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春令》 第一章 杀鸡儆猴 新雪初霁,远山上的山林蒙上新衣,薄雾浓云在上下一白的天光下寂静无声。 此时的惊春园门窗紧闭,廊下的画眉鸟儿在鸟笼子里缩紧身子,把头埋进身子里去避寒。 “就她娇贵,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床,当真以为抱上了太后娘娘这颗大树就能安享荣华富贵了?等王爷回来,肯定一封休书将她撵出去!” 捏着嗓子的女声尖锐刻薄,在安静的惊春园中尤为刺耳。 “你别说了,王妃娘娘不是那样的人。” 劝慰声细细小小,是个着绿裳的一等丫鬟。 尖细声音的女孩子柳眉一竖,立刻就要继续追骂,只听支呀一声,惊春园的院门突然开了。 “跪下!” 一声严厉的斥责,吓得今雀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别枝也跟着跪下去。 来人下身是缀金如意百褶裙,上身着月牙云锦裳,披着艳色狐裘,长素撑着一柄梅花伞在她身旁。 刚才的呵斥声出自长素之口。 “刚才是谁编排王爷要一封休书将我撵出去?” 陆挽君带笑的双眼一一巡视跪着的二人身上,只见今雀抖得厉害。 “不是奴婢……” 今雀感受到陆挽君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紧张着摇头,一瞬间红了眼。 听她的辩解,陆挽君笑意不减,俯下身抬起今雀的下巴,仔细打量她的面容。 上辈子就是今雀害得她孩子惨死,致她后半生的悲剧。她端详着今雀,忽地以手化掌,啪啪两巴掌打在今雀的脸上。 几个打扫的仆妇围了上来。 “姑姑,仔细手疼。” 待陆挽君站直身,长素立刻将她护在身后。 她们初来驾到,陆挽君王妃的威严还未树起来,长素的称呼也还没改回来。 长素是陆挽君从宫中带出来的陪嫁丫鬟,陆挽君曾是太后宫中的六品采衣,前日被赐婚给摄政王沈昶,昨日敲打着锣鼓被抬进了王府。 而摄政王沈昶此刻还在千里外的江南赈灾。 “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叫人发卖出去。” 陆挽君转身,漠然对着打扫的仆妇吩咐。 她话音落下,不仅仆妇们愣住,连长素和别枝也有片刻呆滞。 今雀面上的血色一下褪去。 “娘娘,今雀不是有意编排娘娘的,还请娘娘开恩!” 别枝把头磕在地上,替今雀求情。 反观今雀,羞恼愤怒一道涌上来,本就对陆挽君不喜的她倏然站起身来: “你算劳什子的王妃娘娘?这不是皇宫,还容不得你发卖下人。” 今雀不知天高地厚地指着陆挽君吼道。 陆挽君漠然站住,身上陡然生出无边的戾气。 “我算不算王妃娘娘,你不如进宫问一问?” “来人,把她绑了,以我的名义送进宫里去。” 陆挽君冷声发话,几个仆妇对视一眼,皆是站着不动。 一个胆子大一点的仆妇站出来,小声翼翼道:“王妃娘娘,今雀姑娘从小伺候王爷,送进宫中,王爷知道了只怕……” 只怕什么她没说出来,可她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动了又动。 闻言,陆挽君勾起唇,慢慢踱步过来。 “你是王妃还是我是王妃?” 她带笑的眼睨着说话的仆妇,仆妇看着那分明笑着,却不带生气的陆挽君一眼,不禁打一个冷颤。 她立刻跪下去求饶。 “王妃娘娘恕罪。” 陆挽君不再看仆妇一眼。 长素见此才算明了陆挽君的意思,初来乍到想要站稳脚跟,在府中立威,必须先杀鸡儆猴。 “昨日懿旨说得清清楚楚,谁若是不敬王妃,俱送进宫去教导。” 长素顿了顿,又看一眼陆挽君,见她神色如常,这才继续开口:“今雀姑娘既然敢编排质问王妃娘娘,想必是没将昨日的懿旨听到耳朵里,若不愿进宫,那便割了耳朵留在府中吧,也算是长长记性。” 长素说完,陆挽君冲她抬一抬手,长素立刻会意,上前扶住了她。 仆妇们不敢犹豫,上前控制住了今雀。 “进宫还是割耳朵,让今雀自己选吧,稍后别枝前来回信。” 陆挽君幽幽的话音落下,人已进了惊春园。 别枝身体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陆挽君你算什么东西,你不得好死……” 今雀忽然暴起,咒骂的声音被关在了惊春园的朱门外。 廊下的画眉被惊醒,在笼中跳上跳下,开始重复今雀的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长素脸一僵,想上前将这画眉取下来。 “一只畜生同它计较什么,赶明儿天气晴了,让人捉来刮了毛,烤来吃了就是。” 陆挽君说话时凉凉的目光正落在鸟身上,画眉鸟儿同她对视上眼神,立刻闭上了嘴,把头缩进身体里。 长素应了声是。 二人离开,没人发现这画眉鸟浑身抖得厉害。 夜晚躺在床上,看着床帷上绣的龙凤呈祥,她才有重新活过来的真实感。 她重生回来在三天前,被太后赐婚给摄政王的那日。还没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时,她又被人塞进了花轿,一个人拜堂,最后送进了这惊春园。 上一世的一幕幕不断在她脑海中重演,像宿命一样缠得她喘不过气来,直到今晨听到今雀的编排。 长素以为她今日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杀鸡儆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是为了替她一岁的郁哥儿报仇。 前世是今雀闷死了她还在襁褓之中的郁哥儿…… 一滴泪从面上滑落,掉进红色锦被里,浸湿铺床的锦缎。 别枝下午时分来回的话。 陆挽君手上抱着个铜雕锦地鸟纹八宝手炉,闲闲倚着靠枕,涂漆的炕桌上置着一本翻了几页的《南华经》,神态慵懒又优雅。 “她怎么选?” 陆挽君问话时目光落在自己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上,右手食指上的颜色被她扣掉了块,在莹莹纤指上显得极不协调。 长素坐在脚榻上面,有一搭没一搭替陆挽君捶腿。 陆挽君十三岁时溺过水,冬天的池子,掉进去好一会儿,救起来后差点不良于行,还是太后请了最好的太医救治才好上许多,只是自此冬天,陆挽君落上个膝盖疼的毛病。 别枝把头磕在地板上又抬起来:“回王妃娘娘,今雀愿意进宫。” 第二章 被召进宫 明月姑娘拖着病体来给陆挽君请安时,陆挽君刚接到宫里的口信,寒衣节快到了,太后让陆挽君进宫陪她为边关的将士祈福。 明月姑娘是沈昶的丫鬟,也是唯一的通房。 垂首的小丫头还在等话。 陆挽君看着镜中如霜美人,在长素拿起白玉簪替她挽发时,突然出声:“用太后赏的金钗。” 长素有片刻迟疑,随即有条不紊地取出金钗替陆挽君别上。 陆挽君向来喜玉厌金银,今儿个倒是意外。 等梳好了头,陆挽君才分出两分眼神给那小丫头。 “明月姑娘既不是主子,又不是丫鬟,她以何种身份来拜见本宫?” 小丫头被她这似笑非笑的语气吓得一哆嗦。 王府上下都知道,明月姑娘身份尴尬。在丫鬟面前是半个主子,在主子面前又是奴才,以各种身份拜见陆挽君,还真是个问题。 “奴婢,奴婢不知。” 小丫头一看就知是没受过多少训练,在主子面前回话抖抖索索。 陆挽君倒是笑了,示意身旁的长素扶她起来。 “回去问问明月姑娘,问清楚了拜见的身份再来。” 陆挽君说完,揽镜自照,对镜中明眸皓齿的美人满意得紧。她笑,镜中人也跟着笑。 小丫头答了个是出了门。 “姑姑,您为何不见明月姑娘?”长素边问,边收拾梳妆台上的首饰。 长素这话问得委婉,陆挽君此举不仅打了明月姑娘的脸,还不给王爷沈昶半分脸面。 陆挽君正在戴掐金纺玉镯。 “她早不来晚不来,今日来是个什么意思?” 陆挽君笑看着长素反问。 长素惊讶片刻,明了。明月姑娘若是拿自己当半个主子,就应该在陆挽君进府的第二天上门拜见,妾室见正室可不兴挑时候。若拿自己当丫鬟,没主子的召见擅自上门求见,主子不打两板子都是好的。 明月姑娘这是在给她家姑姑下马威呢! “姑姑有理。” 长素郑重地点点头。 陆挽君这才真真切切笑了,长素果然是个聪明的。 “进宫吧。” 王府离皇宫隔了一条街,马车要走半个时辰。 陆挽君带着长素进荀太后的长寿宫时,太后身边已经围了不少夫人小姐。 “哟,我当这是谁摆这么大架子,原来是刚飞上枝头的王妃娘娘呀!” 一身素白长裙,头发只用玉簪简单插起的荀温仪紧挨着荀太后坐着,她甫一开口,室中气氛瞬时冷了下去。 荀温仪和陆挽君嫌隙由来已久,二人同是太后身边长大,按理来说情谊应该比旁人好些,可偏偏荀温仪是个偏执性子,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陆挽君当没听见她的话,慢步走到太后面前,跪在嬷嬷递来的蒲垫上面。 “臣妇挽君,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恭敬敬的态度,掷地有声的语气,无一不显示她对上位者的尊崇。 太后对陆挽君的表现满意极了,拍了拍她右侧的空位,让陆挽君上前:“好孩子,起来,到这儿来。” 这一做法表明了她的态度,纵然刚才没帮陆挽君说话,现下的做法也向底下一群人张示了陆挽君是她荀太后护着的人。 荀温仪见状,赌气往下首南阳公主旁边坐去。 “温仪是小孩子脾气,你别同她计较。” 荀太后握着陆挽君的手,温声说道。 荀温仪母亲永宁公主嫁的是荀太后娘家,永宁公主生荀温仪时难产,荀温仪一出生就被抱到荀太后跟前教养。 “是,郡主玩笑而已。” 陆挽君柔柔地笑,说话轻声细语,荀太后也摸不准她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底下的南阳公主听见了陆挽君奉承说的玩笑,届时笑出声来,她拉了拉荀温仪,看着荀温仪说道:“温仪刚才那话可不是开玩笑,是吧温仪?” 荀温仪被拉出来当枪使不仅没有半点知觉,还仗着荀太后是她外祖母不会罚她,当下嗤笑:“从一个六品采衣到了一品王妃娘娘,不是飞上枝头做凤凰是什么?” “温仪,放肆。” 荀太后听不下去,斥声责她。 荀温仪冷着脸别过头去继续同南阳公主说笑。 “郡主说得是,挽君能有今日飞上枝头,多亏了太后娘娘厚爱。” 陆挽君看起来竟是一点也不生气,她淡然接下荀温仪的话,还奉承太后两句。 底下的南阳公主多看了她两眼。 陆挽君看见只当做没看见,她知道南阳公主对她的敌意来自那里。 若是没有荀太后的赐婚,本该嫁给沈昶的人是南阳公主。 沈昶是朝中仅有的二位异姓王之一,身份尊贵不说,年轻有为又貌比潘安,不知是京中多少未婚少女的梦中情郎。 “行了,哀家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荀太后只留下了陆挽君。 周围侍候的奴婢都被打发了出去,暖阁中只剩下荀太后和陆挽君。 “哀家听说你前些日子送了个丫头进来?” 荀太后笑盈盈问陆挽君。 “回太后,是个没规矩的丫头,挽君送进宫来学学规矩。” 陆挽君答话答得大胆,谁送丫头竟然敢送没规矩的进宫? 谁知太后听了竟然哈哈大笑。 “没规矩的就该送进来教导。” 太后这话意味深长。 “沈昶最多半月就会回来,你要知道,只有孩子才是咱们妇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荀太后握着陆挽君的手轻轻拍了拍,面上带着笑。 陆挽君装作不懂,害羞地低下头,细声应了句是。 荀太后看着陆挽君的表情满意极了,她之所以选择陆挽君嫁给沈昶,除了抱有打压沈昶的心思外,还有是陆挽君是她的人,她握有陆挽君的命脉。 “等春天来了,让皇上下旨把陆钦调回来,一个半大孩子在边关多危险。” 太后将陆挽君搂在自己怀中,语气温柔得像四月抚柳的春风。 陆挽君却听得遍体生寒,她倒差点忘了,她同胞弟弟陆钦,十六岁的年纪被带去边关为君王守国门。 不过她还是欢喜着柔声道了感谢。 荀太后将陆挽君嫁给沈昶,是为了取沈昶的命。 第三章 教训今雀 从荀太后宫中出来,陆挽君折道往掖庭方向走去。 还不及午时,掖庭负责浆洗的宫人个个身穿厚厚的袄子,一堆堆凑在一起嗑瓜子。 “那个丫头,是陆姑姑送进宫来的,一会儿咱们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茯苓曾受过陆挽君恩惠,加上她看今雀矫揉造作不顺眼,就借替陆挽君出气捉弄今雀。 “我先去。” 茯苓的妹妹半夏率先起身。 “嘭。” 半夏一脚踢开了今雀面前的洗衣盆。 “哎哟,真是对不起,不小心踢翻了你的盆子,这衣服看来又得重洗了。” 半夏惺惺作态道。 今雀倏地站起身来,把手里的衣服一放,径直走向半夏洗衣盆前,她擅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还不等她到半夏洗衣盆前,茯苓带着小姐妹拦住了她。 “你想干什么?” 茯苓凶神恶煞看着她。 今雀一下红了眼,趁茯苓一个不注意,嘭地将她推倒在地,不管不顾地将面前的洗衣盆一个个踢翻。 “叫你们欺负我,等王爷回来我要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今雀像发了疯似的,旁边看热闹的人见自己受牵连,叫苦不迭,赶紧上来拦今雀。 今雀又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当下和拦她的人动起手来。 “王妃娘娘到。” 陆挽君踏进掖庭看见的正是今雀被茯苓半夏几人压在地上,互相扯头花的样子。 今雀不知被谁抓了一爪,脸上竟流出血来。 陪着陆挽君进来的崔姑姑见这里乱得不成样子,当下发了火:“干什么干什么?在宫里聚众斗殴,今雀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宫里的人向来会看眼色,知道今雀是陆挽君送来“学规矩”的,自然会好好教导。 因此骂也只骂今雀一个人。 “呸,明明是她们先挑衅。” “陆挽君,就是你这个贱人指使的,是不是?就是你!” 今雀一看见陆挽君,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去打她,幸而被茯苓几人牢牢压住。 “今雀,看来进了宫,你这规矩也学不好。” 陆挽君冷眼看今雀一眼,若不是没有正当理由,她一定亲手将今雀杀死去祭奠她无辜的郁哥儿。 崔姑姑见状,上前照着今雀的脸就是两巴掌:“唾,狗杂碎,也就是王妃娘娘心善,才让你这种吃白饭的丫头活着,还不拉下去打二十大板,留这里脏王妃娘娘的眼不是?” 崔姑姑发了话,茯苓半夏立刻拖着今雀出去。 “多谢姑姑替我教导。” 陆挽君冲着崔姑姑盈盈一笑。 离开掖庭的时候陆挽君私下给了崔姑姑五十两银子,要她好好教今雀“规矩”。 回府马车上一路寂静,陆挽君不时翻一翻书,长素静默低垂着头,不知想什么。 “你可是觉得我对今雀太过残忍?” 陆挽君把书阖上,抬眼看长素。 闻声,长素窘迫地摇摇头:“姑姑这样做自是有自己的道理。” 陆挽君哂笑一番,不置一词。 过了好半响她才突然道:“长素,我梦见今雀叛主,害得你我惨死。” 长素惊异抬起头。 “姑姑,那是梦……今雀再也叛不了主了。” 她们都清楚今雀再无回王府的机会。 回到王府,别枝上前说文靖夫人来府上了。 文靖夫人是沈昶的姑母,年轻时嫁给文靖侯,不到二十五岁开始守寡,膝下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 陆挽君记得这位文靖夫人,上一世她可没少给她使绊子,但上一世,她是在沈昶回来之后才上的门,这一世怎么提前了? “请文靖夫人稍坐片刻,我一会儿过去。” 陆挽君边吩咐别枝,同时带着长素快步回惊春园。 “文靖夫人是王爷的姑母,想来是探望姑姑。” 长素替陆挽君更衣,入宫见太后穿的是王妃的一品礼服,在家中见长辈以整洁大方为主。 宝蓝绣金袍外又围上了银灰色的貂裘斗篷。 “文靖夫人明知我是新妇不好见礼,还这个时候上门,你觉得是探望?” 长素给陆挽君整理衣襟的手一顿。 陆挽君握住长素的手,眼睛定定看着她:“长素,这不是太后的长寿宫,这里是摄政王府。” 说罢,陆挽君笑着往前走。 “走吧,去迟了又该让人抓住不敬长辈的把柄。” 文靖夫人在敬远堂。 “好孩子,你早些有身孕,我也好向阿昶说提拔你的位份。” 陆挽君进去恰好看见文靖夫人握着明月姑娘的手,说体己话的场面,而文靖夫人的女儿赵臻臻正百无聊赖坐在一旁,手边是未解开的九连环。 “你就是我的表嫂陆挽君?” 赵臻臻最先看见陆挽君,她上前来仔细打量这位所谓的表嫂,情不自禁拉住了陆挽君的手。 “娘,表嫂果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美丽。” 赵臻臻偏过头去对着文靖夫人说道。 “臻臻表妹也如传闻中一样可爱。” 陆挽君没想到赵臻臻也跟着来了,若是说前世她对谁有亏欠的话,那就是赵臻臻。 赵臻臻闻言更是高兴,主动拉着陆挽君到文靖夫人面前。 陆挽君在文靖夫人面前收了几分笑,微福身:“见过姑母。” 文靖夫人没让她立刻起身,一双如针的眼打量着如珠似玉的姑娘,未含任何喜色。 “就是你将今雀送进了宫?” 明目张胆的质问,没有任何含糊。 赵臻臻意识到不对,主动将陆挽君扶起来,埋怨似的看一眼文靖夫人:“娘,您这是干什么,表嫂送婢女进宫学规矩是应当的。” “回夫人,是我。” 陆挽君没领赵臻臻解围的好意,平静承认。 她是摄政王妃,王府的一切都归她操持,文靖夫人挑错这次可是挑错了地方。 文靖夫人展唇笑起来。 “你先叫我姑母,又称我为夫人,怎么,是觉得我过问你府中事僭越了?” 陆挽君淡淡一笑,轻声道:“挽君不敢。” 上一世也是这样,不过当时是文靖夫人要求陆挽君给明月提位份,陆挽君没答应。 文靖夫人同样问陆挽君是不是觉得她这个长辈是外人,不配管沈昶王府中的事。 “你既不敢,那便听我的,明日把明月抬为昶儿的侧妃。” 第四章 沈昶回来 陆挽君不小心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文靖夫人自觉长辈的尊严受到挑衅,面色一沉,板起脸来。 文靖夫人礼佛多年,向来不苟言笑,也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笑,特别是陆挽君这种看着温润,实则不怀好意的笑,这总让她想起和文靖侯一起私奔的女人。 是的,年轻的文靖侯并非战死沙场,而是在带着女人私奔的时候被人一箭射死。那女人也死了,死的时候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夫人恕罪,挽君笑明月姑娘痴心妄想。” 陆挽君盈盈一笑,面上表情再和煦不过,然而口中说出来的话,轻飘飘就能使人变色。 明月姑娘涨红了脸,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陆挽君凭什么看不起她? “陆挽君,你说谁痴心妄想?提拔明月是我的意思,和她有什么关系?” 文靖夫人看起来生气极了,昏暗的眼中怒气沉沉,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头。 被直呼其名的陆挽君神情未变,继续温声说:“我记得明月姑娘现在还只是王爷的通房吧?通房说好听点是半个主子,难听点不过是个伺候爷的奴婢,本宫作为王爷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来的王妃,在这里多久了?怎么不见她来给本宫请安问礼?” 陆挽君一席话说得明月脸色又青又白,她求助地看一眼文靖夫人,眼中早已蓄满委屈的泪珠。 文靖夫人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霍然站起身来:“你这妒妇好生无礼,莫不是觉得老身也未给王妃娘娘问安,特说来影射老身?” 陆挽君原意可没这意思,不过文靖夫人自己愿意这么理解,她也不反对。 她没傻到再像上一世那样,用热脸去贴文靖夫人这张冷板凳。自取其辱,教训一次就要吃够。 赵臻臻在一旁已经傻眼,她不知好好的谈话怎么就吵起来了,回过神来赶紧去挽住文靖夫人,略带祈求道:“娘,您这是干什么,表嫂说得有道理,表哥若是愿意纳明月,怎会等到现在?” 劝完文靖夫人,她又向陆挽君道歉:“表嫂,我娘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陆挽君看着赵臻臻歉意的表情,抿了抿唇,露出半抹和善。她自然不会将文靖夫人的话放在心上,但文靖夫人把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她很乐意。 “臻臻表妹说的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不必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和气。” 陆挽君说着眼神就落到明月姑娘身上。 明月感受到陆挽君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把头埋得更低,只露出让人垂怜的尖尖下巴。 明月是个美人,还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美人。 不然也不会说动文靖夫人来帮她挣名份。 “哼,让人打扫院子,老身在这里住到沈昶回来!” 文靖夫人不好驳自己女儿的脸面,冷哼一声,交代自己要住下,带着明月往堂外走 “别枝,你去安排。” 沈昶在府中有专门给文靖夫人母女留出院落,文靖夫人说要留下,陆挽君自然不会不让她留下。 别枝福了福身,跑去追文靖夫人。 文靖夫人一走,陆挽君话音轻快起来,她拿起赵臻臻放在桌上的九连环,好奇问她:“你喜欢解九连环?” 上一世她和赵臻臻没有多熟,文靖夫人不让赵臻臻和她有交情,沈昶也不喜欢陆挽君与赵臻臻多有接触。 而陆挽君上一世亏欠赵臻臻,是赵臻臻曾救过她的弟弟陆钦。 赵臻臻连忙摆摆手,摇头回:“不喜欢,是我娘说我静不下来,让我学着玩。” 她说完,看一眼四周,又凑到陆挽君耳边悄悄道:“我喜欢骑马,还喜欢耍剑。” 话音落下,二人一起笑出声来。 陆挽君是真的开心,她缓缓说:“我也会骑马,等春天到了,我们一起去郊外赛马。” 赵臻臻用力点点头,她好像更喜欢这位好看嫂嫂了。 分别前,陆挽君让赵臻臻没事到惊春园找她玩,赵臻臻自然答应。 “姑姑,信送出去了。” 长素回到惊春园时陆挽君刚沐浴完,婢女正在替她绞发。 “下去吧。” 话是对绞发的婢女说的。 告别赵臻臻后陆挽君打发长素出门去送信,信是写给陆钦的。 “嗯,没被人跟踪吧?” 陆挽君问她。 长素摇摇头,她出门乔装打扮过了,没发现可疑之人。 “对了姑姑,门房送来的信。” 长素忽然想起下午别枝给她的信。 陆挽君疑惑接过,什么信会送到她手中来? 打开还带着封漆的信,不过大致扫一眼,陆挽君面色便沉了下去。 长素小心翼翼问:“姑姑,怎么了?” 陆挽君坐起来,随意把半干的头发往后背一拢,鸦黑的青丝如瀑布般垂在单薄的肩上,半遮着少女莹白如玉细颈。 信被她放在了梳妆台上。 陆挽君看着铜镜中没甚表情的少女,忽然细眉一弯,笑起来:“没什么,沈昶要回来了。” 沈昶定于三日后到京城,比前世早了三天。 这几日陆挽君照常去给文靖夫人请安,明月姑娘也在,文靖夫人依旧对陆挽君冷言冷语,好在陆挽君并不在意。 她要的是文靖夫人在面上挑不出她的错处。 “吉祥,娘娘吉祥。” 冬阳初上,前日下的雪檐下已然化得差不多,在屋里躲了两三日的画眉鸟又回到了它熟悉的廊道,一出门就叫个不停。 陆挽君带着长素往门外走:“这鸟儿你们都教些什么?大清早扰得人睡不好觉。” 话虽听起来像是埋怨,但不小心露出来的腔调里悄悄带了喜意。 长素也欢喜:“别枝和几个小丫头教的。” 今雀进宫后,别枝主动请求来伺候陆挽君。陆挽君手边也正缺人手,见别枝是个聪慧的,便留下了她。 穿过月门进了文靖夫人所在的梅园,远远的就听见里头爽朗的笑声,热闹得紧。 陆挽君脚步不自觉放慢,面上的淡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了暖阁,负责打帘的丫头掀起珠帘,赵臻臻先看见她。 “表嫂,你看看这是谁?” 第五章 新婚妻子 陆挽君垂眸,长睫半遮半掩,她知道眼前站的是沈昶,或许她该热情的上前,贴心接过沈昶带着风尘的貂裘;或许她该面惹红云,含羞带怯,学着新婚妇人的娇柔贤淑。 偏偏她浑身僵硬,面上挤不出笑容,整个人像定在原地。 沈昶先有的动作。 陆挽君眼前出现一双厚底长靴,黑色狐裘上还带着湿气,一双带有薄茧的手朝她伸来。 陆挽君半响才鼓起勇气将温热的手放到沈昶手中。 “姑母,这是挽君。” 沈昶声音平稳,介绍陆挽君似乎习以为常。 陆挽君跟着唤了声姑母。 陆挽君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惊春园的,长素被沈昶支使去厨房张罗饭菜,别枝被沈昶派去整理江南带回来的物品。 卧房中只剩下她和沈昶。 屏风后面偶而传来滴答水声,是沈昶在沐浴。 陆挽君盯着贡台上燃着红烛的连枝灯发愣,烛火微微颤抖,摇曳的火光倒映在窗棂上,像手舞足蹈的疯子。 她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上一世,她是罪人。 害死沈昶的罪人。 虽然这罪人的名声并不纯粹。 当时已经叛主转投南阳公主的今雀在郁哥儿头七那天告诉她,闷死郁哥儿是沈昶下的令,不然今雀一个奴婢,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对小主子下手。 而沈昶要今雀闷死郁哥儿,是为了娶南阳公主。 得知此事的当晚,陆挽君从荀太后处拿了药,下在了沈昶喝的酒里。 她亲眼看见沈昶在她面前倒下。 “挽君,我的衣服在床上,你替我取一下。” 屏风后忽然传出沈昶低沉的嗓音,若仔细听,还能从中发现一丝窘迫。 没得到回应。 “挽君,你还在吗?” 沈昶微微拔高声量,又唤了声。 “我在,这就拿来。” 陆挽君垂眸,稠密狭长的睫毛盖住清明的眼,温声应和。 她低头将床边柔软的中衣拿起来,慢步上前。 “我把衣服给你放在屏风上。” 四开的屏风是杭绣,绣的是四时田园景。 放下衣服,陆挽君影影绰绰从屏风上看见男人从浴桶里起来,她目光一转,立即转身躲了去。 “好。” 回声带着愉悦的轻笑。 屏风后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打乱了陆挽君的思绪,她暗中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露出破绽。 今世不会再有郁哥儿,至于劳什子的荀太后要除沈昶,让二人自个儿斗去。 她陆挽君不做渔翁,更不做旁人的利剑,沈昶曾说过剑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宁。 而南阳公主,她爱慕沈昶,荀太后会成为陆挽君解决她的最好工具,就像荀太后前世对待沈昶那样。 陆挽君侧目看见了从屏风里出来的沈昶,他正低头系侧身的纽扣,一缕墨发从背后滑至胸前,打湿了白色中衣。 “你头发怎么没擦?” 陆挽君拿过盂盆上方的干毛巾,递给沈昶。 沈昶没接。 他低头略委屈道:“我侧身的纽扣系不上。” 陆挽君神情有些尴尬,她正想将毛巾放下,谁知沈昶忽然站到了她的面前,还拿过了她手中的毛巾。 “你替我系吧。” 沈昶弯下腰来,二人一下隔得很近。 陆挽君甚至能很清晰地感受到沈昶微重的呼吸。 沈昶见陆挽君没动,以为是自己还太高,又向陆挽君弯了弯身,他的语气无奈道:“现在可以系了吗?” 沈昶说话的呼吸似乎就在陆挽君的头上方,那气息太热,热得陆挽君悄悄红了,她不敢抬头,后悔自己刚才动作不够快。 “你别动。” 她压着声音说。 两只手颤颤巍巍抬起来,她强迫自己不用去在意二人现在的身份。 侧身的纽扣终是系上了,然而沈昶并没有退开,反而快速伸手将陆挽君拉到了床帷面前坐下。 他自然而然把自己手中的毛巾递给陆挽君,微微背过身去,闭上眼,闲闲说道:“麻烦挽君顺便帮我把头发也擦一擦吧。”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陆挽君恨不得把毛巾扔到他的脸上,同时陆挽君也后悔自己刚才怎么就主动招惹了沈昶这个王八蛋,他的头发湿着关她的什么事? 然而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枉然。 陆挽君最终还是认命地抬起了胳膊,替沈昶擦起头发来。 感受到柔软的力道轻轻擦着头发,沈昶背对着陆挽君面上的笑容浓了些。 她不知道他为了能够早些从江南赶回来跑死了两匹马,也不知道他为了这一天又下了多少功夫。 挽君渐渐擦得手酸。 “好了吗?” 她没好气问。 沈昶象征性伸出手往头发摸去,谁知他那手竟然跟长了眼睛似的,径直抓住了陆挽君细细的手腕,偏生沈昶也没有立即放开。 “你手是不是酸了?我替你揉一揉。” 沈昶转过身来,侧着身子,正好和陆挽君面对面。 他揉陆挽君的手力道并不重。 “你放开,我的手不酸。” 陆挽君没料到沈昶竟然有这一出,当下吓了一跳。挣扎着想将手抽开。 然而她微末的挣扎落到沈昶眼中便成了不好意思的象征。 沈昶慢慢放开她。 “对不起,我以为你手酸了。” 沈昶道歉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的诚恳,而目光又澄明干净,这一行为反而让陆挽君反思自己是否太过敏感。 “没事,我的手不酸。” 然而陆挽君多看了沈昶好几眼,他面上的神色也正经,并无故意的神色。 陆挽君只得干巴巴接受了沈昶的道歉。 “挽君,我有话要对你说。” 得到了陆挽君的原谅,沈昶面上随即露出笑容来,他看着面前娇滴滴的新婚妻子总是忍不住想笑。 “什么事……” “咚咚。” 陆挽君刚开口,门外同时响起敲门声。 “谁啊?” 陆挽君出声问道。 “姑姑,饭菜好了,是现在用饭吗?” 门外站的人刚才被沈昶支使去厨房点菜的长素。 听到熟悉话音的陆挽君站起来,她抬手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尽量平静地说: “我们出去用饭吧。” 沈昶微微一笑。 打开门,门外除去低眉颔首的长素,还有提着食盒,弱柳扶风的明月姑娘。 第六章 明月添堵 “你怎么来了?” 沈昶不悦地皱起眉头,出声质问明月。 他这刚回来,还没和娶进门的新婚妻子诉衷感情,明月就来他眼前添堵? “回王爷,老夫人说您喜欢喝鲫鱼汤,让奴婢给您送来。” 明月眼波流转,目含莹莹。 沈昶敛下目,沉声道: “放下吧,日后没有王妃吩咐,不许再进惊春园。” 广檐下几人听得一惊,特别是明月,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昶,眼眶很快蓄起泪水。 陆挽君也惊讶,明月再怎么说也是他的通房,沈昶当着这么多下人不给明月脸面,倒是她没想到的。 “既然是来送汤的,那便留下来伺候王爷用饭吧。” 陆挽君移开落在明月身上看戏的目光,施施然说。 她发了话,沈昶不好再反驳,便率先提步往小轩厅走去。 长素则上前扶着陆挽君跟在沈昶身后。 明月强忍住眼中的泪意,提着食盒跟着上前。 小轩厅。 “你不是喜欢喝鲫鱼汤吗?多喝一点,这鲫鱼是鲜鲫鱼,明月特意让人凿了池塘表层的冰打捞起来的。” 陆挽君在去梅园之前用了粥,此时不过陪着沈昶用饭,她甚至没动筷子。 她把明月刚才替沈昶盛的汤端来放在沈昶面前,笑盈盈看着沈昶。 沈昶眼皮不抬,只执箸夹陆挽君面前的木须肉。 用了半饱,他才去看面前的鲫鱼汤。 只一眼便说: “拿下去吧,冬天的鲫鱼汤喝多了伤身。” 陆挽君眼睁睁看着明月的脸变白,眼发红。 她抿了抿唇,藏起嘴角差点抑制不住的笑意。 “岂不是浪费了明月的苦心。” 陆挽君淡淡说。 此话一出,明月脸上迅速滑过一滴泪,无声掉落衣襟。她衣袖下的手指悄然掐住手心,抬眼看见陆挽君骄矜神情,心生一计。 她往前走一步,忽然跪在沈昶面前。 只想好好用饭的沈昶面无表情看着地上跪着的明月,微冷的语气问她: “这是做什么?” 陆挽君也好奇地望着明月,她也瞧瞧上一世的幕后赢家明月姑娘今生会玩什么手段。 上一世陆挽君与沈昶反目正是因为明月的设计陷害。 “王爷,今雀半月前不守规矩,王妃娘娘赏她进宫学习规矩,但昨日奴婢收到今雀的来信,信上说她患了炎症,掖庭不允许她请医女,奴婢与今雀情同姐妹,实是不忍心看她……” 明月流下几滴泪来,微红的眼眶衬得她颜色好,身上也素净,哭起来是有那么几分楚楚美人的滋味。 只可惜陆挽君不是男人,赏不得她这美貌。然她不得不承认的是,明月的确有几分脑子,说今雀不懂规矩,被赏进宫,外面话说得漂亮。同时也让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陆挽君这位新王妃容不得人。 而沈昶,平生最烦妇人在他面前哭泣。 “今雀进宫学规矩是她的荣幸,你若舍不得她,本王这便送你去掖庭照顾她。” 沈昶把手中筷子一放,偏身俯视明月。 他一点情面都没给明月留。 “你又要把谁送进宫?” 文靖夫人快步流星,冷冷站在进门处。 沈昶看见自家姑母又为明月说话,顿时头疼。 “姑母,您怎么来了?” 他站起来,侧身将陆挽君也牵起来。 不过二人都没上前去扶文靖夫人。 “老夫人,都是明月的错,是明月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了王妃生气,王爷才责罚的奴婢。” 明月见自己靠山一来,泪涌如泉,转身朝着文靖夫人嘭嘭磕了两个响头。 无辜受牵连的陆挽君心底忍不住冷笑,她一个字没说,到明月嘴巴里就成了她挑拨离间,拾掇沈昶把她也送进皇宫。 当真是离谱至极! 她正要开口反驳,却先听见沈昶为她说话: “放肆,明月你当着本王的面都敢造王妃的谣?” 沈昶面沉如水,呵斥声将文靖夫人也吓一跳。 “昶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靖夫人本想不分青红皂白训斥陆挽君一顿,但沈昶突然发火,她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长辈顿时失去替明月“主持公道”的立场。 文靖夫人获得的尊荣,一半来自她早死的丈夫,一半来自眼前的侄儿。她不可能为了一个婢女和沈昶翻脸。 沈昶沉着脸刚要解释,便听见长素低叫一声。 明月倒在了地上。 “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文靖夫人连连出声。 明月,别枝、今雀都是她送到沈昶府上的人,美名其曰是替她好好照顾沈昶,实际目的是什么,只有文靖夫人自己知道。 文靖夫人的人将晕倒的明月移去了梅园。 有了明月这一打搅,沈昶再也吃不下面前的饭,摆摆手让长素安排人收下去。 “你不跟去梅园看看吗?” 陆挽君故意问沈昶。 沈昶觉得莫名其妙,反问陆挽君: “挽君要我去看一个婢女?” 声音略高,语气较怪异。 “姑母前些日子才说让我给明月一个位份,毕竟她也是伺候你的人。” 陆挽君只差没直接把通房二字放到明面上来说,不过她看沈昶因不满而蹙起的眉头,就知道沈昶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沈昶不喜欢弯弯绕绕,直接回她: “我和明月没有任何关系,她是姑母送来的人,不好直接打发。” 沈昶自认解释得很清楚,况且他心中没有鬼,不怕陆挽君的质疑。 他已经娶到了唯一想娶的妻子。 陆挽君闻言抿抿唇,但笑不语。 过了半响她才又道: “今雀是我送进宫去的,她说王爷娶我很委屈……你知道的,小妇人总喜欢在这种小事上计较,所以我把她送进了宫,好好学习规矩。” 陆挽君主动向沈昶解释刚才被明月颠倒黑白的实情。 “送进去也好,省得她三番五次没规矩。” 沈昶对今雀没什么印象,唯一一点能想起来的是今雀那双和陆挽君略略相似的眼睛。 “王爷,今雀其实说得不错,我能嫁给您,的确是多亏了太后娘娘的成全。” 陆挽君自嘲说。 “挽君的意思是,若是没有太后娘娘赐婚,你不会嫁给我?” 第七章 明月有孕 沈昶露出不悦。 陆挽君心道这不是当然吗?只不过这一世和上一世有些许区别罢了! 上一世她是心甘情愿做太后的棋子,嫁给沈昶。 而这一世,她提前预知了上一世的结局,怎还会心甘情愿嫁过来?只不过,她重生得晚,要后悔已经来不及。 然而心里想的是心里想的,口中说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在看见沈昶故意摆出来的难看脸色时。 “他们都说太后把我嫁给你,是为了侮辱你,你一个堂堂摄政王,娶一个宫女不觉得委屈吗?” 陆挽君说这话是垂下眼睑,很好的借助阖上的睫毛挡住眸中的神色。 至于音色,自然是怎么示弱怎么来。 沈昶抿紧的唇线仿若在无声反驳。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长到陆挽君心慌,心道莫非是沈昶看穿了她的演技? “挽君这般想我的吗?” 沈昶长长叹出一口气,语气复杂。 陆挽君等半响等来这么一句话,舒下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生气,沈昶在她面前总是做出一副情圣的模样,可上一世,他不仍为了南阳公主,命今雀残忍杀害了她的郁哥儿吗? 她不知怎地红了眼。 “挽君不敢。” 她背过身去,擦去面上的泪水。 陆挽君听见了脚步声。 沈昶停在她身边,半响才试探着将手放在陆挽君瘦削的肩上。 他轻轻道: “挽君,你我的婚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荀太后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沈昶与陆挽君是两家大人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后来陆家遭人构陷,被判满门抄斩,荀太后唯独力保下七岁的陆挽君和四岁的陆钦。 陆挽君没说话,上一世害得她走上不归路的,正是二人名存实亡的婚约。 她被太后带进宫为婢,沈家并没有解除婚约。荀太后给二人赐婚,照样基于二人的婚约。 正安静间,院子里忽然传来沈嬷嬷气喘吁吁的道喜声: “王爷大喜,明月姑娘有喜了!” 沈嬷嬷是文靖夫人年轻时候的陪嫁。 沈昶不解其意,他侧目去看陆挽君的反应,生怕她误会。 而陆挽君面静如水。 沈昶心一冷,等沈嬷嬷进了小轩厅才皱着眉头厉声喝问: “明月怀孕了向本王道喜?” 这一喝吓得沈嬷嬷脸白,她诺诺几声,呆滞在原地。 有喜不是好事吗?怎么她家王爷表情看起来如此狰狞。 长素在听清是谁怀孕的一瞬间紧张地看向了陆挽君,她家姑姑才将将入门,一个没名没分的丫头就有了孕,姑姑如何是好? 她的紧张传递到陆挽君眼里,陆挽君看着只觉好笑。她非但不惊讶,甚至面上还带了笑容。 长素眼看着自家姑姑笑盈盈走出来,对着沈昶福身说: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沈昶两道修长清秀的眉毛蹙成小山。 “你也信她说的话?” 他捏紧陆挽君的手,看似是扶她,实则是卑微的质问。 陆挽君面上的笑太真诚,一点也不像弄虚作假,这笑难免刺得沈昶心里发疼。 他看着陆挽君一字一句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碰过明月一根手指头。” 话音落下,沈昶不再看陆挽君的表情,转身扬长而去。 留下原地三人面面相觑。 沈昶的离开对陆挽君没半点影响,她低眉笑一声,好笑地看着沈嬷嬷问: “沈嬷嬷,王爷既然说没碰过明月,那明月有孕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贺喜的沈嬷嬷最惨,被迫看了这么一场表态大戏,还得收拾沈昶留下的烂摊子。 她埋着头,支支吾吾,半响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两月前所有人都看见明月哭哭啼啼从沈昶的正房出来,负责收拾床铺的丫鬟也在沈昶的床上看见了落红,大家都默认二人有了关系。 “也罢,先看看去吧。” 见沈嬷嬷说不出因果,陆挽君只得转了口风。 沈嬷嬷千恩万谢,心道总算是过了这遭。 陆挽君随着沈嬷嬷去了梅园。 文靖夫人将明月移到美人榻上躺着,一面嘘寒问暖,连刚才诊断的大夫都没让离开。 在看见沈嬷嬷前面来的人是陆挽君时,面上的表情一下变冷。 “怎么是你来?昶儿去哪里了?” 文靖夫人嫌弃的表情和语气没掩藏半分。 陆挽君早放弃了讨文靖夫人的喜欢,更懒得替沈昶说好话,如实回答文靖夫人: “王爷说他没碰明月姑娘,不认明月姑娘腹中的孩子。” 她话音落下,明月脸色瞬间煞白,文靖夫人脸色也沉下去。 “沈嬷嬷,王爷真是这么说的?” 文靖夫人当着众人的面问沈嬷嬷,不是明晃晃摆着不信任陆挽君是什么? 沈嬷嬷有苦说不出,她哪敢当着王妃的面说她说的是假话?再者说来,沈昶说的也就是陆挽君话中那个意思。 她跪了下去: “回夫人,王爷的确是这么说的。” 嘭。 文靖夫人摔了手边的青瓷茶盏。 同时响起的,还有美人榻上明月半压抑着的嘤嘤哭声。 明月挣扎着要从美人榻上起来,文靖夫人赶紧制止住她。 “昶儿一时鬼迷心窍,等你腹中的孩子生了下来,他自然会认的,你先别哭了。” 文靖夫人此刻分不出心神来教训陆挽君,她正小心翼翼照看着明月。 像看戏一样的陆挽君抿着笑意道: “明月,你怀的若真是王爷的骨肉,姑母定会给你讨一个公道。” 听陆挽君这么说,文靖夫人眼中的戒备消却了些,但仍旧没给陆挽君好脸色看。 倒是明月,闻言低下了头,而下一刻她竟从美人榻上起来,径直跪到陆挽君面前。 “明月多谢王妃娘娘成全,明月发誓,等孩子生下来后一定将孩子给王妃娘娘教养。到时候明月愿意长伴青灯古佛,为老夫人,王爷和王妃娘娘祈福。” 明月面上的泪簌簌掉下来,言辞恳切到让人不忍质疑。 陆挽君陪着她红了眼。 “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平平安安诞下孩子,才是给老夫人和王爷最好的祈福。” 陆挽君面上心疼归心疼她,可一点要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王妃娘娘,当初是王爷醉了酒,才误将奴婢……还请王妃原谅明月。” 第八章 挽君做戏 陆挽君脸上的表情随着明月的话音一起凝住,她欲扶明月起身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长素低低唤了她两声,依旧没回过神来。 “嗯哼,明月你起来吧,昶儿一时糊涂,王妃可没糊涂,此事王妃会替你做主的。” 文靖夫人见了陆挽君的表情,心底冷笑,陆挽君想在她面前扮演好王妃的角色,谁知明月几句话就将她逼出了原型。 文靖夫人开口,语气不阴不阳,有耳朵的人都知道这话是说给陆挽君听的。 陆挽君总算回过神来。 她僵笑着,收回手的动作有些刻意。 “姑母说的是,明月你起来吧,此事我会为你做主的。” 陆挽君语气里的冷淡太明显。 文靖夫人厌恶地移开落在陆挽君面上的目光,她还以为荀太后派来的人有多聪明,原来是一个连情绪都掌控不了的废物而已。 陆挽君,不足为惧。 “多谢王妃娘娘。” 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只露出尖尖下巴的明月也借着半阖的眼眸笑了笑,陆挽君要和她斗,还年轻了些。 在文靖夫人的示意下,沈嬷嬷亲自将明月扶起了身。 “明月姑娘您现在是双身子,可不能随便起起跪跪,对胎儿不好。” 沈嬷嬷扶着明月坐下时交代她。 陆挽君眼神一下黯淡,面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绷不住,她敷衍地向文靖夫人福一福身,道: “姑母,挽君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话落,也不管文靖夫人应没应,当下转身便走。 负责打珠帘的小丫头来不及替陆挽君掀起帘子,陆挽君自己将帘子一摔,踉跄着出了梅园。 文靖夫人的心腹赵妈妈也跟了出去,没一会儿又进来了。 此时的暖阁婢女们已经打发了下去,明月姑娘也被移去了西厢房,暖阁里只剩下替文靖夫人布烟卷的沈嬷嬷,回话的赵妈妈以及文靖夫人。 “怎么样?” 文靖夫人狠狠吸了口翠绿烟嘴,满足地吐出烟圈,这才询问赵妈妈。 文靖夫人畏寒,暖阁燃了四盆银丝碳,银丝碳烟和她吐出来的赛牡丹的烟雾混合在一起,整个暖阁看起来云烟缭绕,有如仙境。 只可惜,这味呛人得紧。 赵妈妈不着痕迹地捂了捂鼻,不动声色回: “长素追出去被王妃当着下人斥了一顿,路上给王妃请安的婢女被罚跪一盏茶。” 听完赵妈妈的禀报,文靖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她口中的烟来不及吐掉,一下入了喉咙。 “咳咳,咳咳咳。” 文靖夫人被烟呛着了。 赵妈妈赶紧去倒茶。 “夫人小心。” 赵妈妈一手替她抚后背。 文靖夫人喝了茶好些了,又继续笑起来: “我当荀岚殷有多厉害,原来教了十几年的丫头,还是个沉不住气的东西。” 文靖夫人的笑太狷狂,口中的话也骇人,一时赵妈妈和沈嬷嬷都没敢接话。 胆敢直呼当朝太后闺名的妇人,只怕这天下也找不到几人来。 恰巧文靖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想起荀太后,文靖夫人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明月哪里,拨几个人去伺候着。” 文靖夫人发下话,赵妈妈应了是转身就去安排。 沈嬷嬷还在给文靖夫人的翠绿金镶玉的烟杆点上新的烟卷。 文靖夫人吸一次烟,至少是三卷。 这才是第二卷。 赵妈妈一离开,暖阁又安静下来。 文靖夫人倚在榻上吸烟昏昏欲睡,前半生的记忆却慢慢清晰。 她和荀太后前半生斗,后半生了竟然还在斗。 前半生是为了男人,若是没有荀太后使卑鄙手段,如今坐在太后位置上的人应该是她!再后来,文靖侯带着女人私奔,她命人一箭射了两人。她把她的不幸全都归结到了荀太后头上。 后半生还是为了男人,不过荀太后为的是她的儿子,她为的是沈昶。 惊春园。 “砸,再砸。” 陆挽君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圆凳上,右手正拿着薄薄的刀刃刮左手上的丹寇。 颜色太红了,她不喜欢。 长素听了她的话,眼睛一闭,把博古架上的梅瓶狠狠往地上一砸,瓶子顿时碎满一地。 陆挽君低着头,面无表情开口: “明月那个贱婢凭什么怀孕?等着吧,本宫一定要进宫告诉太后娘娘!” 长素也附和着出声: “娘娘您不要再砸了,小心伤到自己……” 惊春园中负责打扫的仆妇听见了里面又是砸东西,又是发脾气的话,转过身拿着扫帚就出了门。 长素偷偷从门缝里看见人都走了才松下一口气。 “姑姑,人走了。” 长素眼睛亮晶晶的,额头上还冒着细汗。 “嗯。” 陆挽君满意地放下刀刃,把手伸到窗边仔细看了看,这才露出笑容。 “做得很不错。” 陆挽君看着满地的狼藉,夸赞长素。 长素也跟着笑起来。 “姑姑,您明知道这些人监视我们,为何不把她们打发出去?” 长素不解问道。 今天的一切都是陆挽君亲自导的一场戏,从进梅园的门开始到回惊春园砸东西,陆挽君的目的就是要塑造一个只会拈酸吃醋,毫无脑子的王妃形象。 “打发出去做什么?这批打发了,还会有别的人来。” 文靖夫人只要一日不离开王府,陆挽君一日就别想得安宁。 “那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长素小声嘀咕。 “不会长久的。” 陆挽君弯了弯唇。 对付文靖夫人,还得去宫里找荀太后。 主仆静默了一会儿,长素突然开口: “王爷那里怎么办?” 长素想起了今日被自家姑姑气走的沈昶。 原本心情很好的陆挽君正打算着明日进宫如何诉苦,顺道在文靖夫人这里把自己无脑的形象再坐实一点,谁知长素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说出讨人厌的名字。 陆挽君打了个哈欠。 “什么怎么办?王爷自然是日理万机,哪会将上午的小事记在心上。” 话是陆挽君闭着眼睛说的,毕竟是违良心的话。 沈昶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不过陆挽君觉得这点不必让长素知道。 门外臭着一张脸正预备推门的沈昶恰巧听见陆挽君的最后一句话。 第九章 告状被罚 沈昶决定不计前嫌。 “嘭嘭。” 他敲了敲门。 若不是管家来告诉他陆挽君在梅园受了委屈,他也回不来听见这番赞美。 突然的敲门声惊得房内主仆二人一下变了脸色。 “谁?” 陆挽君看起来还算勉强镇定,中气也足。 沈昶在门外回: “是我。” 陆挽君长素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慌乱。 深吸一口气,陆挽君把工整的头发弄乱,用劲揉了揉眼睛,这才上前。 “你怎么来了?” 陆挽君亲自去开的门,门只开了一个缝,她隔着缝和沈昶说话。 沈昶觉得陆挽君谨慎的表情好笑: “这是我的房间,我怎么不能来?” 他从门缝里看见屋中满地狼藉,又见陆挽君眼眶发红,发髻生乱,知她定是受了委屈。 “你开开门,我进来与你说。” 沈昶再开口,语气里带了怜惜。 陆挽君面上犹豫不决,眼神一眨一阖,嗒叭流下两滴泪来。 她忽然反身关上门,用嗡嗡语气说道: “王爷还请稍后再来,妾身仪容不整,恐污了王爷的眼。” 说完,陆挽君让长素将门上栓。 “诶,挽君,你让我先进来……” 沈昶话音没落,倒是听见里头稳稳当当栓门的声音。 他无奈地摇摇头,面上的情绪收归于眼。 没一会儿,门外的沈昶才离开。 房间里的长素忧心忡忡,想必是已经把刚才的说坏话的事情忘记了。 她苦恼道: “姑姑,这样做会不会惹得王爷生气?” 长素自然事事都以陆挽君为先,她所受的教导里面,妇人一切要以夫君为尊,像她家姑姑这样两次三番故意惹王爷生气,难免不让长素替她捏两把冷汗。 陆挽君一点没受影响,她此刻正躺在床上,眼睛半闭着。 “既然要坐实妒妇,那贯彻到底好了。” 她相信文靖夫人很愿意看见这一幕。 果不其然,陆挽君将沈昶关在门外的消息还未到黄昏,就已经传到了文靖夫人的耳朵里。 夜晚,陆挽君在灯下疾书,长素劝了几回,她仍无动于衷。 她正在默未来几年的大小事,要在荀太后和沈昶手下全身而退,必须有周密的计划。 陆钦不出意外会在明年春天回来,她要带着陆钦远离京城。 “姑姑,明日不是进宫吗?您早些休息吧!” 长素坐着研磨,她太困了,一只手撑着下巴,两只眼皮止不住打架。 陆挽君正默到沈昶死之后。 她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吹干纸上的字迹,一面吩咐长素: “去把我梳妆台上带锁的小匣子取来。” 长素乖乖抱来镶金楠木玉漆盒。 “姑姑,您这信不送出去吗?” 陆挽君为掩人耳目,故意把纸装进信封里。 “不送,你先下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进宫。” 陆挽君从荷包里取出钥匙,玉漆盒里装着她的身家性命,钥匙从不假人于手。 长素实是太困了,对着陆挽君福一福身,出了门。 等收拾好东西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绣金描红的龙凤呈祥,没来由心烦意乱,她想改日得找个借口换了这床帐。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复盘刚才写的事件,确保没有纰漏。 明日她还有一场绝佳的好戏要演。 第二日天蒙蒙亮陆挽君就起了身,长素替她梳妆打扮。 长素看着陆挽君眼下的青黑心疼,拿起珍珠粉就要往下方涂去。 “别涂,就这样。” 陆挽君察觉了她的动作,适时出声制止长素。 镜中妇人梳着交心髻,两髻附着花钿,左右分插金步摇,她一颦一笑,镜中人也跟着笑。 人是美的,哪怕眼下青黑一片,仍盖不住妇人的美姿仪。 陆挽君对眼下的青黑十分满意。 车轮骨碌碌滚过宽敞的宫道,陆挽君赶在荀太后用膳前进了长寿宫。 不过,她被挡在了门外。 “王妃娘娘,太后她老人家正在用膳,您在这儿先等一等吧。” 前来拦人的是长寿宫的总管太监索公公,陆挽君在太后宫中当采衣的时候得罪过他,此刻二人见面,他自然要踩一脚。 陆挽君没搭理索公公的狗仗人势,平静跪在走廊下,将背挺得笔直。 这一跪就是半个时辰。 太后宣见她派来的人是杨姑姑,自陆挽君出嫁后接替六品采衣位置的人。 “姑姑,太后发了一通火,您进去后小心些。” 杨姑姑在进门前小心给陆挽君透口风。 陆挽君冲她感激一笑。 太后倚着靠枕,半坐在坐榻上,怀中抱着一只波斯国进贡来的异瞳猫。 “臣妇挽君,拜见太后娘娘。” 陆挽君双手合前,对着荀太后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 荀太后语气不冷不热,叫人听不出喜怒。 “娘娘,臣妇今日进宫……” 陆挽君刚开口,荀太后冷哼一声打断了她。 “进宫告状?” 荀太后反问她。 陆挽君闻言则低下头,抬袖掩面。 再抬头,眼眶已经红了。 “糊涂!” 荀太后突然发怒,厉声责她。 怀中的猫被吓了一跳,喵叫一声,嘭地跳到地板上拱起身体。 “带下去!” 荀太后厌恶地看一眼波斯猫。转眼又看见呆呆抬着头,不知所措的陆挽君。 “沈昶刚回来你就将他关在门外,又急忙忙进宫告状,生怕旁人不知你们夫妻二人不合?” 荀太后色厉声责,一通骂下去,仍是不解气。 她不明白在她宫中处处伶俐,说话做事井井有条的陆挽君怎会如此愚蠢。 “太后,臣妇,臣妇有错,但他沈家欺人太甚!” 陆挽君再次把头埋在地上,呜呜哭出声来。 闻话,荀太后照旧沉着一张脸。看陆挽君的神色,以她对陆挽君的了解,陆挽君不至于因为一点小事哭成这般模样。 “怎么回事?你起来回话。” 荀太后意识到自己得知的消息与陆挽君的遭遇或许有些不同。 陆挽君在长素的搀扶下慢慢起身,莹莹泪珠俏生生挂在眼角,任是谁见了都得道一句可怜可爱。 “太后,臣妇这才将将进门,沈昶他房中婢女就有了孕,文靖夫人还逼着妾身给那奴婢名分……” 陆挽君那两滴泪掉落地板,无声无息的。 “沈昶也逼你了?” 第十章 算计南阳 荀太后阴沉着面,如果沈昶也逼陆挽君给那劳什子的婢女名分更是好,至少她不用再担心陆挽君半道会变心。她见过太多为情所困的人,都是些没脑子,没出息的废物。 陆挽君摇头: “王爷说没碰那丫头,但臣妇不信。” 荀太后听到这里,阴沉着的脸总算缓和下去,她亲自上前将陆挽君扶起来。 “挽君,不管男人说他做没做过,这都不是你将沈昶关在门外的理由。还记得上次哀家给你说的话吗?孩子是咱们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荀太后握着陆挽君的手,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太后果然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昨日她没让沈昶进门,太后现在就知道了? 陆挽君垂下眼睑低垂着头将眸中微沉的情绪藏起,再抬头时,面上只剩温婉。 “太后的意思,挽君明白了。” 荀太后这才满意地颔首。 “不过一个婢女敢瞒着主人有孕,该罚。” 荀太后抿唇一笑,素手有一搭没一搭落在陆挽君手上。 陆挽君这才破涕为笑。 踏出长寿宫的宫门,正迎面对上南阳公主与荀温仪。 “哟,摄政王昨日才回来,今日王妃娘娘怎就这般憔悴,瞧瞧这眼下的青黑。” 荀温仪从不放过任何奚落陆挽君的机会。 “温仪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我可是听说昨夜王妃娘娘把王爷关在了房门外,不知可是真的?” 南阳公主也迈着步子上前来,只要有关沈昶的事情,她都忍不住要插一手。 陆挽君等的就是南阳公主的这句话。 她抬袖遮了遮面,再放下来时红了眼。 “真假都与你们无关,让开!” 陆挽君发了脾气。 “啧啧啧,南阳姐姐,你看看咱们的六品采衣,当真是做了王妃,连自己奴婢的身份都忘了。” 荀温仪啧声娇笑。她从小就厌恶陆挽君,事事做得比她好,荀太后还总是偏袒。 南阳公主没接荀温仪的话,她要证实另一件事。 “挽君怎么这样,我听说府中有人怀了沈昶的孩子?” 陆挽君闻言立即掉下两滴泪,不回一话,当下就带着长素离开。 “诶,你怎么就走了?” 荀温仪生气大叫。 南阳公主看着陆挽君离开的背影,宫装下的手握成拳头,沈昶果然是有孩子了吗? 没过一会儿,龙撵进了长寿宫。 楚策看见殿外的二人,好奇问: “怎么不进去?” 南阳看见只有楚策一人眉头稍蹙,不答反问: “哥,不是让您把沈昶一起带来吗?” 南阳之所以和荀温仪一起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见沈昶。 楚策小儿心智,没考虑其它,直接道: “本是一起来的,但在前面宫道上他遇见了挽君,就一同回去了。” 听见这话的南阳忍不住咬碎一口银牙。 马车上闭眼假寐的陆挽君此时不知道自己正因面前的沈昶被南阳咒骂。 她也没料到竟会在宫里遇见下朝的沈昶。 长素被打发去了车撵上,里面只有沈昶与陆挽君面对面坐着。 气氛格外诡异。 “你昨夜没休息好?” 沈昶看着陆挽君眼下的青黑,开口问她。陆挽君不让他进房门,他只得宿在书房。 陆挽君没答他。 他又开口解释: “挽君,你相信我,我和明月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从没碰过她。” 沈昶觉得自己不能让陆挽君白白冤枉他。他自认身心都是挽君的,怎会碰除了陆挽君以外其它的女人? 假寐的陆挽君想若是自己一直不回沈昶,他大概能一直说下去。 她决定激一激他。 “文靖夫人都说是王爷您的,您事到如今还不肯承认吗?” 沈昶哑然,呐呐说: “姑母不清楚实情,挽君,你总该相信我。” 陆挽君听他低下去的尾音,没来由气血上涌,她凭什么相信他?上一世吃的亏还不够,这辈子继续被沈昶骗吗? “我不过入府半月,你就弄出个孩子打我的脸,你还让我相信你?你知不知道南阳和荀温仪在背后如何说我?” 陆挽君没控制声量,略尖细的嗓音穿透车壁,惊得车辕上的长素抖了抖。 她想进去。 驾车的六宝劝住了她。 “王爷不会伤害王妃的,你好好儿坐着吧。” 长素这才做罢。 沈昶被陆挽君的声音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有些无奈,好像他怎么解释陆挽君都不愿意相信他。 她宁愿相信一个婢女的谎话,也不肯信她的枕边人。 “我说了我没碰明月,你若是不信咱们回去找明月对峙!” 沈昶不知道明月哪儿来的胆子敢撒谎孩子是他的,也知道如果不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只怕陆挽君这辈子都不会让他进她的房间。 “对峙?怎么对峙,沈昶,你骗我,你说过你只喜欢我一个人的。” 陆挽君当然不可能让沈昶去和明月对峙,明月和她“肚中的孩子”她留着还有用,怎会让沈昶坏了她的大事? 陆挽君忽然伸手打沈昶,一下比一下用力,眼泪也簌簌流下来。 沈昶握紧了陆挽君的手,他看见陆挽君的泪心里一下开出了朵朵梅花,顺势将陆挽君搂进怀中,声音也软下去: “挽君,我只欢喜你一个人,你知道的。” 他说着说着把头埋进陆挽君单薄的肩上,目的是不想让陆挽君看见他忽然红了的脸。 而被带进怀中的陆挽君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只那么短短的一瞬,下一刻,她便从善如流软下去。 现在还不能彻底和沈昶翻脸,要摆脱荀太后的控制,除掉南阳公主,必须还要依靠沈昶。 沈昶亲自抱着陆挽君下的马车,长素想要跟上去,又被六宝拉住。 “姐姐,王爷和王妃娘娘好不容易单独相处一会儿,咱俩别去凑热闹了。” 长素心道你知道个屁,她家姑姑可没这样的想法,但六宝挡着她的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姑被带着离开。 沈昶一路抱着陆挽君回的惊春园,一进房间,沈昶反手就将房门栓上。 “你干什么?” 第十一章 提出圆房 陆挽君人是慌的,心是乱的。 将陆挽君放在床上的沈昶从旁边搬了一个雕花圆凳,坐在床前,将陆挽君困在逼仄的床边。 “沈昶,你别闹了。” 她往床角坐了坐,离沈昶更远。 陆挽君强迫自己镇定,她越慌张,暴露出来的弱点就会越多。 “这就是你对夫君说话的语气吗?” 沈昶低低笑了,他笑起来唇边会露出两个梨涡,显得人畜无害的模样。陆挽君上一世便是被他的笑所欺骗,导致现在看见他的笑容总有些克制不住自己上涌的气血。 陆挽君想若是沈昶一直在她身边晃悠,只怕她还来不及报仇雪恨,自己。自己先被沈昶气得郁郁而终。 她板起脸: “我接受不了你碰过别的妇人。” 这话沈昶不止一次听见过,一次是中秋佳节,荀太后赐宴摘月殿。新科状元谢旻之当众跪在荀太后面前,以全副身家求娶当时还是末等奉常的陆挽君为正妻,旁人还未阻隔,陆挽君自己站出来说她唯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旻之新科状元刚及第那日,逍遥伯榜下捉婿,将庶女嫁给他为妾。 此事发生后满朝哗然,言官讽谏逍遥伯不配为人父,竟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去给别人做妾。 毕竟当朝有“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的传统。 第二次是沈昶从小皇帝口中得知的。 那时候陆挽君十八岁,若是在民间,成婚早些的都是孩子的娘了。小皇帝想纳陆挽君为妃,没让荀太后知道,他亲自给陆挽君提的。 当时的陆挽君当下就跪在小皇帝面前,承诺说自己若是不能嫁一个一生只有她一个妇人的男子,那么她情愿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 小皇帝没招,只得放了陆挽君。 后来一次饮酒,小皇帝喝多了,死命抱住沈昶的腿说他喜欢陆姐姐。 沈昶得以听见第二遍。 如今这是第三遍,唯一不同的是提出这个要求的人已经嫁与他为妻。 “你还是觉得我和明月有什么?” 沈昶掀起眼皮沉沉看着陆挽君。 陆挽君不语,她一直不肯低下的头早已表达她的意思。 “呵,挽君,你若不想圆房我们可以各退一步,你次次拿明月说事,目的不是昭然若揭吗。” 沈昶难得没得陆挽君牵着鼻子走。 被看穿心思的陆挽君神思一凛,心跳慢了半拍。 “你多想了。” 陆挽君依旧嘴硬。 “那我们今晚圆房。” 沈昶步步紧逼。 陆挽君僵硬的脸终于裂开一丝裂缝,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脸色难看的沈昶,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你疯了。” 陆挽君恼羞成怒,用力将沈昶一推,谁知沈昶眼疾手快,反手将陆挽君压在身下。 他死命压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做出可怖的模样吓到陆挽君。 “你若是觉得我冤枉你,那咱们今晚就圆房。” 沈昶又提。 害怕惊怒轮番在陆挽君眼中上演,她咬住贝齿,不肯说话,不敢接话。 二人对峙着,谁也不肯服输。 沈昶神情狰狞,仿若电光火石之间的炮仗,一触即发。 在视死如归吻上他的唇之前,陆挽君恨不得把眼前人生吞活剥。 她不可能认输,认输意味着她日后所有怀疑都将成为无稽之谈,她所有拒绝都是她冤枉沈昶。 柔软温热的唇印在他唇上,沈昶瞳孔忽然放大,满目的愤怒像淋了一场春雨,浑身慰贴。 缠绕片刻便分开,陆挽君躲闪着沈昶的目光,臊红了脸。 她起身,默不作声开始解腰间的盘扣。 沈昶先是静静看着,直到她的外衣落地,中衣脱下,上身只剩遮羞的鲤鱼戏水肚兜时,沈昶才反应过来。 他粗暴地把掉在地上的外衣捡起来,往陆挽君柔白如玉的身体上一盖。 “对不起……” 随着一声叹息,沈昶先说出抱歉。 两滴泪趁着陆挽君不注意,夺眶而出。 恰巧落在沈昶略为粗糙的腹指上。 “我先出去一下。” 沈昶陡然站起身,他心跳如雷,离开的步伐踉踉跄跄。 门被带上。 陆挽君平躺在床上,她赌赢了。 长素进门之前,她已经重新穿戴好衣裳,面上的情绪也无异样。 是以,长素并不知刚才发生了何事。 “屏风上的衣裳不要了。” 陆挽君站在盂盆前打湿帕子擦嘴,一下比一下用力。 正收拾箱笼的长素闻声一愣,放下手中的单衣去瞧那被脱下来的衣裳。 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没发现何处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也没有哪处勾线破洞。 “姑姑,这衣裳……” “你瞧瞧袖口。” 长素一开口陆挽君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长素又去检查袖口,赫然发现袖口处破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洞,且看着不像自己坏的,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哎呀,定是洗衣的小丫头毛手毛脚,看奴婢一会儿不找她们算账去!” 长素惊叫起来,她当然想不到那洞口会是陆挽君亲自弄的。 “不必了,我们初来乍到何必惹人嫌恶,下次让她们小心些好了。” 陆挽君假意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长素这才作罢。 这洞口是陆挽君故意弄开来藏催泪水的,她今日能说哭就哭,全赖催泪水。 傍晚时分,荀太后派来替陆挽君出气的杨姑姑带着懿旨来了摄政王府,点名让明月接旨。 “姑姑你是不知道,文靖夫人听见荀太后下懿旨时脸色都变了,后来一听说那懿旨是下给明月的,立即装病不肯出门。最后明月一个人去的前厅领旨。” 长素喜滋滋嚼着八卦。 文靖夫人与荀太后的嫌隙不少人都知道,长素自幼又是在长寿宫里当差,自然也知道。 “懿旨都说了什么?” 陆挽君目光没从书上移开,漫不经心问一句。 “不过是罚她抄几卷经书,跪几天祠堂。” “真是便宜了她!” 长素一提起这个就来气,明月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她姑姑面前放肆,还几次三番挑拨姑姑和文靖夫人之间的关系,这样的人若是生在宫里,不打几顿板子饿上几顿才怪。 陆挽君笑着翻了一页书,在看清书上的字时瞬间脸色一变。 第十二章 去见故人 长素注意到陆挽君瞬时白下去的脸,自己也吓一跳。 “姑姑……” 她凑上前去想看书上究竟写了什么内容。 陆挽君在她伸头之前猛然把书阖上。 “没事,这书胡言乱语,不看也罢。” 她站起来快步向博古架处走去,博古架上她另置了小块地方放她平时看的书籍。 长素略惊讶地看着陆挽君的一系列动作一时回不过神来。 “你先出去吧,今夜太困了想早些休息。” 陆挽君勉强笑着说道。 长素迷迷糊糊被她送出了门。 陆挽君将门栓上,又站到博古架前。 她刚才看的是她父亲留下的游记手札,翻到刚才的第四十一页,页面下方赫然用小楷写着“荀后忌惮,恐大厦将倾”。 时间是正元十八年,先帝去世前一年。 新朝元年,陆家满门受陆挽君叔叔陆寄山通敌叛国之罪连累,满门抄斩。 后来才有荀太后力保下陆挽君与陆钦。 陆挽君默默看着那字,字迹的确是她父亲留下的,旁人造假不了。 可是她的父亲为什么会在游记手札上写下这么一句话? 当年满门抄斩,不是因为她的叔叔吗…… 地灯里的蜡烛渐明渐暗,陆挽君听见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赶紧吹灭手上的蜡烛,屏住呼吸蹲到地上。 来人是沈昶,他眼睁睁看着里面的蜡烛被吹灭,知晓是陆挽君怨他,没敢出声,又走了。 等到沈昶脚步渐行渐远,陆挽君才借着地灯微弱的光将那页纸撕下来。她不能轻举妄动,这页纸同样不能让人看见。 第二日。 “姑姑,我们这是去哪儿?” 马车驶过状元街,一路向东。 长素把头从车窗前伸回来,兴致勃勃问道。 今日用了晨饭陆挽君以出门采买首饰为由带着长素出了门,可二人刚进金玉阁,陆挽君随意购下两只金钗,一只镯子就出了门。 马车向东而行,东城离王府相距甚远,怎么也不像是回家。 “去见一位故人。” 陆挽君将车帘放下,街道两旁的叫卖声,吆喝声一一隔绝在外。 物是人非,她从这街道上再也找不到以往熟悉的半分景象。分明卖茶点的棚子依旧矗立,卖花的小姑娘头上羊角辫仍系着红绳…… 陆挽君今日要见的人,是她的乳娘。 当年荀太后救下她,用了十两银子将她的乳娘打发离开。 马车最后停在一间柴扉门前,门上挂着锁,看来是没有人在家。 陆挽君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她看了看周围人家,让长素去敲了对面的门。 “谁呀?” 一个头裹蓝巾棉布的老太太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主仆二人。 “老太太,我是来寻亲戚的,对面的陆妈妈去哪儿了您知道吗?” 陆挽君微笑着,尽最大可能的释放善意。 她与乳娘陆妈妈联系上是两年前,地址也是那个时候陆妈妈写给她的。 听陆挽君知道对面人家的名字,老太太眼中的戒备才稍稍减弱。 “你来晚了,陆妈妈去年死了。” 老太太叹息一声。 “陆妈妈死了?” 陆挽君惊讶出声。 老太太点点头,嘲讽道: “老婆子还能骗你不成?你是陆妈妈什么人,怎么从没见过你?” 老太太见陆挽君穿戴不俗,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夫人。陆妈妈若是有这样富贵的亲戚,怎还会住在这里? “我是陆妈妈的干女儿,六岁离家,直到前年才联系上陆妈妈。” 陆挽君对外都称自己是陆妈妈的干女儿。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您知道陆妈妈葬在何处吗?” 陆挽君想去祭拜祭拜陆妈妈,好歹也是主仆一场。 老太太挥挥手: “她侄儿把她烧成灰,带回老家兰亭去了。” “她有侄儿?” 陆挽君蹙眉反问。 陆妈妈祖祖辈辈都在陆家,哪里有什么侄儿? “有的,她侄儿每年都来看她,长得仪表堂堂,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老太太回忆起见过的陆妈妈的侄子,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 陆挽君心下一沉。 “老太太,这是一点心意,您下次若是能再见到陆妈妈的侄儿,能不能给我送一送信?” 陆挽君从长素手里拿来荷包,塞到老太太手中。 老太太试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笑容满面。 “好好好,下次见到我一定给夫人报信。” 老太太满口答应。 陆挽君留下一家成衣店的地址,这才离开。 回去的一路上陆挽君情绪都不高,长素见状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字。她只知道陆妈妈是自家姑姑的乳母,至于这次姑姑来寻陆妈妈是所为何事,她却是不知。 前世陆挽君成婚以后没有再见过陆妈妈,自然不知她的死讯。 而这一世她想找陆妈妈,却得知了这么个结果。 昨日她看的那本手札是陆妈妈在两年前给她的,要她好好保管。 陆妈妈一定知道些什么…… 回到王府,别枝来禀报说南阳公主来府上了,在梅园。 陆挽君闻言一笑,南阳倒是比她想象中还要沉不住气。 “王爷可在回来了?” 陆挽君衣裳也不换,径自往梅园走。 “王爷还没回来,六宝说去了城外的军营。” 陆挽君步子迈得急,别枝要小跑才能跟上。 长素被陆挽君打发回了惊春园,替她拿手炉。 陆挽君点点头,不再说话。 陆挽君带着一身寒气进的暖阁,负责打帘的婢女往里头递了一句话说王妃来了,众人眼睛都看过来。 “公主大驾光临,臣妇有失远迎。” 陆挽君笑容满面,一见到南阳便福了福身。 “平身吧。” 南阳声音平平,不咸不淡道。 陆挽君笑容不改,准备给文靖夫人行礼时不小心瞥见硬生生跪在地板上的明月,她弯下腰给文靖夫人见礼,同时唇角含了些许笑意。 “姑母。” 文靖夫人简单应一声,让陆挽君坐下。 “明月还不到王妃身边伺候?” 文靖夫人迫不及待开口,她从未如此期待陆挽君到来,只有陆挽君到来,她才有理由让明月起身。 明月身后的婢女正要扶明月起身,便听南阳公主道: “本宫让她起了吗?” 第十三章 南阳找茬 扶明月的婢女惶恐地放开她。 见状陆挽君想笑,但想到文靖夫人还在这里,那笑硬生生被她忍住了。 而南阳的火下一刻便烧到她身上来。 “挽君,你好歹在母后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怎么连个奴婢都教不好?” 南阳一番话是笑着说的,她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只是腔调仍抬着上位者的姿态。 陆挽君闻言立即温婉一笑,既然南阳要和她扮演“好姐妹”,那她这戏自然要陪着她演下去。 她又不怕得罪文靖夫人。 “公主教训得是。” 她略颔下颚,做恭顺状。 南阳很满意陆挽君的识相。 然而心疼明月怀中孩子的文靖夫人不肯依了,她原还指望着陆挽君能够争点儿气,谁知陆挽君竟然只是个窝里横的主。 南阳公主心悦沈昶的事是整个上京圈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她不相信陆挽君会不知道? “挽君,明月肚子里怀的可是昶儿的第一个孩子。” 文靖夫人不敢明目张胆的和南阳公主叫板,口头上警告几句陆挽君还是敢的。 当然,这话一语双关,也是提醒南阳不准胡作非为。 陆挽君没来得及说话,南阳先冷笑起来。 “夫人这话就不对了,这贱婢胆敢在王妃前面怀上身孕,先不说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王爷的还说不准,就凭在王妃面前有孕这一条就可以治她死罪。” 南阳轻飘飘的语气看似没什么杀伤力,可每个字听起来都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至少地上的明月吓得脸色惨败,背也弯了下去。 “你……” 文靖夫人听得一怒,面色瞬间就沉下去了。 南阳怀疑明月肚中的孩子不是沈昶的,她是以各种身份来质问的?简直不可理喻! “公主此言差矣,昶儿自己的孩子,难道还不知道吗?” 文靖夫人强忍着怒气,南阳公主不仅半点不敬重她,还妄图以身份来压王府的人,哪儿来的脸? 她碍于南阳身份贵重,再难听的话从口中一过,都要裹上一层棉花。 用言语杀人固然简单,但直愣愣将带着尖刺的话扔出去,却是傻子行为。 南阳微摇头: “可是本宫听挽君说,王爷不承认自己碰过这贱婢呢!” 无中生话的陆挽君可不替南阳背这个锅。 她反诘: “公主明鉴,挽君何时与公主说过这样的话?” 陆挽君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失措,语气听起来还带着被欺负不敢还声的可怜。 她表情实是太真实,连文靖夫人这个老狐狸都看不出陆挽君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被直接戳穿谎言的南阳并不恼,她伸出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压了压,叹息道: “不是你说的吗?那便是本宫记混了。” 听南阳这样轻轻松松就揭过,文靖夫人反而更不相信南阳的话。 她微细的眼狐疑的打量着南阳和陆挽君,暗忖到底是谁在说假话。 “不过挽君,这事你也有责任。” 南阳不知又发了什么疯,开口不管不顾又咬起陆挽君来。 陆挽君哪里是肯吃亏的主? 她直接道: “公主这话挽君听不明白,毕竟按理来说,这话应当是长辈来开口的,挽君在宫中时太后娘娘说得,陛下说得,公主也说得……” 陆挽君说到一半故意停了停,继而她目光落到南阳正红宫装上,忽然笑起来: “但臣妇现如今是沈昶的王妃,除了太后与陛下,那便只有姑母说得。” 陆挽君不怕南阳翻脸,南阳早点儿和她翻脸,她也就不用在这儿和她虚以委蛇。 文靖夫人难得站在她这边。 “挽君,你怎么和公主这样说话?” 文靖夫人这话看似是在斥责陆挽君,但语气里面的维护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文靖夫人向着的是陆挽君。 从没受过委屈的南阳没料到陆挽君竟然敢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给她没脸,当下怒目圆瞪,芊芊玉指抓在裙子上,起了褶皱。 “陆挽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和本宫说话?” 文靖夫人刚才卖了陆挽君一个好,她也卖她一个。 “公主,这里是摄政王府,可不是皇宫。” 陆挽君慢悠悠站起来,斜着身冷笑。 警告南阳不要忘记自己所在的地方,陆挽君这才慢慢走到明月身前。 “起来吧。” 她对着明月伸出手。 明月诧异地看着陆挽君,似是不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示好。 明月试探式的伸出手,陆挽君仍然没有动。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放到陆挽君手上时,她突然起了身。 “别枝,将明月姑娘扶起来。”陆挽君一个利落的转身,将明月的脸甩在身后。 她一点儿不在意明月是否感谢她,她和明月看起来像是暂时的联盟,但二人都清楚对方绝不会是善良的队友。 唯有把剑握在手上,才能有话语权。 南阳看见陆挽君让人将明月扶起来更是气急败坏。 她气红了脸,连多年的教养也顾不得: “好你个陆挽君,竟敢这样对本宫,本宫迟早有一天要让你好看!” 南阳这如同普通小孩子发泄脾气的方式陆挽君倒是常在荀温仪身上看见,她本来以为南阳手段不管怎么说也要胜荀温仪一筹,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她高估南阳了。 南阳跑了出去。 厅中几人面面相觑。 文靖夫人这个时候又怂了,好歹南阳是个正正经经的公主,她们这些夫人就算有再大的侮辱都应该埋在心底,而不是像刚才那样直接表现出来。 “挽君,你刚才怎么能这样对公主?” 南阳一走,文靖夫人立刻划开关系,她们二人注定不会成为好的姑侄。 陆挽君面上表情没怎么变,毕竟她对文靖夫人的了解还算透彻。 文靖夫人只爱她自己。 “姑母若是觉得挽君做错了,那不如趁南阳公主御撵还未走远,现在追上去道歉?” 陆挽君口气里面讽刺意味十足,听得文靖夫人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这就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态度?” 文靖夫人唯一能够压陆挽君的地方,只有姑母这个头衔。 第十四章 揭穿明月 “姑母此言差矣,挽君敬您,尊您,不敢放肆。” 她一步一话,珍珠般玉泽的面上笑意冉冉,一双明眸却垂下眼睑,遮住波光。 她停在离文靖夫人座位处三步远,福下身子弯一弯腰,双手交合在身侧,行了一个万福礼。 “挽君告退。” 她礼行得十分养眼,不卑躬,不媚俗。 陆挽君扬长而去。 “她这是什么意思?” 随着文靖夫人怒声一起落地的,还有手边喝茶的白玉杯。 屋中婢女连连下跪,皆道夫人息怒。 明月也跪到文靖夫人跟前,小意温柔: “夫人息怒,王妃娘娘不是有意刺激夫人您的。” 文靖夫人冷哼一声,余怒未消。 明月继续道: “不论怎么说,今日若是没有王妃娘娘,还不知南阳公主要在府中闹出什么事来。” 提到南阳,文靖夫人更是嫌恶。 “你倒是会帮她说话,这个南阳不是她惹来的又是什么?昶儿真是遭罪,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女人!” 明月听文靖夫人不满陆挽君与南阳,低顺的头埋得更低。 她迟早有一天要让这两人为今日折辱她付出代价。 文靖夫人看着柔顺小意的明月,忽然叹一口气。 “幸好昶儿身边还有你。” 惊春园。 一进惊春园的院门就听廊下画眉高唱恭喜恭喜,陆挽君心道这鸟儿当真是成了精不成。 长素跟着声音出了门,上前迎陆挽君。 别枝被打发了下去。 关上房门还来不及喝上一口热茶,陆挽君便开口问长素打听得如何。 原来长素并不是来取陆挽君的手炉,而是去打听南阳今日是以何种借口惩戒的明月,以及南阳上门的目的。 “打听清楚了。” 长素一面说一面给陆挽君倒上热茶。 “南阳公主以给您送生辰贺礼为由上的门,您恰好不在家,是文靖夫人招待的她,明月被罚是给南阳公主奉茶,茶水不小心湿了公主的衣裳。” 长素话音里里外外都带着看热闹的喜悦。 陆挽君喝上一口热茶刚缓一缓神,手中又被长素塞了暖炉。 她抿紧唇,问: “跪了多久?” “从进屋开始跪……大概两个时辰。” 天寒地冻的,虽房间里安着地暖,但明月的确是结结实实的跪在光溜溜的地板上。 “叫人预备着马车,随时请太医。” 陆挽君身上的斗篷被长素取下,她不由握进手中的暖炉。 “啊?” 正准备挂斗篷的长素眉头一拧,不知所以然。 她紧张问: “姑姑可是您身上哪儿有不舒服?” 陆挽君被她紧张的表情逗笑了。 “我能有何事,等着吧,半夜梅园该闹起来了。” 陆挽君不相信明月会白白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 子时一刻后,王府忽然热闹起来。 长素听着外面的吵闹,赶紧披衣起床去找陆挽君。 “姑姑,是奴婢。” 陆挽君听见长素的声音,把门开了。 “走吧,去梅园。” 长素看着已经穿戴完毕的陆挽君暗叹自家姑姑果然是神机妙算。 明月有小产的征召。 梅园上下灯火通明,文靖夫人沉着脸端坐在正房,见陆挽君穿着整齐的来,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她抬眼嘲讽道: “怎么不等天亮了才来?” 站在旁边的赵臻臻觉得尴尬,轻轻推搡了文靖夫人一下。又对陆挽君歉意一笑。 陆挽君犯不着和文靖夫人生气,她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若是穿戴不整齐来这里,文靖只怕又要骂她成何体统,堂堂王妃出门衣衫不整。 “姑母,我已让人去请太医,明月妹妹会没事的。” 违心话说多了陆挽君已经免疫,半点不会愧疚。 文靖夫人听她说已经请了太医,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但仍然没给她好脸色。 “妾身去看看明月。” 陆挽君福身,带着长素离开。 明月的房间在东厢房,紧挨着文靖夫人的正房。 刚穿过月门,陆挽君就听见了明月凄厉的哀嚎声,那惨声在暗夜里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陆挽君不合时宜的想起她那些年路过冷宫时听到的惨叫哀嚎。 老夫人身边的沈嬷嬷守在门外。 “王妃娘娘。” 她蹲下身子向陆挽君行礼。 “起来吧,里头景况如何?” 陆挽君问话时还探头在窗户前往里看了看,只能看见攒动的人影。 沈嬷嬷摇摇头。 “本宫进去看看。” 陆挽君不着痕迹地勾起淡淡唇又放下。 沈嬷嬷挡在了门外。 “这,回禀王妃娘娘,里头污秽,怕脏了您的眼。” 沈嬷嬷在害怕什么陆挽君自然知道,她轻轻一笑: “嬷嬷难道害怕我进去害了明月的孩子?”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吓得沈嬷嬷心头一惊,她赶紧跪下去: “王妃娘娘恕罪,老奴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陆挽君垂下眸,淡淡瞥她一眼,带着长素进了房间。 明月哀嚎声阵阵。 “王妃娘娘来了。” 不知是哪个小丫头吼一嗓子,床上的明月立刻吓得停了停叫喊。 陆挽君出现在明月的床前。 说时迟那是快,明月脸色一变,故作坚强起来,竟挣扎着想起身给陆挽君行礼问安。 陆挽君没给她这个机会。 “别起来,你坚持住,太医不一会儿就到了,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陆挽君的手按在了欲要起身的明月身上。 同时,陆挽君不着痕迹打量四周,明月满头是汗,脸色苍白得没一点儿血色,两道浅眉痛苦地皱着,倒是将痛苦演得十分相似。 她的床边还放着一盆血水,有腥味,颜色泛着浓稠的红。 陆挽君重新的目光移到明月身上。 “不,不用请太医。” 明月慌张起来,原本弱下去的声音一下尖锐起来。 陆挽君慢慢坐到床边,欲掀她的棉被。 明月想阻止,却挣扎不过。 棉被里头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血色。 负责照顾明月的婆子和婢女脸一白,跪在地上。 明月双目圆瞪,又惊又怒。 “你……” 她无力地趴在棉被上,眼睛里头满是血丝。 她真是恨不得杀了陆挽君! “你若是不想让老夫人知道你假怀孕,就继续哭。” 陆挽君面无表情道。 第十五章 解除误会 明月含泪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你只要听我的,我保你一条命。” 陆挽君忽然靠近明月,附耳在她耳边耳语。 明月掉下两滴泪来,点头如捣蒜。 陆挽君见此,唇边露出满意的弧度。她略看那婆子和丫头一眼,明月立即会意。 “她们都是我的人。” 明月使眼神让二人退远些。 陆挽君这才给明月细说。 第二日。 长素敲门进来给陆挽君梳妆时,竟看见自家姑姑还赖在床上没起来,一时觉得新奇得不得了。 自她八岁跟着陆挽君,从未见过她日上树梢头了还没起身。 她将帕子放进热水里,打湿递给陆挽君。 “姑姑,醒醒眼睛。” 陆挽君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看一眼外面白茫茫的天色,随意问: “又是下雪了吗?” 带着热气的棉帕盖在眼上,一瞬间让她舒服得想叹气。 长素点点头。 “刚开始下的,这么冷的天,也不知王爷今日还回不回来。” 自前日沈昶与陆挽君拌了嘴,沈昶紧接着就去了西山巡查兵马。 长素的担心没有感染到陆挽君身上,她巴不得雪再下大点,最好把沈昶困在西山十天半个月。 “今日不出门了,叫人一会儿把菜送到我房中来。” 陆挽君把棉帕递给长素,自己倚在靠枕上,随手去拿昨夜看到一半的账本。 这账本不是普通账本,是这些年来朝廷里面的人暗中孝敬荀太后的礼簿。陆挽君作为荀太后的女官,专司其职。 长素应了个是,起身去安排。 陆挽君随手翻着帐簿,里面几乎每一个名字她都烂熟于心,直到看见一个陌生的名字。 陆丰年,兰陵人士,献玉锁一对。 她眼皮不禁跳了一跳。 陆丰年…… 她蹙起眉,总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沈昶回来得恰是时候。 陆挽君正在用饭,第一只翡翠汤包还没入口,门外便响起别枝给沈昶请安的声音。 沈昶紧接着进门。 “我倒回来得是时候。” 他站在进门处调慨一笑,顺手解下身上的斗篷。 陆挽君不得不站起身应和着笑: “还没用饭吧,一起用点吗?” 沈昶答了个嗯。 陆挽君支使长素下去安排。 沈昶坐下,看见陆挽君碗中未动的翡翠汤包,执箸给自己也夹了一只。 “此行还顺利吗?” 与沈昶用饭她总是显得心不在焉,再有味道的汤包此刻在她口中都味同嚼蜡。 沈昶放下玉箸,平声回: “还算顺利,不过回来的路上下了雪,在驿站躲雪时碰见了一位回京述职的故人。” “哦?故人?” 陆挽君亲自为沈昶挑了一只玲珑烧麦。 “陆丰年,兰陵陆氏的人,与小叔是同年,当初一起守玉门关。” 沈昶又拿起玉箸尝了口陆挽君夹的烧麦,他还有些话没说。当年陆丰年曾来他府上请求他的父亲救过陆挽君姐弟。 “是吗?我倒记不得了。” 陆挽君慢慢咬着汤包,心中五味杂陈。 既然陆丰年和她小叔陆寄山一起守玉门关,为何当年的通敌卖国罪他没被牵连? 又为何会在当年开始陆续给荀太后送礼? 这里面绝对有蹊跷。 见她沉默,沈昶不免想到当年陆氏差点惨遭灭门的惨案。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陆家小叔陆寄山,那是真真正正的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说谁通敌卖国他都相信,但说是陆家小叔,他连一个字都不信。 这些年他掌权之后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的事件,但几乎是每到关键处线索就断,以至于这么些年来,他手中掌握的证据寥寥无几。 一顿饭两人吃得各怀心思。 饭后,长素等人退下去,方榻上二人一坐一卧。 “我听说南阳昨日来了,没找你麻烦吧?” 沈昶将头靠在靠枕上,侧对着陆挽君躺着。 陆挽君正在缝荷包,石青色的,上面的绣好的修竹栩栩如生。 “没找我麻烦,倒是明月被罚着跪了两个时辰,昨夜里闹得请了太医,差点没保住孩子。” 她目光落在荷包上,心道明年春天等陆顷回来就能戴上了。 她的眼神太寡淡,语气也没点儿情绪在里头,沈昶没来由的惆怅。 “你知道明月是假怀孕,但你不在意是不是?” 沈昶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当面问出这句话。 上次他和陆挽君闹得天翻地覆后他要亲自去带明月来陆挽君面前对峙,文靖夫人拦住了他。 文靖夫人说陆挽君若是在意明月肚里怀的真是他的孩子,以她正妻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要求明月打掉肚中的孩子。而陆挽君一直没有作为,这说明什么? 说明陆挽君根本不在意明月肚中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沈昶的。 换句话说,陆挽君不在意沈昶。 陆挽君错了针。 “你胡说什么,我是你的正妻,怎会不在意。” 陆挽君抑制住自己的慌乱,尽量让自己开口的语气听起来平稳。 沈昶动了动唇,露出淡淡的冷笑。 他翻身坐正: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明月是假怀孕。” 沈昶用的是陈述句,而非问句。 也是陆挽君的疏忽,她刚才只否了自己在意沈昶。 见他严肃,陆挽君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对视。 “是,我昨夜知道的。” 她说了一个小小的谎,为了不让之前她的假意献身被揭穿,她只得承认。 “昨夜张太医诊断说明月脉象很象怀孕,但其实是病了。” 沈昶沉着面,没接话。 “是我不对,之前我不应该疑心你。” 陆挽君放下手中针线,她为了让谎话更合时宜些,心一横,垂着眸半是道歉半是表白似的说了一句。 她没敢抬眼,不知沈昶的表情。 “误会解开就好。” 带着外面风雪的怀抱将她轻轻拢到怀抱里。 沈昶的叹息声尾音中都是张扬的喜悦。 陆挽君感受到怀抱被越勒越紧,她甚至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放开我,青天白日的,被旁人看见成何体统。” 感受到坚硬的胸膛,陆挽君羞红了面。 玉手无足轻重地捶在沈昶的背上,倒是令他哈哈大笑。 终于他放开了她。 他凝视着陆挽君潋滟的水眸,鬼使神差道: “挽君,我想吻你。” 第十六章 陆钦来信 回赠沈昶的是猛地一推。 陆挽君站到地板上,别过脸,耳朵红得快滴血。 “说什么胡话,我忽然想到给你做了个荷包,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她话音里面都带着轻颤。 偷香未成功的沈昶并不恼,笑着颔首。 他原以为陆挽君正在绣修竹这个才是给他做的。 陆挽君走进内室,轻轻拍一拍脸,要自己清醒。随即打开面前的百纳箱,里面装了不少男人用的东西,都是她让长素做的。 她从里面取出一个绀青色荷包,上面绣的是仙鹤听琴图。 “你看看喜欢吗?” 陆挽君将荷包递给沈昶。 沈昶接过,他并不懂针脚细腻还是粗放,他只知道手上的荷包是他的妻为他做的。 光这一点,就已足够。 “喜欢。” 沈昶笑起来。 “你替我系上吧。” 沈昶又说道。 他本没有戴荷包的习惯,不是说没有人送他荷包,而是送他荷包的人他几乎都严词拒绝。 唯一留下的一个荷包还是赵臻臻十一岁那年初学女红时候做来送给他的,那荷包先不论针线处处不整齐,就连荷包的选色与面上的芍药花,他一个男子也戴不出去。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个荷包是赵臻臻绣来想送文靖夫人的,还没送出手就被文靖夫人臭骂了一顿,那荷包最终落进了沈昶的口袋。 陆挽君动了动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好。” 她上前两步,沈昶为配合她的动作,也从榻上站起来。 沈昶个高,陆挽君平时站直身子也只能与他下巴平起,现在微弯腰替他系荷包,更是显得她瘦小。 沈昶一点儿动作都不敢有,他闻到了陆挽君身上传来的清新皂角香,还混合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系荷包的陆挽君也不好受,她这手不知怎地,一直不听使唤,穿沈昶绶带上的丝线总是穿不过去,反反复复好几次才弄好。 “姑姑,有信来了。” 长素进门时看见的正是二人少有的温情时刻。 她面上的笑容在看见二人亲密得足以让人误会的动作时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羞红的脸。 “奴婢知错,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长素迅速转过身,暗恨自己没点儿眼力见儿,竟然这个时候进门。 她原以为沈昶已经离开了。 陆挽君从沈昶面前退开,幸得她肤色白,平时害羞也几乎只红耳朵。哪怕此刻面热,也不会有明显的颜色。 “是陆钦的信吗?” 她问长素。 沈昶也尴尬,不过这是他的王府,陆挽君是他的妻,刚才不过是他的妻替他系了一个荷包,实是没什么不好意思。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坐回坐榻上,目光开始打量陆挽君刚才绣的荷包。 他相比身上这个仙鹤听琴,反而更喜欢陆挽君新绣的修竹图。 “是。” 长素转过身来,把信递给陆挽君。 “姑姑,若是没旁的事,奴婢先下去了。” 她从始至终不敢抬头面对沈昶。 陆挽君点点头,让她下去。 她重新坐下,从针线篮子里取出一把剪刀,直接将陆钦滴有漆印的封口剪掉,迫不及待取出里面的信。 “陆钦在玉门有些日子了吧?” 沈昶问她。 陆挽君闻言,拆信的动作有些迟缓,半响才心不在焉应了句“嗯”。 “让陆钦回来吧,他年龄太小,总留在玉门也不是个事。” 沈昶这话是半开着玩笑说的,为的是试探陆挽君的态度。 陆钦回不回来决定权并不在他的手上,而是在天子手上。 “也不小了,今年春天已满了十八。” 她忽然没什么心思看来信,而是屏住呼吸等着沈昶接下来的话。 沈昶去年和她说过,若是她愿意同他成婚,他便会将陆钦从玉门关带回来。 “玉门关天远地偏,陆钦又没个亲人在身旁,不若让他回来吧。” 沈昶一直记得他曾对陆挽君许过的诺言。 哪怕是现在,他也清楚陆挽君嫁给他没有那么纯粹。 不过他不在意。 陆挽君没说话,她垂着眼看信纸上熟悉的字迹,每个字熟悉,可连起来却读不明白。 她知道这是自己心慌意乱做的遂。 “挽君,我答应过你要将陆钦带回你的身边,现在到了我该实现诺言的时候。” 沈昶忽然一笑,轻飘飘道。 陆挽君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将信放到一边,不着痕迹地抬绣挡住上面的字,继而才抬起头去看沈昶。 沈昶眼中情绪很真挚,若是没有去年那半似要挟似的承诺的她现在对他应该是感激涕零。 “你也知道要让他回来必须要皇上下旨。” 陆挽君极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喜悦,面上也忍得辛苦,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她嘴上虽然说着要陛下答应,其实两人都知道,真正把握着陆钦命运的人是荀太后。 于是沈昶摇一摇头。 “陛下那里好说服,我担心的是太后那里。” 沈昶不知道陆挽君的心思,看她面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 若是平时,陆挽君可以拍着胸脯打着包票告诉沈昶,荀太后那里她有办法。可是现在,陆挽君知道荀太后要拿陆钦威胁自己,于是这包票不敢随意打了。 她决定装作无知。 “怎么关太后的事?陛下已亲政几年,太后说过不会再插手朝廷的事宜。” 她面上的惊讶因她总是尾音喜好上扬的语气渲染得刚刚好。 荀太后当年顾忌陛下年幼而选择垂帘听政,但在陛下十八岁那年就退出了朝堂。 不过这只是有关荀太后明面上的说法。 她在陛下十岁之时开始垂帘听政,这一听就是整整八年,朝中群臣从先帝那一辈的起到陛下亲政时早已大换血。 现如今的朝堂之中荀太后虽没有辅政,可从地方到朝堂的官员,处处是她的爪牙。 陆挽君瞒着荀太后藏起来时时翻看的帐簿,里面有从荀太后亲政开始到陆挽君出嫁前所有官员与荀太后勾结的证据。 沈昶不知怎么和陆挽君“解释”荀太后不放陆钦回来是因为忌惮他,也不想将荀太后在朝堂暗里操作的污秽告诉他的挽君,免得污了她的耳。 他只得说: “太后害怕陆钦回来会成为我的助力。” 年纪轻轻的陆钦,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已成了今上赐的小将军。 第十七章 坦白心意 陆挽君垂下眼帘,将自己眼底幽深的目光掩下。 她强笑着说:“是吗?” 淡淡口气后面还深藏着她已知的所有秘密,她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想知道自己若是告诉沈昶她有办法帮助他扳倒荀太后,他会是什么表情。 陆挽君被这个念头折腾得很辛苦。 沈昶听出陆挽君的可惜与勉强,他宽慰地拍拍陆挽君放在桌上的手指笑道: “不过若是陛下同意了,荀太后那里阻力总是有法子克制的。” “你相信我,明年春天我一定让你见到陆钦。” 沈昶对着她做下保证。 陆挽君没立即回应他,而是沉默了一会儿。 “荀太后把我嫁给你,其实是为了你手中的兵权。” 陆挽君忽然睁开眼,与沈昶对视。 她不怕沈昶看清她眼中的情绪,也不惧沈昶会用各种言语来质问她这话的意思,她在赌,赌沈昶对她仍然有戒备。 沈昶眨了眨眼,眼底的清澈像山间的清泉水,干净到透明。 他抿唇而笑: “我以为挽君不会告诉我。” 他声音落下那一刻,陆挽君知道自己赌赢了。 她刻意别过脸。 “对不起,太后对我有教养之恩,我……” 她嗓音中带了哀伤,侧身坐着,只留给沈昶一个纤细的背影和露出楚楚可怜却又坚毅不肯低下的下颔。 她是鹅蛋脸,弯月眉,极容易引起旁人心生怜爱的长相。 “挽君,你我现在是夫妻,不用对不起。” 沈昶何尝不知道荀太后的心思,当年太祖爷正是以赐婚这一明目将他父亲手中的兵权释了去。 荀太后效仿太祖爷,所以将陆挽君嫁给了他。 不过沈昶自认为他和他父亲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父亲并不爱他娶的女人,而他喜欢陆挽君。 “我这些天一直不敢对你说实话,我害怕有朝一日你知道真相会疑心我,太后要我尽快有你的孩子,我害怕她对你不利……所以,所以一直拒绝你。” 陆挽君剖析心迹的话使得她羞红了脸,她以为这些话永远没有见天日的那一天。 她的反应彻底刺激了沈昶。 沈昶听完这番话的感觉就像是有人用榔头往他头上狠狠一敲,叫他神思混乱。 他心底冒出的狂喜同样流露到面上,陆挽君自我剖析的这番话他没想到竟能亲耳听见。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欢喜,一下将侧对着他的陆挽君拉过来,径自吻上去。 陆挽君拒绝他的圆房他起初以为是她不爱他,竟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荀太后的事情。 陆挽君唇上是淡淡的梅香,沈昶浅尝辄止,慢慢放开她。 又惊又嗔,沈昶突然的行为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强装着镇定。 “你不怕我是荀太后派来的卧底吗?” 陆挽君半是笑,半是正经地问沈昶。 她现在已经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不至于被沈昶吻一下就头晕眼花,毕竟二人前世做过更多,更亲密的事情。 反而是沈昶,他的眼似闪着雪色,像雪地里的月亮,晶莹剔透。 “你若是卧底,便不会对我说这话了。” 陆挽君反唇相讥。 “这可不一定,万一这也是荀太后教给我的方法呢?” 这方法自然不会是荀太后教导陆挽君,她要的只是陆挽君替她生下一个沈家的继承人,能够让她名正言顺的收管沈昶手中的兵权,至于沈昶,自然留不得。 “真要是这样,我能死在你手中,也算是得偿所愿。” 沈昶话音忽然缥缈,许是害怕被陆挽君看见他面上的表情,沈昶说完刻意移开了目光。 “你怎么能死,你若是死了,我后半生的荣光谁来替我挣?” 陆挽君张开双臂抱住沈昶,语气里面带了小姑娘特有的娇羞。 接二连三类似于表白的话让沈昶心中感到如浴春光,他终于明白为何上位者都喜欢听话的美人。 要是陆挽君天天在他面前撒娇,他只怕比哪些亡国的君主还不如。 “放心吧,我不会死。” 他轻轻拍陆挽君的手臂,借此安慰她。 “我有办法帮你扳倒荀太后。” 她松开他,捏紧衣袖。 沈昶罕见的露出迷茫,但那迷茫又很快释然。 他长了个心眼,问: “挽君帮我是有条件还是没条件?” 他认识的陆挽君是个聪明的姑娘,懂得把握最好的时机。 挽君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陆挽君先是摇头,继而回他: “你我荣辱已是一体,太后打压你,同是打压我。” 沈昶笑起来。 “不过说条件,我要陆钦平平安安回到我身边。” 陆挽君又加上一句。 “好,我答应你。” 沈昶温声笑应。 得了沈昶的保证,陆挽君起身到梳妆镜前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锦囊。 她打开里面的信纸,递给沈昶,并道: “上次听你提到陆丰年总觉得熟悉,昨夜睡前忽然想起他在五月给太后送了一箱珍宝,他此次能回京述职,或许与太后有关。” 陆挽君没全说实话。她疑心陆丰年和荀太后不止有表面的利益攀附关系,旁人想加官进爵给荀太后送的都是成箱的珠宝金银,而陆丰年象征性的送了一对平平无奇的玉锁。 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分明是打荀太后的脸。 以陆挽君对荀太后的了解,陆丰年此次能顺利回京,一定是陆丰年手中有荀太后的把柄。 沈昶波澜不惊,他对陆丰年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几年前,自从陆家出事之后陆丰年一直蛰伏在兰陵,前年荀太后生辰大赦天下,陆丰年才从兰陵起复。 短短两年的时间,陆丰年从五品同知升到如今的三品中书侍郎,里头总是有人替他保驾护航。 “我会下去查。” 沈昶略略答应。 “对了,姑母想让我给臻臻相看夫婿,你怎么看?” 陆挽君不再多说陆丰年,穷追不舍会让沈昶起疑心。 她神态自若的将话题转到文靖夫人身上。 昨日她去给文靖夫人请安,文靖夫人不知从哪儿听见她和宋王世子熟识,要让陆挽君将赵臻臻介绍给宋王世子。 宋王世子宋俭让正是朝中另一异姓王宋康之子。 第十八章 分房而睡 “我替你去拒了,姑母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沈昶淡淡道。 文靖夫人这些天背着他与陆挽君打擂台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作为一个晚辈,不好明说文靖夫人的不是。 而陆挽君也从不对他诉苦,哪怕是他有心替陆挽君说话也没有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臻臻早些年不是有婚约在身的吗?” 陆挽君故意提此事,想听的正是沈昶的这句话。她不清楚的是,赵臻臻从小与当今柳丞相之子柳觉白定下婚约,她并没听说过二人婚姻不做算的消息。 “柳觉青你还记得吗?她嫁给了荀温仪的堂兄,姑母不愿意与荀家扯上关系,想逼柳家退了婚事。” 沈昶一直知道文靖夫人与荀太后之间的嫌隙,他对文靖夫人的做法不置一词,赵臻臻和他说过自己不喜欢柳觉白,所以他没必要搅和进去。 “听你话中的意思,臻臻与柳觉白的婚事还没退?” 陆挽君诧异道。 文靖夫人要她给赵臻臻牵线时一点没提到赵臻臻身上的婚约,她原以为这桩婚姻早已作废,但没料到竟然还没退婚。 文靖夫人怕不是疯癫了! 沈昶点头。 “名存实亡。” 他概括道。 文靖夫人是绝不可能将赵臻臻嫁到柳家去,但偏偏她又不想背上背信弃义的恶名,便拖着柳家,妄想柳家能先来退婚。 柳相又是何许人也?他岂会不明白文靖夫人的小心思。之所以一直拖着不肯退婚,也有和文靖夫人赌气的成分在里面。 好好的亲家,眼看着就要结成冤家。 “这样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臻臻如今已经及笄,只怕日后她会多心。” 陆挽君这番话是真切为赵臻臻着想,她犹记得上一世赵臻臻硬生生被文靖夫人拖累到了二十岁还没有成婚。 “放心吧,我不会让臻臻受委屈。” 他昨日刚得到一个消息,柳相想让柳觉白求娶郡主荀温仪。 沈昶垂下眼帘,盖住眸中晦暗的眸色。 他既然这样说了,陆挽君也就没旁的话可说。 她重新拿起针线篮子里面的荷包,继续绣修竹。 “挽君,在你没做好接受我的准备之前,我先睡书房。” 入耳的声音不快不慢,每个字陆挽君都听得明明白白,她迟缓地抬头,目中中带着审视,她在猜测这话中有几个字可信。 “你若是信得过我,就点点头,若是觉得我在试探你……我说的都是实话。” 沈昶说到试探时轻笑了声,正如他所言,他说的都是实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挽君就算觉得这是沈昶的试探也无所谓,她本来还担心今晚如何才能在不得罪沈昶的基础上将他赶走,没料到他竟然自己提了。 陆挽君知道自己现在答应总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但是她仍旧是选了。 安稳的今日与未知的未来相比,陆挽君宁愿选择一时的安稳。 “我一会儿让别枝给你收拾些换洗衣物。” 陆挽君此时想起自己还是贤妻人设。 “不用了,衣物我回来换。” 带着箱笼去书房,只怕不用告密,旁人自然而然就知道自家王爷与王妃不合的消息。 沈昶考虑得很清楚,所以他不用陆挽君的建议。 “好。” 陆挽君淡笑以示回应。 说是不用收拾箱笼,陆挽君为了尽可能地挽回自己贤妻形象,亲自去沈昶的书房替他铺床。 “别枝原也是你的人,留她在这里伺候吧。” 陆挽君散漫的语气中夹杂着别样的意味。 正在桌前拆信的沈昶没听出陆挽君话中的异样,同用不在意的口气拒绝: “不必留下,你那里缺人,先使着吧,若是不顺手再找牙婆子买几个。” 沈昶毫不在意的神色倒显得陆挽君的试探多余。她这些天一直观察着别枝,想看看别枝骨子里是否和明月与今雀是一样的人,可谁知沈昶半点机会不给她。 她给书桌上的连枝灯挑了挑灯芯,使得黄豆大小的火亮了些。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沈昶正在看东城来的信,心不在焉恩了声。 他怕自己多看陆挽君一眼就会反悔,哪儿有刚成亲就分房而睡的年轻夫妻?更何况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 陆挽君小心带上门,领着长素离开。 回到惊春园,陆挽君沐浴时心情舒畅许多,她至少暂时不用担心沈昶会对她做什么。 沐浴过后,陆挽君使小丫头将别枝叫上门来。沈昶那里不用人,那别枝这里是何想法她还不知道。 陆挽君倚在贵妃榻上,身后长素正在替她绞发,夜晚顶着湿哒哒的头发睡觉老来容易头疼。 别枝低着头立在她身前两三步远。 “以往我没进府之前,王爷喜欢你们谁伺候?” 陆挽君笑微微问。 她自认语气还算随和,可看见别枝颤着身子想跪下去时,一下乐了。 “你不用紧张,只是王爷身边缺个人照顾,明月怀着孕,我便琢磨着让你去。” 陆挽君稍稍正一正脸色,不紧不慢道。 “王爷从不让奴婢等伺候,他的起居一向是六宝负责。” 别枝一下跪到地上,她白了脸。 嘭嘭往地上磕两个头,半是哭诉说: “求王妃不要赶奴婢走,奴婢若是伺候王妃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王妃责罚。” 别枝额头红了一片,眼眶里蓄满眼泪。 这是不愿意离开了。 陆挽君与长素对视一眼,满意地点头。 “你且起来,只是问一问你愿不愿意去伺候王爷,好端端的哭什么。” 陆挽君朝她伸出手,竟是打算亲手扶她起身。 她道: “我刚入府,府中还有许多事不明白,还需要你在旁多提醒。” 陆挽君这话是要别枝向她表忠心。 别枝不含糊,又把头埋下去,哽咽道: “能伺候娘娘是别枝的福分。” 陆挽君笑着收回手,要她起身。 夜间入睡时,长素不解地问陆挽君,为何要留下别枝。在宫中时陆挽君常常教她,除了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人,谁也不要信。 可别枝是文靖夫人送给沈昶的婢女。 第十九章 收服别枝 陆挽君半闭着眼,脑中漂浮的思绪乱糟糟,对长素的疑惑选了个浅显易懂的解释。 也是个她平时不会说的答案。 “她跟着明月和今雀难得还能保持初心,对王爷也没有非分之想,可见是个拎得清的。” 文靖夫人送给沈昶的三个婢女,今雀蠢坏,明月善手段,只有一个别枝没什么心思。 若不是文靖夫人是沈昶的亲姑母亲她都要怀疑文靖夫人对沈昶是否有何仇怨。 长素听了这样,仔细想想觉得是这个道理,又想到这些天与她的共事没什么可诟病的地方,便放心睡去。 几日后。 陆挽君已在长寿宫等了快一个时辰还不见荀太后露面,不免心生惴惴。 今日荀太后一纸病书要陆挽君进宫侍疾,她还来不及打听究竟是出了何事就被荀太后派来的车驾接到了宫中。 陪侍一旁的杨姑姑说荀太后去了陛下的雍和宫,应是朝中出了事情。 陆挽君举目含笑,低下头想朝局出事荀太后火急火燎的找她作甚? “太后回宫。” 从正殿门口传来宦官口音,杨姑姑歉意向陆挽君告辞,自己去迎接荀太后。 没有荀太后的召见,陆挽君还得乖乖在偏殿中等候。 她今日进宫时间紧,连口茶水都没来得及喝,幸而杨姑姑与她还有几分扶持情谊在,得知她没用饭,特意让宫女去御膳房给她取了她以往爱吃的千层糕和杏仁露。 杨姑姑很快去而复返。 “王妃娘娘,太后请您过去。” 长素扶着陆挽君起身。 在进正殿的路上,杨姑姑提醒陆挽君道: “太后在陛下那里受了气,姑姑一会儿多加小心。” 杨姑姑说完又装作没事人一样退开安全距离。 陆挽君见身后的宫女很陌生,只感激地用眼神回谢杨姑姑的好意。 荀太后是陛下的亲生母亲,通常来说陛下不会对荀太后发怒,此次荀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到了正殿。 荀太后高高坐在贵妃椅上,面色沉得滴水。 “臣妇挽君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挽君跪在杨姑姑递来的蒲垫上面,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 她身为王妃,平时拜见太后贵妃陛下等人,只需福礼便可。但陆挽君次次见荀太后,不论荀太后有无要求,她都坚持以大礼跪拜荀太后。 “起来吧,赐座。” 小宫女迅速为陆挽君搬来一个杬凳。 陆挽君坐下。 “都先下去。” 荀太后想起今日的事就头疼,她看一眼周围伺候的宫人,心生劳累,干脆挥挥手将众人赶出去。 殿中只剩下荀太后和陆挽君。 每当这时,陆挽君就知道荀太后一定又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同她“商量”了。 这商量当然不是一般的商量,通常是荀太后单方面的利用陆挽君。 陆挽君惯性等荀太后先开口。 “挽君,你和沈昶之间如何了?” 荀太后面色比刚才进门时候好看了些,陆挽君原以为荀太后会开门见山直接说起今天的正事,倒没想到荀太后居然以沈昶和她的私事作为开头。 “回太后,沈昶前几日刚提出与我分居。” 陆挽君回的是实话,她没必要说谎,沈昶府中有荀太后的人,她说谎很容易被发现。 荀太后脸色一下阴沉下去。 正当她又要提起“妇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孩子”之前,陆挽君又开口为自己解释: “不过臣妇抓到了明月的把柄。” 这句话将荀太后从隐隐发怒的边缘拉回来。 她不咸不淡地道: “把柄一时能威慑人,时日一长反而成为累赘。” 荀太后始终不赞成陆挽君与沈昶闹别扭,她之所以将陆挽君嫁给沈昶,一来是为了抑制沈昶日后娶世家贵女,二来是变相打压沈昶的身份,第三则是沈昶喜欢陆挽君。 不管陆挽君表现如何,只需要沈昶喜欢她这一条就足够了。 但她没想到陆挽君竟然一而再再而三让她失望! “太后此言差矣,把柄只要一落到别人手里,她只能成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再也翻身不得。” 陆挽君少有的语气强硬。 荀太后闻言动了动唇,笑了。 她眯着眼睛,看陆挽君的眼神就像屠夫看案板上的肉。 陆挽君强忍着不适抬起头: “明月腹中的孩子不是沈昶的。” 这是她今日进宫的目的。 “哦?” 荀太后听见这话来了几分兴趣,爱听八卦是妇人的天性,哪怕荀太后贵为太后也不能免俗。 陆挽君勾唇淡笑。 “南阳公主入府那日罚明月跪了两个时辰,当晚明月假装腹疼,被臣妇请太医诊断来说她并无身孕。” 陆挽君这番话说得轻松。 荀太后听见没怀孕当时便笑了,她知道这个明月是文靖夫人的手笔。 “那你想如何做?” 荀太后语气渐渐和煦。 “明月假孕对于臣妇来说正是一个绝佳的契机,“她”十月之后生男生女,不都是臣妇说了算吗?” 荀太后听后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完之后才觉得自己真是小看了陆挽君,旁人争权夺利都通常是自己上,但她竟然想从外面抱孩子进去当做沈昶的孩子。 “你就不怕明月反口?” 荀太后虽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但明月始终是个不稳定的因素。 陆挽君早猜到荀太后会主动问起此事。 “我手中有她的把柄,她若是告发我,也得看看文靖夫人容不容得下她。” 第二十章 进宫侍疾 荀太后对眼下陆挽君的表现还算满意,她略颔首算是认同。 “罢了,你既已打定主意,那就做下去。” 陆挽君点头称是。 “今日叫你进宫还有一事……” 荀太后嗓音逐渐低沉,目光也随之落到陆挽君身上。 察觉到太后如钩子一样挂在她身上,陆挽君心慢慢往下沉。 “太后您说。” 陆挽君强迫自己抬起头,平静的与荀太后对视。 她的眼神清明,神色自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荀太后打量她整整一圈,才淡淡开口: “沈昶弹劾当初为你小叔说情的陆丰年,说他德不配位,升迁太快,不符合朝廷礼制,这件事你可知晓?” 荀太后话中悄悄用了小小的话术,她企图混淆视听,将陆挽君的仇恨拉到沈昶身上。孰不知陆挽君早已清楚陆丰年与她的关系。 不过闻言,陆挽君还是小小的惊讶一番。 上次沈昶提起陆丰年,话语中大有偏向陆丰年的迹象,而现在竟然当众弹劾他,莫非是沈昶查到了什么? 陆挽君小心将这个念头藏起,她的当务之急是应付荀太后。 她正了正神色,将面上的惊讶掩去。 “挽君从未听侯爷提起过此人。” 她蹙着眉摇头,装作自己也不识得陆丰年。 荀太后见她的表情不像做假,这才叹下一口冷气。 她怜爱地对着陆挽君招招手,要陆挽君坐到她身旁来。 陆挽君起身,坐到贵妃榻前的小几子上面。 “陆丰年是你小叔的同年,当初为了救你们陆家东奔西走,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哀家迫于压力,将他贬了官。这些年眼看着你和陆钦长大了,哀家想要洗清你们陆家的冤屈,还需要不少助力,哀家才将他又提拔回来。” 荀太后温柔的手轻轻拂在陆挽君发髻上,语气中多是亲昵,像极了怜爱孩子的母亲。 陆挽君不得不承认荀太后极会掌控人心,她知道怎么说话会使得人舒服,也能够在不经意间把她想传达的信息不着痕迹地告诉你。 若不是知道些内情,陆挽君想自己或许会觉得荀太后说的话就是真相。 荀太后操控陆挽君的软肋之一是陆钦,其二是应下为陆家翻案。 陆挽君从进宫那一天起,荀太后便对她循循善诱。总是隐晦地告诉陆挽君她是陆挽君和陆钦的救命恩人,而她的对手,正是害陆家满门的恶人。 上一世的陆挽君真真切切信过,才会在荀太后要求她嫁给沈昶时毫不犹豫就答应婚事。 而这一世的陆挽君虽不够聪慧,但总归是多了些经验。 “陆丰年……” 陆挽君小声念出声。 她要让荀太后相信她与沈昶弹劾陆丰年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记起来了吗?” 荀太后目光紧紧盯着陆挽君,想从她澄明的眼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陆挽君皱着眉,摇摇头。 “不过挽君信太后您的话,这个世上挽君可以相信的人,只有您了。” 陆挽君松开眉眼,真而诚道。 她的反应很是让荀太后满意。 “好好好,挽君信哀家,哀家绝不会让挽君失望。” 荀太后向她许诺。 “不过哀家需要你帮哀家做一些事情。” 荀太后趁热打铁,当即说出自己叫陆挽君进宫真正的目的。 陆挽君心道终于来了。 “太后您说,挽君一定全力以赴。” 荀太后得了答复,笑眯眯拍一拍陆挽君的手。 “傻孩子,没有那么严重,哀家要你做的,是将沈昶的行踪尽可能的告诉哀家。” 陆挽君有些错愕。 等反应回来,为时已晚。 荀太后早将她的表情收于眼底。 “你不用担心,哀家只是想了解一下摄政王平日的交际……” 荀太后话说到一半,意识到有些不妥,立即换了口风: “你知道摄政王弹劾陆丰年之后推举谁做中书侍郎吗?是赵勇。” 赵勇是赵臻臻的堂叔,文靖夫人已故丈夫的堂弟。 陆挽君回想赵勇与沈昶的关系,二人似乎并无多少交集。正当她不解时,又听荀太后幽幽道: “这赵勇正是当年第一个站出来构陷你父亲的人,有些话本不想现在告诉你,怕你怨哀家,看来现在是不得不告诉你了。” 陆挽君心中一个咯噔。 荀太后道: “沈家是你们家败落后唯一的赢家,当年沈侯还以你和沈昶的婚事为由,想将你接到他府中去,哀家害怕沈侯有别的心思,这才亲自将你带回宫来教养。” 荀太后一字比一字沉重,在她的话中,她才是那个救陆挽君于水火之中的英雄。 陆挽君心下嘲讽。 而当荀太后的目光再次落到她的身上时: 陆挽君突然红了眼,甚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太后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的声音在哽咽。 荀太后摸着她的手: “傻孩子,哀家骗你做什么。” 荀太后叹息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完全将陆挽君与马车外面热闹的街道隔绝开来。 陆挽君赶在宫门落匙前出的宫。 “姑姑,奴婢刚才在太后宫中遇到了半夏,她说今雀得罪了崔姑姑,被罚去洗恭桶。” 长素兴致勃勃,她每次进宫都能听到好多宫中的趣闻,比她在王府要有意思得多。 而陆挽君则是兴趣欠缺,她每入宫一回,感觉自己都是从鬼门关走一趟。 不过听长素提起今雀,她倒是打起两分精神。 “是吗?下次进宫给崔姑姑送两匹料子,再给茯苓和半夏送两支花戴戴。” 陆挽君当然知道崔姑姑的示好是为了什么。 长素闻声,高兴地应下。 陆挽君闭上眼,靠在引枕上养神。 她在想回去之后要如何让沈昶同意她将他的踪迹告诉荀太后,应下荀太后时倒是痛快,可眼下要说服沈昶,却成了难题。 正想着,马车停在了摄政王府门口。 陆挽君睁开眼时,长素刚把头从帘子外伸回来。 “姑姑,文靖夫人的马车挡住了进府的路。” 长素识得那是文靖夫人的马车。是因为她看见了文靖夫人身边的沈嬷嬷在搬运行李。 “姑姑,文靖夫人好像要回去了!” 第二十一章 扰人清梦 进出的下人正在装行李,六宝跟着上上下下跳,面上急得竟是快哭了。 陆挽君闻言掀开车帘往门外看去,只见六宝跟在沈嬷嬷身边作揖求饶,而沈嬷嬷不为所动,继续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下人搬运行李。 “把六宝叫过来回话。” 陆挽君冲着车外的车夫吩咐。 六宝来得很快。 “给王妃娘娘请安。” 六宝跑着过来的,额上起了层细密的汗水。 “门口怎么回事?” 陆挽君目光从六宝身上移开,指着门口的三辆马车问。 “王爷昨日惹了老夫人生气,老夫人闹着要回府。” 六宝垂丧地低着头,一筹莫展。 沈昶要他负责把文靖夫人留下来。 陆挽君抬头看一眼雾沉沉的天色,无声弯了弯唇。 她略低下头,小声道: “我有个法子可以替你留下文靖夫人。” 六宝听得眼睛发亮。 他立刻拱手: “请王妃娘娘指教。” 陆挽君勾唇一笑。 回惊春园的路上,长素一直问陆挽君刚才告诉六宝留下文靖夫人的法子是什么,陆挽君回以天机不可泄露。 天刚刚擦黑,六宝悄悄到了惊春园求见陆挽君。 长素把他拦在了书房外的廊下。 “姑姑正写信呢,不得空,你有话和我说吧。” 长素圆溜溜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笑眯眯的六宝,她单是看六宝神色,就知道是自家姑姑使的法子起作用了。 拦六宝在门外,也是陆挽君的吩咐。 她猜到了六宝会来答谢。 六宝闻言,当下朝着长素恭恭敬敬作揖,道: “那烦请姐姐替我答谢王妃娘娘。” “文靖夫人不走了?” 长素压低声音,语气里的遗憾藏都藏不住。 六宝假装听不懂里头的潜台词,仍然笑微微点头。 “王妃娘娘真乃神人也。” 六宝竖起大拇指,口气莫不全是赞叹。 长素一乐,心底的好奇心再也压不住,她小声问: “姑姑今日给你支的招是什么?” 她好奇自家姑姑到底是给六宝支了什么妙招,又是怎么猜到六宝一定会来感谢她。 六宝见长素实在是想知道,不忍不告诉她,便说: “你凑过来些我告诉你。” 长素不疑有它,当真凑过去。 “王妃娘娘说文靖夫人是做戏给王爷看的,不会真回去,要我去请了明月姑娘。” 六宝凑在长素耳边用手挡着小声道。 长素瞪大了眼睛,这话的确是她家姑姑敢说出来的话,但她姑姑是怎么知道文靖夫人一定不会离开? 沈嬷嬷可是把文靖夫人的行李都搬上了马车。 得知了真相,长素开始卸磨杀驴。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姑姑那里我会替你转达的。” 她尾音都透着哪儿凉快到哪儿呆着去的意思。 六宝还想再嘱咐两句,却见长素一把将门关上,他只得悻悻离开。 悄悄心里骂一句:卸磨杀驴的家伙。 长素进门时,陆挽君写给陆钦的第二封信已经点上了漆,只等着寄出去。 陆挽君见她进来,开口笑道: “你来得正好,明日找个时间,把信送出去。” 长素是她的左膀右臂,只有长素送信她才放心。 长素上前把信收下。 “怎么和六宝说了那么久?” 陆挽君揉揉发僵的脖子,随意找话。 “啊?他一直拉着奴婢说要亲自见姑姑感谢您,我不让他见,他一直不肯走。” 长素心虚得不敢看陆挽君的眼睛。 其实和陆挽君说实话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多骂她两句贪玩,可偏偏长素选了个谎话。 陆挽君将她表情收在眼底。 “罢了,今日也困了,早些下去休息。” 陆挽君不计较无关紧要的小事,长素悄悄红了的耳朵已经说了实话。 长素赶紧扶着陆挽君回卧房休息。 “挽挽,挽君,陆挽君。” 陆挽君是被廊下画眉鸟儿的惊喳声吵醒的,与画眉鸟儿一同传进窗户的还有一串清爽的笑声。 是沈昶。 陆挽君唤别枝来梳洗。 别枝梳头比长素梳得好,不管是京中流行的发髻还是宫里头传出来的发髻,她都能梳得有模有样。 陆挽君看着头上逐渐成型的双环望仙髻止不住地满意。 “王爷来几时了?” 她从首饰盒里取出花头簪,斜插入鬓。 别枝正在给她挑选合适的宝钿。 “来了半个时辰左右。” 别枝答道。 “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陆挽君兴致欠缺,话有些违心。 她最最厌恶旁人扰她清梦。 别枝闻言浅笑,柔声回: “是王爷吩咐让王妃您多睡一会儿。” 陆挽君没再应声。 她心中忍不住腹诽,沈昶惯会在人前做戏。对下人吩咐不要打扰她休息,自个儿却带着鸟儿在门口扰人清梦。 陆挽君带着一肚子怨气出的卧房。 沈昶来惊春园美名其曰是陪陆挽君用早膳。 “听说你喜欢吃水晶汤包,来,尝一尝,这是今早我吩咐厨房用新鲜的冬笋做的。” 沈昶给陆挽君夹了一只汤包。 “谢谢王爷。” 陆挽君喜欢吃笋,但这笋是沈昶夹的,味道也淡了几分,她象征性地尝了一口。 “我听六宝说姑姑是你留下的?” 沈昶说话时又给陆挽君盛了一碗薏仁粥。 “不是我留的。” 陆挽君心里存着气,又看沈昶一直给她盛东西,一下没了胃口。 开口的话也带了冷意。 沈昶夹春卷的手一顿。 “是吗,六宝说是你给他出的主意。” 沈昶将春卷放到陆挽君面前的碟中,他说是来陪陆挽君用膳,可自己一直没入口半点东西。 “你有话直接问,不用和我周旋。” 陆挽君不咸不淡道,她执箸夹了个翡翠烧卖,这是沈昶唯一没给她夹的东西。 “挽君昨日进宫受了气不是,怎么一早上夹枪带棒的?” 沈昶突然笑了。 陆挽君淡淡抬起眸,放下了筷子。 “你猜得不错,昨日是受了不少气。” 陆挽君平静的目光落在沈昶面上,很快又移开。 “你不提我还忘了问,陆丰年的事情你怎么没和我说?” 陆挽君一直以为自己与沈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可没想到沈昶竟然瞒着她就把人给弄了。 第二十二章 斩草除根 沈昶挥一挥手,让侍候的人下去。 “荀太后昨日要你进宫侍疾,为的就是陆丰年的事?” 沈昶忽然把头凑近,疑惑的看着陆挽君发问。 二人距离太近了,她下意识红了脸。 陆挽君侧身移了移,拉开二人的距离。 她努力压住脸热的窘迫,抿唇道了声“嗯”。 “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沈昶继续追问。 他好奇荀太后会如何美化陆丰年……如果不是上次挽君提醒他,他也想不到陆丰年竟然和小叔陆寄山通敌叛国有勾结。 只是,他现在还没找到确切的证据。 “说你弹劾陆丰年,还说了陆丰年当初为救我们家四处奔走。” 陆挽君定定看着沈昶,想从他年轻的面上看出些破绽。 她不信任荀太后,并不代表她会全信沈昶。 “这倒是没错,当年陆丰年还为你和陆钦,上门求见过我父亲。” 沈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上次在陆挽君提到陆丰年时就想告诉她此事,但偏偏又发现陆丰年与荀太后有勾结。 他当时不敢保证陆丰年求救陆氏姐弟的用心,不过现在嘛,从他掌握的信息来看,他敢拍着胸脯告诉陆挽君,陆丰年当初十之八九是不怀好意。 陆挽君眼中闪过一起疑惑,就又听沈昶说: “不过我近来发现,他当初大抵是想斩草除根。” 陆挽君脸色微变。 “此话从何说起?” 她心下一紧,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语。 斩草除根,陆丰年怎么敢! 沈昶从袖中取出一封陈旧的信递给陆挽君。 “这是从陆丰年书房发现的,他和西域使臣的通信。我猜测当初小叔应该是被他栽赃陷害。” 沈昶话音未落,陆挽君失手打翻了面前的白玉碟。 玉碟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别枝闻声从门外探出一个头,犹豫着要不要进来,便听陆挽君喝道: “出去,没有吩咐不准进来。” 别枝低着头走远了。 “为什么不把这封信呈给陛下?” 陆挽君捏着信封的细指泛白,她的眼中很快蓄起泪光。 她的小叔陆寄山明明该是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可因为陆丰年,从而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害得陆家满门抄斩! 她恨,她恨自己怎么如今才知道事实。 沈昶见她情绪不对,立刻上前扶住她。 “你冷静些,这信不足以定陆丰年的罪名。” 沈昶何尝不想帮陆寄山洗清罪名,他的拳脚功夫正是陆寄山一手调教的。 陆寄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沈昶心目中最厉害的大英雄。 陆挽君流下泪来,不是做戏,不是哭给沈昶看,而是因为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陆丰年的狡猾无耻。 沈昶小心地替陆挽君将眼角的泪拭去,向她保证: “你放心,我一定会洗清小叔的冤屈,让陆丰年付出因有的代价。” 陆挽君奇异的在这安慰声中冷静下来。 她轻轻将沈昶推开。 “如果陆丰年真的是陷害小叔的叛徒,那荀太后也脱不了干系。” 陆挽君出奇的冷静,眸中摄人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怕沈昶不明白,陆挽君继续说: “荀太后话里话外都是陆丰年为救陆家奔走,想让你我翻脸,从而达到她的目的。” 沈昶沉下脸,荀太后忌惮沈家早已不是一天两天,可这样明目张胆的构陷沈家,还是第一次。 “我会尽快查清楚陆丰年和荀太后的勾结,还陆氏公道。” 沈昶望着陆挽君的眼神珍而重之。 陆挽君借颔首避开他炽热的目光,她害怕自己的秘密在这炽热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陆挽君还有两件事没提。 一是荀太后提到赵勇是陆氏灭门后的既得利益者,二是荀太后要求陆挽君将沈昶的行踪一一报备给她。 其二不说,是因其一。 陆挽君不敢赌沈家是否与赵家一点都不知情。 送沈昶出门,陆挽君又洗漱一番才去的梅园给文靖夫人请安。 还没进暖阁,陆挽君先听到了暖阁里面传出来小姑娘的娇笑声。 “王妃娘娘来了。” 打帘的丫鬟往里头递话。 赵薇薇正笑时,听见传报声,目光自然而然被外面的珠帘声引了去。她只听说过荀太后身边的这位六品采衣,一直无缘得见。 陆挽君进府不到三月,还属于新婚之期。上身着桃红勾金点蝶上衣,下面紫棠牡丹马面裙,露出的皓腕之上戴着个时兴钏镯,脖上套着个赤金盘螭金项圈,双鬟中间别着湖翠花钿。 略施粉黛,浓淡相宜。 “挽君给姑姑请安。” 陆挽君离文靖夫人几步远,在堂中间对着文靖夫人福了福身。 “坐下说吧。” 文靖夫人淡淡撇她一眼,挑不出错。 陆挽君刚落坐,对面的生面孔便笑着过来。 “臣女薇薇,给王妃娘娘请安。” 赵薇薇侧身叠手行礼,眼睛里面都是善意。 陆挽君正不知如何开口,赵臻臻踱步到她身旁挽住她的手,向她介绍: “嫂嫂,这是我堂叔家的姐姐,赵薇薇。” 赵臻臻的堂叔,赵勇。 陆挽君面上即刻带了和煦的笑,亲自起身将赵薇薇扶起身。 “原来是薇薇表妹,快坐下,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赵臻臻对着赵薇薇眨一眨眼,意思是说:看吧,我都说了王妃嫂嫂人很好。 两姐妹落座,赵臻臻便迫不及待开口: “嫂嫂,姐姐上门是想给您送帖子,她办了个赏梅诗会。” 陆挽君微愣,上一世这位赵薇薇并不曾上门来请她去什么诗会。不过她想起昨日荀太后话中提到的赵勇,便应下了。 “好啊,不过我是个俗人,可不会作诗。” 她笑着说道。 “王妃娘娘肯来已是极好的,何况娘娘去年献给太后的祝寿诗陛下都称好,娘娘可不兴如此自谦。” 赵薇薇转动眼珠,捂嘴恭维。 陆挽君只笑不答。 赵薇薇后略坐了坐就提出了告辞,她上门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要回去好好布置一番。 赵臻臻也一同跟着赵薇薇回了赵家,理由是赵薇薇一个人忙不过来,要跟去帮衬。 陆挽君亲自将二人送至二门。 “姑姑,您明日真要去那赏梅诗会吗?奴婢听说这些小姐们的诗会最有心机,都是笑里藏刀。” 第二十三章 赴赏梅宴 长素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姑,生怕她明日被哪些世家小姐给害了去。 “本宫是王妃,她们当面只有敬着我的份儿。” 陆挽君看着说说笑笑远去的两姐妹,幽幽道。 今日上门的赵薇薇她并没有多少印象,若不是荀太后昨日提到赵勇,她也想不起这位赵薇薇来。 她唯一不明白的是,赵薇薇怎么送帖子,送到她这里来了? “话是如此,可奴婢听说这位薇薇小姐,曾当众把一位赴宴的小姐推到水塘子里去。” 这些闲话都是长素来王府后听吧唧嘴的小丫头说的。 她跟着陆挽君嫁出宫的时候还感慨自己总算是脱离了苦海,可谁曾想到宫外的这些小姐对比宫里的哪些娘娘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宫里没有哪一位娘娘敢光明正大地将谁推进水池里去呀! “是吗?” 陆挽君腔调拐了个弯儿,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嘲讽来。 长素正想说可不是,就又听陆挽君说: “那更要去长长见识。” 说罢,陆挽君先行踏着步子往惊春园走。 长素愣了愣,哭丧着脸追上去。 她家姑姑果然不是一般人。 回到惊春园,长素还在喋喋不休,试图劝陆挽君改变心意。 陆挽君始终不为所动。 “去把明月姑娘请来。” 后来陆挽君被念得烦了,打发她去请明月姑娘,让别枝在身旁伺候。 别枝有一优点,从不多嘴。 明月来得很快。 “给王妃娘娘请安。” 明月在丫鬟搀扶下给陆挽君行礼。 陆挽君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都下去吧。” 陆挽君不习惯自己谈话时周围有人。 别枝将长素悄悄拉出去。 “不知娘娘唤奴婢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明月自从上次被陆挽君揭穿假怀孕之后再也不敢在陆挽君面前耍手段,此刻她有些坐立不安,害怕自己又有什么把柄被陆挽君抓住了。 “不用紧张,本宫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了解赵家姑娘赵薇薇多少习性。” 陆挽君看出了明月的紧张。 她之所以选择叫明月来问,而不是问别枝,正是因为她要瞧瞧明月到底是心里归顺于她,还是面上做戏。 明月闻言,神情倒是松懈几分。 “四姑娘在外人眼中自然是个好的,不过奴婢曾听四姑娘房里的丫鬟埋怨过四姑娘对下人狠,不拿下人当人看。” 赵薇薇在赵家姐妹中排行第四,都称她为四姑娘。 明月只是实话实说,她在赵家时幸得跟在文靖夫人身边伺候。文靖夫人虽脾气有些古怪,但不会用阴损的招数对待下人。五姑娘赵臻臻更是心慈,从来对下人都是和颜悦色的。 “在外人眼中怎么个好法?” 陆挽君久居深宫,对京中世家贵女们的交际圈一知半解。 “娘娘不知,四姑娘与南阳公主,温仪郡主等常在一处玩儿。” 明月低下头,她不提赵薇薇的为人处事,而说起了她的人际圈子。 不过这话也挑不出错,毕竟南阳公主,温仪郡主的好友自然是样样都好。 “本宫明白了。” 陆挽君多看了明月一眼,明月的确聪明,若是能一直为她所用……陆挽君只是想想。 上辈子的怨还没算清楚。 “行了,你回去吧。” 陆挽君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丝毫不留恋地下了逐客令。 “奴婢告退。” 明月总算松下一口气。 从刚才和明月的谈话中,陆挽君大抵猜到了赵薇薇来请她赴宴的目的。她的至交好友是南阳和荀温仪,这宴,大概是故意冲着她来的。 第二日,赵府。 陆挽君去的时间不早不晚,她今日是抱着看戏的目的去的,尽管今天这场戏她可能是主角。 门口迎接的主人是赵薇薇庶妹,赵棠梨。 赵棠梨自我介绍时陆挽君才抬正眼看她,原因无它,这位赵姑娘日后会成为冠宠后宫的赵贵妃。 “王妃娘娘里面请,嫡姐在陪温仪郡主,一时脱不开身,特让我在门外候着王妃娘娘,还请王妃娘娘见怪。” 她说话轻缓得宜,性情柔顺,一汪弯月眉自然带笑,让人一见如故。 陆挽君对她生了两分好感。 “见怪什么,来者都是客人,我与别人都是一样的。” 陆挽君对她一笑,周身不见怒容。 赵棠梨福身道谢。 赵薇薇的宴席设在湖心亭,梅林正在湖心亭对面,赵夫人喜梅,特意栽种了大片梅林,其中有绿萼梅,红梅,照水梅,宫粉梅,洒金梅等。 一到冬日寒节,梅花竞相盛开,赵家常常借赏梅之意举办宴席。 一个不怎么熟识且其貌不扬的姑娘一直在荀温仪面前晃悠,惹得她心下厌烦,正要让她滚开便听赵薇薇叫她: “郡主,来了。” 赵薇薇示意荀温仪看对面正走来的几人,打头的正是陆挽君。 她欲出口的滚开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儿,硬生生挤出笑容,问那其貌不扬的姑娘: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陆知知听荀温仪亲自问她的名字,一时受宠若惊,连忙回道: “郡主,我叫陆知知。” 荀温仪生理性地厌恶陆这个姓,但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情,还是强忍着恶心说: “知知姐姐一看我们就十分有缘,一会儿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陆知知被这声姐姐哄得不知所以然,当下磕头如捣蒜。 “王妃娘娘大驾光临,薇薇感激不尽。” 赵薇薇不忘自己是个主人家,特意下亭子去迎接陆挽君。 陆挽君亲自将她扶起来。 “能来参加此等有意思的宴会是本宫的荣幸。” 陆挽君轻轻拍一拍赵薇薇的手。 亭上凭栏的不少世家姑娘少不得交头接耳,她们之中有好多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王妃娘娘。 “我听说王妃娘娘以前在太后娘娘面前伺候?” 离荀温仪不远的红袄小姑娘看着上亭的陆挽君与身边的小姐妹咬耳朵。 那小姐妹正要答,话却被荀温仪接了过去。 “噗嗤,劳什子王妃娘娘,不过我外祖母跟前的一条狗罢了。” 上亭的陆挽君正好听见荀温仪的嗤笑。 第二十四章 掌掴温仪 小声咬耳朵的两个小姑娘被这一句嗤笑声吓得往旁边躲了躲,生怕一会儿被殃及池鱼。 “王妃娘娘到。” 长素也听见了荀温仪的那句耻笑声,她差点发作,被陆挽君悄悄止住了。 “拜见王妃娘娘。” 不管刚才荀温仪那话多少人听见了,但在陆挽君面前,个个仍然福身行礼。 陆挽君在乌压压的人群中一眼看见凭栏坐着的荀温仪。 荀温仪也看见了她,睨陆挽君一眼,保持不动。 荀温仪是郡主,按品阶比陆挽君低,应当给她行礼。 福身行礼的众人依旧保持行礼的模样,陆挽君不叫起身,她们不敢动。 陆挽君慢慢踱步到荀温仪面前。 长素这时忽然机灵起来,她又在荀温仪面前说了句王妃娘娘到。 此时众人才明白陆挽君不让她们起身是因为荀温仪,有些不畏惧荀温仪身份的贵女此刻已经在心底咒骂起荀温仪。 荀温仪也是在长素第二声王妃娘娘到才反应过来陆挽君到她跟前的意思。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挽君: “怎么,你还想让我给你行礼?” 荀温仪语气里头都带着荒谬。 “郡主,你难道不应该向我这个王妃行礼吗?” 陆挽君展唇而笑,她之前不发作不代表没脾气,荀温仪这个没脑子的蠢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不给她一点颜色看看,只怕日后还会变本加厉。 荀温仪面上瞬间浮起冷笑。 “你做梦,你是个什么东西?” 荀温仪不分场合开始咒骂。 众人心道荀温仪真是疯了,陆挽君不管以前出身如何,现在她都是摄政王沈昶的王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荀温仪一个小小的郡主又算个什么东西? 大家都以为陆挽君会发怒,一一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陆挽君,生怕错过她面上半点情绪。 谁知陆挽君竟然还是笑,半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她只淡淡地扫了一圈周围仍然维持行礼的女眷们,平声道: “本宫是太后赐婚摄政王沈昶的王妃,温仪郡主,快行礼吧,大家都还没起身呢。” 陆挽君话里话外都带着威胁。 荀温仪何时行礼,众人何时起身。 陆挽君就是这么个意思。 “陆挽君,你疯了吧,我是谁你看清楚一点!” 荀温仪瞪大了眼睛,仿若陆挽君提出的要求异想天开。 “啪。” 陆挽君一巴掌落在荀温仪面上。 “直呼王妃名讳,是为不敬。” 陆挽君收回手,这才转身对众人道: “都起身吧。” 羞愤和疼痛一起涌上面孔,荀温仪倏地站起身。 “陆挽君你这个贱婢居然敢动手打我?” 在她挥舞着手要对陆挽君动手之前,长素一把将陆挽君拉来挡在身后。 眼见着要动起手来,赵薇薇心底忍不住骂一句荀温仪蠢货,赶紧上前来制止。 “南阳公主到。” 南阳公主正是在湖心亭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到的。 拉着荀温仪的人一个个放开手,再次福身行礼。 “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荀温仪这次乖乖跟着众人行礼。 而陆挽君端身而立,笑着与南阳颔首。 南阳瞥一眼陆挽君,撇了撇嘴,这才对众人道: “不必多礼。” 随即南阳看见了荀温仪面上的手指印。 她惊讶出声: “温仪这是怎么了?” 南阳一问,荀温仪立即来了精神,她哭哭啼啼跑到南阳前面来,哭诉说: “请公主为温仪做主,她陆挽君打我。” 荀温仪前半句还是受害小白兔,后半句恶狠狠地指着陆挽君,仿佛要将陆挽君给吞了。 南阳好歹比荀温仪多了点儿脑子,当着大众的面直呼陆挽君名讳,旁人不说句该打才是怪事。 她笑着握住荀温仪不讲尊卑而指向陆挽君的手指,转而看向陆挽君。 “挽君,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南阳公主与陆挽君王妃头衔品阶相同,她喜欢做戏,故意亲昵唤挽君没有任何问题。 陆挽君何尝看不出南阳的戏码?唤她挽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关系当真是好。 于是陆挽君原本想痛快承认的话到嘴边又转了一个弯儿,换了说辞。 “的确是有些误会。” 陆挽君大方含笑,目光从南阳身上移到荀温仪红起来的面上。 她假惺惺走过去,作势要抚摸荀温仪被打的脸,还没摸到手就被荀温仪打开。 “陆挽君你竟敢当着公主的面还想动手打我?” 荀温仪话一落地,南阳脸色瞬间而变。 荀温仪还敢直呼陆挽君名讳?怪不得要被打。 “温仪不得无礼。” 南阳抢先在陆挽君出声之前开口,她没料到荀温仪事到如今还分不清自己与陆挽君身份的贵贱。 随即又看向陆挽君: “挽君你也知道,温仪被太后宠坏了,总是口无遮拦。” 南阳想把荀温仪不讲尊卑偷换概念成口无遮拦。 前者是罪,后者是错。 陆挽君轻飘飘掠过荀温仪发怒的脸,同南阳说话。 “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太后对待郡主,可从来是赏罚分明。” 她慢悠悠由长素扶她到八仙桌前坐下,寒冬腊月的,她有腿疾,不能久站。 南阳眯了眯眼,嘴角扯出极小幅度的讥讽。她心道陆挽君可真不愧是荀太后的狗,何时何地都能给荀太后戴上冠冕。 然而再开口: “挽君说得是,那此事南阳插不了手,你们二人自去找太后理论吧。” 南阳这话分明是要挟陆挽君,可谁知听到了荀温仪耳朵里,却成了她撂挑子不肯管了。 “公主你得给温仪撑腰,外祖母只向着她,何时信过我?” 荀温仪不长半点脑子,陆挽君刚刚才说了荀太后公正无私,她下一刻就拆荀太后的台,不知道的还以为荀太后是陆挽君的外祖母,而非荀温仪的。 这话南阳听得直乐,却不接应。陆挽君和荀温仪一个是荀太后的左膀右臂,一个是荀太后的亲外孙女,二人都可以议论荀太后。 唯独她这个别人肚子里出来的公主可不行。 “郡主,南阳可做不了你的主。” 第二十五章 回忆往事 陆挽君扶一扶鬓边倭髻,施施然道。 南阳抿了唇,却没反驳。 事到如今,她没必要替荀温仪这个蠢货出头。 不过,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陆挽君在这里顶着沈昶的风头作威作福。 “不过,挽君既然打了温仪,是不是也应当给她道歉?” 南阳凤眼一睨,抿唇看向陆挽君。 “咱们在私下,谈什么尊卑,是不是?” 南阳惯会嘴里一套,背后一套。 她赌陆挽君不会给荀温仪道歉,毕竟陆挽君的性格她在宫里也打了十几年的交道。 陆挽君也跟着笑,她轻轻捶着腿,眼皮不抬,直接回南阳: “公主说得有礼,不过我几年前掉进水里伤了腿,落下了病根,直到今日也没等到公主和郡主的道歉。” 她捶腿的动作不停,语气悠悠扬扬。 要她道歉可以啊,南阳和荀温仪先把几年前把她推下池塘的歉倒了再说。 荀温仪听她翻旧账,一下变了脸。 “陆挽君,你胡说八道……” 话刚出口,南阳便亲自捂住了她的嘴。 南阳怕荀温仪说出不该说的话出来。 “挽君这歉我看也不必倒了,温仪今日有些不适,我先带她回去了。” 南阳一个眼神,身旁的侍女亲自来“扶”住了荀温仪。 “公主和郡主慢些走,这湖心亭路滑,可别不小心摔在了冰上。” 见南阳要带着荀温仪走,陆挽君总算是站起身来,说话的面上带着淡薄的浅笑。 南阳没再回头,只见她走出湖心亭的脚步踉踉跄跄,倒真让人担心她会不会不小心摔到冰面上。 陆挽君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她下意识按住膝盖,那种沁骨的寒意似乎又来了,像针扎在鞋垫上,密密麻麻疼得钻心。 她额上起了薄薄的冷汗。 长素最先发觉她的不对劲。 “姑姑,可是又疼了?” 她小声问。 陆挽君忍着疼冲她摇摇头,强忍着疼站直身体。 “赵姑娘,今日抱歉,因我和郡主的不愉快扰了各位小姐的兴致,改日本宫得了空,一定邀请各位小姐过府一叙,今日就先告辞了。” 陆挽君提出告辞,赵薇薇自然不敢拦。 她亲自将陆挽君送出湖心亭。 “放开我,南阳你也疯了是不是?” 出了府的荀温仪立刻挣脱南阳侍女的挟持,蹙着眉头冲南阳发火。 南阳冷笑声声,恨不得自己也给荀温仪两巴掌。 “我看你才是疯了,怎么,要将你在寒冬腊月把陆挽君推进池塘的事情弄得天下皆知你才乐意是不是?” 南阳当然生气,毕竟当初荀温仪把陆挽君推下池塘,还有她的一份力。 她们眼睁睁看着陆挽君在寒冬腊月的池塘里挣扎,不让宫人去救她。 当时结冰的湖刚化开,水温低得吓人。 若不是沈昶刚好路过,陆挽君必死无疑。 陆挽君被救上来之后荀太后和陛下也知道了她们二人做的蠢事,为了维护二人的声誉,在场的所有宫人全部被荀太后下令杖毙。 当太医说陆挽君的腿很有可能废了时,从来不肯对荀温仪说一句重话的荀太后亲自扇了荀温仪两巴掌,罚荀温仪和南阳跪了一个月的小佛堂。 陆挽君醒来之后荀太后不知用什么堵住了她的嘴,总之她被二人推下池塘的事没人再提起过。 这件事才算是揭过去。 南阳压抑着声,生怕让旁人听见。 荀温仪见她提起年幼无知时候干的坏事,瞬间也白了脸。 她至今还记得荀太后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烂人。 南阳推着荀温仪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的南阳缓过神来,看见还在发愣的荀温仪,又忍不住“提点”她。 “你要整陆挽君还不容易?何必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子直呼她的名讳,只需要去太后面前哭一哭,太后自然会替你做主。” 荀温仪哆嗦着牙齿,身体也在发颤,她现在耳边都还是陆挽君刚才那句状似无意的威胁,对南阳的话听不进去半个字。 “你说,陆挽君会不会把我们也扔进池塘里不让人救我们?” 荀温仪只要一想起当年的事情,每每晚上都会做噩梦,她忘不掉陆挽君沉下水时的那双眼睛,像是要拉着她一起下去。 南阳嗤笑一声,甩开了荀温仪的手。 “本宫是公主,你是郡主,她除非是不想要命了,不然敢对你我动手?” 南阳嫌恶地往车窗一旁坐过去些,生怕自己挨荀温仪太近,自己也沾惹上她的愚笨。 谁知荀温仪一听这话,再也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南阳想荀温仪真是疯了,居然如此不惊吓,心下厌烦的同时也惴惴不安,毕竟从这两次和陆挽君交手的经历来看,陆挽君不再是之前那个在荀太后宫中任人欺负的六品采衣。 且陆挽君偏偏还嫁给了她的心上人。 南阳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别哭了,你要是不想死,就听我的。” 荀温仪圆瞳微张,神色茫然。 陆挽君喝下药之后那疼痛才缓下去些,这些年每到寒冬她的腿疾都会复发,平日里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今天不知是不是加上有南阳和荀温仪的刺激,腿疾发作得让人难以忍受。 长素把引枕放在陆挽君背后让她靠着,又去拿了床被子盖在陆挽君腿上这才停下来。 “姑姑,郡主今日被打,会去告诉太后吧?” 她坐在脚榻上,目含担忧,语气中也带着怅然。 长素也知陆挽君最大靠山是荀太后,而荀太后最亲的人是荀温仪,陆挽君打了她的宝贝外孙女荀温仪,能落得什么好? 陆挽君手里正解着九连环,玉制的环冷冰冰的,拿在手中像握住寒冰一样。 她闻言面上倒是没多大反应,依旧专心致志的解九连环,连一个多余的眼风都没扫给长素。 只听她说: “告状就告吧。” 语气要多无奈就有多无奈,态度要多敷衍就走多敷衍。 长素听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恨铁不成钢道: “姑姑糊涂,郡主那张嘴,还不得把黑的说成白的?太后又宠她,只怕对您不利。” 陆挽君闻言不仅不恼,反而笑出声来,随即正了正脸色。 陆挽君问:“现在宫中谁掌权?” “自然是陛下。” 长素不假思索答。 问:“我现在在哪里?” 答:“摄政王府。” 问:“我夫婿是谁?” 答:“摄政王沈昶。” 几番快问快答,长素才反应过来。 “姑姑的意思是,咱们不再受制于人?” 第二十六章 南阳出谋 陆挽君露出孺子可教也般满意笑容。 她放下手中的九连环,幽幽道: “尊卑压在头上,太后若是要罚,你看看那帮言官同不同意。” 今日去赵家参加赵薇薇宴席的小姐中,正有一位是孙御史的千金。 三日后。 陆挽君猜得不错,荀太后不仅没有责罚陆挽君,甚至还派来杨姑姑亲自替荀温仪赔礼道歉。 看着屋子里堆满的赔礼,长素忍不住咂舌。 南海珍珠十颗,龙涎香五盒,冠冕两副,玉镯两对,金锁一双,此外还有西域上供的轻纱,江南来的织锦…… “姑姑,太后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不罚反奖?” 长素摸着织锦啧啧称奇。 陆挽君心情好,放下手中的账簿,走过来打量这些赏赐。 “太后这是要我闭嘴。” 她拿起装着南海珍珠的楠木盒,纤长的手指一一滑过莹润如玉的珍珠表面。 长素努努嘴,没再接下去。 广汉宫。 荀温仪带着怒意冲进南阳公主宫殿,南阳还未成婚,没资格修建自己的府邸。 “这就是你要我忍的结果?” 荀温仪一进宫就听说了荀太后赏赐金玉给陆挽君替她赔罪的消息,当下气得她没进长寿宫,反而折道来了南阳的广汉宫。 南阳正在染丹蔻,荀温仪径自闯进来,自然犯了她的忌讳。 “荀温仪,本宫在辈分上是你姨母,在品阶上又是公主,你哪儿来的胆子在本宫宫内大吼大叫?” 荀温仪被这喝声吓得往后退了退。 她的母亲永宁大长公主是先帝和荀太后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如珠如玉宠着,谁知嫁到荀家不幸早逝,荀太后带着对永宁的愧疚对荀温仪几乎是有求必应,正也是因此,才养成了她这无法无天的脾气。 南阳在辈分上来说,的确是她姨母。只是南阳只比荀温仪大了三两岁,二人又是一同长大的,平时少以辈分压人。 荀温仪眼中立马蓄起了泪,倔强着不肯掉下来,她何尝不觉得委屈?被打了不敢告状,来质问还被训斥。 “可是你答应过我不会让陆挽君好过的。” 南阳听见这话眼神动了动,朝染指甲的宫女挥了挥手,要她下去。 等宫女下去过后,南阳这才从椅上站起来踱步到荀温仪面前。 “这不是才过去两三天吗?要收拾她总得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南阳牵起她的手上前坐下,拿起一颗葡萄喂给荀温仪。 她柔柔道: “一会儿你去太后宫中,去给太后说你要亲自去王府给陆挽君道歉……” 南阳话没说完,荀温仪一下甩开她的手。 “要我去给陆挽君道歉?做梦!” 荀温仪愤恨道。 她现在恨不得喝陆挽君的血,嚼她的肉,又怎么会去给她道歉? 南阳在没人看见的地方露出讥笑。 “谁说真的要你亲自去给她道歉?只是让你去给太后说一说。” 南阳再次拿起一颗青提放到嘴里,很甜。 荀温仪这才明白南阳的意思,不过她还是不放心: “万一外祖母真的让我去给陆挽君道歉怎么办?” 她皱着眉头,稚嫩的眼中带着迷惘。 “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我保证太后不会让你去给陆挽君道歉,甚至太后还会赏赐你。” 南阳冲着荀温仪扬起一抹笑。 荀太后从小佛堂出来才听说荀温仪已经在门口跪了半个时辰,当下就斥责宫人不长眼,竟然连郡主都拦着。 宫人答说是郡主自己跪在门口不肯起来这才作罢。 荀温仪被杨姑姑带来暖阁。 “温仪给祖母请安。” 荀温仪跪在杨姑姑递来的蒲垫上面,再郑重不过的行礼。 荀太后连声唤着心肝儿让她起身。 “到哀家身边来。” 荀太后看着红了眼睛,白着小脸的荀温仪心疼不已。 “你这傻孩子,谁让你在门口跪那么久?你身子骨从小就弱,受不得风知道不知道。” 荀太后将她搂进怀里,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外祖母,温仪做错了事,应该受罚。” 荀温仪想起南阳刚才的话,悄悄用袖子在荀太后看不见的地方使劲揉了揉眼睛,声音也带着泣声。 荀太后当然知道荀温仪说的错事是不顾尊卑,但这件事说起来荀温仪才是那个真正的受害者。 她的温仪可是被打了一巴掌。 荀太后忽然对陆挽君生出不满来。 她将荀温仪拉到自己面前,仔细端详她的宝贝娇娇儿,慈爱的目光滑过荀温仪那已经看不出被打痕迹的脸,连声心疼: “哀家的娇娇儿有什么错,娇娇儿没错。” 荀太后本来以为荀温仪会在当日就进宫来求她做主,惩罚陆挽君,当时她还在想一定要借此机会教她的温仪懂得一些算计,比如不能在明面上与人硬碰硬。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娇娇儿不仅没当即进宫告状,反而自己在家认错之后又来宫中向她认错,这怎么不让荀太后心疼? 荀温仪把头埋进荀太后怀里,轻轻哼了哼。 “外祖母,上次就是温仪做错了,王妃娘娘说得对,温仪只是个无依无靠的郡主,本来就该给她行礼问安。” 荀温仪声音又细又小,偏偏认错声又诚恳。 荀太后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荀太后问温仪。 荀温仪委屈地抱紧荀太后,点点头。 “不过王妃娘娘说得没错,温仪下次见面一定会好好给她行礼的,外祖母,你不要怪温仪了好不好?” 荀温仪这招欲擒故纵正是南阳给她支的招。 荀太后沉着一张脸将荀温仪抱紧,她倒是不知道陆挽君好大的胆子,竟敢将她的娇娇儿都不放在眼里,她本来还想着荀温仪被打的那一巴掌送给她在京中夫人圈中立威,看来陆挽君这威竟然是立到了她的头上! 她陆挽君当着是好大的胆子! “娇娇儿别怕,以后你见到陆挽君一样不用给她行礼,她要是再敢打你,你就进宫来告诉外祖母,有外祖母在,我看谁还敢动我的娇娇儿半根手指头。” 荀太后温声哄着荀温仪,向来祥和的面上此刻竟是布满寒霜。 荀太后懿旨又到时,陆挽君正在给西北的姨母写年礼礼单。 第二十七章 两道懿旨 陆挽君风风火火领着长素赶往前厅。 这次来的人是索公公,陆挽君的死对头。 “传太后口谕,王妃陆挽君不敬宗室,愧于哀家悉心教导,罚俸禄三月。郡主温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后见宗室子弟,皆以平礼见之。” 索公公一双单眼向来习惯斜着看人,唇角总是半勾着,除了对太后和陛下,对谁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王妃娘娘,接旨吧。” 索公公尖细阴柔的嗓音带着冷笑,他看陆挽君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 陆挽君上身崩得笔直,她平静地听完了口谕,弯下腰接旨。 “臣妇陆挽君,谨遵太后懿旨。” 索公公阴阳怪气笑一通,这才离开。 长素赶紧去扶陆挽君起身。 “姑姑……” 陆挽君借着她的力起身,面上看不出情绪。 “先回去。” 她的腿又开始疼了,像被针扎一样。 回到惊春园,陆挽君先让长素打来一盆热水,用滚过药汁的帕子加热后敷在陆挽君的小腿上。 好一刻那疼才轻下去。 “姑姑,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哪儿有人上午刚赏了东西,下午就来罚人的?” 长素替陆挽君委屈不得了,眼睛说着说着就红了。 陆挽君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 “天威难测。” 她把靠枕往上提了提,半闭着眸子。 天威是难测,不过她着实没想到荀太后竟然会有下午这一出。她自认对荀太后脾性还算了解,猜到了荀太后的先手,却没料到后招。 这后招陆挽君并不认为是荀太后对上午赏赐的延续,其中大抵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荀太后才会不顾自己的威仪,一连下了两次懿旨。 长素见她闭上眸子,不再开口,生怕自己再提荀太后反而惹得陆挽君伤心。 沈昶在天色擦黑进的惊春园。 他进门时陆挽君刚点上书桌前的蜡烛,写给她姨母顾夫人的礼单还没写完,她正要动笔,就看见了进门的沈昶。 沈昶自寻了陆挽君对面的椅子坐下。 “听长素说你腿疾又犯了,怎么不躺着多休息会儿?” 沈昶话随着目光落到书案下,看见素白纨裤下一双纤细的腿,他下意识抬起头来。 原来陆挽君刚才腿疼好些后想着不用出门,也就省了再穿袄裙,房间里烧了地暖也不冷,所以图方便,只穿了单裤。 陆挽君意识到沈昶看了什么,脸突然变红。 毛笔直愣愣握着,惊得不知所措。 半响她才吐出一句: “你怎么来了?” 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直接当着沈昶的面去穿袄裙,更不好意思就这样坐在原地装作若无其事的和沈昶说话。 沈昶也尴尬得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他本意真的只是想关心关心陆挽君的腿疾,却没想到陆挽君身下会是这样。 “我先出去看看今晚吃什么。” 沈昶迅速反应过来,他尴尬地站起身,话音还没落地人已到了门前。 他出门后还贴心的替陆挽君关上卧房的门。 “长素!” 陆挽君慌着唤长素进门替她梳洗。 沈昶独自坐在外室,卧房里面只有陆挽君和长素说小话的声音,他实是没想到没造成这样的误会,现在他的挽君只怕把他当成了登徒子。 正当他陷入懊恼情绪中不知一会儿该如何解释时,别枝进门替他上茶。 他随口问了问惊春园近来的情况…… 长素从卧房出来,见沈昶沉着张脸,那正要开口见礼的声儿又被吞了回去。 “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沈昶瞥长素一眼,径自关上卧房的门。 此刻的陆挽君重新穿戴完整,虽不如日常整齐,却比刚才要完整得多。 她下身套了家常的青色丛竹马面裙。 因着刚才的尴尬,谁也没有先开口。 陆挽君小心翼翼觑着沈昶沉着的脸,心道他刚才出门还不是这模样,怎么一进来就板起了脸? “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吗?” 沈昶蹙起眉,神情严肃地盯着陆挽君的面。 她没敷脂粉,唇色也淡,面上还染着几分尴尬带来的酡红,只有一双如洗的眼睛亮得吓人。 不过这双眼睛里此刻正充满了疑惑。 她有什么要和沈昶说?陆挽君想不出来。 “你刚才不是问我腿疾好些了吗?现在已经不疼了。” 陆挽君到底没直接说自己没话和他说,而是试探着猜沈昶这沉脸的缘由。 沈昶听出她试探的语气,心下忽然一软。 他上前两步,离陆挽君近了些。 “挽君,我们现在是夫妻,旁人辱你就是辱我。” 沈昶只要一想到荀太后竟然下了让荀温仪以后见面可以不给陆挽君行礼的懿旨,体内气血忍不住翻滚,荀太后这是把他的挽君当什么了?又把他这个摄政王放在哪里? 陆挽君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 “你都知道了?” 刚才别枝和他在外的说话声里面隐隐能听见,不过具体说了些什么却又听不明。 想来是别枝告诉沈昶的。 沈昶点点头。 “你放心,我会让荀温仪以后见到你就躲着走。” 沈昶对旁的姑娘可没生出怜香惜玉的玲珑心,他只知道不能让别人欺负他的挽君。 陆挽君打断了他。 “见不见礼又有何妨,左不过她越不过我这王妃的位份去。” 她之所以不让沈昶替她出头,是因她本来也就不甚在意。她当六品采衣时给荀温仪和南阳行了多少礼?现在不也没少块肉不是。 何况荀太后免的是荀温仪向所有贵人见礼,又不是只不让她一人受荀温仪的礼。 沈昶抿紧唇,不肯说话。 陆挽君又道: “说来也是我先扇了她一巴掌。” 陆挽君不希望沈昶做出举动来刺激荀太后,她目前需要三方的力量,谁也不肯得罪。 这话落到沈昶耳中莫名成了他家挽君温婉识大体,不像荀太后一样斤斤计较。 但今日的委屈他也不会让陆挽君白白忍了。 他道: “荀太后有意提拔荀温接管大理寺,担任大理寺卿,既然他们荀家这么喜欢断案,不如让他们先把自家的家务事断清楚。” 第二十八章 挽君告密 荀温是荀太后的嫡亲侄儿,荀温仪的父亲。永宁长公主去世后他没再续娶,永宁又没替他诞下嫡子,荀太后觉得自己有愧于荀家,故一直对荀温多有照顾。 陆挽君恰巧也知一些荀家的腌臜事,听沈昶提,倒也不反对,而是问: “你要荀温自己斩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荀温堂弟荀良奉命监管盐矿,掌管贩盐令。贩盐令一直是香饽饽,荀家依靠贩卖盐令赚得满盆满钵。 除此之外,他还监守自盗。 荀良监守自盗贩卖私盐的事儿在京中不是秘密,京中不是没有官员想管,奈何手中抓不住荀家把柄。 荀家府库收入泰半来自荀良,收拾他不异于叫荀温自断臂膀。 沈昶颔首。 “谁叫荀良近来不小心,偏叫我抓住了把柄。” 陆挽君目含惊讶,但笑不语。 沈昶出门时磨磨蹭蹭,见陆挽君没留下他的打算,这才离开。 第二日,陆挽君借着谢荀太后赏的名头又进了长寿宫。 这次荀太后并未为难陆挽君,宫人一来通报她就将人叫了进去。荀太后也是命索公公去颁第二道懿旨之后才反应过来,荀温仪昨日向她诉苦的一番话,明摆着是以退为进,不是荀太后看不起荀温仪,而是荀温仪的性格摆明也不会想出这种阴招。 这是有人借荀温仪来挑拨她和陆挽君之间的关系! “臣妇挽君,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挽君双手交合,虔诚跪在蒲垫上向荀太后行礼问安。 “起来吧。” 荀太后正襟危坐,手边把着一串檀木佛珠。 “听说你腿疾又犯了,可好了些?” 昨夜荀太后头疼,有些发热,命人去寻张太医,却被告知张太医被摄政王府请去了,缘由是王妃腿疾又犯了。 陆挽君被沈昶从池子里捞出来后,荀太后正是请张太医为她调养。 “回太后,已经好上许多。” 陆挽君昨日差人去请张太医时腿疼已经缓上许多,至于为何还要人大张旗鼓去请,正是为了今日。 她要荀太后对她心怀愧疚。 “太后,挽君今日进宫特来向太后请罪。” 陆挽君说着又要跪下去。 荀太后赶紧让人扶住她。 “跪什么鬼,你那腿年纪轻轻就伤了根本,还整日跪。” 荀太后训斥声中是怜惜。但她刻意忽视陆挽君口中的请罪,也就是说,哪怕她知道荀温仪告状是挑拨离间,她仍觉得陆挽君有错。 当着众人掌掴荀温仪,这不是打她的脸是什么? “太后,挽君……” 陆挽君正要再提请罪之事,荀太后立即出声制止了她。 “过去的事不许再提,温仪那性子哀家又不是不知道。” 荀太后嗔怪道。 陆挽君顺从地低下头,略过不提。 她今日来是给荀太后送信的。 “太后,昨日我听沈昶说陛下要提拔荀温荀大人为大理寺卿,不知是真是假?” 她故意用疑问的语气去试探荀太后。 闻言,荀太后瞳孔猛地一缩,和煦的目光渐渐冷下去。这件事荀太后只和陛下楚策谈论过,沈昶怎会知道? 荀太后眼中闪过疑惑。 她握住陆挽君的手,凝眉正色。 “自然是假的,大理寺卿陛下属意原来的少卿谢旻之。” 大理寺少卿谢旻之,正是几年前向陆挽君求过爱的状元郎。 “假的就好。” 陆挽君看上去松下一口气。 荀太后抓住她松气这点,笑而问她: “怎么了,是不是沈昶还说了什么?” 陆挽君看着荀太后面上的假笑,放缓语气说: “沈昶隐约提到什么盐令,要荀温荀大人自断臂膀什么的。” 陆挽君脸上的迷茫表现得恰好,眼中三分疑惑,七分真诚。 荀太后握住陆挽君的手陡然用力。 “太后?” 陆挽君惊得叫了一声。 “哀家没事。” 荀太后口气不太好,脸色瞬时青白,她放开了陆挽君的手。 荀良贩卖盐令她多少知道一些,但她屡次告诫过荀良一定要小心行事,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被人抓住了把柄。 陆挽君刚才虽没明说沈昶抓住了荀良的把柄,但有心人只需要动脑想一想就知道沈昶话里的隐喻。 不然沈昶也说不出要荀温自断臂膀的话出来。 荀太后突然站起身。 “挽君你先回去,若是沈昶再和你说什么,你让人送信给哀家。这些天没有哀家的传召,你不要私自再进宫,以免沈昶知道是你告的密。” 荀太后勉强交代陆挽君,生怕陆挽君坏了她的事。 “是。” 陆挽君柔顺地颔首称是。 荀太后让杨姑姑送陆挽君出宫门。 出宫门的路上,陆挽君把荀温仪与南阳的事状似不经意地和杨姑姑提了两句,着重说了荀温仪骂她是荀太后的一条狗,最后分别时陆挽君还拉着杨姑姑的手依依惜别。 “都怪我,仰人鼻息久了,一朝出了牢笼便不晓得自己是谁了。” 陆挽君紧紧握着杨姑姑的手,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更像是说给杨姑姑听的。 荀温仪在宫中没少对长寿宫的宫人指手画脚。 杨姑姑反手握住陆挽君的手,浅褐色的瞳孔隐着点点星光,她道: “姑姑莫要自怨自艾,您是有福气的人,扶华才该忧心。” 长素见状立即道: “扶华姐姐,姑姑许诺我日后老了,送我两进的大宅子,等你出了宫来和我结伴。” 杨扶华继的是陆挽君之前的六品采衣之职,若是没有太后指婚,她只能三十岁后讨一个恩典才能出宫。 听见长素的玩笑话,杨姑姑哭笑不得。 “长素你这话我可记下了。” 她感激地看主仆二人,要从宫里安然无恙的出去,得修多大的福分。 杨姑姑笑着与二人道别。 一上马车,长素开始回头看宫道上站着送别二人的杨扶华,她忧心道: “姑姑,真的会有用吗?” 长素指策反杨扶华,要杨扶华为陆挽君所用。 陆挽君闭着眸,唇角莫名翘着: “有没有用,多试试几次就知道了。” 陆挽君回到惊春园,还没进门就得知沈昶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陆挽君敛下眉,静声凛气走进卧房。 沈昶在灯下,手上把着一封来自成衣铺的信。 第二十九章 泄密败露 陆挽君脚步定在原地。 “有你的信,成衣铺子送来的。” 沈昶冲着陆挽君扬他手中的信。 见黄色信封封面上的封漆还在,陆挽君不动声色走向沈昶。 “应该是我上个月预订的衣服做好了。” 她含着笑从沈昶手中接过信封,同时问: “你怎么来了?等久了吧。” 信封被她随手搁在书桌一旁,随即她抬手解胸前的斗篷。 卧房一直烧着地暖,多加件衣服都觉得热。 “刚坐下你就回来了。” 沈昶坐在原地不动,静静打量陆挽君。 “是吗?” 陆挽君垂下眸,把解下来的斗篷放到屏风上,紧接着坐到了梳妆镜前。 “你今日进宫做什么?” 沈昶忽然出声。 陆挽君取玉髓耳坠的手一顿,很快又动起来。 “去请罪。” 两串玉髓耳坠被她握在手里,手心微微濡湿。 沈昶看着挺直脊梁,昂着头的陆挽君心下不是滋味,他耳边回响起姑母文靖夫人的告诫:陆挽君是荀太后的人。 沈昶不知怎么起了心思,开玩笑说: “你不会把我手中握有荀良把柄的事告诉荀太后了吧?” 他离面前的连枝灯很近,一说话那米粒大小的烛光便跟着摇曳。 满室静寂。 静得仿佛路过窗外廊庑下的风都能听见。 沈昶不经意一问,没有应声。 他的心忍不住往下沉。 “挽君,你说句话。” 沈昶厌恶这冷寂,也不喜陆挽君的冷静。 她仍然有条不紊地取下手上的金钏,接着是额前的花黄,单螺髻上的金钗。 “是。” 掷地有声。 陆挽君注视镜中淡扫蛾眉的妇人,又应了声。 沈昶坐不住,上前两步,俯身倚在梳妆台前,从后面看竟像是将陆挽君环绕起来。 他也注视着镜中的妇人。 “挽君信不过我,还是说挽君是太后的人?” 沈昶的说话的热气忽然到耳边,陆挽君身体一缩,眉毛颤动不休。 她强装镇定。 “你先退开,我慢慢和你说。” 沈昶是从镜中发现她并没有那么冷静,意识到这个,沈昶微微挑了挑唇。 他往后退开两步,抱起手臂,面向陆挽君站直。 陆挽君转过身,镇定自若。 “你所谓的把柄足以将荀良拉下马吗?” 沈昶被这问话问得一愣,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而笑回: “并不一定。” 荀良身后是以荀太后为首的荀氏家族,后宫有荀太后,朝堂有荀温,勋贵人家的后宅还遍布荀氏女子,想要凭借沈昶手上的一块收缴而来的贩盐令,还真是不一定能将荀良拉下马。 荀良再无耻些,推说是下面的人官商勾结,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陆挽君等的就是这句话。 “以一个并不足以将荀良拉下来的证据去换一个大理寺卿的位置,孰轻孰重?” 她眼神几乎没有波动,语气也没多少起伏。 偏偏话里的意思让人惊讶。 “你是说荀太后会放弃到手的大理寺卿之位,去保荀良?” 沈昶凝眉,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荀家自从荀太后退下去后在朝中渐渐失去话语权,荀温虽有一品称号,但并无实权,而大理寺卿之位可是实打实的能在朝中说上话的职位。 陆挽君挑一挑眉,不可否置。 “听荀太后的意思,估计会推举如今的大理寺少卿,谢旻之。” 沈昶语气一变: “谢旻之?” 陆挽君颔首。 “哼,这个小白脸还真是有本事,年纪不大,手段倒是不小。” 沈昶冷哼一声,言语中的嫌弃溢得满屋子都是。 他可是牢牢记得这个谢旻之求娶过陆挽君的事情,若不是当时他远在西北,定会让谢旻之好看! 陆挽君蹙起眉,想到日后还要自己或许还要和谢旻之合作,便出声替他辩白: “谢大人连中三元,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怎能说人是白脸?” 天地良心,陆挽君这话并无其它意思。 偏偏呷了醋的沈昶听得不是滋味。 “不是小白脸是什么,若不是借助他妻族的底蕴,能在几年内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沈昶气急,话越说越难听。 陆挽君同是生气,沈昶贬低谢旻之和贬低她又有什么区别?若不是后来谢旻之有了妾室,她或许真的愿意嫁与谢旻之为妻。 “那你呢?人家是借助妻族底蕴,你又何尝不是借助手中权威逼我就犯?” 陆挽君被气得口不择言,若是她知道谢旻之的妾室是沈昶硬逼着逍遥伯塞给谢旻之的,只怕更有话说。 沈昶脸沉得快滴水。 他倏地握住陆挽君的臂膀,凛声问她: “你说我是借助身份逼你就犯?” 他周身升起薄怒,盯着陆挽君的眼恨不得喷出火来。 陆挽君自知失言,当初要她嫁给沈昶,更多是荀太后的意思。 但眼前的情况容不得她示弱。 “若不是你在荀太后面前口口声声说你我二人有婚约,荀太后怎会把我嫁给你?” 她眼眶浸出两滴泪来,倒不是沈昶捏得她手疼,而是她气自己哪怕是重活一世,仍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那点儿悲伤不知怎的泛滥成灾,陆挽君没想在沈昶面前哭,哭在她眼中一向是示弱的表现。 偏偏她的眼泪跟她做对似的,一滴一滴簌簌掉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沈昶积土成山的怒意在这咸湿的泪水中轰然倒塌,他当下放开陆挽君的手,手忙脚乱的替她擦泪,向她赔不是。 “挽君,我刚才说错了话,你不要哭。” 沈昶故意耍宝似的赔不是让陆挽君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挥开沈昶替她擦泪的手掌,佯装还在气头上。 “让开。” 沈昶自然不让,他突然将陆挽君拉到自己身前,低头看她。 “挽君,你不要替谢旻之说好话。” 他如同呓语的话在陆挽君耳边回响,她一下红了脸。 她陈述事实而已,何时替谢旻之说好话? 陆挽君正要开口反驳,谁知沈昶径直向她压下来,二人目光对视。 惊慌失色,兵荒马乱。 沈昶看见满意的眼神,禁不住闭上眼往那莹润处寻去。 陆挽君再次推开他。 “我还有要事和你说。” 第三十章 提出和离 沈昶颇为遗憾地退开两步。 他拉起陆挽君垂下的手,眸色发亮,似有辰星。 “还有什么事?” 陆挽君刚才那句话是脱口而出的推脱之词,现下沈昶认真问她,反叫她失了方寸。 沈昶很快看出她的浮躁,正想替她布下台阶就听陆挽君道: “荀太后要我将你的行踪一一告诉她。” 这是上次陆挽君进宫时荀太后对她的要求,只是上次和沈昶说话被她搪塞过去。如今她全盘告诉沈昶,也算是为今日“告密”做一个交代。 沈昶面色惊异不定。 他拉着陆挽君的手渐渐松开,面上的笑也缓缓消失。 “你应下了吗?” 他凝视陆挽君的眼睛。 陆挽君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沉默时低垂,害怕时颤动,惊羞时躲闪……无论何时,她眸中都蕴着淡淡的星光。 这时否认并没有任何好处,陆挽君不惧与他对视,颔首称是。 “我只会把你不重要的行踪告诉荀太后……” 陆挽君本来觉得自己有理,但在沈昶黯淡下去的眼神面前,一下失了理直气壮。 她噤声不语。 沈昶面沉如水,只有唇角微微翘着。 “你继续说。” 沈昶不知是笑自己傻,还是笑陆挽君天真。 那抹嘲笑牢牢挂在沈昶嘴角,眼中讥诮毫不掩饰,陆挽君垂下眼帘,心不住地往下沉。 她思来自己刚才的话也没什么说服力,索性闭上嘴不肯言。 沈昶等得颇为不耐烦,见她垂着眸子,低晗着头,便知她又觉得自己委屈了。 “挽君,你是不是觉得我非你不可?” 沈昶低头哼笑一声,问陆挽君。哪怕他明知陆挽君不会答他的话。 陆挽君不是不能圆谎,只是一个谎过后需要无数个谎去填,她不觉得对沈昶需要浪费那么多精力。 陆挽君下定决心抬起头,她半阖着眸子,长而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出声的语气不含感情。 “等明年春天陆钦回来,我们和离。”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沈昶没想到竟等出这么一句话,他气极反笑: “何必等明年春天,现在就和离!” 他大步往书案前走,拿起笔架上的羊毫要写和离书。 陆挽君似是被他行动吓住了,当下就扑过去抓住沈昶握着羊毫的手。 沾了墨的笔尖浸下墨珠,浸湿案前澄心纸。 “不行,现在不能和离。” 陆挽君两只手死死握住沈昶的手,不让他下笔。 沈昶从她眼中看见骇意。 “我不会害你。” 陆挽君一字一句看着沈昶的眼睛道。 沈昶手中的笔慢慢松开,陆挽君手上的力道也减轻。 他不说话,只拿不解的目光定定与陆挽君对视。 陆挽君害怕他眼中的幽深,支撑不下率先移开目光。 “陆挽君,你把我沈昶当成什么?你随时可以丢弃的玩意儿吗?” 沈昶掰开陆挽君的细长手指,猛地摔下笔,看也不再看陆挽君一眼,径自而走。 卧房的门被大力关上。 陆挽君身体一软,顺着书案滑坐到地上。 门外长素战战兢兢敲门: “姑姑,是奴婢。” 陆挽君听出是长素的声音,她不欲让长素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嗡声道: “你先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伺候。” 陆挽君把头靠在膝盖上,阖上眼睛。 长素听陆挽君这么说,仍不放心,还想再开口,倒叫旁边的别枝给捂住了嘴。 “嘘,娘娘此刻正不高兴着,你等她缓一缓。” 别枝刚才打着灯笼想送沈昶出门,倒叫怒气冲冲的沈昶吼了几声。 长素这才作罢。 房里的陆挽君流不出泪,眼眶却是润的,她手撑在地面站起来,没甚表情。 沈昶说她把他当做随意丢弃的玩意儿,上一世的她和孩子,又何尝不是被沈昶当做攀龙附凤的工具? 他们半斤八两,谁也一样。 陆挽君吹灭案上的连枝灯,借着外面的夜色回到床上,她闭上眼,任由黑暗将她吞噬。 在陆钦没平安回来之前,她和沈昶,谁也别想着放过谁。 之后的几日,沈昶再也没踏进过惊春园。 沈昶和陆挽君争吵的消息不知又怎么传到文靖夫人耳朵里面去了,这日陆挽君刚安排好送去西北姨母顾夫人家的年礼,梅园就来了人请陆挽君。 丫鬟替陆挽君打帘子进去前暖阁里言笑吟吟,脚榻上的明月不知说了什么笑话逗得文靖夫人正开心,而赵臻臻在一旁捧着新得来的匕首玩得不亦乐乎。 匕首是赵薇薇送给她的赔礼。 “王妃娘娘来了。” 打帘的丫鬟笑着往里递话。 暖阁中的众人纷纷把目光抛向来人。 “见过姑母。” 陆挽君在长素搀扶下福礼。 “免礼。” 文靖夫人的笑在看见陆挽君的那一刻就敛了下去。 陆挽君坐在赵臻臻对面,她刚坐下,赵臻臻就捧着匕首来寻她。 “嫂嫂真对不住,上次四姐的赏梅宴我临时不舒服,没能陪你去。” 赵臻臻也是后来才听说陆挽君在赏梅宴上被荀温仪侮辱,听说之后她一直自责,怨自己劝陆挽君去赴宴,又害得她被别人看笑话。 陆挽君温笑着,赵臻臻面上的自责不像是作假,陆挽君也早将上次那点儿不悦抛之脑后,现如今听赵臻臻道歉,反而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怎么能怪你……你新得的匕首真是精致。” 陆挽君为避免赵臻臻再提道歉,故意把话题引到了赵臻臻新得的匕首上。 上首的文靖夫人别开眼,她对旁人家的姑娘要求严格,自家的臻臻却是怎样都好。 匕首还可以自卫,比哪些手无寸铁的妇孺强多了。 赵臻臻夸陆挽君识货,悄悄道: “这是四姐送我的。” 她口中的四姐,正是上次办诗社的赵薇薇。 说起匕首,赵臻臻有太多话想说,正当她眉飞色舞想详细与陆挽君介绍时,文靖夫人斥她没规矩样,要她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 今日把陆挽君叫过来是因为文靖夫人有话要问。 “我听说沈昶已经连着五日没进过惊春园了,是怎么回事?” 看戏的语气终究是失了几分长辈的威严。 陆挽君来之前就想到会有这一出。 她侧过身对着文靖夫人,准备好的说辞刚到嘴边,就听外面重新响起打帘的声音。 第三十一章 挑拨离间 外面进来的人是沈昶。 陆挽君看见来人脸一僵,准备好的说辞再也出不了口。 “沈昶你来得正好,我刚问你和挽君是怎么回事,新婚夫妻哪儿有隔夜仇的。” 配上文靖夫人阴阳怪气的语气,这话不仅不像劝和,反而像挑拨离间。 沈昶闻言淡淡瞥了正襟危坐的陆挽君一眼,他跟吝啬笑意似的,唇角向下微微一勾。 “姑母说得是。” 沈昶颔首,随即径直走到陆挽君下首的位子坐下。 陆挽君不明白他这是何意,但见他脸色就知沈昶还没有消气。 “挽君,姑母仗着老脸在这里也和你说两句推心窝子的话,你进府也快三个月了,总拿捏着宫里的派头可不行。” 文靖夫人忽然开口数落陆挽君的不是。 若是换了之前,陆挽君定是要把这话反问回去,说她拿捏宫里的派头?不如说清楚些她是怎样拿捏宫里的派头的。 然而现在沈昶在这里,陆挽君总不能当着沈昶的面去驳他姑母的不是。 她的沉默并没有换来文靖夫人的善罢甘休,反是引得她起了兴,她笃定陆挽君在沈昶面前不敢反驳她。 “明月也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不论怎么说她肚里的孩子都是沈昶的长子,你看着在年前挑个好日子,把明月位份抬了。” 文靖夫人一直误以为明月没抬姨娘是陆挽君从中作梗,这才故意当着沈昶的面说出这么一番话。 几乎是文靖夫人话音刚落地,陆挽君随即出声应和下文靖夫人的话。 “是姑母,挽君也正有此意。” 陆挽君这句话半是气沈昶,半是真心。 明月暂时受她控制,提拔她的位份对陆挽君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文靖夫人听了她的话笑容还没展开,却是先瞥见沈昶黑了的脸。 她还没腆着老脸替明月做主,沈昶陡然站起身。 “姑母,我和挽君还年轻,她进府不到三月就纳妾室,你让朝中大臣如何看我?” 沈昶冷着脸,一身寒意。 驳斥文靖夫人之后还不忘幽幽瞥陆挽君一眼。 陆挽君装作没看见,漠然移开目光。 她可不想掺合到沈昶与文靖夫人姑侄二人之间的战争来。 文靖夫人当场滞在原地,若是反驳她的人是陆挽君,她还能以长辈的身份训斥两句,可出头的人是沈昶。 “可你总不能让明月腹中的孩子没名没分的生下来吧?” 文靖夫人缓下语气,试图劝慰沈昶。 闻言,沈昶一张脸沉得快滴水,他都没碰过明月,哪里来的孩子?偏偏文靖夫人和陆挽君一口咬定就是他的种,还如何解释都不听。 如此想着,沈昶冷凝的目光落在了脚榻上低垂下颔的明月身上。 他正要明月与她对峙,陆挽君却先他出声前发笑: “怎会没名没分?我是这孩子的嫡母,他唤我一声母亲,走出去谁敢说一句不是?” 沈昶侧身看她,眉头拧成两重小山,山峰叠岩。 陆挽君刻意回避沈昶的眼神,她不能让沈昶破坏她的计划。 明月腹中的“孩子”,必须要生下来。 沈昶甩袖而走。 文靖夫人哎了几声,唤沈昶而不得,转而将怒气甩到陆挽君身上。 “你到底是在沈昶面前吹了多少枕边风?竟吹得他连孩子都不认!” 文靖夫人右手将黄花酸枝梨木打的扶手拍得啪啪作响,浑浊的目中又气又怒。 她这胡乱撒气不免让人好笑。 陆挽君敛目,倏地站起身来: “姑母的意思我知道了,若是不想让明月生下腹中孩子来,那听王爷的,一碗药下去再把明月发卖出去就是。” 沈昶没在这里陆挽君可不会忍气吞声。 她说完也不管文靖夫人表情如何,嗤笑一声翩然离去。 离去前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向了明月。 “老夫人,奴婢不要什么身份,奴婢只要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就已经满足了。” 明月嘤嘤哭声在暖阁里响起,陆挽君在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忍不住舒展眉头。 文靖夫人暖阁里的淡淡烟草味近来是越发浓了。 天色刚刚擦黑,明月顶着黑斗篷悄悄进了惊春园。 卧房内。 “求娘娘明鉴,今日之事与明月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老夫人……” 明月跪在陆挽君跟前,低垂着眉,眼中蓄满晶莹珠。 她话没说完就被陆挽君打断。 “本宫都知道。” 陆挽君亲自牵着明月的手扶她起来。 “本宫今日在梅园的话也不过是气一气老夫人,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和你腹中的孩子如何的。” 陆挽君面上的笑容极淡,仿佛轻轻一拂就会消失,明月被她牵住的手不住地颤抖。 她害怕眼前的陆挽君。 陆挽君在文靖夫人面前,在沈昶面前,在她面前是彻底的三幅面孔。 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明月不敢轻易得罪。 “明月一切但凭王妃娘娘做主。” 明月低下头,抽出手福身行礼。 道了歉,表了忠心,明月扯了个谎出了惊春园。 长素看着明月远去的背影,有些担心道: “姑姑,奴婢瞧着明月姑娘可不像面上表现一样好拿捏。” 陆挽君正在盆前用白帕擦自己刚才扶明月的手,帕子用力擦过白皙纤长的手指,泛起红意。 她又把手放进热水里。 “你去打听打听明月的身世,家里可还有人。” 陆挽君把手撤出来,慢条斯理吩咐。 她隐约记得前世明月好像有一个哥哥。 “是。” 长素应下。 陆挽君坐到案前继续整理年节事宜。 长素替她收拾书案,从一堆废纸里翻出一封带漆的信。 “姑姑,有顾嬷嬷送来的信。” 顾嬷嬷正是替陆挽君照看成衣店的主人。 陆挽君抬头一看,正是上次她和沈昶闹和离那一晚沈昶手里拿的信。这些天她心烦意乱,倒是将它忘记了。 “把门关上。” 陆挽君接过信,让长素去关门。 她从笔筒里找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小心地启信封上的火漆。 信纸被拿出来,陆挽君凝眉去读。 她面上的神色越发严峻。 长素觑着陆挽君神色不对,小心问: “姑姑,信上说了什么?” 第三十二章 沈陆过往 陆挽君捏紧信纸的手松开,眉目也自然舒展。 “陆妈妈的侄儿出现了。” 马车车轮骨碌碌滚过状元街,一路向东疾行。 陆妈妈的邻居于婆子是个寡妇,唯一一个儿子在状元街的杏林药房当伙计,一个月回两次家。 自从上次陆挽君要求于婆子替她守着看陆妈妈侄儿什么时候再来,于婆子自此每日得了空就在门口搬个小几子坐着,苦苦守了快两月,总算让她守着了人。 陆挽君把沉沉的荷包塞到于婆子手里,抿唇含笑。 “哎哟,夫人出手好生大方。” 于婆子掂一掂手中的荷包,喜笑颜开。 “老夫人不妨说一说前些日子看见的详情吧。” 陆挽君不在乎手中这点银子,她只想弄清楚陆妈妈的侄儿是怎么一回事。 “自从夫人说要寻陆妈妈侄儿后老婆子我日日守在这门外,也是巧,前些天下雪,我出门扫雪时看见了陆妈妈侄儿的小厮,老婆子想着夫人的吩咐,多嘴问了句怎么不见少爷,那小厮笑着说少爷正忙,命他来这里把房子收拾干净,过几天要接一个朋友来这里住。” 于婆子回忆起那日场景,捡重要的说给陆挽君听。 “这么说,陆妈妈的侄儿并未现身?” 陆挽君锁紧眉头,语气含了失望。 于婆子听出不满来,害怕到手的银子又被要回去,赶紧道: “他迟早要送朋友过来住,老婆子到时候直接去府上找夫人,这不就能见着了么?” 陆挽君抬头看一眼锁上的荆门,神色复杂。 半响才道: “不必来我府上,依旧是去成衣店报信。” 陆挽君吩咐后又加上一句: “那客人一住进来就去成衣店报信。” 于婆子点头如捣蒜。 陆挽君不能让于婆子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知道她的身份无论于谁都是个麻烦。 从陆妈妈处回去的路上,陆挽君明显的情绪不佳,一向多话的长素也噤了声。 沈昶约了赵恒喝酒。 赵恒是赵臻臻堂兄,与沈昶也算是从小长大的交情。 沈昶说是约他喝酒,上楼后却自己一杯接着一杯,半句不请他喝。 赵恒咂摸着沈昶估计是婚姻不顺畅,他可不止听过一次沈昶的妻子三番四次进宫告状,进门的第三天还将照顾沈昶的婢女送进了掖庭。 啧啧啧,可不是个简单的妇人。 赵恒心里想着,同情沈昶之余不由得为他担心。 有这么个妻儿,日后还敢纳妾吗? “你当初被逼强娶柳相女儿,现在快乐吗?” 沈昶抬起头,神情有些迷茫,问话的嗓音也泛着暗哑。 赵恒一噎,他没料到沈昶提起这桩事,虽他如今和自家夫人情瑟和鸣,但婚事初期的确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也不算被逼,我一直对我夫人情根深种!” 赵恒逞强的话逗得沈昶忍不住发笑。 只是他那笑看起来凄凄惨惨,比哭好不了哪里去。 “我和挽君青梅竹马,她为何处处不信我?” 沈昶醉了,眼中满是迷惘,出口的话听起来如同小儿语。 这可不是堂堂摄政王该出口的话。 赵恒知道沈昶口中的挽君正是荀太后赐婚给他的新婚妻子,不过二人青梅竹马,他一点儿也不知情。 且听沈昶的意思,怎么好像还是他自己单相思? 赵恒被这念头吓了吓。 男人也爱八卦,赵恒想起自家后院的妇人常常提起沈昶满是憧憬的神情,忍不住刺他: “是不是她不爱你?” 赵恒思来想去只有这种可能。 一个妇人不信任自己的丈夫,除了不爱他还能是什么? 爱会使人愚昧。 陆挽君如此清醒,大抵不爱沈昶。 醉了酒的沈昶听了这话,立刻出声反驳: “怎会,我与她早通了心意。” 沈昶与陆挽君确实有过一段似是非是的美满时候。 陆挽君十三岁那年,被南阳拾掇十岁的荀温仪将她推下寒潭,是路过的沈昶救起了她。 也是在那年,沈昶第一次当着荀太后的面说二人早有婚约在身,愿等陆挽君及笄之后求娶她。 荀太后自然不会做惹人讨厌的坏人,说要留陆挽君留到十八岁,还说沈昶若是愿意等陆挽君到十八岁,再谈后话。 当时的沈昶还是毛头小子,与荀太后的关系也还未岌岌可危,自然也就应下了。 沈昶自此以后时常找各种借口进宫来见陆挽君。 他自己也说不上喜欢陆挽君是那份“婚约”的责任,还是知好色而慕少艾。 快十四岁的陆挽君亭亭玉立,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芙蓉,处处透着青涩的美。 可偏偏那时的陆挽君对他恭敬得很,一点雷池都不越。 她把他只当作一个救过她的恩人。 后来南阳见沈昶对陆挽君越发上心,她则对陆挽君越发打压。 陆挽君是个感情迟钝的人,她及笄之后才发现南阳打压自己,是因为南阳喜欢沈昶。 自此之后她对沈昶的态度才渐渐开始改变。 当然,这里头不乏有荀太后的提点。 在荀太后有意无意的撮合下,沈昶和陆挽君在宫中算是众所周知的一对,可是二人的感情在陆挽君十六岁那年,沈昶出征西域而终结。 沈昶边关一去三年,刚开始时二人瞒着荀太后互相通信,陆挽君在信中也写一些似是而非的情话,直到二人通信被荀太后发现。 那时沈昶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朝堂都有了一定的支持者,荀太后整日气急败坏,后悔让沈昶挂军出帅。 沈陆二人的通信对荀太后不亚于是久旱逢甘霖,她开始着手策划利用陆挽君对付沈昶。 陆挽君对沈昶那点儿微末的感情一击即碎,阻了二人通信之后荀太后开始给陆挽君洗脑,有意无意提到陆挽君叔叔陆寄山叛国不是他的错,他只是替罪羊,而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已经去世的沈王爷。 再后来,荀太后又把陆钦送去了西北,承诺陆挽君若是听她的话,陆钦就会安然无恙。 然送走陆钦反而激出了陆挽君的反骨,她不愿意再听荀太后的话,也不愿意做荀太后的棋子嫁给沈昶。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 第三十三章 阴差阳错 沈昶第二日拒不承认自己酒醉说胡话的经历,甚至反诘赵恒无中生有,与他暂时割席断交。 还不到午时,六宝来禀李五筒进城了。 沈昶这才坐马车去了东城。 李五筒是他秘密要人接来京中,现安排住在东城陆妈妈处。 李五筒曾是陆寄山的手下,也是当年陆寄山通敌叛国之后唯一活着的将士。 能找到他,还多亏了陆丰年留给沈昶的把柄。 上次陆挽君问沈昶他手中关于陆丰年的把柄是什么,沈昶并未告诉她,因为这一把柄是一本手册,记录与陆家相关联还活着的人的手册。 于婆子收下陆挽君第二回馈赠之后,对待陆挽君交代的事情更加上心,这日一早,她听到门外有马嘶鸣声,出门一看,果真看见了几人打开陆妈妈的院子,住了进去。 她立刻让旁边跑得快的小四儿去陆挽君留下的成衣店报信,自己则留下等待陆妈妈的“侄儿”。 沈昶马车停下时,于婆子眼皮跳了跳,她有预感这青蓬马车里的人会是陆妈妈的“侄儿”。 当沈昶一下马车,于婆子眼睛立刻亮了。 她从自家门口小跑过来,满面欢喜。 沈昶与于婆子也算是打过交道,还算有两分面子情。 他站在原地没动。 “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沈昶听于婆子这话听得莫名其妙。 他心里立刻竖起防线,面上却是不显: “老夫人这话怎么说?” 他冷凝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故作轻松反问。 “陆妈妈干女儿前些日子来找陆妈妈,老婆子说陆妈妈去世被你带回老家安葬了,她便给了老婆子一些银子,说等你来了,想见一见你。” 于婆子私以为陆妈妈的“侄儿”与陆妈妈的“干女儿”应是认识的,所以才敢这般直接大胆对着沈昶说。 她殷殷的目光没从沈昶面上看出旁的表情来。 沈昶皮笑肉不笑,重复了句: “陆妈妈的干女儿?” 于婆子觉得沈昶语气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之前听谁说过。 “对的对的,那夫人说她六岁离家,前年才与陆妈妈联系上。” 于婆子说完,又好奇道: “莫非陆妈妈没与公子你提过这位夫人?” 沈昶微不可见地蹙一蹙眉,倏尔又散开。 “提过。” 沈昶撒了一个谎。 他无意识往四周看,并未发现生面孔。 难道他接李五筒来京被人走漏了风声? 沈昶不能不怀疑。 “老夫人,那位夫人一会儿会来这里是吗?” 他又开口问。 若是一会儿那所谓的“干女儿”来,沈昶还可抓住把柄,顺藤摸瓜找出隐患,可若是不来……那么李五筒不能再呆着这里。 于婆子皱起眉,叹了一口气: “老婆子也不知道来不来,不过我让周娘子家的小四儿给她送信去了。” “信送到哪里?” 沈昶抓住重点。 “状元街的成衣店里,就是最贵那家。” 于婆子实话实说。 沈昶何尝知道状元街哪一家成衣店的衣裳最贵,不过他至少听出来这位“夫人”行踪很隐蔽。 不像个善茬儿。 “若是一会儿那位夫人来了,还请老夫人帮忙引见引见。” 沈昶大方笑道。 于婆子被他这笑迷得晕晕乎乎,哎哟两声高兴应下。 沈昶这才和于婆子分别。 一进门,一眼看见风尘仆仆的李五筒。 李五筒身上穿一身破破烂烂的劲装,下巴长了胡渣,脸色又黄又黑,一双眼睛处处看人不满。 “李将军。” 沈昶抱拳。 李五筒没回以拳礼,而是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将沈昶打量干净,这才哑着嗓子问沈昶派去接他来京城的侍卫: “他就是你主子?” 不屑一顾。 李五筒提步要离开。 “李将军请留步,将军难道不想替陆将军洗刷冤屈吗?” 沈昶沉声叫住李五筒。 他在西北时曾听陆钦提起过这位李将军,说他脾气是一等一的怪,今日一见,才信是实话。 李五筒忽然抬起眼皮与沈昶对视,他一双眼黑而沉,里头满是暴戾之气。 这绝不是个好相与的,沈昶默默想。 “你到底是谁?” 李五筒脸一黑,哑声质问。 接他来京城的人一直没告诉他沈昶的名字。 “晚辈沈昶,见过李将军。” 沈昶微微躬身,算是问礼。 李五筒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嘲讽。 “原来是你。” 他这些年虽不在军营,倒也听说过这位年轻的摄政王。 “说吧,你千里迢迢让人去找我来京城是为了什么?” 李五筒阴沉着脸,不带好气地问。 他可不信沈昶说的是为了给陆家洗清冤屈。 沈昶想到这里已经暴露,恐有危险,于是但: “还请李将军与晚辈移步。” 为了保证李五筒的安全,沈昶带着他从后门出的东城。 六宝和接李五筒的侍卫被留了下来,以防陆妈妈那位“侄女”真的到来。 陆挽君得知陆妈妈的侄儿现在正在东城时,笔下正在默的《金刚经》梵语错了一笔。 “备车,立刻去。” 陆挽君坐王府的马车先去了成衣店,为掩人耳目特意换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这才往陆妈妈处行去。 陆挽君在进陆妈妈所在的巷子处时,正遇见一辆青篷马车从里头驶出来,两辆马车擦身而过。 于婆子一直守在门外,没敢走开。 陆挽君急急下马车,这次她头上带了幂篱。 双方来不及寒暄,陆挽君便让于婆子去敲门。 “嘭嘭,公子,人来了。” 于婆子想起刚才沈昶和她说的帮忙引荐,心下一直澎湃着。 院里打瞌睡的六宝听见敲门声,立刻警觉。 他侧身躲在了门后,让侍卫去开门。 这是二人早就商量好的。 侍卫打开了门,门外除了于婆子,还站这两个年轻的姑娘。 “老夫人好,我们家公在家里的铺子出了些事,现下已经回去了,这两位是?” 侍卫按照六宝教他的话说。 于婆子一看里头果然只有侍卫一个人,面上的失落怎么掩也掩不住。 “夫人,这……” 于婆子不敢看陆挽君的眼睛,毕竟是自己害她白跑一趟。 可是她一直守在门外,可没看见陆妈妈的“侄儿”离开啊! 陆挽君冷凝着脸,幸而带着幂篱看不出神色。 长素替她答的话。 “无事,等他家公子回来再见吧。” 长素扶着陆挽君要离开。 躲在门后的六宝莫名觉得刚才说话的声音很耳熟,他悄悄从门缝里探眼去看,赫然看见长素扶着个妇人正上马车。 是王妃娘娘! 第三十四章 重归于好 六宝站在沈昶书案前,将看见长素和陆挽君的事情详细和沈昶说了一遍。 沈昶手里把玩着李五筒在他临走前给他,请他代为还给陆挽君的玉佩,蹙眉抿唇,没什么表情。 陆妈妈从没告诉过他陆挽君后来与她见过面。 玉佩绶带被瞬间捏紧,沈昶倏地站起身。 惊春园。 长素替陆挽君换了身常服,又打水来替她梳洗。今日白跑一趟,又叫人空欢喜一场。 陆挽君担心的与长素担心的又有不同,于婆子说她一直守在门外没看见人从正门出去,那么,是谁打草惊蛇? 陆挽君想事想得出神,连沈昶何时进屋,又将长素赶出去的都不知道。 直到她泡脚的草药水只剩温热。 “长素,替我拿帕子来。” 她微偏首,右手托着右脸,闭眼假寐。 沈昶默不作声拿了帕子轻轻捏着她纤细脚踝替她擦脚,没提醒她长素不在。 触觉不对,长素的手没那么大。 气氛不对,长素爱说笑没那么安静。 陆挽君猛一睁开眼,与半蹲地上给她擦脚的沈昶大眼瞪小眼。 她刷一下变红。 “怎么是你?” 她既惊又慌,当下要将脚收回来。 “别动,还没擦干。” 沈昶顺势握紧她的小腿,不让她有所动作。 陆挽君挣扎不过,厚着脸皮任他擦拭。 白帕将细白小脚上的水珠一一吸拭干净。 陆挽君脚也好看,细细小小一只,脚趾泛着粉嫩的颜色,沈昶觉得还没他的手掌长。 他亲自为她穿上软鞋。 “你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沈昶净手时,陆挽君在他身后勉强撑着笑同他开口。 二人自从闹别扭来,除去在文靖夫人那里见了一面,这是第二次。 沈昶用新帕子擦干净手,转身褪下外裳随手搭在衣架上。 陆挽君见状眼皮不禁跳了跳,她不知沈昶这又是搞什么名堂。 只见他转身坐在了柔软的床上。 正当陆挽君快要沉不住气时,沈昶这才幽幽开口问她: “你今日去东城了?” 陆挽君心有惶恐,瞳孔禁不住一缩,尖声道: “你派人跟踪我?” 话音落地,她才发觉自己神态过于尖锐。 沈昶看着她但笑不语。 “也不是什么大事,去状元街取了新做的衣裳。” 陆挽君放轻声调,开始描摹找补。 她去打开衣柜,将今天从成衣店拿回来的衣服在身前比划。 沈昶依旧不言,心里却想原来陆挽君每次去成衣店,都是为了打探陆妈妈的消息。只怕上次成衣店写来的信,也不是什么要她去取衣服。 见沈昶端着张脸,陆挽君也懒得和他虚与委蛇,径自把衣裳放回衣柜,坐回梳妆台前。 沈昶不言,她也不语。 “今日和赵恒在太和楼喝酒,看见了你的马车。” 他在解释自己没跟踪她。 陆挽君缓下一口气。 沈昶骗了陆挽君,他与赵恒喝酒是昨日。 许是因着上次吵架的尴尬,陆挽君一直没转身看沈昶。 她在想沈昶莫名其妙来这里,莫非是求和?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便从梳妆镜中小心去觑没什么坐相的沈昶,谁知正被他一眼看过来。 陆挽君立刻装作若无其事,拿起羊角梳慢慢梳发。 沈昶唇角翘起一抹弧度,他站起来往梳妆镜前走。 “你看它还认得吗?” 沈昶从怀中取出李五筒让他带给陆挽君的玉佩。 李五筒告诉沈昶说这是陆寄山被押回京之前交给他保管的,要他以后给陆家的后人。 陆挽君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沈昶掌上的雁形玉佩上,只一眼,她惊讶得忘记了说话。 她怎会不认得?这是陆氏子弟传家玉佩! 陆挽君咬紧牙关,颤抖着手去拿那玉佩。 她将雁形玉佩紧紧捏在手中,握成拳头的手背上青筋依稀可见。 “这玉佩你哪里来的?” 陆挽君开口的话像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叔叔入京前交给李五筒,他让我带给你。” 沈昶低下声量交代说。 “李小叔?” 听见熟悉名字的陆挽君陡然睁大眼睛,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李五筒是她叔叔陆寄山的得力心腹,在京中的泰半时间住在陆府。 “不可能,李小叔早就死了。” 陆挽君摇摇头,陆妈妈告诉过她,追随陆家的将士文臣早已随着大厦倾倒。 “他没死,我找到了他。” 沈昶压着声,生怕隔墙有耳。 “我要见他。” 听见沈昶说李五筒没死,陆挽君不想和他争辩真假,只要见到人,就能知道真假。 沈昶没立即答应陆挽君。 李五筒现在的处境太危险,只怕过不了多久,陆丰年的人就会找到他。 “他既然能给你玉佩,那我为何不能见他?” 陆挽君眼眶一酸,咬牙切齿道。 不肯让她见到真人,又何必把这雁形玉佩给她? 沈昶见不得陆挽君流泪。 他叹息一声:“不是我不让你见,是李将军说陆家大仇未得报之前,他无颜见陆氏后人。” 李五筒今日临行前,从怀中掏出层层厚布包裹着的玉佩交到他手上,对他说:“这是陆将军的传家玉佩,你一定要交到挽君手上。” 李五筒在与沈昶聊天过程中得知陆挽君已嫁给沈昶为妻。 沈昶没接,反而笑说: “如此贵重的东西,还请将军亲自交给挽君。” 他可以安排陆挽君与李五筒见面。 谁知他的好意李五筒并未接受。 李五筒站在窗前,窗外山雨欲来。 “陆将军一家冤屈未洗,大仇未报,李某无颜面见陆家后人。” 他的声调太沉重,乃至沈昶现在想起,仍觉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 陆挽君忽然一把推开面前的沈昶。 她背过身去。 “陆家没有冤屈,何谈清洗。” 她声音冷得彻骨。 沈昶从背后只能看见她无助耸动的肩胛,这不是他第一次从陆挽君口中听见这话。 他知道陆挽君这些年在宫中过得很苦,荀太后跟前没人敢和她提一句陆家,可私底下南阳和荀温仪却是一次次带头嘲讽陆挽君是罪臣之女,叔父还是叛徒。 沈昶心一下软了,前几天的龌龊也不翼而飞。 “挽君,我们重归于好吧。” 第三十五章 编排主子 当晚,沈昶宿在了陆挽君房中。 合衣而眠,什么都没发生。 长素这几天一有空闲就和别枝咬耳朵,常常还看着陆挽君奇怪的笑。 这日,陆挽君没忍住,开口问: “长素,可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陆挽君正在修剪沈昶让人送来的梅花,她有一个通体上釉的广口青瓶,正好适合插梅。 整理花枝的长素一愣,忽然笑着摇头。 “没有啊,姑姑怎会这样问。” 她话这么说,面上的笑意却是止也止不住。像凛冬散去以后,万物复苏时节的湖泊,春风不经意路过,它也笑脸迎人,泛起无边波浪。 陆挽君忍不住抬眼瞧她。 “你这几日笑容太多了。” 陆挽君故意正了语气,想吓一吓长素。 长素果然中计,当下去摸自己的脸,睁着杏眼无辜道: “姑姑恕罪,奴婢这就收敛些,保证不再给姑姑丢人。” 长素以为是自己给陆挽君丢了人,这才这么说。 陆挽君听了“噗”一声笑起来。 剪刀被她放下,拿起手边叠好的棉布擦了擦手,又才移过目光到长素身上。 “你准是遇见好事了,快说,不说我饶不了你。” 陆挽君没收住笑,而是用轻快的语气威胁长素。 长素这才明白刚才自己是被陆挽君逗了。 长素没立即开口,而是说: “我怕我说了姑姑生气。” 长素语速极快,说完就捂着嘴笑起来。 “不生气,你快说说,这些日子你和别枝偷偷咬耳朵我可是看见了。” 陆挽君佯装正色。 长素抬头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这才红着脸笑道: “奴婢和别枝在想姑姑何时怀有小世子。” 她话音一落,立刻跳开了。 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二人小话中的主角时,陆挽君惊讶得睁大了眼。 “好呀!你和别枝连主子都敢胡乱编排了!” 陆挽君惊是惊,气是气。 只是这气撒也撒不得,说也说不得。 只能羞红脸。 “谁敢编排主子?” 爽朗笑声从门外传来,另一被“编排”的主子正踏步上前。 长素赶紧行礼: “拜见王爷。” 沈昶嗯了一声,迈步走到了陆挽君旁边坐下。 “都说说,谁编排你?” 沈昶刚从宫里回来,还穿着进宫面圣的朝服。 “说着玩笑,没人编排。” 当着正主的面,陆挽君不愿再提刚才的话。 “长素,茶凉了,重新去泡一壶。” 陆挽君故意支走长素。 她这些天和沈昶的表现在外人眼里的确是和好如初,甚至比初时还好,但这些都是陆挽君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荀家的事如何了?” 长素被支出泡茶,没人在周围守着,陆挽君神态又轻松了些。 沈昶捡起手边不要的梅枝拿起来往鼻边闻,很轻的香气,是雪色与月色交融下生长绽放的红梅独有冷香。 “荀良被暂时撤职,荀温去了礼部。” 沈昶语气淡淡,好似只单纯传递信息。 这个结果倒也没让陆挽君惊讶到哪里去,她知道凭借荀太厚的手段,就算荀温坐不上大理寺卿的职位,也能坐到别的实权位置上去。 陆挽君只是问: “章老大人此时辞官,没有人挽留吗?” 原礼部尚书章易臣,三朝元老,侍奉过太祖,先帝,还有今上楚策。 这样的大人称一句三朝元老没人敢反对。 陆挽君之所以这样问,是因过几日是腊八节日,而再过不了多久,就是天家最忙的年节。到时不仅有各国使臣进京拜贺,还有天家祭拜宗庙。 这个时节,正是礼部最繁忙之际。 章易臣选择此时辞官,到底是明智之举,还是给旁人腾位子,谁也说不准。 “陛下留了,没留下。” 沈昶没什么表情。 楚策十五岁那年摔到了脑袋,自此智力一直停在十五周岁,说句小儿心性并不为过。 不过荀太后怕朝中有人反对,就将楚策失智的消息瞒了下来,加上楚策平时不会犯很大错误,朝中除了极少数的知情人,其余的大臣都不知道。 不过就算是朝臣知道了,也没有人胆敢胡说八道,毕竟楚策也不傻。 陆挽君闻言,默默消化。 “对了,你和姑母说了拒亲的事了吗?姑母昨日又和我提给臻臻说亲的事。” 陆挽君再次开口,将朝堂之事拉到家长里短里头来。 离年节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文靖夫人该回去了。 “一会儿我去和姑母说。” 沈昶蹙起眉,自从上次他应下陆挽君,还没等到他和文靖夫人开口,他和陆挽君先吵起来。 再后来事情一多,他又心烦意乱,所以理所当然地把陆挽君拒文靖夫人的说亲请求抛到了脑后。 陆挽君猜到了沈昶定是忘记提了,不然昨日文靖夫人再怎么不喜她,也不至于阴阳怪气说她这个长表嫂一点儿用都没有。 “好。” 陆挽君应了声。 要送走文靖夫人,只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沈昶亲自送文靖夫人离开,第二种是宫里下旨。 相对于让荀太后下旨撵走文靖夫人,陆挽君更喜欢选择柔和一点的方式送走文靖夫人。 比如让沈昶自己受不了文靖夫人,气走文靖夫人。 沈昶临出门去梅园见文靖夫人前,陆挽君提出自己跟着一起去,被沈昶拒绝了。 “你不必去,你若去了姑母又该说是你给我吹枕边风。” 沈昶深谙内宅生存之道。 陆挽君将他送到了惊春园门外。 “早去早回,不要和姑母顶嘴。” 陆挽君亲自替沈昶系上斗篷,细声嘱咐他。 沈昶颔首,说自己知道的。 天又下起了小雪,陆挽君把伞递给沈昶,亲自看着他离开。 “姑姑,外面冷,进去吧。” 长素叫了陆挽君两遍,陆挽君都没听见。 最后是别枝碰了碰陆挽君。 沈昶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陆挽君落在游廊拐角的目光也收了回来。 她已经开始期盼府中没有文靖夫人的时候了。 梅园。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作为臻臻的母亲,怎么会害她?” 文靖夫人气得眼睛发红,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第三十六章 计中之计 沈昶神色不变,接下文靖夫人话言: “侄儿本无意插手臻臻妹妹婚事,但也请姑母清楚,沈氏与赵家息息依存,表妹的婚事,还请姑母慎重考虑。” 这几乎是沈昶对文靖夫人说过最重的话。沈昶父母离世后文靖夫人立刻搬来王府,事事替他操劳,直到沈昶封王有所成之后才将管家权重新交付沈昶之手。 见沈昶语气坚决,态度冷硬,文靖夫人咬紧牙关才憋出一句知道了。 文靖夫人又往右侧方博古架上的漆色楠木盒处看了一眼,她瘾又犯了,迫不及待想舒畅闻一闻赛牡丹。 沈昶察觉到文靖夫人的视线,面上神色又凝了一分。 “姑母,沈昶还有一事相问。” 他抬起头,清亮的眸中沉着冷静,语气静人。 文靖夫人只想早些打发沈昶离开,从而吸上她的赛牡丹。 “有话就说,你我姑侄不必多礼。” 文靖夫人抬起手边的花茶抿了一口,去一去舌内的干燥。 她不敢在沈昶面前吸食赛牡丹,沈昶的父母,曾借住赛牡丹止疼,后来上了瘾被人下了毒去的。 “昨日赵大人提到姑父祭日快到了,问今年规格还是照以常的,还是说今年道场办大一些,毕竟是去世了十年。” 沈昶一番话说得面不改色。 文靖夫人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又喝了一口花茶,抬杯子的手差点拿不稳。 该死的,她更想念赛牡丹经过喉咙时候的辛辣刺激了。 见文靖夫人不言,沈昶继续道: “表妹作为侯爷唯一的血脉,理应早些回去料理祭礼事宜。” 这是明晃晃的撵人了。 文靖夫人“啪”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打翻在地。 “我知道了。” 四个字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 沈昶这才开口露笑。 “既然如此,姑母也趁着天色尚早,早些出发吧。” 话音落地,他起身向着文靖夫人躬一躬身,大步出了门。 “你瞧瞧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文靖夫人忽然拔高声音,手边幸存没有装茶的杯子被她大力摔到地上。 “老夫人息怒。” 沈嬷嬷,赵妈妈一道跪在地上。 文靖夫人要回侯府的消息传到惊春园时,陆挽君正在用午膳。 “今日这菌汤不错,再盛一碗。” 陆挽君饭饱之后去花园散步,正巧遇上赶着去给文靖夫人送行的明月。 “给王妃娘娘请安。” 明月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里头装的不知是什么。 陆挽君打量着泪痕未干的明月,忽然笑了。 “你这急急忙忙抱着包袱要去哪儿?” 明月下意识将包袱往怀里藏。 她头低得不能再低: “回娘娘,这是老夫人给奴婢的安神药,奴婢用不了,想送娘娘些。” 明月脑子转得快,当下将包袱往上呈。 陆挽君听说是文靖夫人赐的东西,“哦”了一声,伸出手竟然是想掀开看一看。 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你自个儿留着用吧。” 陆挽君带着长素扬长而去。 明月等陆挽君身影走远这才起身。 “走。” 紧赶慢赶,一路小心,明月在文靖夫人上马车前将包袱递到了文靖夫人手上。 文靖夫人示意心腹沈嬷嬷打开看看。 包袱被提到马车上打开,里头装着一个漆色楠木方盒,赫然是梅园暖阁里博古架上的盒子。 里头装的是文靖夫人的赛牡丹。 沈嬷嬷很快出来,冲文靖夫人点点头。 文靖夫人这才展颜一笑。 她拉住了明月的手。 “好孩子,你在府中好好养胎,一切都有姑母为你做主。” 文靖夫人不敢光明正大将赛牡丹带出府,这才让明月用了同样的漆色楠木方盒将她博古架上装赛牡丹的方盒换了出来。 “谢老夫人。” 明月说着又要跪下去,刚有动作,文靖夫人就扶住了她。 且在她耳边道: “戏要好好演下去,莫要让人发现了。” 文靖夫人声音压得很低,也就一瞬的功夫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明月定不负老夫人所托。” 文靖夫人由着沈嬷嬷上了马车。 马车上,沈嬷嬷替文靖夫人点上赛牡丹。 文靖夫人狠狠吸足一口,面上露出愉悦的神色。 沈昶刚才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回响。 用赵臻臻威胁她吗? 当真是笑话。 文靖夫人又吸一口,满足的闭上眼。 她的臻臻会嫁给宋王世子宋俭让,日后一样会是王妃娘娘。 至于不听话的沈昶…… 文靖夫人在心底冷哼了一声。 她当年既然有办法除去沈王爷,现在也有的是办法收拾年轻的沈昶。 她可以捧起来一代摄政王,自然也可以再抚养下一代摄政王。 她和荀殷岚的战争,不死不休! 不过赵臻臻身上和柳家的婚约,的确得先解决。 文靖夫人在颠簸的马车上迷迷糊糊的想。 文靖夫人一走,明月也搬出了梅园。 陆挽君以明月需要静养的名义,将她送去了王府西南角的厢房,依旧拨了两个人伺候她。 除了陆挽君拨的两个人,还有明月以文靖夫人名义为自己买的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 负责照顾明月的小花在搬家时忿忿不平。 “呸,她也配嫁给王爷,她根子和咱们都是一样的下贱坯子。” 小花是明月自己花钱买的乡下丫头,骂人很有一嘴。 明月正在试文靖夫人赏的镯子。 “闭上你的嘴,忘了今雀是怎么进宫的不是?” 闻言,明月眼一斜,横她一眼。 相较丫鬟婆子的不乐意,明月态度平和得多。 她甚至每每想到陆挽君要挟她的口气就想笑,陆挽君当真以为她假怀孕是瞒着文靖夫人,殊不知正是文靖夫人要她假怀孕。 甚至连让陆挽君发现明月是假怀孕。也在文靖夫人的算计之中。 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一点错也没有。 明月,别枝,今雀,表面上三人都是文靖夫人为沈昶设的圈套,然而其中别枝和今雀却只是障眼法,只有明月才是文靖夫人真正培养来帮助她彻底控制王府的工具。 文靖夫人先借明月假怀孕堵住了陆挽君的嘴,日后沈昶一死,明月的“孩子”,就是摄政王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第三十七章 管事上门 文靖夫人一走,王府上下管事一时间都来找陆挽君回话。 这日一早,陆挽君刚刚用早膳,别枝上前来说庄子上的管事来送年礼,等着给陆挽君拜个早年。 陆挽君一个水晶饺子还没吃下去就要起身。 “去看看。” 她眉宇间罕见多了两丝疲惫,以往在宫中掌管长寿宫大小事务也没这般累过。只因长寿宫上下井井有条,而摄政王府大事小事一般乱。 长素拉着陆挽君再次坐下。 她有些生气对别枝道: “姑姑从昨日到现在饭也吃不上,觉也睡不好,叫他们等着去,让姑姑用了早膳再说。” 长素见不得陆挽君受累。想起昨日她去厨房给陆挽君取安神汤,听见嘴碎的婆子说什么陆挽君没点儿手段,文靖夫人一走,府上立马乱成一锅粥了。 别枝不知所措地觑陆挽君一眼,看她的脸色。 “叫一桌好酒好菜让他们先用着,就说我一会儿过去。” 陆挽君重新拿起象牙筷,夹了一块春卷。 别枝福了福身,低头出去了。 长素还在忿忿不平。 “别气了,是我劳累,又不是你辛苦。” 看着长素维护自己,陆挽君忍不住打趣她。 “姑姑,别枝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当真是榆木脑袋!” 长素这几日对别枝越发不满。 陆挽君眼动了动,笑笑没接长素的话,而是反问她: “让你观察的人观察得怎么样了?” 王府事务乱,主要乱在花钱的地方。一是账房,二是厨房,这两个地方开支最大,油水也最多。 油水一多,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单就拿厨房来说,负责做菜的会克扣份例,负责采买的会以次充好。然而每次一出事儿,总厨管和采买嬷嬷又会相互扯头花,都怪对方头上去。 陆挽君要彻底清除府内弊病,还得拿账房和厨房两处开刀。 于是这些天她除了听下属嬷嬷们的抱怨,还吩咐长素下去偷偷打听这些嬷嬷们的身家牵挂。 “掌管账房的二把手老孙头听说是被挤下去的,当初他负责发银子的时候没听说过缺银子。负责采买的傅二娘是文靖夫人提拔起来的,好像说是她女儿在老夫人院里当差。总厨管顾大嫂一直在府里,听说和文靖夫人不太对付,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换。” 长素将自己打听到的所有信息挨个告诉陆挽君,以供她参考。 陆挽君在心中默记了几个人的姓名,也有了决断。 喝下最后一口汤,陆挽君又净了口,这才去敬远堂。 她刚才让别枝把那群人都请去了敬远堂用饭。 “这新王妃是什么来路?” “听说是宫里出来的。” 一群人说说问问,他们都是附近庄子上替沈家管理庄子的管事。按照往年的惯例,送年礼本来应该还有几天才送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文靖夫人派下去的人说要他们早些送来。 谁知道这紧赶慢赶送上来,才听说现在府里管事的人成了新进门的王妃娘娘,而非文靖夫人。 “王妃娘娘到。” 外头报信的声儿传到敬远堂里,众人目光不免都往门口看去。 他们都还没见过新进门的王妃娘娘,还不知这王妃娘娘是何方神圣。 临出惊春园之前又飘了雪,长素进门拿了一把点梅油纸伞。 陆挽君妃色宫装,外头披了兔毛斗篷来御寒。 “拜见王妃娘娘。” 不知是谁先跪下去,紧接着所有人都一起跪了下去。 同声道: “拜见王妃娘娘。” 陆挽君径直走到上首坐下,等坐稳了才慢慢道: “各位管事请起。” 话音清脆,轻柔又含蓄,倒不像个厉害人物。 几个胆子大的管事率先抬起头来。 陆挽君把目光先对上抬起头来的几人。 “庄子上的所有管事都来了吗?” 陆挽君扫一眼下首的管事,一手翻开长素递来的庄子名单。 至少一个庄子来一个管事。 陆挽君手指一行行从那些庄主名字上划过,像是在数人。 下首的管事们面面相觑,都被这个问题问懵了圈。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互相看一看,大致有了了解。 “回王妃娘娘,芙蓉庄的庄家还没来。” 开口的人是芙蓉庄附近的棉纱管事,他和芙蓉庄庄主认识,刚才他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芙蓉庄的管事。 “哦?” 正在数名字的陆挽君笑了笑,抬起头来瞧回话的那个人。 她指了指他,说道: “你,上前回话。” 被指到的簇新棉袍的管事喜出望外,立刻上前两步。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管家?” 陆挽君笑吟吟连着发问,让底下的管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的陈大海,是三十里外张家村的管事。” 那管事低着头回的话,不敢随意抬头。 陆挽君满意地点点头,又问: “你刚才说芙蓉庄的管事没来,可是你与他识得?” 陈大海忙不迭点头。 “回娘娘,识得的,以往每年小的都是和芙蓉庄管事一起来送年礼的。” 陆挽君眼皮一跳,觉得里头有问题。 “那今年怎么没有一起来?” 虽是质问,但陆挽君含着笑,众人也就没怎么把它当回事。 陈大海还是恭恭敬敬地回: “原本之前都是小年大家一起来给府上送年礼,可今年……” 他话只说了一半。 陆挽君笑容淡了,声音也冷下去。 “今年怎么了,继续说。” 没有厉声呵斥,只是无关痛痒的问话,陈大海还是禁不住想打哆嗦,特别是陆挽君笑着看他的时候。 他在陆挽君的眼中看不见任何嗯笑意,哪怕她面上笑得再和煦。 “今年负责收租的管事让我们早点儿来送年礼,芙蓉庄可能地处偏僻,没通知到。” 陈大海为难说。 不仅只有他家庄子上一家为了此次年礼的事情忙死忙活,原本按照之前的规定,的确是只有二十三日,小年这一天才上门送年礼。 “谁通知的你们?” 陆挽君把册子盖上,专心听陈大海回话。 “是梅园的老夫人。” 陈大海有一说一。 第三十八章 管事闹事 原来不是王府管理乱,而是文靖夫人故意搞鬼。 陆挽君心里有了底。 “以往负责通知你们送年礼的人不管是谁,但从今年起,照例是腊月二十三,送年礼来。” 陆挽君说着站起身,要换下一个地方。 底下一群管事闷头闷脑,只得称是。 “姑姑,文靖夫人也太过分了,她这是狭私报复。” 长素忿忿不平。 陆挽君面容严肃,脸色微沉。 文靖夫人掌管王府事久,要将她的爪牙连根拔除不是件容易事。就像现在,她随口给下面的人说一说,就能给陆挽君捅出一篓子。 欲先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回惊春园。” 陆挽君去外院的脚步忽然停下,转了个身。 喋喋不休的长素愣了愣,惊讶问: “姑姑,不管厨房和账房的事儿了?” 长素边跟上陆挽君的脚步,边问。 “管,怎么不管。” 陆挽君语气沉着,脚步不停。 但不是现在。 外院。 账房一把手秦管事乐悠悠坐在太师椅上,手边放着厚厚一摞账簿,说是最近两年府中开支,要一一拿来给陆挽君过目。 而缠着别枝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个妇人,穿红的是负责采买的傅二娘,着绿的是总厨管顾大嫂。 傅二娘:“别枝姑娘,采买这活儿我可是干不下去了,每次去采买,顾大嫂要说我买的东西不是不新鲜就是次等货,要从秦管事手里支银子更是难如登天,王妃娘娘到底来没来,我必须找王妃娘娘说道说道去!” 傅二娘先声夺人,她嗓子声大,嘴皮子利索,仗着这里没主子,拉扯着别枝开始抱怨。 “我呸!” 顾大嫂一下拉开傅二娘。 “就你还好意思诉苦?我看你这张老脸当真是一点儿都不顾了是吧?你自己说说你买的哪些个食材,哪个是好的?府上主子们要吃好的,还不是我们总厨管自己支银子出去卖?” 顾大嫂声音也不甘示弱,她较傅二娘要壮一些,用力一扯,傅二娘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傅二娘一个不注意摔倒在地上,当下就哭喊起来。 “哎哟,顾老妈子这是要杀人了!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啊!” 傅二娘边嚎边往地上打。 别枝听得脑瓜子嗡嗡响。 “几位管事,你们和我一个奴婢闹也没没用,王妃娘娘一会儿就来了,还是安静些吧。” 别枝说着躲开了傅二娘又要拉扯她裙摆的手,往秦管事身边躲了躲。 “别枝姑娘,我刚听说那帮庄子上来的管事都回去了,怎么王妃娘娘还没来?” 顾大嫂语气依旧强硬,不过好歹多了两分尊重。 秦管事也跟着接话: “是啊,刚才老孙还从我这儿拿了库房钥匙去清点年礼,按理说王妃娘娘怎么也该现身了吧?” 他们在这儿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连王妃娘娘的影儿都没见到。 别枝脸色有些僵。 “我回惊春园看看去,或许娘娘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别枝说着就要出门。 这时,傅二娘一纵从地上爬起来,手也不拍,直接挽上别枝的胳膊。 “别枝姑娘,我和你一起去,顺便给王妃娘娘请安。” 别枝还没来得及拒绝,顾大嫂眉头先横起来,脸一板: “别枝姑娘若是要带着这老虞婆去,老身也要跟着去。” 顾大嫂和傅二娘在这府中斗了半辈子,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脑袋里藏了什么坏主意。 她才不可能白白等傅二娘去陆挽君面前说她的坏话。 秦管事这么一听,觉得自己也得跟上去,便说道: “别枝姑娘,若是王妃娘娘忙,我这账簿亲自给娘娘送去,免得她再来了。” 三人意见难得有统一的时候。 别枝脸上立刻出现为难的神色。 她深吸一口气: “不是我不想领几位管事进惊春园,实在是王妃娘娘不喜外人打扰,这样吧,你们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先去问问王妃娘娘的意见。” “诶,这可不行,万一你一去不回来了我们几个不就在这儿干等着了吗?这年节说着就到了,府上用的穿的,吃的喝的,哪一样不得我亲自去盯着采买?也请别枝姑娘体谅体谅,我这时间紧巴巴儿的。” 傅二娘先硬后松,怎么说也要跟着别枝去见陆挽君。 顾大嫂见状,也跟着道: “我厨房里可是供着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吃饭,也没时间耽搁。” 秦管事闻言,眼珠子一转,装作理中客说: “别枝姑娘,不如这样,你把我们三个领到惊春园门口等着,若是王妃娘娘不忙愿意见我们,我们几个就进去,若是王妃娘娘不愿意见我们,我们几个也好去忙自己的事情,您说是也不是。” “对,也省得别枝姑娘你多跑一趟。” 傅二娘觉得这个方法好,立刻出声应和。 三人态度出奇一致且强硬。 别枝苦下了脸: “好吧,既然三位管事都这么说了,那我一个传话的也没旁的好说的。” 三人这才欢欢喜喜跟着别枝去了惊春园。 到了惊春园门口,别枝又嘱咐三人道: “我先把丑话说到前头,要是王妃娘娘一会儿不肯见你们,可怪不得我。” 三人皆是点头: “放心放心,别枝姑娘的恩情,我们三个都记着呢。” 别枝这才转身进了惊春园。 三人站在墙根,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 “王妃娘娘回来了吗?” 一进门,别枝就问打扫院子的丫头。 小丫头福了福身,道: “别枝姐姐,娘娘回来一个时辰了。” 别枝闻声点头,心中又纳罕,王妃娘娘这是故意让几位管事干等着吗? 在她打起帘子,一眼看见陆挽君正坐在榻上看闲书。 长素坐在脚榻上给陆挽君织暖手套。 “娘娘。” 别枝下意识细下声音,福身行礼。 “嗯。” 陆挽君未抬头,眼睛没从书上移开,只淡淡应了声。 别枝觑一眼陆挽君神色,拿不准她是忘记了外院的事,还是故意不提。 又默了会儿,别枝才大着胆子问: “娘娘,外院的账房先生和采买嬷嬷今日还见吗?” 第三十九章 惩罚别枝 别枝多留了一个心眼,没直接说自己把三人带来了惊春园门口,而是问陆挽君见不见。 见,她立刻将人带进来。 不见,她悄悄将三人打发走。 既不得罪陆挽君,又给了三位管事见面,怎么看都很划算。 别枝在等着陆挽君的回答。 陆挽君颦着眉,微敛目光,忽然叹了一口气。 “罢了,去见见吧。” 陆挽君说着就要起身。 别枝被打一个措手不及,见陆挽君要起身往门外走,慌了神: “娘娘,您若是要见管事,奴婢替你去叫来,何必您亲自去见。” 别枝心底暗暗叫苦,心道分明懒散不喜出门的王妃娘娘,怎么这几日下来还没厌烦? 陆挽君人已经从榻上下来,长素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站起来替陆挽君整理衣着。 “这怎么行,原本就让他们多等了两个时辰,现在我得了空,去见见他们也无妨。” 陆挽君这番话说得太漂亮,别枝连想聊停的机会都没有。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陆挽君面上浮起惊讶,下意识往后退开两步。 “别枝,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 陆挽君只诧异地看着别枝,并没说要她起身还是什么。 “请娘娘恕罪,奴婢刚才拗不过几位管事,就将几位管事一同带来了惊春园,此时三人正在惊春园外。” 别枝话音落下,自己抬起头,干净面上挂了惊慌,她看着像是要哭出来。 陆挽君听见这话,动手整理衣服的动作一下慢起来。最终,她推开了长素替她抚平衣摆的手。 她重新坐回榻上。 “你的意思是说,你没经过我的同意,擅自将人带进了惊春园?” 陆挽君眉毛已经打成了结,语气陡然闭刚才冷了好几个声调。 别枝瑟瑟发抖,在陆挽君的威压下,她面色变得煞白。 “还请娘娘恕罪。” 别枝将头一个又一个磕在地上,一下比一下更重。 这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陆挽君忽然长叹一口气。 “你真是糊涂,我说过不喜欢外人擅自出现在惊春园附近,违者必究,你倒好,竟然直接将外人领了进来,你这是让我怎么偏袒你!” 陆挽君一席话听得别枝愣愣不敢言。 长素在一旁也凝着面,以往别枝被罚时,她还会帮着劝两句,今日还真是意外。 别枝只管哭诉,哭诉自己也是初犯,希望陆挽君能够从轻发落。 “娘娘恕罪,则个些奴婢。” 别枝还在重复道歉的话语。 陆挽君像是一下被吵得烦了,忽然冲着别枝摆摆手。 她弯下腰向前,离别枝距离更近了。 “你也是第一次初犯,念在你年纪轻的份上,先饶你一次。” 陆挽君想要恩威并施,就得拿身边人开刀。 别枝刚想要谢恩,陆挽君又慢悠悠开口了: “不过也不能一点儿不罚,否则园中人人都以此为借口,日后我这惊春园还不得比外面唱戏的戏班子还热闹。” 陆挽君轻轻给自己揉膝盖,她膝盖疼得毛病又犯了。 别枝惴惴不安,猜不到陆挽君会怎样惩罚包括她在内的四人。 第四十章 祭拜陆母 沈昶说听陆挽君的。 二人定下同去,由陆挽君给赵臻臻写的回信。 当晚,陆挽君梦见了父亲母亲,还梦见了她的小叔陆寄山。 第二日陆挽君就病倒了。 张太医开了些降火的药,留下药方也就走了。 走之前不忘告诫陆挽君,少将琐事郁结于心。 这一病就是三天,第四日精神稍稍好了些,陆挽君决定去西山相国寺拜拜菩萨。 长素替陆挽君系斗篷,她仍忍不住忧心,边系边道: “姑姑,你风寒还未好全,不如过几日再去吧。” 这几日虽没有下雪,但凛冬的风寒得彻骨,长素不知陆挽君定要这几日去相国寺的缘由是因何。 今日还好些,太阳露了面,不至于风雪飘零。 陆挽君沉默着半阖眼帘,眸中色泽淡淡,不见情绪。 “昨夜梦见菩萨,今日理应去拜拜。” 陆挽君理了理衣领。 她今日执意要去相国寺,是因今日是她母亲的冥寿。 陆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骨灰都被收敛在相国寺供奉。 相国寺在城的东北方向,仍旧从状元街路过。 相国寺因着年节快到了,香火格外繁盛。 接待陆挽君一行人的是净心长老,他与小叔陆寄山是故友,当初陆氏骨灰能收敛进相国寺多亏了净心长老。 长素被留在外房,陆挽君则被净心长老请进了内阁。 “阿弥陀佛,王妃娘娘近来可好?” 净心长老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陆挽君有些不习惯从净心长老口中听见王妃这个称呼,便歉意道: “长老,您还是叫我陆挽君吧。” 净心长老面含微笑。 “都只是称呼而已,何必抵触它。” 净心长老又道: “佛语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话音落地,面上笑容也跟着停下。 净心方头圆面,这么抿唇一笑,像极了佛堂上供奉的弥勒佛。 陆挽君抬起眼皮,沉声说: “心有形役。” 净心哈哈大笑。 等笑开了怀又才慢慢抬手替陆挽君掌上一杯茶。 “你既知心有形役,何不挣脱它,带着枷锁活着,不累吗?” 净心几乎每年都会给陆挽君说这么一番劝慰的话。 挣脱不开,陆挽君在心底默言。 见陆挽君不说话,净心叹下一口气。 “你今日来是看陆夫人罢,去吧,给陆夫人上柱香,早些回府。” 净心知陆挽君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明白与做到还有很大的差距。 不是俗语说道理都明白,可要说服自己接受,这才是最最难得的地方。 陆挽君站起身告辞。 净心安排小沙弥领她去小佛堂。 小佛堂里面供奉的是陆氏夫妇。 长素要陪着陆挽君进去,被拒了。 “半个时辰后进来叫我。” 话音落下,陆挽君进了佛堂,并关上门。 她以往在宫中时,并不是每次都能在这日出宫前来祭奠陆母,甚至在宫中时,一张纸也不能烧给陆母。 她跪在灵位前,双目定定落在牌位上的小字上方。 顾氏女。 不是陆家妇,而是顾氏女。 陆家叛国,乱臣贼子不配拥有牌位。 “娘,女儿来看您了。” 陆挽君把头磕在地上,再抬起头时,红了眼眶。 她几日前梦见了陆母,在陆家花园的紫藤花架下,陆挽君坐在秋千上,被陆父推得很高。 陆母怀里抱着弟弟陆钦,在一旁笑容满面,又让陆父不必推得太高,小心伤到陆挽君。 还梦见小叔陆寄山从西北回来,陆挽君牵着陆钦跑去大门迎接他。小叔先是亲了亲陆钦的脸,然后一把将陆挽君抱起来,用胡渣扎她的脸,问她有没有想小叔。 梦的最后,是陆父负手站在陆家书房门口,一向和煦的面上是罕见的严肃。 他要陆挽君答应他和弟弟陆钦好好活着,不要报仇。 斯人已逝,不可再追。 “嘭嘭。” 门外响起长素的敲门声。 “姑姑,时辰到了。” 长素忐忑站在门外,音色微动。 陆挽君从蒲垫上站起来,最后看一眼灵位上的小字,转身离开。 “爹,娘,小叔,你们放心,陆家的仇女儿一定会报的。” 回王府的路上出了意外,陆挽君的马车冲撞了一位夫人的轿子。 “呸,明明是你们先撞上来的,现在居然说是我们挡了道?要不要脸啊?” 婆子破口大骂,骂得陆挽君这方的马车夫一个字说不出来。 陆挽君头有些疼,着急回家,便对车夫道: “问他们要多少银子,陪给他们。” 车夫想解释的口又被堵了回去,诺诺应是。 长素忍不住嘟囔: “姑姑,分明是他们轿子突然过来挡了咱们的道。” 陆挽君半闭着眸子,没应声。 “哟,拿这么点儿臭钱就想打发人?我们家夫人说了,必须要你们家主人出来赔礼道歉,否则饶不了你们!” 婆子嗓子洪亮,张嘴刻薄。 陆挽君陡然睁开眼。 看来今日想轻轻放过此事没可能了。 长素是个急性子,立即出声道: “姑姑,奴婢出去看看。” 陆挽君颔首应下。 她们今日出府为了掩人耳目,用的马车没带摄政王府标志。想必在这满大街都是权贵地方,碰到了硬茬子。 刚才那婆子的语气可不止是嚣张。 长素钻出马车,一步跳了下去。 “嬷嬷,刚才是马夫的不是,这些银子是请几位喝一喝黄酒暖暖身子。” 长素打量着八人轿子,暗忖对方身份。 四品及四品以下只能用四人抬,而三品及三品以上才敢用八人抬。 面前这轿子是八人抬的,可见身份并不低,长素为了不给自家姑姑添不必要的麻烦,语气这才不至于犯冲。 那婆子见长素穿戴不俗,便以为长素是这马车的主人,听她伏小做低,非但不领情,反而冷哼一声笑了。 “谁稀罕你那几钱银子,你这马车夫必须磕头向我们主子赔罪,否则这事儿没完!” 婆子咄咄逼人,长素急了眼。 “分明是你们轿子挡了路,我们既往不咎也就算了,你竟还提如此无礼的请求,当真是一点儿脸皮也不要了是吗?” 长素最过分只能骂句不要脸皮。 婆子被骂不要脸皮,当下就仗着身壮挽对长素动手。 危急之下。 “你打,你要是敢碰她一根汗毛,你这双手也别想要了。” 陆挽君不知何时掀开了车帘。 第四十一章 赔礼道歉 那婆子见马车里面还冒出个人来,单是从声调上吓了一跳。 “姑姑,外面冷,你且等一等,奴婢这就打发她们。” 长素怕陆挽君风寒又严重,赶紧将她往里头扶。 婆子耳朵尖,听了长素的这句“姑姑”,加上普通马车,便先入为主的认为陆挽君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管事罢了。 “这位姑娘,你最好是让马夫给我们夫人磕头认罪,否则我们夫人定要你们好看!” 本要关上帘子的陆挽君听见这句话,干脆让长素牵她下来。 “你家夫人是何等人物,今日小妇人倒要见识见识。” 陆挽君一张嘴同样不肯饶人。 她面上挂着冷笑,容貌佚人,教那婆子心里咯噔。 京城遍地权贵,若是得罪了大人物,她也讨不了好。可转念一想,这妇人空有貌美,一看就是副妖精模样,就算真和权贵有牵扯,也只怕会是某个权贵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婆子瞬间又来了底气。 “你这等腌臜身份也配见我们夫人?” 婆子口吐恶言。 陆挽君神色不变,只向着长素点一点头,只见长素过去就朝着婆子的脸扇了两巴掌。 长素速度很快,那婆子还没反应过来,长素已经退回了陆挽君身旁。 马夫牢牢将二人围在身后。 “你竟敢打我?” 婆子说着就要上前动手。 “放肆。” 轿子的门帘被掀开,里头走出来一位茶褐里裙,外套深红绸衣,头插金簪的妇人。 婆子被一斥,手一下软了。 “夫人,都是她们欺人太甚!” 婆子恶人先告状,若不是她刚才吩咐轿夫突然起轿没注意到陆挽君的马车,也不会有这一遭。 那夫人眉宇间自带了两股郁气,微微一蹙眉,病容也带了出来。 陆挽君打量着她,看模样不像个仗势欺人的。 同时陆挽君也在猜这位夫人的身份,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夫人她不说见过全部,但至少一半有余。 还在荀太后宫中时,荀太后最喜让陆挽君出来与这些个夫人交际。 但眼前这位略带病容的夫人,她从没在荀太后宫中见过。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 那夫人低低斥了婆子一声。 陆挽君在那位夫人移过目光之前先移开自己打量的目光。 “这位夫人,是我没教导好奴婢,还请夫人见谅。” 陆挽君略颔首,也歉意道: “不碍事,话说清楚就好。” 陆挽君不想惹麻烦。 最后是那夫人让轿夫把轿子抬开,请陆挽君等人先过去。 长素上了马车还在自喜。 “姑姑你是没看见那婆子最后的脸色,难看得跟猪肝似的。” 长素没见过猪肝,猪肝这个词她是跟宫里御膳房的学徒小蔡公公学的。 陆挽君闻言忍不住噗嗤一笑。 “好了,你这脾气也该制一制了。” 等笑够了,陆挽君这才伸出手指,故意作恶狠狠状戳了戳长素的脑袋。 长素则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回到王府,陆挽君想起今日遇见的夫人,又打发别枝去打听打听京城哪一家夫人有疾。 今日那夫人打眼一看,也能大致猜到应是久病缠身。 陆挽君还给别枝指了方向,要她往新回京的夫人身上查,京城里原来有品阶的夫人,陆挽君多是认识。 别枝不负陆挽君的委托,不出两天当真让她打听到了。 “近年新提拔回京满三品及以上的大人家眷,又久病缠身的,只有陆丰年,陆大人的夫人。” 别枝站在榻前回话。 正在用钎子拨檀香的陆挽君手一顿,香末断开一截。 她随手将钎子置下,将旁边的炉盖捡起盖上。 檀香香气从细小的炉中蜿蜒绵叠,细细而出。 “陆丰年的夫人?” 她反跟着问了句。 随即又笑: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下去吧。” 别枝告辞。 长素立在陆挽君身旁替她捶肩。 “姑姑,这陆丰年,可是蛰伏兰陵,才起复的那位?” 长素在陆挽君和荀太后谈话时听到过这个名字。 陆挽君颔首。 她对陆丰年的夫人没有一点印象,但借陆丰年的福,她总觉得陆夫人应该是个精明能干的,而不是今日这个看着就似风一吹就会倒的病秧子。 陆夫人并不美。 陆挽君忘了自己听谁提起过,陆丰年与夫人伉俪情深,情感日笃,其夫人是兰陵有名的美人。 陆丰年没有纳妾,只有与陆夫人有一个女儿。 陆挽君让长素使人去打听陆家消息,很有可能陆丰年,远比他们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难以对付。 日子一晃就是赵臻臻的生辰纲。 十八日一早,沈昶就来到惊春园等待陆挽君。 自二人上次同眠之后的第二天,沈昶又自觉搬出了惊春园。 用沈昶的话来说,他愿意等到陆挽君心甘情愿。 其实陆挽君也并非不是心甘情愿,她只是不想有孩子,她受不起再失去郁哥儿的打击。 虽然很多时候更亲密的关系会使二人更能相互信任。 陆挽君给赵臻臻准备的生辰礼是上好寒玉制成的九连环,尽管她也想投其所好,给她送一匹良马,送一柄好剑,但她知道,若是真投其所好,只怕文靖夫人还不得撕了她。 她不是沈昶,沈昶才是她的亲侄子。 沈昶给赵臻臻准备的生辰里是一把小弓,近似于弩的模样。 在马车上陆挽君忍不住好奇想要拆开来看一看,被沈昶制止了。 “这东西会伤到你,还是不要看了。” 沈昶不愿意拿刀剑此类的东西给陆挽君看。 二人的马车很快到了赵家。 这次在门口迎接陆挽君夫妇的人变成了赵妈妈,沈嬷嬷听说在厨房压厨。 赵妈妈和沈嬷嬷,都是文靖夫人借给自己女儿赵臻臻办生辰宴用的。 赵臻臻信笺上和陆挽君说她的生辰礼简单,并不会有多少人来,但进门打眼一看,陆挽君认出了至少两张熟面孔。 哪些熟面孔见到沈昶,原想上前请安,但目光瞥见陆挽君时,又纷纷放弃了。 “诶,你们听说了吗?文靖夫人替赵五姑娘邀请了宋王世子宋俭让。” 陆挽君刚好听见宋俭让三个字。 第四十二章 赴生辰宴 荒谬,真是荒谬! 赵臻臻一个有婚约在身且未出阁的姑娘生辰,竟敢邀除了兄长之外的外男参加,莫不是想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陆挽君刚将惊异压在心底,又听见一个声音满不在乎道: “这算什么,我听说柳丞相之子柳觉白也会来。” 柳觉白与赵臻臻的婚事,在勋贵里头不会秘密。 陆挽君抬眼去瞧沈昶,果然见他沉下了面。 才进中门,赵恒远远在廊下招手向沈昶打招呼。 “王爷,这里。” 沈昶歉意对着陆挽君一笑: “你随赵妈妈去吧,替我把礼物送给臻臻,祝她生辰快乐。” 沈昶作为外男,哪怕是赵臻臻的表兄,跟着进后院也是不妥帖的。毕竟赵臻臻的生辰礼还邀请了别的未出阁或已出阁的小姐夫人。 陆挽君接过。 “你去吧。” 沈昶向她颔首。 廊下的赵恒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前来迎接沈昶。陆挽君遥遥看去,那人并不眼熟。 去后院的路上,陆挽君随口问: “刚才出来接王爷的那位公子是谁?” 赵妈妈恭敬回: “府上大公子,赵恒赵大爷。” 赵恒这个名字陆挽君没少听说过,但真人今日却是第一次见。 “他和王爷很熟吗?” “王爷和大爷一同长大。” 赵妈妈当陆挽君想了解沈昶人际关系,倒也没多想旁的。 陆挽君抿了唇,不再多问。 这个意思就是,二人关系很好。 进了后院,赵妈妈先领陆挽君去拜见文靖夫人。 文靖夫人所在的大房正经主子只有文靖夫人与赵臻臻,因此大房显得有些空落落的,丫鬟仆人也不甚多,不过陆挽君观他们规矩,却是学得不错。 不妄言,不多语,行有姿,跪有态。 文靖夫人所在的正房热闹得紧,还在廊下,陆挽君便听见里头传来的阵阵娇笑声。 “王妃娘娘来了。” 打帘的丫头往里头送进一句话,里头热热闹闹的气氛冷下两分,皆屏息凝神,等着来人。 陆挽君移步上前,面含微笑,目视上位。 “挽君拜见姑母。” 她朝着文靖夫人福身行礼。 “起来吧。” 文靖夫人念及今日是赵臻臻的好日子,倒也没有多难为陆挽君。 陆挽君坐在了仅此于文靖夫人下首的左位上,她对面的位子是空的。 她扫视一圈房中人,不见赵臻臻。 赵薇薇被人推搡上前。 “请王妃娘娘安。” 赵薇薇及身后几位贵女一同问安。 陆挽君含笑,眸中恰好露出两分好奇,似乎在问这是做什么。 赵薇薇将刚才推搡她推得最厉害的黄衫小娘子拉到前方来,笑着道: “娘娘,这是大理寺卿谢旻之之妹谢二姑娘,仰慕您威仪已久,托我给她引荐。” 赵薇薇话音落地,那黄衫小娘子面上露出两分羞涩来。 “臣女谢妧妧,拜见娘娘。” 陆挽君面上的惊讶挂在面上好一会儿,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前爱慕者的妹妹。 虽说谢旻之同她早已经是过去,但眼前人多口杂,且她现在的新婚丈夫最亲近的长辈还在这里,陆挽君和煦的笑变得有两分僵硬。 天见可怜! 她哪怕是当初谢旻之当着荀太后面求娶她,她也没有现在这么尴尬。 还是长素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将她扯回神。 “妧妧妹妹快请起。” 陆挽君终于回过神,将她福起身。 赵薇薇又拉着身旁一位其貌不扬的姑娘向陆挽君介绍: “这位是陆丰年陆大人家的千金,陆知知。” 陆知知行礼的动作有些迟钝。 “臣女陆知知,拜见王妃娘娘。” 幸得陆挽君刚才脸有些僵硬,这才没有被人看出破绽来。接二连三遇见陆家人,陆挽君想这难道是上天给她的什么预示吗? 她笑着扶起陆知知。 在赵薇薇身后恬然笑着,并没得到赵薇薇介绍的是陆挽君上次见过的庶女赵棠梨。 陆挽君隔着众人朝她展颜一笑。 赵棠梨有些受宠若惊,面上当即也绽放笑容回应陆挽君的善意。 赵薇薇领着几人围着陆挽君说话没一会儿,又听见了门外丫鬟门外打帘的声音。 “荀夫人来了。” 赵臻臻领着未来姑姐柳觉青,身后还跟着不速之客荀温仪。 赵薇薇一看见荀温仪到了,立即又到荀温仪面前去。 赵臻臻则领着柳觉青上前。 “觉青拜见老夫人。” 文靖夫人对柳觉青虽有不喜,但面上没表露出来,仍让心腹赵妈妈亲自将柳觉青福起身。 “外面天寒地冻的,你怀着身子,怎么亲自来了?” 文靖夫人面上的表情和语气听不出半点差池,旁人只觉得文靖夫人对小辈极其爱护。 柳觉青被安排坐在了陆挽君对面。 二人目光相对,互相含笑致意。 “觉白亲自去接我来的,倒也没觉得有多冷。” 柳觉青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倒叫文靖夫人说不出来话。 她想退去赵臻臻与柳觉白的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然而柳觉青这么一句话,轻轻松松就能让众人胡思乱想。 这厢老狐狸文靖夫人和小狐狸柳觉青还在斗智斗勇,那厢赵臻臻却是房中乱糟糟一团,坐到了陆挽君下首。 荀温仪不必见礼陆挽君,从进门开始一个眼神都不带搭理她。 “嫂嫂,你来多久了?” 赵臻臻深觉自己这个生辰礼过得真是惊心动魄,她写帖子时只邀了亲近的几位朋友,再者就是府中姐妹。 谁知道文靖夫人背着她将生辰帖送了出去,连嫁出去的柳觉青也跟着来凑热闹。 柳觉青来也就罢了,偏偏还带上了堂小姑子荀温仪。 赵臻臻深觉心劳。 “刚坐下不久。” “你表兄给你送的生辰礼我让你侍女给你抱回房了,千万不要让旁人看见。” 陆挽君笑说不久之后又凑近赵臻臻耳边说小话。 果然,赵臻臻听见被单独藏起来的礼物眼前瞬间一亮。 “好嫂嫂,你悄悄告诉我送的是什么?” 赵臻臻迫不及待想回去看一看沈昶送的礼物,她知道沈昶送的礼物绝不会是女儿家用的东西。 陆挽君抿唇正要告诉她,却见沈嬷嬷急忙忙进房来。 “老夫人,宋王世子在外求见。” 第四十三章 宋王世子 沈嬷嬷话音落地,房中一刹那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房中人面色各异,或惊或喜,或忧或怒。 陆挽君神色自若,她不经意间抬眼瞧见对面的柳觉青,见她青白着脸,眉宇俨然起了两分怒意。 打破安静的人是荀温仪。 “这么多女眷在这里坐着,老夫人怎能接见宋王世子?” 她大义凛然站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下文靖夫人的脸。 文靖夫人脸色也沉下去。 “诸位误会了,宋王世子求见想是给挽君送药而来,挽君膝盖得过伤寒,老妇人请求世子在外带了两瓶治腿的药回来。” “姑娘们先坐着,老妇人先行告退。” 文靖夫人不想坏了赵臻臻的名声,情急之下拉不喜欢的陆挽君出来挡刀。 她的解释顺利将众人的目光引到陆挽君身上。 尤其是对面的柳觉青,灼灼目光不动分毫,等陆挽君移去视线与她对视,她又灿然一笑。 柳觉青扶着小腹起了身。 陆挽君直觉她是走向自己,还没等她猜到柳觉青葫芦里卖的药是什么,柳觉青已在她的面前站定。 “挽君。” 轻轻柔柔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量,唤陆挽君的字。 “觉青,近来可好。” 陆挽君含笑,伸出手拉住她。 陆挽君动作太自然,自然到柳觉青误以为二人没有嫌隙。 然而二人嫌隙,早生已久。 年少时候的小姑娘谁也逃不过比较二字,尤其是贵人家的姑娘。 陆挽君与柳觉青从小被人比较着长大,连后来到了荀太后面前,众人也要二人争一个高低。 两人的比较直到柳觉青被许给荀家,她几乎不再进宫之后。 “很好。” 柳觉青看着陆挽君面上的假笑忽然厌倦,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或许是抽回手的动作有些大,她为了掩饰,故意将手放到腰上。 她如今有了三个月身孕,微微显怀。 柳觉青把目光对准了身旁的赵臻臻。 “臻臻妹妹好久不曾见到了,上次母亲请你过府吃蟹,你怎不去?” 柳觉青提的是九月刚入秋时,柳夫人娘家给柳夫人送了一筐鄱阳湖的大闸蟹来,柳夫人刻意邀赵臻臻过府吃蟹,赵臻臻没去。 赵臻臻听她提起这件事,面上微红。 “柳姐姐有所不知,那几日贪吃冰葡萄伤了脾胃,太医不让多吃性寒食物,这才没去。” 这话是搪塞话,真实事实是文靖夫人为了避嫌,不让赵臻臻去相府。 赵臻臻知道自己与柳觉白的婚事,也知道文靖夫人并不满意,你要问她的想法,她只推说自己不知道。 柳觉青听了这话,面上笑容不减,反而悄声去同赵臻臻说小话。 “觉白今日也来了,在男客那边,一会儿他有东西要亲手交给你。” 陆挽君听不见二人的耳语,不过她看见赵臻臻红了脸。 “柳姐姐又打趣我。” 赵臻臻白嫩的面皮绯红,一双含情目似喜非喜,羞得恨不得找出个地洞钻进去。 陆挽君淡笑着看二人的互动,趁着文靖夫人不在,她领着长素出了正房。 她这是第二次来赵家。 “王妃娘娘。” 陆挽君前脚刚出房门,后脚赵棠梨提着裙摆追了出来。 “棠梨姑娘。” 陆挽君微笑看着她,既不问她来意,也不问她所求。 “王妃娘娘这才是第二次来府上吧?不若我带王妃娘娘转一转?” 若是陆挽君之前猜测不到赵棠梨的目的,现在却能猜出个大概。 “会不会太麻烦棠梨姑娘。” 陆挽君矜持一笑。 “不麻烦。” 看见陆挽君面上的笑意,赵棠梨知道自己赌对了。 二人沿着回廊往花园方向走。 赵棠梨一路走一路向陆挽君介绍赵家房屋规格建筑,哪一房都住哪些人。 “棠梨姑娘,说来奇怪,怎么一直没见赵夫人?” 陆挽君停下脚步,兴趣盎然地看着赵棠梨刚才指的二房所在方向。 她口中的赵夫人不是文靖夫人,而是赵棠梨的嫡母,赵勇的妻。 忽然听到陆挽君提到赵夫人,赵棠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柔和开去。 “母亲茹素,常年喜好呆在小佛堂,不愿不喜见人。” 赵棠梨说完后立即示以歉意。 陆挽君则表示不在意。 她前世对这位赵夫人的印象是在赵棠梨被封为贵妃之后,赵夫人进宫请求赵棠梨给赵薇薇赐婚。 赵薇薇两年前被贼人轻薄了。本来贼人被抓获得很快,但偏偏听说这件事的人以此为引,添油加醋很快整个上京都知道了赵薇薇可怜的遭遇。 她的遭遇可怜是可怜,或许勋贵圈中会有很多人同情她的遭遇,可是没有那家世家大族,愿意再让自家子弟娶赵薇薇。 赵夫人当年进宫,是为了赵薇薇的幸福。 赵棠梨随意提了两句之后很快岔开话题,深怕自己再多说下去会被陆挽君发现她的真正目的。 “王妃娘娘,不若我们上亭上坐会儿吧?” 又走了几步,赵棠梨指着不远处的濯清亭说道。 陆挽君从善如流。 她没有什么好拒绝的,她知道赵棠梨之所以追出来,为的就是今日的表演。 如果一会儿不出意外的话,她们二人或许会遇到刚好从文靖夫人处出来的宋王世子送俭让。 陆挽君知道赵棠梨喜欢宋俭让还是上辈子沈昶亲口告诉她的,那次她忘了她和沈昶是因为什么而争吵,沈昶斥问陆挽君知不知道赵贵妃总是对她不假辞色。 当时的陆挽君气晕了头,完全听不明白沈昶话里的意思,一边用手捶打他,一面让沈昶少在自己面上贴金。 她误以为赵棠梨喜欢的人是沈昶,这才有了乌龙。 沈昶拗不过她,告诉了她真相。 “是宋俭让。赵棠梨喜欢他。” “姑娘,有人上楼来了。” 没一会儿,婆子凑到赵棠梨跟前说了这么一句话。 陆挽君神色没变化,装作没听见赵棠梨和婆子的窃窃私语。 上楼的人正是端方公子宋俭让。 他上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陆挽君。 “王妃娘娘也在?有失远迎。” 宋俭让不怕尴尬,当下就要来给陆挽君要签名爱。 第四十四章 谁送簪子 陆挽君没让赵棠梨尴尬,而是笑说: “世子,这话莫不是我该问你?” 二人一来一回,没牵扯上赵棠梨。 赵棠梨悄悄松下一口气。 她今日属实大胆,为了见宋俭让一面,竟然拉上了陆挽君。 宋俭让闻声便笑了。 “很早之前就听说濯清亭可观尽城内风光,今日得缘,特上来看看。” 他说的是实话。 陆挽君含笑之际也拿目光去觑赵棠梨的神色,见她颔首低眉,心中有了决断。 “既是这样,世子请自便,我与赵姑娘先行一步。” 妇人不得与外男接触,更何况这里还有个没出阁的赵棠梨。 宋俭让点头,侧身让出路来。 陆挽君嫁给沈昶之后他们理应避嫌,虽说他和陆挽君都清白坦荡,二人只拿对方当作自己好友,但怕沈昶多心。 陆挽君走在前头。 下濯清亭,遇上了一行不速之客。 “要我说今日咱们几个不醉不归,一会儿再拉上宋俭让。” 赵恒眼底隐隐兴奋,他只顾着说,没抬头看上面。 沈昶一眼看见了下亭的陆挽君和赵棠梨。 陆挽君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沈昶,她看见亭下来人时眼皮不自觉跳了跳,想带着赵棠梨躲开,又情知躲不过去。 下濯清亭的路只有面前这一条。 赵棠梨看着上亭的人也懵了懵,她悄悄看一眼陆挽君,心道好不容易攒积起来的好感只怕没了。 沈昶让身边的几人停下,自己上来。 “臻臻没陪着你吗?” 沈昶没直接质问陆挽君“你怎么在这里”,而是换了说法,将责推去赵臻臻身上。 “棠梨表妹领我游一游府,臻臻陪着柳姐姐。” 被陆挽君提到,赵棠梨这才向沈昶行礼。 “王爷。” 沈昶略颔首。 “我先送你下去。” 沈昶向陆挽君伸出手。 陆挽君本不欲将手拿出去,但看见下面的赵恒与柳觉白,又自觉把手放到了沈昶手中。 “你们先上去,我去去就来。” 沈昶冲赵恒及柳觉白说道。 沈昶将陆挽君送到了大房与二房的交界路口。 “一会儿回去等一等我,我们一起回去。” 沈昶低头小声交代。 二人隔得有些近,又有赵棠梨站在不远处,陆挽君不免面红。 “好。” 陆挽君快速应下,希望沈昶能够快些离开。 若是时间充裕,她其实希望自己能给沈昶解释一下她为什么会从濯清亭上下来,以免沈昶造成误会。 然而目前看来,时机并不合适。 陆挽君催促着沈昶快走,别让赵恒等人多等。 沈昶这才转身离开。 “王妃娘娘,是棠梨连累了你。” 赵棠梨鼓起勇气,向陆挽君道歉。 若不是她将陆挽君算计到与宋俭让的偶遇之中,也不会半道上碰见沈昶等人。 “这是什么话?不过小事罢了。” 陆挽君笑吟吟打断赵棠梨的话。 “不过棠梨,我痴长你几岁,有些话不得不说与你听。” 陆挽君眼神一动,对赵棠梨真诚说道。 “娘娘您说。” 陆挽君笑了笑,慢慢开口: “自古咱们名声就和白纸一样,我们做过没做过不要紧,要紧的是旁人在上面涂抹什么。” 陆挽君点到即止,不再开口。 赵棠梨低着头,也不知有没有把话真正听进去。 二人结伴回了正房。 回去的时候文靖夫人已经息下了,赵臻臻出门去送柳觉青与荀温仪,暖阁里面只有赵薇薇并着几位小姐在里面。 陆知知也还没离开。 陆挽君没瞧见谢妧妧,便问了一句。 “王妃娘娘不知,谢大人刚才亲自来将谢姑娘接了回去,若是我有这么个哥哥,只怕做梦也会笑醒。” 赵薇薇捂嘴笑着,眼睛里都是笑意。 陆挽君笑不出来。 “谁不知道府上赵大公子对薇薇姐姐极好,连我这个在江东的都听说过赵大公子曾为了薇薇姐姐生辰送过蓬莱的珊瑚。” 陆知知捡着话头,恭维赵薇薇。 她不知道赵薇薇刚才故意提到谢旻之是为了让陆挽君难堪。 有人接过了话,陆挽君也跟着笑: “是啊,赵大公子当初可是为了薇薇妹妹差点休了赵夫人,谁还能比得上赵大公子对薇薇妹妹的爱护。” 赵薇薇与她嫂嫂有嫌隙,哪怕成为了姑嫂也是互看不顺眼。 “你……” 赵薇薇最恨别人在她面前提到她嫂嫂。 暖阁里面气氛瞬间紧张,陆知知看着剑拔弩张的陆挽君和赵薇薇,害怕地低下头,她刚才莫非是说错了话? 陆知知刚进贵女圈层不久,许多消息都是听来的,并不知晓里头的弯弯绕绕。 “怎么了,可是本宫说错了话?” 陆挽君又拿乔起来,赵薇薇既然敢揭她的过往,也该有能力承受自己的伤疤。 正当里头气氛如火如荼时,赵臻臻抱着个小盒子跑了进来。 “五姐,你手上抱的什么好东西,快让我们瞧瞧?” 赵棠梨起身,打破了房间里面的尴尬。 赵臻臻没想到暖阁里有这么多人,脸刷一下红了。 盒子被她藏在了身后。 “没什么东西。” 又有几个平素与赵臻臻关系好的小姑娘围上去: “还说没东西,我们可都看见了。” 小姑娘们把赵臻臻拉来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催促着赵臻臻快打开小盒子让众人开开眼。 陆挽君把目光移到赵臻臻面上,看着几人闹。 小盒子终是被闹着打开,里头安然躺着一只雕着桃花的木簪。 “呀,这谁送的礼?不会是亲手做的吧?” 赵棠梨善于活跃气氛,当场惊叫起来。 这声惊叫让众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亲手做的东西,可比外头买的金玉有心意多了。 “不会是相府小公子送的吧?” 站在赵臻臻身旁的小姑娘亮着眼睛猜测。 “不是不是,你们不要胡说。” 赵臻臻口上说着不是,脸却红得彻底。 赵薇薇闻言也坐不住,上前去闹赵臻臻。 陆挽君一人坐在原地,面上淡笑稀薄得可怜。 她想赵臻臻原来是喜欢柳家小公子的,不然也不会因为收到对方的簪子会这么高兴。 可是,文靖夫人并不满意柳觉白。 正当陆挽君为赵臻臻可惜时,她眼尖地发现小盒子上面雕刻的花纹。 是白玉兰。 宋王府特有的标志。 第四十五章 沈昶吃醋 陆挽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盒子上的玉兰花纹的确是宋王府的标志。 “臻臻,你陪我去姑母处取药吧。” 文靖夫人刚才说过她替陆挽君求了宋王府的药,陆挽君忽然想明白了。 围着赵臻臻笑闹的小姑娘们闻声都看过来,赵臻臻得已脱身。 “四姐,你先替我招待好姐妹们,我去去就回。” 赵臻臻上来挽陆挽君的手。 出了暖阁,陆挽君没去文靖夫人处,而是要赵臻臻带她回自己房间。 赵臻臻有些诧异,但也没有追问因由。 进了赵臻臻所住的意园,陆挽君才缓和情绪。 “你手中的盒子是谁给你的?” 陆挽君神情严肃,语气微沉。 赵臻臻发觉陆挽君的不对劲,张了张眼,眼中是迷茫。 “是柳觉白托人给我的。” 她回话时细下声音,不想惹人笑话。 陆挽君一把抓住赵臻臻的手,紧紧盯住赵臻臻的眼睛,向她摇头。 “你再好好看看这盒子,真的是柳觉白送你的吗?” 赵臻臻仔细看檀木方盒,看不出什么。 不过一个盒子而已,难不成里头的东西是柳觉白送的,外面的盒子还能被人换了? “我看不出来。” 赵臻臻不喜欢陆挽君的咄咄逼人。 她气焰太盛,赵臻臻喜欢温和的,最好润物细无声。 陆挽君从赵臻臻冷淡的语气中听出了多管闲事的意思。 她放开了捏住赵臻臻的手。 敛眉收容: “这盒子上的玉兰花纹,是宋王府特有的标志,我刚问你东西究竟是不是柳觉白送的,只是觉得奇怪。” 陆挽君话只说到这里,赵臻臻既然不喜欢别人多管她的闲事,她也没必要插手。 “若是柳觉白亲手给你的,你向他问清楚,若不是他亲手给你的,这东西还是不要让旁人看见为好。” 陆挽君多嘴,又忍不住张了口。 事已至此,她能说的已经说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看赵臻臻自己的了。 “长素,我们回去吧。” 长素从门外进来,扶着陆挽君离开。 等陆挽君的背影走出回廊下,赵臻臻才回过神来。 这盒子不是柳觉白亲手交给她的,而是一个面生小丫鬟在她送走柳觉青回来之后塞给她的,告诉她这是柳觉白亲手为她做的生辰礼。 难道真的有人冒充柳觉白给她送礼? 赵臻臻吓出冷汗来,为什么有人要冒充柳觉白给她送礼? 她拿着盒子去见了文靖夫人。 长素使人去寻沈昶,她陪陆挽君坐在马车中等。 “姑姑,你说是谁会冒充柳公子给表姑娘送礼?” 长素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出声问道。 原本闭目养神的陆挽君听到长素的疑惑,缓缓睁开眼,扯了扯唇,一笑了然。 “或许,是文靖夫人。” 陆挽君话音刚落,便听见了熟悉的男声。 “不必远送,赵大人客气。” 是沈昶。 陆挽君掀开窗布往外面看去,只见沈昶与两三个穿官服的人正在道别。 青色,暗红,玄紫……品阶不低。 陆挽君偏着头看,根据官服颜色认出了着紫色官服的人是赵勇。而其余两位,认不出来。 她刚想要看一看赵勇真容,却被沈昶突然转身吓了一跳。她拉上了窗布。 心跳还没平下来,沈昶上了马车。 长素被打发了出去。 沈昶一上马车就握住了陆挽君的手。 “手凉,替我暖一暖。” 他略微粗砺的手将陆挽君的手裹在掌里,陆挽君挣脱不开。 “外面有人。” 陆挽君只得小声道。 “怕什么,你我是正经夫妻。” 沈昶一笑,手中更用力。 “你正经些,我有话要问你。” 陆挽君努力摆出严肃表情来。 沈昶不可避免想起陆挽君从濯清亭上下来,上面是宋俭让。 他没放开陆挽君的手,而是借助坐椅,将她轻轻环在了怀里。 “什么话,就这样问。” 不论陆挽君怎样挣扎,沈昶仍是不放,甚至还把头埋在陆挽君发髻上去嗅她头发的香气。 有清新玉兰花的香味。 “有人冒充柳觉白给臻臻送生辰礼。” 沈昶闻言一顿。 他迷惑地抬起头,眼神中是不解。 “冒充柳觉白?送的什么?” 沈昶一连追问。 “送礼的盒子用的是宋王府独有的檀木盒,盒上刻着白玉兰花纹,里头装的是一枝桃花簪。” 陆挽君沉声解释。 分明陆挽君话中重点是有人冒充柳觉白给赵臻臻送礼,可偏偏沈昶听到耳朵里,自动向宋王府,白玉兰字眼展开想象。 他又记起宋俭让。 “你觉得会是宋俭让送的吗?” 沈昶酸溜溜问。 陆挽君没听出他话里头的醋酸味,摇头。 “宋俭让不是这样的人。” 她认得的宋俭让是个聪明人,不会把自己搅和到荀家与赵家这两缸大染缸里。况且,据陆挽君所知,赵臻臻与宋俭让并没有单独见过面。 “哦?那他是怎样的人?” 这次的酸意明显些,陆挽君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在沈昶面前说宋俭让的好话。 她从这酸意中不可避免想到前世,也是某一年的生辰礼,宋俭让差人给她送了礼物,檀木盒子刻着白玉兰,里头装了一只玉兰簪子。 礼物还没有送到她手上,沈昶先知道了。 当晚沈昶当着陆挽君的面从盒子里头拿出一个花笺,上面抄着一首鹊桥仙。 陆挽君当时百口莫辩,她和宋俭让一向是朋友,互相送礼是有过,可她成婚之后二人默契的不再私下联系,就怕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那簪子被沈昶折了,花笺也被沈昶当着陆挽君的面扔进了香炉里。 她没能看到花笺上面的信。 “说话呀,他是个怎样的人?” 沈昶恶意地揉搓陆挽君的手,像是故意要她疼。 “他至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为了一个没见过的姑娘而得罪荀家与柳家。” 陆挽君面无表情。 见沈昶不说话,她又冷笑一声,继续说: “沈昶,你姑姑总喜欢玩这种小把戏,也不怕某天玩火自焚。” 这是陆挽君第一次当着沈昶的面数落文靖夫人的不是。 第四十六章 反将一車 陆挽君冷着脸,斜垂着眼,淡淡眸色里面是不屑。 上一世她收到宋俭让送的生辰礼时,文靖夫人恰以休养为由住在梅园。 若是说今日重演的生辰礼与上一世的生辰礼没有一点关系,陆挽君半个字都不信。 “无凭无据,姑母为些什么?” 沈昶面沉如水,他生气的不是陆挽君冤枉文靖夫人,而是陆挽君的那句“你姑姑”。 陆挽君的话音里头已经将沈昶与文靖夫人捆绑在一起了,她怀疑文靖夫人耍手段,等于也在说沈昶。 “她想把赵臻臻嫁给宋俭让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沈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说不肯相信?” 陆挽君勾起唇,眼眸溢出讥讽。 沈昶默然。 他知道文靖夫人想悔婚又如何?总归赵臻臻不是沈家人,文靖夫人所作所为也代表不了沈家的态度。而他一个外姓人,难道还能把手伸进赵家,要赵臻臻一定嫁给柳觉白吗? 这不可能。 何况赵臻臻嫁给柳觉白,对沈赵两家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柳相现在牢牢与荀太后绑在一起。 生,一起生。 荣,一起荣。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长到陆挽君以为二人能够“相安无事”回到王府。 偏偏下马车之前他又有了表情。 “荀太后有意把南阳公主下嫁给宋俭让,姑母的算盘打得再响也没用。” 沈昶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像是故意吊陆挽君胃口一样,他说完径自下了马车,留下惊讶的陆挽君在马车上。 南阳公主下嫁宋俭让,这怎么可能? 陆挽君顶着满脸的不可思议下了马车。 当晚陆挽君失了眠,她想不通哪里出了差错,荀太后竟然想将南阳嫁给宋俭让。 分明上一世荀太后是把荀温仪赐给宋俭让,二人且还成了婚。 第二天用早膳时,陆挽君眼圈周围一片青黑,沈昶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就在沈昶又偷偷看她时,陆挽君冷着声开口: “你不要又胡思乱想,给我扣不干不净的帽子。” 思及昨天沈昶话里话外的醋意,陆挽君直接将话题挑开。 被戳穿心思的沈昶尴尬的移开眼,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 那句“我什么时候乱给你戴帽子”被他强行咽下去。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沈昶今日休沐,不用上朝,也没朋友宴请,只能几次三番在惊春园转悠。 在沈昶第三次站在陆挽君房门前逗画眉鸟儿时,陆挽君终于让别枝将沈昶请进了门去。 陆挽君让长素将她平素用的纸墨,往来的信件一一摆在书桌上,包括一些收的礼物。 摆弄完成以后,长素被打发出门去,房间里面只剩下二人。 沈昶不解其意。 “这些都是我往来的信件、平素收的礼物,你都查一查。” 陆挽君坐在太师椅上,肃着脸。 沈昶原本拿着同心佩的手不敢动了,眼睛也不敢再看这摆出来的信件一眼。 他叹气,皱起眉头: “你这是做什么?” 陆挽君直接先手将自己洗得清白,沈昶当真是看那就是对她的不信任。 二人成婚三月,因为“信任”二字争吵不下三回。 陆挽君不为所动。 “你总疑心我对你不忠诚,你看一看有没有与不该来往的人有来往就是。” 能摆出来的信件当然都是敢公之于众的,被陆挽君藏在楠木漆盒里面装着的才是不能见人的。 陆挽君这么一说,沈昶更不敢看。 他刚才一晃眼的功夫,看见了最醒目的几个信封,是他当年“勾引”年幼无知的陆挽君写的情书,他自己都没脸看。 “我没有不信你。” 沈昶当即服软。 赵恒那日告诉沈昶,若想早日赢得美人归,最要紧的就是学会示弱,服软。 沈昶刚开始嗤之以鼻,后来等他酒醒之后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他犹记得他出征前,陆挽君无论如何不同意和她通信,可是他莫名其妙病了一场,在陆挽君探病时沈昶又提了要和她继续通信的要求,之前态度还十分强硬的陆挽君红着眼睛答应了。 还有一次,他去江南治理水患之前数次对陆挽君示好,让她应下自己同意成婚的请求,可是无论他怎么威胁她,陆挽君依然不为所动。 而他在荀太后为他举办的送别宴上替陆挽君挡了一箭,本来那箭只蹭了皮,没什么大碍。可就在陆挽君来看他的时候他故意当着她的面掉了两滴眼泪,又说了几句软话,陆挽君当下同意嫁给他。 他听了,也不顾伤还没好,当即就去请求荀太后为二人赐婚。 赐婚懿旨还没下来,沈昶便去了江南震灾。 于是京中关于二人的婚事传着传着就成了荀太后为了打压摄政王沈昶,故意将宫女陆挽君嫁给他,折辱沈昶。 这个谣传是他快要回京时才从赵恒口中得知,他想去找陆挽君道歉时,文靖夫人又告诉他陆挽君在婚礼之前突然悔婚,是荀太后压着她嫁进的王府。 因而沈昶心里起了一个疙瘩。 后来他对陆挽君越来越好,希望陆挽君能够回心转意。 但他一直没敢拿陆挽君婚礼前的悔婚去质问她。 他怕得到的答案会毁掉他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深情。 “你若是信我,怎么从来不问我为何在成婚前三日为何反悔?” 陆挽君睨眼,眸色清冷。 话也寒人心。 沈昶被戳破了长久以来的心思,面上柔和的笑一瞬间僵住,一时不知所言。 他没料到陆挽君会主动提出此事。 他扶住书案,勉强镇定。 “你希望我问吗?” 沈昶反诘陆挽君。 有了新棉絮的人还会翻开破烂的棉絮找虱子吗? 不会的。 沈昶从来都是个图现世安稳的人。 换句话说,他懂得知足。 但偏偏眼前人不想让他知足。 陆挽君希望二人是坦荡荡的,干净利落的。 陆挽君垂下眼睑,借浓且长的垂睫盖住眼底情绪。 她在酝酿合适的语气。 她还没开口,先听见沈昶拉长了的声线: “挽君你今日故意把这些摆出来,是想试探我到底会不会看你的来信,还是想借此给我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沈昶成功反将一車。 第四十七章 坦诚布公 陆挽君听得心一跳,幸好她是侧身对着沈昶坐的,沈昶看不见她面上的表情。 明晃晃被戳破心思的尴尬。 陆挽君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挽君想要坦诚布公,那不如先答应我三个要求。” 沈昶趁胜追击。 他纵然看不清陆挽君面上的表情,从她略抖的肩上也能看得出来她此刻并不平静。 之所以不平静,是因他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他们二人就像称重的称杆,一个是实心的铁,一个是妄图与铁并重的金玉。 拉着铁的丝线想要维持称杆平衡,一次又一次移动,只为了与金玉一致。 沈昶觉得自己就像那称重的铁,而陆挽君是金玉。 他想要困住陆挽君,维持二人表面的平衡,只有他不断移动。 或进或退。 陆挽君一直以为他们二人的关系取决于沈昶,殊不知自己才是二人感情的主动方。 “什么要求?” 难为她还能维持面上的平静。 沈昶轻笑了声。 陆挽君从这声轻笑中听出不妥,也意识到自己不用如此。 坦诚布公分明是两人的事情,怎么到了沈昶嘴里,就需要她应下要求? 倒好像是沈昶吃了亏似的。 陆挽君正要开口搬掉自己刚才砸脚上的石头,却闻沈昶言: “第一,你我二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想要反悔的话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陆挽君艰难地点一点头。 “第二,不得说谎。” 这个要求陆挽君沉默了一会儿,她知道自己应该斩钉截铁答应,毕竟犹豫沉默只会消减沈昶对她的信任。 但她仍然犹豫不决。 她的犹豫落在沈昶眼里,急的反是沈昶,他忍不住软下声音开口: “挽君你就算是说谎,也骗我真一些,不让我发现就是了。” 陆挽君忍不住噗嗤一笑。 “好,我答应你。” 沈昶这才满意。 “第三我还没想好,先留着吧。” 陆挽君一听这话眼神就变了,在她疑问还没出口,沈昶立刻道: “挽君你有话就直接问,说好的坦诚布公,千万别等日后翻旧账。” 这番话的意思再讲得清楚不过,陆挽君终是点点头。 “我先问。” 沈昶抓住来之不易的机会,拿起手边的同心结放到陆挽君眼前晃动。 “我听说你在成婚三日前忽然悔婚,我能听一听是为什么吗?” 沈昶之前语气有多强硬坚定,如今的语气就有多忐忑不安,他连尾音都在颤。 “我说我做了一个我们都会惨死的梦,你信不信?” 不待沈昶回答,陆挽君又凄声道: “我其实在你向荀太后求娶之后一直做噩梦,梦里就和现世一样,你向荀太后求娶我,成婚之后我们有了一个男孩儿,叫郁哥儿,可是郁哥儿一岁那年,你背叛了我,要求娶南阳,我们的郁哥儿也被你指使今雀用枕头闷死……” 她语速慢,吐出的每个字不仅是刮自己一层皮,也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沈昶心上。 “荀太后怕你求娶南阳公主后权势太大会危及楚家江山,就以陆钦威胁我,要我杀了你。” 陆挽君语气越来越沉,她整个人也像溺水者一样,绝望又无助。 “你知道我听到荀太后以陆钦要挟我杀掉你时我有多害怕吗?” “好像梦境里面的所有事情都成真的一样,你会死,我们的郁哥儿会死,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陆挽君字字泣血,她用力掐紧自己的手掌,贝齿在唇上咬出血珠,眼泪跟掉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掉下来,砸在地上。 砸在窒息的空气里。 沈昶的心像是被人用针扎过,细细密密的疼。 他脚步难以移动半分。 陆挽君声音越来越哑,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好像滚着血珠。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沈昶上前用力抱住陆挽君,轻拍的每一掌都像鞭打自己。 “那是梦,挽君,那只是梦。” 他嗓音哑着,吐出的每个字都粘着空气中黏人的血腥。 他眸中只剩下不知所措,迷惘。 陆挽君想大声驳斥那不是梦,是她的前世,是她血淋淋的前世! 可是她不敢,她不敢…… 她自己动手擦去眼上的泪,推开沈昶,努力向他笑。 “对,那只是梦。” 她红着眼眶,没被擦去的泪珠还俏生生挂在下睫毛上,咧嘴一笑并不美。 沈昶此刻才觉得眼前的陆挽君,是活生生的人。 有生气的人。 “你故意编谎话掉眼泪作弄我是不是?” 沈昶心口抽得疼,他忍住酸涩的眼眶,慢慢擦陆挽君眼角的泪珠。 他也在笑。 陆挽君忽然扑到沈昶怀里,勒紧他的腰。 眼前的人是热的,他的气息,他的眼睛,他的身体,一切都是滚烫的。 陆挽君舍不得放开。 “是,我骗你的。” 陆挽君嗡声道。 沈昶忍不住笑出声来。 嘭嘭。 门外响起敲门声。 “王妃娘娘,明月姑娘来给您送荷包。” 外面响起别枝沉着的声音。 “不见,让她回去吧。” 沈昶替她回的话。 别枝听见是沈昶回的声,悄悄往里头看一眼就赶紧低下头,下去了。 “她来你面前碍眼就不必见,不用委屈自己。” 沈昶不知道陆挽君和明月私下的交易,只当明月故意来膈应陆挽君。 他之所以没有腾出手来收拾明月,是因文靖夫人。 文靖夫人耳提面命不知和他说过多少次沈家只有沈昶一根独苗,一定要他赶快有一个孩子。 明月假怀孕冒充是他的孩子若是陆挽君不介意,他也不怎么介意。 反正到时候去母留子,留下一个孩子慰藉文靖夫人的心就是。 沈王爷去世前反复拉着沈昶的手交代,要沈昶答应他一定要敬重文靖夫人,无论文靖夫人做了什么错事都要保住她。 “嗯。” 陆挽君没必要在这种关头交代自己和明月的交易。 “继续,坦诚布公还没说结束。” 陆挽君退开两步,抿了抿唇。 沈昶失笑。 “你疑心我心悦的人是谁?” 陆挽君定定看向沈昶,勾手将他手中的同心结拽出来,摇曳生笑。 第四十八章 跟踪沈昶 沈昶动了动眉,他虽然呷醋,但认为陆挽君除了他之外,应该不会喜欢上旁人吧? 有他这个珠玉在前,不会衬得旁人形秽不堪吗? 他于是说: “长得比我好的没有权势,权势比我高的长得不如我,你见惯了龙吐珠,怎么会喜欢小虾米。” 语气之中难免有两分自得。 说完之后的沈昶其实心里直打鼓,他这番话不过是宽慰自己罢了。若是陆挽君只是单纯看重权势或是容貌,她也不会蹉跎到跟他成亲。 “呸。” 陆挽君小声骂他不要脸皮。 她幽幽目光带着玩味的笑意: “你之前还吃过谢旻之的醋,还有昨日,是不是也在暗地里觉得我和宋俭让也有关系?” 被陆挽君戳穿心思,沈昶倒也不生气,反而坦然承认。 甚至条条有理分析道: “谢旻之竟敢当众向你求娶,这是情敌吧?宋俭让虽然没听说过和你有什么牵扯,但谁又能保证他对你不会起别的坏心思?” 沈昶对自己的分析甚是满意。 陆挽君还没来得及给他评点几句,沈昶又圆溜溜动动眼睛,开口反问陆挽君。 “挽君找陆妈妈的侄儿做什么?” 六宝上次告诉去寻陆妈妈的人是陆挽君之后,沈昶一直瞒着陆挽君,现在时机成熟了,他不想再瞒她。 惊讶错愕一并在陆挽君面上呈现,她颤着声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陆妈妈的侄儿?” 她的心中冒出一个答案,但总觉得不可置信。 “我正是于婆子口中那位陆妈妈的侄儿。” “陆妈妈的干女儿挽君姑娘。” 沈昶故意幽默说。 陆挽君瞪圆了眼。 “果真是你!” 她声音含怒,这是不高兴了。 “哎,挽君,我发誓我绝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也才刚知道。” 在陆挽君没发脾气之前,沈昶连忙殷勤讨好。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去找陆妈妈的?” 陆挽君眼一横,牢牢看紧他,不让沈昶有一丝一毫说假话的机会。 “就是于婆子给你带信那天,我害怕是接李将军回来的行踪泄露,就只留下六宝,带着李五筒将军去了别的地方。” 陆挽君听到满意的解释脸色才稍稍好看些。 “陆妈妈因何去世?” 沈昶叹气。 “一场风寒。” 陆妈妈对沈昶不信任,哪怕沈昶经常照顾她,派人看护她。 她到死也没有对沈昶说过一句秘密。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给你?” 陆挽君急切问他。 陆妈妈在和她取得联系之后曾暗示过陆挽君她手上还有关于陆家被株连真相的消息,若是她去世了,那她手中的消息会不会落到沈昶手里? 陆挽君看沈昶的眼光微微一变。 “陆妈妈对我莫名有敌意,她不曾留下任何东西给我。” 沈昶紧闭唇角。 他脸上表情不似作假。 “不过说起来,我还真说着陆妈妈查到一些消息。” 沈昶想起自己命人将陆妈妈送回兰亭埋葬时打听到的消息。 “什么消息?” 陆挽君蹙眉问道。 “陆丰年曾去过兰亭。” “又是他?” 陆挽君眸光一暗。 当年陆家出事时她不过七岁,许多事情记不清楚,陆丰年当年和她小叔陆寄山的关系究竟有多好?到底有没有将陆丰年带回陆家去过? 沈昶颔首。 “听说他回兰亭是认祖归宗。” “荒谬!” 沈昶话音落下,陆挽君的荒谬当场脱口而出。 “他祖籍是山东琅琊人,认祖归宗怎会去兰亭?” 琅琊与兰亭,一北一南,就算是认祖归宗,也该找到真正的祖宗吧。 “这正是我奇怪的地方。” 沈昶得知陆丰年去过兰亭之后立即着手让人去查过陆丰年的祖籍,从他的祖辈查到父辈,无一不是土著琅琊人。 他祭祖又凭何去兰亭? “我要见李五筒。” 陆挽君忽然道。 她又重复了声: “李将军和我小叔情同手足,他一定知道实情。” 沈昶蹙起眉,他不是不想让陆挽君见到李五筒,可是问题在李五筒身上,是李五筒觉得自己没有脸见陆挽君。 “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去说服李将军。” 沈昶的手放在陆挽君肩膀上,眼睛盯着她的瞳孔。 陆挽君只得点头。 沈昶下午时分被陆挽君赶出了家门,要他去见李五筒。 为了防止李五筒不见她,陆挽君偷偷让长素找人跟踪上了沈昶。 只要跟着沈昶,还怕见不到李五筒吗? 沈昶给李五筒重新安排的住处在长安街,与状元街相反的方向。 独门独户,周围都是些外乡来的租客,相对陆妈妈的老宅子,沈昶新找的地方不是安全一星半点。 沈昶出了府门不久后就发现了跟踪他的人,在发现那人是陆挽君派来的之后他也没隐藏自己的行踪。 毕竟如果他今天说服不了李五筒见陆挽君的话,就只有陆挽君自己一个人硬闯进来。 长安街发财巷子。 沈昶的马停在了院子门口的杨柳树上。 他进门时李五筒正在打拳,这些年哪怕是从军营里退了出来,他也没有一日荒废过训练。 一天天坚持着在军营的习惯,为的是保持自己手脚依旧灵活。 他让沈昶跟他过了两招。 沈昶跃跃欲试。 沈昶的拳脚功夫曾和陆寄山学过一些,不过后来陆寄山出事后,他就跟着沈王爷亲自学习,直到沈王爷出了意外。 二人先是互拆完一套拳法,又过了手脚。 六宝打来热水供二人洗漱。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 李五筒用白布擦干手,好奇地问沈昶。 “李将军,挽君想要见你。” 沈昶把白布随手扔进了盆中。 李五筒默了片刻才道: “你替我拒了,就说我离开了京城。” 李五筒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何面目去见陆家人。 沈昶忽然看着门外一笑: “将军,可能来不及了。” 李五筒刚开始没明白他话里头的意思,直到没一会儿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门外裹着黑斗篷的少女正是陆挽君。 李五有些生气地看着沈昶,皱着眉问: “这就是你说的来不及?” 第四十九章 见李五筒 沈昶讪笑一声,躲开李五筒的拳脚转而去开门。 他就知道陆挽君一定会忍不住跟过来。 门外的黑袍少女一进门,目光牢牢锁定在只穿褐色短打上衣的李五筒身上。 她掀开头上的斗篷,还没开口,眼睛先红了。 “属下李五筒,拜见姑娘。” 李五筒拱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向陆挽君行礼。 要知道哪怕是他见过沈昶那么多次,也没有向他行过礼。 陆挽君当下福身,还礼回去。 “李叔,真的是你吗?” 陆挽君看着眼前沧桑的男子满眼酸涩,她感到不可置信! 当年的李五筒是何等的英俊潇洒,如今面前看起来像是刚从丐帮里走进来的乞丐一样。 衣服还是沈昶初次见到他那时候的一身。 沈昶不是没有给李五筒做新的衣物,只是李五筒总说无功不受禄,拒绝沈昶给他的好处。 沈昶眼看着二人要叙旧,非常识趣的带着六宝等人进了房门去,把外面留给久别重逢的二人。 “李叔,你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陆挽君忍不住眼红,沈昶告诉她李五筒还活着时的震惊远没有现在李五筒活生生站在她的眼前那么真实。 她当年以为只要是和陆家有关系的人,都是死的死,伤的伤。 李五筒也跟着泪目。 他这些年一直东躲西藏,自己活得都像打洞的老鼠,半点没敢寻找陆挽君姐弟。 他被陆寄山赶走之后其实有想过救走陆挽君与陆钦姐弟俩,但是当他趁着没人回到被封的陆家时,陆挽君和陆钦早已不见踪影。 还是陆丰年告诉他,陆挽君陆钦姐弟被荀太后带进了宫。 “李叔,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情想问一问您。” 陆挽君开门见山,她自从去祭拜陆母之后患上了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感觉她一闭上眼睛,面前就会浮现陆家宅子被人一把火烧掉的情景。 她不相信父亲和小叔会是叛国的乱臣贼子,她一定会给二人洗清冤枉。 “您说。” 李五筒对陆挽君太过于恭敬,处处感觉不适的人竟然是陆挽君。 “李叔,您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叫我挽君吧,您在我的心里一直是长辈。” 陆挽君敛眉,勉强笑道。 李五筒却摇摇头。 “当年若不是陆家收留我,哪里还能留下我这条贱命……” 陆挽君说服不了李五筒,遂作罢。 “李叔,当年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陆挽君看了眼四周,确定周围没人之后这才低声问他。 她至今对当年陆家满门抄斩的事情一知半解,虽然好像是什么都清楚一点,可是她脑海里所有的信息都是破碎的,不连串的。 她想要清楚真相,只能从李五筒这里下手。 看着陆挽君坚定的眼神,李五筒叹口气,请陆挽君坐下。 陆挽君作为陆家人,是最有资格了解当年所有真相的人。 二人坐下。 当年的事情还得从正元十九年说起。 正元十九年,先帝中风,当时还是皇后的荀后勾结荀家外戚干政,将朝中不顺从他们家的官员都清理干净。 陆家百年世家,到了陆父那一辈,嫡亲血脉只剩下陆父和陆寄山。二人也十分争气,兄长陆观山从文,弟弟陆寄山善武。 兄弟夫人一文一武,平素在京城内又低调,只是因为没有加入荀后的阵营,陆家很快被当做荀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变故就发生在正元十九年的冬,陆寄山率领的军队北击匈奴,眼看着就要全胜而归,而正在决胜阶段,朝廷忽然下令陆寄山,要他立刻停止战争,同意西域与朝廷求和。 然而这一场求和时间一拉就是两年,这两年里荀太后不给陆寄山军队补给,也不准许陆寄山班师回朝。 陆寄山率领的军队平白在西北干守着。 然而陆寄山这里没有丰盈的物资训练军队,在朝廷和西域谈判谈崩之后,战争的号角再次吹响。 这次的抵御匈奴远没有前些年容易,他们军中士兵吃不饱穿不暖,朝廷也压着月钱一直不发,很快引起军中战士们的厌战情绪。 转折发生在第二年春天,陆寄山所率领的军队一改之前的所向披靡,反而在抗击匈奴时候节节败退。 没有军费,哪怕有再精妙的方法也无法拯救注定要换朝的历史车轮。 陆寄山不忍心手下的士兵全部葬身,主动提出与匈奴求和,匈奴王先是应下了求和的话,可是没多久又反悔。 正在这个时候,朝廷的救济终于到了西北。 陆寄山带领军队反击,大败匈奴,将匈奴击退八百里。 这次胜利之后荀后没有再阻拦军队班师回朝,可是还没拔营,上书举报称陆寄山叛国的奏折上了荀后的桌子。 陆寄山被压回京城。 证据就是所谓的陆寄山写给匈奴王的求和信。 陆寄山连带着整个陆家被罚以叛国罪,株连九族。 “当年你小叔是被人冤枉的,他写给匈奴王的信根本就不是泄露机密,而是为了保住将士们的求和信!” 李五筒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他这些年犯有咳嗽,一激动就咳嗽得厉害。 陆挽君听得眼睛酸涩。 “李叔,那当年是谁举报的我叔叔?” 当年举报陆寄山的人是谁一直没有浮出水面,李五筒等人只能根据这些年平步青云的人来判断他们当中到底是谁出卖了陆寄山。 “是陆丰年。” 李五筒每次提到陆丰年都忍不住气血上涌,他刚开始并不知道出卖陆寄山的人是陆丰年,可就在几年前,他前脚告诉陆丰年自己要去琅琊见他,后脚他就被人追杀。 再后来,陆丰年起复,而提拔他的人偏偏又是荀太后。 李五筒只需要稍稍一理清思路就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提出向匈奴王求和最早的人就是他陆丰年,写信本来也该是军中幕僚的任务,偏偏他提出由陆将军写更能体现诚意。想来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和荀太后勾结,陷害陆家。” 李五筒眼眶发红,双目圆瞪。 第一章 整顿内宅(求首订) 在陆丰年没起复之前,李五筒没有怀疑过会是他出卖的陆寄山。 陆寄山对陆丰年情同手足,按理来说他不应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直到他几年前偷偷联系陆丰年,希望能借助琅琊陆氏的影响力替陆寄山等人洗刷冤屈。 陆丰年前脚和他把酒言欢,后脚派人追杀他。 李五筒在反杀陆丰年派来追杀他的人之前问杀手,杀手说是因为李五筒管了不该管的事情。 紧接着他东躲西藏,直到被沈昶的人找到。 陆挽君没愚蠢问为什么陆丰年要这么做,她听完后异常平静。 “李叔,您后来见过陆妈妈吗?” 陆挽君想起最后一次见陆妈妈,陆妈妈告诉陆挽君她有东西要交给她,不过得等她出宫之后。 “陆妈妈?” “她还活着?” 李五筒诧异不已。 “我没见过她,我从西北回到京城时,陆家已经被封了,四处打听也只知道你和陆钦被荀后带进了宫,没再见过陆妈妈。” 李五筒苦着脸,叹气摇头。 怎么会?陆妈妈明明告诉过她,她能留在京城,全是因为一个人暗中帮助她,难道那个人不是李五筒? “她去年死了。” 陆挽君出奇冷静。 李五筒听完惊讶不已,他一直以为当年株连九族,活下的人只有陆挽君姐弟。 之后陆挽君又从李五筒口中得知了不少当年陆寄山在军中的事情,与沈昶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下去。 回程的马车上两人都沉默着。 陆挽君愁容满面,眼神盯着面前的地板发呆,她满脑子都是李五筒提起的陆丰年…… 第二日。 年节气氛越来越浓,家家户户开始杀猪宰羊,置办年货。 陆挽君跟着长素正坐长榻上剪窗花,别枝慌慌忙忙跑进来: “娘娘,采买的傅二娘与厨房的顾大嫂在二门打起来了。” 气喘不匀的别枝脸通红,眼中满是慌乱。 陆挽君手一顿,剪扫晴娘的刀错开一点,扫晴娘面上的笑没了。 “哦?去看看。” 她放下剪刀,由长素扶起身。 昨夜下了雨,天阴着白茫茫一片,地面濡湿。 陆挽君一行人还没跨过二门,先听到傅二娘与顾大嫂互相问候对方的十八代祖宗。 二门进去是厨房地界,远远地儿看见丫鬟婆子围着一圈中间撕打的两人。 “别打了,王妃娘娘来了。” 站着看热闹的人群中一冷着脸的婆子大吼一声,众人目光都移到二门进门处。 陆挽君看了那婆子一眼。 正准备踏进厨房地界时,看见了满地散落的黄豆。 地上沾了灰尘的黄豆个个肿胀着身子,一看就知道是泡过的。 陆挽君熟视无睹地迈过腿。 傅二娘和顾大嫂还纠缠着。 两人你揪我衣领,我薅你头发,脸上,脖子上都有指甲掐的红印子。 傅二娘看起来更惨些,右脸上像是被人泼了白色的羊乳,衣襟也是湿的。 陆挽君坐在了檐下婆子搬来的太师椅上。 身后的长素得到示意,厉声呵斥: “当着王妃娘娘的面,成何体统?” 傅二娘顾大嫂随即放开,退开的动作格外利落,皆是一副恨不得离开对方两丈远,嫌晦气的脸。 傅二娘抢先哭哭啼啼上前: “王妃娘娘,您可得给奴婢做主,顾老妈子欺人太甚,动不动就拿主子喝的羊乳泼奴婢一脸。” 傅二娘抹眼泪的手扶住脸,指着脸上残留的羊乳哭诉道。 “呸,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偷喝主子娘娘的羊乳!” 顾大嫂双手牢牢插在腰上,双目圆瞪威慑傅二娘。 “你才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喝主子娘娘的羊乳了?” “哪只眼睛都看见了!” 顾大嫂说着又要抄起手来动作。 陆挽君跟置身事外似的,唇角抿着笑意,静静看着两人。 她从二人的谈话中算是听出来了,顾大嫂是个急脾气,傅二娘吃准了她这一点。 顾大嫂身边的婆子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老姐姐,王妃娘娘还在,你可别动手了!” 陆挽君多看了劝慰顾大嫂的那着通体靛青长袄的婆子一眼。 见时机差不多了,她这才慢慢开口: “都怎么回事,一个个说。” 陆挽君话音落下,目光来回在傅二娘,顾大嫂脸上穿梭,似乎在看谁来说合适。 “你先来说。” 陆挽君指着傅二娘。 傅二娘原本心里还在打鼓,生怕陆挽君听了顾大嫂的话会让她先解释。 她两只手环在长袄里,在看不见的地方使劲儿掐了自己手腕一下,硬挤出两滴眼泪来。 “王妃娘娘,奴婢冤枉啊!” 傅二娘扑通一声跪在了陆挽君跟前。 陆挽君看着她干涩眼眶里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禁不住想笑。 “有什么冤枉一一说来。” 陆挽君抬起下巴,一双秋水剪眸平静无波。 “奴婢今日来找顾嬷嬷拿厨房采买的单子,她正忙着,我就在蒸笼旁边等了等她,她忙完一过来就说我偷喝了蒸笼里的热羊乳,不由分说就把羊乳泼了我一身……” 傅二娘嘤嘤哭起来。 陆挽君目光落到顾大嫂身上,问: “是这样吗?” 顾大嫂上前两步,面上不见惊慌,只剩怒容: “傅二娘她颠倒黑白。” 傅二娘又掐了自己一下: “娘娘您不要听她胡说八道。” 顾大嫂还没开口,傅二娘就忍不住打断顾大嫂。 “继续说。” 陆挽君幽幽瞥一眼傅二娘,又朝着顾大嫂颔首。 顾大嫂正了正嗓子,道: “回娘娘,事情是这样的。昨日我就让小丫头把厨房采买的单子给傅二娘送了去,她今日一进厨房就逮着人问采买单子怎么还没送到她手上,边吵边在厨房转悠,后来趁着蒸羊乳的烧火丫头不注意,就偷喝了放在蒸笼旁边散热的羊乳,被我看见了,她倒打一耙说是烧火丫头偷喝的,我气不过就把羊乳泼她脸上了。” “奴婢自知有罪,请娘娘责罚。” 顾大嫂话到最后,埋首请罪。 陆挽君倒没料到顾大嫂会请罪。 “娘娘,她说谎,她冤枉我,再给奴婢几个胆子,也不敢偷喝您的羊乳。” 陆挽君还没说什么,傅二娘又捏着尖细嗓子哭着解释。 “傅二娘你不要脸,敢做不敢当!” 双方又吵起来。 “够了,本宫已经知道你们谁在说谎。” 第二章 清水试探 陆挽君声音明明不大,争吵的二人却被震得闭上了嘴。 傅二娘身体抖成筛子,顾大嫂梗着头。 一个心虚,一个不肯服软。 “娘娘您不能冤枉好人。” 傅二娘咬紧牙关,死到临头仍然不肯认错。 她不相信陆挽君真能知道真相,再说了,她猜测的哪儿能当做呈堂证供? 陆挽君扯了扯唇。 她慢慢站起来,看了眼四周凑热闹的人,抿了抿笑容。 她今日倒要拿傅二娘做个靶子,让府中人好好看一看王府中现在是谁做主! 陆挽君踱步到傅二娘身前。 她弯下身子,漠然出声: “傅二娘,抬起头来。” 傅二娘不敢不抬,只是眼中倔强,她都想好了,只要自己咬死不认是她偷喝了羊乳,顾大嫂和陆挽君并不能拿她怎样。 当时的厨房可没有证人。 陆挽君伸出带着护甲的手指,捏住了傅二娘的下巴。 她的眼神直直瞧着傅二娘。 “你哪里来的胆子,胆敢在本宫面前说谎?” 陆挽君蔑视的目光灼灼逼人,哪怕她的语气是柔的,话语也让人大吃一惊。 长素听着自家姑姑这没头没脑的罪名吓出一身冷汗,若是姑姑在众目睽睽之下冤枉了傅二娘,以后她们在府中的日子,不知还要多听多少闲话。 长素给陆挽君示意了好几个眼神。 只可惜陆挽君看也没看长素,她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傅二娘身上。 “娘娘冤枉,您不过是道听途说,不能就这样给老奴安上偷盗的罪名。” 傅二娘把头磕在地上,一次比一次用力。 很快额头红了一片。 没出血,甚至没有血丝。 陆挽君眯了眯眼。 她站直了身子,任傅二娘叫冤。 等她磕不动了,口中也不再叫冤了,陆挽君这才慢悠悠道: “你说你没有偷喝羊乳,是负责蒸羊乳的烧火丫头偷喝的是也不是?” 傅二娘硬着头皮点头。 “你想洗刷你的冤屈也简单。” 陆挽君忽然笑道。 众人都等着听陆挽君怎么能知道到底是谁偷喝羊乳。 “来人,取一碗清水来。” 陆挽君重新坐回太师椅上,双手自然叠起。 周围仆妇婆子都在耳语,互相问陆挽君要取清水目的是什么。 她难道不是正在断案吗? 一碗清水就能把是谁偷喝羊乳的人抓出来? 不止周围人嘀咕,顾大嫂心里也直犯紧张。她不是第一次和傅二娘扯头花,不过二人的事情一直小圈子里解决,像今天这样把王妃一起卷进来,还是正儿八经的第一回。 清水很快被取来。 “那个烧火的丫头可在这里?” 陆挽君目光在人群中巡视,最终定格在一个颤着身子,不敢抬头与她对视的丫鬟身上。 “小红,出来。” 顾大嫂察觉到陆挽君落在小红身上的目光,不由心中暗叹陆挽君真是好眼力。 她厨房做事的人不说二十也有十五人,她不知道陆挽君是怎么在人群中认出小红是烧火丫头的。 被顾大嫂一斥,抖着身子的小红果然站出来。 她被推到了陆挽君面前,陆挽君没说话,小红却先吓哭了。 “王妃娘娘,真的不是奴婢偷喝的。” 小红跪在地上,她磕头用的力比刚才傅二娘磕头用的力要认真得多,至少她的两个头下去,额头出了血丝。 陆挽君赶紧扶住她,没敢让她再磕。 “嗯,若是清白的,本宫自然不会冤枉你。” 小红心眼特别实,不会半点儿偷奸耍滑,虽不怎么聪明,但讨顾大嫂的喜欢,这才把她留在了厨房。 陆挽君把手搁在长素端着水的碗边,试了试水温。 温凉的白开水,正合适。 她从长素手中端过了水。 “这水是温水,太医说过如果有人喝了羊乳再喝温水,会刺激羊乳里面的病毒,轻则腹疼三天,重则羊乳里面的毒性被激发出来,很有可能会造成生命危险。” 陆挽君将水杯举高,像是刻意为了让人们看清里头的构造和秘密。 向众人展示了几遍她手上的的确是平平无奇的清水。 “现在,谁若是敢将这水喝下去,本宫就愿意相信谁没有偷喝羊乳。” 陆挽君目光忽然转向傅二娘,柔和的声音也跟着幽冷。 傅二娘被陆挽君的目光看得心虚,她低下头去,不敢再和陆挽君对视。 傅二娘心虚极了,她期盼着陆挽君会先拿着手上的清水走到烧火丫头小红身边去。 如果小红也不敢喝,就再也没有人敢冤枉她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傅二娘闭着眼睛祷告,可是那脚步声却离她越来越近。 她感受到了面前有阴影笼罩在她的头上。 她吓得睁开眼睛。 陆挽君手中端着的水看着清澈,可傅二娘忘不掉陆挽君刚才的表情。 胸有成竹。 陆挽君把水放到了傅二娘的面前: “这水,你想先喝还是让你怀疑的小红先喝?” 陆挽君端端立着,微颔着头,如玉的面上未敷粉,连最基础的口脂也没有涂。 但偏偏,傅二娘抬头看陆挽君,不知是天光的因由,还是她内心心虚,她看陆挽君,总觉得她头顶上有着普照的金光。 傅二娘刚想摇头,她觉得自己嗓子哑,说不出话来。 陆挽君径直又转身把碗递给了小红。 “让小红先喝吧,毕竟傅二娘是府上的老人了。” 陆挽君这话看似是替傅二娘说话,其实是她在打傅二娘的心理战。 她赌傅二娘一会儿不敢喝剩下的水。 傅二娘眼睁睁看着小红将碗中的水一口一口喝下,她没来由的肚子开始疼。 小腹处一抽一抽的疼。 傅二娘想:完了,全完了,她只不过是一时贪嘴,怎么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小红喝不下了,她擦了擦嘴,把碗又还给陆挽君。 小红眼睛都在发亮。 她仿佛在说,你看看我,我敢喝这水,说明我没有偷喝羊乳。 水碗又被移送到傅二娘手上。 “该你了,傅二娘。” 陆挽君斜着眼睛,单薄的唇角略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若是熟悉她的人,她这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准会难以收藏。 碗被塞进了傅二娘的手中。 她抖得更厉害了。 第三章 水落石出 傅二娘抖得厉害,碗中清水因为她颤抖的手不甚滴落几滴。 陆挽君帮她扶住手,笑吟吟道: “抬稳了。” 傅二娘急得眼泪快出来。 她不敢喝呀! 顾大嫂在旁冷笑: “傅二娘,你倒是喝啊,抖什么抖?” “啪”的一声,傅二娘手中的碗碎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王妃娘娘恕罪,奴婢今日也是鬼迷心窍。” 傅二娘嘭地跪到陆挽君身前,双手去抓陆挽君的裙摆。 陆挽君漠着脸往后退了一步。 “别枝,府上以往怎么处理偷吃主子东西的奴才,以及欺瞒主子。” 陆挽君退到太师椅前,挺直腰板站着,冷声问别枝。 无端受惊的别枝闻声赶紧上前。 “回娘娘的话,以往遇见这种事,都是扣三个月月钱。” 别枝说着就把头低下去。 “别枝姑娘,你说这只是偷喝娘娘羊乳的罪,傅二娘她还当着娘娘的面说谎,这得数罪并罚吧?” 顾大嫂先听不过去,她可不肯让傅二娘的事情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自从傅二娘掌管采买之后她厨房能捞的油水越来越少,不仅如此,傅二娘给厨房采买的东西都是些劣等货,根本拿不出手。 若不是傅二娘身后站着的是文靖夫人,顾大嫂早就把傅二娘手中的采买权又拿回厨房里头来了。 陆挽君听了顾大嫂的话,饶有兴趣地看着别枝。 “欺瞒主子,应该发卖出府。” 别枝被陆挽君似笑非笑的表情盯得头皮发麻,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又回了一句。 “哼。” 顾大嫂这才满意地转开目光。 跪在地上的傅二娘在听到发卖出府四个字时一下跪不住,身体软了下去。 唯一硬的是嘴巴。 “王妃娘娘,奴婢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您今日饶了奴才吧。” 傅二娘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陆挽君蹲下身去,怜悯地看一眼傅二娘,眸中神色清冷。 “本宫自然是想饶你,可是本宫今日如果就这么轻轻松松放了你,以后我这王府还怎么管理?这样吧,念在你已经在府上兢兢业业做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恼……” 陆挽君忽然停下。 “再留你在府中多住几日,免得日后想府上姐妹,没得见面机会。” 话音落地,陆挽君扶着长素的手站起来。 傅二娘呆呆立在原地,好半响才听明白陆挽君话里面的意思。 “王妃娘娘,您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文靖夫人留下的,您不能随意发卖我!” 她冲着陆挽君离开的背影大吼,然而从始至终离开的背影也没有回过头半次。 顾大嫂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笑眯眯让她手下的人开始捡地上的黄豆。 这泡过的黄豆是今早被傅二娘一脚踢翻的。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 顾大嫂一拍大腿,埋怨一声。 身边的人问她: “怎么了?” 顾大嫂冷笑了笑,瞥一眼嘤嘤擦眼泪的傅二娘,回说: “我还忘了王妃娘娘她今儿想吃的千页豆腐吃不成了,豆子都被某些人给撒了!” 她口中的某些人,正是傅二娘。 听见顾大嫂指桑骂槐的阴阳怪气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顾珍珠,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文靖夫人一回来,谁还敢把我发卖出去!” 傅二娘自觉丢了脸,发了狠话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哈哈,傅二娘,我在这里等着你!” 顾大嫂撑着腰,满脸不屑。 回到惊春园,六宝拿着一把伞不住在门口张望。 “六宝,你站园子门口干什么呢?” 长素远远地儿看见了六宝,高声质问他。 正往园子里探头探脑的六宝被长素尖细的嗓子吓了一跳,一转身,看见他要找的王妃娘娘此刻正站定在抄手游廊处,眼睛一亮,提腿跑上前。 “奴才给王妃娘娘请安。” 六宝跪下去道。 “起来吧,你来园子里可是找王爷?” 沈昶也跟着住惊春园,所以陆挽君没有自作多情到六宝是来给她送伞的。况且现在外面一点儿也不像要下雨的意思。 六宝站起身,仍躬着身子: “回娘娘的话,奴才来园子不是找王爷的,而是特意来给娘娘送东西的。” 六宝低着头,语气含蓄。 陆挽君与长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笑意。 “什么东西,拿来本宫瞧瞧。” 陆挽君伸出了手。 六宝当即把伞双手捧上,一面道: “娘娘,此伞乃是王爷亲自挑选的竹篱请匠人在旁看着做的,万望娘娘怜惜王爷的一片真心。” 陆挽君:“……” 这和在普通店里买的有什么区别?沈昶没亲自看见这竹子成伞吗? 长素为了憋笑,一张脸瞬间通红。 陆挽君不拿,六宝只好一直举着。 他也想不到王爷为什么会让他说这么一句废话,送礼物送什么不好?偏偏送伞,还说这么一句胜似废话的废话。 当真是听君一席话,犹听一席话。 “长素,收下吧。” 陆挽君深吸了一口气,才让长素收下。若不是她看见六宝红得滴血的耳垂,决计不会收下这么奇怪的礼物。 现在送伞,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听见陆挽君说收下的话,六宝心里可算是放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沈昶让他来送伞之前告诫过他,若是他送出去的东西陆挽君不接受,那么所有后果都由六宝自负。 六宝害怕后果都是些不拿人当人的可怕遭遇,接过沈昶手中“伞”的时候也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卖得不合适。 “行了,伞我收下了,你回去复命吧。” 陆挽君看出了六宝的放松,好心让他回去。 六宝千恩万谢,这才快步离开。 “姑姑,这哪儿有人大冬天给人送伞的呀?” 长素抱着长伞,问陆挽君问题时就像怀中抱着把剑。 陆挽君目光幽幽扫过伞面,没说话。 进了正房,陆挽君欲去书房。 “那伞你收到库房去,好生包起来。” 不喜是不喜,但陆挽君也不至于在收到伞的第一天就把它扔了。 长素正要应,“嘭”的一声,那伞突然自己撑开了。 第四章童年记忆 长素吓得扔开了伞,下意识抱住头。 陆挽君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她的目光被伞上的花纹吸引过去。 油纸伞面是大片大片的紫藤花,像夏日开得最浓盛时候的紫藤花,花粒饱满奔放,热情如火。 陆挽君脑袋像被人用木棍使劲敲了一下,嘭一声懵了。 她险些站不住,脸色煞白。 “停下,这伞先不收去库房。” 陆挽君疾声呼道。 刚捡到伞的长素忍住被吓的惊恐,把伞送到陆挽君手中。 她不懂陆挽君为何突然对这伞起了兴趣,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油纸伞,硬要挑点儿出彩的地方来说,只能夸这伞的用色不错,大片大片的紫藤花跟有生命似的,朵朵鲜艳又美丽。 “姑姑。” 长素把伞递给陆挽君。 她才发现陆挽君竟然白着张脸,比平日涂了粉还要白。 “姑姑,可是这伞有问题?” 长素说话的间隙眼睛也不住往伞上看,除了大片大片鲜艳的紫,她看不出任何过错。 陆挽君强装着镇定,冲长素摇头,同时接过她手中的伞。 “我去书房,我没吩咐之前,谁都不许进去。” 陆挽君抱着伞一步一步往书房走,她脚步缓慢,像脚上带了枷锁似的,艰难提起来,放下也费力。 长素若有所思地盯着失态的陆挽君,这已经不是陆挽君第一次突然失态了。 或者说,她自从跟着陆挽君出宫以后,时常见到陆挽君失态。 这和长寿宫中宠辱不惊,温文尔雅的采衣姑姑一点也不符呀! 陆挽君抱着伞的动作僵硬,她似乎能感受到伞上残留的温度,是她母亲的怀抱。 正元十八年。 陆家紫藤花下。 “娘,你看爹爹,他又给弟弟做风筝,我不管,我也要!” 五岁的陆挽君双手抱在花架下的秋千上,眼睛不住地往眼前活灵活现的鸢尾风筝上瞧,半点舍不得移开目光。 哪怕她和母亲抱怨,也没有看母亲一眼。 陆夫人站在秋千架后面温柔极了,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观山,你给阿挽也做一个风筝。” 陆夫人轻轻推着陆挽君的秋千架,一面对着几步远,正在给陆钦粘风筝的陆观山说道。 “小姑娘不能出府去送,咱们府上的后花园又不够宽敞,给她粘风筝,不如给她做把伞吧,做把伞留到她出嫁的时候给她做嫁妆。” 陆观山还没说完,自己先笑了。 身后的陆夫人也在笑,连三岁的陆钦也觉得好笑一样,屁颠屁颠跑到陆挽君面前,冲着她手舞足蹈的笑。 陆挽君想要风筝的心在几人的笑声中悄悄往伞面上倾斜。 她小时候野,和小猫一样,腾地跳下秋千,跑到陆观山面前不让他继续动作。 “爹爹,爹爹,我要你给我亲手做伞,用紫藤花画伞面。” 陆挽君摇啊摇,当真摇出一把伞来。 “爹爹,伞面要画大片大片的紫藤花,比这还灿烂的紫藤花……” 小陆挽君摇着摇着,在翌日下午,她从学堂回来的路上,收到了陆观山的礼物,一把紫藤花伞。 思绪越拉越长,直到她失手打翻眼前的墨盘,这才注意到书案上的紫藤花伞。 她以为她一生不会再见到这把伞,可是现在,这把伞躺在这里,面对着陆挽君。 她一个人坐天色暮沉,整座王府被笼罩在昏黄风光之中。 陆挽君只点了一根蜡烛,她现在无心写字,满脑子都是伞,这把伞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嘭嘭。” 两声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陆挽君的思绪。 她将书案上的书四散打开,又将伞放到了平常放卷轴的青瓷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口问: “是谁?” “我。” 低沉熟悉的男中音,是沈昶。 陆挽君擦了擦没眼泪的眼,这才去开门。 书房外面只有沈昶一个人,连守门的长素也没有见到。 门只开了一点,她隔着略开的缝隙问沈昶: “你怎么来了?” 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打发意味。 她不想和沈昶逃,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但偏偏沈昶不那么想,他主动要挤进去。 “我有话要对你说,你确定我们两个要一个人在书房里,一个人在外面听吗?” 沈昶被放了进去。 他进门的第一样事就是四处寻找陆挽君把伞放到哪里去了,最终还青瓷花瓶中看见熟悉的身影。 “伞你打开看过吗?” 沈昶目光落在伞上,话是背着陆挽君问的。 他想要去拿伞。 陆挽君察觉他的意图,抢先一步站在瓷器面前,说什么也不让沈昶动作。 “我看过了,你干什么?” 陆挽君眼中明晃晃挂着不信任与质问。 见陆挽君护犊子一样的动作,沈昶不由得低低一笑。 他站回了书案旁,将书案上的书一本一本整理整齐。 “你放心,我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来找你拿回伞的,你不用紧张。” 沈昶这么一解释,陆挽君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打了两耳光似的,她不过是——护物心切了些。 陆挽君放下了手,面上表情尽量装作平静。 她把伞从里面抽了出来。 “这把伞,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陆挽君终于忍不住开口。 沈昶看着递到他面前的紫藤花伞,并不去接。 “陆妈妈房中搜出来的。” 他简单的和陆挽君说了自己让六宝去打扫陆妈妈的房间,又是如何发现的这把伞,一一告诉了陆挽君。 陆挽君面上的表情越听越凝重。 并非是因为紫藤花伞,而是她忽然想起陆妈妈说有东西要交给她,难道这把紫藤花伞,就是陆妈妈说要交给她的东西吗? 陆挽君有些僵硬。 “还有没有搜到别的东西?” 陆挽君突然伸出手捏住沈昶的臂膀,眼中是慌乱。 紫藤花伞的出现就好像是冬雪过后的暖阳,给陆挽君原本已经尘封已久的心忽然撕开了一道口子。 当时的沈昶并没有想到说什么要借这把伞要挟陆挽君,也不知道这把伞对于陆挽君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还搜到了一叠银票。” 沈昶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递给陆挽君。 第五章 身后之人 陆挽君眼尖,一眼认出银票是三合庄的。 三合庄是天下第一银庄,遍及五湖四海,只要有商人落脚处,一定会有三合庄。 银票递到她的手中,数额都是一百两。 “这些钱陆妈妈都是从哪儿来的?” 陆挽君望着手中银票眼神复杂,陆妈妈身上忽然多了许多她不了解的秘密,这种感觉令人窒息。 她捏着银票的手微微泛白,关节隐约可见青筋。 “我让六宝下去查了。” 沈昶本以为陆挽君应该知道些什么,但是看她的神情,应该对陆妈妈偷藏银票的事一无所知。 他今日让六宝悄悄去陆妈妈的院子取他上次不小心掉下的东西,谁知他掉的东西没找到,六宝反而翻出了陆妈妈藏下的东西——陆挽君的紫藤花伞,三合庄的银票。 其中三合庄的银票最令沈昶好奇,他自从接管事务后与陆妈妈接触,平日他送给陆妈妈的东西都被她扔了,后来他见陆妈妈生活实在拮据,也送过银票,不出意外,陆妈妈仍然没接受。 转机出现在他锲而不舍去见陆妈妈的第三年,这三年中他送给陆妈妈的东西虽然陆妈妈一直没收,但对沈昶的态度也慢慢从最开始的厌恶变成了后来的不排斥。 陆妈妈最多也只能做到不排斥。 陆妈妈的死很突然,她一向身体好,可是她去世之前的一个月里,因为一次普通的发热,烧得糊涂,连请大夫的神智都没了。 还是于婆子几次三番去约陆妈妈去状元街逛一逛,硬闯进陆妈妈的院子才发现她烧得不成样子。 大夫后来是请了,可无一不说陆妈妈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再过没多久,陆妈妈果真去了。 陆妈妈直至去世,也没给沈昶透露过半点她这些年的秘密。 “对了,于婆子说你是陆妈妈的侄儿是怎么一回事?” 陆挽君抬起头,把目光落到沈昶身上。 “我这些年去看过陆妈妈几次,于婆子见到了就问我是谁,害怕给陆妈妈添麻烦,我就谎称是陆妈妈的侄儿。” 沈昶眨眼,抿唇说道。 “陆妈妈的骨灰……为什么要带回兰亭?” 陆挽君又继续问。 她再怎么自作多情,也不会想到沈昶之所以照看陆妈妈,是因为她自己。 兰亭是陆氏祖籍,陆妈妈是陆氏的老人,一辈子为了陆家兢兢业业,值得入陆家的陵园。 听到陆挽君问这个问题,沈昶低头一笑。 “其实也不是故意送陆妈妈回去,是我当时正巧要去山阴,在陆妈妈生前又总是听她提到兰亭,这才顺道将陆妈妈的骨灰带了回去。” 这件事的确是巧合,并不是于婆子口中的血脉亲人。 陆挽君默下。 沈昶看出她情绪不佳,忍不住咳嗽两声。 “挽君,我还有一件事希望你知道。” 他想起陆妈妈的行事,忍不住给陆挽君交代。 陆挽君果然抬起眼皮,平静无波的眼里静如死水。 “什么事?” 陆挽君强打精神。 “陆妈妈身后或许有人。” 沈昶的话点到即止,不说透,只让陆挽君自己去猜。 他不是没有背着陆妈妈查过她身后的人,可惜陆妈妈做事隐蔽又不拖泥带水,他至今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沈昶的话倒是让陆挽君着实惊讶了些。 陆妈妈身后有人? 她仔细想了想可能会出现在陆妈妈身后的人,好像除了西北的姨母,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势力。 “我知道了,谢谢你。” 陆挽君没想自己想到或是猜到了,这种时候把姨母拉进漩涡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不用谢,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不必客气。” 沈昶弯了弯唇。 在沈昶要离开时,陆挽君忽然叫住他。 “我能不能明天去陆妈妈的院子看一看?” 她小心翼翼的语气带着请求,让人不忍拒绝。 “可以是可以……” 沈昶话音倏地停下。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 陆挽君:“怎么了?” 她看着沈昶沉下去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沈昶?” 她试着又轻唤了他一声。 “啊?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沈昶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接着他又道: “下次再去吧,等年后。” 他声音轻,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 陆挽君默默应下。 她其实大可以自己直接带着长素出门去看,可沈昶既然知道陆妈妈住在那里,一定会派人对院子严加看管。 陆挽君不论沈昶同意或是不同意,说仍是说。 她其实要的,只是沈昶的一个态度。 大抵是沈昶太了解陆挽君的性格,又告诫她: “陆妈妈的住宅,不止我的人在看守,还有旁的人。” 怪就怪在这里,沈昶的人与从未谋面的暗中势力一直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可是没有谁能知道互相监视对方的人都是谁。 “我明白了。” 陆挽君这才颔首。 送走沈昶,陆挽君又给西北的姨母写去了一封信。 她想知道自己猜测的对不对。 如果陆妈妈身后的是顾姨母,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可若是陆妈妈身后的人不是陆妈妈……陆挽君为陆家翻案的路又将困难重重。 日头一天一天偏西,弹指一挥间,迎来除夕。 一大早晨惊春园就热闹起来。 “来来来,大家一列列排好,这是王妃娘娘和王爷额外给大家派发的除夕月银,每个人都是十两!” 长素和别枝一人跨着个篮子,里面装好了数十个荷包,看起来皆是沉甸甸的,一看份量就不轻。 “谢谢长素姐姐。” 丫鬟婆子们纷纷道谢。 内堂的沈昶与陆挽君正在对弈。 黑白棋局上你追我躲,你杀我拼,端看肉眼一扫,分不清谁输谁赢。 “下午进宫,我先去长寿宫给荀太后请安,你直接去华清殿吧。” 陆挽君说话间往棋盘右下角的三子处落下一子,成功做出了一个活眼。 棋局刚才还不明朗的胜负此刻已然清晰。 陆挽君的右下,左上和中间大龙都是她的白棋,沈昶的黑棋生存空间小得可怜。 “我陪你去给荀太后请安。” 第六章 除夕年宴 面对几乎是必输的残局,沈昶气定神闲,慢慢将黑子放到他不占优势的左上角。 陆挽君瞥了一眼,手中的棋不甚滑落。 “长寿宫南阳也在。” 她的白棋紧跟沈昶黑棋,大有厮杀一番的模样。 与此同时,她开口的话音也轻飘飘的,声音不大,该听见的已经听见了。 黑子白子轮番落下,原本已经很明朗的棋局又因为左上角的黑棋绝处逢生。 最后点目时刻,陆挽君认认真真清点了三遍,他们二人还是平局。 “南阳在你也去吗?” 刚才的话沈昶装作没听见,陆挽君故意又问了一句。 她问沈昶究竟去不去。 “去啊。” 沈昶神清气爽,他慢慢将白棋收回棋篓。明知陆挽君又问他的话是因为想听见他不去,但偏偏他回了还要去。 陆挽君再劝的话忽然吞了下去。 她一颗颗白子往手里头捡,语气也冷淡下去: “那你去吧,正好劝劝南阳。” 不知是不是里头的话太阴阳怪气,沈昶听见忍不住发笑。 “好了好了,我逗你的,我约了赵恒,到时候可能会去得晚一些,你自己一个人不要吃亏。” 沈昶的手不着痕迹握到陆挽君手上,很快又移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嗯。” 陆挽君低低应了声,她刚才本来想骂沈昶的手放规矩些,可她还来不及斥责两句,沈昶的手又移开了。 动作快得有些离谱。 沈昶告诫陆挽君一会儿宫宴小心些不是不无道理,几乎是每年的除夕节,宫里头邀百官及家眷同享宴席总会出那么一点事儿。 去年是楚策不小心救了忠义侯府的大姑娘,如今那大姑娘已经成了宫里头的孙贵妃。前年赵恒伤了柳相二女柳觉蓝,现在成了他的夫人。 宫宴总是莫名其妙促成些奇怪又合乎情理的婚事。 当然,这只是其中得到了好结果的事情,还有很多不便言说。 棋下完之后,长素别枝进来替陆挽君梳妆打扮。 要进宫自然得着装端庄,不求艳压群芳,但求无功无错。 她和沈昶坐的是王府的马车,在宫门前快下马车时,沈昶忽然拉住了陆挽君的衣裳。 “一会儿我在华清殿等你,你可得早点儿来。” 沈昶刚才还说自己约了赵恒,现在又叫陆挽君早些来。 马车已经停下好一会儿,外面的人只怕已经等急了。 陆挽君顾及外面宫人和婢女的眼神和看法,忍不住想抽回自己的衣裳。 “我知道了,去太后宫中请了安就来找你。” 陆挽君只是着急下车。 实际上她何时去华清殿,还得看荀太后的意思。 沈昶这才放开她。 到长寿宫门口,是老熟人杨姑姑在门口迎接的陆挽君。 “姑姑新年好。” 陆挽君已经不适合给杨姑姑送礼,从来都是让长素去帮忙。 杨姑姑惊讶地接过长素手中的除夕礼物。 “多谢了。” 在进长寿宫正殿的路上,杨姑姑开始给陆挽君透口风。 “南阳公主已经在殿外跪了几天了,太后一直不见她,现在也在殿外跪着,陆姑姑,一会儿你进去的时候小心些,和太后说话千万不要触霉头。” 杨姑姑也是精乖的人,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谢谢姑姑。” 长素在旁替陆挽君答谢道。 把陆挽君等人送到正殿门口,杨姑姑不再进去,她还需要继续去长寿宫外等着。 陆挽君没有看见一连跪了几天的南阳,一时竟然还有些遗憾。 “王妃娘娘来了。” 宫女领着陆挽君进去的时候笑吟吟通报了声。 长寿宫正殿的人不少,几乎是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此刻都出现在了这宫里。 陆挽君在里面也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跪着的南阳。 陆挽君收回打量整间殿中贵夫人们的脸,这才跪在嬷嬷递来的蒲垫上面。 她正跪在南阳身旁。 “祝太后娘娘福厚康宁。” 荀太后抱着怀里的波斯猫,笑着说了句:“起来吧。” 荀温仪紧挨着荀太后坐着,一个眼神也不给陆挽君。 荀太后让陆挽君坐到了柳觉青的旁边。 今日柳觉青坐的位置离荀太后并不远。 南阳还在殿上跪着,荀太后既不招呼她起身,也没刻意和她说话。 陆挽君刚坐下,荀太后打量的目光就落到了她的发髻上。 “挽君今日头上的紫藤花钗真不错。” 荀太后觉得那花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见到过。 “多谢太后娘娘夸赞。” 陆挽君笑着应下。 荀太后又随口问了两句旁的话,便把目光移到了别人身上。 柳觉青鲜有上前找陆挽君搭话: “你瞧见南阳哭红了的眼眶没?” 柳觉青声音压得很低,刚好只有她和陆挽君能听见,且她讨论不会看南阳,所以旁人怎么也想不到柳觉青讨论的人会是南阳公主。 “瞧见了,她这是怎么了?” 柳觉青递上来的橄榄枝不拉白不拉,陆挽君偶尔和柳觉青关系不错时,都是因为南阳公主曾欺负二人。 “你没听说?” 柳觉青脸上满是惊讶,眼睛里面都是震惊。 她强装镇定。 “你不知道吗,荀太后有意把她嫁给宋王世子宋俭让,她不愿意。” 柳觉青这话其实也没多怀好意,毕竟她们这里面所有人中,都知道南阳曾放过狠话,非让沈昶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谁知她这一路走来艰辛,直到现在连沈昶的人都接触不了。 陆挽君其实早听了沈昶说过这件事,不过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惊讶一些,她故意小小吸了一口气。 很快她又假装吃味说: “不过宋王世子也不是谁想嫁就能嫁过去的呀,你看看他们家的家规,想必南阳作为金枝玉叶的公主。不想嫁到宋家去受气。” 陆挽君这番话不仅惊讶了柳觉青,且还让柳觉青认识到陆挽君当真是一点儿爱都不要也不是不行。 柳觉青不喜欢陆挽君无形提高南阳的身份,冷笑着说: “她哪里还金枝玉叶,这都在殿外跪了好几天太后娘娘才让她进来的。” 陆挽君这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和柳觉青还是能团结的。 第七章 无视南阳 陆挽君借抬袖的动作掩住眼底的讶异,柳觉青见了哼声别过头去,为陆挽君滞后的信息不屑。 南阳孤身一人跪着,背脊挺如新竹,自始至终昂首垂眸,面无表情。 她不为殿中任何声音所影响,旁人也好似没看见她似的,不触她的霉头。 陆挽君不再与柳觉青说话,她目光落到南阳身上。 南阳似是为了表达自己不愿的决心,刻意在除夕佳节这样的好日子里头穿得朴素,与她平日的服饰妆容有很大差别。 像骄傲的孔雀一朝成了孤高的仙鹤。 陆挽君不合时宜地想。 许是陆挽君打量南阳的目光不加掩饰,南阳很快察觉她的目光。 南阳冷淡地瞥一眼陆挽君,原本虚无眼神里面渐渐蓄起嫌恶。 陆挽君看见她眼神中的嫌恶,忽然一笑,对着南阳扬起一抹“善意”的笑容。 她今日口脂涂得浓,妆容也衬年节氛围,扬起唇角一笑,眼角也跟着压下来,莫名给了人一些忌惮。 南阳在这看似和善实则挑衅的笑容中率先移开眼,她不能在这里和陆挽君翻脸,不然荀太后又有话和她说。 南阳低下了头,将愤恨嫌恶藏于心底。 “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也去华清殿吧,免得皇帝他们等久了。” 荀太后笑起来,任由荀温仪扶着她起身。 她一起身,殿上的女眷也跟着站起来。 殿中当了半响透明人的南阳仍旧跪着,不为所动。 荀太后也跟看不见南阳似的,走自己的路。 她刚才悄然将南阳与陆挽君之间的明争暗斗都看在了眼底,对陆挽君倒又多了两分信任。 南阳以为跪几天就能利用朝堂之上的声音压倒她?当真是做梦。 “挽君,你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荀太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转过身朝着落在后面的陆挽君挥一挥手,要她到前面来。 正打算落在后面想给南阳“出主意”的陆挽君闻声,心里一沉,面上却笑着道: “是,太后。” 她往前之前又瞥了一眼南阳,正巧南阳也盯着她看,她无声笑了一下,很快步到荀太后身旁。 “你这孩子一直不进宫来看哀家……” 荀太后亲昵语气渐渐远去,南阳还跪在原地。 热闹的殿宇人去楼空,一下安静起来。 索公公不知从哪儿钻出来: “哎哟公主呀,您赶快起来吧!” 他亲自跪下去,想要搀扶南阳起身。 “滚开。” 南阳没让索公公碰到自己,在索公公的手触碰到她的衣裳之前,将他骂开。 南阳的贴身侍女锁秋见状,立即上前扶住南阳。 “公主,坐下奴婢给您捏会儿腿。” 有眼色的婢女立即搬来椅子,送到南阳身前。 锁秋扶着南阳坐下。 “公主您同太后娘娘置气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您看看太后娘娘,简直一点儿不把您当……” “放肆。” 锁秋替南阳叫屈的话还没说完,索公公着急忙慌地呵斥她两句。 南阳一抬头,正看见荀温仪面沉如水地站在门外。 南阳一愣,随即对着替她捏腿的锁秋拂一拂手,要她退后。 “你怎么来了?” 南阳声音有些哑,这些天她一直休息不好,光顾着和荀太后较劲去了。 荀温仪倚着殿门站着,要笑不笑: “我要是不来,可不就听不见这有意思的话了吗?” 荀温仪不阴不阳道。 荀温仪虽然和南阳关系不错,但她始终是站在荀太后一边的,荀太后是她的外祖母,待她向来最好。 南阳装作没听见荀温仪的阴阳怪气,指了指身旁的椅子,要荀温仪上前来坐。 “早知道你没事儿,我也就不来了。” 荀温仪晃悠悠上来坐下,把涂了丹蔻的指甲拿到太阳底下去看,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像上好的红珊瑚,好看极了。 南阳垂下眼睑,嘲讽她: “你盼着我有什么事?” 南阳若不是图荀温仪能够在荀太后面前说上几句话,她才不愿意与荀温仪结交。 可是她已经和荀温仪说了让她在荀太后面前吹耳边风,说南阳与宋俭让不合适,可吹了几天的耳边风,荀太后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甚至让荀太后要把南阳嫁给宋俭让的心思更加坚定。 南阳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荀温仪掩口尬笑,连忙改口: “呸呸呸,你瞧我这嘴,半句好听的话也说不出来,只会惹你生气。” 荀温仪说着还轻轻拍了拍她的嘴,装着给南阳赔罪的样子。 南阳斥声一笑。 “我让你吹的耳边风怎么那么久了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她睨着眼看荀温仪,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一个洞出来,眼神又是赤裸裸的,不带半点修饰。 荀温仪被看得脸皮渐热。 “我怎么知道。” 她烦躁的移开眼,不敢对南阳对视。 “再说了你嫁给宋俭让有什么不好的,等宋王爷一死,他就是朝中唯二的异姓王,到时候你在陆挽君面前还不是一样扬眉吐气。” 荀温仪在荀太后面前的耳边风不管用,现在反而来找南阳的麻烦。 南阳嫁给宋俭让不就什么都结了? 荀温仪话音落下那一刻,南阳脸色瞬间一沉。 “你怎么不去嫁?让母后给你赐婚,你若是成了世子妃,以后见到陆挽君一样扬眉吐气。” 南阳这话一点也不客气,虽是以刚才荀温仪的话径直还给她,但偏偏荀温仪面皮薄,随便一说,她倒红了眼。 眼看着要哭出来。 南阳不惯荀温仪这坏脾气。 “你去母后面前哭,在我这里哭可一点用都没有。” 南阳又冷哼了声。 荀温仪自觉自己一心一意替南阳出主意,谁知竟然得到南阳这么个说法,当下气得掉下两滴眼泪。 “我这话哪里有错,宋世子端方有礼,是个难得的世家子,你嫁给他难不成还能委屈了?” 南阳听着荀温仪这话气得笑了。 “他这么好,把你嫁给他当世子妃好不好?” 南阳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 为什么不能是荀温仪嫁给宋俭让? 她沉下的目光瞬时发亮。 第八章 温仪中计 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很快占据南阳所有心神。 “宋俭让好歹也是世子,你嫁给他不会吃亏,再说了,他长得也不比沈昶差,你做什么把一颗心都扑在沈昶身上?” 荀温仪还在苦口婆心劝南阳,希望自己能够说服南阳改变心意。 若是南阳改变了心意,她答应南阳在荀太后面前吹耳边风不让她嫁给宋俭让的事情也就不成立了。 南阳看着荀温仪提到宋俭让时目光中奇怪的闪烁,计上心头。 “你让我想一想。” 她抬起袖中揉了揉睛明穴,故意装作被荀温仪说动的模样。 荀温仪还真以为南阳是被自己说动了,当下一喜,锲而不舍道: “你若是嫁给宋俭让,那以后沈昶还算什么?他不过一介猛夫而已,宋俭让宋世子才是真的才貌双全。” 荀温仪说的是心里话,虽这话并不符合实际。她一直觉得宋俭让比沈昶好,虽这“觉得”建立在个人想法上。 南阳心道荀温仪只会胡说八道,沈昶一介猛夫?人可是少年挂帅出征西域,打退匈奴百里之外不敢染指中原半寸土地,他这才是有勇有谋。 不过南阳心里想归心里想,并不会当着荀温仪的面说出来。 甚至她面上还要附和荀温仪的话。 “你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沈昶……” 南阳本欲借泄愤骂沈昶两句,可话还没到嘴边又被她逼了回去。 沈昶没有错,有错的人只是陆挽君。 南阳垂下眼帘,借冷眉长睫,盖住眼底的冷漠。 沈昶一直是她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秘密,众人只知她爱慕他,却不知她为何爱慕他。 “别说了,你现在就和我去见外祖母,我替你向她赔不是,顺便去见见你未来的驸马。” 荀温仪听风就是雨,放下就要拉着南阳往华清殿去。 二人走到御花园,南阳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荀温仪道: “你先去华清殿,我回去换换衣服就来。” 南阳找了个荀温仪不能拒绝的理由,毕竟南阳今日着的衣裳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天子的宴席上。哪怕是穿素惯了的荀温仪今日身上也穿的是桃红宫装。 用荀太后的话来说:图个热闹。 南阳说完也不管荀温仪态度如何,径自甩开她的手,快步往通向她自己殿中的岔道走去。 “哎……” 荀温仪看着远去的南阳,气得跺了跺脚,她真是白费心思带着南阳走这条道了。 “索公公,我们走!” 荀温仪目光从南阳背影上移回来,嘟起嘴冷哼了声。 “郡主您请。” 这个时候索公公不敢替南阳说话,生怕一个不对就招惹了荀温仪的麻烦。 索公公是南阳送进的长寿宫,他自己也有本事,凭着一张嘴,哄得荀太后与荀温仪两祖孙对他青眼有加,不到几年的功夫就成了长寿宫里头的最大宦官头头。 还没走几步,荀温仪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狐裘锦帽,面如冠玉的宋俭让正从对面走来,身边一个人也没带。 荀温仪不假思索“矜持”地追上去,索公公也装作没看见似的,不管荀温仪的小动作,只在后面假意叫两声郡主。 宋俭让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荀温仪。 遥遥看见荀温仪径直向他跑来,宋俭让思考了原路返回的必要性,正在他想假装看不见荀温仪而原路返回时,荀温仪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宋世子留步。” 荀温仪小跑着上前。 宋俭让想继续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往回走,但那迈起的步子还没落下,脚尖转地,他侧了侧身。 “郡主怎么也在这里?” 他面上的惊讶看起来跟真的一样,好似才看见荀温仪。 荀温仪向来缺心眼,不会看别人的脸色,也不听别人的语气,做事情一向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我刚才和南阳从长寿宫出来,正准备去华清殿,半道上南阳回去换衣服了,我正要走,正看见你走过来。” 荀温仪有一道一,半点掩盖取舍都没有。 她话音落下后又忍不住添了一句: “世子,真是好巧,我正和南阳才提到你。” 荀温仪笑得人畜无害,一点也没觉得她的话有什么问题。 哪一家贵女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旁人私自提世家公子的名字? 这简直是荒谬。 宋俭让略蹙眉,虽不悦却也没有当面让荀温仪慎言。 他觉得荒诞无稽,出口的话又是柔声动人。 “郡主提到,是宋某的荣幸。” 宋俭让低下头的瞬间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继续装作听不见,径自离开。 荀温仪跟听不懂他话里意思似的,听他所言,又忍不住眉眼一弯笑起来: “世子不必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她抬着头盯着宋俭让看,一点女儿家的规矩也没有。 宋俭让率先移开目光。 他往后退开两步,拱手道: “郡主,宋某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宋俭让怕留下落人口舌,提出告辞。 然而正在他弯身行礼之际,一道调笑又带着飞扬个性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哟,太妃娘娘,我们倒来得不巧。” 南阳扶着赵太妃不远不近地站着,面上笑容浓郁。 宋俭让抬起头看向南阳,眸色一暗。 他知道自己和荀温仪这是被南阳算计了。 荀温仪前脚刚说她和南阳各自分开,南阳回殿换衣服,后脚南阳就能扶着赵太妃碰见他们二人在一道说话,若是说里头没有猫腻,宋俭让半点不信。 归根结底造成二人被误会的都是因为荀温仪这个蠢蛋。 宋俭让不由得郁气。 “温仪,你过来。” 赵太妃看也没看宋俭让一眼,而是径直向荀温仪招手。 荀温仪看着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南阳与赵太妃吃惊不已。 “南阳,你不是说回去换衣裳吗?怎么又回来了?” 荀温仪没什么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也不想自己是不是被人下计了。 她的质问还没得到回复,赵太妃先沉下脸。 “你刚才与宋王世子说什么?怎么隔得那么近?不怕被人看见吗?” 赵太妃一连三问。 第九章 太妃翻脸 不等荀温仪反应,赵太妃目光很快落到宋俭让身上。 “传言说世子知事明理,如今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 赵太妃面上浮起冷笑,也不待宋俭让回答,拉着荀温仪就走。 “哎,太妃娘娘,你怎么能冤枉宋世子?” 被拉走的荀温仪还在替宋俭让说话。 宋俭让沉着面转身。 “走。” 小厮也气愤,赵太妃不由分说就冤枉他家世子不清白,这委屈谁受得了? “世子爷,您刚才就不该理她。” 小厮替宋俭让委屈。 “多嘴。” 宋俭让敛下眼睑,声音陡然变冷,脚步也更快了些。 被拉走的荀温仪不住往后望,看着迈着大步离开的宋俭让一个劲儿担心,害怕宋俭让因为赵太妃刚才的话而误会她。 荀温仪用力甩开赵太妃的手。 “太妃娘娘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吗?” 她脸上露出几分不耐来,话语也失分寸。 赵太妃面容一凛,冷哼了声: “是我管得宽,你当这是你荀家后院不成?当众和男子拉拉扯扯!” 赵太妃好心教导荀温仪,没料到她竟然不识好歹,开口的语气也就不再客气。 “你……” 在荀温仪说出更过分的话语之前,南阳适时站出来替两人说和。 “温仪怎么和太妃娘娘说话的?” 南阳瞥了荀温仪一眼,示意荀温仪道歉。 随即又转对着赵太妃,安慰她道: “太妃娘娘您教训温仪她记住了,她就是口笨,刚才的话您不要放在心上。” 南阳左一句右一句,好人让她做了,好话也让她说了。 “我的事还轮不到她一个太妃管!” 荀温仪忽然发怒,故意上前将南阳推开,带着自己的丫鬟跑开。 “温仪你干什么?” 南阳假意上前追两步,看着荀温仪远去的背影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她要的就是荀温仪这种没脑子的发言,最好将荀太后的盟友全部都得罪才是最好。 “南阳你别追她,她这脾气真是被太后娘娘宠坏了。” 赵太妃从后面慢慢走过来,冷声道。 “可是……” 南阳转过身,刚才面上怪异的笑容此刻已经化为担忧。 她恰到好处的担忧加上欲言又止的语气,成功为赵太妃提供了胡乱臆测的肥沃土壤。 “放心吧,今日。太后娘娘哪里还有我呢,今日的事我会替你做主的。” 赵太妃以为南阳是害怕荀温仪到荀太后面前胡说八道,这才拍了拍南阳的手。 “谢太妃娘娘。” 南阳满怀感激地颔首道谢。 赵太妃“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南阳回到殿中以后回想自己作的戏,她不得不感谢荀温仪的无脑,如果不是荀温仪那张嘴,她这伎俩还真不一定能够瞒过赵太妃。 赵太妃是什么人呐? 那可是当初先皇还在,单是仗着自己就能够和荀太后及荀太后身后支持她的荀家人一起在后宫中平分秋色的狠角色。 若不是被荀温仪气得狠了,也不会做了南阳的筱子。 南阳主动提出要跟着赵太妃一起去见荀太后,被赵太妃拒绝了。 赵太妃给的理由是荀太后对南阳本就没多少好脸色,最好还是不要掺合这趟浑水。 华清殿。 陆挽君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她刚才被荀太后叫到了前面,荀温仪为了膈应她,刻意跑去了后面。 等到了华清殿长素才告诉陆挽君,荀温仪折道又回了长寿宫,想必是去见南阳了。 荀温仪提着裙摆气冲冲跑进来,先是朝着男客上首位置望了望,陆挽君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看的人竟然是宋俭让。 陆挽君有些不解,蹙着眉头想让长素去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却见赵太妃在宫人服侍下进来。 没有南阳。 陆挽君位置在她上首,紧挨着荀太后。 荀温仪不知道怎么了,跑着上前躲进了荀太后的怀里,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何事,当着百官朝臣的面竟然也敢红眼睛。 “太妃娘娘,近来您的腿疾还犯疼吗?” 陆挽君听不到荀温仪和荀太后的私密话,这才把话头落到赵太妃身上。 她在宫中时和赵太妃也算有那么两分交情。 赵太妃眼神本来落在上首说话的荀太后与荀温仪身上,忽然听见陆挽君这么一问,也就转过身来。 “好多了,听太后娘娘说你前些日子腿也疼?如今怎么样了?” 赵太妃笑着问她。 陆挽君甜甜一笑: “回太妃娘娘,张太医说定时施银针,以后的疼可能会少些。” 看陆挽君温婉又可人的笑,赵太妃莫名对她的爱怜又多了几分。 特别是和上首的荀温仪比起来。 “那得多注意些,你还是个小姑娘,日后的日子还长,哪儿像我们这种老太太,疼也就疼。” 赵太妃又说道。 “谢谢太妃娘娘关怀。” 陆挽君站起来道谢。 “外祖母,您可得给温仪做主,太妃娘娘冤枉我也就算了,可是我不过是在路上恰巧和宋世子碰见说了两句话,太妃娘娘就骂宋世子一点儿没礼貌。” 荀温仪摇着荀太后的胳膊,仿若荀太后不答应,她就不撒手。 荀太后听了荀温仪半响的话,吵得她头疼。 她耳朵听着荀温仪说话,目光却频频看向底下相谈甚欢的赵太妃与陆挽君。 陆挽君当初被救回来当人质,其实是赵太妃的意思。 她当时和荀太后已经成了联盟,预备一举将陆家人捶下地底永世不能翻身。 可是赵太妃当时劝导荀太后不要一网打尽,陆家和沈王府有姻亲关系在,如果不希望沈王府彻底与朝廷翻脸,不如顺着沈王府的意思留下陆氏姐弟。 荀太后细想过后觉得赵太妃的话有点道理,不过赵太妃是想把陆氏姐妹直接让沈家人教导,等于是让沈家人欠荀太后一个人情,但荀太后很快想到更好的办法。 那就是将陆氏姐弟接进宫来,自己亲自教导。 陆挽君与陆钦当时年龄小,懂得的并不多,再加上荀太后的有意教导,不难把二人培养成自己人。 她利用长大后的陆挽君去对付沈家人,可不是更好? 第十章 添油加醋 荀太后被荀温仪摇得烦了,嗔怪地瞪她一眼。 “好了好了,就这么一点小事也值得你在我耳边嚼那么久的耳根子?” 荀太后把眼神从下首相谈甚欢的二人身上移回来,敷衍似的拍拍荀温仪的手。 她对宋俭让的人品并不抱有期待,甚至暗地希望宋俭让是个徒有虚名的登徒子。 宋俭让越坏,她把南阳嫁过去才越有意义。 南阳喜欢沈昶,之所以拖到快二十也不成婚,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嫁给沈昶。 荀太后偏不让她如意。 “外祖母,话怎么能这么说,我说的话都是实话,在场的宫人太监可都是听见了,不知道的且不是以为我与宋世子当真有点儿什么!” 荀温仪不满地嘟起嘴,她觉得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殊不知自己过于关心的表达早出卖了她自己。 荀太后比荀温仪自己还要了解她。 “我看你是巴不得有什么。” 荀太后压了嗓子,幽幽道。 荀温仪一听这话,面色瞬间羞红。 “外祖母连你也取笑我。” 荀温仪脸越来越烫,随即傲娇地转过身去,她脸热得发烫,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对宋俭让没有旁的心思。 荀太后笑着将荀温仪拉到自己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了好了,不提这个了,你不是又回去接南阳了吗?南阳呢?” 荀太后不想因为荀温仪的小脾气去质问赵太妃,赵太妃和她当了下半辈子的对手,大半辈子的同盟,她若真的因为小辈们的几句话去质问赵太妃,这也太让人下不了台了。 荀温仪虽不喜荀太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说法,但她也知道荀太后不会因为她这两句话就去责怪赵太妃。 听荀太后提起南阳,她又是生气,又是怒其不争。 “她不来。” 荀温仪思想上粗枝大叶,对南阳没什么戒心,南阳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最近很是听南阳的话,觉得南阳说的话被荀太后的还有道理。 “外祖母,您真的一定要把南阳嫁给宋世子?” 荀温仪想起南阳骂她吹的耳旁风半点作用也没有,又忍不住小声问荀太后。 她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荀太后,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荀温仪藏在袖下的手紧张到濡湿。 看着荀温仪的眼神,荀太后眸光沉了沉,不过片刻,她又眯眼一笑: “傻孩子,南阳的事是你舅舅的意思,外祖母不过是个传话筒,你懂吗?” 这是荀太后第一次在荀温仪的面前把楚策推出来挡枪,楚策是皇帝,皇帝做了决定的事寻常人更改不了。 “可是南阳喜欢的是沈昶啊。” 荀温仪不觉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 她声音不觉变大,虽不至于热闹交错的整座殿宇都能听见,但离荀太后最静的几人都听清了。 右下方的赵太妃,陆挽君。 左下方的柳觉青,柳觉蓝。 “郡主这话还请慎言。” 本来和赵太妃还在话家常,向赵太妃“讨经”的陆挽君好巧不巧听见了荀温仪微微拔高的声音。 陆挽君可不在乎荀温仪表情,又说道: “我听说宋王世子与南阳公主正在议亲,若是这话被有心人听到了,这婚事黄了,南阳公主与宋王世子不知该找谁说理去,您说是吧,郡主?” 这话咄咄逼人,一点脸面也不给荀温仪留。 “你知道什么?整天此言差矣。” 荀温仪最讨厌陆挽君。 “温仪,放肆!” 陆挽君没说什么,赵太妃这才找到开口的机会。。 “太后娘娘,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赵太妃放下象牙箸,用丫鬟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这才说道。 她优雅的动作与气质衬得停下筷子的人如草木一般,而自己是雉鸡里面的凤凰。 荀太后听赵太妃难得开口,本来已经扬起的笑容又因她那阴阳怪气的语气给下了回去。 “此话怎讲?” 荀太后的不悦单纯藏在眉间,如果谁若是惹怒了她,单是眼神也能吓得旁人乖觉退离。 赵太妃不为所动。 她笑了笑站起来,装作要和荀太后分享好消息的模样靠近荀太后。 “我今日在御花园,瞧见温仪将人宋世子拦下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说了什么。” 赵太妃分明是听清了荀温仪和宋俭让说的话,但她偏偏又不肯做十全的坏人。 荀太后眼神一变。 荀温仪刚才在她耳边吹耳边风时,可半句没有提到她和宋俭让的事情。 荀太后心里登时警铃大作。 “还能说什么?温仪刚才都和我交代了,说她是劝慰南阳,南阳态度有了转变,她刚才带消息给宋俭让,其实是想替南阳试一试未来夫婿的脾气。” 荀太后转变能力很强,分明是疑似二人不正经的到了她的嘴里却成了荀温仪处处替南阳着想。 赵太妃脸上的笑冷下来。 “是吗,怪不得南阳羞得脸通红,一个人跑回了自己的宫殿,不论怎么说也是不肯和我来华清殿。” 赵太妃可不是个好敷衍的人物,荀太后会的,她照样也会。 不就是比胡说八道吗? 荀太后本来替荀温仪说话说得正动情,一听南阳的名字她表情也就变了。 “南阳还在跪吗。” 荀太后忽然问陆挽君。 突然被叫出来问问题的陆挽君讶异地摇摇头,说自己并不清楚。 实则上她十分清楚,哪怕是荀太后要问她南阳与宋俭让合适不合适,她也能随意编上两句,可谁知道荀太后偏偏往别的地方引进了话题。 陆挽君诚实答: “臣妾出来的时候见公主还没起身。” 她被荀太后叫去了前面,自然没看见索公公把南阳扶起来。 荀太后面上笑容渐渐冷却。 “去把南阳公主请来,今日大好的日子,就说陛下要所有楚氏为千秋霸业许愿。,” 杨姑姑:“是。” 她出了殿门。 陆挽君默默看着杨姑姑离开。 赵太妃此时还不忘火上浇油: “南阳她没多少心眼,她嫁给宋俭让,会不会有些不值?” 赵太妃少有的替南阳说话,这倒令荀太后新奇不已。 第十一章 见陆夫人 赵太妃本意没想替南阳说话,若不是荀温仪刚才顶撞她。 小姑娘的心思都完完全全摆在了脸上,荀温仪喜欢宋俭让。 赵太妃想到荀太后不舍得把荀温仪嫁给宋俭让,这才故意挑拨。 南阳的婚事已经通过皇帝的嘴说出去了,以后要是因为荀温仪有什么变故,那才有好戏看。 赵太妃不信到时候荀太后还能替荀温仪圆回去。 眼见着荀太后与赵太妃气氛剑拔弩张,陆挽君随意扯了个谎遁了。 陆挽君目光在对面席上探寻。 她今日来宴席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结交”陆丰年的夫人。 陆知知虽有过两面之缘,不过两次时机都不合适,陆挽君没什么机会同她交谈。 “姑姑,陆夫人在左下第三张桌子。” 长素贴近陆挽君的耳朵,悄声道。 陆挽君侧目看去,只见一着重色衣裙的妇人正掩袖与身边的陆知知说话。 妇人放下手那瞬间,陆挽君看清了陆夫人的脸。 面色枯黄,神情疲惫。 但陆挽君看陆夫人的眉宇总觉得有两分熟悉。 她不记得自己见过陆夫人。 这熟悉的感觉是哪里来的? 陆挽君让长素附耳过来,对她交代两句。 “是。” 长素点点头,转身离去。 陆挽君则继续打量对面的陆夫人。 “娘,摄政王妃是不是认识您,她一直在看我们这里。” 陆知知发现了陆挽君打量的目光,她没敢与陆挽君对视,而是装作没看见,悄悄问陆夫人。 陆夫人闻言,目光有意识往陆知知说的方向寻去。 不用多费力找,陆夫人一眼从人群中认出陆挽君。 在陆夫人眼神寻过来时,陆挽君装作不经意地与她对视。 陆挽君从陆夫人眼中看见了惊愕。 随即陆夫人低下头。 陆挽君失笑。 她站起了身。 “娘,您脸色怎么那么白,可是身体又不舒服?” 陆知知没注意到陆夫人与陆挽君的对视,她看着陆夫人白下去的脸,误以为是陆夫人身体又有不适。 说着她要扶陆夫人起身。 “没事,头疾犯了,一会儿就好了。” 陆夫人嘴唇发白,声音有些颤。 陆夫人不经意间抬头,看见陆挽君离开了座位,正往左侧走来。 陆知知扶着她的手被她无意识捏疼。 “娘,您要不还是先下去息一息?” 陆知知注意到陆夫人的失态,以为是疼痛难忍。 “不用了。” 陆挽君走到柳家两姐妹座位前停下了脚步。 陆夫人松开了陆知知的手。 她额上出了冷汗。 “让你爹爹去备车,说我不适要先回去。” 看着陆知知担忧的表情,陆夫人又改了主意。 “我这就去。” 陆知知站起身,往男客方向去寻陆丰年。 等陆知知离开,陆夫人稳下心神才悄悄侧目去看隔了几个位置的陆挽君,她不是没想到会在宫宴上遇到陆挽君,毕竟一回京,所有人都被困在一个利益场合里。 陆挽君与她的母亲顾氏很像,只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陆夫人看着陆挽君的脸不由得畏惧。 “你不在前面陪太后说话,怎么下来了?” 柳觉青刚才也听见了荀温仪失态吼出来的话,误以为陆挽君是在上面呆不住这才下来。 “下首倒数第三位的那位夫人你可认识,我看她有两分眼熟。” 陆挽君态度好,没计较柳觉青话里的酸气,反而摆出来虚心请教的表情。 柳觉青顺着陆挽君的话往下看了一眼,不过一眼,她就施施然收回目光。 “那是前几年才起复的琅琊陆氏,陆丰年的夫人。” 柳觉青随口一说,话出口之后她不由想到沈昶之前弹劾陆丰年的事情。 “说来琅琊陆氏,当年与你们陆家也是一支吧?” 柳觉青最后一句话刻意凑近了陆挽君耳边说的,哪怕是陆家叛国被斩多年,仍是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此事。 陆挽君面上没有柳觉青想象的诧异与生气。 “原来还是本家?那我该去认识认识。” 陆挽君说着就要过去。 柳觉青拉住了她。 “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沈王爷前些日子才弹劾过陆大人,你现在过去人家能给你好脸色吗?” 柳觉青想看好戏,但不是现在。 陆挽君眼睛露出茫然,讶异道: “你从何知道的?我不打听官场上的事。” 陆挽君睁眼说瞎话。 她对柳觉青拉住她好奇,柳觉青不是最喜欢看她出丑吗? 陆夫人要是不给她好脸色,柳觉青才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人。 “你别去,我听说陆夫人身体不好,小心一会儿人家讹你。” 柳觉青意有所指。 可惜陆挽君没听出来。 “那我可得拉你同我一起去,一会儿真要是被讹了还有你替我作证。” 陆挽君不由分说就拉着柳觉青往下面走。 柳觉青想拒绝都来不及。 当陆夫人发现陆挽君拉着柳觉青往她这里来时,她的心一下揪起来,暗自低下头祈祷陆挽君一定不要认出她。 “陆夫人近来可好?” 在陆挽君的推搡下,柳觉青不得不开口。她和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夫人几乎都认识,由她来当介绍人最合适。 陆夫人在听见柳觉青声音时就知自己今日这劫是躲不过去了。 “劳荀夫人挂念,我一切都好。” 陆夫人站起来,她强迫自己目光假意落在陆挽君面上,随即带着疑惑问: “这位是?” 她其实在赌陆挽君还记不记得她。 毕竟她和陆挽君见面时陆挽君才五六岁,过了十几年,人的面容早已变化。 “陆夫人不记得我了吗?” 陆挽君笑盈盈自己开口。 陆夫人面色刹那间僵住,无什么神采的目光死死定住,连呼吸都滞住了。 “前些日子我的马车不小心别停了夫人的轿子,本该亲自上门道歉,但年节里事情多,一直没能得出空闲来。” 陆挽君欣赏完陆夫人脸上的惊骇,又才开口。 柳觉青也看出了陆夫人的失态,不由好奇。 因而笑道: “陆夫人才到京城没多久,想来不认得她,这位是摄政王沈王爷的王妃,陆氏挽君。” 第十二章 有求于人 柳觉青介绍完陆挽君,又假意埋怨陆挽君道: “年节里事情忙也该差人上门道歉,现在才拉着我来替你道歉,我要是陆夫人,定也是饶不了你。” 陆挽君立即附和柳觉青的话往下接: “正是正是,我先在这里给夫人陪个礼,改日一定上门拜访。” 陆夫人僵笑着说“不敢”。 “荀夫人原来你在这里,我正有两句话要和你商量。” 御史夫人从旁路过看见柳觉青,眼睛一亮将她拉了去。 长素在不远处悄悄朝陆挽君颔首。 陆挽君唇角抿起笑意,随即转身挡住陆夫人的视线。 “陆夫人看着十分眼熟,不知我是否在哪里见过夫人?” 陆挽君忽然道。 她这话本不在之前的计划里,陆夫人刚才的表现太奇怪,陆挽君才有此一问。 拉着柳觉青上来打掩护,再让长素请御史夫人将柳觉青拉走替她和陆夫人制造单独聊天的机会,这都是陆挽君设计好的。 “妾身一直在兰陵,还不曾有缘见过王妃娘娘。” 陆夫人失魂落魄答。 “娘,爹爹说……” 陆知知着急陆夫人的头疾,没注意到陆挽君,直到她到了陆挽君眼前才发现陆挽君在这里。 话音硬生生停下。 陆夫人一把拉过陆知知。 僵笑道: “知知,这位是王妃娘娘。” 她让陆知知给陆挽君行礼。 “知知见过王妃娘娘。” 陆挽君亲自将她扶起来,笑说: “已经与知知妹妹见过几次。” 陆夫人脸色更难看了。 “王妃娘娘,太后有请。” 正当陆夫人不知怎么接陆挽君话时,杨姑姑上前来请陆挽君。 陆夫人当即福身: “恭送王妃娘娘。” 陆挽君笑意淡了。 朝着两人略颔首便跟着杨姑姑离开。 荀太后已经回了长寿宫。 陆夫人拉着陆知知离开。 回府的马车上,陆知知忐忑问: “娘,王妃娘娘刚才怎么过来了?” 她刚才去寻父亲陆丰年,被告知陆丰年随陛下去了政事堂,还听见有人说陛下要给沈昶选侧妃。 想起风光霁月的沈昶,陆知知低下头,悄悄红了脸。 陆挽君来的时间过于巧合,不由得她不乱想。 陆夫人未曾注意到陆知知的小女儿情态,她还沉浸在刚才的见面中惊魂未定。 她有一种预感,陆挽君认出了她。 陆挽君见过陆夫人,不止一次。 她曾和陆丰年去过陆家…… “娘,刚才王妃娘娘都和你说了什么?” 见陆夫人不说话,陆知知更想知道。 “娘。” 陆知知轻轻推了推陆夫人。 “你说什么?” 陆夫人忽然回神,藏住眼底复杂情绪,转而问陆知知。 “刚才王妃娘娘过来,都说了些什么?” 陆知知又问。 提起陆挽君,陆夫人脸上柔和的表情渐渐凝固。 她强颜欢笑,把手放到陆知知手上握紧她的手,语气又轻又动人: “没什么,知知不要担心。” 陆知知脸上的期待瞬间消失。 长寿宫。 荀温仪被荀太后送出了宫,命人好生看管她,不让她再随意出来惹麻烦。 “挽君你的意思是,温仪被南阳设计了?” 荀太后刚才火急火燎让杨姑姑把陆挽君叫来,是让陆挽君替她出谋划策。 赵太妃刚才话里话外都牵扯荀温仪,又不经意提到南阳,这让荀太后一下警觉起来。 “温仪故意落在最后去找南阳公主,公主借口换衣裳要回广汉宫,之后又恰巧碰见赵太妃一路来碰到正和宋世子说话的温仪……” 陆挽君偏不说荀温仪被南阳设计,而是诱导荀太后往那方面想。 荀太后沉下脸。 “南阳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荀太后叹一口气,忽然开口。 陆挽君一愣,她没想到荀太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前一世南阳没嫁给宋俭让,也没嫁给沈昶,至少在沈昶死之前没嫁给他。 她不明白荀太后为什么一定要把南阳尽快嫁出去。 “你先回去吧,过几日哀家有话要对你说。” 荀太后下了逐客令。 “是。” 陆挽君也不多问,荀太后要她离开她也就乖乖回去。 “王妃娘娘,王爷让小的先送您回府。” 六宝站在陆挽君面前,恭敬说道。 “王爷呢?” 今日进宫之前沈昶说过让她等着他一起回去,现在又让六宝来送她回去是何道理? “回王妃娘娘,王爷被陛下请去了政事堂。” 六宝头低下去,声音不自觉往下沉。 陆挽君不再说什么,这才回府。 沈昶当晚没有回王府。 第二日。 沈昶回来时陆挽君刚洗漱好,正预备用早膳。 “你说王爷把宋世子请来了府中?” 陆挽君蹙着眉,不可置信。 她可不知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二人有什么交情。 就算有交情,也只是沈昶单方面吃宋俭让的醋。 “是,王爷还请您去书房见客。” 六宝也纳罕,自家醋坛子王爷居然舍得请王妃娘娘出去见客,真是稀奇。 “走吧。” 陆挽君敛下神色,打算亲自去一探究竟。 书房里沈昶与宋俭让谁也不说话,一点也不像是有交情的模样。 他之所以把宋俭让带回府上来,是因为宋俭让威胁他说如果他不把宋俭让请上府来,宋俭让就告诉陆挽君陛下要给沈昶选侧妃的消息。 沈昶也冤枉,选侧妃他一点儿也不知情,不知楚策从哪里找来一封函,上面是他答应给沈昶纳妃的条件。 陆挽君一进门就感受到了书房气氛的不对劲。 一眼就能看出二人根本不合拍。 沈昶:“挽君快过来。” 宋俭让:“挽君你来了。” 陆挽君:“……” 也不是半点不合拍。 她走到了沈昶身旁。 沈昶则得意洋洋地看着宋俭让笑。 “你怎么来了?” 陆挽君与宋俭让不需要客套,开门见山直接问他。 “我上门是有求于你。” 宋俭让也不含糊。 “你有求于她怎么也该先过问过问我吧?” 沈昶见不得两人旁若无人的语气,刻意插话打断二人。 “我和你之间的交易难道不算过问?” 宋俭让尾音上翘,语气惊奇。 陆挽君则抓住话中重点: “你们二人有交易?” 第十三章 亲自调查 陆挽君讶异。 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事态的发展,怎么现在连沈昶和宋俭让都能坐到一起好好说话? 二人居然还背着她做交易? 在陆挽君狐疑的眸光面前,沈昶极快的与宋俭让交换眼神,宋俭让自己站了出来: “我来是想请你去太后面前传两句话。” 他刻意回避刚才说漏嘴的交易。 “传话?” 陆挽君重复。 “是的,传话。” “昨日我和郡主应该被南阳公主设计了,我希望你能把这件事告诉荀太后。” 宋俭让昨天没及时解释,不是因为他大方,而是他想要等这件事情继续发酵。最好能够发酵到南阳顺利退掉与他的婚事。 “太后一直知道。” 陆挽君失笑。 她眼神落在宋俭让脸上,宋俭让提出请求时的表情十分诚恳,让人看不出一点虚伪瑕疵来。 宋俭让的心思深沉得可怕。 “是吗?我还怕太后因为误会而降罪我。” 宋俭让笑起来,他嘴角有两个梨涡,天然朝上,只需要微微一抿,他脸上笑容看起来都十分真诚。 他眼睛也极具迷惑性,干净得像新涌出的泉水。 陆挽君没说揭穿他,而是继续配合宋俭让演戏。 “太后明察事理,不会胡乱降罪。” 这话亦真亦假,荀太后做事,通常是前半句与后半句分开用。 宋俭让尴尬笑笑,最后提出告辞。 沈昶送他出门。 “你我之间的约定你不能忘了。” 陆挽君留在书房里头,只能隐约听见沈昶说话的声音。 等沈昶神清气爽地回到书房,还没准备开口,陆挽君笔一搁,面上带笑。 “你不和我聊一聊所谓的交易吗?” 沈昶捡了离陆挽君最近的一张凳子挨着她坐下,伸头去看陆挽君写的字。 陆挽君的字是标准的簪花小楷,以往在宫中的时候荀太后需要陆挽君替她抄写佛经,字体要好看大方。 “他胡说的。” 沈昶随口一说。 他话音落地后自己心里也害怕,生怕陆挽君追根问底。 “是吗?” 陆挽君似笑非笑。 “不过我有一事要和你说。” 陆挽君莫名转了话题,出乎沈昶意料之外。 “怎么了?” 他微微皱眉,忽然想起昨儿除夕夜里的事情。 陆挽君与陆丰年的夫人见面了。 他敛下目光,睫毛低垂着,语气听起来也冷冷淡淡。 “我要亲自查当年的事情。” 陆挽君身体打直,眼神坚定。 她这是通知沈昶,不算商议。 沈昶下意识扭头看外面有没有人影。 “长素在外面守着,没人进得来。” 陆挽君看懂了沈昶的顾虑。 “怎么突然说这个?” 沈昶第一反应是陆挽君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从他手里掌握的情报来看,当年陆家小叔通敌叛国一定是被人陷害,可是陆家当家人,陆挽君的父亲,当年也被罢官,且罢官还在陆家小叔出事之前…… 陆挽君想说不是突然,只是现在才想和沈昶说清楚。 她发现如果自己一直依靠别人的帮助和力量,她永远无法真正成长,很有可能最后的结局也会是上一世的那种境地。 她之所以现在当着沈昶的话坦白心意,是因为陆钦要回来了。 昨天荀太后要她离开后,又在她还没出宫门之前遣杨姑姑来拦住她递给她一封信。 信上是只要南阳能够顺利嫁给宋俭让,她保证陆钦能立刻回到京城。 “你不是查到了陆丰年有问题吗?昨天我试探了陆夫人,她认识我。” 陆夫人是个兰陵人,又自称自己是山野人,根本没见几位大人物,那她是怎么认识我的? 陆挽君早就猜到了沈昶会这么问。 沈昶闻言不再说话。 他不开口,陆挽君也不逼迫,二人只沉默着,像沉默的蜗牛。 “你亲自查,怎么查?” 最终到底是沈昶没忍住,开口问她。 “和宋俭让做交易。” 陆挽君勾起唇。 既然沈昶自己都和宋俭让做交易,那她为什么不可以? 沈昶脸色瞬间难看。 他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需要懂,你等我查出来以后就知道了。” 陆挽君看着沈昶气得变色的脸,忽然想笑,但想到沈昶还在面前,那笑意硬生生忍住。 她慢慢走近沈昶。 盯着沈昶沉得像墨一样的眼睛,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沈昶:“??” “挽君,你这是?” 软香玉在怀,沈昶反而不适应。 “我要几个人。” 陆挽君从沈昶手里借了几个暗卫,沈昶手里的暗卫不仅是查线索的一把好手,同样也是一柄锋利的刀。 沈一跪在陆挽君面前,低着头不敢抬眼。 沈一是沈昶得力干将,沈昶把沈一送给陆挽君,说明他支持陆挽君的所有决定。 “王爷让你过来,可是和你说清楚了要你做什么了吗?” 陆挽君抱臂打量地上的沈一,脸很眼熟,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前世沈昶死在她手里后这个沈一差点亲手杀了她给沈昶报仇。 但是被六宝拦下了。 “沈一但凭王妃娘娘差遣!” 沈一掷地有声的话瞬间把陆挽君的思绪拉回来。 “这是你这次的任务。” 陆挽君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她要沈一做的事情。 沈一接过,刚要拆开,陆挽君立即出声制止了他。 “等回去再看。” 陆挽君气定神闲。 要沈一为她所用,还需要进一步考察。 “是。” 沈一当真乖乖把信封塞进袖中,不再动作。 陆挽君又交代了一些琐事,这才进入她考验沈一最重要的环节。 “如果我给你的任务里有伤害王爷的事情,你会不会告密?” 陆挽君看着外面时间差不多了,这才问。 她眼神带着笑,问沈一的嘴角边上也还带着笑意。 可沈一偏偏打了个寒颤。 他拱起手,表忠心: “王爷已经把小的送给王妃娘娘,从今日开始沈一的主子只有王妃娘娘一人。” 陆挽君满意地笑笑。 “你能说到做到才算数,去吧。” 陆挽君站了起来。 沈一起身,转身欲离开。 “一会儿让六宝过来回话。” 陆挽君转身回屋前忽然道。 第十四章 一把钥匙 “姐姐,王妃娘娘召唤小的,总该有个由头吧?” 跟着长素进惊春园的六宝缠着长素问了一路,得到的所有回答都是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王妃娘娘什么也没说。” 长素被缠得烦了,连声说了好几个不知道。 她又不是自家姑姑肚子里头的蛔虫。 “王妃娘娘就在园子里,你自己进去问吧。” 长素说着就把身后的六宝推进了门,而她自己则守在门外。 陆挽君正在临摹缮本。 “来了,自己找地儿先坐着。“ 陆挽君看着忐忑不安的六宝,招呼他坐下。 她临摹的缮本还差最后一点细节。 六宝哪里敢坐,他正心虚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被陆挽君抓住了小辫子,身体抖得不行,偏偏脸上还得堆着笑。 等陆挽君将缮本放好,净手之后才看向六宝。 “王爷把沈一借给我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陆挽君忽然开口,灼灼逼人的目光牢牢看住六宝,不错过他脸上丁点的情感变化。 “奴才知道。” 六宝闻言,心里一个咯噔。 难道是他劝王爷不要把沈一借给王妃娘娘她知道了? 六宝开始恨自己多嘴。 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有对不起陆挽君的地方。 “王妃娘娘……” 六宝正要开口认错,只听陆挽君又道: “沈一刚才离开前去见王爷,有没有说什么?” 陆挽君给沈一的最后一个考验就是看看沈一对主子到底够不够诚实。 她在信中除了给沈一交代任务,还给沈一留下一句话。 瞒着沈昶。 她交给沈一的所有任务,不论查出什么都要瞒着沈昶。 “王爷出去了,沈一没见到王爷。” 想多了的六宝听见问的是这个,眼睛一亮。 他脑瓜子快,仅凭几句话就能将陆挽君的想法猜出个七七八八。 “王妃娘娘,您是不是害怕沈一出任务之前都会先来告诉我们王爷?” 六宝试探着问。 这话问到了陆挽君的心里面,陆挽君原想随意扯过谎编回去,但她不小心瞥见精明的六宝,那话又变了画风。 “当然不是。” 她假话也说得十分利索。 在六宝面前承认自己信不过沈一,那不就等于是陆挽君自己在沈昶面前说自己信不过沈昶吗? 陆挽君还没蠢到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地步。 “那您今日叫小的来?” 看着陆挽君一闪一动的眼睛,六宝知道自己大概猜准了十之八九。 “问问王爷都喜欢吃什么菜,今晚上给王爷好好补一补。” 陆挽君有时讨厌六宝的精明,和太精明的人说话总是伤脑筋。 说着她拿了一个本子和一只笔到了六宝面前。 “今日你要是写不出来王爷喜欢吃的菜,你也不必留在王府了。” 陆挽君挑衅似的看着敢怒不敢言的六宝。 六宝这才明白自己这又是被陆挽君摆了一道。 “呸,他都真是不长记性!” 六宝暗暗写自己。 到了下午,陆挽君又突然提出要出门。 因为沈昶又被宫中叫去了,出门的人只有陆挽君和六宝。 长素被留在王府掩人耳目。 毕竟没有哪个王府里的王妃娘娘三番五次的出门。 “王妃娘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六宝忧心忡忡地看着已经在状元街来来回回走了三遍的陆挽君,深觉自己这才是费力不讨好。 他一个小人物,多什么嘴? “去看陆妈妈的房子。” 再次上了马车的陆挽君开口惊人。 “可是……” 六宝拒绝的话才吐出两个字。 可是王爷说了陆妈妈的园子不能随便进去。 “他今天说的?” 陆挽君撩起帘子笑问六宝。 “当然不是……” “这不就是了。” 陆挽君让车夫继续往里面走。 六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陆挽君捉弄了。 陆挽君这次非要去陆妈妈的园子,是因为她觉得陆妈妈这里一定还有留下什么东西给她。 上次沈昶手中拿出的伞就是最好的肯定。 “王妃娘娘,您小心些。” 六宝阻止不了陆挽君进门,只得小心翼翼盯着地面,生怕陆挽君在这地面上踩到不该踩到的东西。 “你去把陆妈妈所有的柜子都打开。” 进门来,陆挽君只简简单单扫视了园中的布局,开口吩咐。 “是。” 六宝小跑着干活。她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陆挽君都不会听她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努力干活儿给陆挽君留下一个好印象。 陆挽君走到陆妈妈生前的床头柜前,普普通通的木箱子,六宝刚刚打开。 “这里面装的是陆妈妈这几年的衣服。” 六宝在一旁解说。 陆挽君一个眼神过来,他又闭上了嘴,继续去开别的箱子。 别看陆妈妈租住的院子不大,可里头用得着箱子的东西却是不少。 六宝用着万能钥匙一直开下去,等着陆挽君过来看。 “陆妈妈的银票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 陆挽君突然问。 上次沈昶拿出来的银票和纸伞,听说都是从房间里面找到的,那么如果陆妈妈的房间里面还会藏有东西,一定离那两件东西的藏身处不远。 “银票就是在您刚才看的第一个箱子里面。” 六宝指了指第一个梨花木的箱子。 这银票还是他翻出来的,当然是沈昶要他翻的,不然他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不敢随意碰主子的东西。 “那伞呢?” 陆挽君蹙起眉头。 六宝又指了指陆妈妈生前睡的小床。 “是陆妈妈挂在床上的。” 六宝说道。 挂在床上? 陆挽君眼睛往陆妈妈的床看去,平平无奇的青木床,帷帐是灰色的,看起来昏沉沉,不见天日的烦闷。 陆挽君忽然心中一动。 “你先出去看看外面还能不能找到别的东西。” 陆挽君支走六宝。 “是。” 六宝不敢违抗陆挽君的命令,当即就出门。 房间里面的东西他一一检查过了,他就不信陆挽君还能在这房间里面翻出一朵花儿来! 六宝出门时候想。 等六宝一出门,陆挽君立刻将门反锁上。 她径直上前,开始在陆妈妈床下翻找。 她摸到了一把钥匙。 第十五章 银庄主人 也不能叫做钥匙。 是模仿紫藤花瓣的银片,上面还洒了金粉。 陆挽君小心将它收在怀里,继续摸索。 上次沈昶告诉她陆妈妈这些年背后一直有人,她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纳罕,据她所知,顾姨母的手伸不到京城来。 那到底是谁这些年一直在陆妈妈身后? 沈昶也一直在查是谁在陆妈妈身后,如果能查出这些年一直帮助陆妈妈,说不定陆妈妈的死和陆家被株连九族都能查清楚。 赵恒急匆匆约的沈昶出来。 “你之前让我查的三合庄,有眉目了。” 赵恒刚坐下就从兜里掏出上次沈昶给他的银票。 沈昶让赵恒去查三合庄的主人。 “哦?怎么说?” 沈昶亲自给赵恒斟茶。 他斟茶的手稳稳当当,绿茶浮沫飘在白瓷盏里,一缕茶香幽幽升起。 “你绝对想不到会是他。” 赵恒卖了个关子。 沈昶哼笑,把茶壶放回桌上,不禁摇摇头。 “你不说我怎会猜到?” 沈昶表情始终平静,一双淡眸也波澜不惊。 叫人看不懂他的意思。 “陆丰年。” 赵恒极快地吐出一个名字。 “三合庄的幕后老板是陆丰年,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赵恒压低了声音,面上表情看起来扭曲又有忍不住的狂喜。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昶,想从沈昶波澜不惊的面上看出点破绽来。 沈昶平静的脸上的确出现了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敛下去。 沈昶抬起头直视赵恒的眼睛问: “此话当真?” 他声音沉,像是刻意往下压了情绪。 “比真金还真。” 赵恒抿唇一笑。 生意遍布天下的三合庄一直是朝廷的隐患,赵恒这次打着替沈昶查三合庄幕后老板的旗号,从三合庄的总庄兰陵着手去查,兰陵官府送上来的财务文书上赫然列着兰陵陆的姓氏,连派发的官喋,也是陆丰年的名字。 兰陵陆家人,可不就是陆丰年吗? “还查到了什么?” 沈昶不动声色问道。 赵恒摆摆手,意思是没有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不过赵恒不打算告诉沈昶。 陆丰年的三合庄,暗地里和赵家也有关系。 赵恒的堂叔赵武极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这十年里为朝廷造兵甲,造武器,哪一样不需要钱? 这些年荀太后称国库空虚,已经连着好几年没发放兵器制造的银两,却又要求赵武极要造出精锐的武器,这世上哪儿来的这么好的事? 赵武极没办法,只能以朝廷的名义向三合庄借银两。 不过赵恒调察之后才发现,赵武极借用的大部分银两,都当做他的俸禄带回了赵家。 锻造武器兵甲反而是小头。 “我知道了,这些天辛苦你了。” 沈昶站起身,拿起手边的斗篷就要离开。 哪怕是已经过了年节,天气依旧冷得冻人,半点没有春回大地的感受。 “诶,你也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情。” 赵恒没拦沈昶,见他要离开,反而还又将上次的要求又提醒了沈昶一遍。 赵恒与沈昶是朋友,但更多的是互惠互利的朋友。 “知道了。” 沈昶头也不回的说道。 最近工部右侍郎告老还乡,楚策让沈昶推举合适的人才。 得知赵恒让人从兰陵拿文书回京的陆丰年此刻正站在窗前听雨。 午时过后不久天色骤然暗沉,随即起了风,天上阴沉沉的乌云从东城吹到西城。 几声轰隆隆的雷响,下起了淅沥沥的雨。 春雷滚滚,万事皆明。 “老爷,夫人请您今晚过去,说是有事相商。” 管家进房点灯时,装作不经意地替陆夫人传达她的话。 正在看雨从峭檐上滚到地面塔叭声音的陆丰年眉间痕迹加深。 “告诉夫人我今晚有应酬,不去了。” “是。” 管家躬下身去答是。 管家把这话传给陆夫人时,一向病弱的陆夫人像发了疯似的摔了两个杯子,砸了一张椅子。 “他今日休沐,哪儿来的应酬?他就是不想见我!” 陆夫人疯狂摔着叫喊着,头上的碎发乱得不成模样,表情狠厉。 陆管家不敢接话。 这不是陆丰年第一次不见陆夫人,也不是陆夫人第一次被陆丰年隔绝。 外面的人都在传陆夫人不常出门是因为陆夫人常年礼佛,不喜交际,却不知她礼佛是被迫的,她的清雅淡定也是假装的。 夫妻二人在外人眼里有多恩爱,在自己屋里,就知道真正的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 “滚,都给我滚出去!” 陆夫人又摔了一个杯子。 杯子是海天青的,陆管家听见茶杯落地的声音并不恼,虽说这一套杯子目前是陆夫人最喜欢的。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歇斯底里的陆夫人。 陆夫人先是把手边能摔的东西全摔了干净,等那口气匀匀之手,陆夫人才又无助地嘤嘤哭起来。 她两只手盖在脸上,极小声的啜泣。 她不知道自己和陆丰年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明明二人在陆丰年起复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 陆知知小心翼翼走进来,谁也没敢惊动。 “娘,您这是怎么了?” 满地的碎瓷,哭泣的陆夫人,陆知知顾不得瓷片,当即要跑过来。 听见女儿声音的陆夫人浑身一震。 “知知,你站在原地,不要过来。” 陆夫人抬起头,眼泪来不及擦干,立刻出声制止陆知知的动作。 陆知知看见陆夫人红了的眼眶,再也没忍住跑过来。 “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为什么哭?” 陆知知这是第一次看见陆夫人如此失态,她长那么大似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陆夫人在她的面前哭。 陆夫人在来京城之前面上对着她只有笑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陆丰年带着他们一家来到京城之后,陆夫人脸上的笑容再也找不到,陆夫人开始沉溺于佛堂,很少再出来。 在兰陵时候的陆夫人最喜欢带着陆知知出门交际,可是来到京城,陆夫人从不带着陆知知出门见客,像宫宴那样的机会,也只有上次一次。 陆知知抱紧陆夫人的那一刻,陆夫人泪如雨下。 “知知,是娘对不起你。” 第十六章 知知及笄 陆夫人没头没脑的一句道歉彻底让陆知知慌了神。 “娘,您到底是怎么了?您不要吓我。” 陆知知没遇到过这样的陆夫人,陆夫人哭,她也只能跟着哭。 “娘,您不要哭,我们出了事就去找爹爹了他一定有办法的。” 陆知知说着就要拉陆夫人起来。 陆丰年在陆知知眼中一直是个极了不得的人物形象,虽然其中不乏有父亲光环,但更多的是陆丰年给陆知知的安全感。 陆丰年对陆知知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知知别怕”。 陆夫人流着泪一直摇头,心里在想:没用的,没用的!陆丰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陆夫人眼泪越来越多,陆知知也跟着一同掉泪。 一直躲在门外目睹一切的陆管家悄悄叹一口气,回去又将此事禀报给了陆丰年。 陆丰年唯有在听见陆知知名字的时候抬了抬眼皮。 “知知今年及笄了吧?” 陆丰年突然问。 管家心中忽然升起不好的念头,但不敢不回答: “启禀老爷,大小姐今年已经及笄。” 陆丰年有意无意嗯了一声,并没说别的。 正当管家心中快要松下一口气之时,陆丰年突然又问: “你觉得经常来府中的万易宁怎么样?” 陆丰年没看管家,他的眼神始终落在窗外,雨水打落了几片落叶。 万易宁是陆丰年的门客,还未加冠,已经是举人身份,正等着三年一次的大比。 “万公子自然极好。” 管家把头埋下去。 陆丰年点点头。 “我也这样认为,等他明年中了进士,把知知许配给他,你觉得怎么样?” 陆丰年这次抬起了头,或许是因为提到了陆知知,他的眼睛里面总算有了点儿神采。 陆管家看着这样的陆丰年,一时不敢说话。 “可是大小姐的婚事……” 陆知知不会喜欢万易宁,陆管家知道。 “这件事你不要出去跟别人提,一切都等万易宁中了之后再说。” 陆丰年摆摆手,示意陆管家不要再说。 陆管家闭上了嘴。 他到底是没敢当着陆丰年的面说小姐陆知知的婚事理应是陆夫人插手。 这些年陆管家越来越不敢在陆丰年眼前提到陆夫人,他是唯一一个知道陆夫人和陆丰年目前一塌糊涂婚姻的人。 他知道因由,不敢说。 陆管家很快又退了出去。 陆丰年对于赵恒查到的消息并没有表示多么的惊讶,他这些消息不过是故意露出来给他们看的。 三合庄一直是兰陵陆家的生财之宝,甚至在很多年前,陆家先祖依靠着资本原始积累,这才有了陆丰年这一代的荣光。 哪怕陆丰年小时候一直是以私生子的身份呆在兰陵,他也照样能够像赵家大多数的人一样,不愁吃喝。 陆家很有钱,比任何人能想到的都要有钱。 什么陶朱,什么石崇,到了陆家先祖面前已久得称呼一声大老爷! 陆挽君带着六宝回到王府的时候,沈昶正在整理案宗,他从刑部借出来的案宗。 “你今天去东城,可又查到了什么东西?” 沈昶分明没抬头,却也知道陆挽君进了房门。 还站在门口的陆挽君忽然心虚。 “你怎么知道我进来了?” 被发现了行踪,陆挽君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将她的疑惑当面问出来。 他明明都没抬头,怎么知道她来的? 陆挽君汗颜无地。 她极力装作无事的模样。 “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你呢,怎么又在看案宗了?” 沈昶虽然是摄政王,这个名字听着是好听,可是他几乎要管理六部,哪怕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陆挽君说着就凑过去看,只一眼,她看清了案宗上面的姓氏,陆。 陆字下面还有一朵紫藤花。 沈昶一下把案宗合上。 陆挽君讨了个没趣。 “上面写的是什么?这么怕我看?” 虽然是玩笑话的语气,陆挽君脸上的笑容却是真心实意地冷了下去。 她刚才还在案宗上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陆丰年。 “一些繁琐的事情,你上次不是问我,陆妈妈的银票是哪里来的吗?” “你查到了什么?” 陆挽君听到沈昶提起陆妈妈,脸色又恢复了正经。 她眼睛牢牢看着沈昶,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沈昶笑了笑。 “你想知道什么。” 他立刻反问陆挽君。 陆挽君也没跟沈昶客气,而是直接道: “我想知道三合庄背后的合伙人到底是谁。” 陆挽君想,如果她能够知道三合庄背后的大佬到底是谁,那么她也不用再浪费力气去找陆妈妈留下的遗物。 或许陆妈妈留下的遗物已经被人取走了。 “陆丰年。” 沈昶抬起头,盯着陆挽君的眼睛道。 陆挽君眼睛瞳孔一下收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名字。 她皱起了眉头。 “陆丰年,真的是他吗?” 陆挽君在心里问自己。 “钱是不是陆丰年给陆妈妈的不确定,不过三合庄的主人的确是陆丰年。” 沈昶将自己面前的案宗合上推开,面前铺开一张纸。 他拿起了狼毫,不知道要写什么。 “他和陆妈妈有关系吗?” 陆挽君不自觉地问。 沈昶讪笑。 “目前没有确定的证据能够证明二人有关系,不过……” 沈昶停下了话语,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 陆挽君正听到兴头上,听见沈昶停下来,有些着急的继续追问。 “不过陆妈妈手中的银票上面的印发时间都是一致的,而且我们打听到三合庄的银票一定要通过上面的同意。” 也就是说,陆妈妈手中的银票不是她该拿的。 陆妈妈手中的银票,很有可能来自于陆丰年。 陆挽君闻言沉默下来。 她不知道这又意味着什么,如果说她现在都能记得陆丰年,那么没道理陆妈妈会忘记陆丰年。 陆丰年每次跟着陆家小叔一起回来,往往比李五筒还要会笼络人心。 “你的意思是?” 陆挽君睁着眼睛追问。 她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是她不愿意这种想法从她的脑海中出来。 第十七章 转变态度 沈昶抬起头定定看着陆挽君的眼睛,她的眼神镇定自若,仿佛她真的不知道答案。 不是不知道,是不愿相信。 沈昶唇角扬起弧度,稍纵即逝。 “没什么,等我查清楚以后再告诉你。” 既然陆挽君不愿意相信,沈昶也宁可她不相信。 陆妈妈在陆挽君心中的地位一直不一样。 朝廷前些年大换血,这两年才稍稍安定下来,要从中去查出十几年前的真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了,过几天我要出门一趟。” 陆挽君临走前伏案在案前看书的沈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脚步预备迈出门槛的陆挽君闻言,慢慢转身: “去哪里,需要我帮你收拾行李吗?” 这还是二人成婚以后沈昶第一次告诉陆挽君他要出远门。 “去通州,不用收拾。” 沈昶出门的行李一直是六宝在负责。 出声回话的沈昶头也不抬,目光落在书上不肯移开目光,他怕自己一抬头,看见陆挽君会忍不住说实话。 他这次去通州是为了见他父亲当年的幕僚。 这个幕僚是最近才被他找到的。 “那你……一路顺风。” 陆挽君淡淡开口。 “嗯。” 随着沈昶那一声“嗯”落地,陆挽君也迈腿离开,她知道,沈昶不告诉她去通州做什么,其实是害怕她把他的计划告诉荀太后。 上次二人坦诚布公,陆挽君脑子一热,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沈昶。 沈昶现在对她起戒心也是人之常情。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回到惊春园,在迈进惊春园院门那一瞬间,陆挽君忽然记起来一个人。 一个妇人,还是个新寡的寡妇。 沈昶把她接进了王府。 陆挽君脚步顿下,腿开始抽疼。 她扶住了门寰。 “娘娘您怎么了?” 别枝赶紧上前扶住陆挽君。 “没事。” 陆挽君忍住疼站起来,摇摇头,继续往园子里面走。 她眼前摆着一堆又一堆的麻烦事,没空去思索于她没什么意义的事。 譬如沈昶这次去通州是接一个妇人进门,沈昶喜欢这个妇人。 但是这同她来说没有关系。 陆挽君这样想着,眼神慢慢冷硬。 在沈昶去通州的第二天,荀太后以侍疾之名,再次把陆挽君召见进了皇宫。 过了年,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长寿宫虽然还一如既往的烧着地暖,燃着火炉,但宫人们的衣衫的确是一件又一件的薄下去。 陆挽君进宫匆忙,没带王府的衣裳,穿的是她以往在宫中穿的常服,荀太后赐的。 荀太后这次召见陆挽君进宫是为了南阳的事情,南阳对于她和宋俭让的婚事依旧不松口。 荀太后跪也让她跪了,罚也罚了,但她嘴硬,那么多天还是半点不软。 她要陆挽君进宫替她出主意。 “太后娘娘,不若让臣妇去广汉宫劝一劝公主?” 陆挽君早听出荀太后的意思,现在主动提出来。 轻抚猫背的荀太后闻言,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猫咪的背,嗓音含哑: “你不必去。” 荀太后拒绝陆挽君的提议。 陆挽君心下一凛,抬起头看向荀太后,雾蒙蒙的眼神充满不解。 “太后的意思是……” 不是让她当炮灰来劝南阳,那么她猜不出荀太后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总不可能真的是让她进宫叙旧吧? “你呀,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荀太后嗔怪看她一眼。 “求太后不吝指教。” 陆挽君倒也反应快。 “你去劝南阳只会适得其反,与其你去劝她,不如等她来求你。” 荀太后尾音加重了“求你”二字。 陆挽君皱起眉。 她还是不明白。 南阳怎么可能会来求她?当真是荒谬。 荀太后又笑了,这次她拍了拍坐在她腿上的猫,让宫女抱了下去。 杨姑姑拿出湿帕给她净手。 “南阳心气高,断然不可能因为哀家的逼迫就嫁给宋王世子,现在这阖宫上下能够在哀家面前说得上话的,除了温仪,现在就只有你一个人,你说她不来求你,还能求谁?” 荀太后擦干净手,又在手上抹了一层香脂。 陆挽君不觉得南阳会来求她。 “臣妇倒觉得公主不会来求臣妇。” 陆挽君敛下眉,眼睛下弯。 “是吗?那哀家等着看一看。” 荀太后没问陆挽君为何,她欣赏陆挽君的正是这点,有自己的主见。 广汉宫。 南阳给宋俭让写过两封信,无一是怎么去的又怎么回来,连信封上面的火漆都没打开。 拒信的人告诉南阳的人,说二位主子还没成婚,不适宜私下通信。 南阳当场气得把那信扔进了火炉里。 “他宋俭让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本宫?” 南阳烧了信还不解气,又拿书案上面的书来烧。她书案上面的书都是些妇德,烈女传,都是南阳从小看到大的书。 她的教养嬷嬷进来看见时吓坏了,赶紧想将书救回来,可惜书已经烧得不成样子。 “公主,您这是何苦。” 教养嬷嬷把门关上,开始劝导南阳。 南阳抗婚不是一天两天,她近来脾气越来越大。 “本宫烧两本书,有何不可?” 南阳烧了书,解了气,理智也渐渐回笼。 她开始在殿中踱步。 “嬷嬷你说,是不是只有我和宋俭让死了一方,荀太后才会放弃这门联姻?” 南阳踱步到殿门前忽然转身,一双沉沉的目光带着冷笑问教养嬷嬷。 教养嬷嬷听这话吓得身体发软。 她膝盖一弯,跪到了地上。 “公主,您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南阳唇角浮起的冷笑渐渐扩开。 她怎么可能会做傻事? 该死的人又不是她! 第二天,南阳难得重整妆容,一身翻蓝凤凰宫装,面染胭脂,高高兴兴去给荀太后请安。 她去的时候陆挽君也在。 “南阳给母后请安。” 南阳松开教养嬷嬷的手,福身请安。 “起来吧。” 荀太后淡笑着打量南阳,和她猜测的时间差不多,陆挽君这才进宫第二天,南阳就忍不住找上门来了。 “母后,南阳这次来是有话要告诉您。” 第十八章 同意赐婚 “哦?” 荀太后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露出了笑意。 南阳这次跪了下去。 “南阳愿意听从母后的吩咐,嫁给宋世子。” 南阳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的听见。 陆挽君闻声倏地目光落到跪在地上,弯腰行礼的南阳身上,带着不解。 荀太后的眼神也随着南阳声音落地而慢慢变得尖锐,像钩子一样盯着南阳。 “母后,可是南阳说错话了?” 南阳刻意忐忑发问。 她早就猜到了荀太后会不相信她说的话。 荀太后勾唇笑起来,她坐正了身体。 冲南阳摆摆手: “来来来,怎么会?你到哀家这里来。” 荀太后突然示好。 南阳站起来,谨遵教诲,移步上前。 她坐到了荀太后最近的下首。 “你能想明白是最好,当初害怕你想不明白,你哭闹母后才刻意冷落你。” 荀太后此刻像极了南阳的亲生母妃,话音温柔又细腻,连眼神都透着欢喜。 欢喜南阳终于想通,愿意嫁人。 “母后都是为了南阳好,南阳明白。” 南阳软着声音应和,头也跟着垂下去。 做娇羞状。 不过片刻南阳又抬起头来,她装作才看见陆挽君也在这里的模样,敛唇一笑: “挽君也在这里?倒是叫挽君看笑话了。” 她说着往荀太后怀里躲。 荀太后与陆挽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虑。 陆挽君正要回话,南阳又抬起头来,坐正了身体,抢先在她开口之前又说道: “挽君你和宋世子熟,可不能将我前些天做的蠢事告诉宋世子。” 说着南阳轻轻咬住了嘴唇,眼中含了请求。 陆挽君愣住片刻,随即发笑: “公主这话从何说起?我与宋世子素无交集,怎会相熟?更何况挽君如今早已嫁为人妇。” 南阳这是想往陆挽君身上泼脏水。 “那日在赵家,赵臻臻生日,可是有人看见你和宋王世子一前一后从赵家的亭子上下来,你敢不承认此事?” 南阳动了气,话音带了质问意味。 这话让陆挽君嗔目结舌,赵臻臻生日那天没有人邀请南阳公主,且看见她和宋俭让。 南阳这般直接质问,想必是给她传消息的人省略了不少。 陆挽君笑了。 “公主难道不知道,当时臣妇身边还跟着赵家小姐赵棠梨吗?” “况且我们也不曾在亭上碰见宋世子,想必是有人以讹传讹罢了。” 陆挽君直接否了自己和宋俭让见过面的实情。 她知道南阳想要知道真相,只能把宋俭让或者赵棠梨拉一个进宫来质问,宋俭让不可能会承认自己见过她和赵棠梨,而赵棠梨又是她的人,自然也知道怎么说。 南阳口中的话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荀太后听陆挽君语气镇定又硬气,在心里就偏信了她两分,况且陆挽君本来就是她的人,她自然要保住陆挽君。 “南阳,这话是谁说给你听的?” 荀太后沉了语气。 南阳听荀太后这么一问,立即也张口柔柔道: “温仪说的,她说她和荀夫人柳觉青一起看见的。” 南阳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心亏,这话的确是荀温仪自己告诉南阳的。 荀温仪喜欢宋俭让,她自己不知道,倒是让南阳看出来了。 南阳的话彻底堵住了荀太后想要找茬的嘴,南阳知道,荀太后惩罚谁都有可能,但偏偏荀温仪不会。 荀温仪可是荀太后的掌中宝,眼中珠呀! 果然,荀太后在听见荀温仪名字时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松懈,她收了笑容。 “温仪那孩子对挽君一直有些误会,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说的亲眼看见大概也是说来气你的,南阳你如果真的介意,那哀家把赵家那姑娘叫进宫来好好问一问,还挽君和宋世子一个清白,你觉得如何?” 荀太后三两句话就把荀温仪说的实话定义成了小孩子之间的胡闹。 南阳可不允许荀太后这么说。 “太后,叫赵家姑娘一个人怎么能行,不若把荀夫人一起请进宫来吧,还王妃娘娘与宋世子一个公道。” 南阳不相信荀太后真的会惩罚陆挽君,她刚才说的话不过是为了堵住南阳的嘴。 她偏不让荀太后堵上。 她还要荀太后亲自把人找上门来,一个个亲自证明。 南阳话说完,眼神立即去看陆挽君,眼神里面是挑衅。 陆挽君始终无动于衷。 “太后娘娘,公主这话有理,不过为了更公平的起见,要证明事实就应该把所有证人与当事人一起带进宫来盘问,而不是只带一个人或是两个人。” 等南阳闭上了嘴,陆挽君这才慢慢提议道。 “胡闹,这怎么能行?你当宋世子是你们,一个个都闲得很。” 荀太后拍了拍面前的桌子,茶杯被她震得作响。 陆挽君低下头,南阳也跟着低下头。 “求太后娘娘恕罪。” 二人同时道。 荀太后冷哼一声。 “你们心中那点儿小心思我一直都知道,南阳你如果真的在意的只有陆挽君与宋世子认识,那你现在也不会才跟哀家说这番话了。” 荀太后色厉内荏,语气严肃。 她当了半辈子的上位者,如何出声,如何作用眼神,如何让别人畏惧她,她都明明白白。 但偏偏她面前的两个人,都是她身边长大的姑娘。 “母后,南阳没有旁的意思……” 听见荀太后无差别对待,南阳暗恨什么好事都让荀太后一个人做了。 她提出要拉出人质出来垫背,偏偏陆挽君又要提出什么宋俭让也跟着一起出庭作证。 “你没有就是最好,你的婚期钦天监的已经看了,定于八月十五,今年的中秋节。” 荀太后说着又笑起来。 她暗沉的目光一直观察着南阳,可是南阳所有表现都十分平静哪怕是听见她的婚期将近。 “那臣妇先在这里恭喜世子夫人。” 陆挽君也跟着站出来道恭喜。 “同喜,要我说,挽君你才是阖宫上下都喜欢的人。” 南阳明嘲暗讽,也是在给荀太后上眼药。 “公主妙赞,挽君愧不敢当。” 第十九章 当年案宗 荀太后很快说自己累了,让陆挽君留下来陪南阳。 “恭送太后。” 二人起身送走荀太后,南阳没再坐下去,而是侧身对陆挽君说: “出去走走吧。” 话毕,她率先迈步往外走。 “姑姑……” 长素想阻止陆挽君跟上去,陆挽君回她一笑,要长素不必担心。 一个南阳能奈她何? 春寒料峭,御花园里只有梅开得最好。 “太后要我嫁给宋俭让,你是不是很得意?” 南阳故意踩在残枝上,干枯的枝桠咔嚓声碎,砸起地上的湿泥沾到南阳鹿皮小靴上。 “挽君不敢。” 陆挽君平视南阳,先是莞尔一笑,再轻道不敢。 南阳瞥她一眼,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 御花园再往前走是上阳宫,上阳宫历来是皇后住所,今上楚策还未大婚,所以上阳宫这些年一直空着,鲜少有人步足。 南阳脚步停在了上阳宫殿门外,她抬头看向刻着“上阳宫”的牌匾。 “陆挽君,本宫一直有句话想问你。” 南阳目光从牌匾上移下来,落到陆挽君身上。 陆挽君面上从容,眼眸含笑: “公主所问,挽君无所不言。” 她眼神清明,面上的笑又太坦诚,整个人端立原地,像毫无杂质的玉石,不曾雕琢夜质朴生辉。 南阳只一眼就移开目光,她尤其厌恶陆挽君的眼睛。 南阳深吸一口气。 “你之所以嫁给沈昶,是为了报复我,是不是?” 南阳语气毫无理由的强硬起来,大有以势压人之态。 南阳态度转得快,陆挽君下意识往四周看去,宫道四周都没有人。 南阳冷笑一声,看出了陆挽君的心思。 “怎么,你不敢说实话,还怕我在周围留下证人吗?” 闻言,陆挽君唇角慢慢展开,她踱步到南阳面前,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俯下身,靠近南阳,轻声道: “报复你?你配吗?” 说完,陆挽君立刻退开,面上的笑容逐渐浓郁。 “你嫁给沈昶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他,而你恨我当初把你推下水!” 南阳死死盯住陆挽君的脸,想从她的面上看出惊惶。 南阳提到推陆挽君下水,陆挽君膝盖生理性抽疼起来。 她有些站不住。 “你错了,我嫁给沈昶是因为我爱他,因为你?你还不配。” 陆挽君说完,为了防止自己对南阳做出什么,她转身要走。 长素说得对,她就不应该跟着南阳出来。 陆挽君离开的步伐有些狼狈,她的膝盖已经到了提起落水就会下意识抽疼的地步。 太医说这是创伤刺激后遗症。 独自站在上阳宫门口的南阳面无表情看着陆挽君离去,既没有叫住她,也没再跟上去。 过了好一会儿,上阳宫门里才吱呀响起,里面出来一个人影。 人影小心站在南阳身后。 “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陆挽君在沈昶面前说出自己是因为报复本宫而嫁给他的。” 南阳看也不看身后之人,冷声吩咐。 “是。” 人影声音怯怯,一直低着头不敢抬首。 陆挽君回府时天色尚早,特意在长安街下了马车,说是有些东西需要买。 车夫被陆挽君安排去买一口酥,而她自己带着长素进了一间茶楼。 “你在门外守着,不许旁人进来。” 陆挽君进门前,对着长素吩咐道。 “是。” 陆挽君推开门进去,里面坐着一位月白常服的男人。 “王妃娘娘。” 男人先迎上来请安。 “谢大人。” 陆挽君福身回礼。 原来这人正是现任大理寺卿谢旻之。 “坐吧。” 谢旻之邀陆挽君坐下。 今日见面是谢旻之定下的,他查到了陆挽君想要的信息。 “这是当年的卷宗。” 刚一坐下,谢旻之从身后取出一份羊皮卷包裹着的纸递给陆挽君。 “多谢大人。” 陆挽君接过,却没当即打开。 “王妃娘娘不必与臣这么客气,若不是王妃娘娘提携,臣也走不到今日。” 谢旻之笑起来。 他话中的提携是指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旁人都以为这个位置铁板钉钉是荀良的时候,陆挽君给谢旻之写信说她有办法助谢旻之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 条件是谢旻之要帮她拿到十四年前审理陆家的案宗。 “是谢大人自己的能力,我能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陆挽君谦虚道。 她这可不是举手之劳,如果不是她在荀太后面前说沈昶抓到了荀良的把柄,那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一定会落到荀良手上。 “东西拿到了,那我也告辞。” 陆挽君拿起案宗,提出告辞。 她这是为了避嫌,谢旻之与她现在一人是有夫之妇,一个是有妇之夫,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人看见会闹出不必要的是非。 “等一等。” 在陆挽君即将打开门之时,谢旻之忽然叫住了她。 陆挽君侧过身疑惑地看着谢旻之。 谢旻之抿唇笑起来: “挽君,案宗里面牵扯到的人,现在大多找不到了。” 谢旻之这算是给陆挽君打预防针,免得到时候陆挽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话落,陆挽君脸上的表情僵硬了瞬间。 片刻又柔和而笑。 “多谢大人提醒。” 陆挽君朝谢旻之颔首,随即出门。 谢旻之在窗前看见陆挽君的马车离开了茶楼,他这才起身离开。 陆挽君回到惊春园,立刻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她小心翼翼将羊皮卷打开,从里面抽出案宗。 谢旻之给她的案宗是重新抄写的,如果贸然将原案宗偷走只怕事情会暴露,所以他这才亲自替陆挽君誊抄了一份。 打开案宗记录,印入眼帘的一个名字抓住了陆挽君的视线。 正元十九年,赵武极记。 案宗记录者是赵武极? 陆挽君蹙起眉,继续看下去。 纸上写道:正元十八年冬,太子太傅陆观山,以秦时芈后,汉时吕后,西夏萧后为例,命太子引以为鉴,此为诅上冤后,帝怒,罚之爵位,贬去太傅之职。 陆挽君死死盯着正元十八年冬的时间节点,她很难不将这时间点与她父亲留下来的游记手札上的字联系起来。 荀后忌惮。 第二十章 邀请上门 原来父亲在正元十八年就被贬了官…… 陆挽君心神一凛,继续看下去。 正元十九年春,征西将军陆寄山,私自勾结西域王,私通叛国,有来往书信数封。消息传止京城,帝大怒,以叛国罪逮捕陆氏族人,并连坐陆寄山座下知情不报者,余三百人。 正元十九年暮春,侍郎赵勇请求重罚陆氏,帝允。同年夏,大理寺钦办此案,大理寺卿章时臣查明陆寄山叛国属实,禀帝,帝处秋后处斩。 陆挽君手指死死扣住书案,眼睛一眨不眨,全都是狗屁!她小叔一心为国,到头来还为此丢了性命! 陆挽君泄愤似的推开眼前的案宗,忽然发现羊皮卷里还有东西。 她捡起来打开。 上面是谢旻之理清的处理案件的相关人等。 大理寺卿章时臣,督办荀温,大理寺少卿赵武极。 陆挽君试着在纸上写下几个人的名字,如果按照陆观山的说法,那么陆家被陷害一定是以荀太后为首的荀家人手笔,可是这里面为什么还会牵扯上赵家? 陆挽君不记得陆家与赵家有什么过节。 还有大理寺卿章时臣,她不认识此人。 第二天,沈一被陆挽君派去打听章时臣的去向。 打发走沈一,陆挽君正要打算想办法再去沈家时,陆夫人给她下了帖子。 别枝替陆挽君梳妆,陆夫人的帖子正放在梳妆台上面。 “姑姑,陆夫人为什么邀请您过府?” 长素拿着陆挽君的衣裳等着伺候她穿上。 陆挽君坐着没动,眼睛也看着菱花镜里不断替她挽发簪发的别枝。 “邀我过去尝一尝兰陵的酒。” 陆挽君唇角带着一抹笑,瞥一眼请帖上方的淡紫色花纹。 请帖上的花纹与颜色,与陆家满园的紫藤花如出一辙。 陆挽君不明白陆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陆夫人既然敢邀请她上门,她自然也敢去。 陆家。 陆夫人今日难得清早起来就让人把她房间里面的香炉清理出去,连平日里她最喜欢的檀香也没有点。 陆夫人正在亲自督促丫鬟打扫房间时,陆知知兴冲冲跑上前来。 “娘,听说您找我?” 陆知知前几天又去了赵家,她和赵臻臻关系好,还得了文靖夫人的夸赞,这些天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 “知知,你一会儿去请你父亲过来,就说今日有贵客上门。” 陆夫人抽出目光落到洋溢着微笑的陆知知身上,陆知知最近总是喜欢去赵家,她早看出来是因为什么。 “贵客?哪一位贵客呀?” 听见有贵客上门,陆知知下意识有些紧张,黝黑的目光浸出星星点点的光。 “摄政王沈昶的夫人。” 陆夫人移开目光,敛了笑意。 “把这幅屏风换下去,换成那架绣着紫藤花的屏风。” 陆夫人对着婢女吩咐。 陆知知惊讶不已,一时呆在原地没有动作。 等陆夫人移回目光看见她还在这里,侧了侧身,笑道: “怎么还不去?” 陆夫人不可能亲自去请陆丰年,陆丰年也不会见她。 她现在和陆丰年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二人的女儿陆知知。 陆知知脚步扭捏,低下了头。 “娘,您怎么请王妃娘娘来我们府上了?” 她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不过陆夫人知道缘由,也就没当回事。 陆知知真正想问的是请陆挽君来府上,是不是因为她的婚事。 她去赵家听文靖夫人说过好几次,文靖夫人有意要给沈昶在勋贵圈中再选一位侧妃。 “你不用问这么多,快去请你爹爹吧,你一会儿去晚了,你爹爹可又要出门应酬了!” 陆夫人避而不谈她请陆挽君的理由,而是笑吟吟将陆知知推出门去。 她怎么可能会告诉陆知知她请陆挽君是为了刺激陆丰年。 陆家书房。 “爹爹,娘亲今日请了一位贵客来府上,说要请您一同作陪。” 陆知知站在陆丰年书案前,一板一眼认真开口。 她说话一直低着头,她怕自己会脸红。 她觉得陆夫人一定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今日特意请来陆挽君,很有可能是商议她的婚事。 陆丰年正在绘一副千里江山图,闻言倒也抬起了目光: “既是贵客,好生招待就是,我出席恐怕不方便。” 陆夫人请的贵客,只能是妇人,陆丰年这点比谁都清楚。 听见陆丰年的拒绝,陆知知虽不恼,但也有些急: “哎呀爹爹,娘说了您今日一定得出席!” 陆知知不好意思直说这事关女儿的终生大事,她到底是脸皮薄,说不出口。 陆丰年在画鸿雁时停下了笔。 “什么样的贵客一定要我出席啊?” 陆丰年笑盈盈问她。 对于陆知知这个女儿,陆丰年还是多有疼惜。 他只有陆知知一个孩子,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如珠似玉般的捧在手里长大的。 陆知知听见陆丰年松动的口吻,高兴道: “摄政王沈王爷的王妃,陆挽君。” “女儿还听说这位王妃当初还是太后宫里的采衣。” 陆知知兴致勃勃说着陆挽君,却不见陆丰年错愕的表情。 “你说你母亲请的贵客是谁?” 陆丰年语气沉下去,脸色也渐冷。 陆知知这才注意到陆丰年的不悦。 她怯怯答道:“沈王妃。” 陆丰年的脸色瞬间难看。 “我去见你娘,你不许跟来。” 陆丰年大步跨出书房,书案上的画也不管了,任由它摆在原地。 陆知知看着气势汹汹离开的陆丰年,怎么可能不跟上去? 陆丰年的语气和表情看着就知道是去兴师问罪的。 她提起裙子跑着追上去。 “爹爹您等等我。” 陆丰年没顾身后响起的呼喊声与脚步声,他步子越迈越快,恨不得现在就能到陆夫人的身边。 她怎么敢把陆挽君请上门来? “这个花瓶不行,换一个紫色的来。” 陆夫人还在指导着下人摆放房内装束。 陆丰年进门时看见的第一件东西正是绣着紫藤花的屏风。 他只觉心内气血翻涌。 “都下去!” 他一进门,立刻吼道。 “谁都不许出去!” 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陆夫人同样大吼。 下人们个个面面相觑,最终都低下头去。谁也没动。 姗姗来迟的陆知知总算追了上来。 她见陆丰年与陆夫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快急红了眼。 “娘,爹爹,你们这是做什么?” 陆知知跑到陆夫人身旁,拉着她的手哀求询问。 以往要是陆知知红一红眼,陆夫人早就依了陆知知,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再退让。 她梗着脖子,冷脸以待,任凭陆知知如何哭诉。 见陆夫人神情,陆丰年脸色铁青。 “来人,把大小姐带回房去!” 陆丰年发了话,底下人不敢不从。 “爹,我不下去……” 陆知知叫喊着,仍然被婆子带了下去。 房中的奴才也悄悄下去。 “陆丰年,你好本事,拿自己女儿撒气是吧?” 陆夫人抱着手臂冷笑,直呼陆丰年名字。 “你闹够了没有?” 陆丰年“嘭”地一声推倒刚摆上的花瓶,厉声喝道。 陆夫人不甘示弱,也把旁边博古架上的香炉抱下来狠狠往地上一砸,大骂道: “我闹够没有?陆丰年你有没有心,这些年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香炉里面的香灰洒了一地,燃着的熏香从炉中滚落出来,在地板上幽幽烧着。 满室都是沉水香的迷人香气。 陆丰年眼神微冷,双手背在身后,面沉如水。 “呵。” 突然,陆丰年嘲讽出声。 “你闹啊,你要想毁了知知,你就继续闹。” 陆丰年凛声呵斥。 陆夫人止不住脚步往后退开两步,身体抵在了四方桌前。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声音一下哽咽: “你若是真的为知知着想,那就让她嫁给沈昶。” 陆丰年闻言,脸色巨变。 他三两步上前,抓住陆夫人的肩膀,眼神骇人。 “你疯了是不是,你明知道沈昶是陆……” 陆丰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夫人打断。 “她陆挽君一个叛臣之女都做得沈昶的王妃,知知如何做不得?” 陆夫人言语相逼。 她一把推开陆丰年抓住她的手,背过身去。 “陆挽君已经认出了我来,我们不动手,她总有一天会查到真相致我们于死地!” 陆夫人说这话时,扶在桌边的手背青筋鼓起,手指发白。 “你说什么?” 陆丰年情绪突然激动。 他上前想要拉陆夫人问个清楚,却又被陆夫人甩开。 “陆挽君在查十四年前陆寄山叛国的案件,你以为我不知道?” 陆夫人嘴角挂着明晃晃的讥笑。 陆丰年僵在原地。 好半响,他才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目光复杂。 “她就算查出当年的真相又怎么样?现在过去了那么多年,谁还能将我治罪?” 陆丰年抬起头,望向远处山林的目光悠远冷凝。 他当年受荀太后指使,只要有荀太后在一天,谁也不能拿他治罪。 陆夫人冷笑一声。 “我不会让她活着威胁我的知知。” 陆夫人说完,也不顾陆丰年什么反应,转身离开。 房间里面只剩下陆丰年。 他的目光从远处山林移到绣着紫藤花的屏风上面,半响没说话。 当年陆将军陆寄山家里也有这么一扇屏风,只是在陆家被抄的时候,沾了血。 “来人。” 陆丰年向外面喊,很快陆管家从外面小跑进门来。 “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陆管家躬着身子,低着头等候吩咐。 “把这架屏风拿下去烧了。” 陆丰年话音落下,负着手大步离开。 陆挽君到陆家时陆夫人早又重新梳洗过了,甚至连陆知知也被陆夫人交代好一会儿在陆挽君面前应当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陆挽君被请进上房,陆夫人亲自迎的她。 “婢妾恭迎王妃娘娘。” 陆挽君亲自将陆夫人扶起身。 “陆夫人不必多礼。” 陆夫人起来后,陆知知才跟着起身。 三人刚坐下不久,就有婆子上来道: “夫人,赵家小姐赵臻臻上门求见大小姐。” 陆夫人刚上脸的笑意僵住,目光倏地看向陆知知。 陆知知没和她说过今天请了赵臻臻上门。 而陆知知眼神也无辜得很,她虽然与赵臻臻关系不错,但没要好到单独请她一人上门的地步,而且这次赵臻臻上门和她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在陆挽君看不见的地方,陆知知悄悄对着陆夫人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情。 陆夫人心中迅速有了决断。 “快去请。” 她打发了婆子。 “原来夫人今日还请了臻臻上门。” 陆挽君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夫人。 陆夫人从陆挽君脸上看不出旁的信息,也只能笑笑。 赵臻臻来得很快。 “嫂嫂,你怎么也在这里?” 一进门,赵臻臻看见端坐着的陆挽君脸上的表情有些呆了,不过随即又笑起来,跟在自己家中一样,还没见过主人,倒先当着主人的面与旁的客人搭上了话。 陆挽君没开口,反是抿嘴朝她一笑,示意她先面见主人。 赵臻臻这才反应过来。 “臻臻拜见陆夫人。” 赵臻臻随意行了个礼。 她被娇养着长大,文靖夫人又常拘着她不见外人,因此在规矩上面,她实是学得很一般。 陆夫人当着陆挽君的面自然不敢为难赵臻臻,自让陆知知去找赵臻臻说话。 赵臻臻与陆知知这才要一同出门。 临出门前,赵臻臻又旁若无人地转过身,对着陆挽君笑道: “嫂嫂,一会儿你回府的时候等一等我。” 说罢,陆知知赶紧拉着她离开。 陆夫人觑着陆挽君目送赵臻臻离去的眼神,和蔼笑道: “赵姑娘脾气不拘一格,想必与娘娘极投缘。” 她这话听着就不像什么好话,其中似乎还带了挑衅意味。 “甚是投缘。” 谁知陆挽君表情不变,甚至还笑了笑。 “不过我见夫人,更觉投缘,甚至一见如故。” 陆挽君没给陆夫人开口的机会,话音落下又紧接着开口。 这话让陆夫人变了变脸色。 她猜得不错,陆挽君果然是认出她来了。 大抵因为这是在陆家,陆夫人神色还算镇定。 “娘娘是不是觉得在哪里见过臣妇?” 陆夫人先声夺人。 第二十二章 兴师问罪 陆挽君垂下的眼帘颤了颤。 她慢悠悠端起茶杯,捧着温热的茶水湿了湿嘴唇。 茶杯被她轻放桌上。 这才笑盈盈说:“听夫人这意思,那我果然是见过夫人了。” 陆挽君说着就伸出手要去碰陆夫人的手。 “我在宫宴上就觉得夫人眼熟,像极了故人,不曾想到夫人当真是故人,按起辈分来,我还当唤夫人一句婶婶。” 陆挽君一席话半点插嘴的机会都不给陆夫人,几句话就把陆夫人的后路堵死在嘴中。 陆夫人先声夺人的意思是,陆挽君觉得她眼熟,一定是认错了人。 可谁知陆挽君上来一顿伶牙俐齿,硬生生把陆夫人要反说的话当做了证实她猜想的话。 “臣妇怎敢当得娘娘的一句婶婶。” 陆夫人尴尬一笑。 她想和陆挽君撇清关系,谁知陆挽君硬粘上来: “怎当不得,当年我娘亲还在时,常与我说夫人贤德,要我多学夫人,而今过去那么多年,总算又见到夫人。” 陆挽君这番话专说来膈应陆夫人的。 “我听太后说,当年陆大人因为替我小叔求情才被贬官,一直没能当面说一句感谢,不知今日挽君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亲口替小叔与我陆氏族人向陆大人道一声谢?” 陆挽君目光清澈,语气诚恳,任谁都不忍心拒绝她。 “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当年的事情……” 陆夫人说着红了眼眶。 陆挽君抬抬袖,再放下时掉了两滴泪。 看见掉下两滴泪的陆夫人不惊讶异,她装作抬袖擦了擦眼角,说道: “老爷来京之后也一直想求见王妃娘娘,可惜老爷刚进京时根基不稳,再后来娘娘又嫁给了沈王爷,老爷害怕再见娘娘会使娘娘想起当初不悦之事,一直没敢上门。” “现在好了,娘娘愿意接见老爷,臣妇这就让人去请老爷过来。” 陆夫人说着就要安排人去请陆丰年。 “管家,管家,快去请老爷过来,就说有贵客到了。” 陆夫人的声音在门外细细吩咐。 陆挽君坐在原地没有动,她静静看着陆夫人做戏。 来到陆家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今日不管以什么理由都一定要见到陆丰年。不仅仅是因为陆丰年与陆妈妈手中的银票有关,还因为当年陆家叛国之事。 陆夫人很快又进门来。 “王妃娘娘稍坐,臣妇去取件东西。” “夫人自去便可。” 陆挽君笑着颔首。 陆夫人带着人匆匆离开。 房间里面只剩下一个添茶的丫头和陆挽君主仆二人。 陆丰年被请来,走到外院又差些原路返回,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陆家后人。 他见过陆挽君,小时候的陆挽君聪慧可人,总是在陆寄山怀里叫他陆叔叔,要他抱…… “老爷,您怎么到了这里不进去?” 正在陆丰年踌躇不前时,陆夫人手中抱着个盒子站在廊下看着他笑。 陆夫人那笑不达眼底,是赤裸裸的嘲笑。 里面的陆挽君听见外面的声音走了出来,看见了二人。 陆丰年想要再走也来不及了。 “陆大人。” 陆挽君远远向他颔首。 陆丰年无法,只得走到陆夫人身旁,跟她一起进门。 “老臣拜见王妃娘娘。” 还没进门,陆丰年率先向陆挽君行礼。 他躬身弯腰,把头垂到地下。 “长素,快将陆大人扶起来。” 纵然是臣与君,但终究是男女授受不亲。 三人落座。 “王妃娘娘,这个盒子里面装着臣妇的一点心意,还请王妃娘娘一定要收下。” 陆夫人把手中的盒子递向陆挽君。 “陆夫人折煞我了,我来府中做客还要带礼品回去,日后被旁人知道了,谁还敢请我上门做客。” 陆挽君眼神亮晶晶看着陆夫人,客气话说了一堆,意思是怎么也不愿意接受陆夫人手中的盒子。 陆丰年眼睛也落在盒子上,只一眼,陆丰年便移不开眼。 他想伸手把盒子拿过来,谁知被陆夫人轻轻躲过。 “大人……” 陆夫人故意轻轻打了一下陆丰年的手。 陆挽君看着两人貌合神离的表演,但笑不语。 陆夫人又把盒子递到了陆挽君的手边,并且还打开了盒子。 小小方盒里面装的是一颗舍利子。 “王妃娘娘,此乃前朝高僧的舍利子,传说可以逢凶化吉,臣妇也没有旁的好东西,只有这件,希望娘娘一定要笑纳。” 陆夫人眼睛含笑,哪怕陆挽君几次三番说拒绝,她仍然不松开手。 陆丰年咳嗽了声。 “既然夫人盛情难却,那挽君只好厚着面皮收下。” 陆挽君接过了舍利子。 陆夫人这才又高兴起来。 她站起身。 “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看看可还有什么吃的。” 陆夫人带着下人离开。 陆挽君也找借口将长素支开。 等堂上只剩下陆挽君与陆丰年两人时,陆挽君脸上的假笑才撕开。 “陆大人,好久不见。” 陆挽君朝着陆丰年拱手。 她行的是陆寄山教她的拱手礼。 陆丰年看着陆挽君的拱手礼,眸中神色一下冷淡下去。 他再开口:“王妃娘娘上门来,想必不是为了叙旧吧。” 声音里面是压制的怒意。 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怒气从何而来。 陆挽君没料到陆丰年竟然如此开门见山。 她抿唇一笑。 “那么大人有猜到本宫今日是为了何事来的吗?” 陆挽君喜欢与聪明人对话,不必浪费双方的时间。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陆丰年动了动唇。 “臣猜不到。” 陆丰年敛目收容。 他怎会猜不到?只是不愿意亲口说出来罢了。 “大人若是猜不到挽君来府上什么事,那么大人今日就不会见挽君了。” 陆挽君看得通透,她才不信陆丰年不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 谁料陆丰年是个嘴硬的。 “老臣愚钝,还请娘娘明示。”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陆丰年仍然维持着他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 “陆大人还记得当年我府上的陆妈妈吗?” 陆挽君突然开口问。 正要拿茶杯喝水的陆丰年动作一顿,眼中瞳孔瞬间一缩。 第二十三章 来往书信 他唇角微微翕动,眼皮抬起又垂下。 茶水被一饮而尽。 陆丰年呵呵两声,眉一弯,眼角的皱纹明显起来。 “陆妈妈,记得。” 陆挽君敢直接问他,说明她的手中已经有了他和陆妈妈联系的证据。 与其说谎被戳破,不如坦白承认。 陆挽君气息明显漏了一息。 她郑重的抬起头,目光看向陆丰年。 “陆大人,你为什么和陆妈妈联系至今?” 或许是怕陆丰年不说实话,陆挽君又加重语气: “这些年你一直在金银上资助陆妈妈,陆妈妈作为我陆氏仅存的老人,陆大人与她联系,不怕惹人耳目吗?” 陆挽君在来到陆家之前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如此顺利的见上陆丰年,这种时刻她也忘了谨言慎行。 陆丰年眼帘半阖,嘴角上扬,狭长的眼睛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来。 “惹人耳目?娘娘不如告诉臣您究竟想知道什么,不必在这里拐弯抹角。” 他话一落地,室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住了。 两人端坐对侧,谁也没有动,眼神在空中博弈,各怀心思。 “陆大人爽快。” 陆挽君忽然笑出声。 忽然,她眼神凛厉如刀,直直砍向陆丰年。 陆丰年在这眼神下强作镇定,他并不是怕陆挽君的眼神,只是透过陆挽君的眼神,他怕看见千千万在战场上厮杀却回不到京城的百姓! 当年塞外的风也如到寒刀,刀刀割在人的脸上,连呼吸都粗重不堪。 是陆寄山,把他从塞外拖回了城。 “陆大人,陆妈妈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陆挽君的声音打断了陆丰年的回忆。 “没有关系。” 陆丰年看着陆挽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陆妈妈的死和他的确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在沈昶将陆妈妈的骨灰送到山阴兰亭之后才得到的消息。 不过,他大约知道陆妈妈因什么而死。 “没有关系?” 陆挽君声音拔高,皱起了眉。 她不肯相信。 “嗯。” 陆丰年坦率点头。 “那陆妈妈因何而死?” 陆挽君紧接着追问。 她问话的眼神一动不动锁在陆丰年的面上,不错过他脸上丝毫的情绪变化。 陆挽君早些时候跟在赵太妃身边学过表情答疑。大抵是通过观察别人面上的表情来推测那人口中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在宫人身上,乃至是荀温仪,南阳身上都试验过,准确率相较于其它来说还是较为可信。 陆丰年是张愁苦脸,不笑是唇角自然下敛,又是丹凤眼,眼睛细而狭长,里面除了坦诚,一无所有。 总之,他面上平静得没什么情绪波动。 陆挽君想,若是陆丰年说谎也能做到如此镇定,那只能是他天生能成大器。 “王妃娘娘都不知道的事情,臣一个外人怎会知道?” 陆丰年笑着反问陆挽君。 这话听得陆挽君心神一凛。 她没敢接话。 陆丰年也不戳破陆挽君与陆妈妈私下见面的事情,而是道: “王妃娘娘若是想弄清楚陆妈妈的死因,不若回去问问沈王爷,他比老臣更清楚。” 陆挽君彻底沉下脸。 “你什么意思?” 陆丰年刚才的话里面至少包含了两个信息,第一,他和陆妈妈的死没有关系,第二,沈昶有可能是间接害死陆妈妈的罪魁祸首。 “如果娘娘听过了王爷的解释,不如也听听老臣的解释。” 陆丰年不答她的话,反而自说自话。 “老臣与陆妈妈取得联系是在五年前,老臣起复的前一年,那年陆妈妈在兰陵被老臣的人发现,带回了府中。从陆妈妈口中老臣才得知原来一直有人私下冤枉老臣是陷害陆将军叛国投敌的人。” “老臣随陆将军出生入死,肝脑涂地,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况且陆将军本来就是被冤枉的,老臣回京之后一直为陆将军奔走,可惜没有取得半点效果……” 陆丰年边说变摇头。 陆挽君静静听着,陆丰年话里面的版本与沈昶以及李五筒的版本大不相同,她只耐心听着,甚至面上半点不耐也不曾有。 “老臣向陆妈妈解释之后,出钱资助陆妈妈查当年的真相,直到陆妈妈出事前一个月,老臣与陆妈妈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陆丰年简单交代了他和陆妈妈之间的联系。 “王妃娘娘若是不信,老臣还有与陆妈妈之间的书信往来,一会儿王妃娘娘离去,自可带走亲自查看。” 陆丰年又下了一剂猛药。 在听见书信时陆挽君倏地抬起头来。 或许是害怕陆丰年改变主意,陆挽君立即开口道谢: “那本宫先在这里谢过陆大人。” 有书信作为证据总比空口无凭胡说八道来得好。 陆丰年笑笑颔首。 “大人可知道陆妈妈这些年调察,有没有查到过什么?” 陆丰年向陆挽君亮了底牌,在面上陆挽君就不能再名正言顺的质疑陆丰年的为人。 她只能把他当做暂时的盟友。 陆丰年苦笑着摇头。 “陆妈妈势单力薄,就算是有老臣在其背后为她提供一定的银两支持,她以平民身份想要查到当年的真相几乎是不可能。” 陆挽君听见这话,面沉如水。 她正是因为知道陆丰年说得有道理,才未出声反驳。 她哪怕是当了沈昶的王妃,手上取到了当年大理寺的案宗,要调察当年的事情也找不到任何的头绪。 陆挽君罕有的沉默下去。 “不过……” 看陆挽君沉寂,陆丰年又突然勾起声音又提起话题。 “不过什么?” 陆挽君果断追问。 “不过陆妈妈曾在信中隐约提到王府两字,京中不管是异姓王还是宗室王爷,都不是独一家,要想弄清楚陆妈妈口中的王府到底是哪一家王府,可能就需要王妃娘娘仁者见仁了。” 陆丰年是个狐狸,他故意把范围缩小到王府上面,要是说他清清白白,没有一点儿挑拨离间的意思她是不信的。 陆挽君站起了身。 她向陆丰年福身。 “陆大人愿意慷慨赠信本宫感激不尽,时候也不早了,本宫也该打道回府。” 陆丰年没留她。 等到陆挽君走到门边时,她忽然转身,唇角勾起笑: “陆大人,别忘了要给本宫的书信。” 第二十四章 时机成熟 “当然。” 在陆丰年含笑的话音中,陆挽君身影越有越远。 陆丰年等看不见陆挽君背影之后才慢慢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他平时不喜欢喝花茶,今日是个意外。 茶水还没入口,一道重色身影出现在了门前。 陆丰年寻着阴影抬头看去,正看见陆夫人倚在门前,看着他诡异的笑。 茶杯被掷在桌上,茶水蘸出几滴在桌上。 “你何时来的?” 陆丰年一双沉沉的眼死死盯着陆夫人,丝毫不客气斥问。 陆夫人站在门槛处,身子挡住外面的光,从陆丰年处向她看去,只能看见她面上的阴影,以及她那不合时宜的笑。 惨白的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像远古志异里头的女鬼。 不过陆丰年并不怕。 陆夫人莲步轻移慢慢上前,走到刚才陆挽君坐下的地方坐下。 “你急什么?莫不是刚才你和陆王妃说了什么听不得的消息,看见我这么震惊?” 陆夫人轻启朱唇,阴阳怪气地反问。 陆丰年面如菜色。 好半响,他才低低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语气里面少有的带了恳切哀求的意味。 陆夫人扯了扯唇,眯上了眼。 “陆丰年,你不觉得你现在才问我想干什么,已经晚了吗?” 话音落地,她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喉咙像长了毛似的,笑声经过干哑的喉咙传出口的声音尖锐又刺耳,像有人拿着破碎的茶杯在地板上无助地划。 陆丰年脸色一变。 “你做了什么?” 他质问道。 陆夫人站起身,眼神落到陆丰年满是戒备的脸上。 勾起了唇。 “我做了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陆夫人抛下这句话,大步离开。 独留陆丰年一个人在原地不知所云。 “你如果敢牵扯到知知,我跟你势不两立!” 在陆夫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陆丰年眼前之前,陆丰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立刻出声大吼。 回应他的是消失在垂花门的裙摆。 赵臻臻在教陆知知投壶之时一直让身边的侍女观察着正房那边的动静,若是陆挽君有什么动作一定要立刻来通知她。刻意那侍女也不知是真没注意陆挽君已经离开了还是故意不告诉赵臻臻实话。 总之,在陆知知投进第一支壶之前,赵臻臻没得到有关正房的半点消息。 最后还是赵臻臻带来的侍女从别院的侍女口中得知的消息,说陆挽君已经离开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有这功夫陆挽君的马车都快到王府了! “真是废物”赵臻臻在心里骂。 “知知,今日的投壶就先练习到这里吧,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 赵臻臻急忙告别陆知知,带着自己的侍女就要离开。 “哎,臻臻姐……” 陆知知感谢的话语还没出口,赵臻臻的脚步已经跨过月门,直往外院走去。 不远处的陆夫人看着急忙离开的赵臻臻,总算是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这一幕她已经等了好久,总算让她等到了。也不枉她亲自吩咐刚才准备替赵臻臻传话的侍女不该说的别说。 赵臻臻追出去时陆挽君的马车早已消失在大街上,她跺了跺脚,这才垂头丧气的离开。 今日她来陆家拜访其实并没有在她的计划之内,是文靖夫人听说了陆挽君今日会赴陆家的约她这才急急忙忙催促自家的女儿也跟着去陆家拜访。 而文靖夫人之所以要赵臻臻来见陆挽君,是因为她想找一个合理的借口重新搬回王府。 文靖夫人上次离开王府时与之前多次来说可以算作狼狈,她想要再次去王府,也不能再像当初自己随意想上王府就上那样。 她要陆挽君亲自邀请她,再不济就是沈昶亲自来府上迎接她。 可惜文靖夫人觉得上次与沈昶闹得很不痛快,她想要回府让沈昶来接她无异于是痴人说梦,因此她这才将目光打在了她讨厌的陆挽君身上。 谁知赵臻臻出师不利。 王府。 陆挽君刚下马车后不久,陆丰年派来给她送信的人也就到了。 “把信送到正房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能私自进我的房间。” 陆挽君在别枝伺候下预备梳洗。 她出门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漱。 原因是陆挽君接受不了外面的尘土。 “是。” 长素领了命令,这才出门。 别枝正在替陆挽君取头上的珠花。 “娘娘,今日午时明月姑娘来给王妃娘娘请安,留下了口信。” 别枝取珠花的动作特别轻,想必是害怕因为动作重而扯疼陆挽君。 “哦,她都说了什么?” 原本闭着眸假寐的陆挽君忽然睁开眼睛。 她从镜中看见了别枝颤动不已的眼睫毛。 “明月姑娘说过几日是文靖夫人的生辰,以往文靖夫人的生辰都是在王府办的,今年看是照原来那样把文靖夫人接回王府来举办文靖夫人的生辰礼,还是说继续保持现状,随便给文靖夫人送点贺礼去。” 别枝话音落下,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她识相地往后退了一步。 陆挽君凑近镜子去看镜中的自己,面上表情沉稳,这才笑笑。 “等王爷回来之后再说吧。” 话毕,陆挽君起身,往外面走去。 “你去告诉别枝姑娘,就说我让她再等一等。” “是。” 别枝低下了头。 陆挽君的背影慢慢远去。 明月自从与陆挽君做交易以来,二人说好面上仍然要向当初说好的那样,大众面前公事公办,私下再谈私下的事情。 陆挽君回到卧房的心情很好,脸上都是笑意。 明月来见她说这番话的目的很简单,最直接传达给陆挽君的信息也很清楚:文靖夫人沉不住气了。 这当然不算是空穴来风,毕竟有了明月在前打头阵,那么今日在陆家遇见赵臻臻的谜团也能跟着解开。 赵臻臻要让陆挽君等着她一起离开,其实是为了二人能够在路上敲定文靖夫人重回王府的细节。 但偏偏陆挽君没等赵臻臻,让她扑了一个空。 躺在床上,陆挽君抽出离她最近的一封来信,打开来看。 “陆大人,时机已到。” 第二十五章 边关出事 信是陆妈妈写给陆丰年的,落款是新元九年冬,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年。 陆挽君继续打开信一封封看下去,落款新元九年八月,新元八年春,新元六年夏…… 最早一封信的落款时间是新元五年秋。 陆挽君重新拿起第一封信,也就是陆妈妈和陆丰年的最后一封信。 信上陆妈妈写道:时机已到。 什么时机已到?陆挽君拧起眉。 她和陆妈妈重逢正是在新元九年,不过当时是新元九年秋,这封信晚了几个月。 陆挽君回想她和陆妈妈以往见面的场景,她记不起陆妈妈是否有行为异常的地方。 她当时在宫中,每两个月才能借采买之名出宫与陆妈妈见面。而陆妈妈每次和她见面和她说的都是陆家的仇。 陆挽君忽然睁大了眼。 难道是陆妈妈口中的时机,是她? 陆挽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不可能! 陆挽君死死盯着信上的字,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虚妄。 陆挽君重新把信分别装回信封,再将信全部装到她的黑漆盒子里。 陆丰年送来的信全是陆妈妈写给他的来信,而他的回信一封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怪不得他敢这么理直气壮。 明月没等多久,陆挽君就派长素来请她了。 她现在小腹隆起,因为瘦,孕肚并不明显,若是她不说,旁人也猜不到她现在有五个月的身孕。 “奴婢给娘娘请安。” 明月在丫鬟的搀扶下,把手放在腰后撑着腰给陆挽君请安。 “坐下吧。” 陆挽君看一眼她扶着腰的手,眼里露出一抹笑意来。 明月在细节上还能演得如此逼真,也是难为她了。 “都下去吧。” 陆挽君把视线从明月身上移开,对身旁伺候的丫鬟吩咐。 “是。” 包括长素在内的婢女鱼贯而出。 室内很快只剩下她和明月。 “今日来见本宫,是文靖夫人的意思?” 陆挽君手上把着一串南海珊瑚,被长素用沉水香熏过,凑近了闻有淡淡的清香。 她把着珊瑚珠,像捻佛珠一样。 明月怯怯抬起头,眼中蕴了畏惧神色。 “回娘娘,正是文靖夫人的意思。” 明月的确有楚楚可怜的本钱,她的脸很小,眼睛大而莹润,又常敛目收眉,似柳扶风。 陆挽君微弯眉,颔首朝她微微而笑。 不说其它。 明月沉不住气,又道:“王妃娘娘,奴婢该怎么办?” 明月脸上露出一抹焦急,将不知所措表现得淋漓尽致。 “你该做的都做了,就回文靖夫人说我不答应就是。” 陆挽君往身后扶手半倚去,珊瑚手串被她取下来随意扔在桌上。 她的语气太随意,甚至带了轻嘲的意思在里面。 明月似是而非挤了两滴泪。 “不,文靖夫人会惩罚奴婢,娘娘您一定要救救奴婢。” 她说着又要跪下去,嗓音里面带了哭腔。 陆挽君没阻止她的动作,而是以手变掌,撑在下巴处。 “你跪我有什么用?你如果希望文靖夫人来发现你是假怀孕,你就继续哭闹。” 陆挽君话音落地,自个儿闭着眼睛假寐。 明月将出的哭声又被硬生生收回去。 她仍是跪在了陆挽君面前。 “求娘娘替明月指一条明路。” 明月把头埋在地上,没轻易抬起头,大有陆挽君不开口,她就不起身。 陆挽君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明路,你真要走明路,那就想办法说服文靖夫人不要来王府。” 陆挽君敛下眉,垂了垂眸。 明月抬起头痴痴看着陆挽君,似是惊呆了。 “行了,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写信劝文靖夫人不要来王府,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陆挽君倏地站起身。 “娘娘……” 明月声音随风落在陆挽君身后。 等陆挽君的背影穿过院落,走得远了,明月这才慢慢起身。 她拍干净裙摆上面的灰尘,拍了拍手。 陆挽君要挟她的话听在明月耳中如同空气,没有人比文靖夫人更清楚她腹中有没有孩子。 不过,文靖夫人留在赵家才更有利于明月继续欺瞒陆挽君。 明月摸了摸垫了棉花的孕肚,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来。 她相信很快自己就会成为这座王府的新主人,和她的“孩子”一起。 陆挽君一连两天都沉着脸,惊春园的气氛也跟着凉下去,连往日看不懂脸色的画眉鸟儿,这几日也窝在自己的笼子里面不出一声,生怕自己不小心欢快叫出声而被捉去炖来吃咯。 明月能劝阻文靖夫人一直都在陆挽君的意料之中,如她所想,明月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有很多方法可以劝别人改变主意。 最近陆挽君就在想,怎样可以劝荀太后改变主意。 南阳不能嫁给宋俭让。 宋俭让差人给陆挽君送来了一个消息,他说他手下不小心发现了个秘密,与当年陆家灭门有关。 条件就是要荀太后取消他和南阳的婚事。 为了让陆挽君相信他手中的筹码足够让陆挽君去劝荀太后取消他和南阳的婚事,宋俭让还在信的后面附赠了一封陈年旧信。 是当年的沈王爷写给宋王宋康的。 上面详细说了陆家出事的理由。 宋俭让在信的最后还说,只要陆挽君能够办到,他手中剩下的东西或许是可以直接改写当年陆家通敌的冤案。 陆挽君信了。 荀太后在第三天,又让人请陆挽君进宫。 这次荀温仪也在。 杨姑姑接陆挽君去长寿宫时小声同陆挽君八卦道: “郡主这次听说是为了出来差点在荀家闹自杀。” 陆挽君听见这消息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太后娘娘信了?” 她反问杨姑姑。 “可不是,姑姑您又不是不知道,太后把郡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杨姑姑也还用陆挽君在宫中时候的身份称呼陆挽君。 不过她这话的确是真的。 在荀太后眼中,没有人能比得过荀温仪半分。 “姑姑您一会儿进去小心些,奴婢听说边关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太后刚才才骂走荀温大人。” 听见“边关”二字,陆挽君左眼皮使劲儿跳了一跳。 第二十六章 西域联盟 听了边关二字,陆挽君脚步莫名快了些。 “王妃娘娘到了。” 宫女往里面传话,荀太后点了点头要人将陆挽君请进去。 步到荀太后面前,刚要行礼,荀太后先出了声: “免了,你上来。” 荀太后从书案前抬起头,有意看她一眼。 陆挽君余光瞥见了荀太后案前的地图,随即低着头上前。 “这里就是玉门关。” 荀太后保养得宜的手指在地图上用朱砂圈起来的地名上,语气沉沉。 陆挽君顺着荀太后手指的方向看去,城墙被朱砂在最上方打了一个叉,上面圈着玉门二字。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地图上看见玉门关,而是第一次和荀太后一起看玉门关。 她心神一凛。 “太后,玉门关可是出了事?” 她谨慎开口,生怕被荀太后听出破绽来。 玉门关,她弟弟陆钦驻守的地方,再往前,是她小叔以命护住的城池。 可陆挽君难以对它产生好感。 在她的心里,玉门关三个字无异于鬼城墙。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归来的人何其不幸?然而更残酷的是大多数征夫命运是战死沙场。 没有归期。 “不错,西域五十六国,联盟了。” 荀太后皱着眉点点头。 她喜欢陆挽君的地方正是这点,只需要透露一点信息,陆挽君能够立即猜出接下来她要说的话会是什么。 年轻时候荀太后特别讨厌这样的人,仿佛自己的所有心思都被人拿捏在手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反而更喜欢这种合心意的,一个眼神就能懂她的下属。 如果不是沈昶一定要娶陆挽君,她一定不会轻易把陆挽君嫁出去。 聪明人,当然只有自己留下才是最好。 西域五十六国联盟? 陆挽君脑子轰的一声懵了, 她脸色刹时煞白。 “嘭”地一声,陆挽君跪在了荀太后面前。 荀太后吓了一跳,要拉她起身。 “你这孩子,怎么好端端的又跪下了?” 荀太后眨眨眼,她当然知道陆挽君向她下跪的理由。 陆挽君的弟弟陆钦,荀太后拿捏陆挽君最好用的底牌。 “太后,求您下旨让陆钦回来。” 陆挽君说这话时她忍不住红了耳朵,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对荀太后提这种要求,可是现在不提,等西域与朝廷的官兵打起来,要逃命也没有机会逃。 荀太后欲拉陆挽君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叹了一口气。 “挽君,你先起来。” 荀太后仍旧让陆挽君起身。 她今日叫陆挽君来宫中,为的就是陆钦。 陆挽君这些年为她……算是尽心竭力。 “太后。” 陆挽君没起身,反而仰头看向荀太后,眼中满是哀求。 “起来吧,有什么事情都起来再说。” 荀太后亲自扶她起来。 “西域五十六国联盟,我们不是没有胜过。” 荀太后轻轻笑道。 然而荀太后声音落地不到片刻,她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消散。 她倒是差点忘了面前的陆挽君,正是当年击败西域五十六国联盟的陆寄山嫡亲侄女。 陆挽君的眉,在听见“胜过”两字时一直蹙紧,再也化不开。 她心中隐隐不安。 “挽君,你们陆家被冤枉了十几年,也该平反了。” 荀太后忽然幽幽开口。 说话时荀太后眼神一直落在陆挽君身上,她在观察陆挽君的表情。 听见平反的陆挽君脸上有片刻的惊喜,很快又是茫然无措。 很符合她的性格。 荀太后移开了目光。 “太后娘娘,您的意思是已经找到了当初陷害陆家满门英烈的罪魁祸首了吗?” 陆挽君明知荀太后话里面不是这个意思,但为了阻止荀太后接下来的话,她故意曲解了荀太后的意思。 对于荀太后来说,要抓一个替罪羊,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陆挽君绝不允许荀太后以替陆家平反为理由去要挟陆钦为国捐躯。 哪怕陆挽君没有生在朝堂,单是从史书中学到的道理也能够解释荀太后的话。 荀太后是想借为陆家平反拉拢西北众家族,特别是陆挽君姨母所在的顾氏,以及顾姨母所嫁的周氏。 在西北,顾氏与周氏所拥有的兵权已经大到了皇帝都需要忌惮的地步,而之所以荀太后现在还没有腾出手来收拾顾家与周家,是因为朝中出了个摄政王沈昶。 内朝有狐,外朝有虎,关外还有对中原虎视眈眈的狼群。 再有就是,荀太后不会再继续与陆挽君的约定。 她不会召陆钦回来。 陆钦这几年在战场的战绩可圈可点,军中有人曾上书荀太后,说陆钦大有其小叔陆寄山之风范。 陆寄山可以驱赶西域五十六国联盟,那么陆钦,也应该做到! “当年的罪魁祸首或许已经死了,现在重要的不应该是为你陆家先祖平反吗?” 荀太后假意笑笑。 陆挽君摇摇头。 “启禀太后娘娘,所谓平反,定是要以当年陷害我陆家满门英烈的罪魁祸首之献血才能告慰陆家先祖之灵。” 陆挽君说着俯下身去。 她表达得十分清楚,陆家要的不是过后的道歉,而是鲜血。 她这话同时也在堵荀太后的嘴,她不能让荀太后反悔她说过的话。 战场刀剑无眼,陆钦留在玉门关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她一定要让陆钦回到京城。 “太后……” 荀太后自她话音落下便开始失神,直到陆挽君连着叫了他好几声。 “挽君,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刚才的办法行不通,荀太后开始打感情牌。 “向前看也需要前方是灯,而不是黑雾。太后您小时候常教导挽君,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会是非黑即白,唯有真相。” 陆挽君拿荀太后自己的话来堵荀太后的嘴。 偏偏陆挽君这样做荀太后还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唉。” 荀太后摇了摇头。 荀太后伸出手去牵陆挽君。 “挽君,战争就要来了。” 荀太后眼中情绪太丰满,陆挽君在看见第一眼时忍不住自行惭秽。 “太后,那么南阳公主与宋世子九月的婚约该怎么办?” 第二十七章 无计可施 荀太后一番话把陆挽君架在孝道上,不给她反驳的余地。 她放在陆挽君手腕上的手微微用力,眼神似刀锋,不容陆挽君辩驳。 “太后,可是您告诉过挽君,迟来的正义不算正义。” 陆挽君抽出自己的手,面色镇定。 她继续道: “您当年教导挽君,告慰先祖在天之灵,最好祭以敌寇首级。” 她话音落地,立即又低下头向荀太后请罪:“太后恕罪,挽君失言。” 在荀太后怪罪之前请罪,让荀太后无话可说。 “好啊,你说得好!” 荀太后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陆挽君。 她倒是小瞧了陆挽君,句句用她的话来堵她的嘴。 陆挽君垂首,不置一词。 荀太后重重把镇尺在桌上一压,以此宣泄情绪。 她袖下左手悄握成拳,看不出年龄的眼睛沉沉定在几步远的陆挽君身上。 陆挽君真是当她不敢对她动手吗?荀太后想。 “陛下驾到。” 正当荀太后欲发火,唱官内侍尖锐的嗓音在殿外响起。 荀太后目光这才从陆挽君身上移开。 “儿臣拜见母后。” 楚策大步从殿外跨进门,步步生风,明黄袍子在陆挽君面前一闪而过。 “起来吧。” 因怒气还没发出去,荀太后语气仍然泛着冷意,脸色也沉如深潭。 “臣妇见过陛下。” 陆挽君向楚策行礼。 “挽君平身。” 楚策冲她颔首,眼神并未驻足。 “母后,儿臣听说荀大人惹您生气了?” 楚策扶荀太后坐下,面容带笑地问荀太后。 提及刚才被她刚才骂走的荀温,荀太后好不容易因楚策到来而缓和的那口气一下又被提起来。 “谁嘴那么杂碎,这种小事也到你耳边说?” 荀太后幽幽的目光扫过楚策带来的公公身上。 公公莫名缩了缩身体。 楚策淡笑一声,解释道:“母后,没有谁告诉我,是荀大人离宫前被我拦下了。” 楚策眼神清亮,话语间虽然稚嫩,但毕竟也在朝臣与荀太后之间耳濡目染十几年,分寸拿捏得很好。 他在“努力”学着做一个好的皇上。 荀太后脸色这又才缓和两分。 “你来之前有没有用饭,走,陪母后去用饭。” 荀太后不喜欢楚策掺合到朝廷中乌烟瘴气的事情中来,她希望自己百年之后留给楚策的,是一个海清河晏,四海升平的繁荣国家。 “儿臣刚才用过了。” 楚策不走,不好意思地笑笑。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瞥到案前的地图上方。 “母后,这里可是玉门关?” 楚策指着最显眼的玉门关发问。 不待荀太后回他,他的眼神已经落到陆挽君身上。 他道:“挽君,陆钦在玉门立了大功,等他回来朕一定给他封将军!” 陆钦当年被荀太后接到宫中,安排的是他给小皇帝楚策当伴读。 听见楚策的承诺,陆挽君笑不出来。 而荀太后却笑说: “挽君,还不谢恩?” 二人一唱一和,等于把陆挽君架在了火上烤。 由不得她不谢恩。 陆挽君膝盖软下去,低头垂眸:“谢陛下隆恩。” 楚策笑起来:“起来吧,你放心,陆钦一定能把匈奴打跑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陆钦在战争结束之前不能回来。 “好了陛下,你先去侧殿坐一坐,哀家还有事情和挽君谈。” 荀太后很满意眼前的结果,和颜悦色道。 说罢,她对着服侍楚策的公公使了使眼神,公公立刻会意。 “陛下,您先跟老奴去侧殿息一息。” 公公扶着楚策离开,书房里面再次只剩下荀太后与陆挽君。 楚策一走,室中氛围又寂下来。 “陛下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陆钦留在玉门关是为国效力,将来会封大将军。” 荀太后皮笑肉不笑。 “你也别怪哀家,哀家当初是允诺过你今年将陆钦调回京城,可天有不测风云……” “挽君不敢。” 陆挽君抬起头,突兀开口。 荀太后收住声,认真打量陆挽君。 陆挽君眉宇有傲气,颔首带笑时看不出来,可一旦敛目收容,那眉宇的傲气就再无藏身之地。 “你回去再仔细想想哀家刚才的提议,你若是愿意,哀家随时可以下旨为陆家平反。” 荀太后移开目光,淡淡说道。 她也不是真的想逼陆挽君翻脸,当初应下陆挽君要接陆钦回来她也是真心实意,但…… “谢太后隆恩。” 陆挽君福身,再次行礼。 “嗯,你回去吧。” 走出长寿宫,陆挽君要倚着长素才能行走。 她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被冰冻起来,整个人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就是上位者吗?一句简简单单的天有不测风云就否定当初的承诺,轻轻松松毁掉陆挽君所有的努力与信仰。 将陆挽君所有为此浪费的精力衬托得一文不值! 让人胆寒。 陆挽君回去就病了。 广汉宫。 南阳泡在浴桶里,抬手将玉臂上的花瓣一瓣瓣拿开,任由宫女往她身上浇水。 她闭着眼,浴桶里的水汽向上蒸发,如夏日薄纱曼妙。 “她病了?” 听完婢女的禀报,南阳缓缓睁开眼。 看来她明日得走一趟了。 “穿衣。” 第二日。 南阳带着慰问礼走进惊春园,续了三次茶得到的消息都是陆挽君还未醒过来。 “混账,你竟敢捉弄公主?” 南阳贴身婢女捉起别枝的手,说着就是一巴掌往别枝脸上扇去。 别枝躲不过,硬生生受了。 “公主息怒,奴婢真的不敢有半句虚言。” 别枝身子抖成筛子,她哪敢说假话,真的是陆挽君一直没醒。 “行了,本宫亲自去瞧瞧。” 南阳不耐起身,她今日既然来了这王府,不见到陆挽君定然不会罢休。 别枝只能起身带路。 陆挽君所在的正房又点了炉子,她从宫里出来的第一天晚上半夜忽然发了热,一病就是三天。 “嘭嘭。” 南阳婢女亲自上前敲门。 开门的人是长素,只见她一脸戒备地打开门,在看见门外的人是南阳时,立即出门,又反手将门掩上。 “本宫要见陆挽君。” 第二十八章 有求必应 南阳话音未落,她身旁的婢女直接将挡在门前的长素拉开。 “公主,王妃娘娘她患了风寒,恐怕感染您……” 长素的尾音被关在门外。 南阳一个人进了房门。 “谁?长素,外面是谁在吵?” 南阳还未走近,先听见了陆挽君虚弱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蹙起眉,难道陆挽君真的病了? “长素?” 陆挽君身体软,她躺了两日,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 没听见答声,陆挽君强撑身体想抬头去看是谁进了房门。 “挽君,听说你病了,本宫来看看你。” 南阳适时站出来。 陆挽君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眼中戒备森严。 “你来干什么?” “探病啊,本宫不是说了吗?” 南阳好笑道。 说着她坐到了陆挽君床前的椅子上,余光打量一圈房中装饰,最后才回到床前苍白着脸色的陆挽君面上。 “陆挽君,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南阳突然出声。 正要开口叫长素进门的陆挽君听见这句话,戒备的眼神更重了。 “公主大驾光临,挽君本该亲自迎接,但公主也看见了,挽君现在并不合适接待公主,公主还是请下次再来吧。” 陆挽君不接南阳的话,连给南阳说下句话的机会都不给。 南阳竟也不生气。 “你不必激我,今日我来是想和你结盟的。” 南阳悠悠道。 她往椅后一躺,露出个精明的笑来。 “长素……” 陆挽君不欲与南阳多交谈,当下就要扭头唤长素送客。 “陆挽君,你还想不想陆钦平安活着回来?” 南阳平静发问。 陆挽君松散的神态一下凝固。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尽管陆挽君觉得南阳的话不可信,但南阳一提到陆钦,她还是忍不住发问。 陆钦是陆挽君现在唯一的软肋。 “荀太后能够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 南阳抿唇一笑。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陆挽君坐起来,她脸色苍白,语气也弱,但提到陆钦时又总是精神十足。 南阳勾起唇,凑到陆挽君耳边小声开口: “凭兵符现在在我手上。” 话落,南阳退开,哈哈大笑。 陆挽君闻言失色。 “你骗我。” 好半响陆挽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说南阳说假话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熟悉她的人一耳就能听出她这句话里压了情绪。 先帝留下的兵符离奇失踪,荀太后暗中让人找了十几年至今一无所获。 原来,在南阳手上。 “我骗你作甚?” 南阳轻嗤一声。 当年若不是荀太后歹毒,杀了大皇子楚雄,现在坐在皇帝位子上的人怎么可能是半傻子楚策? 天大的笑话。 见陆挽君表情未变,南阳继续循循善诱:“我知道你嫁给沈昶是迫不得已,你不就是为了陆钦能够平安回来吗?我有办法。” 陆挽君眼神变了变。 “就算我信你手上有兵符,可是我又凭什么信你有办法将陆钦带回来?” 陆挽君先不论南阳手中到底有没有兵符,她只想听听南阳所谓的办法。 “假死。” 南阳不忌讳道。 “你如果想要陆钦平安回到你的身边,那只有让他假死。” 陆挽君皱起眉。 “条件是什么?” 陆挽君反问南阳。 “什么条件?” 问出口之后南阳才明白过来。 “条件是我要退掉与宋俭让的婚约。” 南阳语气幽幽。 陆挽君神色一下淡定,她看起来好似猜到了这个答案。 “你先回去吧,我还要想一想。” 陆挽君把背靠在床寰上,闭上眼睛,故意用手捏一捏鼻梁。 南阳没动。 “我就坐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想清楚,我什么时候走。” 南阳坦白了要赖在这里。 “随你。” 陆挽君朱唇轻启。 她不得不承认南阳说的话对她影响很大,如果南阳手里真的有兵符,那么她应下南阳之后可以一举三得。 帮助南阳退婚,她可以从宋俭让手中得到当年陆家被陷害的线索,可以通过南阳将陆钦救回来,还可以反手将南阳有兵符的消息卖给荀太后,求一个恩典远走高飞。 答应南阳也不是不可行。 “挽君,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能想明白其中利弊。” 南阳在旁淡淡开口。 南阳虽说面上看起来神情自若,可心底也在打鼓。 她自诩了解陆挽君,但她发现陆挽君自从嫁出宫之后整个人变化了许多。 “你回去吧,你留在这里我想不清楚。” 陆挽君看出南阳脸上的情绪变化,她知道南阳心里在想什么,如果她现在当面答应南阳,南阳恐怕才会感到奇怪。 她就算要答应,也得吊一吊南阳。 “挽君,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南阳总算站起身,预备离开。 陆挽君没再理她。 南阳打开门出去,瞥一眼挣扎散了头发的长素,嗤声一笑,悠悠扬扬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长素赶紧跑进房间去。 “姑姑,她没欺负你吧?” 长素跑到陆挽君床前,脸上全是焦急。 陆挽君看着长素不整的容颜,脸色瞬间难看。 “南阳的人对你动手了?” 陆挽君目光从长素面上移到她的手上,查看长素身上是否还有伤口。 长素赶紧摇摇头。 “姑姑别担心,奴婢没事。倒是姑姑,公主有没有为难你?” 长素刚才其实并没有吃亏,她只是因为挣扎弄散了头发,但抓住她的婢女却是硬生生受了她好几手的拧疼。 见长素这种时候还在担心她,陆挽君心头一热。 她拍拍长素的手,笑道:“南阳不敢对我如何,你呀,下次不要再和她的人硬碰硬,等我替你收拾她。” 陆挽君捏紧长素的手。 长素是她当年出宫捡进宫的丫头,当时荀太后怜惜她,特意恩准长素留在她身边照顾。 这一晃就是六七年,长素的名字也是陆挽君替她取的。 对于长素来说,陆挽君就是她最亲的亲人。 而长素于陆挽君,同样是不可分别的存在。 “对了姑姑,公主她来找你,到底是为了何事?” 长素想起南阳刚才进门的表情,身上下意识吓出一身恶寒。 “她呀,她来求我。” 第二十九章 元宵灯节 陆挽君三日后才给南阳答复,告诉南阳她应下了,不过需要南阳配合她演一场戏。 同样的要求陆挽君也让人给宋俭让送了去。 长素对陆挽君应下的结果很是不解。 “姑姑,您真要帮南阳公主退婚?” 暖阁里只有长素与陆挽君,院子里的人都被长素打发出去玩了,二人在里头说话很放心。 陆挽君聚精会神比划着图纸上的图案与手上香囊的相似之处,她很满意长素的手工。 香囊是靛蓝为山,绣金为阳制成的香囊。 所谓山南水北为阳,陆挽君故意让长素绣下琅琊山南之景于香囊上,暗喻南阳。 她手上的香囊要送给宋俭让。 至于南阳,陆挽君替她准备的是玉兰花笺。 宋俭让用玉兰花香衣在京城里面不是秘密。 “嗯。” 陆挽君应一声,把香囊放下。 玉兰花笺是她亲手做的,她闲来无事便喜欢鼓捣这些小玩意儿散情趣。 长素闻声那脸一下拉长,手上的剪刀用力往布上剪,拿布撒气。 陆挽君见状笑了,哄她道: “好了,元宵节送你一盏兔子花灯,别置气了。” 长素这才满意。 沈昶说去通州五六日便回,但日子过去了,人还没回来。 敬远堂。 “你说王爷去了河北?” 陆挽君眉头紧锁,面色发寒。 屈膝抱拳的沈一不敢撒谎,出声回:“是,王爷怕娘娘担心,特意让奴才回来告知娘娘。” 这次去通州,沈昶将沈一也带了去。 陆挽君回忆前世,前世这个时候沈昶如约回来,并没有突然南下去河北。 沈昶去河北做什么? 陆挽君沉声不语,脸色也像蒙了罩子似的,叫人辨不清她的情绪。 沈一从始至终不敢乱动。 就在沈一以为陆挽君不会再问之时,陆挽君突然出声: “王爷是一个人去的河北吗?” 沈一诧异抬头,眼中闪过讶然。 在与陆挽君看过来的眼神对上,沈一下意识低下头。 “不是。” 沈一想起他回京城之前沈昶告诫他的话,不要在陆挽君面前自作聪明。 “她问什么,你如实答就是。” 沈昶上马后勒紧缰绳,给他说这么一句话,随即策马离开。 与沈昶一起去河北的,还有那位夫人。 沈一低垂着眉,不再开口。 “嗯,本宫知道了。” 陆挽君朝他挥手,同时起身离开。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沈一愣在原地。 对于陆挽君来说,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沈昶和谁去的并不要紧。 元宵灯节。 陆挽君进宫前被明月绊住了,明月说文靖夫人要她去赵家陪她过节,明月害怕露馅,不敢去,特来求教陆挽君。 “你若是不去,文靖夫人就该亲自上门来瞧是不是本宫虐待你。” 陆挽君抛下这句话就上了马车。 因上次和荀太后不欢而散,陆挽君今日刻意在衣袖中装了催泪粉,要让荀太后相信她,最好的方法就是装柔弱。 “王妃娘娘到。” 打帘子的丫鬟掀开珠帘,往里头递话。 “宣。” 正在和南阳荀温仪一起说话的荀太后听了,笑吟吟让陆挽君进门来。 “挽君参见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陆挽君福身,话毕抬起头含笑看向荀太后。 “平身。” 荀太后刚才被荀温仪逗得开心,连带着现在看陆挽君也顺眼不少。 “听说王妃娘娘前几日病了,现在可是好全了?” 南阳侧身看她,语气一如既往的不怀好意。 荀温仪闻言捂嘴而笑,附和南阳说: “公主又不是不知道某些人没有娇贵命,娇贵病倒是一身。” 荀温仪在“某些人”字眼上加重了语气,眼神还有意无意瞥向陆挽君。 南阳噗嗤一笑,从荀太后身旁走过来到陆挽君身边。 “挽君你过来本宫替你瞧一瞧,这些日子我跟着太医学了学把脉,看看你生病可是因为什么。” 南阳说着就伸出手想要去拉陆挽君。 “多谢公主好意,不过挽君的病已经好全了,否则也不敢进宫来见太后娘娘。” 陆挽君往后退了一步,没让南阳碰到她一丝一毫。 荀太后在上首看着二人动作也没有阻止,以往若是南阳故意给陆挽君难堪她可能还会替陆挽君撑一撑腰,可是现在……哼,荀太后觉得自己应该适时让南阳给陆挽君吃一些苦头。 “挽君你躲什么,本宫只是替你看一看脉象。” 南阳迅雷不及掩耳一把抓住陆挽君的手腕,面上带笑。 “公主你何必这样?” 陆挽君红了脸,挣扎起来。 啪地一声,一封花笺从南阳袖中掉落下来。 陆挽君快速蹲下身捡起花笺。 花笺面上画着白玉兰,玉兰花画得极为逼真,拿在手中仿若有玉兰香气。 “公主,您这玉兰花画得真好,闻着跟真的一样。。” 同时陆挽君的目光在花笺面上逗留,同时出声取笑南阳。 “还我,谁让你捡的!” 南阳突然发火,想一把抢过陆挽君手中的玉兰花笺。 陆挽君踮了踮脚,没让南阳碰到花笺。 “诶,公主何必小气,这么好的花笺也让太后娘娘瞧上一瞧。” 陆挽君说着就要拿着南阳的花笺上前。 本来荀太后对这花笺不感兴趣,但偏偏南阳反应这么大,她反而起了疑心。 “什么花笺,呈上来哀家看看。” 荀太后发了话。 陆挽君这才冲着南阳一笑,转身将花笺呈上去。 “太后,您瞧瞧着白玉兰,画得真好。” 陆挽君到荀太后面前,指着信笺上的白玉兰笑道。 荀温仪也好奇凑上前来:“这香气好熟悉。” 背过身的南阳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陛下到。” 正在陆挽君引着荀太后看花笺时,宫使忽然颂唱道。 楚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宋世子宋俭让与柳觉白。 “拜见母后。” 楚策对着荀太后问礼。 “快平身。” 楚策这才直起腰。 “参见陛下。” 陆挽君等人这时才向楚策行礼。 “都起来。” 楚策温和一笑。 “母后,宴席已经准备好了,儿臣特来请您过去赴宴。” 第三十章 山南为阳 “那便走吧。” 楚策和荀温仪一左一右扶着荀太后往殿外走。 陆挽君趁人群不注意,与宋俭让对视一眼,她看见了宋俭让挂在袍子上的香囊,而宋俭让朝她颔首。 “公主,咱们一道过去吧。” 陆挽君出去追上南阳。 “一会儿落在后面。” 在和南阳往宴席处走去路上,陆挽君小声对南阳道。 说罢,陆挽君径直越过南阳,快步往前方走。 宴席上。 荀温仪坐下之后四处张望,她位置就在荀太后旁边,一举一动都在荀太后眼里。 “温仪,你在找什么?” 荀太后见荀温仪坐立不安,好笑问她。 荀温仪面一红,呐呐道:“外祖母,我看看南阳怎么还没来。” 她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在找宋俭让,而唯一的借口就是找南阳。但偏偏她说话又脸红,荀太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借口。 “你去看看。” 荀太后没当面戳穿荀温仪的谎言,而是示意身旁的杨姑姑去找找南阳。 楚策正找宋俭让。 荀太后侧目看向楚策那边,不禁皱眉。 她唤来楚策身边的大太监。 “陛下那里急什么?” 男客与女眷中间隔了屏风,虽在一处,却也避免了尴尬。 大太监笑笑:“回太后娘娘,宋王爷刚才突然晕倒了,陛下正在找宋世子。” “哦?太医去了吗?” 荀太后眼神一闪,追问太监。 “太医刚去了。” “公公,陛下哪里寻您。” 小太监跑到大太监面前急急道。 荀太后善解人意道:“去吧,陛下寻你。” 荀温仪在旁边听见了荀太后与大太监的对话,立即上前追问: “外祖母,宋王爷可有大碍?” 荀温仪表现太明显,荀太后沉下了眸。 她拉住荀温仪的手,脸上的笑容淡去。 “好了,你不是找南阳吗?她一会儿就来了。” 这时,陆挽君从殿外走了进来。 荀太后看着独自一个人进殿的陆挽君,眉头一皱。 她让人把陆挽君带到了跟前。 “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南阳呢?” 荀太后以为二人落在了后面。 “回太后,公主半道上腿疼,说一会儿过来。” 陆挽君唇角抿起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真挚。 几人正说着话,荀温仪忽然指着殿外来人道:“外祖母,宋世子在那儿。” 荀温仪语气里有压不住的兴奋。 她眼中跃跃欲试,仿佛下一刻就要迎上去。 荀太后眼神一凉。 “温仪。” 荀太后沉声制住了荀温仪的冲动。 很快男客那边的人也看见了宋俭让,匆匆忙忙上去叫走了宋俭让。 南阳紧随其后出现在殿门口。 荀温仪看一眼荀太后,见荀太后没异议这才迎上去。 “南阳,你刚才去哪儿了?我找你好半响了。” 荀温仪去挽南阳的手,却被南阳借抬袖的动作躲开。 “找我做什么,我刚才腿疼,在路上息了息。” 南阳这话与刚才陆挽君说的一模一样。 荀太后冷眼旁观南阳,她半个字都不信。 “温仪,哀家乏了,陪哀家回长寿宫。” 荀太后对着下首的荀温仪道。 她不想荀温仪与南阳有过多的接触。 “恭送太后娘娘。” 包括陆挽君在内众夫人恭声送荀太后。 陆挽君不知何时走到南阳身旁。 “事情成了。” 她露出一抹笑来。 南阳也难得的对陆挽君真心而笑,但出口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成与不成,还得看后面你的了。” 南阳说罢,转身离开。 长寿宫。 杨姑姑小心翼翼服侍在荀太后身旁,不敢抬头,只敢悄悄拿眼神觑荀太后脸色。 “你说这荷包是从池边捡到的?” 荀太后沉着声,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回禀太后,这的确是奴婢在公主离开后在池塘边上捡到的。” 杨姑姑没直接说她看见了南阳与宋俭让私会,而是借眼前的荷包去反证当时和南阳一起站在池边的人是宋俭让。 今日楚策带着宋俭让进门,陆挽君还给南阳夸了一句宋俭让身上挂的香囊不错。 靛青为山,绣金为阳,山南为阳,果真连一个香囊都不放过。 “太后恕奴婢多嘴,南阳公主今日不小心掉出来的信笺,奴婢巧着也像宋王府的手笔,那白玉兰全京城都知道那是宋王府的标志,南阳公主若真是觉得膈应,又怎么可能会在制来自己玩的花笺上方画白玉兰?” 杨姑姑低眸小心分析。 荀太后听得一掌拍在桌上,她气得变了脸色。 “你下去让人查查,南阳和宋俭让到底是何时搞在一起的!” 荀太后怒火中烧,她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自己被南阳那个小兔崽子摆了一道。 “是。” 杨姑姑应声而出。 “等等。” 杨姑姑的手刚刚碰到殿门,荀太后声音又倏地传来。 杨姑姑缓缓转身:“太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她头低得不能再低,语气也有些不自在。 幸得荀太后还在气头上,半点没看出来杨姑姑的僵硬。 “把陆挽君请来。” 荀太后闭上眼睛,轻声道。 “是。” 杨姑姑应声而出。 她在找到陆挽君时陆挽君正要坐马车出宫门。 在看见杨姑姑的那一刻,陆挽君知道荀太后中计了。 她在惊讶与镇定中掀开车帘,隔着窗与杨姑姑对话。 “杨姑姑,你怎么来了,可是荀太后有什么吩咐?” 陆挽君把分寸把握得十分好。 杨姑姑福一福身,勉强笑说:“姑姑,太后娘娘急召您去长寿宫。” 陆挽君又跟着杨姑姑走了一趟。 “郡主还在宫中吗?” 一路上陆挽君不住问杨姑姑问题。 “郡主此刻去找皇上了,宫中只有太后一个人。” 杨姑姑知道陆挽君想听什么。 陆挽君果然点点头。 “今日多谢姑姑。” 在进长寿宫门时,陆挽君借杨姑姑扶她的动作突然小声道谢。 “姑姑客气了。” 杨姑姑同样低声问,同时进了门之后立刻放开扶住陆挽君的手。 原来今日杨姑姑所谓的在池边捡到香囊全是假的,她也没有看见南阳和宋俭让在池边幽会,而之所以她愿意在荀太后面前说似是而非的话,不过是承陆挽君两分情。 两分未来的香火情。 第三十一章 一波未平 荀太后畏寒,长寿宫的地暖要一直烧到二三月,陆挽君一进门,先感觉到热意。 “太后。” 她双手叠合至腰间对着荀太后行了个万福礼。 荀太后闲闲倚在榻上,身后是一个脸生的宫女在给她捏肩。 “过来坐吧。” 荀太后朝她挥一挥手,同时示意捏肩的宫女下去。 “是。” 陆挽君大方上前坐下。 “太后,您叫挽君来所为何事?” 陆挽君抬起头与荀太后对视。 她笑吟吟脸上带着探究,荀太后眼中情绪淡漠。 “姑姑请用茶。” 这时,杨姑姑替陆挽君端上一杯茉莉花茶。 “先喝茶吧。” 荀太后把怀中的黑漆描金缠枝莲纹菊瓣式手炉拿起放在桌上,让陆挽君喝茶。 陆挽君依言,象征性地抿了抿杨姑姑泡上来的茶。 茉莉花茶,她在宫中时人们以为她喜欢喝,总有人偷偷从太医院买来送她。 陆挽君喝茶时荀太后不忘打量陆挽君的表情,她本以为陆挽君可能会和今日的巧合有关,但陆挽君神色镇定,瞧不出半点心虚。 对于荀太后的打量,陆挽君听之任之,只要她不开口承认,荀太后还能硬往她头上扣盆子? “挽君,南阳和宋世子的婚事你怎么看?” 荀太后右手不断摩挲手炉上的莲纹,目光有意无意落在陆挽君身上。 “啊?公主与世子的婚事……天作之合。” 陆挽君面上出现片刻迷茫,很快又镇定下来,用笃定的语气笑盈盈道。 “天作之合?哼。” 荀太后哼笑一声,眼神沉下去。 “太后的意思是公主与世子不合适?” 陆挽君恍然大悟,装作才察觉出荀太后话中的含义。 可是话音刚落地她又摇头:“公主金枝玉叶,这天下除了宋世子,怕是无人再配得公主了,再说,公主可是当年先皇最宠爱的孩子。” “先皇最宠爱的孩子”刺痛了荀太后的心,她阴恻恻目光忽然射向陆挽君,面带不悦。 “既是这样,南阳的婚事理应更郑重些。” 荀太后阴阳怪气道。 陆挽君垂下头,没敢接话。 “杨姑姑。” 荀太后看向杨姑姑,杨姑姑把宋俭让的香囊放在桌上。 “这不是宋世子的香囊吗?怎么会在这里?” 陆挽君脱口而出。 “你仔细看看这香囊。” 荀太后又出声。 这香囊本就是陆挽君亲自让长素缝制的,其上的花纹寓意都是她精心为荀太后设计,引君入瓮的玩意儿。 她还能看出什么名堂? 但是在荀太后面前,她还真的仔细拿着香囊端详半刻。 等她放下,荀太后才舍得掀一掀眼皮,问她:“可看出什么来了?” 陆挽君点头。 “回太后,这香囊可是寓意公主?日出东方,山南为阳。” 荀太后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陆挽君忽然睁大眼睛,伸出手捂住嘴。 “太后,还有今日从公主袖中掉下的玉兰花笺!” 此话一出,荀太后面沉如水。 “好个南阳,竟算计到哀家头上来了!” 荀太后咬牙切齿,手掌重重拍在桌上。 “太后息怒。” 陆挽君起身请罪。 荀太后猛然转过头来,沉沉眼睛盯着陆挽君,她的眼神像发现猎物的猎人,眼神一变。 “你起来,又与你无关。” 荀太后皮笑肉不笑道。 “谢太后。” 陆挽君看上去松了一口气。 “不过,哀家要你帮哀家做一件事。” 荀太后忽然笑道。 从长寿宫出来,陆挽君正碰上回宫的荀温仪。 在楚策哪里碰了一鼻子灰的荀温仪正要找荀太后告状,谁知竟又看见陆挽君从长寿宫出来。 她冷下脸,径直上前挡住陆挽君的路。 “站住。” 荀温仪凉凉看向陆挽君,语气跋扈。 “郡主有何指教?” 陆挽君在原地站定,面含笑意。 她这是顾及在长寿宫门前,不然以荀温仪这点儿道行,她不给荀温仪好好吃点儿苦头她就不叫陆挽君。 “你又来长寿宫做什么?” 荀温仪与陆挽君最大的矛盾是她觉得陆挽君抢去了她在荀太后面前的风头。 奉荀太后之命负责送陆挽君出宫的杨姑姑此时站出来:“郡主,太后刚才请王妃娘娘宫中一叙。” “我和王妃说话,轮到你这个奴才回答了吗?” 荀温仪冷眼一瞥。 杨姑姑僵在原地。 倒是陆挽君寒下脸色。 “郡主可是养尊处优惯了,连基本的尊卑都忘了吗?” 陆挽君在这宫中也生活了十几年,飞扬跋扈又半点脑子都没有的人她直到今日仍只见过荀温仪一个人。 荀温仪除了拿她自己之外,视旁的奴才半点不当人。 在她的眼里,奴才不过是身边的一条狗,任凭主人喜好使唤,一分一毫的余地都不会给别人留。 “尊卑?我为尊,她为卑,我训斥她两声怎么了?” 因是在长寿宫门前,荀温仪声音也大了些,她知道荀太后一定会无条件站在她的身后。 “放肆!” 一声浑厚的男声从荀温仪身后传来,一身明黄的楚策脸色青黑,身旁还站着宋俭让。 “参见陛下。” 陆挽君等人福身行礼。 荀温仪脸色一变,迟疑地转过身,看清了来人。 在看到宋俭让不动如山也站在身后时,她脸一白,突然推开陆挽君往长寿宫里跑去。 “平身吧。” 楚策看着荀温仪跑了,这才让陆挽君起身。 “你怎么还没出宫?” 楚策问道。 “回陛下,太后刚才有话和臣妇说,臣妇正准备出宫。” “嗯。” 楚策点点头,又把目光对向杨姑姑。 “温仪的话你不要介意,朕一会儿会和母后禀报。” 杨姑姑垂下眸,用极淡的语气回:“谢陛下。” 陆挽君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嗯,送王妃出宫吧。” 楚策直起身,这才道。 杨姑姑福身,领着陆挽君出宫。 而楚策则领着宋俭让进了长寿宫。 楚策领着宋俭让进宫是为商讨宋俭让和南阳的婚事,今日宋王爷忽然倒地,太医说宋王爷有中风的症状,也有可能是撞了邪,他们的意思是,将迎娶南阳进府的时间提前。 第三十二章 一波又起 荀温仪躲到了屏风后,她从屏风夹缝里往外看。 “你是说要将迎娶南阳的时间提前?” 荀太后倚着榻上的靠枕,目光清明。 楚策坐在荀太后右手边,闻声一笑:“母后,正是这个意思。” 在来长寿宫之前宋俭让如实将宋王爷的情况告知了楚策,其中还用了点小小的话术,暗中暗示楚策宋王爷的生命垂危,他希望和南阳可以早些成婚,圆了宋王爷看着宋俭让成婚的梦。 荀太后没理楚策,抬起眼皮去觑宋俭让。 未言先笑。 “可是茂茂然提前婚期,南阳的嫁妆可能准备不好,你也知道,先帝生前最疼爱的就是南阳,他去世之前握住哀家的手交代过,一定要我把南阳风风光光嫁出去。” 荀太后拿陆挽君刚才的话来堵宋俭让的口。 她话音落下,笑盈盈的目光温和看向宋俭让,好似不是她不愿意让南阳出嫁,而是为了完成先帝的托付。 “太后娘娘,若是公主答应了,婚期是否可以提前?” 宋俭让忽然道。 宋俭让和楚策的目光同时看向荀太后。 而屏风里面的荀温仪听见宋俭让这话,眼中闪过忿恨,她通过屏风影影绰绰往外看,宋俭让不卑不亢,言语清晰。 荀太后脸上的笑意不变,唯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若是南阳同意的话,哀家这里只能尽力帮你们协调。” 荀太后给自己留了余地,她没直接答应宋俭让说让南阳嫁给他。 然而宋俭让听了这话面上立刻溢出笑容来,他恭恭敬敬冲着荀太后弯腰告礼,拱手道:“多谢太后娘娘成全。” 荀太后耳尖,在宋俭让所谓的“成全”上停留了片刻。 她心里想:宋俭让果然还是露馅了,他和南阳之间的事情只怕是一早就商量好的,为的就是为了蒙蔽她。 “看着你们小的一个个成家,就是哀家最高兴的事情。” 荀太后说着把眼神转到楚策身上来。 楚策今年才加冠,他还没有选皇后。 按照荀太后的意思,楚策的皇后应该也出自荀家。 “多谢太后隆恩。” 宋俭让又道谢。 紧接着他又提出告辞:“太后娘娘,臣这就出宫把此事告知家父,臣告退。” “去吧,让宋王爷好好养伤,他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荀太后淡笑着准了。 宋俭让颔首出门。 荀温仪看见宋俭让要走,脚步一动就想要跟着追出去,可还没迈出第一步,她就从楚策口中听见了她的名字。 “母后,温仪快及笄了,她的性子是不是该收一收了?刚才我从宫外进来,竟然听见她当着众人的面斥责杨姑姑,杨姑姑好歹是您宫中的女官。” 楚策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丝毫听不出里面有夹带私货的意味。 荀温仪迈了半步的动作硬生生退了回去,又躲到屏风后面眼睁睁看着宋俭让的背影消失不见。 同时,她面上也出现了慌乱,以往她打压,责骂下人都没敢让正经主子看见,而今日谁知失策,竟然当众被楚策听了去,竟然还告到荀太后耳边来。 荀太后听了楚策的话,眼神下意识看向身侧的杨姑姑,她狐疑的目光从杨姑姑脸上一扫而过。 “皇帝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温仪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荀太后连敷衍都没有,既不询问身旁的杨姑姑楚策的话是否是实情,也不将荀温仪叫出来对峙,全凭荀温仪一张嘴乱说。 楚策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母后怕是一直都被温仪蒙骗了,她当年在宫中欺负沈王妃的事情时有发生,朕曾经就亲自撞见过。而今日,温仪她竟然当着沈王妃的面,张口就骂杨姑姑,母后您若是不信,可以直接问您身旁的杨姑姑此话是不是实情。” 楚策义愤填膺,他的智力留在了十四五岁时候,所有的热血都还带着少年人的正义。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时间万物,非黑即白。 荀太后眼神一凛,她听得出来楚策的话其实也是在影射她,毕竟她这些年一直派人辅佐楚策,说好听点是辅佐,难听些就是监视。 楚策迟早有一天会生出反骨。 荀太后顺着楚策的目光侧目而视,她正要开口问杨姑姑,谁知杨姑姑突然走到她的面前跪下。 屏风后的荀温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得出了冷汗。 她不能肯定荀太后是否在楚策面前还能全力去保她。 她幽怨的目光死死盯住杨琼华挺得笔直的背上,杨琼华与陆挽君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一样的令人讨厌。 “太后娘娘,奴婢没有被郡主欺辱。” 她同时对着楚策道:“奴婢多谢陛下好意,但今日之事是个误会,陛下误会了郡主。” 杨琼华一番话说得荀太后十分满意。 “皇帝,你怎么看?” 荀太后满意极了杨姑姑的识时务,随即偏头去看楚策的表情。 她从楚策脸上看见了不可思议。 “杨姑姑,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朕和母后现在都在你的面前,你受过的委屈大可直接说出来,有朕和母后为你撑腰。” 楚策两道浓眉蹙成一条直线,他不懂杨姑姑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谎。 杨姑姑再次低下头,恭恭敬敬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今日之事的确是陛下误会了郡主,郡主对奴婢从来没有非打即骂。” 杨姑姑说完之后又低下头,她不敢看楚策面上的表情,她知道上面应该除了失望,其余一无所有。 荀太后笑起来:“好了皇帝,你还要逼她说出假话来吗?温仪还是个孩子,纵使她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这个做舅舅的难道不应该纠正她吗?” 荀太后这话乍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但是一点推敲都经不得,只需要那么随随便便一想,便可以从里头找出许多漏洞出来。 比如杨姑姑说“假话”。 室中所有人都清楚荀太后在说假话,可是谁也没理由验证荀太后话中正确与否。 楚策贸然做了一个决定。 “母后,儿臣觉得,温仪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三十三章 触怒太后 荀太后眼眸一动,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屏风后面的人影,继而缓声笑问楚策:“皇帝可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荀温仪因荀太后的问话而咬紧了唇,身体紧绷。 她一动不动,静静等着楚策的回答。 把荀温仪嫁出去是楚策一时兴起,现在荀太后拿话问他,明摆着是觉得他没想明白,想由此拒绝。 楚策正了脸色,拱手道:“儿臣私以为逍遥伯三子可为温仪良配。” “啪。” 荀温仪碰倒了圆凳上的花瓶。 楚策和荀太后的目光几乎是一瞬间往屏风后面看来。 她吓得捂住嘴在原地不敢动。 荀太后敛了敛目,盖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恼怒。 “杨姑姑,去看是哪个宫女在那儿毛毛躁躁?” 荀太后对着杨姑姑使了个眼神。 杨姑姑福一福身,过去了。 楚策淡然移回目光,他从屏风角落看见了荀温仪的白色裙摆。宫中向来只有荀温仪敢肆无忌惮的穿一身素服。 等荀太后发完火气,楚策才又笑说:“母后息怒,不过母后觉得我刚才的提议如何,若是母后同意,那儿臣明日就请逍遥伯留下来商讨此事。” 楚策面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眼神清澈见底,教人自觉相信他的话都是真心实意。 “可是榜下捉婿的那位逍遥伯?” 荀太后明知故问。 她笑容很勉强,逍遥伯是什么人?一个破落户。楚策要是真的为了荀温仪好,就不可能提逍遥伯家! “正是,逍遥伯第三子胡远明,是朕钦点的探花郎,现正任职礼部,正四品。” 楚策真不是为了膈应荀太后,胡远明相比他老子逍遥伯来说,不仅又才华傍身,连相貌也是遗传了逍遥伯与其夫人最好的地方长的。 他并不认为把荀温仪嫁给胡远明是辱没荀温仪,除了身份上面,胡明远处处胜过荀温仪。 荀太后的笑渐渐僵硬。 “温仪到底还未及笄,先相看着吧,哀家老了,看着她总想到你早去的姐姐。” 荀太后眼神黯淡下去。 楚策适时闭上嘴,坦白来说,他对一母同胞的姐姐长公主没有多少印象,他属于晚生子,出生时长公主已经嫁去了荀太后的娘家。 “母后说得是,下次有机会,我领着他来给母后您请安,您到时候若是觉得他不错,我们再讨论别的。” 楚策知道事情不能逼得太紧。 “嗯。” 荀太后应一声,不再提荀温仪半句。 楚策不一会儿就提出了告辞。 等楚策离开之后荀温仪这才从暖阁跑出来,她被楚策的话彻底懵住了。 “外祖母,我不嫁。” 荀温仪跑到荀太后面前,扑倒在荀太后怀里。 她语气里面不可避免地带了哭腔,不知道是被吓住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荀太后“哎哟”一声,好笑道:“你哭什么,八字儿还没一撇呢。” 荀太后心疼小姑娘,除了对女儿的愧疚之外,荀温仪也是她亲眼看着她从小小的一点慢慢长成花朵一样的小姑娘,她当然舍不得随随便便把荀温仪嫁出去。 她会给荀温仪在她力所能及之内最好的。 “可是小舅舅他……” 荀温仪抬起一张红了眼眶的脸,她今日妆容幸好涂得淡,哪怕是流下泪水,妆容也没什么变化。 “你今日惹着你小舅舅了是不是?” 荀太后语气一变,忽然问她。 荀温仪瞳孔瞬间睁大,眼神缥缈,不敢与荀太后对视。 她讷讷回:“没有。” 自己都没底气。 荀太后叹了一口气:“你在哀家面前还要撒谎?说说吧,今日你去找你小舅舅可是又怎么触到他的逆鳞了?” 楚策是荀太后身上掉下来的肉,楚策平时是什么语气,对人是什么态度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今日楚策突然在她的面前多管荀温仪的闲事,要是说里面一点儿没有荀温仪做错事情在里面,她是一点儿也不信。 “外祖母,我真的没有。” 荀温仪还不肯说。她不是嘴硬,而是不敢说。 荀太后将荀温仪推开,沉下脸。 “你回家吧。” 荀太后突然道。 荀温仪呆呆看着荀太后,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话。 眼泪塔叭塔叭往下掉,荀温仪欲哭无言。 “外祖母……” 荀太后别过头去。 “你自己先回去想一想,想明白了今日我为什么罚你,你再回来。” 荀太后背着荀温仪说道。 想必是害怕自己看见荀温仪脸上的眼泪心软,荀太后一直不肯转身。 “杨姑姑,送郡主回府。” 荀温仪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荀太后亲自叫人送她回去。 “外祖母,温仪知错了,您不要赶温仪回去。” 荀温仪的哭喊直到她被带出了长寿宫才听不见。 索公公给荀太后上了一杯茶。 “太后,您身体受不得寒,快喝点儿热茶暖暖身子。” 索公公边说边把窗子关上。 荀太后重新坐回榻上去。 “太后,听说您把郡主送回府上了?哎哟,郡主在宫里住了那么久,突然回到荀家会不会不习惯呀!” 索公公捏着嗓子,假惺惺道。 荀温仪自小在荀太后跟前长大,逢年过节都在宫里,荀家只有她自己愿意回去时才象征回去住两天。 她唯一一次被荀太后撵回去住还是罚她跪祠堂,可是荀温仪在回到荀家的第三天,荀太后要眼巴巴儿地让人去看她在宫外习不习惯,又把人接了回宫。 这次又把人送出宫去,也不知道能够在宫外住几天。 “闭嘴。” 荀太后揉了揉眼睛,眉头紧锁。 “奴才多嘴。” 索公公刚才没在长寿宫,不知道荀温仪到底又是怎么惹着了荀太后,还以为荀太后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又后悔把荀温仪撵出宫去,不过现在看起来想必不是了。 “逍遥伯的第三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索公公正低着头懊悔自己说错话,想着自己要怎么才能讨荀太后欢心时,荀太后就把话头送到了他口中。 “娘娘是想问他的人品,还是才能?” 索公公作为长寿宫里最会察言观色的大太监,此刻正满脸堆着笑。 第三十四章 貌比潘安 “都说说吧。” 荀太后不着痕迹抚去裘上的绒,淡淡道。 她对逍遥伯倒是熟悉,但是他这第三子,还真是没听说过。 “回禀太后,胡大人是前年探花郎,听说他貌比前朝潘安,文比宋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索公公脸上笑出褶子,他谄媚的笑容很有分寸,不会让上位者觉得讨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种独特的技术。 “是吗?” 荀太后凉凉一笑。 索公公从这笑中听出了不同意味来。 他又抬起头,笑呵呵道:“不过老奴听说这位三爷的身份有待商酌。” 在这宫中做奴才的,最讲究的就是个消息通透,想要在主子面前得脸,就得什么都该知道些。还得把主子说开心咯! “什么意思?” 荀太后眼神动了动。 “老奴听有人说这位三爷,并不是逍遥伯夫人的孩子,而是逍遥伯外面的外室生的。” 索公公结合着自己知道的消息猜测着说。 胡远明的身份闹剧最热闹的时候是在前年,他刚被楚策点为探花郎。 当时官场之上知道他的人寥寥无几,还以为他只是南方某个不出名的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读书人,谁知有人竟然在他游街之后亲眼目睹他回到了逍遥伯府。 本来一个读书人进逍遥伯府也没什么问题,或许是逍遥伯门下养的书生。 谁知第二日上朝,有听到风声的官员以玩笑方式询问逍遥伯新科探花胡远明可是他为府中小姐榜下新捉的贵婿,谁知逍遥伯听了哈哈大笑,说胡远明是他不孝子。 这一番话一下子让朝中不少官员大吃一惊,逍遥伯夫人生的全是女儿,而妾室生的也都是女儿,胡远明是逍遥伯的儿子,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逍遥伯大抵也知道说胡远明是他私生子,外室替他生的颜面无光,于是撒谎说胡远明是他和正夫人年轻时候生的孩子,只可惜这孩子一出生就被道士带走了,也是才回到京城。 这番解释众人自是不信,但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也只当乐子听一听,旁的一概不信。 不过胡远明是外室生的消息,不知怎么传着传着就传出去了。 “外室生的?” 荀太后蹙起眉。 “是。” 索公公觑着荀太后面上的惊讶,小心翼翼答她的话。 “娘娘怎么突然想起问胡大人?” 索公公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又开口问。 荀太后幽幽的目光落到索公公身上时,他又觉得自己多嘴了。 “索公公,在宫里那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好奇?” 荀太后嗤笑一声。 “奴才该死。” 索公公跪下去,暗暗叫苦不迭。 荀太后这奇怪的脾气还真是一天比一天怪! “滚出去。” 荀太后不想在看见索公公,她总觉得心烦意乱。 “是,奴才告退。” 索公公垂头丧气赶忙出殿。 殿中荀太后面无表情,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气息幽幽往房梁上面爬。 陆挽君刚一进府,就被明月姑娘的人拉了去。 “王妃娘娘,您一定要救救明月姑娘,她再跪下去真的会死的。” 在前方负责带路的小丫头满脸是泪,一提起明月那眼泪水就跟泄洪似的。 “她到底怎么了?” 陆挽君沉着张脸,明月身边的丫鬟蠢笨得很,一早就来门口等着,等到见到了人,又不肯说清楚明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一个劲儿要让陆挽君救一救明月。 “文靖夫人来了!” 小丫鬟终于吐出一个名字。 陆挽君脚步倏地停下。 “回去。” 她转过身,不再往明月所在的梅园走。 小丫鬟突然拉住陆挽君的手。 “王妃娘娘,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小丫鬟不知自己说错了那句话,竟惹得陆挽君半路改变主意。 长素也觉得奇怪。 “文靖夫人罚你家主子跪就好好跪着。” 陆挽君看也不看小丫鬟,直接道。 话音落下,她不再往梅园走半步,立刻迈着大步往惊春园方向走。 长素同情地看一眼小丫鬟,说道:“王妃娘娘决定了的事情不会再改变,你还是赶快回去照顾你家姑娘吧。” 长素交代完小姑娘,很快又跑上去追上陆挽君。 “姑姑,你等等我。” 梅园。 文靖夫人看着独自回来的丫鬟脸上神色讳莫如深,她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明月,终于对着身边的沈嬷嬷说了句:“扶她起来。” 沈嬷嬷应是,去扶地上的明月。 明月结结实实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此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月,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文靖夫人走近被沈嬷嬷扶住的明月面前,低声在她耳边说。 明月艰难地点点头,用同样小的语气回:“明月定不会辜负老夫人所托。” 文靖夫人这才点点头。 “行了,既然她回来了,那咱们就走吧。” 文靖夫人冷笑一声,率先迈步离开梅园。 她离开的消息传到惊春园时,长素正在替陆挽君卸妆。 “你说文靖夫人已经走了?” 陆挽君坐着不能动,眼睛只能看见铜镜中的自己与长素在她头上不断拆卸珠鬟的手,而回话的别枝站在其身后几步远。 “回禀娘娘,文靖夫人刚刚离开。” 陆挽君颔首。 “以明月的名义立刻出门请大夫。” 陆挽君看着从头上取下来的如意钗,出口吩咐。 别枝拧起眉:“王妃娘娘,为何要给她请大夫?不如等她……” 自生自灭她一个做奴婢的说不出口,因为一出口旁人就会说她心肠歹毒,连一个没出生的婴儿都容不下。 然而事实上,陆挽君还真是容不下旁人的孩子。 “去请就是,何必多嘴?” 长素又拿出了教训人的派头,在陆挽君还没表态之前率先替她收拾了别枝。 别枝见陆挽君不再开口,福了福身立刻出门。 “姑姑,奴婢觉得别枝这几日好像总是有问题。” 长素这些日子对别枝总是有这里的讨厌,那里的厌恶。 陆挽君亲手把簪子拿下来。 “她怎么奇怪的?” 第三十五章 打草惊蛇 长素去把门关严实了,这才开口:“姑姑,别枝这几天一到半夜就偷偷摸摸去后门,也不知道去干什么。” 长素发现别枝半夜偷偷摸摸去后门也是偶然,前几天她吃坏了肚子,半夜起来如厕,发现别枝房里的灯还亮着,她想着去看看别枝半夜不睡在干什么,结果敲门,半响没个人应声。她又偷偷从窗户里往里面看,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第二次发现别枝不在房中时她留了个心眼,躲在房中看看别枝究竟何时才回来,谁知真的被她蹲到了别枝回来。 长素又蹲了几次才发现别枝一到半夜去的地方是后门。 陆挽君听着长素的叙述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正了正脸色。 “从今天起你不要打草惊蛇,我让沈一去查。” 陆挽君也想看看别枝身后到底有什么名堂。 “是。” 荀太后这几日越发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南阳与宋俭让联手耍了,南阳跪在她宫中那几日只怕根本不是表达她不愿意嫁给宋俭让的决心,而是给她使的激将法。 逼迫她将南阳许配给宋俭让。 荀太后之所以这么认为,是楚策两三日就带宋俭让来她长寿宫一趟,问她对南阳婚事准备得如何了,宋俭让那方把孝道戴在头上,把宋俭让与南阳的婚事直接关系到宋王爷的生死上面。 这日,荀太后刚骂走楚策。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荀太后阴沉着脸,手拍在桌上一声又一声。 “太后息怒。” 索公公等人战战兢兢跪下去。 “太后娘娘,奴才有一方法或许可以助娘娘解忧。” 索公公跪着爬到荀太后脚边,殷切笑着。 荀太后看着索公公那讨好的笑,打结的眉头蹙得更紧:“你知道哀家在愁什么吗?” 荀太后冷哼一声,笑问他。 “太后娘娘想必是为了南阳公主……” 索公公满是褶子的脸上笑得眼睛快要闭上,牙齿森森然。 荀太后心一动,对着身旁伺候的杨姑姑等人摆手。 “都下去吧。” 杨姑姑等人福身,低着头快步离殿。 “你来说说你怎么为哀家解忧。” 荀太后对着索公公招手。 索公公立刻迎上去,跪在荀太后脚榻前,讨好地笑:“太后娘娘,您如果不想要南阳公主嫁给宋王世子,只需要给宋王世子一位世子妃就好了。” 荀太后一脚将索公公踢开。 “废话,哀家会连这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荀太后被索公公这话气得笑了,这么浅显的道理谁会不知道?但现在的问题时,她要从哪里给宋俭让找出一位世子妃?当初可是她强行给宋俭让与南阳牵的红线。 被踢开的索公公不敢呼疼,跪在原地委屈道:“太后娘娘息怒,奴才的意思是太后娘娘可以借怜惜宋王世子孝道之名,重新再给宋王世子赐婚。” 索公公颤抖着身子,头不敢抬起来。 荀太后口中的责骂顿在了口中。 她站起身来,在殿中踱步。 索公公说的好像是有那么两分道理。现成的理由有的是,南阳婚服,嫁妆绝不可能在中秋佳节之前准备完成,若是宋俭让急着要娶,要么等,要么背上不孝的名号。 反正是宋俭让自己在皇帝与朝臣面前说的宋王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见他成家立业。 “你觉得把谁赐给宋王世子合适?” 荀太后忽然问他。 “依奴才看,能配世子爷的,只怕只有赵家姑娘,赵家赵四姑娘,赵五姑娘听说都是极好的人物。” 索公公殷勤地说道,抬着头对着荀太后讨好的笑。 “赵五姑娘?文靖夫人的女儿赵臻臻?” 荀太后摇摇头。 “不妥不妥,赵臻臻与柳丞相之子有婚约在身,哀家怎么能做这种事。” 荀太后对赵臻臻有几分印象,不仅因为她是文靖夫人的女儿,还因为她与柳觉白的婚事。 说起来赵臻臻与柳觉白的婚事她还有印象,当年定下二人婚约时先皇还在世,赵臻臻的父亲也活得好好儿的。 如今一转眼,早已物是人非。 “太后娘娘您有所不知,听说文靖夫人一直想退了赵五姑娘与柳觉白的婚事,文靖夫人想把赵五姑娘嫁到宋王府去。” 索公公眼睛骨碌碌转,开口声音干脆又利落。 “此话当真?” 荀太后转身,俯视索公公。 她久在宫中,最近又一直因为南阳的婚事伤神劳心,对外面的事倒是知之甚少。 “再借奴才十个脑袋,奴才也不敢在太后娘娘您的面前撒谎呀!” 索公公把头磕在地上,表忠心。 “起来吧。” 荀太后嗤笑一声,要索公公起身。 “你再让人下去打听打听此事是否当真。” 荀太后吩咐道。 “是。” 索公公立即应了。 等索公公离开,荀太后面色才慢慢缓和。 她坐回贵妃榻上,闭上眼回忆往事。 如果索公公刚才的话准确无误,她不介意替文靖夫人做一回主,满足文靖夫人的愿望。 文靖夫人半生过得都不如意,她作为文靖夫人年少时候的手帕交,也替她惋惜。 索公公从长寿宫出来后并没有立即去打听文靖夫人想将赵臻臻嫁给宋俭让的事情是否属实,而是悄悄绕道去了广汉宫。 广汉宫内。 南阳端着身子坐在圆凳上,旁边是宫女正在替她染指甲。鲜红的凤仙花汁液里添加了白矾,涂在指甲上一般能保存三五天。 索公公躬着身子正在禀告刚才荀太后的话。 “她真的让你去打听文靖夫人的事情?” 南阳把目光从指甲上移到索公公脸上。 索公公脸上仍然堆着笑,可这笑要收敛许多,里面少了谄媚与逢迎。 “回公主,太后娘娘的确是这么吩咐奴才的。” 索公公微躬身,语气不卑不亢。 他是南阳安插在荀太后身边的眼线,平日里负责给南阳传达信息。 “做得不错。” 南阳笑了声,夸赞道。 荀太后既然安排了索公公去打听文靖夫人的态度是否属实,那就说明陆挽君的计划凑效了。 荀太后忌惮她嫁给宋俭让。 “你去告诉荀太后,就说赵臻臻收到过文靖夫人冒着宋王世子名义送的及笄礼物。” 第三十六章 蛊惑人心 从南阳的广汉宫出来,索公公这才准备去打听文靖夫人的事情。 陆挽君收到南阳事情奏效的消息时她正在拆西北顾姨母给她写来的新年信。 里面不止是普通人家年节里的问候,也回答了陆挽君在上封信中问的关于陆妈妈身后的人是谁的问题。 顾姨母否认了,说陆妈妈还活着的消息她们一点也不知情。 这个结果在陆挽君意料之中,毕竟陆丰年已经亲口承认他和陆妈妈认识的时间很长。 陆丰年还将陆妈妈的信交给了她。 长素在旁边研磨,陆挽君准备给顾姨母写回信。 她今年还没有收到陆钦的来信,以往陆钦的信总是和顾姨母的信一起到来,为的是防止有人将陆钦的信偷偷置换。 陆挽君整理了一下思绪,半响才落笔。 “姨母,展信佳,近来琐事繁多,未能及时复信。忽闻西域五十六国联盟,忧思难忘,唯恐赴当年惨状……” 陆挽君笔下生风,写着信很快忘了时间。 “长素,明日一早,把这封信交给沈一。” 陆挽君点上火漆,这才把信递给长素。 “是,姑姑。” 陆挽君晚上躺在床上时,梦到了远在西北的陆钦。 “少将军,还守下去吗?” 漠漠天色之下明月高悬,正月里的塞北风寒彻骨髓,一点儿春风的迹象都看不见。 蒲少阳蹲在山坡上,悄悄问与他隔了几步远之外的陆钦。 此刻陆钦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山坡下面的牛羊,西域五十六联盟的消息传来以后陆钦每天晚上都会带着士兵来到城外二十里外巡查,有时候一巡查就是一晚,生怕匈奴会半夜攻打而来。 “嘘。” 陆钦皱着眉头,小声对着蒲少阳嘘了一声。 他突然扑到地上,把耳朵埋在土里。 “你听。” 陆钦抬起头,让蒲少阳跟着去听。 本来蒲少阳以为今夜又如同之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是陆钦小题大做,可是当他听见塔塔马蹄声奔驰而来时,眼神一下炸裂。 “少将军,好像,好像是敌军。” 蒲少阳紧张到话都快说不明白。 陆钦站起身往远处看去,他能看见的对面除了一望无际的草地之外还是草地,可是他知道,这片有些丰沛水源的草地很快就会被关外的鞑子与匈奴瓜分干净。 “回城告诉将军。” 陆钦当机立断,爬起来就往栓马的方向跑。 陆钦动作快得蒲少阳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骑上马跑出去了。 “少将军你等等我。” 蒲少阳立刻去牵马,骑上去追陆钦。 从通州到河北处理事情的沈昶也接到了顾家的来信,西域五十六国联盟了。 陈双双在灯下写信,沈昶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顾家写给他的信。 陈双双写信的手有些酸,一抬头揉手,忽然就看见微蹙眉头的沈昶。 她放下了笔。 “王爷,可是出了事?” 陈双双是沈昶好友的遗孀,这次他去通州办事,除了朝廷的事情以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负责安顿陈双双。 本来安顿陈双双就是花点儿银子的功夫,可是陈双双对他的人说要亲自见沈昶,否则不肯相信来人真的是沈昶。 谁知沈昶去见了她之后,她又立刻提出要求沈昶与她来河北,她说在河北有她藏下的东西,是有关当年陆家被冤枉的真相。 无奈之下,沈昶只得匆匆让沈一回去禀告陆挽君,说他自己因为特殊情况需要继续去河北。 “没什么事,你的信写好了吗?” 沈昶不喜欢陈双双管他的事情,本来他不应该和陈双双独处一室,可是陈双双说她一个弱女子,写的东西又特别重要,不能让外人在场,沈昶这才留下来。 陈双双笑容随即消失。 “王爷都不愿意告诉我发现了什么事,我凭什么还要写信?” 陈双双动笔的手顿住,立刻站起来。 沈昶竟然也当做没看见陈双双突然的发火,他也站起来。 “你自己的信,随便你写不写。” 沈昶态度敷衍,他对陈双双口中所谓的机密现在已经不感半点兴趣。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回到京城,见到陆挽君。 “王爷,您难道不想要真相了吗?” 见沈昶的身影真的即将踏出房门,陈双双突然叫住他。 沈昶慢慢转过身:“真相当然想要,不过既然你的手中有你所谓的想要拿捏我的把柄,奉劝你还是不要耍花招,否则你可不要怪我半点儿脸面都不给你留。” 沈昶留下话,准备离开。 “沈昶,你走出这道门,我就把真相拿给荀太后。” 陈双双忽然大声吼道。 沈昶眼神立刻凝视陈双双。 他又走进陈双双,面上带着的表情似笑非笑,他伸手来拿陈双双所谓的真相,可是还没碰到真相,他的手先捏住了陈双双纤细的脖子。 陈双双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如果再威胁我,你的命可就不在你的手上了。” 沈昶冷笑一声,手上的力气慢慢加重。 陈双双一下白了脸。 沈昶嘭地一声放开陈双双。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现在立刻马上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写给我。另一个的话,送你去见阎王爷。” 陈双双倒在地上一直咳嗽。 “你想要真相可以,可是现在我写不出来,你如果真心想要的那就把我带回王府。” 陈双双大言不惭道。 她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换句话说,她希望借助手上的东西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你做梦。” 沈昶冷笑,他眼睛一直打量陈双双,发现她说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决定自己不可能给陈双双得寸进尺的机会。 陈双双笑了一声,她并没有因为沈昶的话难听而说别的,她从来都是个目的性十分明确的人。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她都有完整的计划。 包括这次硬要求沈昶带她来河北也在她的计划之中。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沈昶竟然不近女色。 “你把我带回王府,我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陈双双对着沈昶的眼睛用蛊惑的声音说道。 第三十七章 新人进府 “王府上上下下的尺寸都量好了吗?三月前春服都得制好。” 陆挽君穿过月洞门往二门走,脚下生风,衣袂翻飞。 “尺寸都良好交给管家了。” 长素怀里抱着账簿,今日是陆挽君去敬远堂对账的日子。 “王妃娘娘,王爷回来了!” 看门小厮一路追上来,远远地儿看见陆挽君的身影就大声喊。 陆挽君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从回廊另一头快速跑上来的小厮。 小厮追上来,朝着陆挽君拱手,他大口呼吸,来不及开口重复,就听陆挽君盯着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回禀娘娘,王爷回来了!” 小厮躬身弯腰,脸上笑意掩藏不住,语气里头都是欢喜。 闻言,陆挽君眉头舒展,转身对身旁的丫鬟说: “告诉敬远堂的人,账明日再对。” “王爷现在在哪里?” 陆挽君领着长素去了前厅。 她到时前厅已经站了好些人,不少小厮丫鬟围在院子里,一个个伸头探脑,不时交头接耳。 “王妃娘娘到。” 前院探头探脑的小厮丫鬟们立刻散开。 正厅里的明月闻声小心觑一眼正襟危坐的沈昶,见他脸色严肃,眉宇生冷。移开目光,装作不经意地略过一身素服的陈双双身上,心里不由唏嘘。 想要俏,一身孝,这话果然不假。 陈双双察觉到明月的打量,冷眸看来,明月被抓了个正着。 她心虚移开眼,眼神往院门看去,装作在看陆挽君。 陆挽君去了裘服,上身重色绯红连襟秋香上衣,下着祖母绿暗金马面裙,脚踩一双软底鞋,裙摆摇曳。 沈昶一下起身走上去。 明月趁这时又去瞧陈双双,从她眼里读出惊讶这才施施然移开目光。 虽说这来历不明的妇人被沈昶带回了王府,不过看沈昶的神情,陆挽君还是沈昶最重要的人。 陆挽君率先福身。 “给王爷请安。” 沈昶一把拉起她的手,带她起身。 “平身。” 沈昶捏住陆挽君的手,脸上神色总算有了活气。 “我我有事要和你说,咱们先回惊春园。” 沈昶知道自己贸然将陈双双带回王府不对,怕陆挽君吃醋,又怕她不吃醋。 陆挽君却眼尖地发现了前厅里头一身素的陈双双,反手挽住沈昶的臂膀,笑道:“王爷你不先介绍介绍里头那位吗?” 她上一世只见过陈双双一次,也是沈昶从通州回来那一天带回来的,后来不知是不是怕陈双双在王府中受委屈,第二天匆匆就让六宝把人送出了府去。 陆挽住打量陈双双时,陈双双也在打量陆挽君。 她对陆挽君的了解仅仅是知道陆挽君是荀太后赐给沈昶的王妃,据说二人关系一般。 不过她现在看来,沈昶与陆挽君的神态语气,怎么也不像是一般夫妻。反而是怀着孕的明月,她从明月踏进前厅之时目光一直悄悄落在她和沈昶身上,沈昶对怀着孕的明月连多余的眼神也没有。 沈昶不想多浪费口舌在陈双双身上,且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明说陈双双的身份,沈昶不愿介绍。 他突然凑到陆挽君耳边:“回惊春园我与你细说。” 沈昶一只臂膀反过去揽住陆挽君,带着她往外走。 陆挽君挣脱不开,只能任由沈昶揽着她走。 “你放开我,路上人多。” 陆挽君声音细细小小,强行镇定。 陈双双看着相携离开的二人,眸中闪过一丝嫉妒,那抹嫉妒落在了明月眼里。 明月一手扶着腰,一手扶住孕肚,慢慢踱步上前:“这位姐姐还不知如何称呼?” 明月笑盈盈,她扶着腰的动作意味再明显不过。 下马威。 给新来的人示威,同时也是做给陆挽君看,证明她与陆挽君站在同一阵营。 陈双双不动声色喝着茶,茶盖合上她才抬起眸,睨明月一眼,最后目光落到明月肚子上面:“您肚子略圆,怀的是女儿吧?” 明月脸色一变。 “你……” 她扬起手想要教训陈双双,被六宝拦住。 “明月姑娘息怒,这位陈姑娘是王爷特意请回来的贵客,打不得,打不得。” 六宝赶紧出声,挡在陈双双身前。 “哼,哪位贵客会如此不知礼数,上门第一句话就得罪主人?怪不得是山野里出来的。” 明月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没有真正主子在场,她的嘴一样不饶人。 陈双双脸色瞬间冷下去,她平生最忌讳别人说她是小地方出来的人。 “我看这位夫人戾气过重,只怕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也……” 陈双双眼神淡淡从明月肚子扫过。 明月僵了脸。 六宝越听这话越不对劲,眼皮子重重一跳,直觉要出事,他赶紧拉住明月,边拉她走边小声劝她道:“明月姑娘,您别和她一般计较,小心气坏了身子。” 陈双双看着远去的两人,嘴角牵起冷笑。 一进惊春园的院门,陆挽君甩开沈昶的手。 长素被留在了门口。 “你不和我说说你带回来的女人是谁吗?” 陆挽君站到梳妆台前,背靠着梳妆镜,微抬头看着沈昶发问。 她刻意与沈昶拉开了些距离,沈昶离她太近她总是有胁迫感,沈昶身上自带的侵略意味太明显。 沈昶好似是看出了陆挽君的意图,没再上前,而是坐到桌前,慢悠悠给自己倒上一杯茶。 茶水刚入口,杯子被他放下。 “你这茶水怎么是凉的,下人不尽心?” 他没直接回陆挽君的问话。 “你别转移话题。” 陆挽君唇角一抿,微微严肃。 陈双双来历不明,上一世沈昶刻意把她接来王府,又在短短几天之内将她安置到外面去,说里面没有猫腻陆挽君一点儿也不信。 沈昶略抬了抬眼皮,冲陆挽君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来。 他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对着陆挽君说道:“你先过来坐下,听我慢慢和你解释。” 陆挽君没动。 沈昶眉头一挑,自己站起身,将椅子往陆挽君所在的梳妆台前移了移。 陆挽君的手被他拉在了手里。 “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沈枚?沈枚死了,我带回来的陈双双,她是沈枚的遗孀。” 第三十八章 沈枚遗孀 沈昶说话时眼睛喜欢看着说话的对象,他眼睛深邃,静静看着你时像极了一潭秋日的湖水,平静无波。 “沈枚遗孀?” 陆挽君尾音自然向上,同时蹙起眉头。 沈昶的手指爬上陆挽君紧蹙的两道眉毛上面,像抚慰褶皱似的,慢慢慰平打结的眉毛。 陆挽君打开他作乱的手。 “你好好说话!” 她瞪沈昶一眼,捏住他的手掌。 沈昶手掌很大,她的手放在他的掌上面,像佛殿上供奉着的精致佛手观音。 沈昶低低一笑,反手握紧她的手。 “嗯,这些年沈枚一直在外查找当年的真相,李将军也是他发现的。最近一次他去通州,被人暗杀了。” 沈昶语气有些沉,沈枚不算他的手下,他是沈王爷在世时收养的养子。 “沈枚最后传来的消息,要我替他照顾好陈双双。” 沈昶话到最后,握起陆挽君的手去亲她的手背。 他在通州一行十分煎熬,一直后悔自己离开时对陆挽君说了重话,生怕自己这次回来陆挽君会不理他。在河北时又突然接到塞外匈奴五十六国联盟的消息,更怕陆挽君会因为陆钦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出来。 陆挽君半阖着眼眸,一时失神。 沈昶的话听起来天衣无缝,她知道沈枚,也知道沈枚一直替他在外查消息,可是说沈昶会因为沈枚而将陈双双接进王府,陆挽君如何也不会信。 沈昶总说她多疑,他不会给她疑心自己的把柄。况且,陆挽君记得沈昶与沈枚的关系并不好。 沈王爷当年因为沈枚,差点休了沈昶的母亲,如果后来不是因为沈王爷与沈王妃马车失事,沈王妃与沈王爷到底会不会和离还很难说。 “你把她接到王府,让下面的人怎么称呼她?” 陆挽君低头去寻沈昶的眼睛,企图从他没什么波澜的眼神中寻出一丝半厘的破绽。 王府的人不知道沈枚的存在,沈昶自沈王爷沈王妃马车失事后,对外都称呼沈枚与沈王爷夫妇一起出事了。 沈昶没抬头,他的手不知何时揽住了陆挽君的腰,只松松揽着,别的小动作一概不敢有。 他轻嗅陆挽君衣裳上的清香。 有山茱萸混着密文花,青箱子的淡淡香气。 “就说是我请来的贵客。” 沈昶淡淡道。 陆挽君不满意这个答案,轻轻推开沈昶的手,从他怀中出来。 她冷哼一声,扫沈昶一眼: “她身上一身素,以贵客的身份住在王府,你不怕下面的人多嘴,我还怕世家夫人耻笑。” “你老实告诉你,留下她的目的是什么?” 陆挽君想听沈昶说实话。 沈昶闷笑一声,又将陆挽君拉回自己怀中,狠狠往她袖中一嗅,不怀好意道:“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酸?” 言下之意是陆挽君酿了醋。 陆挽君不为所动,她看着沈昶眼中的笑意,忽然开口:“你没在京中这些天,发生了好些事。” 沈昶动作一顿。 “哦?都发生了什么?” 他将陆挽君拉到梳妆台前的圆凳前坐下,手也不闲着,去拿桃木梳,替她梳发。 “别碰我头发,一会儿弄乱了。” 她伸手想去拿沈昶手上的桃木梳。 “不会,我又不是没替你梳过。” 沈昶笑说。 陆挽君挣扎不过,只得随他去。 她静下来,正了正神色。 “西域五十六国联盟的消息传到了京城来,你知道吗?” 沈昶桃木梳从头梳到尾,闻声,睫毛动了动,语气没什么起伏:“现在知道了。” 陆挽君从里头听出了不对劲。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她反问他。 “昨天知道的。” 沈昶如实道。 他放下梳子,突然抱紧陆挽君。 “你是不是担心陆钦,嗯?” 沈昶把头埋在陆挽君肩上。 陆挽君身体紧绷,颔首。 冷静说:“你知道的,我不能眼看着陆钦去送死。” 她说话时沈昶看不见她的脸上的表情,但从她的口气中能预见到她面上的坚毅。 以及陆挽君僵直的身子也证明了这点。 沈昶叹了一口气。 “你有问过陆钦的想法吗?” 沈昶放在陆挽君腰间的手下意识收紧。 陆挽君侧过脸,恰巧与沈昶对视。 她从沈昶的眼中看出无奈。 “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声音变冷,脸色也跟着冷下去。 沈昶见状,自觉松开手。 “陆钦现在的官职是少将军,他在军中战功赫赫,所有的荣誉都是他自己一点一滴拼出来的,我不认为陆钦是临阵脱逃的人。” 沈昶也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他去年春天回的京城,之前在西北的几年,与陆钦在军中也算是朝夕相处,以他对陆钦的了解,陆钦绝不可能同意陆挽君将他带回京城的想法。 陆挽君转过身去。 “我和陆钦的事情与你无关。” 陆挽君彻底冷下脸。 “挽君,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沈昶不喜欢陆挽君把二人分得十分清楚,他希望他能给陆挽君做保护伞。 “我的事就是你的事?那我希望陆钦现在回到我的身边,你怎么不能帮我,啊?” 陆挽君情绪突然爆发,她双手握成拳头,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发涩,身体忍不住颤抖。 她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 沈昶克制住自己的脚步,他没敢上前。 “挽君,这是陆钦自己的选择。” 沈昶从袖中拿出一封拆封过的信,捏紧边角,递到陆挽君手边。 陆挽君从封面上认出陆钦的字迹。 陆钦的字是她一笔一划教给他的,他的字迹陆挽君总是能够一人认出来。 她颤抖着手去接。 怪不得顾姨母这次的来信里面没有陆钦写给她的信,原来写给她的信碾转到沈昶手中去了吗? 还是说,陆钦不希望她管他。 信被陆挽君一把抓到手中。 信拿到手里陆挽君并不急着去看,她睁着微红的眼眶凝视沈昶,抿紧的唇线却一言不发。 沈昶厌恶这冷寂,刚想出声打破这冷寂,却听陆挽君道:“陆钦如果不愿意回来,那么我去西北见他。” 第三十九章 威胁明月 沈昶摔门而走。 房门被摔得嘭嘭作响,在侧间的长素与别枝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脸上看见了不好,长素倏地站起身。 她只看见沈昶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 长素暗道一声不好,脸一苦,哎呀两声往正房跑去。 正房房门紧闭,她试着敲了敲门。 “姑姑,是长素。” 长素回。 半响里头才传出来陆挽君有些低沉的嗓音:“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长素忐忑不安,又试探着问:“姑姑,那奴婢给您送一壶热茶进来?” 整理梳妆台的陆挽君眼皮不抬,从黑漆盒子里取出陆妈妈的信,反手盖住。 她起身打开了门。 忽然打开的门吓了长素一跳。 “姑姑,您没事儿吧?” 陆挽君摇摇头,并道:“长素,去把明月姑娘请来。” 话音落下,她又重新把门关上。 长素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只在门口答了一声是,随即往院门走去。 路过侧门,别枝两只手抓住门框,拉住了长素的袖口:“王妃娘娘那里不需要伺候吗?” 长素抽回自己的衣袖,漠然摇头。 “王妃娘娘没事,你一会儿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清淡点儿的菜,王妃娘娘一天没用东西。” 长素说完,快步往门口走。 返回房间的陆挽君将陆妈妈的信仔细又看了一遍,她从中抽出几封有关陆家被冤枉的信放到一旁,其余的信又装到黑漆盒子里,牢牢锁起来。 梅园。 明月正吩咐丫鬟去给文靖夫人送信告诉文靖夫人,沈昶从外面带了女人回来,话还没吩咐完,外面负责守门的婆子突然道长素来了。 明月也跟着闭上了嘴。 她站起身扶着腰出门,正看见长素从二门走来。 待长素走近,明月才笑问:“哟,今儿是什么风,怎么把长素姑娘吹来了?” 明月脸上带着笑,语气轻飘飘的。 长素朝着明月福了个半礼,起身道:“明月姑娘,王妃娘娘请你到惊春园去坐坐。” 长素没理会明月的调笑,板着脸传话。 明月笑容逐渐凝固,她动了动眼皮,跨出了房门。 “有劳长素姑娘传话,这就走吧。” 说罢,她率先迈步走在前面。 惊春园。 长素让明月在旁等候,她上前去敲了敲陆挽君的房门。 “姑姑,明月姑娘到了。” 长素话音落地,陆挽君的声音也从房间里传出来。 “请她进来。” 长素这才带着明月进门。 进门时,明月的眼神瞬间落在书案前的陆挽君身上。 陆挽君衣袖上沾了墨汁,她正小心地用绢布擦拭。 长素悄无声息地站到陆挽君身旁去。 明月看着还在擦拭墨汁的陆挽君,抿唇笑道:“王妃娘娘,墨汁用皂角粉或者白矾可以洗干净。” 她说着走到了书案前。 正擦拭衣袖的陆挽君闻言抬起头来,眼神轻轻柔柔从明月身上一闪而过,笑着反问了句“是吗”? “坐吧,长素,替明月姑娘看茶。” 陆挽君扫一眼明月身旁的太师椅,请明月坐下,而她自己也坐到椅上。 “是。” 长素去了。 长素一出门,明月眼神动了动,里面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王妃娘娘今日叫奴婢过来可是因为今日进府的新人?” 明月试探着开口。 陆挽君手上的白绢放到了书案上。 “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 陆挽君说着轻轻一笑,反而质问明月。 明月被噎得说不出来话。 “呵呵,奴婢还以为王妃娘娘是害怕新进门的姐妹……” 明月有些尴尬地笑笑,一笑她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倒也给她添了两分可爱在里头。 只可惜陆挽君无福消受。 “她不是谁的姐姐妹妹,明月你这话可要慎言。” 陆挽君慢悠悠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打量明月两眼。 很显然,明月挑拨离间的手法还很生疏,被陆挽君一眼识破,她也没了后招。 “娘娘恕罪。” 明月再次站起来,对着陆挽君告了声罪。 “刚才那话你在我耳边说还可以,旁人面前,可是半句也不能胡说八道了。” 陆挽君抬起袖子闻了闻袖子,上面的墨香浓得很,她不经意间皱了皱眉。 故意说给明月听的话好似也成了顺带说出来的。 明月眼皮没来由地跳了跳。 “是。” 明月疑心陆挽君已经猜到了她要把沈昶将人带回王府的消息告诉文靖夫人,想到这里,明月心禁不住沉了沉。 她侧目小心觑着陆挽君的脸色,讨好着说:“王妃娘娘,明月有一事不明白。” “什么事?” 陆挽君抬起眼皮,瞥她一眼。 明月唇角含了笑。 “敢问王妃娘娘,今日进府的这位贵客,是长住还是短住呀?” 明月摆出了懵懂无知的表情,她这话已经算是挑衅陆挽君,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刚才沈昶与陆挽君不欢而散的原因。 莫非今日跟着沈昶进府的妇人,还真是个手段了得的人不是?竟然在进府的第一天就将沈陆二人离间开,留下嫌隙? 陆挽君听出了明月话里的不怀好意,她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该问的才问,明月,文靖夫人没有教过你吗?” 陆挽君话中隐隐带了威胁。 “娘娘恕罪,刚才的话不过是奴婢随口一说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明月笑着反驳。 长素正新打了热茶进门。 她先泡了一杯茶放到陆挽君面前,才又给明月倒上一杯。 陆挽君将茶杯盖子揭开,任由热茶与空气交汇。 “行了,别在本宫面前玩花里胡哨的手段,本宫问你,府中进新人的事情你有没有告诉文靖夫人?” 陆挽君直接问她。 明月肯定地摇摇头:“请娘娘放心,只要是娘娘您没交代的事情,奴婢绝对不会向文靖夫人透露。” 明月发誓时义正言辞,她当然不羞愧,只要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就没有人能够揭穿她。 陆挽君抬起茶杯轻啜一口,入口是独特的绿茶清香。 放下茶杯,陆挽君才浅浅露了点笑:“你最好能够说到做到,上一个爱乱开口的今雀你还记得吧,本宫听说她进了宫还爱乱说话,被人乱杖打死了。” 第四十章 南阳印信 陆挽君说话时分明笑着,明月看着她的表情却渗得慌,她忽地感觉身体发凉。 明月跪到了陆挽君面前。 “王妃娘娘恕罪,明月一定听您的话,只求您饶奴婢一命。” 明月面上露出我见犹怜的可怜来。 陆挽君惊讶出声:“你这是做什么?本宫说的是今雀,又不是你。” “长素,快将明月姑娘扶起来,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陆挽君笑道。 长素上前来扶明月。 “明月姑娘,快请起吧,地上凉,您这身子骨可受不住。” 明月将浑身的重量压到长素身上,仿佛他真的被陆挽君吓到了一样。 陆挽君刚才话中的意思也在警告明月,她有的是明月的把柄,要明月好好听话。 明月重新回到太师椅上坐下。 陆挽君又喝了一口茶,慢慢吹拂茶杯里的茶水时,陆挽君突然抬起头看向明月。 “哦,我倒是还忘了一件事,明月你的弟弟托人来了一封信,说是他拿着你的钱带着你的老子娘到南边儿做生意去了,上个月底刚出发的,不过什么时候回来他没说。” 陆挽君说着又从旁边的书案上拿起一个信封,故意在明月眼前晃了晃。 明月突然如坠冰窟。 “娘娘,您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明月什么都听您的,您放过我的弟弟和娘亲吧!” 明月匍匐到地上,要是说这个世上还有令明月害怕的事情的话,那一定是她的家人。 可是在她进王府的第一天起,文靖夫人就告诉她只要她能够如约嫁给沈昶,文靖夫人一定会保她的家人平平安安的。 陆挽君又是从哪里查到她还有家人在世的? “明月姑娘这说的哪里话?你的弟弟和你那老子娘自己去了南边儿做生意,怎么还牵扯到本宫身上来了?” 陆挽君无辜地眨眨眼,眼神有意无意从那封信上闪过。 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过……” 陆挽君又停下了声音。 她轻笑一声,目光幽幽落到明月身上。 “你如果真的能够像你所说的那样报答本宫,那本宫也不是没有办法让你的弟弟与老子娘在南边儿挣到足够的银两,不让他们再次回到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明月将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头。 “明月任凭娘娘差遣。” 第二日。 沈昶当晚宿在了书房,一大早又出门上朝去了。 陆挽君在沈昶离开后不久约了南阳见面,在成衣店。 成衣店是顾嬷嬷一直替陆挽君在打理,成衣店前后分为两处,前面是店面,后面是住房。 陆挽君约见南阳正是在后房。 “你今日急急忙忙约我来这里所谓何事?” 南阳一进门便问道。 因着陆挽君帮助她退婚的缘由,南阳口气还算正常,没有往日的高高在上。 陆挽君亲手给她倒上一杯茶。 “公主不急,请用茶。” 茶是铁观音,顾嬷嬷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新鲜茶叶。 南阳嗤笑一声,慢悠悠尝了尝。 “说吧,到底为了何事?” 陆挽君笑了笑。 “公主,我听说荀太后最近在打听京中适龄姑娘,像是为了宋世子,太后可有和你说过你的婚约?” 陆挽君一个意思转了九转十八弯,说了好长一番话,半点想问的话都没吐露。 南阳也没多心思,径自笑道:“说了,太后说我的婚事还需要斟酌,钦天监的人说我的八字太重,宋俭让娶不得。” 南阳语气听起来很愉悦。 “看来公主与宋世子的婚事作废指日可待。” 陆挽君少有地恭维南阳。 南阳点点头,因为陆挽君急匆匆约她的那点儿不悦此刻已经烟消云散。 “说吧,你今日到底叫我来这里干什么?” 南阳少有地在糖衣炮弹中保持了清醒,很快意识到陆挽君意不在此。 不过她也并没有因此而翻脸,毕竟她的婚事作废也有陆挽君的功劳在里面。 南阳问着问着忽然想起自己曾答应陆挽君的事情。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陆挽君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脸上的神色也稍稍收敛。 她道:“公主还记得当初答应过我什么事吗?” “当然记得。” 南阳扬起下巴,高傲道。 “不过现在要想将你弟弟假死带回京城,只怕有困难。” 南阳根本不屑于耍手段,她能做到的事情不会拖,当然,做不到的事情你逼她,她也没办法。 陆挽君眼神一变。 她仍然维持着笑容:“这话若是旁人说我还信几分,可朝堂,战场上的事情要是说公主做不了主,那这天下可就没几人敢说自己能做主。” 陆挽君知道南阳的弱点,不禁夸。 她在宫中与南阳朝夕相处的那么多年,南阳的习性她摸得清清楚楚。 “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当初是答应过你要带你的弟弟回来,可若是说你弟弟不愿意回来,那本宫可就没办法了。” 南阳自诩对陆钦也有几分了解。 三人年岁差不了多少,荀太后刚把陆挽君和陆钦接到皇宫的时候,南阳总是羡慕陆挽君有一个无条件护着她的弟弟。 “他若是不愿意回来的话,那有劳公主想法子把本宫送去西北。” 陆挽君这话一出,不仅长素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连南阳也难以置信。 南阳突然站起来:“你疯了?那可是西北,蛮子与匈奴人多凶残啊,你去了还能回来吗?” 南阳这话虽然听着不好听,但里头的意思的确是这么个理。 “我回不回来不要紧。” 陆挽君嫣然一笑。 陆挽君这话不是假话,她是真觉得自己活不活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能不能去到西北把陆钦带回来。 “随你,这是我的印信。” 南阳半句话也不劝陆挽君。她今日接到陆挽君约她的消息时就差不多已经猜到了陆挽君的目的,于是在出门前刻意带了她的印信出来。 她把印信递给陆挽君。 “你拿着这块印信去随便一所驿站,给驿站的官员,他会给你安排好一切。” 南阳在宫中这么些年能够安然无恙的在荀太后眼皮子底下活着,说半点儿没后手是不可能的。 第四十一章 女扮男装 南阳走后,陆挽君紧接着见了宋俭让。 宋俭让进门,一眼看见陆挽君对面空着的茶杯,未言先笑。 “世子。” 陆挽君站起身,微微颔首。 宋俭让递出一个信封给她。 “给,你要的东西。” 陆挽君接过。 宋俭让扫一眼空了的茶杯,笑道:“南阳来过了?” “来过了。” 陆挽君将信封收起来,这才道。 “喝茶。” 陆挽君示意长素重新端来一杯新茶,放到了宋俭让面前。 宋俭让盘腿坐下,抬起茶杯慢慢吹凉手中的茶。 宋俭让浅饮一口,不经意说:“听说沈昶昨天带了个女人回来。” 他抬起眼皮浅笑看着陆挽君,想从她面上看出点儿痕迹,只可惜陆挽君神色淡淡,看不出哀怨或是妒意。 “世子消息真是灵通,连王爷带了女人回来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陆挽君抬起头,目光直视宋俭让。 她幽幽的语气倒让宋俭让不自在。 “咳咳”宋俭让掩嘴干咳一声,摇起了手边的扇子。 “消息精通算不上,毕竟摄政王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朝廷是不是?” 宋俭让隔着扇面小心说道。 陆挽君扯了扯唇。 “世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太后和陛下要是听到了这话,沈昶身上的罪名可就洗不清了。” 陆挽君意味深长看宋俭让一眼。 同时,她拿起桌面的手串,站起了身。 “世子,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陆挽君提出告辞,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不必再留下来。 “你随意。” 宋俭让抬起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让陆挽君自便。 陆挽君向他晗首,随即快步出门。 她刚出门,就在店里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赵臻臻。 她来不及躲避,赵臻臻看见了她。 “表嫂,你怎么也在这里?” 赵臻臻走上来,笑着打招呼。 顾嬷嬷有心想上来阻止,但陆挽君对着她悄悄使了个眼神。 陆挽君抿唇一笑,随即抬手指了指顾嬷嬷手上拿着的衣裳,说道:“特意来这里取上月做的新衣服,臻臻你怎么也在这里?” 赵臻臻随着她的话侧目去看顾嬷嬷手上的衣裳,忽然眼睛一亮。 她走上前去,情不自禁摸上顾嬷嬷手上拿着的新衣裳。 “嫂嫂,你这衣裳真好看。” “还是蜀绣的?” 赵臻臻手还放在衣裳上,侧身去看陆挽君。 陆挽君也走上前来,摸上了顾嬷嬷手上的衣裳。 “是啊,因为蜀绣难得,这才等了那么久。” 陆挽君成功将赵臻臻的视线吸引开。 同时陆挽君挡住赵臻臻的视线,对着长素使了使眼色。 长素会意,悄悄往后院走去。 宋俭让现在不能出来,不然要是被赵臻臻看见就遭了。 长素走进后院,刚巧看见宋俭让摇着扇子要出来。 长素赶紧迎上去。 “世子爷留步。” 宋俭让抬起头看向出现的长素,稀奇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可是你家姑姑还有什么话要留?” 长素福一福身,这才开口:“还请世子爷在这里稍等片刻,现在赵五姑娘与姑姑在门外,恐怕出去遇见不好。” 听见赵臻臻名字时,宋俭让眼神变了变,他哈哈两声,回道:“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他又转身进了刚才的房间。 长素这才松下一口气。 她跟着宋俭让进门:“劳烦世子爷在这里稍等片刻,一会儿等赵五姑娘与姑姑走了,会有人来请王爷。” 长素说罢,这才离开。 她回到陆挽君的身旁,悄悄给陆挽君使了个放心的眼神。 正带着赵臻臻挑衣裳的陆挽君心里总算有了底。 “臻臻,你表哥回来了,今日不如和我回王府去吧。” 陆挽君笑着对赵臻臻发出邀请。 “表哥他回来了?那好啊!” 赵臻臻听见沈昶回来的消息立刻笑容满面,她从小和沈昶关系不错,沈昶也愿意带着她玩儿。 赵臻臻上前挽住了陆挽君的手。 “嫂嫂,表哥从通州回来有没有给你带通州的小玩意儿?我听说通州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赵臻臻挽着陆挽君的手臂,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被人下了套子。 她此刻已经将文靖夫人出门前对她的交代忘得一干二净。 原来今日赵臻臻出门是被文靖夫人硬要求出门的,文靖夫人在宋王府安了眼线,宋俭让一出门就有人告诉文靖夫人。 而文靖夫人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撮合赵臻臻和宋俭让。 陆挽君与赵臻臻一离开,顾嬷嬷这就进门去请宋俭让。 “世子爷,她们走了。” 顾嬷嬷不卑不亢站着,语气恭敬有余却没卑态。 “嗯,多谢顾嬷嬷。” 宋俭让在这里喝多了茶,听到二人走了的消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摇着扇子出门。 女扮男装的荀温仪小心又小心地躲着荀太后派来监视她的人,可是她刚才为了掩人耳目,不小心和贴身奴婢走散了,她走进了成衣店,而她的贴身婢女此时却不知所踪。 荀温仪此刻装模作样的挑选着女式衣裙,丝毫没有意识到她此时身上穿的衣服是男装,因此引得身边的几位夫人悄悄捂嘴而笑。 宋俭让出门看见的正是一群花花绿绿的衣服之中站着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是女扮男装的女人。 宋俭让站住,好笑地看着荀温仪的背影。 顾嬷嬷也看见了荀温仪。 荀温仪的装扮的确是拙劣,顾嬷嬷从她耳朵上的耳洞上面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女扮男装。 她上前去拉住了荀温仪的手。 “这位公子,这里的衣裳都是女装,您如果需要男子衣饰,还请去另一边。” 荀温仪转过身,一下红了脸。 随即她一眼看见了站在一群莺莺燕燕中的宋俭让。 “哎,世子爷,你怎么也在这里?” 荀温仪抬起手,指着宋俭让笑问。 她看见宋俭让,眼睛一下发亮,连顾嬷嬷拉住她的手都忘了甩开。 宋俭让忽然听见熟悉的嗓音,偏头打量荀温仪。 “你是荀郡……” 宋俭让口中的郡主还没出来,荀温仪倏地上前捂住他的嘴。 第四十二章 温仪心动 二人大眼对小眼。 宋俭让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荀公子怎么也在这里?” 宋俭让笑着问道。 他看得出来荀温仪的表情是不希望自己被发现。 荀温仪放下手之后才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很冒犯,她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抱歉,刚才一时情急,我不是故意的。” 紧接着荀温仪放下手,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荀太后的人她这才回宋俭让的话:“实不相瞒宋公子,我来这里是为了给家中姐妹添置春日衣裳。” 荀温仪把右手背到后面,这才咳嗽两声,扯着粗哑的嗓子编谎话道。 她话音落下,宋俭让一下笑出声来。 荀温仪脸更红了。 “你笑什么?” 她眼中蓄起尴尬,因为宋俭让的笑,周围不少人都看向了她们。 看着荀温仪眼中的恼怒,宋俭让这才摇着扇子收了笑。 “不好意思啊荀公子,刚才没忍住。” 说罢,宋俭让似乎也察觉到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于是想提出告辞。 毕竟他并不想和荀太后一派的人扯上什么奇怪的关系。 “那荀公子慢慢挑选,宋某还有些事,这就先走一步。” 宋俭让冲着荀温仪拱手,笑着要离开。 荀温仪忽地上前,一把拉住宋俭让的衣袖。 “哎,我也正好有些事,咱们一起结伴离开吧。” 荀温仪说着就不松开宋俭让的手臂。 宋俭让看向荀温仪拉着他玄衣的细白手指,忽然觉得尴尬。 他动了动手臂,想要让荀温仪放开他。 “荀公子,咱们一起出门可以,可是你的手可不可以先放开?” 宋俭让尽可能地不去看荀温仪的脸。 男女授受不亲,他和荀温仪现在这幅模样要是不小心被荀太后的人看见了,指不定还会惹出多少事情来。 谁知他说完,荀温仪揽住他手臂的手瞬间抱紧,她人还往他身子里躲了躲。 同时道:“我外祖母派来跟踪我的人找来了,你快带着我走。” 荀温仪急急说。 宋俭让闻言,往四周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两个太监模样的人此刻正往成衣店这里走来。 他眸中神色难辨,最终还是掩着身前的荀温仪离开。 他带着荀温仪去了成衣店旁边的酒楼。 直到进了酒楼包厢,荀温仪才从他怀中出来。 “多谢世子爷刚才的搭救,温仪实在是无以为报。” 荀温仪从宋俭让怀中出来,站定,对着宋俭让深深福了个礼。 她的礼还没起身,先听见了宋俭让身旁仆人的憋笑声。 她抬起头,却见宋俭让嘴角也在笑。 然而下一刻,她才明白宋俭让二人在笑什么,她刚才福的礼是女儿家的礼仪,可是她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却是男儿装。 她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 宋俭让看出她的窘迫,咳嗽一声,这才道:“郡主怎么会这幅模样出来?” 他不知道荀温仪被荀太后罚的事情,更不知道荀温仪被罚还与他有关。 听见宋俭让询问此事,荀温仪脸更红了。 她拍了拍身上这套并不是十分合身的男装,一屁股坐在了宋俭让对面,因着刚才的尴尬,不好意思与宋俭让面对面,而是把眼神看向了对面的街道。 “外祖母不允许我私自出门,我觉得闷在府中太无聊,这才偷偷寻了机会逃出来透透气。” 荀温仪没说自己为何被罚不能出门,幸好宋俭让也没有问。 宋俭让只淡淡点头,半响过后又才问她:“既然如此,郡主身边的丫鬟呢?莫非郡主是一个人出府来的吗?” 荀温仪目光从窗外移回来,疯狂摇头:“没有,我身边的丫鬟刚才为了替我引开外祖母的人,此刻不知道去了哪里。” 宋俭让了然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 荀温仪看着宋俭让温和的表情,忍不住又问他: “世子你刚才怎么会出现在成衣店?” 荀温仪知道那家店铺,刚才那家店铺是京城里的夫人们常喜欢去光临的成衣店,里面的女装常常轻巧绝伦,有些衣裳一衣难求。 她今日进去也是误打误撞。 可是宋俭让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哪里? 荀温仪探究的目光落到宋俭让脸上,却见他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茶水倒上了,宋俭让却也不喝。 “我在店中预定了我与南阳的婚服,今日路过,顺便去看看婚服的进度。” 宋俭让说谎的表情十分自然,一点儿停顿尴尬都没有。 他说完,还对着荀温仪笑了笑。 荀温仪眼中的探寻一下变成了惊讶,脸上的表情也凝结到面上。 “婚服?” 她重复了句。 宋俭让察觉到荀温仪的语气有些不对劲,轻轻淡淡看她一眼,随即移开目光,仍然笑着:“是啊,我与南阳的婚事快近了,到时候郡主一定要来府中喝一杯薄酒。” 他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甚至说到他与南阳的婚事将近时,眼睛里面是溢满的笑意。 荀温仪想大笑着说好,可是最终却只能扯动唇角,嘴唇蠕动半天说不出一个好字。 她不小心失手打翻了茶杯。 “郡主小心。” 宋俭让手疾倍“看”小说将茶杯扶起来。 荀温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慌慌忙忙站起来,甩着衣袖上面的水珠,方寸大乱。 宋俭让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方手帕。 “郡主擦一擦吧。” 手帕被递到荀温仪眼前,荀温仪动了动唇,半响才接过。 “谢谢。” 手帕被荀温仪紧紧捏在手中,她衣袖上方其实只沾了一点儿水,并不要紧,可是她还是接下了宋俭让递过来的手帕。 宋俭让的人将桌子上面的水迹擦拭干净,又重新替荀温仪上了一杯茶。 “郡主出来了这么久想必也想回府了,不如我让我的人送郡主回去吧。” 宋俭让看着荀温仪有些失态的表情,忽然出声道。 他说话时眼神紧紧盯着说话的对象,荀温仪想躲避都没办法。 她只得尬笑道:“会不会太麻烦世子,不如我就在这里等一等我的人,她一会儿会找来的。” 荀温仪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并不希望宋俭让的人送她离开。 第四十三章 麻烦到来 宋俭让笑着说不麻烦。 他微敛笑意,把打量的目光从荀温仪面上移走,冲着门外的宋夏叫了声。 宋夏是他的贴身侍卫。 “将郡主送回荀家。” “是。” 宋夏应是,随即对着荀温仪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荀温仪磨磨蹭蹭站起来。 “那我先走了,世子咱们下次再见。” 荀温仪说话时目光牢牢锁在宋俭让面上,她期待从宋俭让口中听到不让她离开的话语。 只可惜她的期望迟早落空。 “郡主路上多加小心。” 宋俭让也站起身,微躬身弯腰,做出送别的动作。 荀温仪垂下眼帘,勉强朝他一笑,转身离开。 宋俭让这又才坐回窗边。 不一会儿,宋夏护着荀温仪的身影出现在楼下。 宋俭让只看了一眼,随即移开目光。 荀温仪抬头往楼上看,什么也没看见。 “郡主,走吧。” 宋夏知道荀温仪在看什么,他冷着面,径自开口。 陆挽君回到府中时候,得知宫里来人了。 “王妃娘娘,来的人是索公公。” 别枝请陆挽君去前厅时说道。 陆挽君脚步加快了些,荀太后这个时候派索公公来府里,想必是听说了沈昶带着妇人进府的事情…… “王妃娘娘到。” 陆挽君一进门,先看到的是沈昶,她瞳孔瞬间一缩,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挽君你怎么才来,快过来,索公公等你好一刻了。” 沈昶站起来向她伸出手,脸上全是笑意。 好似二人昨日的嫌隙又没了一样。 陆挽君察觉到索公公在看她,于是将手伸过去,任由沈昶牵她的手。 坐下后索公公向她请安。 “王妃娘娘,今儿杂家奉太后娘娘之命,来给您送点儿东西。” 索公公说着拍了拍手,站在旁边的小太监立刻捧着两个盖着红布的托盘上前来。 “这是什么?” 陆挽君装作好奇地问。 索公公只笑,回道:“王妃娘娘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时候不早了,东西也送到了,奴才先行告退。” 索公公说着向沈昶与陆挽君福一福身,带着小太监准备离开。 “索公公慢走,路上小心。” 沈昶若无其事地说道。 索公公道了谢,这才离开。 索公公一离开,陆挽君立刻与沈昶拉开了距离。 “长素,别枝,把这东西抱回我房中去。” 陆挽君不打算当着沈昶的面打开荀太后的东西。 长素说着就要去接过东西。 “你们都退下来。” 就在长素别枝快要接到东西之前,沈昶突然发话。 陆挽君眼神一下看向他。 长素与别枝对视一眼,放下东西,悄悄离开。 “你要干什么?” 陆挽君眼神带着警告。 沈昶站起来,走到盖着红布的东西旁边,一手掀开红布。 托盘里面放着的是陆挽君让长素给宋俭让做的香囊。 靛青色,绣着金乌的香囊。 陆挽君脸色一变。 她抢先上前把香囊拿在手里,眼中是不可置信。 荀太后把这香囊赐给她是什么意思? 沈昶看见香囊也不明白是何意思,他顿了顿。 “这香囊是你的?” 陆挽君半响才摇摇头。 沈昶又说:“不是你的香囊太后怎么会好端端的赐一个用过的香囊来?” 说着话,他又掀开了另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里面是一支簪子。 陆挽君在看见簪子时,眼睛一动,想开口让沈昶不许动,然而沈昶已经拿起了托盘里的簪子。 他的眼里带着疑惑。 “这只簪子不是我送给你的吗?怎么会在荀太后那里?” 沈昶问她。 他手中带着紫藤花的金簪是他亲手做来送给陆挽君的定情信物,本来他以为这只簪子被陆挽君收起来了,却没想到这只簪子竟然会在荀太后手里。 陆挽君拿回了沈昶手里的簪子。 “簪子是我抵押在荀太后手里的。” 陆挽君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让沈昶抓到她话里面的漏洞。 “抵押?” 沈昶重复了句。 “什么意思?” 他又紧接着问。 “这簪子是荀太后答应我接陆钦回来我抵押到她手里的。” 陆挽君垂下眼帘,平静叙说。 沈昶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那这个香囊又是什么意思?” 他把香囊拿在手里反复翻看,确定这香囊并不是陆挽君的,而且这香囊一看就像是男人的物品。 荀太后怎么会无缘无故赐陆挽君一个男人用过的香囊? “这个香囊是宋俭让的。” 陆挽君重新坐回椅子上。 沈昶神色一僵。 “宋俭让的香囊荀太后怎么会赐给你?” 他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如何,但是从他口中吐出来的声音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咬牙切齿。 “不是赐给我,是警告我。” 陆挽君抬起眸子,与沈昶对视。 沈昶眼中闪过错愕。 他惊疑地看着陆挽君,仿佛在问这是什么意思。 “警告你?” 陆挽君“嗯”了声。 她把香囊拿在手里把玩。 “这个香囊是我让人送给宋俭让的。” 陆挽君的话只说了一半,沈昶脸上立刻出现菜色。 “不过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陆挽君把香囊放到她和沈昶相对着的桌面上。 “你来仔细看这个香囊,没有觉得这香囊很不对劲吗?” 陆挽君知道自己必须给沈昶解释清楚这个香囊的来历,否则沈昶心里一定会起疙瘩。 虽然她对沈昶心中起不起疙瘩并不是十分在意。 听陆挽君的话,沈昶还真低头去打量桌上的香囊,挺普通的模样,除了上面绣的风景有些诡异之外,也只有香囊的布料值得单独说一说。 “没什么特别。” 沈昶什么也没看出来。 陆挽君幽幽一笑。 她又拿起香囊,把它放到沈昶眼前:“你仔细看这香囊的颜色,还有这山,这水,难道一点儿旁的东西都没有看出来吗?” 陆挽君不相信这么明显的表示他居然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然而沈昶面上一如既往的懵懂。 “我不明白。” 沈昶说。 陆挽君抚额。 “这香囊代表的是南阳。你看这山,山南水北为阳,我还故意用的靛青色布料,看不出来吗?” 陆挽君问。 第四十四章 臻臻求助 沈昶变了变眼神。 “你的意思是,这香囊是你故意送给宋俭让,然后让荀太后误会这香囊是南阳送给宋俭让,是这个意思吗?” 沈昶尽他最大努力去理解陆挽君话里面的意思。 陆挽君点点头,虽然沈昶话里面还有些说得不对,但也没什么大错误。 “你回来之后我不是告诉过你,南阳和宋俭让的婚约快结束了吗?这就是我和南阳以及宋俭让做的交易,我帮他们解决掉荀太后的婚约,他们答应我一件事情。” 陆挽君一点儿没有遮拦,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 沈昶耳朵定在了陆挽君口中的“一件事”上面。 “你让他们答应你什么事?” 沈昶问这话时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就好像是他知道是何事,但偏偏又要问出来亲口让陆挽君再告诉他一遍。 陆挽君也从沈昶的语气里听出来了这么个意思。 “这就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了,是不是。” 陆挽君笑起来。 “怎么和我没关系。” 沈昶语气沉了沉。 陆挽君这时不回答他了。 她站起来,往外面又叫了两声长素。 “你别叫她,现在我们话还没有说清楚。” 沈昶看了一眼门外,事实证明他刚才让六宝在外面留下是对的,六宝在外面的长素和别枝都进不来。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陆挽君深吸一口气,她不愿意像一个泼妇一样在这里大吵大闹,可是沈昶偏偏有一种能力,把她逼成泼妇。 沈昶皱起眉头。 “挽君……” 陆挽君凉凉看他一眼,冷笑了声:“你表妹还在惊春园等我,有什么事情等我把她打发走再说罢。” 陆挽君说完,转身欲离开。 沈昶抓住了她的手。 “我和你一起去。” 陆挽君试着挣脱开他的手,但沈昶的手握得太牢,她怎么挣脱都是徒劳。 最后只得随他而去。 二人到了惊春园。 赵臻臻正在廊下逗画眉鸟儿,看见沈昶和陆挽君并肩走来,未言先笑。 “表哥,你怎么一回来就粘着嫂嫂,难不成怕嫂嫂跑了不是?” 赵臻臻跑下来迎接二人。 陆挽君被赵臻臻打趣的话弄了个没脸,反倒是沈昶笑得开心。 “你怎么来了?” 他不知道赵臻臻是陆挽君邀请来府上的。 赵臻臻朝着陆挽君努努嘴,嬉笑道:“当然是嫂嫂请我来的。” 说这话,赵臻臻也拉上了陆挽君的手臂。 沈昶自然而然放开陆挽君。 “别在门口说话了,你来这么久连茶都还没喝上一口,先进屋吧。” 陆挽君勉强笑着,招呼着赵臻臻进房。 进了房间,陆挽君又道:“你们兄妹二人先聊着,我去泡茶。” 沈昶刚想说让陆挽君不要麻烦,陆挽君的身影紧接着就消失在了门口。 赵臻臻先叫住了沈昶。 “表哥,我近来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 赵臻臻蹙着眉,拉住沈昶。 “哦,什么事情?” 沈昶展眉,等着她的后话。 “你知不知道南阳公主和宋世子的婚事快要黄了?” 赵臻臻突然低下声音,像是怕别人听见,刻意把声音压得极低,只够二人可以听见。 “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昶惯性挑起眉头,询问赵臻臻。 他其实是知道的,并且还知道宋俭让与南阳婚事黄的最主要原因正是因为他的妻子。 “我听说是荀太后不满意宋世子,宋世子和南阳公主二人是两情相悦,这个你知道吧?” 赵臻臻以为沈昶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于是解释的话说得格外的仔细。 沈昶还是摇摇头。 南阳和宋俭让两情相悦?这恐怕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事情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话我都是听柳家的丫鬟说的,听说宋世子偷偷戴了南阳公主送给他的香囊,但是那个香囊又出现在了荀郡主手里。” 赵臻臻半道上听来的消息远要比真实的精彩得多。 那香囊本来是在宋俭让与荀温仪说话的路边被人捡到的,结果消息传来传去,居然变成了南阳与宋俭让的定情香囊被荀温仪捡来交给荀太后。 这真的是天大的荒谬。 沈昶边听心里边想笑,但面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沈昶把话绕到赵臻臻身上来。 他其实就是想让赵臻臻自己做决定,他知道赵臻臻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是有关她和柳觉白的事情。 赵臻臻喜欢柳觉白,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在一起再合适不过。 可是文靖夫人现在越来越不满意。 “我娘不想让我嫁给柳觉白,她希望我嫁给宋世子。” 赵臻臻性格一向大大咧咧,哪怕是说到她自己的婚事,说到她欢喜的人,她也大大方方的,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 沈昶暗自在心底为赵臻臻点点头,至少赵臻臻还是清楚自己的。 “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沈昶没先急着表达他的态度,反而是询问赵臻臻自己的想法。 “我和柳觉白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如果一个妇人一定要成家的话,那我希望未来能够和我在一起的人是柳觉白。” 赵臻臻肯定道。 “表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虽然没有你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和荀太后抗衡把嫂嫂娶回来,可是我也不想坐以待毙,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宋世子,宋世子哪怕再好和我也没有丁点儿的关系。” 赵臻臻眼神坚定,语气沉稳。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是姑母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如果决定了的事情,我们再怎么劝也没有用。” 沈昶故意逗了逗赵臻臻。 要是天下所有的事情都给赵臻臻解决得完美,这样或许会给她造成一种假象,那就是不管怎样,她身后永远有人帮她收拾烂摊子。 “不是的表哥,我母亲最听你的话,你帮我劝一劝她吧。” 赵臻臻听沈昶那话的意思竟是想拒绝,立刻又拍上了沈昶的马屁。 “我怎么劝?你如果真的想嫁给柳觉白,这件事情就应该他来替你考虑,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想办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四十五章 翻脸无情 赵臻臻怎会不明白沈昶的意思?但凡能想到的办法她都一一试过了,文靖夫人一直不松口,她这才将主意打到了沈昶身上,希望沈昶能替她劝一劝文靖夫人。 沈昶见赵臻臻垂下眼不说话,他也移开目光,很多事情不是赵臻臻表面上看见的那样,若是他真的如赵臻臻所言去替她向文靖夫人说情,只怕文靖夫人更会多心。 “你就任由她把我嫁给宋世子吗?” 好半响,赵臻臻突然哑了嗓子,红着眼抬起头委屈问。 沈昶神情一僵,赵臻臻很少哭,在他面前哭更是少有…… 正在沈昶想出声安慰赵臻臻之际,六宝忽然在门外探了个头进来。 沈昶眼尖地看见了他。 “六宝,何事?” 他沉声敛目,让六宝进来回话。 赵臻臻则在六宝进门之前背过身去。 六宝躬着身进门,他刚才听见了沈昶与赵臻臻的争执,害怕沈昶拿他撒气,因此进门双手连放到哪里都不知道,只好拱起来不安地摩挲着。 “回王爷的话,静园那边传来消息,是要见您。” 六宝没敢抬头。 沈昶呼吸一滞,他扫一眼赵臻臻,看她没往这里看,才皱起眉不耐道:“就说我一会儿过去。” 陈双双自从进府,半个时辰都不隔就让人来请他。他一直没理她,想先冷落冷落她。 “是,奴才这就下去说。” 六宝得到回答,如蒙大赦,立刻要出门去。 “站住。” 赵臻臻突然转过身来叫住他。 “静园不是一直没人住吗?静园那位,是谁?” 赵臻臻微红的眼眶疑惑地盯着六宝的眼睛,不让他与沈昶对视。 “静园住下的是我请来的客人,怎么,你想去看看?” 沈昶反问赵臻臻。 沈昶话音未落,陆挽君抬着黑漆托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赵臻臻见来了帮手,立刻起身去迎陆挽君。 “嫂嫂,表哥说静园住了客人,是什么样的客人,嫂嫂可认识?” 赵臻臻还不知道沈昶带妇人进王府的事情,但她在这方面向来敏感,从六宝与沈昶刚才的语气表情里面不难听出来静园里的人,与沈昶关系绝对不一般。 赵臻臻一连发问,一点编谎的时间和机会都不给陆挽君。 她放下了手中放着茶的漆盘。 “是通州来的客人,等时机合适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陆挽君轻轻巧巧将赵臻臻的问话化解去,她这样回,既没有说自己认识陈双双,也将陈双双的身份给掩住了。 “什么样的客人现在还见不得?” 赵臻臻眼睛转动,脸上忽然露出笑容。 “够了,臻臻你还不回去吗?只怕一会儿天色晚了回去姑母会担心你。” 沈昶站出来,沉着脸不许赵臻臻再问。 “我在你这里母亲怎会担心?今晚我不走了,一会儿使个跑腿的去禀告就没事了。” 赵臻臻被沈昶的语气吓得不高兴,扭头便不再看沈昶。 陆挽君淡漠看着沈昶与赵臻臻的一来一回,她从不插手这种兄妹之间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你如果硬要送我回去那就是你在府中藏人了!” 赵臻臻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话语,也不顾还当着陆挽君这位正嫂嫂的面,赌气说道。 沈昶的脸瞬间变黑,看着赵臻臻的眼神冷得让人害怕。 赵臻臻说完之后看着沈昶不对劲的表情,越觉自己是说到沈昶的痛处了,她想起刚才沈昶义正言辞拒绝她的话,立刻站起身来:“好呀表哥,挽君嫂嫂一直在府中上下操劳,你倒好,去一个通州,居然还搞了个女人回来?” 赵臻臻属实聒噪。 陆挽君听着她的话却“噗”地一声笑出来。 沈昶脸色更是难看。 “今日我倒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竟然能让你带回家来!” 赵臻臻说着就要去静园。 “你敢去!” 沈昶也站起身来,看他寒着的脸,陆挽君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对赵臻臻动手。 “臻臻,你误会了。” 正在赵臻臻与沈昶剑拔弩张之际,陆挽君拉住了赵臻臻的袖子。 “你表哥去兄长接来的客人原是我陆家旁支的遗孀,是我让他将客人请来府上的。” 陆挽君编谎话时还不忘与沈昶对眼神。 “六宝,去将静园的陈夫人请来。” 陆挽君气定神闲吩咐道。 她这声吩咐让在场的人都傻眼,六宝为难地看一眼沈昶,见沈昶脸上神色复杂,一时间没敢动作。 赵臻臻也在揣度陆挽君话中的真实性,她端看着陆挽君的脸色,见她神情十分平静,心下先信了三分。 “去请吧。” 沈昶终于点头。 “不用了,既然是嫂嫂的亲友,那我见也不是十分合适,嫂嫂,刚才是臻臻胡言乱语,你不要和臻臻计较。” 而赵臻臻又突然反悔了。 赵臻臻道歉的语气听起来诚意十足。 “哼,你今日的话赶明儿我去了赵家,一定要说给姑母听一听?” 陆挽君还没接赵臻臻的话,沈昶先将她的话接了过去。 赵臻臻别过头,装听不见。 陆挽君动了动唇,轻轻拍一拍赵臻臻的手,算作安抚她。 同时,她与抬头的沈昶正对上一个眼神,二人又很快移开目光。 “臻臻说想留下,那今晚就宿在惊春园吧,与我一道睡。” 陆挽君拉住赵臻臻的手,笑眯眯说。 面对陆挽君的热情,赵臻臻先尴尬地摇摇头。 “不了不了嫂嫂,我刚才的话是气话,母亲对我家教十分严格,绝不允许我离开她的身边彻夜不归,刚才的话是故意说来气一气表哥的。” 赵臻臻凑到陆挽君耳边说悄悄话。 不过她的悄悄话声音并不小,房中该听见的人全部都听见了。 沈昶故意移开目光,装作没听见。 二人又拉着手说了一会儿小话,赵臻臻这才提出告辞。 六宝亲自送的赵臻臻出门。 赵臻臻一走,房间里面的陆挽君立刻换了表情。 “她今日回去,只怕过不了两天就会带着姑母来了吧!” 陆挽君看着赵臻臻消失在回廊深处的背影,似是而非道。 第四十六章 真实身份 “现在王府是你当家,你如果不希望姑母住进来,就说府中不方便就是了。” 沈昶松下一口气,他很珍惜能够与陆挽君心平气和说话的机会。 但二人偏偏一遇到事情,总是通过吵架才能和好。 “她不是要见你吗?你赶紧去吧。” 过了一会儿,陆挽君突然出声。 她勾着笑看着沈昶,想看看沈昶的表情。 “你和我一起去吧。” 沈昶朝着陆挽君伸出手。 陆挽君诧异地看着沈昶向她伸过来的手,她像是不明白沈昶到底想干什么。 她没伸出手,也没动。 而是问:“这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我去了你们还能好好说话?” 陆挽君连尾音里头都带着嘲讽。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是面对荀太后还是南阳公主,她都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偏偏在沈昶面前,她总是克制不住自己想和沈昶争吵的情绪。 话音落下她就后悔了,但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反悔,于是她也站起了身。 “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你自己去吧。” 陆挽君离开的脚步太快,沈昶还来不及叫住她,她人已经离开了好远。 沈昶露了个笑容。 王爷,还去静园吗? 六宝小心翼翼觑着沈昶的表情,虽然沈昶是笑着,但他眼里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六宝看着莫名觉得害怕。 “去,怎么不去。” 沈昶也跟着站起身。 “吩咐下去,以后文靖夫人与表姑娘回来,按自己职能办事就行了,谁若是不服王妃娘娘的决议,让他亲自来找我。” 沈昶往静园走。 静园与惊春园的方向刚好相反,一路上遇见一些丫鬟,在看见沈昶去往的方向时脸上的表情都动了动。 陆挽君回到惊春园,打发了别枝去厨房,长素又被她安排去给顾姨母寄信去了。 回到房间,陆挽君将房门小心关上,她才敢打开宋俭让递给她的信封。 信封很新,不是陈旧的东西。 里头的信被她拿出来,信纸却是与信封颜色大相径庭。 信纸是旧的。 陆挽君带着满心疑惑打开信封,在看见信封上面的字迹时陡然睁大了瞳孔。 静园。 陈双双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连沈昶什么时候到来的她都不知道。 “嗯哼。” 六宝捏着嗓子在门口咳嗽了两声,陈双双这才抬起头来。 沈昶正沉着眸定定看着她。 六宝见她看见了二人,这才装模作样道:“王爷驾到。” 她放下了笔。 “你确定要让他在这里听着我们说话?” 陈双双意有所指。 六宝一瞬间就明白陈双双话中的他是他。 他气得红了脸。 “六宝,你先下去吧。” 正在六宝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之时,沈昶突然发话。 “是。” 沈昶发了话,六宝不敢耽误。 “这才对吗,现在我们才能好好说话。” 陈双双绕过书案来把房门关上,娇笑道。 她说话时眼神一点儿没离开沈昶身上,她那粘糊的眼神就像一锅刚煮好的粥突然掉到地上,让人恶心。 沈昶不动神色地与她拉开距离。 “说吧,现在你也进王府了,手中的东西应该交给我了吧?” 沈昶公事公办的语气与态度让陈双双一点儿都没有。 “不急,你想要东西,不如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陈双双耍上了手段,她对她手中的东西有信心,也知道沈昶最终一定会回答她的问题。 所以在沈昶突然变脸,站起身想要往外走时她脸上神色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当年老王爷与王妃娘娘的马车突然断了车轮,王爷真的觉得是意外吗?” 陈双双在沈昶背后幽幽开口。 原以为又是无聊问题的沈昶闻声,忽地转过身,一双沉沉的眼睛死死盯住陈双双的脸:“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沈昶语气里面满是警告,大有陈双双再造谣一句,他立刻要将她扫地出门的剧情。 “这个问题王爷不用回答了,王爷您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双双从沈昶的表现里头猜到了他的表情,不禁呵呵大笑起来。 等她笑够了,这才指了指书案对面的太师椅。 她要沈昶坐下。 “王爷不妨先坐下听听我怎么说,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把我留在府中。” 陈双双之所以愿意现在拿出杀手锏,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想要极高自己的地位。 “你最好能够把你刚才的话圆回去,否则你的小命可就由不得你决定了。” 沈昶臭着一张脸,仿佛谁都欠他多少似的。 “王爷不用威胁我,我既然敢问王爷这件事情,说明我早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放心吧王爷,我想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不要废话。” 沈昶终于忍不可忍,再次冷着脸要她拿出她想要的证据。 陈双双坐到了沈昶的对面,正对着沈昶。 “王爷不要心急,不是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哈哈哈。” 陈双双一边笑,一边做画。 画上的人的确沈昶,但是与沈昶整个人的气质又有点儿不合适,只怕这画现在是除了陈双双,别人都不明白这个画上面的意思。 沈昶垂下眼,好像是已经懒得和陈双双交流。 等陈双双手上的画一画好,她立刻停下了笔。 她将像举起来:“问,这是谁?” 沈昶只粗粗扫一眼就认出了是他。 “你什么意思?” 他没有直接问陈双双为什么画他。 反而直接质问她。 所谓倒打一耙,也正是这个意思。 “你不会以为这图中的人是你吧?” 陈双双惊讶笑道。 沈昶没理会她的语气。 “这画上的人其实是我。” 陈双双说着话,说着说着突然往脸上一动,她脸上立刻出现了另一张,与沈昶十分相似的脸庞。 沈昶心底一冷。 “你到底是谁?” 沈昶本来还愿意相信陈双双的话,但是现在看来,陈双双大概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他,她知道的事情到底有多少。 “我是谁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你需要我帮你。” 陈双双娇笑道。 “不必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不可理喻,沈昶忽然站起身来。 第四十七章 同父异母 “沈王妃之死不是意外。” 陈双双笑起来,等沈昶转过身,与她对视,她又重复道:“沈王妃的死,不是意外。” 言下之意,沈王妃之死是旁人预谋。 沈昶眸色下沉,浑身的血逆流而上,垂下的手悄然握成拳头。 陈双双嘴里一句真话没有,他不能受她的挑拨离间。 “你来王府的目的我不想追究,今夜之后,你自己离开。” 沈昶的目光不在陈双双面上停留,他没问多余的话,因为陈双双的存在即证明沈王爷年轻时候的混账事。 他突然想起沈王爷执意要将沈枚接进王府的那年秋天,沈王妃成日坐在竹院的竹林旁,抱着小小的沈昶,眼泪一滴又一滴掉在石桌上。 可是不管沈王妃掉了多少泪,沈王爷依旧一意孤行,将沈枚接进了王府。 沈枚当时还不叫沈枚,叫陈枚。 陈双双弯唇莞尔一笑,从书案下方拿出一方信纸出来。 她把信纸推到了沈昶面前。 “这是沈枚去世前交给我的东西,也是陆家当年的真相。” 沈昶一时间没动。 “东西可以给你,不过我要留在这里。” 陈双双说完,眼睛扫视房中摆件,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意:“以谁的身份不重要。” 沈昶不说话,将书案上的信封拿到手中,一言不发出了门。 门半开着,沈昶的背影快步消失在空旷的游廊尽头。 陈双双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羊毫在她手指上灵活的转动,唇角半抿的笑意并未消失,只是眼中的笑意带着寒意。 她并不是沈枚的遗孀,她真正的身份是沈王爷的私生女。沈枚是她的义兄,当年沈王爷误将沈枚当做她从沧州带回京城,他们兄妹二人彻底失散。 再次重逢是在八年前,沈王爷出意外之后。 沈枚找到还在沧州的她,告诉她沈王爷死了,被人蓄意谋杀的。临时之前沈王爷告诉沈枚,他知道沈枚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没关系,他希望沈枚以后能替他找到陈双双,好好替他照顾陈双双。 她对沈王爷的死不怎么感兴趣,她也不需要沈枚的照顾,只说了两句话之后她就将沈枚赶了出去。 她对沈枚当年的离开一直耿耿于怀,她当时并不知道沈枚的存在就是她的母亲为了隐瞒她的存在而收养的养子。在沈王爷要求她的母亲将她交出去的时候,她的母亲立刻将沈枚送到了沈王爷府上。 最后沈枚道出实情,她们二人关系才缓和。 沈枚替沈昶做事陈双双一直知道,她从沈枚的口中听过不少沈昶的事情,哪怕她还没见过这个便宜哥哥,对他的了解已然不少。 沈枚在通州遭到追杀,把他手里所有的线索都给了陈双双,他说这些东西可以帮助陈双双想要的所有东西。 沈枚才是世界上最了解陈双双的人,她知道陈双双这些年一直为自己的母亲鸣不平,她恨沈王爷,哪怕是沈王爷作古多年。 于是她把目光盯上了沈王爷的儿子,与她同样有着沈王爷血脉的沈昶。 恨是需要有载体的,陈双双不能恨自己的母亲,就只能去恨沈王爷。沈王爷死了,她的恨只能落到沈昶身上。 房门被风吹来带上,还没上灯的灯笼嘭嘭晃动,没人知道,游廊外的榆树发了几枝新芽。 每个人都忙着走在路上。 沈昶心不平静,他回到书房,一推开门,先看见了站在博古架前翻看书本的陆挽君。 他面上表情来不及缓和,陆挽君先从光前抬头看他。 博古架面朝西向,一到下午,外面的太阳光就会穿透窗户落下几束阳光,此刻陆挽君正站在太阳光线下,手上拿着一本半新不旧的手札。 沈昶袖中蠢蠢欲动的信封被他悄无声息地往里头推了推。 他反身回去关门。 等再次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已经缓和了许多,至少不再面沉如水。 “你怎么来了?” 沈昶平声问她的同时慢慢踱步到书案前,他的眼睛下意识扫过自己书案上的来往书信,确定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才松下一口气。 陆挽君动了动唇,像在笑,她对着沈昶举了举手上的手札,似不经意地回:“听六宝说你书房里面有不少有意思的游记手札,我过来看看。” 她举起手中手札时,沈昶看清了陆挽君手上手札的封面,是一本前朝大家的游记手札,里面没有问题。 他似乎也笑了,说道:“你下次要是想看游记,让六宝直接来给你取就是。” 话里面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你下次不要再随便进来。 陆挽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淡笑着摇头:“六宝挑选的手札记哪里有自己亲自挑选的合心意,你说是吧,王爷。” 她说这话时故意盯着沈昶的眼睛,生怕沈昶听不出她的隐喻。 沈昶皱了皱眉。 “你没事就先回惊春园休息吧。” 这是沈昶第一次对陆挽君说出这种话。 “好,那我不打扰你休息。” 陆挽君将游记手札重新放回博古架上,微微一笑,出了门。 出门之后她还贴心地将门替沈昶带上。 沈昶情绪有些复杂,他吐出两口浊气,将信封从衣袖中掏了出来。 信封被他拿在搁置在书案上,他却迟迟没有打开。 相较于这封所谓的真相、线索,陈双双与他至少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对他的冲击力显然是更大。 他不是第一次才知道世界上还有沈王爷的子嗣存在,沈枚在沈王爷去世之后立刻告诉了他,他在沧州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妹妹。 沈枚问他愿不愿意将“妹妹”接回王府来,沈昶想了想,最终摇摇头。 他知道这位“妹妹”的存在不是错,错的人只有沈王爷,但几乎只要他回想起自己的母妃,就无法忍受“妹妹”的存在。 陈双双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几乎是在他见到她的第一瞬间他就有强烈的预感,直到陈双双把脸上的面具摘掉,露出与他相似的脸庞时,他才真正确定。 陈双双才是沈王爷遗落在外的血脉。 第四十八章 父辈往事 当年沈王爷不顾沈王妃的反对执意将沈枚接到王府之后,沈王妃拒绝出席任何京中活动,她整日把自己关在竹院里,谁来拜访她也不见。 文靖夫人是除了沈昶之外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竹院的人,当时就连沈王爷也不能进出竹院,沈王妃给沈王爷甩下的话是府中有沈枚,就没有她沈王妃。 忘了是哪一天,沈昶躲在沈王妃的屏风后面睡觉,文靖夫人来拜访沈王妃,顺便给她送来了一个好消息。 沈枚不是沈王爷的孩子。 沈王妃当时并不相信,若沈枚不是沈王爷的孩子,那么沈王爷为什么对沈枚那么好?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名声变臭,也要将沈枚接到府中来。沈枚从始至终以“沈枚”出现在上京城,人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他的称呼都是私生子。 沈昶已经记不得那日是晴天还是雨天,也或许是阴天,他只记得自己醒过来时,听见文靖夫人告诉他的母亲,说沈枚从来不足为惧,真正要担忧的,是沈王爷放在心底的那位女子。 沈昶看见他的母亲因为文靖夫人的这句话摔了许多的杯子,花瓶,房中能摔的所有东西都摔了,他吓得差点哭出来之时,沈枚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趁着房中人都在安慰拉紧沈王妃,悄悄将差点哭出来的他带出了房间。 那次,沈王妃向沈王爷提出了和离。 再后来,沈王妃不知为何又与沈王爷和好如初,就当沈昶以为一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之时,沈王爷与沈王妃外出的马车突然出事,夫妇二人身亡野外。 沈枚那次也跟着上了马车,不过他逃了一劫。他偷偷回来找沈昶,告诉沈昶要他多加小心之后他准备离开。就在沈枚准备离开之际,沈昶突然拉住他的手,问他去哪里。 沈枚比沈昶大三岁,他告诉沈昶,哥哥要回家了。 沈昶那个时候刚刚失去父母,也失去了意义上的家,他拉着沈枚的手,不准沈枚离开。 沈枚最终选择留下,隐姓埋名,默默在身后替年幼的沈昶打点事情。 沈枚这次去通州替沈昶查当年陆家被害的真相,可是真相到手了,沈枚又寻藤摸瓜发现了一件更惊天的事情,那就是沈王爷与沈王妃当年出事故,不是意外。 沈枚还没查出他想要的东西,先被人发现,被人追杀身亡。 他去世前的最后一封信,是要求沈昶替他照顾好他的“遗孀”,陈双双。 沈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看待陈双双,他不知道陈双双话里究竟有几分可以相信,但是沈王妃的死的确是横亘在他心中的一根刺,塔知道自己如果不亲手把这根刺拔掉,这根刺将会折磨他一辈子。 沈昶枯坐在书房整整两个时辰,从偏西的太阳到彻底消失在山林,沈昶从始至终没开口说一句话。 暮色四合之际,他终于动了动。 陈双双给他的“线索”被他随手压在了书下,他起身出了门。 “六宝,备马。” 六宝从外面跑进来,边跑边问:“王爷,天色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赵家。” 京城里赵家可不少,但沈昶要去的赵家只有一处,那就是文靖夫人府上。 赵家。 文靖夫人听说沈昶前来拜访,先是诧异,随即又和颜悦色让沈嬷嬷请他进来。 赵家正房。 “侄儿给姑母请安。” 沈昶弯腰给文靖夫人行礼。 “起来吧。” 文靖夫人手上的佛珠换了新的,新的串子并没有旧的用着光滑,更没有旧的用着舒快,文靖夫人只捻了两圈,新佛珠又被她扔到桌面上。 她这才抬起头打量沈昶。 “你怎么有空来看老身?” 文靖夫人语气里面既带了一定的好奇,又在里头加了点特属于她天生的阴阳怪气。 沈昶但笑不语。 等喝上了赵妈妈倒下的茶之后,文靖夫人语速很快有了转变,她脸上也跟着有了笑容。 “侄儿今日来求见姑母,是有些事情需要请教请教姑母。” 沈昶拱起手,作了一个揖。 文靖夫人看着他的表现,哪怕是看出沈昶今日有点儿来者不善的意思,她仍然是维持着笑容。 沈昶正要回答,门口的门突然被敲响了,沈昶的话被堵在口中。 “外面是谁,你出去看看。” 文靖夫人指派赵妈妈道。 正房里现在只有面沉如水的沈昶,不屑的文靖夫人以及文靖夫人的自己人:顾嬷嬷。 “母亲,是臻臻,臻臻回来了,特意来给您请安。” 赵臻臻情知自己很有可能进不去,这才在门口大吼大叫。 听见是自己女儿的声音,沈昶这才缓和了笑容。 “赵妈妈,别拦她了,让她进来吧。” 文靖夫人对外吩咐道。 赵臻臻如愿进门,然而见到房中居然有沈昶之时,她的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就宁静下去。 她以为沈昶今日来是给她求情的。 “娘,我今日出门特意给您买了绿豆糕。” 绿豆糕其实是文靖夫人年轻时候喜欢吃的东西。当时她与宫中的荀太后还在家中,而她却嫁给了赵家人。 “你这馋嘴猫,是娘想吃还是你想吃啊?” 文靖夫人还以为赵臻臻今天去碰见的人是宋王世子,甚至出门了,连伞都不让带。 “当然是我们娘俩都喜欢吃。” 赵臻臻三两句话就把文靖夫人哄得哈哈大笑。 沈昶看着母女二人的互动,一直沉默以对。 赵臻臻与文靖夫人寒暄完,这才把目光看向了沈昶。 她问:“哎,表哥你今日怎么在这里?” 赵臻臻这话本来没有旁的意思,自从他们回到赵家之后,沈昶可是一次都没来看过文靖夫人。 赵臻臻企图混淆视听来掩盖她们今日早已经见过的事实。 可文靖夫人怎么可能听不出这话中的意思,她之所以在赵臻臻面前安她的人,不就是为了保护赵臻臻的同时,又控制着她吗? 文靖夫人自以为自己的做法都没有错。 “你表哥特意来府上请安,你也不看看你的模样,就这样进门来大吵大闹,母亲都替你脸红。” 文靖夫人喋喋不休道。 第四十九章 有事相求 文靖夫人话中没有恶意,但少女脸皮薄,赵臻臻哪怕是在沈昶面前,仍是红了脸。 她别过头去不理文靖夫人。 “姑母,沈昶今日来,有些事情想单独问一问您。” 沈昶开门见山。 文靖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她的目光从房中人群身上一扫而过,这才开口:“你们都下去吧。” 赵臻臻站起身来,福身退出房间之前忍不住拿眼神悄悄去觑沈昶的脸色,她希冀的目光对上的是沈昶不带表情的冷面。 出门之后的赵臻臻没走远,反而侧身进了正房旁边的暖阁。 房中清了人,只余下姑侄二人。 “你有什么事情要问姑母?” 文靖夫人神色平静,说话时眼帘往上掀了掀,眼中露出一抹精光来。 “当年我父亲去世之前,是去见谁您还记得吗?” 沈昶用语恭敬。 他问话时眼神定定看着文靖夫人,目光里头只有求知。 桌面上的佛珠又被文靖夫人抓到了手中。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此事?” 文靖夫人不答反问,疑惑的目光眯了眯。 “回姑母的话,前些时间去通州,见到了一位认识我父亲的故人,她问我父亲是否安好。” 沈昶这话是临时起意编造来的。 他看见文靖夫人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恐惧。 “她是谁?” 文靖夫人声音拔高了些,神情也失态。 “姓陈,她的婢女叫她陈夫人。” 沈昶回话的同时眼睛一动不动。 文靖夫人手上的佛珠“刺啦”一声断了线,所有珠子滚落到地上。 “您识得这位夫人是吗?” 沈昶紧接着问。 其实文靖夫人回答与否不重要,她的动作神态早已表明她的态度。 文靖夫人不打自招。 “她接近你,还和你说了什么?” 文靖夫人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很快寒下脸去。 沈昶谎话张口即来:“陈夫人说她与我父亲是旧识。” 他话音落下的那刻,右唇角也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 文靖夫人未察觉这抹笑,而是大拍桌面,发起火来。 “她算哪门子旧识,当年若不是她勾引你的父亲,你母亲又怎会与父亲争吵不休,导致后来的出事?” 文靖夫人声色俱厉,桌面被拍得砰砰作响。 沈昶面上的表情一下变得惊异。 “姑母您的意思是,我父亲去世前想去见的人是这位陈夫人?” “她不是我父亲的结拜义妹吗?” 沈昶表情逐渐凝固。 他刚才的话是为了诈文靖夫人,看一看她是否知道沈王爷与沈王妃当年突然突发的真正理由。 “义妹?” 文靖夫人脸色一变。 “什么义妹?” 她眉头紧锁,放在膝盖上的手由掌变拳,手掌背面的青筋依稀可见。 “姑母您不知道?” 沈昶诧异反问。 “这位陈夫人是我父亲当年在西北结识的义妹,前些年才来到通州,一直不知道我父亲已经去世的消息。” 沈昶笑着说道。 他看着文靖夫人紧张的脸色慢慢松懈,笑容渐渐加深。 看来他猜得不错,文靖夫人的确是知道沈王爷出事之前要去见的人是陈双双的母亲。 她把他随口编出来的“陈夫人”认作了陈双双的母亲。 “哦,那是我误会了。” 文靖夫人抿起唇,尴尬一笑。 她很快低头,把目光落到四周滚落的珠子上面。 她忽然弯腰捡起了一颗圆润的珠子,珠子摊在她的手心里:“她既然告诉你,她与你父亲是旧识,你又来问我作甚?” 文靖夫人同样是千年的狐狸,很快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沈昶套话了。 沈昶神色未变,回文靖夫人说:“这位夫人得知我父亲去世后特别难过,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来拜访拜访您。” “哦,对了,这位夫人还问了一句我的母亲可是陈幼娘。” “姑母,陈幼娘是谁?” 陈幼娘是陈双双的母亲,也是刚才文靖夫人大骂的人。 陈幼娘名字一出来,文靖夫人眼中的情绪随即变得冷漠。 她僵硬着声音说:“我不认识什么陈幼娘。” 文靖夫人别过了头。 “姑母原来也不识得……” 沈昶语气听起来有些沮丧。 他重新站起身来:“姑母,今日来拜访姑母正是为了打听这位陈幼娘,既然姑母也不清楚,那沈昶今日先行告退。” 文靖夫人朝他挥挥手。 “你回去吧,陈幼娘这个名字我在京中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你父亲当年带着你的母亲离开京城,是为了替沈枚治病,只可惜沈枚那孩子也是个没福气的……” 文靖夫人叹息一声,面上流露出伤心神色来。 沈昶呼吸一滞。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文靖夫人口中听到她提沈枚的名字,“沈枚”去世那么多年,文靖夫人一直不待见他,也不提他的名字。 今日忽然从文靖夫人口中听到沈枚的名字,沈昶不由得笑了笑。 “姑母,沈昶先行告退。” 他躬身行礼,又提出离开。 文靖夫人没再开口。 沈昶出门后离开的脚步又大又快,一点停留都不曾有。 他今日之所以来拜访文靖夫人,正是为了确定当年的事情,与文靖夫人到底有没有关系。 赵臻臻悄悄进房来。 她看着满地的佛珠与空荡荡的正房一时无言,文靖夫人不在房中。 “娘?,娘。” 她试探着叫了两声,房中没有人回答她。 她身上莫名有些冷。 不知突然想起什么,赵臻臻往门口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往里面多走了几步,她走进了文靖夫人的卧房。 “娘,您在吗?” 她探头往卧房里面喊。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大抵是这寂静给了赵臻臻勇气,她径自往文靖夫人的床头柜门前走去。 文靖夫人的床头柜里放着赵臻臻与柳觉白的婚书,二人的婚书是一式三份,一份在文靖夫人手中,一份在柳家人手中,还有一份在见证人赵勇手上。 赵臻臻鬼使神差从兜里掏出来钥匙,往文靖夫人的柜子开锁处探去。 她知道,文靖夫人要退婚只能是赵家与柳家同时更换婚书,否则这婚事根本退不了。 赵臻臻不想退婚。 第五十章 陆丰年出事 许是第一次做坏事没有经验,赵臻臻拿着钥匙的手一直在颤抖,甚至格外紧张。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急得满头是汗。 突然,“嘭嘭两声”,门外的赵妈妈敲了敲门。 “老夫人,奴才现在可以进门吗?” 赵臻臻手一抖。 她快步躲到屏风后面去。 “嘭嘭,老夫人?” 赵妈妈又敲了敲门。 还是没有人回答。 赵臻臻额头上已经吓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她暗自祈祷着赵妈妈千万不要进门来,否则她一会儿连反驳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幸好门外的赵妈妈很快离开,赵臻臻这才悄悄出了门。 就在赵臻臻出门之后,屏风后面的那堵墙忽然动了动,文靖夫人沉着一张脸从里面出来。 她看了一眼还没被打开的柜子,露出了冷笑。 陆丰年出事了。 消息传来时陆挽君正欲给陆丰年写信,她想借陆丰年的钱庄替她送一些东西去西北,可惜她的信还没有送出去,沈昶先给她带来陆丰年出事的消息。 “你说什么?陆丰年被人追杀?” 陆挽君两道弯月眉蹙成一道褶痕,她手上提着的画眉鸟儿止不住在鸟笼子里上串下跳,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沈昶替她接过鸟笼子,重新把画眉鸟儿挂上铜勾上。 “嗯,今日下朝之后,他在状元街被人追杀。” 沈昶语气还算冷静,但他的表情也颇为耐人寻味。 他唇角半勾着笑,许是因为他语气平静的缘故,那笑容也就在面上显得没有那么突出。 “严重吗?他有没有受伤?” 陆挽君一连发问。 沈昶摇头:“你怎么突然如此关心他?” 这话是笑着说的,若是仔细听,还能从里头听见沈昶开玩笑的意思。 “陆妈妈的死还没查清楚,现在就有人要杀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陆挽君看着沈昶的眼睛问。 沈昶施施然移开目光,没立刻回她。 过了好一会儿,沈昶才说:“他现在没什么事。” 这话里隐藏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若是阴谋论的话是不是可以直接怀疑是沈昶派的人对陆丰年动的手? 陆丰年当年可是与沈王爷也不合的人。 “沈昶,你帮帮我,我要去见他。” 陆挽君忽然拉住沈昶的手,看向沈昶的眼睛里面带着祈求。 沈昶推开陆挽君的手。 “你见他会惹人非议,况且现在荀太后最忌讳的就是后院与朝堂有联系,你现在不适合去见他。” 沈昶说的话是实话,自从荀太后从朝堂之上退下去,把楚策推上皇位之后,她就立刻下令朝臣与后院应该彻底隔开,不允许有任何的后院与朝臣私下有联系。 当然,荀太后自己除外。 “他现在被人追杀是没事,可是下次呢?” 陆挽君因为陆妈妈的死至今还在耿耿于怀,她原本的计划是从陆丰年身上继续查下去,可是前段时间因为南阳和宋俭让的事情耽搁了她的进度,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她害怕再拖下去,陆丰年也有可能被人害死。 沈昶忽然笑出了声。 他的语气里头带着轻谬:“若是陆丰年真的一点儿计划准备都没有,你以为他能安生地活到现在?” 沈昶以事论事。 当年陆丰年举报陆寄山叛国,不论是天下豪杰还是朝堂上的仁人志士,许多人都认为是他陆丰年冤枉的陆寄山,由此派出了多少杀手来杀陆丰年。 在那种境遇下都能平安活着的陆丰年如果这次轻轻易易就能被人追杀,那只能说明陆丰年才是真正的不足为惧。 毕竟陆丰年只是一张陷害陆家人的明牌,在他的身后或者是暗处还有多少张暗牌根本就没人知道。 陆挽君信了沈昶的话。 “那现在该怎么办?” 陆挽君问沈昶。 “等。” 沈昶言简意赅。 现在只有等陆丰年亲自把人抓出来。 沈昶在让陆挽君等待的同时,自己悄悄去见了陆丰年。 陆丰年上次遇刺受了点儿轻伤,不过不要紧,他仍然能坚持每天上下朝。 沈昶来拜访陆丰年,最高兴的人不是陆丰年,而是陆知知。 陆知知亲自领的沈昶到陆丰年的书房外。 不知道为什么,陆丰年自从遇刺之后都自己的安全越发不上心,他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除了有人给他送必要的吃食,他一般不会出门。 “王爷,我父亲就在里面,您请进。” 陆知知将沈昶送到陆丰年的书房面,沈昶道谢之后陆知知立刻出了院子。 沈昶进了门。 陆丰年坐在一张轮椅上,他这次被伤到的是腿伤,在外面时他装作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除了在家中时候。 “沈王爷大驾光临,寒舍什么都有,就是不知道沈王爷想要什么。” 陆丰年原本是背对着门前的,他是在听见有人往里面走的声音,这才转过的身。 “陆大人。” 陆丰年转过了身来,沈昶这才拱起手,与他随随便便见礼。 “陆大人都不问问我想要什么,就说自己什么都有,啧啧。” 沈昶啧啧两声,也不知道是何意思。 陆丰年听得哈哈大笑。 “只要是王爷想要的,微臣有的,微臣定是倾囊相助。” 这下笑起来的人是沈昶。 “陆大人果然会说话。” 沈昶笑了笑。 “那不知陆大人可否给本王一封认罪书?” 陆丰年原本是笑着的,可是他笑着笑着那笑容就消失在了沈昶的话音里。 “哈哈哈,本王是与陆大人开玩笑的,陆大人不会当真了吧?” 沈昶哈哈大笑,眼睛里面都露出嘲讽。 他像是在笑陆丰年,也好像是在笑他自己。 他和陆丰年在很大程度上没有任何的区别。 “王爷真是幽默,本来臣刚才还在想,要是臣不幸离开了,臣身后的东西是要交给谁。” 陆丰年自己说着说着又笑起来。 “哦?陆大人都留下了什么东西?” 沈昶紧接着接陆丰年的话把话继续说下去。 “都是一些好用的东西,就看陆大人到底需不需要了。” “陆大人如此坦诚,倒叫我不知该说什么。” 第五十一章 上门拜访 沈昶一时语塞。 他抬起眼睑,似笑非笑道:“陆大人何必悲观,区区毛头小贼,又岂能伤陆大人分毫?” 沈昶在套陆丰年的话,他今日背着陆挽君来拜访陆丰年,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王爷所言甚是,不过天下不是有句俗语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毛头小贼,也总有得手的那一天。” 陆丰年故意幽默搞笑。 他清瘦的脸上笑起皱纹。 陆丰年一身青色家常袍子,面白无须,眼睛长而斜,里面偶尔露出来的神色总是透着精明。 他是个聪明人。 “王爷不必谈老臣了,不如王爷把今日光临寒舍的目的明说吧。” 陆丰年摆摆手,口中笑道。 沈昶脸色逐渐严肃,他坐正身体,敛了情绪。 “当年陆家被判株连九族,你为何要向我父亲求救陆氏姐弟?” 陈双双给沈昶的信,里面是陆丰年写给沈王爷的书信。 他不明白陆丰年所求为何。 陆丰年既然已经出卖了主上,将陆将军陆寄山叛国证据上呈给荀太后,为何不直接斩草除根?反而想要留下陆氏姐弟? 他怎么也想不通透。 陆丰年闻言,神情有些恍惚。他好多年没听见沈王爷的名头了! “陆氏姐弟无辜,想救他们姐弟二人无可厚非。” 陆丰年语气平平,似乎在叙述一件十分平静的事情。他不觉得这件事被沈昶知道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威胁。 “无辜?呵。” 沈昶扯了扯唇角。 他没说出来的后半句都融在了那一声嘲讽的笑意里。 若是陆丰年真的觉得陆挽君姐弟无辜,那么他就不会当着数十万将士的面污蔑陆寄山叛国,还主动将陆寄山写给西域求和信上呈给荀太后。 明明拾掇陆寄山写求和信的人是他陆丰年! “王爷今日光临寒舍,所问的只有这一事吗?” 陆丰年当作没有听懂沈昶笑声中的嘲讽,他仍心平气和,语词客气。 甚至对刚才沈昶话音里的不屑的反应都没有。 “陆大人这是认罪?” 沈昶沉下脸,他怒其不争,陆丰年一句解释的话都懒得说了是吗? 听着沈昶拔高的声调,陆丰年不怒反笑。 “认罪?这个罪名老臣担待不起。王爷既然拿此事来问老臣,老臣也有两句话要请王爷带给王妃娘娘。” 陆丰年拱拱手,做恳请状。 “什么话?” 沈昶撇下目光,冷着声问他。 “烦请王爷告诉王妃娘娘,不要再信荀太后的话。” 陆丰年半含着笑,话音落地,他推了推自己的轮椅。 “时候不早了,老臣这就不留王爷久坐了。” 陆丰年下了逐客令,他推了推自己的轮椅,让出正中间的路。 “请。” 陆丰年还给沈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昶无话可说,沉下脸,迈步出门,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再和陆丰年谈。 就在沈昶的脚步迈出书房门槛时,陆丰年心平气和的声音又从他身后传来。 “回去告诉李五筒,他想要好好活着,就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 陆丰年最后一句话没头没脑,沈昶却听懂了。 他离开的步子迈得很快,一步也没有犹豫。 陆丰年静静看着外面的天,黑色劲装的沈昶消失在庑廊下,只留下青天残云与初春的冷风。 陆夫人在榻上的方桌上抄佛经,陆知知在她身旁绣荷包,那金线半响也没短一截。 “做女红眼睛要在针上,你总是往外面看,仔细针扎了手。” 陆夫人边抄经书,边道。 陆知知被她说得红了脸,很快低下头去。 眼睛牢牢盯住手上的针线,可定眼一看,荷包上面用金线勾勒的鲤鱼鳞,此刻乱七八糟,一点儿条理都看不出来。 她眉头一皱,恼着将荷包与针线扔到了身后的针线篮子里。 陆夫人看见陆知知的动作,略抬眼,见她面色如土,将手中的毛笔搁置。 “恼什么,怎么好端端的还冲针线发起火来了?” 陆夫人只有陆知知一个女儿,平时也是捧在手里怕碰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半点委屈都舍不得让陆知知受。 “做女儿家真没意思,整日不是绣荷包就是弹琴作画,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 陆知知侧坐一旁,背对着陆夫人抱怨。 陆夫人一听笑了。 “你是世家小姐,女红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有的是绣娘,至于弹琴作画,为的是要你养性修身,又没让你靠它们吃饭,恼什么?” “再说了,你要实际用处做什么?像陆挽君一样左右逢源,去宫里给人当奴作婢,伺候人吗?” 陆夫人略勾嘴唇,冷笑道。 她分明是安慰陆知知,好端端的又去踩陆挽君一脚。 不过房中没人在意陆夫人的言语不当。 听了陆夫人的比喻,陆知知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她又转过身拉住陆夫人的手,脸上泛起笑容。 “娘,可是我听说沈王爷喜欢……” 陆知知眼神含着期待,话一半,又羞红了脸,不敢将话继续说下去。 陆夫人反手握紧陆知知的手。 她端详着陆知知的神色,扬起眉:“好孩子,妇人应该嫁的人可不是她欢喜的人,而是她拿捏得住的人。” 陆知知不明白,抬起头睁着懵懂无知的眼好奇反问:“可是不嫁给欢喜的人,这一生还有什么意思?拿捏得住的人不合心意,左不过是做一辈子的怨偶。” “你话没错,但是弄反了因果。” 陆夫人拍拍陆知知的手背,轻笑道。 陆知知眨了眨眼。 陆夫人又道:“欢喜的人应该拿捏住他,只有拿捏住了,你才叫嫁对了人。” “可是……” 陆知知隐隐觉得陆夫人的话有哪里不太对。 “没有什么可是,知知,母亲知道你喜欢谁,你放心吧,母亲一定会帮助你得偿所愿的。” 陆夫人将陆知知揽进怀里,将下巴埋在她的头上轻道。 “母亲会让他尊你,爱你,敬你。” 又怕你。 最后三个字陆夫人在心底默念。 “娘,你说王爷真的会喜欢我吗?” 第五十二章 曾经挚友 陆知知靠在陆夫人怀中,希冀问道。 “会的。” 沈昶从陆家离开,没有径直回王府,而是调转马头去见了李五筒。 独门独户的小院大门紧闭,门外还残留着去年冬天的枯枝败叶。 沈昶盯着掉漆的木门沉下眼,木门上方的扣手也不知何时被人取下了。 “去敲门。” 他示意六宝。 “是。” 六宝硬着头皮上前敲门。 “有人吗?” 之前沈昶和李五筒定下的暗号是以扣手敲门,扣三次,停顿,再扣两次。现在扣手没了,只有硬敲门。 不过幸好里头很快传来李五筒粗犷的嗓声。 “谁呀?” 李五筒正在打拳,他听到敲门声,紧觉地将挂在壁上的长刀拿起,小心上前。 他透过门缝观察外边的人。 “是我。” 沈昶不耐道。 李五筒听出了沈昶的声音,大惊失色,立刻将门打开。 “王爷,你怎么来了?” 等沈昶主仆进门之后他立刻将门关上。 沈昶清清淡淡撇一眼李五筒手上抱着的刀,但笑不语。 李五筒嘿嘿直笑。 “王爷,听见有人敲门就拿刀已经成了习惯了。” 李五筒没有不好意思,他嘿嘿笑两声,这才把刀又放回挂刀的壁上。 沈昶依旧没说什么。 倒是六宝多了嘴,他忍不住问李五筒:“李将军,门外的把手怎么没了?刚才没看见把手,还以为您走了不住在这里了。” 李五筒闻言尴尬笑笑。 “啊?你说门上的把手啊?我拆的。” 李五筒敢作敢当。 “我瞅那玩意儿不好看,总是有旁边的毛孩子来敲门,我气得狠了,就把扣手给硬生生拆了。” 李五筒提起那群总是敲他门的毛孩子仍然是一脸生气。 沈昶的脸色直到听到这里才好一点。 “六宝,你去烧水泡壶茶来。” 沈昶这是要支开六宝。 “是,王爷。” 六宝利落地将桌子上的茶壶抱到手里,蹦蹦跳跳出了门。 他一走,堂上只有李五筒与沈昶两人。 李五筒憋不住先开的口。 “王爷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 沈昶离开去通州的事情他知道一点,但沈昶何时回来的,他当真是一点儿也没听说。 “刚回来没几日。” 沈昶言简意赅。 李五筒点点头,哦了一声。 “那王爷今日到这里来……” 李五筒又转动着眼珠子,问他。 “李将军,沈昶向来喜欢开门见山,今日来这里是为何也就不与将军打马虎眼,沈昶想请问将军,前些日子陆丰年,陆大人被刺杀之事,与李将军是否有关系?” 沈昶不想和李五筒绕圈子。 他询问的目光定定看着李五筒的眼睛,让李五筒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啊,咳咳。” 李五筒回避沈昶的目光,往旁边咳了两声。 “这个,这个嘛……” 李五筒不是不敢承认陆丰年出事的事情与他有关,但是他上次答应过沈昶,一定不会在沈昶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对陆丰年动手。 上次是他失约了。 发觉沈昶的目光还落在他的身上,李五筒心一横,痛痛快快承认了。 “陆丰年遇刺和我是有那么一点儿关系,但是我敢保证,杀他的人不是我,更不是我派的。你也知道,我如果真的去刺杀他,一定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李五筒实话实说。 “李将军知道刺杀陆丰年的人是谁?” 沈昶眉头骤然蹙起,他紧接着追问。 “不知道,想要陆丰年死的人太多了,我是真不知道这次要杀他的人是谁,不过,他遭遇刺杀的那条路线,是我提供的。” 李五筒没觉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 沈昶垂下眼帘,似是笑了笑。 “李将军前面说自己不识得刺杀陆丰年的人,现在又说陆丰年的线路是由您提供的,您这话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啊!” 李五筒:“……” “我的意思是说我虽然不认识刺杀陆丰年的人,不过这个杀手的幕后老板我倒是知道一点。” 李五筒想起前些天过年节,他一个人到状元街上的酒楼喝酒,一不小心居然遇到了当年的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告诉李五筒,如果李五筒需要帮助,他一定义不容辞。 “那个朋友”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李五筒私自编纂的,沈昶不得而知。 “幕后老板?” 沈昶好笑地重复了一遍。 “哎呀,告诉你也无妨。” 李五筒心一横,粗声粗气道。 “是宋王爷。” 沈昶:“你此话当真?” 李五筒点点头。 “自然是真的,宋王爷当年与陆家兄弟情同手足,曾数次上书荀太后要求彻查陆将军与陆观山陆大人的事情,可惜一一被荀太后给挡了回去。” 李五筒的话就像晴天霹雳,沈昶一下头脑听得发昏。 “可是据我所知,宋王爷已经瘫痪在床快一月了,你们怎么可能相见?” 沈昶一回到京城,最先知道的就是宋王爷中风瘫痪在床,甚至还听说宋王爷时日不多。 “我可没说我最近和宋王爷见过哈,我说的是之前。” 李五筒连忙摆手,否认。 “说起来我与王爷的相见也是偶然,你如果想听的话我给你讲一讲。” 李五筒回忆起与沈王爷见面的那一天,他记得当时…… “不用了。” 沈昶突然出声,打断了准备长篇大论的李五筒。 李五筒这才闭上嘴,甚至勾起唇得意地朝着沈昶笑。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下声,往四周看了看,说:“我告诉你,我怀疑是宋王爷想杀陆丰年。” 陆丰年与宋王爷明面上看起来是毫无相关的两个人,谁能够想得到二人竟然在私底下偷偷有联系。 “李将军,我想您一定比我们更清楚,没有证据的话不能乱说。” 沈昶继续激李五筒。 “这种需要什么证据?我作为一个见证了宋王爷与陆大人陆将军真挚友情的人,又怎会不知道陆家出事时宋王爷对陆家的态度。” 李五筒看起来有一点儿生气,他的确拿不出证据来,唯一可以证明的东西就是他自己。 “李将军,陆丰年说他出事的时候看见了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十三章 解甲归田 李五筒脸上很快浮起一层尴尬来。 他打两声哈哈,眼球止不住骨碌碌打转。 沈昶笑着提醒他:“李将军,我和你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许是因为这句提醒,李五筒原本犹豫不决的心这才重新定下来。 “老子去看看他是不是次次好运,宋王爷说了不会让他活着出京。” 李五筒想起宋王爷上次说的话,一一叙述给沈昶听。 “陆丰年出京?” 沈昶抓住关键词。 他皱起眉头,侧过身质问李五筒,他的下颌线极为流畅,像一把精致锋利的弯刀。 “王爷不知道?” 李五筒怪叫道。 “陆丰年去小皇帝面前求了恩典,说今年秋天要回老家,大有解甲归田的意思。” 李五筒这话也是从宋王爷哪里听来的,他和宋王爷现在都还保持着联系,虽然宋王爷现在“瘫痪在床”。 “李将军觉得,宋王爷要是想对陆丰年动手报当年陆将军一家的仇,会等到今日来报吗?” 沈昶掀起眼皮,定定看着李五筒。 他刚开始从李五筒口中听到宋王爷的名字时就开始觉得不对劲,现在越听越觉得离谱。 宋王爷和“李五筒”,这个叛军手下结交这件事本身就让人觉得奇怪,又无缘无故和李五筒说那么多的心里话,里面要是没有猫腻,他的沈字倒过来写。 李五筒是个粗人,一直跟在陆寄山身边,陆寄山治军严明,带领的部下也没什么内争外斗,对“被利用”这种事一向粗线条。 哪怕是沈昶已经很明显的问他了,他还是没反应过来沈昶话里面的意思。 “宋王爷说他之前一直被陆丰年和荀太后蒙在鼓里……” 李五筒再粗线条,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拍了一下大腿。 “好家伙!我差点儿被宋王爷这老贼骗过去了,要说当年支持陆将军给匈奴写信求和,里头还有他宋老贼一份力!” 李五筒突然想起十几年前众人劝陆寄山写信的场景,当时宋王爷作为三军监督,他也在场。 沈昶听得脸色发沉。 “李将军,请你速速换个地方,这里已经暴露了,为了你的安全还是换个更为隐蔽的地方。” 沈昶站起身来,当机立断道。 他一下被李五筒的话点醒,他总说当年陆寄山被冤枉的事情哪里缺了一环,没想到这一环居然和宋王爷有关。 李五筒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他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李五筒说罢,转身去卧房打包他的行李。 “六宝,去准备马车。” 长寿宫。 陆丰年的轮椅在门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索公公这才抱着佛尘慢悠悠走过来,等看见了宫门外端身坐在轮椅上的陆丰年,他这才满脸堆着笑跑起来。 “哎哟,这不是陆大人吗?等久了不是,太后娘娘刚午睡醒来,特让奴才来请陆大人您进去。” 索公公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陆丰年向他略颔首,道了一句:“有劳。” “这是奴才应该做的,太后娘娘刚才还念叨着陆大人怎么有空进宫来呢!” 索公公说着就要帮陆丰年推轮椅。 身后的人想要阻止,被陆丰年一个眼神阻止。 “太后娘娘近来身体可康健?” 陆丰年与索公公话家常。 “康健着呐,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的身体,福寿绵延,是天上的老神仙都羡慕的体质。” 索公公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什么好听的话都敢说。 陆丰年坐在轮椅上勾了勾唇,没接他的话。 索公公将陆丰年推到了荀太后的会客正殿外。 “陆大人,现在您自己进去吧,太后娘娘吩咐了不准奴才们进去。” 索公公放开索公公的轮椅扶手,识相地让开了正门前方的路。 陆丰年往内殿看了一眼,里面黑黝黝一片,看起来就跟没点灯似的。 他移回目光。 “有劳索公公了。” 向着索公公道谢后,陆丰年自己推着轮椅往内殿里面走去。 索公公看着慢慢进门的轮椅,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小安子你过来,好好儿替咱家守在这里,咱家去给太后娘娘和陆大人泡茶。” 索公公趾高气昂吩咐小公公过来。 “是是是,公公您请便,这里小的一定会牢牢替您盯好。” 小安子也上道,被叫了名字立刻跑着上前来,笑眯眯接替索公公原本的位置,挺了挺背,做出个趾高气昂的模样来。 索公公轻蔑一笑,倒也没追究。 他乐着哼着苏南小曲儿,往宫门外的地方走去了。 “呸。” 小安子等索公公的背影走来看不见了,这才悄悄往地上呸了两声。 哪个宫里的大公公泡茶是往别的宫里走的? 小安子想,还以为我不知道你吗,最爱打小报告的索公公。 小安子骂完以后,忍不住把耳朵贴到窗边上去,企图听到一点一星半点的有用东西。 “你要在秋天解甲归田?” 荀太后站在屏风处,一双眼睛流露出来的情绪只有不解。 陆丰年是一把特别好用的刀,也是一口非常好用的锅,她可舍不得陆丰年在这个紧要关头离开她而去。 “回太后娘娘,老臣正有此意。” 陆丰年拱起手,做出个抱拳回话的动作出来。 荀太后听见他的回答忽然笑了。 她从屏风处投来眼神,凤眸一睁,露出些许精光。 “陆大人才回京没有几年就想着解甲归田,这让朝中那帮老得牙齿都没有的大臣们该怎么想?” 荀太后说完,又扯了扯唇角,露出笑容来:“哀家想,陆大人绝不会是那种区区两个小贼就能吓到的人,你说是吧?” 荀太后在听说陆丰年进宫要求见她时就十分警觉,如今再次听见陆丰年亲口说自己想撂挑子不干,她的反正倒也没有初初听见那时这么生气。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老臣年老体弱,别说几个毛贼,老臣觉得一个毛贼就可以轻轻松松取老臣性命。” 陆丰年赶紧摇摇头,他可不怕荀太后的戴高帽儿。 荀太后闻言,脸色变了变。 “听陆大人这意思,一定要回兰陵是吗?” 第五十四章 威胁荀后 荀太后睨眼唇角却含笑,话音里头的威胁生怕陆丰年听不出来。 “臣有今日,全蒙太后与陛下恩典,只是臣而今年老体衰,不能再为太后陛下效力。” 陆丰年垂下头,拱手颔首,句句戳心。 “年老体衰?” 荀太后重复了一遍,她的目光赤裸裸打量着陆丰年,定格在他受伤的腿上。 “陆大人原来也知道你有今日是哀家与陛下的恩典啊?” 荀太后话音拉得长,尾音更是翘得高。 她嘴角浮起的那抹子笑很快冷却,冷冷挂在脸上。 陆丰年垂下眸,低垂着头:“臣万望太后恩典,准许臣的请求。” “若是哀家不同意你辞官呢?” 荀太后笑而问他。 她的生气并没有浮在表面,陆丰年在这种时候居然向她辞官,是忘了当初二人的约定了吗? “太后娘娘不会不准许老臣的最后心愿。” 陆丰年突然抬起头来,细长的眼睛睁开,直直看向荀太后。 他眼睛里面没什么情绪,却让荀太后沉下脸。 “最后的心愿?好啊陆丰年,你居然敢威胁哀家!” 荀太后冷喝一声,吓得殿外的小安子都不禁抖了抖身子。 陆丰年神色如常,不动如山。 他平静道:“微臣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遇刺之后的第一天就在皇帝面前请求辞官,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哀家的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身上背着仇是吧不是?” 荀太后一把推倒面前的屏风,被婊起来的屏风应声倒下,支架倒了一地。 陆丰年抬起头,静静看着眼前的发怒美妇人。 荀太后今年不到四十岁,保养得宜,脸上一点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岁月从不败美人。 “太后,您所言甚是,微臣身上的罪孽,这辈子也洗不掉。” 他吐字极慢,像是故意膈应荀太后,说话时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荀太后的尊卑。 他话音落下,如愿的从荀太后脸上看见了大惊失色。 于是他又接着笑道:“不仅是微臣身上,还有太后您的手上。” “大胆!” 荀太后厉喝,她眼中满是震惊,似是不敢相信刚才那番大逆不道的话是从陆丰年口中说出来的。 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说这样的话了。 上一个威胁她的人,坟头草已经除了一年又一年。 “陆丰年,你别以为哀家不敢杀你。” 荀太后眼神一变,眸中透出狠厉。 在宽大的宫装下方,没有人能看见她紧绷的身体,更没人能看见她掐入掌心的指甲。 “微臣这条贱命本来就是太后娘娘您的,臣的死生,一直在太后一念之间。” 陆丰年语气越来越轻松,话音最后,甚至还带了细碎的笑意。 他疯了。 荀太后看着眼前只穿旧袍子,没留胡须的白面男人,心里头只有这一个念头。 陆丰年几十年从来没有留过胡须,在他身边同龄人都有了孩子,为显庄重都会留胡须,而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留过。 哪怕被人笑话。 他忽然看着荀太后抿唇一笑。 荀太后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脚踩到倒在地上的屏风支架,险些摔倒。 “太后小心!” 陆丰年一缩,伸出手想要拉住荀太后。 荀太后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握住身后的桌椅。 她抬起头去看惊慌失色的陆丰年,陆丰年的身影仪容渐渐和十几年前的少年人重合在一起。 她抓在桌面的手瞬间一缩。 “太后娘娘,微臣话已至此,还请太后娘娘恩准臣告老还乡的请求。” 陆丰年收回自己担忧的目光,将见不得人的心思深深埋在心底。 他十几年前不配,现在还是不配。 “陆大人,你当年答应哀家的话都不算数了是吗?” 荀太后很快冷静下来,她克制住自己想要发怒的脾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质问陆丰年。 当年是陆丰年自己站在她的面前,向她承诺一定会给她一个无武将专权,无内臣控朝的局面,这才多少年过去? 而眼前控朝的摄政王沈昶又怎么说? 陆丰年放在膝盖上的手瞬时紧握。 “微臣无能。” 他闭上眼,叹息着吐出一句。 “你当年可以帮哀家除掉陆家,现在一样可以除去沈昶,不不能走,哀家需要你。” 荀太后忽然压低声音,话音中带着慌乱。 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慌张失措的,一点儿太后的仪容都见不到。 “太后。” 陆丰年睁开眼,摇了摇头。 “陆丰年,哀家告诉你,没有哀家的准许,你不准回兰陵!” 荀太后语速极快,半是胁迫,半是请求。 陆丰年没有立即接话。 “现在西域五十六国联盟,哀家身边不能没有你……” 荀太后见陆丰年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因此语气也跟着软下去。 只是她语气的软和,并不意味着她的态度会转变。 陆丰年再次摇了摇头。 “太后,微臣情愿当年……没有帮过你。” 陆丰年的眼睛里面满是苍凉,他这些年每天活在后悔之中,羞愤,懊恼,以及惭愧。 他对不起信任他的陆寄山陆将军与陆观山陆大人,两位大人如此信任他,他却在背后害得两位大人牵连家族。 害得一个家族风雨飘摇,只留下孤女独子人世间伶仃孤苦! 他身上的罪孽,永远也洗不清。 “陆丰年,你别以为哀家不会杀你!” 荀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嗜血,她平生有三大忌讳,其中之一就是陆家的惨案。 她脸色彻底沉下去,像风雨欲来的暮色天空,黑云压城,欲摧河山。 陆丰年从来不怀疑荀太后有一天会杀了自己。 他笑了笑。 “如若微臣能死在太后手中,那是微臣的福分,不过微臣这条贱命,还是不劳太后您亲自动手。” 会有人替太后您动手的。 陆丰年垂下眼睑,悲凉地想。 他再抬起头眼帘时,眼中的悲凉已经化作了温和的笑意。 “太后,您如果不愿意让微臣告老还乡,不如您给微臣寻一个罪名,罢了微臣的官也是一样的。” 陆丰年简直在说笑话。 第五十五章 陆丰年死了 荀太后面如土色。 她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轮椅上的陆丰年,眼中眸色晦暗不明。 “你可想清楚了,辞官以后,你什么都不是。富贵荣华,地位尊崇,再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荀太后几乎是掐着嗓子逼迫自己吐出来的话,她从未想过陆丰年有一天居然会到她的面前辞官,还威胁她。 荀太后的话似耳旁风,陆丰年一笑而过。 “多谢太后提醒微臣,不过微臣去意已决,今日来宫中见太后是为辞别。” 陆丰年说完,微微笑道。 他看着荀太后黑沉沉的目光与灰白的脸色,心中只剩下怅然。 他见不得人的心思过去了那么多年,荀太后不仅不知道,居然还误会他。 在荀太后的眼中,他舍不下的是滔天的富贵,遮天的权势。 陆丰年心下像被人用钝器砸了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 “滚出长寿宫,这辈子别再让哀家看见你!” 荀太后在他话音落下后突然发怒,手掌用力拍在桌面,目眦尽裂。 陆丰年默默地看着荀太后,他深深鞠躬,继而推着轮椅转身。 随他转身响起的,还有荀太后的那句:“陆丰年,你不要后悔!” 陆丰年推着轮椅的手继续往前用力,他挺直腰板,目视前方往殿门口去。 他不会后悔。 陆丰年辞官的消息在朝堂之上激起了小小的浪潮,他前几日在大街上被刺杀的消息诸位大臣都还记在心上,一听说他要告老还乡,不少人都替他暗自摇头。 楚策下朝后把沈昶叫去了乾坤殿。 乾坤殿大门开着,几个小黄门均低着头无精打采地站在大殿外,直到沈昶走近,小黄门这才看见。 “拜见王爷。” 小黄门俱是一惊,跪在地上。 “起来吧。” 沈昶背着手冷淡道。 “王爷,陛下请您进去。” 为首的小黄门殷勤上来,领着沈昶往里走。 楚策坐在檀木长案前,殿中燃着的地灯的光映照在他的侧面上,一半的轮廓被阴影覆盖。 他一身明黄,冠冕上的珠鎏轻轻前后摇着,目光一动不动落在手中的奏折上,直到听见脚步声,他才抬起头。 “微臣拜见陛下。” 沈昶脚步停在长案三步远,躬身抬臂,把头埋在抬起的两臂之间。 楚策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平身。” 楚策语气平静。 “你可知朕今日叫你来是为了何事?” 楚策抬起眼皮,双手合十。 “陛下可是因为陆大人辞官之事?” 沈昶反问楚策。 “不错。” 楚策点点头。 他又问:“你觉得朕放他回去,是对还是错?” 沈昶闻声便笑了。 他挑起眉头,拱一拱手,道:“陛下是仁德之君,满足臣子告老还乡的愿望,自然是对的。” 楚策也跟着笑。 楚策站起来,走到沈昶面前拍了拍他的手臂,笑说:“摄政王所想和朕一般无二!” “不过,朕还有一事不明,还需要王爷替朕解惑。” 陆丰年出宫时,索公公送他出宫门。 “陆大人真的想好了?此次出了京城,只怕再也回不来了。” 索公公亲自扶陆丰年出门。 “想好了。丰年这些年多亏了索公公在太后娘娘面前说好话,今日一别,万望有机会还能再见。” 陆丰年说着客套话。 索公公连忙摆摆手。 “陆大人说的哪里话,当年若不是陆大人,老奴这条命早已经没了。” 索公公感叹道。 “那天色不早了,陆大人早些出宫吧。” 索公公将陆丰年送到宫门处,一扬拂尘,笑眯眯道。 “告辞。” 陆丰年拱一拱手,做出告辞的手势。 “奴才恭送陆大人,还望陆大人此去一路顺风。” 索公公单膝跪地,拂尘遮面。 陆丰年被属下抬上马车,直到马车车轮骨碌碌滚动离开,索公公也没有起身。 昏黄的日光照在朱红的宫墙上,东风吹过城墙,一树树的飒飒声似孩童耳语,动人心弦。 索公公躬着身站起来,他的目光追随着远去的马车车轮一起滚动,他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最后唇角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沈昶从乾坤宫出来,还没走出宫道,就见大批大批的御林军往出宫门的宣德门方向跑。 他眼皮下意识跳了跳。 正巧御林军的头领荀长妄路过,沈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荀将军慌慌忙忙的这是要去哪里?怎么那么多人?” 沈昶笑脸吟吟问。 荀长妄本来本人抓住不喜,正打算发火,忽然抬头看见抓住他的人是摄政王沈昶,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立刻没了。 他对沈昶还算有礼貌。 “回王爷,陆丰年陆大人在宣德门外遇害了!” 荀长妄话音刚落,沈昶脸色瞬间失色。 “你说什么?陆丰年遇害了?” 沈昶抓住荀长妄胳膊的手陡然用力,眉头紧锁。 “王爷,正是陆丰年陆大人。” 看着荀长妄脸上的痛苦神色这才让沈昶发觉自己失了礼。 他抱歉地放开荀长妄的手臂。 “有人禀告陛下与太后娘娘了吗?刺杀陆大人的凶手可有抓获?” 沈昶一连发问。 荀长妄摇摇头。 “陛下哪里刚让人去上报,至于太后娘娘处,想必索公公已经把话送到了。” 荀长妄说罢,催促了旁边的御林军两声。 “快,跟上,立刻让人封锁宣德门所有的出口。” 沈昶这才发觉自己打扰了荀长妄办公务。 他退开两步:“荀大人还请先行去吧,本王这就过来。” 听见沈昶说他一会儿也要去,荀长妄眼睛瞬间亮了亮。 他拱起手:“那末将先行告退,先去宣德门处恭迎王爷。” “将军先请。” 沈昶让出路来。 荀长妄颔首,这才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后面的人快跟上,快快快!” 六宝担忧地看着远去的御林军,脸上神色一下垮下去。 “王爷,这可怎么办?咱们也要去看看吗?” 六宝之所以面露难色,是因为他知道,宫里一旦出现了人命,当日出现在宫里的所有人一定都会被仔细盘查。 他们等于是被卷入了这场无妄之灾。 第五十六章 年轻仵作 长寿宫。 荀太后冷眼看着下面的宫使收拾面前的狼藉,她的情绪早已经冷静下来,她是没想到陆丰年居然有一天会向她辞官,明明当初他选择站在她的面前时说的是他这一生,任凭她差遣。 “太后娘娘,不好了!” 索公公一路流着眼泪,从殿门外哀嚎到殿门口。 杨姑姑在门口拦住了索公公。 “索公公,太后娘娘有令,现在谁也不见。” 索公公看一眼杨姑姑,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没理她,立刻跪在了殿门口。 杨姑姑见状惊呆了,她脸色难以形容,毕竟索公公在她们这些宫女嬷嬷们面前,从来是不假辞色。 “太后娘娘,陆丰年大人他在遇害身亡了!” 索公公没有硬闯,他跪在殿门口,声音一道比一道大。 杨姑姑闻言,神色一下面如土色。 她急急转身,准备开门进去禀告荀太后。 只是她的手刚推开长寿宫的殿门,荀太后就站在了门后面。 冷面的荀太后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她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索公公,出声说:“你刚才说什么?把你刚才的话再给哀家叙述一遍。” 荀太后脸色绷得紧,整个人看起来像立刻碎掉的瓷杯。稍加一用力,荀太后瞬间会倒在地上。 索公公眼泪夺眶而出,以头抢地。 他大呼:“太后娘娘,陆大人他在宣德门外,遇害了……” 荀太后眼睛死死顶着索公公的嘴,在听清索公公说的话之后,她险些站不住,脚步往身后退了退。 “太后娘娘您小心。” 杨姑姑见状吓出一身冷汗,立刻上前扶住荀太后。 荀太后靠着杨姑姑扶着她,她这才支撑下来,稳定住身子。 “你说陆丰年他死了?” 荀太后瞳孔瞬间往里一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的消息。 陆丰年不是刚刚才从她的宫里出去吗?怎么可能会死?又怎么会死在守卫最多的宣德门? 这所有的一切组合起来,简直像一个笑话。 “陆大人他死了。” 索公公用袖子擦去脸上的眼泪,又重复了一遍荀太后的话。 “传哀家的令下去,封锁皇宫,没有查到陆丰年的死因,谁也不准出去!” 荀太后宽大宫装下的双手紧握,眼中出现了几道裂缝。 她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 “摆驾宣德门。” 荀太后吩咐道。 楚策哪里也接到了陆丰年出事的消息,相较于荀太后含有君臣情的情分与沈昶的惊讶意外,楚策听到这个消息时脸色出奇的冷静。 “怎么死的?” 楚策手里把玩着两颗舍利子,冷淡问。 他似乎早已经预见了这个结果。 “回陛下的话,听说是服毒自尽。” 回话的太监战战兢兢,这几日不论是朝堂之上的坏事,还是西域边关传来的消息都没有一件好事或者是好消息,他们这群太监看着眉头紧蹙的楚策,日日都在担忧自己的脑袋会在那一天搬家。 “嗯,太后哪里去人了吗?” 楚策没一点儿动作,他仍然静静坐着,仿佛陆丰年的死与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听说是索公公亲自送的陆大人出的宫门,想必索公公现在已经去禀告太后娘娘啦。” “唔,那咱们也去看一看。” 楚策闻言,手中的舍利子立刻被她捏紧,他站起来。 “摆驾宣德门。” 太监尖利的嗓音在乾坤殿外响起,所有的人都在往宣德门方向过去。 沈昶领着六宝一直沿着宫道往宣德门方向走。 “王爷,要不咱们还是不要去了,去了就得惹一身的腥气,指不定咱们得被冤枉。” 六宝紧紧跟在沈昶的身后,他想劝沈昶不要去凑热闹,哪怕是今日出不了宫门,至少也能远离是非是不是? 陆丰年陆大人前些日子才刚刚被人在状元街刺杀,怎么现在在天家嗯宣德门门口,也能被人追杀? 难不成皇宫的守卫都是摆件不成? “闭上嘴。” 沈昶正在想事情,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陆丰年会在这种关头被人杀害,居然还是在宣德门前。 宣德门附近有多少御林军看守,如果是贼人,那贼人怎么躲过的追查? 他脚步更快了。 被怼的六宝眉毛一耷拉,苦着脸不敢再开口。 沈昶到得最早,除了刚才跑着去维持现场的荀长妄,荀太后和楚策都还没有到。 荀长妄正让人把陆丰年尸体所在的地方围起来。 “王爷。” 看见沈昶,荀长妄主动向他打招呼。 沈昶目光从被围起来的人群身上扫过,陆丰年的尸体被人平放到地上,已经盖上了白布。 “大理寺的人什么时候来?” 沈昶目光从白布上面移回来。 他语气淡漠,但仍然始终不敢相信几米外躺着的人会是陆丰年,他们才见过不久。 一个人的死亡,有时候快得让人不敢相信。 “谢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大理寺卿是新上任的新科状元谢旻之,御林军的人在确认陆丰年已经没了气息之时,立刻派人四处去通知上面的主子,同时也让人去找了大理寺。 大理寺才是专门负责查案的地方,他御林军不过是在大理寺的人没有到来之前维持一下现场的秩序。 二人正说话间,有人说了一句,“来了来了,大理寺的人来了。” 沈昶与荀长妄同时转过头去看来人,一袭红色官袍的谢旻之正往此处快步赶来。 谢旻之一眼看见身着蟒袍的摄政王沈昶。 “微臣拜见王爷,见过荀将军。” 谢旻之略躬身,算作见礼。 “谢大人不必多礼。” 沈昶看着谢旻之脸上沉稳的神色,纵使是想到一些不是很愉快的过往,但是碍于现在要处理公事,他只能把自己的私人恩怨往旁边放一放。 “仵作来了吗?” 沈昶眼神往谢旻之身边带来的人看去。 “来了。” 谢旻之往身后的人挥一挥手,他身后立刻走出来一张年轻的面孔。 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荀长妄看见仵作是个细皮嫩肉的少年郎,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变。 他用不确定的声音问道:“谢大人可是觉得这么年轻的仵作能行?” 第五十七章 分工合作 谢旻之闻声淡笑,并不生气。 “荀将军别看他年轻,他已经在大理寺从事了两年的仵作工作了。” 说着,谢旻之让他身旁的年轻人出来见礼。 “见过王爷,见过荀将军。” 年轻仵作上前行礼,拱手而埋头,以示尊敬。 “不必多礼。” 沈昶没有为难年轻仵作。 年轻仵作闻声,这才抬起头来。 他抬起头,沈昶与荀长妄在看清他脸庞时俱是一惊。 这仵作,未免过于好看了些。 修眉如锋,秀鼻如竹,唇不点自釉,肌理细腻,不似尘中人。 沈昶略皱一皱眉,移开眼。 而荀长妄似是看呆了眼,直到谢旻之看不过去,掩袖假意咳嗽两声,荀长妄这才尴尬地移开目光。 “既然已经做了仵作两年,那便去看看吧。” 沈昶面无表情吩咐。 “是。” 仵作低头称是。 “王爷,微臣也去看看。” 谢旻之作为大理寺卿,自然也要跟着同去。 “一起去吧。” 沈昶看一眼躺在地面上的陆丰年,平声道。 他话音刚落地,不远处立刻传来传声太监的吟唱:“太后娘娘驾到!” 沈昶几人抬眼往北边儿看去,正看见荀太后的凤撵从北边儿正走过来。 荀太后的凤撵由远及近,很快到了几人面前。 “落地……” 几人分开站了。 “臣等恭迎太后娘娘。” 几人俯身行礼,沈昶只微弯了弯腰。 “都起来吧。” 荀太后由杨姑姑扶着从凤撵上下来,阴沉着的脸色来不及打量几人,就想往陆丰年的尸首处走去。 幸而索公公拦住了她。 “太后,您过去不得,过去不得呀!” 索公公面色急得通红,一遍遍呼道。 “滚开!” 荀太后一脚踢开挡在面前的索公公,径自而往。 “陛下驾到。” 就在这时,楚策也到了。 众人又是一通行礼问安。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策的眼神淡淡从沈昶等人面上扫过,只在看见年轻仵作时目光停留了片刻。他走到了荀太后面前。 “儿臣拜见母后。” “皇帝你来得正好,今日要是不把杀死陆丰年的人给哀家找出来,哀家……” 荀太后话还没说完,楚策出声打断了她。 “儿臣遵旨。” “请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查出真凶,还陆大人一个公道。” 他一出声打断,荀太后剩下的话再也吐不出来。 她阴沉着的脸又往下沉了沉。 有人给荀太后与楚策搬来了椅子。 沈昶也有座位,正设在楚策与荀太后下面一点。 “大理寺卿谢旻之听旨。” 坐下后,楚策开口发话。 谢旻之从后面站出来,弯腰听旨:“臣在。” “朕限你三日之内,查出陆大人出事真相。” 楚策仿佛忘了自己刚才答应荀太后的一日之约,开口就是三日。 不过这三日对于查清一个一无所知的悬案来说,时间仍然是短的,况且谢旻之也不过刚刚到这里,还什么也不清楚。 谢旻之不小心抬头瞥见荀太后阴测测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个是。 “摄政王沈昶听命。” 得到了谢旻之的保证,楚策又把目光转向了沈昶身上。 “陆丰年之死一案摄政王为督官,查清事情真相。” “沈昶遵命。” 沈昶抬起头,应了个是。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在这中间捞到一顿活儿。 “荀长妄何在?” 楚策语气更重了。 “微臣荀长妄在。” “朕命你这三日之内全力服从大理寺卿谢旻之与摄政王沈昶之命,协助两位大人查出真凶。” 楚策吩咐道。 “是,臣遵旨。” 荀长妄抿了抿唇,应下。 他早知道自己一定也逃不过协助的命令,因此在听到楚策的安排时脸色倒也寻常。 他不过是个打下手的,就算到时候三天过了还是没查到真凶,责任也不会在他。想到这里,他悬着的心倒也安了安。 楚策吩咐完后,竟是看也不愿意看倒在地上的陆丰年一眼,转身就看向荀太后。 他问:“母后可是要留下来看一看?” 楚策这话问的是反话,他实际的意思是在悄悄警告荀太后,最好不要留下来。 一个辞官还乡的臣子出了事,堂堂一国太后着急忙慌的跑过来,不知道的人不知道会怎么想。 楚策不允许荀太后德行与行动有失太后威严。 荀太后何等聪明,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垂下了眼睑。 她说:“既然皇帝都安排好了,那就听皇帝的。” 她只能这么说,太后与皇帝本来就是一体的,她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皇帝的决定做出质疑,不知道下面的人会怎么看她,又怎么看楚策。 听到了荀太后略为切齿的答应,楚策这才放松神情。 他甚至笑了笑。 “那儿臣送母后回宫去休息。” 楚策说着竟然想亲自上前去扶荀太后的手。 荀太后没等楚策的手碰到她的手,她先抬起手臂,施施然做了一个不经意躲开的动作。 “皇帝的好意哀家心领了,不过皇帝政务要紧,还是回去处理政务吧。” 荀太后躲避的动作一一落在众人眼中,看见的人无一不是惊讶不已。 楚策只笑,其余的话一个字也没说。 荀太后由着杨姑姑扶着她上撵。 “恭送太后娘娘。” 沈昶等人跟在楚策身后,异口同声道。 送走了荀太后,楚策的眼神这才落到落到剩下的几人面前。 他的目光很快又停留在年轻仵作脸上,看着年轻仵作的脸,他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居然抿唇笑了笑。 他从龙椅上站起了身:“行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三人了。” 楚策没有提年轻仵作,他明明接二连三的眼神落到仵作身上,但是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提到年轻仵作。 他由着轿夫放下龙撵,自己走上去。 “起吧。” “恭送陛下。” 等送走楚策,剩下几人立刻开始分工。 “咱们三人要不先分工去找线索和审问人吧。” 荀长妄先开的口。 “我也正有此意。” 谢旻之点点头。 “不可。” 他们二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第五十八章 南阳刁难 沈昶摇摇头,皱着眉头又说了句不可。 “哪里不可?” 荀长妄脾气急,直接问道。 他私自以为自己的想法没什么不妥,分工协作能够获得最大的收益。 沈昶还是摇头。 “你们看,宣德门地处北门,是唯一一道连接皇宫与内城的通道,四周全是高耸的城墙与城门,若是凶手要想从这里逃出去,根本不可能。” 荀长妄镇守宣德门五年,自然明白沈昶的意思。 他追问:“然后呢?” 凶手逃不出宣德门,对于他们查案的人来说,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分工去找线索,抓凶手,以及查陆丰年,这些分开,势必会给凶手可乘之机,我们现在的第一要务,应当是全力抓捕凶手。” 沈昶沉着脸说完,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他一直皱着的眉头总算是松开。 荀长妄本来觉得沈昶就算是说出一朵花来他也不可能认同,但是当沈昶一一分析下来,他当下佩服得心服口服。 “有道理。” 说着他的目光转到谢旻之脸上,希冀他的答案。 毕竟刚才楚策的话说的可是谢旻之才是查陆丰年案件的真正掌权人,他和沈昶,一个是配合,一个是监督,就算提意见,最后要拿决定的人还是谢旻之。 “王爷说得有道理,我们现在先全力搜查宫中各处,先把凶手捉拿归案。至于陆大人的尸体,先让仵作验清楚再说。” 谢旻之觉得沈昶说的话没有什么问题,他应下了。 “这样吧,王爷负责去搜查陛下所在的正门以及乾坤殿等,我负责去西门及广汉宫,荀大人负责东门及太后娘娘的长寿宫。” 谢旻之当机立断,对三人具体负责的位置都做了具体的部署。 “好。” 沈昶与荀长妄异口同声道。 “谢昭,你负责留在这里验尸。” 谢旻之的部署得到支持后,这才分出心神给年轻仵作。 “是。” 谢昭应下。 荀长妄当即把所有御林军分为四队,除了他和谢旻之,沈昶三人各带领三队之外,还留下一队人马留在宣德门搜寻凶手。 谢旻之带着人往西门方向赶去。 广汉宫。 南阳正在染指甲,她刚刚从索公公派来的人口中得知陆丰年被杀害的消息,听说了后兴致欠缺,招了招手打发那小太监赶快离开。 她近来最讨厌血腥,更厌恶杀戮。 毕竟死的人和她无关,也不是她希望死的人。 宫女在她的莹白指甲上先是涂了一层薄薄的保护液,打下了底,这才将鲜红的凤仙花汁一层一层地往她的指甲盖上涂去。 鲜红的凤仙花汁涂了一层又一层,不见厚,只见艳艳动人。 宫使小心翼翼地一个个涂好,又吹了吹,使它干得快些。 “公主,涂好了。” 宫使放下手中的钎夹,殷勤出声道。 闭着眼假寐的南阳睁开眼,看着鲜艳的红色凤仙花汁指甲,满意极了。 “下去讨赏吧。” 南阳赏给宫使一个满意的眼神,随即移回到自己的指甲上。 她拿起了首饰盒子里面的护甲。 蓝色粘了珍珠的护甲有两寸长,尖尖细细,戴在手上格外引人注目。 她拿出一整套的蓝色珍珠护甲,一个个往手指上套。 红蓝相间,红得耀眼,蓝得璀璨,白色珍珠在其上相得益彰,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羡的指甲。 南阳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 “传令下去,今日谁也不准来宫中打扰本宫。” 南阳从贵妃榻上站起身,她想换一身新的衣服,为的是配刚做的指甲。 只可惜她的吩咐刚刚下去不久,她的掌宫太监,普公公迈着急急的步子上前来了。 “公主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普公公急得红了脸。 “出了什么事?” 南阳刚愉悦起来的心情因为这“不好,出事”几个字,瞬间毁得干干净净。 她沉下了脸。 “陆丰年陆大人死在了宣德门外,太后和陛下要人彻查阖宫,现在门外的大理寺卿谢旻之谢大人带着一大队的御林军正在门口,要来搜查咱们广汉宫!” 普公公还不知道索公公在陆丰年出事的第一时间已经差人告诉了南阳。 所以南阳听到前半段时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眸中神色烦躁是因听见了谢旻之带着御林军要来查她的宫殿时才起的。 “让谢旻之进来吧。” 南阳又重新坐下。 哪怕她有再多的不愿与不乐意,也不可能真的不让谢旻之的人翻查她的宫殿。第一,她又没做亏心事,自然是不怕被查的。 第二,她阖宫上上下下都不可能是凶手,要查随便他查好了。 唯一让南阳受不了的点是一有御林军来,她宫中所有的东西都需要重新清点整理,毕竟宫中御林军检查宫殿是出了名的没轻没重。 南阳在过去几年中,因为被御林军的人搜查宫殿,曾经碎了好几个喜欢的花瓶,还被污了一张前朝大师的人物真迹。 有过往的血泪教训在面前,南阳实在是对御林军一向敬而远之。 谢旻之本以为在南阳这里一定会费些口舌,毕竟南阳是朝中出了名的难缠。 他怀着忐忑的心进了南阳的正殿。 “微臣谢旻之,拜见公主。” 谢旻之长得也俊秀好看,南阳想,若是没有沈昶这个珠玉在前,她也有可能会看上谢旻之。 不过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南阳她自己捏碎了。 她回过神来。 “起来吧。” 南阳淡淡道。 谢旻之起身,道了他的来意。 南阳全程听着他说,没有出声打断他,等他说完,这才点点头。 “谢大人,你说的南阳都明白,你要查案,找凶手南阳也能够理解,不过南阳对大人还是有一事要求。” 南阳抬起眼皮,静静盯着下方的谢旻之。 谢旻之心中听见了一声咯噔响。 他不知道南阳会说出什么为难人的条件,但是他猜南阳公主能亲口浪费口舌与时间在这儿向他提的条件,想必都不是什么容易接受的条件。 他只盼着南阳不要太为难他。 “本宫的广汉宫内,有一处你不能查。” 第五十九章 南阳侧殿 不能查? 谢旻之垂下眼帘,盖住眸中的情绪。 “启禀公主,微臣奉陛下之命彻查阖宫上下,以防贼人再度伤人,还请公主大量。” 谢旻之语气平静中带着诚恳。 他的话说得十分清楚,他搜查宫殿是奉了圣上的命令,要是贼人藏在南阳宫中,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南阳冷笑一声。 “谢大人话里的意思本宫都明白,不过,本宫的侧殿养着先皇赐下的孔雀,若是谢大人执意要查,人没查出来,反而吓坏了先皇赐给本宫的孔雀,谢大人是否负全责?” 南阳从榻上坐起来,一甩宫袖,侧过了身子。 她转头,眼神直直盯着谢旻之,一定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回答。 谢旻之抬起头,目视前方。 “公主,臣不敢做保证。” 谢旻之平声回答。 他说罢,恭手弯身,欲离开。 南阳的指甲不小心扯到了裙摆上的纱线。 “站住,本宫让你走了吗?” 南阳把纱线别到一旁,脸上浮起一层薄怒。 谢旻之当真也听话,停下脚步。 “公主还有个吩咐?” 他站在原地,双手自然垂直,身体长直,像南阳见过的柏树。 她平生最厌恶宁折不屈的柏树。 “谢大人是不打算查本宫的广汉宫,还是急着回去找陛下告状?” 南阳换了声调,坐正了身体。 谢旻之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他倒没想到南阳居然会这么直接,一点情面都不留。 他抬起头,侧目一扫,身后的御林军都在等着他的回答,上首的南阳也冷笑看着他。 在无人看见处,他捻了捻手指。 “公主所言微臣听不明白,不过为了公主的安全,广汉宫自然会查。” 谢旻之把话说得好听,将搜查广汉宫抓坏人转头说成了为保证南阳的安全,若是南阳再不让他查,旁人看来就是南阳不通情理了。 南阳闻声当即冷笑出了声。 她站起来,从榻上走下来。 站定在离谢旻之几步远处,南阳眯起眼,勾了勾唇。 “也罢,谢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既然是为了保证本宫的安全,而不是怀疑本宫在宫中窝藏贼人,那谢大人就来查吧。” “不过,本宫的侧殿,只能谢大人一人跟着本宫进去查看。” 南阳说着目光扫过谢旻之身后的一群御林军。 御林军大都是荀家人,或者是与荀家有关系的人,她只要一看见这些脸,心中都会涌起厌恶。 “至于谢大人身后的御林军,还是去搜查别的地方吧。” 南阳话音刚落地,她率先迈步走在了前面。 谢旻之抬起头,欲跟上去。 “谢大人……” 御林军的小头头难堪地看着谢旻之,怎么也笑不出来,脸上只有担忧。 “不用担心,本官去看看。你留下两个人,剩下的都带去搜查别的地方。” 谢旻之看懂了御林军小头头眼中的担忧,安抚他两句,随即快步追上南阳。 南阳在殿下回廊上等了片刻,才见谢旻之走出来。 “本宫还以为谢大人又突然反悔了,不想查本宫的广汉宫了。” 南阳站在廊下冷笑道。 谢旻之没在意南阳口中的冷意,快步追上去。 穿过月门,南阳吩咐身边的嬷嬷打开侧殿的门。 “跟本宫来吧。” 南阳抬起清冷的眸子,平声说。 嬷嬷小心替南阳推开门,南阳走在前面,谢旻之紧随其后。 门在谢旻之走进之后又被关上,听见门被轻声关掉的声音,谢旻之的心不禁沉了沉。 封闭的殿门要传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太简单。 他紧盯着前方的南阳,目光一点儿也不敢移开,生怕南阳突然会做出什么样的动作。 正当谢旻之小心提防着,唯恐这侧殿中发生什么意外之时,他忽然听见了一声桀桀的怪笑。 殿中四周的窗户都被人用绿窗纱蒙了起来,没点灯,只在壁上安了一些夜明珠,殿中哪怕是在白天,里头的光线也黯淡得很。 正是在这黯淡无光又阴沉沉的侧殿之中,忽然传来的两声桀桀怪笑,吓得谢旻之不禁停下了脚步。 他忽然转身往身后看去,身后空无一物。 他又转过身来,正巧碰上南阳转过身来寻他。 南阳不说话,而是冲着他“嘘”一声,随即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谢旻之感到有一股寒气直接从脚底窜到了头顶。 他跟着南阳向前走的脚步不禁加快。 南阳离他三两步远。 “青鸟。” 南阳走到一个池边,开始呼唤。 “青鸟,你在哪里,快出来。” 谢旻之听着南阳细声呼唤,忽觉自己浑身寒得难受。 他觉得眼前的南阳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因为面前的水池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有,再说了,刚才明明是南阳她自己说这侧殿中关的是先皇赐给她的孔雀。 孔雀是鸟类,怎么可能会养在水池里? 再者说了,孔雀一族生性高傲,被冠以青鸟,多少有些不合适。 谢旻之抿下唇,在等南阳继续呼唤青鸟之时,他的目光开始打量侧殿的装饰。 他这也是第一次听说广汉宫的侧殿从来不让旁人进来。 侧殿没有点灯,连一盏地灯都没有,里头常年不见光,空气里面满是陈旧的腐败之气,加之侧殿里面被南阳开凿了池塘,侧殿一进来,总给人一种湿冷的感觉。 正当谢旻之的眼神从侧殿壁画上的目光移到房梁上时,他看见了一双泛着绿色的眼睛。 “啊!” 谢旻之往后退开两步。 南阳听见他的呼叫,转过头来瞧他,顺着谢旻之的眼神往房梁上看去,南阳这才看见这是她的青鸟。 “谢大人不必害怕,那正是我养的孔雀。” 南阳象征性地安抚谢旻之两句,随即冲着房梁上泛着绿光的孔雀呼唤。 “青鸟,你来,快到姐姐这里来。” 南阳往前走了两步,抬起手向着房梁上的孔雀招手。 谢旻之眼睛一眼不落,死死盯着南阳。 忽然,那房梁上的东西动了,振翅一飞,往南阳身上扑过来。 南阳抱了个满怀。 同时随着南阳声音响起的,还有青鸟桀桀的笑声。 第六十章 不吝夸赞 谢旻之青白着脸出的侧殿。 “大人,广汉宫上上下下都搜过了,没有。” 他一出门,门外的御林军侍卫立刻向他报道。 谢旻之略颔首,没有过多的表情,只说了一声:“走。” 他的利落把侍卫的下一句话也给阻断在侍卫的口中,侍卫本来想问谢旻之在侧殿有没有什么发现,但是一看谢旻之的表情,那话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回到宣德门,除了沈昶,荀长妄与谢昭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谢昭上前回话。 “启禀大人,将军:陆丰年陆大人的真正死因不是胸口上的刀口,而是中毒。” 谢昭说着把从陆丰年身上遗留的白色粉末放到二人眼前。 荀长妄想要伸手去接,但还没碰到放着白色粉末的白纸,谢昭就出声制止了他。 “大人小心,这粉末碰不得。” 谢昭收回手,牢牢把粉末捏到自己手中。 荀长妄皱起眉。 “这是什么药,怎么连碰也碰不得?” 荀长妄的表情和语气,摆明了就是不愿意相信。 “回禀将军,此乃三月闲,是一种闻一闻,就能中毒的剧毒粉。” 谢昭语气淡淡,对毒药如数家珍。 荀长妄一听脸色就变了,但同时他又狐疑地看了一眼正拿着粉末的谢昭,顿时有些怀疑谢昭话里面的真假。 如果这叫什么三月闲的毒粉真的有这么厉害,为什么谢昭还敢直接这样拿在手中? 这不是摆明了骗他的吗? 荀长妄撇了撇嘴。 谢旻之似乎已经从南阳侧殿中受刺激的情绪中缓过来了,他看出了荀长妄对谢昭的不屑,笑了笑。 谢旻之替谢昭解释道:“荀将军有所不知,谢昭之所以走上做仵作这条路,正是因为他自身体质的排异性,谢昭对所有毒药都免疫。” 谢旻之的话一出来,荀长妄脸上的表情立刻凝滞住了。 他微张的口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似乎是太过于惊讶。 荀长妄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继续说。”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两声,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让谢昭继续说。 谢旻之冲着谢昭点点头,谢昭这才开的口。 “陆丰年陆大人胸口上的伤是被利器所伤,初步看来应该是匕首之类的利器,这把匕首大约长两尺,宽三寸。” 谢昭说着打开了手上刚才画的图。 他把图展开,像二人展示了他理解的凶器大概长的模样。 荀长妄只一眼就被谢昭所画的匕首所折服,大抵是觉得谢昭画的匕首十分逼真,这才忍不住叹气。 “荀将军见过此类凶器?” 听见荀长妄的叹气,谢旻之突然问他。 荀长妄摇摇头。 他说:“不是,我只是想问,谢大人是从哪里找来的年轻小仵作?谢昭看着年纪轻轻,谁想到分析起死因来头头是道,且连凶器大概长什么模样都能画出来,这也太能干了。” 荀长妄不住开口,夸谢昭与之前嫌弃谢昭年轻的表情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此话一出,不仅荀长妄他自己笑了,谢旻之也笑了,连谢昭他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发笑。 “多谢荀将军夸赞。” 谢昭得到了夸赞,大方地道谢。 “还有没有发现别的线索?” 谢旻之笑够了,这才转过头继续问谢昭。 “回大人,暂时没有了。” 谢昭也实诚,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他从不说假话。 谢旻之听了点点头,说道:“你先继续去看看。” 他把谢昭支了下去。 荀长妄等谢昭下去,看着谢昭的背影忍不住惊叹:“他多少岁,成亲了吗?” 荀长妄这话来得没头没脑,问得谢旻之一愣。 “哦?听荀将军这话,莫不是想给谢昭拉红线?” 谢旻之笑着问。 他本来是开玩笑的一句话,谁知荀长妄这个粗线条居然还点点头。 “我家中还有一个云英未嫁的妹妹,如今也到了该婚配的年龄,家中母亲日日念叨,总让我替她看着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荀长妄的意思听起来就像是相中了谢昭。 谁知谢旻之听了之后哈哈大笑。 “荀将军有所不知,谢昭他是个刚还俗不久的小和尚,这辈子都不打算娶妻生子。” 谢旻之半真半假道。 “不过嘛,谢昭年龄却是也到了该说亲的年头。” 荀长妄听见谢旻之这话两只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你说什么?谢昭这么好看的孩子居然以前是和尚? 荀长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在他所有认识的美人当中,他觉得谢昭能够在里头有一席之地。 虽然谢昭是个男人。 “他不是和尚,是道士。” 谢旻之话音落下,随即往人少的地方走了两步。 荀长妄追上去。 “荀将军,你搜查的范围可是有搜查到什么重要线索吗?” 谢旻之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反而是将话题重新引回到死者陆的身上来。 “没有,太后的长寿宫以及我负责的区域,全部都查得干干净净。”他甚至觉得连一只蚊子都不会放进去。 闻言,谢旻之点点头。 荀长妄立刻也追问谢旻之。 “谢大人,不知你在广汉宫可有查到什么重要证据或者是贼人?” 荀长妄对南阳的印象一直不是太好。 “谢某正因为此事,想要了解了解广汉宫的……” 他的话还没有落地,葛长妄立刻打断了他。 “谢大人不用说了,你们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有一句忠告想要告诉谢大人。” 荀长妄难得换了一个声调。 “荀将军请说。” 听到有忠告要给自己,谢旻之神色一下紧张起来。 “谢大人可能这还是第一次搜查广汉宫,不知道你有没有跟着南阳公主去过公主的侧殿?” 荀长妄随口一说,立刻到了谢旻之也迫不及待要问的地方? “南阳如果说带你一个人去看她的侧殿,你一定不要一个人进去。” 谢旻之听着荀长妄的说话,身上本来已经回暖的身体又冷了冷。 “荀大人这话有些说晚了,臣有幸,刚才已经被南阳公主请去了她的侧殿。” 荀长妄闻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你看到了真的孔雀吗?” 第六十一章 凶手逃了 荀长妄眸光晦暗,语气复杂。 “你知道南阳公主侧殿的孔雀?” 谢旻之反问。 他本不想再回忆刚才侧殿中发生的事情,但听到荀长妄提起,又忍不住好奇。 经书教他敬鬼神而远之,然而书中的经义到了现实中,总是不切实际。 荀长妄脸色瞬间难看,他僵硬地摇摇头。 “此事不提,先查清楚陆丰年的死因吧。” 他说着提步走向宣德门。 朱红的宣德门在余晖下静默矗立,四周站满人围住它,对它指指点点,似乎不满意它的存在。 荀长妄的背影倒映在青石板面上,别在腰间的刀鞘长长支耸着,他的右手常年握住剑柄,银色铠甲被金黄的余晖蒙上温暖新色。 谢旻之的目光从他倒映在地的身影上移开,他垂下眼帘,一时恍惚。 两道被打湿的车辙印在平滑干燥的青石板上格外清晰。 他变了脸色。 “荀将军!” 谢旻之朝着荀长妄大喊,边喊自己边往宣德门处走,同时他的目光也在搜寻其它的车辙印。 正在交代事情的荀长妄闻声,抬起手挡着厌人的阳光,皱着眉头看向谢旻之。 他大喊:“谢大人还有什么事?” 谢旻之一路跟着湿漉漉的车辙印跑到了宣德门门前。 谢旻之的脸色沉得快滴水。 “凶手十之八九已经出宫了!” 谢旻之几乎是咬着牙齿说的话,他的脸绷得很紧,连眉头也紧紧锁住。 荀长妄也变了变脸。 “谢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他的人严密把守宣德门,宣德门是唯一连接宫内与宫外的出口,凶手怎么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跑? 荀长妄不相信。 “荀大人请看这车辙印。” 谢旻之指着地上湿漉漉的车辙印边说边问荀长妄身边的属下:“刚才出宫的马车是哪个宫里的,没有人检查吗?” 谢旻之的问话声中含了厉色。 荀长妄闻言,虽不是很明白谢旻之话中的意思,但也听懂了大部分,他同样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属下。 那属下同时被两位大人盯住,紧张得眼珠子乱转,开口的声音也跟着发抖:“回禀两位大人,刚才唯一出宫的,只有南阳公主宫里头的马官,他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出宫去二十里外的山上运水进宫。” 南阳的孔雀用的水必须每日更换,她宫里的马车夫也是每日这个时候出宫,明日最早进宫。 荀长妄忽然明白了谢旻之话里的意思。 他猛地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谢旻之的眼睛问:“你的意思是说,怀疑凶手藏在了刚才的马车水桶里出宫了?” 谢旻之颔首。 “你们有没有打开马车里的水桶彻查?” 谢旻之略拔高声音问守卫。 守卫脸上很快浮起一层尴尬,他把头埋下去:“回禀大人,查,查了。” 他的话音都在颤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说了谎话。 谢旻之还没来得及发火,荀长妄却是一脚踢开了守卫。 “你再说一遍,到底查没查?” 荀长妄踢的那脚其实也只是旁人看着踢得重,其实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他之所以在谢旻之发火之前教训自己的人,不过是为了给属下减轻惩罚,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己强行挽尊。 “荀大人,现在逼问他也无济于事,唯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先查清害死陆大人的凶手才是正经。” 谢旻之语气不咸不淡。 他厌恶地看一眼被荀长妄踢开的侍卫,眼中一片冷漠。在他看来,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做不好,那他在旁的工作上面也只能是打下手的,甚至连打下手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毕竟是一个连自己本职工作都做不好的人。 谢旻之厌恶地移开目光。 荀长妄此刻感到不好意思,他抬起手:“谢大人,如果那凶手真的藏在刚才的马车中偷出了宫,那这件事应该算在我的头上,一会儿我会去陛下面前请罪。” 荀长妄虽然替自己的人开脱,但也公私分明,谁的锅谁就应该自己背。 他不喜谢旻之是一件事,但让谢旻之为他的过失而受罚,他又是万万不会允许的。 谢旻之没应声,装作没听见。 他只垂下眼帘,迈开了往乾坤殿的步子。 荀长妄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与他们二人兵分三路的沈昶负责去搜查楚策的乾坤殿,按理来说他应该是搜查结束最快的那一个,但是荀长妄与谢旻之都结束了那么久还不见沈昶回来,难免心中会起疙瘩。 难不成那贼子胆大包天,竟然躲到了陛下所在的乾坤殿? 荀长妄不知道谢旻之是不是这样想的,至少他是这样觉得的。 王府。 六宝站在正房的门前,正百无聊赖地逗着鸟笼子里的画眉鸟儿。 春天已经到了有些时候,画眉鸟儿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每日仍然只缩在自己的鸟笼子里头,一声人话也不说。 六宝被沈昶派出宫来通风报信,但是他回来得不是时候,陆挽君恰巧出门了还没有回来,以是他一个人只能在这里安安分分的等着。 “娘娘回来了。” 别枝从里头大开的窗子里头探出一个头来,往六宝所在的方向喊。 “诶,别枝姐姐,我这就进来。” 六宝一听说陆挽君回来了,随即着精神一震,立刻把画眉鸟儿的笼子又挂到回廊上方去,这才抖擞抖擞精神,往地上狠狠跺了两步这才往里头走。 陆挽君出门买了一只灰色的兔子,还买了一只白色的猫,此刻那只猫正窝在陆挽君的怀中一刻也不愿意换位置。 除此之外,长素手中同时还提着一只鸽子。 六宝看得啧啧称奇,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王妃娘娘还是个喜欢养宠物的人。 “王爷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陆挽君问话时没抬头,她的眼睛专心落在怀中猫咪的背上,素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猫咪的后背。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浑然不在意沈昶去了哪里。 六宝有点儿替自家王爷委屈。 “回禀娘娘,宫中死人了,王爷在宫中正跟着大理寺的查案。” 第六十二章 被监视了 陆挽君抚摸猫咪后背的手瞬间愣了愣,她僵硬地转了一下头,去看长素的表情。 长素一脸迷惘。 “谁出事了?” 陆挽君抬头问。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六宝身上,六宝顿时觉得自己不敢动作。 他有点儿想挠头。 “回禀娘娘,是陆丰年,陆大人。” 六宝垂首回答之时,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自家王爷前一日还出门去拜访陆丰年,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污蔑自家王爷。 陆挽君的身体一瞬间紧绷。 她怀中的波斯猫吓得一跃跳开了她的怀抱,在地上喵喵叫两声,拱起了后背,竟然像是要攻击人的模样。 陆挽君同时站起身。 “你说什么?” 陆挽君眼神里面像是透着刺人的寒冰,稍不注意她眼中的寒冰就会把人凌迟。 六宝忽然觉得腿有些软。 他差点跪下去。 “陆丰年陆大人在宣德门被人杀了!” 六宝又将原话重复了一遍。 陆挽君阴沉沉的目光好一会儿才从六宝身上移开。 “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陆挽君明白,因为死的人是陆丰年,他这才让六宝慌慌忙忙的就来给她送信。 可是陆丰年为什么会死? “长素,你跟我来。” 陆挽君垂下眼睑,立刻转身往书房走去。 长素抱着怀中的鸟笼子,立刻追上去。 “研磨。” 进了书房,陆挽君来不及净手,立刻拿起笔,要写短信。 大概率现在进不得宫中去,她要与宫中联系,只有写信这一条路可以走。 陆挽君很快写好一封短信,上面只有短短十几个字。 “把鸽子提来。” 陆挽君捆好手上的信,这才道。 原来她今日买波斯猫和灰兔子不过都是障眼法,她真正想买的其实只有手上这一只鸽子。 鸽子是她买来与杨琼华通信的,杨姑姑愿意做她在宫中的眼线,二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通信,只能通过这种方式。 把信送走,陆挽君立刻让人准备马车。 她要去陆家。 马车穿过状元街的大道,刚要进入去陆家的街道,忽然有个小孩儿拦住了陆挽君的马车。 “你这小孩子怎么胡乱挡道?赶快走,别让我收拾你。” 马车突然停下,马车夫看着眼前的小孩儿大吼道。 “我要见您马车里的这位夫人,还请您通融通融。” 小孩儿态度倒是让人满意。 陆挽君被马车停下的动作吓了一跳,听见马车夫的教训声,本来不在意,但是小孩儿的话却是让她掀开了车帘。 “别赶他走。” 陆挽君及时道。 她的眼神慢慢落到小孩儿身上。 她并不认识这小孩儿。 “你是谁,怎么知道这马车里面坐的一定是夫人?” 陆挽君的语气带着笑,她想知道这小孩儿会怎么回答她。 小孩儿也是十分有意思,当他看见陆挽君的一瞬间,一下深呼吸一声,用脏兮兮的手抬起来挡住半边脸。 “这位夫人原来是神仙姐姐哇!” 小孩儿无意识的一句话倒是逗得几人都笑了。 等陆挽君笑完,她才又问了一遍:“你认识我吗?为什么要拦住我的马车?” 陆挽君敛住情绪,并不笑。 “有位老爷想要见一见您,陆小姐。” 小孩子一股脑说完,立刻跑了。 他边跑边道:“状元街,有人在茶楼等你。” 陆挽君看不懂小孩子的奇怪动作,脸色变得难看了些。 马车夫觑一眼陆挽君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动作。 “王妃娘娘,咱们现在还去陆家吗?” 马车夫问道。 陆挽君不用思索就直接点头,她虽然对刚才的小孩儿好奇,但是这好奇并不足以让她冒险,并且。指使小孩儿的人到底是谁她并不知道,她一无所知跑去茶楼,是福是祸谁能说得清? “去。” 陆挽君加重了语气,谁也不能阻挡她的脚步。 “得嘞。” 马车夫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这才笑起来。 但是当他一扬鞭子,那马车的轮子立刻骨碌碌地滚了滚。 最后在地上打了一个圈儿,滚落下来。 车上的陆挽君和长素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儿?” 长素被吓住了,连出来的表情里面都还有恶狠狠的意思。 马车夫摇摇头。 “长素姑娘,不知道为什么,这车轮突然自己掉了。” 马车夫回答惶恐不安,他这一辈子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快熬到了一把年纪,眼看着就可以退休了,但是在这种关头他的车子突然出了链子,你说请能不害怕。 陆挽君扶住长素的手下了马车。 她在马车下面仔细查看了几眼被人突然下掉的车轮子,脸上表情一下变得凝重。 这一看就是刚刚才被下下来的,但是刚才他们的面前只出现了这么一个小孩儿,难不成真的会是小孩子吓的吗? 陆挽君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小孩儿刚才说有人在状元街的茶楼见她。 “沈伯,你现在去找人回来修马车,如果修不好也没有关系,本来它的寿命已经够长了。” 陆挽君决定已经亲自去茶楼看一看,于是马车夫这里不着急。 “好的王妃娘娘。” 事到如今,马车夫也没有旁的办法,他本来还害怕陆挽君惩罚他,谁知道陆挽君不仅没有惩罚他,还十分善解人意。 陆挽君和马车夫道别之后带着长素又反悔了刚才路过的状元街。 不过在进茶楼之前,陆挽君先打探了一眼茶楼四周的范围以及遇到事情应该怎么办。 陆挽君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带着长素就敢来见一个陌生人。 “姑姑,楼上好像有人盯着这里看。” 长素和陆挽君装作普通百姓在小摊子上面买东西打探情况时,长素突然道。 陆挽君早就察觉了楼上那道一直存在的视线,她抿了抿唇,开始后悔自己踏进了这里。 但是现在要退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们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走进去,反正她也正想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够连她今日可能会去陆丰年的家中都知道。 或者说,这一切都是碰巧? 第六十三章 茶楼来客 陆挽君一走进茶楼,短褐小二抬着手上的茶托迎了上来。 “陆姑娘,我们爷有请。” 小二面对着陆挽君笑着,眼角荡开几条纹路。 他说的是官话,但话音里头的语调听起来又刺耳朵,他的口音听起来像练习很多年官话的外乡人。 陆挽君脸上强装镇定,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往二楼大堂撇一眼,只看见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拿着把刀,慢悠悠坐在窗户前品茶。 刚才那道视线并非来自这个男人。 “带路吧。” 陆挽君收回目光。 小二似乎是笑了笑,让出上楼的路来,对陆挽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 陆挽君抿紧唇,领着长素往上走。 上了楼,小二先去敲门。 “爷,人来了。” 小二往里头传话。 “进来。” 里头男人的声音有很明显的异域音,陆挽君在听到时心里莫名敲响了鼓。 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开门的是个黑裳少年,他眉毛生得浓,两道眉峰像挺拔的剑,不是张好相与的脸。 他眼神落在陆挽君身上,像打量物什,最后嗤笑一声,让开了门。 陆挽君几乎是被推进去的,长素被留在了门外。 “长素……” 陆挽君呼喊长素的声音关在门里。 “小姑娘,好久不见。” 陆挽君正慌神间,正位坐着的男人忽然开口。 她这才慢慢转过身。 陆挽君打量着眼前这个穿长袄的男人,与刚才开门那个少年如出一辙的长相,只是这位看起来年长些。 他说好久不见,陆挽君并不识得他。 “小姑娘,不要用戒备的眼神看着我。” 男人看着陆挽君眼中的戒备觉得好笑。他施施然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并随手指了指他对面的空位意思是要陆挽君坐下聊。 “我知道你一定很好奇我是谁,你先坐下来,我们慢慢聊。” 男人语气轻松,倒茶的动作自然流畅,他看起来十分放松。 陆挽君依言坐到了男人的对面。 “听大人口音,是关外人士吧?” 陆挽君极力藏起自己的紧张,脸上尽管带着笑意,那笑意也是伪装出来的。 她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汉人,能在中原与关外剑拔弩张时分还能进得京来,此人必不可小觑。 “哦?我的口音听起来就那么像关外的人吗?” 男人闻言,眉梢一挑,笑着问她。 陆挽君想点头,但最终摇摇头。 “大人官话说得十分好,不过中原人说话总是尾音往上挑,而大人的尾音是向下压的。” 陆挽君说完笑笑,她说话时眼神一直没离开男人的脸,眼睛定定看着男人。 男人听着她的话,突然起了心思。 他亲自给陆挽君倒上一杯茶。 “小姑娘这么聪明,那你能猜得到我的身份吗?” 茶杯被推到陆挽君面前。 陆挽君不紧不慢抬起茶闻了闻,又放下来。 她道:“大人刚才既然说与小女子又见面,那么大人可是与我小叔,陆寄山是旧相识?” 陆挽君话音刚落,她便从男人的脸上看见了诧异。 男人眼中满是惊讶,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同时为陆挽君拍手叫好。 “果然是虎门无犬女!” 男人幽默道。 听见男人承认,陆挽君却笑不出来,甚至她的身体瞬间僵硬。 “我是你小叔的朋友,也是你父亲的朋友,你不用害怕我。” 男人看出了陆挽君的僵硬。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半纸书信来,递到陆挽君面前,同时说: “这是当年我与你小叔交往的书信,我当年还来陆家见过你,那个时候你才五六岁吧?” 陆挽君对男人口中述说的旧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她晦暗不明的眼神快速浏览着信纸上的内容,字迹是陆寄山的,上面的内容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陆挽君去找落款。 没有落款! 陆挽君以为自己眼花了,又翻找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 “大人此次来京……” 信纸被她小心放到桌面上,抬起头,硬着头皮发问。 她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难道不怕她毅然报官吗?既然都能够掌控她的行踪,那么也应该知道她的夫婿是摄政王沈昶。 “我来京中,是为了见你。” 一个意料不到的答案在陆挽君耳边响起,她看着笑眯眯的男人,身体发冷。 男人见她表情严肃,又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玉佩。 玉佩上的图腾是雪原狼,西域匈奴王室子弟的标志。 在看清玉佩标志的一瞬间,陆挽君沉下脸。 “完颜拓!” “居然是你!” 陆挽君恨得咬牙切齿,她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紧握。 如果说陆家被株连九族是陆丰年与赵勇等人的构陷,那么给他们递构陷把柄的人正是眼前的男人,匈奴天可汗的第七子,完颜拓。 当年与陆寄山通信的人正是完颜拓。 赵勇等人拿来构陷陆寄山的信也是从完颜拓手中流出来的。 “你敢来见我,不怕我让人把你抓起来吗?” 陆挽君整个人周身升起寒意,眼神像粹了毒的钩子。 “陆姑娘,这里头有误会。” 完颜拓收起了笑。 他之所以来到京城,除了正事之外,最重要的事情是前来祭拜他的好友,陆寄山。 “误会?哼,当年你写信与我小叔讲和的时候不说误会,害得我陆家满门抄斩时不说误会,现在你前来说误会?” 陆挽君抑制着声,生怕自己不小心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动作。 “我此次来京中,正是为了替陆将军报仇。” 完颜拓出声道。 陆挽君没反应过来,害得陆家满门抄斩的人正是他,他哪里来的脸说自己来京城是为了替她的小叔报仇雪恨? “当初如果不是你出尔反尔,我陆家满门怎么会被满门抄斩?” 陆挽君眼里含恨,她真的是恨不得将眼前的完颜拓亲手杀死。以报陆家血海深仇! “当初出尔反尔的人不是我,是今天的可汗,完颜洪,而且当年的信纸泄露,也是因为陆丰年,是他偷了我的信。” 完颜拓提到陆丰年同样咬牙切齿。 第六十四章 凶手是谁 陆挽君冷眼旁观,她并不肯相信完颜拓的话。 且是陆丰年现在死无对证,不管完颜拓怎么说也只有他一方的证词…… 想到陆丰年,陆挽君忽然抬起眸,她审视地看着完颜拓,问: “陆丰年死了,是你动的手吗?” 这种想法不是空穴来风,怎么陆丰年前脚一死,后脚她就被完颜拓的人带来了这里? 若是说完颜拓与陆丰年的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肯定不信。 完颜拓想必是早已经猜到陆挽君会误会自己,因此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 “不是我。” 他淡淡道。 话刚落地,他又笑了声: “不过他要是现在不死,日后落到我的手里,他一样活不了。” 完颜拓是真的恨陆丰年,如果当初不是陆丰年从他的手中骗走他与陆寄山的通信,陆寄山根本不可能被诬陷通敌卖国! 他这些年在西域忍辱负重,一直为的就是有一日能够亲自杀掉陆丰年,为陆寄山报仇雪恨。 陆挽君瞳孔一缩,显然不肯相信他的话。 “你不必在这里假惺惺。” 陆挽君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甚至不怕激怒完颜拓,身首异处。 “不管你信不信,我今日之所以来见你,是为了告诉你,要想战争停息,那就带我去见沈昶。” 完颜拓看着陆挽君的表情觉得好笑,他虽然认为自己愧对陆寄山,但对陆家并没有多少抱歉。 他好歹也是王侯之家成长起来的,陆寄山在西北打了那么多年的胜仗,不论是在关内还是关外,敬重他的人不知有多少。就算是他与陆寄山之间的通信没有被陆丰年利用,朝廷也不可能放任陆寄山继续扩大他的影响力。 眼前有功高盖主的武将,上位者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好啊,你如果敢去见沈昶,我带你去又何妨?” 陆挽君答应得爽快。 “我再问你一遍,陆丰年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陆挽君在临走前,又问。 她想知道陆丰年的死是也不是完颜拓杀人灭口。 不知是不是陆挽君脸上挂着的明晃晃的杀人灭口的表情太明显,完颜拓居然看出来了她脸上的真实意思。 “本王倒希望有点儿关系。” 完颜拓笑一声,开起玩笑。 话里的意思就是没有关系了。 陆挽君抿紧唇角。 “你想见沈昶没问题,三日后,我会带他来这里。” 陆挽君眼中闪着光,面对完颜拓的打量,不躲也不闪。 “那本王三日后还在此处恭迎二位。” 完颜拓笑道。 陆挽君打开门走出去。 刚才开门的少年想拦住她,被完颜拓一声斥责,呵斥了一声。 “青郢,不得无理。” 少年这才放走陆挽君。 长素在外面被那个叫青郢的少年吓得魂不附体,又担心房间里面的陆挽君,于是抽抽搭搭,眼泪打湿了帕子。 现在陆挽君平安出来,长素的眼泪这才息了。 “姑姑……” 长素想问问陆挽君怎么样,可刚一开口,后头的话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回去说。” 陆挽君看一眼已经闭上的房门,沉声道。 长素这才携着陆挽君出了客栈。 从透明窗纱看出去,见陆挽君又上了回程的马车,完颜拓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叫青郢的少年不明白完颜拓的意思。 “王爷,为什么不把刚才那么女人抓起来威胁沈昶?” 青郢是完颜拓捡来的养子,二人关系亦师亦友,亦父亦子。 “抓她做什么?都说了这里是中原,做事情不能这么鲁莽。” 完颜拓好笑地敲打青郢的头一下子,随即扯了扯唇角。 他留下陆挽君还有其它的用处,虽然刚才他的陆挽君没有完全相信,不过他相信,陆挽君有朝一日一定会相信他的。 青郢被打也不叫疼,只默默受着。 没一会儿,刚才领陆挽君上门的小二前来敲门。 “王爷,赵大人到了。” 乾坤殿。 沈昶坐在太师椅上,楚策正在他对面的龙椅上批改公文,楚策每次批改到不如意的公文时眼神总是不自觉聚焦,眉头也直皱。 沈昶原本来乾坤殿是来查凶手的,可是他带着御林军刚到乾坤殿,楚策立刻让人把他叫来了这里。 楚策也不和他说话,只自己处理公文,让沈昶一个人自己坐着,也不让他离开。 直到沈昶又换了一个方向,楚策似乎这才想起他的存在。 “沈大人知道朕为什么要把你叫到这里来吗?” 发呆的沈昶听见这句话,总算打起来精神。 他明明知道,口中却说: “微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安排他作为调查陆丰年之死一案的监察,又不让他查案,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甚至不需要沈昶怎么动脑子去想,立刻就能明白。 只是沈昶唯一想不明白的一点是,楚策如果想对陆丰年下手,何时都有机会,为什么会选择在宣德门? “陆丰年的死,你觉得是谁所为?” 楚策抬起头,眸光看向沈昶。 沈昶一噎。 这话叫他怎么答?他总不可能说凶手正是您啊,陛下。 “臣私自以为,是陆大人的仇家。” 沈昶不能直接说是楚策,于是似是而非随便编一个半真半假的人出来。 毕竟陆丰年年轻时候的仇家多到可以组成一个新朝廷,那么沈昶这半真半假的话,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哦?仇家?你倒是说说,陆丰年陆大人都有哪些仇家,又是哪一位仇家手竟然能伸那么长,竟然在宣德门就行刺。” 楚策自己一个人演戏演得精精有味,他喜欢看别人哪怕是知道真相也不敢说出来的模样。 沈昶越听楚策的话越觉得离谱好笑,于是他也一本正经道: “臣私自以为,能够将手伸到宣德门的人没有几个,且与陆丰年陆大人有仇的人中能将手伸到宣德门来的人更没有几个……” 沈昶说到一半,忽然停下了话语。 正闭上眼睛假寐的楚策没有再听见声音,一时好奇睁开了眼睛。 “沈王爷怎么不继续说了?” 楚策把手撑在了下巴处。 第六十五章 恢复神智 楚策撑着手,狭长的丹凤眼中携起笑意。 他眼中别有意味的笑意落到沈昶眼中,教沈昶生出些许恍然来,楚策是从何时恢复的神智? 楚策十六岁那年伤了脑袋,此后几年里神智一直停留在十六岁,荀太后怕朝中百姓知道后再立储君,灭了照顾楚策太医的口,沈昶当时也在场,荀太后灭不了沈昶的口,便只能同沈昶做交易。 荀太后把陆挽君嫁给沈昶,换沈昶永远闭嘴。 所有人都以为楚策这辈子智力只会停留在十六岁,但眼前眼中闪着精明的人显然不可能是当年那个十六岁伤到脑子的小皇帝。 沈昶欲开口,殿外突然急忙忙进来一个小黄门。 小黄门跪在地板上:“陛下,殿外大理寺卿谢大人与御林军首领荀将军求见。” 楚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稍稍坐正了身子,理了理自己有了褶皱的衣摆,又恢复了略紧张的模样。 “快请进来。” 楚策就连说话的声调都透着不同。 沈昶从始至终没看楚策一眼,他的目光落在殿外的台阶上,等着来人。 荀长妄与谢旻之一前一后进的殿门。 “微臣叩见陛下。” 异口同声的行礼,动作也出奇一致。 “两位大人快起身,可是刺杀陆大人的凶手抓到了?” 楚策没赐坐,且先声夺人,不给二人说话的机会,先问结果。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荀长妄脸上先浮起一层尴尬。 荀长妄不知该怎么回话,索性没答话,低着头等谢旻之去回楚策的话。 “回禀陛下,臣等无能,让凶手逃了出去。” 谢旻之将首埋下两臂之间,做请罪状。 “臣等无能。” 荀长妄同接道。 “你们说什么?” 楚策眨一眨眼,语气带笑。 “请陛下息怒。” 二人同声道。 在息怒两字落地之时,满水的青瓷杯盛一道弧线,直直向为首的谢旻之砸去,茶水在空中洒了几滴,杯壁砸在了谢旻之的额头上。 出了血。 瓷杯掉落地板,四分五裂。 茶水洒落四周,连坐着的沈昶也没能幸免。 “臣无能。” 谢旻之跪下去,沾血的额头磕到地板上,不曾抬起。 “陛下息怒,不关谢大人的事,是臣治下无方,这才放走了凶手。” 荀长妄看呆了,他没料到楚策居然有这么大的脾气,不问缘由就胡乱发火。 虽然谢旻之是这次查案的主要官员,但是凶手被放走,的确是他的锅。 楚策完完全全黑了脸。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今天你们不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头上的乌纱帽也别戴了!” 楚策厉声呵斥,他放在桌面的手青筋暴起,像马上会喷出火的炮仗。 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看一眼掠过沈昶,沈昶立刻会意。 “陛下,不如先听听谢大人的解释?” 沈昶替二人说话。 “荀长妄,你来说。” 有了沈昶的“解围”,楚策顺理成章的顺坡下。 被点到名字的荀长妄硬着头皮上前。 “回禀陛下……” 荀长妄将谢旻之的推断一一复述。 他说完,余光去瞥上首的楚策,见楚策面上的表情好看了些,这才慢慢放下心。 “沈王爷,你怎么看待他说的?” 楚策扮演的仍然是黑脸,他要把这场戏唱下去,还需要沈昶继续在他这里唱红脸。 沈昶会意。 “陛下,臣窃以为,谢大人与荀将军虽有过,但过不及功,还请陛下宽饶两位大人。” 楚策暴起青筋的手收了回去。 他凉凉看一眼地上的二人,轻嗤了声:“今日看在沈王爷替你二人说话的份上不责罚你们,不过,若是陆丰年的死因还查不出来,你们可得小心头上的乌纱帽。” 楚策话中的威胁意味也跟着减弱。 “是,臣遵旨。” 谢旻之,荀长妄埋首谢恩。 谢旻之抬起头来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目光落在了沈昶身上,只淡淡一眼,很快又移开。 “你们下去吧。” 楚策不想看见二人,直接撵人。 “皇上,臣也告退。” 沈昶借此机会提出告辞。 楚策这才倒也没有再单独留下沈昶,只点一点头,允了。 出殿门之前,楚策与沈昶对视了一眼,二人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是谁也没有开口说出来。 出了殿门,荀长妄想去扶谢旻之,被他轻轻推开。 “谢大人,真是对不住,本来陛下应该砸的人是我。” 荀长妄一个劲儿道歉,他是真觉得楚策应该砸的人是他,他觉得谢旻之完全是在替他受过。 “荀将军这话错了,本官作为主审官员……” 谢旻之的话还没说完,沈昶直接出声打断了二人。 “行了,别装了,都出了乾坤殿。” 沈昶语气轻松,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好。 他说完,荀长妄立刻瞪大了眼睛。 荀长妄瞪得像铜铃的眼睛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 谢旻之捂住伤口的手放了下来。 他淡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王爷的火眼金睛。” 沈昶但笑不语。 “王爷你刚才全看出来了?” 荀长妄也尴尬地问。 沈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而是问:“你们都查出了什么?” 他被楚策一直留在乾坤殿,对二人的进度一点儿也不了解。 面对沈昶的发问,荀长妄,谢旻之二人都极有默契的对南阳广汉宫闭口不提。 谢旻之说:“派来杀陆大人的凶手应是宫里人。” 他说得含蓄,里面其它意思还得沈昶自己去猜。 荀长妄说得就明白多了,他大大咧咧道:“我和谢大人怀疑这是有意为之,且是里应外合,否则他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找到出宫的最佳时间。” 荀长妄只差没将谁是指使的人说出来。 沈昶闻言便笑了。 “其它呢?还有没有查出别的东西?” 沈昶不相信他们二人会口说无凭,既然都敢在楚策面前说把凶手放走了,那么他们二人肯定是还发现了更有利的消息。 谢旻之抬头看向沈昶,沈昶眼中坦荡,好似发问只是单纯的发问。 “陆丰年真正死因,不是外伤。” 第六十七章 死亡真相 这个答案出乎沈昶的预料,他两道眉头打起了结。 “不是外伤?陆丰年尸检还检出了什么?” 沈昶径直发问。 “陆丰年是被毒死的。” 荀长妄嘴快,率先开口。 “毒?” 本想卖关子的谢旻之被荀长妄一口说出真相,眼眸沉了沉。 在沈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时,谢旻之这才颔首。 谁会给陆丰年下毒? 沈昶带着疑问出的宫门。 陆家。 陆夫人跪在小佛堂,她闭眸一颗又一颗数着佛珠,耳朵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佛龛上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地藏王菩萨佛面不善,目瞪如炬,身后的坐骑谛听虎头独角,龙身狮尾,耳辨八方之音,通六界之灵。 陆夫人唇中默念地藏王菩萨经,她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也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 “嘭嘭,夫人,宫里来人了。” 管家声音在佛堂外响起,陆夫人手中的佛串应声而碎。 佛珠滚落一地。 “进来。” 她站起身,看着落地的佛珠,面无表情。 管家推门进来,他低着头,先看见的是满地的珠子。 “夫人,宫里来的公公还在门口等着,说是有话要亲自对您说。” 管家躬着身,背有些驼。 “走吧。” 陆夫人看了眼地上的珠子,毅然踏步。 陆知知出门会客去了,府中现在只有她一个主子。 门口等着要见陆夫人的公公是索公公。 “陆夫人。” 索公公先对着陆夫人行了个礼。 “索公公使不得。” 陆夫人亲自扶起索公公。 在索公公眼中陆夫人看见了同情与惋惜,她假装不明白。 “陆夫人,请接旨。” 陆夫人跪下去。 索公公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躬亲世表,临朝十年有余,爱臣陆丰年,辅朕社稷,稳朕江山,乃忠臣良将,今遇此不测,朕实感心哀……” “不测?” 陆夫人愣愣重复了“不测”二字,身子突然一歪,整个人晕了过去。 “陆夫人……” “快,快请太医!” 一日不到,陆丰年遇刺宣德门的事情全城皆知。 陆丰年去世的消息也在朝廷里头掀起了轩然大波。 众人哗然。 沈昶回到王府时天色刚黑,他本欲去见陆挽君,却听说陆挽君出门还没有回来。 “王妃今日说去哪里?” 他问留在惊春园的别枝。 “王妃娘娘只说自己出门有些事情,旁的一概不说。” 别枝委屈道。 她一个婢女,又不敢过问主子的事情,然而主子一出事,第一个倒霉的人却是她。 在沈昶发火前,陆挽君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惊春园门口。 精疲力尽的陆挽君第一眼看见的是沉着面的沈昶。 她凝着面走上前去。 “进门说。” 陆挽君主动去拉住沈昶的手,在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二人已经走到了陆挽君的卧房。 直到陆挽君放开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沈昶抬起头,正视陆挽君的眼睛:“陆丰年中毒死了。” 他觉得有必要告诉陆挽君真相,毕竟陆丰年与陆挽君的恩怨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概括完成。 “中毒?六宝不是说是被人刺杀的吗?” 陆挽君难掩脸上的惊讶,她中午从六宝口中得到的消息是陆丰年被人在宣德门刺杀,当场死在宣德门。 沈昶摇摇头:“谢旻之带的仵作说是中毒身亡,陆丰年身上的外伤并不致死。” 陆挽君惊讶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她还没有从陆丰年口中得到自己想得到的消息,陆丰年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害死他的凶手是谁?” 陆挽君沉声问。 她原本怀疑是今日第一次见到的完颜拓,但完颜拓作为外人,又是第一次在京城里露面,她不觉得他那么有本事,能够把手插到宣德门去。 可是除了完颜拓和她自己,陆挽君想不到陆丰年还有什么对手。 陆丰年最遭人唾骂那几年他一直在兰陵,而他升迁到京城时,他朝中去辱骂他背主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加之他入官之后性情随和,深受荀太后器重,应该是没有多少人与他会有血海深仇。 那到底是谁动的手? 沈昶看着陆挽君眼中的神色。不免动容。 “下毒的人不知道,不过他今日去见了荀太后。” 沈昶没有告诉陆挽君要杀死陆丰年的人是楚策,在宣德门前动手的人是楚策安排的,至于楚策为什么选择在宣德门前闹这么一出,沈昶却是想不明白。 至于下毒的人,沈昶思来想去,在这京城中应该只有荀太后一个人。 陆挽君也从沈昶的话里面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不过陆挽君并不觉得会是荀太后。 “有没有什么办法,我想亲眼去看看陆丰年的尸体。” 陆挽君眼中眸光点点,带着愁绪。 她想要亲眼看见陆丰年的尸体,陆丰年害得她家破人亡,而今同样的遭遇又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可谓是天道好轮回。 “此次主审陆丰年一案的人是谢旻之,要见陆丰年的尸体应该不难。” 沈昶没道理在这个时候与谢旻之争风吃醋,他知道陆挽君的性格,你越不让她去看,她反而越想去。 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给她找最便捷的方法。 “你如果想亲眼看一看陆丰年的尸体,不如去陆家。” 沈昶说道。 陆丰年那里的尸检一旦完成,他的尸体立刻就会被送还到陆家,毕竟世人讲究落叶归根,人无论在哪里出生。最后都会走向一个终点,死亡。 “陆家?” 陆挽君挑了挑眉头。 她觉得这个建议也不是不行。 她现在的身份毕竟特殊,她的所作所为都会打上摄政王府的烙印,她若是光明正大的去大理寺要求谢旻之重新检查,只怕旁人还会把她当有病。 “你以祭拜的方式去,到时候有人会来带你去看。” 沈昶要在陆家插一只手很容易。 “我知道了。” 陆挽君应下。 “你知道西域的那个王爷,完颜拓吗?” 二人声音一时间都停下,陆挽君为了不让气氛尴尬起来,忽然反问沈昶。 第六十七章(二) 半夜来访 沈昶放在膝上的手瞬间一缩。 他脸色变了变。 “你知道完颜拓?” 沈昶问。 完颜拓远在西域,是匈奴七王爷,陆挽君怎么会认识他? “我今天见到他了。” 陆挽君的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沈昶脸色沉如古潭。 他起身,眼睛不停在陆挽君身上扫过,他怕陆挽君遇到不测。 “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沈昶声音里面满是紧张。 她摇头。 “完颜拓怎么会认识你?” 沈昶低低问。 完颜拓和陆挽君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远在西域,一个长在深宫,年龄上也差着辈分。 完颜拓找到陆挽君,只能是和他有关。 沈昶沉下眼,他倒是没想到完颜拓还有这本事,居然在两国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刻还能进得京城来。 同时沈昶也不得不佩服完颜拓的魄力,明知两国关系恶劣,还敢来到天子脚下,当真是不要命了? “他来过陆家。” 陆挽君垂眼,轻声道。 她对童年的记忆总是很深刻,当初来过陆家的人物很多她都还记得。不管是陆丰年还是完颜拓。 “完颜拓见你是为了什么?” 沈昶继续问。 “他要见你。” 陆挽君肯定道。 这话在沈昶意料之中,完颜拓既然来了京城莫名其妙的将陆挽君带去见一面,想必醉翁之意不在酒。 “挽君,日后你不要再和他私下见面,他太危险。” 沈昶看着她的眼睛说。 “我知道了。” 陆挽君垂下眼睑,长睫颤动。 嘭嘭。 外面的门被敲响。 “谁?” 沈昶看着外面的人影,一下警觉。 “王爷,荀将军前来拜访。” 六宝在外面垂着腰,恭敬道。 “请荀将军先去书房等候。” “是。” 六宝离开。 沈昶走到陆挽君身边,双手按在陆挽君的细肩上。 “最近京城估计会大变天,你若是有事,让沈一替你去办。” 沈昶话中的意思是希望陆挽君不要随便出门。 “我知道了。” 陆挽君抿紧唇,她从沈昶严肃的表情也能看出点端倪。 先是西域五十六国突然联盟,又是陆丰年出事,完颜拓莫名出现在京城,这一切太巧合。 沈昶交代完,转身离开。 在他的身影走到门前,双手碰到门把时,陆挽君忽然叫住他。 沈昶慢慢转过身。 “王爷,这几日倒春寒,多穿衣。” 陆挽君脸上的笑很僵硬。 沈昶看懂了那僵硬。 他颔首,什么也没说,打开门出去了。 长素进门。 “姑姑,宫里来消息了。” 长素把门关上,把袖中的纸条拿出来。 陆挽君接过。 快速浏览过纸条上面的内容,陆挽君沉下脸。 “把灯拿来。” 长素把连枝灯抱到陆挽君面前。 灯罩被打开,纸条在火光中燃烧殆尽,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姑姑,怎么办?” 长素一脸凝重,她事先看了信纸上的内容。 信条是宫里的杨姑姑写来的,大致意思是要陆挽君小心,荀太后可能要对沈昶动手了。 有人在荀太后面前进献谗言,说陆丰年之死和沈昶有关系。 陆挽君久久没有回答长素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陆挽君才说:“你先下去吧,我想一想。” 陆挽君语气沉重。 长素知道自己留下无益,福了福身,出了门。 书房。 沈昶穿过二门,远远地儿就看见站在门口的荀长妄。 他走近两步这才笑道:“外面风寒,荀将军怎么不进去等?” 荀长妄脸色严肃,并不接沈昶的打趣。 “王爷,末将来此,是有事要禀报。” 荀长妄与下午时分截然不同的语气倒是让沈昶起了两分好奇。 他看了看周围,扯了扯唇。 “进去说吧。” 二人进门。 沈昶招呼荀长妄坐下,让六宝上茶。 “荀将军点灯前来所为何事?” 大晚上的还来他摄政王府,难道是查出了重要信息? 荀长妄点点头。 “王爷,谢大人的人在陆大人家中查到了一些信,恐怕对王爷不利。” 荀长妄语气冷静。 他说话时眼睛未从沈昶面上移开,与其说他是来通风报信的,还不如说他是来打探消息的。 沈昶从荀长妄露出来的表情上也看懂了这一点 他脸上没有显出半点不悦。 甚至还有些惊讶。 “对我不利?荀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 沈昶话音落下,气定神闲地当着荀长妄的面从旁边的广口花瓶里面抽出了一张地图。 地图被展开,是张军事地图。 荀长妄被他这动作弄得莫名其妙。 荀长妄仍是耐着性子,好言说:“末将也不相信,但信中署名的确是王爷您的。” 谢旻之从宫中出来,与荀长妄一起护送陆丰年的尸体回陆家,到了陆家之后,谢旻之以为陆丰年讨公道为名,搜查了陆丰年的书房。 正是在书房中,谢旻之发现了陆丰年与沈昶来往的信件。 信件里面有关于当初通敌叛国那个陆家的事情。 荀长妄这才说对沈昶不利。 “署名是我的,也不能说对我不利啊……” 沈昶猜到了谢旻之搜出来的东西。 他和陆丰年的确有一些来信,但是哪些信根本不可能威胁到他。 “王爷,陆家一直是禁忌。” 荀长妄直接点明了要害。 谁知这话沈昶一听就笑了。 “荀大人……” 他拉长了声音。 “陆家若是禁忌,你觉得我还能娶到挽君吗?” “当初多少臣子百姓为陆家请冤?陆家的罪责若不是荀……” 若不是荀什么沈昶只说了一半。 荀长妄听懂了。 他脸色不好看,两道浓眉叠起了怒意。 “王爷还请慎言。” 荀长妄生气归生气,但是他找不到反驳的话,少年时候的他曾将陆将军陆寄山视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的叔父,父亲,所有人都站到朝堂上,说陆寄山通敌卖国。 陆寄山通敌卖国?这是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可是当陆丰年拿出陆寄山与西域王的通信时,荀长妄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在陆家被叛满门抄斩的那天晚上,他的叔父荀温,父亲荀良哈哈大笑,醉在了书房。 那夜他躲在门外,清楚的听见他的叔父荀温说:“天下荀家已得三分之二。” 第六十八章 楚家天下 他吓得捂住了嘴,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 天下是楚家的天下,他的叔父与父亲竟然在自家书房里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 哪怕是当时的他还不满十岁,却也懂得了其中的道理。 更小一些的时候,他的祖母常带着他进宫去见他的姑母荀太后,荀太后喜欢他,总是将他和楚策安置在长寿宫的暖阁里面睡觉。 暖阁能清清楚楚听见他的祖母与姑母的谈话,荀长妄没告诉过任何人。 他一直都知道陆家叛国,其实是他的父亲与叔父的阴谋,而这个阴谋的实施者,正是他的姑母。 后来荀太后又把陆挽君姐弟二人接到宫中,荀长妄一直不敢正面与他们二人接触,他总是害怕自己在他们姐弟二人面前说漏嘴,陆将军不是通敌叛国的罪人,他们家是被冤枉的。 他不敢说。 相反的,因为对陆挽君姐弟二人的愧疚,他见面不但不对二人好,反而总是借各种各样的借口欺负二人。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他希望陆家姐弟恨他。 荀家是害死陆家被满门抄斩的罪人,他也是罪人。 荀长妄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沈昶看见了,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收敛。 “荀将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我都知道,陆丰年到底因为什么而死,是不是?” 沈昶眼神落到荀长妄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都能看出来楚策的把戏,他就不信作为楚策左膀右臂的荀长妄会看不出来。 今天在宣德门前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楚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真正被瞒在鼓里的人只有荀太后一个人。 荀长妄因他这话,吓得变了脸色。 他腾地一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 “末将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天色不早了,末将先行告辞。” 荀长妄难看着脸提出告辞。 他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本来是前来打探消息,反而被沈昶看穿了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 沈昶慢悠悠站起来。 “那本王就不送了,荀将军,天黑路远,您回去的灯,可点明一些。” 沈昶话中有话。 荀长妄装作听不懂。 他拱一拱手,转身离开。 六宝的茶刚上来。 “诶,荀将军这就要走了吗?茶还没喝呢!” 六宝端着托盘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沈昶在书房里面笑了出声。 他正要让六宝先下去,却听见六宝说: “王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沈昶出了门。 他看见了陆挽君。 沈昶站在进门处,定定看着来人。 “你怎么来了?” 沈昶声音都软下了两分,没有人注意到。 “进去说。” 陆挽君想给沈昶一个笑容,但是总是张不开口。 二人进房。 六宝的茶一前一后放下,他被沈昶撵出了书房。 陆挽君提着的花灯被沈昶放到了一旁。 “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昶敏锐地感觉到陆挽君身上的气氛与刚才时有些不对。 陆挽君闻声,一双眼睛盯着沈昶的脸,嘴中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陆丰年的死,和你有关吗?” 陆挽君一字一句发问。 沈昶被这问题问得有些懵。 “挽君,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和我有关系?” 沈昶没有告诉陆挽君,陆丰年的死其实是楚策动的手。 他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把陆丰年的死牵扯到他的头上。 陆挽君从袖中拿出了一封没有名字的信。 “这信是门房刚刚送来的。” 陆挽君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昶接过信,脸上的疑虑越来越深。 在他看信的同时,陆挽君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瞒着我去见陆丰年?” 如果没有这封信,陆挽君根本不知道沈昶和陆丰年私下见过面。 他明明告诉她现在不是和陆丰年正面回应的好时机。 陆挽君真正生气的也不是沈昶偷偷瞒着她见面,而是沈昶的欺骗。 陆挽君平生最恨的就是欺骗。 她的质问沈昶无话可驳,的确是他的不是,是他瞒了陆挽君去见陆丰年。 “这信是哪里来的?” 沈昶没有正面回答陆挽君的话,反是问信的由来。 信上没有署名,想必也是害怕被找上麻烦。 信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真的,沈昶越看越心惊。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去见陆丰年。” 陆挽君看起来出奇的冷静,沈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反而更想问个清楚。 信里面关于沈昶见陆丰年的记录甚至已经详细到了哪一天,什么时辰,见了多长时间,所有都记录得一清二楚,她纵使是愿意相信沈昶,也得沈昶先给她一个解释。 “你先听我说,这信此时送到你的手中,你不觉得奇怪吗?” 沈昶努力平复陆挽君的情绪。 他知道陆挽君往往是神情看起来越冷静,越是爆发的边缘。 他不希望自己和陆挽君又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吵架。 “你只要解释,我都信你。” 陆挽君语气平平,她似乎没有一点儿要爆发的前兆。 沈昶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一解释,他就是骗了陆挽君。 的确是他说现在不适宜与陆丰年见面。 “挽君,我知道此刻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但请你相信,陆丰年的死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沈昶想起楚策今日的表现,还是决定不把他供出来。 “你让我相信你?怎么相信,沈昶,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只要你随便说两句好听的话就会相信你?” 陆挽君嘴角浮起冷笑。 她觉得自己不是像个傻子,而根本就是个傻子! 沈昶从一开始接近她就给她许下许多好听的承诺,替陆家翻案,带陆钦回来,一桩桩一件件,沈昶只说,从来没有做到过。 沈昶从始至终,都把她当做傻子来对待。 “挽君,这是挑拨离间,我们不要中了她的计。” 沈昶快速在脑中过滤最有可能挑拨离间他和陆挽君的人,思来想去,能做到的人只有荀太后。 “挑拨离间?呵,沈昶,我和你之间用不上挑拨离间。” 第六十九章 又闹和离 陆挽君话说得决然。 “我明日会进宫,在陆钦回来之前,不会再回来。” 陆挽君起身,冷冷抛下一句话,就要离开。 沈昶拉住了她的手。 “挽君,你想好了,今日出了这个门,要回来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门外等候的长素听见这话恨不得立刻推开门进去劝自家姑姑三思。 是六宝拉住了她。 “你疯了,现在进去王爷会生气的。” 陆挽君用力甩开沈昶的手。 她的声音不自觉拔高。 “你以为谁稀罕呆在你的王府吗?” 讥笑的声音落地,长素知道完了。 里面的门被打开。 陆挽君提着灯从里面出来。 “去备马车,进宫。” 陆挽君看也不看六宝一眼,离开的脚步又快又大。 长素暗恨不好,赶紧追上去。 “姑姑,你等等我。” 六宝急得跺脚。 他探头探脑往大开的门往里面看,只见沈昶背着光站在书案面前,不动声色。 六宝小心走进去。 “王爷,天色太晚了,王妃娘娘……” 六宝话还没说完,沈昶打断了他的话。 “出去。” 沈昶从始至终没转过身,语气冷得吓人。 六宝莫名缩了缩脖子,诺诺道,“是”。 第二日。 陆挽君与沈昶闹和离的消息传得满朝文武都知道了,连平时最不喜欢听热闹的孙御史也听了一耳朵。 在下朝时候,孙御史叫住了沈昶。 “王爷且等一等。” 准备去大理寺的沈昶停下脚步,彬彬有礼对着孙御史拱手见礼。 “孙御史叫住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孙御史这些年心宽体胖,走几步就喘。 他走上前来已经快喘不过气。 “王爷,听说府上王妃昨夜进了宫?” 沈昶脸上神情僵住。 “孙御史什么时候也对本王的家事感兴趣了?” 沈昶站正身体,正声凛气。 孙御史是朝野里头的老油条了,这些年小皇帝楚策找不到可以挑刺的地方,荀太后至少在表面上也不参与朝政,他已经在府中闲得快发霉了。 “王爷此言差矣,臣怎么敢多管王爷府中的事宜……不过,王爷您身份贵重,您与王妃娘娘理应琴瑟和鸣,效仿文王与王后,做天下夫妻的典范。” 孙御史说着说着引经据典,非要鸡蛋里挑骨头。 沈昶勾了勾唇。 他低下头,目光落到孙御史身上。 “孙御史与其有管旁人家事的时间,不若先请陛下立后,天下夫妻的典范理应是帝后,而非我一个臣子。” 沈昶说完,也不等孙御史说话,径直迈步离开。 “诶,王爷……” 孙御史脸色一青一白,沈昶的话说得有条有理,他偏偏还反驳不得。 沈昶的背影越走越远。 后面出金銮殿的荀温与赵勇在殿门口站着,相视一笑。 赵勇先开的口:“荀大人以为,沈王爷这出戏演得如何?” 荀温摇摇头。 “赵大人还是慎言,本官听说沈王爷连和离书都写好了让人送进宫去,只怕这次真是生气了。” 这个消息是荀温在上朝之时荀太后的人告诉他的。 赵勇笑了笑。 他猜测问:“莫不是因为前些天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沈昶从通州带回来一个娇娇美人的事朝野皆知,只是没有人在沈昶面前乱嚼口舌罢了。 荀温闻言,笑而不语。 他没那么八卦,沈昶的私事与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赵大人好走,荀温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这就先走了。” 荀温拱一拱手,话音一落就往长寿宫方向走。 赵勇脸上的笑容久久没有散开。 长寿宫。 荀温仪自从在南阳和宋俭让的婚事黄了之后在荀太后面前掉了两滴金豆子,荀太后立刻让人把她接回了宫。 陆挽君昨夜突然的回宫让她十分不乐意。 而这不乐意在今早去给荀太后请安时到达了顶峰。 陆挽君又穿回了和她一样颜色,一样款式的衣服。 南阳今日一进门来看着衣着相仿的两人立刻挑拨道:“哟,温仪,人家挽君穿一身白是快和离了,你怎么也跟着穿一身白?” 南阳嘴里从来不积德。 当时荀太后还没出来,殿中只有她们三个主子。 “你……” 荀温仪想反驳南阳,但是刚一开口,荀太后威胁的话立刻又冒到她的耳边。 荀太后接她回宫的时候敲打过她,说她如果还不知悔改,在宫中刁蛮任性,那就直接把荀温仪送出宫,再也不接回来。 也是荀温仪只能忍气吞声。 她忍气吞声,陆挽君却不是个好欺负的。 “公主这话真有意思,难不成公主穿红戴绿,是天天成婚吗?” 陆挽君眼睛扫过周身华贵的南阳,嘲讽道。 她现在真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所以自然不肯在南阳面前吃亏。 “挽君你都快成下堂妇了,嘴巴还这么利,也不怕日后遭了报应吗?” 南阳就算与陆挽君之前做了交易,现在交易已经做完了,二人也不用再给对方留什么情面。 “公主都不怕日日穿红戴绿,生怕别人不知道公主已经退了婚是吗?” 陆挽君反唇相讥。 荀温仪正听得热闹,忽然看见荀太后从外面进来。 她眼睛一亮,迎了上去。 “外祖母,您可来了。” 她上去扶住荀太后的另一边手。 “怎么都站着,坐下吧。” 荀太后眼睛淡淡扫过陆挽君与南阳,出声道。 “是。” 二人就算再想吵架,也不会真当着荀太后的面大吵大闹,更何况二人都刚刚在荀太后面前吃了挂落。 荀太后坐到了上首。 “说一说吧,你和沈昶到底是怎么回事?” 荀太后坐定,目光很快聚焦到陆挽君身上。 被提的陆挽君脸一红,立刻垂下头去。 她还没开口,南阳先笑了。 “母后,挽君时不时就和王爷拌两句嘴,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小性子。” 南阳娇笑着道。 荀温仪看到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也忍不住接声“外祖母,挽君她这次回来还跟以前一样伺候您吗?” 荀温仪边问,边提荀太后捶腿。 南阳和荀温仪的话都不够好听,甚至满是恶意。 第七十章 证据确凿 陆挽君没什么表情变化,荀太后脸色先沉下去。 “行了,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荀太后脸色不好看,昨天陆挽君半夜从陆家离开,她本来以为是小两口闹了点儿轻微的矛盾,今儿就打算让陆挽君出宫,谁知沈昶突然今日一早就让人送来了和离书。 陆挽君等于是被迫留在长寿宫。 她还需要陆挽君继续呆在王府替她做事,她怎么可能真的让二人和离? 想和离,这辈子都不可能。 “挽君,你老实说,若是他沈昶对不起你,哀家一定替你做主。” 荀太后板起脸,严肃道。 南阳和荀温仪听见这话,纷纷事不关己地移开目光,移开目光前掠过陆挽君脸上的委屈,纷纷撇下嘴。 荀太后说替陆挽君做主不是一次两次,但没有哪一次荀太后是真的替陆挽君做了主,每一次都是劝陆挽君原谅沈昶。 陆挽君抬起袖子,未言先哭。 她啜泣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所有人都能清楚的听见。 荀太后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 好一会儿,陆挽君才止住眼泪。 她慢慢走到殿上正中地板上跪下,背脊挺得笔直。 “回禀太后,挽君只求和离。” 她语气决断,还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过。 沈昶也是第一次在和陆挽君吵架之后直接将和离书送到宫里头来。 荀太后皱起了眉。 她叹一口气。 “挽君,你不与哀家说你受的委屈,你让哀家怎么给你做主?和离,你们年轻孩子总是喜欢把和离放到嘴边,和离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荀太后自然不可能让陆挽君在这个时候和离。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是想让陆挽君去调察沈昶是否是害死陆丰年的杀手,可惜她的命令还没来得及下到陆挽君手上,陆挽君这里居然掉了链子,闹出和沈昶和离的丑事出来。 甚至更离谱的是,满朝文武也知道了二人要和离的消息。 索公公今早忧心忡忡和荀太后说,朝中已经有人商量着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沈昶做续弦了。 荀太后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南阳从荀太后神情上猜出了荀太后不满意让陆挽君和离的意思,她在心底冷笑了几声,这才摇曳着身姿起身。 “母后,我听说是摄政王在外面带了一个妇人回来,莫不是挽君因为这个才和摄政王闹和离?” 南阳这话一不是替荀太后说话,二也不是给陆挽君说情,她这招叫借刀杀人。 沈昶从通州带回陌生女人的消息着实让她没想到。 她想要顺理成章成为摄政王王妃,必须要替自己清扫障碍。 陆挽君还是没说话。 荀太后渐渐没了耐心。 “挽君,到底是因为什么,今日你要是不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哀家这就让人把你送出宫去。” 荀太后这是真生气了,她很少发怒,这还是第一次在陆挽君面前用这么严厉的声音说话。 “回禀太后娘娘,挽君想要单独和您说。” 陆挽君抬起头来,虽然红了眼睛,但她的神态仍然是我见犹怜的美。 荀太后眉头紧锁。 “你们先出去。” 荀太后对着身边人道。 荀温仪愣了愣,不甘心地福一福身,扭着步子出去了。 南阳离开时不经意地与陆挽君对了一个眼神,两个人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冷笑。 殿中只剩下两人。 “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荀太后掀起眼皮,沉沉看她一眼。 陆挽君郑重地在地板上磕了三个响头。 再抬起头来时,眼眶之中蓄满泪水。 “到底怎么了!” 荀太后再次加大声音。 “太后,挽君在沈昶书房,找到了这个。” 陆挽君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信被她举过头顶。 她举起信,眼泪簌簌滑过面颊,荀太后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 “拿上来。” 荀太后道。 “是。” 陆挽君哽咽一声,慢慢起身,手上的信封被她捏弯了角。 泛黄的信封被呈到荀太后手中。 “太后娘娘,这是挽君在沈昶书房发现的,挽君一家被冤枉,原来都是沈王爷在背后作祟。” 陆挽君重新跪下去,她的话几乎是咬着牙齿挤出来的,每挤出一个字,眼中的泪水又掉落几滴。 美人落泪,见者怜惜。 荀太后拆信的动作顿了顿。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陆挽君身上。 她问“你发现这个,沈昶知道吗?” 荀太后并不想看陆挽君所谓的真相,也不想知道陆家被冤枉是不是沈王爷动的手脚。 她要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陆挽君替她除掉沈昶。 “挽君不知。” 陆挽君本来想说沈昶知道了,但是怕荀太后寻根问底,这才编了一个不知。 不知可太好糊弄了,不论什么事情都说不知,那么荀太后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堵在心里。 果不其然,她的话音落地,荀太后沉沉的目光便厌恶的离开。 荀太后不得不承认,若是沈昶也发现了陆挽君偷了当年的真相,那么陆挽君的价值将一无所有。 “你先起来,傻孩子。” 信封被荀太后推到桌面另一端,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安抚好眼前的陆挽君。 要陆挽君替她继续做事,总是需要口舌的。 “你觉得就凭一个信封,就能扳倒沈昶吗?” 荀太后问。 陆挽君含泪摇头。 “这就对了。” “有些话哀家本来不愿意现在告诉你,不过现在看来,如果现在不告诉你,只怕日后会没了机会……” 荀太后故意叹一口气。 “太后娘娘……” 陆挽君泪眼朦胧的抬起水眸,一双眼睛格外动人。 荀太后好不容易起的恻隐之心很快又被打压下去。 “陆丰年去世之前来哀家宫中和哀家说了一些话,他说他最近刚查到一些有关当年你们家被陷害的证据,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把证据交给我,人就没了。” 荀太后边说边摇头。 陆挽君听出来荀太后的言外之意。 她问: “陆大人他的死会不会与他手上的证据有关?” 荀太后等的就是她的这句话。 “挽君,这就是哀家想和你说的话。” “现在哀家怀疑,陆丰年的死,与沈昶有关。” 第七十一章 荀温拜访 陆挽君瞳孔一缩,唇角颤动,她把手放到胸口处,似是被惊吓到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陆挽君捂住嘴哭出声来,眼泪从面颊滑落,花了脸上的妆。 荀太后要的正是陆挽君的惧。 “挽君,你不要怕。” 她怜惜地牵住陆挽君的手,就像当年她在天牢里面把陆挽君带回长寿宫一模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是一样的声调。 殿中的檀木香绕着房梁往上爬,香气溢满整个宫殿,熏得人昏昏然。 陆挽君在荀太后的劝慰声中停下了啜泣。 “太后,挽君求太后娘娘怜惜。” 陆挽君抓紧荀太后的手,她的手指关节因用力泛着白。 她的眼睛里面满是惊慌失措,与她平日大方得体的行为一点儿也不相符。 荀太后略蹙一蹙眉,很快又放开。 她反手握住陆挽君的手,脸上神情严肃:“挽君,你要哀家怜惜你,也得你自己先怜惜你自己。” “你与沈昶的婚事,不能离。” 荀太后害怕陆挽君求她答应她和离,于是她先张了口,直接把陆挽君可能会说的话堵在口中。 陆挽君眼中的光一下散了。 “为什么,为什么?” 陆挽君喃喃问。 “太后娘娘,挽君愿意一辈子在宫中伺候您,挽君不愿意再回王府。” 陆挽君跪到荀太后面前,拉住荀太后右手的手改而拉住荀太后的裙摆。 她语气听起来毫无尊严,这与之前的她找不到半点相似的地方。 荀太后想将她拉起来。 但拉不起来。 她叹了一口气。 荀太后说: “挽君,哀家以为你一直是个聪明姑娘……” 荀太后不论说什么,陆挽君只管流泪摇头,其余的一个字也不肯说。 她哭诉的表情并不好看,荀太后脸色渐渐沉下去。 “挽君,你忘了当初你对哀家许下的承诺了吗?” 荀太后生气了,声音可见的冷下去。 陆挽君不敢抬头看荀太后脸上的表情,甚至连抓住荀太后裙摆的手也跟着松动。 荀太后抓住机会,继续道:“他沈昶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对你动手,再说了,你是哀家的人,他沈昶当初从哀家这里求娶你时是怎么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沈昶从外面敢带女人回来,你还不敢撵出去吗?” 荀太后冷哼一声,沉声道。 “可是太后……” 陆挽君好似是听进去了,她眼中的眼泪慢慢停下,眼眶仍然湿润。 “挽君,你是他的王妃,他把和离书送来了又能怎么样?只要哀家这里不同意,沈昶敢如何?” 荀太后冷笑了声。 “你不用担心,哀家有的是办法让你坐稳在王府的主子身份。” 荀太后把陆挽君扶起来。 陆挽君眨了眨眼。 “太后,那挽君现在应该做什么?” 陆挽君问。 “你王府里头不是有一个怀孕的小妾吗?她现在有几个人的身孕了?” 荀太后突然问她。 “太后您说的是明月?她现在已经快七个月的身孕。” 陆挽君惊讶了声,这才回答。 她只是没想到荀太后还能记住王府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妾。 荀太后精明的眼闪了闪。 “七个月,七个月了吗?” 荀太后在口中细说。 “挽君,你完完全全告诉哀家,你对沈昶这个怀孕的小妾,是什么想法。” 荀太后之所以还记得明月,是因为之前她要求陆挽早点儿怀上沈昶的孩子时,陆挽君反驳她说有孩子并不一定要自己生,如果愿意,那孩子甚至还可以不是沈昶的血脉。 “回太后娘娘的话,挽君已经命人好生照顾她。” 陆挽君明知道荀太后想听的不是这个,但她偏偏只捡了不重要的说,把最重要的给留下了。 荀太后果然变了变脸色。 不过开口的语气还算克制。 “你当初在宫里和哀家说的事情,现在也忘了吗?” 荀太后笑里藏刀,生怕旁人听不出她话里头的威胁。 “挽君不敢忘。” 听荀太后问起来,陆挽君赶紧低下头表忠心。 “挽君啊,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应该知道现在什么是最重要的。” 荀太后语气稍霁。 “可是沈昶该怎么办?还有文靖夫人。” 陆挽君一直没和荀太后说的事情就是明月假怀孕很有可能已经被人发现了。 “沈昶如果一直在王府,那么我的人无法进去王府,更遑论偷偷换掉孩子。” 陆挽君的说话声音陡然变小。 她说着低下了头。 毕竟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情,陆挽君觉得羞愧也是理所当然。 荀太后听着听着就笑起来。 她眼睑下垂,茶色眼眸里面的笑意带着世俗的精明。作为宫里长盛不衰的荀太后,她可不止一个两个秘诀。 她的方法更是比陆挽君多得多。 “你放心吧。到时候我会让楚策把沈昶调出京城。你只要管府上人们的嘴就行了。” 荀太后笑着说道。 陆挽君闻言,眼睛亮了亮。 “是,挽君知道了。” 她脸上的笑容多起来,连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变化。 “嘭嘭。” 门外的杨姑姑敲了敲门。 陆挽君早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 “有何事?” 荀太后转过身,看着外面的杨姑姑问。 杨姑姑也是荀太后一手培养起来的接班人,荀太后不用担心荀太后会对她发脾气。 杨姑姑想必也是刚才在外面把这里面的话都听了进去,于是就连进来回话,连头也没有敢抬起来。 杨姑姑说:“回禀太后娘娘,荀温大人此刻正在门外求见。” 听见荀温的名字,陆挽君随着垂下头,她故意装作没听见。 “请进来。” 荀太后所有的助力都来自于荀家,自然连带着她对荀温也不错。 陆挽君站起来,预备要起身离开。 “你留下。” 陆挽君还没动两步,立刻被荀太后叫住了。 杨姑姑这才出去请荀温。 荀太后显然也是知道自己把陆挽君留下不是很符合规矩,但是她也不是一个完全听规则的人。 就如同这次,她偏偏要陆挽君来亲耳听一听旁人耳朵里面的沈昶。 陆挽君被迫藏到了旁边的屏风后面。 第七十二章 留下用膳 “老臣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荀温跪到地板上,行礼问安的动作十分郑重。 这让荀太后很满意。 “赐坐。” 荀太后道。 荀温一进来,长素立刻把外面的人也带了进来,毕竟荀温是个外臣,外臣与荀太后同处一室,这可不符合规矩。 “荀大人请坐。” 杨姑姑亲自把荀温领到一旁的位置。 “老臣今日来拜见太后娘娘,是有些话要问问太后娘娘。” 荀温笑呵呵说。 荀太后一听见这话,脸上的表情愣了一瞬。 她似乎是不明白荀温有什么事情是需要问她的。 还在荀家的时候,荀太后也算是家中独宠的妹妹,可是谁能想到没多久,荀太后竟然一举成了人人敬重的皇太后。 自此以后,荀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涉及到与荀家有关的事情,荀温都会特意进宫来问一问荀太后。 “哦,你有什么话要问?” 荀太后来了一点儿兴趣。 她还记得当初荀温力排众议把她和楚策捧上龙椅之前,也是这样笑着问她事情。 荀太后的眼神不自觉往屏风后面的人影看去。 她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没让陆挽君出门去,她害怕荀温由此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形象。 荀温看了看周围的人,意思不言而喻。 荀太后意会,她让杨姑姑把旁边侍奉的小宫女全部撵了出去,却没有提让陆挽君出去,也没有让杨姑姑不准再进来。 是以,宫殿里头现在还有四个人。 荀太后,荀温,陆挽君,杨姑姑。 不过,荀温却是没想到这宫殿里面还有一个陆挽君。 荀温开了口“太后娘娘,老臣今日特意来宫中给您请安,其实是听说了沈王爷要和离的事情,不知是真是假?” 荀温刚才在门口等候的时候看见了荀温仪,陆挽君的婢女都在门口,于是以为陆挽君与荀温仪呆在一起。 听到荀温问话的荀太后松下一口气。 她还以为荀温会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问题出来。 “是真的,和离书现在都在哀家手中。” 荀太后颔首。 她颔首时的动作还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屏风方向,想看一看在这里到底能不能看见屏风后面的人影。 事实证明,还真是一点儿都看不见。 荀太后缓下情绪。 荀温变了变脸色。 “敢问太后娘娘,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会气得摄政王居然会把和离的婚书送到您的长寿宫里来?” 荀温直接问道。 “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荀太后顾及到这里还有旁的人,也害怕陆挽君听到别的事情又开始反悔,于是她才想转移话题。 只是她转移话题的语气太生硬,荀温不满意罢了。 荀温是个太认真的人,他对待一件事情那是一定要刨根问底。 “还请太后娘娘不要转移话题,明示老臣。” 荀温继续追问道。 躲在屏风后面的陆挽君面无表情,她脸上早已经没了刚才的委屈,连眼中也没了半点儿湿润。 她刚才的哭本来就是故意哭来恶心人的。 “皇上驾到。” 正在荀太后又想把话题略过去之时,门外传来了楚策到来的声音。 荀温的话再也问不出口。 “快请。” 荀太后从自己位置上站起来身。 她身份贵重,又是皇帝的母亲,本来是不需要行礼的。 本来还想听一听荀太后要怎么与荀温解释和离事情的陆挽君在听见楚策到来时,沉下了眼。 她不知道楚策怎么也跟着来了。 “老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荀温给楚策行礼。 “舅父快请起。原来舅父也在母亲这里。” 楚策看见荀温时,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亲自把荀温扶起来后,这才又弯腰向荀太后见礼。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安康。” “快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刚下朝就过来了?连衣裳都来不及换。” 荀太后心疼地拉住楚策的手。 楚策以往来见荀太后都是换了衣裳才来,今日他来得急,衣裳也没有换。 “母后,儿臣不是答应了您今日来陪你用午膳吗。” 楚策说着笑了。 他在荀太后面前一直是个好孩子,总是事事以荀太后为先。 荀太后听见他这话也笑。 她哎哟一声。 “哎哟,哀家倒是把这件事情给忙忘了。” 荀太后拍一拍自己的脑袋。 楚策来陪她用饭是前几天说的,她这两天遇上的事情太多,一时间还真就给忙忘了,所以楚策提起,她才想起来。 楚策听荀太后说忘了也没有在意。 他把目光移到荀温身上去。 他说:“舅舅一会儿也留下一起用饭吧。” 楚策天真的眼睛看着荀温,让荀温不好意思拒绝。 荀温看了一眼荀太后。 这是在荀太后的长寿宫,应该听荀太后的安排,所以他留下用不用饭还要看看荀太后的意思。 荀太后朝着他笑笑,点一点头,也跟着添了一句:“是啊,我们一家人好久没有在一起好好吃过饭了。” 荀太后感叹一声。 荀温这才答应。 楚策很快把话题转走。 “舅舅,您来母后的长寿宫,可是为了何事?” 楚策知道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把常盟主的死归结为何挽所害,我就饶你一命。” 常怜玉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癫狂,她现在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导,她恨不得现在就能手刃何挽,饮她的血,吃她的肉。 何挽这样低劣的女子,怎配得上天上的谪仙人? 常怜玉将何挽逃走是与卫凛一道的。 “怜玉,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常弗洛不顾常怜玉的挣扎,强行将她拖起来,眼神中透着心寒。 “你都敢对他下毒,现在有一个天赐的良机去害死他,你怎么又不愿了?” 常怜玉忽然笑了,她的笑声听起来很怪异,声音也尖锐。 躺在地上的陆行知动了动眼皮,继续装死。 可惜常怜玉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用脚踢了踢他。常弗洛在一旁沉着脸,却没反驳常怜玉的话。 常弗咎的中毒,从始至终都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 第七十三章 装疯卖傻 “回禀陛下,太后娘娘,老臣今日来是为了陆丰年,陆大人之死的真相而来。” 荀温坐正了身体,恭敬回答。 皇帝尊称他一声舅舅,他却不敢摆长辈的谱。在天家面前,只有君臣,没有甥舅。 荀太后脸色疑云稍霁,她没说话,侧目去看楚策,她也想知道楚策会怎么处理陆丰年一案。 大理寺的谢旻之查了两天,除了验出陆丰年的死因是被人下了剧毒,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查出来。 闻言,楚策脸上摆出了然来。很快他又追问荀温:“舅舅,听长妄说他下令封城想抓刺客,您没同意。” 楚策话音落地,荀太后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荀温身上。 她眼中闪过疑云。 楚策略微带着笑意,举手投足的动作格外松散,出口的追问话语好像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包含其它意思。 “杀害陆丰年的凶手既然还在城中,那么为何不封城?” 荀太后沉眉敛目,语气不对。 荀温听出荀太后语气中的威严,他心中一惊,赶紧站起身请罪。 “陛下恕罪,太后息怒,老臣不让长妄封城实则是为了京中安定着想。” 荀温连忙解释。 解释之余他小心翼翼通过余光去瞥楚策的脸色,见楚策神情自然,不禁皱了皱眉。 难道是他太多心了? 荀温埋下头。 “母后,舅舅口中的安定是最近皇城之中有人传出朝廷要征军去打仗,为了宽皇城百姓的心,这才没封城。” 楚策主动站出来替荀温说话。 “正是如此。” 荀温含声接道。 荀太后“嗯”一声,这才算是不做追究。 经过了这茬,荀温再也不提陆丰年的名字,只是他所谓的为陆丰年死亡真相而来的话再也站不住脚。 索公公进门来替楚策的人上前说话: “陛下,宋世子在乾坤殿外,等待求见。” 楚策闻言,起了身。 “母后,儿臣先行告退,下次再来陪母后用膳。” 楚策恭声道。 荀太后颔首,她巴不得楚策早些离开。 “去吧,用膳不急于这一时。” 荀太后抿唇笑说。 “恭送陛下。” 荀温跟着站起身送楚策离开。 “你今日来,到底为的是何事?” 楚策一走,荀太后才又重新发问。 她知道荀温不可能因为陆丰年的死来找她,若是这个世上荀温最不希望有人与荀太后有牵扯关联的话,那个人一定是陆丰年。 陆丰年年轻时候追求荀太后,更是在荀太后入宫之后还为了她进入官场。 就连当初铲除陆家的计划……也是陆丰年在荀太后的间接示意下构陷的陆家。 但也是在陆家被株连九族之后,陆丰年彻底与荀太后翻脸。 “听说摄政王与王妃的和离书送到了娘娘宫中?” 荀温这才说了实话。 荀太后猝不及防被问及此事,忽然想起还躲在屏风后面的陆挽君。 她朝着屏风后面叫了一声:“挽君,出来吧。” 荀太后突然的声音与动作吓得面前的荀温脸色发沉,他目光突然移到屏风处,正好看见从屏风里面走出来的陆挽君。 他陡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荀太后。 荀太后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见过荀大人。” 陆挽君走过来,向荀温行了一个万福礼。 荀温沉着脸,没有理她。 “过来坐吧。” 荀太后替陆挽君解围。 “挽君她是自己人。” 荀太后知道荀温担心什么,解释道。 谁知荀太后的话荀温并不买账。 他阴沉着脸站起身来,看也不看陆挽君一眼,朝着荀太后拱一拱手,提出告辞。 “老臣想起还有旁的事情,先告辞。” 荀温一点儿脸面都没有给陆挽君留。 按理来说,荀温和陆挽君几乎不可能有矛盾,二人中间本就差辈分,又都是荀太后阵线的人,荀温怎么就如此不待见陆挽君? 荀太后对荀温的表现很是不满意。 “你走吧。” 她冷声说。 荀温离开,陆挽君在荀太后身边坐着可谓是坐立不安。 她面上带着惶恐,一双眼睛找不到安放的位置,只盯着自己的鞋面发呆。 “挽君,刚才的事情你不要介意。” 荀太后观察了陆挽君好一会儿,这才开口。 她刚才打量陆挽君,见陆挽君眼中的神色没有异样,便知陆挽君仍然向着的是她。 荀太后现在要给陆挽君吃定心丸。 她走上前握住陆挽君的手,迫使陆挽君抬起头与她对视。 她问:“你刚才都听见了吗?” 陆挽君点点头,又摇头。 “挽君什么都没听见。” 她眼神清澈,只是出声的语气很迟疑。 荀太后手指划过陆挽君纤细的手腕,哈哈笑了。 “傻孩子,听见了就是听见了,不用在哀家面前担惊受怕。” “哀家把你带回宫中那日就说过了,不会让你受委屈。” 荀太后忽然温柔的语调让陆挽君打了一个冷颤。 她缩了缩身子。 “太后娘娘,挽君生是您的人,死也是您的鬼,您吩咐挽君做什么挽君就做什么。” 陆挽君再次低下头去,认真道。 “哀家只要你乖乖听话。” 陆挽君走出长寿宫时身上的衣服和冷汗滑腻腻地粘在一起让人很不舒服。 杨姑姑送她去侧殿休息。 进了侧殿的门,陆挽君立刻让长素反手将门关上。 “多谢琼华。” 陆挽君拉住杨姑姑的手,眼睛带笑,感激道。 她此刻的脸上找不出半点在荀太后面前的瑟缩与胆小,也找不到半分怨妇的形象。 杨琼华淡淡一笑。 “举手之劳而已,只是姑姑你想长久留在宫中,太后只怕不会同意。” 陆挽君感谢的是杨琼华提前写信告诉了她荀太后怀疑陆丰年的死是沈昶动的手。 为了打消荀太后的疑虑,这才有了昨夜陆挽君半夜进宫,今日早晨沈昶送来和离书等一系列的事情。 陆挽君从昨夜到今日所有的装疯卖傻都是她装出来的,这都是她和沈昶提前计划好的。 一日前,沈昶书房。 “我去见陆丰年,是因为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 沈昶最终还是对陆挽君说了实话。 第七十四章 万易宁 沈昶解释清楚之后,陆挽君也告知了杨琼华刚给陆挽君送来的信。 于是二人一合计,决定假装闹和离。 陆挽君这才进了宫,好一通装疯卖傻,又是表忠心,又是在荀太后面前流眼泪,为的就是让荀太后相信陆挽君这次与沈昶闹得真的无法收场。 由此也才能堵住荀太后想让陆挽君在宫外杀死沈昶的事情。 至于陆挽君拿给荀太后看的那封沈王爷的书信,是沈王爷的信,甚至连沈昶都不知道陆挽君手中有这一封信。 “你放心吧,只要我不走,太后娘娘不会在这个时候将我逐出宫去。” 陆挽君拉着杨琼华坐下。 杨琼华担心地看着陆挽君,她不知道陆挽君心中的底气是什么。她只希望陆挽君不要让她的投资打了水漂。 “姑姑,我先出去了,留下来太久太后娘娘恐怕会怀疑。” 杨琼华说着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 “我送你。” 陆挽君也跟着站起身,亲自将杨琼华送到侧殿门口。 二人道别。 杨姑姑从侧殿出来,刚换上严肃表情,突然从拐角处跑出来一个小宫女。 她受了惊吓,正要教训没轻没重的小宫女,只见那小宫女抬起头来,是张熟面孔。 杨琼华的斥责声堵在了嗓子里。 她面上带着不合时宜的惊恐。 “杨姑姑。” 小宫女勾唇一笑,向她行礼。 杨琼华往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这才一把将小宫女拉到拐角处。 小宫女被她压到墙壁上。 “你又来干什么?” 杨琼华眼中含怒,看来她并不想见到这个小宫女。 “今夜梢头月,湖柳江边见。” 小宫女笑着吐出两句话,推开了杨琼华。 她也不等杨琼华答应还是拒绝,直接转身离开。 留下杨琼华一个人在原地,就跟失了神一样。 “快点儿打扫,都说了太后娘娘最最讨厌殿里有不干净的地方。” 杨琼华正发愣间,突然听到索公公的声音。 她有些迟疑地转过身,恰巧看见索公公带着好几个宫女太监正在打扫侧殿。 杨琼华收回目光,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大步迈开步子。 陆夫人跪在陆丰年的灵前,她哭得眼皮肿起,眼睛四周通红,一张本来就带着病容的脸这几日更是颓唐失色。 清泪一粒粒滑过她的面颊,不论是府上的人还是府外前来祭拜的人,没有哪一个不为陆夫人感到难过。 跟着陆夫人跪在一旁的人还有陆知知,她眼睛哭得都快瞎了,现在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陆知知怎么也不敢相信疼爱她的父亲此刻居然躺在面前的棺材里面。 明明早上她出门做客时陆丰年还摸着她的头要她好好玩儿,不要和主人家的姑娘产生矛盾,更不要去攀比。 可是怎么她一回来,看见的居然是他的尸体? 陆知知怎么也想不到。 除了陆夫人与陆知知之外,还有一人为了陆丰年的死忙前忙后。 万易宁是陆丰年门下招揽的门客,同时也是陆丰年的学生。 老师突然出了事,万易宁非但没有像其它门客一样直接逃跑,反而是把自己当作了陆丰年的门下,事事帮助陆夫人与陆知知将府上事物打理得十分有条理。 就连一向对万易宁有些偏见的陆管家经过了陆丰年去世之后他的所作所为,渐渐认可万易宁的存在。 “夫人,姑娘,你们不要再哭了,先下去息一会儿。” 管家站在母女二人面前,用恳切的语气恳求二人。 陆夫人与陆知知已经在陆丰年的灵柩前跪了整整一夜,期间还什么东西都没有吃,再这样跪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啊。 陆管家的话落到母女二人耳中就如同空气一样,母女二人到头来还是谁都没有动。 陆管家叹了一口气,又苦口婆心道:“夫人,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一定要为了姑娘考虑考虑啊,姑娘从知道大人出事开始就一点儿吃的都没有碰过,这么下去……” 这么下去可能真的会出人命。 “陆叔,我没事,你也跟着熬了太久,您先下去休息吧,等我熬不住了,这就下去休息。” 陆夫人自从陆丰年出事开始一个字都没有说,一直也只有哭。所以现在府中所有的事情现在都到了陆知知手上,事事都要她多查一查是否的确有其事。 管家还想再劝,万易宁却是朝着他摇一摇头。 管家无法,只得先下去了。 万易宁走到母女二人身边。 “学生万易宁拜见师母,师姐。” 万易宁不把自己当做门客,而是只说了自己的学生身份。 陆夫人这不是第一次听到万易宁这个名字,她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在这个时候看见万易宁。 她好不容易把眼神从灵牌上移过来,落到万易宁身上。 她让陆知知扶她起身。 陆知知见状,这才先起身。 “你就是万易宁?” 陆夫人苍白着脸色问。 “正是学生。” 万易宁不卑不亢,脾气倒也好。 可是陆夫人总觉得看起来有很多地方不满意。 “你师父突然遭遇此不测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你自己出去重新谋出路吧。” 陆夫人之所以现在才起身,面对万易宁说话,是因为她突然想起之前陆管家告诉她的事情。 陆管家之前告诉过她,陆丰年有意将自己的女儿陆知知嫁给一个叫万易宁的门客。 陆夫人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个来路不明的书呆子,她已经替陆知知规划好了以后的路子,只要陆知知不会闹出太大的事情,她的一生一定可以平安无忧。 “师母,徒弟当年曾答应过师父一件事,如果他某一天突然出了事情,要我发誓一定要替他照顾好陆家。” 万易宁当然不可能现在离开,他答应了陆丰年的话,一定会尽自己的全力去做到。 陆夫人听见万易宁的这句话突然就冷下脸色。 “你是以什么身份留下来?我们家可从来不收留外人。” 陆夫人话中多少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意思了。 第七十五章 知知身世 陆夫人干涩的嗓音尖锐,薄薄眼皮挂着讥诮,显得她整个人格外薄情。 她其实在话出口的那刻就后悔了,她本可以将万易宁叫到私下劝他离开,顺便还能打探他手中到底有没有陆丰年给他的承诺。 可是她没忍住,刻薄的话已经出了口,她想后悔也来不及。 万易宁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迷茫,但很快他又回过神来,重重向陆丰年躬身行礼,再抬起头来时,眼神格外郑重。 “陆夫人,师父对易宁不仅有知遇之恩,更有教导之义,师父离开前曾对易宁交代……” “你闭嘴!” 陆夫人尖叫着打断万易宁的话。 她的失控吓到了陆知知,陆知知被甩开,一时间脸上惊慌失色。 陆知知上前去拉陆夫人:“娘,您息怒,您这是怎么了?” 周围的丫鬟婆子见状,也跟着上前来拉陆夫人。 她们以为陆夫人这是被陆丰年的死给重重打击了。 “先将夫人扶回去休息。” 陆管家终于发声。 陆夫人被强行带下去。 看着陆夫人被带走的背影,陆知知膝盖一软,跪在了陆丰年灵柩前。 她默然看着陆丰年的牌位流泪。 这时,一双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张藏青色手帕。 “别哭了,老师在天之灵看到会心疼的。” 万易宁单膝跪地,怜悯地看着静默无声的陆知知。 陆知知落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到底没接。 她的唇翕张颤动,话没出口,大颗眼泪嗒叭掉地。 万易宁维持着递手帕的动作没动,见陆知知哭,也只是直了直背脊,替她挡住周围的目光。 等陆知知停下,他才又轻声问:“能起来吗?” 清冷的嗓音在陆知知耳边响起,她难堪地抬起头看一眼面前的万易宁,又低下。 极小弧度的摇头。 万易宁先起身,他向陆知知伸出手。 “我送你回去休息。” 万易宁将陆知知搀扶起身之后立刻松开她的手,没有半点逾矩。 他是个君子,君子所为应光明磊落。 回去的路上,陆知知走在前面,万易宁跟在她身后。 等将她送到后院,万易宁停下脚步,不肯再迈进一步。 “陆姑娘,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府中事宜有我和陆管家在。” 他站在二门处,逆着光,身影映照在墙面上,像一颗沉默的树。 陆知知点点头。 她福身,道谢的话到了嘴边,张口却是无言。 万易宁看出了她的意思。 “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万易宁微微展唇。 陆知知被他温和的笑容笑得失神,转身离开的步伐急促且乱。 万易宁面上虽含笑,笑意却淡得很。 陆夫人刚才的癫狂发怒他都知道是为什么,若不是陆丰年对他有恩,他也不会死乞白赖留下来。 万易宁伸手将袖中的玉佩拿出来,是半块同心结,还有半块,不出意外的话在陆知知身上。 他手上的半块同心结是陆丰年给他的,陆丰年在给他玉佩前明确告诉他,收下了这块同心结,就要保证一心一意对陆知知好。 万易宁当时只见过陆知知三面,且二人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 他还是接下了陆丰年给他的玉佩,并且他在陆丰年面前发下誓,只要有他万易宁在一天,绝不会让陆知知受委屈。若他违誓,永生在拔舌地狱受拔舌之苦。 陆丰年早预测到了他的死,在他死之前,早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女儿陆知知拜托给了他最信任的万易宁,而陆夫人,他与陆夫人夫妻十几载,二人尽管没有感情,陆丰年也为她留下了大笔的财富。 甚至在他死后,她愿意再嫁也是可以的。 陆丰年早已经猜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在李五筒出现那天就已经开始做好了准备。 陆管家把伺候陆夫人的婢女都赶了出去,只有他在一旁伺候。 陆夫人早已经冷静下来,没有了刚才的歇斯底里。 此时陆夫人正倚坐在榻上,身后垫着引枕,旁边圆凳上的香炉里燃着安神香,桌上倒的茶也泛着热气。 陆夫人无心饮茶。 她沉着脸,眼帘半阖,一声不出。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把万易宁给我赶出府去,我不想再见到他。” 陆夫人毒死陆丰年可不是为了给万易宁腾地方,让陆家改姓易主,陆家以后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她! 陆管家闻声,没立刻答话,也没动。 他躬着的身子似乎更佝偻了,在陆丰年去世的几天里,陆管家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也颓唐苍白,才短短几天的时间,他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 他不说话,陆夫人微微恼了:“陆续,你以为我不敢换了你吗?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陆管家在听到“陆续”时,浑浊的眼才聚焦到陆夫人身上。他把手放到身前,觉得不适,又散落身体两侧。 他想努力站直身体,却发现自己弯腰太久,现在已经直不起身。 “夫人当然可以随时换掉奴才。” 陆管家看着陆夫人道。 他眼神有了光,落在陆夫人脸上的目光灼灼,像夏日炎炎空气里的热浪拂面。 陆夫人不自然地移开眼,她起了怒意,却不敢发。 “你帮帮我,我现在能求的人,只有你了。” 陆夫人的声音突然软下去。 陆管家把眼神从陆夫人身上移开,目视空白地板。 他开口的声音带着空山中的空灵。 “夫人,您是高高在上的夫人,您能求的人,只有你,老奴是奴才,当不得夫人的请求。” 陆管家硬声道。 他不能再替陆夫人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当年陆夫人之所以嫁给陆丰年,都是因为他在其中做了手脚,让陆丰年以为自己真的轻薄了陆夫人。 陆丰年与陆夫人成婚之后,二人关系并不好,甚至鲜少同房而眠。 “知知也是你的女儿,难道你真的愿意她嫁给万易宁吗?” 陆夫人突然叫道。 她话音还未落地,先见陆管家变了脸色。 他上前想捂住陆夫人的嘴,却被陆夫人一手推开。 陆管家禁不住往后退开两步。 第七十六章 陆家丑事 陆夫人死死盯住陆管家,脸上的表情狰狞。 她慢慢站起身,一步步往陆管家身前走。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陆丰年死了,现在陆家是你我二人的家,知知是你我的孩子,你真的想她嫁给一个身无功名的废人吗?” 在陆夫人眼中,万易宁这类凭借自身能力突破重重考试出来的举人多如牛毛,都只是些没用的废人,而她的女儿知知应该嫁的,是沈昶那类身份贵重的皇亲国戚。 陆管家还在往后退。 他不敢相信这样刻薄的话会从陆夫人口中说出来,他意识到,有些人早已经不是当年的人。 “夫人,您还请慎言,姑娘是陆大人唯一的女儿。” 陆管家退到了墙边,再也没有可退的余地。 他不懂陆夫人到底为什么如此排斥万易宁,万易宁在很多人眼中都是香饽饽,他不论才华还是姿容品性,每一样都是值得单独拎出来单独夸赞的。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落到陆管家脸上。 他的左脸迅速红起一片,手指印也依稀可见。 他抬起头,去陆夫人对视。 陆夫人眼中冷若冰霜,眼神跟淬了毒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要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陆续,你真的是狗做久了,上瘾了是吧?” 陆夫人字字诛心,偏偏陆管家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 他像个入定的木偶和尚。 “夫人,姑娘嫁给万公子不一定会比嫁给王侯差。” 陆管家与万易宁平时有不少接触,但之前因为陆丰年还在,因着陆丰年特别中意万易宁,反而导致他对万易宁一直多有误解。 万易宁绝对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啪”的一声,陆管家左脸上的红手指印迹更明显了。 陆夫人冷冷笑了,她转身坐回榻上。整个人周围蒙着一层戾气。 “我不管是陆丰年给你吃了迷魂汤还是他万易宁给你喂了迷魂药,只要有我在一天,我绝不可能让知知嫁给他。” 陆夫人的话说得决绝,她甚至在万易宁还没有拿出手上的证据出来之前就如此决然。 陆管家没接她的话,反是叹息一声。 陆夫人正是从他管家的这一声叹息声中才恍然间发现,陆管家早已经老了,他现在老得像冬天的藤蔓,周身上下的皮也湛开了,绿色也没有了。他现在整个人表现出来的神情和状态就是垂垂老矣的老者。 他看起来一点儿当年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夫人,奴才……” 好半响,陆管家正当他开口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二人迅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 “谁?” 陆夫人沉下声音问。 陆知知没有回自己的宅院休息,而是直接奔来了她的母亲陆夫人身边。 “娘,是我,知知。” 站在门口的陆知知出声道。 她之所以出现在陆夫人的正房门口,是因为担心陆夫人的身体。陆夫人刚才的突然失控真的吓到了陆知知,她从没想到自己从小就吃斋念佛的母亲居然还有这样彪悍的下场。 听到是陆知知的声音,陆夫人的脸色才好看一点。 她示意陆管家去开门。 与此同时,她将茶杯里的茶倒成了两杯。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陆知知忐忑地等着陆夫人亲自来开门,但是当看见的人居然是陆管家之后,那本来已经停滞下去的眼神又突然流动起来。 “姑娘,夫人正在房间里。” 陆管家让出进门的路,引进陆知知进门来。 陆知知云里雾里的进屋,但当看到脸色极差的陆夫人时,对陆管家的关注也就移到了陆夫人身上。 “娘,您的身体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陆知知快步走到陆夫人身旁,脸上满是担忧。 陆管家把门关上,自己悄悄退了下去。 他守在门外,门口同样可以清晰的听见母女二人聊天的声音。 陆夫人握住了陆知知的手,冲着她摇一摇头。 “知知放心,娘亲没事。” 陆夫人想勾唇笑一笑,但因为她脸色不好,露出的笑容也显得格外的乏力。 “知知,你回来了,你父亲灵前,可还有谁在?” 陆夫人三两句话又提到陆丰年。 陆知知闻声,眼中的神色立刻黯淡下去。 她至今还不能完全接受自己的父亲陆丰年已经离开了她的事实。 她又红了眼,眼泪下得极快。 陆夫人急忙替她擦泪,并将陆知知揽到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好孩子,娘的知知乖,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陆夫人对陆知知总是竭尽全力的想要对她更好,希望能够给她最好的东西。 陆知知果然在陆夫人的安慰声中停下哭泣。 “娘,您不要生气。” 陆知知窝到陆夫人的怀里,尽情撒娇。 在感受到陆夫人身上的温暖之际,陆知知无缘无故的想起了万易宁。 正是刚才送她离开的万易宁。 她明明和万易宁没有什么交集,但是她总觉得万易宁身上有一股能够让她安心的神奇东西。 她是为了万易宁而来的。 “娘,您刚才为什么一定要撵走万易宁呢?” 陆知知靠在陆夫人怀中,她无法正视陆夫人的眼神,自然看不到陆夫人听见陆知知为万易宁求情的错愕。 陆夫人眼中情绪被很好的隐藏起来。 她甚至是笑着的。 “知知也觉得刚才母亲的话太过分,是不是?” 陆夫人笑着问陆知知。 陆知知摇摇头,又点一点头,最后又摇头。 “知知相信母亲刚才那样做一定是有苦衷。” 陆知知一直在陆丰年和陆夫人的手心里面长大,从来都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陆夫人欣慰的笑一笑。 “你说得对,娘亲的确是有自己的苦衷,可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陆夫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万易宁的坏话,要想把人拉到自己的阵营,除了装疯卖傻,最重要的是还需要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要把黑的说成白的,红的说成绿的。 “娘亲,您会留下万易宁吗?” 第七十七章 见完颜拓 陆知知怯怯看窥陆夫人的眼色,陆夫人在灵堂前的言语还记忆犹新,因而问话的语气也显得小心翼翼。 陆夫人小弧度地动了动唇,艰难扯出半抹笑意来。 带着佛珠的素手摸了摸陆知知的头发,温声道:“知知,这不是你该打听的,母亲有自己的考虑。” 陆夫人说话间眼睛定定看着陆知知,所谓知女莫若母,陆知知平白无故前来问她一个外人的去留,少不得让人多心。 况且陆夫人又是个心思多疑的。 陆夫人的手顺着陆知知的青丝落到陆知知的肩上,陆知知下意识颤动身体,惊慌失措。 “母亲,万公子他是个好人,若是留下他,您也可以少劳累些。” 陆知知鼓起勇气再次开口。 陆知知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替万易宁说好话,她只是心底隐隐觉得他是个好人。 况且这几日的确是万易宁跟着陆管家忙上忙下。 陆知知期待的眼神落到陆夫人脸上,她没看出陆夫人神情僵硬。 陆夫人轻轻拍了拍陆知知的肩,抿起了唇。 “娘亲会重新考虑他的去留。” 陆夫人笑意不达眼底。 “谢谢娘亲。” 陆知知听不出陆夫人话语中的深层意思,只当陆夫人答应了她的请求。 陆知知出了门,陆夫人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她将手腕上的珠串褪下来,扔到一旁的桌上。 万易宁是万万不能留下的,大理寺的人过几日就要来家里查陆丰年的死因,留下万易宁在府中,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原本楚策只给了大理寺三天时间让查清楚陆丰年之死,可是杀害陆丰年的凶手逃出了宫,荀温又不让关城门,所以抓凶手的事情渐渐成了随缘。 众人都知道这是有人不愿意让这案件继续查下去。 但陆丰年毕竟还是朝廷命官,所以该走的程序还是会接着走完。 陆夫人不知道陆丰年到底和万易宁交代过什么,但是从陆管家口中得来的话,陆丰年绝对是将万易宁当作了他的接班人培养的。 有这样一个隐形的炸弹在身边,陆夫人怎么可能睡得踏实? 还有陆知知的婚事。 陆夫人听说了沈昶要与陆挽君和离的消息,她初初听到时只觉得真是天助她也! 有她在,她的知知,一定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妃! 沈昶从王府出来,先去东城见了李五筒。 李五筒在陆丰年去世当天就得知了他的死,这几日他看谁都不顺眼,就连沈昶请来给他做饭的厨子也是受了不少他的臭脾气。 沈昶的到来,无疑是让属下们松了一大口气。 他进门时,李五筒刚打完一套拳。 “李将军。” 沈昶站在门边,远远朝李五筒喊。 李五筒一看见沈昶脸色立刻拉下去,他收拳的动作迅速利落。 顺手拿起桌边搭在水盆边上的毛巾,李五筒擦了擦满头的汗。 “王爷怎么来了?可是来兴师问罪?” 李五筒冷哼道。 他至今还在生气沈昶那天让他收手,现在陆丰年突然死了,李五筒心中并没有多少泄愤和大仇得报的痛快,唯一有的反而是憋屈。 他把这憋屈来源都推到了沈昶身上。 若不是沈昶,陆丰年一定会死在他的手上,这样他就能实现对陆将军的诺言,可是现在…… 李五筒眼皮向下耷拉着,唇角也跟着往下,看起来十分的不待见沈昶。 沈昶往院子里头走了几步。 “李将军,我今日来是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想告诉将军。” 沈昶面色不变,没有因为李五筒的阴阳怪气而生气。 李五筒擦汗的动作一顿,眼皮动了动,淡淡撇了沈昶一眼。 他把手上的毛巾扔回了水盆里。 “说吧,什么消息?” 李五筒纵然埋怨沈昶,但到底不至于因为此事就和沈昶翻脸。毕竟这些天沈昶也在因为陆丰年的事而头疼,当然,沈昶因为陆丰年的事情头疼是李五筒从外面听来的,真实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他并不知道。 李五筒说话时大刀阔斧坐到四方凳上,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下。 “李将军可还记得完颜拓?” 沈昶坐到了李五筒旁边,在李五筒喝下水之时发问。 “噗。” 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奶奶的,你说谁?” 李五筒到口的水全部喷出来。 李五筒横眉竖目,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同时他抬袖擦了擦嘴边的水。 沈昶敛了神色。 “完颜拓。” 他重复了一遍完颜拓的名字。 李五筒在听见完颜拓时,脸上的肌肉似有记忆似的扭曲,眼神凛冽得吓人。 李五筒看沈昶的眼神好像要把他给吃了。 “你他娘的说谁?完颜拓?那瘪犊子化成灰老子都认识!” 李五筒粗声粗气骂道。 沈昶看到李五筒的反应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协李五筒的反应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沈昶抬起眼皮,目光对准怒气冲冲的李五筒,平静道:“完颜拓在京城。” 完颜拓已经在窗边坐了整整三个时辰,从上午坐到下午,还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陆挽君摆了一道,陆挽君根本没有告诉沈昶他来到了京城。 否则,完颜拓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来到了京城三日,沈昶一点儿动作都没有。 且今日正是他和陆挽君约定好要见沈昶的日子,可是现在他在这里等了那么久,还是没有看见沈昶的人。 正当完颜拓等得不耐烦,要准备离开时,他的房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谁?” 完颜拓和他的属下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落在门口的人影上。 他们总觉得外面的人不会是沈昶,因为沈昶应该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在门口敲门。 “赴约之人。” 沈昶平声道。 里面的完颜拓皱了皱眉。 门打开了,完颜拓还没有看清进门的人,先感受到一阵劲风向他袭来。 出拳的人太快,他来不及躲开,硬生生挨了一拳头。 正好打在右脸上。 “放肆!” 完颜拓的人看呆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动作,等着急出声阻止时,完颜拓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两拳。 完颜拓被动手的人抓住衣领。 第七十八章瓦解联盟 “完颜拓,好好睁开眼看看你眼前的爷爷是谁!” 李五筒语气发狠道。 完颜拓被这突然的两拳打得头脑发懵,又气又怒之际忽然听见一个很多年没有听见的声音,当下忍着疼睁开眼。 当完颜拓看清抓住他衣领的眼前人是谁时他脸色瞬间苍白。 “怎么是你……” 完颜拓忍着疼道。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次京城之行还会遇到当年的老朋友,他一直以为当年的老朋友现在都应该死完了。可是他没有料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李五筒。 李五筒不是早应该死了吗? 沈昶的人进屋之后牢牢把门锁上,防止屋子里面有人通风报信。 等完颜拓认出了李五筒,沈昶这才晃晃悠悠站出来。 “王爷,真是好久不见。” 沈昶走过来,俯视眼前的完颜拓,眼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完颜拓被自己的人扶了起来。 他现在觉得自己两边脸疼得不行,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只能断断续续道:“李五筒,你,你不是早就应该死了吗?” 李五筒气得笑了,恨不得马上又给完颜拓一拳,但是被完颜拓的属下接住了。 完颜拓的属下着急道:“沈王爷,这就是你们中原的待客之道吗?” 沈昶这才叫住李五筒。 “好了好了李将军,现在人也打了,仇也报了,下次再说吧。” 对于沈昶来说,让李五筒出出气是最好的缓解尴尬的方法。陆丰年的突然死亡也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本来以为会是荀太后动手杀人,可是没料到居然是皇帝自己。 沈昶冷哼一声,退到了旁边坐下。 沈昶坐到了完颜拓的对面。 完颜拓脸上火辣辣的疼,只是他现在呆的地方是京城,所以他不能像在西域时候一样为所欲为。 “王爷真是多年未见,气势依旧丝毫未变。” 沈昶坐下,悠悠笑道。 完颜拓被打觉得难堪,可周身上下的气质依旧强硬,他冷着脸,冷哼了声。 “沈王爷今日把他带来,是个什么意思?” 完颜拓指着坐在沈昶下首的李五筒问道。 完颜拓好歹是一国之首领,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更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 他被打不要紧,但是欺负他,却不能通过他来侮辱他的国家。 完颜拓之所以语气强硬的原因还有一个,他自认为对李五筒没有什么抱歉的。 当年他作为主动和陆寄山提出两国恢复邦交的首领,但后来因为族中人的意见不同而又害得陆寄山出事,这都只是欠陆家人的。和李五筒这个粗鲁的武将并没有任何关系。 被提及的李五筒变了脸色。 他站起来:“他奶奶的,你个龟孙儿,当年要不是你在背后耍阴招,我大楚千千万万的将士怎么可能战死沙场?还有我大楚最了不得的战神陆将军怎么可能会输?” 李五筒本来是想停下不说脏话,可是他现在一开口,脏话说来就来,一点儿后天影响的东西都没有。 他是个粗人,平生最恨的就是完颜拓这种两面三刀的人物。 如果说陆丰年是间接害死陆家满门抄斩的人,那么说眼前的人,才是真正害得陆家百余口人死无全尸的真正罪者。 “放肆,我家王爷和你家王爷说话,哪里还轮得到你说话的地方?” 完颜拓的属下看不惯李五筒开口,忍不住出声斥责道。 完颜拓的手下是他在西域当上了王爷之后才重新培养的,他需要很多很多的消息,甚至还需要别的东西。 李五筒冷笑了声。 “关你屁事,你也知道我方才答话的人是谁吗?” 李五筒骂人特别有一套。 “闭嘴。” “好了。” 沈昶和完颜拓几乎是同时开口。 这默契让二人在话音落地之后又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身份。 他们的确是敌对方,没有什么是可以叙旧的。 完颜拓僵硬的笑了笑。 “沈王爷,你是从那里找到李将军的?” 完颜拓的开口的神态还算轻松,他哪怕脸上疼得发麻,但对李五筒的确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沈昶还没接话,李五筒又先憋不住话了。 “老子在哪里找到的事情关你什么事?” 李五筒横眉竖眼,像是看谁都不像带着好脸色。 在李五筒话音落地之后,沈昶这才笑起来打圆场。 “王爷不要在意,李将军说话就是这个特点。” 沈昶道。 完颜拓认识李五筒的时间可不会比沈昶认识他的时间少,就算听了沈昶的解释,他也不信。 李五筒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会不知道吗? “王爷不如直说今日找本王来这里是为了何事吧?” 沈昶很快转开话题。 被沈昶带来的李五筒闻言冷嗤了声,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沈昶也学会了这种打马虎眼。 要是他,直接派人把完颜拓抓起来就完事儿了。 甚至他还可以把完颜拓抓起来送到西域去谈条件,现在西域不是五十六国联盟吗?他们要是抓到了完颜拓,还怕西域的人不束手就擒吗? 完颜拓在西域的位置一直是仅次于可汗的人。 “沈王爷果然是爽快,既然沈王爷这么问了,那么我也就说实话了。” 完颜拓身上没有什么王爷架子,这或许是因为他从小都是由婢女母亲抚养长大的原因,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他都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哪里有做错了。 “本王之所以来京城见沈王爷,是为了西域五十六国联盟。” 完颜拓话音落下,几人都变了脸色。 特别是李五筒,他真是没想到完颜拓竟然会当着他们这些人直接将他来到京城的真正目的说出来。 谁不知道现在西域和中原是是同水果,现在还提五十六国联盟,难道不怕被当场抓起来吗。 “本王来到中原,是为了瓦解五十六国联盟,我希望你们能够相信,我和你们一样的想法。” “本王来到中原,是为了瓦解五十六国联盟,我希望你们能够相信,我和你们一样的想法。”“本王来到中原,是为了瓦解。 第七十九章 想要赎罪 李五筒眼眶发红,语气狠戾。 十四年前完颜拓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说西域与中原兵戈抢攘太久,两国百姓民不聊生,他愿意代表西域向中原求和。 战争是暂时停了,可是完颜拓转身就将他和陆寄山来往的信给了外人。说两国停战是假,陆寄山叛国是真。 “陆将军的事,我很抱歉。” 完颜拓突然道。 他垂下眼睑,放弃抵抗。 陆寄山之死是他永远赎不清的罪孽。 李五筒双手紧紧握成拳头,额上青筋暴起,感觉他下一刻又会给完颜拓一拳。 “我这次来是为了两国和平,也是为了……赎罪。” 完颜拓声音低下去,说到赎罪时,加重了尾音。 “放屁!” 李五筒想骂娘,他还没动作,沈昶的人先拉住他。 沈昶冲李五筒摇摇头。 “王爷,目前的战争可不仅仅是匈奴与大楚,龟兹、楼兰、精绝、小宛、西夜,五十六国联盟,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数。” 沈昶右唇角微微翘起,粗粗列出几个小国,目光幽幽看向完颜拓。 且先不论完颜拓求和意愿是真是假,单是他说出口的话,就能找出许多漏洞。 完颜拓只是西域的王,他上头还有可汗,外面还有其它的王。 “龟兹弹丸小国,若是我西域停战,它怎敢与大楚开战?楼兰,精绝与我西域皆是姻亲关系,说服他们停战不是问题。” “至于你列举的其它国家,哼,他们谁不是依附我西域?” 完颜拓说的看似句句有理,实际经不得半点推敲。 “可是据沈某所知,西域做主的乃是王爷的兄长,蒙巴可汗。” 沈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道。 完颜拓呼吸一滞。 他脸上表情变了变,语气忽然变得奇怪。 “若是西域我能做主,停战可还有商量余地?” 沈昶笑了笑。 “那不如等王爷坐上西域可汗的宝座之上再说吧。” 他说着拍了拍桌面,预备起身。 “走。” 沈昶要离开。 “沈王爷请留步。” 在沈昶身后,完颜拓叫住他。 沈昶转过身,脚步向外。 “完颜王爷还有何要说?” 完颜拓广袖下的手紧握,他定定看着沈昶,一字一句道:“沈王爷,战争生灵涂炭,只有停战,两国百姓才能休养生息。” 他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眼神也坚定。 沈昶笑了笑,没接话,转身离开。 刚一出门,李五筒情绪马上激动起来,他站在大门处不肯离开。 “放开我,老子今天不把他弄死,老子就不姓李!” 李五筒出门时也是被沈昶的人强行推出来的。 “你们放开他。” 沈昶见不惯李五筒的暴脾气,冷声开口。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一起放开了李五筒。 “你若是觉得自己能将完颜拓的性命留在这里你就上去。” 沈昶不想劝李五筒,他能理解李五筒想杀人的心情,可是完颜拓既然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京城,又主动要求和他见面,这已经足够说明完颜拓绝不可能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完颜拓能在西域十二王子争王的战争中作为仅存的王子存活下来,其心机手段可见一斑。 李五筒冷静下来。 他上前一把捞住沈昶的手,眼神发沉,他道:“完颜拓出现在京城的消息一定要瞒着你王妃,不能让她知道。” 沈昶一滞。 他还以为是何大事。 “挽君她已经知道了。” 沈昶轻声答。 李五筒脸色发紫,刚要发作,沈昶反手抓住他的手。 “回去说,这里人多口杂。” 此时他们正站在茶楼门外不远,身边路过的行人你来我往,可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 李五筒被迫吞下没开口的话。 上了马车,李五筒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她怎么会知道……” 李五筒哪怕是到了现在,仍然不知道用各种称呼去称呼陆挽君。 叫姑娘?叫王妃?还是叫旁的。 他觉得每一个称呼都不合适。 李五筒对陆挽君有愧,这惭愧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的心,叫他半点挣脱不得。 沈昶手上拿着把精致匕首正打量,闻声,匕首嘭地一声被插进匕壳。 “陆丰年出事那天,挽君在去陆家的路上被完颜拓的人带去见了完颜拓。” 沈昶语气很平静,叙述的口气听不出喜怒。 “完颜拓的人没敢对她怎么样吧?” 李五筒追问道。 沈昶颔首。 “嗯,此次我来见完颜拓,正是挽君要我去的。” 沈昶话说得不错,他这次之所以来见完颜拓,是陆挽君的意思。 李五筒话语停了停。 半响后,他又才沉着声开口:“完颜拓此人不可信,你切记不能中他的圈套,更不要相信他口中所谓的为了和平。他奶奶的,当年陆将军正是被他口中的和平给害了。” 沈昶继续点头。 他明白李五筒的意思,要想真正的和平,仅仅是完颜拓一面之词是断然不可信的。 完颜拓是西域人,出了名的狡诈多端,他的话半分都信不得。 “李将军,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沈昶回他。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马车驶过长街,街道上面的小贩叫卖声,行人过路声,熟人玩笑声,都从车边略过。 将李五筒送回宅院,临下车前,李五筒又忽然开口: “对了,陆丰年的死?” 他半阖的眼神里面没点儿光彩,探究神色在面上浮动。 李五筒比谁都想知道陆丰年的真正死因。 “李将军,陆丰年的死因还没有查出来。” 沈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能道。 李五筒眼中闪过狐疑,但到底没说什么。 “那行,你回去路上多加小心。” 李五筒跳下马车,头也没回的往里面走。 大门被彻底关上,沈昶才下令走。 然而在沈昶的马车离开后不久,李五筒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后门。 李五筒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裳,小心从后门翻墙,直向北方所去。 半个时辰后。 当门外再次出现黑影时,完颜拓正坐着擦拭匕首,他对着门外的人道:“我知道你来了,进来说吧。” 第八十章 再见完颜 来人推门进来。 房间之中只有完颜拓一个人,并不见他的侍卫。 “我知道你还会再来。” 完颜拓自嘲的笑笑。 “坐吧,李将军。” 完颜拓指了指他对面的座椅。 李五筒冷漠站在原地,他按住腰间的大刀不动,眼神巡视周围。 “不用找了,这里就你我。” 完颜拓看穿李五筒的心思。 李五筒半信半疑,按着刀柄的手更用力几分。 “完颜拓,我今日是来取你狗命。”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李五筒话音落地,他腰间的刀也搭在了完颜拓的脖子上。 锋利的刀刃牢牢架在脖子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见血。 李五筒不知道他等这一天到底等了多久,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天了,可是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完颜拓居然会自己送上门来。 他的手微微用力,刀刃在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丝。 完颜拓不动如山。 他半点儿没有刀锋架在脖子上的紧迫感,他甚至伸手拿住了刀刃。 “李将军,我知道你为什么想杀我,但是在杀我之前,能不能听我先把话说完?” 完颜拓真诚地看着李五筒的眼睛,慢慢开口。 他的眼神很深邃,眼眸看人时总是给人一种诚实可靠的感觉。 李五筒把刀又往下压了压。 “你放屁,你别给老子玩花样。” 李五筒可不吃完颜拓这一套,他是个粗人,粗人也有粗人的好。比如当年他一直不同意陆寄山与西域联盟,共建和平,但是陆寄山偏偏不信他的话,反而一门心思停战。 最后害得陆氏满门跟着抄斩。 李五筒恨的也是自己当初没能劝阻陆寄山。 “我要想和你玩花样,根本不可能独身来京城见你,李将军在上我这次来京城,最重要的是为了来见你。” 完颜拓平声道。 他的话不快不慢,每个字音都说得十分清晰明白,仿佛他从小就生活在中原一样。 李五筒眯起眼,他明知道完颜拓可能说的话是假话,可是那更多的居然还是控制了他的动作。 他架在完颜拓脖子上面的刀放了下去。 “说吧,你最好是把你想说的所有事情都一一说出来,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是否还有再开口的机会。” 李五筒心里一面提醒自己不要上了完颜拓的当,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又不可避免的对完颜拓的话感到好奇。 他不可否认的是,完颜拓话中至少有他想知道的事情。 “出卖陆将军的信不是我拿出来的。” 完颜拓沉声道。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还能和李五筒坐在一起,甚至讨论的还是陆寄山的生死问题。 “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拿的?陆丰年手中的那封信上面还有你的名字。” 不提陆寄山还好,只要一提到陆寄山,李五筒完全忍不住情绪,他现在之所以苟延残喘的活着,为的就是今日。 搁在桌面上的刀又动了。 “李将军见过那封信了吗?上面的名字真的是我亲自写下的吗?” 完颜拓连着两个追问。 他和陆寄山来往的信件全部被他收了起来,而且二人刚认识时,两人都是自负又傲气,看谁都看不起,看谁都看不清。 被追问,李五筒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他当年也是作为半个陆家人,他对这个家的感情并不会说谁哪一个真正的陆家人少多少。 他活到现在的原因,就是为了给陆家平冤。 见李五筒不说话,完颜拓又接着开口:“当年陆丰年手中所谓的我和陆将军来往的通敌叛国信件不是从我手中流出去的。” 他说完,顿了顿,又接着说:“我想陆将军也不可能会把封信留下来。” 完颜拓最后总结道:“陆丰年手中的信,十有八九是模仿的陆将军的笔迹。” 完颜拓这话不是空穴来风,当年陆寄山回到京城被判通敌叛国,他得到消息之时陆寄山已经被下了监狱,秋后处斩。 他至今还能记得自己当时的惊讶,陆寄山一心为国为什么还要被杀?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来京城替陆寄山说话。 可是当时,西域和中原的战争刚刚才结束,两国伤亡十分惨重,两方还沉浸在死亡将士的悲痛之中,他根本出不了西域,也进不来中原。 “不可能,陆丰年没有那本事。” 李五筒想也不想,直接反驳道。 他自诩和陆丰年还算是熟悉,以他对陆丰年的了解,陆丰年应该是没有那能模仿陆寄山笔迹的书信。 “陆丰年没有,那么旁人也没有吗?” 完颜拓继续道。 “你别想着转移话题,老子听不明白,老子今天就是要杀你,只有杀了你,才能告慰陆将军一家满门英烈。” 李五筒突然道。 他发现自己十分容易被旁人拉着鼻子走。完颜拓不过几句话,他竟然心思开始动摇。 他怎么能动摇?分明就是完颜拓调虎离山之计,他不能中计。 “你要杀我替陆将军一家报仇我绝无怨言,可是在我临死之前尚有一事不明。” 完颜拓睁着眼睛,平静说。 他看起来整个人十分的松弛,半点儿求生欲都看不出来。 “何事不明?” 李五筒想着完颜拓既然真的有可能说假话,那么他大可以编一个人人信服的结果,而不是说自己也不知道结果。 “陆丰年。” 完颜拓平声吐出陆丰年的名字。 他至今说起陆丰年的名字仍然心中会猛地一跳,当年陆丰年不仅仅是害得陆家一家人满门抄斩,而且害得他在中原彻底失去了信任。 “陆丰年死了。” 李五筒脸色难看起来。 他本来还以为完颜拓又查到了什么,没想到他唯一知道的人还是陆丰年这个突破口。 陆丰年死得真不是时候。 “我知道他死了。” 完颜拓轻声道。 他知道陆丰年死因时错愕不已,毕竟不是他动的手,就算是错愕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他死之前曾让人给我带去了一封信。” 完颜拓突然回想起陆丰年在他来京城之前给他的通信。 陆丰年与完颜拓这些年一直有隐秘的沟通。 第八十一章 狼狈为奸 “你还说你二人没有狼狈为奸?” 李五筒激动得气血上涌,脸色发红。 完颜拓知道他误会了他话中的意思,叹一口气,解释说:“陆丰年承认自己当年罪名,他和我也是近来才有的联系。” 完颜拓说了谎。 他和陆丰年的联系几乎一直没有断过,哪怕是陆丰年害得陆将军满门惨死,他和陆丰年关于京城通往西域的贸易也从未停止。 “他奶奶的,承认了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李五筒红了眼,他扭过头,害怕眼泪流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他这一辈子,前半生跟着陆寄山为国征战,后半辈子因为牵连东躲西藏,连给陆寄山翻案的机会都没有。 他真是不甘! “他当年,是被逼迫的……” 完颜拓本来不想说出这件事,起因是他应下过陆丰年,会帮他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但现在他看见曾经在战场上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李五筒因当年事红了眼眶,他再也不能视若无睹。 “逼迫,扯他娘的犊子,他之所以诬陷陆将军,为的不是加官进爵吗?” 李五筒半个字都不信完颜拓。 若是陆丰年是被逼迫的,那么为何前些年挨着追杀当年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人? 他陆丰年就是心虚,害怕有朝一日他的谎话被人戳穿才对他们痛下杀手。 “他若是真的为了加官进爵,那么死在宣德门的人就不会是他。” 完颜拓也恨陆丰年,但在这恨中,他也必须按照心意说两句公道话。 是,陆丰年是该死,不论他是否受人胁迫,都不是他构陷陆寄山叛国的理由,他死有余辜。 “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五筒难得在陆寄山这件事情上冷静思考。 完颜拓抿抿唇,抬起眼正视李五筒的眼睛:“你们中原有一句古话,狡兔死,走狗烹,鸟兽尽,良弓藏。” 室中的气氛混合凝结他的话外音,李五筒脸上的讥诮几乎藏不住。 他握起的拳头咔咔作响。 李五筒突然站起身来。 “完颜拓,老子今日先留你一命,等老子调察清楚当年的真相,再来和你算账。” 李五筒提起他的大刀径直出门。 在他身后,完颜拓的声音响起:“本王等着你来。” 谢旻之看着陆府门前挂着的白灯笼,目光从陆府牌匾上移下来,率先走在前方。 荀长妄紧跟他身后。 谢旻之的人去敲门。 “嘭嘭。” 门开了,门房从门里头伸出半个脑袋,打量着敲门人。 “几位大人是?” 门房看见了带刀的荀长妄,语气变得分外小心。 “大理寺奉命查案。” 门开了,门房赶紧上前陪着笑脸。 “几位大人,府上现在管事的是管家和万公子,奴才这就去找他们过来,您几位爷劳在正厅喝喝茶。” 门房将几人领到会客正厅去。 谢旻之闻言,向他颔首。 门房一走,荀长妄便凑上头过来。 “陆家管事的怎么都是外人?” 他小声问。 谢旻之正打量前厅的布置,忽然闻荀长妄发问,皱了皱眉头。 “陆家在京城中的主子只剩下陆夫人和陆小姐。” 他的话点到即止,并不明说。 荀长妄不消多想,立刻明白了谢旻之的意思。 在大楚,新寡的妇人不便出面应对外人,更不提云英未嫁的姑娘。 陆管家与万易宁没过多久双双到来。 “谢大人,荀将军。” 陆管家看见前厅正襟危坐的二人,立刻上前行礼。 陆丰年在宣德门出事那天他也在宣德门,与谢旻之,荀长妄早已经见过多次。 万易宁只听说过谢旻之的传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他也跟在陆管家身后见礼。 谢旻之点头算是应礼。 他的目光落到万易宁身上。 “这位是?” 谢旻之疑惑发问。 他虽在来陆家之前先叫人打听了陆家的基本情况,但也仅仅限于知道万易宁的身份,是陆丰年资助的读书人,也在陆丰年府上做门客。 除此之外,旁的再也打听不到。 但刚才门房介绍说的是陆家现在能做主的人是陆管家和万易宁。 万易宁作为一个门客,凭什么做陆家的主?陆丰年门下的门客几乎在陆丰年出事那日全离开了陆府,他怎么没离开? 谢旻之对他不由得多了两分关注。 陆管家也正想对谢旻之介绍他身旁的万易宁,听谢旻之主动问起,便替万易宁介绍道:“回禀两位大人,这位是万易宁,万公子,他是我家大人生前教导的学生。” 想必是陆丰年的“学生”更显得亲近些,陆管家介绍万易宁时刻意说的是学生,而非府上门客。 万易宁过身见礼。 “草民万易宁,见过两位大人。” 万易宁行礼仪态好看,气质上看得出来十分出色。 谢旻之点头算作应礼。 “陆家现在你们谁做主?” 荀长妄不想搞乱七八糟的样式,他直接问道。 万易宁和陆管家脸上都短暂浮现出尴尬神色,很快,陆管家躬下身:“府上事宜是夫人在管,万公子目前受夫人之托出面待人接物。” 他的话挑明了说就是现在做主的人是万易宁。 荀长妄往万易宁脸上打量了几眼。 很快他又把目光落到谢旻之身上,不断动作的眼神在催促谢旻之不要啰嗦,直接进入今日他们二人到来的正题。 谢旻之接收到了他的意思。 谢旻之咳了咳。 “我和荀将军奉陛下之命调察陆大人死亡的真相,希望这几日我们能合作愉快。” 谢旻之这话说得格外客气。 荀长妄听见这话时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他是没想到谢旻之还会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万易宁很快答应。 “这是自然,两位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府上一定全力相助。” 万易宁眼中神色坦然自若。 “陆大人书房可以看吗?” 荀长妄听不惯他们这群文人磨磨唧唧,他只想赶快走完流程。 查书房,这是知晓一个人根本最快的路程。 他话音落下,万易宁表情滞了滞,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万易宁走在前面带路。 “当然,两位大人跟我来。” 第八十二章 玉石作墙 荀长妄提步跟上去。 “府上这位万公子,怎么从来没有听陆大人提过?” 落在后面的谢旻之淡淡问样落在后面的陆管家。 陆管家闻声,未敢抬头,赔笑道:“老奴不知,不过我家大人对万公子向来视如己出。” “哦?”谢旻之惊讶出声。 他看着前方不快不慢的身影,似是笑了笑。 到了书房,荀长妄这次倒是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口等着谢旻之一同进去。 也不是荀长妄不敢进去,而是他一个武将,对文官的书房向来有生理性的厌恶。 他从不肯进荀温的书房。 万易宁等谢旻之到了,这才打开书房的锁,门被推开,他站在里头,伸出手恭请:“两位大人里面请。” 谢旻之向他颔首。 进得陆丰年的书房,迎面是一堵墙,墙面约有两米长。墙面宽阔,几乎没有放东西,只在最中间挂了一幅字,上面是誊抄的《滕王阁序》。 往里拐,陆丰年的书房真样才算是真正暴露在几人面前。 紫檀木的书案占了大半房间,书案上方堆砌如山的文犊错落有致,倒也没有让人觉得有多乱。 书案往右立着一扇两开漏空屏风,正对着窗,从屏风漏光处往窗外看,别有一番滋味。 书案左手边是一只巨大的落地花瓶,里头放着不少的卷轴,画册。 谢旻之巡视一圈陆丰年的书房,目光最后落到书案上方的案牍上面。 “万公子,这些可以看吗?” 在拿起文书之前,谢旻之先礼貌发问。 虽他知道自己问或是不问结果都是一样,但获得主人家的认可总是不会失礼。 他说完,万易宁几乎是同时回他:“这是自然,大人自便就是。” 谢旻之这才拿起桌面上的文书。 与此同时荀长妄也没有闲着,他本来以为陆丰年的书房会和荀温书房差不离,里头都是些无聊的文书信件,这样不让碰,那样不能摸,没想到进来后别有一番天地。 他一进门,目光就被正对着门的墙面所吸引了。 “漂亮,真是漂亮。” 荀长妄站在墙面前,忍不住出声赞叹。 陆管家“呵呵”站在他的身旁。 “荀将军有所不知,这面墙乃是我家大人生前最得意的书房设计。” 陆管家与有荣焉道。 荀长妄没想到陆管家居然知道他话里面的意思,闻言间少不得激动:“这面墙上的暗纹是哪里的工匠刻画的?真是绝妙!” 原本正在看文书的谢旻之听见荀长妄这话,也从文书中分出两分眼神出来。 他问:“荀将军在看什么?” 同时谢旻之的目光也顺着荀长妄的眼睛落到刚进门时看见的那堵墙面,这不看不知道,一仔细看,才发现这面墙与他见过的墙都不同。 他往荀长妄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 荀长妄见他过来,忍不住向他介绍:“你看见这墙面上方的纹理了吗?乃是工匠一刀一刀刻画出来的,这真是绝妙啊!” 荀长妄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爱好,喜欢收集石头。 他喜欢在石头上方刻各种各样的东西,好几次有官员生日,荀长妄给人家送的生日礼物都是石头。 谢旻之目光一寸寸在这凹凸不平的墙面上巡视,他看着看着慢慢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突然指着墙面中间挂着的《滕王阁序》说:“把它拿开。” 荀长妄等人不知所以然。 万易宁上前轻轻将《滕王阁序》取下来,这是陆丰年生前碰都不舍得别人碰的作品,他愿意尽自己的能力保护好它。 《滕王阁序》被取下来,整个墙面的真容才算是完完全全的显露出来。 所有人看见完整墙面时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西域版图。” 不知是谁惊呼了声,所有人清晰听见了西域二字。 西域版图,陆丰年为何会有西域版图?又为什么把西域版图刻到家里面的墙上? 谁能够解释清楚? “这面墙是什么时候刻下的?” 谢旻之问。 陆管家下意识垂下眼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说真话。 “回大人的话,这,老奴不知……” 陆管家摇一摇头。 万易宁同时接话说:“大人,先生的书房不让我们随意进出,这面墙上的东西,的确不知是何时刻画的。” 他话音落下,谢旻之的目光也从他身上移开。 “是吗?” 谢旻之冷笑着问了声。 荀长妄的手一寸寸抚摸墙上的凹凸,不敢相信入手的凉意。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墨玉石,接近黑色石头的玉石。 他抚摸的动作停下来,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古怪。 “这墙面还有古怪?” 谢旻之发现了荀长妄的古怪,出口问他。 荀长妄点点头,一字一句道:“这面墙根本不是石头做的,而是墨玉石。” 他的话音落地,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诧异,就连是万易宁,也忍不住上前亲自摸一摸。 “这怎么可能?” 谢旻之跟着上前,把手放到墙面上。当手真正触碰到墙面的冰凉莹润时,他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控制不住。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这面足足有两米长,一米宽的墙,不敢相信这居然真的是玉石。 陆丰年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品官,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来买玉? 更何况他买的这块玉还不是普普通通的玉,而是仅此于最贵玉石里面的墨玉。 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这里面会不会是有误会……” 万易宁摸到墙面是玉石时他脸上平静的表情再也挂不住,开口的声音是难以抑制的压抑声调。 几人中,只有陆管家表情稍稍平静。 “陆管家,你不打算向我们介绍介绍吗?” 荀长妄重新把目光落到陆管家身上。 他本来以为这面墙只是用了特殊的石头,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面墙居然玉石! 被叫到的陆管家抬起头,眼中眸色下意识变了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到他身上。 他对着荀长妄,谢旻之作揖。 “回两位大人的话,这玉石的确是我家大人所有,不过这钱绝非来自贪污或是其它!” 第八十三章 边防舆图 “不是贪污,哼,难道还是你家大人从商挣的钱?” 荀长妄止不住冷笑,他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陆丰年的管家居然还能睁眼说瞎话,替一个死人说谎。 大楚自古等级森严,士农工商,商人最末等。 陆管家:“……” 还真是。 陆管家额头出了冷汗。 他的背似乎往下躬得更严重了。 “回禀大人,三合庄乃是我家大人名下的银庄。” 他说完也没敢抬头,仍然垂眸凝神。 没抬头,也就错过了面前三人脸上的精彩神色,尤其是荀长妄的神色。 由黑转白,最后涨红。 谢旻之的反应小些。 “玉石是你家大人自己出钱购的,那么这墙面刻画的地图是什么意思?” 谢旻之稍稍肃了语气,神色严谨。 “这……” 被问话的陆管家话音迟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出口。 “谢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先生曾在长辈逼迫下弃武从文,先生曾跟随沈先王爷讨伐过西域,想必这墙面上的西域版图,是聊以**的安慰。” 万易宁主动解释。 他这解释倒也说得通,只是也不看看面前的两人是谁。 “你说错了,陆大人跟随沈先王爷从未讨伐过西域,只平定过安西十四州。” 荀长妄记讨伐西域的战争比谁都熟悉。 讨伐西域陆丰年当初跟随的是叛国将军陆寄山,而非沈先王爷。 万易宁脸色稍显尴尬。 “行了,陆管家,你想必知道些什么,你来说一说吧。” 谢旻之目光落到陆管家身上。 他话音刚落下,陆管家“嘭”地一声跪到地上。 “大人恕罪,老奴真不明白我家大人刻画版图的意思,不过老奴敢作保证,我家大人一心为楚,绝无二心!” 陆管家声音陡然含厉,倒叫几人眉目间增了疑云。 答非所问,谢旻之脸色沉下去。 “陆管家,你知不知道,你必须为自己所说的话做保证,若是有假……” 谢旻之话没说完,陆管家嘭嘭往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老奴此话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他抬起头,额上起了乌青。 谢旻之的眼神忽然转到万易宁身上。 “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所有人目光都随着他的话落到万易宁身上。 万易宁张口结舌,嚅动唇舌,不知所言。 “若是陆管家所言有假,我愿意与陆管家一同担责。”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旻之与荀长妄不好再说其它。 “此事大理寺会禀报圣上,由圣上定夺。” 谢旻之道。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陆丰年毕竟是大楚的官员,他家中书房之上无平无故刻画西域版图,叫旁人怎么想? 这不仅仅是不合礼制的问题。 “全凭谢大人做主。” 陆管家与万易宁一同道。 死者长以已。 在死后去追究他生前的罪责,受苦的不过是活着的生人。 谢旻之继续查看书房。 荀长妄一个人站在版图前,眼眸定定,不知在想什么。 他从陆管家、万易宁刚才的话中唯一可以得出来的一个信号是,陆丰年不可能卖国求荣。 真是可笑。 陆丰年的确是不会卖国求荣,他只会卖友求荣。 想到这里,荀长妄眼中的光一下息了。 “荀将军,这里来。” 正在荀长妄发呆出神之际,谢旻之哪里又有了新的发现。 他走上前去。 谢旻之手上正拿着一幅舆图。 他将舆图展开到桌面上,指着图问荀长妄:“荀将军可看得出这幅舆图是什么?” 摆在桌案上的舆图发黄,一看就知道不是近年的东西。 上面地名皆是被人用朱笔勾勒出来,不知是有何意图。 荀长妄皱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去辨认舆图上方的小字。 “应该是边防图。” 荀长妄语气有些不确定。 他的手按在被人用朱笔勾勒起来最大的星占位,猜测道:“这里应该是玉门关。” 舆图上方没有写具体的名称,地点只能靠猜测。 “你们看,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里是玉门关,接着往南是雁城,往北是沙漠地带。” 荀长妄一边说一边指,越说他自己心里越觉得心惊。 这幅舆图上方的地理位置与布防,与刚才墙面上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知道了!” 荀长妄突然大喊。 “荀将军知道什么了?” 万易宁不解问道。 谢旻之同样眉头紧锁,他看这幅图觉得眼熟,但猜不透到底是什么。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幅图是十四年前陆将军与西域战役的布防图。” 荀长妄眼底隐隐有兴奋神色不断扇动。 “逐羊之战?” 谢旻之惊讶出声。 荀长妄颔首。 “不错,这幅图上的军事布防图,与我之前在宫中看见的逐羊布防图一模一样。” 荀长妄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不说话了。 几人等着荀长妄继续说话,见他突然停止,皆是不解。 “荀将军?” 谢旻之小声唤他。 万易宁也眼巴巴儿地盯着荀长妄看,虽然他是个读书人,但是对当年著名的逐羊之战甚是感兴趣。 后来有人评论逐羊之战说,若是没有陆寄山,逐羊之战可能会覆灭整个大楚。 可想而知逐羊之战的可怕。 荀长妄回过神来,他垂下眼,语气晦涩:“或许是我看错了。” 他的目光在舆图上流连,可话又是另一个意思。 这倒叫几人摸不着头脑。 谢旻之看着荀长妄神色有异,猜测从他口中估计也得不到什么想要的结果,于是把话语送到万易宁这里。 谢旻之问道:“这幅舆图可否容我带去请人鉴别?” 万易宁做不得主,他与陆管家对视一个眼神,这才开口:“回禀大人,此事我与陆管家不能全权做主,不若等我去问一问陆夫人,再回大人如何?” 万易宁这么说了,谢旻之也不可能强硬带走,他点了点头。 “嗯,这样吧,你现在去问一问陆夫人这幅图我可不可以带走,本官就在这里等着。” 谢旻之的言下之意是这幅图他今日是容许他带走他便要带走,就算是不让他带走,他也得带走。 第八十四章 只留一个 “是,我这就去问。” 谢旻之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万易宁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找陆夫人。 他收起舆图,预备去见陆夫人。 刚走到书房走廊上,陆管家叫着他的名字追了出来。 “万公子,且等等。” 陆管家小跑上前。 万易宁停下:“陆管家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吗?” 他以为陆管家有话要他带给陆夫人。 想起陆夫人,万易宁少不得皱眉头。他能明显的感受到陆夫人对他的不待见,可是他不明白,为何他什么也没有做,陆夫人却对他处处不待见? 陆管家摇一摇头。 他微微笑:“万公子,这幅舆图还是我拿去询问夫人吧。” 陆管家说着就要接过万易宁手中的舆图。 万易宁没立刻松手。 “没事,我去也是一样的。” 万易宁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意思,他明知自己去见陆夫人一定会遭陆夫人的白眼,可是在陆管家主动上前来说可以帮他去送舆图询问陆夫人时,他居然下意识想拒绝。 他直接拒绝了。 陆管家伸手替他拿舆图的动作并没有收回去。 “呵呵。万公子你有所不知,我们家夫人一向不喜欢有人不经她的同意擅自进她的宅院,还是老奴去走一趟吧。” 陆管家虽然笑着,但笑意却没有达眼底。 万易宁没领悟到陆管家话中的真实意思。 “陆管家,你能替我送一回,却不能替我送多次,我迟早还是要在陆夫人面前,你说是吧?” 唯一知道陆丰年要将陆知知许配给万易宁的人只有陆管家。 就连陆夫人,也是陆管家告知的她。 陆丰年到死之前也没有想过要将许配陆知知给万易宁的消息告诉过陆夫人。 万易宁笑,陆管家也在笑。 “话是这个理,不过万公子也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有什么时候的道理。” 陆管家也是铁了心的想替万易宁送这封信。 万易宁脸上的表情有片刻挂不住。 他愣了愣,总算是想明白陆管家话中的意思。 舆图被他送到陆管家怀中。 “那就有劳陆管家了。” 陆管家接过舆图,笑笑,并道无事。 本来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在书房中透过窗户看见推三阻四的二人,谢旻之沉下的脸变幻莫测。 “你觉得他们二人谁的话更具可信度?” 谢旻之问身旁的荀长妄。 刚才他们与陆管家,荀长妄之间一系列的话都是来之前小心演练过的,并且在这之前还多角度分析过他们可能会怎么回答。 果不其然,万易宁与陆管家的话十有八九都可以与谢旻之等人之前演练的结果对应起来。 “不好说。” 荀长妄的目光从窗户外面移回来,他坐到了太师椅上,把头往后一靠,露出个迷茫的表情出来。 他的确觉得不敢揣度,正所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真实想法。 要想根据一个人某个时间点的情绪话语去判定某一个人所言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总是差点儿理论依据。 更差点儿实事求是。 “不好说还是不肯说?” 谢旻之咄咄逼人。 他的语气突然强硬起来,与刚才宽松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虽他声音语气严肃了,但是荀长妄一听他的话还是笑了出来。 “谢大人这话说得真有意思,我一个大老粗,可不喜欢和你们这群文官玩这个弯弯绕绕的花样。” 说罢,荀长妄闭上眼睛,不肯再听谢旻之后半句的话。 谢旻之见状,也不再自讨没趣,沉下了声音。 万易宁没立刻回到书房来。 书房里头,现在只有还在查书,翻找证据的谢旻之与靠在太师椅上打瞌睡的荀长妄。 后院。 陆管家拿着舆图去见陆夫人。 “咚咚。” 陆管家敲门,同时道:“夫人,是老奴。” 正在抄写佛经的陆夫人听出了外面说话声音是陆管家,放下了笔。 “进来吧。” 在等待陆管家进门的时间里,陆夫人正小心翼翼吹动刚落笔的字,她抄写这佛经并不是真的为了给陆丰年祈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陆丰年关系不合。 陆管家进门很快。 他还没来得及跪下请安,陆夫人先免了他的请安。 陆夫人的眼睛一下落到陆管家怀中抱着的舆图上方。 “你怀中抱着的东西是干什么的?” 陆夫人径直问。 她只能看得出来那副卷轴,至于里面是什么她还真看不出来。 “回禀夫人,这是谢大人刚才在老爷书房里面翻找出来的舆图。” 陆管家诚实答道。 “舆图?” 陆夫人反问一句。 “拿过来我看看。” 陆夫人曾是武将家的姑娘,对舆图两个字十分熟悉。 陆管家将舆图呈到陆夫人面前去。 他还贴心地帮着陆夫人把舆图铺开,以便陆夫人也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这幅图不是西域的边防图吗?陆丰年怎么会有?” 陆夫人从小有过图不忘的名号,这些年她不仅没有因为成婚做母亲而对图的敏感度下降,反而有越来越记得清楚在里面。 她话音落地,随即着她抬头望向陆管家,脸上的表情写着几个打字,拿这副舆图来见她做什么? 陆管家没起身,他把头阖到地上,请求道:“夫人,请您出面留下这幅舆图。” 陆管家突然道。 上首的陆夫人不懂陆管家的意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我出面来留下这幅没用的图?” 陆夫人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不懂这种图留下来能够有什么作用,像这种军事图,边防图,她们家中多得是。 “回禀夫人,老奴正是有这个意思。” 陆管家半点儿没有含糊。 陆夫人今日似乎也变得格外好说话。 她忍不住在陆管家话音落地之时立刻道“留下这幅舆图可以,不过……” 陆夫人极擅长结论。 “还请夫人明视。” 陆管家真是不知道这幅舆图的价值,他唯一知道的是这幅图不能落到外人手机。 这是陆丰年当初还没出事前同他开玩笑之时交代他的。 “万易宁与这幅图,只能留下一个。” 第八十五章 不借舆图 陆夫人面含笑意。 “万易宁与舆图,只能留下一个。” 她又重复一声。 陆管家脸上的神情变了变。 “知知嫁给万易宁,不会吃亏。” 陆管家急得口出不逊。 他的话音落地,陆夫人抬手往他左脸打了一巴掌,同时吼道:“放肆。” 陆夫人慌乱的眼神往四周看了看,没发现有人在场,这才略松一口气。 “知知也是你能叫的吗?” 陆夫人冷下脸。 她之前有求于陆管家时,嘴上说着陆知知是二人的孩子,要陆管家赶走万易宁。而今陆管家承认了,她又斥责陆管家放肆。 巴掌落下的地方火辣辣的疼,陆管家眸色晦暗不明,张口结舌,半响没能说出半句话。 他抬起头,深深看一眼陆夫人,最终躬一躬身,沉默离开。 “我告诉你,知知她这辈子不可能会嫁给万易宁!” 在他身后是陆夫人抓狂的怒骂声。 陆管家出了门,在走廊上四周张望,确认没有看见多余人,这才离开。 陆夫人这里说不通,他只能去见府上的另一个主子,陆知知。 陆知知刚休息起来没一会儿,她听说府上来了查案的大理寺卿谢旻之与荀长妄,所以一直没敢出后院。 “嘭嘭。” 敲门声响起时,陆知知正在流泪,她坐在梳妆台前,整理桌上的饰品。 她桌上许许多多的饰品都是陆丰年在各地给她买的新鲜玩意儿。 “谁?” “小姐,是老奴。” 陆管家平声道。 “来了。” 陆知知听出了陆管家的声音,擦了擦脸上的泪,站起了身。 她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外的陆管家。 “陆管家,你的额头?” 陆知知眼神先落在陆管家青紫的额头上,惊讶出声。 “呵呵,没事,是老奴刚才不小心自己碰的。” 陆管家尴尬一笑,连忙伸手来遮挡额头上的青紫。 陆知知面上带着疑惑,却也没多说。 “陆管家,你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陆知知直接问道。 “回禀小姐,老爷书房之中有一幅舆图大理寺的谢大人想借走,差老奴来问一问您的意见。” 陆管家听见陆知知对他的称呼时忍不住心里发酸,眼睛也酸。 他说完,立刻低下头去,不想让陆知知发现他的异样。 陆知知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舆图?” 陆知知皱了皱眉。 她不太进陆丰年的书房,不知陆管家口中所谓的舆图指的是哪一幅。 “既然是谢大人要借,那便借吧。” 陆知知抿一抿唇,开口道。 她知道谢旻之的名号,她与谢旻之的妹妹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为谢旻之行一行方便也在情理之中。 陆管家在她话音落下之后叹气似的摇摇头。 “不可,小姐不可借。” 陆管家连忙道。 陆知知紧锁的眉头没有松开。 “为何不能借?” 既然是为了破案借的舆图,那定是与她父亲出事有关。 “回禀小姐,老爷生前曾交代过老奴,他死后要立即焚毁那副舆图,只可惜老奴这几日忙昏了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去处理舆图,谁知今日谢大人上门来,居然一眼看到了舆图。” 他的解释听起来有些差强人意,但陆知知却信了。 “既然这样的话,就告诉谢大人,说舆图不能带出府。” 陆知知点点头,吩咐道。 她说完,见陆管家还在原地没走,便又开口问他:“陆管家可是还有难处?” 陆管家拱一拱手:“小姐,老奴做不得主,要不借舆图,还得您亲自跟老奴走一趟。” 陆管家话中的意思十分明确了,是要陆知知出面去拒绝谢旻之借图的请求。 陆知知闻言,脸色瞬时一变。 她的脸上出现抗拒神采。 “我亲自去?”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亲自去见?” 陆知知低声呵斥道。 “此事我娘亲知道了吗?” 陆知知又问。 陆管家神色一僵。 “夫人已经知道了。” 他如实回答。 “那我的娘亲怎么说?” 陆知知有些奇怪,既然陆管家先去问了她的母亲,为什么现在又会来这里问她? 莫非是陆夫人同意了? “夫人说留下舆图可以,但万公子得离开。” 陆管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说话时目光定定看着陆知知,想看看他听见这话时的表情。 惊讶诧异。 陆知知脸上表情表明了她的心理。 “什么意思?此事怎么能和万公子牵扯上关系?” 陆知知不明白,不是谢旻之借舆图的事情吗?怎么好端端的还牵扯上了万易宁? 再说了,万易宁离开不离开陆家又有什么区别? “夫人不喜欢万公子,说如果万公子执意要留在府中,那么她就不会出面去将舆图留下。” 陆管家诚实道。 陆知知脸色丰富多彩。 “原来是这样……” 她低下头,这才明白了陆管家为何出现在这里,来央求她去留下舆图。 “我随你去见谢大人,你等一等。” 陆知知很快做了决定,既然陆夫人不愿意出面,那么她作为这个家唯二的主子,自然要出面来说句公道话。 再者说来,她父亲的东西,怎么能随意流出去? 陆知知是这样安慰的自己。 她并不觉得自己之所以愿意答应出面是因为万易宁。 “是。” 陆管家应下。 陆知知重新进屋将门关上,回房间做了简单的清洁这才又开的门。 不消片刻,陆知知重新打开门出来。 “走吧。” 陆管家这才领着陆知知去见谢旻之等人。 书房。 谢旻之等人在书房等了半个时辰,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去请人的陆管家,脸上渐渐带了不悦。 荀长妄脸上的不悦更是明晃晃的挂着,那两道眉毛更是恨不得写上“老子很生气”。 “怎么还不来?莫非是戏耍我们?” 荀长妄等得不耐烦,腾一声从椅上站起来,往门外张望。 留在这里陪二人等得万易宁心中也疑惑,莫非是陆管家的意见与陆夫人不合? 或者说是陆夫人不愿意出面? 正这样想着,他开口想替陆管家说一说好话,抬头便看见了对面回廊上正往书房处走来的陆知知。 “来了。” 第八十六章 红脸白脸 万易宁话音落下,谢旻之的目光也从手上的舆图上面移下来。 三人都站起了身。 其中万易宁看见来人是陆知知时,面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他不明白陆管家为何去请的不是陆夫人,而是陆知知。 陆知知一个小姑娘,真的能说出拒绝的话吗? 陆知知很快进了门。 她走在前面,见到外人倒也不怯场。 陆知知先对着认识的万易宁颔首,对视一眼,这才将目光落到两位大人身上。 “臣女陆知知,拜见两位大人。” 陆知知盈盈一拜,行礼问好。 谢旻之略颔首,还了一礼。 “陆姑娘不必多礼。” 至于荀长妄,略点一点头,不做多言。 “陆姑娘,今日冒昧请姑娘前来,是想像姑娘借一借令尊生前收藏的舆图一用。” 谢旻之开门见山道。 他也没料到来的人会是陆知知,一个小姑娘。若是来的人是陆夫人,开口借东西的话也好说多了。 “舆图?不知谢大人所说的舆图是哪一幅?” 陆知知明知故问,装傻道。 她装傻是来的路上陆管家教导她的,陆管家告诉陆知知,见了谢旻之的面不用怯场,直接装傻就行。 要借舆图,行啊,这里舆图多的是,不知你要借的是哪一幅。 荀长妄离舆图近,直接伸手将桌面上的舆图拿来递给谢旻之。 谢旻之将舆图摊开。 “正是这幅图。” 他正色道。 谢旻之倒也不是看不出陆知知的装傻充愣,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幅舆图带出门。 陆知知看清了谢旻之摊开的图,慢慢抿唇笑了。 她福一福身,脸上带了歉意。 “谢大人,若是你借旁的舆图也就罢了,只是这一幅舆图,家父不让外借。” 陆知知眼神清澈,说起谎来倒也半真半假。 她说话时心里其实也没有底,生怕谢旻之揭穿她的谎话。 “不让外借?” 荀长妄勾了勾唇。 他把图从谢旻之手上扯过来,举起图冲着陆知知笑。 那笑意森森然,让人不寒而栗。 “陆姑娘,你可知这幅舆图所绘为何吗?不让外借,你知不知道这幅图对于西北边防来说有多重要?” 荀长妄重重两问,吓得陆知知一下失了声。 她怯怯看着荀长妄发火的脸,一时间没敢接话。 万易宁及时站出来挡住陆知知。 “荀将军还请息怒。” 万易宁不卑不亢,他隐隐猜到了陆知知不愿意将舆图借出去是陆管家的意思。 “滚开。” 荀长妄不想和万易宁浪费时间,他早看穿了这几人的把戏,今日他和谢旻之想要把这幅舆图带出去,只靠谢旻之的好言好语是万万不可能的。 有时候总是需要一些人出来唱红脸。 万易宁寸步不让。 “荀将军,这里是陆府,我家老师尸骨未寒,荀将军现在就要对陆家孤儿寡母动手了吗?” 万易宁好歹也是靠嘴吃饭的门客。 他惯会找到合适的打击点进行对敌人的精确打击。 荀长妄憋红了脸,若不是顾忌这是在陆家,他真有可能一只手提起万易宁扔到门外去。 万易宁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来教训他了是吗? 正在二人剑拔弩张之际,谢旻之出来唱白脸,缓和气氛。 “荀将军不要生气,不如听一听陆姑娘怎么说。” 谢旻之自然懂得荀长妄突然发火的原因,也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 他的矛头放到了陆知知身上。 要攻破一个涉世未深小姑娘的心理防线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为何一定要和万易宁吵嘴仗? 天下谁不知道宁得罪小人,不得罪书生一张嘴。 天下最会说的,可不是书生吗? 众人的目光都顺着谢旻之的话又落到陆知知身上去。 陆知知紧张起来。 “这幅舆图乃是家父友人所赠,不能外借。” 陆知知红着脸,半响才支支吾吾道。 她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能说出话来已是不易,更遑论说谎。 她突然后悔跟着陆管家来了这里。 在后悔缝隙之中,她又满心不愤,这舆图明明是她家的东西,本来借不借就是他们的自由,可是这话怎么从荀长妄的嘴中说出来,不借舆图就成了她的罪过一样? 天下还真有强借的事情吗? “友人所赠?陆姑娘这话可得想好再说,莫非陆大人也和当年的叛国将军陆寄山一样,有一个西域的朋友吗?” 谢旻之嘴角浮起一层冷笑。 荀长妄一听这话就笑出了声。 “诶,谢大人你这话问得还真是有几分道理在里面,毕竟当年检举叛国将军陆寄山的人正是陆丰年大人。” 荀长妄是故意的,他正是想刺激刺激陆知知。 既然陆知知敢撒谎,就应该做好被戳穿谎话的准备。 “你……” 陆知知瘪起了嘴。 万易宁站在一旁听着也尴尬,他不得不承认谢旻之和荀长妄的配合打得是真好,两人一唱一和,不仅把他们有理方变成了无理方,还倒打一耙,质疑起陆丰年的品性来。 “陆姑娘,你放心,这幅图本官只会给陛下看,旁人绝对没有机会接触到这幅图,等陛下看了之后舆图会立刻奉还。” 谢旻之看红脸唱得差不多了,这才又软下语气。 陆知知等于是被他们架在了树上,不论她答应不答应,都成了她的不是。 看陆知知还在犹豫,荀长妄忍不住添油加醋:“陆姑娘你慢慢想,我和谢大人不着急,反正我们二人现在全权调察令尊的死因,有的是时间慢慢等。” 陆知知脸上的表情快要哭出来,她求助的眼神去寻陆管家,只见陆管家悄悄向她点一点头。 荀长妄和谢旻之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哪怕是他们今日不把舆图交出去,等楚策发了话,他们手中的舆图还是留不住。 与其是等楚策发话要舆图,还不如他们主动把舆图给谢旻之,让他们今日带走。 就算这幅舆图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到时候陆夫人和陆知知都可以咬死说自己一无所知。 “舆图借给二位大人也不是不可以。” 第八十七章 互相伤害 陆知知咬紧嘴唇,她抬起头,眼中是倔强的不屈。 “陆姑娘有要求尽管说,只要本官能办到的人一定满足陆姑娘。” 谢旻之平声开口。 他总不至于真的拿身份来压陆知知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陆知知若是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提出要求,他看在面子情上,不会让陆知知难堪。 “舆图之事除了在场的人之外,只能呈给陛下一人看。” 陆知知语气不重,但她面上的坚毅显得她的声音格外严肃,她的话也由此变得有说服力。 谢旻之随着她落地的话音跟着颔首。 “这是自然,我向陆姑娘保证,此副舆图除了我与荀将军之外,只呈给陛下一人观看。” 他做保证的同时还不忘往北面皇宫所在的方向拱手,以示对当今陛下的尊敬。 谢旻之做下来保证,陆知知的眼神随即落到荀长妄身上。 荀长妄皱着的眉头陡然松开,他也跟着保证道:“荀长妄在此立誓。” 有了谢旻之与荀长妄的保证发誓,陆知知脸色才好看一些。 “陆管家,有劳你将舆图包裹起来给两位大人送出去。” 陆知知对陆管家交代。 “是,姑娘。” 陆管家与陆知知很快对视一眼,随即他低下头。 舆图的事情解决了,谢旻之提出了告辞。 陆管家与万易宁亲自送二人出的门。 陆挽君转眼就在长寿宫中住了三天,期间只有长寿宫的宫女小心嘀咕,偶尔私下说两句闲话。 但是在她留下的好几天里,阖宫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陆挽君可能要被休弃的消息。 长寿宫。 沉水香的清新气味浓郁,不仅沾上衣服,引得衣服生香,更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但此刻,荀太后却一连让好几人把正殿里头燃着的沉水香换成了龙涎香。 荀太后在上首闭目养神,她的下首,左面是南阳公主,南阳公主身旁正绣花草的人是荀温仪。 荀温仪自从上次被惩罚之后,开始在自己身上下功夫。她画画写字不行,在刺绣上面倒是颇有天赋。 南阳公主手上也拿着针线,只不过她一针也没有动过。 而在南阳公主与荀温仪对面,坐正身子的人是陆挽君,她此刻正伏案疾书,替荀太后抄写《妙法莲华经》。 六月十九是观音生日,荀太后想亲自抄写佛经,已祈求菩萨保佑。 荀温仪袖荷花绣得累了,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对面舒适坐着的陆挽君,嘴当时就撇了起来。 “还是挽君姐姐命好,跟在外祖母身前长大,又做了后宫里头的独一人六品女官,现在又嫁给了全天下人仰仗的侯爷,真是让人羡慕。” 荀温仪抬起头斜眼笑看着陆挽君,明褒暗贬。 她身旁的南阳一听这话,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南阳在身前的果盘里拿出了一块冬梨。 “可不是,郡主哪儿能和你挽君姐姐相比?毕竟郡主只是没了母亲,而人家陆挽君,可是父母亲上都没了。” 南阳一开口就是得罪两个人。 她的声音不大,偏偏该听见这话的人都听见了她的话。 荀温仪只到南阳尖酸刻薄的毛病又犯了,没理她,而是继续看陆挽君的表情。 她只要和陆挽君呆在一起她就觉得难受,偏偏这个陆挽君半点儿眼色都没有,还总是喜欢在她们跟前凑。 她真真是太讨厌陆挽君了。 正在抄写佛经的陆挽君闻言,抬起头打量了对面挑衅的二人一眼,扯了扯唇,露出半抹笑意。 她借此机会当放下了手中的笔。 左手放到右手手臂上轻轻摁压酸软无力的手臂,陆挽君的眼神也没有闲着。 从只差把“你滚,我不想看见你”写在脸上的荀温仪转到嘲讽冷笑的南阳脸上去,陆挽君一一将两人的表情收于眼底。 “郡主何必羡慕臣妾,郡主乃是千金之躯,要什么有什么,太后陛下又不曾亏待过您,倒也不想羡慕臣妾这过不下去的生活。” 她回完荀温仪,这才又把目光落到南阳脸上。 她和南阳那点儿做交易的情谊早就没了。 “是,不像公主,而今还能承欢太后娘娘膝下。” 陆挽君温温柔柔的两句话,彻底让二人变了脸。 先说是荀温仪,荀温仪要是再说羡慕她,那她就是对荀太后和楚策有不满,毕竟荀太后和楚策算是亲自教导她的长辈。 而南阳公主,南阳最恨的就是有人说她认贼做母。 南阳的母亲当初和荀太后在后宫之中你争我夺,现在南阳还要在荀太后手里讨生活,谁听了不会生气。 “哼,挽君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南阳冷笑道。 “不过话说回来,挽君你来宫中住了这么些天,当真是不打算回摄政王府了?” 南阳打听消息的表情明晃晃挂在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小心思。 她的话音落下,荀温仪立刻又来添上一嘴。 “公主这话问得可不好,现在阖宫上下还有谁不知道王妃娘娘被摄政王休了?” “哦,对了,现在只怕是不能再叫挽君姐姐王妃娘娘了吧?” 荀温仪边说边摇头:“可惜,真是可惜。挽君姐姐你说到嘴的肥肉又飞了是什么感觉?” 她这话几乎是直接在嘲讽陆挽君不识好歹。 “够了。” 陆挽君还没来得及开口,上首假寐的荀太后睁开了眼。 荀太后不甚明亮的眼睁开来,粗粗扫过几人脸上的表情,面容严肃。 真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你们几人谁要是再敢在我的长寿宫胡说八道,小心自己的脸面。” 荀太后真是是倦了,三人从小就争,一直抢,半点儿从小到大一起同学同玩的友谊都没有。 她如今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把荀温仪养成现在这个骄纵的性子。 “是。” 三人同声应了。 荀温仪见荀太后醒了,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自己往荀太后所在的上首走了去。 “外祖母,温仪刚才听见索公公说什么谢大人从陆丰年家中搜出了舆图,我想去看看。” 荀温仪轻轻摇着荀太后的臂膀,轻声道。 第八十八章 记忆犹新 荀温仪的话把众人的目光都引到了以荀太后为首的上首身上,陆挽君虽没直接抬头去看荀太后,却也一直支着耳朵听。 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陆丰年,舆图之类的东西。陆挽君格外上心。 她待在宫中几乎是百利而无一害,不仅可以探听到宫中上上下下最新的信息来源,还能够暂时躲避荀太后对沈昶的迫害。 “索公公刚才来过了?” 荀太后并不知道索公公来过,她虽然是假装睡觉,但是最后竟然也差点就真的睡下去。 “是,索公公说陛下请您一会去宫中见面。” 荀温仪自己话说得可真是有意思,听到什么立刻就说出什么来。 荀太后嘴唇动了动,最终只笑了笑,拍了拍荀温仪的手。 “哀家知道了,等哀家先去陛下哪里看一看,再问问能不能带着你去。” 荀太后自然是不可能把荀温仪一起带去的,旁人不了解荀温仪的脾气,她这个做祖母的难道还不了解吗?若是荀温仪真的跟着去了,只怕才是真的会出事。 不过…… 荀太后眼眸沉了沉。 楚策几乎是在她退居幕后之后没有再和她商量过任何事情,这次他无平无故地让索公公来请她,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挽君,你跟着哀家一会儿去看看。” 荀太后把矛头打在了陆挽君身上。 陆挽君脸色变了变,半响才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出来。 “谢谢太后娘娘。” 陆挽君不明白,为何荀太后会让她跟着去。 她自己并没有多想跟着去。 但是她还不能表现出来。 “外祖母,温仪也想跟着去,你怎么能让她跟着去呢?” 荀温仪本来还想着若是不能去也就罢了,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荀太后居然宁愿让陆挽君跟着她去,她也不想让荀温仪跟着去。 这让荀温仪脸上出现了尴尬。 “你们先下去吧。” 荀太后看见荀温仪一定要刨根问底的表情,对着南阳和陆挽君说道。 “是。” 南阳看也不看荀太后一眼,福了个身,象征性地全了礼数就往宫门外面走。 她才真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她并不想掺合进去。 陆挽君退出去的步伐也快,她刚才一直注意中殿,可是没注意到索公公是何时冒出来的人,她一点儿都没看见索公公。 她退了出去。 长寿宫内。 荀太后等里面走来只剩下她和荀温仪之后,语气这才温和下去。 “陛下让索公公来请我,想必是为了沈昶的事情,你不用多管。” 荀太后平声道。 “可是我想跟着去听一听。” 荀温仪不知是那一根筋又莫名犯了,她就是想跟着去。 “温仪,你告诉哀家,你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荀太后见荀温仪油盐不进,突然问她。 荀温仪想也不用想,嘿嘿笑道:“回禀外祖母,温仪其实就是为了去体验生活。” 她这话半点儿信服力都没有。 “温仪,你不要瞒祖母,祖母可是什么都知道。” 荀太后突然笑道。 她这笑容让荀温仪看得有点儿害怕,可是荀温仪开口还是撒谎。 “温仪不敢撒谎。” 荀温仪之所以一直想跟去,是因为刚才索公公来见荀太后时,有意无意告诉荀温仪宋俭让进宫了,听说还是因为人。 “还说你不敢撒谎?” 荀太后突然暴喝。 她锐利的眼睛定定盯着荀温仪,吓得荀温仪赶紧低下头。 “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开口,那么外祖母来替你说吧。” 荀太后冷笑道。 听着荀太后话里面的话,荀温仪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陡然加速。 她躲闪的目光早已经说明了所有的问题, “你作为堂堂的郡主,居然听见一个外臣进宫就要跟着去,也不怕让人传笑话,你觉得你是有脸了吗还是怎么?” 荀太后很少用这么严厉的语气斥责荀温仪。 荀太后本来是不知道荀温仪心中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可是每当有人提到宋俭让或者是宋王府时,荀温仪的表情总是容易变化。 她喜欢宋俭让。 这个念头一出来,荀太后立刻马上细心回忆许许多多当年的细节,可是哪些人给她留下的信笺? “外祖母恕罪,温仪知道错了。” 荀温仪立刻跪下去。 话是这么说,可是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错。 她喜欢宋俭让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说? “你说一说,你到底错哪里了?” 荀太后听见她的认错声,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一点点。 “行了,我知道你的心,等以后忙完了,我再带你出去玩。” 荀太后也不逼着荀温仪干什么。 “谢谢外祖母。” 荀温仪从荀太后宫中出来,本来强撑着的眼皮再也忍不住,刚一出宫门立刻阖上了。 她真是厌恶这种开门关门的东西。 她漫无目的的在御花园方向走着的本来在这之前她是打算了要放弃自己不喜欢的人,可是一直没有拿走。 “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 荀温仪手上拿着一束又一束的花,她一边数一边看着花,自言自语道:“若是能遇见他,那我一定对他说我喜欢他。” 在她话音刚落下不到一刻,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快快快,一会儿宋世子可能也要住进来,房间什么的都打扫干净了吗?” 正朝着荀温仪正面走过的两个宫女在嘀嘀咕咕。 “早就打扫干净了,谁也敢不打扰他们的正常上课。” “站住,你们刚才说什么?” 荀温仪听到了宋俭让的名字。 “啊?拜见郡主。” 两个宫女看见荀温仪,脸上神色一变。 她们倒是不害怕送错布料,但是十分害怕荀温仪找他们的麻烦。 毕竟当年的那桩事情,宫中所有人都记忆犹新。早就打扫干净了,谁也敢不打扰他们的正常上课。” “站住,你们刚才说什么?” 荀温仪听到了宋俭让的名字。 “啊?拜见郡主。” 两个宫女看见荀温仪,脸上神色一变。 她们倒是不害怕送错布料,但是十分害怕荀温仪找他们的麻烦。 毕竟当年的那桩事情,宫中所有人都记忆犹新。 第八十九章 去见楚策 那宫女显然是被荀温仪语气吓着了,腾一声跪下去,眼泪夺眶而出。 “郡主恕罪,奴婢知错。” 头一下下碰在青石板上,荀温仪这才消了气。 “把你们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荀温仪道。 那两个宫女对视一眼,这才开口:“回禀郡主,奴婢听说宋世子今日要进宫,大抵要搬进宫来住上一段时间。” 荀温仪面色刹那间扬起了笑意。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语气里面是克制不住的喜悦。 宫女不知荀温仪的喜悦从何而来,眼中闪过迟疑,却也乖乖重复:“宋王世子宋俭让今日要进宫来,听说要住在宫中。” 荀温仪眼睛无意识瞪大了些,唇角也无意识向上勾起。 “起来吧。” 荀温仪这才道。 荀温仪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知想到什么,很快往自己居住的院子走去。 荀太后领着陆挽君去见了楚策。 乾坤殿。 楚策面前的奏折被分门别类放在案面,除了西北来的军务是正经事之外,朝中大臣上的折子多是无病呻吟。更有甚者,如地方上的官员,更是没事找事,每隔几日就送上来一封请安的奏折,平白浪费看的时间。 “太后娘娘来了。” 公公来到楚策面前,见他闭目养神,因此连提醒的声音也刻意压了些。 不过刚好能够让楚策听见。 刚闭上眼睛想休息会儿的楚策闻声,忽然睁开眼睛。 他抬手摁在太阳穴上,轻轻揉捏一会儿。 “去请进来。” 他不知道荀太后突然来乾坤殿是什么意思。 原来索公公口中所谓的楚策让人来请荀太后是假的,楚策压根儿没有让谁去请过荀太后来宫中商议事情。 荀太后一个人进的乾坤殿。 “母后。” 见荀太后进来,楚策主动迎上去。 他上前接替杨姑姑搀扶住荀太后的手臂,笑着同荀太后问安。 荀太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奏折都处理完了吗?” 荀太后一坐下,眼睛下意识往桌面上扫去,不少奏折看起来并没有被人打开过。 听见荀太后发问,楚策没抬眸,眼睛也不动,只有唇角勾起跟着设定好的弧度一样。 皮笑肉不笑。 “还没看完,正在看。” 楚策心下最厌烦荀太后问他看奏折的事情。 荀太后没听出他语气的厌烦,于是装模作样的摆上了老师的角色。 “奏折要抓紧处理,有些事情可缓不得。” 楚策看奏折还是荀太后亲自教导的。 楚策在他未正式亲政的十几年里头,都是荀太后代替他处理奏折,用句不客气的话来说,荀太后在治国方面并不比楚策这位年轻君王差多少。 然而,没有年轻的帝王喜欢旁人的指指点点。 哪怕这指手画脚的人是自己的母亲也不行。 楚策年少时候听太傅讲课,在听到某一开国之君被自己的儿子软禁,只做有名无实的太上皇之时只觉诧异,为什么堂堂开国之君会被自己的儿子软禁,也不明白二世为何连等待几年的时间都等不得。 开国之君去世后,天下不还是他的吗? 后来楚策长大了些,这些疑惑自己迎刃而解了。 他不仅明白了二世为何会软禁开国之君,更明白了二世迫不及待掌权的理由。 人人都想做独立行权的那个人。 “是,母后。” 楚策脑海中禁不住胡思乱想,可是出口的话却又恭敬异常。 他对荀太后的恭敬找不出半点的失态。 这或许是因为他和荀太后是亲母子的关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谁也没有先问对方今日来这里想说的话是什么。 荀太后想得简单,她不过是以为楚策想要诈她,所以才迟迟没有开口说正经事。 而楚策抱的想法却是刚好相反,他不过是在想,荀太后今日为的是谁来? 荀太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来他的乾坤殿了。 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楚策并不知道。 不过他总是相信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楚策进入正式话题,荀太后耐心渐渐没了。 “皇帝,陆挽君也正在外面。” 荀太后以为楚策叫她来这里,为的是沈昶。 既然楚策自己不提,那么她勉为其难的替他引一下话题。 然而荀太后的“好意”并没有得到楚策的肯定。 相反,楚策在听到陆挽君的名字时眼皮还跳了跳,他不明白荀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怎么突然提起来陆挽君? 虽然他也听到了一些有关沈昶和陆挽君之间的风声,不过他相信二人最终都能和好。 楚策没立刻猜出荀太后话中的意思。 他脸上露出了迷茫。 荀太后看见他脸上的迷茫,沉下了眼。 “你今日所谓的正经事……” 荀太后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有时候话说得太明白容易让人发火,可是有时候吧,若是不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就会让人引起误解。 荀太后话音没有落地,她先听见了楚策的声音。 “那就把她叫进来吧。” 楚策在笑。 他几乎是在荀太后沉下眼的一瞬之间猜出了荀太后今日来他宫殿的原因。 陆挽君与沈昶。 陆挽君为何会嫁给沈昶,楚策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知道的是,陆挽君是作为荀太后手中的眼线嫁给的沈昶。 陆挽君很快进殿。 “臣妇陆挽君,见过陛下,太后娘娘。” 陆挽君在下首行礼,仪态十分大方好看。 “起来吧。” 楚策把目光从陆挽君身上移开。 “赐坐。” 陆挽君坐得离二人近了些。 她刚一落座,荀太后便开口了:“皇帝,摄政王和挽君的事你都知道了吗?” 荀太后先发制人,并不问陆挽君的意见,直接将沈昶和陆挽君的事情问出来。 她之所以这么开口问,是为了给楚策铺路。 她哪怕是到了现在,仍然觉得自己是为了他们所有人都好。 荀太后眼波浑浊,脸上涂着极淡的妆容,威严不足,气势倒是恢宏。 “母后,听说了一些,不过不全面。” 楚策回答得十分的滴水不漏。 第九十章 旁敲侧击 他听说一些,并不全面,所以荀太后若是想找他来主持公道,他就有十足的借口去拒绝。 荀太后听他这么说,嘴角一弯,眼睛扫到了下面的陆挽君身上。 她开口道:“既然听说得不全面,那就让挽君亲自再说一遍与你听。” 荀太后这话是有意为之。 包括她今日执意要将陆挽君一起带着来乾坤殿。 她想借楚策的手把陆挽君送出宫去。 荀太后已经不止一次暗示或是明示让陆挽君回去王府,可是陆挽君偏偏总是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你说任你说,其它的半点儿表示都没有。 她就像是铁了心的要留在宫中。 但陆挽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荀太后自认自己还是对她有些了解的。 陆挽君才不会是想一直留在皇宫。 被突然提到的陆挽君听了荀太后的话,心中不免一沉。她当然知道要在荀太后的面前拒绝吐苦水是不可能的,毕竟荀太后想借她在楚策面前达到什么效果,只有荀太后一个人才知道。 陆挽君的眼神悄悄往上首看了看。 她心中居然在暗自期待楚策不想听她的“抱怨”。 楚策当然不想听陆挽君的抱怨,不过他刚才既然说出了不太了解这样的话,那就说明他没理由让陆挽君闭嘴。 毕竟是荀太后希望他听。 想到这里,楚策心中叹气,面上却要带着笑意。 “说说吧,你和摄政王这次到底是因了何事?” 楚策年龄与陆挽君等人差不多,几人又是差不多长大的,关系其实并不差。 他话是这么问的,但其实并没有很想听。 陆挽君也并不想说。 她不知道在楚策面前能不能继续演好控诉沈昶是个渣男的事情,原因无它,楚策很容易看得出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害怕楚策直接将她戳穿。 陆挽君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回禀陛下,臣妇想要与摄政王沈昶和离。” 她说这话时一直垂着头,单是从她的语气里面都能听出来,她这想要和离的语气并不强烈。 她这话一出,荀太后先变了眼神。 这话怎么有些听着不对? “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吗?你们二人才成婚多久?有小矛盾都是可以解决的。” 荀太后虽然让陆挽君前来告状,但她可不希望陆挽君真的和沈昶和离。 陆挽君与沈昶和离对她来说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以沈昶在京城的名声与地位,想要娶一位门当户对的王妃依旧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荀太后并不认为自己还能插一个自己的眼线到王府里面去。 荀太后这话楚策听了直点头。 他赞同道:“是啊,挽君,你们都还年轻,大抵是年轻气盛,等日后没脾气了,想挽回也没有机会了。” 楚策边说,边想笑。 陆挽君听了这话,没接话。 荀太后一见陆挽君不说话,又开始生气,他害怕楚策真的又随意揭过去,于是不得不替陆挽君张口:“挽君作为他沈昶刚娶回王府不到一年的新妇,却直接因为几句气头上的话而写和离书,皇帝,这点你可以记下来。” 荀太后虽然是替陆挽君说话,也没有说就不说陆挽君。 “不过挽君也是,男人三妻四妾总是正常的,只要你还是他明面上的王妃,那王府谁见了你不得向你行礼问安?” 荀太后这招是夸一贬一。 接下来的话荀太后一直希望陆挽君出来说,可是无论她怎么暗示陆挽君,陆挽君依旧不为所动。 为了圆谎,荀太后倒是也没敢说得太过分。 “母后,您说得对,就算是身份再贵重,也不可能说对不起正妻。” 楚策偶尔听着听着接两句话。 他其实明白荀太后的意思,不就是希望他惩罚沈昶吗? “这样吧母后,我明日将沈昶叫进宫来,说他几句。” 楚策唯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一点。 “好,听你的。” 荀太后脸上很难再继续维持笑容,她觉得楚策根本没有好好听他说的话。 不过她仍然是应下了楚策的话。 “挽君,明日你跟着沈昶一起回去吧。” 荀太后在关键时候说。 指名道姓的人,陆挽君自然不可能装作没听见,但是她明日并不想回王府。 她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太后,挽君还想在宫中多陪您一段时间。” 陆挽君小声道。 她声音压得低,微微抬起头,一双发光发亮的眼睛也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荀太后。 荀太后还没来得及说话,楚策身边伺候的公公又来了。 “陛下,宋世子到了。” 荀太后听见这话,脸色变了变。 她不知道宋俭让来楚策宫中干什么。 楚策颔首,同时把目光对准了眼前的两人。 他的潜台词就是二位什么离开,他现在很忙。 陆挽君立刻站起身来。 “陛下有客要会,哀家也就不久留了。” 荀太后固然是想留下,但是一开口,那话又成了大局。 “恭送太后娘娘,王妃娘娘。” 楚策身边的公公亲自送二人出的殿门。 荀太后在回去的路上把视野完全放到了陆挽君的身上。 她说:“明日你出宫吧。” 没有弯弯绕绕,就是直接让出宫。 荀太后说完,感受到了正扶着她的手臂的手的僵硬。 她略略抬头看了一眼陆挽君脸上的表情。 很平静。 “太后娘娘,我不想出宫。” 尽管她知道这句话听起来是徒劳,可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陆挽君开口道。 “先回去再说吧。” 荀太后看一眼已经不太好的天色,只沉默说。 二人回到荀太后的长寿殿。 刚一进到长寿殿,荀太后立刻遣退了下人,连杨姑姑都没让留下伺候。 “你过来我手边坐下。” 在暖阁里,二人坐得近些。 陆挽君依言坐到了荀太后的手边。 她知道接下来荀太后会说什么,大体的内容她已经猜测到了。 “太后娘娘。” 陆挽君说话,顺便给荀太后捶腿。 她还在宫中的时候也常给荀太后捶腿。 荀太后倒觉得习以为常。 “你走之后,好久没有人像你这样给哀家捶腿了。” 第九十一章 出谋划策 陆挽君笑一笑,手上的力道并不小。 室中的气氛安静下去。 荀太后静了半响,终于道:“挽君,你明日回去吧。” 她又提起。 陆挽君手上的力道停下去,她抬起眼,眼中欲说还休。 她清澈的眼神之中蒙了一层忧郁,未开口,先起了雾。 “太后……” 荀太后在她刚开口,立刻握住她的手。 “挽君,哀家明白你的意思。” 荀太后慢条斯理说。 “哀家向你保证,你回到王府之后,王府将由你做主。” 荀太后话音之中带着怪异的笑声,她摁住陆挽君的手也渐渐加重力道。 陆挽君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她面上的惊慌没有逃过荀太后锐利的眼睛,荀太后知道陆挽君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荀太后将陆挽君纤细的手掌抬起来,拿在半空中与自己的手掌放在一起。 两只手并排在空气之中,连枝灯的昏黄之光打在两只同样柔嫩细白的手指上,几乎看不出有何区别。 荀太后半点苦都不曾吃过,一双手至今柔如少女。 “你看看哀家的手与你的手有何区别?” 荀太后悠悠的语气出来,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之中犹如鬼魅。 陆挽君随着荀太后的话去看两只交缠在一起的手,她看不出有何不同。 没有不同,那眼神又回到荀太后的面上。 荀太后脸上写着答案。 陆挽君从荀太后脸上看见了血腥二字。 “挽君愚钝,并看不出有何不同。” 她却是这样答道。 她的话音落下,荀太后笑意先藏不住了。 荀太后笑得眼角的皱纹颤动,连唇角两边都笑出了梨涡。 荀太后看起来高兴极了。 等荀太后笑声停下,她的手陡然一把抓住陆挽君的手。 荀太后让两只手在连枝灯下照得更清晰。 荀太后迫着陆挽君重新把视线挪到二人的双手上。 “你看不出来吗?挽君,哀家这双手上有许许多多的人命。” “哀家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多亏了这双手,它帮助我处理了许许多多的麻烦。” 荀太后出口的话听得让人心惊。 陆挽君面上适时露出胆怯,眼中也流露出不可思议,但她真正的心中却不起一丝波澜。 她或许早猜到了荀太后会说这样的话。 陆挽君装模作样张口,但每一次都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下去。 荀太后很满意她面上露出的神色。 “挽君,这个世界上,无论想要什么东西都应该自己去争取,你不喜欢沈昶,想和他和离,这固然不过,可是,和离之后呢?” 荀太后在一旁循循善诱。 荀太后本来没有想直接走到今日这一步,可是近来的一些消息不得不让荀太后提前对沈昶下手。 沈昶是一时也留不得了。 “太后的意思是要挽君亲自……” 陆挽君听懂了荀太后没出口的潜台词,她借着询问张口发问,但话才刚刚开口,荀太后的食指立刻按在了陆挽君的嘴唇之上。 “嘘!” 荀太后不让陆挽君说出来。 等陆挽君不说话了,荀太后这才笑笑。 她道:“傻孩子,有些话可不能说出来。” 荀太后回顾自己这一生,她总觉得自己过得十分的累,年轻时与人斗,老了也还在提防别人,担心某一日自己守护的国土会落入他人之手。 但在这过去的半生之中,荀太后又对自己十分的满意。 她想,在大楚历来的女性之中,她应该能被记为第一人,她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可是挽君杀不了他。” 荀太后不让陆挽君说出来,但偏偏陆挽君就是要说出来。 不就是要杀沈昶吗?藏着掖着算什么? 她的声音落地,荀太后也听见了自己惴惴不安的心声落地的声音。 荀太后本来以为陆挽君不会当众说出来,她以为自己要说服陆挽君对沈昶下手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毕竟现在陆挽君自己当着她的面说出了杀沈昶三个字。 要想找人杀掉沈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荀太后思来想去,仍然觉得只有她身边的陆挽君最合适。 陆挽君才是那个最有名目,有理由对沈昶动手的那个人。 就算沈昶真的死了,那他也算是罪有余辜。 荀太后听着陆挽君的那句杀不掉,顿时笑出了声。 她又反问:“挽君,你是觉得自己杀不掉他,还是舍不得杀他。” 问这句话时,荀太后的目光牢牢看住陆挽君的眼睛,一刻也没有松懈。 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要想知道一个人到底有没有说谎,只需要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了。 所以荀太后看向陆挽君的眼睛一刻也没有分离。 好在,陆挽君的目光十分坚定,她在问荀太后的话时一点儿迟疑都没有,眼神干净,像不含杂质的纯玉。 陆挽君听了这话,扯了扯唇。 她的眼睛慢慢变得格外的严肃。 “太后您怎么会这么问,挽君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成为像您一样伟大的人。” 说话时陆挽君的目光微微往荀太后所在的方向颔首,以示敬重。 荀太后可没有被陆挽君的小把戏镇住。 陆挽君越是不接荀太后的话,荀太后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 “像哀家这样的人?” 荀太后摇了摇头。 荀太后笑着说:“挽君,你不必城中像哀家一样的人,你有自己的人生,你将来要走的路也一定比本宫当年的路更加宽敞好走,你不应该害怕。” 荀太后极懂得操控权术,既然陆挽君不接刚才的话,她也有的是办法让陆挽君束手就缚。 陆挽君不说话,她脸上所有的表情已经表明了她对荀太后话中的理解。 “太后娘娘,可是挽君没有机会给他下毒。” 荀太后有一把管理书房的钥匙,她现在既然希望陆挽君能够替她处理好沈昶这个隐患,同时又希望她能够出落得更美丽。 “挽君,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荀太后夸胸有成竹的自己。 “要除掉沈昶,有的是办法。” 第九十二章 和离真假 “你没有机会给他下毒,那就找一个有机会给他下毒的人。”荀太后定定的眼神落在陆挽君欲说还休的面上,二人的眼睛对视中,一个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了荒谬,一个从对方的眼睛之中看见了胸有成竹。 荀太后并不觉得陆挽君要除掉沈昶有多难。 荀太后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陆挽君深深明白自己还想要拒绝是绝非不可能的了。 她终于点了点头。 她回答荀太后道:“挽君愿意做太后娘娘手中最尖锐的利剑。” 她的话掷地有声,眼神也是出奇的坚定。 这样的话让荀太后很安心。 可是陆挽君愿意的话刚落下去,她的脸上很快又布满疑云。 只听陆挽君问:“太后娘娘,可是沈昶死了,朝中的人会不会要求彻查此事?” 陆挽君的浅层意思就是问荀太后自己如果真的是把沈昶给弄死了,荀太后还会不会拼尽全力来保护她。 陆挽君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明确的回复。 荀太后在笑,她的唇角自然而然的展开,微微翘起的一点显得唇舌十分的清晰独特。 荀太后给陆挽君吃安心药丸。 “你放心,只要沈昶死了,哀家立刻会扶持你做摄政王府的女主人。” 陆挽君因为荀太后的这句话,眼神亮了亮。 她似乎是动了心。 至少在荀太后眼中陆挽君的形象是这样的。 “可是要做王府真正的女主人,还得有一个带有沈昶血脉的孩子……” 陆挽君在短暂动心之后,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她没有孩子,荀太后也知道她没有孩子。 但是要突然弄一个孩子过来,哪儿有办法? 陆挽君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并没有难住荀太后,荀太后在决定把这番直接加倍,用更多的时间来了解。 “孩子?孩子不是偏地都有吗?” 荀太后说说笑笑。 她并不觉得孩子是个问题,且不提摄政王府有一个现成的胎儿,就算是没有孩子,荀太后也有的是办法替陆挽君找出一个能名正言顺的孩子来帮助她坐稳摄政王府女主人的位置。 “明月腹中的孩子还有两个月才能临盆。” 陆挽君的话语有些迟疑。 她懂得荀太后的意思。 “八个月了?” 荀太后扯唇一笑。 “八个月的孩子,不是随时想生就生了吗?” 荀太后的语气像淬了寒意的冰霜,一开口,陆挽君立刻觉得自己身上被蒙上了一层冰霜。 刀剑冰霜严相逼。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陆挽君不敢抬眼,哪怕她明明知道荀太后话中的意思就是让明月早产,可是她必须要装作不知道。 恶人得由荀太后来做。 荀太后,似乎也不想当这个完完全全的恶人,听到陆挽君这么问,她笑了笑。 荀太后看着陆挽君地下去头上的发璇,幽幽说了一句:“挽君,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你应该明白哀家的意思。” 陆挽君不敢再问了。 “是,挽君明白了。” 陆挽君终于点点头,她似乎也是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装疯卖傻,最后都逃不掉荀太后要她做的事情。 不就是杀沈昶吗?她有的是办法。 “挽君,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荀太后笑眯眯说。 陆挽君这句话没继续往下接。 等从殿中出来,呼吸到外面带着玉兰花香的空气,陆挽君这才觉得自己总算是清醒了些。 荀太后刚才和她说的每一件事都让她心惊。 她本来没有想到过荀太后会在这种时候就迫不及待对沈昶下手,可是荀太后的确是在这时给她下了这个命令? 陆挽君往回走的步子迈得快了些,她离开的脚步越来越紧促,就好像是有人在她的身后追赶着她。 像逃命一样。 第二天。 楚策把沈昶叫到了乾坤殿。 “你和陆挽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进了乾坤殿,楚策刚打发掉留下伺候的侍卫,立刻质问沈昶。 他和沈昶的关系一直不错,他能通过沈昶的表情来判断谣言是真是假。 但是这一次,他突然看不懂了。 所以他今日才会借着昨天荀太后口中的潜台词来试探沈昶,想知道荀太后昨天为何会这样做。 “没什么事。” 沈昶突然笑了。 他的笑很短,感觉还没来得及在脸上展开,那一层薄薄的笑意立刻又化为灰烬。 沈昶这幅受了伤的表情倒是让不少人愿意相信他的话。 沈昶眉眼之间起了痕迹,似乎是没休息好。 楚策没有一开口就说楚策是胡说八道,是撒谎,是欺上瞒下。 楚策觉得他自己对沈昶的容忍度的确是很高的,年轻的时候楚策不是没有对陆挽君动过心,但是这种动心维持的时间太短了,还没来得及让人品味品味,他的动心立刻被另一个人取代了。 沈昶在某一次和楚策躺在他书房的外面一条流淌的小河旁边,互相给对方倾诉自己最近的状态。 也就是在哪一天,楚策听见沈昶告诉他,他喜欢的人了。 楚策炸一听这个消息的时候十分的茫然,他不知道楚策这句话是为了和他开玩笑,还是真正的。 楚策没有问出来沈昶这句话反而是真是假,但是他亲眼看见了沈昶带来他身边的人。 是陆挽君。 是他也曾喜欢过的陆挽君。 楚策是悄悄看见的沈昶中意的人是陆挽君的。沈昶告诉楚策,说陆挽君不喜欢自己在外人眼中被人打量巡视,于是楚策才有了今日的偷窥。 他一直都认识陆挽君,还有陆挽君的弟弟陆顷。 可是他所谓的认识其实也有一些莫须有的根据在里面,陆挽君是被荀太后收养在宫中的婢女。 一个婢女,那自然还不是任人打磨。 可是他认识的陆挽君并不是任人打磨的宫女,陆挽君在荀太后的身边,像极了一只凶残的小猫。 她一点儿也不怕人。 “你要和她和离,到底是真是假?” 楚策突然问他。 楚策问话的声音没带笑意,大抵是真心问的。 这话沈昶突然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谎,还是告诉楚策真相。 第九十三章 去西北吧 沈昶抬起头,对上楚策黑沉沉的眸光,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丝讥诮,说实话的心思顿时息了下去。 他眼神未动,张口用再恭谨不过的语气回:“启禀陛下,和离是真。” 他声音落地,随之而来的是楚策哈哈大笑之声。 楚策笑得弯下腰,捧腹大笑。 沈昶平静看着这一幕,面上没有丝毫不悦。 等楚策笑够了,他才直起身来。 “你刚才那句话,有没有骗朕?” 楚策问话的腔调再无半分玩笑之意。 “臣不敢欺瞒陛下。” 沈昶脸不红心不跳道。 说谎是权宜之计,沈昶哪怕是觉得不应该在楚策面前说谎,但话已经落下。 “这样啊!” 楚策俯手靠在案上,歪着头,目光斜看着沈昶。 很快他的目光就从沈昶平静的脸上移开。 他坐正身体,从一堆折子里面抽出来一本折子,丢给沈昶。 “你看一看。” 他道。 楚策发了话,沈昶自然去看。 楚策扔给沈昶的奏折是西北顾家奏上来的,说明了西域五十六国的情况,现在上书给朝廷是希望朝廷能够派兵支援西北。 西北不保则天下失。 沈昶很快看完,默默将奏折放回书案。 “你怎么看?” 楚策直截了当问沈昶。 年轻的帝王眼睛里面噙着笑意,语气松缓,不像是在与臣下讨论军国大事,而是在与朋友说笑明日该去哪里喝酒。 沈昶久久不语。 楚策也没有催他,只静静看着他,观察他面上的表情。 楚策在看着沉默时候的沈昶在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与沈昶之间也有了嫌隙,表面上看着还是和睦君臣,可是私底下,两人都知道对方早已经不是自己可以完完全全相信的人了。 “臣以为西北不可丢。” 沈昶很久之后才开口回。 在他缄默的时间里,他忽然想起了上次见到的完颜拓,完颜拓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旋。 他并不敢去相信完颜拓的话,史书上一直提醒他要以史为鉴,他不敢去步陆寄山的后尘。 “嗯。” 楚策简单点了一下头。 他重新把刚才把奏折拿到自己手上,摊开放到膝盖上,借着光又看了一遍奏折。 “沈昶,你去西北吧。” 楚策突然从奏折上方抬起头来,平静目光落到沈昶脸上。 这句话开口原来也没有这么难,楚策想。 他以为说出这句话会很难,但当话真正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时,却也没有那么难以出口。 “是。” 沈昶抬起头,垂下的眼睑抬起来。 他应下。 楚策脸上的笑容慢慢僵在脸上。 “那你回去准备准备,随时准备出发吧。” 沈昶应得太痛快了,这反而让楚策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了他不希望沈昶应得这么快。 至少,沈昶也应该问一问他凭什么,凭什么让他去。 三年前让沈昶回来的人是他,如今又要将沈昶撵去西北的人又是他。 楚策有许许多多的话被沈昶的一个“是”堵在了胸中。 只剩下不痛快。 “臣遵旨。” 沈昶依旧是应下,他应下的语气痛快又轻松,像是早已经料到楚策会有对他说这句话的这么一天。 沈昶话音说完,他也起身准备离开。 “沈昶。” 刚转过身,脚步将将迈起,背对着他的楚策又突然叫住了他。 迈起的脚步落下,他立住在原地。 “陛下还有何吩咐?” “离开之前,不如把和离书带给挽君。” 楚策的目光死死盯住沈昶宽阔直挺的后背,他不知道自己在嫉妒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嫉妒的怒火快要喷薄出胸膛。 这次他没有很快如愿听到想要的回复。 沈昶沉默了。 他的背在听到陆挽君的名字时僵直,他知道自己应该很快应下,可是那个“好”字,就像被人用泥土堵住了嘴巴,怎么也吐不出来。 或许是想起背后注视的目光,沈昶终于点了点了。 “好。” 他开口道。 随即,沈昶迈着宽阔的步子离开乾坤殿。 出了殿门,四月的清风拂面吹来,带着东风的轻暖,也含了不知名的清香。 沈昶站定在乾坤殿外,广殿长廊下的经幡被风吹动,与天上的左作伴而舞,不经意间抬头往远山看,不知从何时开始,新绿已成了大山的新衣。 不再是象征肃穆的深绿,而是年轻如同活泼少女的新绿,处处惹人可爱。 “王爷,王爷……” 沈昶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索公公。 他没看到索公公何时来的这里。 “索公公,你这是有什么事?” 沈昶定了神,目光落到面前的索身上。 索公公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看见沈昶就像看见了骨头的狗,。恨不得立刻能够跑上去舔两口。 索公公的目光太有目的性,沈昶打量的目光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多留。 “王爷,太后娘娘让奴才来请您到长寿宫一叙。” 索公公低下头,回答道。 沈昶在听见荀太后的名头时眼睛动了动。 他想,楚策不可能会提前把今日的事情告诉荀太后,楚策对荀太后一直抱着提防之心,所以不会告诉荀太后。 既然不是楚策告诉的荀太后,那么荀太后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召见他? 难道是…… “去长寿宫,本王现在怕是没有时间。” 沈昶突然冷笑了声。 他这变脸变得猝不及防,索公公惊讶得一时间忘了该怎么说话。 他怎么可能会猜到沈昶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敢正大光明的睁眼说瞎话。 索公公正想着如何找一个新的话题让沈昶跟着他到长寿宫之时,只听沈昶又道:“回去告诉荀太后,陆挽君什么时候同意签和离书,我什么时候过去,否则的话,一年之后给她陆挽君的,只能是休书一封。” 大楚的律令有规定,新婚未满三年的夫妇不能擅自写休书,若是真不能在一起,也需夫家在提出和离一年之后才允许写休书。 沈昶的话吓得索公公战战兢兢,他真是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闹成这个这个样子。 他本来以为沈昶对陆挽君还是有几分喜欢的。 “王爷,王妃娘娘同意和离。” 第九十四章 挽君回府 一道突如其来的女声打破了僵局。 沈昶疑惑着转过身,看见了正站在索公公身后不远处,正在往沈昶面前走过来的六品侍常,杨姑姑。 索公公听出了这个女声,抬起头来一看,果然是杨姑姑。 “你怎么来了?回去。” 索公公看着到来,立刻呵斥道。 索公公自从在荀太后面前成了红人,荀太后交代事情从来不经别人的口,像今天这种让旁人传话的事情还从来没有过。 杨姑姑对索公公的话不以为意。 她与索公公算是平级。索公公凭什么使唤她? 沈昶看清来人是谁后,脸色发生了些许变化,但因为没人敢看他,所以倒也没有人看清他的失色。 杨姑姑径直走到了沈昶的面前。 “给王爷请安。” 杨姑姑停在沈昶面前三步处,双手交叉在胸前。对着沈昶行交叉礼。 “起来吧。” 沈昶没空去管索公公与杨姑姑之间的琐事,他只想听他感兴趣的内容。 “你刚才说什么?” 等杨姑姑站起来,沈昶又沉声问一遍。 “回禀王爷,王妃娘娘应下了和离,奴婢正是太后娘娘差来请王爷去长寿宫,商量细节。” 杨姑姑说话滴水不漏,而且还诺诺大方。 沈昶眼神多在她的面上停留了一分钟。 “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昶似是不相信,又重复问了一遍。 “是。” 杨姑姑答得言简意赅,一个该多余的字都没有。 沈昶似乎是一瞬间就松下了一口气。 “那带路吧。” 沈昶走在前面。 杨姑姑睁眼跟上去,可谁知道索突然站到了杨姑姑的身边。 索公公用只能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骂道:“呸,不知好歹的东西,这次居然敢抢我的风头。” 说完,他也不看杨姑姑的表情,立刻追着沈昶的背景跑上去。 “诶,王爷你等等老奴。” 杨姑姑等着索公公与沈昶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她脸上才慢慢浮起一层薄薄的笑容。 她跟在二人身后,像后来人。 长寿宫。 荀太后还在给陆挽君交代最后的事情,她在沈昶进宫之时就有人告诉了她,于是她估摸着时间让索公公去堵人。 她没想到索公公会去堵不到人。 而至于杨姑姑,她是被陆挽君安排去的。 “太后娘娘,摄政王来了。” 公公进来通风报信。 荀太后同时停下嘴,她最后看了一眼陆挽君。 “好孩子,你先到屏风后面躲着,等会儿有话说了我再叫你出来。” 荀太后害怕陆挽君一会儿说出什么不利于她后来的计划的事情来。 陆挽君对着荀太后福一福身,这才往屏风后面躲去。 “宣他进来。” 等陆挽君彻底躲到了屏风后面,荀太后才宣的人。 一身黑色劲装的沈昶大步进门,他的目光一进门就简单的在殿中巡视了一番。 没有看见该看见的人。 他拱起手:“微臣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荀太后目光从他脸上的表情,刚才行礼时候的动作一一观看了一遍,这才收回目光。 “你可是知道哀家今日来叫你到这长寿宫是什么意思吗?” 荀太后在上首发问。 “微臣知道。” 沈昶回话十分痛快。 荀太后闻声便点点头。 “你知道哀家今日想说什么就好。” 荀太后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儿笑容,说话聊天的同时也慢慢对沈昶满意。 “你当初在哀家面前说的话,现在还有没有改变?” 荀太后并不知道杨姑姑也去见了沈昶,她以为沈昶是被索公公请来的。 荀太后后面这句话让沈昶愣了愣,更让旁边的索公公也愣住了。 索公公发觉自己怎么听不明白荀太后话中的意思,她刚才不是还叫杨姑姑去请沈昶,告诉沈昶愿意和离吗? 怎么现在他听着,这话音有点儿不对劲呢? 不过还没等索公公心中起别的疑心,沈昶立刻也做了回答。 沈昶回答说:“臣之志向,从未有过一刻的改变。” 荀太后听着这话也有些诧异,她明明问的不是他对陆挽君的感情吗?怎么现在发展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 “那就好。” 荀太后想继续探问的事情。可是还没开口,门外又响起了喧闹声。 “去看一看。” 荀太后对着侍候的索公公使眼色。 索公公会意,立刻悄悄从侧门出去。 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外面的喧闹声是谁?” 荀太后脸色不怒自威。 她毕竟是做了十几年的上位者,在表情上面十分的镇静。 她问话时,沈昶也跟着好奇往外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看不要紧,在看清外面进来的人之后,沈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来了荀太后的长寿宫。 外面来的人是南阳。 南阳本来不想再来这种浮夸的表演,可是她发现除了浮夸的表演之外,或者说是别的地方,她都不会。 南阳进门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沈昶。 她一看见沈昶,就好像是看清了某一个人的心灵。 “你来干什么?” 南阳一进门,荀太后就质问她。 南阳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是因为陆挽君来的,于是她只能把借口丢到旁人身上去。 于是南阳回答:“母后,刚才挽君约我,现在她的人呢?” 南阳说谎常年说多了,于是脸上一点儿害羞的表情都没有。 荀太后一听,就明白了南阳说的是谎。 陆挽君与南阳一直不合,陆挽君还会主动派人去请南阳?这根本不可能。 “母后,你快告诉我挽君在哪里,否则我现在就不走了。” 南阳撒娇的语气听起来倒是让人听得想发笑。 “你挽君姐姐不在这里,你去别处看一看。” 荀太后的话听起来还算客气,毕竟她知道她不说,也会有人替她说。 南阳又不是真的为了陆挽君过来,于是随便坐到哪里都可以。 她反正喜欢的人是沈昶。 “太后,我也正想见一见陆挽君。” 沈昶在南阳与荀太后吵架之间自己调和。 “她已经回府了,你一会儿回去就可以看见她。” 又有人问:“沈昶,你不知道吗?” 第九十五章 昭然若揭 沈昶没理问话之人,他抬头望向上首的荀太后,正想说话时,荀太后像是猜到了他要问什么,立刻道:“沈昶你回去吧,哀家也乏了。” 荀太后下了逐客令。 这逐客令下得突然,沈昶未出口的话再也没机会张嘴。 南阳脸上倒是出现了笑容,她早听说了沈昶要与陆挽君和离的消息,猜想今日沈昶来长寿宫,想必就是为了和陆挽君和离。 “是,微臣告退。” 沈昶收回看向荀太后的目光,收目敛容。 荀太后向他摆摆手,让他自去。 他从圆凳上起身,预备出殿门前目光忽然瞟到了殿中屏风身后有人影,倩影一动不动坐在屏风之后,身姿挺立如鹤,引人注目。 这一瞟很快若无其事的移回来,目视前方。他明知道陆挽君正坐在屏风之后,却不戳穿荀太后的谎话。 他离开的步子迈得很快。 沈昶刚走,南阳紧接着提出告辞。 南阳心思昭然若揭,荀太后心里跟明镜似的,并不说破。 她允了南阳的告退。 南阳裙摆很快消失在殿宇之上。 屏风之后的陆挽君这才走出来,她刚才把荀太后与沈昶等人的话全听进了耳朵里,不明白荀太后为何要说她已经回了王府。 她刚一走到荀太后跟前,荀太后便道:“挽君,回去吧。” 荀太后唇角自然展开,眼睛里面都是星星点点的笑。 这个笑让陆挽君不寒而栗。 陆挽君一瞬间明白了荀太后话中的意思。 “是,挽君告退。” 陆挽君两手交合在身前,出声告退。 送她出宫门的是荀太后的心腹,杨姑姑。 在上马车前,杨姑姑将一只白玉瓶悄悄递给陆挽君。 “多谢。” 陆挽君捏紧了手中的白玉瓶,出口道谢。 “姑姑万事小心。” 杨姑姑颔首,并嘱咐陆挽君道。 她递给陆挽君的白玉瓶是荀太后让她给陆挽君的毒药,荀太后要陆挽君尽快动手。 陆挽君朝着杨姑姑点一点头,随即吩咐马车夫走。 杨姑姑站在宫道上看着马车哒哒跑过宣德门,眼神像是定住了,一刻也舍不得移开。 等乘着陆挽君的马车彻底消失在宫道上,杨姑姑这才转身,准备回长寿宫当差。 可惜她一转身,在身后不远处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楚策正站在她的身后。 年轻的帝王一身明黄,目光一瞬也不挪开,正定定看着离开的马车。 杨姑姑不知道楚策是何时来的。 既然看见了皇上,那就没有不上前问礼的说法。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慢慢上前,在离楚策三五步远的距离行了个万福礼:“奴婢拜见陛下。” 她垂着头,眼睛落到地面上。 头顶上很快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起来吧,过来说话。” 楚策扔下这句话,转身迈向旁边的城楼。 杨姑姑听见“过来说话”时眼神一下变了,她想装作自己没听明白,可是身旁那么多人看着…… 杨姑姑怀着以身就义的忐忑心情缓缓上前。 楚策早已经禀退了他身旁伺候的宫人。 跟着楚策登上城楼,杨姑姑不安的心越发不平,她在想自己一会儿回去之后该怎么应对荀太后的拷问。 那么多人看见了她和楚策单独相处。 “过来。” 站在城墙上方,楚策冲着仍然离他至少五步远的杨姑姑发话。 杨姑姑本不想动,但楚策话音中的冷漠一听就知道他定是又生气了。 她只得往前走了两步。 楚策似是看出了她脸上的不情愿,噗嗤一声笑了。 “杨琼华,长本事了是吧?” 楚策抬着璨如星海的眸子语气发冷问她。 忽然被叫名字,杨姑姑身子不禁颤了颤。 她低下去的头低得更低了。 “奴婢不敢。” 杨姑姑尽量让自己请罪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是话音一出来,那声儿仍是颤抖着。 她在少年帝王面前总是少了那股子勇。 她是他的奴。 “不敢就过来些。” 楚策又道。 杨姑姑并不动。 她的眼神不小心往城楼下看了一眼,看见了宫墙之外来来往往的马车,宫外的世界。 杨琼华和陆挽君不一样,虽然二人都是荀太后口中的得力干将,六品采衣,但二人能做的,不能做的却是泾渭分明。 譬如陆挽君可以每两月出一次宫门,而杨琼华自从出生到现在,她一直都被关在宫门之中,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楼下的宣德门。 宣德门是离宫外最近的一道门。 门里是步步陷阱,须得处处小心。而一门之隔外的宫门,却是花红柳绿,月上柳梢的繁华人间。 “你在想什么?” 楚策冷冷语气突然在杨琼华耳边响起。 杨琼华身体缩了缩。 她的头低得不能再低。 “奴婢没有看什么。” “说谎!” 楚策斥道。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迈步向前走了两步。 冰凉的触感印在杨琼华下巴上,她想躲,却被人捏住下巴。 “朕说过,不要在朕面前说谎。” 楚策俯身到杨琼华耳边,小声道。 他的声音又平又直,像一把戒尺,稳稳落在手上,叫人发疼。 杨琼华往后退开两步,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杨琼华努力控制身体的颤动,她不敢抬头,她面前的这个少年天子是他人的帝王,却是她的地狱。 “哼。” 楚策冷笑了声。 他轻蔑的眼神轻飘飘从杨琼华身上移开,转身往宫外看去。 整个皇城都在他的眼下,他是这座皇城的主人,也是脚下江山的主人。 “起来回话。” 楚策出声道。 杨琼华慢慢起身,她不知道楚策今日又是发了什么病,为何要在人前将她带到这里来。 她必须赶紧找借口离开。 “陛下,奴婢受太后娘娘……” 杨琼华甫一开口,楚策便转身看向了她。 在寒气如冰的眼神下,杨琼华后面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 “继续说啊。” 楚策抱起手臂,戏谑地看着她。 杨琼华往城墙下看了一眼下方的人,眼睛一闭,张口道:“陛下,太后娘娘要奴婢送走王妃娘娘之后立刻回宫。” 第九十六章 回到王府 “行啊,你回去。” 楚策语气上扬,低眸看着杨琼华。 乍听此话,杨琼华立马抬起头,诧异的眼神落到楚策带着阴森森笑意的眼神里。 “琼华,你只记得她的话,是不是把我给你说的话忘了呀?” 楚策笑起来,白森森的牙齿像极了荀太后养下的波斯猫。 杨琼华眼睛发酸,眼泪仿佛立刻就会掉下来。 她不敢说话。 楚策嗤笑了声,仿佛是嘲笑杨琼华的胆量。 他看了一眼城墙下的人群,厌恶的眸色一闪而过。 “今晚老地方。” 楚策冷冷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等到楚策的身影消失在城墙下,杨琼华才慢慢起身,她擦了擦眼上并不存在的泪水,漠然看了一眼城楼之下的人群。 转身往下走。 “沈昶,你等一等我。” 南阳快步追出来,总算在沈昶出宫前追上了他的步子。 “公主。” 沈昶被追得烦了,转身向和南阳把话说清楚。 “沈昶,我有话要和你说。” 南阳见沈昶停下来,脸上带着掩藏不了的笑容。 唇角不自觉翘起,眉眼都泛着喜色。 “公主,沈昶与公主无话可说,今日过后,公主不要再跟着沈昶了。” 沈昶对南阳从来都是不假辞色。 他的话使南阳表情变了变。 “你与我无话可说,可是我有话要和你说啊。” 南阳笑容因沈昶的话有些僵。 她努力抬着头,想笑得开心些。 沈昶垂下眼睑,脸上神情严肃。 “公主,沈昶可是做过什么让公主误会的事情吗?” 沈昶这话听起来不禁让人汗颜。 见南阳不回,沈昶又快速道:“沈昶没有做过让公主记忆犹新的事情,更不是公主的仇人,还请公主时候与沈昶井水不犯河水。”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只怕是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会挂不住,更何况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 南阳变了脸色。 她委屈说:“我只是想告诉你,陆挽君根本就没有出宫,她刚才还躲在屏风后面。” 她一进殿门就看见了躲在屏风后面的陆挽君,她本来以为沈昶与陆挽君不见面是沈昶的意思,可是听了一会儿荀太后与沈昶的话,她才知道是荀太后瞒了沈昶。 而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在沈昶还在殿中的时候就告诉沈昶,其中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南阳的话并没有引起沈昶的任何表情。 “公主的话说完了吗?” 沈昶面无表情问。 南阳想摇头,可是在沈昶表情下,她那没说话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她只好点点头。 沈昶也点了点头。 “既然公主说完了,那么沈昶就此告辞。” 沈昶话音未落,身体先转了过去。 “诶,沈昶你……” 南阳看着快步离开的沈昶,又是生气,又是怒。 可是这生气与怒都很快被她自己消了去。 “不气不气,沈昶总有一天会知道我的好的。” 南阳默默在心底想。 沈昶出宫门,在宣德门前意外的又碰见了楚策。 他看见楚策带着杨琼华上了城楼。 杨琼华是前朝公主,从小被关在宫中,后来荀太后为了稳定天下,安抚人心,这才把杨琼华带到了她的身边,她亲自教导她。 “王爷,咱们出宫吧。” 六宝看见沈昶停下脚步,催促道。 六宝生怕留下来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沈昶凉凉看了六宝一眼,这才上的马车。 陆挽君回到阔别多日的王府,刚一进门王府上上下下就热闹起来了。 特别是惊春园。 丫鬟婆子们打扫院子,修剪花枝,俨然一副过年景象。 别枝得知陆挽君回来了,更是高兴得了不得,连被关了好几天的鹦鹉都让人放了出来。 “娘娘,您不知道,您不在王府的这段时间里,连这只鹦鹉都不肯说话了。” 拍马屁的丫鬟将鹦鹉抱在怀里,笑得看不见眼睛。 陆挽君也在笑,只是她的笑容淡淡的,没什么颜色。 别枝给陆挽君泡上了一杯她在王府中喜欢喝的苦汀茶。 茶被放在托盘上端上来,别枝站在旁边看着陆挽君喝茶。 等陆挽君尝了尝,别枝才跪下去。 她这一跪太突然,惊了刚刚回到惊春园的陆挽君。 长素在一旁也看得愣了,她想去扶别枝,小声问她:“别枝你这是干什么?王妃娘娘刚回来。” 长素以为别枝是有事情有求于陆挽君,不想让陆挽君受累,她这才道。 陆挽君喝下茶,目光落到别枝身上。 长素的劝导无用,别枝并不起身。 “王妃娘娘,奴婢有一件事还未告诉娘娘。” 别枝语气有些变了,她回话也没抬起头。 陆挽君笑了。 “什么话一定要跪着说?起来吧。” 别枝这才起身。 “娘娘,您进宫之后的第二日,文靖夫人给府上送来了一些人。” 别枝说道。 陆挽君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文靖夫人要送的人一定是妇人,不然别枝也不可能在地上不起来。 不过,沈昶这次也心安理得的收下了? 陆挽君心中蒙起一层疑虑。 “送进王府的人现在都在哪里?” 陆挽君直截了当的问。 她既然想要掌王府的权,必须要借这次机会,好好把王府治理治理。 “都在梅园。” 别枝小声回道。 陆挽君一听就乐了,她重复了遍,问别枝:“都在梅园?” “都在梅园。” 别枝肯定说。 陆挽君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坐直了身体。 “都在梅园的话让她们都过来请安吧,住处什么的都是谁安排的?” 在梅园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梅园本来是沈昶单独开出来留给文靖夫人作为她在王府的住处的,现在文靖夫人送来的人都被安顿在了梅园,不等于是变相排挤了文靖夫人吗? “是,住处是王爷亲自安排的。” 别枝替沈昶卖了一个好。 陆挽君闻话只略点了点头。 “只是……” 别枝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陆挽君看别枝吞吞吐吐,忍不住又问她。 “只是今雀也跟着回来了。” 别枝眼睛一闭,阖头下去。 陆挽君真真切切感觉到了身体上的血往上倒流的感觉,她声音有些怪:“今雀也是文靖夫人送来的吗?” 第九十七章 没回王府 陆挽君能容忍今雀活着,但必须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若是今雀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害怕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是。” 别枝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陆挽君脸色微微一变,她放在膝下的手握紧又松开,脸上很久才酝酿出笑容。 “先留下吧。” 陆挽君伸手抚了抚鬓边的凤头钗,语气之中似是不放在心上。 别枝应下。 “王爷回来之后请他来惊春园用饭。” “都不必跟来。” 陆挽君随着落下的话音一道站起来,伸手掩了掩将打未打的哈欠,转身要回卧室休息。 长素跟着留在了外室。 “姑姑与王爷可算是和好了。” 没了陆挽君这个主子在场,长素寻了张椅子坐下,同别枝说话。 别枝顺势坐在了长素身旁,她抬手摇一摇长素手臂,睁着不明所以的眼神问她:“王妃娘娘刚才前面的话是何意思?” 她问的是陆挽君的那句“先留下吧”。 今雀再次回到王府她也是半点没想到,一个入了宫的宫女还能出宫来,且求到文靖夫人身边去,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她不是没有问过今雀她能再次回到王府到底是怎么回事,今雀总是一反常态,一话不说。 今雀反而指责别枝当初没有给她求情。 长素目光转了转,落到别枝脸上。 她诧异问:“哪句话?请王爷来惊春园用饭吗?” “不是,是上一句,说留下今雀那句。” 别枝急急解释。 “哦,这句话呀,就是字面上意思,留下今雀。” 长素拉长了音量。 “王妃娘娘她……” 别枝眼睛眨了眨,无辜的眼神有意无意看长素一眼。 长素抿唇一笑,打断她:“姑姑她有自己的想法,咱们不用担心。” 长素直接将别枝化为自己一道的人。 听长素这么这么说,别枝就算还想问别的事情也不好再开口。 “嗯,我明白了。” 内室。 陆挽君回卧室并没有立刻躺下休息,他将离开皇宫之前杨姑姑递给他的毒药从袖中拿出来放到了黑漆盒子里,今晚等沈昶回来之后她有事情要和他说。 天色晚了,陆挽君没有等来沈昶,反而等来了沈一。 沈一在灯下起身,一身黑衣在暗夜中格外隐蔽,长素领他进门时还吓了一跳。 沈一告诉长素,他有急事要见陆挽君。 “你说什么?” 陆挽君突然转身,眉间郁色幽幽,脸色沉沉。 “王爷请您现在出府一趟,他不回来了。” 沈一将话重复一遍。 他今日去见沈昶时,沈昶告知他此话时他的表情与陆挽君的表情一模一样。他不明白自家王爷为何不回家,反而要让他来请王妃娘娘出府相见。 “等我半刻。” 陆挽君两道眉毛没松开,却是应下他的话。 沈昶约着在外面见面总是有他的理由,既然要她出府,她出去就是。 “是。” 沈一出了门。 陆挽君出来得很快。 “走吧。” 因沈一一人能力有限,于是只将陆挽君带了离开。 长素仍然留在王府。 沈昶留在李五筒住所,他不回府也是临时起意的。 “我跟你一起出征。” 李五筒把一壶酒放到沈昶面前的小桌子上,同时给沈昶倒上一杯。 酒是剑南春,是沈昶之前让人给他送来的。 “李将军您还是留在京城吧,您留在京城里,我也放心一些。” 沈昶端起酒杯,闻了闻,却没喝。 他不希望李五筒跟着离开京城,李五筒留在京城,时不时还能帮助陆挽君。 “哪儿有战士留在京城的?” 李五筒不同意沈昶的话,他眉头一皱,满脸写着不乐意。 李五筒说这话时,已经忘了自己现在不是士兵,更不是什么将军。 他话音落下,沈昶却是笑了笑。 “您留在京城,挽君也安心些。” 沈昶笑着说道。 李五筒不赞成的摇摇头。 “你别拿姑娘压我,姑娘深明大义,知道孰轻孰重。” 在李五筒心里,陆挽君与陆家长辈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人,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将天下大事置之不顾。 “更何况姑娘的弟弟陆小将军,陆钦也在边关。” 李五筒多喝了两杯酒,脸色渐渐红了。 他是个喝酒极容易上脸的人,哪怕这酒不醉人,他喝了之后脸上也容易变红。 “这仗还不一定打得起来。” 关键时刻,沈昶说了这么一句。 “仗是一定会打的……” 李五筒立刻在他的话后面接了这么一句。 沈昶闻言,抬头去看李五筒,见他脸上变了色,笑了笑,估计是以为李五筒喝醉了,说的是胡话。 他自从上次和完颜拓不欢而散之后还见过一次,完颜拓除了口头上说服他之外,还告诉了他一些西域其它的情况。 沈昶都证实过了,皆为属实。 他这笑惹恼了李五筒。 “嘿,你小子还别不信,我这个老将打的仗可比你吃的盐还要多。” 李五筒这句话托了大。 不过其中的确有些道理。 他跟着陆寄山打的仗要比沈昶上的战场不知多多少。 “李将军,抛开私情来讲,你觉得完颜拓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昶没急着去反驳李五筒的话,而是突然发问。 他的眼神一动不动落在李五筒脸上,好奇地看着他。 李五筒端酒杯的手顿住了。 李五筒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 他说话时眼睛没敢看沈昶,害怕自己脸上表露出其它的情绪。 若是沈昶在一个月前问他完颜拓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会毫不客气地告诉沈昶,完颜拓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是个应当被千刀万剐的混蛋。 只是现在,这些话多多少少有些说不出口。 他迟疑了。 沈昶面对李五筒的迟疑脸上没有多少嘲笑,这个表现多多少少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不得不承认完颜拓是个口才极好的说客,完颜拓在说服人上面极有一套。 他也正是在被说服的人里面。 “总之他不是个好人。” 李五筒不耐烦道。 尽管上次与完颜拓的谈话让李五筒明白了一些当初的真相,但这真相不足以改变李五筒对完颜拓的看法。 第九十八章 楚策眼线 这话沈昶自然赞同。 于是二人静默下去。 过了一会儿,沈昶突然说:“一会儿挽君会过来。” 正在往嘴里送酒的李五筒动作停滞在半空中,酒杯又被放到桌上。 “她怎么大晚上的来?” 李五筒脸上写着奇怪。 以陆挽君的身份,白天出门来这里已是冒险,怎么夜晚还能到他这里来? “我明日出征。” 沈昶又丢下一个爆炸消息。 他这话一落,李五筒脸色立刻变了。 他站起来,大掌往桌子上一拍,酒杯里的酒都被震出几滴出来。 “感情你来这里不是来和我商量,而是单纯来通知我?” 李五筒生气了。 沈昶对他的生气并不在意。 “挽君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他又语出惊人。 李五筒眉头紧锁,渐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他蹙着眉头问沈昶:“你是不是遇到什么突然的事了?” 如果不是沈昶遇上了特殊的事情,李五筒想不通沈昶为何会做出这么个决定。 “楚策下的旨。” 沈昶说了实话。 嘭嘭。 门外响起六宝的声音。 “王爷,王妃娘娘来了。” 闻声,沈昶与李五筒对视了一个眼神。 “刚才的话不要在姑娘面前提。” 李五筒在陆挽君要进门之前突然说话。 沈昶扯唇一笑。 “这可不行,您还是一会儿自己告诉她吧。” 沈昶还是不希望李五筒出京。 “你……” 李五筒正想说两句教训沈昶,却见人影到了门外。 陆挽君在沈一的掩护下进了门来。 一进房间,陆挽君的眼神率先落到沈昶脸上。 随即看见李五筒。 “李将军。” 她将头上的黑帽掀下,先对着李五筒行了一个万福礼。 “姑娘快请起。” 李五筒连忙摆手,让陆挽君起身。 他总觉得自己受不起陆挽君的礼。 “坐下聊吧。” 沈昶自然而然牵过陆挽君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来的路上没事吧?” 沈昶小声问陆挽君。 陆挽君摇摇头,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毕竟这里还有外人。 “怎么突然约在这里见面?” 陆挽君眼神之中带着不解。 “让李将军和你说吧。” 沈昶突然把话转到李五筒身上去。 他话音落下,还特意对着李五筒使了一个眼神。 李五筒:“……” 关我何事? 但看着陆挽君不明所以的目光,李五筒挠挠头,开口替沈昶解释。 好吧,他还是来当那个坏人。 “沈昶明日出征。” 李五筒话音吐得极快。 说罢他就移开了目光,不去看陆挽君脸上的表情。 不用看他也能猜到。 “怎么那么突然?” 陆挽君的确是吓了一跳,她眼中带着不可思议。 “楚策今日下的密旨。” 所谓密旨,也就是说除了沈昶与楚策之外,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亲信才能知道密旨的内容。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陆挽君满意。 按理来说正常的出征都是在一个月到半个月之间,而且在出征之前一定会给将士们留下充足的时间去与家人道别,而这次怎么会如此匆忙? “你们先聊着,我出去收拾东西。” 李五筒忽然站起身来,他想给房间里的年轻夫妻留下些道别的时间。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沈昶应该是不能回王府,所以才在他这里见陆挽君。 李五筒很快的出了门。 他一离开,陆挽君脸上的表情这才松懈下去。 “怎么那么突然?之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听到。” 她眉间的蹙痕仍然还在。 沈昶握住她的手。 “楚策向来是这样,做事情都按照自己的心意。不过,关外目前的确需要援军。” 沈昶唯一舍不得的人是陆挽君。 听到沈昶提起关外,陆挽君眉头蹙得更深。 她嘴唇数次张了张,次次无言。 最终她才叹息道:“现在离开也好……” 她话只说了一半。 沈昶忽然笑了。 “荀太后逼你动手了是不是?” 沈昶话音落地,陆挽君瞳孔缩了缩。 “你怎么知道?” 陆挽君惊讶出声。 沈昶笑得更开怀了。 “果然是这样吗。” 他气定神闲的将陆挽君将自己身旁拉了拉,让陆挽君能够离他更近一些。 “楚策说的。” 又是楚策说的。 陆挽君不明白沈昶话中的意思,楚策为何知道那么多?她并不觉得荀太后会桩桩件件都告诉楚策。 “陛下他怎会知道那么多?” 陆挽君到底是张口问了。 “荀太后身边有楚策的眼线。” 沈昶说这话时还配合着动作,他沾了一点儿李五筒刚才给他倒的酒,在桌面上画了一只眼睛。 “索公公?” 陆挽君语气怪异,似乎是不愿意相信。 她仔细想了想荀太后身边的得力助手,除了荀太后最器重的老嬷嬷之外,那就只有索公公与杨姑姑。 杨姑姑与楚策并不熟悉,那么只有索公公一个人。 “不是。” 沈昶摇头。 “杨姑姑?不可能吧。” 陆挽君自己说出来,自己倒是先笑了。 她觉得自己的猜想很可笑。 “正是她。” 沈昶勾起唇角。 陆挽君脸上则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她的神色很复杂。 “真的是她?” 再开口的问话之中仍然不愿相信。 沈昶肯定的点点头。 “今日我之所以不回王府,是因为得知了荀太后今**你对我下手。” 沈昶为了不让陆挽君难做,所以才不打算回王府,而是选在了这里见面。 “荀太后让我给你下毒。” 陆挽君坦白说。 她不知道荀太后为何突然之间又要她对沈昶动手。 “我要是回去了,你是不是真会给我下毒?” 沈昶这个时候还有心思与陆挽君说笑话。 不过这句话表面上听起来很像笑话,可是深层研究起里面,又觉得不对劲了。 “是。” 陆挽君答应得痛快。 若是沈昶今晚真的回王府,她为了应付荀太后,一定会在食物之中放下毒药。 不过,陆挽君不会让沈昶喝下去。 “那幸好是本王精明。” 沈昶哈哈大笑。 不知怎么地,陆挽君在沈昶的哈哈大笑之中听出了点儿哀愁的意思。 她心也跟着慌了慌。 “我下毒又不会让你一定中毒。” 第九十九章 半夜来访 她翘起唇,点点笑意从眼睛里泄出来,语气好似说笑。 沈昶也在笑,他抬起手替陆挽君抚了抚她额间的碎发,岔开话题道: “我明日出发,你在京中好好照顾自己。” 他要离开的消息知道的人很少,或许等他离开京城之后,完颜拓还会来找陆挽君。 “我跟你一起去吧。” 陆挽君似笑非笑说。 她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在很久之前,陆挽君就想去西北。不仅是为了去见陆钦,也是想去见西北的姨母。 不过明天跟着沈昶出发几乎是绝无可能,毕竟荀太后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荀太后还要拿她来威胁沈昶。 “你去了,明月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沈昶眼眸里闪过笑意。 他的声音落下,陆挽君身体僵了僵。 她还没说话,沈昶又说: “如果我回不来……” “你别胡说八道。” 陆挽君高声斥他。 过高的音量在安静的宅院中显得突兀,陆挽君出声之后便感到不好意思。 然而沈昶仍是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若是我真回不来,你作为我孩儿的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前半句是说笑,后半句是认真的。 明明二人都知道明月肚子里面没有孩子。 “你要是回不来,我立刻改嫁。” 陆挽君转过身,不去看沈昶。 沈昶看着正身立着,不肯弯腰下去的陆挽君,想笑着打趣她,可话到了喉咙,却堵在嘴边。 喉咙哽得疼。 “你个小没良心的,都不给我守三年寡就想着嫁人。” 他脸上的表情在笑,话音也沾着笑声。 听不出悲怆。 “你不是答应我会把陆钦一起带回来吗?” 陆挽君突然转过身,抬头与沈昶对视。 她眼睛忍不住发酸,眼眶湿润,眼泪却被倔强地留在眼眶之中不让它流下来。 沈昶动了动唇。 他垂在身下的手想抬起来抚摸陆挽君的脸,可手臂竟像是有千百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好。” 他仔细盯着陆挽君的眼睛,定定说好。 “好,我答应你,一定把陆钦给你带回来。” 沈昶努力弯唇,想做出好看的表情。 “嗯。” 陆挽君眼泪在这声保证声中,出其不意地掉落下来。 她在沈昶抬起手臂之前慌忙转过了身去,擦掉眼泪。 李五筒正在此时敲门。 沈昶去开的门。 “他要见你。” 李五筒黑着脸,让出身后的人影来。 是完颜拓。 “完颜拓?” 沈昶两道剑眉打成结。 意料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任谁看见都会吃惊。 陆挽君闻声也转过身来,看见只有一面之缘的完颜拓时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她戒备的眼神直直穿过沈昶落到完颜拓身上,眼中仿佛有许许多多的话要骂。 沈昶让开了位置,等完颜拓进门。 李五筒将完颜拓领上前来坐下。 “你来干什么?” 沈昶下意识挡住身后的陆挽君。 “沈王爷,陆姑娘。” 完颜拓并不接沈昶的问话,反是学着中原人先见礼。 不过他见礼也奇怪,称呼沈昶为王爷,却不肯称呼陆挽君为王妃,反而叫她陆姑娘。 陆挽君未应他。 “呵,你哪儿来的脸称呼她为陆姑娘?” 李五筒在一旁讥讽完颜拓。 此话一出,完颜拓脸上一僵。 他面上闪过尴尬。 诚然,他的确没什么脸称呼陆挽君为陆姑娘,甚至连叫她的姓,都应该先掂量掂量他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是他的放任,陆家满门怎会被荀太后找到借口判了满门抄斩! “几位误会了,这次我来见沈王爷,是为了商议西域的事情。” 完颜拓忍住羞愧,把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说出来。 他刚刚得知沈昶明日要出征,害怕赶不上与沈昶见面,这才火急火燎追上来。 他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陆挽君。 “商议西域的事情,完颜王爷,你是匈奴人,我是中原人,你的族人正在联合外邦侵占我的国土,你却还在这里说和我商议?您不觉得很可笑吗?” 沈昶不愿意与完颜拓多言,且陆挽君还在场。 不过,他不会让完颜拓继续留在京城。 “完颜拓,我都说了你别来,你不信,现在听到了吧,沈王爷不是当初的陆将军,你当初的小伎俩再也骗不了我们。” 李五筒冷笑开口。 “陆姑娘,你父亲与叔父的事,我很抱歉。” 完颜拓装作没有听见李五筒与沈昶的讥笑嘲讽。 他抬起头与陆挽君对视,希望能得到陆挽君的原谅。 陆挽君咬紧了牙。 “你的抱歉会不会来得太迟了些?” 陆挽君问这话时整个人的身体都在颤抖,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脉都在上涌,身上的血热起来。 完颜拓静默无言。 “挽君,我先送你回去。” 沈昶站起身来,想送陆挽君离开。 让陆挽君与完颜拓继续待在一处,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 陆挽君顺从地把手递到沈昶手中。 在二人正要开门离开时,完颜拓突然叫住了陆挽君: “陆姑娘,就算是没有我与陆将军的来信泄露,你以为你们中原的君王,就会放过你们家吗?” 陆挽君脚步被迫停下。 她脸上好似被人用胶水粘住在地面上,怎么也抬不起来。 沈昶扶着她想要继续往外走,拉不动她。 陆挽君缓缓转身。 “你知道什么?” 陆挽君眼睛死死盯着完颜拓。 完颜拓定然是知道些什么才敢这么说,否则他怎敢在沈昶等人的面前信口开河? 完颜拓不敢笑。 “你们中原不是有一个成语叫住功高盖主吗?” 他说。 他的话音落下,房中所有人都沉默下去。大家都明白这个词语的意思,却没有一个人敢去解读它。 功高盖主,说的可不就是陆寄山吗? 完颜拓之所以能够与陆寄山成为朋友,说服陆寄山与西域停战,其实也是因为陆寄山当时的功勋功高盖主。 陆寄山十五岁上战场,二十岁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将军,二十一岁被先帝封为镇国将军,可想荣光之盛。 而陆寄山兄长陆观山,当朝大儒,先太子太傅,谁人不眼红陆家光彩? 第一百章 真正目的 “够了。” 沈昶侧过身,打断沉寂。 “挽君,我们走。” 他制止完颜拓继续说下去,同时拉住陆挽君的手,想先将她送回去。 谁知他拉不动陆挽君。 他侧目去看陆挽君脸上的表情,从她的脸上看见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不禁心头一跳。 “挽君……” 沈昶小声去唤她。 陆挽君慢慢松开沈昶的手,抬起头去看他。 她看着沈昶道:“留下来。” 陆挽君沈昶二人又重新坐会原位。 “你还知道些什么?” 陆挽君再次坐下后,周身的气质就像变了个人是的,眉目表情让人忍不住用庄严去形容她。 或许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庄严。 在宫中成长的她什么都离不开规矩二字,她的仪态又学得十分好,身上的气质多多少少与严肃,庄重相似。 “陆姑娘,如果您想知道当年事情的详情,我愿意将当年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您,包括当初来往的信件。” 完颜拓吊足了陆挽君的兴趣,却又只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之所以不在这里告诉陆挽君,想必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好,我且信你。” 陆挽君应下。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够再次见到她小叔的亲笔信,若是真的能见到的话,或许能够将当初的事情揭开一二。 “陆姑娘,您的弟弟陆钦,与您的小叔是一样的英雄。” 完颜拓突然道。 从完颜拓口中听到陆钦的名字,陆挽君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变。 完颜拓也认识陆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钦是陆挽君最后的底线,她绝不可能让旁人有任何的机会去伤害陆钦。 谁也不可以。 “陆姑娘不要误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来京城之前,在进玉门关之时曾有幸与您的弟弟有过一面之缘,少年英雄,当如是。” 完颜拓笑起来。 他几乎是在看见陆钦的第一眼就将他和当年的陆寄山,陆将军联系在一起了,原因无它,二人不论是容貌,还是周身的气质都十分的相似。 完颜拓偶尔不得不感叹血脉的力量。 后来为了作证他的猜想,他让身边人去查陆钦,果不其然,果然是陆寄山的侄子。 “我警告你,你如果是敢对陆钦起什么心思,我一定不会让你活着离开京城。” 陆挽君发狠道。 完颜拓笑起来。 “陆姑娘不要误会,我不会伤害您弟弟,我说过,我这次来京城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咱们双方能够停战,我才是哪个最不想发生战争的那个人。” 完颜拓说完,沈昶忍不住冷笑。 他的冷笑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当完颜拓把目光放到他身上来之时,沈昶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 “完颜王爷,您是当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您到底为什么来到京城吗?” 沈昶的话让几人为之侧目。 听他的意思是,这里面还有其它的隐情? 完颜拓被戳中心思,在胜在定力不过,脸色丝毫不变。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被人戳穿。 再说了,被人戳穿也是常态,他的秘密根本不可能瞒一辈子。 “到底怎么回事?” 李五筒是个急性子,听沈昶与完颜拓打哑谜,立刻急了眼。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完颜王爷,是您自己说,还是我来帮您说?” 沈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完颜拓时把他们都当成了傻子还是呆子,难道在与人接触之前一点儿的背景调察都不做的吗? 听沈昶这么问,完颜拓脸上的表情还算镇定。 “那就有劳沈王爷开口帮忙口述了。” 完颜拓并不觉得沈昶能说出什么来。 “若是本王没有猜错的话,王爷您根本不是主动来的京城,而是被您的弟弟撵出西域的吧?” 沈昶语气里的讥诮半点儿遮掩都没有,他开口理所当然,让人猜不出他下句话会说什么。 沈昶说得不错。 完颜拓的确是被他的弟弟撵出的西域。 “王爷果然神通广大,这么边缘的地方都能打探到消息。” 完颜拓这话姑且算作是夸奖。 “不过……” 他停了停,眼睛圆滚滚的巡视房间里面的人一圈,最后落到陆挽君的脸上。 完颜拓紧接着道:“我之所以被撵出西域,正是因为我不同意西域五十六国联盟。” 完颜拓说出来的意思与他原始的意思其实是相悖的。 他嘴上说着的五十六国联盟,是西域沙漠之上所有的游牧民族联盟,他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他清楚大楚的兵力是如何的,要想仅靠他们这些零零散散的游牧民族一举击破大楚最坚硬的防线,几乎是在痴人说梦。 “你不同意?” 沈昶并不在相信。 “当年的事情是我有愧,正是因为当年对陆将军有愧,所以不愿意他用命换来的十几年和平又因为我等私欲贪婪所打破。” 这话半真半假。 陆挽君却在此时罕见的沉默下去,她垂着眼,似乎在回想完颜拓话中的真实性。 “你放屁,你如果真的是为了两国的和平,那你干什么来京城,万里迢迢来这里?” 李五筒害怕陆挽君年纪轻,被完颜拓三两句话就说得变了心思。 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大可不必在再他们这些过来人的面前卖情怀。 “这正是我来京城的真正原因。” 完颜拓承认得痛快。 他继续说道:“刚才沈王爷的话你们也听明白了,不过我再替大家说一遍吧。” “我的确是被我弟弟,可汗撵出的西域。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在西域的支持不会比可汗少。” 完颜拓没说谎,他在西域的支持比起可汗只会多不会少。而为什么他的支持多反而败了,这到底是因为他主张怀柔政策。 他不想与大楚开战。 当年最后一役不止中原损失惨重,他的匈奴部队更是死伤无数。好不容易赶上了这十几年的到时候,他可以喘一口气,谁知道就因为他的一个坚持,反而让他将唾手可得的王位让给了他的弟弟。 他怎么可能甘心? “我停战只有一个要求,助我当上西域的可汗。” 第一百零一章 被带出征 “若是我能当上可汗,我愿与大楚签订三十年互不侵犯协议。” 完颜拓话音掷地有声。 不得不说,完颜拓提出的条件很有诱惑力,特别是对于几个知道战争残酷的人来说。 不过几人谁都没答应完颜拓的话。 陆挽君抬头去瞧沈昶,从沈昶抿紧的唇角上捉摸出几分变幻莫测的神色来,沈昶同样低头看她。 她轻轻朝着沈昶颔首,意思是她尊重沈昶的决定。 李五筒也看着二人,他沉着的面上表情凝重,眼睛里头蕴含着浓浓的不信任。 “口说无凭,你敢立据为证吗?” 沈昶问完颜拓。 “自然敢。” 完颜拓痛快应下。 正当几人说着打算立字据之际,李五筒忽然叫停两人。 “等一下。” 李五筒朝着沈昶摇摇头,随即他才掀起目光去看完颜拓。 完颜拓和当年的他面容几乎都没有变化,而他们早已经物是人非。 若当年不是因为完颜拓的失误,害得陆将军被株连九族,而今的大楚哪里还需要哥西域签订这劳什子的停战协议? 一汉顶五胡是陆家军最真实的写照。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李五筒身上看去。 他抿了抿嘴,拉不出笑脸。 “王爷,姑娘,不能和他签协议。” 李五筒郑重说道。 他说不出大道理,但明白信誉二字的重要性,完颜拓既然当年有负于陆寄山,陆将军,那么很难不保证他不会再将沈昶拖下水。 “陆将军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 李五筒说起陆将军时喉咙不小心哽咽了声,细细的,短短的,像没有发生过。 他极快说完,转过了身。 不愿意让人看见他失态的情绪。 他的话音落下,沈昶下意识去拉陆挽君,陆挽君垂下首,目光自然往地上看。 完颜拓脸上表情一滞。 为了缓解尴尬,他呵呵笑两声,道:“李将军的担忧我很理解,毕竟当年的事情怎么与都我脱不开干系,不过,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希望陆姑娘能够给本王一个改写结局的机会。” 完颜拓语气听起来再真诚不过。 陆挽君没说话,她向沈昶摇摇头,不曾理完颜拓,转身离开。 沈昶紧跟她身旁。 “陆姑娘……” 完颜拓想跟上去,却被李五筒拦住。 “诶,王爷,您这就不用再跟上去了。” 虽说刚才是李五筒多嘴让沈昶改变了主意,但完颜拓找不到怨恨李五筒的理由。 他谁也不能怪。 “李将军,我们二人认识了也快十五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比他们要清楚很多。” 哪怕是面前只有李五筒一个人,完颜拓语气仍然真诚。 单是听他的声音,或许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愿意去相信完颜拓是个好人。 李五筒没再理他。 沈昶跟着陆挽君大步向前走,脚步又快又急。 临上马车前,陆挽君终于转过身来看沈昶。 她踩在上马车的小凳子上方,眼睛在夜色里黝黑发亮,语气是冷的:“完颜拓若是继续在京城活动,下一次等待他的就是大楚的牢狱。” 陆挽君生气完全没有理由。 她本来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她知道逝者不可追,唯有珍惜的只有现在,可是当完颜拓,李五筒等人一而再再而三在她的面前提起陆家过往时,她再也忍不住。 她想拿刀子把所有人都砍倒。 “你回去多加小心,等我到了西北,会给你写信。” 沈昶小心扶着陆挽君上马车,他并不把神色摆在面上,不让自己的情绪被他人窥探。 他不提合约,也不提其它。 陆挽君闻声,啪一下甩开沈昶的手,她久久看他一眼,最终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驾。” 马车在黑夜之中行驶。 沈昶等着坐在马车中的陆挽君消失在十里长城外,他才敛下情绪重新进屋。 客厅之中的两人已经喝上了。 “李将军,你明日一早出发,真是辛苦,不过本王很高兴还能在战场上看见你。” 完颜拓已经开始醉得说胡话。 对敌身份并不影响互相欣赏。 沈昶寻了个干净椅子坐下。 李五筒没喝醉,他见沈昶又折道回来,心里不禁纳罕。 他本以为沈昶今晚会回王府去住。 “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五筒摇摇快空了的酒瓶子,他想给沈昶倒上一杯酒,结果什么也倒不出来。 “把完颜拓一起带着走吧。” 沈昶没回李五筒的话,反是突然说。 第二天。 完颜拓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手上捆绑着绳子。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被抓了。 他听见了外面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像是……军队行军。 很快完颜拓明白过来,自己或许是被沈昶带着出征了。 想明白之后的完颜拓舒了心,往身后长椅上一趟,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李大哥。” 李五筒骑着马过来,负责看守完颜拓的人朝着李五筒打招呼。 他身份特殊,既不是将军,普通士兵又不敢与他同日而语,这反而让李五筒有些生涩。 他告诉沈昶他负责来看管完颜拓。 “人醒了吗?” 李五筒从马上下来,准备上马车去看看上面的人。 他一进去,看见的正是睡得真香的完颜拓。 李五筒:“……” 这人还真当这马车是用来睡觉的地方吗? “喂,醒一醒。” 李五筒叫了叫完颜拓。 他没叫完颜拓的名字,毕竟完颜拓的名字不是很常见,只需要一点点联想,就能让人想到西域的完颜拓。 匈奴人信奉强者,自然也信奉这种灵异吗? 沈昶出征的消息突然,他带着人离开之后满朝文武哗然,纷纷在金銮殿外跪着不肯起身,他们说出征这么大的事情,楚策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告诉大臣,这是没有把满朝文武放在眼底。 此事甚至还牵连到荀太后。 荀温等在荀太后的长寿宫,此刻已经等了快两个时辰。 索公公再一次来给荀温添茶时,荀温叫住了他。 “太后何时才有时间?” 荀温这还是第一次在荀太后宫中坐那么久的冷板凳。 第一百零二章 荀温问责 荀太后很少对荀温假以辞色,荀温作为她的兄长,在内他们是亲兄妹,在外,一个是大楚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一个是大楚朝廷的肱股之臣。 二人合则大楚兴,二人不合则天下乱。 “太后娘娘何时来?” 荀温脸上带着愠怒,荀太后一直不出现反而让荀温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觉得荀太后一定是沈昶出征的知情者。 “太后娘娘它正在用膳,一会儿就过来。” 索公公也难做,他三番两次去请荀太后,可是杨姑姑一直不让他去见荀太后。 杨姑姑的作为从小了说自私自利,可是往大了说那可就了不得。 “要是耽误了荀大人的大事儿,你担得起责吗?” 索公公气急败坏,恨不得立刻把杨姑姑从长寿宫赶出去。 本来在宫中只有几位正经主子,他作为荀太后身边的红人,理应是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的。可是他没想到,在他的受人尊敬之路上,一多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之前的陆挽君,一个是现在的杨琼华。 “索公公息怒,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您若是一意孤行,想要闯进去,那您去见太后娘娘就是。只要您不怕太后娘娘的责罚。” 杨姑姑说话就跟端水一样平。 她在宫中这些年既没有和谁玩得很好,像陆挽君与长素。也没有太多的羁绊,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出宫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提到荀太后,索公公想推门的手瞬间缩了回去。 没有人比索公公更了解荀太后。 荀太后的责罚索公公自认自己还吃不消。 他只得硬着头皮去劝荀温多等一会儿。 杨姑姑推开门进去,荀太后正跪在佛龛面前,半闭着眼睛,手在不断默背刚才读到的东西。 “打发走了?” 杨姑姑刚一进门,就听见了荀太后发问的声音。 “回太后娘娘,打发走了。” 杨姑姑回话之时还不忘记回一个礼。 礼多不可废,礼多人不怪。 “扶我起来。” 荀太后道。 闻言,杨姑姑赶紧直起身,走到荀太后面前,去扶她起身。 荀太后已经在佛堂面前跪了快一个时辰,眼睛和口舌都不想再有任何的劳动。 杨姑姑将荀太后扶起来坐到梳妆台前。 正当杨姑姑要替荀太后卸妆之际,外面又突然响起了旁的声音。 是索公公的声音。 “太后娘娘,荀大人在门外等候求见您。” 索公公说话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声音太大了,惹得荀太后不高兴。 他之所以胆大包天敢在荀太后面前说这话,原因是荀温此刻正跟着他。 荀温刚才告诉了索公公一些事情,所以他这才来的。 房间里面的荀太后听见了索公公的声音。 怒容一下子出现在荀太后面上。 “你不是说他走了吗?” 荀太后质问杨姑姑。 她正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讨论问题,所以才让索公公三番四次的去拒绝荀温要见面的追求。 “太后娘娘恕罪,奴婢想不到他们还会回来。” 杨姑姑声音不自觉地抖了抖。 荀太后生气归生气,可是现在荀温已经躲在了她的面前,她根本没有办法再躲过去。 “出去告诉荀大人,说哀家马上就出来。” 荀太后终于发了话。 门外等待的荀温听到了这个结果,这才答应移步。 荀太后这次出现得很快。 她一进门,便把里面伺候的人都斥了出去。 “大哥,您怎么又来了?” 荀太后是荀温的妹妹。 “荀太后,您这小日子过得十分的不错吧?” 荀温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得荀太后不知所措。 这怎么和他之前任何仍是的哥哥一样? “哥哥,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 荀太后懒得兜圈子。 荀温自然也是不喜欢兜圈子。 “沈昶出征,这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荀温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这件事。 他不明白,荀太后为什么会和沈昶一个阵营。 分明他们才是一个阵营的人。 “此事我也是今日才刚刚知道。” 荀太后脸上闪过无可奈何,她这个太后当得也是悲催,毕竟现在掌权的人是她的儿子,而不是她。 “你今日才知道?哼。” 荀温反问一句她,同时后面跟着的语气仿佛是不相信荀太后的话。 不过不信任也是十分正常,荀太后与荀温是兄弟,二人照样时时互相猜忌对方。 “我瞒着你沈昶出征我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荀太后这话说得十分纯粹。 她的话糙理不糙。 “谁知道你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荀温还是不肯相信荀太后话中的真实之一。 “这件事算是楚策一个人做的决定。” 荀太后叹了一口气。 她本来不想告诉荀温,毕竟她作为楚策的母亲,自然不希望自己做不知情者,还被他人知道。 可是现在,她不说出实话根本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更有甚者,就如同面前的荀温,他根本不相信荀太后会一点儿都不知情。 “楚策听谁的话?不是一直是你吗。太后娘娘?!” 荀温最后几个字颇有咬文嚼字的意思。 荀太后被荀温的重音吓了吓。 她已经太多年没有被人比手画脚,胡乱揣测了。 若是冤枉她的人是旁人,荀太后自然能够理所应当的怼回去,可是荀大人喜欢热情一点的地方? 可若是冤枉她的人是自己人,她的眼泪就会一点儿也控制不住,止不住的流出来。 “他这些年一直不和我商量所有的事情。” 荀太后一语惊人。 荀太后这句话中包含的信息量并不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她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楚策他不是……” 楚策他不是脑子摔坏了吗? 荀温不觉得荀太后说话句句都是真,同样,他也偶尔愿意信任荀太后的通风报信。 “这个孩子几乎什么都不和我说,所以他的脑子到底有没有好全,我至今不知道。” 荀太后同样觉得委屈。 不过这委屈她只能自己受着,毕竟楚策是她自己的孩子,她不能和任何人诉苦。 哪怕是她的亲哥哥也不行。 第一百零三章 针锋相对 荀温全程黑脸,他锐利的眼狐疑未决,似乎在推敲荀太后口中话的真假。 很多时候妇人会以表情骗人。 “太后娘娘,沈昶出征,对陛下,对你我、乃至楚家天下,都不是好事!” 荀温声音往下压,音调不轻,反而沉沉如称陀。 坠着荀太后的心往下拉。 他话中的意思荀太后怎会不明白? 她为何会把陆挽君嫁给沈昶,难道为的是成全沈陆二人吗? 当然不是。 她之所以把陆挽君嫁给沈昶,为的不就是借陆挽君的手除掉沈昶吗? 只是她这只老狐狸倒叫沈昶这只小狐狸蒙骗了过去,几次三番轻视了他。 荀太后眉眼往下耷拉,整个人一动不动坐着,深色宫装掩去她不少颜色,使得她看起来像怨气重重的老妇人。 伸出没什么皱纹的手抬起四方桌上的青瓷茶碗,茶水刚送到嘴边还未喝下去,又被放下。 荀太后冷笑了声。 这笑声突兀,在宽敞的大殿中回荡不休,雕窗前的窗纱没有放下去,从东南方向吹来的风裹挟着京城的味道,沾染宫门的幽寂,透过窗柩的缝隙,进来撩拨春心易动的红烛。 吊台上的蜡烛微微闪了闪身,往它的好朋友,宫殿正中心的红柱身后躲了躲。 荀温抬起眼,脸色迷惑。 “太后娘娘可是有了解决办法?” 荀温问她。 荀太后抿了唇,似笑非笑地与荀温对视,她回: “哥哥不是最有经验吗?对待有功之臣。” “你……” 荀温涨红脸。 他倏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荀太后,眼神之中像见了鬼。 “太后娘娘,您莫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坐久了,忘记了您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吧?” 荀温彻底撕下伪装,既然荀太后要拿过去的事来打他的脸,那么也别怪他不客气! 说到底,当初他这么做为的难道不是荀太后与楚家的江山吗? “这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 荀太后不甘示弱,语气同样不小。 言辞之厉,判若两人。 “呵,哈哈哈,老臣看太后娘娘当真是荣华富贵享受太久,连自己姓甚名谁,是如何坐上此位,如何成为大楚最尊贵的女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荀温气得发笑,他前一句话音刚落,又忍不住接着道: “你以为你凭借你当初皇后的身份就能扶持楚策坐上天子之位吗?笑话!你也不想一想,要不是我倾荀家全族之力与那帮老臣对抗,你们母子现在还不知道在西六所的哪一处宫殿关着。” 戳人痛楚,揭人伤疤,兄妹二人一个比一个在行。 西六所是宫中的冷宫。 荀太后闻之变色,脸上再也无法维持处变不惊的神色。 “那是我让你们栽赃陷害的陆寄山,陆观山吗?荀温,你自己承认吧,你这一辈子都比不过陆观山!” 荀太后红了眼眶,她张着嘴放的狠话使得她面目狰狞,再难寻温和大方之容。 “闭嘴,你这个毒妇。” 陡然听见尘封几十年的名字,荀温控制不住自己面上的表情,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他居然对着荀太后举起了巴掌,下一刻就要落在荀太后的脸上。 “你今日敢动哀家一下,哀家让你走不出这长寿宫一步。” 荀太后面对荀温举起的巴掌,不仅不变色,甚至还往前走了半步。 她赌荀温不敢对她动手。 有句古话一直说得不错,今时不同往日。 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待。 荀温死死地看着荀太后毫无惧色的脸和充满讥诮的眼神,抬起的手臂渐渐失了力气,慢慢垂下去。 他脸上出现了懊恼。 荀温往后退开一步,与荀太后拉开距离。 “陆寄山不除,天下百姓还会认楚家人吗?这天下还能是楚家的天下吗?” 荀温声音哑了,眼神也跟着黯淡下去。 他不知是被荀太后戳到了痛处,还是因为荀太后说的是公道话,他不敢反驳。 陆寄山,陆观山,好久远的名字,他已经快……十四年没有听见过了吧。 “楚家的天下你以为真的是看陆寄山吗?你就算是把传国玉玺送到人家手中,陆寄山也不见得会要。” 荀太后冷笑着反驳。 她一直记得当年陆寄山被打进天牢,等待秋后问斩时她趁着暗夜去看他的那次。 她问陆寄山认罪吗? 陆寄山说他无罪可认。 她又问他后悔吗? 陆寄山装傻说自己听不懂荀太后话中的意思。 其实陆寄山哪里是听不懂她的意思,只不过他不在意罢了。 陆寄山对楚家的天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她离开前忍不住问他:“你为楚家天下流血流泪,最后还因此而失去性命,难道真的不后悔吗?” 后悔不后悔自己没有趁先帝去世而直接将楚家天下取而代之。 一身囚服的陆寄山闻言哈哈大笑,它居然还能从即将赴死的陆寄山的笑声里面听出了慷慨豁达之意。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陆寄山没有正面回她,用的是一位爱国将领的诗句。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此话说得轻松,实践起来却不容易。 荀太后离开时眼眶忍不住泛酸,她抬起头往暮色四合的天边看了看,酸涩自然而然消失不见。 她没有再去见陆观山。 陆观山算是她崇敬的半个兄长,陆观山文采风流在当世数一数二,但他对官职不甚在意,当初明明考取了功名,却要将状元之衔拱手相让给荀温。 荀温与陆观山是同科进士。 不过后来陆观山还是任了官职,先帝择他为先太子为帝师,后来先太子病逝,陆观山帝师的名号也被取了。 陆观山何至于死…… 荀温转过身去闭上眼,绛紫官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他真是不甘啊! “你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了说什么都有理,不过老臣还是得提醒太后娘娘一句,藏良弓,小心猛禽啄眼,凶兽食肉。” 荀温语气里里外外都透着阴阳怪气。 荀太后闻话便忍不住笑了。 “那哀家也送哥哥一句,不义而富且贵,必遭反噬。” 第一百零四章 南阳密探 荀温振袖,落荒而走。 与此同时,索公公悄无声息地进殿来。 他手中捧着食盒,里面有刚从御膳房取来的高汤。 “谁?” 听见脚步声,原本单手臂撑在四方桌上方的荀太后忽然抬起头,往脚步声处看去。 她与不告而自己进殿的索公公对上了眼神。 冷冰冰的眼神扫视索公公全身,他不禁感到身边发冷。 身体先于大脑判断,果断放下食盒跪下去。 索公公把头磕在地板上,嘭嘭作响。 “太后娘娘恕罪,奴才刚才见太后早膳用得少,特意去御膳房给太后娘娘您取了一份乌鸡汤来。” 索公公声音发抖,脸色发红。 他的身体瑟瑟发抖,脸上的表情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字,求饶。 “求饶。” 荀太后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唇角,她想露出个笑容,叫索公公别害怕,她不是吃人的怪兽,但到底做不出笑容来。 她脸色仍是冷的。 “拿下去吧,吩咐下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伺候。” 与她的表情相比,荀太后的语气远远没有那么寒冷。 等她前一句话音落地,索公公刚要应答,这时荀太后又在后面加了一句:“包括你。” 三个字又令索公公身子抖了抖。 “是,奴才告退。” 索公公赶紧爬起来,提着食盒就往殿外跑。 看着索公公如丧家之犬的背影,荀太后看着看着就笑了。 她再次把头埋到手臂上方,闭上眼望着吊灯上面的蜡烛发呆。 荀温有句话没说错,她能坐到现在的这个位置上的的确离不开全体荀家人的帮助。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的确好得很,她很受用。 快步离开的索公公出了宫殿,脸上的畏惧神色渐渐被凝重取代,他把自己手上拿着的食盒随手扔给了路上遇到的第一个人。 “这是太后娘娘赏你的。” 只这么一句话,所有人便不敢再和他说话。 索公公出了长寿宫,悄悄出现在了南阳的广汉宫。 南阳最近迷上了乐器,从难的古琴到简单的古筝,琵琶,笛子和萧,她什么都想学。 楚策直接让南阳把宫中的乐队搬来她的宫殿里,等她学会了再遣回去。 索公公由南阳的贴身侍女领进宫时,南阳正在谈琴,一首十面埋伏被谈得断断续续。 不忍入耳。 索公公进门后站到角落一旁,等着南阳弹完这一曲。 “你怎么来了?” 南阳谈完曲子,取下手上的护指,睨着眼问索公公。 “回殿下的话,太后娘娘与荀大人翻脸了。” 索公公躬着身,笑说。 在荀太后与荀温翻脸吵架时,他一直在门外,偷听了大部分内容。 “为什么翻的脸?” 南阳连自己的宫门都没出半步,还不知道沈昶已经出征的消息。 听南阳发问,索公公抬起的头又垂下去,眼眶之中的眼珠转了好几转,似乎在考虑话要怎么说才能好听。 南阳没什么耐心,她讨厌等待。 “说还是不说?” 她皱起柳叶眉,语气不耐。 索公公立刻跪下去。 “回殿下的话,是因为摄政王出征之事。” 索公公虽跪在地板上,但回南阳话的声音与回荀太后话的声音也有不小的差别。 他回南阳时声音并不抖,神色也不变。 “沈昶出征了?” 南阳突然站起来,脸上全是诧异。 随即她脸上的诧异立刻转变成了恼怒。 “放肆,沈昶出征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今天才来告诉我?” 南阳发了火,她并不知道沈昶出征的时间是今天,也不知道沈昶出征之前没有告诉任何外人。 连荀太后都被蒙在鼓里。 “殿下息怒,奴才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摄政王出征之事事发突然,大家都没能想到……” 索公公尾音低下去。 “原本原本说清楚,沈昶出征到底与荀太后吵架有什么关系。” 南阳听了索公公似是而非的解释,脸上的表情倒是好看了一点。 她也并非是完全不讲理之人,有道理的话她还是听的。 “摄政王出征的消息是今日从金銮殿传出来的,满朝哗然,认为摄政王出征讨伐西域之事乃是国家大事,指责陛下没有与朝臣有过任何商量就擅自将摄政王派了出去,于是所有人都跪在了金銮殿之外。” “而荀大人事先不知道原委,误以为荀太后知道此事,于是来找荀太后寻理。谁知反被荀太后抓住痛点将了一军。” 索公公老老实实道。 南阳完完整整听完索公公的叙述,脸上表情变幻莫测。说生气也不像生气,但脸上又半点儿笑意都没有,于是这也算不上是开心。 她神情严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索公公回完了话,仍然恭恭敬敬跪在地板上,没有南阳的起身,他继续跪着。 半响过后,南阳才道:“起来回话。” 索公公这才起身。 “你刚才说摄政王出征之事太后娘娘也不知道?” 南阳找到自己需要的重点。 她之所以在荀太后的眼皮子底下能活得风生水起,除了表面上听荀太后的话之外,就是巴结楚策。 也不叫巴结……他们是兄妹,理应叫加深兄妹感情。 “回殿下的话,据奴才所知,太后娘娘的确是半点不知情。” 索公公如实回答。 沈昶出征的消息今早上才被楚策传出来,在此之前所有人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荀太后今早听见这消息时还气得摔了两个碗,原因是沈昶今天离开,那说明陆挽君在近期内再也没有办法给沈昶下毒,除掉他。 荀太后心中怎么能不郁结。 “这样啊?” 南阳勾唇笑了笑。 她最近正在愁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离间荀太后与楚策的关系,正想得头疼,没想到现在楚策居然主动把这么好的挑拨离间的机会放到了她的面前。 不抓住是绝不可能的! “荀太后和荀温还吵了什么?” 南阳继续问。 她端是看索公公的表情就能猜出索公公没出口的话里面一定还有大消息。 “这……” 索公公停了停,他不知道该怎么提。 “回禀殿下,荀太后与荀温荀大人,提起了当年的叛国之罪。” 第一百零五章 尘封往事 陆寄山的名字在大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时不仅朝中群情激奋,连天下百姓也看不下去。 他们不愿意相信保家卫国的陆将军会是出卖国家的卖国贼,直到陆寄山的属下陆丰年拿出陆寄山与完颜拓的信。 南阳兴致欠缺。 “说到了什么?” 她蹙着的眉舒展开,眼睛扫过自己手掌,仍然如玉,手指也还没起茧子。 教她学琴的是位脾气古怪的老宫女,本来不应该是她来教南阳,但是南阳听了她一次弹琴,觉得只有她才配得上教导她。 谁知道老宫女还不愿意,她看了一眼南阳,直接对南阳说她无能为力,她教导不了公主的千金之躯。 南阳当然不信老宫女的鬼话,后来才从旁人口中得知老宫女从前是乐坊之中弹琴弹得最好的,因为不善交际,被上头的人打压,导致脾气变得越来越怪。 不过这些年她资历上去了,留在乐坊里头当老先生,指导新来的乐师。 南阳就喜欢这种有脾气的怪人,乃至于她逼迫老宫女当她的老师时,老宫女提出要南阳肯吃苦,用心学南阳也高兴应下。 弹琴弹到最后,不一定是琴。 老宫女在上课第一次时对南阳说。 “说到了陆寄山,陆将军与陆观山陆大人,是被荀温大人陷害的。” 索公公声音不大,口中吐出的字音清晰明了。 本来不在意的南阳倏地变了脸色。 她的面上神色一下生动起来,垂下的眼睑抬起,露出一双明亮动人的秋水剪眸。 “你说什么?” 她惊讶到音色之中都带了压制不住的喜悦。 索公公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南阳哈哈大笑。 手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水滴落几滴。 “此事当真?” 南阳难掩兴奋。 她倒是没想到索公公居然会给她带来这么一个好消息! 原来当年所谓的叛国罪当真是荀家人的栽赃陷害。 南阳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若是陆挽君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个念头在南阳脑中一闪而过。 她一定要亲自告诉陆挽君这个好消息,让陆挽君睁大眼睛看一看她费心劳力伺候的荀太后是个什么人。 荀太后才不是她陆挽君的救命恩人,恰恰相反,荀太后才是幕后那个将陆家置于死地的罪魁祸首! “你继续去打听,有新的消息立刻来告诉我。” 南阳立刻道。 她脸上隐隐可见的兴奋癫狂之色像是突然吸食了五石散的道人,疯癫异常。 “是。” 索公公应下,悄悄出了南阳的广汉宫。 南阳在想如何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陆挽君时,陆挽君这里同样遇到了麻烦。 她没料到荀太后居然还有这一手。 惊春园内。 陆挽君看着眼前的来信眸色沉沉,抓着信纸的手腕青筋浮现,细长的手指指节分明。 信纸被她揉得散乱不堪。 一旁的长素脸上仍旧是乌云密布,她同样替陆挽君发愁。 “姑姑,这如何是好。” 长素见陆挽君长久没开口,想说两句话分散一些陆挽君郁结的心神。 陆挽君手中的信是杨姑姑写来的,杨琼华告诉陆挽君,荀太后预备这两日将陆挽君及其怀孕的明月一起请进宫去,美名其曰是替沈昶照顾妻小,可实际上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荀太后这是打算瓮中捉鳖,再来一个黄雀在后呢! 她哪里是替沈昶照顾妻小?分明就是想利用陆挽君与明月,以及明月腹中的孩子! “去把明月姑娘请来。” 陆挽君把手中信纸紧握,深吸一口气,一刻也不放松道。 看来她的计划也要变一变了。 “姑姑,这个时候请明月姑娘过来……” 长素没动,她不懂要把明月请来做什么,难不成明月还能给她们出主意吗? “去把她请来就是,我自有分寸。” 陆挽君声音又寒了一分,她不希望长素在不该多嘴的时候多嘴。 “是,长素这就去。” 长素畏惧地看了一眼陆挽君凝着的脸,乖乖离开。 不过她还是不明白,陆挽君要将明月找来做什么。 住梅园的明月来得很快。 她现在肚子挺得更大了,虽说在府中见不到多少人,但她的仪态还是学得十分像,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腹中没有孩子。 “明月拜见王妃娘娘。” 明月进门,由自己贴身侍女扶着小心向陆挽君行礼问安。 不得不说,她的动作与身体的不便一点儿看不出破绽。 陆挽君打量的目光从她的动作上移开。 她满意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你过来坐。” 明月起身过来。 一面,陆挽君又对长素等人道:“都下去吧,我与明月姑娘有几句体己话要谈。” 长素因刚才陆挽君发怒的事情,再也不敢问旁的,乖乖带着明月的侍女出了门。 她替陆挽君在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人私自靠近。 “娘娘这次叫我过来……” 侍女们都被打发下去,明月心中的疑惑又往上长了几分。 她刚才突然看见长素来请她,心就忍不住跳了跳,毕竟最近一段时间她也没有做别的事情,不至于让陆挽君算账算到她的头上来。 再说了,她现在和陆挽君打发离开的今雀也是一点儿交际都没有。 明月能考虑到的只有这些小事,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出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让陆挽君又让人来请她。 “别担心,只是叫你过来说说话,你腹中的孩子几个月了?” 陆挽君露出笑,眼神跟着落在明月鼓起来的肚子上面。 听起陆挽君的问话,明月的手不自觉抚摸到自己鼓起的肚子上面,她不明白陆挽君为何会这么问……分明两个人都再清楚不过她肚子根本就是伪装的,她没怀孕。 感受到陆挽君灼灼的目光,明月只得扯出一抹假笑,小心答:“快九个月了。” 算一算时间,的确是八个月多,快有九个月了。 按照妇人怀孕的月份,她差不多也该进入待产时候。 如果不是陆挽君发现了她是假怀孕,或许她私下的婴儿已经买好了。 第一百零六章 设套明月 “快九个月了?那应该快生了吧。” 陆挽君闻言,笑眯眯握住明月另一只手。 她感受到了明月身体上的僵硬。 “是。” 明月脸上的假笑快要绷不住。 明月不知道陆挽君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说话又不说清楚,只在这里阴阳怪气。 “今日叫你过来,正好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 陆挽君放开了明月的手,她脸上的笑意也收敛回去。 明月心中咯噔了声。 “你不用紧张,不过是些小事情,关于你腹中的孩子。” 陆挽君看出了明月的紧张,她觉得好笑,想不到明月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会紧张。 难不成是以为她到了这个时候还会害她吗? 真是可笑。 她如果真的是不想让明月“腹中的孩子”生下来,那么明月这个人现在根本就不可能还在王府之中,更不可能让荀太后知道她的存在。 毕竟要一个人消失,只有认识她的人越少,越好把她彻底消失在世界上。 “王妃娘娘您说。” 明月吊着的心终于落下来,砸到了脚上。 跟她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事情是这样的,现在王府里面只有本宫一个人,王爷出征了,刚才太后宫里给本宫来了消息,说是太后想替王爷照顾你我,打算这几日把你我接进宫去照顾。” 陆挽君话音顿了顿。 她抬眼看见明月已经变了脸色。 “明月,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陆挽君笑着问明月。 明月在听到宫中,荀太后等词语时脸上的表情就忍不住变色,再听到荀太后想要把她跟着一起接进宫,更是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荀太后是什么人,她要是跟着陆挽君进了宫,那她腹中根本没有孩子的事情还不立刻被戳穿吗? 她怎么可能进宫去? “王妃娘娘,明月不能进宫。” 明月突然站起来,这次她没有再顾肚子,而是挺着大肚子直挺挺的就要对着陆挽君面前跪下去。 到了这种时候,在陆挽君面前装没有任何的好处,她可不能真进宫去。 明月声音略显尖锐,配上她面上的惊慌失措,倒是显得她格外的惹人怜爱。 明月一直都是楚楚可怜的美人系列。 听到明月的求饶告诉,陆挽君表情没变。眼神动也不动,她整个人不动如山,神情自若。 明月的反应完全在她的想象之中。 明月还真是……半点儿长进都没有。 “你不想进宫,本宫同样也不愿意进宫。” 陆挽君垂下头,与跪在地上的明月平视。 她从明月的眼中看见了惊讶。 还有恐惧。 对未知领域的恐惧。 “不过也没关系,你先起来,太后要你我进宫,想必也是经过了精心思考的。” 陆挽君觉得明月脸上的恐惧还不够真实,她需要的还不够。 她要明月亲自说出来她想听的话。 她伸出手,想去牵引明月起身。 明月流下两滴眼泪,没敢把手放到陆挽君的手掌上。 她哭着摇头。 “王妃娘娘,明月求王妃娘娘怜惜,明月不能进宫。” 几滴梨花泪没感动陆挽君,倒是感动了明月自己。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分明手上拿的是再好不过的叶子牌,怎么打到现在还处处受制于人? 这不公平! “哦?你这话怎么说,进宫又不是吃人,怎么还不能进宫呢?” 陆挽君明知故问。 皇宫到底吃不吃人她比明月要清楚多了,皇宫当然不吃人,它只悄无声息的杀人。 且杀人不见血。 “不过太后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对待欺骗她的人,下手可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陆挽君伏到明月耳朵边上小声道。 后一句话彻底让明月脸色大变。 明月眼泪吓得流不出来,连假哭都忘了。 “王妃娘娘……” 明月喃喃道,她不知道陆挽君告诉她这些事情到底是有什么打算,但是她明白,陆挽君之所以告诉她,一定是要她有求于她。 “明月请王妃娘娘做主。” 明月突然道。 她这句话有些突兀,在这种时候无缘无故要陆挽君做主,做什么主? 陆挽君听了却笑了。 “你要本宫替你做什么主?本宫和你一样,同是要去太后娘娘跟前伺候的人。” 陆挽君从来不避讳“伺候”二字。 她在荀太后面前这么多年,在荀温仪和南阳的监视下,她的演技早已经出神入化。 “王妃娘娘,荀太后她要你我进宫,定是不怀好意。” 明月这句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她知道陆挽君想听的就是这个。 陆挽君之所以迟迟不肯表态,就是在等她先开口。 只有她先开了口,陆挽君才有理由在她的话后面挂上自己的意思。 等待了许多终于听见了想听到的答案,陆挽君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点点笑容。 她再次伸出手去拉明月起身。 “起来吧,地上凉,更何况你现在月份大了。” 陆挽君扶着明月起身,看着明月的眼神意味深长。 二人都懂对方话里有话。 “你既然求到了本宫面前,那本宫也就实话和你说吧。” 陆挽君笑了笑,她把目光从明月身上移开。 “求王妃娘娘指点迷津。” 明月现在恨不得立刻让陆挽君告诉她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办。 明月虽然一直没有机会去见荀太后,但是她对荀太后的了解却一点儿都不少。 文靖夫人最喜欢在她们面前说起荀太后,在她吸食五石散或者是特殊的花烟之后。 “太后娘娘下的旨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想借你我牵制王爷。” 陆挽君幽幽道。 明月也能猜到这一点,不过她也只猜到这点。 “你腹中没有孩子,若是被荀太后发现,估计这条命就该没了,要知道荀太后此生最讨厌的就是旁人欺骗她。” “如果荀太后要是知道你假怀孕的话,不仅这“孩子”没有了,估计文靖夫人哪里也该知道了。” 陆挽君一连说了好几条,条条说的都是明月想听的心里话。 “王妃娘娘,依您之见,我应该怎么办?” 明月忐忑发问。 “这事简单。” 第一百零七章 生母养母 陆挽君与明月对视,明月从陆挽君的眼中看到温和的笑意,她心中忽然涌起自己被欺骗的直觉。 但她就算知道自己被陆挽君玩弄于股掌之间,也只得认栽。她没有任何办法去摆脱陆挽君的威胁。 明月在决定走上这条路开始,便知道她的结局。她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可以反悔的后路,走到现在,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明月一切但凭王妃娘娘做主。” 明月出声道。 她眼中的波光失了柔美,像只楚楚可怜,从树上掉下来的幼鸟,眼中只有对陌生环境的畏惧。 陆挽君得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唇角抿开,笑意加深。 “一切但凭本宫做主?” 她反问了一句。 明月郑重地点头。 “一切但凭娘娘做主,明月的一切都是娘娘给予的。” 陆挽君脸上的笑容绽开。 “荀太后要我们进宫,那进宫就是。” 她扶起明月,低声道。 荀太后的目的昭然若揭,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荀太后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她话音落地,从明月的脸上看出了惊慌与不安。 明月动了动唇,想开口,但话还没说出口,陆挽君又出了声。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太后娘娘发现任何破绽。” 陆挽君声音笃定,语气之前胸有成竹。 荒谬,明月听完陆挽君的话,整个人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两个字,那就是荒谬! 她陆挽君是好大的能耐?进了宫还能在荀太后的眼皮子底下让她安然无恙的呆着吗? 明月才不信陆挽君的邪! “王妃娘娘说的话明月自然是不敢怀疑的,只是荀太后若是真将你我二人带进宫中,日后还会安排太医把脉……” 明月的话点到即止。 后面的话不用说出口,她想陆挽君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她忘了她眼前的人是陆挽君。 陆挽君的确是听明白了明月话里面隐晦的意思,但她只轻飘飘的一笑而过。 明月被她这笑扰得有些摸不清头脑。 莫不是陆挽君真的能耐了得? “太医把脉?哼,你若是明日就在府上生下孩子,进了宫还会有太医替你把脉吗?” 陆挽君慢悠悠将目光转到明月脸上,不出意外的,陆挽君从明月脸上看见了目瞪口呆。 明月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否则怎么会听见陆挽君让她明天生下孩子。 “王妃娘娘……” 明月微张着口,从眼神到周身的状态都在表明她的不理解,不明白。 陆挽君疯了不是? 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生? 陆挽君没有让明月胡思乱想。 “刚出生的婴儿和乳母我已经替你找好了,你今夜回去应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幸亏在这之前,陆挽君就已经把以后明月会需要的婴儿和乳母买好了,只等明月做好准备。 本来这事有可能还会拖一个月,但是现在,荀太后想要让二人进宫去给沈昶当人质,陆挽君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可是我生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小姑娘我一点都不知道,我当不了娘亲。” 这句话里明月有自己的小心思,她的言下之意是想知道陆挽君准备给她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对于明月来说,她当然希望陆挽君能给她一个男孩子,毕竟只有男孩儿才能继承沈昶以后的功勋,才能够什么都不做就能当万户侯。 说完,明月忐忑不安地觑一眼陆挽君的面容,发现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一颗心更是提起来,紧张到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挽君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容,眼睛也因为带着笑而微微眯起来。 她当然听出了明月的小心思。 不过现在还不是警告明月不要动不还有的小心思的时候。 “你放心,明天你生下的孩子,一定会是个男婴,他甚至会是未来的摄政王府的世子。” 陆挽君这句话算是给明月喂下一颗定心丸。 明月闻声,松下一口气。 她正要开口感谢陆挽君,却又见她笑容不减,继续说:“不过,这孩子不能放到你身边养。” 这句话对于明月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若她名义下的孩子不是她亲自抚养,那她铤而走险的假怀孕到底是为了什么? 竹篮打水一场空。 “娘娘,若是孩子不放到我的身边抚养,会不会让旁人说三道四?” 明月不敢和陆挽君正面冲突,毕竟她还要依靠陆挽君来完成她的计划,只是现在陆挽君提出的这个要求,她接受不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她绝对不能做白白忙活,替别人做嫁衣。 “说三道四?谁敢对摄政王府的世子夜说三道四。” 陆挽君回她。 陆挽君虽然是笑着的,可唇角上的笑意总是因为不说话而单薄,从而会给人造成一种假象,她是个不好招惹的人。 不过很多时候,陆挽君的确是不好招惹。 明月不说话了。 不过为了表达自己不愿意的意见,她故意把头低下去,只把脖子挺直,表明自己的决心。 不过她那一点儿不够看的决心在陆挽君眼中算不得什么。 陆挽君只觉得好笑。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孩子放到我这里养几个月,等王爷从西北回来,你愿意带回去就自己带回去,你放心,我不会和你争孩子。” 陆挽君算是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她这个态度同时也说明了明月奋不顾身想要留下的东西在她的眼中根本就不够看。 她看不上。 陆挽君想要的,可不是一个没长大的继承人。 再者说了,陆挽君比谁都明白,就算明月名义上的孩子日后真的成了沈昶唯一的世子,那么这个孩子,不管他受过什么样的教导,他到了陆挽君的面前,还是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母亲。 只有陆挽君才是那孩子唯一的母亲,至于“生他的”明月,不过是他一个卑贱的额娘。 “多谢王妃娘娘。” 明月听了这话,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她一直等的就是这一个。 “先不用忙着谢我,我还有一连事情需要你们替我收集情报。” 第一百零八章 陆钦质问 明月从陆挽君房中出来时,脸上的神态与刚进去时截然相反,可谓是天差地别。 长素负责送她回去。 送明月回去又回到惊春园的长素,再也忍不住,想问一问陆挽君对于荀太后可能会将她们再次带进宫软禁是什么打算。 “姑姑,刚才我看明月姑娘回去的路上一直带笑,可是您想出了解决办法?” 长素到底还是小姑娘心性,对于很多事情仍然抱着好打听的快乐。 陆挽君本来也不打算瞒着长素,毕竟她还有好多重要的事情需要交给长素去做。 陆挽君抬起眼皮,揉了揉眼。 “正说起这个,今晚到明天,都让园子里面的人警醒一些,不要误事。” 陆挽君淡淡开口。 “姑姑,到底是何事?” 长素的心被挑起来,她还是不知道陆挽君口中的事情指的是哪一件。 “今晚把我之前见过的婴儿和乳母都接进王府里面来。” 陆挽君最后这句话是踩着点在最后说的。 她要确保这件事的整个工作流程到底是如何如何。 “是,长素明白了。” 如果长素听到这里都还要问陆挽君想出的法子是什么打算只怕她现在早已经不在陆挽君的面前伺候了。 长素机灵,很快就反应过来陆挽君这是要打荀太后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明天明月生下孩子,那么至少在一个月之内,荀太后都没办法让陆挽君等人现在就进宫当人质。换句话说,如果荀太后真的要让她们所有人进宫,那么荀太后的名声估计也不可以不用要了。 长素很快出门。 等长素离开后,陆挽君又坐到了久违的书桌旁,她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个“喜讯”同样告知给正在往西北出发的沈昶,让沈昶也做好当父亲的准备。 虽然他是个便宜爹。 除此之外,陆挽君还给陆钦和西北的姨母一一都写去了信。 她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她也不知道这场战争以后到底会有多少人留下来。可是,陆钦必须活着。 她绝对不能让陆钦死去。 远在西北的陆钦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将军,您这是怎么了?这天气这么好,您不会还感冒了吧?” 陆钦在营帐里头正在看地图。 西域联盟的事情已经爆发了十几二十几年。而直到最近才真正被人将西域彻彻底底组合起来,成为了中原最大的对手。 陆钦动了动鼻子,没说话。 最近天气热,他怎么可能会感冒。 属下见陆钦没说话,又继续没话找话说:“莫不是哪家小娘子心悦小将军,在背地里偷偷念叨小将军?” 陆钦懒得听他的胡言乱语,索性自己把地图拿起来研究。 西域五十六国联盟,其实只是说起来可怕,但是真的要让更北方的民族出兵来帮助匈奴人拿下玉门关,这根本不可能。 要想真正的拿下玉门关,主要靠的还得是匈奴人自己。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抗住匈奴人的攻击,那么所谓的西域五十六国联盟根本就不足为惧。 陆钦一个人是这样认为的。 这个念头不是突如其来的,他在得知西域五十六国联盟之后脑海里面很快构思了一个关于如何取得胜利的方法,这个将主要力量集中起来攻打匈奴的事情他其实和他的姨夫,西北军现在的主帅顾将军说过,可是他直接说陆钦的想法太片面了。 没有人直接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起来对付其中的一个入侵者,对于防卫的士兵来说,战争之上所有的东西都十分重要。 “小将军,对了,我听说小皇帝最近又派了一个出征的将军到咱们这里来,您说,人要是真来了,咱们听谁的?” 喋喋不休的属下吵得陆钦脑瓜子疼,陆钦刚才本来还在想,要是他再继续说话,他就把他轰出去。 可是现在,他终于提到了一个陆钦稍微感兴趣的事情。 陆钦手中的图纸被折起来。 “来的人是谁?” 还在京城里面的将军就这么些个,也难为小皇帝要从这么一群人里面挑出一个将军来出征西北,支援他们。 陆钦问话归问话,虽然有两三分感兴趣,但是眼睛一直没有从图纸上移开半点。 他想的是,当然是顾将军的。 这里是顾家的天下。 不过这话陆钦并不说出口,有时候不说出口,反而比说出口还要有意思。 “来的人,好像是沈王爷。” 这话让陆钦一顿。 “你说什么?来的人是谁?” 陆钦从来没有想过沈昶居然还会有一天被派到这里来,不过一提起沈昶,陆钦脸上的笑容居然出现了。 陆钦的姐姐陆挽君嫁给沈昶的事情虽然在京城里头引起了不少的轰动,可西北实在是偏远,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陆挽君嫁给了沈昶,最后还成为了大名鼎鼎的王妃娘娘。 “来的任是沈昶,就是那个,摄政王……” 属下的话还没说完,陆钦已经站起来,从门口出去了。 “诶,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侍卫在身后留下的话最终归于宁静。 陆钦快跑到了顾将军的营帐。 他进去时,顾将军正在招呼自己的老朋友喝茶。 顾将军的老朋友就是玉门关下做买卖,同时也跟着四处游说旁人听他的话,购买他的东西。 顾将军看见跑过来大汗淋漓的陆钦,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即着他又说:“陆钦,你来得正好。” 陆钦看了一眼顾将军,感觉浑身不知所措。 “将军。” 陆钦给顾将军行礼。 陆钦和顾将军之间的界限其实分得十分的熟练,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叫谁是谁。 “这封调任状是陛下下发的。” 顾将军解释道。 “顾将军,我有事情要亲自和您说。” 陆钦看着顾将军手中的掉任壮十分严肃。 顾将军闻言,把自己身边的老朋友送了出去。 “说吧,你有什么事情?” 顾将军还是很少在陆钦脸上看见这种情绪,于是很利落的就把他的人送了出去。 “姨父,来的人是沈昶,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百零九章 你的姐夫 “什么沈昶,他是你姐夫。” 顾将军好言而笑。 劳什子的姐夫?陆钦提起这个就生气。 当初沈昶从西北回京之前是如何答应他的?分明说好回去以后替他照看他的长姐,谁知道沈昶这人一点脸皮也不要,居然把他长姐哄来嫁给了自己。 由不得陆钦不生气。 于是他冷言道:“ 《辞春令》第一百零九章 你的姐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章 边防舆图 李五筒沉下眼,又不说话了。 他找不到反驳完颜拓的理由。 “李将军,王爷请您去他的营帐有事相商。” 正沉默间,一个怯生生的士兵掀开营帐进来,恭恭敬敬请李五筒。 “知道了,这就来。” 李五筒看那眼生的小士兵一眼,答应的同时也起身。 他临出门前,掀 《辞春令》第一百一十章 边防舆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一十一章 捉拿索公公 “别想了,等战争结束,要是你还活着,我就放你走。” 李五筒绷紧脸,面上的情绪冷下去。 闻言,完颜拓失笑: “好啊。” 明月生了。 荀太后看着眼前陆挽君让人送进来的信,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过了许久,她将手中信拿起递给杨姑姑,不留情面的冷声吩咐: 《辞春令》一百一十一章 捉拿索公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成家立业 “你的意思是,不敢违抗皇帝的话,就能不听哀家的话是也不是?” 荀太后突然发难。 她嘴角的笑意一瞬间消失,眼神也渐渐用力,里面闪着若有若无的冷意。 荀长妄心神一凛,赶紧跪下谢罪:“太后娘娘恕罪,微臣不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哈哈哈,长妄你起来,不过是吓你 《辞春令》第一百一十二章 成家立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一十三章 今雀出现 先成家再立业,荀长妄在心里咂摸一遍,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站起来,对着荀太后深深行一礼,回禀道:“姑母,长妄年少,一切由父母做主。” 他这算是委婉拒绝荀太后的提议。 荀太后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脸上笑容渐渐冷去,端起手边茶杯欲喝茶,行至嘴边又放下。 “你说得不错, 《辞春令》一百一十三章 今雀出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一十四章 好消息 陈双双摇着身体走过来,她的步调似柳扶风,在外人看来是没什么正经样的。 陈双双带着今雀走到了陆挽君面前。 未出声,先娇笑。 笑音如铃,陆挽君这才明白这句话描述的意思。 她微微笑,等着陈双双说话。 “王妃娘娘,我听说今雀这丫头是您撵出府去的?哎哟,您看我 《辞春令》一百一十四章 好消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一十五章 放长线 “杀“杀人灭口?” 陆挽君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意。 她步步缓缓向陈双双走过去,带笑的眼神与陈双双对视,她问:“你敢吗?” 在她这句仿佛轻叹的讥笑声后,她伸出手,抬起陈双双的下巴。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简直是在陈双双面前点火。 “你放肆!” 陈双双眼神 《辞春令》一百一十五章 放长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一十六章 钓大鱼 楚策话是问了,可久久没等到下面两人的回应。 他抬头一一从两人面上扫过,目光最终停留在荀长妄身上。 “长妄,你先说。” 楚策发了话,荀长妄不敢不从。 “是。” 荀长妄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对着楚策行了一礼,这才开口:“臣在索公公房中搜到了导致陆丰年,陆大人 《辞春令》一百一十六章 钓大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一十七章 妄议皇家 荀太后抬眼,示意她往下说。 “南阳前些日子听到有人妄议家国无后,君主无嗣,乃愧于社稷……” 南阳和声细语,缓缓道来。 “社稷”二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谁说的?” 荀太后掀起眼皮,眼神不起波澜,语气也淡。 “不清楚,那日南阳镯子掉在了西宫,在 《辞春令》一百一十七章 妄议皇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一十八章 及冠以后 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整个人因这温和的笑意而变得格外温柔。 南阳少有的身上不带攻击性。 荀太后颔首,笑着继续道:“那年你皇兄高烧整整三日不退,可吓坏了哀家,后来还是请了相国寺的法师化身点水,才免得你皇兄让病气入体。” 南阳面上仔细听着荀太后的话,然而心中却不屑一顾。 《辞春令》一百一十八章 及冠以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一十九章 咬舌自尽 南阳偏不让荀太后如意。 “嗯,说了那么多,哀家也乏了,你先回去吧。” 荀太后下了逐客令。 “南阳告退。” 南阳盈盈一拜,悄悄退出去。 她来到这里的目的达到了,要让荀太后保住索公公,让荀太后与楚策相争,最好的方法就是给楚策安排一些头疼事。 等荀 《辞春令》一百一十九章 咬舌自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二十章 去见楚策 索公公咬舌自尽了。 眼前带血的脸吓得面前的胡明薛一个向后仰,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还是谢旻之及时挡住了他。 胡明薛吓得面无血色。 “旻之……他他他,他好像咬舌自尽了!” 谢旻之闻言,脸色也瞬间一变,他快步上前,立刻伸出手去探索公公的鼻息,果真是一点儿出 《辞春令》一百二十章 去见楚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二十一章 替罪羊 “畏罪自杀?” 楚策重复一遍,两道眉头之间隐隐现出川字。 谢旻之将头伏在地板上,沉声答道:“是。” “怎么死的?” 楚策一拍桌案,面色严肃。 “咬舌自尽。” 人一死,便死无对证,索公公这招几乎是自损清誉。 大理寺牢房。 仵作谢 《辞春令》一百二十一章 替罪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二十二章 太后问责 荀太后的目光随着楚策的话音落到谢旻之身上,她微眯起眼,嘴唇动了动。 “谢大人,劳烦你给哀家解释解释,哀家宫中的索公公到底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在他进了大理寺两天不到的时间里就自杀了吧。” 荀太后目光发冷,口中吐出来的话也跟带着刃似的,一定要人见血。 索公公是她的人,之 《辞春令》一百二十二章 太后问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二十三章 一起背锅 若是平时,荀太后乐意给楚策这个面子,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是他楚策一次次试探她的底线!如果今日她继续退让,那楚策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把她也囚禁在长寿宫? 她胆颤心寒。 荀太后面色阴沉,一双眼睛似钩子一样狠狠落在下首的谢旻之,荀长妄二人身上。 只听她沉声道:“索公公是不是谋杀 《辞春令》一百二十三章 一起背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二十四章 自杀他杀 小厮来唤谢昭的时候,他正在案前写记录,每次验尸之后他都会写下清晰记录,在这记录中写出他的疑惑,他的推理,便于在下一次验尸时碰到相似的案件尸体时,可以直接得出结论。 “谢仵作,大人回来了,请您去问话。” 谢昭还有最后一行字没有添上,在落笔最后一个字时,他才应声。 “知 《辞春令》一百二十四章 自杀他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再进宫 是这个意思。 谢昭颔首称是。 那不就结了?荀长妄想。 “把今日所有出入过府牢的人都给带过来,一一审问。” 荀长妄尾音噙着笑意,面上勾着唇,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谢旻之。 窗外起了细雨,长素将手中斗篷替陆挽君系上,这才去取伞。 宫里刚下了旨意,太后 《辞春令》再进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二十六章 幕后黑手 四方桌被她拍得啪啪作响。 荀太后敛容,色愈冷,声愈厉。 “索公公服侍母后这么多年,如何能做出背叛母后的事来,挽君你刚才这话,莫不是也在怀疑母后?” 南阳唯恐不乱,又在荀太后熊熊燃烧的怒火上浇上一桶油。 “太后娘娘息怒,挽君绝无此意。” 陆挽君阖上眼睑 《辞春令》一百二十六章 幕后黑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二十七章 小福公公 楚策转过身,目光凛凛。 殿外的阳光透过雕窗穿进来,正打在角落里的青花龙纹缠枝花瓶上,使得那龙栩栩如生,仿佛被画上了眼睛。 “是小福公公。” 谢旻之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殿中所有人听清楚。 闻声,楚策眉头紧蹙,似在回忆这位小福公公是谁。 “人抓住了吗? 《辞春令》一百二十七章 小福公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二十八章 栽赃陷害 荀太后并不相信小福公公会杀害索公公。 是以,荀长妄将荀太后请去了太和殿。荀太后选择插手此事,那么这件事最后追责,也不好再追究到他们的头上来。 “太后娘娘到。” 唱礼的公公声音尖而细长,他的话音还未落地,荀太后的仪仗已进了太和殿。 “儿臣给母后请安。” 《辞春令》一百二十八章 栽赃陷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