子。 不一会儿,立春也回来了,禀道:“姑娘,礼物都准备好了,车也套好在门口等着了。” “嗯,那走吧。”苏玉畹站起来穿了披风,带头往外走去。 出了院门,穿过回廊,她刚到大门口,就见苏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红袖急匆匆从二房的大门口出来,看到她时眼睛一亮,叫道:“大姑娘,方才老太太整理首饰盒子,发现有几样首饰正适合姑娘戴,叫姑娘去挑一挑呢。” 苏玉畹眉头一皱,态度冷淡地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回去替我多谢老太太想着我。不过我还在孝中不能戴首饰,那些首饰就留给妹妹们戴吧。”说着便往马车处走去。 红袖哪里肯放她走,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姑娘您就当做一回好事,可怜可怜我这下人。要不老太太还以为奴婢办事不力,非得责罚奴婢不可。” 第四十五章低头 黎妈妈一见忙上前,用力将苏玉畹的袖子从红袖手里拽了出来,怒道:“怎的?不光二太太要打我家姑娘,你一个小丫鬟也敢动手了不成?我家老爷不在世了,你们就这么欺负我们大房的孤儿寡母?真是没天理了。难道你们就不怕老爷在天上看不过眼,降下责罚,遭了报应?” 红袖见街上有人听了黎妈妈这话,已开始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起来了。她不由急得满头大汗。她哪里管得着往后会不会遭报应?她只知道这回把苏玉畹放走了,她的报应马上就来了。她嘴里不停央求着,让苏玉畹跟她去老太太那里一趟。 正拉扯间,二房大门口又出来个婆子,正是苏老太太最得用的陪房刘嬷嬷。 她一见门口这状态,忙急步过来,笑着对苏玉畹道:“大姑娘,老太太说有急事,想让您过去一趟。”说话间她已走到苏玉畹身边了,压低声音道,”老太太对下午的事已后悔了,叫姑娘过去给姑娘道歉呢,还说要管束着二太太和三姑娘,不叫她们找大太太和姑娘您的麻烦。” 苏玉畹本就不打算去找族长,刚才不过是装装样子,这下老太太给了个台阶下,她便见好就收,叹了一口气道:“好罢。” 刘嬷嬷和红袖大喜,连忙让出路来,请苏玉畹入府。 苏玉畹进到熙宁堂,便见苏老太太果真坐在桌前看首饰,桌面上摆了几个首饰盒,盒盖俱都打开,露出里面的珠光宝气。 “老太太,大姑娘来了。”刘嬷嬷一进门便禀道。 苏老太太这才抬起头来,笑眯眯地朝苏玉畹招了招手:“畹姐儿,快过来,看看,你喜欢哪些首饰,赶紧挑一挑。” 苏玉畹却不过去,走到离苏老太太一丈远的距离便停下了脚步,朝她福身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太太想着。不过我还在孝中,不宜戴首饰。老太太有多余的首饰,不如给妹妹们吧。” “哎,给她们做什么?一个两个皮猴儿似的,没个稳当样儿,没的糟践了好东西。来,你来挑几样回去,现在不戴,往后出了孝总是要戴的。好首饰经得放,放上几年也不过时。”苏老太太一派慈眉善目。要是外人看了这情形,指定想不到在半个时辰前,两人之间还是一副剑拔弩张、打生打死的样儿。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苏老太太要演戏,苏玉畹自然也不好不配合。 她低下头,神色黯然,泫然欲泣:“我现在这副容貌,便是有好首饰也戴不出去。所以祖母您不用费心了,有好首饰都给妹妹们戴吧,给我戴才是糟践了好东西呢。”说着,掏出手帕来抹眼泪。 “唉!”苏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朝旁边招了招手,旁边的一个丫鬟忙递上来一个小匣子。 苏老太太打开小匣子,露出里面发黄的纸张:“我年轻时也是喜欢打扮的,千辛万苦淘弄了几张养颜方子。因着药材难凑,花费颇高,也没弄过几回。后来你祖父去世,我也没心思弄这些了。不过这些方子弄出来的东西,效果可真是不错。你脸上如今不过是出疹子后留下些瘢痕。这里面有张去痕灵,效果很是不错,你试一试,肯定有效。” 说着,她朝另一边指了指:“前几日听到说你脸上留了瘢痕,我便叫人到处去收罗药材了,今日你们走了之后,管家才送了最后几样药材来。你拿着这些药材找人把药配一配,抹上一段时间,容貌很快就会恢复的。” 另一个丫鬟捧着一个大匣子走了过来,苏玉畹定睛一看,大匣子里放着大大小小五、六个匣子,里面装着的都是人参、灵芝、龙胆草等珍贵药材。 看来,为了塞住她的嘴,老太太还真是下了血本。 她低下头,没有作声。 苏老太太见她态度松动了些,赶紧拉了她到了桌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道:“来来,挑几样你喜欢的。”动手把几样贵重的首饰放到苏玉畹面前,嘴里道,”你二婶那里我会说她,让她不要记恨你跟你娘。一家子在一个槽里搅马勺,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别计较太多就好,毕竟是一家人不是?” 她说着,又从旁边拿了两匹颜色鲜亮的绸缎:“这是你表舅母送来的。虽说吃鱼出疹子的事她不是有意的,但终是因她而起,她觉得挺对不住你的,拿了两匹布来赔罪。畹姐儿你是个大气的孩子,就别怪她了,好不好?” 这个家,即便是分家了,可终究还是一家人,尤其是这个以孝道治天下的年代,苏老太太端起婆婆和祖母的身份,无论是殷氏还是苏玉畹、苏世昌两兄弟,都不得不躬身孝顺她。 再说,苏老太爷打年轻时做生意发了家,就把家搬到了城里来,一年也就是祭祖的时候回乡里小住几日,平时除了族人有重大的红白喜事送些礼,其余时间很少跟老家人来往。苏家族长也只是个有百来亩田地的乡间地主,苏玉畹真要去族里告状,苏家族长还真不一定能来管这闲事。 要不是苏老太太是个继室,往时跟苏老太爷回乡祭祖时总被人拿来跟原配陈氏相比,她又是个好面子的人,不愿意落得个原配嫡长子一去世,自家母子几人就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罪名,她还真不在乎苏玉畹回族里告不告状。 正是清楚明白这些,苏玉畹才没真回乡里,而是将消息透露给了王婆子,让苏老太太得知消息后着急。 如今苏老太太拿了这么多东西来赔偿,态度又放得极低,苏玉畹自然见好就收。 她看着桌上的这些东西,迟疑道:“这些……二婶知道么?” “她就算知道也不打紧,这个家,还是我做主。”苏老太太极豪气的挥了挥手。 “可是……二婶她不会背地里报复我娘吧?祖母也知道,我娘她胆儿小,受不住惊吓。”苏玉畹又面带忧虑。 第四十六章昌哥儿 “不怕。你二婶她虽有诸多不是,却还是听我话的。这些东西你尽管拿去,你二婶那里我也会跟她说,叫她不要欺负你娘。” 苏玉畹大大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福身谢过苏老太太:“如此,孙女就多谢祖母赏赐。” “好了,你且回去歇着吧,乡里就别去了。那些泥腿子都不是好东西,见了咱们就想打秋风,有多少东西都不够填他们的大窟窿。你祖父在世时就很少回去,就怕沾惹上那些麻烦。你可别去招惹他们。”苏老太太又吓唬道。 苏玉畹心里腹诽:这话哄小孩呢! 苏家村的族人虽都是务农居多,却也是耕读人家。只要吃得上饭,家家户户都送孩子去私塾里念书的,村里人大都知书达理。这么些年,除非遇上大灾年吃不上饭,很少有人上门来打秋风。苏老太爷不常回乡,只是因为他父母已亡,族里最亲的族人就是隔房的族兄,再加上忙于生计,甚少有空闲时间,这才少回去。 前头苏玉畹所说的伯祖父,就是苏老太爷这位隔房族兄。他家里有百来亩良田,又是老秀才,德高望重,是苏家大族的族长。他是最重规矩的一个人,苏家村的族人在他的管束下,知书达理,民风淳朴。 不过目的达到,她也不会跟苏老太太争辩这些,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便告辞离开了。 可她刚从屋子里出来,迎面便碰上了刚上台阶的魏氏。见得苏玉畹从屋里出来,身后的丫鬟手里还捧着许多东西,魏氏眼里就冒出火来。 “好啊,你还敢过来吭蒙拐骗,哄老太太的东西,看我不大耳括子扇你!”魏氏一个耳光就要打过来。 苏玉畹侧身一避,正要说话,就听屋里传来苏老太太一声怒吼:“老二家的,你给我滚进来。” “二太太,老太太唤您,赶紧进去吧。”刘嬷嬷也赶紧出来,拉住了魏氏扬起的手,连拉带拽地将她拉进了屋里。 “娘,您这是怎么了?不光不责罚,还给那么多东西给她?”魏氏一进门就嚷嚷起来。 “瞎嚷嚷什么?我给点东西给畹姐儿怎么了?怎么说她也是我孙女不是?畹姐儿懂事,我疼她不是应该的?” 苏玉畹听着从屋里传出来的声音,又见红袖从屋里出来,似乎是看她走了没有,她心里微微一笑,脚下未停地下了台阶,出了院门。 从后院角门回到大房,苏玉畹没有回日影阁去,而是去了殷氏的如意居,把她要去族里告状,结果被老太太拦住,又给了她许多东西,还许诺不叫魏氏再找大房麻烦的事说了,殷氏回来后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太太,您看,姑娘这一硬气,那边马上就软了。可见这世道,最是欺软怕硬。您要是步步退让,别人就欺到你头上,为非作歹;您要是态度强硬,别人就怕你,不敢欺负你。”黎妈妈趁机教育殷氏。 殷氏若有所思。 苏玉畹也没再说什么。殷氏的性子早已形成,很难再改变。能有今天的表现,苏玉畹已是十分满意了。往后有黎妈妈时刻提点着,总不会还像以前那般糊涂。 在殷氏那里吃过晚饭,苏玉畹回到日影阁的时候,就听立春来报:“二太太在老太太那边闹腾了好一阵,直到二老爷来,不知说了什么,这才消停下去了。可二太太这边刚消停,三太太又闹起来了。她给三姑娘寻的那婆家,听说了姑娘被李家退亲的事,托了媒人来,说这门亲事不合适,把三太太送去的礼都给退了。三太太跑到老太太那里,揪着二太太就给了她两耳光,还嚷嚷说姑娘退亲的事全是二太太使坏,三老爷在言语间也对二老爷极为不满,一屋子闹得可热闹了。” 苏玉畹笑了一下:“三婶是个明白人。” 这时代的女人,如果没有显赫的娘家,又没生儿子,天生就在婆家人面前矮一截。秦氏两样都占全了,可在苏长风和生了儿子的姨娘面前,气势丝毫不弱,不光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还把两个女儿护得极好;如今为了女儿的亲事,更是敢跟地位明显高于她的魏氏对打。这样的女人才叫立得起,无论什么样的境地都能把日子过得好。 立春想到殷氏,不由得在心里暗了口气。 要是自家姑娘遇上秦氏这样的亲娘,即便没了亲爹,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更不用小小年纪就背负重担。 “姐姐。”门外传来一个变声期的男孩儿声音。 苏玉畹笑道:“是昌哥儿回来了。” 果然,下一刻,苏世昌就掀帘进来了,看到苏玉畹好好地坐在那里喝茶,姿态闲雅,脸上还带着笑容,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问道:“姐,你没事吧?” “没事。”苏玉畹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看看他的身后,“盛哥儿呢?”这哥儿俩今天一直呆在一起,看苏世昌刚才那满脸的焦虑,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今天在老太太那儿发生的事了。可苏世昌来了,苏世盛却没有来,便值得人思量了。 说起这事,苏世昌的脸上便露出古怪的表情:“三弟本来是跟我一块儿来的,结果半道上遇见他姨娘派来的人,说他姨娘又病倒了,让他快去,他着急忙慌地就跟着去了,嘱咐我你这边有什么事派人通知他一声。” 苏玉畹没说什么,把茶杯推到他面前:“累了吧?喝杯茶。” 苏世昌却没心思喝茶,盯着他姐问:“我一进门就听说你和娘跟二婶娘打起来了,伤着没?祖母她责罚你做什么了?” 他大概是进门听下人禀了一耳朵,并没有细问,想当然地就以为是苏玉畹跟魏氏打起来了。至于殷氏跟魏氏打起来,这种事就算别人跟他说了,他也觉得要不是别人说错了,要不就是自己听错了。母亲那面团儿的性子,连跟人绊嘴都不会,更不要说打起来了。 第四十七章茶栈 说起这事,苏玉畹就笑了起来,把下午的事跟苏世昌说了一遍。 当听到殷氏竟然敢打魏氏一耳光,苏世昌差点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望着苏玉畹半天没回过神来。 “娘……娘真的打了二婶一巴掌?”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可不是。”说起这事,苏玉畹心里还暖暖的。这些事殷氏软弱,让她对母亲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可这一回母亲为了她,竟然一改平时的软弱,敢跟平日里飞扬跋扈的二婶娘对打,不由得她不窝心。 “真没想到娘还能有这么厉害的时候。”苏世昌一阵唏嘘,随即就紧张地上下打量苏玉畹,“祖母没责罚你们吧?” 打人的时候很爽,但魏氏这些年能颐指气使,飞扬跋扈,完全是仗着苏老太太给她撑腰。这下殷氏把魏氏给打了,苏老太太还不知如何整治母亲和姐姐呢。 “没事,我一回来就吩咐说要回村找族长评理,祖母立刻叫了我去,给了我好几样贵重首饰、珍贵药材和衣料,还说要好好管束二婶,不让她找娘和我的麻烦。” 这一回苏世昌眼睛的亮了,晶亮晶亮,望向苏玉畹的眼神里全是崇拜:“姐,你太厉害了。” 夸完苏玉畹,他又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为啥咱们不真的去把二叔他们做的事跟族长说一说,反而只是虚张声势?” 苏世昌能问出这个问题,让苏玉畹心里很是安慰。 她耐心解释:“父亲不在了,二叔就是咱们这一支的家主。而咱们这一支在村里是什么样的地位,每年在私塾和扶助孤寡上花多少银子,想来你心里也清楚。如今咱们两房有了矛盾,你说,族长是偏向二叔,还是偏向咱们?” 苏世昌晶亮的眸子一下暗了下来,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当然是二叔。” 苏玉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下去。 回村去请族长主持公道,苏老太太丢的是面子,而他们这一房,丢的却是里子。苏长亭定然会利用村里人的舆论,搞风搞雨。虽然苏玉畹觉得这些对自己影响不大,但放一只苍蝇进屋里来嗡嗡嗡,也是挺恶心的。 所以利用苏老太太怕丢面子这一点,来压制魏氏,在这一场后宅的较量中,她们就算是取得了胜利。至于苏长亭,他既觊觎茶园,那她就在生意场上赢他一把就是。 “三少爷来了。”门口传来夏至的声音。 苏玉畹和苏世昌都转过头去,望向门口。 果然,苏世盛因长身体而略显单瘦的身体,就出现在了门口。 “姐。”见到姐姐和哥哥的目光,苏世盛的脸上闪过一抹羞愧,进门的脚步也躇踌了几下,直到苏玉畹朝他招手,这才过来,到桌边坐下。 “姨娘身子怎么样了?”苏玉畹也给他亲手倒了杯茶,问道。 苏世盛赶紧接过茶壶,自己倒了茶,嘴里道:“好、好多了。”目光闪烁,不敢跟苏玉畹对视。 苏玉畹便知道是孟姨娘装病了。她大概是看到殷氏跟苏老太太、魏氏起了冲突,担心被波及,便又像送葬回来那次一样,不想让苏世盛跟她走得太近。 这种愚蠢的想法和有利就往前凑、有害就朝后躲的做法,让苏玉畹十分的看不上。 “你不陪她,怎么到姐姐这儿来了?”她含笑着看向苏世盛。 苏世盛垂着眼,似在观察端的手里的茶盏里的茶汤,声音低沉:“她又没什么大碍。”他抬起眼,望向苏玉畹,”姐,你跟娘没事吧?祖母她……有没有找你们麻烦?” 看清楚苏世盛眼底的焦虑和担心,苏玉畹微笑起来:“我们都没事。”她把今天的冲突和后来的事都说了一遍,“所以你们都放心吧,我跟娘都不会有事。” 苏世盛这才放松下来:“没事就好。” 姐弟三人说了一会子话,约好第二天一早就去茶栈,张罗毛茶加工的事,苏世昌两人这才告辞离开。 两人刚一离开,霜降却回来了,禀道:“太太说了,姑娘每日都要出门,不带个会拳脚的丫鬟她不放心。她这些日子哪儿都不去,就在家呆着,不会有事,叫奴婢和姐姐都回来。黎妈妈劝了半天,太太这才答应让姐姐留下,奴婢一个人回来。” 她嘴里所说的姐姐,便是谷雨。 苏老太太求和,殷氏又保证不出门,有黎妈妈和谷雨两人照顾着她,便也够了。苏玉畹点头道:“行,你就回来吧。” 霜降很是欢喜。 虽然殷氏也是个极和善的主母,但她还是愿意呆在苏玉畹身边。 第二日苏玉畹吃过早膳,就戴着帷帽、领着两个弟弟去了茶栈。 马掌柜早已在茶栈里等着了。 “昌哥儿、盛哥儿,你们安排人去分拣毛茶吧。”苏玉畹先吩咐道。 苏世昌、苏世盛依言离去。 马掌柜是跟苏家大房签了死契的,不光他自己,便是他家人都是苏家大房的下人,在苏家做事,所以苏玉畹的事,他也听说了。 见得苏玉畹明显的遣开两个弟弟,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安慰苏玉畹几句。可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等着苏玉畹开口说话。 苏玉畹笑了一笑:“马掌柜是不是想安慰我?” 马掌柜被说破心思,当下也不想顾忌那么多了,劝道:“姑娘,退亲一事焉之非福?那李家少爷,看着挺不错,可休宁城就这么大,他有几分本事,我们这些积年的掌柜又怎么看不出?中看不中用,不过是靠着家中老掌柜,勉力支撑罢了。被人夸了几句就尾巴翘得找不着北。这样的人,不是能做一辈子依靠的。姑娘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本事,又何愁找不着好婆家?只看哪家少爷有福气罢了。” 苏玉畹真被马掌柜这番话说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见得苏玉畹情绪并不如自己想象般低落,马掌柜心里一松:“姑娘能这么想,那就好了。以姑娘的本事和心性,不管以后怎么样,总不会过得太差。” 苏玉畹一笑:“我也这么觉得。所以,这一回雨前茶,我想让人知道我苏家大姑娘并不是泥捏的。有些人惹了我,我总得还击回去。” “哦?”马掌柜眼睛一亮,望着苏玉畹,“姑娘有什么好主意?” 第四十八章雨前茶 明前茶被苏长亭做了手脚,导致产量骤减,老客商也流失了许多;雨前茶苏玉畹又出了昏招,竟然收购鲜叶,自己炒制毛茶,马掌柜劝说无效,心里着急,却也无可奈何。说白了,他不过是苏家大房的一个下人,什么都做不了主。苏家大房在苏长清去世后,能不能立起来,还得看苏玉畹和苏世昌等人是否有本事。 如今苏玉畹说她要利用雨前茶还击,马掌柜不由心生期待。 “马掌柜别急,先尝尝咱们这次的雨前茶再说话。”苏玉畹微微一笑,示意立春泡茶。 立春早在来之前就得了苏玉畹的吩咐,在苏世昌等人出去后就沏了一壶茶。此时听得吩咐,斟了两杯,分别送到苏玉畹和马掌柜面前。 马掌柜疑惑地望了苏玉畹一眼,端起茶盏看了一眼,又闻了闻茶香,猛地眼睛一亮,也顾不得烫,端起茶盏便放在唇边饮了一口,一股清香直接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闭着眼睛细细地品味这道茶的滋味,他蓦地睁开眼睛,睁着苏玉畹:“姑娘,这茶是从哪儿来的?” 苏玉畹朝旁边的一个屋子指了指。 那是茶栈的库房,装着昨天苏玉畹刚从山上运回来的新茶。 马掌柜疑惑地朝她手指的方向望了望,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将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 “这、这是咱们的新茶?” 苏玉畹点了点头。 马掌柜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了苏玉畹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问道:“这就是你前段时间收了鲜叶,亲手炒出来的雨前茶?” 苏玉畹又点了点头。 马掌柜嘴唇都颤抖起来。 他端起茶盏,放到嘴边又喝了几口,像是品尝山珍海味一般,将茶水再细细地品啜了一番,直到确定自己不是错觉,也不是在做梦,他喝的茶水是真真切切比明前茶的滋味还要好很多,这才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睁着晶亮亮的眼睛,看向苏玉畹道:“姑娘,您打算怎么做,您只管说。只要我老马头能做到的,便是脑袋掉了我也不推辞。” 苏玉畹笑了起来:“把这些茶看好了,在分拣出毛茶前,别让人尝,也别让人看出来。” “这个姑娘请放心,就是夜里不睡觉,我也得把这茶看紧啰,不让人发觉。” 苏玉畹摇摇头:“外紧内松,在外人看来,这些茶还得跟往年一样,就是平常的雨前茶。” 马掌柜用力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姑娘放心吧,我老马头管茶栈十几年了,茶栈里的人是什么样的秉性,哪些人能信任,哪些人不能信任,我都一清二楚。姑娘说的,我会安排好的。” 这个苏玉畹确实很放心。这么些年,马掌柜管理茶栈,就没出过错。否则,上次的明前茶、这次的雨前茶,她也不会这么放心地交到马掌柜手里就不管了。 “马掌柜做事,我爹以前也是常夸的。” 马掌柜一张老脸,也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摆手谦虚了几句,又问:“这么好的茶,姑娘想要卖什么价钱?” 想想那边库房里百来个罐子的茶叶,他就异常兴奋。这么好的茶叶,这么大的量,今年能赚多少钱啊?最重要的是,明前茶时直接抛弃苏家大房、转到苏家二房门下的那些客商,这一回便是出大价钱,他也不稀得搭理他们了——这么好的茶叶,他完全不愁没人要啊! 这一刻,他早把前阵子听到苏玉畹大量收鲜叶时,觉得苏玉畹是出晕招的担忧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们家姑娘就是聪明,难怪老爷生前那么宠她呢,该宠! 苏玉畹想了想,道:“把这些茶叶分成三次卖,第一次把买明前茶的那些老客商叫过来,让他们先尝尝,再竞价。” “这主意好。”马掌柜拍了桌子一下,满脸兴奋。 这样做,既然照顾了原先有情有义的老客商,又能给这些茶叶打招牌,让大家知道叶嘉园出了一种好茶叶,味道比明前茶还要好。如此一来,第二次和第三次的茶叶就能卖出好价钱了。 想想叶嘉茶栈受追捧的情形,马掌柜就有些坐不住。他站起来走了几步,把计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想还有什么遗漏之处,可想到深处,他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脑子骤然冷静下来。 “姑娘。”他坐了下来,神情严肃地望向苏玉畹,“这茶,咱们不能卖。” 苏玉畹仿佛料到他有这一说似的,面上的神情丝毫未变,抬眸问道:“是怕别人觊觎咱们手上的炒茶秘方?” 马掌柜还以为是苏玉畹年纪小,思虑没那么深,没想到这一茬儿,听得她问这句话,吃了一惊:“姑娘早已考虑到这一点?”心里竟然涌上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感觉:这小姑娘,心思如此缜密,能走一步看十步,她才十五岁啊! 苏玉畹一笑:“我们孤儿寡母的,不多思量些,怕是被人吃得连渣滓都不剩。” 马掌柜默然,心中生出一股怜意。 别人家这年纪的女孩儿,还在父母膝下撒娇,只想着裁什么样的衣服,戴什么样的花儿,哪像他家姑娘,小小年纪就得殚精竭虑,唯恐走错一步,被别人算计了去。 他摈弃心头的杂念,问道:“对于此事,姑娘有何见解?” 苏玉畹并未回答,而是拿过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这才垂眸看着茶盏里浅绿的茶汤,淡淡道:“前些天,李家已与我退亲。” “唔?”马掌柜怔愣了一下,被这消息砸得有些懵。 姑娘被退亲了?为何被退亲?是谁捣的鬼? 随即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事,跟雨前茶的买卖有关系吗?姑娘的思维是不是太跳脱了点? 不对不对,姑娘的言行一向是很靠谱的,绝对不会说着买卖上的事,莫名其妙地就扯到自己的亲事上去。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关联。 马掌柜的思维就这么转了好几道弯,终于拐到了正道上。 第四十九章臣服 他思索了片刻,眼睛忽然一亮,正要大叫一声“妙啊”,却硬生生被他压在了喉咙里。 姑娘家家的,谁愿意退亲呢?姑娘退亲也是迫不得已吧?这怎么能是一招妙棋呢? 可是,如果不是早有安排,料到自己要退亲,姑娘既是走一步看十步的慎重性子,又怎么会在没有依仗的情况下,用新法子把茶炒出来呢? 马掌柜脑子里千回百转,看向苏玉畹的目光越来越深邃。 “姑娘,你是什么时候退的亲?”他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心里的话。 “昨日。”苏玉畹兀自品着茶,眼都没抬。 “昨日?”马掌柜心头一震,望着苏玉畹,喉头上下动了几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严肃地站了起来,用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道:“姑娘请放心,这件事,老奴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苏玉畹放下茶盏,脸上的表情也郑重而认真:“我相信马掌柜的能力。” 她知道,直到这时,马掌柜才算是真正被她收服了。马掌柜是苏老太爷留下来的人,资格老,能力强,对苏家也忠心耿耿。但正如此,让他做事容易,可想要让他打心眼里认可你,却是很难。当初她父亲接管这个茶栈时,也是费了许多心力,才收服了马掌柜。现如今,父亲去世,照着祖父原前给马掌柜的承诺,他是可以脱了奴籍带着儿孙另立门户,用他这么些年的积蓄,做个小地主或是小营生,安安生生养老了的。之所以呆在这里没走,只是受苏长清临终前的嘱托,再照看茶栈几年,等苏世昌长大能接管生意罢了。 现在,马掌柜能臣服于她,全心全力地辅助于她,他们二人联手,定然能一改被人压制,只挨打不能反抗的局面。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脸上俱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全身心臣服于苏玉畹,马掌柜像是焕发了青春,迸发了所有的工作热情。接下来的几日,他吃住都在茶栈里,快速而又机密地安排人把毛茶都加工了一遍,装进了一个个罐子里,而这些新茶的不同,便是苏世昌和苏世盛两兄弟都不知道,更不要说那些加工茶叶的人了。 因为相信马掌柜,苏玉畹对这事便不再插手,而放心在呆在了家里——她也要趁这段时间少出去走动,好”慢慢恢复“她的容貌。 这一日,一抬轿子在苏家大房门前停了下来,跟在轿旁边的婆子上前,和苏家看门人道:“我家姑娘,前来拜见苏家大姑娘。” 这个看门人是新近被刘安调过来的,对城里与苏家相熟的人家并不认识。不过看那轿子由四个健壮的婆子抬着,轿子旁边还跟着个身穿绸缎的俏丽丫鬟,再看跟他搭话的婆子亦是满身绸缎,头上还簪了一根金簪子,便知这是一户家境不俗的人家。 他不敢怠慢,正要赔笑答话,刚才去出恭的老看门人一溜烟跑回来了,满脸笑容地对那婆子道:“阮嬷嬷,好久不见。你家姑娘这是来看我家大姑娘呢?” 阮嬷嬷见到熟人,脸上也露出笑容:“正是。你家大姑娘可在家里?” “在的在的。”老看门人朝里边招了招手,一个管传话的婆子走了过来,他扬声道,”快去给大姑娘传个话,就说谢家二姑娘来看望姑娘。” 那婆子答应一声,又朝阮嬷嬷笑着点点头,飞也似的进去通禀去了。另有一个婆子上前来,等着领客人进去。 老看门人这才对阮嬷嬷道:“快请进。”指了指那等着的婆子,“这婆子姓李,她领你们进去。” 阮嬷嬷道了谢,跟李婆子寒喧了两句,便朝抬轿子的婆子招招手,一行人缓缓进了大门。 “罗老伯,这位是……”新看门人谦虚地向老看门人请教。 罗老伯抚了抚胡子:“这是咱们县丞大人谢大人家的二姑娘,跟咱们大姑娘是手帕交,两人最是要好,以前是常来咱们家的。大姑娘特意交待过,谢姑娘来的时候不用通禀,直接请入。” 新看门人受教,把这话牢牢记住。 他往二房的门口瞥了一眼,见那边有一人鬼鬼祟祟朝这边张罗,不由撇嘴冷笑。 谢姑娘的轿子到日影阁时,苏玉畹已蒙着面纱在那里等着了。 看到苏玉畹的身影,轿子里的人一等轿子停下,不待阮嬷嬷和小丫鬟来扶,便从轿子里钻了出来,拉着苏玉畹的手就叫了一声:“玉畹……”声音就哽住了。 苏玉畹掏了帕子给她擦泪,一边笑道:“我们的谢二姑娘今日怎的也水漫金山,是谁惹你了?” 谢方铃”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一把推开苏玉畹的手帕,白她一眼:“还不是你惹的?”说完这句话,笑容一敛,眼泪还直往下掉。 苏玉畹心里轻叹一声,拉着她往屋里走:“走罢,给你喝好茶。” 两人进屋坐下,谢方铃这才止住了眼泪,望向苏玉畹脸上的面纱:“出个疹子,怎的弄得这么严重?我看看。”说着,伸手就去掀面纱。 许妈妈刚才也跟着苏玉畹出门去迎客,此时照着自家姑娘先前的吩咐,沏了一碗新出的茶,放到了谢方铃面前。见到这举动,心里直嘀咕:传闻里谢家二姑娘性子大大咧咧,果不其然。这面纱是能胡乱掀的么? 苏玉畹却不以为意,把手伸到后脑勺上,将面纱直接取了下来,笑道:“看吧。” 谢方铃看到苏玉畹脸上有些黑点子,却已不明显,虽跟以前苏玉畹那白白皙细腻得如同白玉一般的雪肤玉肌不能比,但跟外头一些面有斑点的姑娘的皮肤也差不多。而苏玉畹眉眼依然如画,容貌虽打了一两分折扣,却离”毁容“二字差得远。 她眨了眨眼,指着苏玉畹的脸,疑惑地问:“不严重啊,怎的……”她顿了一顿,“怎的说你的容貌毁了?” 苏玉畹拿了铜镜照了照,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道:“前段时间挺严重的,看着连我都觉得恐怖。这几日痂掉了,又用了霍郎中开的药方敷脸,这才渐渐好了起来。” 第五十章流言 谢方铃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幸好幸好。” 苏玉畹放下镜子,睁着如秋水一般的眸子,问道:“外头是怎么传的?” 谢方铃呆了一呆:“你怎的知道?” 苏玉畹伸手拧了一下她的脸:“我家热孝,不亦走动。要不是外头传的话让你担心,你怎会不顾忌讳急匆匆跑我家来?来了就掀我面纱,不是外头传我毁容了是什么?除了这个,还传些什么?” 谢方铃的小脸立时垮了一下来,揉了揉自个儿的脸,埋怨道:“看我这毛躁性子,怪道我姐在家时整日说我,又天天叫我学你,要稳重些。” 苏玉畹轻叹一声:“能不稳重,才是有福。” 谢方铃的眸子黯然了下去,不过随即她甩了甩头:“不说这个,烦人得很。”她看看苏玉畹,”你可是瘦了。近来我学了两道点心,赶明儿做给你吃。” 笑容又重挂到了苏玉畹脸上,她挑了挑眉:“就你这道行,还学着人转换话题。快说罢,外头是怎么传我的?”见谢方铃眼珠乱转,似又要找其他话题岔过去,她拍拍谢方铃的脸,”快说,就是不说,我也能打听得来,你还是老实交代,给我省些事罢。” 谢方铃只得道:“就是说你出疹子,容貌毁了。”说完见苏玉畹仍瞪着眼睛望着自己,一副“老实说完,别逼我“的表情,她只得又道,”还说……还说你不敬婆母,奚落李太太派去传话的亲戚……” 说到这里,她偷瞄了苏玉畹一眼,见她仍盯着自己,继续道:“又……又整日抛头露面,不守妇道。所以被李家退了亲。” 说完,她又安慰道:“不过这些都是李家太太的一面之辞,很多人根本不信。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宴会你也参加过不少,好多夫人太太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为人,谁不知晓?对长辈最是敬重有礼的。所以大家私下里都说,肯定是李家嫌你毁了容才退的亲。这种只重貌容不重品行,又在热孝期间就退亲的行为,大家都不齿,对李太太都冷淡了许多。” 她用力拍了一下苏玉畹的手:“其实我觉得这亲退得好。李家那人,我姐夫说他整日出入花街柳巷,不是良人。你要真嫁了他,往后准得有苦头吃。” “嗯,我也这么觉得,所以退了亲,我反而高兴。”苏玉畹道。 “是吧?”谢方铃顿时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你的容貌并没太大影响,等热孝过后,我找个机会带你去参加一次宴会,大家看到你的脸,什么流言就都不攻自破了。到时候,李太太非后悔死不可。” 苏玉畹摇摇头:“她不会后悔的。李家退亲,我毁容不过是其中一个原因。李少爷被一女子所迷,李太太嫌我需要守孝三年,耽搁他家开枝散叶,才是其根本所在。” “啊?”谢方铃瞪大了眼睛。 苏玉畹对她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她没听错,又望着她的眼,诚恳地道:“方铃,我想请你帮帮我。”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自是没问题。”谢方铃拍着胸脯保证。 “你帮我把这些事传到你继母耳里,让她传扬出去。” 谢方铃的眼睛瞬间瞪大,旋即吃吃笑了起来,拍了苏玉畹一下:“你怎么这么坏?” 谢方铃的母亲前些年去世了,谢县丞又娶了个继室吴氏。这吴氏是临县一个寡妇,自身带着个女儿,身家倒是丰厚,表面上对谢方铃姐弟三人也还好,就是有一个毛病,最喜热闹,十天半月的在家里宴客,县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太太无不请到。一群女人聚在一起能干什么?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那李太太关于退亲的流言,就是在这聚会上透露的。 如今,苏玉畹便是想借着谢太太吴氏的口,把这流言的版本给变上一变。想来,那些夫人太太们听故事,也是喜欢一波三折变化多端的罢? “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们家那位太太,之所以整日宴客是为什么?无非是想显摆自己官家太太的身份。能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小道消息,她再得意不过了,肯定要拿出来显摆的。我回去把你这事跟她一说,保准明日就传遍整个休宁城了。”谢方铃撇着嘴道。 “多谢。也多谢你听到消息便来看我。”苏玉畹极真挚地道。 “谢啥?咱俩是啥关系?”谢方铃白她一眼,又两眼发亮地道,“来来,把你跟李家的事说说,那李少爷迷的女人是谁?难道比你还漂亮?是哪家闺秀?” 苏玉畹便把在父亲葬礼上看到李钰明跟孟映雪眉来眼去,后来就金屋藏娇的事说了一遍,又把李太太跟她会面时,要求她同意李钰明先生庶子的要求也说了出来,道:“李家少爷是怎样的,这些年我也有所耳闻。我知道他不是良人。所以李家退亲我倒是不伤心。唯一让人难受的是,那孟映雪还是我二婶的娘家亲戚。我父亲去世后,我二叔一家为了抢夺我们这一房的茶园,使了许多手段。说这孟映雪的事跟他们无关,我都不相信。” “这些人,一个两个的,太不要脸了。”谢方铃义愤填膺,”你就等着吧,我定然叫我家太太把这些事给宣扬出去,让他们在这休宁城里没脸做人。” 苏玉畹拍拍她的手臂,站起来亲自去泡茶:“这茶水凉了不好喝,我给你泡一壶茶去。” 因谢方铃的亲娘跟殷氏是同乡,苏长清又惯会做人,跟谢县丞的关系维持得极好,所以两家也算得通家之好。谢方铃与苏玉畹两人年纪又相仿,小时候没少在一起淘气,虽性格各异,却情同姐妹。故而苏玉畹要亲自泡茶,谢方铃完全不客气,摆摆手让她去了。 一时苏玉畹泡得茶来,两人就着点心吃茶,谢方铃身在茶乡,又受苏玉畹影响,对茶也是十分内行的,一品这新茶,便惊叫起来:“玉畹,你这是什么茶?倒比明前茶喝着还好。” 第五十一章觊觎 苏玉畹得意笑道:“我新炒制的,好喝吧?等我卖了赚上一笔,送你条新裙子。” “哇,你太厉害了。”谢方铃两眼放光,上下打量着苏玉畹,一副”我不认识你“的样子,”你莫不是神仙姐姐下凡尘吧?怎的这般能干。” 苏玉畹一抬下巴,袖子一甩,做出一副目下无尘的高人姿态:“凡人,还不快快下拜?” 两人笑闹了一阵,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谢方铃这才告辞离开,走之前,苏玉畹包了两包新茶给她,道:“伯父最喜喝茶,我这茶炒制好便想给伯父送去,怎奈身在热孝,不好相送,正烦恼着呢,你这一来正好帮我带去。这是两斤茶,叫伯父不要舍不得喝,有客来也拿出来给人尝尝,帮我做个宣传。我这儿还有,等明儿喝完了我自会着人送去。”又指着另一包小的道,”这包是给你的。” 谢方铃也不跟她客气,叫丫鬟接了茶,对苏玉畹一眨眼睛道:“我走了,你且等着吧。有什么消息,我写了信给你。” 谢太太果然不负重望,第二日宴客之后,有关李家与苏家退亲的“真相”便在休宁城里流传开来,苏大姑娘容貌并未受影响的消息也跟着传开,李太太和苏家二太太魏氏走到哪里,都被人用隐晦而意味深长的目光瞧着,待她们两人走后就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李太太和魏氏对苏玉畹深为恼恨。 谢方铃写信把这些事描绘了一通,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兴奋之色。她又告之苏玉畹,她父亲喝了苏玉畹送给他的茶,拍案叫好,这些天来了客人他都拿这茶招待,客人喝了之后一个劲地向他打听这茶是从哪里来的,叶嘉茶栈的名号已在休宁城流传开了,她就等着赚大钱吧。 苏玉畹看了信,很是高兴,提笔给谢方铃回了信,感谢她和谢县丞的帮助,又令人包了两斤茶,给谢县丞送去。 收到信后的第二日傍晚,夏至兴高采烈地来禀报:“姑娘,三太太跟二太太吵起来了。” “又为了何事?”苏玉畹正拿着一本书在看,头也不抬。 “听说是二姑娘扯坏了三姑娘的裙子。” 苏玉畹一笑,也不细打听。 魏氏跋扈,又老在苏老太太面前挑唆老太太和秦氏的关系,引得苏老太太天天说秦氏不生儿子,秦氏跟魏氏的积怨很深,再加上苏长清去世后二房对大房做出的种种事情,让秦氏十分的看不上。这一回二房陷害苏玉畹,连累着自家女儿的亲事都要受影响,秦氏对魏氏的怨气终于暴发了,这阵子便天天找茬跟魏氏吵架。 她不比魏氏那蛮横直莽的性子,是个颇有心计的,平时不发作而已。这一下她要找茬,魏氏哪里躲得过?两人便三天两头的吵一通。苏长风看不惯他二哥的行事作风,对秦氏也不管束;苏老太太因着传言,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心里对魏氏也很是不满,干脆也不管这事。故而秦氏越发吵得厉害。一时间,那两房闹得鸡犬不宁。 “太太呢?在做什么?”苏玉畹问道。 “太太在抄佛经。”说起这个,夏至和立春脸上都露出古怪的神色。 这阵子,黎妈妈整日在殷氏耳边,说些城里寡妇们的日常,说那知规循礼的未亡人,每人都是静心守寡,不轻易出门的,只在家里养养花草,抄抄佛经;又说苏老太太有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奉养,殷氏这守寡的嫂嫂过去,两个小叔子反要回避,倒防碍人家母子共享天伦之乐。 殷氏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听了之后深以为然,觉得自己以前常去给婆母请安,反是做错了。当下便安安静静地在院里静修,除了初一、十五该请安的时候,再不肯多去一次。便是请安日,也是请个安,略坐一坐便告辞,苏老太太拉着她说二房、三房的事,她便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寡居之人,不宜管弟妹之事,把苏老太太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魏氏近来被秦氏弄得焦头烂额,心里憋着一股子郁气,好容易见了殷氏来请安,便欲把这股郁气发泄到她头上。却不想她骂的时候殷氏就低声只诵佛经,只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她动手又被谷雨拦住,拉扯之间不光没伤到殷氏和谷雨一根头发丝,回到屋里后才发现自己受了暗伤。她气得直跳脚。苏长亭则因着外头的风言风语,很是受同行鄙视,也不反省自己,只觉是受了魏氏那娘家亲戚的连累,对魏氏也没了平时的和气,夫妻两个这几日都吵了两回架了。 听得母亲能安静度日,再不去老太太那边淌浑水,苏玉畹的心情愈发放松。她放下手中的书,唤立春磨墨,准备练字。 然而二房和三房吵得不可开交,哪里肯放大房这个罪魁祸首过安生日子?第二日苏玉畹吃过早膳,就听小丫鬟来禀:“姑娘,老太太那边来人,唤太太和姑娘过去。” “打听了那边有什么事吗?” 这小丫鬟名叫端午,是苏玉畹院里的二等丫鬟,平素有立春等人在,她是没资格到苏玉畹面前来伺候的。她又是个性子好强肯上进的女孩儿,便在职责范围内极力做好自己的事。为此,只要她来通禀事情,必会把事情的原委打听得清清楚楚,以防苏玉畹问到的时候一问三不知。 “听说昨晚二老爷吃酒回来,跟二太太闹了一通。奴婢又找外院的人打听了,原来二老爷是听说了咱们茶栈出了新茶,想要卖高价的事。这会子叫太太和姑娘去,估计就是为了新茶的炒制方法。” 端午口齿伶俐,逻辑清晰,说出来的话让苏玉畹不由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你娘的身子可好些了?弟弟如何了?”苏玉畹问道。 端午是苏府的家生子,父亲原先是苏长清身边的长随,因为识得字,苏长清去世后,苏玉畹把他安排进账房里帮着打杂;母亲原是针线房里做事的,前段时间生了个儿子,因着难产,如今身子还没调养过来。 说到这事,端午满脸感激之色:“好些了,我娘说,要没姑娘赏的人参,奴婢就没娘没弟弟了。我娘叫奴婢在姑娘这里用心做事,好好报答姑娘。” 第五十二章打听 “嗯。”苏玉畹微笑着点点头,转头唤立春,“拿五钱银子,赏这丫头。” 端午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姑娘对奴婢一家的大恩,奴婢还没能回报万一呢,怎能再要姑娘的赏银?” “一码归一码。我这屋里的人,不管是谁,只要用心做事,做出来的事情让我满意,便不会亏待大家。”苏玉畹道,“不要推辞,拿着吧。否则你立春、夏至姐姐往后做了让我满意的事,我给她们赏钱,她们就不好意思接了。” “可不是,妹妹可别连罪我们没得赏钱。”立春笑道,把赏钱塞进端午手里,“只要你往后对姑娘一直这么忠心、用心,就是最好的报答。” 端午拿着银子,用力给苏玉畹磕了个头:“奴婢能为姑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好好做事就行。”苏玉畹温和地笑着,“你娘那里有什么要帮助的,别瞒着。如果不好跟我说,跟你立春姐姐说也是一样的。”又问,“太太那边禀告了吗?” “是。奴婢进来前,已叫人去通禀给太太了。” 苏玉畹点点头:“行了,你且去吧。” 待端午出去,她这才吩咐霜降:“你从后门出去,到谢家找谢二姑娘,就说我二叔听说了茶叶的事,要抢炒茶方子,叫她立时到府里一趟。见不到我,就别走。” “是。”霜降答应一声,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等在那里,想看看自家姑娘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果然,苏玉畹想了想,又道:“如果谢姑娘不在家,你就去一趟薛家,请薛大姑娘过来帮我一帮。” 薛家也是茶商,薛家的茶园比苏家还要大,面积在休宁城也能排进前三。虽然苏玉畹跟薛大姑娘交情一般,薛老爷跟逝去的苏长清也只是点头之交,但想来精明的薛老爷一定不愿意看到苏家大房的炒茶方子再传到苏家二房、三房手里。这炒茶方子知道的人越多,炒出来的好茶也就越多,到时候把市场一占,还有他们这些茶商什么事呢?大家只能跟在苏家三个房头后面,吃些残羹冷炙。 “是。” “行了,去吧。”苏玉畹摆摆手。 谢方铃除了她这里,很少出去窜门,不在家的几率很小。把薛家提出来,不过是以防万一。不可能这么巧,两位姑娘都不在家。即便两人不在家,以霜降的机灵,也能找到跟薛家一样的人家来求助,苏玉畹很是放心。 见得立春和霜降出去,然后送霜降的立春回来禀报说霜降顺利出了苏家,苏玉畹这才进了里间,拿了一样东西出来,放进袖袋里,对大家道:“咱们走吧。” 一行人先去了如意居,跟殷氏汇合,再一起去了熙宁堂。 苏玉畹不放心母亲,事先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跟殷氏交代清楚了,这才叮嘱道:“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您都别说话,一切有我应对。” 殷氏虽软弱,却不是不辩是非的傻子。听得苏长亭想抢自家的炒茶方子,她心里也十分恼怒,当即道:“你放心,我省得。” 一行人进到屋里,便见里面满满当当坐着一屋子人。不光魏氏、秦氏及其儿女都在,苏长亭和苏长清也赫然在场。男丁和女眷之间,只用屏风隔开。 这是打算三堂会审? 苏玉畹挑眉。 她转头吩咐:“去把二少爷和三少爷也找回来。” 立春瞧了瞧屋里的众人,朝苏玉畹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那丫头干嘛去?”魏氏搭了这边一眼,立刻警觉地问道。 苏玉畹扶着母亲往里走,一面道:“我看二叔、三叔家来的齐整,祖母这里想必是有大事相商,昌哥儿、盛哥儿是我们这房的男丁,自然得来。” “吉哥儿和祥哥儿他们不过是来给老太太请安没走,什么来的齐整不齐整的。他们可是懂事的孩子,不像有的人,连家中老人都不放在眼里,平时连个安都不请,忒没教养。”魏氏张嘴就开地图炮。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昌哥儿和盛哥儿如今在外头管着事,哪有空整日来请安?初一、十五请安,是老太爷定的。他们按着这个时间请安,就是孝顺孩子,你说那么多酸话做什么?”苏长亭在屏风那头开口道。 魏氏无故被丈夫抢白了一通,心里不服,却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朝殷氏和苏玉畹狠狠地瞪了一眼,讪讪然闭了嘴。 等会儿还要一通硬仗要打,苏玉畹也懒得跟魏氏做这无谓之争,当下装着没看见,跟着母亲给苏老太太请了安,便在苏老太太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们甫一坐定,苏长亭就迫不及待开口了:“畹姐儿……” 他这话一出,苏玉畹就打断了他的话:“二叔,有什么事,等昌哥儿和盛哥儿回来再说。” 苏长亭仗着他是苏老太太的亲儿子,便是在苏长清这个长兄面前,也是个混不吝的,一向霸道惯了,这会子被侄女打断话头,当即就想发作,不过想想他现在有求于人,而且苏玉畹是个厉害角色,油盐不进的,倒不如等苏世昌和苏世盛回来再说,或许对他还有利些。 他当即咽下心头的怒火,不再说话了。 苏长风瞧瞧他二哥,再隔着屏风往苏玉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苏世昌和苏世盛就回来了。趁他们向苏老太太请安的功夫,立春走回苏玉畹身边,朝她暗自点了点头。 苏玉畹放下心来,端起茶盏啜了两口,等着苏长亭发难。 果不其然,苏世昌两兄弟刚到屏风那头坐下,苏长亭便忍不住开口了,不过这一回说话的对象不是苏玉畹,而是苏世昌两兄弟:“昌哥儿、盛哥儿,我今天尝了一种茶,味道堪比明前,听说是你们茶栈出的,准备卖高价?” “啊?有这事?我不清楚。”苏世昌早已得了立春叮嘱,此时一推四五六,只佯装不知。 其实不是佯装,这些事,他还真不清楚。为防此前泄漏秘密,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苏玉畹什么都没对他们说。 第五十三章狠招 苏长亭听了这话,不怒反喜,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外边都传遍了。”又问苏世盛,”盛哥儿知道不知道?” 事情的原委,立春在路上已跟他们哥儿俩解释清楚了。所以苏世盛虽然不清楚此事,却不防碍他对苏玉畹的信任和对苏长亭的提防。他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苏长亭这才把箭头指向苏玉畹:“畹姐儿啊,不是二叔说你,你爹临终前传给你的炒茶方子,你怎的藏着掖着不告诉你弟弟?莫非是想以后带到婆家,拿我们苏家的方子给别人赚钱不成?” 苏玉畹隔着屏风,似笑非笑地看了苏长亭一眼:“二叔啥情况都不知道,就说这样的话,我怎么听着像是挑拨我们姐弟感情,唯恐天下不乱呢?” 苏长亭脖子青筋一梗,就要说话,苏玉畹却抢在他前面,继续高声道:“二叔一张嘴就说这方子是我爹临终前传下来的,莫不是还想说是祖父传的,也有你和三叔一份?” “难道不是这样?明明就是你祖父传下来的,你爹一个人独吞。他倒是精明,生前不敢拿出来,到他死了让你拿出来,说是你想出来的,你们一家子倒是打的好算盘。” 苏玉畹被他的话气笑了。她知道这个二叔厚脸皮又无耻,可不知道他厚脸皮和无耻到这种程度。 “二叔你是想说,我祖父想要避开你,所以在他生前,即便有这法子炒出好茶卖出好价钱,也不愿意拿出来,而是藏着捂着几十年,临到死前才传给了我爹;而我爹为了避开你,也是藏着捂着不拿出来使,到临终前才传给我吗?你得有多坏多让人嫌弃,才被亲人防备到这种程度啊!” 坐在秦氏身后的苏玉芸,听得这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一笑她就知道不好,急忙捂住嘴,小脸涨得通红,将脸藏在秦氏身后不敢出来。 苏玉凌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过大概她也觉得苏玉畹这话讽刺太过,她们这一房失了面子,脸色也不由得有几分难看。 苏长风却是不怕他二哥。苏长亭打小就多吃多占,两人关系并不好,只是一母同胞,两人关系闹僵了,反而让苏长清看了笑话,故而在苏老太太的管束下,两房才维持着表面的和睦。现在苏长清去世,又出了苏长亭打玉老鼠伤了玉瓶,影响苏玉芸亲事的事,秦氏跟魏氏的关系更是势同水火,两兄弟的关系也迅速恶化。苏长风是向来不赞成二房抢夺大房财产的行径的,此时可懒得给他二哥的面子,张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苏长亭脸皮厚,这点酸话于他而言就跟挠痒痒似的,丝毫伤不着他,不过被亲弟弟这么一笑,他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既然被掀了脸皮,他索性也不装了,恶狠狠地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们苏家的炒茶方子,你赶紧拿出来,别想着一房独吞。” “你们苏家的炒茶方子,不传给你,也不传给昌哥儿、盛哥儿,反倒是传给我这个快要出阁的姑娘,你去别处问问,天底下有这样不合理的事么?”苏玉畹脸上的嘲讽意味更甚,“二叔,咱们徽商最讲仁义诚信,你想要炒茶方子,也别这么明晃晃的抢夺,给咱们苏家人留点名声成不成?” “好你个畹姐儿!”苏长亭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撸起袖子,便要过来打人,”我要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长幼尊卑!” “二哥二哥,有话好好说。”苏长风一把抓住苏长亭的胳膊。 “滚一边去。”苏长亭用力将他推开,指着他道,”你别给我做婊子又立牌坊,弄得自己是啥好人似的。爹传下来的炒茶方子,我就不信你不想拿到手,装什么装!” 苏长风的手一僵,冷冷地看了苏长亭一眼,嘴里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懒得管你闲事。”坐下来不说话了。 屏风那头,苏玉畹的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冷笑。 她这位三叔,要不是涉及到大笔的利益,他也能做个好人。可现在恶名都由苏长亭担了去,伤天害理的事也由他做着,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平白无故地就能得到一大笔的好处,他自然不会再拦着苏长亭。 苏长风不拦,苏世昌和苏世盛两兄弟却不能让苏长亭得逞,一边一个地架住了他,不让他过来。 苏长亭被绊住了,魏氏却没有任何阻碍。苏玉畹是坐在殷氏后面、苏玉凌旁边的,与魏氏只有斜对角一臂的距离,于魏氏方便得很,她抬手就一巴掌扇过来,欲要给苏玉畹一个耳光。苏玉畹早有准备,后退两步避开这一巴掌,然后快步移到苏玉凌身后,掏出一把匕首对准苏玉凌的脖子:“我看看谁敢动我们这一房一根寒毛!” 屋子里顿时一静。 谁也没想到事情一下子竟然会闹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苏玉畹会动刀子。 “你……你别乱来。”苏玉凌吓得脸上没了一丝血色,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苏玉畹一个拿不稳,那锋利的匕首就割到了她的皮肤上。 “畹姐儿,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秦氏站起来叫道。 她虽不想管闲事,也深恨两房相斗把她们连累了,但如果苏玉畹杀了苏玉凌,他们这一房也别想好——别人谁还敢娶苏家女儿啊?她两个女儿岂不要被耽搁了吗? 苏老太太也被吓得直叫唤:“畹姐儿,快把刀子放下,快放下……” 苏玉畹却不为所动,抬起眼眸冷冷地看着跑过来的苏长亭:“那炒茶的方子,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别拿各种强词夺理的借口来明抢。你们要是逼得紧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咱们一同到天上去跟我爹团聚,问问他是不是传了啥炒茶方子给我!” “呃。”苏长亭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他虽是个混不吝,胆子却不大,否则这么些年,也不会只敢对大房动些小手脚,不敢发大招。这会子苏玉畹使出狠招,他便怕了。 第五十四章来助 苏玉畹扫视了众人一眼:“别以为我只有动刀子这一招,真惹了我,什么时候给大家饭食里下一把毒,或一把火将苏家全烧了,你们一个个都别想跑。” 真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苏玉畹这话一出,不光是苏长亭和魏氏,便是苏长风和秦氏,俱都变了脸色。 “畹姐儿,你可别犯糊涂,千万别犯糊涂。”苏老太太急了,颤颤巍巍地扶着丫鬟,急走过来道,”那炒茶方子是你的,是你的,没人抢你的,赶紧把刀子放下。” 她原是穷人家的女儿,嫁了苏老太爷做续弦后才过上了好日子。所以她根本不敢有野心,唯恐眼前的好日子成了镜花水月。如今家境富足,儿孙满堂,那炒茶方子于她而言完全没有意义。只是想着大房母女好欺负,苏世昌两兄弟年纪又小,根本不能反抗,这才由着苏长亭胡闹,明里暗里地抢夺大房财产。 谁想苏玉畹的性子竟然如此之烈,一言不和就喊打喊杀的,这可把老太太吓坏了。 “二叔也是这么想的吗?”苏玉畹冰冷的眸子望向了苏长亭。 苏长亭早就怂了,可家里这么多眼睛盯着他,他要是认怂,以后在别人面前就别想摆威风了。 “你别吓唬人。你要是敢动凌姐儿一根头发丝,我马上报官,送你进监狱吃牢饭!”说完他大喝一声,”还不赶紧把刀放下?” “我不敢?”苏玉畹把匕首往苏玉凌脖子下送了送。 冰冷的寒光抵在苏玉凌的皮肤下,激得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闭着眼睛不顾一切地大叫:“爹,爹,您答应她吧,我怕,我怕……呜呜呜……” 魏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手指颤抖着指着苏玉畹:“我们答应你,我们答应你,赶紧把凌姐儿放了,别伤了她。” 苏玉畹却不理她,只盯着苏长亭。 这会子答应苏玉畹,不是认怂,而是为了女儿。苏长亭有了台阶,连忙道:“行行,我答应你,赶紧放了凌姐儿。” “那方子是我的,不是苏家的,跟你们无关?”苏玉畹再一次确认。 “是是,跟我们无关。”苏长亭没口子答应。 苏玉畹望了门口一眼,见院门处有人走了进来,似是霜降的身影,她赶紧把匕首收了起来,后退一步,转身去了殷氏那边。 殷氏早已被苏玉畹这举动吓吓了,此时见到女儿过来,忙伸手去摸她的身子:“有没有哪里受伤?伤着哪儿没有?”匕首锋利,她担心女儿被自己伤着。 “娘,我没事。”苏玉畹安慰着殷氏,眼睛瞥向了苏玉凌那边。 刚才站在她身后,她就闻到了一股子骚味,显然是苏玉凌被吓得尿裤子了。这会子要是被人发现,她不知道苏玉凌还如何端她苏家二姑娘的架子。 果然,她一离开,苏玉凌就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魏氏和丫鬟去扶她,她用袖子捂着嘴哭泣,死死抓着椅子腿,摇着头死活不起。 “姑娘,谢姑娘找您有急事。”霜降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显然是她发现屋里的情形不对,出声提醒众人。 屋子里骤然一静,大家都转头朝门口望去。 谢方铃领着她家的丫鬟婆子,静静地站在门外。她身上那红色绸缎做的衣衫,在朝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醒目。屋里苏长亭回过神来,急急低喝道:“还不赶紧把凌姐儿拉到里间去!” 魏氏也发现了女儿的狼狈之处,急忙跟丫鬟连拉带拽,扶着苏玉凌仓惶进了里间。苏玉凌也知情况不好,挣扎着极力配合。她们走后,苏玉凌原来坐的位置上,留下了一滩水渍。 “赶紧收拾了。”苏长亭忙吩咐下人。 苏玉畹的目的达到,自然不好再把苏家的丑陋面目放到谢方铃面前。她也是苏家人,苏玉凌丢脸,她脸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上前扶住殷氏:“娘,咱们走吧。” 谷雨搀住了殷氏的另一边,两人合力,把仍然还在发呆的殷氏扶了出去。 谢方铃虽没进屋,屋里的混乱场面却仍映入了她的眼帘。此时见得苏玉畹和殷氏全须全尾的出来,苏世昌和苏世盛紧跟其后,便是连丫鬟婆子都没有受伤,她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对殷氏行了一礼:“方铃给婶婶请安。” 谢方铃那一般红色喜庆的衣衫,笑容盈腮的模样,顿时冲淡了殷氏心里的不安。她回过神来,僵着脸对谢方铃回了一笑:“谢姑娘多礼了。” 苏玉畹对谢方铃使了个眼色,道:“行了,你堵着路呢。走吧,回我们那边去说话。” 谢方铃走到殷氏身边,把谷雨挤了下去,扶住了她那边,笑吟吟地道:“婶婶,我想你做的桂花糕了。回去你做给我吃呗。” “好,好。”殷氏全然不记得此时不是八月中秋,并不是吃桂花糕的时候,连声应着,跟着谢方铃和苏玉畹往外走去。 一行人从后院回去,直到出了二房的角门,进了大房的地盘,苏玉畹才舒了一口气,对谢方铃道:“谢了。” 谢方铃白了她一眼:“咱俩什么交情?谢啥?你今天要不求救于我,我才要生气呢。”又扫视了大家一下,“都没伤着吧?” “没。”苏玉畹摇摇头。 殷氏的眼泪却流了下来,拉着女儿的手道:“畹姐儿,咱们安心过日子吧,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苏玉畹接收到谢方铃探究的目光,忙拿帕子给殷氏擦眼泪,道:“娘,方铃还在这儿站着呢。咱们先回房去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转头吩咐黎妈妈和谷雨,“扶太太回房,给她煮些安神汤喝。” “姑娘放心,老奴省得。”黎妈妈满含深意地朝苏玉畹点点头,扶着殷氏去了。 苏玉畹见两个弟弟还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的眼神亮闪闪的,满是崇拜的小星星,不由暗笑,面上却是不显,严肃地对他们道:“你俩也回去,这些日子小心些,别中了二房的圈套。” “姐姐,你也多注意些。”苏世昌说着,这才携着弟弟走了。 “走罢。”苏玉畹挽着谢方铃的胳膊,往日影阁的方向走去。 第五十五章回报 进了院子,让立春给她们沏了茶,苏玉畹这才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她既求助于谢方铃,即便是家丑,她也没想着隐瞒。 谢方铃听了,很是发愁:“今天你都动了刀子,又是我来,你才能安然而退。要是以后他们再为难于你,你又能怎么办?” “不怕。”苏玉畹却一派安然,“我二叔是个怂包,我祖母最在乎脸面,总怕别人说她这个后娘虐待前头留下的孩子。如今我行事凶狠,又不惜撕破脸,还不惜家丑外扬,他们暂时还不敢再惹我。” 提起”凶狠“两字,谢方铃也跟苏世昌两兄弟一样,望着苏玉畹两眼放光,满眼崇拜:“你怎么敢跟他们动刀子?你不怕吗?” “不怕。” “也是,你一向胆子大。”谢方铃想起小时候苏玉畹为了护着她,敢跟大她三岁的男孩子打架,顿时释然。 “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谢方铃虽家境好,不用为生计操心,但身在官宦人家,听得多了,头脑并不简单。她觉得像苏玉畹这样,什么倚仗都没有,就算有个陈家也离得太远,又是久不走动的,不大靠得住。苏玉畹拿着这么个炒茶方子,不亚于手无寸铁的孩子拿着一大笔银子,总会引来别人的觊觎。 “我已想到了法子了。再有,把雨前茶处理完了我就去徽州府城一趟,给舅祖父请个安,帮自己找个靠山。你别担心。”苏玉畹却是神情笃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苏玉畹打小就聪明,在一起玩时,就她鬼点子最多,谢方铃对她一直佩服得紧。听她这样说话,便把心放了下来,长出一口气道:“你心里有数就行。” 谢方铃家中还有事,跟苏玉畹聊了一会儿天,便回去了。苏玉畹不放心母亲和弟弟,去了如意居安抚了殷氏,又跟一直担心着的苏世昌、苏世盛保证不会有事,送他们去了茶栈,这才回了日影阁。 隔了两日,府里相安无事,殷氏害怕苏老太太和魏氏报复,根本不敢往熙宁堂去,只在家中安静度日。苏世昌和苏世盛慢慢地把心放了下来。 到得第三日,苏世昌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直奔苏玉畹的屋子:“姐,今天有好几波客商到茶栈来,要买咱们的雨前茶。” “哦?”苏玉畹放下手中的书,“马掌柜怎么说?” “马掌柜说了,第一批是回报老客商,叫大家等等,等明日老客商的竞价会开完了,后日才接受这些客商的竞价。”苏世昌说完,不解地问苏玉畹,“马掌柜说这是姐姐的主意。姐,为何咱们放着钱不赚,要先让老客商买?你不怕老客商仗着咱们的优待,私下里商量着把价钱压低吗?” 现在为时尚早,苏玉畹不好跟苏世昌说自己是为了往后的打算,只道:“明前茶的时候,这些老客商没像其他客商那样抛弃咱们,也没趁机压价,欺负咱们孤儿寡母,回报一下他们,也是应该。有后面两批茶顶着,即便他们压低价钱,咱们也不亏。而且,我相信他们明前茶的时候没有趁机占便宜,这一次也不会为了那点钱,把咱们给得罪了。你看,明前茶抛弃咱们或趁机压价的,咱们这一次根本就没给他们机会。剩下这些人都不是笨蛋,不会私下里商量着把价钱压低,断了往后跟咱们合作的财路。所以,咱们这样做,既赚了有恩必报的名声,又赚了钱,何乐而不为?” 这番话说得苏世昌眼睛亮亮的,看向苏玉畹的眼神里全是崇拜:“姐,你真厉害。” 苏玉畹扬了扬手中的书:“你多看些书,再锻炼两年,能比姐姐更厉害。” 苏世昌用力地点了点头。 接过丫鬟接过来的茶喝了一口,他又道:“马掌柜叫我来问你,明前茶时跑到二叔那里去买茶的客商,这一回又回来跟咱们买茶,要求明日跟那些客商一起竞价,咱们拿他们怎么办?” 苏玉畹给自己的茶盏里倒了茶,眼皮都不抬地道:“叫他们跟第二、第三批客人一起竞价。明天只回报明前茶时买茶的老客商。” “嘿,马掌柜也这么说。”苏世昌越发佩服自己姐姐。 “盛哥儿呢?” “他去茶园了。” 苏玉畹抬起眼眸,诧异地望向苏世昌:“去茶园了?” “嗯。他说采了茶后,茶园也得好好拾掇。这气温越来越高,茶叶长得快,很快就得再炒一批茶,所以得去茶园里看着。茶栈里有马掌柜和我,他就不凑热闹了。今儿个一早就去的茶园,说如果有事就在那里住下,不回来了。” 这段时间因着茶园不出茶,茶栈又忙着加工雨前茶,所以苏世盛就一直在茶栈里帮忙。明日就是雨前茶竞价时间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喜欢凑热闹,苏家大房这一次炒制的雨前茶又是如此轰动,苏世盛竟然能忍着这份热闹不看,孤自到寂寥的茶园去。 苏玉畹不由对苏世盛刮目相看。 “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对苏世盛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苏玉畹自诩还是十分了解的,故而对他的行为颇为疑惑。 苏世昌露出雪白的牙齿,给苏玉畹一个灿烂的笑容:“就是受姐姐的刺激。而且这几日马掌柜在我们面前没少夸你。” “……”苏玉畹挑了挑眉,没有再说话。 “姐,你的脸好了?”苏世昌忽然注意到苏玉畹的脸,完全没有了原来的黑点子,变得跟以前一样光滑细嫩。 苏玉畹伸手摸了摸脸,神情淡然地”嗯“了一声。 她本来就没吃多少刀鱼,长那几粒疹子,吃了霍郎中一剂药就好了,第二日晚上皮肤上就洁白无暇。如今渐渐”病好“,她自然恢复了容貌。 饶是前几天看到苏玉畹时,她的脸就已好很多了。可这会子看到姐姐的脸恢复跟以前一样,苏世昌仍然异常高兴。 “姐,明日你去茶栈一趟,让他们看看你是不是被毁容了。”苏世昌想是前段时间被外面的流言伤狠了,给苏玉畹出了个主意。 第五十六章梁家 不过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姐姐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李家退亲还以她抛头露面为借口。明日茶栈竞价,肯定是人来人往的,姐姐要是去了茶栈,岂不是让人说闲话吗? 苏玉畹却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弟弟的提议,最后点了点头:“行,明日我去看一看。” 苏世昌傻眼了,忙道:“姐,我就是胡说的,你别听我的。” 苏玉畹看他一眼:“明日竞价,事情重大,我放心不下,到那边里间坐着,有什么事你们也能就近问我,不必派人跑来跑去。” 苏世昌想说茶栈离家不远,就是跑来跑去也不费什么事。不过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回去。 姐姐行事自有她的道理,便是马掌柜也是自叹不如的,又岂用他来指手划脚? 第二日,苏玉畹吃过早膳,便戴了帷帽,跟苏世昌一道去了茶栈。 此时离竞价的时辰还早,茶栈外面却围着不少人。其中不乏原先弃了苏家大房跟二房买明前茶、想求求马掌柜参与竞价的客商;也有原先没跟苏家做过生意,准备第二、三批参与竞价,现在来摸摸底的。 马车在茶栈外面停了下来,苏玉畹在丫鬟的簇拥下下了马车,往茶栈里去,此时里面忽然冲出一个中年妇人,后面还追着个汉子,嘴里骂道:“今儿这是什么日子?你不说老实在家干活,还追到这儿来要钱,看我不打死你。”说着,脱了鞋子就朝这边扔来。 那妇人往苏玉畹这边一躲,鞋子被她躲过去了,可苏玉畹戴着的帷帽被她用手一挡,“呼”地一下飞到半空去,苏玉畹那张肌肤白皙的美貌的脸,立时暴露在众人面前。 虽说霜降往上一跳,便把帷帽接到了手里,随即给苏玉畹戴上了。苏玉畹脚下也并未停留,只留下许妈妈在此处理那对惹祸的中年夫妻,其余人很快就进了茶栈,消失在众人眼前,但苏玉畹那出众的美貌,还是引起了大家的议论: “啊,这位苏大姑娘长得真美。” “咦,不是说她毁容了吗?这皮肤跟白玉似的,哪里毁容了,不是胡说八道吗?” “长得这般美,还这样能干,谁要是娶了她,岂不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也不知谁有这种福气哟。” 那围观的人群里,便有明前茶时抛弃苏家大房,转而去跟二房做生意的梁家大老爷。见到苏玉畹,他眼睛蓦然一亮,对儿子道:“走,回家。”转身挤出了人群,朝自家马车走去。 梁家大少爷忙也跟着挤了出去,上了马车,问父亲道:“爹,咱们来的时候都说过了,一会儿跟马掌柜好好说说,没准那边来的人少了,让咱们参与竞价呢。您怎么忽然就改变主意,要回家了?” 梁大老爷却不解释,先吩咐车夫:“立刻回家。”这才对儿子道,“你不必多问,我自有主张。” 梁家大少爷皱了皱眉,闭了嘴不说话,心里难免有些不高兴。 他如今也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了,家中虽是梁老太爷当家,一家四房几十口人住在一起,也没分家,但因着他是梁家长房长孙,梁家的生意他都参与其中,家中讨论重大事件时也有他的一席之地,父亲更是把他当作梁家继承人来着重培养,什么事都跟他有商有量,从不瞒他。 可今天这事,父亲明显是有了什么主意,却不与他说了。 梁大老爷却没空理会梁大少爷。说完那句话,他便皱着眉头沉思起来,心里似乎在盘算什么。不过他的眉毛很快就舒展开来,脸上时不时地露出一个笑容,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梁大少爷看到父亲这样,心里更觉郁闷,忍不住又问:“爹,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梁大老爷却敛了笑容,淡淡道:“这事我先得跟你祖父商量,再跟你说。”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愿意深谈的样子。 梁大少爷一股闷气闷在了心里,怏怏不乐。 不过很快马车就在梁家门前停了下来,梁大老爷也不待儿子来扶,率先跳下了车,往门口走去,很快身影就消失在影壁后面。 看门的门房没来得及讨大老爷的好,只得上前殷勤地扶下梁大少爷,笑问道:“大少爷,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梁大少爷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发作呢。见得门房点头哈腰的一股献媚样儿,顿觉很不顺眼,喝斥道:“多嘴,什么事都打听,是何居心?” 门房吓得冷汗都下来了,结结巴巴地道:“小人没、没那意思,只是随便找个话头跟大少爷搭个话,真、真没想着打听什么……” 梁大少爷也知道这门房是自家老娘的陪房,向来忠心的,问那话想来只是顺嘴,他也没往深里追究,冷哼一声,追着父亲的背影去了。 待他到了上房祖父居处,想要进门时,一个丫鬟拦住了他:“大少爷,大老爷吩咐了,他要跟老太爷商量事情,没他同意,这屋子谁也不能进。” 梁大少爷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他立在上房门口,盯着门帘看了一会儿,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而屋里,此时梁大老爷正跟梁老太爷说话:“爹,咱们家健哥儿的年纪跟苏大姑娘正好相仿,两人般配得很,不如下午我就叫人去提亲?” 梁老太爷却犹豫:“健哥儿可是童生,明年下场,定然能拿个秀才回来。配那苏大姑娘,是不是可惜了?不如到明年他中了秀才,给他说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再说,他还比苏家姑娘小一岁呢。倒不如把苏家姑娘配给源哥儿。源哥儿不爱念书,只能走商道一途。听你说起这苏家大姑娘是个能干的,配源哥儿正合适。他跟苏大姑娘同年,两人正相配。” 梁大老爷一听急了,忙道:“咱们县里官宦小姐,跟健哥儿年纪相仿的没几个,有也早订亲了。而且咱们这地界,念书人多,秀才也不稀罕。咱们梁家是商户人家,那些当官的可不一定能看上咱们。苏家虽跟咱们一样是商户,但我听说,苏大姑娘的舅祖父是徽州府衙的大官儿,苏大老爷去世时,那家还派人来过,对他们一房甚是关心。有了这门亲,岂不比那些县里的小官对健哥儿的帮助更大?至于小一岁,这不是问题,夫妻之间差个两三岁,都是极常见的。” 梁老太爷抚着胡须沉思着,久久没有说话。 梁大老爷见状,心里焦急得不行。 第五十七章恼火 梁老太爷嘴里说的“源哥儿“,是他二弟家的孩子。那孩子嘴甜面乖,最得梁老太爷的欢心。梁老太爷身子不好,没准什么时候就去了。他去世后,梁家几兄弟指定得分家。那苏大姑娘还得守孝三年,三年后是怎样一个光景,谁知道呢?一旦在她嫁进来前分了家,苏大姑娘嫁进来后,她的炒茶方子,还有八十亩茶园的陪嫁,徽州府衙陈大人的资助,还有他们大房的份么?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这苏大姑娘,自然是娶进他们大房才最稳妥。 可他这一房,还没订亲且年纪相当的,就只有他的三儿子梁至健,老四才七岁,跟苏大姑娘差得太远,就是上门提亲,苏家指定也不同意。至于那什么官宦家的小姐,他也想过,那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家父亲官职高的,哪会看得上他们商户人家的一个小秀才?官职低的,对梁至健的帮助并不大。倒不如娶了苏家大姑娘实惠。 “爹,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苏大姑娘,是我先帮健哥儿看中的。您老人家替源哥儿着想,要帮他争这门亲,二弟他两口子还不一定看得上这门亲事呢。我看,不如就让健哥儿娶了苏大姑娘吧。健哥儿也是您的亲孙子,苏姑娘嫁进来,不还是您的孙媳妇,于您老人家而言,并没差别不是?” 这话虽没明说,可任谁都听得出来,梁大老爷这是怪自家老爹偏心太过,只为梁至源考虑,不把梁至健当亲孙子呢。 “咳咳咳……”梁老太爷咳嗽了一阵,喘了好一会儿气,这才道,”你是家中长子,到我死后分家,这家里大半家产都是你的,你就让些利给你二弟又如何?你弟弟们过得好了,你也好过些,不至于让他们眼气你日子过得好,整日里闹得鸡飞狗跳。” 梁大老爷听得这话更气。父亲一直就偏心二房,到他死时,能多分家产给大房才怪呢,没准到时候二房还分得多些。现在梁老太爷说这话,不过是哄他罢了。 “爹您说什么呢?您身子好着呢,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们几兄弟也不分家,就守着爹过日子。”好话谁不会说?他还是把老爹哄好,把好处先划拉进自家口袋里再说罢。 “儿啊……咳咳咳……”梁老太爷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来人,把药端来给老太爷喝。”梁大老爷吩咐着下人,又温声对梁老太爷道,“爹,您好生歇着,家里的事不用您操心,您只管安心养病就是。我去安排人到苏家提亲。”说着不等梁老太爷说话,他就出了门。 “你……咳咳咳……”梁老太爷在屋子里咳得惊天动地。 梁大老爷也不管,直接去了妻子那里,夫妻俩嘀咕了好一阵,梁大太太便吩咐人去找媒人,准备替三儿子去苏家提亲。 梁大少爷听说这事,看着自己容貌平平、家世平平的妻子,心里直懊悔——这种好事,怎么就没落到自己头上呢?随即又盘算:就算是梁家分家了,他跟三弟也还在一起,苏家姑娘带来的好处,他总得沾些光吧? 而梁家这一幕,在苏玉畹的帷帽不小心被碰落之后,不停地在休宁城许多人家里上演。 那日上午,叶嘉茶栈的雨前茶卖了个高价,下午,有好几家不约而同地派了媒人上门,向苏家大姑娘提亲。 李家宅子里,“当啷”一声,一个汝窑阔口花瓶被李钰明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李太太在一旁心疼得要命:“哎呀,那花瓶可是花了我十两银子买的,你生气也别摔东西呀。” “银子银子,你就知道银子!”李钰明冲李太太大叫嚷得屋顶都要被掀起来,”你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笑话我的吗?他们笑我是傻子,那么美貌能干又有钱的娘子不要,为着个乡下丫头退了苏家这门好亲!要不是你,我怎么会退亲?怎么会被全城的人当笑话看?” “呃,这……这不是当初你自己同意的么?”李太太嚅嚅道。 虽说在她看来,李家已够有钱了,再多些银子也不过如此了。她年纪大了,日子过得顺心比什么都强,苏玉畹再美貌再能干,也不是她心目中喜欢的儿媳妇。但儿子不高兴,还被满城的人看了笑话,她出门也被那些夫人太太指指点点,说她犯蠢,这让她心里也十二分的不痛快。 “我同意?要不是你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说苏姑娘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又说她毁容了,再也治不好了,我会去看她那张出疹子还没痊愈的脸?现在好了吧?轰动全城的炒茶方子、八十亩茶园、美貌的娘子,全成了别人的了!”李钰明说得火起,袖子一扫,把桌上的一套永乐甜白瓷茶具都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李太太心疼得老脸都皱成了一团,可儿子在气头上,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宋氏精明得厉害,昨日听说苏家出了一种新式炒茶方子,炒出来的茶味道极好,她便收拾收拾,借口乡下婆婆生病,她要去探病,拉着丈夫回乡下去了,就唯恐被李家母子想起,迁怒于她。 为此李太太想要把李钰明的怒气转嫁到她身上,都没有办法。 “要不,我拿媒人介绍的那几家姑娘的画像给你看看,你瞧瞧有没有中意的。”李太太只能用上了转移注意力这一招。 没办法呀,要是再让李钰明砸下去,李家的各种贵重摆设就全完了,那损失可就大了。 “不看。”提起这事,李钰明更为恼火。 为了让他满意,李太太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些画像,说是城中闺秀的,他见那画像里的人个个都很漂亮,还很认真的挑选过,最后看中了城外一家小地主家的闺女。李太太乐得什么似的,准备马上就去提亲。李钰明却等不急,特意去了一趟城外,想要提前一睹芳泽,谁承想画像里的窈窕美人,却原来是个五大三粗的“女汉子”,差点没把李钰明抓了去当作押寨夫君。为了这事,他回来后对李太太大发雷霆,再也不肯让她帮自己张罗亲事。 第五十八章服软 李太太捂了捂嘴巴,暗恼自己失言,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除了这个,她还真没别的招了。又想着李钰明被人嘲笑,不就是退了苏家那门亲么?要是他能订上一门比苏家更好的亲事,这些人岂不是不光不能笑话他,反觉得他眼光高明吗? 可休宁城里,他们李家能高攀得起,又有适龄女儿可以出嫁、那女孩儿的美貌还能入李钰明眼的,可真没有了。 她灵机一动:“要不,咱们跟苏家二房提亲?我记得,苏家二姑娘的美貌并不要她堂姐之下。那炒茶方子,苏大姑娘既能知道,他家二姑娘想必也一样知道。听说苏家二房跟大房闹得很厉害,想来能跟咱们订亲,苏家二房会很乐意的。” “那炒茶方子只有苏大姑娘一人知晓,便是连她的同胞弟弟也不知道。”李钰明气极败坏地道。 苏长亭想抢夺炒茶方子,逼迫苏玉畹的事,被谢方铃通过她继母的口,在这一两日的时间内又传遍了休宁城,大家都知道了那炒茶方子是苏玉畹研制出来的——这也是苏玉畹跟大方大师说好的。如果知道这炒茶方子是大方大师研制的,松萝庵就再也不是清修之地。大方大师年纪大了,想过些清静日子,告诉苏玉畹这炒茶方法的时候,特意跟她说了,不要把他说出去;实在要说,就说是她自己想出来。所以没奈何,苏玉畹只得做了个欺世盗名的人。 “……” 李太太是真没招了,咬了咬牙:“要不,咱们再去苏家求亲,求娶苏大姑娘?” 李钰明举着一个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正准备往下摔,听得这话他的手一顿,随即缓缓地放了下来。 “她……能同意吗?”这话他说得底气不足。 “怎么可能不同意?当初咱们要退亲,她死乞白赖地不愿意退,求了咱们许久,你不记得了?可见她对你情根深种。要是知道咱们再来求娶,她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儿呢,哪能不同意?就是提再多要求,估计她也肯。”李太太很自信地道。 “那您赶紧派人去求亲吧,别被别人捷足先蹬了。” “不会,她心里有你,哪看得上别人?”李太太见儿子高兴了,忙唤人去叫媒人。 苏府里,苏长亭也在摔东西。 魏氏这些天被苏长亭收拾得再没了往日的跋扈,不敢大声叫骂,只在一旁抹着眼泪抱怨:“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两句就说两句呗。等过几日这事淡了,谁来管咱们怎么过日子?到时候再收拾苏玉畹那小贱人、把炒茶方子夺过来就行了,你在家发什么火?看把东西都摔了,不得花钱买呀?” “你懂什么?”苏长亭指着魏氏骂道,”炒茶方子现在还由得咱们打主意吗?” 魏氏没转过弯来,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望着苏长亭:“为什么不可以?” “蠢货!”苏长亭骂了一句,还是给妻子解释,“苏玉畹那小贱人早上去茶栈的时候,把帷帽给弄掉了。原先传言她毁了容,这帷帽一掉,流言就不攻自破了。偏偏她刚退了亲事。这下好了,城里有多少人家为了那炒茶方子,来跟她提亲?那些提亲的是什么人?有休宁城首富梁家,有跟咱们一样做绸缎生意的死对头方家,听说连县太爷都叫他侄子上门提亲了。这些人都把那炒茶方子当成了自家的囊中之物,还能由得咱们打主意?这些人里,咱们能惹得了谁?” 说完他又骂:“都怪你!要不是你捣鬼,她怎么会跟李家退亲?要是不退亲,就算她鼓捣出什么样的炒茶方子,咱们也不用怕。李家的家境跟咱们差不多,人丁还单薄,李少爷才大志疏,送两个美貌女人就收服了,翻得起什么风浪?现下好了,惹了那么多麻烦上门。现在咱们不光一点好处捞不着,反而还得防着那丫头攀了高枝后报复咱们!” 魏氏听丈夫这么一说,慌的不行,心里砰砰乱跳。她来回转了个圈,心慌意乱地道:“要不、要不咱们去给她服个软吧。” 苏长亭长叹一声:“也只能这样了。”他瘫坐在椅子上,身上的力气仿佛被人抽干了一样,“你看看家里有什么贵重东西,收拾出来,晚饭时咱们一起去大房,求求畹姐儿。” “嗯。”魏氏此时也是手软脚软,却还得挣扎着去开库房。 苏长亭不放心,交代道:“你别心疼东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东西送出去了,求得畹姐儿谅解,往后她嫁了好人家,咱们少不得沾些光。”他顿了顿,又安慰妻子,“凡事往好处想。咱们凌姐儿这些年一直想嫁个好人家,要是畹姐儿订了官宦人家,咱们凌姐儿嫁的还能差吗?” 魏氏被丈夫这么一开导,顿时精神起来:“你放心,我省得。”带着丫鬟出去了。 不一会儿,苏长亭和魏氏带了礼物,并未从后院的角门进入大房,而是到了大门口,正儿八经地求见殷氏和苏玉畹。 苏玉畹接到消息时,正在如意居跟殷氏解释为何没答应那些人的求亲:“我现在还在热孝,怎么能议亲呢?可见那些来求亲的,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家,这样的人家怎么能嫁?统统拒了。” 殷氏翻着手里一大摞的求亲帖子,心里欣喜不已,原先苏玉畹被退了亲,不好议亲的担忧一扫而空。她喜滋滋地道:“畹姐儿啊,这些人家,可有好多比李家强上不少。像这个梁家,休宁首富,钱财多少且不说了,单是他家这位少爷,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前程就不可限量,往后没准你还能霞披凤冠,做个官家夫人呢。” 她又翻出另一个帖子:“还有这个,县太爷家的侄子,也是个童生,父母都不在了,跟着县令叔叔过日子。你一进门,就可以当家,不必受公婆的气。这样的人家,可遇而不可求,可不能错过啊……” 第五十九章示好 见苏玉畹脸上沉沉,似不高兴,她不敢把帖子翻出来一一评说。可不说心里又不甘,劝道:“你爹生前,最是宠你,临终前还放不下你,生怕你没了依靠,往后受苦。李家退亲的事,要是让他知道,不定怎么心疼你呢。如今一家有女百家求,他在天上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怪你?况且咱们也不必现在议亲,只给人家个回信,让他们过阵子再来相议便是,只别一口回绝人家。你看如何?” 黎妈妈见状,忙在一旁道:“太太,要是光看外在条件,李家当初也是挺好的,人口简单,家境富庶,李少爷也是一表人才。可谁知道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所以咱们挑人家,不能光看摆在面上的这些东西,那家的少爷为人如何、品行是否端正、是否喜好女色,需得细细访问才行。议亲于女人而言,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是嫁错了人家,外面看着光鲜,内里不定跟黄莲一般苦呢。姑娘这事,依老奴看,还是从长计议方好。反正姑娘还有三年才能出嫁,这事完全不必着急。” 殷氏听了,也觉得甚有道理。见女儿点头,似是很赞同黎妈妈的话,她只得道:“那好罢。”又看着手中的帖子,有些发愁,”那这些,如何回复是好?” “就说我还在热孝,不宜议亲。”苏玉畹道。 “只能这样了。”殷氏把手中的帖子给黎妈妈,”这事交给你去办吧。” “太太、姑娘放心,老奴定然把这事办好。”黎妈妈接过帖子。 事情说完,苏玉畹正要告辞回院子去,一个丫鬟进来,面色古怪地禀道:“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求见您和姑娘。” 殷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不敢置信:“他们……求见我和畹姐儿?”她把”求见“二字咬得很重。 “是。”那丫鬟道,”他们在门房等着,让看门的婆子传话进来的。” 殷氏望向了苏玉畹,满眼疑惑,显然是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 苏玉畹却是一脸淡然:“请他们进来吧。”又吩咐,”去茶栈叫二少爷回来待客。” 男女有别,苏长亭来了,她们不可能在内院连他跟魏氏一起接待,而是让刘安在外厅代为招待。苏世昌也长大了,茶栈离家里不远,让他回来接待一下苏长亭,也算是给他个锻炼的机会。 不一会儿,魏氏便进来了,身后的丫鬟捧着好些礼物。 她一进门,就态度热络地笑着道:“大嫂,这院儿我好久没来了,外头的芭蕉树都长这么大了。可真是光阴如梭,咱们都老了,孩子们也大了。” 以前没分家时,苏长清和殷氏是长子长媳,跟着苏老太爷和苏老太太住在靠正院的那一处院子即魏氏现在的住处;这处院子,则是魏氏以前住的。分家后苏老太太要跟着亲生儿子养老,大房和二房的院子就互相换了个个儿。 魏氏这态度,还是苏老太爷在世时才有的;苏老太爷过世后,她对殷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殷氏竟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站起来本想笑着迎上两步,附合两句的,不料魏氏这话却戳中了她的泪点,想起丈夫在时的宁静和美,她的泪就禁不住流了下来,接着魏氏的话道:“我们老了,孩子长大了,我家老爷也离我们而去了。” 魏氏说那话,本是想巧妙引到苏玉畹的亲事上的,不想殷氏却一歪说到了苏长清身上,她的脚步一顿,小心地瞄了苏玉畹一眼,见她望过来的目光似有不善,她赶紧上前安慰殷氏:“大嫂不哭了。这日子啊,都要往前看,往好的方面想,才能过得乐呵。你想想,畹姐儿多么能干,这脸也恢复得跟以前一样了,如今是百家来求,你啊,福气在后头呢。” 这阵子在黎妈妈的劝说下,殷氏也知道自己动不动就流眼泪的习惯不好,容易让别人心烦。她极力抑制住眼泪,用力地点点头,却是一下子说不出话。 魏氏也不用她应答,自顾自地叫丫鬟将礼物奉到苏玉畹面前,道:“畹姐儿,咱们苏家的女孩儿里,你是老大。如今你开了个好头,让咱们城里最富有和最有权势的人家都来求娶,排你后面的妹妹们可沾了你的光。婶娘也没什么好东西谢你,过阵子要议亲了,虽说还在孝中,可总得打扮得光鲜一点才好。这是几匹上好的浣花锦,别看样子素,里面却暗含玄机。” 她拿过上面的一匹纯白的布料,打开拉出一丈来宽,放到苏玉畹面前:“看,咋一看是白色的,偏着光线看却能看出隐隐的云朵儿来。你要是做上一身长裙,穿在身上指定像个仙女,踏在云端一般,走到哪儿都能引人注目。” 见苏玉畹面无表情地不作声,她的手僵了僵,把白色的浣花锦收起来,又扯了一匹浅蓝色的给苏玉畹看:“这一匹,则是隐含波纹,走起路来裙摆一动,就跟那大海的波涛一样,再好看不过了。”说着她转头对殷氏问道,”大嫂你说是不是?” 殷氏这时已把眼泪都收干净了,正专注而惊奇地望着这些锦缎。闻言她忙点点头:“可不是,也不知这些锻子是怎么织的,竟然能做出这样精巧的图案来。”她伸手摸了摸锦锻,问道,”这锻子怎么卖?我也给畹姐儿买几匹,给她做几身衣裳穿。” 因着畹姐儿要议亲,她一心想着要给女儿做几身漂亮衣裳,这云锦素净里透着光华,再适合苏玉畹不过了。为此她也没想别的,一门心思打听浣花锦的出处。 魏氏一听这话正中下怀,笑道:“大嫂你说这话就见外了。畹姐儿不光是你的女儿,也是我们老爷的亲侄女。大哥不在了,我们老爷就把畹姐儿当女儿看待。这不,前阵子有朋友去蜀中,他特意托朋友带了几匹花锦,就是给畹姐儿做衣裳的。” “这怎么行?赶紧拿回去,给凌姐儿做衣裳。”殷氏连忙推拒。 “不是给你的,是给畹姐儿。要给你你说不要就算了,畹姐儿的你说了不算。”魏氏避开殷氏的手,将匹子塞给立在旁边的立春,“况且凌姐儿很快出孝了,她多的是鲜亮衣料做衣裳,这是我家老爷特地给畹姐儿带的。” 立春却不接,只拿眼睛望着苏玉畹。 第六十章姐弟 “接着吧。”苏玉畹淡淡道。 “这……”殷氏转头看向苏玉畹,有些不知所措。 她刚才推拒,除了不习惯拿别人家东西,也是想着女儿对二房人没好感,肯定不会接受他们送来的礼。 本来今儿这局面,苏玉畹要拿拿乔,让魏氏求着她收礼,这才能解气。但苏玉畹实在不耐烦跟魏氏虚予蛇委,她没那个精力。 她注视着魏氏,表情淡淡地道:“你为何送这礼来,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也懒得跟你装那些没用的,收了这礼,就是要明白的告诉你和二叔,往后再想打我们大房的主意,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不讲亲戚情面。要是你们能安安生生的,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你们且好自为之。” 说着她吩咐立春:“送客。” 魏氏先是打算温言软语,跟殷氏和苏玉畹套套近乎,打打感情牌的。殷氏是个没主意的,两句话就跟人贴心贴肺的了;苏玉畹虽说厉害,却打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她自信以她的手段,送些礼,说些好话,保准能把这对母女哄回来。 却不想她准备的一肚子话,就这么硬生生被苏玉畹堵在了喉咙里。 “畹姐儿……”她腆着笑,还想再说什么。 苏玉畹却一瞪眼:“我的话你没听明白吗?” “明白,明白。”魏氏便知今天是没办法联络感情了,让丫鬟放下东西,麻溜的滚蛋了。 看着她出了院门,苏玉畹这才对殷氏道:“往后她再来,你就别理她。你别信她嘴里那些甜言蜜语,你想想爹去了之后,他们二房对咱们做的事!要是我稍微软些,咱们的家产就被夺去了,孤儿寡母的不知过的什么日子呢。” “嗯,你放心,我明白。”殷氏忙道。 苏玉畹也不指望说这么一番话,殷氏就能记住,往后还得靠黎妈妈做水磨功夫。她正要回自己院里去,就见苏世昌进来了。 “娘,姐姐。”苏世昌坐下,对苏玉畹道,”他跟我说了好一番亲近的话,我不光没理他,还抢白了他一通。”嘴里连“二叔”两字都不肯叫了。 苏世昌想是刚才出了气,现在还兴奋着,端起丫鬟上上来的茶,一饮而尽,又对苏玉畹道:“你没看到他那副嘴脸,还好意思说叫咱往后帮二堂姐留意着,找个好人家……”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了魏氏留在桌上的那一堆礼物上面。 “姐,你收了他们的礼?”他一下急了,站起来急赤白脸地道,”你怎么跟娘一样心软,被人说几句好话就信了?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对咱们的?要不是姐姐你能干,咱们娘儿几个都被他们吃得连渣滓都不剩了。不行,这礼物咱们不能收,退回去。” 说着,他目光定定地瞧着苏玉畹,等着她表态。 苏玉畹对弟弟的态度十分满意。 她笑吟吟地道:“要是我说不退呢?” “不……”苏世昌正要长篇大论说服苏玉畹,旋即他就反应了过来,疑惑地望着苏玉畹道,”姐姐你为何这样做?有什么讲究吗?”说到后面,已是一副请教的样子。 苏玉畹见他反应这么快,也不逗他了,先道:“自然是有讲究的。不过到底有什么讲究,你自己先想想。” 苏世昌皱起眉头,细细想了想,而后眼眸猛地一亮:“我知道了。这会子,因着原先的流言,说二叔他们觊觎咱们的财产;又因咱们茶叶的关系,许多人家都派了人来求亲,名义上是求娶媳妇,实则想把炒茶方子捞到自己手里。所以这段时间,肯定有很多人盯着咱们家,估计咱们今天吃什么菜,做了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们。一旦咱们对二叔不依不饶,那些求娶的人不说,没办法来议亲的人,因着妒嫉,便有了借口拿咱们来做伐子,说咱们对长辈不够尊敬、对亲人不宽和,想要搅黄你的亲事,好浑水摸鱼,获取炒茶秘方。所以,这种时候,咱们不宜跟二叔太过计较。” 苏玉畹看向弟弟的眼神满是欣慰,点头道:“正是如此。你能想到这些,可见是长大了。” 苏世昌不好意思地摸着头脑勺,笑了起来。 “那日二叔说这炒茶方子是父亲传给我的,你怎么不问一声是不是呢?”苏玉畹眨巴着眼睛,望着苏世昌。 那天从苏老太太那里回来,她故意没去找苏世昌和苏世盛解释炒茶秘方的事,就想趁此机会,看看两个弟弟的心性。要是两人跑过来向她兴师问罪,或是虽不明着问,但暗地里却对她有意见,那这炒茶秘方,她还真不见得会跟两人分享。 而两人也没让她失望,那日回来之后,两人绝口不提炒茶方子的事,只担心她跟殷氏的安全,在她保证不会有事后,两人就去做自己的事了,背地里也没有丝毫抱怨。 倒是孟姨娘,背地里没少跟苏世盛说她的坏话,话里话外都是说这炒茶秘方是苏长清传下来的,苏长清偏心长女,瞒着儿子传给了她。又说没准苏世昌也知道,只瞒着苏世盛一个人。苏世盛当即就教训了孟姨娘一通,叫她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相信姐姐和哥哥的为人,也相信父亲对他们姐弟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为了避开自家姨娘的碎碎念,防止别人利用这一点来挑拔他们姐弟三人的关系,苏世盛干脆上了山。这就是他在竞价这么个热闹的当口,一个人独自去茶园的原因所在。 为此,苏玉畹很是欣慰。 两个弟弟都被父亲教育得很好。 “这有什么好问的?”苏世昌皱眉反问道,“姐你那日在祖母那边说得还不清楚吗?要是这炒茶方子真是父亲留下来的,他不会只传给姐姐而不让我和弟弟知道。所以这方子一定是姐姐自己研制出来的。明前茶的时候姐姐就亲自炒茶,辛苦得很;这次雨前茶,又是姐姐亲手炒的。再者,姐姐的为人,我和盛哥儿清楚:你是最公正无私的,对我们又好。我们年纪再小,也不可能不明辨是非,被别人挑拔几句就对姐姐起了疑心。” 第六十一章李家来访 尽管知道弟弟跟自己没有异心,听得这番话,苏玉畹仍然心里暖暖的十分窝心。 她点点头:“这炒茶方子,确实是我自己领悟出来的。”她盯着苏世昌,又问,”别人都想通过这样那样的途径,获得这个方子。你是我弟弟,就没想过让我拿出来跟你一道分享么?” 苏世昌摇了摇头:“这事我跟盛哥儿已商量好了。姐姐你辛苦支撑着这个家。要没有你,咱们家的茶园早已不保,更不可能一下子赚这么多钱。我们作兄弟的靠着你过好日子,没有好东西送给姐姐就已很惭愧了,还觊觎姐姐的东西,我们还是人么?” 他看着苏玉畹,诚恳地道:“姐,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任何想法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要是那些求亲的人里有你觉得好的,你选任何一家我们都没意见。要是你觉得他们不好,不想成亲,那就留在家里,我跟盛哥儿养你一辈子。” 刚刚还欣慰弟弟长大了,可转眼就听到这孩子气的话,苏玉畹又心酸又好笑。 “你们是我弟弟,咱们是一家人,这炒茶秘方我自然不会瞒着你们。不过咱们正处在风口浪尖,人多嘴杂,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现在还不宜让你们知晓。” 虽然打定主意不要姐姐的东西,但听苏玉畹这样说,苏世昌也还是很感动。 他坚定地摇摇头:“不用,姐,你不用让我们知道。” 苏玉畹不想跟他做无谓之争,摆摆手道:“行了,这事别争了。反正我一时半会又不出嫁,咱们在一起齐心协力,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到时候你想给姐姐多些陪嫁,姐姐也不会推辞。” 苏世昌用力地点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殷氏在一旁听得这话,十分欣慰:“你们姐弟几个能这么互相体谅,我就放心了。” “所以说,太太是有个福气的。”黎妈妈也在一旁凑趣道。 “叫刘安派人去把三少爷接回来,咱们今晚吃个团圆饭。”苏玉畹转头吩咐立春。 立春领命而去。 可不是一会儿,她就回来了,面色古怪地道:“李太太和李少爷来了,在门外求见呢。” 屋里娘儿三人一愣,互相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脸上看到惊疑之色。 “他们来干什么?”苏玉畹沉着脸问道。 立春摇了摇头:“听门房禀报,李太太带了不少礼物,两人的态度也很好,对看门的下人都和言悦色的。” “不见。”苏玉畹道,语气十分冷凛。 立春正要出去,殷氏却开口道:“立春,且等等。”她转过头来,看向苏玉畹,”畹姐儿,我知道你恼他们家做的那些事。但李老爷以前跟你爹交好,咱们两家也算得是通家之好。这会子即便不是亲家了,可他们既上了门,咱们总不好将人拒之门外,连见都不见一下。” 苏玉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黎妈妈也道:“姑娘,本来退亲是李家理亏。可要是咱们连门都不给人进,怕是别人会说是咱们家无理,到时候把退亲的罪名让姑娘背上就糟了。” 黎妈妈向来老成,又一心一意对苏玉畹好。在人情世故上,苏玉畹所懂的东西好多都是她教的,她说的话,苏玉畹最是肯听。 见黎妈妈也这样说了,苏玉畹才道:“行吧,那就请他们进来吧。” 她本来想避回去,只让殷氏接待的,但想了想又作罢。 李太太携儿子来此,定不安什么好心。殷氏耳根子软,被李太太蛊惑两句,没准就答应下什么来。虽有黎妈妈看着,但黎妈妈终归是下人,关键时刻她可插不上话。 立春出去请了李太太进来,苏世昌出去接待李钰明,苏玉畹扶着殷氏,去了内院的厅堂。 没一会儿李太太便进来了,上身穿着宝蓝色云锦绣花衣裳,下着绛紫色同料子的裙子,头上的珠翠珠光宝气的,一进门,目光就落在苏玉畹脸上,见她的脸不光半点斑点都没有,反而因着长开了些,又瘦了一点,倒比原来出落得更好,皮肤更为白皙细嫩,眼眸如秋水一般,清澈透亮,更显神采。 她心里便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李太太,快请坐。”殷氏依礼接待,“玉溶,上茶。”态度虽不冷淡,却也不怎么热情。 这对于十分讲礼的殷氏来说,已是在表示心中的不满了。 李太太却浑然不知,她回过神来,忙上前拉住殷氏的手道:“苏太太,咱们还是两个月前见的面吧?你怎的瘦了这么多。可怜的妹妹,我那妹夫怎么就……”说到这里,眼圈一红,一时就掉下泪来。 亡夫是殷氏最提不得的心痛,平日里想起来,没事都要掉一筐眼泪,哪里经得起别人再挑起这事?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用手帕捂着嘴,哭得不能自抑。 李太太满脸痛惜地也一跟着哭,屋子里顿时一片呜咽声。 对于父亲的去世,苏玉畹心里的痛一点儿也不比殷氏少。只是她一直将哀痛深深埋在心底,不肯轻易流泪叫天上的父亲挂念。这会子见李太太拿去世的父亲来做伐子,获得殷氏的好感,顿时气极,冷冷道:“李太太,我父亲新逝,母亲日日以泪洗面,如今才好些,李太太怎的一来就戳人心窝子,专提别人最伤心的事?这是为客之道么?” 这话说得李太太一阵尴尬。 其实去做客时,对方家中新丧,见面时表示出对逝去的人挂念,再安慰安慰未亡人,这是做客的习惯套路。可苏玉畹这话一出,李太太的做法就变味了。 她心里暗恼,可今日是来提亲的,也不好惹恼了苏玉畹,只抹着眼泪道:“是我的不是,我只想着自己伤心了,倒忘了妹妹的难过处。”擦干了眼泪,又安抚殷氏道,“妹妹不要哭了,妹夫在天上,想来也不愿意看到妹妹整日伤心的。咱们只有把他们放在心里,好好过日子,他们在天上才会安心。” 殷氏点点头,又哭了好一会儿,这才眼圈红肿地停了下来。 第六十二章相谈 见殷氏终于收住了眼泪,李太太松了一口气,暗悔自己前面提到苏长清。要是殷氏一直哭下去,她这再次提亲的话就没办法说了,儿子还在前院的大厅里等着她呢。 “妹妹你是个有福气的,儿女都能干,刚才我见着昌哥儿了,半年不见,竟长高了许多,像是个大人了。” 听到李太太提及自己的儿子,殷氏的心思便开朗了许多,叹道:“他也是被逼着没办法,书也不去念了,跟着他姐姐管着茶栈的事,整日忙里忙外的。” “有多少孩子,便是被逼着也做不出什么事呢,昌哥儿倒好,小小年纪,便把茶栈管得这般好,把今年的雨前茶卖出了全县最高价。现在县里谁不夸赞他能干?”李太太年轻时能操持家里的生意,也是个人物,心里意在苏玉畹,嘴里却一个劲儿地夸苏世昌。 哪个做母亲的不愿意听到别人夸自己儿女?殷氏被她夸得舒坦不已,脸上浮显出笑容来,嘴里却谦虚道:“他也不过是帮个忙,跟着学学罢了。事情大部分还是畹姐儿和马掌柜做的。” 李太太见话题转到苏玉畹身上来了,正中下怀,忙附和道:“可不正是我说的,妹妹是个有福之人?儿子就这般能干了,女儿就更能干了。这样小的年纪,又是个女孩儿家,竟然比县里那些念了许多年书,年纪一大把的老爷少爷们强一大截来,研制出新的炒茶方子,可是除了大方大师以外,从来没有人做到过的。妹妹能得这一双儿女,还有什么不舒心的?换作是我,怕得半夜都要笑醒呢。” 外头的事情,以前苏长清从来不跟殷氏说,殷氏自己也不大关心,从不派人打听。炒茶方子的事,苏玉畹生怕殷氏心里生疑,又担心别人利用殷氏来对付她,挑拔母女之间的感情,便早早就让黎妈妈透露给了殷氏知道,又通过黎妈妈的嘴给殷氏洗脑,告诉她炒茶方子是苏玉畹自己想出来的,她能跟两个弟弟分享,是她对弟弟和苏家的大恩;她要是不分享,那也是本份。毕竟这不是苏家原有的东西,自然该由她自己作主。 殷氏本就是个深受封建礼教影响的,最为看重道德仁义,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伸手,要安守本份,不生贪念,这样的思想刻进了骨子里;且她又是个没主意的,听得黎妈妈这么一说,也深以为然。 故而听到李太太这话,她也只淡淡一笑:“那不过是畹姐儿一时运气罢了,算不得什么。” “可见畹姐儿是个时运加身的人。”李太太道。 她铺垫了这么久,觉得是时候了,便敛了脸上的笑容,用责怪的目光看了苏玉畹一眼,对殷氏道:“本来呢,今儿这一趟,我是不愿意来的,偏我家明哥儿央求着我来。”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整了整衣衫,坐正了身子,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殷氏虽性情软弱,却也不是个特别蠢笨的,哪里听不出李太太这是要说到正题上来了?而且听这话的意思,竟像是冲着苏玉畹的亲事来的。她不由得看了女儿一眼,而后便望向了李太太,等着她说出下文。 李太太本来是想拿一拿乔,引得殷氏和苏玉畹露出急切的神情来,这事就好谈了。偏苏玉畹不动如风,只拿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而殷氏虽面露疑惑之色,却跟急切二字沾不上边。她便知道自己的盘算落了空。 李太太只得放下了茶杯,轻咳一声,用帕子抹了抹嘴唇,继续道:“你家畹姐儿,原先也太不像话了些,整日的往山上跑,又时常去茶栈,抛头露面不说,那山上也好,茶栈也罢,用的都是男下人,她一个大姑娘家总这样,岂不要被人说闲话?所以我才派了明哥儿的远房嫂嫂来,告诫于她,可她是怎么做的?竟然口出恶言,把人赶了出去。我念她年幼,又新近丧父,心情不好,也是有的。便又找了个机会,约她去茶楼上相谈,想劝她一劝。结果怎么的?她倒把我也给气得够呛,眼里完全没有我这个未来婆婆,言语里颇多不敬。” 话说到后面,她似是仍然十分气愤的样子,神态严厉,望向苏玉畹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锋利。 她本是想给苏玉畹一些威压,让苏玉畹诚惶诚恐,往后对自己这个婆婆也敬畏些,却不想苏玉畹的目光直直地朝她望来,两人目光相对,苏玉畹面上一丝慌张失措或羞愧的表情都没有,仍然是那般似笑非笑,眸子透亮得好像能看透人心,照出李太太心里的阴暗来。 而那边,殷氏一听李太太的话,顿时不干了。她的女儿,她看着哪儿哪儿都好,岂能容别人抵毁指责?再说,李家前段时间退她女儿的亲事,这份羞辱,她还没跟李太太算账呢,这会子却跑到面前来大放厥词,真是岂有此理! 她当即沉下脸来:“你不是为着这个,退了我们这亲么?如今跑来说这番话,又是为着哪般?真当我们苏家没人不成?再者,你以什么身份跑来指责我家畹姐儿?她虽没了爹,可还有我这个娘教导,不劳李太太你费心。你还是回家好好教导你家儿子吧,别什么人都往屋里拉,坏了自家名声!” 苏玉畹望着母亲呆了一呆,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 她真没想到一辈子软弱到极点的母亲,竟然也有强硬毒舌的时候。看来李太太真是触了她的逆鳞了。母亲的维护,让她心里生出一股暖流,便是看李太太也顺眼起来。 李太太不过是做个前序,不想让苏玉畹太过张狂,后面她是要做转折的。却不想话还没说完,就被殷氏堵了回来,苏玉畹更是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似的,她顿时一口闷气堵在心口,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依她的性子,这时候恨不得立刻甩袖就走,可想起儿子的哀求,她把这口气恨恨地吞了下去,心里发誓等苏玉畹进了李家门,定然要狠狠地蹉磨得她半死不活,折磨一辈子,方才甘休。 憧憬着这“美好”的未来,她才忍了这口闷气,陪了笑安抚殷氏:“李太太你别急呀,听我把话说完。” 第六十三章烦恼 能说出那番话,于殷氏而言已是极难得了。李太太态度一软,她便不好意思不给人面子。当即面色缓和下来,点头道:“你说。” 李太太原是有一番尽显婆婆威风的话的。可看殷氏和苏玉畹的态度,不像是求着想嫁给李钰明的。再想想有那么多好人家来求亲,与这些人家相比,他们李家还真算不得出众的。苏玉畹即便心里还记挂着李钰明,想来也会以此拿乔,不那么容易松口。她若把话说狠了,把苏玉畹那牛脾气惹出来,怕是不好收场。 她想了一想,这才道:“我刚才说的,是我当初退亲的理由。只是我家那儿子,当初退亲时就不同意,退亲后一直埋怨我,说着背着他退亲,很是不该。他对畹姐儿念念不忘,一直想让我来把亲事给重新订回去。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儿子不高兴了,我这作娘的日子又岂是好过?为此想来想去,我今儿便是过来,跟你再次议亲。当初退回去的聘礼,我已经都带来了。礼单在这里。” 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个礼单来,交给身后的丫鬟,让丫鬟转递给殷氏。 殷氏抬起头来,看了女儿一眼。 因着苏玉畹那次发火,她这段时间面对女儿时,心里总有些忐忑,唯恐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女儿不高兴。现在事关苏玉畹的亲事,她可不敢自作主张,还是一切听女儿的好。女儿愿意跟李家再续前缘,她心里虽对李家不满意,也不会说什么;女儿要是不愿意,那便直接拒绝了就是。反正求婚的帖子,那边还放着一大摞呢,女儿不怕嫁不出去。 苏玉畹也没说话,只是伸手端过桌上的茶杯,放到了胸前,另一只手也过来捧着。 不用殷氏说话,李太太的脸一下就沉了。 这是端茶送客! 苏玉畹,竟然不愿意嫁给自己儿子! 殷氏看到女儿这个动作,心里便有数了,对李太太淡淡道:“不必了。我家儿子还小,畹姐儿总得支撑门户,出门打理生意是难免的。既然李太太你不满意畹姐儿,往后婆媳之间难以相处,亲事既退,不如就这么算了吧。李太太你另寻满意的儿媳妇,我家畹姐儿也自有人家求娶。” 李太太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她抬起眼来,直视着苏玉畹:“畹姐儿也是这么想的吗?我家明哥儿可是一直念着你,你就这么无情无义,转过背就掂记上了别的男人了?” 饶是殷氏好脾气,听得这话脸色也难看起来。 她那日冲动之下打了魏氏一巴掌,过后不光没受到任何责罚,黎妈妈反而不停地在她耳边赞扬她,苏玉畹跟她也亲密起来,这让她心底里的某些东西蠢蠢欲动起来,直觉得这种彪悍的行为似乎也挺好,父亲教导的恭谦退让的处世方式,第一次让她在心里产生了怀疑。 现在,又一个人当着她的面欺负她女儿,她条件反射般地就站了起来,面色凶狠地盯着李太太问:“你刚才说什么?” 李太太被殷氏这样子吓了一大跳。 两家相交多年,殷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可这会子殷氏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看那样子,自己要再说一句侮辱苏玉畹的话,她就要过来打自己了。 “没……没说什么。” 李太太这胆怯的表现,无形中增强了殷氏的信心。她恶狠狠地继续道:“你要再这样败坏我女儿的名声,我们家可饶不了你!” 李太太为人向来好强,以前在跟殷氏相处时,她总是处在强势的位置上,刚才只是被殷氏巨大的变化吓了一跳。这会子回过神来,不由恼羞成怒,也豁出去了,冷笑道:“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这才退亲几天,就掂记上别的男人了,还要不要脸?自己敢做,还不让人说了?” 殷氏本就不擅于跟人吵架斗嘴,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可她不说话,还有个苏玉畹坐在旁边呢。对于李太太的来意,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冷眼坐在一旁,只是想看看李太太如何厚颜无耻罢了。 这会子母亲辞穷,她便淡淡道:“退了亲,各自婚配,互不干涉,总比某些人,还未退亲,在岳父葬礼上就跟别人勾三搭四的好。” 提起这事,李太太就脸色发白。 退了亲后,她就在县丞太太家中散布谣言,把退亲的罪名扣到苏玉畹头上。结果谣言还没扩散开来,便由县丞太太亲口更正了谣言,绘声绘色地把李钰明如何跟苏家二太太娘家亲戚家的女儿眉来眼去,随后勾搭上的情景给说了出来,还搭着李钰明一看到出疹子未好的苏玉畹就退亲的事,就好像是她们亲眼瞧见一般。 李钰明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他在别院金屋藏娇,迷恋一个乡下女子,还让这女子怀了孩子,家里头还有十几个通房丫鬟,等等事情,都让人津津乐道。连带着李太太走到哪里也要被人指指点点,直说她主张嫡庶不论,这儿媳妇还没订,就直催着李钰明屋里的妾氏丫鬟给她生庶孙,尽快地给李家开枝散叶。 现如今,城里疼爱闺女的人家,哪个还愿意跟李家结亲?即便那不疼爱闺女,只注重利益的,听到这些传言,也不好再跟李家结亲——李钰明屋里一大堆的妾室通房,还生了一大群的庶子。自家女儿嫁过去,能不能顺利生下儿子,儿子能不能养大,养大后分得到多少家产,都是个未知数,可自家平白无故地背上了贪图彩礼钱的坏名声,被人指指点点,谁愿意呢? 当然,那些家境贫寒的破落户除外。 可家境贫寒的破落户,李太太又怎么看得上眼?这是给儿子娶正妻,不是纳妾,总要门当户对,能对李家有些助力的吧? 可话又说回来了,跟李家门当户对的,谁还看得上坏了名声的李钰明呢?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 为此,苏玉畹提到这个话头,李太太心里别提多恼恨了。 苏玉畹也不耐烦跟她多掰扯,没等李太太说话,便又皱眉问道:“今儿李太太来此,是为了何事?不会是专门来为了指责我娘接了别人家的求亲帖子的吧?” 第六十四章孟姨娘 李太太想反驳,可不知道话该从哪里说起;有心想拂袖而去,可想想儿子的话,她强忍着怒意,板着脸道:“我家明哥儿心里头一直还掂记着你,没跟你计较以前的事,欲跟你重新订亲。” 苏玉畹嘴角一勾,露出个嘲讽的表情:“不必了,你们还是另寻佳媳吧。”她脸色一沉,端起茶碗,掷地有声:“送客!” 立春立刻上前,作了个手势:“李太太请。” 李太太站了起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咬牙,把来之前母子俩商量好的条件亮出来:“看在我家明哥儿的面上,你要是嫁了我们家,我往后也不会为难你,把你当亲闺女看待。还有,外面的流言有误,姓孟的那女人并没有怀孕。你要是答应了亲事,我会派人立刻送她走;在你生下孩子前,明哥儿不会有庶子庶女。” 苏玉畹却看都不看她,只对立春道:“还愣着干嘛?赶紧把人送出去。” “你、你……”李太太已觉得自己是签下丧权辱国的条约了,苏玉畹竟然还是这种态度,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恨不得天上下来一道雷,直接把苏玉畹劈死。 苏玉畹却当她不存在了一般,自顾自地转头对殷氏道:“娘,我叫人做了新鲜糕点,端来给您尝尝?” 要是以往,殷氏最是守礼,即便不待见李太太,也会把人好声好气送出去。可这会子她生怕女儿因着她的软弱,再跟她疏离,也不敢多事,且心里也十分气恼李太太的行径,当即也不理会那头,只对女儿点头笑道:“做了什么?我还真有些饿了。” 李太太便知这对母女是真不想重新议亲了,被立春一再催促,黑着张锅底一般的脸,甩袖出了苏家。 到了门口,李钰明早已在那儿等着了。原来苏世昌虽年纪小,却也是个毒舌的,他比殷氏还要深恨李家人,哪里会给李钰明留脸面?明讥暗讽,指桑骂槐,挖苦讽刺,极尽嘲讽之能事,把个李钰明臊得根本坐不住,早早就从前厅里出来了。 可尽管如此,对于自己风流倜傥的外表,他还是很有信心的,总觉得苏玉畹一颗芳心还在他身上,因此坐在马车上翘首以盼,希望母亲能带回好消息。他发誓待重新订了亲,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收拾刚才奚落自己的小舅子。 可看到母亲一脸怒容的出来,他顿时感觉不妙,迎上前问道:“娘,怎么样?” 苏家门房还在盯着呢,李太太哪里肯说刚才的遭遇,冷声道:“先回家。”扶着丫鬟手就上了马车。 李钰明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看苏家,一咬牙也登上了车。 此时苏家大房里,苏博昌兴冲冲地进了内院,去了殷氏那里,一进门,就听丫鬟在对苏玉畹禀报:“三少爷已从山上下来了,刚到家里没多久,去孟姨娘那里了。” “弟弟回来了?”苏博昌倒是很高兴。 他跟苏博盛打小一块儿玩耍,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现下苏博盛上了山,他又忙着茶栈的事,两兄弟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刚才奚落李钰明的英姿,他正想向弟弟显摆一番呢。听得这消息,自然十分高兴。 苏玉畹却是眉头一皱:“孟姨娘又出什么妖娥子了?” 她话声刚落,吕嬷嬷就来了,禀道:“孟姨娘早上就嚷嚷不舒坦,说肚子疼。因着她这一阵子都这样,奴婢就自作主张,给她请了李郎中,没敢惊动太太和姑娘。可这会子忽地两眼翻白,气息奄奄,看样子挺严重。太太和姑娘看,要不要请霍郎中来瞧一瞧?” 殷氏一听,急的不行,挥手道:“赶紧去请霍郎中。”又问苏玉畹,“要不要去看看?”不等回话,她已站了起来。 吕嬷嬷望了苏玉畹一眼,等着她的示下。 苏玉畹先朝夏至道:“你去请霍郎中。”又吩咐吕嬷嬷,“你且留下。” 夏至忙出去了,吕嬷嬷则恭敬地立在那里,等苏玉畹问话。 苏玉畹又看向殷氏:“娘,你先坐下,等我问完话再去不迟。” 本来也跟着站起来的苏博昌听到这话,复又坐了回去。殷氏也只得坐下来。 “我且问你,三少爷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孟姨娘派人去叫他回来的?”苏玉畹问道。 “是孟姨娘派人唤他回来的。”吕嬷嬷说完这话,眉头一皱,似也觉察出不对劲来。 “孟姨娘的病情,李郎中怎么说?” “李郎中说不打紧,是吃坏了东西,喝两剂药就好了。”吕嬷嬷既觉不对劲,不待苏玉畹再问,便把这段时间孟姨娘的病情说了,“时不时发作一下,李郎中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说吃坏了肚子。可是我问了伺候她的丫鬟,她吃的也就是平常的饭菜,怎么时不时地吃坏肚子呢?因不严重,老奴也没太留心。这事是老奴疏忽了。” “你一天那么多事,这事不留心也很正常,不必自责。”苏玉畹知道吕嬷嬷前段时间因着她不断的出事,一会儿毁容,一会儿退亲,很是忧心,所以没心思关注孟姨娘也是有的,倒没有责怪她。 “这一回孟姨娘病重,把三少爷叫了回来,她可说了什么?”她又问。 吕嬷嬷看了苏玉畹一眼,表情十分奇怪:“她嘴里一直叫着‘大姑娘’。” “呵……”苏玉畹气笑了,站了起来:“走吧,咱们过去看看。” 殷氏不明白她们这对话是何意思。她也没有深想,扶着丫鬟的手往外面走去。 倒是苏博昌若有所思,走到苏玉畹身边低声问了她一声什么,苏玉畹深深看他一眼,摇摇头:“只是猜想,还不确定,一会儿看看你就知道了。” 孟姨娘作为苏家大房唯一一个育有一子的姨娘,住在西边的一个院子里,这里花木繁茂,屋舍的精巧也不输于殷氏所住的正院,而且因没有地处府宅中心,院落宽敞,看着倒比正院更舒坦些。 苏玉畹及殷氏等人到时,霍郎中也到了,正在给孟姨娘拿脉。帐子里的孟姨娘听到殷氏的声音,那伸出帐子的手一动,便将手腕从霍郎中的指下抽了出来,她微弱的声音也在帐子里响起:“太太。” 第六十五章装病 殷氏等人进来时,苏博盛就已站了起来,给殷氏恭敬行礼。见到孟姨娘这情形,他赶紧回转身去,抓住孟姨娘的手道:“姨娘,先给郎中拿脉。” 霍郎中却皱了皱眉,收回手站了起来,转身向殷氏作了个揖:“苏大太太。”又道,”我心里有数了,不用再拿脉,开方子吃几剂药就好,并无大碍。” “劳烦霍郎中了。”殷氏回了一礼,走到帐子面前,温声跟孟姨娘道,“你且安心让郎中给你看病,不必多礼。” 伸出帐子的那只瘦得只剩了骨头的手,在空中胡乱抓挠了几下,终于抓住了浅绿色的绣花帐子,似乎要把帐子扯开。孟姨娘的贴身大丫鬟忙上前,掀开帐子伸头进去,轻声问了一句什么话,然后抽头出来道:“姨娘想跟太太、姑娘说话。” 女眷进门,霍郎中不便多呆,此时早已站到了一边,对一个婆子道:“领我出去开药方。” “霍郎中这边请。”婆子领了霍郎中去了外间。 苏玉畹也连忙跟了出去,然后吩咐婆子:“行了,你进去伺候吧。” 这满府的下人,没有不对苏玉畹又敬又怕的。婆子忙谄笑着应了,退进了里间。 “她的病情如何?”苏玉畹问霍郎中。 霍郎中一面提笔写药方,一面道:“吃了巴豆,看着凶险,但量把握得准确,暂时身子受些苦,吃了药就止住了,于性命无碍。” 他写完药方,抬起头来看了苏玉畹一眼:“这不是什么疑难病症,就是我不来,凭李郎中的医术,也能很快止泄。” 苏玉畹嘴角一勾,露出个嘲讽的笑容。 苏博昌不便进姨娘的房间,一直留在外面的回廊上。刚才见苏玉畹跟着霍郎中从里间出来,忙也进了门,竖着耳朵细听。此时听得这话,跟苏玉畹对视了一眼,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望向里间的目光带上了探究之色。 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件事,苏博盛知道吗? 里间的门帘一掀,出来个丫鬟,看到苏玉畹眼睛一亮,急趋过来道:“大姑娘,三少爷请您进去。” 苏玉畹似笑非笑地看了苏博昌一眼,一低头进了里间。 苏博昌踌躇片刻,环视了四周一下,看到夏至站在霍郎中身边,正跟他低声说着什么。他忙过去,扯了扯夏至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夏至姐姐,你帮我去里面听听,看看孟姨娘要对我姐姐说什么。” 夏至跟苏玉畹同岁,此时已十五岁了。而苏博昌还是个未长大的十二岁的小男孩。她向来跟自家姑娘一样,把苏博昌当弟弟看的。 此时听得这话,她冲他一笑,点头道:“好。”转身进了里间。 霍郎中却懒得理会这些内宅的龌龊事,把药方交给苏博昌:“开了两剂药,一天服三次。两天后如果腹泄不止,我再来看。”收拾收拾东西,带着小厮出了门。 因屋里人多,吕嬷嬷刚才并没有进门,而是在廊下等着。见了霍郎中要走,忙付了诊金,又派下人跟着霍郎中去抓药。 屋子里,孟姨娘面如金纸,形容枯槁,只丫鬟婆子把她扶起来靠坐着的举动,就让她直喘粗气。她抓着苏玉畹的手,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这气喘得让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突然间她的脸皱成了一团,闷哼出声,额上冒出了一厚细密的冷汗,显是腹中巨痛,欲要腹泄。 “太太,你们且到外间坐吧。屋里气浊,恐熏了你们。”苏博盛忙道。 “行。”殷氏也知道她们在此,孟姨娘诸多不便,站起来便要出去。 却不想孟姨娘死死抓住苏玉畹的手,哑声道:“等等,奴婢有话要说。” 殷氏虽听到了霍郎中的话,知道她无大碍。但看到孟姨娘眼前这情形,又总觉得她似要不妥,像是要交代临终遗言的样子。她犹豫着停住了脚步,看向苏玉畹。 孟姨娘算计自己,自己又岂能让她这么容易达到目的?总得让她吃够苦头方好。 苏玉畹拔开孟姨娘的手,态度温和地安抚道:“郎中都说了,姨娘无碍的,吃几剂药就好。现在且安心养着,有什么话,病好了再说。”说着,她快步出了房门。 殷氏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姑娘。”孟姨娘大叫一声,叫声凄厉,又用可怜而期盼的目光望向苏博盛。 苏博盛微一犹豫,便追了出去。却不想苏玉畹脚程极快,此时竟然已下了台阶,往院门走了。 殷氏倒是还在外间,见了他出来,忙道:“你姐姐有急事,让我留下听听孟姨娘要说些什么。” 虽说这个家是苏玉畹当家,但殷氏是主母,地位更在苏玉畹之上。且孟姨娘一个姨娘,无论什么事,都应该是由殷氏这个主母来管,方是正理。苏玉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确实不大方便管自家父亲小妾的事。 苏博盛也没多想,赶忙将殷氏让了进去。 屋里的孟姨娘生怕自己腹泄,弄得屋子太过腌臜,恼了苏玉畹,一直咬牙切齿死死忍着,就等跟苏玉畹说了要紧话再出恭。可千盼万盼没盼着苏玉畹进屋,反是无用的殷氏进来。 她实在忍不住,”噗哧“一声在被子里泄了出来,顿时屋子一片难闻的气味。 苏博盛忙拉了殷氏出去,尴尬异常地道:“对不住,娘,我不知道姨娘她……”脸色涨红没好意思说下去。 殷氏倒没觉什么,宽慰了苏博盛几句,又觉自己这安慰的话太没力道,见吕嬷嬷站在外间,忙问:“方才霍郎中是怎么说的?” 吕嬷嬷已得了苏玉畹的交代,并未把霍郎中的话全部说出,只是道:“霍郎中说,看似凶险,实无大碍。把他开的这两剂药一天三次地喝下去,便没事了。” 殷氏拍拍苏博盛的肩:“看看,我说的可是真的?你且放宽心。茶园的事也不要管了,有什么事,你姐姐自会派人去料理。你就在家好好照料你姨娘,凡事待她好了再说。” 苏博盛用力点了点头。 第六十六章教导 那一边,苏博昌像小尾巴一样,跟着苏玉畹回了她的日影阁。进到屋里一坐下,他就问道:“姐,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苏玉畹看他一眼:“如果换作你,你想怎么做?” “我会直接问盛哥儿。”在路上,苏博昌就已有了决定。 “问他什么?” “问他知不知道孟姨娘装病的事。” “然后呢?” “然后……”苏博昌想了想,一皱眉头,满脸疑惑地看向苏玉畹,”怎么还有然后?不应该是三弟想着如何跟我们解释吗?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苏博昌还是个小孩子,以前都是埋头读书,苏长清是打算等他满十二岁,再好好教导于他。商场的尔虞我诈,他以前并没有接触过。想让他一下子想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并不容易。 苏玉畹耐心地教导他:“依我看,盛哥儿是不清楚孟姨娘想做什么的,否则不说他允不允许孟姨娘这样跟咱们耍心眼,他的表现也不会这么镇定自若。他既不知道,当你骤然间问起他时,你想想,他会是什么反应?” 苏博昌把自己代入到苏博盛的角色中想了想,皱眉道:“他肯定会不高兴,觉得咱们不信任他,也把他姨娘想得太坏。毕竟孟姨娘那样子,说是装病,还真没几人相信。就算我把霍郎中的话说出来,盛哥儿也不一定相信,还反过来以为咱们在跟他耍心眼,绕着圈儿地不想把炒茶秘方给他。一旦他起了疑心,我们之间再想像以前那样,互相信任,互不猜疑,怕是难了。” 苏玉畹心里大慰,看向弟弟的眼神里全是疼爱:“你小小年纪,能把事情想得这么周全,实在是难得。” 苏博昌被姐姐夸得不好意思,红着脸道:“要不是姐姐启发我,我肯定就莽撞行事了。” 既思虑缜密又不骄傲自满,苏玉畹对这个弟弟再满意不过了。 她补充道:“而且就算你说了,他信了,那又如何呢?孟姨娘拿自己的身子来作贱,是为了给他获得炒茶秘方。这样的母爱即便是自私了一点,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孟姨娘除了她自己,没害着别人不是?他对孟姨娘不光没有责怪,反而会为她的做法深深感动。孟姨娘计算咱们,本来她应该是错的那一方,现在反而她成了好人,咱们成了坏人——盛哥儿会想,既然我说不藏私,会把秘方给你们兄弟俩,那为什么不早一点给呢?要是早一点给了,他亲娘不就不用吃这份苦头了吗?可见这件事,咱们怎么做都是错。” 苏博昌眸色沉沉:“这孟姨娘的心计,可真可怕。” 苏玉畹未作评价,只问道:“那这件事,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才好?” 这一回苏博昌不再觉得姐姐在考他,反而是在耐心教导自己。 他认认真真地考虑了一下,这才犹豫着抬起眸子,问道:“要不,咱们就什么都不做?”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可这样,太便宜孟姨娘了。”对于这样对他们耍心眼子,挑拔他们姐弟、兄弟之间感情的罪魁祸首,他打心眼里厌恶。 “什么都不做,以后孟姨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样的事呢?咱们防得了一次还能防得了两次?留这么个隐患在,总是不好吧?”苏玉畹道,”再者,孟姨娘这里,算是一个密封的鸡蛋里开了一条缝,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引来苍蝇叮咬。要是二房利用这一点来做文章,咱们岂不是被动了吗?” 苏博昌原先也只是当成自己家的事,神情还算轻松。经苏玉畹这么一问,他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不过他年纪终是小了,内宅斗争也经历得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解决的方案。 他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姐,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你能教我不?” 苏玉畹本来就有心教导弟弟,她笑了笑,启发道:“有些事情,是你告诉他效果好,还是他自己起了疑心主动去查访来的效果好?” 苏博昌想了想,脸上露出笑容:“自然是他自己起疑心去查访好,这样查出来的东西,他才会深信不疑。” 苏玉畹点点头:“他查清楚这一切都是孟姨娘捣鬼,往后孟姨娘做什么,他都会对她先怀疑三分,不会轻易受她挑拔,这也很好的堵住了孟姨娘这条缝。” 苏博昌用力地点了点头:“姐,我知道怎么做了。” 苏玉畹鼓励道:“你放手去做,不要怕。即便效果不好,盛哥儿跟咱们离了心,那也是他本身对咱们不够信任。这其实也是好事,至少看清楚了一个人,别等以后关键时刻从背后给你一刀。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等你们都成了亲,你跟他分开过就成。到时候置一个宅子,让他带着他姨娘从这里搬出去,再分他些茶园和田地,从此井水不犯河水,逢年过节带着妻儿回来吃一顿饭,就罢了。” 苏博昌毕竟年纪小,跟苏博盛一起长大,彼此感情很深,对苏玉畹描绘的这个情景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但想想苏长清这一辈,兄弟三人长大后各为自己的小家打算,渐行渐远,互相计算,勾心斗角,便是苏长亭和苏长风两个亲兄弟也不例外,他也就释然了。 “姐,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眼眸清澈,眼底隐藏着某种坚定,“我先做着,哪里不妥你再告诉我。” 苏玉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苏博昌歪头避开了她的手,瞪了她一眼:“不许摸我的头。” 苏玉畹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样的弟弟真是太可爱了。 因着茶栈还有事,坐了一下苏博昌便想告辞离开,苏玉畹却把他叫住:“别急,再坐会儿。” 苏博昌面露疑惑之色。 姐姐向来不会因着玩耍误了正事,今日为何…… 他还没想停当,夏至便匆匆进来:“姑娘,三少爷派了人来,说孟姨娘此时已好些了,有话要跟您说,请您过去一趟。” 苏博昌的双眸一下子睁圆了,望向苏玉畹的眼神满是崇拜。 “姐,你怎么知道……”他忍不住问。 第六十七章算计 “这有何难猜?”苏玉畹笑道,”霍郎中都开了药了,她总不能不喝药,赖在床上装病吧?不趁此机会把话说了,她便得找机会装病再这么来一次。一次还好,大家不疑有他;要是再来一次,未免被人怀疑;而且她还得再受这样一次苦,太不划算了。所以,她是一定会在喝药前把话说开的。” 苏博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人心啊,真是个难懂的东西。” 苏玉畹和立春、夏至等丫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小少年,就叹气作深沉状,忒地可爱。 一行人又往孟姨娘的院里去。 孟姨娘的屋子显然是重新收拾过了,不光没有异味,还用香熏过,屋里有淡淡的清香。孟姨娘也洗了澡梳了头,看上去精神了许多,听到脚步声,她挣扎着让丫鬟扶了起来,靠坐在床头,苏博盛体贴地拿了枕头给她靠在身后,又拿帕子擦拭她因起来而冒出的冷汗。 苏博昌因着要看孟姨娘演戏,也跟着进了里屋。 他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苏博盛也在屋里,他跟着苏玉畹进来,大家倒是没有在意。 孟姨娘靠在床上坐定,这才抬眸望向苏玉畹,声音微弱地唤了一声:“姑娘……”伸手示意了一下。 一个丫鬟忙给苏玉畹搬了一张圆凳在床前。 苏玉畹坐到床前的圆凳上,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姨娘唤我过来,到底有何要紧话说?霍郎中都说了,你这病没有大碍,喝两剂药,调理几天就跟好人一样了。有什么话,病好后再说也不迟。” 一行清泪从孟姨娘瘦削苍白的脸上滑落。 她轻声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怕是不成了。这话要再不说,恐怕就没时间说了……” 苏博盛一听急了,张嘴就想打断母亲的话,孟姨娘却颤抖着手朝他摆了摆,示意他别插嘴,眼睛盯着苏玉畹道:“大姑娘,我这一辈子,只有盛哥儿一个孩子。我要是去了,最放心不下的,便就是他了。” “姨娘……”苏博盛哽咽着轻唤了一声,眼泪一滴滴落在前襟上。 苏玉畹点了点头,声音也很轻柔:“这我知道。” 孟姨娘抬头拭了拭泪,抬起头时,又是泪眼盈腮:“他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反生在我这地位卑微的人身上,不能跟姑娘做同父同母的兄弟,是他没福气。” 话说到这儿,苏玉畹不得不按着安慰临终病人的路子走:“姨娘放心,即便盛哥儿与我同父异母,我也向来也是把他跟昌哥儿一样,当亲弟弟看待的,并未有亲疏之别。” “姑娘是个善心的,往后定然能嫁个好人家,一辈子顺遂和美。”孟姨娘道,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态度甚是真挚诚恳。 苏玉畹点点头:“多谢,希望能承姨娘的吉言。” 话说到这里,孟姨娘慢慢敛起了笑容,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她伸出枯瘦的手,似乎想要去拉苏玉畹的手。苏玉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没有马上把手伸出去。 苏博盛忽然唤了一声:“姐……”声音里满是哀求。 苏博昌瞥了苏博盛一眼,目光里隐隐透着不满。 此时苏博盛的心神全在孟姨娘身上,完全没有看到哥哥的目光。好在苏玉畹在听了他的哀求,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孟姨娘的手。 “大姑娘,你既然把盛哥儿当成亲弟弟,那你那炒茶方子能不能……能不能也给盛哥儿一份?你们……你们是一家人,娘家兄弟好了,你在夫家……也能直得起腰不是?”孟姨娘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有些气喘,但脸上竟然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眼眸更是亮如星辰,盯着苏玉畹,一瞬不瞬,似乎要刺穿她的心神,逼着她答应一般。 苏玉畹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可眸子里透出一股子冷然。她用力将手缩了回来,淡淡道:“盛哥儿是我弟弟,即便没有姨娘这一场病,我也会将炒茶方子交给他和昌哥儿的。这炒茶方子虽然是我研制出来的,我并未想着一个人独享,我把盛哥儿当成和昌哥儿一样的存在。” 她转过头,目光直视苏博盛,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只是我不知道,盛哥儿拿不拿我当他的亲姐姐。毕竟,他有孟姨娘这样一个好母亲不是么?”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带了些冷意。 苏博盛被她这目光看得只觉心里发虚,好像是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似的。等他转过念来,想到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做,更没有对不住姐姐的地方时,这时候苏玉畹已经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了。 她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孟姨娘道:“有了这句话,姨娘该安心养病了吧?你且好好歇着,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说着,她转身往外走,”昌哥儿,咱们走。”声音里透着一股决绝。 苏博昌用疏冷的目光看了苏博盛一眼,快步跟上了苏玉畹的脚步。 苏博盛被苏玉畹的态度和苏博昌的目光弄得有些懵,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仿佛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跟姐姐和哥哥隔了整个世界,距离变得异常遥远。 “姨娘……”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唤了孟姨娘一声。 孟姨娘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急急道:“你……你快去跟大姑娘和二少爷说些好话,别叫他们误会了你。” 苏博盛像是找到了指路的明灯,急急地追了出去。可等他追到院门外时,苏玉畹和苏博昌已转过了回廊,看不见踪影了。 想想危在旦夕的亲娘,苏博盛还是停住了脚步。在门口顿了顿,他转身急步回了屋。 屋子里,孟姨娘还是他出去时的那副样子,只是脸上露出焦灼的担心。见了他进来,忙问:“怎么样?说了没有?” 苏博盛摇了摇头:“他们走得快,没追上。” “你这孩子,路就那么两条,你不知道多走几步,看看他们往哪儿走了呀。”孟姨娘着急起来。 第六十八章马掌柜 “没事,有什么话,赶明儿我还可以跟他们说。”苏博盛在圆凳上坐了下来,眼里闪着泪光,”姨娘,您觉得怎么样?” 孟姨娘这才想起自己还装着病危的样子。而且刚才苏玉畹和苏博昌那反应,似乎是怀疑她了。要是她慢慢好了起来,他们又在苏博盛面前说她的坏话,那她一辈子唯一指望的儿子,可能就要跟她生分了。 她伸出手,抓住苏博盛的袖子,眼里越发的焦虑:“他们是不是生气?姨娘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了吗?我怎么觉得大姑娘在生气呢?是不是姨娘说叫她给你炒茶方子的话,惹她不高兴了?” 又推苏博盛:“你赶紧去给大姑娘道个歉,就说不用方子了,是姨娘病糊涂了,说了胡话。可不能让大姑娘跟你生分了,都是姨娘考虑不周,给你惹祸了。”说到后面,她泪流满面,话都说不清楚了。 见到母亲这样,苏博盛心里大恸。 这就是亲娘,即便生命垂危,一心想着的,还是他这个儿子。她的母爱,他一辈子都报不完。 他一把抱住母亲,大哭起来:“娘,您别丢下我不管。您要是不在了,我怎么办?娘,娘……” 孟姨娘的身子僵了僵,随即柔软下来,拍在苏博盛背上的那只手,轻柔而慈爱。 她哭道:“嗯,娘不走,娘哪儿都不去,一直陪着咱盛哥儿。” 娘儿俩搂着哭了一会儿,孟姨娘便挣扎着朝丫鬟道:“药呢,霍郎中开的药呢?我要喝药,我要活下去,我不能丢下盛哥儿一个人。” 丫鬟忙跑出去:“奴婢去看看药好了没。” 苏博昌回到苏玉畹的屋里坐下,仍然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苏玉畹瞥瞥他,也没说话,只亲手沏了茶,放在他面前。 苏博昌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用力放在桌上:“姐,我会让他知道孟姨娘在装病。” 苏玉畹望着他,一脸无语:“烫不烫?” 苏博昌这才反应过来,忙吐了吐舌头。 那怪样子,引得苏玉畹和屋里的丫鬟直捂嘴好笑。 接下来两天,苏博昌便采取了行动。他透露孟姨娘装病的手段很简单,不过是让苏博盛在偶尔的机会,听到在霍郎中来复诊时对丫鬟说的话,引起了怀疑;再往下追查下去,便发现孟姨娘装病的事实。 苏玉畹就这么两个弟弟,虽然放手让苏博昌去处理此事,但仍密切关注着苏博盛的反应。好在苏博盛并没有她让太过失望,在得知孟姨娘装病之后,他并没有因孟姨娘的一片慈母之心而轻轻掀过,而是对孟姨娘大发了一场脾气,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告之苏玉畹和苏博昌。 苏博昌十分失望,对姐姐抱怨道:“亏得咱们对他那么好,他得知他姨娘对姐姐设圈套,却偏帮着她,偷偷替她隐瞒下来。我以后,再也不对他掏心掏肺地好了。” 苏玉畹笑着问道:“如果他枉顾母子之情,大义灭亲,把孟姨娘做的事都说出来,你是不是就觉得他好?” 苏博昌愣了一愣,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也不是。孟姨娘再怎么样,做这些都是为了他。他要是这点良心都没有……”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原谅他了。” 苏玉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话。 孟姨娘的病渐好,苏家茶栈的茶也进行了第二次竞价售卖。因着第一次竞价的轰动效应,引来了不少府城那边的客商,这一次售卖便卖出了个高价。 售卖过后,马掌柜找到苏玉畹:“姑娘,要不剩下的茶咱们就别竞价出售了吧。原先我想着,咱们的茶庄在府城,休宁的客商就算买了咱们的茶,对咱们的茶庄生意也没多大影响。可这一回来的客商,好几个都是府城的。他们买了咱们的茶,再拿这茶来跟咱们竞争,我总感觉是养虎为患。再说,这些茶放到茶庄里慢慢零售,要比一股脑儿地卖给他人利润大。” “咱们的雨前茶,产量可是不小。要是只靠零售,又没打出名声,销量不足,新茶岂不要放成陈茶?”苏玉畹反问道。 马掌柜一时语塞。 “可我总感觉这样不妥当。”他皱眉道。 “是不妥当。但目前也只能这样做,先打出名声再说。我现在要的不是短期的利益,而是咱们叶嘉园的名声。往后只要一提起松萝茶,人家就想到咱们的叶嘉园的茶叶,这就算成功了。到时候咱们再把茶庄、茶馆开到松江等地去,多零售,少批发,那时才是真正获利的时候。” 马掌柜被苏玉畹勾画的这幅蓝图说得眼睛发亮,击掌道:“姑娘好谋划!” 说实话,虽说苏家占了先机,从松萝山抢到一些茶园,但限于财力不足,一直苦苦在各大茶商的夹缝中生存。苏长清殚精竭虑,也才把手中的生意打理到现在这个地步。马掌柜一辈子在苏家做生意,眼光便也被局限住了,只盯着休宁县和徽州府这两个地方,只求把这两地的生意做好,不让人挤占了去。 尤其是现在,苏长清去世,苏玉畹一个小姑娘苦苦支撑家业,面临各种困境。在马掌柜和黄管事等人看来,苏家大房能维持现状就已是最好的结局了,其他的,哪里敢想。 却不想苏玉畹小小一个姑娘家,以前也没做生意的经验,只是跟在苏长清身边,学得一些本事,却一接手苏家生意,就能创造出这样一个格局,还步步为营,目光已放到了松江等繁华之地,把棋盘下得这般大,比之休宁城那些老奸巨猾的生意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马掌柜已在心里用”妖孽“二字来形容她了。 他站了起来,拱手深深作了个揖,朗声道:“一切听从姑娘吩咐。” 第六十九章嘱咐 苏玉畹站起身回了一礼:“还得仰仗马掌柜操持。” 主仆二人相对而笑。 隔了五日,苏家的茶叶又进行了第三次竞价,售价又创了新高。 隔壁的苏长亭简直妒忌疯了,心情烦躁地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边道:“那小娘皮,这一次不知捞了多少银子!”又问,“孟姨娘那边没动静?” “没有。”魏氏摇头,恨声道,“畹丫头当着众人的面,答应得好好的,说会把炒茶方子给盛哥儿,可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苏长亭停住脚步,想了想,转过身来道:“让孟姨娘追问一下这个事。” 魏氏答应一声,招了心腹嬷嬷过来,把事情交待了。 夫妻俩说话不到半个时辰,黎妈妈便匆匆去了日影阁,对苏玉畹道:“姑娘,孟姨娘身边的人查出来了。” “哦?”苏玉畹头也不抬,画着手中的一幅梅竹图,”是谁?” “是五姑娘的奶娘刘妈妈。” 苏玉畹一愕,惊讶地抬起头:“怎么是她?” 黎妈妈点点头:“可不是,我也没想到呢。” 黎妈妈所说的五姑娘,就是苏长清另一个姨娘袁姨娘的女儿苏玉若。苏玉若自小体弱,患了哮喘之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得两百六十天是躺床上吃药的,剩下的一百来天,也只敢在院里走走,最多去给殷氏请一回安,算是走得最远的路了,难得出一趟门。殷氏怜她身子不好,向来不用她来请安。而袁姨娘一辈子只得这么个女儿,什么心思都淡了。因此也从不参与家中任何争斗,一心一意地服侍着苏玉若。这母女二人,在苏府里存在感极低,低到连下人都不大想得起她们来。 袁姨娘不争什么,却不是个糊涂的。她生怕有野心的孟姨娘利用她们母女达到什么目的,因此她自己不出门,便是拘着她院里的丫鬟婆子也不出门。 要不是殷氏是个心肠极好的主母,苏玉畹管家又得力,按时按量地发放月例银子,平时的吃食、用药等殷氏时不时地过问一下,逢年过节裁新衣打首饰也不忘她们的份例,这母女俩被人忽视克扣,无声无息地死在院子里都没人知道。 所以听说这事牵扯到苏玉若,苏玉畹才这么吃惊。 苏玉畹把笔放下,走到旁边坐了下来:“你跟我详细说说。” 黎妈妈微一沉吟,理了理思绪,这才开口道:“前段时间姑娘叫老奴留心孟姨娘那边,老奴便让素馨盯着孟姨娘。” 苏玉畹点点头。 素馨是孟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是苏长清在世时安插在她身边监视她的人。不过孟姨娘似乎也知道身边的人都效忠于苏长清,这些年来都防着她们。像她向李郎中拿的药,都是避开了丫鬟私自干的。 “上两次孟姨娘装病,素馨没发现,十分内疚,这段时间做事便格外用心。姑娘也知道孟姨娘是家生子,五姑娘的奶娘刘妈妈,跟孟姨娘是表姐妹关系,两人在路上遇到时,也会站着说几句话。因着说话的时间不长,聊的又是家长里短,所以以往大家也没在意。这一回素馨留了个心眼,在孟姨娘跟刘妈妈说话、孟姨娘支开她去厨房要东西时,绕了回来偷听过几回,这才听出了些端倪。” 说着,她把两人之间的对话说了一遍,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来:“这刘妈妈心机十分了得,说话隐晦得很,要不是留心,即便听到她们谈话,也没往那方面去想,只以为刘妈妈说话做事不知轻重,妄议主子们的事情而已。姑娘您说,袁姨娘是不是藏得比较深,也参与了这些事,只把孟姨娘推到台前来做靶子而已?” 苏玉畹蹙了蹙眉:“应该不会吧?她只得五妹妹一个,又是这副样子,图什么呢?再说,我们也没亏待她。” 黎妈妈也是这么想的:“也是。不过还是得留意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袁姨娘身边也有我爹留下来的人。不过如果她是个有心的,这么些年跟她们关在一个小院里,我爹如今又不在了,这些人没准就被她拉拢了去。”苏玉畹想了想,“先不急,过了这一阵,我找个懂医理的丫鬟或妇人,再给她们送去。” “那这刘妈妈怎么办?” 苏玉畹摇摇头:“先别打草惊蛇。要是把刘妈妈处置了,以后二房打什么主意,咱们就一无所知了。不如留着她的好。反正咱们大房,也就孟姨娘这一个缺口。有什么事我那好二叔、二婶还得找孟姨娘来出头,咱们只需叫素馨她们留心着,就能知道二房的计谋。这也是一件好事。” 黎妈妈脸上露出笑容来:“是这么个理儿,那就这么办。” 刘妈妈只是替二房传话,叫孟姨娘催一催苏玉畹前先答应的炒茶密方的事。对于这件事,苏玉畹和黎妈妈主仆二人有默契,知道此时不是把炒茶方子交给苏博昌和苏博盛两人的时候。如今二房虎视眈眈,大房里面内鬼重重,这秘方稍一泄露出去,必会弄得满城都知。这方子不说守一辈子,哪怕守得三年,苏家大房就能绝尘而起,利用它把家业做大,占得松萝茶的先机。所以,苏玉畹是打算等她出嫁时再把秘方告之两个弟弟的。 当然,如果苏博盛在此期间露出某些不好的品行来,那么苏玉畹也不会顾念这点姐弟感情,把秘方传给他。 说完了事,黎妈妈就准备告辞离开,苏玉畹叫住她:“妈妈你且等等。” 黎妈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过些天,我打算去府城一趟,拜会舅祖父和舅祖母。内宅的事,全得拜托妈妈了。”苏玉畹站了起来,欲要给黎妈妈行礼。 黎妈妈连忙急步过来,托住苏玉畹的胳膊,埋怨道:“姑娘这不是折煞我么?老奴这辈子无依无靠,无儿无女,说句僭越的话,老奴是把姑娘当亲生女儿看待的。姑娘的事,便是老奴的事,自当尽心,又岂用姑娘做此行径?” 第七十章安排 “我自然知道妈妈的心。”苏玉畹道,“只是我这一走,那些魑魅魍魉难免会跳出来蹦跶,掀起许多风浪。我娘软弱糊涂,昌哥儿年小,孟姨娘那边又存着异心。一旦有什么事,就全靠妈妈拿主意,所以需郑重相托。” “姑娘放心,老奴自会尽我所能,帮姑娘安稳好内宅。”黎妈妈道,“只是姑娘毕竟还在热孝,去走亲访友是不是不大好?不如出了热孝再去吧,反正也没多少时日了。” 苏玉畹摇摇头:“这事我自有考量,妈妈不必再劝。” 黎妈妈沉默片刻,犹豫了一下,看了苏玉畹一眼:“另外,有一件事,本不是老奴能插嘴的。可事关重大,须得提醒姑娘一声儿。” “妈妈你说。” “炒茶秘方,虽在姑娘手里,但那些炒茶工定然也知晓。姑娘把他们安置在后面院子里,看似比较稳妥。但如今家中有内鬼,老奴就怕孟姨娘为了一已私利,被别人利用,做出对不起大房的事情来。所以姑娘走时,还请把他们安置妥当方好。还有谷雨,也是参与过炒茶的,如今二太太也不敢明着找太太的麻烦了,姑娘还是把她带在身边的好。” 自从炒茶秘方的事暴露出来,黎妈妈就心忧这事。苏玉畹炒完茶下山时,是带了炒茶工下山的。不光他们自己,还有他们的家人,也一并带了下来,养在苏家大房院子后面的一个大院子里,派了护卫看守,每日里由阿九给他们送些粮食菜蔬。如今这炒茶方子受到太多关注。苏玉畹在时还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这里,而且忌惮着那些求亲的人家。可一旦她离开,注意力转移,那些人必会把主意打到那个院子上头。 她不怕承担责任,只怕那些炒茶工被人掳去,坏了苏玉畹的大事。 一听这话,苏玉畹就笑了起来。她使了个眼色给立春,让她去门口守着,这才低声对黎妈妈道:“好叫妈妈知晓,把那些人拉回家,不过是个障眼法,那院子住的只是炒茶工的亲眷。那些炒茶工,我已另送他处。” 黎妈妈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心慰道:“我就知道,我家姑娘是个心事缜密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疏忽呢。” “还有,我这次去府城,真正的目的不是走亲,而是想看一看那边的山地。松萝山上一亩难求,出茶量有限得紧。想把生意做大,就不能默守成规。只要气候土壤适宜,哪里种不出茶来?看看杭州、建州等地,所产之茶举世闻名。我倒不相信这松萝茶只能用松萝山上出产的茶叶才能制成,这事总得试试才能甘心。而这茶,需得在这春季去看一看,再炒制出来跟咱们的茶相对比,才好比较。要是再过些日子,茶叶变了,炒制的方法再好也是枉然。再者,买了山地,也得趁这季节把茶给种了。早一年出茶就早一年赚钱。” “原来如此。”黎妈妈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她就说嘛,她家姑娘最是守礼,怎么会没出热孝就去串门走亲戚呢? 苏玉畹继续道:“我到了府城那边,也不会马上去舅祖父那里,会在咱们家的那个院子暂时居住,然后去看看哪里适合种茶,有茶树的地方,买些他们的鲜叶炒出茶来试一试。如果能行,再找中人看地买地,买好地后,还得雇人种茶,事情多着呢。把这些事做完,我的热孝早过了。到时候再去舅祖父家,便不失礼了。” “姑娘考虑得着实周到。”黎妈妈忍不住赞道,“就是这么办。” 称赞完,她又有些担忧:“可姑娘出门,准备带哪些人去呢?” “虽说多带些安全又好办事,但引人注目,反倒不好。我只四个丫头,一个许妈妈,四个护卫,再带马掌柜和茶栈里的一个账房、一个伙计。”苏玉畹道。 虽然原先谷雨是送到殷氏那边去伺候的。但她也是会炒茶的,要是被人知晓这件事,魏氏想要冲进内宅来抓她,殷氏可护不住。所以苏玉畹一开始就打算带着谷雨一块儿走。 至于许妈妈,则是因着苏玉畹跟四个丫鬟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有些事不适合姑娘家出面,就必须由婆子出面张罗,这时候就得用到许妈妈。 黎妈妈点点头:“这样安排十分妥当。” 苏玉畹想得如此周到,本来黎妈妈应该放心的,但想想苏玉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这么远的远门,更何况还是一个人,没有父兄或长辈带着,她着实放心不下。 有心想替下许妈妈,跟着苏玉畹一块儿去,可不用想黎妈妈也知道这不可能。苏府这一大家子,离了苏玉畹,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她得守在殷氏身边,帮着苏玉畹把家里给照料好。 “我欲买地的事,除了你和马掌柜,没人知晓。我娘那里也不知道。我热孝中出门,不合礼数。我会叫马掌柜从外县雇人,装作是舅祖父来接我的人。到时候你在我娘耳边敲敲边鼓,让她放我去府城。” “老奴知道了。姑娘放心,老奴一定把这事办好。” 商议妥当,黎妈妈就退了出去,而苏玉畹则着手准备送给陈家的礼物。 过了几日,果然有四个外地人到了休宁城,一个婆子,一个媳妇子,外加两个赶车的男人。这四人带了一车礼物,到苏家大房来投帖子,声称是徽州府陈家的人。 殷氏是又惊又喜,忙叫人把两个女人迎了进来。 那婆子一进屋子,便给殷氏行了个礼,道:“老奴罗氏,给苏大太太请安。上次韩嬷嬷回去后把贵府的事跟老太爷和老太太回禀了,老太爷一时差点气病了,连声叫派人来接太太、姑娘和少爷去府城。只是府里事多,一时腾不开人手,这时候才派了老奴过来。” 陈家能来人,殷氏已是十分激动了,听了这番话,更是眼泪都掉了下来。 苏长清去世,陈家派人来时,她一方面沉浸在悲痛里,对周身的事情毫不关系;另一方面则没体会到丈夫去世给家里带来的巨变,对陈家给大房带来的好处感触不深。直到后来二房频频找麻烦,处处下绊子,虽然苏玉畹能干,各处筹划腾挪,把二房的阴谋诡计挡了回去,但这其中的艰辛与凶险,她这阵子时常听黎妈妈念叨,简直心惊胆颤,又十分心疼女儿。 所以对于陈家之会子来人,她就跟听到救星来了一样,心情别提多激动了。 跟婆子寒喧了几句,她便一连声地唤丫鬟:“快,快去请大姑娘来,还有二少爷和三少爷。” 第七十一章说服 苏玉畹听到这消息时,便知马掌柜安排的人到了。到了如意居,见了那两个妇人,寒喧了一阵,又叫吕嬷嬷给她们安排了住处,让黎妈妈和许妈妈陪着去吃饭,苏博昌和苏博盛这才一起进来了。 “怎么一块回来了?”殷氏笑问,又转头吩咐丫鬟摆饭。 “今儿个山上没什么事,我就早早回来了,去了茶栈。娘派人来唤我们,我们就一块儿回来了。”苏博盛回道。 苏博昌点点头,吩苏玉畹:“陈家怎么说?” “舅祖父和舅祖母让咱们去府城。”苏玉畹道。 说起这事,殷氏就十分为难:“可你们都还在热孝里,去你们舅祖父家,怕是不妥吧?” 苏博昌望望母亲,又望望姐姐,不解地问:“那为什么舅祖父这时候派人来接?” 殷氏也抬起头来望向苏玉畹。 “这我怎么知晓?”苏玉畹笑道。那四人不过是她雇来的,只为她能找借口去徽州府;同时,也震慑一下宵小之徒,让他们不敢在她离开期间对苏家大房有不轨之举。 苏博昌想想也是,不由脸红了一下,摸摸鼻子不再说话了。 倒是殷氏忙向女儿讨主意:“那咱们真的要去吗?” 苏玉畹眨了眨眼,没有马上回答殷氏的问题。 站在殷氏身后的黎妈妈忙道:“太太,老奴有个建议。” 如今殷氏对黎妈妈,简直言听计从。听到这话,她一点也不觉得黎妈妈的行为僭越,忙问道:“有何建议,快说。” “如果太太和姑娘、少爷倾府而出,全家去府城,恐怕会招来闲话,毕竟太太新寡,姑娘、少爷还在热孝。而且这阵子本来就出了不少事,主子们要是不在家,有人趁机捣乱,府里怕是要乱成一团。别的不说,那茶园,还有炒茶的师傅,都要被人算计了去。” 殷氏和苏博昌、苏博盛的心都沉了下来。 确实如黎妈妈所说,或许他们离开后发生的事,比想象的更为严重。 “那还是不去了,不去了。”殷氏慌忙摆手道。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去了一趟府城,再回来时这个家就已不存在了。那她真是死了都难脱其咎,没有脸面去地下见夫君。 黎妈妈继续道:“可要是不去,舅老太爷怕是要不高兴。老爷去后,府里的情况太太也是知道的,可谓是步履为艰,处处都被人下绊子。要不是有陈家少爷来吊唁,又有韩嬷嬷走时那番话,估计那边……” 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手段就没这么斯文了,让人在上山的途中将姑娘半道掳去,或是下毒害二少爷、三少爷,又或是在关炒茶师傅的院子放一把火,都是有可能的。任姑娘智谋再高,也难以抵挡这样的泼天大祸。” 殷氏被黎妈妈描绘的情形说得眼里满是惊恐之色,便是苏博昌和苏博盛两人都面色发白。 “那、那可怎么办呀。”殷氏说话都不利索了,“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去吧。”后面那句话,她是对着苏玉畹说的。 苏博昌和苏博盛也看向苏玉畹。 黎妈妈见此情形,心里十分安慰。也不枉这段时间她家姑娘费心劳力,如今家里人都把她当成了主心骨了。 不过苏玉畹单独去徽州府的事,自然不好由她自己提出来。黎妈妈忙道:“老奴倒是有个建议。” “哦?”殷氏眼睛亮了起来,转头对黎妈妈道,“你说。” “这去府城,不合理数;不去,又不给舅老太爷面子。不如让姑娘代表苏家去一趟,一来当初韩嬷嬷走时,姑娘答应了要去给舅老太爷请安的;二来姑娘应答得体,头脑聪明,必然能交好陈家,获得舅老太爷和舅老太太的喜欢,让大房得到庇护。” 话说到这里,殷氏和苏博昌等人都频频点头,觉得黎妈妈的建议十分有道理。 殷氏就不用说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耳根子软,没有主意;苏博昌和苏博盛年纪还小,以前只埋头念书,对人情世故上还不够达练。要是派他们三人无论哪一个去府城,不说交好陈家,能不得罪就不错了。 这个家里,唯有苏玉畹最能胜任这份差事。 黎妈妈话还没说完呢。 她扫视了众人一眼,继续道:“三来嘛,就是如今城里求亲的人太多了些,又个个不好惹。答应了一家,就得罪了其他数家,有些人家未免求而不得,把咱们恨上,到时候给咱们下点绊子,咱们就颇多麻烦。如今姑娘去了府城,舅老太爷又是府城大官,到时候太太在家只需对媒人或是那些太太们说,当初老爷去世时,一再交待,一旦与李家的亲事不谐,姑娘的亲事需得她自己点头,别人不可强迫于她;再透露出舅老太爷派人来接姑娘去府城了。那些求亲的人家便不好强逼,如此一来,此事也能敷衍过去了。等姑娘从府城回来,有了陈家的撑腰,落选的人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那时候再议亲事,便没任何麻烦了。” 她笑了笑,对殷氏道:“太太,不是老奴夸赞,咱们姑娘无数是容貌还是才干,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又有炒茶秘方在手,还有丰厚陪嫁,便是嫁给王公贵族都是使得的。没准这一去府城,舅老太太能为她挑得一门更好的亲事呢。县里这些来求亲的人家,虽说家境都是上等,家中少爷也还算出色,但无论哪一家,都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求娶咱们姑娘,不是看上了姑娘这个人,而是为了家族谋求利益。说白了,就是看上了姑娘手上的炒茶秘方。这样的人家,说得难听些,那就是唯利是图。得了姑娘手中的秘方,往后对姑娘如何还不知道呢。咱们姑娘这样的人才,何必拱手让了大利出去,还得受别人的气?” 这话可算是说到殷氏心坎上去了。 这几日城里数得上的人家,纷纷派了人来求亲,殷氏虽然高兴,可心里却是极不安的。她自己是小户人家出身,父亲虽是秀才,却是个穷酸,家中人口简单。嫁到苏家来,面对不算复杂的人际关系,她就已是穷于应对了。想想媒人介绍时那些人家的情况,她就不寒而栗。虽然苏玉畹能干,但就因为能干,倒不如嫁给人口简单的人家,哪怕家境不好也无所谓,凭着苏玉畹的陪嫁和能力,日子绝对不会过得太差。 可这些人家她们一家也得罪不起。更何况,二房也是忌惮着这些人家才来跟她们讨饶的。要是把这些人家拒绝了,苏长亭还不知会利用这件事,闹出什么事来。 为此,殷氏这段时间寝食难安。 如今能避一避风头,还能让陈家成为她们的依靠,往后再也不用怕这怕那,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她这次也不再问苏玉畹和苏博昌的意见,直接叫道:“好,就这么办。” 第七十二章回禀 “昌哥儿和盛哥儿的意见呢?”苏玉畹如今要培养苏博昌的能力,自然不能撇开他独自把事情也决定下来。 至于苏博盛,因着孟姨娘的关系,在她心里不如以前那般亲近。至于往后如何对待,还得看苏博盛的表现。如果苏博盛因着孟姨娘跟他们离了心,那这样的庶弟,她会敬而远之,待他成亲后,就分出去另过。只是面上,她对他还是跟以前一样。 “黎妈妈这个主意很好。”苏博昌小大人心的点点头,态度十分沉稳。 苏博盛也跟着点头:“我也同意。” “那就这么办了。”苏玉畹一锤定音,“我离开后,内宅便由娘管着,黎妈妈也在旁边出些主意;茶栈和茶园就辛苦昌哥儿和盛哥儿了。” “姐你放心吧,家里有我们呢。”苏博昌拍着胸脯道。 苏博昌如今还差两个月满十二岁。男孩子发育得晚,如今不过是到苏玉畹肩膀那么高,脸上因着未抽条,还带着些婴儿肥,眉眼间满是稚气。可偏要做出男子汉的举动,让苏玉畹和殷氏忍不住好笑。 “嗯,有你们在,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苏玉畹笑意盈盈。 “太太,罗嬷嬷吃过饭了,说要过那边府去给老太太请个安。”有丫鬟进来禀道。 殷氏看向了苏玉畹。 苏玉畹心里却是好笑。她原先是不打算让罗氏等人搞这一套的,毕竟她们不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没那气派,到时候画虎不成反类犬,让苏老太太和魏氏等人看出破绽,那就麻烦了。 可不知马掌柜是哪里请来的婆子,那通身的气派,竟然一点也不比韩嬷嬷差,口齿也十分剪利,进退有度,很是能唬人。既有这样的人才,她也不能浪费了,自然要去给苏老太太和魏氏一个下马威,还报一下这段时间受的气。 她吩咐道:“黎妈妈领她们去吧。” 黎妈妈会意,带着两人去了。过了没多久,她回来了,望向苏玉畹眼神满是佩服,笑道:“罗嬷嬷把老太太和二太太说了一通,直说得两人满脸通红,无地自容,连说再不敢做对不住大房的事了。依老奴看,在姑娘去陈府这段时日,她们再不敢出妖娥子了。” 殷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想着苏玉畹不在家中,她这心里便开始不踏实,总担心苏玉畹不在家,家里发生什么事,他们母子三人处理不好。 现如今罗嬷嬷把苏老太太和魏氏给震慑住了,那是再好不过了。 既把家里安排好,苏玉畹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礼物。殷氏却是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前往,又不能不让她去,只得絮絮叨叨地交代了半天,叮嘱了再叮嘱。 “娘,您放心吧,陈家派了人,我还带了护卫,谷雨和霜降也是会功夫的,徽州府又不远,不会有事的。”苏玉畹只得安慰她道。 要出门远行,于情于理,都得去苏老太太面前说一声。将东西收拾妥当,苏玉畹便跟殷氏一起去了熙宁堂,向苏老太太辞行。 有了前面的示好,再加上罗嬷嬷的敲打,苏老太太的态度格外好,不光摆出疼爱孙女的慈祥祖母的架式,还拿了些礼物,让苏玉畹带去陈家,并代她向陈老太太问好。魏氏的态度也十分谦卑有礼。不过有了前次去大房求和的铺垫,她这变化倒也不显得突兀。 过了两日,到了殷氏算出的“宜出行”的好日子,苏玉畹带了护卫和丫鬟,连礼物及罗嬷嬷等人,共四辆马车,缓缓朝徽州府方向行去。 而此时,徽州府城内一座精美的大宅子里,马彪正站在堂前,详细地说了苏玉畹这段时间的所做所为。 沈元嘉听了有些发怔:“你是说,苏姑娘先是设计让李公子收了二太太的亲戚为外室,又利用苏二小姐的陷害,装成被毁容的样子,让李公子退了亲事。退亲之后这才把用秘法炒制的雨前茶拿出来售卖,分三次竞价,回馈了老客商,又获得了丰厚利润?她还故意在竞价时掉落帷帽,在人前露出已恢复的容貌,引得休宁的权贵争相上门求亲,借势遏制那些对炒茶秘法觊觎的人?” “正是。”马彪点点头,满脸的佩服。他也是看到苏玉畹一连串的做法后目瞪口呆,这才急急跑回来禀报。 沈元嘉在脑子里把这些事情梳理了一通,不由一笑,转过脸来对颜安澜道:“看吧,当初我就说这小姑娘不一般,没想到竟是个这么有手段的。这些事情一环扣一环,都是把劣势转化为优势。现如今,她既退了李家那门糟心的亲事,又把生意做大了,赚了钱,还压制住了二房,引得城中好人家纷纷上门提亲,把被动挨打的局面完全翻转了过来。而这些,不过是花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实在是……” 他摇摇头,感慨道:“我自愧不如啊!” 颜安澜原先是在埋头看书的,后来不知不觉间被马彪的讲述吸引,渐渐放下了书,认真听起来。这会子听得沈元嘉感慨,他不由点了点头,淡声道:“确实不错。” “是吧?”见得颜安澜赞同自己,沈元嘉顿时来了精神。 他这位好友,无论是性格、才情、家世都是极好的,就是性子闷了点,尤其是对女人,向来不感兴趣。沈元嘉有意把家中姐妹许配给他,可只要谈论到女子,或是沈府小姐出现在面前,他都兴趣缺缺,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不一会儿就回避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的事感兴趣。 “喂,你不会是为了她才又回了徽州府的吧?”沈元嘉身体里的八卦因子熊熊燃烧起来,两眼晶亮地望着颜安澜。 从休宁城回到徽州不久,颜安澜就到京城去了,前两日才又从京城返回徽州府。 “我有你那么无聊吗?”颜安澜轻瞥了沈元嘉一眼,嘲弄地扔下一句,又懒洋洋地低下头看自己的书去了。 “别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啊。”沈元嘉翻了个白眼,“我就不信你甘心让家里摆布,娶一个他们安排的世家女子,直到掀了盖头才知道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第七十三章沈元嘉的打算 听得这话,颜安澜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泛起了涟漪,露出些许惆怅的表情来。不过这表情一闪而逝,他的面孔又恢复了平静。 他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嘲讽:“不甘心又如何?” 沈元嘉不由心里有些悔意,后悔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颜安澜的情况跟他不同。他父母健在,家中对他虽管教得比较严,但好歹还有亲情在,肯关心他,争权夺利的手段较为柔和,不伤及性命。可颜安澜家中有个一心想要争夺候府世子之位的继母和弟弟,逼得他打小为了生存,委身为皇子伴读,加入到皇权争夺的泥淖中去,生死不由己;饶是如此,他的继母不定什么时候就为他订一门含有陷阱的亲事,让他惹上一身麻烦。 沈元嘉本想说两句至歉的话,可看到颜安澜的视线早已回到了书本子上,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刚才所说的话,沈元嘉笑着摇了摇头,转过头去对马彪道:“这阵子你也累了,回家好好歇一阵子吧。休宁那边,不用再去了。” 他叫马彪打听苏玉畹的事,倒不是对她起了什么心思,而是看她一个小姑娘被人算计,苦苦支撑,偏她的表兄陈卓朗又是个丝毫不顶事的,心生怜悯,这才派了马彪跟着,有什么需要伸手的地方也好帮一把。当然,因着苏玉畹在茶园的那一次表现,也让他好奇,她会以什么样的手段来面对自己亲叔叔的逼迫。如今苏玉畹以厉害的手段,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不用再帮忙,沈元嘉自然也不好再派人盯着了,否则倒像是他起了什么心思似的,平白叫颜安澜看了笑话。 马彪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沈元嘉看向颜安澜:“咱们去茶庄?” 沈家是大皇子麾下的皇商,主做丝绸、陶瓷生意。近年来松萝茶名声雀起,他们便开始做起了茶生意。此前去休宁县,便是去查看松萝山情况的,想要在那里购买一些茶园。然而种茶利润丰厚,有茶园的人家都不愿意出售,两人乘兴而去,败兴而回。 不过虽说如此,沈家也开设了两个茶庄,专做贩茶的买卖。颜安澜此来,便是奉了大皇子之令,来促使沈家把生意做大的。 颜安澜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似的,手里拿着书本,正皱眉思索着什么。 沈元嘉只得提高了声音:“颜兄?” 颜安澜这才回过神来,却没看向沈元嘉,而是吩咐自己的随从:“刘全,你到苏家茶庄去,问问有没有新法制成的茶叶。如有,买一些回来。” “是。”刘全领命而去。 沈元嘉听得这话,心里一动,问道:“颜兄,你是想跟苏家做一笔大买卖?” 颜安澜摇摇头:“苏家人力有限,炒出来的茶没多少。分了三批竞价售卖,再留一些自家茶庄、茶馆所用,剩下的没多少。咱们即便出得起银子去买,他们也没茶可卖。” “那你这是……”沈元嘉疑惑道。 颜安澜清冷的眼眸望向他:“你说,松萝茶就一定得在用松萝山的茶叶才能制成吗?换成徽州这边的茶叶行不行?” 沈元嘉一怔,随即眼眸一亮:“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见颜安澜赞许地点头,他立刻吩咐道:“墨竹,你传令下去,急速到休宁找一个松萝茶炒茶师傅,送到茶园去。” 墨竹应声出去。 沈元嘉兴奋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个圈,这才道:“要是能行的话,咱们这茶生意大有可为啊。到时候在这边买上一大片茶园,再想办法把苏姑娘手里的炒茶秘方也买到手,大明的茶生意,就没有别人什么事了。” 颜安澜静静坐在那里,凝神思索着这种可能性,没有说话。 徽州府城东是权贵人家所住的区域,上档次的茶庄一般都开在城东的繁华地段,苏家大房的茶庄也不例外。也就是说,叶嘉茶庄离沈府并不远,原以为刘全很快就会买茶回来,却不想他足足去了一个时辰,才把茶叶买回来了。 一回来他就禀道:“前段时间休宁苏家新制之茶竞价出售的消息已传开了,得到消息的茶商纷纷到叶嘉茶庄去购买新茶,小人去买茶的时候,茶庄里已围了十几个茶商。不过叶嘉园的掌柜说了,他家姑娘吩咐过,每个茶商只能卖两斤茶,限量供应,供完即止。幸得小人去的及时,排在了前面。小人离开时后面又排了十来个人了,估计到明日,那种新制的茶就没得卖了。” 沈元嘉与颜安澜对视一眼,将手中的折扇拍了一拍,叹道:“这位苏姑娘,果真是厉害。” 颜安澜点点头。 无论是前面的竞价销售,还是现在的限量供应,苏玉畹都是在赚口碑。一旦叶嘉园的口碑出来了,往后他们茶园所出产的茶,销量再也不用愁了。 如果说,前面听到马彪的描述,还觉得苏玉畹只是宅斗手段高明,可这一会儿,两人都感受到了苏玉畹生意头脑的不一般。 放弃眼前利益,布局一盘大棋,便是许多成年的男性生意人都做不到,可苏玉畹却正在做,而且能够想见她将会获得巨大收益。这份眼光,这份胸襟,注定此女非池中之物,往后只要不是所托非人,必将是个人物。谁要是把她真当成一个十五、六岁的闺阁女子,谁就会吃大亏。苏长亭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如果说,以前沈元嘉对苏玉畹还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可怜她,想用举手之劳,给她一点帮助;那么这一刻他真动心了。 他是沈家的长房长孙,肩负着家族的重望。要不是家里给他订好的未婚妻一年前重病身故,年已十七的他,早已娶妻生子。现如今家中又在给他物色妻室。他原先是没什么想法,觉得只要母亲觉得好,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到时候凑合着过日子,跟父亲母亲一样,相敬如宾,也没有什么不好。 当然,生意上的事,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妻子来跟他共同承担。 可这一刻,想想如果能把苏玉畹娶回家,跟她一起肩并肩奋斗,相互扶持,跟他一起一同撑起一片天地,他就打心眼里亢奋。 想到马彪跟他说的苏家目前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局面,再想想母亲明日准备去京城,打算为他说一位京中贵女为妻,他就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对颜安澜道:“颜兄,我去我母亲那儿一趟,午饭时我再过来。” 第七十四章劝说 颜安澜看了他一眼,眸色微闪,点了点头:“去吧,中午也别过来了,陪伯母一块儿吃吧。伯母明日上京,且得有一阵子不在家呢。我一个人没事。” 他身为候府世子,大皇子的左膀右臂,代表大皇子到徽州来,扩张生意,聚敛钱财,自然不会没地方住。只是沈元嘉是他好友,热情相邀,盛情难却;再加上他此来徽州想要低调,不欲让人察觉他这一行的目的,便以探访好友的名议,住进了沈府里。 但是,住在别人家里,终是有所不便。 沈元嘉兴冲冲去找母亲商谈亲事去了,颜安澜在屋子里看了一会儿书,觉得眼睛有些疲劳了,便站了起来,准备到花园里走一走。 沈家既是皇商,钱财是不缺的。因此在城东这一块围了好大一块地方,凿池引水,铺桥修路,弄出一处有山有水的园林来。颜安澜此时所住的闻香堂,便正处在湖边。此时湖水里小荷才露尖尖角,但湖畔杨柳依依,桃花、李花开得正艳,各种奇花异草也在春雨的滋养下尽展风姿,景色十分宜人。 沿着湖边小径,颜安澜也不带随从,一个人缓步而行,欣赏着湖光山色。却不想小径那头忽然走过来几个女子,前面那一个十五、六岁,身材高挑,鹅蛋脸,身着一袭浅绿色衣裙,气质清冷出尘;她身旁边的那女孩儿十四、五岁,穿一身红色衣衫,圆脸,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弯弯如月,露出两颗小虎牙,十分活泼可爱。后面跟着的两人,显然是这两位姑娘的丫鬟。 颜安澜还算不错的心情一下子被打破。他皱了皱眉,转身就要离去。 “颜公子。”那边的姑娘却发现了他,红衣女子脆生生地叫了一声,朝这边跑来。 颜安澜只得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对两人淡淡地点了点头:“沈二姑娘、沈三姑娘。” 原来,那气质清冷的绿衣姑娘,是沈元嘉的堂妹沈若冰,在沈家女子中排行第二;圆脸红衣女子,则是沈元嘉的亲妹妹,名叫沈若璧,是沈家三姑娘。 打了招呼,他又转身往回走,显然是不想跟两人有什么交集。 沈若冰咬了咬朱唇,眼里露出幽怨的神情。 沈若璧却像是没看出颜安澜的冷淡似的,跑过来跟在后面,笑眯眯地问颜安澜:“颜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走累了,回去睡觉。”颜安澜道,脚下不光未停,反而加快了脚步。沈若璧跟不上,一下子被他甩到了后面。 她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了,小嘴噘得老高,对着堂姐不满地嘟哝道:“每次见着咱们就跟见了鬼似的,咱们长得有那么丑吗?” 沈若冰嗤笑,神色更见冰冷:“不就是看不上咱们的家世,怕让咱们给缠上吗?”她赌气地一甩袖子,“回去吧,别在这里讨人嫌。” 沈若璧转头望望,见颜安澜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她跺了跺脚,愤愤道:“要不是大哥老说他好,爹爹和二叔又命咱们来交好于他,鬼才来看他脸色呢。” 沈若冰斜睨她一眼:“我就不信你心里不觉得他好。” 沈若璧的小脸一下涨得通红,用圆圆的大眼睛用力瞪堂姐一眼:“你还不是一样?” 沈若冰顿时脸上一沉,气恼道:“谁跟你一样?”一转身,快步从岔道上走了,再不理会沈若璧。 沈若璧也不去追,待沈若冰带着丫鬟走远了,这才撇了撇嘴,小声道:“切,装什么装。整天装得跟仙女似的,也不嫌累。”转身朝另一条道走去,不一会儿也消失在绿树深处。 而沈元嘉那头,已经把苏玉畹的种种行径跟母亲孙氏说了,央求道:“娘,我觉得这位苏姑娘以后定然能助我一臂之力,不如您替我上门去提亲吧?” 沈家虽是皇商,但仕农工商,商之一道始终是末流。沈家子弟因着皇命不得不走商道,可为了提升自已的社会地位,娶的媳妇却都是官宦之女。孙氏自己就是西南一个知府家的庶女,而沈元嘉死去的未婚妻亦是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的嫡女。一听苏玉畹只是一个休宁县小小商户的女儿,孙氏哪里会愿意? 她当即便道:“嘉哥儿,你是长房长孙,打小就接受你祖父和父亲的精心培养,最是知道何谓轻重。我、你的婶婶、你以前的未婚妻,还是你堂弟的未婚妻,都是何身份,不用我说你都应该清楚吧?你觉得,你祖父为何一定要娶官家小姐做媳妇、孙媳妇吗?” 沈元嘉眉头皱了皱,点点头道:“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就不该提这要求。那苏家姑娘再好,她的家世,决定了她不能给咱们家族带来任何助力。光是她自己能干有什么用?咱们沈家要想不被人随任鱼肉,就得编织一张网,把钱与权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否则,赚的钱越多,死的就越快。这个道理,我想你能明白。” 沈元嘉愣愣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孙氏叹了一口气,望着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儿子,笑着开口道:“其实,不能娶她作妻,可以纳她为妾嘛。以咱们家的家世地位,纳她作妾也不过份。而且,她不是还得守三年孝吗?你赶紧娶妻生个嫡子,等她出孝的时候正好可以接她过门。她的陪嫁里只要有松萝山上的茶园,她本人也真如你所说的那般能干,我就给她个贵妾的地位,而且往后会护着她,定然不叫你媳妇欺负了她去。” 沈元嘉摇摇头,苦笑道:“苏家求亲之人众多,其中不乏年少秀才和官宦子弟。人家放着好好的正妻不作,还等着给咱们家作贵妾不成?而且我观那苏姑娘的性子,不是肯居于人下的。想让她作妾,根本不可能。” 孙氏淡然道:“那你就放下这份心思吧。”站了起来,继续收拾东西。 沈元嘉眸色黯然。他嘴唇动了动,正要告辞离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猛地一亮:“娘,她要是咱们徽州府衙通判的外孙女呢?” 第七十五章想法 “嗯?”孙氏停住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 “她的祖母,是咱们府衙通判陈大人的亲妹妹。”沈元嘉眼眸发亮,激动地道,”她父亲去世的时候,陈大人还派了他的孙子陈卓朗去吊唁。我上次去休宁,就是在松萝山上遇见的他们。而且,苏姑娘似乎跟大方大师是忘年交。” 孙氏在徽州居住多年,徽州府衙的几个主要官员家中情形,她十分清楚。 她冷静地给儿子泼冷水:“她祖母早已去世,她父亲也不在了,这门亲,也太远太淡了些。再说,要是陈家真重视她,也不会任由一个继室的儿子不停地欺压她们。” 沈元嘉哑然。 孙氏叹了口气,给了儿子一句安慰话:“我先上京去看看。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再考虑苏姑娘。” “好。”沈元嘉不是幼稚小儿,自然不会相信母亲这哄小孩儿的话。 京城的官吏何其多也,地方官也不少。沈家依靠在大皇子这棵大树下,为大皇子夺权提供缓缓不停的银钱。只要是这一派的,或是看准了大皇子、想争个从龙之功的,总有给沈家面子、愿意拿个女孩儿来做政治投资的。母亲这一去,只要她愿意,没有选不到中意的儿媳妇。 他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跟母亲告辞离开。可刚要出门,迎面遇见了噘着小嘴的妹妹进来,一见他就抱怨道:“哥,那位颜公子,见了我跟二姐就躲,根本不理人。” 一边是家族利益,一边是朋友,为着这事沈元嘉一直就很为难。此时见妹妹向自己抱怨,他不由烦躁地道:“那是你们没本事。”一侧身就出了门。 沈若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跺着脚对母亲撒娇道:“娘,您看哥哥……” “好了好了,多大个人了,还哭鼻子。”孙氏柔声安慰女儿,又教她道,“那颜公子家中情况复杂,需要个手段厉害的妻子才撑得住。你真要他能看上你,需得显示些厉害手段才行,光是撒娇哭鼻子可没用……” 已走出屋子的沈元嘉隐隐听得这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因着亲人的关系,他虽然觉得自家妹妹好,但凭心而论,无论是容貌还是能力,自家的两个妹妹都跟苏玉畹差得太远。颜安澜自家家世显赫,如今又跟随了大皇子。日后大皇子即位,他便是封个国公爷也无可厚非;可一旦大皇子失败,三皇子即位,颜安澜也将陷于千劫不复的境地。所以,他娶什么样的妻子,只看能力,无关家世。如果换成是他,他也会选苏玉畹而非自家这两个妹妹。 没的得不到助力反而拖后腿。 只是这话,他实在不好跟母亲和妹妹说。 仲春时节,时光正好。花红柳绿,处处莺啼。苏玉畹带着马掌柜、护卫及丫鬟,从休宁出发,一路走走停停,查看茶园或是适合种茶树的地方。 离休宁不远的东南方向的屯溪,早在唐时就开始种茶叶。以前团茶兴盛,就用蒸青手法将茶叶蒸软手压制成团;后来明太祖废团兴散,这里的茶人就制作蒸青散茶。蒸青手法制成的茶,总带着股子涩味,比之采用炒青手法制成的松萝松,味道逊色不少。 也因此,这里的茶园相比起松萝山而言,可谓是十分便宜,而且只要出得起价,就可以任何购买,不像松萝山上,一亩难求。只要苏玉畹的想法经过证实确实可行,买下这里大片的茶园,用炒青的手法制成茶叶,即便味道跟松萝山上的相比稍逊一些,也大有可为。 而苏玉畹相信,即便这里因土壤问题导致鲜叶稍有不如,采用银锅炒制茶叶,也能弥补其不足,使成茶的味道不比松萝山其他茶农炒制的茶叶差。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她在屯溪停下来,让许妈妈在镇上客栈租了个单独的小院,马掌柜则出面去茶园买来一些鲜叶,她和立春等丫鬟亲自动手,用铁锅和银锅分别炒了一份茶叶出来。 “马掌柜,味道如何?”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笑吟吟地看向马掌柜。 马掌柜那张老脸已笑得皱成了一团,浑浊的眼睛此时却亮如星辰,眼角处隐隐噙有泪花,连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姑娘,咱们……这算是成功了?” 苏玉畹未置可否,又抬了抬手,立春端出了另一杯茶,放到了马掌柜面前。 “马掌柜再尝尝这一杯。”苏玉畹作了个请的手势。 马掌柜看看那杯茶,再看看苏玉畹,放下手里那杯茶时,差点将茶杯打翻。 他端过新沏的那杯茶,先看了看汤色,再细细地闻了一下茶香,这才将杯子放到唇边,轻抿一口,闭上眼睛仔细品味。 良久,一行清泪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 他自觉失态,赶紧将茶杯放下,侧过身子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对苏玉畹道:“好,好……” 尽管百般抑制,却仍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苏玉畹十分理解马掌柜此时的心情。 她的父亲,从祖父手中接过茶园,一辈子在休宁县挣扎奋斗,苦苦经营,才有了如今的成就,仅仅是走在休宁城大多数人的前面。而她,只此一举,就能开辟出一片新天地,创造出不一样的辉煌来。 她压下心头对父亲思念的悲痛,轻声解释道:“爹爹生前,我也曾跟他提及过此事。只是还未曾实施,爹爹就病逝了。如果爹爹还在,咱们家不会面临这么多磨难,要拖到这时才出来购买茶园……” “我明白,我明白……”马掌柜平息了一下心情,连连点头。 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责怪苏玉畹藏着掖着的意思。 自家这位姑娘,打小就显示出惊人的商业天赋。苏家大房能有今天的局面,跟苏玉畹帮着出谋划策是分不开的。苏长清生前常常叹息,遗憾苏玉畹不是男儿身。 这也是苏长清思索良久,为苏玉畹订下李家这门亲事的原因。李家人口简单,李家少爷的能力与苏玉畹相比相差甚远。往后苏玉畹成了亲,仍然可以一展才华,不至于被关在内宅里,做一个寻常深闺妇人。 “我只是想到了老爷。要是老爷还在世,看到往后的大好局势,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他道。 苏玉畹强压在心头的悲痛终于被这番话引发出来,掩面低泣。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十分压抑。 不过好在马掌柜很快就知道自己这情绪不妥,勾起了苏玉畹的思父之情,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他便回归买茶园的话题:“那么姑娘,咱们要在这屯溪买茶园么?这里离休宁不远,买了茶园,倒是方便姑娘和少爷过来照料。” 那边立春等丫鬟早已打了水来给苏玉畹净面。 苏玉畹洗了一把脸,眼睛仍红红的。她垂着眼睑,用手理了理膝上的裙摆,摇了摇头,用仍有些鼻声的声音轻声道:“我想把家搬到徽州府去。” 第七十六章钱生钱 马掌柜一时瞪大了眼睛。 他还真不知苏玉畹何时有了这样的想法。 故土难离,许多人都不敢起心思,把家迁往别处。 苏玉畹吸了吸鼻子,抬起眼来,看向马掌柜:“我那二叔,虽不是东西,但总是长辈。如今还好,因着我爹爹刚去世,别人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处境,不会说什么。可日子久了,难免有人说我不孝。到时候二叔二婶利用这一点攻讦于我,总是个麻烦。我娘性子又软,如今是防了又防,才没出事。但以后难免不会被人钻空子。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这么提心吊胆,不是办法。这是我想搬家的原因之一。” “其二,这段时间求亲的人不少。但那些人家,唯利是图,不是良配。一旦我拒了他们的求亲,必会生出事端。退一万步说,即便为了家里委曲求全,选一家答应了婚事,我家势弱,他们势弱,到时候估计被人吞得连渣滓都不剩。所以,与人联姻,不啻于与虎谋皮。倒不如搬到徽州府来。如果我那舅祖父确实是个好的,可以每年送些银子,寻求庇护。” 马掌柜点点头。 苏玉畹这分析十分全面,且冷静而准确。 “其三,咱们的茶,卖给客商终是利润太薄。这些客商买了茶后,卖到松江等地去,获利颇丰。不如我们也到松江等地开茶庄、茶馆。而从休宁运茶到松江,不如在徽州府这边来得近。这边可买的茶园面积大,价格便宜,再直销到松江等地,利润能提高一倍以上。而照看茶园,运作松江等地的生意,必得住在徽州府这边才更方便。” 马掌柜听到这里,望向苏玉畹的眼神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眼前的小姑娘,才十五岁多。因着举止老成,平日里看着还好。可这一会儿刚刚哭过,眼睑微肿,鼻头还有些发红,头上的发丝不知何时在耳畔垂下来一缕,看上去楚楚可怜,比他家的孙女儿还要稚嫩几分。可说出来的话,却比他这样积年的老掌柜还要周到老成。 这孩子,简直是个妖孽啊!谁家要是娶了她,那真是修了几世佛缘的大造化。 苏玉畹说完,见马掌柜愣愣地看着自己发呆,不由挑了挑眉,叫了一声:“马掌柜,你觉得如何?” 马掌柜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姑娘深谋远虑,考虑得极为周到。经姑娘这一分析,迁居徽州,势在必行。” 见马掌柜也赞同自己,苏玉畹不由露出几分欢喜。 家中这摊子生意一旦铺开,光她一个人张罗,便是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往后还得依仗马掌柜这些忠心又有能力的老人。故而她的提议是否能得到马掌柜这些人的真心赞许,就十分重要了。 “既然马掌柜也觉得这办法可行,那咱们便操持起来。”她道,”当然,首要的还得看陈老太爷如何。如果他那条路走不通,咱们再想办法就是。” 马掌柜点点头。 虽然这样想有些不厚道。但这时候,他真心觉得姑娘退了亲是大大的好事。 以姑娘的容貌、能力以及以松萝山的茶园为陪嫁,关键的时候就能借着跟权贵之家议亲以保全苏家。这是一道极好的护身符。即便是陈通判陈老太爷生了不该有的贪婪之心,也不敢对自家姑娘动歪心思。 “那姑娘看,这屯溪的茶园……”他问道。 “看着价钱合适,土壤肥沃,地势也不错的地方,买上百来亩吧。”苏玉畹道,”咱们一路往府城那边看去,有合适的买些。如果到了那边都没看到更合适的,就回头再买一些也不迟。” 她手里原来就有苏家大房的积蓄,再加上明前茶和这次雨前茶竞价后所得的丰厚收益,买上几百亩茶园也不成问题。如果换作保守的人,可能会只买一些,然后把更多的钱留在手里,以免投资赔了本。 可苏玉畹是个敢想敢做的人。如今已证实了,只要制茶的手法得当,这里的茶园就能出产不逊于松萝山的好茶来,那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即便苏家大房吃不下这么多的产业,导致管理混乱。等以后消息传开,有更多的人明白这里也能出产好茶,这些茶园还能不涨价吗?到时候她转手卖掉,就是一笔大收益。 能有以钱生钱的好法子,谁还把钱留在手里生铜锈,那就是天下第一笨蛋了。 “一切听从姑娘安排。”马掌柜早已对苏玉畹心悦诚服,对她的命令无不依从。 于是,接下来几日,马掌柜和苏玉畹分成两批人,在镇上游走,找些人探听消息,摸清了屯溪这边的情况。最后选定了几家各方面都不错、主家又有意出手的来谈,最后入手了一百三十亩茶园。 这一百三十亩茶园原来分属四家,并不是全面都连在一处。苏玉畹买下之后,便把它们分成了两个茶园,由马掌柜在当地雇了人打理,又留了一个管事和一个护卫在此,一行人便往徽州府方向而去。 此时的徽州府,是一府六县,并未像后世的黄山区域那般处处是茶园。苏玉畹一行一路行去,虽沿途零星有一些茶园,规模却不是很大,不像屯溪那般能任人挑选。这些地方看得马掌柜直摇头。 苏家大房的情况他十分了解,只有一处茶园,一处茶栈、一个茶庄和两个茶馆,外加一些田地。产业少,管事的人自然就少,一个萝卜一个坑,实在派不出更多的人手来管理这些零散的茶园。就像屯溪的茶园,派个管事在那里,也只能是权宜之计。时间长了,必定会被本地人所欺,茶园也会出大乱子。待他们从徽州回来,还得再派得力人员去管理方好。 所以,苏玉畹要买茶园,最多大面积的再买两处。买多了,他们管理的人手不足。 苏玉畹却不这么想。 当走到附近时,她指着一座小山道:“找一找进山的路,咱们进去看看。” 第七十七章买茶园 马掌柜看了看长满了树木与野草的小山,眉头直皱:“姑娘,这个地方虽有溪流经过,土地也还算肥沃,可也太荒芜了些。要把它开垦出来,种上茶树,起码得有三年方才有收获。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咱们不如掉头回屯溪,在那里再买一些茶园。” 苏玉畹摇摇头:“屯溪那里,不是土壤不佳,种出来的茶不好,就是茶园的主人刁狠奸滑,漫天要价,买下他们的茶园,没得什么赚头。倒不如这里……” 她伸出手,指了指荒坡:“你说,我把这地方买下来,需要多少银两?等松萝茶随处可制,徽州茶园纷纷涨价时,咱们这个茶园又值多少银两?” 她转过身去,指了指附近的一个村落:“这里山多地少,人们生活贫困。我雇他们给我开山种茶,采茶制茶,能费多少钱?既能用较低的人工钱创造较大收益,又能改善一下这里人的生活状况,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姑娘大善!”马掌柜心悦诚服。 这处荒山,平时也没有人种,属于官府。苏玉畹和马掌柜去镇上走了一转,离开时,手里已拿了地契,而且,价格与屯溪那处相比,便宜得几乎跟白捡一样。 虽说要趁春天把这处地给开荒种上茶树,但实在没有人手,苏玉畹便打算去徽州府回来后再叫人来张罗。 看着山上那虽然荒芜却不失肥沃的土地,以及虽然偏僻却不失便利的交通,原本就对苏玉畹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马掌柜,再一次深深叹服自家姑娘的眼光。 他在心里暗暗做出了决定:往后无论自家姑娘做什么事,他要做的只是服从,而不是质疑和考量。 沿途往前走,苏玉畹没有再停留,而是直接去了徽州府。 “姑娘,要不要先派阿九去陈府递拜帖?”立春看到还有半天路程便能到府城了,忙向苏玉畹请示道。 “不必。到了府城,我们先不去陈家,找个客栈先住下来。我要在附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茶园。等处理好了这事再去陈家。”苏玉畹道,说完又吩咐,”把这话说给阿九听,再叫他先快马到城里安排妥当,再在城外汇合。” “是。”立春立刻掀开车窗,把这话说给了一直守在车外的阿九听。 阿九原是个孤儿,被苏长清收为下人,后吴正浩又收他为徒,对苏家大房忠心耿耿,他为人又机敏,十分受苏长清和苏玉畹的看重。在松萝山上炒茶的时候,为苏玉畹等人守卫的人便是他和吴正浩。 听了立春的话,阿九也没多问,快马加鞭,先行一步去了徽州府。 半日后,苏玉畹一行的马车到府城门口时,阿九已在那里等着了。 “姑娘,小人已在在城西的一个客栈里要了个单独的小院。”看到苏家的车队,阿九连忙打马上前禀报。 “好,前头领路。”苏玉畹十分满意。 她以前也曾跟着父亲到过几次徽州府。他们苏家大房在府城有茶庄、茶馆,自然也有落脚之处。那是苏长清为着方便,在城东买的跟茶庄紧挨着一个两进小院。 不过她既不愿意先跟陈府人打照面,自然就不会去住那个小院,租住的客栈也不宜跟陈府离得太近。如今阿九去城西租用客栈,而不是去陈府所在的城东,便十分合她心意。 一行人进了城,在阿九的带领下又在城里走了一会儿,终于在一个客栈前停了下来。 早已有伙计迎了上来。 与伙计交涉的事自有许妈妈和立春去办,苏玉畹下了车,径直随着阿九进了后面的小院。 此时天色已晚,大家吃过晚饭洗漱后便安歇了。第二日一早吃过早膳,苏玉畹也不急着出去,而让马掌柜带着随从去外面打听一番。直到中午,马掌柜才忽匆匆回来,对苏玉畹道:“姑娘,我打听好了,离这只有二十里路,有个叫桂林的地方,有一些茶园。不过制出来的茶跟屯溪那边的差不多,并没什么名气。” 听得这消息,苏玉畹心里倒是一喜。虽说荒山比较便宜,但开辟出来需要时间。她前头买的荒山,不过是拿少量的银钱来作投资,而大头,那肯定是买现成的茶园,以最快的速度,趁着叶嘉茶叶的名声雀起,以及用银锅炒制茶叶的方法还没被人所知,多赚些钱,占个先机。 她当即站了起来:“走吧,咱们去看看。” 桂林只是一个村落,不过相比起别的村而言,还算是比较大的。苏玉畹乘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便到了桂林村。放眼望去,这里山下阡陌纵横,山上绿树成荫。乘着马车往山上走了一会儿,便看到路旁边的山脊上被人开垦了出来,种了茶树,一垄垄地如梯田,排列整齐。只是茶园的面积似乎并不大,只有往上延伸了十来垄,便重新被杂树和荒草取代了。 “先把山上所有的茶园看完。”苏玉畹命令道。 吴正浩便没有停车,驾着马车继续往上,不过只走了一会儿,他就无奈地停了车,在前头禀道:“姑娘,前面的路太小了,马车上不去。” 看了刚才的茶园,苏玉畹就心里有数了。此时听到这话,也并不觉得诧异。 她对立春等丫鬟道:“下车吧。”顿了顿,又对许妈妈道,“一会儿要爬山。妈妈你走不惯山路,就留在车里吧。”说着,转身下了车。 许妈妈如今的心情颇有些诚惶诚恐。 刚启程的时候,她是有些自得的。在府里时,立春等人呆在姑娘身边的时间比她长,知道姑娘的喜好,比她伺候得好,比她受姑娘的重用,情有可原。可出门就不同了,毕竟她的年岁摆在这里,吃过的盐比立春她们吃过的米还要多,又是已婚妇人,出门后有什么要跟人打交道的,住店打尖,都得由她来张罗,这个时候,必然能显出她的能耐来。 可她没想到她会晕车,而立春等人又十分能干,每次停了车,还没等她从晕车状态下缓过来,丫鬟们就已把所有的事安排妥当了,许妈妈不光没帮上什么忙,反成了大家的累赘。 这让许妈妈十分担心,怕苏玉畹嫌弃她,待回到苏府后就把她贬到别的地方去,再不复以前的风光。 因此,即便此时身体仍有些不适,她也赶紧下了车,讪笑着对苏玉畹道:“姑娘,老奴没事,老奴跟得上。” 第七十八章陈府 许妈妈去或不去,苏玉畹完全不在意。既然她要跟,苏玉畹便没再多说,举步朝前面走去。 苏玉畹平时在茶园里也是惯常爬山的,此时到山上看茶园,自然早做好了准备,早起就换了方便行走的衣裙和鞋袜。此时沿着小路朝山上走,虽说不上健步如飞,却也犹如闲庭胜步,十分轻松。四个丫鬟也当如是。只有许妈妈,走了没多久就感觉吃力起来了。 苏玉畹瞥她一眼:“趁现在没走多远,你还是回去在车上等着吧。免得走了一半你再跟不上,还得派个人送你回来。” 许妈妈羞愧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没敢再坚持,红着张老脸应了一声“是”,站在原地目送着苏玉畹等人离去,这才往回转。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望着苏玉畹越行越远的背影,心里无限感慨:人人都说她家姑娘能干,可要不是她到姑娘身边伺候,都不知道姑娘平日里付出了多少艰辛。城里的那些个闺秀,在平地上走上一阵可能就吃不消了,更不消说在山路上行走了。可自家姑娘轻松如斯,可见是惯常如此行走的——有谁天生愿意吃苦呢?还不是被逼的。 许妈妈暗暗决定,待回到苏府,就到太太面前说一说姑娘的辛劳。以前太太也知道姑娘辛苦,具体如何,却是不知。她在太太面前描述一番,想来太太也能有个直观的感受。往后,也能对姑娘更好些。即便帮不上她什么,也别拖了姑娘的后腿,让姑娘更辛苦。 苏玉畹并不知道自己完全无意识的某个举动,让许妈妈心生感慨。她此时一路走着,查看着沿路的茶园,看到茶园里有人,便叫马掌柜上前攀谈两句。如此走了两三里路,直到入目的便是杂树荒草,再也没有茶园,这才返身往回走。 “你找人谈谈,把这里的茶园和荒地都买下来。”她吩咐马掌柜道。 这一路行来,她也知道了这山上的茶园都是村里的农民开垦的,无非是制些茶叶填补些家用。唯有两个比较大的,是村中两个地主所有。不过因为缺少制茶经验,制出来的茶味道并不好。买下这两个茶园,想来应该花费不了多少钱。 一行人回了城里,接下来几日,苏玉畹呆在租住的小院里不再出门,由马掌柜到桂林村去找人相谈,再到官府把荒地买下过户。没几日,便把事情办妥当了。 这时候,已经离苏玉畹离开休宁时过去了一个多月了,苏玉畹便打算去城东拜访陈家人。 第二日她不慌不忙在客栈里吃过了午饭,再坐了马车出发,到了城外十里,然后派阿九执拜帖先行一步,到陈府先行报信。 马车不急不缓,进了城门,眼看着离陈府越来越近了,不光是几个丫鬟,便是马掌柜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们都明白,陈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对自家姑娘是何态度,对苏家大房真是太重要了。 苏玉畹却是安坐不动,眼里也没有任何忐忑之意,斥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他陈家如何,我需得考量斟酌呢!何必惴惴如此,失了平常心?” 众人仔细一想,心里瞬间就放松了下来:是啊,自家姑娘那么能干,陈家如果好,便是给他们送一场富贵;如果不好,那是陈家没福气。凭姑娘的眼光和手段,还怕找不到送富贵的对象么?自已何至于在陈家面前平白把自己看低,反倒是要求着他们一般,堕了姑娘的名头? 如此,几辆马车里的众人表情轻松,自然地谈笑起来,再没有了刚才紧张忐忑的气氛。 苏玉畹扫了众人一眼,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笑意。 “姑娘,到了。”性子活泼的霜降一直掀着车帘往外看。待看到前面大宅子门前写着“陈府”两个字的时候,忙把车帘放下,向苏玉畹禀道。 果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立春刚一把门帘掀开,韩嬷嬷的那张笑脸就出现在了门口,大声道:“姑娘,可是把您给盼来了。老太爷、老太太一直在等着您呢。” 另有妇人递了兀子过来,放到了车前。韩嬷嬷上前,把苏玉畹坐车里扶了下来。 “韩嬷嬷。”苏玉畹笑着招呼道,正要回应韩嬷嬷前头所说的话,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穿着品月色绣花衣裙、外罩酒红撒金褙子的妇人满脸含笑地走了过来,几个下人打扮的丫鬟婆子簇拥在她身旁,显然这是个陈府的主子。 韩嬷嬷忙介绍道:“这是咱家大奶奶,娘家姓金,姑娘该唤一声大表嫂呢。” 苏玉畹忙上前敛衽行了一礼,笑唤:“大表嫂。” 金氏的身材略显丰腴,圆脸,细长眼儿,容貌只算得上清秀。她看到苏玉畹的容貌,眼里闪过惊诧之意,又含着一丝不安,脸上的笑容也沉了一沉,似是不大高兴。不过她这表情很快就收敛了去,笑容又浮上脸来,对苏玉畹道:“是苏家表妹吧?老太太、太太命我来迎接表妹呢。她们都在厅里等着,表妹快跟我进去吧。” 说着,她也不管苏玉畹什么反应,转身往回走,笑容在转身之即瞬间沉了下来。 韩嬷嬷却像是没看到金氏的反应一般,扶着苏玉畹的胳膊十分热情地道:“来,咱们进去吧。”一面往里走,一面又道,“上次姑娘来信说要来请安,老太太就一直念叨着你呐。又担心您一人上路不安全,还说派人去接您。没想着还没送信过去,姑娘您就来了。” 为了不显唐突,十天前出了热孝,苏玉畹就派阿九来陈府送了一封信,告之她要来请安。韩嬷嬷说的便是这一件事。 “多谢舅祖母掂记着。如今太平盛世,路上安全得很,又有护卫相送,倒是不碍的。”苏玉畹笑道。 按平常的待客之道,金氏既代表了陈家主子到门口来迎接苏玉畹,便应该跟她并肩往里走,嘘寒问暖,聊些来时路上的状况才是。现如今倒是金氏领着自己的丫鬟婆子闷头走在前面,韩嬷嬷携着苏玉畹走在后面,这分明有冷待之意。 立春等丫鬟见了,心里十分不喜,暗自庆幸,幸好自家姑娘刚才开导了她们,否则以她们的心态,必会在言行上失了分寸。 第七十九章众人 过了影壁,穿过大堂,进了垂花门,又沿回廊走了一阵,便到了内厅堂。此时厅里老老少少地站着坐着不少女人。坐在上首的,是一个六十来岁头发花白的妇人,慈眉善目的,看上去十分和善,应该是陈老太太。 见了苏玉畹进来,有几个年纪小的姑娘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有丫鬟拿了软绸做的蒲团放到了陈老太太的前面。 许妈妈上前帮着苏玉畹把披风解了,苏玉畹走过去,纳头便拜:“苏玉畹给舅祖母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陈老太太连忙伸手。她身边的丫鬟上前将苏玉畹扶了起来。 “来,过来给舅祖母看看。”陈老太太招招手。 苏玉畹走了过去。 她拉着苏玉畹的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笑着对旁边的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道:“这孩子,长的倒是十分齐整。” “是啊,真是难得的一个美人儿。”中年美妇亦笑道。 中年美妇身后站着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原在跟她身边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悄悄耳语着什么。听得这话,她抬起头来,看清楚苏玉畹的容貌,低下头去对那小姑娘说了一句什么,小姑娘看了看苏玉畹,似是不赞同地摇摇头,回了一句话,那女子脸上便露出恼怒的神情,转过头去,不再跟小姑娘说话。 而这边,陈老太太已给苏玉畹一枝嵌红宝石的金簪作见面礼,又介绍起中年美妇来:“这是你大表舅母,娘家姓姜。”又指着坐在姜氏下首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道,“那是你三表舅母,娘家姓赵。” 陈家的情况,苏玉畹以前听父亲提及过一些;上次韩嬷嬷来苏府,黎妈妈又从她嘴里套出一些情况。 舅祖父陈明生一共有三子一女。大儿子陈伯鸿读书资质不行,考了许多年只中了一个秀才,如今在衙门里领了份差事;二儿子倒是能干,三十来岁就中了进士,如今被选派到外省做县令去了。三儿子是庶出,念书到二十岁没中秀才,便不再念了,在家中打理庶务,经营家中的一些产业。 眼前的这两人,便是留在家中的大表舅和三表舅的妻子了。听说姜氏出身小吏家庭,为人十分精明,如今管着陈家的内宅;赵氏则出身商家,为人和善,不大爱说话。 她上前欲要向两位表舅母行大礼,大表舅母就拦住了她,笑道:“咱们家不兴那些虚礼,你刚给老太太磕了头就行了,我们就行个常礼吧。” 陈老太太也在一旁道:“你大表舅母说的是,大礼不用行,只行常礼就是。” “两位表舅母是长辈,头回见面,岂能失礼?”苏玉畹却是不肯,不顾阻拦地跪下来给两人各磕了一个头。 “你这孩子,还真是客气。”陈老太太笑嗔了一句,看起来十分高兴。姜氏看向苏玉畹的目光更加和善,刚才还有些严肃的赵氏也露出笑容来。 苏玉畹便知道自己做对了。 从金氏亲自去迎客,到进门后看到陈家下人虽多,人来人往,却各伺其职,丝毫不见杂乱,见了主子和客人都会停下手中的活儿垂手立于一旁,走到身边时便躬身行礼;她进到厅堂时,比她年小的姑娘们都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这种种情形,都表明一件事:陈家是个极讲究规矩的人家。既讲究规矩,想来老太太和两位表舅母亦喜欢讲规矩的人。 二表舅母及子女如今跟着丈夫在任上,并不在家。给两位表舅母磕了头,剩下的都是平辈了。姜氏和赵氏各给了苏玉畹一样首饰作见面礼,便由姜氏给苏玉畹介绍余下的人。 那位去门口迎她的金氏,是陈家大老爷陈伯鸿长子陈卓昆的妻子;坐在她下首处的,是陈伯鸿次子陈卓伦的妻子林氏,林氏也就十八、九岁年纪,大着个肚子,看样子快要临产了。两个刚才一直咬耳朵的姑娘,大的是陈伯鸿的女儿陈欣儿,比苏玉畹小半岁;小的是陈仲卿的女儿,名叫陈蜜儿,只有十三岁。 在姜氏的介绍下,苏玉畹跟她们一一见了礼。那金氏在门口对苏玉畹不假颜色,但在陈老太太和姜氏面前,却是不敢有半分无礼。虽神色淡淡的,却也给了个质地不错的玉佩作见面礼。林氏倒极和善,林欣儿和林蜜儿也不敢出什么妖娥子,规规矩矩地给苏玉畹行了礼。 苏玉畹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拿出来,一一送了。苏家这些年来家底颇丰,苏玉畹又存着结交之意,送的礼物自然是极好的,既显敬重又不至于太过炫耀而失礼。厅里众人都十分满意。 让人在林氏下面、陈欣儿上首处添了张椅子,让苏玉畹坐了,陈老太太这才开口笑道:“你舅祖父听得你要来,这些天都坐立不安。便是你两个表舅舅也都掂记着。只是他们不像咱们女眷,整日除了吃睡玩乐,就没别的事。他们还得上衙门做事去,你三表舅也要去铺子里照看着,都没在家;你几个表哥也都念书的念书,做事的做事。到晚饭时他们回来,你再一一拜见罢。” 苏玉畹站起来听了,恭敬地应了一声。又互相问候了家里人的身体,陈老太太念着苏玉畹旅途劳顿,便让金氏和韩嬷嬷领苏玉畹去歇息,临行前还笑道:“你大表嫂年轻,如今都是她协助着你大表舅母管家。你的住处,便由她帮你安排着。有什么缺的,你只管找她。韩顺家的在休宁时也劳你款待,这些天我不给她安排别的活儿,只让她好好照顾着你,有什么事你尽管使唤。” 苏玉畹客气地笑道:“如此,便劳烦大表嫂和韩嬷嬷了。” 金氏一直是那个不冷不淡的样子。此时一摆手,淡淡道:“畹表妹不必多礼,请跟我来吧。”说着,率先朝外走去。 苏玉畹跟陈老太太和两个表舅母行礼告辞,这才快步出去,便看到金氏等在门外。 苏玉畹虽说存了跟陈家交好、让陈家成为苏家大房依靠的心思,但她骨子里亦有十分的傲气,是不肯为了生意而委曲自己的。金氏对她既冷淡,她也不会腆着脸凑过去讨好。金氏带着丫鬟走在前面,她便落后几步跟在后面,并不说话。一路走了约一盏茶功夫,两人都默然不语。 直到到了一处精致的屋舍门前,金氏才开口道:“到了,畹表妹请进吧。”提起裙子,先一步跨进了院门。 第八十章舅祖父 这处大概是陈家用来接待客人的客院,跟主人们所住的院落相隔较远;且环境清幽,院落和屋舍都十分宽敞明亮,里面的摆设也精巧齐整,雅致里隐含着富贵之气。大概是金氏叫人洒扫了一番,屋子四处不见一点灰尘。 苏玉畹十分满意。 “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如果这会子想不起来,叫你的丫鬟去跟我说也行,让韩嬷嬷去找我也行,我即刻着人给你送来。”金氏道。 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的态度似乎又发生了些变化,不再如在大门口时的冰冷,说话的态度和缓了许多。 苏玉畹只觉得这位大表嫂真是喜怒无常,莫名其妙。不过她既未存巴结的心思,金氏的态度是好是坏她无所谓的很。 她只是依礼蹲膝福身:“多谢大表嫂。如果有需要,我会让丫鬟跟大表嫂说的。” 金氏便不再说什么,微一颔首:“那我先回去了。”转身离去。 韩嬷嬷也跟着一起来了这里的。只是有金氏在,她刚才不便说什么。这会子苏玉畹一行人需要休整歇息,她也不好再留在此处,朝苏玉畹笑了笑,便跟在金氏后面也离开了。 苏玉畹送她们到廊下,直到金氏淡淡地道了一声:“止步吧。”她便不再坚持,目送了一行人出了院门,这才吩咐立春道:“归置东西,安排好每人的住处。” 立春不用她吩咐,就已领着许妈妈和几个丫鬟把苏玉畹常用的东西拿出来,让她坐下先歇着,这才开始整理屋子,并分派各人所住的地方——马掌柜他们几个男人,早在进陈府时就在大门处分开了,由陈府的管家领着他们去外院安歇,并未跟苏玉畹她们进来。故而苏玉畹主仆只有六人。这处院子屋舍甚多,里里外外足有十几间,苏玉畹这里又需留两个丫鬟值夜,大家便在附近找了几间屋子,把铺盖放置下来便了事。 歇息了一会儿,便到了晚饭时间。 这时候,苏玉畹见到了陈老太爷和两位表舅和几位表哥、表弟。 陈老太爷今年六十二岁,却是一点儿也不显老,看上去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头发还是黑的,身材清瘦,容貌上还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只是为人似乎十分严肃,晚辈们都有些怕他。苏玉畹进去的时候,屋子里老老少少,再加上伺候的下人,足有十几个人,可满屋子却鸦雀无声,气氛十分压抑。 苏玉畹是由韩嬷嬷领着去的,一进门韩嬷嬷就道:“老太爷,苏姑娘来给您和老爷、少爷们磕头请安。” 苏玉畹进去也没东张西望,低着头跟着韩嬷嬷走到陈老太爷跟前,便在蒲团上跪下去磕头。 “起来吧。”陈老太爷的声音冷冷清清的。 韩嬷嬷把苏玉畹扶了起来。 “你……”陈老太爷正想说什么,忽然看到苏玉畹抬起来的脸,声音一下子顿住了。 “你、你抬起头来。”这一回,他的声音有一些颤抖。 苏玉畹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陈老太爷,心下却一片了然。 她的亲祖母陈氏去世得早,便是连殷氏也没见过她。只是听家里一些老人说起,苏玉畹的容貌,不像殷氏也不像苏长清,倒是跟她的亲祖母十分相像。 如今看陈老太爷这个反应,想来这个传言是真的。 陈伯鸿见自已向来冷静自持的父亲此时浑身颤抖,两行泪行潸然而下,不由吓了一跳,忙起身过来想要安慰父亲:“爹……” 陈老太爷却摆摆手,眼睛盯着苏玉畹,问道:“有没有人……说你像你祖母?” 苏玉畹轻声道:“家里老下人都说我跟祖母长得十分相像。” 陈老太爷用力地点点头,接过陈伯鸿接过来的手帕,抹了抹眼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你祖母没福气啊!” 苏玉畹黯然。 如果祖母还在世,苏家大房的日子一定会好过很多。父亲说不定不会那么早逝,她也不用小小年纪就担起养家的重任。 “孩子,起来吧。”陈老太爷抬了抬手,示意韩嬷嬷将苏玉畹扶起来。待她起来后,他转头吩咐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去我屋里,把我书案上那个黄花梨木的匣子拿来。 “是。”中年男子匆匆而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一个匣子进来了,递到了陈老太爷的手里。 陈老太爷把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如意。 他把玉如意拿出来,用枯老的手抚摸着上面光洁而富于流线的玉身,叹息道:“你祖母最爱玉如意。那年我掏得这一个,正要着人给她送去,就听到了她去世的噩耗。” 他把玉如意装进匣子里,递给苏玉畹:“拿着吧,别嫌弃。你祖母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苏玉畹双手接过匣子,沉默了一下,道:“祖母的遗物里,有好几个玉如意,父亲都留给了我。” 陈老太爷身子一震,凝视着苏玉畹,点了点头:“好好保存。” “是。” 陈老太爷又默然端坐良久,这才叹了一口气,指着坐在他下首的中年男子道:“见见你表舅他们吧。” 韩嬷嬷忙上前介绍道:“这是大老爷,这是三老爷……” 苏玉畹上前一一给陈伯鸿和陈叔卿行礼,又见过几位表兄和表弟。 两家这些年不走动,陈家的这些老爷、少爷们对苏玉畹本来是十分生疏的,见一面不过是尽个礼数。但陈老太爷刚才来那一出,让两位表舅对苏玉畹的态度也亲切起来,给的见面礼也比原先准备的厚重了几分。 见了礼后,苏玉畹这才退了出去,到旁边的偏厅里跟女眷们一起用饭。 陈家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用餐的过程中不闻一丝碗勺相碰之声。苏玉畹平素用餐就十分讲究礼仪,倒是没有什么不适之处。只在用餐过程中,陈欣儿时不时抬眸看她,似在观察她是否行止有失似的,叫苏玉畹十分费解:她好像没得罪这位表妹吧? 饭罢,陈老太太笑着问苏玉畹:“饭菜可还合味口?” 苏玉畹笑应道:“府城跟休宁离得不远,两地人的口味都差不多。况且舅祖母府上厨子的手艺好,做的菜自然是极好吃的。” 陈老太太点点头,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问她道:“这沏的是不是苏姑娘送的茶?” “是的。”丫鬟答道。 陈老太太便将茶碗端到鼻下轻嗅了一下,笑道:“你送来的这茶,味道实在好,比前些日子你送的明前茶味道还好些。这是什么茶?” 第八十一章安慰 “我用秘方炒制的雨前茶,味道确实比别家的要好些。”苏玉畹道,“舅祖母喜欢,回家后我再派人送些过来。” “够了够了,你送了足有五斤。便是拿些送人,也够我们喝一年的了。”陈老太太道,“再说这明前茶和雨前茶金贵得很,你们留着卖钱罢。” 她就算是不大懂茶,也知道明前茶的价钱堪比黄金。前阵子韩嬷嬷回来的时候,拿了足有两三斤明前茶回来。现在这茶比明前茶味道还要好,价钱自然更好。送了五斤,陈家已受了苏玉畹大礼了。苏玉畹母子几人孤儿寡母的,他们不说照顾一二,还占人家便宜,她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苏玉畹还没说话,旁边的陈欣儿就插嘴道:“畹表姐,你刚刚说这是你用秘方炒制的?” “是的。”苏玉畹点点头,直觉里觉得这陈欣儿话里有话,不觉暗暗起了一丝提防之意。 “那这茶便是独一份,别人炒不来的啰?”陈欣儿的声音清清脆脆地,十分好听。 苏玉畹笑了笑:“算是吧。不过炒制加工出来之后,便有客商到我家茶栈购买。欣儿表妹如果在外面喝过这个茶,也不奇怪。” “……”陈欣儿准备出口的话想是被堵住了,一脸的郁闷。 良久,她才闷闷地对她母亲姜氏道:“娘,你还记得不,半旬前陆知事的夫人送了你一些茶,味道就跟这个一模一样。” “你这孩子……”姜氏嗔女儿一眼,又对苏玉畹尴尬地笑笑,解释道,“前一阵知事家的夫人过来玩,送了我一包茶叶,说是休宁新出的茶,抢手得很,比别家的茶都好喝。你大表舅下衙后我把这茶沏给他喝,他还赞了好一阵。倒没想着是你家出的茶。” 姜氏既把话说开了,苏玉畹便好解释了。她笑道:“大表舅母想来也知道,我父亲去的突然,家中事情乱成一团;我二叔又觊觎我家的茶园,处处给我下绊子。我娘是个不管事的,弟弟还小,帮不上什么忙。里里外外的事,都得我一个人张罗。前段时间制了明前茶,紧接着就是雨前茶,偏偏忙乱中我还病了一场,拖着病体上山监制着把这茶炒制出来我就累趴下了,回家足足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她指了指桌上的茶碗:“当时这雨前茶的加工和售卖我都顾不上,还是交给掌柜张罗的。所以茶卖出去了,亲戚们的茶叶我却没顾上送。等我身子好了处理这个事的时候,已是出了热孝。我想着要来给舅祖父、祖母和表舅、表舅母请安的,便没派人送,而是亲自送来了。这么着,就耽搁了些时日。” 韩嬷嬷回来,早已把苏家大房和二房,还有苏老太太孔氏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苏玉畹家里的情形陈老太太和姜氏她们都是知道的。苏玉畹刚才那一番解释,陈老太太对她更生怜悯。且陈老太爷是这通判是正六品的官儿,在徽州府衙里,职位只比知府和同知低,根本不缺这一口茶喝。偏陈欣儿话里的意思,是责怪苏玉畹没早早派人把茶送过来,怠慢了陈家似的。 陈老太太不由心下有些不喜,责怪地看了姜氏一眼,对苏玉畹道:“你欣儿表妹不懂事,说话没个计较,你别多想。你家的情况我们都知道,韩顺家的回来都说了。也真是难为你,小小年纪,还是个女孩儿,就要支撑一个家,还有那么个二叔……” 说到这里,她有些歉疚地道:“本来韩顺家的回来一说,我便想派人去的。怎奈你二表舅前段时间要重新派官,家里忙乱得很,这才耽搁了。如今看你好好儿的,我才算是放心了。” 她关切地望向苏玉畹:“前段时间你得的是什么病?没事了吧?小小年纪,可得休养好了,别亏了身子。别到老了像我这把年纪,才知道后悔。” “没事,就是出了疹子。”苏玉畹笑道。 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被人退亲的事,是不该由她来说的,必得一位老成的妈妈或者嬷嬷身份的人来说,这才是正理。 而这,正是苏玉畹带许妈妈来的原因之所在。 只是许妈妈呆在殷氏身边,也不知本身就不是特别灵醒之人,还是被殷氏传染了,此时呆呆地立在那里,竟然不知道接话。 幸得立春就站在她身边,忙暗自在下面拽了一下许妈妈的衣服,又对她使了个眼色,许妈妈这才反应过来。 她赶紧上前一步,开口道:“我家姑娘吃不得海鱼,偏那二太太魏氏叫孔家的大太太拿了鱼来,说是河鱼;二房的二姑娘又拿话来激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没奈何这才吃了几口,结果就满脸满身都起了疹子。接着满府里就传了流言,说我家姑娘被毁了容。李家听了这事,直接就派人来退了亲。” 说到后面,她还哽咽住了,不住地拿帕子抹眼泪。 听到这话,陈老太太一下子就愣住了,看向苏玉畹:“你被退亲了?” 苏玉畹点了点头,低下头去。 姜氏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也拿手帕去擦眼睛。 金氏原本坐在一旁,皱着眉看着自己的手帕,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心思完全没在厅堂里。这会子听得苏玉畹被退亲,蓦地抬起头,看了过来,两眼似乎要喷出火来。陈欣儿则目光微闪,望着苏玉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说到自己的亲事,苏玉畹即便心里毫不在意,也不好在人前显露,低着头只不作声,完全没有看到金氏和陈欣儿两人脸上奇怪的表情,倒是立在苏玉畹身后立春和谷雨看在了眼里。 两人对视了一眼,俱在心里猜想这金氏和陈欣儿为何对自家姑娘充满敌意。 “那李家退亲,是他家没福气,你不要伤心。像你这样的好姑娘,还怕找不着婆家吗?打明儿个,我给你说门好亲。”陈老太太出言安慰道。 第八十二章探听 赵氏大概是个沉默性子,自打苏玉畹进门,她就一直坐在那里不大说话,都是由嫂嫂姜氏跟陈老太太一唱一和地打圆场。这会子她见姜氏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竟然没有附和老太太,连忙笑着帮衬:“是啊,像畹姐儿长得这般齐整,人又能干,哪里找不到好人家?那李家为着这个就退亲,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为着这样的人家气恼伤心,不值当。” 苏玉畹生怕自己不出声,这些人还得没完没了地安慰自己,只好低着头轻声道:“多谢舅祖母和二表舅母。我没事!” 这一回许妈妈不用立春提醒,便在旁边道:“我家姑娘倒是想得开,当时我家太太气恼得紧,姑娘还用刚才表舅太太说的这番话安慰我家太太呢。” “想得开就好。就应该这么着。”陈老太太点头赞许道,”你们还年轻,要是活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这人的一生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当时要死要活的,可过了之后回头一看,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一条小阴沟,腿一迈,跨过去就好了。” “还是母亲想得通透。”姜氏这下回过神来了,开始给陈老太太搭话。 就这么的聊了一会儿天,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苏玉畹就站起来告辞。 因着陈府下人来来往往的,主仆几人在路上也没交谈。直到回了院子,立春和谷雨这才把刚才金氏和陈欣儿的反应给苏玉畹说了一遍。 “这两人真奇怪,姑娘以前也没来过陈府,今儿个才到,哪里有机会得罪她们呢?她们为何是这般态度?”夏至听了,皱眉嘟哝道。 谷雨看向霜降:“姑娘要洗头沐浴,你跟夏至去厨房要些热水来。” 霜降一愣,不过随即便明白过来,笑嘻嘻地对夏至道:“走罢,咱们提水去。” 两人手拉着手地出去了。 门外响起了陈府丫鬟的声音:“两位姐姐,这样的粗活哪里需要你们做?我们去提水就行了。” “不用不用,我们正好想出去走走,你给我们带路就行了。”这是霜降的声音。 一行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渐行渐远。 “行了,咱们就等着吧。”谷雨笑道。 她们这四个丫鬟里,就数霜降最活泼,跟个小话篓子似的,要不是谷雨管着她,满屋子都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而夏至心地最软善,性情也最温柔,说话柔声细语的,为人极俱亲和力。 以前苏家还没分家的时候,要想探听什么消息,派她们俩出去,无往不利。 这会子让她们去厨房走一遭,回来时肯定就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果不其然,一顿饭的功夫,霜降和夏至就回来了,后面跟着几个粗使丫鬟提着热水。 待让人把热水倒进沐桶,打发她们出去,又确定屋外没人,霜降才轻声道:“奴婢打听出来了。这陈府的大奶奶成亲已有四年了,至今未有身孕。虽说二奶奶已怀孕,但她那一房即便再生出孩子,也不再是长孙。所以大房的第一个子嗣,还是很重要的。舅老太太和大太太便想着从亲眷的女孩儿中挑一个来给大少爷做贵妾……”说到这里,她眨了眨大眼睛,望了苏玉畹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她虽没有再说,可屋里的这几个女孩儿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当即就明白了霜降的意思。 那陈大奶奶金氏,想来是看到自家姑娘容貌出众,又是从县里出来的,还是商户出身,既是亲戚,血缘还离得远,如今又被退了亲,便以为是陈老太太要将苏玉畹许给陈家大少爷做妾。 “呸!”谷雨不由得啐了一口。 在她们几个丫鬟的心目中,自家姑娘比之天上的仙女也差不多。那陈家大少想要娶她们姑娘作正妻,他们苏家还得考虑再三,看看他的容貌、能力、性格各方面是不是配得上姑娘呢。作妾?亏他们想得出来。 “姑娘,咱们府城也有院子的,要不咱们搬到那儿去住吧。”霜降愤愤地道。 谷雨立刻瞪了她一眼:“这不过是表大奶奶自己的猜想,舅老太爷和舅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咱们还不知道呢。哪有听风就是雨,自乱阵脚的。” 霜降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苏玉畹笑了笑:“大家都装作不知就好了。” “是。”几个丫鬟齐声应了,也没把这事当回事。就是刚才似乎挺气愤的霜降,也不过是话唠毛病犯了,无事瞎嚷嚷一番。 陈家怎么想的,都不过是一厢情愿。即便陈老太爷是正六品的官员,也不能强迫自家姑娘给他孙子作妾。而且,她们此趟前来,是带着考察意味的。如果陈家不好,往后不来往就是了。真没必要太在意他家一个孙辈媳妇的想法。 想了想,苏玉畹问了一句:“这位大奶奶,是什么出身?” 夏至轻声道:“听说是京中一个九品官儿,工部杂造局大使的女儿。” 苏玉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就垂了下来。她知道不该笑,可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勾了勾。 以前,她只听说自家这位舅祖父在她出生那年才中的进士,后来从小小的一个知县,慢慢往上爬,前年才坐到了徽州府通判的位置,正六品的官儿。但他背景有多深厚,她脑子里没有一个具体概念。 现在听到陈老太爷的长孙媳是工部杂造局大使的女儿,他的能量如何,她马上就清楚了。 虽说权贵人家结亲,也有十分疼爱儿女,纯粹为儿女好的,但大多数还是以利益为上,利用婚姻织就一张关系网,以获得一定的利益。所以越是有钱有权的,越要纳妾多生儿女,好利用儿女与人联姻。 看看陈老太爷的儿媳妇和孙媳妇的出身就知道了。 陈明生,也就是陈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家中并不富裕,只有几十亩田地。这些家产,如果放在普通人家算是不错了,起码吃穿不愁。但陈明生和儿子们要念书,念书可是很费钱的:笔墨纸砚就不说了,去私塾或书院念书,总得交束脩;平时还得跟同窗参加些活动,去郊外踏踏青,或是游游湖;再加上三年一考,光盘缠就是笔不小的开支。 陈家的生活因此而捉襟见肘,常常为赶考的路费或是书院的学费发愁。 这也是陈明生把妹妹陈氏嫁给苏老太爷的原因。 第八十三章邀请 苏老太爷自身念过书,家中有田地,当时他又弃书从商,做生意极为能干,赚了不少钱,且父母还亡故了,赚了钱,自然会多多照顾岳家。不说别的,陈明生念书或赶考短了钱,找他借一些,他自然没二话可说的。 而陈明生也只娶了个同窗的妹妹为妻。 这种窘迫的状况,直到二十多年前陈明生考上举人才得到改善。 姜氏是陈明生考上举人之前进的门,所以她只是小吏的女儿;到了二儿子成亲的时候,陈明生已中举,便给二儿子娶了县丞的女儿。三儿子是庶出,娶个商家女儿作妻子,在地位上既不会越过大儿媳和二儿媳,又能以丰厚的嫁妆填补家用,一举两得。 由此看来,陈明生娶儿媳妇,是十分注重门第和对自家助力作用的。 金氏是四年前嫁进陈家的。当时陈明生已当上了徽州府通判。 京城工部杂造局是个什么地方,苏玉畹这几年被父亲普及明朝官职知识,自是知道。那就是个给皇宫制造各种杂物的地方,比如皇帝要建房子,要用砖瓦,杂造局的工匠们就给造出来。而这杂造局大使,就管着这些事儿。那些来钱的比如织染,皮作,鞍辔等等,都有专门的司局管理,根本轮不到杂造局沾手。 故而,杂造局大使在京城,就是个既没油水又没权利的一个低级小官儿。 陈明生作为一个正六品的地方官,给长房长孙娶了这么个出身的媳妇,估计是想跟京中官员扯上关系,却又摸不着门路,不知什么机缘下认识了金家人,这才给孙子娶了这么个媳妇,也算是跟京城搭了一条线。 想明白这个,苏玉畹忍不住有些失望。看来陈家的能量,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深厚,不能做苏家的依靠。 她问道:“那个陈欣儿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陈欣儿挑事的手段太拙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苏玉畹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做。 夏至摇了摇头:“这个不清楚。” “肯定是她嫉妒姑娘比她长得漂亮。”霜降耸耸鼻子道。 谷雨习惯性地一巴掌拍过去:“少胡说八道。” 苏玉畹又问:“陈姑娘跟陈大奶奶的关系如何?” 夏至看了霜降一眼,见她被谷雨压制住,不敢再说话,便接口道:“听说不怎么样。陈大奶奶是京城来的,自以为比徽州这小地方的人都有见识,为人十分清高,并不去主动巴结小姑子。为此,陈姑娘似乎很不高兴。” 苏玉畹点了点头:“她们不是一个阵营的就好。”又道,”行了,不用管她们。她们如何,并不代表舅祖父和舅祖母的想法。况且,咱们就在这里住几日。合不来,往后就少来往些罢了。” “是。”几个丫鬟应了一声,便不再议论此事,开始忙碌起来,兑水的兑水,拿衣服的拿衣服,伺候苏玉畹沐浴。 有了这么一出,苏玉畹在陈家就呆得兴趣缺缺,第二日去给陈老太太请了安,陪她用了早膳,她就准备回院子好好呆着,哪儿都不去,打算再在此呆上两日,就打道回府。 至于跟陈家联手做生意的事,她也打消了念头。不过搬家到府城来的计划,她还是不打算改变。这件事,须得找机会跟陈家人报备一声,以免他们多想。 第二日用过早膳,坐下来喝茶的时候,陈老太太笑吟吟地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要整日闷在府里。不如让你大表嫂和蜜儿表妹陪你到绸缎铺里挑些布料,再到首饰店看一看。有什么中意的,你也不用客气,只管跟你大表嫂说。你大表嫂这人吧,心地好,人实在。昨天是遇上了事儿心里不痛快,这才对你有所怠慢,并不是故意的,也不是针对你。我跟你大表舅母都教训了她了,你不要介意。” 这时候,金氏站了起来,对着苏玉畹福了一福,满脸羞愧地道:“对不住,畹表妹,昨儿个是我自己情绪不好,有所怠慢,你原谅我则个。” 相对于陈欣儿而言,苏玉畹对金氏的印象就好很多。这种性子高傲,情绪外露,什么都摆在脸上的人,大多数没什么心机,至少比较正大光明,做什么都明枪明刀地干,不会在背地里捅软刀子。无论是作朋友还是做敌人,苏玉畹都比较喜欢这类人。 此时金氏脸上的羞愧十分真诚,丝毫没有被勉强之意。这给苏玉畹传递了许多信息:很显然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都没有让她给陈家大少爷做妾的想法。否则,陈老太太和姜氏再如何威压,都不会让高傲的金氏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知道这一点,苏玉畹的心情好了很多。她赶紧上前扶住了金氏,对她笑道:“大表嫂说什么话呢?昨儿个表嫂有怠慢了我吗?我怎么没感觉到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就让你大表嫂带你出去走走。你欣儿表妹和你蜜儿表妹没什么事,就让她们跟你一块儿去。你们年龄相近,又是亲戚,正该多多亲近。”陈老太太笑眯眯地道。 “是,多谢舅祖母。”苏玉畹行礼道谢。 陈老太太摆摆手:“自家人,不必这么多礼。昨儿个晚上,你舅祖父还跟我商量,想让你们母子几人搬到府城来住呢。我们西头有个小院正空着,有十来间房子,正合你们住。你们在休宁也没个依靠,到不如搬得近些,咱们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不得不说陈老太太十分会说话。什么“彼此有个照应”,以苏家大房的能力,能照应陈家什么呢?不过是他们照应苏家大房罢了。 搬家,是苏玉畹一早打定了主意的。而此时由陈老太太发出邀请,比她自己提出要好一百倍——她主动提出,有缠住陈家、想从陈家获得好处的嫌疑,这是很讨人厌的。心性骄傲的苏玉畹实在不愿意这么做。这也是她迟迟开不了口的原因。 如今陈老太太邀请她们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八十四章闲逛 她不光不能主动提出,便是陈老太太邀请,她也得再三推辞方好,否则仍有迫不及待缠上陈家的嫌疑。 “怎么会添麻烦?我整日在家闷的慌,你娘过来,正好陪我说说话,解解闷,我求之不得呢。”陈老太太笑得十分慈祥,“再说,你舅祖父一直自责,觉得没有看顾好你们。你们搬过来,也算是给你舅祖父一个弥补的机会。否则,我们老了到了地下,也没脸见你祖母。” 苏玉畹慌忙站起来:“舅祖父这样说,可就折煞我们了。我们作小辈的,这么些年没能好好孝敬舅祖父和舅祖母,该我们愧疚才对。” “嗳,这话就不说了,说起来,都不是咱们的错。”陈老太太一挥手。她言下之意,都是苏老太爷的错。 涉及到自家长辈,苏玉畹也不好再说什么。说起来,当年的事,孰对孰错还真讲不清楚。苏老太爷原配去世,他自然有权利决定娶谁作继室;而陈家作为原配的娘家,也有权利干涉苏老太爷的续娶行为。两家不合拍,只是因为孔氏。而孔氏这个人,到底是好是坏也说不清楚,苏老太爷一直维护着苏长清,没给孔氏做恶人的机会。 见苏玉畹沉默着站在那里,陈老太太自责地笑道:“看我,老糊涂了,说这些干什么?咱们还是说搬家的事吧。你等会儿跟你大表嫂去看看那院子,哪里要改造,哪里要修缮,尽管跟她说。到时候在旁边开一个门,也方便你们出入,不至于出个府还得去你表舅母那儿报备。” 陈老太太这样说,可见是真心实意让苏家大房搬过来了,这自然是陈老太爷的意思。苏玉畹心里猜测,以前陈老太爷对苏家大房不上心,即便韩嬷嬷回了陈府说起她们处境的艰难,也没见他派人去给她们撑腰。这会子忽然改变了态度,有一大半是因为她太过肖似祖母、勾起了陈老太爷对妹妹缅怀的缘故。 她笑笑:“舅祖父和舅祖母这么为我们着想,如果推辞,倒显得我们不识好歹。只是西院那边就不用张罗了。我们在府城有一个茶庄,以前为着来时有个落脚处,我爹曾买过一个两进小院,就在城东,离这儿不远,到时候把那儿修缮一下,就可以住人了,不必麻烦舅祖父和舅祖母。” 说实在的,陈老太太也是不大愿意让苏家人住在家里的。陈府看上去宽敞,但架不住人多,一家人住着地方也不宽裕。那西边的院子,原是她二儿子一家的。现在虽说他们都在任上,几年内回不来,但给他们留着住处,也代表家里父母的挂念,是盼着他们回来的意思。如果把地方给了苏家人,那他们在徽州的根就没了。逢年过节回来时,他们住哪儿? 即便这些都是暂时的也不行。她不愿意让儿子心里有根刺,对父母寒心。 再说,两家人又不是至亲,秉性如何也不知道。万一往后有了摩擦,处理起来也麻烦。倒不如一开始就远着些的好。 只是丈夫一心想要弥补去世的妹妹,她就不好说什么了,只得照着他的意思办。 现如今苏玉畹识趣,答应了搬家,却不住在陈府。既达成了陈老太爷的心愿,又没让陈老太太为难,这让陈老太太的心一松,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苏玉畹。 她笑得越发慈祥:“你这孩子,跟你舅祖父还客气什么?不过呢,西边那处院子确实不宽敞,你们一家带下人住着,也局促了些。你既有好住处,我就不虚留你们了。反正住得不远,有什么事只管张口。亲戚嘛,就该互相照应着。” “是,多谢舅祖母。”苏玉畹福身行礼。 “行了,你们去玩吧。”陈老太太道,又叮嘱金氏,“照顾好你畹表妹,别让人冲撞了她。” “是。”金氏十分恭顺地答应了一声,便招呼苏玉畹和陈欣儿、陈蜜儿出门。 陈蜜儿是个活泼的性子,上了马车不自觉地便想挑起帘子朝外看,金氏叫了一声:“四妹妹。”她才把手放了下来,小嘴噘了噘。陈欣儿表情淡淡的坐在她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低着头绞手帕子。 外面的风景看不见,车里的气氛沉闷而怪异,苏玉畹扫了车厢一眼,向对她没什么成见的陈蜜儿问道:“蜜儿表妹平素常出门吗?府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这一问就像是打开了陈蜜儿的话匣子,她紧绷的小脸顿时活泛起来,点头笑道:“也不常出门。不过城里好吃的好玩的我倒是知道。”掰着指头数了起来,“城东有一家点子铺子叫闻香斋,做的点心都不错,绿豆饼最出名,不过我喜欢吃他家的橙香糕;离闻香斋不远还有一家酒楼,做的素斋特别有名,叫做素馨阁,娘带我出去吃过好几回,味道特别好……” 说着话,她就将目光转向了金氏,一副想让金氏带她们去吃的架式。 金氏在陈老太太面前对苏玉畹显得很亲热,想来是被敲打过了。但出了主院,便默不作声,想来生性便不大爱说话,而且还有些放不下面子。 此时见小姑子眼巴巴地瞅着自己,金氏便不好拒绝,对苏玉畹笑道:“蜜儿说的都是好地方,而且只接待女眷,不招待男客,倒是适合咱们去。待会儿看过衣料首饰后,咱们就去素馨阁吃素斋吧,闻香斋的点心可以叫人买了回去吃。” “好啊好啊。”陈蜜儿欢快地叫了起来。很显然这孩子平素被关在府里,不大得出来走动,而且去的地方也不多,看似兴致勃勃地数了半天,其实也就两三个去处。 苏玉畹看着老成,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听得有好吃的,而且不用回陈府面对一大家子人,吃那气氛压抑的膳食,自然是高兴的,当下语气欢快地对金氏笑道:“如此,嫂嫂可就要受累了。” 第八十五章争执 金氏笑了笑:“不受累。” 陈欣儿兴味不明地暗自撇了撇嘴,也不知在嘲讽什么。苏玉畹装作没看见,只跟陈蜜儿说话。 马车走了一会儿,便在一个店铺门口停了下来。 “走吧,下车。”金氏率先下了车。 苏玉畹随着金氏身后下了车,在店铺门口站定,才发现这是一个绸缎铺子,门匾上写着“锦云轩”三个大字。店铺里出出进进的都是身穿绸缎、带着丫鬟的太太或小姐,显然这里也是只做女眷生意的铺子。 金氏领着三人进去,便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迎了上来,看样子是个女掌柜。女掌柜热情地道:“陈大奶奶,三姑娘、四姑娘,你们来了?”又看向苏玉畹,“这位是……” 金氏平日里有些倨傲,可关键时候还是挺会说话的。她指着苏玉畹道:“这是我家姑奶奶的孙女,姓苏。往后她到你这里来买东西,可得好好招呼着,别让她受了委曲。”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苏姑娘能照顾小店的生意,便已让小店蓬荜生辉,小店岂有怠慢贵客的道理?”那女掌柜笑吟吟地领着她们进了一间会客室,又招呼店员,“赶紧上茶。” 金氏又给苏玉畹介绍那女掌柜:“这位也姓苏,这家锦云轩就是她开的。” 苏玉畹开始还以为苏掌柜也跟马掌柜一样,是受雇于主家的,倒没料到她竟然是老板。 这么大一个铺面,客人也不少,金氏一来就得老板亲自接待,可见陈老太爷在府城的地位不低。 苏掌柜虽说热情,却也没有巴结之意,朝苏玉畹笑笑:“我是个苦命人,抛头露面地混口饭吃而已。”说着隐晦地打量了她一下,朝旁边招手叫道,“把前些日子进回来的那些绸缎拿过来,给大奶奶和三位姑娘瞅瞅。” 不一会儿,便有两人拿了十几匹绸缎,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陈欣儿看到这些锻子,眼睛蓦地亮了起来,立刻想上前看看,不过刚要起身,就忍住了,转过脸来,轻瞥了苏玉畹一眼。 天真活泼的陈蜜儿却没想那么多,上前去捏捏看看,又扯出一些来在自己身上比了比,问陈欣儿和苏玉畹道:“好看吗?” 陈欣儿没说话,苏玉畹则笑着点点头:“好看。” 陈蜜儿便指着一匹玫红色,一匹葱绿色地对苏掌柜道:“我要这两样。” 苏掌柜笑着看了金氏一眼,对店员道:“给四姑娘包起来。” 陈蜜儿选好自己中意的,转头好奇地问道:“三姐姐,畹表姐,你们怎么不选?” 陈欣儿仍然没有作声。 苏玉畹则道:“这些衣料很漂亮,但我还在孝里呢,穿不了。我素色衣服也新做了许多,再做也是浪费,我也不做了。” 陈欣儿眯了一下眼睛。 金氏进来后就一直坐在那里喝茶,任则小姑子们挑衣料。现在听到苏玉畹的话,她转过头来,看了苏玉畹一眼,开口道:“畹表妹不用客气,老太爷特意交待过的,说要给你买些衣服首饰。你这啥都不要,到时候老太太和太太还以为我怠慢了你,不尽心呢。” 苏掌柜出来做生意,自然是灵醒之人,见状忙笑道:“是我没了解情况,拿错了衣料。”朝店员摆摆手,“拿些素净的来。” 店员连忙抱了七八匹月白、浅蓝颜色的过来。 苏玉畹知道,只要她今天挑了衣料首饰,钱就必然是金氏所付,或者直接挂在陈府账上,待往后陈府账房来结。她不缺钱,也不是个喜欢点便宜的性子,而且金氏先前对她不善,陈欣儿又是一副鄙夷的态度,总拿看乡巴佬的目光瞅自己,她要是挑了衣料首饰,陈欣儿背后还不知怎么诋毁她呢。她实在不想领陈老太爷的这份情。 只是长者赐,不敢辞。金氏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要是硬推辞不要,倒显得小家子气,也伤了老人的心。 她暗叹一口气,只得上前去,选了一匹并不十分贵重的衣料,还交待道:“不用整匹都要,苏掌柜帮我扯上能做一身衣裙的便好。” “这……”苏掌柜看向金氏。 陈欣儿则在旁边撇撇嘴。 金氏看了陈欣儿一眼,转过脸来对苏玉畹笑道:“畹表妹千万别客气。我们今儿能出来,都是沾你的光。平日里老太太、太太管得可严,挑衣料都是苏掌柜送到府上去的。今天好不容易出一趟门,没得空手回去的道理。你再挑两样,我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真不用了。我那儿还有好些没上身的,做多了也穿不完。浪费了不好。”苏玉畹态度坚决。 金氏劝了她两句,见她再不愿意多挑两块,只得作罢。 她看了看陈欣儿,态度冷淡地问道:“欣儿不挑两块衣料?” 陈欣儿这才站起身来,绷着脸走到那十几匹颜色鲜亮的绸缎面前,看了看,转过头来对陈蜜儿道:“四妹妹,你知道我最爱玫红色的,你偏要先挑了去。你不知道长幼有序吗?刚才该是畹表姐先挑,再到我和你才对。你最小的选挑了算怎么一回事?那玫红色的我要了,你另挑一样吧。” 说着,她指着那匹玫红的,对店员示意,意思是让她包起来。 陈蜜儿被当着外人的面这样数落,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紧咬着嘴唇没让它落下来。 苏玉畹皱了皱眉。 陈欣儿想抢堂妹的云锦,却拿她来做伐子。如果陈欣儿对她没敌意就算了,她包容一下不吭声。可偏偏陈欣儿先才在陈老太太面前给她挖坑。 她淡淡道:“古有孔融让梨,我不介意让年幼的蜜儿表妹先挑。” 陈欣儿一下噎住。 她狠狠瞪了苏玉畹一眼:“我们家自有我们家的规矩,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金氏实在忍不住了,低喝了一声:“欣儿!” 可她这位大嫂在陈欣儿面前显然没有什么威严,陈欣儿两眼一瞪,抢白道:“难道我说错了吗?长幼有序,我们家的规矩自来如此。难道大嫂进门几年还不清楚?” 金氏气得脸色铁青,可这里虽是会客室,但门却没关,她也不好在这里跟小姑子闹起来,只得瞪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苏玉畹暗自摇头。 原还说陈府十分讲究规矩,可从这陈欣儿的行径来看,似乎这规矩也只是在表面上做给人看的,内地里是什么样儿还不知道呢。 第八十六章下脸 陈蜜儿见大家为了她起争执,急的不行,这会子赶紧插空道:“那玫红色缎子我不要了,三姐姐你挑吧。” “什么叫你不要了?倒弄得我抢你的东西似的。”陈欣儿还不依不饶,皱眉道,“本来就是你的错。” “是,是我的错。”陈蜜儿的眼泪滚落下来,“我不该在姐姐们前面挑选衣料。” “这才对嘛。”陈欣儿得意洋洋,还瞥了金氏和苏玉畹一眼,“你年纪小,不懂规矩,我作为姐姐,自然得教导你。行了,别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这玫红缎子给你吧,我另挑就是。”说着,她挑了一块紫色和天蓝色的料子,叫苏掌柜包起来。 苏掌柜整日接待这些太太小姐,什么性子的没见过?从始到终她都低着头喝茶,不光没说一句话,连表情都没让人看见。这会子才起身亲自给四人倒茶,介绍了几样新料子,把气氛缓和下来。 “行了,我们去看首饰吧。苏掌柜,这些衣料记在账上。”金氏站了起来。 “好的。”苏掌柜笑道。 “我的衣料现结就好。”苏玉畹笑道,”没的我买衣料,让舅祖母和大表嫂破费的道理。”她转头吩咐,”立春,去跟苏掌柜结账。” 立春正要答应,金氏就拦住道:“这怎么行?刚才我就说了,这是老太爷特意交待要给你买的。畹表妹你这样,可叫我回去怎么交差?” “可没这道理的。”苏玉畹即便知道这是陈老太爷的意思,她挑的那块衣料并不值钱,还不值她送给陈府的二两茶的价值。要是往时,她就不推辞了,可刚看了陈欣儿那副嘴脸,她实在不愿意承陈府的这份情。 两人一来一往地推拒了一番,末了陈欣儿开口道:“行了,别争了。畹表姐,不就是一块衣料么?值得你那么看重,还推三阻四的?拿着吧,我们陈家,不差这么点儿银子。每年打赏给下人的都不知凡几。” 屋里顿时一静。 苏玉畹等的就是陈欣儿这一句话。 她既不想跟陈府走得太近,自然得让陈家人先得罪了她,她才好做出远着陈家的举动来。 不待金氏说话,她便似笑非笑地看了陈欣儿一眼,道:“如此,那我就多谢欣儿表妹的打赏了。” 这句话,算是落实了陈欣儿把亲戚当下人来看待的罪名。 陈欣儿不过是被家人宠坏的女孩子,见得苏玉畹硬要把自己归类为下人,她心里越发不屑,冷笑了两声,就不说话了。 金氏冷着脸站在一旁,此时见大家都不说话了,这才道:“那我们去首饰店吧。”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上了车,大家都不说话,气氛十分沉闷。下了车进了首饰店,也只有金氏跟首饰店掌柜说话的声音,其他三个女孩儿都绷着脸默然不语。 金氏今天本来就不愿意陪几人来买东西的,这会子心里越发厌烦,恨不得马上打道回府才好。 见掌柜地把几样新花样的首饰拿了进来,她便开口道:“我们家的规矩既是长幼有序,畹表妹又远来是客,那就合该她先挑。畹表妹你也不用客气,先看看有什么你中意的吧。” “不用了。我还在孝中,本就不宜戴首饰。大表嫂和两位表妹选吧。”苏玉畹的态度亦是淡淡的,全然不复刚刚进衣料店时笑吟吟的样子。 昨日金氏对苏玉畹是有些误会的,不过后来误会解除。再加上这两日她看着苏玉畹十分知进退,又丝毫不显贪婪,身上也没有一点儿小家子气,这让她颇多欣赏。而陈欣儿那尖酸刻薄的嘴脸,她向来看不惯。 因此,本来作为陈家长孙媳,她应该担负起平息苏玉畹怒火、帮小姑子开脱的责任的,这会子她听了苏玉畹的话,却不再劝了,对陈欣儿道:“三妹妹,你去挑吧。” 陈欣儿这会子不再摆架子了,既不推辞,也不理会别人,径自上前,将女掌柜拿出来的首饰一一看过,挑了一枝簪子和一个玉镯。 “四妹妹,去吧。”金氏见陈欣儿挑完了,便叫陈蜜儿。 陈蜜儿自刚才起就没精打彩的,一直垂着头跟在金氏身后。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扫了那些首饰一眼,摇摇头道:“我不要了。” “四妹妹,你可别跟我赌气,亏了自己个儿。”陈欣儿语气淡淡的,“等回了家,可别叫婶婶说大嫂偏心于我,闹了不痛快就不好了。” “我……”陈蜜儿正想说不会,就听金氏道:“快去。”抬起头来,便见金氏盯着自己,表情十分严厉。 陈蜜儿咬了咬嘴唇,走过去看了看,随意挑了两样,便垂着头回来了。 “掌柜的,记我家账上。”金氏交待一句,便对三人道,”行了,走吧,回家。” “不是说要去闻香斋买点心,再去素馨阁吃素斋的吗?”陈欣儿道。好不容易才出一次门,她可不愿意这么早就回去。 金氏就跟没听见一般,率先出门上了车。等苏玉畹、陈蜜儿和磨磨蹭蹭的陈欣儿也上了车,便吩咐车夫:“回府。” 因着金氏的父亲是京城的官儿,便是陈老太太对金氏都十分宽容的。金氏又素来端着清高的架子,不讨好陈欣儿这个小姑子,便是对婆婆姜氏,也是礼数周全却恭敬不足的,陈欣儿对这个大嫂自来有些打怵。此时见得金氏不理会她,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噘了噘嘴,任由车夫将马车赶回了陈府。 “咦,不是说在外面吃素斋的吗?”陈老太太见得四人回来,奇怪地问道。 “几位妹妹逛累了,便说回来了。”金氏回道,眼睛却看向厅堂里坐着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以及她身边的中年妇人,“老太太,这二位是……” “哦,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老太太笑着对那中年妇人介绍了金氏四人的身份,又向金氏道,“这位是你三叔公家的五姑太太。” 金氏四人忙向五姑太太行礼。 第八十七章金氏 “好齐整的几个孩子。”五姑太太看着金氏几个,笑眯眯地道。 她四十来岁年纪,身上穿着半旧的绸缎衣裙,头上只戴了只银簪子和一朵珠花。看她身上穿衣服的颜色,却又不像是寡居之人,想来家境并不宽裕。 果然,她递过来的见面礼,是每人一块手帕。手帕上的绣花还算精致,但布料却十分普通。 老太太又指指那女孩儿,”这是你们五姑太太的女儿,姓傅,单名一个容字。” 傅容早在金氏等人进门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她倒比五姑太太穿得好,身上的衣裙都是崭新的,银红色衣裙配葱绿色褙子,钗环珠花比起众人来也不逊色。她的容貌虽不如苏玉畹,却也不差多少;更有一种含羞带怯、我见犹怜的气质,叫人心生怜惜。 看到这母女两人,金氏心里警怜大作。 五姑太太的目光却落在苏玉畹身上。 苏玉畹的身份,刚才老太太介绍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而此时,苏玉畹穿着一身浅蓝色绸缎绣竹纹衣裙,头上也只簪了一根白玉簪子,鬓上钗了一朵珠花,耳上是一对黄豆般大小的珍珠耳钉,除此之外再无饰物,十分朴实素净。可她容貌出众,姿态闲雅从容,就这么站在身着鲜亮绫罗、满头珠钗的陈欣儿和陈蜜儿身边,让人一眼望过去的时候,眼里却只有她。 瞧瞧自己的女儿,再看看苏玉畹,五姑太太捏着手帕的手便紧了紧。 她笑着对陈老太太道:“这位苏姑娘,我瞧着倒是十分面善,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 陈老太太笑道:“她长得像她祖母,你自然觉得面善。” “哦,可不是?还真像臻姐儿年轻的时候。”五姑太太恍然大悟,又问,”订亲了吧?订的是哪里的人家?我夫家有个侄子,跟苏姑娘倒是十分般配。要是没订亲,我倒想做个媒。” 说完这话,她似乎觉得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这样说话不妥当,又赶紧描补道:“婶婶莫怪,我看着这苏姑娘的样貌行径,爱的不行,实在是忍不住……” 五姑太太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陈老太太跟姜氏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婆媳两人对视一眼,姜氏便笑道:“因着畹姐儿跟姑姑长得相似,公公发过话,说定得给畹姐儿张罗一门好亲事。五姑太太有合适人选,那赶情好。待明儿个苏家太太来,你们合计合计。” 听到五姑太太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的亲事上,苏玉畹皱了皱眉,便低下了头去,作害羞状,心里却是对这五姑太太气恼得很。 五姑太太的心思,不止陈老太太和姜氏看出来了,苏玉畹也能猜出几分,不外乎因着苏玉畹比傅容漂亮,身上穿着虽然素净,但那料子也比五姑太太母女两人身上穿的要高级不少,便觉苏玉畹是个竞争对手,想要打探一下她的情况罢了。 陈家大少爷小妾的身份,谁去跟你争呢! 不光苏玉畹气恼,便是看清楚状况的立春和谷雨也恼恨异常——今天跟着苏玉畹出门的,只得她们两个丫鬟。 金氏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不过看到五姑太太这举动,再看看傅容拘谨地坐在那里,想看人的时候还微抬起头将眼皮使劲儿往上翻,一股子的小家子气,她就气笑了,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老太太、太太,几位妹妹刚才在外面也逛累了,不如我带她们先下去吧。”她站起来道。 说到亲事,几位未出阁的姑娘着实也不方便听。陈老太太便摆摆手,对金氏道:“行,你们先回去歇着吧。” 苏玉畹也站了起来,不过不是跟着金氏行礼退出去,而是笑道:“舅祖母,我明儿个打算回去了,先跟舅祖母和表舅母报备一声。” 陈老太太大感意外,问道:“怎么就回去了呢?这才来几天?再多住一阵!听话啊,就这么定了。”说到后面,都是命令的语气了。 苏玉畹苦笑一下:“我家的情况,舅祖母也是知道的,许多事要张罗,实在离不得。能来这几日,就已是抽空了。” 陈老太太也知道苏玉畹事多。只是这么老远来,才住这两天就回去,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她命令道:“不管怎么说,也差不了一两天。你再住两日,也出不了大事。这么的吧,我也不要你多住,后日,后日再回去,怎么样?” 苏玉畹原就打算后日回去的。刚才拿这话来说,不过是表示对五姑太太的不满。而且她要辞行,陈老太太必然会挽留,这是作客的礼数。预留个一日作缓冲,正好在她的计划范围内。 因此她爽快地道:“都听舅祖母的。” 见得苏玉畹乖巧,陈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挥手道:“行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不用在这听我们瞎白话了。” 几人行礼退了出去。 走出门外,陈欣儿用怪异地目光看了苏玉畹一眼,也不跟金氏和陈蜜儿打招呼,带着自己的丫鬟径自先走了。 陈蜜儿自打在锦云轩被陈欣儿教训了一通,就没精打彩的。此时朝金氏和苏玉畹蹲身福了一福,便也离去了。 倒是金氏跟苏玉畹多说了一句话:“畹表妹,客院里的东西可还齐全?如果有什么缺的,尽管打发丫鬟跟我说。”这话她也曾说过,可这会子说起来却格外真诚。 苏玉畹对金氏也心生怜悯。陈家这么明目张胆地要纳贵妾,可丝毫没把金氏放在眼里。也不知是金家出了什么问题,还是陈、金两家闹了矛盾。 不过这些事不是她该管的。 她笑了笑:“没什么缺的,多谢大表嫂了。”又颔首道,”大表嫂如果还有事,我就先走了。”转身带着立春和谷雨离去。 金氏没有动,站在原处看着苏玉畹的背影渐渐走远,这才低叹了一声,道:“走吧。” “奶奶,您这是……”她的陪嫁丫鬟金珠有些不解。似乎金氏对苏玉畹有些不同。只是老太太和太太既明确表示了,不会让苏玉畹作大少爷的贵妾,自家奶奶还关注苏玉畹干嘛?她的目光,不应该放在那位傅容姑娘身上吗? “我是在这位苏姑娘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金氏朝前走着,一面轻声道,”即便她要走,也该再找机会跟老太太、太太告辞才是。刚才当着五姑太太的面说,那是对五姑太太不满呢。想当年,刚嫁进来时,我行事说话也跟她差不多,想做就做,想说就说了。只是这么些年……”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来。 金珠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主子,却不知从何说起。 嫁进来四年,金氏都没生下一儿半女。可即便是这样,如果金家没有败落,陈家又岂敢这么欺负人?最多不过是把一个陪嫁丫鬟开了脸放在大少爷房里,待生了孩子让奶奶抱过去当自己孩子抚养罢了。 可金家不光败落,还连累了陈家…… 主仆两人默默走在暮春时节的繁花里,心却像深秋一般萧瑟凄然。 第八十八章思量 苏玉畹刚一进院门,霜降和夏至就迎了出来,待苏玉畹进屋里刚落座,霜降就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我们打听出大奶奶家的情形了。” “哦?是个什么情况?” 谷雨则瞪了霜降一眼:“着什么急,等姑娘坐下喝口茶再说也不迟。” 话声刚落,夏至就已沏了茶上来了,给苏玉畹斟了一杯,放到桌面上。 苏玉畹坐下,端起茶饮了一口,这才笑道:“行了,说吧。” 霜降本要汹涌而出的话被谷雨那一瞪憋了回去,正难受呢。见得姑娘衣服都没换,就坐下来准备听她说话,顿时又欢喜起来,喜笑颜开地道:“听说是三皇子手下的人到杂造局去要什么东西,结果让大奶奶的爹给得罪了。罢了他的官不说,还四处叫人欺负他。她爹没奈何,花了流水般的银两,终于叫那人不追究了,可官职却是恢复不了了。听说为着这事,陈二老爷还受了些牵累,被派到十分偏远贫瘠的地方去做县令。因此陈老太爷和老太太十分不待见大奶奶。” “原来如此。”苏玉畹点头。 这便说得通了。 要不是连累了陈二老爷,想来以陈老太爷的圆滑,是不会金家一落难就让人这么欺负金氏的,这样容易落下口实,让人觉得陈家人太过势利,也太过薄凉。 “还有三姑娘的事。”霜降又道。 “三姑娘什么事?”苏玉畹奇怪地抬起眼来。霜降嘴里所说的三姑娘指的就是陈欣儿。 “三姑娘之所以这么大年纪没有订亲,听说是因为一直托了大奶奶的娘给做媒,想嫁到京城去。可这么两三年,金家太太愣是没帮着张罗出一门像样的人家。如今金家败落了,三姑娘的亲事更是没了着落,咱们来之前,三姑娘还在老太太跟前狠哭了一场,责怪大奶奶是故意的,说大奶奶就是见不得她好。” 苏玉畹笑了笑。 陈欣儿那性子,不光是她瞧不上,看那样子,金氏也十分瞧不上,所以才没叫她娘尽心给说亲吧?否则,两三年的功夫,再如何也能帮着说出一门亲事来。 不过也难说。陈家人眼里的”好亲“,是指对陈老太爷和陈二老爷的官职有助力的人家。以金氏父亲的能量,怕是接触不到这样的官员;而他能接触到的,又都官儿不够大,帮不上陈老太爷父子的。因此帮陈欣儿说不上“好亲”,也就不奇怪了。 “你俩做得好。”苏玉畹夸赞了霜降和夏至一句,又吩咐,“立春,给她们各拿二百钱,买个零嘴吃。” 对于手下,她向来不吝啬,该赏的就得赏。再说,霜降和夏至去打听消息,总得有些花费,或是请那些小丫鬟们吃个零嘴儿,或是送些铜板给那些贪财的婆子,才能从她们嘴里套出话来。 她总不能让霜降等人花自己的钱为她办事。 “多谢姑娘。”霜降和夏至喜滋滋地福了福身。 她们倒不是贪财,而是为着得了姑娘的赞赏而高兴。 “趁着还没走,跟陈府的下人多走动些。毕竟往后咱们就搬到府城来了,以后总免不了跟陈家打交道。”苏玉畹又道。 “姑娘您放心,我们都明白。”霜降跟苏玉畹眨了眨眼。 主仆几年,早有默契。苏玉畹的言外之意她们哪有不明白的?往后苏家大房要到府城来发展,那么买通几个通判大人府上的下人就很有必要了。她们也不害人,但防人之心不能无啊。要是陈家人对姑娘起了什么坏心思,总得提防一二不是?官场上的消息,也能知晓一些。 苏玉畹则在想另一件事。 霜降她们打听出来的消息,算是让她摸到了一点陈老太爷的脾性,这于她而言很重要。 陈老太爷,似乎对逝去的妹妹感情很深,甚至移情到了她的身上,看样子是个重情重义。但从金氏和陈欣儿这两件事看来,他骨子里却是个以利益为上的。她真要把苏家大房生意与陈家相捆绑,大家利益一致的时候或许会相处得好。可一旦有了利益冲突,苏家大房定然没有好下场。 她轻蹙着眉,在心里掂量着借力的事。 她拿出炒茶秘方所制的茶来卖,虽破了苏长亭的局,让苏家大房在休宁暂时不会受到别人的欺凌,但也引起了别人的觊觎。她如今只能搬到府城来,庇护在陈老太爷的羽翼下。陈家这种看重利益的做法,倒是让她有些安心——只要她每年拿出些红利来,送给陈家,陈家必不会将她们当成寄人篱下的穷亲戚看待,日子会好过许多。且陈家是官家,注重名声,她的炒茶秘方已公之于众,且有苏长亭在旁边盯着,陈家也不敢使手段侵占了她们的家产和炒茶秘方。如此一来,她们就安全了。 不过,陈家这种注重利益的性子,并不是一个能长久依靠的。来府城后,她还得再找个靠山才好。 “去给我拿件常服换上。”她站起来吩咐道。 虽然一会儿还得去陈老太太那里吃午饭,但在屋子里坐卧起居,还是穿常服自在,一会儿出门再换回来就是了。 因出门只逛了两个店就回来了,此时离午饭时间还早,苏玉畹在屋子里看了半个时辰的书,立春这才伺候她换了衣服,往陈老太太那里去。 一进正院大门,谷雨就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苏玉畹转头看她一眼。 谷雨急走两步,凑到苏玉畹耳边小声道:“姑娘,廊下逗鹦鹉的那两个丫鬟不是陈家的。老太太那儿可能来了外人。” 苏玉畹抬眼望去。 只见廊下那两个丫鬟,穿着雪青色衣裙,外加水蓝色褙子,衣料的质地看样子很不错。跟陈府丫鬟们的穿着完全不同。 而且苏玉畹知道,这些天她在屋里陪老太太聊天时,立春在屋里伺候着,谷雨则在外面跟那些小丫鬟说话聊天,早跟陈府的丫鬟混了个脸熟。陈府每个太太、奶奶的丫鬟,她即便不全认识,也知道个大概。她既说这两个丫鬟不是陈家的,那应该就不是。 很显然,老太太跟前来了客人。看样子,还是个熟客。 她没有说话,抬脚上了台阶。 “苏姑娘来了?”门口的丫鬟见了苏玉畹来,连忙打起帘子。 苏玉畹进去刚一站定,便看到屋里老太太的下首处果然坐着一个中年美妇,四十来岁年纪,容貌秀丽,眉眼间跟陈老太太长得有些相像,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首饰虽不特别繁杂,质地却是上乘,透着一股隐隐的奢华。 最让她吃惊的,则是屋里还站着个男子。大概是听到丫鬟的传报,此时屋里人都往她这里看来。而与她视线正巧相遇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他不是别人,正是在松萝山上偶遇的姓沈的公子,名叫沈元嘉。 第八十九章冷淡 沈元嘉大概也很意外在这里看到苏玉畹,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叫了一声:“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咦,你们认识?”屋里的人也都吃了一惊。 而听到沈元嘉的称呼,那中年美妇眼睛顿时眯了一眯,看向苏玉畹的目光便带上了审视与防备。 苏玉畹没有说话,走进去先给陈老太太等人施了一礼,又朝沈元嘉福了一福身,这才解释道:“三表哥去休宁吊唁时,闲着无聊跟我那弟弟昌哥儿到茶园走走,路上遇见沈公子。我便也在茶园处见过沈公子一面。” “对对。”沈元嘉赶紧道,“我跟颜公子乘马车上山,路上泥泞,我们的马车陷到烂泥里,多亏卓朗表弟跟苏少爷路过那里,帮了我们的忙,这才把马车从烂泥里抬起来。当时天色已晚,我们便去苏家茶园借宿,苏姑娘出来跟我们打了声招呼,故而见过面。” 他一面说着,一面忐忑地看了自己母亲一眼,生怕母亲当面撂脸子,让苏玉畹难堪。他说要娶苏玉畹,只是他单方面的意思,苏玉畹什么都不知道。自家母亲要是当众发作,他非尴尬死不可。 知子莫若母,沈大太太哪有不知道自家儿子在想些什么?如果能说话,她指定啐儿子一口:当着众人的面,老娘要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那不是成心把沈元嘉跟苏玉畹捆绑在一起么?她有那么傻? 因此她只冷着脸,看都不看沈元嘉一眼,兀自端起桌的茶盏,慢慢地品起茶来。 见得母亲如此,沈元嘉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陈老太太哪知道这么些眉眼官司?她听了沈元嘉的话,对沈大太太笑道:“可见这天下就是小,走哪儿都能遇上熟人。朗哥儿回来也没跟我说。那小子就是个闷葫芦,整天就知道看书,都看成书呆子了。” 沈大太太笑着对赵氏道:“可见三嫂是个有福气的。你啊,就等着凤冠霞帔,跟娘一样做诰命夫人吧。” “妹妹还是那么爱说笑。”一向沉默寡言的赵氏被沈大太太说得眉开眼笑,“就我们朗哥儿那呆样儿,能考个举人我就念阿弥托佛了,哪里还敢奢望凤冠霞帔?我可没老太太这般福气。” 陈老太太见苏玉畹仍立在那里,跟沈元嘉一左一右地站在屋子中间,赶紧朝她招了招手,指着那中年美妇对她道:“这是你表姑太太,我亲闺女,嫁到了沈家。”又指了指沈元嘉,“这是她儿子嘉哥儿,你该唤他一声表哥。” 苏玉畹忙给沈大太太见礼:“苏玉畹见过表姑太太。”又对沈元嘉福了一礼,唤了一声“表哥”。 照着平常寒喧的套路,沈大太太此时应该跟苏玉畹聊聊她亲祖母陈氏的事,表示一下她对那位姑姑还有印象,再说两句场面话。可她却什么也没说,不冷不热地对她身后的丫鬟挥了挥手,那丫鬟从袖袋里掏出个荷包来,送到苏玉畹手边。 沈大太太这才要笑不笑地道:“几个银裸子,拿着玩儿罢。” 说完,不待苏玉畹行礼道谢,她便转头向陈老太太道:“娘,我打明儿要去京城,你有什么要带的没有?尽管跟我说,我叫人给你捎回来。” “我老太婆还有什么要带的?不用。吃的穿的我都不缺。”陈老太太回道。说完又好奇地问,“你去京城做什么?” 众人都坐着,唯有沈元嘉和苏玉畹站着,沈元嘉大概不自在,又担心母亲看到他跟苏玉畹一对壁人似的站在那里碍眼,转头想法子敲打苏玉畹,赶紧自己找张椅子坐了。姜氏是个周到人,见到老太太忙着跟女儿说话,没空招呼苏玉畹坐下,连忙朝她招招手,“畹姐儿,来,坐你妹妹这边。” 陈欣儿不情不愿地将位置挪了挪,给苏玉畹挪了个上首的位置出来。 苏玉畹这才得以坐下。 那边沈大太太已笑着道:“这不是嘉哥儿那没福气的未婚妻去世满一年了,我得再给他张罗亲事吗?他祖父说了,京上有好几家女孩儿不错,让我去看一看呢。” 姜氏听闻,眼睛顿时一亮。 陈老太太很是明白大儿媳妇的心思。她笑瞥了姜氏一眼,这才对沈大太太道:“既如此,你顺便也帮你侄女儿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欣姐儿都十五岁了,再也拖不得了。” 陈欣儿见话题一下扯到自己身上,顿时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沈大太太显然是知道陈欣儿拖到十五岁没订下人家是什么原因。她手里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道:“大嫂要求高,我可不敢打包票能张罗上她瞧得上眼的人家。”眼见得老母亲脸上的笑容沉了一下,她这才不紧不慢地补充一句,“我尽力吧。” 姜氏赶忙笑道:“我哪有什么高要求?不过是家境殷实且和睦些罢了。妹妹在京城认识的人多,巴结讨好妹妹的人更是不少,能帮欣儿姐张罗一门好亲事的,也只有妹妹你了。”说到这里,她还不满地朝金氏那边瞥了一眼。 金氏像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低着头喝着茶,根本不往姜氏和沈大太太那边看。 沈大太太见得娘家大嫂奉承自己,心情顿时好了起来,笑容满面地道:“大嫂且放心,欣姐儿也是我侄女儿,有什么好亲我还能忘了她不成?只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 “如此我就先谢过妹妹了。”姜氏笑道。 这说话的功夫,已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一个婆子从外边进来,走到陈老太太跟前低语了两句,陈老太太便道:“有话待会儿再说,咱们先吃饭吧,偏厅已把饭摆上了,再不吃就凉了。” 说完,她大概是舍不得外孙,又慈爱地对沈元嘉道:“嘉哥儿难得过来一趟,要不就在这儿一块吃吧,别去外院了,反正你几个妹妹都不是外人。” 沈元嘉还没说话,沈大太太便嗔怪道:“娘,您怎么还把他当孩子?他都十七岁了,早就是大人了。要是被爹知道他不守规矩,非得把我传去教训一顿不可。您老人家舍不得外孙,却舍得你女儿被责骂呀?” 第九十章亲戚 屋子里的人顿时都笑了起来。姜氏笑着打趣道:“老太太这是太疼妹妹,给妹妹跟老太爷亲近的机会呢。” “哼,这种机会我可不敢要。”沈大太太笑哼道。 “行了,就你这张嘴,谁说得过你?”陈老太太轻拍了女儿一下,转头对沈元嘉道,“行了,你也别为难了,且去前头跟他们男人吃去吧。跟我们女人家吃饭,你也不自在。” 沈元嘉如蒙大赦,深深作了个揖:“外孙告辞。”说完没等老太太再说话,一溜烟地出去了。 姜氏笑道:“你看看嘉哥儿,走的那叫一个快哟。” 众人又笑了起来。 姜氏和沈大太太一左一右搀扶着陈老太太,起身去了偏厅。 进了偏厅,姜氏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跟陈老太太耳语了一句,陈老太太“哎哟”了一声,道:“差点把她母女俩忘了。”又吩咐婆子,“去把五姑太太和容姐儿叫来,一块儿吃饭。” “五姑太太?谁啊?”沈大太太扶着陈老太太坐下,自己也坐在她的左手边,随口问道。 “你不认识。”陈老太太道,“是宗族那边的亲戚,她爷爷跟你爷爷是堂兄弟。” 这亲论起来就远了。 沈大太太好奇地问:“她来干嘛?打秋风?” 陈家族人不少,但有出息有地位的,也就她们这一支。亲戚们来打秋风,是极常见的事情,沈大太太没出阁前,没少见到这样的亲戚。 “就是平常亲戚过来走动走动。”当着金氏的面,陈老太太也不好说得太清楚,只含糊道。 姜氏怕大姑子还问下去,让大家尴尬,连忙把话题岔开:“妹妹,你想给嘉哥儿说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这话题一开,沈大太太就高兴起来:“我们嘉哥儿的大伯母,说看好了好几家的女孩儿,有太医院张郎中家的孙女,有户部宝钞提举司副提举家的侄女,太常寺司乐大人家的女儿。这不,我明天去京城,就是想去看看这几家女孩儿。” 说完这话,她有意无意地还看了苏玉畹一眼。 苏玉畹哪里知道沈元嘉对自己起了心思,而且还告诉了沈大太太,引得沈大太太对她有了误会?她只觉得这位沈大太太说着说着自己儿子的亲事,却忽然抬起眼来看她,忒的莫名其妙。 不过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沈大太太觉得她长得不错,挑儿媳妇时可以做一个参照物。 姜氏显然跟苏玉畹想到这一块去了,也跟着看了看苏玉畹。不过沈大太太挑儿媳妇,苏玉畹又是个未婚女子,且未订亲,实在不好拿她打趣,便没在这事上做文章,只笑道:“这些人家都是不错的,可见嘉哥儿他大伯大伯母在京城过的不错。唉,我们那时候……”她瞥了瞥金氏,没有再说下去。 可厅堂里的人都明白她什么意思。金氏的父亲是杂造局大使,名议上是朝庭的正经官儿,可说白了,不过是给皇帝做工匠活的,实在没什么身份地位。偏这样的人,这么些年没帮上陈家一点忙,如今还得罪了皇子遭了祸,把他们陈家给连累了。这样的媳妇,哪家娶了都得叫晦气。 金氏也听出了婆婆话里的意思。她紧抿着嘴低下头去,抓着手帕的手指骨节泛白。 苏玉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直摇头。 太医院郎中?正八品的官儿。虽说他们给皇帝、皇妃及京中贵人们看病,接触的人多,如果医术高明,给皇帝、皇妃或是勋贵大官看好了病,能得些人情,也能求人办些事,但在那些贵人眼里,他们也不过是比奴仆稍高一些身份地位的人罢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看不好病就有被迁怒责罚的危险,在京里实在不是什么有正经地位的官儿。户部宝钞提举司副提举,正九品的官儿,地位比金氏的父亲高一些,但也不过是个杂官。太常寺司乐,娱官而已,那就更没权势了。 沈大太太所说的这些人家,虽说比起金氏父亲的地位好一些,可也好不了多少。在想找个靠山的苏玉畹眼里,连上合作伙伴名单的资格都够不上。 她这番心里的想法,如果被屋里的人知晓,定然要被嗤笑,说她不知天高地厚。 要知道,屋里这些人中,陈家一家都是官宦家女眷,沈大太太现在出嫁了,但嫁的沈家也不简单,皇商可不是普通的商家,能量比陈家还大。可苏玉畹什么人?在她们眼里,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小茶商家的女孩儿,而且家里还没了顶梁柱,根本没什么身份地位可言。能善待她,不过是看在陈老太爷对妹妹还有点情份的面上。就这样的人,还敢看不起连她们都要攀附的京官? 这时候,门口的丫鬟禀道:“五姑太太和傅姑娘来了。”随即她掀起了帘子,五姑太太跟傅容走了进来。 因着有了沈大太太,屋子里又是一阵介绍寒喧。 沈大太太对五姑太太看不上眼,冷淡地应付了两句便坐了下来。管家娘子们赶紧吩咐上菜。 这时候苏玉畹就觉得陈家“食不言”的规矩十分好,免了大家许多尴尬,否则此时还得推让招呼一番,端的麻烦。可五姑太太却被这规矩弄得苦不堪言。她娘家条件就不怎么好,嫁的也是小户人家。那小户人家哪有什么规矩?邻居的婆子媳妇不端着碗到你家窜门就已不错了,哪有什么食不言的说法? 因此,她想说几句话称赞陈家的菜做得好的,可屋子里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她没敢张口。偏这时候傅容吃饭又发出了碗碟碰撞的声音,引来大家的瞩目,臊得傅容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五姑太太便觉失了礼,涨红了脸讪笑道:“我们小门小户的,礼数不全,叫大家见笑了。” 陈老太太在丈夫没发迹时,也是从五姑太太这样的境况中走过来的,十分体谅她们母女两人的窘迫情形,笑呵呵地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们以前也是不讲究的。只是出去参加宴会时,礼仪不好容易被人笑话,丢了我们老太爷的面子,这才注意起来。” 第九十一章傅容 说着,她又说了一个官太太的笑话。 那位官太太的丈夫,也是新晋的举人,因着年纪大了,都六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好,便没有了继续科举的想法,只想安安稳稳找个事情做,让儿孙们好好念书,继承他的志向,因此去府衙做了个文书。有一次知府夫人宴官,也请了那位举人娘子,结果吃饭的时候,满屋子都是那举人娘子吧唧嘴的声音,叫其他夫人都看了笑话,把那位文书臊得第二天称病不敢到衙门来做事。 老太太要在吃饭时说笑话,为亲戚解围,大家自然捧场,听完故事后“哈哈”笑了一番。不过笑完后屋子里随即又静了下来,大家各自安静地吃饭,不发一语。 傅容这一回再也不敢不小心了,轻手轻脚地把丫鬟布到她碗里的菜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箸子,显然是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敢再像刚才那般丢人了。 苏玉畹却不管那么多,从容吃过了饭,又陪着回到厅堂里喝了一杯茶,便告辞回客院去。 沈大太太等苏玉畹离开,五姑太太母女两人也识趣的告辞而去后,这才对陈老太太道:“娘,我扶你回屋吧,咱娘儿俩说说话。” 姜氏和赵氏便知她有私房话要跟老太太说,也没跟着,送了老太太回房后便离去了。 “怎的?这次上京有什么不妥?”陈老太太还以为沈大太太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不是。”沈大太太摇摇头,看看丫鬟们都识趣地退了出去,这才压低声音道:“娘,那苏姑娘是个什么样人?你给我说说。” 陈老太太疑惑地看了女儿一眼:“怎么了?她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哼。”沈大太太冷笑一声,“我家嘉哥儿说不要京里的官家小姐,要娶苏姑娘为妻呢。” “什么?”陈老太太大吃一惊,满肚子的不可思议,瞪了大眼睛问道,“怎么会呢?他们两人……难道,在休宁时畹姐儿勾引了嘉哥儿不成?” 沈大太太虽然看不上苏玉畹,也气愤自己儿子竟然生了那样的念头,但不至于黑心到让苏玉畹来背这罪名的地步。 她摇摇头道:“那倒不是。”遂把沈元嘉跟她说的事情细细地跟母亲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说,她那炒茶的方子值不少钱?”陈老太太吃惊道。 “还行吧。”沈大太太作为皇商家的媳妇,还真没把苏玉畹那点家当放在眼里,懒洋洋在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道。 陈老太太也知道自己女儿眼界高的很,她说“还行”,在一般人眼里就是“相当不错”。 她心里顿时盘算开了。 陈家的情形,别人不知道,她作为陈家老太太,哪有不清楚的? 外头人看着陈老太爷当着通判,二儿子也做了县令,便觉得陈家不是个缺钱的。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陈家缺钱,而且是很缺钱。 陈老太爷虽说六十了,可身子骨好,还有进取心,总想着再进一步。要是子孙不能干倒也罢了,他能走多远走多远,尽量在现任位置上多捞些好处,为子孙们积攒点钱财,也是好的。可二老爷却是个读书的料,不过四十岁就中了进士做了官。为着子孙计,也为了让自己走得更远一些,好为儿子铺路,陈老太爷在任上可不敢使劲儿贪墨。拿着那么点儿俸禄,好做什么? 可想要升官,光只清廉能干不行,还得有银子奉承上官。这下不光是陈老太爷得花银子打点,二老爷那儿也得打点,这花的银子,可就没个数了。 为着这些,陈家不得不跟商户联姻,让庶子陈叔卿娶了商家女,让女儿嫁给了沈家。商家所陪的丰厚的嫁妆,以及丰厚的聘礼,能让陈家好过不少。 因此,听到苏玉畹这炒茶的方子值钱,甚至能让休宁县县令及有钱有权的人家都动心,陈老太太不由也动起了脑筋。 她们即便喝上了苏玉畹的茶,也没想到这一块儿去。当时还想着让苏玉畹做长房大少爷陈卓昆的贵妾,后来因着她长得太像她祖母,陈老太爷不愿意看到一个酷似妹妹的女孩儿作妾,被正妻苛责欺压,这才发了话,让这门亲事作罢。现在听到了这消息,老太太自然不会再让苏玉畹作妾,但是,作妻却是可以的呀! “你看,让朗哥儿娶了她,如何?”陈老太太压低声音道。 陈卓朗虽是个读书人,但他的爹是陈家庶子,他娘是商户,地位比大房、二房都低。苏玉畹虽然手里有个值钱得让人觊觎的炒茶方子,可终不过是个丧了父的商家女。陈老太太可舍不得让自己的亲孙子去低就她。 沈大太太的目光闪了闪。 她正思忖着利弊,看看是让苏玉畹嫁给侄儿陈卓朗好,还是给自己儿子作妾好。 “娘,朗哥儿今年都十六了。那苏姑娘可是要守孝三年的,三年后朗哥儿就十九岁了。三弟家就朗哥儿这么一个儿子,您就不怕卿哥儿媳妇不乐意?” 沈大太太所说的卿哥儿媳妇,就是陈叔卿的妻子赵氏。 “这个……”陈老太太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个,经沈大太太这么一说,她顿时迟疑起来。 在这个家里,赵氏沉默寡言的,存在感很低,这其实是赵氏本身的性格所致,陈老太太可没有打压苛待这个庶子媳妇的意思。要知道,陈家的几处产业全靠着陈叔卿打理。老二陈仲淳前段时间之所以能花大量银子去打点,想谋个好位置,可全靠着陈仲卿这么些年赚出来的银子。 也因此,陈卓朗即便是庶房的儿子,在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的地位也跟堂哥、堂弟们一样,这么个岁数还能到学堂里念书,而且还不谙世事。至于陈欣儿欺负陈蜜儿,也是堂姐妹私下里的行径。当着老太太和姜氏的面,陈欣儿可不敢那么做。陈蜜儿受欺负的主要的原因还是受母亲的影响,凡事喜欢息事宁人,不愿意闹出来,给了陈欣儿软弱可欺的印象。 第九十二章看不上 沈大太太见母亲迟疑,又趁热打铁,继续道:“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您作祖母的,虽然也能给朗哥儿的婚事作主。但卿哥儿媳妇身为母亲,心里总会不大舒服吧?” 陈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 她是个睿智的老人,否则也不会对庶子和庶子媳妇这般和气。 “那我跟卿哥儿媳妇说说看看吧。如果她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她。” “嗯,您看着办吧。”沈大太太笑道。 又聊了两句,沈大太太就告辞出来。出了正院门口,她就吩咐道:“潘嬷嬷,你也许久没回家了,去看看吧。如果你嫂子问你话,你也可以把一些风声放出去,就说老太太打算让朗哥儿娶苏姑娘为妻。” 潘嬷嬷曾是沈大太太的奶娘,原先也是陈家的家生子,成了亲生了孩子,就被陈老太太看中做了沈大太太的奶娘。后来沈大太太出嫁,她和丈夫、孩子也当成陪房跟着去了沈家。但她的老母亲还在世,哥哥、妹妹及他们的孩子也都还在陈家。沈元嘉闹着要娶苏玉畹的事,她也听沈大太太抱怨过。 因此,听到这吩咐,她就明白沈大太太打的什么主意了,心领神会地道:“太太放心,老奴知道怎么做。” “去吧。我先回沈家去了,你吃过晚饭再回去也不迟。” “谢太太。”潘嬷嬷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潘嬷嬷的兄长的女儿,就在赵氏房做二等丫鬟。这事根本不用潘嬷嬷自己上阵,她只在吃饭的时候透露点风声,到了陈叔卿跟父兄吃过饭回去,赵氏就已在房里垂泪了。 “这是怎的了?”陈叔卿一面换衣服,一面诧异地问道。 他是陈家唯一的庶子,虽说陈老太太会作人,表面上从来把他跟两位嫡兄一视同仁,但内里的苦楚,唯有他自己知道。赵氏嫁过来之后,虽生性不大爱说话,心里却是个有数的,对他也嘘寒问暖,关怀倍至。陈叔卿尝尽了人情冷暖,赵氏的这份关怀,就尤其难能可贵。 也因此,他们夫妻两人的感情,倒比别的夫妻都要好,陈叔卿不要说妾,便是通房丫鬟都没有一个。所以成亲差不多二十年,陈叔卿膝下只有陈卓朗和陈蜜儿这一儿一女。 此时见得向来不爱跟人生气计较的妻子独自垂泪,他自要问个究竟。 赵氏却低头流泪,根本不理他。 他只得向赵氏身边的丫鬟询问。 丫鬟道:“柳叶她姑母跟着姑太太回来了,晚饭的时候她透露了个消息,老太太有意让三公子娶休宁来的那位苏姑娘为妻。” 陈叔卿想了想,想起前几日还曾见过的苏玉畹。他走到妻子身边,坐下道:“那位苏姑娘我见过。那日她跟着韩顺家的去给老太爷请安,一大屋子的男人,她的举止却十分从容,落落大方的。好像……”他蹙眉回想了一下,“似乎容貌也不错。而且听老太爷说起,她家境也不错。”他看向妻子,“怎么,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惹得你这么伤心?” 赵氏抽泣道:“咱们是庶房,你跟我一辈子都得为陈家当牛作马,这我也认命,不抱怨什么了。可咱们只有朗哥儿这么一个儿子。他每日拼命地念书,只想有个功名,能让咱们这一房有个出头之日,不必时时看人眼色。可你瞧瞧,老太太为他挑的是什么媳妇?一个县里商户的女儿,年纪轻轻还丧了父。我自己是商户出身,没有看不起商家女儿的意思,我也不是觉得苏姑娘不好。可万事怕比较。老太爷和老太太,口口声声说拿咱们朗哥儿跟昆哥儿、鹏哥儿一样看待,大哥、二哥也直说只要朗哥儿念得去书,前途就包在他们身上。可你瞧瞧,他们给那俩孩子娶的是什么样的妻子,偏到了咱们朗哥儿这里,就只挑一个商户?还不是把咱们这一房的人看得比他们要下贱吗?要知道,当初老太太还有让苏姑娘给昆哥儿作妾的意思,只是因着她长得太像姑母,老太爷不忍,才作了罢。哦,合着咱们朗哥儿的妻子,就跟昆哥儿屋里的妾氏一个地位?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陈叔卿也知道妻子说的在理。沉默了一下,他站了起来:“我去跟父亲说说。” “回来。”赵氏赶紧喝道。 陈叔卿停住脚步,回身看着妻子。 赵氏腮边仍挂着泪:“咱们不过是道听途说,又不是正经听来的,你这样去说,算什么?再说,就算真是这样,你撇开老太太去找老太爷,老太太会怎么想?暗地里不要恨死咱们?” 陈叔卿是个生意人。做生意,讲究的是思维缜密,考虑周全。赵氏所说的道理,他又岂能不知?只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在妻子、儿子受委曲的时候,他不站出来,还能怎么的?陈老太太是个精明人,嫂子姜氏也是个厉害的,跟她们玩心眼,他还真没自信能玩得过这两个女人。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父亲。陈卓朗虽是庶房的儿子,但他念书认真,先生也常赞扬他,考个秀才是没问题的。父亲又最欣赏认真读书的孩子。只要自己跟父亲说一下情,想来父亲不会为了个酷似姑母的那副容貌,就逼自己前程广大的孙子娶一个商家女吧? “为了朗哥儿,就是让老太太恨一恨又有什么打紧?反正从我出生起,她就把我跟我娘恨上了。就算再恨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陈叔卿苦笑道。 赵氏怔怔地看着丈夫,随即大声哭泣起来。 陈叔卿走过去,把她抱进怀里,歉疚地道:“让你们跟着我受委曲了。” 赵氏拼命摇头,哭声却是停不下来,依在丈夫怀里足足哭了一盏茶功夫,这才抽抽咽咽地停了下来。 “就算……就算要去,也等老太太明确提出了再去。”她道。 陈叔卿点点头:“都依你。你放心,我不会让朗哥儿娶那商家女的。老太太真要逼咱们,我就跟爹说我们搬出去。” 第九十三章发现 赵氏大哭了一场,还有些缓不过劲儿来,鼻子不停地抽气。突地听到这话,她惊讶得连抽咽声都停住了,半张着嘴巴望着丈夫,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不想让你跟儿子、女儿受委曲。” 听到丈夫这贴心的话,赵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用手帕抹着眼泪,一面用拳头轻轻敲打了丈夫的胸口一下,嗔道:“你就会说好话哄我。”说着,竟然破泣为笑。 见妻子笑了,陈叔卿松了口气,也笑道:“你还别不信,我要真说出这话来,爹和大哥、二哥都得来哄着我。这个家,没我赚钱来供养,凭着他们那点子俸禄,一家子得喝西北风去。” “哼,可不是?”赵氏轻哼一声,脸上露出些许得意之色,“二老爷还想用银子打点挪地方,做梦!” 说完,她叹了口气:“不过那个话,不到万不得已,你是不能说的。一旦让老太爷和大老爷、二老爷起了疑心,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这我知道。”陈叔卿用下巴抵着妻子的发顶,轻声道。 说完这话,夫妻俩都沉默下来,再没说话。 两人心里都明白,虽然陈老太太和陈伯鸿、陈仲淳两兄弟需要他赚钱养家,但他同样也需要父亲和两个兄长的权势来做靠山。否则,即便他把生意做得再大,也会被人欺负和盘剥到破产。再说,他的生意之所以能做得这么顺,跟父亲的位置是脱离不了关系的,并不是他本身有多能干。 夫妻俩偎依着,互相想着心思。 忽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太太,老太太叫您过去。” 赵氏倏然一惊,抬起眼来望向陈叔卿:“肯定是为了朗哥儿的事。” “你先去,老太太问起,你就一口咬死了,说苏姑娘要守孝三年,咱们就只有朗哥儿这一根独苗,想让他早些成亲生子。”陈叔卿出主意道,“她要再逼,你就说不敢作主,需要回来跟我商量。到时候再由我去跟老太爷说。” 赵氏自己其实就是一个极有主意的人。刚才闹那一场,不过是心里委曲,想在丈夫这里得些安慰罢了。 此时听得这话,她点点头:“夫君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站了起来,开了门叫丫鬟打水洗脸,又重新梳了头发,换了身衣服,这才往老太太那里去。 沈大太太此时已回了家,一进门就问下人:“大少爷人呢?回来没有?” “回来了,少爷已回他院里去了。” 沈大太太点了点头,本来想让下人去唤他过来,可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今天沈元嘉见了苏玉畹,也没做出出格的举动来,想来还是把她的话放在心里的了。他好不容易息了娶苏玉畹的心思,她要是再三唠叨,他怕要生出逆反心思来。还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把这事掀过去吧。 沈元嘉此时却没有心思想这些,他正跟个老农民似的,蹲在院子里看两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炒茶。 原来,今天马彪已从休宁回来了,还带回了两个高价买来的老茶工。因着沈元嘉不在家,颜安澜也没等他,且顾不得下午的时辰不适宜采茶,立刻派了人去城郊的茶园里采了些鲜叶回来,吩咐两个炒茶工炒茶。 沈元嘉从陈家回来时,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烟熏火燎的,两个陌生男子正围着锅炒着茶,便知是炒茶工回来了,而且正在炒制松萝茶。他顿时大喜,屋子都没进,就蹲在那里等着茶炒出来。 不一会儿,两锅茶几乎同时被炒出来了。 “赶紧,试试味道如何。”沈元嘉异常兴奋。 颜安澜让人把茶叶拿到屋子里,再让墨竹烧了开水,沏了几杯茶上来。他跟沈元嘉各一杯,两位炒茶工也每人一杯。 作为炒茶工,品鉴茶叶的味道,也是很重要的一项功课。连茶的好坏都品不出,自然也炒不出好茶来。 看着茶盏上随着热水的滋润,慢慢舒展开来的碧绿的茶叶,以及从茶盏里弥漫出来的淡淡的清香,还没喝下去,沈元嘉、颜安润和两位炒茶工都眼睛一亮。 现如今,除了松萝茶和大方茶等几种大方大师创制的茶叶,其他的茶叶采用的都是蒸青的方式。 所谓的蒸青,即是先把茶叶经蒸青或轻煮“捞青”软化后揉捻、干燥、碾压、造形而成。这样制出来的茶叶,几乎没有什么外香,且香气较沉闷,还带着一股子青气;喝起来涩味也较重。 而松萝茶就不同,它采用的是炒制的方式,在锅里一面炒制,一面用手揉捻,这样茶叶的细胞壁被破坏,容易在沏泡的时候就幽香四溢,舒展开来茶叶的颜色也更偏向嫩绿,不像蒸青那般发沉;喝起来,味道更是鲜爽回甘,涩味比起蒸青茶叶来,几乎等于没有。当然,这说的是明前或雨前茶这样级别的茶叶。夏制茶、秋制茶,还是带着涩味的,只是比起蒸青茶来也大大降低。 所以,松萝茶一经问世,就大受茶人们的喜爱。 沈元嘉和颜安澜自然是喝过松萝茶的,炒茶工们在松萝山上时常炒茶,松萝茶的味道,即便是远远闻到就知道几分好坏。所以此时这茶叶刚在沸水中舒展开来,他们就知道这茶错不了。 他们急着品尝味道,不及说话,吹了茶盏两口,待茶汤稍凉些,便轻轻呷了一口茶。 一股甘甜鲜爽的味道盈满了整个口腔。 因着季节,以及刚刚炒制出来,还没有散去烟火气的缘故,这茶的味道虽然比前段时间所炒制出来的明前茶和雨前茶差了一些,但几人都知道,这就是松萝茶的味道。 “哈哈,成功了。”沈元嘉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向喜形不露言表的颜安澜,嘴角也不由得泛起了笑意。 几个炒茶工也非常高兴。 他们被沈元嘉买来,算是绝了回休宁的路。如果此茶不成,沈元嘉虽然许诺了仍会安排他们去别处做事,但受器重的程度,却是千差万别。而现在证实了离开松萝山,也能炒出松萝茶来,他们几人就能成为沈家茶园的元老和顶梁柱,往后的前程完全可以预想得到。 放下茶盏,沈元嘉转头问颜安澜:“去买茶园?” 第九十四章拒绝 颜安澜点点头:“买茶园。”他垂下眼眸,看了手里清澈淡绿的茶汤一眼,目光深邃,“叫黄怀安去买,再去休宁多买几个炒茶工。” 黄怀安,是徽州城里一个富商,亦是颜安澜线下的一颗棋子,跟沈家一样,都是依靠在大皇子这棵大树下、为这个势力赚钱的。区别只是沈家的生意做得大,黄家的生意只得算中上,在徽州城不显山不露水。 “是。”这一回不是沈元嘉答话,而是站在角落里的一个中年男子。 他是颜安澜身边的随从蔺智,很少说话,平时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沈元嘉知道,他的身份不一般。他是宫里出来的高手,保护颜安澜安危,还担任着颜安澜手下各种势力的联络事宜。 看着蔺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颜安澜这才转过头来,看了沈元嘉一眼,见他两眼望着蔺智消失的方向,似乎在愣神,以为他心里不痛快,便解释了一句:“这个生意,交给你们目标太明显,容易惹来麻烦。” 沈元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哦,我知道,我明白的。” 他跟着颜安澜做事好几年了,自然明白颜安澜如此安排的用意。 茶叶的利润丰厚,沈家又是皇商,谁都知道他们傍的是大皇子。如果让沈家做这个事,很快就能引起三皇子势力的注意。到时候,没等他们在茶叶这一项赚钱,就会有无数的明枪暗箭,让他们手忙脚乱。黄怀安则不同,他是暗子,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大皇子这一派的。而且他是普通商人,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由他来买茶园制松萝茶,要比沈家更合适。 说完那句话,沈元嘉犹豫了片刻,终把刚才心里所思量的事说了出来:“你说,如果我把苏姑娘娶回家,是不是对咱们的生意更有帮助?” 颜安澜一愣,抬起眼眸望向沈元嘉:“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炒制大量的松萝茶固然利润丰厚,但一旦别人知道别处的茶也能制成松萝茶,那咱们就没有任何优势了。可用了苏姑娘的炒茶秘方就不一样了,即便别人买了大量的茶园,跟咱们也没有任何竞争力。所以,我想向苏家求娶苏姑娘。” 颜安澜怔怔的看着他,似乎半天回不过神来。 沈元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脸有些微红。 “你是因为她的炒茶秘方而娶她,还是因为你看上了她?”颜安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让人丝毫听不出他的情绪,但声音却比以往都低沉几分。 “我……”沈元嘉想说是为了秘方,可话到嘴边,他还是说了实话,“其实我早已跟我娘提过这件事了,被她骂了一通。我……我觉得她很聪明,长得也不错……” 颜安澜的眼神越发的深邃。他微眯了眼睛,久久不语。 沈元嘉有些不安地抬起头来,不解地望向他。 “你娘不同意。”颜安澜的声调平平,似乎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可是……可是只要你说一句话……”沈元嘉结结巴巴地道,眼里满是期盼。 他跟颜安澜相处,看似言行随意,情同手足,不分尊卑,但这不过是两人打小的情份。只要涉及到大事,沈家的一切,都得听从颜安澜的。要是沈家不听话,或是不忠心,颜安澜挥手之间,就能让沈家家破人亡。所以沈元嘉的亲事,只要颜安澜去说一声,哪怕沈大太太再不愿意,也不会再反对。 颜安澜俊朗的眉头蹙了起来,声音越发清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亲事,是你家的私事,我是不会插手的。” 沈元嘉不甘心,还想用秘方的好处来说服颜安澜,便听颜安澜又道:“再者,你想过没有?你母亲不喜欢她,要是迫于我的压力不得不把她娶进门,你母亲会给她好日子过吗?拿了她的秘方,还让她日子过得艰难,你这不是喜欢她,而是害她。她失了父亲,被叔父欺负便已够可怜了,你还要让她更惨几分?” 沈元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会护着她,但想想自家母亲的强势,那些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颜安澜又看了一眼:“你不是一直觉得她可怜,想帮帮她吗?只要把她拉进咱们的阵营来,既给了她靠山,不让人随易欺负了她去,又能获得她的炒茶秘方,岂不是一举两得?何必用卑劣的手段,用婚姻的形式获取秘方?这样做,你跟休宁那些求亲的人又有何区别?” 沈元嘉一下子涨红了脸,他想说他跟那些人完全不一样。他是因为觉得苏玉畹好,才想娶她的;他想说他跟母亲说那些话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她炒茶秘方的事。可面对着颜安澜那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冽深邃的眸子,他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颜安澜不再说话,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他今天穿着一件石青色镶银边锦锻长袍,丰神俊朗,姿态悠闲儒雅。他身材本就修长高大,腿长脚长。虽步伐不徐不缓,转眼间却已消失在院门口。 春日的阳光照射着庭院郁郁葱葱的树木,透过树缝,在地上留下斑驳的树影。微风吹过,一瞬间光影交织,如梦似幻,宛如一场春梦。 且不说陈老太太如何试探自己的庶子媳妇,赵氏又如何用丈夫教的那番话来推脱,此时客院处苏玉畹这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正是那五姑太太的女儿傅容。 “傅姑娘怎的想着来我这儿玩?”苏玉畹亲手给傅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笑问道。 傅容打量着苏玉畹屋里的陈设,见似乎比自己住的屋子更精致华美,心里便有些不痛快,不过她脸上的笑容丝毫没变,看向苏玉畹的目光也唯有和善:“我娘说,我跟苏姑娘年岁相仿,又都在陈家作客,原该多亲近些,让我来拜访拜访你。” 第九十五章失窃 苏玉畹笑笑:“我后日一早就回去了,倒是没机会跟傅姑娘相交了。” “我怎的听说,苏姑娘要把家搬到府城来?”傅容尖尖的脸儿,面色没什么血色,显得有些苍白。不大的眼睛被这苍白的面色一衬,倒显得黑黝黝的,如两个深洞,叫人看不出她的情绪来。 “嗯,有这想法。”苏玉畹点点头。 “那可就不得了?往后你搬来,咱们还可以在一块儿玩。”傅容笑道。 苏玉畹颇有些好奇,问道:“傅姑娘往后就住在这里了吗?真是这样,我往后来看望舅祖母的时候,倒可以经常跟傅姑娘见面呢。” 傅容眨了眨眼,用手帕捂住嘴笑了一下:“这个我不清楚,全由老太太和我娘拿主意。” “哦。”苏玉畹点点头,没再说这个话题,指着茶盏道,“这是我家新出的茶,傅姑娘尝尝。” 傅容端起茶饮了一口,点头道:“还真是好茶,回甘生津,清香扑鼻。” 两人聊了几句茶的事儿,傅容就起身,告辞离去。 “你是一个人来的?怎么不带个丫头?”苏玉畹见傅容孤身一人,不由问道。 “我家没丫鬟,陈府的丫鬟我也不敢麻烦,便一个人来了。没关系,我找得着回去的路。”傅容笑道。 “那哪行啊,外面黑黑的,你一姑娘家。”苏玉畹转头,“许妈妈,你提个灯笼,送傅姑娘回去吧。” 许妈妈答应一声,拿了灯笼,随着傅容走了。 立春关了院门,随着苏玉畹往回走,一面不解地问道:“姑娘,您说这傅姑娘来咱们这儿干什么?难道真是闲得无聊,串门儿来了?” 苏玉畹也正纳闷呢。傅容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她一个人跑这儿来一趟,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话,是个什么意思呢? 两人进了里屋,苏玉畹正要吩咐立春给她把头发放下来,就听霜降在外间叫了起来:“姑娘,不好了。” “什么事?”谷雨走了出去,皱眉道,“你这咋咋呼呼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别吓着姑娘。” “不是我咋呼,是博古架上的汝窑美人觚不见了。” 苏玉畹和立春一愣,对视一眼,随即走了出去。 便见霜降和谷雨都站在博古架前,而博古架上原先摆放着的一个汝窑美人觚的地方空着,花瓶不见了。 “这……我下午打扫房子的时候它还在的。”夏至听见叫声,也从屋外进来了。 在陈家住着的这段时间,苏玉畹出门,身边只带两个人。今晚去陈老太太处吃晚饭的时候,她就带了立春和谷雨去,留了许妈妈看家。而霜降和夏至则去府上各处串门子,好打探些消息。 “待会儿问问许妈妈吧。”苏玉畹道,“许是她放哪儿去了。” 话虽这么说,但许妈妈跟了殷氏那么些年,她是什么样儿的人,不光苏玉畹清楚,便是立春等丫鬟也知道。她绝不是手脚不干净的。而且,这博古架上的东西是陈府的,许妈妈即便要收拾行李,也决不会把陈府的东西收到行李中去。 “会不会是傅姑娘刚才拿的?”立春皱眉道。 几人面面相觑, 刚才傅容进来,夏至在里间给苏玉畹收拾床铺,谷雨则去提水沏茶,许妈妈在里面给苏玉畹缝件小衣,只有立春和霜降跟苏玉畹在外间接待傅容。 “刚才她进来,围着咱们的屋子转了一圈儿。”立春回忆道,“当时姑娘在沏茶,我怕姑娘被烫着手,眼睛盯着姑娘,没注意傅姑娘。” “我倒是注意她了。她在博古架上前转了圈……”霜降眼睛一亮,叫道,“我想起来了,她还拿起一个花瓶来看了看,对,就是那个汝窑美人觚。” “这么说,那花瓶是傅姑娘拿的了?”谷雨有些不敢置信,“她怎么……她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明目张胆的来,当着大家的面…… 正是如此,大家才丝毫不设防。 谁能想,来的人这么大胆子,当着她们的面偷东西啊。 “她一来东西就不见了,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是她偷的呀。一会儿要去她那边查出来,她怎么还有脸在这里呆下去?”霜降道。 “是啊,她没那么笨吧?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夏至疑惑道。 谷雨冷哼一声:“哼,估计是觉得姑娘也是陈府的客人,还是远亲,丢了东西也不敢声张,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吧。” “那不行,必须得叫陈家人来好好查一查。”霜降的脾气是最火爆的,而且这些年因着苏玉畹强势,她都没吃过什么亏,完全不怕事。 立春和谷雨都没有再答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苏玉畹。 苏玉畹却没有立刻说话,而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是父亲苏长清教她的。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着急冲动是没用的,反而容易坏事。如果时间允许,坐下来静一静,理一理思绪,或许能更好的找到解决办法。 吹了吹茶盏里的茶叶,她轻声道:“你们觉得,傅姑娘是那样没脑又贪婪的人吗?” 立春和谷雨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吧?” 虽然她们跟傅容只见了两面,时间极短,没办法好好了解傅容的秉性。但这些年她们跟在苏玉畹身边,也见了不少人,又跟着自家姑娘得了老爷苏长清的教导,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两分的。那傅容看上去娇娇弱弱的,说话轻声细语,极婉约娴静的样子,但那眼珠子却灵活得很,眼里冒着精光。她这样的人,贪心或许有,没啥见识也有可能,但要说没脑子,立春和谷雨却是不信。 没脑子的人,还能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把东西偷走?那岂不说明她们比傅容更没脑了吗? 苏玉畹又问道:“要是咱们现在大张旗鼓,说是傅姑娘偷了东西,把陈府人都惊动了,结果会如何?” 立春正要说话,苏玉畹却制止了她,指着霜降道:“你来说。” 霜降眼睛睁得老大,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我说?” 第九十六章疑惑 苏玉畹点点头。 以往遇上事,如果苏玉畹不在,都是立春和谷雨拿主意,霜降只有听从命令的份。这会子姑娘指名道姓地让她说,她知道这是考校自己的意思,她也想争口气,免得自家姐姐成天说她没脑子,做事冲动。 霜降不是个笨人,反而很聪明,只是平时不大愿意动脑子想事情。这会子想要争口气,便好好把事情梳理了一遍,这才开口道:“姑娘,奴婢觉得咱们不应该把这事闹出去。一个花瓶,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那傅姑娘偷了东西,定然不会堂而皇之地拿回去,肯定会先藏起来。咱们要闹起来,再查到她那儿去,要是查不出花瓶,岂不是显得咱们冤枉了傅姑娘?到时咱们不光没出气,反而要给她陪礼道歉。更重要的是,给陈府的印象也不好,觉得咱们是没事找事。毕竟一个花瓶,值不了什么钱。这样闹出来,反倒让人觉得咱们小家子气。” 她顿了顿,又觉得这样放过傅容不甘心,气势汹汹地道:“那位傅姑娘,她也跑不了。她不是要嫁进陈家来做妾吗?往后咱们搬到府城了,还愁找不着机会整她?实在不行,找机会让人打她一顿,也不是什么难事。” 谷雨听到她前面的话,还十分欣慰,觉得自已这个妹妹终于长大了,知道遇事动脑子了。可见到后面两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给了霜降一个脑瓜嘣:“还打她一顿?你能耐啊!” 自己说了这么一大通有见识的话,不光没得表扬,反而被弹了脑袋,霜降捂着脑门,眨巴着大眼睛十分委曲地看着苏玉畹,语气也可怜巴巴地:“姑娘,我姐她欺负人。” 谷雨一瞪眼,还要再给她两下,苏玉畹却开口了:“霜降分析得好,谷雨,你拿一百钱给她,算是赏给她的。” 谷雨顿时傻了眼。可她又不敢违背苏玉畹的命令,只得又瞪了妹妹一眼,转身去拿铜钱。 霜降却得意了,冲着谷雨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转过身来赶紧给苏玉畹行礼:“谢姑娘。” 苏玉畹摆摆手:“一会儿许妈妈回来再问她一下,别冤枉了好人。” “是。”四个丫鬟齐声应了一声。 傅家母女所住的客院,离苏玉畹住的没隔多远,不到一盏茶功夫,许妈妈就回来了。 苏玉畹问及汝窑美人觚的事,她这才愕然地看向了博古架,道:“傅姑娘来之前,我还看到它在架子上呢。”说完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刚才傅姑娘出去的时候,手上并没有拿着东西,怀里和袖子里也不可能有,她刚才还摘了花呢。” 那汝窑美人觚也有一尺来高,半尺来宽,再如何也不可能装在怀里,否则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如果装在袖袋里,那非得用另一只手捧着才行,否则袖子根本承受不了这个重量。 苏玉畹想了想,对几个丫鬟道:“你们去院子里好好找找,看看她是不是放在了哪个角落。手脚轻些,别让春红她们知道。” 苏玉畹带着四个丫鬟和一个婆子来陈府做客,陈家自然不会只让这五人伺候苏玉畹。立春等人一看就是一等大丫鬟,平时是不做粗活的,许妈妈的身份更是苏玉畹屋里的管事妈妈,除了伺候苏玉畹,什么活儿都不用做。打水、端菜、打扫卫生,还得用到陈府的粗使丫鬟和婆子。因此这个院子里,还住着陈家的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 而春红,就是从陈老太太院里拔过来的两个二等丫鬟中的一个,另还有一个丫鬟叫秋红。 “为什么不叫春红她们知道?咱们也不闹到陈老太太和大太太那里去,只叫春红她们一块儿帮找,只说那个汝窑美人觚不见了。今天是春红打扫的屋子,她是知道那花瓶下午还在的。咱们担着名声和责任,也不可能偷那东西。而这屋子,只有傅姑娘来过,春红她们定然会猜想是傅姑娘拿去了。借她们的口把这事传出去,让傅姑娘得到她应得的名声,不也是报了仇了吗?”谷雨不解地道。 “对啊,姑娘,就照姐姐说的做吧。”霜降拍手叫了起来。 苏玉畹却摇摇头:“不用。你们照着我的吩咐做就行了。” “是。”四个丫鬟答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去寻找花瓶。 霜降忍了忍,还是在临出门前问了苏玉畹一句:“姑娘,她不可能把花瓶留在院子里吧?要真是这样,明天早上春红她们打扫院子就看见了。她图是什么呀?” “是啊。”许妈妈不禁也满肚子疑问。 苏玉畹笑笑:“等你们找到了,我再跟你们说。” 霜降只得出去了。 苏玉畹这才对许妈妈道:“咱俩在屋里也找找。”说着便站了起来。 “姑娘且坐着吧。这屋里就这么大,老奴一下子就转完了。”许妈妈却摆摆手,在屋子里四处转了起来。 苏玉畹也没勉强,从桌上拿过一本书,借着桌上的烛火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许妈妈把屋子看完了,走过来正要说话,就听立春等人进了屋子,夏至手里还拿着个花瓶。那花瓶白里透青,釉色透亮,正是所丢失的汝窑美人觚。 “在哪儿找到的?”许妈妈惊讶地叫道。 “在台阶旁边的灌木丛里。”霜降气愤地道。 “呃。”许妈妈的脸上有些尴尬,“傅姑娘下台阶时,问我住在哪个屋,我朝咱们住的地方指了指,一时没在意。估计她就是那时放的花瓶。” “谁能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呢?算作是谁,也不会拿她当贼一样防着。”苏玉畹叹息道。 “姑娘,您快说说,为何傅姑娘偷了东西又不拿走,反而藏在咱们院子里?而且,姑娘为何又不让春红她们知道?”霜降是个急性子,此时见苏玉畹和许妈妈没聊到点子上,忍不住又问道。 “是啊,姑娘。”夏至也十分好奇,睁着大眼睛望着苏玉畹。 第九十七章算计 苏玉畹接过花瓶,看了看,顺手放在桌上,道:“她大概是不想作妾,却又抗拒不了家里的安排,便想借咱们的手达到目的。” 霜降听了更是一头雾水:“可今儿这事,跟她作妾有什么关系?” 苏玉畹眼睛眯了眯,笑道:“大概今天在老太太处,她看出了我不是一个肯轻易受气的人,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你们想啊,她一来,我屋里的东西就不见了,我又是个不肯吃亏的人,会不会闹起来呢?就算不大张旗鼓,也会采取刚才谷雨所说的办法,通过春红她们的嘴透露出去,说是她偷的东西吧?这些话传到老太太和大太太耳里,结果会如何呢?” “那自然是嫌她品行不好,不纳她作妾了。”霜降接话道。 苏玉畹点点头:“就是这样。” 谷雨想想自己还自以为聪明,结果差点就着了别人的道,不由有些闷闷不乐,噘着嘴问道:“可姑娘要是选择不闹起来呢?” 苏玉畹一摊手:“她也没半点损失不是?” “她就不怕得罪了姑娘吗?”夏至气鼓鼓地道。 “呵,我不过是个小地方来的商家女子,没权没势的,得罪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苏玉畹冷笑道。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立春问道。 她们是后日才离开陈家,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时候,要给傅容挖坑,完全来得及。 “她不是不愿意作妾吗?那么让她给陈大少爷作妾好了。至于咱们,有机会给她增加点名声,那就顺手而为;如果没机会就算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机会找大奶奶合作一把。” “嘿嘿,奴婢会跟大奶奶的丫鬟好好相处的。”霜降笑嘻嘻地道。 几个丫鬟都笑了起来。 许妈妈看了,只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她怎么感觉这几个丫鬟的笑容有些阴测测的呢?看来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姑娘。光是这几个丫鬟,就够人喝一壶的了。更不用说还有姑娘这个女中诸葛。 陈家正院里,陈老太太沉着脸坐在椅子上,脸色十分不好看。 韩嬷嬷轻手轻脚地上前将凉透的茶倒掉,换了新沏的上来,便又退到旁边去站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看看,这就是庶子媳妇。不管我对她再好,终是不跟我一条心。”陈老太太突然开了口。 屋子里除了陈老太太,就只有韩嬷嬷一个人,这话明显是对她说的。 她叹了口气,应和道:“可不是。有哪家婆婆对媳妇这么好的?而且还是嫡母和庶子媳妇。这三太太太不识好歹了些。” 她伺候了陈老太太多年,最知道老太太的脾气。她在气头上时,必须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否则就会激起她更大的怒火。 果然,听了这话,陈老太太的脸色好看了些。她伸手端起茶盏,拔了拔上面的浮茶,又吹了两口,这才放到嘴边饮了一口。茶汤特有的清新香气挟裹着鲜爽甘甜的滋味,润泽了她由于上火而感觉干燥的心,她的心情顿时舒缓下来。 她慢慢又饮了两口茶,然后端着茶盏半眯着眼睛出了一回神,放下茶盏,她吩咐道:“让人叫老太爷过来。” 陈老太爷里除了她这个妻子,还有两位姨娘。如今他老了,倒不大往姨娘屋里去,不过也不大回后院,而是住在前院的书房里。陈老太太这边有事要跟他相商,就得派人去前院把他叫回来。 “是。”韩嬷嬷应了一声,退出了门去,招了小丫鬟来,交待了一声。站在廊下看着她跑出门去,她也没有立刻回返屋里,而是站在廊下思索了一番,这才转回屋子里。 她虽是老太太面前得用的人,但平日里很少再伺候老太太起居了,都是在外面帮着打理一些事务。今儿个陈老太太要跟赵氏说陈卓朗的亲事,借口说她了解苏玉畹的为人,叫她来也劝赵氏一劝。为此,刚才在说起这门亲事时,屋里头除了陈老太太和赵氏,就只留她一人在旁边伺候。 可陈老太太的用意,真是只叫她劝赵氏一劝吗?她是老人精,又伺候了陈老太太这么些年,陈老太太的心思她哪有猜不出来的?无非是还有另一层用意罢了。 想明白这些,她进了屋后,又给老太太添了点茶水,便笑道:“老太太,三太太既不愿意这门亲事,估计您叫了老太爷来也没什么用。毕竟这事,还得作母亲的同意才行,婆媳相处的时间比夫妻还多呢。三太太不同意,即便娶了苏姑娘进门,也终归不大愉快。不如,老奴去苏姑娘那里,把这意思跟她透露透露?咱三少爷长得又好,念书也认真,又是咱们这样的官家门第,苏姑娘对这门亲事高攀都高攀不上呢,哪有不愿意的道理?依她的手段,没准就能讨得了三太太的欢心。到时候,三太太就得转回头来求您到苏家提亲去呢。” 陈老太太将韩嬷嬷留下,就是这么个意思。此时见得她主动提及,心里顿感舒服。 她道:“行,你去说说。到明儿个我再留她一留,让她多住些日子。”顿了顿,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韩嬷嬷一眼,“其实这事吧,要是朗哥儿自己愿意,赵氏同样没话可说。” “老奴明白。”韩嬷嬷自然知道陈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心里不由得有些鄙视。不过她是下人,对苏玉畹的印象再好,也得照主子的吩咐行事。 “天都黑了,老奴担心苏姑娘早睡,那现在就过去了。” “去吧。”陈老太太挥挥手。 韩嬷嬷当即叫了一个小丫鬟,提着灯笼跟在她身后,一起去了苏玉畹所住的客院。 在灯下看书、绣花容易坏眼睛,苏玉畹向来不敢这样行事,天黑之后不久就会睡下。这会子她早已洗漱完毕,脱了外衣准备睡觉了。听得出去开门的夏至嚷声说韩嬷嬷来了,她忙在立春的伺候下换了外裳,出到外间。 韩嬷嬷见苏玉畹披散着头发,便知她已睡下了,忙自责道:“哎哟,因着心里有事,老奴都没注意看时辰,耽误姑娘睡觉了。” “没事,时辰还早,我只是没事,这才先到床上躺躺。”苏玉畹笑道,又吩咐丫鬟,“给韩嬷嬷上茶。” 谷雨等丫鬟哪里需要吩咐?早已沏了茶上来,放到桌上。 第九十八章窜掇 苏玉畹请韩嬷嬷坐了,问道:“嬷嬷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嗯。”韩嬷嬷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盏,拔了拔茶叶,却又不喝,盯着茶盏犹豫了一下,这才转过头来,看向苏玉畹,“有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知道韩嬷嬷对我好,你既然这么晚来,这事定然不小。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经得住事儿。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苏玉畹笑道。 韩嬷嬷叹了口气,把茶盏放到桌上,道:“可不是,自打在苏府,我见着你行事,心里就喜欢得不行。不是当着面奉承姑娘,老奴我也跟着老太太见识过不少的大家闺秀,可像姑娘这般的容貌、品行,还真找不出几个。” 苏玉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嬷嬷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韩嬷嬷笑笑,盯着苏玉畹,把声音压得极低:“不光是我这样说,便是老太太也这么认为。刚才老太太叫了三太太去,说要有意把姑娘许配给我们家三少爷呢。” “啊?”在旁边竖着耳朵的霜降发出一声低呼。 谷雨忙掐了她一把,又用力地瞪了她一眼。 霜降也知道自己的行径不妥,咬了咬嘴角,赶紧退到灯光的阴影处,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苏玉畹却没空责怪霜降,她被韩嬷嬷说的这消息吓了一跳。 韩嬷嬷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表情变幻莫测,有不可思议、有思索、有隐忧,似乎就没有欢喜的情绪,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劝道:“姑娘,我们三少爷你是见过的,生怕敦厚良善,性子也好。一心专注在书本上,屋里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以他的聪明和家里的条件,考个功名是不在话下的,没准以后也跟二老爷一样,考上进士做大官呢。你嫁了他,有的好日子过。再者,陈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因着你跟逝去的姑太太长得相像,老太爷对你是另眼相看,定然不会叫人给你受了委曲去。三老爷、三太太虽说是庶房,但要老奴来说,他们是庶房对姑娘才有利呢。至少三太太不敢在你面前摆架子不是?她也是商户出身,也没得看不起你身份的资格。嫁了陈府,这徽州府一府六县里,还有谁敢找苏家大房的麻烦?这样好的亲事,姑娘可别犯糊涂,往外推了。” 苏玉畹低下眼睑,咬了咬嘴唇,问道:“这件事,三太太怎么说?” 韩嬷嬷神情一滞道:“三太太……嫌姑娘还得守三年孝。三房就三少爷这么个独子,她想让三少爷早些成亲继香火。”说着这话,她一面观察着苏玉畹的神色,见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一句话都不说,她不由又劝道,“三太太有这想法,也是正常。老奴今晚冒着风险过来把这事跟姑娘说,也是因着太喜欢姑娘了,实在不愿意让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从姑娘手里溜掉。” 她顿了顿,见苏玉畹仍然没有说话,便继续道:“明早老太太起床,我便去她面前隐晦地劝一劝,让老太太留你再住几日。这几日姑娘您不如抓紧机会,好好跟三太太相处。依姑娘的聪明和能干,想来要讨三太太欢心还是容易的。只要三太太态度一软,老奴再在老太太面前帮姑娘说说好话,这门亲事就订下来了。” 苏玉畹的睫毛动了动,终于出了声:“多谢嬷嬷想着我,冒着让老太太和三太太的责罚来跟我说这事,玉畹感激不尽。”说着,她站起身来,朝韩嬷嬷福了一福。 韩嬷嬷忙扶住了她:“姑娘快莫多礼,这岂不是折煞老奴吗?” 苏玉畹伸了伸手,示意韩嬷嬷坐下。两人重新坐下,苏玉畹这才继续道:“只是,三太太说的也是实情。我确实得守三年孝。三表哥今年也有十七了吧?再等三年,岂不是二十岁了?如果他上有兄长,兄长又生了儿子还好;可他偏是独子。三太太想要立即给他娶一门亲也是应该的。我这情况……”她低下头去,摇了摇头,“不敢作非份之想。” “哎呀我的姑娘哟。”韩嬷嬷轻拍了一下桌子,“这种事,这种时候,哪还有谦让的?你家的这个情形,你自己不为自己争取,谁还能帮得了你?再者说,三少爷都十七了还没订亲,你就不觉得三太太这份说辞有问题吗?她一直想等着三少爷考个秀才功名才议亲,这样就能娶个官家小姐为媳。可姑娘你哪里比官家小姐差了?论容貌,论能干,论嫁妆,多少官家小姐还比不上你呢。” 苏玉畹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说实话,正是因为接触过陈卓朗,她才觉得两人不是良配。陈卓朗这人,颇有些书呆子气。可在这样的家庭里,他这样的性子定然是护不住妻儿的,作他的妻子,日子可不好过。上头有陈老太太这个嫡祖母,下头有姜氏这个管家大伯母。赵氏自己作为庶房媳妇,日子就不好过,更不用说庶子孙媳妇了。看看陈蜜儿在陈欣儿面前忍气吞声,就能想像得到,以后她真要嫁进来,受了委曲,想指望自己婆婆和丈夫为自己出头,那是不可能的。除了忍气吞声,别无第二条路可选。 她却是个不能受气的性子。 与其整日受气,憋屈地活着,不如嫁个小户人家,平头百姓,畅畅快快地过日子。 只是这些话,她实在不好跟韩嬷嬷说。不管韩嬷嬷来跟她说这番话出于什么目的,但表面上,她终是为了她好。 见得苏玉畹还是摇头,韩嬷嬷不由急了,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个明白话呀。” 苏玉畹这才抬起头来,可目光并未看向韩嬷嬷,而是落在了桌上的油灯上:“齐大非偶,既然三太太百般觉得我不合适,我再讨好她也没用。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成亲的时间,都不是我努力就能争取的,我还是不去自讨其辱了吧。否则名声坏了,往后这门亲戚都不好走动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这不是你的性格啊,怎么能不战就言败了呢?”韩嬷嬷急了,她真没想过苏玉畹竟然会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就放弃了这门亲事,终于把话说透,“这么着吧,我把底儿说给你听。其实你只要能让三少爷主动到三太太面前求娶你,这事就没有不成的。而且,有了三少爷护着,即便成了亲,你也不会受婆婆的气。三太太就三少爷这么一个儿子,后半生可就指着他了,对他可是百依百顺的。”她盯着苏玉畹的脸,“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第九十九章主意 苏玉畹抬起头来,望向韩嬷嬷,满眼愕然:“怎、怎么可以这么做?这……这绝对不成。” “那有什么不成的?你们在休宁时也见过。而且,这事也不用你亲自去说,你写封信给老奴,老奴替你传递。”韩嬷嬷道。 “这不行,不行的。”苏玉畹连连摆手,似乎慌的不知如何是好,“这不合规矩,我绝不能这么做。”她站了起来,“嬷嬷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敢留你了。夜深了,嬷嬷请回吧。我要歇息了。” 韩嬷嬷只得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总行了吧?” 苏玉畹才这又坐了下来。 韩嬷嬷先闲扯了一下别的事情,待苏玉畹态度松驰下来,她才又把话题扯到亲事上。 可不管她再口灿莲花,再分析利弊,苏玉畹都不松口,理由来来回回就是上面的那些话。 韩嬷嬷实在没办法,她又不能说她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来劝她的,苏玉畹油盐不进,她只得挫败离开。 临走前,苏玉畹叫立春拿了个荷包给她,荷包里装了十两银子。韩嬷嬷倒也没推辞,拿了银子道声谢,离开了客院。 “哼,赵氏拽什么拽?她还不是商户出身,凭什么看不起咱们姑娘?”霜降刚刚犯了个错,此时心里不痛快也不敢大声说,只得在苏玉畹和立春等送韩嬷嬷出门时低声嘟哝了一句。 谷雨出乎意外地没有喝斥她。想来谷雨自己也是这么个想法。 韩嬷嬷回到正院处,正要跟陈老太太回禀,就见屋子门口立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正是陈老太爷的随从。她便知陈老太爷还在屋里,赶紧收住了脚,也在门口立着。如果陈老太爷今晚在正院住下,倒没她什么事;如果老太爷不住,那一会儿陈老太太准得唤她进去,问问她去苏玉畹那儿的结果。 不一会儿,丫鬟打起了帘子,陈老太爷出来了,随从赶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紧接着,一个丫鬟便在门口叫韩嬷嬷:“老太太唤你进去。” 韩嬷嬷进去,看到陈老太太沉着个脸,似乎很不高兴。她心里一紧,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被陈老太太迁怒,把火发到她身上。 “怎么样?”陈老太太问道。 韩嬷嬷虽心里有些不喜欢苏玉畹不识抬举,让她没能在陈老太太面前邀功。但苏玉畹给她留下的印象向来就好,刚又重赏了她,这会子她便小心想着措辞,缓声道:“苏姑娘说三太太考量得周全,她出身商户身份低,而且还得守孝不能很快成亲,确实配不上三少爷。三太太既然看不上她,她就不去讨三太太的嫌了。老奴暗示她,如果三少爷自己愿意,又有老太太您在身后作主,三太太再不愿意也阻拦不了;又说可以叫老太太留她几日。可苏姑娘却不肯这么做,说不合规矩。” 陈老太太看了韩嬷嬷一眼。 “老奴办事不力,请老太太责罚。”韩嬷嬷赶紧低下头,心里微微发紧。 陈老太太没有说话,而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慢慢放下茶盏,开口道:“我没责怪你。” 她抬起眼来,看向门口:“你也别紧张,我不会责怪苏姑娘。女孩儿家,就应该像她这般自重自爱。如果你一去说她就上赶子讨好赵氏,甚至去勾引朗哥儿,我倒是看她不起。” 韩嬷嬷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我刚才已跟老太爷说了,老太爷倒是乐见其成,说打明儿再跟三老爷好好说说,让他劝劝赵氏。要是他们夫妻俩都不同意,他也不好勉强。毕竟这个家,也是离不开三老爷的。” 韩嬷嬷听得这话,心里这才明白,老太太心情不好,不是因为苏玉畹的原因,而是陈老太爷话里对三房的维护。三老爷陈叔卿的亲娘江姨奶奶,年轻时十分受陈老太爷的宠爱。八年前江姨奶奶过世后,陈老太爷就不大回后院住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是在外书房住的。这也是陈老太太对三房不敢有丝毫苛待,心里却又十分反感的原因。陈欣儿欺负陈蜜儿,姜氏死死地压在赵氏头上,虽不是陈老太太指使,却跟她默然支持的态度是分不开的。 现在陈老太爷赫然把三房的意志放在第一位,倒把家族的利益放在后面,这怎么不让老太太心里痛恨? 明白了老太太的想法,韩嬷嬷在心里就琢磨开了,想着怎样才能达到老太太的目的。 作为奴婢,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帮主子解决难题,方才能让主子高看,获得主子的青睐。 可苏玉畹摆明了态度不愿意配合,她也不好逼迫。否则传扬出去,陈家的名声可就毁了。因为谁都知道她是陈老太太手下得用的嬷嬷,她如何行事,代表着陈老太太的意志。就算她愿意为主子背这个锅,也没人会相信。 看来只能从别处打主意。 想起她从客院离开时打探出来的消息,她眼睛猛地一亮,道:“要不,老奴去劝劝傅姑娘吧?那傅姑娘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却是个有心机的。今儿个还把您送给她的银果子拿去打赏了一个丫鬟,想从她嘴里套消息。如果让她去讨好三太太甚至三少爷,她一定愿意。” 陈老太太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韩嬷嬷,直把韩嬷嬷看得冷汗直流,才开口道:“你真是老糊涂了。傅容是给昆哥儿作妾的,如今又改变主意让她去讨好赵氏,真要成了事,后宅岂不乱套了?再说,她是给朗哥儿作妻呢还是作妾?作妻的话,赵氏连苏姑娘都看不上,能同意让她儿子娶傅容?作妾的话,那以后朗哥儿的妻子起码得跟金氏一样的身份,才压得住她。这岂不正好合了赵氏的意?” 韩嬷嬷全身冷汗直冒。 她平时做事,是极周全的,很少有这样思虑不周的时候。这也是她在苏玉畹处碰了壁,又急于将功赎罪才犯了错。 “老奴思虑不周,请老太太责罚。”她吓得跪到了地上。 “行了,起来吧。”陈老太太淡淡道,又挥了挥手,“这件事,由它去吧。我也乏了,你且去吧。” “是。”韩嬷嬷行了一礼,连忙退下。 第一百章挽留 第二天一早,苏玉畹洗漱完毕便去了陈老太太处。她到正院的时候,看到五姑太太早已经到了,正亲手给陈老太太梳头呢;傅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见她进来,傅容忙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微笑,神色间竟然一点不安、别扭、尴尬的表情都没有,自自然然。要不是苏玉畹头脑清醒,还以为昨晚的事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苏玉畹端端正正地给陈老太太请安。 “来,过来。”陈老太太早没了昨晚的恼怒情绪,笑吟吟地朝苏玉畹招手,指了指丫鬟手里端着的放满鲜花的盘子,“来,拿两朵你喜欢的戴上。” 苏玉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在花盘里挑了一朵茉莉花,让立春给她簪在头上,向陈老太太行礼道谢。 陈老太太笑着对五姑太太道:“这些花儿,还得让小姑娘戴着才好看。咱们这些老婆子,没的糟蹋了这些鲜嫩的花朵。” “您哪里是什么老婆子,看上去就跟三、四十岁似的,还年轻着呐。”五姑太太奉承道。 陈老太太一摆手,又看着傅容道:“容姐儿哪儿都好,就是太腼腆了些。咱们家的姑娘,可得大大方方的才好。” “容姐儿以前没见过世面,如今得老太太教导,往后定然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五姑太太极会说话。 说话间,姜氏和赵氏各带着女儿进了门,屋子里一下热闹起来。 大家行完礼坐下,赵氏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但目光却时不时地往苏玉畹身上瞥,像是在审视什么。 苏玉畹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吃完了饭,便站起来告辞,笑道:“舅祖母,因着明日要回去,需得采买一些礼物。我想今儿上街一趟。”不待陈老太太说话,她又补充道,“大嫂府里的事也忙,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有许妈妈和丫鬟们陪着,不会有事的。” 她这是表明了不希望有人陪。 陈老太太却笑呵呵地道:“昨日没留你,是因想着没什么事。可今儿一早我就收了个帖子,府衙经历家的老太太明儿个作寿,要摆一天的流水席呢。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舅祖父家,没见些世面就回去,岂不叫你那些堂姐妹们笑话?所以,回去的话你就先别提了,等跟着我去经历大人家吃过席后再说罢。” 苏玉畹便知是昨晚韩嬷嬷说的那话头了:如果她愿意陈卓朗这门亲呢,陈老太太自会找由头留她几日。 她笑道:“往后等我跟我娘搬到府城了,舅祖母有什么席能见世面的,您不带我我都要央着要跟去呢。这会子可是不行,家里实在离不开。出来这么些日子,也不知茶园、茶栈怎么样了,会不会出事。舅祖母也知道,我们一家就靠着这个吃饭呢,实在不敢放手得太久。再得家里头糟心的事也多,我娘一个人在家怕是顶不住,我需得回家看着才放心。” “你瞧瞧。”陈老太太指着苏玉畹对五姑太太笑道,“要是不看着人,还以为这话是个三、四十岁的管家太太说的话呢。小小年纪,这也忒操心了些。” 五姑太太自打昨日见了苏玉畹,心里有防备,还特地花了些银子找韩嬷嬷打听了一番。韩嬷嬷一直就十分欣赏苏玉畹,也知道五姑太太的心思,自然把苏家的事情拣着能说的说了,又把苏玉畹好一顿夸,还把老太爷见苏玉畹长得像姑太太,赏了她许多好东西的话说了一遍。她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叫五姑太太放心,凭苏家的家境和苏玉畹的能干,是不会跟她们竞争陈府大少爷小妾的位置的。那话听得五姑太太既放心,又十分不平:凭什么她的女儿,就得给人做妾;苏玉畹这样的商户女儿,反倒跟个金贵人儿似的,叫陈家人高看一眼。 不过她也没法,谁叫她女儿没长得跟陈老太爷的亲妹妹一般相像呢。 因着这些原因,今天五姑太太面对苏玉畹时的心情,就比昨日复杂多了。 见得陈老太太挽留苏玉畹,她心里的想法就更多了,当下也笑着顺着陈老太太的话,道:“苏姑娘小小年纪,就这般能干,真真不愧是姑奶奶的孙女,身上流着陈家的血呢。” 这马屁拍的,也忒明显低级了些。 不光是苏玉畹,便是姜氏和赵氏的眼里都闪过一丝不屑。 陈老太太人老成精,不管心里如何想的,脸上半点不显,对苏玉畹道:“你既记挂着家里,就算我把你强留下来,你也住不安稳。罢了,你想回去便回去吧。好在过一阵你们便搬来了,到时候有的是时间见面。” “多谢舅祖母体恤。”苏玉畹行了一礼。 陈老太太摆摆手:“你既要出去买东西,那就早些去吧。”又问,“真不用你大嫂嫂陪着去?” “真不用。”苏玉畹笑道,“以前我也跟我爹来过几回府城的。如今又有老成的管事跟着,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陈老太太又交待,“城东大槐树下那间绸缎铺子是我们家的,你要有什么事,尽管派人去找掌柜的。” “是。”苏玉畹又说了两句话,这才退了出来。 领着许妈妈和立春等人出了正院,沿着回廊出了二门,也没见陈家人再来烦自己,苏玉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吴正浩早已得了小丫鬟的传话,套了马车在外面大门处等着了,见了苏玉畹她们出来上车,连忙甩了马鞭让马车前行。直到转了个弯,估摸着陈府的门房看不到他们了,他才在前面道:“姑娘,马掌柜在咱家院子里等着您。” 当初住到陈府来时,苏玉畹就跟马掌柜约好,如果茶庄或是新买的茶园有事,马掌柜就托丫鬟送信给她,她会叫韩嬷嬷安排个地方跟马掌柜会面。 只是这些天来,马掌柜那里丝毫没有动静,她以为外面没什么事,这才安心地住着。 可听吴正浩这意思,似乎外面并不是没有事,而是马掌柜没有惊动她而已。 一路思忖间,马车在苏家宅子前停了下来。 第一百零一章安置 这是一处两进的院落,因着苏长清在世时,一年里总要在此住上四、五回,因此修缮得十分好,还专门有一家下人在此守着。 因着知道苏玉畹要来,守宅子的老苍头刘武和他的妻子马婆子早已在门口守候多时了。见了苏玉畹,连忙迎了上去,见了苏玉畹下车,夫妻俩老泪顿时流下来了。 “刘伯。”苏玉畹见状,也忍不住流泪。 去年秋天她跟苏长清到府城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可今日再来,已是物是人非,父亲已去世三个多月了。 “外面风大,姑娘还是进去说话吧。”马掌柜赶紧道。 苏玉畹这才强抑了眼泪,进了前院厅堂里坐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端了茶和点心上来,又对她施了一礼。 这是刘伯的孙女,名叫刘莲。 “刘伯你们一家辛苦了。”苏玉畹示意立春拿出钱来,打赏刘伯一家。 刘伯拿着银子,眼泪又下来了。 马掌柜担心刘伯又引得苏玉畹伤心,挥手喝道:“行了,下去吧,我要跟姑娘说正事。” 刘伯忙带了老妻、孙女退了出去。 马掌柜做事向来沉稳,甚少有这么急切的时候。苏玉畹顾不得情绪低落,忙问他:“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马掌柜笑道,“就是我发现这两日有人老到桂林村那边问东问西,想购买茶园,还跟咱们茶园的人打听姑娘。听那意思,似乎想从姑娘手里把茶园买去。” 苏玉畹的眉头皱了起来。 本来那些茶园,苏家已经买下了,而且为了保险,还到官府做了登记,并不怕别人看中了想要强买。但她在府城,除了陈家,毫无根基,遇上那种想要强买强卖、巧取豪夺的,还真够她喝一壶的。即便不能强买了她手上的茶园去,找些地痞流氓去茶园捣捣乱,给她添添乱,也是个麻烦。 见苏玉畹皱着眉头不说话,马掌柜的心便不安起来,问道:“陈家……怎样?” 当初两人说好,苏家以陈家为依靠,到时候给些干股给陈家,算是陈家以权势入伙。如果真是这样,这些麻烦他们就不怕了。陈老太爷好歹是府衙通判,正经的朝庭正六品官儿,在徽州这个地界,除了京里来的贵人,还真不怕什么。 可看苏玉畹的表情,似乎跟陈家没有谈成。 果然,苏玉畹摇了摇头,道:“我没跟他们提这事。他们家,情况挺复杂的,我想看看再说。” 马掌柜点点头:“看看也好。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把话说透些,“如果遇上麻烦求到他们头上去了,再说入伙的事,咱们就失去了谈判的资格。到时候,他们真要贪心的话,占大头都有可能。” 苏玉畹叹了一口气。 她何尝又不知道这个道理? 陈家人以利益为重的秉性,要是真跟他们合作,苏家势弱,到时候没准就会轮为陈家的附庸,任由陈家拿捏。最好的办法,便是再找一个跟陈老太爷权势旗鼓相当的,让他们互相制衡,苏家才能安全。 马掌柜是自己人,以后还得倚重于他,苏玉畹不想对他隐瞒什么,遂把这几日她在陈府看到听到的事一五一十都跟马掌柜说了一遍,甚至连韩嬷嬷透露的陈老太太想让她嫁给陈卓朗的事都说了。 马掌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陈家,还真不是合适的人选。” “可不是。”苏玉畹应和一声,又道,“这种事,一旦说开了,不合伙也得合伙了,而且想再抽身就难了。毕竟咱们无权无势,陈家要拿捏咱们,比捏死只臭虫还容易。所以这事先不急。现如今桂林村那边,人家也只是打听打听情况,还没有说要强买咱们的茶园,咱们可不能先就自乱了阵脚。” “是我太沉不住气了。”马掌柜惭愧道。 这也怪不得他,他只是小地方的一个掌柜,以往就是在县里,凡是有大事,都有苏长清做决断,他只需要听命从事。如今骤然走出县城,到了府城这边,面对的都是以前从未接触过的权贵,再加上苏玉婉虽表现出了惊人的商业天赋和能力,但终是十五岁的女孩儿,马掌柜不忍心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她肩上,想要为她分担一些。如此一来,他的压力就大了。遇上事情便患得患失,张惶失措也在所难免。 “马掌柜是关心则乱。”苏玉畹笑道。 宽慰了马掌柜一句,她才道:“那些人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背景,你仔细打听着。他们要不逼上门来,咱们也就按兵不动。他们想要在桂林村其他地方买地建茶园,也由得他们去。总之,静观其变。” “是。姑娘放心,我明白了。”苏玉畹的话,让马掌柜的心一下安定下来。 “我明日要回去了,这里你先张罗着。最多一个月,我们就到府城来。”苏玉畹又交待着。 “姑娘放心,有什么事,我会派人禀报姑娘的。”马掌柜道。 徽州府离休宁并不算远,苏玉畹来的时候,一路四处看地买茶园,这才耽搁了许久。如果直接派护卫骑快马,不过是一天的功夫就到了。如果府城这边有事,禀报了苏玉畹后再处理,完全来得及。 苏玉畹点点头。 交代完事情,苏玉畹便带着丫鬟出去,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 “你叫人在这里建几间屋子出来,那边的院墙砌高一些。”她指着一个地方吩咐马掌柜。 “是。”马掌柜恭敬地应道。 许妈妈从未来过这个院子,趁着刚才苏玉畹跟马掌柜说话的功夫,她把内外两个院子看了一遍,这会子跟着苏玉畹往外走,一面道:“姑娘,就这么几个小院子,太太和少爷他们搬过来,会不会太挤了些?” 苏家在休宁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经营了两代,却也建了个大宅子。苏长清一妻两妾,两儿两女,外加几十个下人,住着也甚是宽敞,家中有园子有池塘,景致十分疏阔。可眼下的这个两进小院,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十几间屋舍,苏家大房主仆几十口人过来,肯定不够住。 这个苏玉畹早有想法。 她道:“两个姨娘和五姑娘先在休宁呆着,不跟过来。等我们在这里站稳脚根,置办了大宅子后再把她们接来。” 她现在手头紧,所有的闲钱全都拿去买茶园、山地了。徽州府的宅子比休宁贵,城东这种权贵富人居住的地方就更贵。她又不愿意让家人住到治安混乱的城西、城南去,所以暂时只能蜗居在这两进宅子里,等以后手头有了周转的闲钱,再买个大宅子。 第一百零二章处置 听得苏玉畹自有安排,许妈妈便放下心来。 苏玉畹嫌陈府人多事杂,又不知傅容会出什么妖娥子,万一扯到自己身上,倒徒增麻烦,她便不想这么早回陈府去。至于早上跟陈老太太说的买礼物,那不过是一个借口。她来府城一趟,礼物当然是要带回去一些的,但让下人出去置办便可以了,她完全不必自己出去跑一趟。 她干脆在院子里歇到晚饭时分,这才回了陈家。 一进门,她就感觉气氛不对,陈老太太的丫鬟俱都蹑手蹑脚的,一副怕被人迁怒的样子。陈老太太坐在屋里,脸色也极不好看。陈三太太更是在她面前抹眼泪。 苏玉畹便知陈家出事了。只是作为客人,她也不好问什么事,只得向陈老太太行礼:“舅祖母,我回来了。”又唤了一声,“三表舅母。” 陈三太太低低“嗯”了一声,低着头扭过身子去,不愿意让苏玉畹看到她失态的样子。 “你回来了?”陈老太太强堆起了笑脸,“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着吧。今日我也乏了,吩咐了大家各自在自己屋里吃晚饭,你一会儿不用过来了。我会叫厨房给你送晚饭过去。” “是。那舅祖母您好生歇着,我先回去了。”苏玉畹行礼退下。 回到客院,霜降就迎了上来,一面给苏玉畹沏茶,一面笑嘻嘻地道:“姑娘,您肯定猜不到今天陈家发生了什么事。” 谷雨瞪了她一眼:“有事赶紧说,吊什么味口?” 霜降朝她姐姐呲了呲牙,这才转过头来,满脸兴奋地压低声音对苏玉畹道:“今日午时陈家三少爷回来时,跟傅家姑娘一同落入了池塘。” 苏玉畹和立春、谷雨都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回事?”谷雨问道。 霜降得意地瞥了她一眼,傲娇地转过头来,抬起下巴,却不作声,一副“你求我呀”的姿态。 谷雨恨得牙痒痒,伸出手掐了她一把:“有屁快放有话快说!” “姑娘,她欺负我。”霜降可怜巴巴地朝苏玉畹这边缩了缩,顺便告她姐姐一状。 为着生计,苏玉畹装得成熟,其实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小姑娘,正是好奇心最旺的时候,内心里也深恨霜降卖关子。不过她是主子,得主持公道,于是没甚诚意地给霜降顺毛道:“一会儿我骂她。你快说!” 霜降得意洋洋地看了谷雨一眼,这才道:“姑娘也知道陈老太太吃过饭后,总要到池塘那边消食散步的。今儿午时老太太刚过去,便看到陈三少爷浑身湿漉漉地抱着傅姑娘从池塘里上来。傅姑娘当时可能晕过去了,老太太叫人又给她控水,又掐人中,她这才醒了过来。后来据陈三少爷说,他从学堂里下学回来,路过池塘,见傅姑娘从那头过来,脚一滑就落进池塘里去了。那时左右又没人,他只得下水去救她。” 苏玉畹主仆几人对视一眼,俱都摇头。 这种落水的戏码,内宅里司空见惯。不过存在即是合理,手段虽然老套,却是十分奏效,往往就能让人达到目的。 女子落水,除非铁石心肠,否则遇见的男子总得下水一救。而且事关女子清白,还不能让男仆去救,需得亲自上马。救人嘛,总得肌肤接触,衣衫湿水后女子又曲线毕露,事关名节,这下子男的总得对女的负责。 想想傅容的手段心机,这件事很难让人相信这不是一个圈套。再想想陈卓朗的单纯,还有昨晚韩嬷嬷所说的话,大家都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 “后来怎么样了?”许妈妈忍不住问道。 霜降摇摇头:“陈老太太只叫人把傅姑娘送回客院来,又派人给她请了郎中。至于怎么处置这件事,似乎还没有定论。” 想起刚才回来时陈老太太屋里的气氛,苏玉畹心里便有了猜测。 相比起苏玉畹和立春的沉稳,谷雨的性子却要急些。她冷笑一声道:“那傅姑娘不过是不甘心作陈大少爷的妾,又拗不过她那贪图富贵的亲娘老子,便异想天开想做陈三少爷的正妻。她大概觉得陈三少爷是庶房之子,她的身份虽然有些不够,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陈家总不可能不给她一个交待。她娘再在老太太面前装装可怜,老太太心里一软,就会同意她嫁给陈三少爷。可她也不想想,三太太自视甚高,自以为自己了不起得很,连咱们姑娘都嫌弃,又岂会看得上她?老太太可不会为了她逼迫三太太。她费心巴拉地弄这么一出,要是知道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从嫡房大少爷的妾变成庶房三少爷的妾,不知她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那肯定是又涩又苦,悔不当初呗。”许妈妈也兴灾乐祸地道。 昨晚傅容算计到苏玉畹头上,叫苏家的这些下人对她十分厌恶。如今她落到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境地,大家实在难起同情之心。 “行了,这不关咱们的事。明日咱们就回去了,大家把不用的东西先收拾起来吧。”苏玉畹吩咐道。 大家应了一声,起身去收拾东西。 陈老太太屋里,三太太正恨声道:“我就不信这是个意外。那个时辰,她不跟她母亲在屋里呆着,身边又没带丫鬟,一个人跑到池塘边去做什么?还正好是朗哥儿下学回来的必经之地。这样心机深沉的女人,即便是作妾,也是个祸端,我可不同意让朗哥儿纳她进门。” 陈老太太心里也很赞同三太太的观点。 她年纪大了,内宅里的种种手段,还有什么她没见过听说过的?傅容的这点小手段,她一眼就能看到底。她也很不喜欢傅容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心眼子——这不是拿她老人家当傻子吗? 只是,傅容毕竟是五姑太太的女儿。虽说五姑太太嫁出去了,家境也不怎么样,但她家兄弟都还在陈家家族中住着。如今众目睽睽之下,陈卓朗把傅容从水里抱了出来,怎么的也得有所表示,至少妾氏的身份还是得给傅容一个的。否则五姑太太回娘家一说,她家兄弟几个闹将起来,陈老太爷这一支的名声就可就不好了。 第一百零三章思量 “不过是个妾。你不喜欢,往后她进了门,寻个错处把她往庄子上打发了就是了。何必让老家的人嚼咱们的舌根?到时候五姑太太回去说咱们仗势欺人,咱们还有什么脸见人?你公公最是要脸面的,万不肯让人诟病他的德行。”陈老太太苦口婆心地劝道。 三太太又抹开了眼泪:“可还没娶妻呢,屋里就有了这么一个妾。有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到咱家来?” 她想让儿子娶个官家小姐,屋里连个通房丫鬟都不敢给,就唯恐那些人嫌弃她儿子。这会子还未娶正妻就有了妾,谁还愿意跟她家结亲? 想到这里,她心里埋怨死了陈老太太。别人纳妾,叫人去看一看访一访,感觉不错就一顶小轿抬起府便是。偏陈老太太和大太太多事,愣是要亲眼看看人家姑娘的品行,这才借着那点亲戚关系,把五姑太太母女接过来住着。 一个妾而已,又不是娶妻,用得着这么慎重么? 这下好了,大少爷纳的妾,却跑到她儿子屋里来了。 偏五姑太太不依不饶的,还想让她女儿嫁给陈卓朗作正妻! 陈老太爷的官职,是陈家的根基。即便二老爷陈仲鸿中了进士做了官,也还得再熬上十来年,才能成为陈家的支柱。现如今,还得靠陈老太爷为这个家遮风挡雨。所以他的名声是不能有半点损害的。 三太太即便是商户出身的内宅妇人,也很明白这一点。 她虽然满心不甘,却也知道事已至此,不付出点代价终是不行了。谁叫她儿子那么蠢,要去救那满是心机的小娼妇呢。 她止住眼泪,对陈老太太道:“让她作妾也行,不过得等朗哥儿娶了正妻半年后才能进门。这是我的底线。五姑太太要是不答应,还想让她女儿作正妻,直叫她给女儿另择良婿罢。” 她怕陈老太太为了陈老太爷,向五姑太太妥协,又道:“娘,您别怕她闹。她能送女儿来给大少爷作妾,便是个想要攀附贵权的。咱们只要态度强硬,威胁说她要再闹就叫人寻她丈夫、兄弟的晦气,她是决计不敢闹起来的。这种人,你越给她脸,她越是得寸进尺;你一强硬,她就怂了。” 陈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个庶子媳妇,以前总是沉默寡言的,给人十分温良恭谦、贤良淑德的印象。现如今看来,却也是个厉害人物。 “行,就这么办吧。我来跟她说。”陈老太太道。 婆媳两人达成协议,陈老太太便让人把五姑太太叫了进来,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她。 “老太太、三太太,我们家虽然穷些,却也是正经人家,我女儿也识文断字,配得上三少爷的。如今两个孩子有缘,你们就成全他们,让他们做个正头夫妻吧。容姐儿是个孝顺孩子,定然会好好服侍你们二位的。”五姑太太道,“我知道您二位想要为三少爷娶个官家小姐,可官家小姐身份高了,脾气也就大。想来,老太太和大太太也没享到大奶奶多少福吧?” 她转向三太太:“三太太,我这话或许不动听,可也是为了您好。您想想,三少爷要是真娶一个官家小姐来,您在她面前能端得起婆婆的款吗?到头来,难道您还得看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 三太太的脸色难看起来,嘴唇动了动,想反驳五姑太太的话,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想起大奶奶金氏进门后,对大太太并无多少恭敬。大太太忌惮她的娘家,也不敢拿出婆婆的款来给她立规矩;再想想自己娶官家儿媳妇的境地,心里就不舒坦起来。 见三太太似有动摇,五姑太太大喜,忙又道:“我们容姐儿进了门,一定会好好孝顺您,你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绝不敢违背您半句。” 三太太回过神来,冷冷地看向五姑太太:“即便我要给我儿子娶个门第低的,也绝不是你女儿。其实让你女儿进门做妾,我也是不愿意的。她不想做大少爷的妾,想做我儿子的正妻,便使出这样的手段来。这种心机深重、野心勃勃的女人,我还怕她进门后一个不如意,在我碗里下毒呢。再说,三少爷夺了大少爷的妾氏,这样的名声好听么?传出去,我们家还有什么脸面?”说到最后一句话,她轻瞥了老太太一眼。 果然,老太太的眉毛一蹙,显然原先是没想到这一点。 五姑太太见怎么说这婆媳俩都不松口,知道再这样死缠下去,唯有把关系弄僵。到时候即便傅容嫁给陈卓朗做了妻妾,傅家仍然不能从陈家得到助力,倒不如退一步,徐徐图之。 “好,那就作妾。”她一咬牙,答应下来,“不过,必须是现在进门。” “不行。”三太太断然拒绝。 “如果这也不行,那就算了。”五姑太太沉下脸来,说完站了起来,抬脚欲走。 威胁的话,她早已说过,此时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她知道,这场谈判,就看谁能沉得住气,豁得出去。她家家境穷寒,并不是什么望门大户,能把女儿送来作妾,就不在乎名声。而陈家不同,既要顾及陈老太爷的官声,又要顾及后宅的闺誉,否则陈家的儿女就难以嫁娶到好人家。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她把女儿领回家去,择个小门户人家嫁了。 “五姑太太请留步。”陈老太太忙叫住她。 五姑太太嘴角一勾,露出个得逞的笑容,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望向陈老太太:“老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陈老太太道:“我家朗哥儿下池塘救人,也是善举。嫂溺叔援,事急从权。你就算拿这事到族里去说,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可丢脸的地方。所以,我劝你见好就收罢,我这三媳妇能同意你家容姐儿进门作妾,已是菩萨心肠。你要再不知好歹,也别怪我不念亲戚情份。再者,朗哥儿努力念书,往后是要靠功名搏取前程的,娶个门第高的媳妇,才能得到一份助力。我们岂能因你家的这点算计,毁了他的前程?要不你就看好你女儿,待朗哥儿娶了正妻后再抬她进门;要不就拿五十两银子走人。你自己选罢。你要是选择后者,拿了银子,就不可再胡说八道,否则,我绝不轻饶。” 五姑太太见这婆媳俩态度强硬,便知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心里不由十分埋怨女儿,不该心生贪念,得陇望蜀。大奶奶失势,大房又没有儿子;她又是老太太、大太太看中的,嫁了进来,生个一儿半女,岂不比那失宠的大奶奶还有体面?可她痴想作陈家三奶奶,却是鸡飞蛋打,地位比大房妾氏低不说,还失了老太太和婆婆的欢心。 第一百零四章回家 可让她拿五十两银子,领着女儿回去,她是万不肯的。她的算盘打得甚是精明——让傅容另嫁作正妻,她还得出一笔陪嫁;嫁进陈家作妾,陪嫁省了,往后还能源源不断地贴补娘家。傅家借着陈家的权势,又能把小生意做大。这收益可比那五十两大多了。 她叹了口气,装作十分无奈地样子,道:“依着我,我是决不愿意让女儿这么委曲的。只是女大不中留,我家容姐儿,感念三少爷救了她的命,已发誓一定要嫁他,哪怕是作妾也行。刚才我提的那些,无非是颗慈母心,想让女儿不那么委曲罢了。既然老太太和三太太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再让你们为难,就依你们所言罢。” 三太太顿时满心厌恶。她很期望五姑太太能选择五十两银子。五姑太太的这副德性和傅容的心机手段,让她实在不愿意与她们沾边。 “既如此,那就这样说定了。”老太太倒是不在意孙子房里多个小妾。 五姑太太知道出了这样的事,陈家不可能再留她们住下去。与其被陈家的下人请出去,不如自己告辞离开,遂道:“我们出来也有两日了,家里事多,就不多住了。明儿一早,我们便回去。” 老太太颔首:“也好。”转头吩咐丫鬟,“收拾些土产,再拿十两银子的仪程,让五姑太太带回去。” 五姑太太大喜,忙行礼道:“多谢老太太赏赐。”暗自庆幸刚才没有选择那五十两银子。 待五姑太太离开,老太太这才吩咐管家婆子:“派人把她们所住的客院盯紧了,在她们回家前,不许她们娘儿俩出来半步。” 管家婆子知道老太太这是怕傅容再出什么妖娥子。要是她不甘作陈卓朗的妾,再找个机会跑到大少爷陈卓昆那里作妖,陈家这个笑话可就闹大了。 她忙道:“老太太放心,老奴省得。”派了几个得力的婆子,紧紧盯住了傅家母女所住的客院。 苏玉畹这里,跟丫鬟忙着收拾行李,又把买的礼物一一打包装好,并不知道此事。今晚不用去老太太院里吃饭,苏玉畹乐得清闲,跟丫鬟们在自己院里吃了晚饭,看了会子书便歇息了。 第二天起来洗漱完毕,她便去老太太院里请安吃早膳,顺便告辞。 有傅容作对比,陈老太太看苏玉畹就觉得格外顺眼,拉着她的手道:“你舅祖父舍不得你,早起还念叨着,让我多留你一留呢。不过你家里事多,我就不虚留你了。反正你们不久就要搬到府城来,咱们往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这一路上小心些,回家安顿好,早日搬过来。” “是,烦请舅祖母替我多谢舅祖父。”苏玉畹屈膝行礼。 寒喧了一阵,苏玉畹告辞回了客院,让丫鬟们拿了行礼准备出门。 大太太和三太太领着陈欣儿和陈蜜儿,将她送到垂花门。至于五姑太太和傅容,早就知道苏玉畹今早要回家。担心她们的离开与苏玉畹的离开形成鲜明对比,丢了面子,她们早在早膳前就离开了陈家,回自己家去了——她们的家,位于离徽州府只有半日路程的一个小镇上。 马掌柜早已带着伙计在大门口等着了。他乘了马车跟在苏玉畹的马车后面一起离了陈家,直到出了城门口半里路,这才停了下来,跟苏玉畹告别,并禀道:“姑娘,那叫黄怀安的,还不死心,这阵子一直托人来跟我游说,还说如果我能帮他拿到茶园,可以给我三百两银子。我自然不可能拿他的钱,直接跟他说茶园不会卖,叫他死了这份心。” 苏玉畹点点头:“你注意着,态度和缓些。强龙不压地头蛇,那黄怀安世代在徽州府做生意,总有些鼠道蛇形。他要是在背后给咱们使绊子,也是件麻烦事。” “姑娘放心,我省得。”马掌柜道。 苏玉畹笑道:“你做了这么多年掌柜,这些自然知道,我不过是白嘱咐。你办事,我放心。”又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了。有什么事,尽管派人来知会我。” “是。姑娘一路走好。”马掌柜目送着苏玉畹的马车和护卫们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乘了马车,带了伙计回了苏家在府城的宅子。 徽州府与休宁也不过是相距百来里路,苏玉畹为了赶时间,中午并未休息,终于在天黑休宁城要关城门之前,回到了休宁。 守门的门房看到苏玉畹的马车停在大门口,惊喜交加,一面让二门上的婆子进去通禀殷氏,一面迎了上来,叫道:“姑娘,您可回来了。” 苏玉畹下了马车,问道:“家里可还好?” 门房笑着正要说话,便见大门里头飞快地窜出一个人影来。那穿月白色长衫的清秀少年,不是自家的三少爷是谁?他赶紧住了嘴。 “姐,你回来了?” 苏玉畹看到是苏世昌晶莹的眸子里满是惊喜与关切,她心中生暖,笑道:“可不是?赶了一天的路,可累坏我了。”为着赶时间,车夫一路赶得飞快,她一身骨子都要颠散架了。 “赶紧进去歇息歇息。”苏世昌连忙上前搀扶她。 苏玉畹也由他扶着,一面往里走,一面问道:“娘的身子可好?” “好。”苏世昌道,“就是挂念你。你要再不回来,她都要收拾东西上府城找你去了。” 苏玉畹失笑。 姐弟两人走了一段路,远远地就看到殷氏和黎妈妈站在二门处,翘首以盼。 “娘。”苏玉畹提了裙子,小跑过去。 殷氏迎了上来,拉着苏玉畹的胳膊,眼泪就下来了:“怎的去这么久?娘都担心死了。” “办了些事情。”苏玉畹道,“舅祖父和舅祖母也留我多住了几日。” 看到女儿平安回来,脸上仍然是离开时的那般红润,也没有变瘦,殷氏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也没再多追究这件事,只道:“饿了吧?接到小厮的报信,我就一直叫厨房备着晚饭,都是你爱吃的菜。” 苏玉畹摸摸肚子:“还真饿了。” 为了赶时间,中午她们并没停下来打尖,只是买了些点心干粮在路上吃。这会子,她是又累又饿。 第一百零五章佩服 她上前拉了黎妈妈的袖子一下,撒娇道:“奶娘,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酸笋鸭子汤。” 黎妈妈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花儿,眼里满是慈祥:“好好,妈妈亲手给你做去。”当即去了厨房,给苏玉畹炖汤去了。 饭菜早就准备好、已在灶头上隔水蒸着多时了。大家进了正院,殷氏就叫下人把饭菜摆上来,母子三人一同用饭。 苏玉畹才问:“盛哥儿呢?上山去了吗?” 苏世昌点点头:“也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来,刚叫人上山通知他去了。不过天色已晚,城门都关了,他得明日才能回来了。”说完他忍不住又道,“姐,你走后没多久……” 殷氏却拦住了他的话头:“先让你姐姐吃饭,吃过饭再说。” 苏玉畹深知弟弟年纪小,还藏不住事。如果家里出了大事,她一进门他就忍不住说了;殷氏也会惶恐不安。现在娘儿两个都神态安然,便知没有大事,当下不再追问,专心吃饭。 不一会儿,黎妈妈端着酸笋鸭子汤回来了,苏玉畹足足喝了一大碗,这才放下箸子。 饭罢,待下人把桌子都撤了下去,苏世昌这才把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一一说给她听:“姐姐你走的时候,不是特意叮嘱我注意袁姨娘身边的刘妈妈和孟姨娘吗?我想了想,便把她们互相勾结的消息透露给了四弟。” 苏玉畹不由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苏世昌的头:“你越发的能干了。” 苏世昌头一偏,却还是没把苏玉畹的魔爪避开。他不由瞪眼埋怨道:“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老摸我头。” 他这孩子气的动作和语言,不光惹得苏玉畹发笑,便是殷氏和黎妈妈都笑了起来。 苏世昌继续往下道:“二叔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你走了才两天,刘妈妈就过来找了孟姨娘,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当天下午,孟姨娘就去了后面你关炒茶工那小院附近散步,大概是想打探虚实。结果她一回去,四弟就来找了我,把孟姨娘的可疑行径跟我说了,又问我是不是先别打草惊蛇,看看她们捣什么鬼再说。” 说到这里,苏世昌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他跟苏世盛兄弟情深,是万万不愿意看到兄弟阋墙的。这会子苏世盛在关键时刻能选择维护苏家,没有一味地庇护孟姨娘,他比谁都高兴。 苏玉畹也点头赞道:“盛哥儿是个好样的。”赞完,她又挑眉问道,“盛哥儿就没帮孟姨娘求情?” “求了。”苏世昌叹息道,“他当即就求我,如果孟姨娘犯了大错,能不能看在他的面上,不要要她的性命?送到庄子上,或是关到破庙里,他都没有意见。” 说到这里,他颇有些惴惴地望向苏玉畹:“姐,我一时心软,答应他了。” 苏玉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做得对。孟姨娘固然可恶,但打老鼠不能伤着玉瓶。要了她的命,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饶了她,却能让盛哥儿从此跟你一条命。这笔买卖,选择后者才划算。” 见姐姐也甚是赞同自己的做法,苏世昌终于放下不安,脸上露出笑容来,继续道:“当下我们决定不动声色,看看她们行事。孟姨娘和刘妈妈围着那个小院观察了几日,见咱们看守不严,除了两个守门的,隔两日再派人送些食材、柴禾,几乎没人关注这个小院子。于是在你离开的第六日晚上,就有一伙人翻了墙进来,想要去抓那个小院里的人。我跟盛哥儿早有准备,在小院里埋伏了许多护院。他们一进小院护院们就把他们抓住了。” 他佩服地望着苏玉畹:“姐,要不是你,我们一定报官,把这件事闹得全城皆知了。幸好你离开前把小院里的人全部撤离,又定下了计谋。我们抓到那些人后,连夜审问,又在府里扬言说要报官。二叔沉不住气,跑过来求我们。最后讨价还价,他赔咱们一千两银子,并且表示再不做坏事,我这才把那些人还给了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递给苏玉畹:“我照你的吩咐,叫那些人在这些供词上都画了押按了手印,才把人还给二叔的。” 苏玉畹接过来看了看,看到上面飘逸的字,赫然是苏世盛的字迹,并且看到供词上把事情记述得明明白白,褐色的血手印整整齐齐,这才笑着赞道:“你们做得太好了。” 得到姐姐的赞扬,苏世昌眸色晶亮,脸色有一抹潮红,显是心情激荡,很是兴奋。他摆摆手,谦虚地道:“都是姐姐的计谋,思虑得当。否则,我跟四弟定然会捅出漏子来。” 想到这个,他就一阵后怕。 要是没有苏玉畹的再三交待,他跟苏世盛热血上头,定然会把这件事给报官。到时候官府的人一来,全城盯着他家炒茶秘方的人都知道那些炒茶工并未关在苏家后院里,到时候四处搜寻,炒茶工们就藏不住了。 现在,把事情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家里的虚实并没让人知晓,把家平安地再交回到苏玉畹手上。他跟苏世盛都大松了一口气,同时对姐姐更佩服了几分,更生出好好上进的心来。 “城里的情况如何?”苏玉畹本来想等明天去茶栈里打听的,此时见苏世昌把家里的情况处理得井井有条,便不再把他当小孩子看待,直接向他询问道。 “大家都顾忌着舅祖父,没敢有什么妄动。不过有天晚上也有人摸进咱们家来,不知是想偷东西还是想查探一下咱们的炒茶秘方或炒茶工。不过刚想翻墙进来,就被护院们发现了。那人甚是机敏,一见情况不妙就逃跑了,没有捉到。”苏世昌说到后面,十分遗憾。 苏玉畹离开前,担心家中会出事,特意叫护院们日夜巡逻,加紧防备,并且许诺如果她出去的这些天家里没大事,就每人赏五两银子,为首的护院头子和副头子,更是赏银十两和八两。所以这些护院们都十分尽职尽责。 “大概只是来摸虚实的,既然没出事,就不必管他了。”苏玉畹道。 家里没出大事,所出之事都在自己预料的范围内,苏玉畹也放下心来。跟殷氏和苏世昌说了一下府城的情况,便回了自己院子,洗漱沐浴,倒头睡下了。 第二日她刚起来,还未来得及梳头,就听到院子里响起的苏世盛的声音。让立春简单地挽了个发髻,她走了出去,看着苏世盛正站在院子里跟苏世昌说话,显是一大早城门一开他就回来了。 她微笑着唤了一声:“盛哥儿,你回来了?” “姐姐。”苏世盛眸色一亮,急走几步,走到苏玉畹面前,“咚”地一声就跪下来。 “快起来。”苏玉畹亲手上前扶他,低声道,“进去再说。” 第一百零六章服软 苏世盛会意,站起来跟着苏玉畹进了会客用的正屋。 苏世昌亦跟了进来。 “姐……”一进屋,苏世盛又跪了下去,满脸羞愧,“我、我对不住家里……”他既为孟姨娘吃里扒外的行径羞愧,又为自己为了孟姨娘求情而羞愧,脸涨得通红,嚅嗫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弟弟,你能不包庇你姨娘,一心为家里着想,我心甚慰。”苏玉畹扶起了他,让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才回到上首坐下,含笑道,“孟姨娘那里,你也放心,我不会亏待她的。咱们城外庄子上有个小院子,往年春种秋收,我跟爹爹都会去住上几日,也算得干净宽敞,我会让孟姨娘去那里养病,小丫鬟也让她带着。你来去山上都会路过那个庄子,可常常去看望她。” “真、真的?”苏世盛抬起头来。 苏玉畹点点头。 孟姨娘被抓住后,就一直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苏世昌是想等着姐姐回来才发落她。而苏玉畹也知道,孟姨娘虽可恶,但她生了个苏世盛总是事实。苏世盛在这次的事件中能选择站在他们这边,没有维护孟姨娘,心里对孟姨娘未免没有愧疚之意。她妥善安排了孟姨娘,苏世盛对她和苏世昌只有更为感激。孟姨娘微不足道,苏世盛于他们而言却很重要。用微罚孟姨娘换来苏世盛的感激和感恩,这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至于孟姨娘,恐怕要等苏世盛成了亲分了家才会被接回来了。这几年,她在庄子上,再有野心再有手腕,也蹦跶不出什么来。 当天上午,孟姨娘就被送走了。走之前她还想来求殷氏,苏玉畹根本不理会她这个请求,把她直接送了门。苏世盛亲自去送她,且一路劝她不要再生事。孟姨娘见儿子一味地维护苏玉畹和苏世昌,并不理解和支持她的这份苦心,她终于也死了心,不再折腾,老老实实去了庄子上。 跟她一起去的,除了素馨,还有一个健壮的婆子。素馨看似柔弱,其实是会些拳脚的;那婆子更是有一把子好力气。有这两个人盯着,孟姨娘想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至于那刘婆子,在苏长亭派人偷进小院时,苏世昌就把她给抓起来了。审问了一番,发现刘婆子只是贪图钱财和二房许诺给她的好处,这才里通外头,做了内应,此事跟袁姨娘母女无关。苏世昌就把她送在了柴房里,同样等着苏玉畹回来再处置。 苏玉畹回来后,亲自去审问之后便仍让人把刘婆子关着,只把她的家人送到了另一个庄子上。 有刘婆子这个人证在,手里又有按了手印的供词,苏玉畹根本不怕二房再出妖娥子。 回来的第二天一早,苏玉畹就去二房去给苏老太太请安。 苏老太太的态度倒是极好,问苏玉畹:“你舅祖父和舅祖母的身子可好?” “好着呢。”苏玉畹也不提苏长亭的事,笑盈盈地道,“舅祖父每日都在衙门里忙着,事多的时候会忙到天黑了才回来。舅祖母精神也好,她老人家每餐饭罢都会沿着花园的小路散小半个时辰的步,六十来岁的人,看上去不过五十出头,身体健朗着呢。” 苏老太太这么些年一直被陈家压着,不敢对苏长清和殷氏有太为过份的言行,一是怕苏老太爷,二也是因为陈老太爷的官威。而后苏老太爷和苏长清前后死了,她还被苏玉畹压着,不敢明目张胆地帮二儿子抢夺大房的财产和炒茶秘方,也是因着陈老太爷。所以她心里,只恨不得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早死才好。 这会子听得两人都身体硬朗,甚至比她还强些,她心里虽不是滋味,却半分都不敢表露出来,还笑得十分情真意切:“那就好,那就好。逢年过节,你托人送节礼时,也替我向他们问候一声。” “是。”苏玉畹恭顺地应着。 看着苏玉畹的笑脸,魏氏在一旁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夫妻俩本以为苏玉畹离开了,苏家大房便没有了人支撑,明抢暗夺还不是由着他们来?苏世昌和苏世盛虽是男孩子,可年纪小,且自小就在私塾里念书,思想单纯得很,根本不足为虑。却不想他们刚一有行动,就掉进了苏家大房布下的陷阱里,落了把柄在苏世昌手里,不得不赔了一千两银子,把人证赎回。她也想着通过殷氏给苏世昌施压,可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殷氏不光装病不来给苏老太太请安,避着她们。当她打着探病的旗号到殷氏面前挑唆告状时,那向来软弱的殷氏竟然装聋作哑,无论她说得天花乱坠也不接话。她倒是被黎妈妈那个老奴才呛了好几次。把柄在人家手上,她还不敢明着跟殷氏和黎妈妈翻脸。这口气憋的,她一辈子都没这么受气过。 苏玉畹余光里瞥见了魏氏的表情,转过头来蹙眉道:“二婶娘对我有意见吗?怎的这副表情?” 苏老太太也转过头来看她。秦氏的嘴角则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苏长亭和魏氏所做的事,见不得光,根本没敢跟苏老太太说。跟她说了,除了讨一顿骂,没有半点好处。 这会子见苏玉畹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来挑她的刺,魏氏恨得心口跟针扎似的疼,却又不得不把这口气咽下,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想是吃坏了东西,肚子痛得难受。”她对苏老太太道,“娘,我先告退。” 苏老太太摆手:“赶紧去吧。”见魏氏急急要走,又叮嘱一句,“不行的话找郎中瞧瞧。” “是,多谢娘。”魏氏强笑着应了,又表情扭曲地看了苏玉畹一眼,扶着丫鬟的手转身出去了。 “祖母您歇着,孙女我也先告退了。”苏玉畹也不想再此呆了,站起来告辞。 苏老太太跟大房人是相看两相厌,向来是不留她们吃早饭的。这会子也不留苏玉畹,道:“去吧,你娘身子不好,你多劳心些。” 今天早上,殷氏仍一如既往的装病,只有苏玉畹一个人来请安。 “是。”苏玉畹退了出去。 “娘,我也回去了。”秦氏也趁机站了起来。 相对于魏氏,苏老太太不大喜欢秦氏。此时不耐地摆了摆手,冷声道:“去吧去吧,都走吧。”又叹气,“唉,人老了,就是讨人嫌。” 苏老太太向来如此,以前因着大房的缘故受了气,不敢找大房的麻烦,就会迁怒于别人。魏氏太太娘家厉害,自己又会哄人,苏老太太不忍迁怒她,往往是把火气发到秦氏身上——谁叫秦氏娘家地位不显,又只生了两个女儿,连个儿子都没有呢? 秦氏也不以为意,出了门快走几步,在院门外面追上了苏玉畹。 “畹姐儿,等等。” 苏玉畹疑惑地回过头来,停住脚步。 第一百零七章安排 秦氏走到近前,面容肃穆,直接道:“畹姐儿,我知道你们不待见老太太所出的二房、三房。只是我想说,他们二房是他们二房,我们三房是我们三房。我们夫妻俩并未觊觎你们的财产和炒茶秘方,也不曾害过你们。也请你把我们三房单独列出来,不要跟老太太和二房混淆在一起。我们没奢望你跟我们讲什么亲戚情份,但请你别在仇视二房的时候,把我们也一起捎带上。” 说着,她一点头:“我追出来,就是想说这一句话。”说着,不待苏玉畹回应,转身离去。 苏玉畹望着秦氏仍然窈窕的背影,微微笑了笑,对立春道:“她倒是个聪明人。” 她离家去府城这么久,苏家人应该颇多猜测。最大的猜测就是陈老太爷和老太太喜欢她,把她留在陈府上住这许久。 所以,无论是苏老太太,还是苏长亭、苏长风几人,心里都有些惴惴,担心她会以陈家作依仗来报复他们。秦氏在苏玉畹眼里,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且正派的人,至少她跟苏长风都没想过要去占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更没有去害人。这跟二房的苏长亭和魏氏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她真要报复,即便秦氏不说,她也不会将三房连带着一起算账。 而秦氏能明着跟她说这些话,可见也是摸清了她的性情,知道坦然相待,她就一定不会把三房给牵连进去。 给苏老太太请了安,苏玉畹就直接回了殷氏那里,准备陪母亲吃早膳。至于二房和三房那里,她是不打算去的,叫下人把她从府城带回来的礼物送过去就行了。撕破脸有撕破脸的好处,可以不必假惺惺的作戏。 到了殷氏那里,苏世昌和苏世盛都在。娘儿四人其乐融融的吃了早膳。 饭罢,苏玉畹摒退了下人,只留立春和黎妈妈在屋里,又吩咐谷雨和霜降守在门口,她这才开口道:“娘,昌哥儿、盛哥儿,这次去府城,我已在屯溪和徽州府附近买了些茶园。我打算把家都搬到府城去。” 殷氏大吃一惊:“搬到府城去?畹姐儿,你不是发烧说胡话吧?” 苏世盛也有些吃惊,倒是苏世昌,却是蹙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苏玉畹对弟弟这个反应有些意外,心里也暗暗期待,笑着问他道:“昌哥儿,看你这样子,似乎并不意外。难道你知道我这个打算?” 苏世昌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姐姐你没透露过,我怎么知道你有这个打算?不过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也常常想,咱们现在颇有些树大招风的意味,只不过大家忌惮着舅祖父和对手们,不敢轻举妄动罢了。时间久了,未免会动别的心思,毕竟财帛动人心,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除非姐姐您答应城里最有权势的人家求亲。但姐姐你没必要为了家里牺牲自己的幸福,我也不会答应你这么做的。” 苏世昌还差一个月满十二岁,仍是个还未发育的小男孩。瘦而单的身材,声音才开始变声,还带着些童音,脸上也满是稚气,但说出来的话,却老成持重,思虑得异常周到,让苏玉畹忍不住鼻子发酸。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苏家虽然不穷,但父亲早逝,家里没有个男人支撑,让苏世昌这个嫡长子迅速成长起来。 “所以……”苏世昌继续道,“这段时间我思来想去,如果不是顾及着别处没办法制松萝茶,咱们搬到徽州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到了府城,有舅祖父的庇护,想来这些人也不敢再打咱们的主意。只是……”说到这里,他眼眸忽然一亮,惊喜地望向苏玉畹,“姐,你既然在府城那边买了茶园,是不是已经试过,那边的茶叶也能炒制出松萝茶?” 苏玉畹为弟弟的聪颖而高兴,笑着点点头道:“正是。” “真、真的?”苏世昌不敢置信。 “确实是真的。”苏玉畹道,“而且那边的茶叶因味道不好,所以茶园并不贵,我不光买了好大一片茶园,还买了些荒山,准备开些茶园出来。” “太好了。”苏世昌高兴极了。 苏世盛这段时间一直在为孟姨娘的事痛苦纠结,除了常规管理茶园,对家里的事情并未深想。而且,他潜意识里,并未把这个家的家业当成自己的,因此没想过要去操心家里的事。此时听到苏世昌竟然思虑得如此深,相比起来哥哥也只比自己大半岁而已,他不由得既羞愧难当,低垂着头总不作声。 苏玉畹还以为他是舍不得孟姨娘,忙安慰他道:“盛哥儿,我是希望你能跟我们一块儿去府城的,咱们是一家人,自然要在一起才好。否则时间久了,难免生疏。但如果你舍不得孟姨娘,想留在此处陪她,你也可以留在这里。到时候我留些得力的下人在此照顾你,我跟昌哥儿也会时常回来打理这边的茶园和茶栈。毕竟这里是咱们的根,不能丢开不管的。” 她说这话,也是向苏世盛传达出一个意思,那就是:就算苏世盛决定留在休宁,她和苏世昌也不可能把这里的家业都交给他。 这里是祖产,是苏长清一辈子的心血,苏世昌作为嫡长子,即便外面的茶园可以做大做强,也不可能放弃这份祖业,这是对祖父和父家的不敬。退一万步说,即便以后为了照顾苏世盛,把这块家业给他,也不会是现在! 要是苏世盛留在此处,负责打理此处的产业,久而久之,未免不会生出异心,觉得这里的家业都是他的,苏世昌已飘泊到外面,要是再回来分这份产业,就是觊觎他的财产。 苏玉畹要把这种想法消灭于萌芽之中。 苏世盛倒是没多想,他的思维全被“舍不得孟姨娘”这几个字占住了。他年纪还小,殷氏有亲生儿子,且心地良善,从不阻止他亲近孟姨娘。他对孟姨娘的感情与依恋,跟平常人家的母子一样。孟姨娘被送到庄子上,但想到自己能够时常去看望她,他心里虽难过,却还能受得住。可这一回他要是随着嫡母、姐兄搬到府城去,往后恐怕要隔上半年才能回来看望自己的亲娘了。 可不跟着嫡母、姐兄走,他一个人留在休宁,面对苏老太太和苏长亭这些包含祸心的亲人,他又有些胆怯。再者,他也不舍得待他如亲生儿子的殷氏和从小在一起的兄长,还有聪明睿智得让他崇拜的姐姐。 真是左右为难! “姐,我、我……”他为难半天,都做不出决定,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苏世昌。 第一百零八章布置 兄弟俩从小就玩在一块儿,心意相通,苏世昌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对苏玉畹道:“姐,您不是在府城附近买了个茶园吗?要不,咱们把孟姨娘也带过去,把她安置在那个庄子上。” 苏世盛开始还真没想到这个,此时听了,顿时眼睛一亮,异常期待地望向苏玉畹。 苏玉畹自然是希望苏世盛也跟他们一块儿去府城的。感情是要培养的,如果此时不带苏世盛走,把他一个人留在此处,殷氏首先就得了一个不慈的名声,她和苏世昌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且时间久了,苏世盛跟他们的感情会渐渐淡漠。再被有心人时不时地挑唆一下,他就有可能跟他们离心离德,甚至反过来危害他们。 至于孟姨娘,在苏玉畹眼里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她能为了苏世盛宽恕她,只把她关在庄子上,自然就能再一次为了苏世盛带她走。 “行啊。”她笑道,“这主意不错。” “真的?”苏世盛惊喜得手足无措,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个圈,然后忽然走到苏玉畹面前,跪了下去,哽咽道,“谢谢姐姐。” “哎,盛哥儿,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苏玉畹连忙把他扶起来。 苏世盛的眼泪早已落到了衣襟上。他转过头去,用袖子抹眼泪。 苏玉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话。 安抚好了苏世盛,坐在旁边许久没说话的殷氏这才弱弱地道:“畹姐儿,我能不去吗?” 她倒不是舍不得父母。殷氏的父亲早在她出嫁后不久就去世了,母亲在她生苏世昌的时候也离开了人世。殷氏娘家中,只余了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哥哥念了书中了童生试的,如今在私塾里做先生,日子还算过得去;弟弟则跟妻子开了个食肆,日子比他哥哥家还强些。两人的生活虽不大富大贵,却也殷实安然,并不劳殷氏多惦记。 她不愿意去,一个是对未知环境的惶恐,一个也是舍不得离亡夫太远。 离开熟悉的环境,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还得应承讨好陈家女眷,想想殷氏就觉得满身不安。 “娘,留在这里,咱们很危险。”苏玉畹耐心地给母亲解释,“现在大家都盯着咱们的炒茶秘方。要是不走,到时候恐怕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 刚才苏世昌所说的话,殷氏也听明白了。黎妈妈知道苏玉畹有搬家的打算,也时常在她耳边分析一下休宁的情形。苏家大房如今是怎样的一个处境,殷氏并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满心对未知的惴惴不安而已。 “咱们在那里有个两进的小院,陈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都是和善的人。您要是觉得跟她们投缘,就多来往;要是不投缘,您也可以说身体弱,不宜出门,在家里呆着哪儿都不去。反正您都不出门,家里的丫鬟婆子都是从这里带去的,您的日子岂不是跟在这里一样?”苏玉安抚她道,“再说,您要实在住不惯,再回来就可以了,也不一定非得在那里呆着不可。” “可你说这里危险!算了,还是去府城吧。”苏玉畹说可以回来,殷氏又有另外的不安了。刚才苏玉畹和苏世昌的说辞,把休宁形容得跟虎狼之地一般,殷氏回过头来想想,更不敢在休宁呆了,一连声地道,“算了算了,去府城吧。反正我不出门的,哪里都一样。” 苏玉畹不由笑了起来。 她敢先宰后奏,没有经过殷氏和苏世昌的同意就把屯溪和桂林的茶园买下来,还跟陈老太太说要搬到府城去,就是深深了解他们的脾性。苏世昌是个懂事的,只要把道理说通,他一定不会反对;而殷氏是个没主意的,只要多说几遍,她就动摇起来,不会坚持自己的主意。 至于苏世盛,还不能左右苏玉畹的决定。就像刚才,如果他坚持留在休宁,苏玉畹也可以使些手段,将他留下时,并不影响殷氏和她的名声。 但到时候再让她把这个庶弟当亲弟弟一般看待,对他掏心换肺的好,可就难了。 “那就这么定了。”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苏玉畹还是很高兴的。 “这边的茶园和茶栈怎么办?”苏世昌这几个月来迅速成长。尤其是苏玉畹离开休宁后,他更是如此,凡事都会好好思考,权衡利弊,唯恐作出错误决定,让家里遭受重大损失。要是照以往,苏玉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可这会子却全盘考虑起来。 对于这些,苏玉畹早有打算:“茶园那边仍然由黄管事管着,我最多带几个炒茶工过去,其他人都不动;茶栈这边,马掌柜推荐了他原先的副手李掌柜来管。你跟盛哥儿隔上十天半月过来看一次。这两处的人都是用熟了的,应该没有问题。” 见得姐姐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苏世昌的心也安定下来。 既然大家都同意搬家,苏玉畹也先给大家打个预防针:“家里的钱,我都拿去买茶园、茶山了,没有多余的钱买宅子。府城那处宅子,只是个两进的小院,几十间房子,住着比较拥挤,条件艰苦些,大家暂且忍耐一阵,待我把那些茶园的茶盘活出来,就能腾出钱买宅子了。” 她顿了顿:“因着那宅子不大,家里的下人不能都带去,你们回去想一想,看要带那些下人。余下的,就留在此处看宅子。” “袁姨娘她们呢?”殷氏问道。 “她们要是愿意跟咱们走,自然一起走。”苏玉畹道,又转头去问苏世昌,“刘妈妈那里查过了吧?那些事,跟袁姨娘没关系吧?” “嗯,查过了,没关系。”苏世昌道,“刘妈妈做这些事,是因为她嫁出去的那个女儿日子过得艰难,她想贴补些,又担心儿子媳妇和有意见,便接了二房的银子,帮他们传递消息。” “娘是最善心的人,刘妈妈家里有困难,到娘这里来说,咱们自然不会不帮扶一把。世上多少人日子过得比她女儿难多了,也没见人家去偷去抢,出卖主人家。这还是她心术不正的缘故。”苏玉畹淡淡道。 “是。”苏世昌得知刘妈妈的情况时,还挺同情她的,总觉得她也是迫不得已。在从轻还是从重发落这个问题上纠结不已。此时听到姐姐这话,他顿时心定下来:“不管有什么苦衷,害人总是不对的。” “正是这话。”苏玉畹点点头,站了起来,“娘,您这儿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一会儿我想上山去看望一下大方大师。” “才刚回来,还没歇过来呢,又往山上跑。”殷氏嗔怪道,“今天歇一天,明日再去也不迟。” 苏玉畹正要说话,忽然听丫鬟来报:“太太、姑娘,赵二太太来了。” 殷氏顿时笑了起来,叫道:“快快请她进来。”又对苏世昌和苏世盛道,“你俩忙你们的去。” 苏世昌兄弟俩告辞离去。 “赵二太太是谁?”苏玉畹却没走,疑惑地望向殷氏。 这么些年,跟苏家来往的亲戚朋友都是有数的,她自然都知道。但从没听说过有个赵二太太。 第一百零九章赵二太太 “她是县令的弟媳妇,向咱们求亲的那位少爷的母亲。”殷氏解释道。 “哦。”苏玉畹恍然。 当初来提亲的,就有一个是县令的侄儿。想来这赵二太太就是那人的母亲了。 “她常来吗?”她又问。 一般去不相熟的人家作客,先递帖子,隔得一段时间再上门,才不失礼。而这位赵二太太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来了,可见她跟殷氏甚是相熟。 “嗯。”殷氏道,“你去府城的第二日,我去街上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料子给你做春衫,在铺子里正巧遇上赵二太太,一聊之下甚是投缘,之后便常来常往。” 苏玉畹抬眸看了黎妈妈一眼,还想再问,便听到丫鬟在院子里跟赵二太太打招呼了,她只得按下满肚子的疑问,跟着殷氏一起去迎接赵二太太。 “你怎么今儿有空过来?”殷氏笑着对刚上台阶的赵二太太道。 赵二太太是个极富态的妇人,四十多岁年纪,慈眉善目的,笑起来两颊还有浅浅的酒窝,看上去甚为和善。 她笑着应和了殷氏一句:“在家没什么事,便来你这儿串串门子。”眼睛则看向苏玉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这位就是苏大姑娘了吧?” 苏玉畹上前见礼:“赵二太太。” 三人进了厅堂坐下,赵二太太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一面对殷氏道:“我一直听说咱们休宁城里,容貌最出众的就是你们苏家的姑娘,可惜一直没缘得见。此时一看,所传非虚。苏大姑娘这容貌精致就不说,单说这通身飘逸出尘的气质,举手抬足的大家气派,就把那些小姑娘都比下去了。啧啧,苏大太太,你这到底是怎么养的,怎么能把个小姑娘养得这般好?传授些经验给我听听。我那女儿,跟个皮猴似的,都十三岁了,还啥事不懂,真真是叫人发愁。” 有人夸赞自家女儿,殷氏自然十分高兴,嘴里却自谦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能养得出什么大家气派来?赵太太赞誉了。我看你们家那姑娘就挺好,活泼灵气,小姑娘就该就那样。不像我们家这个,打小就跟个小大人似的,太过老成,不讨人喜欢。” 苏玉畹暗自翻了个白眼。 她会在苏长清面前撒娇,甚至会在黎妈妈跟前撒娇,唯独不会在殷氏面前撒娇。实在是因为殷氏太过弱软,动不动就哭,弄得苏玉畹打懂事起,就得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操心,怕她失了苏长清的心,影响她们姐弟在家中的地位;怕苏老太太暗地里给她气受,怕下人利用她欺负她。 她跟殷氏在一起,她倒像是个母亲,而殷氏像个孩子。 这会子殷氏却嫌她不像个小孩子…… 那边赵二太太却瞧着苏玉畹道:“我倒是喜欢大姑娘这样的。她这样能干,嫁到哪家去都是做当家主母的料,能够自己立得起来,不会让自己受气。” “这一点倒是挺让我放心。”殷氏十分赞同。 听得这两个中年妇女在换着法儿地夸自己,苏玉畹倒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离开嘛,又担心赵二太太给殷氏下套子。黎妈妈虽然在这里,但她是个下人,不好随意插嘴。殷氏是个没心眼的,赵二太太制造机会与殷氏相识,又这么热络地与她交往,要说没有一点别的心思,任谁都不信。她要是在话赶话的情况下让殷氏答应什么,没准殷氏就着了她的道。 苏玉畹只得厚着脸色耐着性子在旁边坐着,只把头低着,作不好意思状。 夸了苏玉头畹一阵,赵二太太干脆就直接跟苏玉畹对话了:“苏大姑娘,你这趟去府城可是去了二十多天,你母亲在家可惦记着你呢。” 苏玉畹微微一笑。 她知道,赵二太太费尽心思与殷氏结交,刚才又说了半天废话,就是为了引出这一句来呢。 她也顺着赵二太太的意,答道:“舅祖母客气,留我多住了些日子。” “那哪是客气?那是疼爱你呢。”赵二太太笑道,说完又问,“你舅祖母身子可好?” “她老人家身体很好,多谢赵太太掂记着。”苏玉畹也不想兜圈子,直接道,“舅祖父不放心我们,说我们孤儿寡母的在休宁没个依靠,让我们搬到府城去住呢。这不,刚刚我还跟我娘商议这件事。” “搬到府城去?”赵二太太很是意外。苏玉畹这话有些出乎她的预计,她不由有些失措,愣了一愣之后,这才笑着对殷氏道:“苏太太可舍得离开故土?” 这话说中了殷氏的心思,她叹了口气:“舍不得。” 赵二太太面露喜意,正要再说两句打消殷氏搬家的念头,不想不等她说话,殷氏又继续道:“可舍不得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舅祖父和舅祖母一番好意,要照拂我们家。我们要是拒绝,也太不识抬举了些。我们家的事,赵太太你也是知道的。要没她舅祖父和舅祖母在后面给我们撑腰,我们此时被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呢,哪还能坐在这里跟你闲话?” 这番话把赵二太太刚要出口的话都拦在了嘴边,她只得顺着殷氏的话道:“你说的也是,搬到府城去也挺好的。至少你那继婆婆和二弟妹不敢再折腾你,给你家使绊子了。” “可不是。”想起前段时间的明争暗斗,殷氏也一阵后怕,对休宁倒少了些依恋,对搬家这件事也生出了期待来。 因着她耳根子软,自己没啥主见,以前苏长清活着的时候,怕她被别人利用欺骗,总她把圈在家里,很少让她出去应酬。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投缘的老姐妹,她对赵二太太竟然生也不舍来,拉着她的手道:“我就是舍不得你。你要是也能搬去府城就好了,我们还能时常见面。” 她这不舍,是真心实意的。即便赵二太太此来另有用心,也不由被殷氏的依恋所打动,拉着她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眼圈也红了。 殷氏见了,更为感动和不舍,也跟着落下泪来。 赵二太太抽回一只手,用手帕抹了抹眼角,对殷氏道:“既咱们这么投缘,不如咱们做儿女亲家吧?我儿子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不是我自夸,有多少人能做到这点呢?而且他你也见过的,长得高高大大,眉清目秀的,容貌上也配得上你家大姑娘。我家家世也不差,我家大伯是县令,没准往后还能帮上你家舅老太爷的忙也说不定。家里几百亩良田,好几家商铺,都是我家老爷在管着。我们那边土地贫瘠,风沙也大,我家老太爷早有搬家到徽州来的念头。咱们两家要是联了姻,我就极力劝我家老太爷,定居到徽州府城去。到时候畹姐儿想要回娘家,抬抬腿就能到,你也免了思念之苦。” 赵县令老家是陕西的。因见徽州人杰地灵,文风昌盛,他自家子嗣不丰,便把侄儿接到此处来读书。赵二太太原没跟着来的,还是赵家起了跟苏家联姻的想法,这才把她从陕西接了过来。一过来赵二太太就想办法结识了殷氏。 所以才有了这一场缘法。 第一百一十章婉拒 殷氏听了赵二太太的话,竟然颇为意动,转过头来望向苏玉畹。 苏玉畹对自家母亲颇为无语,也更能理解父亲的做法了。 今儿她要是不在身边,没准她母亲此时便已把她能许出去了。赵家如何,赵家那位郎君如何,她并不知晓。但能冲着她的炒茶秘方来求亲的,除了“唯利是图”四个字,她想不出还能用什么词来形容赵家。一个家风都是唯利是图,还能指望赵家那位郎君能好到哪里去,又能指望这位赵二太太多有人情味么? 就这样的人家,母亲竟然还觉得十分好! 她红着脸,装着十分羞涩的模样对殷氏道:“娘,这次去府城,舅祖母帮我张罗了一下亲事的……” “啊?”殷氏十分意外。 当初韩嬷嬷在苏家时,也曾多次提及回去后让陈老太太帮苏玉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亲事。但后来便没了音讯。殷氏也就从慢慢失望,到再也不敢有一丝奢想。 可没想到,女儿去了府城一趟,竟然带回了这样的消息。 偏女儿回来只字未提。 见殷氏意外,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赵二太太便心里生出怀疑了,只觉得是苏玉畹拿这话来婉拒她家的提亲,忍不住问道:“是哪家的儿郎?我们在徽州府城也有亲戚的,没准你说说我还能知道。” 苏玉畹心里暗骂,却垂着头小声道:“是陈家三少爷。”她见殷氏还在怔愣,没反应过来,便扯了扯她的袖子,带着股子羞意道,“娘您也见过的。就是父亲去世时,代表陈家来咱家吊唁的那位陈卓朗少爷。” “啊,原来是他啊。”殷氏恍然。 陈卓朗来时和离开时,均给她请过安的。她那时虽然悲痛欲绝,没有心思理会别的,但因着陈卓朗是陈家人,代表的是丈夫的外祖父家,她还是打叠起精神应付了几句。她记得陈卓朗文质彬彬的,穿着石青色绸缎长衫,十分文雅的一个人物。 殷氏是秀才的女儿,自来对这种文质彬彬的少年有好感。对方还是陈府的孩子,她们此去府城,说难听说,就是去投奔陈家的。如果女儿能嫁到陈家去,自然比嫁给赵家好。赵家的孩子虽也不错,但祖籍在陕西。赵二太太现在说会搬到徽州府去,可那个家不是她当家作主,谁又能说得准呢?说不准女儿一嫁,想再见一面就难了。 这么一想,她的天平顿时倾斜,抱歉地对赵二太太道:“既然她舅祖母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再推。赵太太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全靠陈家帮衬着……” 赵二太太千里迢迢从陕西来,就是想帮儿子娶上这么一门媳妇。她自恃家境殷实,儿子又出众,再花些心思打感情牌,苏家这门亲事不难搞定的。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陈家竟然也来跟他们抢人。 “那陈三少爷,是庶房的吧?”她想了想,问道,一副十分关切的样子。 他们来求亲,除了看中苏玉畹手里的炒茶秘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陈家。如果赵家能与陈家牵上线,赵县令的年终业绩考核为优就不成问题。三年期满后,升任或者调任一个富庶地方就更容易些。所以,在来求亲之前,他们就打听过陈家的情况。 殷氏却是不大清楚陈家的情形,听得赵二太太问及,她转过头来,望向苏玉畹。 “是的。”苏玉畹这一回大大方方地道,“陈家大老爷是举人出身,如今在府衙做事;二老爷是去年新晋的进士,选了一县县令。三老爷是庶出,留在家里打理庶务。三少爷是三房所出。” 赵二太太便满含深意地瞅了殷氏一眼,没有再说话。 她来求亲,是结两姓之好,更是想借苏家大房攀附上陈家的。如果她说得太多,苏家为着她的缘故,而与陈家结怨,那她这门亲事就结得太尴尬了。 如今知道这么个情况,要如何处理,她还得回去跟当县令的大伯子和嫂子商量。在此之前,先在殷氏心里种下一根刺,也有利于她后面的行事。 殷氏则再一次望向苏玉畹。 现在,苏玉畹就是她的主心骨,家里的一切都由她拿主意。哪怕是事关苏玉畹的亲事也不例外。 这是黎妈妈苦口婆心每日给她洗脑的成果。 苏玉畹见状,无奈地看了母亲一眼:“娘,这事等咱们搬到府城看看再说吧。我还在孝期呢,这事急不得。” “嗯,也是。”殷氏点点头,转过头去对赵二太太道,“这件事,即便我们有心,礼法也不允许。先放一放往后再议。” 听得这话,赵二太太倒是高兴。 这门亲事,实则是大伯子的命令,她唯有听从。可打心眼里,她是不大愿意结这门亲的。苏玉畹再有炒茶秘方,也是商户的女儿。她儿子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前途无量,没准过两年中个举人,能娶个官家小姐呢?再者,苏家跟陈家关系如何,现在还没有定论。要是跟陈家为了亲事闹掰了,她们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上一两年,看看形式再说,方是良策。 这么想着,她应和了殷氏几句。 殷氏本来还担心没有答应她的求亲,她会生恼。可见赵二太太不光没有责怪她,反而处处替她考虑,她高兴极了,更是把赵二太太引为知已。 故而等赵二太太告辞离开时,她拉着赵二太太的手又说了一箩筐话,直把她送到二门处,方才回来。 这情形,看得苏玉畹又觉心酸——母亲这样子,实在是因为没有朋友,一个人老呆在深闺的缘故。要是能有个心善没异心的人跟她交往,纾缓她心中郁结,她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只是,心思单纯,没有异心的又有几人?苏家的两个妯娌,陈家的几个太太,以及所认识的那些夫人太太们,谁不有自己的小算盘?单纯没有心眼的,在这后宅里肯定活得很艰难。殷氏也是运气好,遇上了好丈夫,婆婆不是亲的,公公又肯维护他们这一房,再加上子女争气,才过得如此好,没叫人磋磨了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黄家 被赵二太太这么一耽搁,苏玉畹再上山时间就晚了,她便也不急,在家里又住了一夜。到得回家的第三天,这才乘马车上了山。 此时已是暮春时节,春茶又采摘炒制一批了。但这一次,苏玉畹并没有用大方大师教她的炒茶秘方,而是由山上原来的炒茶工们带着学徒,用老方法炒制。 她也是看准时机,在大家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大量地炒制雨前茶,好获取丰厚的利润,从而到外面买茶园、茶山,抢占先机。现在大家都知道了,目标太大,随便收买个茶园的劳工,或是派高手来打探消息,要不就是掳几个知道内情的炒茶工,可都不是她能防犯得了的。 所以,她宁愿不赚这点钱。 赶车的是吴正浩。马车到了茶园门口,他丝毫未停,直接驶向了后院。守门的人也认得他,又惊又喜,知道是自家大姑娘回来了,不光没有阻拦,还连连对马车作揖行礼。 “张伯,身子可还好?”苏玉畹掀开车帘,笑着向护门人问道。 “好好,托姑娘的福,劳姑娘掂记。”张伯笑呵呵地回道,目送着马车往里去。 马车在内院停下来时,黄管事和茶园里的几个小头目早已在那里等着了。 苏玉畹下车跟他们寒喧几句,便道:“大家该忙什么忙什么吧,黄管事进来即可。”说着,进了会客厅。 黄管事跟着进去,禀报了这段时间茶园的情况。大致的情形,苏玉畹都听苏世盛说了一遍,这会儿挑些细节问了,见都没有什么问题,遂放下心来,笑道:“你辛苦了。我从府城给你带了点面料,不值什么,你拿回去给太太、孩子做衣服穿。” 这还是她从父亲身上学来的笼络属下的手段。那便是: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些礼物回来送人,或是吃的,或是穿的,也花不了几个钱,却能让这些属下感动,觉得你大老远的还掂记着他。 黄管家显是没想到苏玉畹给他带了礼物,先了愣了一愣,这才颤抖着嘴唇,对苏玉畹道:“多谢姑娘。她们都有衣服穿,姑娘还是把面料留着赏人吧。” 苏玉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黄管事是苏家老人,苏长清以往带东西给他,他只会感激地道一声谢,并不太过推辞。现在却像是真心不要东西似的,说得格外郑重和认真。 “怎么?以前我爹送东西给你,你可是给他面子,直接收下的。到了我这里,你就不要了?难道是嫌我带的东西不好,不愿意要?”她开玩笑似的道。 “不是不是。”黄管事连连摆手,“姑娘小小年纪,去那么远的地方,还得应付陌生的亲戚,还能在心里掂记着我们这些老东西,小人唯有感激涕零。只是……”他说到这里,似乎不知该不该说,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满脸羞愧地对苏玉畹道,“姑娘,我对不住您。本来老爷去世,我心里下决心要跟随姑娘,直到老到动不了为止的。却不想天不遂人愿,偏叫我生了那么个混帐儿子……” 一时之间,他老泪涟涟。 “黄管事,快快请起,有话起来再说。”苏玉畹示意立春去把黄管家扶起来。 黄管事却是不起,推开立春的手,流着泪对苏玉畹道:“我那儿子,老爷对他恩重如山,还送他去念了几年书,想把他培养为账房或管事。谁想到他这混账东西,竟然好赌。老爷去世前他就输了上百两银子,被人追到家里来,我用这几十年的积蓄替他还了账,又打断了他一条腿,把他关在家里。谁知道……” 他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谁知道他狗……”他本想说“狗改不了吃屎”,可想想在苏玉畹这小姑娘面前,说话不能这么粗鄙,便换了个词,“他歹性不改,腿伤好了之后又跑去赌,欠下了三十两外债。那些债主上来,逼着我们还钱,不还就叫我给他们做内应,偷姑娘的炒茶秘方。有那么个混账儿子在,我即便想好好辅佐姑娘都不能了。还请姑娘允许我辞去管事一职,到田庄上做一个种田老农。” 黄管家家里的情况,苏长清还在世时,她就一清二楚。毕竟黄管事是茶园的管事,管着苏家大房的最重要的产业。她跟着苏长清学习管理家业,不可能连父亲属下的情况都不知道。 黄管事也是个命运不济的。他原先也是良民,父亲在他小时候干活时砸断了腿,全家只靠母亲做杂活过日子。看着母亲大冬天的还在冷水里给人洗衣服,赚的银钱还不够一家人活命,更不用说给父亲看病了,他一咬牙,跑到市集插了草标自卖自身。其他人看他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并不愿意买他,苏长清当时也才五岁,跟着苏老太爷到市集买下人,见他可怜,便央求苏老太爷把他买了。苏老太爷见他机灵,便让他在苏长清身边做了小厮,跟随在苏长清身边念书识字。 后来苏长清渐大,苏老太爷欲要把他培养长子的得力助手,便把黄管事提到茶园里给当时的管事打杂。黄管事当时也十九岁了,正准备成亲,却不想他的父亲却在那时去世了,他便把婚期推迟,守孝三年;三年期满,正欲把婚事提上日程,未婚妻却又得急病死了,他只得继续守妻孝一年。直到苏长清成亲那年,二十二岁的黄管事才娶了殷氏带过来的一个陪嫁丫鬟。所以黄管事虽然比苏长清大四岁,儿子却是跟苏玉畹一个年纪。 儿子有出息,黄老太太早已不做事了,丈夫死后就被儿子接到苏府里来,住在了下人房里。见儿子二十四岁才得了儿子,她自然心肝宝贝的疼着。黄管事的妻子又是殷氏身边当用的,整天忙里忙外;黄管事更不用说,他们一家是因苏长清的善心而活,又得苏老太爷看重栽培,在茶园里学习着如何做管事,自然鞠躬尽粹,死而后已,忙得甚少沾家。儿子就全托给老太太照看。却不想黄管事的妻子生第二胎时,难产而亡,母子二人都没活下来。此时有人说黄管事克妻,黄管事也无心再娶,便只跟老母、幼子过日子。 他常在茶园里做事,甚少在家。幸得母亲身体健康,又不是苏家下人,无需每日去府里干活,一心在家带孩子,他也甚是放心。谁想到了儿子十岁那年,他想让儿子到府里做些杂活,毕竟儿子是家生子,不能白吃饭,这时候才发现儿子被母亲养歪了,整日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不务正业。他欲要管教儿子,老太太就死命护着。偏此时苏老太爷过世,苏长清分家,任命他做茶园管事,事情骤多,他也没时间和精力去跟母亲较劲,管束儿子。因着他儿子那德性,府里也没哪一处愿意要他做事,他儿子就这么混了几年。没想到,现如今竟然闯出这样的祸事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交底 苏玉畹想了想,问道:“你可舍得把他送到府城去做事?你要是舍得,你所欠的外债我替你还,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你有了银子,再还我不迟。” “姑娘……”黄管事摇摇头,“他那性子,早已长歪了扭不回来了。放到府城去,做不了事,反而坏事。还是我辞了管事一职,带他到田庄上干活,看守着他,别让他再闯祸了吧。至于银子,老奴就厚着脸皮借姑娘的,可能要几年才还得出来了。”说着,他满脸羞愧。 “除了你,你让我找谁来管这茶园?如今是多事之秋,咱家又面临着扩张,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可不能不干。”苏玉畹道。 “老奴、老奴对不住姑娘。”黄管事又跪了下去。 “起来,起来说话。” 黄管事只得又站了起来,低垂着头立在一旁。 “你是舍不得儿子吃苦还是有别的原因?尽管说出来听听。”苏玉畹耐心道。 “怎会舍不得他吃苦?”黄管事苦笑一下,“我恨不得把他打死。可他要死了,我那老娘也活不成,所以才留了他一命……” 苏玉畹截住他的话问道:“那我要是送他去府城,你们家老太太可舍得?” “舍得!”黄管事道,“我娘现如今也后悔了,直说是她害了孙子。如果我把孩子送走,她也知道是为孩子好,不会再拦着的。” 苏玉畹点头:“如此便好。你放心,你那儿子,送到府城去,不会再闯祸的。李莽你知道吧?我要把他带到府城去。到时候叫你儿子拜他为师。凭着李莽的手段,你儿子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只是前期恐怕要吃些苦头。” 一听是李莽,黄管事大喜,连声道:“吃苦不怕,吃苦不怕。如能得莽叔管束,那是我儿子的一番造化。”说着又跪到地上给苏玉畹磕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您这安排,恩同再造,我那儿子如果能浪子回头,我愿为姑娘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说着,他似又觉不妥。他是苏家奴仆,他连他儿子的命都是苏家的。作为奴仆,本就该为主人赴汤蹈火。此时说这话,倒显得他原先不忠心似的。 他想要描补一二,可“我”了半天,愣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 见黄管事又跪下,苏玉畹十分无奈,示意立春把他扶起来,道:“你的忠心,我自然知道。你多年替我父亲管着茶园,自有功劳。我如此安排,也是为了我们苏家好,你不必多想。” “是。”黄管事抹了把眼泪,顺着立春的搀扶站了起来,拱手道,“姑娘放心,老奴一定好好看守茶园,不叫人钻一点空子。” 苏玉畹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下说话。” 心里下定了决心把这条老命都交给苏玉畹,黄管事也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坐了下来。 接过霜降递给他的茶,慢慢饮了一口,他定了定神,这才问道:“姑娘刚才说府城。姑娘莫非在府城添置了田庄?” 在苏长清刚刚去世、苏长亭鼓动茶园的人闹事时,有人是看到二房下人出入黄管事家的。虽然黄管事一直表现得忠心耿耿,苏玉畹也没有削弱他的任何一项权利,但心里对他并不是没有防犯的。毕竟黄管事有个软肋,那就是他儿子。所以她用秘方炒茶、到府城买茶园,都没有让黄管事知道。直到此时黄管事把家中烦心事道出,她才真正对他放下戒心。当然,她把他儿子送给李莽当学徒,除了帮黄管事管儿子之外,并不乏将他当作人质的意思在里面。如此,她才能把松萝山上这一块茶园交给黄管事。 想来,以黄管事的聪明和老辣,并不会没想到这一点。即便现在想不到,等他回去静下心来,也一定会想到。 不过苏玉畹却顾不了许多。她年纪小,威信不足,家中又正值多事之秋,她怎么小心防犯都不为过。她并不担心黄管事会因此而寒心——她如此处理,总比黄管事带着儿子、老娘去田庄做个农夫艰难度日强。 那李莽,可是从战场上回来的老兵,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被苏老太爷带回苏家做了一名奴仆。他擅打铁,力大无穷。因着每家茶园所需要的铁锅各有不同,也算得机密,苏家所用的锅都是李莽打制。也因此,他在苏家的地位十分超然。前番雨前茶时,苏玉畹用来炒制茶叶的银锅,就是叫李莽偷偷打造的。炒完茶之后,她又叫李莽把锅给溶掉了,不留一丝痕迹。 黄管事的儿子跟了他,未免没有一番造化。 因此,苏玉畹放心把底交给了黄管事:“是的。不过不是田庄,而是茶园。” “茶园?”黄管事震惊莫名。脑子一转,他惊喜道,“难道那边的茶叶也能制成松萝茶?” “正是。”苏玉畹点点头,“我此番去府城,一路看过去,亲手炒了茶试过了,方买了茶园。”说罢,她把此行所买的茶园和茶山都给黄管事说了一遍。 “姑娘、姑娘……”黄管事似乎比刚才安排他儿子时还要激动,语无伦次地道,“当年老爷一直想把家业做大,没想到……没想到他没做到的事,却在去世后没几个月就由姑娘给做到了。” 提到父亲,苏玉畹眼里一黯,没有说话。 黄管事自知失言,忙岔开话题道:“府城的茶园,姑娘准备让谁去管?” 苏玉畹深叹一声:“本来让你去管最好,毕竟叶嘉园这里,一切都理顺了,只要让它正常运转就行。但松萝山上这茶园,是咱们的根基,只要这里没乱,别的地方再乱也不怕。所以你不能动,你手下的两位二管事,也不好动,一动了他们,别人就该怀疑咱们去府城买茶园了,顺着他们这条线往下一查,咱们什么底细都被要摸透了。所以你们都不能动。马掌柜那里,他毕竟是茶栈的掌柜,因着跟两位二管事同样的理由,他也是不能动的。故而府城那边,一切都得从重来过。” 黄管事皱起了眉头,着急道:“这可怎么办呢?您现在现买人,恐怕不行吧?能力怎么样还另说,忠心却是何以保证。” 这事苏玉畹早有打算。之所以说那些话,也有给黄管事一个交待的意思,告诉他她这样做是有全盘打算的,并不是不信任他。免得他多想。一旦想左了,时间一久,难免就会起异心。 她道:“昌哥儿和盛哥儿都要一起去府城的。他们年纪虽小,却也是该担起事的时候了。这段时间盛哥儿常上山来,打理这茶园的事情。黄管事你觉得他如何?是否能够把府城那边的茶园管起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试茶 黄管事是真心实意为苏玉畹着急,刚才在脑子里就一直在想对策。此时听到苏玉畹的话,眼睛顿时一亮,问道:“姑娘您的意思是,让四少爷管茶园,三少爷管茶栈?” 苏玉畹笑着点点头:“就不知他们能不能管得好。” “这没问题的。”黄管事把心放了下来,也笑了起来,“四少爷做事虽然稚嫩些,但很有灵性,稍一点拔就知道怎么做。他管茶园,让一个老道些的管事打理些细务,再加上姑娘在旁看着,应该不会有问题。至于三少爷,前段时间我没少听马掌柜夸他,做事沉稳细致,考虑事情极为周到,不像个孩子,而像个积年的老掌柜。依我看,倒有姑娘当年的风范。” 苏玉畹摆摆手:“黄管事你就别笑话我了。” “哈哈,我这是在夸你。”黄管事心里的事情得以解决,开始有心情开玩笑了。 苏玉畹无语地看他一眼。 茶园有黄管事管着,苏世盛又常常照看,一切如常。苏玉畹领着谷雨和霜降上山去看了一圈,发现茶树生长得都不错,肥料也充足,杂草也清理得十分干净,她便放下心来,下山复又上了马车,往松萝寺而去。 大方大师仍然是那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样子,见了苏玉畹来,笑呵呵地亲自泡了茶,推到她面前:“来,尝尝我新制的茶。” 大方大师一生痴迷于制茶,即便如今八十来岁,仍然勤于此道。苏玉畹每次上山,都会喝到一盏大方大师新制的茶,并需要评点一番,方才被放过。 她也不客套,端起茶盏看了看汤色,又放到鼻前闻香,然后才放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口。待茶汤被徐徐咽下,她才这睁开眼睛,再看了一手中的茶盏一眼,方开口道:“味道沉,香味很怪,失去了甘鲜味与清香气息。” 大方大师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他尝试着将松萝茶进行焙火,结果制出了这么些味道怪怪的茶来。 “不管是轻焙还是重焙,都不行。看来这松萝茶,不合适焙火。”他蹙眉道。 苏玉畹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大方大师将茶壶递给小弥撒,让他重新沏壶茶来,这才又叹了一口气,可惜道:“你有一条对味道极为敏锐的舌头,家中又正好是种茶制茶的,本来天生就该跟着老纳,给老纳做徒弟。现在倒好,整日里汲汲营营,为着些阿物儿奔走烦恼,虚度光阴。” 苏玉畹哭笑不得:“大师,我是女孩儿好不好?能整日到你这寺庙里跟你学制茶么?再说,我要不汲汲营营,全家吃什么?谁能像你,坐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干,就有人给您送银子来。” “哼,你要跟着我学制茶,还少人给你送银子?为着前段时间那个秘方,不是有许多人拿着银子追着要送给你?”大方大师鼻子哼哼道。 “嘿嘿,那不是您老人家厉害吗?”苏玉畹腆着脸笑道。她知道,大方大师指的是为了得到炒茶秘方,许多人家上门来求亲的事。 她虽然比一般姑娘要大方许多,但说到自己的亲事,而且说的人还是不理世事的大方大师,她也禁不住不好意思起来。 敛了敛表情,苏玉畹问起自己的炒茶工来:“那些人怎么样了?没给您老惹麻烦吧?” 大方大师睨她一眼:“还好意思提?你不知道这事给我惹了多少麻烦。那些人在你家的茶园、茶栈及外院内宅找不到你的炒茶工,竟然跑到我这里来探头探脑的,还有些亲自跑来问我,知不知道你那个秘方。到今天为止,连下人带主子,我都已经为你打发掉四拔人马了。” “来再多也不够您老人家消遣的。”苏玉畹笑嘻嘻地赶紧拍马屁。 “那是。”大方大师还就吃苏玉畹这套,得意地抚着须子道,“他们想从我这里探消息?哼,还嫩了点。” 此时小弥撒提了新沏的茶来,给两人重新换了茶,大方大师又问道:“你去府城怎么去这么久?没什么事吧?” 苏玉畹笑眯眯地道:“我买了几百亩茶园、茶山。” “哦?”大方大师那白如卧蚕的眉毛一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难道外面的茶叶,用松萝茶制法制出来的茶味道也一样好?” 苏玉畹给大方大师竖起了大拇指:“大师您一语中的。” 大方大师得意地抚起胡须:“我能从虎丘到松萝,自然知道这事是可行的。只是懒得说而已。” 苏玉畹眨巴着眼睛默默看了大方大师一会儿,端起茶盏,慢慢品起茶来。 大方大师被她那无奈的眼神看得混身舒爽,也端起茶盏喝茶。 “大师,我准备搬到府城那边去了。”苏玉畹放下茶盏,态度认真地道。 大方大师一愣:“为什么要搬?” 苏玉畹把缘由说了一遍。 大方大师沉默良久,方道:“搬了也好。” 虽然大方大师不说,苏玉畹仍然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失落,忙道:“即便我们家搬去府城了,但距离又不远,这里的茶园终是我们的根,我不可能撒手不管的,隔三差五就要回来看一下。我看来您的时间,定然不会比以往少。” 大方大师已八十多岁了,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有些事,谁也算不到。苏玉畹在心里打定主意,要经常回来看看大方大师。 果然,她这么一说,大方大师这才高兴起来,吩咐小弥撒:“去,叫厨房准备上好的素食,苏姑娘要在这里用饭。” 苏玉畹一直在山上呆到太阳快下山时,才乘了马车回家。 要搬家的事,她们并没有声张,只对苏老太太说,陈老太太叫殷氏和苏世昌等人去府城住一段时间。收拾收拾东西,一家人于苏玉畹回家二十来天后,离开了休宁,乘马车去了徽州府。 殷氏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休宁县城,此时乍一离开,心顿时觉得没着没落的;再加上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这会子旅途累顿,晚上在客栈里又睡不着,到了徽州府城时,就因风寒病倒了。一行人便没有立刻到陈府去,而是直接驶了马车,去了苏家大方在府城的小院——这里,对外也叫做苏府。 好在马掌柜早已着人把院落修缮了一通,回休宁前苏玉畹又把许妈妈留了下来。许妈妈从茶园的下人家里挑了些干活利索且讲究干净的女人和女孩儿,把屋子好好收拾了一通,又照着殷氏和苏家三姐弟的喜好买了家俱,布置了房间。苏玉畹等人一到,就有热茶热饭,干净舒适的被褥用具。 苏玉畹赶紧叫刘安给殷氏请了郎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去请安 好在殷氏这些年惜福,保养得宜,又常在苏玉畹的督促之下,每日饭后都在后花园里走上半个时辰,身体还算康健。再加上看到府城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屋里的摆设跟她在休宁那儿几乎一模一样,女儿、儿子都在身边,伺候的仍是熟悉的丫鬟和婆子,生活跟在休宁时没有什么区别,心里的忐忑下子就不见了。人安定下来,郎中的医术也还好,一剂药下去,发了汗,第二日就感觉好多了,并无大碍。 苏玉畹却不敢让她出门,谴了许妈妈去陈府,把她们已到府城,殷氏却病了的消息告诉了陈老太太,并言明等殷氏病好后就登门拜访。 陈老太太听了极为高兴,当即让金氏和韩嬷嬷过府来,探望殷氏。 苏玉畹到门口去迎接金氏。 金氏跟着苏玉畹一路往里走,一面表情复杂地低声道:“我们家太太,已给大少爷纳了个妾进来,是她们姜家的女孩儿。” 苏玉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跟这位金大奶奶,交情还没好到可以互相倾诉心思的地步吧? 金氏的性格甚是怪异,说完这句话后,她便又恢复了那副高傲冷淡的姿态,走在苏玉畹身边,一言不发。 好在如今的苏府,只有两进院落,从大门口走到里面,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此时已到殷氏所住的屋子门口了,黎妈妈早已等在门口,见了金氏和韩嬷嬷,忙亲自打起了帘子,笑道:“大奶奶来了?快快请进。”又招呼韩嬷嬷,“韩嬷嬷,好久不见。” 韩嬷嬷是认得黎妈妈的,知道她是苏玉畹的奶娘。只是此时见她在殷氏这里,而苏玉畹前段时间来府城,带的却是一个叫“许妈妈”的,心里觉得奇怪。不过此时却不好问。 她当即笑道:“黎妈妈,好久不见。” 几人进了屋子,却见殷氏已听到声音,迎了出来。 金氏平时虽倨傲,但只要面对看得顺眼的人,她也能应对自如,平意近人。苏玉畹在为人处事上,是很入她的眼的,此时她对殷氏也十分有礼,上前福了一福身道:“金氏奉老太太之命,来给表婶请安。祝表婶早日康健。” 陈家的情况,一路上苏玉畹给殷氏详细说过,金氏的处境殷氏自然也了解。不过她有一种小地方人的自卑心理,不说金氏,便是韩嬷嬷这些奴仆,她也没敢有丝毫轻待。 殷氏忙上前亲自去搀扶:“快快请起。些须小病,还劳得老太太掂记,又有劳你亲自过来探望,真是过意不去。” 金氏起身,韩嬷嬷也上前行礼。 “苏太太快别这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互相关心不是应该的?客气的倒是你们,生了病也不早说,好歹我们在这里多呆了几年,知道几个好郎中,也能给太太您推荐推荐。”金氏应答得十分周到。 说着,她又关切道:“请的那个郎中?吃的什么药?” 殷氏一一答了,又笑道:“我家畹姐儿往时跟她爹来府城,也知道些郎中。我这不是大病,吃上一剂药发发汗就好,不用劳烦贵府。” 韩妈妈适时地笑道:“所以说大姑娘就是能干。别的姑娘到府城来,关心的不是吃的就是玩的。只有咱们大姑娘,还留神这些个。我们老太太就常夸大姑娘,说她了不得,小小年纪就支撑一个家。别人这么大的时候,还只就知道玩呢。” 说完,她不等殷氏说话,又道:“不知对大姑娘的亲事,太太有何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走一步看一步呗。”殷氏叹道,“不过她还在孝期,这事倒不着急。” 在来的路上,苏玉畹就交代过,不管是谁,提到她的婚事,殷氏都以守孝的理由推脱,千万不要承什么。殷氏性子软也有好处,肯听女儿的话,不敢擅自作主。此时便拿这话来搪塞韩嬷嬷。 “话是这么说,却也不能干等着。大姑娘都快满十六岁了呢。要等出孝再张罗亲事,怕是要耽误大姑娘。太太不如变通些,看到有合适的人家,就私下里约定好,待大姑娘出了孝便可马上订亲成亲,岂不从容?”韩嬷嬷道。 虽有苏玉畹的交代,但这话殷氏心里十二分的赞同,忍不住点头道:“嬷嬷说的对。” 出孝的时候,苏玉畹就已差不多十九岁了。十九岁的姑娘,很难再找到合适的人家,除非愿意去给人家做继室。否则可挑选的人家实在有限得很。虽说世人注重孝道,在这方面需得守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许多家里有适龄姑娘的,都会私下里给姑娘挑选好人家,待孝期过后即刻订亲成亲,既合规矩,又不耽误自家女孩儿的终身大事,两全其美。苏玉畹这里,殷氏也打算这么做。 听得殷氏赞同自己的话,韩嬷嬷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却没有在这话题上再聊下去,转而说起苏家这宅子来:“你们这院子是两进的吧?够不够住?有什么困难你们尽管说,我们家老太太可喜欢大姑娘了,有事只要说一声,能做到的,我们没有不帮的。” 宅子的事苏玉畹也跟殷氏解释过。殷氏笑道:“多谢老太太的好意,这宅子虽不大,好在我们也没多少人,主子也就我们娘儿四个,暂时够住了。” 韩嬷嬷说那话,只在向殷氏表达好意,并不是真心实意邀请苏家人搬到陈家去。此时听到殷氏这样说,便没再多说,顺着她的话问起苏世昌和苏世盛来。 金氏坐在一旁听着,并不插话。即便殷氏生怕冷落她,说话时捎带着问她一句,她也是简短地回了一句,完全没有加入闲聊的意思。 两人也没呆多久,坐了一顿饭功夫,便以怕打扰殷氏歇息为借口,告辞离开了。 “陈家人还是挺和气的。”送走两人,殷氏回头对苏玉畹感慨了一句,又为金氏叹息,“这位大奶奶,太可怜了些,唉。” 苏玉畹只是笑笑,并没有附和母亲的话。 殷氏在家里休养了几日,感觉身体完全没事了,这才跟着苏玉畹去了陈家。 在那里,苏玉畹见到了大少爷新纳的小妾小姜氏。 第一百一十五章挑衅 小姜氏容貌不如傅容那般秀丽,却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度,坐在那里不动不说话,笑容却从未从脸上消失过。大太太姜氏似乎对她十分满意,走到哪里都把她带在身边,向殷氏介绍她的时候,也用十分爱怜的口吻道:“这是我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家里孩子多,她娘一口气生了八个孩子,活了七个。她又是长姐,愿意为父母分忧,平日里除了帮父母干活看护弟弟妹妹外,也表示愿意嫁到不需要嫁妆且能帮衬家里的人家去。正好我家大奶奶嫁进来几年无所出,我想给儿子纳个妾氏,听了她的情况,便托了我的母亲去她家提亲。” 又吩咐小姜氏:“青莲,还不给表婶婶和表妹见礼?” 小姜氏娴雅地起身,上前福身行礼。 金氏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就仿佛这小姜氏跟她无关,刚才姜氏所说的话里也没有提到她似的。 苏玉畹见了,心里叹息。 金氏为人倨傲,不讨婆婆的欢心,固然有她失败的地方。但姜氏这样当着客人的面,踩儿媳妇的面子,却又太过了些。老太太对她这样的行径,不说一句话,由得她踩呼长媳的脸面,就等于一家子来欺负金氏,这样的做法,未免失之厚道。这种做法,失的不是金氏的面子,而是陈家的底蕴。 一个长辈公道慈爱、儿孙敦厚温良的有教养的人家,是不允许这样做的。就算无奈发生了这样的事,也遮掩起来不能给外人看见。 殷氏从小到大,最是守礼。此时陈家人还不觉得自己怎么样,殷氏反倒觉得尴尬起来。她转头看了苏玉畹一眼,不知该不该给小姜氏见面礼——刚才陈家小辈们见礼的时候,她都给了见面礼。 苏玉畹上前搀扶住殷氏,对姜氏笑道:“我娘前几日得病刚好,表舅母不介意我扶她坐下说话吧?” “不介意,不介意。是我们怠慢了。”姜氏赶紧指了指椅子,“表弟妹赶紧坐下说话吧。” 苏玉畹扶着殷氏坐了下来,又亲手倒了杯茶,递到殷氏手上:“娘,您手好凉,赶紧用热茶暖暖手。” 殷氏接过热茶,对陈老太太和姜氏解释道:“我手脚一向容易发冷,前几日生了场病,虽说无碍,但终是不年轻了,恢复得慢些,这几日手脚老觉得冰凉凉的,不大舒坦。也不怕老太太和表嫂笑话,我如今在家里还拢手炉呢。来作客觉得不好意思,这才没有带来。” “身子骨要紧,咱们亲戚家,哪有那么讲究?”陈老太太笑道,又转头吩咐丫鬟,“赶紧去给苏大太太拢个手炉来。” “不用不用。”殷氏连忙推辞,“我用这茶盏暖暖手就好,不用那么麻烦了。” “不麻烦,一点儿小事。”陈老太太道。 这一来一往的说了一通,殷氏直接把小姜氏的事略过去了。小姜氏没收到见面礼,也不觉得尴尬,早已在苏玉畹扶着殷氏坐下时,在姜氏的示意下就退回到了她身后,跟丫鬟似的立在那里,脸上仍然挂着一抹温婉的微笑。 苏玉畹不由得又在心里暗叹:看来这个小姜氏,比之傅容还要厉害几分,是个极有城府的。傅容虽有心机有手段,但终是小户人家出身,使出来的手段上不得台面,即便嫁进来,也讨不到姜氏的欢心;这小姜氏则不同,她有这般宠辱不惊的城府与大家风范,即便与金氏站在一起也不差半分,再加上姜氏在后面给她撑腰,她想把金氏踩在脚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到这里,苏玉畹不由得看了金氏一眼。 似乎感觉到苏玉畹的目光,一直垂着眼面无表情的金氏,此时竟然抬起眸子来,朝她望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苏玉畹朝她微微颔首,便收回了目光,抬腕将手中的茶盏递到嘴边,轻呷了一口。 入口芬芳,仍是她上前来送给陈家的秘方炒制的雨前茶。 “畹表姐,怎么,你跟我大嫂很要好吗?”一个略微有些尖细的声音忽然响起。因为声音比较大,一直子把还在寒喧的陈老太太和殷氏的声音都盖住了。 陈老太太不悦地转过头去,看向陈欣儿。 姜氏刚才正坐在陈老太太和殷氏身边,倾听着她们的谈话,此时见状,赶紧貌似喝斥、实则维护地道:“欣儿,怎么这么没礼貌?祖母正跟表婶儿说话呢,你这么大声做什么?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殷氏完全闹不清楚状况。她向来和善,最不愿意别人因她而产生矛盾,赶紧打圆场道:“没事没事,小孩子家家,一时激动说话大声些也没啥。照我说,女孩儿还要像这样活泼些好,我家畹姐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老成了些,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比我年岁还大呢。” 殷氏这话说得陈老太太和姜氏都笑了起来。姜氏开口正要说话,陈欣儿连忙抢先道:“母亲,刚才我看到畹表姐跟大嫂眉目相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畹表姐还远远地冲着大嫂点头微笑,我心里好奇,这才说话大声了些。”她又站了起来,朝殷氏行礼,“表婶,刚才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殷氏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说“没什么”,可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三个字半天出不了口。她转过头去,望向苏玉畹。 陈老太太和姜氏都皱了皱眉,转头去看苏玉畹和金氏。 金氏仍然面无表情,但眼眸却紧紧地盯住了陈欣儿,拿着手帕的手指紧紧地拽着,指甲掐进了肉里都不自知,显是愤恨到了极点。 苏玉畹的脸上仍带着一抹微笑,清亮如水的眸子也望向陈欣儿,目光里带着一丝冷意。 这时之间,屋子里的气氛十分诡异。 还是陈老太太经历的事多,心思转得快,很快就反应过来,转过头来喝斥陈欣儿:“胡说八道什么?你畹表姐上次来,我派你大嫂款待她。她此次来作客,向你大嫂颔首见个礼,是她懂礼之处,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这孩子,我看是越来越不知礼数了。姜氏,你虽忙着管家,却也该花些时间教导女儿才是。如今还是你表弟媳来作客,一家子不在意这些;要是来的别人,可就把脸丢到外头去了。” 姜氏连忙站起来,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又瞪女儿,“还不赶紧跟你畹表姐道歉?” 陈欣儿娇纵,其中不乏陈老太太纵容的原因,哪里会想到老太太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严厉喝斥自己?她眼眶顿时红了,带着哭腔委曲地道:“我又没说什么,不过是好奇问一声……”说着,用手帕捂着嘴跑了出去,根本不理姜氏要她道歉的茬儿。 第一百一十六章馊主意 姜氏尴尬地对殷氏笑道:“实在对不住,这孩子太不懂事。唉,老太太说的对,都是我惯的她。往后要好好给她立规矩才行,免得纵的她无法无天。” “没事没事。孩子嘛,都是这样。”殷氏笑道,眼睛却瞧着苏玉畹。她虽软弱,却不愚钝,明显地感觉到陈欣儿对自家女儿极为不善。要知道,金氏在陈家,已经属于弃妇的地位了,没看姜氏当着客人的面都带着小妾出来打她的脸吗?陈家姑娘却大声嚷嚷说自家女儿跟金氏要好,唯恐大家都不知道似的,这要是把她女儿拉下水,让她跟金氏同等地位啊。 所以,这时候她要看看女儿是个什么意思。要是女儿不高兴,不愿意在陈家呆着,那她就再坐一会儿就告辞了。 不得不说,在苏长清去世后,苏玉畹把殷氏调教得十分好,至少不会擅作主张,拖她的后腿。这里有一半是黎妈妈的功劳。 苏玉畹对母亲笑了笑,对陈欣儿这种做法并不在意。陈欣儿做事向来冲动又幼稚,她刚才的这一招,对苏玉畹还真是不痛不痒。即便把她的地位等同于金氏,那又怎么样呢?她就算往后要跟陈家来往,靠的也是利益牵绊。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会因为陈欣儿而改变对她的态度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如此,她又有什么好计较的?显得失礼没教养的可是陈欣儿。 见女儿不在意,殷氏便放下心来,跟陈老太太和姜氏、赵氏聊起天来。赵氏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有问到她头上,这才说一两句话,其余时间都脸上带着笑意坐在旁边听着,对苏玉畹的态度也跟姜氏一样亲切,完全看不出她曾经激烈地反对过苏玉畹成为她的儿媳妇。 宾主和谐,陈老太太又极力挽留,说陈老太爷一定想要见到苏世昌和苏世盛,殷氏便没有急着走,而是在陈家吃过了晚饭,直到快要天黑的时候,方才告辞离开。 陈欣儿自从跑走,就一直没有再回陈老太太的屋里,直到吃饭的时候才出现,不过仍板着一张小脸,不笑也不说话。陈老太太和姜氏都知道她的脾气,生怕她闹起来更失礼,也不敢招惹她。陈老太太以喜欢苏玉畹为由,把她叫过来,跟殷氏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不让陈欣儿有炸毛的机会。因此这顿饭,吃的还算和谐。 上了马车,殷氏就向苏玉畹问道:“你上次来,跟陈家姑娘闹过矛盾?” “没有。”苏玉畹摇头,“我还莫名其妙呢,上一次甫一见面,她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我也不知何时得罪过她。” 自家女儿什么性子,殷氏再清楚不过了,是从来不会惹是生非的。听得苏玉畹这样说,她便放下心来,道:“陈家老太太和两位太太还是挺和善的。” 苏玉畹笑笑,没有说话。 刚才在陈家,她就一直在猜测陈老太太和姜氏打的什么主意。陈家虽是讲礼的人家,且也不坏,但从她上次相处过几日所得的结论来看,陈老太太和姜氏骨子里还是势利的,只是不轻易表露出来罢了。她们今天对殷氏太过热情了些,这不得不让苏玉畹心生警惕。 下了马车,殷氏便问起乘坐另一辆马车的苏世昌和苏世盛:“你们那边怎么样?舅祖父和表舅们对你们可好?” “对我们都挺好的。”苏世昌道,“舅祖父还给了我们两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作见面礼。”说着,他招手叫过小厮,把他手里的一个盒子拿过来,打开了递到殷氏面前。 殷氏是秀才的女儿,以前最注重儿子的课业,对文房四宝也甚有研究。见盒子里砚是端砚,笔是湖笔,墨和纸也是上好的东西,既高兴又心酸,摸摸儿子的头,叹息一声道:“你们虽要继承家业,但功课也不能丢了。即便要做商人,也要做儒商。这些都是好东西,拿着使吧,别白放着不舍得用。” “嗯,儿子明白。”苏世昌把盒子关上,重新交回到小厮手上。 打小他就知道他以后是要继承家业做茶商的,而且他也不是天生的读书种子,故而对于不念书回来打理生意,他没有一点遗憾,能识些字,懂些理,便足矣。 所以他并没有殷氏的那种心酸,对殷氏道:“娘和姐姐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殷氏点点头,领着苏玉畹和丫鬟们进了内院。 苏世昌和苏世盛则留在了外院。 陈家,大房姜氏的屋子里,姜氏表情严肃地望着坐在她对面的陈欣儿,一言不发。 陈欣儿被母亲看得心里发毛,终于忍不住叫嚷起来:“娘,您老这样看着我干嘛?我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今天不就刺了那苏玉畹一句吗?一个商户,到了我们家也就是做妾的份,有必要为了她责骂我吗?”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姜氏皱起了眉头,表情依然十分严肃,“什么商户不商户的、妾不妾的?那是你祖父亲妹妹的孙女,是你的表姐!你这话要是给人听见了,传到你祖父耳朵里,被罚跪佛堂可别怪娘护不住你。” 这个家里,陈欣儿最怕的就是祖父陈明生了。 她缩了缩脑袋,小声嘀咕道:“这不是在您屋子里,没人敢乱传话吗?” 姜氏瞪她一眼:“任何时候都须慎言慎行,隔墙有耳!”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陈欣儿满脸不耐烦。 姜氏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女儿性子娇纵,要是不把事情跟她分析清楚,到下回苏家人来时,没准她就得捅个大篓子。 她耐心道:“你畹表姐,手里握着你平时最喜欢喝的雨前茶的炒茶方子,这方子很值钱,休宁县许多有权的势的人都上门求亲,就是想把那炒茶方子弄到手。咱们家虽说生活不愁,但你祖父和你二叔要升官,就得用银钱开路,四处打点,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成亲也得有丰厚的嫁妆不是?所以你祖母的意思,是想把你畹表姐娶进门,好把这炒茶方子和苏家的茶山弄到手。可偏你三婶不同意,想让你三哥娶个官家小姐,你祖父竟然不管。为着这事,你祖母正气恼呢。你可别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陈欣儿这才明白陈老太太和姜氏为何对殷氏这么热情。 她转了转眼珠子,疑惑道:“干嘛要让三哥娶她?原先咱家不是想让她给大哥作妾的吗?”说到这里,她很不高兴地嘟了嘟嘴,“我虽然不喜欢那个女人,但纳她回来给大哥作妾我还是可以容忍的。作嫂子,哪怕是隔房嫂子,我也不愿意。” 她凑到姜氏身边,撒娇似的摇了摇母亲的胳膊,声音娇滴滴的能滴得出水来:“娘,别让她嫁给三哥嘛,我不喜欢。” 姜氏最受不住女儿撒娇,陈欣儿只要一撒娇,她就会败下阵来。 她严肃的脸顿时绷不住,一下子笑了起来,伸手轻拧了一下女儿的鼻子,爱怜地道:“你呀,总这么任性。这件事,可由不得我作主,你祖母主意正着呢。没看着你三婶再怎么闹,你祖母还想把苏玉畹娶进家来么?” “就算要娶她,也不一定要作妻呀?虽说大哥有青莲表姐了,可再来一个妾也没关系呀,咱家又不是养不起。这样一来,就用不着便宜三房了不是?现如今三房赚些银子,三婶就开始跟祖母顶着干了。她要是再娶个嫁妆丰厚的儿媳妇进来,咱们一家岂不得看三房的脸色过日子?倒不如把这苏玉畹弄到咱们大房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姜氏的打算 姜氏摇摇头,摸了摸女儿的头,笑道:“这可行不通。不说你祖父不答应,就算他答应了,苏家也不会同意的。休宁县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家,都愿意聘她为妻,而且求娶的公子还都是俊杰。她们母女俩怎么可能放着正头娘子不做,来咱们家做妾?这妾氏啊,也就是你那远房的表舅和傅家这种破落户,为了钱财和荣华富贵,才舍得让女儿做这个。苏家不缺钱,苏大太太又性子软弱当不了家,家里全是由苏玉畹说了算,她怎么可能自甘下贱?这事提都不能提。以苏玉畹那性子,咱们要是提了这话头,估计她连咱们这门亲都不认了。” “不认就不认呗,咱们稀罕她?”陈欣儿撇撇嘴。 姜氏叹了口气:“还真稀罕!你祖母说了,即便做不了亲家,也别处成仇人。苏家那茶生意,没准能让咱们参上一脚呢。苏家虽然有茶园和炒茶秘方,却没有靠山,否则苏家也不会搬到府城来住了。要是有咱家给她们做靠山,谁还敢打她们家的主意?不过,合作终不如做亲家来得师出有名。” 陈欣儿眼珠转了转,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娘,我倒有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姜氏好奇地问道。 陈欣儿凑到姜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姜氏微微一愣,随即蹙起了眉头,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拿不定主意。 “娘,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即便祖父祖母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您的。毕竟您是为了咱们陈家好么!”陈欣儿给母亲打气道。 姜氏却是没有立刻说话,盘算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你祖父没有对她另眼相看,这事倒是好说。可有了那么一茬,我再这样做,倒跟打你祖父的脸似的。这样不行,我得先跟你祖母商量后再定。否则出了事,你祖母保准把我推出去顶缸。你也说了,这是为陈家好。没的整个陈家得了好处,我反倒还被责罚,吃力不讨好,还便宜了别人。” 陈欣儿赞同地点点头:“娘您思虑得周到。” 姜氏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往陈老太太的院子而去。 时辰不早,陈老太太已经换了衣衫,卸了钗环,准备睡觉了。听到姜氏的声音,她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忙从帐子里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姜氏从丫鬟手里接过参茶,递到陈老太太面前,一面笑道,“就是想起一件事,想来跟您回禀一声。” 这个时辰过来,即便不是大事,也是要紧事。陈老太太接过参茶,一饮而尽,将汤碗交还给丫鬟,挥手打发她们出去,这才用手帕抹了抹嘴角,问道:“什么事?” “娘,您先上床坐着,别着凉了。”姜氏拿了一件外衣给陈老太太披上,又扯了被子盖在她的腿上,这才道,“今儿苏家人来,我回去后想了想,觉得咱们走入了一个误区。” “哦?”听到是涉及到苏玉畹,陈老太太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她的背一松,斜靠到了床头,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这才问道:“这话怎么说?” “我们想要把苏玉畹娶进门,无非是看中了她家的茶园和那个炒茶秘方。既如此,那咱们何必执着于让三房娶她呢?只要她嫁进陈家来不就行了?” 陈老太太皱了皱眉,不明白姜氏的意思:“可咱们陈家除了朗哥儿,再没有合适的人选了。虽说二房有个没成亲而且年岁相当的益哥儿,但他可是订了亲的。就算没订亲苏玉畹也配不上益哥儿,她毕竟是商户出身。”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盯着姜氏道,“你是不是想让鹏哥儿娶她?这个倒是可行。” 陈老太太所说的鹏哥儿,是大老爷的妾生子,今年十三岁。因为体弱,长得瘦瘦小小的,看上去比苏世昌和苏世盛还要年小。跟身材高挑、发育良好的苏玉畹站在一起,完全是长姐带幼弟。正因如此,当初在考虑苏玉畹亲事时,陈老太太和姜氏完全没有考虑到陈卓鹏。如今细细一想,苏玉畹也不过是十五岁,只比陈卓鹏大两岁。人家都说女大三抱金砖,苏玉畹大陈卓鹏两岁还真不算事儿。 陈老太太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 可姜氏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 陈卓鹏的亲娘王姨娘很是得宠,跟姜氏各种不对付。要是让她娶了个有钱的苏玉畹为儿媳,往后大房需要钱时,姜氏岂不是还得看王姨娘的脸色?所以,姜氏是很不乐意让陈卓鹏娶苏玉畹的。 让陈卓鹏娶苏玉畹,陈家其他人都能得到好处,唯独她,却只有坏处。 此时她心里无比后悔自己没有考虑停当,就冒冒然来跟陈老太太说这个事。 “这个……”她强笑道,“鹏哥儿恐怕不合适吧?苏玉畹那孩子虽说出身不高,却十分能干,眼光自然也高,您不看休宁县那些来求亲的,她都看不上眼吗?咱们家拿个庶出的小孩子出来提亲,她不光不会答应,怕是往后就不高兴跟咱们来往了呢。” 陈老太太在内宅里厮混了一辈子,姜氏是什么心思,她岂有不知道的?她为人睿智,当老人的,能少管儿子房里的事就少管,但儿媳妇的面子是肯定要给的,往后老了,男人在外面打拼少进后宅,她还得靠儿媳妇精心伺候。 当下她顺着姜氏的意思,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她抬起眼皮,望向姜氏,“那你刚才说有主意了,是个什么主意?” 见婆婆给自己面子,不再往陈卓鹏身上扯,姜氏心里一轻,伸手掖了掖被角,笑道:“娘您说,昆哥儿长得怎么样?才能如何?” 陈老太太点点头:“咱们昆哥儿玉树临风,一表人材;才华也出众,年经轻轻便是秀才,明年秋闱中个举人想来也没问题。” 说到长孙,陈老太太的眉眼都柔和了起来。 陈家人的长相都不错,陈卓昆二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盛,又是读书人,家中有钱有势,气质、打扮样样不缺,走出去也是人之龙凤。孩子向来是自己家的好,陈卓昆身为长孙,可谓是跟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最得陈老太太的欢心,他在陈老太太眼里自然哪哪都好。 见婆婆脸上的表情,姜氏心里越发得意,接着道:“那您老人家说,昆哥儿和鹏哥儿站一块儿,苏玉畹会看上谁?” “这还要说吗?自然是昆哥儿。”陈老太太白了姜氏一眼,一副看白痴的表情。 不过话说到这里,她已明白姜氏的意思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茶庄里1 她抬起头,止住姜氏的话,道:“你不用再说了,我已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只是……”她摇摇头,“你刚才也说了,苏玉畹心气极高,她怎么肯放着正头娘子不做,给人做妾?这个话,在把朗哥儿拿出来议的时候咱们就说过了吧?这时候你再拿来说,是个什么意思?” 姜氏把声音压得极低:“娘您看,那傅容为了自己的前程,都肯拿出手段来赌一把。咱们是不是……”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只是满含深意地望向了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眯起了眼睛。 好半天,她才像是回过神来,看向姜氏:“你打算怎么做?” 姜氏一听大喜,知道陈老太太已同意自己的方案了,忙上前附耳道:“过两日知府家老太太不是做寿吗?咱们……” 陈老太太思忖良久,摇摇头;“这件事,别闹到外面去,还是在府里解决的好,免得传出不好的名声,让你爹不高兴。知府家老太太做寿,倒可以带她去。” 姜氏拍了陈老太太一个马屁:“还是娘您想得周到,家里有您掌舵,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陈老太太被儿媳妇拍得十分舒坦,笑着摆了摆手:“你就哄我吧。得了,我该睡了,你把她们叫起来。” 姜氏起身,去外面叫了丫鬟婆子进来,又亲自侍候着陈老太太睡下,这才退出了正院,回了自己屋子。 陈欣儿还在姜氏的屋里等着,见得母亲回来,忙上前殷勤地倒水捏背,问道:“娘,祖母怎么说?” 女儿的粉拳捶打在肩膀上,虽说力道没有丫鬟婆子那般大,却让姜氏十分受用。她眯着眼睛享受着女儿的孝心,回道:“你祖母同意了。不过不许在外面闹,只在府里闹就好。” 陈欣儿高兴地一蹦,拳头差点砸在姜氏头上。她忙摸了摸母亲的头,以示安抚。 姜氏被女儿这孩子气的动作逗笑了。她白了陈欣儿一眼,道:“行了,别假好心了,回去睡觉吧。” “这就去。”陈欣儿看了看房外,神神秘秘地放低声音对姜氏道:“我让人给王姨娘下了点巴豆,这会子估计正在忙着跑茅厕呢。” 姜氏不由得笑了起来,轻拍了陈欣儿一下:“你爹要是知道了,看怎么收拾你。” “他可不会知道,我手脚做得可干净了。”陈欣儿骄傲地道,又挥挥拳头,“哼,这些做小妾的就是欠收拾。” “行,等她进了门,你爱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吧。”姜氏可是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嘴里说着王姨娘,心里肯定在想如何收拾苏玉畹呢。 她挥挥手:“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吧,我可困了。”说着,她打了个哈欠。 “一会儿爹还要来呢,您可别歇早了。”陈欣儿交待了一句,这才一蹦一跳地走了。 “这孩子……”姜氏被女儿说得老脸一红,冲着她的背影啐了她一口。 苏玉畹这边,可不知道姜氏母女正想着如何算计自己。她第二日起来用过早膳,便领着苏世昌和苏世盛去了城里的茶庄。 徽州府的茶庄一直由一个四十来岁、名叫郑善的掌柜管着。苏玉畹上次到陈家做客,也曾见过他一次。郑善的情形跟马掌柜和黄管事不同,他是城里专门给人做掌柜的,算是良民。苏长清跟他之间,是雇用与被雇用的关系。郑善除了每月拿十两银子的俸禄之外,还在店里拿半成利润的提成。因他能干,苏长清又对茶庄鞭长莫及,基本上都把茶庄的事务全权托付给郑掌柜管理,故而对他如客卿,十分客气礼遇。这也把郑善的性子养得有些傲气。 “姐,那郑掌柜在咱们茶庄做得还安心吧?”苏世昌坐在马车里,对苏玉畹问道。 苏玉畹笑了笑:“我听店里的伙计说,他本来想辞掉不干了的,后来见到咱们的新茶,就改变了主意。上次我来时,他见我还算客气,也没跟我说辞工的话。” 提到新茶,苏世昌顿时得意道:“算他有眼光。咱们有新茶,不怕生意不好做。就算他不干,换个人来也照样做得风声水起。姐,要是他对你不够尊敬,你就让他卷铺盖走人。” “现在咱们最缺的就是能管事的了。”苏玉畹叹了一口气,“他能安安心心呆在茶庄里,就算是帮了咱们的大忙了。否则真要换管事,什么都不熟悉,咱们还得样样操心。” 想起买的几处茶园都得有人打理,苏世昌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姐,我们也可以帮你的忙的。”苏世盛在一旁道。 苏玉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那是当然。你们已经能帮不少忙了。” 家中巨变,让苏世昌和苏世盛一下子成熟起来。这段时间的历练,让他们的能力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苏玉畹相信,不用多久,他们就能独挡一面了。 苏宅离茶庄很近,说话间,马车已在茶庄门前停了下来。 姐弟三人下了车,正要往里走,就听苏世昌惊喜地叫了一声:“沈公子,颜公子。” 苏玉畹转头一看,便见沈元嘉和颜安澜带着小厮正从路边走过来。沈元嘉穿着月白色长衫,颜安澜则是一袭天青色衣衫,两人都高高大大,长相英俊,走在路边,想让人忽视都难。 两人听到苏世昌的叫声,往这边看来,颜安澜正好对上苏玉畹的目光。 他礼貌地朝苏玉畹微一颔首,却没说话。 沈元嘉的目光也落在了苏玉畹身上,惊喜地道:“苏公子,苏姑娘,你们怎么在这儿?” 苏世昌虽说跟姐姐和马掌柜学了几个月的生意,但时间尚短,还没学会对别人的防备。他当即道:“我们搬到府城来定居了,这会儿到我家的茶庄看看。”说着,他指了指嘉叶茶庄。 “哦?这家茶庄是你们苏家的?”沈元嘉尽管早就知道嘉叶茶庄姓苏,他还派下人到这茶庄来买过秘法炒制的新茶,这会子却装作才知道的样子,惊讶地道,“上回喝了你家的茶,我很喜欢。一直想再买些,却苦于没有时间去休宁。要是知道这家茶庄是你家的,早就派人来买茶叶了。” 沈家家大业大,奴仆众多。沈元嘉真要喜欢苏家茶叶,派个下人去买就是了,哪里存在时间问题?不过是托辞罢了。 苏世昌也没去深究他话里的漏洞,顺着他的意思道:“既然沈公子喜欢我家的茶叶,那便请进去喝一杯茶吧。我家别的没有,茶叶是不缺的。一会儿我让伙计给沈公子和颜公子各包一包茶叶。”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沈元嘉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跟着苏家姐弟进茶庄里去。此时得到邀请,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颜安澜默不作声地跟沈元嘉一起进了茶庄。 第一百一十九章茶庄里2 苏家的这个茶庄占地不大,由两间相通的铺面组成,小的那边用作出售茶叶,大的那一间是两层楼,则做了个茶馆。此时时辰尚早,喝茶的客人还没到,店里有小伙计在抹桌子,郑掌柜则在茶庄那边的柜台后面打算盘。 听到声响,郑掌柜抬起头来,看到苏玉畹一行人进来,连忙迎了上来,笑着拱手见礼:“大姑娘,三少爷,四少爷。” 苏玉畹正要说话,郑掌柜身子猛地一震,急步上前,对着沈元嘉深深作了个揖:“哎哟沈公子,幸会幸会。您能光临小店,小店真是蓬荜生辉。”态度要比对苏玉畹和苏世昌这几个主子要热情一万倍。 苏世昌顿时斜目看了他一眼。 苏玉畹并不知道沈元嘉的身份,只知道他是陈老太太的外孙。见得郑掌柜的态度几近献媚,不由好奇问道:“郑掌柜,你认得沈公子?” “啊呀大姑娘,徽州府有几人不认得沈大公子的?沈家可是皇商,生意做遍整个大明。沈大公子小小年纪就十分能干,比之沈老爷都不差。咱们混商界的,别人可以不认识,沈大公子绝对不能不认识。”郑掌柜情绪激动地道。 沈元嘉却有些尴尬。因为,他不认识郑掌柜。 他微带些赧然地问苏玉畹:“苏姑娘,这位是……” 苏世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苏玉畹瞪了他一眼,笑着道:“这位是我家茶庄的掌柜,姓郑。” 沈元嘉这才拱了拱手,对郑掌柜笑道:“见过郑掌柜。” 自己认识别人,别人不认识他,换作别人,定要满脸通红,甚是尴尬。但郑掌柜却是不以为意,再次拱手作揖见礼,笑着道:“我郑某人不过是个小小的掌柜,岂有资格让沈公子认识?贵钱庄的二掌柜袁民义,跟小人是好友。去年小人去钱庄替东家存钱的时候,正好远远的见到过一次沈公子,故而认得您。” 他这坦荡的态度,倒是赢得了在场众人的欣赏。苏世昌收起心里对郑掌柜的愠怒和不屑,重新审视起沈元嘉来。去年沈元嘉和颜安澜与他在松萝山相遇,他虽知道这两人非富即贵,但因沈元嘉跟陈卓朗是表兄弟,倒没把沈元嘉看得多高贵,还以为沈家跟陈家差不多的家境。却不想这沈家的显贵,似乎超出了他的认知。 苏玉畹却是不以为意。沈家如何,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倒是沈大太太的轻视与无礼,让她心里有一根刺,不愿意跟沈家人有过多接触。 不过再如何不待见沈元嘉,弟弟既邀请了他们进来,自己作为主家,总得张罗待客。 她笑道:“一会儿客人来了,这里嘈杂得紧。不如移步楼上雅室,再相谈如何?” 郑掌柜一拍脑门,连声道:“对对对,瞧我光顾着激动,倒怠慢了贵客。来,沈公子……”他看了看颜安澜,见他长相、气质似乎比沈元嘉还要出众。虽然站在沈元嘉的身后,但负手而立,一派淡定从容,便知他是沈元嘉的朋友,而不是跟班,赶紧满脸堆笑地招呼道,“还有这位公子,请楼上坐。” 说着,他又唤那抹桌子的伙计:“阿翔,赶紧去,把前段时间大姑娘送来的秘制新茶沏一壶上来。” 伙计应声而去。 沈元嘉却没有随郑掌柜的手势往楼上去,而是转头看了苏世盛一眼,对苏世昌道:“这位是……” “哦,这是家弟苏世盛。”苏世昌介绍道。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苏世盛赶紧上前行礼:“见过沈公子,颜公子。” “你们兄弟俩长得还挺像。”沈元嘉笑着回了一礼,然后转过头,看向苏玉畹,“前段时间我到松萝山上去,拜见大方大师。大师提到了你,叫你有空的时候回松萝山看看他老人家。” 苏玉畹笑道:“我们才从休宁上来,走之前我还去看过他老人家。想来沈公子见大方大师,还在我回去之前吧?” 沈元嘉摸摸鼻子:“这还真是。”又笑,“你见到了他老人家,我便算是完成任务了。虽说这话传的有点迟。”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沈公子。”苏玉畹作了个手势,“沈公子、颜公子,楼上请。”说完又歉意地朝两人笑道,“我要跟马掌柜商量点事情,就由敝弟代为招待二位。他俩年小,如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苏世昌听了这话,忙道:“沈公子、颜公子,请。” “苏姑娘不必客气。”沈元嘉朝苏玉畹点了点头,顺着苏世昌的手势上了楼。 颜安澜深深看了苏玉畹一眼,抬脚也跟了上去。 倒是郑掌柜站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神情甚是尴尬。 他刚才急着巴结沈元嘉,打心里也没把苏玉畹和苏世昌等三个小孩看在眼里,故而越俎代庖,主动招呼沈元嘉。在他看来,他是这个茶庄的掌柜,又是成年人,由他来招待沈元嘉,才是礼数。却不想沈元嘉根本不给他面子,直接把他晾在一边,倒是对苏玉畹和苏世昌三姐弟礼遇有加,这让他心里十分郁闷。 不过郁闷归郁闷,他可舍不得这个能结识沈元嘉的机会。如果能得到沈元嘉的赏识,到沈家铺子去做掌柜,那才是出人头地呢。 他厚着脸色也跟了上去。 直到众人都上了楼,苏玉畹这才带着立春和谷雨,去了茶庄后面的小院子。 这是院子后面加砌的偏院,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以前苏长清还在的时候,每次到茶庄来查帐,苏玉畹就会呆在这小院里。今天她过来,是接到了马掌柜传给她的口信,说有要事禀报,她便让小厮转告马掌柜,在此等候。 因为对郑掌柜不够信任,她上次买茶园时就一直没到茶庄来,更没有将在桂林村那边买了茶园的事告之郑掌柜。故而马掌柜在徽州这段时间一直呆在茶园里,没跟郑掌柜联系。刚才他还跟郑掌柜撒谎,说他是前几日跟着苏玉畹一块儿来的府城,因苏府那边宅子不方便,他便住了客栈。而这次跟着来府城,是不放心苏家母女几人,来看一看,呆几日就回休宁去。 马掌柜是苏家老仆,跟苏长清主仆之间感情深厚。在苏长清去世后照看着苏家遗孤,也是应该的,故而郑掌柜听了这话,也没有多想。 她进去的时候,马掌柜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两人坐下,马掌柜便开门见山地道:“那黄怀安似乎不死心,这段时间一直叫人来跟我接触,还想用银子收买我。我虽不理会他们,但他既然这样上心,想来对咱们的茶园志在必得。到时候使出什么别的手段来就不好了。” 说到这里,他试探着问道:“姑娘,必要的时候,咱们能不能把陈家给亮出来?” 苏玉畹没有作声。 她明白马掌柜的意思。如果黄怀安没有什么背景,而她亮出了身份,黄怀安定然不敢动她名下的产业。毕竟陈老太爷陈明生是府衙通判,一般的小老百姓,哪里敢惹朝庭官员的亲戚? 第一百二十章各处安排 想了想,她摇摇头:“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另一个靠山,陈家这座靠山可不稳。把陈家摆出来,虽然可以把黄怀安吓走,但风声传到陈家人耳里,会惹来大麻烦。”她长叹一口气,“还是先看看黄怀安的手段再说吧。” 马掌柜点点头:“是。” 苏玉畹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放下茶盏时又问:“你说前段时间有来人打听咱们的茶园,那是什么人?他们后来有什么行动没有?” 说起这事,马掌柜倒放松下来,也端起了茶盏,笑道:“大概是这边的茶园制出来的茶不如松萝茶那般赚钱吧,来的都不是什么有背景的人,不像休宁那边。”他笑着摇摇头,这才又道,“那人姓汪,是祁门人,家中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嫁到了徽州府。汪老太爷和老太太想念女儿,就准备把祁门的家产变卖了,到府城来居住,好离女儿近些,也能互相照应。因他们在那边也有茶园,便想做老行当,来府城也买些茶园。不过他派人来探了探我的口风,得知咱们这茶园不卖,也就没有再纠缠。” 苏玉畹的眉头蹙了蹙。 她还想着,如果汪家也是徽州府的商家,而黄怀安又紧咬着不放,她倒可以使个计谋,让两家斗起,狗咬狗。可汪家不是本地人,初来乍到的,绝对不敢惹黄怀安。看来她还得另想个办法。 接下来马掌柜又禀报了这段时间茶园的进展。因买的是几家的茶园,并没有连成片,如今要把中间地段的杂树野草都除去,埋下底肥,种上茶苗;原先茶园里生病的打理不善的茶树,也得砍掉重新种植;这段时间是春夏之季,茶叶生长得极快,虽说制出来的茶不如清明、谷雨的好,但可以走中低档路线,而且因为量大,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故而买了这茶园后,苏玉畹便从休宁派了两个普通的炒茶工过来,将这里的茶青全都炒制成松萝茶,当然,只是普通的松萝茶炒制,没有用到秘制方法。不过因为对郑掌柜的不信任,这些茶她一直囤积在茶园里,没有拿出来出售。 郑掌柜在苏家茶庄干了多年了,休宁松萝山上一季能产多少干茶,他心里岂能没有数?这时候骤然多出许多茶来,说是松萝山上出的,他定然不信。到时候被他探查出来,就算他对苏家还算忠心,也会离心。所以苏玉畹干脆就不拿出来。 徽州的市场就那么大,一旦产出了大量的松萝茶,势必对松萝茶的价格产生冲击。而外面的茶园也能炒制松萝茶,这个秘密迟早会被大家知道。如何在松萝茶大量产出,茶叶价格下跌之际,保住甚至做大市场,一直在苏玉畹心里所盘算的事。 而松江那个大市场,一直是她觊觎的。她打算徽州府这边的茶园找到人管理之后,她就派马掌柜到松江去,打开销路。而桂林村茶园所炒制的茶叶,就可以拿去那边销售。 只是不停有人打她茶园的主意,马掌柜一时还走不开。 见苏玉畹皱着眉头不说话,马掌柜又道:“大姑娘,当初你让我过来一块儿买茶园,一来是因为我的忠心,二来也是因着我精于议价。但我也就这么点能耐了,打理茶园,我还真不是那块料。这茶树何时需要除虫,何时需要施肥,采摘下来的茶青是否合格,我还真不大清楚。原先只是雇工挖山平地,我还能胜任,但接下去的活儿,我却是干不了了。你看……” 马掌柜的话没说完,但苏玉畹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笑道:“要不是马掌柜,这个大摊子我也不可能支撑得起来,这段时间辛苦马掌柜了。”她站了起来,朝马掌柜施了礼,慌得马掌柜连忙避开,连叫“使不得。” 她坐下来,继续道:“不过马掌柜你是做柜台生意的,茶园的事情太过琐碎,还真不适合你。你既然说了,那我就回去好好想想,看看挑谁来接这摊事的好。” 马掌柜抚了抚胡子:“我倒是有个人要给你推荐推荐。” 苏玉畹眼睛一亮:“哦,是谁?” “茶栈的二掌柜苏则。” “苏则?”苏玉畹暗自点了点头。 因着把摊子扩大了,管事掌柜势必要增加。外人信不过,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原来的茶园、茶栈中提拔二掌柜、三掌柜。苏玉畹原就有打算,先把马掌柜提出来掌管大局,把着徽州府这边的茶园和茶庄的大方向,再派人去松江开拓市场。当然细致的事不用他做,另安排管事去管理。而休宁那边则交给黄管事把总,管着茶园和茶栈。 而马掌柜所提的苏则,是苏家的一个家生子。因为头脑灵活,心术也正,苏长清就把他放了出去,到茶栈里做事。因他能力强,慢慢被提拔做了二掌柜。今年四十出头,精明强干。 除了他,黄管事手下的三管事也在苏玉畹的考虑范围内。黄管事手下的二管事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年纪大了,没有什么进取心,做点循规蹈矩的事情还行,大担子是挑不动的。倒是三管事李薪成忠厚老实又不乏精明。在山上炒茶的那段时间她观察过,拥有二十来个炒茶师傅和学徒的制茶间,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大家都服他管。他虽管着制茶间,却是在茶园里干了十来年的种茶活儿,对于茶树的栽种与管理,都有经验,把他提来管茶园,应该没问题。 如今的苏家,算是马掌柜能跟她肩并肩一起挑种担,苏玉畹心里的这盘棋,自然不可能不跟他商量。 她道:“苏则很能干我是知道的。只是他原来就管着茶栈,并未管过茶园,骤然过来,估计一时之间他也手忙脚乱。现在又没时间让他去跟黄管事学一学,我看,倒不如让他管着休宁的茶栈,提成大掌柜。” 马掌柜的眼睛圆睁了一下,似是对苏玉畹的这个安排有些意外。不过他是十分沉稳的人,旋即便恢复了平静,听着苏玉畹继续往下说。 “而这边的茶园,我想让李薪成来管。他虽年轻,但能力还是有的,这边的茶园百废待兴,让他练练手,即便出了错损失也不大。” 马掌柜点了点头,赞成道:“李薪成是个好苗子,历练个半年就能挑起大梁了。咱们这边的茶园如今还出不了什么茶,让他管着也够了。” 对于休宁茶园里的人,他也是熟知的。李薪成三十来岁年纪,做事倒还细致沉稳。 “至于屯溪那边的茶园,我打算让马诚来做。”苏玉畹微笑道。 这一回马掌柜是大吃了一惊:“马诚?”然后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他哪成?做事毛毛燥燥的,没个稳当劲儿。让他管着那边的茶园,大姑娘你非得操碎心不可,光是给他捡烂摊子就够了。” 马诚是马掌柜的二儿子,今年只有二十七岁。一直跟着马掌柜在茶栈里做事。他年纪轻,没有独自做过事,缺乏历练,但却有一股子拼劲,做事也还沉稳细致,完全不像马掌柜嘴里说的那样,毛燥不稳当。 第一百二十一章宴席邀请 苏玉畹笑道:“马掌柜,你说这话就太过自谦了。马诚的能力,我父亲生前都是称赞过许多次的。屯溪那边茶园是现成的,比桂林村这边强些,不需要花大力气去打理,但那百来亩荒山要开荒,却是十分费时费力的。马诚年纪轻,干劲足,让他来张罗这事,再合适不过。” 做父亲的,哪有不愿意自己孩子有出息的?马掌柜那样说,也只是谦虚而已。他对自己儿子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唯一不足的就是缺少经验。不过他也明白苏玉畹这样安排,是看在他的老脸上,回报他的忠心。如此,他唯有把这条老命豁出去,给苏家好好干活就是了。别的还真不用再多说。 他点头道:“既然大姑娘觉得他好,那就让他历练历练。如果干得不好,姑娘你也不必看我的面子,该骂就骂,该撤就撤。” “有你老给他把关,他也不会干不好。”苏玉畹笑道。 各处都安排好了,马掌柜倒对苏玉畹如何安排自己而好奇。他可不认为苏玉畹会放他回家养老,不安排事情给他做。如今苏家正是大量用人之际,连马诚那没经验的毛头小伙子都委了重任,不可能放着他这老家伙不用的。 “那我呢?我做什么?”他忍不住问道。不待苏玉畹说话,他又开玩笑道:“如果姑娘能放我回家安享晚年,老奴在此就多谢姑娘成全了。” 苏玉畹赶紧笑着摆摆手,道:“马掌柜你身子骨还这么硬朗,年轻人都比你不上,要是回家歇着,估计你会浑身不得劲儿吧?” “这倒是。”马掌柜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叹息道,“唉,我就是个劳碌命啊。” 苏玉畹抿嘴一笑。 “那你要安排我这老骨头做什么事?”马掌柜好奇地问道。 “徽州府这地方,更讲规矩。我不方便出门,昌哥儿和盛哥儿年纪还小,我想请你把总,帮我看着府城这边的茶园和茶庄。尤其是茶庄,我爹在时,郑掌柜还算本份。但如今我去世,家里没个顶梁柱,我看郑掌柜对我们颇有些轻慢。如果我指使不动他,也只能请他走人。到时候,茶庄这个摊子,还得你老人家帮忙看起来。不过你放心,也只是看一看,具体事务还可以交给秦掌柜来做。” 当年苏长清在府城开设茶庄,因为没有根基和人脉,不得不请了郑掌柜来做大掌柜。郑掌柜原也是在另家茶庄里做管事的,苏长清让他做大掌柜,薪酬相对也提高不少,他自然乐意。因着生意还行,这一做就是好几年。但苏长清不可能放心把生意完全交给外人来掌管,为此又特意拔了一个叫秦信和的心腹来做二掌柜。秦信和能力不行,胜在忠心。但做了这么多年二掌柜,打理一个现成而熟悉的茶庄,应该是没问题的。到时候有马掌柜坐阵,茶庄这里就出不了乱子。 听得苏玉畹对各种安排得妥帖到位,马掌柜更为心服。 他拱拱手:“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力。” 苏玉畹并没有再提去松江开拓市场的事。如今几个茶园才入手,至少要好好打理一年,到明年春上才能出产好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苏家的靠山还没找到,冒冒然跑到松江去,要是被大权势的人盯上就麻烦了。故而松江之事先放放再说。等各处都上了轨道,马诚也能独挡一面了,到时候让他跟马掌柜一块儿去松江,才是最合理的安排。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琐碎小事,苏玉畹方才起身离去。 到了外面,茶庄里已来了几位客人了,正三三两两地对坐着喝茶,而店里只有一个伙计在招呼。 苏玉畹蹙了蹙眉,趁着伙计刚忙完的空当,朝他招招手,问道:“郑掌柜呢?一直在楼上?” 伙计忙过来禀道:“回姑娘,郑掌柜正在招呼几位公子呢。” 苏玉畹的眼神冷了冷,朝伙计点点头:“等会儿公子他们下来,你跟他们说,我先回去了。” “是。”伙计答应一声,一直送苏玉畹出了门,方回转招呼客人。 直到她回了家跟殷氏聊了好一会儿的天,苏世昌和苏世盛才兴冲冲地回来,一进门苏世昌就道:“姐,沈公子和颜公子很和气呢。沈公子说让咱们有什么难处尽管找他,他能帮的一定帮。” 殷氏早已听了苏玉畹说刚才的事,知道苏世昌嘴里的沈公子是谁。她是最不愿意欠别人人情的,一听这话就嗔道:“人家不过是说些客气话,你还当真了?有什么难处,咱们不找你舅祖父,却去找什么沈公子。他帮不帮你且两说,到时候让你舅祖父知道了,还不得伤心难过?你这孩子,亲疏远近都不知么?” 这话说得苏世昌顿时讪讪然,挠挠头道:“我不就是这么一说呢?又没真要去找他。只不过是想告诉姐姐,沈公子这个人是真好,讲义气,肯帮人。” 苏玉畹难得的跟殷氏同一个想法,她笑笑道:“漂亮话谁不会说?遇到了难处他真帮了你,这才叫做讲义气、肯帮人。而说这话的前提是他没有什么图谋。” 苏世昌一愣,小脸顿时严肃起来,蹙起眉头细想自家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这么一想,他还真起了警觉之心。除了松萝山上的茶园,姐姐的炒茶秘方也是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那沈公子既是皇商,想来也做茶生意。如果他别有用心…… 这么一想,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对苏玉畹道:“姐,我知道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爹在世时一直有跟我说过的。我不会一遇到别人对我好,就什么都跟人说。” “这就对了。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这世上虽然好人也挺多,但每人都有自己的盘算。这要是着了别人的道,可没有后悔药吃。”苏玉畹见弟弟肯听人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一直默不作声的苏世盛道,“盛哥儿可也记住了?” 苏世盛赶紧点头:“记住了。” 殷氏站了起来:“行了,赶紧吃饭吧,都午时了。”又对苏玉畹道,“上午你们出去后,你舅祖母那边送过来一个帖子,我刚都忘了。”转头唤丫鬟把帖子拿过来递给苏玉畹。 苏玉畹接过一看,那帖子却是姜氏写的,说两日后知府家的老太太过六十大寿,陈老太太邀她一起去赴宴。 殷氏早已看过帖子的内容了,本来是挺高兴的。可刚才被女儿的那番阴谋论给吓住了。此时见女儿看完,她不安地道:“怎么知府家老太太过寿,陈家人要带你去赴宴?这种寿宴是能随随便便让陌生人去的么?咱们跟同知大人家,八竿子都够不着……” 第一百二十二章邢家母女 苏玉畹把帖子递给伸长了脖子要过来看究竟的苏世昌哥儿俩,笑着跟殷氏解释道:“我上一回来,告辞回家时,舅祖母挽留我,说有个官儿的太太过生辰,要带我去见见世面。我当时急着回家,就婉拒了。当时舅祖母说了下回来时再带我去的。这帖子,大概是应了那句话吧。” 说完她又把霜降她们从陈家下人嘴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殷氏:“舅祖母向来喜欢提携亲戚,有亲戚家长得体面些的年轻姑娘到家来做客,遇上有宴席,她都会带着去见见世面。” 殷氏感慨道:“你舅祖母真是个热心人。” 苏玉畹暗自嗤笑。 也就是殷氏这样善良纯良的人才会说这话。陈老太太的心思,不用想苏玉畹就能猜得到。她带去赴宴的姑娘,又要年轻漂亮,又要没订过亲的,打的什么主意还用想吗?无非就是希望那些官宦人家能看中这些姑娘,或是娶作妻,或是纳为妾。只要嫁过去,就算是联姻,陈家的人脉就这么渐渐扩展开来了,对陈家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那些姑娘幸福与否,就不在陈家人考虑范围内了。想来他们觉得,以低下的身份,能嫁进官宦人家做妻或妾,就是幸运的了。日子过得如何,全看各人的本事。 想想陈家人给自已孩子张罗婚事,也是奔着利益去的,苏玉畹也就释然了。 “姐,你去不去?”苏世昌问道。 因刚灌输过阴谋论,他也隐隐感觉到陈家人这做法有些问题,至于什么问题,他却是想不明白。 苏玉畹怕母亲拦着自己不让去,也不好给苏世昌和苏世盛分析这其中的道道,只是点点头道:“舅祖母好心,我自不好推拒的。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跟在表舅母身后闷声不响的就混过去了,又不要我上前祝寿,也不要我当场吟诗作赋,我怕什么。” 这话说得殷氏越发放心。她笑着催道:“赶紧去吃饭吧,吃过饭,我陪你上街去买布做几身衣服。到了府城,跟在县城里可不一样了。尤其是这种官宦人家的宴席,穿的不好可惹人笑话,丢你舅祖母的面子。” “我上次来,舅祖母还给我做了几身衣服呢。穿那个去就行了。”苏玉畹可不想打扮得太过漂亮惹麻烦。 “那是春衫,如今天气热了,再穿那个就太厚了些。还是做几身薄些的夏衫才好。”殷氏道,“我也要做。” 苏玉畹无奈,只得去吃午饭。 饭后歇息了一阵,她便陪着殷氏出门,去了上次去的那家锦云轩的绸缎铺子。 锦云轩的女掌柜甚是好记性,一见面就把她认出来了,笑着招呼道:“苏姑娘,您来了?”又打量殷氏一眼,“这位是……” “我母亲。”苏玉畹介绍道。 “苏太太。”苏掌柜给殷氏行了一礼,笑道,“您这是从休宁来做客,还是往后就长居府城了?”一面领着母女二人进了里间,打手势让丫鬟上茶,接着笑着对殷氏道,“要是长居府城,往后可得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哟。” “一定,一定。”殷氏应酬着,跟着苏掌柜到里间坐下,抬头打量着店里的陈设与布匹。 这家店面挺大,左边的柜台摆放着各色绸缎,在光线的照射下隐隐透着几分暗光,为店里增添了几分奢华;右边则挂着几身做好的衣裙。这些衣裙都是用昂贵的绸缎制成,上面还绣了些花,甚是精美。而其中一身浅蓝色绣云纹图案的衣衫,更是之中翘楚,流光溢彩,尽显华美,让人看过去挪不开眼睛。 看到这件衣衫,殷氏眼睛一亮,不等店里的丫鬟倒上茶来,她便起身朝那边走去,看看颜色,又摸摸衣料,最后指着它问苏掌柜道:“这身衣服怎么卖?” “四十两银子。” “四十两?”殷氏稍一迟疑。 四十两银子都够平常人家过两年的日子了。苏家并不是什么大富人家,虽说有些家底,却从不敢铺张。苏长清和殷氏都是节省的人。平日里殷氏打首饰加做衣服,一年也就五十两银子。这一套衣服就要四十两,不由得殷氏暗自乍舌不已。 不过她的神色很快就坚定下来,转身朝苏玉畹招招手,“畹姐儿,你过来看看这身衣服你可喜欢。” 因着猜到了陈老太太的打算,苏玉畹是打定主意去赴宴的时候打扮得老成一些,尽量不那么显眼。更何况这衣服如此贵。因为扩大生意,家里正是用钱之际,苏玉畹可不想把银子花在穿着打扮上。 不过当着别人的面,她实在不好驳母亲的面子,遂上前去打量那身衣服。看看细节,摸摸面料,她正要说不喜欢,苏掌柜就抢在前面道:“苏姑娘想来也认识,这衣服所用布料为云锦。这云锦是金陵那边所产丝制工艺品,因色泽光丽灿烂,跟天上的云霞一样美丽,所以才有了这么个称呼。”说着,她扯起那衣服的裙摆,对着光线一照,果然流光溢彩,十分华丽。 苏掌柜又继续道:“因为云锦极为昂贵,有寸锦寸金之称,这身衣服的价钱才这么高。还是因为苏姑娘是通判老爷府上的贵亲,我才给了个成本价呢。要是别人来,没有五十两休想拿走。” “什么好东西要五十两呢?”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随即一个约摸三十七、八来岁的女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两人的容貌极为相像,显然是母女。 “邢太太。”苏掌柜似乎相当惊喜,连忙迎上去行礼,笑着回道,“我用前段时间进的云锦做了几身衣裳,正给客人推荐一二呢。”又招呼小姑娘,“邢姑娘,上次拿回去的衣料可做好衣服了?” “嗯。”邢姑娘闷闷不乐地道,“面料看着不错,可做成衣服就不好看了。” 说话间,三人已走了过来,看到苏玉畹面前的衣服,邢姑娘眼睛顿时一亮,走过来摸了摸衣料,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显得有些爱不释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衣服,问道:“苏掌柜,你刚才所说的就是这身衣服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相让 苏掌柜还没说话,邢太太就喝斥女儿道:“妍姐儿,你怎的这么不懂规矩?这位姑娘是先来的,又是先问的价。人家还没说不买,你就上前去问价。如此行事,甚是无礼。还不赶紧向这位姑娘赔个不是!” 邢姑娘被母亲说这一通,顿时满脸通红,对苏玉畹福身一礼,道:“对不住了,我刚才光顾着看衣服了,没注意到这些,在此跟姑娘赔个不是。”她道歉甚是真诚,丝毫没有被勉强的不情愿和怨恨之色。 “不妨事不妨事。”苏玉畹赶紧把邢姑娘扶了起来,笑道,“因为太贵,我本不打算买。姑娘要是喜欢,不必顾及我。”心里对这对母女感官极好。 殷氏一听急了,忙扯了扯苏玉畹的衣袖,小声道:“畹姐儿,孝期内难得买到合适的衣服。这身衣服虽贵了些,你穿着却正合适,身量也像是照你的身材做的。赴宴的时候总得有身体面衣服,否则要被人看不起。你跟你舅祖母去赴宴,可不能给她老人家丢脸,还是把衣服买下吧。” 要是平时,性子软弱的殷氏定然不敢跟人争抢衣服,可女人对美丽衣服首饰的喜欢是完全没有抵挡力的。再者韩嬷嬷一直说陈老太太想给苏玉畹张罗一门好亲事,殷氏可把这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呢。想着明天去赴宴就是个机会,没准美丽的女儿就被那些夫人太太们相中了呢。邢家母女又是这般好说话,她便极希望女儿把这身衣服买下来。 “娘。”有些话苏玉畹本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说的,可殷氏说到这份上,她不得压低了声音,小声劝道,“体不体面,不是由衣服所决定,而是由身份地位决定的。王公贵族家的夫人,即便身穿麻布衣衫,别人也照样不敢轻视于她;反而亦然。咱们家境不显,要是穿了这身衣服去赴宴,抢了官家小姐们的风头,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做人最重要的是本份,谨记自己的身份地位,方不至招来祸端。” 说完,她歉意在对邢太太和邢姑娘笑笑:“这衣服我们决定不要了,你们请吧。”说着,拉了殷氏到了旁边。 殷氏被苏玉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嘴里嚅嚅道:“还是畹姐儿你考虑得周到,娘就是没见识,幸亏你没听我的。”想想苏玉畹穿了这身衣服去赴宴的后果,她就一阵后怕。 “娘您出门少,考虑得少些也是有的。以后在府城慢慢跟人交往,您就懂了。”苏玉畹柔身安慰道。 这锦云轩走的是精品路线,平时客人本来就没多少,今天更是只有苏玉畹和邢家母女四个客人,屋子里极安静。虽说苏玉畹刚才尽量压低了声音,可说的话还是被邢太太母女两人听见了。 邢太太不由得笑着对苏掌柜问道:“这两位是……” 因苏玉畹是陈通判家的亲戚,苏掌柜本想给双方做个介绍的。只她还没开口,就发生了刚才的事,她担心双方生恼,也就没敢多事。 这会子邢太太问起,她方才介绍道:“是苏太太和苏姑娘。她们是陈大人家的亲戚。上回陈家大奶奶和二姑娘、三姑娘亲自陪着苏姑娘来挑选衣料。这会子她们从休宁搬到府城了,苏姑娘便陪着她母亲一块儿来买东西。” 刚才苏玉畹那么小声的说话都让她们听见了,这会子她们两人说话又没压低声音,苏家母女两人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见得邢太太是大大方方在打听,听完苏掌柜的介绍又朝她们礼貌的笑笑,道:“方才苏太太所说的赴宴,不知是不是知府邢家?” 苏家母女既是陈家的亲戚,殷氏刚才又说“跟着舅祖母去”,又要“体面”,那么能配得上这身价值五十两银子的衣服的宴会,即便在府城也没有多少家。故而邢太太便猜是知府家。 听到“知府邢家”四个字,苏玉畹顿时心里一动,抬目打量了邢太太和邢姑娘一眼。 邢太太穿着一身藕荷色对襟无袖外裳,内套石青色长裙,头上只插了一根金钗和一朵珠花,简简单单,但从衣服的料子和头上珠子的大小,也能看出她非富即贵;邢姑娘穿的稍华丽些,却也不繁复,身上的衣料则是上次陈欣儿极想买的那种衣料裁制而成的,服上悬挂的玉佩更是晶莹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 再联想到她们姓邢,苏玉畹心里便隐隐有了猜测。 那头殷氏早已满心忐忑地答道:“正是。”她也猜想到这位邢太太可能就是邢家人了。 果然,邢太太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道:“那可是巧了。明日做寿的正是我们家老太太。” 苏掌柜适时地在旁边对殷氏介绍道:“这位是知府大人的夫人邢太太,邢姑娘是知府大人的掌上明珠。” 虽然心里已有了猜测,苏玉畹脸上还是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带着些惶恐地行礼道:“不知是邢太太和邢姑娘,方才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心里则琢磨着这邢太太亮出身份的用意。 殷氏也赶紧上前行礼,说话都有些磕巴:“见……见过邢太太,邢姑娘。” 她是真的诚惶诚恐。见个陈家老太太,她都不安老半天,这会子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知府太太,而且刚才她还跟邢家母女争过衣服,不安就跟潮水一般在心里翻腾,唯恐邢太太和邢姑娘记恨此事,欲要对苏玉畹不利。 邢太太见状,赶紧笑道:“快莫多礼。方才是我们无礼才对,苏姑娘要这么说,我们可得再给姑娘赔个不是。”说完就要朝邢姑娘招手。 邢姑娘也知道自家母亲是在说笑,十分配合地准备行礼。 苏玉畹为人沉稳,而且刚才邢家母女的行事十分彬彬有礼,并无半分嚣张跋扈之气,她直觉里觉得邢太太亮出身份,并不是想要怪罪于她,而是对她另眼相看。她刚才那两分惶恐也是装出来的,否则倒显得对“知府”二字不够尊重。这会子邢太太故作亲切,她赶紧上前扶起邢姑娘,不好意思地笑道:“邢太太真会说笑。” 第一百二十四章相谈甚欢 邢太太这才又笑了起来,指着桌凳道:“来,咱们去那边喝茶说话。” 见邢太太为人亲切,也不像是对自家不利的样子,殷氏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被苏玉畹拉着去了桌边坐下。 苏掌柜也赶紧过来奉承:“邢太太为人最是良善,年年冬日都要给贫苦人施粥的;对平常人也十分和气,从不以身份压人。府城的人谁不夸赞于她?我们这样地位的人,日常见了,也能跟邢太太说笑几句呢。苏太太、苏姑娘可不要太过外道才好。慢说你们双方没起争执,便是起了争执,邢太太也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人计较的。” “啊呀妍姐儿,咱们还是快走吧,我都被说的臊的不行了,再不走这脸都快要遮不住了。”邢太太惯喜说笑,听得苏掌柜这番奉承,用袖子掩了脸,作势要走地道。 苏掌柜笑盈盈地去拉邢太太,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邢太太放下袖子,对苏掌柜正色道:“往后这样的话再也别说了,否则我可不敢再登你的门。” “是,是。”苏掌柜知道邢太太不是真恼,满脸笑容地应承下来,一面福身行礼,“我错了,在此给太太陪个不是。” 邢太太大剌剌地坐在那里接受了苏掌柜这礼,然后一挥衣袖道:“罢了,且饶你这回。” 大家又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邢太太这才拉着苏玉畹的手,仔细打量她一番,转头问殷氏:“她几岁了?可曾订亲?” 这话问的突兀,殷氏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你别多心,我就是觉得她明理又懂事,喜欢得紧,比我这不行事毛燥的女儿强多了,才白问问,并不是要给她张罗人家。”邢太太又笑着解释道。 邢姑娘嗔怪地轻推了母亲一下:“你喜欢苏姑娘,干嘛要扯上我?”说完又朝苏玉畹眨眨眼睛,小声道,“我也喜欢你。” 她明眸皓齿,眼神清澈,一看就是被父母保护得极好、心思特别正的那种。苏玉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 她冲着邢姑娘笑了笑:“我也是。”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苏玉畹。” “我叫邢予妍。” 见两个小姑娘头对着头小声地在那里聊了起来,脸上都带着笑,十分友好,气氛融洽,邢太太不由地跟殷氏相视而笑,也低声聊了起来。 苏掌柜见两对人各自聊了起来,也不插嘴,起身去了里间,亲手端了些点心出来,又给四人斟茶。 邢太太作为知府夫人,虽然生性亲和,却不是那等没心眼的,见个人就掏心掏肺。她是觉得苏玉畹对殷氏说的那番话极有见地,再加上她前头让了衣服给邢予妍,算是承了她的情,这才对这对母女释放了善意。后来得知这对母女还是陈明生的亲戚,这才算是把她们放在了对等的地位上对待。 倒是殷氏,以前苏长清在世时,担心有人利用她的软性子挑事,不大放她出门应酬,便是连苏老太太那边都少让她去。因此她的心思比邢予妍也复杂不了多少。见得邢太太为人亲切和气,倒把家里的那点子事说得七七八八。 苏玉畹在一旁跟邢予妍说着些闺阁小姐们常聊的话题,一边分了半只耳朵听邢太太跟母亲聊天,见母亲毫无心机,倒也没有阻止。他们家那点事,还真没有见不得人的。有心人稍一打听,就能知道。 虽然见到邢太太和邢予妍的人品不错,她有心进一步打听邢知府的情况,想看看邢家是否是个好的合作者。但她却知道这种事不能急,更不能利用邢予妍做点什么。她只要在邢太太面前稍微露出一点心机,即便邢太太这人肚量大,不跟她计较,却绝对会把她列为拒绝来往户。 聊了一会儿,把苏家的情况打听得差不多了,邢太太便转换了话题,向坐在一旁殷勤侍候的苏掌柜道:“那身蓝色衣衫的尺寸可合我家妍姐儿穿?如果不合适,你叫人帮着改一改,改好了叫人送到我们府上。”说完不等苏掌柜说话,又道,“可说好了,价格是四十两。你要是问我要五十两银子,我可是不依的。” 这话说得大家又笑起来。 苏掌柜笑道:“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多赚邢太太您的银子呢。” 邢太太啐她一口:“呸,我的银子你还赚得少呢?” “小人可不敢。”苏掌柜夸张地站了起来,一副诚惶诚恐模样,又逗得大家笑起来。 “好了,明儿个是我家老太太寿辰,苏掌柜你有空也去喝杯酒。这段时间我真是忙坏了,这会子还是偷偷溜出来喘口气的。我得回去了。”邢太太站了起来,又对殷氏和苏玉畹道,“明儿个还要见面,今天就不多聊了。明日你们可得早些来啊。”又指着殷氏道,“你可一定来。” 殷氏忙站起来道:“我这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去了那地方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我就不去了。让我家畹姐儿跟她舅祖母去长长见识就好。” 邢太太也就那么一说,倒也不勉强。交际是有既定的圈子的。她丈夫是知府,她所相交的自然也是那些官家太太,再不济也得是衙门小吏的妻子。要是殷氏这种商家太太去参加宴会,反倒格格不入。她开口邀请,也是因着苏玉畹要去,而殷氏也算是陈家的亲戚。 这会子殷氏拒绝,她便笑道:“哪有你说的那样要紧?不过是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吃顿饭罢了,什么世面不世面的。不过你要不自在,让苏姑娘去也行。到时候让她跟着她舅祖母,也多认识几个人。” 说完这些,她便告辞离开。 苏掌柜一直把她们送到大门口,又承诺仔细把那套衣裙的尺寸改好,晚间就送过去,方回来招呼苏家母女。 这一回殷氏不再坚持让苏玉畹挑那些华丽昂贵的衣料或成衣了,顺着她的意选了几块低调却不失身份的衣料,这才一起乘车回了苏府。 殷氏的女红极好,平日里不出门,又没多少事做,最大的爱好就是给儿女做衣服。她的时间全消磨在这个上面,又有天赋,做出来的衣服倒比那些专门的绣娘还要好上几分。 买了衣料回来,她也不假绣娘之手,吃过晚饭,便让丫鬟点了高高的烛火,站在桌边裁起衣服来。 苏玉畹也由着她去,饭后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就着烛火看了两页书,便卸下钗环躺下歇息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沈元嘉的打算 沈元嘉那头,从苏家茶庄里回去后就跟颜安澜疑惑地道:“苏家人都搬到了府城来了,那他家的茶园怎么办?苏姑娘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想来不会为了躲避休宁那些人的纠缠而搬来府城,不顾家业的。否则,她也不会把那种炒茶秘方用出来了。难道……她也发现了这边的茶叶也可以炒制成松萝茶的秘密?” 颜安澜沉思着点点头:“很有可能。” 他转头吩咐蔺智:“去官府里查一查,看看苏家人是否在府城这边买了茶园。” 蔺智答应而去。 沈元嘉眼睛一亮:“这个方法好。”他随即眉毛一皱,招手叫小厮进来,“去把黄怀安叫来。” 不一会儿,黄怀安就过来了。 他进了门,沈元嘉不待他行完礼,就问道:“叫你买茶园,如今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黄怀安一直在徽州府周边跑,初夏的太阳把他晒得都黑了一层。 听得沈元嘉问及此时,他赶紧道:“我正想着这两日过来跟两位公子禀报此事呢。徽州府最近的好茶园,就是桂林村那地儿了,可惜被人抢先一步买下了。我这几日正砸摸别处呢,溪头那边倒是有个茶园,不过跟桂林这边的比,路程远了不说,茶园面积也不大。要开荒山种茶,没得两三年出不了茶,太慢了些,不合二位公子的要求,我正想办法看看是不是能跟桂林这边这位茶园主商量一下,买下他的茶园呢。” “这边茶园的主人是谁?是什么人?”沈元嘉问道。 黄怀安尴尬地道:“因着他不愿意卖,我也不好强迫于人,便打算到别处买,所以没打听这人的底细。今儿正要派人去查,二位公子就传讯过来了。” 打做生意一起,颜安澜就定下了一个规定,不允许强取豪夺,做那苟且之事。所以,黄怀安从来不敢借颜安澜和沈元嘉的权势横行霸道。 沈元嘉点头道:“查了之后,先别轻举妄动,先把那人的资料给我。” “是。”黄怀安应道。 “行了,没事了。”沈元嘉摆摆手。 黄怀安正要告退,就听颜安澜道:“那茶园,你查了那人之后,试着去把茶园拿下来。” 沈元嘉大吃一惊,转头看向颜安澜:“公子你……” 颜安澜却不给沈元嘉解释,朝黄怀安摆摆手道:“去吧!” 黄怀安走后,他才对沈元嘉道:“我想看看她的能力。如果行的话,把她拉入咱们的阵营,也不失一件好事。” 沈元嘉瞪大了眼睛,看着颜安澜,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原先对颜安澜说要娶苏玉畹,顺便把她的茶园和炒茶秘方一起纳入,是想借颜安澜的名头给母亲施压。沈家是颜安澜的下属,沈大太太再有别的心思,也不敢违背颜安澜的命令。而且颜安澜也有借口——那就是为着大皇子集团利益着想嘛。却不想颜安澜此时却釜底抽薪,竟然要直接把苏玉畹拉入这个阵营。 “她……她虽说有些能力,却还不足以加入咱们吧?”他讪讪地道。 颜安澜淡淡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沈元嘉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了,对颜安澜道:“喂,咱们虽有尊卑之分,但好歹一起长大,情同兄弟,你就不能为了我,徇私一回,帮我跟母亲说说呢!只要你说了,她肯定同意。我既娶了喜欢的姑娘,又能把茶园和炒茶秘方一起纳入囊中,不是两全其美吗?你就不能帮帮兄弟?” 颜安澜斜他一眼:“没法帮。” “为什么?”沈元嘉抓狂。 “过一阵你就知道了。” 沈元嘉顿了半晌才闷闷道:“那好吧。” 他知道颜安澜的性子。不想说的话,再问他也不会说的。 他起身站了起来,正准备回自己院里去,就听颜安澜忽然又道:“你母亲今天到家了吧?” “嗯。”说起这事,沈元嘉更郁闷了。 沈大太太前段时间去京城了,昨晚叫人送了信回来,今天到家。她是去京城帮沈元嘉相看媳妇的,这么一回家,沈元嘉的亲事想必就要定下来了。 想起这事,沈元嘉就头痛。 “哥,我求你行不行?你就帮帮我,帮我跟我娘说一声,让我娶苏姑娘。”他像溺水的人向岸上的人求救一般,用绝望而央求的眼神望着颜安澜。 颜安澜却不为所动,仍是那副淡然的姿态:“不行。” “为什么?” 颜安澜终于被他这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同一个问题问得不耐烦了,睨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你爹!” “……”沈元嘉被这回答雷的不轻。 不过颜安澜什么意思,他也明白了。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的婚事是应该由他父母做主的,颜安澜尽管是他们沈家的上司,但是如果插手他的婚姻,也是不合规矩的。 沈元嘉心情低落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刚刚坐下,便有下人来报,说沈大太太回来了,让他去正院。 沈元嘉到了正院,便看到一群丫鬟婆子抬箱笼的抬箱笼,拿行李的拿行李,来来回回地奔忙着,甚是热闹。而沈大太太好像是刚刚进屋,正一面解着披风,一面跟着沈大老爷说话。 沈元嘉的父亲沈宏元大概也是刚从外面回来,一副外出的打扮,正坐在那里,面带微笑,听妻子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和谐。 沈元嘉走过去向父母行了一礼,对母亲道:“娘,您回来了。” 沈大太太一见儿子赶紧朝他招招手,笑道:“哎呀,儿子,你猜娘在京城给你说了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沈元嘉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他刚刚在来的路上还心里存一丝侥幸,希望母亲对那些京城里的官宦小姐一个都看不上,这样的话,他的婚事还有指望。可沈大太太这话一说他就知道完蛋了,他的婚事,肯定是定下了。 沈大太太可不知道儿子心里面在想什么,自顾自地笑着说道:“这一回我一到京里,就见到了永安侯夫人,她下请柬约我去参加了一个宴会。在那里我见到了你伯母所说的那一位户部司务厅郎中袁大人的侄女,长得那叫一个好呀,尤其是她行为举止十分端庄,说话细声细气的,性子极为温柔。咱们徽州府上的这些闺阁小姐,我看都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她。从宴会回来之后,我就派人上门去透露结亲的意思。那边回说要斟酌一番。我想这也是他们对女儿和这门亲事的看重。毕竟咱们离京城隔得远,他们不知道咱家的情况,需得派人来打听打听。你的相貌、能力、为人,都是一等一的,在这一点上他们也没什么可挑的,这也是走一个过场。我想,这门亲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沈元嘉的肩膀,笑得十分得意:“儿子,你就很快就有一位官家小姐做妻子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落空 越往下听,沈元家的心情越发沉重。他就知道这件事已经无可更改了。他们派人上门提亲,袁家虽没马上答应,但没推托,便已是有六七分准头了。就像他母亲说的这样,只要来徽州打听他没有什么劣迹,这婚事便算是定下来了。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他们沈家生说是皇商,但是在京城那些官宦人家眼里什么都不是,这还是占着大皇子和永安侯府的光,人家才肯给个面子,没有一口拒绝。 他带着一丝侥幸问道:“娘,他们是属于哪一派的,您可别犯糊涂,跟了三皇子那一派的人结亲。” 沈大太太嗔他一眼:“你娘我有那么糊涂吗?我要是连这一点都不知道,你爹还放心让我去京城。” 说完,她还得意地看了丈夫一眼。 沈大老爷,虽说是沈家的掌家老爷,但跟沈大太太的感情特别好,甚至还有一些惧内。 听到妻子这样说,他赶紧应和道:“可不是,你娘做事情自有分寸,怎么会做如此糊涂的事情?那家人,你大伯父早已经打听清楚了,自然是大皇子这一派的。否则人家怎么会看得上咱们?” 沈元嘉低低的应了一声“是”,情绪十分低落。 知子莫若母,沈大太太一看到沈元嘉的情绪,就知道他想什么。她将脸一沉,喝道:“嘉哥儿,我告诉你,这婚事,你就不要想别的了。袁家的这门亲事,只要他家不拒绝,就没得改了。至于苏家那个丫头,如果你真的喜欢她,那等袁家小姐进了门之后,你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她为妾。但是想要做正妻,这一辈子你都不要在想,听见了吗?你是沈家的长房长孙,要挑起家族的重任,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想娶谁就娶谁,世上岂能有这样的自由?” 沈元嘉心里一凛,应了一声“是”。 沈大老爷赶紧在旁边打圆场:“行了行了,他知道的,这么大个人了,这点分寸还不清楚吗?”他又转向沈大太太,柔声道,“你就不要再生气了。看,都累了一天了,赶紧吃了饭歇息去吧。我叫人摆饭。” 沈大太太这才缓和下脸色来,对丈夫的这个关心特别受用。 她眼神柔柔地看了丈夫一眼:“还是你关心我。这个儿子呀,就是生下来气我的。” 沈元嘉坐不住了,站起来对父母行了一礼说道:“娘,您也辛苦了,我就先回房去了,晚饭我陪着颜公子吃就行了,不过来了。” 沈大太太知道儿子心里不痛快,也不好再说什么,摆摆手道:“行了,你去吧!” 沈元嘉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走出正院门,他回过头看了父母屋子一眼,心情沉重地回了院子,饭也不吃,直接就躺下了。 第二天,苏府里,殷氏一大早就把苏玉畹叫了过来,拿出那套她新做的衣裙:“来,赶紧试试。” 苏玉畹看了衣裙一眼,又看看母亲熬得通红的双眼,责怪道:“我的衣服还有很多没上身的呢,何必要熬夜做这些衣裙?你的病才好,要是又病倒了可怎么好?” 殷氏笑道:“我无碍的,等会儿我吃过早膳就睡一觉。来,赶紧把衣裙穿到身上去试一试,我看看还有哪些地方不合适的,再改一改。” 苏玉畹无奈,只得将衣裙换上。 殷氏看了,在有些还不够贴身的地方做了标记,叫苏玉畹把衣裙脱下来。她早膳也不吃,坐下来拿起衣裙赶起工来。 苏玉畹也知道母亲的性子,只得随她去。 好在要改的地方并不多,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改完了,殷氏让苏玉畹再试了一遍,然后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嗯,不错,挺合身的。” 说着,她又摸了一把苏玉畹的脸,十分欣慰地笑道::“我女儿长的就是漂亮,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她说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苏玉畹挑这身衣服时就想着不引人注目,用的都是颜色比较沉的竹青色。这种颜色一般都是中老妇人所用,或是给丫鬟穿。年轻姑娘穿了,就会觉得老气。但苏玉畹皮肤白皙,明眸如画,脸颊红晕,唇红齿白,把这衣服穿在身上,竟然把她的皮肤衬得更加的白皙,更显示出一种庄重优雅的沉郁的美来。就像沙子里的一颗珍珠,再如何掩饰也遮不住自己的光芒。 苏玉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分无语。 她皱了皱眉道:“这身衣服还是不要穿了。我回去找一找,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衣服。“ 殷氏自然知道苏玉畹想的是什么。她可不甘心自己的漂亮的女儿故意扮丑,被人忽视甚至轻视。她道:“昨儿个咱们当着知府太太的面,挑了这块衣料。要是你不穿着去,她心里面不定怎么想呢!” 苏玉畹一想也是这个理儿,便道:“好吧,那就穿这身衣服去。” 殷氏扯了扯衣袖:“行了,你把它脱下来,我让关嬷嬷给你熨一熨。”又指了指衣袖,“这里,我在叫人给你绣上几朵花。既别致又不显得太过华贵。” 苏玉畹还在孝中,不能穿得太过花哨,但是在衣袖边缘绣几朵花儿,却是无碍的。 府里的绣娘绣活还是挺好的,而且手脚麻利,几朵花儿也要不了多少功夫。等苏玉畹叫人摆饭,陪着母亲吃过早膳,绣娘已经把衣服给送过来了。 殷氏拿着衣服看了看,道:“行了,赶紧换上吧。”又吩咐,“夏至,给姑娘把头发梳一梳,化化妆。” 苏玉畹的四个丫鬟里,夏立的手最巧,平时梳头打扮都是她的活儿。 苏玉畹也知道自己如果不收拾妥当,母亲是不放心去补眠的,只能依着她把衣服换上,又叫了夏至来给她梳头发。 等打扮妥当,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便坐了马车去了陈府。 直到把女儿送出门去,殷氏才放心地睡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名声在外 虽然大清晨的好一番折腾,时间却是还早。苏玉畹到陈府的时候,陈府的人才刚刚吃过早膳。 陈老太太打量了苏玉畹一眼,笑道:“怎么穿了一般这么沉颜色的衣服?”又朝陈欣儿招招手,“欣姐儿,赶紧带你表姐去你那儿挑一身衣裙给她换上。” 陈欣儿对苏玉畹的美貌本来就十分忌恨,见他即使穿着颜色如此不鲜亮的衣服,仍然掩不住美貌,心里十分更是妒火中烧。但祖母的吩咐她却不敢违背,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抬脚便往外走。 苏玉畹忙道:“欣儿表妹请留步。” 她转过头,对陈老太太解释道:“我还在孝中,不能穿颜色鲜艳的衣服;穿白色太过素净,显得不吉利。毕竟是老人家过寿,总得顾忌些,因此才选了这一身深颜色的衣服。” 陈老太太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行,那就这么穿着吧!” 她老人家,主次还是分得非常清楚的。带苏玉畹去赴宴,她自然是存有一定的私心的。可为此得罪了知府夫人,却是十分的不划算。而且苏玉畹即使穿着这一身衣服,也掩饰不住她的美貌,如此也就可以不用再多事了。 姜氏在一旁笑道:“时辰也不早了,收拾收拾,咱们也该出发了。” 陈老太太看了看门外的日影,确实不早了,便叫丫鬟给她换了出门的大衣裳。 因要吃早膳,早早打扮了容易把妆容弄花,故而大家此时都素着脸。姜氏、赵氏和陈欣儿等也回去好一顿梳妆打扮,足足又过了半个时辰,这才乘车往邢府上去。 陈老太爷虽说是通判,但他在徽州府这个地方盘亘多年,算是个地头蛇。知府大人是从京城里空降而来的,平时做事多少要给陈老太爷一点脸面。因此陈老太太自矜身份,来的不早也不晚。他们到的时候,邢府里已经有许多人在座了。 见了陈老太太带着媳妇、孙女儿进来,许多人都站了起来。邢夫人也迎了上来,拉着陈老太太的手道:“陈老太太,您来啦,快快请进。” 坐在上首的邢老太太也朝陈老太太招手,让她到自己的身边坐了,拉着她亲切叙话。 姜氏也领着苏玉畹几人到旁边的宴席上坐了下来。 徽州府就那么大,平日里大大小小的宴席又不少,大家彼此都是相熟的。此时众人见到姜氏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容貌秀丽,气质出众,不由十分好奇,向姜氏问道:“这姑娘是谁呀?” 姜氏忙拉了苏玉畹的手,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家大姑太太的孙女,姓苏,近日合家搬到了徽州府来长住。大家可得多多关照!” 这也是官宦人家的惯例了,有亲戚来,要在徽州府常住,必然要带着到宴会上给大家见一面,混个脸熟,以免在外面被人冲撞了,到时候闹得彼此不好看,反倒不好。再者,有亲戚家的年轻姑娘想到徽州来择婿,身份上又够得着的,官太太们也会带到宴会上来露上一面,表现表现。 大家见苏玉畹容貌、气质都很出众,顿时好感大生。 一个妇人问道:“苏姑娘是打哪儿来?” 不待苏玉畹说话,姜氏便代为答道:“他是休宁人。因父亲去世,孤儿寡母的,我家老太爷便把他们接到了府城来住,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听了这话,大家都知道,陈家对苏家还是挺看重的。否则,也不会接他们到徽州府来。 那妇人感慨道:“休宁啊,那可是个好地方,盛产茶叶,人杰地灵。说起来,前些日子我还买了一款茶叶,味道比以前喝的可好的不少。” 一听这话,姜氏心里便涌上一股悔意来。她后悔今日带苏玉畹来了。 但带苏玉畹赴宴,一来上次为了挽留苏玉畹回去,陈老太太找了个借口,这个借口还被陈老太爷知道了,陈老太太不愿意在丈夫面前落得个哄骗小孩子的名声,便把她带出来了;二来邀请苏玉畹时,陈老太太并不知道姜氏和陈欣儿的打算,想着她跟陈卓朗的亲事不成,不如看看能不能在官宦人家里找个好婆家。如果能嫁到有权有势的人家去,也能为陈家增加一些人脉。 一个好汉三个帮。陈老太爷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情况下,能够爬到如今的地位,也是慢慢经营起来的。 苏玉畹人才出众,一进门就引起了这些夫人、太太们的注意,陈老太太的第二个打算眼看着就能很快实现,可姜氏心里却不是滋味起来。 要是把苏玉畹配给陈卓朗不成,另嫁他人倒还罢了;可眼下被陈欣儿这说,姜氏越来越觉得把苏玉畹纳给儿子为妾方是正理儿,眼前这情形,却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她没有接着那个妇人的话往下说,而是笑了笑,应和了一声:“是啊,那地方不错。”便没再往下说了。完了,她还丢给苏玉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苏玉畹本来就无意引人注意,自然不会说那茶叶就是她们茶园所出,而且还是她独家自创的。 可姜氏不说,苏玉畹不说,正好走过来的邢太太却接口问道:“你买的茶叶,可嘉叶茶庄所出?” 那妇人转过头,笑道:“对呀,邢太太莫非也在那里买过茶?” 邢太太微微一笑,指着苏玉畹道:“喏,嘉叶茶庄的主人在这儿呢。” 大家都大吃一惊,扭转头朝苏玉畹看来。 叶嘉茶庄的茶,近来特别有名。尤其是这些官宦人家,吃的、穿的、用的,俱都是顶尖的东西。徽州府出了一款味道比其他茶都好的茶叶,大家自然是争相购买,不如此不足于显示身价。 此时听到他们所买的茶竟然是苏玉畹府上所出,大家怎么能不吃惊? 那妇人上前拉着苏玉畹的手问道:“嘉叶茶庄是你家的?” 苏玉畹本不欲出这风头。可这会子被邢太太叫破身份,只得站了起来,向那妇人行了一礼:“多谢太太照顾我家生意。” 邢太太适时地在一旁介绍道:“苏姑娘,这位是同知何大人家的二奶奶。” 苏玉畹心里道了一声“难怪”,忙又向那妇人行礼:“何二奶奶。” 一地府衙,最大的官儿是知府,正四品;其次是同知,正五品;第三才是通判,正六品。 何二奶奶三十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秀,是个极活泼爱说话的性子。因着想寻找合作伙伴,苏玉畹对于徽州府的官员们的情况也打听过,有一定的了解。据说同知何大人比陈老太爷略小几岁,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何太太前些年因病过世了,何大人并未续弦。何家大爷还未娶亲就得急病死了,如今何家当家娘子是何二奶奶。想来便是眼前这一位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当面难堪 何二奶奶赶紧把她扶了起来,笑吟吟地道:“快莫多礼。”又打量了苏玉畹一眼,“没想到说着好茶,却遇上了正主。幸亏我刚才说的是好话而不是坏话。” 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候大家看向苏玉婉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茶叶历来利润丰厚。松萝山上的茶园之所以受人追捧,就是因为它利润太大,权贵人家竞相想在里面分一杯羹。 而且大家喝茶的时候,买茶的管家自然要在一旁分说分说,介绍一下他们从茶庄里所听来的知识:这款茶叶可是在松萝山上所出的,采用一些秘制手段炒制,原料精良,制作得当,味道香醇甘爽,所以价钱才那么高。市场上也就这么点,出产不多,能买到已是侥幸,再过一阵可能就没有卖了。 当时他们还在想,这茶叶的主家,不知道是谁,今年一年新茶出来不知挣了多少银子?没想到主家竟然就在眼前。 想着苏家每年所赚的银子,另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太太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苏姑娘,你家这茶叶的炒制方法是谁研制出来的?你的叔叔、伯伯还是祖上传下来的?” 这是旁敲侧击地打听,归到苏玉畹这一房的茶叶利润有多少。如果利润丰厚,便好盘算看看能否把这位嫁妆丰厚的苏家姑娘娶回家去。即便苏家身份不够,配不上他们家孩子,也可以配给庶子、侄子或旁支等人,肥水流进自家田里就对了。 嘉叶茶庄是苏家所属,这是昨日邢太太听殷氏说的。当时殷氏把邢太太当成了大好人,家里的事儿都给说了。 不过对于苏家具体的情况,邢太太就不清楚了。 她把脸转向了姜氏。 事到如今,再阻止苏玉畹出风头已没有意义了。姜氏只得顺水推舟,索性做得好人,给苏玉畹抬面子。 她笑着指着苏玉畹道:“你们可想象不出来吧?你们所喝的茶叶可是出自她之手。那茶叶的炒制方法都是她所想出来的。他们家早就分家了。十年前他爷爷去世后,就把家分成了三份,他父亲、他两位叔叔各得一份。我们家这位外甥女可是有本事的人,她父亲去世之后,母亲身体不好,两个弟弟年纪又小,她一个人把家里的重担全挑了起来,不光把茶园、茶庄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研制出了这么一款新茶,家中的生意蒸蒸日上,多少男儿都比不上她呢!” 大家看苏玉畹的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 苏玉畹是陈老太爷的妹妹的孙女,这亲戚就隔得有些远;而且还是休宁那个小县城来的,可见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即便是有些茶园,这些官宦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但是掌握了独家的炒茶秘方就不一样了。这个要是运作的好,可是能赚一大笔钱。这些人家也不都是世家出身,手里可缺银子。不过话说回来,谁也不嫌银子多不是?真是能把苏玉畹娶进家里来做媳妇,日子能好过不少。 这么一想,有几个夫人对苏玉畹的态度顿时热络起来,拉着她问长问短,问她住在哪儿,母亲今天怎么没来,弟弟是上学还是帮着做生意等等。 陈欣儿在旁边听了直撇嘴。但她知道母亲和祖母的心意。即使心有不忿,也不敢跟祖母和母亲对着干。只是坐在一旁,拧着帕子,脸色黑得能下出雨来。 众人正说的话,后面忽然走出来一个年轻姑娘,向苏玉畹道:“苏姑娘,你来啦?” 苏玉畹定睛一看,却是邢予妍。她今天穿了昨日在锦云轩买下的那件蓝色的精致衣裙,衬得整个人越发的雅致和漂亮。 苏玉畹可不敢露出熟捻的表情来。只站起来对邢予妍行了一礼,唤了一声:“邢姑娘。” 邢予妍摆摆手:“不用那么客气。”又朝众人太太笑道,“我带苏姑娘她们去偏厅。” 邢太太笑道:“去吧去吧,你们小姑娘在一块儿说说笑笑才自在。” 苏玉畹不由转头看了姜氏一眼。 姜氏对于苏玉畹认识邢予妍并不觉得意外。刚才邢太太可是说了,她们母女二人昨日在锦云轩跟殷氏和苏玉畹见过面。 她笑道:“你们去玩儿吧!”又叫道:“欣姐儿,你也一起过去吧。” 陈欣儿早已经坐在那里不耐烦了,只是因为苏玉畹不走,她只得陪着。这会儿听到母亲的话,她如蒙大赦,站起来跟着邢予妍和苏玉畹一起去了偏厅。 偏厅里,七八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叽叽喳喳的说话,见了有个陌生面孔跟着邢予妍进来,不由都转过头来看向她,问邢予妍道:“这是谁呀?” 邢予妍介绍道:“这是苏姑娘,陈大人家里的亲戚。” 陈欣儿刚才憋了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发作呢。此时听到邢予妍的话,她面带不屑的冷笑了一声道:“不过是我家的远房亲戚,没了爹,来投靠我们的。” 这些小姑娘对视一眼,一个个都露出尴尬的表情。 邢予妍昨天在锦云轩跟苏玉畹见了一面,就对苏玉畹的印象极好。此时听到陈欣儿这无礼的话,她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不悦地看了陈欣儿一眼。 “苏姑娘,走,你跟我去那边说话。”她拉着苏玉畹到另一边坐下,亲手倒了一杯茶给她,问道,“住在徽州府可还习惯?” 苏玉畹知道邢予妍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陈欣儿的不满,她也没有客气,微笑着接过那杯茶,笑道:“还行,毕竟休宁离这里并不远,生活习惯差不多。不过这里的人真多,比小县城热闹多了。” 看到邢予妍如此对待苏玉畹,众闺秀不由又对视了一眼,转头看了陈欣儿一下,便纷纷走了过来,到邢予妍和苏玉畹身边坐下。 这里面除了邢予妍,以及何二奶奶的小姑子身份比陈家要高一些,其他人都比不上陈家。虽说陈欣儿是陈老太爷的孙女,平常大家都会给她几分面子,甚至还要巴结她。但要跟邢予妍相比,她的身份地位自然要差上一筹了。如今邢予妍明显是护着苏玉畹而对陈欣儿不满了,大家自然要站在邢予妍这边。再说,陈欣儿平时的为人并不讨喜,大家只是出于对权势的畏惧不敢得罪于她,如今邢予妍要要下她的面子,大家自然不会反对。 邢予妍见她们都过来,很是高兴,给苏玉畹一一做了介绍。 陈欣儿见状,满脸羞愤,手里的帕子差点要被拧烂。有两个姑娘跟她要好些的,见她这样,两边看看,为难了好久,这才走过去拉了拉陈欣儿的袖子道:“欣儿,咱们一块儿过去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心存警惕 陈欣儿可不敢得罪邢予妍,也不敢犯了众怒。这会儿有台阶下,她也不敢再矫情,只得跟着两位朋友,别别扭扭的过来坐了。 这会儿众人已跟苏玉畹互相见了礼,又叽叽喳喳地聊起衣料和衣服款式来。 苏玉畹也不多说,微笑着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只是偶尔在有人问到的时候,才简练的回答一两句,并不多言。 陈欣儿还以为苏玉畹在这些官家小姐们面前胆怯,不敢在众人面前说话,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本来想出言讽刺几句,但知道邢予妍肯定不喜,便按捺住了,没有再挑衅。 大家聊了一会儿,天眼看就要开席了,陈欣儿眼珠一转,站起来对苏玉畹道:“我要去更衣。畹表姐,你陪我去吧。” 经过今日之事,苏玉畹越发厌恶陈欣儿。只是今日是在邢家,且她又是陈老太太带来的远房亲戚。虽说陈欣儿无礼在先,但此时她要是拒绝陈欣儿的要求,在座的这些闺秀们心里的天秤定然要朝陈欣儿那边倒去。毕竟在大家眼里,她是因为丧父来投奔舅祖父的远房亲戚,寄人篱下,陈欣儿在她面前耍耍大小姐脾气也情有可原。这时候她要是拒绝陪陈欣儿去方便,定然被认为对刚才的事怀恨在心,是心胸狭窄之人。双方地位本就不对等,这会儿还心胸狭窄,谁还愿意与她交往呢? 当下,她便没露出半分不情愿来,站起来对大家道了声“失礼”,便准备陪陈欣儿去方便。 邢予妍虽不喜欢陈欣儿将苏玉畹当成丫鬟一般的作派,但作为外人,她也不好阻止人家表姐妹亲热互助。她当即招了招手,叫来一个丫鬟,吩咐她道:“你带两位姑娘去后院更衣。” 丫鬟应了,礼貌周全的领了苏玉畹和陈欣儿往后院去。 刚出了院子,沿着回廊走了几十步,就听陈欣儿“哎呀”一声,蹲下了身子。苏玉畹和那丫鬟都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来看向她。 陈欣儿脸色胀得通红,十分尴尬的捂着肚子对那丫鬟道:“这位姐姐,我、我来回葵水了。你那里有干净的东西可用吗?我的葵水一向不准,都不知道今天会来。所以没有准备。”说着,她还回头用力瞪了她的丫鬟月琴一眼。 月琴十分委曲在低下头去,拧着裙摆不敢作声。 她问的隐晦,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女孩儿来葵水时都是用布袋子裹了草木灰垫着。陈欣儿既没料到会来葵水,自然没带这些东西。此时宴会还没有开始,退席回家很是无礼,她向丫鬟求助,也十分正常。 丫鬟十分同情陈欣儿,到别人家里来赴宴,却遇上这样的事,还真够倒霉的。 她点点头道:“有的,你们跟着奴婢一块儿过去吧!就是我们丫鬟住的地方简陋,恐怕委曲了姑娘。” 陈欣儿却捂着肚子直摇头:“我、我肚子疼,我要上茅厕。姐姐你能不能拿那东西过来,我在茅厕这边等你。放心,邢府我来过好几次的,熟悉的很。茅厕在哪儿我都知道。” 说着,她又指着自己的一个丫鬟道:“弦筝,你陪着这位姐姐去。” 邢府那丫鬟听陈欣儿这样说,又想着还有苏玉畹在这儿,陈欣儿又认识路,不会有什么问题,便点头答应了,带着弦筝飞快地朝后院她所住的地方跑去。 苏玉畹则满含深意的看了陈欣儿一眼。 刚才陈欣儿叫她陪着过来方便她就觉得不对劲。陈欣儿在闺秀中间也是有朋友的,在大家都奔着邢予妍而去的时候留下来的那两个就是。她要上茅厕,怎么不叫她们陪着,反而叫上她?这其中要说没有什么猫腻,苏玉畹都不相信。 此时见她又把邢府的丫鬟支走了,苏玉畹就更警惕了。 她之所以敢跟着陈欣儿来,依仗的就是谷雨的身手。十来个普通男子都不能近谷雨的身,陈欣儿跟她两个丫鬟都长得跟豆芽菜似的,单单薄薄,完全不够谷雨一指头。在实力面前,所有的魑魅魍魉都是枉然。她还真不惧陈欣儿出妖娥子。她倒想看看陈欣儿玩得出什么花招来。 邢府的丫鬟走后,陈欣儿却好像并没有动什么歪心思似的,捂着肚子哼哼叽叽的一个劲儿往某个方向去,似乎是直奔茅厕。苏玉畹转头看了谷雨一眼,默不作声地也紧跟着一起过去。 知府邢大人和邢太太都出身世家,并不缺钱,邢府这宅子面积比陈府还要大,里里外外足有四进院落,光是花园都极大,亭台楼阁点缀其中,景色十分家人。 他们沿着回廊走了一阵,然后从小路岔过去,穿进了花园里。 苏玉畹走在陈欣儿身后,深深看了她一眼。 几人又走了一阵,苏玉畹便远远地看到两个男子坐在一个凉亭里下棋,她实在忍不住了,指着那两人对陈欣儿道:“欣儿表妹,你确定这是去茅厕的路?” 陈欣儿抬起头来,四处望了望,看到那两个男子,她的明显顿了顿,神色有些慌张。不过随即她便歉意地笑道:“我刚才肚子疼,光顾着闷头走了,没注意看,走岔道了。” 她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小路:“我们从这回去吧。”说完,也不等苏玉畹回话,便直接朝那边走去。 苏玉畹跟立春、谷雨对视一眼,微耸了一下肩,也跟着她往那条小路去。 明知道陈欣儿要搞鬼,她也不得不跟下去。邢府她不熟悉,要是离开陈欣儿单独走,出了什么事,她一张嘴什么都说不清楚。现在只要小心提防就行,就凭陈欣儿这智商和胆子,也闹不出太大的事情来。最重要的是,即使发生了什么事,有陈欣儿在前面顶缸,她怕什么呢。 几人沿那条小路又走了一阵,苏玉畹便到前面有一个池塘,这池塘的面积很大,上面的荷花正含苞欲放,池塘中间有凉亭,岸边停着一艘小船,风景极好。 苏玉畹却无心欣赏美景。自古以来,池塘就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闺阁女子最常使用的手段就是将人推入池塘中,引来男子相救,从而发生肌肤之亲,达成缔结婚姻的目的。前段时间的傅容不就使用了这一招吗?害人性命估计陈欣儿不敢,将她推入水中谋算她的婚姻想来才是她的目的。 苏玉畹将陈府的男子迅速脑子里过了一遍,猜测着陈欣儿欲要将她谋算给谁做妻或妾,一面转头望了谷雨一眼。谷雨微微点头,表示她已经准备好了,会防着陈欣儿的一切手段。 第一百三十章算计失败 看到池塘,陈欣儿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似乎肚子也不疼了,脚下走得飞快,跑里还催促苏玉畹道:“走快些,我快忍不住了。” 苏玉畹见她直奔池塘而去,足下的脚步反倒慢了下来,问道:“欣儿表妹,你确定邢家的茅厕会建在这池塘边?” 树林那头已有了动静,隐隐还听到有男子说话的声音。陈欣儿见苏玉畹竟然停住了脚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回过身就要拉着苏玉畹往池塘去,嘴里道:“对,就在那边,快一点。” “既如此,我就在这儿帮你看着,你快去吧,我就不过去了。”苏玉畹翻了一下手腕,想要将自己的胳膊从陈欣儿手里挣脱出来。 “哎呀,你陪我去,快点。”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陈欣儿焦虑万分,使出全身地力气来拉苏玉畹,还对她的丫鬟月琴低喝一声,“还不快来帮忙?你是死人啊!” 月琴连忙上来,拉住了苏玉畹的另一只胳膊。 听到树丛里脚步声越来越近,说话的声音也清晰可闻,苏玉畹对立春和谷雨使了个眼色,让她们不要动弹,自己只凭一个人的力量,用脚死命地抵着地面,不肯让陈欣儿和月琴拉动一步,嘴里还惊慌地高声嚷道:“欣儿表妹,你要干什么?难道你要把我推入池塘?” 立春和谷雨会意,谷雨装作慌张的样子跑到苏玉畹身边,带着哭腔叫道:“欣儿姑娘,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害我家姑娘性命啊。” 立春则作势往回跑:“我、我去叫人……” 苏玉畹身材高挑,又常年在茶园里爬上爬下,便是许妈妈都赞叹她的体力极好。陈欣儿和月琴两个都是四肢不勤的,苏玉畹奋力抵抗,她们哪里拉得动苏玉畹?偏立春和谷雨还在一旁鬼叫,陈欣儿心里又急又恨,只恨不得把这主仆三人都推到池塘里淹死才好。 那些男子本来就走得极近了,这会儿听到苏玉畹和谷雨的惊慌呼叫,立刻有一人箭步跃了出来,大喝一声:“住手。” 陈欣儿身子一僵,与月琴的动作俱都停顿了一下,这才放开了苏玉畹。 “你们这是干什么?”那男子皱眉喝问道,如鹰一般犀利的目光在陈欣儿脸上停留了一下。 这人二十来岁年纪,表情严厉,长相跟邢予妍有几分相似,想来是邢家的人。 见陈欣儿和苏玉畹没说话,那人又问:“你们是哪家的女眷?怎么没有我家丫鬟领着就四处走动?要是再不说话,我便让人去请我家太太来,将刚才的情形说上一说。” 听到这人的话,陈欣儿害怕起来。 这位男子她认识,是邢予妍的大哥,名叫邢振武,是一位举人,早已娶了妻,而且妻子还是京中的世家小姐,但嫁过来才没多久就得病死了。如今他才出妻孝,城里的太太们都盘算着把女儿嫁给他做续弦呢。陈欣儿听人说过,这位邢大公子为人十分严厉,如果她真不说话,难保他不会真如所说的那般,叫邢太太过来,将刚才所发生的事告诉她。 邢家的家风严谨,从不允许阴谋诡计之事发生。到时候邢太太来了,势必会将她祖母和母亲叫来,将她领回去。事关陈家脸面,她祖母必不敢对祖父隐瞒,要将事情托出。一来丢了脸面,一来事涉苏玉畹,不知道祖父会如何大发雷霆,如何处置她呢。即使是祖母和母亲疼爱她,也定然护不住他。 她神色慌张的赶紧解释道:“我、我们迷路了,你家的丫鬟去给我拿东西去了。我肚子痛的难受,想让表姐陪我到池塘边去一会儿,她不肯,正拉扯呢,公子你就来了。”说完这话,她垂下头,眼眶红红的,泫然欲泣,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她知道,任何一个大男人也不会为难当众小女子,更何况今天还是邢老太太的大寿呢。家里宴客邢大公子也是知道的,定然知道她是来赴宴的女眷。她今天本来算计的好好的。如果她们走快一些,她把苏玉畹推入池塘,这时候即便是邢大公子能早一步过来,能救苏玉畹的,也只有她的大哥陈卓昆。毕竟陈卓昆是苏玉畹的表兄,跟苏玉畹的关系比这些外男都要近。待陈卓昆救了苏玉畹,事后陈老太太再给殷氏施点压,在外面再放放风声,不怕苏家不答应这门亲事。没想到苏玉畹却磨磨蹭蹭,似乎防着她似的,关键时刻竟然不肯再往前去了,嘴里乱嚷嚷,坏了她的全部计谋不说,还让人把她扣在这里。 她心里愤恨,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刻痕迹来。 “欣姐儿,这是怎么了?”陈欣儿翘首以盼的声音终于响起。 姜氏和陈欣儿的计谋,是早已跟陈卓昆打了招呼的。没有他的配合,事情不可能做成。所以刚才邢振武一个跃步过来时,陈卓昆就想跟过来的,却不想被颜安澜一把拉住了。 颜安澜并不知道前面出事的是苏玉畹,他只是出于本能,止住了大家的跟随。 他是世家大族出身,知道后宅里有许多阴私隐秘之事。刚才所听到的叫声明显是女子的声音,而且还有“推入池塘”,“害性命”的内容,显然是有人趁着邢家老太太做寿人多,在此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绝大部分的可能是邢家后宅的女眷。他们如果跟着去了,得知邢家后宅隐私之事,邢振武势必下不来台,邢老太太的脸上也无光。 因此,出于世家大族子弟的本能,他把跟随的几个男子都拦了下来。 事情也凑巧,陈欣儿的丫鬟弦筝想办法摆脱了邢府的丫鬟,悄悄去给陈卓昆通风报信,陈卓昆要往这边来的时候,正巧沈元嘉和颜安澜、邢振武都跟他在一起。邢振武是京中世家子弟,小时候被邢老太太留在京城,跟颜安澜是相熟的。而且因为他们是大皇子一派的人,颜安澜到徽州府来,也跟邢知府打了招呼。如今邢知府过生辰,要宴请宾客,自然不能漏了颜安澜和沈元嘉。而陈卓昆因跟沈元嘉是表兄弟,这几人就凑在了一起。 池塘救表妹,肌肤相亲,要是不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逼得苏玉畹嫁他为妾?因此陈卓昆得到丫鬟的消息,就跟邢振武说,想看看他们家后花园的景致,于是才有了几人一同前来的情况。 只是陈卓昆没想到自己会被颜安澜拦住。 第一百三十一章又一次 待得听到陈欣儿的声音,他才有理由对颜安澜说了一句:“好像是胞妹的声音。”冲了过来,对妹妹喊了一声。 只是当他看清楚面前的情况时,一阵无语。 苏玉畹还好好的站在那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自家妹妹却惊惶不安的站在邢振武面前,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住了一般。 “大哥。”陈欣儿一见陈卓昆就直扑过来,抓住陈卓昆的袖子,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陈卓昆见邢振武脸色不好,便知事情不妙。他当然不会蠢到当着沈元嘉和颜安澜的面问发生了什么事,拱手向邢振武道:“邢兄,舍妹年轻不懂事,如果有失礼不妥之处,还请原谅则个。”说着,躬身作了个大揖。 邢振武看了沈元嘉和颜安澜一眼,也知道陈卓昆的意思。他也不是那等妒贤嫉能之辈,见不得人好。陈卓昆有请求隐瞒的意思,他便道:“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不过是令妹迷了路,误闯到此处罢了。” 因着今日宴客,邢家对这个花园进行了区域划分,后一部分用作招待女客,前一部分用作招待男客,中间隔了一个池塘,还派了几个婆子在隔离区守着,就怕男女客混乱了闹出什么丑事来。却不想仍然让陈欣儿从小路岔到这里来,差点出了事。 陈卓昆不止来过一次邢府赴宴,自然也知道邢府的规矩。见邢振武脸有不悦,他赶紧对陈欣儿喝斥道:“欣姐儿,你怎么这样冒失?而且还带着畹表妹一起。回去我定要禀明母亲责罚你。” 说完,他又对邢振武拱手行礼道:“实在对不住,还得劳烦邢兄派个婆子或丫鬟,领她们回后头女眷处去。” 邢振武微一点头,朝他的小厮示意一下,那小厮便往一旁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便领了个婆子来。 邢振武吩咐她道:“一定要将这两位姑娘安全领到女眷那边去,交给太太。” “是。”婆子行了一礼,朝陈欣儿和苏玉畹做了个手势,“两位姑娘请。” 陈欣儿和苏玉畹行了一礼,领着丫鬟跟着婆子往回走。 这时候,陈欣儿也不捂肚子,叫肚子痛了。 走了没多久,那个原来领路的丫鬟就慌慌张张的找过来了。一看到陈欣儿就高声叫道:“陈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叫我一阵好找。”又埋怨道,“您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是邢家专门隔出来给男宾活动的地方,可不是姑娘家能来的。” 邢府那婆子似笑非笑地看了陈欣儿一眼。 因着她家大公子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华有才华,要容貌有容貌,故而即便是续弦,徽州府的姑娘都趋之若鹜,有那心机深沉、脸皮厚的,更是找各种机会巧遇她家大公子,故而这婆子误以为陈欣儿刚才也是去制造巧遇机会的。 陈欣儿惯会做戏,满怀满脸歉意地对那丫鬟道:“对不起啊,这位姐姐,我以为我认识路,结果走着走着就走偏了。” 丫鬟心里腹诽:这地儿离那边隔着老远,你再怎么走错路也不会走到这边来吧?更何况走了这么远?要是不认识路,发现走错了,在原地停下来等着我不就行了,害得我找了半天。 不过她是一个下人,陈欣儿在如何也轮不到她教训。她只得笑笑,没有再接这话茬,领着陈欣儿她们去了茅厕,把手中拿来的东西递给了她。 陈欣儿进去收拾了一顿出来,跟着苏玉畹一起回到了后院女眷席间。 这时宴席已经摆上了,大家都已经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陈欣儿和苏玉畹进来的时候,姜氏和邢太太立刻面露焦虑的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邢太太又责怪邢予妍:“妍姐儿,你是怎么照顾你的小姐妹的?” 邢予妍见陈欣儿她们去了这么久没回来,心里不安,把这事跟母亲说了。邢太太又派了丫鬟婆子去找,却是没有找到。这时候见陈欣儿和苏玉畹安然回来,她才放下心来,先对陈欣儿和苏玉畹道歉:“对不住,是我没照顾好二位。”又转头责问丫鬟,“怎么回事?这点事都办不好,让两位姑娘去这么久。” 丫鬟赶紧把事情跟大家说了一遍,十分委屈的道:“奴婢让陈姑娘在那里等着奴婢的,她却说她认识路。不知道怎么的又跑到前边花园去了。” 婆子也上前禀道:“二位姑娘迷了路,遇上了大公子。大公子便派老奴送二位姑娘过来。” 陈欣儿赶忙解释:“对不住,是我逞强。我以为我认识路的,结果走岔道了。”又对邢太太福身至歉,“对不住了邢太太,让您费心了。” “嗨,没事。你们没出什么事我就放心了,也是妍姐儿没招呼好你们。这丫头做事又不妥帖,我定要罚她们的。赶紧坐下吃饭吧。你们这么久没回来,陈大太太可担心你们了。”邢太太笑道。 她是大家出身,这种女眷们常用的小手段,她实在见得多了。她知道,今儿这件事,绝不会像表面上这样简单。陈欣儿不是想算计她儿子,就是在算计苏玉畹。只是此时宾客满堂,她不好去追究这件事。当然,如果不算计她儿子,事后她也不会再去追究。毕竟这是陈家亲戚之间的事,她一个外人,不好插手。 姜氏忙道:“是欣姐儿糊涂,做错了事,怎么能够怪邢姑娘和贵府下人呢?你要说惩罚她们的话,我可叫欣姐儿到你家负荆请罪了。” 邢太太笑道:“行,那就不责罚了。走走,咱们入席去。” 邢予妍忙道:“陈姑娘和苏姑娘请跟我来吧。” 陈欣儿和苏玉畹向邢太太和姜氏告退,随着邢予妍到了偏厅那宴席上坐了下来,开始跟随大家吃饭。 陈欣儿本来就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今天吃了好一顿扁,使劲想算计苏玉畹却又没有得逞,还给邢振武和邢太太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此时正憋着一肚子气呢,哪里有心情吃东西?心里的愤恨实在没办法消停,隔不多久,一盏汤就被她不小心洒落到了苏玉畹身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埋怨 苏玉畹今天本来就是扮演着一个受气包的角色。她知道,她要是对陈欣儿反抗或者是表现出些许不满,必然会让这些抱团的官宦小姐们对她有看法。寄人篱下就要有一个寄人篱下的姿态,作为一个来投奔的远房亲戚,那她就不能对主家的姑娘太过厉害。本来刚才她可以避开的,但是关键时刻她停住了动作,深深受了这一碗汤。 倒是邢予妍被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把苏玉畹拉了起来,亲手将她身上的食物给抖了下去,又厉声呵斥那个站在苏玉畹附近的丫鬟:“你这是怎么侍候的?” 这明显是迁怒。 那丫鬟赶紧跪下:“对不住,是奴婢没伺候好。”心里却十分委曲。 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这碗汤是从陈欣儿手中滑落下去,洒到苏玉畹裙子上的。今天一来陈欣儿就对苏玉畹口出恶言,这会子又把汤洒落到别人身上,要说是无意的,没几人相信。 有那看不惯陈欣儿、巴结邢予妍的,便开口给那丫鬟求情:“这不关你们家丫鬟的事情,是陈姑娘不小心滑了手,无碍的,无碍的。”又转过头来问,“苏姑娘,你没被烫着吧?” 苏玉畹摇头:“没烫着,汤不烫。我没事,换一条裙子就可以了。”说完,她指了指身后的立春,“看,裙子我都备上了。” 大家看到立春手上拎着一个包袱,里面显然是备用的衣裙,不由得对苏玉畹刮目相看。 参加宴会时,闺阁小姐们都有一个习惯,就是要备一套衣裙让丫鬟带着,要是在宴会上出现了什么样的意外,就有衣裙来替换了。否则中途退席不礼貌,让主家拿出不合身的衣裙来替换也不是个事儿。但这习惯也只限于经常出席宴会的闺秀们。平常人家的姑娘参加宴会的次数屈指可数,哪里会想着要备一套衣裙呢? 这会子苏玉畹却是有备而来,大家对她的身份又多了一些猜测。因着这份猜测,大家看向陈欣儿的目光便带了些探究。 陈欣儿也是要脸面的。这些官家小姐因着她祖父的地位经常奉承她,便是邢予妍对她也十分的友善,平常在别家的宴席上相见,都是一同玩耍,相处得十分愉快。今天为了苏玉畹,这些人看她的眼神都已经不对了,这时候她如果再恶语相向,这些人对她的印象就大打折扣,以后在一起就不会像以前那般待她了。 她脸上连忙堆起笑来,十分歉意的对苏玉畹道:“对不住啊,畹表姐,我刚才不是故意的。那汤太烫了,我本来想端起的,结果那手一滑就把它打翻了。弄脏你的裙子实在是对不住,回去我就叫我娘给你送一条新裙子。” 她这话里似乎歉意满满,却又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在里面。 而且刚才苏玉畹还说汤不烫,这会儿她却说是因汤太烫才撒了手,这前后矛盾的,连旁观的众人都听不下去。 苏玉畹笑了笑,不在意地摆摆手,十分真诚地道:“没关系,我知道欣儿表妹你不是故意的。” 说着她转过头,对邢予妍道:“邢姑娘,能否借你家小隔间一用?” 发生了前面的事情,邢予妍可不敢再让苏玉畹跟着丫鬟乱走了。她站起身道:“正好,我也想回房换一件衣服,我跟你一起去吧。” 说着,她对大家歉意地道:“大家好好吃喝。”又朝她的一个远房表妹道,“你帮我好好招待大家。” 邢予妍所住的地方,本来就离这里不远,苏玉畹跟着邢予妍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她所住的院落。两人一起进了房,在丫鬟的伺候下换了衣裙,这才回到宴客大厅坐下,其中倒没发生什么事。 这一路上,邢予妍只跟苏玉畹聊一些吃穿玩乐的事情,对于陈家或者陈欣儿与苏玉畹的关系,她是一个字都不提。苏玉畹越发觉得邢家是个有规矩的人家,对子女的教育也很好。如果真要找一个合伙的人家,她意属于邢家。 不过她这印象是否有偏颇,还得多方打听。 陈欣儿这里发生的事情,自然瞒不过陈老太太。她本来就不赞成在邢家的宴席上搞这一出。此时陈欣儿的计谋败露,回到家时,她十分不高兴,叫了姜氏过去,责怪她道:“欣姐儿这丫头现在越发没规矩了,我的话她都不听了。你回去好好的教导她,要是不听你来告诉我,我亲自去教导。” 姜氏心里也埋怨女儿。她倒不是埋怨陈欣儿没有听老太太的话,擅自做了这件事,而是觉得陈欣儿办事不力,竟然把这事给搞砸了。 这次的事情过后,如果是苏玉畹心生警惕,下次再想要计算她可就难了。 不过在老太太面前,她还得护着女儿:“欣姐儿她已知道错了,此时正在房里哭呢。她还年轻,做事冲动,儿媳会好好教导她的。” “哼,还年轻?过上一两年就要嫁了。”陈老太太冷哼道。 姜氏低下头去,不敢再辩驳。 “行了,下去吧。”陈老太太气不顺,这会子看姜氏也不顺眼起来,挥手让她下去,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苏玉畹回到家里,殷氏就拉着她的手问道:“宴会怎么样?来的人多不多?没有人欺负你吧?” 苏玉畹笑道:“还好,来的都是官宦人家,人虽不多,却也不少。听说城里还有许多有头有脸的人家要上门祝寿,知府大人都没答应,担心别人说闲话。他家也只是小范围内宴请,不敢太过铺张。” “这倒也是,毕竟是官老爷,得注意影响。”殷氏赞同道。 见女儿似乎面有倦容,她赶紧道:“行了,快回去歇着吧。这赴宴呢,虽说只是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却着实费精神,言行举止都要小心,唯恐行差踏错,最是大意不得。” 黎妈妈在一旁笑道:“可不是,太太倒是有经验。” “如此,女儿便回去歇着了。”苏玉畹也不跟母亲客气,站起来行了一礼,便要告退。走之前,还跟黎妈妈使了个眼色。 黎妈妈会意,跟着站起来对殷氏道:“这赴宴呢,也不敢大吃大喝,怕人家笑话了去。想来姑娘都没吃什么东西。老奴叫厨房炖了一盏燕窝,这会唤人端过去,老奴亲自看了姑娘吃。姑娘有个毛病,这费了精神觉着累,就不想吃东西。老奴不亲眼看着,着实不放心。” 殷氏知道黎妈妈自小奶大了苏玉畹,对她的关心不亚于自己,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她也乐得苏玉畹多个人关心,也没阻拦,挥手道:“去吧。有你看着,我就放心了。” 黎妈妈跟着出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不理解 出了院门,便看到苏玉畹正放慢了脚步等她呢,她赶紧上前扶住苏玉畹的胳膊,一面低声问道:“姑娘可是在宴会上出了什么事?” 苏玉畹点点头,把陈欣儿算计她的事一一跟黎妈妈说了,又道:“这件事,我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给母亲听。说了,怕她心里藏不住事,以后到陈府走动时,话语神情里带出埋怨来,这样以后咱们倒不好跟陈府相处;可不说嘛,她这单纯的性子就永远没有长进,恐怕以后吃了别人的算计。” 对于这一点,苏玉畹对父亲不是没有埋怨的。其实殷氏并不是笨人,她只是心善、性子软而已。如果从成亲起到现在,苏长清不是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跟人接触,而是慢慢教导,殷氏虽不会变成精明人,也不至于四十来岁了,还要孩子们来保护教导她。 “放心,这件事交给老奴,老奴把这件事说给太太听时,会好好给她分析这其中的利弊的,慢慢让太太知道如何做才是对你们姐弟好。”黎妈妈笑道。 苏玉畹反过来搂住黎妈妈的胳膊,撒娇一般把头倚在她的肩膀上,幽幽地叹了口气:“幸好有妈妈在,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才好。” 黎妈妈心疼地摸摸苏玉畹的头,眼眶慢慢地红了。 别人都说苏玉畹能干,唯有她知道,自家姑娘有多心累。小小年纪,里里外外都得操心,唯恐有一点闪失,让母亲、弟弟陷于困境。 两人没再说话,相携着慢慢去了苏玉畹所住的清竹院。 这院子因种了许多竹子,苏长清生前给它取了清竹院的名字。以前苏玉畹随父亲到徽州来时,因喜这个院子的清雅,就住在这里。如今阖家搬到了府城,她仍然选了这个院子来居住。 黎妈妈亲自伺候苏玉畹沐浴更衣,又亲眼看着她喝了那盏燕窝粥,直到她躺下歇息,这才放心离去。 然而苏玉畹并未歇息多久,就被立春唤醒了:“姑娘,马掌柜来了,说要见您。奴婢见他神色不对,不敢耽搁,只得来打扰姑娘。” 苏玉畹并不觉得自己去参加一个宴会有多累,刚才是为了让黎妈妈安心,便躺下来闭目养神,不想躺着躺着就睡着了。这会儿原先有一小点儿疲惫都已恢复了。她精神奕奕地坐起身来,一面穿衣服,一面道:“让他在前厅等会儿,我一会儿就到。” 立春领命而去。 苏玉畹在夏至的伺候下洗漱了一番,这才往前厅去。 马掌柜在屋子里来往走着,似乎心情十分焦虑。见到苏玉畹进来,他连忙上前作揖行了一礼。 苏玉畹一摆手,在上首坐了下来,问道:“茶园那边出了什么事?” 马掌柜叹了一口气:“咱们雇的那些人,一齐要求解雇,不来上工了。本来我还以为是他们提价的手段,好生劝了几回,见解决不了,便提了些工钱,没想着那些人还是不依,今日一个人都没有来上工。” “哦?”苏玉畹觉得奇怪。 前阵子她回了一趟休宁,后来又搬家到徽州府,继而殷氏生病伺疾,似乎一直忙着没有去关心茶园的事。但茶园里有什么情况,都一清二楚。 因此,马掌柜雇佣的那些人的情况,她是知晓的。 桂林村也算一个大村,原先的村民都是种田或是去茶园里做帮工。但因山多地少,人力有些过剩,许多劳力闲在家里无事可做,生活比较穷困。但整个村子民风还算纯朴。 前段时间马掌柜接手茶园之后,需要用大量的人力开垦荒山,雇佣一批村民帮着做事,这些村民无不乐意。马掌柜还从中挑选了一些勤劳肯干又品行端正的进入到茶园里,帮着打理茶园。 现在,这些人却出了妖娥子,竟然全体罢工? “你查清楚没有?是怎么一回事?”苏玉畹问道。 “嗯。”马掌柜点点头,“黄怀安这个人姑娘还记得不?前一阵我跟你说过的。” “记得。”苏玉畹自然记得这个人。马掌柜曾介绍过,这个人是徽州府的商人,做的生意还算不错,却也只是个普通商人。前段时间,他想从马掌柜手上买下桂林村的茶园,被马掌柜拒绝了。 “就是他在背后捣鬼,开了重金让这些村民不要帮咱们干活。虽说这事他没出面,而是让城里的一个小商户出面收买村民,但我让下人偷偷跟踪了那小商人几次,发现他跟黄怀安见过面。这件事,除了黄怀安,不作第二人想。” 苏玉畹的眉毛一挑,问道:“雇人时我让你跟村民们签契约,你签了没有?” “签了。”马掌柜点点头,“我是照着姑娘的吩咐签的。不过那些村民说了,黄怀安说一切损失都由他承担。咱们想让他赔钱,那就赔钱。” “呵呵。”苏玉畹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对马掌柜道,“不必在意这件事,直接叫黄怀安赔钱就是。” “啊?”马掌柜不明白,“虽然这样可以得一些钱,但是咱们的茶园没人来做事,损失可不是这一点钱可以补偿的。难道咱们不应该采取什么手段,回击黄怀安吗?” “没必要。”苏玉畹摆摆手,“他给咱们送钱,咱们感激他还来不及,哪里还能去回击别人?” 马掌柜皱了皱眉,仍然不明白苏玉畹的意思。 苏玉畹只得道:“我问你,前段时间我让你打听的离桂林村几里远的那片山头,买下它需要多少钱?” “二百五十两银子。”马掌柜道,他心里对苏玉畹的想法隐隐有了些猜测。 “那黄怀安该帮那些雇工赔多少钱?” 马掌柜在心里算了算,好一会儿才答道:“差不多有三百两。” 苏玉畹笑道:“这不就结了?咱们拿了黄怀安赔的钱,去买看中的那片山头。这是一笔多么划算的买卖。” 当初在雇佣那些村民时,苏玉畹让马掌柜无论如何,也要跟村民签下一个合约,合约上规定除非天灾人祸或因病导致劳动能力丧失,否则村民这三年内必须在茶园里做帮工,否则除了扣除当月工钱,还要赔付十两银子的违约金。当然,作为主家,苏家愿意预付给这些村民头三个月的基本薪水。 这些村民除了侍弄一点点田地,平日里都无事可做。如今生怕苏家反悔,不雇佣他们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想着自己会违约。故而对于违约时要赔付多少违约金,根本就不在意。争先恐后地签下了合约。 为着这事,马掌柜对苏玉畹心里还有些埋怨。 苏家为着买茶园和茶山,又搬家到徽州府来,几乎把多年的积蓄用得一干二净,资金本来就紧张,为着这个,他还不敢一次性雇佣太多村民,以至于开荒山的工期都延长了不少。苏玉畹倒好,在资金这么紧张的情况下,给村民预发三个月的薪水。这做法让他十分的不理解。 第一百三十四章给一个交待 不过他知道苏玉畹被松萝山上的茶农坑过,当时也是凭着这点违约金度过了难关,让她的二叔苏长亭偷鸡不成蚀把米,吃了苦头。如今苏玉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安其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他心里不赞同归不赞同,却没有明确反对苏玉畹的这个做法。 这会子苏玉畹提起此事,马掌柜心里又是大为服气,也为当初自己的鼠目寸光感到惭愧。 “还是姑娘高瞻远瞩,让村民们签了这么一条合约,否则,咱们现在就只能吃闷亏了。”这么一想,马掌柜刚才颇有些郁闷的心情就大好起来。 虽说没了雇工,让开垦茶园的工期无限延长了,但能让给挖墙角的黄怀安大出血,赔上许多银两,还是很让人心情愉快的。而苏家的损失其实也没那么大,不是用他的赔偿买下另一个山头了么? “而且,那些村民不做工给咱们带来的损失也没那么大。”苏玉畹继续道,“此前为了看茶园,咱们也去附近走了不少地方,你该知道有些地方的人比桂林村这里的村民更穷。给他们哪怕比桂林村这里更少的工钱,他们也愿意到这里来帮咱们开垦荒山。所缺少的,无非是住处和吃饭的地方罢了。这些也不难解决,让他们花个大半天的时间,就能把草棚子搭起来。现在是夏天,也不必多么牢固,只需要能有个遮挡的地方就行。吃饭就更简单了,就在他们那个村雇几个妇人,最好是夫妻一块儿来的。让这些妇人给这些人一日三餐地做饭,统一吃饭统一上工,倒比原先还少些麻烦。” 原先桂林村的村民都是回家吃饭的,有些家里太穷,饭食不好,做活到一半儿就没力气的情况比比皆是。而且一来一往的回村吃饭,耽误许多时间。现如今统一伙食,虽说苏家在这一点上要花上一笔钱,但如果工钱少一些,工期再快一点,两头一平衡也就差不多了。 马掌柜一听顿时高兴起来,连声赞道:“好主意,好主意。这一下,黄怀安可要吃一大个哑巴亏。哈哈……” 苏玉畹也不由莞尔一笑。 马掌柜一把年纪,还跟个小孩儿似的,看人吃憋就开心,这好胜心一点也不像老年人。 “如今李薪成也到了,你就把那些琐事交给他去办,你老人家只管掌掌大事把把关就可以了,不必事事躹亲。”苏玉畹交代道。 “唉,他一来,我就闲下来了。忙惯了的人,你让我闲着整日无所事事,还真不习惯。”马掌柜今日过来,其实并不全是为着黄怀安之事。对于他这见惯了风浪的人来说,黄怀安这点把戏,他想想办法也是能解决得了的。只是这一来涉及到决策问题,需要苏玉畹拿主意;二来,他也是想到苏玉畹面前来讨个差事做做。 “放心,想来过不多久你就会有事情做了。”苏玉畹笑道。 沈家,沈元嘉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望着门外,眼睛半眯,不知在想些什么。隔着八仙桌坐在另一边的是颜安澜,这一次他没有再看书,而是端着一杯茶在慢慢品着,眼睛时不时地也瞥向门外,似乎院子里那株玉兰树今日变得十分迷人。 不一会儿,马彪急匆匆地从院门外跑了进来,急步上了台阶,走到屋前拱手行礼:“公子。” 沈元嘉顿时精神一振,坐直身子,盯着马彪正要询问,不过随即他按捺住了心头的急切,轻咳一声道:“进来吧。” 颜安澜亦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将身子慢慢坐正。 马彪进了门,对两位公子各自又行了一礼。 “行了,赶紧说,查得怎么样了?”沈元嘉不耐烦道。 “是。”马彪跟了沈元嘉那么久,自然知道自家公子关心什么,当即道,“小人查清楚了。那陈家二姑娘与苏姑娘一去邢家,就当着众人的面下了苏姑娘的面子,说她是陈家的远房亲戚,没了父亲来投奔陈家的。后来又装作……咳。” 说到这里,他脸色一红,不知该如何对两位还没成亲的公子说陈欣儿的事。 见马彪神色不自在,沈元嘉也隐隐猜到他所说的涉及姑娘家的隐私,一摆手道:“拣紧要的说。” “是。”马彪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装作身子不舒坦,让苏姑娘陪她去更衣。半路找了个借口支开了邢家的丫鬟,带着苏姑娘闯到了邢家前院,遇到了公子等人。据小人跟邢公子的随从邢安打听,邢公子当时听到声音过去的时候,陈二姑娘似乎要推苏姑娘进池塘里……” “什么?”沈元嘉骤然一惊,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邢安是这么跟小人说的。” 沈元嘉惊怒之余,下意识地转头看了颜安澜一眼,见到颜安澜阴沉着脸,眼里闪着寒光,便知颜安澜也怒了,他的心一紧,转过头来望向马彪时,一下子不知应该如何才好。 陈欣儿虽然是他表妹,但两人向来没有交集,沈元嘉对这个表妹的印象是她有些任性跋扈,常私底下欺负堂妹陈蜜儿。因此给他的感觉不怎么好。今日在邢府见到她时,他都没想起她是他表妹这层身份。因而听到说她要害苏玉畹,他第一反应就是十分气愤,恨不得把陈欣抓起来暴打一通方好。 可这会子见到颜安澜的脸色,他这份愤怒仿佛被凉水浇过一般,迅速冷静下来。 颜安澜是永安候世子,是大皇子的发小。陈明生虽是一府通判,可对于颜安澜来说,要升要降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沈元嘉虽说跟颜安澜也算得情同手足,但颜安澜要真认真起来,他也只能是这位世子爷手下的一位奴才而已。 如果陈家因为陈欣儿陷害苏玉畹的事,惹恼了颜安澜,那他外祖父家…… 想到这里,为苏玉畹愤怒的心渐渐淡去,替而代之的是为外祖父家的担心。 “公子……”他想要为陈欣儿说一句解释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颜安澜瞥他一眼。 “我、我会去把这事告之外祖父的。”他结结巴巴地道。 这是他能想出的解决此事的最好办法了。 他知道外祖母和大舅母是极宠陈欣儿的,否则陈欣儿也不会是这样的性子。他这个作外甥的,跑到舅母面前说什么都不合适。可是打着颜安澜的旗号,把这事告之外祖父,陈欣儿必然会受一顿严厉的惩罚。如此一来,也算是给苏玉畹一个交待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惩罚 颜安澜点点头:“你能这样做,那是最好。”说着,他站了起来,拿了一本书走到另一边,斜靠在矮榻上,看起书来。 见到颜安澜这反应,沈元嘉松了一口气,亦站起身来,对颜安澜道:“那公子,我现在就去外祖父家一趟。” 颜安澜没有作声,只挥了挥手,目光落在书本上没有移动半分,直到沈元嘉走出门去,颜安澜这才放下手中的书,盯着角落里的一个盆栽,静静地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元嘉没有去陈家,而是直接去了衙门,找到陈明生,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然后道:“外祖父,本来这是一件小事,不必惊动您老人家,表妹做错了事,自有外祖母和大舅母来教导于她。可这件事发生在邢府,邢大公子当时是亲眼看到表妹要把畹表妹推入池塘的;颜公子当时也在场,回来后还派人去探听事情的原委。我看他对于这件事的发生似乎很不高兴,生怕对外祖父的考核有影响,这才匆匆来告之外祖父。” 今天虽然是邢知府母亲过寿,但因不是沐休日,陈明生等人都还在衙门里忙着。邢家的寿宴分两个时间段进行,午饭时招待女眷亲戚和各府公子小姐,晚饭才招待衙门里的各位同僚。陈明生正等着下了衙后跟同僚们一块去邢府喝酒呢,并不知道上午发生的事。 此时他听到沈元嘉的话,气得脸都红了,拍着桌子骂道:“这个孽畜,这个孽畜……” 沈元嘉叹了一口气:“外祖父回去之后,还得好好教导二表妹才行。” “回去我非打折她的腿。”陈明生恨恨道。 沈元嘉见他脸色发青,知道他生气得狠了,唯恐气出毛病了,赶紧宽慰道:“毕竟是女孩儿这间的吵闹,想来以邢大公子的胸襟气度,是不会跟邢大人说的;颜公子那里,只要外祖父严惩了二表妹,他也不会对外祖父有不好的评价。所以外祖父您也不用太过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陈明生在宦海中浮沉几十年,什么样的沟沟坎坎他没有经历过?这会子已自我调整,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他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颜公子那里就拜托给你了。邢大人这儿,我会跟他解释两句的。既让邢大公子撞见,我就不能装作不知道,总要有个交代,方显得我家风清正。” “外祖父说的是。” 事情既已说完,这里又是衙门,不是闲聊的地方,沈元嘉也不便多呆,站起来告辞。 陈明生在衙门里坐不住,见时辰不早,很快就下衙了,此时也没有什么公事,早走片刻无妨,他便跟属下交代一句,说要回家换身衣服,匆匆回了一趟家,路上还派人把陈伯鸿也叫了回来,在马车里直接就把他臭骂了一通;回到府上,又对陈老太太大发了一通脾气,这才换了衣服去邢府赴宴。 因苏家也不是什么要紧人家,苏玉畹心里再不满也不敢跟陈家摆脸色,得罪了就得罪了,陈老太太还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此时见丈夫特意回来发了一通火,把事情说得十分严重,这才慌了起来,把姜氏叫来,将陈明生的意思说了,让她把陈欣儿送到佛堂去跪着:“你也别想糊弄我,让她好好跪上一夜,一天一夜不许给她饭吃,我会派人去看着的。这件事闹得如此严重,很有可能影响你公公的官职。你要是再护着她,这个家没准哪天就让她给毁了。” 姜氏这才惊慌起来,也不敢阳奉阴违,老老实实让人把陈欣儿带来,送去陈老太太所设的小佛堂里跪了。 陈欣儿哪里肯,又哭又闹。姜氏赶紧道:“我的小祖宗,你要嚷得阖府都知道才肯罢休吗?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别在邢家轻举妄动,你可听了这话?如今闹得邢大人和京城来的永安候世子都知道了,他们要是以家风不严的名头弹劾你祖父一把,你还有今天的好日子过吗?赶紧的给我闭上嘴,老老实实跪着。这一回你祖父是真生气了,你要是再偷奸耍滑,可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陈欣儿顿时被吓住了,老老实实地跪在佛像前,不敢再高声嚎哭。 “跪过之后,你再去你祖父和祖母面前认错,知道了没?”姜氏又传授机宜。 “是。”陈欣儿也知道如果不认错,陈老太爷绝对饶不过她。不说把她给怎么样,他完全可以随便选个普通人家,把她给嫁了了事。 女孩儿不懂事,嫁到权贵人家去,不光不能给娘家获得助力,反而会惹祸连累娘家。为了防止这件事发生,作长辈的就可以把她当成一颗弃子。以前她的小姐妹里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陈欣儿可不想被家族放弃,嫁到普通人家去,决定好好表现,做出低姿态求得祖父的原谅。 不说陈家如何,只说黄怀安这里,此时正跟一个老头儿相对而坐,唉声叹气。 那老头儿是黄怀安的账户,姓张,名叫方岩。他打着算盘,嘴里道:“这还没把茶园给拿下呢,咱们就亏了三百两银子了,老爷你真要把这事给做下去?” 黄怀安叹了口气:“没办法呀。公子开始也不说,这时候才让我把茶园拿下,也只能出此下策了。要是在苏家还没把茶园买定的时候去跟他竞争,只要咱们出价高,就没有买不到的。这会子说什么都迟了,只能用这样的计谋。不过只要能把他们挤兑得在这个地方呆不下去,自然就会把茶园卖掉。损失点钱财没什么,只要能把茶园拿就到手就好。” “可这苏家背靠着陈家,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把茶园拿出来。”张方岩抚着胡子道。 “我也细打听过了,苏家买这茶园,还是那马掌柜亲自去衙门里排队办的过户手续,并没有走陈家的路子。想来并不想跟陈家有太多的瓜葛。” 陈明生是府衙通判。如果苏家打出陈家亲戚的身份,衙门里帮着登记田地买卖的小吏哪里敢让他们排队?肯定主动把手续全部办好,亲自送到苏家人手上,还不会收那么多的过户费。可黄怀安打听出来的消息,是衙门里谁也不知道近期内陈家有亲戚在徽州府买了田地山头,可见要么苏家不想让陈家知道这件事,怕被分走利益;要么就是苏家跟陈家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这样亲近,陈家完全不想让苏家在外面打着他们的旗号行事。 而这些对于黄怀安来说,就是个好消息。 第一百三十六章起外心 “再说,我也不光只这一种手段。”黄怀安继续道,“既然公子给了这么个难题,总得用一些非常手段才能达到目的。只要不伤天害理,想来公子也不会在意的。” 商业竞争,总要用到一个不光彩的手段。虽说颜安澜规定了一些不能做的事,但总的来说只要不踩底线,他还是不会怪罪的。 “那老爷想要如何安置那些村民?”张方岩又问道。 黄怀安赔付了那么多银两给苏家,把桂林村的村民拉到黄家来,总要给些事情给他们做,否则就算白白给他们工钱,他们也不会心安的。到时候看这头没得事做,又跑回去帮苏家做工,那黄怀安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黄怀安叹了口气:“我已在附近选了一块田地,准备种茶树。” 现成的田地比荒山要贵得多,光从成本来说自然不划算。但田地土地肥沃,在短期内来说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不用开垦就可以直接种茶树,也算是争取了时间。本来其他地方也有荒山,但为了就近安置桂林村的这些村民,黄怀安不得不在准备在他们村附近买一片薄田。偏那薄田的主人是桂林村的小地主,知道黄怀安事先把村民们都雇了,如今才来买田,赶紧把田地的价钱抬得高高的。黄怀安估摸着,为了这个,他又得花出去一大笔银子。 不过他做生意多年,在外人面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但跟着大皇子一派,就算是吃些残汤剩菜也喂得他肚儿圆,手里颇有些积蓄,这几百两银子还真没被他放在眼里。只是商人本性,做生意永远想着赚钱,哪有明知吃亏还要往里去的?所以这才心情郁闷,跟账房这个眼睛只盯在钱眼上的老伙计吐吐苦水,说说心里的郁闷。 “行了,不跟你多说,我出去办事去了。”黄怀安说了一会儿,心情好了不少,当下站了起来,一整衣衫,带着随从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他就出现在了叶嘉茶庄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里,找了个包间,点了一些酒菜,却是不动筷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过了没多久,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门口进来了。他先在旁边的桌子上坐下,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跟踪,这才上了楼,到了黄怀安这个包间来,敲响了门。 “请进。”黄怀安的随从去开了门,看了门外的人一眼,便笑着拱手见礼,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老爷早等候多时。” “啊呀,有劳黄老爷久等,失敬失敬。”来人忙拱手道歉。 如果苏玉畹和马掌柜在这里,必然能认出眼前的这个穿石青色长衫的老头儿,正是叶嘉茶庄的掌柜郑善。 黄怀安站起来拱手回礼,笑道:“我也才到没多久,郑掌柜不必多礼。来,快快请坐。” 说着,两人分宾主坐下。 “酒菜都上齐了,要不咱们边说边聊?”黄怀安亲手给郑掌柜倒了一杯酒。 “啊呀,怎敢劳烦黄老爷?”郑善嘴里叫道,身子却未动,直到黄怀安把酒杯斟满坐下,他方抬手笑道,“有劳有劳。”又举起酒杯,“来,让我敬黄老爷一杯。” 两人也不谈正事,喝酒吃菜,直到酒酣耳热,郑善方才问道:“不知黄老爷今天相召,所为何事?” “郑掌柜在苏家做事多年,如今苏大老爷过世,家中是闺阁女子当家,不知郑掌柜有没有换东家的想法?”黄怀安喝了酒,面色微红,心里却仍一片清明,开门见山地问道。 “换东家?”郑善眼睛一眯,似笑非笑地看着黄怀安,“莫非黄老爷想要招揽在下?” 黄怀安点点头:“确有此意。” 郑善自打接到黄怀安的邀请,心里就猜测了几种可能性,最有可能的便是眼前的这一种。只是他对这一猜测没有自信,因为这些年他虽在叶嘉茶庄做掌柜,但业绩并不出色,只是墨守成规而已。在苏长清刚过世的时候,听说了苏长亭在叶嘉茶园使绊子的事,他也想着要换东家,还通过自己的人脉,去接触了一些城中富贵人家。但这些人哪个没有自己用熟的人?徽州行商最讲仁义,除非生老病死,或是东家克扣,做掌柜的偷奸耍滑,否则都是主宾相得,不会轻挪地方的。即便有个空缺,都会有二掌柜顶上,毕竟那都是用熟了的人,品性如何,都是深知的,哪里会轻易招一个外人来做掌柜? 而郑善在叶嘉茶庄做惯了大掌柜,让他再去做二掌柜、三掌柜,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他又是不肯的。 好在苏玉畹能干,随后便稳住了叶嘉茶园,还用秘方炒制出了味道极佳的松萝茶,使得叶嘉茶庄名声大振,茶叶的利润也颇丰。郑善这段时间也因着此事在徽州府混得风声水起,暂时打消了去意。只是苏玉畹的账查得比苏长清在世时还要严,指出了他账目中的好几个漏洞,郑掌柜一点油水也没捞着,反而被教训了几句。他自恃自己是老掌柜,傲气的紧,苏玉畹又是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初掌家业,必然要倚仗于他,自然应该多多拉拢讨好他才是,却不想反被喝斥,顿时心生不满。只是无处可去,心里烦躁,这段时间便常在店里喝斥伙计。 这时忽然接到黄怀安的邀请,猜想到他想拉拢自己去做掌柜,郑善自然十分心动。黄怀安的生意可比苏家要大多了,就算苏玉畹制出了新茶,也不能跟黄怀安比。 只是郑善做了大半辈子生意,为人十分精明,他知道上赶子的不是买卖,自己要是表现得太过高兴,没准黄怀安给的位置就不会好,而且还会趁机压工钱。 他没有马上说话,伸筷子在盘子里挟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巴嚼巴,这才问道:“不知黄老爷想让我过去做什么?” 黄怀安示意随从给郑善的杯子里斟满酒,开口道:“我买了几十亩田地,准备种茶。郑掌柜可否来帮我?” 郑善眉毛一皱;“让我去打理茶园?” “不是。”黄怀安摆摆手,“茶园自有人打理,我是想让郑掌柜为我掌管一处茶庄。虽然我那茶园里出产茶叶为时尚早,但咱们可以到休宁贩些茶来卖,先抢占个位置。” 嘴里说着这话,黄怀安心里却十分郁闷。 颜安澜要做茶叶生意,他这个做下属的提前开一个茶庄,自然是份内之事。不过是把自己的铺面拿一个出来,再派几个伙计照看着罢了。从休宁贩了茶叶来,在徽州府零售,也是有一定利润的。做生意嘛,只要赚钱,做什么不是做?因此,对于买茶园开茶庄,于他而言倒是没什么难的。 唯一让他不高兴的就是眼前这个郑善。 黄怀安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手下自有一批培养的心腹,许多用了多年的二掌柜正等着他提拔做大掌柜呢。眼前这个郑善,要能力没能力,要忠心没忠心,别家一招揽就离开老东家,全然不顾苏长清曾经对他的恩情,这样的人,黄怀安是最看不上眼的。 可谁让颜公子下了那么个命令呢?为着达成目的,他不得不亲自上门招揽这个一无是处的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背叛 郑善一听那话,眼睛一下亮了。不过这抹亮光一闪即逝。他端起酒杯,放到嘴边慢慢呷了一小口,叹了一口气道:“照理说,黄老爷如此厚待于我,我郑某人当为黄老爷肝脑涂地。只是苏家大姑娘对我不薄,前几日为了安我的心,不光给我加了工钱,还说只要我在茶庄干,这茶庄就算我半成干股,年终分红时一块儿算。这会子要背弃苏家,倒让我于心不安……” 说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副十分忠义的样子。 黄怀安对他这做派嗤之以鼻。话说的比唱的好听,说什么“于心不安”,其实无非是在向黄怀安索要待遇罢了。苏玉畹是否真给郑善提了工钱,还许他干股,黄怀安表示十分怀疑。 因着要跟苏玉畹对着干,黄怀安也曾派人去休宁打听苏玉畹的为人,可知道这位姑娘年纪虽轻,却是个精明强干之辈。像郑善这般墨守成规却又心思动摇之人,苏玉畹不辞退就已不错了,怎么还许他以重利? 想到这里,黄怀安对于自己的计划忽然没信心起来。他招揽了一个像郑善这样的人,真能打击到苏玉畹,从而让她知难而退吗? 不过,事已至此,黄怀安也不想再改变主意。就算他的计划不成功,大不了到时候叫郑善走人便是。郑善为人不忠,背弃旧主,那么被新主抛弃也是罪有应得。 这么一想,他对与郑善讨价还价就完全没有了兴趣,淡淡道:“如果我也给郑掌柜这样的待遇呢?” 郑善的呼吸一下重了起来。 刚才的那个说辞,都是他瞎编的,无非就是想以此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好在黄怀安这里得些好处。他心里也没期望黄怀安真能给他这样的待遇。干股什么的,东家一般不会给掌柜,除非这个掌柜为东家做了一辈子的事,贡献很大,为了嘉奖,这才会许以干股。他这刚去黄家,哪能有这样的待遇? 没想到黄怀安竟然直接就答应下来。 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掀前襟跪了下去,抱手作揖道:“郑某愿为东家驱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黄怀安貌似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上前亲手将郑善扶了起来:“往后我那茶庄,就拜托给黄掌柜了。” 两人相视而笑。 坐下之后,黄怀安又给郑善倒了杯茶,问道:“郑掌柜可知苏家那新制茶叶是如何炒制的么?” 郑善心里一动,自以为猜到了黄怀安给他许以重利的原因之所在。这段时间,也常有人来向他打探消息,许以重利的也不少。但郑善哪里知道那新茶是如何炒制的?他是徽州府人,直接被苏长清雇为掌柜,跟松萝山上茶园里的人并不熟悉。更不要说苏玉畹还把炒茶秘方保密得如此严实,就连苏长亭和休宁县里的人都探听不到,郑善又从何处打听去?所以他是看得见银子却摸不着,这也是他对苏玉畹极其不满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会儿先以掌柜之位引诱他,后问炒茶秘方,郑善心里就打了鼓:要是他说不知道,这黄怀安先前说的话是不是就不算数了? 他叹了口气道:“如果黄老爷是为着这事来邀我执掌茶庄的,那这事也就不用再说了。新茶叶是苏姑娘亲自研制,又亲手炒制而成,即便松萝山上茶园里的人都不知道如何炒制,更何况是我?今日多谢黄老爷盛情款待,我店里还有事,不宜离得太久,就先告辞了。” 说着,他便作势起身离开。 黄怀安赶紧把他拉住:“郑掌柜说的哪里话?我请郑掌柜执掌茶庄,是看中了郑掌柜的能力,又岂是因为炒茶秘方?刚才不过是好奇,顺口问上一句罢了,郑掌柜可不要多心。” 郑善刚才也是作一番试探。如果黄怀安真是冲着炒茶秘方而来,就算他去了黄家做掌柜,如果不能让黄怀安得到他想要的消息,这掌柜也是做不长久的。一动不如一静,那还不如仍然呆在叶嘉茶庄里。 挖墙角成功,黄怀安也懒得再跟郑善虚予委蛇,又坐了一会儿,他便告辞离开。倒是郑善在兴头上,又喝得面红耳赤的,知道自己不好这么回叶嘉茶庄去,干脆到外面溜了一圈儿,这才回了叶嘉茶庄。 回到茶庄,郑善坐立不安。黄怀安已跟他约好了,让他五日内从叶嘉茶庄离职,去帮黄怀安张罗开茶庄的事。以前苏长清是跟郑善签过一个合约的,但日期已经到了。本来苏长清生前已跟郑善约好再续合约的,结果还没签约,苏长清就得急病去世。而苏玉畹接手家中生意之后,也没来跟郑善商量续约的事。郑善想要离开,只需要跟苏玉畹打声招呼就行。 只是他却不甘心。 近水楼台先得月,别人都在觊觎苏家的炒茶秘方。如今他就置身于苏家之内,想要得到炒茶秘方,总要比别人要方便许多吧?可是,如何才能得到炒茶秘方呢?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许久,终于拿定了主意。 第二日一早,他从家里出来刚到茶庄没多久,就对伙计道:“阿翔,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饭前回来。要是三少爷过来,你跟他说一声。如果三少爷没来,店里有事你就让二掌柜拿主意。” 因着这茶庄分成了两边,一边出售茶叶,一边做了茶馆,郑善虽然抓总,两边的事都过问,但平常他都呆在茶馆这边,零售茶叶那边则由二掌柜钱掌柜管着。要是他有什么事或是身体不适,钱掌柜也会看顾些这边。 而郑善嘴里的“三少爷”,指的是苏世盛。这是苏玉畹的安排,她觉得苏世昌和苏世盛学东西要全面,不能只熟悉一样。先前在休宁时,苏世昌管着茶栈,苏世盛管着茶园。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管了两三个月,对于茶栈、茶园的事也算是知道了个大概,再管下去也没多少东西学了。如今到了徽州府,苏玉畹就让他们把手头的事换一下,派苏世昌去管茶园,苏世盛来管茶庄。因此,这段时间苏世盛每日都要过来看看。 这也让郑善十分不满。 他觉得自己一把年纪,还要看一个十三岁小孩子的脸色,听他的命令,简直是侮辱人。他不像马掌柜和黄管事那般,把苏世昌和苏世盛当自家子辈,悉心教导,期望他们能成长起来,支撑起苏家,让他们这些下人仍然能安然地生活在这棵大树底下。 这也是身份不同,情感不同,归属感也不同的原因了。 郑善为人严厉,脾气也有些古怪。听他这样说,阿翔也不敢问他去哪里,恭敬地答应了一声。 郑善离开了茶庄,直接在城里雇了一辆马车,直奔休宁而去。 他打算去叶嘉茶园去探听一下消息。 如今苏玉畹一家都在徽州府,松萝山上并没有主事的人。黄管事虽跟他不熟,但两人同为苏家做事,彼此也是认识的。也许黄管事不设防,能让他打探到一些炒茶秘方的事呢? 至于苏长亭就住在休宁,又是苏家的主子,仍然打探不到秘方的事,郑善就没去想了。苏家二房向来跟大房不对付,苏家大房的人自然会对苏长亭万般防备。但对他这个同一主子茶庄掌柜就不一样了,只要他们不设防,自己就有机会。 第一百三十八章将计就计 郑善离开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平时对他一向恭敬的小伙计阿翔一路尾随着他到了城门口,直看着他所雇的马车离城而去,这才回转了茶庄,将郑善去休宁的事禀告了钱掌柜。 当初苏长清在徽州府开茶庄,虽然碍于人脉,不得不雇了郑善做掌柜,但终是不放心,便派了钱掌柜来做二掌柜,兼做账房。苏玉畹上次到徽州府之后,私下里约见过钱掌柜,知道郑善并不安心于叶嘉茶庄,这才没有再跟他谈续约的事。同时她也让钱掌柜派人盯着郑善,生怕他心生去意,便会对叶嘉茶庄有利。如今看来,这份防备还是很有必要的。 钱掌柜得到消息,不敢自专,跑到苏府来求见苏玉畹,把郑善的举动告诉了她。 苏玉畹眼里闪过一抹寒意,让霜降去把阿九叫来,吩咐他道:“快马去休宁,看看郑善想干什么。” 阿九领命而去。 苏玉畹对钱掌柜道:“其实,如果郑掌柜不愿意在咱们这儿干,看在他为苏家效力多年的份上,我不光放他走,而且还会送他一份厚礼,也算得好聚好散。可是他要想对苏家不利,那就只能另说了。” “正该如此。”钱掌柜赞同道。 他是苏家大房签了死契的奴仆,一辈子都只能吊在苏家这棵树上。如果苏家大房败落,他跟子孙们也落不得好。故而如果郑善想要对苏家不利,钱掌柜第一个饶不了他。 见苏玉畹似乎对郑善的行为并不在意,钱掌柜顿时急了,问道:“姑娘,要是郑掌柜去了别家,可怎么好?” “走就走了呗,留住人留不住心,他想走,自由他去。”苏玉畹不在意地摆摆手道。 “可、可老奴一个人怕是管不了这么大个茶庄。”钱掌柜满面愁容。 他原是账房出身,年纪也大,六十来岁了,管理能力差一些。当初苏长清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只看中了他的忠心。他做个副手,记个账还行;真要当大掌柜,执掌整个茶庄,再跟各色人等打交道,恐怕要把事情做得一团糟。他也没那雄心壮志往上爬,只想混着日子慢慢做到身体不行了,回家去怡儿弄孙,安享晚年。 苏玉畹自然知道钱掌柜的情况,笑着安慰道:“钱掌柜不用担心,郑掌柜走了,我自会派人来把这一摊子事管起来,不用你老人家太过劳神。” 钱掌柜轻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也没问苏玉畹会派谁来,那不关他的事。他只需要把茶庄的账目管好,就算是尽到他的责任了。 两人又聊了一下茶庄的近况,钱掌柜略坐了坐,就告辞离开了。 他一走,苏玉畹叫来吴正浩:“你去查一下郑善近两日是否跟那黄怀安有联系。” 吴正浩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回来禀道:“昨日郑善跟黄怀安在一个小馆子吃过饭,两人在屋子里呆了有半个时辰,不知说了些什么。” 苏玉畹点了点头。看来,郑善的一切异常举动,都跟黄怀安有关了。 待吴正浩走后,立春给苏玉畹斟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蹙眉道:“姑娘,这个黄怀安似乎专门针对咱们,就为了咱们不卖茶园给他。他这也太睚疵必报了吧?” 要是光给茶园那边使绊子,还可以说是正常竞争,毕竟黄怀安想要买茶园,结果被苏玉畹抢了先,他花点钱将村民拉出去给他自己的茶园做事,一来有了人力,二来也让苏家的工期变慢,三来也出了一口气,这都说得过去。可郑善不过是一介普通的掌柜,这么些年,也没做出什么亮眼的业绩,要说黄怀安看中了郑善的能力,那只能是瞎说。他将把郑善要过去,无非是想把叶嘉茶庄弄得一团糟,好报复苏玉畹。 可以说,这人心眼实在太小了。 苏玉畹笑了笑,“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间什么人没有?” “那咱们就这么任他欺负了?”霜降的性子最受不得气,被人欺负了,恨不得马上就打回去,“要不奴婢把他偷偷捆了,暴打一顿?” 谷雨瞪她一眼:“你除了打人还会什么?”转过头来,她却眼睛晶亮地道,“不过姑娘,霜降那法子虽然笨些,却也不失个好主意。” 谷雨看似性子稳重,其实这姑娘跟霜降一样暴力,什么都想用拳头来解决。 苏玉畹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拍了她一下,道:“我看你跟霜降也没什么区别。” 霜降一听这话,顿时得意起来,那看向她姐姐的得意小眼神,让谷雨恨得拽紧了拳头,恨不得给她两拳才好。 “行了,不用你们操心,我自有主意。”苏玉畹挥挥手道。 苏玉畹向来讲究知已知彼,百战百胜。在黄怀安向马掌柜提出要买她家茶园时,她就叫人去打听黄怀安的消息了。后来黄怀安给茶园使绊子,她更是让一个得力的护卫时常注意黄怀安动静,故而吴正浩才能这么快查清楚郑善与黄怀安在哪儿见过面。 这会儿要针对黄怀安,她也一事不劳二主,让立春去把那个叫石健的护卫叫了过来,对他面授机宜,足足说了有一刻钟,石健方才领命而去。 苏玉畹又把吴正浩叫进来:“你去茶园问一下马掌柜,黄怀安替那些村民赔的钱赔了没有。如果没有,就去讨要,否则就去官府告状去。还有,打听一下黄怀安看中的那块田地,跟田主原主人去府衙登记付钱了没有。如果没有,叫马掌柜赶紧去谈,不管黄怀安出多少钱,咱们都比他高出一些。” “是。”吴正浩也不问为什么要这样做,见苏玉畹再没有别的吩咐,便告退离开,去茶园传话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他回来禀道:“马掌柜听了姑娘的话,先去了田地主人那里,跟他谈价钱。马掌柜说,黄怀安原来已跟那姓吴的地主议好了价钱,正准备抽空去官府登记。结果咱们去了,一出高价,吴员外立刻就说跟黄怀安还在谈,并没有谈妥。马掌柜出的价钱,那吴员外也不满意,说还要再斟酌斟酌。之后马掌柜又去了黄怀安府上要村民的赔偿款,黄怀安倒是爽快,当场就把钱给了马掌柜。” 苏玉畹听得这话,点点头道:“很好。”又吩咐吴正浩,“吴叔,你去挑一个面生但机灵的护卫来,我有用。” 第一百三十九章布局 吴正浩出去,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进来,介绍道:“他叫王大佑,歙县人,为人还算机敏。” 苏玉畹打量了一下王大佑,见他面貌普通,属于走到人群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人,而且面相十分老实忠厚,一看就是那种极能让人信服的人,十分满意,对吴正浩道:“行,就是他了。” 吴正浩以前在镖局里吃过大亏,自从进了苏家之后,不是主子自己吩咐的事,他从来不乱打听。这会子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他也不好奇苏玉畹叫王大佑做什么,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王大佑不由得有些不安,额头上都冒出汗来。 苏玉畹不由笑了起来,指着旁边的椅子道:“你坐下说话吧。” 王大佑赶紧低头作揖:“小人不敢。”却是怎么也不敢坐。 还是立春在一旁说了一句;“姑娘叫你坐,你就坐下。” 王大佑这才侧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了,只敢坐下椅沿,腰杆还挺得笔直,眼睛却不敢乱看,紧紧地盯着地下,唯恐冒犯了苏玉畹。 苏玉畹见他这样子,眉头不由拧了一拧,问他道:“你家中还有何人?为何到我家来做护卫?” 因着休宁苏家老宅那边需要人看守,故而苏玉畹携母亲、弟弟到徽州府来时,只带了一部分护卫,安置妥当了之后才叫吴正浩在徽州府招了些人。这王大佑就是那一批进来的。他到苏府来做护卫不过才几天,故而对苏府的主子并不熟悉。 王大佑见苏玉畹问他家中情况,越发紧张,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我、我家还有一个老娘、一个十岁大的妹妹,再没他人。我从小跟我爹学了些拳脚。因家中日子过得艰难,妹妹身患哮喘,看病花费颇大,靠佃田来种根本维持不了生计,故而才到府城来找事做。正巧府上招人,待遇极好,我便自卖自身,到府上来做护卫。” 苏玉畹见他开始因为紧张有些结巴,说到后面便顺溜起来,逻辑清晰,说话极有条理。而且一个男子,为了妹妹放弃自由,卖身为奴,想来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心里的那点不满意也渐渐消散了。 她道:“我这府上的规矩,想来吴叔也跟你说过吧?平日做好份内之事,便可拿到满月月例。如主人另有吩咐,把事情做得让主子满意的,还会另有赏钱。” “是,吴叔说过。”王大佑道,神情比起最开始来,要放松许多。 “如今我有一件事,想让你去做,不知你可愿意?” 王大佑终于抬起头来,看了苏玉畹一眼,可眼睛抬到一半,他似乎意识到不妥,便又赶紧低下头去,说话又结巴起来:“但、但凭姑娘吩、吩咐。” 苏玉畹知道,像王大佑这种有良心的人,如果不把事情跟他说清楚,让他误会所办的事是害人的勾当,他定然不会好好去办。 她沉吟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便道:“我们府上的事情,想来你也知道。我父亲去世没多久,叔父欲夺家产,苦苦相逼,我们被逼得没办法,这才离开故土,搬到这府城来住。我一个弱女子,只想将现有的家业打理好,待幼弟长大能执掌家业,再把它们完整地交给弟弟。故而做事都谨慎小心,不敢欺人,只恐被人欺负了去。却不想饶是如此,还有人不肯放过我们……” 她把黄怀安对苏家步步逼迫的事跟王大佑一一说了,这才道:“我虽是个弱女子,却是不愿意白白这样让人欺负。那黄怀安这样一步步逼紧,我要是不还以颜色,定让他以为我们好欺负,往后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故而,我想让你去帮我做一件事。” 那王大佑血气方刚,又满怀一腔正义,听得黄怀安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他一腔热血顿时雄雄燃烧起来。当下站起来朝苏玉畹低头施了一礼:“王大佑能为姑娘所用,荣幸之极。吾愿尽吾所能,为姑娘尽心办事。” “很好。”苏玉畹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看了窗外一眼,见谷雨自觉地守在门口,便道,“你到桂林村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小人定不辱使命。”王大佑慨然一拱手,领命而去。 见王大佑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苏玉畹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回里间的窗边坐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只是她这书没看几页,苏世昌就匆匆进来,还没进门就高声嚷嚷道:“姐,你在家么?” 苏玉畹掀帘出去,笑道;“是不是马掌柜派你回来的?” 这些日子苏世昌早出晚归,整日地泡在茶园里,不到吃晚饭的时间不回来。这会子还没到午时就回来了,定然是为了她让吴正浩所传的那几句话。 果然,苏世昌道:“可不是。姐,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怎么不说清楚,害得我跟马掌柜揣摩半天。” “不急,过几日你就能看到结果了。”苏玉畹却不肯说,“你只让马掌柜去跟吴员外去谈价钱,黄怀安出什么价,咱们就比他的价格更高,但是不要跟吴员外签契约,谈完之后,只说要跟主人禀报,由主人来定夺。” 苏世昌央求了半天,连撒娇的手段都用上,苏玉畹愣是没跟他透露半个字的计划。 苏世昌没办法,只得怏怏回他院子里去。 临走前,他道:“对了,姐,孟姨娘又病了,说要见见三弟。” 苏玉畹摆摆手:“你跟盛哥儿说吧,去不去见,由他自己决定。” 孟姨娘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府城,不过没到这里来,而是直接被送到了茶园附近的庄子上。开始几日她还老实,近日来频频装病,哄得苏世盛去看她。但“狼来了”叫多了,就不好使了,苏世盛已经被她弄得很反感。估计再来这么几次,苏世盛就不愿意去看她了。 苏玉畹知道孟姨娘还不甘心,但她根本不会再对孟姨娘做什么。不作死就不会死,她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孟姨娘自己就作死掉了。 苏世盛有没有去看孟姨娘,苏玉畹根本不在意,她关注的是桂林村和郑善那边的情况。接下来的几日,各处都没有什么事,便是陈府,因着上次的事,陈老太太也没再叫人来请苏家母女过去吃饭聊天,苏玉畹也乐得清闲。她如今事情多,忙得很,哪里有空老去跟陈府人纠缠不清呢? 第一百四十章郑善 而郑善自打那日离开府城,就一直没有回来,直到第五日,他才满脸青紫地出现在了叶嘉茶庄里。 阿翔一见他就急道:“掌柜的,您去哪里了?那日您说天黑就回来,结果一直没有消息,小人还以为您出什么事了呢,去你家问,你家太太又说不知道。您这一失踪,可把姑娘给急坏了,还四处派人找您呢。” 郑善摆摆手,不耐烦道:“我没事。不是你该问的,少问!还不赶紧去做事?” 阿翔讪讪而去。 走到没人的地方,他才啐了一口,嘟哝道:“凶什么凶?看看你,这是倒霉了吧?活该。哼,什么人呐,受老爷的恩,老爷刚过世就背弃东家,还想做那伤天害理的事,这样的人,就让你倾家荡产才好。” 原来,这郑善去了休宁打探消息,结果刚到休宁下了马车,就发现自己的钱袋不见了,没钱付给车夫,被车夫暴揍了一顿。好不容易找到苏家大房的老宅去,那里留守的下人根本不理他,只说不认识他,主子们也没有口信过来,还直说他是骗子,又叫护卫们给揍了一顿。 他没奈何,饿着肚子在城根蹲了一夜,第二日靠着两条脚走去了松萝山。好不容易在天黑前到了叶嘉茶园,因他已衣衫褴褛,脸上身上还有些血痕,甚是狼狈,守门的也愣说不认识他,硬是不让他进去,也不帮他通报给黄管事。郑善整整饿了两天,滴水未进,已是精疲力尽,此时怒气攻心,终于晕倒在了叶嘉茶园门口。待他醒来,这才发现自己被抬进了茶园里,并且见到了黄耀祖黄管事。 黄管事倒是好心,招待他吃了顿饭,拿了自己的衣服给他换了,又送了一钱银子给他做盘缠回城。无奈这郑善吃饭穿暖就开始东打听西打听,把黄管事惹恼了,直接剥了他的衣服把他赶出来,本来要搜他身上的那一钱银子的,郑善死命搂在怀里不肯撒手。黄管事又不能真要他的命,只得把他赶下山了事。 就这一钱银子,要是不赶紧回徽州府,很快就得流露街头。而且黄怀安当初也只给了他五天时间,让他去黄记茶庄就任。郑善不敢再留在休宁,买了几人馒头雇了辆马车往徽州赶,却不想半路又遇上劫匪,郑善因没有银子,直接又被暴揍了一通被放了出来。 好在那地方离徽州府不远了,他只得一瘸一拐地走了十来里路,回了徽州府。而这一折腾,他差不多就去了半条命。 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敢多耽搁,进了城回家换了衣服吃了点东西,就硬撑着匆匆到叶嘉茶庄来了。 他把茶庄里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写了一封信交给阿翔:“这封信,你交给姑娘。”说着拿起东西,匆匆离去。 阿翔也没拦他,等他走后,拿着信就去找了钱掌柜,把信交给了他。 钱掌柜匆匆赶到苏府,把信呈上。苏玉畹看了信,笑了笑,递给钱掌柜道:“他既要走,那就让他走好了。” 那封信,自然是郑善的辞职信。 “可这样似乎太便宜他了。”钱掌柜恨恨道。 苏玉畹并没有跟钱掌柜说了自己派阿九去,一路上胖揍了郑善几顿的事,只是淡淡道:“放心,黄怀安不会留他多久的。” 本来,把郑善背信弃义,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就弃旧主而去,投奔新主的消息透露出去,徽州府里的人没有几个是愿意雇这种掌柜的。这年代徽商行商最讲究诚信,掌柜的人品亦十分被东家所看中。郑善如此行径,已是犯了忌讳。只要放出风去,掌柜这条路他怕是就走到尽头了。 不过苏玉畹不愿意这么赶尽杀绝。郑善如果背弃旧主,就给了黄怀安抛弃解雇他的借口。不用她下手,他这条路就已走不下去了。 而郑善趁着天黑之前,匆匆赶到黄怀安的府上时,黄怀安正在大发雷霆:“……王八蛋,人心不足蛇吞象,迟早要噎死他。那块地,咱们不买了,就让苏玉畹那小娘们高价买去!哼,有那么多银子,多一倍的良田都买出来了,老子还买你那薄田?” 黄怀安做生意多年,早已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心机城府。只是这一回,他实在是被气得恨了。 苏家竟然要跟他竞价买那块薄田,最可气的是那吴员外根本没有一点道德底线,愣是在议好价的情况下生生反悔,直等着两家竞价,他在中间坐等渔翁之利。 本来黄怀安早想放弃了,不跟苏家争那块地。无奈他从苏家手里挖了那么多村民过来,要是不买下这块地,那些村民太久没事情做,必然要闹起来。当然,他也可以在别处买地,就像苏玉畹那样,把村民拉到别处去干活。但当时把村民们诓过来的时候,他可是说就在村子附近干活的,如今出尔反尔,这些村民不闹起来才怪。最重要的是,他黄怀安不差钱!不蒸馒头争口气,他就是要拿钱把苏家那种破落户砸晕了,哼,敢拿钱来跟他争?真要是被苏家拿钱挤掉,他落荒而逃,城里那些同行如何看他?他还有脸往公子颜安澜面前凑吗?故而他一直咬着不放,一直跟着苏家把价钱抬高。 可苏玉畹那丫头不知发了什么疯,硬是要跟他硬扛,不依不饶。 如果是这样,他还没那么气愤,他反正有的是钱,或是砸钱下去,把苏家打跑;要不就直接放弃那块薄田,到别处另买一块就是。可也不知苏玉畹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在桂林村里放谣言,说他根本没有诚意买茶园,拉村民们过去也只是为了报复苏家不卖茶园给他,等过一阵他就撤了,村民他是不管的。结果村民们直接就闹了起来,表示如果再不安排他们做事,或是不给他们加工钱,他们就再回到苏家茶园去做工。 想到这里,黄怀安就气得胡子乱抖:“真是岂有此理,那苏家丫头,竟然连这样的手段都使得出来。还有,请人做事,谁会跟雇来的村民签合约的?还去官府报备!也只有她才做得出来。真真是……岂有此理!” 坐在他身边的张方岩一阵无语,十分想提醒自家老爷一句:要不是你挑事,苏家怎么地采用这样的手段来回击你?商场如战场,你打别人,还不许别人打回去不成? 第一百四十一章有意 事情既已发生,生气赌咒也无济于事。张方岩问道:“老爷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怎么处理?只能再给那姓吴的出个高价,把那块薄田买下来啰。那些村民提的条件,也答他们。”黄怀安满心憋屈地道。 张方岩用手指在桌上的算盘上拔了几下,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真给个高价买那块田,再给村民提工钱,光这么一件事上,黄家就损失了四、五百两银子,这还不算前头赔偿给苏玉畹的银子呢。 “苏家那丫头,厉害啊。”他心里暗暗的想,却是不敢说出来。 要是说出来,黄怀安一准儿要发飚。做了一辈子生意,却在一个小丫头身上栽一跟斗,任谁都要急火攻心。 他是不知道黄怀安心里的滋味。 如果只是这样也还罢了,吃亏就吃亏了,只要不往外说,谁也不知道。这点子银子他还是损失得起的。可是,这件事是世子爷吩咐下来的呀,不管他把事情办得怎么样,都是跟世子爷禀报一声。 可是,这样的事情,叫他怎么有脸跟世子爷说? 黄怀安正打算拖几天再去跟颜安澜禀报呢,门外就有下人来报:“老爷,沈公子那边派人来了,说颜公子叫你过去一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黄怀安唉声叹气地叫下人备马车,起身往沈家而去。 到了沈家沈元嘉的书房,黄怀安就见沈元嘉和颜安澜正在下棋,他也不敢说话,站在一旁等着两人把棋下完。 却不想颜安澜把手里的棋子一抛,对他道:“前一阵我叫你办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小人、小人把事办砸了。”黄怀安苦着脸道。 “哦?”颜安澜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沈元嘉十分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个办砸法?赶紧说说。” 黄怀安将心一横,只得把这十来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沈元嘉把眼睛瞪得老大:“跟村民们签合约?她怎么想到的?你收买那些村民的时候,难道没人跟你说这件事吗?” “没有。”黄怀安十分沮丧地摇摇头,“要是小人知道她有这一招,小人绝不会这样的方法。” 那些村民没有见识,大部分人目不识丁,当初苏玉畹跟他们签合约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高工钱和预付三个月工钱这两个方面了,哪里还注意到如果违背了条约,要赔偿许多银子?而少部分识字有见识的,早已或自己做买卖、或有家底做小地主,不会来苏家茶园帮工了。即便马掌柜把合约条款跟他们说了,他们不在意这个,也就没把这事往心里去。 故而黄怀安策反那些村民的时候,直到村民们都跟着他离开,马掌柜这才照着苏玉畹的吩咐,把合约拿出来,以至于让黄怀安吃了个哑巴亏。 “哈哈哈,你对付她之前,肯定没有查过她的底细。”沈元嘉笑得十分开心,“当初她对付她那贪婪自私的二叔的时候,就用过这一招。” “一个小姑娘,小人哪里想到她会这样厉害?小人是轻敌了。”黄怀安苦笑着摇摇头。 沈元嘉看了颜安澜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表示,他不由摸摸下巴,道:“要不,我来跟她过一招?” 黄怀安顿时来了兴趣:“公子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沈元嘉皱眉思忖道。 “不能再跟她抢茶园。”颜安澜道。 “啊?”沈元嘉惊讶地望向颜安澜。 “可是,不抢茶园我还能干什么?” “自己想。”颜安澜淡淡道。 沈元嘉狐疑地看了颜安澜一会儿,这才转过头来,望向黄怀安:“不抢茶园,苏姑娘那里还有什么可以比拼的?” 黄怀安想了想:“比如,茶庄?” “茶庄?”沈元嘉皱皱眉,“比卖茶?可她那用秘法炒的茶,咱们怎么也比不过吧?” 因为要开茶庄,黄怀安对于这一点,倒是十分了解,因为郑善如今就在他那里。 他道:“苏姑娘就是雨前茶的时候用独家秘方炒制了一批,后来就再也没用秘法。现在那些雨前茶已卖得掉不多了,运过来的新茶叶,都是用老方法炒制的。沈公子要是跟她比卖茶,倒是劣势不大。” 沈元嘉将眉头一展:“好,那就比卖茶。” 他指着黄怀安道:“这件事,我不方便出面,还是由你来做,我只在后面说方法。” “啊?”黄怀安脸色一苦,“我……这件事要是再砸了,我岂不是要名声扫地?” “怎么会砸呢?”沈元嘉自信满满,“好歹我从七、八岁就跟我爹做买卖,难道还比不过她一个小姑娘?” 黄怀安叹了口气:“当初,小人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他将手一摊,做出个无奈的姿势。 “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笨么?”沈元嘉冷哼一声。 “是是,沈公子天纵奇才,定然不是小人这种笨人能比的。”黄怀安立马变了脸色,面带谄笑地拍了沈元嘉一记马屁。 “滚!”沈元嘉笑着虚踹了他一脚。 既要跟苏玉畹打擂台,而且两家反正已经结怨,黄怀安也不介意再得罪深些,干脆就把自家的新茶庄开在了叶嘉茶庄旁边,而且还打出了新开业特价的牌子,把从休宁收来的茶叶,只比成本价高一成的价钱卖出去,一时之间倒是抢了叶嘉茶庄不少生意。 马掌柜被气得不行:“这黄怀安也太卑鄙了。再看看郑善的那个嘴脸,哼,我看上次给他的教训还不够。” 没错,黄怀安开了茶庄,便让郑善做了掌柜。郑善得了黄怀安的重用,得意洋洋,时不时地还到叶嘉茶庄炫耀一番,让叶嘉茶庄的一干人等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 “不着急。”苏玉畹却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他们也就新开业的这段时间这样干,赔本赚吆喝。要是过了这几日还这么干,哼,黄怀安就别想在这行干下去了。” 家有家法,行有行规。这茶叶一行,也是有商会的。什么品质的茶叶,卖什么价位,商会都有一定的规定。否则每家都薄利销售,恶性竞争,那岂不是乱了套,自己害自己? 所以黄怀安这做法,也就爽快几日,很快就会被打回原型。至于郑善,那就是个小人,唯利是图。黄怀安用他做掌柜,迟早要咽下自己种的苦果。 第一百四十二章对策 “但是,他们这茶庄就开在咱们旁边,对咱们往后的生意总是会有些影响。”马掌柜叹气道。 这一回,苏玉畹也蹙眉了。 市场就那么大,住在附近茶客就那么多,有人买了黄家茶庄的茶,势必不会再买苏家的。最重要的是,先前黄怀安在茶园那边咄咄逼人,如今被打败了,又想在茶庄这里来挤兑苏家。苏玉畹不是个愿意忍气吞声的人,光挨打不还手,还真不是她的风格。要是别的人在旁边开茶庄,她只会想办法多引来些茶客,两家分润这个市场。可现在黄家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她要是不把黄家的茶庄生意搅黄,那就不是苏玉畹了。 “你先别急,我想想办法。”她道。 听到苏玉畹要想办法,马掌柜眼睛一亮。 其实作为干了几十年的老掌柜,什么样的竞争他没见过?黄家的这点手段,还到不了让他唉声叹气的地步。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逼一逼苏玉畹,看看她是否还能拿出让人眼睛一亮的手段来,把黄怀安给打趴下。 没一会儿,苏玉畹眉头一展,开口道:“如果他们用的是卑劣手段竞争,倒是好办,咱们也还以颜色就可以了,就像茶园那边一样。但如今他们是正常竞争,如果咱们用手段打压他们,倒显得咱们不地道。他们开业期过后是要按正常售价销售的,咱们不如看看情形再说。” 马掌柜看苏玉畹那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已有了主意。当下也不急了,抚着胡子点点头道:“也好,看看再说罢。咱们是老店,信誉摆在那儿,要想办法也是黄家茶庄想办法。如果他们要使手段,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苏玉畹一笑:“正是这个理儿。” 把这事商定妥当,苏玉畹便问起茶园来:“李薪成在那边干得如何?” 早在半个月前,李薪成和苏则就已各自就位了:李薪成做了桂林村茶园的管事,而苏则执掌休宁县茶栈的掌柜。两人对苏玉畹的提拔感激涕零,自然憋着一股子干劲。苏则那里还好,马掌柜把位置移交给他的时候,嘱咐他主子不在休宁,万事求一个“稳”字,如有什么行动,以主子的命令为准,他便只求不出纰漏,不敢冒进;李薪成这边,却是甩开膀子大干,吃住在茶园里,跟那边外村请来的村民们一起,起早贪黑,不光把原有的茶园全都修整了一番,连带荒山也被他们开荒了不少出来。 马掌柜赞赏道:“那小子,比我可强多了。我毕竟这么多年没管过茶园,对于茶园的打理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那小子来了之后,把各项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哪些人干什么,妥妥当当,一目了然。这次要不是姑娘提拔他,平时在黄耀祖手下干活,还显不出他来。这下一干,倒显得比黄耀祖还能干几分。” 说完,他又笑道:“他为了激励那些人干活,把自己的月钱都拿了出来做奖励。如果茶园里士气很足,干劲冲天,咱们这茶园,估计没过多久就能开垦妥当,连成一片了。” 因原来所买的几个茶园都没连在一起,中间隔了些荒山,现在就是要把这些荒山开垦出来,把茶园连成一片,才方便打理。 “那怎么行?我这东家,还没吝啬到让管事自己掏腰包来激励雇工的道理。”苏玉畹语言里含有几分埋怨。 马掌柜连忙道:“我也是这么说的。我知道这件事后,狠狠地训斥了李薪成一通。这不,马上就来跟姑娘禀报,好让姑娘吩咐账房把钱补还给李薪成。” 苏玉畹点点头,转头对夏至道:“你去,叫账房把钱给李薪成补上。再拿出一笔钱来,专做奖励用。屯溪那边也是如此。” “是。”夏至领命而去。 夏至天生对数据极为敏感,被苏长清培养成苏玉畹的高级账房。如今各处的茶园、茶栈、茶庄的账房都被管在夏至手下,直接听命于苏玉畹。苏玉畹对于各处产业的管理原则是,别的都好说,但钱、账,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没了钱的自主权,掌柜、管事们即便不忠心也折腾不出花样来,家中的产业就出不了大事。 管着这么多产业,苏玉畹自然不会凡事都亲历亲为。就像现在,她只需下一个命令,夏至就会乘马车去桂林村和屯溪的茶园上,把这件事给办了。而立春全把她下的每一道命令用册子记下,到了月末查账的时候,以备苏玉畹一一对照。 她这四个丫鬟,是她十分得力的臂膀。 此时一个小丫鬟从外面进来,走到立春身边,对她耳语了几句。 马掌柜便知苏玉畹有事。他的事情处理完了,便不再多留,站起来告辞。 待马掌柜离开,立春这才过来禀道:“姑娘,陈府韩嬷嬷来了,在太太那边呢,太太让您快些过去。” “哦?”苏玉畹一挑眉。 那日邢府赴宴回来,陈家就一直沉默着,既没派人来致歉,也没有任何表示。 苏玉畹和殷氏自然也没有往那边去。 她立在那里蹙眉想了想,揣摩陈家派韩嬷嬷来是个什么意思,这才往外走:“走罢。” 到了殷氏所住的院子,远远苏玉畹就看到殷氏的大丫鬟玉梨站在门口,表情有些忐忑。见到苏玉畹来,玉梨眼睛一亮,看了屋里一眼,轻手轻脚地溜了下来,对苏玉畹轻声道:“姑娘,太太说,陈家来请您过去的话,还是去一趟的好。” 苏玉畹皱眉。 她没有说话,示意立春掀起帘子,直接走了进去。 韩嬷嬷正坐在客位上跟殷氏叙话,见苏玉畹进来,忙站了起来,对苏玉畹行了一礼,笑道:“姑娘近日忙什么呢?都没往我们府上去,老太太一直惦记着您呐。” “不过是些家中琐事。”苏玉畹笑道,示意韩嬷嬷坐了,这才在殷氏手边坐了下来,问道,“舅祖父身体可好?舅祖母可好?” “好,都好。”韩嬷嬷道。 她顿了顿,对苏玉畹道:“老奴来,是老太太有话要对姑娘说。” 第一百四十三章硬气 苏玉畹站了起来:“韩嬷嬷请说。” 韩嬷嬷既是代老太太说话,便坐着不动,开口道:“这些日子太太和姑娘都没往那边去,想来心里是怪罪上了二姑娘,觉得二姑娘那日想要拉姑娘下池塘,陈府后来又没给个交代,心里有气。老太太便让老奴过来,把话说开。老太太说,这件事,姑娘怕是误会了。虽说二姑娘平时娇纵了些,爱使些小性子,可心地是善良的,平日里便是对下人都很少喝斥,怎么会害人?再说,她跟姑娘你又没仇,怎么可能害你性命、推你下池塘?这件事,着实是姑娘想多了。你们表姐妹家有误会,说清楚、解开了就是了,不可在心里存了气,彼此不来往。” 苏玉畹蓦地抬起眼,深深看了韩嬷嬷一眼。 韩嬷嬷也抬起眼跟她对视,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仿佛能撞出一片刀光剑影来。不过随即两人就像是约好了似的,各自转移了目光:苏玉畹垂下眼睑,收敛起眼里的那一抹锐利;而韩嬷嬷则转头看了殷氏一眼,眼里的利色就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脸上也堆起温和的笑容来:“因此老太太派了老奴来,接太太和姑娘过去吃晚饭。畹姑娘跟二姑娘有什么误会,也可以当面说开。” 虽说那日苏玉畹回房之后,黎妈妈就把事情跟殷氏细细说了一遍,还指明了陈府的别有用心。但殷氏终是个心软且不记仇的人,见得陈府先服软,派了韩嬷嬷过来接她们;此时韩嬷嬷的话虽说的不中听,没有承认陈欣儿是故意推的苏玉畹,但谁家大人不护短,维护着自己的孩子呢?韩嬷嬷能来,就说明陈府已经低了一次头了。想要让她们承认陈欣儿道德败坏,想要谋害苏玉畹的性命,或是算计她的婚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怨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她们还得依靠着陈家在府城过日子,殷氏便觉得苏玉畹应该适可而止,不要再跟陈家闹下去。 见苏玉畹低着头不说话,她赶紧开口劝道:“既是误会,那畹姐儿你就过去跟你舅祖母和表舅母赔个不是。她们是长辈,不会跟你多计较的。” 苏玉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虽然理智告诉她,她去赔个不是,以修复跟陈家的关系,获取陈老太太的欢心,即便不与陈家进行生意上的合作,看在她是陈家亲戚的份上,往后在城里行商也方便不少,至少黄怀安知道她的身份,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使出各种下作手段来给她使绊子。邢家寿宴上众千金的态度,不是很明显的例子吗? 可苏玉畹平日里看着十分成熟,说话办事十分老道,但终始是十六岁未满的孩子,自小又是被苏长清宠惯了的,受不得这样的委曲。再者,陈家在邢家都敢动手给她使这样的阴招,她要是再往陈府走一遭,没准她下个时辰从陈府回来,她已成了陈家大少爷的妾氏了。 拿定主意,她抬起头来,对韩嬷嬷淡淡道:“既是误会,嬷嬷就代我跟舅祖母和大表舅母赔个不是,就说我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舅祖母,不敢过去请安。待过一阵身体好了再去。” 韩嬷嬷见苏玉畹满面红光的,坐这么久连声咳嗽都没有,哪里是有病在身的样子?她说这话,无非是还在生着陈家人的气。 韩嬷嬷不由得也生起气来。 在陈家人看来,苏玉畹再能干,手里再握着个炒茶秘方,也不过是投奔陈家的一个远房亲戚罢了。苏家大房往后想在府城站稳脚跟,少不了得依仗陈家。不说远的,就说宴会上所认识的那些官家小姐,苏玉畹想要跟她们结交,就得还通过陈家和陈欣儿。否则,她也只能被人欺凌了。 如今,苏玉畹却是给脸不要脸,陈家都递了个台阶过来,苏玉畹却死扛着不肯下,那就怪不得她们陈家不顾亲戚情份了。 她站了起来,对殷氏道:“表姑娘既这样说了,那我就这样去回复老太太便是。告辞。”说着,不等殷氏说话,拂袖出了屋门。 “唉,畹姐儿你……”殷氏见韩嬷嬷有些生气,急的不行,想要去追她,却又知道根子在苏玉畹身上,她便是把好话说尽也没什么用处,不由看向苏玉畹,眼里满是哀求之色。 苏玉畹却是坐在那里不动,只扬声道:“关嬷嬷,替我们送送韩嬷嬷。” 关嬷嬷应声去了。 “畹姐儿……”殷氏见她不理,只得哀哀唤道。 苏玉畹见母亲仍是这么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只得叹口气,给她解释道:“我怕这一去,回来就已不是你的女儿,而变成陈家大少爷的小妾……” 殷氏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不、不至于吧?” “至于。”苏玉畹点点头,“他们想要我们家的家产和炒茶秘方,却又不想拿名份来换,所以才使出了这样的手段。” 殷氏半晌没有作声。 黎妈妈扶住她的胳膊,低声道:“太太,这种事,关乎姑娘一辈子和咱们家的声誉,不得不防的。” 殷氏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叹息道:“这世道啊,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她走到苏玉畹身边,把她搂进怀里,轻拍她的背道:“孩子,你做得对。咱们不求大富大贵,唯求一辈子平安顺遂。娘也不期望你嫁到什么豪门大户去,只要那人对你好,日子过得松快简单,比什么都强。” 苏玉畹鼻子有点酸,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黎妈妈看着这对母女亲昵了半天,脸色都和缓了下来,便笑道:“姑娘,您可是要回院里去?老奴送送您。” 苏玉畹便知黎妈妈有话要对她说,点点头道:“也好。” 两人缓步从殷氏院子离开,黎妈妈道:“姑娘,老奴知道陈家这件事,姑娘受委曲了。但这世间,做人哪有不受委曲的呢?就是那宫里的皇帝佬儿,都还得受大臣的气呢,何况是咱小老百姓。” 第一百四十四章反省 “妈妈,我明白你的意思。”苏玉畹又岂能不知道黎妈妈想要说什么呢? 她叹了口气:“我也不是要跟陈家断绝关系,但寄人篱下,受人算计却还不能讨回公道,却是我不愿意的。陈家,近期内我是不会去了,不过我娘明日可以带一些礼物过去跟陈老太太说说话,也算是接了老太太递过来的台阶,不至于把关系闹得太僵,往后没有回还的余地。妈妈您明儿就紧跟在她身边,要是陈家给她气受,立刻让她回来。” 她抬起眼,望向湛蓝的天空:“我错了。开始,我想着要靠陈家,所以来了徽州。后来发现陈家靠不住,便总想找一户能跟陈家抗衡却又品德不错的人家一起合伙。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打铁还得自身硬,看看沈家,即便是商户,可做大到了皇商的位置,陈家也得仰望它的存在。接下来,我会努力把家业做大,大到让陈家都不敢动我们一根寒毛的地步。” 她转过头来,一扫刚才的低落,两眼熠熠生光。她握紧黎妈妈的手:“妈妈,支持我。” 黎妈妈拍拍她的手:“放心,妈妈在你身后,一直都在。” 接下来两人没有再说话,相携着慢慢朝苏玉畹院子走。这宅子本来就不大,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院门口,苏玉畹停下脚步,正要让黎妈回去,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鸭公嗓就叫了起来:“姐姐。” 苏玉畹转头一看,苏世昌和苏世盛急步跑了过来,到她面前停住脚步,两人脸色发红,喘气急促,额上还冒着汗。 苏玉畹掏出手帕,一一给两人擦汗,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姐,你被陈家人欺负了?”苏世昌问道。 苏玉畹从苏世盛脸上收回手帕,笑问道:“你听谁说的?” 前几日苏世昌和苏世盛到屯溪的茶园去了,这会子才刚刚到家。 “娘说的。”苏世昌拉着苏玉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姐你没事吧?” “没事。”苏玉畹哑然失笑,“她们又没打我,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苏世昌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不是担心你么。” 苏玉畹挥挥手:“行了,别在外边站着,咱们进去说话。” 一行人进了屋里,苏世昌迫不及待地道:“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刚进家,一听娘说你被欺负,就直接过来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黎妈妈不等苏玉畹说话,便插嘴道:“是陈家……”她将苏玉畹在邢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出了这样的事,陈家这几日一直都没有表示,今日才派了韩嬷嬷过来,说了一大通话,只说咱们姑娘误会了,那陈二姑娘心地善良,不可能有害人之心,还让咱们姑娘过去赔不是。太太刚才还劝姑娘去陈府呢,姑娘也犹豫……” 苏玉畹与黎妈妈主仆相得,行事最是默契,黎妈妈一插嘴,苏玉畹就知道她的用意,无非是替她试探一下这两个弟弟对她的感情与心性。如果两人怕得罪陈家,劝她去赔罪,那她殆精竭虑地为苏家打算,就真不值当了。这苏家,说到底,往后都是苏世昌和苏世盛的。她的嫁妆,早几年苏长清就已帮她备好,临终前又留下遗愿,无论苏家再穷,也不许动苏玉畹的嫁妆。所以,苏玉畹这样劳心劳力,无非是为两人赚家产而已。 幸得黎妈妈话还没说完,苏世昌就道:“姐,你不能去。” 苏世盛也在一旁点头赞同:“对,不能去。” 苏玉畹的心一松,面上却是不显,故作纠结地道:“可要不去,岂不得罪了陈家?咱们要想在府城立足,没了陈家在后面做靠山,怕是要艰难许多。” “再如何艰难也不能让姐姐受委曲!”苏世昌斩钉截铁地道。 “对。”苏世盛也用力点点头。 他话少,倒不是不关心苏玉畹,而是因着他比苏世昌年纪小,又是庶出,从小就跟在苏世昌屁股后面做小弟,因此遇上事情都由苏世昌出头说话,他只在关键的时刻表明自己的态度。 苏玉畹心里暖融融的,直觉得她为苏家做什么事都值了。 “再说,咱们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大不了再回休宁就是了。”苏世昌又补充道。 “那倒不必。”苏玉畹将脸色一正,“不过接下来我要把家业做大,伴随而来的是风险和麻烦,你们可有意见?” 苏世昌和苏世盛对视一眼,站起来向苏玉畹一拱手:“家中一切,但凭姐姐作主。” 第二日,殷氏带着黎妈妈收拾出来的礼物,跟她一起去了陈府。 苏玉畹知道有黎妈妈的跟随,殷氏去陈府最多也就受几句闲话,并不会被太过刁难,倒也没太担心。果然,只过了半个时辰殷氏就回来了,对苏玉畹汇报道:“你舅祖母倒没说什么,只是态度有些冷淡。照着你的吩咐,只坐了一会儿我就告辞了,她也没多留。” 苏玉畹一点头:“就这样罢。往后除了逢年过节或是陈老太太派人来叫,咱们也少往陈府去。” 殷氏点点头。 她生性喜静,嫁了苏长清后又整日被关在家里,甚少跟人来往。到了徽州府后每次去陈府,她的压力都很大,唯恐说话做事不到位,得罪了陈家。如今苏玉畹让她少去陈家,她倒是欢喜得很。 于她而言,家中能有饱饭吃,儿女们安康平顺,长大后能嫁娶到如意的人家,然后全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这就是她平生最大的心愿了。至于什么振兴家业,荣华富贵,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她从不奢望那些。 “姑娘,姑娘……”门帘一响,霜降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帖子,小脸红红的,似乎十分激动。 谷雨立刻把脸色一沉,喝道:“毛毛燥燥的,你做什么?” 苏玉畹好奇地看向那张帖子:“出了什么事?” 霜降虽说有些脱跳,但那也是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平日里说话办事还是挺靠谱的。这会子却连通禀都没有通禀一声,就拿着个帖子跑了进来,想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第一百四十五章请帖 “姑娘,是邢姑娘,邢姑娘下帖子邀请您去赏花呢。”霜降挥舞着手里的帖子,喜笑颜开的道。 不怪霜降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要是平时,即便邢予妍是知府小姐,下个帖子请苏玉畹,在苏玉畹这几个丫鬟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她们眼里,她们家姑娘人才、能力都是上上等的,任何人见了她都会喜欢她、欣赏她。否则反要奇怪呢。 可现在跟陈家闹成这样,虽说苏玉畹有能力,但终还是让人担心,生怕陈家恼羞成怒,要给自家姑娘好看,到时候还真没有能帮得了姑娘。 此时邢予妍的一张帖子,不亚于救命稻草,让霜降喜出望外。 要是苏玉畹跟邢予妍结交上,甚至得了邢太太的看重,陈家哪里还敢给苏玉畹脸色看? 果然,殷氏听了霜降这话,脸上顿时容光焕发,伸手拿过帖子:“我看看。” 确定是知府小姐邀请了自家女儿,殷氏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这下好了,陈家要是知道邢姑娘主动结交于你,他们也不敢对咱们再动什么歪心思。” 苏玉畹倒是把茶盏在手里转着圈,脸上若有所思。 “怎的了?可有什么不妥?”殷氏整日被黎妈妈洗脑,也懂得了世间险恶。如今看到苏玉畹并不像她们那样欣喜,不由心里一揪,担忧地问道。 苏玉畹这才回过神来,朝母亲一笑,道:“没什么不妥,只是觉得邢家的请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咱们跟陈家的关系落定了再来,似乎有什么深意。”顿了顿,她又道,“或许是我想多了。” 黎妈妈若有所思。 殷氏却想得简单:“不管什么深意,这于咱们而言终归是好事,你只尽管去就是了。” “那是。”苏玉畹赞同地点点头,拿起请帖看了一眼,自语了一声,“是三日后。” 她放下请帖,站了起来:“三日后看她们请没请陈欣儿,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又道,“娘,我去茶庄一趟。” “都快吃午饭了,吃过再去吧。” “不了,茶庄那边有事要处理。刚才是担心你,所以一直在家里等你回来。”苏玉畹将立春拿过来的帷帽戴上,“到午饭时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殷氏看着女儿匆匆走远,不由叹了一口气:“太辛苦了,劳心劳力的……” “太太和两位少爷对姑娘好,姑娘才全心全意为这个家打算。”黎妈妈将一盏参汤递给殷氏,“姑娘叮嘱的,要太太每日喝一盅。” 殷氏摆摆手:“给姑娘留着吧,她该补补。” “姑娘还年轻,身体好着呢,不需要补。这东西,年轻人吃多了反倒不好。”黎妈妈将参汤塞到殷氏手上,“太太身子骨好,姑娘和少爷才有干劲在外面打拼。您要是病了,她们哪还有心思做事?” 殷氏便不再推辞,慢慢把参汤喝了,眼里却是涩涩地想要流泪。 喝完参汤,她把碗放到桌上,站了起来:“我去给畹姐儿做身衣裳。” 茶庄里,马掌柜早已在后院等着了。这里是马掌柜接手茶庄后,特意隔出来的一间屋子,以方便苏玉畹来时说话用。 见苏玉畹进来,他忙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盏,推到苏玉畹面前,笑道:“这天热起来了,因着上火,我遵医嘱泡了一壶菊花茶,姑娘要不要也尝尝?” “你都倒好了,我自然要尝尝。”苏玉畹笑道,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眼睛蓦然一亮,“淡悠淡雅,还有一股子香气。与咱们的松萝茶比起来,又别有风味,倒不像一味药,反而像茶。” “到了夏秋,以菊花代茶,可以清肝明目散风热,多喝对身体较好。”马掌柜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着。 “你说,能不能把这菊花加入茶中,取菊花的香气?”苏玉畹突发奇想。 苏长清在世时,她就常琢磨茶,否则也不会跟大方大师成为忘年交。只是近来琐事繁多,她才没空研制此道。此时这道菊花茶的味道,又激起了她的兴趣,想要一探究竟。 马掌柜眉头微皱,似乎在回想什么,好一会儿才道:“我记得,福建那边好像有人以花入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听人提起过一耳朵,具体如何,却是想不起来了。”他笑着摇摇头,“唉,人老了,忘性就是大。” “真的?”苏玉畹的眼睛越发明亮,她盯着马掌柜,“你还记得是谁跟你提起这事的吗?” 马掌柜摇摇头:“不记得了。” 苏玉畹有些失望。 马掌柜将她当成自己孙女儿一般疼爱。此时见她失望,着实不忍,又后悔自己提起了这个话题,引得姑娘不快,忙补救似地道:“姑娘莫急。前几日我还听前街的李掌柜说,要往福建走一遭。如果姑娘对这个有兴趣,我去托他打听打听?” 苏玉畹眸子一亮,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真的?那便太好了。马掌柜,你可一定要记得这件事。” “忘不了,忘不了。”马掌柜见她高兴起来,心里也十分开心,抚着胡须大声笑道。 闲聊了一会儿,苏玉畹这才进入正题:“我让你打听的消息如何了?” 谈到正事,马掌柜严肃起来:“确实如姑娘所听说的那样,有几个商人准备运茶到大漠,大概过一个月就会动身。” 这个消息,还是苏玉畹在邢家的宴会上听一个姑娘说的,那姑娘就当一个逸闻趣事来说,苏玉畹却是记住了,回来就让马掌柜去查证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见得确有其事,苏玉畹不由兴奋起来,对马掌柜道:“你说,咱们现在也收些茶叶运到大漠去,会不会获大利?” 在苏玉畹提出让他打听这事的时候,马掌柜就猜到了苏玉畹想打这条茶路的主意。这几日,他也在思考这事的可行性。 他抚了抚胡子,点点头道:“可以一试。” “那派谁去好呢?”说到人选,苏玉畹就蹙起了眉头。 毕竟路途遥远,又人生地不熟,途中也有许多风险,派谁去冒这个险似乎都不大合适。 “我看,不如把风声放出去,就说姑娘需要这样一个人。想来苏家会有那愿意承担此事的人站出来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思虑周全 “也只能这样了。”苏玉畹点点头,“此去就当探路,不管到那边茶叶卖得如何,都赏银二百两。如真遇到什么事回不来,我会送三百两银子到他家里去,并且给他孩子放奴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来一定会有那有能力的人甘冒此风险。”马掌柜道,又问,“那咱们可还要收茶?” “收吧,时间紧,也收不了多少。能收多少收多少。” 除了休宁的松萝山,其他地方的茶园产茶,好茶会销往江浙京城一带,夏秋季节的老叶则会制成茶砖,让人送到大漠去售卖。苏家原来制的是松萝茶,即便茶叶质量差些,也能卖给老百姓喝,并不愁销路,因此也无需这条路子。如今苏玉畹买了许多茶园,每个季节都产出许多新茶来。而且因为炒茶师傅的缺乏,只能把茶芽炒制成松萝茶,老叶便无暇他顾,只能交给原来的茶园制茶工们,仍以蒸青等老办法制成茶饼。这种茶饼因原料粗老,味道并不好,主要是销往漠南。 以往苏家隅居于休宁县,松萝茶又不愁销,这些年来苏长清也只往徽州府开拓了点市场,从未想过做漠南的生意。那些粗老原料制成的茶,都制成毛茶卖给了贫困百姓或是来收茶的商人。至于他们把这些茶销往何处,就不是他关注的事情了。 原先苏玉畹也没想着做这生意,毕竟路途遥远,不可掌控的因素太多,风险太大。她只想以后把生意做大之后,把茶销到松江等地去。 但现在,她既想让苏家快迅成长起来,不用去仰人鼻息地过日子,就不能不做这桩生意。其实细想想,风险虽然存在,但并不如原先想像的那般大,无非是因为前路未知,派去的人存在一定的风险;至于所运过去的茶,倒是其次,因是自家所产,成本值不了几个钱。可如果能探熟道路,在那边开一个销售口,长期运茶过去售卖,所获得的利润却是极大。而且因着松萝茶未铺开,徽州所产之茶量不大,目前来看这条线路并不是很紧要。可一旦大家都知不管什么地方的鲜叶都可制成松萝茶,蜂涌而至,人人都买茶山做茶生意,到那时竞争就激烈了。而能在漠南拥有一个销售口,就是走在了大家的前面,抢占了先机。到时候这点优势,就能让苏家置于不败之地。 关键在于敢不敢做而已。 苏玉畹主意拿得定,可马掌柜那边却是有些犹豫。他毕竟是老人,安逸日子过久了,早已没有了冒险精神。因此,对于苏玉畹这看似风险极大的举动,他心里十分担忧。如果苏家大房掌舵的是苏长清,他作为老奴,只需听从主人命令便可。可对于苏玉畹,他自认肩负着看护的责任。要是此举失败,让苏家大房遭受损失,他会自责得无以复加。 他犹豫片刻,劝道:“姑娘,其实咱们想要做大,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别人想扩大家业,可能很难,但对于咱们,不过是把炒茶秘法在几个茶园里一起用就行了。同等级的茶青,制出来的茶咱们可以跟别人卖一样的价钱,但味道却要比别人家的好,不愁卖不出去,只会供不应求。凭咱们这些茶园的产量,不到一年的时间,咱们苏家大房的资产就要翻上两番都不止。老奴就不明白,姑娘为何放着一条现成的路不走,偏要去冒大风险呢?” “那我问你,咱们几个茶园一起用秘法炒制茶叶,一年能出多少茶?”苏玉畹不答反问。 马掌柜在心里算了算,道:“四、五百斤是有的。” “现如今徽州府的产茶量又是多少?” 马掌柜稍一迟疑:“大概三千多斤吧。” “那么你说,咱们这秘法一用,对茶叶市场的冲击是不是很大?别的地方不说,光是府城的茶庄茶栈,他们的茶会不会因为咱们而滞销?” “那是肯定的。市场就那么大,咱们的量大,又供不应求,别人家的茶肯定就难卖了。”马掌柜此时也知道苏玉畹想说什么了,不由叹道,“说来说去,还是咱们没有个强硬的后台做靠山,否则,这市场就是各凭本事吃饭,哪里管得了别人死活?” 苏玉畹苦笑:“可这不是没有靠山吗?再说,断人财路尤如杀人父母,即便有靠山,别人也可以买凶杀人,把咱们干掉。太过贪心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还是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做生意,才是正理。” 马掌柜被苏玉畹这话惊出一身冷汗,随即又十分自责,觉得自己不光没给苏玉畹把好关,反而差点把她导入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可当他平静下来,心里却又有些不甘:“那咱们的秘法就这么藏起来了?” 苏玉畹摇摇头:“咱们只用秘法来炒制明前茶和雨前茶。量不大,价钱却高,获利丰厚却对市场冲击不大,最是适合不过。” 马掌柜心里佩服,叹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那马掌柜你同意我派人去漠南了?” 马掌柜点点头:“姑娘思虑周全,我自愧不如。姑娘既觉有必要打开这一条销路,那自去做就是。老奴没什么本事,倒还能帮姑娘看看茶园和茶庄,其余的,就得靠姑娘自己了。” “有马掌柜做我的后盾,我才能没后顾之忧。”苏玉畹笑道。 把这事商量妥当,苏玉畹便没在茶庄里多呆,起身带着立春和谷雨离去。 马掌柜是老成之人,他跟苏玉畹说正打听那些人,实际已做得差不多了。只隔了一日,他就亲自到了苏府,向苏玉畹禀道:“那些人是三人合伙的,为首的名叫陆义鸣,原籍祁门,因家贫到徽州来讨生活,后帮人跑单帮,慢慢赚了些钱,便拉了两个要好的兄弟一起贩运茶叶去漠南。我派人跟他谈了一下,他倒是乐意带咱们的人一起去,说路上人多,互相也有个照应。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凡事都要听他安排,不得擅自作主,否则出了事他一概不管。” 第一百四十七章另一条路 苏玉畹点点头,知道马掌柜话里没说,但自然是许了陆义鸣一些好处,他才愿意带陌生人上路。 她问:“去漠南的人有了吗?” “有了。”马掌柜道,“我把风声放出去,倒有四、五个人找来说愿意去,都是年轻愿意做一番事业的。我从中挑了一个人,是刘安的弟弟刘平。他一直在府上做外管事,帮着打理田庄。四十来岁,为人机敏,身体强壮,还会些拳脚。最难得的是此人十分善于与人打交道,人人都乐意跟他交往,引为知已。在休宁田庄上时,他交际就甚是广泛,三教九流都有。我想着,姑娘既要在漠南那地方打开销路,他这本事倒很合适。” “他愿意去漠南?”苏玉畹惊讶道。 这刘平,她自是认识的。刘安是苏家大房的大管家,刘平时常去府上探望哥嫂,来的时候总会给主子们请安。那是个面色微黑、身体精瘦的汉子,说话风趣幽默,见到她时会从口袋里掏出一些泥人玩偶作小礼物,府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让苏玉畹惊讶的是,刘安是大管家,刘平是田庄管事,苏长清又是个慷慨的主子,刘家人的日子过得相当富庶,除了没有自由,他们甚至比休宁那些小地主都要过得阔绰。家中不缺钱不缺地位,刘平还人到中年,上有老母,下有妻子儿女,为何还甘愿冒这样的风险,离乡背井到大漠去? 马掌柜点点头:“他说人活一世,得看看不同的风景,过点不一样的日子。他喜欢走马江湖。” “他家人也同意?” 这年头,讲究“父母在,不远游”。刘平的母亲既在世,肯定不愿意让儿子出远门的。 “他家人劝过,可他执意要去,也劝不住。他跟刘安说,要是不同意他去,没准哪天他就跑出去不回来了。” 苏玉畹无语。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吧?有这样的儿子和弟弟,刘安和他母亲也够操心的。 “他自己愿意去,他家人也拦不住,我这做主家的,自然没有不让他去的道理,除非刘安来找我,求我不让他去。”苏玉畹道。 “是这个理。”马掌柜点点头,随即笑道,“不过刘安恐怕不会来求姑娘。其实他自己也跟他弟弟差不多,只是因是家中长子,不能随心所欲。所以他倒是默许刘平的这个举动。” “那看来去漠南的,就是这个刘平了。”苏玉畹为这桩生意有些担忧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刘家是刘安做主。他不阻拦,刘家老娘也不会说什么。刘平能力极强,做事又沉稳老道,有他去漠南,必然会为苏家开辟出一条财路来。 商议完去漠南的事,苏玉畹问起黄怀安来:“黄家茶庄,如今也该正常行商了吧?” 马掌柜笑道:“姑娘不提,我也要禀报此事呢。昨日黄家就过了开业期,价格恢复正常了。他们倒也不敢惹众怒,所卖的价钱倒跟大家差不多,不过每个回头客去,他都会给个折扣优惠。算起来,二两茶总比咱们少上十来文钱。虽说有些客人不在乎那十来文钱,但他这样的做法,倒让老客觉着舒服,愿意去他家买茶。所以开业期是过了,但还是有很多客人留在了他那边,对咱们终究有些影响。” 苏玉畹挑了挑眉。 “这也算是正常的竞争,咱们就且由他去吧。往后徽州的茶庄只会越来越多,这条街没有黄家,也会有李家、王家来开店。只要不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咱们就不用管它。” 马掌柜听着这话,也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个意思。要是咱们跟着他们走,他们降价咱们也降价,他们打折咱们也打折,到最后恐怕老客拉不回多少,反而坏了名声。老买卖人,还是讲究个细水长流。只要咱们的茶好,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自然会有那些老客愿意到咱们这儿来买茶。再说,零售也不过是小利,只要大客商不走,那对咱们就没有什么大影响。” “是这个理儿。”苏玉畹道,“咱们要把眼光放长远些,往后咱们茶庄里出的茶,咱们不光在徽州府出售,还要卖到松江那边去。你也留意一下,看看这一次愿意去漠南的还有哪些不错的人,过一阵咱们资金回笼,就派人到松江去探探路。那个地方才是咱们茶叶的倾销所在。” 马掌柜眼睛一亮:“姑娘好魄力。” 苏长清生前就一直想往松江那边开拓市场。只是松萝山上茶园里所产之茶量不大,在休宁和徽州府就销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往外拓展,所以这事才耽搁下来。 而当苏玉畹在屯溪和桂林村买下茶园的时候,马掌柜就想过松江那边。只是一来资金吃紧,二来茶园里的茶也还没到量产的时候,这才没有提这茬儿。没想到苏玉畹早就想到这一招了。 想一想,苏家大房不仅要把茶叶卖到漠南,还要卖到松江,甚至更远的京城,马掌柜就热血就沸腾起来。他虽老了,但也还有雄心在。只要苏玉畹敢闯,他也就豁出条老命陪着苏玉畹疯一回。说不准,过得十来年,他还能看着苏家成为徽州大商,甚至成为皇商。 把事情商议妥当,苏玉畹也不多留,领着丫鬟回了苏府。 第二日傍晚,刘安果然陪着刘平到徽州府来拜见苏玉畹。苏玉畹考校了刘平一番,主要是问他对于漠南的了解,以及路上的应对,还有算账什么的,刘平大概是事先做了些功课,回答得倒是不错。苏玉畹对他的能力很满意,刘平又愿意去,两方自然一拍即合。苏玉畹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跟刘平细细说了,便打发他去帮马掌柜收茶叶。等陆义诚那边确定了出发的日期,就随之出发。 当然,苏玉畹不可能让他孤身一人去,问了刘平的意见,为他安排了一个身强力壮会拳脚的汉子做随从,再配个护院,到时候随他而行的,还有几个运茶叶的脚夫。 第一百四十八章作诗 有事情忙碌的时候,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就到了邢予妍宴请的日子。 苏玉畹穿上殷氏精心缝制的衣裙,带上立春和霜降,去了邢府——平日里,她出门都是带立春和谷雨。立春是她身边第一人,什么事交到立春手上,都会被办得妥妥当当的,很少出纰漏;而谷雨的武功比霜降强,为人更稳重些,起到保护苏玉畹安全的作用。 今日没有带谷雨,而是换成了霜降,则是因着霜降有一项谷雨没有的本事,那就是探听消息。苏玉畹虽然发狠说不再依靠任何人,要自己把买卖做大,可她也知道那做法太过艰难,如果能有官府的人在身后做靠山,生意才能做得稳当。 故而,她想让霜降打听一下邢家的情形。 帖子上写着请几个小姐妹来赏花,因此定的时间是上午。苏玉畹先去给邢老太太和邢太太请了安,再由丫鬟领着到花园时,花园里已有两个姑娘在座了。这两个姑娘是那日邢知府生辰宴上见过的,一个是徽州府衙推官大人的女儿,名叫林雨薇;一个则是邢予妍姨母的女儿张清嫒,跟着母亲来贺寿被邢太太留在家里做客还没走。这两个女孩儿都是谦和有礼的性子,跟邢予妍是一类人,让人很容易相处。 四人互相见了礼,苏玉畹便坐下来跟她们一起吃点心喝茶说话。可这样呆了有小半个时辰,都没见再有人来,她忍不住问邢予妍道:“今儿个只有咱们四人吗?” 邢予妍笑道:“不过是我心里闷,想找人说说话,这才请了你跟林姑娘。今日再没请别人。” 苏玉畹心里诧异。 张清媛客居在邢家,是邢予妍的亲亲表姐妹,两人的感情自不用说;而林推官是邢知府一系的人,因着父辈的关系,林雨薇跟邢予妍平日里是走得极近的,那日看两人说话的亲热劲儿就知道了。可自己不过跟邢予妍见过两次面,论交情论地位,都跟这些人格格不入。邢予妍怎么今儿个想起把她也请过来了? 心里诧异,她面上去半点都不显,仍跟三人说说笑笑。 “咱们在这里闲聊,也甚是无趣。我看这荷花开得正好,不如弄个彩头,一人作一首诗,评个高下,榜首者得,姐妹们意下如何?”邢予妍忽然提议道。 “好啊好啊。”林雨薇的父亲是探花郎出身,家里也是书香门第,平日最喜吟诗作赋。听了邢予妍的提议,她最是欢喜。 平日里闺中女子聚会,闲得无聊,就爱玩这一套。那张清媛的父亲是京官,她在京中,这样的场面是见惯了的,当即也不怵,抿嘴笑着道了一声:“好。” 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苏玉畹。 苏玉畹心念急转,不知邢予妍为何要提这样的建议。两人虽只见过两面,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至少不到让人难堪的地步。此时邢予妍却提出作诗,这是为何? 苏老太爷秀才出身,苏长清自幼念书,颇有几分才学,只是因着是家中长子,要支撑家业,这才没有往科举那条路走。苏玉畹自幼聪慧,又是苏长清的第一个孩子,他在苏玉畹身上倾注的精力,要比苏世昌和苏世盛两人都多。故而苏玉畹得他精心教导,做出来的诗,照苏长清的说法,那叫极有灵性,比许多正经念书的男孩儿都要强。也因此,做诗她是不怵的。 只是在明面上,她不过是个商贾家的女儿,又来自小地方,能识得几个字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做诗?邢予妍此举,不是让她难堪是什么? 心里思忖着,她笑道:“我是个俗人,可不会做诗。不过几位要做诗,我也不好扫兴。自得打起精神,只求不出丑罢了。” 听得前半句话,三人还以为她在推脱,没想到后半句却是把这事给应了。 邢予妍大喜,道:“那我们就各自斟酌吧。” 早已有丫鬟婆子把桌上吃残的点心果子撤下,换上了文房四宝。 四个姑娘也不再说话,各自围着荷塘散步,思索着自己的诗句。 不一会儿,林雨薇便笑嘻嘻地道:“不好意思,我倒先有了。”说着,把自己的诗写在了纸上。 邢予妍能跟林雨薇这种喜欢作诗的女孩儿交好,本身自是有才学的。她又有几分好胜心,不愿意被林雨薇比下去,不等林雨薇写完,她也上前把诗誊了。 张清嫒则看向苏玉畹:“苏姑娘如何了?” 苏玉畹笑道:“我就说了我是个凑数的,张姑娘不必管我,有了就赶紧写出来。” “那我就先偏了。”张清嫒见她如此说,也不好再客气,上前去把自己的诗给写了出来。 苏玉畹见她停了手,这才上前,走到一张空白宣纸前面,挑了一支笔,在墨汁上蘸了蘸,提笔写了起来。 在这四人中,她身份最是不显,又不知众人的作诗水平如何,故而前面谦虚几句,后面又磨磨蹭蹭,直等众人写完了她才写。但她也是十几岁的女孩儿,再成熟也有几分好胜心,不肯叫人看低了自己。因此这首诗,她并不敢藏拙,而使了十分的力气写成,唯恐自己的诗跟别人比差的太远,丢了脸成了笑话。 那三人交情不浅,作诗是什么水平,心里都是有数的。只这苏玉畹如何,尚不清楚。而且,邢予妍请苏玉畹来邢府,又叫大家做诗,内心里自是存了一番用意,因此对苏玉畹做出什么诗来,十分好奇。不过因有苏玉畹前面的话,她也不好特意去看苏玉畹写诗,否则写得不好,倒叫苏玉畹难堪。她叫丫鬟重新上了茶和点心,招呼林、张二人过去吃。 直等苏玉畹把诗写完,放下了笔,她这才笑道:“如此,咱们就评判一番吧。” 张清媛却笑道:“咱们自己写的诗,又自己评,怕是做不到公允。不如请姨妈过来做评判。” 说着,她对苏玉畹和林雨薇解释道:“我姨妈在闺中时,可是京中才女,做出来的诗无不受人夸赞。就是如今也还常写诗呢。只是她怕别人笑话她这年纪了还伤春悲秋,这才不许人传出去,故而名声不显。” 第一百四十九章惊讶 “这个……”邢予妍看了林雨薇和苏玉畹一眼,“我娘来了,就怕你们不自在。” “这有什么不自在的?”林雨薇笑道,“伯母最是和善,又爱说笑,我可是再喜欢她不过了。” “我娘要知道你这么夸她,她不定多高兴呢。”邢予妍抿嘴笑道。 林雨薇都表态了,苏玉畹也不好不说话。她随即道:“请邢太太来吧,也让我们也沾些光,得些教导。” “那我就让人唤她了。”邢予妍见大家都没意见,转头吩咐丫鬟去请邢太太。 不一会儿,邢太太就来了。她今年也不过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因保养得好,看起来倒跟三十来岁似的。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衣衫,越发显得年轻漂亮。 到得花园,她先便笑道:“你们倒是会选地方,这地儿临水,最是凉快不过,还有荷花的清香。在这个地方做的诗,定然不凡。” 走到桌前,她拿起上面的诗:一一念了起来:“五月芰荷花,七月芰荷叶。花叶不相依,云水不相接。故人万里余,迢迢鸿雁迹。不感故人怀,怨此清秋节。” “朝采芙蓉花,暮采芙蓉叶。芙蓉不见人,临风舒笑靥。” “出水芙蕖映绿波,清凉台榭晚香多。胸中自信无烦热,门外何妨有雀罗。” “亭亭翠盖覆华池,独立谁怜绝世姿。一镜清波低照影,月明风静露凉时。” 最后一首是苏玉畹的,邢太太念完之后,林雨薇第一个出声道:“苏姑娘,你还自谦,说你是俗人,不会作诗。要是你这样的不会作诗,那我们这样的岂不是连字都识不得了?” “可不是。”邢予妍道,“我那首跟苏姑娘的这首比起来,可差远了。你这要说不会作诗,那会作的人,该是如何惊才绝艳呢?” “各位实在是谬赞。”苏玉畹被夸得实在是不好意思,“我都羞臊得无地自容了。”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这首诗虽不算差,却实在也算不得好,也就一般般的水平,完全当不起她们这样的夸赞。只是大概她前面太过自谦,弄得大家都以为她确实不会作诗,心里的期望值太低,以至于看到她这首诗就忍不住说上一通罢了。 见苏玉畹是真觉得不好意思,并不是惺惺作态,大家对她的感官就更好了。这姑娘,是真觉得自己的诗作得不怎么样。 张清媛问道:“苏姑娘以前就没参加过诗会吗?” “诗会?”苏玉畹睁着疑惑地清亮眸子,“是作诗的聚会吗?像今天这样?” “对,不过规模比今日大,参加的人众多,各方面也更正规。” “可是……”苏玉畹皱了皱眉,“这种诗会,不是男子才参加的吗?怎么女子也有?” 张清媛不由得笑了起来,知道苏玉畹是误会了。 她解释道:“并不是秀才举人们那种正规的诗会。而是咱们闺阁女子无事时聚在一起赏花写诗,也算是一种雅趣。咱们写的诗,是不流传出去的,只是自娱自乐。” “哦。”苏玉畹明白了。她摇摇头:“我十二岁前,父亲请了个老先生教我识字念书,他自己也亲自教导我。十二岁后,我就跟着父亲打理家中事务,很少出去玩。而且……”她想了想,“我们县里,好像也没听说过有这种诗会。” 张清媛跟邢予妍对视了一眼。 一个小县城,没有这种诗词集会很是正常,更何况苏玉畹身为商家小姐,就算是有这样的聚会,怕是她也没资格参加。所以她没听说,就很正常了。 “没参加过诗会,苏姑娘的诗还能写这么好,可见是天生灵性。”邢太太赞道。 这是实话。经常参加诗会,或是天生喜好写诗作赋,才能写出好诗词来。毕竟这东西也讲究钻研和学习,有人比着逼着监督着,才能写得好。可苏玉畹一没参加过诗会,二又俗事缠身,并没将太多精力放在这上面,前面的说辞也正巧告诉众人,她对这个似乎没多大的兴趣,否则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写的诗是个什么样的水平——这种事,多看几本诗集,或是拿出去让人指点,就会明白。 可饶是这样,她写出来的诗,不仅不比三位在才学上颇有口碑的官宦小姐差,反而隐隐略胜一筹,她这天份可就真没得说的。 邢予妍点点头:“可不是,苏姑娘这首诗,比我的要好。” “邢姑娘太过自谦。邢太太说这话,只是勉励我呢。”苏玉畹说着,又对邢太太笑道,“太太不必只想着勉励后进,该是怎样就怎样。您是咱们请来的评判,可得公平公正。” 她心里也十分好奇,想知道在邢太太眼里,自己的诗在四人里面排哪一个名次。 “我自然是公平公正的。”邢太太笑道,“既是评诗,我可不会顾及谁的面子。” 她把手里几张写了诗的纸上下排列了一下,然后指着最上边的一首道:“林姑娘这首诗,算是魁首,由花及人,由景生情,绝对是佳作。” 她把林雨薇那首放下,又拿起第二张:“这榜眼,就是苏姑娘这首了。意境深远,虽一字不显,却能看出荷花的冰清玉洁,光从文字上来说,倒比林姑娘那首还强些。” “探花,则是媛姐儿。媛姐儿这首也是由景写情,表达了甘于寂寞的豁达心胸。至于传胪,就是我家这不成器的闺女了。这首诗,缺少深意。” 张清媛刚想说邢予妍的那首比她强,不过看了苏玉畹一眼,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林雨薇有些诗人的痴性,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写诗、念诗,见到好诗就如获至宝。对于邢太太的评判,她也深以为然,并不觉得评了她第一,自己就得谦虚推让几句。好诗就是好诗,不好就是不好,这真没什么可推让的。 她对邢太太福了福身,认真地道:“雨薇多谢太太赏识。” 邢太太把诗放下,大笑着将林雨薇扶起,道:“行了,你们且玩你们的吧。我家中还有琐事,就不陪你们了。”说着,又吩咐婆子去厨房传话,叫中午多做些菜,要留几位姑娘吃饭。 第一百五十章中意 林雨薇是邢家常客,并不觉得在邢家吃饭有什么不妥,因此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在应了下来:“如此,就多谢太太了。”还转身对苏玉畹道,“邢家厨子的手艺,想来苏姑娘那日宴席上也尝过了,最是高超不过。那日因着客人众多,不好做太过繁杂的菜式。如今人少,咱们也别客气,就留下来尝尝他的拿手好菜。” “好好好,我叫他把你一心掂记的那两道菜好好做一下。”邢太太亲昵地拧了林雨薇的脸颊一下,转身领着丫鬟婆子离开了。 接下来的时间,四人又玩了一下投壶游戏,接着便也没回院里去,邢予妍直接叫下人把席面摆在了凉亭之中,四人十分自在地在那里吃了饭,方才散了。 送走林雨薇和苏玉畹两人,又看着丫鬟陪着张清媛回了她所住的院子,邢予妍这才径直去了邢太太院里。一进门,就见张清媛的母亲、她的姨母张太太正坐在屋子里跟邢太太闲聊,她便笑着打了声招呼,又道:“表姐刚才回去了。” “嗯。来,坐。”张太太拉着她坐下,又问,“招呼客人一上午,挺累的吧?” 邢予妍笑道:“还好,都是投缘的姐妹,说说笑笑的开心,倒不觉得累。” “依你看,那苏姑娘如何?”张太太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觉得挺好的。”邢予妍道,“落落大方,并没有小门户里那种小家子气。而且,没想到竟然还有几分才学。我特意跟她聊了一些诗词歌赋,她似乎涉猎甚广,看的书既多且杂。虽不精专,却什么都能聊上一些。” 说着,她将目光投向了邢太太。 邢太太点头赞同:“你说的不错,她有这份才学和灵性,配你哥也配得上。” 见这母女俩似乎就想将亲事定下来,张太太十分无奈地提醒道:“你别忘了,她还有孝在身,两年半后才出孝。武哥儿年纪也不小了,犯得着为了这么个女子再等两三年吗?” 她是不大看得上苏玉畹的身份的。邢振武是知府的嫡长子,又是世家子,本身相貌英俊,还是个举人,就算是续弦,也有大把多的官宦小姐排着队地想要嫁他。有这样的条件,娶哪个不行,偏要娶一个商贾出身的姑娘。 偏她这位妹妹,年轻时才高八斗,最不耐烦打理俗事。当初嫁给邢大人,就是看中了他既有才学又不是家中长子,成了亲后可以不用理家。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邢大人仕途平顺,四处名任做官,邢太太离了婆家,又有了儿女,不得不亲手操持中馈。好不容易盼着儿媳妇进门,心想着总算可以摆脱这烦人的杂事了,却不想那娶进门的世家千金却是个美人灯,中看不中用,风吹吹就倒。不光不能帮着婆婆管家,反而三天两头卧病不起。这不,成亲两年,未留下一儿半女,就撒手去了。 为着这个,邢太太后悔不已,发誓再挑儿媳妇,一不看家世,二不看才名,定要挑那身体健康、精明强干的,免得平白让儿子背个克妻的名声。 故而接触了两次,她就看中了苏玉畹。苏玉畹面色红润、身材高挑,一看就十分健康;为人既真诚又不失精明强干,言行举止优雅从容,容貌还十分出色,配她儿子完全配得上。最重要的是,苏玉畹身为依附于陈家的商户,却十分有骨气,被陈欣儿暗算之后就没有登陈家的门,即便陈家派下人来请,她也没有立时去陈家,可见是个有傲骨的。这一举动,十分对邢太太这个老牌才女的脾气。 唯一让邢太太担心的就是苏玉畹的学识。要是个目不识丁,或是即便能识得几个字,也只能看看账本,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的,那就委曲了她儿子。不说要娶个才女,至少能跟邢振武志同道合,有些共同话题可说吧? 因此,才有了今天的这场聚会。 不过,孝期的事,邢太太还真没考虑过。 她蹙眉想了想,摆手道:“这件事,还是跟武哥儿说说,让他拿主意吧。” “你婆婆那里……”张太太提醒道。 邢家老太太虽只是在这里暂住,过些日子就会回京里去。但邢振武终是她亲孙子,她老人家此时又在徽州府,这门亲事不经过她点头邢太太就擅自定下,定然会让邢老太太不高兴。 邢太太一笑:“你放心,武哥儿原先那媳妇就是我婆婆看上的,如今她也十分后悔当初看走了眼,让武哥儿小小年纪就成了鳏夫。提起武哥儿的亲事,她在我面前就没底气。她来徽州府时,我就跟她说清楚了,武哥儿续娶的媳妇,我得亲自挑。她也答应了的。” 这婚事,终究是人家邢家人的事,张太太也不过是提醒一句。此时听得妹妹这样说,人家婆婆都不管,她便不好再说什么,站起来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却说苏玉畹从邢府出来,想了想,吩咐道:“去茶庄。” 吴正浩在前面应了一声,调转车头,去了叶嘉茶庄。 远远地到了叶嘉茶庄那条街上,就见那头围了一堆的人在茶庄门口,里面似乎还有人在嚷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吴正浩不敢再往前走了,勒住缰绳停下车,对苏玉畹道:“姑娘,前面人多,怕冲撞了您,小人叫谷雨先去看看吧。” 苏玉畹就对谷雨轻轻点了头。 谷雨下了马车,过去溜了一转,回来禀道:“是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男人,拿了一包发霉的茶叶,愣是说咱们茶庄今儿上午卖给他的,他回家一看才发现茶叶是发霉的,拿了来想讨个公道,但茶庄的人却是不认,正闹着呢。奴婢问了茶庄的伙计,马掌柜正好不在,好像跟刘平出去了。” 苏玉畹眉头一蹙。 叶嘉茶庄,自来做买卖都老老实实的,从不做那偷奸耍滑的事情,即便在郑善做掌柜的时候,也不敢违背苏长清的意愿,在茶叶里做手脚;如今马掌柜掌管着茶庄,就更不会了。 再说,叶嘉茶庄因着生意好,茶叶流量大,茶庄里连陈茶都没有,哪儿来的发霉的茶叶?而且,马掌柜这段时间接手了茶庄,就很少不在这里的,除非是为了刘平去漠南,或是找她商议事情。可怎么就这么巧,偏他不在店里,这人就来闹腾? 这显然是有人在找事。 第一百五十一章有人闹事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由得投到了黄记茶庄那头。 只见黄记茶庄门口,正站着几个人,除了茶庄的伙计,还有掌柜郑善。郑善瞧着那边的热闹,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那样子很是的欠扁,看上去十分可疑。 苏玉畹沉思片刻,站起身道:“我下去看看。” “姑娘,这事还是等马掌柜回来再说吧。”立春站在马车门口却是没动弹。 这事明显不容易说清楚,否则伙计也不能让那人闹成这样了,这影响多不好。所以即便苏玉畹过去,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反而会让自己更难堪。最重要的是,苏玉畹这一去就是抛头露面,跟一群男人唇枪舌战,这要是传出去,名声就可坏了。 作为苏玉畹的大丫鬟,立春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拦着苏玉畹不让她出去。 苏玉畹的想法却跟立春不一样。 她这马车,也是有标志的。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来过这里。如果呆在家里没遇上这事也就罢了。可遇上了,却不下车,放任别人在自己店门口泼脏水栽赃陷害,这名声恐怕要比抛头露面更坏。 “让开,我自有主张。”她喝道。 立春只得侧开身子。 苏玉畹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凑在谷雨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这才下了马车。 谷雨并没有立刻跟上前去,而是跑到吴正浩那头,跟他说了几句什么,这才提起裙子追上苏玉畹,为她挤开人群开路。 街的另一头,颜安澜听着街上人的议论,再看看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叶嘉茶庄,皱眉看向沈元嘉:“这是你叫人做的?” “冤枉啊。”沈元嘉大喊,“我打十三岁起就经商,何时用过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而且,还用来对付苏家大姑娘!” 这话颜安澜倒是相信。 “走吧,下去看看。”他一掀车帘,下了马车。 两人本就是人中龙凤,又穿着锦衣,身边领着护卫和奴仆,这么往前一挤,谁也不敢不让路,就这么直直地走到了人群前面。 待看清楚门前情形,颜安澜不由一怔,脚步随即停了下来。 沈元嘉走在颜安澜身后,被后面的人一推,鼻子差点撞到颜安澜的后脑勺上。 不过,听到熟悉的女子的声音,他也顾不得别的,摸摸鼻子,就挤到颜安澜身边朝场中看去。 只见苏玉畹今天穿了一身湖蓝色绉绸衣裙,头上戴着帷帽。即便大半个身子都罩在帷帽里,可通身那一股子娴静悠然的气质,仍然遮掩不住。她正站在场中,不慌不忙地对那闹事的人道:“……你说这茶是我家茶庄里出的,可有证据?” 而围观的众人,则小声议论;“这位是谁啊?” “你不知道?这是叶嘉茶庄的东家苏大姑娘。” “怎么这东家是个姑娘?他家爷们呢?” “你没在他家买茶吧?唉,说起来可怜,这苏家大老爷才刚去世没半年,家里男孩儿都小,才十二、三岁,还不顶事,所以都是苏大姑娘打理家业。” 沈元嘉定了定神,不再听这些人议论,凝神听场中那个闹事的男人说话。 “证据?什么证据?我去茶庄里买个茶,难道还得索要个什么凭证不成?就算我要,你有么?”那男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上穿着细布夏衫,身边还带着一个随从。看这两人的穿着打扮,并不像是个有钱人,最多也只是家境稍微富庶些罢了。 “这倒也是。”围观的人听得他这话,倒是都赞同。 到茶庄买个茶,无非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最多就是有钱人在账上挂个账,到了月底好叫账房先生一起来结。但看这男人的样子,却不像是家里请得起账房先生的。 那男人说完那一句,又举着手里的茶包道:“各位父老乡亲,大家评评理。我家中只有几十亩田地,因家中人口多,平日里也是省吃俭用的。我老父平生最喜欢喝茶,平日里还舍不得在这上面花钱,都是喝那粗茶。近日他过寿,我便想着孝顺他老人家,花上些银子给老父亲买上几两,也好让他尝尝这松萝茶的滋味。却不想钱是花了,买回去的却是发霉的茶。白花了钱倒还算了,可要是喝了这茶叫老父身体有个好歹,我这尽孝岂不变成害了老父了吗?你们做买卖的,讲不讲良心?” “哎呀,这位还是孝子啊。” “可不是。唉,没想到这家茶庄竟然是奸商,连人家孝子都坑,看来以后不能去他家买茶了。” 众人议论纷纷。 沈元嘉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天下人重孝道,这人要是说别的,倒也罢了,偏偏拿孝道来说事。这是要把苏家茶庄往死里逼啊。 他转过头,对马彪道:“你去问问黄怀安,这事是不是跟他有关。” “是。”马彪转身挤出了人群。 那一头,苏玉畹仍不慌不忙,转头吩咐了立春一句什么,立春立刻跑进了茶庄里,她这才朝人群里看了一眼,扬声道:“不知这里可有我家茶庄的常客?能否出来作个见证?” 叶嘉茶庄开在这条街上了三四年的光景了,住在附近买茶的常客自然是有的,虽说这地方住的人非富即贵,能到铺子里买茶的,都不是喝茶的主子,而是府里的管家或是采买的人。这会子已过了午时,正是忙碌完午饭该闲着的时候,没有多少管家或采买在街上晃悠,但凡是在这家铺子买茶的,对叶嘉茶庄的印象都不错,愿意站出来帮上一把。 这不,苏玉畹的话声刚落,便有三个男子站了出来。有人还自报家门:“我是何同知府上的管事何忠,常在这家铺子买茶叶。苏家的买卖向来做得实诚,就从没出过以次充好的事儿。我们家老爷一直很喜欢他家的茶。” 苏玉畹不由看了何管事一眼。 她做事向来细心,刚到徽州府时,就细细打听过叶嘉茶庄里说得出名号的老顾客有哪些。这何同知家的管事,以前并不在叶嘉茶庄买茶,后来还是她秘法炒出了雨前茶,何家才来买了几次。后来雨前茶没了,他们还来光顾叶嘉茶庄,想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何二奶奶知道了她家跟陈家的关系。何同知虽说跟陈老太爷关系并不到莫逆程度,但同在一个衙门里做事,又是上下级关系,照顾一下苏家的生意还是可以的——反正都要买茶叶,到哪家不是买? 想来今儿这何管事能出面作证,也是看在这一层面子上。 想到这里,苏玉畹有些无力。 说是要靠自己,不愿意靠陈家。可遇上了麻烦,还是借了陈家的光。 听到何忠的话,另一个人也忙道:“我是陈举人家的管家,因叶嘉茶庄的茶好,价格也公道,我们家成为他家老主顾已三、四年了,从没听说过他家做过什么昧良心的事。” 剩下的一个则是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儿,身上穿着灰蓝色的绸缎薄衫,手里拿着一个折扇,腰间还挂着玉佩,身后跟着个随从。看那样子,他倒像是个有钱的主家,而非管事之类的人物。他朝何忠拱了拱手,笑道:“我叫郑坤,十年前侥幸中得了个秀才功名,家中略有薄产。因嗜好喝茶,常亲自来叶嘉茶庄买茶,跟这茶庄的东家苏大老爷也见过几次面的。苏大老爷为人那是没话说,见过的人都没有不夸他不好的。这家店做买卖那是有口皆碑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从容应对 见站出来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而且对叶嘉茶庄满口称赞,围观的人又纷纷议论起来:“看来这家铺子不错啊。” “是啊,他家的茶我也买过,茶的味道好,价钱也公道,而且有时候还送点搭头,挺让人舒心的。” “既如此,那男人是不是弄错了?” 那来闹事的男人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出,脸上没有丝毫慌乱,还十分有礼地朝何忠拱手行了一礼,这才扬声道:“我也是听朋友说这家茶庄不错,才来买茶的。只是苏大老爷去世了,如今换了苏大姑娘来管家业,连带着掌柜也换了。想来,一个弱女子,一个新掌柜,叫老伙计给钻了空子也是有的。如今有同知老爷的面子在,我也不想闹得太过,只把这茶给我退回去,将银子还给我就行了。” “唉,这要求也不过份。” “是啊,一个姑娘家,管个后宅就不错了,哪里管得了外面的产业?被人钻了空子也是有的……” 众人又议论起来。 沈元嘉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 如果苏玉畹给这男人退银子,这事情就算是坐实了。茶庄的口碑想要建起来很难,可要想毁掉,也就在这倾刻之间。坐实了这件事,就等于承认了叶嘉茶庄的茶是发霉的,有第一次,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往后别人要想到这里来买茶,恐怕就得在心里掂量掂量。新顾客不敢来,老顾客恐怕也留不住。 而颜安澜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两个如深潭一般的黑眸子盯着苏玉畹,想看她如何处理这件事。 立春早已从铺子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只白瓷浅口盘子。 苏玉畹神色间仍然一派安然,连一丝焦虑慌张都没有。 她对那男人道:“你能把茶包里的茶倒出来让大家看看吗?” 立春十分机灵地将盘子递到那男人面前。 男人犹豫了片刻,把茶包打开一个口子,将里面的茶叶倾倒在盘子里。 苏玉畹看了那茶叶一眼,一摆手:“请大家看一下这些茶叶。” 立春便将盘子在人群边缘走了一圈,让大家看清楚这些茶叶。 “哎哟,还真是发霉的。” “这种茶叶,喝了不会让人生病吧?” “嘿,难说。就算得了不大病,拉个肚子还是跑不了的。” “卖这种茶,真是缺了大德了。” 众人又议论纷纷。 苏玉畹也不说话。直到大家都把那茶叶看了一遍,这才向何忠、郑坤和陈举人家的管事行了一礼:“三位不知能否帮我们叶嘉茶庄做个见证?” 这三人能主动站出来,就是为了帮叶嘉茶庄的,自然没口子地答应。 苏玉畹又朝人群看了一眼。看到颜安澜和沈元嘉,她眼睛一亮,不过随即便恢复了平静,转过头去,对立春耳语了几句。 立春便点点头,走到一个六十来岁面相和善、打扮体面的老头儿面前,笑道:“这位老伯,不知能否跟郑老爷、何管事、陈管事他们一起给我们做个见证?” “这个没问题。”老头儿很爽快地答应了。 立春能被苏玉畹看重,是因为她不光办事稳重,更是头脑灵活、心思慎密。刚才苏玉畹扫视人群的时候,她也跟着扫了一眼,把苏玉畹看见颜安澜和沈元嘉的眼神看在了眼里。在看到这两人的时候,立春也是眼睛一亮的。她能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那颜公子是什么身份,她们不得而知;但沈元嘉是什么身份,她们却是清楚的。他家那皇商的身份,不说别的,光看那日郑善遇到沈元嘉时那献媚的态度就知道了,那绝对在商界里是极有地位的。如果能得这样一个人出来帮着说一句公道话,再把双方的交情露出一点儿来,往后就没人敢来这里闹事。 不过,这事却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她是苏玉畹的贴身丫鬟,要是跟两人显得特别熟稔,岂不毁了自家姑娘的名声? 所以她请完那个老头儿之后,这才朝人群再扫视了一眼,似乎想在再挑一个人来作见证。待得目光扫到沈元嘉时,她的神色明显顿了一顿,歪着头皱眉想了想,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往旁边看去,准备找别人来做见证。 沈元嘉和立春,不说在松萝山上见过几回,便是前些日子沈元嘉和颜安澜来叶嘉茶庄时,立春也是跟沈元嘉见过礼的。沈元嘉自然不相信这丫头会不认识他。只是她这番作派,倒叫他想不明白她这是要干什么。 “她是苏姑娘的贴身丫鬟,需得为她家姑娘顾及名声。你要帮忙,不如自动上前。”倒是颜安澜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点醒了他。 沈元嘉这才恍然大悟,见立春又请了一个人,似乎打算收手了,他忙上前一步,对立春道:“这位姑娘,不知你可是苏家二公子家的丫鬟?” “你……”立春迟疑了一下,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睛猛地一亮,“您是我家二少爷的朋友,姓……”她苦脑地用手敲了敲脑袋。 “姓沈。”沈元嘉接话道。 “对对对,沈公子。”立春笑得异常开心。 她看了看颜安澜和两人跟着的小厮,又赶紧朝颜安澜福了福身,礼貌地笑笑,却是没说话。 沈元嘉便用扇子指了指颜安澜:“他姓什么你也不知道吧?他姓颜。” “颜公子。”立春忙又行了一礼。 苏玉畹在立春行完礼后,朝着颜安澜和沈元嘉这边遥遥福了福身。颜安澜和沈元嘉也赶紧回了一揖。 沈元嘉知道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跟苏玉畹打招呼说话,作完揖便对立春道:“我们既跟你家公子是好友,自不能看到你家铺子被人陷害。我跟颜公子也跟着做一个见证吧。” “那就有劳二位公子了。”立春显得很是高兴。 当看到颜安澜和沈元嘉的时候,何忠的眉头就皱了皱,不过旋即便恢复了平静。待得两人跟立春说完话,他上前对两人拱手施一礼:“颜公子、沈公子,真是巧,没想到在这儿遇上您二位。” 颜安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并没说话。倒是沈元嘉拱手回了一礼,唤了一声:“是啊,何管事,真巧。”脸上带着笑,笑容里却带着些许意味深长。 互相这么打了声招呼,两人便不再说话,转身看向了苏玉畹。 此时立春已得到了苏玉畹的吩咐,笑着对几人道:“我们要在茶庄里面取茶,为了避免有人说我们只取好茶不取劣茶,就劳烦几位一起进去做个见证。” 几人颔首,跟着闻声赶来的钱掌柜一起进了茶庄取茶。 苏玉畹却在谷雨叫人搬出来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茶庄里的伙计鱼贯而出,每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白瓷浅口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些茶叶。 待那几位作见证的人都出了门,苏玉畹这才吩咐道:“把茶端过去让各位看一看。” 伙计们端着盘子在人群内缘走了一圈,让挤在最里面的人都看清楚了他们盘子里的茶叶,苏玉畹这才道:“各位,不知大家看清楚我们茶庄的茶叶跟那发霉的茶有什么区别没有?” 苏玉畹叫人把两样茶摆出来叫大家看,用意十分明显,因此看的人都自觉不自觉地对两种茶做了对比。 因此她一问,便有人道:“叶嘉茶庄的茶,无论是价格高的还是价格低的,都茶条匀整,颜色一致,没有茶片、茶梗、茶末、茶籽和制作过程中混入的竹屑、木片、石灰、泥沙等夹杂物。”他指了指立春手里端着的发霉的茶,“那茶就不一样,茶梗较多,还混着些许茶籽和竹屑。” “正是如此。”其他人都纷纷附和。 第一百五十三章解决 “把茶叶再端给几位见证人看一看。”苏玉畹又吩咐道。 伙计们把茶又端给颜安澜、何忠等人看。这些人的说辞自然跟众人一致。 这时候,苏玉畹这才走上前去,对几人福身致歉:“让几位后来再看,甚是失礼。不过小女子这样做不是不尊重几位,而是几位身份尊贵,要是有人觉得几位说了我们茶庄的茶好,其他人即便不是同样的看法,但碍于几位的身份地位,也跟着说好,有失公允,才把顺序颠倒了一下。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原本何忠见了苏玉畹如此做事,心里还有些不舒服的,听得苏玉畹如此解释,倒是消了芥蒂。而颜安澜和沈元嘉见了许多苏玉畹的做事手段,知道她如此安排自有其用意,倒是没有多想。 沈元嘉作揖回道:“苏姑娘心思慎密,在下佩服。” “是啊是啊,苏姑娘考虑得甚是周详。”何忠也道。 苏玉畹又道:“刚才我们茶庄的茶,都是直接在储藏室里取的,想来大家都亲眼所见吧?” “是,都是直接在储藏室的茶罐中取的,而且每一样茶都取了,并未遗漏任何一种茶。”这几人又纷纷点头。 “多谢几位。”苏玉畹朝他们再次福身行礼,这才转身面向众人:“我想,这事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心里都有了定论。我再补充一句,我们叶嘉茶庄因为在松萝山上的茶园不是很大,每一季出产的茶叶并不多,除了徽州府,还有一部分会在休宁售卖。因着价格公道,茶的口质也不差,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存货,都是隔三四个月就能卖光。比如我们的春茶,现在已经告罄。铺子里现在所售的茶都是五月份之后才出产的茶,价格也相对低一些。这些情况,想来老顾客们都知道。” “苏姑娘说的没错。我在叶嘉茶庄买了好几年的茶,他们的茶向来销得极好,也是最新鲜的,从来没有陈茶。”那位叫郑坤的老秀才附和了一句。 “确实如此。”人群里没有出来作证的老顾客们都纷纷点头。 “我们茶庄连陈茶都没有,怎么会把茶留到发霉再卖给客人呢?”苏玉畹扬声道。 “喂,你想跑哪儿去?”谷雨的声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旋即她手里提溜着一个人从人群里出来。而她手里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来闹事的中年男人。 原来那男人早在苏玉畹向何忠、颜安澜等人行礼的时候,就偷偷往人群里挪,企图悄悄溜掉。可谷雨早已防着他这一手了,哪里会给他跑掉?不过这姑娘也是腹黑,非得等这个男人挪到人群里,准备撒丫子溜号的时候才把人揪出来。 看到这男人竟然想悄悄溜走,众人哗然。 即便那脑筋转得慢,没听明白苏玉畹言外之意的,此时也知道这事是有人针对叶嘉茶庄,特意栽赃陷害了。 “说,你是谁派来的?”谷雨喝问道。 “我没有,我、我走错了茶庄。” “哦?”苏玉畹走过去,在那男人面前站定,语调仍然不徐不缓,声音轻柔,“走错了茶庄?你那茶叶是在哪个茶庄买的,会走错到我们这里来呢?” 众人不自觉地转头看向隔壁的黄记茶庄。 这条街上,就两个茶庄,而且两个茶庄还紧挨着。既然这男人说他走错了茶庄,要不这话就是撒谎,要不他原先买茶的就是黄记茶庄。 门口闹了这么一出,黄记茶庄里的人不可能不出来看热闹,那郑善就一直站在门口,脸上还时不时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此时见那男人话言里把矛头指向了黄记茶庄,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慌张,不过随即就暴跳起来,指着那男人道:“你别满口胡诌,血口喷人。我们茶庄开得才没几日,哪里来的陈茶、霉茶?” “快说,你是谁指使来的?”谷雨不待郑善说完话,就用力踢了那男人一脚,踢得他直接跪倒在地。 “我、我真没有……”那男人还想再狡辩,就听苏玉畹道,“何管事,不知这样的事情,如果报给官府,官府会不会受理呢?” 何忠既然站出来作证,就是想卖个人情给陈家。而且能在人前显示出何府的公正,也能提升何同知的官声。听得苏玉畹这话,倒是正中他下怀。 他当即笑道:“官府就是为民作主的地方。这人平白无故诬陷你们茶庄,如不严厉惩罚,岂不带坏了风气?姑娘可以派人把他押送到衙门,官府里自有大人处理此事。” 那男人听得这话,不由大喊:“苏姑娘饶命啊,饶命啊。我也是没法,家里老母病重,没钱医治,孩子饿得哇哇直哭。所以有人找到我,想让我过来诬陷你家茶庄时,我才接了这昧良心的活儿。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给了我一包发霉的茶叶和二十两银子、还有这身衣衫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欺瞒。请姑娘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还等着我买米下锅的份上,饶了我吧。” 沈元嘉听到众人议论纷纷,有的说要严惩这人,有的则说他也是出于无奈,家人又可怜,苏家既没受到什么损失,大可不必太过追究,他不由得为苏玉畹担心起来。 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影响可就大了。要是轻轻放过此人,那以后叶嘉茶庄可就没太平日子过了,隔三差五就会有人来闹事。反正苏家没有男人支撑,只有一个心软的年轻姑娘,这样的铺子不去揩点油出来,那些混混二赖子岂可甘休?可如果严惩,围观的这些人又得说苏玉畹铁石心肠,没有一点同情心了。这对一个姑娘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却听那头,苏玉畹不慌不忙地道:“虽然你也是情不得已,但如果轻轻把你放过,岂不是往后那些人只要家里穷,就有理由做坏事害人了?” “是啊是啊,说的对啊。”围观的人点头赞同。 不管这男人说的有多惨,他做这事就是不对,这是没有争议的。既然不对,受惩罚,也是应该的。 苏玉畹等众人议论声稍歇,这才继续道:“因此,这官府,是一定要送的。至于你家的情况,你不是得了那人二十两银子吗?我可以允许你先把银子送回家。想来有了这二十两银子,你母亲也有钱看病,孩子也有钱吃饭了。” 说着,她也不等人说话,朝沈元嘉施了一礼:“说起来,我们苏家,跟沈家也算得是亲戚。如此我就厚颜请沈公子帮我个忙,派你手下一个护卫,跟我铺子里的钱掌柜及伙计一起,先去一趟他家。”她指了指那男人,“再把他送到衙门去。”说着,她又对何忠及郑坤等人道:“何大人在衙门为官,为避免闲话,就不劳烦何管家派人去了;至于二位,想来家中有事要忙,就不劳烦二位了。” 见苏玉畹竟然主动请自己帮忙,沈元嘉十分高兴,忙拱手回礼道:“应该的。”遂把马彪叫来,接手谷雨手里的男人。 钱掌柜是茶庄的掌柜,去衙门告状他自是义不容辞的。再加个伙计,就是人证。 苏玉畹又朝众人行礼:“如有哪位叔叔伯伯、大妈大婶有空的,还烦请去衙门帮做个见证。我苏家自有酬谢。” 第一百五十四章裹乱 这看热闹的本就是闲人多,有热心肯揽事的,当即就走了出来,说要去衙门做证人。其他有那想占小便宜的,听得有酬谢,又见有人出头,不需自己做出头鸟,自乐得赚些银子,也站了出来。两拔人加起来,拉拉杂杂地足有七、八个。 “姑娘,那我就去了。”钱掌柜打了声招呼,便领着众人去了衙门。 看到围观的人都跟着钱掌柜、马彪等人往街口走,苏玉畹转过身去,正要对沈元嘉、何忠等人说话,就听一声娇喝:“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大家转头一看,却是陈欣儿带着丫鬟,一脸欣喜地朝这边走来。 沈元嘉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不过他的脸上很快就带上了笑容,对陈欣儿道:“欣儿表妹,你怎么在这儿?” “我去锦云轩做衣裳,路过这儿,看到这里围了一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而停留了一下。”陈欣儿左右看了看,待看到苏玉畹,她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不过面上却一派惊喜,“畹表姐,你也在这儿啊。” 她看了叶嘉茶庄一眼,顿时一副恍然的样子:“这是你家的茶庄?” 苏玉畹颔首:“是啊。”转头对何忠、郑坤等人道,“今日有劳几位,不如进去喝一杯茶歇歇脚?” 那几位今日有幸能跟同知大人的管事一同作见证,心有荣焉,倒是想跟何忠坐下来套套交情。因此大家都不说话,眼睛望着何忠,等着他拿主意。 何忠既主动站出来帮忙,自然是存了跟陈家交好的心思。此时又见陈欣儿过来跟沈元嘉叙话,他自然不会拒绝。因此拱手对苏玉畹道:“如此,就叨扰一二了。”说着,转头对沈元嘉、颜安澜等人笑道,“沈公子、颜公子、郑老爷,一起进去喝杯茶?” 沈元嘉自小就不喜欢陈欣儿这位表妹。此时见她的目光直往颜安澜身上瞟,越发不愿意跟她在一起。当即对何忠笑道:“好,那就一起喝杯茶。”又转头貌似关切地对陈欣儿道,“表妹赶紧去锦云轩吧,别在外面呆久了,让外祖母和舅母担心。” 陈欣儿早些日子去沈府,曾在花园里看到过沈大太太对颜安澜既殷勤又客气,称他为“世子爷”,由此猜测到了颜安澜身份不凡;且颜安澜长相比沈元嘉还俊朗几分。她自恃自己比两位表姐美貌,便想引得颜安澜对她有意,从而成为世子夫人。无奈颜安澜为避免沈家姑娘的纠缠,干脆就搬离了沈家花园,住到了外院的沈元嘉的书房里去,陈欣儿几乎见不到他的面。 此时看到颜安澜也要进茶庄里喝茶,她哪里肯走?瞥了苏玉畹一眼,她对沈元嘉道:“畹表姐家的这茶庄我还没来过呢,表姐,我能进去喝一杯茶不?”后半句话,是对着苏玉畹说的。 当着众人的面,苏玉畹即便心里不喜,也不好在面上带出来,当下笑道:“自然是欢迎之极。” 沈元嘉想着苏玉畹也在茶庄里,苏玉畹又是个极守规矩的姑娘,定然不会安排陈欣儿跟他们一起的,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见颜安澜像是没有看到陈欣儿过来似的,早已一个人先进了茶庄里了,他也赶紧急走几步,跟着颜安澜身后也进了门。 何忠等人对视一眼,这才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苏玉畹对一个伙计道:“赶紧去府上,看看二少爷、三少爷在不在家,如有在家,叫他们过来陪客。”又吩咐另一个比较机灵的伙计,“把明前茶拿出来招待客人,就说我身为女子,不便招待,有所怠慢还请见谅。沏完茶,你再抽空给每个客人包一斤明前茶作为酬谢。” 两个伙计忙应声去了。 苏玉畹这才转过脸来对陈欣儿道:“表妹,请吧,咱们后院里奉茶。” 陈欣儿见颜安澜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进了茶庄,且后面跟着一群陌生男人。而且他们去的明显是茶庄的二楼,此时苏玉畹却要让她去后院,今儿个怕是没机会跟颜安澜说话了。她本想离去,可想想要是此时走了,往后怕是再难找机会跟颜安澜搭上话。不如先进茶庄里,伺机而动,还有机会,当下她便不再推辞,板起脸也进来茶庄。 进了茶庄,她左右瞧瞧,又看了看通往二楼的楼梯,便要往楼上去。 苏玉畹忙拦住她:“表妹,后面有个小院子,咱们往那儿去。楼上是爷们儿谈事的地方,咱们不方便去的。” 陈欣儿正要发怒,就听上面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跑堂的哪儿去了?给茶壶里续水。” “来了来了。”刚才还在门口看事态发展的店小二飞快地从门外窜了进来,见到苏玉畹和陈欣儿愣了愣,赶紧停住脚步,给苏玉畹行礼,“姑娘。” 苏玉畹拉着陈欣儿让到一边,挥手道:“赶紧去,别让客人等着。” “是是。”小二点头哈腰地应了,快步朝楼上去。 听着“续水”两个字,陈欣儿便知道是原来楼上的客人,而不是刚刚上楼的沈元嘉那一伙子人。看来这楼上确实还有别的男客人。 她左右看看,一屁股就坐在了楼下的一张桌子旁,嘴里道:“那我就坐这儿。” 苏玉畹哭笑不得:“欣儿表妹,这大堂是可是招待普通男客的地方,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可不是女子能呆的地方。咱们还是去后院奉茶吧。” 陈欣儿正要瞪眼拒绝,便看到一伙子人从外面涌了进来,嘴里还议论着刚才门外发生了的事。有些径自走到那边的桌子旁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就往嘴里倒;有的则要往楼上去。这些想来都是原先茶馆里的茶客,因着那男人闹事出去看热闹了,这会子热闹散了,就仍回茶馆里来喝茶。 而有几个男人注意到了她们,便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看过来,有的还指着苏玉畹道:“这不是苏家的大姑娘吗?刚才她可真厉害。”而另几人则直往她身上瞥。 苏玉畹可是戴着帷帽的。这帷帽一直从头上罩到小腿部位,即便有人认出了她这一身装束,可她罩在帷帽里,完全不显身形,也半分不损她的名声。而陈欣儿看到颜安澜后赶紧从马车里下来的,并没有戴帷帽,容貌和一身衣着都显露在人前,此时被人一指,便浑身不自在。 她哪里还敢在这里多呆一刻,“嗖”地一下躲到苏玉畹身后,跺着脚道:“小院儿在哪儿?你还不赶紧带我去。” 陈欣儿名声受损,又是发生在她这茶馆里,到时候不知陈老太太和姜氏如何找她算账呢。苏玉畹也不敢有一丝的怠慢,把自己的帷帽一掀,将陈欣儿也罩了进去,道:“随我来。”推着陈欣儿便往里走。 好在她身材高挑,陈欣儿又是个娇小个子,立春、谷雨和陈欣儿的丫鬟也十分机灵的站到了她们周围,挡住了一部分视线,一行人很快穿过大堂,进了后院。 这么忙乱的时候,陈欣儿还不忘她的“颜公子”,急急地道:“陈奇,你留在这儿等着。如果大表哥下来,你赶紧到后院通知我一声。” 第一百五十五章猜想 陈欣儿这个官家嫡小姐出门,身边不可能不带护院,这陈奇就是两个护院中的一个。他三十来岁年纪,比另一个二十来岁的要沉稳。此时他正打算护着自家小姐进了后院,就将大堂和后院的门把守住,不让闲杂人等进去。 听得陈欣儿的吩咐,他只得停下脚步,应了一声:“是。”又吩咐年轻护院,“你进去后守住大堂这个门,别让人冲撞了姑娘。” 苏玉畹领着陈欣儿刚在后院坐定,就见霜降进来了,道:“姑娘,二少爷和三少爷到楼上招待客人去了。” 苏玉畹这才放下心来,转头看了陈欣儿一眼。却见陈欣儿手里端着茶盏,眼睛却直往外面看,显然是心不在焉,一心掂记着楼上的那一拔客人。 苏玉畹还以为陈欣儿是喜欢沈元嘉,不由得心里好奇:这沈陈两家是表亲,地位也算得相当,陈欣儿要真喜欢沈元嘉,沈大太太到陈老太太面前一提,这门婚事就没有不成的。为何没听说这两人订亲呢? 不过这是陈沈两家的事,且陈欣儿又不是她的朋友,她的亲事如何打算,苏玉畹也没兴趣知道,只脑子里这么好奇一下,随即便丢到了脑后。 “立春,去拿两盘点心过来。”苏玉畹吩咐道。 饿着喝茶容易茶醉,所以茶馆里都备有茶点,而且为着茶馆的生意,这些茶点还十分可口。左右坐在这里无聊,她跟陈欣儿又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如各自喝喝茶吃吃点心,也免得气氛太过尴尬。 想来何忠等下人都是出来办事的,不宜久留,只一盏茶的功夫,陈欣儿留在前面的护院就过来禀道:“姑娘,他们下来了。” 陈欣儿连忙站了起来,也不跟苏玉畹打招呼,提起裙子就跑了出去。 苏玉畹无奈地戴上帷帽,也跟了上去。 本来有苏世昌和苏世盛招待,她是不需要再出面招呼的。但陈欣儿出去了,她仍在茶庄里的行踪也瞒不住。此时要是不出面打声招呼,送一送客人,就显得十分不礼貌了。 到了大堂,果然看到那些人都从楼上下来了,正站在大堂门口跟苏世昌和苏世盛寒喧告辞。陈欣儿跑到沈元嘉面前,甜甜地喊了一声:“表哥。” 沈元嘉转过头来,蹙眉道:“你怎么还在这儿?这里是你能呆的地方吗?胡闹!” 陈欣儿的眼波在颜安澜的脸上转了一圈,噘了噘嘴十分委曲地道:“我跟畹表姐在后面小院呢,又没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呆,表哥你就会训我。” 沈元嘉看了看陈欣儿,又看了颜安澜一眼,心里一哂,暗自摇头。 他这表妹,还真是痴心妄想。 永安候世子,是她能肖想的么? 那边,何忠等人已离开了。苏世昌正跟苏玉畹说话:“姐,我们要不要再去衙门那边一趟?” “不用去了,去了也没用。估计从那人的嘴里探听不出什么来。”苏玉畹摇摇头,问两位弟弟道,“你们还有什么事么?如果没有,你们在这儿先帮着张罗一下吧。今儿客人多,两位掌柜又不在,别再出了乱子。” “我们都没别的事。”苏世昌道,“姐,你先回去吧,这儿有我跟弟弟呢,你别担心。我已派了秋生去衙门了,那边有什么消息,我会让他回家跟你通报的。” 陈欣儿见沈元嘉对她没好声气,也不去自讨没趣,早已到了苏玉畹身边。此时见她似乎要走,忙出声道:“表姐,你们府上在哪儿?我能去你们那儿玩一下吗?” 苏玉畹诧异地回过头来看她,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恍然地又扫了沈元嘉一眼,不过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对陈欣儿笑道:“好呀。不过寒舍简陋,怕要唐突了表妹。” 苏玉畹和殷氏刚搬来的时候,也有意邀请过陈家的女眷过来作客。无奈苏家就两进小院,条件简陋,陈老太太正好那段时间不大舒坦,姜氏要侍疾,这事提了一提,就作罢了。如今陈欣儿提出这事,又是当着沈元嘉和颜安澜的面,刚才又承了人家的情,苏玉畹自然不好拒绝。 沈元嘉和颜安澜还没有离开,作为主家的苏世昌和苏世盛自然也不好先走。听到陈欣儿的话,他们也不好装作没听见,只得也邀请两人:“沈公子、颜公子,不如一同到寒舍坐坐?” 要是换了别家,沈元嘉和颜安澜自然不会去的。沈元嘉对陈欣儿这位表妹一向没有好感,恨不得离她远些,免得闹出事端,大舅母要把这位表妹的终身赖到他身上。可现在不同,邀请的是苏家,要去的是苏玉畹家里。他也比较好奇,想知道什么样的人家养出了苏玉畹这样一个人物。 他跟颜安澜对视一眼,用目光询问他的意见。 颜安澜微微颔首。 陈欣儿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更是笃定颜安澜的身份不简单。她这位表哥,虽是商贾之子,但自小聪明、处世不凡,向来眼高于顶,自有一股子傲气,不肯轻易居于人下的。这会子连到亲戚家作客都要请示那位颜公子一番,可见颜公子的地位远高于他。 “好啊,正好我们没事,那就叨扰了。”沈元嘉笑着对苏世昌道。 他们也是乘马车来的,苏玉畹、陈欣儿、苏家两兄弟也各有马车。此时便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往苏府方向去。 不一会儿,马车相继在苏府门口停了下来。苏玉畹在出发前就派了阿九回府上通报,关嬷嬷代表殷氏出来迎客,待客的瓜果点心都准备好了。只是男女有别,下了马车,苏世昌和苏世盛就引沈元嘉和颜安澜去了前院,苏玉畹则领着陈欣儿进了内院,直奔殷氏的院子而去——不管两家的关系如何,也不管两家地位如何悬殊,陈欣儿作为晚辈,既到府上作客,自然得先跟长辈请安。 陈欣儿今儿倒是乖巧,虽然不怎么说话,神色也魂不守舍的,但至少没摆臭脸子,也没出言讽刺苏家几句,老老实实地跟殷氏请了安,回答了殷氏关于陈老太太和陈老太爷身体的问题。殷氏便在苏玉畹的暗示下道:“你也难得出来松快松快,就到你表姐院里,跟你表姐说说话吧。” 苏玉畹引陈欣儿出门,正要往自己院里走,陈欣儿却道:“表姐,我想去找我表哥。” “欣儿表妹。”苏玉畹表情严肃,“虽则你跟沈公子是表兄妹,但也需要避讳;更何况,那边还有颜公子,又是男子所呆的地方,不宜女子过去。要是舅祖母和大舅母知道我领你去了前院,你道她们会如何?” 陈欣儿本就娇纵,今天装了一天的温婉,早已按捺不住了。见苏玉畹竟然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拿出表姐的姿态来教训于她,她将脸一沉,道:“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莫非你打算到我家去告我的状不成?” 苏玉畹也懒得跟她争执,淡淡道:“在别处,你要怎么跟你表哥说话都成。但在我们府里,却是不行。” 陈欣儿看看旁边的谷雨、霜降,再看看前面路上还立着两个婆子,又想起苏玉畹对她的一贯冷硬态度,便知道想要甩开苏玉畹,自己去前院找沈元嘉是不成了。她欲要发脾气甩袖而去,但终是舍不得这个机会,只得跺了跺脚,嘟哝道:“你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管头管脚什么都要管。” 苏玉畹不再说话,只在前头带路,往自己院子走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查一查 谷雨则似怕陈欣儿要离了苏玉畹乱闯似的,竟然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欣儿身后,叫陈欣儿恨得牙痒痒。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苏玉畹院子,苏玉畹也没心思领她去自己闺房,只进了婆子们回事的小厅,叫了丫鬟上了点心茶水。于是两人又像在茶庄时一样,只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喝茶,并不说话。 陈欣儿终是坐得不安,隔不多久,便对苏玉畹道:“表姐你叫人在前院看着,如果我表哥要离开,就让她叫我一声。我想让我表哥护送我回去。” “行。” 苏玉畹这次倒不为难她,叫了霜降去前院呆着,有消息来报。 可也不知沈元嘉和颜安澜在前院跟苏家两兄弟聊什么,一行人竟然足足坐了大半个时辰,方才离开。 送走了这些人,苏玉畹大舒了一口气,这才问苏世昌道:“钱掌柜回铺子里去了吗?他刚才说了什么?” 原来在这期间,钱掌柜已从衙门回来了。因为陈欣儿在,家里下人便不好报到苏玉畹处,而是禀给了苏世昌。沈元嘉和颜安澜见证了这件事,也很好奇这件事到底是由谁指使的,便让人把钱掌柜叫了过去,当着他们的面禀明了去衙门的经过。 苏玉畹虽听谷雨轻声转告了这情况,但具体的经过,却还想听一听。 “店里没人主持,我不放心,叫他先回去了。他说衙门里的大人把那人打了板子,还用了刑,那人一口咬定就是他原先说的那样,一个陌生人给了二十两银子和一包发霉的茶叶给他,又教了他一些话。他说了那人的长相装束,不过没什么用,那样的长相装束,街上人一抓一大把,太普通了,按他说的根本找不出人来。钱掌柜说,这人说的应该是实话。他已被收监,大概要关上一个来月。” “呵……”苏玉畹摇摇头,“我就知道会这样。” “姐,你说,到底是谁要跟咱们家做对,派了那么一个人来陷害咱们?”苏世盛在一旁好奇地问。 苏玉畹正要张嘴说话,就听霜降来报:“姑娘,马掌柜来了。” “请前院厅堂坐,我们就来。”苏玉畹说着,站了起来,对两位弟弟道,“出去一道说吧。” 三人到前院时,马掌柜并没有就座,而是在厅里面走来走去。见得三人进来,忙躬身行礼。 “马掌柜,坐吧。”苏玉畹见马掌柜风尘仆仆,便知他是从茶园直接到这里来的,并没有去茶庄,便问道,“有人闹事的事,你知道了?” “是。钱掌柜派人跟我说了。”马掌柜道。 “你觉得,那人会是谁派来的?”苏玉畹问道。 “咱们向来与人为善,除了黄怀安,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再者,咱们卖霉茶的名声一旦传出来,最受益的会是谁呢?只能是黄怀安。所以,这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马掌柜道,“而且,我回来后先去了一趟茶庄,了解了情况之后才来见姑娘的。我听茶庄里的伙计说,那人闹事的时候,郑善正倚在黄记茶庄门口看热闹,脸上还带着兴灾乐祸的笑容——当然,他跟咱们闹得不愉快,黄记跟咱们关系也不好,有人闹事,他兴灾乐祸也很正常,并不能说明什么,但这也从侧面表明了他们恨不得咱们倒霉。” “我也如此想。”苏玉畹点了点头。 与马掌柜、苏玉畹同一想法的,还有沈元嘉。他从叶嘉茶庄出来,哪儿都没去,直接回了府,还没等坐下就吩咐随从道:“叫黄怀安马上来见我。” 不一会儿,黄怀安就跟在随从身后进了门,一进门不等沈元嘉问话,就直接跪倒在地:“二位公子明鉴,这件事可不是小人干的。” 颜安澜和沈元嘉一愣。 沈元嘉道:“不是你还有谁?” “公子,冤枉啊,真不是小人。”黄怀安满心委曲,“小人一切都听从公子吩咐,从不敢自作主张。而且小人跟了公子这么久,也知道公子的底线的,哪些手段能使,哪些手段不能使,小人都是清楚的。咱们前段时间降价销售,抢了苏家茶庄不少生意,苏家人也没做什么,只是跟咱们公平竞争。这样的人,小人也是佩服得紧,哪里会再使出下三滥的手段陷害他们?” 黄怀安之所以得到颜安澜和沈元嘉的重用,也是因为他为人还算正直,又从不擅作主张。听得他这番话,两人心里已不再怀疑他了。 “那会是谁呢?”沈元嘉皱眉思忖。 “蔺智,你去查一查。”颜安澜忽然开口吩咐道。 “是。”蔺智作了一揖,快步地出了门。 听到颜安澜吩咐蔺智的这句话,沈元嘉和黄怀安都吓了一大跳。 蔺智是永安候派到颜安澜身边的高手,除了武功高强,智谋也很了不得。即便是颜安澜自己,对这位蔺智从不像对自己的随从刘全、高安一般,而是把他当成永安候幕僚一般的存在对待,对他客气有加,很少吩咐他去做什么事。 而现在,就为了叶嘉茶庄这么一点小事,就让蔺智出手,在沈元嘉和黄怀安看来,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沈元嘉心里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他试探着问道:“公子,苏家这点子小事,不用劳烦蔺大叔吧?我派马彪去打探一下就行了。” 颜安澜看了他一眼:“那你去叫蔺智回来?” “呃。”沈元嘉哑然。 蔺智是个高手,向来喜欢高来高去。这一出门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哪里是沈府这些护卫能找得到的?再说,蔺智都已出去的了,他再派护卫找他回来,这件事比派蔺智去查事本身闹出来的动静还要大。他吃饱了撑的才去担这样一个名头。 “不、不用了。”他讪讪道。 颜安澜不再理他,拿起书歪到榻上看起书来。 颜安澜喜静,不喜欢一群人围在他身边。以往这个时候,沈元嘉就会轻手轻脚地出门,回自己院子去了。 可他知道蔺智的本事,查这么一点子小事,根本不用多久,没准一会儿就功夫就回来了。他想第一时间知道那背后指使者,就得在这里等着。 他便也不走,拿了一本书坐到椅子上也看起书来。 倒是黄怀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那里十分尴尬。 还是沈元嘉出声道:“蔺大叔查这事不用多少功夫,你且在这里等一等,听听他查出来的结果再回去吧,免得还得再派人告知你。”又指着下首的椅子道,“坐,喝盏茶。” “是。”黄怀安感激地拱拱手,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果然,不到一顿饭功夫,蔺智就回来了,向颜安澜禀道:“公子,查出来了,是郑善在背后指使的。” “什么?”沈元嘉和黄怀安同时叫出声来。 “这、这……”黄怀安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起身一下子跪在了颜安澜面前,“公子,真不是小人指使的,小人并不知情。” 如果这事是他指使的,刚才沈元嘉问他的时候,他就承认下来,倒也没什么。颜安澜对于属下并不严苛,只要有错认错,知错能改,也会再给机会改过自新。可是如果这件事真是他指使的却死不承认,欺瞒主子,这罪过可就大了。不受重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受重用后所带来的一系列后果…… 想到这里,他脑门上潸潸的全是冷汗。 颜安澜扫了黄怀安一眼,对蔺智道:“去郑善那里走一趟。”又对黄怀安道,“想要自辨,就跟着蔺智一起去,你在明他在暗。” 第一百五十七章给我滚 “是,是,小人这就去。”黄怀安真是迫不及待要去问问郑善这个坑货,为何要陷害于他。他虽心里看不上郑善,可为了膈应苏玉畹和马掌柜,这段时间他在面上对郑善也算得十分照顾有加。可没想到这个小人竟然反过来坑自己。 他乘车去了黄记茶庄,一进门就问道:“郑善,今儿的事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找人干的?” 郑善正在后面小院里算账呢,被黄怀安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他放下算盘,一掀衣摆跪了下去:“东家,小人也是一片好心,想把那叶嘉茶庄的名声搞臭,把他们挤垮,这条街的茶生意就归咱们一家了。没想到……”他抹了一把挤出来的眼泪,苦着一张脸继续道,“没想到同知大人的管家会帮他们,否则就算那苏家小娘们口灿莲花,把黑的说成白的,我也要叫她惹得一身骚,把茶庄的名声搞坏,让她的生意一落千丈。”说到后面,他已是声音恨恨。 黄怀安那真是口瞪口呆。 他真没想到这事真是郑善干的。 “你你你……”他指着郑善,都不知如何发泄心里的悲愤才好。 “东家放心,这件事,小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便是连那个闹事的人也不知道谁是背后指使者。”郑善又一脸得意地道,“这事是小人亲自办的,选了天要黑不黑的时候,还易了容遮了面,便是连身高小人都做了掩饰,穿了下雨天才穿的木屐,下面用布包了不让它响,再把长衫下襟放长,显得身量极高。说话的时候小人也特意变了声音。就算把小人拉到闹事人面前,他也认不得那晚给他银子和茶的是小人。” “你你你,你这蠢货。”黄怀安真是忍不住了,抽手就给了郑善一个嘴巴。 他既做得如此隐密,为何还让蔺智一查就查出来了? 不过,好在郑善话语里点出了一点,那就是这件事是他自己擅作主张,而不是得了他黄怀安的指使。 郑善被黄怀安这一巴掌打懵了。 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有多恨苏玉畹,而是想要讨自己这位新东家的喜欢。因为他敏感的感觉到,这位新东家其实并不如他表面上露出来的这么看重他。黄怀安那偶尔流露出来的厌恶与轻视,让郑善一想起就遍体生寒。他知道黄怀安为了茶园之事跟苏家生怨,开这个茶庄也无非是想挤兑苏玉畹,想在她手上抢占客源。 既如此,只要他使些计谋,把叶嘉茶庄的名声彻底搞臭,那不就能证明自己的能力,让黄怀安真正地看重他了吗? 即便今天做的事情没有成功,黄记茶庄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为何东家会这般发怒,还打了他一巴掌? “你……为何打我?”回过神来,郑善也怒了。他生性高傲,不甘于人下,以前苏长清又对他礼遇有加,更滋长了他这种情绪。自打到了黄记,黄怀安那偶尔飘来的眼神让他忍不住想要甩袖而去。无奈除了黄记,他根本就找不到能让他做大掌柜的地方,要不然,他早就对黄怀安口出狂言,拂袖而去了。 “怎么不打你?谁叫你擅作主张的?这茶庄里你是东家还是我是东家?”黄怀安咆哮道,“这事要是被人知道,传扬出去,我黄怀安还要不要做人?在商行里又如何立足?” “这事难道不跟东家对苏家茶园使的手段同出一辙吗?我这做得还十分隐密,即便苏家人心里猜到,也拿不出证据。不、不像……”他看了黄怀安一眼,没敢说下去。 黄怀安的脸色由红变青,再由青变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给我滚!”半晌,他指着门口,低吼一声。 “什么?”郑善没想到黄怀安竟然要赶他走,不敢置信地看着黄怀安。 “走,快走,我可不敢再留你这自作主张之人。”黄怀安这辈子即便是做生意,往往用的是阳谋,很少像那次对苏家茶园一样,做的下三滥手段。为着这事,他好一阵心里不舒服。如今看到郑善,就像看到当初的自己一样,面目丑陋得让人不愿意再看第二眼。 确定黄怀安是真不要自己了,郑善顿时大怒,指着黄怀安的鼻子道:“你别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当初想要挤垮叶嘉茶庄,就引诱我过来;如今目的达到,就想把我赶走。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你真当我好欺负不成?你要我走,我也不会非赖在这里。不过我可不敢保证我的嘴紧,不把你做的龌龊事说出去,让全徽州府的人都知道你黄怀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着,他抬脚就走。 “你……”这一回轮到黄怀安气结。 郑善脚下却是丝毫未停,直接走出了门去。 “老爷,要不要……”黄怀安的随从连忙指着郑善的背影道。 “不用,让他去。”黄怀安恶声恶气的道。 他也不怕郑善去败坏他的名声。他为人如何,这么些年跟他有生意往来的人都清楚,这不是一个名声不显的小掌柜说抹黑就能抹黑的。反之,如果为了这么一点子名声他就对郑善妥协,往后一定会被他骑在头上,欲予欲取。而且郑善小人得志,往后还不知要擅作主张,惹出怎样的祸端来。 身为大皇子派中的一员,他的所有举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留郑善这个不能掌控的人在身边,就算他能答应,世子爷颜安澜也不可能答应。 可别忘了,梁上还有蔺智在盯着呢。 再者,这郑善的能力也很让人失望。他曾是叶嘉茶庄的大掌柜,叶嘉茶庄里的茶叶品质如何,他又岂会不知道?可匆忙之下,他叫人买来的发霉的茶叶品质如此之差,让人一看就看得出两者之间的区别,这不是蠢到家了么? 这话要让郑善知道,他定然大叫冤枉。 他也想用跟叶嘉茶庄的茶品质一样的霉茶来做引子,但好茶谁会留到发霉还没卖完呢?松萝茶本就紧俏,价钱也高。放到变成陈茶时,店家就赶紧打折销售了,谁还敢砸在手里?这从茶园里买进来的价钱也不低呢。再说,从他想出这个办法到行事,也不过几天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找到发霉的茶叶,还不让人知道这茶是他要的,何其艰难?而且如果今天不是苏玉畹亲自过来,又有何忠、沈元嘉等人相帮,就是赖都要把这些茶叶赖到叶嘉茶庄身上,岂能容她如此轻松地脱身? 此时的郑善脚下走得飞快,而且走得十分坚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因为他笃定黄怀安一定会派人来把他哄回去的。徽州这地方人杰地灵,即便行商,也很多是读书人。他们最讲究品德与名声。一旦名声坏了,别人都不愿意跟他做生意。 却不想他一直走到大街上,都没等到黄怀安的人追出来。 “哼,晾我几天难道我就怕了吗?这时候不请,过几日爷可就没那么好请回去了。”他心里冷哼着,背着手往街口走,准备雇辆骡车回家去。 “咦,怎么这么多人?”路过叶嘉茶庄时,看到门口人来人往的,他不由得一愣。 只见进去的人都空着手,出来时手里或捧或提着一个纸包,正是有叶嘉茶庄标志的茶叶包。看来这些人都是来买茶叶的。而且看穿着,这些人都是家境不错的,或是管事、采买一类的人物。 第一百五十八章效果很好 “怎么她这生意不但没变差,反而变好了?难道降价打折不成?”郑善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也顾不得其他,看到一个身穿绸缎中年男子走到近前,赶紧上前作揖问道:“请问这位大哥,为何这茶庄如此热闹?” 那人打量了郑善一眼,见他身上也穿着绸缎,腰间还垂着块玉佩,虽玉质不如何,但能做如此打扮的,家境也还算小康。 他客气地也回了一揖,道:“此前这茶庄被人陷害一事,想必兄台听说了吧?” “听说了。”郑善点点头。 “既听说了此事,就该知道这叶嘉茶庄的茶都是自家茶园产的,不是那二道贩子,且用料极讲究,便是那价值不高的茶,采的都是二三叶,炒制成毛茶之后,还要进行筛选,从没那些石子、草屑等夹杂物,甚至茶梗都很少有,可谓是品质极优。偏他家价钱还公道。这铺子开了几年,从未听说过欺诈之事。这样的店家,买起他的东西来自然十分让人放心。以前啊,我是不知道有这么一家茶叶铺子。如今只要买这的茶好喝,我往后就是他们的常客啰。” 那男人说完,还劝郑善:“这位兄台,看来你也是爱茶之人。那就不妨去这家店里看看,买上一两二两的回家尝尝。没准就能找到这个可以长期买茶的地方了。” 他拱拱手,告辞离去。 看着茶庄里生意兴旺,便是相连着的茶馆也是满座,郑善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心口里,让他咽不下吐不出,十分难受。 他还指望着今儿的那一下把叶嘉茶庄给弄得门可罗雀。如果那样的话,即便黄怀安一口气消不下去,听到这消息也定然会想起他来,尽早地来叫人来把他请回去。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好好地摆上一会儿架子,黄怀安不提高他的待遇,他就不回去。 却不想结果竟然会这样! 这下完了,就算黄怀安气消了想让他回去,可看到叶嘉茶庄这样子,恐怕也会改变主意,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要回来。 郑善如丧考妣、步伐沉重地离开了这条街。 颜安澜那头,蔺智回去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了一遍,道:“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叶嘉茶庄生意十分兴隆,很多人都慕名而来买茶叶。” 颜安澜和沈元嘉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元嘉苦笑着摇摇头:“看来,这一局,又是咱们输了。虽说这一局都是我们追着打,苏姑娘根本不屑于理会咱们。但今日午时乍一出手,咱们就溃不成军,一败涂地。苏家正好相反,借着咱们的势,反倒更进一步,把生意做得更大了。” 颜安澜眼神微闪。 “哼,我就不信了,在商场混了这么些年,我还不如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不一会儿,沈元嘉就重新燃起了斗志,站起来在屋子里绕了一圈,道,“我再重新跟她交量一回。” “不用了。”颜安澜道。 “公子?”沈元嘉瞪大了眼睛。 颜安澜轻瞥了他一眼。 沈元嘉想了想,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来:“这样也好。”说完,又好奇地问颜安澜,“这么说,苏姑娘的能力得到你的首肯了?” 颜安澜点了点头。 沈元嘉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来,十分期待能跟苏玉畹成为同一阵营的人。如此一来,往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不过想到自家母亲对苏玉畹的态度以及为他订的那一门亲事,他的心情又直往下坠,情绪低落下来。 到了晚间,陈家老太爷陈明生从衙门里回来,直接去了陈老太太的院子,问她道:“畹姐儿那孩子最近还常来府里玩吗?欣姐儿和蜜姐儿跟她交情如何?” 听得这问话,陈老太太的脸色顿时一僵。 因着陈老太爷衙门里事多,内宅之事他很少过问。再加上陈苏两家的龃龉,是因为陈欣儿在邢家宴上暗害苏玉畹不成导致的,陈老太太一直不敢把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告诉他。 此时见问,她还以为陈老太爷是听说了什么,也不敢隐瞒,道:“不常来。那个……上次在邢府发生了那件事后,畹姐儿生了气,这段时间来得少了。我派了韩嬷嬷去给她道歉,唤她过来吃饭,想跟她们解释一二,她们却不过来;我又让韩嬷嬷过去跟殷氏和畹姐儿解释,可她们气性大,愣是摆着不跟咱们家来往的架式,一直都不往咱家来。”陈老太太说到后面,渐渐理直气壮起来,生恼道,“你说,我一个做长辈的,还得去哄着她们母女不成?因此这段时间我也懒得再叫她们了,由她们去。” 陈老太爷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过苏玉畹是他原先看重的晚辈。她要是不好,岂不证明他的眼光有问题? 他顿了顿,道:“畹姐儿那性子,我看不是个小气性,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见陈老太爷竟然愿意相信外人,也不相信自己,陈老太太真的生气了,声音也比原先大了许多:“能有什么不妥?韩嬷嬷办事是办老了的,原先还老在我面前说苏玉畹的好话,她即便去了苏府,还能对苏家母女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你要不信,尽管亲自上门去给你那外甥孙女道歉去。我们欣姐儿又没诚心想害她,不过是个误会,她非揪着不放,你难道还怪我不成?” 陈老太爷脸色僵了僵,嘴里喝道:“说什么胡话?我去给人家道什么歉?真是不可理喻。” 陈老太太板着脸,默不作声。 陈老太爷虽然看在妹妹的面上,愿意照拂苏家大房人一二,但苏家人再亲,也亲不过自家妻子孙女去。刚才听陈老太太这么一说,他对苏玉畹也是十分生气的,尤其生气苏玉畹竟然不给他陈明生的面子。 不过是依附于他们陈家的一个远房亲戚罢了,有什么资格在他陈家人面前讲尊严、摆架子? 只是想到今天的事,他强压下心头的不满,对老妻道:“你可知道,邢家姑娘今日特意下了帖子,请畹姐儿过府去玩?” “啊?”陈老太太吃了一惊,望向陈老太爷,“怎么请她?我没听欣姐儿说起这事啊。不过欣姐儿今日倒是出了一趟门,说是去锦云轩,而且是午后才去的,去了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她这该不会去了邢府吧?” “邢家姑娘设宴,是上午。”陈老太爷道,“而且只请了林推官的女儿和畹姐儿,邢家的表亲,京城户部员外郎张大人家的闺女作陪。”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老太太一眼:“户部员外郎张大人,是镇国公的嫡四子。” 陈老太太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陈家,削尖了脑袋往京城里钻,就是想攀上京城的豪门勋贵。现如今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豪门勋贵出身的张家人在身边,却竟然没有跟她套上交情。 她蹙眉:“那日邢家宴请,我没见着邢太太的姐妹呀。”否则,再如何也得跟她多说说话,攀上些交情。 “这我就不清楚了。今日邢家的宴请,我还是听林大人无意中说起来。”陈老太爷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眼睛微眯了起来,“要不是畹姐儿在被邀之列,他可能还不会跟我提起此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陈明生的分析 陈老太太即便是内宅妇人,却也知道林通判是邢知府那一脉的人。陈老太爷原先也有个肯赏识提携他的上司,无奈前两年在任上得急病死了。这两年陈老太爷一直想再搭上个背景深厚的人,无奈不是别人看不上他,就是他看不上别人。 这新来的邢知府倒是极入陈老太爷的眼,邢知府一上任,陈老太爷就递了橄榄枝,无奈邢知府老不接他的茬,对他既不拉拢也不打压,倒叫陈老太爷摸不清这位知府大人是个什么意思。 本来陈老太爷一直想让陈老太太和姜氏,甚至陈欣儿走内宅路线,让她们跟邢家女眷交好,可不知是陈家女眷做得不好,入不得邢太太的眼,还是邢知府对妻子交待了什么,邢太太对陈老太太及姜氏总是那么不冷不热的,虽不失礼,却总透着一股子疏离。 可这会子邢家姑娘设宴,不请别人,光请苏玉畹,倒叫陈老太爷不得不往深处想。 “你说,会不会邢大人想拉拢你,却又拉不下面子,所以七拐八拐的以这方式来示好?”陈老太太道,不过说完这句话,她又否认了自己的判断,“不会呀,就算是示好,也该叫邢姑娘请欣姐儿才对,怎么会请到畹姐儿呢?” 陈老太爷从政治层面上想不通此举的意思,便又回到原点来:“畹姐儿跟邢家原来可有交集?” “我听殷氏说,去邢家赴宴之前,她们母女俩倒跟邢太太和邢姑娘在锦云轩碰过一次面。畹姐儿和邢姑娘同时看中一套衣裙,畹姐儿没要,让给了邢姑娘。” “光是这一件事,似乎还不至于让邢家母女对她另眼相看吧?”陈老太爷抚着胡子思忖道,“那日在邢府赴宴的时候,就没发生过什么?” 陈老太太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 “你把那日的事,再细细说给我听。”陈老太爷说着,看向陈老太太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兹事重大,你可别为了你那好孙女就隐瞒我什么。你要想为咱们儿子、孙子好,就好好说,别打埋伏。” 陈老太太心里一凛,还真不敢隐瞒,将那日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听到老妻说是为了算计苏玉畹,让她给陈卓昆作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老太太道:“我不是说了不能做妾?你把我的话当成什么了?” “我还不是为了咱们陈家好?要是你那三房的好媳妇愿意让朗哥儿娶畹姐儿,我能出此下策?”陈老太太争辩道。 “行了,事已至此,争辩这些没用。”陈老太爷把手一挥,决定不再追究此事。老妻也是为这个家打算,这事又是陈欣儿擅自作主,还真怪不得她。 陈老太爷冷声道:“除了这个,还有一事,今日有人到苏家茶庄去闹事,何同知家的管事正好路过那儿,帮了畹姐儿一把,给她做了见证。除了他以外,还有沈家的嘉哥儿和他那朋友颜公子。这件事我就告诉你一声,免得以后别人问起,你一问三不知,显得咱们眼里没亲戚。” 陈老太太一大把年纪,儿子、孙子都大有出息,却被丈夫这般喝斥,心里着实不痛快,听不得苏玉畹的好话。听得这事,忍不住冷笑一声:“何同知家和嘉哥儿肯管这事,还不是看着老爷您的面子。偏苏家那丫头气性大,还不依不饶。在这城里,离了咱们,看她怎么做生意!” “你还说,你还说。”见老妻还只盯着苏玉畹的错处挑,眼光不知道放宽一些,陈老太爷就生气,“亏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这点都想不到?那邢姑娘为何请了畹姐儿去?何同知的管事为何出面帮忙?你以为只看着我的面子?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你可知道,邢太太这些日子一直在砸摸着要给邢大少爷续弦?” 陈老太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大吃一惊,神色也骤然一变:“你、你是说邢大少爷看上了畹姐儿?” “除了这个解释,还能有别的吗?”陈老太爷喝道,“邢大少爷那日见了畹姐儿,继而邢家姑娘就改变了态度,之后又特意设宴叫畹姐儿过去,不是想再试试畹姐儿的心性能力还能有什么?那同时被邀的林家姑娘可是订了亲的。我说你那脑子能不能不要这么蠢?” 要是往日被陈老太爷这么骂,陈老太太定然要不服气地顶上两句,可这会子她的心神完全被陈老太爷所说的话占住了。 “她、她竟然被邢大少爷看上了?”她恍若梦中,喃喃自语。 “哼。”陈老太爷冷哼一声,却没有再出言讥讽。说实话,他是把话说出来了,心里才是一惊,骤然想到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只是他为官多年,城府极深,又要在老妻面前显得极有本事,故而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那这事……咱们该怎么办?”良久,陈老太太才回过神来,问陈老太爷道。 “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明儿下帖子给殷氏,叫她们母女过来吃饭。”陈老太爷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妻一眼,“你可别再把关系弄僵了。自打邢大人到徽州来,我就想方设法地想投入他的门下,这想来你也是清楚的。现如今有个现成的好机会在眼前,畹姐儿真要嫁进了邢家,咱们往后可就有靠山了。我老了,怎样都不打紧,可儿子的仕途生涯还长着呢。有了人在上边照拂,想要升官还不容易?你就等着做那老封君吧。” “放心,既知道了这事,我自然会好好笼络住苏家母女的。只是……”利益当前,陈老太太也没再把苏玉畹那点子事放在心上了。她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问道:“我怎么听说,京城里大皇子和三皇子争得厉害?咱们这时候找靠山,要是邢家是大皇子派或三皇子派的,党争失败了会不会连累咱们?” “你懂什么?”陈老太爷瞪她一眼,“你老爷我的官在徽州这地界看着是不小,可到了京里,却是连话都说不上,皇宫的门都找不着。就算党争失败了,咱们又不是那顶在前面的,对手连咱们是谁都不知道,谁还耐烦来跟咱们过不去?可要是成功了,咱们就有了从龙之功,到时候,怎么的也得再升上一级两级吧?这投入小收益大的事,不干才是傻子。你看那林家,官职虽不显,但人家在衙门里说话可比你家老爷有份量多了。而且再过两年你看看吧,那官儿肯定升得快。” “那是为啥?”陈老太太好奇地问。 “还不是上头有提携?”陈老太爷想自己这几年的停滞不前,就十分心塞。 夫妻多年,陈老太太哪里不知道丈夫的心病?她也顾不得前头还跟丈夫生着气,由衷地夸赞了丈夫一句:“还是老爷您厉害,这些个事儿,你要不给我分析,我是怎么也瞧不出来的。” 陈老太爷自得地抚着胡子,面露得意之色。 “那咱们怎么对苏家人?难不成还腆着脸去讨好她们不成?”想起这个陈老太太就不舒服。 明明苏家人是来投奔她们的,现在反过来叫她去讨好殷氏和苏玉畹,她实在是放不下这个脸面。 陈老太爷摇摇头:“这样做不好。露了痕迹,显得太过势利,反叫苏家人看不起。”他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眯,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他的常随的声音:“老太爷、老太太,苏家二少爷和三少爷来了。” 第一百六十章缓和 “苏家……”陈老太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在脑子里思索这苏家少爷是哪位同僚府上的孩子,随即忽然想起,这苏家二少爷和三少爷不正是苏玉畹的两个弟弟苏世昌和苏世盛吗?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对陈老太太道:“看,人家不是来承咱们的情了吗?畹姐儿那孩子,我就说是个懂事的。刚才那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主张。”说着,他站了起来,对外面道,“引他们在前院正厅里坐着,上好茶。”又对陈老太太交代一声,“我出去了。晚饭不用等我,我在前院跟两个哥儿一块吃了。” 陈老太太站起来目送丈夫出去,一面又吩咐下人:“备一桌上等席面,一会儿呈到前院去。” 陈老太爷在门外听得这话,十分满意。 陈老太爷到了前院,苏世昌和苏世盛两人正端端正正在坐在正厅里等他。见了他进来,两人赶紧站起身,向他行礼。 陈老太爷原先也见过这兄弟俩两次。如今只隔一个月不到,发现这两人又长高了不少,而且气度沉稳,举止得宜,不得十分感慨:家中没了顶梁柱,母亲又立不起来,这两个孩子也跟他们的姐姐一样,迅速成长起来了。 苏世昌兄弟俩自是受姐姐差遣,到陈府来道谢的。苏玉畹既然知道何忠主动出面揽事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不管前头跟陈家闹得有多不愉快,既然承了别人的情,就得来说一声感谢。 因着陈苏两家近来不睦,兄弟两人还以为到了这里肯定得坐一阵子冷板凳,陈老太爷的态度也不会太过亲热。却不想大大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陈老太爷不仅马上就来了,而且对他们十分亲切热络,不光问了他们家中的情况,还问及了他们的学业。 末了他还道:“你们虽说要管着家里的事,但年纪终究是小,要是这时候不多学些东西,往后大了,走出去跟人交往的时候就得被人看低,别人说的话你插不上嘴,你说的话别人不爱听,到时候再想弥补可就来不及了。我知道你们没时间,但每日花上一个时辰还是应该能挤出来的吧?我有个门生故旧,是个举子,家中并不宽裕,想一面找个地方糊口一面念书。他不只精通四书五经,其余史地经济,也都有涉猎。我让他上你们家去吧,早半个时辰晚半个时辰的念一会儿书,不会耽误你们的事。” 苏世昌和苏世盛对视一眼,站起来向陈老太爷深深一揖:“多谢舅祖父照拂。” 他们俩的学业,也是让殷氏和苏玉畹十分头疼的事情。徽州人杰地灵,即便是行商,也多是儒商,有很多商人身上还有秀才功名。他们要是只顾着学生意却荒废了学业,往后即便是生意也注定做不大。只是他们原先也好歹念了几年书,有些底子,再找个秀才来教他们四书五经意义已不大,需得对各方面都有所涉猎的饱学之士才行。可这样的人,哪里看得上他们这些商贾之人?即便给再高的价钱人家也不肯屈就。于是这件事就搁浅下来了。 现如今陈老太爷帮着找着了人,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两人心里自是十分感激。 将这事说定,陈老太爷又把话题扯到今日发生的事情上,然后装作无意地道:“发生了今日之事,你们就没想过要改变什么?” 苏世昌一愣,随即跟苏世盛对视了一眼,问道:“不知舅祖父指的哪一方面。” “就是你们那茶庄。”陈老太爷道,“今儿这事,想来也不是偶尔。同行是冤家,总有人看不惯你们,想要拿些手段的。你们就没想过要怎么应对?” “我姐说了,做买卖,遇上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了,既要重视它,但也不必太过把它当回事,被它吓破了胆。往后该怎样还是怎样,只要把好质量关,茶叶品质好,铺子里各处都没有漏洞,就不怕有人来钻空子。”苏世昌道。他心里隐隐猜到陈老太爷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他心里不愿,因此直接拿话来堵住陈老太爷的嘴。 可陈老太爷宦海沉浮几十载,又岂是他这小屁孩能防范得住的?他干脆直接道:“这一次有何同知的管事和你沈家表兄帮忙说话,才没出大乱子。要是没有他们,即便你们占得住理儿,恐怕事情也不会这么轻易解决。我看呗,你们还得找个靠山才行。” 苏世昌瞪大了眼睛望着陈老太爷,似乎对他所说的这一点十分意外。 他挠挠头,茫然不知所措的道:“这个……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姐是怎么想的。待我回去问问她。” “你这孩子。”陈老太爷用手指点点他,一副提点后辈的神情,语重深长地道,“古时甘罗十二岁为相,你如今也有十二岁半了,也该管起事来了,不要事事依赖姐姐。你姐姐总要出嫁的,到时候,你又能依靠谁去?还得自身立得起来。” “是,世昌受教了。”苏世昌和苏世盛都站起来听了,又躬身行礼。 对这两个不能拿主意的小屁孩儿,陈老太爷也没兴趣多说什么,又聊了几句,问了一下他们所管的生意情况,就叫下人摆饭,见苏世昌要推辞,还瞪他一眼道:“怎的?在这儿陪舅祖父用一顿饭都不肯?” 苏世昌兄弟俩只得留下在陈家用饭。直到酉正时分,方才回家。 回到家里,苏世昌把跟陈老太爷的谈话跟苏玉畹说了,担忧地道:“姐,我看舅祖父的应该是,想让咱们求他为咱们撑腰。当然,这腰可不是白撑的,总得给些股子给他才好。但陈家人这德行,实在是让人不喜,我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 苏玉畹叹气:“不想跟他们有瓜葛也不行。说到底,今儿之事别人还是看在咱们是陈家亲戚的面上才肯帮咱们的。只要是亲戚,咱们两家之间的关系就撇清不了。” 她转头吩咐谷雨:“去请马掌柜过来,就说我要跟他商议事情。” 此时已是傍晚,不过夏季天黑得晚,天色还是亮的,而且茶庄离苏府不远,不一会儿马掌柜步履匆匆地跟着谷雨进来了。 “姑娘,出了什么事?”马掌柜问道,面露担忧之色。 他知道苏玉畹做事向来沉稳,要不是遇上了急事,不会这时候还叫人去寻他。 “昌哥儿,你把今日在舅祖父那里所说的话跟马掌柜说一遍。” 苏世昌便将事情说了一遍。 马掌柜皱眉,望向苏玉畹道:“姑娘,你看,你明日能不能去邢府一趟,直接把意思向邢太太透露一下。以前你跟他们不熟,不好这么做。可现在你跟邢姑娘也算得是好朋友了。直接明说,应该不会显得唐突吧?” 苏玉畹早在苏世昌回来说起这事时,就已拿定了主意,此时只不过是想在做之前跟马掌柜通通气。 她摇摇头道:“不可。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咱们跟陈家只是亲戚,并没有什么太多利益纠葛。可现在不同了,咱们跟邢家交往,是陈家人牵的线。要不是舅祖母带我去赴宴,我怎么能认识得了邢太太和邢姑娘?即便是前头我在锦云轩跟她们有过一面之缘,如果没有陈家这一层关系,彼此也没有什么交集。而昨日之事也同样如此。如果没有陈家这一层关系,何家的管事、沈公子他们又怎么会主动站出来帮咱们的忙?咱们即便想撇清跟陈家的关系,却不可否认,咱们还是承了陈家许多的情。更不用说舅祖父还要给昌哥儿和盛哥儿请先生的事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关于亲事 她顿了顿,这才继续道:“既然承了陈家的情,又闹得人尽皆知,这时候想要跟他们撇开关系,不说别人如何看待我们,即便我们自己心里也过不去不是?所以,这时候不能再想着先跟邢家达成协议,再给陈家让一部分利了。即便舅祖父今儿不提,恐怕明儿个我就得主动跟他说,要给他两股子干股了。” “姑娘说的是。”马掌柜长叹一口气,“可这样一来,咱们可就被动了。” 苏世昌和苏世盛也面露担忧之色。 苏家暂时不能跟陈家合作的事,苏玉畹也曾跟他们说过原因。 苏玉畹微笑起来:“我刚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昌哥儿和盛哥儿可想得出我说这话的意思?” 苏家两兄弟睁大眼睛看了姐姐一眼,这才皱眉沉思起来。 马掌柜抚着胡子想了想,眼睛猛地一亮,看向苏玉畹的目光已然不同。 苏世昌比苏世盛大一些,聪明也在他之上。有了苏玉畹的提示,不一会儿他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看向苏玉畹道:“姐,我明白了。” “嘘。”苏玉畹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苏世盛,轻声道,“先别说,让盛哥儿想明白。” 苏世盛感激地看了姐姐一眼,静下心来继续思考。 半柱香后,他终于想明白这其中的奥妙了,拍手道:“姐,我想出来了。” “嗯,你说。” “姐姐说,此一时,彼一时。咱们跟陈家的关系,比之前差了一些,倒也不影响合作。但这其中增加了一个因素,那就是邢家。舅祖父今儿为何对咱们的态度大为改观,还不是因为姐姐被邢姑娘邀请,昨日去邢家赴了一次宴。只要姐姐跟邢姑娘交好,舅祖父往后也不敢太过欺负咱们。”苏世盛说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苏玉畹,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苏玉畹笑着点点头:“正是这样。” 说着,她朝马掌柜看了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她转头对苏世昌和苏世盛道:“行了,这事你们不用操心了,我跟马掌柜商量着办就成。倒是舅祖父给你们介绍先生的事,得赶紧把书房给收拾出来,免得先生来了发现连个书房都没有,显得咱们太不重视。我看,书房就放在围墙边的小跨院里吧,那个院子种了一丛竹子,倒是雅致,又正好空着,还是在外院里,做书房再合适不过了。你们先去看看,叫下人把各处打扫干净,明儿个我去库房将东西拿出来摆上,布置布置。” 苏世昌忙道,“姐姐你事情多,我跟盛哥儿自己收拾就行了。收拾好了你再去看看哪里不妥,到时候再改一改就成了。” “也好,你们也大了,自己的事也该自己操操心了。”苏玉畹倒没坚持,叫了内管事吕嬷嬷进来,把事情跟她说了,叫她拿钥匙去开库房,让两个少爷搬东西。 待两兄弟跟吕嬷嬷走后,苏玉畹才跟马掌柜道:“你说,邢姑娘忽然邀请我去赴宴,到底是为什么?” 她跟马掌柜都明白,事情并不如苏世盛所说的那么简单。陈老太爷之所以改变态度,绝不仅仅是为了邢予妍请她去游个园吃个饭的问题,而是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否则,小女孩儿之间的交往,怎么会影响陈老太爷对苏家人的态度,进而明确提出要往苏家生意里参上一股呢?邢家的邀请真重要到这种地步,陈家恐怕早就走内宅路线,陈老太太和姜氏去跟邢太太刻意交好了,而陈欣儿也不会在邢家轻举妄动了。 可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马掌柜忽然想到什么,眼睛猛地一睁:“姑娘,我听说,邢太太一直在给邢大少爷张罗亲事。” 自打苏玉畹选定邢家,想跟邢家拉上关系,他就各方面打听邢家的消息。在这方面,他对于邢家的了解,倒比苏玉畹要多得多。 “亲事?”苏玉畹忽然心生不妙,她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马掌柜,“你……”随即她摇摇头,“不,这不可能。” “我看倒是很有可能。”马掌柜微笑起来,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显得十分放松,“我听说邢大少爷先前娶的妻子,身子骨弱得很,娶进门就缠绵病榻,一直不能帮着邢太太打理家事。如今邢太太挑儿媳妇,第一是身体康健,第二是品行性情,第三是容貌才情,第四是精明能干。至于家世地位的,邢知府因是排行第四,家主是他的亲兄长,他并无在家族中争权夺利的欲望,故而并不那么看重。” 还有一点他没说,不看重家世出身,除了上述原因,还因为这是续弦,而不是原配的缘故。世家大族家的小姐,要是没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是不会去给人做续弦的。既如此,邢太太倒不如在家世差一点的人家里挑那各方面的都出众的,所以苏玉畹才入了她的眼。 他打量了苏玉畹两眼:“我看,我家姑娘哪一方面都十分符合邢太太的择媳要求。” 饶是苏玉畹向来落落大方,此时也不禁红了脸,啐道:“马掌柜,我看你今儿是喝多了,竟然连我都打趣起来了。” “哈哈哈……”马掌柜不由抚须大笑起来,“姑娘说我是喝多了,那就是喝多了罢。”他的心情格外好。 苏玉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茶盏,心里不由思忖起马掌柜所说的可能性来。 她虽不愿意往那方面想,觉得自己怎么可能入得了邢太太的眼,被她所看中。但理智却告诉她,马掌柜说的十分有道理,也许事情真如他所说的那样。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应该如何办呢?这门亲事,合适吗?如果拒绝,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对苏家大房造成怎样的影响? 这么思忖着,她眉头轻蹙,渐渐想入了神。 马掌柜知道自家姑娘不是那等忸怩之辈。他只要提出了这种可能性,她就会去分析这件事的得失利弊,以及对这门亲事的审度考量。他没有再出声,静静地等着苏玉畹的思考结果。 过了没多久,苏玉畹轻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端着的茶盏放到了桌上。 马掌柜立刻问道:“姑娘,你决定怎么做?” 苏玉畹斜睨他一眼:“什么怎么做?” “亲事啊,你可别跟我装糊涂。” “亲事?只存在你脑子里吧?”苏玉畹嗤笑道,“你未免也把你家姑娘看得太高了些。邢家,哪里看得上咱们这样的人家?” 马掌柜急了:“姑娘,即便有万分之一个可能性,咱们也不得不往这方面去考量考量,做出应对之策来才对呀。总不能事情到了眼前,才来思量定夺吧?” 苏玉畹本来要站起的身子,闻言又坐了回去。 “依你看,该怎么着?”她问道。 马掌柜心里腹诽:“我问你是怎么想的,你倒问起我来了。” 可是面对好不容易傲娇一次的姑娘,他不得不妥协道:“依老奴之见,这邢家还是个不错的人家。不说他们身份地位如何——姑娘也不看重这个——光看那邢家太太和邢姑娘的行事,就可以看得出他家家风极正,这样的婆婆、小姑子相处起来容易,那邢家大少爷想来也定然是个好的。邢知府为官也清正廉洁,邢大少爷年纪轻轻就成了举人,往后也前途无量。而且……”他看了苏玉畹一眼,“姑娘那日在邢府,是见过那邢大少爷的吧?想来也应该仪表堂堂,而且看那日处事的手段,也可看出能力是十分出众的,处事也公允,不是那等偏听偏信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再入陈府 苏玉畹想起那日见到的邢振武,虽说她没敢抬头多看,依稀也有印象,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而且她跟陈欣儿的容貌在宴会的姑娘们中也算得出众的,但他似乎没往她们身上多看几眼,算得个心思清正,不是那等容易沉迷于美色的。 她对自己的未来夫君并没有太多的幻想。这时代的女子活得艰难,她能嫁个为人正派、勤劳肯干,又肯一心对她好的男人就已是天大的福气了。至于什么身份地位,长相才情,她都不敢奢望的。 马掌柜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又继续道:“除了我刚才说的这些,还有咱们的生意,如果姑娘真能嫁入邢家成为邢家大少奶奶,那咱们的生意想不做大都不成了。这徽州府里,还有哪个敢不给咱们面子,又有谁敢为难咱们?就算是陈家,都得巴结着咱们。岂不见刚有一点这样的芽头,陈家人对咱们的态度就大变了吗?到时候姑娘想把生意做到松江,做到漠南,甚至做到海外去,都有可能。” 苏玉畹听得“嫁入邢家成为邢家大少奶奶”这话,不由笑了一笑,把脑子里那点子绮念驱散,站起身道:“行了,你也别做梦了。我得守孝三年,邢家大少爷既是个丧妻的,想来年纪也不小了。邢太太又等着抱孙子,岂能叫儿子再等三年?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件事,休得再提,免得被别人听了,徒增笑话。” 马掌柜正说得兴起呢,忽然被苏玉畹一瓢冷水浇过来,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不由长叹一声:“唉,老爷怎么就这么去了呢?好端端的一门亲事……” 苏玉畹也知道他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替她惋惜。只是这话她也不爱听。 她淡淡道:“我父亲要还在,李珏明又岂会退亲?”说着,不等马掌柜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马掌柜呆呆地坐在那里,良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收拾东西离开了苏家,回了茶庄。 对于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苏玉畹向来是不会多放在心上的。这件事在她看来既不可能,自然也不会多想。她回去之后便拿着账本子看了小半宿,思量着给陈家多少股份才合适。末了,她决定松萝山上和屯溪的茶园且不提,只把桂林村的茶园分上两成给陈家。如此一来,陈家能分润些利益,她们苏家大房也不至于太过吃亏。 这么折腾着一直到了子时,许妈妈催了她多次,她方才睡下。 苏世昌两兄弟倒是雷厉风行,第二日抽了个空,有商有量地就把书房布置妥当了。苏玉畹和殷氏过去看了一眼,收拾得还不错,两人只改动了一两处地方,就已十分妥当。 而陈老太爷也是个做事极干脆的人,他们这边刚刚收拾好书房,他就派人送来了一个帖子,叫苏世昌兄弟俩明日去陈府吃晚饭,而被邀请的除了他们两个,还有陈老太太对殷氏和苏玉畹的邀请。 “畹姐儿,咱们去吗?”殷氏十分心忧。 依她的性子,是不愿意跟人闹成这样不愉快的。尤其是陈家,以前对她们也算照拂。如今又三番五次地来请,要是苏玉畹再不过去,在她看来终归是不妥当。可苏玉畹说的话又是实情,就怕陈家这个宴是鸿门宴,苏玉畹一去,一不小心就着了陈家人的道。 “不去也不好。”苏玉畹道。 她自然知道,陈家之所以改变态度,是因为他们的猜想跟马掌柜一样,也觉得邢太太是看上了她,想要让她做邢大少爷的续弦。而有了这一码事,陈家再如何也不可能再打自己的主意,叫自己给他们家大少爷做小妾了。让自己嫁进邢家去做大少奶奶,可比给陈卓昆做小妾对陈家有利多了。陈老太爷精明强干,这笔账不可能不会算。 “那他们……”殷氏又不放心。 “不要紧,他们不会再对我做什么。”苏玉畹微笑道。 殷氏疑惑地望着女儿:“为什么?”见女儿不说话,又问,“发生了什么事?” 苏玉畹哪里好跟母亲说这么些八字没一撇的事? 她摇摇头:“您也别问。您只需要知道他们不会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就是了。” 以前殷氏向来对丈夫唯马首是瞻,苏长清叫她向左她不会向右,而且连问一声为什么都没有,她习惯于有人为她安排好一切。丈夫死后,苏玉畹接过了家中一切,而事实证明,这个长女跟她父亲一样能干聪明,且处事公正,从不藏私心,一切听她的准没错。于是,殷氏又一切以长女的意愿唯马首是瞻了。 因此,苏玉畹这样说,殷氏就不问了,且连原先的那份担忧也消散不见了——女儿说陈家不会做不好的事,那必然就不会! 母亲好安抚,两个弟弟却不一样。苏玉畹只得扯出一番道理来:“我猜想,原先陈欣儿所做的事,舅祖父不一定知道。现在他既然明着说要跟咱们合作,舅祖母和大舅母必不敢再做那些阴私事。而且我今日会带着谷雨和霜降去,她们不离我左右,就算有人暗算也不会得逞。” 苏世昌和苏世盛才放下心来,不过还是特特叮嘱谷雨:“你们一定要时时跟在我姐姐身边,一步也不许离开。” “是,两位少爷请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姑娘有事。”谷雨只得再三保证,才打消了苏世昌兄弟俩的忧虑。 陈府是常去的,也不必特意做什么准备。苏玉畹上午还去茶庄打了一转,中午吃过午饭歇息一会儿,这才换了衣服,便跟殷氏同坐一辆马车,去了陈府。 陈老太太和姜氏的态度跟她们刚搬来徽州府时一样,隐隐有上位者的矜持又不失亲热,倒好像前段时间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样,倒叫苏玉畹好生佩服。只是陈欣儿来时,叫她端了茶来给苏玉畹赔不是。陈欣儿想是被母亲敲打过来,虽神情里还有些不情不愿,至少态度上还过得去;陈老太太和姜氏又说了一大通道歉的话,让容易心软的殷氏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既打算跟陈家合作,苏玉畹自然也不会再揪着陈欣儿的错处不放,态度十分诚恳地表示自己并未责怪过陈欣儿。 掀开了这一页,气氛越发的其乐融融起来,陈老太太还叫殷氏和苏玉畹上场抹了一会儿牌九,直到陈老太爷从衙门里回来,这才叫摆饭。 饭罢,陈老太爷便叫了苏玉畹到偏厅去,要跟她说话。 苏玉畹进去时,偏厅里只坐着陈老太爷和苏世昌、苏世盛。她上前行礼,唤了一声:“舅祖父。” 陈老太爷衙门事多,且男女有别,平日里只叫老妻关照苏家人,他自己不会亲自出面,因此他也就见过苏玉畹两三次面。这会子看着苏玉畹那张肖似妹妹的脸,他依然感触良多,声音柔和地道:“前段时间的事,你受委曲了。你欣儿表妹不懂事,你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一点小误会罢了。”苏玉畹笑道,“还劳舅祖父挂念,是我的不是。” 陈老太爷叫苏玉畹坐了,又问了她一些生意上的事,听得她竟然在桂林村还买了面积不小的茶园,不由十分感慨:“当初就听人说你十分能干,却不想竟然能干到这种地步,比你陈家几个表哥都还要强上几分。” “舅祖父谬赞了。”苏玉畹笑道,“不过是些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 第一百六十三章苏陈合作 “人都说士农工商,把商业放在末位。依我说,要是没有商人使得物品流通,大明岂能如此繁盛?” 陈老太爷这看法倒出乎苏玉畹的意料。她点头道:“要是人人都有舅祖父这般的高见,我们行商的日子也要好过不少。” “我听说有人去找过你们麻烦?”陈老太爷又问,“当初买茶园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叫人跟衙门打声招呼,别人便知道你们是我家亲戚,自然不会不长眼睛地去找你们麻烦。” 苏玉畹赧然:“我当时想着能不麻烦舅祖父就不要麻烦。舅祖父日理万机,我又岂能拿这么点子小事去劳烦舅祖父?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办了就是了。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些小人。” “你年纪小小,没想到这些也正常。”陈老太爷叹了口气,又问,“你在桂林村买茶园,能制得出松萝山上那种茶来吗?” “我试过了,味道虽稍有不如,但也相差不大,比他们原先用蒸青的法子制出来的茶要好喝多得,也能卖得出价钱。” “哦?”陈老太爷眼睛一亮。 他原先是打算在松萝山上的苏家茶园里参上一股的,听得苏玉畹这样说,他立刻改变了主意——既收益大,吃相又不难看,他自然选择后者。 他道:“我为官多年,手里也有些余钱。只是你也知道,你二舅舅如今在任上,俸禄又微薄,还得上下打点。他又是个爱民如子的,见到那过得不下去的乡邻,总忍不住伸手相帮。一来一去,这花销就大了。家中你表哥他们也渐渐长大了,我得给他们谋个差事;你两个表妹出阁也得备嫁妆,这林林总总,光靠我这么一点子俸禄是不成的。就算再怎么节流,也是不成,还得开源。听你这样一说,这茶园一事倒也值得投资。畹姐儿你看我也去买些茶园如何?” “那自是好的。”苏玉畹听他这么说,心里便是一松。只要陈家人胃口不那么大,她该帮的总会尽心帮忙,“舅祖父放心,您买了茶园,我会送两个炒茶的老师傅给您。到时候让他们把徒弟一带,您那茶园炒茶的师傅就不用愁了。不过,这附近现成的茶园已经很难找了,需得再去远些,到许村、璜田、溪头这些地方才有。这阵子我那马掌柜在附近也砸摸了一圈,哪些地方有茶园,是什么价位,他都熟悉。到时候我让他领着三表舅去,三表舅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这就是送炒茶秘方,再帮着寻摸茶园了。做亲戚能帮到这一步,也算得还了陈家的人情。 陈老太爷点点头:“也好,有你们懂行的帮着,不至于叫他被人诓了去。” “舅祖父说笑了,三表舅那么精明的人,哪里能叫人诓了去?再说,这地界儿,又有谁敢诓他?”苏玉畹笑道。 “他不过是表面上看着精明,实则是个蠢笨的。”陈老太爷摇摇头,“往后这茶园的事,还得你多帮衬他些。” “我能帮得上忙的,自然不遗余力。”苏玉畹表态道。 陈老太爷想了想,又道:“不过,光是买个茶园,还是不行吧?这还得有销售的地儿。畹姐儿除了徽州府和休宁,还把茶叶往哪里销不?” 听得这些话,苏玉畹心里越发放松安定。 她笑道:“想来您也知道,我们所制的松萝茶多用茶芽,四五叶后的老叶就不大用了。味道和价格的不同,只是在于季节的不同而已。余下的老叶,弃了可惜,以往都是制成毛茶,任由别人来收走的。前一阵我听说大漠那边的人缺少新鲜菜蔬,需得顿顿喝茶方才舒坦,甚至还有‘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的说法。我便想着是不是也把毛茶制上一制,运到大漠那边去,也算是一条路子。半个月前派了家中的一个管事,跟着几个脚商过去趟上一趟,看看那边生意好不好做,利润如何。不过他至今未归,也不知这条路能不能走通。” 陈老太爷看向苏玉畹的目光已是不同。 许多人行商,墨守成规的多,开疆拓土的极少。出来一个有野心有能力去拓展商路的,无不是大才,能领着家族走向繁盛的。他的三儿子陈叔卿,人家也夸他能干,其实无非是买些田地收些租子,或是弄个铺子卖些粮食、绸缎而已,稳当是稳当了,却成不了大器。 而苏玉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竟然能有如此的眼光和魄力,不光发明了炒茶密法,发现了徽州府这边的茶园也能炒制松萝茶,如今还派了管事去大漠开疆拓土,苏家大房在她的手上不过半年时间,竟然扩张了一倍有余,比她那去世的父亲还要强上许多。 难怪邢家会对她另眼相看! 想起自己老妻还想算计苏玉畹,要把这样的女子纳进来做小妾,陈老太爷就觉得简直是荒谬。 这样心中有大谋略的女子,莫非还看不清她那些小算盘不成?只不过看在他的老脸上不跟她计较罢了。 如果说刚开始陈老太爷还转着各种念头,想要分润些苏家的利益,这会子他算是彻底放下了这个念头。不过苏玉畹显现出了不凡的经商才能,他要是把她就这么放过了,又觉得不甘心。 他想了想,道:“畹姐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呢,我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再把些收益不行的铺子卖出去,凑够三千两银子,你让马掌柜帮忙看着买个茶园。然后这茶园你也让马掌柜平时多操点心帮着打理打理,制出了茶也由你们帮着卖出去,茶园就挂在你们苏家大房名下,收益咱们五五分成。你看如何?” 陈家没占自己便宜,反倒叫自己分润他家的收益,这让苏玉畹十分意外。 她心里猜测着陈老太爷的打算,面上却是不显,笑道:“买茶园我叫马掌柜跟着三表舅去帮着掌个眼,三表舅对于打理茶园有不懂的地方我也可以叫马掌柜提点他一下,我们有现成的卖茶的渠道,三表舅跟着就行。舅祖父、舅祖母对我家多有照拂,做这些事都是应当应份的,哪里谈得上成分二字?舅祖父快莫要说这么见外的话。您要真过意不去,到年底的时候叫三表舅给马掌柜封个红封就行。成分二字,舅祖父可切莫再提,再提就没把我当晚辈看待了。至于茶园挂在苏家名下,如果舅祖父放心,我们自然没有意见。” 明朝对于士、农、工、商的定义,自然是因为其谋生的手段而划分的。苏家老太爷还是个秀才,家中也有田产,为何没被定为士和农,而被定为商户呢?无非是因为苏家行商所获得的利润,远远大于苏老太爷获得功名后用功名赚的钱,以及田产所获得的收益。 也因此,很多人家即便知道行商能赚钱,却也不会去行商,就生怕被冠以“商户”的名头。他们有了钱就买些田产,再置几个铺面出租,将自己定位于“农”户上,这样的人家往后出了读书人,也可以自谓为“耕读人家”。 陈老太爷和陈家二老爷都是进士出身,如今又都是官身,自然不可能让自家变成商户。陈叔卿管的庶务里,大部分都是田产,小部分是铺面,这些产业虽有出产,但见效慢,哪有做茶园来得暴利呢?陈家想赚钱,那么把茶园挂到苏家大房名下,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反正苏家大房势弱,又在陈老太爷的管辖之下,是不可能侵吞这些产业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邢府内 陈老太爷提出这个要求,苏玉畹既起了与他合作之心,自然不会拒绝。 要是陈老太爷没别的想法,那照着苏玉畹这说法办是最合适不过的。毕竟自家的产业,就算挂在苏家名下,实际上却掌握在自家手里方。即便占些苏玉畹的便宜,逢年过节给马掌柜封些红封,再叫陈老太太赏些金银首饰给苏玉畹,也算得犒劳他们的辛苦了。 可他看中苏玉畹的才能,一心想把陈家的这部分产业跟苏玉畹系在一块儿,却是不愿意这么做。再者,把苏玉畹绑到一起,不光是能带来钱财上的好处,还有邢家那边的可能性呢? 他能从小官爬到这位置,自有其为人处世的过人之处。 他知道对于苏玉畹这种年纪性子的人来说,坦诚方是让他们臣服的最佳法子。 他摆手道:“畹姐儿,你道我为何要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是因为看中了你的经商才干。你刚才的想法,很是让我刮目相看。多少男儿,都做不到像你这般敢想敢干。茶园放在你三表舅手里,不过是循规蹈矩的,每年得个两三百两出息;可放到你手里就不同了,你能将它变得更多。” 苏玉畹苦笑。 做生意真有那么容易吗?陈老太爷只想着赚钱,却没想着风险。他这样子,难道是想着有利就赚,没利就叫她往里填钱吗?这算盘倒是打的好。 可她这心思还没转完,陈老太爷又继续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叫你只赚不赔,往里填钱。做生意哪有只赚不赔的?收益越大风险就越大,像你三表舅那样稳妥地经营也是一种办法。只是我想着,家中其他产业稳妥就够了,这份钱我却不想这样干。你拿着它,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亏了也不怕,是我叫你这么做的,陈家谁也不敢说什么,你放心吧。” 他坐直了身子:“也因此,这五成收益你得拿着,不许推辞。我不能叫你只担风险,没有收益。”见苏玉畹似乎要说话推辞,他一瞪眼睛,“我是你舅祖父,你得听话。” 苏玉畹只得站起来应了一声:“是。”又道,“不过拿五成太多了些,我拿三成吧。再多我就不敢要了。” “也好。”陈老太爷只想把苏玉畹绑到陈家的这条船上,倒不在意这些收益。苏玉畹拿得少,到时候叫陈老太太多送她些东西,补偿一下就是了。 事情谈妥,苏玉畹心情也大好。她产业少,茶园里的产量不大,出去外面打开销路就不容易,谁看得上这些小眉小眼的呢?而且花费上也不划算。但有了陈老太爷这一份就不同了。产量充足,跟人谈大生意的时候才有底气。再者,有了陈家参与进来,把茶叶运出去,拿茶引也容易许多。 苏世昌和苏世盛两孩子坐在一旁听陈老太爷和自家姐姐一来一往的,就把合作的事给谈妥了,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松下来。他们也能看得出来,陈老太爷之前的态度和后面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让他态度改变的,就是苏玉畹说了把茶叶销到大漠的事,这事让他对姐姐极为欣赏。这让他们看向姐姐的目光更为佩服。 谈妥了事情,时辰也不早了,苏玉畹领着弟弟向陈老太爷告辞,又去了后院跟殷氏汇合,与陈老太太和姜氏打了声招呼,这才一起回了家。 而此时的邢家正院里,邢太太正跟邢知府说邢振武的亲事:“这段时间我相看了几家,都不是特别满意。一般的女孩儿,十二、三岁就开始张罗婆家了,留到现在十五、六岁还没订下亲事的,要不就是自身有不如人意的地方,叫别人看不上;要不就是家里所图甚大,想要待价而沽的。比如邹家的那位姑娘,就是前头订了一门亲事,结果还没过门,未婚夫婿就得急病死了。这样的人,总叫人心里头不舒坦,谁知道她是不是命里带克呢?我就武哥儿这么一个儿子,虽知这种说法有些荒诞,还是不敢冒这个险。而刘家的姑娘,身子总是病病歪歪的,这种媳妇,我现在真是怕了。我可不想再给武哥儿娶这么个媳妇进来,到时候病死了,咱们武哥儿这克妻的名声可就背定了。到时候,谁还敢嫁给他做妻子?而王家的,因着闺女生的好,如今留到十六岁仍没订下亲事。这种人真要做了亲家,不定闹出什么笑话来呢。到时候叫你给他家子侄兄弟个好差事做,你给是不给呢?” 邢知府听得妻子的这番话,也是眉头紧锁。这续弦,总是难办。 说完前面的话,邢太太话风一转:“我这几日倒是看中了一个人,不过也有不如意的地方。” 邢知府忙问:“是哪家的姑娘?有何不妥之处?” “陈通判亲妹妹的孙女,姓苏。”邢太太道,“她容貌极出众,性子柔中带刚,为人也宽厚大方,才学上也极有天赋,我跟妍姐儿都喜欢她。她身体极好,又十分能干。家中父亲去世,弟弟又年幼,现如今家中产业都是她在打理,倒比她父亲在世时还要做得好。她今年十五,原先订过一门亲,后来她吃海鱼出了疹子,那未婚夫以为她毁容了,就提出退亲。唯一不足的就是她家门户底些,是茶商;而且她还得再守孝两年半,不能马上成亲。” 听到后面的话,邢知府就皱了眉:“商户倒还罢了,门第上咱们也无所谓;守孝嘛,武哥儿那儿等等也没什么。倒是你这里……”他看了妻子一眼,“本来是可以享清福了的,却还得操持家务,这亲事哪里还能再等两年半?” “多操持两年倒没什么,这么些年,还不是这样过来了?”邢太太见得丈夫体贴自己,心里十分熨贴。 她想了想道:“要不我问问武哥儿吧?” 本来给儿子娶亲,都是她这做母亲的事。但她一辈子跟丈夫琴瑟相和,却也愿意儿子也能有一个知心人相伴一生。 “这事你看着办吧。”邢知府知道妻子做事向来极为稳妥,给儿子挑的人总是没错的。只要这母子二人愿意再等两年半,他倒是没什么意见。 “那老太太那里,要不要跟她说一声?”邢太太问道。 “我去跟她探探口风。不过我娘那人,说话很算数的。原先就说过武哥儿续弦由你拿主意,那就不会改变。”邢知府道。 邢太太点点头,放下心来。 邢知府是邢老太太最小的儿子,打小就受宠。如今即便四十来岁了,邢老太太依然把他当宝似的疼爱。只要邢知府去跟老太太说,那是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说到邢老太太,邢知府就叹气:“我娘说,半个月后她就回京城。” “怎的这么快?”邢太太皱了眉。 邢老太太也是有好玩儿的,一把年纪了不愿意在家里好好呆着,过了年开了春,她就带着一群下人到徽州来玩。原以为她会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没想到这才住了两个月就要回去了。 “是不是家里谁惹她老人家不高兴了?”邢太太对婆婆还是十分上心的。 邢知府摇摇头:“不是。我大哥写信来说,裕哥儿生了个大胖儿子。老太太要回去看孙子呢。” 邢太太失笑。 邢知府又道:“娘身子骨还好,她想回去就随她回去吧。这段时间你收拾些东西,到时候我派人送她回去。” “那行。”邢太太点点头。 第一百六十五章我娘要给我说一门亲事 邢太太夫妻两人说着话,却不知道那头邢予妍早已忍不住,转头就把这件事跟邢振武说了。此时邢振武正坐在城里一座小院里,跟颜安澜和沈元嘉在喝酒。 “……松萝茶利润丰厚,三皇子忍不住想要伸手了。过些日子就会派下人来,到休宁去看看。”颜安澜夹了一粒油炸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邢振武和沈元嘉听了这话,不由皱眉,互相对视了一眼。 “公子,那咱们要怎么做?”邢振武问道。 “分散了让人把现成的茶园买下,适宜种茶的荒山荒坡也买一些。等买得差不多了,再放出风去,说别处的茶园也能炒制松萝茶,让那些商户也一起来哄抢。如今正是太子之争最紧要的时候,三皇子派即便要买茶园,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与民争利的名声,可是不好听。他敢做这种事,我就能让人参他一本。”颜安澜不紧不慢地道。 邢振武和沈元嘉站了起来,恭敬地一躬身:“是。”直起身时,两人的脸上都露出兴奋之色。 邢家所在的世家貌似中立,可谁也不知道他们属于大皇子派,而代表邢家与大皇子派接洽的,则是还没有官员的邢振武这些小辈。 说完大事,三人放松地喝起酒来。邢振武小时候也是在京城长大的,跟颜安澜年岁又相当,以前没少在一起玩乐嬉闹。坐在颜安澜身边,他也没什么拘束,喝酒吃菜甚是看得开。 不知怎么的,三人就聊到了邢振武的学业和家事上。邢振武酒量并不大,此时已喝得有些微熏,又是跟颜安澜和沈元嘉坐在一起喝酒,政治上是同一阵营的人,还是从小一起玩大的朋友,很是放松,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提防心。他忽然想起沈元嘉跟陈家是表亲,没准妹妹提起来苏玉畹还跟他认识,不由地抬起手拍拍沈元嘉的肩膀,问道:“你外公家,你可常去?” 沈元嘉点头:“对,常去。” “你外公家有一门亲戚,姓苏的,你可知道?” 沈元嘉不由凝神看了邢振武一眼:“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邢振武打了个酒嗝:“我娘说要给我说一门亲事,就是你们那苏家的姑娘。” “啥?”沈元嘉一愣,“苏玉畹?” “咣当”一声,一粒花生米从颜安澜的筷子中落下,掉到了桌上,“咕噜噜”地滚到邢振武和沈元嘉之间,这才停下。 邢振武睁着醉眼,诧异地看了颜安澜一眼。 这位永安候世子,打小就是个十分沉稳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九岁时有人在他面前杀人,好大一个头颅被砍掉,鲜血喷了他一脸。他十分镇静地抹了一把脸,眼里没有一丝慌张。他的继母没被杀人吓着,倒被他这样子吓得不轻,好长一段时间不敢惹他。他也凭着这件事竟然入了皇上的眼,敲打了永安候一番,让他把颜安澜请封为世子。后来又让颜安澜入宫,做了大皇子的伴读。有了皇上的看重,颜安澜才能安然活到了现在。 而且他还知道,颜安澜跟着大皇子武艺骑射练过不少,功夫十分高强,有一次皇家狩猎,大皇子忽然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老虎追咬,是他一力护卫,最后竟然把一头猛虎宰杀于他的刀下。 就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一粒花生米都夹不稳当? 颜安澜不动声色地又夹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旋即端起小酒盅,放到嘴边啜饮。 邢振武便以为是颜安澜喝多了,他收回目光,问沈元嘉道:“你跟那苏姑娘相识?她人怎么样?” 沈元嘉被邢振武的话说懵了,全然没有注意到颜安澜的异样。他盯着邢振武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娘要给你说一门亲,是休宁来的那位苏家姑娘,我外祖父的外甥孙女?”完全不理会邢振武的问话。 “对。”邢振武喷着酒气点点头。 “你、你怎么会对她起这样的心思?”沈元嘉盯着邢振武,目光愤愤。 “我?起什么心思?”邢振武脑子本来就喝得有些不灵光,此时更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沈元嘉有什么可气愤的。 他解释道:“这门亲事,我娘还没跟我说,我妹妹告诉我的。”他一抬胳膊,手肘架到沈元嘉肩膀上,嘴里的酒气喷到沈元嘉脸上,声音压低了很多,像是窃窃私语,“我、我妹妹说,我祖母寿辰宴上,就在池塘边,我们一起见过她一次。那时候好几个小娘子站在那里,有两个是作小姐打扮的,我不好盯着人家姑娘看,不知道哪个是苏姑娘。”他用力地拍了拍沈元嘉,“你认识她的吧?你跟我说说,是哪一个?” 沈元嘉一把将他死沉的胳膊从肩膀上撂下来,没好气道:“不认识,哪一个都不是。” “你不认识?”邢振武失望地把手收了回来,背在了椅背上,两眼放空地看着前面的空气,“看来我得找人打听一下。” “有什么好打听的?”沈元嘉道,“她不会嫁给你的。她还得守孝两年半。” 邢振武点点头;“我妹妹跟我说了。不过如果她真像我妹妹说的那样好,就是等上两三年也无所谓。”说着,他端起酒杯,对着沈元嘉和颜安澜的方向举了举,“来,喝……”话还没说完,人却呆愣住了,转过头问沈元嘉,“公子哪儿去了?” 沈元嘉转过头,才发现原先坐在自己旁边的颜安澜竟然没了踪影。 不过他也不以为意,还以为颜安澜是去方便了,招了小厮来问:“颜公子呢?” “小的正要禀报少爷呢,公子他刚刚从大门口出去了。” “什么?”沈元嘉和邢振武不由站了起来。 “他说了么,出去干什么?”沈元嘉问小厮。 小厮摇摇头:“公子什么话都没有交代,出门上了马就走。身边一个人也没带。不过蔺叔后来跟着追上去了。” 听到蔺智跟着,沈元嘉才放了心,转过头来盯了邢振武一眼,转身拿起桌上的折扇,大踏步出了门:“走了。” 这个小院是沈家的私下里置办的一个别院,向来是作跟邢振武接头之用的。这一下主人都走了,邢振武也没理由再呆下去,他愣愣地看着沈元嘉的背景消失在院门口,酒意都醒了一半,转头吩咐自己的下人:“备马,咱们也走了。” 而此时,颜安澜早已立在了苏家后头的一个巷子里。盯着苏家墙头静静地站立一会儿,他一个纵身跳上了墙头,左右看了看,辨别了一下方向,朝后院的方向而去。 刚刚翻身下马的蔺智看到自家公子竟然翻人墙头,而且明显是奔着女眷所住的方向去的,顿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他家公子今年已十八岁了,在京中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是众夫人眼里的乘龙快婿。但那些以各种借口接近自家公子的姑娘,都被公子冰冷的拒绝掉了。府里的那位永安候夫人,这几年也一直不停地帮他张罗着她认为十分“妥当”的亲事,却被公子一一拒绝了。渐渐的,就有风声传出去,说永安候世子不能人道,否则不光这么大年纪还没成亲,屋里怎么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呢? 没想到,他今日竟然借着酒劲,去爬人家姑娘的屋脊。 蔺智又担心里又带着些惊喜,想着自己跟上去不妥当,这里也没什么危险,干脆就上前拉住了颜安澜骑过来的那匹马的马绳,站在巷子里左右看看,帮着自家公子守护起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翻墙过府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各处屋子都点了灯,还有些丫鬟婆子在走来走去地忙着。古代宅院,男子住前院,女子住后院,主母住正院,基本都是这样的格局,而且苏家就两进的院子,单独的小院并不多,后院的院子也就那么三个,排除殷氏所住的中轴线上的正院,余下的东、西两个偏院,只有东边的院子亮着灯,还有丫鬟婆子出入,苏玉畹住在哪里便一目了然。 颜安澜蹲在屋脊上观察了一阵,又听了一会儿丫鬟婆子们的谈话,确定东边那院子确实是苏玉畹的院子,而且有个丫鬟还抱怨了一句“姑娘又在灯下看书了”,颜安澜辨认了一下,那丫鬟圆圆的脸儿,说话十分活泼,好像曾在苏玉畹身边见过,被唤作“霜降”的。 听得苏玉畹还在看书,颜安澜心里顿喜,一纵身子朝东边的院子窜去。 他的功夫曾得大内侍卫指点过,甚是高强。吴正浩原先则是个走镖的,虽说徒手能把七、八个普通人撂倒,但跟颜安澜相比还是差得远,更不用说谷雨、霜降两姐妹了。因此直到颜安澜的脚踩到苏玉畹的屋脊之上,都没人发现他的踪迹。 屋子里亮着灯光,苏玉畹正坐在榻上,靠着迎枕,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着。她才沐浴过没多久,黑亮如缎子一般的头发半湿的披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家常衣衫,白与黑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醒目。她的眼睛很大,眸子又黑又亮;皮肤很白,嘴唇饱满而红润,鼻梁高挺。这在平时就十分美丽的容貌,在黑发、白衣以及朦胧灯火的衬托下,更显示出一种让人心曳神摇的惊人的美来。 透过瓦缝看到这情景,素来以冷静和冷淡著称的颜安澜,也感觉自己喉咙发紧,心脏如打鼓一般,“呯呯”地似乎要从胸口处跳出来。 他本是伏蹲在屋顶上的,这么一激动,脚下力度没掌握好,“咔嚓”一声,瓦片被他踩得发出一声轻响。 静静立在屋子角落里的谷雨立刻抬起头来,朝屋顶看了一眼,然后快速地出了门。 颜安澜暗叫一声“糟糕”,直起来一跃身,跳到了屋子背后,随即借着树影的遮掩,三步两步就纵身出了苏家后墙。 而这时候谷雨才跑到了离苏玉畹屋子较远的院门口,朝屋顶上眺望。却见屋顶上空空如也,而远处下人们所住的地方却发出一声猫叫。 “这死猫。”谷雨低声咒骂一声,这才回了屋子。 “怎么了?”苏玉畹抬头看了谷雨一眼。 “没事,闹猫呢。”谷雨道。 苏玉畹便不再说话,低下头又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 而颜安澜立在巷子的墙根下,心里有些懊恼。他倒不是懊恼自己刚才被人发现,而懊恼自己今晚行事太过鲁莽。 要是刚才被人发现,叫嚷出来,他倒是没什么,即便被人知道了也不要紧,男人嘛,无非担个风流的名声。可世人对女子多有苛责,苏玉畹再无辜,其名声也不好了,往后议亲都会困难许多。即便他心知是怎么一回事,不在意别人的议论,执意要娶苏玉畹为妻,但阻挠的人却有了借口,徒增许多麻烦和阻碍。 “都是喝酒惹的事。”他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他出来的地方并不是进去的那一边墙,好在蔺智武功比颜安澜强上许多,远远地听到四周的动静,他就牵了马找了过来。 “公子,怎么样了?”蔺智心里疑惑。颜安澜进去不一会儿功夫就出来了,他应该还没跟人家姑娘搭上话吧? 颜安澜却不说话,飞快地翻身上马,打马就走,很快就出了巷子,朝他的住处而去。 蔺智只得赶紧跟上。 回到住处,眼见着颜安澜要进屋子去,蔺智赶紧开口问道:公子,要不要派人去苏家提亲?” 颜安澜停住了脚步。不过他没回头,对着屋子的帘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用。”便掀帘进了屋子。 他的婚事,早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因为被继母算计,而他又反算计回去,让继母的算计暴露在永安候面前,并让皇上都有所耳闻之后,就讨得了“婚姻自主”的权利。所以,即便他现在让人上门去向苏家提亲,也是没有问题的,并不需要回京去获得父亲和继母的同意。 只是他不愿意这么做。他内心里是个极骄傲的人,对自己的妻子也有极高的要求。他希望妻子是看中他这个人,真心实意地想要嫁给他,而不是遵循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遇到有人来提亲,只要那人各方面的条件过得去,就答应下来。 当然,如果真是这样,倒也罢了。他愿意娶苏玉畹,苏玉畹愿意嫁过来。就算现在对他不了解,是看中了他的条件,但以后相处的日子一长,他绝对有信心能让这个女子看重他本人甚过那些“条件”。 可他却担心苏玉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苏玉畹是什么样的人,即便没有面对面的接触,但从属下禀报的那些事情中,他对她也已十分了解,否则也不会动想要娶她的念头。她绝不是一个唯利是图、虚荣浮躁的人,从她在邢家收敛自己、保持低调,以及发生那件事后对陈家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就是因为这样,他担心直接上门去提亲,苏玉畹既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去提亲,必然会拒绝,到时候想要再挽回可就难了。 所以他才想亲自走一趟,面对面地跟她交流一下,表明自己的心意,也让她看清楚他的为人。取得了她的同意,再去提亲就没问题了。毕竟在苏家,什么事都是苏玉畹作主。 只是,今天去的不合适。 他正皱眉沉思,该如何去巧遇苏玉畹,就听蔺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公子,沈公子来了。” 颜安澜抬起眼:“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沈元嘉就掀帘进来,看到颜安澜坐在椅子上,身上还穿着喝酒时的衣衫,脸色也如常,并没有什么醉态,他不由问道:“公子,你怎么酒喝到一半就跑了?”见颜安澜摆了一下手,却没回答,他只得转头询问地望向蔺智。 蔺智却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出去。 这对主仆向来不大爱理人,沈元嘉也不以为意,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朝外面喊了一声:“上茶。” 蔺智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颜安澜,其他的事从来不做,还有下人伺候,这院子自然还有其他下人在。 没过多久,就有个小厮提着茶壶进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便静静地立在一旁,等着伺候。 可沈元嘉还没端起茶盏,颜安澜就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时辰不早了,我要歇息了,你赶紧回去吧。” 沈元嘉手里的茶盏差点没拿稳,热茶撒出来,烫得他赶紧放下茶盏对着手指直吹气。 跟兄弟一样地相处几年,颜安澜的脾气,沈元嘉十分了解。 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皱着眉头看着颜安澜,奇怪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没惹着你吧?” 颜安澜却不说话,站起来往里间走,一面道:“明天你不必过来了,我有事要办。”进了里间,还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沈元嘉在那里回想了一下喝酒时所说的话,也没想起哪句不当惹了颜大公子。他摇了摇头,站起来回了自己院子,并叫下人道:“回去告诉太太,我在这边歇了,不回去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开始张罗 自打颜安澜从沈府搬出来,沈元嘉就隔三差五在不回家住,而是歇在这边。沈老爷和沈太太知道他跟着颜安澜办事,自不在意他不回家。 苏玉畹是完全不知道这一回事,第二日起来吃过早膳,她便叫人请了马掌柜过来,把昨日在陈府里陈老太爷说的话对马掌柜说了。 马掌柜跟苏玉畹一样,还以为跟陈家说起这事,得让出一大笔利益给陈家呢,没想着不光没吃亏,反而占了便宜。 他不由迟疑地问道:“姑娘,你做了什么,让陈老太爷如此行事?” 坐在旁边的苏世昌不禁笑了起来,把昨晚的对话细细跟马掌柜说了,又道:“马掌柜你不知道,我姐一说运茶去大漠,舅祖父就改变了态度。原先摆着长辈的架子,后来就热络了许多。” 因为陈老太爷还算照拂自家,又是长辈,那些不好的话苏世昌还真不如说出口。在他心里,对陈老太爷是不大以为意的。 “姑娘厉害。”马掌柜竖起了大拇指。 “咳,怎么你们说得好像是我故意说那话似的。”苏玉畹被说得不好意思。 她一摆手,对马掌柜正色道:“我舅祖父既这么帮衬咱们,咱们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必得把这事给他好好办了。这些日子就劳烦马掌柜多跑跑,跟我三表舅到自处看看,挑上一两处茶园。” 马掌柜站了起来,朝苏玉畹一揖:“姑娘放心,小人虽年纪大了,但身子骨还行,能看着姑娘把家业做大是小人的幸事,必不辱没姑娘的期望,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姐,我跟弟弟能不能跟着去见见世面?”苏世昌问道。 “那是自然。”苏玉畹笑道,“哪里适合做茶园,土壤是否肥沃,地势是否适合,如何跟人议价,这都是你们要看要学的地方。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会让你们跟着,锻炼锻炼。” 苏世昌和苏世盛大喜:“多谢姐姐。” “不过,先生刚来,功课你们可不许耽误了。就算跟着去城外看地,也得跟先生把授课的时间安排妥当了,先生布置的功课也得抽空完成,不得敷衍了事。” “是。姐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耽误功课的。”苏世昌保证道。 以前一直念着书,并不觉得念书的机会有什么可珍惜的。自打父亲去世,放下了书本跟着掌柜学打理生意,两人这才觉得以前能安安心心的念书,什么都不用操心是多么难得的事;同时也觉得自己所学还是欠缺了许多,不由暗自后悔以前没有珍惜念书的时光。 如今还能有机会重拾书本,而且先生所授的东西正是他们极为欠缺的,这让两人格外珍惜,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再也不心猿意马,偷懒耍滑。 家族巨变,让两个半大的孩子迅速成长,变得异常懂事起来。 苏玉畹又跟马掌柜商议了一下先去看哪里看茶园,这才派了管事去陈府:“问一问三表舅哪时有空,我领马掌柜去拜见一下。” 她如今是苏家的掌家者,由她领着马掌柜去,才显得对陈府的尊重。 不一会儿,管事回来禀道:“三老爷说他现在就在家里。” 苏玉畹便领着马掌柜去了一趟陈家,将马掌柜介绍给陈叔卿。 以前,陈叔卿对苏玉畹没什么印象,只是见过一面,依稀觉得是个长得不错的女孩儿。可这回一交谈,他才发现苏玉畹是个十分聪明且做生意很有一套的姑娘。小小年纪,能力手段比他都不差,甚至还略胜一筹。他不由得暗自纳罕,回去跟三太太道:“咱们竟然错过了这么个能干的儿媳妇。就算她出身低些,但凭着她的能力,必能助咱们朗哥儿走得更远。” 赵氏听到陈老太爷竟然拿了三千两银子来给苏玉畹买茶园,还由她全权打理,倒把苏玉畹的能力看得比他亲儿子还重,这让赵氏十分生气,冷笑一声道:“别人都要把你手中的权抢走了,你还赞她能干,真不知该夸你一声心胸开阔,还是说你没头脑。” 陈叔卿自成亲以来很少跟妻子红脸,可这会子却有些生气了,道:“爹叫我去,把这其中的利弊跟我分析过了。苏家有打理茶园的经验,又有销售渠道,不比放到我手里,劳神费力完了还没几个收益,被大房、二房责怪来得强?你怎的只看到眼前这一点利益?” “我只看到眼前一点利益?我是为你叫屈。老太爷这是没把你放在眼里。”见丈夫竟然责怪自己,赵氏委曲得眼圈都红了,“还有,我儿子娶个官宦小姐,在科举和官场上能得多少助力?这是一个小商户家的女儿能比的吗?我看,你是自己看中她了吧?”说着,一甩袖子出了门。 “你瞎说什么?说娶儿媳妇的事,你怎么就扯到我身上了?要是这话被人听见,我看咱们这一房就别想在这家里呆了。”陈叔卿恼道,见赵氏还要往外走,连忙把她拉住,“我说,你这阵子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疑心还重。” 赵氏抹了一把眼泪:“你要是嫌弃我,我走就是。我说她两句就不能在这个家立足,看来在你心里,她的份量可比我重多了。” “谁嫌弃你了?是我一回来你就挑我的刺。”陈叔卿见妻子有些胡搅蛮缠,心里虽十分生气,却还是忍了气解释,生怕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你可知道为啥咱家要跟苏家合作?那是因为邢家要娶苏姑娘做大少奶奶。这事真要成了,往后有人在她耳边把你刚才的话说出去,不要说你,就是我跟儿子都没有好果子吃。你倒还委曲上了你!” “什么?”赵氏惊叫起来,“邢家要娶她做大少奶奶?哪个邢家?不会是……”她伸手捂住嘴巴,睁大眼睛望着陈叔卿,满脸的不可置信。 陈叔卿鼻子里哼了一声:“没错,就是你所想的那个邢家。” “这、这怎么可能?” 被自家嫌弃的一个女人,却被知府家看中了,而且还是长媳正妻。虽说是续娶,可那是四品官家的儿媳妇啊,而且邢家还是京中豪门世家。而且邢家大少爷一表人才,年纪也不大,还是个举人。陈卓朗跟他比,简直就是天上的皓月与星辰的区别。 “难道,真是我们看错了?她真有那么好?”赵氏喃喃道。 见妻子呆立在门口,失魂落魄一般,陈叔卿长叹一口气,扶着她进了屋子,按到椅子上坐下,这才道:“我们确实是看走眼了。我听爹说了之后,也很佩服。苏姑娘小小年纪,就敢倾其所有,出手抢先把府城附近的茶园都买下,还派了人去漠南打通销路。这样的魄力,是我所没有的。不光是我,就是爹对她都十分赏识佩服。” 赵氏似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左右看看,不由得心里一慌,揪住陈叔卿的衣袖道:“我刚才的话,没被人听到吧?” 这个家是陈老太太通过姜氏来掌管,两人都在她院里放了耳目的。出了几次事后赵氏也猜到了,只是找不出人来。这也养成了她谨言慎行的习惯,平日里才显得沉默寡言。只是苏玉畹身份太低下,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就算陈老太太和姜氏知道了她刚才的话,也不会拿她怎么样,这才随着心意嚷嚷出来。当然,她何尝不是嚷嚷给陈老太太听,以表示自己的不满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嘀咕 却不想苏玉畹会成为邢家大少奶奶。刚才那话要是传到苏玉畹耳朵里,陈老太太和姜氏定然会以此为借口来拿捏她,叫她再不敢有丝毫反抗。 “哼,你才知道错啊。”陈叔卿不满地睇她一眼,见妻子面色发白,这才不忍地安慰道,“放心吧,刚才外面就只有小冬,没别人。” 小冬是赵氏陪房的女儿,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忠心还是没问题的。 赵氏这才放下心来,讪讪道:“我、我这几日因着朗哥儿的亲事烦心,所以才发了脾气。” 陈卓朗的亲事,真是东不成西不就。陈老太爷虽说是个六品官儿,可陈叔卿却没有一官半职,而且还是庶出,陈卓朗本人又只是个秀才。这样的条件,想要求娶官宦人家的小姐,倒也不难,比如那些没有什么背景的县令之流。好歹陈老太爷陈明生也是个府城的三把手,权势还是有些的,巴结上了他,升官也来得容易。可这种权势比陈明生还要低的人家,赵氏又看不上——姜氏要把女儿嫁到京城大官家里去,她唯一的儿子娶媳妇,总不能跟大房相差太远吧?可京城里她谁也不认识,府城中邢知府和何同知家的小姐,她也知道自己儿子配不上人家,根本都不敢跟陈老太太张嘴提这事。 所以这几日,赵氏心烦气躁得嘴上都起了燎泡。 陈叔卿也知道妻子最近心烦什么,倒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叹口气道:“差不多就可以了吧。我看那绩溪刘县令家的小姐就不错。” 赵氏却是不满意:“她才十四岁,又长得瘦瘦小小的,不宜生养。再说,那刘县令就是个寒门出身的同进士,把女儿嫁进咱们家,还巴望着咱家老太爷提携他呢,对咱家却没有半点帮助。大房、二房的亲家都能帮得上老太爷,偏咱们的亲家还得他相帮,你想想,丢不丢脸?” 陈叔卿也没法了。以他们夫妻俩的能耐,能砸摸出什么像样的亲事来?刘县令家已是最好的人家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算了,这事不急,反正咱朗哥儿年纪也不大。没准明年他就能考上举人呢,到时候好亲事就会自己寻上门来。” “不小了,过了年就十七了。咱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着他早些开枝散叶呢。”赵氏却道。 “可这寻不着合适的亲事你能怎么办?整天在这儿着急上火就能成了?”陈叔卿烦躁道,“顺其自然吧。” 赵氏绞了一下手上的帕子,吞吞吐吐道:“要不,你去跟你姐姐说一说,叫她帮忙给咱朗哥儿留意一下?她如今正往京里帮嘉哥儿砸摸亲事呢,她瞧不上眼的,没准给咱们正合适。反正,帮咱们也就是帮陈家,陈家好了,她腰杆子也硬不是?” 一听叫他去找沈大太太,陈叔卿的脸色就黑了下来。 沈大太太是陈老太太的亲生女儿,妻妾向来就是天敌,陈老太太对陈叔卿的亲娘和他都不喜,连带着沈大太太对这个庶弟也打心眼里厌恶,对他向来不假言辞。这会子忽然上门去求这事,不是直接伸脸去给人打么?而且,沈大太太有九成九是不会帮他的。一个府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庶房的威势起来了,嫡房就要被压下去。沈大太太能偏帮着他们庶房打压自己的亲娘、亲哥哥么?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嘛。 “我不去,你也别打这主意。”他斩钉截铁地道。 赵氏也知道沈大太太心高气傲,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庶子庶女出身的人,对陈叔卿也没有半点姐弟情份。刚才的话,也不过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试上一试。见丈夫很不高兴,心下后悔提起这事,面上便有些讪讪的。 “其实,从姐姐这件事上也能看出,商户,即便做得好,也是能有出息的。”陈叔卿叹道。 沈大太太嫁的沈家,原先也不过是徽州府的大商人,虽说家里十分有钱,地位却是低下的。当初陈老太爷把她嫁过去,也不过是他当时手头缺钱,正逢有机会升迁却没钱打点,才结了这一门亲。 可没想到她嫁进去没多久,沈老太爷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然投到皇家门下做起了皇商。这皇商虽然也是商,但地位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跟京中的豪门勋贵都有了牵扯。如此一来,沈老太爷就有了跟陈老太爷平起平坐的资本,沈大太太在娘家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有份量。 所以才有了陈叔卿这番话。 “就苏家那样的,能跟沈家比么?苏玉畹还能做成皇商?你也太高看她了。你那位姐姐,也就是运气好而已,自身能有什么本事?”赵氏冷笑。 总之,她嫌弃苏玉畹觉得她配不上自己儿子,如今有更好的人看中苏玉畹,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苏玉畹要是嫁得不好,才证明她的眼光独到呢。至于沈大太太,她向来既眼气又十分觉得讨厌的。 陈叔卿也懒得跟妻子辩驳,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正要抬手往嘴里送,赵氏便抢过茶盏道:“茶都冷了,我叫人给你沏热的来。” 陈叔卿一笑,便由得赵氏去。 赵氏把茶壶递给丫鬟,转头忽然笑了起来,笑容颇有些兴灾乐祸:“如果这门亲事真的成了,咱们实在没什么可惜的,大房才满心懊恼呢。” 陈叔卿不明所以,抬起眼来望向她。 赵氏坐了下来,用手帕捂着嘴,小声道:“大房不是给欣姐儿寻摸亲事吗?京里的主意打不上,就想着邢家了,还叫人递了话过去,不过邢家根本就没接这个茬儿,只说邢家大少奶奶的丧期还没过,现在不考虑这个事。没想着才过没一个月,邢家就瞧上了苏大姑娘。” 她撇撇嘴,摇了摇头,“你大嫂,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通判大人家的长房嫡孙女,还比不上一个丧父的商家女儿。” 陈叔卿瞅了妻子一眼,心里很不赞成妻子的兴灾乐祸。 说到底,陈家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房结上一门好亲,就等于陈家多了一份助力,整体实力就能上去一层。陈家好了,三房自然也沾光,就是儿子的亲事恐怕都没那么难了。 不过,他也理解妻子的心思,当下也不跟她争辩,喝了茶,便起身准备洗漱歇息了。 苏玉畹没想到自己只是去邢家吃一顿饭,外加做了一首诗,就引来了大家这么大的反应。即便有马掌柜的猜测,她也依然不觉得这种猜测会变成现实,仍然按步就班的过自己的日子,心绪丝毫不因这个猜测而紊乱。 在别人看来,邢家真是一门好得不能再好的亲事,但苏玉畹却不这么看。邢家固然不错,家风正,邢太太和邢予妍的为人都很不错,由此推断邢知府和邢大少爷应该也很好。但这只是徽州府的邢家,京里还有一个大家族的人在呢。这样的世家大族,最是复杂,上面各层长辈,中间各种妯娌,甚至同年纪的小辈,人数众多,而且各自的母族和出身都不一样,关系错综复杂,在这样的大家族里生活,那真能让人心力交瘁,尤其是像她这样出身的人,处处被人瞧不起,须得在夹缝里挣扎。这样的生活,苏玉畹避之不及,哪里还敢往前凑? 她只想选一个家境跟她差不多的商户人家,嫁进去最好能当家作主,不必太需要看人脸色的,这样日子过起来才能舒心顺意。 第一百六十九章颜安澜来访 所以现在,她真没把邢家的事当回事,第二日起来,她就忙开了:看账本子。 现在是月初,正是前一个月收入结算的日子。各处的产业在初一就派人把账本子送上来了,夏至核算了一遍觉得没有错,便送到苏玉畹手上。 苏玉畹把账本子看了一遍,对这段时间的收益很是满意。 当初她花了一大笔的钱买茶园和荒山,不仅把今年春季茶叶的收入都投了进去,便是连苏长清在世是积攒下来的积蓄都花了七七八八。她买茶园的时间是五月底,春茶已过,夏茶来临。夏天的茶叶长得快,虽说价格低,但产量大,尤其是几个茶园加起来,这收入一点也不比松萝山上那一个园子的春茶收入少。这三四个月来陆陆续续也赚了有一两千两银子。 她穿着浅绿小花的薄料衣裙,坐在她院子的一个充作书房的屋子里,右手托腮,眼睛盯着账本,脑子里思忖着是把这一千八百多两的银子再拿去买茶园,还是买一个大一些的宅子居住。 这两进的宅子住着苏家一家子外加下人们,实在是有些拥挤。而且这宅子没个园子,平时连个散步的地方都没有。苏玉畹自己倒还罢了,她整日忙忙碌碌的,也没多少时间在家里散步看风景。但殷氏就不一样了,以前在休宁的时候,那宅子挺大,花园、池塘一样不缺,没事的时候殷氏散个步,摆弄一下花草也能打发打发日子。如今这个窄小的宅子住着,她很不自在。只是知道苏玉畹都把钱拿去买茶园了,忍着没作声罢了。 可她不说,苏玉畹作为女儿,却不得不考虑母亲的生活质量和心情。 正思忖间,安静的院门口忽然响起了说话声,苏玉畹抬头看去,便见殷氏身后跟着黎妈妈和一个丫鬟,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那丫鬟手里还端着个食盒,显然是殷氏又做了什么好点心,送来给女儿吃呢。 苏玉畹把账本子放好,起身迎了出去。 殷氏进了院子便见女儿已在廊下等着了,不由笑道:“我亲手做了粟子糕,你尝尝。” 苏玉畹等着殷氏上了台阶,便挽着她的胳膊进了屋,一面道:“我最喜欢吃娘做的粟子糕了。” 这不是哄殷氏开心,而确实是真话。殷氏喜欢厨艺,而且也极有天份,常常下厨亲手做吃食,味道也极好。今儿做的粟子糕,就是苏玉畹最喜欢吃的点心。 母女俩进了屋,丫鬟把糕点从食盒里拿出来,又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羊奶,放到桌上。 “趁热吃。整日地劳神费力的,得多补补。”殷氏看着女儿,慈爱地道。见女儿拿着糕点吃了起来,这才转了头,看了看屋子,发现旁边堆着几个账本子,她拿起来翻了翻,问道:“我听黎妈妈说,你想要买个大宅子?” 苏玉畹看了黎妈妈一眼,心里一暖,知道她又在殷氏面前为自己说话了,转头对着殷氏一笑,道:“是啊。这宅子太小,住得有点挤了。” “大宅子你别买了,拿那些银子去买茶园吧。”殷氏道。 苏玉畹就知道殷氏会这么说。这个母亲虽然是个没主意的,能力也不够。不能为儿女撑起一个家,甚至连内宅都管不好。但她是真的爱自己的丈夫和儿女,从来就是把自身的需求放在丈夫儿女后面的。 苏玉畹觉得,这就已经够了。 要是摊着一个没什么能力偏还喜欢指手划脚,同时唯利是图,一心只想着钱和权的母亲,那她才是哭都没眼泪出呢。 这一刻,苏玉畹拿定了主意,决定还是先买宅子。茶园的扩张,以后再说也不迟。 可不等她说话,殷氏就道:“昨儿个三房的下人来请安,带来了一个消息,你二叔和你二婶想到府城来,似乎是想给凌姐儿找门好亲事。要是咱们买了大宅子,他们准得住到咱们家来。在休宁的时候他们没少给咱们找麻烦,我可不愿意他们到家里来住。” “二叔和二婶要到府城来?”苏玉畹诧异地问道。 殷氏点点头:“当时你不在家,后来我看太晚了也就没跟你说。”她一摆手,“反正也不是事儿,咱们少跟他们牵扯就是了。”言行里相当的大气。 苏玉畹抿嘴一笑,知道殷氏之所以这样,肯定又是黎妈妈的功劳。 “那我真拿银子去买茶园了?现在买茶园最划算,眼见得这价钱就噌噌往上涨。待明儿赚了钱,我再给您买个带大花园的宅子。”苏玉畹捏了一块粟子糕放进嘴里,一面问道。 “行,你看着办吧,别想着我怎么着。只要你们姐弟几个好好的,我就算是吃糠咽菜都舒坦。”殷氏慈爱地抚了一下苏玉畹那如黑缎子一般的长发。 苏玉畹笑了一笑,没有再说话。 倒不是她容易为人左右,一会儿一个主意,实在是太过厌恶二房的人。她那个二叔苏长亭,再喜欢占便宜不过了。要是她们大房有一所大宅子,苏长亭才不会管大嫂是否寡居,他一个小叔子住在这里不合适;也不管两房早已撕破了脸,大房人十分不待见他呢,非得携妻带女地住进来不可。 所以,这宅子还是先不买吧。 吃过糕点送走殷氏,苏玉畹正准备写封信给马掌柜,让他在帮陈家张罗茶园的时候,顺便帮自家看看,就听丫鬟来报,说马掌柜来了。 “倒是正好。”苏玉畹笑道,回房换了身衣服,便往前院而去——在前院处,她留了一个小跨院出来,专门用来给她接待掌柜谈事情。 进了小跨院,就见马掌柜站在门前来回踱步,见了她来,眼睛一亮,急趋两步到了她面前,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她到院外去。 苏玉畹颇有些诧异,不知马掌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也没出声,跟着马掌柜出了院门,到了离院门足有一丈远处,马掌柜这才站定,回头看了一眼,对苏玉畹悄声道:“姑娘,京城来的颜公子,你可认识?” 苏玉畹一挑眉:“见过几面。他春天的时候跟着沈公子到休宁去,在咱们叶嘉茶园借住了一晚;昨日茶庄前闹事,他也在场,跟沈公子一起给咱们作了个见证。”说完又问,“怎么了?” 马掌柜眼神十分古怪地瞧着苏玉畹,声音压得更低了:“今儿一早,他就到了茶庄,指明要见我。我听得伙计通传,匆匆过去,一到那里他就跟我说,有事要拜访姑娘。担心影响不好,便想让我引见引见。”他指了指院内,“这不,他正在院子里坐着呢。” 苏玉畹愕然:“他来有什么事?” 马掌柜摇摇头:“我问了,他不肯说,只说见了姑娘就知道了。” “应该是生意上的事。”苏玉畹一摆手,举步往院里去,“想来是想跟咱们淡合作吧。” 马掌柜点头赞同。 除了合作做生意,他想不出颜安澜找他们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只是他心里颇有些小郁闷:生意上的事,跟他说一说不成吗?非得见了自家姑娘才肯吐口,可见是瞧不起他们这些做掌柜的。京城来的公子,做事就是讲排头。 不过,有京城来的公子哥儿看上他们的生意,愿意来谈合作,这点小郁闷不一会儿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他跟着苏玉畹一起进了院子,往正厅里去,心里莫名地升起一抹兴奋。 苏玉畹进屋里时,颜安澜正背着门口,欣赏着墙上的一幅画。听到响动,他转过身来,看向苏玉畹。 第一百七十章可愿为永安候世子夫人? 他今天穿了一袭月白色长衣,袖口和交领处都用银丝线绣着回形纹理,衬着他那张剑眉星目的脸,英挺高大的身材,越发显得英俊逼人。 要是换作陈欣儿,可能会被他的英俊样貌所迷惑,面红心跳。但苏玉畹却只轻轻扫了他一眼,便福身行了一礼,道了一声:“颜公子。”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又伸掌做了个手势,“请坐。” 颜安澜见状,眸光一闪,回了一礼,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苏玉畹在主座上坐下,看看座位上已有一盏茶放在那里,显然下人已给颜安澜上过茶了,她便不多废话,抬眸道:“不知颜公子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颜安澜看了马掌柜一眼,见他已在苏玉畹的下首坐了下来,开口道:“我能否跟苏姑娘单独谈谈?” 马掌柜脸色一变,皱眉道:“颜公子,你这是何意?” 颜安澜却不理他,眼睛只盯着苏玉畹。 苏玉畹跟他对视了一眼,发现这人眼眸极为清正,目光不躲不闪,看样子是个正人君子。她心里也好奇颜安澜找她有什么事,于是转脸对马掌柜道:“马掌柜,茶园的账本上有处数目不对,你跟夏至去看一看如何?” 马掌柜往苏玉畹身后溜了一眼,看到谷雨和立春都站在那里,苏玉畹并没有叫她们出去的意思。谷雨的身手不错他是知道的,倒也不惧颜安澜有什么不好的举动;而且这里是苏家,一旦颜安澜欲行不轨,苏玉畹和两个丫鬟一叫唤就有人冲进屋里来,而且这事也不会传到外面去,损了苏玉畹的名声。 他站了起来,点头道:“好,我去瞧瞧。”说着,对颜安澜一拱手,转身出去。 快步走到院外,他立刻对夏至道:“赶紧去叫吴正浩和几个护院过来守着。” 夏至会意,飞快地离去,不一会儿就领了吴正浩和阿九等护院进来,守在了院子里。 屋子里,颜安澜看着马掌柜离开,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盯着手里的茶碗斟酌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这才抬起眼来,开口道:“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颜安澜,是永安候世子,现年十七岁,亲母早亡,同父异母弟弟有两个,都是继母所出,一个十四,一个八岁;妹妹两个,庶出妹妹今年十三岁,嫡出妹妹今年十一岁。” 颜安澜是陌生年轻男子,苏玉畹恪守礼节,自进门时扫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可听到颜安澜的话,她越听越诧异,转过脸来疑惑地看向他,不知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颜安澜却是不看她,眼睛盯着门外的景致,继续道:“因我是候府嫡长子,占着名份,继母为其亲子计,表面上对我温柔亲切,嘘寒问暖,实则暗含祸心,打她进门起,就五次三番欲要取我性命。我为了活命,费尽心思成为大皇子伴读,入宫侍奉,这才活到如今。继母见取我性命不成,又担心她以前这么对我,待我继承袭位,定然会报复她的儿女,便又想从我的婚事入手,欲为我娶一个好拿捏的妻子,以达到掌控我妻族甚至我儿女的目的。我使计让她这打算昭白于人前,趁机让父亲答应我的婚姻自己作主。今年继母以二弟欲要议亲,我再不成亲就阻碍二弟婚事为由,逼迫我再次议亲。我便借公事到了徽州府。” 说到这里,他这才转过脸来,一双清亮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苏玉畹:“到了徽州,我见姑娘性格坚毅、行事果决,有勇有谋又不失宅心仁厚,甚合我对妻子的设想。今日冒然登门拜访,就是想问姑娘一声,是否愿为永安候世子夫人?如果姑娘愿意,我即刻请人携礼上门求亲。” 苏玉畹先是听时,还甚诧异,后来便是越听越不对劲,心中隐隐有某种猜测,只是不敢相信,觉得这种猜想太过异想天开,便耐着性子听下去。待得听到后面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她心中的惊骇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前日马掌柜对于邢家的猜测已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了,哪里想到竟然有一天,京中一个候爵家的世子会向她求娶,而且,还是正妻。 她一个小小的商户女子,父亲还亡故了,陈家看在她祖母的面上,欲要让她嫁给庶房的陈卓朗,都被百般嫌弃了,如今还能有机会成为候府世子夫人? 不但是苏玉畹,便是立在苏玉畹身后的立春和谷雨,也都惊诧不已。她们没想到这位气宇轩昂的英俊男子竟然是候府世子,而且还是来求娶自家姑娘。不过惊诧之后,她们更多的是欣喜。 颜安澜这个人,早在清明时的松萝山上她们就见过,后来又见过几次,都跟着沈家大少爷一起帮过她们。他虽不大爱说话,但气质沉稳,行事也没有什么不妥帖之处,她们对他的印象极好。 最重要的是,这位公子竟然慧眼独俱,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姑娘的好处。而且,还以正妻之位以待,十分有诚意。更难得的是,他尊重自家姑娘。像他这般地位的男子,看中了谁,自然是直接派人来求娶,想着他看中谁谁就该受宠若惊地答应下来,哪里会想着先是来询问人家姑娘一声呢?他能做到这一点,显然是把自家姑娘放在了心上。 那陈家庶房的三少爷,跟眼前的这位公子比,简直是地上的泥淖与天上白云的区别有没有? 两个丫鬟的心情飞起,恨不得自己代姑娘答应这门亲事。 然而,她们家遇事向来十分淡定的姑娘,这会子竟然仍然十分淡定,而且说出来的话,让两个丫鬟想要跳起来:“公子抬爱,玉畹惶恐。可玉畹只是个小地方的商户女,地位低下,身份卑微,实在配不上候府世子夫人的身份。还请公子另觅良人,玉畹谢过公子的抬爱了。” 这话一出,不仅两个丫鬟极为意外,颜安澜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自认出身不错,人品长相都是一流,京中不知有多少贵族小姐倾心于他,明里暗里的示好,有些甚至还采用了些极端手段,就想用既定事实和道德绑架,来爬上永安候世子夫人的位置。他实没想到苏玉畹竟然会看不上他,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 他定了定神,十分诚挚地道:“配不上这话姑娘就不必说了。我的婚事我作主,既然我看中姑娘,欲要求娶,姑娘自然就配得上。如果姑娘对我本人有什么不满,或是对这门亲事有什么疑虑,便请姑娘明确说出来,我也能知道姑娘是怎么想的。” 苏玉畹自然不会真觉得自己配不上颜安澜。她虽是商户女,但能力、样貌一样不缺。若只论人才不看出身,这世间的任何男子,她自信自己没有配不上的。 但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又岂是单看个人才能的?她是商户女,在世人眼里本就低下,真要嫁入高门,她连在那个圈子里立身的根本都没有,唯一能倚仗的就是丈夫了。可妻妾之争她实在看得太多,便是苏长清都还有两个妾,男人的情谊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她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男人来掌控?况且这个男人在那个家里也做不得主,自身都不一定能护得住,又怎么能护得了她的周全? 她如今不愁吃不愁穿,银子也不缺,日子过得不知有多逍遥自在,有什么必要将自己陷入那般境地?嫁入候府,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为苏家大房找了个靠山,这靠山可能跟皇商沈家的靠山都不差。有了这样的靠山,只要苏世昌和苏世盛能干些,苏家大房也不是没有可能做到皇商的位置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各方反应 可还是那句话,苏家如今又不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她怎么可能亲手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只为了苏世昌、苏世盛及他们的妻儿的日子过得更好?她可没傻到那种地步,为着别人牺牲奉献自己。 说了这么多,其实在苏玉畹脑子里也就是一转念的事,她自然不会傻到把这种种计较说出来给颜安澜听。 她微低着头,站起来朝颜安澜福了福身:“我自是不会对公子有什么不满和意见,就只是单纯的觉得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不合适。还请公子见谅了。” 这拒绝的姿态就十分坚决了,而且明摆着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就算是刚才听到苏玉畹的拒绝,颜安澜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求娶会失败。因为他完全没有想过苏玉畹会不愿意嫁给他。 因此见苏玉畹如此坚决,他愣在那里足足沉默了良久,这才十分艰难地吐了一句话:“是在下唐突了。”站起来作了个揖,张张嘴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终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站在那里呆立了几息功夫,他再次拱了拱手:“如此,在下告辞。” “公子好走。”苏玉畹又福了福身。 看着颜安澜离开的身影完全没有了来时的从容,脸上也完全不见了平日的淡定,立春和谷雨都忍不住想揪着自家姑娘狠敲一顿。好不容易等颜安澜出了门,立春完全没了平时的稳重,走到苏玉畹身边摇了摇:“姑娘……” 苏玉畹伸手止住了她的话,走到门边看到院子里的马掌柜和吴正浩等人,全都定定地看着颜安澜,赶紧叫道:“马掌柜,你替我送一送颜公子。” “是。”马掌柜见颜安澜并没有在屋里呆多久,苏玉畹也安然无损,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好奇颜安澜跟自家姑娘不知谈了什么,怎么一脸灰败的从屋里出来,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气势。不过他做生意几十年,最会看人脸色,此时聪明地没有多一句话,只是陪着颜安澜离开了苏家。 吴正浩见没什么事了,领着护院们退了出去。 “走吧,回去。”苏玉畹抬脚准备回院里去。 “姑娘,您不打算跟太太商量商量这件事吗?”立春忍不住道。 “怎么?觉得颜公子不错?”苏玉畹含笑转头看了立春一眼。 立春心里一凛,赶紧道:“奴婢……奴婢是觉得这颜公子比陈三少爷和邢家大少爷都强。陈家就不说了,不是良配;那邢大少爷是娶了妻又丧了妻的,难免委曲了姑娘,又怕有什么不妥……” 苏玉畹摇摇头:“你不必说了,这事我自有计较。”说着,她往外走去。 出了院门口,她想了想,还是往殷氏那里去。 这事她本不欲让人知道的,就当颜安澜从没来过。反正立春和谷雨都不会、也不敢把事往外说,但立春的话还是提醒了她。颜安澜虽未正式提亲,但这也算得是大事,不好瞒着殷氏。否则日后被殷氏知道,殷氏为人软弱嘴里不会责怪她,心里难免不会多想,暗自伤心。 更何况,自打出了陈家算计她的亲事,想让她给陈大少爷作妾,殷氏就忧心忡忡,总为她的亲事担忧。把这事告诉她,也能宽宽她的心。让她知道,她女儿的亲事根本不用愁:看,京中候府家的世子爷都来求亲了,还愁嫁不出去么? 殷氏的院子静悄悄的,两个侍女守在门口,见了苏玉畹来,连忙掀起帘子,道:“太太在给姑娘裁衣裳呢。” 进到屋里,果然见殷氏正弯着腰,站在桌前拿着剪子剪着布,黎妈妈则在一旁挑与衣服料子颜色相配的线。 见了苏玉畹进来,殷氏忙放下剪子,揉了揉有些酸涨的腰,笑道:“你不是看账本子么?怎么有空过来?”又招手叫丫鬟,“去厨房看看,那汤炖好了没有,炖好了赶紧拿过来,给姑娘喝。” 丫鬟应声去了。 苏玉畹走过去给殷氏捶了几下腰,嗔道:“这些事你教导着丫鬟做就好了,何必自己来?再说,你给我做的衣服够多了,我柜子里还许多没上身呢。” “我不过是没事找事做。”殷氏笑道,“你正是年纪正好的时候,这时候不多穿些好衣裳,更待何时?多做些不怕,你又不长个儿了,留着慢慢穿。”又推苏玉畹,“不用捶了,没事。” 苏玉畹放下手,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娘,你坐,我有事跟您说。” 黎妈妈是个心细的,见苏玉畹虽然风轻云淡,但两个丫鬟的脸色凝重,似乎满腹心事的样子。立春和谷雨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性子最是沉稳,如今这副样子,怕是苏玉畹遇上什么事了。 她立刻出去,吩咐守门的丫鬟道:“你们退到廊上去,姑娘和太太谈事,别让人来打扰。” 两个丫鬟应了,退到廊上台阶前站了。那里离屋子远一些,屋子里的谈话,她们就听不见了。 安排好丫鬟,黎妈妈便也没进屋,而是站在了门前。 见到黎妈妈的举动,苏玉畹心里熨贴。颜安澜来说亲的事,除了殷氏及黎妈妈、马掌柜这几个信得过的,实在不宜再让人知道,便是苏世昌和苏世盛也不宜知晓,以免多生事端,传出去让颜安澜失了面子,倒对苏家大房不利。 见屋里除了她们四个,就没什么人了,苏玉畹这才把事情跟殷氏说一遍。 “什么?候府家的世子爷来上门来提亲?”殷氏也被吓了一跳。 “不是提亲,就是来问问我的意思。”苏玉畹道。 殷氏一摆手,没跟苏玉畹纠结这个问题,盯着苏玉畹问道:“你刚才说,你拒绝了?” 苏玉畹点点头。 “你、你……”脾气极好,性子软弱的殷氏,竟然举起了巴掌,想要掌掴苏玉畹,不过最后巴掌还是拍在了自己身上,眼泪哗哗就下来了,“我这是什么命啊,丈夫死得早,女儿还这么不听话……” 苏玉畹目瞪口呆。 殷氏向来是温婉的,即便伤心到了极点,也是低声哭泣,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跟个没教养的妇人一般嚎啕大哭,而且,刚才竟然想要打她! 看来真是气狠了。 “娘。”她不由有些不安,扯了扯殷氏的衣服,“您听我说呀。” “我不听。”殷氏把身子一侧,将衣服从她手里扯出来,继续哭,“相公呀,我对你不住呀,你去了之后,她的亲事就没有顺遂的时候呀……” “呃。”苏玉畹十分无语。 她也不哄殷氏了,赌气一般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还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盏来喝茶。这举动把殷氏噎地半死,这么哭实在是累,而且完全不符合她打小受的教养。哭声渐渐小了下去,终于,殷氏停止了哭泣。 “你说,这么好一门亲事,你怎么给拒了呢?”她终于愿意好好跟女儿说话了。 “好亲事?”苏玉畹冷笑,“怎么个好法?是对你儿子好么?” 殷氏本来还在低低的抽咽,听得这话连抽气都忘了,瞪大了眼睛望着苏玉畹:“你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自然是好话。”苏玉畹知道殷氏疼爱儿子,也疼爱她这个女儿,但这一年来,她也算得摸清楚殷氏的脾气了。有时候吧,也不能因着她爱哭,就一味的哄着她,该硬的时候还得硬,就算话说得难听些也没啥,关键是得让殷氏听得进去。性子软有性子软的好处,会替人找借口,不爱记仇。等她把话听进去了,再顺毛哄她一哄,她也就把前面不好听的话忘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谅解 见得女儿凶了起来,殷氏不敢再哭了,拿了手帕抹了抹眼泪,解释道:“娘是为你好,不是为着你弟弟。手背手心都是肉,你过得不好,难道娘的日子就能高兴起来么?那候府世子夫人,何等尊贵。那位公子又是一表人才,还那么看重你,特特地来问你。这样的亲事你不要,你还想嫁什么样的人家?娘是心里着急,才举了巴掌,你、你别怪娘。”说着,抬起眼怯怯地看着苏玉畹。 见得母亲这样,苏玉畹直叹气。她解释道:“那候府门槛太高,咱们这样身份的人进去,各种被人看不起,日子不知过得有多艰难。至于那什么候府公子,现在好像是看重我,可嫁进去之后,他东一个姨娘,西一个姨娘,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到时候还有多少情份可言?靠着他,我不知早死几百回呢。” “再说。”她喘了一口气,“他家的情形,我刚才也跟你说了。那样的环境,我这样的出身,嫁进去,就是找死!”她直定定地看着殷氏,目光凌厉,“你再劝我嫁给他,那是盼着我死吧?” 说着,她站了起来,拂袖就想离去。 殷氏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袖子:“畹姐儿,娘不知道,娘没想这么多,娘考虑不周,你别怪娘。”她嘴唇哆嗦,“我再不提这事了,不提了。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只有盼着你好的。我见识短,只是以为这门亲事好,之前才劝你。娘再不敢了。往后你的亲事,你自己作主,娘再不逼你。” 苏玉畹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这个家,虽然是她在作主,但殷氏作为她的母亲,这个家的家长,意见是不容忽视的。再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再能干,从情理上来说,她的婚事还得听殷氏安排。殷氏要是在这件事上执拗起来,她还真拿这个母亲没办法。 现在有了殷氏这句话,往后就好办了。 黎妈妈一直在外面听着,这时候适时的进来劝道:“姑娘,太太刚才是真没坏心。你要说太太不疼你,为了少爷们就枉顾你的幸福,这话可真是冤枉了太太。太太疼你的心,比之少爷一点也不差。你刚才的话,可是戳了太太的心窝子。” 殷氏听得这话,眼泪又下来了,用手帕捂着嘴,哽咽出声。 苏玉畹看看殷氏,叹了口气:“娘,我刚才说的是气话,您别放在心上。我知道,您一心为我好,可我有我的考量。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还得深想里头的道道。这毕竟关乎我的一辈子,我不能不深想。” 殷氏用力点头:“是娘见识浅陋,思虑不周,畹姐儿你别怪娘。” 见得这母女俩互相道歉,黎妈妈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来,跟苏玉畹一起,一左一右地扶了殷氏到椅子上坐下,开导道:“太太,姑娘的亲事,您可不用愁了。如今连京城候府的世子爷都上门提亲,您还怕姑娘找不着好亲事吗?依老奴的浅见,要想让姑娘的日子过得好,还得找一家门当户对的。老奴说句话,也不怕姑娘恼,姑娘这性子也不是什么和顺的,想让她忍气吞声地过日子,真比杀了她还难受。找个中等家境的人家,最好一进门就当家作主,姑娘的日子就过得舒坦了。” 这段时间,黎妈妈在殷氏的身上下的功夫不浅,她的话,殷氏最听得进去。 听她这么一说,殷氏的心就轻松下来,拉着苏玉畹的手道:“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为了你的亲事,日愁夜愁,就担心那天杀的陈家把你谋算了去,作了别人的小妾,被主母磋磨。所以一听有候府世子爷来提亲,这才大喜过望,乱了阵脚,你别怪娘。往后你的亲事,娘不插手,但你也得放在心上,好好挑一挑。姑娘的好时光也就这几年,等你出了孝再来议亲,那就只能去给人家做继室和后娘了。这样的事,你爹在地上知晓,也是要责怪你我的。他生前最是疼你,你可别让他失望伤心。” 马掌柜对于邢家的猜测,苏玉畹没敢让殷氏知道,所以殷氏才有这话。 “娘,我省得。我自己的终身大事,哪有不上心的?您放心就是。”苏玉畹道。 见母女俩消除了罅隙,黎妈妈便打圆场,说些让人高兴的话。再加上殷氏和苏玉畹都担心对方生自己的气,有意拿话哄着对方,屋子里的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这时候,苏玉畹就见霜降在门边探头探脑。 “什么事?”她问道。 霜降这才进来,先朝殷氏行了一礼,这才对苏玉畹讪笑道:“马掌柜已在前院等候多时了,老催奴婢过来看看姑娘有空了没有。”说着,眼角还朝殷氏那地儿扫了扫,想是听见了刚才屋子里的吵闹。 自打苏老太爷起,再到苏长清,直到苏玉畹,对自家掌柜都是礼遇有加的。除非家中有大事发生,否则不会让掌柜在前院坐等太久。 殷氏听得这话,赶紧道:“你去吧,别让人马掌柜多等。” 苏玉畹自然知道马掌柜回转过来是什么事。颜安澜提亲被拒,定然不会对马掌柜提及。马掌柜不知道颜安澜过来所为何事,只会往生意上想,绝对不会想到是男女私情上来。 殷氏催着,她便不再多呆,去了前院刚才的小跨院。 向来沉稳的马掌柜此时却跟个毛头小伙子似的,正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似乎一刻都静不下来。见到苏玉畹进来,他顾不得施礼,急上几步走到苏玉畹面前,向她问道:“姑娘,那颜公子来做什么?” “进去说。”苏玉畹脚下未停,直接进了厅堂。 “对对对,是我着急了。”马掌柜拍了拍脑袋,跟着苏玉畹进了屋子。虽坐了下来,没有再催促她,但那直瞪瞪的眼睛,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急切。 他能不急切么?要是苏家大房的生意入了候府世子爷的眼,那这生意做得可就大了。假以时日,就是做到沈家那样的地步也不是不可能。 马掌柜他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但雄心壮志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差。 苏玉畹也没卖关子,把颜安澜的来意说了,末了道:“我已拒绝他了。” 马掌柜早已把嘴巴张得老大。他万万没想到前日邢家露出了那么一点意思,今日永安候世子爷就亲自上门来提亲了。 “这、这这……”他老人家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望着自家姑娘,就跟看到一座金矿似的,让他稀罕得不行。 “怎么?我没答应,让马掌柜你失望了?”苏玉畹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马掌柜一激凌回过神来,连忙把两只手摆得跟风车一样:“不不不,姑娘你肯定不能答应。那豪门勋贵,外面看着光鲜,可内里不知多少烂事,一年不知要死多少人。为个爵位,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日子岂有咱们轻省?凭着姑娘的本事,就在这徽州府城找户能当家作主的人家,岂不比入那‘深似海’的候门强?这门亲事,姑娘是万不能答应的。” 听得这话,苏玉畹的脸色才缓和不少。 “可是,姑娘。”马掌柜瞅了瞅苏玉畹的脸色,小心地道,“咱们不答应这门亲事,但能不能把这风声放出去?这无论是对你的亲事还是咱家的生意都大有好处。” “不行。”苏玉畹回答得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第一百七十三章陈家的反应 马掌柜只得作罢。可又有些不甘心,坐在一旁嘟嘟囔囔:“陈家要是知道候府世子爷都看上了你,不知该如何拼命巴结咱们家呢,谁还敢跟咱们使绊子啊?咱们不往外说,但透露一点消息给陈家应该是可以的吧?反正事关候府世子,陈家人也不敢往外说,世子爷是不会知道的。” “说了不行。”苏玉畹板着脸道。 马掌柜砸吧砸吧嘴,遗憾地不说话了。 苏玉畹转换了话题:“陈三老爷来找你商量买茶园的事了么?” 马掌柜摇摇头:“还没有,不过估计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苏玉畹转头吩咐立春:“你去叫夏至把账本子拿来。只拿那本总账就可以了。” 立春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不等进门就在廊上高声道:“姑娘,陈家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来了。” “嗯?她们怎么来了?”苏玉畹疑惑道。 自打她们搬到府城来,即便住得不远,陈老太太和姜氏、赵氏等人都没有过来看过一次,都是殷氏和她去给陈老太太请安的。这会子陈家人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 马掌柜笑道:“还不是看在邢家那件事和合伙作生意的面上。” 这时立春已经进门了,喘着粗气道:“姑娘,她们来了有一会儿了,因着您要跟马掌柜谈事,太太便没让人叫你。” 苏玉畹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糟糕。”转身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道,“马掌柜,你先回去,下午有空再过来,我跟你商谈一下买茶园的事。” 马掌柜开始还有些懵,不知陈老太太她们过来有什么不妥当的。待脑子转过来时脸色也微变了一变,嘴里应道:“姑娘请便,我没什么事。”目光里却闪烁着期盼的光芒。 苏玉畹急匆匆去了殷氏的院子,上了台阶正要掀帘进去,就听到屋里姜氏的声音:“真的?这可是大喜事啊,畹姐儿竟然要做候府世子夫人了?真是恭喜妹妹。”声音里带着些酸意。 “没有没有,畹姐儿把这门亲事给拒绝了。”殷氏连忙道。 苏玉畹掀帘子的手无力地放了下来。 来迟了。 也是怪她。因马掌柜在那儿等着,她走得着急,潜意识里又想着殷氏近期不会去陈家,不存在往外说的可能,还没来得及叮嘱殷氏一番,不要对别人说起此事。谁曾想陈家人忽然这时候来苏家呢?偏向来从不多嘴的殷氏这次又嘴快,竟然把这事给说出来了。 听到姜氏在惊叫,殷氏赶紧解释,她忽然生出一种心灰意冷来,转身下了台阶,径直朝外面走去。 立春对屋里瞧了一眼,急步追上了苏玉畹。 苏玉畹一直走到她的院子里,这才停了下来,对着东北角的一棵石榴树,深深吸了口气。 “姑娘。”立春十分担忧地轻唤了一声。 “我没事。”苏玉畹转过头来,笑了笑,轻声道,“我只是不愿意面对那些人。” 立春的嘴唇动了动,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哎哟,我的姑娘,虽说过了夏,但这暑气还未消,这院子里可不能久呆。”许妈妈从屋里出来,看到苏玉畹站在大太阳下,连忙走过来劝道。 苏玉畹看了她一眼,吩咐立春:“母亲派人来叫,就说我头疼,躺下了,你去向她们告个罪。” “是。”立春点点头。 苏玉畹这才进了屋里,换了衣服便躺下了。 “姑娘这是怎的了?哪不舒服?”许妈妈大惊,正要出门去找郎中,立春拉她:“妈妈,你别吵着姑娘,跟我出来。”又对她使了个眼色。 许妈妈这才感觉不对劲,连忙跟着立春出去,这才压低声音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既然殷氏那里都把话透给陈家人听了,这事瞒也瞒不住。而且许妈妈这人的忠心是没得说的,嘴也紧,不会乱出去说。更何况,许妈妈是上了年纪的人,以前也成过亲的,有些话,她们这些姑娘家不好劝苏玉畹,许妈妈倒可以。她遂把今天的事告诉了许妈妈。 许妈妈一听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候府世子?” 立春饶是性子沉稳,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大家一听说这事,就惊骇于颜公子的身份?不能有别的反应么? 不过想想,她也就释然了——当初她自己不也是这副表情么? 许妈妈震惊完颜安澜的身份,又感慨了一下这门亲事的可惜,末了得出结论:“这亲事姑娘拒绝得好。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候府世子夫人说得好听,其中的艰难谁又知道?” 立春点点头:“就是这样。可太太不知怎么的,竟然告诉了陈家人。这事,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端来呢。姑娘为着这个,特别生气。”说着,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许妈妈没有说话。 她虽然是殷氏的陪房,呆在殷氏身边的时间比苏玉畹的岁数还要长,但从感情上来说,她完全偏向于苏玉畹。对于这位主子,她是打心眼里既敬佩又疼爱,一心一意地希望她好。她心里对殷氏的做法也是十分埋怨的。只是作为下人,她不好说殷氏的不是。 立春也没指望她说什么,只是道:“谷雨在外院跟着马掌柜收账本呢,霜降被姑娘派出去了。我跟夏至在姑娘面前侍候,如今还得劳烦妈妈去太太院里瞧一瞧。如果太太问起姑娘,就说姑娘头疼,躺下了。黎妈妈得了空,你叫她过来一趟。” 这件事,关乎苏玉畹的亲事,她们这些丫鬟平日里虽然能干,但在这件事上插上不嘴。倒是许妈妈原是殷氏陪房,又是成过亲的人,过去总比她们便利。 许妈妈也知道这一点,很干脆地应了。当下也不耽搁,直接去了殷氏院子。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殷氏院里的一个小丫鬟小跑过来,拉住正院子里晾衣服的夏至道:“姑娘,许妈妈让我过来说一声,说太太陪着陈家老太太、大太太,很快就要过来瞧姑娘了。” 夏至这几个大丫鬟平时都不干粗活的,只苏玉畹的贴身衣服才由她们洗。一听这话她也顾不得晾衣服了,将衣服往木盆里一扔就往屋里跑,跑到廊下对谷雨道:“陈老太太要来看姑娘了,你赶紧去看看姑娘在做什么。” 谷雨听了赶紧进去,便看到立春正静悄悄地呆在外间做针线,见得她进来,连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谷雨只得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把这消息告诉了立春。立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放下手中的针线,掀帘进了里间。里间里,苏玉畹并没有睡觉,而是靠在软榻的迎枕上看书。见得立春进来,她抬起眼望将过来。 “姑娘,陈老太太她们马上就过来了。”立春道。 苏玉畹点点头,将手中的书放下,起身走到床前躺下。立春扯了被子给她盖好,又放下帐子,环顾了一下屋子,见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便出了外间,对谷雨道:“我刚让霜降去煎药了,你看看煎得了没有,得了就叫她赶紧端过来。如果没有,一会儿让她放机灵些,别漏了陷。” 这边刚布置好,殷氏就陪着陈老太太和姜氏、赵氏进了院子。 殷氏步履匆匆地走在前面,满脸焦急。见得霜降拿着个碗掀帘从屋里出来,碗里还有一点药底子,不由揪住她问道:“姑娘到底怎么了?有没有请郎中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原委 “请了,郎中看过了,说姑娘就是受了些风寒,没什么大碍。奴婢跟着去抓了药,回来煎了服侍姑娘喝了,郎中说一会儿发了汗就没事了。”霜降的谎话扯起来顺溜得很。 “畹姐儿身体的底子好,没什么大碍的,妹妹你放心罢。”姜氏在后面安慰道。 谷雨闻声来掀帘,一行人进了屋子,便看到苏玉畹在床上被捂得严严实实,面朝里躺着,只露了一捋头发在外面。殷氏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并不烫手,这才松了一口气。 女儿的身份向来康健,从小到大也没生过几次病。这一回一下子却躺下了,虽然郎中说没大碍,又没发热,殷氏还是十分担忧。依她的本心,她是想让女儿躺在床上歇息的,可陈老太太一大把年纪,姜氏和赵氏也是苏玉畹的长辈,她们特地过来探望苏玉畹的病,总不能苏玉畹招呼都不起来打一声,这样太过失礼。 她忍着心疼拍了拍被子,轻声道:“畹姐儿,畹姐儿,你舅祖母和两位表舅母过来看你来了。” 苏玉畹却是一动不动。 立春忙在旁边道:“太太,姑娘这段时间费心劳力的,伤了心神,郎中说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因此在药里加了些安眠的药。姑娘这会子便睡得沉。要不您陪老太太她们去偏厅里坐坐,奴婢叫醒姑娘换了衣裳再去请安?” 殷氏还没说话,陈老太太就连忙摆手:“千万别。孩子这是累狠了,需得好好调养,可不能吵醒她。咱们这么近住着,常来常往的,哪时候见不着?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非得扰了她养病!” 殷氏便顺水推舟,感激地福了福身:“还是老太太您体恤晚辈,我替畹姐儿谢过老太太。” 陈老太太摆摆手:“走罢,咱们出去说话。”一行人又退了出去。 直到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了,苏玉畹这才睁开眼。 她不是非得闹这么一出,实在是懒得面对陈老太太一行人,费尽口舌地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答应颜安澜的这门亲事。再者,她也不愿意看到殷氏。 静静地在床上躺着,苏玉畹忽然觉得懒懒的不愿意动弹,复又闭上眼睛歇息,不知不觉中竟然真的睡了过去。待得她再睁开眼时,窗外的阳光似乎都已西斜了。 她坐了起来,问道:“谁在外头?” 帘子响动,一个人走进来,却不是立春、谷雨,而是黎妈妈。 苏玉畹心里一暖,像是受了委曲的孩子见到了父母,鼻子竟然有些酸酸的。她撒娇似的拉住黎妈妈的手,将她扯了坐下,再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妈妈,现在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未正时分了。你这一觉睡得长,把午饭都睡过去了。”黎妈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真的不烫,舒了一口气,“就算立春说你无事,也把妈妈我吓了一跳。” 她慈爱地抚了一下苏玉畹披散在脑后的头发,又道:“今天的事,妈妈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不过你也别怪太太,是那陈三太太说的话太过气人。太太那么老实一个人,都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把永安候世子求亲的事不小心给说了出来。” 苏玉畹坐直了身体,看着黎妈妈:“陈三太太说什么了?” 黎妈妈犹豫了一下,不答反问:“姑娘,你老实告诉妈妈,你拒绝永安候世子的求亲,是因为想嫁入邢家吗?” 她是知道苏玉畹对邢家人的印象很好的。 苏玉畹眨了眨眼,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她摇摇头:“我跟我娘解释拒绝颜公子理由的时候,就说了的,我只想嫁一个门户跟咱们差不多的,这样日子过得才不会太憋屈。” 黎妈妈露出笑容来:“我就说嘛,咱们姑娘这样聪明,心里头什么不明白?” 苏玉畹将迎枕挪过来,往枕上一靠,问道:“是不是陈三太太说邢家根本就没说过要娶我?” 黎妈妈脸上的笑容一凝,点了点头。 苏玉畹笑了笑:“我也从没想过要嫁他们家。”她瞅着黎妈妈,“陈三太太用话刺我娘了?” “可不是?”黎妈妈叹了一口气,“一来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她把当时的情形给苏玉畹描叙了一遍。 原来,昨日陈家人去一个官宦人家赴宴了,邢太太也在场。陈老太太就旁敲侧击地问起邢大少爷的婚事。如果邢家真有意求娶苏玉畹,那定然会向陈老太太透出口风来的。谁知邢太太却说她们在京里寻了门亲事,过阵子会去看一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定下来。姜氏和赵氏正好在旁边听到了。陈老太太回家后,就把这事跟陈老太爷说了。陈老太爷当即就把陈叔卿叫了过去,说要让陈卓朗求苏玉畹为妻。陈叔卿这一回倒没什么意见,可赵氏却不干了,跑到陈老太太面前说她已帮陈卓朗相中了人家了。为着这事,婆媳两人绊了几句嘴。 听到这里,苏玉畹觉得奇怪,问道:“那她们今儿过来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陈老太太已说服或是压制了赵氏这个儿媳妇,那就应该正儿八经地托媒人上门提亲呀,她们自己过来算怎么一回事? “没明说。照我看,是过来探口风的。”黎妈妈道,“毕竟当初欣儿姑娘做的那事,姑娘还生着气呢。这会子突然派个媒人上门,要是被姑娘拒绝了,陈家岂不是没面子?” “然后三太太心有不甘,就拿话刺我娘,想搅黄这门亲事?” 黎妈妈点点头;“正是如此。三太太别看平日跟个闷葫芦似的,可那主意正着呢,胆儿也大,当着老太太的面就敢出妖娥子,可把老太太气的不轻。” 苏玉畹嘲讽地笑了一下。 “姑娘您不知道,三太太那样子,就好像姑娘你要赖到她儿子身上了似的。太太实在气不过,这才把永安候世子来求亲的事给说了出来。”黎妈妈看看苏玉畹的脸色,“姑娘,你可别怪太太了,这会子,太太正懊恼不已呢。” 苏玉畹原先生气,是觉得这事传出去,不知会惹来多大的风波。如今知道殷氏不是有意,心里的气倒消了几分。 她坐起来道:“那我去看看她吧。” 黎妈妈拿了衣裳来,服侍苏玉畹穿了,又亲手给她梳头,一面道:“咱家好了,对陈家也有好处。不然,为何听到邢家想要娶你,就赶紧想跟咱一起做买卖,把关系拉近呢?所以,即便她们知道情况,也不会到外面乱说的。陈老太爷是官家人,得罪候府世子的坏处,他知道得比咱们清楚呢。” 听到“邢家要娶你”这话,苏玉畹只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连摆手道:“快别说邢家了,我都快臊死了。人家本没有那层意思,偏咱家人说得煞有介事的,还不知陈老太太是怎么跟人打听的呢。要是让邢家人知道咱们有这样的想法,不知怎么笑话咱们呢。” “唉,也是。”黎妈妈给苏玉畹戴上一朵珠花,又簪了一朵玉簪花在后面,看了看,便罢了手。 苏玉畹还在孝中,头上需得素净,不宜打扮得太过。 看了一眼没问题,她这才安慰道:“陈老太太也在官家夫人里混了几十年的人,精明着呢,这点子事不知道轻重吗?没影儿的事,她不可能明着问,准是旁敲侧击,叫人听不出端倪来。姑娘你就放心吧。” 苏玉畹叹了一口气:不放心还能怎么着?反正丢人也都丢了,又捡不回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我替畹丫头答应亲事 “走罢。”她举步往外走。 她们到殷氏那里的时候,殷氏正坐在屋子里抹眼泪,见了女儿进来,脸色涨地通红,根本不敢抬眼睛看女儿:“畹姐儿,娘……娘一时口快……” “没事。事情的原委,我都听黎妈妈说了。我没怪你。”苏玉畹烦躁地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有心思再去安慰跟个泪人儿似的殷氏。邢家的事、颜家的事,这一出紧接着一出,真叫她没脸出门见人。 殷氏泪眼婆娑地望了黎妈妈一眼,见她朝自己暗自点头,便知女儿真没怪自己,心里松快不少,慢慢止了眼泪,望着女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黎妈妈最知苏玉畹心情,知道这件事,只能由着它慢慢过去,越多提,自家姑娘就越心烦。 她对殷氏道:“姑娘是怕您难受,所以过来看看您。她还病着呢。”说着便叫立春,“把姑娘扶回去好生歇着,别再出来招了风。” 立春便上前去扶苏玉畹。 苏玉畹也不想在这儿久留,对殷氏道:“那么娘,我回去了。” “你没事吧?”殷氏听得“病了”二字,心便提了起来。 “没事,不过是稍微有些头疼,刚睡了一觉没事了。”苏玉畹说着,扶着立春的手往外走。 殷氏站起来还想再问问情况,黎妈妈赶紧上前拦住她道:“太太,老奴叫丫鬟给你打水洗脸。”又对她使了个眼色。 殷氏这才止了步,目送着女儿离开了。 黎妈妈方道:“姑娘心里不舒坦,并不是受了风寒,太太您让她清静几日,慢慢调整过来就好了。” 殷氏点点头,又哭了起来:“都是我没用……” 且说陈老太太回了府,等着陈老太爷下衙回来,赶紧让人把他叫进了内院,将事情跟他说了,疑惑道:“这事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怎么听着悬呢?邢家续弦她都够不上,怎么可能京中来的候府世子会看上她?这莫不是那殷氏听了老三家的几句酸话,拿这话来哄我们的。” 陈老太爷的重点却没放在这件事身上,他讶然道:“你说什么?那颜公子是候府的世子爷?” 女人的关注点跟男人完全不同。经陈老太爷这么一问,陈老太太才想起来,那颜公子不是总跟自家外孙沈元嘉在一起的吗?如果他是候府世子,那沈元嘉抱上的大腿可就粗了。 她赶紧点头道:“殷氏是这么说的。她说好像是……”她蹙眉想了好一会儿,这才犹豫着道,“好像是永什么候来着?永平候?不是,好像是永安候。对对对,就是永安候。” 这个消息太大,陈老太爷坐不住,干脆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叨着:“没想到沈家竟然跟京城里的勋贵搭上了关系。” 陈老太太做了几十年的官太太,遇到事情,考虑问题的角度也跟普通内宅妇人不一样。她也跟着陈老太爷的思绪想着这件事能不能让陈家沾上些光,可细想想,沈元嘉跟那颜公子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沈元嘉可是她的亲外孙,她亲生女儿的儿子。如果颜安澜的身份能让陈家得些好处,陈家早就沾上光了。 这么一想,她的思绪就回到苏玉畹身上来。 可还没等她把这一层想一想,就听陈老太爷道:“你刚才说,畹丫头拒绝了这门亲事?” “殷氏是这么说的。”陈老太太点头道,“她的说辞是,苏家门第太低,畹姐儿嫁进去就得处处低头,日子肯定会过得十分艰难。苏家也不愁吃不愁穿,用不着拿女儿的终身去谋好处。” “糊涂!”陈老太爷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顿时跳了一下。好在那茶盏是个阔底的,立得稳,没有从桌上滚落下来。 陈老太爷却顾不得区区一个茶盏。他刚才问话的时候已坐回到了椅子上,这一下又坐不住,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平息了一下心情,这才又重新坐下来问道:“你觉得这件事是真是假?” 陈老太太还在思考苏玉畹哪里糊涂呢,就听丈夫这样问,不由怔了一下,这才蹙眉摇头道:“我刚才还在说呢,我就担心那殷氏听了老三家挤兑他们的话,拿这话来哄咱们。老爷你想啊,那京中的大家闺秀不知凡几,颜公子又一表人才,还是候府的世子,什么样的闺秀娶不到,偏偏就看上了一个商户的女儿?畹姐儿虽说长得不错,却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不是?” 陈老太爷的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他想了想,问道:“你不是说那殷氏是个老实胆小的吗?她会拿这事来哄人?” 陈老太太见丈夫一脸的严肃,也不敢信口胡诌,担心自己的误导让丈夫有了错误的判断。 她细想了想,这才道:“我觉得,殷氏不大像是说来哄人的。老三媳妇要是不拿话激她,她还不会把这事说出来。说完之后,她身后的那个黎妈妈还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殷氏看到了,像是回过了神来,一脸的懊恼。” 陈老太爷抚着胡子沉吟起来,没有再说话。 陈老太太也不敢多言,静静地坐在旁边等丈夫做出决断。 “那邢家,真没那个意思?”陈老太爷忽然出声问道。 这思维跳跃得有点大,陈老太太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 原先对于这件事,她是十分确定的。带着两个儿媳妇去苏家,未免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因为丈夫对苏玉畹本身能力的看重,才没有跟苏家撕破脸。 可这会子经丈夫这么一打岔儿,她又不确定起来:“似乎也不是。当时我问邢太太,邢大少爷的亲事怎么样了。邢太太看向我的目光,似乎十分惋惜,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亲戚已在京中帮邢大少爷张罗了一门亲事,说过一阵她就上京去看看。当时邢家那姑娘就坐在她娘旁边,听了这话似乎很不高兴。” 陈老太爷皱眉道:“那看这样子,她还真考虑过畹丫头?” 陈老太太点点头;“有可能。” 陈老太爷沉默了一会儿,一拍椅子扶手:“看来,永安候世子这件事,也是真的了。” 陈老太太有些不服气了:“不会吧?畹姐儿也不是什么出挑的人,怎么个个都看中了她?咱家欣姐儿跟她相比差了什么?” 说起这事陈老太爷就有气,低喝道:“畹丫头那是有真本事,所以人人都觉得娶了这样的媳妇是兴家之兆。唯有你那三儿媳妇是个蠢货,自身就是商户人家出身,还啥本事都没有,整日对畹丫头横挑眉头竖挑眼的,觉得人家高攀不上她。” 陈老太太顿时噤声,不敢说话了。 她知道,陈老太爷嘴里骂着赵氏,可何尝又不是在责怪她?怪她连个庶子媳妇都管不住,由着她的性子来。 对于这个,陈老太太心里也十分不服气:要不是老头子以前宠着他那妾室,妾室死后又护着老三一家,她又怎么管不住庶子媳妇? 不过夫妻两个为了这事也置了几十年的气了。大事当前,陈老太太也不想为着这事跟老头子绊嘴。 她转移话题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陈老太爷站了起来:“我现在立刻去见颜公子,替畹丫头答应这门亲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陈大人有何事 “可是,畹姐儿那脾气,怕是不会由着你作主。” 陈老太爷气笑了:“她爹死得早,母亲又是个没主意的。我这做舅祖父的不作主,谁为她作主?当初她们这一房被孔氏和她那两个儿子欺负的时候,不也是我为她们作主,她们才得以到府城来的吗?这会子她的婚事我就作不了主了?”说着他一拂袖,快步朝外面走去。 陈老太太摇了摇头。 苏玉畹的脾气,她算是领教了。为着陈欣儿拉了她一下,就敢跟成为她依靠的陈家翻脸。陈老太爷要是单方面答应婚事,她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作为女人,对于苏玉畹的想法和决断,陈老太太还是十分赞同并欣赏的。她并不觉得苏玉畹的拒绝就是“糊涂”。 不过这是陈老太爷和他妹妹的孙女的事,她作为外人,没必要插嘴。于是她什么都没说,看着陈老太爷的背影消息在院门口。 陈老太爷没有出去,而是去了书房,先找了管家来,把这事跟他说了一遍,然后道:“你去苏家附近打听打听,今天上午,那位颜公子是不是跟马掌柜一起去了苏宅。” 管家领命而去。 这事极好打听,苏家宅子门前就有一家点心铺子,陈府管家在那铺子里买了几两银子的点心,就把话问出来了。当下回去禀报了陈老太爷,陈老太爷就当机立断,吩附道:“再去打听一下颜公子的住处,然后叫人准备马车,再提几样点心,我一会儿要去拜访颜公子。” 因为颜安澜常跟沈元嘉在一起,他又没有意隐瞒什么。只要打听一下沈元嘉的行踪,就能很快知道颜安澜的住处。陈老太爷也没有惊动沈元嘉,而是直接去了颜安澜的住处。 沈元嘉父母尚在,平时都是回沈府住的,只是偶尔才会在颜安澜这处院子歇息。今晚也是,他陪着颜安澜吃过晚饭,就回家去了。陈老太爷去的时候,他也就是前脚刚走。 颜安澜正在院子里散步,听到下人来报,他眼睛眯了一下,回到厅堂坐下:“请他进来。” 陈老太爷进来,执下属礼,主动给颜安澜请安。 颜安澜虽不是候爷,却是朝庭册封的世子,有爵位在身,逢年过节,是有资格进宫去领宫宴的;陈明生是地方官员,虽跟勋贵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但近天子者权大,他自然不敢在颜安澜面前托大。 两人分宾主坐下。 颜安澜穿着一身家常的蓝色绸缎长衫,身形颀长,面如冠玉,坐在那里不动不说话,都给人一种不容忽视的清贵高华。 看着这样的翩翩贵公子,一直在下层官场打拼的陈明生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总感觉面对的是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免职罢官,或是丢了性命。这种感觉,便是面对世家出身的邢知府都没有过的。 他挪了挪身子,张嘴想要缓解一下气氛,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竟然说不出话来。 还是颜安澜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静:“陈大人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颜安澜能先开口说话,陈明生应该是松了一口气才对。可这一口气还没开始松呢,一听到这问话的内容,他又紧张起来。 他来是有什么事?他能直接问颜安澜今天早上是不是去了苏家,求娶他的外甥孙女吗?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自己来颜安澜府上的初衷。想起这个,他心里就踌躇起来:如颜安澜这样的贵家公子,能继承爵位,还一表人才,人不光不痴不傻,而且看上去还十分聪明,处事沉稳,气质高华,便是放在京里也是许多豪门勋贵相争的女婿人选吧?怎么可能看得上他那商户出身的外甥孙女?这地位也太过悬殊了吧? 这时候,他严重怀疑陈老太太所说的颜安澜上门求娶的真实性来。 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儿,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最安全的话题,笑道:“嘉哥儿常提起公子,说公子对他帮助良多。我几次三番想要过来感谢公子,总没得空。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儿,便特地过来面见公子。” 说着,他一挥手,跟过来的管家便奉上了带来的礼物:除了几样点心,还有陈老太爷从家中库房里拿出来的两幅名人字画和两件古玩,都用紫檀木地匣子装着,从外表上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颜安澜扫了桌上的礼物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老太爷一眼,拱手道:“多谢陈大人。不过在下既跟沈元嘉是同辈,在大人面前自应该执晚辈礼。晚辈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大人已是惭愧,又岂能收大人的礼物?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礼物还请大人带回去。”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连给陈明生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陈明生只好讪讪道:“颜公子真是太客气了。”也没再坚持要送礼的话。 可这么一来,好不容易打开的话题就终结了。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颜安澜一般是沉默惯的,这里又是他的家,他的地位还比陈明生要高,坐在那里自然没有半点的不自在,拿着茶盏呷了几口茶,悠闲自在得很。可陈明生却是坐不住了,屁股下面好像有针扎着似的,叫他浑身不舒服。 他绞尽脑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话题。本来作为沈元嘉的长辈,他问一问颜安澜家中长辈的身体,那是再好不过的话题了。可对方的父亲是永安候呀,而且颜安澜来了徽州这么久,他的出身也没宣扬出来,可见他是有意瞒着的。这会子自己冒然询问,岂不是暴露出自己查过对方的底细?而对方又不当官,官场的话题完全不适合;偏他年纪又小,自己跟他隔着两个辈份,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 末了,陈明生终于想起一个可以说的话题,故作亲切地问道:“嘉哥儿自打跟在了公子身边,这些日子办事沉稳了不少。我以前常说他,做事不要毛毛躁躁,要沉得住气,可他愣是改不了这毛病。现在却是改变了许多。” 第一百七十七章何时提亲 颜安澜放在茶盏,笑着点了点头:“元嘉做事确有长进,比以前好了不少。” 这下陈明生终于找到可聊的话题了,把沈元嘉小时候的糗事拿出来,好一阵说。颜安澜也露出了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一时间,一老一少聊得甚是欢畅。 但沈元嘉也就是十一岁之前在徽州府生活,十一岁之后就被沈家大伯接去了京城。沈大伯接他过去也是有用意的,这时候沈家的生意已是做得很大,也跟永安候府搭上了线。他之所以想尽办法跟永安候府搭上线,就是知道永安候家的世子爷是大皇子伴读。如果能入得了这位世子爷的眼,待往后大皇子做了太子甚至登基做了皇帝,沈家岂不就有希望能成为皇商了么? 这时候接沈元嘉上京,就是沈家大伯觉得同龄人才能跟永安候世子加深交情,这是感情投资。偏他自己的儿子都不合适,他嫡出的大儿子已有二十二岁了,早已娶妻生子,孩子都有四岁了,跟当时还只有十二岁的颜安澜不是同一年龄段的人;嫡出的小儿子才六岁,豁着牙的熊孩子一枚,除了吃啥也不懂;倒是三儿子十四岁,跟颜安澜年纪相仿,偏又是个庶出。为着家族利益作想,他也顾不得这肥水是不是流到弟弟家了,直接把打小就聪明机敏、却又宅心仁厚的沈元嘉接去了京城。而沈元嘉在京中一呆就是五、六年,直到去年才回徽州来探亲,却又常去京城。 所以,陈明生对于沈元嘉的了解,就止于十一岁。偏他又是个男人,官衙里事又多,很少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对沈元嘉的脾气喜好真算不得知道多少。而颜安澜跟沈元嘉接触,却正是那段陈明生不了解的空白期。故而这个话题没聊多久,就聊不下去了。 饶是夏日天黑得晚,陈明生下衙回来折腾了这么久,也到了掌灯时分,天色已经不早了。许多普通人家为了省油钱,都已睡下了。再这么坐下去,陈明生也觉得不妥。他欲要站起来告辞,可想想自己这一趟的来意,内心里又生出许多不甘来——要是就这么回去,这事恐怕就不了了之了,求亲一事永远成谜,他再没机会攀上永安候府这棵大树了。 沈元嘉他是指望不上的。不说颜安澜去苏府求亲,有没有告诉沈元嘉;即便告诉了,颜安澜不让他说,他是一定会不往外说的。 陈明生作为一个没什么背景的人,能爬到今天的地位,靠的不光是精明能干,还有一股子狠辣劲儿。他能直接到颜安澜这里来,就是早已权衡了利弊的:如果颜安澜真求亲于苏玉畹,陈家就能从这件事上得到大好处;反之,如果这件事是假的,是殷氏撒了谎,最多不过是颜安澜恼怒一阵,不说他有没有能力影响自己在官场上的地位,即便有,有沈元嘉这个中间人在,陈明生不信颜安澜就一点面子不给,硬是要置他于死地。到头来,可能也就是他去赔一赔罪,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损失。这件事,利大于弊。 刚才没敢提起这话题,是颜安澜身上那股子天生的贵气把陈明生震慑到了。这会儿临到离开,赌徒的心理便占了上风,他决定把话提出来,问个明白。 当话题又陷入沉默时,他一咬牙,便问道:“听说春天的时候,公子与我那外孙去休宁游玩,跟我外甥孙女苏玉畹也有过几面之缘?”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颜安澜听到陈明生终于扯到这个话题上,嘴角不由泛起淡淡的笑意来,这笑意里,带着一抹微不可见的嘲讽。 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正是。” 陈明生盯着颜安澜,却挫败地发现他在颜安澜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他只得又道:“我听我那外甥媳妇说,公子早上与马掌柜去了苏府一趟,还跟畹丫头说,欲求娶于她?” 这一回颜安澜抬起了黑白分明的眼眸,深深看了陈明生一眼。然后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正是。” 陈明生心中涌出一股狂喜。不过他城府极深,抑制住了心里的激动,继续道:“我听说之后过去苏府劝了我外甥孙女,她已改了主意,说公子有意于她,她十分荣幸,愿意对公子许以终身。” 颜安澜听了这话,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情,而是诧异地对着陈明生挑了挑眉:“哦?是吗?”嘴角似笑非笑,一双眸子似乎能看透人心。 陈明生被他看得颇不自在,将身子挪了挪,问道:“不知公子何时派媒人上门来提亲?” 颜安澜的手有节奏地在桌上点了几下,然后淡淡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陈明生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 颜安澜这话的言外之意,是不愿意再娶苏玉畹,拿话搪塞自己吗? 果然,苏玉畹那蠢货,还是激怒了这位世子爷。 陈明生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要说如果颜安澜对苏玉畹不满,他会去教训她一通。可转念一想,要是颜安澜对苏玉畹余情未了,自己这样说,不是要将颜安澜对苏玉畹的那份不满,引火烧身到自己身上来吗?这男女之间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没准转眼两人又好上了,到时候说了那话的自己,不是要被苏玉畹恼恨上? 那丫头,脾气可不小。 几个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一下,末了他拱拱手道:“公子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说。虽说畹丫头不是我亲孙女,但我说几句话,她还是听得进去的。” 颜安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见颜安澜一副什么都不愿意说的样子,陈明生只得又扯了两句闲话,就告辞离开了。 回到家,陈老太太还没歇着,正在正院等着他。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问道:“忙了一晚上,你还没吃饭吧?我叫人备了些燕窝粥,你好歹吃一点。” 她不提还罢了,这一提,陈明生这才感觉自己饥肠辘辘——下午一下衙就听陈老太太说起苏玉畹的事,就开始不停地忙活,到这时还粒米未进。 “嗯,摆饭吧。”他道。 陈老太太赶紧叫下人摆了饭上来。桌上都是陈明生爱吃的菜,当然,也少不了她特地叫人熬的燕窝粥。 陈明生先将粥喝了几口,这才慢慢吃菜。 陈老太太也有耐心,只口不提苏玉畹的事,坐在一旁布菜。 陈明生对老妻的表现十分满意,吃饱喝足,又在丫鬟端上来的热水里净了手脸,然后挥手叫下人都退下,把他跟颜安澜的对话给陈老太太复述了一番。 陈老太太皱眉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恼了畹姐儿?或是淡了心思?” “是吧?你也觉得他是这么个意思吧?”陈明生之所以不嫌麻烦的复述对话,就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见老妻跟自己的看法一样,便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坚定之后,他便叹气,随即又十分气恼:“那丫头,要是我的亲孙女,我定然要罚她去跪祠堂。哼,这么好的机会,却被她白白放过了。” 陈老太太的感受却比陈明生复杂得多。 她想了想,问道:“往后怎么办?这事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以算了?”陈明生生气地站了起来,“我去找畹丫头,叫她主动去给颜公子赔不是,说自己改变主意了。” 陈老太太无语地看着他:“马上就宵禁了,你还能去哪儿?明儿个再去吧。这事急也急不来。” 陈明生这才想起此时时辰已不早了。 他坐了下来,想了想,让丫鬟去把他的长随叫来,吩咐道:“明儿一早,你去衙门帮我告个假,就说我半个时辰后再去上衙。” 第一百七十八章陈明生的规劝 第二天陈明生一早起来,吃过早膳就去了苏家。 苏长清在世时对几个子女要求都比较严,即便苏玉畹受宠,又是女孩子,也同样被要求早起,不许睡懒觉。除了苏玉若,姐弟几人都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此时苏玉畹早就起来了,正跟母亲和两个弟弟一起吃早膳,听得门房来报,说陈明生来了,她跟殷氏对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苏世昌却有些奇怪:“舅祖父怎么这时候来?今天不是沐休日啊。”说着站了起来,准备去前院迎接陈明生。 苏世盛也连忙放下碗起身。 苏玉畹却把两个弟弟按了按:“舅祖父是来找我的,你们继续吃吧,这事别管。” 苏世昌便又坐下了。 殷氏便知道昨天她惹下的祸事发了,愧疚地看向苏玉畹:“是不是因着昨天的事?” 苏玉畹点点头:“我去看看。”便出了门,去了外院。 陈明生还以为先出来的是苏世昌兄弟俩,毕竟苏玉畹是个女子,即便当家,家里来了男客,她也不便出来接待的。他还在心里琢磨着如何套两个孩子的话,再如何让他们劝苏玉畹答应亲事呢,然而却看到进门的是苏玉畹,他不由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舅祖父,怎么今儿不用上衙吗?”苏玉畹行了一礼,笑问道。 “哼,还不是为你的事操心。”陈明生责怪地看了苏玉畹一眼,重又坐了下来,语气却不十分严厉,还有些宠溺的感觉。 苏玉畹眼神一闪,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这院子伺候的小厮赶紧给苏玉畹上了茶。 “行了,你退下吧。”苏玉畹对小厮道,又吩咐谷雨,“我有要紧事跟舅祖父说,你去门口看着些。” 谷雨领命而去。 见得屋子里除了苏玉畹身后站着的立春,再没了别人,陈明生要赶着上衙,耽误不起时间,便开门见山地道:“畹丫头,昨天永安候世子来向你提亲了?” 苏玉畹点了点头:“是。” 见这位外甥孙女提到这样的事,竟然没有一丝的害羞脸红,陈明生愣了一愣,这才道:“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你为何要拒绝?” 苏玉畹虽然觉得陈明生是为了陈家的利益才匆匆来过问此事的,不过还是好言好语地把昨日跟殷氏解释的那些原因说了一遍,道:“母亲和弟弟都说过,只要我日子过得好,他们才能好。我们一家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康顺遂,没有太多烦心事。” “糊涂呀。”陈明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糊涂,你娘和你弟弟也糊涂。” “哦?”苏玉畹一挑眉,感兴趣地问道,“我们怎么糊涂了?” “你嫁到寻常人家家里,难道就没有烦心事了?照样有!如果你把你的炒茶秘方藏着掖着倒也罢了,可现在显露出来,你就注定不能再平凡了。畹姐儿你又是个能干而又有野心的人,有了那份秘方,你是注定要把生意做得很大,走得很远的。如果你嫁个寻常人家,找个普通男子,他怎么护得住你?难道前些日子有人频频跟你作对,还没让你看清楚这个世道吗?这个世道,唯有强者才能护得住你。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呀!” 苏玉畹沉默了一会儿,不过随即便笑了起来:“舅祖父你说得也太可怕了。如果真有人觊觎我的炒茶秘方,我直接把秘方公布出去,也就安全了不是?你也看见了,我近来没用秘方炒茶,没威胁到别人的生计,不是也相安无事吗?只要小心些,不太过贪婪,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其实内心里她是赞成陈明生的话的,挑亲事的话,也会好好斟酌。只是陈明生明摆着是来劝她答应颜安澜的,她自然不能顺着他的意往下说。颜安澜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不错,但地位太过显赫,家中还很复杂,嫁进去不亚于进了龙潭虎穴,她是不会考虑这门亲事的。 陈明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幼稚!现在没人针对你,只不过你那茶还没大量炒出来,而你呆的这一亩三分地,好歹有我罩着,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些人都不敢轻易动你罢了。可你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跟我们陈家就隔得远了。到时候这些人可就不会顾及太多。” 他这番话,把这段时间苏家的安宁全归功于自己名下了,而且说得还慷慨激昂,叫苏玉畹好生佩服这种混官场的人,就是脸皮厚。 但他的话她却无力反驳。 不可否认,她从休宁跑到徽州府来,是因为这里有陈明生;而她们在徽州府能安然无事,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陈明生。 她站起来,很真诚地朝陈明生福了福身:“多谢舅祖父护着我们。”然后站起身,抢在陈明生开口之前又道,“我也知道您今天的来意,想劝我嫁给颜公子。但嫁到豪门大户中非我所愿。我也不是那种很有野心的人,有饭吃,有衣穿,家人平安顺遂,便是我一生所求。如果那份秘方会给我带来麻烦,我会送一份给舅祖父,再卖出几份的。如此一来,别人就不会老盯着我了。” 陈明生一肚子的话,就这么被她堵在嘴边,瞪着眼睛看着苏玉畹,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还能说什么?说苏玉畹借了他的权势,不知回报?人家不是准备送他炒茶秘方吗?可他追求的,又怎么会是金钱?如果他要贪钱,多少银子贪不回来?而话说到这份上,他难道还要对苏玉畹说,叫她为了他这个舅祖父能升官,嫁进永安候府,过那她不想过的日子? 他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啊。而且,说这样的话,不是明摆着得罪苏玉畹吗?这丫头可得罪不得。没准到头来,她仍然会嫁给颜安澜呢? 苏玉畹福完身,便又回到座位上坐了下去,拿起几子上的茶盏,不再说话了。 良久,陈明生长叹一口气,摆手道:“好,我不劝你了。可你也给我交一个底,你到底想要找一户什么样的人家?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也帮你张罗张罗。我听你舅祖母说,你娘为着你的亲事,可是愁白了头,就怕你出了孝还没找到人家,到时候年纪大了就难办了。” 他说这话,不是真想帮苏玉畹张罗亲事,而是想把这件事拖上一拖。他就怕颜安澜那边还没死心,这边殷氏就帮苏玉畹另找户人家给定下来了。那时候,事情才麻烦呢。 苏玉畹虽然年纪小,却是个心思十分通透的人。陈明生的心思,她隐隐能猜到几分。不过她没有点破,而是害羞地笑了笑,小声道:“只要人口简单,家庭和睦,那人也没太多花花肠子就成。” “行,那我知道了。”陈明生点点头,站了起来,“我还得赶着去上衙,就不多呆了。你没事就去跟你母亲过府去玩玩。欣姐儿不懂事,我已教训过她了,她不敢再对你无礼。” “好的。”苏玉畹敷衍地答应了一声。生意上的事她都忙不过来呢,哪里有时间去跟人扯闲篇?而且就算有空她也不愿意去陈家,陈家人实在不讨她喜欢。 第一百七十九章我嫁给颜公子如何 送了陈明生离开,苏玉畹便让人把马掌柜叫了来,将事情跟他说了。 这阵子马掌柜都得跟陈叔卿到处去看茶园,这些事情,需得让他知道。哪些话该说、不该说,哪些事该做、不该做,他都得做到心中有数。 马掌柜听了,也没说什么。自打知道殷氏将事情跟陈老太太说了,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陈明生来劝苏玉畹嫁给颜安澜,他一点儿也不奇怪。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购买茶园的事,马掌柜就告辞离开了。 虽然颜安澜上门来求亲让苏玉畹心里有些微的涟漪,再加上陈明生的劝解和殷氏的唠叨,让她对于自己的亲事多想了那么一点,但她很快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她并不打算派人四处打听,张罗亲事。虽然大家都说,等她出孝再说亲就晚了,她年岁已经大了。可守孝,是为了记念亲人,心存悲戚,而不是一种表面形式。她希望这三年能真正地守孝,按照规矩来,不谈亲事,不穿戴颜色鲜亮的衣饰,少吃荤腥,心中常感念逝去的亲人。所以,三年内她并不打算订亲。 这天之后,陈明生便派了人,守在了苏宅附近。他不敢去监视颜安澜,退而求其次,而是监视苏玉畹。一旦颜安澜再一次跟苏玉畹接触,那么这事就没什么悬念了——在他看来,只要颜安澜真心想娶苏玉畹,就没有不成的。 在此期间,他也让陈老太太敲打姜氏,让她管束好自己的一双儿女,不要再打苏玉畹的主意。同时又派了陈卓昆出面,邀沈元嘉出去喝酒,对颜安澜的亲事旁敲侧击。 陈欣儿上次见到颜安澜,就露出了一副花痴嘴脸,最让沈元嘉看不上。这时听出陈卓昆的言外之意,他还以为陈卓昆是为了陈欣儿来打探消息的,不由暗自摇头,道:“颜公子的亲事,自有他父亲在京中给他张罗。他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少年才俊,听说有公主看中他,想招为驸马呢。” 他的意思,是想让陈家人别痴心妄想,谁知陈卓昆回去把这话一说,陈明生明显就想多了。再加上他监视了一段时间,颜安澜并没有再去找苏玉畹,就算苏玉畹出门去茶园,颜安澜也没有丝毫的动静。他以为颜安澜被拒绝了一次,就息了娶苏玉畹的心,不由暗暗焦急。 这一日他正好沐休,在家中没有出去。听到这消息他心情不好,回到后院跟陈老太太抱怨道:“唉,真是没福。这么好个机会,都被畹丫头拒之门外了。” 他来之前,陈欣儿正在陈老太太屋里学绣花,学得累了便跑到老太太的床上,放了帐子睡觉。 陈欣儿在邢府闯了祸后,陈明生就责怪过陈老太太太过于宠溺孙女,结果害了她。此时担心被责骂,陈老太太见丈夫不注意,也没去将陈欣儿叫醒,倒了一盏茶递给丈夫,道:“难道就拿她没办法了吗?”说着,满含深意地看着陈明生。 陈明生为了往上爬,也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些事他没瞒着妻子,陈老太太都是知道的。她才不相信如今丈夫已改为吃素,真拿个小丫头没办法了。其实不用丈夫出手,就是她也能有好些个方法叫苏玉畹答应这门亲事。不用多做,只叫人有意去祸害苏家,一方面做局引苏世昌兄弟俩到赌场青楼去,一方面在茶园、茶庄做手脚,到时候苏玉畹走投无路,不要说给颜安澜做妻,便是给他做妾、做丫鬟都愿意。 没见过世间险恶,她还真把自己当棵葱,倒矫情起来了。 陈明生叹了一口气:“怎么会没办法?只是这世间做过的事,就没有不露痕迹的。畹丫头又是个极聪明的,这边她没如咱们的意,转头苏家就出了那么多的事,她不怀疑咱们才怪呢。到时候,她真嫁了颜公子,你以为她会让咱们沾光?不出手报复就不错了。那丫头是个记仇的,脾性还大,从欣姐儿做下的事里你还没看出来么?到时候咱们费心费力,不光得不到好处,反而还惹了仇家。这种赔本的买卖,我可不想做。” “再说……”他喝了一茶,继续道,“依我这几日得到的消息看,颜公子并不是那么看重她,没准只是看她有几分姿色,一时起意罢了。否则,绝不会这么轻易放手的。可他一次也没去找畹丫头,甚至连派下人送信送礼物的举动都没有。这种贵族公子最看重脸面,上次被拒,这一回恐怕畹丫头就是自己送上门去,人家都懒得理她了。” 陈老太太大感可惜:“那怎么办?难道就白白放过了这样的机会?” 他们陈家,这些年想方设法地想与京城高官或豪门勋贵拉上关系,可花费了许多银钱,却不见成效。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永安候世子送到嘴边来,却被苏玉畹拒之于千里之外,这怎不让她恼恨异常? 陈明生又长叹了一口气:“我再想想办法吧。”担心老妻把这股气发泄到殷氏或苏玉畹身上,他不由叮嘱道,“先有邢家,后有颜公子,一个个地都对畹丫头刮目相看。没准下次再来一个比颜公子还要来头大的呢。咱们家的前程,到时候就得维系在这个丫头身上。这也是我不愿意用极端手段强迫她的原因。你可不能因着这次的事,就对她们母女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咱们啊,来日方长。” 陈老太太强压住心头的气恼,应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陈明生说了几句话,心里的郁闷散了不少,站起来伸个懒腰,举步往外走:“我午时再过来吃饭。” 陈老太太便知他要去书房,站起来送了他出门,叫丫鬟来把桌上陈明生喝过的残茶处理了。 她刚要去花园里走走散散心,就听到床上有动静,却是陈欣儿掀了帐子,从床上起来了。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她走过去,拿了衣服递给陈欣儿。 陈欣儿也不唤丫鬟,自己穿了外裳,一面噘着嘴抱怨道:“人家刚睡着,祖父就过来把我吵醒了。” “谁让你自己的床不睡,偏跑到祖母这儿来?”陈老太太嘴里嗔怪,眼里却便是慈爱。 陈欣儿摆摆手,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这才问陈老太太道:“我刚迷迷糊糊地,听到祖父跟您说的话。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颜公子看上畹表姐了?” 既然陈欣儿都听见了,陈老太太便也不瞒她,将事情跟她说了一遍,不过只字不提这事对陈家有什么好处,只道:“你这个畹表姐,是个没见识的,竟然害怕成为候府世子夫人,白白拒了这门亲事,说出去真真让人笑掉大牙。还真是没福气呀。” 打小陈欣儿就知道祖父母和母亲想把她嫁到京城中有权势的人家去,而颜安澜身份高贵,又一表人才,她早倾慕得紧。起先在床上听到祖父和祖母对话的时候,她心里就翻江倒海一般,涌上了许多念头。这会子听得祖母抱怨,她也顾不得害羞,问陈老太太道:“祖母,您说,我嫁给颜公子怎么样?” “嗯?”陈老太太一挑眉,仔细打量自己的孙女。陈欣儿在容貌上虽比不上苏玉畹,但自家孩子怎么看怎么好,在陈老太太心里,一点没觉得自家孙女比苏玉畹差。而且陈欣儿好歹是官家小姐,比起商户出身的苏玉畹来又不知强了多少倍。光就这么一点,就弥补了容貌上那一丁点差距。 第一百八十章沈元嘉的愤怒 这么一想,陈老太太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不过没做成的事,她也不敢跟陈欣儿说什么。女孩儿家最怕起这种心思。一旦不成,要不寻死觅活,要不就跟人跑了,可是要出大丑事的。 她面上不露,淡淡道:“可你不是说,那日在苏家茶庄里,你也见过颜公子吗?那颜公子没来咱家求亲,反去找了你畹表姐,可见他相中的是你畹表姐。咱们地位本就比人家差得远,这种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真送上门去说了,到时候事情没成,反而要被人笑话攀高枝,自不量力。” 陈欣儿急着:“您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再说,这件事就算不成,想来颜公子也不会往外说的。不说看在咱家面子,就是看在沈家表哥面上,他也不会四处宣扬。” 陈老太太很是意动,可面上却装着听不进去的样子,让陈欣儿急得哭了起来,她才松口道:“我跟你祖父提提再说罢。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咱们的家世地位、你的容貌,在这徽州府都是一等一的。可跟京里那些名门闺秀比,却又什么都不是。他要想随意娶个妻子,可看不上咱们这样的。” 陈欣儿刚想反驳,陈老太太又抢在她前面道:“你别提你畹表姐,那就是个意外。” 什么话都叫祖母说完了,陈欣儿再没办法,只得怏怏不乐地回了自己院子,却又派了个小丫头到陈老太太院子门口等消息。 陈老太太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把事情想了一遍,便派人把陈明生叫了回来,将陈欣儿的意思说了,道:“指望谁都比不上指望自家孙女。这件事真要成了,就是邢知府都得看你脸色过日子呢。” 陈明生被陈老太太描绘的美好前景弄得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最后一拍桌子道:“今儿晚上,就请嘉哥儿过来吃饭,让他务必把颜公子一块儿带来。” 陈老太太顿时一喜。 陈明生当下就叫了管家进来,吩咐道:“去看看沈府的嘉哥儿在干什么。如果他没跟颜公子在一起,就叫他过来一趟,我有话对他说。” 这一下却不顺利,足足等了大半天,眼看着快要吃晚饭了,管家才把沈元嘉带回来,弄得陈明生和陈老太太在家里心焦得想骂人。 不过陈家有求于人,即便陈明生是沈元嘉的外祖父,也不好把脾气撒到他身上,见了他进来,还得笑得十分和蔼:“嘉哥儿来了?坐。” 在沈元嘉小的时候,沈家还没成为皇商,有一次跟着母亲回外祖家,十二岁的陈卓昆当着他的面跟堂弟说,沈家是商户,地位低下,他不想带着他一块儿玩。 当时沈元嘉只有五岁,却是听明白和看明白了表哥眼里的那份鄙夷。 此后,他就不大喜欢跟着母亲到陈家来。后来进京几年,对陈家的感情就更淡漠了。 他行了一礼,坐到了客座上:“外祖母的身子可还好?” 陈明生要跟外孙说私密话,此时是在自己的书房接待的他。听得外孙问候外祖母,他笑得越发慈祥:“还不错,就是近几日有些咳嗽,吃了药好些了。” “天气热,外祖母也上了年纪了,万不可贪凉,受了风寒。”沈元嘉的样子十分关切。 寒喧几句,聊了一会儿家常,陈明生这才进入正题,问外孙道:“你今天一直跟颜公子在一起?” 沈元嘉一路来,都在猜测外祖父突然叫他,而且似乎有意避开颜安澜,到底所为何事。 听得此时问及颜安澜,他微一蹙眉,点头道:“正是。颜公子是外孙在京中的好友,前段时间心情烦闷,便出来散散心。这徽州除了我,他也不认识什么人,所以我多陪陪他。” “他是永安候世子?” 沈元嘉一惊,抬起眼来看向陈明生。 颜安澜的身份,也就是邢知府知道,对外他们沈家从来只介绍说他是京中一个普通人家的公子,到徽州来散心的。 既然陈明生知道了,沈元嘉便不好否认,反问道:“外祖父是怎么知道?” 陈明生沉吟片刻,便把颜安澜去苏宅向苏玉畹求亲的事说了一遍。 沈元嘉听得颜安澜不声不响地去向苏玉畹求亲,而他却被蒙在鼓里,心里如大海一般,波涛翻涌起来,且十分不是滋味。 他对苏玉畹的心思,从来没瞒着颜安澜,几次说他要求娶苏玉畹。而颜安澜从来不跟他说自己的心思,如今竟然还先下手为强,竟然背着他找上门去求亲。 不过听到颜安澜求亲被拒,苏玉畹不愿意嫁给他的时候,沈元嘉的心情瞬间翻了个个儿,心里恨恨地道:“该,就该拒绝他。” 陈明生却道:“我觉得你畹表妹这样很不该,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提颜公子的身份,单从他是你朋友的角度出发,她也不能拒绝得这么直截了当。我担心颜公子心里不高兴,会对你、对苏家有什么不好,昨晚便去了颜公子那里,向他作了解释。今天找你来,也是想借你的名义邀他过来吃一顿饭,也算得赔礼道歉。你看看,趁着我今天沐休,能不能晚饭的时候请颜公子过来坐坐,吃个便饭?” 沈元嘉在京中呆了几年,回来后自己又做生意,如今也是十分精明的人了,对于自已外祖父的秉性,多少有些了解。他也知道陈家这些年一直削尖了脑袋往京里钻,就想结识一些有权势的达官贵人。如今好不容易永安候世子撞到了枪口上,外祖父岂能放过?就算今日他推脱了,到得明天,他外祖母也是要求到他母亲那里,要让他把颜安澜引到陈府,让他跟陈明生相识的。 而颜安澜背着他向他心爱的女人求亲,他也不打算维护他了。 他当即道:“行,我跟颜公子说说。不过他愿不愿意过来,就不是我能勉强得了的了。外祖父也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不过他既是你的好友,这点面子应该给的。”陈明生笑道。 沈元嘉笑笑,当即告辞出来,直奔颜安澜的住处。 颜安澜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依然是往日做什么,今天也就做什么。可心情却一直低落不好。本来中午的时候沈元嘉就想拉他出去吃饭,他以不想动弹拒绝了。 此时见沈元嘉从外面进来,一副气冲冲的样子,一双眼珠子恨不得从眼眶里被瞪出来,他懒洋洋地在软榻上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谁惹你了?”问完话,目光却又落到了书页上。 “除了你,谁还能惹到我?”沈元嘉将他的长腿从榻上挤开,一屁股坐了上去。 沈家算是永安候府的下属,沈元嘉虽然跟颜安澜也算得情同手足,在一起称兄道弟的,但内心里,他知道自己跟颜安澜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所以平日里并不敢太过僭越。而刚才的这个举动,却是十分地无礼。 这也是他气得狠了。 颜安澜微微蹙眉,却是没有说话。不过他的注意力没再放到书本上,而是盯着沈元嘉,若有所思。 沈元嘉见颜安澜不说话,十分烦躁地将他手里的书扯过来,扔到一旁,然后质问道:“我问你,你昨天是不是去向苏姑娘求亲了?” 颜安澜用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你明知道我想娶她的,为何瞒着我去求亲?”沈元嘉像是个受了委曲的孩子,在大声地申诉着自己心中的不满。 第一百八十一章去陈府 颜安澜将身子往后一躺,靠在了迎枕上,伸手捡起被沈元嘉扔掉的书,淡淡道:“可你能娶她吗?如果能,那你现在也可以去求亲。” “我……”沈元嘉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不能。 他的母亲,一心想让他娶个京中闺秀,哪怕是庶女,哪怕家境破落,哪怕容貌平平,只要是勋贵或是官员比较高一点的官宦人家小姐,她都满意。而他的大伯,也是这么个意思。沈家就算是成了皇商,也是商户,在地位上天生低人一等。可如果他们这一辈的孩子能娶上勋贵、官宦人家的小姐,那么就能弥补这份缺失,至少在京中上层阶级的宴会上,也能有一席之地,不至于求进无门。 他为着想娶苏玉畹,跟母亲提过两次,都被母亲提着鼻子臭骂了一通。要不是颜安澜又发了话,沈大太太不敢违背,她都要冲到苏宅指着苏玉畹破口大骂,败坏她的名声了。 所以,对于向苏玉畹提亲,他只是想想而已,根本不敢这样做。而且他很清楚,如果他坚持,不光达不到目的,还会给苏玉畹招来祸害。 想到这里,他十分沮丧,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颜安澜也没安慰他,将书本翻开又看了起来。 好一会儿,沈元嘉才缓解过来,转过头去看了颜安澜一眼,问道:“她为什么不答应?” “她说不想过看人脸色、跟人勾心斗角的日子。”颜安澜的神色依然是淡淡的。 沈元嘉怔怔地看着颜安澜,好半天才收回目光来。 他没想到苏玉畹能将世事看得如此透彻。 世间之人,明知道这些,但为了满足心里的虚荣心,为了别人艳羡的目光,依然如飞蛾扑火,追逐那华而不实的“荣华富贵”。 说实在的,他自己是商户人家出身,又跟着颜安澜在京中豪门世家里厮混这些年,尝过因为出身低贱被自以为高贵的孩子欺凌侮辱和唾弃的滋味,他特别能理解苏玉畹的想法。 “她是个聪明人。”他叹道。 颜安澜没有说话,但目光涣散,明显思神不在书本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沈元嘉才道:“我外祖父因为这事,总有些不安,怕得罪了你,所以想请你晚上过去吃一顿饭。” “帮我拒了吧,我没心情。”颜安澜回过神来,翻了一页书,关注地看起书来。 沈元嘉知道颜安澜的脾气,他既拿定了主意,别人再怎么劝,也只会惹他不高兴。 “好。”他应了一声,站起来轻轻退了出去。 没有请来颜安澜,陈明生十分不高兴,却又不敢得罪自己的外孙,生怕他再也不肯帮忙,只得温言央求道:“嘉哥儿,你也知道外祖父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上,实属不易。要是我这位置坐不稳,你们沈家也失去一份助力不是?所以为求个心安,也务必请你帮个忙,看看颜公子什么时候心情好,请他来府上坐坐。就是不吃饭,喝杯茶也是好的。” 陈明生也是差不多六十岁的人了,头发和胡子都花白,面容有些清瘦,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跟自己这个小辈低声下气地乞求,沈元嘉看着也于心不忍,点头道:“好罢,我找个机会再说说罢。如果他执意不来,我也没法勉强。外祖父您也是知道的,我的话,颜公子肯听,那是他心情好;要是不肯听,他也不会给我半分面子的。” “我知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是我外孙,我不会看着你难做。”陈明生十分好说话。 沈元嘉仗着心里一口气,在颜安澜面前放肆了一回,之后的几天都不敢再触霉头,并不敢再提陈明生这个请求。直到四五天后,见到颜安澜不会动不动就发呆时,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陈明生的话说了。 “行吧。”颜安澜点头。 虽说他不耐烦去应付陈明生这些老官场油子,但沈元嘉的面子总得给。 陈明生得知颜安澜答应了请求,十分高兴,特意在第二天请了半天假,在家里等着。陈老太太则花尽了心思,去大酒楼重金请了大师傅过来,弄了一桌上等的酒席;陈欣儿就更不必说了,自打陈明生答应她试一试之后,就忙着做衣服打首饰,这一日更是一大早起来打扮,直把自己收拾得比平日更漂亮了几分,这才坐立不安地在那里等着。 颜安澜去陈府的时候是申初。这年头普通人家是一日两餐,但官宦或家境富庶的人家,也都是一日三餐的吃。他挑这个时辰,正是才吃午饭没多久,却又没到吃晚饭的时间,他是打算坐一坐,喝杯清茶就走的。无奈陈明生苦苦挽留,直叫他吃过晚饭再回去,又叫沈元嘉、陈卓昆、陈卓朗陪着去花园里走走。陈明生好歹是沈元嘉的外祖父,颜安澜不能太过驳他的面子,只得随沈元嘉等人出门,不过却是婉拒了陈卓昆的相陪。 陈明生也知道自家算计苏玉畹的事,曾让颜安澜在邢家撞见过。颜安澜对自家的大孙子陈卓昆没有好感也正常。当下也不强求,只让陈卓朗陪着去了。 此时酷暑已过,初秋来临。陈家搬来徽州时是买人家现成的宅子,这宅子大树也有好几株,沿着回廊和树荫在园子里慢慢走,倒也不觉得炎热。 陈卓朗有些书呆子属性,别人不主动跟他说话,他就不大作声。此时被祖父千叮咛万嘱咐,这才勉为其难地解说一下园子的构造。偏颜安澜对陈家三房择亲的事也有耳闻,心里暗恼陈卓朗的无能,让苏玉畹受了委曲,并不怎么愿意搭理他,对他的解说完全不应和。陈卓朗说了一会儿,就结结巴巴地停了下来。 好在还有沈元嘉,他虽来陈家来得少,但园子还是熟的,小时候常跟表兄表弟在此玩闹。这里景致的精致程度跟永安候府和现在颜安澜所住的那个院子没法比,但好在可以说一说他小时候玩乐的趣事,一行三人慢慢走着,倒也不觉得太过无聊。 “再往前走,拐个弯就是一个凉亭。外祖父已叫人摆了茶水糕点在那里,咱们过去歇歇脚。”沈元嘉指着前面的一丛竹林道。 这是江南造景的手法,谓之藏景。即好的景致并不让人一眼看穿,而是用建筑或树从或围墙挡住,让人感觉“山重水复疑无路”,可走到近前,却发现“曲径通幽”,一处精美的景色出现在眼前。陈明生自谓风雅,买了这处宅子之后叫人改动了几处园子,这个地方便是他的得意之笔。 颜安澜也不惊讶,微微颔首,跟着沈元嘉往那边走。 三人刚到竹林,还没往前走,就听到有叮叮咚咚地弹琴声。琴声悠扬,配着风吹竹林发出的沙沙响,竟然有一种十分和谐的感觉。沈元嘉微微蹙眉,停住了脚步,对跟着身后的陈府管家道:“这是何人弹琴?你要不要派人去看看?要是冲撞了府里的女眷,倒是不妥。” 陈家跟他一辈的人是个什么情形,他还算清楚。陈明生是白手起家,靠着自己奋斗才有今天的地位,故而也要求自己的儿孙也跟他一样,心无旁骛,专心读书,争取早日考中功名。故而像陈卓昆、陈卓朗这些人,是不会弹琴的。而对于女眷,陈明生的要求则刚好相反,为了能让她们嫁个好婆家,琴棋书画都是要学的。 所以很明显,前面弹琴的不会是陈家男子,必然是女子。 第一百八十二章你处理一下 “是,老奴去看看。”陈府管家自然知道前面弹琴的是谁,不过还是装模作样的去了。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穿桃红色衣裙,面如桃花,经过精心打扮过的陈欣儿,另一个则是她的丫鬟,手里抱着一架古琴。 不待管家说话,陈欣儿就福身朝三人行了一礼,道:“不知表哥和颜公子过来游园,欣儿一时兴起,过来弹琴,倒是扰了表哥和颜公子的清静。” 听得这声音,沈元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这表妹,这两年回徽州后他也接触过几次,上次叶嘉茶庄出事,她还跟他说过几句话。他可记得,她原本说的话的声音可不是这样的。现如今也不知怎么顶着嗓子说话,竟然声如夜莺,带着几分娇滴滴的感觉,跟她平时的嗓音大不相同。 沈元嘉在这里发呆,颜安澜则早已转过身去,装着看别处的风景,礼貌地对陈府的女眷进行避讳了。陈卓朗不得不上前搭话,履行主人的职责。 他是个读书读得有些呆的,并不知道祖父和堂妹的如意算盘。此时对管家的疏忽十分生气,皱眉对管家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不是叫人清理园子、让女眷回避的吗?怎么还能出现这样的事?” 外男过来游园,府中自然是叫人清道的。否则让外男遇见了府中女眷,或是被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甚至碰到下人们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岂不糟糕?得罪了人不说,还坏了府上的名声。 这已是待客的惯例了。 所以陈卓朗才会这么生气。 “是小人办事不力,少爷恕罪。”管家连忙认罪,又叫跟着自己的小厮道,“去查一查,看看是谁负责通知二姑娘院里的。查到了也不必来禀我,直接拉出去打十板子。” “是。”小厮领命去了。 陈欣儿则眼里含着泪,弦然欲泣地抬头看了颜安澜一眼,哽咽道:“对不住,颜公子,您能不能帮我跟祖父说说情?尽管这是下人的错,可今儿个我冲撞了您,祖父定然要责罚我的。” 她本就姿色不错,今天又精心打扮过,此时梨花带雨,更显得楚楚动人。要是那贪恋美色的男子见了,自然要动心。可颜安澜看都不看她一眼,对沈元嘉道:“元嘉,你处理一下。”说完干脆就走远一些,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沈元嘉在京中常伴颜安澜左右,京中那些闺秀为嫁颜安澜,也是花样百出。像陈欣儿这样的伎俩,他哪里还看不出来? 他心中暗恼外祖父,面上却是不显,对陈欣儿道:“行了,一会儿我帮你说情。你赶紧回去吧。” 陈欣儿见颜安澜似乎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心里那叫一个委曲,含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 她用手帕擦了擦泪,十分哀怨地应了一声:“是。”又看了颜安澜一眼,这才转过身,缓缓离去。 见这表妹走路袅袅亭亭,十分好看,颜安澜则站得老远地看着别处的风景,根本就没在意陈家的这位美人,沈元嘉不由得在心里嗤笑一声,暗自摇头。 待陈欣儿走得远了,沈元嘉这才道:“走吧。” 陈欣儿这伎俩,沈元嘉看得出,颜安澜又怎会看不出来?他本来就对陈家的园子没有太大兴趣,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更加觉得没意思,道了一句:“外面太热,咱们回去吧。”也不等沈元嘉和陈卓朗说话,转身就往回走。 这样的事,在京中一年里总要出现几回,沈元嘉对颜安澜的脾性十分了解。他的这种反应,完全在沈元嘉意料之中。见颜安澜走路的步伐比来时都要快,他耸了耸肩,赶紧快步跟上。 陈卓朗则有些惴惴不安。这件事,明摆着是陈欣儿的错,是她不守规矩,出来冲撞了客人。但这个家却是陈老太太和姜氏管着。陈欣儿是陈老太太的亲孙女,是姜氏的亲生女儿。即便她有错,到头来这错误也会推到别人身上。 而他今儿个负责陪客,那么这个错处,就是他陈卓朗的。 “老太爷,颜公子他们回来了。”早有小厮从小道上抄近路,去给陈明生报信。 陈明生正在画画。这也是他当了官后,附庸风雅,特意学的。现在画上一幅,是为了等一会儿颜安澜回来时让他看到,找寻一点共同话题。 听到小厮的话,他诧异地抬起头来,问道:“怎么这么快?” 陈家园子虽然不大,却也不小,有假山有池塘、有竹林有桃园,即便随便走走看看,再到小凉亭里坐着吃吃点心喝喝茶,也要小半个时辰吧?可颜安澜他们出去,连两刻钟都没到。 小厮的嘴唇动了动,却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陈明生皱眉:“说。” “是、是二姑娘。”小厮嚅嚅地道,“颜公子他们走到竹林时,二姑娘正在那里弹琴,表少爷问了二姑娘两句话,颜公子就说天气太热,转身回来了。” 陈明生沉吟一会儿,放下手中的笔,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吩咐小厮道:“你把那情形好好给我说一说。” 这小厮被派去随侍颜安澜等人,又被管家派回来禀事,端是个口齿伶俐的。他把当时几个人的神情和对话都说了一遍,便是每人的口吻都学得惟妙惟肖。 陈明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开始还以为是沈元嘉跟陈欣儿说话,让颜安澜吃醋了,引来了他的不快。却不想在小厮的描绘中,颜安澜一见是女眷就避开了去,根本就没有细看陈欣儿的长相。 他不愿意去游园,而选择回来,大概是怕再出现这样的事吧。 想到这里,陈明生叹了口气,吩咐小厮道:“你去告诉二姑娘,一会儿等大家吃过饭,叫她过来给颜公子陪个不是。” “是。”如果说开始小厮还不知道陈明生和陈欣儿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陈明生这么一再仔细询问,颜安澜在见到陈欣儿时是什么表情,就知道自家主子们打的什么主意了。听得此话,他心领神会地转身准备去传话。 “等等。”陈明生在后面叫住了他,“既然回来了,咱们也不好让颜公子等吃饭等太久,你顺道去厨房打声招呼,叫他们准备好,一会儿我叫开饭就得把饭菜给摆上来。” 小厮应声去了。 果然,小厮前脚刚离开,后脚颜安澜几人就回来了。陈明生忙放下笔迎了出去,又引大家进他书房里坐了,借着他的那幅画聊了一阵,他又呈上一幅珍藏的古画来,要送给颜安澜。颜安澜哪里肯要他的东西?直接婉拒了。 如此聊了一会儿,陈明生就吩咐摆饭。 颜安澜早就腻烦陈家人的行事了,只是一开始看在沈元嘉的面上来的,再不高兴也不好中途离开。如今自然不愿意喝酒,只想快快吃过饭告辞离去。陈明生也不好强劝,让人送上一壶极绵软的梨花酿,敬了颜安澜一杯,便让大家随意了。因此这一顿饭,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吃得差不多了。 陈卓昆作为陈家大少爷,自然少不得上桌陪客。只是陈明生知道颜安澜对他不喜,把陈卓昆的座位安排得离颜安澜远远的,又嘱咐他少说话。这顿饭的功夫,陈卓昆也就是起身敬酒时说了两句,剩下的时间一直都没怎么说话。 眼看得颜安澜快要放下筷子了,他忽然开口道:“我听说在公子游园的时候,舍妹没听到下人的通禀,到园子里弹琴,扰了公子的雅兴?家母刚才狠狠地把她训斥了一顿。我这妹妹不懂事,今儿之事甚是不该,我让她进来给公子陪个不是,公子原谅她则个可好?也免得家母罚她去跪佛堂。” 第一百八十三章入不了 “昆哥儿!”陈明生喝斥了他一声,转脸对颜安澜笑道,“让颜公子见笑了,我这几个孙子孙女没教导好,总是没规矩。”又指了指陈卓昆道,“他就这么个幼妹,平日里疼爱得什么似的,不肯叫她受一点儿委曲,所以才有了刚才的不情之请,颜公子且不必理他。” 要是颜安澜是个脾气温和且圆滑之人,自然会顺水推舟,答应陈卓昆一声。否则岂不是置陈欣儿的苦难于不顾,让她被母亲惩罚去跪佛堂?是个男人都不会这么不怜香惜玉。 偏颜安澜不是个好脾气的。要是陈欣儿那样做是无心的倒也罢了,可明摆着另有想法,颜安澜即便是看在沈元嘉的面上,也不会给陈明生这一家子的面子。 他淡淡地道:“陈姑娘想来是无心之失,敬酒赔罪就算了。” 宴室上有一瞬间的安静,很快陈明生就笑了起来:“不管他们。来来,颜公子吃吃这道菜,这道炭炙鹿肉,是我家厨子拿手好菜,公子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特地从衙门里早回的陈伯鸿也在席上,跟陈叔卿一起赶紧附和老父。屋子里又热闹起来,大家都没再提陈欣儿的事。 可等颜安澜表示吃饱了,放下筷子时,屏风处转出一个穿葱绿衣裙的女子来。这女子蛾眉轻扫,杏眼桃腮,不是重新换了身衣服、精心打扮的陈欣儿又能是谁? “欣姐儿,你怎么来了?”陈伯鸿讶然问道。 大家都转过头来,看向陈欣儿。 颜安澜坐的是主宾之位,面对着门口的屏风位置,陈欣儿一进来他就看见了,此时想要避开视线都难。 他眉头微蹙。 陈明生见状,赶紧低喝了一声:“胡闹。”却没有出言制止陈欣儿。 陈欣儿转身从丫鬟手里的托盘上拿起一杯酒来,目光盈盈朝颜安澜看过来,举了举杯子道:“颜公子,今儿实在对不住,我不知道你要去园中散步,冒冒然扰了你的雅兴,我向你赔个不是。”说着,她将头一仰,露出雪白颀长的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往下一倾,示意她喝干了杯中酒,然后将酒杯放下,示意丫鬟再给她倒酒。 丫鬟把酒杯满上,她拿起酒杯,朝颜安澜示意,又一饮而尽。 如此喝了三杯,她脸色已是桃红一片,看向颜安澜的眸色里流光溢彩,嘴唇殷红,整个人更显娇媚。 这一回颜安澜并没有避开视线,而是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陈欣儿,从头到脚,毫不掩饰,嘴角来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容。 陈欣儿见状,满心欢喜,目光时不时与颜安澜相接,似嗔似喜,面露娇羞,愈发动人。 陈明生和陈伯鸿看到这情形,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心里狂喜,自以为得计。陈伯鸿想着做未来永安候岳父的梦,陈明生则觉得自己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不过颜安澜就把陈欣儿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就提起筷子吃起菜来,不再理会陈欣儿,陈欣儿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如果她再多逗留下去,颜安澜就要轻视于她了。 她适时地福身行礼,姿态翩跹,声音比先前还要娇媚:“多谢公子。公子慢用,欣儿告退。”抬头看颜安澜一眼,见他并不再看自己,她咬了咬唇,低头退了出去。 一群男人似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一般。陈伯鸿一副宠溺的口吻低骂了一句:“这死丫头。”转过头来便向颜安澜拱手道歉,“实在汗颜,这丫头让我宠坏了,竟然自作主张来给公子赔罪。还请公子看这丫头诚心的面上,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回去好好教训她,这么没规矩。”陈明生则板着脸对陈伯鸿道,但那嘴角的上翘,却显露出他压制不住的好心情。 “是,是。”陈伯鸿连声应道。 颜安澜扫了他们一眼,脸上那一份玩味的意味更浓。 沈元嘉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他拿起酒杯,朝颜安澜举了举,道了一声:“我干完,你随意。”然后一饮而尽,把杯底朝颜安澜亮了亮。 颜安澜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然后朝沈元嘉示意一下,便放下了。 果然是十分“随意。” 陈明生见状,以为颜安澜给他们面子要喝酒了,赶紧给颜安澜杯里斟满了酒,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道:“来,颜公子,我敬你一杯。” 颜安澜瞥了沈元嘉一眼,举杯跟陈明生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便摇头道:“我吃好了,你们慢用。”说着,站了起来,准备要离席。 陈明生有些懵,不知道颜安澜这是怎么了。不过不管怎么的,主客离了席,他们这些主人家没有还在席上大吃大喝的道理。 他站了起来,连忙道:“那咱们去偏厅里坐坐。”又吩咐下人,“沏两杯好茶来。” 陈伯鸿和陈叔卿是早得了父亲吩咐的,这会子见沈元嘉放下筷子似乎要跟过去,陈伯鸿连忙拉住他的胳膊,道:“嘉哥儿,自打你上京,这些年陪舅舅喝酒的日子就少了。颜公子既有你外祖父陪着说话,你就跟舅舅喝上两杯。”说着,连声叫下人倒酒。 沈元嘉知道陈明生必是有话要对颜安澜说,而且说什么,他猜都能猜到。见颜安澜没有反对,他便没有起身,跟着两个舅舅喝起酒来。 颜安澜跟陈明生去了偏厅,坐下又叙了几句闲话,眼见得沈元嘉那边就要喝完酒过来了,陈明生这才期期艾艾地开口道:“我那孙女,不知能否入得公子的眼?” 他本想先铺垫一下,说陈欣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情温柔什么的,但想想京中闺秀,在才艺上只有比他们这小地方的女子更出色,礼法压制之下,性子温柔似乎也算不得突出的优点。苏玉畹性子一点儿也不温柔,却入了颜安澜的眼,可见他不一定喜欢温柔的女子,这样说反倒起反作用。所以想来想去,他什么都不敢说,干脆直接把话问了出来。 颜安澜瞥了他一眼:“入不了。” “哈?”陈明生愣了一愣,呆呆地瞧着颜安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想明白颜安澜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是他人老了反应慢,也不是他没听清,实在是颜安澜说这三个字时,说得太过风清云淡太过自然,就跟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轻松愉快,让人听了还以为他说的是什么好事,而非拒绝的话。 一群羊驼驼在陈明生心里飞驰而过,他只想说一声“草泥马”。 不过他终什么都不敢说,好半天才干笑着憋出一句:“颜公子说笑了。” 颜安澜没有理他,自顾自在品着茶,喝了几口将茶杯放下,看了看外面,皱眉道:“元嘉的酒怎的还没喝完?” 期待的好事没有达成,陈明生心里沮丧,也不想再费力挽留颜安澜了。他转头吩咐下人道:“去看看,叫表少爷不要再喝了。颜公子还在这里呢,他放着客人不陪,跟自家人在那里喝酒是怎么回事?” “是。”小厮答应一声就要往外跑。 “算了,不用。”颜安澜摆摆手,站了起来,“他难得来一趟,自然要跟舅舅们喝个尽兴。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就成了。”说着,拱拱手便要告辞,一副不想再等沈元嘉的样子。 陈明生没办法,一面使眼色叫小厮赶紧去催沈元嘉,一面笑道:“颜公子既有事,我们改日再聊。我送颜公子出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他们来了 “如此就有劳陈大人了。” 陈伯鸿把沈元嘉拉住,根本就不是想跟这个外甥喝酒,而是给陈明生制造单独跟颜安澜说话的机会,顺便叮嘱沈元嘉几句,让他探一探颜安澜的口风,看看他愿不愿意娶陈欣儿;如果不愿意,就劝上一劝,敲敲边鼓。沈元嘉也懒得跟他多扯,只虚应着。 这会子听得小厮来报,沈元嘉便知道颜安澜真有些恼了,赶紧辞了陈伯鸿,抄小路追赶颜安澜,与他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一驶离陈府,沈元嘉解释道:“对不住,我真不知道今天会闹这么一出。要先知道,我必不会叫你过来。” “我知道。”颜安澜往软枕上一躺,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说话。 沈元嘉暗自叹了一口气,掀开车帘,将视线投向了外面。 他原本是因外祖父借着他算计颜安澜,不好意思面对颜安澜,想要掀帘子透透气的,却不想这时候马车恰巧路过苏家宅子,他正好看到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搬着东西往苏宅里走,其中一个男人面容清俊,让沈元嘉觉得十分面熟。随即他就想起来了,这男人名叫苏长亭,正是那个欲要谋夺苏家大房财产的苏家二老爷。 他们一家怎么来了? 沈元嘉皱眉,转过头来想跟颜安澜说说这件事,可看到颜安澜闭着眼靠坐在软枕上,眉头微微蹙着,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叫人注意着吧。 他心里如是想着,见得那一行人都进了苏宅,马车也渐行渐远,他把帘子放了下来,也闭目养起神来。 苏宅里,苏玉畹接到下人禀来的消息,重重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放,茶水溅了一桌:“不是告诉他们,咱们家宅子狭小,住不了那么多人吗?” 来传话的小丫鬟被吓了一跳,嚅嚅道:“二老爷说,他们在府城里置的宅子需得修缮一番才能住进去,偏老太太也一起来了,他们住客栈不要紧,可不能让老太太也住客栈不是?否则被人知道了,大房岂不被人指责说不孝?他这也是为着大房好。” “这么说,他这么做还是为了咱们?”苏玉畹气笑了。 霜降也在一旁忿忿地道:“要奴婢说,这人脸皮也太厚了。在休宁时,就千方百计地算计咱们,两房差点都撕破脸了。这会子还死皮赖脸地巴上来,一声招呼不打就跑来,还非得住在咱们这里。先前没说老太太也一块儿来的,这会子咱们说宅子小,老太太便跟着一块儿来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谷雨借着上前擦桌子上水渍的功夫,用肘子悄悄杵了霜降一下,还用力瞪她一眼。 苏长亭再不是东西,也是苏家的二老爷,苏玉畹的长辈。她们作奴仆的最忌妄议主子,就怕主子怀疑你背着她也这样妄议她。 苏玉畹也没看见这姐妹俩的小动作。她站了起来,无奈地吩咐立春:“给我换身衣服。” 她再不喜,这些人都是长辈,于情于理她都得去接待请安,并安排他们住宿。 换好衣服去了前厅,便见苏老太太坐在上首,下首处坐着二婶娘魏氏,另一边是她娘殷氏。苏长亭跟苏世吉则坐在另一边,正跟苏世昌和苏世盛说话。苏玉畹上前一一给他们行礼。 “哎哟,一阵子不见,畹姐儿出落得越发好了。”苏老太太看见苏玉畹,笑得一脸慈祥,招招手叫她过去,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夸赞,“而且还这么能干,听说买了大茶园,做了大买卖了。” 苏玉畹朝苏长亭瞥去一眼,眉头微蹙。 看来即便大房搬到了府城,苏长亭仍然没有放过她们,暗地里派了人来监视她。否则他又怎知她们买了大茶园?在屯溪和桂林买茶园的事,她和马掌柜有意隐瞒,休宁的那些管事都不知道呢。被抽上来的那几人,都是整家搬迁的,她对休宁的解释她缺使唤的人,需要他们来府城给她作帮衬,那几家人离开休宁时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苏玉畹如何安排他们,不存在泄漏秘密的可能。 看来苏长亭知道她跟马掌柜警觉,派了人盯梢了苏世昌、苏世盛。 这么想着,苏玉畹有意打探情报,开口笑道:“祖母可不要听别人乱嚼舌根子,我们哪里又买了大茶园、做了大买卖?松萝山上有没有茶园卖,二叔最清楚了,拿着银子都买不着呢,上哪儿有大茶园买去?” 苏长亭在那边跟苏世昌说话,耳朵却时刻注意苏玉畹呢。这会子听到这话,他不由笑道:“畹姐儿就别瞒我了。你们在桂林村买了个大茶园的事,我可是听说了的。我可是你二叔,再如何也是一家人。我们二房、三房的日子过好了,也不拖累你们不是?有好买卖,畹姐儿可别撇下你二叔、三叔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买卖我们一起做,也免得别人来欺负你们孤儿寡母不是?反正,这府城周边的茶园,畹姐儿你胃口再大也吞不下吧?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家人。” “可不就是这话。”苏老太太笑道。她转向殷氏,拍拍她的手:“畹姐儿虽说有她舅祖父帮衬着,但总不能老去麻烦陈家人不是?有她叔叔一起帮衬着,总比单打独斗强。” 在是搁在以前,殷氏耳根子最软,听到这话就觉得十分有道理,定然会帮着苏长亭和苏老太太来劝自家女儿。 可在府城也经历了一些事,再加上黎妈妈整日在她耳边灌输“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要好好深想别人的出发点”这样的话,她比起以前在休宁时要长进不少。 这会子她摆手笑道:“这些外面的事我都是不懂的,买茶园的事我也没听说过,会不会是以讹传讹,你们听错了消息?” 苏老太太和苏长亭母子俩遥遥对视一眼,都有些惊疑。 殷氏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能干了? 苏老太太满含深意地瞥了苏玉畹一眼,这才对殷氏笑道:“不会错的。他们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操心。”她转过头问苏玉畹,“畹姐儿,你说是不是?” 这话问得有意思,可以理解成“是不是没告诉殷氏”,也可理解成“是不是买了茶园”。只要苏玉畹答一声“是”,苏老太太母子自然就把这一声默认为是“买了茶园”。 “是。”苏玉畹笑了笑,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他们既然举家上了府城,定然是把茶园的事查得清清楚楚了。她再否认,就没意思了。再说,现在有陈家的三千两银子,再有她的一千八百两,马掌柜跟陈叔卿这几日就要在府城周边转悠,有好茶园他们也早买了去了,她还怕苏长亭去跟他们竞争? 她可没想到颜安澜和沈元嘉也在打周边茶园的主意。 见苏玉畹承认买了茶园,苏长亭顿时兴奋起来,问道:“是不是这里的茶叶也能炒制出松萝茶来?” 聪明人从来不止自己一个。只要她在府城买茶园的事传出去,别人再怎的也要拿这茶叶来试一试,发现其中端倪的。苏玉畹并不觉得自己能阻止得了别人,她只想占个先机而已。 “是。”她又很干脆地承认了。 “啊呀。”苏长亭激动地搓着手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两圈,然后停下来看看窗外的天色,问道,“畹姐儿,现在城门还没关,我能不能去你的茶园看看?” 第一百八十五章心领神会 苏玉畹知道苏长亭这要去拿茶园的鲜叶来试着炒制一下茶叶,劝道:“茶园远,出了城没走到一半路天就黑下来了。荒郊野外的,又黑灯瞎火,不安全,二叔要去,明日再去吧。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老年人活到这把年纪,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儿孙平安。苏老太太听说不安全,赶紧也劝道:“是啊,明日再去。明天早些起床,也是一样的。” 没有苏世昌领着,苏长亭知道自己就算去了茶园也进不去。而苏玉畹绝对不会同意苏世昌冒险的。他只得息了个这念头:“好罢,那就明日再去。” 聊了这么一会儿,饭菜也得了。殷氏寡居,刚才一家子好久没见面,苏长亭当着老娘、妻子的面跟长嫂处在一个厅里聊聊家常倒也能说得过去,可吃饭就得避讳了。 当下苏世昌和苏世盛陪着苏长亭、苏世吉在正厅用饭,殷氏则陪着苏老太太、魏氏在偏厅。一家人说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也算其乐融融地用了饭。因是苏玉畹管着家,她又一一给这些人安排住处:苏长亭夫妇俩住她用来跟马掌柜等人见面的小跨院,苏世吉跟苏世昌哥儿俩住一个院子,苏老太太则住了内院里殷氏院子旁边的一个客院。 等她忙完回到自己院子,发现苏世昌正坐在厅堂里等她。 “怎么了?这么晚还没睡?明儿还得早起陪二叔去茶园呢。”苏玉畹诧异道。 “姐,你不会忘了在休宁时,二叔二婶是怎么算计咱们的吧?”苏世昌满脸不高兴 “我记性有那么不好么?苏玉畹白他一眼,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刚才忙碌倒还罢了,她还得笑着跟苏老太太和魏氏说闲话,说得口都干了。 “那你怎么还尽心尽意地帮起他们来了?”苏世昌怎么也想不明白姐姐为何这样做。 苏玉畹叹了一口气:“不帮能行么?都是一家人。” 苏世昌以为自己姐姐这样做,必然有什么深意。谁曾想就是这么个狗屁倒灶的理由,这孩子顿时炸毛了,嚷嚷道:“一家人?你拿人家当一家人,人家把你当一家人了么?” 想起自己父亲尸骨未寒,二叔就各种使绊子,想谋夺他们的家产。那会子,姐姐一个弱女子,苦苦支撑着,不知受了多少委曲。这会子竟然说“他们是一家人”这种话,简直是脑子进水了,他恨不得拿棒子把姐姐的脑子敲醒。 见得弟弟着急上火,苏玉畹又好气又好笑,正色道:“那我问你,如果我们把生意做得很大,赚了很多钱;他们却窝在休宁那地方跟以前一样过日子,跟咱们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你说他们会不会觊觎咱们家的财产,千方百计想要谋财害命?” 苏世昌一怔,想了想,点头道:“依二叔那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性子,一定会的。” 苏玉畹白他一眼:“那不就结了?与其提心吊胆地防着他来谋算咱们的财产,不如让他自己赚去。他现在没想着算计咱们,而是想办法自己去赚钱,我为什么要拦着?松萝茶的事很快就会人尽皆知,人人都会到别处买茶园。这钱给别人赚,是不是不如给咱们的好二叔赚?” 苏世昌这一回是真愣住了,直愣愣地坐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才一拍脑门:“我是错了。”他崇拜地看着苏玉畹,“姐,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那么聪明?” 苏玉畹伸手敲他一下脑袋:“这下不说你姐的脑袋进水了?” “嘿嘿……”苏世昌干笑着挠挠头,“我以为你跟娘一样,善良过了头,对二叔一家发起善心来了呢。”顿了顿,他眨着好奇的大眼睛,问道,“姐,你怎么知道我在心里说你脑袋进水了?” 苏玉畹斜睨他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 苏世昌缩了缩脖子,吐吐舌头不敢再问了。 苏玉畹教育弟弟:“快意恩仇固然痛快,但人不是孤立于世上的,总有羁绊。就比如二叔,他没了好下场,咱们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还得养活老太太,接济二房,否则世人就要骂咱们丧了良心。为着这么些人,被人家骂,值当么?倒不如给他个机会,如果他感念咱们,从此以后不再跟咱们作对,我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他以前所做的事也就不追究了。可要是他再一意孤行,眼睛只盯着咱们家的财产,那没说的,新仇旧怨一起回报回去。” 苏世昌听得眼睛直发亮。 苏玉畹看他一眼,总结道:“所以遇到事情,要方方面面都要想全,再来做决断。” 苏世昌用力点头:“嗯,姐,我记住了。” 苏玉畹一摆手:“行了,赶紧回去吧。你要再留,吉哥儿该起疑心了。” 想起苏世吉还在自己院子里,苏世昌赶紧起身离去。 第二日一早,苏长亭催着苏世昌兄弟俩把饭吃了,带着儿子苏世吉一起去了茶园。他们一走,苏玉畹就写了一封信,叫阿九送去给了马掌柜,将苏长亭的事告之于他。等阿九回来时,带回了马掌柜的信,说他会将事办妥,请苏玉畹放心。 有马掌柜在外边张罗,苏玉畹便没再管外面的事。她知道苏长亭多心,她要是出门去见马掌柜,苏长亭指不定在背后猜疑,到时候未免多生事端。故而她只呆在殷氏身边,陪着苏老太太和魏氏去了一趟锦云轩。 一直到天黑,苏世昌两兄弟才满身疲惫地陪着苏长亭回来。 苏玉畹奇怪地问道:“怎么去了一整天?” “早上试过制茶,发现果然能制松萝茶后,二叔就拉着咱们到处去打听,看附近有没有茶园卖。”苏世昌足足灌了三盏茶水,这才放下杯子。 “那买着没有?” 苏世昌摇摇头:“那地方原先的茶园和适合种茶的,都被咱们和那黄老爷买了去了,哪里还有合适的?而且,二叔不愿意做长远打算,只想买现成的茶园。” 苏玉畹微微一笑。 现成的茶园?徽州一府六县,这段时间马掌柜都去转过了,好的茶园尽在掌握,并已下手多处,余下由陈叔卿包揽,轮到苏长亭吃时,已不剩多少了。 苏世昌昨晚经过苏玉畹的教育,已想清楚了这些问题,也打算真心实意地帮苏长亭一把。 他问道:“姐,你看看哪里还有合适的茶园,告诉我,我领着二叔去买。” “你告诉二叔,他来晚了一步。要是在陈家起意要买茶园之前他下手,那一定能买到好茶园。不过现在有点迟。如果他不愿意跟陈家作对的话,还是等上一等,看看陈家的决议之后再定。” 苏世昌心领神会地去了。不一会儿,他又溜了过来,道:“姐,你这一招真灵。我把这话一说,他对我的态度都变了,再不敢仗着长辈的势对我吆五喝六的。不过他没全信,说让我先领着他四处看看。” “那你这段时间就陪他看看吧。反正茶园和茶庄都已上正轨,没多少事情。” 接下来几天,苏世昌和苏世盛就陪着苏长亭到处走。苏玉畹这段时间也没去茶庄和茶园,就呆在家里看书,时不时陪苏老太太、殷氏、魏氏聊聊天。因为有求于人,苏老太太和魏氏倒也没生事,日子过得倒也融洽。 这一日,娘儿几个正在厅里抹牌,霜降就进来禀道:“姑娘,陈府的张嬷嬷来了,说陈老太太让太太跟您过府去吃饭。” 第一百八十六章想去陈家 “哦?”苏玉畹手上的牌一顿,抬起头望向霜降。 自打陈明生知道她拒绝颜安澜的提亲,就没再有任何消息传来。她还以为陈明生生了她的气呢,怎么这会子又派人来叫她们去吃饭? 魏氏听得这话,眼睛一亮,转过头来盯着苏玉畹,目光里满是期盼。 苏玉畹一愣,满是不解:她难道还想借着母亲与自己攀上陈家不成?难道她不知道苏老太太孔氏跟陈家的纠葛吗? 她瞥了苏老太太一眼,果然看到苏老太太表情极为复杂,既有恨意,又有深深的忌惮,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转念一想,苏玉畹便明白了苏老太太和魏氏的意思。 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苏老太太年纪都这么大了,不光苏老太爷已死,便是苏长清也不在人世了。多少的恩怨,在苏老太太心里都已淡了,如今她唯一挂念的,便是她的两个儿子。如果能借着她和殷氏攀上陈家这棵大树,苏长亭和苏长风在府城就不怕什么了。 想明白这一点,苏玉畹心里好笑。 他们倒是打的如意算盘,可有没有想过,人家陈老太爷是否愿意让占了自己妹妹位置的人沾自家的光。 心里千回百转,其实就是一瞬之间。苏玉畹很快对霜降道:“请张嬷嬷过来吧。” 苏老太太见霜降答应一声离去,赶紧伸手抚了抚鬓角,扯了扯衣服,坐直了身体。 陈家下人过来,在给殷氏和苏玉畹行礼之前,总得给她这位苏家的老太太行礼问安吧? 苏老太太对于陈家下人态度问题的在意程度,一如既往。 不一会儿霜降就领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过来了。 张嬷嬷也是陈老太太身边的下人,虽然地位不如韩嬷嬷,但资格老,在陈老太太面前也能说得上话,陈府上下也没人敢小瞧她。陈老太太派她来传话,可也看出陈老太爷对苏玉畹的态度,并没有改变。 苏玉畹心下满意。 要是陈老太爷见风使舵,态度大变,那两家之间的合作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张嬷嬷进来,自然不会看不到屋里多了许多人,而且刚才在外面等候,接待她的人不会不告诉她苏家的老太太和二太太来了。可她却像是没看到苏老太太似的,直接走到殷氏面前,给她行了一礼,又转向苏玉畹行了一礼,这才道:“太太,姑娘,我们老太太说许多天没见着太太和姑娘了,甚是想念,让太太和姑娘过去吃饭呢。” 殷氏不接话,赶紧给张嬷嬷介绍道:“这是我家老太太,刚从休宁上来。” 张嬷嬷这才给苏老太太请安,不过态度算不得热络。 苏老太太在陈家人面前也没甚底气,如今又有求于人,哪里还敢摆架子?脸上的笑容倒比张嬷嬷更盛几分。 殷氏则借着这点空当,询问地看向苏玉畹。 去不去陈家吃饭,怎样去?要不要向张嬷嬷提出带苏老太太等人过去,都得苏玉畹拿主意。 苏玉畹朝殷氏微一颔首,示意她放心。 等殷氏向张嬷嬷介绍过魏氏后,她便开口对张嬷嬷道:“几日不见,我也挺想舅祖母的。过一会儿我跟我娘就过去给舅祖母请安,嬷嬷先代我们跟舅祖母和表舅母她们问一声好。” 无论是苏家人还是张嬷嬷,都知道这个家是苏玉畹作主。如今殷氏不说话,却由苏玉畹作答,一屋子的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是。”张嬷嬷也没问殷氏的意思,答应一声,就告退离去。 魏氏看了看苏老太太,眨眼示意。 苏老太太踌躇片刻,有些别扭地向殷氏道:“老大家的,你们三房人虽然分了家,但再怎么的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总归是一家人。如今你们在府城站稳了脚步,能不能也拉扯老二、老三他们两家一把?他们过得好了,也少扯你们后腿不是?” 苏玉畹的眸子微冷。 都到这时候了,苏老太太还在耍心眼子呢。刚才的事情,摆明了这个家是她在当,苏老太太还要当着她的面向殷氏问话。她不就是想着殷氏容易心软,又没心机,没准一松口就把事情答应下来,不必再到她面前来碰壁? 可此时的殷氏早已不是在休宁时的那个殷氏了。这些日子经过黎妈妈的教导,她深深记住了一句话:她不能干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不要逞强,自作主张,做下错事拖儿女的后腿。有什么事交给女儿来决断,那就保准没错。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了苏玉畹,那样子再明显不过了——她一切听女儿的。 苏老太太没法,只得看向苏玉畹,讪笑着唤了一声:“畹姐儿……” 苏玉畹装作不解地问:“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二叔要买茶园,我不是让马掌柜帮着打听了吗?连这里的茶叶能炒出松萝茶,我都告诉二叔了。这不叫拉扯,那怎么做才叫拉扯?” 苏老太太笑容一僵,心里暗骂苏玉畹装腔作势,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偏还要撕下她一层老脸,让她把话给挑明。 见婆婆迟迟不说话,魏氏心里暗自着急,忍不住开口道:“是这样的,畹姐儿。光在府城买茶园还是不够的,要想在这里立足,还得四处都打点打点,否则有那地痞恶霸来捣乱,岂不是麻烦?你们在府城有什么关系,能不能介绍给你二叔,让他们也关照关照咱们?你二叔到府城来了,不请人吃顿饭,也太过失礼不是?让人知道了,便是你面上也无光。” 苏玉畹没有说话,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魏氏,似乎在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魏氏没点出陈家,原是想着先诓上一笔,让苏玉畹把这要求答应下来,再说陈家的事。谁曾想苏玉畹精得跟猴儿似的,根本不上她的当。 她心下暗骂,面上却不慌不忙,继续道:“还有就是陈家了。你们孤儿寡母的到府城来,得了陈家多方照顾,我们这些作长辈的既来了府城,总得对陈家表示一下谢意,方显得咱们知礼。你去陈家的时候把我们准备的一些礼物带上,再顺便问问看,看你大表舅和三表舅什么时候有空,你二叔请他们吃个饭,当面感谢一下。” 说着她笑了笑:“按理说应该请你舅祖父的,但你舅祖父地位太高,我们实在不敢造次。”她抬眼看向苏玉畹,“你把这意思也跟你舅祖母说一下,免得让他们觉着咱们苏家人不懂礼数。” 苏玉畹心里冷笑。 这魏氏,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表示谢意?还为他们大房人着想?呸,不过是想借着大房跟陈府人拉上关系罢了。 “行,我明儿就帮问问。”她答应得十分痛快。 苏老太太和魏氏松了一口气。 “不过呢,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我到府城以后,也曾见过我舅祖父多次。每次见我,他老人家情绪都十分激动,总说我长得像我亲祖母,每每提起以前的事,都十分伤心。而且,他好像为了某些事,跟我祖父之间曾闹得很不愉快,至今都不肯原谅他。其中缘由,想来祖母是清楚的。” 说着,她满含深意地看了苏老太太一眼。 苏老太太一把年纪,愣是给她看得脸色发红。 苏玉畹继续道:“还有,舅祖父这些年都不与我们往来,春天时却让我们迁到府城,这其中的原因,想来祖母和二婶都能猜得出来。缘此种种,如果他老人家不给面子,不愿意让表舅们出来吃饭,祖母和二婶可别怪我办事不力。” 第一百八十七章花茶 依当地风俗,妻子死后续娶继室,是要取得原配娘家人同意的,这毕竟涉及到孩子的问题。如果原配娘家人觉得续弦的这位女子品行不好,往后有可能会苛待原配留下来的孩子,就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而当年,陈家就没同意苏老太爷续娶孔氏,苏老太爷却鬼迷心窍,执意要娶,这才闹得陈家再不肯与苏家往来。 虽说苏长清后来平安长大,并没有受继母的苛待。但陈老太爷不肯对往事释怀,那就表明仍然看不上苏老太太孔氏。更何况,当初在苏长清的葬礼上,二房如何欺压大房,欲要谋夺家产,都是陈家下人韩嬷嬷亲眼看到的,这才有了大房举家迁到府城来的事情。 往事历历在目,这时候孔氏及她生的儿子巴巴地跑来,想借着殷氏和苏玉畹攀上陈家,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苏老太太和魏氏被苏玉畹说得满脸羞愧。 魏氏嚅嚅道:“这不是……你二叔当时被鬼迷了心窍么?你们搬到府城之前,咱们不是给你们赔礼道歉了么?你舅祖父为官作宰的,大人大量,畹姐儿你多帮着说好话,他必不会再责怪我等的。” “是啊,一个好汉三个帮。畹姐儿你一个人在府城单打独斗的,如果有你二叔帮衬帮衬,你也轻省一些不是?往后你出嫁了,昌哥儿和吉哥儿他们兄弟几人,都能互相有个照应。”苏老太太在一旁帮腔。 “祖母和二婶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苏玉畹一摆手,止住了她们的话,“我会多劝劝舅祖父。至于他听不听,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苏玉畹话说到这份上,苏老太太和魏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今时不同往日,虽说邢家和颜安澜求亲的事她们并不知晓,但苏玉畹与陈家关系甚密,而且跟知府大人家的小姐认识的事,她们是知道的。她们再不敢像以前在休宁时那般,随意地欺凌大房的孤儿寡母。不说别的,陈明生就不可能让她们这样做。更何况,她们还有求于人。 再者,苏玉畹说的也是事实。陈明生五、六十岁的人了,又是个当官的,自有自己的主张,他的态度又岂能是苏玉畹能左右的? 当天下午,苏玉畹便跟殷氏一起去了陈府。这不过是一场很平常的家宴,陈老太太招待她们吃了一餐饭,又顺口问了问是不是苏老太太来了府城,其他的并没有说什么。陈欣儿以身体不舒为由,并没有过来吃饭。 饭罢,殷氏母女二人告辞离开。 直到上了马车,殷氏才问苏玉畹道:“今天你二婶求的事,你刚才怎么不跟你舅祖母提及?难道你想明儿个去求见你舅祖父?” 苏玉畹笑:“我根本就没打算帮二叔二婶。” 殷氏一惊,问道:“那你还跟你祖母说,要帮着问问?” 苏玉畹睨她一眼:“我要是直接拒绝,祖母和二婶会善罢甘休吗?还不得天天在咱们面前闹腾。回去直接告诉她们,祖父不答应,这不比什么都省事?” “可、可这样撒谎,总是不好吧?”殷氏十分不安地道。 苏玉畹淡淡道:“对方待我以诚,我自以诚待之;对方待我以诈,我自还之以诈。祖母根本没把咱们当晚辈,二叔二婶整日想着沾咱家便宜,算计咱们的家产,我还全心全意为他们打算,帮他们铺路,我又不是滥好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殷氏满脸通红。 她就是苏玉畹嘴里所说的滥好人。 如果是以前,她必会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才是对的。可经过黎妈妈这大半年的洗脑,她也知道自己这性子要不得,要是让她去管家或经商,必然是要吃大亏的。 她不作声了。 马车到了苏宅,苏玉畹扶着母亲下了车,刚进了大门,就见吴正浩从门房里走出来,递了一封信过来:“姑娘,马掌柜给您写的信。” 苏玉畹没必要的时候是不出门的,马掌柜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忙,也没空老来禀报各项事宜,于是两人就以书信的形式进行交流。 苏玉畹打开信,匆匆看了几行,顿时面露喜色,对着吴正浩吩咐道:“快备马车,送我去茶庄。” 殷氏担忧地道:“出了什么事?要是不急,明天再去吧。这么晚了,没过多久就要宵禁了。” “没事,我去去就回。”苏玉畹道,“娘您先回去吧。” 殷氏见苏玉畹神情里带着喜意,看着不像是坏事的样子,放下心来,叮嘱了两句让她早回,便回了后宅。 吴正浩动作极快,不一会儿就套了马车出来。苏玉畹带着立春和谷雨上了马车,往茶庄而去。 茶庄的小院子里,马掌柜已在那里等着她了。屋子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男子,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布衫破旧,行为拘谨,面上带着忐忑的神色。见到苏玉畹走进屋子,他更是紧张,站起来时差点把椅子给带倒。这一意外让他更为不安。 马掌柜跟苏玉畹见了礼,便介绍这个男子道:“这是庄志根,原在福建那边的茶园里做事。因家中出了些变故,离开家乡到北边来做事做。因他懂得如何制花茶,我便把他带过来,见一见姑娘。” 庄志根连忙跪到地上,“咚”地一声磕头,给苏玉畹行了一个大礼:“小人见过姑娘。” “哎,快快请起。”苏玉畹连忙道。 跟着马掌柜的小厮十分机灵,上前把庄志根给扶了起来。 “坐吧,坐下说话。”苏玉畹见庄志根搓着手站在那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抬手朝椅子上指了指。 庄志根正要推辞,便听马掌柜也道:“来,坐吧,你要是站着,我们说话也不方便,还得老抬着头是不?” 庄志根这才谢过二人,坐了下来。不过屁股只沾了一点椅沿,并不敢坐正。 马掌柜继续介绍他的情况:“庄志根也是个可怜人,早年丧偶,留下一女。因他女儿长得美貌,被主家看上,欲要纳为小妾。他那主家如今已有六十来岁,且家中妻妾成群。庄志根不愿,就带着女儿逃出来了。他原先四处找事做,在外面流浪了两年。昨日我见他在街上卖这菊花茶,又听他是福建那边的口音,就问了他的情况,于是就把他领来见见姑娘。” 庄志根拘谨地笑了笑,却是低着头眼睛都不敢抬。 马掌柜把他带来的一个小瓷罐打开,递给苏玉畹,转头又吩咐了他的小厮一句:“去烧水准备沏茶。” 苏玉畹接过瓷罐,先嗅了一嗅,一股子茉莉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再定睛往罐子里一瞧,却见里面都是茶叶,并不见茉莉花。 她诧异地挑了挑眉,伸手从里面将茶叶取了一些出来,放在掌心,这才看到茶叶里依稀还有茉莉的碎花瓣,大概是因为碎了,没有被筛出来。而茶叶却是老叶制成的蒸青绿茶,还带着些茶梗。 想来,这是取了蒸青绿茶,再用茉莉花熏制而成的了。 她将罐子放到桌上,问庄志根道:“这是你从福建带出来的,还是在本地制成的?” 来之前庄志根听马掌柜说过苏玉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可没想到进门时搭眼一瞧,竟然如此貌美,他的女儿跟眼前的这位姑娘一比,完全地上的泥土与天上云彩的区别。 为此他再不敢多看苏玉畹一眼,觉得自己这样的糙汉子多看一眼就是亵渎这位姑娘。 第一百八十八章憧憬 他低着头,嚅嚅地答道:“是从福建带过来的,是我在茶园里偷偷窨制的,因为我女儿爱喝这一口。逃出来的时候想着这东西能卖些钱,就一块儿拿出来了。只是太过打眼,只要从福建那边过来的人就能知道。我怕被主家查到,一直不敢卖。只是前段时间我病了一场,不能做事,身上的钱又花光了,这才拿出来试一试。” 他这番话,说得磕磕绊绊的,里面又夹杂着福建那边的口音,苏玉畹听得甚是吃力。好不容易弄明白他的意思,小厮便把烧好的水端上来了。 马掌柜示意立春:“立春姑娘来泡茶。把这茶放到茶盏里,冲下热水即可。” 本来这菊花茶是庄志根制的,用什么样的水温,如何泡,他最清楚,由他来泡再合适不过。但他一个糙汉子,手也不知是不是干净,而且是个不明底细的外人,马掌柜对他总有些防犯之意,这才有劳立春。 不过庄志根还是指点了两句:“现在的水温正好,水温太低泡不出来味儿。” 其实立春生长在苏家,哪里用他指导?原料老的茶叶,自然得用高水温;原料细嫩的才需在把刚烧开的水稍晾一晾。 她泡了三盏茶,分别放到三人面前,这才退到了苏玉畹身后。 苏玉畹并没有立刻拿起茶盏,而是看向了庄志根。 庄志根稍等了一会儿,腆着脸笑道:“可以喝了。” 苏玉畹跟马掌柜对视一眼。 马掌柜道:“这茶如何喝,你给姑娘示范一下。” 庄志根也没犹豫,拿起茶盏,看看汤色变了颜色,便吹了吹浮在盏边的茶叶,轻饮了一口。 马掌柜见状,对苏玉畹道:“姑娘,我先尝尝,您等这茶味道浓些再喝。” 苏玉畹知道,马掌柜这是为她的安危着想。虽然她只是一介普通商户的姑娘,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仇家,想来不会有人特意设这么个局来害她。但多防范些总没错处。 她点了点头。 马掌柜拿起自己的那盏茶照着庄志根的样子,也轻啜了一口,闭目品了品,他睁开眼睛,评道:“花香浓郁,只是原料不大好,影响了口感。” 随即,他朝苏玉畹微一颔首。 苏玉畹端起茶盏,也饮了一口,果然如马掌柜所说的一样,茉莉花的香味扑鼻而来,饮罢之后满嘴清香,只是所用的茶叶质量太差,茶汤又苦又涩。当然,有这花香掩盖,茶味倒也不是不能入口。 见身体并无不适,她又饮了一口,这才放下,问庄志根道:“庄大叔原先在福建,可是跟主家签了卖身契的?” 庄志根摇了摇头:“我们只算是佃农,平时也佃些田种,兼帮主家采茶。这些茉莉花茶的制法,还是我一个契兄弟私下里教我的。他倒是主家的家奴,签了卖身契的。” 苏玉畹沉吟一会儿,道:“这样罢,我出五十两银子,你把这制茉莉花茶的法子教给我们,一笔买断,你意下如何?” 庄志根大喜,跪下来就给苏玉畹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姑娘。” 在明朝,五十两银子可以在城里稍偏僻的地方买上一个小院儿了,或是赁个房子,拿二、三十两作本钱,置办一些物什,进些货或买些原料做个小买卖,再拿个十两给女儿置办嫁妆出嫁,都十分妥帖。如此一来庄志根父女二人就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当然,苏玉畹花这五十两银子,并未限制庄志根以后用这份手艺谋生。他往后或自己制花茶出售,或是到茶园里给人制茶,都随意。苏玉畹买的只是制茶方法。 马掌柜暗自点头,心里对苏玉畹的做法十分赞同。 明朝户籍查得很严,无论去哪里,进城出城都得有路引,路引上需有行路人的姓名、身份、户籍及出行原因等信息。庄志根携女出逃,没有路引,如何能从福建那么远的地方跑到这徽州府来?要不他说的不是实话,要不他自有他的手段。像这样不知根底的人,还是直接买断他的法子的好。否则他真是犯了事或是潜逃的奴仆,一旦查了出来,苏家就得落个窝藏逃犯的罪名。 见得庄志根并未讨价还价,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苏玉畹放下心来,对马掌柜道:“你且找两个信得过的伙计,跟庄大叔把这茉莉花茶的制法学了,再在茶庄的账上支五十两银子给他。” 马掌柜答应一声,对小厮道:“你先领着庄志根出去,我还有些事要跟姑娘说。” 待庄志根他们一走,马掌柜便道:“姑娘,咱们看的茶园,茶园我看好了。不过……”他犹豫了片刻,看向苏玉畹,“我们真要现在买下吗?到时候过户的时候,陈家一查就能查到。” 他们手里还剩些银子,本来是想再买两三处茶园的。但如今跟陈家合作了,这时候再买茶园,似乎在跟陈家抢货源似的。陈明生可是徽州府衙第三把手,陈伯鸿也在衙门的户部做小吏。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捣鬼,可没有好结果。 苏玉畹一笑:“放心,咱们现在买,陈家人对咱们只会更感激。” 马掌柜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我问你,这段时间是不是也有人开始打听茶园了?” “是。”马掌柜点点头,他看了苏玉畹一眼,欲言又止。 苏玉畹本来不想打听是谁的,但看马掌柜这模样,好像买茶园的人还跟她有关系似的。她不由好奇地问道:“是谁?” 马掌柜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递到嘴边,却又不喝,放下来托在手中,还将杯子在手里转动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是颜公子和沈公子。” “他们?”苏玉畹诧异地问了一句,见马掌柜肯定地点了点头,她才坐正身子,蹙眉道,“如果沈家也开始做茶生意,那就麻烦了。” 马掌柜一怔,随即默然。 他开始想岔了,老想着颜安澜和沈元嘉买茶园,是不是因为苏玉畹拒绝了颜安澜,才使得颜安澜出手买茶园,或是因为生恼,或是因为想给苏玉畹添点堵。年轻小伙子嘛,被姑娘拒绝了闹点小脾气很正常,他真没往沈元嘉那方向想。 自打知道颜安澜的真实身份后,他就下意识忽略了沈元嘉。毕竟沈家虽是皇商,但在颜安澜面前完全不够看,只能唯他马首是瞻。那么这两人的一切行动,都是颜安澜在做决定,沈元嘉唯有听命的份。 所以他完全没有往“皇商沈家向茶叶生意伸手”的方向想。 “如果他们也做茶生意,那咱们怎么办?”他忽然有些惶恐,却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兴奋。 以前在休宁,苏家大房只是一个小商人,直接跟茶客或普通茶商打交道,做着四平八稳没什么大进展的生意,马掌柜没什么机会接解大商家,除了跟着苏长清到府城茶庄来看过两回,也没去过别的地方。 可现在不同了,他们苏家大房的茶园遍布小半个徽州府,如今还要跟皇商争买茶园,想想他心里就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很好呀。”苏玉畹挑了挑眉,似乎还挺高兴。 “很好?”这下马掌柜不明白了,他疑惑地看向苏玉畹,“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呀,现在徽州府这一路,现成的能马上产茶叶的茶园是谁的?” “当然是咱们的了。”说到这事,马掌柜十分得意。 “可不就是?”苏玉畹端起沏了花茶的茶盏,悠悠然喝了一口,这才道,“有颜公子支持的沈家生意,自然是不差钱的。他们想买茶园,自然得买好的。可好的茶园又在咱们手里,那他们会怎么做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示好 “啊哎,对呀。”马掌柜兴奋得一拍桌子,拍得桌子上的茶盏“当啷”跳了一下,里面的茶水也溅出来不少,可兴奋的马掌柜哪里还顾得着这个?便是一旁立着的立春和谷雨也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俩,注意力完全不在这种小事上。 “这时候他们想买茶园,必定得从咱们手里买。可就在邢知府和陈老太爷的眼皮子底下,自然不可能做出强取豪夺那一套。他们可是不差钱的,必然会出高价买咱们的茶园。这一进一出,可比辛辛苦苦制茶叶要强多了。一年怕不得赚出几年的收益来。”马掌柜兴奋得直搓手。 不过兴奋过后,看到苏玉畹脸上的笑容,马掌柜又有些可惜:“可是,钱虽赚了,但能给咱们带来长期收益的茶园也没了。” 他想了想,对苏玉畹道:“姑娘,要不,咱们只卖一小部分吧。想来有这一部分,颜公子他们也不会逼得咱们太紧。咱们不是还有陈家做靠山吗?看在陈老太爷的面子上,他们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吧?” 再怎么的,沈元嘉毕竟还是陈明生的外孙嘛。 马掌柜兴奋的时候,苏玉畹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并没有因着能赚上不少银子而高兴,也没有因为即将失去一大份产业而惋惜。 她摇头道:“不,卖掉。” 可马掌柜冷静下来,就知道如何做才是对的。虽说把茶园卖出去能赚不少钱,但目光长远的人,是不会把这点钱放在眼里的。毕竟赚到了钱,也要再投出去,不可能在后院挖个地窖藏起来。可投哪个行业,都不如买茶园好,毕竟这一行他们也做熟了,稳赚不说,利润也高。既如此,当初又何必把茶园卖出去呢?不是多此一举吗? “姑娘……”他还想再劝劝苏玉畹。 苏玉畹伸出手,止住马掌柜的话:“你别说了,听我的就好。” 马掌柜只得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默然坐了一会儿,忽然用力一点头:“好,听姑娘的。” 苏玉畹是主子,他是下人,自然得听主子的。 再说,跟苏玉畹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对这位年轻的主子竟然有了一种盲目的崇拜。他心里隐隐觉得,苏玉畹叫把茶园卖出去,说不定茶叶就会有一波低行情,不如以前那么赚钱;或是苏玉畹想到了更有赚头的行当。总之,姑娘比他想得更深,看得更远,听姑娘的,准没错。 这么一想,马掌柜就安心了,把刚才的话在脑子里梳理了一下,他问苏玉畹道:“那我现在就是把看中的茶园尽快买下来。到时候匀一些出来给陈家,卖陈家一个人情,其余的就等着沈家出价?” 苏玉畹点点头:“不光是沈家,很快会有别人。我那个好二叔都闻着腥味过来了,别人还能无动于衷吗?看吧,咱们手里的茶园,赚上两三倍都不止。你老人家可得抻住了,价钱低了可别卖。” 说到这事,马掌柜的脸上不由又露出笑容来:“到时候自然是姑娘拿主意,老奴不敢自专。” 见马掌柜有心情说笑,苏玉畹不由笑着看了他一眼:“还有那茉莉花茶,让人学会之后,等秋天桂花开时,拿桂花来试一试。还有菊花什么的,应季的花儿,咱们都可试上一试。这庄志根今日用这制法卖了五十两银子,没准明日就会跑到别家茶园去卖。咱们把其他口味的花茶研制出来,才能有一定的竞争之力,这五十两银子才不至于白花了。” “姑娘想得周到。”马掌柜这声夸赞是真心实意的。苏玉畹说的这些,他就没想过。 “茶园的事,你且派个管事去谈着,关键处我顶上。陈家大表舅和我二叔这里都指着你,你目标大。我平素不大出门,亲自去谈反而没人注意。”苏玉畹又道,“除了买咱家的茶园,其余时间我都可以陪我二叔。也给你空出些时间应会陈家大表舅。” 马掌柜正为这段时间怎么安排而发愁呢。本来跟陈伯鸿约好看茶园的,结果陈家因着颜安澜被拒亲的事,好一阵没有动静——不过这倒给了苏家先占好茶园的时机——现在陈家缓和了态度,马上就要进入买茶园阶段了,苏长亭又跑来捣乱。陈伯鸿和苏长亭都是要买茶园,本来一起去再好不过,偏这两人还不能碰面。他自己一个人,分身乏术,想想就发愁。 如今苏玉畹能这样安排,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也不推辞,点头道:“如此,这段时间姑娘就得辛苦了。” 这些茶园,可不在府城附近,有的都到了其他县地界,光是坐马车都得一天时间。这一来一往的,便十分辛苦。偏这样的辛苦还不是一趟两趟,看十个茶园,就得跑十趟。而依马掌柜对苏长亭的了解,那就不是个省事的,估计非得把所有的茶园都看过一遍,方能决定买哪一处。 苏玉畹笑笑:“也不辛苦,我二叔那里,我最多陪他跑两趟。到时候咱们把消息透露给他,说沈家也在收购茶园,他下手慢就被人抢光了,你看他还挑不挑?” 马掌柜竖起个大拇指:“姑娘高招。” 接下来马掌柜就交代了这些想要购买的茶园的情况,约好明日让李薪成陪着苏玉畹去,把最近最好的两处茶园拿下来。 马掌柜年纪比较大了,买茶园的事虽然是他在操心,但四处去跑去看茶园去跟人谈价的,还是桂林村茶园的管事李薪成。经过半年的经营,那处茶园已进入正轨,不用时时在那里盯着看了。而且又有苏世昌照看着,很是让人放心。所以前段时间李薪成就放下了茶园的事,天天在外边跑,对各处有购买意向茶园的情况,他比马掌柜还要清楚一些。 因此,由李薪成陪着苏玉畹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谈完事情,想着庄志根还在外面等着,天也快黑了。怕母亲担心,苏玉畹没再多留,起身回了苏家。 平日苏玉畹在外面做完事,要是累了,回到家就直接回了自己院子,只派人告之殷氏一声就罢了——苏家大房人口简单,又不是那等吃穿不愁整日想着清规条律的人家,殷氏又心疼女儿,即便她强撑着去请安,殷氏都要叫她早些歇着,不要在乎这些做给外人看的虚头八脑的规矩,所以对于这些并不是那么在意。 可现在不同了,苏老太太来了府上,苏玉畹回来得先给老太太请安,再告之殷氏一声,方能回房歇息。 然而,她在门口下了马车,脚步刚跨进大门,就有婆子从房门里出来,满脸堆笑地道:“大姑娘回来了?老太太刚还念叨您。老太太叫人给姑娘炖了燕窝,让老奴在这里等着您,好叫姑娘一回来就去老太太那儿趁热喝呢。” 苏玉畹看着她,似笑非笑:“张嬷嬷,这么晚了,祖母怎么还不睡?”还炖了她家的燕窝来向她示好? “姑娘没回来,老太太哪里放心?”张嬷嬷脸上的笑容有些干干的,脸也有些红。只不过她皮肤本来就黑,如今又是在暮色之下,不大能看得出来。 也不怪张嬷嬷脸红,那苏老太太这些年来,虽也会装,但这样费心费力对大房人好的,还是头一回——这也做得太明显了不是? 苏玉畹也没戳破,抬脚往正院方向走:“我也正要去给祖母请安呢。” 张嬷嬷松了口气,跟在苏玉畹身后走着,一路说着奉承话。 第一百九十章搬出去吧 苏老太太屋子果然灯火通明,殷氏和魏氏都赫然在座。见得苏玉畹进来,苏老太太立刻亲切地朝她招手:“畹姐儿快来,坐这儿。”又吩咐下人,赶紧去把燕窝端过来。” 待苏玉畹坐下,她拉过苏玉畹的手,问道:“可是累着了吧?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里里外外地忙活,就没个停歇的时候。” 苏玉畹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装作接丫鬟递过来的茶,将手从苏老太太手里抽了出来,笑了笑道:“没事,我爹在时,我也这样不停歇地跟着他跑出跑进的,习惯了。” 提起苏长清,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接这话。 还是苏老太太经历的事多,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你爹要知道你这么能干,不知如何欣慰呢。” 苏玉畹可不想跟她们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嘴角略带讽刺地道:“是啊,幸好我能干,否则我们孤儿寡母的,不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这一下,连人老成精的苏老太太也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屋里的人个个面露尴尬之色。 黎妈妈在殷氏身后推了一把,给她使了人眼色。殷氏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去,用帕子捂着嘴,低泣起来。 她也不用假装,她眼泪本就浅,平时动不动就流泪。这会子想起去世的丈夫,再想想丈夫去世时的艰难,那眼泪真是想停也停不下来。 听到殷氏的哭泣声,苏老太太和魏氏就更不自在了。 苏老太太长叹一声:“殷氏快别哭了,你想想你这一双能干的儿女。”又对苏玉畹道,“你既累了,就回去歇着吧。明日也不必早起过来请安。平时有事就忙,就忙你的去。我这儿,有你母亲和你二婶陪着呢。”见到丫鬟捧了炖好的燕窝进来,她又挥手道,“送到大姑娘院里去,让她安安生生地吃。” 丫鬟忙退了出去。 苏玉畹可不愿意这样放过这些人,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又道:“我们家院子窄小,我母亲毕竟是寡居之人,跟小叔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未免太不合规矩。今儿个我们去陈府,舅祖母还责怪我,说我不懂规矩,拿寡母的声誉开玩笑呢。我刚叫马掌柜物色宅子去了。既然二叔在府城的宅子还在修缮,那就赁个宅子住吧。如果二叔手头紧,我这还有五十两银子,倒是可以借给二叔。” 苏老太太和魏氏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她们来之前,是打算好了的,就要赖在大房的宅子里不走。如今苏家大房是苏玉畹当家,苏玉畹的性子他们是知道的,定然记仇,绝不会那么轻易地给他们引见陈家的人,陈家的人也不见得会待见他们,这些他们都有心里准备。但什么都经不起日子长不是?日子一长,苏玉畹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多给殷氏灌点迷魂汤,让她把她们带去见陈老太太。而即便看在殷氏面子上,陈老太太想来也不会太过给她们难堪。她们再做低伏小地奉承一番,就不信陈家人会那么不通情理,把她们赶出来。 退一万步说,即便殷氏不带她们去陈家,或是去了陈家陈老太太差人把她们赶出来,但别人看到他们是苏家大房的人,而苏家大房跟陈家的关系府城里有心的人也知道,那他们也就沾上陈家的光了,还有谁敢跟他们过不去,找他们的岔呢? 如此一来,他们就算是在府城站稳脚根了。 他们一旦搬出去,这些打算就落了空了。 可苏玉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还死乞白赖地赖在这里不走,会不会惹得陈家不高兴,反而给他们找麻烦呢? 苏老太太和魏氏心里千回百转,互相对视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好半天,魏氏终于拿定主意,脸上堆起笑,对苏玉畹道:“畹姐儿说的也有道理。我们这么多人,挤在这里也不是事儿,毕竟你们的宅子不大。借钱就算了,你二叔二婶手头虽不宽裕人,但赁个宅子的钱还是有的。只是赁别人的宅子住,终归不大方便,这搬来搬去的也麻烦,你看能不能让你祖母先在你们这儿住一阵,等我们的宅子修缮完了,就把老太太接过去?” 说到这里,她特地看了殷氏一眼:“再怎么说,老太太也是你们的长辈不是?” 这话算是戳到了殷氏的最在意的地方。 打小,殷氏那秀才爹就对她灌输了一脑子的忠孝思想,到她出阁时还特意交代她,要孝顺公婆,不可有半点忤逆。所以殷氏出嫁后对着自己的继婆婆才那么的孝顺,也不管对方对自己怎么样,她都每日去请安,风雨无阻。 而且,按着规矩,婆婆在长子长媳家住才是正理。就算公公在终临前给他们分了家,又把婆婆安排到亲生儿子那里去养老,他们长房也有赡养老人的义务。如今到了府城,即便魏氏不提出,她作为长媳也应该留老人一留,才是至诚至孝。如今弟媳妇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要是再拒绝,还有脸做人么? 她涨红着脸,惭愧地抬眼看向苏老太太,张嘴就要说话,黎妈妈赶紧她身后轻轻戳了她一下。 而苏玉畹也适时地开了口:“二婶不用担心,给你们赁的宅子,比我们这儿要大要宽敞,环境还挺不错,离东大街不远,却是不吵,很是清幽。我们这地儿宅子狭窄逼仄不说,因着宅子老,还比较阴暗潮湿,又是临街,外面的吵闹声大些,里面都能听得见,实在不适合老人家居住。要不是我们手头不宽裕,我早就想买个大些的宅子了,要不把这儿修缮修缮也好。咱们作小辈的,总不好自己一家人住着宽敞的大宅子,却让老人住窄小潮湿的小房子吧?要是休宁的人过来知晓咱们的情况,回去一说嘴,说我娘光顾着自己尽孝,不顾老人感受,又说二叔不孝,咱们一家人还有脸回休宁去吗?二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殷氏一听这话,准备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她觉得女儿说的甚有道理,可不能委曲了婆婆。 魏氏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眼巴巴地望着婆婆,希望苏老太太能想出个借口来,堵住苏玉畹的嘴,不让她阴谋得逞。 其实魏氏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心里期望婆婆能说服苏玉畹,是因着她自己想摆脱婆婆的管束,搬去压在头顶上的那一座山,也好松快松快。 虽说苏老太太对她不错,并没像其他婆婆一般对她要求苛刻。但三餐定省,伺候吃喝,嘘寒问暖,常年累月如此,也是挺累人的。 苏老太太看着儿媳妇那期盼的眼神,心里不由有些不舒服,不过还是对苏玉畹道:“想来你也知道,你二叔那茶园的出息没你们大,日子过得也挺紧巴。如今还想在府城买上几亩茶园,那银钱就更紧张了,有些还是你二婶从娘家借的。以他们这状况,哪里还能摆阔赁大宅子住?给他们赁个一进小院就可以了。” 魏氏尽管心里不愿意住小宅子,但婆婆这样说了,她也唯有附和的份:“可不是?如果马掌柜没功夫去寻,让你二叔自己去找找也行的。想来这附近的小宅子,也总能寻得出一两处罢?” 第一百九十一章限制 苏玉畹早料到两人会找这借口,微微一笑道:“祖母和二婶放心,那宅子是我舅祖父亲自出面去赁的,人家也没敢多要,半年的租金也才十两银子。祖母跟着你们住,我们大房总是心里愧疚,不能尽孝于前。所以赁这宅子,我们大房帮着出三两,你们只需出七两就行了。难道二叔连七两银子都拿不出么?如果真这么拮据,我倒是要劝劝二叔不要这么急于扩张生意。钱是赚不完的,家里人是否吃得好住得好,日子过得是否舒坦才最重要。毕竟人是活在当下,而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你们说对不对?说句不好听的话,祖母年纪大了,离百岁也只剩那么三四十年的光阴,此时不尽孝,还等何时呢?” 这话真是堵得苏老太太和魏氏说不出话了。 殷氏却觉得女儿说的十分有理,反过来劝魏氏道:“我家畹姐儿说的确实在理。弟妹,你们可不要太过节省,苛待了自己。” 魏氏气极,一肚子气终于找着殷氏这个出气口发作了,口气极冲地道:“大嫂既如此说,为何不让畹姐儿给你买个大宅子住呢?还买什么茶园?” “我们这个宅子,住我们一家够了呀。”殷氏十分真诚地道,“虽说不能太节省,但也不能铺张浪费不是?” 魏氏被她噎得差点没喘上来气儿。 要不是她知道殷氏是什么样的人,非得以为面前这位换了个芯儿,成了一个毒舌的妇人。 “娘,你怎么说?”她转过头,气呼呼地问苏老太太。 要是苏老太太硬是说要跟长媳住一段时间,苏玉畹就是有再多的理由,也没法赶走老太太。 苏老太太却是想得明白。要是她死赖在这里不走,苏玉畹这小妮子不定怎么折腾她呢。 刚才苏玉畹的话虽说得好听,但这年头老人长寿的并不多,谁真能活得到一百岁呢?苏玉畹说的理儿却是说得没错,她五十来岁的老太太了,还能有几年活头?没看老头子和苏长清一个不妥就去了吗?她放着亲儿子家的舒坦日子不过,跑到大房这里来受罪,这不是傻么?说得自私些,她那亲儿子苏长亭真多赚了钱,她一老太太能吃多少穿多少?还不都花在他自己个儿的老婆孩子身上?大把的年纪吃苦受累,为人做嫁是为哪般? 这么一想,她意兴阑珊,摆摆手道:“行了,就照畹姐儿说的办吧。” 魏氏见婆婆也偃旗息鼓了,这可真是没办法了,只得悻悻道:“那行吧。”她转头看看苏玉畹,又不甘心,“畹姐儿,你不是说你能借五十两银子给我们么?一会儿叫我叫你二叔给你打个借条。”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这五十两拖上十年都不带还的。 苏玉畹哪里不知道自家二叔二婶的尿性?一开始说借五十两,就知道他们会不要,而是要选择赖在这里不走。这会子她哪里还肯借出去? 她好笑地看着魏氏:“二婶刚才不是说不差这点钱么?既然不差,我可不敢再借。免得别人说我看不起二叔,以为他连五十两都拿不出来。而且吧,如果真连五十两都拿不出来,我看马掌柜那里也别瞎张罗了。到时候跟人谈好了茶园的价钱,二叔却拿不出钱来,岂不是要得罪人?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少惹当地人的好,谁知道别人是什么背景呢?没准就是哪个官老爷的亲戚,甚至那茶园就是知府大人家的也说不定。” 魏氏望着苏玉畹,半天说不出话,不过她胸口处急促的一起一伏,还是显示了她被气得不轻。 话说到这份上,苏老太太觉得再呆下去没意思了。她站了起来,对魏氏道:“好了,明日就叫长亭去看看房子。畹姐儿都帮着咱找了好地方了,还是陈老太爷亲自找的,价钱又如此便宜,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赶紧给畹姐儿道一声谢。如果那房子没什么不妥当,咱们后日就搬过去。” 魏氏的嘴唇动了动,可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只是蔫蔫地朝苏玉畹道了一声谢,扶着苏老太太回所住的院子去了。 “畹姐儿,你……唉。”殷氏似乎想要对女儿说教一通,但想想刚才苏玉畹所说的似乎挺有道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苏玉畹可不耐烦听母亲罗嗦,见苏老太太等人已出了院门,听不见她们说话了,便道:“娘,我明日出去一趟,要买个茶园,可能一早就走,要到傍晚才能回来。你跟祖母和二婶说我去陈家了就行,说欣儿表妹今天跟我说好的,要约我出去玩。千万别说我去买茶园了。我可不想我早早就看好的茶园,在祖母的逼迫下得让给二叔买。” 殷氏知道这个家全靠女儿操持,儿子虽然也去帮忙,但年纪还小,买茶园这种大事他还真拿不了主意。 虽然撒谎让她为难,不过她还是一口答应下来:“行,我知道了。你在外头可得注意些安全,多带些护院,让谷雨和霜降都去,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嗯,你放心吧。吴叔功夫厉害,一般人都近不了我们的身。”苏玉畹说着,又叮嘱道,“如果二婶让你带她们去逛街,你能不去尽量别去,就说身子不适,让个婆子带她们去就行。否则她们又叫你花钱。咱们家可没那么多闲钱给别人买衣服首饰。” “嗯,我明白。”殷氏又点头答应。 苏玉畹看了她一眼,终还是有些不放心。殷氏性子太软,又太重孝道。这时候答应,等明儿个苏老太太说她头疼腰酸,殷氏就得答应给她买人参鹿茸等贵重药材。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千方百计地把苏老太太和魏氏请出去。她这段时间要在外头跑,要是这两人唆使殷氏做什么事,那她这后院就得起火。 “姑娘放心吧,太太不会不知道你赚钱的艰辛的。”黎妈妈在一旁劝慰道。 听得这话,殷氏倒是有些触动。她再次保证:“你放心,我不会乱给你祖母花钱的。” “嗯,天晚了,那您早点歇着,我回去了。”苏玉畹站了起来,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便让小丫鬟去请了刘安进来,对他道:“你告诉账房一声,打明日起,太太在账房里支出的总额超过五十两银子的,就告诉她账上没钱了,别让她再支。” 刘安诧异。 虽说太太糊涂不顶事,但姑娘还是很孝顺的,从不限制母亲花钱。有时候太太隔得久了不做新衣服打首饰,她还会劝上几句。燕窝人参也从没断过,怎么这会子却限制太太花钱了呢? 苏玉畹只得解释了一句:“我怕老太太和魏氏没占着便宜,便从我娘身上打主意。” 刘安恍然,连忙道:“姑娘放心,小人省得。” 交代完这些,苏玉畹这才洗漱睡下。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她就匆匆吃了些点心出了门,并不跟苏老太太和魏氏打照面。李薪成昨日得了马掌柜传话,已在茶庄门口等着了。 为了方便,也为了不惹人非议,苏玉畹今天特意穿了男装,便是连立春、谷雨等四个也换了小厮的装束。到了茶庄门口,她也没有下车,只掀开车帘让立春跟李薪成交代了两句,便让吴正浩驾着马车朝城门口驶去,李薪成也乘了一辆马车跟在后面。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城门,往许村方向而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又遇颜安澜 这茶园李薪成不止跑过一次,熟门熟路,出了城就由他那辆马车带路,足足跑了一个时辰,这进了一个村落,不过马车并没有停下,而且是继续往里走了一阵,终于在一座青砖瓦房门前停了下来。 “姑……啊不,少爷,到了。”李薪成差点喊漏了嘴。 立春掀起门帘,扶着苏玉畹从车上下来。 “少爷,我去拍门。”李薪成说着,转身走到那扇黑色的大门前,伸手拉住门环,就要往下叩。 “等一等。”苏玉畹突然出声道。 李薪成反应极快,手顿时停在空中。他收回手来,疑惑地转过头朝苏玉畹看过来。 却见苏玉畹面朝左边,目光投向远处。 他顺着苏玉畹的目光看去,便见这座房子的拐角处的树丛里,停了一辆马车。那马车是青绸桐油马车,普通富贵人家都用这种马车,并没有什么稀奇,但马车旁边正在吃草的两匹马,一匹黑色,一匹枣红色,十分的骏逸不凡,一看就是上好的宛马。尤其是那匹黑马,全身没有一丝杂毛,偏偏四蹄却是纯白的。即便李薪成对马的认知有限,也知道这种马叫做乌云踏雪,十分难得。 马是战需品,一般的老百姓只能骑驴或骡子;家里能骑上马的人,即便不是特别有权势,也至少是个富人。而能骑宛马的,则既富且贵;乌云踏雪这种名马,则必须是达官贵人才能骑乘。 很显然,这两匹马都不是这宅青砖瓦房的主人能拥有的。 他目光变得深邃,转头向苏玉畹道:“姑……少爷。”喊完这声,他背上冷汗直冒。 下意识间,差点又把称呼喊错了。 没人的时候倒也罢了,可这是在茶园主人房前。要是让人听见,姑娘的身份就瞒不住了。到时候人家欺负姑娘一个弱女子,愣是当面提价,那他这个管事的罪过可就大了。 他定了定神,正要再次张嘴,把他的猜测说出来,苏玉畹却竖起手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过身来看向那扇黑色的大门,然后道:“叩门。” 苏玉畹的事迹,李薪成没少听马掌柜夸赞。他是极佩服马掌柜的,而马掌柜却极佩服苏玉畹,也让他对眼前这个少女打心眼里敬佩。 他不敢再多话,上前两步,叩响了门环。 半晌没人来应门。 李薪成皱了皱眉,又用力叩了几下。 昨日他得到马掌柜的通知,就派人来告之了这家主人,说他家少爷要过来跟他们商定签合约。他们来的正好是约定的时辰,不早也不晚,怎的这家没人应门? 他瞥了那边的两匹马一眼,又看了看自家主子,心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苏玉畹倒是一脸淡然,只吩咐道:“继续。”悠闲地转过身去,欣赏四周的风景。 她的这份淡然,让李薪成焦躁的心平复了不少,他继续用力砸着门,心里把这家主人诅咒了好几遍。 终于,里面传来了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紧接着门栓响动,两扇大门终于打开了,一张五十来岁的黑胖男人的脸伸了出来,努力睁着一双眯缝眼,不悦地问道:“谁呀?”上下打量李薪成一行人。 李薪成一脸冷然,盯着这男人道:“我是昨日跟你家主子约好来谈生意的,你们就这么待客的?如果不想卖茶园,直接说就好,用不着来这一套。” “啊哎,是李官人啊。看门的老头儿病了,我又兼着洒扫庭院,一时没听到敲门声,开门来迟,恕罪恕罪。”黑胖男人开始还一副凶厉之色,这会儿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整张黑胖老脸喜笑颜开,甚是亲热。 他把门打开,这才像是刚看到苏玉畹似的,满脸堆笑地赶紧拱手作礼,“这位便是贵家公子吧?快快请进。”他侧开身子,作了个请的手势。 苏玉畹朝他拱了一下手,走了进去。 “来,公子这边请。”黑胖男人领着他们一行绕过影壁。 这是一处两进的宅子,过了影壁就是一个院子,正对着这家的厅堂。 黑胖男人让苏玉畹等人稍等,自己上了台阶,到了正堂门前,扬声禀报道,“老爷,李官人和他家公子来了。” 台阶不高,只有两级,苏玉畹一眼就看到敞开大门的厅堂里,客座上坐着一个穿天青色锦锻长衫的人,剑眉星目,丰神俊逸,身姿英挺,正是她最不想见的颜安澜;颜安澜的目光正朝她这边看来,想是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作男装装扮,明显愣了一愣。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低眉看向他手里的茶盏,不再看她。 看到门口的马儿,又见这家人迟迟不开门,苏玉畹便猜到已有人捷足先登,抢在她之前来买茶园了。可她没想到竟然是颜安澜。此时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转身就走。 可这样的做法又实在太逊!而且,她很不甘心,把这茶园拱手相让。 正当她的脚步钉在地上,进退两难的时候,厅堂里伸出个头来,却是坐在颜安澜下首的沈元嘉。看到苏玉畹,尤其是穿了男装的苏玉畹,他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没过脑子的称呼脱口而出:“畹表妹?” 主座上坐着的那个五十来岁、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儿,正是茶园的主人赵福达。他早就看到苏玉畹了,正打算矜持一点,等到苏玉畹进门再起身相迎,听到“表妹”二字,他一下子懵住了,睁着一双老眼晕花的眼睛,仔细地打量了苏玉畹一会儿,然后疑惑地把目光投向沈元嘉,希望沈元嘉能解释一下为何叫门口这人为“表妹”。 苏玉畹第一次女扮男装,在装扮上还是花了一定的心思的。她把头发束起,穿了一袭月白色长衫,再把眉毛画浓,虽然看上去面如白玉,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但她身材高挑,行动间也不见女气,倒让人雌雄莫辨,分不清眼前这位是女子,还是长得比较好看的少年。 一语被沈元嘉叫破,站在那里进退两难的苏玉畹没办法悄没声息地退回去,干脆将心一横,上了台阶,对着颜安澜和沈元嘉拱手一揖,大大方方地唤了一声:“颜公子,沈表兄。” 这声音一出,她的身份就露了馅。 赵福达瞬间瞪大了眼睛,全然忘了站起来迎客。 苏玉畹也不理他,进了门走到沈元嘉下首处坐了下来。 另一边的位置,是赵福达的下首。与这么个做生意不实诚的陌生老头儿比,她更愿意挨着沈元嘉坐。再者,两人好歹有一点转弯亲,坐在沈元嘉下首于她的名声也好些。 跟进来的李薪成见那边已没位置了,只得坐到了赵福达的下首。 “你们谈得如何了?”苏玉畹开口向沈元嘉问道,又扫了赵福达一眼,脸上似笑非笑,“莫非出价比我们高?” “你……这茶园你们也瞧中了?”沈元嘉一下子反应过来,“刚才赵老爷说有人出了高价的,是你们?” 他们今天过来,一眼就看中了这个茶园。偏茶园的主人赵老爷说有人也有意买他的茶园,而且出的价钱比较高。如果他们想要,就得出更高的价钱,否则他就不好失信于人,毕竟人家是先看中的。 谈买卖,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谎话扯得一套一套的。赵福达这话,他们自然不信。 刚才还在跟他磨价钱呢。 没想到还真有其人,而且还是苏玉畹。 他转头看了颜安澜一眼。 第一百九十三章配合 颜安澜却像是没看到苏玉畹这个人,也没听到他们的谈话似的,手里端着茶盏,正聚精会神地一口一口地品着茶,似乎那盏茶汤格外的好滋味。 明明那茶叶是赵福达茶园里自产的蒸青绿茶,味道跟叶嘉茶庄买的秘制茶叶差得太远,搁在平时,颜安澜喝一口都就嫌弃地吐出来。毕竟他是贵公子出身,在宫中陪大皇子念书都呆了好几年,精不厌精脍不厌细,最是挑嘴不过的。 沈元嘉默默地转头,看向苏玉畹的眼神十分复杂。 明明是他先看上苏玉畹,想要娶她为妻的,可颜安澜去苏府提了一回亲,回头再见苏玉畹时,那股别扭的劲儿,显得他用情极深,倒衬得沈元嘉对苏玉畹的看重不过是小孩儿想得到一个玩具罢了。 这让沈元嘉满心的不是滋味。 那头苏玉畹笑道:“可不是我们?这茶园我们看了许久了,也谈了几回价钱。我今天来就是应赵老爷的邀约,来签契约的。可没想到在门口吃了个闭门羹,敲了半天都没人来应门,却原来是颜公子和沈公子在里面。”说着,她的目光终于转到了赵福达身上,“怎么?赵老爷除了这个茶园,还要别的茶园要卖?” 赵福达一下子变得十分尴尬。 当他决定把苏玉畹拦在门口时,他就知道苏玉畹进来后的态度就不会好。不过他也无所谓。态度不好,也就骂他几句,他能少块肉还是咋的?但茶园的卖价更高些,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这不比什么都强? 可打死他都没想到,这两拔人是认识的。而且,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竟然还是沈公子的表妹! 他看向了颜安澜。 他也是人老成精的,怎么能看不出来颜安澜和沈元嘉谁是主谁是次?不说别的,光看两人座位上的安排就知道了。现在这位坐在主宾位置上的颜公子,在姓苏的那位姑娘进门后就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似乎不大待见她。他的一肚子小算盘能否如愿以偿,就看这位公子是什么态度了。 却不想下一刻,颜安澜就站了起来,对沈元嘉道:“我们走。”说着他转过头来,朝苏玉畹轻轻点了一下头,“苏姑娘,如果你想买茶园的话,倒不如跟我们走。有几处比这里更好,这里不过是离府城比较近,顺路过来看看罢了。”说完他也没跟赵福达打招呼,直接就出了门。 沈元嘉毫不犹豫地跟上。 苏玉畹还没说话,李薪年就赶紧接过了颜安澜的这份人情,站起来对苏玉畹道:“是啊,姑娘,咱们跟颜公子、表少爷他们一起去看看吧。” 他也十分机灵,特意点出了“表少爷”三个字,不让赵福达有抹黑他家姑娘名声的机会。 颜安澜遭拒婚,不光没有迁怒于她,还伸出橄榄枝,要帮她一把,苏玉畹自然不会不领情。她起身朝赵福达拱了拱手,道:“打扰了。”抬脚就要出门。 赵福达见大家都要走,一下子就慌了,忙叫住苏玉畹道:“苏姑娘,我们说好的事情……” 苏玉畹跟没听见似的,直接走了出去。 倒是李薪成心里十分的舒爽,转过身来笑吟吟地对赵福达拱手道:“赵老爷,告辞。” “哎哎,你别走。”赵福达一把将他拉住,“李管事,我、我们再谈谈?” “谈?谈什么?”李薪成的笑容变得极淡,眼眸冰冷地看着赵福达,“说好的事情,你都能变卦,还让我家姑娘在外面吃了这么久的闭门羹。你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不成?我告诉你,府衙里的通判陈大人,就是我家姑娘的舅祖父;刚才那位沈公子,是我家姑娘的表兄。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说着,他一拂衣袖,就准备跟着出去。 “李管事,李管事,我有眼不识泰山,我鬼迷了心窍。”赵福达真是急了,直接在自己脸上扇了两个耳光,拽着李薪成的胳膊苦苦哀求道,“你看,要不我少要二十……哦不,五十两银子,算是我给苏姑娘赔礼道歉,你看如何?还烦请李管事替我说几句好话。” 李薪成要不是知道自家姑娘想要把这茶园拿下,还真不会由着赵福达扯着他说这半天。他不过是想给这见风使舵的老家伙一个教训,同时也压一压价钱。 听得赵福达的话,他冷笑一声:“我家姑娘的面子就值五十两银子?你这是看不起人呢,还是不诚心道歉?算了,我家姑娘也不稀罕你的银子,否则说出去还真不好听。” 赵福达之所以想要卖掉这茶园,主要是他儿子吃了官司,急于要钱去打点。这会子知道苏玉畹是通判大人的亲戚,哪里敢放李薪成走?自家儿子的性命还拽在通判大人的手里呢。 他一咬牙:“少一百两。” 李薪成知道这已是赵福达的底价了。他是知道赵福达为何急着卖茶园的,原先也不想打着陈明生的旗号来谈事,只是这赵福达行事太过气人,才把陈明生抬出来,吓一吓人。 原先他们给的价钱很是公道,不高也不低。而减掉一百两银子,就算是捡了个便宜。 不过他没立刻答应,而是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皱眉道:“我去问问我家姑娘。” 这下子赵福达便不好再扯着他不放了,松开手让他出门,但想想不放心,又追上几步小声在李薪成耳边道:“如果能谈成,我许你二十两酬劳。” 这下李薪成心里乐了。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认真地道:“我得把话说在前头,即便这样,我家姑娘想来也不会去陈大人面前帮你儿子讲情的。你今天得罪了我家姑娘,我能劝着她不恼你就算不错了。” 赵福达无奈地点了点头。 少一百二十两银子,他不是没有期待的。姑娘家心软,李薪成吹吹边风,没准能让她帮上一把。不过李薪成说了这话,他也无可奈何。要不能怎么的?还能再反悔,然后把这两人彻底得罪了?估计苏玉畹再如何也得到她舅祖父那里去吹吹风。这样的话,他儿子可就真没救了。 且说苏玉畹出到外面,看到颜安澜和沈元嘉都站在门口,并没有到他们的马车那里去。她只得走过去对两人拱了拱手:“多谢颜公子、沈公子。”没办法,穿着男装给人行福礼,太过别扭,所以她现在就拱手作揖。 颜安澜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往自家马车那边去了。 沈元嘉则朝她笑了笑:“畹表妹不必多礼。我们先走了。”走了几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对苏玉畹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对她又笑了笑,转身离去。 苏玉畹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没在意,见谷雨从马车里迎了上来,扶着她的手便上了自家马车。 立春和谷雨虽作小厮打扮,但从容貌和走路的姿势上很容易让人看出是女子。三人一起走太过引人注目,苏玉畹干脆就让她们留在马车里。夏至和霜降则是作丫鬟打扮,自然是留在车里的。 “李掌柜呢?”立春看看苏玉畹身后。 “里面谈事情呢,一会儿就出来。”苏玉畹道。 李薪成之所以被提为管事,就是因为他为人机敏。如今没有出来,这茶园的事就肯定能被摆平。 几人在马车里坐着,霜降却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时不时地往拐角处看。看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小声对苏玉畹道:“姑娘,颜公子他们的马车还在那里没有走。” 第一百九十四章使坏 “少管闲事,与咱们无关。”苏玉畹淡淡道。 霜降吐了一下舌头,跟夏至对视一眼,坐在那里不敢再动来动去。 好在没一会儿,李薪成就从宅子里出来了,走到车窗旁道:“姑娘,赵老爷自愿降价一百两银子,将茶园卖予咱们;还许了小人二十两银子,叫小人在姑娘面前帮他说说好话。” 苏玉畹心情大定,也没把车帘掀开,只道:“我就不进去了,你与他把契约写了再拿出来,跟他约好日子去府衙签红契。” 李薪成应了,转身往回走。 霜降又伸头朝颜安澜他们那方向看了一眼,见那边马车仍停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转过头来,跟夏至眨巴了几下眼睛,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玉畹装作没看见,将身子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契约是李薪成在家里就拟好的,这会子拿出来给赵福达过了目,再签字画押交订金就可以了——真正的地契,还得去府衙签了红契才能做数,到时候再把余下的钱全数付清。不过饶是如此,来来去去地也耽搁了有一顿饭的功夫。这期间,颜安澜他们的马车一直停在原处没有动弹。 待办好了一切,苏玉畹吩咐李薪成:“这件事也多亏了颜公子和沈公子,你且过去,代我跟他们道一声谢。说回去后会让昌哥儿再登门拜谢。” “是。”李薪成应声去了。 霜降瞥了苏玉畹一眼,见她又继续闭目养神,便大了胆子,仗着有李薪成和他小厮的身形遮挡,不易被颜安澜那边的人察觉,悄悄站了起来,伸出小半个脑袋朝拐角处张望。 只见那头,颜安澜并未出面,而是沈元嘉掀开帘子跟李薪成说了两句话,就吩咐车夫扬鞭启程。 霜降缩回脑袋,回头看了看苏玉畹,正要说话,却被谷雨轻轻拍了一下屁股瞪了一眼,便没敢作声,不过却没把帘子放下,而是继续朝那边张望。 李薪成目送了颜安澜等人的马车离开,便转回来。霜降这才赶紧禀报道:“姑娘,李掌柜过来了。沈公子他们走了。” 她家姑娘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却也不至于如此冷淡。这会子做出什么都不闻不问的模样,自然是因为颜安澜。霜降便聪明地不提颜公子,只提沈元嘉的名头。 苏玉畹这才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姑娘,颜公子、沈公子走了。他们刚问了我原先看了哪些茶园,说咱们既看好了,他们自不会跟咱们争。他们去看别的茶园就成。”李薪成并不知道颜安澜跟苏玉畹的那档子事,马掌柜是个老成持重的,这种事自然不会往外说,哪怕李薪成是他手下极得力且忠心的手下。 “嗯,我知道了。”苏玉畹点点头,又问,“一会儿去哪儿?” “上丰村。” “那走吧。” 李薪成上了马车,一行人往上丰村而去。 这时候除了苏玉畹她们,就只有颜安澜、沈元嘉早早知道这些茶园的茶也能制出松萝茶来,因此来买茶园的人并不多。而这些茶园的主人原先种茶卖茶,也是因为手里拥有的是山地,实在不适合种粮食,这才开辟出茶园来,想着来歹比让它荒着强。现在有人来买茶园,而且价格还不低,自然乐意出售。加之又是李薪成原先就看好谈妥价钱的,因此接下来两个村子的茶园收购得极为顺利。 不过饶是如此,这一天下来他们也只跑了三个村子。 那晚回来,许妈妈就拿了个帖子给她:“姑娘,张姑娘过几日准备随邢家老太太和张太太回京里去了,邢姑娘几个姐妹准备给张姑娘践行,问你后日有没有空过府一聚。” 苏玉畹就愣住了。 出了邢家少爷相中她的这么个误会,邢予妍怎么还叫她往邢府里去呢? 她才不相信邢家没察觉出这个误会来。上次陈老太太的试探虽然隐晦,可邢太太人看着和气,精明却是一点儿也不会少。否则她怎么会那么明确地说出给邢大少爷要说怎样一门亲呢?这样的说辞,那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我儿子的亲事,你们就不要掂记了。 当然,邢太太误会了陈老太太想把自家亲孙女嫁给邢振武也有可能。再说,张清媛想来并不知道这个误会,因着上次的交情要请她也正常。 这么一想,苏玉畹就坦然了。不管怎么说,与邢家交好,对她只有好处没坏处。 她当即写了一张回帖,交给许妈妈,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就说我一定到。”顿了顿,她又交代,“你暗地里打听一下,看看了除了我,还请了谁。” 许妈妈应声去了,回来后禀道:“外人里除了姑娘,就只请了推官大人家的小姐林雨薇姑娘。” 看来,这次聚会就只上次赏花的四个人了。 这下苏玉畹越发安心,对许妈妈笑道:“你跟立春去准备下礼物,看看有什么能让张姑娘带回京城去的。” 许妈妈过来侍候苏玉畹不到一年,但立春却是打小跟着苏玉畹的,对于什么人送什么礼物,她最是清楚。因此这事只需要苏玉畹吩咐一声下去,立春自会准备妥当。到时候苏玉畹只需过目一下,看看有什么可添可减的就成了。 这头许妈妈刚走,黎妈妈就来了。 彼时苏玉畹也才刚从外边回来,匆匆吃过了饭,黎妈妈这是过来跟她稟告苏老太太和二房搬家的事宜的。 “姑娘,今天吕嬷嬷陪二太太去看了新宅子,二太太没说什么,回来跟老太太商议了一下后就决定明日搬过去。” “哦?这么爽快?”苏玉畹疑惑地望向黎妈妈。 她那位二婶,她再了解不过了,最是要强好胜的。魏氏想来也不稀罕住在她们大房的房子里。但被逼着搬走,她却是忍不下这口气。在搬走前肯定得闹腾一番才肯罢休。怎么这回这么爽快? 黎妈妈微微一笑:“前日老奴就把周寡妇带回来了,跟三房的人说她是咱们家后买来的下人。这两天周寡妇老在二老爷跟前晃悠,还正巧被二太太撞见。呆在咱们家里,二太太也不好跟二老爷闹,这才痛快地想早些搬出去。” 周寡妇是附近的一个邻居,男人在她成亲半年的时候就去世了,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因家中人丁不兴,她男人去世后,婆婆也相继离世,如今家里就只剩了她跟儿子两人。这女人长得妖娆美艳,不少男人打她的主意。但她却是个正经人,本一心想守着儿子过日子的。但门前是非太多,便想找个妥当男人,带着儿子一块儿嫁过去。如今正在找媒人议亲呢。 也不知黎妈妈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把这尊大佛搬到家里来,给魏氏添堵了。 “噗嗤”,苏玉畹不由笑了起来,冲着黎妈妈竖起一根大拇指:“还是妈妈主意好。” “那是。”黎妈妈也不谦虚,微抬起下巴,样子十分得意。 “既如此,明日我还真得在家呆着才行。”苏玉畹道。 她担心她不在家,她那位好二婶会借口那边的家什不全,让殷氏把家里的一些东西送给她。要知道,苏老太太可是最好的借口。而依着殷氏的性子,没能侍奉婆婆心里已十分内疚了,要是苏老太太说这样东西好,那样用着舒服,她一准儿把各种好东西往苏老太太那边送。 这么一决定,她便把苏世昌唤了过来,告诉他:“明日几个茶园的主人都要到府衙来过契,你跟着李掌柜去,有什么不懂的问他。”又把契书和银票拿出来给他,一一跟他交待清楚:哪个茶园是多少价钱买的,给了多少订金,还需再给人家多少钱。 第一百九十五章赴宴 苏世昌一一记清楚。 早年丧父,再加上这大半年来的各处历练和苏玉畹的教导,他跟苏长清在世时那个只知道念书淘气的孩子已是判若两人。把事情交给他,苏玉畹很放心。 第二日,苏玉畹就在家里守着不出门,并吩咐家里下人看稳了魏氏,不让她在离开前作妖,尤其是屋里的摆设,可得仔细瞅着,别让魏氏当成自己家的东西收进包袱里搬到那边去。 好在魏氏也不知是得了苏老太太的叮咛,还是被苏玉畹吓得不敢作对,或是有求于陈家不愿因小失大,她老老实实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去了那边宅子。 为着不让苏老太太和魏氏整天来招惹殷氏,苏玉畹给他们赁的宅子跟苏府隔了半个城,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坐马车走街串巷得半个多时辰。 因为苏老太太的关系,殷氏和苏玉畹也跟着一块儿去了那边。眼看着苏老太太住进了比苏府还要宽敞的宅子的主屋,而且屋子里的家俱都挺齐全,殷氏心里的愧疚与不安终于消散不见了。 陪着苏老太太和魏氏把宅子逛了一圈,又在这边吃了一顿进伙饭,苏玉畹便跟殷氏回了家。 立春今日没跟苏玉畹出门,而是留在了家里跟许妈妈一起准备礼物。待苏玉畹一回来,她便把礼物单子拿过来给苏玉畹过目。 张清媛知书达礼,性子柔和,也没因自己是京城里来的世家小姐就倨傲看不起人,苏玉畹对她还是挺有好感的。如果可以,她倒是想送一些张清缓喜欢的小东西。但思来想去也没想到送什么好,只得把自己平素绣的几张帕子拿出来,再加上两斤茶叶,以及徽州的土特产便罢了——她跟张清媛不过是相识,既不是亲戚也不是好闺蜜,礼送得太重了反倒惹人闲话,这样不轻不重的正好。 待苏玉畹首肯过礼物,立春又把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搬出来,里头装着两个比巴掌略大些的白瓷罐子。她拿出一个来打开盖子,递给苏玉畹:“这是马掌柜打发人送来的。” 苏玉畹好奇,接过来一瞧,却原来是茶叶,只扑鼻而来的不是茶叶的清香,却是浓郁的桂花香气,显然是新制出来的桂花茶。 如今已是初秋,虽说桂花还未四处大开,却也有那早开的桂花可以利用。那日她吩咐马掌柜让庄志根制桂花茶,还让他多试一下其他茶类,眼前这些,想来就是成品了。 她把另一个罐子打开,里面装的除了茶叶,竟然还夹杂着干菊花。如今是秋天,除了桂花,可不就只有菊花了?只是这菊花茶没有香气,不如桂花茶打开刹那的那种惊艳。 苏玉畹让小丫鬟烧了水来,自己亲手将桂花茶和菊花茶泡了一遍,一一品尝它们的滋味。这桂花茶的味道竟然比那日在茶庄里喝的茉莉花茶还要让人惊艳,具有十分浓郁的芬芳,入口就是满满馨香,与淡淡的清茶相比,别有一番滋味。只是…… 她看了看叶底。 沸水里慢慢舒展开来的,是一旗一枪的芽叶。这是苏家春天里秘制的那一拔茶叶,用的是最嫩最好的原料。这茶平日里喝着,那清香醇厚回甘的滋味十分明显,直接就在舌尖上弥漫开来。 然而此时桂花那浓郁的香气,却完全把这茶原先的好滋味给遮盖过去了。 “你把那日庄志根送来的茶拿来。”苏玉畹吩咐道。 立春转身进了里间,拿出了一个小罐子来。这是那日庄志根跟马掌柜去茶庄时带过去的茶,当时苏玉畹叫立春包了一半带了回来,其余的则留在了马掌柜处。 现在不是春天,没有新鲜的茉莉花,她想要让庄志根再制一些茉莉花茶都不行。 苏玉畹照样沏了一杯,待茶味渗出,她慢慢喝了一口。 入口是茉莉花的香味,虽然没有桂花茶的香味那般浓郁,但另有一种馥郁的味道,两种茶的香味相比,各有千秋,不相上下,只看各人的喜好罢了。 香味过后,舌根这才泛上茶叶的味道来,茶叶的味道比较厚重,还带着淡淡一苦涩味儿。 这是制茶的原料太老,还用的蒸青的方法制茶的缘故。 干茶所用的原料越嫩,味道越淡;原料越老,味道越重。 偏茉莉花和桂花的香气太浓,如果茶叶的味道太淡,就不大显得出茶味的滋味来。 就如眼前的这两种茶,马掌柜用的是最好的茶叶所制,然而与庄志根所用的最差的茶叶相比,虽然口感上有差别,但似乎那差别并不原没窨花时那么明显。 苏玉畹让立春拿出文房四宝,将刚才品味的心得写下。这才又亲手将菊花茶泡上。 菊花茶一入口,她就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前面的茉莉花茶和桂花茶做对比,这菊花茶带着些许淡淡的菊花香气,还是别有滋味的。但珠玉在前,它的这点好就完全不显眼了。苏玉畹把自己代入顾客的身份中去,觉得如果这三种茶摆在眼前,顾客必然会选择前两者而弃后者。 她放下茶盏,提笔将自己的建议写在纸上,连同前面所写的一起封好,交给谷雨:“送去给马掌柜。” 以前大方大师每制新茶,都会叫小弥撒送下山来给苏玉畹品尝;苏玉畹品尝之后,便会写下自己的品尝心得和制茶建议,让吴正浩送上山去。这些新茶和品尝心得都是极宝贵的财富,每次苏玉畹都不假人手,只让自己的四个丫鬟和吴正浩过手。 这些规矩,谷雨都是懂的。 故而她没有叫人递出去,而是直接去下人房寻了她爹,吩咐他把信给马掌柜送去。 因着这事,苏玉畹心里开始掂记起大方大师来。这段时间她忙忙叨叨的,很久没有见着大方大师了。换作旁人倒也罢了,但大方大师已是八十多岁的高龄,虽然身体还算健朗,但年纪摆在那里,竟是见一面少一面的节奏。一段时日没见,便叫苏玉畹掂记得紧。虽然这段时间收购茶园必定十分忙碌,完全没有空闲的时候,但这个心念一起,苏玉畹决定还是挤个一两日的时间回去一趟。 “你帮着准备一些东西,过几日抽个空,咱们回休宁去看一看大方大师。”她吩咐立春。 立春应声去了。 苏玉畹又吩咐夏至:“把这茉莉花茶分出一半来,再分出一半桂花茶,用小瓷罐装了,我要带给大方大师。” 夏至也忙碌起来。 苏玉畹坐在原处没有动弹,皱着眉想了一回,提笔把自己能想得起来的香味浓郁的花一一写上;写完之后又托腮思索了好一会儿,提笔写了几个字。 第二日是苏玉畹去邢家给张清媛践行的日子。她吃过早饭便去了邢家。 这一回她倒是来得早,到得那处时林雨薇还未到。邢予妍和张清媛将她迎进了花厅,苏玉畹便拿出了礼物,对张清媛道:“我们家不比你们富贵,也没得什么东西送你,只聊表心意罢了。唯有一点土产,还望不要见笑。” 张清媛见立春摆出来的礼物里有几方帕子,当即就拿起来看了。 苏长清看重长女,曾也给她请过一个才学不错的秀才来教她。苏玉畹生性又极聪慧,书画都学得不错。如今虽每日里忙忙碌碌,晚上担心眼睛不好,又不敢太过用眼,绣东西的时间并不长,但因着有绘画的功底在,用绣线在手帕上用水墨画的笔法,疏朗地绣上几画,或是兰花,或是清竹,再绣上几句诗,倒是更显意境。 第一百九十六章合伙做生意吧 张清媛看着这些帕子,就十分喜欢,对苏玉畹福一福身:“多谢厚礼。”又指着那茶叶道,“我祖父最喜喝茶,你这茶叶我拿回去,不知得他多少赏呢。”说着又要福身。 苏玉畹赶紧扶住她的胳膊道:“免礼免礼。除了这两样,还有几样土物,你要再一一福下去,我再一一回礼;等何姑娘来时再这么一回,咱们今儿个就不用干别的,光行礼就够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邢予妍道:“说起茶叶,我娘正说要备些茶叶去京中走礼呢。这茶既是你家产的,你今日又在这里,倒是一事不烦二主,还得烦请你去听我娘唠叨几句。我呀,最不耐烦这些个。” 苏玉畹听了这话,心里一动,面上却是不显,笑道:“你们照顾我家生意,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到了府上,自是要先拜见邢太太。” 一行三人便往正院去。 邢太太此时正听婆子回事,见了三人来,赶紧将婆子打发走,叫人拿果子点心来招待三人。 邢予妍陪着吃了两块点心,便对邢太太道:“娘,您不是说要跟苏姑娘说茶叶的事么?我如今把人带来了。你们的事慢慢说,何姑娘想来也快到了,我跟表姐到花厅里等她去。一会儿你们谈完事情,你让丫鬟将苏姑娘送过来。” “这孩子。”邢太太瞪了她一眼,“就不如你表妹跟苏姑娘懂事儿,整日就想着诗呀词呀,半点庶务都不愿意管。看你往后找了婆家……” “啊呀娘,您再说这话,我就真恼了。”邢予妍噘嘴跺着脚,一副羞恼模样,拉着张清媛就往外走,一面对苏玉畹道,“劳烦姐姐听我娘絮叨几句,等会儿我再向姐姐赔不是。”说着不等苏玉畹说话,竟一溜烟地跑了。 邢太太笑骂道:“看看,就这么不懂事。做事也毛毛躁躁的,没个姑娘样儿,真是把我给愁死了。” “邢姑娘性情活泼,再讨人喜欢不过了。她要是真循规蹈矩,做什么都思前想后,您才要替她担心呢。”苏玉畹道。 她这话隐指邢予妍的活泼性子,全是因着有父母疼爱,家中和睦,万事顺遂不用操心,有福气的人才能这么活。邢太太听了格外高兴,道:“也是。只盼着她以后也能寻个好人家,长长久久地这么不懂事下去。”又瞧瞧苏玉畹,眼里含笑,“你们也一样。” “希望借太太福气,吉言成真。”苏玉畹大大方方地道,并没有当下年轻姑娘说起自己婚事的羞涩忸怩。 自打在绸缎铺子相识起,邢太太就喜欢苏玉畹的爽朗大气,听得这话,越发喜欢,当即问了问殷氏的身体和家中的情况,又问:“这段时间怎不见你来家里走动?你跟妍姐儿脾气相投,正是该多走动才好。如今她表姐又回京里去了,平日里她也闷得慌。你有空的话,就多过来玩玩。” 苏玉畹心里揣测着邢太太说这番话的用意,一面笑道:“我家的情况想来太太您也知道,以前我娘从不管外面的事,如今便不大懂得操持茶园生意;我弟弟年纪又还小。家里里里外外都得我张罗。这一忙起来,就没时间到府里找邢姑娘说话。不过太太既然这样说了,我得闲了就过来。到时候还请太太别烦我才是。” “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烦?”邢太太笑得越发慈爱,又问,“你年纪也不大,怎么懂得如何打理茶园呢?” “打小我爹就不把我当女孩儿看,出去谈生意或去茶园,都喜欢带着我去。跟在他身边,一来二去的,也就学会了那么一星半点儿。”苏玉畹不知道提到苏长清,邢太太会不会忌讳,但说到这问题又绕不过他去,便一面说话一面看邢太太脸色,一旦她面露不悦就赶紧打住。 此时见她脸上仍笑盈盈的,像是完全不忌讳这样的话题,这才继续道:“如今家里也有老掌柜,我有不懂的地方,他们也会指点我,故而我爹去世后这大半年时间来,家里的日子也还好。只是忙碌些,需要操心的地方多,没多少空闲的时候。” 邢太太说了邀请的话,那就是给她面子。但如今各处扩张,又揽了陈家的事在身,她真没得多少时间到邢家来玩。此时便先把话说清楚,免得到时候来得少了,邢太太有想法。 “何止是日子过得还好,你爹走后,你不光采用了新法子提高了茶叶的品质,听说还买了不少的茶园,将生意越做越大。你这么能干,你爹要是地下有知,不定得有多高兴呢。”邢太太赞叹道。 苏玉畹心里“咯噔”一下。 她就知道邢予妍特意把她带过来,又跟张清媛很快就避了出去,定然是邢太太有话要对她说。当时邢予妍的借口说是邢太太要买她家的茶叶,可这种事情,吩咐邢家管家去采买就是了。以邢知府的名头,难道苏家茶庄的掌柜还能不卖或吃邢家的价格不成?这种事,哪里需要邢太太亲自来跟她谈?邢太太开了口,她自然不好要钱,必得免费奉上两斤茶叶。这种官宦人家,又岂能为了她这两斤茶叶欠个人情? 所以,邢予妍开口说那话时,她就知道只是借口。 现如今,邢太太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引到了买茶园这处来。虽说苏家买茶园要到衙门去签红契,邢知府想知道十分容易,可一个省府的知府,每日有多忙碌可想而知,如果不是特意去打听,哪里就会知道她们苏家新买了茶园呢? 苏玉畹心里百转千回,可面上却是一丝不露,叹息道:“所以,太太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邢姑娘呢。有父母兄长护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快活得紧。” 邢太太看向她的目光便带了些怜爱,嘴里却道:“每人有每人的命数。她往后的日子不可知,可你往后过什么样的日子,却是看得见的。以你的能干,不管以后找什么样的人家,都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你娘有你这样的女儿,可少操多少心呢。” 苏玉畹羞涩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会子,她心里又拿不定主意来。 邢太太的话,怎么又围着她的婚事转上了呢?难道她不是意指茶园,而是要给她说亲? 邢太太见她不说话,顿了顿,抬起眼来时脸色为之一正:“苏姑娘你是个性子爽朗的,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是这么回事,我呢,虽出身世家,但我家也只是个空架子,银钱不多,只是爵位还在,空有个好名头罢了。现如今家里到处都要用钱,我便想着,拿我的压箱底跟你一起合伙做生意,好歹赚些个脂粉钱。你看如何?” 不等苏玉畹说话,她又道:“如果苏姑娘觉得不合适,请一定要说出来。我不过是想赚点零用钱打发一下时间罢了,这生意不做对我也影响不大;可如果让苏姑娘你为难那就真是罪过了。你千万不要因着碍于我和妍姐儿的面子,即便不合适也强撑着答应。如果那样,我寝食难安。” 苏玉畹哪里会不答应?话听到一半她就心花怒放了。相当初她千方百计想着能跟陈家和邢家一起合伙做生意呢,只是找不着门路跟邢家搭话,陈家的种种算计也让她不喜。可这会子陈家因着颜安澜的缘故不敢再对她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而邢家也莫名其妙的送上门来,她只觉得天上的馅饼砸到了自己头上。 眼见得邢太太还想再说话,唯恐她为难,她赶紧道:“能跟太太您一起做买卖,我求之不得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也三成 见邢太太睁着眼睛打量她,似乎想看看她说这话是不是违心,苏玉畹连忙解释:“邢太太您不知道,因我是普通商户出身,又是个年轻女孩儿,便有人以为我好欺负,故意为难于我。要是有了太太您给我撑腰,在这徽州地界上,谁还敢欺负我去?所以您千万别说为难的话,我可求之不得呢,真不为难。” 邢太太见她说得真诚,神色里一点也不像是作伪,这才舒了一口气,笑道:“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她朝旁边的一个婆子招了招手,那婆子便捧了个匣子过来。邢太太接过来打开匣盖,递给苏玉畹:“这是五千两银子,你先拿着,买了茶园赚了钱,咱们五五分成。” 苏玉畹看着匣子里一叠银子,顿时傻了眼。 她听邢太太说是她自己的陪嫁的压箱底,又一开始就说明家里已是空架子,还说只想赚些脂粉钱,便以为不过是几百两银子,最多也就一千两到顶了。如果那样,她自然不会为难。可这五千两…… 她没敢伸手去接银子,为难道:“邢太太,您这……您先听我说。”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你尽管说。”邢太太见她不接,先将匣子递还给那婆子,这才问道。 “是这样的。”苏玉畹赶紧解释,“这徽州府附近,现成的、大片的,而且各方面条件不错的茶园并不多,即便是有,有的园子主人不愿意卖,愿意卖的也已经被人买去,余下的,也没多少了,最多值个几百上千两的。您这五千两银子,便是把这附近的好好歹歹的茶园买完也花不了。可有些茶园,茶树已老,土质也不行,要种新茶树需得两三年才有收益,太不划算;有的交通不便,面积还不大,打理运送都不方便;有的则就地起价,愣是喊出了比松萝山上还高的价钱,明显拿咱们当冤大头,都不值当买。所以,您这么多银子,真用不上。” 邢太太明显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 她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拿起匣子塞到苏玉畹手里:“你先拿着,用得了多少就用多少。实在没茶园买了,你再退还给我。” 苏玉畹也知道虽然邢太太把钱给了她,但绝对不会就这么撒手不管的,总得派个管事跟她一起去买茶园,就像陈明生那样。到时候买茶园花了多少钱,还剩多少钱,都清清楚楚,账目都是算得出的。 不过有些话,她还得问清楚:“不知这茶园,太太准备落在谁的名下?” 邢太太笑着看向她:“要是落在你名下,你觉得如何?” 苏玉畹一顿,站起来颇有些为难地道:“按理说,太太能这么信任我,我自然是荣幸之至。如果太太只要置一二千两银子的茶园,在太太的庇护下,我还勉强能担得下来。只是这五千两银子,产业实在太大,我实在惶恐。” 苏家大房如今茶园、田产带房产、铺面一共也就值二、三万两银子。松萝山上的茶园不算,她从休宁出来,带的银子再加上后期茶叶的收益,陆陆续续投入三、四千两买了几处茶园。有这么些产业的基础在,代陈家买上一、二千两银子的茶园,那还承受得住,但再代邢家置五千两银子的产业,那就等于一个三四十斤重的小孩子挥舞七、八十斤的大刀似的,根基就不稳了。 这样一旦遇上什么事,邢家把事情往她身上一推,她岂不麻烦么?那绝对是灭顶之灾。 邢太太笑了起来,看向苏玉畹的目光里全是欣赏,将手掌往下压一压:“坐下,不要动不动就站起来。” 苏玉畹这才又坐了下来。 邢太太也没马上说话,伸手端起茶盏慢慢地喝了几口茶,余光里见苏玉畹稳稳地坐在那里,刚才她嘴里说着惶恐,但整个人却一点儿也不慌,神情仍是淡然自若,邢太太心里越发欣赏。 她放下茶盏,对苏玉畹道:“我刚才是跟你说笑呢。我们家虽然没什么权势,但忠心的奴仆还是有几个的。我准备把这些产业放在我一个信得过的人身上。不过茶园却跟他无关,还得你替我管一管,收益咱们仍五五分成。” 苏玉畹心下一松。 邢家有人担起这份产业那再好不过了。 她笑道:“虽说太太对这行有些陌生,但总得把手下的人给培养起来。这段时间我会派人去带一带他们,有个一两年的时间,他们也就能独挡一面了。至于分成,万不敢跟太太狮子大开口。如果太太真要给我赏饭吃,一成已是我厚颜的上限了。其实能跟邢家一起做买卖,是我沾了邢家的光,万不敢再多要分成。” 陈家她虽收三成,但陈家的茶园是挂在她名下的,而且基本是她在打理。邢家既不挂在她名下,自然也会派自家人去打理,她只不过是让人带一带,收的分成自然不一样。 邢太太却不接这话,而是问道:“陈家给你几成?” 听得这话,苏玉畹愣了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邢知府作为一府之主,自然是有耳目的。陈明生托她买茶园的事,还真不一定能瞒得住他。 “三成。”她老老实实地道。 “那咱们也三成。”邢太太道。 “可是这不一样……”苏玉畹还想再辩,邢太太一瞪眼睛,板起脸佯装严厉:“不许再推,再推我就另找别人去了。”邢太太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苏玉畹不再推辞,心里盘算着逢年过节给邢太太送些礼,将这一部分补上。 邢太太这才笑了起来,朝婆子一挥手。婆子将匣子捧到苏玉畹面前。苏玉畹接过匣子,转身递给立春,站起来朝邢太太一福:“多谢太太信任我。” 邢太太站起来笑道:“看来我得给你行礼,多谢你帮我的忙。”说着就要敛衽行礼。 苏玉畹吓得赶紧托住她的胳膊肘:“邢太太您可别折我的寿。” 邢太太爽朗地笑了起来:“那你也别跟我客气。咱们已合伙,算一家人了,可别互相见外。” “好。”苏玉畹只得点头答应。 邢太太这才高兴起来,拉着苏玉畹坐下,又一叠声地叫婆子重新沏上茶来,指着桌上的点心道:“这是春景坊的点心,最是有名,你快尝尝。” 苏玉畹只得拿了块点心吃了起来。 好容易就着茶把点心咽下,她这才道:“您看哪天您手下的管事有空,跟我家马掌柜一起把这事商定一下,然后咱们就开始跑茶园。” 邢太太却一摆手:“这件事你全权办理就行了,到时候只给我报个账就行,不必这么麻烦。” “这怎么可以?”苏玉畹心里诧异,总觉得邢太太这做法太过奇怪。做生意,哪有这样跟人合伙的呢? “我信得过你。”邢太太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可我……” 见苏玉畹还要说,邢太太直接打断她的话:“就这么说定了。”说着将脸板了起来,“你要是再客气,我就当你嫌弃我,不愿意跟我一起做生意。” 苏玉畹这才闭了嘴,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不知道邢太太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见苏玉畹脸露犹疑之色,邢太太想了想,出言安抚她道:“你放心好了。我这五千两银子呢,是我娘家给我的压箱底,就是我家老爷都是不知道的。而我想赚钱,也不是真为赚脂粉钱,也不是为了邢家或儿女,而是为了我娘家。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第一百九十八章好处 苏玉畹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心里却是一点也不相信邢太太的话。 不过邢太太为何要置茶园,又为何这样做,就不是她能深究的了。她只需要帮着买茶园,然后打理好就行。 她本还想再跟邢太太说一下茶园该如何买,其中又有什么讲究,免得到时候有些事情掰扯不清,她做了事反在邢太太处得不着好,却不想邢太太不耐烦听这个,听得她说了几句,就摆手道:“这些事我都不懂,你跟我说也是对牛弹琴。” 见苏玉畹张了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她又道:“你也别说叫我派个管事跟着你的话。我既就这么把银子给你,我就是全然相信你。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却也懂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再说,我这事本就是瞒着家里的,手头的陪房、管事都是有数的。要是派上一个整日跟着你或你手下的掌柜、管事,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我要跟你合伙做买卖吗?” 苏玉畹想想也是,便点头道:“我明白了。买了茶园后我再把账本子送给您过目。” 这个邢太太倒没有再推托,又叮嘱道:“这些银子放着也是白放着,你不拘哪里,茶园也行,适合种茶树的荒坡野地也罢,你能帮我把银子全都置换成产业,越多越好。到时候除了分成,我自有谢礼。” 苏玉畹忙道:“太太能叫我帮着打理茶园,就是给我恩惠了,哪里还要什么谢礼?茶园的事既有太太这句话,我尽力办就是。” “买了什么样的,买了哪里的,你一概办了就是,不必事事来回我,回了我也不懂。” 苏玉畹听了这话倒也明白,怕是邢太太不愿意让人知道,她自然是越少来越好,当即回道:“我明白的,太太放心。” 邢太太这才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笑道:“今日你既是来给媛姐儿践行的,我拉着你说得太久也不好。你且去前边跟她们玩吧。” “是。”苏玉畹站起来行了一礼,“那我便告辞了。” “张妈妈送畹姐儿过去。”邢太太指着刚才递匣子的那个婆子道。 苏玉畹去了花厅,果然何雨薇早已来了。四个女孩儿又跟上次那般,吃点心喝茶,完了还吟首诗画一幅画,足足折腾了半日这才散了席。 苏玉畹从邢府出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茶庄。却不想马掌柜早已出去看茶园去了,并不在茶庄里。苏玉畹只得按捺下满肚子的纷乱,给伙计留了个话,这才上马车回了家。 直到天色快黑时,马掌柜才匆匆进了苏家,问苏玉畹道:“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苏玉畹见马掌柜似乎黑瘦了几分,知道他这些天一直在陪着陈家人买茶园,颇有些不好意思:“马掌柜您辛苦了。” 马掌柜从小伙计做起,一直在茶栈里呆了二十多年,货真价实的老茶客,最是懂得如何品茶。可今天他想是渴了,端起茶盏也顾不得烫嘴,一连牛饮了好几盏茶,这才解了渴,方摆手道:“还好,幸好陈三老爷还不错,不是那等难伺候的人,否则我这一身老骨头真要散架了。今天一连跑了三个地方,真是累死我了。” “还没吃饭吧?我叫人备饭。”苏玉畹问道。 马掌柜也不跟她客气,点头道:“好。” 苏玉畹先叫人上了点心,看着马掌柜垫了肚子,这才把今天这事跟马掌柜说了一遍。 马掌柜正将一块豌豆黄往嘴里放,听得邢太太拿出五千两银子,还不让把茶园记在她名下,诧异得屑末掉了一桌子,瞪大了眼睛望向苏玉畹:“这是为何?” 苏玉畹便把邢太太那个理由拿了出来,摇摇头道:“虽然这样也说得过去,但我总心里不踏实。” 虽说她不知京城里的世家女有多富有,但五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了,更何况还只是压箱底而已。可就这样,邢太太还说娘家是空架子。只这话就不大可信。 马掌柜想了一回,把点心放回碟子里,拍拍手道:“管她呢。反正邢太太跟咱们合伙,对咱们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姑娘您想想,难道还能比只跟陈家一家合伙的弊端还要大么?” 苏玉畹点点头。 “再者……”马掌柜抚着胡子,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姑娘可知道那黄怀安又在作死?竟然敢跟咱们抢茶园。这回邢家、陈家都跟咱们合伙了,我看他还怎么蹦跶?” “黄怀安去买茶园?”苏玉畹听了眉头一蹙,“他怎么想着去买茶园?还有颜公子和沈公子,邢家,怎么都开始想着买起茶园来了?” 苏玉畹这么一说,马掌柜也觉得不对劲起来了。 是啊,苏家大房之所以到处买茶园,是因为苏玉畹发现外面的这些茶园所产的茶也能制成松萝茶。虽然当时他们也知道,这个秘密不久就会有人发现,可颜安澜、沈元嘉,邢家、黄怀安,却像是约好了似的,竟然同一时间抢购起茶园来,这事就显得太过蹊跷了。 “姑娘你说,会不会是咱们买茶园的举动落在了人眼里,这才很快发现制茶的秘密?”马掌柜道。 “也有可能。”苏玉畹点点头。 这些人,都是跟苏家相熟或相识的。既然陈明生和苏长亭能通过她买茶园的举动觉察出这其中的奥秘,那这些人能发现也就不奇怪了。 “不管怎么说,邢家、陈家能找咱们合伙,都是好事。否则以咱们的财力,就算是早些知道先机,也没办法占下更多茶园。如今咱们不光能借上他们的势,甚至还能从这些茶园中得到一定的分成,怎么说都是咱们赚了。”马掌柜道。 “可是,邢太太这样子做,就是不让别人知道这些茶园是她买的,甚至连邢知府和邢姑娘都不让知道。不管这是不是真实原因,但咱们想借邢家的势,怕是不可能了。就是我舅祖父,都不能让他知道。”说起这个,苏玉畹便有些遗憾。 如果让陈家人知道邢太太也跟她合伙,陈老太太和姜氏哪里还敢在她面前摆架子? 马掌柜微笑着拿起来块点心,放进嘴里:“横竖他们看在颜公子面上,也不敢为难于你。” 说起这个,苏玉畹就浑身不自在。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拒了颜安澜的婚事,已觉得很对不住他,让他失了面子;偏这事还让陈家人知道了,闹出许多事来。现如今还要处处借着颜安澜面子做事。再想想那日颜安澜和沈元嘉为了照顾她,不光没有跟她竞价买茶园,还帮了她一把,她偏还不能还他们的人情,实在让她心里不安。 主仆相处日久,马掌柜又是人老成精,苏玉畹的心思他也猜着几分。 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他安慰道:“颜公子是做大事的人,自不会计较太多。姑娘要是时时想着还人情,倒会惹他不快。”说着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玉畹一眼,“男人的自尊心是很强的,不容他人小视。付出多少,全凭他自愿。可有人要拿东西偿还他这份付出,那就带着污辱的味道在里面了。要知道,情义无价。” 苏玉畹一下子红了脸。 她站起来,朝马掌柜福了一礼:“多谢马掌柜提点。”要不是马掌柜这句话,她差点犯下大错。 这一礼唬得马掌柜跳了起来,桌上的茶盏被碰翻了,热水流了一桌子,还烫了马掌柜的手一下。 第一百九十九章未来的打算 其实那茶早已喝过两回了,早已不烫,可他却装模作样地捂着手叫道:“姑娘,您这是要折煞小人么?没事你行礼干嘛?吓我一跳。你看,手都被烫着了吧?” 虽然从岁数上来说,他做苏玉畹的祖父都够了。晚辈向长辈行礼,自然没什么。可偏偏苏玉畹是主,他是仆,哪有主人向奴仆行礼的? 苏玉畹叫丫鬟来收拾桌子,瞧了他的手一眼,道:“在我心里,一直把马掌柜你当长辈看待的。”又关切问,“没烫着吧?” 马掌柜心里暖融融的,十分受用,嘴里却道:“那也不能乱了规矩。”见丫鬟把桌子收拾妥当了,重又坐了下来,还伸手去拿点心吃。那被茶水烫过的手背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他一摆手:“手没事。只以后别动不动就吓唬人,我老了,可经不起这个。” 苏玉畹抿嘴笑,也不与他争辩。 这时霜降进了屋,对苏玉畹禀道:“姑娘,饭食备好了。摆到哪里?” 马掌柜瞅了瞅天色,为难道:“天都要黑了,马上就宵禁,我还是回去吃算了。” “你跑了一天了,累的很,在这儿吃过饭直接在这小院里歇下吧。我让人给你收拾屋子。”苏玉畹劝道,“如今多出邢太太这五千两银子,你吃过饭后咱们再商议一下如何安排这件事。” 五千两银子,可以买很多的茶园;而邢太太又吩咐过要钱尽其用,尽量把钱变成产业。如此一来,苏家大房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行事,需得商量出一个章程来才行。偏风声泄露出去,如今抢茶园的人很多,他们动作稍慢一点,那些茶园就没了。所以这件事就得赶紧商量,不能等着两人都有空了,再慢慢协商。 马掌柜也知道这么个道理,很痛快地点头道:“成。”又叫小厮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 苏玉畹便让霜降把饭摆了上来,又唤了苏世昌和苏世盛过来陪客。苏世昌和苏世盛这大半年来多得马掌柜的指点,彼此之间有半师之谊,对马掌柜自是十分敬重。有他们两人陪着,苏玉畹便回了自己院子。 没多久,丫鬟来报马掌柜已用过饭了,请她过去,苏玉畹又去了小跨院。 这时候,她不由庆幸起早点让二房人搬出去的事来。要是二房人还在这里住着,她要想跟马掌柜商量点事情都很不方便。偏她跟马掌柜每日都忙,尤其是马掌柜这段时间总在外边跑,总得天黑了才能有空说事。如果去茶庄里相谈,不定得拖上好几日才能找到机会。 今天从邢家回来,苏玉畹就想过茶园的事了。到了小跨院坐下,她先问马掌柜:“这些天,你看到哪里有合适的茶园没有?” 马掌柜吃过饭,全身疲惫已消散了许多,手里捧着一盏茶舒舒服服地靠坐在椅子上,笑道:“我正说抽空把这事跟姑娘说说呢。这几日我跟陈三老爷四处跑了一圈儿,已在璜田、溪头、上丰、新溪口、长陔、绍滽这些地方买了些茶园。我们两家分了茶园,各有好坏。咱们家本钱少,我看到有合适的就多买些荒山坡地,把原先的茶园与荒坡连在一起,整成一个大茶园,这样比较划算,也好打理。” 陈家置产,原先陈伯鸿有空跟着马掌柜去看了一回,如今便由陈叔卿接手。陈家如何安排他们的事,苏玉畹和马掌柜是不管不问的。 说着,马掌柜从袖子里抽出一叠子地契,放到桌子上,推给苏玉畹,解释道:“因着要置办产业,陈老太爷直接请专管签契过户的小吏打了招呼,我们如今签红契,不必来回跑,直接拿了衙门的契书去叫卖家契了,给了银票就成。到时候您这边签过字画过押,再一起去衙门登记造册。” 苏玉畹拿过那叠地契一看,果然是衙门里出具的契书,上面已写明了买卖的茶园田地的位置与面积,买卖的金额,卖家已在上面签字画押。只要她这边签了字按了手印,再到衙门里登记就完事。 她笑道:“可见衙门里有人好办事。” “可不是。”马掌柜对这个感受最深,“各乡镇的里长每年交粮办事总得来衙门走几趟,多少认得陈三老爷。他这么一去,走到哪里都被人当成贵宾款待。即便别人不认得他,只要把身份一亮,别人就马上变了脸,可比咱们自己去的待遇好了不知多少倍,办事情还顺便,买地买茶园的价钱也实惠。” 世人都是踩高捧低,苏玉畹年纪虽不大,但以前跟在父亲身边,对这些多少都有自己的感悟。 有正事要商量,她便不再说这事,叫立春把笔墨和印泥准备好,她一边在契书上签字按手印,一面问:“你看那些茶园,还能匀一些出来给邢太太么?” 马掌柜摸了摸下巴,脸上的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除非,咱们把这茶园是邢太太的事情告诉陈家人。”说着,他看向苏玉畹,目光炯炯。 苏玉畹明白他的打算,想了想,为难道:“这样好么?” “只需告诉两个人。”马掌柜竖起两根手指,“一个是你舅祖父,一个是你三表舅。”他转过脸去,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咱们有多少家底,我这几日都告诉你三表舅了。忽然又多出五千两银子来,还要在他嘴边夺食,岂能没有个正当理由和交待?你要怕邢太太不高兴,先去问她一问。如果她介意,那就把你的难处摆出来,告诉她这件事你怕是做不好。” “其实,我一直想往松江那边扩张。”苏玉畹把自己的想法托盘而出,“咱们买了这么多茶园,茶叶的产量高了,在本地是销不了,总要往外地销售。今年春天就有不少的客商到咱们这里买了茶叶,运到松江去卖。咱们为何要放着这么一层利润给别人赚,自己不赚呢?而且不用靠着别人,自己有稳定的销售渠道,才能不受制于人。以前因着茶引,不好办这个事,但如今邢家和陈家都跟咱们合伙,弄些茶引还是很容易的。放着这么个渠道不赚钱,真是白瞎了。” 马掌柜一下坐直了身体,看向苏玉畹的目光充满了钦佩:“姑娘的这个想法好。”又抚了抚胡子,沉吟片刻,“确实应该这么做。” 他转过头来,望向苏玉畹:“要不,把咱们买的一些茶园匀出一点来给邢太太,咱们挪上一点银子,再加邢太太的三、四千两,都到松江那边去买茶园。那边富庶,地价也高。如果没有她这笔钱,咱们那点银子还不够打个响儿的。这样做的话,邢家这事就可以不告诉陈家了,免得多生枝节。” 苏玉畹摇摇头,却不同意他这个做法:“咱们银子不多,这下松江那边的茶园主要还是帮邢家买。到时候邢太太忽然说不让咱们管了,难道咱们还有说理的地方不成?自然得交还给她。到时候,咱们就为人做了嫁衣裳。再者,咱们既跟了陈家合作,却撇开他们去松江置产。以后这事要捅了出来,咱们可就要大大的得罪人。可要让陈家也一起去,邢家的事就势必瞒不住。两下里隐瞒,是最不可取的。” “是我考虑不周,你说的是。”马掌柜内心里其实也觉得那个做法不妥,于是虚心请教,“那你说怎么办好?” “最好办法,还是三家的力量拧成一股劲儿,毕竟松江那地方,钱多好办事。”苏玉畹道。 第二百章回休宁 马掌柜眼睛一亮:“那不如咱们把这事先给邢太太摊开来说,如果她不介意,再跟陈家说?” 苏玉畹蹙眉,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她知道马掌柜的意思。现在陈家跟她合作时态度极好,是因为陈明生觉得颜安澜还对她余情未了,不敢生事。但时间一长,往后她再订亲成亲,与颜安澜没有任何瓜葛了,陈家会如何对待她,那就难说了。但如果让他们知道邢家跟自己合伙做生意,那就不一样了。陈明生可是一直想巴结上邢家,从而跟京城里的贵人们搭上线的。 但邢太太全心全意地相信她,又叮嘱她此事不宜让人知道。如今她为了私利而将事情透露给陈明生,那她岂不是成了背信弃义的人?哪怕像马掌柜所说的那般,先去说服邢太太,获得她的同意,她也觉得这做法是不对的。 拿定主意,她抬起眼来,望向马掌柜的目光里带着坚定:“不必了。虽说咱们行商,但‘道义’二字不可忘,如此买卖才能做得长远。我即答应替邢太太保密,转头又去对她提这样的要求,如果你是邢太太,你会怎么想?所以,这件事不必再提。” 马掌柜也是从苏家大房的利益考虑,并不是不知道品行一事对买卖的重要性。徽商最是讲究“仁义”,苏玉畹这样的决定才是正确的。 他既心慰又有些惭愧,点头道:“姑娘这样做,自是最好的。” 苏玉畹找马掌柜来议事,实际上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如今这么一说,她的思路越发清晰。 她笑道:“是我原先考虑不周,想起松江的事就提出来了。其实咱们完全可以把事情往后挪,先把手头的资金全部用来在这边抢茶园。待这边茶园的价格涨上去了之后,咱们卖掉,再去松江那边买茶园就是了。如此一来,资金充裕了,没准邢家和陈家的事也可以商议了。至少到时候再跟邢太太提这事,就不像现在这么为难了。” “好主意。”马掌柜拍手赞成,“就这么定了。” 拿定了主意,苏玉畹见外面已经全黑了,显然天色已不暗。马掌柜这么大年纪,又在外面跑了一天,明日还得接着跑,甚是辛苦,需得早些歇息,她便长话短说:“衙门里既有大表舅相帮,那些看好的茶园就由李薪成陪着昌哥儿去办就成了,我打明日起帮邢太太买茶园。你看看东边哪些地方还没跑过,咱们合计合计。” 徽州山多地少,适合种茶树的地方不少。一府六县,他们涉足的地方其实并不多。只是因想着买了茶园好打理,自然是离府城越近越好,这才觉得好茶园不够分。可如今苏玉畹要往松江那边去发展,自然是往东走比较好,到时候将这些茶园连成一条线,制好茶后直接运往松江,就十分便利了。 马掌柜便叫人拿了文房四宝来,提了笔在纸上写了许多地名,再一个个跟苏玉畹商量着或划掉或圈起来。 两人足足商议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议定要跑的地方。 马掌柜又提议道:“你个年轻姑娘家,这样去跑终是不妥当。而且家中事多,都离不得你。不如把苏则调过来,让他跑一趟,待选好地方你再去看一眼?” 苏则原是提到休宁的茶栈里做掌柜的,如今已是秋日,茶栈里的事情已不多,倒是可以抽出来一用。 苏玉畹点头同意,又叹道:“还是手下能干的管事太少。” “平日里我会多注意一下手下的人,看看有没有好苗子可以教导出来的。”马掌柜也有此感。 平日里还不觉得。这阵子陈家、苏长亭那处,如今又来了个邢家,各种的事情堆在一起要处理,这个感觉就格外明显了。 想起苏长亭,马掌柜便又道:“你二叔那里,我让钱掌柜陪他了。我跟他明说了我要陪陈三老爷,他心里有火也不敢发作。” 听得这话,苏玉畹就笑了起来。 苏长亭到了这里,虽说知道要依靠大房这边的关系,却还想着他是苏玉畹的长辈,又是苏家的当家老爷,觉得马掌柜应该放下一切事情去陪他才是正理。却不想马掌柜直接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不光以要陪陈叔卿为借口扔了个老迈无能的钱掌柜给他,而且任他好说歹说也没有把陈三老爷介绍给他的意思。苏长亭主动凑到陈叔卿跟前,也被陈叔卿不冷不热的挡了回去。这两天,苏长亭被闹得很是没脾气。 就这些事情商议妥当,苏玉畹便回了院子,径自歇下不提。 第二日马掌柜一早起来吃过早餐就去了陈家跟陈叔卿汇合,苏玉畹则跟殷氏打了声招呼,准备去休宁一趟。 本来可以派人去把事情跟苏则说,他自然会到府城来听令,但苏玉畹前儿个才说要去看望大方大师,这时正好顺路。 殷氏也习惯女儿整日忙里忙外地不着家,听得苏玉畹要回休宁去,更是放心,拿了些点心和绸缎,叫她捎去给三太太和袁姨娘及五姑娘苏玉若,便放行了。 当初从休宁到徽州府来的时候,因为沿途要四处查看茶园和荒山,走了足足有半个月;上一次苏玉畹没有回休宁的老宅,而是直接上了山,直接住到了茶园里,那时候天都已黑下来了。而这一次没别的事,吴正浩便也不急,中途几个还下来在沿途的小镇上吃了个饭,这才缓缓起身,马车停在苏家老宅门前时,已是傍晚时分了。 自打苏家大房搬到府城后,老宅就关门闭户,只留了一个角门供下人采买出入。苏玉畹她们搬家后,带了大半的下人到府城去,老宅里只余了十七、八个下人,这还是因为这里还住着袁姨娘母女的缘故。袁姨娘又是个谨慎的,平时门户守得好,这时候天还未黑,四处的门都已关上了。吴正浩上前拍了半天门,才有个老苍头上来开门。 “阿浩?”看清楚吴正浩的面容,老苍头瞪大了眼睛,忽然想起什么,朝外面望了一眼,便看到立春和谷雨等丫鬟簇拥着戴了帷帽的苏玉畹站在后面,他不由激动地朝里面大喊起来,“大姑娘回来了。”又手忙脚乱地把门打开。 宅子里的下人闻讯陆续跑过来请安。 以前殷氏和苏玉畹还在时,逢年过节,或是做事情做得合了太太或姑娘的心意,都有打赏;可自打她们搬去了府城,这些下人就只能拿那点固定的月例银子了。 所以闻得当家的姑娘回来,大家都想到她面前来表现一番。没准就得了姑娘青眼,待她去府城时,也能把自家带上呢?为此越发的殷勤。 一路应付着下人们的请安,进到自己原先住的院子,苏玉畹净了手脸,又饮了一碗厨娘端过来的百合绿豆汤,问接任吕嬷嬷管家一职的张嬷嬷:“家里这段时间还好么?” 张嬷嬷扫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眼,笑道:“挺好的,没什么事。”又问候殷氏,“太太可好?” 苏玉畹点点头:“好。”不等张嬷嬷再问,又道,“都挺好的,昌哥儿和盛哥儿都不错。” 张嬷嬷见厨娘摆了饭上来,便不再多说,只道:“姑娘先用饭。今儿可是累了一天了。”亲自伺候苏玉畹用饭。 门外的霜降忽然掀起了帘子:“姑娘,袁姨娘来了。” 苏玉畹停住箸子,抬起眼来,便看到袁姨娘从门外进来。 第二百零一章不对劲 往时的袁姨娘,虽然长相秀丽,但因着女儿苏玉若的病,脸上总是带着些愁容,身上所穿的衣服都是暗色的,让人看了心生不喜。苏长清生前就不大喜欢往她那里去。 但今日的袁姨娘,也不知是本身气色好了,还是新穿了一身颜色鲜亮的竹青色褙子,姜黄色对襟长衫,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面容也比往时漂亮许多。 苏玉畹心里生疑,面上却是不显,立起来笑道:“姨娘怎么过来了?我还说等会吃过饭后去看姨娘和妹妹呢。” “姑娘一路辛苦,哪里还敢劳姑娘过去?”袁姨娘笑道,“许久没有太太和姑娘的消息,听到姑娘回来,我便忍不住过来看看姑娘。” 见得袁姨娘笑得十分舒展,苏玉畹忍不住问道:“妹妹的身子如何了?” 袁姨娘脸上的笑容微敛:“还是老样子,多谢姑娘掂记着。”不过随即笑容又浮到了她的脸上,“不过她的病指定能好的。前阵子我常到山上庙里去诵经,又在庙里给她添了香油钱,这阵子虽然是秋天,冷暖不定,往时她的病最是严重,今年却看着没怎么发,可见菩萨还是很灵验的。只要我心诚,常去给她诵经,她的病定然能好。” 这些年袁姨娘为着苏玉若的病,也算是操碎了心,苏玉畹怜她一片慈母心肠,即便不信只靠上香拜佛就能治好病,却也不好泼她冷水,点头附和道:“姨娘一片诚心,菩萨为姨娘感动,定能保佑五妹妹健康平遂,一日日好起来。” 袁姨娘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又把殷氏和苏世昌等人的情况问了一遍,寒喧了好会儿,这才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姑娘怎么想着回来了?可是有事?” “也没什么事,不过是久了不回来,心里掂记着姨娘和五妹妹,有空了就回来看看。”苏玉畹自然不会跟袁姨娘说外面的事,客套着敷衍了事。 “怎么敢劳姑娘掂记?”袁姨娘笑得有些腼腆,说话一直轻声细语地,“五姑娘有我伺候着,不会有什么的,姑娘只管放心。倒是姑娘,家里事情全靠着姑娘操持,劳心劳力的,姑娘倒该多保养保养身体。这回回来,就好生歇几日。太太在府城有二少爷、三少爷照顾,姑娘也不要掂记着急着赶回去。” “嗯,我会注意身子的,多谢姨娘关心。” 立春向来把主子的身体放在首位,见她只吃了两口就因袁姨娘的到来放了箸子,袁姨娘还这么没有眼力界儿地说个没完,心里不高兴了,趁着她们说话的空当插嘴道:“饭菜再不吃就凉了,姑娘还是边吃边跟姨娘说话吧。反正姨娘也不是外人,边吃边说想来姨娘也不会在意的。”说着,上前给苏玉畹面前的碟子布了两筷子菜,又舀了一碗鱼羹放在她面前,催促她道,“姑娘快吃吧,这鱼羹凉了就一股子腥气儿。厨下为着姑娘特意费了心思做了来,姑娘不好一口不吃就撤下去的。” 袁姨娘便有些尴尬,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赶紧用饭吧,我就过来请个安,没想着扰了姑娘用饭。五姑娘那里姑娘也不要急,她挺好的,等姑娘有空了再去瞧她不迟。”说着便告辞离开了。 苏玉畹望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院门处,这才转过眼眸,望向张嬷嬷。 张嬷嬷正要开口说话,可见立春把眉毛都皱了起来,还可劲儿地给她使眼色,便把话又咽了回去,回道:“姑娘先吃饭,再不吃菜就凉了。有话咱们饭后说也不迟。” 苏玉畹轻哼了一声:“眉来眼去的做什么?打量我不知道呢?” 张嬷嬷忙笑道:“立春姑娘也是关心姑娘,不想让姑娘饿着,或是吃了凉的东西伤了肠胃。” 立春也道:“姑娘用饭本就比往时晚了两刻钟,此时再不用如何受得了?家里也没什么急事,吃过饭再说也不迟。”说着,便亲自上前给苏玉畹布菜。 “要你管?就你事儿多。”苏玉畹嗔道,却重新提起箸子用起饭来,又对张嬷嬷道,“这几个丫头也饿了,你让厨房把她们的饭也端上来。”说着转头瞅了瞅立春、谷雨几个,“我一个人吃也没意思,你们且坐下来一起吃罢。” 几个丫鬟跟苏玉畹一同长大,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而且这段时间苏玉畹忙里忙外,常往茶园跑,她们跟着也早习惯了跟主子同桌用饭,当下便不客气,待厨下把她们的饭摆上来,便坐下来陪苏玉畹吃饭。 吃过饭,待小丫鬟们把东西都撤了下去,重新摆上茶来,苏玉畹又让不相干的下人们都下去了,屋里只留了立春等四个大丫鬟和张嬷嬷,这才问道:“说吧,袁姨娘那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袁姨娘,看起来就有些不对劲儿。她往时最是沉默寡言,为人却是个心里有数的。而今日她说话做事却有些浮躁,远不如往日的沉稳。 张嬷嬷是家中老人,可以说是看着苏长清长大的,后来又一直管着苏长清院里的事。苏玉畹走时将家里的事托给她管,她自是十分尽心。这下也不隐瞒,道:“姑娘想来也知道,袁姨娘往常也惯与寺庙里的那些老尼有来往的,只是现在越发厉害。隔三差五地便要去山上,有时还要在庙里住上一日才回来。” 苏玉畹的眉头便蹙了起来。 一个人的命运不顺,又不能改变现实,便常常寄希望于鬼神。因着苏玉若的病,袁姨娘以前也常到庙里上香,每年也给庙里供奉许多香油钱。殷氏是个圣母,对这事自不待言;便是苏长清也常因此怜她,由着她去,到了年底看她手头不宽裕还特意嘱咐刘安多给她发两个月的月例银子——要知道,因怜她是苏玉若的生母,苏长清给她的月例银子本就是最多的;苏玉若又是正经主子,月例银子比袁姨娘还多,她又常年病着,每年公中置办衣服首饰从未落下她,这些银子她一钱也用不上,全都进了袁姨娘的腰包。她们两人一年的月例加起来都能在休宁城里置办个两进小院了。如今又多发两个月的月例,她手头的银子比之殷氏这个主母也不差什么。 而这些钱,每年有一部分都会变成寺庙里的香油钱。 虽舍了钱财给寺庙,但心里掂记着生病的女儿,袁姨娘即便去寺庙上香也不肯在那里多呆一刻钟的,平素里一年里也只去几次,比如新年的初一、十五,观音圣诞日。现在频频上山,花的银钱只会比往常更多;而且还舍下家中生病的女儿,又是在家中除了苏玉若没有任何主子的情况下在山上留宿,这便不同寻常了。 “你派人去查过么?她上山跟什么人接触?”她问道。 “查过的。从她第二次在山上留宿我便派人去查了。姑娘也知道,袁姨娘常去的是云翠庵。她倒也没往别处去,就只在云翠庵里呆着,上香拜佛,留宿也在云翠庵。唯一不同的是云翠庵从去年来了个女尼,三十来岁的年纪,是从别处尼姑庵转来的。我听庵堂的人说,因年岁相近,袁姨娘跟她相识后,两人倒是常在一块儿说话。因着她,袁姨娘上山才越发勤快,隔个三五日必要去一趟。” 第二百零二章秦氏的变化 袁姨娘一生最大的心病便是苏玉若的哮喘症,如果有一个人能开解她心中郁结,袁姨娘能有今天的气色和转变也属正常,且是苏玉畹喜闻乐见的。父亲去世,留下两个姨娘。孟姨娘就那样了,一辈子在庄子上过完一生就罢了;袁姨娘却是个本份的,整日守着女儿过日子,又守着休宁这个老宅,苏玉畹内心里也希望她的日子能过得好。 见她没什么异样,苏玉畹便也掀过不提,问张嬷嬷道:“这一阵,家中一切可还好?” “好,都好。”张嬷嬷道,“老奴依着姑娘的吩咐,对生事的下人严惩了一次,如今家中下人都十分老实,再不敢生事。” 当初苏长清在时,家中下人并不是都在苏玉畹的掌控之中,比如苏玉若的奶娘,比如孟姨娘房里的丫鬟。她们有苏长清的面子在,又欺殷氏软弱,苏玉畹也不好管父亲房中之事,便各种生事。苏玉畹便趁搬家之中,把这些人都留下来了,只带走了老实能干又得她信任的,又叮嘱张嬷嬷抓紧机会收拾这些人。 刘嬷嬷也是个能干的,在管家之初,装作慈和的样子,管理极为放松,这便让这些人以为刘嬷嬷是个软杮子。这些人在苏长清在世、苏玉畹管家的时候都表现出了心大,此时主子一走,再没了有管束,行事顿时张狂起来。眼瞅着该赶出宅子的人都出了妖娥子,小辫子一抓一大把,刘嬷嬷雷厉风行地出手,直接把这些人抓起来,再立即送信给苏玉畹,得到苏玉畹的回信后便将这些人全都卖到了南边。以前不老实的如苏玉若奶娘之流,就是这一批全部处理了。如今还能留在老宅的这些,都是老实本份的,而且也被刘嬷嬷吓住,再不敢有任何懈怠之处。 清整了老宅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苏玉畹在府城也极为放心。 既没什么事,天色也晚了,刘嬷嬷叫人送了洗澡水过来,便告辞离去了。 “姑娘,三房那边您还去吗?”立春撑了灯来,问道。 “去呀。明日一早要上山,恐怕没时间去给三叔三婶请安。还是现在去吧。”苏玉畹一边解衣,一边吩咐,“你把送三房的礼物拿出来,一会儿去那边坐半刻钟就回来。” 不管再怎么闹,苏家三个房头在外人看来终是一家子。她上次回来没有进家门,而是瞒了所有人直接去了山上,倒还不打紧。可这一回回来了,就得去给两边的长辈请安。苏老太太跟苏长亭、魏氏去了府城,二房留了苏玉凌和苏世祥在家,平辈倒还没什么;但三叔苏长亭和三婶秦氏那里是得去请个安的。 立春忙去准备礼物,又遣了嘴皮子利索的夏至去三房报备。 苏玉畹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收拾妥当,这才往三房的宅子去。 进得大门,转过影壁,她就看到苏长风颀长的身形立在二门处。 “三叔,您怎么出来了?”苏玉畹忙走过去。 她是晚辈,照礼说,苏长风只在屋里等着就行了,是不用迎出来的。 苏长风仍然是原先那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微笑着道:“吃过了饭,四处走走,正好走到此处。”又问,“前段时间你祖母去了府城,你见着她了么?” “见着了,她跟二叔一家还在我那里住了一阵。”苏玉畹道,“我家宅子比较小,挤得很,祖母住着不舒服。所以我们大房出了一半的钱,跟二叔合赁了一所比较宽敞的宅子,让祖母搬过去跟二叔一家一块儿住。” 这些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否则大房出了钱,还得背负不孝的坏名声。这是苏玉畹绝对不允许的。 苏长风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件事上发表什么意见。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依你看,我是不是也可以去府城买些茶园?” 苏玉畹抬起眸子,看了苏长风一眼,点头道:“三叔想要去,自然是可以的。” 既然苏长亭都去了,苏长风为何不可以去?与苏长亭相比,苏玉畹觉得眼前这位三叔更可亲一点。虽然他一直站在他母亲和哥哥身边,沉默不语,可是他到底没有做过像苏长亭那样的事情,不是么? 苏长风听得这话,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苏玉畹见屋子里只有苏长风一人,三太太秦氏一直没有露面,不由奇怪,问道:“三婶呢?她可好?” 说起秦氏,苏长风还带着笑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握着茶盏的手随意地摆了摆,脸上露了不以为意地神色:“她身子不大舒坦,刚已睡下了。你不必掂记,大家都挺好的。” “哪里不舒坦?要紧吗?”虽然看出苏长风的神色不大对劲,苏玉畹还是以礼问候一声。 “不要紧,没事。”苏长风似乎不大想提起此事,语气十分敷衍。 苏玉畹见他似乎没有寒喧聊天的欲望,便是连他刚才说的想去府城买茶园的事都没再提起,便识趣地站起来告辞。 回到家中,她让霜降去把张嬷嬷叫来,问她道:“三房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三叔神情不大好,三婶连面都没有露。” 苏三太太秦氏,外面温柔,实则也是个要强的,手腕高明地把握着家中的一切。如果不是病得起不来床,她怎么会躺在床上不出来见客? 张嬷嬷显然是知道三房的事,叹道:“三老爷想让三太太把荣哥儿放到房中来教养,三太太不肯,夫妻俩正闹着呢。” 苏玉畹诧异地一挑眉。 张嬷嬷所说的荣哥儿,就是三房的庶子苏世荣,秦氏的陪嫁丫鬟章氏所生,今年五岁。以前苏长风跟秦氏的感情还好,也一直期望能生个嫡子,所以从未提过这样话题。怎么这会子却对秦氏提出这样的要求? 秦氏不定得多伤心呢。 难怪今日连客都不见。 她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 张嬷嬷正要说话,忽听外面有动静,她忙转过身去,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见门帘被掀起,霜降的声音也从外面传了进来:“姑娘,三太太来了。”紧接着,一个丫鬟扶着秦氏走了进来。 “大姑娘。”秦氏进了屋子便站住了,紧握着手帕看向灯光下的苏玉畹。 秦氏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以前保养得宜,体态丰腴,并不显老。然而如今只隔了大半年的时间,眼前的秦氏瘦削了许多,岁月留下的细细的皱纹,任她抹了许多粉也没遮住。最让苏玉畹觉得内心震动的,是她眼里浓重的悲伤与疲惫,与以前那个精明内敛、内心强大的秦氏判若两人。 “三婶,你……”苏玉畹迎上去,扶住秦氏的胳膊,丝毫没有遮掩眼里的那一份诧异。 “变化很大吧?”秦氏自嘲地笑了笑,自动朝桌旁走去,坐在了客座上。 苏玉畹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抬眸示意丫鬟们出去。 立春给秦氏倒了一杯茶后,也走到门外守在了门口。 秦氏看着这一切,直到屋子里只剩了她和苏玉畹两个人时,才开口道:“畹姐儿,你很好奇这半年来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吧?” 苏玉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份好奇心。 其实三叔三婶之间的事,她一个做侄女的管不着,也轮不到她管。而且吧,这夫妻俩虽然没对大房做过不好的事,但因着苏长风是苏老太太孔氏的亲生儿子,苏长亭的亲弟弟,他对大房也从不伸出携助的手。他们夫妻俩永远是隔岸观火,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二房欺负大房。从感观而言,苏玉畹对他们从来也没有亲人般的感受。彼此更像是陌生人。 第二百零三章原由 陌生人的家事,即便她能管,她也不愿意管。 她只得作为一个很快就会订亲成亲的年轻女孩儿,对秦氏的处境比较好奇,仅此而已。 然而秦氏却不这么想。她似乎也没有期待苏玉畹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章氏,你知道吧?荣哥儿的亲生母亲,以前是我的陪嫁丫鬟。我生了玫姐儿后一直没有动静,就给她开了脸,她也争气,生下了荣哥儿。我本想去母留子的,可见她老实本份,就把她留下来了。”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老实本份?呵……” 苏玉畹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秦氏似乎只想找个倾诉的对象,并不需要苏玉畹发表什么看法,继续道:“谁曾想看起来这么一个老实本份的人,却是个包含祸心的人呢?她不知打哪里找了个郎中来,借机给我看病,说我这身子已经不能怀孩子了,引得你三叔这段时间天天跟我吵,要把荣哥儿养到我膝下。我为什么要养别人的儿子?为什么要养?现在养了他,万一我怀孕生下了儿子呢?我的儿子岂不是成了次子不能再继承家业?可我不同意,你三叔就恨我入骨,觉得我不能生儿子还拦了他儿子的道,厌弃我憎恶我。她这计谋,进可攻退可守,可真是够毒辣。” 说到后面,她表情狰狞,跟以前冷静自持的秦氏大为不同,显然是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大受刺激,性情都已有了变化。 “畹姐儿,你能不能回府城的时候,帮我把这件事跟你祖母说一说?如果你能说动让你祖母把你三叔招去府城教训一通,告诫他不要做这样的事,我定然给你以重谢。”秦氏转过头来,看向苏玉畹。 “这……”苏玉畹为难地道,“我是小辈,怎么好插手三叔家的事?而且好多话也不该我来说,三婶你说是不是?” 见秦氏脸色不好,她又道:“三婶不如写封信给祖母,再派个婆子去,将三婶的为难之处好好跟祖母说道说道。我想只要三婶说的在理,祖母不会不同意的。婆子去说,总比我去说要好。有些话,毕竟不是我一个没成亲的小姑娘能说的。” “那你让你娘去帮我说呀。你娘是长嫂,长嫂如母,总能管得了小叔子家里的事吧?以庶为嫡,乱的可是苏家的规矩。就是畹姐儿你往后嫁了人去了夫家,要是让人知道你娘家有这样的事,也得笑话你家苏家不懂规矩。你娘说的话,可比婆子说的份量重得多,你祖母也不会听不进去。” 苏玉畹转过头来看向秦氏,黑黝黝的瞳仁深邃得如同暗夜里的大海。 她没有立刻说话,就这么看了秦氏好一会儿,看得秦氏不自在地绞起了手里的帕子,这才轻声道:“我娘,就是连我们大房的事都不大管的,三婶又不是不知道,何苦拉她出来做靶子?更何况,咱们已经分家,三房人,各有各的活法。我爹去世时我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就能把家里的事担了起来,三婶比我年长十六、七岁,难道还不如我,不能处理好自己家的事么?” “你……”秦氏被她一句堵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早在半年前,她就知道苏玉畹的厉害,她也知道这个女孩子记仇。虽然她们三房没有对大房落井下石,但袖手旁观的名头总是免不了的。以前你不帮别人,现在遇到难处了却指望着别人来帮你,那是不可能的。 但她也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想来碰碰运气——要是苏玉畹继承了殷氏一半的软心肠,愿意为她去说话呢?现在二房、三房求着大房,只要她去说情,婆婆孔氏总会给她点面子,过问一下三房的事吧? 然而她这点愿意却落了空。 “畹姐儿……”她露出哀哀地神色,“你虽没有成亲,却也该知道女人的苦。咱们女人不帮女人,难道还指望着男人们吗?你以后嫁了人,在婆家遇到什么难事,难道不想娘家有人帮你?你今天为三婶说一句话,到以后你遇上什么难处,三婶也定然为你出头,跟你婆家讨个公道。再说,好歹这么些年三婶也没为难过你娘和你不是?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你三妹妹和四妹妹的面子上,也帮一帮三婶吧。” 苏玉畹眉头蹙了蹙:“三婶,不是我不想帮你,是帮不了。三叔执意要把庶子养在你膝下,我还能拦住不成?而祖母那里,想来你也知道,这件事让她知道了反比不知道要好。祖母她老人家,可是向来对你没给三叔生个儿子十分不满的。” 秦氏这一回是真无可话说了。要不是因为婆婆孔氏压着,她也不会同意让丈夫纳妾。当初为着纳妾一事,她还闹了一大场,终于把孔氏定下的良妾给退掉,纳了她的陪嫁丫鬟。此时她的陪嫁丫鬟在背后捅她一刀,她还有什么脸面再到婆婆面前哭闹? 这也是她想通过苏玉畹,不愿意派婆子去苏老太太面前告状的原因。 见苏玉畹软硬不吃,秦氏也无办法,只得站了起来,凄然一笑道:“既如此,我不打扰畹姐儿你歇息了。以希望畹姐儿你能嫁个好夫婿,成亲后一举得男,不要再受三婶这样的苦。”说着她抹了一把泪,举步朝外走,可走了两步她又站住了,目光扫过屋子里的立春、谷雨和夏至,转身对苏玉畹道,“听三婶一声劝,往后呀,可要防着这些丫鬟。这些人,心大着呢。”说着再不停留,甩袖而去。 屋子里顿时有一点静默的尴尬。 还是张嬷嬷机灵,立刻笑道:“姑娘和立春、谷雨可别上当,三太太这是没达到目的心里不痛快,挑唆你们之间的主仆关系呢。 立春拉着谷雨、夏至跪了下来,道:“姑娘放心,若是我们几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定当不得好死。” 霜降一直在外边忙活,此时见了秦氏离去,正挑了帘进来,忽见立春三人跪在地上,顿时唬了一跳,忙不迭地跑了到夏至身边也跪了下来,可仰起的小脸上却一片茫然。 苏玉畹被霜降这活宝给逗笑了,踢了踢立春,嗔道:“跪什么跪?我疑你们了吗?还不赶紧给我起来?” “几位姑娘是什么品行,姑娘岂有不知道的?怎么会被三太太几句话就挑唆了去?几位姑娘快别多心了,赶紧起来。”张嬷嬷也在一旁打圆场,又亲手把立春等人给扶了起来。 霜降一头雾水,不知屋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也没敢多问,跟着谷雨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这种事,越解释越有隔阂。而且几个丫鬟是否有当姨娘的心,往后会如何,是否会走到秦氏和章姨娘这样的地步,谁也不知道。苏玉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表什么态,当即放下这件事,向张嬷嬷问道:“三叔三婶以前不是挺好的?怎么大半年不见就闹成这样了?” 张嬷嬷隐晦的扫了立春几个一眼,笑着给苏玉畹倒了杯茶:“上个月四少爷满六岁了,该上学堂了。章姨娘便跟三老爷说,太太多年未孕,怕是没什么指望了,倒不如把四少爷记在她名下,让他有个嫡出的身份,也好在人前行走。要是往时,三老爷顾着三太太的面子,即便觉得这话有道理,也会缓缓图之,不会逼得这么紧,偏章姨娘又怀孕了,三太太娘家还出了事。她那兄弟赌钱输了房子,还欠了一大笔债。要是不及时还,就要被赌场砍下五根手指,打断一条腿。三太太的娘老子求到她面前,她便求了三老爷,要了银子替她兄弟还了债。为着这事,三老爷很是气不顺。这几样事情加起来,四少爷这事才闹了起来。” 第二百零四章上山去 苏玉畹默然,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悲凉与感慨。 张嬷嬷瞧出苏玉畹神色不对,赶紧道:“姑娘也不必为三太太难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三太太不好过,但她没生儿子也是事实。站在三老爷的立场上来说,嫡出庶出都是他的儿子,他自然要为四少爷打算。姑娘你是隔房的侄女,叔婶房里的事,又岂是您能管得了的?三太太只想借太太和姑娘的势,难道就不知道你们的难处吗?不过是欺着太太和姑娘心善罢了。对于这样的人,咱们很不必同情她。” “我不是同情她,只是感慨女人不容易罢了。”苏玉畹叹道。 张嬷嬷点点头:“这倒也是。做了女人,天生就要比男人多受许多苦和委曲,这都是命!” “命吗?”苏玉畹喃喃重复了一句,半晌没有说话。 张嬷嬷见时辰不早了,也不敢再多留,瞧着苏玉畹回过神来,便道:“姑娘累了一天了,早点歇着吧。明儿一早还要上山呢。” 苏玉畹点点头,没再多言,摆手让她去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吃过早膳,苏玉畹便上了山。 路过自家茶园,她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上了松萝寺。 生怕大方大师不在家,错过了行程,她昨日便让阿九到松萝寺给大方大师送了信。为此她这车在松萝寺门口一停下,便有大方大师身边的小弥撒迎了上来,笑道:“大师等候苏檀越多时了。” “大师近段时间身子可好?”苏玉畹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小弥撒。 小弥撒摇了摇头:“大师今年的身子骨跟往年相比,差了一些。这不,这段时间乍暖还寒,极易受寒,大师前儿个还受了凉,晚上咳嗽得厉害,熬了药喝下也效果不大。” 苏玉畹眉头一下蹙了起来。 大方大师已是八十多年的高龄了,即便是小病,也十分令人担忧。 跟着小弥撒进到门前,苏玉畹就看到大方大师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些茶叶往鼻子上凑,似乎在闻茶叶的香气。 “大师。”苏玉畹跨入了门槛。 “小畹儿,快来。”大方大师笑眯眯地朝苏玉畹招招手,让她在自己对面坐下,然后把手里的茶叶放到桌上的小瓷碟子里,推到她面前,“这是我新制的茶,你看看。” 苏玉畹没急着看茶,而是仔细打量了大方大师两眼,见他虽然容貌消瘦了一些,但精神还好,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动作也十分稳健,看起来并无大碍,她提起的心这才放松下来,长吁了一口气。 大方大师见状,捂着嘴轻咳了两声,转头瞪了小弥撒一眼,对苏玉畹道:“定是这小家伙对你说什么了吧?我没事,不过是受了些凉,吃几剂药就没事了,用不着大惊小怪。别怕,我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再活个七、八年没问题。” “大师!”苏玉畹嗔怪道,“说什么七、八年?您老人家再活个三、四十年都没问题。” 大方大师抚着胡子“呵呵”地笑了起来,哄小孩儿似的应道:“是是,再活个三、四十年,变成个老妖怪。” 苏玉畹抿嘴一笑,不愿意再说这样的话题,拿起小瓷碟里的茶叶看了看,又放到鼻尖上闻了闻,问大方大师道:“这是哪儿采的茶叶?” 这茶叶跟他们松萝山上的茶叶品种不大一样,是乔木大叶类树种,闻起来有一股特殊的清香,甚是好闻。 “这是明志从深山里采回来的,说是很高很大的一棵树,看着叶子像是茶叶,便采回来给我看看。”大方大师道。 苏玉畹顿时来了兴致,看到小弥撒提了一壶沸水来,也不用他动手,而是亲自用这茶叶泡了两盏茶。 大方大师见苏玉畹将其中一盏推到自己面前,他笑眯眯地没有接,只是催着苏玉畹道:“你尝尝。” 苏玉畹却不急,稍微等了一会儿,看着茶叶在水中已慢慢舒展开了,茶水也浸出了黄绿的颜色,这才端起茶盏,吹了两口,慢慢呷了一口。 “嗯?”茶水还没咽下去,她就鼓着腮帮子,抬起大眼睛看向大方大师。 大方大师像是偷了腥的猫,抚着胡子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怎的这味道不对?”苏玉畹放下茶盏,“闻起来味道不错,喝起来怎么不是一回事?” “这根本就不是茶叶。”大方大师摇头道,起身站起来,从他床头的柜子上头拿起一根带着叶子的树枝,递给了苏玉畹,“喏,你刚才喝的正是这个叶子制成的。” 苏玉畹接过树枝细细打量。虽说他们现在种的茶树都是灌木小叶种茶,但深山里也常见乔木型大叶种茶树。她小时候,也见过父亲从山里人手上买来的这些野茶树所置出来的茶。而眼前的这树枝上的叶子,跟茶叶十分相似,放到鼻尖去闻,也能闻到类似于茶叶的清香。这也难怪庙里的明志师父会把这树枝当成茶叶采下来奉给大方大师。 “这怎么区分呢?难道一定得制成了干茶,喝上一喝才能辨别?”苏玉畹问道。 大方大师摇摇头,转头对小弥撒道:“你去山上采几片鲜茶叶回来。” 小弥撒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就回转过来,手里拿了四、五片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茶叶。 “你看看看这里,再看看这树叶……”大方大师将手中的两片树叶并排放在一起,指着上面的叶脉道。 苏玉畹一看果然:茶树的叶片呈网状,有明显的主脉,由主脉分出侧脉,侧脉又分出细脉;侧脉与主脉呈半个直角的角度向叶缘延伸,到叶缘三分之二处呈弧形向上弯曲,并与上一侧脉连接,组成一个闭合的网状结构。这是茶树叶片的重要特征之一。 “所有的茶叶与非茶叶都是这样吗?”她问道。 大方大师点点头:“正是如此。” 苏玉畹十分受教。 作为一个茶人,需得区分得了这两者的差别。 苏玉畹将那两盏茶往桌旁一推,示意谷雨去处理了,她接过立春手里捧着的一个匣子,对大方大师笑道:“大师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说着把匣子打开,将里面的两个小瓷罐露了出来。 原先她是叫人将茶送给大方大师的。但想着要来拜访大师,又没什么礼物,便将这两罐子茶留了下来。面对面让大方大师品评一番,才得趣儿呢。 “哦?”大方大师十分感兴趣地伸手拿过一个小罐子,打开盖子,里面一股浸人心脾的花香就飘了出来。 “这是什么茶?”大方大师从罐子里掏出一把茶叶,先用眼睛看了看,又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浑浊的眼睛顿时清亮起来。 “桂花茶,是闽人所制,用鲜花窨茶叶而成。”苏玉畹也不待大方大师催促,让立春端了炉上刚刚烧开的沸水将这花茶沏了两杯。沸水一激,那花茶的香气越发的浓郁,一下子弥漫了整间屋子。 “香气扑鼻,好味道。”大方大师赞道,也顾不得烫嘴,端起茶盏便饮了一口。 “如何?”苏玉畹期待地问道。 大方大师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闭着眼细细品味嘴里的味道,好半晌方才睁眼夸道:“好茶,别有一番风味。”不过他又随即摇头,“可惜了,这茶叶用的是上好的头道春茶,味道稍淡,花香味过浓,茶味太淡,便不能相得宜彰。这茶至多用雨前茶即可。” 苏玉畹抚掌笑道:“大师之言,与我不谋而合。” 第二百零五章不对劲儿 大方大师又将另一罐菊花窨的茶也品了一遍,摇头道:“此茶差之甚矣。” 苏玉畹每次来,与大方大师尝茶谈茶,都最为尽兴。只是看大方大师时不时咳嗽几声,眉眼间似有疲惫之态,她便知不可久留,坐不多久,就起身告辞。 大方大师也不多留她,送了一些自己炒的新茶,便让她离开了。 苏玉畹出来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去了寺庙的大雄宝殿和观音殿烧了几柱香,又奉供了些香油钱,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苏檀越,请留步。”一个和尚起身追来,“方丈大师有请。” 苏玉畹心里打鼓,不过还是跟着和尚去了后堂。 方丈大师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见了苏玉畹进来,指着对面的蒲团道:“坐。” 苏玉畹行了一礼,这才坐下,静静地看着对方的方丈大师,等着他说话。 “你家那几个炒茶工……”方丈大师开口了。 苏玉畹心里就“咯噔”一下:果然是为着这事。 春天时她让几个为人本份的炒茶工用银锅子炒制了雨前茶,因担心用这种秘法炒制太多松萝茶挤兑了休宁的茶商们,引来众怒,冲击了市场,为苏家大房引来祸事,她便马上收了手,并将他们送到了这松萝寺来,避免别人对他们的谋害与引诱。虽说有大方大师的面子在,她又给了一笔丰厚的膳食住宿费,按理说不会让方丈大师不满才对,但如果这些炒茶工惹了什么事,方丈大师是一定不会让他们在此再住下去的。 见方丈大师说了那几个字,便没有再说下去,似乎在斟酌着措辞,她越发紧张,忍不住问道:“是不是他们惹了什么事?” 方丈大师一摆手:“倒没惹事,不过……”他抬起眼来,看向苏玉畹,“贵家一个姓袁的姨太太时不时来小寺上香,有一次你家那个叫张大河的炒茶工在后山帮大方大师制茶,不知怎么的被贵家姨太太碰上了,她还好奇地问了张大河几句话。当时张大河虽然搪塞过去了,但老纳听众僧来报,这段时间有不少行迹可疑的人在后山转悠。” 苏玉畹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昨日她还觉得袁姨娘有些不对劲,今天方丈大师这么一说,可就都对上了。 方丈大师继续道:“本来你那几个炒茶工住在山上并没什么,他们都是老实本份的人,不会惹事。可现在这么一来,我就担心要是有人趁着我们不注意把他们掳走了。这些人虽然本份,但谁能抗得住严刑拷打?到时候你那炒茶方子怕是要保不住。要不是苏檀越你正好上山,老纳都想着派人去给你的个信儿。” “多谢大师对我家的关照。”苏玉畹恭敬地做了个揖首。 本来么,她交食宿费,方丈大师让人为那些炒茶工提供食宿,双方的交易就两清了。至于那些炒茶工安不安全,遇上什么事,都不在方丈大师的责任范围之内。如今能及时发现问题,肯定是方丈特意叮嘱了那些和尚们关照她家这几个炒茶工。她这感谢,是真心实意。 方丈大师微微颔首,并没有再说话。 苏玉畹想了想,道:“本来我想着,到了明年炒明前茶的时候才用得上这几位师傅,便让他们好好住在山上。不过如今出了这事,我过几日会让人来把他们接走。” “安全么?如果不安全,也可以让他们继续住着。那些人即便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太过冲撞我们寺庙。”方丈大师道。 苏玉畹心里着实感激,摇摇头道:“我在府城也有了点倚仗,再不像以前那般任人宰割。” “那就好。”方丈大师见苏玉畹有了主意,便不再多留,端了桌上的茶饮了一口,苏玉畹便起身告辞。 出了后堂,苏玉畹找了待客僧,再供奉五十两香油钱,方才下山。 虽然她知道方丈大师这么关照她,并不是为了这点银钱,而是看在了大方大师的面上。但她能表达感激的,也唯有用这种俗物了。 下了山,她就吩咐随伺的阿九:“我等会还要去了一趟茶园,你先回城,请城里的李郎中到山上给大方大师瞧瞧病。”说着叫立春递了十两银子给他,又叮嘱道,“让郎中仔细给大师瞧着,不光是这次风寒,看看平时还要注意哪些。如果身子有亏,便是花多些钱也要给他补一补。银钱不够,你再来跟我要。” 十两银子的购买力还是挺大的,休宁城里的一处二进宅子也不过五、六十两而已。她给阿九这么多钱,也是担心大方大师的身子,怕郎中不敢开贵重的药材给他治病补身子。 阿九拿了银子,不敢多耽搁,赶紧骑马下山去请郎中。 黄耀祖一直做着嘉叶茶园的管事,苏玉畹从府城回来的消息,他昨日就知道了,一直等着苏玉畹过来。这不,苏玉畹的马车刚在茶园门口停下,他就迎了出来:“姑娘,一路辛苦。” 苏玉畹笑着朝他点点头,一面往里走,一面打量着茶树的情况,见一切都挺好,既没有生虫发病,茶树下一眼就能瞧见除了草施了肥,她满意地点点头,问黄管事道:“茶园可好?手下的人有什么问题么?” “都挺好,没什么问题。就是今年秋天天有点旱,这阵子都挑水上去浇园子……”黄管事虽说没有什么问题,可还是在陪着她山上山下地察看的时候,絮絮叨叨地把茶园各处的情况跟苏玉畹禀报了,茶园里的各色人员情况也说了一遍。 苏玉畹打理茶园茶庄十分心细,要是她问情况的时候,管事们一句“一切都好”就没话了,第一次是这样还好,姑娘还给个机会;要是第二次还是这么回答,那只等着被撤了管事一职,回家吃自己的吧。 所以她接手家里的产业这大半年来,各处的管事都养成了对自己手下的这一亩三分地时刻掌握情况的好习惯,什么时候姑娘问起,都有话说,都能事无巨细地把事情汇报一遍。 听了黄管事的话,苏玉畹点点头,忽然问道:“我们家的袁姨娘,这些日子来可有来过茶园?” 黄管事一愣,旋即摇了摇头:“没有。”心里却有些好奇,姑娘为何问这样的话。 要知道,姨娘这种人物,都是老爷们纳来解闷或传宗接代的,既不需她们管事,也不用她们做活,再加上能当上姨娘的都有些姿色,没有哪家的姨娘不是紧紧关在宅子里的。主母们绝不会让她们出来四处闲逛的,以免给家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苏家大房情况特殊,老爷去世,主母和少爷、姑娘去了府城,只有五姑娘和她的生母袁姨娘还留在老宅。但有眼前这位姑奶奶管着家,黄管事还是不觉得那位袁姨娘有胆儿跑出来溜达。 可苏玉畹问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这件事,又把话题扯回到茶园里来。 此时他们已从山上下来,回到苏玉畹惯常歇息的地方,而立春和夏至早已亲自动手,做了可口的饭菜。黄管事便识趣地告退出来。 主仆五人在茶园里吃过饭,这才下山回了家。 回到家洗了脸换了身衣服之后,苏玉畹便去苏玉若的院子看望她。 “大姐姐。”苏玉若今年已有十一岁,看起来却像是个八、九岁的孩子,长得瘦瘦小小,巴掌大的小脸上,眼睛就显得尤其大。 因为生病,她被袁姨娘看得很紧,等闲不让她出屋子,平日里见的人就少。往时殷氏和苏玉畹她们还在家时,时不时地就去会看她,跟她聊聊天解解闷。可苏玉畹她们这一走,来来去去就只剩了她姨娘和眼前的几个丫鬟,她实在闷得狠了。这一回见了苏玉畹来,欣喜怎么也遮不住,拉着苏玉畹的袖子就不肯放,就好像她一放手苏玉畹就会不见了似的。 第二百零六章玉若 看着这样的妹妹,苏玉畹也觉得心酸,拉着她坐到床边,问她一餐吃多少饭,晚上睡觉好不好,又拿过她写的字儿看了,赞扬她的字写得好。 “大姐姐,你能在家呆多久,多住一阵可好?娘她什么时候回来?”苏玉若的眼眸湿漉漉的,像小鹿望向母鹿一般,充满了孺慕和依恋。 苏玉畹被她看得心里一软,问道:“要不,你跟姐姐去府城? 苏玉若眼眸一亮,正想说话,袁姨娘就拦住道:“五姑娘这身子,哪里经得住旅途劳累?再说太太和姑娘都忙,五姑娘去了只会给太太和姑娘添麻烦。还在留在老宅的好。有我伺候着五姑娘,太太和姑娘尽管放心。” 苏玉畹知道袁姨娘说的是实情,而且府城那宅子窄小,并不适合苏玉若养病,心下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看到妹妹的眼眸黯淡了下去,心下十分难受,安抚她道:“如今是秋天,你的病容易反复,不宜远行;等过了这阵子你病情稳定了,我们也有钱买了大宅子,再接你去府城,好不好?” 苏玉若这些年,因为生病,别的孩子都能做的事她不能做,别的孩子能吃的她不能吃,整日被关在屋子里,吃苦苦的汤药,她早已学会了忍受。现在听长姐的话,她也不哭不闹,只是默默地点头,然后叮嘱道:“大姐姐,你可要记得常回来看我哦。” “嗯,我会常回来的。过年的时候,母亲和你哥哥们都会回来。” 苏玉若这才开心起来,又拿了自己做的针线给长姐看。 从苏玉若的院子出来,苏玉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打定主意,就算袁姨娘做了什么,看在可怜的苏玉若的面上,她也不会为难她,起码会放她一条生路。 瞥见张嬷嬷跟在身后,苏玉畹问道:“我记得袁姨娘身边有个青鸾,怎么今儿不见?” 苏玉若的奶娘刘妈妈早已被吕嬷嬷去府城前,寻了个错处全家卖了出去,几个二房安插在大房的眼线全都如此。但苏玉畹记得,袁姨娘身边的丫鬟一个都没有动。 “这事我昨晚忘了跟姑娘说了。”张嬷嬷笑道,“四个月前,青鸾的爹娘来求情,说家里有了点钱,想赎青鸾出去,袁姨娘也帮着说情。老奴想着以前有下人想赎身,姑娘都是允的,便自作主张,让她父母给她赎身回去了。因事情不大,袁姨娘又说她身边的丫鬟够用了,不必再添,所以老奴就没特意让人跟姑娘禀报这件事。昨日本应该说的,偏老奴见了姑娘欢喜,一直都忘了说。刚刚在袁姨娘处才想起来。这刚要说呢,姑娘就问起来了。”又夸苏玉畹,“姑娘好记性,这么个不声不响的丫鬟,姑娘日理万机,却还记得她。” 苏玉畹瞧了张嬷嬷一眼,没有再说话。 回到院子,苏玉畹先把张嬷嬷打发走,这才对谷雨和霜降道:“你们去盘查一下那个青鸾的情况,再私底下问问袁姨娘身边的其他丫鬟,看看袁姨娘这段时间跟谁接触,做了什么事。” 虽说袁姨娘精明,又仗着苏玉若体弱,苏长清生前格外怜惜她一些,把自己的院子经营得密不透风,不让院里的下人跟府里人接触,也不许她们把院里的事往外说。但苏玉畹管家这几年,哪里肯放任家里出来一块不了解情况,不能掌控的地盘?明面上,袁姨娘身边丫鬟的父母兄弟都似乎被袁姨娘收买,但丫鬟的卖身契都掌握在苏玉畹手里,那些人的父母兄弟又岂会只听一个自身都不能做主的姨娘的话?所以打听袁姨娘的消息,应该不是难事。 果然,苏玉畹吩咐谷雨姐妹去办事的时候是傍晚,到她临睡前,谷雨姐妹就把情况打听清楚了,回来禀报道:“那个青鸾被父母赎回去没多久就嫁人了,嫁的还是袁姨娘的侄子。可成亲不到一个月,就在婆家出去洗衣服时掉到河里死了。” 苏玉畹脸色一变。 那青鸾,作为袁姨娘的身边大丫鬟,虽然不用做粗活,平日里洗衣做饭轮不到她。但再如何也是一个丫鬟,能被提拔为一等大丫鬟,为人能干、干活麻利是第一要务,怎么可能那么废物,洗个衣服都能掉进水里?而且,她为什么会嫁给袁姨娘的侄儿?这其中,是否有蹊跷? “她在府里可有什么好姐妹,知道她这事的内情的?”她问谷雨。 不待谷雨说话,霜降就道:“姐姐出去查青鸾的事,我就在府里打听。可巧厨房新进来的一个姓王的婆子跟她是同村的,丈夫死了又没儿没女,家里还欠了债,又因她煲得一手好汤水,便自卖自身到咱们府上来干活儿,跟青鸾还有点拐弯亲。那王婆子说,青鸾以前总会去厨房给五姑娘拿汤,可她赎身前大概十天左右,连着两天都没见她来。听来提汤的丫鬟说青鸾病了,她还特意去探望了青鸾一趟,发现她发着高烧,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胡话,叫嚷着让人别欺辱她。后来青鸾烧退了,王婆子再去看她,就见她走路有些不对,似乎不是个姑娘了。王婆子见她情绪不好,有时眼睛红肿,似乎是偷偷哭过,就私下里问她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没想到青鸾一听这话马上变了脸色,十分生气,说王婆子污蔑她,后来就再没理王婆子。” 顿了顿,霜降接着道:“为着这事,我又问了跟青鸾同屋住的丫鬟五福,她说青鸾自那日陪着袁姨娘上香回来,就在屋子里偷偷哭;而且特别奇怪的是,往日因为五姑娘的病,袁姨娘不是允许院里的丫鬟有病了还留在府里的,不是叫爹娘接回去,就是挪到外面的倒座里养病,唯恐过了病气给五姑娘。可青鸾烧得那么厉害,她都没叫挪出去,还花了许多银子请了城里有名的郎中来给青鸾看病。她给丫鬟们的解释是,她一向喜欢青鸾的稳重懂事,早就偷偷安排了她的亲事,要把她嫁给自己侄子,所以对她跟对别的丫鬟自然不同。后来青鸾病好没过几日,果真就嫁给了袁姨娘的侄儿。她那侄儿虽然住在村里,家中却也有百来亩田地,他本人也念过几天书,青鸾一嫁过去就做了少奶奶,为此袁姨娘身边的丫鬟还十分羡慕青鸾,做事也越发的尽心了。” 见霜降说完就不再作声,苏玉畹想了想,便道:“这事必须查清楚。谷雨,你叫阿九去袁姨娘的娘家村子,查一查她侄儿的事情以及青鸾的死是怎么一回事。霜降和夏至,你俩在府里打听一下袁姨娘是从什么时候起频频上山烧香留宿的;顺便放出风声,说我看着五姑娘可怜,心疼她,想把她带去府城找好的郎中。然后霜降你去告诉你爹,把家里的门户看牢了,如果有人往外递消息就顺藤摸瓜,看看府外是谁在捣鬼。千万别打草惊蛇。” 听到苏玉畹的命令,几个丫鬟的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平日里虽然忙碌,但未免太过平淡。如今姑娘要略施小计,引蛇出洞,抓鬼除奸,她们自然精神抖擞。 三人离去,唯有立春留在苏玉畹身边,一边帮她把头上的钗环卸下来,一面若有所思地问道:“姑娘怀疑青鸾是撞破了袁姨娘的事才被害死的?” “也只是怀疑,查查才能知道。”苏玉畹淡淡道。 第二百零七章再遇李钰明 第二日,苏玉畹起来吃过早膳便出了门,准备去茶栈看一看,刚出了大门,就见二房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她再熟悉不过了,榆木雕花,青绸油布,上面还有一个标志,正是李钰明仿着人家大户人家制的马车。 李钰明怎么会去二房?二房的苏老太太、苏长亭、魏氏都去了府城,如今只有苏玉凌和苏世吉、苏世祥在家里。那苏世吉不过十三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跟李钰明向来没有往来,他们怎么搅在一起了? 不过这事跟苏玉畹没有关系,她只是瞥了一眼就上了马车。 苏玉畹离开没有多久,李钰明就从二房出来了,上了马车,车夫就对他禀道:“少爷,小人刚刚看到苏家大姑娘了。” 李钰明一愣,转头看了看大房这边的门口。 车夫赶紧解释:“苏姑娘出来上了马车就走了,往街上去了,可能是去她家的茶栈了。” 这个车夫在李钰明家里,就跟苏家的吴正浩一样,跟在主子身子时间长了,对于主子的一切情况都很是了解,自然是知道苏玉畹其人以及与李钰明之间的纠纷的。也知道自打苏家茶叶卖得好后,自家少爷就后悔跟苏玉畹退亲了。 李钰明听了这话,望着通往苏家茶栈的方向,怔怔地许久没有说话。在车夫以为他会下令说去叶嘉茶栈时,李钰明开口道:“走吧,回家。” 车夫没敢再多话,拉了马绳驾起车子启程。 到了茶栈,苏则正坐在柜台后面,十分悠闲地一边喝茶一边拿着本话本子在看,听得伙计来报说东家姑娘来了,很是意外,忙迎了出来。 “店里一切可好?”苏玉畹也没废话,直接问道。 “好,一切都好。”苏则笑道,给苏玉畹倒了一杯茶,“现在是淡季,茶园里不出茶了,茶栈里也不用再叫人分拣,除了卖些茶叶,就没什么别的事。所以很是清闲。” 说话则,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拿着账本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叫道:“苏掌柜……”待眼睛适应了屋里稍暗的光线,看到苏玉畹在座,吓了一跳,忙拱手行礼,“小人见过东家。” 苏玉畹含笑点头:“雷管事。” 苏则接过账本子,却没有马上叫雷管事出去,而是对苏玉畹道:“这段时间,茶栈里的事都是雷管事在管。”说着又把账本子递给立春,让她转交给苏玉畹,“这账本子,也是雷管事做的。” 这就是向她推荐雷管事的意思了。 把苏则调到府城去,自打苏玉畹跟马掌柜做出了决定,就派人把消息告诉了他,也好让他有了准备,找一个可以替代他的人,接管茶栈里的事,以免仓促之间出问题。当然,如果苏则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会把这事跟她和马掌柜说,由他们来统一安排;而他看中的人,也得他们点头应允。 苏玉畹点点头,对于苏则的话不置可否,而是从立春手里拿过账本翻了起来。 雷管事站在那里,心里惴惴不安。 他既接管了苏则所管的这摊子事,虽然苏则没有跟他明说,但他也隐约知道东家姑娘又在府城买了些茶园。苏则既被调去那边做事,w他就有可能接替苏则做这个茶栈的管事。所以这段时间他做事比以往更精心努力十分。这些账本,也一笔笔一项项仔细核对过的。但事关自己的前程,他此时还是会紧张。 苏玉畹看这账本也没用多少时间。她打从十二岁起就被父亲带在身边学着看账本子,这大半年来更是历练得更为老练,随意拿起一本账本子扫上几眼,就能做到对店里的经营情况心里有数。 看完账本,她指着账本上的某一页,抬眼问雷管事:“这一笔二百两银子的订金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即便苏玉畹没问到,雷管事也是要禀报道。他当即道:“这是松江来的一个客商,想要订购咱们明年的明前茶,哀求着要小人一定要收下他的订金。至于茶价,就按明年的行情来,他并无异议。小人因听说东家要在府城买茶园,如果手里的银子多一些,也方便行事,便自作主张地收下了他的订金。如果东家觉得不妥,小人立刻给他退回去。” 苏玉畹权衡了一下这样做的利弊,称赞道:“这件事,你做得好。如果再有人这样的人,你也可以预先把明年的明前茶订出去。我现在很缺银子。” 雷管事一听大喜,忙道:“东家放心,小人一定办好此事。不过……”他小心地抬起头来,问道,“咱们明年的明前茶产量有多少呢?别收了人家的订金,到时候却没有茶叶给他,便是失了咱们的信用。” 苏玉畹微笑道:“放心,要多少有多少。” 雷管事大喜,拍着胸脯道:“东家您就放心吧,小人一定让其他客商也出银子预订明年的茶叶。” “这事不可宣扬出去。便是那些客商,你也要叮嘱好他们。”苏玉畹交代道。 “是,小人明白。” 苏玉畹不由得打量了雷管事一眼。 这位雷管事名叫雷利程,今年才二十七、八岁,原来只是管分拣的一个小管事,马掌柜觉得他为人机敏,做事踏实,便在苏则接管茶栈之时特意提了一句,把他提到二掌柜的位置上来。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头脑灵活的,知道做生意要变通。这不,这一次的事如果做得好,收到比较多的订金,让她拿去购买茶园,这位雷管事就算是立了大功。 “凑一千两银子的订金,你需要多少时日?”苏玉畹又问。 雷利程知道机会就在眼前,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抬起眼道:“只要给小人三天的时间,就能凑到这个数目。” “三天?”苏玉畹虽然知道自家茶叶名声在外,想要凑到一千两银子并不是特别难的事情,但只要三天,这速度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了。 “好,就给你三天。如果三天内你能凑到一千两银子,这茶栈的掌柜位置就是你的。”苏玉畹许诺道。 其实休宁的茶园、茶栈,已在苏家大房的产业中只占很小的比重了,徽州府,甚至以后的松江等地,才是苏玉畹和马掌柜更看重的地方,苏则做事能干,必定是要用到那些地方去的,这休宁的茶栈掌柜的位置本来就是雷利程的。就算现在他只顶了个管事的名头,可行的已是掌柜之职。 但这不妨碍苏玉畹拿这个来激励雷利程。 果然,雷利程一听这话,那叫一个精神振奋、斗志昂扬。他对着苏玉畹一揖到底:“东家放心,小人一定竭尽所能将事情做好。”心里打定主意,不光要凑一千两,而且要凑更多,好好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让东家知道她并没有看走眼。 苏玉畹点点头,吩咐苏则把茶栈的事暂时交给雷利程,他明日马上去府城找马掌柜,便起身回了苏家老宅。 本来去茶栈一趟,只是因为她要留下查袁姨娘的事不能马上回府城,留在家里无聊才有了此行,没想到却有了个意外的收获。 她心情极好的回到老宅,刚到大门口,就见阿九已等着门房处,一副急于要禀报的样子。 在此时看到阿九,苏玉畹并不意外。袁姨娘娘家就在县城郊外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阿九骑马一来一回,也不用半个时辰。而且他为人机灵,打听事情自有他的一套方法,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也足够他把事情办完了。 只是看他猴急的样子,难道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消息不成? 第二百零八章察明原因 此地并不是说话的地方,苏玉畹引着他去了往日自己跟马掌柜商议事情的小院子,这才停下脚步问道:“怎么?查出什么来了?” 阿九原先也不过是个机灵些的护院,但后来苏长清去世,他时常帮苏玉畹跑脚办事,又时常得到吴正浩的指点,为人越发的能干沉稳。刚这一路,苏玉畹不问,他也不说。直到这时才禀道:“袁姨娘的事暂且不急。姑娘,是护院们捉到了袁姨娘派往外面传递消息的人。” “哦?”苏玉畹进到厅里,刚刚坐下,一听这话“腾”地又站了起来,问道,“是什么人?现在在哪儿?” “是袁姨娘院里的一个姓陈的粗使婆子。姑娘曾吩咐大家顺藤摸瓜,不要打草惊蛇,所以护院们见她出去,并没有惊动她,而是一路跟着她出去了一趟。那婆子去了城里东泉巷一个姓莫的人家,在那里呆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她刚走,那莫姓人家就二十来岁的男子往吉祥茶栈去了,在那里呆了足有一顿饭的功夫才回去。”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那姓莫的人家,我们也查了查。不知姑娘还记得没有,当初老爷去世,二房人挑唆咱们茶园的人闹事,当时就有一个叫莫刚的茶农。刚才小人说的那个男人,就是莫刚。” “吉祥茶栈?莫刚?”苏玉畹的眼眸冷了下来。 苏长亭的长子叫苏世吉,次叫苏世祥,而他名下的茶栈,就叫吉祥茶栈。至于莫刚,则是受了二房的收买,到茶园里挑唆着茶农们闹事的领头人。 原来她以为苏玉若的奶娘刘妈妈跟二房有勾结,还找了个名目把她卖了出去。如今看来,不光是刘妈妈,而是袁姨娘本身就跟二房有来往吗? 可她图的什么? 她既没儿子,女儿又是这样一副身子,往后即便病好了能出嫁,也是公中帮她置办嫁妆。虽然苏长清不在了,但殷氏是个宽厚的,她苏玉畹虽说管家厉害了些,却连家中下人都从不苛待,以往有什么好东西也从来不忘苏玉若。身为苏玉若亲母的袁姨娘,不应该盼着大房的日子越过越好吗?只有家中宽裕,才会给苏玉若请更好的郎中,以后才会给她置办更丰厚的嫁妆。精明如袁姨娘,难道连这点都想不明白? 想想还被养在徽州府附近庄子上的孟姨娘,再想想跟二房勾结的袁姨娘,苏玉畹揉了揉了脑门。 苏长清打小把她捧在手心里,她对父亲的感情至深,即便在心里也从没腹诽过父亲。可眼前这桩桩件件的事,实在叫她不知说父亲什么好。 男人,就非得纳妾,把家里搅得乌烟瘴气吗? 见阿九还立在原地等着自己拿主意,苏玉畹摒除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朝他点了点头:“你继续说。在袁姨娘娘家村子,你查出了什么吗?” “自打袁姨娘嫁进咱们家,她娘家的日子就一天天好过起来,置了百来亩地,都佃出去给人种了。再加上她们家两代单传,她那侄子自小就被宠着,被宠得好逸恶劳,还结交了城里的一些小混混。我听村里人说,就在青鸾那事发生之前,袁广胜,哦,就是袁姨娘的侄子,他还到城跟那些小混混进了赌场,据说还赢了些银两,回家时买了好些东西送他父母。” 说到这里,阿九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青鸾,村里人对这门亲事也觉得奇怪。袁广胜已有十六岁了,他父母这两年一直想帮他张罗亲事,因袁广胜长得还不错,家境也还好,所以一心想给儿子娶一个嫁妆丰厚的女人;袁广胜本人心气更高,一直跟人说他要娶一个城里姑娘,要长得好看的,其实他是看中了东城豆腐店老郑家的闺女。可没过多久,他忽然就娶了媳妇,说是他家姑奶奶的丫鬟,因长得好,识文断字,还十分能干,他家姑奶奶觉得好,就让嫁给了他。因村里人都知道袁家能有今天的日子,都是靠了袁姨娘,所以对这门亲事并没有什么闲话。那青鸾进了门后,并不常在人前露面。那段时间又正好是农忙,村里人忙着收割稻谷,也没空去关注别人家的事,所以对于青鸾嫁进去后的情况,大家都不清楚。” “袁家可有下人?需要青鸾去河边洗衣服吗?”苏玉畹问道。 “没有下人。以前他家的衣服都是袁广胜的母亲去河边洗的。青鸾到了袁家后十天左右,就跟着她去河边洗衣服了,不过那时候即便有老人小孩不用下地的,白天也都要给下地的人做饭送饭,所以她们去的时候河边都没遇见人。青鸾出事那天,袁广胜他娘解释说她因为家里有事,就没有去,青鸾主动说要去洗衣,她想着地方青鸾也知道了,而且河边也不远,就让她一个人去了,谁曾想就这么送了命呢?又说对不住自家的姑奶奶,她好心把她看重的丫鬟托付给他们,自己都没护好她,哭哭啼啼的悔恨得很。袁广胜看着也挺伤心。” 这件事,袁家做的还真没什么破绽。要不是苏玉畹使出一计引蛇出动,让袁姨娘按捺不住送信给莫刚,她还真抓不住袁姨娘的把柄。 她交代道:“你们派人,分别盯着那家姓莫的,也查查如今吉祥茶栈里是谁在主事,还有二房宅子那边,看看他们下一步有什么动静。再派一个人,去云翠庵查一下那个三十来岁的师太。” “是。”阿九见苏玉畹没再有什么吩咐,告辞退了下去。 阿九刚出去,留在府里查事情的霜降和夏至就进来了。 苏玉畹打起精神,问她们道:“怎么样?查出什么来了?” 霜降道:“咱们刚去府城的时候,袁姨娘还挺老实的,紧紧地看守着门府,她不出门,也不许家里的下人常出去。可咱们离开后的一个半月的初一,袁姨娘到山上去上香,遇上了那个云翠庵的年轻师太,跟她很聊得来,就时不时上山去。不过也就是初一、十五去一趟,而且也不过夜,去山上烧了香,再到听那位师太讲一会儿经,就回来了。起变化的是青鸾出事的那一次,那次上香回来后青鸾出嫁,而袁姨娘隔得三五日就要上山一趟,有时还会在云翠庵留宿。” “她上山,谁跟着?”苏玉畹问道。 “青莺,就是袁姨娘派去外面通风报信的那位陈婆子的孙女。” 苏玉畹眉头一皱:“护院呢?” “是程英和罗庚林两人。这两人的秉性我爹还是了解的,说他们不错,不会干那等卖主求荣的事情。我爹叫我顺便问姑娘,这两个人要不要捉起来盘问一番。” 苏玉畹点点头:“不光是他们,把那青莺和陈婆子也悄悄抓起来审问。如果莫刚那边没有别的动静,把他也一起抓起来,由你爹亲自盘问。这些事,别惊动家里的下人和袁姨娘就可以了。” 这些人,即便是地位最高的袁姨娘,也不过是苏家的半个主子,其余的都是下人,卖身契都在她手上。对于这些人,她完全不用忌讳太多,直接审问就可以了。至于那个莫刚,也只是攀上苏家二房的茶农。如今,苏长亭本人她都不怕,更不怕莫刚这么个赖头混子。简单粗暴的把事情解决,才是正理。她可没功夫为了这么些事情,在这里磨蹭下去。徽州府有那么多的大事等着她去做呢。 说完,她吩咐谷雨:“你也去帮忙,我身边只留立春一人就可以了。” 谷雨和霜降领命而去,苏玉畹和立春回了院子。 第二百零九章由来 吴正浩、阿九,谷雨姐妹等人,都是苏长清生前特意挑选出来的人,又多加培养,能力极强,不到半天功夫,就把事情弄清楚了。 彼时苏玉畹正吃过晚饭,谷雨跟霜降就来禀报查出来的结果:“姑娘,一切都搞清楚了。” “说。” “云翠庵那位叫净尘的师太,是二老爷收买了从别的尼姑庵过来的,为的就是接近袁姨娘,引她入套。袁姨娘并不知道这些,因净尘师太佛法讲得好,而且还常常说到她心里去,就十分亲近她,在她的鼓动下常到庵堂去听讲经。在四个月前那次,她跟青鸾去庵堂的后山散步……” 说到这里,谷雨补充了一句:“虽然每次上山,袁姨娘都带了护院。但因为她去的是尼姑庵,护院们不好进去,便每次都守在庵堂山门前不远的地方。” 苏玉畹点点头。 谷雨继续道:“因为她们每次都是中午在庵堂吃过斋饭才回来,那次等吃饭的当口,她们到后山散步,却遇到了不知从哪里爬上来的几个男人,青鸾和袁姨娘分别被人拖走凌辱,净尘师太后来才赶到,先一步带了袁姨娘回庵堂,后来才派人去找青鸾。为了掩饰自己被人凌辱之事,袁姨娘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青鸾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被人欺凌了,回来后才会有王婆子看到的那些情景。袁姨娘心里不安,总担心青鸾猜到了什么,会对别人说,那她就没有活路了。” 说到这里,谷雨抬头看了苏玉畹一眼。 作为一个古代女子,失贞是十分严重的事情,一般而言,烈性些的女子都会自尽以全家族颜面;怕死的,也不一定能过得了心里那一道坎。但袁姨娘有女儿要照顾,如果她死了,苏玉若没人能精心照顾,必定也活不长,所以为了女儿,她也会默默吞下这份欺辱,好好活着。可她不是真正的寡妇,而是苏家的小妾。如果让人知道了,苏家人不会让去世的苏长清戴绿帽的,或是让她自尽,或是把她赶出门去。不管是哪一种下场,她都要离开女儿。所以袁姨娘必然不会留青鸾这个不定因素在身边。 谷雨能想到的事,苏玉畹自然也想到了。她能理解袁姨娘的做法。如果只是这样,作为女人,她也会帮袁姨娘隐瞒这件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虽然这样做有些对不起死去的父亲,但同为女子,她也同情袁姨娘的遭遇。 但事情似乎并没有到此停止。 “继续说。”她淡然道。 “所以袁姨娘就跟青鸾说,担心她会怀孕,如果她想活命,就会给她尽快安排一桩婚事。又说她的侄儿见过青鸾,对她念念不忘,问她愿不愿意嫁;又说会跟侄儿把这事好好解释清楚的。如果他不介意,就安排青鸾嫁过去。”谷雨说到这里,解释了一句,“这些事,都是青莺说的。因为这件事都是她安排的,之所以安排青鸾也被凌辱,是为了取信于袁姨娘,不让她怀疑净尘师太,让她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个意外。” 她吐了口气,继续道:“青鸾嫁出去了,袁姨娘她……”说到这里,谷雨脸色有些发白,“想来想去,担心事情败落,还是让青鸾发生了意外。这些都是在她把青鸾嫁给侄子时就打算好的。” 苏玉畹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她实在想不明白,一条活生生的命,在这些人眼里到底是什么?为了遮掩自己的行为,就要谋害别人的命。她实在没想到袁姨娘竟然是这样一个狠毒的人。 想到傻白甜的母亲,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如果生下儿子的是袁姨娘而非孟姨娘,母亲是不是也会被袁姨娘悄悄谋害了,而她能再通过某些手段坐了苏家大太太的位置、再害了弟弟的性命呢? 想想都可怕! “青莺说,当初安排那件事的时候,她自己没去,而是让青鸾去,就是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因为袁姨娘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和善和淡然。到时候即便她在外面有人接应,不会像青鸾那样傻傻地自入圈套,但不能再呆在袁姨娘身边,没了价值,她的下场也不会比青鸾好多少。” “青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苏玉畹打断她的话问道。 “青莺的父母虽然受咱们保护,但她有个打小一起长大的表兄,两人情投意合。二老爷派人威胁她,说如果她不听话,就把她表兄给打残了。” 苏玉畹微微颔首,表示了然。 谷雨继续道:“发生了这两件事,都让袁姨娘心里十分不安。所以在青莺的鼓动下,袁姨娘越发喜欢找净尘师太讲经,以此来平复心里的不安。只是每次到云翠庵时,她再不敢去后山了。青莺心里着急,因为她们的打算是让袁姨娘再受几次欺辱,让她……”说到这里,谷雨两腮绯红,吞吞吐吐地不敢往下说。可看到苏玉畹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并没有制止她说下去,只得低声道,“让她再也离不开男人,而且最好能够让她怀孕。这样一来,她在苏家就再也守不下去了。” 苏玉畹的眼眸变得冰冷。 虽然苏长亭原先做过很多对不起二房的事,但为了家族声誉,为了让母亲安心,也为了她心底那一点善念,最终没有追究他们,反而在他们去府城时准备帮他们一把,免得他们拖了自家的后腿,到头来让大房去接济他们。可没想到,苏长亭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使出了如此下三滥的手段。这一次,她要不把他们收拾个好歹来,就枉做了父亲的女儿。 谷雨收拾了一下情绪,凝了凝神,继续道:“可没想到就那一次,袁姨娘就怀孕了。她没人相帮,孤立无援,娘家嫂嫂也信不过,生怕她大嘴巴传出去。只得到山上向净尘师太求助。净尘师太本就是二老爷请来的,哪里会出什么好主意?先是说帮袁姨娘查一下孩子的父亲,然后就让莫刚出来,跪在那里向袁姨娘请罪,说只要她愿意离开苏家,就娶她为妻。” 苏玉畹眉头一蹙:“那莫刚,不是家里有妻子的吗?” 莫刚当初在茶园里闹事,她特意让人查过莫刚。这莫刚家中有个老母,还有个妻子,都是体弱之人,长期吃药,家中又有三儿一女需要养活,过得十分贫苦。当时查过之后,她也没让人为难莫刚,只是不再收他手上的茶叶。 怎么才过大半年,他不光在城里有了座宅子,还能许诺给袁姨娘以妻位了?想来又是苏长亭给了他钱吧?但他妻子呢?莫非是哄骗袁姨娘的? “他老娘和他妻子,半年前双双去世了。”谷雨道,“因着他上次的事结识了二老爷,十分会巴结人,二老爷就让他跑腿做些事情。咱们搬到府城后,二老爷见他拾掇起来相貌还不错,嘴巴会说话,十分会哄人,就设了这么一个计谋,在城里置了一处宅子,言明如果他能把这件事给办好,就把那宅子送给他,还送他五十两银子。那莫刚自然十分乐意,纠集了几个同伙做下了这事。” 苏长亭和莫刚能做也这样的事,苏玉畹并不奇怪,她只是猜不出袁姨娘的想法:“袁姨娘,为了这么个欺凌她的狗东西,就舍得放弃五妹妹和安逸的生活?” 谷雨摇摇头:“袁姨娘是如何想的,奴婢不清楚。” 苏玉畹又问:“这段时间二老爷他们都去了府城,这里的事是谁在打理?” 第二百一十章处置 谷雨知道,自家姑娘问这话的意思,是想知道苏家大少爷苏世吉是否参与了此事。如果是,那这个堂弟,就会被她列入黑名单。 “听莫刚说,跟在二老爷身边出主意,以及二老爷走后一直给他下命令的,是茶栈的掌柜黎福生。大少爷虽然平日里跟在二老爷身边学学如何打理茶园、茶栈,但这些事似乎没有沾手。” 苏玉畹点点头,蹙眉沉思着。 谷雨几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她拿主意。 “那莫刚,打断他一条腿,再灌上哑药,扔回他家茶园附近;云翠庵的净尘女尼,设个套儿让她当众被人欺辱,身败名裂。青莺,卖到窑子里去;王婆子,全家卖去挖矿。至于黎福生……”苏玉畹冷冷一笑,“待我把我那好二叔处置了,再来处置他。” “是。”谷雨几人并没觉得苏玉畹这样处理不对。袁姨娘是大姑娘父亲的遗妾,莫刚直接玷污了她,净尘师太身边出家人却为了利益给人拉皮条;青莺和王婆子身为大房的下人,吃着大房的饭,领着大房有月钱却吃里扒外,害人清白与性命,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那莫刚,会不会去告我们?”立春思考问题想得比较周全。 “告?”苏玉畹的嘴角嘲讽一勾,“别忘了咱们现在也是有人撑腰的人了。如果这点小事邢知府和舅祖父都不能摆平,咱们何必要为他们劳碌奔波。再说,莫刚他有证据吗?你们抓他审他的时候,不会蠢到让人看清了你们的脸吧?” 霜降连连摆手:“没有,我们都蒙着脸的。” “那不就结了?”苏玉畹眼睛里全是冷意,“要不是他只是为人卖命的,而且家中还有幼小的孩子,我都不介意要了他的命。” 这四个丫鬟里夏至最是心软,这种时候她从不敢多嘴,唯恐被姑娘和其他三人攻击。不过此时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袁姨娘呢?” “本来袁姨娘有此一劫,也是被殃及的池鱼。如果她不是怀了孕后被人蛊惑,跑到山上去打听炒茶工的事,而是选择把事情告诉我,我会好好安置她,并且补偿她所受的苦的。可现在,我们大房跟她也就缘尽吧,既无补偿,也不会有追究。看在五妹妹的面上,她的衣服私房我就不扣她的了,由着她拿去。如果她说没钱,想来那用她私房置办了大片家业的娘家也不会不管她;退一步说,即便她娘家嫌她败坏门风不让她进家门,也不关咱们的事。她自己做下的事,后果自负。往后如何,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事,先请了李郎中来,先给五妹妹开一副安神药,看着她睡了,再去给袁姨娘拿脉,确定属实了才处理。也免得这事让五妹妹知道犯了病。五妹妹这身子,可经不起她哭闹。” 谷雨应了一声:“是。” 夏至见谷雨和霜降几个瞪着眼睛看她,不由绞着帕子低下头去,道了一句:“姑娘厚道。” 要是换作别人,袁姨娘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作为一个妾,在夫主死后却怀了别人的孩子,还背叛了主家,为了保全颜面,唯一下场就是死。苏玉畹能给袁姨娘一条生路,而且还让她把私房拿走,这已是天大的恩惠了。即便是软善如夏至,也会在心里称赞一声“姑娘厚道”。 霜降咬了咬嘴唇,不解地道:“我就想不明白,袁姨娘为何要这么做。她本可以悄悄把孩子打掉,再不上山就可以了。这样既不受人胁迫,也不会有人知道,再稳妥不过了。像她这样,到时候肚子大了,还能遮掩得住吗?大家一向说袁姨娘聪明,我看她是才是最糊涂的一个。” “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还不简单?送她走的时候你问一问就知道了。”能直接知道答案的事,苏玉畹向来不会纠结。 霜降一拍脑门:“是哦,没想到我才是最糊涂的一个。” 大家都笑了起来,刚才凝重的气氛一扫而言。 “谷雨,霜降,你们去把我的意思跟吴叔和阿九说,顺便帮着他们办事。“她顿了顿,“一会儿你们处理完了,我再去看看五妹妹。”她实在不想再见袁姨娘。 谷雨和霜降去了。苏玉畹吩咐小丫鬟提了水来沐浴,刚刚脱了衣服下水不久,霜降就来报:“姑娘,袁姨娘哭着闹着不肯走,说要见了姑娘才肯出去,否则就一头撞死在屋里。” 苏玉畹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擦干水渍,穿上衣服,问霜降道:“五姑娘如何了?” “五姑娘睡下了,并不知道此事。”说完,霜降极气愤地道,“那个不要脸的,就是仗着太太和姑娘心软好说话,不会要她的性命,才有恃无恐。” 苏玉畹叹了口气:“我确实是心软,那毕竟是一尸两命。我做不到她那么心狠,拿别人的命不当命。” 霜降抬起头看了看苏玉畹,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姑娘,您就是这样我们才死心踏地地跟着您。要是您像袁氏那样,我们……我们心里也会害怕。” 说着,她低下头了,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这话说了姑娘会不会怪罪于她。她姐总说她说话没过脑子,但这话她要是不说出来,憋在心里难受。 苏玉畹看了她一眼:“我可不敢保证我一辈子不害人性命。如果以后嫁了人,进了那种不是人吃我、就是我吃人的家庭,为了自保,我也不是干不来害人的事。”只是这种事,不是逼到了绝境她不会轻易做而已。这四个丫鬟是要跟她一辈子的,现在还是把话说开了好。 霜降点点头:“那是自然。要是被人欺负还不知道反抗,那是怂种软蛋,我才不喜欢那样的主子呢。姑娘这样,最好。”说着,用钦佩的小眼神看着苏玉畹,表达自己是一心拥护主子的好丫鬟。 苏玉畹心里一松,伸出一只葱白一般的手指点了点霜降:“好话赖话全由着你一人说了。” 霜降“嘿嘿”傻笑两声,上前讨好地给苏玉畹梳头。 苏玉畹见她还想梳个复杂的头,没好气地在铜镜里白了她一眼:“行了,梳个简单的髻就行。” 霜降连忙称“是”,手脚麻利地梳了个头型。苏玉畹这才起身往袁姨娘院里而去。 刚才伺候苏玉畹沐浴的是张嬷嬷的孙女秋红,今年十三岁,长得倒是高高大大的,只是脑子不大灵光。平日里干活就跟那算盘珠子似的,拔一下动一下,非得人叫才知道要做哪些活儿。 霜降刚才进来时就见这小丫鬟一个人呆在外廊上,这会子她和苏玉畹出来,秋红还木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由有些生气。不过她知道秋红的性子,碍着张嬷嬷也不好对秋红大小声,只得吩咐道:“去浴桶里的水倒了,将浴桶刷洗干净,再把地上的水渍擦干。然后就守在这里,不要叫人进来。” “是。”秋红老实应了。 霜降这才跟在苏玉畹身后出了门。 因着苏玉若已睡下了,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只正屋的灯还亮着,东厢房里苏玉若的屋子只有一点子微暗的灯光。 霜降在苏玉畹身后解释道:“这院里一共六个下人,五姑娘的奶娘刘妈妈被撵出去后,就补了个赵妈妈给她,五福和六福平日里除了伺候五姑娘就不管别的事,袁氏的事情,她们三个都不知道。这会子我姐打发她们轮流守着五姑娘,五姑娘那里如果醒了就安抚住,别的事不要管,没事也别出来。除下三个,一个是已死了的青鸾,一个是青莺,还有一个粗使的陈婆子,一早通风报信时就抓了。这两人刚才都照着姑娘的吩咐处置了。李郎中那里,我是送了他出门才回去叫姑娘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贪心 苏玉畹点点头,走进了袁姨娘所住的正屋。 袁姨娘也不知是早做好了事情败落的准备,还是并不知道忽然会处理她的事,身上的衣服穿得还算齐整:一身姜黄色衣裙,深棕色褙子。只是大概刚才刚经过了一番哭闹,她的头发异常凌乱,衣服满是褶皱,眼圈红肿,脸色惨白。她此时脚下放着一个包袱,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连苏玉畹走进屋子都没有注意到。还是立在她身后的谷雨唤了一声“姑娘”,她才抬起眼眸,望向苏玉畹。 苏玉畹看都没看她,径自走到上首坐了下来。 袁姨娘的身子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到了地上,两行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嘴里发出嘤嘤的哭声。 苏玉畹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唯见袁姨娘的哭声。 袁姨娘哭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息了哭声,爬起来跪直,抬起眼望向苏玉畹:“姑娘,我冤枉啊!我好端端地老实过日子,怎么就过出这么一大摊子祸事来了?这事姑娘得查清楚,还我个公道。” 苏玉畹就拿眼睛去看谷雨。难道谷雨没把事情跟袁姨娘说清楚? 谷雨就走到袁姨娘面前,盯着她冷笑一声道:“我是没把话跟你说清楚还是你聋了?你被人强暴不知怀了谁的野种这事咱且不论,单说你跑到松萝寺去四处探听炒茶工是怎么一回事?你吃着咱家的穿着咱家的,还用苏家给的钱帮你娘家置下了那么一大片产业,如今你倒吃里扒外,帮着外人来算计咱们苏家?姑娘仁慈,放你一条生路,你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了不是?闹出去,让五姑娘生气犯病,让别人嚼咱苏家的闲话,你就讨着了你野男人的好了不是?呸,天底下竟然还有你这样不要脸的人,我今儿算是见着了。” 这姑娘的嘴也是厉害,直把袁姨娘说得愣愣地连哭闹都忘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捶地大哭起来:“我好端端一个妇人,上了年纪,也没花容月貌,怎么就招了这个祸?还不是你们招惹了外面的人,人家才设了这么个计谋。我一个弱女子,打也打不过人家,想死又放不下闺女,这才忍辱负重地忍了下来,这些日子来我是生不如死啊。我招谁惹谁了呀,遭这么一大场难?你们反倒咬上一口,说我不守妇道,说我吃里扒外?这是我愿意的吗?啊,你说,姑娘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她爬过来,就要来扯苏玉畹的裙子,被谷雨一把揪住后脖子上的衣襟,勒得她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霜降就是个暴脾气,如果袁姨娘好好承认,她还同情袁姨娘几分。此时见她又哭又闹,明摆着就想赖自家姑娘一把,实在忍不住上前喝道:“你既吃苏家的穿苏家的拿苏家的钱,有人来算计苏家难道你就没义务挡灾?就合该我家姑娘在外面累死累活,你们这些姨娘在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啥事都不用担,这才算是对得住你?” 这话呛得袁姨娘半天说不出话来。 霜降冷哼一声,又道:“你要是被人欺辱了,叫人去禀报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慈悲心肠,也不会将你怎么样。可你是怎么做的?几次与人通奸,怀了野种,反过来帮着别人做事,算计自己家。换了是我,早把你吊死在房梁上,免得败坏了门风,叫人说苏家大房的闲话。如今放你出去,你还不满足,还要讹我家姑娘是吧?” “说的比唱的好听。”袁姨娘哽着脖子道,“不让我回娘家,也不给我钱,赶出去也不过是把我给活活饿死,要了我的命,反没脏着姑娘的手,你们真是好算计。” 苏玉畹见夏至送了李郎中进来,便开口道:“夏至,你把她每个月有多少收益,算给她听。” “是。”夏至在院子里就听见袁姨娘的话了,当即小嘴巴拉巴拉,给袁姨娘算了一笔账,“家里姨娘每月都是二两银子,太太看在五姑娘的面上给你三两;五姑娘的月钱是每月五两,吃药看病、吃补药都是公中的,她的月钱都是你拿着。你每月在小厨房帮五姑娘点些东西也不过是半钱银子,衣服首饰除了公中的,你从不花钱。所以每月你都能攒上七两银子。一年是八十四两,十年是八百四十两。这还不算老爷特地吩咐多给你的两个月月钱。刚刚李郎中给五姑娘看病的时候,我问过五福了,她们姑娘手里除了几个逢年过节老爷太太打赏的银果子,一个大钱都没有,这些钱可都拽在你手里。除此之外,还有这些年公中每年都给打的金银首饰。四季衣裳我还没算呢。” 袁姨娘听到夏至的话,不自觉地抓紧了手边的那个包袱。看那样子,包袱里估计有不少钱。 想想也是,袁姨娘是个精明的女人,再顾着娘家也不可能把手里所有的钱都给他们。袁家这些年置办了一百亩田地,平均按六两一亩来算,一百亩也不过才是六百两左右,这其中也有袁家有了底子后慢慢积攒了添置的,并不全是袁姨娘所给的银钱所置。所以,袁姨娘手里至少还有三、四百两银子再加金银首饰。有了这些钱,她就算一辈子坐吃山空,养大孩子也绰绰有余。就这,她还不满足,还想闹着让苏玉畹多给她些。 人心不足蛇吞象。 苏玉畹原本想着袁姨娘也算是受害者,她一个弱女子遇上这样的事,就算她做了对不起苏家大房后也情有可原;还有就是看在苏玉若的面子上。可现在,她看着袁姨娘那张脸,实在厌恶得紧,吩咐谷雨道:“搜一下她的包袱。” 谷雨立刻就前,就要拿那包袱。 袁姨娘“啊”地一声尖叫,一把将那包袱抱到怀里,大声叫道:“不要,不要。我不要再给我的赔偿了。这些都是我的,姑娘说了不查私房的。” 她那声尖叫本就极响,这一连串的话也低不到哪里去。苏家的宅子都是木结构建筑,本来隔音就不好。她响叫过后,东厢那边立刻有了动静。 “闭嘴!”苏玉畹越发厌恶这个女人。 但凡袁姨娘心里有苏玉若,就不会为了点银子在这儿闹,而是应该舍不得苏玉若,求着苏玉畹多多照看于她。苏玉畹之所以过来,也是以为她会这样,想让她放心离开,才会跟她多说几句。没想到她进到这屋子里来,这女人一句舍不得苏玉若的话都没有,只是一味地想要多得些银子。如今更是不顾苏玉若的身子,大声尖叫。这是想让苏玉若来帮她求情,好让她达成目的么? 霜降动作极快,立刻拿了一张帕子,把袁姨娘的嘴给堵住。 苏玉若睡眠本来就浅,恍惚间又听到好像是她娘的声音,这一下还是被惊动了,五福和六福怎么也劝不住,愣是要穿了衣服过来看看。五福没法,只得过来找苏玉畹。 袁姨娘一听,本来还挣扎的身子一下子就安静下来,瞪着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苏玉畹。 苏玉畹看她一眼,转身夏至:“你去请了李郎中来候着。”为了防着这事,今天晚上李郎中就住在了前院,没敢放他回去。 看着夏至转身出去了,苏玉畹这才对五福道:“让五姑娘过来吧。” 不让过来,苏玉若肯定会在那边胡思乱想,对她的身体反而不利。再说,袁姨娘离开了,每日都由母亲守着的苏玉若哪里瞒得住?明天总是要跟苏玉若说清楚的。苏玉畹之所以选择让袁姨娘直接离开,没让苏玉若今晚就知道此事,是担心袁姨娘满口胡言让苏玉若受刺激。如今看来是不行了。与其到时候费多少口舌还落埋怨,不如让她这会子就看清楚她亲娘的真实面目。 第二百一十二章不该 不一会儿,李郎中就与苏玉若前后脚就进来了。 “姨娘。”一见袁姨娘被谷雨反手扣在那里,嘴里还塞着块手帕,苏玉若就大惊,跑过去一把扶住她娘,取掉她手里的手帕,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苏玉畹见苏玉若脸色还好,并没有发病的迹象,微微放心,也没有阻止她的行为。她倒要看看,袁姨娘能对自己的亲生女说出什么样的话来。这决定她如何处理袁姨娘。要是袁姨娘在苏玉若面前再胡说八道,刺激她发病,挑唆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那她手上那私房银子就别想要了。这钱,可也是苏家的。说得不好听一点,自打袁家把袁姨娘卖给苏家做小妾后,便是袁姨娘的性命都是苏家的,苏家主母有权利把她给直接卖掉。 “若姐儿,若姐儿,救救姨娘,救救姨娘。”一见女儿来了,袁姨娘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一把抱住她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见亲娘哭得凄惨,苏玉若越发着急,喘气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转过头来望向苏玉畹:“大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见女儿似乎有要发病的迹象,袁姨娘的哭声顿了顿,抬头看了看苏玉若。大概见她不是很要紧,又继续哭了起来。 “谷雨,你把事情跟五姑娘说一遍。”苏玉畹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谷雨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末了,李郎中出来作证:“袁姨娘确实是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苏长清已去世八个月了,而袁姨娘第一次被人强暴的时间是四个多月前。也就是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后面才怀上的。 谷雨说话的当口,苏玉畹一直紧紧地盯着苏玉若,好在她发病第一时间里赶紧叫李郎中救治,便是汤药,她也吩咐夏至去准备好了。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位一直病病弱弱的小妹,竟然一直十分冷静,除了看向袁姨娘的目光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并没有痛苦的表情。 “姨娘,谷雨姐姐和李郎中说的话可是真的?”她问道。 有青莺和莫刚这两个证人在,袁姨娘知道就算是自己否认事实,苏玉畹也可以找人来跟自己对恃。要是让女儿看到莫刚,她的处境就更加不堪。她呜呜地哭道:“都是她们惹出来的祸事啊,娘好端端地做着苏家的姨娘,除了你,从没别的想法。都是你大姐姐招惹了外人,外人才设计害了娘……” 她把原先跟苏玉畹说过的话又跟苏玉若说了一遍。 苏玉畹并没有制止,由得袁姨娘说。她想看看苏玉若是个什么态度。虽然她年纪小,今年不过十一岁,但苏玉畹自己十一岁的时候已很懂事了,都能在家里帮殷氏打理家事了。如果苏玉若是个糊涂的,帮着她亲娘来责怪苏玉畹,那苏玉畹往后就不会再把太多的感情放在她身上;反之,她会更好的对待她。 “姨娘,你怎么这么糊涂?”苏玉若不等袁姨娘再诉说心里的怨气,就打断她的话道,“你发生了那样的事,可以叫人去告诉大姐姐呀,大姐姐不但不会怪你,反而会帮你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帮着外人去探听咱们家的炒茶秘方。而且,还害了青鸾姐姐的性命。” “你,你也怪娘?还有,你真的觉得青鸾是我害死的?”袁姨娘瞪大了眼睛,情急之下直接就说上“娘”了,想来以前私底下她也是这么跟苏玉若说话的。不过她往后不在苏家混了,倒也不用再忌讳这个,“ 提到青鸾的死,苏玉若犹疑了一下,旋即皱眉:“即便青鸾姐姐不是你害死的,你也不该帮着外人来探听咱家的炒茶秘方。这些年,爹娘和大姐姐对咱们有多好,你难道不清楚?” 嫡母和大姐姐对她们娘儿俩的好,她可是知道的。她身子不好,看病吃药每年花不少钱,嫡母和大姐姐从来不说什么,还安慰她说身子要紧,不要怕花钱;补身子的好东西更是时常买来给她吃。要说父亲在世时,嫡母和大姐姐为了贤惠的名声这样做倒也罢了,可明摆着不是。即便父亲去世了,嫡母和大姐姐对她仍然是一样的好。即便她们搬去了府城,也会隔三差五地送补品给她,听到哪里有好郎中都会请来给她看病。看看别人家的庶女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虽病着,不会去嫡母和大姐姐面前说好听的话,可这心里跟明镜似的,感激着呢。 因此亲生母亲做了这等糊涂事,她才会这么说。 “你、你……”袁姨娘见女儿都不为她说话,似乎伤心欲绝,眼泪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地落在了衣襟上,话语也哽咽不成句,“我……是你亲娘,生你养你……伺候你这么大,别人都能指责我,唯独你不能……” 苏玉若自幼生病,袁姨娘日日守在她身边,对于亲娘的感情自不用说。她刚才只是听了袁姨娘做下的事,偏还狡辩,凭着公道才说了那么一句。此时见亲娘伤心难过,她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拉着袁姨娘的袖子道:“姨娘您别哭,姨娘,我……我不该那么说你……”转过头来,求助似的看向苏玉畹,“大姐姐……” 苏玉畹却连眼皮都没抬:“谷雨,你把查到的青鸾的事,跟五姑娘说一说。” 苏玉若有点懵,袁姨娘则猛地抬起头来,望向苏玉畹,眼里除了震惊与害怕,还含有一丝怨毒之色。不过看到苏玉畹朝她看过来,她忙低下头去,掩住眼里的情绪。但她刚才的那一抹怨毒,还是落在了苏玉畹的眼里。 苏玉畹收回目光,心里对于袁姨娘的处罚已有了个决断。 袁姨娘的表情也被谷雨看在了眼里。她本来就是个有脾气的,只不过比霜降年长些,知道控制自己的脾气,所以平时看起来比较稳重,这会子脾气一上来,却是顾不上照顾苏玉若的情绪了,直截了当地道:“青鸾是被人推到河里的。” “啊?”饶是苏玉若心里已有了猜测,听到这话,也仍禁不住惊呼出声,不可置信地望向袁姨娘。 任哪一个孩子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杀人犯,是一个恶毒的女人。 袁姨娘身子一震,却低着头没敢说话。 苏玉畹是她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她再清楚不过。她知道苏玉畹虽然聪明能干,看起来像是个厉害的,但心肠却很好,对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也甚是照顾,别人要是欺负了他们,她定然会十分护短地为他们讨公道。而苏玉若因为身体的原因,更得她的怜爱。 正因为如此,袁姨娘才会当着苏玉若的面,跟苏玉畹争利益。她知道苏玉畹一定会顾忌着苏玉若的身体和心情,不会对她有太过严厉的处罚,否则苏玉若心情一激动,就容易发病——她就赌苏玉畹不舍得让苏玉若发病。 谁料想苏玉畹的心肠竟然这么硬,竟然当着苏玉若的面把事情摊开来说。如此一来,她就没有了任何倚仗。 第二百一十三章寒意 谷雨见苏玉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懒得管袁姨娘和苏玉若母女俩是什么样的情绪,继续道:“青鸾嫁进袁家,就一直没有出来,村里人就成亲那日远远见了她一面。半个月后她才出门,每日到河边洗衣服。那时候农忙,家家户户都忙着割稻谷插第二禾的秧苗,农妇们也要做饭送饭,洗衣都得趁天刚亮的时候去,而青鸾总是在别人做早饭给田里的男人吃的时候才去,因此后来几次青鸾去洗衣时,河边就只有她一人。只是那日出事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妇人因坐着月子,儿子尿布不够了偏婆婆因为农忙没空,她便亲自去河边洗,就看到袁姨娘那侄儿,也就是青鸾嫁的丈夫悄悄从小树林窜出来,一把将青鸾推进了河里,而且还拿着一根竹篙一直把她往水里按。那妇人怕也被灭了口,藏在那里不敢动,直到青鸾沉了下去,袁姨娘那侄儿走了,她才软手软脚地回了家。回家后谁也不敢说,直到我们一一问上门去,她才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等等,你告诉我,这个妇人是谁家的?”袁姨娘听得这话,原先还有些灰败的脸,一下子又精神起来,抬起头来直视着谷雨,打断她的话问道。 谷雨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凝视了她一会儿,见袁姨娘的目光竟然不躲不闪,似乎很有底气的样子,不由暗赞一声这女人果真是个厉害角色。眨了眨眼,她这才开口道:“村头,袁槐家的小媳妇。” 袁姨娘本来心里打算着,不管谷雨说的是谁,她都要叫一番冤枉,说那人对她是诬陷栽赃。可听到说是村头袁槐家的,眼里不由迟疑了一下。 这袁槐,是她隔房的大伯。因她爹是独子,堂大伯家也只有两兄弟,一家人总要互相帮衬,才能在村里立足,因此三家关系处得向来十分亲厚。而且这些年她给了不少银钱给娘家,娘家买了田地渐渐富了起来,大伯和二伯两家上下可是巴结她们这一房得很,自己娘家对他们那两房也多有照拂。按理说,大伯家的人即便看到了青鸾被害,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把事情说出来。要知道,袁家三房获罪,对他们可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不过大伯家去年还真娶了媳妇,今年生了个大胖小子。要是真是这个小媳妇撞见了青鸾被害,她一个没见识的,被人恐吓两句就说实话,也是有的。 这么一思忖,她不由心里没底起来,面上却丝毫不显,抬起头嚷嚷道:“她说谎,她一定是说谎。那小媳妇原是倾慕我侄儿,但我侄儿看不上她,拒了她托人来提的亲。没想到她竟然怀恨在心,趁着你们上门问话,就污蔑我侄儿害人。她血口喷人。”这番话说她得理直气壮,神情悲愤,一副被冤枉的样子。 苏玉若不由得抬起头来,期盼地看向苏玉畹。她内心里,自然也是盼着亲娘是被冤枉的。谁也不愿意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个恶毒之人不是? 苏玉畹的眼神寒意愈盛。 谷雨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冷笑一声向袁姨娘问道:“你说她污蔑你侄儿,可是你亲眼见着了?那小媳妇亲眼看到的我们不信,倒信你不成?” 袁姨娘一噎,强辩道:“我虽没有亲眼见到,但我侄儿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他为人和善,性子敦厚,平时连只蚂蚁都不愿意踩踏。那青鸾是他喜欢的姑娘,求了我多次,我才把青鸾嫁给他。他们又是新婚燕尔,他疼惜青鸾都来不及,怎么会害她性命?我大伯家那小媳妇不是污蔑他是什么?” “为人和善,性子敦厚?”谷雨嘲弄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朝袁姨娘掷去,“你且看看你那侄儿是如何为人和善,性子敦厚的吧。” 袁姨娘神色微变,捡起地上的纸卷,展开来看了几行,手便抖了起来,抬起头来对谷雨道:“这些,都是污蔑。他们看我家日子过得好,就嫉妒我们,合伙污蔑我们家。” 这话说的,连苏玉若都不信。袁家要是为人和善,善待乡邻,哪个会无缘无故就因你家日子过得好就污蔑你呢?而且还不止一家。 苏玉若从袁姨娘手里抽过那张纸,仔细看了起来。 这张纸里,记了有五六桩事情,桩桩件件,都有讲述人和证人姓名,里面涉及的时间、地点、人物也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一件有官衙的判词,可见所记载的事件都是真实可证的。而且这些根本不用去求证,光看袁姨娘刚才的脸色也可以看得出来。 而这些事情所记载的东西,叫苏玉若心里发寒。 上面写着袁姨娘的侄儿袁广胜欺凌乡邻、偷鸡摸狗的种种事。而写有官衙判词的那一件,则是袁广胜伙同村上的两个小混混,骚扰隔壁村的年轻寡妇,最后年轻寡妇不堪其扰,自尽而死。村人愤恨不平,将其告上公堂。县令判三人监禁两个月,杖责五十,罚银五十两。 总而言之,这袁广胜其实就是个混子、人渣。刚才袁姨娘那句“为人和善,性子敦厚”,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而她明知道长姐派了谷雨她们去调查此事,还敢说出这样的言语,想来只是想哄骗她一人吧? 思及到此,苏玉若只觉得背脊发凉,一股寒意从头直窜到脚底。 谷雨见苏玉若拿着纸张发愣,并不像要发病的样子,便又道:“其实青鸾被害的那一幕,并不只是你大伯家的小媳妇看到,另还有你们村的一男子那日家中有事,准备到河边洗洗手脚,却看到青鸾一个年轻媳妇在那里洗衣,为了避嫌,便准备在旁边等等再洗,正好就看到了你侄儿将青鸾准至河中的那一幕。” “我……这些事,我真是一件都不知晓。”袁姨娘这下没办法了,只好开始使出最后一招——推卸责任,“这十二年来,我就在我父母过世的时候回去了两次,家中一任大小事、我侄儿的秉性,我都是从我嫂子口中得知。她的儿子,她自然是往好里夸的。所以我嫂嫂说青鸾颜色好,我侄儿倾慕她,想娶她为妻。我想着青鸾年纪也不小了,伺候我这么久,样样都称我的意,我拿她当另一个女儿看待的。想着我娘家有田有地,嫂子说侄儿又喜欢青鸾,我问过青鸾,青鸾也同意这桩亲事,而且她嫁到我娘家,有了我为她撑腰,委曲不了她,不比嫁到旁人家强吗?所以我便作主把她嫁了。至于她跟我那侄儿婚后过得如何,胜哥儿为何要害她,我真的一概不知。我整年整月地呆在宅子里,哪里知道外面的事?”说到后面,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你嫂子和侄儿说,青鸾的死都是你指使的。”谷雨毫不留情戳穿她的谎言,“发现摆脱不了那些人,你害怕你惶恐,所以你就把你那嫂子叫了进来,将这件事跟她说了。又威胁她说,如果她们不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到时候事发了,就要把袁家牵扯进去。你嫂子没法,这才帮你处理掉知道内情的青鸾,让儿子动手害人,还落个鳏夫的名声。后来你发现怀孕,你嫂子叫你把肚里的孩子打了,她在外面给你带堕胎药进来,你却不依,执意要生下孩子。为此,你嫂子还送了你名为保胎药、实则毒药的药来,就是想把你害死,好保全袁家。只是你因五姑娘的病,常年跟医药打交道,倒是知道些药理,看出那药不妥,并不肯吃。但为留条后路,你并没有跟娘家撕破脸,只是警告了一番。你哥哥、嫂嫂为了这事,还想把田地都卖掉,迁往别处。只是时间不够,至今还没卖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筹码 谷雨每说一件事,袁姨娘的脸就白一分。待到谷雨说袁姨娘的哥嫂为了自保,要把田地卖掉迁走,她既惊且怒。知道她再怎么说,也遮掩不住她做过的事,干脆就不辩驳了,大骂道:“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些年我那些私房钱,都喂了狗了,养了这么一群白眼狼。”说着又朝苏玉若哭道,“若姐儿,姨娘除了你,这世上再没亲人了,你可不能不管姨娘啊。” 苏玉若的脸色原就没有血色,此时听到袁姨娘哭嚎,又苍白了几分。 这么些年她虽然病着,苏长清却没有忽视她的教育,也请了一个女先生来教她。妻与妾的区别,女人在家中的地位及需要遵守的道德,女先生都教过她的。苏长清之所以让女先生给她讲这些,也是担心袁姨娘给她灌输一些敌视嫡母和嫡母所生的子女,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把自己陷于尴尬的境地。为此,苏玉若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懂得一个女人嫁了人后却怀了别人的孩子,是夫家所不容的道理,更不用说袁姨娘只是个姨娘罢了。 苏家既不能容她,娘家她又回不去了,那她还能去哪里?这世上,她还真是袁姨娘唯一的亲人与指望了。 虽然前头谷雨说的那一番话,让苏玉若对袁姨娘有些不寒而栗,心里对她生出一种抵触情绪,但她终究是亲娘,十来年精心侍养,又岂是一番话就能把母女的情分给冲没的? 所以苏玉若心里虽不赞同袁姨娘的做法,对她的为人也予以否定,但心里还是放不下她的。 可袁姨娘做了这么多错事,对不起苏家,她又没面求长姐放过袁姨娘。 左右为难之间,她的气息渐渐紊乱粗重起来。 “李郎中,快给五姑娘看看。”苏玉畹发现她不对劲,连忙道。 李郎中早有准备,立刻拿了一粒丸药给夏至,夏至拿了一碗水过来,伺候苏玉若服下。 “我……我没事。”苏玉若知道,如果自己此时倒下,被送到内室去静养,到时候苏玉畹一旦处置了袁姨娘,她就再没有了求情的机会了。为此手里抓着袁姨娘的衣襟,死死不放,同时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尽力将病情压下去。 也不知是药丸起来作用,还是她的努力有了成效,她的呼吸慢慢舒缓下来。 在这过程中,苏玉畹冷眼观察着袁姨娘,见苏玉若发病的时候,她也十分紧张,眼里充满自责,不由暗自叹息。 这个当口,要是把苏玉若送去养病,她不知生母被如何处置,心里焦急,更不利于病情。苏玉畹也不想遣开她,而是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道:“你姨娘怀了别人的孩子,我不能再留她在府上,而是欲把她送至一个小镇上,用她手上的私房给她置一处小院,再置二十亩田地,安置于她与腹中胎儿,你觉得如何?这小院和田地先落在我名下,如她安分五年,待你我姐妹两人出嫁,或是这期间她欲带着孩子嫁人,我便将这些产业都转到她名下。而她剩下的私房和金银首饰,则送予青鸾家人,以弥补你姨娘所造下的罪孽。” 苏玉若黯淡的眸子瞬间明亮起来。 这十年来,她的月例银子和袁姨娘的月例银子都全在袁姨娘手上,两人的吃穿用度都是公中所出,不用花钱,袁姨娘又精于打算,不光这些钱都存了下来,她还拿这些钱做本去托苏长清做了点小生意,多少也赚了些钱,如此一来她手上统共也有四、五百两银子了。就算给了些给袁家买田地,平日给庙里添些香油钱,袁姨娘手里也至少还有二、三百两银子。外面的稼墙民生,苏玉若也听女先生也跟她说过一些,十两银子就够普通老百姓一家四口过一年的了,小镇上的一进小院,也不过是三、四十两银子。拿上一两百两银子买院子,再买些田地,袁姨娘又是个精明会打算的,产业定然会慢慢积攒起来。她跟她的孩子两个人生活,花销又不大,定然能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长姐这样做,已经很厚道,而且是看在她的面上了。否则光凭着袁姨娘害了人的性命,必得先杖责几十板子再提脚卖出去,哪里还会给钱让她置宅子买田地? 她面露感激地望向苏玉畹道:“多谢大姐姐,我没意见。” 袁姨娘却拿着手帕呜呜地哭起来。 苏玉若秀眉一蹙,皱眉问道:“姨娘,难道你不愿意?你还想怎样?” “我怎样?”袁姨娘声音悲戚地叫喊了起来,“我为他苏家生儿育女,一辈子最好的年岁都耗在这里了,又被他们连累到这个地步,他们就这么打发我的?不要说姨娘,就是那些丫鬟婆子,如果做错了事,被赶出去,也照样能拿走自己的私产。我做错了事,害了青鸾,给她家一两百两银子的补偿是应该的。但事情一码归一码,说我害了青鸾,可谁害的我?要不是苏家自不量力,没有一点自保之力就把炒茶秘方拿出来用,招来别人的算计,我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被人害到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如今还要离开我的女儿?苏家要是不给我个说法,就这样打发我,我宁愿死在这里。”说着,她紧紧地抱住桌脚,生怕谷雨拉她出去。 “虽说此事由我苏家而起,但路如何走,却是你自己选的。如果在开始出事之时,你就禀报于我,而不是隐瞒不报反害青鸾性命,又屡次与人通奸导致怀孕,最后还帮着别人打探秘方,你说我害了你,要什么补偿,我都认下。可现在你还想拿这些来要挟于我,那就打错算盘了。妾氏与人通私,怀了野种,就算把人打死了,官府也不会追究。”说着,苏玉畹又冷笑一声,“我能到县衙将袁广胜的判词拿出来,难道还怕你胡搅蛮缠吗?” 袁姨娘这才想起苏家三房当初搬去徽州府城,凭是的苏长清的舅舅、如今做着徽州府通判的官老爷的照顾。有他的名头在,她就算真的有冤屈,怕也斗不过苏玉畹。更何况她还理亏。 不过她心里虽然气弱,面上却是硬撑着不肯认输,梗着脖子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五姑娘的亲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看在五姑娘的面上,你也不能太过苛待我。我也不要多,我手里的私房钱和金银首饰,都让我带走。至于我去哪里,不劳你们费心,我自会找地方落脚,买宅子、田地。” 她抬起眼睛,“放心,我不会出来坏苏家名声的。若姐儿是我亲闺女,我疼她还来不及,哪里会害她因家中有丑事说不成好亲事?”她落下泪来,哀哀地道,“只是往后我不在五姑娘身边了,唯求大姑娘怜她身子骨弱,多照看她些。府城有好的郎中,定然要为她去请来看一看,没准吃了药就能病好呢。” 如果这番话在前面就说出来,苏玉若肯定会十分感动,不舍得让袁姨娘往后的日子过得艰难,哪怕明知不对,也要在长姐面前为亲娘说一两句好话,让她对袁姨娘宽和些,多给她些银子。但现在,苏玉若却只觉得这些话是个讽刺——袁姨娘所说的所做的,无不表明,她在袁姨娘眼里不过是跟长姐讨价还价的筹码罢了。这让她在长姐及几个丫鬟面前羞愧难当,心里也堵堵的十分难受,哪里还愿意帮袁姨娘说情? 第二百一十五章决绝 她只忍着心里的难受,垂着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苏玉若不说话,但苏玉畹不能当她不存在。她之所以还有耐心给袁姨娘讨价还价的机会,可都是看在苏玉若的面子上。苏玉若虽跟她不同母,却也是她的妹妹。苏玉若在她心里,比苏世盛的份量还要重几分。她是有私心的,不是圣母。苏玉若一来体弱,惹她怜爱;二来是因她是个女孩子,不会心机太重夺家产。所以她愿意让苏玉若心里好过些,不想跟袁姨娘多计较。 她转头问苏玉若:“若姐儿,你怎么说?” 苏玉若没想到长姐会来问自己,怔了怔,又想了一想,方才转过头去,看向袁姨娘,轻声道:“姨娘,我的月例银子和首饰,都在你那儿呢。”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她的月例银子并不是袁姨娘的私房钱,这一份钱,袁姨娘是不能拿走的。而她是苏家的小姐,月钱和首饰自然不是袁姨娘这样的姨娘能比的。所以袁姨娘手里大部分的私房钱和首饰,绝大部分都是苏玉若的。如果把她这份剔出来,袁姨娘手里的钱和首饰加起来,也不过是价值二百多两才是。如今苏玉畹肯让她带走二、三百两,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就这样,袁姨娘还不知道,还要得寸进尺。 袁姨娘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说,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捂着脸又大哭起来:“若姐儿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生下你,养你这么大,日日精心护理你,难道你孝顺我点银子不是应该的吗?你还要跟娘算清楚那点钱是你的还是我的?” 她不是不疼爱女儿,她也不愿意伤女儿的心。毕竟往后她还想靠女儿再接济她些呢。但她也没办法,她原是外头庄户人家的女儿,很是知道外头生活的艰难,可谓是每走一步都得花银子。所以她此时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想着要从苏玉畹手里再多搜刮些,好以后日子过得顺遂些,因此说话完全没有顾及女儿的心情。 在她想来,殷氏是个软善人,苏玉畹外表看着厉害,却也是个心善的,往后苏玉若跟着她们,饿不着亏不了,还跟以前一般过得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她就不一样了,多得两、三百两银子,她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至于受苦。这时候她不顾着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难道还为苏玉若打算不成? 苏玉若的呼吸又粗了起来,身子晃动了一下。李郎中和夏至赶紧过来给她把脉。 苏玉若却避开了夏至的手,转过头来对苏玉畹道:“大姐姐,我能跟你借一百两银子吗?往后两年,你都不用再给我月例银子,也不用再给我打首饰。” “好。”苏玉畹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下来,吩咐立春,“给袁氏一百两银子。” 立春早就做好了打算。她知道要是袁姨娘哭闹,看在苏玉若的身子状况下,自家姑娘也会满足她的一些要求的。 她当即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从里面挑了两张,递给了袁姨娘。 苏玉若感激地看了苏玉畹一眼,这才转头对袁姨娘道:“正因为你生了我,所以你造的孽,我不能不理会。我以往的月例银子和首饰,我会送给青鸾家人,以替您赎罪。但这一百两银子,却是我向长姐借的往后的月例钱,我送给你,也算是还了你的养育之恩。” “若姐儿,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娘?”袁姨娘嘴唇都抖了起来,望着苏玉若,满眼不可置信。 这以前的和以后的月钱都给了她,岂不是堵死了她往后求助的路?她的女儿,怎么这么狠心? 苏玉若却不看她,站起来对苏玉畹道:“姐姐,我累了,我想回房歇着了。” “好,去吧。”苏玉畹对苏玉若的表现十分满意,吩咐夏至跟五福、六福扶着苏玉若回房去。 “若姐儿,若姐儿,你不能不管娘。”袁姨娘哪里肯放她走,跑过去一把抱住苏玉若的腿。苏玉若不过是十一岁的小女孩儿,生的又格外瘦弱,要不是被五福和六福紧紧拽住,被袁姨娘这么一撞,就要扑到门槛上。 “谷雨,拉她回来。”苏玉畹吩咐道。 谷雨上前,在袁姨娘手臂的穴位上一按,袁姨娘就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见袁姨娘哭得凄惨,苏玉若的腿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她紧紧地咬住嘴唇,吩咐五福和六福:“把我送回房。” 五福和六福是特意挑选来伺候苏玉若的,五福尤其力大,抱起苏玉若轻而易举。听得姑娘吩咐,她便将苏玉若抱了起来,然后跨步出门。 见她们一行人已进了东厢房,苏玉畹这才吩咐谷雨:“把袁姨娘送到佛堂关着,待天明马上送走。” “是。”谷雨提着袁姨娘就往外走。 苏玉畹见袁姨娘挣扎着还在大吵大嚷,试图让苏玉若听见,不忍心再来求情,立刻冷声道:“袁氏你可想好了,如果你再吵闹挣扎,我会让人把你嘴堵上,再五花大绑,直到明天送到地头再放开你。如此一来,你肚子里的孩儿是否会有危险,那就不是我会考虑的问题了。” 袁姨娘一听些话,马上住了嘴,也停止了挣扎。 她把自己弄到现在这个田地,不就是想保住腹中的胎儿吗?到了这地步,再闹得厉害,也无非是让苏玉若为她再求得一两百两银子。为了这点钱失去未出生的孩子,她是万不肯的。 因为苏玉若身子不好,她心心念念想再生个健康的孩子,这已成了她的执念。但这些年苏长清却不大在她房里留宿。所以自打得知自己怀了孩子,她便一心想把他生下来,哪怕为此失去现在的生活,哪怕为此失去她一直守护的女儿。 现如今这孩子保住了,以后的生活也有了保障,再为了多要些钱激怒苏玉畹,实在划不来。 她老老实实地跟着谷雨出去了。临出院门前,她扶着门框回头环顾院中的一草一木,目光久久停留在苏玉若所住的东厢房上。谷雨也不催她,直到她看够了转身出门,这才跟着走了出去。 苏玉畹望着袁姨娘的背景,轻叹了一口气,转头问李郎中道:“我五妹妹这情况,明日是否能去府城?” “如果能缓一天,让她情绪稳定了再走,会更好些。”李郎中道。 虽然府城一大堆的事要操心,但苏玉若这身子如此,苏玉畹也不敢冒险,叮嘱李郎中道:“我担心她心绪不宁又发病,还得劳烦李郎中在府里歇息一晚。后日如果她能离开,再烦劳李郎中跟着车走一趟,我自会有重谢。” “身为医者,这是应当的,大姑娘可不要说什么重谢不重谢的话。你父亲生前,对我家也是多有关照的。”李郎中道。 苏长清是个十分有头脑的人,李郎中医术不错,他便时常送些东西过去,请李郎中看病也会多给银子,就是想着家里有人生病时李郎中能更尽心一些。苏玉若的身子,李郎中虽然医术有限,不能治好,但这些年也多亏了他精心调整,苏玉若才能活下来,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身子一年比一年好。 也因此,苏家内里是个什么情况,三个房头有什么矛盾,内宅里有什么龃龉,李郎中清楚得很。这也是苏玉畹没有避着他处理袁姨娘这件事的原因。 见夏至从苏玉若的房里出来,苏玉畹便吩咐她带李郎中去歇息,然后再回去照看苏玉若,她自己则带了立春回了自己院子。 第二百一十六章上山 苏玉若毕竟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虽然她明事理,但感情上总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那天晚上,她常从梦中惊醒,哭着要袁姨娘,但在夏至和五福两个丫鬟的安抚下,又再次睡去,如此反复几次。但好在她没有发病。 苏玉畹早上起床听了这情况,心里放松下来,洗漱后就去了苏玉若院里,陪着她吃早饭,又跟她闲聊,把府城里家中的情况跟她细说了一遍,苏玉若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 “妹妹,我知道这些年袁姨娘在你身边照料你,但其实她是一直盼着另有个孩子的,你可知道?”苏玉畹问道。 苏玉若抿着嘴,点点头。 袁姨娘在外头人眼里是个极老实本份的,生了她以后就一心一意地照顾她,从不去苏长清面前争宠,也不在主母面前讨好。但苏玉若却常见亲娘在父亲面前扮柔弱,就是想让父亲在她房里留宿。她跟苏玉若解释是想再给她生个弟弟,好让她们母女在这个家里立足,往后她出嫁了也能有亲兄弟为她撑腰。其实苏玉若却知道,袁姨娘想要个健康的孩子,待到她老了还能得到孩子的照顾,而她自己,亲娘是指望不上的。 只是事与愿讳,苏长清早已厌烦了殷氏的柔弱,所以对于扮柔弱的袁姨娘也不喜欢。而且袁姨娘的容貌还不如殷氏,歇在她这里还不如歇在正房,以免妻弱妾强,家宅不宁,所以从不在此留宿。如此三四年,袁姨娘这才死了心,一心一意守着她这个病孩子过日子。 苏玉若身子虽弱,年纪也不大,却是个极聪明的,又有女先生引导,对于这些事也看得明明白白。因此一听说袁姨娘怀了孕,就对这个亲娘不抱有任何幻想,知道她定然会更看重肚子里的那一个。如果让她在两个孩子中做选择,自己定然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事情果然如她所预料的那般。 所以对于长姐这句问话的用意,她也清楚。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一个女人,怀了孩子,就算那孩子还没生下来、唤她一声娘,但她心里就已放他不下。你姨娘疼你,也疼她那肚子里的孩子。你还有我,还有母亲照顾,而她肚子里的孩子却只能指着她一人。所以她选择离开这里,离开你生下那个孩子,你能理解她的难处吧?” 苏玉若抬起眼眸,眼里满是愕然。 她以为长姐会说母亲为了那个孩子抛弃她,叫她不要再想着袁姨娘,却不想长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如此设身处地地为袁姨娘辩解。这是……长姐是顾及着她的感受吧? 她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苏玉畹抚了抚妹妹的头发:“等把她安置下来,我就把地址告诉你。你想她了,就派人去看看她。因为她怀了孩子,我不能把她留在家里,她在家里生下了孩子你说算谁的呢?是主子还是下人?所以只会更尴尬。姐姐这样做,你能理解吧?” 苏玉若点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的。” 苏玉畹长舒一口气:“你能明白就好。”她看看苏玉若的脸色,见她眼眶有些肿,显然是昨晚没睡好,还哭过,不由又叹气,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你姨娘不在这里了,把你一个人放在老宅,我跟母亲都不放心。明日你跟着姐姐一块儿到府城去,好不好?” 苏玉若又点了点头:“好。” 见苏玉若又听话又乖巧,苏玉畹更加心疼她。 苏玉若情绪稳定,又有李郎中一路照看着,苏玉畹便打算两天后启程。第二日一边派人回去送信,叫殷氏给苏玉若收拾院子,顺便告诉陈明生,她要带会炒茶秘方的炒茶工到徽州府去,让他派人来做接应;一边叫人给苏玉若收拾行李。她自己则又去了松萝寺。 方丈大师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是表达得很清楚了:他不想留那些炒茶工在寺庙里,生怕出事。 本来苏玉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这些炒茶工留在松萝寺,直到明年制明前茶的时候再把他们接下来。但现在看来,松萝寺是没法呆了。如果是放着刚去徽州府的时候,苏玉畹或许会为这事伤脑筋,现在却不用提担心了——她可不是刚去徽州府时毫无根基,任谁都能打主意的小商人了。如今有邢知府和陈明生做依仗,在这徽州府地界,谁敢动她的炒茶工,那是自寻死路。 不过她不想惹麻烦。有一些见识浅薄的人并不一定知道她有靠山,要是路上动起手来就得吃眼前亏,所以她得事先作好准备。 到寺里见了大方大师一面,又跟方丈大师打了声招呼,叮嘱几个炒茶工一声。那些炒茶工被关在山上大半年了,此时听到能换个环境,到府城附近的茶园去,都挺高兴。 “你们的家人我都会安排过去的。”苏玉畹道,眼睛却盯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叫袁大柱的炒茶工。 这个袁大柱,就是袁姨娘当初曾接触过的炒茶工。 当初袁姨娘来,是直接指名要找袁大柱。她跟袁大柱有点亲戚关系,虽然亲戚关系很远,但却是同村的,又因为袁姨娘进苏家做了姨娘,袁大柱做了苏家的炒茶工,所以袁大柱的爹娘就把袁姨娘的娘家当成亲近亲戚来走动,逢年过节总要送些礼过去。 苏长清在世时做生意是很小心的,尤其是炒茶工,算得上是自家茶叶生产的根本,所以很是重视,进来做学徒时就要求全家都签卖身契。因此袁大柱的爹娘及兄妹都是苏家的下人。他们跟袁姨娘娘家走得近,苏玉畹管着家,也是知道的。只是双方之间只是走走礼,平时并没有太多来往,袁姨娘这个人也还算老实,所以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春天时搬家去府城时,她把袁大柱的父母妻儿都一并带走了。 没想到这一次,苏长亭竟然查明了会秘方炒茶的制茶工里有袁大柱,还利用了这一层关系,胁逼引诱了袁姨娘,让她来接近袁大柱,真是费尽了心机。 不过据袁姨娘交待,她跟袁大柱就见了一面,也没说上几句话,袁大柱就被人叫走了,两人也没说什么,就是袁姨娘告诉袁大柱,说他娘病了,想见他一面,为下一次见面埋个伏笔。 离家大半年,袁大柱掂记家里也是很正常的,即便方丈大师不说那些话,苏玉畹也决定把这些制茶工带到徽州府去,好让他们跟家人团聚,也免得让人从这方面对他们打主意。 果然,听到能跟家里人在一起,这些制茶工一个个都满脸的欣喜。袁大柱更是露出急切的神色。 “明日我让阿九来接你们。”苏玉畹道。 想了想,为了保险,她又加了一句:“除了阿九,谁来接你们,你们都不要理会。那一定不是我派来接你们的,你们自己警醒一些。” 制茶工们本来还激动和兴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如果他们被人掳去,可没信心扛得住别人的拷打。可一旦把炒茶秘方泄露出去,他们平静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苏家即便不会拿他们的家人怎么样,也绝不会善待他们。而他们自己落到别人手里,谁知道新主子会如何对待他们呢?想来也不会比苏家人更和善罢? 叮嘱完这些,苏玉畹便回了家,刚进家门,就听守门的老苍头禀报,说茶栈的雷管事来了一趟,见她不在家,这才又回去了。还给他留了话,说姑娘要是回来,就派人去告之他一声,他即刻过来,有要事要跟姑娘禀报。 第二百一十七章筹到银子 苏玉畹听了,心里诧异,旋即就叫吴正浩去了茶栈一趟。不一会儿,雷利程便跟在吴正浩后面进了门。 “姑娘,幸不辱命,小人把姑娘交代的事办好了。”雷利程满面喜悦,一进门就行礼禀道。 “什么?”苏玉畹大吃一惊。 昨日说起这事的时候,她见雷利程胸有成竹,就知道这一千两银子他是一定能凑到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只半个白天加一个晚上的功夫,就把一千两银子给凑齐了。 雷利程从袖袋里掏出一叠银票,恭敬地递给立春:“这是两千三百两银子,姑娘再给小人些时间,小人定能凑得更多。” “两千三百两?”饶是苏玉畹向来淡定,这一回也大吃了一惊。 她从立春手里接过银票,翻看了一遍,发现都是大银庄的正规银票,有一张一千两,两张五百两,剩下的是一百两的三张银票,分属两家大银庄。 “签合约了吗?把合约给我看一下。”她抬眼问道。 雷利程赶紧又从袖袋里把折好的合约拿给她看。 见合约立得十分正规,里面完全没有陷阱,苏玉畹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满心赞赏地夸赞雷利程:“你做得很好。” 原她以为一千两订金都需要三天,雷利程却出乎意料地做得好,竟然只用了一天半功夫,就得了两千三百两银子,可见这人有本事。 雷利程心里除了高兴,却又是另一番感慨。 他成亲早,十七岁就作了父亲,他的长女如今也有十一岁了,并不比苏玉畹小多少,却还是一团孩子气;而他早小的妹妹今年十七,马上就要成亲了,却被母亲娇宠得什么都不懂。可看看眼前的这位东家,不光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把家中生意做大,行事还这么稳重细致,不光检查银票,还要看合约。要不是他办事老练,跟人签了合约,今儿个就要出岔子了。 他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做事定然要更加细致,以免被眼前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姑娘看轻了去。 “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凑到这么多银子的?”苏玉畹问道。 虽然雷利程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凑到银子,算是帮了她大忙,能力极强,但她也想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如果方法有犯忌讳的地方,她即便前头把话说了出去,也不会把掌柜之职交到他手上。 “原先有客商来要明前茶,只要需求量稍大一些的,小人便会叫他们把地址和姓名留下,告诉他们明年一旦茶叶出来,就会马上派人去告之。”雷利程道。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解释道:“虽然咱们的明前茶不愁卖,根本无需这么做,但小人想着,做买卖不怕买家多,就怕买家少。到时候如果咱们茶叶量小,也可以派人叫了他们来,进行竞价销售。不过是费些功夫,但利润却可增大一些。而且跟这些客商有了联系,到后年他们也会再来,这样也算得保住了客源。” 解释完这个,他才又继续道:“所以昨日姑娘说了那年,小人便亲自去了几家大客商那里,逐一游说。好在幸不辱命,凑到了这么些银子。小人手里还有不少客商,虽然他们要的量不大,但每一个都订上一些,想来也能再凑上一两千两银子。如果东家觉得还有必要继续,接下来小人就再跑跑。” “这半天加一晚,你跑了多少家?跑了多远的路?”苏玉畹好奇地问道。 雷利程脸色有些不自在,却还是道:“五家,小人跑了一趟徽州府。” 明日苏玉畹就要回徽州府去了,他本可以晚两日等苏玉畹回去了再办此事,或是将名单给苏玉畹,让她派人去办也可以。但他为了个掌柜的职位,却自己昼夜奔波,不肯假于人手。他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给苏玉畹留下不好的印象。如果那样,那么这个掌柜的位置,怕是与他无缘了。 想到这些,雷利程心里颇有些忐忑不安。 苏玉畹把雷利程的不自在和不安都看在眼里,笑了笑,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等我回去,就叫苏掌柜过来,跟你办交接,让他把掌柜印信交给你。” 她不觉得雷利程这样做有什么不好。雷利程这种行为,说难听点叫功利心强,说好听点叫有上进心。有能力的人,谁愿意做管事而不愿意做掌柜呢?如果雷利程等她回了府城,这才慢悠悠地去办事,或是干脆把这件事交给她去办,她才要考虑是不是要用这个人做掌柜呢——这种人,完全没有进取心,做事怎么会尽心? 雷利程大喜,站起身来一揖到底:“多谢姑娘。” 意外地拿到两千多两银子,袁姨娘带来的不快也被冲淡了许多。让立春送了雷利程出去,她便吩咐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回城。 而此时,苏长亭已接到了休宁那边送来的信:“什么?黎掌柜被打断了腿后以偷窃罪被送进了监狱,莫刚被打断了腿又哑了嗓子,袁姨娘也被送走了?畹姐儿已知道咱们做的事了?” “是。”那来送信的亲信钱旺回道,“袁姨娘是什么情况,我们没敢去打听。但黎掌柜和莫刚被他们抓过去审问了一通,受不住磨折才说了实情,所以被送回来的时候每人都断了一条腿,莫刚还被灌了哑药。本来我们还打算去告官的,却不想还没等我们行动,县衙就来了人,说有人告两人偷窃。听说县太爷根本就没审,直接就给黎掌柜定了罪,莫刚倒是被打了几板子放了出来。可见他们跟县太爷是打了招呼的。咱们要去告官,没准告不倒大房,反把老爷您给牵连进去。所以小的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快马加鞭派小人来讨老爷的主意。” “我就说不能把莫刚留在那里,你们偏不听。”苏长亭满脸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嘴里埋怨道。 钱旺低着头没有说话,暗地里却撇了撇嘴。 当初苏长亭要用莫刚,他和黎掌柜一再劝说叫换一个人,别再用莫刚。莫刚毕竟是清明时在苏玉畹面前露过脸的人,一看到他就很容易联想到二房身上。可苏长亭觉得莫刚嘴巴会哄人,而且天赋异秉,袁姨娘一旦成了他的女人就离不了他,到时候自然就心甘情愿为二房做事。结果看看,虽然袁姨娘轻易就拿下了,可大姑娘回去一趟,就把他们给连窝端了。 偏主子不反省自己,还要把罪名压到他们头上。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苏长亭嘴里虽然埋怨,却也知道是自己的错,不会真拿手下怎么样。 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不行,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钱旺抬起头来,希翼地望向主子。 他虽不耻主子的能力和担当,但身为卖契身捏在别人手里的下人,实在是没人选择主人的权利,只好希望主子能够平安顺遂,他们的日子也好过得平顺些,不至于跟着倒大霉。 “跟我出去一趟。”苏长亭转身就出了门。 钱旺愣了一愣,赶紧跟了上去。一直跟着苏长亭上了门口的马车,这才问道:“老爷,咱们去哪儿?” 第二百一十八章发现个大秘密 苏长亭冷哼一声:“早在来府城时,我就知道畹姐儿不可能那么大肚,真心实意要帮咱们买茶园的。我早就做了第二手准备。放心,来了府城这么久,大房的人虽然领着咱们四处转悠,不帮咱们买茶园,但好歹你老爷打着通判老爷的旗号,结识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其中一个,还跟大房有过过节,而且……”他嘿嘿笑了起来,特意把笑声笑得十分奸诈,“老爷我这两天还发现了一个秘密。” 钱旺见苏长亭不说,他也没有问。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可知道有些事老爷不让你知道,你千万别去主动打听。有时候知道越多,死得越快。还是老实呆着听命令就好。 车马照着苏长亭的吩咐,到了一处巷子停下。苏长亭下了车,进入了一所宅子里。这处宅子年久失修,十分破旧,而且只有一个小院和两间连窗户都破了大洞的屋子。 苏长亭却是心无旁骛,下了车就直奔一间屋子。钱旺见状,连忙跟了进去。却见前头进来的苏长亭正站在屋子后头的那堵墙前,似乎在看什么。钱旺好奇走过去,才看到那堵墙因为年代已久,已经开裂了。苏长亭正透过那条裂缝朝后面张望。 钱旺比苏长亭高了一个头,正好能够在他头顶上透过裂缝看过去。只见对面就是一处宅子的门前。那宅子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四合院,青砖黛瓦,建造的用料不错,四处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大门的黑漆还是新的,门前的槐树也十分精神,显是有人用心打理过。但在见过世面的钱旺看来,这样的宅子,在府城这个地方,也不过是家境殷实的平常人家住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心里虽然存有疑问,但他也没问,只是站在主子的身后,静等着看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了不知多久,安静的胡同口响起了马车声,不一会儿就有一辆普普通通的青布桐油马车驶了过来,停在了这处宅子的门口。 苏长亭立刻挺直了身子,眼睛狠不得塞进那条小缝里,朝外面看去。 钱旺也伸长了脖子偷窥。 只见一辆青绸作面,青绸上还绣着精美花纹、花梨木作辕,马匹骏逸不逸的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停在了那处宅子门前。紧接着那辆车上下来了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身穿福团花深紫色锦袍,看上去像是个富商。他左右看看,似乎看到四处没人,这才轻叩了那宅子的大门。不一会儿,大门“呀”地一声开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迎了出来,对中年男子笑道:“黄老爷,您来了?里边请。” 那位黄老爷点点头,侧身进了门。 车夫不用人吩咐,甩了一下马鞭,枣红马儿拉着马车朝前驶去,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子。 老头儿并没有把门给关上,而是搬了张小凳子,坐到了门前那棵槐树下面,摇着手里的蒲扇,像是在乘凉。 钱旺见苏长亭仍紧紧地盯着外面,丝毫没有要歇一歇的意思,他也跟着紧紧盯着那处宅子。 隔了大约有一顿饭的时候,钱旺觉得自己腿都要站麻了,却见自己主子仍然一动不动地维持着那个姿势,似乎感觉不到疲惫似的,他心里颇为诧异。自家这个主子,做什么事情都想投机取巧,是一个不肯下苦功夫,吃不得苦头的人。要是往时,遇到这样的事,他早就叫苦连天了,这会子竟然能比自己还能吃苦。 钱旺对即将发现的事越发好奇起来,盯着对面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唯恐错过什么事情。 这时候,巷子里又响起了马车的辘辘声。这一回来的却是一辆普普通通的清桐油马车,马车也在宅子前停了下来。 钱旺见自家主子精神一振,他越发瞪大了眼睛。只见这辆马车一前一后下来了两个人,都是十八、九岁,身着锦服的青年男子,两人都相貌英俊,身材颀长,身上穿着的料子也是价值不菲的轻薄透气的绸缎料子。而走在前面的那个男子比起后面那一位来,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贵之气。那在门口乘凉的老头儿见了马车来,早已站了起来立在一旁,此时见两人下车,忙上前作揖见礼,却是低着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言不发。两人也只是微一颔首,便直接走进了宅子里。 而青年乘坐来的那辆马车,却没有像前面那辆一样,朝前面驶去,而是直接停在了宅子门口,似乎随时等着主子上车离开。 苏长亭见老头儿紧跟着两个青年人身后也进了宅子,并关上了门,他不由轻舒了一口气,然后对钱旺作了个手势,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屋子,一直到走出院子,上了自己的那辆马上,他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得意地大笑了两声,吩咐车夫道:“走,去黄记茶庄。” 钱旺被主子的情绪所感染,也不由得兴奋起来,爬上了马车,跟着苏长亭离开。 车夫对城里的路十分熟悉,在苏长亭的吩咐下并不走大路,而转门往小巷子钻。过不多久就到了黄记茶庄门口。 苏长亭走了进去,对掌柜道:“我找你们黄老板。” “我们老板今天不在。” 如今黄记茶庄的掌柜姓金,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跟黄怀安的身材差不多,也是白白胖胖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很是和蔼可亲的样子。 “鄙人姓苏,休宁人,专程来找黄老板的,有事跟他相商。”苏长亭相貌堂堂,身材挺拨修长,今天又特地穿了一件上等面料的衣衫,看上去尽显儒雅气质。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茶楼:“我今儿个就在那里喝茶,如果你们黄老板回来,劳烦你跟他说一声,我请他去茶楼里喝茶。” “好。黄老板回来,我一定转告。”金掌柜亲自将苏长亭送了出去,看着他进了不远处的那家茶楼,又吩咐伙计去打听一下苏长亭进了哪个包间,这才回头招呼生意。 黄怀安隔不多久就过来了,听到金掌柜的话,他便去了茶楼。 “黄老板。”苏长亭在茶楼里点了一桌子点心,正一面听说书一面吃得开心,见黄怀安跟着茶楼的伙计进来,忙起身作揖行礼。 两人寒喧着坐了下来。 苏长亭唤伙计将点心重新上了一些,再沏壶新茶,待他一出去,就开门见山地对黄怀安道:“黄老板,不知你有没有兴趣跟在下合作?” “哦?怎么个合作法?”黄怀安还真的有兴趣。 “我准备在府城买一些茶园,愿意给黄老板一成的收益分成,只求在下遇到麻烦的时候,阁下能帮在下解决。” 黄怀安一怔,旋即眼睛里闪过锐利地光芒。他盯着苏长亭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嘴唇一勾,露出一抹意兴未明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你解决麻烦?” “不瞒黄老板说,在下是那叶嘉茶庄主人的叔叔,却跟他们那一房有隙。如今我想到府城来发展,却担心遭到他们的打压。而黄老板你……”苏长亭说到这里,特意顿了一顿,这才继续道,“听说跟他们闹得很不愉快。然而闹成那样,你这生意做得也依然不错,可见也是有背景的。所以我苏某人愿意拿出两千两银子购买茶园,这些茶园的收益我愿意分一成的利润给你,只求有个靠山,好与我那侄女儿抗衡。” 黄怀安听到苏长亭是苏玉畹的叔叔,而且跟她还不睦,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的神色。不过随即他便将情绪隐藏起来,冷冷道:“一成的利润,就想让我帮你解决问题。你倒是想得挺美。” 第二百一十九章好盘算 “我买下来的茶园,并不制团茶,而是制松萝茶。我有制松萝茶的秘方。”苏长亭老神在在地道,“如今府城附近的茶园价钱并不贵,两千两银子,能买好大一片面积的茶园了。到时候利润还是很可观的。所以一成的利润已是不少了。再者说,我那侄女儿也不过是个乡下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就算人厉害些,也不过是嘴上厉害而已,论手段,还真上不了什么台面。我之所以来跟黄老板你合作,不过是想借着你多认识几个府城里的人罢了。其实就算不跟你合作,就凭她一个小丫头,我也能应付得来;而府城的人,只要我在这里多呆上一阵,也能认识,不劳黄老板费神也不要紧。如果黄老板愿意呢,我们就合作;要是不愿意,我也不是非得这样做不可。黄老板你自己掂量吧。” 听到苏长亭能用府城附近的茶园制成松萝茶,黄怀安眼里的精光一闪。他貌似为难地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好罢,不过如果你惹了大麻烦,不是我能处理的,我丑话说在头前,我是不可能舍弃自身来给你出头的。” 黄怀安脸上的表情,都被苏长亭尽收眼底,他心里冷哼一声,点点头道:“黄老板倒是个实诚人。既然黄老板实诚,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两年,咱们先合作两年,要是黄老板的能量确实不错,能帮我解决一些问题,那么两年后咱们再进一步合作。” 两年内,他所购之茶园出产量不大,刨除收拾园子、栽种茶树的成本,还真赚不上几个钱。不要说分给黄怀安一成,就算是两成、三成,他也没损失多少。但是如果能借此找到一棵参天大树,这种代价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 而在黄怀安心里,也同样有着自己的打算。苏长亭骤然找上门来,要求合作,他要说没有疑惑,那是绝不可能的。他可全然不相信苏长亭的那个借口。但苏长亭既想对付苏玉畹,他就不能将他拒之门外,总得把他捏在自己手里,将他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才能放心。所以他才答应跟苏长亭合作。如今听得苏条亭只愿意合作两年,他心里倒生出疑惑来,以为自己先前想错了。 他定定地看了苏长亭一眼,捻着自己那几捋胡子道:“这件事,我得想想,过两日再答复你。” 苏长亭听到这话,不光没有失望,反而很高兴。 他知道黄怀安背后是有主子的,而且那主子非富即贵。黄怀安没有立刻答应,不是因为他不想答应,而是不敢擅自作主,要去禀明主子。自己提出来的条件对对方有利,黄怀安的主子是傻子才不答应他呢。 虽然心里笃定,他还是极力游说黄怀安:“黄老板,这事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我的为人,你尽管放心,绝不会做那等违法乱纪的事,你到休宁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黄怀安却不耐烦听他王婆卖瓜,摆摆手道:“这些我都知道。明日傍晚,你到我这里来听信吧。我还有事,跟人约好要出城去。如果苏老板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苏长亭有求于黄怀安,即便黄怀安的态度说不上尊敬,他也不敢有所不满,站起来将黄怀安送到门外,看着他离开了,这才上了马车。 “老爷,有什么喜事吗?”钱旺问道。 刚才苏长亭进茶馆时,身边没有带一个随从。钱旺刚才老老实实蹲在车边等着,见苏长亭满面春风地出来,忙迎上去问道。 苏长亭摆摆手,上了马车,示意车夫启驾回家,一面斜睨钱旺:“你现在越发的没规矩了。主子不告诉你的事,别瞎乱打听。” 钱旺赶紧行了个礼,再不敢多言。 苏长亭转过头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钱旺。 “老爷,到家了。”不一会儿,他耳边传来钱旺小心翼翼的声音。 苏长亭睁开眼,跳下车直接往里走。一路看着租赁来的宅子虽然宽敞却不够精美的景致,他一面做着美梦:“哼,等我赚了大钱,要买一座比陈府还大还精美的宅子。” “今日怎的回这么早?”魏氏见丈夫哼着小曲儿进门,不由诧异地问道。 自打来了府城,苏长亭就早出晚归,到处去看茶园,而且一回来就跟死狗似的瘫倒在床上,抱怨说累死了。这两天却是悠闲得很,今日更是早早就回来了,而且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怎么看魏氏都觉得丈夫有些反常。 “嘿嘿,好事。”苏长亭走到一张软榻前,一屁股坐了下去,还翘起了二郎腿。 “有什么好事?”魏氏兴致盎然地问道。 虽说这府城繁华,但没有一个熟悉的能说话的人,她整日呆在家里都闷死了,儿女还都不在身边,几次催丈夫去把儿女接过来,苏长亭都说忙忙忙,没时间去接孩子,把她气闷得不行。叫下人去接,她又不放心。 “我遇上贵人了。”苏长亭本来想明天事成了再跟妻子说的,但这会子心情好,实在忍不住挥挥手让丫鬟婆子们都出去,准备把事情说出来跟妻子分享分享。 “什么贵人?”魏氏睁着一双美目望向丈夫。 “前几天我也是凑巧,想从小路回来,路过一个巷子,看到跟畹丫头有争执的黄老板和两个年轻公子进了一个小院儿,当时我只是好奇,没往心里去。没想到……”说到这里,他笑得很是得意,“我打听到陈老太爷的女婿是皇商,本来想去他女婿家转悠,找个机会认识一下,没想到竟然就看到了那两个年轻公子从他家出来。再一打听,你猜怎么着?” 魏氏凑趣地猜道:“那两个公子都是皇商家的公子?” 苏长亭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不,只有一个是皇商家的公子,另一个……”他卖了卖关子,直到魏氏娇嗔地拿眼睛瞪他,他才得意洋洋的道,“另一个是永安候世子。” “什么?”魏氏大吃一惊。 对于京城里的官宦人家来说,有爵位的勋贵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还得看这勋贵家如今是鼎盛还是败落了;可对于一个县城里的小商人来说,即便是败落的勋贵人家,在他们眼里也是那么“贵”不可言,遥不可攀的。 所以,一听到说有可永安候世子近在眼前,而且见丈夫这得意的劲儿,必是攀上了这个贵人,魏氏的心就砰砰急跳起来,忍不住问道:“你今天遇上他,跟他说话了?” 苏长亭斜睨她一眼:“跟他说上话算什么?我今天啊,跟他的手下谈合作了。要是能跟那人合作,就等于成了候府世子爷的手下,嘿嘿,咱们如今也算是有背景的人了。畹丫头算什么,陈明生算什么?我让他们到头来统统要看我的脸色行事,跪在我面前求我为他们说好话。” “真的?”魏氏喜形于色。 “那是自然。不过啊,得等明天得到黄老板回复才成。”苏长亭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一定能成的。”魏氏给丈夫鼓劲儿。 苏长亭点点头:“不过,即便没成,咱们也能走另外一条路。” “什么路?” 苏长亭招招手,让魏氏凑到他近前,低声道:“我看那世子爷长得极俊,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配咱们凌姐儿最合适。咱们凌姐儿的容貌,就是在这府城里也算得上顶顶好的。到时候我想办法让那世子爷跟咱们凌姐儿见上一面,不怕世子爷看不上咱家花容月貌的女儿。” 第二百二十章答应他 魏氏迟疑:“世子爷娶妻,得要看家世吧?” 她再想做白日梦,也知道自家的家世跟候府世子一个天一个地,云泥之别。 “做妻?你也真敢想。”苏长亭瞪了妻子一眼,责怪妻子异想天开,“什么叫世子爷?那就是等他爹去世了,他就是稳稳的候爷。这样的人,岂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那陈明生厉害吧?六品官,但他孙女也就只有资格给世子爷做妾罢了。咱们凌姐儿能嫁到候府去做妾,那就是咱们八辈子烧了高香了。” 魏氏虽然心有不甘,并不觉得自家女儿跟别人差什么,但她也知道自家的家世拿不出手。 她叹了一口气:“看看吧。没准世子爷喜欢咱们凌姐儿,死活要娶她为妻呢?” 苏长亭想了想,点头赞同道:“那也有可能。” “是吧。”魏氏顿时美滋滋的,就好像那候府世子真成了自己的女婿一般。 夫妻俩做着白日梦,心情格外的舒畅。 黄怀安那边,从茶馆里出来,在城里转了几圈,就直接去了那个小院,别外派了人辗转去通知沈元嘉,沈元嘉再找到颜安澜,一同去了小院跟黄怀安撞面。待他两人到小院时,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黄怀安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见得两人进来,躬身行礼:“颜公子,沈公子。” 颜安澜走到上首坐下,示意黄怀安也坐,下人上了茶来,放在每人的旁边的几子上,又识趣地退了出去,他这才开口道:“出了什么事?” 颜安澜当初到徽州时,打着找沈元嘉游玩的旗号,但他身为大皇子的心腹,京里的有心人不会不关注他的行踪。为此他想做什么事,都不会摆在明面上让沈家去做,而是让暗藏的人来进行。黄怀安,就是其中一个。这段时间黄怀安开始帮他收购茶园,所以他尽量避免跟黄怀安接触,以免让黄怀安的身份曝光。如果没急事,他会在晚上让蔺智把黄怀安领来见他;如果有急事,他要见黄怀安,会去黄记茶庄;黄怀安想要见他,就会到这小院来,然后再派人通知沈元嘉,沈元嘉再通知他,再到这小院来碰面。而这种碰面,没有必要,自然尽量不要频繁的好,以免暴露。 现在黄怀安一个多时辰前才见的他,现在又叫了他来,这自然让他有些不悦。 黄怀安心里也有些后悔,不该这么急着禀报那事。但转念一想,事关苏玉畹,如果他禀报得迟了,没准公子还会不高兴。 他当即把刚才苏长亭找他的事说了,还特地指出苏长亭是苏姑娘的二叔,不光跟她关系不好,而且还暗地里使绊子。 苏长亭的为人,其实黄怀安即使不说,颜安澜和沈元嘉也知道。当初第一次跟苏玉畹见面,他们就在松萝山的叶嘉茶园里看了一场好戏,而那场好戏的幕后指使者,就是苏长亭。 “答应他。”颜安澜道。 “什么?”黄怀安抬起头望向颜安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答应他。”颜安澜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黄怀安听清楚了。他也不敢问为什么,作揖应声道:“属下遵命。” “他想做什么,有什么举动,事涉苏姑娘的,都来禀告我。”颜安澜又吩咐了一句。 这下子黄怀安终于知道颜安澜的意思了。 是啊,如果拒绝了苏长亭,谁知道他对苏姑娘做什么,使什么阴谋诡计?要是因此而危害到苏姑娘,他们就是把苏长亭碎尸万段也弥补不了损失。而如果把苏长亭握在手心里,掌握他的一举一动,那么他再如何蹦跶也做不出什么来。 想通了这一点,黄怀安算是知道了自家公子的心意,也知道了往后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对待苏姑娘。 “其实你们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你们。”颜安澜沉声道。 黄怀安和沈元嘉都凝神看向了颜安澜。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颜安澜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很少有什么让他情绪外流的。现在他神色凝重,声音沉郁,很有可能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果然,接下来颜安澜道:“刚刚我接到了京里传来的消息,说朝庭有可能会开海禁。” 黄怀安和沈元嘉心里一震。 这么多年,大明一直禁止海运,外面的东西进不来,大明的东西也运不出去。谁都知道海运风险大,但利润极高。如果朝庭开海禁,绝不可能让私人随意出海。朝庭会派人造大船,把大明的货物运出去,以牟取暴利。那么能在这其中参上一脚,不说短期内的利润,只往长远处想,有了前面的经验,后面出海可不就容易许多了吗?为此,京中不知有多少人会削尖了脑袋往这里面钻。 想到这里,黄怀安和沈元嘉心里都兴奋起来。 看公子这意思,莫不是大皇子也准备参上一脚?可不是,这样的好事,还能少得了大皇子的份?而大皇子往里掺和,就意味着他们也能在其中沾到好处。要知道,大明最有名的东西是什么?无非是绸缎、瓷器以及茶叶。而茶叶中松萝茶正崭露头角,成为茶叶中的新贵,海运中的茶叶,松萝茶必然会占据一定的比重。 而对于这一切,苏玉畹全然不知,当天晚上接到陈明生派来的接应她们的几个人,她十分高兴。第二天她先领着那些人上了松萝山,把几个炒茶工接了下来,这才跟苏玉若一行人一同启程。 这一路上有府衙通判大人派的人,车上还插了个官府的旗子,一任宵小根本就不敢打他们的主意,且行路打尖都被安排得十分周道顺利。所以即便为了苏玉若的身子着想,马车走得慢些,一行人也在傍晚的时候就赶到了府城附近。在这里,一行人就分成了两路,官府的人护送炒茶工们去了许村陈明生的茶园,而苏玉畹则带着苏玉若一行人回了府城。 反正陈家的茶叶,以后也是要用秘法来炒制的,炒茶工放在陈家茶园里并不用担心泄露秘密。而以陈明生的地位,徽州府的宵小及苏长亭,还真不敢打主意。把炒茶工们安置在那里,十分安全。 “若姐儿。”殷氏得了下人来报,苏玉若也跟着苏玉畹回来了,也不顾身份,跑出来迎接,在二门处见了苏玉若,就把她搂在怀里,连声问道,“你身子可好?感没感觉胸闷?有哪里不舒坦你可得跟娘说。” 昨天阿九来报信,把事情大致跟殷氏说了,殷氏知道苏玉若没了亲娘,所以对她十分怜爱。 嫡母这番疼爱,让苏玉若差点流泪,扯着殷氏的衣襟哽咽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娘,进去再说吧。五妹妹坐了一路的车,累着了。”苏玉畹一行人被堵在二门外,只得在后面催促。 “对对,看我,都糊涂了。”殷氏拉着苏玉若的手,“来,跟娘进去。”一面走,一面又道,“我给你收拾了个院子,就挨着正院,等会儿你去看看还缺什么。要是不喜欢,咱再换个地方。” 给苏玉若收拾的那个院子,原先是苏老太太住的。苏玉若经常犯病,殷氏决定让她离自己近些,也好多多照看。 “妹妹累了一路,让她直接去她院里歇着吧。”苏玉畹在后面道。 “对对,还是直接去你院子吧。”殷氏也赶紧转口。 本来家里来了人,往正院正房里引,才是看重的意思。即便苏玉若是自家人,但殷氏怜她小小年纪就没了亲生母亲,身子又不好,这才以礼相待,就担心她多想。这会子苏玉畹说得有道理,她也甚是担心苏玉若的身子,就从善如流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好主意 嫡母的重视与关切,苏玉若自然体会到了,亲生母亲离去的那份低落,终于被殷氏抚平了不少。她挽住嫡母的胳膊,轻声道:“娘,我不要紧,不累。” “坐了一天车,哪有不累的?”殷氏可不信。 “真不累。今天姐姐在车上给我垫了厚厚的褥子,还一咱护着我,见我脸色不好了就停下来歇息,我在车上还睡了一觉呢。李郎中一日三次地给我吃丸药,我身子现在好着呢。” 话是这么说,殷氏见她脸色极差,眼睛还红肿着,想是路上没少为了袁姨娘而哭泣,不由心里叹息,搂着她道:“不管累不累,都要赶紧去歇着,不要犯了病。” 院子并不远,说话间一行人就进了院子,此时已有丫鬟婆子打了水在那里等着了。殷氏亲手给苏玉若洗了手脸,看着她脱了外裳喝了点粥,躺到了床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好生伺候着,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话。”她吩咐五福和六福道。 两个丫鬟福身答应着。 殷氏这才跟苏玉畹回了正院。 “来报信的护卫也没说清。袁姨娘那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一坐下,殷氏就忍不住问道。 苏玉畹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跟母亲说了,道:“像她这样,在爹去世后又怀了孩子,是怎么都瞒不下去的。要是把她留在府里,事情传了出去,我们几姐弟的名声都要受牵连。再说,那孩子生下来,算是下人还是主子呢?算作下人的话,袁氏肯定是不愿意的,而且那孩子跟五妹妹同母,咱们也不能把他(她)当普通下人看待。可真要我跟昌哥儿认那不明来历的孩子为弟妹,那我们也不用做人了,非得也被人叫成野种不可。还有,那孩子的亲爹会不会上门来闹,整日想借着孩子来讹咱们?到时候不光捂不住这件事,还要惹来一身骚。所以,袁氏我真不能留她在府里。” “我知道,我明白。”殷氏连声道。 她只是心软,绝不是蠢到连是非好坏都不分。要是当时她在休宁的家里,被袁姨娘那么一番哭闹哀求,她可能会心软让袁姨娘带走一任金银细软,外加可能还会给些银子。但留她在府里这样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干的。这一点她还是分得清的。 苏玉畹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她娘圣母心发作,要把袁姨娘给接回来。虽然她不会让殷氏这么干,但母亲头脑拎不清,她会很心累。 现在母亲能分清这一点,那真是太好了。 为了安殷氏的心,她又细细地把对袁姨娘的安置说给她听:“我叫人把她送到小镇上,给她买了宅子、置了田地;我还会派人守着她,不会让人欺负了她的。” 这守着她,不过是收买个邻居盯着袁姨娘,起到监视的作用。至于袁姨娘如何过日子,作不作死,那都是不管的。当然,如果袁姨娘跟别的男人有牵扯,有男人要住在小院来做苏玉若的后爹,那人是要来给苏玉畹通风报信的。到时候苏玉畹就会把宅子和田地收回,袁姨娘和她的孩子,自会交给她的新男人养活。从此以后,她是生是死,就不关苏家的事了。 但这些话,苏玉畹是不会跟殷氏说的。 果然,听到苏玉畹的话,殷氏终于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苏玉畹无语,站起来道:“没事的话,我先回去吃饭浴沐了。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殷氏这才想起苏玉畹还没吃晚饭,懊恼地“唉”了一声:“我忘了你还没吃饭。”一叠声地吩咐丫鬟,“赶紧给大姑娘备饭。” 黎妈妈笑道:“我已叫人在厢房把饭摆上了,就等着太太和姑娘说完话呢。” 苏玉畹给了黎妈妈一个感激的眼神。还是奶娘靠谱。自己这个亲娘,光顾着疼苏玉若和关注袁姨娘的事了,把她给忘了。 黎妈妈心疼苏玉畹车马劳顿,跟殷氏报备一声,就亲自去苏玉畹院里做准备。待苏玉畹吃过饭回去,热气腾腾的药浴汤子已倒到了浴桶里,连衣服都备好了。黎妈妈伺候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药浴,方回了殷氏院里。 第二天用过早膳后她就先去了茶庄。 知道苏玉畹昨晚回来,马掌柜今天哪儿也没去,在茶庄里等着她。见了她来,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问道:“一路还顺利吧?大方大师身体如何?” 休宁那边的事,阿九回来给陈明生送信,也顺路跟马掌柜提了一耳朵。只是这事涉及到苏家内讳,马掌柜也不好多打听,只问候一下大方大师的身体。 这世上,能一起商量事情的人,唯有马掌柜了。且马掌柜年纪大了,在苏玉畹面前就像祖父一般慈祥。他又不是个喜欢乱嚼舌头的性子,嘴紧得很,跟他说什么事都不怕他说出去。 因此苏玉畹也不打算瞒着他,叹了一口气:“路上挺顺利,大方大师的身体也还好。就是吧,家里出了事。”说着,把袁姨娘的事说了一遍。 一听又是苏长亭的手段,马掌柜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看向苏玉畹道:“你打算怎么办?” 苏玉畹嘴角一勾:“我打算等我舅祖父下衙就去找他。” 她跟陈明生合作,是互相利用:陈明生想借她的经商经验,她要借陈明生的权势。如今她被人欺负了,她自然得找上门去诉苦,得让舅祖父为她撑腰。如果对于这件事陈明生没有表示,只说她家的事自己处理,那在往后的合作中,她自然会对陈家的事采取另一种态度。 马掌柜诧异片刻,不由笑起来,赞同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他抚须想了想,“不过呢,你也别期望太高。这毕竟是你的家事,你舅祖父那么精明一个人,不会全部为你出头的,最多是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伸伸手。” 苏玉畹点点头:“这我知道。” 说完这事,苏玉畹又把雷利程的事说了。 马掌柜倒是诧异:“这孩子在我手下也干了有七、八年了,我倒不知道他还有这份本事。平时看起来他只是个老实孩子,不过为人并不木讷,吩咐下去的事都能做得不错。所以在苏则接手的时候,我才给了他一个建议,把雷利程提为管事。” “锥子不放在袋子里,有时候还真看不出其锋芒。” “这倒是。”马掌柜点点头,思忖着手下还有哪些人可以给个机会试试,感觉不错的就培养起来。 要知道,他们现在产业扩张,实在太需要能独挡一面的人了。 “松萝寺的方丈大师担心看护不住几个炒茶工,我便把他们带回来了。”苏玉畹又道。 “你打算把他们安置在哪里?” “许村陈家的茶园里。”苏玉畹道,“不过这是临时起意,他们的家人都还要桂林村咱们的茶园里。你派个人,把这些人都送到许村去,叫他们家人团聚,再每家给十两银子的安家费。” “那行,一会儿我叫人去办。”马掌柜点头答应。 苏玉畹从茶庄出来,回家看看苏玉若精神还好,身体也不错,便拿了礼物,带着她一起去了陈府。 苏玉若是晚辈,按着礼数是要去陈府给舅祖父和舅祖母请安的。而且时间越早越好,不好拖到几日后,否则就是失礼。 苏玉畹也算是陈府的常客了,往日她来,大门上都不用通报,就直接把她放进去了;二门上的婆子也只是把她领到老太太院里就回来。可今天门房见到苏玉畹,却有些为难,对她道:“表姑娘请在屋子里坐坐,我去跟我们老太太、太太说一声。”说着也不等苏玉畹说话,转身就跑。 第二百二十二章陈盼儿 立春和谷雨见了,都蹙起了眉头。 要是只她们姑娘一个人来,门房这样倒还罢了。没见着她们还带着家里的五姑娘吗?这样招待一个从未登门的客人,可不是礼数。 另一个门房见状,赶紧解释一声:“我们家姑奶奶回来了,这会子家里乱的很,老太太和太太也不知有没有精神说话。所以老吴才去通报一声。” 苏玉畹这才释然。 陈府的姑奶奶陈盼儿,乃是二房所出,在外地任职的陈二老爷的女儿。陈盼儿今年十八岁,两年前嫁给了歙县一个青年举子,逢年过节也有礼送来,平日里陈老太太也没少念叨她,所以苏玉畹虽跟她素昧谋面,但对她的事情并不陌生。 以陈府人的性格,连身为长房长孙的陈卓昆,其婚姻都得为家族的荣盛服务,陈盼儿身为女孩儿,长大后势必要为陈老太爷、陈二老爷乃至孙儿辈的男丁仕途服务的,嫁到对陈家男子有利的家庭中去。但陈盼儿从小跟父母在任上长大,颇有见地,十分的有主见。在十五岁时对未来夫婿钟一鸣一见钟情,死活要嫁给他。当时钟一鸣还只是个秀才,家境又贫寒,除了相貌长得一表人才,且还算有才学之外,一无长物。陈家人对他自然是十二分的不满意。 奈何陈盼儿绝食相逼。陈二老爷、陈二太太又是个疼女儿的,因着陈二老爷是三兄弟中唯一一个考中进士、光耀门楣的。只要好好作官,往后在仕途上比陈老太爷都还走得远也说不定,故而在家里说话很有份量,最后恳求陈老太爷答应这门亲事。于是这位大表姐两年前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到了歙县去,成为了一个秀才太太。好在钟一鸣不负重望,于去年秋闱考上了举人。 因此,陈盼儿在陈老太太那里,由“心里不可说的痛”变成了夸耀的对象,苏玉畹也就知道了这位大表姐“慧眼如炬”,是个极有眼光的人。 只是此时不年不节的,陈盼儿怎么回家来了?而且听门房的口风,她还不是平常的回家探亲,否则就不会“家里乱得很”,“老太太没有精神说话”,可见她回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苏玉畹有心不去打扰,但门房已进去通报了,她只好耐心等着。 不一会儿,门房就回来了,道:“老太太说,表姑娘不是外人,家里虽有些乱,想来表姑娘也不会笑话。且让二位表姑娘到正房说话呢。” 苏玉畹只得站起来谢过,拉着苏玉若的手跟着门房往里走。 到二门处,就见韩嬷嬷已在那里等着了,眼睛还有些红肿,想是刚刚哭过。不过她情绪却还好,见了苏玉畹来,笑着道:“可是从休宁回来?路上可还顺利?”又打量苏玉若,“这位便是五表姑娘吧?长得可真俊。” “是,昨日回来的,一路上还好。”苏玉畹笑着搂着苏玉若的肩膀,“正是我五妹妹。因她身子弱,原先一直在休宁呆着。这次跟我一道到府来,便想来给舅祖父和舅祖母请安。”说着她又拿眼睛瞅着韩嬷嬷,意有所指地道,“舅祖母和大表舅母那里方便么?大表姐刚来家,怕是有许多体已话要说。如果这样,我们改日再来也行。反正是一家人,常来常往的,不必客气。” 韩嬷嬷跟苏玉畹是在休宁时就处出来的交情,自是与别人不同。后来虽说因着对主子的忠心,她对苏玉畹有过别的计较,但不管怎么说,苏玉畹的为人脾性,还是很得韩嬷嬷的喜欢的。 她提点苏玉畹道:“还真是有许多体已话要说。我们大姑娘……”她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在夫家受了些委曲,这次是哭着回家的。” 苏玉畹的脸上就露出诧异同情的神色来。 韩嬷嬷却脸色一变,露出笑容道:“不过没关系,就跟表姑娘刚才说的,咱们是一家人,不用客气。家里的事,两位姑娘知道也不打紧。姑娘的脾性我们还不知道么?不是那等嘴碎爱搬弄是非、爱看人热闹兴灾乐祸的。要是今儿是大表姑娘你一个人来,我们保准不跟你客气,叫你改日再来,可这不是五姑娘头一次上门么?” 说着,她慈爱地抚了抚苏玉若的头发,低头笑道:“五姑娘第一次来咱们舅祖母家,舅祖母怎会不见,是不是?”完全是哄小孩儿的语气。 苏玉若自小体弱,很少见外客。今日跟长姐来作客,颇有些紧张,刚才进了门就紧紧拽着长姐的衣袖不肯放松,苏玉畹安慰许久才好些。此时见韩嬷嬷是以前在休宁时见过的,且面容慈祥,语言热情,又听得舅祖母为着她这么个小姑娘,连家丑都顾不得捂上,生怕慢待了她,她心中生暖,一下子轻松下来,再不复刚才的紧张害怕。 她仰起小脸,朝韩嬷嬷害羞地笑了笑,轻唤了一声:“韩嬷嬷。” 见苏玉若仍记得自己,韩嬷嬷越发高兴,对姐妹俩道:“来,快进去吧。” 领着姐妹俩进去,韩嬷嬷一路上还饶有兴致地给苏玉若介绍各处的景致和建筑,苏玉若越发觉得舅祖母府上并不那么可怕。 不知不觉便到了正院,大概是因着苏玉畹姐妹要来,陈盼儿此时已不在屋里了,陈大太太姜氏和陈欣儿也不在屋里。只有陈老太太坐在堂上,相伴而坐的是三太太赵氏和其女陈蜜儿。一家子都肃穆着脸,厅堂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苏玉若见状,又紧张起来。 苏玉畹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上前行礼:“畹姐儿见过舅祖母,见过三表舅母。”又指着苏玉若道,“这是我妹妹苏玉若,在家中姐妹中排行第五。” 苏玉若颤抖着身体跪下给两人请安——第一次见面,总得行大礼。 陈老太太的表情这才和缓了些,朝苏玉若招招手,笑道:“别怕孩子,舅祖母不吃人。” 韩嬷嬷和赵氏捧场似的笑了起来,屋里的气氛为之一轻。 苏玉若朝长姐看了看,见她点头,这才有些胆怯地挪到陈老太太身边。 苏玉畹解围道:“我五妹妹打小就患有喘疾,母亲唯恐她发病,总不让她见生人,所以胆子小。舅祖母和表舅母毋怪。” “不怪,不怪。”陈老太太肯在这种时候见苏家姐妹,苏玉若第一次上门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陈家如今跟苏家是合伙关系,陈明生很看重苏玉畹这个外甥孙女,叮嘱老妻一定要礼待她。所以不要说苏玉若只是胆小,哪怕她粗鄙无礼,看在苏玉畹的面上,陈老太太也不会有苛责之意。 此时她给了一对玉镯子和几块上好的衣料给苏玉若当见面礼,又拉着她细细的手腕,叹息道:“这孩子瘦的。”又问,“一餐能吃多少饭?平时都吃什么药?看了哪些郎中?” 苏玉若见舅祖母并不凶,心下放松,倒是细细地把自己的事跟陈老太太说了。 陈老太太对苏玉畹道:“我倒听说过一个郎中,对于喘疾十分拿手。待会儿我就派有去打听打听,看看那郎中还在不在那里看诊。如果还在,你不如带令妹去瞧一瞧。这病啊,就是讲究个机缘。遇上了好郎中,几剂药下去,病就好了。” 她又拍拍苏玉若的手:“我瞧着这孩子就是个有福气的,定能把身子养好。” “那真是太好了。”苏玉畹推了推苏玉若,“还不谢过舅祖母?” 苏玉若赶紧福身行礼。 第二百二十三章交好 陈老太太又朝着跃跃欲试的陈蜜儿招招手:“蜜姐儿快过来,你跟若姐儿一般大,你们往后就一块儿玩。若姐儿身子骨弱,你要好生照顾妹妹,知道么?” 陈蜜儿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即便时不时被堂姐陈欣儿欺负,也很少生出怨怼之心。且她跟堂姐玩不来,平时虽有几个在宴会上有交往的女伴,但除了参加宴会,很少到家里来。此时见到跟自己年纪相仿的苏玉若,她便十分高兴,上前拉着苏玉若,问她可识字,读过什么书。苏玉若在家里养病,又没人陪她玩,最是空闲,自打跟了女先生识字,便整日捧着书本打发时间。此时见陈蜜儿问她这个,也兴奋起来,如数家珍地把她念过的书说了一遍。 见苏玉若身子虽弱,性子却是活泼,跟陈蜜儿叽叽喳喳说得十分热闹,陈老太太不由心情大好,对苏玉畹:“没想着令妹还是个喜欢读书的。这孩子好。” 陈家能有今天,全靠着会读书。因此无论是男丁还是女眷,对于喜欢读书的孩子都会另眼相看。赵氏原只是端坐着,嘴角适时地根据陈老太太太的话露出个笑容,以表示自己正专注地在听婆婆说话。除了送了一块玉佩给苏玉若作见面礼,不说一语。 此时听得苏玉若念了许多书,说话引经据典,十分有学问的样子,她禁不住夸道:“若姐儿这么喜欢念书,倒不像是苏家人,倒像是咱们家的孩子。蜜姐儿,你可得跟若妹妹多来往。” 这话说的,陈老太太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赵氏闹得个大没脸,臊得脸涨得通红,却不肯在苏玉畹面前丢脸,强辨道:“娘,我哪里说错话了?畹姐儿跟她两个兄弟整日里忙着做买卖,甚少时间读书。若姐儿却不同,我才这么说上一句。” 陈老太太不愿意跟她争吵,转脸对苏玉畹道:“你三表舅母笨嘴笨舌的不会说话,畹姐儿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苏玉畹摆手笑道,“三表舅母这样说,是看得起我家若姐儿。” 这话看似帮赵氏开脱,实则颇有埋怨的意思。言下之意,那就是赵氏看得起苏玉若,却看不起她们姐弟三人。 而苏玉若,不过是庶出的孩子。即便殷氏和苏玉畹为人厚道,都没把她当庶出的看,但在苏玉畹面前捧苏玉若而看低苏玉畹,都有蔑视之意在里边。 陈老太太听了,越发觉得气闷。可有客人在此,她也不好再发作,正要换个话题,就见姜氏陪着陈盼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陈盼儿先唤了一声“祖母”,“三婶”,就看向苏玉畹,笑道:“这位就是畹表妹吧?”又看向苏玉若,“这位是……” “这位是你畹表妹;那位是你若表妹,你畹表妹的亲妹妹。”陈老太太为她作了介绍。 苏玉畹忙拉着苏玉若上前行礼。 在陈家,陈明生长得好,陈老太太容貌就一般,苏玉畹没见过陈二老爷陈仲淳,但陈大老爷陈伯鸿长得很像母亲,所以容貌也不出众。而这位二房的大姑娘陈盼儿,不知接了谁的容貌,眉毛疏淡,眼睛细细的,圆圆的脸儿虽然白皙,却有几点雀斑,鼻梁和嘴唇倒还不错,身量高,却是个平胸,作为姑娘家,她的容貌虽说不上丑,却也说不上漂亮。 此时见了苏家姐妹,她笑得十分和气,圆脸上因着容意平添了两个梨涡,看起来更为可亲。虽是平辈,照礼说她并不需要给姐妹俩见面礼,但此时还是从丫鬟手里接过两个荷包,递给苏玉畹和苏玉若,笑道:“回来得匆忙,没备着什么礼物。这两个银裹子,拿去玩罢。” 苏玉畹领着妹妹接了谢过,便退到了一旁边,对陈老太太道:“大表姐远道而来,想来舅祖母和表舅母有许多体已话要说,我今儿来也没什么事,不过领着妹妹来认个门。如此就不打扰了。待得空了,我们再过来给舅祖母和表舅母、表姐请安。” 苏玉畹的这份知情识趣,最让陈老太太喜欢。她也不挽留,对苏玉若道:“如今认得门了,有闲空了就过来玩,你蜜儿表妹跟你年纪相仿,想来你们能玩到一块儿去。” 苏玉若应了,转脸看向苏玉畹。 陈老太太送客的语气如此明显,连她这个很少出门做客的人都听出来了。 苏玉畹却坐着没动,而是道:“舅祖母,我今儿来,一来是因着回了一趟休宁,领妹妹过来请安;二来是买卖上有一件事情想跟舅祖父说。今儿个舅祖父如果下衙早的话,劳烦舅祖母派人去知会我一声,我到时候还得再来见舅祖父一面。” 陈家如今跟苏家合伙买茶园做买卖,陈老太太是知道的。她对于这个也喜闻乐见。 庶子陈叔卿不是读书的料,让他打理家中庶务,她原以为这样就能把他们夫妻俩捏在手心里,叫东就往东,叫西就往西。可没想到管个庶务就把人的心给管大了。三房两口子,还真以为陈家离了他们做买卖,全府就喝西北风了,胆敢跟她叫板抗衡,真以为他们的儿子能上天了。 所以如今陈老太爷拿银子出来交给苏玉畹买茶园,最乐见其成的就是陈老太太了。 她当即笑眯眯地道:“行,他回来我就派人去唤你。” 陈三太太赵氏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陈家买茶园,陈老太爷可是交给三老爷陈叔卿去处理的。茶园里有什么事,苏玉畹不应该找她相公相商吗?为何要越过她相公直接找老太爷?这是不把他们三房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赵氏越发厌恶苏玉畹。 赵氏的脸色那么明显,苏玉畹自然看见了,可她完全跟没看到一样,站起来告辞:“如此,我们姐妹就先回去了。”说着福了福身,拉着苏玉若离开了陈府。 出门上了马车,苏玉畹这才把陈盼儿给她的荷包递给立春。她的钱,都是立春管着。如今是秋天,衣着单薄,她也不耐烦身上放着个硌人银裹子。苏玉若见了,也忙把自己的荷包拿出来递给五福。 五福拿了顺手就塞进口袋里,立春却是个稳重的,虽然主仆多年,苏玉畹也信得过她的人品,但她总觉得钱财上还是要先给苏玉畹过目方好。 她将系着荷包的络子解开,将荷包的口往下一倒,里面的银裹子就落到了她的手上。 “姑娘,是一两银子。”她道。 苏玉畹转头看了,挑了挑眉,跟立春对视一眼,碍着苏玉若主仆在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待得回到家,送了苏玉若去了殷氏那里,苏玉畹转回自己院子,这才对立春道:“看来那位陈大姑娘,日子过得并不好。” 她们去陈府时,陈盼儿先避了进去,后来才出来的,定然是哭了一场去梳洗了再出来见客的。既是见客,事关自家脸面尊荣,万没有放着好衣服不穿穿旧衣的道理。但陈盼儿却穿了一穿半新旧的衣裳,衣裳的料子虽然不错,但却是玫红色的,而且衣服显得很空,并不十分合身,倒像是她出嫁时的陪嫁衣裳,因着变瘦了,所以才显得空荡荡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合作愉快 有句话,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因此时的印染技术不发达,做出来的布料一洗就容易掉色,穿几水就成了颜色陈旧的衣裳,所以一般殷实人家,逢年过节总得做几身新衣,好在做客或待客的时候穿,更不用说陈家这种官宦人家了,陈欣儿那是时常做新衣的。陈盼儿嫁到钟家两年了,此时却穿了陪嫁衣服待客,给初见面的表妹见面礼,也只是给个一两的银裹子。要知道,苏玉畹过年时给立春等丫鬟打赏的银子都不止这个数。 由此可见,陈盼儿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那头五福的关注点可不在这里。她盯着立春看了一会儿,然后从怀里掏出刚才的那个荷包,也将里面的银子倒出来,然后看向苏玉若。苏玉若却掀了点帘缝,正往外瞧街上的热闹呢,完全不知道车里其他人在干什么。 苏玉畹看到五福的举动,不由得笑了起来,对苏玉若道:“若姐儿,你是不是从未管过钱?五福和六福也没管过?” 苏玉若茫然地回过头来,眨了眨眼,回想了一下苏玉畹的那句话,然后点了点头。 以前在休宁,只要府里发了月钱,袁姨娘就会收走。她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偶尔要用钱,也是直接问袁姨娘要,从小到大,她从未管过银钱。 苏玉畹心里暗叹,摸了摸她的头,道:“往后你可得把你自己的月例银子和得的赏钱都管起来,每个月做个账。得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结余了多少,都一一记下来。你身子好有空自己做,要不让五福做,你每个月看一看账目。” “哦。”苏玉若点了点头。 怎么做苏玉畹说得很清楚,她想一想,这样做似乎也不难。 苏玉畹没有再多说。这个妹妹,虽然身体不好,但该教的还得教。虽说她不知道陈盼儿在夫家发生了什么事,把日子过成那样,但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如果一个女子能立得起来,懂得维护自己,不会把日子越过越差的。 像陈盼儿,父亲做着六品的官儿,家里也算有钱,她还是低嫁,却把日子过得那样,应该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她自己。 姐妹俩回了家,苏玉畹在家里却有些坐不住。苏长亭跟条毒蛇似的在后面咬人,竟然还有脸来占自家的便宜。如今苏玉畹处理了苏长亭手下的黎掌柜,他不会不知道。要是不及时处理他,还不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样的卑劣手段来。等到挨了打再回击,那就吃了大亏了。 而此时的苏长亭,也知道苏玉畹一回家必然要找他算账,为了避开锋芒,不直接与苏玉畹对上,他一早起来就出了城,往城外去买茶园去了。他早瞧好了几处地方,虽说现成的茶园只有一小块,但周围的地方很适合种茶树,他手上的银钱看似不少,实则买起田地来还是束手束脚。而且为了防着苏玉畹对他使坏,他根本不敢在没有别的依仗的情况下购买茶园。否则苏玉畹表面上对他挺好,对他各种支持,还派了管事来帮他买茶园,但到了到官府签红契过户的时候却打着陈明生的幌子让小吏做手脚,那他岂不亏死? 不得不说,苏长亭还真猜中了苏玉畹的打算。 她不是个圣人,苏长亭在她父亲去世的时候觊觎大房的财产,使出各种下作手段给她使绊子,她此时不但不为难他反帮他,那她真是傻得可以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苏长亭来到府城时,她就打算明面上帮他,暗地里也下绊子,才不辜负她这位好二叔以前的所作所为。 如今自以为有了黄怀安以及永安候世子的依仗,苏长亭今天直接就找了主家,请了当地的里长,当场签了合约买下了他所看中的两块茶园及相邻的荒山。至于红契和过户,他与主家相约着明日去官府一块儿办理。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他才回了城。也不回家,而是直奔黄记茶庄。今天他虽信心满满,觉得黄怀安不会拒绝这么一笔大好处,因此冒着风险事先买下了茶园,但事情没有敲定,心里总还是惴惴不安的。 好在黄怀安没让他失望,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他,也不用他多等,待下人沏了茶上来退下去后,就直接道:“苏老板,你说的那事,我答应了。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一般的商人间的小纠纷,我还有能力帮帮忙;但杀人放火、违法乱纪的事,我可没有那么大能量去干涉,也不会干涉。而且这事,咱们得签一个合约,合约上只写咱们两家合作,你分我一成利润。至于其他的,我可没法往上写。”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苏长亭自然知道任谁都不肯在合约上写那些。就算把他的所有家产奉上,黄怀安以至颜安澜都不会帮他解决所有问题。他与黄怀安合作,也不是让他们帮自己解决麻烦,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投奔颜安澜,攀上一棵大树罢了。 既然苏长亭没有异议,两人便签了一个合约,表明苏长亭依存于黄记茶庄之下,其名下价值两千两银子的茶园所得利润一成收益归黄记茶庄所有。 强按住心头的激动,苏长亭在合约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按完手印,他拱手道:“为了预祝咱们合作愉快,今日我作东,咱们到裕福楼吃晚饭去。还请黄老板赏光。” 黄怀安也给面子,笑呵呵地答应下来,跟他去了裕福楼吃饭。 苏玉畹在家里呆了一天,终于等到了陈明生派来的下人,去了陈府。 陈明生知道苏玉畹来找他肯定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没在后宅招待她,而是让人直接领她到了外书房。 “舅祖父。”苏玉畹上前行了礼。 “从休宁回来了?坐。”陈明生指着下首的座位让苏玉畹坐了,待下人上了茶来,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苏玉畹是来找家长为她作主的,自然不怕家丑外扬,把苏长亭使的手段和袁姨娘的事都说了一遍,然后垂泪道:“舅祖父,因他是长辈,以前他那样对我们家,他到了府城来投奔我们大房,我也没跟他计较以前的事,还想伸手帮他一把。可他现在竟然敢使出这样的下作手段,坏我家姨娘的名节,我实在不能忍。” 以前苏玉畹在没有任何靠山的情况下,能在休宁把事情处理得利利索索,陈明生是极欣赏她的能力的,也知道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儿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柔弱。这件事即便没有他插手,苏玉畹也能给苏长亭一个教训。 但现在是陈家与苏家合作,苏玉畹又跑到他面前来哭诉,他要是不使出点手段来,势必会被苏玉畹所看轻,这对以后的合作不利。 他想了想,道:“明日,我派人去休宁,让县令将他的店铺及茶园都查上一查,就说有人告他窝藏逃犯?往后的徭役也盯着他,不让人替他服徭役?” 苏家是商户,苏长亭是成年男子,每年是需要服徭役的。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出钱,就能雇人或让下人帮他服徭役。这处情况虽然朝庭不许,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每户都有人来服徭役,完成每年的任务,县令才不管服徭役的是谁呢。但如果县令有意为难你,那你就擎等着倒霉吧。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得罪了官府的人,有的是手段折腾你。 第二百二十五章陈明生的劝说 苏玉畹听了,十分满意,站起来给陈明生福了福身:“多谢舅祖父为我作主。” 陈明生点点头:“坐下,坐下说。一家子,哪里用得着这样客气。”待苏玉畹坐下,他问道,“你跟邢大人家的女孩儿关系很好?” 苏玉畹心里微微一惊,以为陈明生察觉到她跟邢家的合作了,要不然这样的话题,只会是陈老太太来说。陈明生身为男子,六品官儿,是很在意自身形象的。婆婆妈妈的事,他从不会在她们这种外人面前提及。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微微一笑道:“邢姑娘为人正义,行事磊落,待人彬彬有礼,我很喜欢她。她对别人也都以礼相待,从不因别人的身份地位而区别对待,对我挺好的。” 陈明生皱了皱眉,对苏玉畹这种虚浮客套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但邢予妍是知府家的千金,他这样的男下属提上一嘴已是不妥,他做不出细细打听苏玉畹与邢予妍交往的行径。 他干脆直言道:“前几日我跟知府大人在一起做事,闲聊时他提及,说你跟他家姑娘交情甚好。还说邢姑娘挺掂记你的,叫你有空多去玩玩。” 苏玉畹诧异地扬起眉毛,不知道邢知府为何要跟陈明生说这样的话。他们这些官场的老油子,说话做事都不会不经大脑,没有目的的。要说邢知府是没话找话,对她与邢予妍的交往随口一提,她绝不相信。 只是,他说这话是有什么深意呢?难道,是想在陈明生面前透露一点信息,说他跟陈明生并不是敌人? 官油子说话九曲十八弯,可不是她这等脑袋能揣摩得透的,苏玉畹想了一想,就不再试图猜测出邢知府的用意,只对陈明生笑了一笑道:“如此,我明日就去邢府一趟。正好我从休宁带了些土仪小吃,要送给邢太太和邢姑娘尝尝。” 陈明生点点头,貌似提点地道:“往后多与邢姑娘来往,这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对你们陈家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吧?苏玉畹腹诽一句,站起来应了一声:“是。”心里十分高兴自己能跟陈明生及邢府相处成这样。陈明生虽然跟邢知府是同僚,但还真谈不上什么私人交情。如今两家的情份还得让她这个小商女来维系,不得不说她占了大便宜。至于陈府人不敢再对她不好。今日陈明生能痛痛快快地帮她解决问题,就是一个明证。 问题解决,陈明生刚下衙还没吃饭,苏玉畹就准备告辞。 却不想她还没站起来,陈明生就开口道:“你大表姐回来了,你今儿见着了吧?” “是。”苏玉畹不知他为何要提这一茬。她今天见了陈盼儿的事,陈老太太不会不跟他提上一嘴。 “你可知她嫁的是何人?” 苏玉畹一愣,摇了摇头:“不知,没人跟我说过。”她心里好奇陈明生为何会跟她说这些话。 家丑不可外扬,陈盼儿过得不好,连陈老太太都不愿意让她知道太多,更何况陈明生是男人,根本不适合跟外甥孙女提及这样的话题。 陈明生长叹一声:“前些年你二表舅还没赴任,你二表舅母和大表姐、四表兄还在家里住着。你那大表姐夫钟一鸣是你四表兄的府学同窗,他时常跟你四表兄来府里,你大表姐对他的才学、相貌十分倾慕,家里给她说的亲事她一个都看不上,死活要嫁给那姓钟的。钟一鸣虽有些才学,但家中贫寒,只有一个老母织布种田,供他念书,我跟你舅祖母、你二表舅、二表舅母都不同意这门婚事,但你大表姐执意要嫁,以死相逼,我们没奈何,只能给他们办了婚事。担心你大表姐到钟家吃苦,还陪了许多嫁妆过去,想着有她的嫁妆支撑,再如何也不会过苦日子。没想到……”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难道大表姐夫把她的嫁妆给败光了?”苏玉畹好奇地问道。 俗话说,“穷秀才,金举人,银进士”,钟一鸣虽然以前家中比较贫寒,但中了举人后,就会有渠道来钱,即便不靠妻子的嫁妆,也能将日子过得比较滋润。如果不是他有败家之举的话,家里的生活不会比陈盼儿刚嫁进去时那么艰难,而是越过越好才对。 “那倒不是。”陈明生否认道,“钟一鸣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至少中了举人,也照样专心在家里读书,并未出去花天酒地。是他母亲……” 说着,他摇摇头:“不可否认,他那母亲是个人物,一个妇道人家,靠着种田和织布刺绣,硬生生把钟一鸣给供了出来。但也正是如此,她是一个极为坚韧的人,性格也比较固执。这么些年过惯了穷日子,即便现在家里不穷了,仍然照着以前的生活习惯过日子。” 苏玉畹蹙了蹙眉,隐隐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你那姐姐,又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吃穿用度即便比不上那些名门闺秀,却也从未受过委曲。却不想嫁到了钟家,不光想用自己的陪嫁银子做件衣裳都要被婆婆责骂惩罚,就是想吃口好的都不允许,还要她亲自动手洗衣做饭,而陪嫁过去的丫鬟婆子们则被赶去做田里的活儿。刚嫁过去的那会儿,钟一鸣还没中举人,你姐姐不想让他被人说是吃软饭的,婆母这样要求,她为了家中和谐硬是忍了下来,那一年不知受了多少苦,丫鬟婆子一个个受不了要求赎身离开钟家,你大表姐愣是一声不吭,也不跟家里人说。可钟一鸣中了举,家中钱财宽裕了,她婆母还要求她这样,没有一点改变。你姐姐因为营养不良和辛苦劳作,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就这样没了。她实在忍不住跟钟一鸣说,钟一鸣却一味地孝顺寡母,只劝你姐姐忍让。直到这时,我们才知道你大表姐过的什么日子,前几日你大表舅母亲自过去跟亲家母理论,钟婆子竟然说如果你大表姐受不了,可以自请下堂,收拾东西回家,她钟家过什么样的日子,用不着外人指手划脚,把你大表舅母气得直接把你大表姐接回了家。” “原来是这样。”苏玉畹叹息一声。这跟她相像的不一样。 在跟苏玉若回去的时候,她还想着是陈盼儿自身立不起来,才把日子过成那样,没想到却是因为家中出了个极品婆婆,她为着丈夫还不好跟婆婆对着干才成了那样。 “所以啊,畹姐儿,并不是找个平头百姓就能把日子过得好的。你看看你大表姐,真真正正的下嫁,陪嫁那么丰厚,我跟你二表舅还是做官的,钟一鸣没准以后还得靠我们提携,就能被人欺负成这样。所以,日子过得好不好,跟嫁的是平头百姓还是权臣勋贵并无关系,关键是娶你的人是不是真心实意对你好。”陈明生语重心长地道。 苏玉畹抬起眼来,愕然地望向陈明生。 她没想到陈明生说出陈盼儿的事,是为了在这里等她,劝她不要因为颜安澜是勋贵,就拒绝嫁给他。 没等苏玉畹想别的,陈明生就摆摆手;“我说这番话,是心情不好,有感而发,是真心实意为着你好,把你当成自己晚辈才这样说的,并不是为了劝你嫁给永安候世子。如果是为了那个,我大可不必自己来跟你说,让你舅祖母劝你或你母亲就成。” 苏玉畹点点头。 第二百二十六章相撞 虽然不知道陈明生这几句话是真是假,但真是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陈明生想来一下衙回家就知道了陈盼儿的事,又听说自己找他有事,便心情抑郁的到了书房来等着。待跟她说正事的时候想到陈盼儿,话语一拐就说了这番劝诫的话,并不是蓄谋达成某种目的的。 他真心实意想让她过得好的心意肯定有,但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让她答应嫁给颜安澜吧? “大表姐,只要她想,至少还能让你们为她撑腰。可如果我嫁进了候府,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苏玉畹可不想顺着陈明生的话说。她真的不想嫁到京城去做什么候府世子夫人。那样的生活,想想就累。 “世子爷看重你,怎么会让你落到那个田地?算了,你的婚事你自己掂量吧,我不说了。”陈明生无力地摆摆手,不再劝她了。 他知道苏玉畹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劝多了,除了引起她的反感,不会有任何好处。毕竟苏玉畹嫁给颜安澜,获利最多的是陈家。要是苏玉畹想多了影响两家的合作,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不如让殷氏知道此事,自动地去劝苏玉畹。 想到这里,他也不想在此多呆了,摆摆手道:“好了,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我在衙门里呆了一天,也累了。” “大表姐的事,舅祖父不要太多想,总有办法解决的。”苏玉畹宽慰了一句,这才站起来告辞。 从陈府出来上了马车,苏玉畹长叹了一口气。 要说陈盼儿的事对她没有触动,那绝对是假的。她原来一直坚定着要找一家条件合适的人家嫁了,现在却有些怀疑起自己的想法来。 钟一鸣的条件,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些事情,在她看来就比较符合她的设想:男人容貌品行才学都过得去,家中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虽说穷些,但那也是暂时的,而且有自己的嫁妆,再加上自己会经营,日子一定不会过得差的。 然而陈盼儿却过得如此艰难,还不是她自己的错。 虽说遇上钟家婆子这种极品的概率极低,且她也不必找一个穷成这样的人家。但这件事却说明了她原先找婆家唯条件论的理论有问题。 难道真要像舅祖父所说的那般,找一个对自己有情谊的人才能幸福吗? 想想自己身边的女人,似乎就没有一个过得如意的,苏玉畹就更加茫然。 父亲在苏玉畹眼里,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可就这样的人,仍然纳了姨娘。这其中虽然有殷氏自身的原因,但抛开苏玉对父亲的感情因素,她不得不承认父亲并不是一个专情的人,他有两个姨娘。三叔苏长风是有姨娘的,舅祖父陈明生、大表舅陈伯鸿、二表舅陈仲淳都是有姨娘的。以前的夫婚夫李钰明就不用说了,还没成亲呢就四处沾花惹草。 苏玉畹身边的男性,只有二叔苏长风和三表舅陈叔卿没有姨娘。但他们两人,苏长风是因为需要依仗魏家的钱财和势力支持,以跟大房相抗衡,陈叔卿是因为他本身在陈家处境艰难,需要妻子在后面支持他。这两人没有纳妾,有多少原因是因为对妻子的感情,又有多少原因是出于无奈呢? 想到这里,苏玉畹对以后的婚姻生活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似乎……天下乌鸦一般黑。 立春和谷雨看出苏玉畹情绪不对,想想刚才陈明生所说的话,大致也能猜测出苏玉畹为何不开心。只是她们两人也都是未婚女子,对自己的未来也同样迷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导苏玉畹。 三人在马车里正各怀心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这马蹄声是如此密集而响亮,似乎有五、六匹马在街道上奔腾一般。 “出了什么事了?”谷雨马上伸头出去看。 可她的头还没冒出去,马车就猛地震动了一下,她跟苏玉畹、立春三人直接摔倒在座位上。 “张五,你干什么?”谷雨火冒三丈。 昨日吴正浩和阿九护送炒茶工去了茶园,受马掌柜的嘱托,暂时留在那里保护几个炒茶工,待把他们安置好才回来,所以今天为苏玉畹赶车的是家中的护院张五。 “姑、姑娘……”一个弱弱的声音从右侧方传来。 谷雨正坐在临窗的右边,此时挣扎着爬起来,掀开帘子往外看,就看到张五倒在旁边的地上,一脸痛苦地握着右手肘,他竟然被一撞之下甩出去了,不知伤到了哪里。 谷雨正要说话,就听路人惊呼一声,马车猛地往前窜了一大截,谷雨不设防之下,身子往后一撞,后背撞到了座位,痛得她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她正忍痛间,听到旁边的立春惊叫一声,她赶紧朝那边看去,却见立春满脸惊慌地望着苏玉畹。而苏玉畹在刚才那一撞中,身子朝后之后再惯性朝前,额头撞到前面的桌角处,此时鲜血直冒。 “姑娘。”谷雨一惊,忙想上前帮忙止血,却不想此时马车突然朝右一拐,她的身子一下子歪到了一边,头脑撞在车壁上,只感觉火冒金星,右手臂上也疼痛难忍。可这关键时刻,她还顾着自家姑娘,眼看着苏玉畹又要撞到桌子上,她左脚一顶,右手一撑,整个人横在了苏玉畹和桌子之间,苏玉畹一头撞在了她的腰腹部上,力道惯性之下,谷雨的背撞到了桌角,疼得她眼前一黑,差点没吐出血来。 而立春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屁股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惨叫,也不知撞到了哪里。 苏玉畹见状,连忙去拉她和谷雨,想要把她们拉回座位上。否则要是任她在车厢上滚来撞去,很有可能性命不保。好在此时马车平稳了一些,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坐回到了座位上。 “抓住车门。”谷雨忙吩咐立春,自己右手抓住车壁上的木条,左手紧紧地挽住苏玉畹。 两边的车壁上并没有把手,不能给她们固定身体。但车门上好歹有些突出的木条,能让人用手握住,借一下力道。虽说在如此晃动的车厢里想要抓牢那点突出很是困难,但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而苏玉畹坐在中间,四处没有着力点,偏她前面还有一张桌子,马车一晃,在惯性的回力下就能一头栽在桌面或桌角处,只能靠两边的人帮她稳住身体。 立春闻言,见样学样,左手抓住车壁木条,右手也紧紧地挽住了苏玉畹的胳膊。 “希望……不要撞到路人。”苏玉畹喃喃道。 如今拉车的骡子受惊,赶车的张五不在车辕上,骡子拉着马车在路上横冲直撞,车厢才会晃动得如此厉害。她们固然会受伤,甚至丧命;可外边的路人也肯定遭殃。要是撞伤撞死几个人,她们即便不在车厢里丧命,出去后也得面对很大的麻烦。 虽然有陈明生在,撞死撞伤人打官司的话有可能会轻判,但在三个姑娘的心里,人的性命最是重要。即便有陈明生偏帮,再花点钱能摆平麻烦,但伤了人性命,她们一辈子都难心安。所以这两样无论是哪一样,对她们而言都是泼天大祸。 “别想那么多,先保命要紧。”谷雨身为丫鬟,实则却是苏长清为苏玉畹买来的贴身护卫,保护苏玉畹的安危是她的责任。她可不像苏玉畹那么悲天悯人,保住苏玉畹的性命,最好不要让她受伤,才是她的首要任务。 第二百二十七章颜安澜相救 她跟立春一左一右死命拽住苏玉畹的胳膊,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车壁上的把手,尽量控制三人的身体不要朝前倾倒撞到桌上,或者甚至滚落到车厢里。如果那样,车厢即使不翻倒,她们也能去半条命。三人这么齐心协力,虽然勉强控制住身体,但五脏六腑在颠来倒去的过程中,却在体内翻涌起来,让三人异常难受。 “我快要……顶不住了。”立春痛苦地道。她不比谷雨是练家子出身,常年打熬筋骨,她也算得个副小姐,打小跟着苏玉畹锦衣玉食,并不曾吃过什么苦。刚才那一摔她就已受伤了,这会子抓住木条的手臂更是疼痛难耐,她担心自己一旦顶不住,苏玉畹就出危险。 “坚持住。”谷雨咬牙道。 正当主仆三人在车里苦苦支撑,旁边的路人又连连惊呼咒骂之即,忽听一声高呼,透过四处飘荡掀起的门帘,主仆三人看到一个穿天青色长衫的背景一把抓住了缰绳,然后一跃起来坐到了车辕上。这个身影高大挺拔,看上去像是个年轻男子。 立春紧绷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痛疼,抓着木条的左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终于……有救了。”谷雨也松了一口气。 苏玉畹却盯着那个背影发呆。 她怎么觉得这背影那么熟悉呢?这人莫非是…… 此念一起,她就觉得自己想多了。晃了晃脑袋将那个念头甩掉,眼睛紧紧盯着窗外的景致,希望马车很快平稳缓慢下来。 可骡子受了惊吓,又岂是那么容易安抚的?即便那男子用力地拉缰绳,马车仍然以极快的速度往前冲,不过好在有人约束,不再像先前那般横冲直撞,马车也不再扭七拐八,而是平稳地直直向前,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苏玉畹主仆三人在车厢里也好过许多。 “苏姑娘,你没事吧?”车辕上那个人忽然出声问道。 苏玉畹一愣,下意识回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车外那人明显松了一口气,语气也比刚才轻快许多,“这里人太多,我把马车驶得远一些,到前面人少的地方再停下。”顿了顿,他补充道,“如果你想回府,我到前面宽敞的地方再调头。” 立春先前也跟苏玉畹一样,觉得那个背影比较熟悉。此时听到这声音,不由低低地惊呼一声。见谷雨望向她,她不由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一句:“颜公子。”说着,两人对视了一眼。 颜安澜的身份,她们可是知道的,永安候世子。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冒着风险跳到车辕上来救她们,要说对姑娘的情谊不深厚,打死她们都不信。更何况,这个时候他来为姑娘着想,想要把马车驶到人少的地方去,更是十分的体贴。 要知道,女子的名声最重要,她们三人在车厢里颠簸翻腾,如今形象可是狼狈得很,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再加上前头街上都知道她们这辆马车的骡子受惊了,张五被甩下了车辕。如今赶车的换成了颜安澜,又往前跑了那么久,要是就近停车,被人围起来观看,她们这副样子会被传出去,名声肯定受损。事涉姑娘和颜安澜,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名声来。 反正她们的车辆就是普通的青桐油马车,上面没有任何标志。如果能把车驶到没人的地方停下来,让她们先整理一下仪容,再寻一辆别的马车悄悄回府,别人不知道出事的是她们,就算流言再传也传不到她们头上。张五在苏家做护院也有五、六年了,是个机灵而有经验的,他也不会蠢到把自己的身份给泄露出去。 苏玉畹刚才就听出了颜安澜的声音。她的情绪极为复杂,好一会儿才回答道:“那就麻烦颜公子驶到前面人少的地方吧。” “坐稳了。”颜安澜说了一声,驾着马车继续往前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车停了下来,朗声道,“这条巷子比较僻静,四周没人。而且这里还有我一套宅子,我平时很少过来,现在宅子里没有人,苏姑娘要不要进去歇一会儿?” “好的,谢谢颜公子。”苏玉畹在车里道。 谷雨见车已停下来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不想腿脚发软,差点栽倒在地。刚才三人能稳固在座位上没有被翻滚下来,她出力最多。此时一歇下来,才发现全身已经脱力。 立春和苏玉畹也同样手软脚软,站不起来。 虽说知道苏玉畹不愿意让人看到她的狼狈样儿,但这个巷子虽僻静,却也不是没有人经过。颜安澜担心把她们三个女子单独留在此处,遇上心怀不轨之人招来大祸,便也没事先进宅子去,而是在离车辆不远处守着。却不想站在车前等了一会儿,发现马车里的人久久不下来,而且连动静都没有,他不由疑惑地叫了一声:“苏姑娘?” 苏玉畹歇息了一会儿,感觉似乎能动弹了,用手掌用力撑着座位站了起来,嘴里应道:“我们没事。”试着挪动一下身体,却发现全身肌肉哪哪都痛。 可不能总在这车上呆着吧?外面还站着颜安澜。等一会儿颜安澜的随从和张五找寻过来,看到这样的情景,还不知有何误会呢。 她转过头去,看向谷雨和立春,问她们道:“能动么?先下车吧。” 这两个丫鬟,身上的痛疼只有比她更甚。刚才她能够牢牢坐稳在座位上,可全靠着两个丫鬟死命拉着车把。这两人的手臂都不知会不会肿起来。 谷雨和立春也明白她们的处境,在苏玉畹站起来的时候就强撑着身体试着也站了起来。见问赶紧摇头,呲牙咧嘴地挪过来搀扶苏玉畹,然后咬着牙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往车门处挪移。 “姑娘,您稍等,我先下去。”到了门口,谷雨放开苏玉畹,先慢慢蹲下,屁股坐到车辕处,这才跳了下去。这一跳却没能站稳,一下摔倒在地。 颜安澜在一旁见了,眉头一皱,这才明白苏玉畹主仆为何呆在车里迟迟不见动静。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他实在不好主动去扶谷雨。可看着一个小姑娘扒在地上久久起不来,他又不能无动于衷。 犹豫了一下,他走过来问道:“要不要帮忙?” 谷雨好歹是练武的人,摔摔打打是常事,此时慢慢也爬了起来,摆摆手道:“不用了,多谢颜公子。” 她看看颜安澜打开的宅子大门就在不远处,挪了挪身体,正要到车前去搀扶苏玉畹,却听到巷子口传来一声响动,似乎是有人来了。 她顾不得那么多,转头对颜安澜道:“你能不能帮我扶我们姑娘进屋里去?”车厢离地面比较高,平时苏玉畹上下车都是她们把马凳放好。但此时大家都脱力,她刚才没顾上,立春肯定也没办法把马凳给拿下来。这么高的距离她刚才跳下来都摔了跤,苏玉畹肯定下不来。 颜安澜见苏玉畹已被立春搀扶着,已艰难地挪到车门处了,点点头,走上前去伸出修长而有力的手。 苏玉畹见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手给了颜安澜。 要是像谷雨一样在颜安澜面前摔个大马趴,还不如让他搀扶一下的好。 第二百二十八章相处 今天的苏玉畹穿了一身浅绿色衣裙,她素来喜欢简单,身上的服饰从不繁复,如今又还在孝中,头上只插了一根碧绿的翡翠簪子,外加一朵银白珠花,除此之外,再无一点饰物。这会子虽然在车厢里折腾了一通,除了衣衫有些褶皱,头发有些凌乱,外加额上的血痕,并不见得有多狼狈,至少在颜安澜眼里是如此。偏她皮肤十分白皙,在阳光的照射下还隐隐带着些瓷玉般的光泽,眼睛如黑曜石般熠熠生光,再加上鼻梁高挺,嘴唇红润饱满,她的这种轻微的狼狈凌乱更让她显示出一种往日不见的妩媚美艳来,与她平常那出尘脱俗的气质迥然不同。 颜安澜饶是在京中见过各色美人儿,此时见了苏玉畹,仍有一瞬间的呆愣。尤其是她那双如白玉一般柔软而修长的手伸过来,搭在他宽大厚实的手掌里时,一种触电的感觉漫延至他的全身,让他心里一阵悸动。 不过很快颜安澜就回过神来,见苏玉畹另一条腿都蹲下来了,另一只脚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道了一声:“得罪。”直接双手往苏玉畹腰间一用力,就把她给提溜下来。 苏玉畹也就小时候被父亲抱过,除此之外再没被陌生男人接触过身体。此时顿时羞红了脸,站在那里垂着眼睑不敢往颜安澜那处瞧。 饶是颜安澜平日里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镇定,此时也浑身不自在,且感觉脸色直发烧。不过他外表看起来仍然十分镇定,看了苏玉畹一眼,他问道:“你受伤了?” 苏玉畹摸摸额上的伤口,笑笑道:“没事,一点小伤,已经不流血了。” 颜安澜深深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而那头,立春被谷雨扶着下车,一时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小心。”苏玉畹惊呼一声,见谷雨及时拽住了立春,这才放下心来,暗自庆幸刚才没有拒绝颜安澜的帮忙,否则就要出大丑了。 “走吧,进去吧。”颜安澜见巷口远远地有人挑了一担柴进来,出声道。 经过这一件事,谷雨对颜安澜已有了十分的好感。反正刚才颜安澜都已抱过自家姑娘了,此时她也不再客气,直接道:“颜公子,您能不能帮我扶一下我们姑娘?立春这走不动道,我还得扶她。” 苏玉畹瞪了她一眼,举步想要自己往屋里走,却不想刚一挪动眉头就蹙了一下——身上实在太疼了。 颜安澜见状,伸手就过来抚住了她的胳膊:“快些,有人来了。”见那人挑着担走得挺快,眼看得就要过来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长长的手臂一伸,一手一个胳膊,几乎是半架半抱地将苏玉畹弄进了大门。 立春也被谷雨半架着跟了进来。谷雨进门后还顺手把大门给关了,一行人才松了一口气。 颜安澜把苏玉畹扶进厅里坐下,扶着苏玉畹的两只手都已僵了。只是他从来不会脸红,此时看上去依然跟平常一样淡然,完全看不出他的别扭和不自在。 他将苏玉畹扶到椅子上坐下,看了她一眼:“我去把马车从后院赶进来。”说着,转身快速地又出了门。 谷雨和立春满含深意地对视一眼,轻咳一声转过头来道:“姑娘,我去看看屋子里有没有水盆和水,打水过来给姑娘擦一下头上的血迹。” 苏玉畹这才想起自己头上有血,头发估计也十分凌乱,身上的衣服更是在车厢里挣扎时弄得皱巴巴的。想起颜安澜刚才扶自己时就是这么一副模样,她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去吧。”她以手扶额,弱弱地道。 谷雨强忍着浑身的疼痛,出了厅堂在宅子里四处转了转。好在这地方虽然没人住,只是沈元嘉买来躲清净的一处宅子,但里面的东西也还齐全,不光后院里有一个水井,而且屋子里还有铜盆。 谷雨打了一桶水,先将铜盆仔细地洗过,再盛了半盆水去厅堂。而在她打水的时间里,立春已重新给苏玉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了,此时用干净的帕子给苏玉畹将额头上的血迹洗净,又给她擦了一把脸。这么一收拾,苏玉畹感觉整个人好了很多。 听到马车辘辘的声音从另一个院子传来,大概是颜安澜赶了马车从侧门进来了,苏玉畹对谷雨道:“你去看看颜公子那里是否要帮忙。” 颜安澜身份尊贵,从小锦衣玉食,会赶马车已是让人十分意外了,总不能指望他还能干停车栓骡子的事情吧?而因着吴正浩是车夫的关系,谷雨和霜降去看望父亲时也顺手做上一些事,对于这些她倒是在行。 而且,她们三个人中,唯有谷雨如今还能行动自如,不指使她,还能指使谁去? 谷雨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寻了过去。 不一会儿,她就跟在颜安澜身后回来了,禀道:“姑娘,我进去的时候,颜公子把事情都做好了。” 苏玉畹抬起眼,正对上颜安澜黑亮的眸子。她忙垂下眼睑,站起来整了整衣衫,朝颜安澜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颜公子救命之恩。” 谷雨和立春也跟着福了一福。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颜安澜见苏玉畹已收拾得跟平常一样了,内心深处不觉有一丝遗憾。他摆了摆手,一低头就看到了苏玉畹额上那个伤口,不由问道,“你的伤口如何?要不要请个郎中看看?” “不用了。”苏玉畹摇头,“一点点小伤,刚才已处理过了,不碍事的。” 颜安澜点点头,没有说话。 虽然他不赞成苏玉畹的观点,虽是小伤,却还是应该上些药才好。毕竟是额头处,如果处理不好,容易留疤。但他毕竟不是苏玉畹的谁,既然苏玉畹拿定了主意,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颜公子。”苏玉畹抬起眼,看向颜安澜,“不知刚才一路你可看见,我那马车有没有撞到人?” 颜安澜一怔,朝她看去,正对她那双如黑葡萄般晶亮透亮的眼眸。 这姑娘,惊愧未定,心里还掂记着是否撞到人,足可见宅心仁厚。 “没有。”颜安澜的话给苏玉畹吃了个定心丸,“你车夫被甩出去的时候,我正在远你们两丈远的茶馆二楼喝茶,骡子虽受了惊吓,但因平常车夫管束,还知道些好歹,一路狂奔时只选了没人的路走,只撞翻了一个中年男子放在路边的橘子,并没有撞到人。后来我从二楼跳下来跃上了车辕,拉住了缰绳,骡子也就没有再发疯。” 苏玉畹又敛衽一礼:“这一礼,是谢颜公子解了我的大祸。” 颜安澜摆手,神情有些无奈:“真不必客气。” 默了一默,苏玉畹问道:“不知从这里出去多远可以雇到马车?我们主仆不好在此多呆,总得出去处理一下后面的事情。” “这些苏姑娘都不用担心。”颜安澜示意苏玉畹坐下说话,自己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我当时是跟沈公子在一起,他会处理好那些事的,该道歉的道歉,该赔偿的赔偿,你那车夫他也会派人送去医馆。如果有人打听你的身份,他也会帮着处理。总之一切都交给他,苏姑娘请放心。” “真不知如何感谢二位才好。”苏玉畹感激地道。颜安澜和沈元嘉为她能做到这一步,除了感谢,她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送礼,想来人家也不稀罕;还人情,以自己家的身份地位,还真帮不了人家什么。 第二百二十九章面对面 颜安澜看她一眼,干脆就不作声。他不想说任谁他都会帮这个忙。如果换作别人,他最多会让蔺智帮忙,不会自己亲自上阵,帮人家驾车,更不会将人带到他跟沈元嘉这个躲清净的地方来。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提醒苏玉畹:“你可知道让你骡子受惊的是什么人?” “莫非公子知道?”苏玉畹抬起眼来。这个事,即便颜安澜不说,她也一定要打听的。不是为了报复,而是想知道是什么人敢在徽州府城纵马狂奔,草芥人命。 “是三皇子殿下的人。”颜安澜低声道。 “什么?”苏玉畹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答案,不由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向颜安澜。她的眼睛本是十分漂亮的杏眼,这么一睁大,颜安澜只觉得她的眼睛像两颗黑矅石,又大又亮,他的目光被闪了一下,却又舍不得挪开视线。 一恍回过神来,他轻咳了一下,这才道:“三皇子殿下的人盯上了松萝茶,你这段时间小心些,别被那些人冲撞了。惹上了那些人,麻烦会很大。” 这些话信息量很大,苏玉畹的心神被搅得心慌意乱。 她定了定神,真心实意道:“多谢颜公子将这事告之于我。” 这已是苏玉畹第四次谢他了,颜安澜颇感无奈,摆手道:“真不用客气。” 说完这事,两个人一下子找不到话题了,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苏玉畹正要吩咐谷雨去找马车,就见一个瘦高个儿地中年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这男人进来后并没向颜安澜行礼,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两眼。 见苏玉畹娇美得如刚出水的芙蓉一般,不光美丽,身上还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出尘气质,让人不由想到佛前莲花的圣洁,蔺智暗暗点头,暗赞自家公子眼光独到,挑的人很是不错。 感觉到蔺智那打量审视的目光,苏玉畹微微蹙眉,转头看了颜安澜一眼,就听颜安澜有些恼怒地问那男子:“都处理妥当了?” 蔺智见公子生气,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梁,拱手回道:“都处理妥当了。”不怪他无礼,实则他对于苏玉畹十分好奇。他想知道能让他家公子冒冒然去提亲,如今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的女子,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他以前虽然知道苏玉畹这个人,也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去悄悄看她,但顾及着自家公子的感受,他可是很克制地没有这样做。 如今面对面对上了,他自然要多看几眼。 蔺智跟颜安澜虽是主仆,但蔺智是大皇子送给他的侍卫,曾很多次救了他的性命,所以颜安澜对蔺智,更多的是采用晚辈对长辈的态度。此时见这位向来冷静自持的护卫耍上了无赖,颜安澜也十分地无奈,对苏玉畹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护卫,名叫蔺智,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来说,他不是下人,而是长辈。” 蔺智对苏玉畹点点头笑了一下,拱手作了个揖:“苏姑娘。” 苏玉畹站起来也回了一礼,心里也多少理解了蔺智刚才的举动。 毕竟颜安澜曾向她提过亲,她还拒绝了。人家长辈好奇一下,再打抱不平,很是正常。 颜安澜只想把蔺智打发走,吩咐他道:“苏姑娘的骡子受了惊,不宜再拉车。她想雇一辆马车回去,你去看看,弄一辆回来。” “好的。”蔺智对苏玉畹微一颔首,走了出去。 颜安澜和苏玉畹继续对坐着大眼瞪小眼。 颜安澜没话找话道:“苏姑娘想要买很多茶园吗?” “是。”苏玉畹应道。 “你有没有想过往松江发展?”颜安澜又问。 苏玉畹诧异地抬起眼来,兴趣顿时浓厚起来:“颜公子也想到松江那边去买茶园?”她可记得,那次她去买茶园的时候,正好遇见了颜安澜和沈元嘉。当时他们还谦让了她,她才能以合适的价钱顺利地买到那块茶园。 颜安澜此时已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他微微一笑,凝视着苏玉畹的目光里一下子带上了月光般柔和的光泽:“我曾是大皇子的伴读,就算我们以前对松萝茶没有兴趣,但如今三皇子一派有兴趣了,我们也不得不有兴趣。” 蔺智不是普通下人,是从不做杂事的。颜安澜身边除了他,自然还有许多下属跟着听令。刚才他也没走远,只出门吩咐一声就又回到屋里,一进门就听到了颜安澜的这句话,他神情一振,目光看向了苏玉畹。 他家公子,自从亲娘过世,继母进门,父亲也因此而成了后爹,不得不进宫做伴读以自保开始,就从来心防极重,从不轻易相信别人。沈元嘉能伴他左右,得他信任,还是自己拿命救了他一命才获得的。他不轻易相信别人,也不愿意让人看出自己的心思,所以他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用淡然镇定所包裹,情绪从不外露。 而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却能让自家公子打开心扉,主动提及自己的身份和要做的事,他真的很好奇她有什么奇特之处。要知道,她虽然美丽,但京城里美丽的女子实在不少,便是宫中美人儿自家公子也见过几个,却从未有人让他如此不设防的。他更想知道当她听到自家公子是皇子伴读时的反应。 小地方的人,听到皇子二字就应该很震惊吧?皇子伴读,于他们而言可是不敢相像的存在。 然而让他失望了,苏玉畹听到这话,只是微微愕然,紧接着就眉头一蹙陷入了深思,不过很快她又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站起来朝颜安澜福了福身:“多谢颜公子提醒。” 蔺智和跟他一样心思的谷雨、立春听到这话,都一头雾水,不知苏玉畹为何要道谢。 颜安澜刚才不是在表明他的身份,以及他们要做的事吗?哪有一句话是提醒苏玉畹的? 颜安澜心里却是另一番感慨,只觉得跟苏玉畹说话十分的轻松。世上的聪明人很多,但有些人虽然聪明,脑频率却跟他不是一个波段的,沟通起来颇费一番口舌。偏他又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让他感觉跟人沟通很是心累。 可苏玉畹这里,他稍微提上一句,她马上就明白了他所有想要表达的意思。 感慨之后,他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这世上知音难寻。再找一个跟自己心有灵犀的姑娘共度一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他微一颔首,没有说话。 苏玉畹坐下,还想再问一下三皇子派的行事风格,就见一个护卫模样的人进来,对颜安澜禀道:“公子,马车准备好了。” 颜安澜看向苏玉畹。 苏玉畹闻言赶紧起身,向颜安澜告辞:“今天多亏公子搭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公子旦有吩咐,苏玉畹万死莫辞。如果公子没有别的事,玉畹就先告辞了。方便的话,公子留一人在此即可,一会儿寻到我那车夫张五,我立刻叫他过来把马车驾走。” 颜安澜点了点头,站起来相送。 待出了门,苏玉畹才看清楚即将要乘坐的马车,外观极为普通,可里面铺设却是十分低调的奢华:地面上铺着深棕色不知用何原料所织成的柔软的地毯,上面还隐隐可见万字不到头的花纹,地毯上是花梨木打造的固定在车厢里的四方桌,桌子四周还有抽屉,可以放置东西;桌子除朝门的这方向以外,其他三面都是宽敞的座位,上面铺着墨绿色绸缎柔软结实的垫子。很显然,这不是外面雇来的马车,而是颜安澜平常自己用的。 而立在车辕旁边正准备赶车的人,却是张五。见了自家姑娘出来,他拱手作了个揖,却没有说话。 第二百三十章再考虑考虑? 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苏玉畹见他行动上没有什么大碍,想来没有受伤,便只朝他点了点头,没有向他询问情况。 她转过头来,看向了颜安澜。前面已受了颜安澜救命的大恩,用车相送的这点恩惠她便打算不推辞了。她朝颜安澜深深地行了一礼,没有再言谢,转身上了马车。 张五也上了车,拉过缰绳一甩马鞭,马车缓缓而出。 颜安澜看着马车出了门,消失在视线里,这才回到屋里坐下。 蔺智见自家公子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由深深头痛,走到颜安澜旁边的座位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道:“这姑娘不错,你眼光挺好。” 颜安澜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蔺智却像没看见一般,自顾自摇头叹息道:“唉,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不肯嫁给你呢?你啊,没福气哦。” 成功地在颜安澜眼里看到一抹沉郁的神色,蔺智这才畅快地点了点头:“拒绝你,那不是以前的事么?现在你对她有了救命之恩,她刚才不是说了吗?‘公子旦有吩咐,万死不辞’,这是什么意思呢?她的意思就是说,现在你再去提亲,她一定不会再拒绝你。” 颜安澜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迹。他瞪了蔺智一眼:“我是那等挟恩图报的么?这样勉强得来的婚姻,有什么意思?” 说着,像是赌气似的端起桌上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 终于在自家向来沉稳的公子身上看到了一丝孩子气,蔺智心里十分高兴,争辩道:“你怎么知道是勉强?也许经过这件事,她觉得你勇敢可靠,是个英雄,愿意嫁给你了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能肯定,如果颜安澜再去提一次亲,那个姑娘一定不会再拒绝这门亲事。看她那样子,可不像是不讲义气、说话不算话的。至于她是不是心甘情愿嫁过来,在他想来那不重要——女人娶进了门,除了一心一意侍候相公,她还有什么别的想法?简单粗暴达成目的多好,非得想那么多干嘛? 颜安澜却不理他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蔺智跟在了后面。 “回去。” 马车里,苏玉畹半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似乎在闭目养神。谷雨和立春对视一眼,并不敢多说什么。马车在苏宅门口停下,两人扶着苏玉畹下了车,进了宅子,立春才低声问苏玉畹:“今天的事,要不要跟太太说一声?” 苏玉畹摇摇头:“不用。” 这种事让殷氏知道了,除了让她担心之外,没有任何用处。且事情还涉及到颜安澜,到时候殷氏问起来,她还真不知道如何把事情圆回去,干脆不说的好。 “我这头上,就说我不小心砸着的。”她又道。 苏玉畹头上的伤口不大,但周围於青了一团,现在看着还好,到明天肯定会很显眼,用头发遮也遮不住,外人还好,她只要不出门就不要紧。可是殷氏天天见面的,恐怕瞒不过去,只能编一个谎话遮掩过去。 三人没有去主院,而是直接回了苏玉畹所住的清竹院。夏至和霜降见了三人的模样,大吃一惊,忙问究竟。对于她们苏玉畹倒没有隐瞒,让谷雨把事情跟她们说了。夏至忙将伤药拿出来,给三人检查涂抹——因谷雨和霜降是练武之人,砸砸碰碰是常有的事,所以家里常备着些伤药。夏至又懂些药理,这些小伤倒不必再请郎中。 处理完伤口换了衣服,谷雨使唤夏至和霜降去要水要吃的,把她们都支走了,这才悄悄问苏玉畹:“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立春抬起头来,支愣着耳朵听着。 “什么怎么办?”苏玉畹正坐在桌前拿着笔不知在写什么,闻言头也不抬地问道。 “颜公子啊。”谷雨眨了眨眼,“我觉得吧,他对你挺好的。那桩婚事,你不如再考虑考虑。” 苏玉畹手下的笔未停:“都拒绝了。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颜公子那次能亲自过来问你,这一次又冒着危险救了你,我觉得吧,他对你很上心。你真要愿意,咱们想办法给她透露点那么个意思,他自然就会派媒人来提亲。”谷雨说完,还朝立春使了个眼色,希望立春也能支持她的观点,劝一劝苏玉畹。 立春看都不看谷雨一眼,但嘴里说的话跟谷雨同一观点:“姑娘,谷雨说的很有道理。您想想陈大姑娘,即便下嫁了,嫁给家境不如自己的,要是那男人立不起,或是对对方不上心,日子还不是过得不好?颜公子对你很好,即便永安候府的人不好相处,他也会护着你不让你受伤害的,你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再说,他是世子,往后迟早在顶门立户的。只要如今那个候爷过世,您的好日子就来了。” 苏玉畹笔下未停,就像是没听到立春的话一般。立春和谷雨对视一眼,颇有些无奈。 隔了许久,苏玉畹手中的笔没墨了,伸手到砚台处醮墨时,她才道:“下嫁不行,找一个家境相当的,不就可以了吗?” 立春和谷雨不说话了。 说到底,嫁给谁,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得她们家姑娘自己拿主意,她们要是劝错了,往后姑娘的日子不好过,她们万死难脱其咎。再说,她们要是在这方面指手划脚地多了,没准姑娘还会多心,以为她们自己看上了颜安澜,想做他的通房丫鬟或姨娘呢。 写了一会儿字,苏玉畹放下笔,吩咐从外面进来的霜降道:“叫小厮去茶庄看看,马掌柜回来了没有。没回来就留个话,叫他一回城马上到这里来,有要事相商。” 霜降忙去了。 马掌柜这段时间都在跟陈叔卿四处奔跑买茶园,今天抽个空儿跟苏玉畹说了会儿便又出城去了,并不在城内。直到差不多天黑,他才来了苏宅,求见苏玉畹。 很快就要宵禁,苏玉畹不再废话,直接把颜安澜跟她说的话说了一遍,道:“颜公子告诉我们这些事,是让我们小心些,不要冲撞了三皇子的人。买茶园的事得尽快,看着差不多就直接买了,不要再东挑西拣。剩下一部分钱……”她思忖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留着到松江买茶园。松江的事,这几日我不方便去陈府,你问一问三表舅,看看陈家是个什么意见。如果他们也跟咱们一样的想法,那就一起买。如果他们不买,徽州这边的田地他们就多要些,咱们自己去那边买。” “那邢家的呢?”马掌柜问道。 “过两天我问问再说。先把徽州府这边好的茶园都买了。” 马掌柜点点头。 苏玉畹揉揉眉心:“我就担心那些人看到咱们手里的茶园好,愣是要来强占。虽说咱们有邢知府撑腰,但对上三皇子的人,邢知府怕是也得缩到后面去,只把咱们推到台前来顶着。要是这样,那咱们就麻烦了。” 徽州府山多地少,本来比较适合种茶。但府城这边的茶园利润没有松萝山上的那么厚,种茶的人并不是很多。而在现成的茶园中要挑选出不错的,而且周边田地都能改造成茶园,让其连成一片方便管理的,并不是特别多。而好的这些,这段时间已被苏玉畹、陈家、邢家联手买进了不少。剩下的那些要么不能扩展,要么就直接是荒山荒地不能立刻产茶卖钱,而栽培茶树总得两三年才能初见成效,周期长,来钱慢,三皇子派的人急功近利的话,是绝对不会就这么善摆甘休的。他们接下来很有可能会找上苏家,强买强卖。 马掌柜也十分担心这一点。作为升斗小民,做买卖随时都得担心自家的生意被官府或有背景的人看上,别人使些手段,就能使他们家破人亡。 第二百三十一章商议一下 他想了想,道:“颜公子不是大皇子派的吗?我听说,三皇子虽然有贵妃娘娘在背后使力,但支持大皇子作太子的呼声从来没有停止过。既然颜公子说了那些话,想来他们是能跟三皇子派抗衡的。如果咱们投奔颜公子他们,有他们在背后做靠山,想来三皇子的人也不敢轻易动咱们。” 苏玉畹沉默着,没有说话。 马掌柜是知道颜安澜曾向苏玉畹提亲的事的,见苏玉畹不说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正要换个话题,就听苏玉畹道:“我先跟邢太太和舅祖父商量一下,如果他们没意见,你就带着礼物上门去代我感谢颜公子,顺便探探他的口风。” 马掌柜扬了扬眉,对苏玉畹这个决定颇感意外。想了想,他决定还是问清楚:“姑娘您……决定嫁给颜公子了?” “没有。”苏玉畹很快地道,“那个跟这事没关系。” 马掌柜知道苏玉畹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她原先就直接拒绝了颜安澜,并不会因为被他救了一次,就会改变主意嫁给他。刚才问那话,是想确定一下,见苏玉畹还是坚持原来的想法,他便劝道:“如果姑娘不想答应这门亲事,投靠他们的事可以缓一缓。” 投奔到颜安澜名下,总要跟他时常接触。颜安澜对苏玉畹又有想法,马掌柜担心到时候会影响苏玉畹的亲事。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有这么大的胸襟,愿意妻子跟倾慕她的男子在一起共事的。 苏玉畹摆摆手:“你们上上下下百多号人跟着我过日子,我不能光想着自己。” 马掌柜咽喉一哽,鼻子有些发酸。 “就这样吧。天色快要黑了,马上就宵禁。你累了一天了,也早点回去歇息。” “是。”马掌柜站起来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让霜降送马掌柜出去,苏玉畹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回房歇息。 好在夏至调的伤药比较好,头天晚上她又用特殊手法把於青给揉开,第二天苏玉畹起来照镜子,发现额头上的伤口并不像她想像中的那么恐怖,虽然还有一点痕迹,但用头发遮一遮,不注意也不大看得出来。 时间紧迫,她也没敢矫情在家养伤,而是直接去了邢府求见邢太太。 邢太太吩咐过下人,如果苏玉畹过来不要阻拦,想要见她就直接通知。因此苏玉畹坐下没多久,邢太太就过来了,一见面就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玉畹先将账本子递了上去:“这段时间,我已让人买了一些茶园,您先过目一下。” 邢太太接过账本,翻看起来,不一会儿就合上账本子,抬头笑道:“你做得很好。” 苏玉畹笑了笑,算是放过邢太太的夸赞,随即表情一凝,郑重道:“我昨日看到一群人在街上纵马狂奔,听说他们是三皇子一派的人,到徽州府来想买茶园。” 邢太太一惊,手里拿的茶碗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急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三皇子一派的人,要买茶园?” “颜公子说的。”苏玉畹把昨日颜安澜救了她一事说了出来。 这件事,只要邢太太想知道,自然是瞒不住,还不如她亲口说出来的好。而且要是不说出来,她怎么知道那些人是三皇子一派的,如何知道他们要买茶园,这些都没法交代消息来历;投奔颜安澜等人的话也无从说起。 “那些人,总那么令人生恨。”邢太太听了这话,愤怒异常,情绪比苏玉畹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几分。 见苏玉畹看她的目光有些诧异,她解释道:“我有个表弟,就是三皇子纵马踏瘸的。好好一个翩翩少年,成了一个跛子,渐渐自卑消沉,整个人都被毁了。偏还讨不回公道,我姨母当时被气得大病一场。” 苏玉畹的眉毛皱了起来。 虽然昨日三皇子一派的人纵马奔驰,连累她差点丧命,但这毕竟是三皇子手下的人,她很希望这只是个例,三皇子这个人还是好的。只要他好,就能管束手下的人,让他们不太过扰民,她的茶园就有可能不被侵扰。可如果三皇子自己都是这样的人,嚣张跋扈,草芥人命,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手下估计都是这样的人。如此一来,她的茶园就危险了。 当下她把自己的顾虑跟邢太太说了,邢太太的脸色也不好起来:“照那些人一惯的尿性,咱们的茶园还真有可能被盯上。” “那可怎么办?”苏玉畹问道。 她当初想方设法都要跟陈明生和邢知府扯上关系,拉他们入伙,可不就想着需要应付今天这种局面么?她只管凭经验和现成的渠道买茶园和销售茶叶,出了问题,邢家和陈家就得顶上。 陈家是没指望了。陈明生如果手能通天,跟京中权贵有关联,也不至于上窜下跳地四处砸摸攀附权贵的门道了。她现在担心的是即便邢家尽心尽力,因着对手是三皇子,他们也没有能力抗衡。能跟三皇子派抗衡的,唯有大皇子而已。 邢太太眉头紧蹙,思忖了一会儿,站起来道:“你先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这是准备去找邢知府商量了。 苏玉畹站起来相送,随即又坐了下来。 这本来是邢知府上衙的时间,也不知邢太太是通过什么方式跟丈夫商量的,隔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她就回来了,对苏玉畹道:“不管他们,咱们先下手为强,把该买的茶园都买了再说。一切的麻烦,由我们来解决。” “邢太太打算如何解决?”苏玉畹可不是别人随便许个诺就冲在前面为人卖命的人。如果邢太太不说出个一二三,甚至拿出诚意来,邢家地道的话大家就好合好散,要是不地道,那邢家也别怪她做人不讲究。她虽地位卑微,可也不是那等好欺负的。 “三皇子一派的人要强占茶园,如果数量少,咱们也不要跟他们硬扛,给的价钱合适就直接卖给他们就是了。他们虽然蛮横矫纵,却也不敢把自己弄得太过声名狼藉,民怨载道,毕竟如今郑贵妃还想让她儿子入东宫当太子呢。这徽州府如今又是我家老爷我地盘,他们也怕咱们击鼓鸣冤把事情闹大。将茶园提些价格卖给他们,一来咱们也能赚些差价,二来也不是只有徽州府的茶园才能制好茶,咱们往别处再买就是,没必要跟他们对着干,两败俱伤。但要是他们胃口太大想要全部侵占咱们的茶园,那咱们就想办法对付他们。”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似乎意有所指地道:“永安候世子如今还在徽州府呢,他可是大皇子的伴读。” 这些话倒还令苏玉畹满意。她对于邢家的预期,本也是这样。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行,那就照您说的办吧。” 邢太太的表情轻松起来,问苏玉畹:“听说你前几日回休宁去了?家里还好吧?” “还好。”苏玉畹跟她说了几句闲话,又把话题扯回生意上来,“邢太太,我打算把手里的一部分钱拿到松江等地去买合适种茶的荒山田地,不想把所有的茶园都放在一处,以免出了事没有退路。您可有什么打算?还是照原计划在此买茶园吗?” 邢太太蹙眉沉思,旋即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那边的田地价钱都贵,不如咱们徽州这边的地价便宜,你为何想到那边买茶园?” 第二百三十二章欣赏 “咱们买了不少茶园,再加上三皇子一派也参与进来,往后徽州这边的茶园会越来越多,每年的产茶量也越来越大。这么多的茶叶,本地是销不完的,只有往销往外地。北方不产茶,权贵众多,大家都喜好饮茶,那里自然是最大的倾销之地。除此之外,松江之地富庶,饮茶之风更盛,每年所耗之茶量巨大,每年都有茶商往来于休宁和松江,收益颇丰。如果咱们到那边买茶园,一来可以节省办茶引的麻烦和许多运输成本,二来也能避免像今天咱们所担忧的风险。至于地贵,这也无妨,现在咱们买进来的时候贵,以后再卖出去同样也贵,那边人多地少,涨价的幅度只有比徽州这边的还要快。不说每年还要产茶,光是屯着卖地,也能赚些银两。可谓是一举数得。” 苏玉畹越往下说,邢太太的眼眸就越明亮。等苏玉畹说完,她看向苏玉畹的目光可以说是熠熠生光,好像是看到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苏玉畹被她看得不自在,尴尬地笑笑:“怎么了?我可有哪个地方说得不对?” “不不,你说得太对了。”邢太太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苏玉畹的欣赏,“我说你小小年纪,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到这么些?我白活了那么大年纪,这些事完全没想到。可见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我天生就不是做买卖的料。我们老爷整日说我笨我还不承认。可今儿跟你一比,我才发现确实离聪明还差得远。” 苏玉畹被她夸得很不好意思,微红着脸低下头,心里却是极羡慕邢太太。 眼前的邢太太,虽差不多四十岁了,可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而且说话做事都极为安详恣意,经常流露出小女儿形态。只有被丈夫宠着的女人才像她这样。 听说,邢知府并没有妾。 世家女出身,丈夫出息,儿女双全,夫妻间和睦,邢太太是苏玉畹所见过的最幸福的女人。 说完正事,邢太太便要留苏玉畹在家里吃午饭,苏玉畹本不想留下,无奈邢予妍也过来一起劝她,苏玉畹没法,只得留在邢府吃过饭,又跟邢予妍叙了一回闲话再回去。 邢知府在衙门里处理事情,中午回家吃饭的时间不定,有时候早,有时候晚。这天正巧上午有个案子,中午回来的时间晚了,苏玉畹离开之后,他方回来。 见妻子指挥丫鬟婆子摆饭,邢知府净了手过来坐下,问道:“苏姑娘那边的事处理妥当了?” 邢太太点点头,在丈夫身边坐下,亲手给他布菜,一面道:“相公,我思来想去,还是想给把苏姑娘娶进来做我的儿媳妇。” “哦?这话是怎么说的?”邢知府举箸夹菜,一面含笑问妻子。 他知道妻子不是一个没有主意的人,平时做事杀伐果断,极有决断。现在如此左右摇摆,犹豫不决,还是因为苏玉畹太讨她喜欢的缘故。否则,一个需得守孝三年的商户女,根本就到不了妻子那儿媳妇的备选名单里。 “今上午我试了她一试。我故意没把话说全,只说让她先尽快把茶园买到手,她的脸色就很不好,看那样子,如果咱们不拿出诚意来,她是绝对不会再买茶园的,没准还会直接把银票退还给咱们,跟咱们划清界限。这孩子,倒挺有胆量的,不是孬种。” 邢知府知道妻子非常看不上以前那个柔弱得一塌糊涂的儿媳妇,一心想给儿子再找一个能立得起来的,甚至都有点矫往过正的态势。虽说娶什么样的儿媳妇,他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妻子和儿子满意。但还是忍不住泼妻子的冷水:“说不定她不是有胆量,而是个不管不顾的愣头青呢?看你和善,以为咱们不会对她动手,就有恃无恐,肆意妄为,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 不怪他这样想。他没见过苏玉畹,只觉得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小地方长大,普通商户人家出身,就算是再聪明,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妻子夸她聪明,无非是合了眼缘,夸大其辞罢了。像苏玉畹刚才的表情,他也见得多了。那些没啥见识的愚汉,遇到事情时就是这样表现的。 “她不是这样的。”邢太太却摇头,很是坚信自己的眼光,“我跟她说了你说的做法,她的神情才缓和下来,然后问我,她会留一部分资金到松江那边去买茶园,问咱们去不去。”说着,把苏玉畹说的那番话,一五一十地原样给邢知府复述了一遍。 邢知府开始还不以为然,抱着包容的心态一面吃饭一面听妻子说话,但得听到她转述的这番话,惊讶得饭都顾不上吃了,用箸子在桌了一击,叹道:“没想到她还有这份远见。”说完他想了想,问妻子道,“你没跟她说海禁的事?” 邢太太愕然:“海禁?咱们大明要开海禁了?” “呃。”邢知府才想起自己从未跟妻子说过这个话题,当下点点头,“听到风声,说要开海禁。至于能不能开,朝庭也还没个定论。” 说着他又否定了原先自己的那个说法,“这件事因为才刚有大臣提说,还早着呢,我也是今天听得一个从京城来的朋友提了一嘴。我都才刚听说,苏姑娘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去哪儿听说去?可见她不是提了什么消息,而是真正有远见。” 他看向妻子:“看来,你说的这位苏姑娘还真是个人物。要不,如果你觉得好,就把她定下?反正武哥儿是男子,等两年就再等两年。只是这么一来可苦了你,你可要晚上两年抱孙子了。” 他可知道妻子急着让儿子续弦,是急着抱孙子。而且他们夫妻俩就这么一个儿子,早点开枝散叶,也算是对祖宗一个交代。这也是邢太太一开始虽然喜欢苏玉畹,却还是把她摈弃在备选名单之外的原因。如今重新考虑她,那这个问题就得有个思想准备,免得到时候又心生埋怨,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说到这个问题,邢太太也犹豫,她向丈夫问道:“你觉得该如何?” 这是家里的大问题,邢知府不能再做甩手掌柜,必然得拿出自己的主意来。 他道:“这件事,一来你必须要问过武哥儿,看看他是什么说法,最好是照他的意思办。二来,我觉得吧,母亲这个角色是很重要的。俗话说,爹怂怂一个,娘怂怂一窝。要是娶了个不靠谱的儿媳妇,你的孙子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可就难说。所以为了子孙计,这个儿媳妇的人选一定得挑好。真觉得苏姑娘出色,就是多等两年也是值得的。” 邢太太点了点头。 原先苏玉畹的事,她就事后跟邢振武提了一嘴。因为不把她纳入考虑名单,邢振武也就没再问过她的事。如今得跟儿子商量商量,再作打算。 想到这里,她立刻吩咐丫鬟去叫邢振武过来。以前不考虑苏玉畹,如今一旦想把她娶进门,邢太太就着急起来,担心别人也跟她一样慧眼如炬,发现苏玉畹的好,很快派人提亲把亲事定下来。她虽在孝中不能成亲,但定亲却是没关系的。即便不能举行定婚仪式,可一旦口头上达成了约定,也是不好反悔的。要是能把亲事定下来,她也安心了,不必日日想着给儿子挑怎样的媳妇。 第二百三十三章缓一缓 邢振武中了举人,便闭门读书,很少出去闲逛。听到母亲召唤,很快就过来了。 跟自己儿子,没什么客套的。邢太太开门见山,把今儿个苏玉畹的话以及自己对她的喜爱,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然后问邢振武:“这姑娘,你觉得如何?如果要娶她,得再等上两年,待她出孝了才能成亲,你可愿意?” 邢知府在旁边听不下去了。妻子这样问,要是儿子急着成亲,难道还好意思说出来不成? 他帮妻子描补道:“你娘呢,是因为喜欢苏姑娘,才这样问你。但如果你觉得娶个大家闺秀更合心意,那就再挑挑。妻子是跟你生活一辈子的,总得娶一个你喜欢的才好。” 这跟刚才说的怎么不一样呢?邢太太不由得瞪了丈夫一眼。 听母亲又提起苏玉畹,邢振武诧异地看了他娘一眼。 上次邢太太就提过这姑娘一嘴,但后来她自己又否定了,他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什么样的媳妇,母亲作主就行,他也自主权,索性就不去多想。由着母亲自己去挑。这会子问到他头上,他一下子有些发懵。 “我也没见过她,不知道咋样。如果娘觉得她好,那就定她吧。”他无可无不可地道。 刚才邢太太还责怪丈夫呢,这会子见儿子这样说,她倒于心不忍起来。与娶什么样的儿媳妇相比,自然是儿子的感受最重要。 她想了想道:“要不哪天她过来时,我安排她跟你见上一面?” “这不好吧?”邢振武看向父亲。他知道这样做对人家姑娘不公平,希望父亲能劝一下母亲。 邢知府却很赞同妻子这话,点点头道:“见一见也好。你母亲倒是见过人家姑娘,知道她样貌脾性,苏姑娘却不知你怎样。如果真要提亲,想来她也愿意看一看你是怎样一个人。要不然冒然去提亲,人家答应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倒让人为难。再说,就是见你,你娘你妹妹也是在场的,不会影响人家姑娘的声誉,这一点你尽管放心。你娘做事还是十分妥贴的。” 邢太太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见儿子点头同意,她顿时高兴起来,道:“打明儿我就指一件事让苏姑娘过来。” 邢知府却皱皱眉:“如今三皇子一派的人过来,想必苏姑娘忙得很。不如等过上这一阵再说?” 原先妻子东挑西拣拿不定主意,如今挑定了苏玉畹,邢知府倒是很有兴趣想看看这位姑娘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这姑娘不像别的姑娘一样只在后宅呆着,唯有女子才能得见;她整日在外面奔忙,想要打听她的事倒是不难。邢知府便觉得,与其让儿子在自家花园里跟她见上一面,话也说不了两句,不如在外面瞧上一瞧。脱离了一定的环境,在偶尔的机会相遇,才能更真实的看清楚这个人的行事秉性。 想到这里,他对邢振武眨了一下眼睛。 相对于母亲,邢振武对父亲更为信服。见父亲对自己使眼色,他忙应和道:“嗯,不急,过一阵再说吧。” 邢太太也知道自己太过心急,心急之下草率决定,往后难免后悔。儿子的婚姻大事,可容不得“后悔”二字。 她点点头:“那行吧,过一阵再说。” 苏玉畹并不知道邢家人又把自己拿出来讨论了一回,从邢家出来,她就直接去了陈府。 跟着出来接她的韩嬷嬷进了厅堂,她就看见一个面生的丫鬟跪在地上,陈盼儿则在陈老太太怀里哭得十分悲伤,姜氏拿了个帕子则在一旁劝慰陈盼儿,午歇回来的陈老太爷坐在上首,赵氏以及许久没露面的金氏都在座,陈欣儿坐在另一边一脸愤恨地低声咒骂着什么。 “这是……怎么了?”苏玉畹十分后悔自己出门没看日子,又碰上了陈家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家丑”。 韩嬷嬷领她进来,自然就是陈老太太并不避讳让苏玉畹知道此事,当即指着跪着的那个丫鬟低声道:“这丫鬟,当初跟大姑娘一起陪嫁到钟家的。现在被钟姑爷收用了,又被钟家婆子派了来,说如果大姑娘三日内不回去,就当大姑娘自请下堂,他们会派人送休书来。” “这钟家,怎生这样过份?”苏玉畹的眉头蹙了起来。 那头陈老太太朝苏玉畹招招手,让她坐下,一面抚着陈盼儿,一面对苏玉畹道:“你这大表姐,太过死心眼,还想回钟家去受苦。我们怎么都劝不住。畹姐儿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来给舅祖母想想法儿,劝你大表姐一劝。” 陈盼儿正哭得伤心,闻言一哽,抬起头来看了苏玉畹一眼,强忍着哭声站直身体,羞愧地将头往旁边扭去。 这等事情,人家夫妻俩的事,苏玉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实在不好说什么。再说她又不了解情况,人家祖父、伯母、婶娘一大堆,哪有她指手划脚地份儿? 可陈老太太这样说了,她不说些什么,也不妥当。 她在陈老太太的示意下坐了下来,看了陈盼儿一眼,问陈老太太道:“大表姐这事,我总觉得很是蹊跷呢。” “哦?这是怎的说?”陈老太太问道。 陈盼儿也止住了低泣,抬起红肿的眼睛朝苏玉畹看来。 “虽说如今大表姐夫考中了举人,家境也慢慢好起来了,但钟家离陈家,还是差得很远吧?不说钱财地位,单单就从举业上来说,他们就不应该这样对待大表姐。舅祖父和二表舅可是进士,只要稍微指点大表姐夫一下,他就受益匪浅。大表姐夫要去府学甚至国子监念书,也得舅祖父和二表舅出力才行。要说亲家母素来节俭,在生活上克扣些是有的,但犯不着要休掉大表姐。我觉得,这事总有些不对劲。” 陈老太爷抚了抚胡子,没有作声。 陈老太太一拍桌子:“畹姐儿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差点着了他们的道。”说着对跪在地下的丫鬟大喝一声,“柳絮,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还不将她们的打算从实招来?” 那叫柳絮的丫鬟柳眉杏眼,只是嘴巴有些大,总体来说比陈盼儿要长得漂亮一些。她此时哭得两眼红肿,用力地磕了一下头道:“老太太、太太,请你们相信奴婢,奴婢真是被逼的。奴婢的父母兄弟还在陈家,卖身契也在大姑娘手上,奴婢怎么会猪油蒙了心要去勾引姑爷呢?那日大姑娘回了陈府,奴婢做完事情就回屋躺下了,谁知道姑爷就闯了进来,呜呜……完了他说是喝醉了酒,看错了人……” 陈老太太见她又哭了起来,喝问道:“然后他就说要给你名份?” 柳絮点了点头:“奴婢说不用的,钟老太太过来了,说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要承认。等大姑娘回去后就摆酒席,正式纳奴婢做妾。奴婢不肯,她还把奴婢骂了一顿。至于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奴婢是大姑娘的人,他们怎么会跟奴婢说呢?奴婢在后院管大姑娘针线上的事,向来在钟家都是不多走动的,整日在屋子里做绣活。老太太、太太不信,尽可以问大姑娘和月影姐姐。” “钟家这也太欺负人了。”陈老太太的胸脯一起一伏,很显然是被气坏了。 姜氏看了陈老太爷一眼,见他没有任何表示,连忙上前去给老太太顺气,一面道:“老太太别气,气坏了身子,正中了那起子小人的计。依我看呐,畹姐儿说得对,这其中必有蹊跷,这件事做得如此明显,很显然钟家母子明摆着就是在恶心人,就是想气得大姑娘别再回去,一了百了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狡兔三窟 “陈管家呢?叫他进来,让他亲自去查一查,看看钟一鸣这段时间跟谁走得近。”陈老太太看也不看陈老太爷,只一迭声地道。 韩嬷嬷忙去传话。 不一会儿,陈家的管事陈顺宁就过来了,禀道:“昨日小人就派人去查了,想来今晚之前就会回来。” 陈老太太作余光瞥了陈老太爷一眼,脸色缓了缓,挥手叫陈顺宁下去,正要出言安慰陈盼儿,就见陈顺宁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瘦小的男子。 陈顺宁禀道:“老太爷、老太太、太太,派去查事的李三回来了。” “快说,钟家这是搞什么鬼。”陈老太太盯着李三道。 陈盼儿和柳絮都抬起红肿的眼睛,朝李三看来。 李三赶紧行了一礼:“回老太太、太太、姑娘,开始小人在钟家附近查没查到什么,后来叫人去套亲家母的话,才得知大姑爷前段时间去过松江游学,结识了一位姑娘,那姑娘的父亲在京中做大官的,至于是什么官,亲家母也说不清楚。因为想娶那位姑娘进门,所以母子二人才设计把大姑娘气回来,又强占了柳絮,好让咱们陈家一气之下跟他们和离。”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陈老太太气得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陈盼儿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倒是那叫柳絮的丫鬟,沉冤得雪,大松了一口气,倒是没有再哭。 “盼姐儿,别哭。”陈老太太转过头来,对陈盼儿喝道。 陈盼儿的哭声被噎在了喉咙里,一个劲儿地打嗝。她抬起眼来,满目悲戚地望着祖母。 “你现在要做出决断,是跟姓钟的和离,还是想继续留在那个家里。”陈老太太说完,转过头又偷偷看了丈夫一眼。 陈老太爷只不作声。 陈盼儿垂下眼睑,眼泪却是忍不住又落了下来。她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终于抬起头看了柳絮一眼,抽咽着道:“我要和离。” “好,不愧是我陈家的女儿。”陈老太太也不管陈明生怎么想的了,直接吩咐李三,“你去告诉钟一鸣,我们盼姐儿要和离书,还要所有的陪嫁。和离书上要写明是因他的错才和离。如果他不肯,咱们就去学政那里告他一状。咱家老太爷跟学政大人同朝为官,想来会愿意听一听这事情的原委的。当然,也许他新结识的那位姑娘家里能量大,能保住他的功名不受影响,但咱们绝不善罢甘休,京里咱们也有人,非得把他那桩婚事搅和黄了不可。他想做别人的乘龙快婿,做梦!” 李三见陈老太爷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行了一礼:“是,小人这就去办。”退了出去。 “难道咱们就这样算了?”陈欣儿的性子最是暴戾,听到祖母这话,虽说的挺狠,其实对钟一鸣没有半分影响。人家还巴不得她们要求和离呢,至于嫁妆,他们攀上了高枝,自然也不会把这点嫁妆放在眼里。到时候钟一鸣把和离书一写,该攀附权贵的去攀附权贵,该娶娇妻的娶娇妻。而陈盼儿呢?成了一名弃妇,即便再想嫁,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当然不这么算了。”陈老太太沉着脸道,“先这么着,拿到和离书和嫁妆,再找他们算账。” 陈欣儿这才不说话了。 苏玉畹见陈盼儿又哭上了,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世道,对女子就是如此的不公平。钟一鸣能以穷秀才的身份,被钟盼儿看上;如今又以有妇之夫的身份,被权贵千金看上,必然是长得好,有才华,有他的过人之处。即便陈家打他一顿甚至想办法革去他的功名,凭着他的那张脸和哄人的本事,想来以后也会过得不错的。倒是陈盼儿,弃妇再嫁,想要再挑好人家就不容易了。 “行了,你先回房歇息吧。这些事,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你安心在家里呆着。放心,家里但凡有一口吃的,也不会让你饿着。”陈老太太对陈盼儿道,“这事要是不拿出个强硬态度来,只一味跟钟家人说好话,被一个区区举人就欺负到头上,府衙里多少捧高踩低的等着看呢,没准到时候就来欺负欺负咱们。咱们陈家的姑娘,往后也保准没有好日子过。” 这话虽是跟陈盼儿说的,但在场的谁都能看出她是在跟陈老太爷解释她为何劝离不劝和。 陈老太爷依然跟没听见一般,此时已站了起来,对苏玉畹招呼道:“畹姐儿,你可是找我有事?跟我到外书房去吧。” 苏玉畹站起来应了一声;“是。”跟着陈老太爷往外走。 陈老太太盯着丈夫的背影,嘴里嘀咕了一句:“死老头子。” 姜氏无奈地看了婆婆一眼,转身吩咐丫鬟扶陈盼儿进去。 这种情形,刚嫁进陈家时她还担心害怕,不知公公和婆婆为了何事闹矛盾不说话。但在陈家生活了二十来年,她早已习惯了。这老两口子,一年里总得吵上那么七八回,而吵架的起因往往还是因为姨奶奶。其实她就想不明白了,两人都那么大年纪了,姨奶奶也已去世了,婆婆还有什么看不开、想不透的呢?非得跟公公赌气。惹了老太爷不高兴,为难的还是大老爷和二老爷这两人老太太的亲生儿子。 “坐吧。”陈老太爷进了外书房,指着对面的椅子道,“什么事?” 苏玉畹坐了下来,却不敢跟陈老太爷说自己遇到麻烦被颜安澜所救的事,生怕陈老太爷又劝她嫁给颜安澜,三皇子派的事也不敢说,否则解释不出消息的来路,她单刀直入,直接问道:“我想留些银子去松江那边买茶园,舅祖父你怎么想?” 陈明生一愕,问道:“为何想着去那边买茶园?” 苏玉畹把跟邢太太所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又道:“我觉得这样保险一些,免得把所有的茶园放在一个地方,要是舅祖父您高升或调任别的地方,后任者跟您不和,那岂不是将自己处之为难之境么?分散开来,风险也降低些,有了什么事,也不至于被人一窝端了。” “狡兔尚且三窟,你这做法是对的。”陈明生很是赞同。 他大手一挥:“就照你的想法做吧。你三表舅那里,我会交代他的,一切听你的。” 说着他话风一转,说起另外一事:“你二叔那事,我已写信给我休宁的门生了。他在县衙里做事,很得赵县令的赏识。有些话我不好直说,由他跟赵县令吹耳旁风,效果会好很多。” 苏玉畹起身一福:“多谢舅祖父。” 陈明生午歇的时间不长,苏玉畹也不好多呆,说完这事,她就告辞回去了。 待她走了,陈明生轻哼一声,笑道:“这小丫头,还跟我玩心眼。” 他的心腹常随长生上前给陈明生添了添茶,笑道:“姑娘家,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害羞也正常。” 原来,昨日那场事故,陈明生早已知道了。虽说他没有派人跟踪苏玉畹,但因苏玉畹是他的外甥孙女,又常来常往陈府,甚是陈明生的看重,所以衙门里那群陈明生的手下心明眼亮,对她也颇为关注,唯恐这位苏姑娘在徽州府自家的地盘里被地痞流氓欺负。昨日的那件事,正好被一队巡逻的衙役看在眼里。因为苏玉畹涉及其中,便上报了陈明生,陈明生自然知道颜安澜救了苏玉畹。对于此事,他十分地乐见其成。暗地里还想着是否安排些这样的巧遇,让两人多接触一些。男的俊女的俏,就不怕两人不生情愫。只是想到颜安澜的身份,担心他这样做会引起颜安澜的反感,这才把这念头给强按了下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哭诉 而三皇子一派的人在街上纵马急驰,衙役自然也不能放过,要查一查他们的身份。不过敢在街上纵马伤人的,往往是身份高贵、有权有势之人,所以他们查得格外小心,没敢正面与这些人接触,只查到他们住进了大商人袁鸿斌家里,知道是京中来的贵人,却不知道具体身份。 听长生这么一说,陈明生也笑了起来,抚着胡子思忖着如何不着痕迹地促使苏玉畹答应婚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苏玉畹就忙着跟马掌柜、苏则等人买茶园。有了前一段时间的打听谈价,他们所看中的茶园在很短时间内被买入苏玉畹及陈明生名下。 而苏长亭,此时正坐在黄记茶庄里跟黄怀安哭诉:“黄老板,你可要为我作主啊。我在松萝山上的茶园被查封,管事也被抓入狱中,说我那茶园里窝藏杀人犯。城里茶栈的掌柜被污蔑与寡妇通奸,被人打得起不来床,茶栈也被人砸了。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两桩事情一齐发生?这不是我那侄女的手笔是什么?当初咱们可说好了,我的茶园分利润给你,你帮我解决麻烦。如今麻烦找上门,你可得想办法帮我解决啊。” 黄怀安胖胖的身子陷在罗圈椅里,手里拿着一块点心吃着,十分惬意。听到苏长亭的话,他将糕点放进碟子里,用帕子擦了擦油手,呷了一口茶,这才道:“你放心,我修书一封给休宁的县尊大人,茶园的事很快就能解决,管事想来也能放出来。只是你那茶栈掌柜毕竟是街上混混打的,我也不好叫人去帮你打回来,你呢,就自己处理吧。” 苏长亭这几日一直跟在黄怀安身边,却能找到机会拜见颜安澜。黄怀安即便不帮他解决问题,他也不会跟黄怀安掰裂。这会子黄怀安能帮他给休宁县令修书一封,解决茶园问题,已让他喜出望外;至于街上小混混,他相信有黄怀安的书信,休宁县令肯定会关照他的。到时候他让人把小混混们捆绑了扭送到衙门,休宁县令定然会给那些小混混几十棒杀威棍,到时候,休宁县地界的地痞流氓哪里还敢招惹他们?苏玉畹能求陈明生帮她一次,难道还能求着帮她一世不成? 他站起来长长地作了个揖:“多谢黄老板相助。” 黄怀安伸出胖胖的手摆了摆,对他道:“休宁的事我帮你解决,你专心在府城买茶园。我听说有一群外地人跑来徽州这边买茶园,想来好茶园很快就抢手起来了。动作慢的话,咱们就只能看别人吃肉,咱们怕是连汤都没得喝。你得动作快一些,赶紧把看好的茶园给买了。”顿了顿,他又道,“把你手里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买茶园,就算你不想要那么多,过一阵转手一卖,就能赚上一笔,何乐而不为?” 苏长亭大喜,他没想到黄怀安这么快就信任他,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漏给他。不过想想他又释然了:他赚的钱里可是有一部分是黄怀安的,他获利越大,对黄怀安就越有好处,黄怀安不尽心尽力帮他才怪了。 这么一想,他对黄怀安的感激之心就淡了许多,不过表面上还是显得感激涕零的样子,行了个大礼道:“多谢黄老板提点。” 黄怀安一摆手:“行了,赶紧去买茶园吧。我这边,也尽力吃进。你跟我手下的掌柜商量一下,咱们两家错开些地方,别自家人跟自家人抢食。” “那个……你能不能现在就写信?我好叫我的管事拿回休宁去,也免得你的手下还要跑一趟。”苏长亭吞吞吐吐地道。 黄怀安倒是挺干脆,叫下人准备好文房四宝,提笔写了一封信,封好交给苏长亭。他写的时候苏长亭就站在他身后,信的内容他自然看到了,此时很是放心,再深深地给黄怀安行了个礼,这才满心欢喜地退了出去,自去寻黄记茶庄的掌柜商量了一番,然后匆匆回家找自家的掌柜和管事交代事情。既然黄怀安交代了时间紧迫,他就不好再丢下府城这一摊事回休宁去处理事情,只得让心腹回去办理。 “相公,你是不是要回休宁?你回来的时候把孩子们都接上来。”魏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扯着苏长亭的袖子道。 “我不回去,不过我会让人把两个孩子给接上来的。”苏长亭道。 大儿子苏世吉今年十三岁,已跟着他学做买卖了,上次来府城就把他一起带了来;而苏玉凌和苏世祥却留在了休宁老宅里,有魏氏的娘家人帮忙看着,他们也放心。但如今休宁的茶园和店铺出事,他再不放心把孩子放在那里,准备把他们都接上来。 而且,对于苏玉凌,他另有打算,即便休宁不出事,他也会尽快把她接上来的。 “不回去?那边的茶园和茶栈都出事了,你竟然还不回去?你到底一天天起早贪黑地忙什么?是不是真跟那黄老板做生意?别是在外面看中了哪个小妖精,被迷得连家里的生意都不顾了吧?”魏氏狐疑地看向苏长亭。 以前苏长亭可是说过,休宁松萝山上的茶园,是苏家二房的根本。外面的买卖做得再大,松萝山上的茶园也是不能出事的。如今茶园被封,他竟然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这怎不叫她生疑? 苏长亭无奈地把黄怀安跟他说的话又跟魏氏说了一遍,拿出信来给她看过,魏氏这才相信,看着苏长亭道:“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我可跟你没完。” “放心吧,我现在做买卖赚银子都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心思想别的?再说,有你在,我就算有闲情闲钱,也不会往那处想。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我非得弄得家里鸡飞狗跳才开心吗?你相公就不是那样的人。” 魏氏转怒为笑,娇媚地横了丈夫一眼,挥挥帕子回后院去了。 苏长亭默默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魏氏如今也有三十多将近四十的年纪了,还作如此娇羞状,他实在吃不消啊。 以前在休宁,魏氏的娘家有些势力,也比苏家有钱,苏长亭做低伏小不敢纳妾。可现在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到时候跟着黄怀安赚了大钱,他准备纳了两房如花似玉的妾氏,也享享男人的艳福了。 且说黄怀安那里,自苏长亭走后他便写了一封信,封好交给身边武艺高强的名叫孟强的护院。如今三皇子一派进驻徽州,他不好再多跟颜安澜常见面,免得泄露了行踪,徒增不必要的麻烦。为此,有什么事,他就写信让孟强送去,以讨颜安澜的示下。 孟强把信送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信回来,黄怀安把信封打开,看到里面的回信,不由眉头一皱,实在想不出自家主子为何要帮苏长亭,而跟苏姑娘作对,此时他深恨自己身边没有个谋士,揣摩不透颜安澜的心思。 思忖良久,他决定还是先照着颜安澜信里吩咐的去做。待有机会能单独面见沈元嘉,再向他请教。 他招手叫来随从去休宁县衙跑一趟——他写给苏长亭的那封信,如果没有他的随从去传话,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那不过是他敷衍苏长亭的手段罢了。此时得了主子的指令,才敢真正行事。 第二百三十六章出手了 苏长亭的事苏玉畹现在是无法顾及,因苏则等人所看中的茶园需要她一一定夺,这些天她几乎起早贪黑,将他们先前所看中的茶园跑了一遍,然后跟茶园主人签定合约。她的想法很黄怀安一样,明知徽州这茶园会涨价,此时吃进,赶明儿涨了价再抛出去,必要赚上一笔;且三皇子派如果想要从她手上购买茶园,她一口拒绝就会惹怒对方。即便有颜安澜和邢知府的庇护,但她一个小人物,就怕先不先就被人抓去吃了大亏,颜安澜和邢知府后来再施救,恐怕也会损失惨重,甚至她的一生都毁了,毕竟她是一个未婚女子,这在对女子十分苛刻的时代,想要损掉她实在太过容易,只需把她掳去几日再放回来,她的声誉就毁了,往后想要嫁人,必得受尽欺辱。所以她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得自己想办法保护自己。 而她的办法,就是现在多买进茶园,到时候三皇子一派的人看中她手中的茶园,欲要强买强卖,不管什么价,她都会放手一些。能赚些差价自然好,不能赚钱甚至赔钱,也当花些钱买平安罢了。 所以她虽然跟邢家与陈明生说好会留一部分钱到松江买茶园,可现在她却将手中的银子尽悉撒出,全部换成茶园握在手里。她也不怕三皇子一派不来她手中买茶园,从而让这些茶园都砸在手里。其他地方的茶能制松萝茶,大明即将开海禁,这两个消息无论哪一个消息放出去,她手里的茶园瞬间就是涨上一倍。到时候赚个差价,再拿赚到的钱去松江等地买田地开茶园,岂不是更好? 因此虽然有茶庄的人来禀报,说苏长亭这几日都来往于黄记茶庄,还有人撞见他跟黄怀安同进同出,兄弟相称,十分亲热,而对苏家大房派去陪他的管事不假辞色,甚至出手打骂,苏玉畹都没有放在心上,只叫人把那个陪苏长亭的管事叫了回来,懒得理会苏长亭。 苏家二房自有陈明生去对付,她只管专心打理生意。 苏玉畹没理会,苏长亭却是对休宁的事情十分挂心,见隔了两三天休宁那边还没有送信过来,赶紧又派了人去打探消息。而他的收购茶园之事也极为不顺,看到不错的茶园,都已被人买下,而买家是谁,卖家竟然像是得了封口令似的,丝毫不肯透露,让他十分怨恨。 偏他还不能嫌东嫌西,对那些差一点的茶园犹豫不决。因为他原先看好的茶园,原本想压一压价钱,掠一掠卖家,准曾想过了两天再去,那茶园就已被人买走了;而他嫌弃不大中意的茶园,待买不到更好的再回头去买时,也已被人买走;即便没被买走,也因有人来问过,卖家就把价格给提高了,他再按原先的价钱买下,人家死活不卖,他为此犹豫上一两天,再去时,茶园又被买走了。 为此,他不得不看到人家的茶园肯卖,就立刻掏钱买下,也不管价钱是不是高了,或是茶园本身不是很令他满意。 饶是如此,他忙碌了好几天,手里准备用来购买茶园的银子也不过才花了三分之一,再想买时,却发现剩下的茶园已是很不好的了,基本都是只有几亩大小,且周围再无可以扩展的相应田地。这样的茶园即便再小,也得派一个管事加上打理茶园和制茶的人手,很不划算,而且管理起来很麻烦;即便想吃进来再卖出去,也没有差价可赚,到头来没准还得砸在自己手里——别人也是有眼睛的,他今日嫌弃的地方,别人也会嫌弃。能有更好的茶园作选择,即便多花些钱也无妨。 在苏长亭又恼又累的时候,去休宁打探消息和去办事的两个心腹一同回来了,一路同行的还有他的长女苏玉凌和次子苏世祥。 “怎么样?”他顾不得问两个儿女一路可顺利,直接看向两个管事道。 “老爷,事情虽然解决了,但咱们还是损失惨重。”刘管事道。 他作为苏长亭的得力心腹,是第二个被派去查探情况的。而前面派去处理问题的是钱旺。 苏长亭眉头一皱:“怎么会损失惨重呢?我接到消息时,不过事情才发生,立刻说求了黄老爷写了书信。怎么,难道黄老爷给的书信没有用,你们是花钱解决的?” 在他想来,茶园被封,叫官府把封条撕掉就可以了,应该没什么损失;茶栈被砸,最多也就损失些装茶的瓷品、桌椅等,那些并不值钱。茶栈里最值钱的是茶叶,但如今是秋季,贮存的茶叶并不多。即便那些人把茶叶倾撒到地上,再把茶叶扫一扫装起来就是。为了避免茶工们不小心把装茶的袋子或罐子倾倒受损失,他当初在修建茶栈的时候,就花了大价钱用青砖铺了地面,还叫人经常擦拭。而库房轻易是不让人进去的;即便进去,也得换一双干净鞋子。所以就算倾撒了些茶叶,也损失不到哪里去。 “那倒不是。”钱旺摇摇头,“小人去休宁的时候,他们把茶园毁了一半多,许多茶树都被齐根砍断,有的即便没砍断,也活不成了。有些情况还好的,枝丫也被砍得乱七八糟,大大影响明年产茶。小人估摸了一下,明年茶园里所产的茶,最多能达到今年的三分之一。还有茶栈……” “挨千刀的小婊砸……”他话还没说完,苏长亭就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 茶商之所以是茶商,倚仗是什么?是茶树!有了茶树,才有茶叶,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苏玉畹要是毁了他别的东西,他还没那么痛恨。可毁了他的茶树,那就是毁他的根本,他不恨之入骨才怪。 狠狠地咒骂了一通,他这才问道:“茶栈怎么了?” “黎掌柜原先就被打断过腿,又在牢里关了两个月,身子骨本就不好,腿也没养好。如今又被打断了另一条腿,还挑断了右手手筋,如今就是个残废,已经不能用了。茶栈被人放一把火烧了,库房和账房毁于一旦,其他几间屋子也烧毁了一些,需得重新修缮才能用了。” “什么?”苏长亭眼睛一黑就倒了下去。 先头有刘管事做铺垫,说他们损失惨重,便以为刘管事所指的损失就是茶园的损失,因为有了心理准备,他即便心痛如绞,还是挺了过来;茶栈被毁,损失不如茶园那般惨重,屋子被毁重新修缮就是了,也就多花一百多两银子的事,却是那压倒骆驼的稻草,苏长亭这才一下就晕过去了。 刘管事和钱旺知道自家老爷是个十分看重钱财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兄长亡故后不故其孤儿寡母,千方百计想夺其家产。为此来禀报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此时看苏长亭脸色煞白,闭着眼睛眼看就要倒在地上,两人并不张惶失措,钱旺朝前一个箭步上前,比站在苏长亭身后的小厮先扶住了苏长亭,伸手就掐他人中;刘管事则招手叫守在门口的郎中进来看诊。 郎中给苏长亭下了几针,他才缓缓苏醒起来。醒来之后却半天没有说话,只睁着眼睛躺在那里动也不动。 刘管事知道这位主子心窄,这样的事他非得很久才缓过来不可。而这段时间他的脾气就变得特别坏,动不动就严罚低下的人,他们这些人就十分难熬。明知这时候出声会惹他不快,或许会承担怒火,但休宁那处得善后,徽州府这边更有许多事要处理,实在等不得苏长亭调整好情绪。 第二百三十七章态度强硬 他硬着头皮宽慰道:“如果咱们没在府城这边买茶园,休宁那边的损失自然让咱们伤筋动骨。可现在咱们这边有了好几个跟休宁那边面积一样大的茶园,明年产的茶不会比往年少。再说,把这边的茶园转手一出,收入没准比往前光卖茶强。这么一想,老爷也就放宽些心罢。” 他话声刚落,一个茶盏往他身前砸来。只听苏长亭骂道:“混账东西,那能一样吗?松萝山上是什么茶?这边是什么茶?那能比吗?而且如果没有那损失,府城这边的钱就是多出来的?这笔账你不会算?” 刘管事干脆就闭了嘴,心里却想:你要不老以为大房好欺负,想方设法地去算计别人,做坏事还不遮不掩,掩耳盗铃,让人一查就查到你头上,人家大房会找你麻烦吗?此时的大房,可不是以前的大房了。有正六品的通判大人撑腰,想让你吃个亏还不容易?黎掌柜为你做了多少事,如今他残废了,你连问都不问一声,还是人吗? 但这些话他也就只敢在肚子里想一想,连一丝表情也不敢露出来。 苏长亭发了一通火,这才想起自己让黄怀安写的信,心里顿时不舒坦起来。他是个爱财如命又斤斤计较的人,之所以舍得拿出一成的好处给黄怀安,不过是想要得到庇佑而已。如今他损失惨重,要是黄怀安不能为他讨回公道,那些好处他可不甘心拿出来。 他咬牙问道:“黄老爷那封信,就没起什么作用?” “起倒是起了,只是咱们带信去的时候,茶园的茶树砍了,茶栈的屋子也烧了,黎掌柜也残了。县令大人就算想为咱们作主,也无可奈何不是?”钱旺见刘管事木着个脸站在那里不说话,他只好回道。 “怎么会无可奈何呢?谁砍的……”苏长亭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直接闭了嘴。 是了,那去茶园砍茶树封茶园的,可是县令本人下的命令,他想要追究损失,难道还能让县令大人从腰包里拿出钱来赔他不成?就算有黄怀安甚至永安候世子撑腰,他也不敢这么干。现官不如现管,他要得罪了县令大人,那这种哑巴亏他以后肯定少不了要吃,孰轻孰重他得分清楚。 顿了顿,他便问道:“茶园就不说了,那烧茶栈的小混混呢?怎么没把他们捉住?” “县尊大人说,茶栈起火的当天,他听人来报,就派人去抓那些小混混了。可那些人却早跑没影了。因担心县尊大人得到陈老太爷的示意,不认真搜查,小人们不大相信这话,派了人去打听了那些小混混的身份和相貌,然后雇了人在城里及周边四处搜索,都不见他们的踪影。” “他们的家人呢?难道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苏长亭冷冷问道。 “做这些事的就三个小混混,没爹没娘,家无恒产,平日里就是东偷西摸,或是偶尔帮赌场及放印子钱的逼个债什么的,混一顿饱饭吃。如果有人给他们钱,钱够多的话,就算是叫他们杀人都干,更不要说这些个。反正干了他们就跑,根本抓不住。”钱旺道。 苏长亭这下是没办法了,胸口闷闷的,只觉得需要喷上一口老血才舒服。 他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刘管事和钱旺也不敢动弹,静静地立在那里,等着他的示下。 “走。”苏长亭忽然站了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刘管事和钱旺也不敢多问,跟着他出了门。主仆三人上了车,苏长亭吩咐一声,马车便往城东去。 这几日黄怀安会时不时派人来关心一下苏长亭买茶园的情况,苏长亭又有意攀附他们,得此机会,哪里肯放过?隔三差五就会给黄怀安当面禀报一下自己的进展。又因为两人都忙,起早贪黑地在外边跑,没有时间在茶庄里坐着,在黄记茶庄根本见不到黄怀安,所以苏长亭又得了黄怀安的许可,宵禁之前如果有时间,就到他府上来。现在可谓是登堂入室了。 黄怀安的宅子是五进大院,离徽州府最繁华的街道只隔着两条街,最是闹中取静,离黄记茶庄和苏家大房的宅子并不远,苏长亭赁的宅子却就离得远了。马车穿街走巷足有一顿饭的功夫,才在黄怀安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苏长亭年岁渐长,养气的功夫也比以前好了许多。下了车,他先前的气极败坏已完全看不到了,态度极好地叫门房去通报,他则在门房坐着等候,直到黄怀安的长随迎出来叫他进去,这才弹了弹衣襟上看不见的灰尘,跟着长随去了黄怀安的外书房。 “天色这么晚了,苏老爷此来所为何事?”黄怀安寒喧了几句,便笑问道。 苏长亭虽说需要靠黄怀安来搭上颜安澜,但他自认为自己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身家,并不比黄怀安差多少,因此在他面前一向平起平坐,只态度在恭敬一些。此时心里有气,那份恭敬也消除了不少,当下就把休宁的事说了一遍,道:“我以为有黄老爷这封信过去,能帮我解决问题,却不想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啊。” “难道我这封信拿过去,县尊大人没有任何表示?”黄怀安问道。 “那倒不是。”事关县令,苏长亭可不敢胡乱颠倒黑白,“县尊大人说不知我跟黄老爷你认识,否则定不会派人去搜查茶园;即便迫不得已要搜查,也会叫衙役做事小心些,不要让茶园有任何损失。至于那三个小混混,县尊大人得了信后又派人去搜查了一遍的。” “那怎么叫做没起作用?”黄怀安的态度强硬起来,望向苏长亭的眼神也变冷了,“莫非苏老爷以为我有法术,需得去一封信就能让你茶园里的茶树重新长起来,或是茶栈里被烧的屋子一瞬间恢复原貌?如果苏老爷如此想,那么惭愧得很,老夫我是没那本事的,苏老爷还得另请高明才行。至于咱们签的那合作契约,也可以作废,我不会追究苏老爷的责任。毕竟是我的能力没达到苏老爷的要求嘛。” 苏长亭此来,自然不是来跟黄怀安撕破脸、断绝关系的,只是想拿话逼一逼黄怀安,让他给自己再尽尽力,减少减少损失。要不然什么事都不做,白拿他的一成红利,他心里可怎么甘心? 可没想到黄怀安态度竟然这么强硬,一言不合就要跟他撕毁合约。撕毁合约如果能弥补他所受的损失还好,但却于事无补。如果黄怀安不是颜安澜手下的人,还有写封信就让县尊大人笑脸相迎的本事,他自然可以拿言语来逼上一逼,在撕毁合约的同时多少赔偿一点自己的损失。可现在,给他两个胆他都不敢这么做。否则不用陈明生出手,只黄怀安再写一封信给休宁县令,就能让他倾家荡产。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不不,黄老爷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咱们知悉事情的时间太晚了,没能及时止住损失;过后又没办法抓到罪魁祸首,叫他们赔偿损失,这才说没什么用。并不是说黄老爷那封信没起作用。” 黄怀安的脸色才好看些。 第二百三十八章上门道谢 他叹了口气,这才给苏长亭分析:“这也没法。那茶园是县令下令砍的,而且想来还是受那通判大人的指使,我又不是天皇老子,一封人过去就叫人家县尊大人自已惩罚自己,掏腰包给你赔偿不是?就算他愿意掏这个钱,你敢要吗?你是他治下的子民,性命财产都捏在人家手上,得罪了他,虽说看在我的面子上,明面上他不敢怎么的,但暗地里会做些什么,那就不清楚了。你真要为了那两上银子把父母官往死里得罪不成?至于小混混,那就更怪不到他头上了。人家已尽力去追查了,但人海茫茫,那三人又是没根脚的,天下之大,你叫县尊大人到哪里寻找他们去?所以这件事,你真怪不得我不帮你。当初签合约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只能在我能力范围内帮你解决些麻烦。超出我的能力,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是是是,是我心烦气燥之下说错了话,还请黄老板莫怪才好。”苏长亭站起来拱手作了个揖,算是赔罪。 黄怀安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坐,坐。话说开了,也就没什么了。” 苏长亭见黄怀安确实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你,你有什么打算?莫非就这样认栽了?”黄怀安问道,眼眸深邃。 提起这个,黄怀安的眼睛又红了,咬牙切齿地道:“怎么可能就这么作罢?那小兔崽子,我非得给她个狠狠地教训才行。”刚才他在车上想了一路,要不是怕苏玉畹坏了名声影响他女儿苏玉凌的好事,他非得叫人半路把苏玉畹掳去不可。 黄怀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却把苏长亭鄙夷得不行。 一家人,本应该互相扶持才对。前段时间苏长亭到府城来,苏玉畹可是赁了宅子给他们一家住,又叫人领着他四处去看茶园。是苏长亭非得盯着亲人碗里的那块肉,各种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偏这些手段又粗劣又卑鄙,这才把苏玉畹惹火了,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这样的人,要不是公子下了命令,他连门都不想让他进。 待苏长亭走后,黄怀安便吩咐小厮:“派个人去跟着苏长亭,看看他到底要对他侄女做什么。” 苏家二房损失惨重,陈明生收到休宁县令的信后,心里还是挺得意的,立刻叫人去给苏玉畹通报了这件事。苏玉畹一听,吃了一惊,对于权势二字也有了深刻认识。 虽说她与陈家是合作关系,陈明生出手帮她是应该的,但她不能没有一点表示。她立刻叫立春收拾出了几样值钱的东西,看看时辰不早,陈明生想来已经从衙门里回来了,便领着丫鬟去了陈府。 “苏姑娘,您来了?”陈家二门处的婆子最是有眼力介儿的。知道苏玉畹得了自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看重,态度跟以前大有不同,一见苏玉畹来了,就十分热情,迎上来就陪着笑脸道,“老太太、太太这两天正念叨您呐。” “有劳舅祖母、表舅母掂记。”苏玉畹笑道,转头朝立春使了个眼色。立春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一锭碎银子,塞到婆子手里,笑道:“上回来正遇上大姑娘回娘家,老太太、太太不方便见客,我们姑娘进去后甚不自在。不知今日府上可有什么客人不?” 婆子本来想卖苏玉畹一个好,这回得了银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她将银子收好,见左右没人,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家大姑爷来了,正求着大姑娘回家呢。” “哦?”苏玉畹一挑眉,问婆子道,“难道老太太和太太就这么让大姑娘回去?” 上一次她来,陈盼儿不是还拿定了主意要和离的吗?钟家也限她三日回婆家去。如今有多少个“三日”了,钟家不光没送和离书过来,钟一鸣反而来了,想来是陈家使了什么手段。 婆子摇摇头:“里面正闹着呢,还没出结果。” 苏玉畹眉头蹙了蹙:“想来贵府这些事,也不方便我这外人看到。我还是明日再来罢。” 话声刚落,就听得外面一阵声响,还有陈家下人行礼打招呼的声音。苏玉畹听到下人们叫的是“老太爷”,猜想是陈明生从衙门里回来了,不由问道:“怎的舅祖父还没回家吗?” 往日这个时候,陈明生早已下衙了。苏玉畹也正是特地选了这个时辰过来的。 “没有。想来今日衙门事多。平日老太爷下衙也没个准时候,遇上有事,就回得晚。”婆子说着,恭敬地避到一旁站着,低着头垂着手不敢再多话。 苏玉畹见陈明生已走进来了,知道今日想避回去已是不可能,只好迎了上去,给陈明生行礼:“舅祖父。” “你过来了?”陈明生笑眯眯地道。 休宁那边来了消息,他就猜到苏玉畹这两日会过来。 “我过来道谢的,多谢舅祖父帮我惩治坏人。”苏玉畹现在跟陈明生已很熟悉了,这段时间也亲近不少,再不似以前那般客套,说话时态度变得十分亲昵。 陈明生对苏玉畹的亲近的态度十分满意,摆手道:“谢什么,不过是吩咐一声的事情。”又指指里头,“走,进去说话。” 遇到陈明生,苏玉畹想不进去都不行了,只得跟着陈明生往里走,不一会儿就进了厅堂。 厅堂里果然黑鸦鸦坐了一屋子人,陈老太太坐在上首,姜氏、陈伯鸿等人分坐两旁,陈盼儿倚在姜氏身边,红着眼睛正低头绞着手帕,时不时还用手帕抹一下眼泪。而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则站在屋子中央。看这架式倒像是三堂会审。 苏玉畹便觉有些尴尬,脚步不由顿了一顿。 “坐。”陈明生指了指椅子,示意苏玉畹坐下。他自己则走到上首,坐到了陈老太太旁边,表情严厉地看向那个年轻男子,看这样子,显然是家里人已去通知了他,他知道这位孙女婿今儿过来。 立在老太太身后的韩嬷嬷看到苏玉畹的神情,忙走过来拉了她坐到赵氏下首,低声解释道:“这位是大姑娘的夫婿,来接她回家。老太太、太太正跟他掰扯呢,表姑娘您且坐坐。” 苏玉畹朝她颔首,又遥遥对着陈老太太福了福身,这才坐了下去。 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苏玉畹抬眼看清楚站在堂上的那个男子的相貌,心里不由明白了陈盼儿为何会瞧上当时只是一个穷秀才的这位,而且不顾长辈的劝阻死活要嫁给他,婚后即便被欺负狠了,也能忍气吞声了。 这人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衫,长身玉立,容貌清朗俊俏,气质清冷高华。整个人往那儿一站,竟然如皎皎明月一般,丝毫遮掩不住自己光华。即便众目睽睽,陈家人都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他仍举止从容,神情自在,丝毫没有做了亏心事的畏缩。 陈盼儿虽说容貌端正清秀,也算得中人之姿。但跟她这丈夫比起来,就像地上的萤火与天上的星星一样,不在一个层次上。 “怎么着,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合着你没听见是吧?赶紧的写和离书,我们盼儿也不用再被搓磨。”陈老太太看他这副清风明月的样子,越发地气闷恼火。 被陈老太太喝斥,钟一鸣丝毫没受影响。他抬头朝上拱了拱,不卑不亢地做了个揖,声音清朗地道:“祖母,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祖母身为盼儿的亲祖母,自然是盼着盼儿过得好的,何必口口声声说和离二字?我们夫妻,向来和睦;家母即便在生活习惯上跟盼儿有些不同,但也只是以教导为主,从不对她恶语相向,何来搓磨一说?前些日子盼儿负气而走,我母亲气恼之下才限她三日归家,目的也是为了我们好,并不是真想让我跟盼儿和离。今天我登门接她回去,心诚意真,还请祖母看在盼儿的面上,允我们夫妻二人私下里说一会儿话,解开误会方好。” 第二百三十九章维护 “呵……”陈老太太不由冷笑,“你母亲苛待我孙女,至她流产;你纳妾储婢,甚至对我孙女的陪嫁婢女用强,冷待我孙女,这就是你说的和睦,这就是你说的没有搓磨?好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告诉你钟一鸣,我家老太爷虽说官职不高,但也是朝庭正六品,一省通判,我家孙女岂是你一个小小举人能随意欺凌的?就算你长的人模狗样,勾搭上了高官千金,也别想压到我们陈家头上。” 听得这话,钟一鸣如玉一般的脸上似乎白了几分。他不再跟陈老太太争辩,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陈盼儿,柔声道:“盼儿,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可以么?” 陈盼儿眼泪汪汪地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就要点头答应,旁边的姜氏赶紧一扯她的衣袖:“盼儿,跟他这样负心薄幸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你还想回到钟家继续过从前那样的日子?” 陈盼儿犹豫了一下,钟一鸣就一躹到底,对她深深作了个揖:“盼儿吾妻,以前我跟我娘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我也在此发誓,往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曲。如再负你,天打雷劈!” “相公……”陈盼儿的眼泪如珠子一般一滴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她捂嘴呜咽着,仿佛一肚子的委曲就在钟一鸣这一句誓言里化作泪水流了出来,心中再无芥蒂。 陈老太太眉头一皱,喝道:“盼儿!” 陈盼儿却一个纵身,扑倒在地,跪到了陈老太太面前:“祖母,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我……”她呜咽一声,“可我想回去跟相公好好过日子。只要他不负我,就算吃再多苦我也甘之如饴。” 陈老太太定定地看着陈盼儿,目光里冷厉中带着深深的失望,说话的口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你可想好了?饶是他往后在外跟人勾三搭四,在内纳妾储婢,吃你的穿你的还要搓磨于你,你也愿意跟他走?” 陈盼儿迟疑片刻,慢慢地抬起头来,望向钟一鸣。 钟一鸣走到她面前,也跪了下来,握住她的手,漂亮的眼眸深情款款:“盼儿你信我,我再不负你。” 陈盼儿转过头来,对陈老太太磕了一个头,目光坚定:“祖母,求您成全。” 陈老太太挥了挥手,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让他们滚。” 韩嬷嬷和其他几个下人连忙上前,把钟一鸣和陈盼儿连拉带拽地扶起来,送了出去。 陈老太太坐在座位上,身子佝偻,神色疲惫,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陈明生这才开口,安慰老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由她去吧。走什么样的路,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是她自己选的,你又何必因她伤心?” 陈老太太的眼泪这才汹涌而出,她掩面哭道:“我又怎么不伤心?这孩子,自小跟在我身边长大……” 当年陈盼儿是早产,身子不好,其母陈二太太龚氏又要跟丈夫去任上,山高路远,陈老太太不放心,就把陈盼儿留在身边抚养。故而陈盼儿虽是二房的孩子,却是在陈老太太和姜氏面前长大的,感情深厚自不必说,要不然当年不会依着她胡闹,让她嫁给钟一鸣,她受了委曲回家又说出让她和离的话来。这会子看她走上不归路,陈老太太怎不伤心难过? 陈明生叹了口气,拍拍老伴的背,环顾了屋里一眼:“所以说,你们挑选什么样的妻子、丈夫,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们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多,看人的眼光自然比你们强。再者,我们是你们的长辈,不期望你们过得好,难道还会害你们这些孙辈不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没有道理的。” “是。”在座的除陈明生自己和陈老太太外,其他人都站起来听训。 苏玉畹自然也在列。 而且她有感觉,陈明生这番话,明面上是训斥自己的子孙,暗地里却是在敲打她。她没有听陈明生的话,答应颜安澜的求婚,这位舅祖父逮着机会就要敲打她一番,大概是期望她能改变主意。 对于这个,她倒不如以前那么反感了。虽然她仍然觉得自己选择婚姻的思路没有错,不必安排陈明生所指的那种道去走,但在陈盼儿这件事上,陈明生这番道理是没有错的。陈盼儿选择婚姻太理想化,一心为钟一鸣的臭皮囊所迷,即便受了苦也执迷不悟,确实需要有人生经验的长辈指点指点。 训完话,见小辈子都还诚心受教,苏玉畹也一脸赞同的样子,陈明生心里好受许多,站起来背着手往外走:“畹丫头你跟我来。”苏玉畹连忙朝陈老太太和姜氏等人福一福身,跟着走了出去。 进了书房,陈明生指着椅子道:“坐。”自己在上首处坐了下来,看着下人上了茶,这才叹了口气,“你大表姐这事啊,让你看笑话了。自己不争气,家里人再撑腰也没用。” “有舅祖父护着,大表姐这次回去,大表姐夫和他母亲定然不敢再亏待大表姐,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苏玉畹笑着道。 有了苏长亭的倒霉事,苏玉畹哪里还不知道这次钟一鸣一定是吃了大亏,才肯做低伏小地来求陈盼儿回去的?而背后出手做这件事的,准是陈明生。 想到这里,苏玉畹不由得有些羡慕起大表姐来。哪个女孩子不想让家人护着,自己做一个傻白甜呢?要是自己的父亲苏长清还活着,定然也会像舅祖父护着大表姐这般护着她。 陈明生出手狠狠惩治苏长亭一番,也有向苏玉畹展示陈家能力的意思。以前他是不把苏玉畹放在眼里的,这不过是依附于他们陈家生存的一个亲戚小辈而已。可人疼呢就帮帮她,不可人疼那就不冷不热地处着就是。可自打苏玉畹的能力被他看重,两家合作做生意,这丫头还入了永安候世子的眼,往后没准就是个候爷夫人,苏玉畹在他眼里的价值也就不一样了,变成了能被他能面对面坐着谈事的人。他觉得很有必要在苏玉畹面前展示一下陈家的能力,双方才好合伙;往后苏玉畹真嫁了颜安澜做了世子夫人,也因他诚心诚意帮过她,而不忘了两家的情份。 所以苏玉畹这样说,他也不隐瞒,点头道:“我们家的的人,我也不能让人就这么欺负了去。否则,往后谁还把我放在眼里呢?我查清楚看中钟一鸣的是哪家千金,直接写了一封信给她老子。那位礼部郎中我虽不认识,但做官的总要面子,勾引有夫之妇这种事,凡是为人正道点的都不会让自己闺女这样做,再不用说我好歹也是官场上的人,他也怕我闹出去不好看不是?所以那头直接就给我回了信,给我道歉,又叫我放心,他已经给女儿相看了人家。堵了那头,我也不怕家丑外扬,又写了封信给学政曹大人,把这事跟他说了。曹大人到徽州来主持乡试,我们也是见过面的,他自然给我面子,直接把钟一鸣的举人功名给革了。” 说到这里,他冷哼一声:“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还是做个升斗小民才能老老实实过日子。要不是担心盼姐儿那丫头死心眼,要跟他回去过日子,钟一鸣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往后还得吃我孙女的陪嫁,我都想把他一撸到底,秀才功名一块儿革了。如今留着,坐个馆做个教书先生,好歹糊他和他老娘两张嘴。” 第二百四十章刮目相看 “舅祖父您做得对,这样大表姐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苏玉畹作为外人,又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不好评说大表姐夫的为人,只是含糊地附和陈明生两句。又道,“不光是大表姐,我要是没有舅祖父护着,不知怎么被人欺负呢。” 说着,她站起来郑重地朝陈明生行了个大礼:“多谢舅祖父。” 陈明生脸上露出笑模样,摆摆手:“快起来,咱自家人,不说这些客气话。” 待苏玉畹坐下,他便转换话题,问起了茶园的事:“茶园你买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苏玉畹道。 她手里的银子花完了,而徽州府临近的好的茶园也被买得差不多了。而陈家银子少,陈叔卿早在十天前就已把茶园买够了。 当然,府城附近的好茶园就这么一些,陈叔卿与苏玉畹同时看上的茶园也不少,但买茶园这段时间之所以这么相安无事,没有互相起争执,是一开始苏玉畹就让着陈叔卿,让马掌柜先领他看了几天,确定了要几处,她再慢慢挑。到后来发生了颜安澜向苏玉畹求亲的事,事情就反着来了,陈叔卿原先看中的茶园就东挑西拣,不是嫌地方不好就是嫌价钱太高,扔了三个好茶园出来,算是卖了苏玉畹一个人情。苏玉畹虽心知肚明,她打定主意不嫁颜安澜,自然不愿意承这份情。但陈家人明摆着了不要那些茶园,她不买就便宜了别的人,最后只好将那三处茶园尽收囊中。 打那之后,陈叔卿就跟马掌柜明着说了,好茶园不能尽让着陈家买,苏玉畹一个晚辈,家里又是孤儿寡母的,跟他们合伙,又尽心尽力地帮他们陈家,他们不能照顾她们便罢了,怎么还能老占便宜?再买茶园,只需介绍次一点的就好。不管陈家人打的什么主意,他们有意示好,就没有不接着的道理,马掌柜就劝着苏玉畹接受了这份好意。 所以两家这段时间才这么相安无事。 “你这段时间,买了差不多有一万两银子的茶园?”陈明生又问。 苏玉畹点点头:“是的。” 对于陈明生会知道她买了多少茶园,她一点儿也不惊讶。这种事情,不可能瞒得过他,因为茶园买了之后是要去衙门登记过户的,陈伯鸿又正管着这个事,她这里每买一处茶园,陈明生就能马上知道。 邢家五千两银子,她原先有就两三千两,后来雷利程又帮着筹积了两三千两,她买的茶园价值可不止一万两银子。 对于邢家的那一份,她也想好了托辞,就等着陈明生询问了,可没想到前段时间陈明生一直不问。现在既然问到了,她正中下怀,忙道:“我休宁茶栈的雷掌柜,是个能干人,他把明年的茶叶都提前预订出去了,收了客商的订金,所以我才有这么多银子买茶园。” 陈明生点点头。 他这位外甥孙女越能干,对他就越有好处。所以对于苏玉畹买茶园的资金,他并不打算深究。再者苏家从商这么些年,家底子如何,原先有多少存银,他并不清楚,还以为这些银子都是原先苏长清攒下的。现在有苏玉畹这个解释,他就更释然了,全然没有想到邢家会托他外甥孙女买茶园。 他叫苏玉畹到书房来,可不是专程要苏玉畹向他道谢,或是谈买茶园的事的,而是有别的事要说。这会子寒喧得差不多了,他才进入正题,对苏玉畹道:“今天我收到休宁县令的信,他说三皇子的人去向他打听松萝山上各个茶园主人的情况。” 苏玉畹的眸子瞬间睁大,不过旋即便恢复了正常,只是眉头却蹙了起来。很显然陈明生这话并不叫她如何吃惊。她只是对于这事不大高兴。 陈明生见她这样,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问道:“怎么,你是不是预料到他们会这样做?” 苏玉畹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笑:“当初颜公子跟我说三皇子派的人看中了徽州这边的茶叶,我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毕竟,如今徽州最出名的就是松萝茶了。三皇子的人来徽州打茶叶的主意,眼睛肯定要盯上松萝山的。” 陈明生对苏玉畹倒是刮目相看。 他是官场里混老了的,老谋深算这个词放到他身上不算什么,毕竟他年纪阅历在这里,又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经的事也多,能想到这件事不稀奇;苏玉畹却才不满十六岁,以前苏长清在世,也是千娇百宠地养大的,没吃过什么苦,也没经历过什么事,她怎么就能想得这么深这么远?要知道,陈叔卿三、四十岁的人了,还念了那么多年书,又管了那么多年庶务,在府城这个地方见的世面也多,倒还没想到这个呢,更不用说跟苏玉畹一样大的陈欣儿还只知道傻吃傻玩,满脑子只想着做什么衣服打什么首饰了。 想到这里,陈明生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们家,也就老二陈仲淳有点出息,老大、老三,甚至孙辈,似乎就没一个成器的。苏家倒好,出了苏玉畹这么个人物。 这孩子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内心里惋惜着,陈明生问苏玉畹:“那你有什么打算?” “胳膊扭不过大腿,京中贵人看中的东西,我们硬扛着,岂不是自寻祸事吗?这茶园他们既然要买,那就只能卖掉。只是这个价钱……”苏玉畹说到这里,问陈明生道,“三皇子一派的人,做事还是要脸面的吧?” 饶是陈明生平素是个严肃的人,听了苏玉畹这话都禁不住想笑。他这个外甥孙女,这话还真敢说。 苏玉畹既然是个人物,陈明生便有心提点她。他瞅瞅书房里除了自己的心腹随从,就是苏玉畹的两个丫鬟,心里便少了些顾忌,点了点头道:“三皇子平时虽娇纵些,但他想要登上太子之位,在民间的名声就不能太差了,毕竟大皇子那一派的人时刻盯着呢。他要是在民间强取豪夺,御史一弹劾,京里那帮子力挺大皇子的人就能拿这个大做文章,即便郑贵妃再受宠,也争不过掌权的那帮子老臣。所以她是不会让三皇子一派的人行事太过肆无忌惮的。” 听到这话,苏玉畹就心中有底了。 她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见苏玉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陈明生也放下心来。否则三皇子一派要强买苏玉畹的茶园,她又不卖,到时候还想让他想办法去前头顶着,那他可就无能为力了,到时候还得劝苏玉畹放弃茶园,双方不知会闹得怎样不愉快。如今苏玉畹自己能如此通透,他自然大为高兴。 “吃过饭没有?没有的话留在这里吃饭,叫你舅祖母让厨房做些好菜。”越看苏玉畹越顺眼,陈明生便要亲自留饭。 陈明生示好,苏玉畹自然也不推托,笑吟吟站起来福礼:“那就叨扰舅祖父和舅祖母了。” 因着男女有别,如果一大家子吃饭,陈家的几对夫妻就得分开用饭。平日里各自繁忙,夫妻儿女之间也唯有晚饭时分才能坐在一起说说话。陈明生和陈老太太体谅儿孙,平日里都是各房在自己院里开饭的,他们老两口只会留陈欣儿和陈蜜儿这两个孙女陪着用饭。现在苏玉畹留下来,陈老太太便叫陈蜜儿相陪跟他们老两口一起吃,其他人仍回房用饭。本来陈欣儿年纪跟苏玉畹相仿,又是长房嫡孙女,陪苏玉畹这个客人再合适不过,但因她与苏玉畹不睦,陈明生直接开口叫她跟母亲回房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求帮助 “她不过是个商家女,还依附于咱们家过活,祖父却因着她在,就把我撵出来。我到底还是不是他们的亲孙女?”陈欣儿一面跟她母亲往回走,嘴里一面嘀嘀咕咕。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姜氏看女儿这样就叹气,“咱们如今买茶园都得托在苏家名下,往后还得靠苏家为咱们赚钱呢。你整日跟畹姐儿乌鸡眼儿似的,你祖父才高兴才怪。畹姐儿是个十分明理的人,对你也多般忍让,她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让你对她如此讨厌?” 陈欣儿绞着帕子嘟着嘴不作声。难道她要跟母亲说是因为看不惯苏玉畹长得比她好,她心生嫉妒才处处针对她么? 姜氏见女儿不作声,又耐心教导道:“咱们统共这几个女孩儿,盼姐儿就别指望了,以前在家时看她行事说话还算明白,可自打遇上那姓钟的,整个人就糊涂得没救了。蜜儿年纪还小,又是庶房所出,你跟她也不亲近。祖父祖母和爹娘老子都不能陪着你过一辈子,你哥虽不错,但你嫂子却是个靠不住的。往后你出嫁了遇上难事,你能找谁去?倒不如跟畹姐儿好好相处。她虽是商户出身,但人长得好,还这么能干,如今又跟咱们来往密切,往后嫁得肯定不能差了。她又是个大度仗义的,你们也没有什么大矛盾。有你祖母和娘在中间调和着,你往后就好好跟她相处。予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如今对她好,又不亏你什么,没准以后你遇上难处就能拉你一把。这个理儿,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她是谁?我又是谁?我要得她帮?她别来我这里蹭好处占便宜就不难了,娘你未免把你女儿想得太没用。三房那样的都看不上她,她还能嫁得了什么好人家?”陈欣儿却不以为然。 见女儿怎么都听不进话,姜氏只得叹了口气,再不说话了。 其实打心眼里,她也觉得女儿的话说得有道理。陈欣儿是官府千金,家中长辈俱全;苏玉畹是商户女,还丧了父,母亲又是个没用的。陈欣儿往后所嫁的人,跟苏玉畹相比,只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在一个层面上。 这边苏玉畹在陈家吃过了饭,又略坐了坐,眼看着天色快黑了,她便提出告辞。陈老太太一面嗔怪她拿了许多礼太过客气,一面叫人备了回礼,这才让韩嬷嬷送她出去。 苏玉畹出了大门,辞了韩嬷嬷,在谷雨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正要叫吴正浩出发,就听到一个女声在马车另一侧的帘子外响了起来:“表姑娘。” 苏玉畹蹙了蹙眉,觉得这个声音略有耳熟,却想不起是谁的声音。她掀开车帘往外张望,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穿石青色丫鬟服饰的女子站在车旁,正是金氏身边的丫鬟金珠。 “金珠姑娘?”她叫了一声,正要说话,就见金珠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快速低声道,“表姑娘,我家奶奶想跟你说说话,她在前头万记茶楼里等着您,您能不能劳烦去见见她?” 苏玉畹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 说心里话,金氏的事,她是不想插手的。虽然身为女子,她很同情金氏在陈府里的处境,但一来她能力有限,爱莫能助;二来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如果金氏不是自恃自己是京中官家千金,在陈家人面前总摆个臭架子,即便她不能生育,陈家人也不会冷待她若此。所以她如今也只能算是咎由自处。苏玉畹即便再同情她,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去帮她。 但不帮归不帮,金氏既然拉下脸来邀请,见一面总得要去的。她好歹还是陈府的大少奶奶,苏玉畹还得依附于陈家做生意,总得给金氏一个面子。 到了万记茶楼,苏玉畹下了车跟着金珠上了楼。金氏今天身着一身浅紫色长裙,正坐在窗边朝外面眺望。听得脚步声,她这才转过脸来,站起来对苏玉畹笑道:“畹表妹,你来了?” 待两人落座,金珠倒了茶,金氏这才朝金珠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金珠福了福身,退了出去。而谷雨和立春却站着没动,眼睛望着苏玉畹,等着她的示下。直到苏玉畹也挥了挥,她们这才施礼退了出去。 “畹表妹的下人调教得真好。”金氏不由夸道。 苏玉畹笑了笑;“大表嫂过奖了。” 金氏轻叹一声,正了正脸色,对苏玉畹道:“眼看天要黑了,我也不转弯抹角。今儿冒昧叫畹表妹前来,是想有事相托。” “大表嫂请讲。”苏玉畹颔首道。金氏来意未明,她可不敢说什么“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相帮”之类的话。 “我原先,从来没别的想法,只以为嫁了人,即便遇人不淑,也只能一辈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辈子呆在陈家。可盼姐儿的事却对我触动很大,我没想到如果夫家不如意,还可以和离的。我在陈家的处境,想来畹表妹你也知道。表妹你是个再能干不过的人,想来能理解我的心情吧?”金氏说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苏玉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的真实想法来。 苏玉畹却没有顺着金氏的话附和她,而是微微蹙眉道:“大表嫂今儿约我出来,是想让我做什么?我虽能理解大表嫂的想法,但我自己都是只能依附于陈家过日子的人,实在没什么能力帮大表嫂做什么,还请大表嫂见谅。” 这就是一句话把金氏求助的嘴给堵住了。 金氏眼里流露出失望之色。大概她以为苏玉畹是个明白人,她原先又曾提点过苏玉畹,苏玉畹即便为了这点子恩情,也至少听她把话说完,心肠好点的能帮她一帮。却不想她还是看错了人。 但既约了苏玉畹来,不把话说完,她不死心。她咬了咬唇,道:“我并不是让你去帮我在老太爷、老太太说情,只想让你帮我买一处茶园。我手头还有一些私房银子,我想置办些产业,和离后也有个进项。” 虽说这个请求不是苏玉畹想像的那般难为人,但苏玉畹仍不想沾手金氏的事。帮了她没有什么好处,而被陈家人知道了,她真要把陈家人往死里得罪。 “大表嫂手里也是有打理庶务的管事的吧?你叫你家管事去买不就可以了?”苏玉畹不能理解金氏的打算。 “我从京中来,没有在徽州置陪嫁产业。当初只带了些嫁妆银子,所以也没有打理庶务的管事。”金氏却摇头道。 苏玉畹挑眉。 金氏这是从来没安心在陈家呆呀。 “我听老太太、太太常夸你能干,你就帮帮我买上一处茶园吧。”金氏眼里露出哀求之意。 这神情对于自命清高的金氏来说,真是十分难得。 虽是如此,但金氏的事,可真不是苏玉畹能管的。她没有直接,而是出主意道:“你可以跟大表哥说,叫他派一个管事帮你去买。”见金氏面露不悦之色,她解释道,“这件事,你是瞒不过陈家人的。大表舅在衙门里就专管过户之事,你买了茶园,只要一过户他就能知道。与其偷偷摸摸还瞒不住,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摆在明面上。反正用手头的陪嫁银子置点产业,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瞒着他们呢?就算瞒着他们买了,你往后总要出面打理不是?难不成你买了就只放着不管?” 第二百四十二章提议 金氏却摇摇头,脸上的神色颇为淡漠:“你也说了,过户的事是你大表舅管着。你想想,要是我闹和离,他们能就这么轻易让那茶园落在我名下么?如今落了,到时候改名还不是容易的事?别跟我说他们为人正派,不会做这样的事。钟家姑爷虽说做事不地道,但陈家要是不使手段,他能这么低声下气的来求陈盼儿回去?我父亲的官职虽不比老太爷的低,但这是徽州,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更不用说我父亲那没有实权的官儿了。” 金氏这样说,苏玉畹就不明白了。她疑惑地望向金氏:“那既然这样,你还要买茶园?” “我想落在你名下。老太爷那样疑心重的人都能相信你,我对你人为人自然也信过得。”金氏语气坚定地道。 苏玉畹这下无语了。 金氏信得过她,她可不愿意搅进陈家的这些烂事里去。 “我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如果陈家发现我帮你买茶园,你想过我的处境吗?这不啻于背叛陈家。到时候陈家要罚治我,谁能帮我?所以对不住,恕我不能帮你。”苏玉畹干脆把话说明白了。 金氏脸色越发不愉。不过她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哀求道:“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只是你也是女人,听说你以前因为打理家里的生意,被人退了亲。想来我的处境你最能感同身受,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求谁。我也不叫你为难,只是买一个小小的茶园而已,我私房不多,只有二百七十两银子,你只管叫管事去买,然后跟你所买的那些茶园一起过户,或者干脆就入股到你的茶园里,到时候你给我分点红就成。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呢?苏姑娘,求你了。” “你既要和离,为什么非得在这里买茶园不可呢?留着银子傍身不好吗?”苏玉畹皱眉道。 金氏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娘家……指定不允许我和离。和离之后,我也不想再回京城去了,在这边买个小院子,每年再有些产业的收益,就能独自过活。反正我也不求锦衣玉食,粗茶淡饭就成。” 苏玉畹这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问道:“撇开茶园不说,没有户籍,你怎么买房子落户?” 金氏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睁大了眼望了苏玉畹半天都没有吭声。 “我……我没想过这个事……”她嚅嚅地道。 虽说也可以像茶园里一样,把小院子的产业挂在苏家名下。但苏玉畹答应这样帮她,她也不会心大得把所有的身家财产都放在苏玉畹身上。亲姐妹尚能为财产闹得翻脸,更不用说她跟苏玉畹非亲非故,且还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了。苏玉畹到时候也不需跟她掰扯,直接把房子卖掉,茶园的收益也不分给她,她就得沦落街头去讨饭去,到时候还没地方说理。因为所有的产业都是苏家的,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至于找她娘老子来为她讨公道?还是那句话,这里是徽州,金家老爷又是个没有实权的芝麻官,他自己个来了徽州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哪里还能为她讨公道? 想到这些,金氏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苏玉畹见她这样,不由叹了一口气,劝她道:“大表嫂你想来以前也只养在深闺里,不知道在外面讨生活的苦。就算你能在徽州落了户买了院子,可日子就是那么好过的吗?三天两头就会有地痞流氓跑到你那里骚扰,再有那无赖妇人到你家耍赖讨便宜,这样的日子不要说清净了,能不身败名裂、四处被人欺辱就是好的了。就算你有钱买上几个下人做护院,一个单身女人跟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住着,你想想能有什么好名声?你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小院里不出门吧?更何况,你的护院能阻止地痞流氓、小偷小摸,还能拦得住官差?你道那些官差都是好人?不过是当差卖命赚些辛苦钱罢了。一样会占人便宜,一样会生出贪念歹心。要是他们诚心想寻你麻烦,你就是有十来二十个护院都没用,他们有的是理由让你的日子过不下去。” 这番话,说得金氏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其实,你跟陈家也没闹到那个地步。大表哥不过是纳了个妾而已,这世道,男人谁没有妾呢?有妾不怕,舅祖父和舅祖母都是讲规矩的,难道还能让妾氏欺到你头上?再说,你既存了吃苦的心,最多不过是在陈家弄个小佛堂,关起院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理会家中琐事也就可以了。既得了清静,也不像在外头过日子那般艰难。何苦闹什么和离,到头来还麻烦一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金氏抿了抿嘴,虽然不说话,但目光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似乎并不赞同苏玉畹这话。 苏玉畹见外面天色就快要黑下来了,也懒得再跟金氏多费口舌。她也瞧出来了,金氏一来是心高气傲,大概想用和离来向陈家人表示自己对他们的不屑,二来是不甘独守空房,想着和离后还能再寻个疼她宠她、最好是比陈卓昆有出息的男人嫁了,好出一出心头的恶气。可她自己一没本事,二没傲世的资本,事情哪能顺着她想像的那般去发展呢? 苏玉畹站了起来,福了福身:“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否则家母在家里又要担心了。”说着,不等金氏说话,她就快步离去。 回到家里,刚进二门,就见殷氏站在那里,神情不安地回来踱步,见了苏玉畹回来,忙迎上来问道:“怎的这么晚?” “我不是去陈家了吗?舅祖母留饭,我就多呆了一会儿。”苏玉畹道,随即又疑惑地问道,“您不知道?”明明走之前,她叫谷雨去跟殷氏说了一声的。 想到这里,她转过头去看了谷雨一眼。 谷雨忙道:“奴婢跟太太说了的,当时奴婢还说,没准舅老太太会留饭。” “说过了,说过了。”殷氏赶紧笑道,“我不是等你,我是等昌哥儿和盛哥儿两人。今日不知怎的,你们三姐弟一个都不在家。畹姐儿你还好,跟我说过,可昌哥儿和盛哥儿却是没有知会一声,我担心他们,所以在这里等一等。” 苏玉畹的眉头皱了起来,抬头看看天色,问道:“派了人去问过没有?” “派了小厮去了,刚走不久。” 苏玉畹点点头,扶住殷氏的胳膊道:“外头凉,站久了容易受寒。娘您以后别这样等了,在屋子里坐着等就是,他们回不回地也不差这几步路。” 殷氏讪讪道:“我不是坐不住么。”怕苏玉畹责怪,她又赶紧拍拍女儿的手保证道,“好好好,我听你的。” “你吃过饭没有?”苏玉畹又问。 “没呢,想等你弟弟回来再吃。” 苏玉畹转头望了大门口一眼,也忧心忡忡。 她不欲把两个弟弟娇惯得变成废物,所以前段时间苏世昌和苏世盛也跟着掌柜和管事四处看茶园。但现在茶园基本买完了,苏世昌和苏世盛就开始打理买到的茶园。他们都曾管过一段时间的茶园,做事情倒是像模像样,已经能当管事来用了,再加上苏玉畹手里的管事不够用,他们两人就各领了一个茶园,领着人整理原有的茶树,再开垦旁边的荒地。但两人都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殷氏和苏玉畹都不想让他们太过劳累,规定他们每天到了申正时分,就要从茶园里往城里走。那两个茶园都离城里并不远,乘马车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到家。 第二百四十三章小心提防 可眼看现在都已酉正了,他们还不回来。难道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想起苏长亭的茶园被毁、茶栈被烧,苏玉畹心里就更不安了,生怕苏长亭狗急跳墙,报复到两个弟弟身上。 母女俩回到正院,苏玉畹就叫厨房把殷氏的饭菜端来,可儿子没回家,殷氏哪里有胃口?在苏玉畹的强迫下只吃了一个卷子喝了半碗汤,就把筷子放下了。 眼看外面将要天黑,外面才传来了脚步声,苏玉畹的行动比殷氏快,抢先一步出了屋子,直朝院门奔去。可还没到院门口,就见苏世昌和苏世盛两人有说有笑地并肩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他们的小厮,阿九却是没有见到。看到长姐步履匆匆,脸色不对,他们两人连忙站住了脚步。 殷氏就尾随在苏玉畹身后出来,不等苏玉畹说话,就问道:“你俩去哪儿了?怎么回来这么晚?”看到儿子都平安回来,她的担忧就没有了,问出来的话只含有关切,毫无怒意。 但长姐如父,苏世昌和苏世盛看到苏玉畹粉面含怒地站在那里,顿时觉得心虚。苏世昌小声道:“在路上遇上一个同窗,被他拉着去饭馆里吃了顿饭。” 听得这话,苏玉畹的脸色越发不好看:“那怎么不派人跟娘知会一声?让娘在家里担心着急。” “开始时辰还早,又只是说喝一盏茶,便没叫人回来报信。后来那同窗叫了饭菜,劝我俩喝了点酒,一时之间就忘了时间。”苏世昌嚅嚅道。 殷氏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只要平安回来就好。我们就担心你们在外面出事,如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如果再有下次,你们就各领五板子。”苏玉畹厉声道。 苏世昌和苏世盛连忙站直身子,应了一声:“下回再不敢了。” 苏玉畹这才挥手放过他们。 倒是殷氏嘘寒问暖:“你们年纪小小,怎么喝了酒?头不头晕?”又一连声吩咐下人,“去厨房说一声,叫煮两碗醒酒汤来。” 苏玉畹却没有跟他们进屋里,站在院子里想了想,对谷雨道:“一会儿阿九回来,吩咐他与石健过来一趟。” 谷雨应声去了。 苏玉畹这才进屋。 苏世昌与苏世盛跟着母亲进了屋子,见长姐还在外边,根本不敢坐下。此时见她进来,这才惴惴地叫了一声:“姐。” 苏玉畹对他俩微一颔首:“行了,坐吧。” 兄弟俩这才坐下。 苏玉畹见他们身上虽有酒气,但神志还算清醒,心下微松,板着脸训斥道:“你们还未成年,往后不管是谁劝你们喝酒,都以母亲不允拒绝。你们可知道喝酒伤身体不说,喝醉了酒时,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闯了祸都不知道?” 苏世昌和苏世盛赶紧又站了起来,答应一声。 这段时间黎嬷嬷给殷氏洗脑,殷氏也知道自己性子软,没办法更好的管教两个儿子。苏玉畹姐代父职,教导两个弟弟的时候,她最好不要插嘴。此时虽心疼儿子被训,却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待得苏玉畹说完,兄弟俩又坐下,她这才柔声道:“你姐姐也是为你们好。你们年纪小,不知道喝酒的坏处。如今知道了,往后再不要喝了。” “是,儿子再不敢了。儿子知道姐姐都是为我们好。”苏世昌面有愧色。 他知道姐姐为这个家操心劳力,付出很多,总想着为姐姐多分担些。可今日却让母亲和姐姐担心,他也很是自责。 “知道就行了,他们也不是故意的,畹姐儿你就饶过他们这回,不要再责怪他们了。”殷氏又为他们求情。 苏玉畹淡淡地看了苏世昌一眼,苏世昌连忙站起来道:“娘,姐姐也是担心我们,为我们着急。” “我知道,我知道。”见女儿的脸色和缓下来,殷氏也舒了一口气。女儿生气的时候,连她都很有压力。 一时厨房里送了醒酒汤过来,苏玉畹看着他们喝了,原先微微泛红的脸色也恢复了平日的肤色,殷氏出言打发他们去歇息,她才站了起来,对两人道:“你俩跟我来,我有事跟你们说。” “畹姐儿……”殷氏以为苏玉畹还在生气,跟着走了两步,想要为儿子说两句话。 苏玉畹忙安抚她道:“我找他们说说茶园的事。” 殷氏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去吧,我去看看若姐儿睡了不曾。”说着也跟着出了院门,往苏玉若院里去了。 苏玉畹带两个弟弟进了小跨院,各自坐了下来,她才道:“这段时间你俩都小心些,别着了别人的道。” 苏世昌和苏世盛不明白苏玉畹话里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 为了培养两个弟弟,家里的事苏玉畹从不瞒着他们,袁姨娘的事他们都是知道的。但陈明生叫人惩治二房的事,苏玉畹一直没跟他们说。这会子担心苏长亭再来报复,不得不把这件事跟他们说了。 “姐,舅祖父干得好。”苏世昌的性子比苏玉畹还要强,一听陈明生干的事,他就忍不住大声叫好,心情格外舒畅。 苏世盛庶出,打小被孟姨娘灌输了各种小心思,虽没有被养偏,但遇事难免想得多些。 他试探着问苏玉畹:“刚刚姐姐说叫我们小心些,莫非二叔会害我们?” 苏玉畹点了点头:“我原也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忍着。毕竟二叔他虽然各种小动作不断,但好歹没有害人性命。不过上次他竟然使出那样的下作手段,坏袁姨娘的名声,让咱们父亲去世了,还要受人诟病,我怎么能忍?所以才拜托了舅祖父给他一个教训。只是二叔那个人,想来你们也有所了解,睚眦必报不说,还只许他算计别人,不许别人还击。有了这事,他绝不会就这么闷声不响地吃下这个暗亏,必然会想办法报复。别的还不要紧,我最担心他会叫人害我们性命,或是引咱们犯下滔天祸事。你们这段时间警醒些,一来出入小心,二来脑子里也装一根弦,别中了别人的圈套。” “姐姐你放心,我们会小心的。”苏世昌道。 苏世盛也点点头。 正说话间,谷雨进来了,对苏玉畹道:“姑娘,阿九和石健来了。” “叫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阿九和石健走了进来,分别对在座的三人行了礼。 苏玉畹也不多话,直接把跟二房的纠纷跟这两个护院说了,然后吩咐道:“阿九,你这段时间时刻跟在二少爷身边;石健,你跟着三少爷。你们记住,不光要保护少爷的安全,遇上有人欲对两个少爷不利,或是诱惑他们做什么不好的事,你们有权利干涉他们,甚至把他们打晕给我带回来。” 别的护院不敢说,但阿九和石健的人品都是吴正浩认可的,他们对苏家也极为忠心,把苏世昌和苏世盛的安全交给他们,苏玉畹十分放心。 “是,定然不负姑娘所托。”阿九跟苏玉畹接触得比较多,在她面前也比较放得开,闻言就直接拱手作揖表了忠心。 石健老实些,以前是跟着苏长清出入的,很少进内院来。这时候见阿九如是说,也跟着也做了同样的表示。 只苏世昌听到姐姐说必要的时候这个护院还有权把他们打晕,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只是瞥了自家姐姐一眼,见她目光严厉地朝自己扫来,忙低下头去做老实状,不敢有半点异议。 第二百四十四章心动 平日里只要兄长在场,苏世盛都默不作声,凡有出头说话的都由兄长顶在前面。今日却十分机灵,石健话声刚落他就问道:“那姐姐你呢?你可得再叫两个护院跟着。依二叔那性子,怕是最想算计的是姐姐你。你可得当心些。” “可不是。”苏世昌忙点头道,“姐姐你是女孩儿家,更要小心。我看阿九就跟着你好了,我是男孩子,不甚打紧,叫秦叔跟着我就可以了。” 苏家虽然有些家业,但过日子也得精打细算。以前苏长清经常出门,自己带上一个护院,就是石健;家里留两个,一个阿九,一个吴正浩。苏玉畹出门时,就带吴正浩,阿九就留在家里,殷氏、苏家兄弟谁出门就跟着谁。其余虽还有几个护院,但得去守茶园和茶栈,各司其职。后来苏玉畹搬到徽州府来,又让吴正浩出面请了两个相熟的镖局退役的镖师守了休宁的老家。这一次她带苏玉若上来,就把那两个护院带了上来,其中一个姓秦,一个姓周,两人年纪都有些大,足有四十多岁了。 提起这个,苏玉畹就觉得自己的安排欠妥当。阿九和石健是壮小伙儿,身上又有功夫,在她眼里明显比两个半老头的老秦和老周强,所以她才下意识地安排了阿九和石健。现在想想,老秦和老周以前在镖局里走南闯北,见的世面多,经历丰富,想要防着苏长亭捣鬼,正应该安排他们跟着苏世昌和苏世盛才对。照苏长亭以往的德性来看,他并不敢明目张胆的明刀明枪地干,总是鬼鬼祟祟搞阴谋诡计。在这方面,阿九和石健这两个年轻人就明显经验不足了,还得老秦和老周两人合适。 生怕两个弟弟多想,她把自己刚才想的说了一遍,道:“让秦叔和周叔跟着你们,你们可有意见?” 苏世昌和苏世盛自然没意见。 苏玉畹又问了他们所管的茶园的情况,这才放他们回去歇息。 茶园买得差不多了,苏玉畹自然得去跟邢家报备一声,她先让人去邢家递了帖子,约了某天去拜访,这才在约定的时间里去了邢家。 收到拜帖,邢太太就跟邢振武打了声招呼,叫他明儿个哪儿也别去,就在家里呆着,又跟女儿邢予妍嘀嘀咕咕好一阵安排。第二日苏玉畹上门时,邢太太就在正院里招待了她。 近来常因生意的事上门,因担心邢予妍在场不好说话,所以不是每次来邢予妍都在场。因此没看到邢予妍,苏玉畹也不在意,寒喧了几句,她便把账本子递给邢太太:“买的那些茶园都在这里,如今修整茶树,开垦荒地,等开春的时候就把荒地种上茶树。所以这段时间除了买茶园,余下的钱出不停地支出出去。原先您给的五千两银子,还剩下五百两我没动,留来打理茶园。这些账目,您看一看。” 邢太太也没推托,接过账本子放到桌上,笑眯眯地道:“我看看账本需要点时间,你要不要出去跟妍姐儿说一会儿话?她这段时间总念叨你,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私房话要跟你说。” “行,那我去找邢姑娘。”苏玉畹识趣地站了起来,跟着邢太太的丫鬟如意走了出去。 出了屋门,如意便吩咐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你去姑娘那里看看她在不在,苏姑娘要过去探望姑娘。” 小丫头飞也似的跑了,苏玉畹一行人才出了院门,她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道:“如意姐姐,姑娘屋里的姐姐们说,姑娘在后头花园里下棋呢。” 如意便转身向苏玉畹笑道:“苏姑娘,要不咱们往花园里去?” 苏玉畹自然客随主便,点头道:“好。” 一行人便去了花园。 绕过池塘,过了竹林,果然就看到邢予妍正坐在凉亭里跟一个年轻男子面对面坐着,正托腮凝神下着棋。苏玉畹一行人来了都没察觉。 倒是她对面的那个年轻男子察觉了,提醒了邢予妍一声,她才“啊”地一声转过头来。看到苏玉畹,她笑靥如花,招招手道:“苏姑娘,你可来了,快过来。”说着,站起来迎了几步。 那男子也礼貌地站了起来,目光飞快地在苏玉畹脸上扫了一眼,然后不自在的避开了目光,捏了一枚棋子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 那头邢予妍热情地抓住苏玉畹的手,将她往凉亭里拉:“这盘棋还有几步就结束了,你等等我好不好?”又指指邢年轻男人道,“这是我哥哥邢振武。”又介绍苏玉畹,“这是苏姑娘,娘托她买茶园呢。” 邢振武和善地朝苏玉畹点点头,拱手道:“苏姑娘,我家的事,辛苦你了。” 苏玉畹落落大方地福身行礼:“是邢太太在照拂我呢,何来辛苦。” 趁着苏玉畹低头的瞬间,邢振武的目光落到了苏玉畹脸上,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母亲满口称赞,要选来给他做媳妇的人,他自然得好好看看。只是老盯着人家姑娘不妥当,他只能趁着有机会就瞄上一眼。刚才那一眼,他只看了个大概,这姑娘长得漂亮,身材窈窕,站在那里如一朵盛开的花,十分的惹眼。 这会子他定然得好好看看。 忙忙碌碌中秋天已悄然过去,初冬来临。苏玉畹今日身上穿了一身浅浅的湖蓝色绸缎夹衣,外披雪兔薄呢斗篷。她神情落落大方,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肌肤胜雪,樱唇不点自红,本就眉眼如画,气质不凡,被这雪兔浅蓝的颜色一衬,更显得飘逸出尘。邢振武本想看一眼就避开目光,却不想这一眼看过去,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邢振武是家中长子,邢知府对儿子要求甚是严格,平日邢振武恪守规矩,十分正经,邢予妍哪里见过哥哥这等模样?此时见他盯着苏玉畹呆呆的模样,忍不住走过去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邢振武这才回过神来,脸色腾的红了起来,眼睛不知往哪里放,尴尬得无地自容。 苏玉畹不是木头人,自然察觉到了邢振武的异样。不过她自打十三岁长成少女模样开始,就有无数男人突然间看到她的模样,都会露出这种神情。很多男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只觉得她美貌而已。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当成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神情泰然地应对即可。所以此时她对邢振武的失态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没看到邢振武的尴尬,低头去打量桌上的棋局。 邢予妍见了,越发喜欢她的落落大方,不由笑问道:“苏姑娘棋技如何?” 苏玉畹摇摇头:“臭棋篓子一个。” 邢予妍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邢振武不由又看了苏玉畹一眼,见她唇红齿白,模样俏皮,不由心里一动。 他那前妻是个病秧子,整日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就不说了,还总伤春愁秋,多思多想。别人说一句话她都要思量半日,然后自艾自怜,再在他面前掉眼泪,诉说别人对她的不好,常常让他烦不胜烦。当她去世的时候,他明知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大口气,只觉得呼吸都顺畅许多。 眼前的这位苏姑娘,即便没有说几句话,但看她能轻松惬意地打趣自己,说话爽朗大气,丝毫不觉得自己棋艺不好有什么可丢人的。这种从容淡定、大度雍容的性情,他越看越觉得合心意。 苏玉畹见邢振武神色忡怔,好像仍回不过神来,场面眼看着又冷了下来,她身为搅局者,不得不出言道:“你们下棋吧,我也趁机好学学。” 第二百四十五章相约 邢予妍再也看不下哥哥那个傻样,拉着他坐了下来,又请苏玉畹坐了,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转头吩咐自己的丫鬟:“去厨房看看,前儿个做的那雪衣豆沙不错,让厨娘做一份上来给苏姑娘尝尝。” 丫鬟忙领命而去。 邢予妍对苏玉畹道了一声“慢待”,这才专心跟邢振武下起棋来。 可怜邢振武向来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平日里从不为女色搅乱心志,今日见了苏玉畹,又知道这是母亲为自己相中的未来媳妇,未免心绪不宁起来,根本没办法把注意力放在棋盘上。而他又不想给苏玉畹落得个棋技不精的印象,谁知道刚才苏玉畹那句“臭棋篓子”不是谦辞呢?只得强打起精神一步步思考,如此一来,这棋下得就慢了。 邢予妍见哥哥不光速度慢了下来,且棋技大失水准,连下了几步臭棋,心里不禁为哥哥着急,最后干脆抬起头来朝他瞪了一眼,嗔怪道:“你又来了。我知道我棋技差,你也不用这样让着我吧?父亲可说了,你再这样让着我,我的棋技永远没有长进。”又正色道,“好好下。” 邢振武的脸色微红,不由又瞥了苏玉畹一眼,见她端着一盏茶,一双如秋水一般眸子专心的盯着棋盘,似乎没看出他的异常,不由心下一松,定了定神,接下来下的几步棋也正常起来。 邢予妍知道哥哥想在此多呆一会儿,可让苏玉畹久等却又不大礼貌。她把握着这个度,待丫鬟把雪衣豆沙端上来,她便不露声色地放了一下水,结束了这局棋局。 她抬头转了一下脖子,朝苏玉畹笑道:“让你久等了。” “给机会让我偷师,何来等久一说?”苏玉畹笑道。 邢予妍看了邢振武一眼,又看看苏玉畹,眼珠一转道:“苏姑娘如果你真想学下棋,我这里倒有几本书,你要不要看看?” 她都这样问了,即便苏玉畹这段时间忙得没功夫学这打发时间的劳什子,也不好拒绝,遂点头道:“好呀。” 邢予妍脸上便露出个狡黠的笑容,转头对邢振武撒娇一般道:“哥哥,怎么样?” 邢振武知道这是妹妹为自己制造与苏玉畹交谈的机会,装作无奈地道:“你呀,行行行。” 他转过头,对苏玉畹道:“让苏姑娘见笑了。我这妹妹,觊觎我这几本书许久了,因是孤本,她又向来不爱惜书,我便不舍得给她看。她倒会打算,借着姑娘的由头来敲我竹杠。” 苏玉畹忙摆手道:“如是这样,那这书就不必借了。既是公子珍爱之物,想来必然是技法高深的。我棋艺不精,这样的书想来看都看不懂,反倒糟蹋了好书。” “只要诚心想学,哪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苏姑娘快莫客气。我也是跟妹妹开玩笑惯了,苏姑娘要是不借,反倒显得我有意推托似的,甚是小气。” “哼,说得你好像很大方似的,借本书都不借。”邢予妍朝邢振武耸了耸鼻子,转脸对苏玉畹解释,“我哥这人吧,对其他的都大方,就是爱书如命,一般人想从他手里借书,千难万难。如今他既开口要借出来,苏姑娘你可别拒绝。你要是不看呀,就让给我。可千万别让他把书又收回去。” 人家兄妹俩互相打趣斗嘴,苏玉畹跟邢振武又不熟,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着应了一声:“是。” 这一点邢予妍说的没错,邢振武确实是爱书如命。可这会子把书借了去,他根本没感觉到一丁点的心疼,反而觉得十分高兴,也不像往日把书借出去那样,千叮咛万嘱咐让别人小心爱护书本。他知道不好再此再坐下去,叫下人把书拿来,递给了苏玉畹,就高高兴兴地告辞离去了。 邢振武走后,邢予妍便没再提他的事,而是跟苏玉畹东拉西扯地聊起天来。她对于苏玉畹在外面打理生意的事十分感兴趣,问了很多的问题,还跟苏玉畹约好第二日跟着她一块儿去茶园。 “这件事,你要不要先问问你母亲?”苏玉畹提醒道。 邢予妍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我先问问她。如果她同意,明儿一早我就派人去跟你说,咱们约好时间在城门口碰面。” 又聊了一会儿,苏玉畹就告辞离开。 邢予妍立刻去了邢太太院里。 此时邢太太早已忍不住,把儿子叫到她房里了,问他对苏玉畹的印象如何。 “挺好。”邢振武微红着脸道。 邢太太一听,不由得十分高兴,可旋即又很是遗憾地道:“要是她没孝在身就好了。明儿个咱们就去提亲,翻过年来就能成亲了。到得明年的这个时候,没准我就能抱孙子了。” 邢振武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嗔怪地叫了一声:“娘,您胡说什么呢。” “那你愿意再等她两年?”邢太太要向儿子确定这事。 邢振武点了点头。 “那就好,咱们明儿个就托人去提亲,尽早把这门亲事给订下来。姑娘这般好,要是不早点订下来,没准就被别人抢先了去。”这正是邢太太急着订亲的原因。 邢予妍一进门就听到了母亲这句话,知道哥哥看上了苏玉畹,心里不由得高兴。府城里跟她同龄、竭力巴结、愿意与她交好的闺秀不少,但那些闺秀总各有各的小心思。苏玉畹虽说身份地位不高,但相处时却不卑不亢,而且颇有见地,为人更是十分大度,并不见一丁点小家子气,比那些出身显贵的闺秀还强上许多。邢予妍打心眼里喜欢她。如果苏玉畹能做她的嫂子,那再好不过了。 她不由扬扬得意道:“娘,我跟苏姑娘约好了,说明日去看茶园。您看我们两个女孩子出门不安全,要不要让哥哥护送我们一下?” 邢振武听到这话,不由得又红了脸,心里却是欢喜得很。想起明日能跟苏玉畹再见面,他就禁不住期待起来。 “这个行!”邢太太赞同道。 她跟自己的丈夫就是打小儿就认识,互相的脾性、爱好都十分了解,婚后这才琴瑟相和,恩爱异样。有了这样的经历,她十分期盼自己的孩子也能像她这样,婚姻美满。可前头那次娶儿媳妇的时候,她没有经验,只听婆婆说那孩子不错,她在宴会上见了两次也觉得是个温顺懂事的,且十分有才华,便让儿子将她娶进了门。没想到可把全家折腾得不轻,不光性格不合,让整个家整天愁云惨雾的,儿子更是连儿媳妇的房间都不愿意去;就算有她压着,儿子愿意屈就,儿媳妇又时常缠绵病榻,儿子成了亲仍然独守空房,连孙子都没让她抱上,实在让她追悔莫及。 现如今第二次娶儿媳妇,她虽自己觉得苏玉畹好,仍觉得还是让儿子多相处相处,看看是不是彼此有意。互相看对眼了,这日子才能过得舒心惬意不是? 所以女儿创造了机会让儿子跟苏玉畹多相处,她是十分高兴的。 见得母亲和哥哥都同意,邢予妍便让人去给苏玉畹回复过去,并不提邢振武会同去。两人约好明日辰时出发。 第二日,邢予妍和邢振武早早就到了城门口等着。眼看着快到辰时了,邢振武骑在马上,眼巴巴地望着城门口,盼望着苏玉畹的马车能早些出现。 “咦,邢公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城门口响起。 邢振武抬头一看,却是沈元嘉。骑着马走在他身边的,正是永安候世子颜安澜。 第二百四十六章一起去 “颜公子,沈公子。”见到他两人,邢振武还十分高兴的,打马迎上去,抱拳行礼。 几人寒喧了两句,沈元嘉便问他:“你这是准备去做什么?” “舍妹要去郊外玩玩,家母不放心,命我护送她去。”邢振武也不隐瞒。 沈元嘉看了远处的马车一眼,见果然是邢家的马车,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正站在车前朝城门口张望,他便不在意,正要跟邢振武告辞,就见邢家姑娘跑了过去,而青绸桐油马车由缓缓地停在她面前。 看到赶车的人,他不由得瞳孔一缩。吴正浩他认识,那么坐在车里的人无疑就是苏玉畹了。 苏玉畹和邢予妍去茶园,身边还跟着个邢振武…… 想起当初邢振武说他娘看上了苏玉畹,还向他们询问这姑娘怎么样,沈元嘉就浑身不舒服。 虽然颜安澜也看上了苏玉畹,并且当面去问过她的意思,被她给拒绝了,但沈元嘉作为附庸于颜安澜的属下,即便心系苏玉畹,也不敢再去打她的主意。虽说他跟颜安澜算是一块儿长大的,彼此的脾性都了解,知道颜安澜并不是那种因为他娶了苏玉畹就记恨在心,暗中给他穿小鞋的人,但做下属就得有做下属的规矩。如果他去抢了主子心爱的女人,不说他老爹会不会大义灭亲,光是他自己心里都过不去那道坎。 他只是为颜安澜感觉不舒服——当然,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家世子,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要家世有家世,京中多少豪门贵女哭着喊着要嫁给自家世子,偏在徽州这个小地方看中一个商家女,还被对方所拒绝了。偏这女子如今还要跟一个欲要跟她订亲的男人出门,且被他们所碰上了。 所以,这时候他怎么看邢振武都不顺眼。 颜安澜显然也看见苏玉畹的马车了。 他朝沈元嘉瞥了一眼,问他道:“今天的行程你是怎么安排的?” 虽然他面无表情,也没有给自己使眼色,但凭着打小培养的默契,沈元嘉还是秒懂了他的意思。 他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回他道:“你原先说想去看看别人是怎么打理茶园的,我也没作安排,想着出了城看到哪个茶园打理得好就进去看看。现在遇上邢公子要去茶园,不如咱们跟他一块儿去看看?” 颜安澜点点头,表情淡淡地道:“行,你安排吧。”说着把头转向了别处,似是在看风景。 而不远处,同样戴着帷帽的苏玉畹已从车里下来了,跟邢予妍站在一块儿说话。 沈元嘉见邢振武的眼眸蓦地就亮了起来,目光时不时往苏玉畹身上瞥,心里就很不高兴,直接拿话引开他的注意力:“邢公子,你们准备去哪个茶园?” 邢振武到底是二十来岁的人了,行事稳重些,不像毛头小伙子那般见了中意的姑娘就移不开眼。他很快回过神来,回道:“舍妹要跟苏姑娘去她新买的茶园。我只是护送她们去。” “我们一块儿去,你们不介意吧?”沈元嘉又问。 邢振武犹豫了一下,道:“这个……我不是茶园的主人,做不了主。要不我去问问苏姑娘?” “不用。”沈元嘉想想邢振武凑到苏玉畹面前去跟她说话,心里就十分不舒服。他们跟苏玉畹也很熟,早在清明后的松萝山上相识了,比邢振武还认识早半年呢,眼前这个人得瑟什么得瑟? “她是我表妹。”他丢下一句,便朝苏玉畹那边走去。 邢振武挠挠头,心里有些懊恼。他还真忘了,当初正是因为苏玉畹是沈元嘉的表妹,他听到母亲有意要他娶这位姑娘,还向沈元嘉打听过呢。 “畹表妹。”还在半丈外,沈元嘉就停住了脚步,拱手对着苏玉畹那边,朗声道,“我听说你们是要去茶园,正好我们想去看看茶园是如何打理的,能不能跟着你们一块儿去?”说话间,又礼貌地朝邢予妍拱手点头,以示问候。 早在下车的时候,苏玉畹就看到跟邢振武站在一起的颜安澜与沈元嘉了。只是听邢予妍说,他们只是凑巧在这里遇见,便没在意。此时听到沈元嘉的话,颇有些意外。撇开她跟沈元嘉的转弯亲戚关系不谈,只说颜安澜救过她一命,她都不可能拒绝这个请求。 沈元嘉称呼她为畹表妹,她知道这是为她好。众目睽睽之下,一群年轻男子跟着她一起去茶园,被人听见容易引来闲话。但彼此是亲戚又是另一码事了。 为了呼应这个称呼,她蹲身行了个礼,道:“沈表兄,欢迎之极。” 沈元嘉听到这个称呼,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这里是城门口,人来人往的,呆久了容易再遇上别人。要是那些人贴上来要跟着他们一块儿去,倒是麻烦。 想到这里,他又问:“不知表妹可还有别的人要等?如没有,咱们这就上路?” “没有别人了,这就走吧。”苏玉畹正有此意,拉着邢予妍便上了马车。 一行人便往桂林村的方向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在茶园门口停了下来。此时苏世昌已得了下来的通报,在门口等候着了。 原来苏玉畹知道邢振武会护送邢予妍过来之后,就让弟弟过来了。她是女子,不好招待邢振武,而让管事接待又太过慢待了他,所以才特意让人通知了苏世昌。这个茶园是最先买下的,早已打理妥当,苏世盛在前段时间就转移到别的茶园去做事了,他是庶出,年纪又小,不适合招待邢振武,苏玉畹便没让人通知他。 沈元嘉和颜安澜早在松萝山上就已跟苏世昌相熟了,此时见了,沈元嘉走过去拍拍他的头,笑道:“昌哥儿,又长高了一点哟。” 苏世昌红了脸,作揖叫了一声:“沈表兄。”又转头跟颜安澜行礼打招呼。 沈元嘉作为苏家姐弟俩的表兄,自然而然地就担起了招呼客人的负责,给邢振武介绍了小表弟,又对苏世昌道:“这位是邢知府大人家的公子。” “邢公子。”苏世昌拱手作揖,给邢振武见了个礼。 邢振武见苏世昌虽一脸稚气,个子只到他肩膀处那么高,却跟个小大们似的,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在一群比他大一截的公子哥面前,并没有半点的自卑胆怯,说话做事十分周到,大感意外的同时,又十分欣慰——他要是娶了苏玉畹,眼前的这位少年就是他的小舅子了。小舅子这般出色,对他而言自然是好事。同时也表明了,他们并没有看错苏玉畹——苏玉畹就是能装,他弟弟年纪这样小,也能装吗?可见他们家人都是不错的。 颜安澜和沈元嘉见了苏世昌这般模样,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想法。想当初清明节后,他们在松萝山上第一次见到苏世昌时,这孩子还跟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似的,干什么都缩手缩脚,随时都想扭头去看他姐姐,想让姐姐给他拿主意。 可不过大半年的时间,这孩子就迅速成长了起来,说话做事已十分老道了,整个人也自信了不少,像是天下间没有多少事可以难倒他似的。 这一变化,不禁让颜安澜和沈元嘉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候。颜安澜自打亲娘去世,继母进门,家中环境恶劣,就迅速成长起来,不光自己想办法进宫做伴读以自保,还得在宫中那步步惊心的地方保住自己和大皇子的性命,其中艰辛,不容为外人道也。沈元嘉则是小小年纪就被父亲送去京中,跟在颜安澜身边经历种种,也同样从懵懂少年一下子懂得了世间疾苦。所以看到此时的苏世昌,他们就觉得格外亲切。 第二百四十七章颜安澜的关心 颜安澜不由得朝苏世昌招了招手,把他叫到自己身边,问他道:“近来帮着姐姐打理生意?可还抽时间念书么?” 苏世昌年纪虽小,却不是陈卓朗那等书呆子。早在松萝山上第一次见面时,他就隐隐知道颜安澜身份尊贵,且这位颜公子生性冷淡,不大喜欢说话,他从不僭越去跟颜安澜套近乎,只保持一定的尊敬和礼貌即可,倒是跟沈元嘉这位性子自来熟的“表兄”谈得来些,比陈卓朗那位正牌的表兄更为亲近。 他也并不知道这位颜公子中意他姐姐,还上门去提过亲。 此时见颜安澜主动关心他,他顿时受宠若惊。不过他时刻记住姐姐告诫自己的,不管对方身份地位多么尊贵,也不要态度谄媚,让人作贱。 他点点头道:“是的,我姐姐说我大了,又是家中长子,得担起责任来。不过她对我要求极严,前段时间仍给我跟弟弟请了先生,每日念半天书,晚上还要检查我们的功课。这段时间家中太忙,才停了课,不过仍叫先生给我们布置功课,叫我们有空就看看,不要荒废了。” 颜安澜不由得朝苏玉畹那边投去了赞许的一瞥。不过苏玉畹跟邢予妍正走在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说话,并未察觉到他的目光。 “你这样很好。虽说往后得行商,不会去考科举,但读书能明理,多读书对你总是有益处的。”他对苏世昌和言悦色地道。 “是,世昌谨记公子教诲。”能得颜安澜关心,苏世昌满心感激。 邢振武看到颜安澜如此待苏世昌,不禁暗暗吃惊。 作为邢知府的长子,他是知道颜安澜身份的,也知道颜安澜为人比较冷淡,不喜欢的人可以完全不搭理。如今却对他未来的小舅子如此关心,实在是让人意外。看来自己这位小舅子十分出色,否则哪能得到眼前这位眼高于顶的世子爷的青睐呢? 想到这里,他十分高兴。 这处茶园是苏玉畹在徽州府附近买进的第一个茶园,不光茶园和周边能开垦的荒地面积大,而且还有一个小庄子,原先主人留的自己度假的宅子也建得十分宽敞。 苏玉畹本想引他们一行人去宅子里歇息,却不想邢予妍是个活泼性子,看什么都新鲜。见一群人在茶树前忙活,在茶树下铺了一层草,她便停下来问苏玉畹道:“他们这是干什么?” “冬天的时候在树下铺一层草,保水保湿保温,而且还不容易生杂草。”苏玉畹解释道。 “这方法实在是好。”沈元嘉看了,眼睛一亮,转头看向颜安澜。 他们也买了不少的茶园。只是不光是他们,就连黄怀安也不大擅长打理茶园,请的管事虽也有经验,但像苏玉畹这种方法他们却是不知道的。 颜安澜淡淡地瞥他一眼:“不告而取谓之贼。” 苏玉畹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笑道:“这不是什么秘密,沈表兄想用尽管用就是。” “如此就多谢畹表妹了。”沈元嘉也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就是连他们提前买茶园的事,也是受苏玉畹的启发。在这方面,他们似乎占了苏玉畹不少便宜。 看来得找个机会还畹表妹一个人情才好,沈元嘉如是想。不过如何还人情他却做不了主,还得请示颜安澜方好。 而邢家兄妹却是知道他们家的茶园是托苏玉畹打理的,这一下听得苏玉畹打理茶园的手法即便是沈元嘉都称赞有加,两人不由余有荣焉。原先只觉得苏玉畹貌容、性格都合自己心意的邢振武,在心里对苏玉畹更生出了一份敬重——有本事的女子,跟没本事的女人相比,在男子的心目中地位自然是不一样的。前者是可携手同行的伴侣,后者或可能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是其他女人可随意取代的。 大家本来就是来玩的,如今对于如何打理茶园有了兴趣,自然不愿意去宅子里坐着。因此跟苏玉畹提了要求,苏玉畹只得领他们在茶园里边走边说话,又回答了沈元嘉的许多问题。 苏世盛的亲娘孟姨娘当初来徽州府城的时候,就被直接送到了这桂林村的茶园庄子里住着。她表面上虽然老实了,可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城里去。以前在休宁的城里住着,吃的用的无不精细,还有丫鬟婆子伺候着;如今在庄子里,苏玉畹虽在生活上没有苛待于她,苏世盛还常常把自己吃用的东西拿来孝敬亲娘,但庄子上的生活哪里是城里能比的?不说别的,光是这里的屋子就没有城里的好,且出门遇见的不是邋遢汉子,就是腌臜婆娘,说话做事无不粗鄙不堪,她想穿件好衣裳也没有欣赏;伺候她的下人又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即便有材料,她们做出来的饭哪有专门的厨子做得好吃?所以在这里住了不过十来天,她就满身的不舒坦。 只是苏世盛被苏玉畹教育过后,对他姨娘再不像以前那般无条件服从,而且他也知道长姐对自家姨娘深深厌恶,自家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孟姨娘在这里过日子还好,要是回到城里去,不知何时又会作死,到那时候长姐可不会再给她机会,不会像现在这般优待于她。 所以他死活都不愿意应孟姨娘的要求,去求苏玉畹同意孟姨娘回去。 孟姨娘只能耐着性子在这里住着,想着何时苏玉畹来时,再当面求一求她。看在苏世盛的面上,想来苏玉畹也不会那么狠心,把她关在这里一辈子。 却不想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孟姨娘把眼睛都望穿了,苏玉畹愣是从未来过这里,打理茶园的事一任交给苏世盛和掌柜、管事,这让孟姨娘十分丧气。 这天她正打开箱子,拿出从休宁带过来的漂亮衣裙,一件件地翻看,抚摸着上面精美的绣花,回想着自己以前穿着这些衣裙的美丽模样,她的神色一阵怅然。 这些衣裙虽然是前几天做的,有些因没穿过几次,保存得依然很好。但她现在要为亡夫守孝,不能穿红着绿;而且她也明白,即便是出了夫孝,这些衣裙恐怕她也不能穿了——她虽然是个妾,但丈夫死了,她就是未亡人,是寡妇,这样鲜亮的衣裙怎么能穿出去呢?再者在这穷乡僻壤,她穿戴这些给谁看?别人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消息传递给苏玉畹,恐怕不到两日,苏玉畹就能把她送到尼姑庵里去。 她放下衣裙,拿起桌上的铜镜照了照。她十七岁生下苏世盛,到今年也不过是二十九岁,还未到而立之年,因保养得好,容貌跟年轻时相比依然没有多少改变。想想往后的日子就要这样过下去,让美丽的容颜就这样一年年老去,最终变得一个乡下老妪,她心里就发慌。 她将镜子扔到桌子,唤了她的丫头素绫:“你去庄子口看看,少爷有没有过来。” 孟姨娘被遣送来庄子时,苏玉畹让她带了自己的丫鬟一起过来。这素绫是素馨之外的另一个丫鬟。素馨原是苏玉畹派到孟姨娘身边的,当初孟姨娘来庄子,她是一块儿跟过来了的。但她到了婚嫁年纪,当初又是立了功的,她老子娘来苏玉畹面前恳求放她回去嫁人,苏玉畹也不好不近情理地拒绝,便允了素馨回去,还送了她一笔丰厚的嫁妆银子。素馨走后,她补了一个叫素缎的丫鬟过来,跟素绫一块儿伺候孟姨娘。 第二百四十八章小心思 一个后来的丫头,又是苏玉畹派过来的,孟姨娘想想就知道这丫鬟绝对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因此平素里都让素绫伺候她,而将素缎遣去做粗活。 可素绫在这庄子里呆得并不安心。 孟姨娘好歹嫁过人,还有一个儿子傍身。往后苏世昌成了亲从府里分家出去,指定是要接孟姨娘回去奉养的;素缎则年纪还小,今年只有十三岁。可素绫就不同了,她跟着孟姨娘从休宁一起被送过来时,已有十六岁了,正是说亲的年纪。以前还想着等三少爷大两岁,需要通房丫鬟的时候,她能求着孟姨娘看在她殷勤伺候多年的份上,给她这么个机会。年轻男孩儿要懂人事,通常会安排比他大两三岁的女孩儿,她容貌又不错,自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就算殷氏和当家的大姑娘不同意,也不要紧,凭着她大丫鬟的地位和容貌,在府里配个有能耐的管事或小厮还是没问题的。府里十八、九岁甚至二十出头才配人的丫鬟,比比皆是。 可现在她心里却十分焦虑。 当初知道孟姨娘被遣到庄子来时,她是不愿意再伺候孟姨娘了的,她宁愿留在府里做二等丫鬟,也不愿意来这种穷困之地。但大姑娘根本就没有给她分辩的机会,直接将她送了过来。她在府里又没有娘老子说情,要是再惹恼了孟姨娘,她恐怕连活都活不下去。所以这大半年来她只能老老实实伺候孟姨娘,还得做出尽心尽力、心甘情愿的样子,以期在少爷来庄子时能看她一眼,或是有朝一日孟姨娘回城里时看在她劳苦功高的份上,能给她放良,然后在外面挑一个家境殷实的人家,而不是在庄子上随便找个男人把她给嫁了。 只是,在庄子上不像在府里能做副小姐,干什么粗活累活都得干,又没有以前在府里每季的新衣服,整日穿得灰扑扑的,给少爷做姨娘的梦想,她觉得离她越来越遥远了。 她很惆怅。 不过该努力时还是要努力的。所以听到孟姨娘吩咐她去庄子门口等少爷,她眼睛一亮,回房换了身稍等好一点的衣裙,就往庄子门口跑。 还没跑到庄子大门,就远远看到一群衣着光鲜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素绫的心顿时砰砰狂跳起来。 茶庄里除了管事,其他的人不是炒茶工就是种茶工,穿的都是自家织的土布制成的短褐。可远处的那群人,除了蓝色、青色,甚至还有穿红色衣服的。而且他们的料子在阳光下还反着柔和的光,显然都是绸缎。能穿这种衣服的人,绝对是有钱有地位的。 素绫见那群人所走的正是她这个方向,连忙停住了脚步,然后用手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整了整凌乱的头发,心里无比后悔,今天没有换上以前留下的漂亮的衣裙,梳一个好看的发髻,也没有描眉画唇,好好打扮一番。 没等她想好怎么让自己变得更漂亮一些,那行人便越走越近,近到能看到她了。素绫连忙站好,抬起头来定睛往那边看去。 只见走在前头的是年轻公子,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纪,容貌都十分英俊,气宇轩昂,卓然不凡。他们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绸缎长衫,腰间还垂着晶莹剔透的玉佩,一看就知道是家世显赫的贵家公子。这样的公子,素绫即便以前在休宁也从未见过。他们家大少爷陪伴在身边,虽长得也十分不错,但年纪尚小,身量不足,再加上满脸稚气,跟这三个公子完全不能比。倒是走在他们身后有十几步远的她家大姑娘,明眸善齿,唇红齿白,身量高挑而窈窕,倒是把身边那位穿红色绸缎衣衫的女子给比下去了。 “素绫,你站这里干什么?”一个女声在她耳边响起。 素绫回过神来,才看见自己面前站着谷雨。此时谷雨正皱着眉头,满脸不悦地看着她。 除了苏玉畹,素绫最怵苏玉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此时被她一问,顿时脑袋打结,好半天才找了个理由,回道:“我我……正要去庄子门口看看少爷来了没有,姨娘惦记着他呢,三天两头就叫我去庄子门口看看。” “赶紧回去,今天不要出门。叫孟姨娘也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别出来找事。要是闹出什么事来,让客人看了笑话,姑娘非把她给送到尼姑庵里不可。不信的话,尽可以试试。”谷雨瞪眼道。 “是。”素绫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 待苏玉畹这一行人走远了,她才转过身,慢腾腾地回了宅子,去通知孟姨娘。 “果真?大姑娘和一群贵公子、小姐来了?”孟姨娘一听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欣喜不已。 这大半年来,她求了自家儿子无数次,得到的都是坚定的拒绝。她那个一向孝顺的儿子,怎么的都不肯去大姑娘面前为她求情。没奈何,她只能自已出马,去大姑娘面前求一求了。反正看在苏世盛的面上,大姑娘再恼也不会拿她怎么的,最多不过是训斥一通罢了。 见孟姨娘蠢蠢欲动,素绫忙传达谷雨的指令:“谷雨姐姐说了,如果您到大姑娘面前去露面,扰了贵客的清静,丢了苏家的面子,大姑娘就会送您到尼姑庵里去清修。” 孟姨娘瞪大了眼睛:“她真这么说的?”见素绫点头,她恨得咬牙切齿,“那浪小蹄子,跟她妹妹都不得好死……” 素绫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一会儿偷偷去守着,看看大姑娘面前何时没外人,找个机会告诉她,我有话跟她说,请允许我见大姑娘一面。”孟姨娘尤不死心,吩咐素绫道。 素绫后退一步,拼命地摇头:“谷雨姐姐说了,要是我再去他们面前晃,她们就把我卖掉。” 孟姨娘愣了愣,抿着嘴不作声了。 她如今处境困难,身边只得素绫这个丫头还算得用。跟她一块儿被分到这里来的袁婆子,被她牵连跟到这鬼地方来,整日地怨天尤人,吩咐她干活就骂骂咧咧,摔东打西,手里有了钱就去沽酒,常喝得酩酊大醉,除了做个饭,其他什么事都不做——偏孟姨娘还拿她没办法。她自己不可能干活,素绫、素缎做不来厨房的活,主仆三人的一日三餐全靠着袁婆子呢。苏世盛虽是苏家少爷,但袁婆子的卖身契却在苏玉畹手上,想要卖了袁婆子再买个好用的下人来,都得求到苏玉畹面前。可不光是苏世盛,便是孟姨娘自己都知道苏玉畹不可能同意这事。把她遣来庄子上过活,可不是让她来享福的。一点不如意就抱怨提要求,只能让苏玉畹对她们母子更加厌弃。孟姨娘还想待苏玉畹气消了再让她回城里呢,可不愿意为了这么点小事就闹腾不休。 所以这会子不能让素绫再去了。真要惹烦了苏玉畹把素绫也给卖了,素缎那丫头又不可信,难道她还得自己打扫卫生自己洗衣服不成? 可放过这次机会,孟姨娘又不甘心。她想了想,走到屋角打开自己的箱笼,从里面摸出一锭碎银子和十几枚铜板儿,递给素绫:“你拿着这钱去找二狗子,先把铜板给他,叫他跟在大姑娘她们身边,找个没外人的机会跟大姑娘告个罪,说我想见她一面。事成之后再把银子给他。” 素绫脸上露出不情愿的神情。 第二百四十九章斗志 二狗子的父母是这庄子上种茶的茶工,前头生了六个女儿才生下了二狗子,自是宝贝的不行,把他宠成了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整日里跟着庄子上几个二流子赌钱吃酒,不务正业。 饶是这样倒也罢了,反正二狗子再不成材,都是他自家爹娘和姐姐们的事,跟孟姨娘和素绫不相干。偏素绫在休宁时被当成副小姐养的,一身的细皮嫩肉,模样也还出挑,跟庄子上的女孩儿大不一样,自打她跟着孟姨娘来了庄子上,就被二狗子看上了,死活要求娶她做婆娘。 二狗子人虽然混,但头脑还算灵活,知道想要求娶素绫是不可能的。这种有主子的人,亲事可不是自己能做主的,甚至连那被遣到庄子来的姨娘说话也不算数。所以他也不派媒人上门提亲,只是整日的来撩拨素绫。只要素绫被他哄动了心,跟他滚了草垛子,肚子里怀了他二狗子的娃,那这亲事不成也得成了。 素绫一心想做三少爷的姨娘,做不成姨娘,府里的管事们也比二狗子强多了,自然是看不上二狗子,对于二狗子的骚扰烦不胜烦,平日里躲二狗子还来不及,哪里还愿意主动去找他? 所以这会子孟姨娘要她去找二狗子,她自然是万般不情愿的。 孟姨娘也知道素绫不愿意,但她是真没法子。她住的这宅子除了她们主仆三人就没有别的人了,庄子其他人的住处离这里甚远。外面粗鄙汉子多,光棍也不少,她可不敢去庄子里乱窜,因此跟庄子里其他人没什么交往。庄子的管事娘子倒是偶尔会来一趟,给她送些米粮和日用品,但她知道管事娘子唯苏玉畹的命令是从,人家还不缺钱,犯不着为了点银子去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除了二狗子,她真没别的人可用了。 她只得好声好气地哄素绫:“我知道你不想理二狗子,但咱们不是没办法了么?你忍一忍,待咱们求了大姑娘回了城里,你不光不用再受二狗子骚扰,我还会作主给你求门好亲事,你想等两年做盛哥儿的通房也成,你跟着我受了苦,再如何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前提是咱们得回城,你说是不是?” “可叫二狗子去,怕是不妥吧?二狗子是个男人,他怎么能近得了大姑娘的身?再说,没准大姑娘会到宅子来歇一歇脚呢?到时候咱们再去求大姑娘,岂不比派个男人去好?” “你怎么这么笨?二狗子近不了大姑娘的身,只需接近得了立春、谷雨就行了。跟立春、谷雨说,那两个丫头还敢不把话传给大姑娘不成?至于大姑娘到宅子里,那自然是好。但如果她不来呢?这宅子有多久没人来了,屋子里落满了灰尘,到这里来歇脚,她还不如直接在山上歇一歇,到了午时就回去呢。如果那样,咱们岂不是白瞎了这么个好机会?” 素绫一想,孟姨娘的话甚有道理。孟姨娘是嫁了人有了儿子的人,她在这里多呆几年倒无所谓,最多不过是吃穿差一些、再寂寞一些罢了。待三少爷娶了亲分了家,她仍可以回去过好日子。可自己花样年华,等上几年就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了。就算到头来跟着孟姨娘回了城,也只能去给人做继室做后娘了。不趁着这个机会求上一求,那真是要悔青了肠子。 这么一想通,素绫就有了斗志。她接过银钱道:“姨娘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看着素绫快步出了门,孟姨娘走到箱笼前,在里面翻了翻,翻出一身粗布衣裙出来,给自己换上;又将头上的银簪子和绢花、耳环取下,手腕上的银镯子也取了下来,只用一根桃木削成的木簪把头发固定住,浑身上下再无半点饰物。她拿出铜镜照了照,发现自己打扮得极为素净可怜,一副真心悔过、闭门忏悔的模样,这才放下镜子,找了一块颜色同样黯淡的帕子出来,坐到门口的廊下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 此时苏玉畹正跟大家一起往山上走去。原先照她的意思,让苏世昌领着颜安澜几人往山上去,她跟邢予妍回宅子张罗茶水午饭的,却不想邢予妍似乎比沈元嘉的兴致还要高,不光听沈元嘉跟她讨论如何打理茶园的问题听得津津有味,沈元嘉转头去跟颜安澜和邢振武说话的空当,她还要缠着问东问西,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故而苏玉畹只得遣霜降和夏至回宅子去。 她们这次来,本以为只是邢予妍一个人,所以只带了些点心吃食,准备在庄子上随便吃些,待午时就回城,却不想不光邢予妍带了邢振武来,在城门口又偶上了颜安澜、沈元嘉,不得不把苏世昌也招了来。这人一多,一群人还一个劲儿地往山上跑,中午指定不能回城吃饭了。苏玉畹没法,只得让吴正洗领了人回城,买些食材过来,再回府带个厨艺高超的厨子和一些下人,到庄子来做午饭和打扫卫生。 夏至有一手好厨艺,一会儿她下山去,由她指挥着厨子做饭菜,苏玉畹十分放心。至于霜降,一来可以保护夏至的安全,二来能打打下手,跟着夏至去做个伴儿再好不过了。 时辰尚早,吴正浩回城再转来也需要时间,霜降和夏至也不急,慢悠悠下了山。好在吴正浩办事极利索,她们下到山下时,吴正浩骑着马已从庄子门口过来了——苏玉畹的马车是不能载下人的,骑马速度又快些,所以吴正浩是骑马回城的。回了城就直奔苏宅,直接叫府里套上车,往车上放上家中囤积的食材,再叫上厨子和几个下人,一路狂奔,来回不用半个时辰。 一行人到了宅子门口,霜降和夏至直接从正门进,吴正浩则领着厨子、下人去找了个角门,等霜降从里面把门打开,将食材一样样搬了进去。 他们忙活的时候,二狗子早得了素绫许的好处,兴兴头头地往山上去了。素绫告诉他,身穿黛青色缠枝花衣裙,披着浅绿色披风,头戴银簪子和珠花,长得最漂亮的那一个小姐,就是他们的苏家大姑娘。二狗子平生最大的志向就是娶一个比他所有姐姐都好看的姑娘做媳妇儿。他不是傻子,自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家的主子小姐他是配不上的。要是平时,他也没有这么大狗胆。但如今孟姨娘和素绫给了他个借口,他要不趁这机会去偷偷瞅上一眼,看看自家的小姐是怎样的貌若天仙,他就不是庄子上大名鼎鼎的二狗子了。 二狗子的爹娘都是原来这庄子主人的佃农,苏玉畹买下庄子后,连带着庄子里的佃农都一并接收了下来。二狗子可谓是在这庄子上长大的,对这里十分熟悉。他一路往山上走,又向种茶的农人打听了一下,没多久就远远看到了苏玉畹一行人。 走近些看清楚颜安澜、邢振武等人的衣着打扮,再看清楚那位穿着黛青色衣裙的主子小姐的长相,这些人身边还跟着几个身强体壮的随从时,向来胆大包天的二狗子顿时胆怯了。他再不知好歹也知道,眼前这一行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要是惹恼了他们,直接叫人把他打死,他爹娘都不敢吭半声气儿。 不过想想素绫,再想想素绫那白白嫩嫩的手掌心里的一锭差不多半钱的银子,二狗子又有些不甘心。他不敢上前,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 第二百五十章吃醋 颜安澜身份尊贵,身边带着的蔺智就不说了;邢家兄妹也不是个身份低的,又是父母疼爱的孩子,他们要到郊外来玩,身边岂不多带几个得力护卫?这些人都是受过训练的,早就看到了二狗子在那里伸头伸脑。只是这里是苏家庄子,能进到这里来的人也都是庄子上种茶的佃农,二狗子远远站着,不跟过来惹着他们主子,他们也不会多生事端,硬要把二狗子揪过来审问。 可谷雨作为苏玉畹的丫鬟兼护卫,可不能对此情形视而不见了。那些男客不要紧,邢家小姐还在这里呢。来苏家庄子上玩一趟还被陌生的猥琐男人偷窥,邢知府一怒之下,他们苏家就不要在徽州府混下去了。 她走到苏玉畹身边低语了几句,就直接往二狗子走去。 几个丫鬟都是苏长清给苏玉畹精心挑选的,容貌虽远远不及苏玉畹,却也清秀可人,气质更是素绫之流不能比的。二狗子见这么一个美人儿朝自己走来,本应心跳如鼓,浮想连篇的。但想起自已被主子发现,不知会受什么样的处罚,那些绮念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两股战战,身子早已僵在那里不能动弹了。 “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鬼鬼祟祟?”谷雨沉着脸低喝。 “我我我……”二狗子害怕得说不出话来,眼见得谷雨将手一招,两个护卫模样的男子就要上来捉他,他才赶紧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是庄子上的人,孟姨娘叫我来的。她、她让我找机会跟大姑娘说一声,说请求大、大姑娘允她见上一面。” 一听是孟姨娘闹出来的妖娥子,谷雨就气不打一处来。才警告完素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孟姨娘就闹出这么个妖娥子出来。 不过贵客们在此,这件事她必需得遮掩,免得把脸丢到外人面前去。至于孟姨娘,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她吩咐阿九道:“一会儿领他下去,顺便去警告孟姨娘一番:我们是要去宅子里歇息的,让她老实呆在屋子里。要是再整出什么事,或是让人再到主子们面前晃,不光是她自己,三少爷也得吃挂落。” “是。”阿九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双目炯炯地看了二狗子一眼,脸上露出个意兴不明的笑:“你不知道跑到这里来探头探脑后果有多严重吗?我们姑娘心地好得很,不会为难你的,不过是把你双腿打断,再把你们全家赶出庄子便罢了。要是换了心狠的,你们全家还不知怎么死法呢。” 二狗子自诩自己在庄子上是个人物,却还是被这话吓得不轻。他自己做错了事,被打断双腿就罢了。可全家被赶出去,那就没有活路了。像他们这样犯了错被赶出去的,别人可不会再用他们。他们无田无地,再找不到事做,全家人只能流落荒野,活活饿死。 他只觉喉咙发干,使劲咽了咽口水,这才道:“我我……我不知道……” 谷雨见阿九吓唬二狗子,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转头朝苏世昌喊道:“二少爷,庄子上的管事找你。” 要是让客人们知道二狗子探头探脑的缘由,那脸就丢大发了。不如扯个由头,让二狗子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才好遮掩过去。 苏世昌是个机灵孩子,听到谷雨的叫声朝这边看了一眼,先是一愣,旋即便朝颜安澜等人拱手至歉:“三位公子,我有事先过去一趟,一会儿再来相陪。” “你有事你先去忙。”沈元嘉道。 颜安澜也点点头。 苏世昌这才跑了过来,让阿九领了二狗子,一块儿下山去了。 邢予妍见庄子上的管事来找苏世昌而不是苏玉畹,满脸诧异,转脸笑着问苏玉畹:“你们家弟弟这么小,就开始管理事情打理茶园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先父在世时,昌哥儿还小,只是念书,并没有教他打理生意。如今父亲去世,他作为长子,不担起家中生意,如何能行?我便让他跟着慢慢学。有我指点,又有老成的管事在他身边,遇事也闹不出乱子。如今学会了,以后我放了手,他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苏玉畹道。 这一路来走来,只有沈元嘉仗着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跟苏玉畹说了几句话。男女有别,邢振武和颜安澜都不好与之攀谈。这会子听了苏玉畹的话,邢振武突然道:“苏姑娘这样做很好。苏公子能有你这样的姐姐,是他的幸运。” 他说的是心里话。 为了更进一步地了解苏玉畹的情况,这一路上他跟苏世昌聊了不少,对苏家的事也知之甚详。苏玉畹小小年纪,在父亲骤然离世时,她没沉浸在亲人离世的痛苦里,也没怨天尤人,而是毅然担起家中的重任,光是这份责任心与勇气都已让邢振武敬佩不已;她自揽大权却毫无私心,姐代父职悉心教导两个弟弟,把家里的生意分出来让两个弟弟学着管理,由此可见她一心为着弟弟和家里好,为人坦坦荡荡。与邢振武前头的妻子相比,他觉得苏玉畹这样的女子才真正合他心意。 邢予妍没想到自家哥哥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禁不住想笑。不过好在她忍住了,没有拆哥哥的台,转头十分真诚地对苏玉畹道:“可不是,我哥哥说得对,你是有好姐姐。” 说着她上前一把挽住苏玉畹的胳膊,撒娇似地道:“要不,你做我姐姐吧。”苏玉畹比她大半岁呢。 “好,那以后你就叫我苏姐姐。”苏玉畹自然十分乐意跟邢予妍亲近。撇开邢予妍是知府千金这个身份不谈,光是她的爽朗大气的性子,就叫苏玉畹十分喜欢。 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儿,邢振武心里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因为爬山不便,且即便颜安澜等人是男人,但因着亲戚和熟人的关系,彼此早已见过面的,所以苏玉畹和邢予妍早在爬山之前就已把帷帽给摘了。今日苏玉畹所穿的黛青色衣裙颜色比较深,更显得她皮肤白皙,眸子漆黑。站在这仍带着苍翠颜色的山坡之上,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深深印在了邢振武的心里。 沈元嘉站在一旁,看着邢予妍有意地与苏玉畹交好,邢振武更是特意去跟苏玉畹搭讪,偏苏玉畹还对这两人一脸笑意盈盈,心里就跟打翻了调味罐似的不是滋味。他跟邢振武也相识两三年了,平日里还算谈得来,两人也算得是朋友。但今日他怎么看着这个邢振武这么讨厌呢。 他转过头来朝颜安澜看了一眼,但见自家公子脸色黑得跟锅底一般的,十分地难看。 “邢公子,趁着现在太阳不大,咱们赶紧往上爬吧。”沈元嘉开口道。 现在是初冬时节,即便有太阳,那也是暖洋洋的晒得人十分舒服,哪里会让人避之不及呢?更何况……邢振武抬起头来看了看天上隐在云层里的太阳,不解地看了沈元嘉一眼,不过还是答应下来:“行,那咱们走吧。” 说着,他跟着沈元嘉往上爬。可爬了几步,他才想起,好像他们今天不是来爬山的,而是看如何打理茶园的。他们不跟着苏玉畹走,听她讲如何料理茶树,就这样自顾自地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邢振武回身看了苏玉畹一眼,却见苏玉畹还站在原地没动,正指着一树茶树跟颜安澜说话呢。 第二百五十一章变了性子 他停住脚步,抬头朝沈元嘉道:“颜公子还没过来,要不咱们且等等?” 沈元嘉却回转身来一把拉住了他,道:“别管他。来,咱俩比一比爬山,看谁的脚程快。”见邢振武似乎有些不愿意,又挑眉道,“怎么,你怕输?” 邢振武虽是个读书人,但名字里“振武”两个字,其实很适合他,平日里他也练些拳脚功夫,而且为人好胜,最受不住激。沈元嘉这句话算是戳中了他的软肋。他转过头,瞪着沈元嘉:“你说谁怕输?” “你呀,你都不敢跟我比试,不就是怕输吗?”沈元嘉撇了撇嘴。 “来,谁怕谁是孬种。”邢振武挥挥手,像赶蚊子一般赶着沈元嘉往上爬,嘴里还一面道,“你说爬到哪里?” “看到没?爬到山上未开垦的地方。”沈元嘉指着快到山顶的地方道。 这座山坡并不高,原先的茶园主人也没把茶树种到山顶上。苏玉畹把这片地买下之后,便命人一路修梯田,准备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就茶树如一级级的绿浪一般,直接种到山顶上去。如今前面十来丈远的地方,有一群人正挥着锄头挖土修梯田呢,沈元嘉不想让邢振武再围着苏玉畹转,干脆就把他引到前面去,也算是为自家公子创造了跟苏家姑娘相处条件,以抚慰他刚才受伤的心灵——虽然,他们身边还有邢予妍那个十分碍眼的,那个沈元嘉就无能为力了。 颜安澜打小跟在大皇子身边,文武都要学。沈元嘉作为颜安澜的跟班,自然也不能不学无术,遇到事情还要颜安澜来保护他,这武功自然是要学的。这会子跟邢振武奋力往上爬,不光没落下,反而还稳稳地压了邢振武一头,激得邢振武哇哇叫,使尽一切力量力争上游,早已把苏玉畹和自家妹妹忘在了脑后。 而那头,颜安澜则一改原先的沉默寡言,向苏玉畹问了很多打理茶树的知识。他像是研究过如何种茶园,问的问题十分专业,不像邢予妍那般只是因为好奇胡乱询问,这倒激起了苏玉畹的谈兴,她打心眼里感激颜安澜的救命之恩,将自己知道的知识倾囊而出,毫无保留。她看的书很杂,但凡有种植茶树的书她几乎都看过,说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引经据典。却不想颜安澜也看过这些书,他打小可是与大皇子跟着名师学的经义,不是苏玉畹这种跟个落第秀才学过几年的人能比的,对于书的理解自然更为深刻透彻,跟他一聊之下苏玉畹才发现自己理解有所偏差,再跟实践相一对照,倒让她有了很多新的领悟。 邢予妍看着这两人越说越投机,越说越兴奋,偏她还听不懂。她抬头朝山上望了望,见自家那傻哥哥早已跟沈元嘉爬到半山腰去了,邢予妍就一阵气闷。 她爬山爬得脚疼,走路累得半死,到底这是为哪般? 而跟颜安澜说话的苏玉畹心里也是诧异的。她跟颜安澜也算熟悉了,依她对颜安澜的了解,这位小爷是向来不多话的,平日里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很少,是个面瘫加寡言的性子,怎么这会子虽然脸上没什么笑容,但跟她说起话来却滔滔不绝? 难道他的性子是两面的,人前话少,人后话痨? 要是这样的想法被颜安澜知道,他一定鼻子都要气歪。他确实是个少言的性子,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说话。以前在宫里,跟教授学业的老师探讨起学问来,他是很能说的,甚至常常把老师给问倒。他只是生性冷淡、平日里不大爱搭理人罢了。这会子不过是看刚才苏玉畹跟邢振武走得近,邢振武那小子又居心叵测,他心里不舒服,这才跟苏玉畹说上两句,可没想到这丫头不是鸿儒巨擎家庭出身,以前教授她学业的先生也不是什么高学问的人,但她记性好、悟性高,看的书还挺多,最重要的是还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且一点就通,是个极聪明的学生,这一下就把他的谈兴勾起来了,他不知不觉就多说了几句话。 邢予妍并不知道颜安澜曾经向苏玉畹提过亲的事,也不知道颜安澜的具体身份,只知道自家父亲对他极为尊敬,家里宴客时这位颜安澜也是座上贵宾。但她哥对苏玉畹印象极好她是看出来了,母亲又喜欢苏玉畹,苏玉畹可以说已是她家内定的嫂子了。这会子这位嫂子却还毫无所觉,跟别的男子相谈甚欢,她在旁边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趁着他们两人说话的空当,她赶紧插话道:“苏姑娘,我不行了,脚痛得很,走不动了。咱们什么时候下山?” 苏玉畹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爬到半山腰了。她自己是个爬惯了山路的,以前在松萝山上,哪时不跟着父亲在山上乱跑?但邢予妍这种深闺小姐就不行了,能走到这里,她的忍耐力已让苏玉畹刮目相看了。 想到这里,苏玉畹不由责怪自己不够心细,没有照顾好邢予妍。 她忙笑道:“行了,不走了,咱们马上就下山。”她低头看看邢予妍藏在裙子下的脚,又抬头看了看天,“不过下山还有一段路呢,你走不动的话,咱们先歇歇吧。反正现在天时还早,不到午时。” 他们出发得比较早,辰时就已到茶园了,此时爬了好一会儿山,也不过才是巳时过两刻,离吃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此时估计吴正浩才刚把厨子、下人和菜拉回来,收拾屋子也需要一段时间,与其下了山在屋子前面傻站着,不如在山上歇一会儿脚才走。 邢太太被大儿媳妇那身体给吓住了,所以她去世后,强迫着邢予妍跟着哥哥练武。这两年邢予妍的身体确实比以前好很多,但这也是相对于以前而言。如今爬了这么一里路的山坡,她也是累惨了。听了苏玉畹的话,她也没矫情地拒绝,点了点头道:“也好,顺便等等我哥和沈公子。” 她心里也甚会打算:这里没有桌椅,她们想要歇息,那肯定得让丫鬟把帷布拉开遮一遮,这才方便坐下。男女有别,颜安澜脸皮再厚也不好再跟着她们,如此一来,就能把这位不识相的颜公子跟她家嫂子分开了。 而且,下了山后就赶紧让母亲找人去提亲,免得再有人凑到她嫂子面前去套近乎。 邢予妍打算得极好,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听说邢予妍要歇一歇,颜安澜就不好在这里再呆下去了,他说了一句:“我去看看邢公子和元嘉。”拱了拱手就离开了。 一直站在一旁看好戏的蔺智,也跟着一块儿走了。 今日要爬山,苏玉畹是有备而来的。颜安澜刚走,她就招呼立春和谷雨拿出帷布来,邢予妍带来的两个丫鬟两个婆子也上前帮忙,在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围了个圈。立春又在地上铺了一块油布,从食盒里拿出点心、茶水来给两位姑娘食用。 苏玉畹又吩咐谷雨:“你出去看看表少爷他们下来了没有,下来了就叫石健去给他们送些吃的。” 谷雨答应一声,拿了块油布,提着另一个食盒就出去了。 邢予妍见苏玉畹还惦记着哥哥他们,又见油布上摆放着的点心十分可口,茶水竟然还热着,不由心情大好,问道:“你怎么准备得这么齐全?” 第二百五十二章做我嫂子吧 苏玉畹笑道:“我小时候常跟着我爹上山,走不动了就要坐下来歇歇。我爹心疼我,总是叫人备齐了点心茶水,供我食用。走得累了,坐在山野绿树间,听着风吹树叶的声音,吃着美味的糕点,那种感觉实在是令人难忘。”说到这里,她想起逝去的父亲,神色间不禁浮现出一抹黯然。 不过很快她就想起自己还在招待客人,不待邢予妍出言安慰她,便又敛起悲戚的神情,笑道:“看我,说话间就扯远了。来,你尝尝看,这是我家厨娘做的冰皮桔子酥,味道还是不错的。” 邢予妍本身就不是会安慰人的。而且她认为,丧父这种事,不是外人上嘴唇碰下嘴唇说一说,那种悲痛就能消散不见的。见苏玉畹强打起精神招呼她,她便也不提前事,从善如流地拿起糕点尝了一口。 本来她以为苏家不过是商户人家,富起来也就一两代,家里做不出什么好味道的点心。要知道,只有那些名门世家,一代代地食谱积累下来,又有好材料可用,才能做出味道极好的高级点心来。却不想她刚刚咬了一口的冰皮桔子酥,表皮有一层不知什么做成的面皮,半透明状,咬的时候有些韧性,带着微微的弹牙口感,里面的馅料却是桔子味的,也是半透明,黄澄澄的极为好看,吃起来有一股浓郁的桔子香气,味道也酸酸甜甜的,实在是再可口不过了。 女孩儿家本来就喜欢水果口味的东西,这酸酸甜甜的味道更是邢予妍喜欢的,她也来不及问话,一口接一口地吃,根本停不下来,直到三两口把手里那个不大的冰皮桔子酥吃完了,这才满脸惊叹地对苏玉畹道:“太好吃了。你这个是怎么做的?” 说着,不待苏玉畹回话,她又不好意思地道:“要是不能说,就当我没问。我知道,有些人家做糕心的方子是不外传的,只给女儿出嫁时当陪嫁。” 那些世家能做出精美的点心来,也就是缘于这一点。家中只要娶上几个世家女,再积上几代,各种方子就有了——世家的深厚底蕴,就是这么来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想到,要是苏玉畹嫁进她们邢家,这些方子自然就带到她家去了。心里顿时无比欢喜。 苏玉畹哪里想到邢予妍的思绪又飘到了邢振武的婚事上了——邢家上下都把她当邢家媳妇看了,可她对于此事还毫不知情呢。 她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个点心方子罢了。咱俩什么交情,你喜欢什么只管问。”说着指着盒子里如玉一般白色外皮透着橙色里内的点心道:“外面是用澄粉和糯米粉混了牛乳、糖蒸熟,里面则用桔子汁做内馅,包好后放到井里湃凉即可。你也不用费脑筋记,我那叫夏至的丫头最会做吃的,等回去了叫她去你家呆上半日,把这做冰皮桔子酥的法子教会你家厨娘做,你只管吃就是了。” “呜,苏姐姐你真好。要不你做我嫂子吧。”邢予妍见这里没外人,扑过去搂住苏玉畹的胳膊,半开玩笑地干脆把话给挑明了。 “说什么胡话呢?”苏玉畹不由红了脸,把装着冰皮桔子酥的那个小食盒往旁边挪了挪,“你要再胡说八道,这些点心就不给你吃了。”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我娘喜欢你,一直说要娶你做儿媳妇。我哥的表现你也看到了,他平时不是个多话的人,今儿个主动跟你说话呢。”邢予妍凑到苏玉畹耳边小声道。 她等不及了。这么好个嫂子,要是被别人捷足先登,那她可就要后悔死了。所以还是把话先挑明了好,免得颜公子那个讨厌的再来往她嫂子面前凑。 苏玉畹的脸更红了,推了邢予妍一把:“再胡说真不理你了。”站起来掀开帷布便往外走,差点跟对面的人撞个正着,幸得那人机敏,后退了一步,才避免了她的投怀送抱。 苏玉畹瞧见这个人竟然是颜安澜,心里不由得越发尴尬。 也不知颜安澜刚才听到邢予妍的话没有。虽说她的亲事跟颜安澜没什么关系,但前段时间颜安澜才去跟她提过亲,现在邢家的人又在说亲事,邢振武还当着颜安澜的面往她跟前凑,不知颜安澜心里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招风引蝶呢。 颜安澜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刚才邢予妍在帷帐里说话,大概觉得挺隐蔽,虽然压低了点声音,但其实声音并不小,颜安澜自然听到了她说的话。 此时见苏玉畹红着脸,一副娇羞的模样,他满心不是滋味。 他定定地看了苏玉畹一眼,转身离去。 邢予妍也看到颜安澜了,见他离开,心里不禁暗自后悔,刚才没把话说得大声一点。要是颜安澜知道苏玉畹已是他们邢家的内定媳妇,想来就不会再往她身边凑了。 她眼珠子一转,上前拉住苏玉畹,提高声音道:“苏姐姐,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绝对没有胡说。不信你就等着,我娘很快就会派人上门提亲了。” 看着颜安澜那挺拔的背影,苏玉畹不由得心里一阵烦乱。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烦乱,还以为是邢予妍说的事搅乱了她的心神,她不由转头嗔了邢予妍一眼:“叫你别说了,还说!我真不理你,要回宅子去看午饭了。”说着直接就往山下走。 邢予妍忙跟上:“我也去。” 她是客人,又是唯一的女客,苏玉畹作为主人再如何也不好把客人丢在这里不管,只得慢了慢步子,等着邢予妍走上前再一起下山。 好在邢予妍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女孩儿家的亲事可不能这样宣之于众,得派人上门提亲,才显得对对方的尊重。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就再没提这个话题,跟着苏玉畹去了宅子,察看了一番厨子做的饭菜,还跟苏玉畹探讨了一下菜谱问题,这让苏玉畹大松了一口气。 苏玉畹见厨子和夏至双管齐下,动作很快,眼看得饭菜就快做好了,便吩咐石健道:“去唤几位公子下来用饭。”转头又问霜降,“看到二少爷没有?他去哪儿了?” 霜降是个打探小能手,苏玉畹派她下来跟夏至一起整治菜肴,不是因为她能帮上什么忙,而是让她事先了解一下宅子里的情况。她知道即便没有她的吩咐,霜降也会把孟姨娘以及这庄子里的八卦打探清楚的。 果然,虽然霜降才在这里呆了一个时辰,这宅子里却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她朝山上呶了呶嘴:“二少爷处理完事情,又回山上去了。可能半道上跟姑娘走岔了,没遇上你们。” 邢予妍在身边,苏玉畹不好问霜降关于孟姨娘的事。知道苏世昌去招呼颜安澜等人了,她也就放心下来,对邢予妍道:“走吧,咱们去厅堂里坐坐。这里又是烟又是油的,没地弄脏了你的裙子。” “厅堂里有什么好坐的?”邢予妍是个爱闹爱笑的性子,并不喜欢去厅堂里枯坐。不过看到厨房里一片繁忙,她跟苏玉畹在这里确实碍事,这才甩甩手道:“行,那走吧。” 两人到了厅堂,立春赶紧泡了茶来给两人倒上。 苏玉畹正要叫邢予妍尝一尝夏至刚做好的点心,就听旁边厢房传来“嘤嘤”的哭泣声。苏玉畹顿时觉得火大,这宅子里平时只住了孟姨娘主仆三人,其他种茶工根本不敢往这边来。刚才孟姨娘就已闹出了许多妖娥子了,这哭声除了她们主仆几人,再不会有别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好印象 三番五次在客人面前惹事,就算是好性儿的主子都要发火,更何况苏玉畹! 不过邢予妍已听见了,苏玉畹要是再不处理孟姨娘的事,更显得她心里有鬼,不敢当面过问此事了。 她转头对立春道:“去看看,是不是孟姨娘。” 立春应声而去。 苏玉畹才这跟邢予妍解释道:“我家的姨娘,也就是我三弟的亲生母亲,因在家里屡次挑事,所以我把她扔到这庄子来过活,看在我三弟的面上,并没有苛待她,每月的份例都是给足的,就是想让她好好反省自己的错处。不瞒你说,刚才那个鬼头鬼脑的男人就是她差使上山的,想向我求情,让我带她回城。也不怕你笑声,家母是个软性子,孟姨娘却是个爱挑事的,我又不能时常在家,要是带她回城,难免家中不起风浪。我那二叔想侵占我们大房的家产,正虎视耽耽呢,要是后院再不安宁,我就是有三头六臂都顾不过来。” 她不怕家丑外扬,只不想遮遮掩掩反让人多想。索性把事情说开了,一会儿处理孟姨娘的时候才不会让邢予妍误会。虽说邢予妍刚才一再说邢家有求娶之意,但她的身份地位,便是赵氏那等陈家庶房的女人都看不上眼,又何况是邢家呢?即便邢振武是续娶,城里多少闺秀眼巴巴望着,这门亲事哪里是她能奢望的。 所以她并没有当真。 但邢家跟她是合作关系,彼此需要信任。要是邢家对于她的为人心里犯嘀咕,必然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合作。 所以她宁愿把话说开,也不愿意让邢予妍误会她。 果然,邢予妍也曾在京中生活过,京中大家族里勾心斗角的事情不少,她最看不上那种暗藏心机的人。所以苏玉畹这样坦坦荡荡的说出来,让她更是大生好感。她笑道:“我爹跟我哥虽没姨娘,但在京里我大伯、三叔、四叔都是有妾的,我知道这种人最是不省心。这位姨娘明知宅子里来了客人,仍然跑到这里来哭,可见没有半点顾及你们家的脸面。这样的人,怎么对待都不过份。” 刚才进来时,苏玉畹带了她在这宅子里转了一圈。她知道偏房里并没有住人。且她们所处的地方是宅子是正中央,正是正院正房的位置,又岂是一个姨娘能住的。想来那位姨娘定然是从别处跑过来,特意来哭给她们听的。 苏玉畹听得这话,大为感激。 邢予妍能理解她的处境,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这样处理起孟姨娘来,就不会顾虑太多。 这时,立春已回来了。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苏玉畹一眼,见她微微颔首,这才禀道:“姑娘,是孟姨娘在哭。” 苏玉畹面无表情地道:“把她带过来。” 邢予妍忙放下茶盏,心里有些兴奋。 有些人城府极深,要是不遇上事情,很难从平常交往里看出她内藏的心性。苏玉畹虽看着极好,行事坦荡,为人真诚,邢予妍不相信自己和母亲会一齐看走眼。但她还是想进一步地了解苏玉畹。而这如何处理父亲留下来的姨娘,就很能看出她的心性和手段了,太心狠或是太心软,都不符合她娘对儿媳妇的要求。 能在亲事订下前看清楚苏玉畹是怎样的一个人,这对于家里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不一会儿,立春就回来了,身后跟的正是孟姨娘。她穿了一身半新旧的蓝色绸缎衣裙,头上簪了一根银簪子,还戴了一朵跟衣服颜色相近的蓝色绢花,脸皮虽比在府里时晒黑了一点,气色却还好,看得出她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她素着一张脸,粉黛不施,眼圈儿红红的,正是刚刚哭过。 苏玉畹沉着的脸色不由缓了缓。 这孟姨娘还算聪明,知道这里有外人在,没有穿得破破烂烂,把自己打扮得跟个乞丐婆子似的,还知道在外人面前给苏家留脸面。 孟姨娘虽然进门时低着头,慢慢地跟在立春身后朝前走,眼睛却一直盯着苏玉畹。此时看到苏玉畹的脸色变化,深知自己身上的衣服换对了。她原先想把自己打扮得惨一些,所以换了一身粗布衣服,首饰也取了下来。但后来得知庄子里除了苏玉畹姐弟,竟然还有客人。而且听二狗子说,那些客人气度不凡,像是极有身份的样子,她立刻改了主意,重新换了衣服首饰。 见苏玉畹一直盯着她,她快步奔到苏玉畹面前,跪倒在了地上:“大姑娘……”声音里带着哽咽。 “说吧,为何要见我。”苏玉畹懒得跟孟姨娘扯东扯西,干脆直入主题。不等孟姨娘说话,她又道:“想来你也知道了,今日有几个客人到咱庄子上来,他们的身份非富即贵。”她指着邢予妍道,“这位邢姑娘,是徽州府知府家的小姐。” 孟姨娘本身就出身贫家,出嫁的苏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她别说知府了,便是县令都没见过。听得邢予妍竟然是知府家的千金,她忍不住将身子往后缩了缩,担心自己碍了贵人的眼,落到更惨的下场。 这会子,她无比后悔自己没打探清楚情况就冒然行动。 苏玉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一会儿还有几个客人过来,你有什么话,赶紧在他们没来之前说。放心,邢姑娘是我的好友,你有什么话也不必遮遮掩掩,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邢予妍听了这话十分开心。苏玉畹能这样做,很显然没有把她当外人了。那是不是说……她把自己当小姑子了呢? 如果苏玉畹知道邢予妍会这么想,一定十分后悔她说了刚才的那一番话。其实她说那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赶紧解决孟姨娘这件事而已。反正家里的事她都跟邢予妍大概说过了,不怕她会误会自己,所以并没有想藏着掩着。 孟姨娘能在苏长清生前得宠,不是因为她长得有多漂亮,而是因为她脑子好使,知道如何察言观色,讨人欢心。以前在府里时作妖被苏玉畹收拾,是因为她看轻了苏玉畹,以为有殷氏这样的娘,苏玉畹外表再厉害,内心里也是软的,不会狠下心来整治她;再有,就是仗着苏世盛。因为她知道苏玉畹对两个弟弟,外表上是一视同仁的,苏世昌也需要个兄弟帮扶。看在苏世盛的面子上,他们对她最多也就喝斥几句,不伤筋动骨,不会有太过份的处罚。 谁曾想苏玉畹竟然如此厉害呢? 她如今在这穷乡僻壤里生活了大半年,真是怕了,她想回城里去,过锦衣玉食的日子。既然苏世盛都唯苏玉畹这个长姐是瞻,不肯违背她一句话,那她这个亲娘又有何不可在大姑娘面前低头,做低服小呢? 她先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这才道:“奴婢想回城,想恳求大姑娘原谅,但奴婢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在这个时候惊动贵客,丢了苏家的脸面。奴婢装哭引起姑娘注意,从而见姑娘一面,是跟姑娘说另一件事。”她不敢在苏玉畹面前卖关子,紧接着补充一句,“是事关茶园的大事。” “哦?你说。”苏玉畹倒没想到孟姨娘还有事关茶园的大事要禀报她,很是意外。 孟姨娘知道苏玉畹是个做事慎密之人,既然敢让她当着眼前这位知府小姐的面说事儿,那这位姑娘必是很得自家姑娘信任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别跟我客气 她便不再迟疑,道:“前几日奴婢看到有人来找茶园里的管事,那人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奴婢却知道他是二老爷的人。以前在休宁时,奴婢曾在街上看到他跟二老爷在一起,他虽不是府中奴仆,却在外面为着二老爷办事。” 一听这话,苏玉畹的神色就凝重起来。 这个茶园原是李薪成打理的,因着孟姨娘的关系,苏世盛时不时会过来看一看,也跟着李薪成学一学如何打理茶园。后来苏玉畹买了别的茶园,又见这个茶园打理得差不多了,那些茶工只需根据吩咐按步就班做事就成,于是就把李薪成抽到别的茶园去了,苏世盛跟着李薪成学习这么久,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厚,有点师徒间的感情,所以苏世盛这段时间也跟着李薪成一块儿去忙别的茶园了。而这里,就留了一个姓王的管事管着。 扩张太快,苏玉畹手下可用的人不够,这姓王的管事还是原来的茶园主人留下的。当初接手这个茶园,为了安抚人心,马掌柜提议把王管事也一块儿留了下来。后来见这王管事做事还算勤勉,能力也还行,就没有把他换下去。李薪成走之前,就把这里的一摊子事留给了王管事。 也就是说,王管事能力是有的,否则也不会被马掌柜和李薪成这两个掌柜看重,委以重任。但要说忠心,却是不能保证的。毕竟苏玉畹跟王管事,也就见过一面,谈不上什么主宾之谊。 这里不比休宁,松萝山上,大家太过看重那里的茶园,所以都是细细地选了茶工,跟他们签过卖身契后才肯任用。一开始或许做不到全用家奴,但经过十几甚至几十年的替换,茶园内外用的都是签了契的茶工。徽州府这边则不然,庄子上的人大都是雇工或佃农,佃主家的田来种或是帮着打理茶园,每年交给主家租子,或是主家给他们工钱,彼此不欠谁,钱工两清,并不存在卖身契这种东西。 当初买下茶园,她自然没有那份能力让这些人签卖身契,只能按原主人的做法,雇佣这些人帮她做事。而王管事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他的工种不同,拿的钱比那些茶工要多而已。 没有卖身契就没有约束,再加上没有主宾感情,忠心自然也就谈不上。 苏长亭要从王管事身上下手,那真是找到了苏玉畹壁垒的缺口。 脑子里思索着王管事背叛了她,帮着苏长亭做事,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给她制造麻烦,苏玉畹问道:“你可知道,那人来找了王管事几次,王管事对他的态度如何,他们又说了什么话么?” 孟姨娘见苏玉畹并没有怀疑她捏造事实,精神一振,道:“来找了王管事两次,一次是十天前,一次是前日。王管事开始并不理他,客气地让人送他出去。可前日来时,王管事的态度就变了,好像跟他十分要好的样子,还请他去家里,两人关起门来喝了半日的酒。对了,那人是傍晚时分才来的,两次都是。前日来了之后一直呆到了子时,方才离去。走的时候,两人告起别来都醉熏熏的,那人还说过两日再请王管事去城里喝酒。至于他们关起门来说了些什么,奴婢却是没办法知道。” 说着,她又补充道:“姑娘想必也知道,那王管事的家离奴婢住的那院子后头也就几丈距离,这中间除了咱们的围墙也没个树荫遮挡,透过这宅子的漏窗就能看到那边的动静。因为住得近,王管事的婆娘又自诩与村妇身份地位不同,不愿意跟村里的农妇往,就时不时跑来跟奴婢说说闲话,刚开始王管事也没有提防,那婆娘来借鸡蛋,就跟奴婢提了一嘴,奴婢到透窗处就看到了那人,认出了那人的身份。后来奴婢起了个心眼,让素绫时刻关注那边的动静,有人骑马或坐马车来,就跟奴婢提一嘴。所以奴婢对于这事才知道得这么清楚。” 苏玉畹不问,她却得把事情的来历说清楚了,免得被大姑娘怀疑。 苏玉畹点点头:“难为你有心。”顿了顿,她道,“我这人,奖罚最是分明。你犯了错,就把你贬到庄子;可立了功,便可将功赎罪,允你回城。不过得让我把这件事查清楚。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那我自然不会食言;但如果我发现你为了回城故事捏造事实,谎报虚构,那这个庄子你也别呆了,还是到尼姑庵里清修去吧。” “奴婢不敢撒谎,一切都是奴婢亲眼所见。多谢姑娘宽恕我的罪过。”孟姨娘磕了个头。 “我丑话说在前头,即便查明事实,允你回城了。但你前头三番两次不听谷雨劝告,不光派素绫去打探,且叫了那村中男子去偷窥,这种行径是不允许的。即便回城,也需革你三个月的月例银子。你可有意见?” “奴婢没意见。”孟姨娘连忙磕头谢恩。 能允许她回城,这已是喜出望外了,扣的那点银子哪时还放在她的眼里,她哪里还敢有意见?她不缺银子。她虽被贬到这里来了,但她的月例银子和生活必需品还是按月发的。这里又没什么可花钱的地方,她的银子可不就存着?再者,儿子怕她吃苦,时常给她些银钱,这些她都没花,都存着呢。 苏玉畹点点头,挥了挥手:“行了,退下吧。” 孟姨娘却是犹豫了片刻,问了一声:“要是我回城,奴婢带来的丫鬟和婆子,如何处置?” 苏玉畹看了一眼跪在孟姨娘身后一语不发的素绫,对方正满眼期盼地望着她,她道:“自然跟着你一块儿回去。” “谢谢大姑娘,谢谢大姑娘。”素绫喜极而泣,给苏玉畹磕了两个响头。 “好了,起来吧。这事得等我把王管事的事处理完才能给你们准话。”苏玉畹有些无奈。弄得她好像已经准备带她们回去了一般。 孟姨娘和素绫不敢再多说,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苏玉畹转头对邢予妍笑道:“让你见笑了。我那二叔,自打我父亲去世后就一直想侵占我家财产,一直没有得逞,所以怀恨在心,总想伺机报复。” 邢予妍却摇摇头:“谁家没点糟心事呢?” 她倒是没想到,苏玉畹的二叔竟然这么狼心狗肺,在自家侄女儿背后捅刀子。不过呢,也算他倒霉,苏玉畹如今有他们邢府撑腰,又岂是一个小小商户能撼动的?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 “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们。不说咱们俩家如何是合伙的关系,光只说咱俩这么要好,你也别跟我客气。”她出言道。 虽说她有心想让哥哥给苏玉畹帮忙,但也不知道人家叔侄两人是个什么情况,万一苏玉畹顾忌着亲戚的情面,并不愿意让苏长亭受惩罚,那她哥帮忙反而坏了苏玉畹的打算。 “好,一定。”苏玉畹笑道。 邢予妍顿时开心了,准备回去的时候就跟哥哥提上一嘴。有了苏玉畹这句话,就可以知道她二叔在她心里真不算什么,就算她有难处不提,哥哥也可以在暗中帮一下忙。 两人吃着点心聊了一会儿天,颜安澜等四个人回来了。进了门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精美点心,旁边还放着两盏热茶,沈元嘉就嚷嚷开了:“啊啊,你们在这里偷吃。赶紧的,给我们也来一点,爬了一会儿山,都快要饿死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娶定了 “马上就可以开饭。”苏玉畹笑道。心里暗自庆幸有个沈元嘉是个活泼爱说话的,否则颜安澜以那个面瘫加沉默寡言,邢振武似乎也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这屋子里的气氛不知道有多沉闷。沉闷她倒不怕,就是担心自家弟弟能不能承受得了低气压。如今有沈元嘉在中间调剂,屋子里都热闹不少。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想到邢予妍的那番话,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邢振武身上瞥。不想在半道上就遇上了邢振武投过来的目光,苏玉畹顿时红了脸,连忙转过头去,掩饰地吩咐立春道:“给几位公子上一些点心。看厨房的饭好了没有,好了的话赶紧摆饭。” 颜安澜一直注意着苏玉畹,见她跟邢振武四目相对,且还一副娇羞模样,心里真是打翻了调味盘子,五味杂陈。 沈元嘉能以商户家的孩子,伴随在颜安澜身边,并且成为他弟兄般的存在,可不是个简单的人。随时注意着主子的神情,想他所想,急他所急,乃是成为他进入骨子里的一种习惯。他虽在那里跟苏世昌说得热闹,时不时还顾着跟邢振武说两句,而且颜安澜的脸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但沈元嘉就能感觉到他主子心里的不痛快。 他飞快地瞄了苏玉畹和邢振武两眼,又看了看邢予妍,转头对邢振武道:“明年春闱邢兄可会下场?” 邢振武点点头:“想去试一试。” “那过完年就得上京了吧?” 邢振武摇摇头:“年后上京太赶了些。京中祖父母也甚是掂记着我,家父家母便让我带着年礼在年前上京,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要离家回京里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却想着自己的亲事。看来,得在这一个月里把亲事给定下来,否则就得推到明年春闱之后了。上了京,他的婚事就不由父亲母亲做主了;更不用说如果他考上了进士,京中家里肯定会拿他的婚事去联姻,让他娶一个名门闺秀。 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举人,父亲又是外放官。前面还死过一个妻子,京中讲究些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担心他命太硬克妻。可如果他考上了进士,有些人家可能就不讲究这些了。 说真的,经历过与前妻相处的日子,他是真的不愿意再娶个京中世家女。 虽然这或许是他的偏见,但他觉得自己有本事,不必靠着妻族的提携就能做一番事业,用不着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在家里供着。他渴望像父母那般恩爱的夫妻生活。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看了苏玉畹一眼。 苏玉畹此时正坐在那里亲手给他们泡茶。她眉目如画,如黑缎子一般的长发垂在耳后,发着柔和光芒的珍珠耳环衬得她的脸色越发白皙,头发越发黑亮。她手指纤细白皙,如蝴蝶般在茶盏间翻飞,碧绿的茶叶被她投入茶盏中,再提起铁壶高高冲入热水,雾气氤氲,一股清香在空气逐渐弥漫开来。 她将茶盏一盏盏放进茶盘里,抬起明亮清澈的眸子,对她那个叫谷雨的丫鬟笑着吩咐道:“端去给各位公子。”声音悦耳轻柔,如同一根羽毛轻拂过邢振武的心,让他心里仿佛一下子灌进了暖水,又软又热的只想沉溺其中。 这一瞬,邢振武的心踏实而坚定起来:这个女子,他娶定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苏玉畹和邢予妍自然不会跟这几个男人一同吃饭。苏玉畹亲手给几人沏了茶后,也算得尽了自己的地主之谊,她吩咐苏世昌好好招呼客人,便告了个罪,跟邢予妍一同退了出去,去了旁边的东厢房吃饭。 庄子上的菜蔬都是极新鲜的,再加上夏至和厨房有意展示的好厨艺,两处的客人都吃得赞不绝口。沈元嘉兴致来时,更是问苏世昌道:“可有酒?有好菜没有酒可不尽兴。” 对于这个问题,苏玉畹交代过,苏世昌倒也应对自如。他笑着歉意地道:“我姐姐说,下午还要赶回城,怕喝酒误事,就不给各位上酒了。我家庄子上去年倒是酿了不少的果酒,清洌甘甜,不容易醉。不如我叫人拿一些来,大家尝尝?” 邢振武有意于苏玉畹,此时一听是她交代的,苏世昌以后也会是他的小舅子,自然要维护,当下便道:“行,那就果酒吧。” 沈元嘉却道:“喝什么果酒?那是男人喝的么?娘们唧唧的,不喝果酒。如果有烈酒,上一坛来。不怕,我们只喝一点,不会误了下午回城的。”见苏世昌犹豫,他拍拍他的肩膀,开玩笑般道,“表弟,你听表兄的话,拿出好酒来招待客人。” 这话说的,要是不拿好酒来,岂不是说苏家舍不得给客人喝? 苏世昌也没多想,以为是沈元嘉这个作表兄的,要替他招呼客人。而且不是喝酒么?也不甚要紧,喝醉了大不了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儿个再回去。至于姐姐和邢姑娘,有那么多护卫护送,应该没事。自家姐姐不是经常只带吴叔和谷雨、霜降,来回于茶园与徽州城之间么?再说,邢姑娘可是知府千金,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如此一想,苏世昌便命人去拿了好酒来,还亲自给大家满上。 颜安澜见苏世昌给大家倒完,还要给自己倒,忙阻止他道:“你年纪小,还不能喝酒,我们三人喝就成。” 颜安澜发了话,沈元嘉自然附和,对苏世昌道:“听颜公子的话,你吃你的,不用管我们。放心,客人表兄帮你招待好。”见苏世昌乖觉地给自己倒了一盏果酒,这才转过头,向邢振武道:“来,喝。” 邢振武也是个性子爽朗的人,喝酒就喝酒,端起酒盅对着颜安澜遥遥一举,一饮而尽。 这酒是苏玉畹特意吩咐夏至从家里带的,清洌醇厚,入口绵软,度数却不低。酒一入口,沈元嘉和颜安澜都禁不住低喝一声:“好酒。” 颜安澜慢悠悠抿了一口,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见自家的酒被大家夸赞,苏世昌不由心中得意,拿起酒壶又给大家斟满,拿起自己的果酒,也敬了大家一杯,酒席上的气氛被他们这么一闹,顿时热烈起来。 说是热烈,主要是沈元嘉跟邢振武在拼酒。颜安澜身份地位不一般,大家都不敢劝他喝酒;苏世昌年纪小,喝的又是果酒,大家都不把他当数,只在一旁陪着。 邢振武的酒量一般般,也就是三、四两的量。眼见得他面色通红,两眼迷离,沈元嘉才罢了手,劝他道:“来,多吃点菜。”沈元嘉他自己,却是个海量,此时不过是脸有点微红,神志却还十分清醒。 吃了点菜,沈元嘉又劝着邢振武喝了一杯,见他已差不多了,便转头对苏世昌道:“看邢公子这样子,待会儿怕是一时走不了。你要不要去跟你姐姐商议一下,看看下午如何安排才好?” 苏世昌看了邢振武一眼,见他说话已有些颠三倒四了,这样子还真不能骑马,便点了点头:“我这就去。”站起来走了出去。 沈元嘉这才对推了推邢振武:“邢兄,你可是准备向苏家提亲了?” 饶是说别的邢振武倒也罢了,但说到苏玉畹,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中意苏玉畹,家中父母又同意,他心里的那份对未来生活的期盼,恨不得说出来与人分享。所以沈元嘉一问他,他就像竹筒倒豆似的全说了出来:“是啊,家母很喜欢她,一再说她好。今儿一见,果然不假,她真是个好姑娘。等我回去,就叫我娘托媒人去提亲。” 第二百五十六章满意 沈元嘉转过头去,看了颜安澜一眼。 颜安澜没有说话,沉着脸端起桌上的酒盅,慢慢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沈元嘉见邢振武已趴到了桌上,沉沉睡去,忙低声安慰颜安澜道:“公子你放心,苏姑娘不会答应他这门亲事的。她连你的亲事都不答应,怎么可能看得上邢振武?” 颜安澜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意:“邢府跟永安候府能一样么?邢夫人和邢姑娘都喜欢她,邢振武这人也不错……” 沈元嘉默然。 他心里的难受一点不比颜安澜差。其实说起来,最先看上苏玉畹的是他。他对苏玉畹的喜欢,一点也不比颜安澜和邢振武少。但偏他那个母亲死活不同意他娶苏玉畹。想来如果他跟公子一样去问过苏玉畹,她也会拒绝他吧?因为,他家里有个容不下她的人。她那么聪明,知道如何选择才是对自己最好,她不会因为虚荣而选择高门大户,只会选择愿意接纳她的和睦家庭。 那边邢予妍听说自家哥哥喝醉了酒,不能按时回城,不由在心里把哥哥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得跟苏玉畹解释:“我哥哥平时很少喝醉酒的,定然是跟颜公子、沈公子喝得太高兴了,一时没把握住,才喝过头了。不过他酒品极好,喝多了最多是安静地躺着睡觉,不会闹事的。” “没事,男人嘛,聚在一起高兴了就是要喝酒。我……”苏玉畹本来想说她父亲也这样,但转念一想,自己觉得父亲一直活在她心里,并不觉得他已离去,所以提起他来没有忌讳,但外人看来可能又不一样。 当下她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转换了个内容道,“我早叫人准备了醒酒汤,就怕他们喝起酒来没有节制。”说着,她吩咐下人把醒酒汤端过去。 饶是给邢振武灌了醒酒汤,他也睡了大半个时辰方醒。看看天色虽然不早,但也还不算晚,还能赶得急在城门关闭前回去,一行人便赶紧打道回府。 眼看前面就是城门口了,进了城几拔人就得分开,沈元嘉打马上前,靠近苏玉畹的马车,对着里面朗声道:“畹表妹。” 邢振武正为自己下午的失态而懊恼,正想着什么时候找机会跟苏玉畹解释两句呢,这会子看到沈元嘉上前,连忙也驱马凑了过去。 苏玉畹掀开车帘,露出她俏丽的脸庞,一双如水般的眸子朝沈元嘉看来:“表兄,何事?”见邢振武紧跟其后,不由得也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邢振武心里砰砰直跳,想起自己中午喝醉了酒,不知苏玉畹对自己有何看法,不由又有些惴惴的。 “是这样,我们也买了两个茶园,结果我跟颜公子都是门外汉,请的管事也不大顶用,我今儿见你在茶园管理上十分厉害,便想请你到我们那茶园看一看,帮我们指点指点。” 沈元嘉说着又补充道:“放心,用不了你多少时间,最多一两日,你告诉我们如何收拾即可。” “这没问题。”苏玉畹一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且不说颜安澜对她有救命之恩,即便没有那一茬,本着与他们交好的心,苏玉畹也不会拒绝。 因他们说话,吴正浩放慢了马车的速度,颜安澜的马也赶了上来。 听到两人的对话,他突然道:“如果苏姑娘觉得不便,或是没有时间,让苏公子过来也是一样的。苏公子年纪虽小,在打理茶园一道上却也不差,有他给我们指点也是可以的。” 沈元嘉闻言诧异地看了颜安澜一眼。 颜安澜是何等身份?即便他们买了茶园,也不用他去操心。如果真觉得苏家茶园打理得好,最多不过是派个管事过来,跟苏家的管事取取经即可,到时候跟苏玉畹打声招呼就行了,哪里用得着他们亲自出马? 他提这个建议,不过是想让自家主子跟苏玉畹多些接触的机会,好把苏玉畹夺过来罢了。主子这么聪明通透,两人又是打小长大的默契,哪里会不明白他刚才说这番话的用意? 如今这么说,难道说主子真的愿意放手,让苏玉畹嫁给邢振武了? 想想永安候府的复杂,再想想自家娘亲对苏玉畹的反感,沈元嘉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苏玉畹道:“也对,是我思虑不周,要不让昌表弟过去也一样。” 苏玉畹虽然聪明,但这些人的心思她不愿意太多的去揣摩。她只根据自己的本心行事。 既然颜安澜这样说,她也不勉强,笑道:“那也行。到时候我叫马掌柜一块儿去,以后你们茶园有什么不懂的只叫管事去问马掌柜就可以了。” 邢振武在一旁默默听着,直到颜安澜和沈元嘉都不说话了,他这才面露赧然地对苏玉畹道:“苏姑娘,中午的时候失态了,耽误了大家的行程,实在对不住。” 苏玉畹笑道:“反正今天就是出去玩的,邢公子能够尽兴,我这作主人的脸上也有光,何来对不住一说?如今时辰也不晚,回家正好。倒是没招待大家用晚饭,实在是慢待得很。” 因为中午的时候男客那边喝酒的时间太长,待吃完饭时已不早了。时隔一个时辰,大家也吃不下,回来前只用了些点心就罢了。故而苏玉畹才有此一说。 沈元嘉见邢振武和苏玉畹一来一往地聊着,不由偷偷看了自家公子一眼,见他冷着个脸,脸色极不好看,不由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朗朗乾坤,彼此身边都带了护卫,也不存在你送我,我送你的问题,大家进了城,便各自告别,分别回了家。 邢予妍兄妹俩进了家门,就见他们的娘亲身边的嬷嬷等着大门处了,见了两人回来忙道:“公子、姑娘怎的回得这么晚?太太在家都等急了。” 邢予妍见哥哥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去,赶紧道:“在庄子上玩得太高兴了,忘记了时间。” 大家进了厅堂,果然见邢太太正站在廊下,显然是在等他们呢。 “娘。”兄妹便招呼母亲一声,邢予妍上前扶住母亲的胳膊,撒娇道,“您怎么站在这儿?我们带了那么多护卫去,没事的,您不用担心。” 邢太太朝儿子看了一眼,转头对妍予妍笑道:“还不是因为你跟苏姑娘,要是你哥我就不担心了。你们女孩儿家家的,太晚回来不好。”又问,“吃过晚饭没有?” 邢予妍摇摇头:“苏姐姐家厨子做的菜实在太好吃了,中午大家都吃得很饱。后来苏姐姐还想招呼我们吃晩饭,大家不饿,又担心回城太晚,就没用晚饭,直接回来了。” “那赶紧摆饭。”邢太太吩附下人。 待丫鬟出去,她才问邢振武道:“怎么样?今儿个玩得尽兴吗?” 邢振武脸色一红:“尽兴。” 邢太太脸上就露出了笑意。 她问那句话,并不是真指今天玩得如何,而是指邢振武对苏玉畹可还满意,她想信儿子能明白她的话。如今邢振武这样回答,而且还回答得斩钉截铁的,可见儿子对苏家姑娘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她有意不说话,端起茶盏来,慢悠悠地喝起茶来。 邢振武本来还想着邢太太一定会问他苏姑娘怎么样,然后他就可以趁机把提亲的事说出来,可看他娘跟没事人一样只管喝着茶,心里不由一阵着急。 “娘。”他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我什么时候回京?” 第二百五十七章邢予妍的疑问 邢太太一愣,转头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看邢予妍,心里思忖着难道今天的情形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嘴里道:“下个月初吧,到时候也快过年了,你祖父祖母都掂着你呐,正好你把咱们给两家的年礼给捎上。” “过了年,我就得准备春闱了。” “是啊。”说起这个,邢太太就感慨,正想问问儿子复习得怎么样了,但想起丈夫说这一科只是想让儿子去试试水,并不指望他考中进士,便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道,“前儿个我给你做了一身皮衣,一会儿你去试试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还得再去拿改改。” 邢振武说这话的本意可不是这个,见母亲说着说着就打岔了,心里不由发急,直接道:“娘,我去了京里,恐怕祖母会帮我张罗亲事。” 邢太太怔了一怔,看着儿子,慢慢地笑了起来。 她这么着急地想要帮儿子订亲,大部分的原因在此。 邢家是大家族,自然也有大家族的烦恼。她跟邢知府夫妻和美,小家族人口简单,但京中邢家又大不一样。他们一家之所以宁愿在外地任职也不回京中去,就是因为她那婆婆一惯强势,总想让全家所有人都听她号令,而她跟丈夫鹣鲽情深,丈夫不想纳小妾,她那婆婆就手段不断。现如今,孙辈们长大了,她老人家又号令起孙儿们来了。每个人的亲事都她想插上一手,邢振武前头的那个妻子,就是她婆婆给订下的。 邢振武如今妻孝已过,回到京中那老太婆不给他订下亲才怪呢。 所以,她才这么着急,想要给儿子娶一个她和儿子都满意的媳妇,而不是听从老太婆的命令,随便娶一个对家族有利的世家女,至于那世家女品性容貌身子如何,那老太婆是可是一任不管的。 此时看来,儿子跟她一样,也急着订亲呢。 “那你有什么想法?”她有些戏谑地问儿子。 邢振武见母亲一脸的打趣神情,知道自己心里所想已被母亲看出来了。他红着脸看了妹妹一眼,没有作声。 “哼,看我干嘛?你不知道我今天给你说了多少好话呢。”邢予妍生怕被母亲和哥哥赶出去,朝邢振武耸了耸鼻子道。 听得这话,那边母子俩均是一怔。邢太太问道:“你把这事跟苏姑娘说了。” 邢予妍也知道自己鲁莽了,吐了吐舌头道:“我见哥哥对苏姑娘挺满意的,就想问问苏姑娘的想法。” “我儿子家世、人才、样貌,哪一样不是人中龙凤,难道你还怕苏姑娘看不上你哥哥不成?”邢太太有些不以为然。 邢予妍辩别道:“我自然知道哥哥好。我就是觉得苏姐姐很好,怕她被别人抢走了去。” “谁能抢?在徽州府,谁的条件能有你哥哥好?” 邢振武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头,见母亲似乎还要跟妹妹争下去,耐不住问道:“她怎么说?” “她没接话,一直不许我胡说。”邢予妍道。 邢振武很是失望。 邢太太却赞许地道:“这才是个女孩儿应有的样子。这亲事,是自己能枉谈的么?更何况别人也就这么一说,还没有媒婆上门。要是她真接了你的话,那才真是轻狂呢,那我倒要好好斟酌看看能不能娶了。” 邢振武跟妹妹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下,见母亲没有再问,邢振武只好主动道:“娘,我想让您尽快托媒人去苏府提亲。” 邢太太却不置可否,见下人已把饭菜摆上桌了,挥手道:“先吃饭吧。” 邢振武见母亲不表态,心里有些着急。不过他也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了,年纪也大些,性子相对沉稳,想想也知道母亲可能要跟父亲商量再定,便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招呼妹妹坐下吃饭,又问母亲:“娘您跟爹爹用过饭没有?” “我们都用过了,你们吃。”邢太太慈爱地给他和邢予妍布了一筷子他们喜欢的菜。 吃过饭,邢振武便和邢予妍告辞离去了。 待得邢予妍回到自己院子沐了个浴,便见邢太太进来了,接过丫鬟手里的帕子给她擦头,她道:“今天的事,你再跟我细说说。” “今儿早上我们去的早,苏姐姐还没到,倒先遇上了颜公子和沈公子,他们听说我们要去茶园玩,就说也想去看看……”邢予妍把今天的事都说了一遍,着重说了孟姨娘那事。 邢太太听了,对苏玉畹的作法就十分满意:“该强硬的地方强硬,该讲人情的地方就讲人情,苏姑娘这件事就做得很好。” 邢予妍点点头:“可不是,我觉得娶了她进门,娘您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说起这事,邢太太就想起自己女儿来:“唉,你也该学着管家了。你看看苏姑娘,不过比你大半岁,家里家外一把抓,处事老道,便是家中的姨娘都对她伏伏贴贴,你真得好好学学。免得以后去了婆家,被人笑话。” “娘。”说到自己的亲事,邢予妍就娇羞起来,“你不是说再留我两年吗?急什么。” 邢予妍是订了亲的,夫家在京城。 邢太太叹气道:“我倒想多留你两年,只是你婆婆家来信催了,说最迟后年就让你出嫁。” 邢予妍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没有作声。 邢予妍的亲事,也是京中老太太给订下的。有了邢振武前头的那门亲事做参照,邢太太和邢予妍对于她的这门亲,多多少少都有些担忧。有些亲事外面看着十分光鲜,可内里如何,没有嫁进去前,谁又能知道呢。 邢予妍见头发擦得半干了,便坐了起来,不欲再谈自己的亲事,转向母亲问道:“娘,苏姐姐那里,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提亲?” 邢太太道:“我跟你爹商量过,再去陈家探探口风。如果那边的说法可以,我再叫人去提亲。” 说起陈家,邢予妍因着陈欣儿的关系,对陈家的印象并不怎么好,撇撇嘴道:“陈家还能有什么说的?这么些年,他们家对咱们的巴结奉承还少吗?就想着法儿地跟咱们家攀上关系呢。说起来,要不是苏姐姐的为人我着实喜欢,想想陈家,我还真不想跟他家结亲。看看陈欣儿,还是官家小姐呢,比起苏姐姐来差远了。可见陈家的人也不见得怎么的。” 邢太太轻拍了女儿一下:“不可在背后非议别人。” 邢予妍嘟了嘟嘴。她娘碍着礼教,也就是这么一说,平日里提点她哪些人家如何的时候,她老人家还不是会对这些人家评头论足。 说起陈家,邢予妍就问起了邢太太她的疑惑:“娘,我承认苏姐姐人挺好,我自己是真喜欢她,恨不得她做我嫂嫂。您选亲事的时候不看重家世,只重人品,我跟哥哥觉得有您这样的母亲,真是幸事。但按理说,您不应该为哥哥的前程着想吗?要是给哥哥娶一个世家女,哥哥有岳家的帮忙提携,前程岂不是更为平坦?世家女或是官宦人家小姐里边,也有像苏姐姐这样身体健康、行事大气的女孩儿啊,比如清媛表姐、何姑娘。”说到这里,她忙补充,“我不是说让哥哥娶她们俩,她俩订了亲的,我只是打个比方。” 邢太太抚了抚女儿柔顺的头发,叹了口气道:“你娘我为你哥哥相看亲事,也看了有一年了。自打你那前头的嫂嫂过世,我的眼睛就一直在闺秀群里瞧来瞧去。可这一年来,我愣是没瞧中哪家闺秀是中意的。你也说了,你清媛表姐、何姑娘是订了亲的。你想想,比你大的,是不是都已出阁?而像你这么大的,是不是都订了亲?剩下的那些,不是年纪太小,就是自家有问题或家中有问题,总有不如意的地方?” 第二百五十八章母女谈心 邢予妍想了想,还真是。城里数得着的女孩儿,像她这么大又没订亲的,不是前头死了未婚夫君,就是家中待价而沽,比如陈欣儿之流。 前头死了夫君的,她自己是女孩儿,自然不会对这些人有什么看法。但如果细想是否能嫁给哥哥,她的想法又不一样。她父母就她跟哥哥兄妹两人,如果真娶了个有克夫名声的女孩子来家,不说父亲,就是她自己都满心膈应。而那些待价而沽的,家里莫不是势利之人,这样的人家又怎么能沾呢? 邢太太见女儿十分赞同自己的话,又继续道:“至于京中或是外地的人,我又不了解,又没亲眼看过,光听媒人说,又怎么放心给你哥哥订亲呢?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邢予妍点点头。媒人的话,最多也就只能信三分,这还是有良心的媒人。否则,就等着后悔吧。 “我跟你爹一辈子恩爱,自然也希望你跟你哥哥的姻缘也能美满。”邢太太叹道,“比起前程,我还是觉得婚姻美满重要一些。至于岳家的助力什么的,你就看看你外祖家,能对你爹的仕途有多少帮助呢?” 说起这个,邢予妍就不好表态了。 邢太太娘家姓孔,她也是家中嫡女,父母双亲都还在。但孔家是个大家族,邢太太祖父还在世,而她父亲的嫡庶兄弟就有七个,七个兄弟膝下又都有好几个儿子。邢太太的祖父虽然官职不低,但有提携的机会不给儿子、孙子,怎么可能给孙女婿?邢太太的父亲不大受宠,自身才干也就一般般,自已都爬不上去,儿子又有几个,也不可能顾得上邢予妍的父亲。 所以,娶了邢太太,邢知府的亲事也就名声好听些,至于岳家助力什么的,那就无从谈起了。幸好他跟邢太太琴瑟相和,十分恩爱。否则的话,这门亲事对他而言就没什么益处了。 “帮你哥哥相看这一年,我也想通了。四角俱全的亲事,又哪儿有那么容易找到呢?即便是找到了,你哥哥是个鳏夫,人家放着好好的头正夫人不做,为什么要来做继室?虽说你哥哥前头没留下孩子,但这名声可不好听。在婆家妯娌面前,都是矮人一头;在前妻牌位面前还得行妾礼。不说别人,就说你,要是有人来给你提这样的亲事,我都是不同意的。除非那孩子特别好,入了你我的眼。” 这话,邢予妍又十分赞同。 继室在前妻的牌位面前,可是执妾礼的。百年后下葬,夫君也要跟前头妻子合葬,继室只能葬在一边。这对于讲究的人家来说是很难接受的。更何况,按她们家的要求,又想要岳家身居高位肯提携女婿,家中还没那么多麻烦,又想要女孩儿身体健康、性格爽朗、貌美如花、能读书识字有情趣,还能勤俭持家十分能干,最重要的是她哥哥还能跟对方心意相合。这样的女子,即便找到了,人家为什么要来做继室,受这样的委曲? 她们家,又不是京中最顶级的豪门大族,不能给姑娘家里带来巨大的好处。 邢太太似乎还没说完,继续道:“更何况,家中人口复杂的,麻烦也多。不知什么时候就得受对方连累,毁了你哥哥十年寒窗挣来的那点子功名和前程。如是这样,不如简简单单的好。” 说到这里,她又问;“你看看,苏姑娘的兄弟如何?” 说起这个,邢予妍也是禁不住要夸赞一句的:“她那兄弟,也是个了不起的,小小年纪竟然有大家风范,待人接物都有乃姐之风,见了我们这一行人,竟然一点儿也不怯场,进退有度,言行得体,听他谈吐也是念过书的。我听苏姐姐说,如今他跟着苏姐姐打理茶园,回家后还得温书练字呢。也不知苏姑娘的母亲是怎么教的,姐弟俩都那么出色。” 说着说着她就吃吃地笑了起来:“娘,你不知道,苏姐姐的弟弟长得也不差,明眸皓齿的,小美男一个呢。” 邢太太见女儿又抽风了,不由用力拍了邢予妍一巴掌。 她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对长得好的人没什么抵抗力,要不然,当初在锦云轩第一次见苏玉畹时,她也不会主动对苏玉畹那么亲热。这一点,令邢太太十分担忧。她那未来女婿她是见过一次的,长得还算不错。要是成亲后邢予妍为了这个对女婿太过交心,她担心一旦女婿对不住女儿,女儿会承受不住打击。 不过这一点,她怎么说邢予妍是不听的。现在她也不说了,免得女儿反感。待她成亲后再提点吧。 邢太太道:“要是能找个时间跟苏家人见上一面就好了。” 邢予妍摸了摸下巴。 他们家跟苏家不是一个档次上,邢太太想要跟苏玉畹的母亲见面,难度还真不小,否则就要引起别人猜疑。在没有确定是否要去提亲的前提下让别人猜疑,总是不太好。 “苏家跟陈家是亲戚。咱们跟陈家虽然不亲厚,但总算是相熟。不如你给陈老太太透露一下,在陈家见个面?”邢予妍提议道。 邢太太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 “唉,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我今天不应该把这件事跟苏姐姐说的。”见母亲这样郑重,邢予妍不禁后悔起自己跟苏玉畹说过的话。 邢太太用手指一顶她脑门:“你才知道呀?你什么时候做事才能不这么毛躁,好叫我放心?” 邢予妍嘻皮笑脸地搂住母亲的胳膊,用脸在她身上蹭了蹭:“等我再大个一岁半岁的,就稳当了。” 邢太太一脸无奈。 且说苏玉畹回到家里,吃过饭沐了浴,便派人把苏世盛叫了过来,把今天的事跟他说了一遍,道:“我已允许你姨娘回府了。待我叫人把院落给收拾好,你就去把你姨娘接回来吧。” 苏世盛自然十分高兴,对着苏玉畹一揖到底:“多谢姐姐。” “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姨娘不老实本份,在太太面前耍心眼子弄鬼,再出妖娥子,就不是送到庄子上那么简单了,你且去给她寻个尼姑庵清修去。别说我没看你面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既管着这个家,就得有奖有罚。要是什么都看面子,咱们这个家就乱了。你要有意见,你直接说出来,我会分你一部分家产,让你带着你姨娘出去单过。”苏玉畹正色道。 有些话,她得说在前头。她跟苏世盛不是同母,毕竟隔了一层。如果孟姨娘在中间挑唆,难免不会影响姐弟感情。不如事先把话说清楚。苏世盛真糊涂的话,她自然是给一笔钱将这母子打发了。不在她出嫁前把家中隐患处理清楚,这个家不知会成什么样。 想起,她心里也很担忧。她过了年就十六岁了,出了孝十八岁,再如何都得嫁人了。而苏世昌到时候才十五岁,娶亲太早了些。到时候这个家由殷氏来管,只怕要出乱子。 看来,在这两年还得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女孩儿,给昌哥儿先定下来。待她出了门子,就让昌哥儿立刻成亲,接管这个府坻,别让孟姨娘闹出乱子来。 这还是苏玉畹第一次说这样重的话,苏世盛心中一凛,忙保证道:“我会把姐姐这话转告给姨娘听的。姐姐放心,我一定看着我姨娘,不会让她做出出格的事。至于分家,姐姐快莫再提,弟弟这一辈子希望都能跟姐姐和哥哥住在一起。” 苏玉畹听了这孩子气的话不由一笑;“说什么胡话。咱们也没有不分家的传统,你成了亲自然得分出去,一大家子挤在一块儿过,吵吵闹闹的有什么意思?远香近臭,不如分开的好。” 第二百五十九章细想亲事 很多人家只在老人在,都是不分家的,几十口子人住在一起都是常有的事。但苏玉畹不耐烦那个,她觉得祖父在他临终前给他们三个房头分了家,那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否则,她们这一房还不知道要被欺凌成什么样子呢。她再能干,有祖母和二叔、二婶这种长辈压在头上,也没办法护母亲和弟弟周全。分开了,各过各的日子,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各凭本事,这才是家族兴旺之兆。 不过呢,分家也不是没有隐忧。如果庶子太强,分了家后凭着本事压了嫡支一头,回过头来再报复于嫡母和嫡兄,那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很多人像陈家那样,怕庶子有出息,有意无意地打压庶房,让他们老老实实给嫡兄打理生意,不敢存有枉念。 但苏玉畹对自已的亲弟弟苏世昌有信心。退一步说,即便苏世盛以后比苏世昌有出息,孟姨娘得意之后想要报如今所受的憋屈,苏玉畹也相信自己能给亲娘和亲弟撑腰,不让他们受欺辱。无能的人才怕别人比自己强呢。 将事情说清楚,苏玉畹就打发了苏世盛,在灯下给马掌柜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关于王管事的事,让他直接把王管事给处理了,再派个人接替他的位置。 她将信写好封了口,唤了霜降来送给吴正浩,见时辰尚早,便拿了本书在灯下看起来。 许妈妈见了,赶紧过来摸摸她的头发,发现已经干了,便劝道:“姑娘,灯下看书伤眼睛。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歇息吧。” “嗯,就睡。”苏玉畹应道,身子却是不动。 立春进来道:“许妈妈,你且去歇着吧,姑娘这里有我跟谷雨侍候着。”谷雨也跟在她身后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个茶壶,嗅那茶壶里弥漫出来的味道,似乎是安神茶。 苏玉畹抬眼:“不是让你们去歇着吗?怎么又过来了?” 四个丫鬟,今天跟了她一天,忙上忙下的,累的紧了,所以回来她就放了四个丫鬟的假,让她们明儿个也不用早起。她这里有许妈妈伺候就可以了。却不想这两个丫鬟不听话,仍跑过来了。 “我们不累。”立春笑道,还朝苏玉畹眨了下眼睛。 苏玉畹定睛看了她一眼,转头对许妈妈道:“她们想逞能,那就随她们吧。你回去歇着。” 许妈妈自然知道苏玉畹跟这四个丫鬟是一块儿长大的,彼此之间的情谊要比她跟苏玉畹亲厚得多,见立春坚持,主子也发话了,便答应着退了出去。 “来,姑娘,喝杯安神茶。”谷雨将茶壶里的水倒到茶盏里,递给苏玉畹。 苏玉畹也没问缘由,接过茶一饮而尽,将空茶盏递回给谷雨,目光又落到了书本上。 “姑娘,别看书了,您没听许妈妈说嘛,伤眼睛。跟我们说说话呗。”谷雨将茶壶和茶盏放好,转过头来对苏玉畹笑道。 苏玉畹抬起头来,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瞪了谷雨一眼:“我没你话多。”转头吩咐立春,“给我铺床,我要睡觉了。” 立春听话地去铺床,嘴里却道:“姑娘,今天邢姑娘说的提亲的事,你怎么想的?” 苏玉畹不禁抚额。 别看立春不声不响的是四个丫鬟里话最少的,但这丫头却比谁都操心。她就是怕立春和谷雨问起这件事,一回来就把她们发打下去了。没想到这两人累了一天了不睡觉,跑过来就是想给她探讨这个问题。 “这有什么想的?邢姑娘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她只好装着没事人一般,淡淡道。 谷雨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是开玩笑?我看邢姑娘说的可认真了,而且还不止一次。姑娘家家的,谁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呢?如果是开玩笑,她拿你当什么了?把她哥哥又放在何地?我看她对她哥哥挺敬重的,不可能是开玩笑。虽然咱们门庭不高,但姑娘你样样出色,邢公子看上你也不是不可能。” 苏玉畹见谷雨越说越出格,不由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看上不看上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能给自己挑亲事?当初舅祖母可是去问过邢太太的,邢太太说她会在京中为儿子挑媳妇!” “姑娘您就能给自己挑亲事!”谷雨反驳道。 “……”苏玉畹竟然无言以对,好半天才道,“邢太太可不是我娘那样的性子。好了,你俩别听邢姑娘胡说,她就是随嘴开个玩笑,你们倒当真了。” “那就当玩笑吧。”从不多话的立春开口了,“那么姑娘想想,如果真有这么个可能,你愿意答应邢家这门亲事吗?” 苏玉畹不作声了。 说真的,邢予妍说的那番话,她不可能无动于衷。即便她觉得那是玩笑,可闲下来的时候,她的思绪总往那方面去想,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有没有这个可能?如果有可能,她愿不愿意嫁进邢家呢? 想到这里,苏玉畹的眼前就浮现出邢振武的模样,不过随即,一张脸就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将邢振武的模样遮盖了过去,让邢振武的模样一下子模糊起来,叫她想不起邢振武长得是个什么模样了。而那张脸她再不会弄错,正是颜安澜那张带着些许认真的严肃脸。 意识到这一点,苏玉畹吓了一跳,连忙晃了晃脑袋,排除了杂念,再不让自己往这些男人身上想。 她要考虑的是家庭。她很明白,虽说女子成亲,嫁的是自已个的丈夫,但生活的好与不好,却跟婆家的家风与人员息息相关。如果婆婆不好,家里一团糟,就算嫁的男人再能干,日子也会过得不好。就比如颜安澜,他家不光是公候之家,与她齐大非偶,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的继母对他是百般算计,恨不得害其性命,好让自己的儿子做这候府世子。她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嫁进府里去,还不得被拆了骨子吞到肚子里去?所以,颜安澜再好,也是不能嫁的呀。 唉呀,怎么又想到颜安澜身上了…… 苏玉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再一次将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 邢家的家庭就简单多了。邢知府只有邢太太一个妻子,连个妾室都没有。夫妻俩膝下只有邢振武和邢予妍兄妹两人。而且一家四口,无论是脾性还是品行、教养,都是再好不过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没有看不起她商户出身的想法,邢太太和邢予妍似乎还挺喜欢她。有这样的婆婆和小姑子,往后真嫁进了邢家,想来生活里的龃龉就不会太多。 再者,好像邢振武也是没有妾室的吧? 对于最后一点,苏玉畹不能确定。但是对于纳妾不纳妾的,她倒是没有很强的执念。她身边的男人都是有妾的,这些人的身份地位还不如邢振武呢,她实在不敢奢望自己有邢太太那样的幸运,会遇上一个不纳妾,一生只有她一人的男人。男人纳妾,那就由着他纳呗,只要她不陷入感情的泥淖里,不把男人当成生命中重要的人,他想怎样那就怎样吧。她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这么一想,苏玉畹就觉得邢家可嫁了。唯一有一点让人担心的,就是邢知府似乎是京中世家出身的。万一以后邢振武不能考上进士做官,得跟着父亲回京去,那么跟着一大家子人生活也是不轻松的。但这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有邢太太那样的婆婆护着,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第二百六十章去陈府探底 退一万步说,要是以后丈夫不好,婆家的日子又过得太艰难,她也可以和离回家不是?也不需要跟昌哥儿住在一起,她自己立个女户,带着下人自己过日子,生活不要太逍遥。连金氏都有胆子和离立女户,她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拿定了主意,苏玉畹的心越发的安定。她放下书,伸了个懒腰,对立春道:“铺床吧,我要歇息了。” 立春已伺候苏玉畹五、六年了,对于自家姑娘的性子再清楚不过。见她眉头舒展,表情放松,便知道她对于邢家那门亲事已拿定了主意。不过邢家还没有正式上门提亲,她也不好多问,手脚麻利地去铺好了床,伺候苏玉畹歇下。 因为儿子很快就得上京去过年了,邢太太便不想再拖,想要跟殷氏见上一面。不过她思来想去,觉得大张旗鼓不好,想了想,便派人去陈府门口打听一番,知道殷氏一个月里总要去陈家给陈老太太请安两次,如今已是十一月初八,殷氏还没去过陈府一次,她便叫人在陈府门口守着,见了殷氏的马车过来就及时通报。 果然,没过几日,殷氏就去陈府请安了。邢太太得了下人通禀,连忙叫人去陈府递拜贴,然后不等陈府回话,就换了衣服,带了邢予妍去了陈府。 陈老太太正跟陈氏说着闲话呢,听到邢太太要携女来访,不由吓了一跳。说真的,陈明明虽然跟邢知府都在府衙里当官,但两人之间并无私交,两府的家眷之间也没有多少来往,只是在官员女眷的宴会上见上一见,说上两句场面话而已。陈家想搭上邢家这条线,邢家却一直是不冷不热的,并不接茬,陈明生心里暗恨,却是无法。 如今邢太太竟然纡贵降尊,要主动带着女儿来陈家拜访,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殷氏听到说知府夫人要来,也吓了一跳,忙站起来道:“既然舅母有客,我改日再来。今日就先告辞了。” 陈老太太自然不好留她,吩咐韩嬷嬷代她送客,转头对殷氏歉意道:“今日失礼了,哪日有空再来陪我老婆子说话。” 殷氏行礼,正要出去,就听丫鬟一路小跑进来,对陈老太太道:“老太太,邢太太来了。” 陈老太太一愣,跟姜氏对视一眼,只好满脸疑惑地站起来准备出去迎接,又对殷氏道:“邢太太既这时候就到了,你也别走了,在这里一起见一见吧。” “是啊,听说你跟邢太太也认识的,不如打声招呼。要是她跟老太太有正事相商,咱俩一会儿就去后院呆着去。”姜氏也笑道。 殷氏也知道这时候离开就很无礼了,半道上遇上邢太太反而尴尬,只好跟在陈老太太和姜氏身后,到院门处去迎接邢太太。 不一会儿,邢太太就在守门的婆子引领下进来了,见面扫了一眼,见殷氏果然站在一群人中间,心里舒了一口气,对陈老太太笑道:“不请自来,失礼之处,还请老太太见谅。” “哪里哪里,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平日请都请不来呢,何来失礼之处?快快请进。”陈老太太笑容满面地把邢太太迎进了门,一番推让之后,分宾主坐下。 待丫鬟上了茶,又寒喧了几句,邢太太这才表明了来意:“是这么回事,我京中婆婆前些日子生病,留下了病根,老是咳嗽不止,叫了太医看诊,吃了许多药都不好。听人说老太太你手上有一个偏方,对于咳嗽有奇效,我便冒然前来,想厚着脸皮向老太太讨上一讨,看看我家老太太吃了之后是否能好。” 她这也不算谎话,不过她婆婆对她万般苛待,要是不是想找个借口来陈家,她是不会为婆婆特意去讨什么药方的。而且,偏方什么的,实在是太多了,很多都没什么医药根据。对于这种东西,她是不怎么信的。 一听邢太太这话,陈老太太原先还有客套的笑容就真诚了许多。邢太太能为婆婆讨药方,她这个作老人的感同身受,自然十分乐意将药方给对方。要是能借此跟邢府交好,搭上邢家那条线,那就再好不过的了——她家老头子,可是心心念念想搭上邢知府呢。如今邢府有求上门,她再乐意不过了。 “这有什么,也不是什么秘方,不过是在乡下得的一个偏方罢了,值当什么?你派个下人过来要就行了,哪里还劳烦你亲自走一趟。”陈老太太的话说得很是漂亮。不过如果邢太太真派个下人来问她要偏方,她不知道背地里把邢家人怎样骂的狗血淋头呢。 她也不待邢太太再说客气话,极爽快地转头吩咐韩嬷嬷:“你去我屋里头,在香樟木柜子里有个紫檀匣子,方子就装在那里头。” 陈老太太屋里的箱笼,都是韩嬷嬷管着钥匙。听到吩咐,她也不再多问,转身往老太太屋里去了。 “真是多谢您了。”邢太太万分感激地道。 “邢太太就是客气。”陈老太太一摆手,转头笑眯眯地问邢予妍,“我怎么听说,邢姑娘昨儿个去玉畹那丫头的茶园玩了?怎么样,还好玩吗?玉畹那丫头招待得可还周到?” 邢予妍知道母亲的性子,她是不大耐烦跟人扯闲话的,尤其是跟陈老太太又不熟,两人还真没有什么话可讲。如今陈老太太主动往苏玉畹身上扯,正中她下怀。 她忙点头道:“好玩!我们还爬了山,苏姐姐给我们讲了如何打理茶树,我真是受益匪浅呢。没想到整日里喝茶,光是种茶树都有那么多讲究,更不用说采茶、制茶了。苏姐姐说了,待明年春天,头茬茶下来时,还叫我们去玩呢。” 她看向殷氏:“苏姐姐为人最是周到不过的,不光处处照顾我们,在山上时给我们备了点心、茶水,到中午时还叫厨子给我们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比城里酒楼里的味道还好。我昨儿个破天荒地吃了三碗饭。”说着朝殷氏甜甜一笑,“昨天真是叨扰苏姐姐了,苏婶婶您可得再代我好好谢谢她。” 虽说刚来徽州城时,殷氏在锦云轩跟邢家母女见过面,她也知道女儿跟邢予妍玩得好,来往过几次,但她完全没想到邢予妍竟然还会对自己说话。 她颇有些手足无措地摆摆手:“邢姑娘哪里话?你能去我家茶园里玩,那是看得起我们苏家,看得起我家畹姐儿,我们只恐招待不周,哪里敢当得起邢姑娘的谢意?” 邢太太见状,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苏玉畹为人落落大方,虽是个丧父的小商家女,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即便在邢府跟那些官家千金交往,也是不卑不亢,说话做事都极有自己的性格和主见,因此也获得了那些闺秀的尊敬。 怎么这殷氏说话却一股的小家子气呢? 邢予妍却不觉得殷氏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只是客气地对着殷氏夸她家厨子做的饭菜好。 陈老太太越听越觉得奇怪,等邢予妍跟殷氏的话告一段落,她就好奇地问道:“刚才听邢姑娘说‘我们’,不知跟邢姑娘一起去茶园玩的,还有哪几位?” 邢予妍跟母亲对视一眼,笑道:“我不常出城,我娘不放心我,便叫我哥哥送我去,没想到正巧在城门口遇上了颜公子和沈公子。” 说到“沈公子”三个字,她想起沈元嘉正是陈老太太的外孙,连忙又道:“就是贵家姑太太沈大太太的儿子。他们好像也买了茶园,听到我哥哥说要送我去苏家茶园,便说想去看看苏姐姐是如何打理茶园的,取一取经。于是我们就一起去了茶园。” 第二百六十一章各怀心思 她自己喜欢苏玉畹,而且把苏玉畹看成了自己未来的嫂嫂,自然不愿意别人误会了苏玉畹,她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苏姐姐办事最是妥当不过的,见得有男客,她便派了人去叫了她的弟弟苏二公子过来陪客。” 说着她朝殷氏点头笑道:“我哥说,令公子年纪虽小,却有大家风范,说话做事比那些年纪大的读书人还要强些呢。” 殷氏听邢予妍夸赞自已儿子,十分高兴,谦虚道:“他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不出错漏就好了,哪里当得起邢公子这样的夸赞?邢公子实在是过誉了。” 邢予妍向陈老太太点出邢振武陪她一起去了茶园,不过是为以后的提亲做铺垫。要知道前段时间自家娘亲还向陈老太太表示,要到京里去给儿子挑媳妇呢,这会子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娶苏玉畹,陈家人不知会误会出什么来。如今说了一同去茶园,到时候再说就在这个时候,邢振武一眼看中了苏玉畹,叫邢太太上门提亲,如此一来,就水到渠成了不是? 谁知道陈老太太听到颜公子这三个字,心思早已围绕着颜安澜和苏玉畹这两人的事琢磨开了,哪里想到这里面还有邢振武的事? 颜安澜曾向苏玉畹提亲的事,陈老太爷也是后来才告诉她的,就担心她慢待了苏玉畹,让苏玉畹心里不痛快,往后嫁了颜安澜跟陈家找后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陈老太太可是吓了一大跳:自家三儿媳妇赵氏还以为她儿子有多金贵,觉得人家苏丫头配不上她儿子呢,诸不知人家永安候世子都对这孩子求而不得,赵氏的自以为是,她真是不知说什么好——陈老太太完全忘了她自己当初也看不上苏玉畹呢。 所以这会子听到说颜安澜主动要求跟着一起去茶园,陈老太太就知道这位世子爷恐怕是对苏玉畹还没有死心,还想借着机会多相处相处,好打动苏玉畹呢。 这么一想,陈老太太心里着实高兴。 苏玉畹嫁了颜安澜,对他们陈府也大有好处。 “刚才你说颜公子和嘉哥儿买了茶园,想向畹丫头请教请教,不知畹丫头跟他们说了一些道道没有呀?”她忍不住问邢予妍道。 邢予妍还以为陈老太太是关心自已外孙子,忙道:“说了,苏姐姐说了很多,颜公子直说受益匪浅。” 陈老太太眼睛一亮,极力掩饰心里的激动,一脸疑惑地看向邢予妍:“颜公子?怎么是颜公子受教呢?我家嘉哥儿不认真听讲?” “呃。”邢予妍才发现自己一时口快说漏了嘴,这要是影响了苏姐姐的名声就不好了。 不过话已出口,她要是吱吱唔唔反倒让人多想,不如大大方方的。她解释道:“沈公子在跟我哥比赛爬山呢。我跟苏姐姐脚程慢,落在后面;苏公子陪着颜公子讨论着茶园的事,也是慢慢走,所以到后面我们就一块儿听苏姐姐讲茶园里是如何打理茶树的了。” 套出了邢予妍的话,陈老太太心里乐开了花,恨不得自家老头子赶紧回来,好把这件事说给他听。不过她面上丝毫不显,只是一副放心的样子道:“她们姐弟没有慢待客人就好。他们年纪小,有时候思虑难免不周,要不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邢太太和邢姑娘多包涵。” 她是很乐意颜安澜往苏玉畹身边凑,但邢太太不一定高兴。邢太太要是觉得邢予妍去了苏家茶园,苏玉畹却让陌生男子跟她们女孩儿呆在一起,影响了邢予妍的声誉,那就不妙了。她这作长辈的,自然得替自家孩子打个圆场。 邢太太却根本没听到她这话,她的思绪早在苏玉畹说邢振武跟沈元嘉比爬山的时候就飘远了。 她也是才知道自家儿子放着美人和妹妹不陪,却跑去跟个愣小子比爬山,这心里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作母亲的,自然不希望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儿子对苏玉畹不痴迷,于母亲而言是好事,她应该高兴才对;可那小子都成过一次亲的人了,怎么还不开窍呢?连他爹的一半都不如。难道他并不是真的喜欢苏玉畹,而是为了因为母亲跟妹妹都觉得苏玉畹好,所以才答应这门亲事的? 可想起儿子提起苏玉畹那面红耳赤的样子,似乎又不像…… 邢予妍见自家母亲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厅堂里一下子沉默下来,她忙接口道:“哪里思虑不周?苏姐姐行事太周到了,我们在那里玩得都挺高兴。”说着,还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邢太太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刚才我想起一些事情,一下子走神了,对不住,陈老太太你刚才说什么?” 她自身的身份地位都比陈老太太高,丈夫还是陈老太太丈夫的顶头上司,所以她走神了,就大大方方说出来,根本懒得去找借口遮掩。 见邢太太这样,陈老太太心里犯了嘀咕,不知道邢太太这样子是个什么想法。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自家外甥孙女真嫁给了永安候世子,就是得罪了邢太太,她也不怕了。 她当即把刚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邢太太不以为意地摆手道:“陈老太太你可别这么说,苏公子我没见过,不过听犬子说是个极懂事的,小小年纪,说话做事就妥当得很;苏姑娘可是我家妍姐儿的好友,常来府中玩,她是我见过的再周到不过的姑娘了,许多大人都比不上呢。” 陈老太太见她的神情不似作伪,倒放下心来,笑眯眯地道:“邢太太和邢公子、邢姑娘看得上他们,可见这两个孩子也是有福气的。” 邢太太可没有心情跟陈老太太客套来客套去的,她看了殷氏一眼,见她虽然面带微笑地坐着,可手里一个劲地绞着手帕还是暴露了她心情的紧张。自己话都没跟她说呢,光是坐在一旁陪客都这么上不得台面,难道自己真的要有这样一个亲家吗? 这么想着,邢太太就不大坐得住了,对陈老太太道:“既然得了药,我得赶紧回家给京里婆婆送去,就不在此久坐了。” 陈老太太见邢太太坐一会儿就要走,心里有些失望,不过也不好强留,见邢太太站了起来,她只好站起来相送。 一屋子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邢太太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笑道:“陈老太太和陈大太太想来还没去逛过我家园子吧?我那里地方虽不大,也没什么景致可看,但好歹还有几株梅花,这几日开得正艳。不如明日我在园子里的暖阁招待各位,咱们两家人一块儿喝茶赏梅花?” 陈老太太没想到还能得到邢太太的邀请,心里不由一喜,眉开眼笑地道:“那可得叨扰叨扰,听说邢太太那园子修得可精致,我明儿个可得去瞧瞧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午初,你们都过来,咱们娘儿几个喝喝茶赏赏梅,到了午正他们爷儿们下了衙,正好叫陈大人和陈典史也别回家了,跟我们家老爷一块儿从衙门过来,就在家里吃个便饭。” 平时陈家来了女客,陈老太太都是要把家里女眷都叫过来一起陪客的,这也是个礼数。所以陈欣儿、赵氏等人也在场,倒是金氏最近弄了个小佛堂整日的清修,谁去叫她她都不理会,这会子她倒不在。还有陈家二少爷陈卓仑的妻子林氏,如今大着肚子,眼看就要生了,陈老太太早发了话叫她在自己院里呆着,不用来请安,所以此时她也没在。 第二百六十二章邀请过府 听到邢太太的邀请,陈欣儿倒还罢了,她是家中嫡女,又到了相看的年纪,这两三年里,无论陈老太太和姜氏去哪儿,都要把她带在身边,好让人知道陈家还有个漂亮的小姑娘,万一遇上某位夫人喜欢她,就有了一门好亲事了呢?所以对于去邢家赴宴的事,她倒是不稀罕。反正她跟邢予妍没什么交情,除了打声招呼就再没话的那种。有陈明生的示意,她倒想巴结邢予妍呢,但邢予妍却看不上她,对她采取的是无视态度。陈欣儿这个心气儿又极高,自然受不了人家这种冷落,干脆就也把邢予妍给无视了。 所以对于去邢家,她也无可无不可。对于邢振武夫人的位置,她不是没有想过,但邢予妍既不喜欢她,邢太太也从不把她看在眼里,她知道这种想法是无望的,干脆就从不去想。 倒是赵氏听到邢太太邀请她们一家子都去,就把期盼的目光落到了陈老太太身上。 她是庶子媳妇,陈老太太和姜氏出门是从不带她这一房的。陈蜜儿倒是偶尔跟着陈欣儿出去。如今陈卓朗的亲事还没着落,陈蜜儿也有十三岁了,到了相看亲事的年纪了,赵氏不出门,哪里能帮儿子、女儿挑一门好亲呢?陈老太太和姜氏就不要指望了,她们不在中间弄鬼,挑两门对陈家大有好处但内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楚的亲事,赵氏就要念阿弥托佛了。 所以她急于想出去走走,见见城中有头有脸的人。要是这个宴会邢太太能邀请别的夫人参加,那就更好了。 只是,婆婆能带自己一起去吗? 赵氏心里正想着,就听邢太太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眼,最后落到了殷氏身上:“苏太太,到时候你带着苏姑娘也一块儿来呀。我们妍姐儿还想跟你家畹姐儿一块儿玩呢,你也不能落下了。” 殷氏没想到邢太太还特意指明要自己去,她本是极软的性子,从不会拒绝别人。虽然对去邢府赴宴有些惶恐,但却没胆子拒绝邢太太的邀请。 她满脸受宠若惊地道:“我……我去好吗?都是官家夫人,我这样的身份,怕是不妥当吧。” 邢太太来陈家走这一遭,就是为了殷氏,哪里会给她退缩的机会? 她一摆手:“说的什么话?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谁家往上数上几代不是小户人家出身?你家畹姐儿面对谁都不怵,你作为她娘,可不能弱了场子。” 她这也是太喜欢苏玉畹了,所以想借机提点殷氏几句。要是殷氏能改改她这性子,这门亲事就完满了。 陈老太太和姜氏等人听了邢太太这风趣的说法,十分捧场地笑了起来。 姜氏亲亲热热地挽住殷氏的胳膊道:“可不是,邢太太说得对,明日你得跟我们一块儿去。放心,有我跟老太太在呢,你怕什么?” 见殷氏满脸通红,很是羞愧的样子,邢太太赶紧又道:“再者说,那日我就请陈家和你们,别人我都不请。咱们自家人一起乐乐,自在得很,苏太太你可不要再推托。” 姜氏生怕殷氏再拒绝,邢太太面上不好看,暗自捏了捏她的胳膊。 殷氏便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明日我一定携小女登门叨扰。” 邢太太这才满意了,朝大家说了一声:“留步。”便领着下人朝外走了。 陈老太太还是亲自把邢太太送出了大门,方才回来。 而赵氏见殷氏都在受邀之列,十分高兴——殷氏一小商户家妇人,都能去邢府,她这个六品官儿的儿媳妇,总不能连个商家妇都不如吧? 送完邢太太,赵氏看殷氏似乎也有告辞之意,赶紧抢在前面问陈老太太道:“老太太,明儿个我跟蜜儿是不是也要一块儿去?” 以往陈老太太一向觉得这个庶子媳妇老实,待她虽不如亲儿媳妇地般亲热,却也没有别的想法。可自打陈卓朗的婚事赵氏极力反抗,陈老太太才发现这个儿媳妇小心思极多,而且还有些偏执,这段时间待她越发冷淡,平日里没事根本不叫她过来。 这会子见她当着客人的面问这话,心里越发厌恶。但赵氏还真拿住了她的软肋,知道她好面子,定然不会在外人面前做出打压庶子媳妇的事情来。 她心里觉得憋屈,却还是不得不笑道:“自是一起去的,你刚没听邢太太说吗?叫我们一家子女眷都去呢。她家园子宽得很,人去少了反而冷清,你们就算是有事,也把事情放一放,一块儿去吧。” 赵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欢喜,当即恭敬地蹲膝行了个礼:“是。” 殷氏见她们的对话告一段落,便起身想要告辞:“我来得也有一段时间了,家里若姐儿没人看顾,我不放心,就先告辞了。明日上午我再同畹姐儿一块儿过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邢府。” 陈老太太却道:“你且等等。”转脸对两个儿媳妇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带孩子们回房歇着吧。我跟殷氏再说说闲话儿。” 姜氏和赵氏站起来答应一声,领着各自的女儿离开了。 殷氏不安地绞着手帕,不知这位舅太太要跟自己说什么话。 陈老太太又叫丫鬟们都下去,屋子里只留了韩嬷嬷一个人,这才对殷氏道:“原本这话,不该是我说的。但你婆婆不是个好的,不害你们这一房就不错了,绝不会好好教导于你,所以我老婆子这就多一回事,跟你说点心里话。” 殷氏站了起来,行了一礼:“舅母金玉良言,殷氏能得您教导,是殷氏的福气。” 陈老太太对这番话还是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又用手掌压了压,“你坐着吧,不必站着。” 殷氏这才挨着椅子边儿坐下了。 “你家畹姐儿是个有出息的,容貌出众,能干异常,小小年纪就撑起一个家,还把家业越做越大,你就没想过她能说上一门什么好亲事?”陈老太太先问了一句。 “唉,说起这事我就发愁。”殷氏道,“畹姐儿过了年就满十六了,别人像她这么大,都能成亲了。她如今守孝虽不能成亲,但要是订了亲我就不着急了。可哪里有合适的人选呢?我本来想托媒人帮着寻上一寻,可畹姐儿说孝期里大张旗鼓地去张罗亲事,要被人诟病的。所以我才按捺着没动。” 说到这里,她突然眼睛一亮,对陈老太太问道,“怎么,舅母您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没有。”陈老太太见自己的一番意思被殷氏歪到另一边去了,脸色就板了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殷氏,“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 “啊?”殷氏迷糊了,“那舅母您的意思是……” “前段时间永安候世子向畹姐儿提亲的事,你是知道的吧?”陈老太太干脆直接道。 殷氏点点头:“知道。”本想解释一下她们家为何不答应那门亲事,但看看对面老太太的脸色,她忙闭上了嘴,等着老太太的下文。 “永安候世子是什么样的人,想来你也清楚。就是他这种京中拔尖儿的人都能不顾家世,看中了畹姐儿,可见咱们畹姐儿有多优秀。” 殷氏点点头:这话她爱听。 第二百六十三章陈老太太的教导 “既然这次来个永安候世子提亲,下次难保不来个当官儿的。畹姐儿我是不担心她,以她的心性、本事,就是到京中去做候夫人或是官太太,都游刃有余,不怕闹笑话,只是你……” 陈老太太深深看了殷氏一眼:“你的女儿优秀,你这做娘的也不能差太远呀。你看看今天邢太太跟你说话,你就缩手缩脚的,还没开口呢就矮人一等了。那些好人家挑儿媳妇,很多都要看丈母娘的。做娘的好了,这家的女儿就差不到哪里去;要是做娘的不好,女儿再好人家都得掂量掂量,唯恐那女儿是在人前装的,等往后嫁了人,就变成像她娘那样了。你说我这话是不是有道理?” 要是以前,陈老太太说这话,殷氏指定得哭天抹泪的,恨自己没用,却又十分无力。可这段时间黎妈妈也常在她耳边说这话,她也算是历练过的了。 因此,听陈老太太也这样说,她就满脸羞愧,绞着帕子道:“我知道,我知道舅母说这话是为我好。要是不关心我家畹姐儿,舅母才犯不着说这种话得罪人呢。我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我也在极力地改变自己。只是我们小户人家出身,本就没什么见识,再加上平日里也没跟什么人来往,见的世面少了,遇上大场面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早在没跟殷氏见面时,陈老太太就听韩嬷嬷说过殷氏的软弱无能。后来殷氏跟着女儿来了徽州府,初一见面时,殷氏的表现跟韩嬷嬷所说的十分吻合。可这大半年来,殷氏似乎一点点在改变,来请安时态度也从容了,说话也妥当了,陈老太太以为是慢慢相熟了,她不再拘束的缘故。可这会子听了殷氏这一番话,她倒是对殷氏刮目相看起来。 她欣慰道:“你能这样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就担心你糊涂,得把我这番话的用意想歪去。既然你能明白,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也是小户人家出身,只是后来你那舅舅中了进士做了官,我跟着他四处任职,这才慢慢历练出来。所以这东西也不是天生的,也是可以后天学会的。你家畹姐儿注定是有出息的,往后嫁的人定然不差了。她的出身虽然不高,但她有办法让别人因为她的本事而不看轻她。可你这个作娘的一出去就丢她的脸,让人看她笑话,这恐怕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是,是。”殷氏站着听了这番话,头恨不得低到胸口上去。 今日殷氏出来,身边没有带丫鬟,只带了黎妈妈在身边。这会子黎妈妈见自家主子被陈老太太说得臊得抬不起头来,只得上前一步道:“老太太,老奴有话要讲。” 陈老太太见黎妈妈知道规矩,并没有立刻插话,而是知道先通禀,很是欣慰,和言悦色地点点头道:“你说。” “老奴原是是姑娘身边的奶娘,后来见太太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便调了老奴到太太身边来伺候。以前在休宁时,因着我家太太性子有些内向,所以老爷很少让太太出去见客。这见的人少了,自然就不大会交际。如今来了徽州,常来府上聆听老太太教诲,才慢慢学了如何坐卧如何说话。这半年来,我家太太从局促不安到从容自若,进步已经很大了。老奴相信,等再过上半年,见的人更多些,我家太太在待人接物上定然不会给我家姑娘丢脸的。” 如果说,殷氏前番话让陈老太太刮目相看,那么这个奶娘说出来的话就让陈老太太大吃一惊了。 她定睛细细打量了黎妈妈一番,点了点头:“你是个好的,你们太太有你在,倒是不愁了。” 黎妈妈那什么“聆听老太太教诲”,她自然是不信的。她可从来没教诲过殷氏什么,今儿这还是头一遭,而且还是因为邢太太话里点出了的关系,更是关乎她的面子。明日要是带着殷氏去,殷氏还是这般缩手缩脚,一副小家子气,她的脸上也无光不是? 她也不相信殷氏是靠着自己慢慢从不会到会的。如果殷氏真有这样的悟性和能力,苏长清以前也不会把她整日关在家中不让出去了,苏家更不会容着二房和孟姨娘之游的蹦达,以至于让苏玉畹小小年纪就担起家中重担了。 联想到黎妈妈说她是苏玉畹的奶娘,而且还是后来才调到殷氏身边的,再听听她刚才那番话,陈老太太想不相信这一切与她无关都难。苏玉畹的言行举止那么得体、做事那么有本事,除了她已逝的父亲悉心栽培之外,肯定还跟这位奶娘有关系。有这位黎妈妈教导着殷氏,殷氏有些变化就在情理之中了。 黎妈妈听到陈老太太夸赞,倒是不卑不亢,并没有得意或受宠若惊的神情。她刚才说那番话的用意也不在于此。 她道:“老奴不敢当老太太夸奖。老奴几十年都生活在小地方,没见过什么世面,伺候我家太太和太太也唯有尽心而已。老奴只想代我家太太问老太太一声,老太太身边可有见过世面的嬷嬷或妈妈?要是有的话,能不能派到我家太太身边代老太太教导我家太太一段时间?如果这话有鲁莽失礼之处,还请老太太看在老奴一片忠心为主的份上,原谅老奴说话不知轻重。” “好奴才。”陈老太太不由得又夸奖了一句,看向黎妈妈的目光满满都是欣赏。 她刚才,并没有要派个嬷嬷教导殷氏的意思,只是提点几句。这毕竟不是自己的闺女,连媳妇都不是,哪费得了那么多心?但黎妈妈这样提出来了,她拒绝反倒不好了。而且今天她也看出来了,邢太太来陈家,恐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跟苏玉畹有关。如果没有苏玉畹跟邢予妍交好,邢太太对她又十分喜欢,即便需要偏方,邢太太也绝不会亲自上门来走一趟,还邀请她们到邢府赴宴的。前有颜安澜,后有邢府,这畹丫头就是个有福气的,很得上位者的喜欢。那么她自己作为苏玉畹的舅祖母,能帮苏玉畹一把自然得帮呀,否则以后苏玉畹嫁了高门,她们陈家想巴结还巴结得上吗?再说,派个老成嬷嬷去,又不费什么事。 陈老太太转头对韩嬷嬷道:“韩顺家的,你去伺候苏太太一段时间。” “是。”韩嬷嬷自然也十分乐意。 陈老太太又对殷氏解释道:“这韩顺家的,以前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婢女,后来因为主家犯了事被满门抄斩,她被发卖,才流落到徽州,又被我买了回来。当初你舅舅中了同进士刚入官场,我也没什么见识,多亏得韩顺家的在旁边提点,我们家在人情来往时才没闹出笑话。如今她是我身边十分得用之人。让她到你身边伺候一两个月吧,这一两个月你好生跟她学学这其中的门道。以后畹姐儿嫁了高门,你家昌哥儿娶了高门媳妇,你这个做母亲的气派起来才能给他们涨脸。” 殷氏行了一礼,发自内心地感激道:“多谢舅母赐人。” “我可不是赐人,只是暂时过去伺候你而已。过一段时间可是得还回来的,别想着借了不还。”陈老太太佯装嗔怪道。 韩嬷嬷和黎妈妈这两个人精都捧场地笑了起来。殷氏也笑道:“一定,一定。” 待殷氏从陈家告辞回了家,苏玉畹就惊奇地发现韩嬷嬷手里挽着个大包袱跟在后面,一副要在家里长住的样子。殷氏赶紧把陈老太太的用意说了,十分感慨地对女儿道:“你舅祖母一心一意为咱家打算,你以后有了出息,可得好好孝敬你舅祖母。” 第二百六十四章安排妥当 这话是当着韩嬷嬷的面说的,倒让韩嬷嬷对殷氏的看法又变了——这殷氏看来也是个玲珑通透之人呐,否则又怎么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苏玉畹却知道母亲根本没有心机在韩嬷嬷面前演戏,她刚才说的那句话,确实是她心中所想,是肺腑之言。望着三十多岁了仍如孩童一般心思单纯的母亲,她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陈老太太能派韩嬷嬷来教导母亲,这自然是一件好事。不管怎么说,随着她们在徽州府站稳脚步,进入了陈家和邢家的联盟,那么这城里贵人们的宴会自有她们苏家的一席之地。母亲待人接物能从容自若,对她而言自然是十分有好处的,至少不会有人因为母亲的行事失当而侮辱了殷氏,看轻了苏家。 但陈老太太的用意却不是真的为苏家好,她仍盼着她苏玉畹嫁给颜安澜,好为陈家的升官发财铺路呢,她在这件事里藏着的私心,与为苏家打算的好心相比,孰轻孰重可是不言而喻的。 但这些话,即便是背着韩嬷嬷,苏玉畹也不好对母亲说。殷氏不是一个能藏得住情绪的人,要是她听了那话之后对韩嬷嬷口出微词或爱搭不理,得罪了陈家,那真是再糟糕不过了。 苏玉畹站了起来,恭敬地道:“母亲说的是,舅祖父和舅祖母一片爱护之心,玉畹从来都是不胜感激。玉畹往后定然会报答舅祖父、祖母的一片心。” 韩嬷嬷赶紧过来扶了苏玉畹坐下,笑着对殷氏道:“都是一家人,太太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老太太要是在这里,定然要嗔怪你们了。” 这种话,说一遍就够了,再多说就显得太假,苏玉畹便换了话题,问殷氏道:“安排韩嬷嬷住哪里?可收拾了地方?” 殷氏还没说话,韩嬷嬷就道:“平日我就伺候在太太身边,看看哪个丫鬟的房间有空位,随便安置个地方即可,不必特意张罗收拾。” 韩嬷嬷这话说的,是把自己跟殷氏身边的丫鬟婆子同等相待了。 “那哪行呢?”苏玉畹一口否决,“嬷嬷您可是代表舅祖母来教导母亲的,需得以师礼相待呢。我们要是轻慢了您,岂不显得我们轻狂无礼?我们家如今住得局促,各处的地方都不大,韩嬷嬷就受点委曲,住到我院子旁边的那处小跨院里吧。那地方平常也没人住,我叫人把它收拾出来,再拔一个小丫鬟去伺候你。” 小跨院面积不大,只有正常院子的一半大小,但好歹是个院子,不是一间半间下人房,给韩嬷嬷住正合适。她虽是陈老太太派来教导殷氏,但说到底还是个下人。苏玉畹要是真安排她住到一个正儿八经地院落里去,反倒把她抬得太高,自己作贱了自己。 韩嬷嬷见苏家礼遇自己,很是高兴。她转头看看殷氏,见殷氏全无异议,一副全凭女儿安排的样子,她便站起来朝苏玉畹行了个礼:“多谢姑娘,老奴全凭姑娘作主。” 苏玉畹回了个半礼,笑道:“既如此,我便叫人去收拾院子,韩嬷嬷你且陪着我娘坐一坐。”说着,带着人出去了。 苏玉畹手下的能干下人无数,收拾院子根本不用她。不过为了稳妥,她还是派了立春过去看。隔不多久,立春便回来禀报,说院子已收拾好了。苏玉畹过去看了一转,见无一处不妥贴,便派人去请了韩嬷嬷来,安排她住下。 韩嬷嬷既来,黎妈妈自然要退居半舍,苏玉畹怕她心里不舒坦,特意抽了个时间叫黎妈妈过来,朝她行礼道:“多谢妈妈为我筹划。” 黎妈妈这么个聪明人,又岂有不知她请了韩嬷嬷来,她自己就得从殷氏身边第一人落到后面去了。她能在陈老太太面前说那样的话,还不是为了她苏玉畹好?苏玉畹自然得好好感激黎妈妈一番。 黎妈妈慈爱地抚了抚苏玉畹白里透红的脸颊,笑道:“我一生无儿无女,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不为你筹划,还能为谁?” “那接下来这两个月,就得委曲妈妈了。”苏玉畹道,“要不,这段时间我把你要回到我身边来?” “姑娘不可。”黎妈妈忙道,“这个一来太太和韩嬷嬷要多想,二来我跟在她们身边,也可以学一学。到时候太太要是做得不当,我也可以提醒太太一句。” 她跟在苏玉畹身边多年,两人情同母女,苏玉畹早就跟她说过,私下里没人的时候,不必一口一个奴婢地称呼自己,所以她都是以“我”代称。 苏玉畹也知道这样做不好,便没再坚持。 第二日是要去邢府赴宴的日子。要是照着往常,要去这样的地方赴宴,殷氏早在头一天晚上就得纠结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好了,次日上午还得再折腾一通才行。要知道,殷氏是丈夫新丧的寡妇,自然要穿得比较素淡,但太过素淡又犯了别人的忌讳,这毕竟是上门作客,你穿一身素白或灰黑,算怎么一回事呢?岂不是给人添丧气?再好脾气的主家都要不高兴。 可这一切,却在韩嬷嬷发话的情况下变得简单起来。其实韩嬷嬷的审美并不比黎妈妈强,但她是陈老太太派来的,在殷氏的心里,她说话的份量自然跟黎妈妈不同。因此韩嬷嬷给她配了一身紫檀色绣浅黄色缠枝花的小袄,松柏绿八步裙,既显出她白皙的皮肤,让人显得既然稳重典雅又年轻漂亮,同时又比较符合场合,不显得太过素淡,但又没有超出殷氏寡妇的身份,殷氏一下就认可了这套衣裙,再不用像以前那般拿不定主意了。 韩嬷嬷来此,除了指点殷氏外,还带了指点苏玉畹的附加任务。她打量了苏玉畹一番见她上着豆绿色绣浅色暗花上衣,绀碧色绣了一排豆绿花纹裙子,竟然十分妥当,不由暗暗点头,心里便轻松起来。 殷氏耳根子软,这样的人也有好处,那就是听得进别人的劝告。所以指点她就很容易。但苏玉畹这种本身极有能力的人,既强势又自信,十分拿定得主意,别人的劝告就不一定能听得进去。如今看看苏玉畹的穿着打扮,再回想一下她以前的妆束,竟然无不妥贴,韩嬷嬷根本没有指手划脚的机会。不过韩嬷嬷自打在休宁起就与苏玉畹交好,后来又多次示好,倒不必借这个机会跟她套近乎。苏玉畹那里不用指点,她倒落得轻松。 “走了走了,你怎么还稳稳地在这儿坐着呢?”殷氏见苏玉畹坐在窗边,左手拔算盘,右手提着笔不时地写着什么,不由叫道。 苏玉畹抬头看了看天,又转过头去貌似看殷氏,实则望了韩嬷嬷一眼,笑着起身道:“这会子还早着呢,邢太太说了叫咱们午初过去,咱们提前一顿饭功夫到舅祖母那里就行。否则还得让舅祖母招呼咱们,怪费神的。” 殷氏原本觉得要早点到陈府才不显得失礼,可一听苏玉畹这话,她又觉得有道理,讪讪的看了韩嬷嬷一眼,朝苏玉畹嗔道:“偏你说法多。” 苏玉畹那一眼和殷氏的这一眼,都被韩嬷嬷看在了眼里。她也知道自己在这里,有些碍事了。人家母女俩人在家里说话,还得藏着掩着的做样子,换作是她,那也得难受。 这么一想,她决定从邢府回来之后,就每个时辰到点去殷氏面前伺候一两个时辰,平日里没事就呆在小跨院里做针线得了。她的想法跟陈老太太一样,这位苏家大姑娘往后是有大出息的,只能在她面前讨好,可不能得罪了。要是讨了她的嫌,她往后嫁了高门,自己这个作下人即便在陈府,日子也不好过。 第二百六十五章邢振武回来 见苏玉畹忙着,殷氏也不好打扰女儿,只得回自己院里去呆着,等差小半个时辰到午时,方跟苏玉畹一起出了门。 陈家人也都打扮妥当了,见了苏家母女来,便不再停留,一起去了邢府。 邢太太和邢予妍早已在府里等着了。倒是邢振武,邢太太在提前之前,不想让陈家和苏家往那方面想,又怕儿子情绪激动露了馅,便根本就没把今天的事告诉他,而是找了个借口,派他到一个世交家送东西去了,故而邢振武并不在家。 如今是初冬,梅花还未盛开,只有一小部分着急的先开了,其他还都是花骨朵儿挂在树上。邢知府和邢太太都出身世家,这些世家最讲究的就是底蕴,很多奢华的东西并不摆在明面上,只在不经意的一角显露出来,邢府也是如此。 邢府的院子初看也跟别人的宅子一样,最多不过是面积大一些,花木和建筑打理得更精心一些而已。但今日陈家人才发现,邢家人竟然在靠近那十来株梅树的附近建了一个暖阁,下面修了火龙,人一走进暖阁,温暖就扑面而来。暖阁即便隔成了三间屋子,仍十分宽敞。像她们所进的这一间,即便十来个人走进去,仍然丝毫不觉得拥挤,宽宽绰绰的,布置得又十分雅致。 邢太太招呼大家坐下,便命下人端了点心、沏了茶上来,招呼大家道:“大家随意,不必拘束,一会儿喝了茶吃了点心,大家不想在这儿呆的,还可以到园子里走一走逛一逛。” “你们大家子的底蕴,果然不一般。就像这个暖阁,在徽州城里,我可真没在别家见过。”陈老太太即想巴结邢家,好话自然不要钱地往外扔。 邢太太微微一笑:“徽州不冷,所以大家没想过要修这么个东西罢了。我们北方冬天太过寒冷,又不能老在家中的炕上呆着,便想了这么个法子,修上一个暖阁,冬天的时候大家聚一聚说说话,赏赏雪景,打发打发时间。”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殷氏和苏玉畹身上。殷氏虽性子软,也没什么能力见识,但她有一样好处,那对生活特别容易满足,除了丈夫孩子好,能吃饱穿暖,其他的根本没有什么要求。所以对于这个什么暖阁,她虽然觉得舒服,但并没有心生羡慕,更没想过自家要修这么一个东西。所以她只跟与她说话的姜氏悄悄感慨了一句,便不再说什么了,也不东张西望,面露艳羡,与很少跟陈老太太出来应酬却又自视甚高的赵氏相比,就强很多了。 至于苏玉畹,她更没什么想法。她喜欢看书,什么志怪杂谈都看,早在书上就知道了北方富贵人家都喜欢修建这种暖阁,主要是用来冬天宴客和聚会。今日虽然亲身感受到这种建筑,但对于她而言,实在算不得新奇。 见苏家母女都泰然自若,并没有像赵氏那般如乡下人进城的没见识样儿,邢太太心里就很是满意。 这位苏家的太太,虽有些不足,但也不是那般拿不出手,叫人笑话的嘛。 注意着殷氏,邢太太自然也就发现了站在殷氏身后,一副伺候她、听她命令模样的韩嬷嬷。 她忍不住问道:“这位嬷嬷……”她指了指韩嬷嬷,“我记得昨儿个是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吧?” 昨天邢太太话里提过让殷氏学学待人接物的话,所以昨日让韩嬷嬷去苏府时,陈老太太就暗示她今日一定要跟着来邢府,好让邢太太看到对她的话是十分重视的。所以听到这话,陈老太太就笑道:“昨日经你提点,殷氏她也觉得自身不足,所以就向我讨了韩嬷嬷去,想学一学如何待人接物。韩嬷嬷以前年轻的时候在京中大户人家做婢女的,倒也有几分见识,我便叫她去伺候殷氏一段时日。” 听得这话,邢太太对殷氏越发满意了。 能知道自身不足,然后找人教导自己,这样的人再如何都不会差不到哪儿去。看来苏玉畹的优秀不是没有来由的。她父亲出色自不必说,母亲也不是个很差劲的。 如此,邢太太心里的那一点担忧就放了下来,决定过两日就去找何大人的太太谈谈,让她做个媒人。 心里刚拿定主意,邢府的一个婆子就走了过来,悄悄在如意耳边说了两句什么。不一会儿,如意见邢太太没再跟人说话,就走过来轻声禀道:“太太,少爷回来了。” 邢太太一惊,转头问道:“他怎么回来了?” 邢知府在京中有一位姓汪的儿时玩伴,老家就是徽州歙县的,前阵子他携了妻儿回老家探亲过年,邢太太便叫邢振武今日去给他送礼。 “少爷说他走到半道上想起漏拿了东西,就打道回府了。打算明儿个再去。”如意道。 邢太太皱起了眉。 家里人口少,事也不多,再加上有得力的下人,即便今天请陈家和苏家人来吃饭,需要准备什么只吩咐一声就可以了。所以儿子早上出门,送的礼物和行李都是邢太太亲眼看着下人收拾的,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检查了一遍。怎么就漏了东西呢? 她的目光在苏玉畹脸上扫了一下,对如意道:“我去看看。” 说着,她站了起来,对陈老太太和殷氏笑道:“我们家武哥儿今天本来要去歙县给一个世交送东西的,不知怎么的又回来了。我去看看他去,你们慢坐。” “你请便,我们坐着吃吃点心赏赏景,自在着呢,又是一大群人,不愁没说话的人。你有事尽管去忙,不必惦记着回来陪客。”陈老太太笑眯眯地道,很是慈眉善目。 “那就失礼了。”邢太太见大家都站了起来,忙压压手,“坐,大家坐着吧,我去去就来。”说着,走了出去。 沿着回廊往前院走,邢太太很快就到了邢振武的院子外,果然远远看到邢振武的随身小厮青松从院子里出来,她忙让丫鬟叫住他。 “太太。”青松小跑着过来,给邢太太行了一礼。 “怎么回事?少爷怎么回来了?”邢太太问道。 “今日我们走到半道上,少爷就遇上了书院里的同窗,听他们说过明日有一位大儒要在歙县讲学。偏少爷作的文章诗词也没带在身上,干脆就回转回来拿,打算午饭后再去,在歙县多住两晚。如果能得大儒指点一二,那是再好不过了。歙县并不远,不用急着赶回来的话,午饭后再去也来得及。” 邢太太最重视儿子的举业,一听有大儒讲学,立刻喜形于色,对青松道:“你家少爷做得对,就该如此。礼哪时送不得?能聆听大儒讲学,这机会哪能放过?” 说着,她提着裙子就进了院门。 邢振武正在书房里翻着自己前段时间的习作,见邢太太进来,转头问道:“娘,您怎的来了?不是说你在前头宴客吗?” “我请陈家人来苏家人来坐坐。”邢太太也不再隐瞒儿子,不过她无心说这事,问邢振武道,“是哪位大儒来讲学?为什么徽州府不来,偏去了歙县?” “听说是姓程,具体那叫什么,我那同窗也不知道。据说是程先生跟歙县的一位高僧颇有交情,到歙县来游玩,被人相邀,这才打算到歙县的县学里讲上一日半日。因时间紧,这个消息并未传开,要不是今天机缘巧合,我都不知道这消息。” 第二百六十六章心绪复杂 邢太太喜道:“看来我儿子是个有福气的,这样的事都能让你遇上。”看了邢振武手里的稿子一眼,她转身道,“我去叫人给你张罗午饭,你带齐东西吃过饭就出发。虽说歙县不远,但太迟到那里也不好。对了……” 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对邢振武道:“既然遇有这事,礼物暂时就不送了,等哪时你有空了再送。你今儿个到歙县,找个客栈住一住,跟同窗一起谈谈学问要紧。” “这不好。”邢振武摇摇头,“帖子都送去了,这时候又不去,汪家没准要误会。再说,县里就那么大,汪世伯家的儿子也要考科举的,没准在县学里就能遇上,到时候反倒尴尬。不如计划照旧,到时候跟汪世伯解释一声,他能理解的。” “那也好。”邢太太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便也没有坚持。 她正要转身,邢振武却叫住她:“娘……”脸上露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什么事?”邢太太猜想到儿子想问什么,却是装作不知。 “你刚才说请的客人,可是苏姑娘家的人?” “是。”邢太太点点头。 “她家人……还不错吧?”邢振武对这一点很有信心。他对苏世昌的印象相当不错,再加上苏玉畹,这姐弟俩都是十分优秀的人,想来苏家的父母也一定很不错。 邢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客观地评价一下:“苏姑娘的父亲已去世,这一点想来你也知道。她的母亲,是个性子很软的人,没什么主见,否则在苏老爷去世后,她也不用让女儿出来支撑家业了。不过据我观察,她还是挺明理的,肯听人劝,也愿意上进不拖儿女的后腿,就是没见过世面,说话行事有点缩手缩脚。” 对于这个,邢振武没有邢太太想得那么多。他要娶苏玉畹进邢家,又不用跟殷氏生活在一起,逢年过节陪妻子回去看上一眼便罢了,平时都没什么交织。殷氏只要不是那种整日胡搅蛮缠找事的人就可以了。 他点点头,不好对长辈评价什么。 邢太太看了儿子一眼:“对于这门亲事,你还有什么想法没有?如果没有,我就去托何太太说媒了。” 邢振武一听这话,心里雀跃不已,脸上也禁不住露出笑容来。他用力地摇摇头:“我没什么别的想法。” 看着儿子脸上灿烂的笑容,邢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微一颔首:“那就这样吧。” 说着,她转身往外走:“我叫人给你张罗午饭。前头你爹要招待陈大人,你就别往前面去了,免得耽误时间。” “娘,你去前头陪客吧,我叫青松去厨房拿几样菜就可以了。”邢振武忙道。 看到儿子眼眸里含着的期盼,邢太太点头道:“好吧。” 一边往外走,她心里不知道的,总觉得不是滋味。 先前她还嫌儿子不懂风情,可这会子她却宁愿儿子不懂风情,不要太把苏玉畹放在心上。否则,他满心满眼都是心爱的媳妇,把她这个作娘的放在什么位置上呢? 有了这个念头,回到暖阁里面对苏玉畹时,邢太太的表情便有些微妙。 苏玉畹是个心细如尘的人,见邢太太时不时看向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自己跟她说话,她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全然不见昨日和今天刚来的时候那般真诚亲切。 “刚才她出去,发生什么事了吗?”她不由思忖。 不过这里是邢府,她没内线在此,今天又只带了立春一个来,并不能探听到刚才邢太太出去后的行踪,只能按捺住心头的诧异,继续跟邢予妍说话。 邢予妍今日作为主人,不好光跟苏玉畹说话而冷落陈欣儿和陈蜜儿,时不时地转头跟她们聊上几句。好在陈蜜儿性格天真活泼,小嘴儿叽叽喳喳的很爱说话,对什么都好奇新鲜,而陈欣儿出来前被陈老太太和姜氏警告了几句,又见邢予妍跟苏玉畹十分亲密,并不敢说话带刺儿地招惹苏玉畹,几个小姑娘坐在角落里倒是执热闹闹地相处得十分和谐。 邢太太坐下跟陈老太太和殷氏闲聊没多久,邢知府就回来了,原来他知道妻子今天宴请陈家人和苏家人,再加上今天也没什么急事,在午初差一刻的时候,他就散了衙,带着陈明生和陈伯鸿父子俩回了府。 听得丈夫回来,邢太太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虽在这里陪客,但心里却掂记着儿子,不知他是否又重新出发去了歙县。虽说歙县不远,一天就能打个来回,邢振武本身就是个懂武功的,身边还带着小厮和护院,要是以往,邢太太还不会太过牵挂,但不知怎么的,刚才心情不好之后,她心里就像挂了一件事,总静不下心来陪客人。 所以听丫鬟来报说邢知府他们回来了,她借口去厨房看看,便从暖阁里出来,往邢振武的院子而去。到了那里,却扑了个空,听院里的丫鬟说,邢振武刚刚已出门去了。 “如果太太有急事,奴婢这就去追少爷回来。”丫鬟道。 “不用了。”邢太太摆了摆手,转身出了院子,定了定神,吩咐下人道,“去厨房传话,说可以上菜了。” 接下来男人在外院,女眷们在暖阁,和和睦睦地吃了一顿饭,陈老太太便领着女眷们略坐了坐,便告辞回家了,男人们则又回了衙门继续做事。 苏玉畹和殷氏并没有跟着去陈家,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家。 一进家门,苏玉畹就见黎妈妈站在门口来回踱步,心里不由一紧,上前问道:“妈妈,发生了什么事?” 黎妈妈性格沉稳,如果不是发生了大事,她是绝不会跑到大门口来等候的。 “休宁的雷掌柜派了人来,在小厅里等着您。”黎妈妈道。 苏玉畹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发现并无不妥,便径直去了小客厅。 以前的那个她用来见客的小跨院,已经拔给韩嬷嬷住了,再见这些人就得去小厅。 小厅里坐着一个三十来岁、个子瘦小还长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见了苏玉畹和黎妈妈进来,他连忙站了起来,行礼道:“大姑娘。” “孙掌柜来了?坐。”苏玉畹微笑着,手腕朝下压了压,走到上座上坐了下来。 这人是休宁茶栈的管事,以前在休宁时苏玉畹就见过,只不过那时他还不是管事。后来雷利程做上掌柜后,原先的管事摆老资格,他用得不顺手,在请示苏玉畹后,把两个管事给调到了别处,将这位孙管事提拔上来了。上次雷利程来送茶叶订金,就带了这位孙管事过来。 孙管事见苏玉畹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口。 苏玉畹看到有小丫鬟上来倒茶,便抢先道:“孙管事是何时来的?一路辛苦了吧?” 主家问话,还是关心自己,不回答很是失礼,故而孙管事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压下心头的焦虑,耐着性子道:“天还未亮就动身了,刚到没多久。还好,一路上倒还顺利。”顿了顿,抬眸道,“大姑娘……” 苏玉畹却向那给她倒茶的小丫鬟道:“看看孙管事杯里可还有茶?给他续个杯。” “是。”小丫鬟赶紧去掀孙管事面前的杯子,看到里面还满满的都是茶水,便抬头看了苏玉畹一眼。 “行了,退下吧。”苏玉畹一摆手,小丫鬟赶紧行礼退了出去。 这时孙管事才意识到刚才是自己急燥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县里的消息 站在门口处的黎妈妈倒有些愧意。她听得孙管事说休宁的茶园出了大事,就在门外随意寻了个小丫鬟,吩咐她给孙管事上点心和茶,便到门外看着去了,想着到底是叫人给苏玉畹送信呢,还是让孙管事等一等,因此这些小事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小丫鬟一直守在这里,而且苏玉畹回来时不待吩咐这小丫鬟就十分机灵地上来沏茶,倒让自家姑娘操心了一场。 像这种掌柜、管事专门来禀事时的会面,沏茶倒水的丫鬟、婆子须得是心腹,否则泄露了一句半句,就有可能让苏家的生意遭受损失。如今她叫这刚买进来没多久的丫鬟进来沏茶,倒是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苏玉畹何等的通透?见向来做事沉稳的黎妈妈不同以往,便知休宁的事不小。这时候见那小丫鬟出了门,谷雨还跟黎妈妈出去在外面守住了不让人靠近,这才问孙管事道:“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有人要买咱们松萝山上的茶园。”孙管事说这话时,遮掩不住心里的焦虑。 “哦?”苏玉畹一挑眉,“是单买咱们的茶园,还是松萝山上所有的茶园都买?” 孙管事没想到自家姑娘听到这消息不诧异,反而问了这么一句话,显然是心有所料。他焦躁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他将身子往后靠了一靠,这才道:“都买。而且听说买家是大有来头的,出价很高,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已经有三家茶园被他们得到手了。听说,他们除了以高价诱之之外,还使了些别的手段。” 苏玉畹的手指在桌上轻点了几下,又问:“这消息,是谁给你的?黄管事怎么不亲自过来?” “这些就是黄管事叫小人传的话。他现在被人盯着,脱不开身,又怕被人跟踪把姑娘的住处暴露了,让人寻到这儿来给姑娘添麻烦,便悄悄叫人传了信给雷掌柜,雷掌柜派小人过来禀报姑娘。” 苏玉畹点了点头。 想了想,她又问:“我们家二叔、三叔的园子如何?他们也被逼问了吗?” 说到这个,孙管事的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似乎还没问到他们。” “哦?”苏玉畹眉头一蹙,“那为何却问了我们家?” 孙管事摇摇头:“小人不知。” 苏玉畹微一沉吟,又问;“他们给了个什么价?” 孙管事有些愕然。 他没想到自家姑娘会打听价钱。 要知道,松萝山上的茶园,自松萝茶名声雀起以来,就有市无价。除非家中遇上了大难事,实在跨不过去那个坎儿,否则不会有人把手头的茶园卖出去。即便是那些小茶农,家中有两三亩茶园的,生活困难,也将茶园紧紧地拽在自己手里。他们也知道,这茶园就是一只生金蛋的鸡,还是日益身价倍增的鸡,与其卖了它得一笔不知何时就会花光的钱,不如细水长流,靠它为生,自己死后也可以将它当作传家宝传给后代。 更何况,这茶园还是老太爷传下来的呢。老太爷去世,传到了老爷手里。如今老爷才去世不到一年,尸骨未寒,姑娘就想把这茶园给卖掉。要是被人知道,不知如何戳自家姑娘的脊梁骨呢,这可是败家子的行径。这样的名声传出去,谁家还敢娶姑娘?所以,这事是万万不能干的。 如今自家姑娘生意做得大,还有炒茶秘方在手,赚大钱的机会在后头,家中又无大事,手里不缺钱,再如何也落不到卖茶园的地步。 只是他跟苏玉畹打交道的机会不多,这些话他在心里转了一遍,最后还是不敢出口,只是老老实实回答苏玉畹的问话;“一万两。” 苏玉畹笑了起来,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又将其放下,这才道:“他们给的价钱倒还挺有诚意。” 她从袖子抽出帕子擦了擦嘴,道:“你回去给黄管事传个话,叫他跟来买茶园的多接触接触,先问问他,是谁向那人介绍我们家茶园的。如果他能透露一二,就问问他价钱还能不能往上升,如果是一万五千两,我倒是可以考虑将茶园卖掉。” “姑娘,万万不可!”孙管事再也坐不住了,噌地一声站起来,急声道,“咱们苏家,是做松萝茶起家的,松萝茶就是咱们的发家之源,这茶园更是姑娘的祖父留下来的,万金不换,如何能卖?姑娘手头再缺钱,也不能卖了家之根本啊!” 苏玉畹见孙管事急着面红耳赤,大冬天的,额头上都冒了细汗,心里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看来雷利程提拔的这位孙管事,对苏家可谓是忠心耿耿啊。 她不由好奇,问道:“孙管事跟我祖父有旧?” 苏长清手下有什么人,重用什么人,她都清清楚楚。在父亲活着的时候,并没有重用这位孙管事,也没特意提过他,可见孙管事跟父亲并无交集,那么由此推断,有可能是以前祖父对孙管事施了恩惠,孙管事这才对苏家如此忠心。 孙管事没想到苏玉畹还有心思想别的,不由十分无奈。可他是小小管事,还是刚提拔上来的,实在不好对这位年轻姑娘说重话。 他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拱手道:“老太爷对小人一家有活命之恩。当初家父家乡遇上灾荒,逃难到休宁,饿倒在地,是老太爷救了他,给了他饭食,又带他到茶园里做事。后来家父与家母成亲,家母生小人时难产,又是老太爷及时命人将家母送往医馆,才救了家母和小人两条性命。家父、家母去世时,一再交待小人要好好回报老太爷的恩情。故而便是姑娘不喜欢小人多言,甚至撤了小人管事的位置,小人也要劝阻姑娘卖掉叶嘉茶园。” 苏玉畹不禁笑了起来:“没那么严重。”见孙管事表情严肃,张口就准备长篇大论,她赶紧摆摆手,“你先别急,听我说。” 孙管事只得闭上了嘴。 苏玉畹这才道:“我先问你,如果我不卖叶嘉茶园,后果会怎样?” 孙管事哑然,好半晌才道:“或许……或许他们会使出各种手段……” “我再问你,那三家卖掉茶园的都是什么人?他们如今如何了?” 孙管事额头上的汗又冒出来了,嘴里嚅嚅道:“他们……一个是已逝的户部尚书的家人,一个是宫中奉嫔娘娘的外甥,还有一个是致仕的鸿胪寺右寺丞。他们外面看着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来之前,小人打听过,鸿胪寺那位大人的孙子,十几天前曾在青楼里跟人争风吃醋被人打断了腿。可那人小人曾见过,是个老老实实读书的公子,从不去秦楼楚馆。他这件事,必有蹊跷。” “好,我最后问你,发生了这么些事,休宁的县令大人可出面调停?” 孙管事额上的汗珠已一滴滴从额上滴落下来。他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额头,摇摇头道:“小人并未听说。似乎自打那伙人到休宁开始,县尊大人就缩在县衙里,很少出来。” “那么,你现在还要再劝我别卖茶园吗?”苏玉畹又问。 孙管事的面色有些苍白。他两眼无神地望着面前的虚空,使劲地摇了摇头。 就算这茶园是他自己的,一旦危及到家人的安危,再如何不舍,他恐怕也要把茶园卖出去。毕竟茶园这东西再重要,也比不上家人。更何况,就算舍了家人,人家真要夺你的茶园,你也保不住。 第二百六十八章敬服 想通这些,他十分羞愧,站起来对苏玉畹深深作了个揖:“小人见识浅陋,差点害了苏家,小人惭愧之极。小人不堪大用,愿辞去管事一职,还请姑娘应允。” “你原先是做什么的?” “小人原是茶栈里的分茶工。” 苏玉畹点点头,伸手示意:“坐,坐下说吧。”见孙管事死活不坐,无奈道,“你劝我别卖茶园,是为我苏家着急所至,关心则乱,一片忠心,你觉得姑娘我是那等不分好赖辨不清是非的人么?” “小人不敢。”孙管事的身子躬得越发低了。 “或许,你是觉得我年纪太轻,又是个姑娘家,我的话你不愿意听从?” 孙管事的脸涨得通红:“小人、小人从来未曾如此想……” 苏玉畹打断他的话:“那不就结了?赶紧坐下吧。” 孙管事这才挨着椅子边坐了下来。 这样一个老实人,苏玉畹也不好让他太过担心。有些事情她即便不说,隔没多久大家也会知道的。 她道:“买茶园的那些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他们盯上了休宁的茶园,我也料到了。” 孙管事惊异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向苏玉畹。 “他们是三皇子一派的人。”苏玉畹直接掀开谜底。 孙管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虽说这里是徽州,孙管事还一直呆在休宁县里,但盛宠的郑贵妃为了让自己所出的三皇子登上太子之位,与欲立大皇子为太子的大臣们互相较劲,已是朝野所知的事情,孙管事自然也有所风闻。如果是三皇了一派的人盯上了松萝山,那么奉嫔娘娘的家人不敢与之抗衡,也就说得通了。至于已逝的户部尚书的后人、致仕的鸿胪寺的六品官员,在三皇子和郑贵妃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休宁县令就算是站在大皇子一边的,也不敢明着得罪三皇子一派,否则他的乌纱帽下一刻就得摘下来了。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孙管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释然之余,不禁又生起了新的疑惑:自家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的? 他不敢问,苏玉畹也无意再跟他说起这些,道:“所以,既然胳膊扭不过大腿,咱们又何必以卵击石,去做那无用之功呢?不如喊个高价,卖予他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全乎,又有银子,咱们再到别的地方去买茶园便是。” 孙管事这下子算是打心眼里赞同苏玉畹的说法了。 他点点头:“姑娘考虑的极是,先前是小人一叶障目了。” 苏玉畹笑了笑:“所以你回去,就让黄管事去给他们那边回话。如果一万五千两他们愿意买,咱们这边没问题。不过……”她表情一肃,“你让黄管事好好套套话,看看到底是谁在他们面前提起咱们的叶嘉园的。” 孙管事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原先他没想这些多,现在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也觉得蹊跷起来。 要知道,他前头说的那三家人,毕竟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当初在松萝山上买茶园时,他们所占的可是大头。而苏长清即便有眼光,也有一点做生意积攒下来的积蓄,但一个刚刚发迹的小商人,手头能有多少钱呢?所以他所买的松萝山上的茶园,也不过是二、三十亩而已,即便后来陆陆续续又从小茶农手中买了一些,在那些人眼里也算不得什么。苏家后来又分了家,三兄弟各得一块儿茶园,苏玉畹手里的这片茶园面积就更小了。 而照着三皇子那伙人的做法,那肯定得先把占大头的茶园给买了,小片的茶园后面再说。叶嘉园的面积,在休宁山上虽不算小,却也不算大,怎么的三皇子一派一啃完硬骨头,就把目标放到了苏家大房的茶园上来了呢? 孙管事因对苏家十分忠心,所以雷利程将他提拔起来以后,遇到事情也不瞒他。二老爷苏长亭屡次针对苏家大房的事,孙管事也是知道的。联想起前段时间二房莫名其妙的损失,再想想三皇子派莫名的做法,他心里隐隐有了一种猜测。 不过苏长亭终究是苏玉畹的亲叔叔,孙管事又是个谨慎的性子,这些猜测他并没有说出口。 “姑娘放心,小人一定将姑娘的吩咐转告给黄管事。”他躬身行礼道。 苏玉畹点了点头。 “有什么事,让黄管事和雷掌柜及时派人通报于我。”她又道。 “是。” 苏玉畹并没有端茶送客,而是问孙管事道:“你在府城,可有住的地方?” 孙管事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这才答道:“小人打算一会儿回休宁去。” 苏玉畹摇摇头:“冬天天黑得早,你到休宁时没准就进不了城了,一天来回也实在太辛苦,走得太急路上不安全。反正这事也不急在一天两天,不如你在这儿住一晚再回去吧。” 孙管事原也有这个担忧,他也犹豫要不要在府城住一晚再回去。然而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家这位东家姑娘会主动关心他这个下属,为他想得如此周到。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再次躬身行礼,用比之前更加恭敬地语气道:“多谢姑娘关心,属下这就住上一晚。” 苏玉畹微一颔首,转头吩咐谷雨:“派个人去茶庄,让人给孙管事收拾出两个房间,并叫二掌柜到玉馔楼订一桌酒席,让他陪着孙管事好好喝两盅,去去寒。” “是。”谷雨应声走了出去。 孙管事此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们这些在休宁县城做管事或掌柜的,基本上都互相认识。大家在一起聊聊闲天或喝喝小酒的时候,也常聊起一些见闻。他虽是新被提拔上来的管事,却也知道他们这些县里来府城办事的人,除非是得主家看重的大掌柜,否则一般都是自己解决住宿问题,或是住客栈,或是到亲戚家借住一晚,当然,主家也不会苛待他们,该付住店、吃饭钱还是会给付。 可没想到,像他这样的小管事,姑娘不仅关心他是否回去,还亲自让大丫鬟去给他安排住的地方,还订了酒席,让掌柜陪他吃饭。 他结结巴巴地道:“姑、姑娘,这……这不必了。小人,小人住客栈就好了,酒席什么的,更不必破费。否、否则让别的掌柜、管事知道了,怕是要多想。” 苏玉畹越发觉得这位孙管事忠心。 要是别人,早就受宠若惊,然后坦然接受,等回到休宁去就可以有了跟人吹牛的资本,更可以暗示雷利程,自己这个东家对他另眼相看,这对他往后的威信、提拔都有好处。 可孙管事想的却是如果这一次她这样招待他了,那以后休宁的掌柜、管事上来办事,她是不是也得一碗水端平?否则就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唯有忠心,他头一个想到的不是他自己所得的好处,而是她是否会有损失。 “你尽管去住,酒席也是我犒劳你的,你不必想太多。往后我会叫人在茶庄里特意布置两间客房出来,给你们县里的人住。别人来府城,只要办事办得好,我也会叫人犒劳他们的。”苏玉畹笑着安慰道。 孙管事这才放下心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告辞离开。 苏玉畹又叫人去寻马掌柜。 她得把这些事情告诉他。 虽说可以写信,但这种机密之事,写信很不保险。要是让人看到信的内容,对他们会很不利。而且有些事,信里也说不清,还得当面商量一下方好。 第二百六十九章相托求亲 如今苏家大房的产业太多,有些地方的管事又是新提拔上来的,马掌柜不放心,就得四处看着,为此这段时间虽然茶园买齐了,他也得到处跑,看看管事们如何收拾茶园。因此等他接到口信来寻苏玉畹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苏玉畹把情况跟他一说,马掌柜就十分赞成苏玉畹的做法:“你做得很对,断尾求生,咱们作买卖也是一样,该舍的时候就得舍,有舍才有得。明知道斗不过他们还要负隅顽抗,那是愚蠢的做法。” 苏玉畹这次倒不是向马掌柜求主意,而是通知一下对方。就算马掌柜不同意她这样做,她也是要坚持自己的意见的。马掌柜是大掌柜,她有什么决定,总得要跟他说一声,这也算是对他的尊重。 见马掌柜赞成自己的做法,苏玉畹又跟他商量了一下后面的应对手段,眼看着天全黑下来了,马掌柜还没吃晚饭,苏玉畹赶紧叫人摆了饭上来,让马掌柜用了,再送了他出去。 接下来几日,苏玉畹就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等着休宁那边的消息。当然,因为如今她跟陈家的关系挺好,前段时间陈明生还替她出手教训了苏长亭一通,于情于理她都得将这件事告诉陈明生。因此特意抽了个时间,把这件事跟陈明生说了一遍,陈明生对她的做法十分赞成。反正外边的茶园也能置成松萝茶,又何必死抱着那块茶园不放,反惹来祸端呢?不如高价卖出去,赚的那些钱,在别外可以买上好一大片茶园了。 而邢太太那边,思来想去觉得这门亲事除了苏玉畹还得再守两年孝,其他都十分让她满意,便往何太太家里去了。 这城里的官家夫人里,跟邢太太最能合得来的,非何太太莫属。两人出身相近,情性相投,丈夫又上下级关系,所以两人没事的时候经常你请我、我请你,在一起喝茶说话。 听得邢太太来访,何太太也不意外,让人引她到暖阁里坐了,自己换了衣服也去了暖阁,问她道:“怎的这会子出门?天可冷起来了。” 可不是?前几天天气还尚好,这一日不知怎的一下子冷了好几度,天阴沉沉的似乎想要下雪的样子。何太太是北方人,家里各个房间都盘了炕。这样的天气就只坐在炕上做针线,哪儿都不想去。 邢太太笑着指了指丫鬟脚边放着的一篓子蜜桔:“南边来的,味道可甜了,送来你尝尝。” “哎哟,还是你想着我,这倒要多谢了。”何太太也不推辞,道了一声谢便让自己房里的管事嬷嬷接了,坐下来将桌上的一碟子点头往邢太太面前推,“我新寻了个点心师傅,做的霉干菜烧饼味儿挺好,你尝尝。” 邢太太拿起一块鸡蛋大小的金黄色的饼儿,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霉干菜混合着略带着些肥腻的肉馅,咸中带鲜,再加上烧饼外皮的酥脆,味道果真极好。 她点了点头:“很不错,没有一般烧饼那种干干的口感,润而不腻,十分爽口。” 何太太十分得意,道:“一会儿你回去带些回去给家人尝尝。” 两家关系好,有什么好东西也你来我往地送给对方尝一尝,烧饼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邢太太不在意地挥了一下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从吃食谈到在哪家做狐裘衣服,说了半天闲话,邢太太这才道:“我今儿个来,还真有事想麻烦你。”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咱们什么交情?能做到的我都没二话。”何太太极爽快。 邢太太斟酌了一下措辞,似乎怎么说都不大好,干脆开门见山地道:“我看中了苏家的那位苏玉畹姑娘,想让你给做个媒,上门提亲。” 何太太跟苏玉畹并不熟,也就上次在宴会上见过一次,因为苏玉畹是陈家人的亲戚,陈家人的身份地位又不高,对于陈家的亲戚她就更没关注了,所以印象不深。还是女儿去邢家几次,都是跟苏玉畹在一起,何太太才对这个女孩儿感兴趣起来,觉得她能得邢予妍的青眼,还能跟自家闺女的赞赏,跟几位官家千金都混到有交情的地步,不是手腕特别高超、城府特别深,就是确实是一位好姑娘。不过见自家闺女夸过一次就算,并没有要请她到家里来玩或是常邀她出去玩、要跟她深交的意思,她也就没把这事再放在心上,只想着等下次见了这位姑娘,再好好观察观察,看看她的为人。 却不想还没等到再一次会见,就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她举着一块点头,保持着送入嘴巴的姿势,愣愣地搜肠刮肚地在脑子里回想苏玉畹的模样,却徒劳无功,只得皱眉问道:“你说的,可是陈家的那个亲戚?” 邢太太点点头:“正是。” 何太太放下点心,问道:“你怎么会想着要给儿子娶她呢?恕我直言,好像她的家世身份都不怎么样吧?” 两个人虽不是手帕交,但这么些年两人的丈夫在一个地方为官,两人又性情相投,慢慢就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邢太太前一个儿媳妇是什么样的人,邢太太对她的所有报怨与不满,后来她去世后邢太太想要再娶个什么样的儿媳妇,何太太无不知道。而苏玉畹的身份,何太太也听自己女儿提过一嘴,这跟邢太太原先的打算完全不符,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邢太太叹了口气:“她的身份地位确实是比较低,还有就是有孝在身,需得两年后才能成亲,这两点是我最不满意的。但没办法呀,要是我不赶紧把这亲事订下来,武哥儿一回京,老太太准得给他砸摸亲事。到时候再娶个什么儿媳妇回来,那就完全由不得我作主了。好歹苏姑娘是我看中的人,除了前面那两点,其他各方面无不令我满意。武哥儿跟她见了一面,也是很中意的。”说到这里,她话语里顿了顿,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来。 何太太也是有儿媳妇的人,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揶揄道:“怎么,你儿子太喜欢她,你吃醋了?” “胡说什么?”邢太太白她一眼,死都不承认自己那点小心思。 何太太却十分明白她的这种心情,叹了一口气道:“咱们作娘的,就是这么矛盾。儿子和儿媳妇关系不和睦吧,咱们着急;太和睦吧,咱们心里也不舒服。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儿子,却要把别人捧在手心里,作娘亲的反倒得靠后,有时想想还挺心酸的。” “可不是。”邢太太很有同感,“反倒是女儿,如果嫁的人能跟她和和美美的,有人把她捧人手心里,甚至对她的好超过她的婆婆,咱们这作娘的心里就十分欣慰。” 听到这话,何太太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话,太精辟了,哈哈……”笑了一阵,又捧着脸颊道,“再说到咱们自己身上,咱们又何尝不想着丈夫把自己捧在手心,把自己看得比婆婆要重呢?” 邢太太感慨地摇了摇头:“所以人呗,就这么矛盾。” 何太太笑着感慨一阵,便好奇地问邢太太:“难道那苏姑娘真那么好?连你也对她夸赞不已。” 邢太太点点头:“长得好就不说了,关键是聪明能干,为人也大气,性格也好,我们家妍姐儿很喜欢她。” 邢太太看人的本事,何太太还是信服的,至少要比年轻女孩子要有经验一些。她既然这样说,何太太倒是没再怀疑,忙安慰邢太太道:“这些都是最重要的。至于家世什么的倒在其次,有的话能锦上添花,没有也没必要强求。娶苏姑娘,总比娶那些家世不错但女孩儿的性格品行都不好要强吧?毕竟要日日在一起过日子的,跟那种人在一起生活,寿命都要短几年。” 第二百七十章上门求娶(一) “就是这个理儿。”邢太太道,“所以即便她还要守孝两年,我也不计较了,就想把这门亲事给订下来。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帮我去陈家走一遭,让陈老太太去问一问苏家人的意思。” 虽说提亲,邢家完全可以找个官媒直接到苏家提亲,但这样行事总归不大妥当。一般讲究些的人家,会叫两边相熟的人先递个话,问问彼此的意思如何。如果双方都有意,这才让媒人上门。否则像邢苏两家这般,如果苏家人对这门亲事并不情愿,邢家作为一方父母官,直接被一商户人家拒绝了亲事,这脸往哪里搁呢?必然会成为别人的笑谈。以后邢振武再说亲,就艰难得多了——捡一个商户人家不要的女婿,自己家的门庭得有多低呀。 虽说邢太太觉得苏家不可能拒绝这门亲事,但凡事妥当点总是没错的。 本来跟邢家和苏家相熟的就是陈家了,但陈明生是苏玉畹的舅祖父,两人又走得极亲密,苏玉畹倒像是陈家的后辈一般。这样的关系,倒不好做媒了。 所以托何太太在中间往陈家走一遭,再由陈家问一问苏家人的意思,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没问题。虽说这天冷,我不大愿意动弹,但这么大一桩好事儿,我还是非常乐意走一遭的。你能娶上个如意的儿媳妇,我再高兴不过了。”何太太笑道。 “那便有劳你了。到时候猪头少不了你的。”邢太太也开玩笑。顿了顿,她又道:“我家武哥儿不日就得上京去了,这件事,还劳你多上点心,及早问一问。” “得,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儿也没事,不如现在就去走一遭,你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吧。” 邢太太见她这样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虽说及早,但也不差这一日两日。今日天冷,明儿个再去也不迟。” “这天阴的,眼看着就要下雪,保不住明儿个更加冷,还是早些去的好。再说,苏姑娘这么出色,虽还在孝中,但十五、六岁,她娘想来也急着给她说亲了。要是去迟了被人捷足先登,那岂不是后悔莫及?” 邢太太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这话还真是。那你今儿个受个累,就往陈府走一遭。” 两人是好朋友,也不在乎那些俗礼,想着一会儿还得回来安排午饭,何太太也不坐了,站起来道:“走罢,我们还能顺一段路。” 两人出了门,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后,就分开了,邢太太回了邢府,何太太则去了陈家。 听到门房来报,陈老太太好一阵发懵。何太太跟邢太太一样,都是在宴会上对她们陈家礼遇有加但亲热不足的人,私下里并无交集。她怎么忽然跑来拜访陈家了? “老太太……”姜氏见婆婆发愣,心里一急,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何家跟邢家一样,都是陈家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如今人家亲自上门,自家还能把人家晾在外面久等不成?这可不得把何家和邢家一起得罪了? 陈老太太回过神来,赶紧道:“快快有请。”自己则起身,准备亲自去二门处迎接。 她在家里,因二儿子作了官,于是被家人称呼为老太太,但她的丈夫跟何太太的丈夫是同僚,她的辈份并不比何太太高。如果叫姜氏去二门迎接,她则坐在家里等着,这就把何太太看成了她的小辈,是十分失礼的做法,也同样是要得罪人的。 在二门处接了何太太,一起回到内厅里坐下,上茶上点心寒喧了几句,何太太虽见屋子里坐了一堆的人,陈老太太的庶子媳妇和两个孙女陈欣儿和陈蜜儿都在座,但想想这门亲事十拿九稳,不存在说亲不成传出去反让邢家被人笑话的事情,便向陈老太太道:“我今儿个来,是有人托我来向苏家大姑娘说一门亲事。因苏家还在孝中,不宜大张旗鼓地上门提亲,便先托我探一探消息,看看苏家是否愿意联姻。因我跟苏家也不熟悉,陈老太太你又是苏大姑娘的舅祖母,便想着来问问你们也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陈老太太和姜氏等人的心头都是一跳。 苏家大姑娘,可不就是苏玉畹吗?能托何太太上门提亲的,身份家世只能是跟她一样甚至比她还强些的人家。再联想到邢太太前几日莫名其妙的上门,又热情地邀她们和苏家人一起去邢府,莫非……这家人是邢家? 陈老太太有颜安澜这门亲事在前面垫着,只是诧异了一下就镇定了下来,可姜氏和赵氏这些不知道颜安澜提亲的人,则被这个猜想吓了一大跳。尤其是赵氏,想想当初她还对苏玉畹百般嫌弃,觉得她配不上自己儿子,如今却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嫁给知府大人的嫡长子做儿媳妇,那心口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压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不会,不会的,绝不会是邢家来提亲。 她在心里一再地对自己说这一句话,仿佛多说几遍就像下了诅咒,这话就能成真似的。 然而,下一刻她就听到自家婆婆问道:“哦?不知何太太所说的是哪一家?” “说起来大家都知道。”何太太笑道,“前儿个大家还去她家做了客呢。” 陈老太太心里已经有了数,却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那两个字,故做迟疑地问了一句:“何太太说的,莫非是……”她拖长了声音,却半天没说出后面的话来。 “对,正是邢家。”何太太也不卖关子了,直接掀了谜底。 “当啷”一声,不知何人手中的杯子响了一下。 陈老太太抬眼看去,正看到赵氏手忙脚乱地放下茶杯,然后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擦拭着膝盖上的茶水。而坐在她身旁的陈欣儿,则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对于陈家人的诧异,何太太似乎十分满意。两家的家境悬殊,灰姑娘一下子被王子看中,可不就是这么出人意料甚至惊诧莫名,像是被巨大惊喜砸中的样子么? 然而陈老太太似乎并没有特别惊喜的样子,她点了点头,又问:“提亲的人,可是邢家那位中了举人的大公子?” “对。”何太太见陈老太太这样,刚刚还十分得意的心情便变得有些不爽了。不过她以为陈老太太是误会了什么,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作正妻。”而非小妾。 却不想她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话,陈老太太就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似乎有些不以为意和嘲讽,不过这个笑容太短暂又太突然,短暂突然得何太太还没看清楚她就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感激的微笑。 “畹姐儿能得邢太太看中,真是三生有幸。我老婆子也希望这桩好事得成。这样吧,这两天我就去问问,看看苏家对这亲事是个什么看法。如果有了结果,我就去回复何太太。” 陈老太太这话说得似乎没什么毛病,但何太太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仔细一想,问题就出在“这两天”上,干嘛是“这两天”,而不是马上呢?这桩亲事要是成了,不光对于苏家是大好事,对陈家不也十分有利么?自打邢知府来了徽州任职,陈明生可是削尖了脑袋想跟邢家攀上私交的呢。如今有这么个机会,陈家不欣喜若狂,立刻动身撮合此事,还想等什么? 第二百七十一章上门求娶(二) 她的目光在陈家人脸上扫了一遍,待看到陈家的大儿媳妇姜氏快把手里的手帕给绞烂了,脸上的焦急似乎都快要溢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赵氏和陈欣儿则既妒且恨,何太太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由对陈家万般轻视起来。 陈家这是看好事没落到陈欣儿头上,而落在了苏家,心里嫉妒得都不愿意成就这桩好事了么?这样的人家,也太没见识了,目光短浅如此,还真不值得交往。 她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语气也是淡淡的:“既然陈老太太你事儿忙,那这事干脆就不劳你去打听了,一会儿我往苏家跑一趟就是。说起来,苏姑娘我在宴会上也是见过一次的,我家媛姐儿跟她交情还挺好。想来她也不会把我当成骗子赶出去。” 陈老太太人老成精,哪里还听不出何太太是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赶紧解释道:“事情不是何太太你想的那样。因为休宁那边的茶园出了点儿事,畹姐儿今日一早就去了休宁,还不知哪天回来呢,所以我才说过两天再去。” 何太太却是不信:“这虽然是苏姑娘的亲事,但谁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姑娘不在家有什么打紧,苏太太不是在家么?” 陈老太太笑道:“何太太跟苏家没什么交集,不清楚她家的事也很正常。畹丫头的父亲,也就是我那已过世的外甥,生前就十分看重畹丫头,打小就延名师教导她,十三岁上带着她在身边学买卖,临终前还当着大家的面留下话来,说畹丫头的婚事由她自己作主。现如今,苏家大房都是畹丫头在当家,家里大小事都听她的,更不用说她父亲还留过这样的话,她的婚事她母亲自然是不敢作主的。即便何太太今儿个去提了,她母亲还是得等畹丫头回来才能拿主意。” “她家里没有兄弟?”何太太第一次听到有女孩儿家在家里说一不二的,惊讶地挑着眉问道。 “有,怎么没有?一嫡一庶。嫡亲的弟弟未满十三岁,庶弟如今也是十二岁的年纪,都还小,担不起事儿。”陈老太太道。 “苏姑娘不是十三岁上跟着父亲做买卖的吗?怎么到她弟弟这里就不行了?还得她在家里一人说了算。”何太太蹙眉道。 苏玉畹此人,何太太也听她女儿和邢太太夸过几句,隐约知道她是个极能干的人,但她家里的情形,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里便有些不喜苏玉畹的行事:家里有母亲在堂,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弟弟年纪也不算小,不是那等五、六岁遇事只懂哭泣的小娃儿,她这样独断专横,哪里是一个好女子?女人,不都应该贞静柔顺才对吗? 陈老太太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何太太已生出对苏玉畹的不满来了?但如果颜安澜上次提过亲被拒绝后,再不出现倒还罢了;偏他三五不时地出现在苏玉畹身边,前几日还跟着一起去了桂林村的茶园,可见这门亲事还是很有指望的,只要苏玉畹那里微一松口,就能成就好事。 也因此,邢振武的亲事虽然在这徽州府是数一数二的,要是没有颜安澜珠玉在前,那她们自然是喜出望外。但有了颜安澜作对比,这桩亲事就有些不够看了。权衡利弊,陈老太太就想把邢家的这门亲事给晾一晾,至少等颜安澜那头的亲事真没指望了再说,何太太这里她自然是能拖就拖,所以何太太有些许的不满,她就没放在心上。 不过有些话她还是得说清楚的。 她笑道:“畹丫头十三岁上只是跟着父亲学买卖,不是单独做买卖。如今她弟弟昌哥儿和盛哥儿也被她悉心教导着,还拿了茶园和茶栈给他们练手,只大半年的时间,这两个孩子已比以前强了不少。不过离独自拿主意还差些火候,毕竟男孩儿要比女孩子晚熟些。” “那她娘呢?” “她娘……”陈老太太叹了口气,“脾气太软,没什么主意,一个做大嫂的,在家里还常被妯娌欺负呢,哪里担起得大事?苏家要是没有畹丫头,早就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见何太太没有再说话,陈老太太也不想把关系弄僵。且不说陈家得罪不起何家,光就苏玉畹的亲事,也不宜把何太太得罪太狠。万一苏玉畹死活不愿意嫁给颜安澜,邢家这门亲事也比一般人强不是?得罪了做媒的何太太,对陈、苏两家而言都没好处。 陈老太太便又笑道:“何太太看你这样好不好,我先派人去苏家盯着,要是畹丫头回来我就马上过去说亲,有了结果我再去府上告之于你,也免得大冷的天还劳你跑来跑去。” 何太太之所以想在今天把事办完,一来是不满于陈老太太的态度,二来邢太太催得急,三来也是她自己不愿意多跑。她自己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人,这大冷的天不窝在自己家里,还为别人的事跑来跑去,她可不情愿。 所以听到陈老太太的话,她点了点头。不同意还能怎么的?苏玉畹的亲事她家人都拿不定主意,就算她催着陈老太太去苏家,也得不到回复,只能等苏玉畹从休宁回来再说了。 送了何太太离开,姜氏就忍不住问道:“娘,这大好的事情,你怎么不赶紧答应下来?” 陈老太太在脑子里正思忖着跟颜、邢两家结亲的好处呢,闻言不由没好气道:“畹丫头又不是我的孙女,她又不姓陈,我怎么好答应?总得问问人家娘儿俩的意见吧?” “不是……”姜氏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才好了。 她不是不知道苏玉畹不是她们陈家人,陈老太太没办法直接给她订亲。只是刚才她刚听到何太太说邢家来提亲,她们一个个都震惊欢喜不已,唯独陈老太太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婆媳两人相处多年,她自认对于婆婆的情绪变化还是一眼能看出来的。邢家这门亲事,府里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得到呢,如今花落苏家,婆婆怎么会不高兴呢?她刚才想问的可是这个。 可这些话,当着一群人尤其是赵氏的面,她不好明着说出来。 赵氏却在那里忿忿地绞着手帕道:“邢太太莫非是瞎了眼不成?城里有多少好人家的女儿,她怎么就看中了个商户之女?” 她抬头睇了陈欣儿一眼,意有所指地道:“远的不说,光是咱家的欣姐儿,官家的千金小姐,品行容貌样样都比她强,她凭什么越过咱们欣姐儿得了邢家这门亲事?” 她心里不平,只觉得她们家看不上的儿媳妇,就合该说不上亲事,就算说上了也一定是桩极差的亲事,这样才显得她的眼光独到,当初没让儿子娶她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 如今就连知府家都看中了苏玉畹,还派了何太太来提亲,显得对她十分看重,这就让赵氏不舒服起来。 她知道陈老太太和姜氏都十分看重陈欣儿,如果能挑唆着陈欣儿不舒服,从而制止陈老太太和姜氏去说亲,甚至从中破坏这门亲事,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却不想陈欣儿的反应根本不是她像的那样。陈欣儿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道:“三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越过我得了这门亲事?不过是死了老婆续娶的鳏夫罢了,这样的亲事也来扯上我,三婶你安的什么心?莫不是觉得我就该去给人做继室?我得不了好,你家蜜儿又能得个什么好亲事?” 第二百七十二章陈家的考量 赵氏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样的亲事陈欣儿还嫌不好,她到底想嫁什么样的人家?不见城里那些有钱有地位的人家都千方百计想把女儿塞给邢振武么?邢知府的官职虽然只比陈明生高两级,但人家却是世家出身,家中在京城做大官的亲戚无数,邢振武年纪不大,却已是个举人,过两年再中个进士,那他的太太就是个诰命夫人了。他虽是个鳏夫,但前妻又没留下一儿半女,邢太太又是个通情达理的婆婆,邢予妍这个小姑子也不错,家中人口简单,这样的人家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陈欣儿竟然还看不上,真不知道她是眼瞎呢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姜氏见女儿口放狂言,不由将脸一沉,喝道:“欣姐儿,不得胡言乱语。” 陈欣儿也知道自己在大庭广众场合下说知府家的公子是“死了老婆的鳏夫”,传出去定然会为陈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但邢家没看上她却看上了苏玉畹,这于她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连带着她连邢家也恨之入骨了,不拿话损一损邢振武,把邢家这门亲事踩到尘埃里去,她心里的气哪里平得下去? 不过她虽心高气傲,却也知道邢家不是陈家可以得罪的,被母亲喝斥之后,她也不敢再说话,站起来甩了袖子就离开了厅堂。 赵氏虽说跟以前相比厉害了许多,但她的丈夫还得在陈明生和陈伯鸿的庇护下讨生活,儿子又还没有考上进士,她在陈老太太和姜氏面前根本没有叫板的底气,因此被陈欣儿拿话冲撞了一下,却不敢发作,讪笑道:“我不过是这么一比方,看欣姐儿生气的。” 姜氏没有说话。可陈老太太却对她一点儿也不客气,沉着脸喝道:“既然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赵氏低下头,拧着手帕不敢说话了。 以前吧,虽然陈老太太对她和陈叔卿只是面子情,但好歹顾着面子,即便心里不喜,面上也不表露出来,说话做事都客气而疏离,最多遇上好事偏心大房和二房罢了。 可自打陈明生和陈老太太想让陈卓朗娶苏玉畹,赵氏表现得十分强硬,还当面顶撞了陈老太太两次后,陈老太太就再不耐烦维持面上的和气了,看赵氏不顺眼了就喝斥她,要不干脆就理都不理她,有外客来或是去外面做客,也不再叫她,弄得赵氏即便心里怨恨却也无可奈何。 陈家虽然需要陈叔卿做买卖赚钱,但如今有苏玉畹合伙,就算没有陈叔卿,陈家也可以派个管事去做,并不是非陈叔卿不可;而陈叔卿呢,却离不得父兄的庇佑。认清了这个事实,她这段时间只得夹着尾巴做人,以期能得到陈老太太的原谅。 可有些事情发生了,想要再回头就难了。 “姜氏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吧。”陈老太太发话道。 金氏如今整日呆在小佛堂里,林氏身子重了在院子里养胎,在陈老太太面前承欢的除了姜氏母女,也就赵氏母女了。如今陈欣儿离开了,就剩下了赵氏母女,陈老太太这话就好像是针对赵氏说的一般,弄得赵氏越发觉得郁闷。 可这还不算,待她拉着陈蜜儿朝陈老太太告别时,陈老太太又来了一句:“以后除了初一、十五,你们没什么事就不用来请安了。” 赵氏懵了一懵,即便脸色越发变得苍白。这算什么?这算是变相的驱逐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往后陈家发生什么大小事,都跟他们三房无关了? 她强忍着怒火与郁闷,屈膝行了一礼,便拉着女儿离开了,回去之后想摔个东西泄一下火,却又怕下人去陈老太太那里告状,忍了半天,只得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等着丈夫回来再商议。 厅堂这边,姜氏等赵氏母女一走,就摒退了丫鬟婆子,问陈老太太道:“娘,邢家这门亲事,您不看好吗?” 依她这么些年对婆婆的了解,她要想促成这门亲事,即便苏玉畹如今在休宁,也定然会派人去休宁叫她回来的。休宁离徽州府也不远,要是男人们骑快马而行,早出晚归,一天就能打个来回。就算苏玉畹当天赶不回来,下人也可以带回她的意见。可婆婆似乎明显不想这么做,才对何太太说出过两日等苏玉畹回来再议这门亲的话。 这实在让她不能理解:邢家这门亲事,多好呀,以前陈老太太还跟她说过,如果邢太太能看上陈欣儿就好了,可见她也是极看好这门亲事的。 “这件事,你别问。”陈老太太道。 “……”姜氏没想到婆婆竟然是这样的态度,心里又疑惑又不快。 见儿媳妇不高兴,陈老太太也很无奈。 她们婆媳相得,这么些年有什么事情都是有商有量的。但这件事事关颜安澜,陈明生一再叮嘱老妻不要将事情传出去,就是大儿媳妇也不要说。他可信不过女人的嘴。有些女人的嘴就跟那漏斗似的,这边听到什么消息,那边就能马上漏出去,要是传来传去让颜安澜知道了,再查明是他们陈府人说出去的,让他丢了大脸,估计陈家真要完了。他虽觉得大儿媳妇不是嘴多的人,但这种事谁能保证?要不是因为怕女眷这边慢待苏玉畹,让她对陈家心生不满,他连陈老太太都不想告诉。 而现在陈老太太的表现还好,对得起他这份信任,面对姜氏那不大高兴的脸,她坚守住了这份秘密,只是道:“畹丫头的婚事,得老太爷拿主意。毕竟邢家涉及到官场,咱们什么都不懂,别瞎掺合。” “这倒也是。”姜氏释然了,见陈老太太这儿没什么事,也告辞离开了。 陈老太太虽急于把这个消息告诉丈夫,好跟他商量商量,但陈明生就在邢知府眼皮子底下干活,她不好叫人去传话,只得耐着性子等着,又叫人去大门守着,陈老太爷一进门就来禀报。 偏这天陈明生衙门里有事,直到天黑快宵禁的时候,他才回来,照以往的习惯,他也不往陈老太太那里去了,准备往姨老太太屋里去,却不想在大门口就被老太太屋里的婆子截住了:“老太爷,老太太说有事找您。” 陈老太爷一皱眉:“又有什么事?”不过还是背着手去了陈老太太屋里。 见丈夫进门,陈老太太便张罗着叫人摆饭,陈老太爷却摆手道:“有什么事,你先说。” 以前陈老太太就是以有事的名义叫他过来,结果吃过了饭却什么事都没有,让陈明生十分生气,夫妻两人闹了一通,冷战了半年之久。有了前车之鉴,陈明生便不愿意相信陈老太太了。 听到这话,陈老太太也生气了。以前她还跟姨娘们争争宠,如今她对丈夫的心也淡了,要不是金氏肚子不争气,曾孙子都能满地跑了,她哪还有那个闲心去理会老头子。偏老头子还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大家都争着抢着往他面前凑呢。 她直接站起来道:“算了,你还是去你小妾屋里吧。”说着甩手进了内屋。 陈明生沉着脸站了起来,抬脚要走,终还是问了请他过来的那婆子一句:“今天有谁来过了?” 婆子是陈老太太手下得用的,今日何太太来时,她就在屋里侍候着。 她回道:“是何同知家的夫人何太太。” 一听何同知的夫人来了,陈明生立刻打起了精神,同时庆幸自己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多嘴问了这婆子一句。 他又问:“她来干什么,你知道吗?” 第二百七十三章休宁处 婆子的嘴动了动,还是摇了摇头:“老奴今儿个并没有在老太太面前侍候。” 何太太跟陈老太太的对话她虽然一清二楚,但何太太的来意可不能从她嘴里说出,老太太还依仗着这个在屋里等着老太爷进去服软呢。 陈明生扫了屋子一眼,见立在屋里的两个婢女感觉到他的目光,就往后退了一步,就知道在这些下人嘴里是打听不到消息了,而且老妻还在屋里呢,他刚才顺嘴问一句还好,要是大肆在这里打听今日的情形,那是真没给老妻留面子了。夫妻两人吵吵闹闹的也过了大半辈子,眼看着曾孙子都有了,再闹起来还真不好看,老妻在这个家里的威信也要扫地。他家的后院,他还得靠老妻帮他把持呢,那些姨老太太再温柔如水善解人意,在这方面也帮不了他。 他只得进屋里去给老太太陪不是。 老夫妻俩闹了好一阵别扭,陈老太太才把今天何太太来提亲的事给说了。 “邢振武?”陈明生愣了一愣。 陈老太太点点头。 陈明生想了想,笑了起来:“畹丫头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 无论是颜安澜还是邢振武,都是这徽州城里千金小姐们倾慕的对象,却不想这两个人都看上了苏玉畹。苏玉畹一个商户女,又没有了父亲,能得到这两门亲事,真是苏长清在地下保佑她了。 “邢家这门亲事,你是怎么想的?”陈老太太问道。 陈明生这会子对老妻那是十分的满意。 邢振武的亲事,他知道城里不少人家都盯着,以前老妻也曾跟他唠叨过如果能把陈欣儿许给邢振武就好了。今天又是何同知的夫人来提亲,照这些女人的眼光和沉不住气的心性,没准陈老太太就高兴地应承下来了——当然不是应承婚事,而是对何太太承诺立刻去帮邢家说亲。 可老妻却能从大局出发,知道颜安澜那边要是成了,比邢家的亲事对陈家好处更大,能找借口拖着对方,等他回来拿主意,这就很好嘛。 这一刻,他看老妻无比顺眼起来,更加后悔刚才的举动。 他摸了摸胡子,思忖了一下,这才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还真不是我打算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的。畹丫头那脾气,也是个倔的,不听人劝。要是她怎么都不愿意嫁给世子爷,那邢家这门亲事也不错。这件事,还得看看她怎么想。” “那要不要派人去休宁问问她?”陈老太太又问。 陈明生皱起了眉头:“本来我明天去一趟休宁也没什么,这件事,还得我亲自去劝她才好。我的话,她至少能听进去几分。只是现在三皇子的人在休宁,要是我去了瞒不住身份,怕是要引起误会,还以为我跟那些茶园的主人有什么牵扯,要跟他们作对呢。” “那要不然我去?” “你去也不合适。”陈明生摇摇头。 大概是因为刚开始时陈老太太对苏玉畹并不真心实意,只是面子情,所以苏玉畹对陈老太太并不亲近。苏家有什么事,苏玉畹都是直接找陈明生说的,便是颜安澜向她提亲的事也如此。要是陈老太太跑到休宁去劝苏玉畹嫁给颜安澜,怕是要引起误会,让苏玉畹对陈家有意见。这件事还是他这个舅祖父来开口的好,说好说歹,他都是为苏玉畹打算,想来苏玉畹也能明白他的一片心,不至于误会了去。 “我派个人叫她回来吧。”陈明生道。 陈老太太点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 且说苏玉畹那边,此时正坐在休宁的家里,听黄耀祖和雷利程禀报这些天打听出来的事情。 黄耀祖道:“……王家的茶园比咱们的还要大,他们只出了八千两银子就买下来了。姑娘让叫价一万五千两,小人还胆战心惊,生怕他们会恼怒,也像整治前面那几家一般整治咱们,却不想他们只还了个价钱,一万两,就没有下一步动作了。这件事涉及太大,小人实在作不了主,生怕给苏家招祸,这才派人去通知姑娘,让姑娘过来定夺。” 苏玉畹点点头:“再跟他们还价,一万五千两,一两银子都不能少。如果他们肯要,打明儿我马上就跟他们去衙门改契。” “姑娘……”黄耀祖劝道,“一万两银子已不少了。这些人不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小人觉得,答应他们便罢了,不要再讨价还价。” “你听我的吩咐就是。”苏玉畹却不听他的。 黄耀祖是苏家老臣了,对苏家也算得忠心耿耿,否则当初苏长清刚去世时,苏长亭用利益引诱他,他就不会置之不理。他没把苏长亭利诱他的事告诉苏玉畹,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同时也担心苏玉畹冲动之下去骂苏长亭,给大房再惹麻烦。 这会子听苏玉畹一意孤行,他急的不行,转头看向雷利程:“雷掌柜,你劝劝姑娘吧。” 黄耀祖虽说跟雷利程接触不多,但他知道雷利程年纪虽轻,能力却很强,为苏玉畹谋得了不少的订金,这段时间很受苏玉畹的器重。他希望雷利程能劝得了苏玉畹。 却不想雷利程却摇摇头道:“姑娘这样做,自有姑娘的道理。我觉得黄管事只管照着姑娘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黄耀祖张了张嘴,最后却沉默下来,什么也没说。 他不知道雷得程是真的相信苏玉畹的判断,还是在奉承苏玉畹,但总感觉他们三个人中,他最没用也最不能领会苏玉畹的意图,这让他十分沮丧。 隔墙有耳,而且雷利程这个人能力很强,但忠心怎么样,却还不清楚。苏玉畹实在是不愿意在他面前过多的暴露自己的想法,也不愿意在他面前过多的议论朝庭之事,所以即便看出黄耀祖心头不快,她也没再说什么,只道:“你先去谈了再说。” 说完,她又问:“我叫你问的话,你问了那些人没有?” 黄耀祖点了点头:“问了,不过那些人没理小人的话茬。小人估摸着是等咱们把茶园以低价卖给他们,他们才会透露一二。” 苏玉畹也不期望就这么随口问一句,别人就能出卖消息。 她摆了摆手:“行,我知道了,你们去办事吧。” 黄耀祖见苏玉畹一副打定主意要跟三皇子派的人讨价还价的样子,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没办法,只得退了出去。雷利程也跟着告辞离开。 苏玉畹对谷雨使了个眼色,谷雨会意,悄悄跟在了他们后面。 黄耀祖两人走出了厅堂,出了院门,雷利程这才安慰情绪有些低落的黄耀祖道:“黄管事莫非对姑娘的决定有什么看法?” 黄耀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只觉得我能力不够,不能领会姑娘的意图。” 雷利程笑了笑:“姑娘看重的更多的是忠心。黄管事对苏家大房忠心耿耿,姑娘吩咐的事能不折不扣地完成,这就够了。” 虽然这话不动听,但还是安慰到了黄耀祖。作为苏家大房的老臣一样的人,只要姑娘看重他的忠心,还能为姑娘出一份力,这也够了。想来就算没有了叶嘉茶园,他也能去别的茶园为姑娘做事吧? 两个人出了苏家大房的老宅,就在门口分道扬镳,一个回松萝山上的茶园,一个回了茶栈。 直到两辆马车离开,谷雨才从大门口出来,看了两辆车一眼,转身回到厅堂,将两人刚才的话禀报了一遍。 苏玉畹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站起来回了自己所住的日影阁。 第二百七十四章纷纷来劝解 立春跟在她身后一直没有作声,直到苏玉畹进了书房,确认四周无人,她才低声问苏玉畹道:“姑娘,不光是黄管事,便是奴婢也不明白姑娘的打算。奴婢也知道,三皇子想要做太子,名声不能太坏。如果他在徽州府做得太过份,一定会有御使上折子告他的。所以他拿那三家做鸡杀了给猴看,以震慑众人,接下来定然会再给一户人家甜头,好让大家明白他们的意图,从而乖乖地把茶园卖给他。反正如果海运利润丰厚,就算再高的价钱买下这些茶园,三皇子仍然可以赚许多钱,根本不必在乎这一点成本。只是奴婢不明白,为什么姑娘要站出来跟三皇子一派对着干,暴露自己呢?咱们藏在众人里,跟着大家走不好吗?有了前面的三家做例子,咱们苏家大房又是一群孤儿寡母,胆小一些才正常,三皇子的人一逼,咱们就把茶园卖了不好?为何要这么跟他们死磕?” 她可不相信苏玉畹真是掉到了钱眼里,连危险都不顾,只想着赚那几千两银子。她的姑娘,可不是那等鼠目寸光的。 苏玉畹一笑,正要说话,就见霜降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姑娘,奴婢回来了。” “快进来。”苏玉畹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望向门外。 霜降掀帘从外面进来,对苏玉畹道:“姑娘,今天奴婢在城门口没等到颜公子,倒是见到了一个熟人。” “是谁?”苏玉畹问道。 “黄记茶栈的黄怀安。” “哦?”苏玉畹一挑眉,旋即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 立春和霜降都静悄悄地站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二老爷呢?”苏玉畹又问。 “二老爷没见。”霜降摇摇头。 苏玉畹抬起皓腕,伸手端过桌上的茶盏,放到嘴边却没有喝,盯着茶盏里在热汤中舒展开来的碧绿的茶叶,道:“派个人注意着黄怀安,看看他要做什么。” “是。”霜降应了一声。 苏玉畹又问:“二房那边,查到什么没有?” “还没有。”霜降摇摇头,“不过奴婢倒是听二房的下人说,好像前阵子在街上看到二房的管事钱旺,他还跟人打听那些人的住处来着。至于后来他接触了那些人没有,是不是他窜掇着三皇子那派的人对付咱们,那下人就不知道了。” “继续查。” “是。” 霜降见苏玉畹再没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不过她刚刚出门,便又转了回来,禀道:“姑娘,三老爷和三太太来了。” “他们怎么来了?”苏玉畹奇道。 虽说苏家三房跟大房没有什么矛盾,但碍着亲娘和亲哥哥与大房的人不和,苏长风与秦氏跟大房走得并不近。苏玉畹昨日回来,也只是上门礼貌的请了个安。苏长风去山上茶园了,只有秦氏在家。大概是因上一次秦氏想让殷氏帮她在老太太面前说话、苏玉畹没有答应的缘故,她待苏玉畹淡淡的。苏玉畹也不在意,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了。 她在三房不过是坐了一盏茶功夫,霜降和夏至这两个包打听就把三房的事情打听了个清楚。原来秦氏到底得为自己的两个女儿考虑,没敢跟苏长风闹得太过,终是将那个庶子记在了自己的名下,如今苏世荣已搬到主院的厢房住着,由秦氏亲自教导。 而三房的茶园面积比大房要小一些,并没有人去问苏长风卖不卖。 苏玉畹到厅堂时,苏长风与秦氏已等候了一会儿了,正跟许妈妈坐着说话。苏玉畹给两人见了礼,笑道:“侄女昨日回来去府上请安,三叔并没在家,还想着哪时才能见三叔一面呢,没想着三叔就来了。倒是侄女失礼,劳动三叔三婶大驾。” 苏长风一摆手:“自家人,不说那些客气话。” 苏玉畹坐下,问道:“三叔的茶园可还好?” “还好。”苏长风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侄女一眼,见半年未见,苏玉畹出落得越发漂亮,两只眸子又黑又亮,灵动而清正,肌肤如雪,吹弹可破,身上更有一种空灵的气质,飘飘欲仙,叫人对她生不出一丝杂念。 他不由在心里为她叹息。要是大哥还在,苏玉畹哪里需要抛头露面,操劳家中琐事?如今空有一身绝色容颜,却被未婚未所弃,连一门好亲事都找不着,实在是令人扼腕。 想到这里,他放下茶盏,也不转弯抹角了,问苏玉畹道:“我怎么听说,你要卖掉松萝山上的茶园?” 苏玉畹没想到苏长风来,是为了此事。 她点点头:“是的。” 苏长风的眉毛皱了起来:“这是祖产,如何能卖?再者,这事你问过昌哥儿没有?” 苏玉畹一愣,抬起眼眸来看向苏长风。 苏长风要是好好问她,她自然会跟苏长风耐心解释,但这怎么一上来就是一副质问的口吻?弄得好像苏家大房的产业全都是苏世昌的,她这个女儿要把家里的产业都败光似的。 她压下心头的不舒坦,淡淡道:“不卖还能怎么的?我听人说,二叔前段时间派人回来了,去了买家那里,然后就有人找上门来要买我们家茶园,否则松萝山上的茶园那么多,我们大房的茶园面积虽不是最小,却也不是第四大,怎么就被人掂记上了呢?而且,想来王尚书、奉嫔娘娘和李大人家的事三叔也听说了吧?三叔觉得侄女我比他们还要强,能跟那些人对抗?” 松萝山上茶园的事,虽说三皇子一派的人用了些手段不让人往外传,但松萝山上茶园的园主们谁能不知道?即便那消息不灵通的,也总有三五个亲朋好友私下里提醒着,唯恐被人找到头上,要强买茶园。而苏长风见大房莫名其妙被找上门来,心里也是犯嘀咕的。这会子听到竟然是他亲亲好二哥的手笔,当下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不能吧?你二叔虽有些小心思,但咱们终归是一家人。你们日子不好过,他能得什么好处?”细想想,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苏长亭是这样的人。 “三叔要这么想,就算我拿出证据来恐怕三叔也不会相信,如此,那就多说无益了。” 虽说还没查清,但苏玉畹觉得这事十之八九就是苏长亭的手笔。苏长风这样说,那是还不知道前段时间陈明生代她报复苏长亭的事。苏长亭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怎么肯善罢甘休?那定然是要报复回来的。 想到这里,她眼宇间也有些丝的疲惫。一家人,这样报复来报复去,怨怨相报何时了?但苏长亭在后面搞事,她要是不回击回去,苏长亭只有更得寸进尺。她也只能这样陪着斗下去了。 不过,那黄怀安有什么样的背景,竟然能让苏长亭连陈明生都不怕,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跟大房对着干呢? 苏玉畹兀自想着自己的心思,那头,苏长风被苏玉畹那句话顶得也无言以对,抿着嘴不说话。倒是秦氏看不得丈夫被人拿话挤兑,沉着脸道:“你三叔也是一番好意,听到有人要强买你家的茶园,特地过来问上一问,看看能有什么相帮的,就帮你们一把。但畹姐儿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跟长辈说话的语气么?” 对于苏长风,苏玉畹还是有好感的,尤其是当初父亲刚下葬,苏长亭咄咄逼人要强占大房家产时,苏长风还为大房说过话,这一点苏玉畹一直铭记在心。这会子秦氏这样说,她也不想跟三房多争口舌,低个头就将事情扯过去算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苏长风的劝阻 她站起来给苏长风行了个礼:“三叔,对不住,侄女刚才失礼了。” 苏长风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行了,三叔也没怪你。”他是怪自己二哥,分不清内外,不知道到外面去挣钱,整日盯着大房的这点利益。 苏玉畹亲自给苏长风和秦氏添了点茶,这才坐下,沉吟片刻,道:“三叔,想来我在徽州那边买茶园的事,您知道的吧?” 苏长风点了点头。 这事还是苏长亭跟他说的。不过苏长亭说这事的目的,倒不是想提携一下自己的亲弟弟,而是在他面前报怨苏玉畹有了舅祖父的支持,在徽州那边买茶园,却不肯提携两个叔叔一把。后来苏长亭也去了徽州在那边买茶园,其中有什么好处却是一点也没跟亲弟弟透露。 而苏长风身为苏老太爷和苏老太太的小儿子,从小受宠一些,也没吃过苦,还多念了几年书,染了点读书人的脾性,喜好风花雪月,对于庶务并不大上心,三房的茶园也都交给管事、掌柜们打理。这些管事、掌柜都是苏老太爷留下的,都签了死契,苏长风御下又宽厚,故而主仆相得,庶务上也没用他操太多心。 也因此,苏家大房、二房通通跑去徽州府买茶园,其中缘由苏长风也不问,更没起跟风的心思,整日里跟一群朋友吟诗作画,喝酒聊天,日子过得十分逍遥。 苏玉畹自然知道自家三叔的这种脾性,此时既起了提点的心,也懒得卖关子,直接道:“三叔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买茶园吗?那是因为那边的茶树所炒制的茶,味道并不比松萝山上的差。” “哦?”苏长风挑了一下眉,似乎来了点兴趣。 “能炒制松萝茶,茶园的价钱却比松萝山上的便宜很多,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不知三叔有没有兴趣也去那边买些茶园。要是有兴趣的话,可得赶早了,否则这消息一传开,那边茶园的价钱势力要涨很多。” 苏长风虽说不喜欢庶务,但终是商户出身,苏家又分了家,他自己顶门立户的,买古玩书画,跟人喝酒游玩哪一样不要钱?如今既有赚钱的路子,他自然也不可能放过。 不过想想自家手中的闲散银子,他问道:“那边的茶园,一亩多少钱?” 大家都不是傻子,当茶园供小于求时,徽州四周的茶园主自然也把价钱给提上来了。如今那边茶园的价钱,跟当初苏玉畹买的时候已不一样了,而且现成的、面积大的、土壤肥沃好管理的,都已被买光了,剩下好茶园已不多了,价钱还贵。 当下苏玉畹说了个折中的数字。 苏长风就面露了难色:“我手上的银子,也不够买几亩的,还得派人去打理,重新整一个茶园,费的心力可不少。” 对于三叔这懒惰劲儿,苏玉畹也是无语。不过她还是劝道:“能买几亩买几亩,派管事去打理就好了,三叔时不时去看看即可。再者,依我看,这松萝山上的茶园已保不住了。他们买了我的茶园,很快就会轮到其他人。三叔不如趁这机会,把松萝山上的茶园高价卖了。有了这一万多两银子,在其他地方可以买上几百亩茶园了。这一进一出,三叔算算能有多少差价。” 听前半段话苏长风还点头表赞同,可听到叫他卖松萝山上的茶园,他顿时黑了脸,怀疑地看着苏玉畹道:“畹姐儿,你要卖祖产是你的事,我虽是你三叔,但既然分了家,我也不好多说你什么。但我是不会卖祖产的,那是你爷爷留下来的东西,我要是卖了它,我不成了不肖子孙了吗?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把它从我手上拿走。” 秦氏的气色比上次苏玉畹回来时好了许多,但与以前相比,却是差得远了,再没有了以前的鲜活气和精气神。刚才坐在那里,除了刚开始时为苏长风说了那句放话,此后便表情漠然地坐在那里,似乎屋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此时见苏长风放出狠话,说出要死要活的话来,她半天不动的眼珠子才转动了一下,抬头看了苏长风一眼,不过终是什么也没说,又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膝盖。 苏玉畹不过是看在苏长风对自己一房还不错的份上劝他一劝,但见他不但不听劝,反而隐隐有责怪她的意思,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但终是不忍,还是多说了一句:“人各有志,三叔既然打定了主意,玉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玉畹终是要劝三叔一句,人才是最重要的,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想来祖父在天之灵,也希望三叔能过得好好的,至于茶园,既然祖父当初能置下,自然也可以卖掉。三叔又不是把家里的钱都败光,只是将这份茶园卖了再买其他的茶园而已,算不上对不住祖父。” 苏长风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悦地道:“我刚才不过是那么一说,谁说不卖茶园就活不下去了?畹姐儿你也太危言耸听。王尚书那三家,不是都过得好好的?最多被人吓唬一下罢了。照我说,那也是没骨气的,胆子又小,贪生怕死。我就不信,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三皇子那一派的人还能为了区区几亩茶园逼死人命不成?我要不卖,他也拿我无可奈何。” 这话说得慷慨正气,气势十足,苏玉畹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她还是觉得三叔太天真。 但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再说下去就惹人厌了。 她点点头道:“希望一切如三叔所言。” “行了,我不过是过来问你一声。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卖茶园,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苏长风站了起来,准备回去。 秦氏也跟着站了起来。 苏玉畹忙起身相送。 苏长风摆摆手:“行了,自家人,不必客气,留步吧。”向外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秦氏一眼,目光严厉,转而看向苏玉畹,声音比开始时柔和许多,“你远道回来,又是一个人在家,不如晚上到我那边吃饭。” 苏玉畹以前因着苏老太太和二房的关系,跟三房的人并不亲近。这会子秦氏暮气沉沉,她跟苏长风也话不投机,便不想去三房找不自在,遂笑道:“三叔赐饭,原不应辞,只是我昨晚刚回,还未到山上看过,想一会儿往山上去。三叔也知道我向来得大方大师照拂,如今回了休宁,自然得去他老人家那里请个安。这一去山上,恐怕大方大师也要留饭,改日我再去叨扰三叔三婶。” 苏长风不是个爱操心的人,只是觉得侄女大老远回来,又是孤零零一个人在家,他作为三叔不叫侄女家去吃饭不好。现在听苏玉畹这么一说,便也不强求,点头道:“如此也好。”便抬脚出了门。 秦氏被苏长风盯那一眼似乎浑身不自在,苏长风一走,她目光复杂地看了苏玉畹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苏玉畹回到椅子上坐下,端了一盏茶在手上暖着手,默默地坐了一回,这才对立春道:“收拾东西,咱们上山。” “姑娘,咱们这时候上山是不是不好?要是被三皇子的人看到,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立春担忧地道。 “应该不会。”苏玉畹摇摇头,“咱们也不是不卖茶园,不过是议价而已,他们的目的也只是茶园,不会多生事端的。我二叔虽然在其中捣鬼,但想来三皇子一派的人为了大事,不会太过为难于我,以免引起民愤。” 第二百七十六章谷雨的机缘 “可姑娘的容貌……” 苏玉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沉默了一会儿,道:“那算了。” 她打小就生得漂亮,这两年五官长大了,越发的引人注目。她虽觉得三皇子一派的人不敢大张旗鼓地生事,但如果他们某个人真看中了她,想经强抢她去,恐怕谁也救不了她,就是颜安澜和邢知府也不行。 多事之秋,还是安份守已地呆在家里为好。 但上山的话既说出口,她不出门又不好,倒好像是跟苏长风撒谎似的。 她想了想道:“叫吴叔驾车出门,谷雨跟着,到山上转一圈就回来。” 立春点了点头,出门吩咐吴正浩去了。 不过是去山上打一转,熟门熟路的,吴正浩父女两人又有武功在身,苏玉畹并不担心她们。然而在家里等到了晚饭时分,他们还没回来,苏玉畹也觉察出不对,正要叫人去寻找,就见人说吴正浩和谷雨回来了。她还没往外面去,谷雨就掀帘进来了,早上穿出去的竹青色衣裙也换成了一身宝蓝色的男子绸缎长衫,梳得整整齐齐的双丫髻也放了下来,湿漉漉地披在身后,样子十分怪异。 “这是怎么回事?”苏玉畹惊讶地站了起来。 “今天真倒霉。”谷雨道,“下午下山的时候,对面有一辆马车的马发了病,直接撞了过来,差点将咱们的马车撞翻。幸好我爹眼疾手快,那马儿也有灵性,避了过去。但对面那辆马车却没有那么幸运,直接就冲到山涧里去了。我见那车上一个公子哥儿掉到水里,他那下人又受了伤,我爹忙着安抚受惊的马,实在抽不出空来,想想咱们上次的经历,心里不忍,便下水去将那人救了。却不想那人竟然是黄怀安的儿子,真是晦气。” 她对于黄怀安,实在是没什么好感。 “你们没受伤吧?”苏玉畹忙问道。 “没有。”谷雨摆摆手,低头看了身上的衣服一眼,脸上有些难看,“只是今日没备着衣服,那公子哥儿拿了他的衣服给我换……” 苏玉畹看了谷雨身上的衣衫一眼,对她的遭遇十分同情,忙安慰道:“还好,现在是冬天。” 可不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即便打湿了有些曲线玲珑,但衣衫不透,还不至于让人难堪。要是夏天衣衫单薄的时候才让人难受呢,即便谷雨是个婢女那也是要声誉要脸面的。不过在车里换衣服,穿的还是陌生男人的衣衫,这又十分尴尬了。 她推着谷雨往外走:“赶紧去泡个热水澡,再喝上一碗姜汤。” 夏至和立春此时正在屋里,夏至闻言提起裙子就往外跑:“我去厨房提水。”立春则赶紧去给谷雨准备衣服,又拿了干巾给她擦头发。 谷雨饶是有武功在身,身体一向康健,大冬天的下水里去救人也不大受得了,回来时嘴唇都有些发白,这会子泡了热水澡,又浓浓地喝了碗姜汤,躺到被子里发了一通汗,脸色这才缓了过来。 苏玉畹这才问她道:“今儿上山,可有异样?” “开始还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后来我们的马车在茶园里停了一阵,再重新启程下山的时候,才有两个人跟了上来,还装模作样地向我爹搭讪问路,那些人穿着罗缎,骑的马儿也不错,还都是北方口音,一看就是三皇子派的人。我爹担心多生事端,故意跟他们说茶园里有个亲戚生了病,我跟他一块儿上山探望的,还叫我掀帘出来给那两人行了礼。那两人见车厢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便没再多跟,说了几句话就先走了。” 说到这里,谷雨蹙眉道:“姑娘你说,那黄怀安的儿子是不是他们派来故意冲撞我们的?” 苏玉畹也若有所思,问道:“你救他之时,他情形如何?” 谷雨也知道苏玉畹想知道的是什么,细细想了一回,道:“很不好,在水里挣扎了好一会儿,就沉了下来,我要是不救他,他准没命了。救上来时他都晕迷了,喝了不少水。要不是我爹懂些施救的手段,恐怕他还活不过来。他带的那个小厮则跟他一样被马车甩了出来,只是幸运些,没摔下山涧,不过腿却断了。” “他家马以前也这样发疯吗?那搭讪的人离开多久你们才遇上这两人的?”苏玉畹又问。 谷雨一怔,继然恍然:“我知道了,定然是三皇子派的人用石头打了马,马儿受惊才发疯的。” 说完,她向苏玉畹解释道:“救了他们两人,我爹便去帮他们寻马,那马似乎没跑多远就停了下来。不过因着没人控制,马车翻了,连带着马儿也受了些伤。我爹检查了一下马匹,除了身上的伤,也没见有什么异样。把马车驾回来后那两人说他们的马一向温顺,从未发疯,那小厮也说中午牵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没什么异常,就是迎面遇上了那几人后突然发了疯。肯定是三皇子派的人用石子击伤了马匹,用意还是在试探咱们,看马车里除了奴婢,还有没有别人。” 苏玉畹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凝重。 “姑娘,看来他们对咱们的茶园志在必得呀,不如黄管事跟他们谈过之后,不管什么价钱就把茶园卖了吧。”立春在一旁道。 苏玉畹虽没向黄耀祖解释为何一定要跟这些人议价,坚持非高价不卖,但立春常年跟在她身边,也能猜中几分她的想法:苏玉畹定然是觉得三皇子派的人不会一味强横,而是会打一棍再给个甜枣的做法,以免引起休宁茶园主们的民愤。王尚书等三家被胁迫,那是杀给鸡看的猴子,主要还是因着他们或多或少都跟朝堂有牵扯,也更能震慑得住茶园主们;而苏家大房是平民,胁迫起来没意思,不如给他们个甜枣,用适当的价格买下茶园,也好让茶园主们知道,他们不是一味蛮横不讲礼、想要强取豪夺的,只要大家配合,肯卖茶园,价钱上好说,他们也不会让大家太过吃亏。 但今儿这事显示,似乎三皇子派的人似乎不肯和平买下茶园,还想在背后用手段。如果这样,苏家大房恐怕要吃亏。吃些亏倒还罢了,最怕的是他们会拿姑娘的声誉与安危做文章。银子虽然重要,但跟姑娘的安危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苏玉畹却不置可否,对立春道:“你一会儿去跟吴叔说一声,看看能不能查出黄怀安背后的靠山。” 明知道三皇子派的人在这里买茶园,还使出了各种手段,黄怀安却在这时候跑到休宁来,还派儿子到松萝山上去,他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是三皇子派的人?或者……他是大皇子派的,也想在买茶园的事情上插一脚? 苏玉畹可没忘记当初黄怀安写了一封信来,休宁县令就虚与蛇委,并不敢明着得罪他。没准他的信在陈明生的信前面到来,休宁县令还有可能被他指使转而对付苏家大房、而对陈明生虚与蛇委呢。 想了想,苏玉畹摇摇头,把黄怀安是大皇子派的人给排除掉。 颜安澜是大皇子的伴读,实打实的大皇子派。如果黄怀安是他手下的人,为何屡次要跟苏玉畹过不去呢? 可见,他是三皇子派的人。 这么一想,苏玉畹就头疼起来。 她虽然肯把松萝山上的茶园给卖掉,但这是建立在巨大的利益之上。她觉得如果能用这些茶园为苏家大房创下一份大家业,祖父与父亲在天之灵,定然是不会责怪她的。但如果贱卖就不同了,不说祖父与父亲,就是她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这事且看看再说吧。 苏家大房也不是什么高门显贵,手下养的护院都是普通人,不过是会些拳脚功夫,所以苏玉畹并没指望他们能查出黄怀安的底细。却不想还没等吴正浩派人出去,第二日早上,黄怀安就亲自上门了,身边还跟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容貌跟黄怀安有几分相像。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婆子,每人手上还捧着些绸缎和不知装着什么的匣子。 第二百七十七章有人来竞争 谷雨跟着苏玉畹出来待客,一见这年轻男子就轻声道:“姑娘,那掉下山涧的人就是他。” 苏玉畹微一点头,朝黄怀安淡淡道:“黄老爷,请屋里坐。” “哈哈,苏姑娘,冒昧叨扰,还请见谅。”黄怀安却是十分客气,满脸堆笑地朝苏玉畹拱了拱手,跟着她进了屋子。 那年轻男子自打看到谷雨出来,注意力就放在了她的身上,此时朝她点头笑了笑,尾随着黄怀安也进了屋。 虽看得出这父子两人是上门来道谢的,但苏玉畹对黄怀安的印象很不好,不愿意跟他多寒喧。待双方分宾客坐下,霜降又沏了茶来,她开门见山:“黄老爷光临舍寒,不知有何贵干?” “哈哈,我是来贵府道谢的。”黄怀安未开口就先三分笑,指着年轻男子道,“这是犬子黄文胜,昨日在山上马儿受惊掉下山涧,多亏了你身后这位叫谷雨的姑娘救了他。” 黄文胜站了起来,对着谷雨深深作了个揖:“昨日多谢姑娘相救。” 谷雨看了自家姑娘一眼,见姑娘未有什么表示,便福身回了一礼,道:“举手之劳而已,黄公子不必在意。” “于姑娘而言是举手之劳,但于在下而言却是恩重于山。在下也没什么可回报姑娘的,不过旦凡姑娘有所求,只要在下能办到的,定然竭尽全力回报姑娘。”黄文胜的话说得极为诚恳。 “如此,那便求贵家老爷不要再找我家的麻烦。”谷雨的话说得极不客气。 此时霜降也在场,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来,悄悄给自家姐姐竖了根大拇指。谷雨不由瞪了她一眼。 黄文胜的脸顿时涨红了,黄怀安似乎也十分尴尬,轻咳一声站了起来,朝苏玉畹拱手作揖道:“以前多有得罪,还请苏姑娘海涵。” 说着他对后面一挥手,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上前,手里捧着匣子的都把匣子打了开来,里面有些装着古董摆件,有的装着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还有一个匣子,则是一串拇指大小的珍珠项链,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不下一千两。 黄怀安笑道:“老朽以前得罪过苏姑娘,也是因着生意竞争,还请苏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跟老朽计较,往后老朽定然对姑娘恭敬有加,不敢再有丝毫冒犯。这些礼物,就当老朽的赔礼。谷雨姑娘的救命之恩,就如犬子所说,旦凡有所驱使,定当全力以报。” 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黄怀安把态度放得如此之低,黄文胜的无地自容也不似作假,苏玉畹便也不好再咄咄逼人。 她站起来回了一礼,笑道:“黄老爷太客气了,做买卖么,同行是冤家,这句话总归是有道理的,咱们交交手也属正常,这些礼物愧不敢当。”说着,她转头又问谷雨,“谷雨,你可有什么要求要对黄老爷和黄公子提的,但说无妨。” “奴婢的要求刚才已提过了。”谷雨十分直爽地道。 “咳,那不算,谷雨姑娘对犬子有救命之恩,老朽怎么的也不会再针对苏家。谷雨姑娘的要求,可以另提。”黄怀安尴尬地笑道。 “既如此,这些礼物奴婢就斗胆代我家姑娘收下吧,就当黄老爷和黄公子的谢礼了。” 这回不光霜降,便是苏玉畹都有些好笑了。 这谷雨一点面子都不给,迫不及待要跟黄家划清关系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没看对面的黄文胜的脸色已十分难看了么? “呵呵,些须薄礼,不过是聊表谢意而已。刚才老朽的话作数,谷雨姑娘不管什么时候,但有差遣,只管说。”黄怀安今天的脾气十分好,不管谷雨的话多无礼,他都是一脸笑呵呵的。 黄文胜用力地点点头,表示赞同父亲的话,然后两眼期待地看着谷雨,期望她能答应下来。 “行,那我记下了。”黄家父子既然要报恩,谷雨便也老实不客气,收下了这份承诺。 黄怀安见苏玉畹似乎伸手要去端茶,他连忙又道:“今天过来,一来是感谢谷雨姑娘对犬子的救命之恩,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跟苏姑娘谈谈。” “哦,何事?”苏玉畹饶有兴趣地看向黄怀安。她对于黄怀安的来意十分好奇。 “听说苏姑娘的茶园愿意割爱,老朽想买下那处茶园。” 苏玉畹一挑眉,心里十分诧异。 她按下心头涌起的种种猜想,问道:“黄老爷准备出什么价?” “一万两银子。”黄怀安竖起了一根手指。 笑容缓缓出现在苏玉畹脸上。她微笑道:“抱歉,这个价钱我不能接受。我家茶园是祖上留下来的,如果贱卖,实在对不住先辈。一万五千两银子,少一两都不成。” 黄怀安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仿佛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伸手端过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茶,犹豫半天,终于一咬牙道:“一万二千两,不能再多了。这松萝山上的茶园,也就是名声好听,实在哪里真值这么些银子?” 苏玉畹看不懂这黄怀安唱的哪一出戏,哪敢答应他?即便他真要出一万五千两银子,她这心里还要打鼓,不大敢随意将茶园卖掉呢。她当下摇摇头道:“恕我不能贱卖,见谅。如果黄老爷觉得不值这个价,也不必为难,另择佳地便是。” 黄怀安咬咬牙,颇为生气地看了苏玉畹一眼:“既如此,那便罢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对苏玉畹拱手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虽说茶园谈不拢,但谷雨姑娘对犬子的救命之恩我们父子是牢记于心的。今日冒然上门,多有叨扰,如此我们就行告辞了。待过回到徽州府,老朽与贱内再设宴相请,到时候还请苏姑娘一家和谷雨姑娘赏光。” “黄老爷客气,到时一定叨扰。”苏玉畹回礼。 送走了黄怀安父子,苏玉畹打趣谷雨道:“人家让你提要求,你怎么不说?没别的想要的,让人以身相许也不错呀。” 第二百七十八章颜安澜来信 “姑娘!”谷雨跺脚,“怎的你也变得如此促狭了!这话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该说的么?”说着不理屋里的几人,扭头回了自己屋子。 身后几人无良的笑了起来。 笑声停歇,立春便敛了笑容,担心地看向苏玉畹:“姑娘,您说,黄怀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敢跟三皇子一派打擂台呢?他是不是颜公子手下的?” 听得这话,夏至和霜降也担心地看过来。 苏玉畹摇摇头:“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宜静不宜动,先看清楚形势再定。” 立春点点头。 而霜降那里却有消息禀报:“姑娘,钱旺的事这段时间奴婢和阿九一直在查,刚才阿九回来了,说咱们茶园被三皇子派的人盯上,正是二老爷捣的鬼。” 苏玉畹却好奇了:“他怎么有这样的能量?”苏长亭真要够得上三皇子一派的人,又何必在徽州府四处蹦跶、而且眼睛只盯着她这一亩三分地呢? 霜降的好奇心是最盛的,这件事不用苏玉畹问,她就非得查的一清二楚方可甘休。 她撇撇嘴道:“钱旺到休宁四处打听,最后想办法认识了三皇子一派的一个小喽罗,送了三百两银子给那人,那小喽罗又正好嘴甜会讨好人,很得镇北候的喜欢。有他说项,而且买哪家的茶园也是买,这件事就给他办成了。不过似乎钱旺再找那人,那人就不大理他了,还叫他滚。” “镇北候?”苏玉畹的眉毛一蹙。 “是,这人四十多岁年纪,行事奢靡,住在一所大宅子里,每日他的下人都要在城里搜罗山珍海味,还买了好几个美貌的婢女去伺候,城里有些人都在议论呢。” “叫人跟着黄怀安,看他有没有跟镇北候或是他手下的人接触。”苏玉畹吩咐道。 “是。”霜降应声离去。 苏玉畹虽说决定看看情形再定,但回了房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写一封信给颜安澜,问问他对松萝山上的茶园有没有兴趣。 大皇子派与三皇子派不和,历来已久;而颜安澜虽然只是个候府世子,但却是大皇子的亲信,即便现在还不是候爷,想来也能跟那位镇北候抗衡。因着她没答应颜安澜求亲,以前不好主动跟颜安澜交往,以免颜安澜觉得她是欲拒还迎,但颜安澜终究是救过她的命,如果撇开颜安澜把茶园卖给镇北候,她会觉得过意不过。所以,虽然她觉得颜安澜不会要这茶园,否则这些茶园早就落入大皇子一派之手了,但于情于理,她还是得问一声才好。 将信写好封好,她见天色尚早,她便让人叫了吴正浩来,将信递给他:“劳骑马吴叔跑一趟徽州府,把这封信交给颜公子。还请吴叔注意着身后,最好别让三皇子派的人跟踪了去,知晓咱们跟颜公子通消息。当然,他们要真明着来抢这封信,那也不打紧,将信给他们便是,你的安全要紧。” 说着,她又将另两封信递过去:“这是给我娘和马掌柜的。你跑一趟徽州府,明面上总得有一趟差事。时间不紧,你今儿个不必急着赶回来。” “是,姑娘放心,小人会小心的。”吴正浩接过信,拱手出去。回到自己住的屋子,将给颜安澜的那一封藏在棉袄的夹层里,另两封则放在包袱中,提着包袱出了门,到马厩里挑了一匹好马,牵着便出了门。 以前在休宁时,苏家即便有钱,也不好多买骏马,拉苏玉畹马车的都是骡子。后来去了徽州府,苏玉畹见有钱的人家很多都用马,便也买了几匹养着。否则跟陈家和邢家等官宦人家交往,出门时人家都用马儿,你却用骡子,平白低人一等,让人看笑话,不光自己丢份儿,跟自己交好的人也没面子不是? 吴正浩走后,苏玉畹也不出门,静静地在家等消息。而苏长风和秦氏那日跟苏玉畹谈得不痛快,连带着秦氏所出的苏玉芸和苏玉玫也不来找她玩,苏玉畹倒是落得清静。 翌日晌午,吴正浩就回来了,带回了好几封信,禀道:“小人一路注意看身后,没见人跟踪;到了徽州府后又先回了府上,也没人有人在附近逡巡。小人还是直到天黑才去了颜公子那里,把姑娘的信给颜公子看了,颜公子当即便写了信交给小人带回来。”说着,他把三封信递给谷雨转交苏玉畹,而最上面的那一封,遒劲有力,字迹陌生,想来便是颜安澜的信。 “辛苦吴叔,你先去歇息吧。”苏玉畹听得没人跟踪,心下便放松下来。 看来那位镇北候并未将苏家大房这小虾米放在眼里,选择苏家来开刀,不过是因为有人进馋言而已。 她拆开颜安澜的信,看了起来。 颜安澜的书法想是经过名师指点,写得十分,便是与当世书法大家相比也不逊几分。他在信里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他们所图不在于松萝山,如果苏玉畹有意出售茶园的话,尽管出手。 苏玉畹彻底放松下来。 立春得知颜安澜信里的内容,却不如苏玉畹想得透彻,问她道:“姑娘,如果那位黄怀安真愿意出一万五千两银子买咱们家茶园,咱们是卖还是不卖呢?” 苏玉畹笑道:“我会叫黄管事去问镇北候的人一问,问他们还要不要茶园。如果他们赚贵,表示不要,那咱们自然就卖给黄怀安。” 立春恍然:“如此一来,即便镇北候在意此事,记恨的也是黄怀安,而不是咱们苏家。” “正是如此。”苏玉畹颔首,“所以,这件事真没什么可愁的,只管等着就好。” 不过让她们为难的事情并未发生,接下来镇北候和黄怀安都没什么动静,而苏玉畹也十分沉得住气,只在家里看书写字,日子竟然变得悠闲起来。 又过了两天,黄耀祖来了,满脸喜色地禀道:“姑娘,三皇子派的人愿意以一万二千两银子买下咱们的茶园。” 因着苏玉畹原先就说过没有一万五千两不卖,他生怕苏玉畹不耐烦,不待她责怪便忙解释道:“小人是觉得,一万二千两已可以了,何必为了三千两银子得罪三皇子的人呢?王尚书那三家不愿意卖,最后家里被人找了一大堆麻烦,最后他们两家的老大一个茶园却只卖了一万两银子;我们的茶园并不大,一万二千两银子,还是这两年松萝山上的茶园被哄抬后才有的价,这已是不错的价钱了,姑娘,完全可以卖了。” 如果没有黄怀安过来插上一脚,或许这价钱苏玉畹就卖了。她虽觉得三皇子一派的人会为了顾及名声,也为了接下来买下更多的茶园同时名声又不至于太坏,不会拿她怎么样,但这件事终究应该适可而止。要是真惹怒了那些人,那些人捏死她也不难。 但如今有黄怀安插上一脚,她的想法就变了。在三皇子派买茶园的当口,黄怀安跟过来竞价,这说明他既不是跟三皇子那些人是一伙的,同时背后的靠山也很硬,甚至足以跟三皇子一派的人抗衡。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不趁着这机会多赚点银子,还等何时呢? 她口气淡淡地道:“好像我曾经说过,一万五千两,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黄耀祖被噎住,心里想要再劝吧,却又开不了口。他知道做为一个管事,忠心与听话如同两条腿一般,缺了哪一个都走不远。如果他因着自己的所谓“忠心”,硬是不听姑娘的命令,最后这个管事的职位,即便不被撤下去,也不可能得到姑娘的重用。 第二百七十九章书铺里相遇 想想姑娘的本事,他决定还是听姑娘一回:“是,姑娘是说过,小人不敢有忘。小人这就回去回复他们,他们不给到一万五千两银子的价钱,咱们的茶园坚决不卖。” 见黄耀祖想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苏玉畹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黄耀祖出了苏家,回头看了宅子一眼,行动敏捷地跳上马车,吩咐车夫道:“走吧,回茶园。” 也不知三皇子一派的人嫌茶园太贵,还是想等苏玉畹本身沉不住气,之后两天也没再有消息。反正徽州府那边的茶园如今只是开荒和修剪茶树,有马掌柜在盯着管事们做事,苏玉畹也不必再像前段时间那样操心,而且难得的一段清闲时光,她当然也不急,每日里睡觉睡到自然醒,再绣绣花,看看书,尝一尝夏至鼓捣的美食,甚是惬意。 她是个特别喜欢看书的人,什么书她都看,四书五经,史书、游记、杂谈、话本,什么书她都看得进去。 只是家中原来的书都看过两遍了,这段时间有空的时候将这些书又翻了一遍,她便没兴趣再看,对立春道:“你去叫吴叔和谷雨,陪我上街一趟,我要买书。” 苏玉畹在家的时候,屋里是不需要那么多丫鬟陪着的,这会子谷雨也不当值,跑到吴正浩那里陪父亲说话聊天去了。立春也没自已去唤,而是叫了个小丫鬟过来,吩附了一句,不一会儿,谷雨和霜降就跑了进来。 苏玉畹看着霜降笑道:“你怎么来了?我叫谷雨呢。” 霜降还没说话,立春就道:“是奴婢叫人唤她的。这时期,姑娘还是小心些好,谷雨和霜降都陪您去,吴叔赶车,阿九护卫。” “不过是买一本书,不会有事的。”苏玉畹道。 “反正姑娘也没吩咐奴婢做别的事,奴婢自然是要陪着姑娘出去的。”霜降道,“莫非姑娘嫌弃奴婢了不成?”脸上还摆出一副委曲的模样来。 苏玉畹遥遥指了指霜降,笑了起来。 这段时间霜降跟阿九主要是打探消息,所以平时的活儿苏玉畹便没安排她。这会子她既在家,而且坚持要跟着出去,苏玉畹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小县城里的商户人家姑娘,出门带太多丫鬟会惹人闲话,谷雨和霜降要去,立春和夏至自然就留在了家里。 苏玉畹戴了帷帽,在休宁县最大的书肆门口下了车,吴正浩把车停在了马路对面,阿九与谷雨、霜降跟着她一同进了书肆里。 苏玉畹因喜欢看书,而且还喜欢自己挑书,以前是这家书肆的常客,即便她戴着帷帽,但这书肆的老板和伙计都是认识谷雨和霜降的,一见她们进来,老板就站起来招呼道:“苏姑娘,好久没见你来选书了。” 听到这话,书肆里有两个人抬起头,朝苏玉畹这边看来。 阿九是负责苏玉畹安全的,别的他都不管,一进铺子就用目光将书肆里的人扫视了一遍。那两人个抬起头时,阿九便看了个正着。四目相对,他便一脸愕然,刚好想张嘴打招呼,忽然想起什么,他及时的闭了嘴,只是遥遥朝那两人笑着点了点头,隐晦地拱手见了个礼。 而那头,苏玉畹也跟书肆老板寒喧着,然后问道:“近来有什么好书,吴老板可得好好推荐推荐。” 吴老板忙道:“苏姑娘来对了,前两日还真来了几本好书,在下拿给你看看。”说着,他便往里走,正好走到跟阿九打招呼的那两人身边。 苏玉畹目光便与颜安澜遥遥撞上了。 苏玉畹张嘴刚想打招呼,但想想这里人来人往的,小小的县城还有三皇子一派的人呆着,也不知颜安澜好不好暴露他的身份,她赶紧闭了嘴,走了几步到了颜安澜不远处,这才福身行了一礼,笑着轻声道:“公子怎么到休宁来了?” 颜安澜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来,目光和煦温暖,拱手回了一礼:“昨儿个到的。” 他抬起眼来,在苏玉畹脸上一扫而过,问道:“你可还好?” 他这温暖关切的目光与问话,如羽毛轻轻拂过苏玉畹的心间,让她心里有一丝微微的悸动。她赶紧垂下眼,轻声应道:“还好。” 她不愿意让这种怪异的气氛再继续下去,忙转换话题:“公子挑了什么好书?” 颜安澜将自己手里的书递过来给苏玉畹看了一眼,苏玉畹顿时眼睛一亮,随即又奇怪地看向颜安澜:“公子也喜欢看这样的书?” 颜安澜手里拿的,是一个叫沧海一粟的人写的话本。他的话本不是那等才子佳人的故事,而是连载的游记,苏玉畹虽是个女子,却有一颗不安份的心,不喜欢才子佳人,而喜欢这种男人游历的故事,沧海一粟出的三本历险记她都尽数买了下来,隔段时间还会拿出来再看一遍。她特别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去书中所写到的地方去走一走,看看这书里所写的地理风貌、风土人情是不是真如作者所写的那般, 而颜安澜这个人,在她的印象里,看的书定然是经诗子集或是史书、兵书、谋略之类的,她实在没想到他也会看游记,而且还是她喜欢的那个作者写的。 颜安澜点点头,淡淡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自己没办法出去走走,看看别人的游历也聊以安慰。” 苏玉畹笑了起来:“还真是这样。” “我已经买好了,先告辞。”颜安澜又拱了一下手,朝苏玉畹示意一下便离开了。 苏玉畹对此还没什么想法,站在她身后的谷雨和霜降却都同时舒了一口气。 这个书肆是休宁城最大的,来买书的人虽然不多,此时也有三五个人在铺子里。而休宁城就这么大,苏玉畹因着先前新制茶叶的事情,大小也算得是个名人。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跟一个年轻男子说太多话,容易引起流言。颜安澜能适时的走掉,那真是太好了。 苏玉畹却没精力想这些有的没的,她伸手从书架上拿过一本书,无意识地翻动着,脑子里却早已飘到老远去了。 她在思索颜安澜出现在休宁的目的。 京里的这些权贵,尤其是像颜安澜这种处在争权夺位中心的人,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就比如他当初出现在徽州府,看似无所事事,可当开海禁的事情一出来,苏玉畹就觉得颜安澜恐怕是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所以早早来到徽州府打前站的。毕竟这个时候的大明,松萝茶早为有名,而海运,除了丝绸、瓷器,就是茶叶了。 当时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还奇怪,为何颜安澜对于松萝山上的茶园无动于衷呢。想来她这个苏家大姑娘的举动落到了颜安澜的眼里,让他想到了别处的茶叶也能炒制松萝茶,所以才跟到了徽州府。虽然他明面上没有买茶园,做为他属下的沈家也没有任何购买茶园的举动,但暗地里,他肯定买了不少。 想到这里,苏玉畹在脑子里把这段时间购买茶园的人划拉了一通,邢知府、陈明生,还有黄怀安……想到这里,她的瞳孔就缩了一缩:恐怕,那邢知府也好,黄怀安也好,都是大皇子一派的人。至于陈明生,她实在不能确定。她觉得,以陈家人的表现来看,他们估摸是因着她的关系,误打误撞地撞到了这一场茶园抢购风里来。 如果她猜想的是正确的,那么黄怀安前几日的举动就能解释得通了。 第二百八十章上门求亲 因为他是颜安澜的人,所以看到镇北候派人来向她购买茶园,为了刺激镇北候,也为了给镇北候制造他们也想抢购松萝山上的茶园的假像,于是就来插了一手,出比镇北候略高一些的价钱来跟他竞价。而他能这样做,想必这位镇北候是个眼高手低,做事不够脚踏实地的人,来徽州不说调查一番,而是直接到了休宁出价购买茶园,给了那三家权贵人家下马威,还弄得人人皆知。如今被黄怀安这么一刺激,估计就能以一万五千两银子买下她的茶园。 想通这一切,苏玉畹的心情越发舒畅,她看清楚自己手上拿竟然是一本《女戒》,不由嫌弃地将书放回了书架。这种书,她最厌恶不过,连带着对于写这本书的作者,也嫌恶的不行。 她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一番,最后找到颜安澜刚才所买的那本书,翻都没翻,直接递给身后的谷雨。之后又找到了两本比较感兴趣的,这才一起结账离开。 想来镇北候并没有将苏玉畹这样一个商户家的小姑娘放在眼里,苏玉畹在外面溜了一转,又平安回了家,其中除了在书肆里遇上颜安澜,并没有发生任何事。只是她们回到家不久,下人便匆匆而来,递了张帖子交给苏玉畹,却是黄怀安派人送来的,想下午的时候来拜访。 如果是平时,苏玉畹或许就拒绝了。黄怀安想要与镇北候竞价,完全可以派个人来报价,或是去找黄耀祖。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独自在家,多次接待黄怀安父子二人实在不妥。 不过既猜想到黄怀安可能是颜安澜的人,苏玉畹便好奇他的来意,让立春写了一张回帖过去,说会恭候他们的到来。 “姑娘,要不要请三老爷来一起作陪?”许妈妈问道。 以前苏玉畹去哪里,很少带着许妈妈。这一次回到休宁来估计时间不会短,她才带了许妈妈一起回来。平时没事还好,遇上了事,有时候还需得她们这些年长的已婚妇女出面才方便。 而许妈妈作为苏玉畹身边唯一成过亲的年长妇女,有义务要提醒苏玉畹注意自己的名声问题。 苏玉畹摇摇头:“算了吧。他本就不赞同我卖茶园,如果黄老爷他们再出高价,三叔见我还不卖,必然会像黄管事那样觉得我要求太过份的。黄管事是下属,即便不赞同还不敢说什么;三叔那脾气,非得把我臭骂一通不可。我何必去找骂呢?再说,咱们商户女子,既然抛头露面做买卖,就没办法顾及名声问题。” 许妈妈很识趣,问了这么一句,见苏玉畹不听劝就住了嘴,且她也不敢倚老卖老跟着苏玉畹去接待客人。苏玉畹治家甚严,为人又十分谨慎,她处理事务的时候,只有立春那四个贴身丫鬟才能在旁边,其余人等都不得靠近厅堂。 苏玉畹进了厅堂,正坐着喝茶的黄怀安父子两人都站了起来。黄怀安笑呵呵地拱手道:“苏姑娘,又来叨扰了。” “黄老爷、黄公子请坐。”苏玉畹伸手做了个手势,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虽对这对父子的来意有多般猜测,但苏玉畹还是不好开门见山,先问了一下两人的住处,得知黄怀安在休宁还有一座宅子,且还是地段很好的大宅子,她越发觉得黄怀安的来历不简单。 寒喧过后,她这才问道:“不知黄老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黄怀安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这才向苏玉畹笑道:“老朽今儿过来,是想替犬子向苏姑娘提亲的。” “什么?”不光是苏玉畹,立春等人都愕然一惊,诧异地看向黄文胜:他想娶自家姑娘? 回过神来,四个丫鬟就一阵无语。 前段时间颜公子倒还罢了,因着不确定自家姑娘愿不愿意嫁给他,如果拒绝,将对他的名声有很大影响,所以才私下里当面向姑娘求亲。可这黄家算怎么一回事呢?真要诚心想娶姑娘,为何不托媒人上门?而且为何不是向自家太太提及,反而跟到这儿来当着姑娘的面说起,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四个丫鬟心里对黄怀安稍稍改变的印象就又变回来了——这黄家果然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而苏玉畹一阵愕然之后,心里对自己的那个猜想不确定起来。如果黄怀安真是颜安澜的手下,怎么会有胆子来提亲呢?莫非,他们根本不知道颜安澜曾向自己提亲的事? 那头的黄文胜见自家老子说出来的话似乎有口误,顿时急得满头大汗。他也顾不得当着别人的面做这动作有什么不雅,隔着茶几用力扯了扯自家老爹的衣袖,叫道:“爹,您说清楚呀。” 黄怀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赶紧解释道:“是替犬子,向苏v姑娘求娶谷雨姑娘。” 这话比刚才那话还要出人意料,屋里的五个姑娘同时瞪大了眼。立春、夏至、霜降则转过头去盯着谷雨。而谷雨则一脸懵逼,还十分不雅地伸手掏了掏耳朵,生怕自己听错了话。 苏玉畹也担心自己听差了,忙问道:“黄老爷,你刚才说要替你儿子求娶谁?” “就是谷雨姑娘。”这回黄怀安回答得清清楚楚,“谷雨姑娘救了我儿子一命,武功高强还识字,可谓是文武双全,跟着苏姑娘又学了做一身做买卖的本事,比那些中等人家的小姐还要强上许多。犬子虽不才,却也念过几年书,如今又跟着我做买卖,能独自在外面行走赚钱,养家是没问题的。 我黄怀安如今只得二子,都是嫡妻所出,文胜是老大,家中财产不说多,待我跟老妻百年之后,一半儿财产都是他的。他品行也端正,从未做过有亏私德之事,屋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我想,他也算得能配得上谷雨姑娘,于是厚颜替我儿子求娶她为正妻。”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之所以是我父子亲自上门,而不是托媒人来提亲,一来是因为文胜他母亲尚在徽州府,又不惯出门;二来则是担心所托的媒人说不清,不足以表达我们的诚意,所以这才亲自登门求娶。如果此举鲁莽失礼,还请苏姑娘看在我一片慈父之心的份上,宽恕老朽一回。” 听得这话,立春等人都看向谷雨。黄文胜虽说半低着头,端着一杯茶在那里正经危坐,可那眼眸却时不时偷瞥谷雨一眼,目光热切而期待。谷雨本来想装作若无其事,可被这么多人盯着,那脸一下子红得跟天边的火烧云似的,头恨不得埋到胸口去。 苏玉畹也看了谷雨一眼,又看了看黄文胜,转头对黄怀安笑道:“黄老爷、黄公子抬爱,我跟谷雨都感激不尽。只是谷雨名义上是我的婢女,但我们自小一块儿长大,我看待她就如同看待自己的亲姐姐一般,打我懂事起我就暗自发誓,往后一定要给四位姐姐择一良配,再多多地陪上许多嫁妆,定不叫她们受委曲,白跟了我一场。所以,还请黄老爷见谅,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不能草率地答应这门亲事。这事且缓上一缓,再作定论。” 黄怀安膝下有二子三女,长女前年已出嫁,自然知道这正经疼女儿的人家,即便对那亲事十分满意,也不是媒人上门一说就应允的,总得让男人二请三请,才显得他家女儿的矜贵,以后嫁进了夫家,夫家也不敢轻易将她轻看了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苏玉畹的考量 俗话说是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黄怀安跟苏玉畹虽说不上是敌人,但好歹也交了几次手,苏玉畹的为人如何,他是最清楚的。说实话,对于这位苏姑娘的品行、能力他也佩服得紧。 要不是他儿子死活闹着要求娶谷雨,而他也隐隐感觉到自家公子表面上让他屡次跟苏家作对,内里却是时刻关注着苏家,似乎对这位苏姑娘有着不同寻常的想法,他无论如何都想让儿子娶了这位苏姑娘。 如今苏姑娘不能娶,能娶到她身边的丫鬟也是不错的。谷雨跟在苏玉畹身边十余年,近朱者赤,即便不如她,想来也差得不是太远。而如果苏姑娘跟他家公子有情缘,不管是以后做主子夫人,还是主子的姨娘,他这下属的儿子娶了主子女人的手下,也算得门当户对了。 想明白这些,他这才急匆匆带着儿子上门来求娶。 咳……想远了。 他了解苏玉畹,自然也知道苏玉畹对于她身边的这四个大丫鬟的看重。如今他没有一口应允这门亲事,也在黄怀安的预料之中。 他脸上一点恼怒都没有,仍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对苏玉畹道:“苏姑娘看重谷雨姑娘,老朽自然知晓。苏姑娘说得对,这是婚姻大事,关乎女子一辈子的幸福,慎重对待再正常不过,苏姑娘完全可以派人回徽州打听打听我们黄家的家风和我家胜哥儿的为人。我们今儿上门也只是提上一提,表表我们的诚意,这件事关系重大,苏姑娘深思熟虑后再给我们答复也不迟。” 黄怀安这话说得极漂亮,同时也说中了苏玉畹的心思。 黄怀安虽几次跟她作对,但做买卖,互相竞争也很正常。黄家在徽州府并不是平常人家,家资财产比她们苏家大房还有过之而无不极,黄文胜看上去对谷雨又十分有情义,否则黄怀安也不会想着给长子娶一个婢女出身的女子。谷雨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去做长子媳妇,也算得是极好的归宿了,总比在府里配个管事或嫁个平头百姓强。只要谷雨愿意,她是不会阻拦这门亲事的。 所以,她并不是要回绝黄家父子,只是想要慎重考虑,最重要的是问问谷雨的意见。黄怀安能如此知情识趣,讲的话也让人舒服,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她点点头,笑道:“黄老爷说的再恰当不过,我就是这么个意思。如此就请黄老爷和黄公子体谅,这件事咱们容后再议。” 事情谈妥,黄家父子顾及苏玉畹的名声也不好久留,便起身告辞。 送走黄怀安和黄文胜,苏玉畹回了房这才有机会问谷雨:“你是个什么意思?” 苏玉畹的四个丫鬟中,谷雨相比夏至和霜降也算得沉稳持重的,性子又十分爽朗大气,如今却扭怩地绞着衣角,半晌才道:“一来,奴婢不想离开姑娘,二来,这黄老爷就不是个好人,想来那黄公子也不怎么样。这门亲事,姑娘回拒了算了。” 谷雨是霜降的亲姐姐,如今一门亲事砸到亲姐头上,霜降所思所想要比别人都多。 这会子听了这话她就急了,道:“可我看那黄公子对姐姐十分地有情义,否则他们那样的人家,什么样的姑娘娶不着?便是这休宁县令的千金,他们也是配得上的。可他们却看上了姐姐,难得的还不嫌弃姐姐婢女的身份。我是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说着,她求助似的看向苏玉畹。 她们姐妹俩,虽然有亲爹在身边,但自打父女三人卖身进苏家,从签了卖身契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了自主权,去留婚嫁、乃至生死都全在主子的一念之间,所以只要苏玉畹拿定了主意,吴正浩是没权利过问女儿的婚事的。只不过苏长清和苏玉畹待他们父女三人不同,这才让他们无论是钱财还是自由都不受拘束。 只是吴正浩也屡次警告两个女儿,谨守自己的本份,不可因老爷、姑娘对他们的厚待就生出妄念,把心给养大,从而不知天高地厚了。 而也因着姑娘对她们亲厚,她才敢说出刚才的那一番话。 苏玉畹则看出了谷雨对这门亲事并不无动心之处,否则依她的性子,大大方方说出刚才那两句话就好,何必扭怩半天呢? 她笑道:“你我都要嫁人的,哪里能呆在一起一辈子呢?黄老爷虽说跟我有些龃龉,但那也是商场正常竞争,不算什么。而从他们来的这两遭来看,黄老爷并不是那等不可理喻的,还算通情达理,是个头脑清楚的。且霜降说的也对,黄公子要不是对你有情义,也没这次提亲了,且还求的是正妻,对你也十分尊重。这门亲事,还是可取的。不过咱们也不急,不可能他们说什么就信什么,还得等回了徽州府慢慢打听黄家的事,再做定论。” 其实当初谷雨救活黄文胜时,她就感觉到黄文胜对她有情义了。黄文胜虽不是特别英俊的那一类,跟颜安澜、沈元嘉、邢振武没法儿比,但身高、容貌也还算看得过去,跟她相处也恪守礼仪,还能顾及着她的名声,及时地将他的衣服拿给她换,也算得行事体贴。相比起府里的护院、小厮,黄文胜自然是比他们强上许多的。 当初苏长清为女儿选侍女的时候,考虑到年纪太小不顶事,挑的都是比苏玉畹年纪略大或是跟她同岁的。谷雨今年满打满算已十六岁多快十七岁了。虽说丫鬟们因着侍候主子的关系,二十岁成亲都属正常,但亲事也得从十六、七岁就得订下来了,否则再难找到好人家。为此,闲着没事的时候,谷雨偶尔也会想想自己的未来。如今遇上一个对自己有情义且自己看着也不错的男人,她也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对这门亲事还是很心动的。 再者,黄家无论是从财产上还是地位上来说,都挺不错。如果她嫁到黄家做了大奶奶,对于姑娘一定会有帮助。这半年来看着姑娘为这个家惮精竭虑,她是极心疼的。如果能帮上姑娘,就算黄家是个火炕,她也愿意跳进去。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来,对着苏玉畹点了点头。 见得谷雨还真赞同这门亲事,霜降和立春、夏至都欢笑起来,夏至还跳到谷雨面前,打趣了她两句,臊得谷雨跑回房去关上了门,任谁敲门都不开。苏玉畹也笑看着她们玩闹,心里十分高兴。 早在两年前她就在为自己的丫鬟物色亲事了,可府里真没有配得上她们的。而苏家大房本来门第就不高,城里那些小有资产的人家并不愿意求娶她们做正妻。至于那些穷苦人家,她是舍不得她的丫鬟们去受苦的。虽然她可以给她们陪嫁丰厚的嫁妆,但谁能保证那些人得了钱财,会不会做对不起谷雨她们的事来呢? 如今黄家来求亲,她自然十分高兴,期盼着黄家和黄文胜果真是个好的,能让谷雨有一个好归宿。 不过,吴正浩是谷雨的父亲,这门亲事,她得跟他说一说。 见几个丫鬟的笑闹声停下来,苏玉畹这才向谷雨问道:“这件事,是你跟你父亲说,还是我说?” 谷雨心里一暖,知道姑娘向来是极替她们着想的。如果她跟霜降的父亲不是个好的,她们的亲事她定然会为她们作主。可吴正浩是个好父亲,她会尊重他的意愿。 她红着脸道:“姑娘问吧。” 苏玉畹做事向来不喜欢拖拉,当即便吩咐立春:“去把吴叔叫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畏惧 不一会儿,吴正浩就跟着立春进了日影阁,苏玉畹已坐到了小厅里,指着下首的椅子道:“坐。”待吴正浩坐下,她便将黄家的这门亲事一五一十地跟吴正浩说了,甚至连黄怀安和黄文胜说的那些话都没有漏下。 却不想她的话声刚一落下,吴正浩就道:“姑娘,要是姑娘问小人的意见的话,小人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苏玉畹一愣,问道:“为什么?” “婚姻历来讲究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的。那黄家是个大户人家,那黄老爷又只有两子,定然是希望儿子多多开枝散叶,妻妻妾妾这些自然是少不了的。我们谷雨没有个好出身,虽有姑娘给她撑腰,但终是没有血缘关系。如今黄公子图个新鲜,起了娶妻的意儿,可等过几年不新鲜了,他再纳个出身比谷雨好的小妾来,我们谷雨的日子岂不难过?” 因为不好意思,谷雨并没有跟着过来,屋子里只有苏玉畹、立春和吴正浩,但自己的亲事,谷雨又怎不关心?此时她正跟霜降躲在后窗处偷听呢。听到父亲的话,她愣了一愣,随即紧咬了下唇,神情复杂。 屋子里,吴正浩不待苏玉畹接话,又继续道:“姑娘也知道小人以前是在镖局里走镖的,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人,听过不少事儿,这大户人家表面上花团锦簇、兄友弟谦、妻贤妾美,私底下争权夺利、勾心斗角、黑暗龌龊,数不胜数。虽然和睦的大户人家也有,却是少之又少,十分罕见。 我们谷雨貌似精明,实则心眼再实在不过,我实在不愿意她往后过着憋憋屈屈的日子,倒宁愿她嫁个平头百姓,做点小买卖,或是置十来亩田地,平安度日。即便她命不好,遇人不淑,但上有姑娘为她撑腰,下人小人在为她讨公道,她的日子绝不会太难过。” 说这话,吴正浩也是有底气的。苏长清和苏玉畹都不是小气的主子,他们父女三人在苏家做下人这么些年,手里除了月例银子,还有逢年过节或是办事得力时所得的打赏,算起来光是谷雨手上就有三百两银子了,更不用说还有吴正浩的呢?即便不指望所嫁的男人,光是他们手上的银子,就能做个小买卖或买个小田庄了。更不用说,以苏玉畹对他们的器重大方,谷雨嫁人时,她定然会给她再陪上一笔银子,不说多,一二百两银子那是绝对有的。 听了吴正浩这话,苏玉畹忽然想起颜安澜那门亲事来。颜安澜跟黄文胜一样,对她也有情义,但这样的情义不足以让她对以后的生活有信心,能下决心嫁给他。因为,她与他,也是门不当户不对,而且永安候府那样的豪门也让她望而生畏,不愿意去尝试那种劳心劳力的生活。 谷雨这门亲事,跟那门何其相像。 她点点头,发自内心地赞同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这样吧,你跟谷雨好好说说,劝她一劝。她的亲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就好。” 吴正浩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朝苏玉畹行了个礼:“多谢姑娘。” 他转过头,对立春道:“还请立春姑娘去跟谷雨说,叫她来寻我,我有话要对她说。”又对苏玉畹作了个揖,“如此,小人就先回去了。” “去吧。”苏玉畹转过头去,朝后面露了一条缝的窗子看了一眼。她相信,凭吴正浩的功夫,肯定知道谷雨在后窗处偷听。 立春也心知肚子,答应了吴正浩一声,送了他出院子,便朝屋子后头而去。可没等她走几步路,就见谷雨姐妹俩从后面出来了,谷雨脸上的带着一丝落寞。 “听到了吧?赶紧去吧。”立春催谷雨。 谷雨点点头,耷拉着脑袋朝院外走去。 霜降还想跟上,立春一把将她拉住:“你去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屋里去侍候姑娘。” 霜降一想也是,姐姐的亲事虽然她这做妹妹的很是关心,但无论是父亲还是姐姐都比她思虑得深。他们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对姐姐最好的,她这脑子还是不要去出什么馊主意了。 待得半个时辰后,谷雨从吴正浩那里回来了,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苏玉畹一看就知道定然是吴正浩把谷雨给劝住了。她什么也没问,只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你且回房歇息吧。” 谷雨也不推辞,点了点头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苏玉畹见霜降抓耳挠腮地也想跟出去,不由笑道:“行了,去吧。” 霜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扔下手里正在洗的毛笔,飞快地跑了出去。 “这丫头,毛毛燥燥的。”立春骂了一句,将手里的画轴卷好,过来把毛笔洗净,又将案台给收拾了。 望着窗外,苏玉畹突然问道:“不知谢方铃的日子过得如何。” 谢方铃在今年夏天就出嫁了,嫁给了临县一个姓袁的举子。袁家是书香门第,家中虽然不是特别富庶,但有三百亩良田,城里有两个小铺子,吃穿不愁,袁举子有个叔叔在京里做五品官儿,与谢家也算得门当户对。不过袁家四代同堂未曾分家,姓袁的举子是长房长孙。听说谢方铃嫁过去就帮着婆婆管家了,也不知道日子过得好不好。 “不如姑娘写封信给她。”立春建议道。 “也好。”苏玉畹点头,等立春将信纸铺上,她便提笔写了一封信,封好递给立春,“叫阿九明日快马送去,取了回信再回来。” “是。”立春接过信出去了。 谢方铃所嫁的县城离休宁县并不远,阿九又是一个人骑快马,第二日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就回来了,给苏玉畹带回了谢方铃的回信。 看完信,苏玉畹叹了一口气。 “怎么的,谢姑娘过得不好?”立春见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忙将油灯点上。 “也不是。”苏玉畹摇摇头,“她嫁的是长房长子,以后是要做宗妇的,现如今跟着婆婆打理家事,里外操心,十分辛苦。而家中长辈、妯娌繁多,矛盾也不少,她辛苦点没啥,却还得受委曲,稍做得有些不如意,就要被人指责。而她夫君,一个月里至少二十来天都在外面,或是与人谈文论经,或是游历,或是去书院听先生讲课,夫妻两人相敬如宾。不过万幸的是,她夫君屋里还没添小妾,辛苦了一天回到屋里,还算清静。只是她婆婆最近总是唠叨,说她嫁进夫家都小半年了,还没怀上孩子,念叨着要给她夫君纳妾。” 立春听了,半晌没用作声。最后叹息道:“女人出了嫁,就没见有几个过得好的,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 “可不是。”苏玉畹道,“看着吧,如果方铃的夫君没考中进士还好,要是中了进士,以后肯定得留她在老家照顾父母长辈,而他自己则带着小妾上任。她空有个名份,做着老妈子的事,费心劳力地赡养别人的父母,赚钱给那男人花,而小妾则心安理得地拿着她辛苦赚来的银子,跟她的男人游山玩水、双栖双飞。” 立春看她半天,突然问道:“姑娘,您是不是不想嫁人?” 苏玉畹无奈一笑:“你说,可能吗?” 立春老实摇头:“不可能。不说太太不允,便是世间的唾沫都能淹死人。” “可不是。”苏玉畹神情郁郁,“可我一想起嫁了人,就得像方铃或是金氏、陈家大表姐那般过日子,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第二百八十三章料事如神 “这天下还是有好男人的。” 立春虽说打心眼里赞成自家姑娘的话,可不敢再让她说下去了,唯恐苏玉畹生出了什么不好的念头,那她就罪过了:“没准姑娘就能遇上一个好人家,人口简单、夫妻和睦,日子过得幸福呢。” 着急之下,她想到一个人,就跟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你看看邢太太,可不就嫁了一个好男人?如今日子过得多好!” 想到邢知府府上似乎没有姨娘,苏玉畹点点头:“你说的没错,邢太太确实命好。”说着她又摇头,“这大概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份吧。你看看咱们身边,一百个人里面大概就再找不出另一个。这样的好事,我哪有那么好的命,正巧能遇上呢?” “那也不是。”立春这一回十分认真地道,“那些人之所以过得不好,实则是挑亲事的时候没好好挑,有些人要么看中男方的家世,要么看中男方的钱财,更甚者干脆就被男人那皮囊迷得三魂五道、眼睛瞎了。而谢姑娘父母那样为女儿着想、家境各方面都还不错的,自然得几方面综合考虑,既要有家世,又要家境富庶,男人的品行不能太坏,长得也不能太差,能力也还能立得起来;而且,男方家里也不能是乱七八糟的、婆婆还不能性子太差、喜欢搓磨人……林林总总,各方面都得考虑清楚。而这样四角俱全的亲事,想找起来又着实不容易,那么大差不大差的就可以了。至于男人纳妾,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这世上的女人可都是这么过的,即便连做娘的也是这么过来的,女儿就怎么过不得呢?所以,才有了咱们看在眼里的亲事。不说远的,二太太、三太太,都是如此。” 至于殷氏,她可不敢胡乱拿来举例子。 可苏玉畹却不自然地想到了自家父亲与母亲。父亲在她心里,是世上最好的父亲,然而这样的男人,在后宅方面也同样如其他男子一般,三妻四妾,生有庶子庶女。虽未宠妾灭妻,却还是会偏宠孟姨娘。如果他不是早逝,待到他老了变糊涂了,或是孟姨娘被养大了心,而她这个长女又出了嫁,这个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子,谁能知道呢? 虽然,这其中也有母亲软弱与无能的原因,也不能全怪爹爹…… 立春是想劝苏玉畹对于亲事不要太过失望,这世间还是有好姻缘的,只要好好挑,自然就能得到幸福,却没想到自家姑娘的想法已离她的初衷已十万八千里,甚至背道而驰了。 也不知是不是黄怀安来了苏家一趟,还是镇北候想开了,又过了一日,黄耀祖就急匆匆满脸兴奋地骑了快马跑到苏宅来,一进门就大声嚷嚷道:“快去禀报姑娘,说咱们的条件那边允了。” 他倒不是因为茶园卖了高价而兴奋——卖祖产,实在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他是为着自家姑娘料事如神而高兴。事情还真如自家姑娘所想的那般去走,这让他十分佩服。 跟着苏玉畹回到休宁的,基本上都是惯常跟着她的心腹,就是守门的门房,自打苏玉畹回来后也换了个赶车的老马。这个老马跟吴正浩差不多年纪,苏玉畹的马车要跑长途的话,就由他来赶车,吴正浩则跟其他护卫随时防卫。 老马见黄耀祖这个样子,也不多问,进了门找了个婆子叫她去通禀苏玉畹,又将黄耀祖往厅堂里让,唤了小丫鬟给他上茶。 黄耀祖却坐不住,他细细想着前段时间自家姑娘的话,同时又为自己的前途感觉不安。他是叶嘉茶园的管事,如今叶嘉茶园没了,姑娘会安排他到哪里去呢?以前他还不觉得,可自打有了个雷利程做对比,他总感觉自己虽然忠心,但能力却比雷利程差一大截。 好在苏玉畹来得很快,黄耀祖的情绪刚上来她就进了门。 黄耀祖连忙站起来见礼。 “坐吧。”苏玉畹笑着虚扶了一下,两人分主宾坐了下来。 “怎么,那边同意一万五千两买我们的茶园了?”苏玉畹问道。去通禀的婆子自然将黄耀祖的话禀告她了。 “是。”说起这个,黄耀祖就激动起来,为自家姑娘的料事如神而感到由衷的钦佩,“大约半个时辰前,前两次前来议价的一个人,就到了茶园,跟小人说愿意以一万五千两银子买下咱们的茶园。”说着,他看向苏玉畹的目光就更加的敬畏。 苏玉畹点点头,手指轻轻点着扶手,没有说话。 黄耀祖马上摒住了呼吸,生怕自己打扰了姑娘考虑事情。 苏玉畹在心里盘算了一回,这才看向黄耀祖:“成,你跟他说,这两天他什么时候去衙门里改契书都行,我随时恭候。” “是。”黄耀祖站起来恭声应了。 苏玉畹又道:“徽州府附近有两处茶园缺管事,如果你愿意去,那过两日我去府城时你就跟我一块儿去;如果你想留在休宁,那也没问题,咱们的茶园虽然卖了,但茶栈会留着,过上一两年看看情况再说。你留在休宁的话,就接替雷掌柜的位置。雷掌柜我另有安排。” 她看看黄耀祖的神情,又解释了一句:“别多想,就算没有你这事,雷掌柜我也是准备把他调走的。我打算派人往江西那边去看看,雷掌柜年轻,这种事情派给他比较合适。” 黄耀祖这才释然,给苏玉畹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体恤,那小人就选择留在休宁了。姑娘也知道,我家老娘身子骨不好,受不得车马劳顿。而如果把她们娘儿几个留在休宁,小人独自去徽州,两边都放心不下,也不利于她养病。所以,小人只能对不住主家了。” 黄耀祖父亲早丧,是寡母将他养大的,为此他对母亲十分孝顺。而他母亲因为早年操劳过度,老了身子就不大好,时常生病。也幸得黄耀祖娶的妻子也十分贤惠,精心伺候着婆婆,黄耀祖身为茶园管事,月钱不少,有能力时常为母亲延医问药,他的寡母虽缠绵病榻,却也活到如今。 他家的情况,苏玉畹是知道的,所以在开拓徽州府那边的茶园时,除了松萝山上的茶园比较重要,由黄耀祖管着她放心之外,也有考虑到他家里的这个原因。如今问他这话,也缘于这一点。否则放着大量的茶园没人管,却派黄耀祖这么个管茶园的去管茶栈,绝对是分派不当。而黄耀祖的选择,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笑道:“你把茶栈打理好,自然就对得住我了。” “这个姑娘放心,小人一定竭尽全力。”黄耀祖一躬身。 “行了,你回去把茶园收拾收拾,那边派人来的时候也好接管。”苏玉畹端起了桌上的茶。 黄耀祖应了一声,却没有告辞离开,而是犹豫了片刻,问道:“姑娘,小人愚钝,想了许多天都没想明白,姑娘怎么就知道叫价一万五千两不会惹怒那一伙人,他们反而会同意这个价钱呢?” 苏玉畹微微一笑:“其实我心里的底价,是一万二千两银子。” “啊?”黄耀祖十分意外,因此也越发不明白苏玉畹的想法了,“既如此,那为何镇北候出到一万二千两的时候,姑娘却还是拒绝呢?” “如果没有黄怀安的插手,一万二千两我也就同意了。毕竟那些人,咱们还惹不起,叫一万五千两,也不过是打量着他们杀鸡儆猴之后,会给个甜枣让大家安心。三皇子是皇上和郑贵妃爱子,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他们看中的是茶园,想来花的钱多些也无所谓。当然,这是我的猜测,所以就叫个价试探一下。” 第二百八十四章心情舒畅 “可二老爷使了手段,姑娘就不怕那些人借此机会找咱们的麻烦吗?”黄耀祖还是不明白。 “那些人,眼高于顶,哪里看得上二叔这样的人?收了他的钱,率先来逼我卖茶园,就已够给他交待了,哪里还可能因为他的相求就改变自己的收购计划?要是照着他的请求来为难于我,大皇子那边的御使还盯着呢,他们就不怕被人参上一本,说三皇子与民争利,为低价收购茶园而逼迫孤儿寡母?” “可这样高的价钱收购咱们的茶园,他们就不怕所有人有样学样,也死咬着要高价?” 苏玉畹微微一笑:“他们自然是不肯的。到时候就说看在我们孤儿寡母的情况下才给了高价,那是惜弱怜贫,慈悲为怀。谁要因为这个就狮子大开口,想要敲他们的竹杠,就看看自家的能力是不是比前头三家还要厉害。如此一来,他们既不会因为这个而让茶园的价钱上涨,又为三皇子赢得了慈悲的名声。这些人的想头,深着呢。” 黄耀祖看苏玉畹的目光,就跟看怪物一般。 还说别人的想头深,那您这个把人家想法都摸透了、人家走三步你看十步的人,是不是想头更深? 此时黄耀祖只余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永远跟着苏玉畹走,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别跟她做对。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送走了黄耀祖,苏玉畹坐在屋子里默默地想了一回事情,这才对立春道:“你派个人,让雷利程过来一趟。” 不一会儿,雷利程来了,一进门就向苏玉畹深深作了个揖:“东家料事如神,小人佩服。” 苏玉畹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又伸手往椅子上示意了一下,请他坐下。 “那倒不是。”雷利程忙解释,“是小人过来时在路上遇上了黄管事,听他提起的。” 苏玉畹点点头,并不欲深究此事:“那这么说,黄管事接替你做茶栈掌柜的事,他也向你提及了?” 雷利程一愣,旋即摇摇头:“这个倒不曾听他说起。” “你是个什么想法?”苏玉畹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雷利程站了起来,拱手作揖:“小人一切听从东家安排。” 苏玉畹示意他坐下,道:“我欲拓展家中产业,往江西那边去买窑口和铺面,想派你去,你可愿意?” 雷利程脸上浮现出一股喜意,刚刚坐下的身子又立了起来,深深朝苏玉畹施了一礼:“多谢东家看重,小人万死不辞。” 苏玉畹微笑着点点头。 相比起马掌柜和黄耀祖这些老成持重的老人,她更喜欢雷利程这样年轻有闯劲的。万事求稳,就缺了锐意进取的劲头,家业就没办法做大。她自己年轻,不是暮气沉沉的老人,自然更喜欢后者。 至于雷利程的忠心问题,苏玉畹觉得这并不是个大问题。原来在茶园、茶栈做事的,都是全家签了死契的。有这一纸契书在手,这些人生死都在主家的掌握里,如果不是她这个掌家的作死,惹得手下心寒背离,一般而言他们不会做损人不利已的事的。 而且放他出去,也是个试探。人品如何,一试便知。 “等茶园交接过去,黄管事接管了茶园,你就得做好准备到江西那边去打探情况。”苏玉畹道,说着又问,“家里你打算怎么安排?有什么难处,也一并跟我说。” 雷利程此人能力强,胆子也大,否则当初也不会想出用定金的方法来获取银子,让她有更多的空间来进行操作了。 想到这里,苏玉畹不由好奇,问雷利利程道:“对了,如今松萝山上的茶园卖掉了,你就不担心我们收了那么多定金却给不出茶叶?” 雷利程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姑娘睿智,走一步看十步,在卖掉茶园之前又怎么没考虑到这个问题?既然姑娘这里自然已有了解决方案,不需要小人来操心了。” 虽说知道雷利程这是拍马屁说好话,但不可否认,苏玉畹听了这话心情还是极好的。 她年轻,又是个女子,掌管家业诸多不易。所以像黄管事、孙掌柜这些人自以为忠心的劝告,有一部分就够了;她更希望能有人像雷利程这般,对她的能力和判断有信心,无条件地支持她的决定。 苏玉畹的手在桌子上点了点:“这样吧,那些定金是你收的,客商们跟你更熟悉一些,江西那边的事不急于一时,你且把客商们安抚好后再说。” “那小人如何对那些客商解释呢?”雷利程问道。 说实在的,苏玉畹花了大量的银钱在屯溪和徽州府那边买茶园,又将松萝山上的祖产给高价卖了,雷利程作为苏家大房的内部管理人员,对于苏玉畹的做法是有一定的猜想的,他估计苏玉畹一定能用秘法将徽州那边的茶叶也炒制出松萝茶的味道来。 不过这仅仅是他内心里的猜测,而且就算苏玉畹能跟他证实这一点,他也不可能这么跟客商解释——这可是他们苏家大房安身立命的根本,跟炒茶秘方一样珍贵,怎么能这么大嘴巴就透露出去呢?到时候,非招来三皇子一派的觊觎不可。 所以,还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 苏玉畹不紧不慢地道:“这个容易,你就说我们苏家大房的茶园卖了,但二房和三房还没卖呢。到时候我用炒茶秘方跟他们合作,两位叔叔一定会十分愿意的。到时候这茶可不就有了吗?” 雷利程一展眉头:“东家这个说法好。” 苏家大房和二房、三房的矛盾,也就家里人知晓,外边那些客商谁会知道这些?他们这样解释,那些客商自然是信的。 “姑娘,三皇子的人,会不会觊觎咱们的炒茶秘方?” 苏玉畹看了雷利程一眼。 这样的疑问,想来黄耀祖他们也是有的,但却没有问出来。雷利程却问了,说明这个人性子还是直爽的。只要不过份插手苏家大房的事,这样的交流她还是很愿意的。而对于雷利程这样有能力又愿意与她交流的人,她也愿意多说些实话。 她点头道:“自然。其实当初我提出一万五千两银子,一文钱也不能少的说法,就是为了试探这个。咱们的炒茶秘方,休宁人无不知晓。三皇子的人到了休宁,自然不会没有听说。而他们在惩治那三家之后,马上把矛头指向了我们,你以为真是我那好二叔的手笔吗?他即便递了银子过去,人家也不会多看他一眼。想拿三皇子一派的人当枪使,他也是狗胆包天、不知死活。镇北候在继三家之后第一个找上我,不过是因为我手上的炒茶方子罢了。” 雷利程深以为然。 “那咱们怎么办?”他心里担忧。 那些人,可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惹得起的。镇北候要是真盯上了他们这个炒茶秘方,苏家大房怕是有很大的麻烦。 苏玉畹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见他虽然十分担忧,但却没有惧怕畏缩,没有因为苏家大房即将大祸临头就打自己的小算盘,心里便暗自点头。 她笑了笑:“只要他们出得起价,炒茶秘方我可以卖给他们。” “啊?”雷利程一惊。 照他的想法,只要能炒出松萝茶,松萝山上的茶园卖就卖了。但炒茶秘方却是可以做为兴家之本,一代一代传下去,是绝对不可能卖的。所以他这几日满心都在为东家想办法,看看能有什么法子保住炒茶秘方。 却不想自已这个东家,却是半点纠结也没有,很爽快地就说可以将秘方给卖掉。 第二百八十五章秘方可谈 如果雷利程的为人与忠心能经得过考验,苏玉畹是打算把他当作马掌柜的接班人来培养的。毕竟马掌柜年纪大了,真要往外面开拓新市场,他是跑不动了的。很多事情,还得靠雷利程这样的年轻人去做。 如果雷利程能挑得起大梁,苏玉畹也能轻松许多。三年后她出阁,由苏世昌接手苏家大房的产业,有雷利程这样有经验又有能力的掌柜在,她也不用担心家里的买卖。 所以,她很愿意多跟他解释几句自己的想法:“咱们势弱,手里握着炒茶秘方,就跟一个小孩子捧着金碗路过闹市,总会引起别人的觊觎。咱们家还好,有舅祖父给撑腰,除了我那位好二叔,别人还不敢明着伸手,只是暗中打主意。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手里握着炒茶秘方不卖,终有一天会引来祸端。而咱们握着炒茶秘方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多赚钱吗?要是别人倒还算了,可三皇子一派的人明显不差钱,咱们一下子能把几十年用炒茶秘方赚回来的钱都收回来,还能把这个烫手芋头扔出去,何乐而不为呢?” “东家思虑得实在长远。”雷利程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这位小东家。 她明明只有十五岁,但思虑之深之周密,他自叹不如。最难得的是她这份心性,豁达看得开,不像别人什么都死拽在手里不舍得放手,为此惹来麻烦而不自知。她很懂得有舍才有得的道理。 苏玉畹笑而不语。 因为能提升茶的口感,所以在别人眼里,她的炒茶秘方定然是极珍贵的,必定深深藏着不让人知道。但在她看来,这个秘方却有些鸡肋。 打制一口银锅花费不菲,注定不能在所有茶园常年普遍使用,这是她只在制作明前茶时才使用这个方法的原因。因为明前茶量小,价钱又高,使用银锅炒制才算值得。雨前茶乃至夏茶、秋茶,量大价廉,再用银锅就不划算了。 当然,在财力比较雄厚的人眼里,打制一些银锅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这些银锅使用完之后还可以再融了做银钱进入流通,不过是占用一时的资金罢了,并不是损失掉了。 但秘方实在太过简单,容易模仿,一旦广泛使用,那些炒茶工不小心漏上一嘴,这个方法就有可能传得众人皆知。而想堵住炒茶工的嘴,那是很难的。毕竟这些人都有家室,在家里喝了酒跟婆娘提上一提,这个秘密就别想再保住。就算严令禁止,可觊觎这个秘方的人太多,在冬闲时偷偷高价收买一两个炒茶工,神不知鬼不觉就把秘方弄到手,你还查不出是谁涉露出去的。 总之,这个秘方初投入的成本太高,保住它更费精力,风险极大,可创造的价值并不如那些人想像的那么大,在她眼里,真没必要死抱住它不放,倒不如卖给镇北候,以获取扩大家业的资金。 有了那些银子,到松江等地去买上一些茶园,所创造出来的价值,不知比用秘方制茶高出多少倍来。 所以,于她而言,还是卖了制茶秘方划算,没什么可惜的。 “这件事,咱们不着急,慢慢谈。”她道。 雷利程点点头。 这件事,确实不能着急,甚至不能透露出想出手炒茶秘方的事。你是主动卖还是别人求着你卖,那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拿住劲儿,把握主动,才能将秘方卖出好价钱。 镇北候做得还算爽快,第二天,黄耀祖就传了话来,说那边的人已约了他,镇北候在午初在衙门处等她改契。 为避免麻烦,苏玉畹并不打算亲自去见镇北候。她在快到午初时去了县衙附近的茶楼,专门要了一间隔间,又写了一封信,让霜降送给赵县令,言明此事。她相信有陈明生的面子在,赵县令一定会将这件事办理妥当的。 果然,她没坐多久,县衙的一名小吏就出现在了隔间外面,手里拿着一份契书。守在门口的霜降拿了契书进去,让苏玉畹按了手印签了字,又送了出来,还打赏了十两银子给那小吏:“我家姑娘说,劳烦官爷跑一趟,官爷辛苦了。” 有县令交代,那小吏本就不敢在苏玉畹面前摆架子,这会子得了银子,更是客气,临走前还好意提醒了一句:“苏姑娘没有去,那位镇北候似乎很不高兴。你让你家姑娘最近小心些。” “是。多谢提醒。”霜降将小吏送走,进到隔间将这话跟苏玉畹说了,担忧地问,“咱们要怎么做?” 苏玉畹却摆摆手:“放心,他不会有什么过份举动的。三皇子,还担不起强抢民女的名声。” 不过,苏玉畹还是高估了镇北候,当她从茶楼走下去,准备出大门时就被人拦住了。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材虽不十分魁梧,但精瘦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某种力量。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看人的目光凉飕飕的,就像看一个死人。 他瞧了一眼苏玉畹身上戴的直垂到脚踝处的帷帽,面无表情,声音冰冷:“苏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为了苏玉畹的保证安全,今天跟在她身边的是谷雨和霜降。见到这男人,两人的神经立刻紧绷,不自觉地快步挡在了苏玉畹面前,满脸防备,手还抬起在胸前,一副随时准备开打的架式。 苏玉畹盯着这男人看了两息功夫,这才开口道:“借过。” 男人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些龟裂,露出诧异的神色。他也盯着苏玉畹眼睛的位置看了一眼,却是没有让开,嘴里将刚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家主子有请苏姑娘喝茶。”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家主子,也没兴趣跟他喝茶。”苏玉畹说着,转身朝自己的隔间走,一面道,“霜降,去问问掌柜的,他们这茶楼就这样做生意的吗?任由陌生男人冲撞女客。” “是。”苏玉畹的镇定,就像给霜降和谷雨打了一针强心剂,两个人迅速安定下来。 姐妹俩对视一眼,谷雨站在那男人面前不动,霜降则回身护着苏玉畹,一面扬声叫道,“掌柜的,王掌柜。” 苏家人在休宁街上住了二三十年,这家茶楼的东家、掌柜是谁,苏玉畹还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选择到这里来喝茶。 听到有人叫王掌柜,在一楼招呼客人的小二不敢怠慢,噔噔噔跑上楼来,正要腆着笑脸开口问话,却一眼就看到了谷雨跟那男人的对峙。而在账房里喝茶的王掌柜,也跟着走了上来。 见到自家掌柜上来,小二后退一步,由他上前处理。 “这是怎么一回事?”王掌柜看看那男人,皱眉问道,同时走到了谷雨身边,面对着那个男人。 休宁县城并不大,镇北候带着一众手下住到这县城里来,平日里没事也四处闲逛,了解情况,王掌柜自然是认得这男人的。 这人气息独特,似乎杀了不少人,平日里紧跟在镇北候身边,应该是他的一名护卫,而且看样子还是传说中的死士。 既知道这是三皇子的人,按理说,王掌柜此时应该躲在楼上,不插手镇北候与苏玉畹之间的事才对。但镇北候打着三皇子的旗号,做事颇顾着名声。虽说拿那三家最有权势的人来示了威,但平时面对小老百姓时,还是一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模样,更从来没做过欺压凌辱人的事情来。故而王掌柜并不惧怕他。 第二百八十六章看上你了 而苏长清生前,跟王掌柜是旧相识,两人的交情还十分要好,见了面总免不了寒喧几句,有闲了还去小酒馆喝两盅。他们之间的交情,休宁城里许多人都是知道的。 苏玉畹是苏长清的女儿,王掌柜自然不能由着人在他的茶楼里被人欺负了去。否则,他的为人就会受人诟病,贪生怕死、甚至卖友求荣的名声就会传播开来。他还要在这城里做买卖过日子呢,又岂能容自己的名声受损? 也因此,无论如何,王掌柜都得护着苏玉畹。 那男人大概没想到苏玉畹竟然会这么做。他皱了皱眉,道:“我家主子有事情想跟苏姑娘商量,想请苏姑娘到隔间里喝茶。” 苏玉畹扫了他一眼,声音淡淡的:“不了,我今儿还有事,也不方便跟陌生男人相处一室商议什么。贵主子有什么事,还请让手下跟我家管事说。” 那男人死死地盯着苏玉畹,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进了他身后的隔间。 王掌柜大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对苏玉畹道:“苏侄女,要是事情办妥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苏玉畹点点头:“有劳世伯维护之心。”说着施了一礼,在谷雨和霜降的护送下,缓步下了楼,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王掌柜抹了一把冷汗,也跟着下了楼,心神不宁地坐到了柜台后面,思忖着镇北候会不会报复自己家。如果真遭了报复,自已又该如何应对。 而楼上隔间的窗户里,露出了两张脸,朝苏玉畹启步的马车张望。其中一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白皙,面容英俊,只眼角的细纹显露了他的年纪,这人正是镇北候。他望着使出了视线的马车,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据说,这位苏姑娘容貌不俗?” 他身边的一个五十来岁白白胖胖的男子点头道:“听闻是这样的。当初她的帷帽掉落,有不少人看到她容貌清丽绝俗。小人还听说,城里有两个书生为此还犯了相思病,只上门提亲都被拒了,理由是苏家大老爷刚去世,苏姑娘还在守孝中,不议亲事。不过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夸大其词也是有的。但既有这样的传闻,想来这位苏姑娘长得还算可以吧。” 镇北候摸了摸自己白净无须的下巴:“派人去府城,把苏家二老爷叫过来,本候有事跟他谈。” “是。”白胖男人是镇北候的管家,镇北候姓虞,他因世代为奴且忠心能力,被赐了虞姓,名叫虞通。镇北候可谓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家主子此时想些什么,不用说他都能猜到。 他也不多问,转身去吩咐了下人一句,这才尽职尽责地提醒主子一句:“候爷,苏家二老爷一向跟大房不和,苏大老爷去世后多次想谋算大房的财产,苏姑娘对他十分反感。这次的事,苏姑娘的管事多次相询,小人也依候爷的吩咐让人告之了他。如今苏家两房算是结下了生死仇怨。您将苏二老爷叫来,苏姑娘怕是会因此而对您心生反感。” 镇北候摸摸下巴:“这倒也是。”他回身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旁边伺立的丫鬟忙将桌上茶盏里温凉的茶水倒掉,换上了一杯温度正好的热茶。 镇北候端起茶饮了一口,这才道:“可苏姑娘生性谨慎,轻易不出门。刚才的事你也见到了,本候要是上门去求见,一准被她拒绝。苏三老爷又是个书呆子,将女子名节看得十分重。没有苏二老爷引路,本候怕是难以见到她啊。” 虞通想了想,笑道:“这休宁县的赵县令,倒还识趣,对候爷也有巴结之意。小人暗示他一下,让他家夫人请苏姑娘过府一叙,到时候候爷装作有事直闯后衙即可。想来那苏姑娘见了候爷年轻英俊,位高权重,定然会萌动春心。小人再让县令夫人做个媒人,去苏府提一提亲,保准候爷不花一文钱,就能把炒茶秘方弄到手,没准苏姑娘还要准备丰厚的嫁妆陪过来呢。” 镇北候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爹是武将,只得他一个独子。祖母溺爱得厉害,不愿意他上战场,也舍不得他吃苦学武。因此他虽是将门之子,却是手无缚鸡之力。 他家的爵位是世袭罔替,前几年他父亲在战场上去世,虽圣眷隆恩没让他降等袭爵,但没有了实权的候爷,京中一抓一大把。为了子孙计,他不得不跟在三皇子身后被其驱使。 虽说到徽州来收茶园是一件极小的差事,但把这事办好了,他回京后定然能得郑贵妃和三皇子的看重,再派差事给他,事业就这么慢慢做起来的。而在办差的同时,能为自己划拉点好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现如今苏玉畹手里握着炒茶秘方,这可是价值几万两银子的东西,不管是当成嫁妆陪嫁到镇北候府,还是卖给三皇子后再将她纳进门,那都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就算卖给了三皇子,这茶叶如何用秘法来制,苏玉畹不是知道吗?往后制茶,还指望着她呢。 所以,即便苏玉畹是个无盐女,他都可以将她纳为小妾,更何况她还是个美貌的小娘子。反正,他镇北候府,最不缺的就是小妾。为了让他延续香火,他祖母和母亲,可是给他抬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进门。多上一房又何妨? 至于苏玉畹愿不愿意为妾,根本就不在镇北候考虑之列。 以苏玉畹这种小地方的商家女身份,能嫁给一个候爷,而且还是个年轻英俊的候爷,那真是八辈子烧了高香了。难道她还敢肖想正妻之位不成?简直是笑话! 既然虞通知晓他的心意,他便不再多言,挥手道:“去办来。” “是。”虞通拱手施了一礼,亲自出门去办这件事。 休宁县的赵县令能因为陈明生的一封信就把苏长亭整个半死,那自然是个为了升官发财而不择手段的。镇北候打着三皇子的旗号来到休宁,赵县令正抓耳挠腮地想办法巴结这位权贵呢。苏玉畹的茶园之事他没有插手,一来顾及着现官不如现管,陈明生还在府衙里杵着,没有明着投到三皇子的阵营,他不敢轻举妄动;二来似乎镇北候也没有让他插手的意思。 这会子见虞通就找上门来,他自然喜不自禁,一连声地答应下来,还保证道:“虞爷放心,下官定然让内人将候爷的意思传达到,并办妥此事。” 说着,他当即就下了一个贴子,叫人送去给苏玉畹。 于是苏玉畹回到家里还没坐下,就接到了县令夫人的帖子,邀她下午到府衙喝茶。 “姑娘,这会不会是那镇北候的手笔?”立春担忧地问道。 “不是会不会,而是一定是。”苏玉畹将帖子扔到了桌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咱们怎么办?”立春道,“要不,咱们把消息传给颜公子?” 颜安澜也是候爷,而且还是大皇子一派的,权势不比镇北候小,两者势均力敌。有他在后面给苏玉畹撑腰,只要镇北候不是个浑人,那就绝不敢再打苏玉畹的主意。 “不用。”苏玉畹回拒了颜安澜的提亲,就不想再将他当成依靠,一遇上麻烦就上门去求助。只要不是性命当头,万分火急,她是不想去麻烦颜安澜的。 再说,本来是一点小事,但如果颜安澜一插手,没准就演变成大皇子和三皇子两派的大事。她可不愿意当那红颜祸水,也不想让颜安澜为难。 第二百八十七章赵太太探病 “那咱们……”谷雨心里着急。 “就说我感了风寒,不敢过府去叨扰夫人,以免过了病气。”苏玉畹道。 虽说避而不见也只能是权宜之计,可如今也只得如此了。 立春立刻铺纸磨墨,看着苏玉畹写了回帖,小心吹干了封好,遣霜降去县衙送了帖子。 赵县令满以为这件事轻而易举,没想到苏玉畹竟然这么不给面子。早上还去了茶楼签契约,可不过隔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说病了,谁信呢? “这小娘皮!”他恨恨地把帖子往桌上一摔,转过身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师爷便给他出主意:“候爷也没说这事立时就要办成。大人以夫人的名议,派个婆子带着郎中,再拿了药上门探病。那苏姑娘既是装病,定然被打个措手不及。到时候郎中请了脉看了病,言明她身体无碍,更不会传染病气。婆子又再三说夫人有要事相商,请她明日上门一叙。那苏姑娘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经这么一戳穿再一威逼,难道还敢赖在家里不出门吗?” “好主意,就这么办。”县令轻拍桌子,唤了一个能干的心腹婆子来,将这事细细地交代了一遍,又叫她去请县城里最好的郎中,还特意吩咐,“与苏家惯熟的郎中不要请,免得抹不下与苏家的交情而出差子。” 婆子领命而去。 可大半个时辰之后,她就回来了,原先的踌躇满志变得脸色灰败。 她禀道:“小人领着郎中去,那苏家姑娘已卧病在床上了,满屋子的药味儿。老奴带去的郎中自然是照着老爷的吩咐,无论苏姑娘有没有病,都一律说她无病。却不想那苏姑娘的丫头极为厉害,完全没有顾及老爷身份的意思,指着郎中就大骂他是庸医,说她家姑娘都难受成这样了,还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她家姑娘没病。又嚷嚷着要去府城找她家舅祖父,让他派人去请府城的郎中来给苏姑娘看诊。” 县令的脸色难看起来。 苏玉畹那位丫鬟的言下之意,是要请陈明生来为她做主了。 看来想两头讨好是不可能了。 陈明生不过是同进士,又没有什么背景,做了一辈子官也只做到正六品的位置上,与如日中天,即将登上太子之位的三皇子一派一比,那简直是天壤之别,应该如何选择,县令连考虑都不用考虑。 但苏玉畹是镇北候看中的女人,以后她嫁入镇北候府,没准就因能干和美貌而受宠。到时候她撒个娇儿,镇北候还会想到他这个县令今日为他做的事吗?估计为了博美人一笑,直接把他县令之职给撤了,让他回家种田去也有可能。 所以,苏玉畹是万万不可得罪死的。 思来想去,他转身回了后宅,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夫人刘氏说了一遍,道:“镇北候千方百计想见苏姑娘一面,我估计是要亲眼确认一下苏姑娘的容貌如何,同时也让她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候爷,事情更容易办成。毕竟苏姑娘三番五次拒绝,性子怕是个烈的,也没想着要嫁给镇北候府。” 如今她龟缩在家里死不出门,咱们又不能带着候爷硬闯苏宅,即便咱们想,恐怕候爷也不会自降身份做这种事。所以没办法,只能你出马,去苏府探一探病,将镇北候的情况跟苏姑娘透露一下。” 那苏家三太太前段时间因为庶子立嫡的事跟丈夫闹得十分不愉快,你也可以去拜访一下,让她从旁边说合说合。你可以许诺她,如果她能劝得苏姑娘出来见上候爷一面,就允她一个请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又不违反原则的,我必让她心想事成。” “是,妾身知道了。”刘氏温柔地道。 她是个典型的内宅妇人,相夫教子,最是贤惠。 没多耽搁,她换了出门的衣服,带了个婆子和一个丫鬟,就出门往苏宅而去。立春接到守门的婆子来报,说县令夫人来了,跟坐在屋子里看书的苏玉畹对视一眼,两人都十分无语。 “让她进来吧。”苏玉畹放下手里的书,将头上的银簪子取下,又脱了厚实的外裳,在谷雨的服侍下躺回床上去。 立春代苏玉畹出门去迎接,霜降放下帐子,又伸手给苏玉畹掖了掖被子,一边嘀嘀咕咕地道:“这些人还有完没完?怎么就不消停呢?那镇北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执意让我们姑娘出门,除了谋算姑娘,还能有什么打算?左右是不怀好意。”谷雨道。 夏至端了药进来,在屋子里晃了一圈,然后将药汁倒到了旁边种兰草的花盆里,只剩了一点点药汁底儿在碗里,再将碗放到了苏玉畹的床头。 谷雨用力拍了她的背一下,低声骂道:“作死呀,你就不能倒到外边去?那兰花非得给你弄死不可!” 夏至笑嘻嘻地道:“倒到外面,这屋子里哪儿来的一股子药味?” 谷雨瞪了她一眼,听得外面有动静了,便闭了嘴赶紧站到床边。 夏至和霜降也各就各位,脸上露出一副担忧的神情,屋子里一下变得寂静起来,唯有床上的苏玉畹时不时发出一声咳嗽。 不一会儿,立春就挑了帘子,对屋里禀道:“姑娘,赵太太看您来了。” 谷雨忙起身,迎了出去,笑着对刘氏道:“我们姑娘说,劳大人和太太记挂,她着实不安。屋里气味不好,姑娘也怕过了病气给太太,不敢将太太往屋里让。太太不如在外间或隔壁小厅里喝喝茶?” 刘氏既然来了,哪里肯就这样被打发了。而且她家老爷也说了,苏姑娘八成是装病,这过病气一说,可是没有的事。 她温温柔柔地笑道:“我们老爷说,他当初到徽州来任职,多亏通判大人多番照拂,才能在这里立住脚。姑娘既是陈大人所看重的小辈,那就相当于我们的女儿似的。如今她孤身一人在此生了病,我们要是不过来关照关照,寝食难安。这天底下也没有女儿生了病,父母还怕气味不好、过了病气,不进屋去探望的。姑娘且让一让,我进去看看苏姑娘。” 谷雨脸上便露出了为难之色,一边退开身子让刘氏进了外间,一面朝里屋望去,似在等苏玉畹示下。 不一会儿,夏至出来了,对刘氏道:“我们姑娘说,太太如不在意,请在外间坐坐。” 一般来说,病人如此坚持,探病的人再关心也不好再说什么,顺水推舟就在外间坐了。反正里间与外间也只用了一个雕花屏风给隔了,再拉了帘子,只隔断了视线,但屋里屋外说话的声音还是听得见的。 可刘氏今儿却是带了任务来的,哪里肯就这么罢休?她没理会夏至,直直地就往里间走去,嘴里道:“我看看你家姑娘。”掀帘便进了里屋。 只见床前坐着个穿青色褙子的圆脸丫鬟,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行了一礼,再转身欲扶起床上的人。而床上绣着缠枝莲花纹的薄纱帐子放了一半,从她这个角度能隐隐看到一个人躺在床上,时不时还发出一声轻咳。 见小丫鬟伸手,床上的人欲坐起来。大概是动作太大受了刺激,一时之间咳嗽声愈发激烈了。 “姑娘。”刘氏身后的立春挤了过来,走到床前为苏玉畹顺气,而夏至则快手快脚地倒了一杯水,送到苏玉畹唇边,给她喝了一口。 苏玉畹这才平息了咳嗽,歉意地朝刘氏看来:“赵太太,您怎么进来了?看过了病气去,倒叫我心里不安。” 第二百八十八章做小妾的好处 “不妨事。”刘氏见苏玉畹虽然脸色苍白,但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眸却如黑曜石一般,晶莹透亮,皮肤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鼻梁挺直,嘴唇饱满有型,尤其是那通身的出尘气质,竟然让人觉得对她稍有不敬就是亵渎了神灵一般。 赵太太这才了然,心里叹道:“原来是这样一个神仙般的姑娘,难怪那镇北候心心念念都要见上一面,还想纳她为妾,果然名不虚传。” 因为那次苏玉畹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了帷帽,她美貌的名声在休宁城里可是十分显赫。 打量完苏玉畹,见她不咳嗽了,赵太太这才用手帕貌似不经意地按了下鼻子,笑着走过去,在谷雨递过来的绣凳上坐了,笑着看她道,“我听说苏姑娘早先才去了茶楼签契书,怎的一下子病得这样重了?” 苏玉畹欲要说话,却又是一阵咳嗽。 立春给她顺着气,一面回道:“我家姑娘自打从徽州回来时便不舒坦,所以这阵子一直在家里养病。因着夏至会些医术,便自己开着方子调养着。想是这天气的原因,这病虽不重,却缠缠绵绵一直不见好。故而回来这么些日子,姑娘都在家里养病,失礼地没有去拜访赵大人和太太。 今儿个因要改契书,是大事,姑娘是强撑着病体出去的。约摸着出门受了寒,刚一回来就咳的不行,赶紧请了郎中来开药。因此赵大人和太太的邀约,我家姑娘才失礼没办法赴约,还请赵大人和太太见谅。” 这会子苏玉畹咳嗽平息了些,接过立春的笑,感激地望着刘氏笑道:“不过是风寒,没甚打紧,却劳得赵大人和太太又是请郎中派婆子来看,又是亲自探病的,实叫我感动地不知怎么好。待病好了,必上门谢过大人和太太。” “一家人莫讲两家话。”刘氏用帕子按了按鼻子,又仔细地打量苏玉畹的脸,“这气色还真不好,黄郎中的药喝了吗?” 黄郎中,就是前一次县令派来的婆子请的郎中。 “喝了。”苏玉畹点点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床头放着的药碗,“刚喝过没多久。” “那就好。”刘氏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她顿了顿,这才道:“镇北候想见你一面,谈一谈炒茶秘方的事。” 说着,她用帕子捂住嘴,笑道:“其实镇北候这个人挺不错的,有权有势,有才有貌,对人却十分谦和有礼,苏姑娘你刚回来可能没有听说,咱这城里的姑娘平日里没事都要在街上逛上几圈,就期望着能遇上镇北候,得他青眼,嫁到候府里享福呢。 唉,那可是候爷,功勋之家,天子近臣,镇北候又年轻,也才三十出头,看样貌就跟那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似的,相貌极英俊,要是我有女儿,没准就也起了送女儿进候府里享福的心思。” 大概是因着赵县令官位低,在官场里的交际少,偏在县城这个小地方他坐的还是头号交椅,平日里设宴都是乡坤们巴结他们夫妻俩的份,这位赵太太完全不像邢太太和陈老太太那些官家夫人那么会交际会说话。 邢太太那些人学问高深得很,一句话里七弯八拐的,脑子不好的人还听不懂她们的意思。而赵太太就比较直白,说的话也粗鄙不堪,偏还自以为自己会说话,一边说一边还拿着手帕捂着嘴笑,十分地得趣儿。 这位是父母官的夫人,苏玉畹也不好太过不给面子,只得扯起嘴角,象征似的笑了一笑。 见苏玉畹只是笑,却没有半句应和她的话,赵太太便感觉自己有些下不来台。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盯着苏玉畹的目光便有些不喜起来。 她又用手帕按了按鼻子,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又笑道:“依我看,苏姑娘容貌如此美丽,又是个极能干的,要是嫁个咱们这个小地方的普通男子,还真可惜了。要是苏姑娘有意,我倒可以拿话去试探一下镇北候爷。 他们如今在收购茶园,想来定是需要个懂行的人。苏姑娘打小就跟在父亲身边打理买卖,如今又独自一人挑大梁,定然在这方面比许多人强。依我想来,镇北候定然也愿意与姑娘共同把这一片的茶生意给做起来。” “我不过蒲柳之姿,打理家中生意也是出于无奈,实没有那个福份能侍候候爷。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再者,我父亲常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不怕太太笑话,我是宁愿嫁给一个普通男子做正妻,也不愿意去那些权贵人家家里做小妾的。太太作为县尊大人的正妻,想来定然能明白我的想法。” 她这话说得极为直接明白,就唯恐说委婉了,赵太太听不懂,还得误会她欲擒故纵,没的白费许多口舌。 “呃。”赵太太被苏玉畹的坦然噎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讪讪地笑着,脑子里思忖着如何说服苏玉畹。 想起自家老爷的话,赵太太灵机一动,决定从另一个方向再接再励:“苏姑娘这话呢,也对也不对。” “哦?这话怎讲?”苏玉畹很给面子地应和了一句。 “做正头夫人虽说没错,但做权势人家的妾氏和普通人家的正妻,区别还是很大的。普通人家的正妻,看似不用伺候正室,不用受气,但在外头,却要受很多人的气不是?” 说到这里,她看了苏玉畹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就说你那位二叔吧,在你父亲去世后,没少欺负你们孤儿寡母。要不是你舅祖父护着你们,估计你们如今连家产都保不住。 可如果你嫁了镇北候,还会受这样的气吗?只要你露出一点口风,多的是人为马前卒,替你向你二叔讨回公道。而你二叔,除了拼命巴结讨好你,想让你别记着前仇,哪里还敢生出半分不好的心思来?这就是权利的好处。 除了这个,好处还多着呢。你想想,你进了候府,不光是我跟你县尊大人,就是你舅祖父和舅祖母,都得执下属之礼。你想想,这样的尊荣又岂是普通人家的正头太太能有的?” 她说得渴了,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这才又继续道:“再说孩子,候爷的孩子,能跟普通人家的孩子比么?天生就比人尊贵一等。长大了封候拜相,对候爷的孩子而言就跟吃饭喝水一般简单;普通人家的孩子,能考上个秀才,就已是祖坟冒青烟了。到头来能熬个白首的举人,已是了不得的,却不一定能为你挣个诰命夫人的名头。而且,退一万步说,要是候爷前头的夫人没有儿子,你却生了儿子,那候府一府的爵位家业,还不都是你们娘儿两个的?你说是不是?” 赵太太说起这些,倒像是亲眼见着了这样的美景,而且其中的女主人还是她一般,圆圆的脸上红光满面,两眼放光,十分地志得意满。 “或许,人各有志吧。”苏玉畹淡淡的这句话,却像一盆冷水一般,瞬间把赵太太从美梦中浇醒,她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猛地沉了脸,看向苏玉畹的目光不满到了极点。 “唉,这位县令夫人,城府也太浅了点吧。”立春和谷雨在一旁暗叹道。 “你再细想想吧。”赵太太没耐性再说下去,见苏玉畹时不时地咳嗽几声,她实在忍不住,用手帕按住鼻子站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第二百八十九章颜安澜的维护 她环顾了一下屋子。这屋子里原先有许多苏长清活着时为女儿买的珍贵摆件的,后苏玉畹将家搬到了徽州府,便一并带走了。这次回来居住,虽然只住几日,立春几个丫头还是将屋子好好布置了一番——主要是在花园里搬了许多花草放在屋里,又点缀了些书籍和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让屋子看起来不那么空旷,却更显得清雅幽静。 但这样的陈设看在不识得几个字的赵太太眼里,就不合她的审美了。 她看向苏玉畹的目光便越发不屑,忍不住又道:“看看你的屋子,都没几样值钱的东西。要是嫁进了镇北候府,要什么没有?多少漂亮衣服首饰和珍稀古玩都由着你挑。嫁个普通男人,一辈子省吃俭用、操心劳力,到头来那男人还不是三妻四妾,眼里哪还有你这个黄脸婆?这些话,要不是看在你舅祖父对我家老爷的恩情上,我再不肯说的。” 苏玉畹脾气虽好,也沉得住气,却不愿意再跟赵太太这样的女人过多交集,干脆就不再给对方留面子。 她嘲讽地笑了笑,道:“既然镇北候府那么好,夫人即便没有女儿,想来县尊大人的侄女、外甥女也不少,再不济夫人您娘家也不缺侄女、外甥女吧?倒不如将她们送去候府享福。我福气浅薄,实在受不住这样的大福气。在此就谢过夫人的好意了。” 赵太太被气得个倒仰:“要是镇北候爷看上她们,我二话不说就将她们送到京城去。” 苏玉畹懒得再跟她多说,闭上眼睛咳了两声,吩附道:“立春,代我送送赵太太。” “你……”赵太太双目圆睁,显然没想到苏玉畹这么不给她面子,竟然敢赶她走。 她胸口一起一伏,狠狠地瞪了苏玉畹一会儿,扭头就往外走:“到时候,你可别来求我。” 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远,苏玉畹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帐顶上的花纹发呆。 霜降最忍不住,朝门外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 谷雨怕她打扰苏玉畹想事情,连忙扯了她的袖子一下。霜降往床上看了看,赶紧吐了吐舌头,立在一旁不敢再出声。 苏玉畹却摆了摆手:“无妨。”双手一撑便要坐起来。谷雨和霜降忙上前去扶她。 “你们不用管我,赶紧去收拾东西,趁现在时辰还早,咱们回徽州府去。”苏玉畹吩咐道。 谷雨姐妹俩一愣,旋即应了一声。屋子里只留了谷雨在此,霜降和夏至则去收拾东西。 可这时候,门房却遣了小丫鬟进来禀报:“姑娘,外面来了个贫家小姑娘,说有一位公子,让她送一封信来给姑娘过目。” 谷雨眉头一皱,转脸看向苏玉畹。 苏玉畹心里却隐隐猜到那位公子是谁,对谷雨微一颔首:“去看看,如果没有什么不妥,把信拿进来。” “是。”谷雨应了一声,先到隔壁去唤了霜降进来守护苏玉畹,这才跟着那个小丫鬟去了大门处。 不一会儿,她就把信拿回来了,先细细检查了一遍,又闻了闻没有什么异味,她自己也没见什么异常,这才递给苏玉畹,一面禀道:“那个递信的小姑娘就是前面那条街豆腐阿婶的女儿,今年才九岁。她说一顿饭功夫前,有两个人去了她娘的摊子前,给了她二两银子,让她递信。豆腐阿婶见那两个目光清正,不大像坏人,对她们又十分礼貌,这才叫女儿跑这一趟腿。” 苏玉畹点点头,却没心思听谷雨说那小姑娘的事,心神都放在了那熟悉的字里行间上。 这字迹,苍劲有力,颇具神韵,正是颜安澜的笔迹。 他在信上说,镇北候盯上她之事,他已知晓。如果她有需求,他会出面处理此事,让她不必担心。 苏玉畹将信看了两遍,然后把那张纸放在桌面上,盯着上面的字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镇北候起这心思,想来也就是早上在茶楼里才有的;紧接着就是让县令派婆子和夫人前来。这前前后后,也不过是一个半时辰的功夫,颜安澜就知道了此事。这表明,要不就是他对镇北候的一言一行盯得很紧,要不……就是十分关心她,派着人守护着她? 应该……是前者吧? 在理智上,苏玉畹觉得后一种猜测未免自作多情;但内心深处以及直觉里,她竟然觉得后一种才是事实的真相。 不管是什么原因,颜安澜在明知道跟三皇子派在明面上起冲突会对他做的事不利,却仍然写了这么一封信给她,可见他的维护之心。 脑子里划过一张英俊的脸,苏玉畹的心,第一次波澜起伏,十分地不平静。 苏玉畹什么事都不瞒着几个贴身大丫鬟,谷雨自然也是见过颜安澜的字迹的,这会子看到桌上的这封信,她哪里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抬起眼瞥了苏玉畹一下,静静地退到了一边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让自家姑娘好好想想清楚,她跟颜安澜之间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从感情上来说,谷雨对那位永安候世子十分有好感,觉得见过的这么些男人中,他无论是相貌、能力还是对姑娘的好上,都属于良配。但姑娘的顾虑她也不是不清楚。她自己都因为门第问题,而拒绝了黄家的提亲,又怎么会不明白姑娘的心思呢。 想起自己自己和姑娘的亲事,她站在角落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叹完气,就看到苏玉畹正从柜子里拿出纸来,似乎准备回信。 她连忙上前去,帮助铺纸研墨。 然后,她就亲眼看着自家姑娘在她面前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她们准备回徽州府去了,镇北候意在炒茶秘方而不是她,想来不会在府城动手脚。又言明,如果镇北候派人来谈炒茶秘方的事,而且价格合适,她可能会有意出手,问颜安澜这样的做法妥不妥当。末了感谢了颜安澜一番,这才停了笔。 将墨汁吹干,苏玉畹把信折了塞进信封,又封了口,这才递给谷雨:“想来颜公子如今仍派人守着豆腐摊子,你扮成婆子模样,亲自去一趟,直到看到颜公子身边的人来取走信,这才离开。 “是。”谷雨接过信,转身去乔装打扮。 以前苏长清还在世时,时常带着女儿去见各种人物,生怕坏了女儿的名声,便常常叫她跟几个丫鬟乔装成男人。为此,谷雨几个丫鬟在这方俩都好好研究了一番,如何才能装扮得更像些。而且这些乔装并不限于男子,技多不压身,她们还常扮成婆子或中年女子,以借必要的时候方便行事。 这不,现在就用上了。 那个豆腐摊子不过是隔了一条街,穿过前面的小巷就到了,十分便利。谷雨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对苏玉畹道:“姑娘放心,是颜公子身边常跟的那个姓蔺的男子来取的信。” 苏玉畹点点头,极力将这件事从自己脑子排除掉,问从外面进来的立春:“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是。”立春道,“咱们回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东西,收拾收拾就可以了。”说着又担忧地道,“赵太太出门时,我就叮嘱一个小丫鬟去门口盯梢,果然看到赵太太出了咱们的大门后,在街上转了一个圈,又回来进了隔壁三房的大门。姑娘,奴婢担心一会儿三太太会过来。可这会子不走,等三太太来过之后再走,咱们今天怕是进不了府城城门。” 第二百九十章悄然离去 冬天天黑得早,徽州府的城门会比夏日里早关闭小半个时辰。 “不用再等,咱们乔装,马上就走。”苏玉畹起身换了衣服,又吩咐几个丫鬟,“你们也赶紧换了。” 几个丫鬟照着苏玉畹的吩咐,也开始动身装扮起来。 “姑娘,他们会不会在半路上拦截咱们?”身为护卫兼丫鬟的谷雨,最为担心的就是苏玉畹的安全。 “一来,咱们走得急走得突然,他们自然猝不及防;二来,镇北候顾忌着三皇子的名声,肯定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来。只要咱们今天进了府城,不在外边留宿,就没事。” 苏玉畹算无遗漏,几个丫鬟对她是极为信服的。就是苏玉畹说天上的太阳是方的,她们也绝对会认真思索一番,太阳为何会变成方的了。所以苏玉畹说没事,她们就坚信没事。 早在立春送赵太太出去之后,就拐了个弯去告之了吴正浩和阿九一声。此时她们打扮好到了后门,便见吴正浩也乔扮成一个老头儿的模样,缩手缩脚地在那里等着了。而他赶的也不是苏玉畹惯常乘坐的马车,而是一辆外表十分普通的骡车。 为了稳妥起见,她们要离开的消息,除了许妈妈,苏玉畹谁都没告诉。她安抚许妈妈道:“留你在此,也是没法。一会儿三太太就会过来,赵太太那里也不知会出什么妖娥子。她们都知道你是我的管事妈妈,有你在这里,她们就不会起疑心。” “姑娘,您放心吧,老奴虽不像立春她们那么机敏,但这点事还是没问题的。一会儿三太太或是赵太太再派人来,老奴会把她们打发走的,就说您喝了药才睡,又放了话说谁也不许打扰,保准将你离开的消息捂到明天。”许妈妈拍着胸脯保证道。 立春四个丫鬟太能干,又极为苏玉畹的信任。所以苏玉畹身边的事许妈妈几乎插不上手。她们做奴婢的,最怕的就是得不到主子的重用。虽说苏玉畹从没有将她从身边调开的意思,但许妈妈还是没有安全感。这会子能被派上用场,她心里竟然十分激动,正等着好好表现一番呢,哪里会不用心做事? 许妈妈以前跟在殷氏身边时,在能力上确实欠缺一些。而被换到苏玉畹身边后,也不知是受了立春等人的刺激还是怎么的,几次吩咐她办的事,她都办得极好,对于她的话,苏玉畹也还是确信她能做到的。 当下她又叮嘱了几句,便领着扮成婆子的立春和夏至出了后门,上了吴正浩的马车。至于谷雨和霜降,早已扮成男子模样,一个翻墙出去,在街角等着了;另一个则披了一个护院的披风,牵了一匹骏马,直接从后门出去。至于阿九,早在得到立春吩咐之时,就已骑马跑出去了。他要在城里转一转,看看身后会不会跟着尾巴。如果没有,一会儿就会到城门外汇合。 在离开前,苏玉畹给大方大师留了一封信,吩咐许妈妈,待明日再遣人送到山上去。 本来她打算卖掉炒茶秘方,把银子分一半给大方大师,他用来修缮寺庙也好,或是做别的,都随他的意。只是现在镇北候想不花一文钱就人财两得,君子不立危墙,她自然得避其锋芒,直接离开回徽州去。府城有邢知府和陈明生在,镇北候就没有那么肆无忌惮,她也就相对安全了。 大家以前也常玩乔装打扮的游戏,早已配合默契。一盏茶功夫之后,走得慢的苏玉畹的骡车和骑马走得快的谷雨、阿九就在城外碰上了。吴正浩将骡子换下,套上骏马,谷雨和霜降一起上了车,阿九仍是乔装打扮,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另一匹马则备着。至于那匹骡子,则交给了城外开茶肆的人,一会儿许妈妈就会派人来取。 当几个汇聚妥当往徽州方向赶的时候,赵太太还在隔壁秦氏的屋子里,苦口婆心的让她劝苏玉畹给镇北候做妾。 秦氏却是不肯:“夫人您说的这话实在叫我为难。我们那位大姑娘的脾气,夫人您是不知道,那真是又臭又硬,便是她的二叔、三叔都能顶撞,只要拿定主意,就是徽州她那位舅祖父劝了都不听,更何况是我呢?我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可怜的内宅妇人,我说的话,她心情好了听一听,只当微风拂过;心情不好了,能立刻起身就走,根本不会停下了理我一理。夫人您这是太高看我了。” “这怎么可能?”赵太太虽说刚才在苏家大房被苏玉畹顶撞得不轻,气的半死,但仍想像不出有哪个女人能强硬到这个地步。 她只以为秦氏在找借口,不停地又劝道:“她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就算再能干,又能能干到哪里去?尤其是亲事,那还不得听你们长辈的?就算她不听你的,总该听她母亲的吧?你说服不了她,完全可以上府城去找她母亲,把这门亲事好好跟她说说。 这门亲事不说别的,对于苏姑娘的弟弟那是大有好处的。有了镇北候做姐夫,他还不得在徽州这块地界里横着走?只要他们母亲不糊涂,就一定会同意这门亲事。” 世人都重视儿子,至于女儿,都是用来联姻为家庭服务的。只要能对儿子好,就算是做妾又怎么样呢?在赵太太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苏玉畹的母亲不会不同意这门亲事。只不过路途遥远,她自己个又懒得动弹,能在这里就办好的事,那就不必跑那么一趟,这才找了秦氏来说。 赵太太不清楚,秦氏却是知道殷氏和苏玉畹母女两人在家里是个什么地位的。可以说,苏家大房如今就是苏玉畹的一言堂,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殷氏也好,苏世昌也罢,都不会有任何异议。就算她去府城,到头来只能碰一鼻子灰,倒还叫苏玉畹对她恨之入骨。 再说,劝苏玉畹做妾,对苏世昌是有好处的,可她能落得了什么好?要是她有儿子倒也罢了,儿子也可以借着光厚着脸皮私下里叫镇北候一声姐夫,能被提携提携,到京城里见见世面。 可她没有儿子,只有女儿。苏玉畹给人做了妾,就算是镇北候的妾,也要被人诟病的。到头来她女儿的亲事,没准就被影响了——有个做妾的姐姐,谁愿意娶她妹妹呢?这世道,妾就是妾,除了皇帝的妃子,其余的都是下贱的玩意儿,要被所有女人看不起的,连带着亲戚都要没脸。 所以,她是万不可能劝苏玉畹去做妾的。 赵太太却没有眼力界儿,见秦氏不作声,还以为她是舍不得路费,犹豫了半天,这才跟割了她心肝似的,开口道:“这样吧,你去府城的花费,我们县衙包了。你看看你什么时候动身?” 赵县令是寒门出身,十年苦读才考上了同进士,被派了个县令的官职。原先在别处做县令,后来好一番走门路,这才被派到了休宁这个好地方来。也因此赵太太的出身也不好,夫妻两人把一个铜钱看得比天还大。能让赵太太说出这番话,已是下了血本了。她就指着丈夫能升官发财,带她去京城里享福呢。 秦氏诧异地看了赵太太一眼。她不知道这位县令夫人是真傻还是假傻,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达成一致 她们夫妇俩还得在这休宁县里生活,可不敢像苏玉畹那般不给赵太太面子。 她默了一默,思忖着这其中的利弊得失,终于点头道:“行,我去府城一趟。不过费用就不必太太出了。我自家走亲戚,哪里用得着太太出路费?这不是说笑吗?” 比起得罪县令夫妇,她觉得还是得罪苏玉畹的好。得罪了苏玉畹,依她对苏玉畹的了解,苏玉畹最多以后不再理采他们这一房,但绝对不会挟机报复。但县令夫妇就不同了,今日能为了好处逼着治下的百姓去给权贵作妾,谁知道明日会对她们苏家三房怎么下手呢?当初二房的茶园被糟蹋,可是县尊赵大人下的命令。 赵太太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似乎秦氏说的笑话格外地好笑。 能不用她花钱,她能不开心么? 这一刻她看秦氏格外地顺眼。 “等你带着喜迅回来,我一定好好地谢你。”她许下诺言。 秦氏点了点头:“明日我就动身去府城。” 赵太太见秦氏允诺,顿时觉得轻松许多,一会回县衙对自家老爷也有了交待。 她便起身准备回去了:“有什么事,派人到县衙找我。” 秦氏送了赵太太出去,这才回到深叹一口气。想了想,她站起身来,吩咐大丫鬟青梅:“去准备二两燕窝,我要过去看望大姑娘。” 青梅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个匣子进来了。秦氏领着她,往大房而去。 自打殷氏和苏玉畹搬去了府城,通往二房和三房的那个后门就直接锁上了。即便魏氏和秦氏在这边叫开门,那府里的婆子下人也只当没听见。责问她们,她们也说她们是遵照主子的吩咐,看好门府。没有主子的允许,家里谁都不能进。 因此虽后院离大房只有几步路,秦氏不得不先出了自家大门,再到大房的门房处,请他进去通禀。 不一会儿,守房的就出来了,对秦氏笑道:“对不住,我家姑娘病了,说怕给三太太传了病气,今儿就不请三太太进去坐了。待姑娘病好了,再去三房向三太太请罪。” “传的什么病气?”秦氏这会子身受重任,就算是苏玉畹真有病在身,她也不能退缩,这会子眉头轻蹙,对那老头儿道,“她是我的晚辈,既然有病在身,我作为婶婶,自然得去看看。你且让开,别说废话。” 可那老头儿像是没听见似的,转身进了门,“砰”地一声竟然当着秦氏的面,把门给关上了,还从里面上了门栓。 秦氏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她活了这么个年岁,还从来没有小辈和下人这样当众给她没脸。 站在大街上,她又不能指着大房紧闭的大门责骂,只得咬着牙紧握着手帕,转身就回了自己家里。青梅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却不想秦氏走得飞快,她捧着匣子小跑着追了好一会儿,这才追上秦氏。 青梅伺候秦氏多年,知道她这会子气得狠了。当即也不敢说话,默默跟在后面回了正院。 没想着主仆二人进屋,却看到苏长风正坐在厅里喝茶,见了秦氏进来,脸色十分不好,苏长风好奇地问:“这是怎么了?” 在这个家里,秦氏唯有恨者,除了给苏长亭生了庶子的章氏,再无他人。而苏长风刚刚才从章氏屋里出来,自然知道章氏没有机会惹恼秦氏,所以才有此一问。 秦氏咬牙切齿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恨声道:“还有谁?还不是你那好侄女。听说她病了,我好心去探病,谁知竟然被她家门房当众关在门外。真真是……气死我了。” 苏长风眉头一皱:“大房的茶园卖了,畹姐儿虽那天说得好听,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这会子病了不想见人,也是有的,你又何必这个时候去招人烦?” “是是是,我最招人烦,没有别人那样招人喜欢,行了吧!”秦氏一股无名火气从心头窜起。 自打把苏世荣记在秦氏名下,秦氏就常这样说话阴阳怪气的,要不就跟个活死人一样,跟她说话都没个反应。刚开始时苏长风还有些内疚,但时间久了,就很不耐烦。 此时见秦氏又是如此,他再懒得理会,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一面道:“行,我找地方呆着去。” 见他如此,秦氏心里既气愤又悲凉,忽然就觉得或许把苏玉畹嫁给镇北候做妾也不是坏事。至少赵太太承了她一个大情,往后必定会给她在人前做脸。到那时候,她非得让苏长风巴结讨好她不可! 有了这份底气,她便懒得把苏长风叫住跟他说明儿去府城的事,独自一人在厅里喝了一盏茶,把火气平复之后,这才吩咐青梅:“去收拾东西,我明儿个去府城。” 冬天的天色总黑得早,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待天色渐暗,秦氏与两个女儿、苏长风则在章姨娘院子里跟爱妾和儿子各自吃过晚饭,而隔壁院子里许妈妈依着苏玉畹的吩咐,将日影阁苏玉畹和立春等人住的屋子都点了灯,又照着平常的份例要了饭菜和洗澡水,苏玉畹一行人已在徽州府城门堪堪将要关闭之系,进了府城。 “直接去邢府。”苏玉畹吩咐道。 虽说休宁的茶园是苏家大房独有的,炒茶秘方也没跟邢家一起共享,因此跟镇北候的这场较量看似跟邢家和陈家无关,但既然合伙做生意,合伙者的人身安危也直接影响到大家的利益。苏玉畹觉得,自己就是个小女子,而且还只是一个未出阁的未满十六岁的小姑娘,遇上事情向合作伙伴求助才是正常的举动。她不能什么困难都自己解决,什么重担都一个人默默地挑在肩上。适当地向人求助,邢家和陈家才不会把她当异类看,才更让他们放心。既有益于合作,又能让人承担自己的压力,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陈家,她去了邢府之后,自然会再去陈家的。 邢太太让何太太去向苏玉畹提亲的事,除了他们一家至亲和邢太太的几个心腹下人,其余人都不知道。因此苏玉畹在马车上就着暖壶里的水用帕子洗去脸上的化妆,到邢府门口求见邢太太的时候,下人们倒没什么异样,倒是邢太太和正呆在她身边的邢予妍,直愣了好半天。 “叫她进来吧。”邢太太看了女儿一眼,吩咐道。 “娘,她不会不知道咱们提亲的事吧?”邢予妍满脸的怪异表情。 邢太太点点头:“应该不知道。否则以她的性格,咱们提了亲,不管她同意不同意这门亲事,她都不会上门来的。” 母女俩说着,便看向了门口,邢予妍想了想,站起来走到了门口,准备迎接苏玉畹。如果这门亲事确定了,那么以后苏玉畹就是她嫂子了,于情于理她都得以示尊重。 看到女儿这样,邢太太十分欣慰。她的女儿,就是明事理。 不一会儿,只见院门口进来一行人,走在出去迎客的如意前面半步的,是一位戴着到脚面的帷帽的姑娘。看她身上穿的一般灰蓝色衣裙,要不是跟在她们身后的是惯常跟在苏玉畹身边的另四个丫鬟,她们都不敢相信苏玉畹竟然会穿成这样。 邢予妍见此情行,心里便有些不踏实,从门边退了回来,惴惴道:“娘,这是怎么一回事?您看那四个丫鬟的打扮……” 邢太太刚才的注意力都在苏玉畹身上,听到女儿的话,这才将视线转移到立春等人身上。见谷雨和霜降都穿着小厮的衣服,头发也梳成男人的发髻,立春虽说还穿着女装,但那衣服的款式明显是婆子才穿的。 第二百九十二章邢府有请 此时苏玉畹已上了台阶,如意便在外面高声禀道:“太太,苏姑娘来了。” “进来吧。”邢太太拍拍女儿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燥。 如意是她身边最得用的丫鬟,办事最为稳当。如果不是确认了戴帷帽的是苏玉畹,她是不会领她们进来的。 苏玉畹听到邢太太的话,却没有马上进来,而是将帷帽摘了下来,交给身后的谷雨,这才提起裙子,抬脚进了屋子。 “邢太太。”她先行了一礼,又对邢予妍蹲身行了个半礼,“邢姑娘。” 自苏玉畹将帷帽掀开后,邢太太母女就处于呆愣状态。苏玉畹这一声叫唤,才让她们清醒过来。 邢太太又打量了苏玉畹一眼,满脸复杂:“你怎么打扮成这么一副样子?” 苏玉畹摸摸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苦笑了一声,道:“差点就不能囫囵地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邢太太听得这话,心更提了起来。 苏玉畹是她看中的儿媳妇,她自然希望她能坐在家里安安稳稳地等着定亲,再等着三年孝满,顺顺利利地嫁给自家儿子。所以当初听到何太太来说,苏玉畹回休宁去了,她心里虽然不乐意,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在她看中苏玉畹的时候,就知道苏玉畹是商户人家出身,而且身上还担着一家的生计,自然得为打理家业而奔波。但这也仅仅限于她回休宁看看茶园,算算茶栈的账目。至于苏玉畹去跟那些男客商谈生意,是邢太太不敢想象的。她自己出身优渥,世家小姐出身,即便有嫁妆或产业要打理,也是交给管事去做,自己不过是看看账本而已,实在是难以想像苏玉畹平时是如何做生意的。 而现在之所见,似乎为她掀开了一层面纱。她突然意识到,苏玉畹是商家女的事实。而她这么狼狈地从休宁回来,可想而知发生了邢太太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邢予妍见母亲失态,忙歉意地对苏玉畹笑笑:“我娘太担心你了。”说着,伸手示意了一下,“来,坐下说。”又吩咐丫鬟,“赶紧地打水给苏姑娘洗脸。” 又问苏玉畹:“要不要沐个浴?我有还没上过身的衣服。你虽比我高些,但凑合着也能穿穿。” 邢太太这才发现自己失了冷静。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那份震惊和心有余悸,僵着脸对苏玉畹笑笑:“是啊,既然到了我们这里,无论什么事都不打紧了。先打理一下再慢慢说也不迟。” 原来,为了让邢太太和邢知府更直观地知道自己在休宁时的处境是如何危险,苏玉畹在马车上打理自己时,是故意没有把脸洗干净的,如今脸上还有一层一看就是没洗干净的锅灰,使得她本来莹白如玉的肌肤,生生黑了好几个度。而立春等人虽然能看清楚面目,脸上多少也留了些抹过烟灰的痕迹。 这样说话自然失礼,苏玉畹没有坐下,而是行礼至歉道:“情形危急,这才这样装容过来,失礼了。”又对邢予妍笑道,“不用了,我带着衣服,只需借用一下浴室即可。” 邢予妍看了母亲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起身道:“那随我来吧。” 苏玉畹微一颔首,又朝邢太太歉意一礼,这才又戴上帷帽,跟着邢予妍去了她的院子。 看着这样的苏玉畹,邢予妍神情复杂,好几次张嘴欲说什么,却还是压了下去。 她虽不知苏玉畹遭遇了什么,但能敏感地感觉到母亲对苏玉畹这种遭遇的不喜。连她自己,都有些茫然——真要接受一个在外面四处奔波,跟各色男人打交道的嫂子吗?如果别人知道了,会不会笑话她?从而影响到她的名声和亲事? 她很喜欢苏玉畹,很希望苏玉畹能成为她的嫂子。但同时,她内心深处,对于苏玉畹所做的事,也有着深深的排斥。 这样的事,还是交给母亲来处理吧。 这么想着,她没有将家里即便去给苏玉畹提亲的事说出来,更没有提醒一会儿跟母亲说话时,要注意措辞,别惹得母亲不高兴。而是默默地送苏玉畹去了她的浴室,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坐等着苏玉畹将自己收拾好。 苏玉畹动作很快,没多久的功夫就从浴室出来了。不光是她自己,便是立春、谷雨几个丫鬟都洗净了手脸,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还把头发也重新梳理了一遍,看上去跟平常一般无二了。 “走吧,我们过去。”邢予妍此时已理清楚了自己的想法,扬起笑脸,对苏玉畹道。 一行人又重新回到了正院小厅。 而邢太太似乎自打她们出去后,就没有动过。仍然坐在那张椅子上,甚至仍然是那个姿势,正怔怔地在那里出神。 看到她们进来,她似乎从梦中惊醒一般,指着下首的椅子对苏玉畹道:“坐。” 苏玉畹坐下,便见两个小丫鬟一个上茶,一个捧了一个攒食盒子,里面是各色点心。 “赶了大半天的路,饿了吧?赶紧吃些点心垫垫。我已叫厨房安排了,饭菜很快就好。”邢太太的态度,又恢复了以往的亲切热情。 邢予妍抬头看了母亲一眼,眨巴了两下眼睛,似乎想弄明白母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想法。 邢太太这时候就转头看向她:“妍姐儿,你去厨房催一上催。这么些惫懒货,没主子催着动作就慢得跟乌龟似的。” 邢太太十分能干,邢府被她打理得很好,下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不用说邢太太这管家主母,就是邢予妍兄妹吩咐一声什么,下人们顿儿都不打,就尽力而迅速地去做好。 所以邢予妍听到母亲这话,就知道她是要把自己打发出去。她有心留在这里听两人说话,但无奈母亲这个理由找得好,她想赖着不走的借口都没有,只得答应了一声,起身出去。 苏玉畹根本就没打算在邢府吃饭。但邢太太这一番吩咐根本就没征求她的意见,她这时候再推辞反显得无礼。因此刚才邢太太说留饭时她就没有反驳。此时见邢太太还要发打邢予妍去厨房,不管动机如何,苏玉畹都不能就这么让她去。 她赶紧客气道:“不必,邢姑娘不必再去了。我在路上就垫了些点心,这会子都不觉得饿。再说,这儿还有许多点心呢。真不必着急。” 邢予妍回头望了母亲一眼,见她给自己使眼色,便笑着对苏玉畹道:“没事,我也正好刚吃过饭,要走一走的。这不正好?”说着,不等苏玉畹再说话,抬脚出了门。 邢太太望着女儿的背影,满脸慈爱地道:“让她动一动,整日坐着,对身子骨不好。” 苏玉畹只得点头附和。 “你先吃些点心,事情慢慢说,不急。”邢太太又让她。 苏玉畹只得拿起点心吃了起来。 邢太太自己则端着茶慢慢地喝着,看到立春几个,忽然责怪地道:“看我,都忘了叫你几个丫鬟下去吃饭了。”放下茶碗,对如意道,“你领她们去厢房里,一会儿苏姑娘的饭好了,叫厨房赶紧给几个姑娘送饭菜上来。” 如意答应一声,便将立春几个往外面让。 立春却笑道:“多谢邢太太赐饭。不过虽说邢太太这里不缺下人使,但我们作下人的,不能光顾着自己吃饭,倒把主子撇在一边。奴婢和谷雨留下,两个妹妹去吃,一会儿她们吃过了再来换奴婢两人。” 第二百九十三章三万两银子 “这丫头忠心。”邢太太夸了她一句,点头让如意领霜降和夏至下去。 苏玉畹常在外奔波,立春等丫鬟都是极有经验的。即便她临时决定离开休宁回徽州府,但车上的点心和茶水,立春仍然备得齐整,所以这一路虽然急着赶路,苏玉畹却没被饿着,在车上就吃了些点心。这会子看着这些干干的点心,想想一会儿还要吃饭,她就吃不下去了,只捏了一块枣泥卷儿,就着茶水慢慢吃下去,她就罢了手。 邢太太又唤丫鬟端水进来给她净手脸,这才开口问道:“你今儿个,遇上什么事了?” 苏玉畹这才有机会,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镇北候要买苏家大房在松萝山上的茶园,苏玉畹在去之前就跟邢太太说过,所以对于今天改契的事,她倒不惊讶,只听得赵太太上门劝苏玉畹给镇北候做妾的话,她才皱起了眉头。待苏玉畹说怕镇北候和县令使手段,强迫她为妾,所以急急乔装离开了休宁,她夸了一句:“这事你做得对,小心无大错,再如何,你一个姑娘家,也没必要跟那些男人掰扯这些,没的自降身份。” 想起自家看中的儿媳妇,被一个小小的休宁县令逼着去给权贵作妾,邢太太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气直冲脑子,恨不得立即让邢知府给这个县令年终一个差评。但也因此,她对苏玉畹这门亲事也重新审视起来。 虽说邢家与镇北候府在门第上确实有差别,但邢家老太爷在朝堂上也是能说得上话,能直接面圣的。而镇北候自他做大将军的爹去世后,因他不能子承父业,提枪上战场,眼看着就剩了一个光秃秃的爵位了。现在他想办法抱三皇子的大腿,但得的这差事……可见三皇子和郑贵妃实在没把他当在眼里,不过是拿个不着紧的小差事,跟打发叫花子似地打发他罢了。这种走下坡路的勋贵人家,能跟她们邢家这种实权人家比么?反正在邢太太眼里,丈夫邢知府就不用说了,便是还只是个举人的邢振武,往后也要比镇北候有出息。 可就这样的人,想纳他们邢家看上的儿媳妇为妾,好像还跟施恩似的,这叫邢太太的脸往哪儿搁? 想一想,邢太太就觉得胸闷。 此时,她无比庆幸自己刚才的那个举动。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她不想这么早就卷进大皇子与三皇子的夺嫡之争中去。现在苏玉畹惹上了依靠着三皇子的镇北候,这门亲事自然要缓一缓。 “既然回来了,安全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我们家老爷虽说只是个知府,但镇北候一个无职无权的纨绔,还真不敢在咱们这地盘上撒野。至于那休宁县赵县令,等找个机会,咱们一定为你出气。接下来,你就放心地该吃吃该喝喝。就只一样,城外你还是少去了。反正如今茶园都买完了,打理茶园、栽种茶树的事,自有那些掌柜和管事去做。要是事事都让咱们去管,那还要他们做什么?” “是。”苏玉畹一副狼狈的样子直奔邢府,为的就是邢太太这句话。 家业虽然重要,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哪里有自己的清白和终身来得重要呢?赚再多钱,反正也是留给苏世昌的,苏玉畹不觉得有必要冒着危险去做事。 所以对于邢太太这话,她是极赞成的。 她站起来行了个礼:“多谢太太维护之心。” 虽说保她在徽州城里的安全,在苏玉畹的意料之中。但邢太太能说出帮她对休宁县令出气的话,这就十分难得了。 官场苏玉畹虽没混过,但她也知道,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宣之于口。邢太太官宦世家出身,又做了这么多年官太太,不可能这些道理都不懂。但她仍说出了这样的话,虽说是看在合伙人的面上,但苏玉畹也十分承她的情。 见苏玉畹如此,邢太太脸上的笑容更盛,压压手道:“坐,坐,这么客气做什么?咱们一起合伙做买卖,维护你就是维护我,咱们还指着你多赚钱呢。” 苏玉畹坐了下来,道:“其实镇北候使出这招,并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我手上的炒茶秘方来的。我打算把这炒茶秘方卖掉。” “卖掉?”邢太太吃了一惊,坐直身体,问道,“为什么卖掉?留在手里不好吗?我听说用秘方炒制出来的茶叶,比市场上一般的松萝茶可贵很多呢。” “如果没有觊觎,我倒是很想留在手里。但这不是老被人掂记么?”苏玉畹笑道,“反正用秘方也是为了赚钱,如果价钱合适,把这个烫手芋头扔掉也未尝不可。” 邢太太便看着苏玉畹沉吟着,没有作声。 许久,她才问道:“你想卖多少钱?” 苏玉畹吹了吹茶盏,笑了笑:“怎么也得三万两银子。” 邢太太倒吸了一口凉气。 松萝山上的茶园,有市无价,且苏家大房那个茶园面积不算小,饶是这样,也才卖了一万五千两,还是镇北候有意而为之的结果,否则,按着市场价,她那个茶园,也就值个一万二千两。 而茶园,那可是实打实的不动产。 可一个炒茶秘方,苏玉畹却叫到三万两银子的价钱,这也喊得忒狠了些,算是狮子大开口了。 邢太太本来想如果价钱合适,她跟丈夫商量商量,把这秘方给买下来。她们如今也算有了茶园,就算以后不做这个了,有秘方在手,那相当于手里握着个传家之宝,往后儿子、孙子,都可以长长久久地传下去。这几辈子下来,用秘方赚下来的钱,那绝对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这可比留银子给子孙要强许多,可谓是生钱的聚宝盆呐! 因存着这样的心思,她才没有劝苏玉畹别卖,而是直接问价钱。 可三万两银子,也数目也太大了些。买了那秘方,不知需要多久才能把买秘方的钱赚回来。最重要的是,虽然她和丈夫都有些家产,但邢知府兄弟几个是还未分家的,公中即便有钱,他们也不能动。她自己的嫁妆,虽然也值上三万两银子,但那都是不动产,田地、铺面,以及……前段时间给苏玉畹买茶园的那笔银子也包括在内。她不可能把实实在在的这些田地、铺子、茶园都卖了,去买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秘方。 她看着苏玉畹,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似在思考什么。 苏玉畹也不问,只端着茶慢慢地喝着。 “娘,饭好了,这会子摆上来吗?”邢予妍进来问道,身后跟着如意。 邢太太这才抬起头来,点头道:“嗯,摆上来吧。”又笑着对苏玉畹道,“我们在这里,你用饭也不自在。我且去歇会儿,你慢慢用。”说着站了起来,朝邢予妍招了招手。 “多谢太太赐饭。”苏玉畹站起来行了一礼,目送邢太太母女俩出去,这才坐了下来。如意领着两个婆子,动作很快,一会儿就把六菜一汤给摆上来了。虽时间仓促,菜色却仍然不错。 苏玉畹在立春和谷雨的伺候下,静悄悄地用了饭。吃到中途的时候,霜降和夏至来换了她俩下去用饭。 而邢太太出了门,就立刻吩咐如意:“去看看,老爷怎的这么晚还没回来?看他在在衙门忙什么。如果没事了,让他赶紧回家,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平素里邢太太是很少在上衙时间里唤丈夫回来的,除非发生了天大的事。故而听到这话,邢予妍诧异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你去了邢府? 邢太太看了女儿一眼:“这件事,我以后再告诉你。你先回你院里去,一会儿苏姑娘用过了饭,你再去陪她说说话。到时候跟她道一声歉,就说家里有事情,我得去处理,她要有什么事,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邢予妍见母亲表情严肃,知道她肯定有事。而且要是不打紧,有什么事母亲是不会瞒着她。如今不说,必是真不能说。她便没有再问,答应一声,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如意出去唤了小厮去府衙。邢知府当初买下这座宅子,就是因着它离府衙比较近,上衙十分方便。为此苏玉畹还未吃完饭,小厮便回禀道:“今儿衙门里有事,老爷跟管水利的师爷出门去了。走之前就留下话,说可能会晚些回来,让太太和姑娘不必等他吃饭。” “怎么偏偏今儿出去,而且,还这么晚不回来?”邢太太绞了绞手帕,抱怨一声。 不过想想她叫人去传的话,她心下稍安,对如意道:“你去看看,如果苏姑娘用好了饭,就让姑娘去陪陪她。她如果要走,再叫人来传禀于我。” 如意应声去了。 隔不多久,前边便有下人来禀:“苏姑娘说,多有打扰,改日再谢。今日天色已晚,她先告辞了。” 邢太太看了看,苏玉畹在邢府也呆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了,没过多久,街上就得宵禁。她便站了起来,去了小厅处,跟邢予妍一起送走了苏玉畹。 苏玉畹出了门,吩咐吴正浩:“去陈府。” 吴正浩驾着马车,直奔陈府。 此时陈明生刚刚从衙门里回来不久,换下官服正坐下跟家里人吃着饭,就听到门房来报,说苏玉畹来了。 “怎的这时候来?”陈明生看看外面已黑下来的天色,疑惑地问道,“她不是去休宁了吗?莫非今天回来了?” 昨日何太太来探口风,老妻跟他商量,他本想今日派人去休宁问问苏玉畹的,最后还是决定先缓一缓。如今三皇子一派的人在休宁搞风搞雨,颜安澜势必要去休宁看看的。一个县城,能大到哪里去?到时候两人没准就能遇上,如果真有缘,没准还会发生什么事呢?邢家虽然不错,但跟永安候府比,还真没有可比性。不说家世,就是邢振武,跟颜安澜也差得远。 所以这事,陈明生对于这事,还真不着急。 可没想到今日苏玉畹就回来了。 陈老太太听得苏玉畹来,神情十分怪异。 陈明生倒没注意老妻的表情,放下筷子对下人道:“请苏姑娘到我书房里坐坐。”又转脸对陈老太太道,“估计真有事,我先去书房,你赶紧吃了也过来。” “我也不吃了。”陈老太太放下筷子,用茶漱了漱口,也跟着陈明生站了起来。 别人倒还罢了,对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行为,即便不理解也不敢多说什么,再说,苏玉畹那还有邢家的那门亲事呢,老太爷、老太太重视些也是应该的。 可陈欣儿就看不过去了,跟着站起来,走过屏风对陈明生道:“祖父、祖母,有什么事能比身体重要?再如何也该吃饱了饭再说。畹姐儿是小辈,也不是什么贵客,让她等等难道不是应该的?让您二位放下饭碗去见她,她这脸比天王老子还大呢。” 陈老太太素来疼爱她,闻言只笑道:“我们都吃饱了。” 陈明生却淡淡地看她一眼,对屏风那头的姜氏道:“老大家的,有功夫好好教导一下欣姐儿。”说着转身离去。 陈明生是向来不管内宅的,平日里跟姜氏也没多少接触,更没有说过什么训诫的话。这会子被公公当着三房的面这么一训斥,姜氏的脸顿时涨地通红,握着手帕的手都微微颤抖。 赵氏低着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粒,心里却是舒爽不已。陈欣儿仗着是长房嫡女,又是陈老太太的亲孙女,倍受老太太的宠爱,平日里飞扬跋扈,陈蜜儿没少受她的欺负。这会子她被老太爷下了面子,连带着姜氏都被训斥,这怎不叫赵氏心里痛快? 书房里,陈明生和陈老太太进了书房,看着站起来迎接他们,身上穿着一件葱绿色小袄的苏玉畹,陈老太太诧异地问道:“你是打休宁回来,刚进府城?这是穿的谁的衣服?” 苏玉畹还守着父孝,穿着向来是极素淡的,如今她身上这件葱绿色小袄,肩膀宽了一些,下面月白色的长裙似乎也才刚到脚面,显然不是她自己的衣服。但这衣服面料很好,价格不菲,又不像是下人的衣服,故而陈老太太才会这么诧异。 苏玉畹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眼,笑道:“回来一会儿了,先去了邢府,在那儿换了身衣服吃了饭。我身上穿的,是邢姑娘的衣裳。” 她虽带了衣服回来,但在邢府沐浴的时候,却故意说衣服脏了,因此立春去找了邢予妍的丫鬟,要了这么一件衣服换上。 “先去了邢府?”陈老太太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苏玉畹的神情,见她神情自若,跟平常并无两样,脸上的表情越发地怪异。 苏玉畹是十分敏感的,见状不由问道:“怎么了?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明生此时也注意到老妻的不对劲来了。不过他性子沉稳,先压压手让苏玉畹坐下:“坐,先坐下。”又问她,“你吃过饭了?可还要再用些?” “不用了,刚刚吃过。”苏玉畹摇摇头,目光却看向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一直看着她,目光里似有不解,又有惋惜,十分地复杂。 陈明生挥手让下来上茶的下人退下,这才问老妻道:“怎么了?” 陈老太太却没立刻回答,而是问苏玉畹:“你刚才在邢府,邢太太可有跟你说什么?” 苏玉畹摇摇头,将自己从休宁回来的原因和在邢府的情行都简单地说了一遍。 陈老太太冷哼一声:“原来如此。” 苏玉畹眨巴了一下大眼睛,疑惑地望着陈老太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可知道?在你舅祖父进家门前,何太太前脚刚走。她来跟我说,邢公子前日在歙县遇上一位名师,欲收他为徒。所以这门亲事,邢太太想缓一缓。如果邢公子真被名师看上了,没准就要专心读书,等考上了进士再谈婚事。这一切还得等邢公子从歙县回来后再为定夺。还叫我先别将这事告诉你,以后再说。”陈老太太道。 苏玉畹诧异道:“什么提亲?” 陈老太太一拍脑门:“看我糊涂的。”遂将前天我何太太来探口风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又气愤地道,“虽说咱们并不一定答应这门亲事。但邢太太这人做事太令人恶心,朝令夕改,婚姻大事也能当儿戏。” 苏玉畹秀色的眉毛蹙了起来。 陈明生自陈老太太说起这事起,就一直注意着苏玉畹的神情。虽说苏玉畹的性子,十分沉稳,丝毫不比他这样在衙门里混了几十年的老官油子差,但一个姑娘家,对自己的亲事总是关心的。再如何沉稳也会有情绪波动。 而如果苏玉畹对颜安澜那门亲有所动摇,那对邢家的亲事自然就会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从而淡然处之;反之就会有别样的情绪。 此时见苏玉畹皱了眉,他心时顿时咯噔一下,问道:“畹姐儿,对这门亲事,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想嫁进邢府,我叫你舅祖母再去探探口风,向何太太问问,邢太太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这话,就是试探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打的什么主意? 苏玉畹看向他,微微一笑:“齐大非偶。” 见苏玉畹回答得干脆,而且这种时间还能笑得出来,陈明生和陈老太太不光没有欢喜,反而皱起了眉。 虽说他们很期望苏玉畹能答应颜安澜的提亲,但如果她真不愿意,或颜安澜此时已没有了那份心思,那么,邢家的这门亲事,真是苏玉畹求都求不来的好亲了。没见着城里这么多有头有脑的小姐,都眼巴巴地看着邢太太吗?偏苏玉畹对于邢家改变主意,似乎十分地无所谓。 “莫不是你真要嫁个商户人家,才叫门当户对?”陈明生如今觉得最重要的不是劝苏玉畹嫁给颜安澜,而是要改变她这种观念。 “那倒不是。”苏玉畹垂下眼睑。 她无意于跟陈明生和陈老太太说她的择偶标准。双方的观念不同,说起这个话题,她只有挨训的份,可说到最后,她还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这是她的终身,往后的日子是她来过的,她不会为了陈明生和陈老太太高兴就胡乱答应什么。 陈老太太刚想开口劝她,陈明生就对她做了个手势,对苏玉畹道:“那你对邢太太叫人来提亲,转眼又改变了主意的事怎么看?” 苏玉畹抬起眼,嘲讽地笑了笑:“无非是觉得我抛头露面,招引了别的男人,而且,招惹的还是邢知府不大愿意面对的镇北候。” 陈老太太原先还不明白邢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听苏玉畹这么一说,她倒是立刻理解了邢太太的心情。 她们这些官宦人家的夫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一个好的名声,就能让儿孙们受人尊重,而不是被人耻笑;也能让女儿、孙女们嫁一个好人家。这是立足世间的根本,有时候,比性命都重要。 而商户人家的姑娘,之所以被人看不起,就是因为她们这样门第,并不大重规矩,女孩儿出面打理生意,抛头露面是常事。谁家愿意娶一个整日周旋于男人之间的女人呢?就算自家不在意,但被人一嚼舌头,家里的名声就要受损。 前段时间苏玉畹即便打理生意,也很少亲自去跟人谈生意,都是她手下的掌柜、管事去做,再加上苏世昌和苏世盛两兄弟,苏玉畹的做法倒跟那些当家太太并没有多少出入。其实现在她仍如此,即便是卖茶园,也是黄管事去谈,就算是过契,她也没有露面,面是躲在茶楼里悄悄把户给过了。 问题就出在镇北候盯上了苏玉畹,想要纳她为妾,而这件事已经闹得休宁县令和苏家三房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要是传到徽州府,邢太太又跟苏家订了亲,那么人们议论的时候就未免把邢家给带上。 陈老太太想:先前对于苏玉畹的亲事,她是试探过邢太太的,邢太太明明十分明确地表示她要到京城里为儿子挑选媳妇,后来又突然对苏玉畹有意,这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做法,无非就是因为她觉得苏玉畹很不错,却对她的身份不满意罢了。 如今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要跟苏家提亲,这会子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邢太太自然会心里打鼓,并且庆幸这亲事还没有明确提出来,因此赶紧缩了回去。 想清楚这些,她看向苏玉畹的目光就带上同情:这丫头,婚事怎么这么不顺呢?先是订了李家,后被李家退亲;接着她被颜安澜看上,偏她又不愿意嫁进豪门;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邢家,眼看着就要提亲了,偏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唉,还真是好事多磨。 偏这些还真不是她的错。她又没有主动去招惹镇北候,到了休宁基本上连门都不出,不得不出门时,也是戴着帷帽,连脸都没露过,就这么的还惹来了这么一件事,只能说她婚事不顺,太过倒霉。 陈老太太这样想,陈明生的想法却跟她正好相反。 他抚了抚胡子,对苏玉畹道:“镇北候是三皇子一派的人,邢家不愿意直接跟他对上,暂时避其锋芒,也是常理,这个你能理解吧?” 苏玉畹点点头:“自然。邢太太有丈夫和儿子的前程要顾,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她顾虑这些也是应当。” 陈明生见苏玉畹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真诚,似乎对于邢太太的做法没有一点芥蒂,是真心实意理解她的难处,他不由在心里暗自纳罕:这丫头,心胸还真开阔。 “那么,如果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过段时间邢太太再叫人来提亲,你是怎么想的?”陈明生又问道。 顿了顿,他眯了眯眼睛:“邢家虽然门第高些,但你作为我的外甥孙女,也不比他们低多少;更何况,他们家是续娶,要求低些也正常。进了邢家的门,以你的本事我和对你的看重,你的日子不会难过。邢家人口简单,邢太太和邢家姑娘跟你也相处得挺好。而且……”他满含深意地看了苏玉畹一眼,“邢公子也见过你吧?邢太太叫人来探口风,不会没有征求邢公子的意思。如今邢公子去歙县听讲学去了,过几日他回来一央求,邢太太重提此事,也很正常。所以,你不要因为邢太太改变主意,一时气恼,就忙着拒绝这门亲事。好好想一想,再给我个答复也不迟。” 陈老太太听得这话,心里有些诧异。 那日何太太来提亲事,陈明生从衙门回来她就说过了,陈明生当时流露的意思,可是仍然希望苏玉畹嫁给颜安澜的。怎么这会子,却又像是劝苏玉畹嫁给邢振武?这男人,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苏玉畹想起那日去茶园时邢振武的表现,以及邢予妍话里的试探,低下头去摆闹着指甲,心里也有些纠结。 邢家,或许是她能谋到的最好最适合她的亲事了。门第虽然高攀,但真如陈老太爷刚才所问的,难道真要嫁个商户人家才算门当户对,她才愿意吗?见识过颜安澜、邢振武这样的男子,再回头想想自己儿时跟着父亲见过的几个商家子弟,其学识其气度风华都相差甚远。别人看她苏玉畹处事淡然,但苏玉畹自己却是知道,自己被父亲养得眼界极高,一般人家的男子,还真入不了她的眼。 而邢振武给她的感觉不错,至少是个有担当有主见的男子,年纪轻轻能考上举人,学识自不必说。有邢太太那样一个母亲在,又有邢予妍这样一个妹妹,想来人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邢太太和邢予妍性子都好,邢知府虽没见过,但冲着他不纳妾、后宅简单这一点,这人想来也是正人君子。这样的人家,确实是她求之不得的。 如果没有邢太太今日的退缩,也许她就同意了这门亲事。可现在…… 她抬起头,对陈明生摇摇头:“不必再想了。邢太太能因为今日之事改变想法,谁能保证即便订了亲,她仍不会因这个原因而退亲呢?我还得在家里守孝两年,这两年我不可能放着生意不管,只呆在家里绣花吧?如今这摊子铺得这般大,可不是我想不干就不干的。我只在家里呆着,谁能放心茶园全由掌柜和管事掌控?昌哥儿年纪尚小,还挑不起这样的重担。而我只要管事,抛头露面在所难免。邢太太既介意了这件事,往后自然会对于这一点越来越不满的。与其到时候再一次被人退亲,不如一开始就别想这些。” 第二百九十六章时也命也 陈明生叹了口气,十分赞同苏玉畹的观点。同时,他心里也是一松——苏玉畹能想明白这一点,没期望着嫁进邢府就好。 “如此,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他道,又转过头,对陈老太太道,“畹姐儿的话你可听见了?往后邢太太和何太太再来试探,你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吧?” 陈老太太点点头:“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看向苏玉畹的目光未免惋惜。 颜安澜那头,可不保准;如果邢家这门亲事再黄了,那往后苏玉畹的亲事可就难办了。她守完孝出来,本就年纪大了,到时候都已满十八岁了。而徽州府就这么大,好人家也就那么几家,而且还有那么多有权有势有闺女的人家盯着呢,哪那么巧就能像邢太太这般,看得上苏玉畹这样身份的人?就算有他们陈家撑腰,苏玉畹也能让苏家的家业再上一层楼,到头来,没准也就只能嫁到小吏家里去,或是给主薄这些小官做填房。 真是……时也,命也。 “舅祖父和舅祖母如果没有别的吩咐,那我就先告辞了。”苏玉畹站了起来。 陈明生也知道马上就要宵禁了。他点点头:“行,你先回去,有什么事咱们再议。” 苏玉畹回到家里,天已经全黑了。殷氏和苏世昌、苏世盛本已吃过晚饭,各自回房歇着了,听闻她回来,连忙都聚拢到殷氏院里。 “姐姐呢?”苏世昌跨进屋子,见只有殷氏坐在那里,孟姨娘在旁边伺候着,却不见苏玉畹,便问道。 “她说风尘仆仆,先回房换了衣服再来。”殷氏招招手叫他过去坐下,便见苏世盛和苏玉若也一起进来了。 殷氏忙起身拉过苏玉若,嗔道:“你怎么起来了?身子本就不好,你姐姐也不会怪你,你叫个丫鬟来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苏玉若笑道:“我不碍事的。以前在休宁时,到了冬天发病得最得厉害。也不知是这地方好,还是娘您请的郎中厉害,这阵子我竟然没有发病。郎中说了,没病的时候常走动走动,对身子骨好。” 苏世昌和苏世盛整日里都在外边忙碌,便即便不住在茶园,也是天黑了才着家;苏玉畹那就更忙,即便人在家里,也是这个来回事,那边要算账的,哪有闲情跟殷氏闲嗑牙?因此殷氏在家里也是极闷的。 如今苏玉若来了徽州府,她便找到了忙碌的方向,整日里叫厨房调理个汤水,或是听说哪个郎中擅长治哮喘,就请了来家里给苏玉若看,又盯着她喝药。这阵子殷氏精神好了,苏玉若被她这么精心一调理,身子骨竟然也慢慢好起来,比之袁姨娘在时要好上许多,半个冬天过去了,竟然没有犯过一次病。如今吃饭走路,也比以前强上许多,殷氏极有成就感,对她的身子越发的精心。而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前在休宁时,因嫡母为人极好,苏玉若对她就没有什么恶感,只是碍于生母,对嫡母没机会亲近。 可这一阵子相处下来,殷氏对她的关切并不比袁姨娘少半分,甚至因着性格关系,到比袁姨娘更会照顾人。苏玉若如今对殷氏,那是打心眼里亲近,心里对袁姨娘的掂念,也慢慢地淡去了几分。 “姐姐吃过饭了没有?”苏世盛问道。 他最近心情也很好,盖因苏玉畹允许孟姨娘回府,前几日,他已去庄子上把孟姨娘接回来了。而孟姨娘自打回来之后,也比以前安份许多,每日早上就会去给殷氏问安,又准备做些针线绣活给殷氏和苏玉畹。见她这样,苏世盛自然十分高兴。这不,他一进来,看到自家姨娘正规规矩矩地立在殷氏身边,端茶倒水的,很是本份,他的嘴角就含了笑意——要是别的庶子,看到自家亲娘在嫡母面前立规矩,肯定是心里不舒服的。但殷氏是好性子,苏玉畹虽说强势,却是个心好的;而相反,孟姨娘原先却不安份。所以苏世盛看到这情形,才会含笑点头,心里安定。 “吃过了。”殷氏答道,“她先去了一趟你舅祖父那边,才回的家。” 苏世昌和苏世盛恍然。 城门可早就关了。苏玉畹这时候才进家门,要不就是叫开的城门,要不就是去别的地方呆了一段时间才回的家。 “大姑娘,您回来了?”门外传来丫鬟欢快的声音。 紧接着,苏玉畹就跨了进来。 殷氏见苏玉畹头发也没湿,便知道她还真如之前所说的,换了一身衣服就过来的。不由嗔怪道:“怎么不先沐了浴再过来?自家人,又不在乎多等一会儿半刻。” 苏玉畹不愿意把外面的事跟母亲说,徒增她烦恼,有时候不懂还添乱,因此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身上穿了邢予妍的衣服,进了府门就直接去了自己院子,换了自己的衣服才过来。 她笑道:“一会儿再洗也是一样的。” 说着她坐到苏玉若身边,问道:“你近来如何了?可有犯病?” 苏玉若摇摇头:“没犯病,身子骨比以前好。”说完这话,目光期待地望着她。 苏玉畹心里一叹,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事情太多太紧要,我没抽出时间去看你姨娘。” 苏玉若心里失望,却知道嫡母和长姐对她好,便是苏世昌这个嫡长兄,也很关心她,时常在外边买些小玩意给她,就担心她在家里闷着。她实在不应该再这样。 她对苏玉畹笑了笑,转过头对殷氏道:“姐姐好像瘦了呢。” 殷氏本想问她跟姐姐说什么,听得这句话,就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仔细地打量了长女几眼,然后心疼地道:“还真瘦了。这是怎么说的,这么辛苦。”说着不等苏玉畹说话,她就转头吩咐黎妈妈,“叫厨房给大姑娘煮一盏参汤。以后每天一盏,你去盯着她喝。” 苏玉若歉意地看了苏玉畹一眼,用嘴型道:“对不住,姐姐。”她也是一时情急,才胡诌了这么一句,谁知道却让殷氏担心了。 苏玉畹开始还有些生气,但见苏玉若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瘦削,神情也是怯怯的,生怕她生气,心不由得软了下来,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转脸对殷氏道:“娘,我哪里瘦了?您听若姐儿乱说呢。再说,我身体好得很,不需要补参汤。” 在母亲眼里,总是觉得儿女需要补充营养。而且苏玉畹出去几日,长途奔波,辛苦那是肯定的,殷氏想起就心疼得很。这会子能给女儿补一补,她心里才好受些。 于是她不由分说地道:“你别说,听我的。” 苏玉畹只能无奈地看向黎妈妈。 黎妈妈最是知道苏玉畹,忙对殷氏笑道:“她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阳气旺,补参汤容易补过火,到时候鼻子流血可不是玩儿的。不如让大姑娘每日喝一碗燕窝粥,这东西既滋补,又不会太过,最适合大姑娘这样的人吃。” 殷氏如今对黎妈妈那真是言听计从。听她说得十分有理由,便点头道:“那就这么着吧。”又瞪苏玉畹,“好好喝,不许停。” 家里并不缺这点买燕窝的银子,但苏玉畹觉得自己身体好得很,能吃能睡,面色红润、目光清亮,除了平日里夏至给她熬些滋补的汤水,并不需要再另补什么。再说,燕窝虽然吃得起,但常年吃这玩意,也挺花钱的。殷氏和苏玉若都在吃,她要是也跟着吃,这个花费就大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感动 所以殷氏念叨的时候,她才敷衍着喝上两碗燕窝粥,等殷氏把这事给忘了,她就直接停了。立春等丫鬟都听她的,殷氏即便吩咐立春要盯着,也无可奈何。 故而殷氏如今才有这话。 “行,我知道了。”苏玉畹只得应道。 苏世昌和苏世盛一直含笑地听着她们说话。这会子见殷氏的叮嘱终于告一段落,苏世昌这才问道:“姐,怎么样?咱们休宁的茶园卖掉了吗?” “嗯,卖掉了,一万五千两银子。”苏玉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往里面将契书和银票拿了出来。 平日里她用都袖袋或腰间的荷包来装东西,但这银票太过贵重,担心弄丢了,她才放在了怀里。 要是照苏世昌的性子,这银票他是不看的——这不显得对自家姐姐的不信任吗?但被苏玉畹教训了几次,说一是一,二是二,不管什么时候,银子这东西都要当面点清楚才好,否则往后出了差子,双方都说不清楚。他这才改了习惯。 这会子他接过契书和银票,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递给了苏世盛。 苏世盛也是跟苏世昌一起被苏玉畹教导过的,当下也神色自然地接了过来。 孟姨娘唬了一吓,不由伸手扯了扯苏世盛的袖子。 苏世昌查看银票,那是因为人家是亲姐弟,即便苏世昌这样做,苏玉畹也不会多想。但苏世盛就不一样了,一个庶弟,人家没把这事瞒着你就够可以的了,你还去查看人家的银票,这不是明摆着怀疑苏玉畹作假吗? 苏玉畹就看了孟姨娘一眼。 孟姨娘赶紧缩回手来,对苏玉畹讨好地笑了笑,却是不敢狡辩。 看着这样孟姨娘,苏玉畹还是满意的。 要是照着以往,就算她不给苏世盛看,孟姨娘也要窜掇着苏世盛要来看。现在知道收敛,懂得做姨娘、庶子的本份,总比心大得觉得她们母子能踩在所有人头上强吧? 因此她只装作没看见。 倒是苏世盛,不着痕迹地将袖子扯了回来,也惴惴不安地看了苏玉畹一眼,担心苏玉畹又要为他姨娘这动作而对孟姨娘有看法。 当初接孟姨娘回来的时候苏玉畹就有言在先,如果孟姨娘不老实,她还得将她再送去庄子上。 此时见苏玉畹似乎没有什么表示,母子二人这才安定下来,苏世盛低下头去看了看契书和银票,但心思却不在这两个东西上——长姐向来坦诚公正,是不可能做手脚的。退一万步说,苏玉畹要是真有私心,在原先的茶园买卖上随便做些手脚,一千两的茶园只说是一千三百两卖的,掌柜、管事又都是她的人,只服她管,也不会说出来,银子岂不就从公中扣出来了?哪里还需要在这个上面做手脚? 所以,这东西看不看,都无所谓。 苏玉畹见两人都看过,殷氏则完全没有兴趣看这个,便将东西拿过来放回锦袋里,对苏世昌和苏世盛道:“今儿天晚了,大家都早些歇息吧。明日你们就不要出门了,我有事要跟你们商量。” 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也就是镇北候和炒茶秘方的事,三言两语就能说完。但苏玉畹是不会当着殷氏和苏玉若、孟姨娘的面说这些的,只能明日再谈。 殷氏也不问什么事,只道:“可不是,你们姐姐今日赶了一天的路,可是累坏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儿个有多少时间说不完?” 几人这才从殷氏处告辞出来,在院门口各自散了。 而苏世盛本跟苏世昌住外院,一起同路的,但走了两步,他却道:“哥哥您先走,我有几句话要跟姨娘说。” 苏世盛与孟姨娘的举动,苏世昌也看在眼里的。前段时间孟姨娘在庄子上住着,他又跟苏世盛在学习如何管理和打理茶园,身体虽然累,但心情十分兴奋,两人时不时还交流一下心得,同甘共苦之下,兄弟两个的感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可自从孟姨娘从庄子上回来之后,苏世昌的这种感觉就变了。他觉得,苏世盛好像从他的世界里剥离出去了,去跟他那亲生母亲做一伙了。而自己,跟母亲、姐姐才是一体。这种感觉让他一下子对苏世盛疏离起来。而他的这种态度,苏世盛也感觉到了。如今两兄弟相处起来,就十分别扭。 此时见这么晚了,苏世盛还要去跟他姨娘说私房话,苏世昌心里顿时又不舒服起来。 不过他这段时间学习打理生意,自然跟着马掌柜和那些管事学会了些城府,知道不能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 因此他不动声色地淡淡道:“去吧。”说着,径自离开。 苏世盛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难受。 他不愿意跟姐姐和哥哥生份,他也希望自己能跟他们亲密无间;但他的生母,他却不能不顾。不过他暗暗在心里发誓:只要姐姐和哥哥没有对不起他,他就一辈子不会对不起姐姐和哥哥。 他转过身,朝孟姨娘追去。 孟姨娘心情忐忑,走路的速度便也不快,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知儿子追来了。她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望向苏世盛。 “姨娘。”苏世盛走到孟姨娘跟前,唤了她一声,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他知道刚才姨娘是担心他做错事,这才扯他的衣袖提醒他,这似乎没有错。她只错在不该在殷氏和苏玉畹面前搞小动作,显得很有小心思一般,跟大家不是一伙儿。 他正思索着如何跟孟姨娘说清楚这其中的道理,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孟姨娘的丫鬟素馨就上前讨好地唤了一声:“立春姐姐。” 苏世盛转身一看,果然是立春站在他身后。 “三少爷。”立春朝苏世盛先行了一礼,这才看向孟姨娘,笑道,“我家姑娘说了,孟姨娘回府后这段时间,行事十分本份,也十分守规矩,她很高兴,唤了奴婢前来,给孟姨娘送十两银子。姨娘前段时间在庄子上受苦,也该让厨房里时不时加一次菜,好好补补身子。你身子骨好了,三少爷也能放心些。” “姑娘……”孟姨娘要说原先还只是表面上老实,内地里还藏着些小心思,现如今见苏玉畹这样,反倒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她倒不是为苏玉畹这几句话而感动,而是为着儿子。 苏玉畹能派立春过来送银子,又说这话,就是安她们母子的心,让他们不要为今晚的事而不安。这自然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而是苏世盛。 苏玉畹是真心把苏世盛当成了亲弟弟一般疼爱,生怕他心里存着事,才会有这一遭。 只要苏玉畹能一心对苏世盛好,不拿他当外人,孟姨娘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从茶园那一趟、以及这阵子她回府后的所见所闻,她也算得看明白了,苏玉畹是个有大本事的,不管她在家里还是出嫁,只要有她提携,苏世盛这一辈子就错不了。 而她一个姨娘,丈夫不在世了,除了儿子,她还有什么可想的呢?既然苏玉畹愿意对儿子好,她也就老老实实、安安份份地过日子吧,反正殷氏那个主母,真心不难伺候。 “多谢姑娘。”她诚心诚意地对着苏玉畹院子的向方,恭敬地福了一福。 苏世盛的心里,则比孟姨娘要复杂得多,也感动得多。 长姐如此待他们母子,他还有什么不能为长姐付出的呢? 他也跟着孟姨娘,对苏玉畹院子的方向深深作了个揖。 第二百九十八章长大了 转过身来,他又拱手对立春道:“多谢立春姐姐。” 立春见这母子二人态度都极真诚,便笑着回了一礼:“三少爷不必客气。姑娘那里还有事,奴婢就先告辞了。”说着欠身离去。 苏世盛转身对孟姨娘道:“姨娘,你也瞧见了,姐姐是真心对我好,母亲又是可亲的,哥哥在外头一直维护我,有什么不懂的也会教我。你尽可放心,只安心过日子,可别再折腾了。” “嗯,我知道了。”孟姨娘拉着儿子往她院里走,问了几句他在外头茶园的情况,见除了素绫,周围再无旁人,便低声问道,“那袁姨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么?五姑娘既然在这儿,她没道理一个人留在休宁呐。” 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底。可她问过殷氏,殷氏还未说,黎妈妈就抢先说袁姨娘要为女儿祈福,已住到庙里清修去了,又提醒她说不许在五姑娘面前提及袁姨娘。当时黎妈妈那警告的目光,孟姨娘至今还心有余悸。 黎妈妈在苏玉畹面前是什么样的体面,她是一清二楚的。这会子黎妈妈既守在殷氏身边,她想要拿话套殷氏的话都不成了,这样的心思,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敢动。 只是,她跟袁姨娘两个妾相处多年,虽没有什么感情,但对于袁姨娘的性格与为人,她却是十分清楚的。要说袁姨娘在家里吃斋念佛,她是相信的。但要说袁姨娘为着祈福,就放着女儿不管,跑到庙里去清修,她是完全不相信的。而且黎妈妈那样子,明显不许她提及这个人,这就很反常了。 看来,袁姨娘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心里装着这件事,她又刚回府,不敢叫素绫去四处打听,唯恐惹了殷氏和苏玉畹不高兴,又把她送回庄子上去。只是心里如同猫抓了似的,痒痒地想知道答案。这会子好不容易有个与儿子说私房话的机会,她自然要问一问。 苏世盛沉下脸来:“这不关你的事,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就成,别人的事,母亲和姐姐不说,你就少去打听。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袁姨娘看着儿子的脸,不由得怔了一怔。 以前,苏世盛年纪还小,家里也没给他什么委曲受,去学堂上个学,都有苏世昌这个做兄长的护着,性子未免有些简单天真。可这一年来,先是父亲去世,后来亲娘又被送到庄子上去,他被苏玉畹带在身边教导,又独挡一面地打理生意,跟那些掌柜、管事学习,这一连串的变故,让他迅速成长起来。 以前的小小少年,如今长高了许多,喉结也明显了,声音也从以前的幼儿时的尖细变成了略带低沉的雄浑,再加上他的气质变得比以前沉稳许多,竟然已有了小小男子汉的模样了。 而以前,他是万万不会这么跟孟姨娘说话的。即便孟姨娘做了什么错事,他也只会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哀求而无奈地望着孟姨娘。 现在,他皱着眉,身板挺直,目光犀利,表情严肃,这样的目光下,孟姨娘有一瞬间产生了错觉,就好像面前站着的人是丈夫苏长清那般,她竟然产生了畏惧退缩的心理,膝盖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跟在孟姨娘身后的素绫原先总想着做些什么,好引起少爷的注意,刚才走路时就不停地往苏世盛身边凑。这会子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拿着手帕的手不安地绞了一绞。 苏世盛的目光从孟姨娘身上移开,朝素绫扫了一眼,淡淡地开口道:“姨娘你既然回府了,身边只有个素绫是不行的。我明儿个就去禀报姐姐,让她给你多派一个婆子给你使唤。”说着抬头看了看前面,“你院子快到了,没几步路,我就不送你了。”话声刚落,就很干脆地转身离去。 孟姨娘望着儿子那挺拔的身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姨娘,刚才少爷那是……”素绫话说到这里,就问不下去了。 苏世盛刚才那眼光,明显带着不满。 她泪意涌了上来,一滴滴地落到手里握着的绢子上。 她一心一意想做苏世盛的姨娘。可如今少爷对她不满,她这个愿望不是要破灭了么? “唉,儿大不由娘。”孟姨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回过神来,看了素绫一眼。 她知道素绫的想法,原先她也是这么打算,也这么跟素绫许诺的——只要她回了府,一定让素绫成为苏世盛的姨娘。可这一会儿,她对这一点不确定起来。 以前儿子对她的话还是听的,可刚才那一幕,总让她觉得儿子是主,她即便是苏世盛的亲娘,却也永远是仆,在他面前她是没地位的,是必须要听他的话的。否则,就没好日子过! 他……真长大了。 她涩涩地想。 虽然是冬天,但今日正逢十五,天上的月光还是挺亮的,可这会子却遇上了云层,躲进了云里,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素绫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笼便显得更为明亮。 “走吧,回去。”孟姨娘抬头望了望天,对素绫道。 素绫应了一声,扶着孟姨娘,回了小跨院。 苏家这个宅子比较小,院子本就不多,苏玉若从休宁上来就住了殷氏旁边的那个闲置的院子;孟姨娘回来时,后宅已没处安置。而她虽是苏世盛的亲娘,但作为后宅妇人,没有住到外院去的道理。 黎妈妈无奈之下,只得收拾出苏玉畹院子旁边她以前用来接待掌柜的小跨院。这个小跨院本就小,也就是一明两暗三间屋子,中间做客厅及饭厅,两边屋子住人,住孟姨娘主仆正好合适。 但黎妈妈毕竟是下人,殷氏又不管事,没回过当家的苏玉畹,黎妈妈也不好擅自安排人去伺候孟姨娘,便将这事跟孟姨娘和苏世盛解释了,等着苏玉畹回来再做决定。 孟姨娘虽说用一个下人觉得没面子,但院子小,她觉得有素绫伺候也就够了。主仆两人在庄子上不就这么过来的么?那时还没人做饭和洗衣呢。这会子这些杂事都有人做了,便连打扫卫生都有婆子来管,素绫只需端茶倒水,再去厨房提饭就可以了,实没什么事要做。 现如今主仆两人回到狭窄的小跨院,想想苏世盛说要请苏玉畹派个婆子过来,心里就隐隐地发闷。 苏玉畹派来的,定然是厉害的婆子,就是来监督她们两人的。而这个提议,竟然是苏世盛提出来的。想想这个就叫人胸闷。 “睡吧。”进到内间,孟姨娘脱了衣服取了首饰就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素绫将她的衣服折好,默默地退了出去,走到门边望着漆黑的夜,目光深沉。 一夜无话。 如今一家子人都在家,殷氏第二日便叫大家一起过去她那里吃饭。孟姨娘是早早就过去请安,顺便伺候殷氏起床的,这会子殷氏便唤她一起坐下:“都是一家人,你又是盛哥儿的亲娘,那就别分什么尊卑了,一起坐下吃饭吧。” “这怎么行?奴婢伺候您吃过饭了再回院里吃。”孟姨娘轻瞥苏玉畹一眼,笑着推脱道。 苏玉畹却是装作没看到她的眼神,自顾自地坐下来,向苏玉若轻声询问她是否睡得好。 有些人,给点阳光就灿烂,孟姨娘绝对是属于这一类顺杆子爬的。昨晚施恩就已可以了,今儿个要是再给她个梯子,她可不得爬到天上去?施恩太过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是悠着点,慢慢来的好。 第二百九十九章悉心教导 孟姨娘失望地低下头去,从小丫鬟的手里接过碗筷给殷氏放上。 “行了,这些事不用你,让小丫头们做就行。”殷氏忙道。 这些事,便是连她屋里的大丫鬟和黎妈妈都不用,却让个快成年的庶子亲娘做,可就打苏世盛的脸了。被人知道,还不定传她对姨娘多苛刻呢。 这些事,黎妈妈早上还提醒了她。 “也就顺手的事。再说,伺候太太用饭,也是奴婢的本份。”孟姨娘却笑道。 苏玉畹这时候停住了说话,抬起头正色道:“孟姨娘,让小丫鬟们做吧。她们本就是做这些的,你抢了她们的活儿,她们可就没事做了。” 孟姨娘一愣,转脸看向那个小丫鬟,便见那小丫鬟正咬着下唇立在那里,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不由心里一紧,讪讪地退了下去,立到了殷氏身后。 苏世盛看到这一幕,暗自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累。 以前,孟姨娘有苏长清撑腰,在休宁时可从没做过伺候殷氏的事,便是连请安也是三五不时地去上一趟。现如今却又矫枉过正,连小丫鬟的事都要去抢着做。 苏家大房这里的宅子狭小,下人们并没有都接上来,有一部分还留在休宁的老宅里呢。如今府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要是那小丫鬟真被她抢了事做,没准之后就被派到别处去了。她这不是跟人结怨吗?殷氏身边的人,能是随意得罪的吗? “行了,赶紧吃饭。”苏世昌打圆场,给殷氏夹了一个饺子,“娘,您不是说要吃酸菜馅的饺子吗?今儿个厨房里做的就是这个,你尝尝是不是你想要的。” “嗯,我尝尝。”殷氏吃了一个,连夸,“味儿真不错,你们尝尝,开胃。”伸筷子给每个儿女都夹了一个。 苏玉畹也有意承欢,跟着苏世昌说起笑话来,一时间饭桌上乐意融融。 殷氏看着眼前的儿女,眼里满是欣慰与欢愉。 吃过饭,苏玉若和殷氏去散步,做饭后消食,苏玉畹和苏世昌、苏世盛则去了苏玉畹院子,坐下来说事情。 苏玉畹先把镇北候买茶园,又想要炒茶秘方,便想纳她为妾的事说了一遍。 苏世昌和苏世盛大惊失色,面色苍白:“姐,这可怎么办?” 想想昨天的情形,他们就后怕。要是昨日苏玉畹没能顺利回来,而被镇北候强留在了休宁,甚至不要脸的对姐姐用强,姐姐的一辈子岂不是毁了吗? “没事。我昨日回来,就先去了邢府,而后又去了舅祖父家,他们都叫我安心。在府城这里,镇北候还不敢胡乱伸手。”苏玉畹安慰他们道。 两人才镇定下来。 “只是这一段时间,外边的事就得靠你们盯着了。我不方便再四处跑。”苏玉畹道。 “姐姐放心,茶园的事尽管交给我们。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学习,大的事情处理不了,小的事已没什么能瞒住我们的了,也不怕那些管事捣鬼。”苏世昌拍着胸脯道。 苏世盛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至于大事,我们自然要回家来向你通禀的。有你在家里拿主意,咱们家出不了乱子。”苏世昌又道。 苏玉畹笑着看着两个弟弟,心里也十分欣慰。 幸好,两个弟弟都很聪明,也很上进,稍加指点,如今已能挑起大梁了。再有马掌柜看着,目前家里还真没什么事情非她不可的。 “如今手里多了这一万五千两银子,你们有什么想法不?”她问道。 “姐你不是说要去松江那边买茶园吗?那边的茶园可比咱们这处贵许多,这一万五千两拿过去,也买不了多少茶园。不如全部投到那边去吧。”苏世昌道。 苏世盛又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哥哥的话。 “先拿一万两去买茶园,剩下的五千两,我打算叫人去江西那头看看,买上一两个窑口,制些瓷器带到松江那头贩卖,至少要把路费也赚些回来。”苏玉畹道,“否则,两头整日地来来往往,这花费可不小。没贩些东西,可就亏大了。” 听得这话,苏世昌和苏世盛的眼睛一亮。 他们倒没想到,还能在这种方面做文章。 “姐,我能跟他们去江西看看么?”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刚一说完,两人就对视一眼,又看向苏玉畹。 苏玉畹其实也有意想让他们出去走走。前几年,苏长清即便去远处,也都带着她一起去的,就是想让她见见世面。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窝在一个地方做生意,跟走出去,那眼界可就大不一样。比如说她,她要是没跟着苏长清来过徽州,又去过江西,都没想过要到徽州这边来买茶园,更不会想到江西瓷器这一茬儿。 做生意,最忌讳的是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现如今朝庭盯上了茶园,没准哪时候她手里的茶园就会被权贵盯上,强买了去。如今茶园已买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拓展些别的生钱路子了。而这些生钱路子开拓,最好是苏世昌这个往后苏家大房的当家人去做,她可不能一手包办。 “昌哥儿去吧,盛哥儿先留在家里。以后再有这样的事,盛哥儿再去。”她道。 苏世昌顿时满脸喜意,而苏世盛小脸上则露出失望的神情。 要是别的事,他作为庶子又是幼弟,是一定会不跟哥哥争的。但他想着苏世昌是殷氏唯一的儿子,是苏玉畹唯一的亲弟弟,她们都指望着他来撑门面。像这样长途跋涉的事,她们是一定不会让他去的,安全得不到保障,路上生病更麻烦。这种时候,就得由他这个庶子来顶上了。 却不想长姐的想法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娘会同意吗?”他不由低声嘀咕了一句。 苏世昌马上抬起头来,看向苏玉畹。 “我会说服娘的,放心。你到时候跟雷利程一起去。”苏玉畹不由好笑。 想当年,她听说父亲要带她去江西,可是激动得几天没有睡踏实。苏世昌这患得患失的心情,她十分理解。 苏世昌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松江那边,我会先派李薪成去看看。休宁的茶园卖了,茶栈还留着,黄耀祖接管茶栈,李薪成稳重,雷利程年轻,能力也不错,这一次就让他们来挑大梁。马掌柜年纪大了,就留在这里看家,奔波劳累的事,就不要再叫他做了……”苏玉畹把人事安排跟两个弟弟交待清楚。 “雷利程此人是否忠心?”苏世昌问道。 听到这话,苏玉畹十分欣慰,笑道:“他的为人,我还不确定。但他的身契在咱们手里,也不怕他有什么异心。再者,我会再派一个忠心的人跟着他一起去,况且这不还有你吗?在瓷窑价格方面,他打不了主意。” 苏世昌挠挠头:“是我多想了。姐姐既然能安排他去,自然是事事都考虑妥当了。” “不,你这样想才是对的。我总有考虑不周的时候,有什么你们提出,咱们才能把事情办得更妥当。”苏玉畹笑道。 接着她又跟两人说了一下茶园的事,又给他们说了一下如何跟管事相处,末了道:“管事们都尊重有本事的人,不管你怎么对他们好,要是没本事,他们就敢糊弄你。所以,别的都是虚的,自己要懂得如何做,才是最重要的。” 苏世昌和苏世盛都虚心受教,两人又拿这段时间遇到的一些事情来请教苏玉畹,苏玉畹一一为他们解答。 这一说就说了小半日,待殷氏派人来叫吃午饭时,三人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然说了两个时辰。 第三百章黄太太求见 “走吧,去吃饭。”苏玉畹站了起来。 他们刚到殷氏院子,就见在二门处守门的婆子匆匆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一个帖子递给苏玉畹:“大姑娘,有一封拜帖。” 苏玉畹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抬起头来看了谷雨一眼。 这是黄怀安的妻子叫人递来的帖子,说是未时会来府上拜访。 苏玉畹在家里时,身边常常只带着一个丫鬟,也好让几个丫鬟都歇一歇。上午立春跟着,两刻钟前谷雨来代替她。这会子她正站在苏玉畹不远处,跟黎妈妈不知说着什么。似乎感觉到苏玉畹的目光,她抬起头来,朝这边望来。见苏玉畹还真在看她,她忙走了过来。 “准备笔墨,我要写回帖。”苏玉畹扬了扬手中的帖子。 谷雨也没往别处想,连忙去问黎妈妈要了文房四宝来。苏玉畹进到殷氏的里间去,就着桌子提笔写回帖。 她的一切事情,都是不瞒身边的这四个丫鬟的,丫鬟们也习惯在她写东西的时候望上一眼,好不待吩咐就去把事情办好。 这会子,谷雨看到她拜帖上的抬头,不由愣了一下,随即拿起桌上放的黄太太的拜帖翻看起来。渐渐的,脸色红了起来。 苏玉畹写着字,注意力却放在了谷雨身上。见她垂下的睫毛如翅膀一般不停地抖动,脸色如天边的彩霞,衬得她六分的容貌一下子变成了九分,苏玉畹不由心里一动。 想来,对于黄文胜,谷雨也不是没有心动的吧? 之所以拒绝这门亲事,难道真是因为门第问题吗? 她不动声色地写好了帖子,递给谷雨:“你给阿九送去。” 谷雨不明白为何一封普通的拜帖要让阿九去送,不过还是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苏玉畹待她出门,这才招手叫来殷氏这边的一个小丫鬟;“你去我院里一趟,把霜降叫来。” 小丫鬟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 不一会儿,霜降就过来了。 苏玉畹带她到人少的地方,轻声道:“今日一早就没空闲,没顾上你姐姐的事。刚才黄家派人下拜帖来了,想来还是为了提亲的事。你赶紧叫你爹和阿九他们,四处打听一下黄家的事,看看他家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自打回了徽州府,霜降就一直掂记着这件事呢。只是昨晚天黑了才到家,今儿一早姑娘就跟三少爷和四少爷说话,一直没得空。这会子听到黄家递了拜帖来,眼里顿时露出欢喜之色——唯有黄家对她姐姐足够重视,才会在第一时间里知道她们回了府城,又派人送帖子过来。 不管这黄家好不好,亲事成不成,这一家子的这份看重,就足以让她高兴了。 “姑娘放心,奴婢省得。”她说完这话,就看见谷雨已从外边进来了,忙跟苏玉畹眨了一下眼,身子一闪就躲到了立在门边的丫鬟身后。那里有一块帷幕,正好能遮掩住她。 谷雨进来时,苏玉畹便转身朝饭桌而去。帷幕后的霜降十分机灵地在她们进去时就悄悄溜出去了。看到这情形的守门的丫鬟,忍不住抿嘴直笑,以为霜降又淘气了呢。 苏玉畹陪母亲、弟弟吃过饭,又回屋里歇了个午觉,便听有下人来报,说黄家太太来了。她忙换了衣服,带着立春过去。 她本有意带谷雨的,偏谷雨死也不愿意跟过去,只得作罢。 黄怀安的太太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圆圆的脸,笑起来两颊就露出两个酒窝,看上去十分地和蔼可亲。 见了苏玉畹带着丫鬟进来,她起身站了起来,眼睛却直盯着立春看。 苏玉畹忍不住笑,先给黄太太行了一礼,又请她坐下,这才吩咐立春道:“立春,你去给黄太太续些茶水。” 殷氏在旁边有些莫名其妙。 这位黄太太刚刚来,茶水也是才刚端上来的,她还没喝一口呢,哪里需要续茶水? 立春却答应一声,提起壶子果真去给黄太太续茶水。她走到桌前,只是象征性地往杯里滴了几滴,便提起壶子,蹲身行了一礼,退回到苏玉畹身边。 除了殷氏及黎妈妈等人,其余三人心里都明白苏玉畹这一吩咐的用意。黄太太见这丫鬟竟然不是那个叫谷雨的,心里未免失望。 不过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对殷氏笑道:“苏太太可能不知道,在休宁时,我家犬子的马儿发疯,马车直直地冲到山涧中。你想想,这大冷的天,即便那山涧的水不深,不能淹死人,这么冲下去,也得受个伤什么的,被冷水一泡,就算是再强壮的人也得去大半条命。多亏你家那个叫吴正浩的车夫和叫谷雨的丫鬟,把犬子和他的车夫救上来,他们才算捡回了一条性命。我今儿过来,就是特地为此来道谢的。” 说着,她站起来,敛衽朝殷氏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吴正浩和谷雨是苏家下人,黄太太自然该向他们的主子道谢。 殷氏忙站起来,扶住了黄太太欲要下拜的身体,笑道:“黄太太也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哪里用得着这般道谢?快莫多礼了。” 黄太太却是坚持好好行了一礼,这才坐下。 坐下之后,她又指着丫鬟婆子们捧着的礼物道:“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只是表达我些微的感激之心。” 殷氏见那些礼物似十分贵重,不说丫鬟手里捧着的匣子,便是一个婆子手里捧着的上好的绸缎,就已价值不菲。她不由看向苏玉畹。 黄太太见状,微挑了一下眉毛。自家老爷说苏家是大姑娘当家作主,看来所传非虚。 苏玉畹笑道:“黄太太可能有所不知,贵家老爷和少爷在休宁时就已登门道过谢了,还带了许多贵重礼物。吴叔和谷雨也只救过贵家少爷一次,哪能收两回礼物呢?黄太太今儿所带来的东西,一会儿可得再带回去,我们是不能再收的。”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虽有三个儿子,但每一个儿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贵府下人救了我儿,就相当于救了我一命,我今儿上门来,是代表我自己来向贵府表达谢意的。这份礼,可不能不收。” 两人一来一往地推托着,一个坚决不肯收,一个一定要送,两人来来回回客气了好几个回合,苏玉畹才将礼物收下了,转头就吩咐立春去备回礼。 黄太太见状,对苏家的门风十分满意。见立春出去,便向苏玉畹道:“冒昧问一句,我能不能见见你家那叫谷雨的丫鬟?我想当面向她表示感谢。” 人家只提救命之恩,并不提亲事,苏玉畹还真不好替谷雨回绝,便对一个小丫鬟道:“你跑一趟,叫谷雨过来。” 小丫鬟飞也似的跑了。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过来,向苏玉畹禀道:“姑娘,谷雨姐姐出门去了,没在府里。霜降姐姐说一会儿她回来了,定然过来给黄太太请安。” 黄太太期盼的眼神黯了黯,转眼看向苏玉畹。 苏玉畹却知道谷雨还在府里,刚才这番话定然是谷雨叫这小丫鬟说的,不看这丫鬟的目光闪烁,放在腰间的双手在不安地绞动吗?至于霜降,此时绝不在府中,而是去外边打听黄家的行事去了。否则以那丫头的德性,此时肯定顺坡下驴,借着这个名声过来看一看黄太太的为人。 她便歉意地对黄太太道:“谷雨是我一早就吩咐她出府去寻一味药,给我家五妹妹治病用的。原以为她已回来了,才派人去唤她一唤,却不想竟然还没回来。她这事有些难办,什么时候回来也是不定的,黄太太自便就好,不必等她。” 第三百零一章谷雨的心思 黄太太遗憾了片刻,便又想开了,对殷氏道:“咱们两府也是有缘,才有这么一段渊源。如不嫌弃,我们愿为通家之好。不知苏太太意下如何?” 殷氏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这时候犹豫或是询问自家女儿,都是十分失礼的行为。她不着痕迹地瞥了苏玉畹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笑道:“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黄太太便笑了起来:“如此,明儿个我请苏太太和苏姑娘到府里一叙。” 这时候殷氏就正大光明地看向了女儿,问道:“畹姐儿,你明儿个有空吧?”说着歉意地对黄太太解释道,“我们家哥儿还小,家里的生意都是畹姐儿在打理,有时候就挺忙的,不像咱们内宅妇人那般清闲。黄太太家是也是做买卖的,想来对此也深有体会?” “可不是?我家老爷忙起来的时候,半个月不沾家都是常有的事。”黄太太笑道附和道。 她来苏家之前,可是得到自家老爷的叮嘱的:对苏玉畹及苏家人,要特别客气有礼,不要有一丝傲慢与得罪。虽说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这不防碍她严格执行这一点。光凭苏家下人救了她儿子这一点,她就对苏家人满是感激。 苏玉畹本来手头的事情不少,这段时间应该到各处新买的茶园去巡查,看看茶园收拾妥当了没有,该种的茶树可都种好了。只是发生了镇北候的事,她早上又把事情交给了两个弟弟,如今她整个人就闲下来了。陈明生叮嘱她少出门,但黄家离苏家并不远,来去都坐马车,而且还是在徽州府城内,倒是没有什么安全问题。 她含笑对黄太太点头道:“黄太太有请,那自然是要去叨扰的,即便没有空也要抽出空来。” 黄太太顿时笑眯了眼:“那届时我就在家恭候光临。” 她略又坐了坐,便告辞离开。 苏玉畹跟殷氏送她到二门,回来后接过黄太太送来的礼单看了看,便吩咐收入库房。 “这么多贵重的礼,咱们收了是不是不好?再者,这是谷雨父女俩的功劳,得拿出来赏一些给他们吧?”殷氏坐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开口道。 苏玉畹转头笑道:“没事,下午咱们去她家时,再送些价值差不多的礼物就好。礼尚往来不就这么回事吗?至于谷雨他们,在休宁时黄老爷就送了礼物上门感谢,我已给了谷雨父女。这些不必再给。” 殷氏点点头,又自嘲道:“瞧我,白操心,你处理事情自是周到的,哪用得着我置喙。” 黎妈妈就在旁边道:“这是太太的好福气,生了个好女儿。” “可不是。”殷氏十分赞同,看向女儿的目光就充满了慈爱与欣慰。 苏玉畹被她们夸得不自在,站起来道:“行了,你们慢慢聊,我回院里处理我的事情了。” “去吧去吧。”殷氏挥手。 苏玉若就在一旁抿着嘴笑。 苏玉畹离去的脚步就顿了顿,看着她道:“若姐儿身体好些了,整日这么闲散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我请个女先生回来,教你些琴棋书画?” “那不行!” “好啊好啊……” 殷氏和苏玉若的声音同时响起。 苏玉畹无奈地看向殷氏,便听殷氏道:“她的身子骨才好些,正是将养的时候,你弄那些个东西,叫她劳神费力的,对身体不好。” 苏玉若不敢反驳殷氏,只睁着大眼睛期盼地望着苏玉畹,希望长姐能为她说说情。 苏玉畹笑道:“只是随意学学,身体吃得消就多学些,吃不消就少学、甚至不学,有什么打紧?又不是巴望着她去考秀才,以一切她的身体为重。不过是解烦闷罢了。” 苏玉若便用力点点头,摇了摇殷氏的胳膊道:“母亲,您就让我学吧。整日呆着也是很闷的,学些东西,我还好受些。我一定不会累着,您尽可放心。” 苏玉畹打小早熟,自九岁起就不在殷氏面前撒娇了。如今看到苏玉若娇娇弱弱的样子,而且还会在自己面前撒娇,殷氏那满腔的母爱顿时泛滥开来,没口子地答应道:“好好好,那就学,那就学。不过你可答应娘的,一定不能累着。” “一定!”苏玉若脆声坚定地答道。 苏玉畹与黎妈妈对视一眼,都只是笑。 有个苏玉若在身边,倒对殷氏有好处。否则她们姐弟三人整日忙忙碌碌不见人影,殷氏在家里便觉得孤单烦闷。 “这请女先生也得看机缘,总得寻一个性情温柔本份又有真才实学的,这事急不来,五妹妹可别催姐姐。”苏玉畹提前给苏玉若打预防针,免得她整日盼着。 “嗯,我知道了。” 苏玉畹想起一件事,又对殷氏道:“娘,孟姨娘回来后,身边只有一个素绫可用。我将我院里的王婆子调拔给她使。” “那你够人使吗?”殷氏只关心女儿的下人够不够用,至于要调拔谁给孟姨娘使唤,那是苏玉畹的事,她不插手。 “够了。我院里也没什么事,有许妈妈和立春几个尽够了。” 殷氏点点头。 其实她院里的下人最多,有陈家派来的韩嬷嬷、还有她自己的奶娘关嬷嬷,以及黎妈妈、几个丫鬟。她又不管事,根本不用着这么些人。 只是韩嬷嬷终是陈家的,来教导她为人处事,关嬷嬷如今年纪大了,平日只陪殷氏聊聊天,殷氏不光不再使唤她,还派了两个小丫鬟去伺候她。黎妈妈自不必说,那是苏玉畹特地调过来给她使的,她现在是一刻都离不得黎妈妈。 说完这些,苏玉畹便了自己院里,回去后也没歇着,将立春准备的给黄家的回礼单子看了看,道:“人家送礼是来感谢谷雨的救命之恩的,不是平日的礼尚往来,咱们回礼再这么回,就不大妥当了。把这些瓷器、绸缎都收起来,添上一枝好参,就妥当了。” 立春看了,笑道:“果真如此。这样一来,咱们回的礼也就四样,数量不多,只当平日登门拜访的礼数,但价值却差不多,跟他们送来的略少半成。这是收了他们的谢意,又没占他们什么便宜,最合适不过了。”说着,自去收拾。 苏玉畹抬起头来,却没见谷雨的影子,不由问道:“谷雨呢?” 立春从柜子里抬起头来,笑道:“害臊呢,在屋里躲着不肯出来,怕咱们拿她说笑。” 苏玉畹伸手拿茶碗的手不由顿了顿,朝谷雨住的房间看了一眼,低声问立春:“你说,她对那黄家少爷是不是真无意?” 立春想了想:“我看不像。否则依谷雨的性子,哪里会这么躲着?咱们就算拿她说笑,她也只会冷脸相对,才不会害什么臊呢。只是……”她摇了摇头,“她考虑的那些东西,也是事实。反正吧,这件事,还得她自己拿主意,姑娘就别替她操心了,她真想嫁给黄家少爷,不会藏着不说的。” 苏玉畹看着立春,没有说话,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 这几个丫头,总是为她考虑得多,为自己考虑得少。 她们五人一起长大,彼此是怎么样的,自然是一清二楚。立春这是知道谷雨的心思藏不住,才说了这么一套说辞,其用意,无非就是怕她这个主子多想,影响了她对于婚事的选择。而谷雨没答应黄家的提亲,也是因为顾忌着她吧? 丫鬟都嫁了高门,那她这个小姐,自然得往更高的门第里挑亲事了。她的亲事本就艰难,要是再挑门第,还有多少人家可选? 谷雨这是想牺牲自己成全于她。 第三百零二章去黄府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睑,端到唇边的茶水好半晌都没饮一口。 立春手里收拾着东西,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这边瞟。见苏玉畹这样,也不由得在心里叹气。 霜降和夏至自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丫鬟,虽说是为了谷雨出去打探消息,但生怕苏玉畹身边没有伺候,两人只出去了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这时候,谷雨早已回到苏玉畹身边伺候了。见了两人,也不问她们去哪儿,只低头做自己的事。霜降和夏至朝苏玉畹眨了眨眼睛,见立春拿了一件衣服要给苏玉畹换,笑嘻嘻地问道:“姑娘这是要出门吗?” “嗯,黄太太来请,要去她家做客。你们回来得正好,伺候我出门吧。”苏玉畹道。 霜降和夏至马上过来准备接手立春和谷雨的事。 谷雨却一挪身子,瞪了霜降一眼:“去去去,先换衣服。出门一趟,不知道去哪混了,脏兮兮的也不怕让姑娘嫌弃!” 平日在外面回来她们总要换了衣服、洗了手脸再来伺候的。可这一趟霜降和夏至不就想早点将探听到的消息跟姑娘汇报么?因此便没顾上。 两人赶紧吐了吐舌头,跑回去换衣服。 苏玉畹在立春的伺候下换了衣服,便道:“行了,你们也伺候半日了,让那两丫头来伺候吧。头等着夏至来梳,你们去换身衣服,一会儿一起去黄家。” 立春也不坚持,放下梳子便要退出去。 谷雨却抿了抿嘴,对苏玉畹道:“姑娘,奴婢再重申一次,奴婢不嫁黄家。要是黄太太再试探,姑娘替奴婢把话说死了吧。还有,奴婢能不跟着一起去黄家吗?” 苏玉畹在镜子里抬起眼来看她:“人家说起,我自然会回绝;可要是人家不提起,我再说一次拒绝的话,可就不好了吧?” 谷雨点道:“那自然是他家提起的时候再说。” 苏玉畹笑了笑:“还有,黄太太刚才来时就没说这话,只说想感谢你,偏巧我让小丫鬟来唤你的时候,你又不在。人家既然放了话,我自然不好不带着你去。反正只是感谢,又不议亲,你回避的话,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如大大方方地跟我去黄府,让黄太太当着面感谢你一次,这事也就过了。否则,人家没准还会想方设法地再见你一面呢。那等多想的,还以为是我拦着不让你去,怕你抢了我们苏家的功劳。” 苏玉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谷雨想推脱都不得。只得满脸无奈地道:“那好吧。” 苏玉畹对立春使了个眼色,见霜降和夏至进来了,便挥手让她们了退下。 且不说立春如何开导谷雨,跟她说女孩儿家的私房话,霜降和夏至进来后,一个梳头,一个给苏玉畹准备首饰,便将她们在黄家附近探听来的消息跟苏玉畹汇报一遍: “黄家世代在徽州府居住,家里老太爷已去世,还有个老太太健在。黄老爷兄弟两人,他还有个庶出的弟弟,跟着在一起生活。黄老爷一妻两妾,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女儿已出嫁,大儿子和二儿子已娶妻,那日随黄老爷来拜访的是嫡出的三少爷,为黄太太所生。四少爷跟三少爷同岁,小两个月;二小姐也是庶出,跟城里一户商户订了亲,开春就出嫁。黄老爷那个庶弟被老太太养废了,整日溜狗斗鸡,不务正业。房里也是一妻两妾,生了三个孩子,两儿一女。二房在府里不大说得上话。” 听到这情况,苏玉畹便有些皱眉。这黄家也太复杂了些。 不过,这也是这时代非常正常的人家了。多子多福,有老人在又不兴分家,一家子十几、二十口人很是正常。人一多,关系自然也就复杂了。 “他家乱不乱?”她又问。 有些男人,在外边做官或做生意都很精明,但家务事却是一团糟。 霜降摇摇头:“他家老太太是个厉害人物,家里女眷倒是不敢出什么妖娥子。”能把庶子养废,又岂能是简单的人?整治儿媳妇和儿子的小妾,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嗯,我知道了。一会儿看看吧。”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待会儿就要去黄府,不如亲自感受一下黄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见时辰差不多了,她便道:“去唤立春和谷雨过来,你俩留在家里。” 霜降和夏至应了一声,出门去唤那两人。 黄太太是连苏世昌和苏世盛一起请的,两人又正好在家,苏玉畹便叫他们一起去了黄家。 不管怎么说,黄怀安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那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让苏世昌和苏世盛跟他接触一下,也是好的。他俩在府城完全没有同齡的朋友,能与黄文胜结交一番,再由黄文胜带着结识其他的同龄人,也是很好的一个机会。 在车里,苏玉畹便把这些盘算好好地跟两人说清楚,叮嘱他们交好黄家父子,马车就到了黄家门口了。 黄家的门房十分热情。待女眷们走到二房时,黄太太已领着几个年轻女子在那里等着了。见了苏家人过来,寒喧了几句,便一起往内宅而去。 至于苏世昌和苏世盛,本该由黄文胜领到外院的去,但黄老太太发了话,说既是通家之好,两家也不必避讳那么多,她想见一见。更何况苏世昌和苏世盛还是孩子,实不必顾忌那么多,于是跟着殷氏也一起进了内宅。 黄家的院子比苏家的足足大了两倍,在徽州府也算得是一个大宅门了。府里也是建筑错落,花木繁盛的。虽说没有权贵人家的园子收拾的那么气派,也没读书人的那般雅致,但雕梁画栋的,倒也有一股富贵之气。 大概是宅子面积大,内厅也建得十分宽敞,一群女眷十多个人进了厅堂,仍然觉得宽宽绰绰的,丝毫不觉得厅里人多拥挤。 堂上的黄老太太已年过六旬,身材娇小削瘦,坐在宽大的软榻上,似乎小小的一团。 苏玉畹随殷氏上前给老太太见了礼。 “快扶起来,不必多礼。”黄老太太笑得十分客气,不待殷氏和苏玉畹姐弟几人的礼行下去,就赶紧叫婆子将他们扶了起来。 “好,好好。”黄老太太的目光一一扫过苏玉畹和苏世昌、苏世盛,转脸对殷氏道,“你有福气,孩子们长得这样齐整,不说其他,光是看着就心情好。” 屋里众人都笑了起来。 黄老太太又叫婆子拿了见面礼给他们三人。 黄家富庶,又是有意交好苏家,给的见面礼自然不轻,给苏玉畹的是丛小尺寸的红珊瑚,给苏世昌和苏世盛的则是巴掌大的玉摆件,价值都在一百两银子左右。 殷氏昨晚又经韩嬷嬷教导,此时便没小家子气的推辞,而是让黎妈妈拿出匣子,给在场的黄家年轻姑娘及黄文胜发见面礼。 这见面礼韩嬷嬷就备了三份,价值不等,只等着看黄老太太今日给的礼如何。现在拿出来的便是上等礼,姑娘家每人一个玉镯,黄文胜则是一个玉佩,总的价值跟黄老太太给的差不多。看得黄老太太暗自点头。 待看过殷氏呈上来的礼单后,黄老太太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了,对着殷氏一个劲地夸赞苏玉畹姐弟三人。 苏玉畹一面跟在殷氏身边应酬着,一面用余光打量黄文胜,见他在屋子里举止自如,言行随意,便知他在这个家里是个受宠的。又见他的目光时不时瞥向谷雨,倒是对她这个容貌出众的苏家小姐视若无睹,心里便暗自点头。 第三百零三章掀短大会 第三百零三章 此时内宅,黄文胜尽管想在这里多呆一会,但也知道这样十分无礼,当即在黄老太太和殷氏寒喧的缝隙里插个话:“祖母,我且带着两位苏公子到前厅去了,爹爹还在那里等着呢。” “去吧去吧。”黄老太太道。 她又笑着对苏世昌和苏世盛道:“好孩子,把这里当成家一样,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胜哥儿说。不必客气。他痴长你们几岁,虽不大成器,但照顾人还是会的。你们只管把他当兄长看就行了。以后在外边遇上什么事,也只管找他。” 苏世昌和苏世盛谢过,跟着黄文胜退了出去。 这时候,黄老太太才看向苏玉畹身后的丫鬟:“哪位是谷雨姑娘?” 谷雨身体一僵,看向苏玉畹,见苏玉畹朝自己点头,只得走了出来,对黄老太太及黄太太等人行礼:“奴婢谷雨,见过黄老太太、黄太太及各位太太、小姐。” 黄老太太见谷雨虽不及苏玉畹那般美貌,却也五官端正秀丽,身材高挑,纤合有度,算是中上之姿。且她面色红润,皮肤白皙,目光清亮中正,身体很是健康。最让黄老太太看中的是,明知道黄家曾向她提过亲,但当着这么多有可能是她未来的祖婆婆、婆婆和小姑子的面,她举止上也没见任何胆怯与畏缩,神情落落大方,行礼也足见优雅,声音清悦,音调不高不低。如果撇开她丫鬟的身份,眼前这个姑娘就很是叫黄老太太满意。 商家妇人,可是要出面跟人应酬周旋的,娶那一见人就脸红、说话跟蚊子叫一般的姑娘进门,斯文倒是斯文了,却是完全撑不起门面。脾气软、没主见的人,那也是绝对不行的。 想到这里,黄老太太的目光在殷氏身上扫过。 因着要跟苏家联姻,黄老太太收到儿子的信后也叫人查过苏家,知道殷氏在家里是个什么情形。看看殷氏,再看看谷雨,她对这个丫鬟出身的女孩儿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出身好有什么用?撑不起家,担不起当家主母的事儿,这样的女人娶进门,只能是乱家之兆。看看苏家大房,要不是眼前这位能干的苏姑娘出来挑起重担撑起家,那还不让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家子到街上讨饭吃呢? 至于出身,那也简单,叫殷氏认谷雨为义女不就行了?黄、苏两家都是商户人家,如今苏家的家业也不比黄家差多少,两家倒是门当户对。 这样想着,黄老太太的脸上就浮现出慈爱地笑容来。她朝谷雨招了招手:“来,孩子,过来。” 听得黄老太太这样称呼谷雨,苏玉畹的眸色微暖,而黄家在座的几个女人,脸上露出各色表情来,有诧异有暗喜,还有恼怒,不一而足。 苏玉畹将这些人的表情都暗暗记下,又一一将她们的身份跟表情对上号。准备回去后就把这些告诉谷雨。 谷雨走到黄老太太身边,黄老太太从手腕上摘下一对金灿灿镶宝石的镯子,戴到谷雨的手腕上,看着她皓白细腻的手腕戴上这镯子格外好看,顿时高兴起来,笑道:“别的老太太都爱什么玉啊佛珠啊什么的,偏我这老太太俗气,就喜欢这种金灿灿黄澄澄的金镯子,谷雨姑娘不会笑我老婆子俗气吧?” 谷雨一面摘下手镯,一面笑道:“我家姑娘曾说:多少人一辈子劳碌奔波,只为赚些金银;说金银俗气的,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老太太您这说法,倒跟我家姑娘有异曲同工之妙。”双手将金镯子放到了黄老太太怀里,“如果老太太要谢我父亲救三少爷一事,黄老爷在休宁时便已携礼上门谢过了。老太太这样贵重的礼,奴婢不能收。” 说着她利索地后退一步,又蹲身行了个礼,便快步退到了苏玉畹身后。 黄老太太本想拉住她的,但谷雨什么身手?即便看着行动不急不缓,也不是黄老太太这种上了年纪的体弱妇人能拉得住的。黄老太太伸着手,望着已在十几步外的谷雨,十分无语。 这时候再说送镯子,已是不大妥当了。黄老太太只得将手镯重新戴到手腕上,笑道:“我儿说你身手极好,看来倒是真的。” “黄老爷谬赞了。”谷雨规规矩矩地立在苏玉畹身后,谦虚道,一面悄悄用手指碰了碰苏玉畹,希望她能把话题扯开,别老在自己身上做文章。 苏玉畹却笑眯眯地在那里听着,似乎没感觉到谷雨的小动作。 谷雨暗自咬牙:这些人果然靠不住,平日里拿这事来取笑她就罢了,关键时刻还不拉她一把。太没义气。 立春见状,一个劲地暗笑。 黄老太太似乎对谷雨的兴趣十分浓厚,又问她道:“你这一身功夫是从哪儿学来的?一个人能对付几个大男人?” 这时候应对不周,丢的可是苏家的面子,谷雨自然不能这么做。暗中磨牙,脸上还得笑着回道:“是我爹教的,我爹以前是镖局里的镖师,后被人陷害,被先老爷所救,这才带着我们姐妹两人进了苏家。至于功夫,像黄三少爷那样的,大概一下子能扫倒五六个吧。” 在场的女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原先因为她是丫鬟却妄想着嫁进黄家而脸露鄙夷的人,此时都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不敢露出分毫端倪,生怕被这位未来的妯娌所记恨,往后被打了黑拳都不知道。 黄老太太听得她这话,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感觉十分有趣。 而黄太太听到谷雨拿她儿子做比喻,脸上那表情,就十分古怪。 苏玉畹不由悄悄背过手去,掐了谷雨腿上的肉一把。 这丫头,忒大胆了。即便无意于这门亲事,也别拿人家少爷到口头上来暴打好么? “你妹妹是哪个?今儿来了么?”黄老太太好容易停了笑,又问谷雨,目光在立春脸上扫了一遍。 “没有。她淘气得很,姑娘出门都不愿意带她。”谷雨十分无奈。 哪个做长辈的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孙女、儿子被人挂在嘴上暴打呢?她那样回答,不过是想让黄老太太对她心生厌恶,从而不再揪着她说话——满堂的正经太太、小姐,何苦为难她一个小丫鬟呢? 偏这位黄老太太不按常理出牌。没看她此时看自己的眼神都亮晶晶的么?明显是比刚开始时对她更感兴趣了。 “小孩儿家家,哪有不淘气的?我们家胜哥儿,如今十六岁了,还时不时地爬树掏鸟窝,淘气一把呢。”黄老太太道。 黄太太的嘴角抽了抽。 哪有这么当着陌生人的面,掀自己孙儿的老底的?自家这位老太太,还真不是一般的古怪。往后胜哥儿做了苏家女婿,还有脸去见岳母和大姨姐么? 她不由在苏家人脸上转了一圈。 谷雨听到这话,就当没听到一般,低头垂目,不作理会。 殷氏如今在韩嬷嬷的鞭策下,苦学人情来往、应酬对答。这会子见谷雨不作声,她也不好让黄老太太的面子被撂在半空中,落不着地儿,便接话道:“小孩儿淘气,那再正常不过了。我家昌哥儿,去年时看后院的树上结了一个蜂巢,好奇得很。家里人跟他说了多少回不能动不能动,可他却忍不住,趁着大家在歇午,就拿竹竿去捅那蜂巢,结果被蜂蜜追着满院子跑。饶是跟着的小厮脱衣服把他蒙住,还是被蛰了好几个包,晚上痛得直掉眼泪。” 第三百零四章印象不错 这一回轮到苏玉畹直抽嘴角了。 好么,她们这是来举办揭短大会的么?让她们再这么说下去,两家的少爷就不要出门见人了。 她只得亲自出马,对黄太太道:“黄太太,刚才黄三少爷在这里,是他一个人回来的,还是黄老爷也一起回来的?他们是哪天到的府城?” “他们是一早赶回来的,午时才到家。爷儿们骑马,走得快些。乘马车的话,估计我去你家拜访时,他们才能到家呢。”黄太太见转移了话题,顿时松了一口气,对苏玉畹就笑得格外的和气。 苏玉畹点了点头,随口附和:“骑马确实快很多。” 黄太太看向苏玉畹的目光满含深意:“我家老爷说,打昨日晚上起,颜公子就派人四处去拜访松萝山上的茶园主,也想买茶园呢。苏姑娘的茶园卖得早了,要是放到现在,没准价钱还要高些。镇北候如今为了这事,吃不香睡不好的,根本没空想别的事,唯恐颜公子把茶园都买了。” 苏玉畹的眉毛一挑。 这是黄怀安借黄太太的口想要告诉她的消息吗? 颜安澜原先到休宁,一直很低调。她在休宁那几日,都没听到关于颜安澜的消息。怎么这会子他却这么高调起来了?而黄怀安却在这时候赶回来,难道他不是颜安澜手下的人?她那块茶园的价格,不是颜安澜借黄怀安的名义抬的价? 一时之间,苏玉畹头脑里思绪纷纷。 黄太太见苏玉畹若有所思,便不再跟她说话,转脸对殷氏道:“苏太太,你尝尝我家的点心。我家的厨子手艺虽没你家的那么高,但他家乡的几味小吃,做得还算差强人意,也算勉强能端得出来待客,你尝尝。” 丫鬟便递了小银叉子来,给殷氏叉点心。 黄老太太见儿媳妇跟苏玉畹谈正事,便没再说别的,只劝着殷氏尝点心。 殷氏尝了,便就点心这个话题跟黄家婆媳两个展开了讨论。在韩嬷嬷使了眼色之后,又跟坐在黄太太身后的黄家二太太说了两句话,赞了黄家的姑娘几句,一时之间,厅堂里气氛十分和谐。 苏玉畹在黄太太劝她尝点心之际,又问她道:“我想问问,黄老爷从休宁回来,这是打算再不去那儿了,还是过两天还得再去?”说着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因我回来的匆忙,没跟我三叔三婶打招呼。我问黄老爷行踪的意思,是想着如果他再去,就托他带封信给我三叔。” “这没什么。”黄太太十分爽直地摆了一下手,道,“不过抱歉得很,他这次是去休宁看看,最后觉得那地方的茶园太贵,买了不划算,因此才在那里呆了两天就回来了。我听他说,是不打算再去了。” “这样啊。那没事,我让下人去送个信就可以了。”苏玉畹笑道。 她心里却思索开了:嫌贵?那为何能在关键时候抬高价想买她的茶园?最后什么都没买,又回来了。 这黄怀安,在休宁可是没有茶园的;直到前段时间,才入了这一行,开了个黄记茶庄。他既没有茶园,在三皇子派和大皇子派争抢收购茶园的时候,他跑到休宁去凑什么热闹? 思忖了片刻,苏玉畹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厅堂之上。这会子大家都尝了点心,又品起茶来。黄老太太一个劲儿地夸苏家的秘制茶味道好,又问苏玉畹:“如今市面上早已没有那种茶卖了。苏姑娘手里可还有那种茶?我想买上两斤过年时送亲戚朋友。” 苏玉畹笑道:“老太太抬爱,您喜欢我们的秘制茶,那是我们的荣幸。只是那是春天时候所制的明前茶,留到现在也不新鲜了,所以我们也没留,早在夏天时就卖光了,实在是对不住您。明年明前茶出来,定然送些过来给你们尝尝。如今我们家里喝的是秋天制的茶,我亲手用秘法炒的,虽说味儿比不上明前茶,但跟如今市面上的茶相比,还算得纯正。因太费事,又卖不上价,我们也就没往外卖,只自己家里喝。如果您老不嫌弃,我倒可以送上些给您尝尝。” “哈哈,是我老婆子说外行话了才对。茶叶那东西,确实留不住,留到现在也变成陈茶了,不好喝了。行,那就尝尝你炒制的秋茶。虽说是秋茶,但既然能入你的口,那一定比外面的茶强。你赶明儿叫人给我送两斤过来,我要送礼的。”黄老太太道。 黄太太听得十分无奈:“娘,您老还真不客气,一张口就要两斤。人家苏姑娘又不是那等卖苦力的制茶工,哪有那么多功夫整日炒茶?不过是炒上一两半斤,喝到现在,想来也没剩多少了。这会子您老人家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两斤,苏姑娘去哪儿给您弄去?你老赶紧歇着吧,打明儿我叫老爷将他店里的好茶给您送几斤回来,你送多少礼都成。” “哈哈,是我又说错话了。人老了,脑子就不好使,难免思虑不周,苏姑娘不要在意,刚才的话我收回。我还真忘了我们家怀安如今开了个茶庄了,该打,该打,哈哈哈……”黄老太太说完,拉过坐在她右后方时不时给她捶捶背的一个女孩儿的手,“啪啪”地就拍了两下。 “祖母,您老人家说错话,怎的打我?我做错什么了?”那女孩儿就不依地嚷嚷起来,小嘴撅得老高。 厅里众人一愣,旋即“哈哈哈”全都大笑起来。 苏玉畹随众人也笑了起来,望着那女孩儿的目光却闪了闪。 在见礼的时候黄太太曾介绍过,这位穿鹅黄色长裙配葱绿色夹袄的姑娘,是大房的那位已订亲的庶女。黄太太自己亲生的女儿是老二,比黄文胜大好几岁,早已在前几年就出阁了。如今看黄老太太挺疼爱这位庶出姑娘的样子,再看黄太太似乎对此也没有反感,她不由推翻了自己先前对黄家的印象。 至少到现在为止,黄家给她的感觉不错。尤其是黄老太太,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有这么一个精明而有趣的老太太当家,谷雨要是嫁进了黄家,日子想来也不难过。 又在黄家坐了一会儿,殷氏见时辰不早了,推辞了黄老太太的热情留饭,让下人去唤了苏世昌兄弟俩,一起告辞离开。 上了马车,苏玉畹问苏世昌:“黄老爷跟你说什么没有?” “也没说什么,就是闲聊。”苏世昌道。 苏玉畹点点头。 苏世昌又道:“不过我旁敲侧击地问他为何出那么高价钱买咱们的茶园了。” “哦?”苏玉畹一挑眉,“他怎么说?” “他说原先跟咱们有些误会,见咱们欲往外卖茶园,他就想出高价买下来,也算是变相地向咱们道歉。只是后来价钱太高,他能力有限,就罢了手。不过看到咱们的茶园能卖出高价,他觉得自己也算是在其中尽了点力,十分高兴。” 苏玉畹笑了笑,没有说话。 “姐,你说他是什么意思?黄老板身后,是不是有什么大靠山?否则怎么敢在这种时候跑去抢三皇子那派的嘴边肉?” 苏玉畹有些意外,问道:“这些事,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苏世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没事的时候瞎想。” 苏玉畹摸摸他的脑袋:“你这么想就对了。万事需得往深里想,否则说不定前面就有个坑,等着你往里跳呢。想得深总比想得浅好。” 第三百零五章乐意融融 “嗯,姐,我知道了。”苏世昌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是坐在马车上,车外有行人,并不是说机密话的好地方。虽说吴正浩选的小巷子走,行人比较少,马车跑得比较快,别人不大容易听得见马车里的人在说什么,但苏世昌还是把声音压得极低,就差没凑到苏玉畹耳畔去耳语了。 苏家来的时候是乘三辆马车过来的,本应是殷氏与苏玉畹带着两个丫鬟一辆,苏世昌和苏世盛带着小厮一辆,后面一辆跟着些丫鬟婆子,可因苏世昌要跟姐姐说话,就把他的小厮安排到了后面跟婆子坐一起,丫鬟们则全到了殷氏那边去了。 现在苏世昌跟苏玉畹坐一排,苏世盛则坐在他们对面。他只见哥哥正跟姐姐低语,外面马蹄声和车轮声响起来,让他完全听不见哥哥在说什么,只见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极沉稳的姐姐,听到哥哥的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哥哥,似乎哥哥的话十分让她惊讶。 他忍不住凑近去问道:“哥,你跟大姐姐说什么呢?” 苏世昌看到姐姐吃惊的表情,本心里十分得意,见弟弟凑过来,说话还挺大声,唯恐引不来路人的注意似的,他一瞪眼睛,挥手道:“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儿别凑热闹。” 苏玉畹就嘴角抽搐。这小屁孩儿,分析些有价值的事情,就得意成这样,说什么小孩子,他自己也不过比苏世盛大半岁。 这年纪的男孩子,最是热血好动,走路的时候都忍不住要你捶我两下,我踢你一脚呢,听到哥哥说这话,苏世盛忍不住就伸脚轻踢了苏世昌一下,苏世昌哪里肯罢休,屁股一挪就坐到苏世盛身边,搂住他的脖子就想去挠他痒痒,兄弟俩一下子你来我往地上演了一出武行戏来。 “行了,你俩真是。”苏玉畹十分无语,不过看到两个弟弟亲密无间,感情似乎极好,她倒是十分欣慰。 苏世盛是跟苏世昌闹惯了的,一时没想着大姐姐在这里。听到这话,他动作僵了一下,赶紧坐直了身体,不敢再闹腾。 苏世昌威胁地看他一眼,又坐回到苏玉畹的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姐,你看他那傻样。” 苏玉畹忍不住笑起来,伸出手揉了揉苏世昌的头,道:“你这是做哥哥的样子吗?” 苏世盛坐在对面,睁着大眼睛,看看苏世昌,又看看苏玉畹,不知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 苏家人的长相都不错,苏玉畹是接了父母的优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苏世昌和苏世盛则更偏向于苏长清一点,兄弟俩有五、六分相像。十二岁的苏世盛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眼睛大大的,皮肤又白皙,此时看着两人,长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看得苏玉畹忍不住也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还在他白嫩的脸上掐了一把。 “姐……”苏世盛看着苏玉畹,眼睛满是欢喜。 他跟哥哥打小长得可爱,小时候每次跟着大人出门做客,都被那些爱心泛滥的中老年妇女掐脸揉头,烦不胜烦,平日里是最讨厌别人这样弄他的。现如今他大了,又一副大人模样跟那些掌柜、管事讨论着茶园大事,有时候还会板起来训斥做事不妥当的管事几句,就觉得自己是大人了,更讨厌别人摸他头掐他脸。 可不知怎么的,现在被自家姐姐也来这么一下,他竟然没有一点讨厌的感觉,反而满心欢喜,真心希望姐姐能常常这么亲昵地对待自己。 苏玉畹看看哈哈大笑十分孩子气的大弟弟,再看看跟小狗一般用湿漉漉的大眼睛孺慕地看着自己的小弟弟,心里暖暖的,只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黄家离苏家本就不远,这么一闹腾,就到了家门口。一行人进了门,殷氏知道儿女事情多,便也不管他们,叮嘱了一句“顾着身体,别太累着”,便回了自己院子。 苏世盛见哥哥仍然腻在姐姐身边往她院里走,就知道他们还要继续马车上的话题。既然没邀请他,想来这些话还不宜让他听。他嘟了嘟嘴,拱手跟姐姐告别,回自己院子去了。 小厮是不能进内院的,此时苏玉畹姐弟俩身边就还剩下立春和谷雨两人,并无外人。苏玉畹看着苏世盛远去的背影,含笑对苏世昌道:“看到你们两人的感情一如小时候一般好,我就放心了。” 苏世昌撇了撇嘴:“谁跟他像小时候一般好?因为他姨娘的关系,他现在小心思多着呢。不过好在还知道好歹,并没有偏向他姨娘而对咱们心生怨怼。他要是以后对不住咱们,看我怎么收拾他。” 苏玉畹诧异地看向了苏世昌。 苏世昌被她看得不自在,扭过头去:“反正在我心里,你跟娘才是最亲的。盛哥儿那里,我总得留一份心思。” 苏玉畹心慰,叹道:“昌哥儿,你长大了,长成大人了。” 苏世昌沉默了一会儿,扬了扬眉:“人总是要长大的,长大了好。” 姐弟俩便没有再说话,一路回去了苏玉畹院子。 坐下来上了茶,苏世昌这才接着前面的话题:“姐,如今徽州是这样的局势,咱们怎么办?” 行商的人,不能一味地只知道赚钱,多少还需要知晓一些朝堂政事。否则,不光生意做得不安稳,没准还会在未知的情况下落入朝堂纷争的漩涡中,被人吃得连渣子都不剩。 如今苏世昌能有一定的政治嗅觉,那真是祖上保佑了。 幸亏有这种政治嗅觉的不是苏世盛,而是苏世昌。 苏玉畹脑子里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随即,她的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容来。 可见,在她心里,她跟苏世昌一样,是做不到把不同母的苏世盛与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一般看待的。 她凝了凝神,道:“你知道当初我为何将家搬到府城来,又为何明知陈家人更看重利益,仍跟他们搅在一处,还千方百计地跟邢家结成阵营吗?” “为什么?”苏世昌精神一振。 姐姐聪明,他也不笨。自打接触家中生意以来,他心头也渐渐产生了疑问:姐姐一下子把家业扩张得这么大,自家又没有根基,那岂不是很危险吗?不说别人,光是陈家,如果他们起了贪念,在苏家使些什么手段,苏家根本连丝毫的抵抗都没有,就直接败落了,而苏玉畹这段时间置下的若大产业,就落到了陈家人手中。 跟邢家扯上关系,那也不保险。陈家一直想巴结邢家,如果起贪念的是邢家,那么陈家不光不会阻止,反而会成为马前卒,为邢家冲锋陷阵,好给邢家递上自己的投名状。邢知府是知府,陈明生是通判,两个官一起做个局给苏家,那苏家真是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每每想起这些,苏世昌就觉得姐姐不应该折腾,好好守住祖父和父亲留下来的产业,也就够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挺好。 可转过头来,他又觉得姐姐这种做法再正确不过了。 看看大皇子和三皇子纷纷派人到徽州来买茶园,就可以看出朝庭在这方面绝对有大动作。而姐姐又是最早发现其他地方也可以制松萝茶的秘密。占着这样的先机与优势,不趁机把产业做大,那还等什么呢? 人一辈子短短几十个春秋,这样的机会放过了就不会再遇上了。能做出一番事业,趁机扩大自己的事业与影响力,为什么不做?不做,等看别人做时,自己捶胸顿足都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懊悔。 第三百零六章分析教导 所以想想镇北候不惜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付出高价,只为收购松萝山上的茶园,他就忍不住思索这段时间姐姐的所作所为,心里也更为佩服姐姐的善于抓住机遇和胆魄。 姐姐实在是厉害,一般的男人连她一根指头都比不上,比如那黄怀安,还是徽州府的大商人呢,家底雄厚,为人也精明,但还不是跟在姐姐的后头,捡姐姐不要的茶园来买? 而佩服之余,他又十分担心,担心苏家的安危,更担心姐姐的安危。 这还是他不知道镇北候想纳苏玉畹为妾的事呢,否则这孩子估计晚上就要睡不着觉了。 也因此,他实在憋不住,要过来问一问姐姐的想法。 苏玉畹端过茶盏,饮了一口,将身子往软榻的迎枕上一靠,让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这才开口:“说这个前,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一辈子小心翼翼地看所有人的脸色活着,活得虽然安稳些,却卑微屈辱;还是愿意担些风险,却挺直了腰杆,站在社会的中上层,活得更有尊严?” 苏世昌本就是容易热血的年纪,又是个男人,血气方刚的,自然想都不用想,一拍胸脯:“自然要活得有尊严。人生在世,不在于活多长,而在于活得有没有意义。跟狗似的苟延残喘,那有什么意思?” 苏玉畹笑着点点头:“我也正是如此想,所以才选择这样做。” 苏世昌若有所思,心里已基本明白苏玉畹想的说的话了。 “当然,当初我也没想那么深,只是二叔要夺咱们的家产,我茫然四顾,发现竟然没有任何人能帮咱们。我就在想,被他夺了家产,那咱们不如赌上一赌,看看陈家人的人品呢。 所以我就上徽州来了。还好,舅祖父和舅祖母虽然也看重利益,但咱们这点家业,似乎还没放在人家眼里;而且舅祖父念着咱们亲祖母的情份上,愿意帮咱们。于是我又想,家搬来了,茶园不挪过来,有什么用?就算舅祖父愿意帮咱们,但鞭长莫及,二叔要在休宁做手脚,他可能也没办法。” 偏我又有个想法,觉得所有的茶叶都能制成松萝茶,结果试了一试,就成功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眼看着等别人一发现这个秘密时,外边的好茶园价钱就飞涨,我怎么舍得放过这机会,于是就买了茶园。买了之后又觉得不稳妥,干脆拉上了陈家。本还想如何想个办法把邢家也拉进来呢,没想邢家主动就找上我了。于是就弄成了如今的局面。” 苏玉畹说到这里,笑了笑:“至于你说的那些,真没那么危险。陈家人的品行如何,邢家人的品行如何,在当初与他们合作前,我就看得清清楚楚了。人品不靠谱,利益目的总靠谱吧?知道他们只想借着咱们的手买茶园赚些银子,获些利益,你说的那些危险性就降到很低了。 人家是可以谋夺咱们的家业,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们走到如今,拥有这样的地位,很不容易,而一朝不慎,就满盘皆输。有些事,做过了,总会留下痕迹。邢知府和舅祖父只要呆在这个位置上,再如何会做人,也是有政敌的,有些人眼睛盯着他们,恨不得将他们拉下来自己坐上去。所以他们也会小心谨慎的保全自己,不会做蠢事。” 而谋夺我们的家业,就是蠢得不能再蠢的事情了。他们谋夺家产的目的是什么呢?无非是为了银子。可跟我合作,不光他们不用担着商户的头名,每年还有银子分红,而且这些产业还完全不用他们操心,我就等于是他们家的大管事。我的能力是他们认可的,他们之所以跟我合作,也是因为发现我有眼光有魄力,能赚钱,而且往后有可能赚更多的钱。是杀鸡取卵,还是养着这只会下金蛋的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知道如何选择。” 她抬起头,看向苏世昌:“所以,安心啦,咱们不会有危险,你尽管放心。” 苏世昌听到姐姐的这番分析,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虽然他也知道姐姐比他聪明,这些问题姐姐绝对考虑过。但不问清楚,他终归不放心不是?如今就好了。 “姐,那如今大皇子派和三皇子派在这里争夺茶园,会不会影响咱们?他们的权利比邢知府和舅祖父大,如今徽州附近的好茶园又尽数掌握在咱们手中。要是三皇子发现自己上了当,跑来逼咱们把茶园卖给他,邢知府和舅祖父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帽不敢说话,那咱们岂不是危险了?”苏世昌又问。 他是知道颜安澜对他姐姐有意的事的,如果盯上他们茶园的是大皇子一派,他根本就不担心。可现在是三皇子一派,他就有些心神不宁。 “我再问你,当初咱们在这边买茶园的初衷是什么?”苏玉畹不答反问。 苏世昌一愣,答道:“当然是为了赚钱呀。” “那不就结了?”苏玉畹一耸肩,“既是为了赚钱,那跟松萝山上的茶园一样,只要镇北候出得起价,我把现在徽州府这边的茶园卖掉又如何?为什么要死抱着这些东西不放呢?一旦我卖了茶园,镇北候还会盯着咱们不放吗?跟咱们小老百姓为难,好把把柄递到颜公子手中,镇北候也没那么笨吧?” 一句话,就把苏世昌的担忧说没了。 “姐,你真厉害!”他由衷地赞叹道。 苏玉畹笑了笑,算是接收了弟弟的夸赞。 “所以说,凡事,你只要往利益方面想,那就对了。不管是谁,他做事的原则,都是对自己有利而无害才行。害人性命,谋夺家产,这样的事聪明人就不会去做。让这人为自己所用,用他的产业为自己赚钱,这才是厉害的上位者。” 苏世昌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旋即他又郁闷道:“也不知二叔那脑子是怎么长的,非就盯上了咱们家不放。” 苏玉畹鼻子里冷哼一声:“我以前也没发现他这么笨。只要脑子好使一些,就应该知道,跟在咱们后面买茶园,再一起依靠在舅祖父的羽翼下,那才是兴家之举。说到底,这人不光脑子笨,还眼瞎,总觉得咱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向苏世昌,正色道:“你是苏家男丁,这件事,你今儿个不提,我也是要找个机会跟你说的。我原想着,怨怨相报何时了,所以他搬家到徽州来,要买茶园,我也不计前嫌的打算帮他了。哪知道是个白眼狼,又私下里使些下作手段。 为了给他个警告,我便让舅祖父出手惩治他,他茶园被毁、茶栈被烧,就是舅祖父的手段。饶是这样,他还不消停,如今又想借镇北候这把刀来杀人,使钱叫镇北候手下的人盯上咱们的茶园。” 虽说这次咱们及时断尾求生,卖了茶园保全了自己,但放着这么一条时不时就出来咬人一口的蛇,我实在是不舒服。老挨打,不是我的性格。我打算出手,把二叔直接打趴下。对此,你有什么意见?” 这件事,她一直就想做了,只是想着苏长亭是苏家人,又是长辈,她要是不跟苏世昌商量一下就做了,往后被弟弟埋怨,不值当,因此才暂时按捺下来。 “姐姐,你以前教过我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苏长亭早就不把咱们当成他们晚辈了,咱们又何需手下留情?把他往死里怼吧。大不了看在祖父的份上,他家的孤儿寡母,咱们每年出些银子养活便是。” 第三百零七章大可放心 苏玉畹愕然地看着苏世昌,许久说不出话来。 苏世昌说完这话,心里便有些惴惴的,生怕姐姐说自己小小年纪就心狠手辣。再看姐姐这样的目光,心里越发发毛。 他张嘴正要说话,肩膀就被姐姐用力拍了一把,随即听到姐姐笑道:“你小子,可以呀。不心慈手软,敢想敢做,好样的。” 苏世昌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去,咧开嘴笑了起来。 可这笑容还没到脸上,就见姐姐正了正脸色,严肃道:“不过你听好了,别人害了咱们,对不起咱们,咱们才能出手,而且这手段使到什么程度,也由对方做的事而定;要是别人不害咱们,咱们千万别有害人之心。你可听明白没有?” 苏世昌忙道:“姐姐,我知道的。要不是二叔借了镇北候的手,想陷咱们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嗯,你知道就好。” 苏世昌的心性,苏玉畹还是清楚的。她这个弟弟,绝不是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人,心地还是挺好的。刚才能说那话,也是苏长亭做得太过份,逼得老实人都忍不住要发狠。 说完这个,苏玉畹想起一件事,对苏世昌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咱们这院子太小了,娘平时想散个步都没地方。如今休宁的茶园买了,咱们是不是该买一个大宅子了?” 苏世昌听到姐姐这样问话,觉得有些诧异:“这件事,姐姐你决定就好了。” 苏玉畹深深看他一眼:“我怎么能决定?这个家,往后总是你的。你是如今苏家大房的家主,买不买宅子,买哪里的,买什么样子的,都得你拿主意。” 苏世昌睁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应了一声:“哦。” 他垂下眼睛,想了想,挠挠头为难道:“姐,我也不懂,你想问题比我全面,你能不能帮张罗一下?反正你买的宅子,我跟娘绝对不会觉得不好。而且……”他抢在苏玉畹开口前道,“我跟娘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姐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生气了。”说着,还嘟了嘟嘴。 苏玉畹被他说得忍不住笑起来。 她伸手胡噜苏世昌的头:“行,我不说了。那我就叫人去寻宅子了啊,有合适的咱们一块儿去看。” “嗯。”苏世昌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天,苏玉畹正要叫人去找马掌柜过来,就听下人来报,马掌柜求见。 “看来我们还真有默契。”苏玉畹对立春笑道。 “咱们在休宁发生那么大的事,马掌柜听闻了自然要来向姑娘问一问具体情况。”立春道。 “那倒是。”苏玉畹点点头。 松萝山上的茶园卖了,这没什么,但以马掌柜的老谋深算,不会不担心她手上的炒茶秘方被镇北候盯上。此时来问一问,也是应该。 不一会儿,马掌柜进来了。他比秋天的时候似乎瘦了一些,不过精神还不错。 “马掌柜怎么瘦了?是不是太累了?”苏玉畹迎了他进来,担忧地问道。 “没事。”马掌柜摆摆手,笑道,“前一阵有点咳嗽,晚上睡不好,就瘦下来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人家都说,千金难买老来瘦,瘦一些也是好的。” 苏玉畹虽点头认同,但内心深处还是止不住的担忧。马掌柜毕竟年纪大了,这样奔波劳累实在吃不消。现在虽然已经买够了茶园,但茶园的打理是需要人常常去看的。马掌柜身为大掌柜,不可能总坐在家里,派手下的人去。 现在好几处茶园的管事要不是用原主留下的,要不就是从下面提上来的,无论是忠心还是经验都让人不放心,不盯着些,未免会出乱子。 她毕竟是女子,而且身为当家人,需要做的是决策,不可能时时去盯着下面人做事;苏世昌和苏世盛虽然可以下去,但他们毕竟年纪小,没有经验,容易被下面人糊弄。 看来,得尽快找一个能接替马掌柜的人了。 马掌柜似乎也有同感,他感慨道:“人老了,不服老都不行。病了这一场,我也觉得精神不足。大姑娘,你可有看好的人选,可以接替我这个位置的?” 苏玉畹忙道:“你哪里老了?我看你精神头比小伙子还足呢。不过是小病一场,现如今既好了,再养一养也就恢复了。说什么接替不接替的?我得还得指望你老多领我几年,让我们苏家的产业在咱们两人的手上扩得更大呢。没你看着,我要是做错了事怎么办?” 她心里虽做了打算,但这种想法可不想让马掌柜知道,免得寒了他的心。 不得不说,苏玉畹这话让马掌柜听了很是舒服。 他笑道:“你就别拿话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也不是让你马上找个人来接我这一摊子事,只是挑几个备选,好好观察观察,忠心、能力缺一不可。过两年等我真不能担重任了,再让他顺势接我的活儿。否则到时候你要出阁,偏我身子骨又不行了,两人一撤手,三少爷可不得抓瞎吗?” “马掌柜你考虑得周全。”苏玉畹给他竖了根大拇指。 马掌柜笑着用手指点点头:“你也别给我戴高帽子,什么领你几年?你还要我领?在大姑娘您的面前,我这匹老马几十年的饭算是白吃了,跟你比起来,我这算什么呢?眼界不高,想法也局限。没有姑娘您,咱们苏家大房哪会有今天的局面?” “呃,咱俩还是别互相吹捧了。要是刚才这话被人听见,可要笑掉大牙了。”苏玉畹饶是一向淡定,也被马掌柜夸得脸红起来,赶紧转移话题,“我把这次去休宁的事跟你说一说。” 马掌柜点点头。 苏玉畹把事情说了,又将自己的分析说给马掌柜听,道:“虽说当时有些危险,但好歹没出什么事,顺利地把事情给解决了。” “颜公子既在休宁,纳妾一事你就不用担心了,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让镇北候异想天开,打那不着调的主意的,你大可放心。”马掌柜生怕苏玉畹还担心纳妾的事,出言安慰了一句。 苏玉畹脸色顿时一红。 她回到徽州府后,其实是一点也不担心镇北候会再来招惹她的。跟苏世昌说是邢知府和陈明生的庇护,但内心深处跟马掌柜想的一样,颜安澜不会眼睁睁看着镇北候冒犯她的。 “咳……这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无根无据的。”苏玉畹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朝马掌柜翻了个白眼。 马掌柜看着一向沉稳的苏玉畹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心情不由大好,呵呵地笑了起来。 “过两天,雷利程到徽州来,你帮我看看他怎么样。这人能力是不错,就是心性如何还不知道。”苏玉畹聪明的没有再继续说那个,而是转移了话题道。 “雷利程……”马掌柜沉思片刻,转头看苏玉畹,“你打算把他培养成大掌柜?” “在这些掌柜、管事里,就属他还有几分能干,你帮看着些。”苏玉畹道。 马掌柜点了点头:“行。这小子有几分胆魄,能担起得大事。咱们这里的茶园……”他皱了皱眉,“也不知到头来能不能留在手里。” 苏玉畹一笑:“人挪活,树挪死。我对于茶园也没有执念,连松萝山上祖上传来的茶园都卖了,这里的茶园,当初买它们时也不过是打算赚上一笔银子罢了。能留固然好,留不得,就卖掉。只要价钱够高,我就卖。” 第三百零八章两全其美 马掌柜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 两人心里都清楚,颜安澜虽说是大皇子一派的人,且当初派了黄怀安收购那么多茶园,他自然也不希望苏玉畹手里的茶园会流到镇北候那边去。且颜安澜对苏玉畹又有几分维护的心,如果大皇子一派占上风,那苏家的茶园自然能安然无恙。 但如今郑贵妃势旺,三皇子有皇上在后面给他撑腰,这场在徽州的无声的生意博弈,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处在他们夹缝中的苏玉畹,想要安然而退,那就得放手手里的茶园。到那个时候颜安澜想保,估计得付出很大的代价。她欠他一次救命之恩就已难以报答,又怎么肯再让他为难? 所以在之前,她就应该做好准备,以求到时候有自保之力,不至于连累颜安澜,再受他一次恩惠。 “其实这些都是做最坏的打算。” 苏玉畹笑道:“据我推测,邢知府十之八九就是大皇子一派的人。否则镇北候何以至到了徽州,就直奔休宁,十分鲁莽地朝松萝山上的茶园下手呢?而如果真如我猜测的这般,那么邢知府托我买茶园,这必是颜公子计划中的一环。 看看黄怀安和我手里的茶园,徽州府附近最好的茶园已尽悉落在大皇子一派手里。既然他们花了那么多心思买下这些茶园,怎么可能轻易地就放弃?而这些茶园从契书上来说,可是落在我名下的。三皇子一派的人注重名声,大皇子一派就更注重了。” 大皇子可没个母亲在皇上面前邀宠,得到皇上的支持,他夺嫡的底气来自于大臣们的支持。而大臣,愿意支持一个强抢孤儿寡母产业、或是将一个弱女子推出去当挡箭牌的皇子做太子吗?自然不能。否则,除了失去臣子们的支持之外,他的合作者也会寒心的。所以,事情真不会坏到那个地步。” 马掌柜不过是个在县城里呆了几十年的小掌柜,朝堂离他实在太远,在他的脑子里,完全不会想到这些。即便是现在苏玉畹将生意做得很大,还跟官员有了交集,马掌柜眼界也没有一下子就开阔起来。朝堂上的太子之争,他更不会与自家的生意联系起来。 如今听苏玉畹这么一分析,他的眼眸发亮,看着苏玉畹如同看珍稀宝贝一般,佩服之情快要从他眼里满溢出来。 “姑娘,你怎么会想到这些的?”他激动地道。 “……”苏玉畹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在她看来十分正常呀,分析分析就出来了。 马掌柜也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呵呵”笑了两声,摆手道:“没事,我就这么感慨一句。” 苏玉畹又问了一下茶园的情况,知道一切都好后,她道:“我要拜托你做一件事。” “何事?有什么吩咐大姑娘尽管说。”马掌柜听得她用“拜托”这个词,就知道苏玉畹要说的绝对不是一般的事,不由有些好奇。 苏玉畹看了门外一眼,见谷雨守在门口,便压低了声音,跟马掌柜说了几句话。 马掌柜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凝望着苏玉畹,问道:“你决定了?” 苏玉畹点点头:“我不可能只挨打不还手。这一次要不是饶幸,我们还不定怎么样呢。所以,这一次,不能再手软。” 马掌柜点了点头,站起来作了个揖:“大姑娘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还有一件事。”苏玉畹道,“你跟李薪成说,让他叫人四处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大量的茉莉花枝条,开春的时候咱们就种上几亩地;桂花树苗也得叫人给发起来。” “是。”马掌柜听得准备要做花茶,也是十分兴奋,保证道,“姑娘放心,这事我保准叫他办好。” 见苏玉畹再没别的吩咐,他便告辞离开了。 马掌柜走后,苏玉畹就叫来了刘安,吩咐他:“找个靠谱的中人,看看城里有没有价钱合适的大一些的宅子。”她顿了顿,“大概跟咱们休宁的宅子那么大。” 刘安跟着一起到府城将近一年了,他又是做管家的,平时十分留意跟城里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中人、牙行也认识了几个靠谱的人,而且他也知道苏玉畹想买宅子,只是因暂时手头的银子另有他用,所以才按捺住没有出手。因此,他一直留意着这方面的消息。 “好的中人,小人倒是认得两个,做事还算稳妥,他们手里也时常有宅子出出进进。如果姑娘想要见他们,小人这就派人把他们叫进来。” 苏玉畹点头:“行,你把他们叫进来吧。” “咱们一个一个叫,也好在价钱上有个比较。”刘安建议道。见苏玉畹赞同,他便叫了小厮进来,吩咐了一句。 看着小厮出了门,刘安这才又道:“这段时间小人也打听了一下府城宅子的价钱。咱们如今住的城东价钱是最贵的,如果想要在这里买上四进的宅子,带花园假山的,约莫得三四千两银子;如果不带花园假山,占地比较小的,一二千两就可以了。城北、城南的稍便宜一些,不过住的人有些杂,不如城东这地方,离茶庄近,姑娘出入也方便,住的人也非富即贵,治安也是最好的。城西,想来姑娘是不考虑了吧?” “不考虑。”苏玉畹也没打算找城西的宅子。 苏长亭和苏老太太住在那里,她恨不得离他们越远越好,以免殷氏被他们算计搓磨。再者,城西的环境也不怎么好。 刘安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想了想,他道:“姑娘,小人有点小小的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玉畹看他一眼,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吞吞吐吐地说话了?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小人也知道姑娘想用手头的银子,尽量地多买茶园。如今外面的茶园能炒制松萝茶的消息还没有传得人尽皆知,且炒制松萝茶的手艺,也不是个个茶园的人都知道,是最好下手囤积茶园的。以后这些消息传来,茶园的价钱定然会飞涨。这时候拿银子来买宅子,可惜了。不过姑娘孝顺,不肯为了赚钱而委曲了太太,姑娘的这份心,小人也能理解。” 刘安整日在这个家里呆着,家里的事瞒不住他。当初苏长清能任命他为苏家大房的管家,自然是十分信得过他的。所以苏玉畹和马掌柜做的事,也没想着要瞒着他。 听到此言,她也不惊讶,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又好奇地问,“你有什么建议?” 她知道刘安说这番话,并不是想显摆自己看得清楚状况,而是有什么建议。只是她自己都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让鱼和熊掌兼得,刘安又有给出什么好建议呢? “小人先问一句,姑娘是不是打算往后就在府城安家,不回休宁了?”刘安不答反问。 苏玉畹点点头,心里隐隐猜到刘安的建议是什么了。 “咱们既是做茶商的,哪里有茶园,家就在哪里。既然松萝山上的茶园咱们都卖了,不如把休宁城里的铺子和附近的田地卖了。得了钱,或是买宅子,或是买茶园,这岂不比放在手里强?哪怕能由这里腾出一两千两的银子,买了茶园再转手卖掉,咱们也能赚上一笔,到时候再在府城附近置田地、在城里置铺面,银子也是十分从容的,正好把休宁的财产转移到府城来。”刘安道。 苏玉畹听了,端着茶盏沉思着,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第三百零九章中人 刘安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脚,不知道自己这个建议对姑娘有没有用。 苏玉畹见了,连忙唤立春:“给刘管事挪张凳子。” 开始她只是想吩咐刘安一句话,并不多留他,所以没想着给他安置座位,谁知道话一说起来就没完了。 刘安在苏家也是有地位的,他也不推辞,不过也没用立春动手,而是自己搬了一张凳子,侧着身子坐了。 好一会儿,苏玉畹这才道:“你刚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不过当时总担心府城的日子不好过,休宁那处的田产、铺面,算是给我们留上一条后路,在府城混不下去了,还可以回休宁去。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咱们在府城,也算站稳了脚跟,而且像你刚才说的那般,赚钱的机会稍纵即逝。那些田产、铺面,倒可以将它们卖掉。就算想留后路,等这波行情过了,咱们也还可以再重新买回来。到时候,用它们赚回来的钱,没准能买上当初的两倍。” 这一年来,刘安虽没跟马掌柜他们一样对苏玉畹的算无遗漏感受那么深,但多多少少也知道苏玉畹的能耐。知道她不会没想到这些,只是见她没有动静,这才忍不住提了出来。 此时见自己的建议对姑娘还算有所帮助,他十分高兴,他站起来道:“姑娘想的比小人深远。” 苏玉畹摆摆手:“休宁的田产、铺面,我想派你去处理,刘叔你看如何?” “小人定当义不容辞。”对于苏玉畹的这个要求,正在刘安的意料之中。 他在休宁做了十几年的管家,跟休宁街面上的各色人物都有交集,对于办好这件事,他十分有信心。 这时,霜降进来了,对苏玉畹道:“姑娘,王中人到了。小厮把他领到了前厅。” 苏玉畹站了起来,对刘安道:“走吧。” 两人去了前院,一个五十来岁蓄着两撇小胡子的老头儿正坐在那里喝茶,见了两人进来,连忙站了起来,对苏玉畹施了一礼:“苏姑娘。” “坐,不必客气。”苏玉畹对他回了一礼,坐到了主座上。负责在前厅接待客人的婆子忙给她和刘安上了茶。 王中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苏玉畹,心里对她的美貌暗暗吃惊,同时心里又十分纳闷:怎么这家人是姑娘当家作主? 寒喧了几句,王中人问道:“姑娘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苏玉畹看了刘安一眼,刘安便把要求给说了。苏玉畹又补充道:“想要带个花园的,家母平日无事,也能有个地方散步。” 王中人略一思忖,道:“跟苏姑娘要求相符的,倒是有三处,一处在城东,离这儿不远,三进院落,房舍有二、三十间,作价三千两银子;另一处在城南,四进的院子,房舍足有三十五间,后边带着一个小花园,作价三千一百两;还有一处则在城北,也是三进的院子,大小跟城东的那处差不多,但后面带了个小花园,引了活水,垒了假山,花木繁盛,作价是二千五百两。” 苏玉畹眉头一皱,看向了刘安。 王中人说的这些宅子的价钱,跟刘安刚才所说的相差挺大,似乎都贵了五百两。 刘安听了,诧异地问王中人:“王中人,我是听说你为人实在,才找的你,你可别因着我家姑娘年轻,就漫天要价。据我打听,这些宅子也就在两三千两之间,可没有你说的那么贵。” 王中人苦笑着拱了拱手:“我们吃这碗饭的,全靠朋友照顾,口碑好了,大家才愿意再找我,我才能做些单子。我哪敢因着姑娘年轻就漫天要价呢?苏姑娘年纪轻轻能掌家,能干精明,又岂是我能蒙骗得了的?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以后可就没人来找我做生意了是不是?实是因为这段时间城里的宅子都涨了一成价。我刚才说的价钱,虽说还留有一些讨价还价的空间,但最多每处降上几十来两银子,真没多要。” 苏玉畹可不是一般的内宅姑娘,多少茶园都是她做主买下的,又岂会听信王中人的这么一番说辞? 她对王中人的说法不置可否,只对刘安道:“这三处宅子,你派刘诚去看一看,如果有合适的,咱们再谈其他。” 说着,她就端起了茶盏。 这位王中人的情况,其实刘安没打听清楚。他口碑是还不错,那都是针对权贵人家而言的。对于有权有势的人家,他自然不敢有什么诳言,做生意老老实实,而且服务还十分到位,随叫随到,态度殷勤,为此很是有一部分人对他评价不错。而苏家附近住的人家,都还是有些地位的,刘安向他们打听,听到的自然就是好话。 其实王中人做生意是看人下菜。苏家宅子已在这片地方存在几年了,王中人自然知道苏长清是个茶商。如今进了苏家,看到掌家的竟然是个年轻姑娘,虽说貌如天仙,在年纪已大的王中人眼里,自然比不上白花花的银子。对于这样的人家这样的掌家者,把房子涨上一两成那也就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 而对于自己的说辞,他还有一大堆话等着苏玉畹呢,却不想苏玉畹只听他说了一句话,就端茶送客了。有心说几句埋怨话或劝上几句吧,苏玉畹却又没的拒绝这门生意,而是派人去看宅子。买宅子么,总要看上一两次才能下手的,谁家都如此,对于这一点,王中人还真无话可说。 他只得站起来闷闷地作揖:“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送走王中人,刘安就转回来请罪:“都是小人做事不仔细,没打听清楚王中人是这样的人,还请姑娘恕罪。” 苏玉畹摆摆手:“无妨,没准宅子确实如王中人所说的涨了一两成呢?反正叫刘诚去看上一看,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多走几步路。” 刘诚是刘安的儿子,今年十五岁,为人十分机灵,是个在家里歇不住的性子,最喜欢做跑腿的事。 刘安听了,苦笑一下,拱手道:“是,小人这两天就派他去跑一趟。” 说着他又问:“还有一个中人姓孙,姑娘还要见见么?或者先让小人打听清楚他的为人,姑娘再见他?” “算了,不可能两个都是不实诚的。趁我有时间,你现在就叫他来吧。” 刘安便派人去唤了孙中人。这个孙中人住得远些,等了足有一顿饭功夫,他才跟在小厮身后匆匆进了厅堂。 见到孙中人进来,不光苏玉畹,便是刘安都十分诧异。 原来这位进来的中人,竟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此人高高的个子,身材挺拔,身上穿着一袭竹青色绸缎儒服,头戴儒巾,眉目十分俊朗。 他跟着小厮进来,见到上首坐着一位极为美貌的年轻姑娘,也是猛地一愕,愣了一愣这才回过神来,垂下眼睑,拱手朗声道:“在下孙儒杰,见过苏姑娘,见过刘管家。” 苏玉畹看了刘安一眼,站起来回了一礼,作了个手势道:“有劳你跑一趟,请坐。” 刘安此时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做了十来年的管家,还从没像今天这般办事不牢靠。前面那个王中人不实诚,本以为后面这位孙中人总不可能再名不符实吧,却不想竟然来个了毛头小子,实在是让他不知道如何跟苏玉畹交代。 要知道,做中人这一行,可不是什么人都行的,需得有一定阅历、交际广泛,嘴皮子厉害,善于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最起码也得差不多三十岁往上,才能把中人这个行当做得好。 第三百一十章孙儒杰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像眼前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个毛孩子,谁放心把买宅子、买人的事交给他呢? “你……我怎么听说孙中人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他忍不住问道。 “哦,那是我爹。”孙儒杰刚刚坐下,听到刘安的问话,他又站了起来,微笑着回道,“我爹病了,原先别人托办的事又不能不办,就让我替他出来打理一下。” “哦。”刘安这才释然。 “坐,坐下说话。”他压了压手掌。 孙儒杰拱了拱手,这才又坐了下去。 “你爹的病没事吧?”刘安问道。 对方是个小伙子,今天这场谈话他便不能让自家姑娘出头。同时他心里也很埋怨出去请人的小厮:既知做中人的换了个年轻男子,他就应该叫人先来禀报。如此的话,他这做管家的就会让姑娘回避,由他来接待孙儒杰,把事情问清楚,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出来接待一个年轻男子,传扬出去可得被人嚼舌根子,影响姑娘的声誉。 “偶感风寒,身体倒是无碍,只是怕给客人过了病气,所以没敢出来走动。”孙儒杰笑道。 说着,他又道:“因贵家小厮来唤,我爹又不好拿这话来打发贵家小厮,否则倒好像我们拒人千里似的,这才打发我亲自来跟苏姑娘和刘管家说一声,至个歉意。我这些年念书之余也帮我爹打打下手,对于城内的事也算是比较了解。如果贵府不介意我爹不能亲自出面,需得我在中间跑腿和传话,买宅子或下人活儿在下也可帮贵府办理。如果贵府觉得不便,也可请其他的中人。” 刘安见这位孙儒杰目光清正,从进门行礼时轻瞥了自家姑娘一眼,其他时候都礼貌地避开目光,说话时也是对着自己,心里不由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当然,长得好的人也占便宜。不可否认,孙儒杰俊朗的外貌和那身不卑不亢却又彬彬有有礼的姿态,也让刘安心生好感。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题外话:“孙小郎君是秀才?” 这儒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穿的,需得身上有功名。孙儒杰身上就穿着一袭儒服,想来是有功名在身。 果然,孙儒杰点头道:“去年侥幸榜上有名。” “恭喜恭喜。”刘安顿时肃然起敬,站起来拱了拱手。 孙儒杰赶紧起身回了个礼。 刘安请他坐了,又问:“孙公子既然是读书人,怎么不专心念书呢?你父亲怎舍得你出来替他跑腿?” 也不怪他好奇,家里有个秀才,那必是宝贝得紧的,万事不用他操心,只让他专心念书,早日考上举人。尤其是中人这个行当又不是什么好行当,属下九流。孙中人病了就病了,把生意往后推一推,待病好了再做不迟嘛,又怎么能让身有功名还在念书的儿子出来替自己应对呢?就不怕孙儒杰的同窗耻笑他吗? 孙儒杰笑笑:“这不怪我爹,是我自己要出来替他打理事务的。刘管家不知道,我们家就我父子二人,这些年我爹又当爹又当娘地把我拉扯大,我哪能在书案前坐享其成,万事不操心?即便念着书,家里大小事,我也一样要过问的。我爹病了,为了让他安心养病,我自然得把事情给担起来。不瞒刘管家说,我爹做中人这些年,哪里有宅子要卖,宅子有什么优缺点,附近哪个村比较喜欢把儿女送到大户人家做下人,品行如何,我跟在我爹身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心里都是有数。替我爹跑跑腿传传话,还是没问题的。” 他的这番话,让刘安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他也是做父亲的,刘诚年纪跟眼前的这个孙儒杰一般大,说实话,刘诚还真比不得这孙儒杰懂事。人家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还这般能干,刘诚哪里比得上人家?更不用说孙儒杰对家庭的担当和对父亲的那份孝顺了。 刘安心里的天平就向孙儒杰倾斜了。他也听得出来,孙儒杰是有意替他父亲接这趟活儿的,话虽然说得委婉,但他对自己做活儿似乎很自信。 刘安不由得看向了苏玉畹。 不管他对孙儒杰再有好感,这件事,还得苏玉畹这个主子说了算。 苏玉畹对孙儒杰的印象也不错。现在许多读书人,尤其是有功名的,自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不光看不起劳苦大众,便是做这些行当的父母都看不起,更不必说还在闲暇时替父母做活儿了。孙儒杰不以管庶务为耻,反而主动承揽责任,光是这份能上能下的气度,就比很多读书人强。 她对刘安轻点了一下头。 刘安会意,对孙儒杰道:“我家主子想买一处宅子……”说着,他把对宅子的要求说了一遍。 孙儒杰微微沉吟了一会儿,转向苏玉畹这个方向抬了抬手,问道:“听贵府的意思,还是更倾向于在城东买宅子?” “是的。”刘安看了苏玉畹一眼,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代她答道,“城东干净,道路宽敞,住的人也不杂,我家主子比较倾向于这里。” “如果城东的话,我这里有两处宅子。一处是四进院落,不过原主人四世同堂,子孙又昌盛,为了安置孙辈及他们的下人,原主人在宅子的空地上都建了房子,一共有八个院子,六十二间房。这就让宅子显得比较拥挤。且这宅子没有花园。原主人见得第五代曾孙都要出世了,这宅子住得太挤,便准备把这处给卖了,另到别处买大宅子。这处宅子呢,风水比较好,想来比较利于子嗣。如果苏姑娘有意,可以把两三处院子给拆掉,建一个花园,再引进活水,也是很不错的。” “这处宅子作价几何?”刘安问道。 “原主人开价是三千两银子。”孙儒杰道。 这价钱倒比王中人所开的要实惠。 “还有一处呢?” “另一处是在东边那座山的山脚下,门前还有一条水渠。虽说水渠不大,也算得依山傍水了。”孙儒杰道,“那处环境比较清幽,原是原主人的父亲为他科举时买的读书之所。原主人考了二十几年,好不容易在五十岁的时候才中了举。他也无心再科考,在别的省谋了个县丞的官儿,又把老太爷接了过去。在老太爷过世之后,他就想把这处的园子卖了,免得荒败了可惜。这园子占地比较大,足有七、八亩,不过只在前面建了两处院子,其余地方就做了花园,种了些梅花、李花、桃花。贵府如有意,完全可以将这处地方重新规划,建些院落房子。且这处地方比较合适,要价只需一千八百两。” 刘安觉得这两个地方都还不错,因此也没急着问城南和城北的房子,而是将视线转向了苏玉畹,让她拿主意。 苏玉畹朝刘安微一颔首,问孙儒杰道:“前面的那一处宅子,既已五世同堂,想来那宅子年头不短了吧?” 孙儒杰点头:“那倒是。那处宅子是一百年前原主人家买空地建的,厅堂和主院是原来的,不断修缮,还可以用,苏姑娘如不满意,也可以拆掉重建。另有一些院子和房间是后面加建的,那些就是比较新。” “后面那处呢?原主人买之前,是做什么的?” “原是一个爱画画的书生的园子。那书生是官宦之后,后来亲戚照顾,阖家迁往了京城,就将这园子给卖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三太太来了 苏玉畹点点头,对刘安道:“你去看看宅子,再作定夺。” “是。”刘安应了一声,站起来对孙儒杰道,“不知孙公子能否现在带我去看宅子?” “没问题。”孙儒杰朝苏玉畹施了一礼,“如此在下就告辞了。”跟着刘安退了出去。 刘安这一去,直到午饭时分才回来了,对苏玉畹道:“那两处宅子,大小、新旧等情况,确实如孙公子所说的那般。等他走后我又向邻居打听了一下这两处宅子的情况,两家人品行都还不错,没传出什么不好的评价来。四世同堂那一家,离咱们这宅子不远,附近比较热闹,出门就是大街。园子那处,则稍微偏一些,不过环境倒是挺清幽。” 买宅子,最怕的就是买到有人枉死的地方,枉死的人怨气比较重,阴魂不散,对住在那处的生人肯定有影响。有些人家看上去光鲜亮丽,内地里却许多龌龊。后宅里打死了人,又不敢往外面送,只得在园子里偷偷埋了。 这样的宅子,是苏玉畹最不想要的。 “你再好好叫人打听这两处宅子的情况,如果没有别的隐情或枉死之事,再告诉我,我带太太和少爷过去瞧瞧。”苏玉畹道。 “是。”刘安应道。 “再找一两个中人,看看还有没有更合适的。这件事,你叫刘诚去办,你回休宁处理田产和铺子的事吧。”苏玉畹又道。 刘安答应一声,见苏玉畹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自去办事不提。 苏玉畹回了书房,看了一会儿账本,就见一个婆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禀道:“姑娘,休宁的三太太来了。” 苏玉畹一愣,跟立春对视一眼,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道:“她今儿倒是起个大早。” 秦氏本就是休宁县城里的人,嫁给了苏长风,十几年来都囿在后宅,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恐怕就是三房在松萝山上的茶园了。如今倒是难为她,一路颠簸、马不停蹄,在这个时候就到了府城。 “三老爷没来?”她问婆子。 “没有,只有三太太一个人,带着两个丫鬟一个婆子,还有两个护院。”婆子道。 苏玉畹又问:“这事跟太太说了吗?” 婆子腆着脸笑道:“休宁老家的那些人来,没有姑娘的同意,老奴们不敢随意惊动太太,且等姑娘的示下行事。” “做得好。”苏玉畹赞许道,转头吩咐立春,“赏她一吊钱。” “谢姑娘赏。”婆子喜滋滋地福身行礼。 苏玉畹起身:“走吧。”又吩咐婆子,“领三太太到内厅。” 婆子答应一声,又急匆匆去了。 苏玉畹有意放慢脚程,待婆子领着秦氏到垂花门时,她也正好到那里。 见到秦氏被丫鬟、婆子扶着,两脚发软,脸色更是跟金纸一般,显是一路上受了不少罪,苏玉畹嘴角一勾,笑容意味深长:“三婶莫不是舍不得我?昨儿个我才从休宁回来,你今日就追过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秦氏一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苦,因估计不到脚程,怕天黑城门关了,进不了城,一直催着车夫紧赶慢赶。马车一跑快了,那颠簸的滋味,简直要了秦氏的命,走一段路她就得叫车夫停下来吐一阵,到得府城时,她已脚软得走不动道了。 偏在府城他们三房又没有产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又不敢去住客栈。她虽知道二房赁的宅子在哪儿,又不敢惊动二房,担心跟苏玉畹不对付的苏长亭听了这事,生出许多妖娥子来,只得强撑着到大房这里来。 她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畹姐儿,你这里可有客院让三婶歇息一阵?” 苏玉畹便吩咐谷雨:“去叫人收拾客院。”转脸对秦氏道,“我们这处宅子,狭窄拥挤,比不得休宁的宅子宽敞。住的地方如有不如意处,还请三婶原谅。” 秦氏是看着苏玉畹长大的,对她的性子甚为了解。她知道苏玉畹对她的来意明镜似的,到大房来投宿的时候还担心苏玉畹会把她拒之门外。如今苏玉畹不光没赶她,还叫人收拾客院,她哪里还敢嫌这嫌那?扯着笑容道:“多谢畹姐儿。” 谷雨虽行事稳重,但跟霜降一样是个暴脾气,有人算计自家姑娘时,她恨不得打出去,哪里还会好好招待?最重要的,她深知自家姑娘跟自己一样,只是囿于礼教,不好对二房、三房的长辈太过失礼罢了。 她知道镇北候纳妾的事,苏玉畹是不会瞒着陈家的,便直接去了小跨院,将情况跟韩嬷嬷说了,道:“我家姑娘好性儿,我却是看不惯这些人的。一个两个,一面算计着我们,恨不得把大房啃得骨头都不剩,一面还想让我们太太和姑娘对他们好。” 说着,她搂住韩嬷嬷的胳膊,央求道:“好嬷嬷,劳烦你给换个院子呗。你住到我们太太旁边的院子去,把小跨院腾出来给三太太住。” 在苏家这段时间,韩嬷嬷对苏玉畹及她四个大丫鬟也是十分了解了。 她抽回胳膊,故意板着脸道:“你跟我说实话,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家姑娘的意思?” “自然是我的。”谷雨嘻皮笑脸地又搂住了她的胳膊,“好嬷嬷,难道你就愿意让我家姑娘受委曲?” “哼,你别在这里给我灌迷魂汤,我可不吃这一套。”韩嬷嬷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又正了正脸色道,“你家姑娘做得对,这种事,不能光想着出一时之气。让三太太住小跨院,我这奴婢住正经客院,要是三太太闹起来,有意传扬出去,你家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不尊长辈,这顶帽子一扣上,她想找个好婆家,可就不容易了。” 谷雨嘟着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用手支着下颌:“其实我也知道这做法不妥,只是气不过而已。” 韩嬷嬷一笑:“想要出口气还不简单,你只别让那三太太好好歇息就行了。”说着,对谷雨耳语了几句。 谷雨瞪大了眼睛,望着韩嬷嬷,好一会儿这才下定了决心似的,点头道:“行,就这么办。”说着,风一般地出去了。 而厅堂里,苏玉畹正对立春道:“你去跟我娘禀明一声,说三太太来了。” 秦氏浑身不舒坦,只想躺下来好好歇歇,哪里还有精神去跟殷氏客套寒喧,忙制止道:“不用了,畹姐儿,我这副样子,要是让你娘看见了,又害她白操心。你且让我歇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再去给你娘赔不是吧。” 苏玉畹就知道秦氏会这么说,也不坚持,笑道:“那行,等三婶缓过来再说。” 她也不提秦氏的来意,只问两个堂妹的亲事。秦氏实在没精神说话,却左等谷雨不来,右等谷雨不来,只得强打起精神跟苏玉畹说闲话。 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谷雨才进来,说客院已收拾好了。秦氏听得这话,如蒙大赦,忙对苏玉畹道:“我先去歇息。” “谷雨,给三太太领路。”苏玉畹吩咐一声,看着秦氏被她的丫鬟、婆子架着,慢慢跟在谷雨身后出了门,这才把脸色冷了下来,起身去了殷氏院子。 她本想瞒着殷氏不让殷氏知道这件事的,否则殷氏又要着急她的婚事,想让她早点把婚事给定下来,免得被人这样算计。而秦氏想来也不会有脸主动跟殷氏提及这件事,想要瞒着殷氏也不难。 第三百一十二章不必说了 只是,她现在改变主意了。她要让殷氏看清楚这群亲戚的真实嘴脸。 殷氏正在苏玉若院里陪她说话,听得苏玉畹寻她,忙回了正院,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三婶来了。”苏玉畹道。 “啊?”殷氏吃了一惊,面露疑惑,“她怎么来了?你三叔呢?” 苏玉畹便将她这段时间去休宁的事跟殷氏说了,冷笑道:“这一回三婶来,定然是受了县令家赵太太的委托,来劝我给镇北候做妾的。” 殷氏怔了一怔,小心翼翼地看着苏玉畹:“畹姐儿你会不会猜错了?你三婶这个人,虽说跟咱们不大亲近,但从来没有像你二婶那般,对咱们心怀恶意。” 苏玉畹就知道母亲会这样说,她也不生气,点头道:“我也希望她能像娘您说的这般,不是来劝我给人做妾的。你且等着看吧。一会儿她去派人来唤,你且到旁边的偏厅里坐着,听听她说什么。” 殷氏为秦氏说话,最担心地就是女儿为此生气,觉得她帮亲戚说话,连女儿一辈子的幸福都不顾。此时见苏玉畹似乎不像生气的样子,她大松了一口气,用力点头道:“畹姐儿你放心,她要是真劝你做妾,我拿大棒子打她。” 苏玉畹也没指望母亲为她做什么,只要她别被人蒙骗了去就可以了。当即问了苏玉若的身体两句,知道苏玉若的身体比原来强些,便放心回了清竹院。 她原想着秦氏带着任务,强撑着来府城,又是第一次出门,自然是躺不住的,等身体缓过来之后就会过来跟她说话。谁知道直到晚饭时分,都不见秦氏过来,她便对霜降道:“去三太太那里看看。” 立春却挑了帘子进来,对苏玉畹道:“不用叫她去看了,这些小蹄子,给三太太的茶里下了一点巴豆,三太太此时哪里起得来床?” 苏玉畹吃了一惊,忙问道:“下了多少?别闹出人命来。” “夏至亲手下的,没多少,只是让她吃点苦头罢了。这会子吕嬷嬷还给她请了郎中呢,没有一两日,别想起来床。” 苏玉畹又好气又好笑,瞪着霜降道:“定然是你的主意。” 霜降大喊冤枉:“怎么是我的主意?上午我都不当值,出去玩去了。回来后就直接到姑娘身边听使唤了,什么都不知道。姑娘别什么事都赖到我头上。” 立春抿嘴笑道:“不是霜降,这一回是谷雨。她气不过三太太推您进火坑,您还得好吃好住的供着她。依奴婢说,就得叫她吃些苦头才好,免得生出害人的心思。” “就是。虽说这一回的事不是奴婢做的,该让谷雨受姑娘点责罚,但奴婢还是要说,姐姐这一回做得对。” “谁该受责罚?”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谷雨从外面走了起来,眼睛瞪着霜降。 霜降忙举起手,做求饶状:“是我,我该受责罚。” 屋里的几人都笑了起来。 “行了,别插科打浑,替谷雨求饶。”苏玉畹看了谷雨一眼,“谷雨和夏至不经我同意,就擅作主张,罚两个月月钱。” “谢姑娘。”谷雨忙道。 其他人也都敛了笑容,神色肃穆。 苏玉畹扫了她们一眼:“我最容不得的,就是背着我擅自行事,不管做的这些事情,是为了我好还是有别的目的。否则,我担心有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背地里替我拿主意。比如如今的三太太大老远跑来,她可不就觉得是为我好么?能做一个候爷的妾氏,真是苏家祖坟烧高香了呢。而以后,如果太太也觉得某门亲事很好,为着我好,背着我把亲事给订下来,你们是不是也觉得这做法不错?” 几个丫鬟赶紧摇头。 她们的命运可是跟苏玉畹联在一起的。如果殷氏真是擅作主张,用她那不大聪明的目光为苏玉畹定下亲事,几个丫鬟估计真要欲哭无泪,不管殷氏是不是主子,都得在心里埋怨一番。 “理呢,就是这么个理儿。谷雨和夏至今天做的事,跟我刚才说的一样。如果我不作惩罚,没准你们中的某个人,为着我好,就得替我作主了。” 几个丫鬟心中凛然,赶紧道:“奴婢不敢。” 苏玉畹转向谷雨:“谷雨,心里有没有觉得委曲?” 谷雨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奴婢明白奴婢的错处了,以后再不敢了。”说着,跪了下去。 “明白就好。除了扣月钱,你跟夏至,到院子里跪半个时辰吧。”苏玉畹淡淡道。 “是。”谷雨毫无怨言地走到院子里,跪了下来。 她知道,如果姑娘轻飘飘不罚她或是只罚两个月的月钱,就说明姑娘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往后真遇上什么事,那可能就是姑娘舍弃她的时候。 唯有相应地惩罚了她,才显得姑娘原谅她们了。 所以领了罚,她不但没有怨言,还满心欢喜。 立春则赶紧去通知夏至。 到得晚间,韩嬷嬷知道了这件事,对苏玉畹更加欣赏,当即对伺候她用饭的一个小丫鬟道:“你家姑娘,便是给她个大官儿都做得。你一定要好好跟随你家姑娘,她往后定然是有大造化的。”由此,她也定下了跟苏玉畹交好的决心。 谷雨和夏至做事其实是很稳妥的,给秦氏不过是下了一点点巴豆,放在茶里连味道都尝不出。秦氏之所以又吐又泄,不过是她平日里太过养尊处优,一经劳累便不大受得住,再加上有一点水土不服,这才显得严重了些。待得郎中下了几服药,在床上躺了一天,到得第二日晚上,她就慢慢恢复过来了。只是人却瘦了一大截,平时保养得宜的脸上皱纹更明显,慢慢显出了中年妇女的老态。 想起在家的女儿,再想想那日赵夫人的威胁,即便她精神头还十分不好,也强撑着换了衣服,叫人去禀了苏玉畹一声,扶着丫鬟、婆子的手去了清竹院。 苏玉畹丝毫没有出来迎接她的意思,而是稳稳地坐在她会客的外间,翻着一本书。见秦氏慢慢地进来,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开口道:“三婶,如果你是来劝我给人做妾的,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你要真觉得给人做妾不错,你完全可以把三妹妹和四妹妹送去。咱们苏家姑娘的容貌都不俗,她们定然能邀宠成功,为你带来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的。” 秦氏一路打的腹稿,就被苏玉畹这几句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如果你还想再住两日,看在你是我三婶的面上,我会好吃好喝供着你;如果不想住,明儿个一早你就可以回去了。要是你还想说那些话,那么大门在那个方向,好走不送,一刻我都不会留你!” 秦氏虽说没有生个儿子,苏老太太时不时暗讽几句。但她自己会做人,苏长风又还算个君子,明打明的气,她还真没受过多少。苏长风把庶子记在她名下,就已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委曲了。她哪里经历过这样被人当众挤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堪之极。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哽咽道:“畹姐儿你……你真就这么绝情?” “我绝情?”苏玉畹冷笑一声,“三婶说说,我怎么绝情了?莫非在三婶心里,只有我委曲自己去给人做妾,为大家谋福利,才叫不绝情?” 见苏玉畹接了这个话茬,秦氏藏在肚子里几日的话这才有机会出口。她激动地叫了起来:“做妾有什么不好?那是镇北候,是候爷,平日里就算你想,你又有什么机会能高攀上这样的权贵?皇上的妃子还是妾呢,难道你敢说郑贵妃没有福气?” 第三百一十三章打的就是你 苏玉畹脸色一沉,低喝道:“谷雨,掌嘴。” 谷雨今天做错了事,正想带罪立功呢,这会子也管不得秦氏是不是自家姑娘的长辈,挽起袖子上前就给了秦氏两个嘴巴。 坐在里间的殷氏顿时唬了一跳,站起来就想出来阻拦,幸得黎妈妈反应快,及时把她拉住了。 秦氏被谷雨这两巴掌打得完全懵住了,根本没听到里间的动静。 “你、你竟然打我?我可是你的长辈!”秦氏望着苏玉畹,满眼的不可置信。 “打的就是你。”苏玉畹的眼里满是冰霜,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妄议贵妃,被人传出去,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你想死,自己上吊就好了,别把我们拉下水。” 她站起来,走近几步,逼近秦氏,盯住她的眼睛,说出来的话低不可闻:“你可知道,锦衣卫无处不在。” 本来秦氏还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在家里说两句话,不会传到外边去,苏玉畹是借机泄私愤。 但听到这句话,她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眼珠子不由得四处乱瞟,就好像屋子的某个角落就站着个锦衣卫似的。 苏玉畹的语气仍是那么阴森:“我把你今儿的话告诉祖母和三叔,你觉得他们会如何?” 秦氏打了个寒颤。 因着她没生儿子,苏老太太早就想让苏长风把她给休了;而为着前段里间庶子记名的事,苏长风对她的那点感情,也消磨怠尽了。 如果苏玉畹把这事告诉两人,不用想她都知道,两人定然会把她给休了。她娘家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还靠着她接济;两个女儿还没出嫁,她可不能离开苏家。 “畹姐儿,我错了,我不该说胡话。你打得好。”秦氏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隐忍。想明白自己的处境,她果断地给苏玉畹低了头。 苏玉畹没有说话,退了几步,坐回到座位上,转头吩咐扶着秦氏的丫鬟和婆子:“扶你家太太回去。”不待三人动弹,又吩咐夏至,“去请郎中来,就说三太太烧得说胡话了。” 秦氏的丫鬟婆子是她从休宁带过来的人,本来是不应该听苏玉畹的话的。可这会子见苏玉畹竟然连秦氏都打,而秦氏不光没敢哭闹,反而主动认错,被这样的威势所慑,两人竟然不约而同地扶着秦氏就走,根本没想到要询问一下秦氏的意见。 而秦氏也完全没想着要留下,任由丫鬟婆子扶着她离开了。 直到苏玉畹进到里间,殷氏才反应过来,看向苏玉畹的目光里带着些胆怯:“畹姐儿,你……”嗫嚅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时候,我要不给她一耳光,由着她胡说八道,咱们苏家满门,就没命了。”苏玉畹淡淡道。 此时,她真没心情去哄母亲。 “太太,姑娘累了,咱们回去吧。”黎妈妈心疼苏玉畹,对殷氏道。 “好,好。”殷氏似乎有些怕苏玉畹,听了这话,连声应了,扶着黎妈妈的手逃也似的走了。 见她这样,苏玉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姑娘,太太就是这么个性子……”立春忙安慰道。 “嗯,我知道。”苏玉畹揉了揉眉头。 “两个少爷还是极好的。”立春又道了一句。 “那倒是。”想起两个弟弟,苏玉畹就感觉没那么心累了。她在桌前坐了下来,放空脑子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拿起书本,看了起来。 立春抬眼瞄了一下书名,那书正是在休宁的书铺里,跟颜公子买的一样的书。 秦氏回到客院,喝了郎中开的药,却怎么也睡不着。面对苏玉畹时,她慑于苏玉畹的威严,一肚子的话没敢也没机会说出来。可这会子回了房间,想起赵太太的威胁,她又万分后悔自己刚才的怯懦。但想到要再去跟苏玉畹说那些话,她又没胆子。 一会儿她又想起自己作为长辈,竟然挨了侄女丫鬟一个耳光,这真是奇耻大辱,委曲地眼泪顿时又流了下来。 这不都是因为她没生儿子么? 她就这么一会儿委曲一会儿担心,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到天快亮了才阖了一会儿眼。 第二天起床时,早已日上三竿了。一个婆子端了一碗白粥一碟子咸菜进来,秦氏见了也不敢多说,草草吃了两口,就算用了早膳。 这时秦氏带来的婆子走了过来,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太太,大姑娘已叫车夫把马车给准备好了。” 秦氏正拿着茶盅在漱口,听到这话一怔,继而气得浑身发抖,冷道:“她还真做得出来!我是她长辈,就算看在亲戚面上,她也不该这么过份。” 丫鬟婆子都低下头去,噤若寒蝉。 秦氏骂了一会儿,却自己先泄了气,想起自己有个大把柄在苏玉畹手里,她忍着气站了起来,向丫鬟婆子喝道:“都还杵着干嘛?人家都要赶我们出去了,我们难道还赖着不走不成?赶紧地收拾东西。” 今日秦氏起得晚,早在她还在床上睡觉时,丫鬟婆子就已把东西给收拾妥当了。这会子却谁都不敢说出来,生怕秦氏把怒气迁怒到某个人身上,转身装作忙碌的样子,把东西又重新收拾了一遍。 收拾好东西,秦氏坐在屋子里,想等着苏玉畹过来,谁知门外就进来了个婆子,正是昨晚和今早上拿饭食给她们吃的,这婆子也不施礼,看着秦氏道:“三太太既然把东西收拾好了,那就走吧。” 秦氏倒松了一口气。 能不用面对苏玉畹,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这奴才太过无礼了些,她理都没理这婆子,站起来对她自己的丫鬟婆子道:“走罢。” 一行人出了客院,那头就有下人去禀报了苏玉畹。 苏玉畹正坐在窗前算账,听到禀报,她想了想,还是对谷雨道:“你走路快,过去跟我娘说一声吧,就说三太太要回休宁去了。” 谷雨昨日犯了罪,此时正乖觉着呢,听了吩咐二话不说,拔腿就出了门,直奔正院。 昨日苏玉畹的话,殷氏都听见了的,知道秦氏要走,只她没想到苏玉畹还遣人来告知她,她愣了半天,不知道这是什么用意。 “难道,畹姐儿这是想让我去送送秦氏?”她转头问黎妈妈。 黎妈妈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笑容却不到眼底:“三太太来,太太既然知道了,那么三太太走,姑娘自然是要禀明一声的。至于如何做,要不要去送三太太,自然是全凭太太的心意。” 说到底她是苏玉畹的奶娘,把苏玉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看待,从感情上来说,她更亲近苏玉畹。如果不是为了苏玉畹,她都不愿意呆在殷氏身边。这会子她也想看看这段时间在她的教导下,殷氏会如何对待秦氏。 如果殷氏仍用对待亲戚那般的态度去对待秦氏,殷勤地要去给她送行,那么,她立马请求调回苏玉畹身边。朽木不可雕啊! 韩嬷嬷此时正在殷氏身边,听得这话,她抬头看了殷氏一眼,没有说话。 她也想知道殷氏会如何做。 殷氏其实是很敏感的人,虽然黎妈妈从表情到语气都没有一丝不高兴,但殷氏还是感觉到了黎妈妈的疏离与漠然。 她也知道,自己昨日表现得不好,让苏玉畹伤心,也让黎妈妈失望了。 她转过头去,看了看韩嬷嬷。 韩嬷嬷却笑道:“这是太太的家务事,老奴是不好多嘴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再被打 韩嬷嬷到苏家来,一是受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的嘱托,来教导殷氏。另一方面,她对苏玉畹真是越来越喜欢,心里也可怜她有个这样的母亲,真心地希望在自己的教导下,殷氏能改好一点,不要说给苏玉畹添一助力,至少不至于拖她的后腿。 因此这段时间她对殷氏是倾囊相授的。不管什么事,只要有机会,她都会教导殷氏一番。 这会子,她却摆出事不关已的姿态了。 这让殷氏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来。 她敏感地察觉到,如果今天自己表现得不好,有可能会令所有人失望。 想一想黎妈妈刚才的那句话,她猛地站了起来,先吩咐她屋里的小丫鬟:“你到大门口去,就说我会去送行,让三太太等一等。” 小丫鬟应声去了。 黎妈妈跟韩嬷嬷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殷氏也没再询问她们,吩咐完那一句,便对黎妈妈道:“走吧,咱们出去。”说着,扶着丫鬟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再如何黎妈妈也不可能这时候撂挑子,也连忙跟了出去。 韩嬷嬷也不犹豫,一起出了门。 秦氏此时已出了二门,正往大门赶了。见得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传了殷氏的这句话,她顿时大喜。 昨日来时,她原是想先见一见殷氏,先做通殷氏的思想工作的。殷氏性子软,是个没主意的,还不是她怎么说殷氏就怎么做?到时候有了亲娘的同意,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就算苏玉畹要反抗要愤恨,有殷氏挡在前头,她也要轻松许多。 谁知昨天一进门就被苏玉畹给堵住了去路,没让她跟殷氏见上一面。而且秦氏严重怀疑,她来的消息,苏玉畹都胆敢不让她娘知晓。 这会子殷氏竟然赶了出来,还真是峰回路转,天无绝人之路啊。 她十分欣喜地对来传话的小丫鬟道:“行,我就在这儿等着。你让大太太慢慢来,不着急。” 苏宅宅子就两进院落,从正院走到大门,也不用什么时间,秦氏没等多久,就见殷氏带着三、四个丫鬟婆子,从二门里走了出来。她忙高兴地迎了过去,盈盈福身行礼:“大嫂。” 可还没等她站直身子,就听“啪”地一声,脸上被打了一个耳光。她一脸懵逼,瞪大了眼睛正要说话,却不想“啪”地一声,另一边脸又挨了一耳光。 “大嫂,你疯了!”她尖叫起来,后退了两步。 殷氏上前还想再继续,却被秦氏的丫鬟婆子拦住了:“大太太,你怎么打我家太太?” “打的就是你。你想攀高枝,尽管拿你女儿去给人家做妾好了,为什么要来践踏别人的女儿?你女儿就是宝,别人的女儿就是草?认识十几年,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卑鄙无耻的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殷氏指着秦氏大骂。 这一反转,不光是秦氏和她的下人没反应过来,便是黎妈妈和韩嬷嬷也愣住了。 她们以为殷氏过来,是碍着亲戚的面子,来给秦氏送行的,没想到她派个小丫鬟把人叫住,竟然是想打人。 而且,跟一杯温吞水一般的殷氏,竟然会打人! 这是韩嬷嬷万万没有想到的。 黎妈妈和秦氏反应过来后,倒是比韩嬷嬷镇定许多。毕竟当初在休宁时,殷氏就为了苏玉畹,当着苏老太太的面,扇过魏氏一耳光。现在这里是主场,面对的又是相对不那么厉害也没底气的秦氏,她这两耳光打下去,还真不奇怪。 秦氏很想冲过去,像魏氏一样跟殷氏撕打,但她终究不像魏氏那般有底气,昨晚苏玉畹的警告也让她心生畏惧。 听得殷氏的话,明白她的所做所为殷氏都知道了,她怯意顿生,连连后退了两步,嘴里强辩道:“那是给朝庭封的候爷做妾,又不是一般人,有什么不好?我不过是平白帮问一声,又不会强迫她,不答应就不答应好了,为何你们母女一言不和就要打人?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你作为大嫂也就罢了,畹姐儿可是晚辈,她怎么能叫丫鬟打我?这事传扬出去,我看她还怎么找婆家。” 说到后面,她顿时气壮了几分。苏玉畹拿她昨晚说错话来威胁她,她难道不可以拿苏玉畹打她的事来威胁回去么? 想到这里,她扫视了四周一眼,见四周除了她们几个,竟然没有一个下人围观,便是二门处守门的婆子都缩了回去,她顿时一阵气恼。 苏玉畹管家竟然如此之严,把个家经营得跟个铁桶一般! “你想想昨晚上为何要挨打?”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殷氏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如此口没遮拦,迟早要祸害苏家,我看不如赶紧修书一封,让小叔子休了你,再娶一个贤良懂事的进门。” 秦氏没想到殷氏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不由瞪大了眼睛,万分后悔自己要等殷氏来。 要是不等殷氏,悄没声息走了,岂不就没刚才这事了吗?平白被人打了几耳光,她还没处说理去。 想到这里,她悲从心来,眼泪就下来了,用袖子捂着嘴大哭起来。 殷氏那就是一只被逼急了才咬人的兔子,此时秦氏一哭,她顿时慌了神。不过她这一年来,早已养成了向黎妈妈讨主意的习惯,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了黎妈妈。 黎妈妈对殷氏刚才的表现,那是十二分的满意。这会子心里对殷氏的那一点点怨言,早已烟消云散了。 她连忙上前一步,扶住殷氏,然后对秦氏淡淡道:“三太太尽管哭,咱们这宅子正处闹市,站的地方又离街上近得很。要是招来了外人看热闹,为了不让人误会,我们定然是要把三太太的所做所为跟大家说一遍的。到时候事情传到老太太和三老爷耳里,他们如何处置三太太,可就跟我们无关了。” 秦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最怕的就是被休! 她脸上露出绝望之色,转过头来,向殷氏哀求道:“大嫂,你是最慈悲不过的,我昨儿个胡说八道,又插手畹姐儿的亲事,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说着,她跪下来行了个大礼,又抽泣道:“希望大嫂看在芸姐儿和玫姐儿的面上,饶了我这一回罢。” 殷氏最是心软的人,刚才见秦氏放声大哭就有些不忍心了,此时见秦氏赔了礼,顿时心软。 不过她心里也还知道如果她此时就对秦氏和言悦色,苏玉畹和黎妈妈等人怕都要对她失望了。 她板着脸,对秦氏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三太太既然自己都不愿意把女儿去送予人做妾,那么这样的事,以后休得再提,否则,我定不轻饶。” “是,我知道了。”秦氏审时度势,自然没口子地答应下来。 “行了,你走吧。”殷氏再不跟她多说,扶着黎妈妈的手,转身就往回走。 秦氏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也快步离开了苏宅。 上了马车,车夫见自家太太头发凌乱,脸上泪痕都没有干,实在不敢开口询问,只悄悄地揪住了欲要上车的婆子:“这是要回休宁去吗?” 婆子也不敢多说,只是点了点头,就赶紧上了马车。 车夫扬起马鞭,缓缓启程。 秦氏上了马车,就实在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哭了起来。丫鬟婆子都不敢劝,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已接近午时,正是城里最热闹的时候。苏宅又在闹市,车夫不敢走快,好不容易出得城来,已经是日到中天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去二房 婆子见秦氏不哭了,呆呆地坐在那里发愣,壮着胆子问道:“太太,天色已不早了,您的身子又不好,赶在天黑前回休宁的话,老奴担心您受不住。要不,咱们回城去,在城里赁个院子歇上一晚,明儿个再走?” 秦氏的眼珠子这才动了一动。 她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回去,去二房那里。” 婆子一惊:“太太……” “嬷嬷。”秦氏握住婆子的手,语调苍凉地道,“我思来想去,不能这么被动。要是大嫂或畹姐儿气不过,跑到老太太面前一说,我可能就要被休回去。你知道的,我不能被休。所以,哪怕一点点风险,我都不能冒。 如今只能是我先去老太太面前给一番说辞。我虽不受老太太待见,但好歹比大房人强些。老太太没道理相信大房而不相信我的话。只要老太太不责怪我,老爷那处我回去也有说辞,大嫂和畹姐儿就拿我没办法了。” 见得秦氏拿定了主意,婆子松了一口气,点头赞同道:“太太说得对,是该这么做。”说着扬声吩咐车夫,“回城里,去二房的宅子。” 车夫在外边应了一声,调转车头,往城里赶。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二房宅子处,秦氏则在马车上把自己收拾了一通,派了婆子去通禀,这才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 走到二门处,便看到苏玉凌站在那里。苏玉凌身上穿着一袭鹅黄色时兴的衣裙,似乎比在休宁时更漂亮了几分。 “三婶,您怎么来了?莫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苏玉凌问道。 这是她最关心了。秦氏在休宁时就很少出门,更不用说这么远从休宁赶到徽州府来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苏长风出了事。这是苏玉凌万万不愿意看到的事。 倒不是她对三叔苏长风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如今她已十五岁了,本来守完苏长清一年的孝,开了春她就可以除服了,到时候既可以穿鲜艳颜色的衣裙,还可以议亲。如果苏长风出事,她就得再守一年孝,不说这会耽误她的亲事,就是整年不能穿鲜艳衣裙,就让她受不了。 对于苏玉凌,秦氏是不喜的。苏玉凌对苏玉芸、苏玉玫两姐妹可谈不上照顾亲密,还不如苏玉畹做得好。且在小辈面前,她还要面子。 因此她淡淡道:“没事。只是久不见老太太,我来看看她老人家。” 苏玉凌便没了谈兴,领着秦氏往里走,一面给她介绍各处的建筑和风景,倒好像这宅子是她们二房买下来的似的。 秦氏也没心情跟她计较这些个,“嗯嗯”“啊啊”地应着,脑子里则思忖着一会儿见了老太太该怎么说。 苏老太太显然也跟苏玉凌一样,以为是休宁的三儿子出了事,秦氏这才大老远一个人跑到府城来。 她在屋子里坐不住,早已往这边来了。秦氏跟苏玉凌才进去几步路,就见老太太被丫鬟婆子扶着往这边来。 “老太太。”秦氏上前欲给苏老太太请安,却被她一把扯住了胳膊,急声问道,“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了?风哥儿呢?他没事吧?” 苏老太太的关切,那自然是十分情真意切的,苏长风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 秦氏见老太太神情紧张、抓着她的手都在颤抖,心里顿觉自己又办了一件蠢事,赶紧道:“没事没事,老爷他没事,我来是有别的事。” 苏老太太这才大呼一口气,松开了秦氏的胳膊。 跟在苏老太太身后的魏氏见了,赶紧朝后面招呼:“参片拿来了没有?赶紧拿过来给老太太含着。” “来了来了。”后面一个小丫鬟飞快地跑过来,将两片参片放进苏老太太嘴里。 魏氏见苏老太太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这才转过头来,对秦氏喝骂道:“你有事没事地往府城跑什么?你看看害得老太太担心的。要是老太太身子有什么事,我非要你好看不可。” 秦氏低着头,不敢作声。 “娘,我扶您回屋里去歇着。”魏氏甜声对苏老太太道,挤开丫鬟亲自扶住了老太太的手。 “我没事。”苏老太太缓了过来,心里还是掂记着秦氏嘴里说的事。 秦氏是什么样的性子,婆媳十几年,她是最清楚的。魏氏平日里还出门逛逛街或走走亲戚,秦氏因娘家败落,手头也不宽裕,几乎连家门都不出,更不用说一个人跑到府城来了。就算不是苏长风的身体出了问题,也一定是家里出了大事。 见老太太坚持,魏氏也没再勉强,扶着她进了厅堂。 而此时,苏长亭也在下人的通知下,急匆匆从外面赶了回来。他跟弟弟苏长风的感情谈不上特别深厚,但好歹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再说,有老娘在,他多少得顾及一下,免得老娘觉得他太过薄凉。 事关休宁大事,他也没有避讳,回来之后就直接进了厅堂。 秦氏先给苏老太太行了一礼,正要给苏长亭和魏氏行礼,就见苏老太太不耐烦地摆手道:“行了行了,这些虚礼,什么时候行不成?你来是为着什么事,赶紧说。” 有了前面那一遭,秦氏也不敢再藏着掩着,生怕老太太再急出个好歹,否则她就真不用在苏家再呆下去了。 “是为了畹姐儿的亲事。”她道。 “畹姐儿的亲事?”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众人的意料。原先一听不是苏长亭身体有恙,大家一致都往茶园方面去猜想了。毕竟苏玉畹的茶园以一万五千两的高价卖给了镇北候,这个消息,昨日二房留在休宁的下人就传了消息给他们。 却不曾想竟然是给苏玉畹张罗亲事。 “哟,我都不知道,三弟妹什么时候跟大房的关系那么好了,竟然千里迢迢地跑来,就为了给畹姐儿说亲。你亲侄女如今都还没着落呢,倒是给外人操上了心。”魏氏顿时满是嘲讽地道。 苏老太太也很不高兴。就为了这么个事儿,刚才可害得她差点急出个好歹。 “我看你以前也没这么操心,怎么才半年不见,你倒是长进了。”她也道,“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家的事吧。” 说着她眼皮子抬了抬:“荣哥儿还好吧?你既把他养在了膝下,就好好教养他,别再东想西想。十几年了都没给我生个孙子,如今三十几岁了,你还能再生?既生不了,把荣哥儿教养成才,你也算对得起我苏家了。而且你对他好了,他往后也孝顺你不是?” 以往苏老太太没少拿没生儿子的事来数落秦氏,秦氏都听习惯了。见所有人都误会她,她忙辩解道:“不是为了畹姐儿,是有人逼我来的。” “有人逼你?难道是二弟?”苏长亭说话了。 他那个二弟,秀才也没考上一个,却读书读得有些呆,为人也一样古板。亲哥哥不知道亲近,关键时刻却向着大房人,这让苏长亭十分不忿。 “不是不是。”秦氏忙摇头,“是镇北候。” 苏老太太和魏氏还在琢磨镇北候是什么人时,苏长亭却惊声高叫起来:“镇北候?” 秦氏见二伯子知道这么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对,是镇北候。就是他买的大房在松萝山上的茶园。他想纳畹姐儿做妾。” “做妾?”苏老太太皱起了眉头。她对于自家女孩儿嫁给人做妾,是极反感的。虽说嫁的是她不喜欢的大房的苏玉畹,但这也会影响苏玉凌和苏玉芸等她亲孙女的亲事不是?至于镇北候,却没人跟她说过这么个人。 第三百一十六章峰回路转 魏氏却反应过来镇北候是谁了,苏长亭曾跟她说过这个人的。 她心里顿时涌起了浓浓地不忿:“镇北候怎么会看上她?莫不是苏玉畹那狐媚子勾引了镇北候?” 秦氏见魏氏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再说话,都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她忙道:“这倒不是。” 说到这里,她不着痕迹地看了苏长亭一眼,随即飞快地垂下眼睑:“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是县尊大人的夫人赵太太来做的媒,畹姐儿还不愿意。赵太太逼着我过来说服畹姐儿,说如果我不把这事办好,咱们在休宁的日子就别想过得安稳。” 一听赵县令也涉及其中,屋里其他三人顿时觉察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尤其是苏长亭,他的茶园和铺子可都毁在赵县令的手里,对于这个人,他内心里十分地憎恨。 他皱眉道:“这又关赵县令什么事?你把事情详细地说来。” 此时其他三人都坐着,唯有秦氏站在屋子中央,倒像是三堂会审。秦氏虽说心里不舒坦,但也没敢在这方面计较,连忙把事情说了一遍。 不过她藏了个心眼,没说镇北候并没有跟苏玉畹见过面,而是看上了苏玉畹手里的炒茶秘方,想不花一文钱地人财两得,所以才起了纳妾的心思。苏长亭对大房财产和炒茶秘方的觊觎,她可是知道的。 她用了些春秋笔法,只说赵太太突然上门,说镇北候看上了苏玉畹,但苏玉畹不答应,还把赵太太赶出了家门,又立刻回了府城,赵太太便来威胁她,让她来办成此事。 如此一来,大家就误认为镇北候看上的是苏玉畹的美貌。 毕竟,苏玉畹的容貌,不要说在休宁县,便是府城都是少见的。镇北候被她的美貌所迷,也属正常。 “不用说了,定然是这死丫头又抛头露面地四处乱走,被镇北候看到了。”魏氏忿忿地道。 苏老太太尤带疑惑地问:“那镇北候是谁?家里是当官的?”否则,怎么会使唤得动县令夫人为他奔走。 “不是。”听得婆婆这话,魏氏有些好笑,把镇北候的身份用夸张地语气述说了一遍,又道,“娘,咱凌姐儿的容貌,可不比畹姐儿差。这要是让候爷见到咱凌姐儿,定然就没畹姐儿什么事了。” “那是。”孩子是自己的好。在苏老太太眼里,当然亲孙女比那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苏玉畹要强多了。 听到魏氏这句话,苏长亭眼睛一亮。 这段时间他一直就在想如何对付苏玉畹呢。听到大房的茶园卖了一万五千两银子,他眼睛都红了。他的茶园要是没有被毁,就算卖不到一万五千两,一万三千两总能有吧?现如今,这一大笔银子就这样从他的手里溜走了,他心痛得昨晚一宿没睡着觉。一面心痛,一面就对苏玉畹痛恨无比,恨不得苏玉畹马上死掉,最好大房的人一夜之间就遭遇横祸才好。 但他的靠山黄怀安,这段时间竟然不理他了。他上门去求见,黄怀安家里的下人都说黄怀安很忙,没在家;好不容易在路上拦住了他,他也不答应出手对付苏玉畹,而且振振有词地道: “我当初只答应你,你有什么麻烦我帮你处理,可没说过帮你害人。而且,你答应过给我一定的分成,但你休宁的茶园茶栈没了,府城里也没买到什么茶园,我在你那里根本就没有收益,为什么要不停地帮你?” 想想苏玉畹有陈家做靠山,而且近来还频频去知府的府上,跟知府家的小姐交好,苏长亭就心烦意乱,总想着自己要是有机会能结识什么大人物好了。他想撇开黄怀安去跟颜安澜结识,偏颜安澜这段时间都不在府城,叫他好找了一阵都没结果。 因此,听到魏氏的话,他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苏玉凌的美,跟苏玉畹各有春秋。苏玉凌有着苏玉畹没有的娇媚,而苏玉畹则更偏向于空灵出尘的气质。 既然那位镇北候见了苏玉畹,就不顾她的身份卑微,要纳她为妾,为此不惜叫赵县令威逼利诱,可见是个好色的。这样的人,见到凌姐儿一定也会被她所迷住吧? 这么一想,他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问秦氏道:“那位镇北候,他现在在哪儿?住在休宁的什么地方?” 秦氏顿时被这三人的反应弄得目瞪口呆。 无论是她,还是大房的殷氏、苏玉畹,都以去给人做妾为耻,哪怕那人是一个候爷。 这可是妾啊,通买卖,生命、自由都被人掌控,一辈子都被主母压在头上,生的孩子还不能叫自己作娘,娘家的人都不算亲戚。 疼爱自己女儿的,哪个愿意送女儿去给人做妾?除非家已里穷得吃不上饭需得卖孩子,那倒可以挑个门第高的,叫孩子做半个主子。 可苏家二房真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吗? 看着秦氏身上穿的新做的衣裙,头上都是价值不菲的新打的时兴首饰,秦氏默了默,将视线转向了苏玉凌。 见此时苏玉凌正抿着嘴,嘴角微翘,那表情似乎有些娇羞,又有些兴奋,还有一丝期待,秦氏就彻底无语了。 想了想,她决定把镇北候看上的是苏玉畹手里的炒茶秘方的事埋在心底。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回去后我可以向赵太太打听打听。”秦氏道。 “好。”苏长亭目光灼灼地看着苏玉凌,“明天咱们就回休宁。” 苏玉凌的睫毛扑闪着,用力点了点头。 “我也去。”魏氏忙道。 秦氏明日肯定是要回去的,魏氏可不能放任秦氏跟苏长亭一起上路。虽说有苏玉凌在旁边看着,但大伯子小婶子在一起,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秦氏可要比她小几岁,这阵子看着有些憔悴,但姿色还是在的,她一定得防患于未然。 想想苏玉凌的事,有魏氏出面打点可能要方便得多,苏长亭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秦氏见那一家三口已经在商量如何回休宁,要带多少下人了,赶紧道:“可对赵大人,咱们如何交待?赵大人可是县令,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这还不容易?镇北候看上了咱们凌姐儿,自然就会把畹姐儿忘之脑后了。他总不能纳咱们苏家两姐妹进府做妾吧?那咱们家老太太是肯定不同意的。”苏长亭道。 “对,就是这个理儿。”魏氏附和道。 “行吧。”秦氏点点头。 反正只要苏老太太和苏长风没起把她给休了的心思,她怎么都好。至于县令这些人,由得苏长亭等人去折腾去。到时候即便惹了事,也怪不到她头上。她回去后给赵太太回个话,就躲在家里不出门了。 “娘,我想去看看有没有好看的首饰和衣服。”苏玉凌向殷氏道。 “行行,去,娘陪你一起去。”魏氏想像着女儿能进候府成为候爷的姨娘,甚至有某一天没准能被扶正做候爷夫人,儿子能成为候府世子,就觉得人生如此美好。苏玉凌的所有要求,她都没口子地答应下来。 “你去账房支二百两银子,给太太、姑娘买衣服首饰。”苏长亭因在生意场上损失惨重,府城的开销又大,他这段时间不停地埋怨魏氏不会持家。要不是这处宅子苏玉畹帮着预付了一部分租金,他早已搬出去,赁一处小院子了。 可这会子他却难得的十分大方,大手一挥,就给苏玉凌预支了二百两银子。 第三百一十七章回话 要是苏玉凌能嫁给镇北候,他在这徽州就可以横着走了,没准明年他们还可以搬去京城居住,把生意做遍整个大明。 “娘,那个……能安排得客房让我歇息吗?今儿太晚了,我赶不回去,明儿个我再跟二房、凌姐儿一块儿走。”秦氏见那一家三口讨论着买衣服打首饰的事,顿时颇觉无奈。 她昨日被颠簸得骨头都散了架,昨晚又一晚没睡,天亮后虽然睡了一会儿,但噩梦不停,实在疲倦得很。 再说,二房这些人的表现,实在让她觉得辣眼睛。 苏老太太虽看不上这个三儿媳妇,但好歹是自己的亲儿媳妇,不好置之不理。当下她指了一个婆子:“你,带三太太去客院,安置她一下。” 秦氏便跟着婆子去了客院,洗洗就睡下了。待一觉醒来,看看窗外都到傍晚了,她问自己的丫鬟:“二太太和老太太派人来过吗?” “没有。”丫鬟看了她一眼,回道。 秦氏自嘲一笑。 她又问:“你们中午可有吃饭?” “嗯,吃过了,嬷嬷叫二房的下人提过来的。因着太太一直没醒,奴婢们便没有给太太叫东西吃。” “去让人跟厨房说一声吧,我要吃饭。”秦氏吩咐道。 事情又被二房人揽去了,她心里的事一放下,整个人就轻松下来。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这会子就觉得有些饿了。 丫鬟忙出去叫人安排。 魏氏和苏玉凌今天忙着逛街买衣服首饰,根本没想起秦氏这号人。倒是苏老太太坐在家里没事,吩咐了下人一句,因此二房的下人没敢怠慢秦氏,做了五菜一汤的客饭来招待秦氏。 秦氏也不以为意,吃过饭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便又回了房里睡下了。 第二天天刚亮,秦氏就被二房的下人叫醒了,提醒她道:“三太太,我们太太说,再过小半个时辰就出发,三太太好起床了,一会儿吃过早膳就出发。” 秦氏忙梳洗用膳,待出到外间时,二房几口子人已在那里等着了。 “怎的这么慢?”魏氏抱怨道。 在魏氏面前,秦氏一贯不跟她一争高低的,且由着她抱怨,到苏老太太跟前行了个礼,便准备上马车。 “回去后,好好待荣哥儿。待他长大了出息了,一定会把你当亲娘一般孝顺的。”苏老太太絮絮叨叨就这么一句话。 “是,娘,您放心吧。”秦氏柔顺地应了一声。 秦氏原以为跟着二房人回去,一路上要比昨日来时轻松一些。可没想到苏长亭为了怕苏玉畹回过神来改变主意,回休宁去答应这门亲事,一路地紧赶慢赶,而且还不让中途歇息,让秦氏叫苦不迭。好在后来苏玉凌也受不了,提出要歇息,苏长亭也怕宝贝女儿身子出问题,让他的计划失败,这才让大家休息了一会儿,接下来的行程也放慢了脚步。 这样走走停停,一行人到休宁时,又已是傍晚时分了。 秦氏一看天色已晚,也顾不上回家,让下人去跟魏氏说一声:“要去县衙给赵太太回话。”也不等苏长亭那边说什么,便叫马车调了个方向,直接往县衙去。 魏氏连忙派人去叫停住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苏长亭,把事情跟他说了。 苏长亭皱眉想了一会儿,对魏氏道:“随她吧。赵县令还不是要听镇北候的?只要镇北候自己纳了咱凌姐儿,赵县令算个什么东西?” 他对于赵县令毁了他的茶园和茶栈,还耿耿于怀呢,心里暗暗发誓,只要他当上了镇北候的岳父,第一件事就是让镇北候罢了赵县令的官。所以,今天就算赵县令腆着那张老脸来讨好,他都不待理会的,更不用说还要借着三弟妹去走赵县令的路子了。 “这个三弟妹,我会跟三弟说道说道的,以后要好好管束她。做事越来越没有脑子。”他又道了一声。对于秦氏去拍赵太太马屁,刚才还没向他讨主意就自作主张,他十分地不爽。 且说秦氏在马车里想了好一番说辞,去到县衙正准备跟赵太太分说时,就见赵太太不脸不高兴地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呃。”秦氏眨了眨眼睛,“府城离休宁也有将近百来里路,昨儿个去,今儿个回,我没耽搁时间呀。” “谁说的?我上次派人去府城,一天就能打个来回。”赵太太一脸的怒气。 “我……”秦氏满肚子委曲不知道向谁说了,“我又不会骑马,怎么可能一天打来回?” 赵太太瞪着她,好一会儿才又没好气地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她没答应。”秦氏说着,不等赵太太说话,她又赶紧提高了声量道,“不过我另有个侄女,就是苏家二姑娘,长得比我家大姑娘还要美貌,她非常愿意嫁给候爷,做候爷的妾氏。到时候让大姑娘把炒茶秘方当作妹妹的陪嫁一起入候爷,想来大房人是不敢拒绝的。” 这套说辞,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镇北候不就想要炒茶秘方吗?她只要说娶了苏家姑娘,就能得到炒茶秘方,镇北候和赵县令肯定不会说什么,到时候苏长亭那边再让苏玉凌去见上镇北候一面,镇北候哪还有不愿意的?至于到时候镇北候和赵县令、苏长亭如何逼迫苏玉畹把炒茶秘方作为苏玉凌的陪嫁,那就是他们的事了,跟她们三房再没有关系。 只要能撇清这些个事情,她管别人的死活! 她这样说,想着赵太太再如何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一切还得去问过镇北候才能定夺。却不想她话声一落,赵太太劈头盖脸就骂了过来:“你是怎么办事的?这点事都办不好,你们苏家还想不想在休宁这地头上浑了?得罪了镇北候,你想想前头那三家是个什么下场?你们可要重蹈复辙……” 听到赵太太的骂声,秦氏目瞪口呆。 怎么事情跟她想像的不一样呢? “那、那要不我再想想办法?”她结结巴巴地道。 “不用了。”赵太太烦躁地一挥手,“候爷他今儿个回京里去了。” “啊?”秦氏一时没把反应过来,瞪大着眼睛望着赵太太。 赵太太正为没能及时办好丈夫交待的事情,失去了巴结镇北候的机会,而被赵县令才狠狠骂了一通呢,这会子秦氏进来,正撞到了枪口上,这才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到秦氏身上。 这会子见她一脸呆像,更是气得不行,劈头盖脸又是一通责骂和威胁。 秦氏听着她的骂声,心情竟然神奇地平静下来。 待赵太太骂声稍歇,她就赶紧插话道:“太太息怒,候爷不过是赶回京里过年,这里还有三皇子交待的事没办完呢,过了年他自然就回来了。到时候咱们再让他见见我家二姑娘,如果他愿意纳二姑娘,那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他非要大姑娘,那也不是没办法,这么一段时间里,够咱们想办法让大姑娘答应这门亲事的了。” 赵太太一听这话有道理,这才平歇下来。 秦氏又道:“到时候我们苏家姑娘成了候府的姨娘,得了候爷的宠,我让大姑娘或二姑娘在候爷面前多美言几句,赵大人来年定然会升官的。没准到时候太太您就是知府夫人了。”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提醒赵太太,既然镇北候看上了苏家的姑娘,不管嫁的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那可都是苏家的人。到时候枕边风一吹,赵县令就可得看苏家人的脸色行事。如今还要不是太过份,得罪他们苏家人的好。 第三百一十八章颜安澜的对策 果然,赵太太听出了弦外音,不由得对自己刚才的言行暗暗后悔,忙顺着秦氏的话头,笑着安抚她:“借你吉言。只要我们家大人有了好去处,定然不忘你苏三太太的功劳。” 秦氏暗自撇嘴,又奉承了几句,两个女人一来一往地说着好话,气氛渐渐乐意融融起来。 “唉,我从府城回来就直接到了太太您这里,回去后还不知道如何跟我家老爷交待呢。”秦氏又十分发愁地叹起气来,拿出手帕抹了一把眼泪,“太太您不知道,我因为没生个儿子……” 她把自己在苏家受的委曲、苏家人对她没一点尊重的事又说了一遍,说到伤心处,倒是真心实意地哭了出来:“我都不知道我回去后,是不是要被休回娘家去,好给那个妾氏让位置了。要是我被休了,太太可别怪我没给您尽心办事,我是有心无力,没办法了呀。” 赵太太做了几年官太太,心思也练得玲珑起来,听出了秦氏这番话的意思。虽然在心里暗骂,但秦氏要真被休,对她而言可没有好处。 苏家三个房头,大房就不用说了,苏玉畹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半点没给她面子,听说那殷氏只会听女儿的;二房呢,她家老爷才毁了人家的茶园,轻轻放过了烧茶栈的人,二房恨他们赵家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帮着说好话……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凛,对秦氏道:“对了,不能让二姑娘嫁给候爷。” 秦氏哭声一顿,从手帕里抬起泪眼,问道:“为啥?” 赵太太叹了一口气:“我们也是没办法,上官叫办的事,我们不能不办。”遂把陈明生写信让赵县令给苏家二房下绊子的事说了,末了又道,“我就担心苏二姑娘嫁了候爷,二房记恨原来的事,不光不会帮我们说好话,还会进谗言坏我家老爷的前程。” 秦氏本就是个十分聪明的人,眼珠子一转道:“这事赵太太您放心,包在我身上,我来跟我家二伯子和二嫂解释。你们也是被逼无奈不是?可怪不得你。要怪,也只能怪苏家大房和陈家仗势欺人。想来我们家兄嫂也是明白人,他们女儿是否能嫁给镇北候做妾,还得依靠您在中间牵线搭桥呢,他们求着您跟赵大人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记恨原来的事?他们真不懂事,您别帮他们就好了。” “啊啊,对,你说得太对了。”赵太太十分高兴地拍了巴掌,忽然就觉得镇北候今天离开得太及时了。 要是镇北候还在休宁,让苏家二房的人想办法撇开他们夫妇俩,跟镇北候见了面,那还有他们什么事呢?到时候他们不光没能巴结上镇北候,没准还要被苏家二房借着枕边风给他们使坏,那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所以,镇北候走得好呀,走得真是太及时了。 她迫不及待要把这番理论跟她那位做县令的夫君好好说一说了。 她当即道:“这样,我一会儿派个婆子送你回去,帮你说几句话,就说是我叫你去府城帮我做事去了。你家老爷不光不会责怪你,绝对还要讨好你。今儿天也晚了,待明儿有空,咱们再说话。” “那行。”事情圆满解决,还让县令夫人看重了自己,往后这件事少不得叫她过来商量参详,秦氏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想着不光是苏老太太和苏长风,便是连二房的人都得巴结她,看她脸色行事,秦氏就觉得自己好似吃了人参果,浑身说不出的舒爽快意。 “民妇就不打扰了,太太有什么事,尽管叫下人去传唤,我随叫随到。”她把姿态摆正。 果然,听得这话,赵太太心里越发觉得这位苏三太太很不错。 叫下人送走秦氏,赵太太回了后院,把这事跟赵县令说了,赵县令一改原先的迁怒,夸奖起自己夫人来:“这件事,你办得好。” 且不说秦氏回了家,如何面对苏长风,在休宁城里一处两进的宅子里,颜安澜手下的人正在禀道他们打探的消息:“镇北候确实已要离开了休宁,往京城方向去了;苏家三太太从府城回来了,苏大姑娘不光拒绝了她的劝说,反而给了她一个耳光;苏大太太也打了三太太两个巴掌。紧接着苏三太太就去了苏家二房,也不知她是如何跟二房人说的,今儿个一早,苏家的二老爷、二太太和二姑娘都跟苏三太太一起回了休宁。刚才苏三太太进了城,就直奔赵县令府上。至于她们说了什么,小人本事不够,没法探听消息。” “紧盯着这几人,看看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颜安澜道。 “是。”那人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蔺智原先是站在颜安澜身后的,这会子慢腾腾挪了过来,坐到了颜安澜身边:“啧啧,没想到咱们的永安候世子,竟然为苏大姑娘做到如此地步,为了她,不惜做了大动作,让镇北候府上的暗子动手脚,还假传消息,让镇北候急匆匆赶回京城去。” 颜安澜斜睨了他一眼,没有理他,继续低头看手上的邸报。 蔺智低声嘟哝了一句:“没趣。”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又道,“唉,这苏大姑娘还真不错,镇北候她都敢不给好脸色,真是有胆有识,公子你眼光不错。” 颜安澜的目光一顿,抬起头看了蔺智一眼,见他把手里的半杯茶喝了,亲手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鼻子里哼道:“那是。” 见颜安澜有反应,蔺智深感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眼看得颜安澜似乎有些恼怒,又有不理他的趋势,蔺智止住了笑,赶忙又道:“你既心悦于她,那为何不想办法让她答应亲事?你这样,就不怕她跟别人订亲了?” 颜安澜垂下眼睑,盯着面前的书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有我的骄傲,她既不愿意,我自不强求。” “好,有志气。”蔺智十分赞赏地拍了拍颜安澜的肩膀,“大丈夫何患无妻?这世间,自有爱你敬你的好女子相配。” 颜安澜放在书页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了握,没有再说话。 苏长亭回到久违的老宅,却是呆不住,直接吩咐手下的人:“你们出去打听打听,看看镇北候住在什么地方,喜欢去哪里消遣。” 待下人出去,他又对魏氏道:“派个人去看看,三弟妹要是回来了,你问问她赵太太说什么,有什么消息没有。” 家里久没人居住,虽说还留了一部分下人在这里,但主人住的屋子是不许下人进去的,两三个月时间就落了一层的灰尘,魏氏此时还得看着下人打扫收拾。 但女儿的事是头等大事,魏氏心里也惦记着,听得苏长亭一说,她立刻吩咐一个婆子:“去,到大门口守着。一旦三太太回家,马上来通禀。” 婆子还没应声,就见一个下人进来,禀道:“老爷、太太,三老爷来了。” “哦,叫他进来。”苏长亭道。 两家就住隔壁,他们这边有这么大的动静,苏长风那里哪能不知道?再说,还有秦氏的事呢。老婆没回来,苏长风自然要来打听打听。 苏长风是小叔子,苏家又是小户人家,规矩没那么多,魏氏也不避讳。不一会儿,苏长风就被婆子领了进来。 “哥、二嫂。”苏长风见了兄嫂,行了一礼,又问候苏老太太,“娘的身子怎么样?还好吧?” 第三百一十九章忽悠(一) “还好,能吃能睡的。”苏长亭淡淡道。 说着他看了苏长风一眼,习惯性地责怪:“我说老三,你也太心大了些。娘那么大年纪了,跟着我去了府城,你都不闻不问。这里离府城能有多远?大半天的脚程,你就舍不得挪一挪你那贵足,去探望探望老娘。你那眼里,到底有谁?” 苏长亭和苏长风虽是亲兄弟,而且也只有这俩亲兄弟,但因着性格的问题,两人从小到大都不大合得来。主要是苏长亭为人自私,又争强好胜,但凡看到老娘因着苏长风年纪小偏疼了些,他就不舒坦,非得把弟弟踩下去不可。这也养成了他动不动就教训苏长风的习惯。 苏长风自小也是苏老太太疼宠着长大的,哪里愿意受哥哥的气?所以时不时也顶上几句。如此一来,兄弟俩就总是吵吵闹闹,没完没了。 此时见兄长两三个月没见面,一见面就责怪他。而府城里的茶园能炒松萝茶,苏长亭明明知道这事,也不提点一下他。还是亲哥哥呢,连苏玉畹那个隔了一层平时不亲近的侄女都比不上。 苏长风心里十分不忿,当即道:“你也知道娘年纪大了,受不住劳累,为何当初硬是要娘跟着你去府城受累?不就是想拿娘的辈份去压制大房母女吗?你要是孝顺,舍得为了那么点子利益让娘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回奔波?这回倒好,说得你是大孝子似的!” “你……”苏长亭一听这话,顿时又羞又怒,指着苏长风就要大骂,魏氏见状不妙,连忙拉住苏长亭,劝他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怎么一见面就吵嘴?” “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被魏氏这么一拦,苏长亭头脑清醒了些。 一会儿没准他们还得求着秦氏呢,苏长风这里,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苏长风却是不甘心,回道:“我说的什么话?你能做,别人就不能说?你要问心无愧,还怕别人说?” 苏长亭哪里肯让人这样怒怼他?头脑一热就要回嘴,魏氏赶紧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魏氏因娘家得力,人又泼辣要强,向来在苏家地位尊崇。以前苏长亭在她面前总是矮一截,便是苏长风都有些惧怕她。 因此她一喝,兄弟两个就闭了嘴,没敢再说话。 魏氏这才走到两人中间,瞪着他们道:“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咱们苏家也就你们两个亲兄弟,干嘛要弄得急赤白脸的,一见面就吵吵?你们就不能联合起来一致对外?眼看着就有一桩大好事在眼前,你们不说坐下来好好商量对策,反而要在这里你责怪我、我埋怨你,家和万事兴这句话没听说过吗?” 苏长风虽不说话了,但对魏氏这话却是不服气,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表示对苏长亭的不屑。 苏长亭收到魏氏给他使的眼色,深深吐了口气,收了怒火,上前去拉住苏长风的胳膊:“行了,俩亲兄弟,哪有隔夜仇的?来来,咱们坐下说话。” 苏长风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见哥哥服了软,他也不计较了,在苏长亭的推拉下,半推半就地在客座上坐了下来。 “我跟你说,还真有好事儿。”苏长亭亲手给苏长风倒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将头凑过去低声道。 “什么好事?莫不是府城里的茶园能炒松萝茶的好事?”苏长风仍板着脸,但却伸手接过了苏长亭给他斟的茶。 苏长亭吃了一惊,看着苏长风道:“你怎么知道?” 苏长风嘲讽一笑:“我怎么知道?我倒有个好哥哥,亲哥哥,有这样的消息不知道告诉我,一个人发闷财。反倒是跟我们一直不对付的畹姐儿把这消息告诉我。” 对于这一点,他心里是一直不舒服的。因此苏长亭回来,他才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唉,不说了。我见畹姐儿跑到府城那边去买茶园,想着她一向精明,这样做必有用意,这才跟着去了府城,想也买上几亩茶园,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却不想府里那边的好茶园,竟然给他们买得差不多了。就算我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个好茶园,也马上给人截走了。我拿着银票四处砸摸了两三个月,才买到了一两处不大好的茶园。位置偏不说,面积还不大,不能连成片,不好打理。” 说到这里,他唉声叹气了好一阵,这才又道:“买到茶园我试验多次,才知道那边的茶叶也能炒制松萝茶。这不,我本打算写信跟你说,叫你也去别处看看的。可这信还没来得及写,就遇上了点事,我亲自回来了。刚还说派人去把你叫来呢,你就过来了。” 对于这套说辞,苏长风不置可否。他可不大相信亲哥哥的这些话。苏长亭什么德性,兄弟几十年,他早看透了。 苏长亭见他不接自己话茬,也不问自己回来到底有什么好事,不由一阵气恼。但这时候他也知道不是跟苏长风生气的时候,只得自己主动道:“你可知道,镇北候看上了畹姐儿,要纳她为妾?” 苏长风大吃一惊,也顾不得生气,转过脸来问道:“什么,你说谁?镇北候?他要纳畹姐儿为妾?” “可不是。”见弟弟吃惊,苏长亭顿时为自己的消息灵通得意起来,“你在休宁都不知道这个?” 苏长风摇摇头。 “唉,这个三弟妹可真是,对你她都不说实话!”苏长亭摇头叹息道。 苏长风的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 魏氏其实是不大愿意苏长风休了秦氏另娶的。 并不是她跟秦氏妯娌之间相处得好,感情深厚,而是她觉得秦氏自己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娘家也不得力。如此一来就衬得她在苏老太太和苏家兄弟俩面前越发能干,地位也越发尊崇。 要是休了秦氏,凭着苏长风的条件,那自然是要再娶的。到时候娶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进来,可不跟她差着辈儿么?逢年过节带出去参加城里宴会,或是走亲访友,那多尴尬呀,她带的是女儿还是妯娌呢?岂不把她给显老了?而她女儿苏玉凌岂不尴尬? 再者,再娶的女人是什么性情,谁都说不清。要是娶个特别厉害的,整日闹腾,或是嘴甜会讨老太太欢心,那可就闹心了。 所以,还是维持现状好。 她忙帮着秦氏说话:“你听你哥瞎说呢。弟妹她之所以没跟你说,是因为县令夫人赵太太叮嘱她谁也别说。赵太太可说了,要是事情没办妥就闹得人尽皆知,县令大人可饶不过二弟你。二弟妹她也是为了你们三房好。” 苏长风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苏长亭看到魏氏猛跟自己使眼色,也知道自己刚才那话说错了。此时得罪了秦氏,可对他们二房没好处。 他笑道:“对,你瞧我这张嘴,就是不会说话。张嘴就胡说八道,三弟你可别听我的。” 十几年的夫妻,且以前秦氏处处顺着苏长风,关键时刻又十分有主意,属于外柔内刚型,苏长风跟她相处得还是很好的,夫妻之间也有感情。这时候听得兄嫂都这样说了,他也就没再往别处想,点头道:“秦氏她素日做事还算有分寸,这次没告诉我,想来就是这么回事。” 见苏长风不追究这件事了,苏长风忙将话题扯回来:“畹姐儿能有个好归属,我也替她高兴,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咱们的亲侄女,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但我就担心她得了势,要对咱们两房不利。毕竟你也知道,她恨我,连带着对你也不亲;对咱娘,那更是只有表面上的恭敬,甚至连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第三百二十章忽悠(二) “不会吧?”苏长风皱了皱眉。 一家子闹成这样,他是很不赞成的。不过,苏长亭说的也是实情。 “怎么不会?你看看,她巴上了陈家,就借了陈家的手,叫人毁了我的茶园、烧了我的茶栈,让我差点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这是生死大仇啊。” “啊?”苏长风吃了一惊,“这事怎么是她做的?畹姐儿虽说厉害了些,但做事是很有分寸的,行事也仁厚。二哥,你是不是弄错了?” “弄错?怎么会弄错?你要是不信,尽管叫三弟妹去问赵太太,这事是不是陈家指使赵县令干的?”苏长亭生气道。 苏长亭便将信将疑起来。 “也不说那么远,光说眼前,凌姐儿对你,难道就不比畹姐儿跟你要亲?至少咱们是亲兄弟,凌姐儿得了势,绝不会害你这个亲三叔的。” 苏长风的眉毛皱了起来:“哥,你的意思是,想让凌姐儿顶替畹姐儿,去给镇北候做妾?” “对。”苏长亭并不否认,“我是这么想的。本来么,我对于让女儿去给人做妾,是不屑的。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地位。”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了一下。 果然就看到苏长风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就知道,这个读书读傻了的弟弟会这么想。 他话风一转:“但我也是没法呀。镇北候既看上了畹姐儿,我要是不想办法让凌姐儿顶替了她,她真嫁给了镇北候,还有我的活路么?她非得要了我的命不可。我要是死了,娘虽说还有你这么个儿子,但白发人送黑发人,娘她老人家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去。我家的吉哥儿、祥哥儿没了爹又没了家产,可怎么活?” 说到这里,他抹了一把眼泪。 苏长风最是吃软不吃硬的,见兄长这样,不免有些难过,安慰他道:“哥,你想多了,畹姐儿不会那么绝情的。再说,难道她就不怕人戳她脊梁骨么?” “戳什么脊梁骨?她进了候府后宅里,谁敢说她,她又如何能听得见?”苏长亭撇撇嘴道。 说着,他又殷殷切切地望着苏长风:“凌姐儿、畹姐儿都是你个侄女,难道你亲的不帮,要去帮那个隔了一层的么?” 打小苏长亭在苏长风面前都是严厉的兄长,见面都要训几句的,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用哀求的语气说话。且这段时间苏长亭在府城里四处寻找好茶园,跑东跑西的,又要算计这样那样,劳心劳力,现如今要比半年前消瘦一些,眼角的皱纹也出来了,再加上旅途劳累,神情疲惫,这副样子一下子触动了苏长风心里的某根弦。 他赶紧点头道:“行了,二哥,你不用说那么多了,你要做什么事,尽管去做就是。” 苏长亭的嘴角顿时露出笑容来:“三弟,我就知道你还是疼哥哥的。” “只一点,畹姐儿要是不害你,你也放过她,再别报复回去了。一家人,不互相帮衬,还同室操戈,这不是兴家之道。”苏长风又正色道。 “嗯,我知道的。”苏长亭没口子的答应着。 见兄长这话说得没甚诚意,苏长风只得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这时,一个下人进来禀道:“老爷、太太、三老爷,三太太来了。” “哦?快叫她进来。”魏氏道,又转头对苏长风道,“她刚才去了赵太太那里复命,我们听听她说什么。” 苏长风点点头。 不一会儿,秦氏就进来了。劳累奔波了一天,但事情有了可以解决的方案,她倒比昨晚去见魏氏时还要精神几分。 她进来先给苏长亭和魏氏行了一礼,这才有些胆怯地看向苏长风,唤了一声:“老爷。” “回来了?”苏长风神色淡淡的。 魏氏赶紧打圆场道:“三弟担心你呢,刚才还说起,不知道在赵太太那里有没有被责怪。” 苏长风便抬起头,撇了秦氏一眼。 这一眼虽还是淡淡的,但还是带了一抹关切。 秦氏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来,她所有的应对之策都是对的,事情终于圆满解决了。 至于最后是苏玉畹去做妾,还是苏玉凌去做妾,抑或谁都不去,都不关她的事了。 她柔柔地朝苏长风笑笑,先解释自己昨日的不辞而别:“县令家的赵太太前日晚到了家里,跟我说让我办一件事,还不许告诉别人,我着实无奈,怕不照办给家里招祸,就留了封信昨日去了府城。” 说着她又问:“我留的信,老爷看到了吧?” 苏长风点点头,心里的那一点气也消散了。 秦氏这说辞,倒跟魏氏刚才的话对上了——能不对上么?两个女人在回休宁的路上就达成了协议,连说辞都串好了,口风自然是一致的。 见丈夫这里的麻烦也解决了,秦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不待魏氏开口,她就走到苏长风下首处坐了下来,朝魏氏笑道:“赵太太那里,我花了好一番口舌,说畹姐儿不识好歹,不愿意做妾;而咱二房的凌姐儿容貌比畹姐儿出色,人又柔温和顺,为了镇北候不迁怒于苏家,愿意顶替大姐姐出嫁。赵太太开始还不乐意,说镇北候指名道姓要纳苏大姑娘,这回换成二姑娘,怕镇北候不高兴。我好说歹说,她才这同意去劝说劝说。” 她做事向来谨慎,不愿意冒风险,此时并没有把话说满。镇北候可不是赵县令能做主的,事情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那就不好说了。还是留点余地的好,免得到最后事情没办妥,苏长亭夫妇俩埋怨她。 苏长亭开始对秦氏还不抱什么希望。这位弟媳妇自打嫁进苏家,就呆在家里很少出门,见识浅陋得很,哪里能左右得了县令夫人?没想到她竟然能劝动赵太太,这下子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赵太太同意去劝镇北候,这已经不错了。后面的事,我们自有安排。”他道。 他根本就没指望过赵县令夫妇俩,而是准备让苏玉凌跟镇北候来一场浪漫的相遇。苏玉凌容貌出色,别有一番妩媚,只要那镇北候是个真男人,就一定会心动的。到时候再把苏玉畹不愿意的话一说,妹代姐嫁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这不就挺简单的? 不过赵县令夫妇能在旁边敲敲边鼓,这事就更保险了。 “不过……”秦氏欲言又止。 “弟妹有什么话,尽管说。”苏长亭和言悦色地道。 “赵太太说,当初赵大人接到上司的信,托他办一件事,他本来不愿意做的,但上司的吩咐他要不做,恐怕在徽州这地界呆不下去,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咬牙做了。因为事涉咱们苏家,他唯恐二哥、二嫂因这件事记恨于他,到凌姐儿成了候府姨娘时欲对他不利,所以对于这件事,赵太太是十分有顾虑的,总想着是不是还是选畹姐儿的好。” “你赶紧过去,跟她保证……”苏长亭一听急了,说到这里,他转头对魏氏道,“算了,干脆你跟着去一趟,就说这件事,跟县尊大人没关系,完全是府城的上官的吩咐,我们要记恨,那也是记恨上面的人,不会对县尊大人有任何不敬的。” 苏长风听得莫名其妙:“是什么事?” “不就是畹姐儿错陈家的手,毁了我的茶园和茶栈的事么?”苏长亭说起这事,还恨得咬牙切齿。 “真是畹姐儿干的?”苏长风惊讶地看向秦氏。 秦氏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呀,我只照着赵太太交待的话,转告给二哥、二嫂。” 第三百二十一章各有打算 “赵太太都承认了,岂还有假?”苏长亭冷哼道。 苏长风长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而心里对苏玉畹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魏氏已站了起来,对秦氏道:“弟妹,那就劳烦你再陪我跑一趟,去见见赵太太。” 秦氏也站了起来,眼睛却望了望苏长亭:“二哥、二嫂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苏长亭也把在苏长风面前给苏玉畹上眼药水的事丢开了,急声问:“还有什么话,三弟妹你能不能别卖关子,一口气说完?” 秦氏忙道:“赵太太说,镇北候昨儿个接到京里来信,说京中有事,已于今天一早回京城去了。所以赵太太那里,不必着急。而且今日天色已晚,赵大人已下衙了。这时候咱们再去,怕是会惹赵太太不高兴。” 魏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已经黑下来了,这才作罢,点头道:“原来如此。” 苏长亭却很失望:“你说什么?镇北候回京里去了?” 秦氏点点头:“是的,赵太太是这么说的。” “怎么这么巧,偏偏今天走?” “此时已近年关,赵太太说,镇北候原也打算这几日要回京的,如今不过是提早了几日。”秦氏道。 苏长亭本来兴兴头头的,这一路还斟酌、设计了许多计谋,就等着让镇北候唤他岳父,如今一瓢冷水浇下来,让他顿时蔫了半截。 他满脸不高兴地沉默片刻,便挥手赶人:“行了,今天累了一天,你们也先回去吧。待明日再劳烦三弟妹一趟,领你二嫂去县尊大人府上拜见拜见。” 秦氏也知道二房夫妇俩是这德性,当即也不生气,看了苏长风一眼,跟着他站起来告辞。 而且她也明白,以魏氏那有些霸道的性子,自己领了她去见赵太太,往后恐怕这事就跟自己无关了。不过秦氏也无所谓。这事如果她往里掺和,事情成了,她落不到什么好处;可如果事情没成,依二房这夫妻俩的德性,定然会把过错扣到她头上的。她何苦要淌这趟浑水呢? 如今能圆满地把这件事给解决,又在丈夫面前展示了自己的本事,往后赵太太那里也会给她一两份面子,那就已经够了。 这么一想,她跟着苏长风,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的家。 第二日,秦氏先给县衙赵府递了帖子,得到答复之后,这才领了魏氏去了县衙后宅。 赵太太在说话办事方面虽说还有些欠缺,但在如何对待丈夫治下这些臣民的态度上,还是很有几分心得的。她知道,对于这些贱民,是不必太给好脸色的,否则她们定然要蹬鼻子上脸,不把她当回事。就是要端着架子才成。 再说,苏家有一个三太太办事就可以了,对于这个赵县令得罪过的二太太,那分寸可得拿捏好,否则魏氏还以为她心怀内疚,要拼命讨好他们苏家二房呢。如今可是苏家二房求着她,而不是她求着苏家二房。 为此,她对魏氏也就是个十分矜持的态度,不冷不热地应付了几句,就端茶送了客。 秦氏见状,大为高兴,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多抱赵太太这条大腿。为此跟着魏氏回去了之后,隔了两天,她又上了赵府,带了些礼物去,跟赵太太说话闲聊。 苏长风虽说人有些天真有些书呆子气,但自家太太能跟县令夫人交好,还是很有面子的事,就是他跟他那群朋友喝茶品诗的时候,人家都为此奉承他两句,他因此对秦氏也尊敬起来,夫妻俩恢复了以前的那种互敬互爱的关系。当然,此是后话了。 苏长亭是个十分会钻营的人,借着这个事儿,也上门去求见了赵县令两次。赵县令从夫人那里得知了事情始末,虽不觉得事情会如赵太太和秦氏、苏长亭这些人想像中的那么简单,苏玉畹身后可站着个陈明生,想从她手里夺取炒茶秘方哪里有那么容易?但这事成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当然也乐见其成,没必要做那阻拦人家好事的小人。 再说,怨家宜解不宜结,苏长亭既愿意拿女儿的终身做筹码,往后会是什么一个情况,还很难说,当然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好。 他当即也接待了苏长亭。 赵县令做了几年官,圆滑程度可比他的夫人强多了,对苏长亭倒是和言悦色的,苏长亭拿来孝敬他的钱财和东西,他也尽数收了;每次苏长亭来求见也会见上一面,两人一来一往了几次,倒把原先的那点子怨恨消除干净了。赵县令也算得达到了目的。 颜安澜那里,他本是不愿意回京里去见那些糟心的所谓“亲人”的,无奈京里他父亲来信,让他回去一趟,他只得收拾了东西,也回了京城。 至此,离过年只还有二十来天了。 在赵县令那里刷了几天存在感,苏长亭在休宁就呆不住了,带着妻子、女儿又回了府城。 镇北候既然愿意做那傻子,在苏玉畹手里花了一万五千两银子买下松萝山上的茶园,那么以后做了他苏长亭的女婿,不光可以花这么些银子把他在松萝山上的茶园买下,而且他在府城收购过来的那些茶园,都可尽数卖给镇北候,如此一来,他就算不用借镇北候的势,也能大捞一笔了,何乐而不为? 当即苏长亭就把前段时间一直因为地理位置不好,或是价钱太高的茶园尽数买了下来,将手头上的银两差不多都花了个精光。 在苏长亭来来回回在休宁和徽州府奔忙的时候,刘安已把宅子的事打听清楚了,跟苏玉畹报道:“没想到那位孙小郎君做事还挺靠谱的,他介绍的那两家宅子,都没发生过什么隐密或枉死之事,两处宅子都干干净净的。”说完又道,“小人这段时间还叫人打听了一下宅子,也没有探听到什么合适的。如果姑娘愿意等等,过了年后,可能会有些人愿意出售宅子。” 苏玉畹叹了口气:“我前两天路过那边,就去它们边上瞧了一瞧。总感觉吧,不大合适。那四世同堂的,屋子太多,要把它们拆了,再把地面整好,太费功夫费钱,而且他们的屋子太老了些,有一部分得拆了重建,实在不大划算。另一处的园子,环境挺好的,我倒想把它买下来在上面自己规划建屋子。但位置偏了些,咱们家孤儿寡母的,住在那里实在不安全。” “确实也是。”刘安赞同道,“买宅子,最急不得,总得挑到合适的才行。这事不能急,咱们再慢慢打听。” 苏玉畹点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刘安正要告辞,就见夏至从外边进来,禀道:“姑娘,有一个叫孙儒杰的中人给刘管家投了个拜帖,说有合适咱们的宅子的消息。奴婢正好要出去,听得这事,干脆就顺手帮刘管家带进来了。”说着,将手里的帖子递给刘安。 苏玉畹跟刘安对视一眼,笑道:“还真巧。” 刘安打开拜帖看了看,问苏玉畹:“姑娘可要见他?” “行,那就见见吧。” 刘安便出去了,不一会儿领了孙儒杰进来。 见苏玉畹也在座,孙儒杰似乎很高兴,上前给苏玉畹行了一礼:“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苏玉畹吩咐婆子上了茶,问道:“听说有合适我们的宅子?” “正是。”孙儒杰道,“也是巧了,本来接近年关,那些不等着钱急用的,是不会卖宅子的,总得过了年开了春再说。可有一个外地商人因生意需要在这边购置了宅子,却不想那头做生意时得罪了人,被人下了个局,年终有一大笔账收不回来,现在又正逢上新货,他急需银子周转,便准备把这边的宅子卖了。宅子是好宅子,就在离这儿不远处,面积大,三进园落,带着一个面积比较大的花园子,屋舍不多不少,也挺合你家用,售价三千二百两银子。” 第三百二十二章另有一番想法 “刘安你跟着去看看吧。”苏玉畹转向刘安。 孙儒杰说的情况,她还满意,但宅子还得看一看,再打听一下情况方好。 刘安会意,起身道:“烦请领我去瞧一瞧。” “在下告退。”孙儒杰施了一礼,跟着刘安退了出去。 没多久刘安就回来了,对苏玉畹道:“宅子挺好的,有七成新,也就十年前才建的。那家是松江那边的商人,姓孟,做绸缎生意的,在咱们徽州置了几个铺面,听说县里还有好些铺面。 因分管咱徽州生意的是那家的七老爷,平素极得老太太宠爱,生怕他受委曲,便叫人在这边买了地建了这所宅子。那位孟七老爷也就一年来住上个两三个月,平时还是呆在浙江那边。 小人跟他家守宅子的下人打听了,下人说是家中排前面的同父异母的兄长看七老爷不顺眼,给他下绊子,这才致使他年终收不回账,不得这把这宅子卖掉平账。他准备年后想办法弄到一笔银子,再重新购置一处宅子,给老太太一个交待,把这事糊弄过去。平时那宅子就有几个下人守着,清静得很,没发生过什么阴私事儿。” 苏玉畹点点头。 这种兄弟阋墙的事常有,尤其是那些大家族,更是如此,孟七老爷在卖宅子时对中人扯个谎遮盖家中丑事,也是平常。 “孟七老爷如今还在徽州不?如果在的话,你想办法认识一下,有合适的机会安排马掌柜跟他见上一面,我有意往松江那边置产业,想结识一下那边的人。” “是。”刘安应道。 苏玉畹又问:“如果我们此时去看宅子的话,方不方便?” 刘安点头道:“方便的。孙小郎君说,他都已跟主家说过了,如果要看宅子,会把他家里的男仆都管束起来。只是他家女主子不在这里,如果要是去,只能由他家一个有身份的老嬷嬷接待。” “这倒没关系。”苏玉畹道,“那你去跟他们说,我准备过去看一看。” 刘安答应一声,出去安排了。苏玉畹则去了正院,把这事跟殷氏说了,又吩咐谷雨:“去看看少爷在不在家,在家的话,叫他们一起去看宅子。” 谷雨应声去了,不一会儿苏世昌和苏世盛都过来了。 如今天已十分寒冷,茶园里也没有多大的事,他们俩就歇在了家里。 苏玉若身子不好,这样冷的天自然不能出门,殷氏过去好生安慰了一番,见得刘安回来了,这才领着三个儿女出门。 那处宅子离苏宅还真不远,坐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在一扇大门前停了下来。 苏玉畹没下车前,掀开帘子看了看,就对这宅子的环境十分满意了。只见这宅子处在一条十分宽敞的大街之上,大街虽有人走,却并不十分热闹,环境比较清幽。而来来往往的人的穿着都还讲究,大多数穿着绸缎面袄子或是皮袍子,另一些穿布衣的,也做下人打扮,可见这里的邻居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是那等鱼龙混杂的。 那宅子此时大门开着,听得外面声响,里面出来几个人,走有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圆脸微胖,保养得极好,穿了一身宝蓝色绸缎夹袄,夹袄的领口、袖口都镶了一圈儿白色狐皮;他腰上悬着一块玉佩,看色泽水头都是极好的玉质。 前段时间有过一面之缘的孙儒杰正跟在他身后。今日孙儒杰仍是一袭石青色儒服,头上用同色的儒巾扎着,但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自带一股书卷气,将身边那个在穿着上比他奢华一个档次的中年男子瞬间就比下去了。 刘安跟在他们身后也出来了。他一出来就看到了骑在马上的苏世昌和苏世盛,忙走到那中年男子和孙儒杰身边耳语了几句,紧接着急步下了台阶,对苏世昌和苏世盛笑道:“二少爷、三少爷,你们也来了?”说着就上前去牵苏世昌的缰绳,扶着他从马上下来。 苏世盛在下人的搀扶下也下了马。 “来来来,小人给各位爷介绍一下。”刘安向走过来的中年男子道,“这是我家二少爷、三少爷。”又介绍那男子,“这位是孟七爷。”指了指孙儒杰,“这是孙秀才。” 几人俱都拱手见了礼。 宅子的具体情况,苏世昌和苏世盛都听姐姐细说了。无论是准备交好的孟七爷,还是考中了秀才仍帮着家里张罗生意的孙儒杰,他们都不敢有丝毫怠慢。不过这段时间在外面行走,见识过各色的人,两人也学了些城府,此时无论是笑容还是言语,都只见客气,不露丝毫怯意与讨好,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令堂和令姐还在马车里呢,我们也别杵在这里挡路了,不如孟七爷你陪两位少爷进去看宅子,我跟苏太太和苏姑娘打声招呼,让她们随后再来?”孙儒杰道。 大冬天的,苏世昌和苏世盛自然惦记着在马车里的娘亲和姐姐,听得孙儒杰这话,甚合心意,便对孙儒杰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孙大哥了。” 殷氏是寡妇,苏玉畹是未出阁的大姑娘,虽说是商户人家,不必太过讲究规矩,但终归还是多避嫌的好,免得惹来闲话。所以孟七爷是要回避的。而孙儒杰如今是以中人的身份来的,于情于理要招呼殷氏和苏玉畹一声。 孟七爷原是不打算亲自出面的,后来听下人来报,说苏家两位少爷来了,这才出来一见。此时见孙儒杰安排妥当,便朝马车遥遥拱了拱手,便领着苏世昌和苏世盛进去了,临走前还道:“二位放心,我已叫家中男仆回避了。” 他又指了指他身后的一个五十出头的妇人:“是这我的奶娘,姓李,跟着我来这边照顾我的生活。我没带妻儿过来,只能委曲令堂和令姐一下,由李嬷嬷给她们二位引路。” 苏世昌对这番安排也很满意,与孟七爷客套一番,便一起进了宅子。 孙儒杰便领着李嬷嬷到了马车前,对着马车朗声道:“在下孙儒杰,见过苏太太和苏姑娘。” 殷氏这才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见到孙儒杰一副好人才,脸上那客气的笑容便真切了几分,虚扶了一下道:“今天有劳孙秀才了。” 因生怕两个弟弟怠慢孙儒杰,无意中得罪人,苏玉畹在家中就给家里人介绍了孙儒杰的身份,殷氏是知道孙儒杰的秀才身份的。而对于他不在家中坐享其成,替生病中的父亲承揽生意,孝顺懂事,她是极有好感的。 此时再见到孙儒杰事事打点妥贴,长得又如此清俊,那心里头就更有一番想法了。 孙儒杰见苏玉畹也下了车,行了一礼后,就领着她们进了大门,这才介绍了李嬷嬷给苏家母女认识,又道:“这宅子里的男仆已回避,苏太太和苏姑娘尽管四处参观。在下跟孟七爷和二位少爷在一起,如有什么吩咐,尽管叫下人来唤在下。” 要是以往,殷氏是不敢有什么出格举动的。但如今在韩嬷嬷和黎妈妈的教导下,再没了以前那种束手束脚小家子气的样子了,行事大胆有主见多了。 她心里存了点想法,便对孙儒杰笑道:“孙秀才既是中人,也就不必避讳那么多。犬子他们已走得不见了人影,你要追赶他们恐怕也难,不如跟着我们一起走,我也听听你介绍这处宅子。” 孙儒杰看了苏玉畹一眼,见她似乎没听到这话一般,只管去打量第一进院子,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心里暗喜,自然答应下来:“苏太太和苏姑娘如不嫌弃,在下自然乐于奉陪。” 第三百二十三章看宅子 殷氏停了停,见女儿没有说什么,便对孙儒杰笑道:“那且走吧。”说着,一边往里走,一边对李嬷嬷道,“这是第一进院子吧?一共几间房?” 那位孟家的李嬷嬷是个积年的老人,又是在孟家那样的大家族做奶嬷嬷,自然是个人精,知晓孙儒杰是个秀才,又见他与苏玉畹两人,男的英俊,女的娇俏,又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殷氏又把孙儒杰留了下来,心里便猜出了几分。她当下也不喝破,笑着介绍起这处宅子来。 苏玉畹素来就不是那等迟钝、不管事的性子,她虽装着打量宅子,但母亲所说的话及表情,孙儒杰的反应,她都看在眼底。之所以未表示反对,她也是跟殷氏一样,对孙儒杰有了几分考量的意味在里边。 孙儒杰与父亲二人相依为命,且一心求取功名,直到如今都尚未娶妻订亲,这是刘安在打听消息时就说过的。而她对孙儒杰的观感,倒跟母亲不谋而合,都觉得孙儒杰不似其他那些读书人一般,自视甚高,自矜身份,不管家中如何艰难,都要维持读书人的体面,生怕别人耻笑了去。孙儒杰即便替父亲打理生意,都是坦坦荡荡的,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令人蒙羞的,这让她十分欣赏。 在读书人里面,孙儒杰这种做法真得很难得。 一行几人缓缓往里走,殷氏和苏玉畹时不时问些问题,李嬷嬷作答,孙儒杰也没沉默,时不时也说上几句话,解释一下宅子主人如此布局的用意和典籍出处,以及四处匾额的深意,走到后面的池塘、花园时,还吟了几句诗,让眼前的风景顿时上升了几个意境,比不识字的李嬷嬷那干巴巴的介绍要生动有趣多了,也让殷氏对这宅子增添了几分兴趣。 黎妈妈也知道殷氏的意思,在这过程中也仔细观察孙儒杰的表现,见他跟殷氏、苏玉畹都保持着距离,也没有刻意去引苏玉畹说话,苏玉畹问话的时候,他回答时也十分有礼地避开目光,态度也没有比对殷氏时更殷勤,不过面对苏玉畹那微微发红的耳根却表示他对苏玉畹不是完全没有感觉,黎妈妈就觉得十分满意。 刘安是陪着殷氏一行的,察觉出殷氏的意思,言语间便往家长里短里引,探听孙儒杰家中的情况。 孙儒杰倒不避讳,刘安问什么答什么,态度十分坦荡。不过孙家家世清白,人口简单,实在也没什么可说的,问了两回,刘安便作罢了。 不知不觉,一行人就已将整座宅子看过一遍了。孙儒杰对李嬷嬷道:“走了一大圈,想来苏太太和苏姑娘也累了,不如嬷嬷领着她们到厅堂里歇息歇息?在下去看看孟七爷和苏二少爷、苏三少爷他们走到哪里了。” “孙秀才考虑得极是。”李嬷嬷笑道,对殷氏和苏玉畹道,“请。” 殷氏一行人便跟着李嬷嬷去了内院的厅堂里坐着喝茶吃点心。 不一会儿,苏世昌和苏世盛就跟着孙儒杰过来了,孟七爷倒是守礼地没有出现。当着孙儒杰和李嬷嬷及孟家丫鬟的面,他们也没讨论这宅子如何,喝了一盏茶吃了点心,就告辞出来了。 回到家里,殷氏根本没心事谈论宅子,拉着苏玉畹进了正院,就问她道:“畹姐儿,你一直说想找个人口简单的人家。我看那孙秀才就挺好,有功名在身,懂事,有孝心,彬彬有礼的,长得也很好。且他家只他跟他父亲二人,你一进门就能当家做主。虽说他家不如咱们家富有,但听他话里的意思,家里也是有些田产的,再加上他父亲做中人,他偶尔还卖些书画,慢慢也能积攒些家业,并不是那等入不敷出的。最难得的是他父亲既做中人,他自己也替父亲揽生意,想来并不会看不起商户。这门亲事,再合适不过了。” 因着要讨论宅子的事,苏世昌和苏世盛也不并跟了进来。此时殷氏也没有避着儿子的意思。 苏玉畹端着一盏茶,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娘你说这些,不过是自厢情愿。人家是个什么意思,还不知道呢。再说,这种事需得慎重才好,见上一面两面,随意打听些消息,并不能深知他家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娘您也别着急,咱们慢慢观察,再叫刘安仔细打听他家的事,到时候再提这事也不迟。” 殷氏叹息道:“我也知道这事不能急,你还守着孝呢,急也急不来。只是这种样样都好的人,不知多少人家盯着呐。要是因为咱们矜持就错过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错过了,就说明无缘,没什么可惜后悔的。”苏玉畹倒是无所谓。 殷氏还想再劝说几句,黎妈妈就在旁边笑道:“咱们是女方,要是先表示了这么个意思,未免被人看轻。不如等等看孙秀才那边是个什么意思。咱们姑娘的容貌,在这府城里也是一等一的,能干的名声想来孙秀才也知晓,家业又摆在这里。如果他有意,自然会派人来提亲。要是无意,咱们姑娘这样的人才,永安候爷和知府公子都有意,难道还需巴着他一个穷秀才不成?上赶子的都不是买卖,勉强嫁了,姑娘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依老奴看,这事大可不必着急。” 苏玉畹感激地看了黎妈妈一眼,点头道:“我也是这么个意思。” 殷氏便内疚地笑道:“我总是考虑不周,没想那么多。娘糊涂,畹姐儿你别生娘的气。” “娘说哪里话?您着急,还不是为着我好吗?”苏玉畹道。 殷氏见女儿并不是真的生气的样子,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这才想起宅子,问苏玉畹道:“你觉得那处宅子如何?” 苏玉畹点点头:“挺好的。” 那处宅子虽说是三进院落,但占地比较大,大大小小有八个院子,几十间房舍,她们一家五口,住进去绰绰有余。就算以后苏世昌和苏世盛不分家,成亲生子再纳妾,想来也不会太拥挤。最难得的是各处还种了些花木,引了活水,砌了些假山,将八个院子分属在了不同的区域,互相独立,互不干扰。而且屋舍都很新,有些地方看得出都没怎么住过人。不过打理修缮得不错,未见丝毫霉败之相。 由此可以看出这位孟七爷是自小奢侈惯了的,一个人来了徽州,花大价钱请了人建了这么一处大宅子。想来当时他是想把妻儿接到徽州来,在这里安居不回松江了吧? “我觉得也挺不错。”苏世昌道,“我跟那孟七爷聊了聊,他说当初特别烦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所以来了徽州,就想在这里安居不回松江了,准备把妻子儿女都接来,就买了地建了这么一处宅子。后来因着家中老太太不同意,这宅子就空下来了,只他每年借着打理生意,来这里住上两三个月。虽说宅子太大,人气不足,每年光花在维护修缮上的银子都不少,但这宅子是他亲手设计的,当初花了不少的心思,又想着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也就坚持留着一直没有卖掉。只是今年出了点事,急需银子去平账,这才终于下了决心,把宅子卖了。” 他转过头,看向苏玉畹:“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如果咱们直接给现银,在价格上还可以再商榷。” “那你觉得呢?”苏玉畹不答反问,问完又转头看了刘安一眼。 第三百二十四章有意结交 刘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把苏玉畹交待要跟孟七爷交好的话告诉苏世昌和苏世盛。 “我……”要是苏玉畹不问这么一句话,苏世昌自然觉得应该压价。买卖嘛,不都是这样吗?卖家漫天要价,买家就地还钱。这段时间他跟着四处买茶园,可没少学这其中的道道。 可这会子苏玉畹一问,他就觉得这其中必有文章。要是他回答得不好,姐姐这考题他就算答得不合格了。 他想了想,这才道:“咱们不压价,直接付给他开价的银两。” 当苏玉畹反问苏世昌的时候,苏世盛也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道考题,可还没等他考虑清楚这其中的原因,苏世昌就给了答案。 他忙问道:“为什么?难道这位孟七爷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成?” 苏玉畹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苏世昌。 苏世昌这才道:“前段时间姐姐一直说想往松江那边买茶园。而孟七爷就是松江的人,与他交好,到时候没准就成为咱们的引路人或助力呢。” 苏世盛恍然。 他就没把生意上的事跟孟七爷联系起来。 苏玉畹满意地点点头:“凡事要想得深想得广,眼界要开阔,你的买卖才会做得大。” 苏世昌和苏世盛忙站起来,对苏玉畹行了一礼:“多谢姐姐教诲。” 殷氏看着儿女乐意融融的样子,脸上笑容更盛。 “孟七爷既然急用钱,你等会儿就带着银票与刘安去过户吧,孙秀才的佣金可别忘了。等过了契办好了这事,你再问问孟七爷,有没人兴趣贩上一些茶叶到松江脱手,赚些差价,咱们可以给他最优惠的价钱。” “姐,你这是……”苏世昌皱起了眉头,沉思起来。苏世盛也同样陷入沉思。 他们已被苏玉畹养成了习惯,遇上事情先好好想一想,而不是直接询问苏玉畹。 刘安看到这情景,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心里对苏玉畹更为佩服。 并不是所有做姐姐都会为弟弟着想,愿意尽力培养弟弟成材的。刚才殷氏的话他也听到了,殷氏有意跟孙儒杰结亲。如果苏玉畹真嫁进孙家,即便嫁妆丰厚,无论是生活水准还是再做生意,都不可能跟苏家比。如果她有私心,只要不这么精心教导苏世昌和苏世盛,让他们养成唯唯诺诺、凡事听她的习惯,就能在出阁后仍掌控苏家生意。如此一来,苏家众人就还得仰仗她过日子,她的地位就牢不可破。 苏玉畹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悉心教导两个弟弟,期望弟弟成才。 这样的女子,实在是难能可贵。 苏家何其有幸,能养出这样能干又如此心胸宽阔的女孩儿。 “姐,你莫非是想用这些茶叶来交好孟七爷?”苏世昌犹疑着问道。 他们家的茶叶,借着秘制雨前花的东风,算是家喻户晓,因此茶叶的量走得极快。要不是徽州府城这边买了许多处茶园,光靠松萝山上的茶叶,茶庄、茶栈的货早就供不上了。饶是这样,冬天不产茶,光靠秋天炒制的那一批茶叶,他们的库存就已经没有多少了,能不能撑到开春明前茶出来,还是个未知数。所以,他们大可不必托孟七爷销售茶叶,批发价和零售价,那赚的利润可不一样。 再说,茶庄里要是没有茶叶卖了,难道他们还得去买别家的茶叶来给茶客喝吗?而不买别家的茶叶,茶庄难道白养着掌柜、伙计,歇业上半个冬天? 最近苏世昌和苏世盛都在抽条长个儿,两人的脸上消去了婴儿肥,变得精瘦精瘦的。苏世盛尤其明显,更显得他眼睛大,睫毛长。 他扑闪着大眼睛,望着苏玉畹,犹犹豫豫地举了举手:“姐,你是不是想让孟七爷去探探松江那边的市场?” 苏玉畹用手指点了点苏世盛,然后对他竖了个拇指:“盛哥儿说对了。” 苏世盛比苏世昌小,脑子也没他灵活,平时都是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哥哥身后默不作声。这一回竟然比哥哥还强,并且得了姐姐的称赞,他顿时小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抿着嘴笑。 苏世昌看了他一眼,不服气的轻哼一声,转头又追问苏玉畹:“为何要让他去探市场?” 苏玉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卖了卖关子,方才在苏世昌的催促中解释道:“松江那边,咱们不熟,也就听那边来买茶的客商提上一嘴。至于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并不知晓。过了年,我也是有意让李薪成过去探一探路的,但在此之前,能借着孟七爷提前知道一些情况,也是好的。再说,李薪成过去,人生地不熟的,两眼一抹黑,并不一定就能探到真实情形。孟七爷就不一样了,你看看他的行事风格,就知道他家定然是有深厚底蕴的大家族,这样的家族,想来也会有人做茶叶生意。让他来探底,自然要比李薪成知道的事儿多。至少哪个地方被谁所垄断,哪些地方是外人不能进入的,哪些地方才有市场缺口,他们都清楚。如果能提前知晓这些,对咱们去松江买茶园做茶叶生意,那自然是有大帮助的。哪怕不能全部知道,仅知道一小部分,也抵得过咱们茶庄里所受的那点子损失了。” “姐,你那脑瓜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怎么想不到这些?”苏世昌望着姐姐,两只眼睛就差没变成心星眼了。 苏玉畹含笑地瞥他一眼,接着道:“再说,咱们的茶庄也没什么可损失的,买别人家的茶来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咱们在休宁呆了那么些年,亲朋故交也有那么一些,谁家的茶好,谁家的不好,那不是门儿清么?到时候去哪家买茶,那是送人情去的。咱们赚了差价,落了人情,这又算什么损失呢?” 苏世昌被姐姐说得十分兴奋,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然后停在了苏玉畹的面前,十分认真地道:“姐,我一定多看书,我思考,我要跟姐姐一样聪明。” “我也是,我也是。”苏世盛举起了手。 “好好好,我女儿也好,我儿子也好,都是好孩子。”殷氏目睹了苏玉畹教导弟弟这情景,欣慰得忍不住滴下泪来。 “太太,你应该高兴才对。”黎妈妈忙道。 “我这是高兴的,我是高兴的。”殷氏用手帕捂住嘴,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 苏玉畹知道母亲这是想起了父亲,她同情神情黯然。 “太太,你看看你都引得姑娘和少爷不好受了。”黎妈妈叹了口气。 殷氏抬起泪眼,看到苏玉畹和苏世昌兄弟俩都一改刚才的高兴模样,默然不语,赶紧抹了眼泪,笑道:“是娘不好,娘扫了你们的兴。”又解释,“娘刚才是真的高兴。看着你们一个教一个学,这样用心,我就禁不住高兴得落下泪来。” 她转向苏世昌:“你姐刚才不是让你拿银票去跟孟七爷过户吗?趁着未到午时,赶紧去吧。” 苏世昌用目光请示苏玉畹,苏玉畹点了点头:“我批个条儿,你去账房支银票。”说着,她写了张纸条,盖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印,递给苏世昌,又对苏世盛道:“盛哥儿一块儿去吧。” 苏世盛点点头,跟着哥哥一块出去了。 殷氏不放心,问苏玉畹道:“他们两人去行不行?要不要叫一个积年的老掌柜跟着?” 刚才苏玉畹分析的时候,她也算得听了个七七八八,而且还听懂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买定 “不用。”苏玉畹道,“那孟七爷还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呢,咱们也不过是碰碰路子。不是多大的事,让他们去历练历练。” 殷氏点点头。 “没什么事了,娘您歇息吧,我回院里去了。”苏玉畹站起来也离开了。 苏世昌兄弟俩这一次去的时间倒很长,直到快要晚饭的时候,他们才回来,两个人都很高兴。一回来就直奔殷氏的正院,同时又派了丫鬟去通知苏玉畹。待苏玉畹赶到正院的时候,兄弟两人正对着殷氏又说又笑,屋子里十分热闹。 “事情办妥了?”苏玉畹笑问道。 苏世昌赶紧起身,把殷氏下首的位置让给了苏玉畹,一面殷勤地亲手给苏玉畹倒了一杯茶,笑道:“是的,能不顺利吗?咱们不光没还价,还给那孟七爷送了一笔生意。孟七爷很感激咱们,一直拉着我们吃午饭吃到现在才放我们回来,还拍着胸脯说,一定帮咱们打听松江那边的情况,以后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一定不会推辞。” 苏玉畹笑笑,没有说话。 “姐,你不信?”苏世昌见苏玉畹没应和自己,赶紧问道。 苏玉畹摇摇头:“不是不信,不过没经过验证,谁知道呢?有些人,惯会讲场面话,说得比唱的好听,但过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孟七爷这人怎么样,得等他下回到徽州时才能知晓,此时说什么都太早。” 苏世昌若有所思。 他虽跟着掌柜、管事跑过茶园,但那些茶园主都不过是村上的有钱人,不属于买卖人,无论是喊价还是议价,除了点小地主的狡黠,都没有什么虚情假意。 但今天孟七爷那话说得就好像要跟苏世昌结拜为兄弟似的,而且十分真诚,把苏世昌兄弟俩感动得不知怎么好,要不是家里是苏玉畹当家作主,他们定然会答应在明前茶和雨前茶出来时按最低价钱给他,甚至白送一部分,才对得起孟七爷的这份情谊。 如今被姐姐这么一提醒,两人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苏玉畹一见两人的神情,便蹙起了眉头,道:“你俩学学当时他说了什么话。” 苏世昌和苏世盛便你一言我一语,把孟七爷的话学了一遍。 苏玉畹摇了摇头,有些拿不准:“看吧,这人要不是人有点天真有点呆,就是个老于世故的。” 苏世昌和苏世盛点了点头,两人神情里有些沮丧。 苏世盛道:“姐,要是他不可靠,那咱们这茶叶可不就打了水漂?” “他能让你们见识到世事险恶,咱们花这点利润还是赚了呢。”苏玉畹笑道,“行了,别说这人了,房契呢?拿给我看看。如果他们离开得早,咱们就可以派人去收拾宅子了,争取过年前搬过去。” 苏世昌从怀里掏出房契,递给苏玉畹。 前段时间买茶园签契约的次数太多,陈伯鸿去跟相关人员都打了招呼,衙门的人几乎都知道苏家这几人是陈明生的晚辈,去改契过户时基本都大开绿灯。为此这一次过契,有那些人把关,苏玉畹才放心让苏世昌和苏世盛去办。 果然,拿到的房契样样齐全,并没有什么问题,苏玉畹折好放到了自己怀里。 这个家是她在当家,家里的房契地契都由她保管。一会儿回到她的屋子里,她便会放到匣子里锁起来。 苏世昌道:“孟七爷说了,他明儿一早就回松江去,到时候叫咱们早点过去收房。” 苏玉畹便朝刘安看了一眼。 刘安马上道:“二少爷放心,这事交给小人便是。” “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吧。”苏世昌道,又转过头来跟苏玉畹解释,“虽说这位孟七爷可能不靠谱,但既然相识一场,咱们又在他身上投了点资本,怎么着也不能功亏一篑,差到这点送行上。做戏嘛,谁不会呢?我们明儿去送他,不会让他瞧出异样来的。” 说着他转头看了苏世盛一眼:“你就别去了,免得露出马脚。” 苏世盛撇撇嘴,却不敢反驳,垂下眼睑抿着嘴没有说话。 苏玉畹看得好笑,道:“如果他能做到不动声色,就让他去吧。” 苏世盛马上抬起头来,对苏玉畹和苏世昌保证道:“我保证不让他看出端倪来。” 苏世昌这才点头同意。 见儿女们议完了正事,殷氏这才插嘴道:“畹姐儿,咱们搬了大宅子,你祖母和二叔一家会不会跑到咱们家来住?” 苏玉畹的嘴角勾了勾,露出个带着冷意的笑:“不会。” 很快就要过年了,不光是苏老太太和苏长亭,便是她们大房都得回休宁去过年。而过了年后,她的报复行动就开始了,苏长亭到时候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哪有精力来跟大房的人闹住宅的事?而苏老太太,有了她上次的恐吓,想来也不敢孤身一个人跑到苏家大房来住。她老人家还是挺惜命惜福的,头脑还算清醒,可不像她那蠢货二儿子那般糊涂。 见苏玉畹回答得十分肯定,殷氏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没有问。对于女儿,她是百分百信赖的。不光是她,苏世昌和苏世盛也一样。苏玉畹这么肯定的说苏长亭不会跑到家里来,那就一定不会来。 果然,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苏世昌就起了个大早,跑到新宅那边去给孟七爷送行。送了行回来,苏玉畹才起床,苏世昌叫了丫鬟通禀,知道姐姐已起床洗漱了之后,就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对苏玉畹道:“姐,那边宅子该怎么收拾,你告诉我,我叫人去做。” 见弟弟对新宅子这么新鲜,苏玉畹也被提起了兴趣,道:“一会儿吃过早膳,咱们一块儿再去看看。你跟刘安说,叫他找个有经验的泥匠头儿,与咱们一起去,到时候哪里要修缮,哪里要改建,哪里要拆除,只管告诉那人。这样就不用再折腾第二遍了。” 苏世昌答应一声,又跑出去找刘安了。 待得吃过早膳,两人身后就跟了苏世盛这个小尾巴。三姐弟一起出了门,去了新宅子那边。 孟家的下人此时一并跟着孟七爷离开了,即便没有离开徽州,也另找了地方住。而宅子的钥匙,孟七爷离开的时候就尽数交给了苏世昌。 苏世昌掏了钥匙,把大门打开,三姐弟带着下人一起走了进去。此时诺大的宅子静悄悄的,除了树梢上鸟儿的鸣叫和所引的溪流的流水声,再没有什么动静。不过此时冬日的暖阳正好,四处庭院的花木都收拾得极好,地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每间屋子也都窗明几净,三人也不觉得这宅子静得可怕,倒是有着对新宅子的满意和期待。 三人正站在第一进院子,对着庭院指指点点时,被派去守门的下人就过来禀道:“姑娘,少爷,孙秀才和泥瓦匠来了。” 孙秀才怎么又来了?三人一阵郁闷。 苏世昌和苏世盛的目光便往苏玉畹身上看。 他们姐姐这么漂亮能干,除非那孙儒杰眼瞎心瞎,才没有那等心思呢。 苏玉畹饶是心态平和,落落大方,也被两个弟弟看得不自在起来。 她竖起眉毛瞪了他们一眼,警告道:“娘平日里总是瞎操心,她的话能信么?你们还真把那些胡话当回事了?这要是在人前露点什么出来,岂不说咱们轻浮,让人看轻了去?赶紧把你们那点心思收起来,少胡思乱想。” 第三百二十六章惊艳 苏世昌心里一凛,赶紧对苏世盛道:“对对,要是孙大哥有那心思,自然会叫人来探口风。他既不提,咱们这样算怎么一回事?倒叫人把姐姐看轻了去。” 苏世盛用力点点头,鼻子里哼哼道:“哼,这世上,真没几个人能配得上姐姐呢,他孙儒杰算个什么东西?” 见弟弟越说越不像话了,苏玉畹赶紧喝道:“都给我闭嘴,说的都是什么?” 见对面两个少爷都乖乖闭上嘴不说话了,苏玉畹这才转头吩咐刘安:“请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刘安、孙儒杰和一个五十来岁穿粗布棉袄的老头儿就进来了。孙儒杰跟苏家姐弟见了礼,又介绍那个老头儿道:“听说你家要请泥瓦匠,在下正好知晓周师傅的活儿做得好,他在城里做了几十年了,做过的人家没有不夸赞的,便擅自向刘管家推荐了周师傅。如有唐突之处,还请苏姑娘和两位苏少爷见谅。” 刘安赶紧在一旁道:“孙秀才可是帮了小人的大忙。小人虽来府城大半年了,但如今的宅子是舅老太爷派人来修缮的,后来再没这个需要,也没接触过泥瓦匠。姑娘和少爷乍一吩咐,小人还真有些懵,满城里不知去找谁呢。正巧孙秀才就想着咱们需要泥瓦匠,派人过来问了。可不正是及时雨,帮了咱们的大忙?” 要是往时,苏世昌定然会默不作声,由得苏玉畹出面接话应答。可这阵子的历红,让他自觉自己是个大人了;且又有了刚才那番话,让他对孙儒杰也有些防备和挑剔起来,当即就上前了几步,下意识地拦在姐姐身前,接过话道:“还是孙大哥想得周到。多谢孙大哥。” 苏世昌的这番动作,让苏玉畹十分心暖。她看着弟弟,目光柔和,嘴角不由得弯了一弯。 孙儒杰那头,哪里是没有结亲的心思?苏玉畹容貌美丽,气质出众,再加上行事大方,精明能干,只要是见过她的年轻男子,就没有不往亲事上想的。颜安澜和邢振武虽不是那等只看容貌的轻浮男子,但他们能看上苏玉畹,这副容貌自然是占了相当大的比重。他们这些见过无数出色闺秀的男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孙儒杰这样的呢? 只不过一来他觉得刚刚才相识几日,此时就提亲太过唐突,会给苏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到时候一口拒绝亲事,他岂不要后悔得撞墙?再者孙家只是小康人家,比不上苏家的富庶又有陈明生这样的权势靠山,苏玉畹又是这样出色的容貌,自惭形秽之下,他实在不大敢往亲事上想,心里忐忑,患得患失,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因此他这几天才没敢表现出对苏玉畹的心仪来。他担心一旦让苏家姐弟觉察出他这份心思,苏家人可能就要把他挡在门外了。他再想见苏玉畹,那真就难了。 这两天,他一直在极力掩饰自己对苏玉畹的惊艳,装作熟视无睹的样子。 而这时候,他的目光正偷偷往这边看呢。见了苏玉畹这个表情,他心房忍不住跟着颤了颤。不过好在他性子沉稳,不过一晃的功夫就回过神来,赶紧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举手之劳的事。昨儿个那单生意贵府极为照顾在下,在下不过是帮一点小忙,迟一点微薄之力罢了,不足挂齿。” 像昨日那样的大单,一般给中人的费用都是二十两银子。苏玉畹一向大方,又见苏世昌兄弟俩“大哥”长、“大哥”短地唤孙儒杰,想着他们在府城没什么朋友,便有让他们跟孙儒杰交好的心思,叫人封了三十两银子给他,以示感谢。后来刘安来回禀,孙儒杰大大方方地把银子收了,倒也不忸怩。苏玉畹当时也就一笑,并未作他想。却不想今日孙儒杰就帮着找了泥瓦匠,也算得他会做人,还了苏家一个人情。 “行了,咱们也别杵在这儿了。天冷,呆久了大家都不好受,咱们还是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吧。”她道。 见苏玉畹说了话,孙儒杰眸子里亮了亮,趁机朝那边瞥了一眼,就赶紧收回了目光,不敢太过造次。 一行人一面指指点点,一面往里走。而事实证明,孙儒杰推荐来的这位周师傅还真是个好的,往往会提出一些十分中肯的意见。而且他不会为了多赚钱,把不必要修缮的地方也夸大其词地说一定得修。有时候苏玉畹和苏世昌等人觉得该改该修的,他还会阻止一二,觉得没必要花那份钱。 这么走一遭下来,在周师傅的建议下,这处宅子只需要改动几个地方,修缮一些小部件,而且连材料和人工也只需二十多两银子,实在让苏玉畹和苏世昌觉得意外。 “那就这么办吧。”苏玉畹一锤定音,又问周师傅,“这样的话,需要多少时日?” “有个三四天就可以了。”周师傅道。 “如此就有劳周师傅。” “苏家能照顾我的生意,我感激都来不及,可说不上有劳。”周师傅笑道。 一行人往外走,苏世昌想着母亲那些话,忍不住问了孙儒杰一句:“孙大哥,令尊的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没什么事了。只我爹他终究病了一场,天又冷,我便叫他在家里歇着,有什么事,我跑跑就是。”孙儒杰正想解释解释这段时间为何老是自己往苏家跑,又没他父亲什么事呢,“他一年到头的忙着,难得在家里歇几日。我要是不帮他做这些,他定然在家里歇不住的。” “孙大哥你真孝顺。”这话苏世昌夸得真心实意。 “唉,也不是。”孙儒杰笑笑,“我也是读书读累了,想换换脑子。有时候整日在家里坐着读书,人都要读傻了。出来做点事,知道些世事艰辛,民生稼穑,对我也是有好处的,写策论的时候也能言之有物,不至于满篇虚话。” 这番话苏世昌又十分赞同。 他待问问孙儒杰怎么不订亲,但想想这样的话题容易被人误会了去,还以为他暗示孙儒杰来苏家提亲呢,想了想,遂撇开不提,说起别的闲话来。 苏世昌为人还有些稚嫩,刘安却已浑成了个人精。昨日殷氏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了,她是看中了孙儒杰,觉得这个人可以给她做女婿,苏玉畹当时也没反对,那就存了观察孙儒杰的心思。 看看已走到了大门口,苏玉畹不说话,苏世昌也没有什么表示,刘安便笑道:“前些日子有劳孙秀才跑前跑后,接下来又得劳烦周师傅给我们收拾屋子,我们家少爷年纪小,不能喝酒,如果二位不嫌弃,我替我家少爷请二位喝酒。” “对对,我跟我弟弟虽不能喝酒,但在一旁边陪着说说话还是可以的。”苏世昌还以为人情世故是这样的,暗恼自己行事还不够老道,嘴里就赶紧附和道。 孙儒杰心里正懊恼呢,原先苏家要买宅子,他替父亲做中人,去苏家走动倒也正常。如今宅子买好了,也介绍了泥瓦匠来修缮了,往后他要再来,就不合适了。托人上门提亲吧,又没甚么把握,一旦被拒绝,这事就没有希望了。不提亲吧,难道这缘份就到此为止了? 正纠结的时候,就听得刘安这句话,他顿时大喜,也顾不得客套,就答应道:“恭敬不如从命。”说完,又觉得不妥,倒好像自己多缺这一顿酒喝似的,赶紧又描补道,“在下朋友少,难得跟苏二少爷和苏三少爷聊得来,能跟二位一起喝酒说话,在下欢喜之极。” 第三百二十七章年关来了 苏世昌和苏世盛对孙儒杰还是很有好感的。他们原先就是在学堂里念书,后来父亲去世,直接跟了姐姐学做买卖,一时之间也改不了那点书生气,跟各位掌柜、管家这些成年人和生意场上打交道的老油条们实在是没什么共同语言。偏那些还在念书的少年,已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昔日有些交情的同窗,又都在休宁,所以两人在这里完全没有朋友。难得遇上一个孙儒杰,虽比他们大几岁,但为人谦和有礼,学问也是极好的,有功名却不以功名为傲,竟然还做着中人这种事情,彼此之间就有许多话可说了。要不是因着殷氏说的那一番话,他们还真主动跟孙儒杰交往的。 现在听到孙儒杰这番话,两人心里便激动起来,私心里还带着替姐姐观察这人的想法,连忙也说了一些景仰的话,相约着一起去喝酒。 “你们去吧,昌哥儿和盛哥儿好生招待孙秀才和周师傅,我便先回去了。”苏玉畹笑着跟大家告辞,便上了马车。 孙儒杰与苏家几人目送着马车离开,这才寻了个酒馆,坐下喝酒。 苏玉畹则去了一趟陈家。 她买宅子的事,需得跟陈家人说上一声,免得他们从衙门小吏嘴里知道这事,倒显得苏家人没有礼数。 苏玉畹这段时间忙,再加上镇北候的事,让她下意识地想避开陈家,因此倒有十天没往陈家来了,只叫殷氏多来给陈老太太请安。进来陈家,众人似乎也没什么异样,倒是陈老太太脸色有些不好看,神色淡淡的,不大理会儿苏玉畹。 苏玉畹心里隐隐猜想出陈家已知道镇北候想纳她为妾的事了。 陈家知道这事也不奇怪。因为她的亲祖母嫁到了休宁、又有她父亲的缘故,陈明生到了徽州来做官之后,对休宁就很关注,就唯恐自己妹妹留下的一点骨血被继母残害了去。他在休宁县衙里是培养了自己的亲信的。否则,当时他替苏家报复苏长亭的时候,就不会做得那么顺手。如今离镇北候纳妾那事也有十天左右了,消息传到陈明生的耳朵里,着实正常。 出了这样的事,苏玉畹也知道自己没主动跟陈明生提及,陈明生肯定会不高兴。她也权衡过这其中的利弊,最后决定宁原得罪陈明生,也不能冒一丁点的险——谁知道陈明生会如何想呢?到时候他觉得三皇子当上太子的几率要大得多,把她送给镇北候做妾,比给颜安澜做妻还强些,那她岂不是面临被出卖的危险?这种官场混的人,谁知道什么是他的底线? 事关自己的终身,她实在不敢赌。她不能把自己的终身幸福依托到别人是否有良心上来。 所以,她干脆就不说,准备看看镇北候出什么招,陈明生又做如何反应,再想想对策。最不好的结果,就是她匆匆找个人嫁了,绝了鎮北候和陈明生的念想。陈明生这个人又是很现实的,一旦知道她没办法再嫁给镇北候,却又能在生意上给陈家带来好处,那么他并不一定会跟她撕破脸。那么这样一个坎,就算是过去了。 只是她没有料到镇北候会那么快就回京城去了,这事就缓了下来。而镇北候回了京城,这事情后面变数就大了:谁知道镇北候还来不来徽州呢?即便来了,他还会不会重提旧事?像他们这样的豪门公子,纳个小妾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待过了那一阵后,提起她苏玉畹,可能对方还一脸茫然,要问她是谁呢。 既然这样,她何必自找麻烦,要把这件事告诉陈明生呢?以陈明生那想往上爬,千方百计要往京城钻的架式,知道了这件事,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没准就把她往马车里一塞,送到京城镇北候的府上去也说不定。 所以,她就一直没跟陈家人提这件事。 那时既不提,这会子陈老太太也没明着说出来,她自然就装傻,装作看不懂陈老太太的冷淡似的。不过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她也懒得做,只在陈家坐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她就告辞离开了。 不过该说的她也说了,过一阵新宅子修缮完毕,再选个黄道吉日,他们就搬新家,到时候请陈家人到新宅子里坐一坐。而尽管陈老太太面色冷淡,姜氏仍替她答应了下来。 年关将近,采买茶叶送礼的人很多,苏家在徽州府茶庄里的茶很快就告罄了,休宁茶栈里也没有了存货。要是照着以往,即便与苏家二房三房的关系冷淡,但为了不让人说闲话,她也会去照顾苏长风的生意的。只是秦氏的做法实在让她不喜,且她跟苏长风之间只差一点就撕破了脸皮,干脆也懒得顾及这些了,直接叫黄耀祖在休宁联系了一家茶叶质量不错的,就是她与镇北候相遇的那一家茶楼的老板那里,购买了一些茶叶来销售,同时要求卖茶的伙计跟客商言明这不是苏家出产的茶。不过那家茶叶的质量也还好,客商也没什么意见,生意没受什么影响。 而这段时间,苏世昌兄弟俩时常跟孙儒杰见面,年关将近,文人们也不甘寂寞,频频开诗会,孙儒杰带着苏家兄弟出入大小诗会。诗会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读书人,也有些附庸风雅或想扩展人脉的富家子弟。苏世昌兄弟俩跟着孙儒杰去,倒也不突兀。他们俩相貌本就不错,先前也一直在念书,诗文也能诌上几句,在诗会上倒也认识了几位朋友。 殷氏和苏玉畹见状,也挺高兴,乐见其成。 只是苏玉畹终记得苏长亭那人是个睚耻必报的,他的茶园和茶栈被毁,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她不放心,一再叮嘱扮成他们长随跟在身边的道:“好生注意少爷新交的朋友,见到有居心叵测的,先别打草惊蛇,赶紧来告诉我,你们再多加防犯。” 两人都是老成持重的人,自然知道苏玉畹这样叮嘱的原因,保证道:“姑娘放心,我们会时刻警惕的。” 苏玉畹这段时间忙近得脚不沾地。除了准备年货和给族人送礼的东西,她还得盘点各个茶园年终的账目,有一些是要跟邢家和陈家分账的。各茶园的建设进展及赢利情况,决定了她对那些掌柜和管事能力的评定。而除此之外,她还得决断宅子的修缮及家俱采买、布置,要经手的事情,实在太多。 “姐,我帮你盘账吧。”苏世昌这日倒是没有出去,而是跟到苏玉畹这里来,死活要帮她盘账。 苏玉畹头也不抬:“你今天怎么不出去玩?” “你一个人在家里忙得饭都顾不上吃,我们倒天天出去玩,哪里能安心?”苏世昌道。 要不是看到他们结交朋友时,殷氏和苏玉畹那十分欣慰而高兴的样子,他才不会天天这样出去应酬呢。他觉得,与其在那里跟人扯闲篇,倒不如在家里帮姐姐多盘两本账。 苏玉畹才这从账本里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笑道:“你会盘账吗?” 苏世昌顿时一脸的沮丧,不过仍坚持道:“我不会,你教我不就可以了?” “以后再教,现在我忙着,实在抽不出时间。你真没事,就去写几个帖子,乔迁那日请舅祖父、舅祖母等人过来赴宴。” 那边宅子已修缮完毕,苏玉畹又清理了那里的一些旧家俱,添置了新家俱,如今便打算搬进去了,日子就定在后日。乔迁之喜后,她们也要准备年货,然后回休宁过年。 第三百二十八章交账 “祖母、二叔、三叔请不请?”苏世昌想起这些人,眉头皱得快要打结。 “请吧。”苏玉畹头也不抬地道。 “他们会不会当着客人的面闹起来,说咱们不孝?”苏世昌十分担忧。 苏长亭那德性,绝不是吃了亏就闷声不吭的。休宁茶园、茶栈的事他没证据,没办法拿到明面上来说事,但苏家大房作为长房嫡子,本就有赡养老人的义务,结果他们现在买了这么一处大宅子,却没把苏老太太接来住,还让她住在二儿子租赁的地段不好的宅子里,苏长亭必然会拿这事情来做文章。那些个路人,哪个耐烦去知道苏家三个房头分家的具体事情呢?这天底下,多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被人一起哄,传扬出去这名声就不好听。 尤其是在他姐姐正议亲的当口。 “没事。到时候让舅祖父和舅祖母堵一堵祖母的嘴,他们拿这一点就做不起文章来了。”苏玉畹道。此时苏长亭自己都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呢,哪里有时间精力来散布谣言? 不过提起陈明生和陈老太太,苏玉畹便有些发愁。她得靠着陈家震慑宵小,并不愿意跟陈家闹僵,但这事,实在不以她的意愿为转移啊。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暗叹,低下头去继续飞快地盘账,盘完账,她就去陈家走一趟。 到得第二日上午,她将账算完,抱着账本去了陈家。 陈老太太态度仍还是淡淡的,不过听到她说拿了账本来,要把茶园的收益交过来,她的脸色马上变了变,吩咐下人道:“看看老太爷在哪儿,跟他说畹姐儿要去给他请安。” 对于陈明生今儿个在家,苏玉畹并不奇怪。今天是沐休日,她是专门挑了这一天过来的。 眼看快到年底了,陈明生也一直等着苏玉畹这边的账算出来呢。一听陈老太太那话,棋也不下了,吩咐下人道:“请表姑娘到我书房里来。”顿了顿,他又道,“请老太太和三老爷一块儿来。” 下人来请,陈老太太便十分意外。她只管内宅,外面庶务的事,向来是陈老太爷管的,怎么今儿个把她也一起叫过去了呢? 她也没耽搁,站起来对苏玉畹道:“走吧,我们过去。” 两人到时,陈叔卿已在那里等着了。见了陈老太太进来,忙上前搀扶了一把,一副母子情深的样子。几人落座,苏玉畹就让夏至把账本放到了桌上,然后亲手递上一本总账道:“舅祖父先看看账本。” 陈明生将账本翻开,一页页看了起来。 苏玉畹记的账,一笔笔支出和收入,以及内容来源,都十分清楚。当初投入了多少银两,买了哪些茶园,请人工修整茶园、买茶苗栽种又花了多少,这些支出都一目了然;而另一边就是收入,买入了茶园之后,利用原有茶园炒制的茶叶有多少,买了多少钱,也都清清楚楚。 陈明生一路扫过这些,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诧异地一挑眉,抬起头来:“今年还赚了这么多?”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卖茶叶的收入是四百五十六两。 虽说从收支上来看,支出差不多三千两,收入四百多两,好像挺亏的,但那三千两买的是茶园啊,而且才买半年,就赚了四百多两,那岂不是说只需要三年他投入的成本就回来了?往后就是净赚的了。 苏玉畹笑笑:“不算多了。主要还是那些茶园有一小半还没办法产茶。等那些新种下的茶苗长大,能产茶了,再加上明前茶和雨前茶用秘方炒制,一年里收回成本都是轻轻松松的。” “别人的茶园也能赚这么多?”陈明生又问。 陈老太太也竖起耳朵细听。 “应该会差一些。”苏玉畹道,“一个是茶园的打理,请的人花的钱要合理,不能浪费,否则支出多了,收益自然就少了。在这方面,马掌柜是很有经验的,一笔笔支出都精打细算,所以在节流这方面做到了极致,收益就多出来了。” “再一个……”她又道,“因着雨前茶打出了名号的关系,今年我们茶庄、茶栈的茶卖得特别好。为了不影响别家的销量,我还往上提了一点价钱,结果今年的茶叶仍然销售一空,还供不应求。价格高,销量好,收益自然也要比别家好上一些。” 陈明生看看陈叔卿,再看看陈老太太,笑道:“所以说,还是把茶园交给你们这些懂行的人去打理才妥当。” 苏玉畹笑笑,没有说话。 这种拉仇恨的话,她可不敢接。 陈叔卿本来对于父亲把茶园交给苏玉畹去管,是很有意见的,这等于把他手上的权利交到了别人手里,而且还是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只不过这是陈明生的决定,他不敢做声。他还打着算盘,要是今年的账目不好看,茶园没赚几个钱,他就跟父亲说一说,让把茶园交到他手上来打理。 不懂打理茶园有什么要紧?请两个懂行的管事就可以了。 可现在他是一声不敢吭了。 照苏玉畹刚才那话里的意思,今年茶园之所以收益那么多,一靠苏家老掌柜的打理,二靠苏家的名声和销售渠道。把茶园交给他,不说打量,光是销售他都做不到苏玉畹那程度。 想到这里,一种危机感浮上了心头。 他手里握着的陈家的产业,主要是些田庄和铺面。经营田庄不过是个稳妥,收益远远比不上茶园这种暴利行当;而铺面因不能经商,所以只是赁出去,每月收些租金,那收益也是有数得很。一年到头,这两项的收益,也就只有六七百两银子。而听苏玉畹那意思,明年茶园的收益不要说三千两,一两千两是肯定有的,那他陈叔卿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岂不是要下降很多? 这可怎么办? 看到庶子脸色不好看,陈老太太的心情那真是太舒爽了。此时她哪里还记得苏玉畹瞒着他们的镇北候的事?只觉得这孩子真是怎么看都怎么让人喜欢。 她应和陈明生道:“可不是?那些茶苗去哪里要,什么样的茶苗好,怎么种,怎么打理,可都是有讲究的呢,这些哪里是那些门外汉能做得来的?即便你请了有经验的管事,那些管事也不一定是真有本事的。有本事的,主家怎么可能放人?所以这茶园,交给畹姐儿打理再合适不过了。” “门外汉”陈叔卿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以前陈明生还是挺顾着陈叔卿的,现在看到他脸色不好,他也没有安抚。从赵氏拒绝娶苏玉畹这件事来看,这夫妻俩的心似乎挺大的,明面上似乎挺听话,实则有自己的小算计,这实在是不大让他喜欢。 见陈明生把账目看仔细了,苏玉畹便示意夏至,将一个小匣子奉上,里面装的正是那四百多两的银票。 陈明生打开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上面的一张银票竟然是四百两的,他赶紧伸手进去翻了翻,发现数目正是账目上的那些,他不由沉下脸来,对苏玉畹道:“畹姐儿,咱们虽是亲戚,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这是干什么?”说着将匣子往前一推,“拿回去,把账算好了再把银票拿来。” 陈叔卿见状,眉毛一扬,心头就暗喜:莫非苏玉畹交过来的银票数目不对,惹得老头儿发火了?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苏玉畹再糊涂,也不至于昧下一二百两银子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后悔了 在他犹疑不定的时候,苏玉畹则将匣子递到了陈老太太手上,对陈明生道:“舅祖父和舅祖母照顾我们良多,我们也没什么孝敬二老的,不过是帮着打理一下茶园,且这一年收益也不多,哪里好意思真分账?” 陈老太太打开匣子看了一下,便明白了什么意思,不由越发高兴起来,对苏玉畹笑道:“当初说好的,哪能这样后悔?做买卖的人,讲究的是一诺千金,你这样可不对。” 陈明生能以丝毫背影没有的一个同进士,爬到如今的地位,自然也不是目光短浅之人。当初把茶园交给苏玉畹打理,他就是看中了苏玉畹这人的能力。这会子自然不肯为了这一百多两银子,违背当初说好的约定。他坚持道:“你把你该得的银子拿出来。” 苏玉畹笑道:“这样吧,今年你们投入多,收益少,茶园的本还没收回来,这一份分红又没多少银子,就当我孝敬二老的。明年,待茶园赢利了,我一定不会客气。”又嘟着嘴做小孩儿状,“舅祖父,您要是不答应,就是不拿我当一家人。” 话说到这份上,陈明生也不好再推辞,用手指遥遥点了点苏玉畹,无奈道:“你呀你!那好吧,我就收下你这份孝心了。” 苏玉畹这才高兴起来,站起来施了一礼:“多谢舅祖父、舅祖母。” “喛,白送了银子,还行礼感谢你舅祖父不客气,你可真是……”陈老太太也凑趣地笑了起来。 见陈明生和陈老太太都高兴了,苏玉畹这才放下心来,这才又道:“我们买了一处宅子,准备明儿个搬家,还请舅祖父、舅祖母和各位表舅、表舅母、表兄、表妹赏光,过去吃一顿便饭,热闹热闹。” 苏家那宅子,一过户陈明生就知道了。要是没有今天送来的这份银子,为着苏玉畹瞒着他镇北候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去吃这顿饭的。但现在气氛这么好,他心里的那点介意也释然了——苏玉畹那么能干,就是不能去给镇北候做妾,想来以后的造化也不低。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而且年后没准镇北候还会再来,到时候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这丫头又是个脾气强硬的,要是不理她,她从此不再跟陈家来往,把关系处僵了,她以后真有了造化,难道到那时候他才去讨好巴结她不成?不如就这样把事情掀过去算了。 这么一想通,陈明生的心气也平和了,点头道:“行,明个儿先让你舅祖母带着你舅母她们过去,我跟你表舅他们,下了衙就去。” 事情说定,苏玉畹便没再久坐,告辞出来了。 待她离开后,陈叔卿送了陈明生回书房,就直接回了自己院子,一脸的阴晴不定。 赵氏见了,忙问他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陈叔卿长叹一口气,跟妻子道:“我觉得,还是让朗哥儿娶了那畹丫头算了。” 赵氏大吃一惊,问道:“你怎么说这话?咱们不是说好了的么……” 陈叔卿烦躁地打断妻子的话:“你不觉得吗?自打咱们拒绝了这门亲事,不光老太太对咱们冷淡了许多,连面子情都不讲了,便是老太爷也有些淡淡的。平时他挺护着我的,可这段时间即便老太太给我甩脸子,他也当没看见。咱们这一房,要是没有老太爷的维护,在这家里哪还有什么地位?” “没地位就没地位了吧。再如何他们也不至于把咱们赶出去要饭吧?只要忍得这一时之气,以后咱们朗哥儿中了进士,这个家就反过来了,他们还得看咱们的脸色过日子呢。” 陈叔卿听到妻子这天真的话,不由连连苦笑。 陈卓朗的先生似乎听到了他们夫妻想让陈卓朗中了举人再议亲的话,便跟他道,以陈卓朗的资质,想来再苦读上七八年,就能考上举人了,往后必然前程似锦。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能听不明白么?那就是暗示他们:该给陈卓朗议亲就议亲,该成亲就成亲,想等他考上举人,至少还得七八年,那时候,陈卓朗都已二十五六快三十岁的人了。 至于中进士,那更是没影儿的事,就算有希望,那也是十几、二十年以后的事了。想要在这个家里依着他扬眉吐气,还真不容易。再说,老太爷陈明生和二老爷陈仲淳都是同进士,又做这么多年的官,陈卓朗即便中了进士做了官,还得靠这二位来提携扶持呢,哪里谈得上让人家看他们三房的脸色? 想在这个家里扬眉吐气,翻身做主人,这辈子,怕是难了。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头,叹了一口气道:“像朗哥儿这般年纪的男孩儿,基本上都成亲了。难道你不想抱孙子?咱们就朗哥儿一个儿子,早点让他开枝散叶才是正经的。那些有的没的,想想就算了,还能真照着做?毕竟秋闱三年才一次,要是咱们朗哥儿一次没发挥好,那是不是还得再等几年才让他成亲?别的房头都子孙满堂,就咱们冷冷清清……” 赵氏被他说得也发起怔来。 是不是真得给儿子张罗亲事了? 这么大个男孩子,看到同龄的都成亲了,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就自己连个未婚妻都没有,他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觉得父母为了让他挣面子,不顾他的感受? 这么一想,赵氏忽然心酸起来。 她终是个疼爱孩子的母亲,不舍得让孩子为了自己的那点面子和虚荣心,就委曲自己。 “你说的也对。”她低声道,“是该给他张罗亲事了。” 见妻子不再执着于让陈卓朗考上举人后再议亲,陈叔卿松了一口气,走到妻子身边坐下,温声问道:“你想帮他张罗什么样的人家?” 他知道赵氏抗拒苏玉畹,要是直接提,她肯定会一口拒绝。他也不想为着这事跟妻子发生争执。慢慢劝,他相信妻子会理解他的想法的。 赵氏想了想,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什么样的人家才适合她家朗哥儿。 也不是说徽州府就没有跟他们三房身份地位相当的,比如主薄、教谕等这些九品或不入流的小官家的女儿或孙女,应该还是很乐意跟通判大人家的庶房嫡子成亲的。但那些人家的女孩儿,不是年龄不相当,就是长得实在不好,或是家境不富裕,再不就女孩儿品行不端,跟自己表哥或别的男人眉来眼去的,传出了不好的风声。反正吧,就没几个能让赵氏满意的。 说到底,赵氏还是不甘心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各方面都不怎么样的媳妇。 想了半天,她终于道:“要不,龚知事家的大孙女,你看怎么样?” 陈叔卿想也不想就道:“你不是说他家三姑六婆太多,要是跟他们结了亲,麻烦事不少吗?” 九品以下的官员,是可以用当地人的。这位龚知事是正九品的官儿,正是徽州府当地人。他也是举人出身,家里亲戚众多,光是龚知事自己,就有五兄弟三姐妹;龚知事这人又能生,嫡的庶的儿女一共十一个,儿子娶了妻又生了孩子,拉拉杂杂一大家子三十多口人住在一起,再加上出嫁的女儿又时不时带着外孙上门做客,那关系复杂得简直没办法想像。 娶了这样人家的女儿,光是跟亲家相处都让人头大,长辈众多,谁都能教训你几句。要是谁家惹了麻烦,找上门来求助,你还得天天给人解决麻烦去。 第三百三十章蓝图 要是龚知事家的大孙女才貌出众,温柔贤淑,那倒也罢了。可那个女孩儿不过平平,容貌也就金氏那样的水平,在别人家赴宴时还跟陈欣儿吵过嘴闹过脾气。 赵氏想了想,又问:“林教谕家的二女儿呢?” 说到这个人,陈叔卿就撇撇嘴:“林教谕还是个教谕呢,却不让女儿识字。往后你老了,难不成还得帮着媳妇看账本?” “呃。”赵氏哑然了。 因着陈卓朗到了议亲的年纪,陈叔卿和赵氏平时闲着没事,也会扒拉一下府城里的官宦人家的女孩儿,看看有没有能跟自己儿子相配的。但夫妻俩来来去去想了个遍,就没有一个满意的。所以陈叔卿再清楚妻子的想法不过了,一说一个准。 赵氏又提了几个人,可还没等陈叔卿说话,就被她自己一口否决了:“这个太丑,不行。” “听说她娘是个母老虎。都说娶媳妇看丈母娘,要是娶个母老虎回来,咱们的日子就不用过了。” 说来说去,赵氏就没觉得有一个满意的。最后她自己也丧气了,对丈夫道:“怎的挑个媳妇这么难?” 陈叔卿觉得时机成熟了,道:“我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谁?” “苏玉畹。” 一听这三个字,赵氏不是气愤,而是震惊:“你怎么提她?你明知道为着她,我跟老太太闹了个大不愉快。这会子老太太还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呢。” “老爷子也因着这事,对我有意见,这段时间来,都冷着我。”陈叔卿点头道。 赵氏一噎,眼睛瞪着陈叔卿,半张着嘴,却是半晌没有说话。 说到底,他们三房在这个家里之所以还有些地位,那都是依仗着陈明生对庶子疼爱的缘故。要是连陈明生都不理会他们了,他们在家里的地位恐怕也就只比下人稍微好点罢了。毕竟,陈老太太有两个当官做吏的儿子做依仗,暗地里搓磨他们,下人们不但不会帮着他们,反而会帮着老太太给他们下绊子。 “那……那也不能拿儿子的终身大事来讨好老太爷和老太太。”她道。 “其实那畹丫头,也没你想像中的差。”陈叔卿把今天苏玉畹来交账,茶园赚了许多钱的事跟赵氏说了一遍,又耐心地道,“她帮管着的那些茶园,往后赚的钱只会越来越多,你也喝茶的,知道明前茶和雨前茶的价值,明年的收益必然是今年的两三倍。到时候家里的花销,可就不靠着我赚的这点子钱了。家里既不靠我赚的钱,我又冷了老太爷的心,你想想咱们往后的日子,会有多难过?可朗哥儿娶了畹丫头就不一样了。畹丫头嫁进来,就是我们三房的人了,这么一大笔银子都是我们三房赚的,大房和二房要用银子,可就得看咱们的脸色。得罪了咱们,只管叫他们喝西北风去。就是老太爷百年去了,他们也不敢叫咱们搬出去,还得好言好语哄着,咱们乐意才留下呢。” 赵氏被陈叔卿勾画的这幅蓝图吸引住了。 她嘴里一直嚷嚷着儿子考中了进士如何如何,儿子娶个官家小姐又如何如何。但心底里的理智告诉她,她这样的愿望,想要实现,还真不是一般的困难。她儿子在学堂里资质又不是那等特别出众的,能考上秀才,一靠自己的努力,二还是靠公公陈明生的地位,原籍的县令愿意给公公面子,松松手就给了陈卓朗个秀才的名额。但考举人想要再走关系,那是不可能了。考场舞弊案,即便她是个内宅妇人,也多少听说过一些,那都是一大堆人掉脑袋的事,谁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秋闱时给她儿子放水呢? 考不上举人,想娶个真正的五、六品官家的小姐,那是做梦。 所以这段时间她不是没考虑过府城里这些小官家的姑娘的,周围县令家的小姐,她也考虑过了。 可就没有让她满意的人选。 见赵氏低着头不作声,显然还是不甘心,陈叔卿又道:“你也别小看畹丫头,觉得人家是个商户女,看不上。这段时间来,因老太爷宁愿把茶园交给她这个毛丫头,也不让我打理,我便仔细观察过她。我就不说她别的手段,你就想想她一个商户女,失怙丧父,大老远的来投奔咱们家,要是换一个人,只要唯唯诺诺、伏低作小,咱们家人叫她往东不敢往西了。可你瞧瞧她?那真叫一个硬气,老太爷、老太太的话,她想不听就不听,想不跟咱们来往就不来往,还得咱们家去给她赔不是。不说远的,就说这几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让老太爷和老太太对她不满,老太太那冷脸都快结出冰来了。结果她倒好,干脆就不登门了。今儿个一登门,把账本子一拿出来,就让老太爷和老太太眉开眼笑了,恨不得把她当成个宝,心头的那点子不满,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就有本事的人才叫人这样呢。反正她这份霸气,我真是服。” 赵氏虽是个商家女,却也是个心气高的,自己没本事叫人对她另眼相看,高待于她,但这不妨碍她欣赏这样的人。听丈夫这么一说,再想想苏玉畹自打从休宁搬来后的种种表现,她还真觉得苏玉畹厉害得可以,也真觉得这人是个人物。 “还有,咱们拒绝了苏家的亲事,朗哥儿嘴里不说,但我听伺候他的小厮说,他那阵子神情总是恹恹的,不大提得起精神。想想也是,咱们儿子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畹丫头的容貌又这么出众,俱说还颇有些才华,朗哥儿中意于她也属正常。只他懂事,见咱们不愿意,也就装作不在意罢了。” “有这事?”赵氏大惊。 “可不是。”陈叔卿叹道,“我怕你烦,没跟你提这事。” 赵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难道,真要娶这么个商户女不成?” 陈叔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虽说妻子口口声声说因她自己是商户女的关系,并没有看不起商户女。可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要介意这一点。她自己不能改变出身,如今好不容易嫁进了宦官人家,自然不甘心让唯一的儿子再娶个商户女,尤其在大房和二房的对比之下。 这件事,还得她自己想通啊。 话说到这里,陈叔卿就不再过问这件事。倒是赵氏不安心,特意找了个机会,在陈卓朗来请安的时候问起他对亲事的看法。 “一切旦凭父亲、母亲作主。”陈卓朗规规矩矩地道。 赵氏见儿子身子单薄,脸色也有些苍白,说这话的时候也一脸平静,无悲无喜,顿时心疼坏了。 陈卓朗自小就十分乖巧,她又时常在陈卓朗面前说三房在陈家的艰难,嘱咐他一定要努力念书,早日考上进士,让他们三房能扬眉吐气,所以陈卓朗自打进了学堂,就十分努力上进。只是资质所限,他在学堂里并不是出类拔萃的,这就让他得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才能有所成就。可以说他这十几年来,一直在为实现父母的期望而活着,没有其他孩子的活泼,从不出去玩耍,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有时候,赵氏甚至希望他能跟其他孩子一样调皮捣蛋一些,不要活得这么累。但每当她说起这些时,陈卓朗就一脸茫然。放下书本,他都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现如今,儿子好不容易有一个渴望得到的欲望,却因着她的不喜,硬生生地抑制在了心里。 第三百三十一章别想了 “你觉得苏家的畹表妹怎么样?”她试探着问道。 陈卓朗眼眸蓦然一亮,不过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恭恭敬敬地道:“娘不是说过畹表妹的身份不够么?儿子都听娘的,娘说哪家的官宦小姐合适,就议哪一家,儿子全然没有意见。” 赵氏没有忽略掉儿子眼眸里的那一抹亮光,见他这样说,她顿时内疚得不行,赶紧道:“你别管娘是怎么说的。这是你娶媳妇,要跟你过一辈子的,总得你满意才好。” 陈卓朗抬起头来,张嘴欲要说话,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垂眸道:“娘满意,儿子就满意。” 看着这样的儿子,赵氏只觉得心里涌上一股酸楚。她用手绢按了按眼角,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些微的哽咽:“好,娘知道了。” 陈卓朗走后,赵氏在屋子里坐了足足有一顿饭功夫,这才起身往陈老太太的正院走去。 陈老太太歇午才起来,正坐在廊下看陈欣儿喂鸟儿,见赵氏进来,诧异道:“怎么这会子过来,有事?” 一般来说,早上起床,中午和晚上用饭,赵氏会过来请安或伺候;其余时间里,她是不过来的。 赵氏伸手去扶陈老太太的胳膊,笑道:“是有件事要跟娘说,也不知娘这里方便不方便。”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看了陈欣儿一眼。 陈老太太明白她的意思,转头对陈欣儿道:“欣姐儿,你在外边玩一会儿,就回你院里去吧。今天的女红你还没有完成呢,要是再被先生告状,小心你老子骂你。” 陈欣儿将手里的小米往食槽里一抛,嘟着嘴应了一声“是”,眼睛却瞪着赵氏。 赵氏没有理她,扶着陈老太太进了屋子。 陈老太太坐定,便问道:“说吧,什么事?” 赵氏看了门外一眼,见陈欣儿已领着她的两个丫鬟下了台阶,往院外去了,这才道:“娘前段时间关于朗哥儿亲事的提议,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娘考虑得比我周到。畹丫头确实是个好的,要是您跟爹都同意,我就派人去给朗哥儿提亲。” 赵老太太听得这话,真是十分意外,不过随后她就嘴角带着些嘲讽地道:“你想明白了?可惜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门亲事,你就别想了。早有人相中了畹姐儿,就等着她孝期满了好提亲呢。” “什么?”赵氏傻眼了。 赵氏“嗤”地笑了一下,旋即闭上嘴不说话了。 “是……是哪一家?”赵氏问道。 她明知道陈老太太此时心情不知怎么笑话她呢,但她不问清楚就是不甘心。一想起自己儿子那期盼的眼神,她就恨不得把整天出去招蜂引蝶的苏玉畹给暴打一顿。 “这个我可不能跟你说。”陈老太太摇摇头。 “……”赵氏很是无奈。自打上次她逆了陈老太太的意,拒绝让陈卓朗娶苏玉畹,陈老太太就不再维持她慈和的形象,说话做事变得直接了当起来,该怼的时候就直接怼了过来,连个理由都不找,就像现在一样,这让她感觉很尴尬。 偏她现在还送上门来,主动求娶苏玉畹,娶不到还不甘心,这真是无尽的讽刺,难怪老太太满脸的嘲讽。 她垂着眼睑绞了几下手帕,这才起身行礼:“如没什么事,儿媳就回院里去了。” “去吧。”陈老太太把手一挥。 赵氏无奈退了出去。 出了正院,望着陈卓朗所住的外院,她心里沉甸甸的,甚是难受。 “太太,老爷让奴婢来问一声,少爷的亲事如何了?”一个婆子走过来问道。 赵氏回过神来,抽出手帕按了按眼角,摇头道:“没成。老太太说,已有人求娶了,只等着苏姑娘出孝。” 那个婆子沉默了一下,上前扶住她,安慰道:“不成也好。依老奴看,苏姑娘哪里配得上咱们家少爷?少爷可是要娶官宦小姐的呢。” 赵氏苦笑一下,没有说话。 陈老太太那里,看着赵氏走出院子,她就对身边的张嬷嬷道:“啧,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只要招一招手,人家畹丫头都会上赶子嫁她儿子。她也不瞧瞧,要是没有老太爷和大老爷、二老爷,他们这一房算个什么东西?” “可不是。”张嬷嬷上前给陈老太太续了茶水,转而好奇地问,“不过,表姑娘什么时候许了人家?” 陈老太太笑而不语。 这件事,不用跟丈夫商量她就知道,陈老太爷是一定不会让苏玉畹嫁给陈卓朗的。虽说一开始大家起过这样的心思,觉得苏玉畹嫁到陈家来,她的炒茶秘方就成了陈家的了,到时候陈家也能增加些收益。但现在苏玉畹的价值又岂值这么一点银子?永安候世子倾心于她,邢家想娶她做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便是镇北候才见了她一次,就起了要纳妾的心思。这样的姑娘,又岂是她们陈家自己能消受得起的?把她嫁到这些人家去,陈家才能在政治上收获更大的利益。 至于银子,苏玉畹既与陈家合作,买了那么些茶园,她难道还会把炒茶秘方藏着掩着不拿出来用不成?既用在了陈家茶园上为陈家赚钱,炒茶秘方不就变成与陈家共享的了?她们用得着牺牲政治利益来画蛇添足么? 退一万步说,即便苏玉畹最后不能嫁给永安候世子和邢振武,也不去镇北候府做妾,陈老太太也不愿意让三房的陈卓朗再娶苏玉畹。苏玉畹如今掌着陈家大部分的收益,她是傻子才让苏玉畹成为三房的人,到头来她与两个儿子伸手要银子,还得看三房的脸色。 想到这里,陈老太太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三房真是打得好算盘。 苏家,苏玉畹听到下人来禀报的消息,漂亮的眼眸闪过一抹寒光。 苏长亭,终于又伸出了他的爪子,对大房再一次出手了。 而这一次他的目的不再是大房的生意,而是把主意打到了苏世昌和苏世盛两人身上。 “……那袁公子一开始还跟个好哥哥一般,对二少爷和三少爷十分关心,在宴会上时常护着他们,取得了两位少爷对他的信任。然后他就频频请两位少爷去参加他请客的酒席,还在酒席则让青楼女子过来陪酒。小人总感觉这人跟两位少爷在一起不简单,就禀报了吴大哥,让他派人去查了一下这位袁公子,发现袁家家境贫寒,而前段时间却忽然得了一笔钱,还有一个跟二房的钱旺容貌相似的人与袁公子交往,便觉不妙,赶紧过来跟姑娘禀报一声。”周护卫道。 他是镖局里退役的,经吴正浩介绍到苏家做了护卫。四十来岁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活儿不累,最重要是没有危险,月钱也丰厚,还不用签卖身契,四十来岁从镖局出来能找到这样的活儿,他是十分珍惜的,为此这段时间被苏玉畹派到苏世昌身边,就十分的用心,生怕主家第一件吩咐做的事都没有做好,丢了饭碗。更何况,他十分清楚苏世昌在苏家的地位。一般在这位少爷身边跟长了,有了感情,那他后半辈子甚至他的后代,都能有个安稳日子过了。 原本袁公子这样的做法,在别人眼里很是正常,但周护卫江湖经验丰富,总觉得袁公子对自家两位少爷太过热情了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查了一查,没想到果然查出了二房的阴谋。 第三百三十二章开始出手 “你做得对。”苏玉畹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抬起眼眸,“不要打草惊蛇,继续盯着他,看看他到底想干嘛。” “那两位少爷……”周护卫为难道。 他担心两位少爷小小年纪,未经历过女人,这一旦跟青楼女子接触,容易动情。而他们一旦动了情,不管袁公子是否是针对苏家,苏家就已一败涂地了。到时候再来说别的,都已晚了。 只是这样的话,他怎么好跟苏玉畹这么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说? 苏玉畹一阵头疼,觉得有些话,她也不好跟两个弟弟说。想了想,她便道:“这件事,还得拜托周护卫去给两位少爷提点一下,你就说是我让你说的。” 周护卫见苏玉畹明白自己的意思,而且想着防患于未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姑娘放心,小人知道怎么做。” 见周护卫退了出去,苏玉畹不放心,又叫了刘安来,把事情跟他说了,吩咐道:“你去瞧着周护卫,看看他是怎么跟两位少爷说的。如果不成,你再出马。” 刘安赶紧去了。 不一会儿,他回来禀道:“小人站在屋子外边听了一会儿,见周护卫说得还不错,就没进去打扰。不过周护卫好像发现小人站在那里了,只是没有说破而已。” “他要是连你都发现不了,那也不用去保护少爷了。”苏玉畹笑道。现在她倒是对苏世昌和苏世盛两人放心了不少,有周护卫和秦氏护两个老成而机警的人呆在他们身边,至少不用担心他们掉进别人精心设计好的陷阱里。 “姑娘,难道咱们就这么看着?”刘安道。 苏玉畹笑笑:“怎么可能?”说着她摇摇头,叹息道,“本来我想着过年总得回休宁去,为了过年能过得安稳些,不让我娘被那些人骚扰,就想先放他们一马,等过了年后再动手。却不想我那位好二叔,竟然等不及过年,就把主意打到了昌哥儿和盛哥儿身上了。我要是不还他点颜色,他还真以为我们大房认怂了呢。” 她转头吩咐谷雨:“你去安排一下,先让他后院起火吧。”等谷雨心领神会地出去了,她又对立春道,“传个话去,茶园那边也可以动手了。”说到这里,她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又道,“既然他喜欢做这种事,咱们也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三管齐下,想来也差不多了。” “是。”立春应了一声,又问,“过完年后吗?” “嗯,后面那两件,就过了年后再闹出来吧。” 立春便出去安排了。 刘安虽不知道自家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这样子,她是早有准备的了。 他顿时把心放了下来。 隔了几日,二房处,魏氏带着苏玉凌出门看首饰衣服,想把她捯饬漂亮点,一来回休宁时能显摆,二来等过了年镇北候再到徽州府来时,好能吸引镇北候。 可在苏玉凌挑首饰的时候,她就看到两个陌生妇人朝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谈话还隐隐传入她的耳朵里:“外室……金屋藏娇……被蒙在鼓里,可怜……” 她转头看去,那两个妇人赶紧移开视线,拿着所买的东西慌慌张张地跑了。 近来家中情形不好,魏氏并没有带女儿去大首饰店,而是进了这家小店,这店里的顾客也参差不齐,不过大部分都是家境一般的小户人家的女眷,官宦家的夫人很少到这种地方来买首饰。 她见那两人二十来岁年纪,梳着妇人头,身边还带着丫鬟,不过走路的样子总感觉不大像良家女子,便心存疑虑,使了个眼色让她办事十分机灵的贴身丫鬟云彤去跟着,转头向店家太太打听道:“刚才那两人倒是面生,太太可知道她们是什么人?” 做生意的人,向来不好插手顾客间的事的,那店家太太即便认识那两人,也不愿意说,只笑道:“这个不清楚,她们也不常来,小妇人倒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 魏氏心里存着事,实在无心再替女儿选择首饰,胡乱地叫她买了一个镶宝石的金簪子,就匆匆出了门,回到马车上等着去打探消息的云彤。 可云彤左等右等不回来,直到魏氏母女回了家,吃过了晚饭,云彤才回来了,对着坐在厅堂里跟苏老太太说话的魏氏使眼色。 “娘,我屋里有点事,先回去了。”魏氏站起来对苏老太太笑道。 回了屋,云彤便禀道:“奴婢跟着那俩妇人去了她们住的地方,倒没发现什么异样,正准备回来呢,便瞧见……”说到这里,她抬眼偷偷看着魏氏,不敢再说下去。 “瞧见了什么?只管说。”魏氏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瞧见老爷去了那俩妇人住的隔壁小院。”云彤呐呐地道。 魏氏猛地坐直了身体,盯着云彤:“你可找听出那小院住着什么人了?” “奴婢找那附近的小孩和老妇人打听了,那小院是近两个月才被人买了下来,住进了一个美貌妇人,外带着一个婆子和两个丫鬟……” 魏氏的头“嗡”地一声就炸了。 美貌妇人,苏长亭,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定然是苏长亭背着她在外面养外室了。 她只觉头脑嗡嗡作响,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憋闷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云彤见她脸色苍白,一下就慌了,赶紧出门喊了赵嬷嬷。赵嬷嬷开始见魏氏要跟云彤说私房话,就避开了去,谁知只过了这一会儿的功夫,魏氏就面如金纸,十分难看,赶紧先掐她人中,又让云彤派人去请郎中,寻苏长亭。云彤虽知苏长亭不在家,却也不敢耽搁,跑到外边叫人去请郎中,又唤随从去找苏长亭回来。 魏氏只觉得自己的灵魂晃晃悠悠在半空中飘了半天,才回归身体。一睁眼,就见身边围着一群人,苏老太太和苏玉凌、苏世吉、苏世祥都在,旁边还站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看样子是郎中。她在人群里扫了一眼,却是没见苏长亭。 “醒了醒了。”苏老太太见魏氏醒来,很是欢喜,抹着眼泪道,“你这是咋了?怎的好好的就晕了过去?” “娘,您没事吧?”苏世吉也一脸关切地问道。 见婆婆和儿子、女儿都关心自己,魏氏那颗冰冷的心终于温暖了一点。 她缓缓摇了摇头,问苏世吉道:“你爹呢?” “爹说今天去茶园,需得晚上才能回来。儿子已派人去叫他了,不过茶园在城外,回来没那么快。”苏世吉道。 听得这话,魏氏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既然苏长亭去了茶园,没准那丫鬟是看错人了呢?这世间人长得相像,也是常有的事。 她的眼眸里顿时有了精神,身体也有劲了许多,用手撑着床沿就想坐起来。 “娘,您干嘛?赶紧躺下。”苏玉凌忙把她按了下去。 “我没事了。”魏氏笑了笑,双手一撑就坐了起来。 苏老太太忙转过头去问郎中:“郎中,我媳妇怎么样?” “急火攻心,醒了就不要紧了。我给她开几副药,吃几日就没大碍了。”郎中道。 苏世吉见母亲的脸色再没有了刚才的那种灰败,放下心来,引着郎中出去开方抓药。 苏老太太听得“急火攻心”四个字,有心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但看看魏氏虽有好转但仍十分苍白的脸,没有问出声,只是拍拍苏玉凌的手道:“你好好看着你娘,我出去一下。”说着,她站了起来,朝赵嬷嬷使了个眼色。 第三百三十三章急火攻心 虽说这个家是苏老太太最有地位,但赵嬷嬷可是魏氏从娘家带来的陪房,也不好明着跟苏老太太出去,而等苏老太太离开了,又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道:“我去给太太煮碗参汤。”这才退了出去。 到了门外,她就见苏老太太身边的红袖在那里等着了,赶紧叫人去厨房传话,给魏氏熬参汤,又派人去找帮着魏氏出去打探消息的那个叫云彤的丫鬟,这才跟着红袖去了苏老太太的院子。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急火攻心?”苏老太太问道。 赵嬷嬷道:“老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先前太太跟二姑娘出去看首饰,回来后就心神不宁,跟着太太出门的云彤也不见跟着一起回来。直到半盏茶功夫前,云彤匆匆从外边回来了,太太遣了我们,跟云彤在屋子里说话,紧接着就听云彤在屋里叫,说太太晕倒了。具体原因,还得问云彤。” 苏老太太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转头正要吩咐人去寻云彤,赵嬷嬷连忙又道:“老奴来前,已叫人去唤云彤了,想来她很快就能过来。” 苏老太太这才按捺住。 果然,不一会儿,红袖就带着云彤进来了。 见云彤要行礼,苏老太太不耐地摆手:“行了,赶紧说说,太太为何会晕倒?” 云彤颇有些为难。刚才魏氏醒来,苏家一群人就围在她身边,她根本就没办法再挤到前面去请魏氏的示下。后来即便苏老太太走了,苏玉凌和苏世祥还一直呆在魏氏身边。这种事,还没有查证是不是属实,她怎么敢当着苏长亭儿女的面问魏氏呢?只得退了出去,想着魏氏唤她的时候再问也不迟。 却不想魏氏那头还没叫她呢,苏老太太这边就问上了。 “奴、奴婢不、不清楚。”云彤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眼睛却一个劲儿地朝赵嬷嬷那里看。 这丫头小小年纪就能到魏氏身边伺候,那自然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她知道既然苏老太太追问了,她自然是不好再隐瞒的,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想来魏氏也很想让苏老太太知道,好让老太太出面为她讨公道。但魏氏示意是一回事,她作为魏氏的丫鬟,自作主张又是另一回事。要是苏老太太一问,她就竹筒倒豆似的爽快说了,就会给魏氏留下她容易背主的印象,等事情了了,必定会狠狠惩罚她或是干净将她卖出去。 她这时候,当然得为自己打算。 苏老太太见她的眼神一个劲地往赵嬷嬷那里瞟,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的眼神冷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拔弄着手中的茶盏,语调凉凉地道:“怎么,你还得去请示你的主子,才能把事情跟我说一说?” 云彤吓得一激凌,连忙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响头:“奴婢不敢。” 苏老太太的目光就朝赵嬷嬷看去:“赵二家的,要不你先去替她请示一下你家主子?” 赵嬷嬷跟云彤都是魏氏跟前伺候的人,彼此之间存在着竞争关系,谁都想成为魏氏的第一心腹。她把云彤推到苏老太太面前,就知道云彤会面临两难境地,她此时正悠闲地站在旁边,等着看云彤的好戏呢。云彤今天势必要得罪一个主子的,她要是顶不住苏老太太的压力,把事情说出来,这个把柄可就落到了她赵嬷嬷的手里。只要以后云彤不听话,她就可以在魏氏面前挑唆,说云彤为了讨好苏老太太出卖主子,到时候云彤就吃不了兜着走。 却不想那小浪蹄子一个眼神使过来,苏老太太竟然把火烧到她身上来。 而苏老太太这话……要是她真跑去请示魏氏,那就是个大棒槌了,到时候魏氏落得个不孝的名声,非得把她掐死不可。 她连忙也跪了下去,讪笑道:“看老太太您这话说的……老太太您是一家之主,您老人家一发话,太太都只有听命的份,更何况一个丫头呢,说什么请示不请示的话。这话要让太太听了,她爬也要爬过来跟老太太请罪的。” 苏老太太便看向云彤:“你听到你们赵嬷嬷的话了吧?趁着我没发火,赶紧说。” 云彤见苏老太太话里话外地挤兑赵嬷嬷,不由心里暗爽,赶紧把事情说了一遍。 听得是自家儿子在外面金屋藏娇,才让魏氏晕了过去,苏老太太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说实话,作为当娘的,她对这事还真不怎么反感。魏氏这些年仗着娘家得力,自己又生了两个儿子,在苏家很有些说一不二的架式。虽说她对苏老太太还算尊敬孝顺,但苏老太太看着她把自己儿子管得大气都不敢喘,连收个通房的胆子都没有的时候,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的。更何况有时候苏老太太行事,因顾及着魏家,竟然还得掂量着魏氏的面子和心情,那滋味就更不好受了。 也因此,听到这件事,她老人家非但不觉得气愤,反而心里暗爽。只是养外室确实不是什么体面的事,魏氏再怎么说也是苏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两个孙儿的亲生母亲,以后苏老太太还得由她侍奉送终呢,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这脸上才做出不悦的表情来。 赵嬷嬷和云彤见状,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苏老太太把心头的不爽发泄到她们身上。 “这件事,我知道了。等你们二老爷回来,我会好好问他。你们且先出去吧。”苏老太太道。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来退了出去。 她们说话的时候,苏老太太的的心腹刘嬷嬷就在屋里,这时候忙给她换了一杯热茶。 苏老太太想了想,吩咐刘嬷嬷:“你派个妥当人,去云彤所说的那地方查一查,看看那个小院里住的是什么人。还有,派个人到门口守着,要是你们二老爷回来,就叫他先到我这里来。” 刘嬷嬷自然知道苏老太太的意思。要是那人是个好人家的女儿,苏长亭只是慑于魏氏的凶悍,不敢把人接回府里,那老太太自然是要给儿子作主的,也好打一打魏氏的气焰;可如果那人出身不好,老太太就得阻止苏长亭往那处跑了。毕竟养外室,而且还养的是不三不四的女人,传扬出去可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依着魏氏那性子,指定得闹起来,到时候可就让陈家和苏家大房的人看了笑话,这是她万万不许的。 刘嬷嬷答应一声,正要出去叫人查一查这个事,却不想就听到了苏长亭回来的消息。 “老太太,二老爷回来了。”她赶紧回转来禀报苏老太太。 “快,派人去拦着他。”苏老太太这下子顾不得别的,忙叫道。 刘嬷嬷赶紧去了。 可还是迟了一步。苏长亭金屋藏娇,可就只瞒家里人,他的随从对于这件事都是知道的。去寻人的那一个,听得魏氏不好了,以为得了急病。这要是因着他的延误导致苏长亭不能见太太临终一面,非得剥了他的皮不可。因此不敢怠慢,赶紧去那巷子寻了苏长亭,将事情禀报了。苏长亭跟魏氏好歹是十几年的夫妻,感情还是有的,一听她得了急病不醒人事了,顿时唬了一跳,顾不得怀里的软玉温香,穿了衣服就往家里跑。那处巷子本就离他赁的这宅子不远,坐了马车不一会儿就到家了,一到家他就往内院跑,这一来一往的十分迅速,再加上云彤和赵嬷嬷在苏老太太面前耍心眼耽误了点时间,等刘嬷嬷派了跑得快的小丫鬟到正院时,苏长亭已进到魏氏屋里去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打起来了 小丫鬟还算机灵,直接进了门就想传老太太的话,却不想正看到魏氏劈头盖脸地就朝苏长亭扔了一个茶盏。苏长亭担心魏氏的病情,一时没注意,被茶盏砸到了鼻梁上,顿时酸疼不已,鼻血浑和着茶水茶渣齐齐往下流,那样子十分狼狈。 苏玉凌和苏世祥被这情形吓呆了。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苏长亭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捂着鼻子猛吸凉气。还是苏玉凌反应快,赶紧叫丫鬟:“快去请郎中。”又拿帕子给苏长亭捂鼻子。 被刘嬷嬷派来传话的小丫鬟一见不妙,赶紧又缩了回去,转身就往老太太院里跑,将事情跟老太太说了。苏老太太一听魏氏把苏长亭砸伤了,满脸的血,吓得不轻,一个劲地道:“这个悍妇,我非把她休了不可。”一面颤抖着腿,要去看儿子。 刘嬷嬷忙叫人抬了轿子来,将苏老太太送去了正院。 那头魏氏见自己把苏长亭砸成这样,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又是害怕,担心丈夫被砸出个好歹来,叫她后半辈子没有依靠,可又抹不下面子,只坐在那里紧抿着嘴不说话,看着儿女围着苏长亭,捂鼻子的捂鼻子,叫郎中的叫郎中,又叫下人打水,乱成一团。 “亭哥儿,你没事吧?”老太太一进来就看到这情形,再看儿子一手的血,捂着鼻子的帕子都渗出了血来,心里越发的担心,问下人,“叫了郎中没有?” “叫了。”苏玉凌道。 苏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见苏长亭捂着的帕子没再多渗血出来,就知道血止住了。她转过头来,冷冷地看向魏氏:“我不知道你发的什么疯,要是我儿子有个好歹,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吉哥儿和祥哥儿的娘,直接休了你。” 魏氏平时最是嘴巧,遇上这样的事,她定然能给自己辨别一番,说几句软中带硬的话,把苏老太太糊弄住,可这会子她却没这心情。 刚才她还为苏长亭担心,可这会子见他似乎没事,想着这段时间因为生意的事,自己在家里节省着过日子,到了府城都没做几身衣服,打两件首饰,刚刚带女儿出去,甚至连像样的首饰店都不敢进,眼前这个平日里对她海誓山盟的男人,却拿着银子去给别的女人花,她的心就跟被撕裂似的,疼得难受。 她冷笑一声:“您老人家是想把他养在外面那小骚货接回来当媳妇,嫌我碍眼了吧?那就休了我,好给那青楼女子腾位子吧。” 她不知道那女人是什么样的人,也没有查实这件事,但现在气头上来,她可管不了那么多,话怎么难听就怎么说。 苏老太太顿时气得个倒仰。 “当着孩子的面,你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吗?”她冲着魏氏喝道。 魏氏刚才说了那话,就一直盯着苏长亭。要是她说的不是真的,苏长亭必然会冲她发脾气,骂她胡说八道。可苏长亭听了那话的反应竟然是慌乱和心虚,那惊讶和表情和躲闪的眼神,让她的心一下子坠入了深渊。 “我说什么?”魏氏凄凉地一笑,“三个孩子连亲娘都快没有了,难道还不能让他们知道不成?” 苏玉凌和苏世吉、苏世祥转过头来震惊地看向苏长亭。 苏长亭被孩子们看得有一丝的狼狈,不过早在决定养外室的时候他就想过这个问题,尤其是他现如今正迷恋的女人一再提起要进苏家门给他做妾时,他想过无数次应该如何面对魏氏和苏老太太。尤其想起那娇滴滴的美人得知他不敢纳妾时那种惊讶而不敢置信的眼神,他就想把魏氏踩在脚下。 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望着魏氏冷冷道:“别人都三妻四妾,就我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如今不过是养了个女人在外面,又不碍着你的眼,你这样又哭又闹是为哪样?我也受够了,你看看你嚣张跋扈样儿,连娘说你两句,你都顶嘴,这是丝毫不把我们苏家放在眼里啊。你们魏家好,我们苏家养不起你这尊大佛,那你回你魏家去好了。” “你、你……”魏氏不意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转向苏老太太道,“娘,您看他,他这是真想把我给休了,好给你娶个青楼女子进门啊,呜呜呜……” 苏长亭顿时气道:“什么青楼女子?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鸾娘是好人家的女儿,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跟了我,人家原先还是读书人的女儿,身份地位不知比你强多少。” 要是平时,苏老太太就站在儿媳妇一边了,毕竟都是女人么。但儿子好不容易振一振夫纲,她觉得十分有必要给儿子撑腰。她朝魏氏喝道:“好了,哭什么?不过是个女人,亭哥儿没纳她进门已是很给你面子了,你还要怎样?难不成真跟亭哥儿所说的,你觉得咱们苏家门槛低,想怎么踩就怎么踩不成?你要真不愿意呆在这里,那就给我滚出去。” 魏氏惊讶得连哭都忘了哭了,半张着嘴望着苏老太太,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这些年一遇到她跟苏长亭闹矛盾,只要她不做得太过份,苏老太太就会站在她这边,帮着数落苏长亭,这也是她有底气跟苏长亭闹的原因。她万没想到苏老太太这一回不光没有帮她,反正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祖母,爹,你们怎么这样对我娘?”苏玉凌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她觉得要是真由着祖父和父亲这样闹,由着他们抬一个女人进门,她娘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可就一落千丈了。到时候,她跟弟弟们还有好日子过么?虽说那女人即便生孩子也撼动不了她跟弟弟的地位,毕竟他们都有这么大了,但母亲地位低了,她们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再者,要是那女人心大,害了她两个弟弟呢?这个家岂不是要变天了? 苏玉凌是要嫁给镇北候的人,苏家二房的日子好不好过,全靠这个女儿呢,苏长亭和苏老太太倒不敢对她不好。 见苏玉凌发了话,苏长亭便和缓了语气,对她道:“凌姐儿,不是爹对你娘不好。这些年,我对你娘如何,想来你也看得到。现如今我不过是在外边养个女人,这还没领回来碍她的眼呢,她就把我打成这样,你让我怎么对待她?” 苏玉凌一时语塞。 在她们这些女人看来,男人三妻四妾,在外面花天酒地,那真是十恶不赦,是天大的事。但在男人看来,这算个什么事呢?像苏长亭这种有钱的人,哪个家里没有几个小妾?苏长亭在外面养个外室,没带回家来,已算是很不错的了。至少说出去,别的女人还要羡慕魏氏有福气,能嫁一个这样的男人呢。 所以苏玉凌尽管不赞成她爹的话,也不好说让她爹只守着她娘一个人过日子,别在外边沾花惹草。 “可不是,你爹四十好几了,我都舍不得碰他一根指头,倒是让别的女人往死里打。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活哟。”苏老太太抹开了眼泪。 回想起刚才那一下,她一阵后怕。这要是苏长亭真被砸出个好歹来,她老人家后半辈子依靠谁去?大房那是别想了,三房苏长风虽是个孝顺的,但秦氏那人忒奸,表面上温温柔柔的,暗地里却十分的有心机。要是跟她过日子,苏老太太觉得自己可能没准哪时就一命归西了,苏长风那傻儿子还得感激他老婆对他娘孝敬体贴呢。因此她老人有一时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第三百三十五章两边为难 二房三姐弟也觉得自已母亲刚才做得太过了。尤其是苏世吉和苏世祥,他们在外边走动得多,自然也知道三妻四妾对于男人来说十分正常,不见大伯和三叔都有妾么?这会子被父亲养个外室都被砸破了鼻梁,实在不好为母亲说话。 魏氏这会子真是后悔了。她是要闹的,但怎么闹,闹到什么程度,那都是有讲究的。她可不是真的要跟苏长亭闹翻脸。刚才只是一时气愤才失了手,真不是有意要砸伤苏长亭。 但她蛮横惯了,嫁进苏家十几年,苏长亭都得看她脸色过日子,苏老太太也不敢对她大声说话,这会子苏长亭做了亏心事,还要她说道歉服软,她还真做不到。这会子服了软,那她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而且,她生了三个儿女,她量苏长亭不敢真的休了她。 她冷冷地盯着苏长亭,没有说话。但看她这表情,却是十分冷硬。 夫妻俩生活了半辈子,儿女都这么大了,苏长亭也不是真的要休了魏氏。此时见母亲泪流满面,他忙安慰道:“娘,我没事,真没事,你看,都不出血了。”说着,把手帕移开,露出鼻梁来。 魏氏虽在气头上,但也不敢对苏长亭下死手,而且妇道人家,手劲也有限,他这鼻子还真没什么大伤。只是鼻子柔软,在重力的撞击下就容易流血,刚才才显得那么恐怖,这会子不流血了,旁边又有机灵的丫鬟拧了干净的湿帕子来给他擦血,除了有一块破了皮,周围有些淤青,还真没什么大碍,苏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她这一回是真的打算整治魏氏了。这个家真要由着魏氏作威作福,她这个老太太还活个什么劲。 她在刘嬷嬷的搀扶下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问苏长亭道:“你刚才说,那女人出身不错?” “是。她爹是个秀才,不过亲娘早死了,父亲娶了后娘,她跟弟弟在家里整日挨打受骂。后娘生了孩子后,她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我也是偶然的机会遇上她被后娘打,还想把她卖到青楼里去,见她可怜,就帮了一把,她就提出给我作妾,想带着她弟弟跟着我。我担心凌姐儿她娘不高兴,就在外面赁了个小院子,把她姐弟俩安置在那里,隔上几日去看一看。”苏长亭老老实实把话给说了。 他一把年纪了,以前对于女色是有贼心没贼胆。现在在外边养了个外室,便觉得刺激得很。那姓林的女人本就有几分姿色,吃了几天饱饭,又打扮一番,就更加千娇百媚起来,最重要的是身材好,在床上又十分有情趣,他迷在里面越发不能自拔,只恨不得天天跟她在一起。尤其是上次见她出门,一个男的盯着她不放,苏长亭觉得把她放在外面越发的不放心。 而林氏也常说她是好人家的女儿,在外面给人作外室不是她所愿,她希望能苏长亭能给她个名份,以后生了孩子也能堂堂正正地说自己是苏家子孙。 因此苏长亭就一直想找个机会跟苏老太太和魏氏说,只是慑于魏氏以后的淫威,不敢开口,今天既然魏氏发现了,他索性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苏老太太有意成全儿子,便接话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只不能一直把她放在外面吧?以后生了孩子,你知道是谁的?咱们家可不能有来历不明的子孙。” 苏长亭一听就有戏,赶紧接话道:“娘放心,林氏她是个本份人,平日里连院子都不出的。不过娘顾虑得对,她虽本份,要是我去的少了,难免别人不动歪心思。我想把她接进府里来,娘您看如何?” “那就接吧。这年头,稍微家境好点的人家,谁家没个妾?也就是你……唉。”说起这事,苏老太太就叹气。 魏氏一听这娘儿俩就这么自顾自地把事情给定下来了,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嗷”地一声就从床上爬起来,指着苏长亭道:“我不同意,你要是把个小妖精领进门,那我就死给你看。到时候,看我魏氏饶不饶得了你。” 不提魏家还好,一提魏家,苏长亭想起这十几年做低伏小的,就心头火起。 他冷笑一声:“你也别拿魏家来压我,我现在还真不吃这一套。反正休宁的根基没了,我以后就在这府城定居了。有本事,你叫你魏家到府城来找我,我看看他们敢不敢青天白日地在这知府眼皮子底下闹事。他们敢来,我自有办法来一个抓一个,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魏氏一听懵了。她是知道苏长亭走通了黄怀安的路子的,黄怀安一封信过去,休宁的县令也得给几分面子。这件事,苏长亭没少当作炫耀的谈资在她面前提起。不过后来黄怀安不再理苏长亭,这样没面子的话苏长亭在家里根本没有提起,魏氏她还真不知道。 此时听得苏长亭的话,她愣愣地看着苏长亭,直觉得这个男人十分陌生,根本不是跟她同床黄枕十几年的丈夫。 “你、你……”她颤抖着手指着苏长亭,只觉得胸口闷得让她喘不上气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娘、娘……”苏玉凌和苏世吉、苏世祥一见大惊,扑上去直摇魏氏的身体。 苏老太太慌了,一个劲地道:“这是怎的了?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晕过去两次。”又转脸问丫鬟,“怎的郎中还不来?” “应该快来了,奴婢去门口等着。”丫鬟忙往外跑。 见母亲跟死了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苏玉凌越发心慌,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苏长亭一眼:“如果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再不认你这个爹。” 苏世祥年纪最小,平时最得魏氏的宠。而且后娘的事他在学堂里没少听同窗说过,此时心里最是害怕,魏氏一晕过去他就哭了起来。此时一抹鼻涕眼泪,也跟着瞪苏长亭:“我也是,我也不认你。” 苏世吉虽理解父亲,但那是建立在不损害母亲的利益的基础上。而且这会子他要是不表态,等以后魏氏醒了,定然会对他失望。反正罚不责众,姐姐弟弟都这么说了,他跟着说也不算什么。 于是他也跟在苏世祥后面道:“我也是。” 看着孩子一张张怨恨的眼睛,苏长亭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话来。 好在苏长亭被砸中鼻梁时,就有人去请郎中了,刚才苏老太太问起郎中时,郎中就已进门了。这时跟着丫鬟进来,给魏氏拿了脉,又扎了几针,眼见得魏氏醒了,这才叹了口气道:“本来没什么大事,吃两剂药就好了。可这一下又晕了,这可就不是小问题了,得好好静养才成。这段时间,万万不能动气。”说着,跟着婆子出去写药方了。 这一回苏老太太坐不住了,拉了苏长亭出去,悄悄跟他商量:“要不,那外室仍然放在外边养着?” “可、可……”苏长亭这下子真是为难了,“可林氏她有孕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私生子。”这话,可是林氏发现自己有孕之后,整日在他耳边念叨的一句话。 这下苏老太太也为难了。 她这做老人的,当然希望儿孙满堂。魏氏生了苏世祥后就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孩子也渐渐长大,早已不在她面前撒娇了。三房的苏世荣年纪虽小,也长得可爱,但又不跟着她一块儿住。所以她膝下已有许久没有小孩儿承欢了。 想着白白胖胖的小孙子软软糯糯地叫她“祖母”,她就舍不得那未见过面的林氏肚子里孩子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刘平回来了 “那就等魏氏醒了,你再慢慢跟她说吧。”苏老太太道。 “不是我想闹,而是她。你瞧瞧她这性子,气性可大得很呐。”苏长亭想想也生气。有个美貌又温温柔柔、还能跟他撒娇卖痴的林氏相比较,半老徐娘的魏氏在他眼里越发不让人心疼。 “不管怎么说,别闹出人命。不为魏家闹事,你就看着三个孩子,也得缓着点来。”苏老太太道。 苏长亭看看围在床前的三个孩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而苏醒过来的魏氏见三个孩子眼睛发红,苏世祥更是哭得跟泪人似的,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不能让那个小骚狐狸进门。 不说二房这里闹得不可开交,苏玉畹那里,正在外院里接待刚从漠北回来的刘平一行人。 “姑娘您不知道,那地儿的人确实是一日都缺不得茶。那里除了草,就没长别的,青菜也种不了,人没个青菜吃,整日吃肉,哪里克化得了?所以他们只能靠茶叶来助消化。好家伙,就这样的茶饼,全都是老叶,茶梗又多,愣是卖出了不亚于咱们夏茶的价钱。姑娘,这生意做得。”刘平比走的时候黑瘦了许多,眉眼间更是疲惫,但精神却比走之前足了不少,说起漠北那边的民俗风情来,那真是眉飞色舞。 刘安见弟弟平安归来,也十分高兴。 “我叫你把他们那里销得最好的茶带几个回来,你带了没有?”苏玉畹问道。 漠北的情形,她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否则就不会让刘平跑这一趟。只是没有亲自派人去看过,心里总不踏实。这会子听得刘平说那边互市虽乱,但只要不主动惹事,不太过高调,再交些保护费,还是可以做买卖的,她的心就痒痒起来。 与喜欢守成的苏长清相比,她更喜欢积极进取,尝试不同的买卖,开拓更大的市场。 “带了。”刘平从一个包裹里拿出五个茶饼出来。这些茶饼不光用竹壳包着,外面还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油布,包裹得十分严密。 他将茶饼递给苏玉畹,道:“这是当地卖得最好的几家茶饼,我一家买了一个。”他指着几个茶饼,“这是卖得价钱比较贵的。”又指了指另外几个,“这些是销量不错的。” 苏玉畹看了看这些茶饼,先把它们放在了一边,又问:“那边的土产带了吗?” “带了带了。”刘平又把身边的一个大包裹打开,露出里面的皮子,道:“那里的皮子可真便宜,只要运得过来,那就是一笔好买卖。” 苏玉畹看到一摞牛皮、羊皮,都是处理过的,皮毛光亮,质量十分好,问了刘安买的价钱,点了点头:“只要有人愿意去,这生意自然做得。” 刘平一听这话,脸上就泛起了红光,拍着胸脯道:“姑娘,路子我都趟熟了,虽说辛苦些,但该小心的时候小心,该防犯的时候防犯着点,不会有大问题。你把那边的生意交给我,我保准办得妥妥当当的。” 苏玉畹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刘安。 刘平是刘安的弟弟,他能不能去漠北那边管这摊子事,还得看刘家老娘和刘安的意思。毕竟,就算这一趟刘平回来了,还把一路的艰险说得轻描淡写的,但这条路真的好走的话,那岂不是人人都往那边跑?利润还能这么丰厚? 她虽说想拓展生意,多赚些钱,且十分看好刘平,觉得唯有刘平这样性格和能力的人才能做好这摊生意。但也得顾及手下人的安危。如果刘家老娘不愿意儿子做这事,她自然也不会勉强。 刘平见状,忙对他哥道:“哥,你看,我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我喜欢到处跑,尤其是漠北那边民风粗犷,风景广阔,十分合我的意,我喜欢那边。与其把我关在家里郁郁寡欢,你不如让我在外面跑跑。我答应你,每年都会回来看你跟娘,而且绝不会让自己有事。” 苏玉畹知道刘安即便不愿意答应刘平的请求,也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说,显得对主家不尽心尽力。 她笑道:“好了,平叔跑这一趟也挺辛苦的,不如回家好好歇着。往后的事,咱们过了年再说。” 刘安便站起来告辞。 刘平虽知道如果不在主子面前把话说定,没准回去老娘一哭,他哥就妥协了,不由心里发急。不过苏玉畹发了话,他哥又站起来告辞了,他也不好再说,只得跟刘安一起告辞出去了。 苏玉畹这才拿起茶饼来细看。 在刘平去漠北的这段时间里,她也没歇着,偶尔也会戴了帷帽去各个做漠北生意的店铺去瞧瞧。那些店铺的茶饼质量如何,她也是心里有数的。此时见刘平拿回来价格高的茶饼比那些店铺的茶饼质量略胜一筹,至少看起来有茸毛的茶芽也多些,想起刘平说的价钱,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茶叶的芽叶,越是幼嫩茸毛越多,到得第四片叶子的时候,茸毛就已没有了。这些披满茸毛的芽叶,被称作“白毫”,是茶叶品质的象征,说明采摘的原料都十分细嫩,品质上乘。 而刘平拿回来的这些茶饼,那些价格高的,里面都夹杂着不少白毫,一看就知道品质不错。 可徽州这边制的茶饼,一般大家都是用老叶或是采摘后挑出来的不好的边角料制成,品质还真好不到哪里去,却因为费人工,再加上这么远的路,路上的开销等,价钱就不能卖得太便宜,否则利润太薄,就不划算了。可价钱贵了,跟刘平拿回来的这些品质好的茶饼还真形不成竞争力。 而走量的茶饼生意,苏玉畹是不愿意去做的。这么远的路,光是运费就是一笔大开销,其中又有许多风险,她根本不占地利这一条优势,跟人拼销量,那是绝对不行的。 而且她主打的茶叶还是松萝茶,走高精尖路线,销往漠北的茶饼就只是利用老叶、残叶顺便做上一波,想要量大自然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放着前者不做而顾着后者。 如此一来,她就只能做高价茶饼的生意。 看来得想个办法,在不提高价钱的基础上,提高这些茶饼的品质了。 这时,霜降从外面进来,看到苏玉畹正在想事情,赶紧停住了脚步,朝谷雨吐了吐舌头,静悄悄地站到了一边。 苏玉畹抬起头来:“什么事?” “没事,就是太太问您,那边的房子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没有。” 苏玉畹揉揉额头:“没什么要添的了。你转告太太,那些空房间都布置上东西的话,没准二房的人会打主意。到时候他们想搬过来住,那就糟糕了。所以,还是让它们空着吧。” 大概女人都喜欢布置新家,殷氏虽说也有过嫁到苏家、苏家分家、再搬到府城来这三段经历,但没有哪一次能让她发挥自己的这份喜好,全然作主的。现在却不同了,一个空空如也的新家,完全有让她尽情发挥的空间,再加上家里卖了休宁的茶园,苏玉畹拔了八百两银子给她买新家具、家什,她最近把所有的热情都放在了新房子上,买了不少的东西往新家搬。这还不算,她偏又不自信,老拿不定主意,还迷一样的只相信苏玉畹的眼光,每每都叫苏玉畹过去看她对新房子的布置。开始苏玉畹还挺高兴的,觉得母亲有了事情折腾,最近连精神都足了许多。但次数多了,她就不胜其扰,要知道现在年底,她得盘点各处产业的收益进项,忙碌的不行,对母亲的邀请烦不胜烦。 第三百三十七章神思不属 所以她才托霜降带这么一句话,希望殷氏的这份热情能削减一些,别再来烦她了。 霜降忍笑出去了。 大概是苏玉畹这话起了作用,抑或是黎妈妈劝了殷氏,接下来几日,殷氏没再来烦她。 拿着账本,苏玉畹去了邢府。 邢振武正在正院里跟父亲和母亲说自己学业上的事,听到说苏玉畹来了,他抬头看了父母一眼,站起来道:“那我先回前院去了。” 看到儿子精神一下子就萎靡下来,邢太太心里也不好受。 前阵子邢振武兴冲冲地从外地回来,问及自己的婚事,听母亲说这件事先不提了,他不高兴了好久。不过涉及到政局上的事,他也知道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镇北候如今巴上了郑贵妃和三皇子,行事狂妄,如果他们邢家非娶苏玉畹,镇北候定然会在郑贵妃面前进谗言,从而给邢家使绊子,他父亲的前程没准就要受影响。他们这一支不用在京城里看族人的眼色,可全靠着父亲的官职,如果父亲被降职甚至丢了官,他跟母亲、妹妹的日子又怎么能好过?他不可能只顾着自己想娶媳妇,就连累家里的至亲。所以问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他什么也没说,还反过来安慰邢太太,说他不要紧,大丈夫何患无妻。 但这段时间,他心情低落,邢太太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不过好在也不知是不是苏玉畹得到了风声,还是出于别的考虑,这段时间也没到邢府来,邢振武的情绪也慢慢得到了舒缓。这让邢太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是有些不大高兴,猜想着苏玉畹是不是想攀镇北候的高枝,所以不来他们家了,要不是就是心里肖想邢少奶奶这个位置,心里怨恨他们。 她对守门的婆子道:“领她到花厅里坐吧。”说着站了起来,对丈夫和儿子解释道,“苏姑娘可能是来交账本的,毕竟年终了,茶园收益如何,得有个说法。我去去就来。” 邢予妍是很喜欢苏玉畹的,否则也不会撮合她成为自己的嫂子了。如今家里跟苏玉畹闹成这样,她心里也是很不安的。听到苏玉畹来,她纠结着是不是也跟着母亲去见苏玉畹一面,正犹犹豫豫地想站起来,就见母亲道:“妍姐儿,你就在这里陪着你爹你哥,别到处乱跑。”说着带着丫鬟出去了。 邢予妍咬了咬唇,又坐了下来。 邢振武看着母亲的背影,神色一阵忪怔。 邢知府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怪你娘,她都是为这个家考虑。” “我知道的,爹。”邢振武低下头,没有说话。 邢知府也知道儿子的心思已不在刚才的话题上了,温声道:“你回房念书去吧。平时也时常跟同窗走动走动,别老一个人呆在家里,闭门造车可不行。” 邢振武根本没见清楚父亲刚才说了什么,只知道让他回去。他站起来告辞一声,就神思不属地往外走。 邢知府见他这样,担心一会儿在路上遇上苏玉畹会闹出事来,赶紧吩咐邢予妍:“你陪你哥回去吧,顺道也走走,别整天坐着,对身体不好。”见邢予妍应声出去,他又对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显示她跟着去看着。 婆子会意,赶紧跟上了前面那俩兄妹。 对于邢振武的亲事,邢予妍也问过母亲,知道这时候不谈婚事的原因。就是如此,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哥哥。兄妹俩一路默不作声地走着,直到到了邢振武的院子,邢振武才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对她笑道:“别担心,哥没事。就是觉得咱们家地位还是不够,所以容易受人肋制,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哥哥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念书,早已考上进士。” 听得这话,邢予妍才放下心来,冲他灿然一笑:“我知道了。哥,你快进去吧。” 邢予妍点点头,转身进了门。 苏玉畹这边,见了邢太太,态度跟以前也没有什么大变化。她本就不是个热络的人,对人一直不卑不亢,沉稳有度,见礼寒喧了两句,便直入正题:“我今儿来,是想把茶园的账本给太太过目。”说着,便将账本亲手递给邢太太。 邢太太接了过来,随意翻了翻,见这么一下子就赚了些钱,不由有些意外。 不过她心里有事,对这点小钱也不放在眼里,只对苏玉畹笑道:“这一阵子真是辛苦你了。你母亲身体还好吧?今年过年回休宁去过吗?” “不辛苦。”苏玉畹也笑笑,“母亲身体还好,过十来天就回休宁去。”说着拿出一个帖子,“我们原来所住的宅子窄小,如今买了一处宽敞些的,准备三日后搬家。如果太太您和邢姑娘有空的话,赏脸过去坐一坐,吃个便饭。” 不等邢太太说话,她又道:“那日没什么外人,我们只请了我舅祖父和舅祖母、几个表舅、表舅母过去坐坐。我祖母和二叔二婶在府城,他们到时候也会过去。除此以外,就没别的人了。” 邢太太便有些为难。 按理说,她们邢家如今跟苏玉畹是合作关系,苏玉畹帮他们打理着茶园,辛辛苦苦,只两个月的时间就为他们赚了不少钱,如今她搬了新家,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给苏玉畹这个面子,到苏家去坐坐。苏玉畹辛苦为他们打理茶园,不就是想借他们一个势,好在府城不被人欺负、不让陈家人把她看低吗?现如今是最好的机会,她不去苏家撑个面子,实在说不过去。 可苏玉畹跟镇北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清楚,这时候她去苏家,把与苏家的关系摆在明面上,这到底是不是不好? 见邢太太不说话,苏玉畹便笑道:“我知道太太近来事情也多,这快要过年了,打点年礼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大家族,给谁送什么年礼,都需费精神去斟酌。我这搬家不是什么大事,跟您说也是知会一声,往后有什么事您也好叫人找得着地方,太太如果没空也不必为难。” 这孩子,还是这么善解人意。 邢太太在心里叹息一声,点头笑道:“好,那我就不为难了。不过那日我会派人去送贺礼的,可不许不收。” “如此就先谢过太太厚赏了。”苏玉畹站起来行了一礼。 接着她又说了说茶园的近况和年后的打算,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苏玉畹,邢太太翻看着账本,发现账目记得十分清晰,一笔笔进账出账,数目和来历都清清楚楚,比起邢家的那些老账房都还要做得好。她长叹一口气,将账本放到了桌上,眼里闪过儿子沉默的那张脸,烦燥的闭了闭眼,吩咐如意道:“给苏家准备一份厚礼,她搬家那天让袁嬷嬷送去。” 接下来两天,被苏玉畹派去松江的苏则和去江西的雷利程都回来了。快要过年了,他们都得在年前赶回来,倒是碰巧在同一天到府城,一前一后地来向苏玉畹禀报了他们此行的结果。 雷利程果然十分能干,这次去江西,不光顺利买了两块茶园,盘下了一个铺面做茶庄,同时还跟当地出产瓷器的窑口拉上了关系,带了一批瓷器和锡器回来。 苏玉畹是一直有忧患意识的,只是以前没什么余钱,没办法实施她的计划。这一回松萝山上的茶园一卖,得了一万多两银子,她立刻就派了两人出去。她是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松江那边的事情不算,江西买茶园的事,除了马掌柜和雷利程、苏世昌,便是连殷氏她都没告诉。那是他们苏家的一条退路,遇上什么事,徽州这边的产业可以不要,直接往江西那边撤。即便没出什么事,徽州这边的生意做得顺顺当当,她也想多渠道经营,产品多样化。往后无论是徽州府还是松江,她们卖茶叶的同时,都可以把江西的瓷器往那边卖,一个铺子卖两样货,相辅相成,互相得益,这才是利益最大化。 第三百三十八章乔迁之喜 如今见雷利程把那边的局面打开了,她自然十分高兴。 而苏则在松江就不那么顺利,松江那地方的地贵,拿三四千两银子过去,都买不到多少田地或茶园,铺子也找不到合适的,要不就是太贵,要不就地段不好。苏则只在那边看了一圈行情就回来了,打算请示了苏玉畹再行定夺。 “辛苦了,你先回去过年,过了年后咱们再说这事吧。”苏玉畹对苏则道。 “那松江这边……”苏则问道。 “自然是要买的,不过可以等春茶出来,咱们筹些银子再买。”苏玉畹道,“过了年你仍先过去,四处寻访,看到合适的茶园或铺面,先买下来。虽说出春茶的时候人家不愿意卖茶园,但只要价钱合适,把他当季的茶叶的价格差补给他,想来也不会有大问题。等我这边筹到钱,再派人送过去,你再添置别的产业。” 见得苏玉畹下了决心要在松江置产,苏则心里便有数了,点头道:“行,我大年初二就出门。” “也不必那么急,过了十五再去也不迟。谁家大过年的卖产业?总得过了大年再说。”苏玉畹笑道。 苏则不好意思地笑笑,见苏玉畹没别的吩咐,便告辞离去了。 忙完这事,就到了搬家的日子。老宅子这边苏玉畹并不打算卖,而是打算租赁出去,所以旧家俱都不搬,而是在新宅子那边添置了新的。没用到的衣服被褥,前几日殷氏都让家里的下人搬过去归整好了,只剩得些平时要用的生活用品和一些细软。一大早苏玉畹起床,别的顾不上,跟着殷氏和两个弟弟、苏玉若就先过去,在东方微微发白的吉时,放了一阵爆竹,烧了旺旺的炭火,让下人挑了一担干柴,一起在爆竹声中跨入了新居的门槛。虽说他们也有从休宁搬到徽州的经历,但那时候只是搬家,并不是乔迁新居,这会子不光是苏世昌、苏世盛、苏玉若,便是殷氏也十分兴奋,进了新宅,早晨的太阳慢慢升起,光线越来越亮,照耀在新宅子的屋顶上,几人都觉得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越来越顺遂。 “你们,都要好好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咱们家的生意也顺顺利利,畹姐儿找个好人家,嫁个好夫婿;昌哥儿和盛哥儿越来越能干懂事,若姐儿身子越来越好。”殷氏嘴里与其说是吉祥话,不如说是她的心愿。 “嗯,娘的话一定会实现。”苏玉畹笑着应和道。 关嬷嬷、韩嬷嬷和黎妈妈也跟着说了一串儿的吉祥话。 苏玉畹将殷氏和苏玉若送到正院,便出来指挥下人们各自归置东西。本来这是管家的女人帮的事,但苏世昌和苏世盛觉得姐姐在外面辛苦,他们在家里坐着,实在心里不安,也跟着苏玉畹四处查看指挥。 家中的下人,都是苏长清和苏玉畹十几年来精挑细选下来的,苏玉畹管家又严,这些下人就没有一个是吃白饭的,个个各司其职,再加上东西不多,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各个院落的东西都归整好了。 苏玉畹领着两个弟弟将每个角落都巡视一圈,见确实没有不妥当了,这才坐下来歇息。 “畹姐儿,你祖母跟你二叔、二婶怎么还不来?”殷氏问苏玉畹道。 他们是亲人,可不是陈家、邢家那些客人,非得等到下午快要吃饭的时候才来。照理说,他们住得又不远,应该一早来帮忙才是。可现如今已到午饭时分了,都仍不见他们的影子。 至于三房的苏长风和秦氏,也应该昨日到徽州府二房处歇脚,今天跟二房一起来的。可他们非得今天早上才动身,没到下午,那是绝对到不了府城的。 “大概是有事要忙吧。反正他们来了大家反倒不自在,不如晚些来。”苏玉畹笑道。 “姐,祖母和二叔、二婶看了咱们的新宅子,会不会赖在这里不走啊?”苏世昌对于这事,十分担忧。尽管苏玉畹原先就让他放心,但他哪里放心得下? “应该不会。” 苏玉畹可知道近段时间苏长亭焦头烂额,那位林氏可是她叫人在屯溪的青楼里找的人,魏氏在家里闹了一场,但终究敌不过林氏对苏长亭的吸引力,以及林氏肚子里的孩子对苏老太太的掂记,终于在昨天被苏长亭用一顶软轿抬进了二房。这种时候,魏氏哪里还会有心情来跟大房过不去?今天指定是不会来的了。苏老太太上回就被她吓住了,绝对不敢起到大房来养老的心思;至于一肚子坏水的苏长亭,就算他对大房的宅子起不好的心思,苏玉畹也会让林姨娘吹枕边风,把对大房不利的念头打掉。 而且,今天陈家人在这里,二房的人夹起尾巴做人都来不及,哪里还敢起妖蛾子? 不过终究不是能肯定的事,她也不好跟苏世昌说。 吃过午饭,大家又歇息了小半个时辰,便有门房来报,说苏长风来了。苏玉畹和苏世昌忙迎了出去。 “三叔,一路辛苦。”苏玉畹看看苏长风身后,“怎的你一个人来?” “你三婶身子不舒坦,我就让她在家养病了。”苏长风道。 秦氏上回在大房受了辱,哪里有脸来?苏玉畹心知肚明,也不再多问,只略略问了问苏玉芸姐弟三人的情况,便让苏世昌引了苏长风到前院厅堂去。 “你祖母、二叔还没来?”苏长风问道。 “没呢,可能快了。”苏玉畹道。 苏长风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什么,跟着苏世昌去了前院。 眼见得苏长风走远了,立春在身后问道:“姑娘,要不要派人去二房请一下老太太?” 二房人是个混不吝,但大房不能不要名声。今天大房乔迁之喜,苏老太太和二房人不来,那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派一个人去也好。一会儿可能陈家人就到了,去请老太太的下人回来,不管老太太和二老爷是个什么意思,都直接到我面前禀报就是。” 这是不想在陈家人面前给苏老太太和二房人留面子。立春明白苏玉畹的意思,自身去安排人去办这件事。 不一会儿,陈家人果然来了。今天是沐休日,陈明生十分给面子,竟然与陈老太太亲自来了。陈伯鸿与陈叔卿两房人也到得十分齐整。陈欣儿虽满脸不高兴,却还是一起跟来了。 苏世昌和苏世盛在前院招待男客,殷氏和苏玉畹、苏玉若则在后院招待女客。 陈老太太在宅子里走了一圈,称赞道:“这宅子买得好。” 姜氏也十分赞许地点点头:“这样的地段能置下这么一处宅子,十分不容易了。”转头看向苏玉畹,“还是畹姐儿能干。” 赵氏看着苏玉畹越发美丽的容颜,心里满不是滋味。 人呐,总是失去了才觉得某样东西好。 以前她是百般地看苏玉畹不上,总觉得她身份低,要不是跟陈家沾亲带故,连与她这官宦人家的太太同坐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知道没机会娶到苏玉畹了,又想起她的诸多好处来:容貌俏丽、气质出众,带出去都有面子;做生意的极其能干,性子也大气,虽骨子里要强,却不爱与人争长短。赵氏自认为自己也是这样的女子,因此撇开苏玉畹的身份和原先要嫁给她儿子这一点不谈,心底里是极欣赏苏玉畹的。再想想府城或县里原先相看过的那些官宦人家的姑娘,真是没有哪一个能与苏玉畹比肩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邢予妍来了 这会子再看苏家短短一年时间,就在苏玉畹手里变得越来越兴旺,置下了这么一份家产,再想想他们三房想要置这么一个宅子,估计都没有能力,那心头的滋味就更不用说了。再想想自己因为拒绝这门亲事,老太太对自己诸般不满,自己在陈家的日子更不好过,丈夫还因着苏家而被削弱了手中的权利,失去了老太爷的欢心,三房的处境更为艰难,她的心里就悔意满满。 一行人走了一圈,回到厅堂刚坐下来,就听得下人来报:“太太、姑娘,二房的二老爷和二姑娘来了。” 苏玉畹一愕。苏长亭能来,她不奇怪。苏长亭是个脸皮厚心肠黑又十分喜欢钻营的人,他来府城后就一直想跟陈明生搞好关系,可一直没有机会,陈明生的面他都见不着。这会子打听到陈明生也来了这里,他自然要到这里来刷一刷好感度。就算陈明生不帮他,要是能不出手对付他,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反正过来坐一坐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可苏玉凌为何会来? 她站了起来,对陈老太太和姜氏等人道:“我去迎一迎我家二叔和二妹妹。” “去吧去吧。”陈老太太笑道。听到苏老太太没来,她也乐得自在。对于这位陈明生极为不喜的顶替他妹妹的继室,她自然是不会有好脸色的。但今天是苏玉畹乔迁新居,闹出不愉快来终归不好。而且,跟苏老太太那样的人置气,也掉身份。能不见面,自然不见面的好。 不一会儿,苏玉畹就领着苏玉凌进来了。 今天的苏玉凌打扮得十分精心:鹅黄色挑花绸缎小袄,水蓝色绣黄花的长裙,外披着白色狐狸皮披风。她似乎又长高了些,脸上的婴儿肥也褪去了,巴掌大的小脸上略带妩媚的眼睛便越发地显得大,在白色狐毛的衬托下更是顾盼生辉。 陈欣儿原本就不大高兴,此时见到苏玉畹的妹妹也比自己漂亮,眼里的嫉恨与不屑遮都遮不住。 苏玉凌想是得了苏长亭的吩咐,进门后脱了披风,便盈盈下拜:“玉凌见过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 见她这么识趣,没顺杆子跟着苏玉畹叫“舅祖母、舅母”,陈老太太也没为难她,淡淡地点头道:“起身吧。” 苏玉凌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变,站起身来,朝殷氏笑道:“祖母和母亲一直说要来的,只是昨儿晚祖母大概是受了寒,早上起来就感觉头疼,不大舒坦。母亲不放心留祖母一人在家里,便让我跟爹爹过来祝贺大伯母乔迁新居。祖母她老人家说了,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有一点点不舒坦,喝点姜汤发发汗就好了,大伯母不必掂记着,在家好好招待客人,便是尽了孝道了。” 苏玉畹暗笑。苏老太太一向想在陈家人面前显示她的贤良,今儿个她不想来看陈老太太的脸色,便让苏玉凌带了这么一番漂亮话,倒也显示了她这个婆婆和祖母的慈爱了。同时她也对苏玉凌的表现感到意外——大半年不见,苏玉凌竟然长进了许多,把她那要强掐尖的性子藏了起来,这番言谈很是落落大方。 姜氏看到苏玉凌的容貌表现,再看到自己女儿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表情,她一阵头痛。以前她总觉得女儿是个好的,可自打苏玉畹来了府城后,陈欣儿做的种种事,都让她极为失望,她深深觉得要好好教导女儿了。 苏玉凌刚坐下,便有守门的婆子来报:“太太,姑娘,邢姑娘来了。” 殷氏顿时满脸惊喜,一连声道:“快快有请。” 苏玉畹倒十分意外。那日她去邢府,邢太太跟她道歉,说抽不开身来道贺,她还以为邢太太最多派个体面的婆子来贺喜,没想到竟然叫了邢予妍过来。 陈老太太则跟姜氏对视了一眼。 邢太太撤了提亲的请求后,就一直呆在家里,近段时间城里也没有哪家官宦人家举办宴会,她们跟邢太太还没见过面。但提亲又退亲,这就表明邢太太对苏玉畹是有不满的,否则怎么会这样做呢?然而现在又派邢予妍来道贺,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苏玉畹亲自去二门处将邢予妍迎了进来,众人又是一番见礼。 苏玉凌得知眼前的这位少女竟然是知府家的千金,大吃了一惊,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不过好在她惯常掐尖要强的,见自家堂姐一介商户女儿,在知府千金面前一派落落大方,说说笑笑,态度十分随意;而对于陈家的那位来道贺的陈欣儿,她似乎都爱理不理,这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随即那股不甘于人后的劲儿就上来了。待邢予妍提出要去参观一下新宅子时,她也起身笑道:“邢姑娘,难得您能来一趟,我也陪着你一块儿去吧。” 邢予妍并不清楚苏家几房之间的事,一开始得知苏玉凌是苏玉畹的堂妹,容貌也十分出众,说话也还算大方,便对她的印象不错,此时听苏玉凌这样说,她自然不好拒绝,笑着道:“如此就有劳了。” 如果是邢予妍和苏玉畹单独出去,陈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她知道这两人交情不错,邢予妍还几次邀请苏玉畹去邢府看花,却没有邀请陈欣儿。这会子她见苏玉凌也在其中参了一脚,便有心想让自家孙女在邢予妍面前改变一下形象,笑道:“既如此,不如你们年纪女孩子都出去逛逛,别老陪着我们老婆子坐着。” 陈老太太开了口,无论邢予妍和苏玉畹内心里愿不愿意,都不好拒绝。 苏玉畹便笑道:“好啊,欣儿表妹和蜜儿表妹就跟我们一起去走走吧。”又看着苏玉若道,“外面凉,若姐儿还是呆在屋子里吧,你就别去了。” 苏玉若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身体能好些,全靠母亲的精心护理和请的郎中好,要是出去发病了,倒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她乖乖地点头,笑道:“姐姐你们去吧。我在这里陪舅祖母和舅母她们说话。” 陈老太太听得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对殷氏道:“若姐儿这孩子,乖巧得真是让人疼。” “可不是?”殷氏看了苏玉若一眼,眼里满是慈爱。 陈欣儿根本就不想跟邢予妍和苏玉畹凑成堆。邢予妍几次三番邀请苏玉畹,却偏偏不邀请她,她心里对邢予妍也是极恼恨的。而对苏玉畹,那就更不用说了,从打一开始,她对苏玉畹的印象就没好过。一个来打秋风求依靠的孤女,竟然还敢给她祖父和祖母甩脸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至于苏玉凌,那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商户女,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祖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母亲又一直拿眼睛瞪着她。她要是胆敢反对,回家准没好果子吃。 她只得满脸不高兴地站了起来,跟着邢予妍和苏玉畹走了出去。 苏玉凌和陈欣儿都不是省油的灯,苏玉畹真担心她们在自己家里闹出什么妖娥子来,只得一路顾着她们,跟邢予妍聊天的时候,还不忘跟这两人说几句。不过好在也许是邢予妍在场,两个人都想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出去走了一圈,气氛倒还融洽。陈蜜儿则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好奇心又强,时不时地问苏玉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一行人说说笑笑地也显得十分热闹。 第三百四十章满心郁闷的苏长亭 苏玉畹做事是极细心的,为了避免出现乌龙事件,在她们一行人出发之前,她就让谷雨出去探听了一番,得知男客都呆在前院,便派丫鬟去守着路,吩咐男仆不要出来冲撞客人,这才领了几人出来。所以这一路上倒没发生什么事,让有心想遇上陈家男客、做点文章的苏玉凌有些失望。不过苏玉凌现在志向远大,已把目标放在了京城的镇北候身上,对于这一点,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逛了一圈回去坐了一会儿,邢予妍就借口家中为回京收拾行李繁忙,没有留下吃饭就告辞了。陈老太太今儿个兴致极好,在苏宅吃过饭了,这才带着众女眷回去。 女客这边气氛融洽,男客那头就有些微妙了。苏长亭今天是特意冲着陈明生来的。黄怀安那里不理他了,他拿对方半点办法都没有。镇北候那里又没靠上,现如今他是没有一点靠山,心里忐忑不已,总担心苏玉畹再让陈明生来找他麻烦。他想着人的感情总是处出来的,没准他今天来跟陈明生一见如故,让陈明生对他欣赏有加呢,不说把陈明生争取到他这边来吧,起码不要随意听苏玉畹挑唆就找他麻烦不是?所以今天他怀着讨好陈明生的目的来的。 却不想陈明生从头到尾都不理他。 苏世昌那孩子礼数也是极周到的,他到苏宅时,苏世昌也把他介绍给了陈明生和陈伯鸿等人,却不想陈明生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点了一下头就不理他了,转对苏世昌道:“人老了就容易乏,你找个地方让我歇一歇。” 苏世昌自然不敢多话,立刻叫下人收拾出来一个房间,给陈明生去歇息。陈伯鸿借口伺候老爷,领着陈卓昆也走了,只留了陈叔卿和两个毛头小子在厅堂里。苏长亭跟陈叔卿是相熟的,当初他初到府城,他和陈叔卿都跟着苏家大房的掌柜、管事去看茶园,借此机会他主动找陈叔卿搭讪,也算得相识。只是陈叔卿这人也油滑得很,一切听陈老太爷的吩咐,随着苏长亭跟苏家大房闹翻,陈叔卿也不再理会苏长亭。 站起来送陈明生出去,苏长亭便对陈叔卿笑道:“陈三爷,近来可好?” 要是以前,陈叔卿碍着礼数,还会跟苏长亭做些表面文章,但现在他十分欣赏苏玉畹,对苏长亭这种没有一点长辈样儿、还老盯着大房这点家产不放的人就十分的看不上。 他斜睨地看了苏长亭一眼,点点头:“还好。”转头就对苏世昌道,“昌哥儿,你们这儿哪里有清静些的地方?我最不喜欢热闹。” 苏世昌忍着笑道:“有的,前面有一处花坊,屋外住满了花,不远处就是池塘,景致十分好。我姐姐建那处的时候,特地照着何太太家的暖客安了个地暖,坐在屋子里,能一面赏花看景一面喝茶吃点心,很是舒服惬意。” “啊,有这样的好地方,我要不问,你小子还藏着掖着是吧?快快,赶紧带我们去。”陈叔卿站起来,吩咐苏世昌道。 他好歹是通判大人家的三老爷,在府城里也算得一个人物。虽在家里被压得不敢吭声,但常年做生意,在外边还有派头的。这会子要给苏长亭没脸,手段简直是信手拈来。 苏长亭看着陈叔卿领着陈家的两个小辈去了花坊,屋子里只剩了他跟苏长风、苏世盛,脸色真是红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 偏苏世盛还没眼色,此时问他道:“二叔,你们什么时候回休宁?” 说到这个,苏长亭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这段时间他把林氏接了回来,魏氏就一病不起,家事也不打理,连他跟她说话都跟没听见一般,三个儿女也不大理他,真闹个了众叛亲离。眼看着年关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回休宁去了,家里给亲朋好友准备的礼物,过年的东西,样样都没准备。苏老太太年纪大了,精神头短,自然不能叫她做这个;苏玉凌则借口侍疾,没空打理,也不敢揽这个活儿。苏长亭这阵子真是焦头烂额。 而且,依着魏家那蛮横跋扈的行事风格,他真担心他回了休宁,魏家人会来闹事。到时候让人看了笑话,休宁他都没脸回去了。 想到这些,他就满心郁闷。 “还没定。”他随口答道,看看空空如也的厅堂,他有心想甩袖就走,回家去,可又担心进一步得罪陈明生,不敢这么失礼。好不容易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没等吃饭,就先行离开了。回家后,还得忍气叮嘱母亲,如果殷氏过来探病,不要为难于她。 他们二房,现在还惹不起大房。他准备等镇北候从京城回来搭上了关系,再来好好收拾陈明生和苏玉畹。 也因此,殷氏第二日过来探病,苏老太太对她极为客气,魏氏装病在床,跟林氏斗智斗勇都来不及,也没精神搭理她,殷氏这一次请安倒是极顺利,跟苏老太太商量了回休宁的时间,便回了新宅。 过了几日,苏家大房就先回了休宁。 苏玉畹得给休宁的掌柜、管事、伙计发年礼,上山去探望大方大师,又是一通忙碌。 这日吃晚饭的时候,殷氏对苏玉畹道:“怎的你祖母、二叔他们这个时候还没回来?那日我去探病,你祖母明明说迟我们两日回来的。” “谁知道呢?”苏玉畹淡淡道,“二婶病成那样,想来是动不了身吧。” 殷氏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以前苏长清还在世时,孟姨娘整日争宠,袁姨娘在开始时也不是省油的灯,殷氏虽然软弱了些,却也知道这些女人的手段。那魏氏看似一副病态,实则是往脸上多打些粉,再用眉黛将眼晕画一画,病容就出来了。那副样子,不过是哄哄苏长亭罢了,还真没到病入膏肓、回不了休宁的地步。休宁有祖坟,有祠堂,苏长亭作为如今苏家最年长的男丁,过年是一定要领着弟弟、子侄们给祖宗进贡上香的,又岂能因着魏氏的胡闹,就不回来? 不过她觉得自己问女儿这个问题也是为难人——畹姐儿人在休宁,哪里知道远在府城的二叔家里的事呢? 苏世昌则疑惑地看了自家姐姐一眼,总觉得二房如今闹成这样有姐姐的手笔,不过很快他又打消了念头。二叔纳不纳妾,又岂能是姐姐能左右的?还是二叔自己喜欢女色,惹出来的麻烦。 苏玉畹虽说有心教导苏世昌,但有些事情,她是不会跟苏世昌说的。吃过饭,她回了房,问谷雨:“府城那边可有信来?” 谷雨将一封信递给苏玉畹。 苏玉畹将信拆开,看了一遍,放到灯上烧了,看着它变成了灰烬,这才微微一笑,道:“二老爷,会回来过年的。” 此时府城里的苏长亭,看着自己新买的茶园里的茶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冲着茶园管事大叫:“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这茶树怎么会出问题?” 刘管事也一脸的懵逼:“小、小人们真不知道。这些茶树一直都是好好的,而且小人们都是照着常规打理,浇水施肥除草,跟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施肥?施的什么肥?”苏长亭眼珠子一片血红。 “就、就是羊粪,往常咱们在松萝山上也这么施的。”刘管事觉得自己都快要冤枉死了。 他也是苏长亭手下的老管事了,以前是管松萝山上的茶园的。后来松萝山上的茶树被砍掉,苏长亭就把他抽过来管理这两处茶园。两处茶园虽然离得比较远,来回跑比较辛苦,但他知道两处茶园是苏长亭现在唯一有收益的茶园了,开春后赚不赚钱,就靠这两个地方,为此他競競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雇工们浇水施肥,他都亲自盯着。他打理了十几年的茶园了,哪里会出什么错?可这些茶树,竟然莫名其妙的就枝条发黄,开始枯萎。 他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啊! 第三百四十一章祸事多 “找出原因,把它们救活。否则,你们一家老小都别想活了。”苏长亭已经失去理智,指着刘管事大声叫嚷。 松萝山上的茶园毁了,好在他还有这两处,这两处茶园的面积,每一处都比松萝山上的大。他有信心,等春天来了,把这两个茶园的茶一采一卖,他赚的钱只会比往年多上一倍,到时候他再到别的县里再买茶园,虽说扩张的速度没苏玉畹那么大,但一定会把家业慢慢做起来的。 而松萝山上,茶树是会老化的。树龄大了,产茶量必定没有正当龄的茶树多,需得挖掉重新种。他那茶园的茶树还是老太爷当年种下的,如今也有些年头了,被人砍了他虽然也痛心疾首,但有这两处茶园做支撑,他也还能承受得住。把根挖掉,重新种上茶苗,过上两三年又能产茶了。 盘算打得极好,可千算万算他都没有算到这两处茶园竟然会出问题。 “一定是施的肥不对,赶紧挖开来看看,把肥都全部弄出来,多浇水。”他命令道。 “是,是。”刘管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赶紧安排人去做事。 两处茶园,不是在同一个人手上买的。而且他们买的时候是夏末秋初,当时茶树都还是绿油油的,这小半年来长势也挺好,必定不会是原来买之前留下的隐患。肯定是后来出了问题,才导致两处茶园都出了问题。苏长亭即便不说,他也要把茶树根下挖开来一探究竟。 这是命根子,是苏长亭发家的最后希望了,他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结果把树根挖开来,却是一无所获,最后将原先埋的肥全都清理出去了,茶树依然一天天枯萎。 苏长亭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刘管事也一片面如死灰。 偏偏祸不单行,这日钱旺匆匆过来寻他:“老爷,老爷,二姑娘出事了。” 苏长亭身子晃了晃。 茶园完了,他的最后希望就是苏玉凌了。如果过了年镇北候回了徽州,苏玉凌能搭上他的线做他的姨娘,不说镇北候给多少聘礼吧,至少可以高价把他松萝山上的茶园收购了去。不用多,出到一万两银子他也满足了,也能缓解他现在的燃眉之急,到其他的县里买上几处茶园,等到开春炒了茶卖掉,他就不光能熬过这一年,而且赚的钱只会比现在多。 可苏玉凌要是出了事……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对钱旺吼道:“什么事,快说。” “姑、姑娘去买首饰,把人家的玉佩给摔碎了。如今那掌柜揪着姑娘不放,说如果不赔钱,要去告官呢。”钱旺气喘吁吁的道。 苏长亭心里感觉不妙,但还是抱着最后希望问道:“多少钱?” 钱旺嘴唇嚅动了一下,还是把数目给报了出来:“三、三千两银子。” 苏长亭眼前一黑,身子就软了下去。 还是他的长随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住:“老爷,老爷……” “我、我没事。”苏长亭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倒,挣扎着睁开眼,“备车,带我去。” 在马车上,苏长亭才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原来,苏玉凌自打去苏家大房参加完乔迁之宴后,看到陈欣儿和陈蜜儿的容貌,就信心大增,觉得自己在府城里绝对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也因此她常常去衣料铺和首饰店,想给自己掏一些好东西,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等镇北候从京城回来,她就能让镇北候惊艳一把,瞬间抓住那个男人的心。今日这一去,就看到一块旷古绝伦的美玉摆在铺子里。她也知道家中也不是大富大贵,买不起这样的美玉,但这不妨碍她幻想着镇北候纳了她后将这块美玉送给她。她让掌柜的将玉佩拿下来让她试一试,结果在佩戴的时候绳子一松,玉佩就掉到地上,摔成了几掰。 “姑娘说是那玉佩的绳子松,怪不了她,可掌柜的不讲理,直接就要把姑娘送去官府。姑娘吓坏了,忙叫人回家来报信,太太强撑着病体赶过去了,叫小人来茶园唤老爷回去。” 苏长亭揉着眉心,久久没有说话。 钱旺也不敢再打扰。 他也知道近来茶园出了问题,老爷心烦意乱,太太知道了都不敢再闹了。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是苏长亭的心腹,二房如今什么情况,他也是清楚的。因着买茶园,现在苏长亭手头上连一千两银子都没有,哪里来三千两赔给别人? 苏长亭到了首饰铺,就看到这铺子有两层楼,内外装潢得很是精美,而且首饰铺外面有人在探头探脑的想看热闹,不过走近几步就被人劝离了。他心里顿时一沉。 在府城呆了这么久,他也知道,府里这地方藏龙卧虎,可不仅仅只有邢知府和陈明生这些人。便是连小小的休宁县都有皇亲国戚和致仕的京官、大官的亲戚,诺大一个府城只会有更多的这种人。而敢在这样的地方开首饰铺的,又岂能是一般人?衙门里的差役和那些小混混可不是吃干饭的,没有背景,都能敲诈得你连铺子都开不下去,更不用说还有一些难缠的夫人、小姐,出了点差错要是没有在中间调停转贺,那就擎等着关门大吉吧。 这样的店铺,可不是他这毫无根基的小老百姓能惹的。 还没进门,他的心就凉了半截。 魏氏和苏玉凌眼睛红红的在哭泣,见了苏长亭来,就跟见了救星一般。可让她们失望的是,苏长亭跟对方交涉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赔银子了事。至于银子从哪里来?先打个欠条,三日内交齐,否则到时候不光是苏玉凌,便是苏长亭都得去衙门里走一遭。 而衙门是陈明生的地盘,苏长亭犯了事,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苏长亭哪里敢指望他看在转弯亲戚的份上偏向自己?他只得将苏老太太和魏氏,以及新给林姨娘买的首饰都当了,又派人去向苏长风借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这才将这笔钱还上。 此时还剩几日就要过年了。茶园的茶树再如何处理也渐渐枯萎,眼看是救不回来了,而休宁是一定得回的,苏长亭想着年后只要苏玉凌顺利成为镇北候的妾氏,再不济就让她嫁给个有钱人家,也能得些聘礼将窟窿补上,这个坎也不是不能过去,心里有希望,这日子就能强撑过去,便打算带着一家老小回休宁过年,谁曾想苏世吉却被人打了。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苏长亭烦躁之极。 他也不是没想过近来一连串的事都是苏玉畹在后面做手脚,但查来查去出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茶园的事怎么都没有头绪,卖玉佩那个首饰铺,也查不到半点与苏玉畹和陈家有关的关系。现在听到苏世吉也出事,他心里跟遭雷劈一般,认定了是苏玉畹捣的鬼。 “小人、小人并不清楚。”随从咽了一口唾沫,很是紧张。 近来老爷性情暴躁,他们这些下人无不胆颤惊心,这个消息他本不想过来通传的,可谁叫他今日来轮值呢?这倒霉的事就到他头上了。 “少爷呢?” “被、被抬回来了,在后院里,太太叫人请郎中去了。” 苏长亭抬脚就往内院走,随从跟在身后,气都不敢喘。直把他送到二门处,看着他进去了,这才大松一口气,转头对人道:“赶紧,赶紧地去问一问跟少爷出门的小厮,叫他到这儿来,一会儿老爷要问话。” 第三百四十二章四处碰壁 苏长亭进了后院,便见苏世吉呲牙裂嘴地坐在那里,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魏氏正眼睛红红的拿着金创药给他敷。 见儿子没有大碍,苏长亭这才放下心来,坐下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被人打成这样。” 苏世吉见父亲进门,就眼神躲闪,不敢看他,嘴里嚅嚅地说不出话。 魏氏抹好了药,让苏世吉坐下,在水盆里净了手,坐下来后才道:“吉哥儿看你这阵子心情不好,就想帮你。他朋友前段时间筹钱做生意,他便也参了股,想赚上一笔钱来填家里的窟窿,也算为你分忧。可没想到货运回来的途中,被匪徒劫了去……” 苏长亭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来了,他抬起头来,问苏世吉:“你哪来的钱?” 苏世吉嚅嗫地道:“我、我朋友给我垫的。说好等赚了钱就还他。” “多少?” “两、两千两银子。”苏世吉说着,直接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道,“亏了钱,我不敢告诉您。我那朋友就叫人打了我一顿,还说,说……” “说什么?”苏长亭都觉得自己已经麻木,连生气的情绪都没有了。 “说如果年前还不上钱,就打断我的两条腿。” “……” 苏长亭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 这是他的儿子,是他的长子,是他准备要带着学生意、把家业传到他手上、以后给他养老的长子。做了这样的事,他还不能把他怎么样,别要人打断他有腿,他还得护着他。最重要的是,他得为他掏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 前面有为苏玉凌掏的三千两,他还能为这两千两银子说什么呢?他稍微有点不满,稍微有点犹豫,就能伤了这个长子的心,让他怨恨自己,说他看重女儿轻视儿子。往后自己老了,他会对自己如何,还真是难说。 见苏长亭木着一张脸坐在那里,眼珠子都似乎不能动了,魏氏吓了一跳,连连喊他:“老爷,老爷。” 虽说前段时间为了林氏的事,她跟苏长亭闹得很僵,但这毕竟是她的丈夫,是这个家的顶梁柱。现在家里频频出事,要是苏长亭再倒下,那她们真的是不要活了。 苏世吉也吓了一跳,忙也上前叫唤,又让人去请郎中。 苏长亭只觉得魏氏的声音很遥远,像隔了一世。好半日,那些遥远的话才渐渐变得明晰。 他疲惫地闭上眼:“我没事。” 见苏长亭有了动静,而且神志似乎恢复了正常,魏氏这才放下心来,她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转头看看满脸焦急歉疚的儿子,她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话。 她自然知道家里的情况,为了凑苏玉凌那三千两,就已掏空了,还欠了苏长风的银子。现在想要再凑两千两,除非卖茶园。而苏长亭,是不可能愿意卖茶园的。茶园一旦卖掉,这个家就永远翻不了身了。欠的钱,会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她刚才看苏长亭那样子,习惯性地想说回娘家想办法,可想起苏长亭瞒着她,花了家里三百多两银子为林氏安置幼弟、置院子、打首饰做衣服,她就心有不甘。凭什么遇上难处就得她回娘家去想办法,家里日子过得好了,苏长亭就能背着她在外面沾花惹草、花天酒地?以前不知道还罢了,可现在有林氏在,她再这样做,不成了傻子了吗? 虽说儿子是她的儿子,但也是苏长亭的儿子,是苏家二房的孙子,苏老太太嫡嫡亲的长孙。她要不管,苏老太太和苏长亭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儿子的腿被打断吧? 这么一想,她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苏长亭缓了过来,这才头痛地去想如何筹两千两银子。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即便他不愿意去想,也不能逃避。 他缓缓开口道:“魏氏,你先回娘家借两千两银子吧。过了年,春茶一出我们就会还钱,利息就照市面上的给。”要是以往,魏氏自然不肯给娘家付利息,她是一心为着小家着想的。但现在不是魏氏对他有意见么?这利息不给魏家,魏氏自己收着也一样,就算是他为林氏的事向魏氏赔罪好了。 可魏氏有了刚才的思量,已拿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不帮苏长亭过这个坎了。 她淡淡道:“我哥前段时间来信,说买卖做得不顺,今年不光没赚,还赔了不少钱。他还问咱们手上有没有银子,好借他周转周转呢。” 这也是实话。她娘家的哥哥,生意确实不好做。而这事,苏长亭也是知道的。 说到这里,魏氏的嘴角又露出一抹嘲讽:“而且,你不是说不靠我们魏家的么?你苏长亭能耐,我们魏家往后还得靠你。这时候你叫我去借钱,岂不是打你的脸?” 这话是苏长亭跟魏氏吵架时说的,此时魏氏翻出来怼他,他竟无言以对。 苏长亭默然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想起刚才苏长亭那表现,魏氏有些心慌,生怕自己把他气出个好歹。可转念一想,自己装病躺在床上时,苏长亭还在偏院里跟林氏颠鸾倒凤,卿卿我我,根本没把她的死活放在心上。这会子,她为何要为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担心? 她干脆把脸转到一边去,不看苏长亭。 苏世吉知道自己给家里闯了大祸,自己却又没有办法,坐在一边又急又悔,直抹眼泪。 良久,苏长亭长叹一口气,对苏世吉道:“你那朋友住在哪里,你带我去,我跟他家人说。这些钱,过了年开春后再还,我会付给他们利息。” 苏世吉用袖子胡乱呼撸了一下脸,站了起来,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好的,爹。” 父子俩出了门,直到傍晚才回来,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看。 魏氏在家里直担心,看到他们全须全尾的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忙问道:“怎么样?” 苏长亭不说话。苏世吉低下头去,小声道:“我朋友也是借的钱,而且利息挺高。如果我不及时还,他也要被人逼债。” “他家里就拿不出钱?”魏氏有点不相信。 “他家的情况,跟我们家很像,都是因为太缺钱,所以孩子才想办法帮家里的忙,借了钱去做生意,原以为很稳的,谁曾想半路会遇上劫匪呢?”苏长亭这时候倒帮长子说了一句话。 苏世吉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又十分愧疚地低下头去。 魏氏便知那家人很有背景,否则苏长亭不会这么好说话,把这笔钱认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我怎么听说吉哥儿被打了?”苏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 原先苏世吉回来,魏氏担心苏老太太听了急出病,没敢叫她知道此事。而刚才苏长亭与苏世吉出去那么长时间,苏老太太听下人偷偷议论,才得知此事。 这事也瞒不住,而且这其中还得用得着老娘,苏长亭便也没有隐瞒,把事情跟苏老太太说了一遍。 “哎哟,咱们这是撞了什么邪了呀?怎么一桩桩一件件都这么不顺?”苏老太太也哭了起来。 苏长亭和魏氏忙安慰她。 “那现在怎么办?”苏老太太问道,“长风那里还有多少钱?” 苏长亭摇摇头,苦笑道:“你也知道的,他整日买些文人用的东西,又常跟人去喝酒谈诗,花费大得很。那些东西想卖也卖不出钱。一千五百两,已几乎是他的全部存款了,就这,还催着我开了春就还。芸姐儿明年夏天就得出嫁,那边催得急,三弟要给她备嫁妆。” 第三百四十三章让你娘伺疾 苏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道:“大房那边呢?我听说畹姐儿把生意做得很大,赚了许多钱,要不他们哪有银子买宅子呢?两千两银子,他们总拿得出来吧?明儿个你跟我过去,我就是舍下这张老脸,也得问他们把银子要过来。两千两银子,就当他们给我的十年养老钱。” 苏长亭严重怀疑这些事都是苏玉畹弄出来的,无奈查不出证据。就算不是苏玉畹弄的,以他跟大房的恩怨,苏玉畹不看着他倒霉就不错了,哪里会帮他?那丫头可是个睚眦必报的。 不过这话他说不出口。而且就算苏老太太不说,他也打算以老人的名义问大房要钱,此时自然不会拒绝老娘的提议。 他点头道:“好。”转头对魏氏道,“你叫人收拾收拾,这次就一家子回去,免得跑来跑去。借到钱我跟吉哥儿再来一趟府城就是了。” 魏氏这会子也不好置气了,点了点头。 苏长亭又对苏世吉道:“你写封信,说我们要回乡筹钱,年前定然把钱给他。”顿了一顿,“耽搁的利息,我们会照付的。” 苏世吉的脸僵了一僵,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当即叫丫鬟准备文房四宝,当着苏长亭的面写了一封信,还给他看过,这才叫来小厮送了出去。 可不一会儿,小厮就回来了,战战兢兢地道:“老、老爷,那边的人说了,要回乡借钱可以,但少爷得留下。如果发现少爷也跟着走了,那么大家走不到休宁,可能全家都得留在半道上。” 苏长亭和魏氏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倒是苏世吉,似乎预料到有这结果似的,坐在那里一直不说话。 苏长亭看了看儿子,又不放心他一人留在这里,十分犹豫。 苏世吉道:“爹,祸是我闯下的,我留在这里做人质,也是应该。你们回休宁吧,不用担心我,只要我不出门,不会有事的。” “我跟吉哥儿留下。”魏氏道,“你跟娘回去吧。借到钱娘就不用上来了,在休宁等着我们,我们把这边的事处理好就回去过年。” 也只能这样。 这时候,苏长亭倒感念于妻子的好处了,前段时间僵持的夫妻关系,有了一定的缓和。 第二日一早,苏长亭就跟苏老太太出发了。路上颠簸,苏老太太终究年纪大了,苏长亭怕她被颠簸出个好歹,尽管心急如焚,也不敢走快,一行人在路途中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才到了休宁。 苏老太太担心孙子,也顾不得休息,下了马车直接叫人去敲大房的门。 局是苏玉畹布的,二房的举动,自然尽收她眼底。早在昨日接到二房动身的信,她就叫苏世昌和苏世盛今日一早,带着殷氏、苏玉若上山祈福去了,而且今晚还会在庵堂住上一晚,听师太讲经,到明日下午才回来。 同时她又吩咐门房,如果二房的人来访,直接请进厅堂,再来回禀于她。 原本苏玉畹就管家甚严,自打她去了府城,家业渐渐做大,苏家大房的下人对她的命令就更不敢有丝毫怠慢,守门的人牢牢记住苏玉畹的话,见到二房一行人,便有人请他们进门,另一人就飞奔着进去禀报了苏玉畹。 听到通禀,苏玉畹对霜降道:“你去一趟三叔祖和姑祖母家,就说我请三堂祖母和姑祖母过来吃点心。”霜降应声去了,苏玉畹这才带着立春和谷雨去了厅堂。 “你娘呢?”苏老太太见到苏玉畹只身前来,殷氏却不见踪影,脸色便有些难看。 来的路上,她跟苏长亭早已想好了对策。 苏玉畹这丫头是软硬不吃的,唯有从心软善良的殷氏那里下手,才能拿到银子。而且他们也不能只借两千两,反正大房现在发了财,借上三千两应该也没问题。他们手里有一千两银子的余钱,余下的日子也好周转些,毕竟过年也要钱。 至于借了钱后如何还,母子二人没跟对方提起,却都心照不宣——借钱时是孙子,还钱时是大爷。反正大房如今有的是钱,拿点钱出来孝敬老太太不是应该的吗?真要他们还,那等着吧,二房的生意不起来,这笔钱就缓着,以后再说。 “也不知祖母和二叔今日回来,我娘跟昌哥儿、盛哥儿、若姐儿一起去山上祈福了。我今日要处理茶栈的一点事,所以没跟着去。”苏玉畹笑道。 看着她这张美丽明媚的笑脸,苏长亭却在心里梗得难受。 虽说茶园、苏玉凌、苏世吉的事情看起来样样都是巧合,没有一丝谋算的痕迹,但这也太巧合了些,怎么可能事情都挤在一块儿发生呢,而且还都是坏事。想让二房倒霉的,除了眼前这个丫头,还真没有别人。这些事不是她做的,还能有谁? 他一冲动,质问苏玉畹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可想到还没借到钱,不能撕破脸,否则苏玉畹定然以此为借口将他们赶出去,一文钱都不错。这丫头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名声,而且鬼点子太多,他毁她名声,没准到头来还是他吃大亏,这样的例子又不是没有。 再者,苏玉凌还要攀上镇北候那棵大树呢,苏玉畹的名声坏了,对苏玉凌而言终归有影响。这个哑巴亏,还是得先咽下,等过了年一切尘埃落定了再说。 那忍着那股憋闷到极点的疼痛,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过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恨意与谋算,还是落在了苏玉畹眼里。 苏玉畹心里微微一笑,端起茶软了一口,却是不理会苏长亭。 “你派人通知她一声,就说我回来了。”苏老太太道。 “你二婶病着,这次没有跟着一块儿回来。老太太在路上走了两天,身子骨不大吃得消,一会儿我请个郎中来给她看看,你叫你娘回来,伺候老太太。”苏长亭道。说着不甘心,又刺了一句,“她是长房长媳,平时不管老太太倒也罢了,如今你二婶没回来,她这做长媳要是不回来伺候,就真说不过去了,传出去,也不好听。” 苏玉畹也没争辩,只答应一声:“好。”又看了看苏老太太,“祖母既然身子不舒坦,怎么不回去歇着,反到我们这边来了?”她看了苏长亭一眼,“二叔,不是我说你,你对祖母也太不体恤了些,这就是你们平常伺候老太太的行径?” 苏长亭母子两人不想他们不说话,苏玉畹反倒揪着他们不放,想要争辩嘛,苏玉畹讲的又十分在理,竟然无言以对。苏长亭不由得责怪地看了苏老太太一眼。 他原是打算先回府,然后再派人到大房来知会一声。老太太回来了,殷氏作为媳妇,不管怎么说都得带着孩子们过去请安的。到时候老太太装病,把殷氏留在身边伺候,再慢慢跟她哭诉。就殷氏那面团一样的性格和愚蠢的脑子,被话一激肯定就得将事情答应下来。 但老太太掂记孙子,觉得这事拖不得,越快越好。要是迟上一两日没钱拿回去,万一那家人为了示威,先打断她孙子的一条腿可怎么好?从他们不让苏世吉回县里,就知道那是多少霸道的一家子。 而且,就算直接上门,她觉得自己也有信心从殷氏那里得到想要的。再者,撇开苏玉畹,光跟殷氏谈,到时候即便殷氏应了,苏玉畹来个没钱,那他们还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所以苏老太太干脆直接杀过来了,准备当面鼓对面锣的说,看苏玉畹当着殷氏的面有什么脸说没钱。 第三百四十四章姑老太太 却不想殷氏竟然不在家,还给了苏玉畹攻讦苏长亭的机会,这让苏老太太实在有些恼火。 “你们不奉养老人的,没脸说别人。”苏老太太沉着脸顶了苏玉畹一句。 “祖母这话可不好乱说的。”苏玉畹神情也淡淡的,“当初分家的时候,老太爷可是明着说老太太是二老爷、三老爷的亲生母亲,跟着他们养老最是合适。我们大房,只每年过年的时候孝敬老太太一定的奉养银子就可以了。这银子,不管有多艰难,我们都是给了的,且当着众亲戚的面。老太太这话要是传出去,我们倒没什么,老太太首先就得了个不慈的名声。” “你……”苏老太太没想到苏玉畹这么强硬,一言不合就跟她顶嘴,顿时气个半死,指着苏玉畹道:“有哪家小辈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你别以为你在府城有了靠山就自以为了不起。奉养长辈,难道不是晨晕定省,早晚伺候吗?给上几个臭钱,让老人自生自灭,这就是你所谓的孝道?还传出去,还不慈,你这是威胁我?” 苏长亭本想劝母亲别惹恼苏玉畹的,这丫头的性子,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要是跟她硬扛上了,到时候她可就有借口不借钱了。但见苏玉畹说的话和语气实在太过份,母亲要是不教训她两句,她还真以为他苏长亭怕了她呢。他干脆就坐在一旁喝茶,默不作声。 这时,站在门口的谷雨朝苏玉畹眨了两下眼。 苏玉畹回眨了一下,站了起来,满是委曲地道:“孙女不敢。不过分家和奉养的规矩,都是祖父定下的,我们大房这些年也照着规矩做到了自己应尽的职责。祖母要是不满意,大可召集族人重新拟定规矩,规矩上怎么说,我们自然怎么做。” “你别拿那个规矩来压我,我就问你,哪家老人生了病,作为长媳的不到床前伺候还跑出去玩的?说到天王老子面前,你们大房都是不孝!”苏老太太气势汹汹地道。 这么一气,她也打定主意了,来软的不如来硬的。她用不孝的这顶大帽子压下来,不怕大房不屈服。到时候她问他们要三千两银子,说身子不好要买人参燕窝,为了自己的名声,大房想来也不敢不给。就算最后打些折扣,两千两银子也是没问题的。到时候,自己儿子连借条都不必写一张,多么好的事! 却不想,她话声刚落,外面就传来一个嘲讽的声音:“哟,这顶帽子可真够大的,把天都遮住了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说话的是王母娘娘,可以一手遮天呢。” 说着,外面进来两个女人,前面那个五十来岁年纪,头发花白,可精神头却很好,穿着一身灰色的绸缎夹袄,手里还捂着一个手炉;旁边那个跟她年纪差不多,不过头上的白发没那么多,梳得一丝不乱,身上的衣着、头上的首饰都十分精美,容貌竟然跟苏玉畹有几分相似。 “你、你们怎么来了……”苏老太太看到这两人,慌乱得忍不住站了起来。 苏老太爷这一辈兄弟四人,他是老二,老大早在四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老三和老四是堂兄弟,老四老实在村里呆着,老三却四处乱跑,前些年搬到歙县去住了,开了一家笔墨铺子,生意做得还可以。那个头发花白的,就是他的妻子吴氏,即苏玉畹嘴里的三堂祖母。 而衣着精美的,却是苏老太爷嫡嫡亲的妹妹。这位姑老太太嫁了休宁县一户姓郑的商户,十年前跟着丈夫去外地做生意,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当年苏长清出生的时候她还未出阁,跟苏玉畹的亲祖母陈氏关系十分要好,也极为疼爱苏长清这个侄子。后来出嫁了,跟娘家的关系还十分亲密。后来陈氏去世,苏老太爷娶了孔氏,姑老太太跟孔氏处不来,便渐渐来往得少了。可一旦苏长清受了委曲,她是定然要出头的。郑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家产比苏家丰厚许多,姑老太太又连生了三个儿子,在郑家十分有地位。 两堂姑嫂两人也是有趣,两人虽都跟陈氏交好,但互相没什么交集,关系十分生疏。待陈氏病逝,孔氏进门,两人因护着苏长清,渐渐走动起来,最后成了闺蜜至交,十分要好。她们都是精明泼辣的性子,孔氏当时没少在她们手上吃亏。苏老太爷一直保持着清醒,护着长子,没让孔氏这个后娘带成后爹,可都是这两位的功劳。 只是两人陆续跟着丈夫搬离了休宁,只过年祭祖才回来一趟,孔氏才舒缓些。但苏老太爷有了她们的提醒,一直都提防着孔氏,临到去世前干脆帮着分了家,让苏长清搬了出去。 也因此,孔氏看到这姑嫂两人,心里就犯怵。 “我们怎么不能来?”苏氏这个姑老太太,最看不惯苏老太太那副既想苛待继子、又要贤惠名声的虚伪嘴脸,朝苏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拉着吴氏直接坐到了苏玉畹让出来的上首,在苏老太太对面坐了下来。 苏老太太怆惶的看了儿子一眼,心里已有了退意。 姑老太太可不放过她,嘴角一翘嘲讽道:“我刚怎么听你说,大房不孝?你说给我听听,他们如何不孝了。要是真不孝,我帮你收拾他们。” 这话苏老太太可不敢相信。苏氏不帮着大房收拾她就好了,哪里帮站在她这边。 不过,输人不输阵。这面子打死她都得撑住。 她淡淡道:“我从府城回来,身子不舒坦,叫畹丫头派人去山上唤她母亲回来,难道不应该?” “不舒坦?哪里不舒坦了?我看你满面红光,中气十足,舒坦得很。这是想搓磨殷氏,才找的借口吧?”姑老太太冷冷一笑。 “你……”苏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可人笨口拙,却是不知如何反驳姑老太太。 “姑母,我知道您只喜欢我大哥不喜欢我和三弟,但我们也是苏家人,我母亲生了我跟三弟,也没有亏待大哥,你为何总是跟我母亲过不去,一见面就要气她呢?”苏长亭站起来道。 打一开始,郑家家境就比苏家强,而且人丁兴旺,还有人吃衙门饭,虽说只是个捕快,但比起苏家来那真是强太多,再加上这位姑母口剪十分犀利,苏老太太永远是吃亏的,为此苏长亭打小就对这位姑母心里发怵。这种惧意日积月累,就算现在苏长亭已走出了休宁,见了更大的世面,甚至还见识到了黄怀安、陈明生甚至镇北候这样的人物,但这种惧意还是消除不掉。所以,他对苏氏说话态度可比跟苏玉畹说话要好多了,就算苏氏这样怒怼他母亲,他说话还是十分客气的。 “我哪时气她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气她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姑老太太淡淡道。 苏长亭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确实,他母亲把殷氏叫回来,是有她的盘算,但大家说话,不都给对方留面子的么?他这位姑母说了大实话,这话就难听起来了。 姑老太太好像看得到他心里想些什么似的,又冷笑:“怎的,嫌我说话难听?嫌难听的话就别做那让人恶心的事。哼,有其母必有其子,真是蛇鼠一窝。” “你、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我敬你是我长辈,才一让再让,你别以为我怕了你。”苏长亭本就不是那种脾气好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而且还是当着苏玉畹的面,他哪里忍得住,即便他怕这位姑母,也要暴发出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主持公道 “哟,还真厉害呀!行,有本事你来抢我们郑家的财产呀,我们郑家等着。”姑老太太嘲讽之意更浓。 苏长亭跟苏老太太心里一紧,转头看了苏玉畹一眼。 “苏玉畹,是不是你在姑太太面前说了我什么?你别信口雌黄、胡说八道。说我抢你们大房财产,谁看到了,可有证据?”苏长亭怒气冲冲地道。 他跟他母亲一样,都是心思不纯却偏还要在人前拥有好名声的,典型的做女表子还要立牌坊的那一类。听得别人把他的龌龊做法宣之于众,他比任何人都愤怒。 “莫刚、无尘师太。”苏玉畹慢悠悠地点出两个名字,“要不要叫他们来说说你做了什么?” 苏长亭神色猛地一变。 这两个人,袁姨娘那事发生后,他就想给一笔钱让他们远走高飞,可后来怎么都找不到他们的人。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在苏玉畹手里。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这些人我都不认识。你随随便便找个人来,满嘴的胡说八道,别以为就可以捏造事实将莫须有的罪名放到我头上,就算你有个做通判的舅祖父,也不能一手遮天。” 苏玉畹仍然是那副风清云淡的样子,跟苏长亭暴跳如雷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也不跟苏长亭争辩这些,只淡淡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把这两人交到赵县令手中。老父母做县令多年,秉公执法有目共睹,且我跟他无亲无故,你总不能再说他颠倒黑白、是非不清了吧?” “我……”苏长亭敢说陈明生怎样,还是仗着陈明生不在此处,而且姑老太太和三堂婶虽总看不惯他,但好歹她们都是苏家亲戚,再如何也不会去陈明生面前搬弄是非,让苏家子孙受害。可县令赵大人就不一样了。这位赵大人来休宁做县令三年,秉公执法虽谈不上,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最是记仇。谁要是得罪了他,那他能借着各种名目把人往死里折腾,是典型的一个小人。苏长亭相信,只要他敢在苏玉畹面前应下这句话,不用等到明日,衙门里就会有人来拘了他上堂。苏玉畹有银子打点,更有镇北候看中她的这个名头。赵县令巴结她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为了他这么个没听说过的小人物而得罪于她? 想明白这些,苏长亭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要服软讨饶,又算是把刚才苏玉畹说的那些事都承认下来了,姑老太太和三堂婶的嘴巴可是饶不了人的,他们母子以后在休宁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他咬咬牙道:“县尊大人自然是秉公执法的,但你说的完全是无稽之谈,他才不会理你呢。好了,你祖母一路辛苦,我先陪她过那边歇息去了。有什么话,过后再说罢。”说着,他站了起来,扶着苏老太太就往外走。 苏玉畹也没再说什么,只把他们送到厅堂门口,再叫谷雨把人送出去,就回转了厅堂,对姑老太太和三堂祖母苦笑一声,道:“幸亏二老回来了,能为我们说一句公道话,否则,我们这一房的日子还真不知怎么过。” “摊着这个的继祖母和二叔,也真是难为你了。”姑老太太看着苏玉畹,满脸的疼惜。 彼此一回休宁,见了面,苏玉畹就跟她们诉说了这一年来的遭遇。虽说女孩儿没有哭哭泣泣,口气平淡温和,也说了自己没有吃亏,但她对苏老太太和苏长亭的愤怒,让她两晚都没睡好觉。 “幸好我们搬去府城了,有舅祖父帮着,日子也还算过得去。”苏玉畹道。 她之所以忍苏长亭忍到现在,没有下死手去收拾他,也是考虑到族里的流言蜚语。孝道,是这世上长辈惩治晚辈时最锋利的武器。苏长亭一破产,并且失去爪牙,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苏长亭怀疑这是她苏玉畹做的手脚,苏老太太势必要利用这个武器来报复他们。女人的名声在这世道何其重要?她不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整日被人指指点点。 虽说她们会常居徽州府,但苏长亭完全可以到府城去散布谣言。她可以远嫁,母亲和弟弟妹妹却还得生活在那里。投鼠忌器,她怎敢轻举妄动? 她等的一直是过年的这个时候。 有姑老太太和三堂祖母帮着她,她就不怕舆论走向。有了这波舆论垫底,苏长亭就掀不起风波了。 虽说可以使个计谋,让苏老太太和苏长亭永远不能说话。但她不愿意轻易要人性命,让手上沾上鲜血。苏长亭没有要她的命,因顾及着苏玉凌也没有拿她的名声做文章,那么,她也留他一命。苏老太太除了为了儿子偏心一些,也没做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她更不会要了苏老太太的命。她恩怨分明,一报还一报。 二房那边,苏长亭直到回到自己院里,才想起什么,大骂苏玉畹狡诈,忍不住跑到苏老太太那里,对母亲道:“娘,那丫头就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苏老太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故意拿话来刺激您,好惹得您老人家发气,放出狠话。她早有预谋,听到我们去就赶紧叫了姑母她们,否则哪有那么巧,正好您的话让她们听见?” 苏老太太一想还真是。只是她老人家脑子不好,还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牵扯之处。 她蹙眉道:“她想做什么?” “这么跟咱们一撕破脸,她这钱也不用借了。即便咱们说什么做什么,有那两个老女人护着,县里族里就会帮着她们说话。咱们想拿孝道压她恐怕不可能了。”苏长亭说着,气极败坏,“这丫头年纪不大,真是满身的鬼心眼,也不知道像了谁!” 苏老太太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亭哥儿,咱们别跟大房斗气了。你做了什么,虽说从不跟娘说,但娘是看着畹丫头那孩子长大的,她心地不坏,只是不肯吃亏。小时候凌姐儿欺负她,她就欺负回来。可她从来没有主动去害过凌姐儿,有一次凌姐儿在外边做了不好的事,她还帮着遮掩,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往后,你别招惹她了。你不招惹她,她自然不会针对你。你看看刚去府城时,她不是还诚心想帮你吗?只是后来你又做了什么事,这才惹怒了她。她现在认识的贵人多,真不是咱们能招惹得起的了。” “什么诚心帮我?要不是她,我能半年买不到一块好茶园?你看看我现在买的这两处茶园,价格高,位置不好,这可全是畹丫头的手笔,她能安什么好心?”说起这个苏长亭就有气。 “你原来也起不起她不是吗?怨怨相报何时了?一家人,还是和和气气的好,家和万事兴。你看风哥儿,没招惹她,她还主动叫风哥儿到府城去买茶园,这不是挺好吗?”苏老太太道。 她是个恃强凌弱的人,遇到强者,她就怕了。以前苏老太爷是,姑老太太是,苏长清是,如今苏玉畹也是,都是强势的人,让她不敢轻易欺辱。 苏长亭默然了一会儿,苦笑一声:“就算我收手,估计她也不会放过咱们了。你看看凌姐儿,再看看吉哥儿,还有咱们的茶园,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要了咱们的命?咱们这一次要是借不到钱,府城的茶园抵押出去,咱们就没有翻身之日子。” 他顿了顿:“除非……” 第三百四十六章气极 “除非什么?”苏老太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抬起眼问道。 “除非咱们凌姐儿嫁了镇北候。” 苏老太太其实是不赞成苏玉凌嫁去给人做妾的。她是女人,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做妾的苦。一入候门深似海,苏玉凌进了候府,不知那日子怎样难熬呢。只是苏长亭夫妇在兴头上,苏玉凌又十分愿意,她便没有多嘴。此时,她对这桩婚事也期盼起来。 孙女再重要,又哪里比得上儿子和孙子?只要苏玉凌的婚事能给二房带来钱财和权势,牺牲她就牺牲了吧。反正,在哪个后院里日子不是一样的过? “那现在怎么办?”她问道。 苏长亭也掂记着儿子,想了想站了起来:“娘您歇着,我去魏家一趟。就算舅兄手头紧,总能挤出几百上千两银子吧?这不是救急,这是救命。以魏老太太对吉哥儿的疼爱,舅兄即便再不愿意也总能拿出点钱来。” 苏老太太点点头:“那快去,快去。” 苏老太太虽说已十分疲乏了,可心里有事情,怎么睡也不安稳,不久一会儿就醒了。一睁眼就问红袖:“老爷可曾回来了?银子借到了吗?” “还没有。您老人家只睡了小半个时辰,老爷去魏家坐一坐吃个饭,不到傍晚回不来呢。”红袖递了一盏参汤给她,温声笑道。 看着参汤,苏老太太长叹一口气:“以后,这参汤就停了吧。家里处处要用钱,哪里还花费得起这些?” “再怎么的,也不能短了您老人家的吃穿。”红袖道,“您得好好保养身体,没有您压着,大房更加肆无忌惮。”红袖道。 她是苏老太太的第一大丫鬟,苏家母子说话,也不避讳她,她自然知道大房和二房这些年来的恩怨。 “唉。”苏老太太叹了口气,就不说话了,但心里却决定短期内不喝参汤了。家里如今这么困难,她怎么好再给儿子增加负担? 红袖笑道:“老太太放心,过年的时候人多,奴婢说上几句,大房和三房总得给您老人家送些人参。” 想起大房和三房得给自己送养老钱,虽说一家每年不过是三百两银子,但加起来六百两,好歹也能缓和一下二房的窘境,苏老太太心里的焦灼感就少了几分。 “咣当。”外面传来一声响,顿时把苏老太太和红袖吓了一跳。 “杵着做什么?赶紧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红袖沉着脸对绿袖道。 绿袖去了,不一会儿就进了内室:“是老爷回来了。”她看了苏老太太一眼,“好、好像脸色不大好。” 这是没借到钱? 苏老太太赶紧让红袖伺候她穿衣服,去了外间。 苏长亭仍余怒未消,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见了母亲,不待她询问,就大声道:“娘,我恨不得杀了苏玉畹那贱人。” “怎的了?她又做了什么事?” “她叫人传了我纳妾、把魏氏气病的消息给魏家。我今儿个到魏家,还没进门,就被人泼了一盆脏水。”苏长亭说着,扯着半湿的头发给苏老太太看,“我回马车上换了衣服,到魏家叫门房通禀,门房却说岳母和舅兄出门上香去了。他一下人不敢作主把人往里请,让我改日再来。他们哪里去上什么香?邻居家前一刻还看着舅兄回来的,我好说歹说,又塞了钱给门房,他才进去通禀了。好不容易见到了舅兄,他劈头盖脸地把我臭骂了一顿,说如果我不撵了林氏,以后就别进魏家门了。说着不待我说借钱的事,就叫人把我赶了出去,新换的外袍,差点就叫那帮子畜生扯破了。”说着,仍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显然是真气狠了。 “你怎么知道这消息是畹丫头传的,不是魏氏自己写信回来哭诉的?”苏老太太倒还算公正。 “这……”苏长亭哑然。 他被苏玉畹整怕了,都留下心里阴影了。一见魏家那态度,就觉得是苏玉畹搞的鬼,那心里的怒气就不可遏制。 不过这时候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借不到钱,苏世吉的人生安全就得不到保障。 苏老太太想了想,道:“你先把林氏赶出去吧。” “什么?”苏长亭没想到母亲会说这个话,“她肚子里怀的可是咱们苏家的骨肉。再说,大过年的,您让她一个孤身女子到哪儿去?” 近来苏长亭对林姨娘越发的痴迷,这次回休宁,还想带着她一块儿回来,被苏老太太喝止了。而这些,还不敢让魏氏和苏世吉知道,否则,那母子二人怕是对苏长亭更为寒心。 “糊涂东西!”苏老太太真是恨铁不成钢,“那你说,你是要她跟肚里那块肉,还是要吉哥儿?” 苏长亭不作声了。 从情感上来说,他自然选林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现如今林氏可是他的命,他怎么舍得不要他的命?可从理智上来说,他知道,没有了林姨娘,他的生活不会有大太变化;可是没有了苏世吉,魏氏和苏世祥、苏玉凌可能都得舍他而去,即便他们不离开苏家,以后想要他们对自己好,也是不可能了。再者,他还想靠苏玉凌搏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呢。 见儿子不说话,意思是他把林氏跟苏世吉放在了同一位置上,苏老太太只觉得心惊。 那林氏,真真是个狐媚子,只这么几个月的时间,就把她儿子的魂给勾没了。要是时间再长点,可怎么是好? “亭哥儿,你要记住,吉哥儿是咱们的长子长孙,要继承你的产业的。你年纪也不小了,往后养老,全靠着吉哥儿,你可不能让他寒了心。”苏老太太语重深长地道。 苏长亭没有说话。 苏老太太压抑着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继续道:“至于林氏那里,你完全可以不用担心。明面上你把她赶出去,但暗地里完全可以重新给她赁个小院,好好的安置她。等从魏氏借到了钱,将吉哥儿这事给了了,你再把她接回来就不完了?把她赶出去,也只是权宜之计。” 苏长亭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连连道:“这样好,这样最好。” 苏老太太胸口闷着一口气,实在不想搭理他。 苏长亭想了想;“那我明日一早就赶回府城,将林氏安置妥当,再哄了魏氏回来借钱。这件事,还得她出马才行。” 也只能这样。 苏老太太点了点头。 第二天,苏长亭就匆匆去了府城。苏老太太这里却也没闲着,往床上一躺,便叫人请郎中,同时又派人去了松萝山上找寻殷氏,通知她下山来伺候自己。 松萝山也就一两处庵堂,要找个人还是很方便的,苏老太太这个打算也没落空,一个多时辰之后,殷氏就跟着丫鬟进了门。 苏老太太一看苏玉畹几姐弟都跟在了身后,心里暗骂一声,只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叫唤。 “郎中,我婆婆如何了?”殷氏见郎中正在旁边开药,忙问道。 这郎中面容陌生,并不是苏家惯常用的。他收了苏老太太的钱,自然要照苏老太太的吩咐说话:“老人家年纪大了,回休宁时又颠簸了两日,受了寒,身子骨便有些受不住。我开了药,先喝两剂调一调,待明日看诊后再说。” “有劳郎中了。”殷氏叫刘安付了诊金,便过去向苏老太太请安。 “我还死不了。”苏老太太阴恻恻地看了苏玉畹一眼,语气冰冷地道。 殷氏这一年来,在府城跟陈家女眷来往时,陈老太太看在苏玉畹面上,对殷氏也是十分尊重的,姜氏等人更是如此。而邻里知道苏家跟通判大人是亲戚关系,两家还常来常往,平时见了也多有巴结。 俗话说居移休,养移气。见识广了,位尊者都对自己平等以待,殷氏有了底气,这骨头也就硬了起来,再加上黎妈妈和韩嬷嬷的教导,那真是脱胎换骨一般,再不是以前那等软绵绵的脾气,别人给她气受,她就默默受着。 第三百四十七章支使 而且,从山上下来,过来之前,苏玉畹就把苏世吉出事,二房来借钱的事说了,又跟她道:“娘,不是我薄情,不愿意帮他们一把,实则咱们好不容易得的这点银子,又都花出去了。” 说着,她把账一笔笔算给殷氏听,这里又买了几块茶园,那里又买了新宅子,还加建了许多屋子,添置了新家具,完了之后又道:“而且,就算咱们手上有银子,也不能借。二叔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只进不出的。他今儿个借银子容易,赶明儿想让他还银子,那就难于登天。难道他们二房的人拿银子出去做生意亏了本,就来咱们大房借钱填窟窿不成?以后,他们做事岂不是更大胆?反正亏了都是大房的。咱们日子难过,想向他借银子,你想想他肯不肯借呢?再者,他们不是还有外家吗?那魏家家大业大的,借个几千两银子也不是难事,为何非得找咱们借?还不是欺负咱们孤儿寡母的,想借了不用还。” 殷氏听了,就深以为然。打定了主意,不管苏老太太怎么说,这钱都是不能借的。 这会子见苏老太太哼哼唧唧,郎中话里的意思似乎她也没什么大碍,偏她还一见面对自己母女几人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殷氏心里就有些腻歪,站在那里不作声了。 “娘,既然祖母要歇息,不如咱们先回去吧,等祖母有了精神再说。”苏玉畹故意道。 苏老太太把郎中留在这里,就是想威胁殷氏,不借钱,她就让郎中出去说大房母女如何冷待她,不孝顺。可真听到苏玉畹这话,她还是被气得要死,她千辛万苦装病,又把殷氏找回来,可不是让她看一眼就走的。 “哎哟,哎哟,这人老了,就是讨人嫌啊。明明有晚辈在旁边住着,都不肯留下来伺候,留我老婆子孤零零的在这里,就是死了,也没人知道呀。”她一面哼唧,一面抹眼泪。 “这位太太,我看你还是在这里陪陪老人家吧。这人老了,可不就是想让孩子们多孝顺吗?太太您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你也不想待你老了,儿子媳妇不理你吧?”郎中拿了银子,自然要帮着说话。 “祖母,三叔三婶呢?您病着,我娘在山上没能及时下来,情有可原。可三叔三婶就住在隔壁,您怎么不通知他们一声,光顾着派人上山去唤我娘呢?”苏玉畹道。 苏老太太一僵。 她一心想着唤殷氏回来,再算计着如何让她逼苏玉畹拿出银子来,哪里还想得到苏长风和秦氏?这会子被苏玉畹问起,她干脆装聋作哑,只管大声叫唤:“哎哟,疼死我了。哎哟,疼死我了。” 殷氏耳根子软,本来听郎中那样说,心里是有些触动的。可这会子发现苏老太太连苏长风和秦氏都不通知,只等着她从山上下来,这泥人也有了三分火气,打定主意,只听女儿的,苏老太太再怎么作妖,也别想从她们大房拿到一文钱。 “算了,既然郎中这样说了,咱们要是再走,倒显得不孝。不如咱们今儿个就搬过来陪着祖母吧。”苏玉畹又道。 苏老太太一喜,没想到这么快就达成目的了,忙停止了叫唤,对苏玉畹道:“你那么忙,若姐儿也要你照顾,不如你们姐弟几人回去,留你娘在这里就行了。” “那怎么行?祖母病了,我们自然应该守在您身边的。”苏玉畹笑道,转头吩咐苏玉若的奶娘,“五姑娘身子弱,你先送她回去,叫刘安和刘安媳妇好生照顾着,别让她发病了。” 奶娘便跟苏玉若出了门。 苏玉畹又吩咐夏至:“你跟郎中去抓药吧。” 夏至应了一声,对郎中做了个手势。 苏老太太担心郎中再被她们收买,忙又道了一声:“诊金已经付过了,不用再付。” “好的,老太太。”夏至态度恭敬地答应一声,领着郎中出去了。 见人都出去了,苏老太太又道:“一群人围着我不舒坦。殷氏,你留下;畹姐儿,你领着弟弟到外间去吧。” “昌哥儿、盛哥儿,你们出去吧,我跟娘留在这里。”苏玉畹却像是没听懂苏老太太的话似的,只叫了苏世昌和苏世盛出去,又吩咐那些丫鬟,“黎妈妈、红袖、谷雨留在这里,其他人都出去。” 苏老太太气结,却又拿苏玉畹没办法。 她躺在床上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又唤苏玉畹:“我想喝口汤。我记得你以前做过一道荷叶汤,最是清爽,也不知我老婆子有没有这福气,喝你亲手做的汤。” “那是夏天才喝的汤,这会子大冬天的,荷叶都枯萎了,哪里来的新鲜荷叶?”苏玉畹好声好气地笑道,“不如我叫厨下给你做羊骨汤?” “油腻腻的谁喝那个?”苏老太太把苏玉畹恨的不行,却又不能在殷氏面前跟她撕破脸,只得继续跟苏玉畹演戏,“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清爽一点的汤没有。即便不是你做的,你看着做,也是你的孝心。” 苏玉畹竟然十分顺从地站了起来:“既然祖母要孙女亲自去,那就去一趟好了。” 苏老太太大喜,赶紧给了个笑脸:“畹姐儿就是懂事,像你娘。” 苏玉畹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转身出去了,临走前吩咐谷雨:“红袖一个人在屋里伺候不行,你就留在这儿吧。” “不用不用,有你们太太和红袖就行。谷雨赶紧跟着你们姑娘去吧,她一个人怎么好去厨房?别被那群腌臜婆子冲撞了。” “没事,立春和霜降在外面呢,有她们跟着,老太太尽管放心。” 苏老太太又是气结。 这苏玉畹以为她是谁?摆谱都摆到她面前来了。不过是过府探望一下祖母,用得着随身带着四个丫鬟么?又不是宰相千金。 可这会子有求于人,苏老太太愣是一句讽刺的话都不敢说。 她看看殷氏,决定还是算了,不纠结这个事。千难万难才得到这么一个机会,她可得赶紧把借钱的事跟殷氏说说。谷雨再如何也是个下人,要是殷氏答应借钱了,她就算到苏玉畹面前搬弄是非也无济于事了。 她挪了挪身子,拉过殷氏的手道:“老大家的,你救救吉哥儿吧。”说着,身子就往床边翻,那样子,竟然似要下床给殷氏跪下。 黎妈妈和谷雨早就防着她这一手,黎妈妈伸手将苏老太太按住,道:“老太太您怎么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们,可别乱动,小心掉下床来。” 谷雨则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想去帮苏老太太使坏的红袖。 苏老太太动弹不得,赶紧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殷氏。 殷氏被她刚才那举动吓得不轻,早站起来远离了床边,惊恐地看着苏老太太。 “老太太,您再这样,我们太太就回去了。”黎妈妈道。 苏老太太见状,感觉再作下去效果适得其反,便将身子往里挪了挪,道:“好好,我不乱动。” 黎妈妈这才放开了手。 “老大家的,你坐过来,我们说话。”苏老太太拍拍床边。 殷氏看了黎妈妈一眼,见她微微颔首,便走了过去,小心地坐到了凳子上。 苏老太太又想来拉殷氏的手,殷氏却是有了心理阴影,惊恐地又站了起来,避开了苏老太太伸出来的手。 苏老太太对她向来要冷不热的,她们俩就从来没有过肢体接触。现在这样频频来拉她的手,殷氏简直汗毛倒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老太太的用意,不要太明显。 第三百四十八章帮手来了 苏老太太见殷氏反应这么大,也意识到自己心太急。她忙缩回手来,对殷氏笑道:“我真是有话要跟你说。” 殷氏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再走过去坐下,而是站在原地道:“您老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苏老太太也没再强求叫殷氏过来坐,她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抹了一下眼泪:“吉哥儿他……快要没命了。” 苏世吉的事,殷氏已从苏玉畹那里听说了,想起女儿和黎妈妈的吩咐,她睁大眼睛“啊”了一声,表示惊讶,就没有作声。 见殷氏没问,苏老太太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这才又道:“你不知道……”说着,把二房资金困难,苏世吉为了替父解忧,如何想办法跟朋友一起做生意,结果货物被劫匪所劫的话说了一遍。当然,二房为何资金困难,她是一字未提,而是重点把苏世吉的孝心夸赞了一遍。 “如今他被逼债,说如果不还三千两银子,就要他两条腿,还要去见官。老大家的,我知道你们对我有误会,跟二房、三房都不亲。但好歹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要是不伸伸手救他一救,他这一辈子就毁了呀。”说着,她哀哀地哭了起来。 “这还真是……”殷氏想不出措辞来形容苏世吉。用苏玉畹的话来说,这苏世吉就是个棒槌,明知自己没有能力,还敢借钱做生意,而且不跟家中大人商量,这脑子绝对有问题,不出大事都难。 她跳过这问题,直接将苏玉畹告诉她的借口说出来:“可我们买了茶园,又买了宅子搬了家,手上已没钱了。魏家不是一直挺疼吉哥儿的吗?得知他出事,魏家不会袖手旁观的。这事你跟魏家说了没有?” 苏老太太面上就十分尴尬。要是说魏家知道,却不肯借钱,那她跟苏长亭的脸不是丢尽了吗?要知道,以前魏氏没少拿魏家的有钱有权来压两个妯娌,苏老太太得意于自家儿媳妇比苏长清的媳妇娘家得力,也常拿这话来刺殷氏和压秦氏。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苏老太太很快就找出了理由:“他舅舅上个月就写了信去给我们,说做买卖赔了本,日子不好过。” 殷氏就长叹一声;“看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听得殷氏哭穷,苏老太太又是一噎。她看了殷氏一眼,声音里没什么温度地道:“吉哥儿姓苏不姓魏,有什么难处,自然是向自家人求助,又岂能求助于外人?再怎么的,你们也比二房、三房强,买了那么多茶园,还帮陈家打理茶园,三五千两银子的进账是有的。吉哥儿这是急事,你要是见死不救,你往后去了地下,有什么脸面见你公公和你夫君?” 听得这话,殷氏原先略显轻松的神色一变,抿着嘴低下了头去:“老太太您说的有道理。只是畹姐儿的账本我才看过,上面一笔笔开销都写着呢,我们真拿不出钱了。” 黎妈妈见这情形,心里便有些发急。她转头看了谷雨一眼,朝她使了个眼色。 不能再让殷氏和苏老太太单独留在这里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殷氏就是这么个耳根子软的性格,又从小受着三从四德的礼教思想影响,打心眼里她是赞成苏老太太的这番说辞的,被她说动,那是迟早的事。接下来,没准一冲动就会答应下苏老太太的请求。 所以,赶紧叫苏玉畹回来才是正理。 谷雨看了殷氏一眼,朝黎妈妈微微摇头,却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苏老太太也防着谷雨和黎妈妈呢。这两个人都是苏玉畹的得力心腹,如果她们一心捣乱,或是退出去请苏玉畹进来,她这事势必谈不下去。 见黎妈妈跟谷雨使眼色,她心里发急,决定速战速决。 她收回目光,盯着殷氏,声音越发柔和:“那你能拿出多少?两千两银子总有吧?账面上要是没有,你的首饰想来也值这个数,要不你先拿出来给我应应急……” 苏老太太原本的打算,是先问殷氏借钱,如果殷氏咬死了真没有,再问她要两年的赡养银子。如果殷氏能拿出这笔钱,那就是自打自己的嘴巴,她就势便再闹上一场,逼着殷氏无论如何都把两千两银子凑出来;要是连赡养银子都拿不出,那她就去族里哭,说大房有钱买新宅子,却连养老银子都不给她。反正拿不到银子,她就将大房母女的名声搞臭。 而且,她这句话的后面,还会再加上一句:待开春后,二房将春茶一卖,就将银子还给你。 这自然是一句空口无凭的白话。到那时候,不还钱,难道大房母女还能拿她怎么着?到时只一句逼问过去:你们都住新宅大房了,拿这点银子孝敬我难道不该? 却不想她不光下面的计策没能使出来,便是这半句话都没机会说了。她刚说了那句,门外就进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还用满是嘲讽的语气道:“啊哟,让我看看,都遇到什么事情了?能逼得自己儿媳妇当首饰!” 看清楚进来的几个人,苏老太太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而黎妈妈和谷雨则是一喜,旋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家的姑老太太陈氏、三房的三堂祖母吴氏,以及苏家的两个远房亲戚,跟苏老太太也算得是堂妯娌。 姑老太太一进来,就径直走到苏老太太床前,笑道:“我今儿个正在山上上香呢,就听说你病重,快不行了,派人跟催命似的催着清哥儿媳妇下山来见你最后一面。我还想着,好歹咱们是姑嫂一场,再如何也得来送送你,这便跟三嫂、十二弟妹、十五弟妹来看你。没曾想还没进门就听你叫清哥儿媳妇当首饰。还有心算计别人的首饰银子,气色也挺好的,看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说着,她在殷氏原先坐的锦凳上坐了下来,还自来熟地指挥红袖:“去,没眼力界儿的东西,赶紧给各位老太太搬椅子凳子。”说完又左右看看,“老二媳妇,老三媳妇呢?怎么,你病了,舍不得叫你亲生儿子的媳妇来伺候,就磋磨清哥儿媳妇?” 苏老太太就见那两个远房妯娌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心里越发慌得不行。 她们跟陈氏、吴氏可不是一伙的,她们是苏家族里老家的人。如果光是这样倒也罢了,毕竟苏家族里有出息的也就他们这两三房,这些妯娌见识短,眼皮子浅,给上几件好东西就能让她们闭嘴不回去乱说,或是反过来帮她说好话。 可坏就坏在陈氏嘴里的这位“十二弟妹”是族长太太,“十五弟妹”则是一个长舌妇。以往她回村,族长太太对她还挺热情的。可刚才听了她半句话,再被陈氏这么一挑唆,她在族长太太面前还有什么好印象呢?族长太太一不管束,由得“十五弟妹”回去一宣扬,她的名声就毁了,苏长亭、苏长风往后回到村里,也势必会为人不齿。 “不是,只是吉哥儿在府城遇上了事,急等着银子救命,我这是跟殷氏借银子,开了春就会还的。”她连忙解释道,“老二媳妇在府城四处打点,老三媳妇病着,我才派了人去山上叫老大媳妇回来。” “遇上了什么事,你倒说给我们听听。”姑老太太道。 “是这样……”苏老太太便把刚才跟殷氏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第三百四十九章好一通教训 “你家老二不是去府城买茶园吗?怎么手头会没银子?老三呢?他不买茶园,手头总会有银子吧?你亲孙子有了事,你两个亲儿子就没一点钱拿出来?你把你的人参燕窝,还有首饰搜一搜,再不济还有老二、老三媳妇的首饰呢?你是吉哥儿的亲祖母,魏氏更是吉哥儿的亲娘,你们都不当首饰,怎么偏叫老大媳妇当首饰?把老二、老三家的茶园抵押出去,总能筹出银子吧?你这不叫算计叫什么?现在骗她当了首饰,你拿了钱赎了吉哥儿,是打着不还这银子的主意吧?我说你们娘儿几个怎么这么损?老大家孤儿寡母的,你们不说帮扶帮扶,还整日算计她们,你们还是人吗?亏你刚才还说什么一家人,我呸!” 姑老太太说着说着,自己都被气得不行。 她跟苏老太太姑嫂两人撕破脸,还是因着苏老太太刚进门时,明面上一副慈母姿态,背地里却想方设法地磋磨苏长清,偏偏被她撞见了,从此苏老太太在她眼里就是恶毒后娘。偏偏苏老太太在苏老太爷面前还装得跟朵白莲花似的,叫她恶心。 在她的劝说和提点下,苏老太爷也渐渐看清楚了苏老太太的为人,这才把长子和继妻给分开,再不叫她伸手苏长清的事,甚至在临终时不顾苏老太太还在世,直接给三个房头分了家。 可以说这姑嫂两人,为着苏长清早早就结了怨。姑老太太这些年没怎么回休宁,去年听闻侄儿早逝,不待打听详情就认定是苏老太太将他磋磨死的,心里更恨苏老太太几分。 因此昨日跟苏玉畹一合计,两人就决定在族人面前撕破苏老太太伪善的脸。可饶是心里对苏老太太的为人有了认识,这会子听到苏老太太厚颜无耻地叫殷氏当首饰,她也被气得不轻。 苏老太太张了张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她想把苏玉凌遇上了事,她和魏氏把首饰当了的事说出来。可她也知道,真说出来了眼前这几位也是不信的——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怎么坏事就凑到一堆了?这明着是找借口么!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到苏长亭的话,说这些事都是苏玉畹搞出来的。这会子,她也不得不相信苏长亭这个话了。否则,哪里有这么巧,巧得说出来都没有相信? 偏这时候,苏玉畹进来了,身后跟的立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盅子。 她进了门,似乎没料到屋里有这么多人,先是愣了一愣,这才笑着上前行礼:“姑祖母,十二堂祖母,十五堂祖母。” “你这是去哪儿?怎么弄得乌漆麻黑的?”姑老太太蹙眉。 苏玉畹今天穿的是一件月白色长裙,此时裙子上蹭了好大一片烟灰;而她的额头上,似乎也有一块烟灰,看起来十分狼狈。 “祖母说她想喝我亲手炖的参汤。”苏玉畹笑笑,用袖子擦了一下脸。可不擦还好一些,这么一擦,脸上的烟灰还要多,看起来十分可笑。 可姑老太太却笑不出来,转头狠狠地瞪了苏老太太一眼:“你这不叫磋磨,什么叫磋磨?放着一屋子的婆子丫鬟不用,偏叫畹姐儿去烧火做参汤,这要是被烫出个好歹来,是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还有,你孙子不是急着用银子吗?你这人参不拿去当了换银子,中气十足满是心眼的还有精神算计人,你哪里需要喝什么参汤?我看吉哥儿那事也是你编出来哄人的吧?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大房孤儿寡母,你当我们苏家真没人了是吧?” 苏老太太的身子本就十分健朗,今天她又只是想单独跟殷氏说话,并不是真想磋磨她让她在病床前伺候,所以脸上连伪装的粉都没多抹点,眼前这满面红光、精精神神的样子,确实不像有病。 至于那人参,她觉得剩的一点参沫子也值不了什么钱。她虽心疼孙子,但对自己的身体她是十分在意的,两千两银子也不是她省下一口参汤就能省得出来的,所以,她开始支开苏玉畹叫她去炖参汤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被姑老太太这么一说,她真是恨不得马上晕过去,不用再看十二、十五弟妹那异样的眼光。 “我、我,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急着想解释,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 “行了,你也别给我装了。你是什么样子,早几十年前我就知道了。”姑老太太一语就下了定论。 说着,她也不管苏老太太怎么的,转头吩咐自己带来的婆子:“你去一趟三房,看看三太太是不是真病了,知不知道老太太要人伺候。如果不是真病,叫三太太过来伺候她亲婆母。” 婆子应声去了。 苏老太太顿时急得不行。她跟苏长亭回来,一心就想从殷氏手上拿到钱,根本没时间去理会别的。而且他们也知道苏长风的脑子有时候不大拎得清,没准他知道了这件事还要阻止他们,所以母子二人还特意叮嘱下人,不要露出消息,让三房夫妻俩知道。 这会子郑家的婆子过去,苏长风和秦氏一露出惊讶神色,那她这件事,真的也变成假的了,落在十二、十五老太太眼里,她这是真真切切磋磨老大媳妇、想从大房手里骗钱了。 可她再着急,也阻止不了郑家的婆子,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苏长风和秦氏机灵点,帮着她把这件事给遮盖过去。 郑家婆子是由等在外面的立春领过去的,十分顺利地进了三房,不一会儿就把苏长风和秦氏叫过来了。 “娘,您从府城回来,还病了,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秦氏一进门,直奔床前,嗔怪地道。 倒也不是她有意拆苏老太太的台。刚才郑家婆子过去,口口声声说他们不孝,苏老太太大老远从府城回来,如今孤身一个人病在床上,他们就住在隔壁也不去看一眼,实在是太过份了。秦氏哪里敢背这个锅?苏老太太回来不吱一声,如今倒把不孝两个字扣在她们夫妻头上,她女儿的婆家以后会怎么看她们? 她自然是一进来就先把事情讲清楚的。 苏长风跟在后面,默不作声。他也跟秦氏同样的心思。 他是混文人圈的,这个圈里最注重名声。要是被人说他不孝,他在休宁这个圈子就呆不下去了。徽州商人又最重品德,不光是文人圈呆不下去,他的生意都要受损。 所以,他对老娘这个做法也是很不满的。 苏老太太也是个玲珑心思的人,一看秦氏和苏长风那不满的眼神,她就知道郑家婆子过去说了什么。 她心里暗叹一口气,道:“我不是想着秦氏病了吗?所以就不想打扰你们。” 十二老太太和十五老太太的目光往秦氏脸上溜了一圈。 秦氏去了府城一趟,倒让苏长风对她的态度好了一些。秦氏的脑子也回转过来了,觉得既然不想离开苏家,总得跟丈夫把关系处处好。因此这段时间夫妻俩一个有意,一个有心,倒把原来降到冰点的关系又升温了一些,秦氏也注重打扮起来。再加上苏玉芸的婚期将近,秦氏忙碌起来,气色比原来强了不少,此时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有病的人。 郑家婆子似笑非笑地道:“老奴刚才过去,正看三太太大院里摘花呢。” 秦氏脸色一红。 她有意跟苏长风缓和关系,知道苏长风最喜附庸风雅,她便每日在院子里摘些花草,配上个合适的花瓶放在书案上,倒讨了苏长风几分欢心,说她有眼光,配的花草比别人更风雅几分。这是夫妻间的情趣,如今被人叫破,总是觉得不好意思。 第三百五十章杀个回马枪 苏老太太心里深恨秦氏做事不合时宜,就没一样能配合她老人家来的,可已是没办法,只能把苛待殷氏和大房的罪名认下,干脆不说话了。 反正,即便没有这件事,族里那些长舌妇也时常在背后说她坏话。 苏老太太不再负隅顽抗,姑老太太很是满意。今天让族长太太看到了她这位大嫂的真面目,她今儿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她站了起来,拍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殷氏道:“你婆婆既然病着,你就跟你三弟妹和畹姐儿好生伺候着,免得人家说你们不孝。”说着,她扫了屋里一眼,貌似不经意地问殷氏,“好像我记得三房有几个女孩儿?年纪跟畹姐儿差不了多少吧?” 殷氏看了秦氏一眼,不好说什么,只能低低地说了一声:“一个十四,一个十一。” “到议亲的年纪了,祖母病了,也该到床前来尽孝的,总不能只使唤你们大房的人。”姑老太太看了脸色不大好看的苏老太太一眼,对十二、十五老太太道,“行了,既然她说病了,咱们在这里呆久了倒显得不识趣,打扰到病人似的。咱们走吧,到我那儿吃午饭。” 十二老太太点点头,对苏老太太说了两句“好好歇着。”“早日康复”的话,就跟着姑老太太出去了。 苏长风见状,便知道自家母亲又出了妖娥子,还被姑老太太当着族里人戳穿,心里着实有些埋怨母亲。 自家占着松萝山上的地利,依着父亲的余荫,做着茶生意,不愁吃不愁穿,他真不知道母亲和哥哥一天到晚的折腾个什么劲儿。而且,明知道苏玉畹那丫头不好惹,在她手上吃过几次亏,仍死不悔改,这样蠢笨的人也是没谁了。 苏老太太不敢惹厉害的小姑子,对殷氏和苏玉畹却是没有那么好性儿了。待姑老太太等人一走,她就朝殷氏和苏玉畹冷笑道:“还真能耐了你们哈,把救兵都搬来了,我倒不知道你们这般能耐。怎么,我病了,叫你们伺候难道不应该?既然人人都说我苛待你们,那我倒要不枉担这名声才行。” 说着她指着窗外:“你们二人,还有你们的下人,通通去院子里给我跪着,我不发话,不许起来。要是有一点违抗,我就去官府告你们忤逆。要是县尊大人慑于陈家人不敢为民作主,那我就去京城告御状。” 苏长风欲劝母亲不要再这样下去,但见她两眼赤红,貌若疯颠,要是不让她出了这口气,憋在心里倒容易憋出病来,便也不作声了。而且在他看来,殷氏和苏玉畹做的也太过份了,家丑不可外扬,不过是受一点委曲,怎么能嚷嚷得族里都知道的地步呢?谁家媳妇不受婆婆的气?他妻子秦氏不也时常被母亲斥责么?殷氏和苏玉畹受些教训,也是应该。 殷氏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她看着苏老太太那样儿,十分害怕,不由后退了几步,又转头看了苏玉畹一眼。 苏玉畹默默地看了苏老太太一眼,拉着母亲走了出去,直直地跪在了院子里。黎妈妈和谷雨等人也老老实实跟在后面跪了下去。 苏老太太又对苏长风道:“赶紧看牢了畹姐儿身边的那几个丫头还有她奶娘,别叫她们去通风报信。” 见儿子应声去了,她憎恨地望着窗子里跪着的母女两人,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今儿个谁来救她们。她们就算不跪死,也得给我去半条命。还想在我手里作妖,呸,真当我老婆子好欺负不成?” 外面的殷氏虽说没听见屋里苏老太太的话,心里却是十分地不安。以前苏老太太想要好名声,所以表面上还维持着慈爱的伪装,她们大房再如何也没有受多大的委曲。可这会子直接撕破了脸,老太太想要整治她们,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不听话被告上官府,那情况只能更糟。 苏玉畹却是极淡定。 她拍拍殷氏的胳膊:“娘别怕,只管好好跪着,一会儿你就知道。” 殷氏见女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内心里的不安竟然立刻消散不见了。 她知道女儿做事一向是做一步看三步的。既然她说没事,那自然就没事。 秦氏坐在屋里,透过窗户看着老老实实跪在院子里的苏玉畹,心里很是不安。 她转头对苏老太太道:“娘,要不还是别让她们跪在那儿吧。要是让人传出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老太太啐了一脸:“怎的,你同情她们,你感同身受?你既然那么关心她们,你也去院里跪着好了。” “娘,她不是那个意思。”苏长风忙打圆场,“她是怕有人说您闲话……” “说闲话?什么闲话?无非就说我这后娘恶毒,虐待前妻的孩子罢了。刚才那些人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我既担了这样的名头,自然就得做那恶毒的后娘。我就磋磨她们怎么了?我就虐待她们怎么了?我是后娘,自然得恶毒些。”苏老太太气得狠了,说起话来也不管不顾。 秦氏干脆就闭了嘴。 她是觉得苏玉畹那丫头是向来不吃亏的。以前大房势弱,她都一点气都不能受,受了点子气还要叫殷氏或别人出头,立时就要讨回来。方才苏老太太不过是起了一点儿意,叫殷氏过来伺候,她就把姑老太太搬过来为她撑腰。这会子她竟然能乖乖去院子里跪着,不争不吵的,要说这其中没什么阴谋,她是不信的。 但现在,她已经不想跟苏老太太说了。反正这老太婆,殷氏够不上,魏氏舍不得骂,就知道整日磋磨她这个老实人,一会儿让她在畹丫头手上再吃一次亏,那也是报应。 外头跪着的黎妈妈看看苏玉畹身上穿的衣服,正想问她冷不冷,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姑老太太和十二、十五老太太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妇人,正是十二、十五两个老太太的媳妇。几人大概没想到竟然会看到院子里黑压压跪了六七个人,顿时愣了一愣。 待看清楚跪着的是殷氏和苏玉畹及大房的下人,姑老太太气得脸色发青,十二、十五老太太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这是……还真是没有天理了。”姑老太太咬着牙道,上了台阶直接进了苏老太太的屋子。 苏老太太和苏长风都没想到姑老太太会杀个回马枪,完全懵了,不知如何是好。秦氏悬在头顶的靴子落了地,心里倒是安定起来。 “你们都知道了吧?都看清楚了吧?这毒妇,大冷的天叫人跪在地上,真是怕人死得不够快啊。”姑老太太指着苏老太太气道。 随即她脸色一沉,气势极为吓人:“说,我家清哥儿是不是你害死的?你是不是也用这了么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折磨他,害死了他?” “我、我……这怎么可能?”苏老太太没想到姑老太太竟然还把事情扯到了已死的苏长清身上,心里顿时慌了,“他是自己病死的,不关我的事。” “自己病死的?他年纪轻轻身强力壮,怎么会无缘无故得病?是不是你罚他跪地,他才得了急病?你看着他死了老子没人护着就欺负他是吧?如今害死了清哥儿,还想把他妻子、女儿全害死才甘心是不是?他们都死了,大房财产就全归你儿子了,你倒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你死后到了地下无脸见我大哥儿和清哥儿,直接下十八层地狱……” 第三百五十一章 反了天了 姑老太太果真是厉害,嘴上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把有的没有全都硬安在苏老太太头上,把老太太说得面如死灰恨不得以死以明志。 “我没有,我真没有。清哥儿是自己得的病,我也从没有亏待过他。他跟畹丫头一样都是硬脾气,从不吃亏的,他不气死我老太婆就好了,我哪里能让他怎么样……”苏老太太没口子地辩驳着,不过在姑老太太的逼问中,她这辩驳便显得十分的苍白无力。 姑老太太的目的不过是叫族人看清楚苏老太太的嘴脸,跟她吵了几句,便懒得理会了,上前拿起她落在屋里的银手炉,一面往外走,一面对殷氏和苏玉畹喊道:“赶紧起来,跟我走。往后这边你们就别来了。” “可……祖母说,如果我们不顺从她,她就去官府告我们忤逆。”苏玉畹弱弱地道。 姑老太太站定,转过头去看向族长太太:“这事,你怎么说?” 族长太太对苏老太太的印象大坏,安慰苏玉畹道:“你别怕,她要真这么做,你派人去唤我们,我们给你做证。” 这年头,宗族的力量是极大的。就算苏老太太去告大房的人忤逆,只要有族人和邻里做证说她的说辞不属实,她就得以诽谤罪下大狱。 姑老太太露出满意的笑容,对苏玉畹道:“行了,有族里给你们撑腰,就不怕那些人欺负你们了。赶紧起来吧。” 苏玉畹这才搀扶着殷氏站了起来。 “走,跟我回去。你十二祖母还有事跟你商量呢。”姑老太太一挥手,率先走了出去。 苏玉畹跟着一块儿往外走,转到院门口时,她转头看了里面一眼。 有了这一遭,苏老太太和苏长亭在族里说大房的坏话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只会让人觉得他们又在谄害大房的孤儿寡母,可以说是完全避免了后患。 至此,她就算痛打落水狗,也不怕苏老太太和苏长亭反扑了。 一行人回到了大房,坐下上了茶,姑老太太才道:“你十二祖母的小儿子今年考上了举人,他想到府学去听听课,正四处找门路呢。我听说了这件事,便擅自作主,把你十二祖母带过来了。你舅祖父是府衙通判大人,听说你跟他们家关系挺好,你看看能不能去求一求你舅祖父,帮着你堂叔举荐举荐。” 今天这事,以及举荐族长儿子的事,都是苏玉畹跟姑老太太商量好的,这会子苏玉畹自然是没口子地答应,对十二老太太笑道:“想来是没问题,我一会儿写封信给我舅祖父。他一向疼我,把我当亲孙女似的,我向他求一个府学里听课的名额,只要他能办到,必是不会拒绝的。他那边一有消息,我便叫人去通知您。” “啊呀,那实在是太好了。”十二老太太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小儿子今年二十五岁就中了举人,也算得年少得志,一族的人都把希望放在他身上。只是秋闱时名次比较落后,府学的名额没拿到,只能回县学里念书。县里的教谕自己也就是个举人,实在教不了什么东西,为着这事,不光他们一家,便是族里的长辈们都愁坏了,不知从哪里给孩子使劲儿,能找到关系将他送到府学里去。 后来还是有人提了一嘴,说大房的亲家,即苏玉畹的舅祖父在府衙里做大官,想来能帮上忙。他们就一直等着过年的时候能见到苏家大房的人,好求一求人。刚刚在二房苏老太太面前,十二老太太一半是厌恶苏老太太的嘴脸,一半也是有求于人,向大房的人示好,这才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苏玉畹这边。 否则,她或许还得掂量掂量,苏家最出息的这一支的当家人是苏长亭,她得罪了苏长亭是不是值得呢。 大家说定这个事,苏玉畹还当着十二老太太的面,给陈明生写了一封信。她做事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从府城回来之前,她就向陈明生询问过这件事,得到了陈明生明确的答复之后,才让姑老太太放出风的。等这封信被送到陈明生手上,再收到他的回信,族长这一系就牢牢地绑在了她这艘船上、再不怕苏长亭利用舆论来对付她了。 二房那边,苏长风揉着眉头,问他老娘:“娘,你到底又是为什么要招惹畹姐儿?你明知道那丫头是不肯吃亏的。” 苏老太太是万万没想到,她想利用孝道压榨大房的银子,得到的竟然是这么个结果:不光一文钱没拿到钱,她自己在族里的名声算是彻底坏了。 “我、我也不想的,这不是没办法了吗?”她拿着帕子呜呜地哭了起来,把苏世吉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又道,“魏家那边也不肯借银子,要是不从大房手里弄点银子出来,我的乖孙子岂不是活不成了?” 苏长风简直是被自己老娘和哥哥弄得没了脾气。 他长叹一口气道:“借银子,那您就好好借,把事情跟大嫂说清楚,再好好地叫个中人来写张借据,我就不相信大嫂会不管吉哥儿。就是畹姐儿那丫头的脾气硬,可也是个拎得清轻重的,不会不管家人死活。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倒好,打着白拿人家银子、不准备还的主意,直接拿孝道来逼压。畹姐儿那人,是那么容易吃亏的吗?看看,看看,事情不就闹成了这样?”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这是埋怨上你老娘了?”苏老太太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早已心情烦闷得想杀人了,儿子还要在这里喋喋不休,她一个茶盏扔了过去,成功地让苏长风闭了嘴。 “你再想想办法,看看还有什么可卖的,赶紧给我筹钱。”苏老太太道,又转向秦氏,“你跟芸姐儿、玫姐儿的那些首饰,都拿去当了,能筹多少是多少。” 本来苏玉芸办嫁妆的银子都给二房拿去替苏玉凌还债了,秦氏就一肚子火气,只是夫妻关系好不容易缓和,她这一口气就一直憋在心里,没敢发作出来。 可这会子听到不光她自己,连苏玉芸和苏玉玫的首饰都得拿去当,她顿时不干了:“芸姐儿眼看着就要成亲了,不光没钱办嫁妆,还把自己的首饰拿去当,这成什么体统?而且,女孩儿的首饰是能随便拿去当的吗?要是被别人拿出去,说是芸姐儿送给他私定终身的,我们芸姐儿的名声还要不要?她的亲事岂不要作罢?” 还有一句话她没敢说:二房的苏玉凌和苏世吉闯的祸,为何要他们三房的人来背? 苏长风一听这话也有道理,忙对苏老太太道:“娘,芸姐儿和玫姐儿的首饰确实不能当。秦氏她您也是知道的,就没几样像样的首饰。我们的银子上次二哥都拿走了,现在实在是再拿不出钱了。” “娘家是个大拖累,光知道吃我们苏家喝我们苏家的,半点忙都帮不上;儿子儿子没生一个;叫她当着首饰还这么唧唧歪歪。这种丧门星留来做什么?赶紧把她给我休了。”苏老太太指着秦氏大骂起来。 这样的辱骂,以往秦氏都受过,谁叫她娘家不得力,她又生不出儿子呢。 可这会子她却是受不了了,哭道:“这祸是凌姐儿和吉哥儿惹的,跟我有什么相关?有本事您老人家骂二嫂去。”说着,掩了面就往外走。 “反了,一个个都反了天了。”苏老太太捶着床,大叫起来。 第三百五十二章 寒了心 苏长风看了一眼老娘,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兄弟三人都分了家了,虽说即便分家,也是同气连枝,有了什么事应该一起顶着。可去府城买茶园的事,苏长亭跟他说过吗?没有!母亲跟他提过吗?也没有!好事母亲和兄长想不到他,如今二房的孩子闯了祸了,就想起他来了,不光拿走他手上的所有积蓄,还逼着他妻子女儿当首饰,他便是泥人还有几分气性呢。 …… 为着儿子,苏长亭夫妻俩人也是挺拼的,第二日下午,他们就赶过来了。魏氏虽对丈夫和苏家有意见,不想再回娘家要银子,无奈苏世吉是她的亲生儿子,要是他有个好歹,她可怎么活?虽说还有个小儿子苏世祥,但苏世祥性子愚笨一些,不如苏世吉那般聪明,往后没准她指望不上。再说,苏长亭一回府城就把林姨娘送出去了,她这气也顺了不少。所以,她还是赶回来问娘家借银子了。 当然,她期望能一进门就得到好消息,婆婆已从大房手里拿到银子了。 可终究苏老太太让她失望了。 “那丫头忒的厉害,你们又不是没吃过她的亏。她把族长太太和苏氏那个老贱人都搬来了,我有什么法子?”苏老太太气哼哼地道。 没奈何,魏氏只得回娘家走了一遭。 可半个时辰后,她就回来了,红肿着眼睛道:“我哥他是真没银子了,就借了五百两,其中三百两还是我娘拿了头面去当了换来的。” 魏家这一年生意做得不顺,亏损了好几笔银子,苏长亭也是知道的。即便魏家还有些家底,但做生意的人,谁手头上不留些活钱周转呢?更何况还得过年,四处打点,这花费也不小。魏家不借他们银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魏老太太能当了自己的头面换银子,已是极疼魏氏这个女儿了,苏家还真不能抱怨什么。 苏长亭就叹了一口气:“这可怎办是好?” 魏氏抹了一把泪:“只能把府城的两个茶园押出去了。” 休宁虽说还有些田地和铺面,但卖出去也不过是几百两银子,不值什么钱。那两个茶园是苏长亭花了差不多三千两银子买回来的,押出去,换个一千五百两应该没问题。 苏长亭抿了一下嘴,没有作声。 他也不是不疼儿子,这两天也绞尽脑子想如何凑齐银子。把府城的茶园押出去,他不是没想过,只是这样一来,开春没有了进项,这银子什么时候能凑齐?押出去的茶园岂不就赎不回来了?如此一来,恶性循环之下,苏家二房就走上了败落之路。 苏长亭是千方百计往上爬的,哪里忍受得了回到休宁被人奚落、花一点银子就得算计着来的生活?他宁愿儿子被打断两条腿,都不愿意把苏家二房的根基押出去。 魏氏见丈夫沉默不语,不由心里一惊,抬起眼睛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你不会把茶园看得比儿子的性命还要重吧?” 他们夫妻二人只有这么三个儿女,苏长亭以前也是很疼爱自己的孩子的。要是以往,她绝对不会这么猜测苏长亭。可这会子有了林姨娘,还有了林姨娘肚里的孩子,苏长亭为了林姨娘就能置自己这个陪同了他十几年的结发妻子于不顾,还会顾着他们的儿子吗? 魏氏越想越心惊,看向苏长亭的目光就带上了寒意。 苏长亭正烦躁着呢,哪里注意到魏氏的表情?他皱眉低吼道:“什么性命不性命?只是打断腿而已,请个郎中还能治好。可咱们家失去了茶园,明年如何能有银子赎回来?赎不回茶园,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去。” 魏氏的目光越来越寒冷,最后归于一片死寂。 她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站了起来,直接走了出去:“我去借银子。” 眼见得二房夫妻离了心,苏老太太越发憎恨大房不施援手,嘴里不停地咒骂殷氏和苏玉畹不得好死。 “行了,骂这些有什么用?有本事直接叫她们拿银子出来。”苏长亭烦躁地说了一句,也出了门。 他倒是想过叫人绑架苏世昌、派人去大房偷银子等办法,但族人都站在了苏玉畹那一边,又都知道他正为银子发愁。这么做不用查大家都知道是他出的手。偏县令以及知府、通判都是苏玉畹相熟的人,他到时候不光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陷入牢狱之灾,面临的很可能就是他的性命问题,他实在不敢走这一步。 魏氏冒着冷眼,在各亲戚家走了一转,直到晚上天黑,她手上也就借到了一百多两银子。 苏家没有什么有出息的亲戚,过得最好的姑老太太还跟她们二房有仇怨。魏家的亲戚也不是什么很富有的,即便有,也不一定愿意把银子借给她。毕竟苏家二房没什么值得人家巴结的,何苦借了银子到时候还不上他们还得发愁。 她冒着寒风,全身冰冷的回了家,却是一屋子的冷寂。苏老太太又气又急,请了郎中开了药,如今喝了睡了。苏长亭也不知去哪里鬼混了,至今没有归家。她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看外面凄风冷雨,心里无比悲凉,发誓等过了这道坎,她就带着儿子和女儿过日子,再不管苏长亭的死活。 她在丫鬟的劝说下喝了一碗热汤,躺在床上睁着眼,半晌睡不着。 “咣当”一声,院门被推开了,苏长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没醉,不用、不用扶,我真没醉……” 魏氏木然地躺在床上,一股热流从眼眶里流出,流到了耳朵里。 屋门被推开,一股寒风袭了进来。满身酒气的苏长亭醉熏熏地被人扶了进来。魏氏闭上了眼,不想理会他。 偏苏长亭不放过她,坐到床沿上,身子差点压到她的身上:“太太,太太,你、你看这是什么?” 魏氏闭着眼,一动不动。 见魏氏没动静,苏长亭伸出手摇了摇她,嘴里道:“银、银票,我……我借到银子了。” 魏氏蓦地睁开了眼。 两张银票在她面前不停地晃着。 第三百五十三章 彻彻底底 她一把夺过银票,就着昏暗的灯光放在眼前仔细看,果真看到银票上各写着“壹仟两”的字样。 她一咕噜爬了起来,看向苏长亭:“哪里来的?” 苏长亭得意地“嘿嘿”笑:“一个朋友借的。”他伸出手,竖起拇指,“好朋友。” 魏氏顿时欢喜起来,满是醉意的苏长亭这一刻在她眼里也无比顺眼:“太好了,明儿一早咱们就回府城。” 苏长亭“嘿嘿”一笑,伸手就去扯她衣襟。 魏氏累了一天,骨头都散架了,且儿子的事没解决,她哪里有这样的心情?但丈夫想要,她也没有抗拒,挥了手叫丫鬟出去,好好地伺候了醉酒的苏长亭一回。 她也是三十来岁的女人,那方面的欲念本来就强些。再加上林姨娘进门,她跟苏长亭闹别扭,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跟丈夫同房,这一入了巷,难免情动起来。可正情浓的时候,就听苏长亭在她上面唤道:“嫣儿,好嫣儿。你比那婆娘,可强多了……” 一瓢冷水就浇在了魏氏身上。 林姨娘的闺名就叫做林嫣。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个畜生……”魏氏一把推开苏长亭,翻身起来就朝他身上挥拳头。 “哎哎,别打。”酒壮怂人胆,苏长亭被揍了几拳,稍微清醒了些,看清楚眼前这个竟然是阻挠他接回林姨娘的婆娘,还不停地打自己,顿时也恼了,挥起拳头也打了过来。他一个醉酒之人,下拳哪里有轻重?直把魏氏揍得直叫唤。 待外面的丫鬟婆子推门进来,就看到光着身子的两个人,在床上扭打成一团。 苏老太太在那头听到这边的动静,叫人问了详情,不由得气得想要吐血。本来她是不想管这狗屁倒灶的事情的,但想想明日两人还得回府城救孙子,要是两人呕气不去了,那岂不是误了大事?当即便派人把两人召唤过去,狠狠地骂了一通,又让两人给对方道歉,言明明日回城的重要性,苏长亭夫妇俩这才垂头丧气的应了。 可出了苏老太太的院子,两人就分道扬镳了。魏氏去了苏玉凌的院子住,苏长亭则去了外院书房里歇着。 不管怎么样,银子借到了,儿子总是要救的。第二日苏老太太一大早就把两人叫起了床,又让人给他们备了车,放狠话道:“你们谁要是敢在这事上闹妖娥子,误了救我吉哥儿的时辰,那就等着我来收拾你们吧。魏氏休回娘家去,亭哥儿回族里好生呆着,不许出来。” 苏长亭和魏氏对看了一眼,随即又都不约而同地别开了眼去,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出门后各上了一辆马车。 苏老太太原是装病,可被昨日被气了几场,晚h 又没歇息好,这会子就感觉头突突地疼。她叫人去请郎中,又派人去唤大房母女来伺候。 她既担了恶毒的名声,便准备好好折磨殷氏母女两人。却不想下人回禀,说殷氏母女几个一早就跟十二、十五老太太回族里老宅去了。苏老太太恨得直接砸了手边的药碗。 这个年,苏玉畹这一房都是在老宅过的。苏老太太和苏长亭那一支都没回族里,只在三十晚上,苏长亭领着两个儿子回了一趟,跟族人一起给祖宗上香。大过年的,又是别人的家事,虽说族里传遍了他们母子欺压大房的孤儿寡母,但大家在祭祖的时候也没提此事,只看向苏长亭几父子的眼神都怪怪的,叫他们浑身不安。祭完祖,父子三人就回了县里。 苏家老宅是苏老太爷发迹后重新修建了一遍的,苏玉畹派人先回去打扫了属于她们这一房的几个院子,住得倒也舒坦。 且她给族里宗学捐了银子,又买了十亩祭田,过年的时候还有府城的知府大人和通判大人家的下人来给她们送年礼。县令赵大人听闻此事,想想苏玉畹虽拒绝了镇北候,但镇北候岂会放过她?过了年来定然会把她收入后院,以后她在镇北候耳边吹吹枕头风,他们赵家的生死就得掌控在苏玉畹手里。他也不敢怠慢,派人十分高调地也送了丰厚的年礼来。 为此,族里的人看苏家大房的眼神便格外不同,上门巴结讨好的人络绎不绝。好在这样的人不是很多,且也很有分寸,在苏玉畹表示不大喜欢后,他们讨好的方式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苏家大房的日子过得还算顺畅。 苏长亭在县里听闻此事,差点没气得吐血。从府城把儿子救回来后,魏氏就跑回娘家去跟老娘哭了一场,为此魏家今年很是不给苏长亭面子,直接对他冷了脸。苏长亭在县里呆着没意思,心里又掂记着在府城里住着的林姨娘,干脆大年初五就带着老娘和妻儿回了府城。 苏玉畹则是过了正月十五才领着母亲和弟妹,还有族长太太的小儿子一起回了府城新宅的。 虽说年前年后她都给邢家、陈家送了礼,但人回来了,又亲自去了一趟,当作拜年,又在家里宴请了陈明生一家,足忙碌了十来天。 陈明生说话算话,苏家族长家的小儿子顺利入了府学。老家收到来信,很是高兴,托人送了好些礼来给苏家大房。往后苏家大房回乡过年祭祖,他们更是热情亲热,在族里也极力维护苏家大房。当然,此是后话。 “这段时间的礼单,你拿给我看一看。”这日从邢家赴宴回来,苏玉畹向立春道。 立春将礼薄本拿出来,递给苏玉畹。 这四个丫鬟,都分担了很多的事情,比如夏至管着家中大大小小的账目;立春在帮苏玉畹记着各种大小事的同时,也管人情来往;霜降主要是收集消息和管理消息,并记录在案;谷雨…… 想到谷雨,苏玉畹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问立春道:“谷雨呢?我怎么有小半日没看到她了?” 立春就笑:“在前院跟黄三少爷喝茶呢。” “……” 第三百五十四章 提亲的来了 苏玉畹想了想,问道:“黄三少爷经常来吗?” 立春点点头:“常来。不过他来上五回,谷雨也就见他一回。”说着,她看了苏玉畹一眼,“见面也就在前院花厅里,霜降帮看着,两人坐上一盏茶功夫就散了,也就说上几句话。” 谷雨毕竟是苏玉畹的丫鬟,如果传出她跟外男有染,于苏玉畹的名声有碍。只是黄文胜十分心诚,想方设法地要见谷雨一面。有一次谷雨跟苏玉畹去茶园,黄文胜就跟着去了。谷雨担心这样会影响自家姑娘的名声,干脆就在家里偶尔跟黄文胜见上一面,不过也仅仅止于远远地坐着,说上几句话。 在想明白她嫁到黄家对自家姑娘有益之后,她对这桩婚事也不那么抗拒了。她想试着跟黄文胜接触接触,看一看他是不是一时的脑子发热。如果半年过后黄文胜仍想要娶她,她或许会答应这门亲事。 吴正浩听了女儿的劝,且也看到黄文胜似乎十分诚心,再加上调查过黄文胜并没有什么劣迹,黄家对这桩亲事似乎也挺有诚意,他便没有阻拦。 苏玉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又问:“霜降和阿九如何了?” 立春讶然地张大脸:“姑娘怎么知晓?” 霜降和阿九互相偷偷喜欢,这连谷雨这个当姐姐的都不知道。还是立春心细,悄悄发现的。不过谷雨的婚事还没定下,霜降和阿九也没声张,立春也就不多事,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 却不想自家姑娘竟然知道了。 苏玉畹笑道:“看出来的呀。阿九跟霜降相处的状态完全不对。” 说完她看立春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立春摇头,旋即觉得自己这样会让自家姑娘多想,便解释了一句,“我没想到霜降竟然会跟阿九好。” 苏玉畹看了她一会儿,笑了起来。 立春知道自己的想法恐怕被姑娘察觉了,心里有些发急,可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苏玉畹垂下眼,看向手中的礼薄本,淡淡道:“放心,她们的出路,我会安排好的。谷雨要是真要嫁黄三少爷,到时候我会给吴叔和霜降在外面置宅子,放他们奴籍。霜降想嫁阿九,阿九的便一块儿放。你们跟了我这么久,跟我的亲人一般,我不可能亏待你们。”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立春立刻跪了下去。 她得知霜降与阿九的恋情时,确实是为霜降担忧过的。谷雨眼看着就要嫁给黄文胜了。黄家虽不是什么权贵人家,但在休宁也算得是富户,有一定的地位。这样的人家,如果不光三少奶奶出身丫鬟,而且她的父亲和妹妹都还在苏家做下人,以后不仅出去应酬,便是在家里,也要被妯娌看不起。 虽说她了解自家姑娘,知道她一定会放吴正浩和霜降奴籍的,但如今又多了一个阿九,任哪一个主子都会不高兴。毕竟像苏家这样的人家里,培养一个得用的下人不容易。一下走了四个,而且全都是苏玉畹身边最得力的,不说苏玉畹,就是立春自己都会有想法。 可这样的担忧,她谁都不能说,只能闷在心里,也以为没人知道。 却不想自家姑娘竟然明察秋毫,什么都知道。 “起来吧。”苏玉畹道,“你跟她们一会儿长大,为她们多想些,也是应该,不必觉得对不住我。我对你们的心,别人不了解,你应该是知道的。” “是,奴婢知道,姑娘视我们如手足,待我们恩同姐妹。”立春知道自家姑娘最讨厌别人矫情,不待苏玉畹说第二次,便顺从地站了起来。 苏玉畹点点头,便不说话了。 立春静静地立在那里,屋里除了点漏发出的微小声响,再无别的声音。 “姑娘,姑娘……”夏至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苏玉畹和立春同时抬头朝窗外望去,就看到她提着裙子跑了进来,小脸上带着笑,或是因为兴奋,或是跑得太急,脸色发红。 苏玉畹不由挑了一下眉。 她四个丫鬟里,夏至最为安静温柔,平日里走路都是不急不徐的,脸上总带着温婉的笑意,很少像现在这般风风火火,急急躁躁。 “有何喜事?”她扬声问道。 这时夏至已上了台阶,掀帘进门了。她张嘴欲说,可急促的喘气让她不得不停顿了一下。 “给她倒杯茶。”苏玉畹吩咐道。 立春含笑嗔了夏至一眼,转身去倒茶。 “姑、姑娘……”夏至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太太叫我来跟你说,孙家来提亲了。” “孙家?哪个孙家?”苏玉畹莫名其妙,“给谁提亲?” 夏至顿时哭笑不得,轻一跺脚:“给谁?自然是给姑娘您呐。就是那个孙儒杰,秀才,他爹是中人。咱家这座宅子就是孙秀才给介绍的。” 立春一听,看向苏玉畹的眼眸里也露出了喜色。 苏玉畹眨了眨眼,旋即垂下眼眸。 虽说她原先也考虑过这门亲事,殷氏也多次向她提及,但真到孙家来提亲,她不光不觉得惊喜,反而隐隐感觉心情不畅。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太太怎么说?” “太太叫奴婢来问姑娘的意思。”夏至有些奇怪地看着苏玉畹。 苏玉畹可早就跟殷氏说好了的,她的亲事自己作主。而且有黎妈妈看着,殷氏想要自作主张也不行啊,自然要来问过苏玉畹的意思。 “媒人还在那里?” “媒人已被太太打发走了。”夏至道。 民间俗成的规矩,看重女儿的人家,不管再中意男方,在对方提亲的时候也不会马上就应允婚事,总得托口要考虑考虑,矜持一番,否则女孩儿嫁过去就要被婆家人轻视。所以这提亲,媒人总得走上两三遭方成。当然,也有那一口拒绝的,拒绝的口气十分坚定的话,媒人知晓妇女方的意思,传达给男方,男方就不一定再叫媒人过来了。 苏玉畹点点头,没有说话。 第三百五十五章 考虑斟酌 夏至见状,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立春拉了一下袖子,朝她摇了摇头,她便吐了吐舌头,闭上嘴不说话了。 苏玉畹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她当即烦闷地站了起来,道:“我去园子里走一走。” 立春忙取了披风来给她披上,又唤人去叫了谷雨来,陪着她一道出门。 虽说这园子原先风景极好,但前段时间动了土木,堆砖砌瓦,植物也被破坏了不少。此时又是冬天,想要栽种新的也来不及了,除了原先留下的几株大树,本该种植物的地方都裸露出了泥土来,显得很是狼藉。苏玉畹走了一会儿,不光没舒缓心头的烦闷,反而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 “姑娘,黎妈妈来了。”立春在她身后提醒道。 苏玉畹抬起头,便见黎妈妈披着一件锦锻披风,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朝这边张望。 她心里一暖,忙快步走了过去,嗔道:“妈妈怎的来了?外边冷,有什么话你叫人来唤我就好。” 黎妈妈也迎了过来,先摸了摸苏玉畹的手,见她的手仍十分暖和,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没事,我也时日里也常陪太太出来走动。在屋子里呆久了,浑身都不舒坦。” 苏玉畹便没再多言,挽着她的胳膊朝前面走。 黎妈妈转头看了看她,开口道:“如果不想答应,拒绝就是,犯不着委曲自己。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千万不要有半点迁就。否则以后后悔起来,可就晚了。” 苏玉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道:“妈妈,我原先就想找这么一门亲事,门第跟咱们差不多,家境也相当。男方也不必太能干,有上进心,对我好,这就可以了。 孙家这门亲事,照这样说起来就很合条件。孙家门第上更高些,也更符合咱们的要求。毕竟往后生意越做越大,只依附于别人是不行的,靠别人总不如靠自己。孙秀才这个人也还好,至少不是那等读书读傻了的,知晓世情,知道变通,有孝心肯上进,对我也算得有心。” 他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可见天赋也不错,往后再进一步两步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他不能中进士,能中个举人也能支撑起门户了。” 而且,他家也不复杂,就两口人,还没婆婆,我一进门就能当家,也不必受谁的气,孙中人看起来也是个和善好侍候的。总之,这门亲事我真是挑不出半点不好。最起码,比起李家来,真是强上百十倍。”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可我怎么就不觉得高兴呢?想着把自己许出去,这心里头就跟看着那黑洞洞的大窟窿似的,半点底都没有。”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来望向黎妈妈:“妈妈,你是最通透的,看什么都能看到点子上。你说,我这是怎么了?这门亲事,我要不要答应?” 黎妈妈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不过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又挽着她走了十几步,这才道:“咱们女孩儿家挑丈夫,再如何也期望着挑一个出色的,至少比自己要出色。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玉畹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可点完头,她的神情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黎妈妈观察着她的脸色,见状心里更有数了,不过还是说了出来,好给苏玉畹梳理梳理思路:“你自己那么出色,孙秀才虽说不错,但看在你眼里,还真算不得好的。至少他跟颜公子、沈公子、邢公子这些人相比,还是有千差地别的差距。容貌、气度、谈吐、才学、家世,哪一样能相提并论呢?完全是云泥之别。有了他们珠玉在前,又是对你有意的,再来看孙秀才,你自然就不甘心嫁这样一个人了。这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了。” 苏玉畹咬了咬唇,没有说话,转头去看池塘的那一池残荷。 黎妈妈便知道她不自在了,之后就不再提这事,反而问道:“这池塘里恐怕有不少莲藕,要不要叫人来挖些起来?” “天太冷,受了寒可不是小事,还是等天暖了再挖吧。”苏玉畹摇摇头,脸色也不像刚才那般不自在,“不过如果妈妈想吃,叫上个强壮的小厮,挖上一两节也未尝不可。” “那就赶紧叫人来。”黎妈妈兴致勃勃的样子,转过头去吩咐谷雨叫人,又拉着苏玉畹四处寻找干爽些好下脚的地方。 苏玉畹知道黎妈妈是给自己想清楚事情的时间,便也不阻拦,看着谷雨叫了两个小厮过来,寻了一处地方下去,捞了两节跟手臂一般粗壮的莲藕出来,让厨下做菜。 待得挖莲藕的小厮和相助的婆子离去,她这才对黎妈妈道:“答应这门亲事吧?” 黎妈妈有些意外,不过又觉在情理之中。 可她也终究有些不甘心,对苏玉畹道:“姑娘,这样会不会太可惜?咱们要不把这门亲事拖一拖,看看再说?至少,孙秀才和孙中人的人品要打听清楚。” “行吧,你派人去再打听一下。”苏玉畹无可无不可地道。 孙儒杰一出现,殷氏就有意结亲,黎妈妈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人选,早已派人去将孙家的八辈子底儿都打听清楚了。孙家不过是平常人家,世居在徽州府里,打听清楚他们的情况还真没什么难的。而孙家父子的为人,在邻里走上一圈,也一清二楚了。父子俩品行不错,风评极佳。尤其是孙中人,在妻子死后生怕儿子受继母的虐待,愣是又当爹又当娘,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没有再娶;孙儒杰也懂事争气,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对他爹也十分好。孙家和孙儒杰的外祖家,也没有什么极品亲戚,都是些性情纯良的平常人家。 这些情况,殷氏在闲聊时也当饭后谈资陆陆续续跟苏玉畹说了。她心急女儿的婚事,却又不好老催着,便以这样的方式让女儿多往这方面去思量。对孙家,殷氏一直是十分满意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答应吧 虽说对孙家情形已十分知晓,可现在孙家来提亲,苏家再去探听一二也属正常。而且,苏玉畹也想趁此时间,好好想一想,也免得日后生出后悔的心思。 将事情敲定,两人便没在园子里逛了,黎妈妈把苏玉畹送回院子,便去了正院,把苏玉畹的想法说了。殷氏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听得黎妈妈的叹息和对苏玉畹的心疼,她也觉得这门亲事不大如意起来。 “唉,可怎么办呢?东不成西不就,过了年,畹姐儿可就满十六岁了。”殷氏叹道。 苏玉畹的生日大,正是二月初的生辰。此时离她满十六岁,也不过几日的功夫了。 黎妈妈也发愁:“且看着吧。” 这事终究得苏玉畹自己拿主意,殷氏愁也愁不来,干脆就把这事放下,商议起苏玉畹的生辰来:“畹姐儿过生辰,家里可要准备什么不?要不要宴请陈家人?” 黎妈妈可拿不了这个主意,道:“不如问问姑娘?” “行,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问吧。”殷氏道。 “孙家提亲的事,太太还是别跟姑娘再提,姑娘心里还没拿定主意呢,且容她再想想。” 殷氏点点头。 当晚吃饭的时候殷氏问及苏玉畹对于生辰宴的安排,苏玉畹道:“也不是什么整生日,叫厨下做碗长寿面就是了,没必要办什么宴席。” “只是邢姑娘请过你,你要不要也借这个机会请一回她们?”黎妈妈在一旁插嘴道。 苏玉畹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要请她们,开春了找个借口请就是了,没必要借什么生辰宴。而且,陈欣儿毕竟是舅祖父的孙女,你说我请了邢姑娘她们来,要是不请她,舅祖父和舅祖母怎么想?所以还是请了,省得又生出事端来。” 殷氏是最怕麻烦的人,一听这话,连忙道:“那还是算了。咱们自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就行了。” 苏玉畹将最后一口饭咽下,用手帕擦了擦嘴道:“还有那亲事,你答应下来吧。” “什、什么?”正在喝汤的殷氏差点没被呛着,望着苏玉畹瞪大了眼睛,“答、答应?” 苏玉畹点了点头。 殷氏半晌没有说话,转头看了看黎妈妈,不知如何是好。 黎妈妈倒是放下心来,笑道:“姑娘这是脚踏实地,而且往后日子也差不了。舅老太爷和舅老爷是进士,指点指点孙秀才,孙秀才也能为咱们姑娘挣一幅凤冠霞披。这不比去那深宅大院看人脸色过得自在?” 殷氏听得黎妈妈这样说,也欢喜起来,对苏玉畹道:“正是这个理儿。” 苏玉畹点了点头。 殷氏想了想,问苏玉畹道:“那咱们等孙家来探听消息的时候再跟他们说?” “好。”苏玉畹应了一声,站了起来,“那我回去了。” 苏世昌、苏世盛和苏玉若一直坐在旁边听着,这会子苏世昌忍不住问道:“娘,你们是说孙秀才吗?他要成为我姐夫了?” 殷氏这才想起还没跟儿子说这话,当下笑着道:“正是。前两日孙家托人来提亲,你姐姐考虑了两日,这才应下了。” 苏世昌皱了皱眉,看向了苏玉畹:“姐……” 苏玉畹望向他。 苏世昌觉得自已姐姐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孙儒杰哪里配得上她?话到嘴边,想起颜安澜当初提亲时的情形,话就变成了:“……我舍不得你出嫁。” 听到这孩子气的话,大家都失笑。 “你姐不出嫁,难道你要她变成老姑娘不成?尽说孩子话。”殷氏嗔道。 苏世昌挠挠脑袋,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苏玉畹伸手拍拍他的头:“这是姐自己的选择,你要是怕姐姐往后受委曲,好好经营家业就是,也好给姐姐撑腰。” 苏世昌蓦地抬起头来,用力地点点头:“姐,我知道了。” 苏玉畹笑笑,转身离去。 出了正院,见左右没人,她吩咐谷雨道:“派人去看着后门,如果有人出去,就派人跟着,看看他们去干什么。有那去陈家或是跟韩嬷嬷联系的,盯紧了。” 陈府的韩嬷嬷,在过年前就已回陈府去了,往后也不会再来。 苏玉畹治家甚严,宅子从不多留门,以免下人出出进进招惹是非。这座宅子四处都围了高墙,只留了前面大门和后面厨下买菜送柴的门。所有下人出入,都得有正当理由。 谷雨听得此话,不由吃了一惊,问道:“姑娘,您怀疑……” 苏玉畹笑笑:“你以为韩嬷嬷到咱们家来,只是为了教导我娘吗?” 这回不光是谷雨,立春也吓了一跳:“姑娘……” “我那舅祖父,即便当年考了同进士,也不过是下放到县里做个县丞,或是去偏远贫困去做个县令。如果上面没人提携,或是没有不同一般的手段,多年考评优异,也不过是从贫困的小县爬到富庶大县做县令,哪里能到这徽州府城来做通判呢?” 谷雨和立春吃惊之余,眉头都蹙了起来,神色警然。谷雨也顾不得感慨陈明生的老奸巨猾,急急道:“那姑娘,奴婢先去了。”说着,飞也似地去叫人盯梢了。 立春跟着苏玉畹往前走,好半天才问道:“姑娘,舅老太爷如果知道您跟孙家结亲,不会使绊子吧?” “看看吧。”苏玉畹也不确定。 大半个时辰后,谷雨就回来,一脸佩服地对苏玉畹道:“姑娘,果然不出您出料,那韩嬷嬷趁着在咱们府这段时间,收买了太太院里的小荷。你们吃饭的时候,小荷就在屋里侍候呢,听到你们的谈话,她当即就以探望她娘出了府,往陈府去了,寻了韩嬷嬷,两人说了好一会子话才回来。” 这个小荷,并不是殷氏从休宁带过来的人,而是苏家大房要搬大宅子,下人不够用了,才从中人手里买的。她进府里也没到两个月,照理说是够不到殷氏院里来侍候的。但韩嬷嬷在时她被派去侍候,被韩嬷嬷调教了一番,后来殷氏搬到这边来时,院子缺人手,韩嬷嬷又回了陈家,殷氏便将小荷提到了院子里来做事。 没想到这就成了一个漏洞,让韩嬷嬷钻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让我想想 不过…… 谷雨和立春看了看苏玉畹,又互相对视了一眼,眨了眨眼睛都没说话了。 以她们姑娘那算无遗漏的脑子,能有这样的空子给韩嬷嬷钻才怪呢。要说这不是姑娘故意这么安排的,打死她们都不信。 想到这里,她们俩把这做法又暗暗地记在了心里,打算以后遇上事情了也可以用一用。很多时候,别人对你如何用眼睛是看不出来的,甚至心灵也会被东西蒙蔽。如果对方没有破绽让你看透,那你不防自己漏出一点破绽来,对方如果对你有别的心思,那自然会利用这点破绽,如此一来他的原形就露出来了。 且说陈家,韩嬷嬷从小荷处听到这个消息后,便急匆匆去了陈老太太的屋里,将事情跟她说了。 陈老太太也知道自家老头子对苏玉畹的亲事的看重,生怕自己这一拖延,苏玉畹那臭丫头就把亲事给定下了。她也顾不上陈明生办公时间不允许家人打扰的规定,直接写了几个字封在信封里,叫家里的随从去衙门,将信送到陈明生手上。陈明生看了,当下便放下手中的公事,跟衙门里的人说一声,便匆匆回了家。 “怎么回事?怎么就把亲事给定了?”他回到家还没坐下,就板着脸问道。 陈老太太一边拿过家常服,亲手给他换下官袍,一面叹气道:“谁知道看上这么个人家呢?当初韩嬷嬷跟我说那孙家秀才那人挺合畹姐儿说的条件的,而且他几次到苏家转悠,好像对畹姐儿有意,我还叫她提防这件事。可后来孙秀才一直没叫人来提亲,苏家买下房子后他又没再去苏家,我便把这件事给放下了。谁知突然来这么一遭?” 陈明生换好衣服,坐下来喝了两口茶,思索着这件事怎么办。 陈老太太也不敢说话,静静地等着丈夫拿主意。可半天都没听到陈明生说话,她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这事可怎办是好?” 陈明生烦躁地放下茶盏:“你问我,我问谁去?” 陈老太太蹙着眉,叹息道:“要是早一年前,谁要说我们拿一个毫无背景的小丫头片子没有一点办法,我真要一个耳刮子打过去。可现在……唉,真是可笑。” 陈明生闭了闭眼,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可不是?苏玉畹一个孤女,一无靠山二无权势,便是钱财,在那些有钱人眼里,也不够看。可他堂堂朝庭六品官,在官场里混了一辈子的老官油子,却拿这么个孤女毫无办法,说出来,还真真是个笑话。 可苏玉畹那吃不得一点亏还不肯服软的臭脾气、聪明至极又会做生意的头脑,能吸引贵公子的出色容貌,让他还真不敢轻举妄动。还是那句话:他要敢在苏玉畹面前耍手段,算计她的亲事,以苏玉畹的聪明,一眼就能知晓,即便最后如他的愿,她嫁进了豪门贵宅,可以她那不肯吃亏的性子,还能让陈家沾她的光吗?不报复他们就不错了。 所以,这事还真不能随便乱来。 可让他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苏玉畹嫁给孙儒杰那一穷二白毫无用处的小秀才,他又不甘心。举人进士岂是那么好考的?就算那孙儒杰是个聪明的,等他考中进士能给陈家带来好处,起码三四十年过去了。在这之前,他还得靠陈家多多提携。苏玉畹嫁这么个人,对陈家能有什么好处? “咱们不能从苏家入手,那么能不能在孙家动些手脚?比如,引那孙秀才去青楼逛上一圈,或是让他跟邻居家的小姑娘有染什么的。以畹丫头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一旦孙秀才出了这等事,她转头就能将亲事干脆利索的处理掉,不给孙秀才半点解释的机会。”陈老太太道。 “不妥,不妥。”陈明生摇摇头,“你且想想,孙秀才长这么大都没有这样的劣迹,现在他向苏家提亲,猛然间就冒出这样的事来,畹姐儿心里岂不起疑?即便她否了孙家这门亲事,可打心眼里可能就得防得着咱们了——以她的聪明,又岂能猜不出在背后动手脚的人是咱们陈家?还是那句话,她那丫头是个记仇的,让她在心里记了一笔,往后不管她混到什么程度,都不会让咱们沾她的光的。咱们这些所有的算计手段,那真就白费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如何办才好?”陈老太太气恼。 “别急,别急,让我想想。”陈明生虽否定了陈老太太的做法,但她这个思路,却是给了陈明生一些提示。他抓着刚才脑子里闪过的一个念头,好好地思索了一番,最后一拍扶手,“有了。” “什么好办法?”陈老太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望向老伴。 陈明生却不说,对她神秘地笑笑,道:“你且等着看吧。”说着站了起来,“我衙门里还有事,先过去了。对了,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说着,又匆匆离去。 陈老太太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随即便把这件事放了下来。有陈明生出手,她丝毫不担心事情会办不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那苏长亭在休宁当着族人的面,得罪了苏玉畹,实在不好向苏玉畹借钱,最后遇上一个朋友,借了他三千两银子,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可谁知回到府城,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那个朋友说家中有急事需用钱,三天两头跑到家里来闹,叫他还钱。苏长亭一说没有钱,他就叫苏长亭拿两处茶园来换。苏长亭本不想理他,却不想那人认识许多街面上的混混,三天两头便跑到家里来闹事,出一趟门就给他碰一回瓷,还把苏长亭弄到了衙门去打了一场官司。因陈明生在衙门里,苏长亭天生就对徽州府的衙门心怀畏惧,生怕进得去出不来,被吓了这一回,还损失了两三百两银子后,不得不同意把两个茶园以抵债的形式给了那个“朋友”,拿回了自己的欠条。 第三百五十八章 转移对象 想想自己除了松萝山上那光秃秃的茶园,以及休宁县城里一个被烧得连房子都没有了的茶栈,和百来亩田地,一间铺面,似乎什么都没有了,而且还欠了苏长风一千五百两银子,苏长亭真真是万念俱灰。不过好在他还有最后一根稻草,想着镇北候过了年从京城回来,一旦苏玉凌攀上他,苏家二房眼前的困境马上就能破了。到时候这些人吃了自己的,全部都得吐出来;不光吐出来,还要加倍地偿还。 盼星星盼月亮,结果盼来了一个消息——镇北候在京城里遇上一些事,不来徽州府了。 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直接把苏长亭击晕了。 他是真的晕了,当场晕倒。待得醒来后,便高烧不退。 魏氏虽对他寒了心,但好歹这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家支撑门户的男人。要是没有了他,自己成了寡妇不说,儿子年纪小,还不能支撑门户,到时候办丧事还得一大笔钱,不亚于雪上加霜。当下打迭起精神来,给他延医问药,精心护理,终于把苏长亭从鬼门关里拽回来了。 她知道苏长亭这是心病,便开导他道:“咱们也还有田有地,松萝山上的茶园打理上一两年,休宁街上的茶栈建起来,又能有进项,哪里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呢?不过是跟以前差不多,就当咱们没来这徽州府一趟好了。” “那能一样吗?咱们这么多年的积蓄,全部没了,还欠了长风一千五百两,这不是损失是什么?”苏长亭吼道。 见他这时候了还吼自己,魏氏也火了,忍不住讽刺道:“损失了些银两,你不是收获了一个姨娘,一个儿子吗?就当那两三千两银子买个小妾,买个儿子得了。” 苏长亭不说话了。 如今这徽州府城是呆不下去了,他们自然还得回休宁去呆着。而且茶园和茶栈要重新种茶树和重建,到时候少不得还得去魏家借些钱来周转,这些,都得看魏家大舅哥的脸色。这时候魏氏嘲讽他两句,他便也只能受着。 不过魏氏的劝慰终是起了效果,苏长亭终于肯好好吃饭喝药了。人一有了好好活下去的欲望,这身体自然也就有了跟病魔抗争的动力。不过几日,苏长亭就退了烧,能下地走动了。 钱旺这段时间一直担心着主子的身子,听闻他病好了,心里十分高兴,央了魏氏许久,终于得来给苏长亭请安,还给他带来了个消息:“老爷,颜公子从京城回来了。” 苏长亭精神一振,问道:“那镇北候呢?” 钱旺可是知道自家老病是因为听闻镇北候不来的消息才生的病,这会子听得这话,心里有些便有些打鼓,不知当讲不当讲:“这、这个……” “吞吞吐吐干嘛?快说。”苏长亭见不得他这个样儿。 钱旺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没事跑来献什么殷勤。见苏长亭目光紧紧盯着他,知道不说不行了,只得道:“没收到消息,估计要晚一些吧。” 他这话已说得很委婉了,可苏长亭眸子里的亮光还是黯淡了下去,摆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钱旺见状,担心一会儿被魏氏责骂,抱着将功赎过的心思,对苏长亭道:“其实镇北候不来,也没什么,不是还有个永安候世子吗?” 苏长亭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望着钱旺道:“有他怎么了?” 钱旺往屋外瞅了瞅,好似没看到有人在偷听,这才凑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姑娘那么美貌,镇北候喜欢,那永安候世子又怎么会不喜欢?而且小的还听说,那永安候世子还没娶妻呢。姑娘要是进了永安候府,没准还能第一个生下世子爷的儿子,到时候……” 他没说下去,但那亮闪闪的眼神,还是暗示了苏长亭那光明的前途。 “可当初在休宁,我们也去拜访过颜公子一次,被他拒绝了。”苏长亭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但颜安澜当初正眼都没瞧他,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苏长亭也知道,这世上的男子千千万,什么样的人都有。有镇北候那样喜欢美色的,也有颜安澜这样洁身自好的。他之所以将希望寄托在镇北候身上,而且对此事也有信心,那都是建立在镇北候喜欢美色,而苏玉凌的容貌不次于苏玉畹的基础上。这要是让他冒冒然将苏玉凌送到颜安澜府上,他还真没这样的胆子。这要是因此而惹恼了那位世子爷,跟徽州府知府说一声,他这里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咱们也不必当面去送呀,完全可以找个机会让姑娘跟颜公子偶遇嘛。”钱旺出点子道。“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规定咱们姑娘就不能去那个地方呢?到时候就算事情不成,难道颜公子还能治咱们的罪不成?” 苏长亭眼睛一亮,对钱旺道:“好,好。这事要是成了,你的儿子和女儿可以陪着凌姐儿一起去候府。” 钱旺满脸惊喜,忙跪下给苏长亭磕头:“谢老爷。” 反正他女儿总是做下人的,在一个小小的商户人家做丫鬟,跟去候府做丫鬟,那肯定是后者有前途。他女儿长得不如二姑娘漂亮,给候爷做小妾怕是没指望,不过能嫁个候府的管事之类的人物,那他们全家都要跟着享福了不是?至于儿子,在候府做下人自然要比苏家强。所以苏长亭这个奖赏,钱旺中意得很。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先查清楚颜公子的踪迹,再找个地方,让他跟二姑娘偶遇。”苏长亭摸着下巴想了想,想起那颜安澜冷冷淡淡似乎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样子,他又觉得偶遇不牢靠,便加了一句,“最好能让他跟二姑娘发生点什么,加深一下印象。” “是。”钱旺响亮地应了一声,满脸兴奋地退了出去。 他之所以能得到苏长亭的重用,皆是因为他脑子活,惯常能给苏长亭出些点子。想着这一次老爷不参与,一切的事情都由他来布局,他的心里就莫名地有一种激动的情绪。 第三百五十九章 蔺智的打算 钱旺在跟着苏长亭之前,就是街上的一个小混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要跟徽州府的混混打交道,也是一件极容易的事,从苏长亭那里拿些钱,多跟这些人赌上几把,再请他们喝上几次小酒,大家都称兄道弟的了。他有什么事情托这些人办,只要不是吃牢饭掉脑袋的事,花些小钱,这些人都会拍着胸脯答应帮他办好。所以,不用多大的功夫,他就得到了颜安澜的行踪。 不过得了行踪之后,他就有些发愁,实在是这颜安澜平素里都不大出门,最多也就跟他那位好兄弟沈元嘉在街上逛一逛,到黄记茶庄去坐坐,喝上一杯茶。除此之外,他又不去逛窑子,喝花酒,倒让钱旺没啥空子可钻。 这一日,有个这段时间认识的小混混吴仁问他道:“钱大哥,我看你这整日愁眉苦脸的,到底愁啥子呢?说出来给兄弟听听,没准兄弟这个臭皮匠帮你想想,也能想出个好主意来呢。” 看到这吴仁,钱旺倒是眼睛一亮。 这吴仁虽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但为人十分机灵,那颜安澜的行踪,大多数都是他给提供的。这小子在这群混混里以脑子活而出名,颇有些狗头军师的味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没准他能有什么好主意呢。 他当即半遮半掩地道:“前段时间,我不是让你们帮我打听那位从京城来的颜公子的行踪吗?可能大家都疑惑我要干什么。” 一起喝酒的混混全都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钱旺端起小酒盅喝了一口,这才又道:“不瞒大家说,我是想找个机会跟那位颜公子相识,最好能让他知道我的本事,一眼看中我,把我收归他的门下。” 吴仁抬起他那精明的小眼睛,疑惑在问道:“钱大哥好好的良民不做,怎么想着去给人做奴才呢?做奴才有什么好?” 众混混都点点头。 钱旺此番出来打探消息,用的就是良民的身份,并不提苏家和苏长亭,所以吴仁才有此一说。 他笑道:“谁说收归门下就是做奴才?也有做帮佣,做门人、客卿的。而且我去投奔他也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去京城办点事。这事儿,又不是我无权无势无钱的小老百姓能办的,需得借助高门大户。那颜公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能跟沈家大公子在一起称兄道弟的,那在京城也不可能是无名小卒。我投奔于他,到时候有功了再求他帮我办一点事,想来更容易成功一些。” 他虽没说什么事,但这些小混混整日没事到茶楼里听书,听了满脑子的爱恨情仇,很容易就想成了这位钱大哥有什么血海深仇要报,便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 那吴仁没有再问下去,端起茶盅道:“来,钱大哥,只要有心,这天底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兄弟我祝你旗开得胜,心想事成。” 众混混也一哄而起,跟着说起祝福的话来。 钱旺听到吴仁话里有话,心里一喜,知道此时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遂不再提及此事,跟大家喝起酒来。 待酒足饭饱,混混们腆着肚子打着酒嗝离去,那吴仁特意留到了最后,在门外打了个转,又回转来,对钱旺道:“钱大哥,我倒有个好主意。” 钱旺心道果然,急问道:“什么主意?” 吴仁在桌旁坐了下来,却但笑不语。 钱旺在心里骂了一声,知道此时不能小气,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放到桌上:“只要兄弟你的主意好,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如果事真能办成,哥哥我还有重谢。” 为了这事,苏长亭也是下了狠心,有一股不成功就成仁的劲头,因此也不吝惜钱,一下子给了钱旺二十两,又许诺事办成了会赏他五十两。钱旺也深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这段时间花起钱来也着实大方。 吴仁看到桌上的银子,眼睛一亮,伸出手来就想拿银子。 钱旺赶紧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兄弟,你的主意还没说呢。” 吴仁嘿嘿一笑,缩回手来,道:“过几日不就是花朝节了吗?咱们民间自有花朝节踏青赏红的风俗,还常去花神庙烧香。这样的节日,那位世子爷总不会还呆在家里不出门吧?到时候,总能找到机会是不是?” 钱旺听得这主意竟然十分靠谱,亲手将银子递到吴仁跟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你这算是帮了哥哥大忙了。等哥哥这事办成了,一定谢你。”说着顾不得其他,起身离去。 吴仁看着钱旺的背景很快消息在街头,眼睛眯了眯,将银子往空中一抛,也起身往街东头的陈家宅子去了,全然没有看到,在他们喝酒的酒馆对面二楼的茶馆包房里,有一个中年汉子也起身付账,下了楼直奔颜安澜所住的宅子。 进了门,他也没去见颜安澜,而是在二门的门上轻敲了三下,不一会儿,蔺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面前,问道:“什么事?” “头儿,满大街打听咱们公子行踪的那伙人的用意我查到了。” “说来。” 那人便把钱旺和吴仁的对话说了一遍,又道:“这两人我都查过,一个是苏家二老爷苏长亭的奴才,一个是府衙通判陈明生家的奴才。” 蔺智点点头:“行,我知道了。”说着闪身进了内院。 待到颜安澜所住的屋子,他正要敲门,便听里面有人道:“爷,你快想想办法,难道咱们真要由着夫人拿您的婚事做文章不成?” 蔺智敲门的手就停在了那里。 听得屋里颜安澜的声音久久没有响起,他长叹了一口气,将手收了回来。 屋里说的事情,他都知道。 世子爷那位继母,一直将世子爷当作眼中盯、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屡次害世子爷的性命不成,她就退而求其次,想要掌控世子爷的婚事。一旦世子爷娶进来的女人是永安候夫人安排的人,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即便提前防犯,那些人害不了他的性命,但长久没有嫡子出生,也是一个极大的把柄。要知道,为了勋贵之家不至于为了爵位而乌烟瘴气,朝庭明文规定,爵位应由嫡子继承。世子爷没有嫡子,外面的女人生再多,也没什么用,到头来,永安候夫人很可能拿着这一点做文章,在老候爷死时让朝庭把候位让她儿子来继承。 以前便有过这样的先例。 所以,世子爷是绝不能娶永安候夫人所安排的女人的。 第三百六十章 将计就计 但历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人子,即便不是亲生的母子,永安候夫人名义上是颜安澜的母亲,那就有权利安排他的婚事。尽管世子爷退避到了徽州,在京城也屡屡派人搅黄婚事,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只要他一日不订婚成亲,永安候夫人就有机会操纵这事。 想起世子爷看向那位苏玉畹姑娘的眼神,再想想刚才听到的消息,蔺智摸了摸下巴,心里浮起了一个主意。 世子爷现在为了婚事这么烦恼,钱旺和吴仁这等小事,还是不要告诉世子爷,以免打扰他吧。 这么打定主意,他转身离去,回到侍卫们所住的院子,找到刚才那人,告诉他道:“你这段时间就盯着陈明生,看看他跟那个叫吴仁的小厮在捣什么鬼。这事很重要,只要有新消息,马上来告诉我。” 那侍卫得命离去。 蔺智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步履轻快地回到了颜安澜屋外,找个地方躺好,安静地晒起太阳来。 苏玉畹再聪明,也不知道这些魑魅魍魉又开始蹦跶了。见陈家得知她的亲事后,似乎没什么反应,她放松下来,开始来回奔忙于各个茶园之间。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就要采明前茶了,如今茶园扩张得这么大,四处采茶、制茶的人都不是熟悉的,她得提前做好安排,四处吩咐人看管,忙得根本管不了这些。 “畹姐儿,陈家派人送了帖子来,二月二城里要举行活动,你舅祖母邀请咱们参加。”这日晚上,殷氏过来道。 “娘,我哪有时间呀。”苏玉畹揉了揉眉头,疲惫地道。 殷氏心疼地站了起来,伸手给苏玉畹按摩头部,一面道:“娘也知道你忙得很,也跟他们说了,你怕是没空。茶园事多,需得你四处看顾着。可你舅祖母说了,你也累了这许久,好歹也放松一日,歇息歇息。再者说,咱们经营的是茶园,最是需要祈求花神赐福,保佑咱们花木茂盛的。你去祭祭花神,到花神庙上柱香,也能保佑咱们茶园的茶树越来越繁茂不是?反正茶园里那么多管事,你少去一天,也不会出什么事。” 苏玉畹听母亲说得有道理,便点头道:“那好吧。” 殷氏听了很是欢喜,又道:“今儿个孙家送了几匹锦锻来,颜色十分好,我拿那个给你做身衣裳。” 苏玉畹一听这话,眉头顿时蹙了起来,道:“你没跟孙家说,我还在孝中吗?这亲事虽口头说好了,但定亲的仪程还是不能走的,需得我出了孝再说。” “知道知道,这点娘还不知道吗?孙家送来的这些也不是聘礼,而孙秀才为了表心意,亲自挑了送来的。他也说了,你还在孝中,挑的都是素净的颜色,并不敢挑颜色艳丽的。” 对于这一点,殷氏十分满意。 苏玉畹前两日松了口,孙家恰好昨日又叫媒人上门了,殷氏也就没再端着,口头应允了亲事,但也明着说了,苏玉畹还在孝中,这亲事只能口头约定,一切三媒六聘,还得等苏玉畹出了孝才能进行。至于成亲,估计得到后年去了。如果孙秀才等不得,这门亲事就作罢。 那媒人也不敢自专,赶紧去了孙家把这话给说了。 那孙儒杰心仪苏玉畹许久,虽说有自信,但总担心苏玉畹看不上他。如果苏玉畹是普通的商户倒也罢了,偏她还跟府衙的通判大人家是亲戚。如果陈家有意做媒,以苏玉畹的容貌和家底,嫁个举人或小官吏,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他一个穷秀才,家里虽说吃穿不愁,却也没有什么恒产,自然担心苏家会看不上他。 如今听得苏家应允亲事,他哪里还有别的话?自然十分痛快地把所有的事都答应了下来,还托媒人带了话来,说让苏玉畹放心,就算她以后出了阁,想要看顾娘家,都是没问题的。他们孙家人口简单,事情不多,苏玉畹想回娘家帮着打理茶园,也尽管放心去做,他跟他爹都不会有意见。 殷氏听得这话,原先还有一点点不甘的心意就烟消云散了,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好。 等今日孙秀才带了礼物上门,眼看着他对自家女儿十分肯用心思的样子,殷氏对他就越看越中意了。 苏玉畹却心里别扭,对殷氏道:“咱家又不是买不起布料,何必露出这等猴急的样子,让人看轻了去?再说,咱们也只是口头约定,并没有下聘礼订下亲事,这事儿就还有变数。您这样收下他送的东西,待往后有了什么事,那岂不是扯不清楚?往后他再送东西来,您就别收了,免得别人说我私相受授,收男人的东西。” 殷氏愕然:“还能有什么变数?” “守孝二十七个月,我这才守了十三个月,还有十四个月四百来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若是那孙秀才的表妹青梅听闻此事,心里不甘,对孙秀才诉说衷情,孙秀才左右摇摆,打着娶了我进门再纳表妹青梅的主意,你又如何?诸如此类,谁能说得清呢?避免此类麻烦的方法,就是别收他家东西,待往后真的订了亲再说,那时也就没人说闲话了。” 黎妈妈听了,很赞同地点头道:“太太,姑娘说得在理儿。” 殷氏最是没主意的,这时也懊恼自己今日的轻率起来,问女儿道:“那现在怎么办?我叫人把面料给他退回去?” “退回去倒不必,伤了人的面子,且放在库房不用就罢了。你让人拿上半斤好茶给他,并且跟他说,往后让他别送东西了,把这道理细细说给他听。他要听得进去,那自然是好;要是听不进,依然我行我素,那就是不为我着想,这门亲事咱们就得再斟酌斟酌了。” 殷氏点点头,对黎妈妈道:“这事儿明儿个你提醒我一声,可别混忘了。” 第二日,殷氏果然派了个能说会道的婆子去孙家,送了茶叶,把这话说了。那孙儒杰也还明理,直说是自己鲁莽了,让婆子代他向殷氏和苏玉畹道歉。 婆子回来禀报,殷氏和苏玉畹对此也还满意。 第三百六十一章 花朝所遇(一) 忙忙碌碌中,很快就到了花朝节的日子。那钱旺从吴仁口里得知颜安澜和沈元嘉那日巳时要去山上花神庙祭拜,很是高兴,乐颠颠地回来跟苏长亭禀报了。苏长亭自从有了新的追求目标之后,那精神就一日日好了起来,到这时候已跟往常无异了。苏玉凌得知目标换成了颜安澜,她更是高兴。再如何颜安澜是个年貌都十分出色的男子,而且还未娶妻。她进了永安候府虽说还得看永安候夫人的脸色,但能成为颜安澜的第一个女人,那意义自然是不一样的,总比去镇北候府跟一群的女人争宠要好得多。 她头天便花了许多心思将衣服首饰配好,第二日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将自己收拾得光彩照人。辰时刚过,父女俩就带着下人出发了,乘了马车往山上去。 “钱旺,这事有把握吗?”苏长亭心里忽然有些没底,找了钱旺问道。 “老爷放心,这事保准小人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钱旺拍着胸脯保证道。 无怪他这么有信心。吴仁那小子,真不愧是狗头军师的料儿,鬼主意一个套一个的。他把计划一说出来,钱旺都不由大叫一声好。 为让安苏长亭的心,钱旺把吴仁跟他说的计划一一道出:“从城里去花神庙,青龙潭是必经之地。到那里人也乏了,马也累了,必会停下来好好歇息一番,到青龙潭打些水来喝。我们就等在此处,待颜公子他们过来,二姑娘便出来向颜公子求助。如果那颜公子看上姑娘,接下来的事就不必做了,自然水到渠成;若是颜公子无动于衷,姑娘随他们前行,必要经过青龙峪,大家都下马步行时,小人雇了几个混子装作打劫,姑娘装作害怕,趁机抱着颜公子滚落到峪口下面去。那个地方看似很深,十分危险,其实下面是一片柔软的腐叶,并无大碍,而从远处绕过去救人,那非得两三个时辰的功夫。这两三个时辰,孤男寡女在一块儿,即便救了上来,老爷也可以一口咬定姑娘的名节已毁,让颜公子负责,这事可不就成了?” “可那地方人那么多,即便凌姐儿过去,又如何好找颜公子搭讪,他们又如何会带她往山上走?”苏长亭皱眉问道。 钱旺笑道:“老爷有所不知。因那花神庙离城里太远,路上也不大好走,故而除了做草木这一行当的人,没几人会去那庙里祭拜。而且正是因为路远,即便有行人,也因路途太长而难遇到一起。咱们也是有心在青龙潭那处等待,才能遇上,否则遇上的机会还真不大。” “那这么说来,颜公子去的机会也不大?” “颜公子要去花神庙的消息,是我一个朋友从沈公子随从那里打听出来的,不会有错。” 苏长亭见钱旺把路线打听得清清楚楚,连行人的情况都了解,途中还安排了小混混行事,而且这计划可行性十分强,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他很是满意,称赞道:“做得好。待事成,我必要好好奖励你一番。” “多谢老爷。”钱旺心里得意,面上却装作淡然的样子,对苏长亭道,“天色不早,咱们出发吧。” 一行人便往花神庙方向去,一路上苏长亭发现果然如钱旺所说,并没什么路人,山上花木葱郁,十分幽静,他提起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山路崎岖而陡峭,有些地方马车过不去,还得苏长亭和苏玉凌下车步行,随从们则把车抬过去。待花了一个时辰爬到青龙潭时,果然人马乏,不得不歇息一番。 苏长亭见状,越发觉得钱旺会办事,觉得这事离成功又近了一些。 “时间也算不准,颜公子他们虽说比咱们迟一些出发,但如果他们脚程快,想来也差不多到了。咱们歇息一会儿,就赶紧过那边去吧。这里留下二姑娘及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再加一个马夫即可。”钱旺道。 苏长亭点头,吩咐大家:“就依着钱旺的话行事。” 那些随从便跟着钱旺往坡上走,离开之前苏长亭安慰苏玉凌道:“颜公子身边有高人,我们呆在附近恐怕会被他发现。我们过那边去,离这儿不过是几丈远,如果有什么动静,你们只要一呼喊,我们就能赶来。刘大功夫不错,留在此处装作车夫,也能护你一二,你且不必担心。” 苏玉凌点点头:“爹你快过去吧,我这没事。”这里除了他们一行人,半个人都没有,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危险。 苏长亭领着人正要离开,就听马车辘辘,似有一行人朝这边来了,他唬得赶紧对下人挥手,低声道:“马车就先放在这儿了,赶紧跟我去躲起来。” 他们一行人本来是两辆马车的,苏长亭一辆,苏玉凌带着丫鬟、婆子一辆。本来苏长亭打算藏起一辆,只余一辆在这里的——苏玉凌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外加装成车夫的刘大,再如何也不可能有两辆马车吧?但这时候,却顾不得了。 他们也来不及跑远,就近找了几处草木茂盛的地方刚刚藏好,一辆马车就朝这边驶了过来。看到苏玉凌俏生生地站在那里,马车里的人“咦”了一声,马车便停了下来。 苏玉凌小心脏“呯呯”直跳,却不敢去看那边,摆了个动人的姿势,装作看风景的样子,只管朝前面张望。 “二妹妹,你怎么在这儿?”一个苏玉凌怎么也想不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讶然地转过身去,果然看到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一张脸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在这儿?”她颤抖着声音道。 也怪不得她情绪激动。家里如今变成这样,全指望着她来改变现状。镇北候那里没指望了,只有永安候世子这里还能博上一博。她父亲筹划这么久,什么都安排好了,眼看着就要实现,没想到竟然跑出这么个讨厌的人,坏了她的好事,这让她既害怕又憎恨,恨不得把苏玉畹直接推下潭水里淹死才好。 第三百六十二章 花朝所遇(二) 苏玉畹挑了挑眉,看了看苏玉凌身边做防犯状的那个丫鬟和婆子,再看看刘大,眉头蹙得更紧了。 苏玉凌可不像她,她今天虽然也是一个人,但身边带着吴正浩、阿九、谷雨、霜降,遇上几个小蟊贼根本就不怕。可苏玉凌呢,那丫鬟、婆子都不用说了,遇上蟊贼不拖后腿就不错了,刘大呢,以前在休宁苏家的时候苏玉畹对他也有了解,这人就是长得五大三粗,看似吓人,其实根本没什么功夫,跟一个男人对打或许还有赢的胜算,可要遇上两个人,他就只能是抱着头挨揍的份。 这大老远的,苏玉凌带了这么些人出来,这是想要干嘛? ……而且,为何是两辆马车?刘大一个人,就算三头六臂也赶不了两辆马车吧? 苏玉畹本不想理她的,但想着两人是堂姐妹,如果苏玉凌被人凌辱了坏了名声,同是苏家女孩儿,她跟苏玉若的名声也要受损。 “你就带这么些人来?你爹呢?”她问道。 苏玉凌也没纠结于苏玉畹为何在这儿,她只想快些把苏玉畹打发走。她敛起情绪,淡淡道:“我爹就在不远处跟人谈事儿。”又看了苏玉畹一眼,露出个十分明显的嫌弃表情,“你赶紧走吧,别让我爹遇上,他可恨着你呢。” 一听苏长亭也在这儿,苏玉畹便不打算再管闲事了。她跟苏家二房的人是两相两相厌,即便现在感觉很累,需要歇息,也不想在这儿跟这父女俩对上。她也不说话,复又上了马车,招呼吴正浩道:“吴叔,咱们走。” 吴正浩一甩鞭子,驶了马车继续朝前走,阿九骑着马紧跟其后。 目送着苏玉畹一行人远处,苏玉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刚才,真是差点被苏玉畹坏了大事。 刚才的那一幕,被匍匐在草丛里的苏长亭都看在了眼里。一见苏玉畹等人离开,他便从草丛里出来,吩咐随从:“动作快些,把马车拉到那边去。” 那边坡上有些陡峭,马车上不去,几人又把马车卸下来,抬着过去。 好不容易安排妥当,苏长亭还想叮嘱苏玉凌两句,远远的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他脸色一变,赶紧带着随从朝那边坡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苏玉凌的视野里。 苏玉凌扫了一眼,发现现场已没有什么破绽,又赶紧拉着婆子的手道:“帮我看看,我的妆容花了没有?”心里大骂苏玉畹。要不是她过来,自己哪里会没有时间重整妆容? 婆子最清楚自家姑娘的德性,对自己的容貌十分看重。虽说妆容有些掉粉,露出了原先被掩盖的痘痘和雀斑,头发也有些凌乱,但总体上来说没什么大碍。 她从自己头上拿出梳子帮苏玉凌将头发抿上去,一面道:“没什么问题,都挺好。” 苏玉凌不放心,拿出镜子照了照 ,又赶紧叫小丫鬟拿出粉给来给扑。 “姑娘,他们来了。”刘大看路上已出现了几个骑马的身影,连忙提醒苏玉凌。 苏玉凌赶紧手慌脚乱地将东西都收了起来,整了整衣衫,站到了路口处,侧望着远处的风景,好让路上的来人一眼就能看到她曼妙的身姿。 这一次来的,果然就是颜安澜一行人。 蔺智跟在颜安澜身后,看到青龙潭这里只有几个陌生女子,那站在最前头骚首弄姿的年轻姑娘身量婀娜,容貌妩媚,虽跟苏玉畹长得有几分相像,但气质却截然不同,显然就是苏长亭家的那个苏二姑娘了。除此之外,这诺大一个草坪上,就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和一个车夫,再没别的身影,他粗大的眉头不敢皱了起来。 陈家那个老狐狸不是安排了苏玉畹过来的吗?怎的不见她的身影? 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姑娘,只要自家公子不愿意,想要近公子的身,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丝毫不担心,兀自悠闲地坐在马上,等待着听自家公子的吩咐行事。 走了这许久的路,颜安澜这等有武功在身的人还不算什么,但这次跟着一起来的沈家管家等人却是吃不悄,而且马儿也有些疲乏了,颜安澜本打算到这里歇息一会儿的。此时看到有陌生女子在这里,他吩咐道:“继续向前。” 此次行动有陈明生插手,沈家下人里有人是被收买了的。这会子哪里能让颜安澜如愿?赶紧出言道:“颜公子,这一路走来,地势平坦能歇息,且有水源的地方就这么一个,再往前走,已没这样的地方了。” 这次去花神庙祭拜,是沈元嘉的提议,颜安澜为着婚事也有些气闷,便同意出来走一走。而这一路都是由沈家人安排的,自是因沈家是地头蛇,对于去花神庙的路比较熟悉,一路上能安排好,让大家此行也舒坦些。 听了这下人的话,颜安澜也没有自专,转头看了沈元嘉一眼。 沈元嘉皱了皱眉,看了看地形,指着另一边道:“咱们到那边歇息一会儿吧。待下人取了水,咱们就走。” 既一路是沈家人安排的,此时沈元嘉发话,颜安澜自然不会在下人面前拂他的面子,遂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骑马走到离苏玉凌远一些的地方,翻身下了马。早有沈家的下人过来,在草地上铺了一张油毡布,将带来的点心一一摆到了上面;另有人掏了炉子出来,找了些干草迅速点燃了火,将炉子升了起来,带来的点心如果是饼,就用火烤上一烤,再递给颜安澜和沈元嘉食用。其他的人则取了水囊去潭里打了水来,倒了些在炉上的壶子里,开始烧水泡茶。 在这寒冷的冬日,赶了一个时辰的山路,疲乏之余,能坐下来喝一杯热茶吃几块热腾腾的点心,当真是无比惬意。 苏玉凌见了这等豪门贵公子作派,羡慕不已,更坚定了去候府给颜安澜做小妾的念头。她朝婆子使了个眼色,捂着肚子“哎哟”一声,脸上露出些许痛苦的表情来。 第三百六十三章 花朝所遇(三) 婆子顿时满脸慌张,连声问道:“姑娘,您怎么了?”说着又朝四处张望,看到颜安澜那边的水“咕咕”地冒着热气,她眼睛一亮,急步走了过去,对颜安澜和沈元嘉一福身,道:“二位公子,我家姑娘想是受了寒气,身子不大舒坦。老奴想问问公子能不能给我们些热水。” 对于这等事情,颜安澜是从不理会的。他将头转到了另处,兀自看风景。 沈元嘉作为属从,天生就是为颜安澜处理此等事情的。他对婆子点点头道:“没问题。”说着在油毡毯上看了看,上面只有他跟颜安澜喝水的杯子,其他随从都是随身带着自己的水囊的,实在没有合适的器皿给婆子装水。他不由为难地看着婆子:“你们可有带着水囊?” “有,有的。”婆子连声道,转头叫那小丫鬟,“把姑娘用的白瓷杯子拿来。” 不一会儿,那丫鬟便拿了个杯子过来,却是上好的汝窑白瓷,上面还画着荷花,十分精致。 沈元嘉在京城时跟在颜安澜身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对于这么个杯子自不在意,挥手叫随从给那杯子倒了一杯茶。婆子连声道谢,领着捧了水杯的丫鬟回去了。 苏玉凌接过杯子喝了水,倒没再出妖娥子。不过等了一会儿,似乎身体舒坦了,便走了过来,身姿娉婷、声音悦耳地给颜安澜和沈元嘉道歉:“多谢二位公子的相助之恩。” 颜安澜在京城时被骚扰怕了,向来是对女人避之不及的。沈元嘉知晓这一点,主动对答道:“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苏玉凌既要搭上他们,又岂能这么容易回去。她站在原地不走,问沈元嘉道:“二位是不是也去花神庙?” 对于美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态度总是宽容些的。再者刚才苏玉凌派了婆子过来讨水,后来又亲自过来致谢,实是个十分讲究礼数的人,没有一点儿出格之处,沈元嘉对她颇有好感,自然没有一丝的防犯之心。 他点点头道:“正是。” 苏玉凌蹙着好看的眉毛,一副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姑娘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沈元嘉道。 “不瞒二位公子,我家有一片茶园,往年长势甚好。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去年老是生病,叶子发黄,自动掉落。我爹请了许多人,都看不出这茶树是患了何病,为此都愁病了。”苏玉凌缓缓叙说道。 她倒是没有胡说,苏长亭新买的那两处茶园,确实在年前得了这样的病症,而且请了许多人来看,都查不出原因,苏长亭为此愁白了头,也是实情。不过现在茶园已抵了借债,抵给苏长亭那位借了他钱的“朋友”了。 “我爹病了,起不来床,我弟弟年纪又小,我便代他来花神庙拜上一拜,期望今年茶树能好起来,也好供我一家生计。”说到这里,苏玉凌似有所感,泪珠儿从眼里溢出。她似不愿意在人前落泪,咬着嘴唇低下头,用力地眨着眼,似要把那泪水眨回去,端的一幅梨花带雨,却又强装坚强的样子,叫人越发的心疼怜爱。 沈元嘉跟在颜安澜身边,吃过无数的女人的亏,对女人也是有提防之心的,完全不敢小看女人。但他哪里想到会有人跑到这荒山野岭来算计于他们?便以为苏玉凌说的是实情,不由得心里对她同情几分。亲手递了热好的点心过去,安慰道:“你既诚心,今年你家茶园一定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苏玉凌睁着一双水润过的眼睛,惊喜的看着沈元嘉,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沈元嘉不过是随口一句,哪知这位少女就当了真?他无奈地点了点头,看苏玉凌接了点心,便对她颔首示意了一下,转身坐回到了颜安澜身边,摆出了一副不再想理会人的架式。 苏玉凌愣了一愣。 她对自己的容貌是十分有信心的,休宁的许多男子看到她,都会对她产生倾慕,总想一亲芳泽。可这位沈公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在她使出种种魅惑之态后,他反倒退缩,连话都不想跟自己说了呢? 她看了颜安澜一眼,见颜安澜从始至终不朝自己这边看,就仿佛他手中的茶和点心,以及远处的风景能吸引他全总心神似的,她更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 不过事已到了这一地步,无论如何她都要继续走下去的。更何况就近着着颜安澜,发现他是如此丰神俊逸,比她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英俊,她的心跳也比平时加快了几分,生出要把颜安澜拿下的豪情来。 她将手中的点心递给婆子,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对颜安澜和沈元嘉福身行了一礼。 沈元嘉一见,眉头皱了起来,忙起身虚扶一下,对苏玉凌道:“刚才的茶点已谢过了,姑娘为何还要行礼?” “我、我……”苏玉凌咬咬嘴唇,为难地道,“我对此行估计错误,以为花神庙跟我们平时上香的庙宇一样,没有多远,所以准备不足,走到此处,见人迹罕至,便不敢再往前走了。可退回去,却又不甘心。公子能不能好心,让我们一行人跟着你们前行?” 说着她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望地望向沈元嘉。 沈元嘉看了颜安澜一眼,颇为踌躇。 如果此行以他为首,眼前这位姑娘跟着自然无妨。但以颜安澜为首,他就不好擅自作主了。 颜安澜虽不耐烦跟女子打交道,但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眼前这女子虽有作戏的嫌疑,但她说的也是实情。要是因为他们的拒绝让这女子遭人凌辱,他们的良心也过不去。 在沈元嘉看过来时,他便轻轻颔首,表示首肯。 苏玉凌眼睛一直看着颜安澜,此时见他点头同意,心里不由大喜,待沈元嘉说“可以”的时候,她福身行礼时越发的身姿优美。 她很是知道恰可而止的道理。颜沈既然答应她随行,她便不再纠缠,回到自己的马车处,坐到马车里,静静地喝茶吃点心,等着颜安澜一行人出发。 第三百六十四章 花朝所遇(四) 对于颜安澜这等身具武功的人来说,这点山路根本不算什么,他是体恤沈家管家这些人才稍作歇息,待过两盏茶的功夫过去,颜安澜便起身,道:“走吧。” 一行人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既答应了别人,沈元嘉自不会丢下苏玉凌不管,派了管家去通知了苏家婆子一声。苏玉凌下了马车对着颜安澜和沈元嘉又一福,这才重又上马车,跟在队伍后面缓缓而行。 “派几个护卫跟在她们马车后面。”沈元嘉吩咐管家道。 苏玉凌几人终是妇孺,她既要跟着一起走,他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任由她们走在后面,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在前面或是不知晓,或是救助不及,不如帮上一把,让她们走进队伍里,才最安全。 苏玉凌见得沈元嘉这番举动,倒是感觉十分可惜。 沈元嘉的身份,苏长亭也跟她说过了。沈家虽是皇商,但跟永安候世子这样的身份比起来,终究是云泥之别。要不是如此,她倒觉得这位沈公子比那永安候世子知情识趣多了。嫁给他作妾,可比给那冷冰冰不近人情的颜公子要好过得多。可惜,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太远。 一行人走了一顿饭功夫,便又停了下来。 原因有二,一个是已到了青龙峪了。这地方只能步行或骑马,马车是通不过的。所以他们得留下马车,顺带留下两人看管马车,其余人或步行或骑马。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在这里遇上了苏玉畹一行人。 看到颜安澜和沈元嘉,苏玉畹也一阵愕然。 而见了苏玉畹,蔺智的一颗心顿时落了地,心里称赞那位陈明生果然是官场老油子,做事愣是靠谱,还丝毫不露痕迹。 沈元嘉瞧见苏玉畹,就下意识地去看颜安澜的反应,见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惊喜,旋即眼眸又黯淡了下去,脸上神色也恢复了平素的淡然,不由心里暗叹一声,上前去跟苏玉畹打招呼:“苏姑娘,你怎的在这儿?” 苏玉凌的马车走在队伍后面,她又坐在马车里,并不知道前面的情形。倒是刘大这个车夫眼尖,看到苏玉畹,跟主子汇报道:“姑娘,大姑娘在这里。” 苏玉凌心里一惊,掀帘朝外面看去,正看到沈元嘉主动跟苏玉畹打招呼的情形。她顿时就满心不是滋味:沈公子怎么认识她?难道,那位世子爷也跟她认识? 想到这里,她真是又气又恼,真真觉得苏玉畹这辈子就是她的克星。眼看着自己就要玉成好事,这苏玉畹怎么阴魂不散,偏偏要在这里等着?难道她也想打颜公子的主意不成? 她绞着手帕,坐着却没有动。她倒要听听苏玉畹跟两位公子说些什么。 苏玉畹心里叹息着世界太小,一面笑道:“沈表兄为何在这儿,我自然就为何在这儿。” 听得苏玉畹称沈元嘉为“表兄”,苏玉凌更为嫉恨,绞着帕子暗骂一声:“不要脸!” 沈元嘉朗声笑了起来。 每每看到苏玉畹,他的心就跟遇上了晴天一般,眼前豁然开朗,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他看了看苏玉畹身后的几人,道:“你出来怎么不多带几个人?这荒山野岭的,可不安全。”顿了一下又道,“一会儿和我们一起走。” 苏玉畹也是没料花朝节,去花神庙祭拜的人竟然没有几个。不过也难怪,大概是因为有人觉得花神应该生活在深山才是最合适的,竟然把花神庙建在了深山里。这一路上道路崎岖、蜿蜒陡峭,十分难走,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城里的人在家里对着一棵树或一朵花祭拜一下就可以了,犯不着受大罪跑这老远来祭拜花神。 大概也只有她们做茶农的人才会如此吧。 走了这么一段路她也觉得自己太大意了,没有叫人打听清楚就跑来祭拜。吴正浩、阿九和谷雨姐妹身手虽然不错,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遇上个几个高手,就够她们喝一壶的。 因此她虽因为自己准备订亲而不愿意再跟颜安澜有所牵扯,但却没法拒绝沈元嘉的好意,很干脆地点头道:“如此,就劳烦颜公子和沈表兄了。” 颜安澜才是这一陈护卫的主子,于情于理她都得跟颜安澜道上一声谢。 “苏姑娘不必客气。”颜安澜出声道。 准备下马车的苏玉凌听到颜安澜的声音,脚下一顿,差点从马凳下摔下来。 她刚才说了那么多,颜安澜正眼都不瞧她一下,这会子却主动去给苏玉畹说话,他到底什么意思啊?!她苏玉畹难道又比自己长得漂亮多少,这样区别对待! 想到这里,她手中的帕子差点被她绞烂。 过来请苏玉凌下车的是沈家管家。 此时时辰已不早了,到了花神庙祭拜完,还得再往回走。而且山路难走,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得步行,如果只是颜安澜和沈家一行人还好,都是男子,脚程比较快,本来一天打个来回是比较轻松自在的。可如今加上几个女子就十分麻烦了,还不知道以她们的脚程,要走到什么时候。偏走山路是不能走夜路的,他们一行人也得赶在城里关城门之前回城。沈家管家盘算着时间,心里十分焦虑起来,此时见苏玉凌竟然还在磨磨蹭蹭,迟迟没能从马车上下来,心里更为烦躁,嘴里忍不住催促道:“这位姑娘,还请快些下车,我们要赶路了。” 苏玉畹看到颜安澜便有些心神不宁,一直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一行人后面的情形。此时听到沈家管家的话,不由诧异地朝那边望去,正好看到苏玉凌所带的丫鬟和婆子站在车前。 苏玉凌的贴身丫鬟小绿是跟着苏玉凌一块儿长大的,那婆子则是苏玉凌的奶娘周妈妈,这两人苏玉畹再熟悉不过了,更何况几人一顿饭功夫前才见过,她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既然她们在这里,那么苏玉凌想来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花朝所遇(五) 苏玉畹的目光望向了马车,果然就看到苏玉凌脸色难看地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扶着周妈妈和小绿的手下了车。 苏玉畹的目光往后面扫了扫,看清楚除了她们三人之外,只有刘大作为车夫跟着,苏玉凌刚才嘴里说的苏长亭等人根本不见踪影,她的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这苏玉凌可不像她,天生的劳碌命,整日得奔波在茶园之中,荒山野岭哪里都得去。因着苏玉凌长相不俗,苏长亭一直有把她当成攀龙附凤工具的打算,打小就请人教她琴棋书画,仪态女工,简直把她当成大家闺秀来培养,是从不肯让她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这会子却让她只带着这些两三个人四处乱跑,实在是一反常态。 可目光扫过颜安澜和沈元嘉,苏玉畹的心里便明白过来,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这苏长亭打的真是好主意。 见她的目光一直朝苏玉凌那边瞧,颜安澜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说话。而沈元嘉却忍不住解释道:“刚才看到这位姑娘孤身一人,只带了两个妇孺和一个车夫,在这荒郊野外的实在不安全,经她央求,我们便顺便将她带上。举手之劳,也算是积些功德罢。” 姐妹俩的关系,瞒是瞒不住的,不如大大方方在说出来。苏玉畹便转过身来,对着颜安澜和沈元嘉福了一福,道:“那是我堂妹,也不知她如何到这地方来了。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颜公子和沈公子出手相助。否则她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好受。” “什、什么,她是你谁?”沈元嘉显然是没想到路上无意中遇见的女子还跟苏玉畹有关系,简直不敢相信世界这么小。 “堂妹。她是我二叔二婶的女儿。”苏玉畹道。 颜安澜和沈元嘉对视一眼,看了看苏玉凌,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 他们都对苏玉畹有意,苏长亭与苏家大房的纠葛纷争,他们再清楚不过了。一听这苏玉凌竟然是苏长亭的女儿,她在他们心目中的好印象就立刻崩塌了。苏长亭那样的品行,能培养出什么好儿女?他的女儿出现在这里,想来也不简单,难道是想要陷害苏玉畹? 想到这里,两人的心里顿时警惕起来。沈元嘉更是暗暗后悔自己刚才多管闲事,将苏玉凌这个麻烦给带上了。 此时苏玉凌已走了过来,看到颜安澜和沈元嘉看向自己的目光似有不喜,苏玉凌对苏玉畹的恨意更深。虽然刚才的对话她也听见了,苏玉畹并没有说她什么坏话,但颜、沈二位公子态度的改变摆在眼前,要说这没有苏玉畹什么事,她绝对不相信。 她心里藏着恨意,脸上却露出惊喜之色,问道:“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却是全然不提刚才两人已见过面的话。 虽说提这话题,能让颜安澜和沈元嘉知道她是个枉顾堂妹的安危、自私自利的德性,但如果苏玉畹问起她爹苏长亭去了哪里,她苦心经营的这个局布就被毁了。 苏玉畹也不想在颜、沈两人的面前露出家丑,便顺着苏玉凌的话道:“我去花神庙上香。”又问,“你怎么来了,还只带这么几个人?” 苏玉凌又把她跟沈元嘉说的那番话说了一遍,道:“要是知道姐姐要来,我就约你一起来了。”她看了看四周,露出害怕的神情,“我也不知道这花神庙竟然那么偏僻,这一路上还没什么行人。要不是遇上二位公子,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苏玉畹嘴角一弯:“一会儿你就跟着我吧。”又问候了苏长亭的身体几句,话了话家常。 沈府管家见这姐妹俩拉家常没完没了,心里发急,忍不住对沈元嘉道:“公子,咱们得快些走了。几位姑娘脚程慢,要是再耽搁下去,咱们今天怕是回不了城了。” 听得这话,苏玉凌心里一喜:回不了城才好呢。不过看看身边的苏玉畹,她又暗恨——这碍眼的东西,尽坏她好事。 苏玉畹自己是惯常走路爬山的,苏玉凌这个娇小姐却不行,她心里也有这样的担忧。沈府管家话声刚落,她便道:“这位大叔说的甚是。咱们还是赶紧上路吧。” “走吧。”颜安澜出声道,率先步行往山路上走去。 他跟沈元嘉虽可以骑马,但苏玉畹和苏玉凌姐妹俩都不会骑马,他们也只能弃马而行,陪着她们步行了。 男女有别,沈元嘉吩咐沈府管家跟三位护卫在后面照顾,他自己便跟上了颜安澜,带着三个护卫走在了前面。如此一来,苏家姐妹带着下人走在中间,后面不远不近的缀着沈府管家和护卫,既避了嫌疑,又很安全,安排得十分妥当。 可这样一来,苏玉凌跟在两位公子身边,见机行事的计划就落空了,心里既憎恨又着急,看向苏玉畹的目光越发不善。 蔺智跟在颜安澜身边,摸着下巴思忖着,也觉得这样安排不妥。要是不给机会让那苏家二房的小姐出手,又怎么能给自家公子和苏大姑娘创造机会呢? 好在不一会儿山路就越来越窄小陡峭起来,前面就是青龙峪了,而后面苏家姐妹一行人,脚程似乎越来越慢,前面一行人不得不停下来等一等她们。 看得顺眼的人,她怎么做都是顺眼的;反之亦然。 沈元嘉看到苏玉畹脚步稳健,走路虽看着不急不徐,可脚程并不慢,完全跟得上他们,而且到现在还没露出一点疲惫之色。反观苏玉凌,却是气喘吁吁,脚步踉跄,面色苍白,即便被婆子和丫鬟一左一右地扶着走,仍然步履缓慢,脸上还露出痛苦的神情,很显然是脚上走出了血泡,已是强弩之末了。他的眉头就越发皱得厉害。 对着苏长亭的女儿,他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待苏家一行人走到近前,他直接开口道:“苏二姑娘,看你这样子,怕是去不了花神庙了。不如你在这儿歇息一会儿,直接下山去?别担心,我会派三个护卫跟着你们。他们都是候府护卫,受得特殊训练的,等闲几人完全近不了他们的身,保护你下山,绰绰有余。” 第三百六十六章 花朝所遇(六) 在钱旺的计划里,刚才这一段路可是能骑马的。苏玉凌虽不会骑马,但骑着马上由着护卫牵着绳子走,还是没问题的;如果颜安澜能把她护在怀里骑一匹马,那就更完美了。她万万没想到半路跑出了个苏玉畹,把钱旺给她谋划的计划全部打乱,刚才她不仅要走路,而且一路上还得保持着她美丽的妆容和衣服,这其中的艰辛真不足为外人道也。 此时听到沈元嘉还要把她撇下,她对苏玉畹的恨意更盛,打定主意,要是她真被撇下,苏玉畹也别想跟着两位公子一块儿走,而且,她必要给苏玉畹一个狠狠的教训,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不过不管怎么样,一同前往的机会她还是要争取一下的。 她抬起美丽的脸庞,露出娇弱却又坚强的笑容,目露央求之意:“颜公子、沈公子,我知道我拖累了你们。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想去拜一拜花神庙,好祈求今年我家的茶园能好起来。我知道我的请求会让你们为难,可真的、我真的想去。求求你们了。” 说着,她一双美目又转到颜安澜身上,眼珠儿要落未落,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再加上她妩媚的容貌和柔弱的姿态,便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要面露不忍,她就不相信颜安澜半点不为所动,会拒绝她的请求。 颜安澜还真不为所动。不说京城里闺秀们使的招数比苏玉凌更厉害,单说这苏玉凌的父亲对苏玉畹所做的种种事情,就足以让颜安澜对她心生厌恶。更何况苏玉畹就站在旁边,颜安澜心神全都落在她那里,苏玉凌容貌如何,说了什么话,他根本就没看到听到。 沈元嘉最是了解颜安澜,见他没有点头,便知要不他丝毫没把苏玉凌的事放在眼里,要不就不是同意。虽说眼前这位姑娘看似十分可怜,可他还是道:“苏二姑娘,实在对不……” “我看还得让她跟着吧。”从来不开口说话的蔺智忽然开了口,打断了沈元嘉的话。 大家都惊诧地看向蔺智,便是颜安澜也转过视线来,看向了蔺智。 相处十几年,谁都知道蔺智是向来沉默寡言的。只要不是涉及颜安澜人身安全的问题,蔺智是从来不会开口说话的。 这一回,颜安澜是好好打量了苏玉凌一番。见苏玉凌容貌出众,姿态娇美,他古怪地回头看了蔺智一眼,开口道:“既然蔺叔执意要带上这位……” 沈元嘉见他顿住,赶紧接上一句:“苏二姑娘。” “嗯,苏二姑娘,那么就让苏二姑娘骑上马,蔺叔牵着缰绳,护着她走完这段山路吧。蔺叔武功高强,即便山路陡峭也不打紧,苏二姑娘尽管放心。” 苏玉凌也是心思玲珑之人,一看这情形就知道颜安澜误会了。他肯好好看上自己一眼,竟然全是因为这个老头儿,她心里又气又急。但大家也没有明说,而且同去的目的达到,她便没有再说什么,打定主意到时候见机行事。就算算计不了颜安澜,沈元嘉她也得拉一个垫背,否则,没准她到头来就得嫁给眼前这半老头了。 让婆子扶了苏玉凌上马,沈元嘉又关切地问了苏玉畹一句:“苏姑娘要不也上马?” 苏玉畹摇摇头,笑道:“不必了,我走得了。” 颜安澜看她一眼,道:“前面的路越发难走,而且下面就是深深的峡谷,苏姑娘还是走到我们身边来吧,也好有个照应。” 这待遇本应该是她的呀。要是没有苏玉畹,这时候跟着颜安澜和沈元嘉走在一起的就应该是她,是她!苏玉凌在心里咆哮着,看向苏玉畹的目光就跟淬了毒一般。不过旋即她心里一惊,将视线转了过来,就看到牵着马的那个半老头子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那目光就像一面镜子,洞察了她心中所想,照得她无处循行。 苏玉凌连忙慌乱地转过头去,垂下眼睑,不敢再四处乱看。 苏玉畹没想到颜安澜会说这样一句话。她愣了一愣,心情十分复杂。 她已准备订亲了,订亲的对象不是曾向她表达过喜欢之意的颜安澜,她并不打算再与颜安澜接触,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上他。 不过颜安澜说的是实情,又是一番好意,她还真不好拒绝。 她点点头,朝颜安澜微微一笑:“多谢。”说着,她吩咐了立春等人几句,只带了谷雨一个人走了过去。 “走罢。”颜安澜挥挥手,一群人便启程出发。 山路开始还宽,渐渐的变窄了起来。先前颜安澜、沈元嘉和一名护卫走在一起,苏玉畹与谷雨走在离他们只有半丈远的地方,如果有什么差池,一纵身就能够到。而苏玉凌骑在马上,由蔺智牵着走在苏玉畹身后,随后是立春和周妈妈行一人,沈府管家和两名护卫走在最后。 可道路一变窄,队伍就拉得比较长了,护卫打头,接着是颜安澜、沈元嘉、苏玉畹、谷雨,苏玉凌和蔺智,苏玉凌之间隔了四个人,不由得眼珠乱转,开始想起办法来。 “那、那个……这位大叔,我坐在马上害怕,要不……我下去自己走吧。”苏玉凌对蔺智道。 “行。”蔺智很干脆地答应下来,停住马,等着苏玉凌下来。 “谷雨,你能不能扶我一下。”苏玉凌望着谷雨道。 一群女眷里,谷雨有武功,离她也最近,她向谷雨求助也在情理之中。谷雨也没多想,伸手去扶她。 而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则停下来等她们。 苏玉凌被谷雨半扶半抱地下了地,似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朝苏玉畹那边伸手。这种时候,再有龃龉,苏玉畹也不好不帮她一把,便伸手扶了她一下。 “谢谢姐姐。”苏玉凌朝苏玉畹露出一个感激地笑容,顺势站在了她跟谷雨之间。 蔺智眸光闪了闪,不等谷雨说什么,就开口道:“行了,赶紧走吧,再不走时辰就太晚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花朝所遇(七) 苏玉畹看看苏玉凌,再看看沈元嘉,干脆就侧了侧身子,让她走在了前面。 这样一来,行走的顺序就变成了颜安澜、沈元嘉、苏玉凌、苏玉畹和谷雨。 看着前面的沈元嘉和离自己不远的颜安澜,苏玉凌十分高兴,第一次觉得苏玉畹这个堂姐行事还是十分大气的,能让自己走在前边。 苏玉畹不知道苏玉凌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总之是有所图谋就是了。她也不想搅合到这里面来,干脆脚步就稍缓一些,跟谷雨走得比较近,而拉远了跟苏玉凌的距离。 苏玉凌即便穿着绣花鞋走在略有石子的路上,走路十分吃力,但看着周边环境,感觉离钱旺所描述的青龙峪已不远了,眼睛盯着前面的那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脚下的不适感也没那么强了,竟然能跟上颜安澜和沈元嘉的步伐。而且为了不让怜香惜玉的沈元嘉回头来扶自己,给颜安澜造成误会,她就算是硌脚也咬着牙忍着,不敢做出弱不经风的姿态,这让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的沈元嘉对她印象还算不错。当然,沈元嘉的目光更多的还是落在苏玉畹身上。见她神态自若,姿态从容,走起路来如闲庭胜步,跟前面走一步都得呲牙裂嘴颇为狼狈的苏玉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沈元嘉对她更为倾慕。 “前面就是青龙峪了,两边都是极深的沟壑,掉下去虽无性命之忧,但营救起来十分麻烦,还请公子小姐们多多小心,注意安全。”后面的沈府管家大声地提醒道。 听得青龙峪到了,苏玉凌顿时大松了一口气。不管今天的结果如何,起码她不用再走这样的路,受这份罪了。她顿时打迭起精神来,盯着颜安澜,琢磨着如何越过沈元嘉,寻找机会跟颜安澜滚落山谷。 颜安澜听了沈府管家的提醒,脚下一停,转过身来看了苏玉畹一眼。他这一顿,沈元嘉也不得不停了下来,想着在原地稍微歇息一下也好,等会儿走青龙峪,大家也能蓄积些体力,不至于因为太过劳累而脚下打滑。 苏玉凌在后面看了大喜,脚下急走几步,想要越过沈元嘉走到颜安澜后面。不远处的蔺智眸光一闪,手里握着的一颗小石子轻轻一扬,正走到沈元嘉身边的苏玉凌就感觉自己脚下一滑就要往旁边的山峪落去,她下意识地抓住沈元嘉的衣襟。沈元嘉自然不能见死不救,看到苏玉凌要掉下去,他也伸手去拉她,却不想似乎苏玉凌身体挺沉,把他拉得一个趔趄,差点也掉了下去。 沈元嘉是有武功在身的,遇到这样的情形他也不慌,脚下用力一顶,正要一个旋身抱着苏玉凌旋回到路上,却不想他借力的脚下也不知踩着了什么,竟然软绵绵的借不上力,直接就抱着苏玉凌滚了下去。 “元嘉……”颜安澜正要飞身去救,却不想刚要起身,肩膀就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蔺智按住了。 蔺智道:“公子别急,刚才沈府管家说了,这里没什么危险。以沈公子的身手,这点沟壑不算什么,很快就能上来。” 颜安澜看了蔺智一眼,点了点头,转头对沈府管家道:“如何营救?” 既然沈府管家刚才那样说,想必往年这里也有人掉下去,知道下面的具体情况。大家既要来这里,沈府管家打听了情况,也肯定是做好了营救的准备。 果然,自家公子掉下去了,沈府管家也没有什么慌张,道:“颜公子不必着急,下面都是软草,以我家公子的身手,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把绳子放下去,看看能不能把他们拉上来。” 说着,他冲下面喊了几声:“公子,公子,能听见小人的话吗?” 不一会儿,沟壑下面遥遥地传来了沈元嘉的回应:“听见了,我没事。” 大家听了,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苏二姑娘的情况似乎不大好。”下面沈元嘉的声音又接着响起。 听到这话,大家都朝苏玉畹看去。虽说看这姐妹俩似乎并不十分亲近,但苏玉凌终究是苏玉畹的堂妹,堂妹出了事,作为堂姐的肯定十分担心吧? 颜安澜还开口安慰了苏玉畹一句:“苏姑娘别担心,有元嘉护着,令妹不会有大事。而且元嘉还懂些医术,会想办法救她的。” 苏玉畹其实一点也不担心。她不知道苏玉凌到底打的是谁的主意,不过依她对苏长亭和苏玉凌的了解,苏玉凌的目标肯定是颜安澜。只不过阴差阳错之下,跟她一起落下去的是沈元嘉而已。沈元嘉既然跟颜安澜一起长大,而且还作为他的跟班,武功肯定不会差颜安澜太多。当初颜安澜都能把她从马车上救下来,沈元嘉护上一个苏玉凌,还是不在话下的。 再说,沈府管家不是说了吗?下面全是软草,没有什么危险。如今沈元嘉说苏玉凌情况不好,绝对是苏玉凌又出什么妖娥子了。不过也对,她没有算计到颜安澜,那总得抓一个垫底吧?沈元嘉虽说没颜安澜这样的家世,但门第跟苏家二房比,那又强太多了。如果能嫁进沈家做大奶奶,苏玉凌也算是得偿所愿,苏长亭也会觉得满意。当然,苏长亭和苏玉凌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想罢了。以苏玉畹对沈大太太的了解,苏玉凌要嫁给沈元嘉,也只能作妾,想要成为苏家大少奶奶,跟白日做梦也差不多了。 心里虽不担心,但自己作为堂姐,显得太过薄情自然不好。苏玉凌掉下去的当口,她已就表现得跟吓着了一般,紧紧地抓着谷雨的手,望着沟壑大叫了一声:“玉凌。” 这会子听得颜安澜安慰她,她抬起眸子,对着颜安澜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看下面,朝下面叫道:“沈公子,我妹妹到底怎么了?” 大概是下面的沈元嘉意识到自己太急,把上面的人吓着了,连忙又道:“也没大事。可能是刚才落下来时惊吓过度,苏二姑娘晕过去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花朝所遇(八) 苏玉畹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颜安澜:“怎么把他们救上来?” “颜公子、苏姑娘莫慌,我们把他们拉上来。”沈府管家朝后面一挥手,走在后面的护卫便将自己背着的一个包袱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堆粗麻绳。 这两个护卫是沈家自己的护卫,因着对这里地形熟悉,被选中跟着一起去花神庙。这会子也不用沈府管家吩咐,那护卫在地上看了看,找了一块合适的石头,绑在了麻绳一端,先朝下面喊了一声:“公子,我把绑了石头的绳子扔下去,您注意着些。” 下面却半天没有声息。 护卫忙用目光请示沈府管家,沈府管家则看向颜安澜。 他们沈府的这位大公子,打小就在京城里长大,在沈府呆的时间并不长,了解他的不是他这位沈府管家,而是眼前的颜公子。 可还没等颜安澜说话,站在他身边的蔺智又发话了:“大家别急,想来你家公子正忙着救治苏二姑娘呢,大家且等上一等。” 大家一想也是,便放松下来,等着下面喊话了再把绳子放下去。否则下面一个不备,石头直接砸下去,砸中人的脑袋,那真是要人命了。 而下面的沈元嘉,还确实像蔺智所说的那样,正忙着救苏玉凌呢。 原来苏玉凌正如苏玉畹所猜想的那样,见阴差阳错之下,自己跟沈元嘉从上面滚落了下来,而且两人还是以熊抱的姿势,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嫁给颜安澜了,可她心里不光没有失落,反而隐隐地有一种喜悦。与神色淡漠始终不拿正眼瞧她的颜安澜相比,对自己照顾有加的沈元嘉真是太好了。而且这沈元嘉长相也很英俊,听说家里是皇商,他自己又跟颜安澜称兄道弟的,自己嫁给他也很不错,想来爹爹也不会因着这一个而为难自己。因此,她算计的对象在掉落的瞬间,就从颜安澜变成了沈元嘉,脑子也在那短短的时间里为达目的转了无数念头。 这里不是青龙峪,虽说有沟壑,但深度不够,上面有人营救,他们是很容易就能上去的。即便刚才他们以那样的姿势下来,但又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沈元嘉还是为了救她,他们苏家二房不可能借着这个就赖上沈家,沈家只要下一个禁口令,他们也没办法利用舆论逼迫沈家。 所以,只能在上面放绳子下来营救的当口,她跟沈元嘉发生点什么,如果能让沈元嘉借此这辈子认定了她,一定要娶她,她想进沈家的门就十分容易了。 因此,她灵机一动,就装作被磕碰了脑袋,身子最后落到谷底时,她被“晕”了过去,沈元嘉怎么叫都叫她不醒。 一直以来她的表现还不错,沈元嘉对她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再加上她是苏玉畹的堂妹,如果她真出了什么事,沈元嘉自觉没办法跟苏玉畹交代,见她晕迷不醒,心里还是挺着急的。不过他跟在颜安澜身边,要应付各种危险,不光学了一身武功,还跟宫里的太医学了一些医术,能应付一些紧急情况。刚才见苏玉凌晕迷不醒,他便给她把了一下脉,觉得脉相十分正常,没有什么大碍,为免苏玉畹担心,他这才回应了上面一声,让苏玉畹不要那么着急。紧接着他便从袖中掏出一个布包,从里面拿出针灸来,给苏玉凌扎了下去。 苏玉凌实在是没想到这位沈公子竟然还会医术,而且装晕也是十人累人的活儿,不光要控制身子不能动,而且睫毛也不能颤抖,呼吸要平稳而微弱。更重要的是,如果让沈元嘉发现她是装晕,那她前面所做的所有的一切,以及她的计划,怕是要全部落空了。 因此沈元嘉的银针一下去,她就眉头一皱,动了一下。 “苏二姑娘,苏二姑娘。”沈元嘉的医术实际上也是学了个皮毛,否则一把脉就能知道苏玉凌装晕了。此时见自己的银针下去,苏玉凌有了动静,顿时大喜,对着她叫唤了两声。 苏玉凌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沈元嘉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这才变得有神起来。 “我、我怎么了?”她声音微弱地道,又闭了闭眼,“我头好晕。” “刚才咱们从上面滚落下来,你可能是磕了脑袋,晕过去了。”沈元嘉道,看了看苏玉凌的脸色,他皱眉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虽不知道如何医治,但磕到了脑袋头晕,他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练武之人,这种事情常见,也知道这种时候,苏玉凌是不宜搬动的,否则脑子就会更晕更难受。 小时候苏玉凌调皮爬树,从树上摔下来,也有过被摔晕的经历。刚才她装晕,完全是因为自己有经验,不容易出错。这会子她又闭了闭嘴,轻声道:“恶心,想吐。” 这就比较严重了。 沈元嘉挠了挠头,将银针从苏玉凌身上起出,道:“你先躺着,我给你找些药。” 在脑袋上扎针,要是扎得不好,一个不对就能要人性命,他这半吊子,不是情况特别危急的时候,是不敢出手乱扎的。倒是他之前在宫里跟太医认了些药材,这里虽没有炉子药罐,但让苏玉凌生吃也是可以的。虽说味道不怎么好,难吃一些,可这种时候就讲究不了那么多了,性命要紧。 他朝上面喊了一声:“我先给苏二姑娘找点药,让她她服了再上去。”说着便准备起身。 “沈公子。”苏玉凌一把抓住他有胳膊,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你别走,我怕。” 沈元嘉一顿,看着苏玉凌那美丽而楚楚可怜的眼神,他踌躇了一下,道:“要是不服药,你需得在这里躺上一两日才能动,否则这种症状就会加剧。咱们现在的情形……”他朝上望了望,意思不言而谕。 他们可没有时间浪费。 “我、我没事。”苏玉凌扔紧紧地揪住沈元嘉的胳膊不放,“这里情况不明,你要是乱走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稍微躺躺就好,不碍事的。” 第三百六十九章 花朝所遇(九) “这个……”沈元嘉又看了看上面,十分为难。 上面的人,不见他们上去,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而且他跟苏玉凌孤男寡女在呆在一起久了,总会影响苏玉凌的声誉。 说到这里,他眉头微微蹙了一蹙,又看了苏玉凌一眼。 虽说苏玉凌的表现一直很不错,但苏长亭在长兄死后不光没照顾寡嫂和侄儿侄女,反而使出许多卑劣手段,谋夺大房财产,十分让他不齿。眼前这位苏长亭的女儿虽然看上去不错,但苏玉畹跟她的关系却是淡淡的,丝毫没有亲姐妹的那种亲热。苏玉畹可是极大气的女子,就算她讨厌她那位二叔,也绝不会迁怒到自己的堂妹身上。如今她对堂妹冷冷淡淡的,一定是堂妹也跟她那位父亲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这么一想,他的目光就警惕起来,将胳膊随意一扭,就摆脱了苏玉凌的拉扯,道:“我们得快些上去,免得你姐姐担心。” 说着这话,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苏玉凌,观察着苏玉凌听了这话的反应。 苏玉凌一心想着如何让沈元嘉让她动心,最好两人能有肌肤之亲,哪里会想到沈元嘉忽然醒悟,对她提防起来,还拿话来试探她? 不过她是惯会作戏的,听到苏玉畹三个字,便做了些反应,望上面看了一眼,紧接着就皱着眉叫道:“头、头好晕。” 沈元嘉没试探出什么,见苏玉凌又喊头晕,却没再上前,只是道:“我去给你找药,你等等。别担心,我就在不远处,有什么事你尽管叫我。”说着不等苏玉凌说什么,就快步离去。 苏玉凌躺在那里,又不好乱动,心里直骂苏玉畹。 要不是今天遇上苏玉畹,她就能照原计划行事,等到青龙峪再朝颜安澜下手了,而不是现在在跟沈元嘉周旋,且两人落在这里不上不下的,要是上面的放上两个下人过来,她的计划就全落空了。 想什么来什么,她这想法刚冒出来,上面就有人喊话道:“公子,苏二姑娘怎么样了?你要不方便,我把她的丫鬟和婆子放下去,等会儿再一一拉上来。” 苏玉凌一听急了,不得不使出杀手锏,将袖子里藏的东西放了出来,又扯开腰上香囊的口子,让里面香料的香气散发出来。做完这个,她赶紧吃了一粒药。 做这些的当口,沈元嘉在她不远处朝上面应道:“行,你把苏二姑娘的丫鬟婆子放下来吧。我在帮她找药,她一个人晕迷在那边,我照顾不到。”他这么说,也是向别人说明他并没跟苏玉凌在一起,有避嫌的意思。 可他话声刚落,就听苏玉凌“啊”地一声尖叫起来,大叫道:“有蛇,啊,有蛇。” 他拔开草丛的手一顿,紧接着飞快地朝那边掠去,跑到苏玉凌身边,正好看到一条蛇正慢悠悠地在苏玉凌不远处爬着。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飞刀,直接甩了过去,“叮”地一声,那条蛇的七寸就被叮在了地上,蛇身因为巨痛而剧烈地扭曲起来。 “啊,啊!”苏玉凌这会子是真的害怕了,也顾不得装病,一面尖叫,一面连滚带爬地往沈元嘉那边过去。 本来这蛇是苏长亭叫人捉来,将牙齿都拔了的,并不会伤人,又放在外面地窖里冻得半僵,装在袋子里,哄了苏玉凌将它带在身上。苏玉凌害怕,死活不愿意带的,但架不住苏长亭用各种道理来说服她,又跟她说这蛇是僵的,不会动,再加上没让她看到这蛇,苏玉凌这才勉为其难地放在了袖袋里。 这时候很快立春了,到了蛇从冬眠中醒来的时候。这蛇被苏长亭拿去地窖里冻到半僵,可放到苏玉凌身上,被她身子的温度一暖,早已醒了过来,只是原被袋子紧紧束缚住,不能动弹。这会子苏玉凌解开了带子,把它倒到了草丛上,自然就开始蠕动。 平素这些女孩儿家就是最怕蛇这种动物的,苏玉凌又是被苏长亭娇养长大的,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因此即便知道它不会咬人,仍禁不住的害怕。 也正是因着她这十分真实的表现,沈元嘉对这条蛇的出现没有产生丝毫的怀疑。这种季节,有一两条蛇早早从冬眠中醒来,也很正常。 再如何苏玉凌也是个女孩子,害怕到极点的时候寻求安慰,他也不好立刻避开。苏玉凌挪过来时,他便没有躲避,还以为她只要到自己身边就不会再害怕了,哪里想到她会有什么惊人的举动。可没想到苏玉凌到他身边时,一把将他抱住,挤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身上瑟瑟发抖:“蛇,蛇,好怕,好怕。” 他一下被惊住了。 颜安澜是个不近女色的,他跟在颜安澜身边,自然也近朱者赤,不近女色。因此如今已有十七岁了,身边仍一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从未经过人事。这会子被女子柔软而散发着馨香的身子抱住,他脑袋“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苏、苏姑娘。” 本来为了区别苏玉畹和苏玉凌,即便苏玉畹不在场,他也是坚持要叫苏玉凌为苏二姑娘的,这会子却已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玉凌却好像没意识自己抱住了一个男人,仍浑身颤抖地问他道:“那蛇,那蛇……还在不在那里动?”问完这话,她似乎又被吓到了,惊叫道,“好可怕,好怕。”说着,把沈元嘉搂得更紧。 “不,不动了。”沈元嘉哪里还顾得到那蛇动不动,闻到苏玉凌身上那股似兰非兰的馨香,感受到苏玉凌那饱满的胸好像蹭着他的身子,一股热流好像从灵魂深处涌了出来,他的身子马上起了反应。他忽然很想抱住苏玉凌,亲吻她,跟她做更为亲密的举动。 沈元嘉打十岁开始就去了京城,跟颜安澜在一起。也跟颜安澜一起经历了许多京城闺秀对他婚事的种种算计。像这种利用一切手段来接近甚至下春药的手段,他就算没有跟颜安澜一样亲身经历过,但也在事后听他说起过。所以当身体出现这种异常情况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被算计了,随即用力推开了苏玉凌。 第三百七十章 花朝所遇(十) “啊……”苏玉凌身上流着苏长亭的血,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如今她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连放蛇,下春药的事情都做出来了,她更不可能退缩了。在做这事之前,她把男人这种时候所有的反应都预想过了,也由此做出了许多个方案。所以沈元嘉推开她时,她不光没有保护自己,反而顺势重重地倒了下去,紧接着就抱着自己的头呻吟起来。 沈元嘉心里有了猜测,看苏玉凌的目光就不一样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能道不了解?虽说血气方刚,但他是有武功的人,自制力很强,就算是有女性接近,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候内出现反应和那种渴求般的欲望。这半年来他回徽州沈家,也不是没有胆大包天的丫鬟去爬他的床,赤果着身体的丫鬟都能被他一脚踹到床下去,现在这样的环境,面对苏玉畹的妹妹,上面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虽然距离有点远,不可能看得到他们,但在他心里,上面的颜安澜和苏玉畹是一直在关注着他们的——他怎么可能会对苏玉凌产生绮念,生发出令人羞耻的欲念出来?这苏玉凌身上要不是带了某种催情的药物,他打死也不信。 这会子,他看苏玉凌就跟看那条毒蛇一般,甚至比毒蛇还要令人讨厌,同样的倒地呻吟,同情的楚楚可怜,可他对待苏玉凌的态度已全然不一样了。 他用目光扫视了苏玉凌的身体一番,发现她的腰间正挂着一个香囊,而且香囊的口还大开着。他大踏步走过去,一把将那香囊扯了下来,打开摒住呼吸往里一瞧,里面装着满满的一兜微黄的粉末。他不敢闻那味道,抬手用力一扔,香囊越过无数的矮生灌木与草丛,一下子就不见了。 苏玉凌刚才那一下为了真实效果,也是被摔了个狠的,身体真正感觉难受。她正期望着沈元嘉因为担心她而凑近前来,再闻上一闻那些催情药粉,如此一来药效必然发作,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却不想沈元嘉不仅没有过来,反而在她身上发现了香囊,而且把香囊扔得远远的,显然已怀疑她的所有计谋了。 为了遮掩真相,她忙挣扎着爬起来,装作想要去救香囊的样子,嘴里一面叫道:“你做什么?那是我娘给我防蛇虫的香囊,你把它扔了,再遇上蛇怎么办?”说着,看着那香囊飞到了远处,眼看着找不回来了,她急得用力捶了捶地,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一回,她是真的哭了。为自己不成功的计谋,为自己这一天所受的苦,为接下来沈元嘉发现真相后自己的下场,她是真的委曲,直哭得钗发凌乱,用袖子抹过泪后,妆也有些花,看上去十分狼狈,毫无美感,再没有了先前的那种精致漂亮。 看到这样的苏玉凌,沈元嘉不由自我怀疑了起来,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加了雄黄粉的药粉他也见过,每年端午都要挂这种香囊的,确实是微黄色的粉末。苏玉凌刚才那个香囊,装的真的是雄黄粉而不是催情药粉?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正常,再看看苏玉凌哭的那叫一个伤心,他叹了口气,心一软,走过去道:“好了好了,是我误会了,你别哭了。我叫上面放绳子下来,把你拉上去。” 催情药粉被扔了,该使的招儿都使过了,沈元嘉还是急着把她送上去,苏玉凌心里真是绝望。不过她也不敢再做什么了,如今沈元嘉起了疑心,她再如何做,沈元嘉就只会更加怀疑而不会上当,到时候不但起不了效果,反而把她自己给推到深渊里去。沈家的势力,对于苏家二房来说也是十分恐怖的。算计沈家大公子,沈老爷和沈大太太就算不弄死他们全家,也有的是方法叫他们生不如死。 趁现在他什么都没发现,还是上去吧。 这么想着,她用力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好。”想想又哭了起来,“我怕,我想回家。” 苏玉凌也不过十五岁,如今哭得梨花带雨,沈元嘉越发不愿意把她想得太坏了,安慰道:“好,就回家。”说着,冲着上面道,“赶紧把绳子放下来,将苏二姑娘拉上去。”喊完,他心里就有些疑惑。 照理说,这么久了,上面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已知道下面没什么危险,上面的人就应该把苏玉凌的婆子放下来,一来可以把绳子带下来,二来可以照顾他家姑娘,也免得他们孤男寡女在呆在一起,坏了苏玉凌的名声。就算苏家二房想算计他不这么做,颜安澜和苏玉畹、沈管家也不可能没想到这些啊。 可他们在下面折腾了这么久,上面却丝毫没有动静,连喊话都是隔上老久才喊上一声,喊上这一声也是想知道他们在下面是否安全而已,并不涉及到施救方案。 “这些人,在搞什么?”他抬头朝上面望着,嘴里嘀咕道。 他却是不知道,蔺智好不容易把碍眼的他和心怀鬼胎的苏玉凌弄到这里来了,又岂能让他们这么快就上去?他刚才一回话,蔺智就道:“好了,听到这话,我就知道他们在什么位置了。苏二姑娘脑子被磕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出了什么差子,怕是往后一辈子都得受罪。干脆我下去看看,看哪里能找到平坦一点的路,到时候你们再放一个人下来,我们做个担架,把苏二姑娘抬上来。” 虽然古代没有脑震荡这个词,但不表明古人就不知道这种病症。尤其像他们这些练武之人,有时候在打斗或出任务的时候磕着碰着脑袋的情况很多,所以对这个病症他们是十分了解的。听蔺智这么一说,大家都深以为然。再想想刚才蔺智好像老树开花,似乎对那位苏家二姑娘有些意思,如今特意关照一下也是应该,遂没有谁提出反对意见。 第三百七十一章 花朝所遇(十一) 而苏玉凌的丫鬟婆子,也知道以如今的情况,苏玉凌跟颜安澜是不可能了,要是能嫁到沈家去,也不失一件好事。此时巴不得她家姑娘跟沈元嘉在下面呆上一夜,哪里会急于把他们救下来?她们便紧闭着嘴,对此事不发一言。 蔺智武功了得,这样的沟壑对于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他也不用绳子,在上面看了看,找了个地方就跃了下去。 看到蔺智下去,颜安澜对苏玉畹道:“有蔺智在,他们不会有事的。你坐下歇一歇吧,救人没那么快。今日去不成花神庙,明天再去也不迟。” 苏玉畹点点头,找了个平坦的地方,让谷雨铺了桐油布,坐了下来。 她们的脚程比颜安澜一行要慢,在颜安澜他们过来时,她们也才歇下没多久。夏至又坚持不让苏玉畹吃冷食,刚才才煮了些食物,还没用几口呢,颜安澜一行人就来了。见过礼后,听得蔺智催促,她也不好再吃,收拾了东西就跟着来了。 所以这会子听到说救人没那么快,立春赶紧将还温热的粥拿出来,递到苏玉畹手里:“姑娘,你赶紧把粥吃了,否则饿着肚子,可走不了路。” 颜安澜这才知道她们没吃东西,见苏玉畹还有些犹豫,忙道:“吃吧,没有小半个时辰,他们都上不来。” 苏玉畹性子最是大气,从来没有那种扭扭捏捏的小女人举动。虽说因为要订亲不想跟颜安澜多接触,但在这样的特殊环境下,又正巧碰上了,要是有意避开反而显得刻意。再说,她跟颜安澜也是共过患难的,她狼狈的时候颜安澜也见过,实在没什么必要讲究什么。 她接过立春手里的粥,便对颜安澜笑道:“还有些糕点,你要不也坐下来尝尝?” 越了解苏玉畹这个人,颜安澜就越觉得她就是自己这辈子想要娶的女人,内心里一直都希望能多跟她接触。即便苏玉畹拒绝了他的提亲,他也知道苏玉畹的想法,但这种男女之间的倾慕,又岂是说不见就不想见的呢? 这会子苏玉畹邀请,他自然欣欣然地坐到了近旁,从立春手里接过也仍温热的糕点,吃了起来。 夏至见状,赶紧去煮了茶水。不过为了不让沈府的人觉得沈元嘉他们还在下面生死不知,她家姑娘却在上面煮茶烹茗,十分悠闲的样子,她跑到了远处生了火,煮了茶后再端过来。霜降也不忘给沈府管家和几位护卫递茶递点心。 “马上就要采春茶了,我跟元嘉什么都不懂,虽然请了管事,但也不知道他们做的妥不妥当。苏姑娘要是有空,能不能去我们的茶园帮看一看,帮忙指点一下?”颜安澜望着春光里苏玉畹那张清丽的脸庞,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 说着他似想起了什么,忙又开口解释道:“令弟也去过几次的,还带了你家管事。不过今年的春茶对我们十分重要,所以还想再请苏姑娘去看看,也好放心些。” 当初他们一行人到桂林村的茶园去玩时,他跟沈元嘉也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后来又觉会影响苏玉畹的声誉,便改为请苏世昌过去看看。所以颜安澜此时才有这么一说。 苏玉畹真心是不愿意跟颜安澜多接触的,但颜安澜不光帮了她许多忙,还救过她跟谷雨的命。这样的请求又不过份,而且还是以前提过的,她当时也答应过,此时还真不好拒绝。 她只得点头道:“自然没问题,你们哪时有空,叫下人来跟我说一声。” “好。”颜安澜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浮起愉悦的微笑。他本来就长得英俊,在这草长莺飞的野外,早春的暖阳暖暖的照着大地,他这笑容就显得越发温煦和好看。 沈家管家见了,心里微微一惊,不由转过目光去,细细打量起苏玉畹来。 沈家是颜安澜的属下商户,沈元嘉又打小跟在颜安澜身边,沈管家对这位世子爷自是十分了解的。他这人性子一向淡漠得很,不管遇上什么事,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而且他向来沉默寡言,有时候一天都不说几句话,更是对女子避如蛇蝎。像现在这样的笑容,沈管家自七年前认识颜安澜以来,都没在他脸上见过;而主动跟年轻女人说话,还这么能聊,他更是闻所未闻。 看来,世子爷对这位苏姑娘有男女之情啊,而且此情还不浅。 有了这么个惊人的发现,再看到苏玉畹和颜安澜相对而坐,低声说话,两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气氛温暖而和谐,他就觉得自家公子还是呆在下面的好。反正下面也没什么危险,蔺智又下去了,那么就在下面多呆一下,免得上面打扰世子爷,坏了世子爷的好事。 因此,这才有了沈元嘉在下面半天听不见上面动静的原因。 且说蔺智有心要帮自家公子达成心愿,又岂会那么容易让沈元嘉下来?他提着轻功纵着身子到了沈元嘉二人附近,透过树缝看到他们两人没什么大碍,便放下心来,转身又几个纵身去了另一边,探了探路,还拿刀砍了一条路出来,这才慢悠悠地爬了上去,从青龙峪那个方向走回颜安澜他们所呆的地方。 “蔺护卫你回来了?我家公子怎么样?”沈府管家一见蔺智,就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问道。 “挺好的,坐在那里跟苏二姑娘说话呢。苏二姑娘磕了脑子,不宜挪动,不过歇息一会儿就好,没有什么大碍。我先回来想想办法。”蔺智道。 说着他指着前面道:“我刚在下面看了一下,前面地势还算平坦,可以通往谷底,我刚才用刀砍了一条路出来。你、你、你……”他点了点沈府管家,苏玉凌的奶娘周妈妈,还有一个护卫,“跟着我一起下去,到时候在下面折些木料,做个担架从前面那条路将苏二姑娘抬上来。” 说着他又对颜安澜道:“爷,一会儿我们就不再回这儿了,您跟苏姑娘干脆也往前面走吧,到了前面一里路处咱们再汇合。” 第三百七十二章 花朝所遇(十二) 虽说耽搁了一下时间,但时间也还算来得及。大家既然都走到这里了,再往前走上几里路,过了青龙峪,就到花神庙了。大家这么辛苦想来拜祭花神庙,不就是想祈求今年茶园能繁茂昌盛吗?既然沈元嘉没有大碍,那就仍按原计划到前面拜祭一番便是。至于苏玉凌,可以留两个护卫在此守护她,等大家拜祭了花神庙,回来的时候再把她一块儿带回去就行了。 这样安排很是妥当,颜安澜点点头,转头用黑亮的眸子看向苏玉畹:“走吧。”说着,站了起来。 苏玉畹在谷雨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看着夏至跟霜降把东西收拾妥当了,便跟在颜安澜身后往青龙峪方向走去。 剩下的两名护卫便一个在最前面,一个在最后面,中间走着颜安澜、苏玉畹和谷雨及苏玉凌的丫鬟小绿几个人。 蔺智也不管他们,只管拉着他留下的一个护卫说话,似乎在交代什么。待颜安澜他们走了几十步,那护卫突然追了上来,拍拍走在最后的护卫道:“蔺叔叫你跟他一起,我送公子他们。” 那护卫看看前面隔着六个人的自家世子爷,再看看瞪着眼睛看他的蔺智,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跑到蔺智身边。 蔺智是皇帝派来保护颜安澜的,在他身边已十来年了,而这些护卫都是这几年慢慢由蔺智选出来的,他们的武功还是蔺智指点的,可以说,蔺智是他们的半个师父。颜安澜的一切安全问题,都由蔺智来负责。所以蔺智把这个护卫叫过来,又安排了另一个去保护颜安澜,这些护卫并没有什么异议,直接服从了他的指挥。 颜安澜是何等机敏之人?蔺智换人的事,即便隔了六个人,他仍然知道。不过今天一天蔺智都有些不对劲。想想他可能是对苏玉凌动了心思,颜安澜虽因苏玉畹的关系,对这件事不大认同,但还是没有出手干预。蔺智于他而言就跟父亲一样,却一辈子孤身一人不肯成亲。难得他动了心。反正自己跟苏玉畹不能成亲,如果苏家二房不反对,那便促成此事又何妨? 慢慢往前走,路果然如传言一般,越来越窄,两边的沟壑看下去也很深,十分危险的样子。 颜安澜知道苏玉畹虽然身边带了两个会武功的丫鬟,但自己本身是不会功夫的。他不放心苏玉畹,走一段便回头看看,遇上不好走的路还出言提醒道:“这里有一块大石头,你看着脚下,小心些。” 谷雨和立春一前一后跟在苏玉畹身后,听到颜安澜的话,看他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姑娘,想想他对别人的那种淡漠的样子,很显然他对姑娘仍有很深的感情,并不是当初说说而已,心里忽然不好受起来。 他家姑娘,本来就值得更好的,比如眼前的这位永安候世子。如果苏家也同样的京中的豪门大族,自家姑娘岂不就不用委曲求全,答应孙秀才这门亲事了? 心里难受,谷雨干脆就将视线从颜安澜和苏玉畹身上移开,去跟紧跟在她身后的立春说话:“你说二姑娘她现在怎么样了?她会不会……”说着,她朝立春眨了眨眼。 不用说立春也知道她的意思。大家都是一块儿长大的,苏玉凌是什么样的人,再没有比她们更清楚的了。那就是个虚荣而颇有心机的女人,而且自视甚高,总觉得以她的花容月貌,所有的男子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要她有钱买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家里是个什么情形,她是不关心的。今天她会出现在这里,几个丫鬟才不相信她的那套说辞呢。她出现的唯一解释,那就是看上了颜安澜或沈元嘉。而且以她心比天高,自视甚高的品性,很可能想要攀上的是颜安澜。 不过现在她跟沈元嘉一起掉下了沟壑,她是不可能再嫁给颜安澜了的——颜安澜身份地位比沈元嘉高,会跟一个与自己下属单独相处过的女人再有瓜葛吗?以她的聪明,那只能将自己的终身大事算计到沈元嘉头上。 如此一来,如今在沟壑下面发生什么事情,几个丫鬟想都想得到。几个都觉得,被苏玉凌那个心术不正的缠上,沈公子真是可惜了。 谷雨这边跟立春眉来眼去的八卦苏玉凌,那边颜安澜也没不好时时地回头照顾苏玉畹。毕竟她有个武功不错的丫鬟跟在后面,自己照顾太过了不大好。这时谁也没注意到,走在最后面的那个护卫满脸纠结地看了颜安澜一眼,手里的小石子一扬,苏玉畹脚下就像踩了颗会滑动的小石头一般,朝沟壑下面倒去。 谷雨为了跟立春八卦,距离便离苏玉畹远了,而且正在说话,注意力也不在苏玉畹身上。反倒是颜安澜,虽说没有回头看,但他的心神都在苏玉畹身上。这会子见她惊呼一声,转头去看,就看着她往沟壑方向倒。他眼疾手快,回头一把抓住苏玉畹,正要将她的重心扶回过来,却不想不知哪来的石子,一下就打在他脚弯处的穴位上,他本来手上就拉着个重心不稳的苏玉畹,这脚上一没力,立刻就被苏玉畹带着往沟壑方向倒去。 “姑、姑娘……”谷雨反应过来,只来得及伸手,就眼睁睁地看着颜安澜跟苏玉畹一起滚落下去了。这里可不比前面,这里之所以危险,不光是沟壑比前面深,而且两边还有些石头和树木。就这么一路滚下去,虽然不会有性命危险,但要是脸上眼睛被尖锐的石头和树叉划破了,毁了容貌,那真真是跟死也差不多了。 几个丫鬟被吓得魂飞魄散之时,就见颜安澜翻了个身,将苏玉畹护在怀里,手还垫在她的脑袋后面,防止她也像苏玉凌那样被砸着脑袋,一路飞快地滚落下去了。 谷雨又着急又自责,急得直掉眼泪:“怎么办?怎么办?” 第三百七十三章 花朝所遇(十三) 立春一把抓住她:“别急,别急,会有办法的。颜公子有武功在身,会护着自家姑娘的。”说着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谷雨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了立春的意思,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护卫越过她去跟后面那护卫商量如何营救的问题了,两人都离她们挺远,不由低声问道:“这、这样真可以吗?姑娘她可是不愿意……” 立春叹道:“或许,这就是天注定。” 可不是,要不是天注定,怎么会这么巧,她们跟颜安澜一行人怎么偏偏就在同一天去花神庙,偏偏又在路上遇见,苏玉凌又偏偏跑出来捣乱,把沈元嘉带到沟壑里去了呢?要不然,因着沈元嘉跟苏玉畹还有那么个远房表兄表妹的关系,苏玉畹是肯定要走在沈元嘉身后而不是颜安澜身后的。如今偏偏在沈元嘉不在的情况下,苏玉畹不小心掉了下去,还把颜安澜一块儿带了下去,要说这不是天注定,是什么? 要是蔺智在这里,得知这两个丫鬟的想法,必然会仰天大笑。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偏偏”?要是真有,那一定是人为设计出来的。这两丫头,还是太天真。 其实也不是立春和谷雨天真,她们是绝对想不到颜安澜的人会算计她家姑娘的。颜安澜什么身份?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娶不到?岂不见那陈欣儿千方百计地就想见颜安澜一面,好让他看自己一眼吗?如果颜安澜点头,怕是作妾她都上赶子要去。这样的人,他身边的随从嫌弃她家姑娘身份低下,阻止他们见面都来不及,怎么会主动去算计,好让她家姑娘嫁给颜安澜? 至于苏玉畹是不是故意脚下打滑的,她们根本不可能有一丁点的怀疑。要是苏玉畹真有这样的心思,直接答应颜安澜就是了。即便颜安澜求亲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但这几个月来,颜安澜仍对她家姑娘关心有加,尤其是刚才,那情谊就差明晃晃地摆在面上了。苏玉畹要嫁他,何必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还毁了自己的声誉,让自己进退不得?如果颜安澜的婚事不能自己作主,京中他的继母想办法阻拦,难道毁了声誉的苏玉畹还会嫁到永安候府给颜安澜作妾不成? 想到这一点,立春和谷雨又觉得不妙,不由得开始焦急起来。 此时霜降与夏至已跑到那两名护卫身边,开始跟吴正浩一起询问起营救的方案来。 “目前是没有办法。”原先走在最后面的那个护卫道,“只能等蔺叔他们救了沈公子过来,才能想办法。绳子我们只拿了一副,他们在用着呢。再者,这里那么陡峭,以我跟小五的身手,不带绳子根本下不去。唯有蔺叔才有这样的身手。” 另一个护卫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 霜降她们也是眼看着苏玉畹滚下去的,自然知道苏玉畹有颜安澜护着,应该不会受什么伤。倒是颜安澜自己,可能会砸着碰着。如今人家的护卫都这么淡定,她们也不好太过着急。大家便讪讪地没说什么了,只能焦急等待。 吴正浩呆不住,道:“我去前面看看,看沈公子他们上来没有。”说着便往回走。 那两个护卫也不拦着。 立春几人只能就地坐下,等着后面的人过来。 苏玉凌的丫鬟小绿坐在离她们不远处,满心不是滋味。 刚才这事的主角,本来是她家姑娘的,怎么就变成了大姑娘了呢?这岂不是说,大姑娘要嫁到永安候府,成为永安候世子的妾氏了?这么一来,自家姑娘除非能嫁给沈元嘉作正妻,否则岂不是这辈子仍要矮苏玉畹一头?苏家二房,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这么一想,她满心悲愤,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神情。 这么一等,就等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听到脚步声,却是吴正浩一个人回来。 他告诉大家道:“蔺护卫已知道他家公子也落入沟壑的事了,他会从下面直接走过去找,找到后再作打算,让我们别着急,在这里等着。” “可是姑娘……”谷雨说了半句,便颓然地闭上了嘴。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用么? 吴正浩也知道女儿担忧的是什么,但他们如今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更挽救不了什么。 小绿见几人说了半天,都没说到她家姑娘身上,实在不忿,忍不住问道:“我家姑娘怎么样了?” 吴正浩这才道:“救上来了,被人护送回马车那里去了。沈公子和蔺护卫说了,她是砸了脑子,不宜太过颠簸。让你们那周妈妈把你家姑娘抱在怀里,再让你家车夫慢慢赶车,这样天黑之前才能到家,所以就让他们先走了。” “那……那我呢?”小绿有些茫然。他们苏家二房素来跟苏家大房不和,两府的下人也互相看不惯。跟谷雨她们在一起,她心里有些害怕,生怕这些人一个看自己不顺眼就把自己给害了。这荒郊野外的,发生什么事不是很正常吗?岂不见两个公子和两个姑娘都掉下去了吗?如果她小绿也掉了下去,这些人恐怕不会那么费心思去救自己。 想到这个,她的眼泪就冒出来了。 一个小姑娘,吴正浩可不耐烦去为难她。再者,他们都是苏家大房的人,夹杂了一个二房的下人在这里,他们反倒不好说话。 他干脆站了起来,道:“要不我送你过去吧。你家马车走得慢,你很快就能赶上。” 小绿犹豫了一下,转头眼泪汪汪地去求夏至:“夏至姐,你能陪我走一遭么?” 夏至是苏玉畹四个丫鬟里心肠最软的,所以小绿才求到她身上。 夏至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为难道:“我的脚都起泡了,今天正愁如何走到花神庙,再走回去呢,实在没办法陪你再走一遭。” 谷雨正为苏玉畹的事而自责,这会子见小绿还嫌弃她爹,怀疑她爹会对她做什么,不由恼道:“爹,你管这闲事做什么?让她自己走回去不就行了?反正也没多远。” 第三百七十四章 花朝所遇(十四) 小绿吓了一跳。她连忙朝谷雨哀求道:“谷雨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朝吴正浩福了福身,“吴叔,劳烦你了。” 她刚才确实是担心跟吴正浩单独走的话,万一这个鳏夫兽性大发,把自己凌辱了,她的清白可就没了。可如果吴正浩不送她去的话,她更担心自己的小命。相比之下,还是相信一下吴正浩比较好。 吴正浩被人这样怀疑,自然不高兴。不过他年岁大了,也懒得生这闲气,对霜降道:“霜降,你跟我一起走一遭。” 霜降虽不情愿,但更不愿意父亲单独跟小绿在一起。苏家二房的人心术都不正,要是小绿在路上勾引她爹,她跟姐姐没准还会多出个娘哩。虽说在外人看来小绿十五岁,她爹这种年纪大的鳏夫配不上小绿;但在霜降心目中,任何心术不正的人,不管她什么容貌年纪地位,都通通没资格做她“娘”。 她嘟着嘴站了起来,又狠狠地瞪了小绿一眼:“真是麻烦精。” 小绿可不敢回嘴,见吴正浩父女二人往回走,她连忙跟上。 见小绿走了,这里已没有外人在场,夏至便凑到立春和谷雨身边,道:“哎,你们说,姑娘做事向来谨慎,怎么会掉到山峪下面去呢?” 开始没想明白,立春还跟谷雨议论了一下这件事,可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弊,立春便变得谨言慎行起来。虽说这里没有了别的人,但颜安澜的护卫武功高强,没准隔得老远都能听见她们说话。她们在这里要是说错了一言半语,让颜安澜那一方的人以为她家姑娘是故意算计颜安澜的,那之后不管事情的发展如何,对她家姑娘都是有害处的。 她赶紧瞪了夏至一眼,道:“这路上坑坑洼洼,还有些浮石,姑娘一不小心脚滑了,这有什么好说的?莫不是你还想责怪姑娘不小心不成?” 几个丫鬟里,立春是老大,虽没有武功在身,但在几个丫鬟里最有威严。夏至见自己说了一句话就被斥责,也不敢再说别的了,吐了吐舌头就低下了头去。 谷雨怕她多想,而且等会儿还会冒出什么不当的言辞来,小声开导她道:“这事不好乱说的,要是被颜公子的人听到,还不定怎么想咱们姑娘呢。” 夏至这才感觉事态严重,看了看立春和谷雨,见她们都表情严肃,心里一凛,赶紧郑重地点了点头。 且说苏玉畹被颜安澜搂护着一路滚下坡底,除了背后硌得有些疼,并没有大碍。她是个头脑极清醒的,每遇大事都临危不乱,但这样被男人紧紧地搂在怀里,鼻腔里全是男性的气息,那种异样的感觉让她懵了好一会儿,才把头抬起来,向颜安澜问道:“你怎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样的经历对颜安澜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怀里抱着喜欢的人,那种既欣喜又甜蜜还激动的情绪,让他搂着苏玉畹久久没有动弹。他生怕自己一动就惊醒了苏玉畹,到时候自己怀里的人肯定要挣扎着爬起来,他可能这一辈子再没能跟她这样亲密了,他希望两人能这样相偎相依不分离,最好一辈子。 至于怀中人的安危,他是不担心的。他能听到苏玉畹的呼吸声,甚至她“呯呯”地心跳声。她的呼吸似乎比平时要急促,心跳也快,好像……她的心情也跟自己一样,颇不平静。 然而他的愿望,终被苏玉畹打破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看苏玉畹,下巴正好从她的额头划过,那腻滑的触感让他的心猛然一跳。 他不敢再搂抱下去,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做出让苏玉畹看不起他的举动来。他的手臂放开了苏玉畹,道:“没有,没有受伤。” 为了不让苏玉畹受伤,他是把苏玉畹的头埋在他的怀里的,这会子他是仰躺着,苏玉畹则趴在他的身上。见颜安澜将手臂放开,苏玉畹忙爬了起来,在这过程中免不了跟他的身体有更多的接触,有时候用力撑时不谨压到颜安澜的腹部,他忍不住会闷哼一下。 待得苏玉畹手忙脚乱爬起来时,她的脸已羞红一片了。 颜安澜印象中的苏玉畹,向来是大气而坚毅的,即便那一次他去苏府向苏玉畹表白,苏玉畹也没露出什么女孩儿的羞态。这会子她面红如霞,神态娇羞,凌乱的头发更是让她偏向清冷的气质变得更为妩媚动人,颜安澜躺在那里,一下子看痴了。 感觉到颜安澜灼灼的目光,苏玉畹更不自在。可这里情况未知,她也不敢乱动,坐在那里避无所避,她只得将脸转到一边去,又用手拢了拢头发,以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苏玉畹的举动让颜安澜的情绪也迅速平静下来。他意识到,苏玉畹是不愿意嫁给他的,所以他对于她的情意,于她而言不仅不是甜蜜,反而是一种负担。 他闭了闭眼,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尽快想办法上去,以免在下面呆久了,影响苏玉畹的声誉。却不想这一动,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来。 苏玉畹听到他的声音,转头一看,心里顿时一惊,起身过来问道:“你受伤了?” 这点伤,对颜安澜其实并不算什么,再大的痛苦他都受过,而且脸上可以不露出一丁点痕迹来。只是刚才心神不宁之下,骤然巨痛,他才会轻哼出声,瞬间变色,这会子他赶紧笑了笑,掩饰道:“没什么。” 苏玉畹却是不信,她如黑葡萄一般的眼眸紧紧地盯着颜安澜,问道:“哪里受了伤?” 她的凝视让颜安澜心跳加速,心神一下子又不稳起来。他也不愿意欺骗她,道:“可能是背上被石头划了一道口子。” 苏玉畹二话不说就转到了他的背后,定睛一看,差点惊叫出声来。 颜安澜的背上何止是被石头划了一道口子?要是平常在这样的地方,只他一个人滚落下来,他完全可以靠着武功避开石头,不让自己受一点伤。但刚才他只顾着护着苏玉畹,完全分不出精力来给自己,而且两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也增加了石头对他们的阻力,陡峭的山坡又没办法让他们停下来。再加上虽是早春,但颜安澜大概是因为练武的缘故,衣着比较单薄,只穿了一件里衣和一件薄薄的锦袍,于是受伤才这么严重。 第三百七十五章 花朝所遇(十五) 此时他的背上,衣衫已被石头划得没有几块完整的了,整个背渗出来的血把他月白色长衫染得斑斑驳驳,全是血迹。更要命的是一个大伤口,皮肉都被划开了,血还不停地往外渗。这伤口要不处理,他们在这里呆得久一些,颜安澜定然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晕迷,甚至有生命危险。 苏玉畹向来就不是那等扭捏的小女孩儿,这样的情况下,她就更不可能只顾着自己的清誉,不管颜安澜的死活了。 她伸手想要去扯开颜安澜的衣衫,见颜安澜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她低喝了一声:“别动。” 也不知为何,颜安澜只觉得她这一声低喝,比任何甜言蜜语还要让他熨贴,就仿佛吃了人参果,五胀六腑无不觉得舒坦。 他转头去看苏玉畹,便看到她眉头微蹙,表情严肃地盯着他的后背,那清丽无比的脸庞满是忧虑,黑黝黝的眼眸还隐着自责,他心头一颤,差点再一次表白,让她考虑考虑,是否可以嫁给他。 苏玉畹似有所感,转过头来望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撞。不过旋即苏玉畹就将目光移开,朱唇轻启:“你的背上全是伤,还有一个大伤口在流血。我要把你的衣衫撕开,把伤口给清洗一下再包扎起来。否则那些草屑小石子沾在上面,血也流个不停,你会吃不消的。” 颜安澜极力抑制住自己想伸手去抚她脸颊的冲动,点点头道:“好。”说着,他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递给苏玉畹,“这里面有药,白色的那个就是极好的金枪药,你清洗伤口后抹上药,再包扎起来。” 苏玉畹正为自己没有随身备着药而自责呢,这会子见颜安澜身上有,顿时大喜,展颜一笑道:“有药?太好了。” 她本就长得十分清丽,如同山涧里的一株兰花,刚中带柔,又有一股子不染纤尘的高洁气质,带着些微的清冷。此时展颜一笑,颜安澜只觉有如百花在瞬间绽放,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见颜安澜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目光痴迷,充满眷恋,苏玉畹的两颊又飞起两朵云霞。她垂下眼睑,从颜安澜手里拿过荷包。可心神不宁的情况下她的手不小心碰了颜安澜一下,让颜安澜更加不能自抑。 颜安澜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手掌一翻便将苏玉畹的手极荷包一起握住,他声音有些暗哑地问:“你……能不能改变主意?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 苏玉畹长这么大,何曾跟陌生年轻男子这样接触?她的玉手被颜安澜的大掌握在手里,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比刚才被颜安澜搂在怀里时还要跳得强烈。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我……” 颜安澜生怕听到自己不愿意听到的回答,赶紧打断她:“不急,你慢慢想,我等着。” 苏玉畹抬起眼眸,看向颜安澜,看到他俊美的脸庞上那双映照着自己的影子的满含情谊的眸子,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垂下眼睑,轻点了一下头:“好。” 她不是个犹犹豫豫、朝令夕改的人。当初没有答应颜安澜的求娶,即便后来她跟颜安澜接触良多,也感觉到了颜安澜对她的好,她也仍没有改变心意。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所以即便她对孙儒杰并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感觉,仍答应了他的提亲,便是如此。 她也不是那等吊着别人,不给一句干脆话的人。她喜欢凡事果断,该怎样就怎样。而不是在不准备应允的情况下,态度模糊,摸棱两可。 可这一刻,她真说不出拒绝的话。 不光是因为颜安澜眼里的情谊,更是因为她自己的心。 她发现,面对颜安澜时,她会脸红,会心跳,心底里会涌动着一种甜甜的十分微妙的感觉。她知道这是男女之情。她也明白了为何面对孙儒杰的提亲时,她会犹豫那么久,不愿意答应那门亲事——全是因为她对颜安澜动了情。 这一刻,她迷茫了。她不知道是该坚持自己原来的决定,在往后的日子里仍然过着她想要的生活;还是应该为了这一刻的心动,为了眼前这个让她心动的男人,却过那种她不愿意面对的生活。 凡遇大事十分果决的话,此时真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虽说两个人接触不多,但不知为何,颜安澜似乎能读懂苏玉畹的一切。他知道她一诺千金,便知晓她刚才的那一点头是多么的不容易。两人间能跨出这一步,他心里欣喜不已。他知道过犹不及,也不愿意再进一步地让苏玉畹为难。他放开了手,将满是伤口的背转向苏玉畹,又取下腰间的水囊道:“处理伤口吧。” 不用面对颜安澜那双眼睛,苏玉畹暗松了一口气。而且也不知怎的,自打她答应颜安澜考虑考虑的那一刻起,她自答应孙家亲事后那压在心间的一抹抑郁,竟然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 她接过水囊,放到一边,先把颜安澜外袍脱下来,在前面给他盖上,这才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个小刀片,把他的里衣从背上割开,然后从袖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对颜安澜道:“会疼,你忍着。” “嗯,不打紧,再大的伤我都受过,这点小小的皮肉伤不算什么。”颜安澜背对着她道。 听得这话,苏玉畹心里一紧,抬起眼眸看他,想起他在求娶时跟自己说过的他家里的情况,心里不由得一紧,有一种揪心的疼。 她也是曾帮谷雨和霜降处理过伤口的,此时手下并未迟疑,拿了水囊倒了些水在伤口上,水冲不去的草屑和石子,她就用手帕轻轻地拭除,看到颜安澜的背因为疼痛有时会轻微地颤抖一下,她的心里就钝钝地难受。不过她也知道这种事情越拖越痛苦,她手下的动作仍十分稳健而迅速,不过颜安澜整个背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太多,清洗完所有,她仍然用了一顿饭的功夫。 第三百七十六章 花朝所遇(十六) 因为出门,她身上备了好几块干净的手帕。她另取了一块,将伤口的水都拭净,便将瓷瓶里的金枪药倒在手指上,轻轻地给他涂抹。 背后的小手如羽毛轻拂,拂在颜安澜的心间,酥酥痒痒的十分微妙。颜安澜觉得自己就像踩在云端,根本感觉不到背后的疼痛。 抹完了药,苏玉畹又从腰间取出一块干净的布条,先用刀片割成一块块的,将颜安澜背上的伤口全部覆盖住,这才用刀片在自己裙边割了一片布条,将他的背连带着前胸一圈圈地包扎起来。 “这里衣都坏了,你直接用它就行,何必割自己的裙子?”颜安澜道。 “你就这两件衣服,用它包扎了,你穿什么?”苏玉畹说着,从胸前掏出一个针线包,把颜安澜的里衣在背后缝了起来。 “回去后这衣服反正也不能要了,我随便缝几针,能穿回去就行。”苏玉畹解释了一声,又将颜安澜的外袍拿过来,右手飞快地缝了起来。 今日是个大晴天,此时已近正午,有阳光从峪上直射下来,照到两人身上。峪下没有风,四周除了偶尔几声鸟叫,十分安静。颜安澜的目光落在苏玉畹脸上,只见春日阳光下,他心爱的女子正半垂着头,认真地缝着手中的锦袍,他只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忽然觉得要是一辈子不上去,两个人就这么过日子,也十分幸福。 苏玉畹担心颜安澜受凉,也不敢花太多时间去缝,这件外袍也是粗略地缝一下,便收了针线,抖了抖,道:“来,把它穿上。” 颜安澜伸出手,正要穿衣服,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一下,眉头皱了皱。 “你别动,我来。”苏玉畹道,小心地将袖口凑近他的胳膊,轻轻地拿着他的胳膊穿了过去,这才拿着衣服绕到另一边,以同样的方法给他穿上。 颜安澜轻叹一声:“真希望他们等上半日再来救咱们。” 苏玉畹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垂下眼,脸上又红了一红,不过手上却没停,将他的前襟掩上,在他侧面给他系上衣带。 做完这些,她抬起眸子,轻声问道:“你冷不?” 流的血多了,人会感觉到冷,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颜安澜哪里会冷?他此时只觉浑身发热,根本感觉不到外界的温度冷暖。 不过他眨了一下眼,十分镇定地点头道:“冷。”说着,带着希翼看向苏玉畹,希望她能凑过来,用她的身体给自己暖身子。 苏玉畹却站了起来,道:“我去捡些树枝。”说着,也不等颜安澜说话,转身离去。不过她也不敢走远,只在近旁捡些枯枝。 颜安澜望着她忙来忙去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禁不住无声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两人能像现在这样,比以前有了很大的进步,他该满足了,还奢求什么呢? 苏玉畹捡了些枯枝和枯叶,就从身上摸出个火折子,把枯叶点燃。 颜安澜不由好笑,问道:”你身上怎么藏了这么多东西?” “出门在外,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发生危险,备些东西,以防万一。”苏玉畹道,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在颜安澜眼前晃了晃,“我也有金枪药的,不过肯定没有你的好。” 见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调皮,白嫩嫩的手指如葱根一般可爱,颜安澜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的欲望,没有把她的手抓住,握到自己的掌心里。 “坐过来些,要是有些虫啊,蛇啊,隔得太远我可来不及救你。”他道。 苏玉畹怀疑地看了看他,想了想,还是挪过来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给你说说我家的事吧。”颜安澜道。 有些话不趁着这个机会说清楚,明天上去,他担心两个人又像以前那般,没有交集。而她,便会跟断了线的风筝那样,愈行愈远,杳无消息。 苏玉畹心里一松。 她还真怕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更怕颜安澜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目光看她。她知道自己现在十分脆弱,要是颜安澜再用那样的目光多看她几次,再说几句情话,她就会败下阵来。 可她真的没想好自己往后要走怎样的路。 如今颜安澜把他的情况说一说,她也好想想清楚,不至于除了他对自己的情谊,一无所知,一片茫然。 “我母亲出身将军府,我外祖父,我舅舅在我母亲出嫁时就陆续战死沙场。我母亲也在我三岁那年,因难产而亡,我弟弟也没活下来。两年后,我父亲迎娶镇南候府的庶出小姐为妻,这位小姐,因以前就仰慕我父亲,却因我母亲与父亲自幼订亲而不能如意,因此对我母亲十分憎恨。在她嫁进来后,又将这份恨意转到我身上,同时也为她将来的孩子夺爵位做打算……” 随着颜安澜的讲述,苏玉畹仿佛看到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在继母的苛待下如何挣扎着求生,实在没办法了,在一次寿宴上跑到皇帝面前表现,皇帝喜爱他聪明伶俐,将他带回宫中做了儿子的伴读。 苏玉畹是打小就极受父亲宠爱的,对于颜安澜的父亲眼看着儿子被虐待,却不发一声的做法实在不能理解。 她忍不住问道:“那你父亲呢?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磋磨你?” “我父亲?”颜安澜嗤笑一声,脸上满是嘲弄的表情,“他早就跟镇南候府家的这位小姐有情,只是碍于我母亲不能如意,因此他对我向来不喜,也很愿意让他跟他心爱的女子的孩子成为下一任永安候。” 苏玉畹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父亲。 颜安澜看到向来稳重的苏玉畹露这样孩子气的表情,安慰她道:“不打紧,反正我也长大了。”一面实在忍不住伸手抚了一下她的脸颊。那腻滑的触感让他实在忍不住流连了一下,这才放开。 苏玉畹才心疼他受了许多苦,便被他轻薄了一下,不由得用力瞪了他一眼。不过或许是这一个时辰下来两人接触得比较多,她对颜安澜也有所了解,亲近之意大增,她虽瞪眼,心中却无多少恼意。 第三百七十七章 花朝所遇(十七) 苏玉畹向来清冷自持,很少流露出这么鲜活的气息。看到她瞪圆了双眼望着自己,颜安澜心里越发生出欢喜之意来。 他定了定神,又继续讲这些年来家里发生的大事。 听到颜安澜十岁那年差点中毒身亡,苏玉畹对他那父母越发厌恶。虎毒尤不食子,颜安澜那位父亲,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大皇子和我都已长大,我不可以再留在宫中,虽说我也有了诸多手段能跟他们抗衡,但他们终究是占了父母这个名头,我回击的手段要是不隐秘,就会被人口诛笔伐,尤其是被我那继母收买的御使,定然会弹核我不孝,不能任世子之位。我虽对于这爵位不稀罕,但他们这样对我,我可不想让他们称心如意。再者,只要我还活于人世,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就不能名正言顺地继任世子之位,总要被人诟病。为了儿子,我那位继母定然不让我活着。我即便想退,也无路可走。只能向前,不能退后。所以我便避来徽州。这里的邢知府是大皇子一派的人,我父亲虽是个候爷,却没实权,手伸不了那么长。” 苏玉畹听到这里,疑惑道:“那这样的话,你要是娶一位国公府的小姐,岂不是就能压制你父母,彻底打消他们的念头了?为何……”她脸一红,没有再说下去。 颜安澜却是明白她的意思,道:“首先,我自己的婚事得过继母那一关,她是不可能让我娶国公府或是家中有势力的家族的小姐的,娶平民女子,却无此阻力;二来,我前十几年过得这样不快活了,不可能再拿自己的下半生来跟他们争斗。要是枕边人都不是自己喜欢的,相看两相厌,那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宁愿不活,也不愿意活得痛苦。” 他看向苏玉畹:“如果是两三年前,我的势力没办法跟我父亲和继母抗衡,不能保护我喜欢的人,这婚事我自然不会提起。可我现在羽翼渐满,能保护我的妻子和孩子不受他们迫害,再加上如果我错过了你,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喜欢的人了,所以前段时间我才会向你提起婚事。跟我在一起,我也知道会很辛苦,所以我不勉强。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不会怨你。” “还有……”他吐了一口气,又道,“你还有两年才出孝,而这两年的时间,也够我壮大自己的势力,更有能力保护你了。只是这两年,咱们的婚事不能透露一点风声。否则让我继母知道我心仪于你,怕是会出手迫害,好让我陷入痛不欲生之地。这些,我如今一一告诉你,也是让你好好考虑,不要冒然做决定。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不希望你以后后悔。” 苏玉畹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颜安澜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什么,道:“虽说我没有父母缘,但兄弟缘还是挺深厚的。”说着,他说了一些自己和大皇子,以及沈元嘉相处的事情来。他说的大多是趣事,尤其涉及到皇宫和京城的一些风俗习惯,苏玉畹向来喜欢看这些杂书,因此听起来格外感觉兴趣,有时候还会问上几句。颜安澜见她感兴趣,说得就更带劲了。有时候,还会问一问苏玉畹她跟兄弟姐妹们相处的事情,两个人你来我往,聊得十分高兴。 可峪上的立春和谷雨等人却在上面暗暗叫苦。 原来,苏长亭哪里肯让自己女儿跟颜安澜掉下山峪就完事?这里都是颜安澜和沈元嘉的人,要是他们直接下封口令,不让这件事外传,也不承认颜安澜和苏玉凌曾经单独在山峪里呆了阵,他的计划不就落空了? 为此,他暗中给了一笔钱给那个借他高利贷的混混头子,让他带着一群混混今天来花神庙祭拜,掐着时辰过来。那些混混整日在城里呆着也是无趣,听老大说请他们到野外喝酒吃肉,很是高兴,就当春游一般,不光自己来了,还带了自己的婆娘和孩子,拉拉杂杂一大群人。混混头子在青龙潭跟苏长亭接上了头,便领着一群人过来了。 而以苏长亭的能耐,能以一点钱请动混混头子,自然是蔺智的手笔。他既知苏玉凌心术不正,哪里肯叫她祸害了沈元嘉去?在颜安澜和苏玉畹走后就立刻把两人救上来了,为了不落痕迹,他还给苏玉凌做了一道选择题:“苏姑娘,你既然脑子被砸到了,是先自己回城请郎中,还是跟着我们一块儿往前走?” 苏玉凌还想跟沈元嘉多呆一阵子,好加深感情呢,而且她在沟壑里勾引了半天,也没得到沈元嘉要娶她的承诺,心里发急,恨不得再在这里呆上几日才好,哪里肯就这么回去,与沈元嘉分开? 她道:“我现在感觉头也不晕了,应该没事了。我既要代我父亲祭拜花神庙,而且都走到这里了,又岂能半途而废?如果你们不嫌我是累赘的话,还烦请带我一块儿走。” “那行。”蔺智点头,“反正也没多久就到花神庙了,让婆子和丫鬟扶着你,慢些走就是。”说着,他走到前面去叫护卫们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沈元嘉上来便没见颜安澜和苏玉畹,心里疑惑,问蔺智道:“公子和苏姑娘呢?” 蔺智既做了安排,自然安排得十分到位。那跟着颜安澜和苏玉畹的两名护卫,当时只是装装样子往回跑,根本就没到这里来。 他道:“你看看,我们现在所呆的位置可不是你们掉下去的地方,要往前好些。为了免得再走回头路,我让公子和苏姑娘先走,他们可能在前边。反正也不远了,赶不上的话,到时候到花神庙再汇合吧。” 沈元嘉听了,也没说什么,挥手道:“那咱们走吧。” 苏玉凌却心里有恨。她跟沈元嘉掉下去,却成全了苏玉畹,让她有了单独跟那位永安候世子相处的机会。而她自己,却还在这里不上不下的没个着落,今天真是亏大发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花朝所遇(十八) 只是事已至此,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还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好博得沈元嘉的好感。因为她悲哀的发现,沈元嘉对于苏玉畹,总是称赞有加,甚至还有一丝倾慕的感情。她现在追求的,苏玉畹却不用费力就得到了,这怎不叫她心里生恨?却又无可奈何。 蔺智一行人往前走,走到半路,就遇见一个护卫,气喘吁吁,十分焦急地道:“蔺、蔺叔,公子和苏姑娘也掉到山峪下面去了。” 蔺智大惊:“怎么会这样?”说着也不待护卫说话,脚下一点,就朝前面掠了过去,掠到远处,还远远留了一句话下来,“沈公子,你带着苏二姑娘一块走。” 沈元嘉也十分焦急,问护卫道:“如今怎样?公子有没有受伤?” 他们沈家,是好不容易才搭上颜安澜这条线,在京城里找到个靠山的。要是颜安澜出了什么事,他们不光没了靠山,还要承受大皇子的雷霆之怒。这可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 护卫为难道:“那地方太深,我往下面喊了许久,都没听到公子的回应。我们也下不去,便跑过来找蔺叔。” 沈元嘉挥手道;“快,快走,过去看看。”说着想起蔺智的话,脚下一停,回头看了苏玉凌一眼,犹豫了一下道,“要不,你们在这儿等着?” 苏玉凌看到那护卫已往前跑了,沈元嘉和沈府管家一走,就只剩了她跟她的奶娘周妈妈,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她都不会留在原地。 她摇摇头,道:“我担心我姐姐,我要去看看。” 沈元嘉眉头皱了皱,对沈管家道:“你陪着她们慢慢走,我先过去了。” 沈府管家也知道事情的轻重,颜安澜遇上了危险,沈元嘉不第一时间赶过去,反而陪着个女人慢慢走,颜安澜上来后绝对会直接跟沈家断绝关系。 他急急喊道:“公子你别管这些了,赶紧去吧。” 沈元嘉便没再多说,转身飞快地朝前冲去。 沈管家没得第一时间去向颜安澜表忠心,心里全嫌苏玉凌多事,脸色不大好看的地道:“苏姑娘,请吧。” 苏玉凌今天也是受了老罪了,走了许久的路不说,还滚落到了沟壑下面。虽说这是她一手策划的,但当时也被吓得不轻。如今惊魂未定,脚还发软着,又得装着担心长姐的样子,急急往前面去,心里越发地将恨意迁怒到苏玉畹身上。 且说苏玉凌的丫鬟小绿,在吴正浩和霜降的陪同下正慢慢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就遇上了蔺智。蔺智看到吴正浩,问了他颜安澜和苏玉畹的情况,便怒道:“你们知不知道事情轻重?这时候顾及一个小丫鬟做什么?赶紧回去救我家公子和你家姑娘。” 吴正浩和霜降见沈元嘉几人也陆续远远地过来了,便也懒得理会小绿,仍下她就往回走。 小绿站在那里,一脸茫然。 沈元嘉跑过来时,就看到一个穿绿色衣裙的小丫鬟站在那里。他心忧颜安澜的安危,哪里顾得上一个小丫鬟?路过她时脚下未停,自然从她身旁掠过去了。 “沈公子,我家姑娘呢?”小绿见了他,赶紧冲着他的背影叫道。 沈元嘉哪里理她?早已跑远了。还是落在后头的护卫好心说了一句:“你家姑娘被救上来了,在后头慢慢过来。你要不在这儿等着,要不回头去迎她们。”说着正准备扭身从她身边经过,可想想蔺智的交待,他只得停了脚步,”你一个人走也不安全,我带着你过去吧。” 小绿最是胆小,哪里敢一个人呆在这里?听到护卫的话,她忙不迭地点头:“好。” 她不过是一个小丫鬟,护卫就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右手往她的腋下一穿,架起她就用轻劲往前跑去。小绿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头晕脑涨,但看着两边的深谷在不断地后退,咬着牙根本不敢作声,生怕这护卫一个不留情就把她扔到山峪里去。 沈元嘉和颜安澜掉下去的地方隔得并不远,以苏玉凌的脚程也就走上一顿饭的功夫。待她们走到那里时,大家还在上面束手无策,不知如何营救好。 苏玉凌心里着急,问蔺智道:“蔺护卫,你不能下去救他们吗?” 蔺智跟颜安澜一个脾气,看不顺眼的人,他向来是不理人的。可今天他对苏玉凌尤其不同,冲着她摇了摇头,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这里太高,我下不去。” “那在腰间绑上绳子呢?”苏玉凌又问。 “绳子不够长,不能绕路。得先确定他们在哪里,才能绑着绳子下去。” “可这样也不是办法。”苏玉凌着急道。她知道父亲请的人很快就过来了,要是他们看到颜安澜和苏玉畹呆在下面,恐怕苏玉畹不想嫁进永安候府都不可能了。 而她,是万万不愿意苏玉畹嫁进候府的。 她想了想:“要不你多辛苦两趟,带着绳子往他们掉下去的地方看看,要是不见他们,你在下面用力拽绳子,再让他们拉你上来,然后换个地方再下去?” 蔺智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 谷雨几人就翻了个白眼。这个方法,她们刚才也提过,可这位蔺护卫就跟听不懂似的,愣是说不行。这会子苏玉凌提出来,他就说好办法了。女色迷人眼,这男人都靠不住,不是好东西。蔺智这么大年纪了,还顶不住苏玉凌的姿色诱惑。 在这里,蔺智的武功最高,又是宫里出来的,话语权最大,即便沈元嘉都得听他的。既然他点头,大家就行动起来,绑了绳子在他腰间,将他放了下去。 其实颜安澜和苏玉畹如今所呆的地方,正对着上面他掉下去的位置,中途根本没有拐弯,蔺智下去后很容易就能找到他们。可苏长亭请的人没来,他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把他们弄上去?绳子放到一半他就拐个弯,特意往别的方去溜一圈,待时间差不多了,就拽拽绳子,让沈元嘉他们拉他上去。 第三百七十九章 花朝所遇(十九) 待得他上去第二次的时候,苏长亭请的混混终于到了。他们的队伍庞大,足有三、四十人,吵吵嚷嚷的,这还不算留在青龙潭没有跟过来的那十来个人。 那给苏长亭放高利贷的混混头子叫魏贵,他是带着目的来的,见到沈元嘉这些人,自然不肯放过,便上前问个究竟。混混们之所以是混混,大多数好奇心重,又爱管闲事的,听说有人掉下了山峪,一个个都伸头往下看,还不停地问东问西:“掉下去的是什么人?下面有没有回应?” 颜安澜的护卫得了蔺智的叮嘱,今日也显得格外的好脾气,有问必答。不过对于掉下去的是谁,他却是没有回答。 目的没达成,魏贵自然是不走的,对大家道:“要不咱们在这里等一等,看有没有什么可帮手的。在这遇上也是一种缘份,伸手帮帮也是应该。” 混混们并不认识苏玉凌,不光是混混们,便是魏贵也不认识。苏玉凌容貌出众,苏长亭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平时很少让她出门。不过魏贵也不需认识谁,他只是拿了苏长亭的钱,又受陈家转托的一个武力高强的人的威胁,来促成这桩婚事而已。 魏贵拿了钱,可混混们却是不知内情的。他们看沈元嘉身上的衣着虽不显眼,衣料却是上等货色,腰间悬挂的玉佩更是十分值钱,身边还带着管家和护卫,便知是有钱或是有权人家的公子。帮这样的人做事,总能混些好处。所以听得魏贵这么说,大家就一哄而应,道:“应当的,应当的。” 魏贵便走向沈元嘉,拱手行礼道:“这位公子,不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您尽管说。我等虽出身市井,却也古道热肠。既在路上遇见此事,伸手帮上一把,也是缘份。” 沈元嘉跟颜安澜混了多年,哪里看不出这些人都是街头混混?他是打心眼里不愿意跟这些人接触的,眉头微皱正要拒绝,身边的蔺智却开口道:“也好,如此就劳烦几位身子健壮的过来,帮忙拉一下绳子。如果你们有带了绳子的,那就更好了。” 把蔺智放下谷底,再从谷底拉上来,也颇费力气。尽管三名护卫和吴正浩有武功在身,但拉上两回,也大感吃力。沈元嘉闻言,看看护卫和吴正浩,便不再说话了。 魏贵大喜,不过他们都没带绳子,只在混混们里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一起来拉绳子,也算得帮了忙。 蔺智没再多说什么,将气一提,脚下一点,便又下了谷底。 混混们看他这功夫,哄然叫好,纷纷称赞道:“真是好功夫。” 吴正浩和立春等人都是下人,本也不大愿意让混混们在这里呆着,以免一会儿自家姑娘被救上来影响声誉,但蔺智那样说了,他们也不好反对,只得十分郁闷地看着这些混混及他们的妻儿在那里说话谈笑,闹哄哄的不得安宁。 “可怎么办?”谷雨跟立春咬耳朵道。 立春叹了口气,担忧地望向谷底:“我现在只盼着姑娘不要受伤。至于其他,已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谷雨也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这一回蔺智就不再像前两次那般出工不出力。他直奔谷底,沿着颜安澜他们滚落的痕迹一路往下,最后在谷底感应到颜安澜他们的所在,寻摸了过去。 颜安澜的武功也不比蔺智弱多少。其实如果不是苏玉畹在这里,他身上又有伤,再加上好不容易有跟苏玉畹相处的机会,他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爬上去。 所以蔺智一靠近,他就发现了端倪,转头大喝一声:“谁?” 本来蔺智看颜安澜和苏玉畹两人言笑宴宴,正靠得极近的坐在那里说说笑笑,气氛十分和谐,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去别处逛逛,也好给他们争取点时间,否则上去后自家公子想要再找苏姑娘说话,怕是难了。要是差一点点的火候没有促成这桩亲事,那他岂不是要捶胸顿足?可没想到却被颜安澜喝破了行藏。 他郁闷地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装作刚发现两人的样子,惊喜道:“公子,苏姑娘,可算是找着你们了。”一眼看到颜安澜背上锦袍上面的血迹,他大吃一惊,”公子,你受伤了?” “小伤,没事,已上过药了。”颜安澜道,说着这话,他的嘴角就禁不住地往上翘。 这次掉下山谷,他不光跟苏玉畹近距离接触,甚至有了肌肤之亲,彼此还加深了了解,并得了苏玉畹再重新考虑亲事的承诺,心里自然十人高兴。 看到自家公子的模样,蔺智就知道好事已成,心里顿时高兴起来,走过去先检查了颜安澜背上的伤势一眼,见确实是皮外伤,而且已妥当处理过了,看情形还是苏玉畹处理的,心里越发的觉得不枉自己费了好一番心事,促成了今天这一切。 他怕混混们等得不耐烦,便道:“既无妨碍,要不咱们就上去?” 颜安澜点点头,看向蔺智道:“可还有绳子?” 蔺智既要造成既定事实,哪里肯再多拿一副绳子?摇摇头道:“就这一副。”又试探道,“我把苏姑娘带上去,再下来接你?” 颜安澜看他一眼:“谷底太深,你徒手上不去?” 蔺智嘿嘿一笑:“哪能呐?这点坡度还难不住我。不过是为了省些力气来寻你,才系了绳子。” “那便把绳子给我,我带苏姑娘上去。你自己爬上去。”颜安澜道。 他自是不会让别的男人碰苏玉畹的。 苏玉畹闻言,脸色微红,却是没有作声。 她是一定得别人带着才能上去的。两人之中选其一,她自然是选颜安澜。反正,落下来时她已在颜安澜怀里呆过一次了,再呆一次……也无妨罢? 蔺智把绳子解下来,递给颜安澜。颜安澜先系了一段在自己腰上,抬起眼看向苏玉畹:“你过来,我给你也系一段。”苏玉畹也不敢看蔺智,低着头走过去,任由颜安澜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在她腰间系了一段麻绳。 第三百八十章 花朝所遇(二十) 先前滚下来时还好,当时头脑不清醒,心里发慌,虽知被颜安澜搂在了怀里,却是没想太多。可这时候忽然被他搂进怀里,闻着颜安澜衣服上淡淡的皂角和太阳的清香,感受到他坚实的胸膛和里面传来的有力的心跳,旁边还有个蔺智在旁观,苏玉畹真是臊得不知如何是好,低头吧,又好像主动把脸埋进颜安澜怀里一般;抬头吧,脸上那火辣辣的感觉,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脸已红得难以见人。那窘迫的感觉,真是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不自在,颜安澜心里悸动之余,也觉得蔺智在一旁实在太过碍事。他转头看向蔺智,道:“你先上吧,我慢慢来。” 蔺智见向来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自家公子,脸色也泛起了红晕,心里好笑,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严肃着一张脸道:“行,那你小心些,慢慢来。”说着,便开始不急不徐地往上爬。 颜安澜这才含笑地对怀里的苏玉畹道:“好了,他走了,你可以抬起头来了。” 本来就已窘得不行了,还被颜安澜这样打趣,苏玉畹顿时羞得不行,实在忍不住,用力捶了他一下,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打是亲骂是爱,长到十八岁的颜安澜,直到今日才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他抑制不住心里的高兴,“哈哈”地笑出声来。 感受到颜安澜胸膛的震动,而且发现他的胸膛正贴着自己饱满的胸,苏玉畹越发地不自在。好在颜安澜情之所动,伸出手怀住她的腰间,紧紧地把她搂在了怀里。这样看不到脸,感觉到颜安澜那浓浓的情谊,静静的站立了一会儿,苏玉畹的情绪也平静下来。 “好了,咱们上去吧,他们该等急了。”她本想拍拍他的背,可想到他的伤口,便改变了方向,在他的腰上轻轻拍了一下。 颜安澜也知道他们不好比蔺智太迟上去,否则别人不知道会如何想苏玉畹。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开苏玉畹,却把她的手拿起来,环在自己的腰间,道:“抱稳了,我开始上去了。” “嗯。”苏玉畹十分听话地环紧了他的腰。 颜安澜先用力拽了两下绳子,感觉到上面拉紧了绳索,脚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一蹬,借着脚及绳索的力度,便窜上去了一大截。苏玉畹怕打扰他,搂着他的腰一言不发,十分安静。 如此上了两次,颜安澜停下来喘一口气,问怀里的人道:“你不怕吗?” “不怕。”苏玉畹摇头,“我相信你。”相信你即便自己受伤,也不会让我受伤。 颜安澜闻言,紧紧地楼住了她。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这才又往上提跳。 这样又窜了几十下,便看到蔺智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似乎在等他们。见了他们来,笑道:“公子,要不要歇歇?” “还有多远?”颜安澜问道。 “还有两丈距离。”蔺智道,他看了看苏玉畹,“上面有一群过路的人,在帮忙拉绳子。” 颜安澜脸色一变,看向苏玉畹。 苏玉畹也抬头看他一眼,却是没有说话。 “要不,我放你下来,拉着你慢慢往上爬?”颜安澜问道。 两人以这样的姿势上去,这关系自然就说不清楚了。 蔺智把话挑明,一来是不让苏玉畹猜到真相,怨恨自家公子,二来也是想试探一下苏玉畹的态度。强扭的瓜不甜,如果苏玉畹真不愿意嫁他家公子,他也不会拿自家公子的名声开玩笑——女人在乎名声,男人也一样。 其实在刚才颜安澜把自己十八年的生活一点一点说给她听,而且并不避讳所在面临的种种困难,也说了他往后会如何应对的措施时,苏玉畹就已暗暗做了决定。所以刚才颜安澜紧紧地拥抱她时,她才没有推开他。 而且她也知道,颜安澜能这样带着她往上爬,已是很吃力了。如果将她放开,拉着她往上,她自己又没什么力气,还得时时防止她再一次掉下去,他所费的力气和精力更多。 他本就受了伤,如果再这样折腾,他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他自己可能不在乎这点力气和付出,她却不能不心疼他。 “不用了。”她摇头,“就这么上去吧。” 颜安澜闻言一愣,望向苏玉畹的目光不敢置信:“你……决定了?” 苏玉畹嘴角一翘,露出个调皮的笑容:“没有,不是还有两年吗?” 她嘴里说着没有,但这表情完全不是一回事,颜安澜的心里如同绽开的花朵,那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他顾不得蔺智在旁边,搂住了苏玉畹,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道:“好,我知道了。” 苏玉畹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愕然了一会儿,又闹了个大红脸。 “咳,我先上去帮他们拉绳子。”蔺智是个老光棍,虽说这门亲事是他一手促成的,但看着两人这样秀恩爱,他还是觉得辣眼睛,轻咳一声留了一句话,便双手并用地往上爬。 颜安澜却是顾不上他。他低下头,凝视着苏玉畹,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温柔:“我们还是分开吧,上面好像有许多人。我不想让别人诟病你。” 苏玉畹抬起眸子,看了颜安澜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颜安澜朝上看了看:“再上一点,免得你难爬。”说着,他脚下一蹬,又往上窜去。窜了大约半丈的距离,他才找了个相对平坦一点的地方停了下来,解开他自己身上的绳索,而苏玉畹腰间的绳索却没取下,由着它系在那里。这样苏玉畹往上的时候就经松许多。 苏玉畹没有武功,即便有绳索在身,也不可能像颜安澜那样脚下一蹬就离地面很远,然后借助绳索的力量往上窜,她不能离开地面,上面的绳索一拉,她就容易被地面的石砾和树木划伤。因此颜安澜虽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绳索,却仍不敢让她一个人往上,而是用手拉着绳子,带着她慢慢往上爬,遇上石砾或树木比较突出的地方,还会搂着她跃起过度一下。 第三百八十一章 花朝所遇(二十一) 这样爬了没多远,他们就看到蔺智还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他们。见了他们来,他也不说话,直接手脚并用的往上爬,速度竟然一点也不比颜安澜慢。 他留下来,也是有思量的。原先他想利用苏长亭做的局,以悠悠众口来给苏玉畹压力。可现如今苏玉畹已为自家公子的情谊所感动,心甘情愿地嫁给公子,那么他就得为苏玉畹的名声考虑,免得日后永安世夫人拿这事来羞辱苏玉畹了。他是准备提醒一下自家公子的,可此时见颜安澜已把绳索取下,护着苏玉畹往上爬,他顿时放下心来。 他想了想,从腰间取下一把刀,找了大小树适中的树,砍下一截树枝来,递给苏玉畹:“苏姑娘,再往上上面的人就能看到你们了。你拿着这个,公子拿着另一端,拉着你上去。” 这样就避免了肢体接触,也免得被人说闲话。 苏玉畹感激地看了蔺智一眼,笑道:“多谢。” “慢慢爬吧,反正咱们前面那么快,多出了很多时间,你慢慢来不着急。”颜安澜道。 “嗯。”苏玉畹点点头,开始以自己的节奏往上爬。 看着苏玉畹虽然动作笨拙,但身手似乎还算矫健,比起那娇滴滴的苏玉凌来不知强了多放,蔺智越发满意。 不矫揉造作,行事大气,头脑聪明,性格刚毅,自家公子挑选妻子的目光还是很不错的嘛。 前面从谷底上来,颜安澜花了小半个时辰,而剩下的这一丈距离,苏玉畹愣是花了一顿饭的功夫,才爬到了顶端。 而此时的她,已气喘吁吁,钗发凌乱,额上全都是汗。立春、谷雨几个丫鬟看到这样的姑娘时,眼泪都掉下来了,呜咽着冲下面喊:“姑娘。” 苏玉畹朝上望了望,挥了挥手,拽着颜安澜手上的树枝,继续往上爬。 “我下去接姑娘。”谷雨见她这样辛苦,心疼万分,忍不住道。 立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摇头道:“算了,又没绳子,你下去了可没那么容易上来。跟颜公子比,你的武功还差得远呢。” 谷雨见立春朝自己眨眼睛,再看看颜安澜虽跟苏玉畹隔着一段距离,但那呵护的姿态,却是十分明显,她全明白了立春的意思。 “可不是,你那三脚猫功夫,你要下去了上不来,还得颜公子他们费事把你带上来。”吴正浩也在一旁道。 他没这几个丫头心眼那么多,就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 谷雨讪讪地不说话了。 魏贵是要造势的,他看了看下面的人,问颜安澜的护卫:“这是城东开茶庄的苏家的姑娘?” 护卫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立春、谷雨等人自然也不会说话。 另一个得了他授意的心腹配合他道:“可不是苏家的姑娘,我原先见过的。” 护卫和几个丫鬟仍然不理会他们。 魏贵心里就有数了,知道定然是苏长亭家的那位姑娘,便不再询问。 苏玉凌在一旁心里却着急。她知道魏贵一行人是她父亲安排的,这会子知道下面那个是“苏姑娘”,定然会误会那人是她。 她装作天真的样子,问魏贵道:“你们怎么会见过我堂姐?哦,我知道了,我大伯母家有一个茶庄在城东的黄记茶庄旁边,定然是堂姐去巡视的时候你们见的她。”又夸道,“我堂姐最是能干,我大伯去世后,我们苏家大房全都靠着我堂姐撑起来呢。毕竟我两个堂弟年纪还小。” 这话一说,魏贵就听出了端倪。 既然叫下面那位姑娘做“堂姐”,想来眼前这位也是苏家姑娘了。而且由她话里的意思可以听出,下面那位姑娘是苏家大房的姑娘,那她就应该是二房或别房的姑娘了。 他打量了苏玉凌一眼,问道:“令尊可是姓苏名讳长亭的?” 苏玉凌顿时一喜,抬眸看向魏贵:“你认识我爹爹?” “哈哈,原来是侄女,我跟你爹何止认识?你家前段时间遇上了难事,还是我借钱给你爹周转,你家才度过了难关呢。”魏贵笑道。 苏玉凌讶然。 有人借钱给苏长亭,后来索要高利贷利息,生生把她家逼得拿了府城那两处茶园来抵债的事,她是知道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就是眼前这一个,而且这人还大咧咧地说出来,生怕她不知道似的。 不对,这样的人,为何父亲还跟他来往,而且还请了他来帮忙? 这么一想,苏玉凌就搞不清楚眼前这人是敌是友了。不过只要不误会下面的人是她,帮着把这事传扬出去,那苏玉畹就不能利用舆论嫁到永安候府了。 她直起身子,朝魏贵福了一福:“原来是伯父,侄女苏玉凌见过伯父。” “哈哈,好好。”魏贵虚扶了她一下,伸手掏了掏口袋,便一脸为难地道,“今儿过来拜祭花神,没想到会遇上侄女,身上也没备着什么见面礼,下回再补上。” 他也就这么一说,根本就没想过要给苏玉凌见面礼。苏长亭托他办事,那是要给钱的。他要是给了苏玉凌见面礼,那岂不是亏了本了吗? 他们这边聊着天,那边苏玉畹已艰难地爬到了顶端,谷雨和霜降伸过手去,直接把她拉了上来。 “姑娘您有没有受用力?” “来,赶紧扶到那边坐。”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地问候着,把苏玉畹扶到了一边去歇息,还拿出帷布来遮了遮,免得那些男人老往她家姑娘这边瞧。 吴正浩则留在这边,等颜安澜和蔺智上来,向他们行礼道谢。道了谢,他便转头找了找魏贵,见魏贵已跟苏玉凌说完了话,正朝这边来,他赶紧拉了魏贵到一边去,掏了十两银子出来,道:“这一次多谢几位兄弟帮忙,这点银子请大家喝酒。”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还得拜托兄弟跟你那些朋友说一声,回了城里对这事还请三缄其口为好。未婚姑娘家,要是被人因为这事嚼了舌根,那就不妥当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苏长亭的反应 五十两银子就能在偏僻一点的地方买个小院了,十两银子的谢礼委实不少了。而且这魏贵是跟苏家大房打过交道的,苏玉畹给苏长亭下套,让他借一笔高利贷给苏长亭,又逼他把这两个茶园做抵债,可全是苏玉畹的授意。虽说这事苏玉畹没有明着出面,托魏贵办事也转了个弯叫了别人转托,但魏贵出手不可能不打听清楚苏家内部的事,心里猜测到委托他算计苏长亭的,定然是苏家的大姑娘。因苏玉畹出手大方,他对苏玉畹是极有好感的。 这会子见苏玉畹的手下也如此上道,他脸上的笑意真诚起来,拱手回礼道:“好说好说,老兄放心,兄弟我一定约束他们,叫他们不要乱说话。” 吴正浩便放下心来。 魏贵收好了银子,转身一挥手,大声道:“行了,既然人已救上来了,咱们也别耽搁时间,赶紧上路。否则回去的时候就得摸黑了,被关在城外可不是耍的。” 那些混混们都是听他的,他说要走,大家自然附和道:“行,赶紧走。” “走了走了,别磨蹭。”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便往前去了,留下颜安澜等一行人还在原地。 看到颜安澜受了伤,沈元嘉也没心思再去祭拜什么花神庙了,请示颜安澜道:“公子受伤了,想来苏姑娘也受不了小的惊吓,要不咱们先回去吧,想要拜祭花神,改日再来。” “行,回去吧。”颜安澜虽说还想跟苏玉畹多呆一会儿,但人多眼杂,两人也说不上几句话,而且苏玉畹今天确实是受了累了,还是早些回家歇息的好。 他们要回去,苏玉畹和苏玉凌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歇息了一会儿,让苏玉畹恢复了一下力气,便慢慢往回走。 这回去的路程,没有了苏玉凌和蔺智所出的妖娥子,倒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走到放马车的地方,大家都各自上了马车,回了城里。 那魏贵本意也不是拜花神,到了花神庙胡乱拜了拜便打道回府,回城之前叮嘱手下混混别乱说话,便直接去了苏长亭府上。 此时苏玉凌已回府了,苏长亭却还没回来,魏贵跟苏家的管家坐了好一阵,才等到苏长亭。 原来苏长亭也知道颜安澜身边有武功高手,并不敢在那里多呆,看到苏玉凌跟颜安澜他们走了,他跟手下就悄悄地离开了青龙潭。为了避嫌,他还跑到一个相熟的茶庄去坐了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回了家。 一回到家,听到二姑娘回来了,魏贵也前后脚地过来了,他心里一喜,赶紧到了客厅。 “魏兄,如何了?”他也顾不得寒喧,直接问结果。 魏贵用复杂地眼神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事情有出入。” “啊?”苏长亭一惊,“什么出入?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发现跟颜公子从山峪底下被拉上来的是苏家大姑娘,而不是你家的二姑娘。”魏贵道。 “什么?”苏长亭这一回是既惊且怒,“怎么会这样?”他站了起来,手掌用力握成了拳头。 苏玉畹跟他积怨太深,她要是嫁到永安候府去,必然会报复于二房。二房如今境况已这么惨了,要是再让苏玉畹得逞,那岂不是不光没办法改变现状,到头来还要被报复得更惨? “不行,我不能让她嫁给颜公子。”他恨声道。 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他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魏贵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是她?” “这个,恐怕你得去问问你家二姑娘。我们到时,苏大姑娘就已在底下了,二姑娘到好好地在上面坐着。具体情况,她最清楚。” 苏长亭顾不得礼数,转身就出了客厅,去了后院。 “老爷,老爷。”见苏长亭直接闯进了屋子,丫鬟忙拦住他道,“姑娘在里面洗澡呢,老爷且在外头等一等。” “都什么时候了还洗澡?”苏长亭咆哮一声,却不得不在外间坐下。却又忍不住,提高嗓子问道,“凌姐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掉下山峪的不是你,而是苏玉畹那个贱人?” 苏玉凌是个爱干净的,今儿个在山上走了半日,又掉到了沟壑下面,总觉得一身脏兮兮。见父亲不在家,便赶紧洗个澡,却不想正洗着呢,就听父亲闯了进来,她忙手忙脚乱地抹干身子穿了衣服,又抵不住父亲在外面的催问,回道:“这事……说来话长,您容我把衣服穿好。” 等得穿好衣服,这才走了出去,把事情跟苏长亭说了一遍,垂泪道:“爹爹,我照着您说的做了的,可阴差阳错之下,变成了这样,您可不能怪我。”说着,她抬起头,偷偷看苏长亭的脸色。 虽然父亲向来疼爱她,但涉及到家中的经济大事,父亲可就顾不得疼她了。她担心苏长亭会对她大发雷霆。 果然,下一刻苏长亭就披头盖脸地骂了起来:“不怪你怪谁?我布局布得好好的,你这么没用,让那贱丫头占了便宜去,真真是气死我了。现在你说怎么办?她要是嫁了永安候世子,咱们家还有活路吗?啊,你说,你笨不笨?这点事都干不好,我养你干嘛?” 苏玉凌也不敢顶嘴,只垂着头流泪。 苏长亭骂了一通,情绪发泄出来了,这才感觉好些,站起来道:“不行,我不能让她嫁给永安候世子。” “爹……”苏玉凌见他要走,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要是我嫁给沈公子做妻,她去给那颜公子做妾,我还是比她强的。” “强什么强?那沈元嘉说好听些是颜公子的兄弟,说难听些就是他的奴才。这奴才的妻子再强,强得过主子的妾氏吗?”苏长亭咆哮。 苏玉凌只得又低下头,等苏长亭的怒意过去,心里却有些绝望。 父亲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要是这样,她该怎么办?这府城里,除了几个官宦人家,还有谁能比得上沈家呢?而且沈元嘉人长得俊,对她也算温柔,她想不出还有几人能比沈元嘉强,又是她们这样的人家能攀得上的。 “不行,我这就叫人放出风声去,说掉下青龙峪的是你,而不是苏玉畹那个贱人。”苏长亭咬牙道,“你做不了世子的妾氏,她也休想。” 第三百八十三章 退而求其次 “爹,这不行。”苏玉凌大惊,“颜公子他怎么会承认?就算谣言满街飞,他也不可能娶我的。你不知道,他对我可冷淡了,根本就是铁石心肠。他对苏玉畹倒是很好,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乎别人怎么说呢,到时候仍然执意要纳苏玉畹,那我的名声岂不是毁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苏长亭烦燥道,“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嫁进永安候府,再一伸手灭了咱们吗?” “她还在孝中呢,即便颜公子想纳她,也纳不了。否则咱们利用这一点就能把她置于死地。”苏玉凌想到这个,眼睛顿时一亮,“至于两年后,颜公子还记得她是谁吗?即便记得,两年的时间,咱们有多少机会可以把她的清白毁掉?又何必急于一时?” 苏长亭刚才也是气疯了,这会子听到女儿的话,发现事情好像没到绝境,心里不由得大好起来,拍着桌子道:“对啊对啊,她还有两年的时间才出孝呢。哈哈,这苏长清死得好,真真死得好。” 他转头看向苏玉凌:“还是我女儿聪明。行,就听你的,这事不急。” 苏玉凌这才放下心来,希翼地望着父亲道:“那我跟沈公子的婚事……”见苏长亭的脸色变了变,她赶忙道,“要是我嫁了沈公子为妻,再在沈公子耳边吹吹枕边风,以沈公子跟颜公子的交情,两年的时间,还怕颜公子看不清苏玉畹的真实面目吗?到时候,没准咱们还可以利用颜公子的怒气做点什么。” 苏长亭伸出手,制止苏玉凌道:“你先别说,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刚才他是极力抗拒跟沈家的这门亲事,现在冷静下来,他便开始思量苏玉凌嫁了沈元嘉后的好处。 苏玉凌可不想让他好好想想,静默了一下,又道:“我嫁了沈公子,咱们家的境况就可以得到大改变。以沈家的财力,聘礼又岂会少了?” 知父莫若女,苏玉凌这句话简直就是戳中了苏长亭的死穴。 他平生最爱者,财也。这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许多钱财,还背了一大笔债,这让他几近疯狂。他做梦都想着自己的钱财能回来,要是能够再多些那就更好了。 现在,苏玉凌说境况可以改变,有一大笔聘礼? 他定定地望着苏玉凌,似乎终于在脑子里将苏玉凌的话消化完毕,这才问道:“你有把握?” 苏玉凌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她其实没有把握,但她担心苏长亭出晕招。她的名声毁了,对苏长亭而言,不过是损失一笔丰厚的聘礼和一个助力,但她的一辈子都被毁了。她不敢赌,而且她也不甘心。她要试一试,不管结果如何,最多也是沈元嘉不肯娶她而已,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苏长亭在屋子里又踱了一盏茶功夫的步,这才把事情捋顺当,对苏玉凌道:“行,这事我知道了。苏玉畹那里,就不管她,咱们极力争取沈家的婚事。”说着他看向苏玉凌,“不过以咱们家的门第,要想嫁进沈府做妻,怕是有些难。如果沈家太太咬定你只能做妾,你当如何?” 苏玉凌也是心比天高的人,她自恃美貌,想求娶她的男人一定不会少。嫁给镇北候或是颜安澜做妾,她还愿意,可要是嫁到同样是商户的沈家做妾,她是不愿意的。 她摇摇头:“爹,沈家再显赫,也不过是商户,要是不攀附于颜公子,他们家比咱们也强不了多少。去他家做妾,太不值当。” 苏长亭也是觉得把女儿嫁到沈家去做妾不划算,他问苏玉凌,只是想确定自己的想法而已。 见女儿也是这样想,他便打定了主意,叮嘱道:“行了,你好好歇息吧,今天也累了。我出去把事情办一办。” 他出了苏玉凌住的院子,去了客厅,对魏贵道:“既然弄错了,这件事就算了。不过小女倒是跟皇商沈家的沈大公子一块儿掉到了山峪里,他们被救上来了你们才过去,所以没碰上。以小女的姿容和聪慧,嫁给沈大公子做正妻也做得,他们两个年轻人也互相有意,你可有什么办法能促成此事?”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十两银子,递给魏贵:“这是今天的辛苦钱,给兄弟们买酒吃。要是沈家的婚事你能帮我促成,我许你一百两银子的谢礼。” “一百两?”魏贵的呼吸急促起来。 说到底,他就是个街头的混混,整日游手好闲,却又想发财,所以难免要走些歪门斜道。当初苏玉畹叫人找上他,也是看中他贪财而又有些能力的样子。一百两不是小数目,他一年通过各种手段也就赚上二百两的样子,一听苏长亭这话,他就动心了。 他把长袍掀了揿,换了个二郎腿翘着,思忖了一会儿,道:“这事可不是咱们使劲就能成的,还得看天意,岂不闻‘姻缘天注定’吗?要是我这里叫人做了事,最后又不成,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你先给我二十两定金,事成后再付八十两,你看如何?要是不行,那就算了,你还是找别人吧。” 虽说今天这事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但魏贵的办事能力苏长亭还是觉得满意的。最重要的是这徽州府除了魏贵以外,他也没什么人可用。虽说这半年也认识了些人,但那些人要不他指使不动,要不就没有这份能力。 苏长亭是个做生意的人,也知道想要赚钱,必得先投入成本。要是一子儿不舍得掏,那啥事都办不成。 他想了想,咬了咬牙:“成吧。”说着,叫了下人去账房取了二十两银子来,交到了魏贵手里。 魏贵收了银子,道:“我先叫人去沈府打探一下消息,最好能让你家姑娘跟沈大公子联系上。如果沈大公子有此意,那这事就已成了一半。” “那就有劳魏兄了。”苏长亭拱手道。 魏贵从苏家二房的宅子出来,雇了辆马车就直奔城东,找了家名叫“李记”的茶馆,面见了一个彪形大汉,拱手陪笑着行礼:“陈捕头,小弟来了。” 彪形大汉也不起身,只抬了抬眼皮,指指对面的座位示意魏贵坐下,问他道:“事情怎么样?” 第三百八十四章 手不刃血 这衙门里的人,是魏贵这些混混最害怕的。他们犯的大事小事,这些捕头心里都门儿清呢。要是想抓他们,那真是一抓一个准,罪名都不用费事,随便拿一个就可以安在他们头上,要蹲监狱还是杀头,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混混们又没个背景,自然是衙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们去哪儿申冤去?即便在家里喊冤,邻里街坊也没人同情他们的,他们干的坏事,可招人恨呐。 所以魏贵在这位陈捕头面前,乖的就跟那猫儿似的,屁股挨着凳子边坐了,老老实实把今儿个发生的现都一一说了,不光说了他自己亲眼看见的,便是从苏长亭嘴里听到的,也全都抖落了干净。 陈捕头听了,摸着下巴却半天没有吭声。 “陈捕头,您看这事……有没有需要我们兄弟效力的地方?”魏贵腆着笑道。 “你先回去,有什么吩咐,我再找你。”陈捕头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抛给魏贵,“辛苦了,这些给你喝茶。”说着,起身提着刀就往外走。 “哎,这怎么好,为陈捕头做事,是我们兄弟的荣幸。我们还没孝敬捕头您呢,哪能要您的赏钱?”这银子魏贵还真不敢要。 “给你你就拿着,罗嗦什么?”陈捕头一睨眼,十分不耐烦的样子,“有什么吩咐,你们只管好好办就是。行了,走了。” 魏贵不敢再推辞,恭敬地一揖到底:“陈捕头慢走。” 直到陈捕头不见了身影,魏贵才直起身来,看了看手里的银子,足有三四两,心里这叫一个激动啊。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银子,光今天吴正浩和苏长亭给他的银子,就有三十两。但这陈捕头给的银子意义完全不一样。这可是捕头,是衙门里的捕头,他们的死对头。平日里就只有他们孝敬这些老爷的,从来没想过会从他们手里拿到银子。可今天,他却拿到了,而且不是十文二十文,而是一给三四两。这要说出去,那不知要羡煞多少人,街头的混混们哪里还敢惹他们? 魏贵一路咧着嘴去了他们常去厮混的地方显摆。而陈捕头,则去寻了陈明生,把事情悄悄回禀了。 “好,做得好。”陈明生一听心情大畅,顺手就打赏了陈捕头十两银子。 “大人,还要小人做什么,尽管吩咐。”陈捕头也高兴。他跟陈明生同姓,虽不是亲戚,却也是本家,在衙门里属于陈明生这一派的人。这事情他虽没有参与,却也听明白了,大人家的外甥孙女要是嫁给了永安候世子,这于他而言也是天大的好事。陈大人能飞黄腾达,他们这些跟着陈大人的,自然也少不了好日子过。 “目前没什么事。有事的话我会吩咐。”陈明生道。 “是,属下先恭喜大人了。”陈捕头十分有眼力见儿地给陈明生道谢。 “哈哈,如果那丫头有造化,咱们就同喜同喜。”素来谨慎的陈明生也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陈捕头离开后,陈明生坐在屋子里思忖了好半晌,然后吩咐了下属一块,便坐轿回了家。 “老太爷,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陈老太太见天色还早,离下衙的时辰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一面伺候着陈明生换衣裳,一面诧异道。 “我问你,珠姐儿身边的丫鬟婆子,可有私下里你能联系的?”陈明生问道。 陈老太太十分诧异。珠姐儿,就是沈大太太,她的闺名叫陈明珠。因着这些年沈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势力已遍布了京城和江南一带,不是陈家所能比拟的,为免沈家察觉不悦,陈明珠带去沈家的陪房,陈家已很久没有私下里联系了,就担心给沈家造成误会。这会子,老头子怎么想着联系那些人? 她想了想,道:“那些陪嫁过去的丫鬟婆子虽说去了沈家,许多人的父母兄弟却还在咱们府里的。想要探听沈家的情况,也不是很难,使些银子就可以了。反正咱们又不想着害珠姐儿的性命,那些奴才自然乐得卖咱们一个好,赚些赏银花花。” 陈明生点头:“你看看,找一两个人,最好能在珠姐儿面前说得上话的。” 陈老太太好奇地看着他:“你总得告诉我要做什么,我才好选人啊。” 陈明生也没想着隐瞒陈老太太,便把今儿在青龙峪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然后道:“虽说借那苏长亭的手做了一个好局,但那人跟疯狗没啥子区别,旁的本事没有,专门盯着大房的孤儿寡母不放,不愿意看到畹丫头好,总想把畹丫头的东西划拉到他碗里去。他今儿个做下这个套儿,没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让畹丫头得了金龟婿,他怎么能甘心?不过他的手伸得又不长,估摸着最终会把主意打到嘉哥儿身上。” “他那个女儿,不是跟嘉哥儿一块儿掉下去了吗?难免嘉哥儿年轻人心性,被苏长亭的女儿迷住心神。到时候被她蛊惑做出什么错事来,那就麻烦了。所以你叫人给珠姐儿透露点风声。珠姐儿这孩子,这些年嫁进沈家后,做事越来越有目的性。她心心念念想要给嘉哥儿娶个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好提升沈家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让苏长亭的女儿把嘉哥儿迷住的,便是纳作妾氏都不行。” 陈老太太一听就心领神会了,陈明生这是想借沈大太太的手,从根子上打消苏玉凌嫁给沈元嘉的念头。至于怎么打消,还要说吗?想办法让某个男人坏了苏玉凌的清白,苏玉凌的枉想自然就破灭了。 这一刻,她对自家男人的本事实在是佩服得紧。像今天这事,根本就查不出陈家的手脚,借的都是苏长亭那把刀,偏偏达成了陈明生想要的目的。而现在想要处理苏玉凌,借用的又是沈大太太的手。虽说沈大太太是他们的女儿,但她嫁入了沈家,那就是沈家的事了,她做了什么,都跟陈家没有关系。 这种手不刃血就达到目的的本事,陈明生简直是运用到了极致。 第三百八十五章 坦然相告 陈明生又道;“不光是苏长亭的女儿,便是那孙儒杰,也得想办法叫他主动退亲才好。” “畹丫头是个聪明的,你可别做出不好的事,叫她知道了,恨上咱们。孙儒杰那边,我看你还是不要动歪心思的好。只要畹丫头决定嫁永安候世子,她自然会想办法退亲的。”陈老太太叮嘱道。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陈明生斜睨了她一眼,又长叹一口气,“要是畹丫头能马上成亲,我也不使什么手段了,即便苏长亭这里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可她偏偏还要守孝两年,夜长梦多,真叫人不放心。” 陈老太太点点:“还真是如此。” “行了,我去办事了,你也叫人盯着沈府那头。”陈明生说着,便去了书房。 …… 苏家大房,殷氏听闻苏玉畹掉下山峪,饶是知道她已平安回来,仍吓得魂飞魄散,急匆匆去了苏玉畹住的院子,一连声地问道:“姑娘如何了?” “太太,姑娘没事。现在在沐浴,等会儿就好。”夏至迎了出去。 “怎么会掉到山峪里去呢?”殷氏问道。 “呃。”夏至都不知道该不该把详细情况跟殷氏说,只含糊道,“那路太窄,只能容一人行走,姑娘踩了个石子,不小心脚下一滑,就掉下去了。” “那么高的地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殷氏嘴里只念佛,并没有细问苏玉畹是怎么被救上来的。吴正浩和谷雨两姐妹跟着去,他们身上的功夫还是很不错的,所以殷氏下意识就以为是谷雨她们下去把苏玉畹救上来的。 夏至松了一口气,给殷氏倒了杯茶,便道:“奴婢进去看看,也告诉姑娘,太太来了。”说着不等殷氏说话,便掀帘进了里间。 跟着殷氏过来的黎妈妈望着夏至的背影,目光闪了闪。 夏至这四个丫鬟可是黎妈妈看着长大的,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几个丫头是什么脾性,她闭着眼睛都能数得出来。刚才一看夏至那表情,她就知道这事儿指定有隐情。但夏至既然没跟殷氏说,她便也没问。想着等会儿送了殷氏回去,再回转过来问几个丫头。 不一会儿,苏玉畹便从里间出来了。刚洗了头还没来得及擦干,头发湿漉漉的。 殷氏连忙接过立春手里的布巾,亲手给苏玉畹擦头,看到她面色虽然有些苍白,却全须全尾的,精神也还好,大松了一口气,又把刚才问夏至的话又问了一遍。 “娘。”苏玉畹抬起黑黝黝的眸子,望着殷氏,“我恐怕没办法嫁给孙秀才了。” 殷氏的手一抖,手中的布巾差点掉到地上:“你说什么?” 不光是黎妈妈,便是立春等几个丫鬟都瞪大了眼睛望着苏玉畹。 在回来的路上,苏玉畹一直都没说话。几个丫鬟以为她被吓着了,虽然心有疑虑,却也没敢问她。所以乍一听到这话,大家都吓了一跳。 “掉下山峪的,不光我一个人,还有颜公子。当时要不是他护着,我肯定受伤不轻,断手断脚不一定,但容貌肯定受损。那峪下虽没有大危险,但尖利的石头和刺丛不少。颜公子为了护我,自己的背上身上划伤很深。”苏玉畹道,“他原来就跟我提过亲事,我没答应。但这一次,我不得已跟他有了肌肤之亲,又在峪下孤男寡女的呆了那么久,名声也毁了。我想来想去,孙秀才的亲事还是退了算了。” 说着,她抬起眼来,望着殷氏。 殷氏先是愕然,然后沉思,最后蹙眉。 “这事……你可要想清楚了。你退了孙秀才的亲,莫不是要嫁给颜公子?” 苏玉畹点点头:“颜公子说,他会为我的终身负责。” “要是你不愿意嫁给颜公子,可以先问问孙秀才,如果他不在意,或是是经得住流言蜚语,婚事就继续进行。你以前也说过颜家情况复杂,那样的高门大户,你嫁进去日子不好过。正儿八经的结亲都这样,要是损了名声再嫁进去,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倒还不如嫁给孙秀才好些。如果孙秀才在意今天的事,咱们还有两年的时间,以你的品貌,咱们再挑一家亲事也不是难事。何必去委屈求全呢?当然,你要是中意颜公子,改了主意,那这话就当娘没说。” 苏玉畹看着殷氏,一脸讶然。 她着实没想到,殷氏如今会有这样的见解,而且,她完全是站在母亲的角度为女儿着想,并没有想过嫁给颜安澜,这桩亲事会给苏家大房和苏世昌带来什么好处,这让苏玉畹十分感动。 她抬起眸子看了黎妈妈一眼,黎妈妈轻轻摇摇头,表示这不是她的主意,完全是殷氏自己的真实想法。 似是觉察到苏玉畹的惊讶,殷氏有些不自然的道:“这段时间你跟孙秀才订了亲,我这一颗一直悬着的心呐,立刻就松懈了下来。娘如今也想明白了,不盼你们大富大贵,只愿你们平平安安,呆在我眼皮子底下,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比什么都强。那些权啊势啊的,有什么好?什么都比不得平平安安重要。” 苏玉畹一笑,上前抱了抱殷氏:“娘,我知道你疼我。不过出了这种事,孙秀才说不在意怕是心里也有疙瘩,要不还是算了吧。您也说了,还有两年时间,亲事不急,慢慢来吧。” 她这话里虽然没说一定要嫁给颜安澜,但退亲的心思却是很坚定的,殷氏自来耳根子软,没甚主意,苏玉畹又是个主意极正的,她知道自己拗不过女儿,当下也不劝了,点头道:“你自己拿定主意就好。” 她拉了苏玉畹坐下:“你给我详细说说今儿个发生的事。” 苏玉畹知道也瞒不住她,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虽然详略有些取舍,但殷氏还是听出了别的意思。 她蹙眉;“你是说,凌姐儿也去了,而且还跟沈公子也掉下去了?” 苏玉畹点点头。 第三百八十六章 颜安澜的礼物(一) 黎妈妈在旁边道:“这事……透着蹊跷。二姑娘向来不出门的,更不会孤身一人出门。她怎么会带着两个丫鬟婆子就独自跑到那里去呢?这要不是打什么鬼主意,谁都不信。” 殷氏点点头:“可不是。” 苏玉凌是她们看着长大了。那孩子一贯被苏长亭和魏氏养得娇贵,平日里除了上街买衣服首饰,是不大喜欢出门的,更是吃不得半点苦。而苏长亭因她长得貌美,想着以后用她来联姻,在名声和与人交往方面就十分注意。就算现在二房出了些问题,在苏长亭打着把苏玉凌嫁给镇北候做妾的主意的时候,也不可能放任苏玉凌带着两个丫鬟婆子出门,更不用说去那荒郊野外了。 而偏偏那么巧,颜安澜和沈元嘉就出现在了那里,要说巧合,打死她们都不信。 苏玉畹和立春等人心里早有此想法。当即苏玉畹道:“二叔可能是想让她给颜公子作妾,才使了这么一招。” 殷氏吃了一惊,旋即担忧起来:“现在这机会落到你头上,那他们岂不是……要针对你?” 说到后面,她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又是一变:“等等,你说你要嫁给颜公子,不会是去给他做妾吧?” 黎妈妈和立春等人也紧张地望着苏玉畹。 因为颜安澜曾来求过亲,说的是娶苏玉畹为正妻,所以她们一直下意识里以为苏玉畹要嫁进永安候府做世子夫人,因为在她们眼里,自家姑娘不用说做世子夫人,便是做皇后娘娘也使得。但如今苏玉凌为了给颜安澜做妾,就使出这么一个招数,倒是提醒了她们,苏家人的身份地位,跟颜安澜相差岂止十倍百倍?如果苏玉畹肯去做妾,倒还有合理一些。 苏玉畹一笑;“怎么可能?”说着,她敛了笑意,神色平淡道,“所以我并没有说死,一定要嫁给他。如果他不能以正妻这位相待,那我自然是不嫁的。就是正妻,我原先都拒绝过,不可能到这时却又去给他做妾。哪怕我的名声再不好听,随便找个家中贫寒的人嫁了,也不可能去给人做妾。我这性子,也做不了妾。” 听得这话,一屋子的人都点头。 确实,苏玉畹这要强的性子,要是去做妾,人家正妻还人活路么? “行了,这些话多说无益。不管二叔原先打的什么主意,现在他也只能算计到沈公子头上。而至于我,他也不可能为我造势,大肆宣扬今儿的事,好让我不得不去永安候府做妾。那些路过的人,想来也是他安排的,他自然会叮嘱他们不要乱说。而我跟颜公子,因为还有两年,变数太多,所以这事也不必多说。如今只需跟想法子跟孙秀才退亲便是。” “能别这么急么?看看情形再说不行吗?”殷氏满眼期待地问道。 最开始颜安澜来求亲时,她想着颜安澜身份地位又高,相貌又好,年纪也相当,实在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女婿,更何况苏玉畹跟颜安澜成了亲,苏家大房的地位一下子就水涨船高了,到时候即便是陈家都还得仰仗苏玉畹,这委实能帮苏世昌的大忙,所以殷氏当时是很乐意结这门亲事的。 可现在想想当初苏玉畹说的嫁入豪门后的种种艰难,再想想女儿嫁到京城那么遥远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知道,而苏世昌没有了姐姐的指引和帮助,也不知能不能担负起家中产业的重担,到时候遇上了事情,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殷氏就觉得心慌慌。 如果第一次颜安澜求亲时,殷氏想的全是这桩婚事的好处,那么现在,她想的就全是坏处了。 这实在让她不放心把苏玉畹远嫁到京城那深宅大院里去,所以,她十分期盼这桩婚事能黄掉,苏玉畹还是照着原先的计划,嫁给孙儒杰。 “颜公子看着呢。再说,以后让孙秀才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咱们呢?莫不是你还想让我两边都吊着?我这成了什么人了?”苏玉畹道。 殷氏就叹气:“行吧,就照你说的做。” 苏玉畹虽说有感于颜安澜对她的情谊,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心里对自己婚后的生活是不看好的,因此也没办法安慰母亲,只道:“反正还有两年,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当初孙秀才这桩亲事,娘您也是不满意的。” 可不是,殷氏总觉得孙家虽不至于一穷二白,但跟苏家大房比起来,却是贫寒得很。孙秀才这个人看起来不错,但总没有深入了解。要是以后考上了举人进士,看不上苏玉畹的商户身份,要休妻再娶,又当如何呢?所以在订亲的时候,她心里就惴惴的觉得不满意,这会子被苏玉畹说得哑口无言。 不过想想还有两年的时间,没准到时候能遇上更好的亲事,她这心便没那么担心了。 她起身道:“行了,你们都累了一天了,又受了惊吓,一会儿我叫人熬点安神汤,你们都喝一碗,吃过饭早些歇息。”说着,她便离了苏玉畹的院子,直接去了厨房,亲自盯着厨房的婆子做饭熬汤。 苏玉畹吃过饭,正要歇息,就听门房处的婆子来报:“姑娘,有个婆子求见姑娘,说永安候世子派她来的。” 苏玉畹眉毛一挑,想了想,道:“让她进来。” 立春和谷雨对视一眼,又望了望苏玉畹,眨着眼睛都不说话,只伸头朝门外望去。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来岁的穿着体面的婆子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跟着守门婆子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朝苏玉畹跪了下去,给她行了个大礼,然后打开锦盒,对苏玉畹道:“老奴是永安候世子派来的,世子说有样礼物要送给姑娘。”说着,把锦盒高高托起。 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枝金步摇。这步摇做的是蝶恋花的形式,用黄金做蝴蝶的翅膀,碧绿剔透的翡翠雕饰花朵,再饰以白珠珰。此时已是傍晚,屋里的光射已有些黯淡,但这步摇以拿出来,竟然晕有一层淡淡的荧光,熠熠生辉。 第三百八十七章 颜安澜的礼物(二) “啊。”霜降看着这金步摇,惊呼出声来。而其他平素里十分稳重的立春、谷雨几个丫鬟,也没有了平日的淡定,全都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锦盒中的金步摇。门房的那个婆子更是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置信。 也难怪她们失态,谁都知道这金步摇可不是谁都能戴的。自宋明以来,金步摇的形制与质地就是等级与身份的象征。别的倒还罢了,这种金制带翡翠、白珠珰的步摇,不是候爵夫人是不能佩戴的,否则因越制而以重罪轮处。 如今颜安澜叫婆子把这金步摇送给苏玉畹,意思不言而谕,那就是以候府世子夫人之位以待,这怎不叫几个丫鬟失态? 苏玉畹看着那枝金步摇,心底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感受。这是颜安澜送给她的,是送来安她的心的么?他是想告诉她,他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妻子,予以她世子夫人的位置了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涌动的感情,点头道:“替我多谢你家世子。”说着,朝立春示意了一下。 立春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走过去接过锦盒,小心地把盖子盖上,将那枝金步摇阻拦在了众人的视线外。 大家才如梦初醒。 唯一对金步摇的出现没什么反应的是送它过来的那个婆子,不过苏玉畹的表现,却让她暗暗称奇。屋里众丫鬟婆子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 之内,唯有苏玉畹,虽说有一点吃惊,反应却十分淡然,好像颜安澜送来的不是世子夫人之位,而仅仅是一枝普通的金钗一般。这份淡然,既让她对苏玉畹感觉好奇,又有些为世子爷不忿。不过要是这事能达成,眼前这位就是世子夫人了,她巴结都来不及,可不会没眼力介儿的出言得罪。 她福身行了个礼:“恭敬姑娘。” 苏玉畹微微颔首,对立春道:“拿一个上等封,请这位嬷嬷吃茶。”又对婆子道,“辛苦嬷嬷走这一趟。”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姑娘效劳,是老奴的荣幸。”婆子笑得眼睛都眯了,又自我介绍,“老奴是先永安候夫人的陪房,先夫人去世后就一直跟着世子。世子到徽州来,府里老人们担心他身边没人照料,便派了老奴一家子过来。老奴一家跟着世子就住在城东河边的青云巷口颜宅,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叫人去通传。” “嬷嬷贵姓?”苏玉畹问道。 “免贵姓赵。” 苏玉畹颔首:“我记下了,谢谢赵嬷嬷。” 赵嬷嬷犹豫了一下,看到苏玉畹似乎准备结束这次谈话了,只得出言提醒道:“我家世子说了,姑娘收了他的礼,需得也回个礼物,方才叫礼尚往来。” 苏玉畹一愕,随即又好气又好笑。 她自然知道礼尚往来,但这世道对女子苛刻,女孩儿的东西可不是能随便送的,私相授受四个字,就能让人把这姑娘沉塘。她如今虽没跟孙儒杰走订婚仪式,但双方有着口头婚约,却也算得是未婚夫妻。她这时候能收入颜安澜送来的东西,已是很不好了,再回送东西给颜安澜,这算得是交换订情信物吧?不说别人怎么看,光是她自己,都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她道:“我需得处理一些事情,才能回赠礼物。要不,赵嬷嬷你把你家世子爷的礼物先拿回去?等我备好了回礼,你再送来?” “不不,这不成,这不成。”赵嬷嬷吓得连连摆手。 不说颜安澜安排她来送礼物时的郑重和叮嘱,光是看到那枝金步摇,她就十分清楚自家世子爷对眼前这位姑娘的看重了。这要是因着她讨回礼而让世子爷的礼物没送出去,那她回去后,等着她的不知是什么惩罚。 “如果姑娘没什么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生怕苏玉畹再提出退礼物的事,赵嬷嬷觉得自己还是赶紧开溜的好。 苏玉畹点点头,吩咐谷雨:“替我送送赵嬷嬷。” 待赵嬷嬷出了院门,立春问苏玉畹道:“姑娘,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太太?” 苏玉畹点点头:“行吧。” 殷氏唯恐她这头跟孙儒杰退了亲,那头颜安澜处却没有着落,一直忧心忡忡的。现在颜安澜送来金步摇,苏玉畹虽觉得这东西也不能保证她跟颜安澜的亲事就一定能成,但颜安澜的态度起码是表明了。能安安殷氏的心也是好的。 立春也没叫小丫鬟去通禀,而是自己走了一趟。等她回来时,殷氏和黎妈妈都跟了过来。 “快,把那金步摇拿来我看看。”殷氏急切道。 苏玉畹有些好笑,还是唤了夏至把金步摇拿了出来。 殷氏拿起那金步摇看了又看,终于向苏玉畹展开了一个笑容:“他能对你如此上心,我就放心了。” 饶是苏玉畹一向淡定,听殷氏这么一说,也禁不住红了脸。 “那你看,什么时候去退亲?派谁去好?”殷氏这会子终于开始正视退亲的问题。 “明日吧。”苏玉畹道,“明日让吴叔去叫孙秀才,让他去我们茶庄,我亲自向他道歉。” “也好。”殷氏点点头。 第二天,吴正浩去孙儒杰那边送帖子,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直奔苏玉畹这边,禀道:“姑娘,孙秀才那边出事了。” 苏玉畹一惊:“出了什么事?” “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孙家门口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我就没敢过去,挤在人群里听大家议论。听那些人说,今天早上有一个女人跑到孙家门前哭,说孙家父子不厚道,孙秀才考上秀才了就看不起母亲那头的穷亲戚,连婚事都不认了,还想跟别人订亲。” 苏玉畹皱眉:“当初议亲之前,你们也去打听过,说这孙秀才没有跟人订过亲呀。” “可不是。”吴正浩道,“我听邻里街坊的议论,孙秀才确实没跟人订过亲。不过他母亲去世得早,外婆外公都不在了,舅家那边好多年没什么来往了。这次过来的,是孙秀才的姨妈,嘴里嚷嚷说孙秀才五岁的时候,他母亲曾给他订过亲,就订的这位姨妈的女儿。她还当着众人的面,拿出了订亲信物。” 第三百八十八章 孙家的亲事 “这事是真的?”苏玉畹知道吴正浩办事向来十分稳妥,遇上了这样的事,他不会什么都没打听清楚,只听人家道听途说,就跑回来禀告。这件事他一定调查清楚了,才会到她面前来说。 果然,吴正浩点点头:“是真的。我见得这情形,便绕了一圈,从他家后院爬上了他院里的一棵大树,听了他们屋里的谈话。孙秀才的父亲孙中人,亲口承认了这份婚约的存在。不过他说在孙儒杰十三岁的时候,他曾去过孙秀才姨妈家,问及过这门婚事,这位姨太太话里话外都嫌弃父子俩生活贫困,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他便以为这份婚约作罢,怕儿子伤心,就一直就没跟儿子提起。”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孙秀才考上秀才也有一年多了,莫不是这位姨太太才听到他考上秀才的消息,过来重续婚约?”苏玉畹总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要不是有人捣鬼,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在她跟颜安澜这边出了状况,那边就跳出一个表姨未婚妻来。 立春几个丫鬟也有这样的怀疑。 霜降最是心直口快,想到了就直接问出来:“会不会是颜公子那边,担心姑娘不好处理孙家的亲事,所以……” 苏玉畹摇摇头,很肯定地道:“不会。” 见几个丫鬟都疑惑地看着她,她只得解释道:“颜公子那人,我虽接触得不多,但他的性子还是了解的。他有他的傲气,也清楚我的性子,不会不跟我商量就使这种下作手段。” 她总怀疑昨天那一整件事跟陈明生有关。这世上,谁最盼着她嫁给颜安澜?除了颜安澜本人,怕就是陈明生了。 但这个怀疑一从心底涌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 因为昨天的事从头到尾都是苏长亭安排的,而且目的是把苏玉凌跟颜安澜凑成一对。只不过阴差阳错之下,让苏玉畹和颜安澜成就了好事而已。这要是陈明生的手笔,再如何也不可能这么安排,要是稍微出一丁点差错,苏玉凌跟颜安澜有了牵扯,以她苏玉畹的性子,是再没有跟颜安澜成亲的可能的。 这计划对陈明生来说,风险太大,费了诸多手段结果却不在掌控之中,着实没多大意思。不光是陈明生这种老狐狸,就是苏玉畹这只小狐狸也不会采用这样的手段去算计别人。 她是完全没有想到这里面除了陈明生借苏长亭的手来达到目的,最关键的还有蔺智的配合。否则,任陈明生的手伸得再长,这计划也不可能这么天衣无逢,最多不过是让苏玉凌的计划落空而已。 昨天的事,对陈明生的怀疑打消了,但今天孙家的这件事,苏玉畹怎么想都觉得跟陈家有关。韩嬷嬷在苏家住了这么长时间,她就不相信她没在苏家埋眼线。昨天的事虽然事关苏玉畹的清白,除了几个参与了这个事件的人和殷氏、黎妈妈知道,没让别人知晓。但这也保不齐殷氏那边嘴不严,透露了风声,让陈家知道了。于是陈明生马上采取行动,断了她犹豫退缩的后路,把孙家这门亲事给堵死了。 但这种事,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孙儒杰忽然跑出一门亲事来,虽说庆幸不大厚道,但要是正式过礼或成亲的时候他家的姨太太跑来闹事,那才真正是正退两难呢。所以如果这是陈明生的手笔,苏玉畹不光不能生恼,反而应该感激。 如果没有孙家姨太太这事事,如何退孙家这门亲事,苏玉畹也很为难的。她是走一步想十步的人,想想她就能猜出事态的走向——孙儒杰明显是痴迷于她的出色容貌的,这会子过去跟他说自己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跟别的男人有了肌肤之亲,所以不能跟他成亲,孙儒杰一定会表示不在意的——等到成了亲之后,他可能才会在意,甚至用这件事来压她一头,好让她在他面前做低伏小。只要孙儒杰一口咬定不退亲,她这边就没什么办法。虽说这亲事是口头约定,那也是经过了媒人、交换了信物的,苏家不能单方面毁约。这事又不能强来,一旦孙儒杰或是孙中人心头不忿,就有可能到外面去诋毁她的声誉。她本来想要明媒正娶地嫁给颜安澜就有门第上的鸿沟,这要是声誉再有损,事情就更难办了。 所以,这件事她是很发愁的。 而这种时候,孙家忽然冒出个姨太太和从小订的亲事来,真真是解决了她一个大难题。 这么一想来,这很有可能就是陈明生的手笔。而且时间上这么赶,恰恰在昨天的事一发生之后就弄出了这么一件事,估摸着是陈明生特意露出来的马脚。他帮她解决问题,想要让她知道,好承陈家的一份大情。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苏玉畹已心念百转,猜想了一大堆的可能性了。 “那封信,你没有送进去吧?”她问吴正浩。 “没有。”吴正浩摇摇头,从怀里把信掏了出来,递给谷雨,“这件事一出,估摸着孙家那边就会有别的想法,倒不如姑娘特意去赔礼道歉了,就没把信送过去。” 苏玉畹点点头:“那先等着吧,这事过两天再说。” “要是孙家把这件事摆平了怎么办?”霜降却有些发愁。孙家姨太太来闹,无非就是想得些好处。有她先前不愿意结亲的表示在前面,孙家完全可以不理会她,最多给点钱把她打发了就完了。这样一来,对苏玉畹退亲就没多大帮助了。 “不会。”苏玉畹十分笃定。这件事真是陈明生的手笔,他怎么可能让姨太太就这么回去呢?必定要搅得苏家跟孙家退了亲,那位姨太太才会偃旗息鼓。 不光是几个丫鬟,便是吴正浩对苏玉畹都是十分信服的。她既然这样说了,大家便没有别的异议,安心地各自做自己的事。 过了年,眼看着就要采摘明前茶了,苏玉畹现在忙得脚不沾地。今天的摊子比起去年来,光是苏家大房名下的茶园面积就扩大了六七倍有余,更不用说还有邢家名下的茶园和陈明生所托管的茶园了。如今都得找采茶工,安排炒茶师傅,还要进行分筛等一系列的加工,需要的人手多,事情就繁杂,稍有哪个环节做得不好,损失就不可估量。所以即便各个茶园的管事都还算得力,马掌柜也亲自在各处督促,苏玉畹还是不放心,要亲自过去看一看。尤其是秘制茶的炒制,更是要小心谨慎,很多事情就得亲自去安排。 这不,见得去面见孙儒杰的事情取消了,她便将下一项日程提了上来,换了衣服去了邢家,求见邢太太。 第三百八十九章 送秘方 虽说年前她将账本送过来时见了邢太太一面,邢太太新年时也派人送了许多礼物给她,但两个人却有差不多一个月没见面了。这一回见面,苏玉畹敏感地感觉到邢太太对她客气了许多,不似以前那般发自内心的亲近与喜爱。这种区别微乎其微,要不是她特别敏感,都觉察不到。 当想邢太太对她莫名其妙的亲近,苏玉畹不知是什么原因;现在莫名其妙的客气,她也不知什么原因,只能泰然处之。反正两人是合作关系,苏玉畹帮她打理茶园,她庇护苏家大房和付给苏玉畹一定的分成酬劳,各取所需。只要关系不恶劣,苏玉畹也懒得去追究邢太太心理的微妙变化。 她直入正题:“马上要制明前茶了,因为秘制的那一部分茶叶需要些特殊用具,我过来跟太太说一说。” 邢太太一听,神色顿时郑重起来,站起来道:“这屋里的炭火暖是暖了,却有些闷得慌。苏姑娘如不怕冷,不知能否陪我去亭子里坐坐?” 亭子四处都临水,唯有一条曲折小桥可通行,而且四周空旷,一览无余,藏不住人,是最好的谈话场所,不怕被人听见。苏玉畹对邢太太这一安排大为满意,点头称是,跟着她一起出了门,朝水塘走去。 “新宅子住着还不错吧?你妹妹的身子好些了吗?”邢太太一边走一边闲聊。 “还好,宅子宽敞,花木繁盛,家母甚是喜欢。至于我妹妹的身子,还多亏了太太,推荐了好郎中去给她瞧。本来每年的这段时间乍暖还寒,最容易发病的,她竟然没有发病,如今脸色好了很多,还胖了一些,家母对太太感激不尽,还说要亲自过来给太太道谢呢。我担心忧了太太的清静,便拦着没让她来。” 对于苏玉若的病,苏玉畹是真心实意地感谢邢太太。 苏玉若刚开始来徽州的时候,殷氏就为她延请了一个好郎中,发病的概率就降低了许多。只是那郎中手段有限,只能治到那种程度,不能更好。恰恰这时,邢太太听说了苏玉若的病,特意推荐了一个京城的郎中。苏玉畹遣人去京城把人请了来,那人医术确实不错,苏玉若已有两个月没有发病了。 “能帮上你就好。”邢太太笑道。 她还想说些什么,刚张嘴,就听走在前面的丫鬟唤了一句:“少爷。”抬头一看,便见邢振武从前面的小径走了过来。 邢振武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苏玉畹,一怔之下,眸子里的惊喜遮也遮不住。他对邢太太行了一礼:“母亲。”眼睛却禁不住往苏玉畹那边瞥。 邢太太心情复杂地看了苏玉畹一眼,问邢振武道:“你怎的在这儿?” “看书看累了,想出来走走,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母亲和苏姑娘。”邢振武笑道。 苏玉畹只得上前与邢振武见礼。 “那你走吧,我跟苏姑娘去那边说说话。”邢太太笑道,抬腿便往前面走去。 苏玉畹忙跟上,并没有再瞧邢振武第二眼。 走了一段路,邢太太回头看了一眼,见邢振武还站在原地,望着这边,表情似乎怅然若失,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起来。 她的儿子,她深知不是那等怜香惜玉,沾花惹草的,所以即便她那前儿媳妇不得儿子的心,且常年卧床不能伺寝,儿子都不曾收过来个通房。他的心思也不在儿女情长上。 要不是遇上苏玉畹,要不是她这作母亲的曾说过要给儿子娶苏玉畹为妻,儿子又怎么会对苏玉畹动心,以至于失落痛苦,黯然神伤?可谁曾想苏玉畹会遇上镇北候,引得镇北候想方设法地也要纳她为妾呢?邢家在京中还有许多族人,更何况邢知府的立场不能这么早就明确地站在大皇子这边,否则三皇子一派不可能再让他在这里呆下去。她不可能为了儿子,招惹上镇北候这样一个明敌,所以只能忍耐。 现在年已过了许久了,镇北候一直没有来徽州,这是不是表明他放弃这里,甚把苏玉畹忘了呢? 想到这里,邢太太再一次暗自打量苏玉畹,思忖着是不是派人去京中查探一番。如果镇北候真不来徽州了,她或许可以叫人去苏家提亲了。 对于苏玉畹,她打心眼里是满意的。 两人过了曲桥,到了小亭子坐下。今天冬日的太阳十分好,暖暖的照在身上,且没有风,坐在亭子里也不觉得冷。 等丫鬟婆子上了热茶和点心,邢太太便把她们遣了出去,对苏玉畹道:“行了,这里没人,你可以说了。” 苏玉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打开来,递给邢太太:“这是我画的炒制茶叶用的锅。平日炒制茶叶,用的都是铁锅,但这个却是银制的,秘制茶的秘密就在此了。用银锅炒制,可以使得茶叶的味道更好。” 邢太太看着纸上标出了详细尺寸的银锅图案,甚是惊讶。她没想到秘制茶叶竟然只是因为锅的材质不同。如此一来,往后即便邢家不跟苏玉畹合作了,这秘制茶叶的方法岂不就白白得到了? 这么一想,她赶紧把那张纸推到苏玉畹面前,道:“这……你怎么把这等秘密告诉我了?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知道了,不用,那我心里肯定不甘;用了,我良心又过不去。你这小丫头,莫不是故意的?” 苏玉畹笑道:“我既然告诉太太您,自然是要把这方法送给您的。太太不会得了这法子,就把我撇开了单干吧?” 邢太太禁不住笑了起来,用手指遥遥点了点苏玉畹:“你呀你,真是……”她把纸拿过来,小心折好,“行,那我承你的情。我也把话放给你,要不是没有别的意外,只要我家老爷在徽州一天,咱们的合作就不会作废。” 苏玉畹站了起来,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太太。” 邢太太一摆手:“该是我谢你才对。”拉着苏玉畹坐下,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问道,“你给我这东西,不是单单告诉我这秘制茶的秘密吧?” 第三百九十章 明天去提亲 “自然不是。”苏玉畹也没跟她客气,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我手上的银两不多,且到了炒制明前茶的时候,盯着我的人肯定也多。我要是大规模地找工匠打银锅子,不管行事再如何小心,也难免会走露风声。所以我想请太太,或是在徽州,或是到京城,找些人打制这些银锅。至于制锅所花的银两,太太茶园里所用的银锅子,往后就留在您手里,用完了或是留着,或是融了,都随太太;我这边所用的,银子及工匠费我会悉数付清,因为往后总要用,这些锅子我打算留在手上,不再融成银子。” 其实她把这么大个人情送给邢太太,也是无奈。如果她手头有一大笔银子,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自然可以悄没声息地找人打制,这个县打几个,那个县打几个,根本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但她因为不断地买茶园,手头最缺的就是银子。即便把松萝山上的茶园卖了,除了买个宅子,余下的钱全都用在这一次银锅打制上了——炒制茶叶的银锅,还不能打得太薄,否则一下子茶叶就炒糊了;且也不能太小,得容手掌在里面揉捻腾挪。这样一个银锅打制下来,没有几斤银子是不可能。偏因茶园多,鲜叶也多,这东西又不经放的,需得几十上百个炒茶工同时开工炒制,这需要的银锅数量就大了。 她当初想方设法地引得镇北候买她的茶园,且咬死了一万五千两价钱,也是为着这个缘故。但这些银两拿回来,也只够她打制自己和陈明生的茶园所用的银锅。邢太太的茶园,她就顾不上了。想来想去,她干脆就卖了邢太太这么个人情。 之所以选择将秘方送给邢太太而不是陈明生,她也有自己的考量。邢太太这人,虽也精明,但大概是出身优渥,没受过苦受过穷的缘故,她对于钱并不是特别看重,她更看重的是权势上的利益。她为人也还算纯良,做人讲良心。苏玉畹送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她,她一定会还苏玉畹一个人情,至少不会有了这个就撇开她单干,做那种过河拆桥的事。 而陈明生就不一样了。他得了炒茶秘方,虽说因着苏玉畹有可能嫁给达官贵人的缘故,不会轻易甩脱她,开罪于她,但有陈叔卿在,陈叔卿定然会使出各种手段从苏玉畹手里把茶园的管理权夺回去的。苏玉畹于陈明生再重要,能重要过他的亲儿子吗?所以这势必会引来一系列的不愉快。既如此,苏玉畹又何必把这份人情送给陈明生,最后不光不得好,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呢? 权衡利弊,她当然是选邢太太而舍陈明生的。 而邢太太自然不会傻到把这件事告诉陈明生,邢陈两家并无私交。他们现在之所以走得近,还是因为苏玉畹的缘故。 至于颜安澜那里,她既然决定嫁给他了,这秘方就当成嫁妆,随她进入颜家吧。再者,邢知府也是颜安澜手下的人,她送了邢家,也 是间接地送给颜安澜了。 “行,这事你交给我,我保准办得妥妥当当的。”邢太太一口答应下来。 苏玉畹走后,邢太太回了自己院子,便在那里唉声叹气。邢知府下衙回来,看到妻子这样子,便问她:“怎么了?” 邢太太便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道:“唉,多少人打她那秘方的主意呢,不说别的,光是那镇北候,想要纳她作妾,无非就是为了这炒茶秘方,可她就这么轻飘飘地把秘方送给咱们了。我猜啊,陈明生那边她指定没说。这孩子,真是心思透亮得紧,知道咱们不是那等唯利是图、背信弃义的。这孩子这么好,武哥儿那里对她又念念不忘,我真想明天就派人去提亲去。” 邢知府原先对苏玉畹是没什么特殊观感的,只是因为妻子喜欢,便依了她。可现在随着两家的合作,苏玉畹所做的事一件件落在邢知府眼里,他对这个女孩儿也越来越满意了。 他权衡了一下利弊,道:“想来这个炒茶秘方,世子爷也不愿意落到镇北候手里。咱们武哥儿娶了苏姑娘,也正好绝了镇北候的想法,杜绝他得到这个秘方。你要想提亲,那就去提吧。” “真的?”邢太太惊喜,不过旋即眉头一皱了起来,“可苏姑娘两年后才能出孝。就算咱们口头约定了婚事,他用强把苏姑娘纳成妾氏,咱们也没有办法,白白叫武哥儿难过伤心一回。不件事,还是不妥。” “就算口头约定,你也可以大肆宣扬出去。到时候镇北候即便强纳了苏姑娘,也落了个强抢臣妻的下场。虽说武哥儿会伤心,但这于政治上来说,对咱们好处大于坏处。”邢知府道。 要是镇北候在这里,他肯定不能这么干。面对面跟镇北候干上,他还没有这份实力有勇气。镇北候不可怕,他身后站着的郑贵妃才让人可怕。可现在,镇北候不在这里,他趁早下手,把苏玉畹和邢振武的亲事定下来,镇北候回来后就只能缩手缩脚,行事有所顾忌了。 他把这些利弊关系一一说给邢太太听,道:“你尽管叫人去向苏家提亲吧。这件事,不要再拖了,要是镇北候回来,这事再想办就难了。” “好好,我明天就叫人去提亲。”邢太太大喜,能娶到她自己喜欢、邢振武也中意的媳妇,还不影响丈夫的前程,那是再好不过了。 且说苏玉畹回到家,就听得被派去孙家盯着事情进展的阿九来求禀,她忙道:“叫他进来。” 阿九进来,环顾了屋子一圈,目光在霜降身上顿了顿,听得苏玉畹问他,他这才禀道;“姑娘,孙家那位表姑娘听到说孙秀才已订亲,今天一早就在孙家大门口上吊了,幸得被路过打更的更夫看到,及时救了下来,才没闹出人命。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孙中人和孙秀才抵挡不住悠悠众口,松口说愿意娶那位表姑娘了。” 听得这话,苏玉畹心里不光没有喜悦,反而堵堵的十分难受。她问:“你查过没有,那位表姑娘为人如何?” 第三百九十一章 立春的春天 阿九也知道自家姑娘为着这事,觉得对不住孙家,因此也尽力去打听了,禀道:“那姑娘还是不错的,也识得些字,知书达理的,性子温柔和顺,长得也还好,配孙秀才是配得上的。而且姨太太家里有上百亩良田,铺子几间,比孙秀才家强多了。否则当年也不会嫌弃孙家贫困,不愿意承认这门亲事。” 听得那位表姑娘还好,苏玉畹的心也就好受一些了。孙秀才要是因为她的缘故,被逼着娶了一个不好的妻子,那她一辈子都过意不去。不过想起陈明生的行事手段,她又稍稍放心了些。陈明生是个老狸狐,行事甚是妥当。他既要卖她个人情,不会不顾她的心情,让孙秀才的下场不好的。估计孙秀才这边把她的亲事一退,那头姨太太和表妹就表示说不想嫁,收拾包袱回去了。 且等着看吧。 她吃了午饭没多久,殷氏那头就派了丫鬟来:“姑娘,太太说,孙家派了个媒人来,说要退亲。” 苏玉畹一顿,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立住了,对那丫鬟道:“我知道了。”说着她朝立春看了一眼,立春会意,跟着那个丫鬟便过去了。 殷氏那头有黎妈妈在,苏玉畹并没有不放心。不过这件事需得处理妥当,她也想知道孙儒杰派来的媒人怎么说,打发立春过去听听,也是好的。 不一会儿,立春便回来了,禀道:“那媒人一个劲儿地道歉,说孙家实在没想到不作数了的娃娃亲,如今又闹上门来,而且差点闹出人命,现如今只能对不住姑娘了。还送了许多礼物过来。” 苏玉畹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不过自订亲以来压在心头的那种郁闷的感觉这一下竟然消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松快,她便知道自己还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嫁给孙儒杰的。 谷雨揣度着她的心思,安慰道:“姑娘别过意不去,那位表姑娘的亲事又不是咱们捏造出来的。要是两年后准备成亲了才冒出这个事来,咱们还不知道去哪儿说理去呢。” 苏玉畹朝她一笑:“我没事。”似想起什么,她又问,“你跟黄公子怎么样了?” 谷雨脸一红:“就那样。” “别老抻着人家了,该提亲就叫他上门提亲吧。” 谷雨将脸一板:“姑娘没成亲,我是不会成亲的。我要守着姑娘。” “说什么啥话?”苏玉畹瞪她一眼,又一个个看向立春几个,“有中意的,就赶紧下手,别耽搁了,一屋子的老姑娘。” 立春面无表情:“反正我是要跟着姑娘的,姑娘嫁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到时候姑娘再把我配个小厮就行,我仍管事媳妇跟在姑娘身边。” 夏至忙举手:“我也是,我也是。” 霜降也道:“我也是。” 苏玉畹看了霜降一眼,笑道:“阿九不催你成亲吗?” 霜降一呆,旋即脸就红了起来:“姑、姑娘,您怎么知道?” “哼,姑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以为你能瞒得了谁?”向来稳重的立春也打超霜降,直把霜降说得满脸通红。 霜降是个要强的,嘴上也不服输,一梗脖子,瞪着立春道:“你刚不是说配小厮吗?阿九莫不是小厮?我配他怎么了?正好跟在姑娘身边,姑娘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哟,我们我们的,没羞。”夏至刮着脸羞霜降,霜降挥着拳头就追了过去,两个人在屋子里打打闹闹起来。 看着她们闹得开心,谷雨的眸色一黯,神色郁郁。 苏玉畹见了,忙安慰她道:“你别听她们瞎说,立春她也不一定能跟我。前段时间有人来求娶了,只要她答应,也是要出去做大奶奶的。” “啊?”大家都吃了一惊,忙围过来问,“是谁?” 立春的脸一下子红得像天边的云霞,不过还是偷偷看向苏玉畹,也是想知道到底是谁会来求娶于她。 苏玉畹的四个大丫鬟里,立春心思缜密、性情沉稳,是最得苏玉畹器重的,但容貌却只是中人之姿,不如谷雨和霜降出彩,亦比不上温婉清秀的夏至。她实在没想到会有人心仪于她,并且求娶到了苏玉畹面前。 “是雷利程。”苏玉畹笑道。 “是他?” 雷利程,几个丫鬟没有不知道的。这是新崛起的年轻掌柜,前段时间因着他想出预售这个法子,让苏玉畹提前获得了大量资金,得以又买了许多茶园,并且缓解了周转资金。秋天时雷利程被苏玉畹派去江西买了两间铺子,开了两个茶庄,又买了几个窑口,烧制出来的瓷器现在已运了一些到徽州和松江等地了。以后,苏家大房的茶庄不光要卖茶叶,还会兼卖茶具,长期以往,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因雷利程事情办得好,过年回来禀报时,还得了苏玉畹丰厚的奖励。想来就是那时,他向苏玉畹提出要娶立春的。 大家都看向立春,十分替她高兴:“恭喜姐姐。” “姑娘。”向来沉稳的立春此时也禁不住扭捏起来,一扭身转了过去,不敢再看众人。 苏玉畹微笑:“他自己大概也不好意思,并没有当时跟我说,而是写了一封信。”说着,她走到书案前,翻了翻,将那封信找了出来,递给立春,“他人虽能干,但心性如何,家中情况怎样,一无所知,所以我就没有马上问立春,而是叫人去查他的情况。”说着,她对霜降道,“你去问问你爹,看派出去查雷利程的护卫回来没有,回来的话马上过来禀报。” “好,我这就去。”霜降一溜烟就跑出了门。 立春看了信,原来因羞涩而发红的脸却恢复了几分。她将信合上,对苏玉畹道:“如果姑娘觉得他好,奴婢愿意嫁给他。” 谷雨见她这样,赶紧从她手上拿过信,打开来看,夏至也凑了过去,却看到信中雷利程倾诉了对立春的思慕之情,写得极为真挚,便是她们看了都觉得心动,觉得此生能有人这样倾慕,她们便非君不嫁了。 可看立春的样子,却正好相反。 第三百九十二章 难题 两人十分疑惑地望望立春,又看向苏玉畹。 苏玉畹的脸上仍然带着那一抹笑,向立春道:“你放心,如果他不是真心,我是不会答应他的。即便他是一个比较能干的掌柜,但你我情同姐妹,我怎么又会枉顾你的幸福,拿你去笼络属下呢?” 谷雨和夏至这才明白立春的意思,两人的脸色便有些凝重。 立春是苏玉畹面前的第一用力大丫鬟,如果那雷利程存有往上爬的心思,求娶于她是十分有利的手段。有了立春在一旁为他说话,那雷利程想得到什么样的位置,不是轻而易举的吗?以后两人成了亲,即便雷利程做事有所不利,看在立春的面上,苏玉畹也不会对他太过严罚,他就等于处在了一个只赢不输的位置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人的心机太过深沉,对立春并不是真心。一旦苏玉畹不再看顾立春的面子,她在家中会过什么样的日子,雷利程会如何对她,那就真说不清楚了。 而立春即便明白这一点,仍向苏玉畹请求答应这门亲事,这也是立春为自家姑娘着想,想用自己的来为姑娘笼络雷利程。这份忠心,实是令人动容。 立春听了苏玉畹的话,却摇了摇头:“姑娘,奴婢处在这么个位置上,得您信任,那么以后来求娶奴婢的人,很少不报着这样心思的。既如此,那还不如将奴婢许给一个像雷利程这样能力强、能为姑娘开疆扩土的,这于姑娘和奴婢而言,都是不错的选择。” 苏玉畹仍然摇头:“总能遇上个对你有情的。”说着她嘴角一勾,“莫不是你不想呆在我身边,想早点嫁出去?” “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立春饶是沉稳,被苏玉畹这话一挤兑,也失去了平常的淡然。待要辨明心迹,就听苏玉畹道:“既如此,这事就先放下。” 立春只得闭了嘴。 她头脑清醒,对自己的婚姻也没有多少憧憬。像她家姑娘这样容貌出众,聪明绝顶又有家世的嫡女,仍然对婚姻不抱任何幻想,先前就想找个像孙儒杰那样的人嫁了,又何况是她呢?她容貌平平,还是个丫头,主子能为她打算,为她挑一个管事做丈夫,再让她以管事媳妇的身份回来伺候,已是她最好的结局了,她还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既然姑娘说先放下,那就先放下吧。那雷利程是个能钻营的,既然他提了这门亲,想来不会那么容易放弃,且看他有没有本事让姑娘松口吧。 因着立春这个事,在场的几个丫鬟都思忖起自己的婚事来。尤其是谷雨,不光要重视审视黄家,还得审视对霜降有意的阿九,免得妹妹所托非人。 “好了,你们也别想太多。你们是我的丫鬟,各个方面都那么优秀,有人喜欢也是正常之事,不要跟那惊弓之鸟似的。刚才那话也不过是给你们提个醒儿,免得被冲晕了头脑,嫁一个不是真心求娶你们的人。” 大家都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这时霜降也回来了,禀道:“那派去的人还没回来,回来后会立刻向姑娘禀报。” 苏玉畹点了点头,对谷雨道:“黄公子年纪也不小了,想来老太太也急着抱孙子。如果差不多,你就答应了吧。我先让母亲认你做义女,再给你准备嫁妆。” 谷雨却跪了下去:“姑娘,我已跟黄公子说好了,姑娘不嫁,奴婢就不嫁。他也愿意等奴婢。” 苏玉畹蹙眉:“你可想好了,我的婚事,不会太顺利,即便是出了孝也不可能马上就能成亲。到时候如果黄家有变,你岂不后悔?你还是好好考虑,再答复我吧。” 谷雨摇头,态度坚决:“奴婢主意已定,再不更改。如果他家有变,那就说明我跟黄公子有缘无份,奴婢只会庆幸,不会在意。” 苏玉畹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这种终身大事,她即便是主子,也不好为她们做主。她也同意谷雨的说法,如果连十多个月黄文胜都不能等,那只能说明他对谷雨的情谊不深,即便仓促成了亲,往后也会很快厌倦,另寻新欢的,不如婚前就考验一番,擦亮眼睛看清楚。 孙家退了亲,苏玉畹顿时一身轻。茶园一大堆事,她在家里也坐不住,站起来道:“大家都换身衣服,我们去茶园。”又看了夏至一眼,“夏至在家看账,不用跟着去了。” 夏至管着苏家大房所有的账目,也甚是忙碌,苏玉畹出门的时候且不怎么带她出去。夏至也没甚意见,点头答应了。 半个时辰后,苏玉畹领着立春等人出现在了桂林村的茶园。马掌柜就在此处,听闻她过来,连忙迎了出来。 苏玉畹下了车,问道:“可靠的炒茶工,如今寻出了多少?” “咱们松萝山上原有的炒茶工,连带他们的徒弟一共二十二个。这一年来他们被分派各个茶园,将松萝茶的制法传授出来,又教出了四五十人。这四五十人,原就是我们筛选出来的,为人还算老实,品行还算端正。但这些人跟了师父练了一年,有些头脑不大灵活,炒出来的茶总是差一些;有的则在学习的过程中露出了些不好的品性,被师傅们一一上报了上来。现如今还剩了三十五人可用。” 马掌柜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二十二加三十五,也有五十七个人。我算了算,分派到各茶园,每个茶园也只能有几个人。这样着实忙不过来。为了这事,我日夜难眠,不知如何是好,正要找姑娘你想想办法呢。唉,季节不等人,这明前茶也就十来天的功夫,要是炒茶工不够,耽误了时辰,那损失就大了。” 他试着问苏玉畹:“要不,把那被剔除的十几个也补进来?这样虽然还是差着数目,但好歹能弥补一些。这些师傅再辛苦点,日以继夜,或许能应付过去。” 第三百九十三章 车里相会 苏玉畹没有说话,款步走进室内,坐了下来,看着立春烧水泡茶,直到一盏茶放到了她的面前,她才抬起眼眸,对马掌柜道:“你叫各茶园的掌柜将自己茶园的情况报上来,茶园里有几处处在高山上,哪些在平地,都一一罗列清楚。报上来之后,你再将各茶园的情况归总,并将它们的距离写出来。” 马掌柜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茶掌柜,一听苏玉畹这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眼睛睁得老大,眼眸却异常明亮,一改刚才颓废而疲倦的神情:“姑娘是说,分批采,分批炒制?” 苏玉畹见他明白,含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平地的气温相比起高山而言,自然是高些,春天来得也早上几日,这就是时间差。只要安排得当,即便这么些炒茶工,咱们也能将这明前茶从从容容地炒制出来,不必采用疲劳战术。这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十多二十天,要是炒茶工太过疲倦,炒出来的茶质量如何,想来马掌柜你也是知道的。咱们现在正是经营口碑的时候,宁可不卖秘制茶叶,也不可打着秘制茶叶的名头,却将炒糊炒坏的茶卖给客人,平白坏了自己的名声。到时候,你也要组织各个有经验的管事和老的不能再制茶的炒茶工来进行评品,势必保质保量。” “好,好。”马掌柜激动万分。 对于现在的局面,他是日想夜想,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他知道自家姑娘聪明,头脑灵活,但这样的局面,他觉得即便是姑娘来,也解决不了问题,毕竟姑娘不可能大变活人,多变出些会可靠的能炒制松萝茶的炒茶工不是?所以他便没有及时上报,让苏玉畹跟着烦恼。却不想这么棘手的一个问题,到得姑娘面前,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迎刃而解,实在是……他都激动佩服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滔滔江水都不足以表达他对姑娘的敬仰之情。 “姑娘,看来这天分是天注定的,即便我比姑娘多活了几十年,这头脑不行就是不行,不是人老了就能聪明起来的。”心事一放下,他就有心情开起玩笑了。 苏玉畹看了一眼越活越精神的马掌柜,笑道:“要不是马掌柜相帮,我就算再聪明也支应不了这么一个大摊子。” “哈哈,所以咱们一老一小配合起来,就把这茶园开到松江去。”马掌柜大笑起来。 秋天的时候苏玉畹曾把苏则派往松江,过年的时候他也回来了,跟苏玉畹汇报了松江那边的情况。那边的地比较贵,想买现成的好茶园更是价格不菲。苏则拿了三四千两银子过去,只买了两处荒山,正命人开荒种茶树,短时间内见不到效益。不过他听了苏玉畹的命令,倒是买了几个铺子,开了四个茶庄,这些茶庄如今正卖松萝茶,慢慢攒人气。想要打开名声,还得等明前的秘制茶过去才行。 “等这批明前茶的资金回笼,在松江再买几个铺子,屯溪那边,看看还有没有好地方,也再买进些茶园或荒山。”苏玉畹道,“同时在这两地栽种茉莉花和桂花。咱们不光要量大,还要推陈出新,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是。”马掌柜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束手听令。 在茶园里看了一圈,见四处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山上的茶树也都蓄势而发,准备天气一暖就萌发新芽,苏玉畹十分满意,上了马车准备去许村看看。 马车出了桂林村,才上路没多久,苏玉畹就听见吴正浩“吁”地一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了?”谷雨掀帘伸头出去,紧接着就缩了回来,对苏玉畹道,“姑娘,颜公子在外边。” 苏玉畹赶忙朝帘子外望去,便见颜安澜骑在马上,急奔到她跟前勒住了缰绳,身后时常跟在他身边的沈元嘉却不见身影,只有那个叫蔺智的和两个护卫跟随。 “我有事跟你说。”颜安澜道。 苏玉畹看了看四周:“在这儿,还是……” 颜安澜一点头:“在这儿。” 苏玉畹便欲起身下车,却听颜安澜指着谷雨和霜降道:“我记得你这两个丫头会骑马吧?你们出来骑马。”又指了指立春,“你坐车辕上去。”说着,他翻身下马,作势要上车。 立春几个丫鬟却没有动,都望向苏玉畹。 苏玉畹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她本想拒绝颜安澜的安排,却又担心他确实有正事要说,只得对几个丫鬟点了点头,立春等人便起身下车,照颜安澜吩咐的那样做。 颜安澜上了马车,坐到苏玉畹身边,吩咐吴正浩:“走吧。”待马车启程,他便一把将苏玉畹搂进了怀里。 “你……”苏玉畹战粟一下,想推开他,却哪里推得动,便听头上闷闷的声音,“别动,让我抱抱。” 苏玉畹怕外面的人听见,哪里还敢乱动,只能由他抱着。 抱好一会儿,似乎解了相思,颜安澜这才放开她,凝视着她的容颜,低声道:“朝庭开海禁了。” “什么?”苏玉畹大吃一惊。 “这徽州,很快就不太平了。”颜安澜重新将她搂进怀里,继续道。 被男子搂在怀里,一般女孩儿都会心情激荡,春意涌动,除了与这男子相关的柔情蜜意,再不会想其他。可苏玉畹却不是一般女子,听得这个消息,她顾不得儿女情长,脑子转得飞快,想着这个消息所带来的一系列变故,开口问道:“在哪里开海禁?什么时候开?消息传得众人皆知了吗?” 颜安澜紧了紧胳膊,脸上带着无奈。 他叹了口气道:“在屯溪,一年半之后,消息还没有传开,怕引起混乱,所以朝庭里只有少数人知晓,不叫大肆宣扬。” “屯溪!”苏玉畹心头一跳。 她原以为是松江,便想到松江买茶园,无奈手头银子不足,那边的地价又贵,便没敢多买进茶园。刚才听得开海禁的消息,她还遗憾自己没能下狠心呢,却不想这海禁竟然不在松江,而是在屯溪。 第三百九十四章 是我做的 屯溪作为屯绿的原产地,茶园倒是不少,而她当初从休宁出来,第一个就去屯溪买了两个大茶园和两处荒山;后来凑了银子,又去那边买了好几个大茶园。邢家和陈家也在那边大量购进茶园。可以说,屯溪如今大部分茶园都紧握在她和邢家、陈家手里。这要是开海禁,她们手里的茶园,怕是要落入有心人的眼里,若来红眼病。 她正思忖着要不要把这个情况跟颜安澜通个气,便听颜安澜道:“邢知府,是我的人。” “哈?”苏玉畹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颜安澜。 “黄怀安,也是我的人。”颜安澜继续又道。 这一下,苏玉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不过她随即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望着颜安澜:“他以前每每跟我作对,莫不是你的主意吧?” 颜安澜看她嗔怪的样子着实可爱,忍不住探头去亲了她的额头一下。 苏玉畹这下子不淡定了,挣扎了一下,想要从颜安澜的禁锢里挣脱出来,可颜安澜这两天想她想得厉害,此时美人在怀,哪里肯让她离开自己,紧搂着她道:“好了好了,我不造次了。” 苏玉畹这才安静下来,不过仍然瞪着大眼睛望着颜安澜,等着他的回答。 颜安澜看得好笑,忍不住逗她道:“我看你一向沉稳淡然的,怎么这时候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支愣着浑身的毛瞪着我?” “哼,那是人前,我私下里可凶悍了,你怕不怕?”苏玉畹哼哼两声道。 她在人前自然是成熟稳重的,但在黎妈妈这些亲近人面前,那也跟别的女孩儿没什么区别,喜欢撒娇,喜欢偷懒,惹着她了会炸毛。她可不想在颜安澜面前维持稳重的那一套。如果他们的亲事真能成,这个人就是陪伴她一辈子的男人,要是在他面前还要装坚强和淡定,那她这日子过得也没多大意思。现在趁早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如果他失望从而远离,那也不失为一种收获,至少看清楚了这么个人,总比婚后才知道的好。 颜安澜看她这样子,倒比她平时淡定的时候更可爱更有人情味,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我喜欢你这模样。” 苏玉畹大羞,用力想推开他却又推不开,干脆转过头去望着车厢一边,心里直埋怨,不知车外的立春和吴正浩听到他说的这没羞没躁的话没有。 颜安澜低低的笑着,那贴近苏玉畹的胸膛微微震动,这让苏玉畹越发觉得不自在。 “好了,不闹了。”颜安澜将苏玉畹的头别过来,贴到自己胸前,低声道,“安安静静地让我抱一会儿。” 苏玉畹又用手捶了他一下。这个人,抱就抱吧,还要说出来,唯恐车外的人听不见似的。 她可不愿意安安静静的,否则车外的人不知道如何想他们呢;再者,颜安澜这么使坏,她可不想如他的意。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的下巴,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黄怀安每每跟我过不去,是不是你的主意。” 颜安澜老老实实点头:“是,是我的主意。”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话说得理直气壮,“要不是这样,我怎么能了解你是怎样的人?” 苏玉畹气痒痒,又想捶他了:“你怎么这么坏呢?” “坏吗?”颜安澜摸摸下巴,似乎在认真思忖着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合不合适,最后得出结论,“如果你能这样对我使坏,我很高兴。” 苏玉畹干脆转过头去,不理会他了。 “来,咱们说正事。”颜安澜哪里肯让她娇美的脸消失在自己眼前,将她的头扭正,正色道,“邢家的茶园还好,不在你名下;陈家的茶园你不能再留着了,要让陈家弄个下人出来顶上这个名头,否则三皇子的一回来,势必要盯着你不放。虽说有我护着,你不会有事,但能不正面扛上还是少扛上的好,他们要是使出下作手段,会让人防不胜防。” 苏玉畹又吃了一惊:“镇北候还会回来?” 颜安澜摇摇头:“他回不来了。前段时间我给他制造了些麻烦,他在京里呆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处理完京城的事往徽州赶,可还没踏上徽州的地界,他就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脊梁骨被摔断了,即便不残废,也起码得在床上躺上一年两年。他不能来了,三皇子又不想放弃徽州这块大肥肉,便又派了个人来。那个是个伯爷,四十来岁年纪,于女色上没有喜好,但却贪财。” 苏玉畹一听就明白了,抬眼看他,嘴角噙着笑:“这镇北候,以及那位伯爷,都是你的手笔吧?”话是问句,但语气里却十分肯定。 颜安澜也笑了起来。俊美的脸顿时如同天上皓洁的星空,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他搂紧了苏玉畹,低声道:“对,是我做的,为了你,喜不喜欢?” 苏玉畹没有回答,但那主动环绕在颜安澜腰间的手臂,却无声地表明了她心里的欢喜与感动。而这一举动明显取悦了颜安澜,他伸手抵住苏玉畹的脸,欲要在她那红润饱满的唇上一吻,苏玉畹脸一偏,却让他的吻落到了脸颊上。 苏玉畹定定看他一眼:“放我下来。” 颜安澜一怔,看到苏玉畹一改刚才的旖旎,表情严肃而冷淡,他便知道刚才自己的举动惹恼她了。他放开了手,让苏玉畹坐直了身子。 颜安澜的性子也是向来冷淡,即便做了什么事引起误会,也是素来不喜欢解释的。可因喜欢苏玉畹,担心她会对自己有看法,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解释了一句:“对不住,情难自禁。” 苏玉畹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我知道。” 她一向自重自爱,刚才由着颜安澜亲热,是因为两人在青龙峪下面已有了亲密的举动,这时候再拒绝颜安澜发自内心的亲近,难免矫情。但这不代表着她能容忍颜安澜的得寸进尺。从没有哪个男人像颜安澜那样对她情有独钟,她对颜安澜也不是没有感觉,两人也有了白首之约,但婚姻这种事,不是两个人两情相悦就可以的,涉及的东西太多,尤其是她跟颜安澜这样,身份地位上存在着天然的鸿沟。如果她这时候把持不住,不懂得拒绝和适可而止,没准到最后就只落得做妾或是被抛弃的下场。 第三百九十五章 遵命娘子 以她的自尊,无论是哪一种下场,都是她不甘愿的。 如果颜安澜不知道尊重她,一味的索取,只想满足自己的私欲,那么,这桩婚事,她也要重新考虑了。 尴尬沉默的氛围在车厢里维持了好一会儿,苏玉畹这才打破了它的寂静:“我能把茶园卖一部分给三皇子一派么?” 她当初倾尽手头的银子买这么多茶园和荒山,就是为了以后茶园涨价了卖出去,好赚上一笔钱。虽说开了海禁,茶叶出海是一个大项,到时候茶叶涨价,她手头因为茶园多,赚头肯定不少。但目标实在太大了,到时候京中贵人因为海禁之事会闻风而来,不光是三皇子一派,想来还会有别的人插足此事,那她名下的茶园就会被人盯上。邢知府和陈明生虽说在徽州还算是有权有势,但在京中这些人面前,就不够看了。他们自己名下的茶园尚且危险,又怎么能顾得上她? 想到这里,她不由庆幸自己在这种时候跟颜安澜确定了关系。至少,关键时候她扯着虎皮做大旗,不至于被邢知府和陈明生扔出来做那个垫背的。 但饶是如此,她还是不想惹太多麻烦。先前的镇北候可就是一个例子。 再者,她一直想让苏家大房名下的产业多元化。把所有的家业放在一个行业,这是很危险的。一旦这个行业因为种种朝庭的关系有了变动,那就是倾家荡产的下场。尤其是茶叶这种东西,历朝历代都是一个敏感的行当,牵涉到边关问题,所以才有茶政这东西出现。朝庭限制私下里茶叶买卖,茶叶买卖都需要茶引。如今再来个开海禁,茶叶买卖利润更加丰厚,也更加敏感。背景不深,还真做不了这生意。 所以,她才叫雷利程去江西买窑口。瓷器也是海运的一大利润,而且全国窑口那么多,景德镇的瓷器在这时候也不是特别出挑,是个不大引人注意的生意,利润却丰厚。有各地的茶庄带着一起卖,不用增加任何成本,实是一个很好的买卖。 待松江那边的生意做起来,还可以做绸缎生意。反正把茶叶和瓷器运过去,总得带些货物回来,不如就带绸缎。到时候在徽州和景德镇再开几家绸缎铺子,她这生意也算得多元化了。即便往后有一个行当出了问题,还有其他两个行当支撑着,不至于让家中资产崩塌,这才是大家庭老买卖人稳妥的做法。 等往后再有了余钱,还可以在各地置些田产和买些铺面。虽说田地跟茶叶、瓷器和绸缎这些买卖相比,来钱比较慢,但它却是最稳妥的。买上几百上千亩,就算家中生意都出了问题,有田地和铺面在,就有最后一道退路和东山再起的资本。 这些,就是苏玉畹为着苏家大房所做的资产的构架与设想。 所以,手头的茶园她并不打算存太多在手上,价钱合适,她就准备抛出去。 “你可以卖,但不一定要卖给他们。你可以卖给我,我找人从你手上买过来。”谈到正事,颜安澜也恢复了平静,“至于价钱,公是公私是私,你也不用看我面子,该狠狠地要价就狠狠要价。这些茶园,都是大皇子名下的,不过是挂他属下的名字而已。” 他看着苏玉畹,认真道:“这也是我不想公开咱们关系的一个原因。要是公开了,你还高价把茶园卖给大皇子,他知道了,难免会对你有看法。” 苏玉畹一愕,蹙眉道:“你这样,要是被大皇子发现了,岂不说你吃里扒外?这比我不讲私情、狠狠要价还要得罪他,对你影响甚大。要不我……” 颜安澜摆手制止了她,不在意地道:“放心吧,他最多说我重色轻友,拿他的钱去讨好未来娘子。” 苏玉畹心下一松,知道颜安澜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举动恼了她,这说明他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 她眨了眨眼,又问:“等炒制完明前茶,我想把外边也能炒制松萝茶的消息放出去。这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不会。你尽管放出去吧。其实三皇子一派给的价钱高,我也不介意把茶园卖一部分给他们。毕竟出海的大船上装的茶叶,不可能全都是我们的,总还得分润一部分给别人。既如此,卖一部分茶园获取一截丰厚利润,也是一笔好买卖。” 担心苏玉畹误会,他又解释了一句:“我之所以叫你把茶园卖给我们而不是给临安伯,是不想让你跟他对上。他要是对上我,除了按我的价钱我的规矩买下茶园,没有别的办法。但对上你,他就毫无顾忌,可以使出诸多手段。我虽可以保全你,但总归是麻烦。我不想把你放到风口浪尖上,引起别人的注意。” 苏玉畹点了点头:“我明白。”她抬眼看他,“可只要秘制茶的方法在我手上,总会有人盯上我的。” 颜安澜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要不,你把秘法卖给我?” “就这么说定了。”苏玉畹也露出笑容来,“不过价钱上,得按我的价钱我的规矩来。” “遵命,娘子。”颜安澜道。 苏玉畹嗔他一眼,两个人刚才不自在的气氛一扫而空。 “行了,我得走了。”颜安澜欲要起身,“你要忙茶园的事,我也一样要忙。有空了我再去找你。” 苏玉畹答应一声,看着他起身要下车,忙又问:“咱俩的事,你没让邢知府和黄老爷知道吧?” “黄怀安猜出一点,邢知府并不知道。”颜安澜道,“黄怀安是我的人,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到。便是你那好二叔,也因为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我跟黄怀安的关系,所以才千方百计地去跟黄怀安合作。不过邢知府是大皇子一派的人,这个消息没几人知晓。因为邢家在京城里是中立的保皇党,并不参与夺嫡之争,所以郑贵妃才任由他任徽州知府,这是大皇子和三皇子派角力的结果。毕竟现在茶叶以松萝茶最为有名,而海禁一开,茶叶必是出海之物,利润丰厚。这利润落到谁的手里,对方都不答应,所以才派了邢家的人来坐镇。一旦有人知晓他是我们这一边的,恐怕就得把得调任别处,换一个人来,而这个人必然是暗属于三皇子派的,咱们在徽州就很被动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姑娘大喜 苏玉畹很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颜安澜凝视着她,终于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拂,这才转身下车去了。 苏玉畹脸上一热,却是没有动弹,坐在那里掀开帘子,看着颜安澜下了车上了马,骑马带着蔺智等人离去。 立春等人进了马车,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怕让苏玉畹尴尬。但苏玉畹还是觉得不自在,她干脆闭上了眼睛,思忖着颜安澜所带来的消息,以及后面的各种行动。想停当后,她吩咐吴正浩:“先别去许村了,打转回桂林村。” 吴正浩也没问原因,直接调转了马车,往桂林村奔去。 马掌柜见苏玉畹去而复返,十分意外,迎出来道:“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进去再说。”苏玉畹进了屋子,让谷雨和霜降去门外守着,这才把在屯溪开海禁的事告诉了马掌柜,道,“现在咱们把该吃进的茶园吃得差不多了,可以把除松萝山外,其他地方也可以制松萝茶的消息放出去了,这样可以先把茶园的价格炒高。待开海禁的消息放出来,价钱就还能往上。到时候咱们就出手,把一些地方的茶园卖掉。” 开海禁的消息让马掌柜吃了一惊,待听得苏玉畹的计划,他不由皱眉道:“姑娘,为何咱们要把正赚钱的茶园买掉?开海禁的消息一出,茶叶的价钱肯定也会上涨。咱们的茶叶外声在外,有多少都不够卖的。这正是赚大钱的时候,把茶园卖了,咱们拿什么赚钱?” 苏玉畹却摇头:“咱们一无权势二无背景,手里拿着茶园,会成为各大势力的眼中钉,这时候把一部分茶园放出去才是明智之举,就跟松萝山那处茶园一样,高价卖出,既赚了钱又不惹祸,才是正道。而且……”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到时候茶园价钱最高,自然要卖掉茶园。等船队出了海,这茶园的价钱就落了下来。如果咱们想在这一行做大,就再将茶园买回来就是。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再低价买进,这一进一出一进之间,你算算有多少利润?何必在风口浪尖的时候不自量力地跟人争利呢?” 马掌柜顿时汗然:“是小人考虑不周,还是姑娘想得周到。要不是姑娘,小人就要因为贪婪犯下大错了。” 他资历老,年纪又可以做苏玉畹的爷爷了,苏玉畹地他极为尊敬,他在苏玉畹面前从不自称“小人”。可这会子他口口声声说“小人”,是把自己放在了极低的位置上,可见刚才苏玉畹这番话对他的冲击。 “乍一听到这么个消息,考虑不周也正常。”苏玉畹安慰他,又向他询问道,“你看看我刚才讲的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要是没有,咱们就按这个执行。” “没有不妥当,很好。”马掌柜道,“不过,这件事你要不要问过颜公子?茶园要是卖给他的死对头,这对他恐怕不好。” 马掌柜是苏家大房的大掌柜,以前颜安澜来提亲,还是托他带进苏家的,所以退掉孙家的亲事,准备跟颜安澜结亲,苏玉畹特意叫吴正浩来跟马掌柜说过,当时马掌柜惊得足足有一盏茶功夫,才消化了他家姑娘要嫁给颜安澜,成为永安候世子夫人的消息。这会子他自然要为苏玉畹考虑,免得思虑不周让颜安澜不高兴,从而影响两人的感情。 “这消息就是他刚才在路上告诉我的,我也问过他了,他说要是咱们卖茶园,他可以叫人买进。反正花的是大皇子的钱,只要是市价,就没关系。” 马掌柜听得这话十分欣慰:“可见颜公子是真心待姑娘好。” 想起刚才的情形,苏玉畹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马掌柜见她不自在,后悔不该打趣苏玉畹。自家姑娘脸面薄,而且好不容易有了一门好亲,他这做长辈的不说替她高兴,反而打趣,就不厚道了。 他忙又问:“那松萝茶的消息,姑娘问过吗?” 苏玉畹点点头:“问过,他说没影响。” “那就好。”马掌柜放下心来,又跟苏玉畹细细商议了一番,决定等明前茶过后再把消息放出去,免得有人打他们茶园和炒茶工的主意,没办法集中精力好好制茶。 商议完毕,看看天色不早了,苏玉畹也没再去许村,直接回了城里。 可刚进大门,就见殷氏院里的一个婆子匆忙忙迎了上来,急急禀道:“姑娘,太太有急事找你。” 苏玉畹心里一紧,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婆子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确实有事,不过姑娘莫急,是喜事。” 苏玉畹疑惑,事里的大小事她都是清楚的,还能有什么让她预料不到的喜事? 她不再多问,快步去了殷氏院子。 刚进院子,就遇上个粗使婆子,见了苏玉畹了是满脸堆笑:“姑娘大喜了,恭喜姑娘。” 苏玉畹只觉得心头一跳。看这些婆子的表情和说出来的话,似乎是有人上门提亲,当初孙家派了媒人来,苏家大房的下人也是如此喜气洋洋。只是苏玉畹没有出孝,不宜大张旗鼓,所以府里才没有大肆庆贺,不过还是给下人们发了赏钱。 可她这边才刚退了孙家的亲,今天遇见颜安澜也没见他提起提亲的事,反而告诉她不要声张此事,免得惹来麻烦,现在这些人为何又向她道喜? 苏玉畹也不好问婆子,急步上了台阶,进了殷氏屋里。 殷氏正跟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妇人说着话,面上亦是喜气洋洋的,倒比得知颜安澜要娶苏玉畹还要高兴几分。 苏玉畹打量了那妇人一番,心里便有了数,越发觉得事情麻烦。 却原来这妇人穿着红色,并不是因着喜欢穿红,而是官媒的官制服饰。为鼓励民间婚嫁,以促进人口繁荣,朝庭都会在府城设官媒。而那些有些权势的官宦人家,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和对亲事的郑重,说媒的时候并不会用私媒,而是托官媒上门提亲。 眼前这个官媒,想来便是哪个官宦人家派来提亲的。 可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商户女,失怙无靠的,谁家会这么抬举她,派官媒来提亲呢?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不能认承 苏玉畹在脑子里把认识的有可能来提亲的都一一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会是谁这么出乎意料。 殷氏这时已把苏玉畹介绍给那官媒了,又向苏玉畹道:“这是王媒婆,是替邢知府家的大公子来向你提亲的。” 王媒婆一见苏玉畹进来就知是未来知府大奶奶了,早已站起来主动跟苏玉畹行礼,又恭维道:“大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而且气质出众,举止高雅,果真是万里挑一,怪道知府邢太太慧眼识珠,万分迫切地叫我过来提亲呢。” 邢家?竟然是邢家? 苏玉畹一愕之下,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要是早上几个月,邢家来提亲,她定然欢欢喜喜地应了,任他颜公子还是孙秀才,她都不会再有动摇。毕竟邢家的家风她喜欢得紧,邢振武她也见过,是个不错的人选;邢太太可亲,邢予妍可爱,邢知府还没有纳妾的习惯,家中人口简单,婆婆、小姑娘都喜欢她,这还真是个好亲事。 可当初去茶园,除了邢予妍露了一点风声说要让她成为自己嫂子,邢振武也在她面前露了个红脸,除此之外邢家便没有动静,她还以为邢知府和邢太太看不上她的身份,便也没有了什么想法。 却不想,在她跟颜安澜私订了终身之后,身为颜安澜下属的邢家却忽然派人来提亲了。这要是让颜安澜知道,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儿。而邢家要是知道自己无意中要抢自己上司的未婚妻,也不知会惶恐成什么样子。即便她这边应下了,估计那边也会马上退亲。 想想她就觉得好笑。 她正待说话,门外忽然进来个婆子,禀道:“太太、大姑娘,陈老太太和陈大太太、三太太来了。” 殷氏吃了一惊,转头看向苏玉畹,见苏玉畹也一脸茫然,想来并不知道陈家人会来,心里着实奇怪。见女儿没说什么,她连忙道:“快快请进。”转头又向王媒婆至歉道,“对不住,王媒婆,你且慢坐,我去迎迎我家舅母和大嫂。” 王媒婆作为官媒,对于城里有未婚男女的官宦人家以及他们的亲戚都是心里有数的,此时连忙道:“苏太太快请便,我坐坐无妨。” 殷氏便拉着苏玉畹一同迎了出去。一出了院门便问她道:“对于邢家这门亲,你怎么看?我倒觉得这门亲再适合不过了,比孙秀才强百倍,也比颜公子那门亲要合适你。” 邢知府在徽州的地位自然不用多说,苏玉畹一嫁进邢家,就是知府家金尊玉贵的大奶奶。邢家在徽州,苏玉畹不用远嫁,随时能照看娘家和母亲弟弟,日子过得好不好,殷氏都能及时知晓。又有陈家做娘家后盾,邢太太又如此看重她,把自己的身家都托她打理,邢予妍又跟她要好,她的日子不用说都是很好过的。 所以殷氏真是十二分的满意这门亲事,只恨颜安澜早上这么一天两天地,跟她女儿有了肌肤之亲,还有了婚嫁的约定。 “娘,你知道,邢家这门亲事是不可能的。”苏玉畹担心母亲做错事说错话,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朝后示意了一下,跟在她们身后的丫鬟婆子便被立春和谷雨拦在了半丈开外。 她停住脚步,十分认真地对殷氏道:“娘,你听好了,颜公子是大皇子的伴读,他的一切言行,都是大皇子的旨意;而邢知府,是依附于大皇子一派下面的,想要争得从龙之功。换句话说,他是颜公子的下属,一切行动都得听令于颜公子。你想想,如果邢家得知我跟颜公子有白首之约,他们会如何做?即便我们答应了这门亲事,到头来也会被退掉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如何面对颜公子,邢家和舅祖父又会以什么态度对我?咱们恐怕在徽州就呆不下去了,只能背井离乡,去外省求生。” 殷氏吓了一跳,脸上骤然变色:“这、这……这怎么……怎么会这样?”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是个小门小户的内宅妇人,眼睛里只看得到儿女和一日三餐,最大的烦恼就是女儿的婚事和家中生意是否顺遂,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女儿的一桩小小婚事,会跟朝堂的纷争和官家隶属扯上关系。 苏玉畹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所以,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应承的,哪怕是犹豫一下也不行。你可记住了?” 殷氏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知道了。” 苏玉畹这才放下心来,挽着她道:“行了,咱们走快些吧,再慢些估计舅祖母都要过二门了。” 殷氏被苏玉畹牵着往外走,神色还有些恍惚,她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颜安澜的权势和地位,心中更加惶惶不安。 苏玉畹可没有时间来开解母亲了,两人到了二门,就见陈老太太和姜氏、赵氏从对面过来,她脚下赶紧着紧几步,拉着殷氏蹲下给陈老太太几人见礼:“见过舅祖母、大表舅母、三表舅母。” 殷氏也赶紧回过神来,给三人见礼。几人寒喧了几句,殷氏便邀了她们往内院去,又朝苏玉畹看了两眼。 苏玉畹明白母亲的意思,大概是询问邢家派来的媒人是否能让陈家人看见。她朝殷氏微微颔首。 对于陈老太太她们的来意,苏玉畹心知肚明,自是知道陈明生大概不放心,想来探听一下她跟颜安澜婚事的进展情况。对于陈家,她虽承孙家退亲的情,但对于他们插手她的手,心里还是不大舒服的。既如此,她自然要让她们知晓邢家来提亲了,她跟颜安澜的事,却是一点也不让她们知晓,也好让她们心里着急着急。 殷氏引着陈家一行人往厅堂里去,一面对陈老太太道:“舅母,刚才……邢家派人来提亲了,现如今官媒王媒婆还在厅堂里坐着呢。” “邢家?哪个邢家?”陈老太太脚下一顿,“还有,向谁提亲?”目光看向苏玉畹,眼里有些不可置信。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两年后再议 邢家确实是有娶苏玉畹回去给邢振武做继室的打算,但上次何太太过来,不是马上就把亲事撤回去了吗?这件事,她与陈老太爷商量了一下,就没跟苏家人提及。这会子,邢家怎么可能绕过她们,叫了官媒来提亲? 在这节骨眼上,他们竟然出来捣乱。 陈老太太心里又慌又急,目光里便带出了些焦虑来。 苏玉畹见了,心情大好。她故作羞涩地低下头去,长长地睫毛遮住了她眼里的情绪。 “就是邢知府家,来向我们畹姐儿提亲。”殷氏笑道。虽说苏玉畹说了这门亲事不成,但邢知府家都上门提亲了,可见她女儿着实优秀,这也是一件能让人拿出来炫耀的事,殷氏有荣与焉。她虽做人低调,但女儿有出息,作母亲的哪里还能低调得起来?真恨不得全徽州的人知道才好。 “邢知府?畹姐儿?”赵氏大吃了一惊,看向苏玉畹的目光全是不可置信。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根本就看不上眼的苏玉畹,竟然能入得了邢家人的眼,让邢太太派人来提亲。 “对。”殷氏嘴角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 陈老太太心念急转,正要探探殷氏的口风,就见一个穿着大红衣裙的妇人站在前方,却是王媒婆也跟着迎了出来。 见陈老太太看到自己了,王媒婆连忙上前,给她和姜氏、赵氏见礼。 “一看到王媒婆你,我就知道又有喜鹊喳喳叫了。”陈老太太笑道。 王媒婆她自然是相熟的,陈家的孙辈诸如陈卓昆、陈盼儿等人的婚事,都是托的王媒婆做的媒。陈老太太知道眼前这妇人虽说身份地位不高,但经常走家窜户,给徽州府甚至京中官宦人家牵红线,那消息之灵通和一张巧嘴,可是不能得罪的。要是得罪了她,被她隐晦地说上几句坏话,自家儿孙就别想找到好亲事了。因此,她把所有的情绪都遮掩起来,只露出一张和善的笑脸来面对。 “那可不是?苏大姑娘是个有大福气之人,这不,我一替邢家上门提亲,陈老太太这个全福之人就上门了,可不是喜上加喜,福上有福?”王媒婆的吉祥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在外人眼里,陈老太太跟丈夫关系和睦,有儿有女。父母公婆虽不在了,却也是老了才去世的。她又是个官太太,富足清贵,实则是个有福之人。提亲的时候能有这么一个老人过来帮衬几句,王媒婆也是十分高兴的。 她却是不曾想到半点,苏家会拒绝这门亲事。 寒喧之间,一行人进到厅堂里,分主宾尊卑坐了下来,丫鬟婆子一一上了茶和点心。 陈老太太暗自庆幸自己来得巧,要是殷氏答应下了这门亲事,她才过来,这便又是麻烦事一件。 她自恃自己是苏玉畹的舅祖母,辈份高,地位也尊贵,便反客为主,代殷氏跟王媒婆说起亲事来。 她问:“不知王媒婆是替哪一位公子来求娶我家畹姐儿?” 王媒婆便将邢家的意思又说了一遍,笑道:“邢太太知晓苏姑娘还在孝中,不宜议亲订亲,但苏姑娘品貌如此出色,她唯恐迟些来提亲,苏姑娘就被人求娶了去。所以也顾不得这些,先把邢家的意思跟苏家提上一提。要是苏家愿意结这门亲,两家先交换信物和庚贴,到了苏姑娘出了孝,邢家再三媒六聘的来下订亲礼。” 这也是十分看重苏玉畹了。 陈老太太遗憾,这要是把苏玉畹许配给邢振武,把她的亲孙女陈欣儿许配给颜安澜,那该有多好。偏大家都看上了身份地位比陈欣儿差一大截的苏玉畹。 她见殷氏识趣地坐在一旁不说话,由她来掌控局势,心里的那点不平衡便消散了几分。她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这才道:“邢家能看上我这外甥孙女,苏家自然十分荣幸。只不过我这外甥孙女实在孝顺,她爹生前最是疼爱于她,所以她发誓要实实在在地守上三年孝,才会议亲订亲。现如今离孝期还有十几个月,她也不好违背自己的誓言。还劳王媒婆回去多多替我家畹姐儿说话,还请邢太太不要怪罪于她的好。” 要是这话是殷氏说的,王媒婆定然会不高兴。但这话由陈老太太说出,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哪个人家,即便地位再卑微,只要真心实意地疼爱女儿,但凡有人上门提亲,都要抻上一抻,拿点架子,不会立马答应亲事。陈老太太这样说,也是给苏玉畹撑腰,为她争取以后在婆家的地位,这于她而言,也是好事。毕竟苏家门第太低了些,即便给邢大公子作继室,也不够格。但跟陈家关系密切,那又是另一回事了,相当于就成了官宦人家的亲戚,身份上就配得上了。 当下她也没有不满之意,笑着赞了一通苏玉畹孝顺,便告辞离开了。 待王媒婆出了院子大门,陈老太太这才看向殷氏:“这门亲事,你们是怎么考虑的?” 殷氏看了苏玉畹一眼,不知该怎么答话。 苏玉畹道:“舅祖母刚才所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话。我的亲事,两年后再议。” 陈老太太听得这话,就放下心来。看来,苏玉畹是真的答应了颜安澜的求亲,否则面对邢家这样的好亲事,不会是这个态度。 倒是不知内情的姜氏和赵氏,听到这话就大吃了一惊:邢家这样的亲事,苏玉畹还不上赶着答应,莫非她想嫁进宫里做贵妃娘娘不成?姜氏为着自己的女儿嫉妒和不甘,而赵氏则满心鄙夷,觉得苏玉畹完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视太高——两年的时间,莫不她觉得邢家大公子还会等她不成? 不过这两人内心里想些什么,陈老太太和苏玉畹完全不曾理会,两个人对对方的心意都心知肚明,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而是说起茶园的事来。 坐了一会儿,陈老太太便站起来笑道:“我也是整日在家里坐着,闷得难受,想着你们这里离得不远,便过来看看。我知道这个时候,畹姐儿是最忙的,不像我们这些闲散之人,整日里吃饱了没事干找趣儿。你们且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了。等哪天得空了,咱们再说话。” 第三百九十九章 惊呆了 殷氏挽留了一下,见陈老太太执意要走,便送了她们离开。 回到家里,赵氏想起儿子的亲事,唉声叹气,后悔莫及;而姜氏却是心有不甘,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对陈老太太道:“娘,要不,您老跟老太爷说,让他探探邢知府的口风,看看咱们欣姐儿跟他家大公子结亲可成?咱们欣姐儿,论容貌论性情,并不比畹姐儿差,论身份家世,更是甩她七八条街。怎么邢家就偏偏看上畹丫头那孩子了呢?想想我就不甘心?” “胡说八道些什么?”陈老太太瞪了大儿媳妇一眼,“你做事向来妥帖,怎么这会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且不说咱们一直想让欣姐儿嫁去京城,即便在徽州府,欣姐儿也不愿意嫁到邢家去做续弦。这门亲事,于畹姐儿是好亲事,但对于咱们欣姐儿,也就一般般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也跟姜氏一样,是不大痛快的。她的亲孙女,哪儿不好?偏偏邢家跟颜安澜一样眼瞎,看不到她亲孙女的好,倒上赶子作堆地去求娶苏玉畹,还真是邪了门了。 “娘,您说,那畹姐儿是不是会什么狐媚子功夫,怎么把这些人都一个个迷得三迷五道的?”姜氏低声道。 “这话再不许说。”陈老太太厉声道,“要是让人知道,咱们陈家可抵不过人家永安候世子一根指头。” 姜氏可不知道颜安澜和苏玉畹后面的事,嘴里嘟哝道:“她不是没答应嫁给那位世子爷吗?人家还不知道如何恼她呢,怎么可能帮她?我看呐,她就只有给那镇北候做妾的命。” “你给我闭嘴!”这下陈老太太真恼了,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严厉,“再让我听到你这样的话,你就等着回你娘家过下半辈子吧。” “娘……”姜氏瞪大了眼睛。她嫁到陈家来,婆媳两人虽也有些矛盾,但大体上还是挺和睦的,陈老太太不是那等不讲理的老太太,姜氏行事说话都还算识大体,帮陈老太太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还从没见过陈老太太跟她这样说话,心里不免觉得委曲。 陈老太太也怕这个大儿媳妇因着女儿的事,对苏家大房在言行上露出什么情绪来,不得不透露一点,沉着脸道:“你可知道,殷氏为何不答应邢家的亲事?而孙家那边也及时退了亲?那是因为,颜公子再次求亲,畹姐儿答应了他。” 陈家在背后推波助澜,苏长亭算计女儿的婚事不成反被苏玉畹捡了便宜,导致颜安澜和苏玉畹发生了些事情,最终两人的亲事得以定下来,这些事陈老太太不敢跟大儿媳妇说。这个儿媳妇什么都好,就是太疼爱女儿。这要是她嘴无遮拦,拿这些事跟陈欣儿说了,以陈欣儿的性子和智商,那是肯定要四处乱嚼舌根的,好诋毁苏玉畹,达到心里的某种平衡,要真那样,就给陈家招祸了。 陈老太太万不敢让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她干脆不说,直接把那些事烂在自己肚子里,只需要让姜氏知道,颜安澜和苏玉畹私下里定了亲的消息。 “什么?”姜氏被这消息惊呆了,瞪大眼睛看着婆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嘴里喃喃道,“这……怎么会?怎么会?” 陈老太太这才道:“这件事,因着牵扯甚多,以后没准镇北候还往里插一脚,要是早早传出去坏了事,永安候世子不定怎么恼我们家,所以这些事你心里知道就行,万不能往外说,陈欣儿也不行,知道不知道?要是让我知道欣姐儿在外边嚼畹姐儿舌根子,我可不管她是不是我亲孙女,该罚照样罚,绝不手软。” “是,儿媳知道了。”姜氏忙保证。 作为当家媳妇,这些年陈老太太也不断地培养她的政治敏感度。作为官宦人家的当家主母,眼睛可不能只盯着后宅的那一亩三分地,需得对于朝堂和政治,政敌和盟友都有一定的认识,才不会招祸。所以听婆婆说得严重,姜氏也不敢掉以轻心,不拿她的话当回事。 邢家那头,邢太太得了王媒婆的回报,虽心里不大满意,但一听这些拒绝的话是陈老太太说的,便也不好说什么。 待王媒婆走后,她对邢予妍道:“倒是我托大了,总以为咱们一去提亲,苏家便会欢天喜地的应下。却是没想到他们会拒绝。要是真拒绝了,这件事传出去,咱们邢家的脸就丢大了,跟苏家的合作也别扭得紧。” 邢予妍也不知苏玉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便提议道:“要不,娘您叫人私下里去问问?” “这倒是个好办法。”邢太太叹气道,“唉,我早该这么做的。当时想着给她做面子,才直接叫人提了亲。” 其实哪里是给苏玉畹做面子?她这么高调去提亲,也是想着等镇北候回来时得知此事,不好怪罪于邢家。毕竟当时镇北候想纳苏玉畹,使的是下作手段,并没有明确请媒人上门,邢家不知晓这件事,也是有的。而邢家跟苏家高调议亲,镇北候要是再来纠缠苏玉畹,倒是不地道了。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苏家有可能不愿意结这门亲。 想了想,她当晚便派了个婆子到陈家找韩嬷嬷探听消息,免得苏玉畹真不愿意,倒叫邢家丢了脸面。 陈老太太听到韩嬷嬷的禀报,跟她道:“你就说,畹姐儿确实要守够三年的孝才议亲事。她这样也不好耽误邢公子的亲事,还请邢太太为邢公子另择良缘吧。” 这就是明明确确地拒绝邢家的亲事了。 邢太太听得婆子禀报,气得脸色发白,对邢知府抱怨道:“我真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咱们武哥儿,哪点不好?就她那样儿的,我们能瞧上她是她苏家八辈子烧高香得来的福气,她倒好,还不知好歹。” 邢知府也是不高兴。但他是男子,肚量倒比邢太太要强些,安慰妻子道:“既如此,她就不是武哥儿命定的人,没有缘份,不要强求。” 第四百章 坑未来夫婿 为了转移妻子的注意力,他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可知道,海禁要开了。” “啊,是吗?”邢太太诧异了一下,随即想起邢家所买的那些茶园,又问道,“世子爷是不是早就知道要开海禁了?所以才叫咱们买那么多茶园。” 邢知府点点头:“这海禁的旨意自然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朝堂里不知为这件事争论了多久,世子爷知道,也属正常。” 邢太太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苏玉畹身上:“现在正炒制明前茶,这苏玉畹即便咱们再不喜欢,也不能动。咱们的茶园还得靠她打理呢。” “对,我要说的正是这话。”邢知府道,“姻缘天注定,既然他们没有缘份,你也别老揪着这个不放。苏姑娘没准是真心想为父亲守孝,所以才不议亲,这样的人重情重义,为了亡父眼睁睁看着一段好姻缘溜走,这样的人就值得尊敬,她倒不是真的看不上咱们武哥儿。” 这么一说,邢太太倒是释然了:“还真有可能是这样。否则凭咱们武哥儿的条件,以及咱们家的和睦、我对她的喜爱,她怎么会不答应亲事呢?”顿了顿,“那你看,咱们要不要等她一等,等她出了孝再提亲?反正成亲也得到那个时候,当初挑中她时,也是做了心理准备的。” 邢知府摇摇头:“我看你还是另挑人选吧。陈老太太拒绝得这样不留余地,不排除她们另有打算。真要这样,那武哥儿等这两年,就毫无意义。” 邢太太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就再看看吧。” 明前茶对于苏玉畹来说,重要性不言而谕。接下来一个月,苏玉畹摒弃了一切杂念,专心忙着明前茶的事。在她的安排下,炒茶工们被分为几批,每一批都管几个临近的茶园,地势低矮的茶园先采先制,然后转移到地势高的,再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这样下来,炒茶工们除了要坐马车转移阵地,并且炒制茶叶的时间段拉长了一些,其他都跟往年一样,并没有疲劳作战。 同时制茶期间,又有以马掌柜为首的监制品茶团,他们的茶一炒制出来就立即品尝,遇上炒制得不好的就究其原因,解决问题,这一季虽然炒茶工少,茶园面积大,茶叶数量多,但炒制出来的茶的质量却比往年还强些,质量得到了保障,十分顺利地完成了今天的明前茶炒制任务。 马掌柜和其他掌柜、管事们都很兴奋。明前茶都能被这样安排好,有更多炒茶工可用的雨前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了。 明前茶过后,不过是休息十来天的功夫,便又到了雨前茶,苏家茶园的人又进入到了一片繁忙之中。当苏玉畹忙完这一切,已到了穿夏裙的时候了。 除了松萝山之外,其他地方的茶树也可以制成松萝茶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手上稍有余钱的人,都想在这消息传开之前抢占先机,事先买上茶园,在这里面赚上一笔。而有这样眼光和头脑的人不在少数,这就让徽州各处的茶园都处在被抢购的状态,茶园的价钱节节攀升。得到雨前茶来临的时候,朝庭要开海禁的消息再传出来,徽州茶园的价钱顿时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姑娘,颜公子来了。”霜降跑进来禀报道。 这段时间,不管苏玉畹在哪个茶园,颜安澜都会在他有空的时候去看望苏玉畹,或是带上某个酒楼的酒菜,或是带些小礼物,苏玉畹身边的丫鬟甚至马掌柜都已处之不惊了。 坐在桂林村会客厅里跟苏玉畹商议事情的马掌柜淡定地站了起来:“既这样,这些事情便这么办了,我出去安排一下。”说着,就要告辞离开。 “马掌柜你先别走。”苏玉畹却叫住了他,转头对霜降道,“请颜公子进来。” 霜降应声出去,不一会儿便领了颜安澜走了进来。 自打苏玉畹答应了颜安澜的求亲之后,以前总跟他形影不离的沈元嘉就再也没有与他一起来找苏玉畹。不过这段时间明前茶和雨前茶的炒制连轴转,也真够沈元嘉忙的,再加上苏长亭为着苏玉凌的事闹腾,想来沈元嘉想要跟着颜安澜过来也做不到。 看到颜安澜,马掌柜忙上前行礼。 颜安澜是心疼苏玉畹这段时间一直忙碌,都没能好好休息,特地带了些滋补汤水来给苏玉畹喝,见得马掌柜在座,他便有些不自在,吩咐提着食盒的下属道:“先放那儿吧。” 待下属放下食盒退了出去,他这才坐了下来,看向马掌柜和苏玉畹。 而夏至不待颜安澜说话,主动去拿过那个食盒便去了厨房。 马掌柜见状,颇有些尴尬,总觉得颜安澜会在心里怪他没有眼色,这时候还杵在这儿碍眼得紧。他忙轻咳一声,问苏玉畹道:“不知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前两日咱们商议的那些茶园,你拿出来给颜公子看看。”苏玉畹道,又看向颜安澜,“这阵子已有不少人来询问我们卖不卖茶园,这些都是我们打算出手的,颜公子看看你们需不需要,不要的话我就处理给别人了。” 也不知颜安澜又使了什么手段,那位三皇子派到徽州来的临安伯一直不见踪影。如今明前茶已结束,雨前茶也炒制得差不多了,茶园的价钱又提上来了,苏玉畹便不想再留,决定趁那位临安伯找上门来前,将手头需要出售的茶园给处理了。 至于陈明生的茶园,前段时间她也早让他在衙门里办了手续,过户到了他找的一位管事名下。 颜安澜笑道:“巧了,我今儿个来,正是为了此事。那位临安伯,过几日就要到徽州府了。” 马掌柜听了,赶紧把那张写了茶园名称的纸找出来,递给颜安澜,心里却胆颤心惊:他家姑娘这样坑未来夫婿的做法,不怕让自己的亲事有变吗? 要知道,这些拿出来出售的茶园,都不是特别好的。有的是面积小,不方便打理;有的交通不便;有的则是荒山改建而成,还不能达到采茶程度。偏现在因为两个消息放了出来,价钱涨到了以前的四五倍。把又贵又不好的茶园买给未来夫婿,能做这种事的,也只有他家姑娘了。 第四百零一章 联起手来 那张纸上除了茶园的地点,还有价钱,都十分明确地写在了上面。 颜安澜看了一会儿,便将纸折了起来,抬起头笑道:“我都要了。” 一直提心吊胆的马掌柜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这、这……这就成交了?颜公子,脸上竟然还带着笑意。这是真的在笑,还是生气到了极点的一种冷笑? 他十分担心地转头去看自家姑娘。 苏玉畹的脸上却带着笑,丝毫没有心虚胆颤担心的样子。她慢声细语地道:“有两处茶园,我已卖给别人了。放心,那是休宁的富户,他们的底细,我都是知道的。那两处茶园没这些那么好,价钱却比这些只高不低。” 颜安澜脸上的笑容更盛,望向苏玉畹的眼眸里蓄满了情谊:“多谢你替我想得周到。” 苏玉畹的耳根子有些发红,她遮掩似的瞧了马掌柜一眼,道:“刚才那些茶园,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你可以挑挑,也不一定照单全收;价格上,也是可以商议的。这些你都可以跟马掌柜谈。” 颜安澜思忖片刻,点头道:“行,我明日会叫沈元嘉来跟马掌柜谈。有些价钱,你们也不必看我的面子,该提高就提高些,到时候讲讲价,价钱自然就下来了。” 苏玉畹点点头,很是受教:“言之有理。” 马掌柜听得这几句对话,头脑越发晕乎乎的,好像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可好像似乎又听懂了。 他们难道是要联起手来,坑哪一位吗? 这、这……难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的意思? 不一会儿,夏至端了一个大汤盅和几个碗进来。 马掌柜便想告辞。 “一起吃吧。”苏玉畹却挽留道。 颜安澜也道:“是啊,反正我要得挺多的,她一个人吃不完,马掌柜坐下一起吃。” 马掌柜看看苏玉畹,又看看颜安澜,犹犹豫豫地又坐了下来,接过霜降递过来的一碗汤,跟着两人一起喝起汤来。 而颜安澜和苏玉畹并没有食不语,在喝汤的当口,时不时评价一下这汤的味道,以及哪个酒楼的菜可口,汤好喝。 待苏玉畹喝完汤,颜安澜便起身告辞离开。 待苏玉畹回房,马掌柜问还在收拾碗碟的夏至:“颜公子,就是这么跟姑娘相处的?” 夏至抿嘴笑道:“可不是?” 最开始,颜公子还想单独相处,但自家姑娘却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每次他过来,四个丫鬟就都在场,颜安澜就明白她的意思了。他不光不着恼,反而愈加尊敬苏玉畹。这让四个丫鬟又学到了一个道理——自轻者,人必轻之;自重自爱者,人方敬之。 第二日,沈元嘉便过来了,跟马掌柜谈了半个时辰,把要买的茶园敲定,便问马掌柜:“你家姑娘呢?” “她今日去屯溪那边了。”马掌柜道。 沈元嘉便有些失落。 见他这样子,马掌柜忍不住问道:“沈公子,颜公子打算等我家姑娘一出孝就订亲的事,你知道不?” 沈元嘉点了点头。 他不由得在心里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是他最先喜欢上苏玉畹,想要娶她为妻的,可他有那样一个母亲,整日地想着通过联姻来提高沈家的地位,愣是不让他娶苏玉畹。倒是邢振武那小子,正儿八经地上门提过一回亲;更没想到他家老大,因着祭拜花神庙就抱得了美人归。而他自己,则倒霉地差点被苏家二房缠上,让苏长亭那卑鄙小人去闹了一通,要不是母亲当机立断,更人去坏了苏玉凌的清白,他沈元嘉的名声就得被苏长亭败坏了。 想到这里,他更没精打采了,站起来道:“我先回去了。” 马掌柜送了他出去,摇了摇头,回屋的路上问自己的手下:“二姑娘现在如何了?” “还能怎的?跟魏贵手下的那个混混定了亲呗,听说很快就成亲了。奉子成婚的名头可不好听,咱们舅老太爷可不允许他们这一房人如此败坏苏家名声,影响咱们大姑娘。” 马掌柜嗤笑一声:“活该,谁叫他们总奢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照我说,舅祖父已算是仁慈了,给二姑娘选的夫婿虽说是个混混,但人长得清秀,家中也有薄产,要是她自己不作死,日子也能过得下去,总比去那什么镇北候后宅里做个小妾要强,那种地方能吃人,到时候没准连渣子都不剩。” 马掌柜这个手下以前也一直跟着他,对苏家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他摇头道:“嗨,我看难,二姑娘可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屁本事没有,却总觉得老子天下第一,被她那对爹娘教歪了。她要甘心老老实实做平头百姓的媳妇才怪呢,看吧,以后准有得闹腾。” “哼,那个小混混可不是吃素的。别看他长得斯斯文文,手里可沾过血呢。二姑娘要是老实还好,要是不老实,不定往后的日子怎么难过呢。”马掌柜说着,摆了摆手,“算了,别人家的事,咱们也管不着,且看咱们自家吧。有大姑娘在,咱们这些老家伙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 农历五月的天气,已十分炎热,更何况是下午未正之后,更是如流火一般。桂林村被隔离出来的几亩茉莉花田里,几十个农村妇女戴着竹斗笠,正一个个地在田间摘茉莉花蕾。 而桂林村茶园的屋子里,苏玉畹和马掌柜、苏世昌、苏世盛正坐在廊前,看手下的人过磅收茉莉花,再将之摊凉,一面喝着茶说着话。 又是一年多过去,因为守孝的时间是二十七个月,苏玉畹在昨天已出了孝,苏世昌也长成了一个十五岁的大男孩了,身量比苏玉畹还高,声音已过了变声期,变得低沉雄浑起来:“姐,这里的茉莉花产量比去年多了两倍有余,咱们今年的进项又要翻两番了。” 苏玉畹点点头:“去年各处的销售情况挺好的,今年产量增加也恐怕也供不应求。” 第四百零二章 置办嫁妆 “姐,我想去京城一趟。”苏世昌道。 苏玉畹听得这话,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嗔他一眼道:“想起一出是一出,你去京城做什么?” “我想多买几个铺面。这花茶,北方的销路明显比南方好。”苏世昌道。 花茶对水质的要求不高,北方的盐堿地比较多,水质不够清甜,花茶在北方卖得极好。但这不是苏世昌想去京城的原因。他不光想去京城多买些铺面,还准备去那边置宅子、买田地。 昨日苏玉畹刚出孝,颜安澜今早上就派人上门提亲了。虽说他们都在茶园忙活着没在家,但殷氏送了媒人出门,就派了人来送了消息。这一两年颜安澜也常以各种借口出入苏家,逢年过节的礼物更是没少过,对苏玉畹也是各种关心,苏世昌对这个姐夫十分满意。今年苏玉畹已十七岁,年底就满十八岁了,就算再不舍得,也得送她出门子了。所以他想提早去京城,给苏玉畹置些嫁妆。 苏家大房在朝庭出海前,趁着茶园被炒到天价,买了一小半茶园出去;而他们手中的茶园出产的茶叶、江西窑口出产的瓷器,还有后来入手的绸缎庄子所产的绸缎,都卖了个好价钱,赚了不少的钱;再加上这两年茶园里秘制茶所创造出来的利润、邢家、陈家给苏玉畹的分红,直把苏家大房从休宁一个小茶商送到了徽州府顶级商户的位置。如今苏世昌和苏世盛走出去,也是一方人物了。 而这一切,都是苏玉畹的功劳。 所以苏世昌想为苏玉畹多置办嫁妆,陪上大半个家当他都不觉得多,免得她嫁到永安候府去,被人看低了。虽然他们没有权,但他们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就不相信有金钱开道,又有颜安澜护着,他能干的姐姐还使唤不动永安候会的那些魑魅魍魉。 更何况当初苏长清去世,家中有多少财产,苏世昌作为嫡长子是清楚的。现在家中这些钱财,比原先苏家大房的财产多了几十倍,可都是姐姐这两三年赚回来的。没有把这些财产都给苏玉畹陪嫁,苏世昌想给姐姐留条后路。虽说嫁妆在律法上是属于女子本人的,但进到那个深宅大院里去,到头来会怎么样,他心里完全没底。如果苏玉畹在那里过得实在艰难,完全可以和离出来,即便丢掉那些嫁妆也没什么,只要人回来就好。到时候他再把这一部分交到姐姐手里,以后不管家中任何人,都不敢说姐姐是个吃闲饭的了。 再者,没把苏玉畹赚的钱财都陪给她,苏世昌也是顾忌母亲和弟弟的想法。殷氏自然是疼爱苏玉畹的,但在她的心里,女儿再如何也比不过儿子。苏家的财产,不管是谁赚的,那都是属于苏世昌的。就算明知这些钱财都是苏玉畹赚的,陪嫁个三分之一,已是殷氏的极限了。她不允许女儿把大部分财产都带去给颜家,只给她的儿子留那么一点点。 苏世盛这几年也一直在成长,心术也正,但怎么的也挡不住他还有个有小心思的亲娘。虽说孟姨娘自打从庄子上回来十分本份,每日里除了去给殷氏请安,便安安份份地过日子。但涉及到这么一大份家产的变动,她一定会忍不住挑唆苏世盛的。 苏世昌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等苏世盛成亲后就把他和孟姨娘分出去,但现在两人年纪都不大,正是苏玉畹出嫁苏家大房面临许多问题的时候,他不想闹出点什么来,让颜家人看笑话。 所以他只好拿出一半的财产来给苏玉畹做嫁妆。 而苏玉畹自己,却对苏家的财产和陪嫁没什么想法。当年她从休宁举家迁往徽州,就把苏长清指定给她的那一部分嫁妆背着殷氏偷偷处理了,然后拿着那一部分钱买了最好的茶园,而且这些茶园都只走她私账,不走公账的,这些年来凭着这一份嫁妆起家,她也赚得个盆满钵满,手头的银两不少于十万两,这还不算在她名下的那几处茶园。有这些银子打底,什么样的嫁妆置办不来?不过她并不打算争这些虚假的面子,嫁妆只由得殷氏去办,给她多少她就要多少,这十万两银票,她是打算拿着压箱底的,至于嫁到京城后是在京城置办铺面做生意,还是留作以后备用,那就看情况而定了。 故而看出了苏世昌心底的那些打算,她除了心中生暖以外,并没有说什么。要是苏世昌对她好,愿意回报她这几年为苏家大房所做的一切,她以后自然有回报;要是苏世昌为着这点钱心生计较,那她出嫁之后,娘家的事就不会管太多。只要不涉及到性命,她就不会再理会了。 她重视亲情,却不是圣母,不会为别人奉献而不求回报。 “既然你想去,那便去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去开开眼界也好。”她没有阻拦苏世昌。 现在大明还算太平,行商的商人们来来往往的也还算平安。只要多派些保镖跟随,想来苏世昌不会有大碍。 再说,男孩子就不能关在家中什么都不让他干,放出去,风餐露宿的走上一遭,成长得更快。 出嫁在即,苏玉畹培养弟弟的想法就更迫切了。 “姐,我也想去。”苏世盛在旁边道。 苏玉畹还没说话,苏世昌就瞪他道:“你裹什么乱?我出去了,家中没个男人坐镇怎么行?你真要想去,等我回来了再让护院陪你走一遭。” “好,哥哥你说话算话。”苏世盛马上道。 “要不要拉个小手指?”苏世昌又瞪他一眼。 苏世盛嘟了嘟嘴:“我又不是小孩子。”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窨制花茶很辛苦,因为花蕾是在半夜才绽放吐香的,所以窨制花茶的时间也是在半夜。苏玉畹跟马掌柜及两个弟弟吃过饭,便回后院去小睡了一会儿,待得夜半,便被丫鬟们叫了起来,穿戴整齐后去了制茶间。 第四百零三章 我跟你去京城 花茶的制作程序苏玉畹是知道的,当初庄志根把制作方法卖给她后,她还跟几个丫头亲手制作了一次。今天之所以到这里来熬夜,主要还是陪苏世昌和苏世盛,让他们好好熟悉家中的制茶工序。作为茶园主人,自己对于制茶一窍不通,什么都依靠制茶工,觉得只需要笼络制茶工,让他们忠心耿耿就万事大吉,那就等着被要挟、背叛吧。只有自己亲手制作,并彻底掌握制作工序,一旦制茶工有异心,就可以将其毁去,重新选择忠心的人来,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没错,就是毁掉,或是致哑致残甚至致呆,必要的时候取其性命。掌管一个偌大的家业,没点铁血手腕是不成的。想做仁慈的小白兔,那就只能等着别人来把自己吃掉。 至于这些机密的东西不光没防着苏世盛,还让他参与其中,一来是苏世盛这些年来表现良好,并未发现他藏有二心;二来花茶的制作既有庄志根售卖,这便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秘密。不让苏世盛参与不光伤了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让和睦的家庭产生矛盾,而且还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银锅炒制秘制茶叶的事情,苏玉畹却打算在她出嫁前夕,只告诉苏世昌一个人。 ,这一整夜的折腾,让苏世昌和苏世盛十分疲惫。可等花茶制出来,喝上一口自己亲手制出来的茶,这份疲惫便烟消云散了。 “姐,你放心吧。有你打下的这片基业,我跟盛哥儿要是还守不住,那真是不配做你弟弟了。”苏世昌十分认真地对苏玉畹道。 苏玉畹摸摸他的头,但笑不语。 “姑娘,颜公子来了。”守门的护卫进来禀报。 话声未落,马掌柜就斥道:“叫姑爷。颜公子提亲,太太应了亲事,往后颜公子便是咱们家的姑爷了。” “是,姑爷来了。”护卫从善如流,马上改了称呼。 “快请进。”苏世昌站了起来,准备出门去迎颜安澜。苏世盛也紧跟在后,兄弟俩一起出了门。 马掌柜却坐着不动,看向苏玉畹道:“姑娘,让我跟着你去京城吧。” 马掌柜虽已六十出头,但这几年跟着苏玉畹做什么都顺风顺水,成绩斐然,这份成就感让他精神头越来越好,身体倒比在休宁时还要好上几分。而他对于苏家的忠心,如今早已偏到了苏玉畹身上。他对苏玉畹从佩服到崇拜,已经不愿意留在徽州辅佐苏世昌了。 “你愿意离开徽州?”苏玉畹很是意外。 她跟马掌柜配合极好,马掌柜的忠心也是毋庸置疑的,她当然希望马掌柜能跟着她一起去京城帮她。但她也知道,人离故乡难,更不用说马掌柜已六十多,是那种不愿意再离开故土的年纪了。这些年他跟着苏玉畹打江山,苏玉畹也没有亏待他,他手上的上万两银子,足以让他及他的家人在徽州过上十分富足的生活了。就算他不想回家歇着,也可以继续帮苏世昌。马掌柜他完全没有必要再跟着她背井离乡,过那劳心劳力的日子。 所以她一直没提让马掌柜跟她去京城的事。 没想到马掌柜竟然自己主动提出来了。 马掌柜点了点头:“我习惯跟着姑娘了。跟着姑娘做事,我心里踏实。” 苏玉畹很是高兴:“那真是太好了。有你到京城帮我打理生意和处理事情,我这心里就安定许多。” 虽说她经过这几年的历练,见过的世面和处理过的事不少,心智比起苏长清去世时更为成熟,也更坚定。但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生活,适应并融入另一个人的生命,她这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 可有马掌柜跟着,她这心里,却莫名其妙觉得安心。 说话间,颜安澜已跟苏世昌和苏世盛走了进来。马掌柜站了起来,给颜安澜行礼。 颜安澜拱手回礼,目光却落在苏玉畹身上。苏玉畹起来亲自给他沏了一杯茶,问他道:“你怎么过来了?” 颜安澜在她身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笑道:“刚从你家过来。” 苏玉畹的脸色便有些发红。 而马掌柜十分凑趣地又站了起来:“恭喜颜公子,贺喜姑娘。” “哈哈哈,同喜,同喜。”颜安澜的俊颜上绽定一个喜悦的笑容。 苏玉畹的脸就更红了,敛眉低头喝茶,懒得理会颜安澜。 对于这个拱了自家鲜嫩白菜的猪,苏世昌的心情是十分纠结了。能配得上姐姐的,非像颜安澜这样有身份地位又有能力且颜值够高的年轻公子莫属,但门第上的落差、距离上的遥远,又让苏世昌十分不放心,总怕颜安澜对自家姐姐不好。骗了她嫁过去后,又不肯好好对待她。 所以对于这个喜讯,他第一反应不是欢喜,而是担忧。 他问颜安澜道:“颜大哥,我娘她答应了吗?” “这是自然。”颜安澜的笑容更深了。 殷氏何止是欢喜,简直是欣喜若狂了。要知道苏玉畹到了明年年初,就满十八岁了,这在古代都已是老姑娘了。要是颜安澜不及时求娶,再耽搁下去,苏玉畹就得嫁去给人做后娘了。 所以今天忽见颜安澜亲自上门提亲,殷氏忍不住喜极而泣,也顾不得端架子,立时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苏世昌对于母亲的心理十分了解,也对她的性格再清楚不过,只得这时候操着外婆心,问颜安澜道:“对于这桩亲事,不知令尊和令堂是什么意见?他们要是有意见,颜大哥你会如何处理?” 这个问题,颜安澜早就跟苏玉畹说过了。见眼前这个小小少年十分关心姐姐,颜安澜耐心跟他解释:“早在来徽州之前,我就跟圣上提过要自择婚事,圣上也同意了的。所以我父亲不会干涉我的婚事,而我的继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如果我娶的是有背景有实力的贵族千金,外家能给我助力的,那这门亲事我继母一定会插手,使出各种手段破坏这门亲事。而反之,则正中我继母的下怀。” 第四百零四章 姐夫啊 他看了苏玉畹一眼:“两个月前我就派人回京禀报了我的亲事,我父亲继母都没有意见。” 苏世昌听了,心里就不大舒服。不过眼前这人好歹已是自己姐夫,以后姐姐过得如何,全系在这人身上,他心里便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也不好再说出来。 颜安澜却还没停下,他道:“不过我娶你姐姐,不是因为她是平民出生,而是她的性格吸引我。我不喜欢莬丝花,也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人,像你姐姐这样聪明能干、性格刚毅却又不失赤子之心的姑娘,最得我心。” 苏玉畹不意他会当着大家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色顿时羞得通红,站起来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转身就进了里屋,不肯再出来。 颜安澜就端起茶杯,微笑着喝茶。 苏世昌对于他这番话,十分满意,端起茶杯举到颜安澜面前:“姐夫,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往后我姐姐,就托付给你了。” 苏世盛忙举起杯子也跟颜安澜碰了一下。 待三人喝完茶,马掌柜便问:“亲事,颜公子准备订在什么时候?” “太过仓促的话,对她不够尊重;且三聘六礼要走一趟,也需要时间。我上个月专门请人瞧过了,九月初八、十月十六日、十二月初六都是个好日子。而十月十六,离现在还有五个月的时间,时间足够,那时天气也不是很寒冷,正好合适,我想,就订在那个时候。” 说着,颜安澜看向苏世昌:“因着今日只是订亲,所以这件事还没有跟岳母通过气,且也得你姐姐点头方好。如此就拜托昌弟回去跟她们好好商量,看看什么日子好。订下日子,大家都好早做打算。” 颜安澜这番话,替苏玉畹考虑得就十分周到了。 仓促成亲,别人就会说闲话,说女方是不是不守妇道,早在成亲前就跟男方有了首尾,所以才会匆匆成亲,免得肚子大了不好看。可如果再拖到明年,到时候苏玉畹十八岁了,也容易被人说闲话,说她是个老姑娘。亲事定在十月份,十分妥当。 “我也觉得十月十六日好。”苏世昌不待问过母亲和姐姐,就兀自点了头,“ 九月太赶,十二月离年关太近,又冷。” “到时候,我跟哥哥去送嫁。”苏成盛道,显然也同意十月十六的日子。 颜安澜站了起来:“我去问问你们姐姐。” 要是以往,苏世昌和苏世盛就找借口阻拦颜安澜了。在他们看来,姐姐和颜安澜的亲事不一定能成,如果让颜安澜太过接近姐姐,定然会影响姐姐的声誉。 可现在两人已订亲了,他们倒乐得姐姐、姐夫的感情好。此时见颜安澜往里走,不光是他们,便是立在厅堂里充当耳目的霜降和夏至都没有阻拦,霜降只是先一步进了屋子:“我去禀报姑娘一声。”不一会儿,她便出来了,“姑娘有请。” 这茶园厅堂的里间,也是一间小会客厅。颜安澜进去时,苏玉畹正坐在主座上看账本,神色早已恢复了平静。 见得颜安澜进来,她唤立春倒茶,笑问颜安澜道:“怎的,要回京城去?” 颜安澜惊讶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心里无数次地觉得苏玉畹聪颖,想到这里,他望向苏玉畹的目光就更加情意绵绵了。 “定了亲,你必然要回京去做些准备。”苏玉畹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低头将茶盏往颜安澜面前推了推,又从旁边拿过一碟子点心,放到颜安澜面前,用动作来掩饰自己心里的涟漪。 颜安澜一把抓住了苏玉畹放在碟子边的手,顿时将苏玉畹吓了一跳。她待要抽回手来,却哪里敌得过武功高强的颜安澜。而且这人自打在青龙峪底下跟她有了肌肤之亲,这脸皮的厚度就一日千里,要不是这一年多顾忌苏玉畹未出孝,两人的亲事未定不好唐突美人,生怕苏玉畹觉得他轻薄,两人在一起时他就会情不自禁地要搂搂抱抱。现在终于定亲了,他自然要拉拉小手,讨点订亲的福利。 立春和谷雨对视一眼,具都低下头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这一年半来,颜安澜对苏玉畹的情意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她们十分赞同苏玉畹嫁给颜安澜。更何况两人都订了亲,只要颜安澜不做出太出格的事,她们这做丫鬟的,就得有眼力界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想让她们出去,把空间让给这对情侣,却是不可能的。她们得把苏玉畹的声誉放在首位,至于颜安澜的感受,那就是苏玉畹自已个儿的事了,跟她们可没关系。苏玉畹没叫她们离开,她们是死守着也不动弹的。 苏玉畹挣不脱颜安澜的手掌,又不敢动作太激烈让屋外的人听见,只得用力瞪了颜安澜一眼,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 “对,我回京就是为成亲做准备。”为避免苏玉畹太过尴尬,颜安澜脸上一派平静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该收拾的就收拾,该去除的就去除。虽说安逸悠闲的生活我给不了你,但我总得让你嫁到京里后,日子不至于过得太糟心。”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看向立春和谷雨:“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们都是好丫头,只要再护你们姑娘一两年,我保证让你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绝不会亏待你们。” 立春和雷利程,谷雨和黄文胜,都订了亲。这四个跟苏玉畹都是一样的年纪,立春和谷雨两人还比苏玉畹还大一些,年纪最大的立春已经满十八岁了。而当初求娶立春的雷利程,也已经过了考验,用事实证明了自己并不是因着立春是苏玉畹身边第一得用的大丫鬟才求娶的她,而是在与她接触的过程中,对她的为人、性格极为欣佩。至于霜降和夏至,也各自有了意中人。 这些丫鬟又不用守孝,到了这个年纪了,也应该成亲了。但这四个丫鬟却不放心苏玉畹,因为一旦成了亲,就不能再近身伺候苏玉畹了。即便成了管事媳妇,那也只是管一些外边的事情,对于苏玉畹和衣食住行,却是没办法再跟现在一样亲自插手,晚上更不能宿在苏玉畹身边。即便从府里选的再能干的丫鬟来顶替她们,却哪里有她们这样贴心呢?要是苏玉畹嫁个像孙儒杰这样的人家还没什么,但她嫁到永安候府那个连颜安澜都要被算计的地方,她们哪里放心得下? 第四百零五章 苏姑娘,好巧 所以苏玉畹好说歹说,她们都不肯成亲,非得陪着苏玉畹嫁到永安候府去,等苏玉畹在那里安定下来,确实没有危险了,她们才会各自成家。至于她们要嫁的男人的想法,她们表示这算是一个考验,要是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等,那只能说明这人不是她们的良人,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跟在苏玉畹身边这么久,四个丫鬟耳濡目染下,性格已跟她十分相近。即便是一向温柔和善的夏至,骨子里也不是小绵羊。 颜安澜得知这些,对四个丫鬟自然十分的感激。 “公子只要待我家姑娘好,我们几个便是一辈子不成亲,也无所谓。”立春道。 “这是自然,我会一辈子待她好。”颜安澜的目光落到苏玉畹身上,眸子里蕴满了情谊。 他把苏玉畹放在心尖尖上,自然不愿意让苏玉畹受半分委曲。但无奈他既然是永安候世子,娶了妻子,要是不住在永安候府,那是说不过去的。他只能先回京城一趟,帮苏玉畹扫清道路,成亲后再时时维护于她,让她少受些委曲和伤害。 苏玉畹脸色泛红,问他道:“你去多久?”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情。”颜安澜的表情严肃起来,“徽州这边的大局已定,京中三皇子一派动作不停,大皇子让我回京去,以后就长期在京中呆着了。” 其实这话早在一个月前大皇子就派人跟他说了,但因着没有订亲,颜安澜不放心,便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徽州呆下去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大皇子要是做不成国君,他颜安澜即便能在这场政治斗争中活下来,以后也会活得很艰难,世子之位保不住不说,没准还要被人迫害。 所以他得回京去,帮大皇子做事。 因着要嫁给颜安澜,而且出孝不久就会嫁到京城去,所以这一年半来,苏玉畹一直在收集和关注与朝庭政治相关的事,甚至还会去向陈明生请教,陈明生手里的每一期邸报,她都会仔细看。陈明生十分欣赏她这一点,不惜花费许多时间来教导苏玉畹,关心的程度跟当年的苏长清有得一比。在他的悉心教导下,苏玉畹如今的政治敏感度十分高,而且能举一反三,对朝庭的一些举动背后的深度,她很快就能领会,有时候比陈明生这个做了一辈子官的人还要强,这让陈明生不得不感慨,有些人天生就是聪明,他的那点智商,在苏玉畹面前完全比不上。 此时颜安澜一说,她就明白了。 她点头道:“我明白的。你明天就回京城去吧,别让大皇子怪罪你。大事要紧,咱们的日子,来日方长。我这边都挺好,有邢家和舅祖父护着,没有不长眼睛的人敢来找我麻烦,你放心吧。” 颜安澜就知道苏玉畹能理解自己,不由再次庆幸自己要娶的人是苏玉畹,而不是别的女人。别的女人,哪里会管什么朝庭如何,她们眼睛只盯着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心里只想着男人陪自己的时间有多少。听到他刚才的那话,那些女人就只会哭哭泣泣,叮嘱他一定要多回来看她。 她总是这般与众不同,这样坚毅刚强,这般聪明绝对。 “好,我明儿一早就走,你不必起来送我了。”他紧紧地抓住苏玉畹的手,凝望着她,又把他挑的成亲的日子说了一遍,问她道,“你看哪个日子合适?” “十月十六日。”苏玉畹道,“就这一天了,不必再去问我娘。” “好,九月底,我会回徽州来迎亲。” 苏玉畹点了点头,她站了起来,坐到颜安澜身边,搂住他的脖子,“你要好好的,多保重。” 颜安澜惊喜万分,一把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抬眼扫了屋子一下,发现立春和谷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识趣地避了出去。他顾不得别的,低头就朝那日思夜思的红唇压了下去。 吻了不知多久,直到苏玉畹娇喘不已,面色潮红,钗发凌乱,颜安澜这才放开她,替她整了整头发衣衫,他低声道:“等我回来。”说着,不再耽搁,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他回转头,深深地看了苏玉畹一眼,似要把她的样子深深印在脑海里,这才转身离去。 苏玉畹在屋子里一个人静静地坐了许久,这才吩咐立春道:“我们也回去吧。” 苏世昌和苏世盛还在学习花茶制作,苏玉畹并没有惊动他们,直接叫吴正浩驾了车来,跟马掌柜打了声招呼,便上车离去。 桂林村离城门并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后,苏玉畹的马车就出现在了城门口。 “吴大哥,又送你家姑娘去茶园呐?”守城门的官兵对苏玉畹这辆马车再熟悉不过了。想当初苏玉畹出城时偶尔被一个小官看到容貌,那小官惊为天人,上前去跟苏玉畹搭讪未果,便想使出下作手段,可手段还没使出来,就被莫名其妙的调到了别处,过了几日又被找了错处撤了职,最后被派去了养马处做了个马倌。 打那以后,这些官兵便知道苏玉畹的背景深厚,她出入城门,每次都客客气气的。 吴正浩跟他们说笑了几句,正要挥马鞭进城,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苏姑娘,好巧。” 吴正浩回头一看,却是邢振武。而他身后还跟着两辆马车和几个护卫,看那样子,似是从远处回来的,风尘仆仆。 邢振武话声刚落,前面的那辆马车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明媚的女子的脸来。这人吴正浩自然认识,正是邢振武的妹妹邢予妍。 邢予妍此时满脸惊喜,对苏玉畹那边的马车叫道:“苏姐姐,真是你吗?” “邢妹妹?”苏玉畹也掀开了车帘,看到邢予妍,她很是意外。 早在一年前,邢予妍就嫁去了京城,此时不年不节的,她怎么回来了?可没听说邢家发生什么事呀? 第四百零六章 难以忘怀 邢振武看着苏玉畹那张清丽出尘的面容,心底里荡起一阵涟漪。 他虽然于去年年底也订了亲,但他这一辈子,真正让他动过心的,却是眼前这个女子。 他跟她,终究有缘无份。 他听得她跟颜安澜有了婚约,他再也不能娶到她后,回想起邢家的屡次犹豫与退缩,他不止一次地后悔过。其实他是有机会的,如果在第一次提亲的时候,没有一听到镇北候打苏玉畹的主意,他们就急急后退,苏玉畹定然会答应邢家的提亲的。而第二次提亲,如果他提前那么一点点时间,苏玉畹也不会再跟颜安澜有牵扯。 虽然这些退缩的决定不是他做出的,但他但凡对这桩亲事关心一些,不是只顾着动心,却把婚事全由得父母作主,他跟苏玉畹也不会有缘无份。 可现在,他终是放走了曾经可以握住的幸福。虽然他也见过现在的未婚妻,听母亲说她还不错,但仅仅是不错而已,她就是那种标准的千金小姐,性格单纯开朗、身体健康,完全符合母亲为他挑选妻子的条件,但她身上却没有苏玉畹身上的那种坚毅、刚强与聪颖、自主,她无法令他心动。 邢振武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别处,不再盯着苏玉畹。 那已是不属于他的风景,以后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他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此时邢予妍已从自己的马车下来,坐进了苏玉畹的车厢里。马车又缓缓往城里去。 “我哥要成亲了呀,我回来参加婚礼。”邢予妍容貌姣好,即便长途跋涉,气色看上去也不错,笑容温婉甜美,显然婚后她的日子过得不错。 苏玉畹恍然:“那要恭敬你们了。” 邢予妍叹了口气,埋怨地看了苏玉畹一眼:“可惜,我最想要的嫂子是你。” 苏玉畹大窘,瞪她道:“胡说八道什么?这话要是让人听见,多尴尬。” 邢予妍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说下去了。如今她已为人妇,再不像以前那般口无遮拦了,知晓名声对于女子是何等重要。 “你过得还好吧?”苏玉畹改换话题。 “好什么?就那样呗。”邢予妍神色淡淡。 “怎么,他对你不好?”苏玉畹见状,问道。 邢予妍往她肩上一倒,倚在她的肩膀上,幽幽道:“怎么说呢?别人看起来就觉得他对我很好,我也不否认他对我挺好的,在家里都很维护关心我。但成亲半年,他就收了我的陪嫁丫鬟做通房丫鬟了,还理直气壮地道,大家都这样。他还怪我气量小,不容人,他收的是我的陪嫁丫鬟,而不是他们府上的丫鬟,他觉得已是很给我面子、很在乎我的感觉了。而且大家似乎也这么认为。我婆家大嫂,对我还羡慕得紧,觉得他对我很好。可我爹,就没通房,更没妾。” 苏玉畹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不知如何安慰邢予妍才好。这世道,男子纳妾收通房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女子有生理期,还得怀孕,这些时候都伺候不了男人的,男人这时候纳个妾氏、收个通房,简直不要太理所当然。依世情来看,邢予妍的丈夫能成亲半年后才收通房,而且还是邢予妍的陪嫁丫鬟,在世人眼里,的的确确已算得好丈夫了。像邢知府那样的男人,有几人? 想起颜安澜,苏玉畹的心就沉了下去,眉头也蹙得更紧。 颜安澜或许也是这样的男人吧。这天底下,只要能吃得上饭,有奴婢伺候的,好像就没几个男子是不纳妾收通房的。 可这心里怎么这么难受呢。 见得苏玉畹蹙眉,邢予妍还以为她是想安慰自己,忙道:“不过不打紧,我闹了两场,已经学会排解了。只要不把他放在心上,不要太过着紧于他,他做什么都伤不了我。”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笑容苦涩,“以后,他总要纳妾的,就当提前适应了吧。” 苏玉畹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搂搂紧。 邢予妍抬头看向她:“听说你跟永安候世子订亲了?真是想不到。” 苏玉畹笑了笑:“我也没想到。” “不过你这么出色的女子,嫁给世子爷这样的男子,也是很正常的。”邢予妍道。 她收到母亲的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她在京城打听过永安候府的情况后,对苏玉畹就只有同情了。颜安澜那个继母,连脸都不要了,为了个世子之位,闹出多少丑闻来,京中勋贵哪个不知?现在,她又岂会放过颜安澜的妻子?苏玉畹要是京中勋贵人家的女儿,永安候夫人或许还会忌惮几分,不敢明着来,也不敢闹出人命。但像苏玉畹这样的商户人家的女儿,永安候夫人灭她恐怕就跟灭个奴婢一样简单。 不过想想苏玉畹的手腕和能力,她又放心了不少,同时也十分佩服颜安澜的眼力。 能娶到苏玉畹这样的人做妻子,颜安澜还真是个有福气的。 要是往时,苏玉畹或许还会向邢予妍打听一下京中的情况,尤其是永安候府的情况,但刚才纳妾收通房的话题,让她对这些有些意兴阑珊。她转向邢予妍问起京中的民俗风情来。 两人说说聊聊,眼看得到了岔路口了,邢予妍这才下了马车,回到自己马车上,跟着邢振武回了邢府。苏玉畹则径自回了家。 家中,殷氏还喜滋滋地点着颜安澜送来的聘礼呢,听说女儿回来了,立刻派人叫了她去,指着一大堆十分贵重的聘礼道:“看看,姑爷送来的这些,可见他确实看重你。” 颜安澜不光送了一堆的名贵绸缎瓷器和药材等物,许多都出自宫中,想来是大皇子这些年赏赐给他的,自然十分贵重。最难得的是一对大雁。 殷氏笑道:“听说这对大雁,是姑爷亲自去山上猎的,足见诚意。” 苏玉畹笑笑,没有说话。 殷氏还以为女儿害羞,又拉着她对着聘礼唠叨了半天,才放她回院子。 第四百零七章 京城,我来了 黎妈妈却看出了她没精神,借口送汤给她喝,让小丫鬟去厨房取了燕窝粥,便去了苏玉畹院子,看着她把燕窝粥喝了,问道:“怎的了?可是为着姑爷去京城的事?” 苏玉畹在黎妈妈面前,是最孩子气的。她摇摇头,把邢予妍的情况说了,道:“妈妈,是不是天下男子都一样?” 对于这个事,黎妈妈还真不好说。 她摇头道:“这个妈妈不哄你,天下男子,大多如此,但也不是没有那重情重义,不纳妾收通房的。但这得赌运气。”她抚摸着苏玉畹乌黑油润的头发,声音温柔,“而且这种事,婚前是看不出来的。我看哪,邢姑娘的做法就很对。女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傻傻的一颗芳心全扑在男人身上,即便成了亲,也得保持理智,要有自我。男人对你好,你自然要对他好;要是他对你不好,你也不必伤心,自己个儿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儿女的教养上,才是正理。孩子,他总不会负你的。” 她看着苏玉畹,表情认真:“女人最傻的就是被男人伤了心,连孩子都不愿意生的。没有孩子,在那深宅后院里过着,有什么意思呢?岂不是没有了奔头?所以对男人再失望再不屑,也得咬咬牙跟他生个孩子。” 这一两年颜安澜对苏玉畹如何,她是一点点看在眼里的。虽说颜安澜对苏玉畹十二分的上心,时不时地送些礼物过来,偶尔还会偷偷过来瞧自家姑娘一眼,说说话,但这是婚前。婚前的明月光,有多少婚后就变成了桌上的那粒剩饭呢?男人婚前的种种情深厚谊,都做不得准。 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家姑娘慢慢就这样馅进了温柔乡,一颗心抛付到颜安澜身上。待往后成了亲,颜安澜有负她的深情,她定然会伤心欲绝。 自已养大的姑娘,黎妈妈最是了解。苏玉畹看着冷静自持,实则重情重义。但太过重情义的女子,是最容易被伤害的。她性子又骄傲,到时候不愿意让颜安澜近身,没有孩子,那她一辈子就毁了。所以她不得不先给姑娘泼瓢冷水,让她冷静冷静。 “妈妈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苏玉畹点点头。 这一年多来,她确实被颜安澜的情谊打动,对他也自产生了感情。但她依然保持着冷静。她看多了身边女子的不幸,对于婚姻,她的期盼值真的不高。更何况,两人是否能顺利订亲成亲都还是未知呢,她自然不可能放任自己一颗心都悬在颜安澜身上。 即便现在颜安澜来提了亲,她对这门亲事是否能成,依然持怀疑态度,自然不可能失去理智,跟那些无知少女一样,非君不嫁,至死不渝。 颜安澜回京城去了,苏家大房的生意都上了轨道,又有邢家和陈家庇护,日子过得波澜不惊。除了苏世昌带着两个管家和几个护卫去了一趟京城,再没有什么可道之事。 至于苏家二房的苏长亭和魏氏等人,自打苏玉凌被算计嫁给了小混混,苏长亭还被那小混混敲过两次竹杆后,就不敢再在徽州府呆下去了。而且他已没有了徽州府这边的茶园,还欠了一屁股债,府城的物价又高,宅子还是租的,没奈何,苏长亭只得领着老娘、妻儿又了休宁。 偏看他这样灰溜溜的回休宁,还带着那个小妾,魏氏哪里肯放过他?天天上门追债,弄得苏长亭苦不堪言,直跑到苏长风那里去借钱,苏长风哪里肯?先前借那一千五百两银子,他就知道打了水漂,现如今哪里还肯再借?兄弟俩为了这事闹了一场。苏长亭没奈何,只得卖了一百亩田地和一个铺面,还了魏家的债。 苏长风因着此事,也算是看透了这个哥哥和偏心的母亲的嘴脸,想起苏玉畹的话,借着临安候再到休宁来收茶园,将松萝山上的茶园卖了一万两银子,拿着银两跑到屯溪那边去买了茶园和宅子,干脆搬到那边去住,不回休宁了。 松萝山上的茶园,苏长亭倒是想卖,但光秃秃的没有茶园,谁愿意买呢?即便要买,那给的价钱自然也不是茶园的价,满足不了苏长亭的欲望。 茶园被砍之后,苏长亭就叫人重新种了茶树。这时他也不急,准备过了两三年,等茶园长起来再卖茶园,可没等他的茶园长好,别处的茶树也能炒制松萝茶的消息不胫而走,松萝山茶园的价格一落千丈,别处的茶园价钱反倒涨了起来,而且随着开海禁的消息传来,这价钱便有越长越疯的架式。 苏长亭听到这消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直接就倒下了。 “娘,二叔病了,咱们要不要派人回去看看?”此时已长成小少女的苏玉若如今帮着殷氏打理后宅,在长姐的有意培养下,她自打身子好了之后,就愈发能干了。而因着苏玉畹的亲事,今年十三岁的苏玉若也开始有人来提亲了,而且身份地位都不低,条件都不错。 “回去看他做什么?”殷氏现如今也不是以前那等心软容易被欺负的内宅妇人了。日日被黎妈妈和陈老太太等人教导灌输,她也知道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除了逢年过节要送些节礼给苏老太太,她半点都不想跟休宁的那些人沾上关系。 听到殷氏的话,苏玉若抿着嘴十分欣慰的笑了起来,决定一会儿就去把母亲这话说给长姐听,也好叫她出了阁后,放心家里。 九月底很快来了,颜安澜如约从京城过来,迎娶苏玉畹。为了不那么辛苦,他们坐了一段马车,便直接坐船北上,下了船又坐了一段路的马车,终于于十月十日到了京城。 “姐,你看,这是我在京城给你置的宅子。”马车停下,送嫁的苏世昌指着门前有两个大石狮子的宅子道。 这是个三进的宅子,地段也不错。苏世昌人小鬼大,特意把宅子选在离永安候府远一点的地方。这样如果苏玉畹在永安候府受了委曲,想安静安静,还可以住到这里来。这里是城南,永安候府在城北,苏玉畹出来了,便不大会遇上永安候府的人。 苏世昌不光买了宅子,还叫人把这里都收拾过了一遍。苏玉畹等人进去看了一转,都十分喜欢这个宅子。 “我们家昌哥儿长大了,知道疼姐姐了。”苏玉畹知道在京城这样的地段买这样的宅子,需得不少银子。而苏世昌不光置了这一所,另外在城西也置了一个三进的院子,同时还买了几个铺子和三百亩田地,给苏玉畹做嫁妆。苏玉畹承弟弟这份情,没有拒绝,坦坦然地接受了这份嫁妆。 而对于苏世昌拿出家中全部的存银,还卖了两个茶园和几个铺子来京城帮苏玉畹置嫁妆,孟姨娘没少在背后嘀咕,殷氏倒是没说什么,只每天忙着一针针一线线地给苏玉畹缝嫁衣,即便熬红了眼睛,被苏玉畹说过多少回也不舍得把嫁衣放下。 她终是舍不得女儿。 想起母亲,苏玉畹的眼眶便有些发红。 “姑娘,这些箱笼放哪里?”黎妈妈见状,连忙用旁的事来引开苏玉畹的注意力。 黎妈妈是舍不得她的姑娘的,在苏玉畹出阁时就求了殷氏,要跟着来。殷氏正好也不放心女儿,虽说有黎妈妈在她身边,这些年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她舍不得放黎妈妈走,但比起对女儿的需要来,她一句话不说就答应了黎妈妈的请求,还嘱托她好好照顾苏玉畹。为此,黎妈妈便得以回到苏玉畹身边,随她到了京城。而许妈妈则仍去了殷氏身边伺候。 第四百零八章 柔情 “就放在厢房里吧。”苏玉畹道。 当初收拾东西的时候,黎妈妈和立春等几个丫鬟就打点得十分妥当——路上要用的东西,专门放在一个做了记号的箱宠里;到了京城苏宅要用的,也放在特定的两三个箱笼里,其余的都在打算不开箱,到时候直接搬到永安候府的。 她们能干得很,这些半点不用苏玉畹操心。 现在如何放箱笼,自然也无需问她,黎妈妈和几个丫鬟就能搞定。 黎妈妈之所以问她,也是转移她的注意力罢了。 苏玉畹将思乡和思亲的情绪抛开,正打算叫丫鬟备水沐浴,就听霜降来报:“姑娘,世子爷来了。” 苏玉畹一听还以为有什么事,赶紧去了前厅,问颜安澜:“可有什么事?” 她来京城,一路都是颜安澜护送着的,进了京城,颜安澜看着她安顿好,这才回了候府。可这不过是隔有半个时辰不到,颜安澜又来了,故而她才有此一问。 颜安澜笑道:“我担心你吃不惯这京城的口味,特意送两个做徽菜的厨子过来。” 苏玉畹心里一暖,笑道:“我有那么娇气吗?” “你不娇气,可我愿意惯着。” 苏玉畹的脸顿时红了,嗔他一眼:“你怎的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这两年来两个相处的时间极多,关系由刚开始的别扭、生疏,慢慢变得熟络、亲热起来。这打情骂俏的,偶尔为之,也是情趣,两人心里都跟盛着蜜似的。 颜安澜看她脸红,心绪激荡。 当初他提亲,有心动的因素,也有看重苏玉畹的本事,想着能娶一个能跟他同进退的聪明的女人,或许生活会变得不那么沉重。可这两年来,他真真切切地沉溺其中,把苏玉畹看得比什么都重。原先想着娶个女人来跟他一起分担重担的,这会子竟然不舍得了。 “你放心,府里我都安排好一切了。你只需住上几日,咱们就搬出来,搬到别院去。”他道。 他朝外面招了招手,外面便走进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 “这是宫里出来的孙嬷嬷,一身武功比蔺智都不差。因擅用毒,两人相对,连蔺智都甘拜下风。因她跟的主子死了,她便自请从宫中出来,我把她请来跟你几年。等咱们情况稳定了,再让她荣养。” “老奴孙氏,见过苏姑娘。”孙嬷嬷朝苏玉畹行了个十分标准的宫礼。 苏玉畹眼睛一亮。 她就差这样的人呢,颜安澜送来的这么个能人,正是送到她心坎上了。 虽说黎妈妈不差,手段也算了得;谷雨和霜降身怀武功,也算得顶好的婢女。但那只是相对于徽州府那小地方而言。到了京城,面对深宅大院的那些勾当,以及藏龙卧虎、底子十分深厚的世家大族,她们的那些手段就完全不够看了。 而孙嬷嬷是什么人?那可是从争斗最为厉害、人吃人的宫里走出来的,经过的龌龊事不知有多少,什么手段她没见过?更何况,她还是大内的武功高手、用毒高手!这厉害的简直没谁了。 苏玉畹站起来也朝孙嬷嬷回了个礼:“玉畹往后就全靠孙嬷嬷了。” “姑娘快莫客气。”孙嬷嬷见苏玉畹目光清正,态度真诚,对她十分礼遇,便安心了许多。 当初大皇子跟她说,要她来跟一个女人几年,她是不大愿意的。她在宫里呆了一辈子了,劳心劳力,几次经历生死,如今老了,只想找个地方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但大皇子的话她不敢不听,只得从了,可终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可现在看到苏玉畹,她的心就定了下来。 她一生阅人无数,苏玉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一看就大致不离。 这是个心术极正,却又不乏手段的。这样的人,甚好。 苏玉畹让谷雨搬了凳子给孙嬷嬷坐下,这才对颜安澜道:“这下有了孙嬷嬷,你也不必担心我了。” 颜安澜的忧心她知道。颜安澜是个男子,即便整日不着家,也没人敢说什么,毕竟有大皇子在那里杵着呢,他跟着大皇子也算是办正事。 可她嫁进永安候府,却就不能像颜安澜那样不着家了,得在家里呆着。永安候夫人又是个心狠手毒、手段极多的。她这一进门,人生地不熟的,怕一不小心就着了永安候夫人的道。 如果颜安澜不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那自然是不必太过担心的。毕竟苏玉畹也不是个没手段的。凭她的本事,即便不能斗过永安候夫人,至少也不会吃大亏,把自己的性命都丢掉了。 可颜安澜现如今连小亏都舍不得让她吃。 苏玉畹自己,也不敢跟颜安澜保证她不会有事,毕竟她现在还没见着永安候夫人的面呢。 可有了孙嬷嬷,她就有信心了。 她道:“这一路来,听你说了你继母不少事,我想对她也算了解了。只以苦于没有人手,不好布局。现如今咱们有了孙嬷嬷,这事就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颜安澜兴致勃勃地问道。 这么些年,他除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世子之位,也在京城让永安候夫人的名声坏掉了。现如今人人都知道永安候夫人是个狠毒的女人,为了替自己亲生儿子夺取世子之位,不惜给继子下药,派人追杀于他。只是她也只是名声坏掉而已,候府夫人的位置还坐得稳稳当当的,在各种宴会上也扮白莲花哭诉后娘难当,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就落得个狠毒的下场,倒也搏得了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的同情。 因此,继母子两个,也算得斗了个旗鼓相当。 现如今苏玉畹竟然说她有办法对付永安候夫人,颜安澜自然大感兴趣。 “我是小地方来的人,又是商户人家出身,本就处在弱势;再加上人生地不熟,还是儿媳妇,对上婆婆天生地没有优势。趁着我新来乍到,脚根还没站稳,你那继母自然要对我使各种手段,叫我吃上许多哑巴亏的。但这种手段,是让大家看不出来的,对吧?” “对。”颜安澜点点头。 “那咱们为什么不利用这一点,让她名声更臭呢?”苏玉畹笑道。 颜安澜眼睛一亮:“你是说……” 苏玉畹点点头:“京城人多,你们家又是实权候府,有心巴结、交好的人不少,到时候定然是宾客盈门。你想想,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咱们的轿子也出问题了,跳火盆时也出了状况,拜堂时还有丫鬟来拌我的脚,你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呢?候夫人可是有名声在外的,这么一下来,那她的名声就更盛了,想暗中弄手段,估计也会畏手畏脚,生怕候爷发现。” 颜安澜皱起了眉头,不赞成道:“不行。” “为何?”苏玉畹诧异了。 “咱们的婚礼,一辈子只有一次。我不愿意让你被人指指点点,更不愿意留下终身遗憾。” 望着颜安澜那俊美却异常严肃的脸,苏玉畹心里阵阵发暖。 孙嬷嬷和黎妈妈、立春等人则有些别扭地底下头去,尽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 苏玉畹笑了,对颜安澜柔声道:“虽是如此,但这不是非常时期吗?再说,婚礼是给人看的,日子却是自己过出来的,荣誉,则是争取来的。只要你对我好,婚礼上闹点笑话又如何?只要我在候府立稳了脚,你又越来越有出息,别人还敢笑话我吗?” 颜安澜被她的笑容和温柔所感,心里也涌起了一股柔情。 第四百零九章 大婚(一) 但他仍坚持地别过脸去,不看苏玉畹:“反正,我是不同意这样做的。” 苏玉畹听得他的话虽说得很坚持,但语调却告诉她他心肠软了。这两年来,只要她提要求,而且稍微撒点娇,他就抵挡不住,败下阵来。 她扫了孙嬷嬷和黎妈妈等人一眼,见她们虽然跟鹌鹑地低着头,但她还是没办法当着别人的面在颜安澜面前撒娇。 她也不说话,只拿眼神瞧着颜安澜。 他是有大志向的男人,以往即便与永安候夫人过招,也是大开大阖的,很少跟个女人似的,弄这些小手段。所以往往吃亏还有苦说不出。既然她来了,她当然要把她男人这些年受的苦全还回去。而且这战役不能拉得太长,她不想把她的名声都赔进去。所以,只能速战速决。利用婚礼做文章,那才是最好的办法。 因为,谁会拿自己的婚礼来闹事呢?这个锅,就只能由永安候夫人来背。她利用女人的手段反击回去,再加上颜安澜在外面的布局,想来那永安候夫人再厉害,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般,顷刻就倒下了。 这些,她相信颜安澜都懂,不用她多劝。她只需要坚持自己的主意就行了。 果然,颜安澜被她看得终于抵挡不住,只得勉强道:“那行吧,不过你要保证,一定会好好的,不许受伤。” 苏玉畹笑了,笑容如天边的云霞一样璀璨。 她点点头:“一定好好的,我保证。” 看着苏玉畹的笑容,颜安澜无奈地也笑了。 尽管知道苏玉畹不会不知道,但他还是提醒道:“除了这些,该防的地方,咱们还是不得不防。” 他最担心的,就是永安候夫人给他们下绝子药。如果他没有孩子,这个世子的位置,迟早是他那同父异母弟弟的。 所以以前,他从不在府里吃喝。即便要吃喝,也是万般小心。 可如果苏玉畹不小心着了永安候夫人的道,那就糟糕了。他是打算这辈子不纳妾的,只守着苏玉畹一个。如果苏玉畹不能生,那他们岂不是绝了嗣? “这我知道。”苏玉畹点点头,“细想想,她能使手段的地方也无非那几个,一个是洞房里所点的香,一个是咱们要喝的合龛酒。再一个,就是领我走错地方,或是让你喝了酒走错地方,弄出新婚之夜就跟别人勾搭的丑闻来。” 颜安澜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原先我还有些担心,毕竟谷雨和霜降虽有些武功,但深浅如何,没跟人比过尚不清楚。一旦候夫人来把她们制住,我当时蒙着盖头,就唯有由她们摆布。可现在有了孙嬷嬷,咱们就不怕了。咱们在洞房里不点香,不喝她们弄的东西,孙嬷嬷和蔺智一步不离地守着你和我,那她还有下手的地方吗?” 颜安澜赞赏地点头:“正是如此,你考虑得很周到。” 孙嬷嬷看着苏玉畹,目光里也满是欣赏之意。 “那就这么定了,我回去布置。”颜安澜知道苏玉畹远道而来,需要歇息,尽管心有不舍,仍告辞离开了。 而孙嬷嬷跟苏玉畹回了后院,被安排在了苏玉畹卧室旁的东厢房居住。 见孙嬷嬷尺步不离地守着自己,苏玉畹笑道:“嬷嬷且放松些,不必紧张。如果我婚前出了事,世子爷就得换个妻子,没准就娶个候夫人不能惹的主儿,比如公主、郡主啥的。所以婚前,永安候夫人是不会动我的。” 孙嬷嬷赞成地点点头:“确是如此。但老奴的职责就是守着姑娘,离了姑娘我不安心,还是让老奴跟着你吧。” 苏玉畹就只能由她跟着。 虽说苏玉畹很想看看这京城的街景,顺便去看看苏世昌为她置的几个铺子,有些生意该做的也做起来。但小心起见,她不好出门,接下来几日就只得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很快,就到了成亲的日子。 穿着红嫁衣上了花轿,看着跟在外面的孙嬷嬷和谷雨、霜降几人,苏玉畹的心并不慌乱。 颜安澜是个能干的,他以五岁幼龄能在继母的魔爪下平平安安地长大,又岂是那么好相与的?虽说永安候是永安候夫人当家,但府里下人,有不少是颜安澜埋下的棋子。所以,今天的一切,他都安排妥当了。便是今天的喜娘,也是颜安澜手下的人。 花轿吹吹打打走了好一阵,喜娘在一旁道:“快到候府了。” 苏玉畹打迭起精神,坐直了身子。 黎妈妈透过轿子的帘缝看到这一情形,心里别提多心疼了。 别的新嫁娘,此时的心情应是甜蜜而期待的,而自家姑娘,却像是上战场,需要面对一场的看不到硝烟的硬场。 不过想想颜安澜对姑娘的情谊,再想想这场战役取得胜利后的荣耀,她又安定了。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收获。自家姑娘,也不喜欢那种平淡如水、没有任何波澜的生活吧?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苏玉畹听到前面众人喧哗,她就浑身绷紧,握紧了手中的苹果。 果然,没过多久,“呯”地一声,轿子底忽然掉地,将苏玉畹漏了出来。好在苏玉畹有准备,稳稳地站住了。 轿外的喧闹,犹如忽然齐齐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下子就安静了。 可不一会儿,那喧哗声就更大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好好的轿子,怎么会掉底呢?” “难道是新娘子太重?轿子承受不住?” “嘿,我看哪,一定是这桩婚事不吉祥。要不然,谁的花轿底不掉,就偏偏掉了她的花轿底呢?” “你们这些人,知道什么?这永安候府……”接下来的声音就被特意压低,听不见了。 苏玉畹听得这些议论声,在盖头下不由一笑。 这些看热闹的人中,不乏颜安澜安排的对舆论做导向的人。想来很快,这些人讨论的中心就变成了永安候夫人对继子做过的那些恶毒的事情上。 此时轿帘被掀开,颜安澜那雄浑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你没受伤吧?” 苏玉畹摇了摇头。 “来,拉住我的手。”颜安澜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了她的盖头低下。 尽管两人相处时也偶有亲密举动,彼此之间并不陌生,但此时苏玉畹不敢表现得太过熟稔。她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将手轻轻地放到了颜安澜的手上。 颜安澜马上用他的大掌紧握住了苏玉畹的手,牵引着她出了轿子,还一面提醒道:“小心脚下,慢着些。” 他对新娘子的温柔体贴让一众宾客迅速转移了话题:“看来世子爷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啊。” “可不是,这可是他在徽州自己为自己挑选的一门亲事呢。新娘虽门第不高,但贤淑聪颖,大气温柔,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世子爷对她,当然是再满意不过了。” 舆论导向就是这样。有人定了调子,如果你非要提出反对意见,那就是跟人过不去了。 不光是跟说话的人过不去,更是跟颜安澜过不去。 现如今颜安澜是大皇子身边十分得力的左膀右臂。而且永安候夫人自打嫁过来,也蹦跶了十几二十年了,也没把世子之位从颜安澜手里夺去,可见颜安澜这世子之位坐得稳稳当当的。如果大皇子继位,便是国公的爵位,想来颜安澜都能挣回来一个。 面对这样的人,那些来观礼的宾客谁又会蠢到当着别人的面,说人家新进门的世子夫人的坏话呢? 于是,众人都毫无立场的一边倒地赞起苏玉畹来,直听得苏玉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说的还是她吗?她怎么听得是别一个人呢? 第四百一十章 大婚(二) 颜安澜牵住她的手,就一直没有放开,直到喜娘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要跨火盆了。”趁机又塞了红绸给两人,颜安澜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用红绸牵着走在了离苏玉畹只有几步的地方。 孙嬷嬷看得好笑,挤上前来,扶住了苏玉畹的右边。而左边,站着的则是喜娘。 “走。”喜娘提醒着,拉着苏玉畹就加快了步伐。 要跨过燃烧着的火盆,那自然不能原地踏步,需得提前助跑。别的新娘子,有喜娘和陪房带着,这一环节基本不会出问题。 苏玉畹明知不会有事,却还是有些紧张,跟着两人的步伐急步到了火盆面前,在孙嬷嬷有力的臂膀带着之下,一下就跨过了火盆。 她舒了口气,心里又疑惑怎的这发生状况,这时身后的火盆忽然“嘭”地一声,忽然爆出一个半人高的火燃来,吓了苏玉畹一跳。 幸得跨过了火盆,孙嬷嬷和喜娘还拉着苏玉畹多走了几步,远离了苏玉畹,火燃没有燎到她的头发和衣服。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众宾客都惊呆了,看着苏玉畹明显被吓了一大跳的身影,完全不会怀疑是她弄的手脚。因为有前面花轿掉底的引导,大家根本不用别人再说什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永安候夫人身上。 “这女人,也太狠毒了吧?这是要在婚礼上活活烧死新娘子么?她这人怎么这样?太可怕了,简直是疯子。” 说实在的,这些勋贵豪门,谁家后院里的女人不斗得跟乌鸡眼似的?但这些都是暗地里的手段,再阴狠,大家也是有底限的,不会轻易要人性命,更不会像这般明枪明刀的干,而且还刀刀见血。这是当着众人的面,要人性命的呀! 大家对永安候夫人的印象,简直坏到了极限。有那家中夫人受永安候夫人蒙蔽,跟她交好的,都纷纷打定主意回家后一定要制止自家夫人再跟永安候夫人来往,免得被永安候夫人教唆,也让自己的后院刀光剑影,永无宁日。 接下来倒是没有什么关卡了,苏玉畹被喜娘和孙嬷嬷扶着,顺利地到了正堂,准备拜堂了。 因着时间短,而且当着众人的面,即便永安候夫人的婢女看到了前面发生的事,也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去跟永安候夫人低语禀报,永安候夫人并不知晓前面发生的事。所以当苏玉畹跟颜安澜拜堂的时候,永安候夫人还笑得十分慈祥。 所以看到前面那一幕,再看到永安候夫人笑容的人,心里都冒出了一个字:装!庆幸自己没有娶一个如此会装的女人。 心里这么想,大家看向永安候时,眼里就充满了同情。直把永安候看得莫名其妙。 拜了堂,便是入洞房。 颜安澜的院子被永安候夫人安排得离正堂比较远。以往他很少在家里住,也懒得理会候府的事,越是偏远越是清静,因此他也不甚在意。可当准备成亲时,太发现他的院子离得太远,到时候苏玉畹蒙着盖头要走好久。只是这时候再换,容易让永安候夫人钻空子做手脚,他便没有动。这会子走起来,他顿时心疼得不行,问苏玉畹道:“脚疼不疼?还有好一段路呢。” 苏玉畹在盖头里笑道:“我平日爬山都健步如飞,走这点子路算什么?” 喜娘就在一旁打趣道:“新郎看来是心疼心新娘子了。” 正说着话,一个丫鬟飞快地跑过来,对颜安澜道:“世子爷,前面正堂闹起来,您快去看看吧。” 颜安澜看她一眼,冷冷道:“我需送新娘入洞房。” “世子爷的院子奴婢知道在哪儿,奴婢带世子夫人去吧。前头候爷在大发雷霆呢,世子爷快去看看吧。”那丫鬟一脸焦急的神色。 颜安澜定定地瞧她一眼,把这个丫鬟的相貌都印在了脑子里,这才一言不发地抓过苏玉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那丫鬟被颜安澜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冷,颤抖着再不敢说话,眼睁睁地看着颜安澜和苏玉畹离开。 好不容易进了洞房,此时院子里除了看新娘子的女眷,还有候府的丫鬟婆子。待颜安澜用称杆挑了苏玉畹的盖头,便有婆子斟了合龛酒来,笑盈盈地说着吉祥话:“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喝了这杯交杯酒,定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你这酒,没下药吧?”颜安澜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道。 那婆子的脸色骤然一变。 颜安澜将手一挥,示意谷雨和霜降:“把这酒给她灌下去。” 谷雨和霜降二话不说,直接扣住婆子就把酒往她嘴里灌。 “你、你们做什么?”旁边有婆子大惊,叫道,“这是世子爷和世子夫人的合龛酒,不让世子和世子夫人喝,你们是想把婚礼闹得不吉利 吗?” 看热闹的女眷们原还想起哄,可看这架式,一个个的都不敢说什么了。 这合龛酒里要真被下了药,那这下作手段…… 女眷们都是在宅斗里长大的,不用人引导,就在脑子里迅速脑补了一场宅斗大戏。再想想颜安澜后院里不光没有姨娘,便是通房丫鬟都没有。她们刚进这院子时,看到这院里全是小厮,还十分诧异。 既不是女人争风吃醋,那这药是谁下的,就不言而谕了。 这么一想,大家看向那个被灌了酒的婆子的目光就带了些期待和同情。 期待能看一场大戏,同情这婆子惹到了颜安澜,不光没办法完成自家主子交待任务,还喝下了药,等会儿就得出丑。 颜安澜埋伏的人一直关注着这府里所有的动静,这药还真是永安候夫人叫这婆子下的。而且为了让苏玉畹当众出丑,药效十分强,喝下去不到几息功夫,就能出效果的那种。 这婆子此时便自食其果,众目睽睽之下,便开始扯衣服,口里叫道:“啊呀,好热。” 颜安澜命谷雨姐妹俩道:“把她带到外头去,免得脏了我的眼睛和地方。” 谷雨和霜降心头再快意不过了,当即拎着那婆子,跟拖麻袋似的把她弄出去了。 新娘子看过了,果然花容月貌,把京城一众美人儿都比下去了。女眷们对她便没了兴趣,跟着谷雨等一起出了院子,去看热闹。 有那没出阁的却是不好意思去看这等龌龊事,在自家嬷嬷的催促下,十分不舍地回了家。 霜降的性子最是嫉恶如仇,把婆子带到了外面,便学了男人的声音逗她:“啊呀,美人儿,你告诉爷,这药是谁叫你下的呀?” 永安候夫人之所以想给苏玉畹下这药,便是想让人觉得她是个淫妇,当众出羞。这药有一个好处,便是坐在那里还看不出来,只觉得热。可一听到男人的声音,便把持不住,神志不清,做出种种丑态来。 当时永安候夫人想着,苏玉畹既是颜安澜亲自挑中的妻子,定然十分看重她。一旦发现她中了药,定然十分关切和着急,连连问她怎么样,这么一刺激,苏玉畹再如何有自控能力,都得中招。 却不想这药竟然被这婆子自己给吃了,而且当时颜安澜命令谷雨姐妹拉她出去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刺激了婆子,现如今霜降又误打误撞地逗她,这婆子越发不堪,羞得那些看热闹的贵夫人们赶紧走避,不愿意再留在此处。 谷雨和霜降见状,赶紧用绳子把她绑起来,又点了她的穴道,到附近寻了一个空屋子扔了进去。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大婚(三) 不一会儿,本来热闹的洞房就变得安静起来。 而离开的那些女眷,已悄悄把消息带了出去,说给了那些未进来看新娘子的夫人们听。 所以当永安候夫人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时,便见到大家看她的目光怪怪的,她还以为是苏玉畹丢了丑,心里十分得意,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众人交际,劝大家吃菜喝酒。 可这样的永安候夫人,不说原先就对她印象不好的,便是那些被她蒙蔽,觉得她不错的夫人,都不屑于与之交往。淡淡地应和了她几句,稍微用些饭菜,便告辞离开。 这喜宴开席不到半个时辰,女眷这边的客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而颜安澜这边,处理了婆子,便让黎妈妈从她随身携带的酒壶里倒了两杯酒出来,跟苏玉畹同饮了合龛酒,在喜娘的主持下结了发,又交待了孙嬷嬷一声,便去了前面男客处敬酒。 此时男客那边一个个都接到了自家夫人传来的消息,看向颜安澜的目光都带了同情,望向永安候则是隐晦的鄙夷、不屑。待颜安澜敬过酒后,他们也相继告辞了。 永安候感觉到大家的目光,心里莫名其妙,待送了客走,听到自家随从禀报过来的消息,心里顿时气炸了。 说实在的,永安候早些年被永安候夫人所迷,被她挑唆,与颜安澜相处得十分不愉快,很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但后来颜安澜用各种手段把永安候夫人的龌龊手段公之于众,在大家的影响下,永安候也渐渐怀疑起妻子来,觉得她是不是真如外面传言的那般,为着世子的位置对颜安澜采取种种恶毒手段。 这会子听随从一禀报,再联想起大家的眼神,他当即就回了后院,责问此事。 “候爷,冤枉啊。这些可都是世子自己弄的鬼,目的就是搞臭我的名声。我怎么会这么笨,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么明显的事,这不是坏我自己的名声吗?”永安候夫人叫起冤来。 她长得跟朵白莲花似的,每次传出不好的事来,她都会这么含着眼泪叫屈。一次两次,永安候还相信她。可次数多了,有时候还有切实证据,永安候便开始怀疑起她的为人来。这疑心一起,那自然而然的,就不大信任她了。 永安候默默地看着她,没有作声。 “候爷,候爷,这是真的。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发誓。” 永安候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疲惫地揉了揉眉头:“夫人,你要知道,现在朝堂上对大皇子的呼声很高,澜儿作为大皇子的伴读,又是他的得力下臣,想要拿下他的世子之位,扶立儿上来,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这话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做的这所有的事,都是没用的。只有三皇子成为太子,大皇子彻底倒下,那么不用咱们做什么,澜儿下去,立儿上来,这就顺理成章,根本用不着咱们出手。你看看你,总是做多余的事,让人拿着把柄,把自己的名声搞坏,你这又是何必?” 这件事,他也知道这其中定然少不了颜安澜的手笔,但颜安澜对这位未过门妻子的看重,他是知道的。谁会在自己的婚礼上闹事,留下终身遗憾,让自己成为全京城勋贵豪门的笑柄呢?要是没有妻子的出手,儿子也不会将计就计,借机把事情闹大吧? 所以,他完全不相信夫人是无辜的。 永安候夫人还要哭诉着解释,永安候就不耐烦了,一摆手道:“行了,我言尽于此,你好生想想吧。今晚我就歇在媚娘那里了。”说着,拂袖而去。 永安候夫人望着丈夫的背影,怨恨得银牙尽碎:“他竟然不相信我,他竟然不相信我了……” 这些年,随着颜安澜的手段越来越厉害,弄得丈夫跟她渐渐疏离,她心里是既恐慌又害怕。 她家门第不高,费了多少心思才嫁给了永安候做继室,一直担心自己的位置不牢,就跟那溺水的人一样,总想牢牢抓住一块浮木。她知道永安候不是长情的人,待她年长色衰,当年她如何爬上来做候夫人的,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妖精也会这样做。到时候她何去何从呢? 候夫人这个位置难保,但候老夫人的位置却是稳固的。只要她的儿子成为世子,以后成了候爷,那她这一生都不怕被人推下去了。 所以她才如此执着地想要把颜安澜弄下去,甚至不惜取他性命。 可她实在没料到,那小兔崽子竟然如此滑不溜手,年仅五岁就知道去皇宫里找靠山。在一次次争斗中,她竟然拿这小子没什么办法,这让她十分焦虑,焦虑到这已经成为了她的心病。她不甘心,她要搞臭搞鬼那小鬼,可到头来,她不光没为儿子争取到世子之位,反而失去了丈夫的欢心。 “我怎么办?怎么办?”她流着眼泪,喃喃自语。 “夫人,不要哭了,候爷只是一时气恼。”她的心腹嬷嬷不由劝道。 永安候夫人摇摇头,眼里渐渐浮起了怨毒的神色。 那位刘嬷嬷不由打了个寒战。 她家这位夫人,看着柔不经风,经常看着一片落叶一朵残花都要流泪的人,内里却是个心恨手辣的。只要她露出这种神情,那世子爷就要出事。 永安候夫人吩咐婆子道:“你传个信出去给卫武,就说后日巳正时分,我在栖霞寺等他。” “是。”刘嬷嬷只得出去传信。 虽说永安候府在世子爷新婚的时候闹了那一出,但第二日的敬茶还是得照常进行的。颜安澜在第二天一早又索取了一回之后,终于在苏玉畹的催促下洗漱完毕,领着她一起去了正院。 正院的厅堂里只有两个小女孩儿。见了颜安澜和苏玉畹进来,连忙都站了起来,口唤:“大哥、大嫂。” 苏玉畹便知道,这是颜安澜的两个庶妹,分别是候府两个姨娘所出。 整个候府,除了颜安澜,就只有永安候夫人所生的颜安立两位少爷。永安候夫人除了刚进门那一年生了颜安立之后,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而永安候的姨娘甚多,子嗣却单薄得很,即便有儿子出世,也养不活,这是谁的手段,明眼人自然明了。 四人在厅堂里等了好一会儿,永安候才匆匆从外面进来。看到厅堂里的人,他眉头一皱,问道:“夫人呢?二少爷呢?” 伺立在一旁的丫鬟犹豫了一会儿,躬身道:“夫人昨晚哭了一夜,到了天快亮了才这睡着,想来起迟了。要不奴婢去看看?至于二少爷,奴婢不知。” 永安候一挥手,那丫鬟便退了出去。 而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走了进来,给永安候行礼:“见过爹爹。”又朝颜安澜作了个揖,“见过大哥。” “怎的这时候才起来?”永安候刚才还有些气恼呢,见了颜安立,神色顿时好了许多,眼里还有些宠溺。 颜安立不好意思地笑笑:“孩儿昨晚看书看晚了,早上就起迟了,还请爹爹责罚。” “你呀!”永安候嗔怪道,“我说了,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熬夜,你就是不听。到以后长不高,我看你怎么办?” “孩儿以后不会了。”颜安立赶紧保证道。 跟心爱的幼子说了话,永安候也不好太过冷落长子。 他瞧了颜安澜一眼,问道:“你这往后打算住家里了吧?别跟我说过几日你们就搬到别院去。你是候府世子,你妻子是世子夫人,不住在候府,莫不是要让外人看我们的笑话么?你娘年纪也大了,精力不济,苏氏往后也帮衬着些你婆婆,跟着她好好学学如何管家。” 第四百一十二章 我等着 他看了苏玉畹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也学着如何跟人交往。这京中勋贵豪门众多,光是认人都得花好些时间。有你婆婆带着你,你也能少犯些错。” 苏玉畹立起来听了,却只福了福身,并没有如永安候的愿,说一声:“儿媳都听公公的。” 颜安澜勾了勾唇,开口道:“我们愿意住,这府里也得有让我们容身之地才好。我就担心这么住下来,我比爹爹的子嗣更加单薄。”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永安候的痛处。 永安候身子健康,但后院子嗣不丰,这是谁的手笔,以前他迷恋永安候夫人的时候没看出来。可这两年细想想,就知道了端倪。只是因着他自己年纪也大了,幼子颜安立又是十分得他欢心的儿子,他才没有追究永安候夫人,只是警告了她一番。 而现在儿子娶亲了,以永安候夫人对颜安澜的嫉恨,以前娶亲都出种种状况,又怎么会让他生下子嗣,把世子之位坐得更牢呢?再想想昨日洞房里她使的下作手段,苏玉畹以后会是什么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永安候本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看到颜安立那张还带着些青涩的脸,便又闭上了嘴。 顿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胡说什么?咱们家好好的,又怎么会出你说的那种状况?” 这话说的却没什么底气。 大好的日子,颜安澜也不想跟他吵,没有意义,只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没再多言。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意有所指,你指的是谁?昨日的事,不是你自己搞出来的?”永安候不说话,颜安立却说话了。 他冷冷地看着颜安澜:“你的世子之位,我不稀罕,你别整日地弄这些事情来,败坏我母亲的名声。我告诉你,我有一天得了势,定然把你踩在脚下。” 苏玉畹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对于这个弟弟,颜安澜不大愿意提,她便也没多问。没想到这个少年却是这样的人。 颜安澜嘴角又一勾:“行,我等着。” “住嘴,都住嘴。”永安候烦燥了。 因为永安候夫人只生了颜安立这么一个儿子,她对这个儿子便十分紧张,甚至有些迫害妄想症的味道,从来不放心把儿子跟颜安澜放在一起,就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颜安澜推到水里,或是直接掐死。而颜安立在父亲面前,永远是一副正直好学的模样,这让永安候对大儿子痛心疾首之余,十分心慰自己还有一个如此出色的儿子。 却不想今天乍一见到自己大哥,就露出这样的嘴脸,放出这样的狠话来。兄弟俩竟然要上演同室操戈、你死我活的一幕。 这叫永安候心痛如绞。 “你们……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痛苦道。 两个都是他儿子。颜安澜虽说一向混账,他也没想到要置这个儿子于死地。 “娶妻不贤,祸及三代。”颜安澜淡淡道。 他完全不想跟这府里的人保持上表面上的脉脉温情。掀开彼此的真面目,他才好将苏玉畹跟候府的人隔离开来,不给永安候夫人借婆婆的名义,以种种借口,将苏玉畹招离他的身边,遭受永安候夫人的毒手。 “你……”永安候的面子被一层层剥下来,羞恼得无以复加。 他指着门外道:“你给我滚!” 颜安澜站了起来:“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永安候怒吼道。 “行,那今儿就算是认过亲了。往后,咱们各走各的路。”颜安澜拉着苏玉畹,离开了正院,道,“畹儿,一会儿咱们收拾东西就离开这里。” “好。”苏玉畹笑道,然后一脸的若有所思。 颜安澜见状,便知道她有什么想法了,不过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没有耽搁,直接回了自己院子,这才把她搂入怀里,柔声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苏玉畹脸色一红,想要从颜安澜怀里挣扎出来,可颜安澜哪里肯?两人新婚,他恨不得时时粘在一起才好。 谷雨和立春红着脸赶紧退出了屋子。 苏玉畹才这自在了些,轻声道:“咱们总不能这样被动挨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些年你虽让她名声臭了,可你的名声也不好听,而且,还让她培养出一个敌人来。这颜安立长大了,再继续跟你作对,你怎么受得了?他跟那容氏不同,他可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而且又是弟弟。如果你针对他,外人会怎么看你?为了你弟弟,你父亲对你仅剩的那点子父子情谊,都得磨灭掉,到头来肯定会帮着他们对付你。” 容氏就是永安候夫人。 颜安澜沉思着点点头。 见苏玉畹不说话了,他问道:“那咱们该如何做?” 苏玉畹瞧着他,不答反问:“你对你弟弟,是什么样的感情?” 颜安澜嗤笑一声:“有那女人挑唆,你觉得颜安立能跟我有什么感情?打从他十岁起,就不断地对我出手,甚至要置我于死地。这小子,比他母亲的心都还要狠。偏他在父亲面前总装出一副纯良无知的样子来。如果我对付他,就跟你说的那样,我爹肯定要跳出来灭了我。所以我对他的回击,总是特别小心,就生怕被我爹知道。” 说到这里,他十分无奈。 大明以孝治天下。即便人人知道他被继母虐待,同情于他。但一旦他去对付永安候,或者颜安立,永安候就会上书参他不孝,要撤他的世子之位,当今皇帝也保他不住。所以他这些年来一直把握着这个度,用了整整十几年的时间来揭露继母的真实嘴脸,而不是一举把她给打趴下,惹得永安候跳出来直接跟他相对。 他倒不稀罕这个世子之位,但他不愿意让那个害他的女人称心如意。而且他要是没了这个世子爷的身份,那女人害起他来就更加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现如今他娶了亲,就更加不会把世子之位拱手相让了。他要给妻子,给自己未来的孩子留最好的东西,而不是便宜敌人。 颜安澜这样说,苏玉畹就放心了。 她道:“既如此,咱们何不釜底抽薪?” “如何个釜底抽薪法?”颜安澜十分感兴趣的望着苏玉畹。 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娶的是苏玉畹,而不是那些只知道哭哭泣泣等着他来保护的女人。 “你爹不是因为颜安立,所以才对那容氏一再包容么?那如果颜安立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呢?”苏玉畹笑眯眯地道。 她此时也十分庆幸自己嫁的是颜安澜。这个男人知道她的一切底细,也十分欣赏她的这份心机。要是嫁个陌生男人,比如孙儒杰之流,她还得把自己这份心机与聪明遮掩起来。 世人对于有心机的女人总是持贬斥的态度。可她从来不用这份心机去主动害人,她只是回击而已。但这在那些男人看来,这样的女人是可怕的,是不可爱的,是需要防犯的。他们喜欢无知可爱需要人保护的女人,那样就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觉得自己无比的厉害。 颜安澜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一亮:“还能这样?” 他是真没想过可以这样做。因为颜安立是永安候的儿子,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这在他的观念里是根深蒂固的。他虽然很想将容氏连根拔起,可他从来没往这方面去想。 如今苏玉畹把这话一挑明,他的眼前就豁然开朗了。 是啊,容氏的所有倚仗就是颜安立。正是因为有颜安立在,颜安立又十分受永安候的看重与宠爱,所以她无论做什么事,有如何狠毒的名声,永安候为了儿子,都不会剥夺她候府夫人的身份与地位。而也正是有颜安立在,她才会千方百计地来针对颜安澜,使尽手段想除去颜安澜。 第四百一十三章 有主意了 可如果颜安立不是永安候的亲生儿子呢? 这一切不就如同泡沫一般,在永安候夫人面前光怪陆离地破灭飘散了吗? “我想想,你让我想想。”他伸了伸手掌,作了个停止的手势,便陷入了沉思。 苏玉畹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地吃着,等着他自己醒过来。 她心里虽有想法,但她是不可能帮着出主意的,能提点颜安澜一句,那已是她的底限了。 她不愿意整日地跟人勾心斗角,过着吃个饭都千防万防的日子。她的兴趣和志向在跟人做生意上,即便做生意,她也只喜正大光明竞争,不愿意在背后害人的。 当初要不是苏长亭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逼,她也不可能采用那样的手段对付他。 所以,为着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更为了自己未来的孩子,她需得下一次狠手,把永安候夫人给打趴下。要是吃了大亏再来下手,那后悔都来不及了。 颜安澜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他只是喜欢用阳谋,不大愿意采用妇人宅斗里中的阴私手段罢了。 现在经苏玉畹一提,他心里已有了决断。 他对苏玉畹点头道:“行了,我有主意了。” 苏玉畹一笑,将点心递给他,也没问他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这几日新婚,颜安澜又不放心把苏玉畹一个人留在府里,即便手头有事,却也哪里也没去,在家里陪着苏玉畹。他跟永安候夫人向来水火不容,在永安候眼里也是个逆子,因而也不去他们面前扮孝顺,早上不去请安,早中晚三餐的吃喝都是由吴正浩亲手买回来、再让夏至烹饪而成的,完全不经外人之后,即便他原先呆在府里的那些小厮丫鬟都不经手。 有了苏玉畹的那个提点,他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思维一下子发散开来。要是以往,他这里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告诉永安候的,这其中带着一股赌气的味道。 可现在他不这样了。他通过自己的眼线,把他和苏玉畹不敢吃府里的东西,甚至不敢用府里的水的事透露给了永安候知晓,让永安候惊讶之余,难过了好一阵,看向容氏的目光便又多了几分怀疑与疏离。 成亲第三日,是回门的日子。本来颜安澜打算在这时搞一个大事件,然后借着这事搬出去的。但有了另一个主意,这个事就搁置下来了。 所以苏玉畹还是决定按时回门。 虽说苏玉畹的娘家不在这里,但苏家也置了宅子,苏世昌和苏世盛还留在京城里,等着她回门过后才回徽州去,所以苏玉畹是一定要回门的。而且这三天虽说有颜安澜陪着,两人又是新婚,蜜里调油一般,并不觉得日子难过,但时时提防,不能多走一步的感觉并不好受,她也需要到外面去透一透气。 颜安澜派了丫鬟去向永安候通报了一声,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就带着苏玉畹出门去了。 要是往时遇到这样的事,永安候夫人定然要拿规矩来做文章的,到永安候面前说颜安澜如何不尊重她这个母亲,苏玉畹更是没把婆婆放在眼里。可有颜安澜派了人在永安候面前上眼药,她拿这事一说,永安候没有生颜安澜夫妻俩的气,倒责怪起她来:“还不是你做的好事?弄得他两人在家里呆着,就跟呆在那土匪窝一般,吃不敢吃,喝不敢喝,更不敢多走一步路,生怕下一步就发生了什么事,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不是你儿子,却是我儿子,你弄得他这样,我还没说你,你倒反埋怨起来,真真是,不可理喻。” 说着,他拂袖而去。 一个人如果是你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不管她做什么,那都是情有可原的,是有她逼不得已的苦衷的;可如果她成了地上的饭粒、墙上的蚊子血,那么即便这人再如何想做好,那都是令人厌恶的,是不讨喜的。 现如今的永安候夫人,在永安候心里就成了那墙上的蚊子血,可恶又令人恶心。 永安候夫人见状,直绞着手帕,眼里透出恨毒的神色:“那个小贱人,定然又是那个小贱人在背后说了什么。” 她嘴里的小贱人,是永安候新娶的一个小妾吴媚娘。 这吴媚娘跟年轻时的永安候夫人长得有些相像,是他极喜欢的那种类型。而这小妾跟永安候夫人比起来,又比她更多了几丝娇媚和清纯。嘴巴又会说,又极有眼色,会来事儿,现如今是永安候的心头宝。自打她半年前进府,永安候基本就宿在她那里,永安候夫人这里已很少留宿。这让永安候夫人对她嫉恨不已。 而在颜安澜成亲这日,吴媚娘竟然查出有了身孕,这让年已四十的永安候欣喜不已,这更让永安候夫人对她恨之入骨。 “你去跟那边人说,叫她把吴贱人肚子里的贱种打掉。”她吩咐刘嬷嬷道。 刘嬷嬷叹了口气:“夫人,现如今局势对我们很不利,候爷已起疑心,这时候吴姨娘的孩子掉了,候爷第一个就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因着世子爷的事,他已心生不满;要是再把吴姨娘的孩子弄掉,怕不得……” 她没说下去,但后果如何,她相信永安候夫人是能想明白的。 “你不懂。”永安候夫人面无表情地道,“这么些年,我做的事,候爷也知晓一些,但他没有拿我怎样,全凭我给他生了个好儿子。现如今世子与他就跟那仇人似的,他想靠这个儿子是靠不住的,只能靠我立儿。而立儿离不开我,所以他对我很是容忍。” 刘嬷嬷点点头,很是赞同这个话。 “可如果吴贱人生下儿子,那立儿的地位,我的地位,恐怕就难保了。毕竟这些年我跟世子相斗,名声已毁。他又那样宠那小贱人,定然会在她的哄骗下休了我,把她持正的,相信世子也会扶她一把,世人也会站在她那边。如果我被贬为妾室,我还能留得住命么?立儿恐怕也会失宠。这样的下场与被候爷责怪几句比起来,孰轻孰重,不用说嬷嬷就能分得清楚吧?所以,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向前。” 刘嬷嬷又长叹一口气。 当初永安候夫人嫁入永安候府,她就曾劝过她,不要采用那些极端的手段,可永安候夫人偏不听。生了个儿子后更是肆无忌惮,手段频频。 不过这也不能怪永安候夫人的做法错误。谁能想到一个五岁的孩子,有能力跑到皇宫去,获得大皇子伴读的身份,又转过来还击永安候夫人呢?如果到最后永安候夫人落得不好的下场,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她太不走运,遇着个妖孽一般的继子。 “行,老奴这就去安排。”她只得道。 作为永安候夫人的陪嫁和心腹嬷嬷,永安候夫人没有退路,她又何尝有退路?这么些年,许多的阴私之事,都是经她的手去办的。现如今,她想放下屠刀都已不可能了,只能陪着自家夫人一直走下去。 且说苏玉畹这里,出了永安候府大门,她深吸了一口自由的口气,整个人都舒畅活泼起来,伸手去把车帘掀开了一条缝往外看,一边还指使霜降:“看,那卖冰糖葫芦的,去给我买一串。”又问颜安澜,“你要不要?” 颜安澜宠溺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霜降见颜安澜不要,便欢快地问道:“姑娘,我们也能吃吗?” “行行,就知道你馋。”苏玉畹遥遥点着霜降笑道。 第四百一十四章 提醒 霜降跳下马车,跑去买了几串冰糖葫芦,又飞快地跑了几步,追上了走得并不快的马车,先将最好的那串递给苏玉畹,这才跟谷雨、立春等人分了。 孙嬷嬷看着她们闹腾,摆手道:“我不要,牙齿不好。” 霜降也不勉强,多出来的便几个人又分吃了。 颜安澜看妻子和丫鬟们这样快活,歉疚地问苏玉畹道:“要不,咱们今天就搬出来,不回去了?” 苏玉畹想了想,道:“过上一两日吧。我今天回门,住上一晚,明日咱们先回候府,再住上一晚,后日搬去别院。” 她知道颜安澜要动手对付永安候夫人了。如果他们还住在府里,一来她不舒服,二来容易惹人怀疑。倒不如搬出去,离得远远的。最后永安候府里出了什么事,也算不到他们头上。 颜安澜点点头,便不说话了,只看着霜降活泼地在那里跟夏至逗趣儿。 苏世昌与苏世盛早已在家门口翘首以盼了,见得永安候府的马车来,欢喜不已,亲自跑过来扶苏玉畹下车。 “姐,你不知道,你只离开了几日,我就想你想得不行了。”苏世昌现如今十五岁,变声期还没过,那声音跟公鸭叫似的,身量却已很高,快要赶上颜安澜了。 倒不是他还没长大。苏玉畹聪明,他也不差,这几天在苏玉畹的教导下鬼精鬼精的,年纪不大,在生意场上却谁也不敢小觑他。 可不管他再长大,这些年来姐弟几个相依为命,苏玉畹都成了他的主心骨,有姐姐在,跟没姐姐在,那感觉是不一样了。 以前他虽知道姐姐要远嫁,也诸般不舍,但感觉却没有这几日强烈。他不敢想像,等他回徽州,跟姐姐离得几千里远,几年都见不着面的时候,他这日子该怎么过。 “姐,我也想你。”苏世盛赶紧道。 他比苏世昌要害羞,虽也想念姐姐,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可这会儿有哥哥带着,他自然也要表达表达自己的感情,免得让姐姐误会她养了个白眼儿狼。 “哈。”苏玉畹笑了一声,拍了拍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的苏世昌和苏世盛的肩膀,道,“现在都想,以后怎么办?” 苏世昌苦了脸,道:“要不,咱们全家搬来京城吧。” 苏玉畹愣了一下,摇头道:“那怎么行?咱们的茶园又搬不过来。莫不是你打算放着生意不做,过来粘着姐姐。” 颜安澜笑着看着姐弟几个说话,此时插嘴道:“等昌哥儿和盛哥儿都成了亲娶了媳妇,就不想姐姐了。” “谁说的?”苏世昌这两年来也时常跟颜安澜在一起混,两人早惯熟了,再不似以前那般生疏有礼。听得这话,他不由瞪了颜安澜一眼:“就是你抢了我姐姐。” 大家都笑了起来。 说话间,大家已进了厅堂,坐了下来,苏世昌问苏玉畹:“今晚在家里住么?” “嗯。”苏玉畹点点头,转头对立春、谷雨等几个丫鬟道,“你们自便吧,不用守着我,我这里有孙嬷嬷、黎妈妈在,用不着你们。” 几个丫鬟顿时飞红了脸。 苏玉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她们各自去找未婚夫去。 不过苏玉畹不明说,她们要推脱难免让几个男的多想,只得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颜安澜自然也了解内情,待她们出去后,问苏玉畹道:“她们也快成亲了吧?你怎么打算?” 几个丫鬟跟苏玉畹一般大,像谷雨和立春比苏玉畹还大些,已经不能再耽搁了。想来这一年内就得让她们成亲。她们成了亲,势必不能再贴身伺候苏玉畹,谷雨和立春更是要嫁出去做富家太太的,到时候苏玉畹身边就空了出来。要是不早作准备,一定会很不习惯。 苏玉畹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性子,颜安澜都想到的问题,她又怎会没考虑过? 她笑道:“你没看除了她们,我还带了几个二等三等丫鬟来么?等立春她们出了嫁,端午、寒露她们几个就顶上。” 颜安澜这才想起,这次跟着苏玉畹一起来京的确实有几个丫鬟。只是她们都没有跟着一起出嫁到候府去,而是呆在苏宅里,他还以为是苏世昌和苏世盛带的丫鬟,没也当回事。却原来是苏玉畹的候补丫鬟。 说曹操曹操到,这话刚说完,便有一个丫鬟从外面进来了,见大家都望着她笑,她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她还算镇静,福身行了一礼道:“姑娘、姑爷、少爷,酒席已摆好了,请入座吧。” “这个便是端午。”苏玉畹笑道。 虽说苏玉畹等人来京,是颜安澜去接的,这一路上他也算是见过这些丫鬟。但他一向自律,除了跟苏玉畹说话,便是立春、谷雨等几个,他也不多跟她们说话的。即便要说,也都是“你家姑娘在哪儿”“我家姑娘有请”这些话,所以他还真不知道这个丫鬟叫什么名字。 此时他一打量,看到这丫鬟目光清正,即便大家的目光都盯着她,而且议论的都是她,她也毫不慌张,倒有立春的那种沉稳大气的风范。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问苏玉畹:“可有会武功的?” “有的。”苏玉畹道,“一个叫小满一个叫小雪,都是吴叔前两年收的弟子,一直跟着他身边跟着练武,现如今身手也不比谷雨、霜降差,为人也机灵。你放心,她们都是我从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里选出来培养的,忠心、聪明都不差,尽够使唤的。” 苏玉畹的性子,颜安澜再知道不过。他这样问,也是关心则乱。此时见苏玉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他就放心下来,笑道:“你从徽州带来的,会好一些,比在京中买来的要强。京中官宦人家,所用的下人,常有别人家送进去的探子,咱们也得谨慎些方好。” 说着他转向苏世昌和苏世盛:“你们两人也是。这京中最是复杂,各种别有用心的人也多,你们无论是出门逛街买东西,还是交际访友,都得留点心,别被那别有用心的人给装进套子里去。” 苏世昌和苏世盛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苏家在苏玉畹的经营下,也算得颇有家产;再加上颜安澜这个世子爷。要是有人,比如永安候夫人想要给他们下套,那还真是防不胜防。 苏世昌因为舍不得姐姐,本还想多住些日子,此时立刻下了决心。 他道:“姐夫放心,因着年关将近,我们过几日也打算回徽州去了。而且这几日和一路上,我们都会小心的。” 苏世盛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颜安澜道,“近来京中不是很太平,你们先回去,待局势稳定了你们再上京来玩。” 苏家两兄弟都点了点头。 “我说,你们还要说到什么时候?没看端午都快急出汗了吗?再不去吃饭,那菜都凉了。”苏玉畹笑着催道。 几个男人这才发现说着说着又耽误了时间,赶紧到偏厅里用饭。 用过饭后,颜安澜交待了一声,就出去了。 他虽是新婚,大皇子那里却是有事要做,而且要对付永安候夫人,他也得布置起来。这些事他不想再拖,下了决心就打算去做。只是原先苏玉畹在府里,他不放心,所以一刻都不敢离开。这会子苏玉畹回了苏府,苏家姐弟又是性子十分缜密谨慎的人,这宅子上下,用的全都是从徽州带来的人,苏玉畹身边又有孙嬷嬷护着,他也可以放心地离开半天时间。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为自己打算 等颜安澜走后,苏玉畹便也打算歇息一会儿,黎妈妈伺候她躺下。 见孙嬷嬷在外间,屋里只有她和立春两个人,她便低声问苏玉畹道:“姑娘,你是个极谨慎的人,思虑十分周全,怎的前日那么鲁莽,跟世子爷说那样的话呢?俗话说,疏不离亲,你虽嫁给了世子爷,跟他成了一体,但那颜安立却是他的亲弟弟。世子爷有心计有手段,怎么会拖这么些年没解决永安候夫人的问题?那还不是看在他亲弟弟的面上?你现在倒好,反叫世子爷去对付他亲弟弟。你想想,世子爷会如何想你?你们现在新婚,他看你什么都好,自然没什么。可往后情谊淡了,想起这个,岂有不责怪你之理?你何必要去说那些呢?” “妈妈。”苏玉畹抱住黎妈妈,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就像她小时候一样,“我得为自己打算。” 她抬起头,看向黎妈妈:“你看看在洞房时永安候夫人的那个手段,她就是个疯子,为达目的不罢休的那种。你想想,她拿世子爷没办法,拿我也没办法,会不会把主意打到我的孩子身上呢?这个不用想,就知道一定会。你没看到永安候后院里除了世子爷和那女人生的颜安立,就再没有别的男丁了吗?难道那些女人都不会生孩子?或是生的都是女儿?还不是那女人的手段?永安候的后院尚且这样,她又怎么会放过我?如果我生不出孩子,或是生一个死一个,后果会怎样,妈妈你能想像得到吧?要不我跟世子爷痛苦一辈子,要不就是他后院里纳了许多女人。” 她的眸子变得冰冷:“即便我把永安候夫人斗垮了,你想想那颜安立会不会为母亲报仇呢?他母亲就是个老疯子,如果他疯起来,估计也不会比他母亲差多少。这样的后患,我怎么能让他留着?不为我自己,就是为了我的孩子着想,我也得把他们母子二人除掉。” “至于世子爷。”她笑了一笑,“就算没有这样的事,我能把他的心留多久,还是个未知数呢,我又何必为了顾忌这个,陷我的孩子于危险之中?” 黎妈妈摸了摸苏玉畹的头发,在心里暗叹一口气。 她家姑娘,即便世子爷对她掏心掏肺的好,她也还是对婚姻持悲观态度的。毕竟这世上的男子,能专情并且长情的,能有多少呢? 这样也好,不因男人的甜言蜜语将自己的一颗心尽付,为自己保留一点余地和清明,即便男子变了心,她也不会太过受伤。 “你这样做是对的。是妈妈没想到这么深。”黎妈妈道,她拍拍苏玉畹的头,“行了,睡吧。” 苏玉畹放开她,顺势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 这一睡,她就睡了快三个时辰,直到下午太阳偏西,她才睁开眼睛,一直发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唉,还是自己的地方住着舒服啊。 她感慨着。 苏玉畹在苏宅住了一个晚上,松快了一天半,这才随着颜安澜回府。 刚一进门,一个丫鬟就过来禀报:“姑娘,永安候夫人今天请了好几个夫人过府来小聚。她们现在都在花厅里喝茶聊天呢。” 苏玉畹眉头一蹙,不过还是先给颜安澜介绍这个小丫鬟:“这位是小满,她不光是跟着吴叔学了武功,而且跟着霜降和夏至学了不少她们的本事。” 至于什么本事,苏玉畹没说,颜安澜却是知道。别看霜降大大咧咧的,一副火爆脾气,夏至温温柔柔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两个人打探消息的功夫,一点也不比他培养的暗卫差。苏玉畹把她留在府里,其用意不言而谕。 他再一次庆幸自己娶了苏玉畹这样一个妻子。他是男人,遇事总用男人的思维和方式去处理事情。而对付永安候夫人,那些方法有时候很不妥当,而且也容易给她钻空子,所以他与永安候夫人斗了这么多年,才斗了个旗鼓相当。如果早些遇上苏玉畹,把她娶进门,他们夫妻联手,便是来两个永安候夫人也把她们打趴下了,哪里还容得她们蹦跶? 此时苏玉畹已转向了他:“我得去给夫人请安。” 永安候夫人明知她今天会从娘家回来,而且按原计划他们是打算今天或明天就搬出去,却特地在今天请了一些人来家里做客,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苏玉畹又怎么会不知道?无非就是让人看看他们小夫妻俩没有规矩,从娘家回来也不去请个安送份礼物,完全不把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 世人都重孝道,不管永安候夫人如何对待他们,他们对她不敬,甚至不把她放在眼里,那都是大错,是要被世人谴责的。 所以,今天这个安,她必须去请。 想来这也是永安候夫人的计谋吧。把她与颜安澜分开,让他们两人都提心吊胆,即便永安候夫人不做什么,他们依旧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这样的次数一旦多了,那永安候夫人就有机会下手了。比如,去到那里当着众夫人的面,永安候夫人叫她喝茶吃点心,她总不能不吃不喝吧?一旦吃了喝了,那就可能喝下永安候夫人的不孕药,让她这辈子都不能怀孩子。 这女人的心思何其深,心肠又何其毒?跟这样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这日子又如何过得安稳? 颜安澜却道:“我陪你去。” “啊?”苏玉畹诧异地抬起眼来。 她虽不是名门出身,但她是谁?自打订亲这两年来,她早已托邢予妍请了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嬷嬷来教规矩了,自然知道像这样的女眷聚会,爷们儿是不会过去的,这是规矩。 颜安澜自然知道她想什么,笑道:“以前我没成亲时,也常见一些夫人的。我不过是她们的子侄辈,小孩儿。即便现在成亲了,那也不过成亲几天的功夫,我就这么过去,她们也说不出什么来。再说,永安候夫人不是名声在外吗?我陪你去,是我看重你,怕你在她面前受委曲。那些人都是势利眼,有我给你撑腰,往后你出去赴宴,她们也不敢小看你,落你的面子。” 苏玉畹心里感动。 明知道这样做对颜安澜的名声有损,但他为了护着她,还是愿意这样做。她再推辞,便是辜负他一番情谊了。 “且等等。”苏玉畹转过身去,从丫鬟们手里捧着的礼物中挑出几次,放到夏至手上,道:“黎妈妈、夏至和霜降先回咱们院里去,孙嬷嬷、立春和谷雨陪我去就行。” 她指指立春和谷雨手里捧着的礼物:“去请安有这些礼物就可以了。” 去给婆婆请安,还前呼后涌的一大堆婆子丫鬟跟着,被那些夫人看见了,定然说自家姑娘嚣张跋扈,没有教养。黎妈妈也知道这一点,应了一声,跟着苏玉畹走到岔道口,便兵分两路,她带着霜降、夏至回院里去了。 苏玉畹和颜安澜等人去了花厅,到了那里并未直接进去,而是对站在门口的丫鬟道:“你去通传一声,就说世子爷跟我来向夫人请安了。” 那丫鬟虽是永安候夫人的人,对于世子和世子夫人却是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道:“夫人说了,厅里有许多夫人在,不大方便,请世子爷回去,世子夫人留下就可以了。” 颜安澜眉头一皱,便想说话,苏玉畹却对他摇了摇头,道:“要不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给夫人请个安便出来。” 这样最好。 第四百一十六章 赴宴(一) 颜安澜只得点点头,又对孙嬷嬷使了个眼色,暗示她盯紧了世子夫人,不要让她受委曲。 孙嬷嬷点了点头。 苏玉畹便进了门,入了花厅,果然看到有四位夫人坐在厅堂里,正喝茶吃点心。她一进门,大家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她,想看看那位永安候世子娶的什么样的女人。 她们虽然参加了婚宴,但因是与永安候夫人交好的,都只在前厅里陪着她说话,并没有去后院洞房处看新娘子,所以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苏玉畹。 苏玉畹进去,目不斜视地走到厅堂中间,盈盈行礼:“儿媳见过夫人,请夫人安。” 孙嬷嬷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她是宫时出来的人,对于礼仪向来讲究到吹毛求呲的地步。先前颜安澜请她来保护苏玉畹,她心里还思忖着颜安澜应该另请一人来教苏玉畹礼仪才对,免得到时候被那些贵夫人笑话。 却不想这位世子夫人的礼仪,即便是她这宫里出来的老嬷嬷,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永安候夫人坐在上首,却不叫起,冷声道:“不敢,我可受不住你的大礼。媳妇茶我没喝着,这些天也没见有人来给我请安。我们候府娶没娶着世子媳妇,我这做婆婆的还真不知道呢。” 苏玉畹自然不会白白受她磋磨。她兀自站直了身体,笑道:“那日来敬茶,候爷、安立小叔子、两位小姑子都在,唯独未见夫人出来。后来候爷遣婆子去问,夫人房里的刘嬷嬷说,夫人身子不适,不来了。所以儿媳的茶就没有敬上。” 她顿了顿,又扫了大家一眼,将这些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知晓这些都是身份地位比较低,想要巴结奉承永安候夫人,也不管她的名声是香是臭的。这样的人,即便她说出来的理由很能站得住脚,也证明了永安候夫人没喝上媳妇茶,是她自己的错,而不是她苏玉畹的错,这些人都会帮着永安候夫人下她面子,奚落于她。 不过,该说的话,还得说完。她又接着道:“至于之后几日,夫人一直病着,候爷发了话,叫我们别来打扰夫人,免得惹得夫人生气,病又重了,所以我们便没有过来。” “是吗?我就没听过有婆婆生了病,儿媳妇不用来床前伺候,连请安都不来的。这会子还真是开了眼界。莫非,这就是你们徽州商户人家的规矩不成?我们京城勋贵人家,可不是这样。”永安候夫人冷冷道。 “可不是吗?哪家的儿媳妇不是主动去请安伺候的?莫不是非得公公发话了才去做不成?世子夫人,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就不对了。” “是啊是啊,听到婆婆生了病,就应该主动去床前伺候,别的不会,看着下人煎药,弄几样婆婆喜欢的吃食,这总会吧?世子夫人连这些都不做,这是没把婆婆放在眼里呢。” 那几个贵夫人纷纷附和起永安候夫人,指责起苏玉畹来。 苏玉畹站在那里,身板挺得笔直,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似乎要把这个几夫人的模样印在脑海里似的。至于她们所说的话,则丝毫引不起苏玉畹的情绪波动。 那几个夫人被她这么一瞧,心里便犯了嘀咕,渐渐的,那话就说不下去了,到最后,竟然全都住了嘴,屋里一片寂静。 永安候夫人原先还没把苏玉畹放在心上。她一向以身份地位来区别人。像苏玉畹这样,在小县城长大,又是个中等商户人家出身,父亲早亡,自己年纪又轻,再如何也厉害不到哪里去。颜安澜之所以娶她,想来是看中了她的美貌,二来也是因着这样的身份地位她不会反对。可刚才苏玉畹竟然一句话不说,就让这些贵夫人都住了嘴,这份威慑力便是她自己都不曾有的。 她暗自心惊,不由定睛打量起苏玉畹来,心里大呼错误,不应该因苏玉畹是个商家女而轻视于她。 “几位夫人,我倒是没有见过,不知可否说一下自己的身份?往后在外面遇见了,也不至于叫错名字不是?”苏玉畹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几个女人你看我,我看你,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面前的这位是世子夫人。虽说世子爷颜安澜跟永安候夫人不对盘,位置不一定坐得稳,可他从五岁起,永安候夫人就已拿他没办法了,更不用说他现在已年满二十岁,成了亲娶了妻,而且跟在大皇子身边,已渐渐成了气候,手中有了一股自己的权势。如果她们跟在永安候夫人身边奚落欺凌世子夫人,世子爷又岂会轻易放过她们? 这么一想,她们的脊背上冷汗直冒。 在来之前,她们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想想苏玉畹不过是小地方来的商户女,被永安候夫人吓唬一下,便六神无主了,哪里还顾得了她们?实在没想到这位世子夫人竟然如此厉害。 心里存了畏惧,她们便有了退意,此时狠不得苏玉畹记性不好,不要记得她们的相貌才好,哪里还会把自家的身份报上去? 当下几人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永安候夫人。 “怎的?当着我的面要威肋几位夫人不成?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小地方来的商户女,没规没矩,自以为飞到枝头就成了凤凰不成?就凭你,还敢威胁别人,先瞧瞧自己腿上的泥洗干净没有,再来我跟前说话。”永安候夫人冷声道。 像这样的话,苏玉畹能说出一万字来反驳永安候夫人,说得她哑口无言,可她现在没兴趣了。这种斗嘴就算赢了又怎样?这些妇人该怎么去外面抹黑她,那还不是由永安候夫人说了算?使出手段把永安候夫人踩到脚下,让她永远闭嘴才是真胜利。 她淡淡道:“我是朝庭册封的永安候世子夫人,这样的身份,在夫人眼里却不是个东西。这话传出去,也不知圣上和贵妃娘娘怎么想。” 永安候夫人顿时哑口无言。 苏玉畹又道:“听说夫人病着,儿媳一直挂心,一回府就过来请安了。现如今看到夫人满面红光,中气十足,眼界更是高得连圣上和贵妃娘娘册封的身份都不放在眼里,儿媳就没啥可挂心了。世子爷还在院门外等着呢,儿媳妇这就告辞了。” 说着,她也不等永安候夫人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这说出来的话,这种无视的态度,简直要把永安候夫人气炸了。自打嫁给了永安候,就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这样下自己的面子。可今天不敢下了,这个人竟然还是颜安澜的妻子,更有甚者,竟然还当着外人,这简直把她的里子面子都剥了下来,扔到了地上,她如何不难受? 见永安候夫人脸青一阵红一阵,整个人往外冒着戾气,几个夫人都有些害怕,生怕她把火都发到自己头上来。默不作声地你看我,我看你一会儿,便有一个胆子大的起身告辞:“妾身忽然想起我家老爷明日要去郊外打猎,我得回去给他把东西准备齐全,就不多留了。待得空了,再来看望夫人。” “走吧走吧,都走吧。”永安候夫人即便恼怒异常,也不敢拿这几个夫人做出气筒。现如今能站在她这一边,跟她说说话奉承她的,也就剩这么几个了,她要是得罪了她们,往后出去赴宴,她就成了没人理会的大笑话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赴宴(二) 再说,苏玉畹的无理还得由她们传扬出去呢。要是她迁怒于她们,她们嘴巴一歪,那她不光没害到敌人,反倒害了自己,这个亏就吃大发了。 几个夫人见状,赶紧开溜。 出了永安候府,几人舒了一口气,正要上各自的马车,就见一个婆子叫住她们:“镇海伯夫人,林夫人,王夫人、袁夫人,暂且留步。” 几人心头一紧,朝那婆子看去。 那婆子上前行了一礼,扫了几人一眼,笑道:“镇海伯夫人,你家老爷如今还好吧?这肺病可是个花钱的病,伯夫人可得小心伺候着。林夫人,你儿子的官司打得怎么样了?这终究是出了人命,怕是京兆尹也为难呢。王夫人娘家的生意做得可还好?想要打通京城的路子,怕是要费不少的功夫吧?袁夫人你那女儿花容月貌的,给人做小妾不觉得可惜吗?” 这婆子的一番话说出来,几个夫人顿时冷汗潸潸。 镇海伯夫人终究是伯夫人,虽说镇海伯府现在已经败落了,成了京城勋贵圈里的破落户,但她终是见过世面的,强撑着露出个僵硬的笑容,问道:“请问嬷嬷是哪个院子的?” “哦,我一个粗使婆子,上不得台面,是我们世子爷院子里修整花木的。”那婆子道。 几人便知是什么意思了,这回不光是背上,便是额上都冷汗直冒了。 看来颜安澜把她们的情况都查得清清楚楚。如果她们今天敢出去乱嚼舌根子,恐怕刚才婆子嘴里所说的那些事,就只能往坏的方向发展了。 镇海伯夫人笑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嬷嬷回去代我们向世子爷、世子夫人问好,就说我们知道好歹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们都知道,定不会在外面胡乱说话的。” 那婆子出来警告的用意,正在这里。如果涉及到颜安澜自己的名声,他完全不必在意。就算这些夫人们在后面怎么乱嚼他舌根,只要大皇子信任他,都影响不了他什么。可苏玉畹不一样,颜安澜不愿意她去参加宴会的时候,被人冷落,指指点点。 而这一次的事,更让颜安澜下定了决心,要把永安候夫人连根拔起,便是颜安立也不放过。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果他把永安候夫人打趴下,却留下颜安立,颜安立为了母亲,势要报复他和苏玉畹。还是那句话,如果是他就算了,怎么的他也不怕。但苏玉畹就不一样。她往后还要生子,养孩子。她与孩子都是最容易被人算计的靶子,颜安澜实在不敢冒险,把她们置于危险的境地。 颜安澜要带着妻子搬出去,这是永安候意料中的事,所以当颜安澜跟他说的时候,他也没什么表示,只点头道:“我知道了。” 颜安澜知道,如果永安候夫人知道他们搬出去,一定会想办法阻拦的,他早在去见永安候之前就叫苏玉畹吩咐下人收拾好东西了。从永安候那里出来,他们拿着行礼便直接出了门。等永安候夫人知道的时候,他们已出到大街上了。 “真是气死老娘了。”永安候夫人气得要命。 刘嬷嬷真不知道说她什么了:“现如今世子爷成年了,手里有了权,还有大皇子撑腰,即便你出面去阻拦,又怎么拦得住?何必为着这样的事生气呢?你越这样做,就越失了候爷的心。” 想起丈夫这段时间都宿在吴媚娘那里,永安候夫人更是气恼。她不是没有智商和理智的人,之所以这么易怒,主要还是因为永安候的冷落。她不敢怪丈夫,只把责任迁怒到颜安澜和苏玉畹头上。要不是他们算计她,她又怎么会在婚礼上丢脸,又惹了永安候生气呢? “候爷呢?还在吴姨娘那里?”她问。 “是。” “看看这几日吧,挑个合适的时间,把那小贱人的贱种打掉。” “要不缓缓吧。”刘嬷嬷劝道,“现在候爷正生夫人的气,要是吴姨娘的孩子出了问题,候爷第一个应该想到的就是夫人。这实在不是出手的好时候。反正吴姨娘才两个月的身孕,还有八个月的时间下手,夫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呢?等过了这段时间,夫人把候爷哄回来了,让他相信婚礼上的那些事都是世子爷自编自演的,并不是夫人所为。吴姨娘的孩子再掉了,候爷便不会责怪到夫人头上,岂不是好?” 永安候夫人此时也冷静下来了。 她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刘嬷嬷一心为她好,她都知道。 她点头道:“那好吧,就听你的。” 刘嬷嬷松了一口气。 而吴姨娘的院子里,刚怀了身孕的吴姨娘正娇声对永安候道:“候爷,妾身怀了身子,嗜睡得很,现如今困乏得不行。要不您到夫人那边坐坐,或是到别处走走?妾氏小睡一会儿。” “行,你睡吧。”永安候是做了好几个孩子父亲的人,自然知道孕妇是最嗜睡的,听了这话不光不生气,反而叮嘱丫鬟婆子伺候好姨娘,自己从吴媚娘的院子里出来,站在院子门口,忽然有些茫然,不知要往哪里去。 永安候夫人容氏那里,他现在厌恶她,实在不愿意去看那个恶毒女人的嘴脸;其他的小妾,也没有哪一个让他能提起兴趣的。想了想,他干脆就往前院书房去。 他虽是勋贵,不必天天上朝,却也在朝堂上做着事,是个实权候爷,否则永安候夫人也不会眼盯着这个爵位不放,非得让儿子继承父职成为世子了。 往前走一会儿,他忽然觉得肚子不舒服,左右看了看,这里离一个小妾的院子比较近,他干脆进了岔道,往桃花坞去。 住在桃花坞的这个姓钱的小妾,原是永安候夫人的陪嫁婢女,当时永安候夫人刚嫁进来不久,便怀了身子,不方便侍候永安候,她又担心外面的女人勾引永安候,便将自己的陪嫁丫鬟开了脸,给永安候做了通房。后来这个通房生了个女儿,便抬了姨娘。而这女儿便是永安候仅有的两个庶女中的一个。 钱姨娘姿色一般,又是个极老实的性子,平日里唯永安候夫人马首是瞻。现如今女儿也有十四岁了,她也老了,永安候便好久没到她这里来了,只偶尔会她去给永安候夫人请安的时候遇上一次两次。 所以进了岔道,永安候看到眼前的情形,便感觉十分新奇。这里原先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地方,却被钱姨娘改造过,辟了一处地方出来,种了些菜蔬,还养了几只鸡。大概是怕鸡鹅跑进菜园子里偷吃菜蔬,菜园子四周都种了高高的木槿花。此时正是木槿开放的季节,两边比人还高的木槿花开得正艳,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菜园子的另一边,则是一口小池塘,池塘里还养了几只鹅,正仰着脖子在池塘里游来游去。看这样子,就跟那农家小院似的,跟候府富丽堂皇的风格完全不搭。 大概这个角落太过偏僻,钱姨娘对夫人又十分忠心,夫人才允许她弄这么一个小天地出来吧。看在她这份随性淡然的性子上,这个地方还可以时常来坐坐。 永安候如此想。 他心中欣然,正要进去给钱姨娘一个惊喜,就听木槿花围篱那边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这么说,二少爷不是候爷的亲生儿子,而是王护院的了?” 他心里一突,停住了脚步,摒住了呼吸。 第四百一十七章 赴宴(二) 再说,苏玉畹的无理还得由她们传扬出去呢。要是她迁怒于她们,她们嘴巴一歪,那她不光没害到敌人,反倒害了自己,这个亏就吃大发了。 几个夫人见状,赶紧开溜。 出了永安候府,几人舒了一口气,正要上各自的马车,就见一个婆子叫住她们:“镇海伯夫人,林夫人,王夫人、袁夫人,暂且留步。” 几人心头一紧,朝那婆子看去。 那婆子上前行了一礼,扫了几人一眼,笑道:“镇海伯夫人,你家老爷如今还好吧?这肺病可是个花钱的病,伯夫人可得小心伺候着。林夫人,你儿子的官司打得怎么样了?这终究是出了人命,怕是京兆尹也为难呢。王夫人娘家的生意做得可还好?想要打通京城的路子,怕是要费不少的功夫吧?袁夫人你那女儿花容月貌的,给人做小妾不觉得可惜吗?” 这婆子的一番话说出来,几个夫人顿时冷汗潸潸。 镇海伯夫人终究是伯夫人,虽说镇海伯府现在已经败落了,成了京城勋贵圈里的破落户,但她终是见过世面的,强撑着露出个僵硬的笑容,问道:“请问嬷嬷是哪个院子的?” “哦,我一个粗使婆子,上不得台面,是我们世子爷院子里修整花木的。”那婆子道。 几人便知是什么意思了,这回不光是背上,便是额上都冷汗直冒了。 看来颜安澜把她们的情况都查得清清楚楚。如果她们今天敢出去乱嚼舌根子,恐怕刚才婆子嘴里所说的那些事,就只能往坏的方向发展了。 镇海伯夫人笑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嬷嬷回去代我们向世子爷、世子夫人问好,就说我们知道好歹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们都知道,定不会在外面胡乱说话的。” 那婆子出来警告的用意,正在这里。如果涉及到颜安澜自己的名声,他完全不必在意。就算这些夫人们在后面怎么乱嚼他舌根,只要大皇子信任他,都影响不了他什么。可苏玉畹不一样,颜安澜不愿意她去参加宴会的时候,被人冷落,指指点点。 而这一次的事,更让颜安澜下定了决心,要把永安候夫人连根拔起,便是颜安立也不放过。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果他把永安候夫人打趴下,却留下颜安立,颜安立为了母亲,势要报复他和苏玉畹。还是那句话,如果是他就算了,怎么的他也不怕。但苏玉畹就不一样。她往后还要生子,养孩子。她与孩子都是最容易被人算计的靶子,颜安澜实在不敢冒险,把她们置于危险的境地。 颜安澜要带着妻子搬出去,这是永安候意料中的事,所以当颜安澜跟他说的时候,他也没什么表示,只点头道:“我知道了。” 颜安澜知道,如果永安候夫人知道他们搬出去,一定会想办法阻拦的,他早在去见永安候之前就叫苏玉畹吩咐下人收拾好东西了。从永安候那里出来,他们拿着行礼便直接出了门。等永安候夫人知道的时候,他们已出到大街上了。 “真是气死老娘了。”永安候夫人气得要命。 刘嬷嬷真不知道说她什么了:“现如今世子爷成年了,手里有了权,还有大皇子撑腰,即便你出面去阻拦,又怎么拦得住?何必为着这样的事生气呢?你越这样做,就越失了候爷的心。” 想起丈夫这段时间都宿在吴媚娘那里,永安候夫人更是气恼。她不是没有智商和理智的人,之所以这么易怒,主要还是因为永安候的冷落。她不敢怪丈夫,只把责任迁怒到颜安澜和苏玉畹头上。要不是他们算计她,她又怎么会在婚礼上丢脸,又惹了永安候生气呢? “候爷呢?还在吴姨娘那里?”她问。 “是。” “看看这几日吧,挑个合适的时间,把那小贱人的贱种打掉。” “要不缓缓吧。”刘嬷嬷劝道,“现在候爷正生夫人的气,要是吴姨娘的孩子出了问题,候爷第一个应该想到的就是夫人。这实在不是出手的好时候。反正吴姨娘才两个月的身孕,还有八个月的时间下手,夫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呢?等过了这段时间,夫人把候爷哄回来了,让他相信婚礼上的那些事都是世子爷自编自演的,并不是夫人所为。吴姨娘的孩子再掉了,候爷便不会责怪到夫人头上,岂不是好?” 永安候夫人此时也冷静下来了。 她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刘嬷嬷一心为她好,她都知道。 她点头道:“那好吧,就听你的。” 刘嬷嬷松了一口气。 而吴姨娘的院子里,刚怀了身孕的吴姨娘正娇声对永安候道:“候爷,妾身怀了身子,嗜睡得很,现如今困乏得不行。要不您到夫人那边坐坐,或是到别处走走?妾氏小睡一会儿。” “行,你睡吧。”永安候是做了好几个孩子父亲的人,自然知道孕妇是最嗜睡的,听了这话不光不生气,反而叮嘱丫鬟婆子伺候好姨娘,自己从吴媚娘的院子里出来,站在院子门口,忽然有些茫然,不知要往哪里去。 永安候夫人容氏那里,他现在厌恶她,实在不愿意去看那个恶毒女人的嘴脸;其他的小妾,也没有哪一个让他能提起兴趣的。想了想,他干脆就往前院书房去。 他虽是勋贵,不必天天上朝,却也在朝堂上做着事,是个实权候爷,否则永安候夫人也不会眼盯着这个爵位不放,非得让儿子继承父职成为世子了。 往前走一会儿,他忽然觉得肚子不舒服,左右看了看,这里离一个小妾的院子比较近,他干脆进了岔道,往桃花坞去。 住在桃花坞的这个姓钱的小妾,原是永安候夫人的陪嫁婢女,当时永安候夫人刚嫁进来不久,便怀了身子,不方便侍候永安候,她又担心外面的女人勾引永安候,便将自己的陪嫁丫鬟开了脸,给永安候做了通房。后来这个通房生了个女儿,便抬了姨娘。而这女儿便是永安候仅有的两个庶女中的一个。 钱姨娘姿色一般,又是个极老实的性子,平日里唯永安候夫人马首是瞻。现如今女儿也有十四岁了,她也老了,永安候便好久没到她这里来了,只偶尔会她去给永安候夫人请安的时候遇上一次两次。 所以进了岔道,永安候看到眼前的情形,便感觉十分新奇。这里原先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地方,却被钱姨娘改造过,辟了一处地方出来,种了些菜蔬,还养了几只鸡。大概是怕鸡鹅跑进菜园子里偷吃菜蔬,菜园子四周都种了高高的木槿花。此时正是木槿开放的季节,两边比人还高的木槿花开得正艳,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菜园子的另一边,则是一口小池塘,池塘里还养了几只鹅,正仰着脖子在池塘里游来游去。看这样子,就跟那农家小院似的,跟候府富丽堂皇的风格完全不搭。 大概这个角落太过偏僻,钱姨娘对夫人又十分忠心,夫人才允许她弄这么一个小天地出来吧。看在她这份随性淡然的性子上,这个地方还可以时常来坐坐。 永安候如此想。 他心中欣然,正要进去给钱姨娘一个惊喜,就听木槿花围篱那边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这么说,二少爷不是候爷的亲生儿子,而是王护院的了?” 他心里一突,停住了脚步,摒住了呼吸。 第四百一十八章 赴宴(三) 另一个听声音似乎年轻一些:“可不是,可怜咱们候爷戴了十几年的绿帽子,还为了别人的儿子整日任夫人磋磨自己的亲生儿子,好几次差点要了世子爷的性命。要不是世子爷命大,知道逃到宫里求保护,咱们这候府的爵位啊,就落到外姓人的头上了。” “你说,她怎么那么大胆呢?凭她那样的身份,能嫁给候爷就已是几辈子烧高香了,怎么还会生出异心,跟那王护院生一个儿子出来?她就不怕候爷知道?”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一什么来着?哦,是一箭双雕。既能跟心爱的男子在一起,给他生儿子,自己还能享尽荣华富贵。最重要的是,两人的儿子往后还能当上候爷,这是多少划算的一笔买卖?就算两人没有名份,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熬到候爷一死,这候府还不是她的?唯一失算的,恐怕就是世子爷了。谁能想一个五岁的孩子那么精明,竟然能逃过她的屡屡追杀,平安长大呢?这怎不叫她气得发狂?你不看她近年来的情绪越来越不对了吗?” 她年老的声音嗤笑道:“至于候爷,一个男人痴迷于一个女人,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凭咱们夫人的手段,那还不是她说什么候爷就信什么?凭咱们候爷那把原配嫡长世子当作仇人的糊涂劲儿,能知道什么?这个绿帽子,戴得不要太爽哦。” 两人吃吃的笑了起来。 木槿花这边的永安候如九雷轰顶,被砸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都没了力气。他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幸得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的木槿花树,这才免于摔跤。 “谁?”园子那边的妇人低喝一声,跑到木槿花围篱边一看,“呀”地一声,拉着同伴飞也似的跑了。 菜园里很快恢复了寂静。 那木槿花树虽种得很高,但树枝与树叶之间总是有些缝隙的,永安候知道这两人已看到是他了。他有心把两人留下,捉住了好审问一番,无奈此时他浑身发软,完全没有力气。再说他做候爷久了,从来都是端着架子,并不愿意做出急跑追人的举动。待他扶着木槿花树转过去到缺口处,朝里面看去时,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他心里真是又气又羞又恨又恼,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让自己冷静一点。 他直接进了院子,直奔厅堂,扬声叫道:“钱氏。” 钱姨娘正跟自己的儿子在里间做针线,听得外间一个熟悉的男声,很是意外,掀帘出来,看到永安候,惊喜莫名,问道:“候爷,您怎么来了?” 永安候眼睛紧紧地盯着钱姨娘,直把钱姨娘的脸色看得苍白,身子也手足无措起来,这才淡声道:“我刚进来时,看到有两个妇人在收拾你的菜园子,听声音,一个似乎年老些,经个年轻些。她们说的种植上的事,对我很有启发。你把她们找出来,我向她们问点事。” 永安候在朝堂上的事务跟司农方面有些关系,钱姨娘虽觉他的情绪不对,但并没有多想,听了此言松了一口气,吩咐自己的丫鬟道:“你去看看,刚才谁在菜园子里,把她们唤过来。” 见丫鬟应声去了,她才走到桌旁,亲自给永安候倒了杯茶,笑道:“妾身这院里的下人不多,只四个婆子、媳妇,四个丫鬟。管着菜园子的,一个是吴婆子,一个是李妈妈,想来候爷刚才遇到的就是她们两个。她们一会儿就来,候爷不妨坐坐喝口茶。” 永安候心里焦躁得跟窝了一团熊熊烈火一般,哪里能安坐得住?但他又不愿意在钱姨娘面前表露出来。 他喝了一口茶,道:“你派个人去外院,把我的长随林安和李从环四个找来,我有吩咐。” 钱姨娘赶紧又派了丫鬟去唤人。 她看看永安候脸色铁青,也不知有什么事,她便不敢多说什么,只陪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可等了一会儿,不见丫鬟带人来,她顿时焦急起来,起身道:“候爷慢坐,妾身去看看,怎的她们还不来。” 永安候挥了挥手。 过了好一阵,钱姨娘才脸色难看地走了回来,对永安候道:“候爷,不知怎的,丫鬟四处寻找,愣是没发现吴婆子和李妈妈的身影。住处没人,菜园子里没有。平日里她们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看到人。” 而此时,永安候的四个随从过来了,进了厅堂给他请安听候。 “你们四个,跟着她们去找人,务必要把那两人给我找出来。”永安候快要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与焦躁了。 林安等人应了一声,跟着出去寻人。钱姨娘也不敢在这里多呆,也亲自出去找人。可找了小半个时辰,依然没有见人。 永安候问钱姨娘:“这两人,还有亲人在府上吧?把他们的亲人都找出来,带到我面前来。” 钱姨娘顿时为难了:“候爷,这两人都是单身一人在此处的。吴嬷嬷的儿子早夭,丈夫原是咱们府上的,后来死了,只剩了她一个。李妈妈是夫人的陪房丫鬟,原先是跟奴婢一起伺候夫人的,不愿意嫁人,自梳做了妈妈。七八年前她犯了错,夫人便将她从正院里调出来。因着以前的情份,她求到我这里,我这儿正好缺人打理菜园子,便求了夫人,把她调到了我这里。” 说到这里,她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如果真是只问问种地的事,永安候绝不对涉及到亲人的,而那两人也不可能不见踪影。要知道,两人没有亲人,平日里只老实在这院子里干活,从不去别处闲逛,随便一找,就能在菜园子或她们住的屋子里找到,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想到这里,她冷汗都渗出来了。不过她虽老实,心眼子还是有的,否则当年也不会生下女儿,还弄了个农家小园住着,生活十分惬意。永安候不说是什么她,她即便猜出了什么来,也不好去请罪,只能硬顶着装不知道。 “那位吴嬷嬷,原先也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吗?”永安候又问。 “是的,她原先是夫人家里的妈妈,当时夫人嫁进来的时候,想要些家生子,便挑了她们一家做陪房。” “她们两人,在容府可还有亲人?” 钱姨娘摇摇头:“容家离开京城时,就卖了一批人,她们的亲人被转卖了,死的死散的散,早寻不到了。” 永安候夫人容氏,原是京中一个小官的女儿,在永安候夫人死后有意勾搭了永安候,引他得不顾身份地把她娶进了门。只是容氏嫁进来不久,她的父亲就去世了。哥哥没有功名,又不懂营生,京中生活不易,他们就卖了京中房产回老家去了。现如今只靠着永安候夫人的接济和一点田地的租子过日子。 永安候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两个人,怕是寻不回来了。 也是,说了那样的闲话,还被他这当事人听见,她们又无牵无挂的,不逃走,还留在这里等死么? “候爷,小的们寻遍了府里,都没看到那两个人。”林安回来禀道。 永安候摆摆手:“行了,没事。”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身子却晃了一晃。 钱姨娘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扶他,担忧地问:“候爷,您……” “无妨。”永安候朝林安招了招手,让他扶着自己,这才朝外面走去,一面又道,“钱氏,刚才的事,你给你院子里的人下死命令,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要是让人知道了,你知道后果。” 第四百一十八章 赴宴(三) 另一个听声音似乎年轻一些:“可不是,可怜咱们候爷戴了十几年的绿帽子,还为了别人的儿子整日任夫人磋磨自己的亲生儿子,好几次差点要了世子爷的性命。要不是世子爷命大,知道逃到宫里求保护,咱们这候府的爵位啊,就落到外姓人的头上了。” “你说,她怎么那么大胆呢?凭她那样的身份,能嫁给候爷就已是几辈子烧高香了,怎么还会生出异心,跟那王护院生一个儿子出来?她就不怕候爷知道?”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一什么来着?哦,是一箭双雕。既能跟心爱的男子在一起,给他生儿子,自己还能享尽荣华富贵。最重要的是,两人的儿子往后还能当上候爷,这是多少划算的一笔买卖?就算两人没有名份,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熬到候爷一死,这候府还不是她的?唯一失算的,恐怕就是世子爷了。谁能想一个五岁的孩子那么精明,竟然能逃过她的屡屡追杀,平安长大呢?这怎不叫她气得发狂?你不看她近年来的情绪越来越不对了吗?” 她年老的声音嗤笑道:“至于候爷,一个男人痴迷于一个女人,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凭咱们夫人的手段,那还不是她说什么候爷就信什么?凭咱们候爷那把原配嫡长世子当作仇人的糊涂劲儿,能知道什么?这个绿帽子,戴得不要太爽哦。” 两人吃吃的笑了起来。 木槿花这边的永安候如九雷轰顶,被砸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都没了力气。他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幸得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的木槿花树,这才免于摔跤。 “谁?”园子那边的妇人低喝一声,跑到木槿花围篱边一看,“呀”地一声,拉着同伴飞也似的跑了。 菜园里很快恢复了寂静。 那木槿花树虽种得很高,但树枝与树叶之间总是有些缝隙的,永安候知道这两人已看到是他了。他有心把两人留下,捉住了好审问一番,无奈此时他浑身发软,完全没有力气。再说他做候爷久了,从来都是端着架子,并不愿意做出急跑追人的举动。待他扶着木槿花树转过去到缺口处,朝里面看去时,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他心里真是又气又羞又恨又恼,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让自己冷静一点。 他直接进了院子,直奔厅堂,扬声叫道:“钱氏。” 钱姨娘正跟自己的儿子在里间做针线,听得外间一个熟悉的男声,很是意外,掀帘出来,看到永安候,惊喜莫名,问道:“候爷,您怎么来了?” 永安候眼睛紧紧地盯着钱姨娘,直把钱姨娘的脸色看得苍白,身子也手足无措起来,这才淡声道:“我刚进来时,看到有两个妇人在收拾你的菜园子,听声音,一个似乎年老些,经个年轻些。她们说的种植上的事,对我很有启发。你把她们找出来,我向她们问点事。” 永安候在朝堂上的事务跟司农方面有些关系,钱姨娘虽觉他的情绪不对,但并没有多想,听了此言松了一口气,吩咐自己的丫鬟道:“你去看看,刚才谁在菜园子里,把她们唤过来。” 见丫鬟应声去了,她才走到桌旁,亲自给永安候倒了杯茶,笑道:“妾身这院里的下人不多,只四个婆子、媳妇,四个丫鬟。管着菜园子的,一个是吴婆子,一个是李妈妈,想来候爷刚才遇到的就是她们两个。她们一会儿就来,候爷不妨坐坐喝口茶。” 永安候心里焦躁得跟窝了一团熊熊烈火一般,哪里能安坐得住?但他又不愿意在钱姨娘面前表露出来。 他喝了一口茶,道:“你派个人去外院,把我的长随林安和李从环四个找来,我有吩咐。” 钱姨娘赶紧又派了丫鬟去唤人。 她看看永安候脸色铁青,也不知有什么事,她便不敢多说什么,只陪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可等了一会儿,不见丫鬟带人来,她顿时焦急起来,起身道:“候爷慢坐,妾身去看看,怎的她们还不来。” 永安候挥了挥手。 过了好一阵,钱姨娘才脸色难看地走了回来,对永安候道:“候爷,不知怎的,丫鬟四处寻找,愣是没发现吴婆子和李妈妈的身影。住处没人,菜园子里没有。平日里她们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看到人。” 而此时,永安候的四个随从过来了,进了厅堂给他请安听候。 “你们四个,跟着她们去找人,务必要把那两人给我找出来。”永安候快要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与焦躁了。 林安等人应了一声,跟着出去寻人。钱姨娘也不敢在这里多呆,也亲自出去找人。可找了小半个时辰,依然没有见人。 永安候问钱姨娘:“这两人,还有亲人在府上吧?把他们的亲人都找出来,带到我面前来。” 钱姨娘顿时为难了:“候爷,这两人都是单身一人在此处的。吴嬷嬷的儿子早夭,丈夫原是咱们府上的,后来死了,只剩了她一个。李妈妈是夫人的陪房丫鬟,原先是跟奴婢一起伺候夫人的,不愿意嫁人,自梳做了妈妈。七八年前她犯了错,夫人便将她从正院里调出来。因着以前的情份,她求到我这里,我这儿正好缺人打理菜园子,便求了夫人,把她调到了我这里。” 说到这里,她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如果真是只问问种地的事,永安候绝不对涉及到亲人的,而那两人也不可能不见踪影。要知道,两人没有亲人,平日里只老实在这院子里干活,从不去别处闲逛,随便一找,就能在菜园子或她们住的屋子里找到,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想到这里,她冷汗都渗出来了。不过她虽老实,心眼子还是有的,否则当年也不会生下女儿,还弄了个农家小园住着,生活十分惬意。永安候不说是什么她,她即便猜出了什么来,也不好去请罪,只能硬顶着装不知道。 “那位吴嬷嬷,原先也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吗?”永安候又问。 “是的,她原先是夫人家里的妈妈,当时夫人嫁进来的时候,想要些家生子,便挑了她们一家做陪房。” “她们两人,在容府可还有亲人?” 钱姨娘摇摇头:“容家离开京城时,就卖了一批人,她们的亲人被转卖了,死的死散的散,早寻不到了。” 永安候夫人容氏,原是京中一个小官的女儿,在永安候夫人死后有意勾搭了永安候,引他得不顾身份地把她娶进了门。只是容氏嫁进来不久,她的父亲就去世了。哥哥没有功名,又不懂营生,京中生活不易,他们就卖了京中房产回老家去了。现如今只靠着永安候夫人的接济和一点田地的租子过日子。 永安候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两个人,怕是寻不回来了。 也是,说了那样的闲话,还被他这当事人听见,她们又无牵无挂的,不逃走,还留在这里等死么? “候爷,小的们寻遍了府里,都没看到那两个人。”林安回来禀道。 永安候摆摆手:“行了,没事。”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身子却晃了一晃。 钱姨娘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扶他,担忧地问:“候爷,您……” “无妨。”永安候朝林安招了招手,让他扶着自己,这才朝外面走去,一面又道,“钱氏,刚才的事,你给你院子里的人下死命令,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要是让人知道了,你知道后果。” 第四百一十九章 安排诸事 “是,妾身一定约束院里的下人。”钱姨娘保证道。看着永安候在林安的搀扶下渐渐远去了,她才松了口气,忧心忡忡召集下人过来,将永安候的吩咐说了。 待走出钱姨娘的院子,回到大路上,永安候想了想,吩咐:“李从环,你赶紧回去找钱氏,让她派两个人跟你去城门口守着,看看那两人是不是逃出城去。” “是。”李从环领命去了。 永安候去了前院书院,这才对林安道:“你悄悄去查一查那个王德义,他的一切都禀报于我。”说到王德义的时候,他握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都冒出了青筋。 其实不用查,对于王德义这个护院他都有深切的了解,因为这人是容氏嫁过来时一块儿带过来的。当时容氏的说辞是家里不放心她,这位王德义是她家的家生子,因为人细心,武功也不错,所以打小她就带在身边,已习惯了。 当时他看着王德义的年纪比容氏大十多岁,相貌也普通,为人老实本份,便没有多想,由着他留在了候府。每次容氏出门,他都会跟着;容氏在家里呆着,他就跟其他护院一起,永安候就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他看走了眼,容氏竟然跟这个王德义有私情,而且两人生个儿子,还想成为他候府的世子。 永安候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他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只觉得头脑阵阵发晕。他吩咐另一个随从道:“请个郎中来,不要惊动内院,尤其是夫人,不要让她知道。” 随从应了,自去处理。 苏玉畹这头,早已随着颜安澜去了城南的一所四进的宅子里。 “这是咱们的家吗?”她打量着这四进院落,只是修林茂竹,还种了不少的花草,一个个院落都布置得十分精巧,她十分喜欢。 “怎么样?”颜安澜笑道,“我当初看过你在徽州府买的那处园子,回到京里就寻了这么一处宅子,请了花匠来种了不少的花。因为气候关系,这景致虽比不上你娘家的那般精美,在这京城却也十分难得了。” “很好,我很喜欢。”苏玉畹看到这一个个院落的布置还真人几分她那园子的味道,不由得心生暖意。 颜安澜是担心她想家,故意把宅子建成这样的吧? 那时候,她正跟孙儒杰接触,甚至还想跟孙儒杰订亲。可他却在遥远的京城,置办打造了这么一所宅子。 这宅子无论是家俱还是铺盖等家什都准备好了,并不缺什么。苏玉畹挑了一处做库房,把自己的嫁妆放进去锁上,钥匙自己留一把,给了一把给黎妈妈。立春等丫鬟则把苏玉畹的衣服整理好,惯用的东西放置妥当,便算是收拾妥当了。 颜安澜把苏玉畹如凝脂一般修长的手握到自己大掌里,道:“打明儿起,我就得去忙事情了。你一个人在家,也得当心些,出进都带着孙嬷嬷。” 苏玉畹笑道:“放心,我都知道的。”又问,“我能上街么?” 颜安澜也知道妻子跟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她在徽州忙惯了,如果到了京城,把她拘在家里,她一定不快活。 他点头道:“上吧,把吴叔、阿九和谷雨、霜降一起带上。” “嗯,我会小心的。”苏玉畹道。 颜安澜也知道苏玉畹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又知道轻重,心里十分有成算,并不需要他担心,便不再多话了。 第二天,颜安澜出去忙了,苏玉畹想了想,还是没有去街上,而是把马掌柜招到家里来,向他问问京城生意的情况。 马掌柜并不是随她出嫁一块儿来京城的,而是提前了四五个月,正是徽州春茶上市的时候,他就来了京城,一来是打个前站,看看行情,二来也是为苏玉畹打探消息。对于永安候府的情况,颜安澜说了一些,但更多更详细的情况,却是马掌柜打探到了之后,写信跟她说过的。 “姑娘,老奴终于见着你了。”看到苏玉畹,马掌柜百感交集。 苏玉畹成亲,然后回门,再到这里来,这段时间因着忙碌,马掌柜知道她没心情也没空管生意上的事,并不敢来打扰她。自打他春天时离开徽州起,他们已有四五个月没见面了。 而在京城单打独斗之后,马掌柜才深切认识到,自家姑娘那真是定海神针的作用。离了她,他这个做了一辈子生意的老头儿竟然失了主心骨,做什么事都心里没底。 “这段时间铺子的情况如何?”苏玉畹问道。 虽说这四五个月以来,她跟马掌柜书信交往不少,对于京城的情况也尽在掌握,但毕竟距离远,通讯不方便,信里能说的也有限,此时见面了,倒是可以详谈详谈。 “大概是水质的原因,咱们的明前茶、雨前茶在这个地方泡起来,总喝不出咱们在家里喝的那种味道。京城也就有几口井水质还不错,但一般的人家,家里打的井,水质就参差不齐了。偏明前茶和雨前茶的价格还贵,所以走得并不好。”说起这个,马掌柜也十分苦恼。 “不过……”他话锋一转,“花茶的销量却是十分喜人,原因还是这个,这花茶倒不挑水,而且还能改善和掩盖水质的缺点,十分受京城人的喜欢。唯一的一点就是咱们的产量太少,远远达不到京城人的需求。” 苏玉畹雪白而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马掌柜便知这是苏玉畹思考问题时的惯常动作,他立刻摒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苏玉畹。 不一会儿,苏玉畹道:“你派人去城里查一查,看看哪些或是哪一片的水井水质比较好。要是能买到有甜水井的铺子,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能,那就看看能不能在那一片甜水井的地方买个铺子,打个甜水井出来。” 马掌柜马上心领神会:“姑娘想开茶庄?” 苏玉畹点了点头:“正是。茶庄既能增加利润,又能连带着把茶叶销售出去,一举两得。咱们以前在徽州,主要的产业是茶园,所以茶庄也只是开那么一两处。但京城就不同了,这里不能产茶,想要开铺子赚钱,哪还有利用自己家产的茶叶开茶庄更便利的呢?而且做生不如做熟,这一行当,你我再熟悉不过了。所以咱们把叶嘉茶庄在京城一家家开起来。京城饱合了,咱们还可以去天津、南京开。” 马掌柜越听眼睛越亮,差点没击起掌来:“好主意,好主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京城这边您老带着马诚跑跑,天津、南京就让雷利程去跑。”苏玉畹道。 马掌柜跟着来了京城,当然是把老妻和儿子也一块儿带来了。马诚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也能独挡一面了。现如今跟在马掌柜身边打下手,父子齐上阵,苏玉畹也不怕累着了马掌柜。 不过这些年马掌柜越活越精神,一点也不显老。看他这身子骨,再干个十年都没问题。 “对了,陈家二姑娘,就是陈大老爷那个嫁了京城六品官儿的陈二姑娘,这几天一直派人来找我打听,想上门拜见你呢。”马掌柜又道。 苏玉畹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马掌柜说的应该是陈欣儿。 当初她跟颜安澜订亲,陈明生别提有多高兴了,她后来再去陈家,陈老太太虽没有做得太明显,但她的待遇明显跟以前不一样,陈欣儿也收起了那副嫉恨的嘴脸,对她笑脸相迎。 第四百一十九章 安排诸事 “是,妾身一定约束院里的下人。”钱姨娘保证道。看着永安候在林安的搀扶下渐渐远去了,她才松了口气,忧心忡忡召集下人过来,将永安候的吩咐说了。 待走出钱姨娘的院子,回到大路上,永安候想了想,吩咐:“李从环,你赶紧回去找钱氏,让她派两个人跟你去城门口守着,看看那两人是不是逃出城去。” “是。”李从环领命去了。 永安候去了前院书院,这才对林安道:“你悄悄去查一查那个王德义,他的一切都禀报于我。”说到王德义的时候,他握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都冒出了青筋。 其实不用查,对于王德义这个护院他都有深切的了解,因为这人是容氏嫁过来时一块儿带过来的。当时容氏的说辞是家里不放心她,这位王德义是她家的家生子,因为人细心,武功也不错,所以打小她就带在身边,已习惯了。 当时他看着王德义的年纪比容氏大十多岁,相貌也普通,为人老实本份,便没有多想,由着他留在了候府。每次容氏出门,他都会跟着;容氏在家里呆着,他就跟其他护院一起,永安候就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他看走了眼,容氏竟然跟这个王德义有私情,而且两人生个儿子,还想成为他候府的世子。 永安候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他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只觉得头脑阵阵发晕。他吩咐另一个随从道:“请个郎中来,不要惊动内院,尤其是夫人,不要让她知道。” 随从应了,自去处理。 苏玉畹这头,早已随着颜安澜去了城南的一所四进的宅子里。 “这是咱们的家吗?”她打量着这四进院落,只是修林茂竹,还种了不少的花草,一个个院落都布置得十分精巧,她十分喜欢。 “怎么样?”颜安澜笑道,“我当初看过你在徽州府买的那处园子,回到京里就寻了这么一处宅子,请了花匠来种了不少的花。因为气候关系,这景致虽比不上你娘家的那般精美,在这京城却也十分难得了。” “很好,我很喜欢。”苏玉畹看到这一个个院落的布置还真人几分她那园子的味道,不由得心生暖意。 颜安澜是担心她想家,故意把宅子建成这样的吧? 那时候,她正跟孙儒杰接触,甚至还想跟孙儒杰订亲。可他却在遥远的京城,置办打造了这么一所宅子。 这宅子无论是家俱还是铺盖等家什都准备好了,并不缺什么。苏玉畹挑了一处做库房,把自己的嫁妆放进去锁上,钥匙自己留一把,给了一把给黎妈妈。立春等丫鬟则把苏玉畹的衣服整理好,惯用的东西放置妥当,便算是收拾妥当了。 颜安澜把苏玉畹如凝脂一般修长的手握到自己大掌里,道:“打明儿起,我就得去忙事情了。你一个人在家,也得当心些,出进都带着孙嬷嬷。” 苏玉畹笑道:“放心,我都知道的。”又问,“我能上街么?” 颜安澜也知道妻子跟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她在徽州忙惯了,如果到了京城,把她拘在家里,她一定不快活。 他点头道:“上吧,把吴叔、阿九和谷雨、霜降一起带上。” “嗯,我会小心的。”苏玉畹道。 颜安澜也知道苏玉畹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又知道轻重,心里十分有成算,并不需要他担心,便不再多话了。 第二天,颜安澜出去忙了,苏玉畹想了想,还是没有去街上,而是把马掌柜招到家里来,向他问问京城生意的情况。 马掌柜并不是随她出嫁一块儿来京城的,而是提前了四五个月,正是徽州春茶上市的时候,他就来了京城,一来是打个前站,看看行情,二来也是为苏玉畹打探消息。对于永安候府的情况,颜安澜说了一些,但更多更详细的情况,却是马掌柜打探到了之后,写信跟她说过的。 “姑娘,老奴终于见着你了。”看到苏玉畹,马掌柜百感交集。 苏玉畹成亲,然后回门,再到这里来,这段时间因着忙碌,马掌柜知道她没心情也没空管生意上的事,并不敢来打扰她。自打他春天时离开徽州起,他们已有四五个月没见面了。 而在京城单打独斗之后,马掌柜才深切认识到,自家姑娘那真是定海神针的作用。离了她,他这个做了一辈子生意的老头儿竟然失了主心骨,做什么事都心里没底。 “这段时间铺子的情况如何?”苏玉畹问道。 虽说这四五个月以来,她跟马掌柜书信交往不少,对于京城的情况也尽在掌握,但毕竟距离远,通讯不方便,信里能说的也有限,此时见面了,倒是可以详谈详谈。 “大概是水质的原因,咱们的明前茶、雨前茶在这个地方泡起来,总喝不出咱们在家里喝的那种味道。京城也就有几口井水质还不错,但一般的人家,家里打的井,水质就参差不齐了。偏明前茶和雨前茶的价格还贵,所以走得并不好。”说起这个,马掌柜也十分苦恼。 “不过……”他话锋一转,“花茶的销量却是十分喜人,原因还是这个,这花茶倒不挑水,而且还能改善和掩盖水质的缺点,十分受京城人的喜欢。唯一的一点就是咱们的产量太少,远远达不到京城人的需求。” 苏玉畹雪白而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马掌柜便知这是苏玉畹思考问题时的惯常动作,他立刻摒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苏玉畹。 不一会儿,苏玉畹道:“你派人去城里查一查,看看哪些或是哪一片的水井水质比较好。要是能买到有甜水井的铺子,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能,那就看看能不能在那一片甜水井的地方买个铺子,打个甜水井出来。” 马掌柜马上心领神会:“姑娘想开茶庄?” 苏玉畹点了点头:“正是。茶庄既能增加利润,又能连带着把茶叶销售出去,一举两得。咱们以前在徽州,主要的产业是茶园,所以茶庄也只是开那么一两处。但京城就不同了,这里不能产茶,想要开铺子赚钱,哪还有利用自己家产的茶叶开茶庄更便利的呢?而且做生不如做熟,这一行当,你我再熟悉不过了。所以咱们把叶嘉茶庄在京城一家家开起来。京城饱合了,咱们还可以去天津、南京开。” 马掌柜越听眼睛越亮,差点没击起掌来:“好主意,好主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京城这边您老带着马诚跑跑,天津、南京就让雷利程去跑。”苏玉畹道。 马掌柜跟着来了京城,当然是把老妻和儿子也一块儿带来了。马诚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也能独挡一面了。现如今跟在马掌柜身边打下手,父子齐上阵,苏玉畹也不怕累着了马掌柜。 不过这些年马掌柜越活越精神,一点也不显老。看他这身子骨,再干个十年都没问题。 “对了,陈家二姑娘,就是陈大老爷那个嫁了京城六品官儿的陈二姑娘,这几天一直派人来找我打听,想上门拜见你呢。”马掌柜又道。 苏玉畹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马掌柜说的应该是陈欣儿。 当初她跟颜安澜订亲,陈明生别提有多高兴了,她后来再去陈家,陈老太太虽没有做得太明显,但她的待遇明显跟以前不一样,陈欣儿也收起了那副嫉恨的嘴脸,对她笑脸相迎。 第四百二十章 京城相见 为着孙女,陈明生也厚着脸皮求了颜安澜一次,想让他帮忙在京城里帮陈欣儿找个夫婿。后来由颜安澜牵线,陈欣儿嫁给了一个京城普通人家出身、在翰林院做编撰的六品官陶文耀。陈欣儿虽不满意,却不敢多说什么,而且这也是这些年来家里为她寻来的最好的亲事了。没奈何,她在去年年初就出嫁了。 苏玉畹虽对陈欣儿没好感,也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但再怎么说当初她去徽州府城,也算得承了陈家的情,后来合作也还算愉快,于情于理,她都不好对陈欣儿置之不理,所以在成亲时也给陈欣儿下了帖子。但那日她并没有看到陈欣儿,也不知她去了没去。 “找你打听做什么?难道她不知道我嫁进了永安候府?要找我她不会把帖子递到永安候府去?”苏玉畹皱眉道。 说真的,她实在不愿意理会陈欣儿,所以也不想把这里的住处告诉她。要是她整日没眼力界儿的跑过来扰她清静,那她真是不胜其扰。 “我也这么跟她说的。她说永安候夫人太凶,她不敢上门去,怕给你惹麻烦。”马掌柜道。 苏玉畹便不说话了。 这件事,还真不好办。 “就让她来这里找你吧。”门外传来颜安澜的声音。 苏玉畹和马掌柜都站了起来。 “世子爷,您回来了?”马掌柜上前问安。 颜安澜跟他寒喧了两句,转头对苏玉畹笑道:“我知道你烦那女人,但如果拒之门外,待她把这件事传回徽州去,终对你的名声不好。不如让她上门来。你真不愿意理她,也不打紧,我跟她丈夫递个话就是了。” 苏玉畹眉头一松。 这倒是个好办法。 不过苏玉畹使了个坏,让马掌柜给陈欣儿传话的同时,也给邢予妍送了个帖子,邀请她上门。 邢予妍比陈欣儿成亲得还要早,早在苏玉畹定亲不久就出嫁了,嫁到了京城来。 第二日一早,邢予妍就坐着马车来了,与她一同来的,还有她刚满一岁的儿子宝哥儿。小家伙白白胖胖的,还咿呀学语,一下子就俘虏了苏玉畹的芳心。 “你这没良心的,差不多两年没见面,一见面就把我抛在了脑后,只顾着这小家伙。”邢予妍忍不住掐了苏玉畹一把。 苏玉畹才没空理她,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我就没见过这样当娘的,竟然连自己宝贝儿子的醋都吃。” 邢予妍就将诡异地目光盯在了苏玉畹的肚子上:“你这么喜欢孩子,莫不是已经怀上了吧?” 这话顿时把苏玉畹说得闹了个大红脸。 她狠狠地瞪了邢予妍一眼:“说的什么胡话?” 邢予妍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多的是人新婚时就怀上了的。以你的身体,这还真说不准,你可要小心了,别四处乱跑。” 苏玉畹才成亲,哪里经得住她这样打趣,干脆就红着脸装着没听到,只顾低头去逗宝哥儿。 孙嬷嬷和黎妈妈听了这话,忍不住也看了苏玉畹的肚子一眼。 说实话,苏玉畹的身体是真好,颜安澜也没啥问题。两个人又极恩爱,早晚闹的动静哪里瞒得住她们这两个近身伺候的妇人?因此对邢予妍这话,两人深以为然。 按说孙嬷嬷不过是颜安澜特意请来的保镖,拿银子干活而已。过了一年半载,待把永安候夫人斗跨了她就回老家养老去了,苏玉畹有没有孩子不关她的事。但这段时间相处起来,孙嬷嬷喜欢上了苏玉畹的性子。她对下人极好,却又不是个包子性子,精明能干却不乏善心,跟在她身边,孙嬷嬷觉得很是舒服。想想家乡也没什么人了,那些人见了她,唯有算计她的银子而已,还能有什么亲情?至于在就京城买个小院住着,她倒也买得起,但一个人孤零零的住着,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这几日,她就萌发了跟在苏玉畹身边养老的念头。 以苏玉畹对她身边的这几个下人的那一份心,她不怕到她老了,苏玉畹会不管她。 她也相信颜安澜肯定会很乐意她继续呆在苏玉畹身边的。 因此她对苏玉畹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关切了许多,也真心了许多。 “少夫人,陶太太来了。”霜降进来禀道。 自打苏玉畹出嫁,在黎妈妈的要求下,这几个丫鬟全都改了口,不再叫苏玉畹做“姑娘”,为了有别于永安候夫人,也没叫她“夫人”,而是叫了“少夫人”。 “叫她进来吧。”苏玉畹这才有空跟邢予妍交待了一句,“陈欣儿,你还记得吧?她跟你前后脚嫁到京城来了。这不,她打听到我住这儿,便过来叙话。” 邢予妍跟陈欣儿认识的时间,比苏玉畹跟陈欣儿认识的时间还长,她自然记得。而且她跟苏玉畹虽分开了两年,但两人是时常通信的,彼此的境况都熟知,陈欣儿由颜安澜作媒,嫁了个翰林院六品官的事,她也知道。 她问道:“还是那副掐酸要强的性子么?” 苏玉畹不由拍了她一下,笑道:“不知道啊,毕竟也快两年没见面了呢。” 见霜降领着一个妇人从台阶下上来,两人都闭了嘴。 “畹表姐。”陈欣儿此时作妇人打扮,穿了一身蜜合色的崭新的褙子,满头的首饰,脸上打着粉,原先带着些婴儿肥的圆脸早已瘦了下去。她一进门就给苏玉畹福了福身,行了一礼,转身又朝邢予妍道,“邢姐姐。” 邢予妍见她这样,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京城人讲究底蕴,只要不是参加什么隆重的宴会,大家都不会穿上一身新崭崭的衣服去别人家做客,一来有炫耀之嫌,二来又容易透露出暴发户的气息。 像她,就穿了一件八九成新的衣衫,头上的钗环也不多,插上两三样比较贵重的首饰便完了,这才符合京城豪门贵族的做派。 人都进门了,苏玉畹自然不会冷落陈欣儿,叫她坐下,让丫鬟给她上茶上点心,一面逗着宝哥儿,一面问她近况。 “表姐。”陈欣儿一听苏玉畹相问,便哭了起来,“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就会欺负我。前几日,那老太太还叫我家相公纳妾呢。就他那点俸禄,哪里养得了小妾?还不是要我拿嫁妆出来给他使?” 以苏玉畹的性子,到了京城,哪里会不打听这些能给她带来麻烦的人的情况?不光是陈欣儿,便是金氏娘家的情况,邢予妍在婆家的情况,更有当初在邢予妍家相识的她那表姐的情况,她都叫人打听清楚了,好做到心里有数,免得到了京城,别人趁她新来乍到,在不明情况的时候,把她当枪使。 毕竟永安候在京中是实权候爷,颜安澜的能力能跟永安候比肩,京中的豪门高官都不敢小觑永安候府,连带着她这个世子夫人也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当枪使起来还挺管用的。 可真这样做,就给永安候和颜安澜添麻烦了,京中那些豪门高官也会冷眼看她笑话。她自然不得不防。 陈欣儿这个麻烦精的情况,她自然了如指掌。 说实话,因着陈明生的关系,颜安澜当初给陈欣儿介绍的这个陶文耀,还是很不错的。品阶、人品、相貌都还可以,家里也不复杂,父母健在,有哥哥嫂嫂、弟弟妹妹,在古代这种动不动就几十口人的家庭中,他这个家算是人口简单的了。而且陶家虽是普通人家,却也有三四百亩田地和两三个小铺子,吃穿是不愁的,比起陈盼儿嫁的那个,不知好了多少。 第四百二十章 京城相见 为着孙女,陈明生也厚着脸皮求了颜安澜一次,想让他帮忙在京城里帮陈欣儿找个夫婿。后来由颜安澜牵线,陈欣儿嫁给了一个京城普通人家出身、在翰林院做编撰的六品官陶文耀。陈欣儿虽不满意,却不敢多说什么,而且这也是这些年来家里为她寻来的最好的亲事了。没奈何,她在去年年初就出嫁了。 苏玉畹虽对陈欣儿没好感,也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但再怎么说当初她去徽州府城,也算得承了陈家的情,后来合作也还算愉快,于情于理,她都不好对陈欣儿置之不理,所以在成亲时也给陈欣儿下了帖子。但那日她并没有看到陈欣儿,也不知她去了没去。 “找你打听做什么?难道她不知道我嫁进了永安候府?要找我她不会把帖子递到永安候府去?”苏玉畹皱眉道。 说真的,她实在不愿意理会陈欣儿,所以也不想把这里的住处告诉她。要是她整日没眼力界儿的跑过来扰她清静,那她真是不胜其扰。 “我也这么跟她说的。她说永安候夫人太凶,她不敢上门去,怕给你惹麻烦。”马掌柜道。 苏玉畹便不说话了。 这件事,还真不好办。 “就让她来这里找你吧。”门外传来颜安澜的声音。 苏玉畹和马掌柜都站了起来。 “世子爷,您回来了?”马掌柜上前问安。 颜安澜跟他寒喧了两句,转头对苏玉畹笑道:“我知道你烦那女人,但如果拒之门外,待她把这件事传回徽州去,终对你的名声不好。不如让她上门来。你真不愿意理她,也不打紧,我跟她丈夫递个话就是了。” 苏玉畹眉头一松。 这倒是个好办法。 不过苏玉畹使了个坏,让马掌柜给陈欣儿传话的同时,也给邢予妍送了个帖子,邀请她上门。 邢予妍比陈欣儿成亲得还要早,早在苏玉畹定亲不久就出嫁了,嫁到了京城来。 第二日一早,邢予妍就坐着马车来了,与她一同来的,还有她刚满一岁的儿子宝哥儿。小家伙白白胖胖的,还咿呀学语,一下子就俘虏了苏玉畹的芳心。 “你这没良心的,差不多两年没见面,一见面就把我抛在了脑后,只顾着这小家伙。”邢予妍忍不住掐了苏玉畹一把。 苏玉畹才没空理她,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我就没见过这样当娘的,竟然连自己宝贝儿子的醋都吃。” 邢予妍就将诡异地目光盯在了苏玉畹的肚子上:“你这么喜欢孩子,莫不是已经怀上了吧?” 这话顿时把苏玉畹说得闹了个大红脸。 她狠狠地瞪了邢予妍一眼:“说的什么胡话?” 邢予妍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多的是人新婚时就怀上了的。以你的身体,这还真说不准,你可要小心了,别四处乱跑。” 苏玉畹才成亲,哪里经得住她这样打趣,干脆就红着脸装着没听到,只顾低头去逗宝哥儿。 孙嬷嬷和黎妈妈听了这话,忍不住也看了苏玉畹的肚子一眼。 说实话,苏玉畹的身体是真好,颜安澜也没啥问题。两个人又极恩爱,早晚闹的动静哪里瞒得住她们这两个近身伺候的妇人?因此对邢予妍这话,两人深以为然。 按说孙嬷嬷不过是颜安澜特意请来的保镖,拿银子干活而已。过了一年半载,待把永安候夫人斗跨了她就回老家养老去了,苏玉畹有没有孩子不关她的事。但这段时间相处起来,孙嬷嬷喜欢上了苏玉畹的性子。她对下人极好,却又不是个包子性子,精明能干却不乏善心,跟在她身边,孙嬷嬷觉得很是舒服。想想家乡也没什么人了,那些人见了她,唯有算计她的银子而已,还能有什么亲情?至于在就京城买个小院住着,她倒也买得起,但一个人孤零零的住着,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这几日,她就萌发了跟在苏玉畹身边养老的念头。 以苏玉畹对她身边的这几个下人的那一份心,她不怕到她老了,苏玉畹会不管她。 她也相信颜安澜肯定会很乐意她继续呆在苏玉畹身边的。 因此她对苏玉畹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关切了许多,也真心了许多。 “少夫人,陶太太来了。”霜降进来禀道。 自打苏玉畹出嫁,在黎妈妈的要求下,这几个丫鬟全都改了口,不再叫苏玉畹做“姑娘”,为了有别于永安候夫人,也没叫她“夫人”,而是叫了“少夫人”。 “叫她进来吧。”苏玉畹这才有空跟邢予妍交待了一句,“陈欣儿,你还记得吧?她跟你前后脚嫁到京城来了。这不,她打听到我住这儿,便过来叙话。” 邢予妍跟陈欣儿认识的时间,比苏玉畹跟陈欣儿认识的时间还长,她自然记得。而且她跟苏玉畹虽分开了两年,但两人是时常通信的,彼此的境况都熟知,陈欣儿由颜安澜作媒,嫁了个翰林院六品官的事,她也知道。 她问道:“还是那副掐酸要强的性子么?” 苏玉畹不由拍了她一下,笑道:“不知道啊,毕竟也快两年没见面了呢。” 见霜降领着一个妇人从台阶下上来,两人都闭了嘴。 “畹表姐。”陈欣儿此时作妇人打扮,穿了一身蜜合色的崭新的褙子,满头的首饰,脸上打着粉,原先带着些婴儿肥的圆脸早已瘦了下去。她一进门就给苏玉畹福了福身,行了一礼,转身又朝邢予妍道,“邢姐姐。” 邢予妍见她这样,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京城人讲究底蕴,只要不是参加什么隆重的宴会,大家都不会穿上一身新崭崭的衣服去别人家做客,一来有炫耀之嫌,二来又容易透露出暴发户的气息。 像她,就穿了一件八九成新的衣衫,头上的钗环也不多,插上两三样比较贵重的首饰便完了,这才符合京城豪门贵族的做派。 人都进门了,苏玉畹自然不会冷落陈欣儿,叫她坐下,让丫鬟给她上茶上点心,一面逗着宝哥儿,一面问她近况。 “表姐。”陈欣儿一听苏玉畹相问,便哭了起来,“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就会欺负我。前几日,那老太太还叫我家相公纳妾呢。就他那点俸禄,哪里养得了小妾?还不是要我拿嫁妆出来给他使?” 以苏玉畹的性子,到了京城,哪里会不打听这些能给她带来麻烦的人的情况?不光是陈欣儿,便是金氏娘家的情况,邢予妍在婆家的情况,更有当初在邢予妍家相识的她那表姐的情况,她都叫人打听清楚了,好做到心里有数,免得到了京城,别人趁她新来乍到,在不明情况的时候,把她当枪使。 毕竟永安候在京中是实权候爷,颜安澜的能力能跟永安候比肩,京中的豪门高官都不敢小觑永安候府,连带着她这个世子夫人也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当枪使起来还挺管用的。 可真这样做,就给永安候和颜安澜添麻烦了,京中那些豪门高官也会冷眼看她笑话。她自然不得不防。 陈欣儿这个麻烦精的情况,她自然了如指掌。 说实话,因着陈明生的关系,颜安澜当初给陈欣儿介绍的这个陶文耀,还是很不错的。品阶、人品、相貌都还可以,家里也不复杂,父母健在,有哥哥嫂嫂、弟弟妹妹,在古代这种动不动就几十口人的家庭中,他这个家算是人口简单的了。而且陶家虽是普通人家,却也有三四百亩田地和两三个小铺子,吃穿是不愁的,比起陈盼儿嫁的那个,不知好了多少。 第四百二十一章 你的情况我都知道 可好日子都是过出来的。再好的人家,如果自己不懂得惜福,不会好好过日子,嫁得再好也是枉然。 如果没有苏玉畹作比较,陈欣儿嫁了这样的人家,或许会很满足,也能好好跟家人相处。可有了苏玉畹珠玉在前,她对这桩婚事,就诸多不满起来。只是年纪也到了,再没有更合适的,才委委曲曲的嫁了。 因着颜安澜的关系,陶家对她还是挺好的,婆婆也不要求她立规矩,丈夫对她也甚是体贴。可陈欣儿心中不甘,便对陶家百般看不惯,总觉得自己嫁得委曲了;一面又因着颜安澜这个未来表姐夫的关系,陶家人对她的容忍,行事越发放肆嚣张,渐渐的不把婆婆和大嫂放在眼里,这便增加了家庭矛盾。 婆婆对她不喜,丈夫也愈加不满,再加上她进门两年,都没有怀上孩子,陶太太提议儿子纳妾,就顺理成章了。 苏玉畹看着陈欣儿,淡淡问道:“你说他们欺负你,怎么欺负了,你跟我详细说说。” 陈欣儿装作抹眼泪的身子一僵,眼珠子乱转了转,这才道:“我那个婆婆,每天叫我过去立规矩。立规矩倒没什么,可她总是把我晾在那里站着,即便她自己吃过饭了也不放我回去吃饭。还有……” 苏玉畹听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大通,嘴角冷冷一勾,道:“我怎么打听到的消息,跟你说的不一样呢?因你自打成亲几日后就说身子不适,一早起就头晕,所以就免了你每日一早的请安,最多是午饭时过去问声安,吃饭时也不用你伺候。你那个嫂嫂,就更加对你好了,总叫厨房做些汤水给你补身子。反倒是你,稍不如意在家就非打即骂。因着陶大人跟你婆婆房里的一个丫鬟多说了几句话,你完全不顾你婆婆的面子,直接把那丫鬟毒打了一顿,卖了出去。” 陈欣儿目瞪口呆,望着苏玉畹,心里的害怕与震惊简直难以言谕。 她实在想不明白,苏玉畹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满脸怒气道:“是不是我那婆婆或是嫂嫂到你面前来乱嚼舌根了?畹表姐你可别被她们蒙蔽了,她们可不是什么好人,欺负了我,竟然还恶人先告状。现如今我在京城就你一个亲人,表姐你可不能听人胡说,让人白白欺负了我去。要是我有个好歹,我祖父祖母娘亲那里问起,表姐你也不好交待不是?” 呵,还威胁上了。 苏玉畹瞥了瞥她:“不是她们来说的。我到了京城,总得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所以叫人去打探了一番。你们家的大小事,我都知道。” 陈欣儿一时语塞。 她眼珠子乱转,想找些理由解释自己的做法,再诉诉委曲,可怎么都想不到。 她干脆眼圈一红,带着哭腔道:“不管怎么说,我婆婆叫她儿子纳妾,这就不该。我还没生嫡子,总不能让庶长子出生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们这样做,明摆着没把表姐您看在眼里。表姐,你帮我跟她们说说吧。否则庶长子出来,我就没法活了。他……他可是连我的房间都不去了。”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你想想你刚嫁进陶府的时候,他们一家对你如何?现在为何会变,那还不是你自己对婆母不尊敬,对丈夫不体贴?仗着自己跟世子爷沾着点亲,就在陶家飞扬跋扈。换了你是婆婆和你嫂子,你会喜欢这样的媳妇和妯娌吗?欣儿,你要是不想好好过日子,就尽管闹,反正我会递话去陶家,你的事我不会管的。至于舅祖父和舅祖母、大舅母那里,我自会写信去解释。就算他们怪罪于我,那也无可奈何,我这人,向来帮理不帮亲。” 陈欣儿今天过来,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趁苏玉畹还不了解情况,让她到陶家去施压。她万没想到苏玉畹竟然会根本不理她,还想去陶家跟她撇清关系。要是没了苏玉畹这层关系,陶家人还不立刻把她休出门去?她们陈家,只有一个地方六品官,而且六品官还是她祖父,年纪大了,已完全没有前程可言;而她二叔,再如何也不可能赶上陶文耀升官的速度。就算品级一样,地方官能跟京官比么?她二叔进京述职时,陶文耀找熟悉的人到吏部歪一歪嘴,她二叔就别想升官。 再说,凭良心说,陶文耀这个人还是挺好的,无论是人品、相貌还是能力、官职,都很不错。如果她被休回家,想要再嫁一个这样的人,那是千难万难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凉了半截。 “表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陶家先别纳妾?一年,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好好过日子,再不折腾了。表姐你看我表现。” 陈欣儿好在还没蠢到家,想通这一点,她便哀求起来。她知道,往后她过什么样的日子,唯有看苏玉畹的了。她娘家人出面,陶家人都不买账,只有苏玉畹能帮她一把。 说实话,陈欣儿这人虽然惹人厌了些,但好歹没做过什么天怨人怒的事,以前也就看不起苏玉畹,出言讽刺几句,对苏玉畹做过的最大的坏事,就是在邢府想把她推进池塘。苏玉畹虽然讨厌她,但看在陈明生的面子上,还真不好不管她。再说,如果放任陶家欺负陈欣儿,别人也会看轻她,以为她连个翰林院的六品编修都不敢得罪,替自己表妹出头,性子太过懦弱。 她刚刚来京,本来因着出身的缘故就被人看轻,要是再出了陈欣儿这一挡子事儿,那她就彻底不被人放在眼里了。虽说以后她多参加宴会,会扭转一些别人对她的印象。但第一印象何其重要,能有一个好的亮眼机会,为什么不呢? 她道:“行,我明儿个便请个郎中,去给你瞧身子,顺便叫黎妈妈给陶太太递个话。不过仅此一回。如果你再不好好过日子,那往后你也不用再来求我了,自己酿下什么苦酒,就自己喝下吧。” 要是别人说这话,陈欣儿或许还不以为然。但苏玉畹是什么人? 当初刚到徽州时,她地位低下,什么都没有,是依附于她们陈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可她愣是敢给陈明生脸色瞧,最后还让陈明生先低头,态度强硬得令人咂舌。这乱子还是陈欣儿自己惹出来的,所以她印象极为深刻。 陈欣儿可不认为自己的脸比祖父的还大,她在苏玉畹面前根本没面子,苏玉畹可从来不给她好脸色,想不理她就不理她。以前在徽州时尚且如此,现如今苏玉畹是人人崇敬的候府世子夫人,就更不会给她留情面了。真不按她说的做,往后就想跪着求她,估计她也不会理会了。 她现在可不怕得罪陈家,反之,陈家还而要攀附于她。 这么想着,陈欣儿连忙福身行礼,十分真诚地道:“畹表姐放心,我已经明白了,再不会犯糊涂。” 苏玉畹轻轻点头,端起了茶碗。 陈欣儿连忙识趣的告辞离开。 她走后,邢予妍笑道:“我看陈老太太和陈大太太也不是糊涂人啊,怎么养出这么个糊涂蛋来?好好的日子,非被她折腾成这样。” “所以呀,不能无原则地宠孩子。再爱他,也得好好教导。”苏玉畹道。 邢予妍看着自己的儿子,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四百二十一章 你的情况我都知道 可好日子都是过出来的。再好的人家,如果自己不懂得惜福,不会好好过日子,嫁得再好也是枉然。 如果没有苏玉畹作比较,陈欣儿嫁了这样的人家,或许会很满足,也能好好跟家人相处。可有了苏玉畹珠玉在前,她对这桩婚事,就诸多不满起来。只是年纪也到了,再没有更合适的,才委委曲曲的嫁了。 因着颜安澜的关系,陶家对她还是挺好的,婆婆也不要求她立规矩,丈夫对她也甚是体贴。可陈欣儿心中不甘,便对陶家百般看不惯,总觉得自己嫁得委曲了;一面又因着颜安澜这个未来表姐夫的关系,陶家人对她的容忍,行事越发放肆嚣张,渐渐的不把婆婆和大嫂放在眼里,这便增加了家庭矛盾。 婆婆对她不喜,丈夫也愈加不满,再加上她进门两年,都没有怀上孩子,陶太太提议儿子纳妾,就顺理成章了。 苏玉畹看着陈欣儿,淡淡问道:“你说他们欺负你,怎么欺负了,你跟我详细说说。” 陈欣儿装作抹眼泪的身子一僵,眼珠子乱转了转,这才道:“我那个婆婆,每天叫我过去立规矩。立规矩倒没什么,可她总是把我晾在那里站着,即便她自己吃过饭了也不放我回去吃饭。还有……” 苏玉畹听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大通,嘴角冷冷一勾,道:“我怎么打听到的消息,跟你说的不一样呢?因你自打成亲几日后就说身子不适,一早起就头晕,所以就免了你每日一早的请安,最多是午饭时过去问声安,吃饭时也不用你伺候。你那个嫂嫂,就更加对你好了,总叫厨房做些汤水给你补身子。反倒是你,稍不如意在家就非打即骂。因着陶大人跟你婆婆房里的一个丫鬟多说了几句话,你完全不顾你婆婆的面子,直接把那丫鬟毒打了一顿,卖了出去。” 陈欣儿目瞪口呆,望着苏玉畹,心里的害怕与震惊简直难以言谕。 她实在想不明白,苏玉畹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满脸怒气道:“是不是我那婆婆或是嫂嫂到你面前来乱嚼舌根了?畹表姐你可别被她们蒙蔽了,她们可不是什么好人,欺负了我,竟然还恶人先告状。现如今我在京城就你一个亲人,表姐你可不能听人胡说,让人白白欺负了我去。要是我有个好歹,我祖父祖母娘亲那里问起,表姐你也不好交待不是?” 呵,还威胁上了。 苏玉畹瞥了瞥她:“不是她们来说的。我到了京城,总得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所以叫人去打探了一番。你们家的大小事,我都知道。” 陈欣儿一时语塞。 她眼珠子乱转,想找些理由解释自己的做法,再诉诉委曲,可怎么都想不到。 她干脆眼圈一红,带着哭腔道:“不管怎么说,我婆婆叫她儿子纳妾,这就不该。我还没生嫡子,总不能让庶长子出生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们这样做,明摆着没把表姐您看在眼里。表姐,你帮我跟她们说说吧。否则庶长子出来,我就没法活了。他……他可是连我的房间都不去了。”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你想想你刚嫁进陶府的时候,他们一家对你如何?现在为何会变,那还不是你自己对婆母不尊敬,对丈夫不体贴?仗着自己跟世子爷沾着点亲,就在陶家飞扬跋扈。换了你是婆婆和你嫂子,你会喜欢这样的媳妇和妯娌吗?欣儿,你要是不想好好过日子,就尽管闹,反正我会递话去陶家,你的事我不会管的。至于舅祖父和舅祖母、大舅母那里,我自会写信去解释。就算他们怪罪于我,那也无可奈何,我这人,向来帮理不帮亲。” 陈欣儿今天过来,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趁苏玉畹还不了解情况,让她到陶家去施压。她万没想到苏玉畹竟然会根本不理她,还想去陶家跟她撇清关系。要是没了苏玉畹这层关系,陶家人还不立刻把她休出门去?她们陈家,只有一个地方六品官,而且六品官还是她祖父,年纪大了,已完全没有前程可言;而她二叔,再如何也不可能赶上陶文耀升官的速度。就算品级一样,地方官能跟京官比么?她二叔进京述职时,陶文耀找熟悉的人到吏部歪一歪嘴,她二叔就别想升官。 再说,凭良心说,陶文耀这个人还是挺好的,无论是人品、相貌还是能力、官职,都很不错。如果她被休回家,想要再嫁一个这样的人,那是千难万难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凉了半截。 “表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陶家先别纳妾?一年,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好好过日子,再不折腾了。表姐你看我表现。” 陈欣儿好在还没蠢到家,想通这一点,她便哀求起来。她知道,往后她过什么样的日子,唯有看苏玉畹的了。她娘家人出面,陶家人都不买账,只有苏玉畹能帮她一把。 说实话,陈欣儿这人虽然惹人厌了些,但好歹没做过什么天怨人怒的事,以前也就看不起苏玉畹,出言讽刺几句,对苏玉畹做过的最大的坏事,就是在邢府想把她推进池塘。苏玉畹虽然讨厌她,但看在陈明生的面子上,还真不好不管她。再说,如果放任陶家欺负陈欣儿,别人也会看轻她,以为她连个翰林院的六品编修都不敢得罪,替自己表妹出头,性子太过懦弱。 她刚刚来京,本来因着出身的缘故就被人看轻,要是再出了陈欣儿这一挡子事儿,那她就彻底不被人放在眼里了。虽说以后她多参加宴会,会扭转一些别人对她的印象。但第一印象何其重要,能有一个好的亮眼机会,为什么不呢? 她道:“行,我明儿个便请个郎中,去给你瞧身子,顺便叫黎妈妈给陶太太递个话。不过仅此一回。如果你再不好好过日子,那往后你也不用再来求我了,自己酿下什么苦酒,就自己喝下吧。” 要是别人说这话,陈欣儿或许还不以为然。但苏玉畹是什么人? 当初刚到徽州时,她地位低下,什么都没有,是依附于她们陈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可她愣是敢给陈明生脸色瞧,最后还让陈明生先低头,态度强硬得令人咂舌。这乱子还是陈欣儿自己惹出来的,所以她印象极为深刻。 陈欣儿可不认为自己的脸比祖父的还大,她在苏玉畹面前根本没面子,苏玉畹可从来不给她好脸色,想不理她就不理她。以前在徽州时尚且如此,现如今苏玉畹是人人崇敬的候府世子夫人,就更不会给她留情面了。真不按她说的做,往后就想跪着求她,估计她也不会理会了。 她现在可不怕得罪陈家,反之,陈家还而要攀附于她。 这么想着,陈欣儿连忙福身行礼,十分真诚地道:“畹表姐放心,我已经明白了,再不会犯糊涂。” 苏玉畹轻轻点头,端起了茶碗。 陈欣儿连忙识趣的告辞离开。 她走后,邢予妍笑道:“我看陈老太太和陈大太太也不是糊涂人啊,怎么养出这么个糊涂蛋来?好好的日子,非被她折腾成这样。” “所以呀,不能无原则地宠孩子。再爱他,也得好好教导。”苏玉畹道。 邢予妍看着自己的儿子,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四百二十二章 容氏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玉畹过得十分幸福而平淡。颜安澜每天都在外面忙碌,但会按时回家吃饭,尽可能地抽时间陪苏玉畹。而苏玉畹自己虽然没有外出,马掌柜和雷利程时常过来与她商讨开茶庄的事,日子过得也很充实。虽然她不能随意出门,但苏玉畹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在家里呆着倒也没怎么样。而且她对颜安澜有信心,既然颜安澜说短期内就能把事情处理好,那她就等着好了。 这么些年,她独自一人支撑着苏家,也挺累的。现在有一个人愿意把事情揽去,她自然乐得清闲。最重要的是,这本就是颜安澜自己的家务事,无论是他爹,他弟弟,还是他继母,她都不好亲自出手去对付他们。原因就跟黎妈妈说的那样,现在两人新婚,颜安澜对她情深意浓,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在意。但往后情淡爱驰,那她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成了罪过了。 在后头灌点迷魂汤把事情往前推一把可以,但亲自动手还是免了。 颜安澜没让她等多久,大概半个月之后,他回来告诉苏玉畹:“容氏死了。” “啊?”苏玉畹吃了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颜安澜冷冷一笑:“咱们搬出来没两日,永安候就想办法弄到了颜安立的血,跟他来了个滴血认亲。然后结果,自然是不成的,颜安立自然不会是他儿子。” 因为父子之间感情淡薄,颜安澜早已不把他当父亲了,私下里只拿“永安候”这名号来唤他父亲。 虽然颜安澜没明说,但苏玉畹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在其中做了手脚。 滴血认亲,这世间的大部分人觉得是可信的。但她博览群书,发现有人提出不同看法,在小时候还让家中下人滴血做过试验,证明这法子其实并不可靠。既然她能有此认识,颜安澜又怎会不知道?现在永安候府里有不少他的人,在里面动点手脚,也不是难事。 颜安澜继续道:“永安候这一回还算沉得住气,知道颜安立不是自己的儿子,他竟然按兵不动,只派人盯着容氏。结果那容氏也不争气,今儿个早上以上香为名出了门,而且在寺庙里还跟那个王德义单独呆了足有半个时辰。永安候当即派人把她拿住,直接给她灌了毒药,让她当场毙命,然后又让去上香的香客发现了她。现在王德义被通缉杀了人,被满城追捕。其实王德义已被永安候捉住折磨死了。” 苏玉畹心里一震,问道:“那颜安立呢?” “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永安候自然不会说出真相。你说说,既不能说出真相跟世人表明这不是他的儿子,又不能让这小子顶着永安候二少爷的名头享福,永安候会怎么做呢?” 苏玉畹眉头一皱,却望着颜安澜没有说话。 “看着吧,反正那小子不会有好下场的。”想着颜安立对他的憎恨,如果他以后得了势,会对他和苏玉畹,以及他们的孩子赶尽杀绝,颜安澜对颜安立就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苏玉畹点了点头。 永安候夫人和颜安立从想谋害颜安澜的性命那时起,两方就已经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敌对关系了。而且又不是颜安澜和她去取颜安立的性命,是永安候自己,对于此事她没什么好内疚的。 就像苏长亭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害于她,她同样对苏长亭也不会心慈手软一样。要是苏长亭要取的不是大房的财产,而是她和苏世昌等人的性命,她也绝不会留着他们一家在世上的。 “这一阵,朝庭可能会发生一些大事,你没事还是呆在家里,不要乱跑才好。”颜安澜不大放心得下苏玉畹的安危,特地叮嘱道。 苏玉畹诧异:“难道咱们不用回候府去办丧事守孝么?” “不用。”颜安澜一挥手,“永安候夫人是横死,而且死状不体面,庙里的高僧说不宜归家,与她有怨的人也不要靠近,只需她的亲生儿子来送葬即可。所以候爷没把她接回来,也没让她进祖坟,而是直接在寺庙附近找了个地儿安葬,同时托寺庙办几场水陆道场来超渡她,让颜安立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至于咱们,仍呆在这边就好。这些话,他都往宫里递了,算是过了明路,即便有人见咱们不去祭拜,也说不出闲话来。” 苏玉畹若有所思,缓缓地点了点。 她看了颜安澜一眼,忍不住道:“其实候爷做这些,还是替咱们想的多。否则以他的身份,只要说身体不宜,不理会丧事,别人也不会说什么。而且他把颜安立调到寺庙去,想来是禁锢于他。这也避免了他狗急跳墙,买凶来杀咱们,跟咱们同归于终。” 颜安澜没有说话。 永安候的用意,他自然也能体会到。但他跟永安候这么些年以来,因着永安候夫人在中间挑唆,积怨已深。父子俩的误会与隔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融的,还得用时间来慢慢解开。 苏玉畹也明白这一点。她没再说这事,而是叮嘱道:“你自己这段时间也得当心才好。颜安立虽被禁锢,但派个武功高强的人来偷袭,也是有可能的。”她道。 “放心,我会的。”颜安澜道,“而且,你想想,永安候现在还会把武功高强的护卫放在他身边,让他来害我吗?” 苏玉畹想想也是。 颜安立已被证明不是永安候的儿子了,吴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颜安澜已是永安候唯一的儿子,他怎么会放着给他戴绿帽的女人的私生子来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这么一想,苏玉畹就放下心来。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走到案几上翻了翻,拿出一张请柬来,递给颜安澜:“你看看,这个该怎么处理?” 颜安澜接过请柬,打开一看,却是安乐长公主过寿,请苏玉畹过府赴宴,时间是在二十天后。那时候永安候夫人的头七已过,苏玉畹想要赴宴,也没什么了。 他抬起头,望向苏玉畹:“你想不想去?” 苏玉畹很是无所谓:“你觉得我有必要去吗?有必要我就去,没必要就不去了。” 如果永安候夫人不死,颜安澜是不希望她去的。谁知道永安候夫人那疯婆子会使出什么阴招来呢?可现在永安候夫人已经死了,苏玉畹想要出去交际,也没什么危险了。 “我希望你过几个月再出去交际。”颜安澜道,“容氏那女人,虽然恶名在外,但她终是去世了。当初跟她交好的也有一批人。人死了,大家就会忘了她的恶,想起她的好来。看到你,就会把心里的那股气发到你身上;再者,她终是你名义上的婆婆,她这刚死,你就出去交际,那些女人未免会说闲话。还是过几个月吧。” 近来颜安澜非常繁忙,他忙什么,苏玉畹不知道,她也不问,但她觉得他跟大皇子在谋划什么。现在听他老说“几个月”,她心里就生出了一种感觉,总觉得几个月后,大皇子就有可能被立为太子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几个月后,她再出去交际,可能真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人死如灯灭,永安候夫人死了几个月后,那些女人就会把她的那点子“好”忘了。颜安澜是大皇子的左膀右臂,她作为颜安澜的妻子,别人自然不敢再给她脸色瞧,甚至还会巴结讨好她。到时候再出去交际,那自然是舒服很多。 第四百二十二章 容氏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玉畹过得十分幸福而平淡。颜安澜每天都在外面忙碌,但会按时回家吃饭,尽可能地抽时间陪苏玉畹。而苏玉畹自己虽然没有外出,马掌柜和雷利程时常过来与她商讨开茶庄的事,日子过得也很充实。虽然她不能随意出门,但苏玉畹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在家里呆着倒也没怎么样。而且她对颜安澜有信心,既然颜安澜说短期内就能把事情处理好,那她就等着好了。 这么些年,她独自一人支撑着苏家,也挺累的。现在有一个人愿意把事情揽去,她自然乐得清闲。最重要的是,这本就是颜安澜自己的家务事,无论是他爹,他弟弟,还是他继母,她都不好亲自出手去对付他们。原因就跟黎妈妈说的那样,现在两人新婚,颜安澜对她情深意浓,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在意。但往后情淡爱驰,那她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成了罪过了。 在后头灌点迷魂汤把事情往前推一把可以,但亲自动手还是免了。 颜安澜没让她等多久,大概半个月之后,他回来告诉苏玉畹:“容氏死了。” “啊?”苏玉畹吃了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颜安澜冷冷一笑:“咱们搬出来没两日,永安候就想办法弄到了颜安立的血,跟他来了个滴血认亲。然后结果,自然是不成的,颜安立自然不会是他儿子。” 因为父子之间感情淡薄,颜安澜早已不把他当父亲了,私下里只拿“永安候”这名号来唤他父亲。 虽然颜安澜没明说,但苏玉畹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在其中做了手脚。 滴血认亲,这世间的大部分人觉得是可信的。但她博览群书,发现有人提出不同看法,在小时候还让家中下人滴血做过试验,证明这法子其实并不可靠。既然她能有此认识,颜安澜又怎会不知道?现在永安候府里有不少他的人,在里面动点手脚,也不是难事。 颜安澜继续道:“永安候这一回还算沉得住气,知道颜安立不是自己的儿子,他竟然按兵不动,只派人盯着容氏。结果那容氏也不争气,今儿个早上以上香为名出了门,而且在寺庙里还跟那个王德义单独呆了足有半个时辰。永安候当即派人把她拿住,直接给她灌了毒药,让她当场毙命,然后又让去上香的香客发现了她。现在王德义被通缉杀了人,被满城追捕。其实王德义已被永安候捉住折磨死了。” 苏玉畹心里一震,问道:“那颜安立呢?” “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永安候自然不会说出真相。你说说,既不能说出真相跟世人表明这不是他的儿子,又不能让这小子顶着永安候二少爷的名头享福,永安候会怎么做呢?” 苏玉畹眉头一皱,却望着颜安澜没有说话。 “看着吧,反正那小子不会有好下场的。”想着颜安立对他的憎恨,如果他以后得了势,会对他和苏玉畹,以及他们的孩子赶尽杀绝,颜安澜对颜安立就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苏玉畹点了点头。 永安候夫人和颜安立从想谋害颜安澜的性命那时起,两方就已经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敌对关系了。而且又不是颜安澜和她去取颜安立的性命,是永安候自己,对于此事她没什么好内疚的。 就像苏长亭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害于她,她同样对苏长亭也不会心慈手软一样。要是苏长亭要取的不是大房的财产,而是她和苏世昌等人的性命,她也绝不会留着他们一家在世上的。 “这一阵,朝庭可能会发生一些大事,你没事还是呆在家里,不要乱跑才好。”颜安澜不大放心得下苏玉畹的安危,特地叮嘱道。 苏玉畹诧异:“难道咱们不用回候府去办丧事守孝么?” “不用。”颜安澜一挥手,“永安候夫人是横死,而且死状不体面,庙里的高僧说不宜归家,与她有怨的人也不要靠近,只需她的亲生儿子来送葬即可。所以候爷没把她接回来,也没让她进祖坟,而是直接在寺庙附近找了个地儿安葬,同时托寺庙办几场水陆道场来超渡她,让颜安立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至于咱们,仍呆在这边就好。这些话,他都往宫里递了,算是过了明路,即便有人见咱们不去祭拜,也说不出闲话来。” 苏玉畹若有所思,缓缓地点了点。 她看了颜安澜一眼,忍不住道:“其实候爷做这些,还是替咱们想的多。否则以他的身份,只要说身体不宜,不理会丧事,别人也不会说什么。而且他把颜安立调到寺庙去,想来是禁锢于他。这也避免了他狗急跳墙,买凶来杀咱们,跟咱们同归于终。” 颜安澜没有说话。 永安候的用意,他自然也能体会到。但他跟永安候这么些年以来,因着永安候夫人在中间挑唆,积怨已深。父子俩的误会与隔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融的,还得用时间来慢慢解开。 苏玉畹也明白这一点。她没再说这事,而是叮嘱道:“你自己这段时间也得当心才好。颜安立虽被禁锢,但派个武功高强的人来偷袭,也是有可能的。”她道。 “放心,我会的。”颜安澜道,“而且,你想想,永安候现在还会把武功高强的护卫放在他身边,让他来害我吗?” 苏玉畹想想也是。 颜安立已被证明不是永安候的儿子了,吴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颜安澜已是永安候唯一的儿子,他怎么会放着给他戴绿帽的女人的私生子来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这么一想,苏玉畹就放下心来。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走到案几上翻了翻,拿出一张请柬来,递给颜安澜:“你看看,这个该怎么处理?” 颜安澜接过请柬,打开一看,却是安乐长公主过寿,请苏玉畹过府赴宴,时间是在二十天后。那时候永安候夫人的头七已过,苏玉畹想要赴宴,也没什么了。 他抬起头,望向苏玉畹:“你想不想去?” 苏玉畹很是无所谓:“你觉得我有必要去吗?有必要我就去,没必要就不去了。” 如果永安候夫人不死,颜安澜是不希望她去的。谁知道永安候夫人那疯婆子会使出什么阴招来呢?可现在永安候夫人已经死了,苏玉畹想要出去交际,也没什么危险了。 “我希望你过几个月再出去交际。”颜安澜道,“容氏那女人,虽然恶名在外,但她终是去世了。当初跟她交好的也有一批人。人死了,大家就会忘了她的恶,想起她的好来。看到你,就会把心里的那股气发到你身上;再者,她终是你名义上的婆婆,她这刚死,你就出去交际,那些女人未免会说闲话。还是过几个月吧。” 近来颜安澜非常繁忙,他忙什么,苏玉畹不知道,她也不问,但她觉得他跟大皇子在谋划什么。现在听他老说“几个月”,她心里就生出了一种感觉,总觉得几个月后,大皇子就有可能被立为太子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几个月后,她再出去交际,可能真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人死如灯灭,永安候夫人死了几个月后,那些女人就会把她的那点子“好”忘了。颜安澜是大皇子的左膀右臂,她作为颜安澜的妻子,别人自然不敢再给她脸色瞧,甚至还会巴结讨好她。到时候再出去交际,那自然是舒服很多。 第四百二十三章 安乐长公主宴(一) 但如果光是这一点,她是不怕的。 想当初她接管苏家生意,抛头露面,也有女人嘲讽过她,那又如何呢?几个月躲在家里不敢出去见人,那不是她的风格。 她问:“安乐长公主对你如何?” “挺好的。小时候我被容氏陷害,她还帮过我。” “那大皇子妃会不会去参加宴会?” 颜安澜诧异地看看她,点了点头:“自然要去的。” 苏玉畹便笑了起来:“那我还是去吧。我总不能躲在家里几个月不出门吧?据说过两个月便是郑贵妃生辰了,到时候她要办个宴会,你说我去不去呢?到时候再去,岂不比现在更糟糕?” “那也是。”颜安澜皱着眉点了点头,不过旋即又松开了,将苏玉畹搂进怀里,道,“你放心,我会去求大皇子,让大皇子妃照看你一二的。” 邢予妍嫁的丈夫虽是世家子,但只有一个小小的官职。他家老夫人和夫人会去赴宴,但邢予妍作为孙媳妇,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否则颜安澜也不用这么担心。 “好。”苏玉畹正有此意。 颜安澜是帮大皇子做事的,他跟大皇子可谓情同手足。要是大皇子妃连照看她一二都不肯,那颜安澜这事也不必做了,趁早找个机会退出去,去外地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吧。反正他们不缺钱,去哪里过日子不是过? 过了几日,到了安乐长公主生辰宴的日子,苏玉畹跟着颜安澜坐马车到了公主府,等了一会儿,看到一辆豪华的车辇过来,便下了车,等在了一旁。 不会一儿,车辇上下来了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妇人。这妇人容貌端庄,衣着华贵,自有一种上位者的气质。 颜安澜对苏玉畹示意了一下,领着她上前,给那女人请安:“见过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看到颜安澜,笑了起来,目光转到苏玉畹脸上:“这便是苏氏吧?长得可真好。” “臣妇苏玉畹,见过大皇子妃。” “行了,不用多礼,颜公子跟大皇子一块儿长大,跟亲兄弟似的,你我也是一家人,不要见外。”大皇子妃笑道,语气温柔,十分和蔼可亲。 她转向颜安澜:“颜公子放心,我会护好苏氏的。” “多谢大皇子妃。” 门口时不时会有人乘着马车过来,不方便说话,寒喧了这么几声,大皇子妃便携着苏玉畹进了门。 安乐长公主听闻大皇子妃过来,早已派了儿媳妇在门口迎着了,自己也在二门处亲迎。进了厅堂,大家见礼寒喧,厅堂里女客的目光便都落到了苏玉畹身上。 “这位是谁?” “没有见过。她怎么跟着大皇子妃一块儿来了?” 有那在新婚时洞房里见过苏玉畹的,立刻道:“这是永安候世子夫人。” “啊,是她?”大家都惊呼起来。 这阵子,永安候府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早已成了这些豪门勋贵们的饭后谈资。现如今八封的中心人物来到这里,大家自然十分好奇。 “这位世子夫人长得还真好,难怪把永安候世子迷住,不顾身份地要娶她进门呢。” “是啊,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听说还早年丧父,这样的女人,竟然攀上了高枝,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呢。” 大家的目光都放在苏玉畹身上,还窃窃私语,大皇子妃眉头一皱,转头看了苏玉畹一眼。 她担心苏玉畹没见过这样的场合,被吓得瑟瑟发抖、畏惧退缩,那就丢脸了。不仅丢永安候府的脸,还丢她这个大皇子妃的脸。毕竟苏玉畹是她带来的,她还跟三皇子妃互相不对盘。苏玉畹丢了脸,势必会让三皇子妃做文章。 可这一看,却让她愣了一愣。 只见苏玉畹腰背挺直,姿态从容,行止优雅,正面带微笑地听着她跟安乐长公主说话,似乎没注意到厅堂的那些女人的举动一般,跟她刚才担心的那些举动完全相反。 这让大皇子妃十分意外。 即便是大皇子妃她自己,在刚开始做大皇子妃时,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神情都有些不自然。但眼前的这位世子夫人,却是泰然自若,倒跟那位永安候世子的沉稳气度有得一拼。 难怪颜安澜死活要娶她,而且为了她,硬是在徽州多呆了两年。这女子,看来确实有过人之处。 大皇子妃心里大定,等安乐长公主把话说完,她便介绍苏玉畹道:“长公主,这是永安候世子夫人苏氏。”又对苏玉畹介绍了安乐长公主。 苏玉畹忙给安乐长公主行礼,又说了一串儿的吉祥话,直把安乐长公主说得喜笑颜开,拉着苏玉畹的手道:“好一个美娇娘,可见澜哥儿是个有福气的。” 她嘴里的澜哥儿,自然就是颜安澜了。 大家又寒喧了几句,听下人来报又有宾客来了,大皇子妃便带着苏玉畹辞了安乐长公主,去了厅堂。 这里除了寿星安乐长公主,就是大皇子妃最尊贵了,便是三皇子妃有郑贵妃撑腰,因着长幼问题,也越不过她去。所以她的座位是固定的,早就为她留出来了,就在主人座的右边,客座的最上首。 而上首旁边的位置是三皇子妃的,余下便是那些年长的国公夫人。除了这些叫得上号的,其余人的座位都是按着自己的喜好与交情,自由坐着。 因有人找大皇子妃说话,她也顾不得苏玉畹,只叮嘱她一句:“你随意找个地方坐吧,有什么事,叫婆子来回我一声。” 早已经到了这里坐下的三皇子妃听了,嗤笑一声道:“皇嫂莫不是还做上了奶妈子不成?事事都得关照这位世子夫人。”说着,她斜了苏玉畹一眼,“依我看,有些人身份地位不够的,就少攀高枝,免得皇嫂你来赴个宴,还得拉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 郑贵妃能做当今圣上大半的家,除了朝堂她没办法掌控,后宫以及官员女眷,她想打压谁不过是一个眼神的事儿,即便是大皇子妃,也不敢跟郑贵妃对着干。也因此,在外面赴宴时,遇到三皇子妃嚣张跋扈,她也须得避其锋芒。 只不过郑贵妃想把自己的儿子提为太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功,她也不愿意得罪太多豪门勋贵的夫人们。她自己就是靠吹枕边风得以立足的,自然也不敢小看女人的力量。 因此,三皇子妃有郑贵妃管束着,大部分时间还是个温和讲理的。 但现在好不容易颜安澜娶了亲,娶的还是个小地方来的商户女,她自然要逮着机会挑唆大皇子妃和苏玉畹几句。如果能让这两个女人有了罅隙,那么大皇子和颜安澜之间也会产生裂痕,如此,她就算是立了大功一件了,便是郑贵妃,也得夸她一声“做得好”。 大皇子妃自然明白她的这份险恶用心,但又不好怎么样。毕竟三皇子妃虽是挑唆之语,说的却是事实,她实在是无法反驳。虽然苏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并不是一般的商户了,但在大皇子妃和三皇子妃这种高门贵女出身的女人眼里,确实是身份地位不高的。至于上不上得了台面这种话,她真要跟三皇子妃争起来,苏玉畹那才叫丢脸。 她只能冷冷地望着三皇子妃道:“皇弟妹,还请谨言。”说着,担忧地看了苏玉畹一眼,生怕她受不了这样的欺辱。 却不想苏玉畹仍是面带淡淡的微笑,神态从容,就仿佛刚才三皇子妃说的不是她一般,径自走到了一个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了,还向站在旁边的小丫鬟招了招手,示意她给自己上茶;接着又理了理自己的裙子,转头吩咐了她身边的丫鬟几句,她丫鬟便跟着公主府的丫鬟出去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安乐长公主宴(一) 但如果光是这一点,她是不怕的。 想当初她接管苏家生意,抛头露面,也有女人嘲讽过她,那又如何呢?几个月躲在家里不敢出去见人,那不是她的风格。 她问:“安乐长公主对你如何?” “挺好的。小时候我被容氏陷害,她还帮过我。” “那大皇子妃会不会去参加宴会?” 颜安澜诧异地看看她,点了点头:“自然要去的。” 苏玉畹便笑了起来:“那我还是去吧。我总不能躲在家里几个月不出门吧?据说过两个月便是郑贵妃生辰了,到时候她要办个宴会,你说我去不去呢?到时候再去,岂不比现在更糟糕?” “那也是。”颜安澜皱着眉点了点头,不过旋即又松开了,将苏玉畹搂进怀里,道,“你放心,我会去求大皇子,让大皇子妃照看你一二的。” 邢予妍嫁的丈夫虽是世家子,但只有一个小小的官职。他家老夫人和夫人会去赴宴,但邢予妍作为孙媳妇,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否则颜安澜也不用这么担心。 “好。”苏玉畹正有此意。 颜安澜是帮大皇子做事的,他跟大皇子可谓情同手足。要是大皇子妃连照看她一二都不肯,那颜安澜这事也不必做了,趁早找个机会退出去,去外地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吧。反正他们不缺钱,去哪里过日子不是过? 过了几日,到了安乐长公主生辰宴的日子,苏玉畹跟着颜安澜坐马车到了公主府,等了一会儿,看到一辆豪华的车辇过来,便下了车,等在了一旁。 不会一儿,车辇上下来了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妇人。这妇人容貌端庄,衣着华贵,自有一种上位者的气质。 颜安澜对苏玉畹示意了一下,领着她上前,给那女人请安:“见过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看到颜安澜,笑了起来,目光转到苏玉畹脸上:“这便是苏氏吧?长得可真好。” “臣妇苏玉畹,见过大皇子妃。” “行了,不用多礼,颜公子跟大皇子一块儿长大,跟亲兄弟似的,你我也是一家人,不要见外。”大皇子妃笑道,语气温柔,十分和蔼可亲。 她转向颜安澜:“颜公子放心,我会护好苏氏的。” “多谢大皇子妃。” 门口时不时会有人乘着马车过来,不方便说话,寒喧了这么几声,大皇子妃便携着苏玉畹进了门。 安乐长公主听闻大皇子妃过来,早已派了儿媳妇在门口迎着了,自己也在二门处亲迎。进了厅堂,大家见礼寒喧,厅堂里女客的目光便都落到了苏玉畹身上。 “这位是谁?” “没有见过。她怎么跟着大皇子妃一块儿来了?” 有那在新婚时洞房里见过苏玉畹的,立刻道:“这是永安候世子夫人。” “啊,是她?”大家都惊呼起来。 这阵子,永安候府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早已成了这些豪门勋贵们的饭后谈资。现如今八封的中心人物来到这里,大家自然十分好奇。 “这位世子夫人长得还真好,难怪把永安候世子迷住,不顾身份地要娶她进门呢。” “是啊,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听说还早年丧父,这样的女人,竟然攀上了高枝,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呢。” 大家的目光都放在苏玉畹身上,还窃窃私语,大皇子妃眉头一皱,转头看了苏玉畹一眼。 她担心苏玉畹没见过这样的场合,被吓得瑟瑟发抖、畏惧退缩,那就丢脸了。不仅丢永安候府的脸,还丢她这个大皇子妃的脸。毕竟苏玉畹是她带来的,她还跟三皇子妃互相不对盘。苏玉畹丢了脸,势必会让三皇子妃做文章。 可这一看,却让她愣了一愣。 只见苏玉畹腰背挺直,姿态从容,行止优雅,正面带微笑地听着她跟安乐长公主说话,似乎没注意到厅堂的那些女人的举动一般,跟她刚才担心的那些举动完全相反。 这让大皇子妃十分意外。 即便是大皇子妃她自己,在刚开始做大皇子妃时,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神情都有些不自然。但眼前的这位世子夫人,却是泰然自若,倒跟那位永安候世子的沉稳气度有得一拼。 难怪颜安澜死活要娶她,而且为了她,硬是在徽州多呆了两年。这女子,看来确实有过人之处。 大皇子妃心里大定,等安乐长公主把话说完,她便介绍苏玉畹道:“长公主,这是永安候世子夫人苏氏。”又对苏玉畹介绍了安乐长公主。 苏玉畹忙给安乐长公主行礼,又说了一串儿的吉祥话,直把安乐长公主说得喜笑颜开,拉着苏玉畹的手道:“好一个美娇娘,可见澜哥儿是个有福气的。” 她嘴里的澜哥儿,自然就是颜安澜了。 大家又寒喧了几句,听下人来报又有宾客来了,大皇子妃便带着苏玉畹辞了安乐长公主,去了厅堂。 这里除了寿星安乐长公主,就是大皇子妃最尊贵了,便是三皇子妃有郑贵妃撑腰,因着长幼问题,也越不过她去。所以她的座位是固定的,早就为她留出来了,就在主人座的右边,客座的最上首。 而上首旁边的位置是三皇子妃的,余下便是那些年长的国公夫人。除了这些叫得上号的,其余人的座位都是按着自己的喜好与交情,自由坐着。 因有人找大皇子妃说话,她也顾不得苏玉畹,只叮嘱她一句:“你随意找个地方坐吧,有什么事,叫婆子来回我一声。” 早已经到了这里坐下的三皇子妃听了,嗤笑一声道:“皇嫂莫不是还做上了奶妈子不成?事事都得关照这位世子夫人。”说着,她斜了苏玉畹一眼,“依我看,有些人身份地位不够的,就少攀高枝,免得皇嫂你来赴个宴,还得拉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 郑贵妃能做当今圣上大半的家,除了朝堂她没办法掌控,后宫以及官员女眷,她想打压谁不过是一个眼神的事儿,即便是大皇子妃,也不敢跟郑贵妃对着干。也因此,在外面赴宴时,遇到三皇子妃嚣张跋扈,她也须得避其锋芒。 只不过郑贵妃想把自己的儿子提为太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功,她也不愿意得罪太多豪门勋贵的夫人们。她自己就是靠吹枕边风得以立足的,自然也不敢小看女人的力量。 因此,三皇子妃有郑贵妃管束着,大部分时间还是个温和讲理的。 但现在好不容易颜安澜娶了亲,娶的还是个小地方来的商户女,她自然要逮着机会挑唆大皇子妃和苏玉畹几句。如果能让这两个女人有了罅隙,那么大皇子和颜安澜之间也会产生裂痕,如此,她就算是立了大功一件了,便是郑贵妃,也得夸她一声“做得好”。 大皇子妃自然明白她的这份险恶用心,但又不好怎么样。毕竟三皇子妃虽是挑唆之语,说的却是事实,她实在是无法反驳。虽然苏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并不是一般的商户了,但在大皇子妃和三皇子妃这种高门贵女出身的女人眼里,确实是身份地位不高的。至于上不上得了台面这种话,她真要跟三皇子妃争起来,苏玉畹那才叫丢脸。 她只能冷冷地望着三皇子妃道:“皇弟妹,还请谨言。”说着,担忧地看了苏玉畹一眼,生怕她受不了这样的欺辱。 却不想苏玉畹仍是面带淡淡的微笑,神态从容,就仿佛刚才三皇子妃说的不是她一般,径自走到了一个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了,还向站在旁边的小丫鬟招了招手,示意她给自己上茶;接着又理了理自己的裙子,转头吩咐了她身边的丫鬟几句,她丫鬟便跟着公主府的丫鬟出去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安乐长公主宴(二) 大皇子妃便有些愕然,不知道苏玉畹是真没听到三皇子妃的话,还是真这么沉得住气,完全将三皇子妃的话无视。 而苏玉畹的行为看在三皇子妃的眼里,那就是赤果果的无视。她气得满脸通红,但刚才她只说“有些人”,并没有指名道姓,这会子苏玉畹无视她,她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再把苏玉畹拎出来,将那话再说一遍吧?那就是纯粹的闹事了。一来安乐长公主定然不高兴;二来也显得她没教养。而且欺负一个地位低下的人,实在也没多大意思,她要这样做,那就是自掉身价,大家不会笑话苏玉畹,只会笑话她这位三皇子妃没有容人之量。 她只得紧抿着嘴转过头去,不看苏玉畹。 见她这样,大皇子妃顿时心情大好,指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碟子点心,对她身后的丫鬟道:“你把这碟点心拿去给永安候世子夫人。” 这就是极力抬举和重视苏玉畹了。 三皇子妃见了,又被气了个倒仰。 在场的那些夫人见了,一个个看向苏玉畹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虽说颜安澜是大皇子手下的得力干将,但女眷之间的关系跟男子还是有所不同的。如果大皇子妃不是对苏玉畹另眼相看,完全可以只作表面功夫,而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这般抬举。 虽说很多人不愿意掺和大皇子妃和三皇子妃之间的明争暗斗,免得做了炮灰,但也有那不怕死的,比如三皇子妃娘家的弟媳妇。他们家跟三皇子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怕得罪大皇子妃。 她的目光在苏玉畹身上溜了一眼,以声音不大却又让大家都听得见的音量道:“今天的安乐长公主的大寿,多喜庆的日子,怎的永安候世子夫人穿的如此素雅?莫不是不愿意给安乐长公子添喜庆不成?” 大家都朝苏玉畹看去。 只见她今儿个穿了一袭浅蓝色锦锻长裙,整条长裙都比较素,只在袖口和领口处绣了几朵白色的花做点缀,腰间用了一条深蓝色的腰带,将那纤纤不盈一握的细腰束起。苏玉畹本就长得清丽脱俗,超逸不凡,被这身浅蓝色显腰身的衣裙一衬,越发显出她的清冷高贵和飘飘欲仙,就宛如雪山顶上的一朵用冰灵雕刻而成的冰花,让人一看就不敢心生亵渎之心。 因着这衣服太衬她了,完全与人融为了一体。所以在她进来时大家只惊讶于她的美貌与气质,倒是没人注意到这身装束。 可被三皇子妃的弟媳妇孔氏这么一喝破,大家都觉得她穿得未免太过素净了些。毕竟她还算是新嫁娘,这样穿真的好么? 不过想到永安候夫人才死没多久,苏玉畹还在孝中,大家又释然了。 现如今都是大家族居住在一起,家中人口几十上百人的都常见,更不用说还有各自的亲戚了。所以家中或亲近亲戚家有丧事也常见,在座的人中就有好几个是带着孝的,只要不是热孝出门做客,就没什么,毕竟讲究不了那么多。真要论起来,大家一年里怕是都出不了几次门了。 而身处孝中,穿得淡雅些,别穿红着绿;同时也别穿得太过素淡,比如一身缟素地跑到人家家里做客,就不打紧。 苏玉畹这身装束,其实是最适当不过的了——既显淡雅,又不是太过素净,正正合适,正是讲礼人家的行径。 孔氏那些话,便有鸡蛋里挑骨头的嫌疑了。 不过事涉大皇子妃和三皇子妃,事情又与自己无关,在座的贵妇人们一个个都低头喝茶,只当作没听见,暗底下却一个个竖起耳朵,想看看这位永安候世子夫人会如何应对。 便是连大皇子妃都饶有兴趣地看着。 却见苏玉畹丝毫没有慌张。 她转头看了孔夫人一眼,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绣着金线的红衣红裙,淡淡一笑:“俗话说,红花还得绿叶配。今儿个是安乐长公主的寿宴,是她的喜庆日子,她又是这天下间最有福气的人之一,自然是众星捧月,我们沾沾她的福气就好。哪能喧宾夺主,穿得全身是红的来抢安乐长公主的福气的,这不是不懂礼数吗?” 大家环视一圈,发现穿得比安乐长公主还要喜庆的也就这位孔夫人了。这位孔夫人打小就爱红色,只要赴宴,总是一身红色。以前倒也不觉有什么,可被苏玉畹这么一说,大家看向孔夫人的目光就怪异起来。 穿得比安乐长公主还要喜庆,这不是抢风头吗? 安乐长公主看了孔夫人一眼,眼里也有淡淡的不悦。 孔夫人被气得满脸通红,样子倒跟刚才的三皇子妃憋气的模样有得一拼。安乐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姐姐,在圣上面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便是郑贵妃都不敢得罪她。现如今被苏玉畹这么一说,难免安乐长公主不会对她有看法。 当下她完全不顾形象了,指着苏玉畹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女人,果然是那小户人家出身的,没教养!” 苏玉畹微微一笑,举起茶杯示意了一下,像是敬孔夫人一杯:“玉畹出身确实不高,自然比不上孔夫人这般恪守礼节,言语温雅。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你……” 苏玉畹这话,貌似赔礼,但听进孔夫人耳里就有说不出的嘲讽之意。什么“恪守礼节,言语温雅”,跟她夺安乐长公主的风头,又出言讽刺苏玉畹的行径完全不搭不是?但她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来,这一下子,憋得她更是额上青筋直跳,却又无可奈何。 在座的贵妇人们完全没想到苏玉畹竟然句个失礼的话都不说,就把孔夫人给击退了。 当下大家看向她的目光就不同起来。 那些在她刚进来时非议她的夫人,更是暗自后悔自己的失礼。 世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而苏玉畹明显不是软杮子,反倒是个厉害角色,以后还是不要在她背后说她的坏话、当面更不要招惹她才好。她连三皇子妃的面子都不给,自然不会给自己这些地位不怎么样的夫人留余地。 孔夫人是三皇子妃的娘家弟媳妇,现如今她在苏玉畹这里吃了亏,三皇子妃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她冷冷地看着苏玉畹,扬声道:“永安候世子夫人真是好厉的嘴。” “三皇子妃谬赞了。”苏玉畹站起身来,朝着三皇子妃恭敬地行了一礼,满脸谦虚地道。 这样子,倒像方才三皇子妃说的不是嘲讽之意,而是真心夸赞之辞一般。 这一下,又把三皇子妃噎得说不出话来。 安乐长公主这下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实在是觉得苏玉畹太有趣了。 大皇子妃也抿着嘴笑,看向苏玉畹的目光有说不出的满意。 她作为夺嫡呼声最高的大皇子的妻子,在外面赴宴自然是有一群子簇拥者的。但像苏玉畹这样能正面跟三皇子妃和孔夫人正面扛上还能不吃亏的,还真没几个。颜安澜是大皇子的得力臂膀,现如今苏玉畹又成了大皇子妃的一大战力,大皇子妃自然再满意不过了。 见识了苏玉畹的厉害之后,就再没有人敢来找不自在了。倒是跟大皇子妃一个阵营的贵妇人们都纷纷过来跟苏玉畹寒喧,苏玉畹很快就融入了京城豪门勋贵的贵妇人圈子。 颜安澜虽在大皇子处,但却一直挂心着苏玉畹,生怕她吃亏受委曲。最后坐不住,还央求了大皇子府的婆子来打探消息。大皇子妃得知,心里羡慕苏玉畹得夫君倾心相待之余,干脆就叫了她的丫鬟跟婆子一块儿回去,把事情详细地给颜安澜说一遍,颜安澜这才放下心来。 第四百二十四章 安乐长公主宴(二) 大皇子妃便有些愕然,不知道苏玉畹是真没听到三皇子妃的话,还是真这么沉得住气,完全将三皇子妃的话无视。 而苏玉畹的行为看在三皇子妃的眼里,那就是赤果果的无视。她气得满脸通红,但刚才她只说“有些人”,并没有指名道姓,这会子苏玉畹无视她,她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再把苏玉畹拎出来,将那话再说一遍吧?那就是纯粹的闹事了。一来安乐长公主定然不高兴;二来也显得她没教养。而且欺负一个地位低下的人,实在也没多大意思,她要这样做,那就是自掉身价,大家不会笑话苏玉畹,只会笑话她这位三皇子妃没有容人之量。 她只得紧抿着嘴转过头去,不看苏玉畹。 见她这样,大皇子妃顿时心情大好,指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碟子点心,对她身后的丫鬟道:“你把这碟点心拿去给永安候世子夫人。” 这就是极力抬举和重视苏玉畹了。 三皇子妃见了,又被气了个倒仰。 在场的那些夫人见了,一个个看向苏玉畹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虽说颜安澜是大皇子手下的得力干将,但女眷之间的关系跟男子还是有所不同的。如果大皇子妃不是对苏玉畹另眼相看,完全可以只作表面功夫,而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这般抬举。 虽说很多人不愿意掺和大皇子妃和三皇子妃之间的明争暗斗,免得做了炮灰,但也有那不怕死的,比如三皇子妃娘家的弟媳妇。他们家跟三皇子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怕得罪大皇子妃。 她的目光在苏玉畹身上溜了一眼,以声音不大却又让大家都听得见的音量道:“今天的安乐长公主的大寿,多喜庆的日子,怎的永安候世子夫人穿的如此素雅?莫不是不愿意给安乐长公子添喜庆不成?” 大家都朝苏玉畹看去。 只见她今儿个穿了一袭浅蓝色锦锻长裙,整条长裙都比较素,只在袖口和领口处绣了几朵白色的花做点缀,腰间用了一条深蓝色的腰带,将那纤纤不盈一握的细腰束起。苏玉畹本就长得清丽脱俗,超逸不凡,被这身浅蓝色显腰身的衣裙一衬,越发显出她的清冷高贵和飘飘欲仙,就宛如雪山顶上的一朵用冰灵雕刻而成的冰花,让人一看就不敢心生亵渎之心。 因着这衣服太衬她了,完全与人融为了一体。所以在她进来时大家只惊讶于她的美貌与气质,倒是没人注意到这身装束。 可被三皇子妃的弟媳妇孔氏这么一喝破,大家都觉得她穿得未免太过素净了些。毕竟她还算是新嫁娘,这样穿真的好么? 不过想到永安候夫人才死没多久,苏玉畹还在孝中,大家又释然了。 现如今都是大家族居住在一起,家中人口几十上百人的都常见,更不用说还有各自的亲戚了。所以家中或亲近亲戚家有丧事也常见,在座的人中就有好几个是带着孝的,只要不是热孝出门做客,就没什么,毕竟讲究不了那么多。真要论起来,大家一年里怕是都出不了几次门了。 而身处孝中,穿得淡雅些,别穿红着绿;同时也别穿得太过素淡,比如一身缟素地跑到人家家里做客,就不打紧。 苏玉畹这身装束,其实是最适当不过的了——既显淡雅,又不是太过素净,正正合适,正是讲礼人家的行径。 孔氏那些话,便有鸡蛋里挑骨头的嫌疑了。 不过事涉大皇子妃和三皇子妃,事情又与自己无关,在座的贵妇人们一个个都低头喝茶,只当作没听见,暗底下却一个个竖起耳朵,想看看这位永安候世子夫人会如何应对。 便是连大皇子妃都饶有兴趣地看着。 却见苏玉畹丝毫没有慌张。 她转头看了孔夫人一眼,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绣着金线的红衣红裙,淡淡一笑:“俗话说,红花还得绿叶配。今儿个是安乐长公主的寿宴,是她的喜庆日子,她又是这天下间最有福气的人之一,自然是众星捧月,我们沾沾她的福气就好。哪能喧宾夺主,穿得全身是红的来抢安乐长公主的福气的,这不是不懂礼数吗?” 大家环视一圈,发现穿得比安乐长公主还要喜庆的也就这位孔夫人了。这位孔夫人打小就爱红色,只要赴宴,总是一身红色。以前倒也不觉有什么,可被苏玉畹这么一说,大家看向孔夫人的目光就怪异起来。 穿得比安乐长公主还要喜庆,这不是抢风头吗? 安乐长公主看了孔夫人一眼,眼里也有淡淡的不悦。 孔夫人被气得满脸通红,样子倒跟刚才的三皇子妃憋气的模样有得一拼。安乐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姐姐,在圣上面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便是郑贵妃都不敢得罪她。现如今被苏玉畹这么一说,难免安乐长公主不会对她有看法。 当下她完全不顾形象了,指着苏玉畹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女人,果然是那小户人家出身的,没教养!” 苏玉畹微微一笑,举起茶杯示意了一下,像是敬孔夫人一杯:“玉畹出身确实不高,自然比不上孔夫人这般恪守礼节,言语温雅。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你……” 苏玉畹这话,貌似赔礼,但听进孔夫人耳里就有说不出的嘲讽之意。什么“恪守礼节,言语温雅”,跟她夺安乐长公主的风头,又出言讽刺苏玉畹的行径完全不搭不是?但她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来,这一下子,憋得她更是额上青筋直跳,却又无可奈何。 在座的贵妇人们完全没想到苏玉畹竟然句个失礼的话都不说,就把孔夫人给击退了。 当下大家看向她的目光就不同起来。 那些在她刚进来时非议她的夫人,更是暗自后悔自己的失礼。 世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而苏玉畹明显不是软杮子,反倒是个厉害角色,以后还是不要在她背后说她的坏话、当面更不要招惹她才好。她连三皇子妃的面子都不给,自然不会给自己这些地位不怎么样的夫人留余地。 孔夫人是三皇子妃的娘家弟媳妇,现如今她在苏玉畹这里吃了亏,三皇子妃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她冷冷地看着苏玉畹,扬声道:“永安候世子夫人真是好厉的嘴。” “三皇子妃谬赞了。”苏玉畹站起身来,朝着三皇子妃恭敬地行了一礼,满脸谦虚地道。 这样子,倒像方才三皇子妃说的不是嘲讽之意,而是真心夸赞之辞一般。 这一下,又把三皇子妃噎得说不出话来。 安乐长公主这下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实在是觉得苏玉畹太有趣了。 大皇子妃也抿着嘴笑,看向苏玉畹的目光有说不出的满意。 她作为夺嫡呼声最高的大皇子的妻子,在外面赴宴自然是有一群子簇拥者的。但像苏玉畹这样能正面跟三皇子妃和孔夫人正面扛上还能不吃亏的,还真没几个。颜安澜是大皇子的得力臂膀,现如今苏玉畹又成了大皇子妃的一大战力,大皇子妃自然再满意不过了。 见识了苏玉畹的厉害之后,就再没有人敢来找不自在了。倒是跟大皇子妃一个阵营的贵妇人们都纷纷过来跟苏玉畹寒喧,苏玉畹很快就融入了京城豪门勋贵的贵妇人圈子。 颜安澜虽在大皇子处,但却一直挂心着苏玉畹,生怕她吃亏受委曲。最后坐不住,还央求了大皇子府的婆子来打探消息。大皇子妃得知,心里羡慕苏玉畹得夫君倾心相待之余,干脆就叫了她的丫鬟跟婆子一块儿回去,把事情详细地给颜安澜说一遍,颜安澜这才放下心来。 第四百二十五章 喜上加喜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安乐长公主便请大家入席。 “走吧,我们过去。”刚结识的卫国公世子夫人关氏拉着苏玉畹往席边去。 关氏二十来岁年纪,性格爽朗,跟苏玉畹说了一会子话就喜欢上了苏玉畹的脾气,待她很是亲热。 冷盘早已在大家入席前就摆上了,此时见大家坐定,一道道热菜就由丫鬟婆子们传了上来。 摆到苏玉畹面前的,是一道清蒸的鳜鱼。苏玉畹闻到那鱼味,只觉得一股子腥气直冲鼻子,叫她十分不舒服。她正要用手帕捂一捂嘴唇,再转过头把这股子味道避开了去,却不想心头一堵,忍不住干呕起来。 关氏正准备跟她说话呢,就见她这样,赶紧扶了她一把,问道:“你怎么了?” 时刻关注着苏玉畹动静的孙嬷嬷连忙上前,也将苏玉畹扶了起来。 苏玉畹推了推关氏,扶着孙嬷嬷的手快走了几步,又跑到旁边的墙根处呕了起来。不过她只是干呕,并未吐出什么来。这叫苏玉畹心里安定了些。 她这是第一次出来赴宴,要是在人家吃饭的时候呕出来,那真是丢人丢大发了,非得被人拿出来笑话不可。 她今天也算得是被关注的人物,她这番举动,顿时落到了许多人眼里。有那想在三皇子妃面前投诚的,就赶紧道:“啊呀,还讲不讲究了,用膳的时候在旁边呕吐,这叫人还怎么吃饭呀?还真是小地方来的人,真没教养。” 但更多的人是有过生育经验的,看苏玉畹这情形,大家心里就有了猜测。新婚期间就能怀上,是多少妇人期盼的事,而且生孩子是大喜事,苏玉畹只是干呕而已,又没吐出什么来,大家不光心里不怪罪,身为女人,反而都替她高兴。 大皇子妃更是不嫌苏玉畹脏,亲自走过去给她抚背,又问她:“你这个月的月信来了没有?” 苏玉畹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事情多,月信上的事,都是黎妈妈和立春几个丫鬟帮着记日子操心的,她一向不往心里去。 因宴席厅里地方不大,人又多,还摆了桌子,所以大家都很自觉地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丫鬟或嬷嬷随身伺候,其余的都在院子里呆着。这会子黎妈妈已闻讯赶来了,一进门就听到大皇子妃的问话。 她顿时心里一喜,连忙上前行礼道:“我们世子夫人的月信,推迟了两三天了。老奴本想着再过几日没来,就请个郎中看看的,没想到……”她看向苏玉畹的目光里充满了慈爱和欣慰。 她向来把苏玉畹当女儿般疼爱。现如今苏玉畹这么争气,新婚期间就怀了孩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福气。 苏玉畹此时也明白大皇子妃和黎妈妈的意思了。 她睁大了眼睛,低呼道:“不、不是吧?”说着发向自己失了态,连忙捂住了嘴,脸色顿时红了起来。 她也不是小白,即便没见过人怀孩子,多少也听说过,自然明白大皇子妃说的什么。但这……不会这么快吧? 她嫁给颜安澜,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 看着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大皇子妃和黎妈妈都笑了起来。 安乐长公主原还觉得苏玉畹为人未免太过厉害了些,想来心机也是十分深沉的那种,心里并不是很喜欢。可看到苏玉畹这样的举动,她眼睛一亮,觉得自己太过臆断了。 她走过来笑道:“是不是的,请郎中来看看就知道了。”说着转头吩咐婆子去请郎中。 “这怎么好?”苏玉畹连忙推辞,“长公主您的大寿,我哪能在这里请郎中呢?还请容我先行告辞,免得扰了大家吃饭。” 要是再呕一次,她这脸就丢尽了。 安乐长公主知道苏玉畹是顾忌到她做大寿,请郎中来不吉利,连忙摆手道:“哎,你不知道,这上了年纪的人啊,最喜欢听的就是怀孩子的喜讯。要是我这大寿上能听到你怀孕的好消息,那就是喜上加喜,我也是能沾喜气的。你就不要推辞了。否则回了家再请郎中,消息一时半会儿地传不过来,这不是吊我老人家的味口么?” 大家都捧场的笑了起来。 安乐长公主如今也差不多五十岁的人了,身子骨并不是特别好,府里头就养着两个郎中。不一会儿,郎中就被请来了。 郎中拿了一会儿脉,就站起来朝苏玉畹做揖:“恭喜世子夫人,您这是有喜了。”说完又朝安乐长公主说吉祥话,“长公主这是喜上加喜,寿上添寿啊。” “可不是?喜上加喜,寿上添寿。”大皇子妃也忙道喜。 大家也纷纷道喜。 安乐长公主十分高兴,让人拿了一个玉镯子,给了苏玉畹,道:“玉能辟邪,一定能保佑你平平安安地诞下麟儿。” “多谢长公主厚赐,多谢长公主吉言。”苏玉畹连忙起身行礼。 “不用多礼。”安乐长公主扶她起来,道,“你既是这样的情况,我也就不留你了,赶紧让嬷嬷送你回家吧,也免得澜哥儿担心。”说着又笑道,“要是澜哥儿知道他要当爹了,不知有多高兴呢。” 大皇子妃平日里跟三皇子妃不合,一见面未免互相别苗头,偏郑贵妃在圣上面前得脸,她这做皇子妃的不好跟那边起冲突,所以平日里即便是打个照面,也不在一起多呆的,免得惹麻烦。要是平时,她早走了,今天是为了苏玉畹才留了下来。 此时见苏玉畹要走,她忙起身道:“我送她回去吧。” 安乐长公主也知道大皇子妃和三皇子妃之间的情形,她也不愿意自己的寿宴被两派的女眷闹得不开心,便也没留两人,只让人把几个菜装了食盒,笑道:“好歹我比你们痴活了几十岁,我这菜,你们可是要吃几口的。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入得了口,拿回去尝尝吧。” 大皇子妃和苏玉畹道谢,让下人提了食盒,两人这才出了门,缓缓朝外面走去。 到了大门口,苏玉畹要跟大皇子妃告辞,谁曾想大皇子妃执意要送她回去,笑道:“今儿个你家世子爷才托了我,现如今你又是这么个情况,我要不把你送到门口,我怕你家世子爷明儿个要去大皇子面前告我一状。你还是饶了我吧。” 两人都笑了起来。 苏玉畹没奈何,只得让她相送。 说是相送,也是各乘各的马车,一路往颜安澜的别院去。到了别院大门口,应凭苏玉畹如何盛情邀请,大皇子妃都不进去了,只道:“来日方长,你现在不能累着,刚才在长公主府就累了小半日了,且赶紧回去躺着。我要是进去了,你不是又得坐着陪我?往后有的是机会,咱们也不用这么客气。” 苏玉畹只得目送她离开了,方才进了门。 此时黎妈妈早已遣了跑得快的小厮进去报信,让立春领了婆子,带了轿子来接苏玉畹。 大皇子妃回了府,便立刻叫人给颜安澜送了信。 “什么?我在当爹了?”颜安澜手一抖,差点把手中的茶碗都摔到了地上。 他将茶碗往桌上一扔,站了起来:“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抬手告辞。 大皇子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得挥了挥手:“行吧,你赶紧回去吧,这一天都心神不宁的,赶紧走。” 待得看着颜安澜心急火燎地离去,大皇子摇了摇头:“唉,看来这颜安澜,怕是彻底栽在一个女人手里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喜上加喜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安乐长公主便请大家入席。 “走吧,我们过去。”刚结识的卫国公世子夫人关氏拉着苏玉畹往席边去。 关氏二十来岁年纪,性格爽朗,跟苏玉畹说了一会子话就喜欢上了苏玉畹的脾气,待她很是亲热。 冷盘早已在大家入席前就摆上了,此时见大家坐定,一道道热菜就由丫鬟婆子们传了上来。 摆到苏玉畹面前的,是一道清蒸的鳜鱼。苏玉畹闻到那鱼味,只觉得一股子腥气直冲鼻子,叫她十分不舒服。她正要用手帕捂一捂嘴唇,再转过头把这股子味道避开了去,却不想心头一堵,忍不住干呕起来。 关氏正准备跟她说话呢,就见她这样,赶紧扶了她一把,问道:“你怎么了?” 时刻关注着苏玉畹动静的孙嬷嬷连忙上前,也将苏玉畹扶了起来。 苏玉畹推了推关氏,扶着孙嬷嬷的手快走了几步,又跑到旁边的墙根处呕了起来。不过她只是干呕,并未吐出什么来。这叫苏玉畹心里安定了些。 她这是第一次出来赴宴,要是在人家吃饭的时候呕出来,那真是丢人丢大发了,非得被人拿出来笑话不可。 她今天也算得是被关注的人物,她这番举动,顿时落到了许多人眼里。有那想在三皇子妃面前投诚的,就赶紧道:“啊呀,还讲不讲究了,用膳的时候在旁边呕吐,这叫人还怎么吃饭呀?还真是小地方来的人,真没教养。” 但更多的人是有过生育经验的,看苏玉畹这情形,大家心里就有了猜测。新婚期间就能怀上,是多少妇人期盼的事,而且生孩子是大喜事,苏玉畹只是干呕而已,又没吐出什么来,大家不光心里不怪罪,身为女人,反而都替她高兴。 大皇子妃更是不嫌苏玉畹脏,亲自走过去给她抚背,又问她:“你这个月的月信来了没有?” 苏玉畹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事情多,月信上的事,都是黎妈妈和立春几个丫鬟帮着记日子操心的,她一向不往心里去。 因宴席厅里地方不大,人又多,还摆了桌子,所以大家都很自觉地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丫鬟或嬷嬷随身伺候,其余的都在院子里呆着。这会子黎妈妈已闻讯赶来了,一进门就听到大皇子妃的问话。 她顿时心里一喜,连忙上前行礼道:“我们世子夫人的月信,推迟了两三天了。老奴本想着再过几日没来,就请个郎中看看的,没想到……”她看向苏玉畹的目光里充满了慈爱和欣慰。 她向来把苏玉畹当女儿般疼爱。现如今苏玉畹这么争气,新婚期间就怀了孩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福气。 苏玉畹此时也明白大皇子妃和黎妈妈的意思了。 她睁大了眼睛,低呼道:“不、不是吧?”说着发向自己失了态,连忙捂住了嘴,脸色顿时红了起来。 她也不是小白,即便没见过人怀孩子,多少也听说过,自然明白大皇子妃说的什么。但这……不会这么快吧? 她嫁给颜安澜,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 看着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大皇子妃和黎妈妈都笑了起来。 安乐长公主原还觉得苏玉畹为人未免太过厉害了些,想来心机也是十分深沉的那种,心里并不是很喜欢。可看到苏玉畹这样的举动,她眼睛一亮,觉得自己太过臆断了。 她走过来笑道:“是不是的,请郎中来看看就知道了。”说着转头吩咐婆子去请郎中。 “这怎么好?”苏玉畹连忙推辞,“长公主您的大寿,我哪能在这里请郎中呢?还请容我先行告辞,免得扰了大家吃饭。” 要是再呕一次,她这脸就丢尽了。 安乐长公主知道苏玉畹是顾忌到她做大寿,请郎中来不吉利,连忙摆手道:“哎,你不知道,这上了年纪的人啊,最喜欢听的就是怀孩子的喜讯。要是我这大寿上能听到你怀孕的好消息,那就是喜上加喜,我也是能沾喜气的。你就不要推辞了。否则回了家再请郎中,消息一时半会儿地传不过来,这不是吊我老人家的味口么?” 大家都捧场的笑了起来。 安乐长公主如今也差不多五十岁的人了,身子骨并不是特别好,府里头就养着两个郎中。不一会儿,郎中就被请来了。 郎中拿了一会儿脉,就站起来朝苏玉畹做揖:“恭喜世子夫人,您这是有喜了。”说完又朝安乐长公主说吉祥话,“长公主这是喜上加喜,寿上添寿啊。” “可不是?喜上加喜,寿上添寿。”大皇子妃也忙道喜。 大家也纷纷道喜。 安乐长公主十分高兴,让人拿了一个玉镯子,给了苏玉畹,道:“玉能辟邪,一定能保佑你平平安安地诞下麟儿。” “多谢长公主厚赐,多谢长公主吉言。”苏玉畹连忙起身行礼。 “不用多礼。”安乐长公主扶她起来,道,“你既是这样的情况,我也就不留你了,赶紧让嬷嬷送你回家吧,也免得澜哥儿担心。”说着又笑道,“要是澜哥儿知道他要当爹了,不知有多高兴呢。” 大皇子妃平日里跟三皇子妃不合,一见面未免互相别苗头,偏郑贵妃在圣上面前得脸,她这做皇子妃的不好跟那边起冲突,所以平日里即便是打个照面,也不在一起多呆的,免得惹麻烦。要是平时,她早走了,今天是为了苏玉畹才留了下来。 此时见苏玉畹要走,她忙起身道:“我送她回去吧。” 安乐长公主也知道大皇子妃和三皇子妃之间的情形,她也不愿意自己的寿宴被两派的女眷闹得不开心,便也没留两人,只让人把几个菜装了食盒,笑道:“好歹我比你们痴活了几十岁,我这菜,你们可是要吃几口的。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入得了口,拿回去尝尝吧。” 大皇子妃和苏玉畹道谢,让下人提了食盒,两人这才出了门,缓缓朝外面走去。 到了大门口,苏玉畹要跟大皇子妃告辞,谁曾想大皇子妃执意要送她回去,笑道:“今儿个你家世子爷才托了我,现如今你又是这么个情况,我要不把你送到门口,我怕你家世子爷明儿个要去大皇子面前告我一状。你还是饶了我吧。” 两人都笑了起来。 苏玉畹没奈何,只得让她相送。 说是相送,也是各乘各的马车,一路往颜安澜的别院去。到了别院大门口,应凭苏玉畹如何盛情邀请,大皇子妃都不进去了,只道:“来日方长,你现在不能累着,刚才在长公主府就累了小半日了,且赶紧回去躺着。我要是进去了,你不是又得坐着陪我?往后有的是机会,咱们也不用这么客气。” 苏玉畹只得目送她离开了,方才进了门。 此时黎妈妈早已遣了跑得快的小厮进去报信,让立春领了婆子,带了轿子来接苏玉畹。 大皇子妃回了府,便立刻叫人给颜安澜送了信。 “什么?我在当爹了?”颜安澜手一抖,差点把手中的茶碗都摔到了地上。 他将茶碗往桌上一扔,站了起来:“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抬手告辞。 大皇子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得挥了挥手:“行吧,你赶紧回去吧,这一天都心神不宁的,赶紧走。” 待得看着颜安澜心急火燎地离去,大皇子摇了摇头:“唉,看来这颜安澜,怕是彻底栽在一个女人手里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顺任世情 大皇子身后的幕僚抚着胡子笑道:“这是好事啊。能宠爱老婆孩子,有弱点,就不容易生出异心,这也表明世子爷不是那等有野心之人。这样人的,大皇子您用得也放心不是?” “这倒是。”大皇子点点头,看向幕僚,“那些事情,都做了好了吧?” 幕僚点点头:“只需要等待时机了。”又叹道,“这一回,多亏了世子爷出的主意。要是能成,也不枉了咱们这些年的努力。” “是啊,要是能成,颜安澜当立头功。” 大皇子想了想,对幕僚道:“你叫个我的亲信,去给永安候传个话,告诉他他要做祖父了。” 幕僚一愣,旋即明白了大皇子的用意,点头笑道:“这样好。”转身去叫人给永安候报信。 这边厢,颜安澜以极快的速度回了家,直接冲进了院子。可到了房门口时,他又冷静了下来,先去了厅堂,吩咐丫鬟准备热水沐浴,又叫人找了黎妈妈来,问苏玉畹的情况。 “恭喜世子爷。”黎妈妈见了颜安澜,喜气洋洋。 “她现在在做什么?” “少夫人回来就睡了。”黎妈妈道,“怀了孩子的妇人,最是嗜睡。” “可有吃东西?” “吃了,安乐长公主特意叫厨下做了酸酸甜甜的开胃小菜送来,夏至先尝过了才给少夫人吃的。少夫人倒是吃得挺有滋味儿,送了粥吃,吃了两碗粥。”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苏玉畹能吃能睡,颜安澜这才放下心来。 他去沐了浴,把自己收拾干净,这才进了里屋,看到苏玉畹躺在床上,睡得正香,颜安澜坐到她身边,望着她的睡颜,不由得痴了。 当苏玉畹从梦中醒来时,便看到天已经黑了,而颜安澜和衣而卧,侧着身子面对着,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她用目光描模着颜安澜那俊美的容貌,脸上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她知道这段时间颜安澜为了给她和他们的孩子一个安定的环境,没日没夜的操劳,身心都疲惫,她不忍吵醒颜安澜,轻手轻脚地起床,自己穿了外裳、趿了鞋子开门出去。 “少夫人您醒了?”黎妈妈和立春守在外面做针线,一看苏玉畹自己出来,忙站起来迎上去。 “嗯。”苏玉畹看看外面,“什么时辰了?” “戌初过两刻。现在快要入冬了,天时短,黑得早。”黎妈妈道。 她看了看里间的门,又问:“世子爷呢?” “睡着呢,他这段时间累得很,让他歇着吧,别叫醒他。” “那这吃饭……”黎妈妈又道,“你现在可经不得饿。” “你们把我爱吃的那部分摆上,我先吃。”苏玉畹也是真饿了。颜安澜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她还是决定不等了。 黎妈妈拿了一件厚衣裳给她披上,大家这才转到偏厅去,由小丫鬟们把饭摆上,苏玉畹慢慢地吃了起来。 这是黎妈妈跟夏至特意为她准备的饭菜,很合她的口味,并没有上那些鱼啊羊肉啊这种带味儿的,因此她并没有孕吐反应,吃得十分香甜。 待得她吃完,颜安澜都还没有醒。 苏玉畹向来有吃过饭散一会儿步的习惯,虽说现在怀孕了,但她没觉得跟以往有什么不同,放下碗站起来,便伸手问立春要披风。 “要不,姑娘您还是别去散步了吧?”立春劝道。 虽说黎妈妈要求大家都改称苏玉畹为“少夫人”,但这些丫鬟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时常还是唤她“姑娘”。 “没事,不去不舒服。” 苏玉畹从她手里拿过披风,正要自己披上,黎妈妈就伸手过来,给她披好系上,一面道:“走走也好。怀孕的时候多走走,以后生孩子的时候也容易些。整日坐着,反倒不好。” 说着她扶住苏玉畹的胳膊,又对立春道:“你们且留在这儿吧,有我和孙嬷嬷跟着,不会有事。” 十几年的主仆,情同母女,苏玉畹自然知道黎妈妈这是有话要跟她说,而且是立春等丫鬟不方便听的,便也道:“听黎妈妈的。” 立春和谷雨只好不放心地目送她们离去。 孙嬷嬷身为后来跟着苏玉畹的下人,在宫里厮混了一辈子,完全是个人精,平时她怕自己惹苏玉畹的嫌,即便要保护她,也会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保护了她不让她出事,也会留出一点空间,让人家主仆几人说说私房话。 这不,苏玉畹和黎妈妈挽着胳膊在前面走着,她便离得有半丈的距离,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这样的距离,不管是苏玉畹摔跤,还是发生什么事,她都能一个窜步到苏玉畹身边去。 “妈妈,你有什么话说?”苏玉畹见黎妈妈走了这许久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其实以她的聪明,她隐隐猜到了黎妈妈要说什么。 果然,黎妈妈道:“姑娘,今天晚上怎么睡?”她顿了顿,怕苏玉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挑明道,“我指是的世子爷。” 苏玉畹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黎妈妈只得又道:“你现在有身子了,可不能让他胡来。这要是落了红影响了孩子,可不是玩儿的。孩子是你这一辈子的依靠,有了儿子,你才能在候府站稳脚根。” “我明白的。”苏玉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的一轮弯月,“妈妈,你说,女人为了怀孩子,身体各种不适,辛苦难受不说,到头来还得经历痛楚,还得去鬼门关上走一遭。男人却连这十个月都不能忍,非得纳个小妾姨娘,收个通房,风流快活吗?这世道,怎的这么不公平?” 黎妈妈也长叹一口气:“世情如此,有什么办法呢?妈妈知道你向来觉得自己不输于男子,但这个世界都是如此,你我渺小于天地一粟,又能改变什么?只能顺任世情罢了。” 黎妈妈原先也是读书人的女儿,后来家遭巨变,这才卖身为奴。要不是她识得字自身又有几分见识,苏长清也不会买了她来做苏玉畹的奶娘。 苏玉畹便不说话了,挽着黎妈妈慢慢地走着,沿着池塘绕了一圈,眼看着快到正院了,她这才开口道:“妈妈你放心,我早已知道世情如此,所以当初在挑选夫婿的时候,才再三拒绝世子爷。现如今嫁了他,几年来他也对我很好,我就生出了妄念,想要个一心一意对我的人。理智我还留着,但我也想给他个机会,看看他究竟为我做到哪一步。纳小妾安排通房的事,我不会主动去做的。我只劝他去书房住。至于他会不会在外面纳个小妾进来,或是收个丫鬟做通房,那就由得他去了。如果他真那样做,我也死心了。往后就守着我的孩子过日子,跟他相敬于宾。” 也只能如此了,还能怎么样呢?主动帮颜安澜纳小妾,便是苏玉畹贤惠若此,黎妈妈也是要劝阻的。她能跟苏玉畹主仆相得多年,脾性那是一样的。 回到正院门口,还没进门,就见霜降从里面冲了出来。 黎妈妈连忙上前护着苏玉畹,又骂霜降:“怎的毛毛躁躁?冲撞了少夫人,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霜降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的苏玉畹,就跟那瓷娃娃一样不能碰不能撞,她自个儿也悔得不行,连声道:“姑娘、妈妈恕罪,我再不敢了。” 苏玉畹倒不觉得自己变得如此脆弱,问霜降道:“你这急匆匆地,要去哪儿?” 第四百二十六章 顺任世情 大皇子身后的幕僚抚着胡子笑道:“这是好事啊。能宠爱老婆孩子,有弱点,就不容易生出异心,这也表明世子爷不是那等有野心之人。这样人的,大皇子您用得也放心不是?” “这倒是。”大皇子点点头,看向幕僚,“那些事情,都做了好了吧?” 幕僚点点头:“只需要等待时机了。”又叹道,“这一回,多亏了世子爷出的主意。要是能成,也不枉了咱们这些年的努力。” “是啊,要是能成,颜安澜当立头功。” 大皇子想了想,对幕僚道:“你叫个我的亲信,去给永安候传个话,告诉他他要做祖父了。” 幕僚一愣,旋即明白了大皇子的用意,点头笑道:“这样好。”转身去叫人给永安候报信。 这边厢,颜安澜以极快的速度回了家,直接冲进了院子。可到了房门口时,他又冷静了下来,先去了厅堂,吩咐丫鬟准备热水沐浴,又叫人找了黎妈妈来,问苏玉畹的情况。 “恭喜世子爷。”黎妈妈见了颜安澜,喜气洋洋。 “她现在在做什么?” “少夫人回来就睡了。”黎妈妈道,“怀了孩子的妇人,最是嗜睡。” “可有吃东西?” “吃了,安乐长公主特意叫厨下做了酸酸甜甜的开胃小菜送来,夏至先尝过了才给少夫人吃的。少夫人倒是吃得挺有滋味儿,送了粥吃,吃了两碗粥。”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苏玉畹能吃能睡,颜安澜这才放下心来。 他去沐了浴,把自己收拾干净,这才进了里屋,看到苏玉畹躺在床上,睡得正香,颜安澜坐到她身边,望着她的睡颜,不由得痴了。 当苏玉畹从梦中醒来时,便看到天已经黑了,而颜安澜和衣而卧,侧着身子面对着,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她用目光描模着颜安澜那俊美的容貌,脸上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她知道这段时间颜安澜为了给她和他们的孩子一个安定的环境,没日没夜的操劳,身心都疲惫,她不忍吵醒颜安澜,轻手轻脚地起床,自己穿了外裳、趿了鞋子开门出去。 “少夫人您醒了?”黎妈妈和立春守在外面做针线,一看苏玉畹自己出来,忙站起来迎上去。 “嗯。”苏玉畹看看外面,“什么时辰了?” “戌初过两刻。现在快要入冬了,天时短,黑得早。”黎妈妈道。 她看了看里间的门,又问:“世子爷呢?” “睡着呢,他这段时间累得很,让他歇着吧,别叫醒他。” “那这吃饭……”黎妈妈又道,“你现在可经不得饿。” “你们把我爱吃的那部分摆上,我先吃。”苏玉畹也是真饿了。颜安澜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她还是决定不等了。 黎妈妈拿了一件厚衣裳给她披上,大家这才转到偏厅去,由小丫鬟们把饭摆上,苏玉畹慢慢地吃了起来。 这是黎妈妈跟夏至特意为她准备的饭菜,很合她的口味,并没有上那些鱼啊羊肉啊这种带味儿的,因此她并没有孕吐反应,吃得十分香甜。 待得她吃完,颜安澜都还没有醒。 苏玉畹向来有吃过饭散一会儿步的习惯,虽说现在怀孕了,但她没觉得跟以往有什么不同,放下碗站起来,便伸手问立春要披风。 “要不,姑娘您还是别去散步了吧?”立春劝道。 虽说黎妈妈要求大家都改称苏玉畹为“少夫人”,但这些丫鬟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时常还是唤她“姑娘”。 “没事,不去不舒服。” 苏玉畹从她手里拿过披风,正要自己披上,黎妈妈就伸手过来,给她披好系上,一面道:“走走也好。怀孕的时候多走走,以后生孩子的时候也容易些。整日坐着,反倒不好。” 说着她扶住苏玉畹的胳膊,又对立春道:“你们且留在这儿吧,有我和孙嬷嬷跟着,不会有事。” 十几年的主仆,情同母女,苏玉畹自然知道黎妈妈这是有话要跟她说,而且是立春等丫鬟不方便听的,便也道:“听黎妈妈的。” 立春和谷雨只好不放心地目送她们离去。 孙嬷嬷身为后来跟着苏玉畹的下人,在宫里厮混了一辈子,完全是个人精,平时她怕自己惹苏玉畹的嫌,即便要保护她,也会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保护了她不让她出事,也会留出一点空间,让人家主仆几人说说私房话。 这不,苏玉畹和黎妈妈挽着胳膊在前面走着,她便离得有半丈的距离,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这样的距离,不管是苏玉畹摔跤,还是发生什么事,她都能一个窜步到苏玉畹身边去。 “妈妈,你有什么话说?”苏玉畹见黎妈妈走了这许久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其实以她的聪明,她隐隐猜到了黎妈妈要说什么。 果然,黎妈妈道:“姑娘,今天晚上怎么睡?”她顿了顿,怕苏玉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挑明道,“我指是的世子爷。” 苏玉畹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黎妈妈只得又道:“你现在有身子了,可不能让他胡来。这要是落了红影响了孩子,可不是玩儿的。孩子是你这一辈子的依靠,有了儿子,你才能在候府站稳脚根。” “我明白的。”苏玉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的一轮弯月,“妈妈,你说,女人为了怀孩子,身体各种不适,辛苦难受不说,到头来还得经历痛楚,还得去鬼门关上走一遭。男人却连这十个月都不能忍,非得纳个小妾姨娘,收个通房,风流快活吗?这世道,怎的这么不公平?” 黎妈妈也长叹一口气:“世情如此,有什么办法呢?妈妈知道你向来觉得自己不输于男子,但这个世界都是如此,你我渺小于天地一粟,又能改变什么?只能顺任世情罢了。” 黎妈妈原先也是读书人的女儿,后来家遭巨变,这才卖身为奴。要不是她识得字自身又有几分见识,苏长清也不会买了她来做苏玉畹的奶娘。 苏玉畹便不说话了,挽着黎妈妈慢慢地走着,沿着池塘绕了一圈,眼看着快到正院了,她这才开口道:“妈妈你放心,我早已知道世情如此,所以当初在挑选夫婿的时候,才再三拒绝世子爷。现如今嫁了他,几年来他也对我很好,我就生出了妄念,想要个一心一意对我的人。理智我还留着,但我也想给他个机会,看看他究竟为我做到哪一步。纳小妾安排通房的事,我不会主动去做的。我只劝他去书房住。至于他会不会在外面纳个小妾进来,或是收个丫鬟做通房,那就由得他去了。如果他真那样做,我也死心了。往后就守着我的孩子过日子,跟他相敬于宾。” 也只能如此了,还能怎么样呢?主动帮颜安澜纳小妾,便是苏玉畹贤惠若此,黎妈妈也是要劝阻的。她能跟苏玉畹主仆相得多年,脾性那是一样的。 回到正院门口,还没进门,就见霜降从里面冲了出来。 黎妈妈连忙上前护着苏玉畹,又骂霜降:“怎的毛毛躁躁?冲撞了少夫人,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霜降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的苏玉畹,就跟那瓷娃娃一样不能碰不能撞,她自个儿也悔得不行,连声道:“姑娘、妈妈恕罪,我再不敢了。” 苏玉畹倒不觉得自己变得如此脆弱,问霜降道:“你这急匆匆地,要去哪儿?”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太子已立 “世子爷醒了,要找您呢。立春姐姐知道您在跟妈妈说话,便劝住了,让奴婢来找您。” 苏玉畹点点头,抬脚进了门。 进了院子,还没上台阶,就见颜安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正屋门口。见苏玉畹要上台阶,他忙下来,扶住她道:“外面又冷又黑,你怎的还去散步?”说着又对黎妈妈道,“往后早些吃饭,趁着天亮时去走走,晚了就别去了。今天我问了太医,太医说适当的走动还是要的,只别累着。” 黎妈妈也是这么个意思,只是今天有话要跟苏玉畹说,这才依了她。 她当即应了,又问:“世子爷可吃了饭了?” “还没呢,一会儿就吃。”颜安澜说着,温柔地看向苏玉畹,“你先去屋里躺会儿,我吃过饭了就去陪你。” 他倒想苏玉畹陪他吃饭呢,但他怕苏玉畹闻不得那饭菜的味儿,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苏玉畹点点头,道:“我先沐浴。” 颜安澜还是亲自扶着她进了屋子,这才去偏厅里吃饭。 待他吃过饭又净了手脸进来,苏玉畹已沐浴好了。 苏玉畹见他过来坐到自己旁边,装作十分平常地问他道:“你往后住哪儿?我好让丫鬟婆子去给你收拾床铺。” 颜安澜在书房里是有床榻的,但自打跟苏玉畹成亲以来,他就没往别处去过。即便苏玉畹身子不方便的那几日,他也跟苏玉畹睡在同一张床上,只是没胡来而已。 “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颜安澜说着,狐疑地看着苏玉畹,“你不会这么狠心地把我往书房里赶吧?以前没成亲就算了,现在成了亲,还让我枕冷衾寒,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苏玉畹问那话时,是提着心的。见颜安澜这样的反应,她心里一松,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她很快就敛了笑,认真地道:“你要知道,这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你是不能碰我的,你忍得住?” 颜安澜叹了口气,挪过去把她搂进了怀里。 “我知道你的意思。畹儿,你不用试探我了,我说了这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个人过,不纳妾不收通房,就一定会说话算话。我知道你也不是那等贤良得愚蠢的人,你是不是想着,如果我忍不住,碰了别的女人,那你就把你的心收回去,再不真心待我?” 苏玉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坦诚地点了点头:“是。” “幸好。”颜安澜低下头,亲吻了一下苏玉畹的额头,“你看着吧,我不会食言的,也请你对我有信心一些,别动不动地就把我往外推,再把自己的心龟缩起来。家人之间的种种纷争,我还看得少吗?我自己就是个受害者。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男人守不住自己,身边有无数的女人,生许多不同母的孩子。” 他把苏玉畹从自己怀里移了些,望着她的眼睛:“你老实交待,当初邢家提亲,你是不是心动过?是不是如果他们不改变态度,你没准 就嫁给邢振武了?” 既然两人开诚布公,苏玉畹便不想隐瞒什么,很干脆地点点头:“是啊,因为邢大人自己不纳妾,只有邢太太一个女人,后院清静,所以我想着邢振武可能也差不多。嫁了他,至少不用整日地跟女人勾心斗角,把自己弄得卑微得不像自己。” “幸亏你没嫁他,你知道他如今后院里有多少个女人吗?”他伸出手掌,比了比,“四个。一个正妻,两个小妾,一个通房。” 苏玉畹睁大了眼睛。 颜安澜得意洋洋地把她又揽进自己怀里,用下巴顶着她的额头道:“而你相公呢,这一辈子,就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他没说的是,邢振武除了他的正妻外,其余三个女人,长相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像苏玉畹。邢振武那是念念不忘他的女人呢。如果娶到了苏玉畹,没准他也能做一个从一而终的男人。 但他会为自己的情敌说话吗?那当然不能。 苏玉畹被颜安澜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她伸手环饱着颜安澜的腰,心里那个坚硬的角落,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说好了,如果你有别的女人,你就别想我再一心一意对你;反之,如果你能为我守身如玉,那我这辈子,眼里除了你和孩子,再不会有其他人。”她仰着脸道。 “好。”颜安澜亲她一口,两人相偎依着再没有说话。 于是,颜安澜的生活就仍如以往,跟苏玉畹一起睡在一张床上,只是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让苏玉畹用别的方式给他纾缓。开始黎妈妈还担心的不行,后来见颜安澜确实忍得住,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十分欣慰。 她家姑娘,终是有福气的,嫁了一个好男人。 一晃眼九个月过去了,苏玉畹在一天清晨发动,到了晚上点灯的时候,挣扎着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把颜安澜高兴得合不拢嘴。 在她坐月子的时候,颜安澜告诉了她一个消息:“大皇子被立为太子了。” “什么?”苏玉畹惊喜不已。 “这还多亏了你。”颜安澜看自己的儿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白白胖胖的脸,被苏玉畹一巴掌扇到了一旁。 “这怎么跟我有关?我连门都不出。”苏玉畹诧异地望向颜安澜。 他笑了笑,一伸手把苏玉畹搂进了自己怀里:“太子之事,还是受了容氏事件的启示。以前我总是想着对付容氏,从没想过应该从永安候那边入手。太子之争亦是如此,我们这些人总从男人的角度看问题,所以总想着阻拦郑贵妃立三皇子,再各种施加压力让圣上立大皇子为太子,弄得圣上这些年为了回避此事,连朝都不上。” 他将苏玉畹那柔软细滑的玉手握进自己的大掌中,继续道:“这一回,我们就改变了思路,就跟永安候一样,让圣上由被动变为主动。” 他眼睛眯了眯:“郑贵妃以前曾逼着圣上《赐誓书》,上面写着立三皇子为太子。这封《赐誓书》被密封好后放在一个玉盒里,由郑贵妃保管。由容氏事件中得到启发后,我便给大皇子出了个主意,他们派了一个暗藏在郑贵妃身边的棋子在玉盒上动了手脚,让玉盒里的《赐誓书》被虫所蛀,而且专门蛀在三皇子‘常洵’两个字上。动好手脚之后,再让朝臣紧逼圣上。如此郑贵妃自然会拿出玉盒来要挟圣上兑现承诺。今天,圣上看到那玉盒里的《赐誓书》里的虫洞后,毛骨悚然,直呼‘天意’,说不能违背天意,立即入朝起诏,把大皇子立为了太子。” “还会有变么?”苏玉畹问道。 颜安澜摇摇头:“不会了。本来有朝臣支持,大皇子的呼声就最高。原来也一直是圣上受郑贵妃的蛊惑。现在圣上立场既改,这件事就万没有回头的道理。现如今朝庭已在做准备了,择吉日举行立储仪式。” 苏玉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说她嫁给了颜安澜,在外人看来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已在手里了,但没人知道她常忧心忡忡。因为颜安澜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卷入得太深了。要是最后是三皇子被立为太子,颜安澜想要全身而退,怕是很难。 以前要是没有孩子,她还无所谓。颜安澜愿意一心一意待她,她便是陪着颜安澜同生共死又何妨?可有了孩子,她心中的顾虑就多了,总想着如何才能留一条后路,能让孩子能在这场政治争斗中保全性命。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太子已立 “世子爷醒了,要找您呢。立春姐姐知道您在跟妈妈说话,便劝住了,让奴婢来找您。” 苏玉畹点点头,抬脚进了门。 进了院子,还没上台阶,就见颜安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正屋门口。见苏玉畹要上台阶,他忙下来,扶住她道:“外面又冷又黑,你怎的还去散步?”说着又对黎妈妈道,“往后早些吃饭,趁着天亮时去走走,晚了就别去了。今天我问了太医,太医说适当的走动还是要的,只别累着。” 黎妈妈也是这么个意思,只是今天有话要跟苏玉畹说,这才依了她。 她当即应了,又问:“世子爷可吃了饭了?” “还没呢,一会儿就吃。”颜安澜说着,温柔地看向苏玉畹,“你先去屋里躺会儿,我吃过饭了就去陪你。” 他倒想苏玉畹陪他吃饭呢,但他怕苏玉畹闻不得那饭菜的味儿,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苏玉畹点点头,道:“我先沐浴。” 颜安澜还是亲自扶着她进了屋子,这才去偏厅里吃饭。 待他吃过饭又净了手脸进来,苏玉畹已沐浴好了。 苏玉畹见他过来坐到自己旁边,装作十分平常地问他道:“你往后住哪儿?我好让丫鬟婆子去给你收拾床铺。” 颜安澜在书房里是有床榻的,但自打跟苏玉畹成亲以来,他就没往别处去过。即便苏玉畹身子不方便的那几日,他也跟苏玉畹睡在同一张床上,只是没胡来而已。 “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颜安澜说着,狐疑地看着苏玉畹,“你不会这么狠心地把我往书房里赶吧?以前没成亲就算了,现在成了亲,还让我枕冷衾寒,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苏玉畹问那话时,是提着心的。见颜安澜这样的反应,她心里一松,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她很快就敛了笑,认真地道:“你要知道,这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你是不能碰我的,你忍得住?” 颜安澜叹了口气,挪过去把她搂进了怀里。 “我知道你的意思。畹儿,你不用试探我了,我说了这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个人过,不纳妾不收通房,就一定会说话算话。我知道你也不是那等贤良得愚蠢的人,你是不是想着,如果我忍不住,碰了别的女人,那你就把你的心收回去,再不真心待我?” 苏玉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坦诚地点了点头:“是。” “幸好。”颜安澜低下头,亲吻了一下苏玉畹的额头,“你看着吧,我不会食言的,也请你对我有信心一些,别动不动地就把我往外推,再把自己的心龟缩起来。家人之间的种种纷争,我还看得少吗?我自己就是个受害者。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男人守不住自己,身边有无数的女人,生许多不同母的孩子。” 他把苏玉畹从自己怀里移了些,望着她的眼睛:“你老实交待,当初邢家提亲,你是不是心动过?是不是如果他们不改变态度,你没准 就嫁给邢振武了?” 既然两人开诚布公,苏玉畹便不想隐瞒什么,很干脆地点点头:“是啊,因为邢大人自己不纳妾,只有邢太太一个女人,后院清静,所以我想着邢振武可能也差不多。嫁了他,至少不用整日地跟女人勾心斗角,把自己弄得卑微得不像自己。” “幸亏你没嫁他,你知道他如今后院里有多少个女人吗?”他伸出手掌,比了比,“四个。一个正妻,两个小妾,一个通房。” 苏玉畹睁大了眼睛。 颜安澜得意洋洋地把她又揽进自己怀里,用下巴顶着她的额头道:“而你相公呢,这一辈子,就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他没说的是,邢振武除了他的正妻外,其余三个女人,长相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像苏玉畹。邢振武那是念念不忘他的女人呢。如果娶到了苏玉畹,没准他也能做一个从一而终的男人。 但他会为自己的情敌说话吗?那当然不能。 苏玉畹被颜安澜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她伸手环饱着颜安澜的腰,心里那个坚硬的角落,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说好了,如果你有别的女人,你就别想我再一心一意对你;反之,如果你能为我守身如玉,那我这辈子,眼里除了你和孩子,再不会有其他人。”她仰着脸道。 “好。”颜安澜亲她一口,两人相偎依着再没有说话。 于是,颜安澜的生活就仍如以往,跟苏玉畹一起睡在一张床上,只是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让苏玉畹用别的方式给他纾缓。开始黎妈妈还担心的不行,后来见颜安澜确实忍得住,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十分欣慰。 她家姑娘,终是有福气的,嫁了一个好男人。 一晃眼九个月过去了,苏玉畹在一天清晨发动,到了晚上点灯的时候,挣扎着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把颜安澜高兴得合不拢嘴。 在她坐月子的时候,颜安澜告诉了她一个消息:“大皇子被立为太子了。” “什么?”苏玉畹惊喜不已。 “这还多亏了你。”颜安澜看自己的儿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白白胖胖的脸,被苏玉畹一巴掌扇到了一旁。 “这怎么跟我有关?我连门都不出。”苏玉畹诧异地望向颜安澜。 他笑了笑,一伸手把苏玉畹搂进了自己怀里:“太子之事,还是受了容氏事件的启示。以前我总是想着对付容氏,从没想过应该从永安候那边入手。太子之争亦是如此,我们这些人总从男人的角度看问题,所以总想着阻拦郑贵妃立三皇子,再各种施加压力让圣上立大皇子为太子,弄得圣上这些年为了回避此事,连朝都不上。” 他将苏玉畹那柔软细滑的玉手握进自己的大掌中,继续道:“这一回,我们就改变了思路,就跟永安候一样,让圣上由被动变为主动。” 他眼睛眯了眯:“郑贵妃以前曾逼着圣上《赐誓书》,上面写着立三皇子为太子。这封《赐誓书》被密封好后放在一个玉盒里,由郑贵妃保管。由容氏事件中得到启发后,我便给大皇子出了个主意,他们派了一个暗藏在郑贵妃身边的棋子在玉盒上动了手脚,让玉盒里的《赐誓书》被虫所蛀,而且专门蛀在三皇子‘常洵’两个字上。动好手脚之后,再让朝臣紧逼圣上。如此郑贵妃自然会拿出玉盒来要挟圣上兑现承诺。今天,圣上看到那玉盒里的《赐誓书》里的虫洞后,毛骨悚然,直呼‘天意’,说不能违背天意,立即入朝起诏,把大皇子立为了太子。” “还会有变么?”苏玉畹问道。 颜安澜摇摇头:“不会了。本来有朝臣支持,大皇子的呼声就最高。原来也一直是圣上受郑贵妃的蛊惑。现在圣上立场既改,这件事就万没有回头的道理。现如今朝庭已在做准备了,择吉日举行立储仪式。” 苏玉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说她嫁给了颜安澜,在外人看来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已在手里了,但没人知道她常忧心忡忡。因为颜安澜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卷入得太深了。要是最后是三皇子被立为太子,颜安澜想要全身而退,怕是很难。 以前要是没有孩子,她还无所谓。颜安澜愿意一心一意待她,她便是陪着颜安澜同生共死又何妨?可有了孩子,她心中的顾虑就多了,总想着如何才能留一条后路,能让孩子能在这场政治争斗中保全性命。 第四百二十八章 终章 可没想到,她还没实施任何行动呢,颜安澜就把隐患给铲除掉了。 她反握住颜安澜的手:“如此,咱们就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是啊。”颜安澜也深舒了一口气。 他把苏玉畹重新搂进怀里:“要是没有你跟孩子,我可能不会这么急着想办法。可有了你们,我不得不为你们考虑。” 夫妻俩的心意都是一样的。两人偎依着,没有再说话,但脉脉的温情在彼此的心间流淌。 “世子爷,那边府里的候爷来了。”黎妈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颜安澜一愣,低头跟苏玉畹对视一眼:“他怎么来了?” “你快去吧。”苏玉畹推了推他。 她生了儿子后,永安候曾多次派人送东西来。开始颜安澜不愿意要,想要把这些东西都退回去,还是苏玉畹劝住了他。 颜安澜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去前院接待了永安候。 自打颜安澜成亲搬离候府后,父子俩就没见过。此时距那时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颜安澜骤然发现原本还显得十分年轻的永安候,竟然两鬓斑白,身子佝偻,脸上的皱纹也添了几分,显出一种老态了。这种老态,让他讶然之下,忽然就有些心酸。 “我过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打算去外地云游几年。”永安候微笑道。 “这……您怎么会起这样的念头?”颜安澜一愕。 “唉,一辈子呆在这京城里,都没去过几个地方,想起来就觉得这辈子过得不值。我想趁着还能走得动,也出去看看。”永安候显得特别平和,跟他年轻时的性子完全不同,似乎容氏的事给他触动很大,连人都变得无欲无求起来。 颜安澜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也好。”他抬起头,“带足人手,带够银两,走一个地方就停下来玩几天,别累着。” 听到儿子这暖心的话,一直表现得十分淡然的永安候忽然就很想流泪。 他转过头去,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这才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 他转脸过来,看向颜安澜:“我已经向圣上递了折子,把爵位传给你,圣上已经答应了。” “您、您这是……”颜安澜惊得站了起来。 “不行不行,这不行的。”反应过来后,他就连忙推辞。 虽说朝庭也有爵位提前给继承人的事,但这终究是少数,而且基本上都是有特殊情况,比如老一辈已病卧在床,时日无多,朝庭又要年轻一辈出来做事,这才会提前继承爵位。可现在永安候虽看起来老了一些,但他身子也还硬朗,还有精神远游,颜安澜哪里能提前继承爵位呢。 “接受吧,莫非你还怨恨着爹?”永安候望着儿子,眼里满是愧疚,“我知道我没资格让你原谅,但不管怎么的,这爵位都是你的。我知道你不希罕,可你总得为儿子着想吧?拿着吧,爹没为你做过什么,还尽做让你伤心的事。这个虚衔,就当是爹的赔罪。” 颜安澜的嘴唇动了动,终是喊了一声“爹”,没有再说推辞的话。 他知道永安候这样做是为他好。现在他承了爵做了永安候,等大皇子登基论功行赏时,没准这个候爵就能再往上升一级,变成公爵;反之,他身上没有爵位,即便行赏也无从赏起,最多赏他些金银钱财而已。至于实际的职位,大皇子登基后要用人,无论他身上有没有爵位都是要用他的,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上,都是依能力而定,跟爵位无关。 而能让子孙受益的,还是爵位。 可以说,这是永安候送给他和儿子的一份厚礼。 听得这一声“爹”,永安候十分欣慰。他微笑着看着儿子,眼里忍不住溢出了泪花。他轻轻地“哎”了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看着这样的父亲,颜安澜不知怎么才好。 父子两人从他五岁起,就敌对的时候多,温情的时候少。虽说永安候也有爱子之心,也愿意疼爱这个原配所生的嫡长子,但父子之间有容氏做手脚,各种挑唆,关系十分紧张。长这么大,父子俩象现在这样平平和和地坐在一起说话的情景,在颜安澜的记忆里,几乎没有。 坐了一会儿,永安候觉得自己该走了,但他此行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他望着儿子,期期艾艾地道:“澜哥儿,我能见见我的孙子么?” 颜安澜点了点头:“我去抱来。”说着起身出去,走到门外面,这才用袖子抹去了眼角的泪。 没过多久,颜安澜抱着儿子过来,递给了永安候:“爹,您看,这小子胖着呢。” 永安候接过孩子,望着那白胖绵软的孩子,心里柔成了一滩水,连声道:“好,好,长得真好。” 说着他又问:“取了名字没有?” “还没有,请爹爹赐名。”颜安澜一躬身。 “我能为他取名?”永安候惊喜万分,看儿子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看着孙子,半晌方道,“就叫湛宁吧。湛者,清澈深厚也;宁者,平平安安,一生无忧。” “好名字。”颜安澜赞许道。 孩子还未满月,不宜见风,永安候痴痴地看了一会儿,便将颜湛宁小朋友递还给了奶娘。 他起身道:“我走了。你们如果愿意搬回去,就搬;如果想继续住在这里,就住着。都随你们。” “是,爹。”颜安澜示意奶娘把孩子抱回去,自己扶着永安候,慢慢地将他送出了大门口,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方回转了身。 他回到后院,苏玉畹听他说了这见面的情形,亲了亲孩子道:“咱们搬回去吧,你再派人告诉爹,让他回来过年。” 她是去年初冬嫁到京城来的,现已是第二年的秋天。离过年也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两三个月的时间,也足够老候爷跑好些地方了。 “好。”颜安澜点点头,搂过妻子,看着她怀里的儿子,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过了几日,诏书下,由颜安澜继承永安候爵位,苏玉畹封候夫人,刚出生不满一个月的孩子颜湛宁封候府世子。待苏玉畹出了月子后,颜安澜携妻子儿子一起搬入了永安候府。 消息传到徽州,苏家大房及陈家俱都十分高兴。 隔了没多久,徽州知府邢大人调到京城,何同知调任别处,原通判陈明生升任徽州知府。同年,苏家大房嫡长子苏世昌娶新任通判家的小姐为妻。第二年苏世盛娶了妻子后,分家另过。 …… 泰昌元年,朱常洛继位,升颜安澜为国公爷,在颜安澜扶佐下进行了一系列革除弊政的改革措施。一月后,朱常洛去世,其第五子朱由检继位,年号崇祯,因其生性多疑,颜安澜渐渐淡出朝庭。崇祯六年,颜安澜携妻儿搬到徽州居住,最后瘁于徽州,享年八十九岁,与其妻育有三子一女,终身没有纳妾。 苏玉畹,享年九十,儿孙满堂,其名下生意遍布大明,其二子继承其做生意的天份,将生意越做越大。 全书终。 第四百二十八章 终章 可没想到,她还没实施任何行动呢,颜安澜就把隐患给铲除掉了。 她反握住颜安澜的手:“如此,咱们就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是啊。”颜安澜也深舒了一口气。 他把苏玉畹重新搂进怀里:“要是没有你跟孩子,我可能不会这么急着想办法。可有了你们,我不得不为你们考虑。” 夫妻俩的心意都是一样的。两人偎依着,没有再说话,但脉脉的温情在彼此的心间流淌。 “世子爷,那边府里的候爷来了。”黎妈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颜安澜一愣,低头跟苏玉畹对视一眼:“他怎么来了?” “你快去吧。”苏玉畹推了推他。 她生了儿子后,永安候曾多次派人送东西来。开始颜安澜不愿意要,想要把这些东西都退回去,还是苏玉畹劝住了他。 颜安澜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去前院接待了永安候。 自打颜安澜成亲搬离候府后,父子俩就没见过。此时距那时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颜安澜骤然发现原本还显得十分年轻的永安候,竟然两鬓斑白,身子佝偻,脸上的皱纹也添了几分,显出一种老态了。这种老态,让他讶然之下,忽然就有些心酸。 “我过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打算去外地云游几年。”永安候微笑道。 “这……您怎么会起这样的念头?”颜安澜一愕。 “唉,一辈子呆在这京城里,都没去过几个地方,想起来就觉得这辈子过得不值。我想趁着还能走得动,也出去看看。”永安候显得特别平和,跟他年轻时的性子完全不同,似乎容氏的事给他触动很大,连人都变得无欲无求起来。 颜安澜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也好。”他抬起头,“带足人手,带够银两,走一个地方就停下来玩几天,别累着。” 听到儿子这暖心的话,一直表现得十分淡然的永安候忽然就很想流泪。 他转过头去,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这才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 他转脸过来,看向颜安澜:“我已经向圣上递了折子,把爵位传给你,圣上已经答应了。” “您、您这是……”颜安澜惊得站了起来。 “不行不行,这不行的。”反应过来后,他就连忙推辞。 虽说朝庭也有爵位提前给继承人的事,但这终究是少数,而且基本上都是有特殊情况,比如老一辈已病卧在床,时日无多,朝庭又要年轻一辈出来做事,这才会提前继承爵位。可现在永安候虽看起来老了一些,但他身子也还硬朗,还有精神远游,颜安澜哪里能提前继承爵位呢。 “接受吧,莫非你还怨恨着爹?”永安候望着儿子,眼里满是愧疚,“我知道我没资格让你原谅,但不管怎么的,这爵位都是你的。我知道你不希罕,可你总得为儿子着想吧?拿着吧,爹没为你做过什么,还尽做让你伤心的事。这个虚衔,就当是爹的赔罪。” 颜安澜的嘴唇动了动,终是喊了一声“爹”,没有再说推辞的话。 他知道永安候这样做是为他好。现在他承了爵做了永安候,等大皇子登基论功行赏时,没准这个候爵就能再往上升一级,变成公爵;反之,他身上没有爵位,即便行赏也无从赏起,最多赏他些金银钱财而已。至于实际的职位,大皇子登基后要用人,无论他身上有没有爵位都是要用他的,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上,都是依能力而定,跟爵位无关。 而能让子孙受益的,还是爵位。 可以说,这是永安候送给他和儿子的一份厚礼。 听得这一声“爹”,永安候十分欣慰。他微笑着看着儿子,眼里忍不住溢出了泪花。他轻轻地“哎”了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看着这样的父亲,颜安澜不知怎么才好。 父子两人从他五岁起,就敌对的时候多,温情的时候少。虽说永安候也有爱子之心,也愿意疼爱这个原配所生的嫡长子,但父子之间有容氏做手脚,各种挑唆,关系十分紧张。长这么大,父子俩象现在这样平平和和地坐在一起说话的情景,在颜安澜的记忆里,几乎没有。 坐了一会儿,永安候觉得自己该走了,但他此行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他望着儿子,期期艾艾地道:“澜哥儿,我能见见我的孙子么?” 颜安澜点了点头:“我去抱来。”说着起身出去,走到门外面,这才用袖子抹去了眼角的泪。 没过多久,颜安澜抱着儿子过来,递给了永安候:“爹,您看,这小子胖着呢。” 永安候接过孩子,望着那白胖绵软的孩子,心里柔成了一滩水,连声道:“好,好,长得真好。” 说着他又问:“取了名字没有?” “还没有,请爹爹赐名。”颜安澜一躬身。 “我能为他取名?”永安候惊喜万分,看儿子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看着孙子,半晌方道,“就叫湛宁吧。湛者,清澈深厚也;宁者,平平安安,一生无忧。” “好名字。”颜安澜赞许道。 孩子还未满月,不宜见风,永安候痴痴地看了一会儿,便将颜湛宁小朋友递还给了奶娘。 他起身道:“我走了。你们如果愿意搬回去,就搬;如果想继续住在这里,就住着。都随你们。” “是,爹。”颜安澜示意奶娘把孩子抱回去,自己扶着永安候,慢慢地将他送出了大门口,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方回转了身。 他回到后院,苏玉畹听他说了这见面的情形,亲了亲孩子道:“咱们搬回去吧,你再派人告诉爹,让他回来过年。” 她是去年初冬嫁到京城来的,现已是第二年的秋天。离过年也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两三个月的时间,也足够老候爷跑好些地方了。 “好。”颜安澜点点头,搂过妻子,看着她怀里的儿子,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过了几日,诏书下,由颜安澜继承永安候爵位,苏玉畹封候夫人,刚出生不满一个月的孩子颜湛宁封候府世子。待苏玉畹出了月子后,颜安澜携妻子儿子一起搬入了永安候府。 消息传到徽州,苏家大房及陈家俱都十分高兴。 隔了没多久,徽州知府邢大人调到京城,何同知调任别处,原通判陈明生升任徽州知府。同年,苏家大房嫡长子苏世昌娶新任通判家的小姐为妻。第二年苏世盛娶了妻子后,分家另过。 …… 泰昌元年,朱常洛继位,升颜安澜为国公爷,在颜安澜扶佐下进行了一系列革除弊政的改革措施。一月后,朱常洛去世,其第五子朱由检继位,年号崇祯,因其生性多疑,颜安澜渐渐淡出朝庭。崇祯六年,颜安澜携妻儿搬到徽州居住,最后瘁于徽州,享年八十九岁,与其妻育有三子一女,终身没有纳妾。 苏玉畹,享年九十,儿孙满堂,其名下生意遍布大明,其二子继承其做生意的天份,将生意越做越大。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