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之吻》 第01章 活佛的秘密 索南达杰心神归一,口中喃喃低诵着六字真言,双手举过头顶,合掌依次轻触额头、嘴唇、胸膛,然后双膝跪倒朝着经幡飘飘的玛尼堆方向匍匐下去,心无旁骛地向佛祖祈祷。 六字真言一声声不停歇,飘荡在缀满露珠和格桑花的山坡上。索南达杰手心擦过青草上晶莹的露珠,感觉到一阵早已习惯的清凉舒爽,露珠滋润着手心的老茧,也打湿了他的藏袍。 随后,他站起身,双手再次举过头顶合掌,又开始磕下一个长头。 这个身材高大的康巴汉子一遍遍地重复着动作,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心中的菩萨和眼前的玛尼堆,其它一切都不复存在。 玛尼堆上小小的佛龛里,燃烧的松香不时发出轻轻的噼啪声。香烟袅袅上升,飘过高高的经杆上微微摆动的五色经幡,向着巍峨矗立的金刚手菩萨化身夏诺多吉神山飘去。 清晨的朝阳在云蒸霞蔚中冉冉升起,给群山和森林草地披上了温暖的金色轻纱。 夏诺多吉神山威武雄壮,头顶的雪峰在阳光中恍若金盔般熠熠生辉;裸露的石灰岩上下分别呈现出橙青两色,如同青铜铸就的铠甲一样彰显着坚硬刚强;雪峰下的高山草甸和针叶松林仿佛给他披上了一件沉稳内敛的绿色锦袍。他就象是一位胸中有千丘万壑,把无数金戈铁马风云变幻纳于胸中的将军,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不怒自威,令人敬畏! 索南达杰起身又拜倒,直到磕满了九九八十一个长头才停下来。 他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目静静伫立,心中默默祈祷金刚手菩萨保佑阿妈拉和妹妹格桑梅朵吉祥,保佑孤儿学校的孩子们和老师健康,保佑自己今天去雪山上采摘雪莲一切顺利。 一切祈祷完毕,索南达杰睁开了眼睛。 远处的夏诺多吉神山山顶一片金光闪耀,主峰正展现出最奇伟瑰丽的景象--日照金山。雄浑壮美的景色让看过多次日照金山的索南达杰也不由凝望了片刻,由衷赞叹着金刚手菩萨化身的神奇。 金光映射在索南达杰常年被高原阳光照射成黝红色的面庞上,点燃了他深邃的眼窝里星星般明亮的双眸。在他宽阔饱满的额头下,是一副典型的康巴男儿相貌:高挺的鹰鼻,厚实的双唇,唇上、下巴上和脸颊两侧蓄着两圈清爽的薄须,那胡须不但没有给他年青的容貌带来不合,反而增添了一种奇异的魅力。 他没有盘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自然卷曲着梳向后方,一条红褐色的老玛瑙项链斜挂在他的脖颈间,半个结实的胸膛从领口绣着花纹的白衬衣中隐隐显了出来,开阔的两肩和精悍的双臂充满着雄浑的力量,一看就知道是生长在雪域高原上以彪悍勇猛著称的康巴汉子。 金光消褪,日照金山的胜景宛如朝露蒸腾一般徐徐消散。索南达杰在玛尼堆前坐下,打开背包开始吃早饭。早饭是阿妈拉和妹妹格桑梅朵早起烙的酥油饼,青稞面和小麦面各一半和的面,淡淡的香甜中还有温热的感觉。 吃完酥油饼,又抓起随身的大水囊喝了几口水,索南达杰收拾了东西,起身准备出发。 “索南达杰,我的孩子。” 一个苍老但充满了温暖和力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索南达杰吃惊的望过去,只见一位年纪大约六七十岁,身穿绛红色氆氇僧袍,头戴姜黄色软帽,面容清瘦,目光炯炯有神的老喇嘛从玛尼堆后稳步走了过来。 “嘉措仁波切!” 索南达杰惊呼一声,他认出来人是巴贡寺的嘉措活佛,赶紧扔下手里的背包跑步向前,在活佛面前跪倒磕头,讶异地问道:“菩萨保佑!仁波切,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的孩子,我怎么就不能到这里来呢?”嘉措活佛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弯下腰,用双手摸着索南达杰的头顶赐福:“愿菩萨保佑你,我的孩子!” 得到嘉措活佛的赐福,索南达杰惊喜又意外,他赶忙站起身双手扶住了老活佛的一只胳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仁波切!我是想说天还这么早,露水还很大,您怎么就……” 嘉措活佛笑了笑,虚扶着索南达杰的一只胳膊缓步走了几步,走到索南达杰的背包跟前,看见地上的背包和背包口露出来的吃食,转头问道:“孩子,你这是要去那里?” 索南达杰恭敬地回答道:“仁波切,我要去央迈勇神山上采雪莲花。路过这里,看见了夏诺多吉神山的玛尼堆,就参拜了金刚手菩萨,请他保佑我这次上山能一切顺利。” “金刚手菩萨会保佑你的,我的孩子。我听说你是纳木乡最勇敢的小伙,能攀上只有雪豹才能到达的冰川峭壁,能采来只有雄鹰才会见过的金顶雪莲,是真的吗?”嘉措活佛微笑着问道。 索南达杰腼腆的笑了笑,笑容中却带着满满的自信。 “哦呀,仁波切。虽然我没有雪豹跑得快,但是我能爬到一些别人去不了的地方,能采到一些别人采不到的草药。菩萨保佑,前年我在央迈勇神山的妙音仙女峰上采到了珍贵的金顶雪莲。” 一低头,他看见了脚旁的背包,于是蹲下身打开来拿出一块酥油饼,双手捧着恭敬地进献给嘉措活佛:“仁波切,您一早来这里还没有吃早饭吧,请吃一点我妹妹做的酥油饼。” “哦?这是格桑梅朵做的,她也是个好孩子。你们兄妹俩都是好孩子。我在下面牧场吃过了早饭才来这里的。” 嘉措活佛推回了索南达杰递过来的酥油饼,示意他放回背包里,接着问道:“索南达杰,你刚才说今天要去哪里采摘雪莲?” “仁波切,我今天要去央迈勇神山南面的妙音仙女峰,前年我在那里采到过比手掌还要大的雪莲花,现在正是雪莲花盛开的季节,所以我打算再去一次。” 索南达杰的心中忽然有些惴惴不安,难道去那里采摘雪莲是触犯了神灵? “仁波切,是不是……不应该去那里?” 他赶紧问道,声音中有一丝丝的紧张。 “不,可以去,我的孩子。文殊菩萨的智慧之光洒向了四方,勇敢而又聪明的人总能得到他慷慨的赠与。”嘉措活佛看到索南达杰紧张的样子,马上安抚道。 “其实,我今天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嘉措活佛嘴角弯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眯起眼睛看向索南达杰,眼中有一丝狡黠的光芒闪过。 “秘密?”索南达杰吃惊的看着嘉措活佛,眼神里满是好奇。 嘉措活佛点点头,目光转向一侧巍峨耸立的夏诺多吉神山,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金刚手菩萨为了救助百姓,显示大神通大威力降伏了作乱的大蛇。大蛇在夏天天气极热的时候会喷出白色的圣水,喷出圣水的地方就是圣水门。索南达杰,你应该听过这个故事,也知道圣水门在哪里吧?” 索南达杰点点头,虽然不明白嘉措活佛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哦呀,仁波切,我知道这个故事。我陪阿玛拉转三大神山的时候到过夏诺多吉神山的雪线,在那里看到过圣水门。” 嘉措活佛点点头,接着说道:“圣水门上面有一个地方叫雪帽子山谷,那里盛开着雪莲花,我每年转山都会经过那里。其中有些特别美丽的雪莲花,我第一次看到开放是在十年前,第二次看到是在五年前。一个月前,我转山经过那里,又看见了那些不同寻常的雪莲含苞待放。现在,它应该已经盛开在雪帽子山谷里了。” “五年一次的雪莲花,那岂不是……岂不是……金顶雪莲?!” 索南达杰蓦地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嘉措活佛。 “是的,我的孩子,是金顶雪莲!那里有象妙音仙女一样美丽的金顶雪莲在静静开放,在等待着最勇敢的人去采摘。索南达杰,你敢去吗?” 嘉措活佛两只眼睛眯的更厉害了,但眼中的光芒更盛,他紧紧盯着索南达杰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我敢去!……敢去!”索南达杰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双眼闪烁着想要追逐仙女的兴奋和期待。 嘉措活佛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点点头,再次看向夏诺多吉神山的方向,声音从容而平和:“雪帽子山谷即使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也是冰雪覆盖。山谷中有一片青色的石林,也许是金刚手菩萨的恩赐,青石上长出了雪莲花,其中还有五年才开一次的金顶雪莲。托菩萨的护佑,很少有人到过那里,那些仙女一样的雪莲花一直在默默等待着最勇敢的小伙子。今天,纳木乡勇敢的小伙子索南达杰,你就去那里吧,你会找到金顶雪莲的。” “哦呀!仁波切。谢谢您!谢谢您!” 索南达杰有些欢喜得不知所措,双手合十向嘉措活佛连鞠了几躬,又退后两步,双手举过头顶合十,准备要磕长头感谢。 嘉措活佛忙赶上前伸手拦住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索南达杰只好停下动作,对嘉措活佛恭敬却又很自信地说道:“仁波切,感谢您带给我菩萨的恩赐!我一定会找到您说的地方,一定会采到金顶雪莲的!” 嘉措活佛点点头,认真地看着索南达杰年青的面庞和纯净的眼神,仿佛要看出其中最细微的变化。 稍顷,他用一种略带严肃的口吻说道:“索南达杰,摘到雪莲花后,你要马上下山回家,不能在山上露宿,不要让你家中的阿玛拉和格桑梅朵担心。” “哦呀!仁波切。我今天一定下山!我从宝瓶口下来,沿东义河走,晚上就能到家。”索南达杰连忙答道。 “好!去吧。”嘉措活佛听见他如此说,满意的点点头,挥了挥手。 索南达杰弯腰背起背包,后退着走了几步,朝嘉措活佛深深鞠躬敬礼,然后转过身,快步向着上山的方向走去。 嘉措活佛站在玛尼堆旁看着索南达杰越走越远,直至最后消失在远处山坡上的密林中。他收回了目光,低声自语道:“索南达杰,勇敢又善良的好小伙子,愿金刚手菩萨保佑你找到心中最美的雪莲花!” 说完,他转过身朝夏诺多吉神山的主峰双手合十弯腰敬拜,然后迈开步向着另一个方向的洛绒牛场走去。 在俄初山高大的背影里,晨雾弥漫在洛绒牛场的草甸和木棚上,还没有牦牛和牧人来打破这里的宁静,一切似乎都还在沉沉酣睡。 第02章 金顶雪莲 念青贡嘎日松贡布的三怙主雪山是佛教二十四胜地之一,智慧如海的文殊菩萨化身央迈勇神山和仁慈美丽的观音菩萨化身仙乃日神山比肩而立。在他们东侧,是威武勇猛的金刚手菩萨化身夏诺多吉神山。 清晨的云雾从雪山下的冰河深潭中徐徐升起,飘荡在三座神山的雪峰之间,给三座神山披上了洁白的哈达,如同是自然的朝圣。 索南达杰弓着腰爬行在通往山腰的山路上,这条被无数转山者踩踏而成的小路在雨季虽然路径明显但并不好走。从山路上的印记来看,今天他不是第一个走过这条路的人,还有一位更早的转山者已经从这里经过。 索南达杰的目光扫过那些清晰的脚印和脚印旁的小洞,脚印是登山鞋特有的脚印,有些小,小洞也明显是登山杖戳出的小洞。看来,在他之前上山的不是朝山祈愿的藏族同胞,而是来户外徒步的旅游者,也就是那些称呼自己为驴友的人。 只是,在雨季敢于一个人转山,要么是经验胆识过人,要么就是过于鲁莽了。想到这里,索南达杰轻轻摇摇头,继续稳步前行。 这些年来这里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大多都来自遥远的大城市,乘飞机坐火车不远千里万里来到稻城亚丁,只为了看他们不曾看到过的雪山冰川,感受他们不曾感受过的异域风情。 对于这些外来者,央迈勇神山、仙乃日神山、夏诺多吉神山一如既往地敞开了自己的胸怀,象接纳自己虔诚的信众一样接纳着这些只为看看他们表面冰雪威仪的旅游者。纵然神山上多了许多浮华和喧嚣,但菩萨们仍然用悲悯的情怀注视着这些来雪山上撒欢的孩子。 索南达杰去过的最远最大的城市是中甸县城,央克宗古城四方街上节日的欢乐曾让他兴奋感叹,可是城市里太多的灯火又让他迷乱惶恐,尤其是没有星星的夜空,怎么看怎么让他感觉憋闷,所以他还是回到了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在亚丁深山的纳木乡,在起伏的丛林和绵延的草甸,在抬头就能看见璀璨银河的地方,他才觉得是回到了家。 不知道一早上山的人是来自哪里,这个季节来转山的人不多,一般到八月下旬过了雨季以后,才是驴友们登山的好时节。那时候,这条路上满是背着大包拄着登山杖前进的户外旅行爱好者,热闹的如同几个月一次的大集一样。 又往上走了一段,在夏诺多吉神山和央迈勇神山交接的山坳里,索南达杰拐向了夏诺多吉神山的方向。他抬头看了看夏诺多吉神山,山顶在一片薄纱般的轻雾之中若隐若现。 山路迂回,索南达杰不疾不徐口中不停持诵着六字真言稳步而上,他身旁的灌木渐渐矮下去,矮下去…… 今天一早遇到嘉措活佛,让索南达杰觉得格外幸运。 嘉措活佛是佛菩萨在人间的化身和使者,这些年为藏区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没少做架桥铺路赡养孤寡的事情。当年行医的父亲遇到雪崩罹难后,就是嘉措活佛让自己的弟子宗哲喇嘛接手了父亲创建的孤儿学校,才使得的孩子们没有因为父亲的离世而断了冬日的柴火和吃食。 今天,多亏面前这三位大菩萨的恩赐,才让幸运再次眷顾了他这个纳木乡的穷小伙。 索南达杰以更虔诚的心感谢菩萨,感谢活佛。 灌木终于消失,一条蜿蜒的小路从脚下的草甸盘旋而上直到雪线。顺着小路爬到雪线,再绕过半个山峰,就能看到圣水门了。到了那里,离嘉措活佛所说的雪帽子山谷就近了。 抛开飞扬的思绪,索南达杰加快了步伐,草甸坡度较小,比灌木林中深一脚浅一脚要好走多了。 宽阔的草甸绵延在夏诺多吉、央迈勇和仙乃日三座神山的腰际以上,在阳光下铺开一张延伸到蔚蓝天际的绿色地毯。雪峰下起伏的山峦舒缓而又安然,几掬倒映着蓝天白云和雪峰的海子,几丛恣意绽放迎风晚开的杜鹃。大自然是最不可思议的画笔,用最简单的笔触和寥寥无几的颜色便神奇地勾勒出了壮阔和秀美最完美的结合。 索南达杰神清气爽地穿过了草甸,来到了雪线附近。看着眼前从脚下开始直插云霄的闪亮白色,想到可遇不可求的金顶雪莲,他的心情微微有些激荡。 索南达杰决定略微休息一下。他停住脚步,拿起身侧的大水囊喝了一口,回头看向远处。 远处,无数的大山如同无数的猛兽匍匐在三座神山跟前,似乎在静静聆听三位大菩萨讲经说法。几片白云飘荡在深邃无底的碧蓝天空上,阳光温暖和煦,微风轻轻抚慰,仿佛是谁在召唤着他的心,让他有一种飞身而去的向往。 索南达杰有一种想要放声歌唱的冲动,但是在菩萨的化身前,他又怎么能大声呢?他深吸了一口温润清冽的空气,又缓缓的呼出来,准备回头向雪线之上前进。 忽然,他看见对面的央迈勇神山乌沉油绿的灌木林中,有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正在移动,透过灌木林并不稀疏的枝叶,只能看见那人时隐时现穿行在其中。 那条路线索南达杰很熟悉,就是他今天原本要去妙音仙女峰打算走的路线。看那人衣服的颜色,应该是来户外徒步的游客。这个时间出现在央迈勇神山山坡的灌木林中,一定是去央迈勇神山上雪峰转山的驴友。 索南达杰星想看看他们有几人,可奇怪的是灌木林中没有看到其他人,这明显和一般驴友成群结队的习惯不太一样。 难道之前在山路上看见的脚印是这个人的?比他先出发,他都已经到了雪线,这个人还在灌木林,那这个人的速度可不算快。或者不是,是从央迈勇神山下其它地方爬上来的?那一定是扎营在山腰的某个地方,是琉璃海吗? 索南达杰扭头向灌木林和松林下方的琉璃海望去。 被央迈勇神山裙裾般的山峰挡住了一半的琉璃海温柔而又神秘,静静的闪着柔和的光彩,好像妹妹格桑梅朵从山峰后探出头来,亲切而顽皮地看着他。 他紧走几步,看见了全部的琉璃海,海子边的沙滩泛着细白色的光泽,湖水的颜色由外而内逐渐从深绿变为深蓝,象一颗镶嵌在银戒指上的稀世绿宝石一样让人心醉。 海子边的沙滩上,有三顶彩色的帐篷驻扎在那里。从他这个高度看去,象是散落在海子边上的三片美丽的格桑花瓣。 索南达杰感到有些奇怪,这些人还没有出发,究竟是不是和灌木林中的那人是一队呢?不过,这些人到这个时候还不拔营出发,一会太阳升起来,在山路上被烈日炽晒着可不舒服。希望他们不是来转山的驴友,只是到琉璃海游玩的游客。 索南达杰低声为这些人祈祷,然后转回头向上爬去,他要抓紧时间赶到嘉措活佛所说的石林采摘雪莲花。雪帽子山谷那里他并不熟悉,要是攀爬比较困难恐怕会耽误下山的时间。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步伐。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索南达杰到达了雪峰边缘。一念之间,他又转回头看了看。 琉璃海沙滩上的三顶帐篷已经拔营不见,唯有碧绿的海子沉静依然。 既然他们已经启程,那看来也是徒步转山的驴友了,此刻恐怕已经进入了海子上面的针叶松林。密密的松林象一块涂满了墨绿色油彩的画布,轻轻盖住了山坡,什么都看不见。 收回目光,索南达杰抬步准备攀爬雪峰。 突然,他低低的惊叫了一声,只见在从夏诺多吉神山圣水门那里缓缓走过来一行七八个人。 一看装束就知道他们不是来游玩的游客,是真正的转山者。他们有男有女,女人的手中转着小小的经筒,男人都背着东西。有一个男人的背上居然还背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孩子的头不时从男人的背后探出来。 索南达杰有些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发现那确实是一队转山者。 远远看去,有两个人年龄大一些,是中年人,其他几个看上去都是二三十岁的年青人。那孩子的年龄看不清楚,但是很小的样子。 索南达杰很吃惊,虽说经常有人带着小孩子来转山,但很少看见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还爬到这么高地方的人。一般带老人和孩子来转山的人都会选择在雪线以下转山,虽然时间会长一些,但是对老人和孩子更安全一些。以往他采摘雪莲也曾经爬到过那个高度,知道那里阳光虽好,但温度极低,眼睛长时间盯着雪地还有可能会导致雪盲,一定不能多停留。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他盯着那一行人喃喃地说道。 那一行人也看见了他,队伍略微停顿了一下,几个人互相之间交谈了几句,然后才继续往下行进。 索南达杰强压下心中的疑惑,也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 很快两拨人就见了面,索南达杰特意瞥了一眼趴在年青男人背上的孩子。看上去是个男孩,裹着厚厚的毡包,袖筒里的小手拿着一朵雪莲花,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藏在雪莲花后面滴溜溜的转动着,好奇的打量着他。 这些人中领头的中年男人粗犷硬朗,中年女人慈眉善目,几个年青人也都面貌祥和,看上去是一家普通的淳朴善良的藏族人家在集体转山。 索南达杰紧走几步,脱下帽子拿在手里弯腰问候道:“扎西德勒!远道而来的转山者,你们辛苦了!来自纳木乡的索南达杰向你们问候!” “扎西德勒!索南达杰。”中年男人也欠身致意,笑着应答。“我是丹增才让,这是我的女人宗庸卓玛,这几个是我的孩子们,” 他指了指中年女人,又指着后面的几个年青人统一做了介绍。 听见声音,裹在毡包里的小孩子也把头探了出来,还努力向外伸了伸。 丹增才让看见后笑着说道:“还有我的小孙子确吉贡布,可不能把他给忘了。” 大伙儿也一起笑了起来。 “勇敢的小伙子,你也是来转山的吗?”丹增才让问道。 “不,我不是来转山的。我是按照巴贡寺嘉措仁波切的指点,到山上的雪帽子山谷采摘雪莲花的。”索南达杰看了看确吉贡布手里盛开的雪莲花,回答道。 “哦?看来你就是嘉措仁波切选定的人啊。哈哈,你起得很早啊,居然这时候就能在雪线上面看到你!”丹增才让一听这话立刻盯着索南达杰上下打量,非常高兴。“不错,不错,是野牦牛一般的小伙子,是好小伙子!” 旁边的中年女人看着索南达杰也开心地笑起来,嘴里连说着“哦呀!哦呀!” 后面的几个年青人也都探头探脑好奇的打量起了索南达杰。 索南达杰被看得心中疑惑,不由问道:“才让大叔,您说……嘉措仁波切选定的人,是什么意思?是说爬过圣水门采雪莲吗?” “哦……是啊,是说嘉措仁波切选定了你到雪帽子山谷去采雪莲。哈哈哈,快去吧,小伙子,那里有足够的雪莲花让你采,可不要全部采完哦,给以后的人留一些吧。”丹增才让高兴地笑着,眼光里透露着对索南达杰的欣赏。 索南达杰有些惊讶,正要张嘴,忽然听见确吉贡布用清脆的声音喊道:“阿米,雪帽子山谷里的雪莲花好多啊,这个叔叔采不完的。”索南达杰一听,嘴张的更大了。 丹增才让看着索南达杰吃惊的样子,笑着点头道:“不用吃惊,小伙子,我们就是从那里过来的。去吧,那里的雪莲花开的正是时候,你往上走,你先走吧。”说着示意索南达杰先过去。 索南达杰听他如此说,压住了心头的激动和疑惑,微笑着弯腰行礼:“哦呀,那我就抓紧走了,愿菩萨保佑你们,大叔!”说完,他沿着这一队人侧身让开的山路向上走去,他有些激动,知道顺着这队人走来的脚印,就一定能找到雪帽子山谷和雪莲花了。 他一边走一边对每个人施礼:“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这些人也同样向他问候施礼。 当他走过背着确吉贡布的年青男人身边时,冲年青男人说了句“扎西德勒”,又冲着确吉贡布眨了眨眼睛,笑着也说了一句:“扎西德勒!” 确吉贡布摇着袖筒里的雪莲花有点羞涩的回应:“……扎西德勒!” 那朵雪莲花的花柄青翠中泛着银白,花朵上的细细的白色绒毛在孩子的呼吸下轻轻摇曳,花心中几丝金色的花蕊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索南达杰低低的惊呼一声:“金顶雪莲?!” 丹增才让一直饶有兴致看着索南达杰,这时不等他继续开口就说道:“索南达杰,菩萨保佑你!嘉措仁波切的指引是指路的明灯,最美丽的雪莲花在等待着最勇敢的小伙子!快去吧,去寻找属于你的金顶雪莲!”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父兄般的关怀和亲切。 “哦呀,菩萨保佑您,才让大叔!我这就去。”索南达杰答应一声,匆忙和后面的两个年青人点头致意,踩着丹增才让一家人的脚印头也不回的往雪峰上爬去。 第03章 深吻 七月底八月初是香格里拉的雨季,游客并不多,但也有例外。此时,就有一队背包客在稻城亚丁的原始山林中徒步登山,每个人背负着几十公斤的野外生存用品,行进在雪山和白云之间。 山路一侧不远的地方,四根登山杖和一大一小两个背包斜靠在一段四五米长的朽木上。 在背包的旁边,坐着一个年青的男子,黑色的登山墨镜推到了头顶上,色彩斑斓的汗巾也褪到了脖子里,蓝色冲锋衣的帽子斜搭在肩上,灰色速干裤的裤脚扎紧塞进了深绿色的防水登山靴鞋帮里。 他手里正把玩着一朵橙色的蘑菇。那朵蘑菇半个手掌大小,橙色的伞帽润泽细滑如芒果慕斯蛋糕上的凝脂,令人不禁有小啄一口的欲望,温润的颜色从伞帽边缘由外到内逐渐加深,中心部分是一片耀眼的橙红色。 男子看上去对蘑菇喜爱至极,将它拿到鼻前轻轻的闻了起来,进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似乎是陶醉在这蘑菇的清香里。 离男子不远处,一个身材姣好的年青女孩正半跪在另一段朽木前,俯身对着两大一小橙色的蘑菇拍照。 女孩脸上的登山墨镜也架在头顶,长发用简单的发带紧紧扎着,脖子里一条红白纹理的汗巾,红色的冲锋衣,黑色的速干裤,脚上的登山靴湿漉漉的,鞋面上还沾着新鲜的松针。 “土拨鼠呼叫睡莲!土拨鼠呼叫睡莲!……” 一个欢快兴奋的男声伴随着刺刺啦啦的杂音从对讲机里传来,说话人虽然有些喘息,但难掩兴奋之情。这声音有些突兀地打破了林间的宁静,几只不知名的鸟兽瞬间被惊起,扑簌簌地离开了它们隐匿的地方。 听见呼叫声,男子睁开眼,但并不急着接听,而是又端详一眼手心里的橙色蘑菇,把它轻轻放在了身旁的木头上。 他转头看了看不远处仍旧专心拍照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轻柔的微笑,然后弯腰从小背包的侧兜里拿出对讲机,不慌不忙地说道:“睡莲收到!睡莲收到!土拨鼠请讲!土拨鼠请讲!” “日照金山!日照金山啊!哈哈,可遇不可求的日照金山让我们赶上了!太美了!太壮观了!你们赶快上来吧!栗子,到哪儿了?” “日照金山!太棒了!”年青男子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大声回应着。 他抬头从山林间的空隙中向着山路的方向看去。在这片高山松林的间隙中,纯净之极的湛蓝天空中点缀着几朵白云,一棵棵笔直的松树象一把把深绿色的尖刀刺在天空深邃开阔的胸膛上。 男子仿佛是被蓝天晃了眼,立刻低下了头,声音轻快地回应道:“这个季节能看到日照金山可不容易,来之前听预报说在下雨,我还担心连山都进不了了,没想到这两天天晴了!你们运气不错,居然看到了日照金山,真是老天帮忙,土拨鼠,你抓紧拍照吧!”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在林间拍照的女孩,“我和睡莲在过了琉璃海往上走的树林里呢,才走进来时间不长。我有点高反,在山路边找了个地方休息呢。” “没事吧,栗子?”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没事,沙老师,只是有一点头疼,你放心吧。” “恩,还是注意一点,在这里高原反应要小心。需要的话喝点葡萄糖水,再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如果有其它不舒服赶紧跟睡莲说,她有经验,知道怎么做。” “好,应该没事。我跟着睡莲也大大小小穿越过几次了,也算是半个驴友了,有点经验。你放心吧,沙老师。” 听见这边的对话,一旁拍完照的女孩走了过来,她皮肤白皙,双颊处有些淡淡的高原红,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着光彩,一边走一边把挂在脖子里的单反相机镜头盖子盖了上去。 “对,听睡莲的就没问题,她可是老驴了,我还是她当年带出来的呢!”土拨鼠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好,你们放心吧,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出发。睡莲过来了,你们跟她说。”男子笑着把对讲机递给了走过来的女孩,示意她跟对方通话。 女孩接过来,笑着对对讲机说道:“‘土老帽’,这个时间你看到只能是日照雪山,日照金山那得天不亮就出发才行。又不是第一次看到雪山,至于这么激动吗?这才只是看到了夏诺多吉,还有央迈勇和仙乃日呢。” “我就是喜欢夏诺多吉,多威猛啊,就是传说中的金刚啊,哈哈……” “‘土老帽’,那是金刚手菩萨,不是金刚,你可搞清楚了,呵呵……” 女孩笑了起来,声音回荡在幽静的山林里面,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女孩的身上,随她的笑声在红色的冲锋衣上跳跃荡漾。 年青男子在旁边看着她,眼神随着阳光在闪烁,似乎有些痴了。 女孩看见年青男子的表情,愣了一下,嘴角一抿,笑着转过了头对着对讲机说:“你们拍几张就往前走吧,宝瓶口那地方是个风口,下面又是悬崖,不适合多待。再走一个小时左右能到营地,营地看夏诺多吉更棒,而且那里背风也安全。”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我估计我们还有一小时才能到宝瓶口,栗子高反需要观察一下,可能要歇一两次。估计到营地大概两小时左右,我们到了再开火,我可带了好吃的,说好了,吃饱的人可就没他的份了。你们先到就先拍照好了,今天天气不错,回去看片会有好片子看了。” “好,那我们继续往前走了,睡莲你照顾好栗子,有情况随时联系。前面有一段路可能收不到对讲机信号,我们会尽快通过。”沙老师的声音又说道。 “好的,睡莲抄收!” 女孩说完,随手关闭了对讲机,蹲下身把对讲机插进了小背包的侧兜里,接着就要伸手拉起背包的背带往自己身上背。 这时,旁边一直盯着她看的年青男子伸出一只胳膊,轻轻揽住了她的腰。女孩腰身一软,嘤咛一声,坐在了年青男子的腿上。 “莲,我爱你!” 年青男子眯眼笑着,双手揽着女孩的腰,看着女孩明亮的眼睛和微红的脸庞,吻了上去…… 女孩感觉年青男子和平常有些不一样,舌头比平时更激烈一些,牙齿也似乎有些粗暴。以前自己和他也曾有过法式舌吻,但从没有这么激烈过,难道是高原稀薄的氧气刺激了他的欲望?女孩没有停下,反而抱紧了男子,用更投入更热烈的吻去迎合着男子。 渐渐的,女孩感觉自己的舌头和嘴唇似乎真的被男子吸进嘴里了,一丝微腥的味道伴随着酥麻的感觉从嘴里传来,让她有点恶心。 她的双手缩回到男子的腰间,稍微使劲向外推。但是男子的吻更加猛烈,双臂也越来越紧,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双臂感觉到无力。 她真的喘不过气来了,她想离开男子的怀抱,她想挣扎,她试着挣扎,可是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双臂和身体也越来越沉重…… 她猛的睁开了眼睛,突然看见两只闪烁着异样神情的眼睛,这是什么样的眼神,这是谁? 她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看到过他睁开的眼睛,以前在缠绵和深吻的迷乱中她也曾偶尔睁开过眼,那时看到的是一双迷醉在情欲里紧闭的双眼,让她感慨他的投入,于是她让自己更加投入。 可是,这是谁?这双睁开的眼睛是谁的眼睛? 一时间女孩有一种不认识眼前这张脸这个人的感觉,这个人还在强吻她,她想挣脱,但是她无力挣脱。她的眼睛掠过男子的脸,看向了头顶的松树。 松林依旧像尖刀一样扎在湛蓝的天空和白云上,白云似乎在旋转,象漩涡一样旋转,那漩涡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女孩想喊,可是喊不出来,她闭上了眼睛,可是眩晕仍旧象漩涡一样向她袭来。终于,她再也无力支持,倒在了男子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渐渐有了一些意识,迷迷糊糊之间她有一种全身似乎要爆裂开了的感觉,是高原反应吗?不,不是,高反的感觉她以前有过,她的高反感觉是头疼的厉害,不是这种身体象吹气球一样慢慢膨胀的感觉。 难道……难道是自己的体能出现了变化?导致自己的高原反应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 她犹疑不定,暗自思忖,这才发现自己能听见一个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偶尔风吹过树叶的呜呜声,她感觉这个人好像背负着很沉重的负担在前行…… 不……是在重装登山! 她渐渐听的清晰起来,这是她熟悉的声音,是驴友们在登山时常有的粗重喘息,一连几天的穿越,每到翻越山顶时再厉害的野驴也会是这个声音。 这是谁,她觉得声音很熟悉,她想睁开眼睛看看,但是眼睛好像不是自己的,是梦魇吗?不,不是,她觉得不只是眼睛,浑身上下似乎每个部分都不听使唤,无论她使多大劲都无法动弹。 但是她能听见,清晨的山风吹过高山松林,林间发出簌簌的声响。还有,一个粗重的喘息声清楚地传进她的耳朵,这是个男人,是个熟悉的男人,是……栗子!她的未婚夫栗子! 是的,是栗子,为什么他在喘息呢,好像背负着很重的东西,是什么? 突然间她明白了过来,他是在背着自己,背着已经无法动弹的自己。是的,自己已经无法动弹了。 不对,自己为什么无法动弹了呢? 高原反应?不对啊,高反不应该动弹不了啊,而且自己爬过多次高海拔山区了,从来没有过这么厉害的高原反应。 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风声突然变得大了起来,而且隐隐夹杂着水流的叮咚声,风声和水声几乎要掩盖住栗子的喘息声。 她听见栗子猛吸了一口气,坚持了片刻,接着一松劲大口呼了一口气,然后突然声音远去了,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风好像不大,水声也不急,但一刻也不停息。 她明白,这是栗子紧走几步到了某个地方,从背上放下了她。但是,这是到哪里了呢? “你终于赶上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女孩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可是没有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让我歇一下,把她背上来……太累了!”这是栗子喘息着回答的声音。 女孩有点奇怪,这个女人是谁,这次登山的小队里没有这么一个声音的女人,栗子怎么认识她? “已经一小时了,时间不多了。我们要赶紧,不能再等了,”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青也很熟悉,但是在哪里听过呢?她说赶紧做什么?是说对自己的急救吗? “好。”栗子片刻的停顿后回答的很简单,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 接下来依旧只是风声和隐隐的水声,女孩想听,可是呼呼的风声掩盖了一些细小的声音,似乎有两声咚咚的声音,但她不能确定,再没有听见其它任何的声音。 “好了,你抬下面。”几分钟后,她又听见了栗子的声音,声音急促而颤抖。 风向好像变了,呼呼…… 风声有些摇摆不定,水流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很快变成了瀑布的轰鸣声。 “轰隆隆……” 水声有些深沉地敲击着她的耳膜,她的经验告诉她这是瀑布的声音,他们应该是在瀑布顶上的某个地方,此刻听到的是瀑布降落时巨大的轰鸣声,这声音让她有些害怕,有些不知所措。 “好,就这里啦,你放手!” 很快女孩又听见了栗子的声音,声音很近也很用力,在瀑布轰鸣声中她仍然听的很清晰。 “刺啦”一声,似乎是衣服撕裂开的声音,紧接着“呼呼”的风声和“轰隆隆”的瀑布声一起呼啸着向她扑来,那声音猛然间加强了不知多少分贝。 女孩心底有一种强烈的危险的感觉,巨大的轰鸣声冲击着薄薄的耳膜,一种被撕裂般的痛苦向她的意识袭来。 “啊……” 她内心里发出了无声的嘶喊…… “噗通”一声,紧接着一阵气泡声急促而沉闷的响起,“咕嘟嘟……咕嘟嘟……” 然后,世界就沉寂了…… 第04章 菩萨啊 夏诺多吉主峰的右侧,皑皑白雪覆盖着一个由花岗岩构成的山峰。它风姿挺拔,从主峰陡然伸展而出,好象一个挺直了脊背抬头望着母亲的孩子。山峰顶上呈弧形并向前的突起,就是传说中金刚手菩萨降伏的大蛇蛇头。 远来的游人一般都在远处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如果在炎热的夏季远眺这个山峰,就能看到崖壁上一道竖直的青黑色石脊将两旁的冰雪分开来,石脊的尾端还奇异地分了一个小叉,让人联想起一道仅仅打开了门缝等着人们窥视的青黑色大门,所以这里被驴友们称作圣水门。 其实索南达杰知道,在游人看不到的山峰底部,有一个接近倒三角的山洞。它洞穿了半座山峰,这个山洞才是藏族先民传说中真正的大蛇之口,也是索南达杰此行必须要经过的地方--圣水门。 圣水门几乎常年冰霜,唯有夏季气温极热时山峰上的冰雪才会消融,那时洞中会流出一股股湍急的冰水。雨水较多的年份,喷涌而出的泉水如银河从高处洒落人间,壮美的景观常常让有幸看到此景的游客终生难忘。 圣水门在雪线之上冰川之下,洞内经年不化的冰舌泛着淡蓝色的幽光延伸出来,一直铺展到了索南达杰的脚下。 现在已经是夏天最热的时节,可是圣水门内不见流水,只能隐隐听见有淙淙的流水声从脚下某个地方传来。索南达杰叹了口气,这几年降水一年比一年稀少,看来很难再看到大蛇吐水的景象了。 他看了看丹增才让一家走过的脚印,把挽在腰间的袖子穿好,紧了紧腰带,从背包里拿出两张钉着钉子的牛皮紧紧绑在自己的靴子上,又从背包侧兜里摸出手套和手电筒,摸了摸腰间的藏刀,大步向着圣水门所在的雪洞走去。 雪洞约有半人多高,呈锥形,洞口积雪中丹增才让一家的足迹依然清晰可见。 索南达杰躬下身慢慢向洞内走去,洞内两壁和顶部覆盖着一层厚厚细细的雪绒,隐约还能看见雪绒里面有冰层。越往里走,光线越来越暗,坡度也越来越高,索南达杰将缠绕在手电上的布索解开倒挂在自己脖子上,顺着丹增才让一家的足迹,不急不缓躬身往里面爬去。 没有了阳光照射,洞内陈年的冰雪贪婪地吸取着索南达杰带来的热量。除了脚下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和双手扶住两壁触落雪屑的索索声,洞内再没有其它任何声音。 一层冰霜挂上了索南达杰的两鬓、眉毛和嘴唇,一阵阵的寒冷,越来越稀薄的空气,让他有一种回到了冬天的感觉。 在艰难爬行了一盏奶茶的功夫后,弯曲崎岖的小路开始变得顺直平缓,狭窄的山洞也渐渐开阔起来,莹莹的光线映照出一个童话般的水晶琉璃世界:一簇簇洁白幽蓝的冰绒花盛开在四周,遮住了岩壁本来的颜色;头顶悬垂着巨大的冰柱,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在厚厚的冰层下,溪流轻轻唱着婉转的歌谣。 索南达杰在惊叹过后,顾不得周遭的奇景,心中默念六字真言,快步顺着那一串脚印踏出的小路向山洞深处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仔细查看脚下千年坚冰形成的缓坡是否有冰裂缝。冰川上行走最危险的是冰裂缝和冰裂缝上的冰桥。虽说这里是冰洞,一般不会有冰裂缝,但是确认后还是让他放心不少。 终于,又过了两盏奶茶的功夫,洞内的光线越来越亮,一个近乎椭圆形的洞口出现在了不远处。索南达杰心中大喜,手脚并用,三步并作两步爬出了洞口。 洞外一片光明,索南达杰赶忙闭上了眼睛,从衣服里摸出一副茶色眼镜戴上,双手合十喃喃地念了几遍六字真言才再次睁开眼睛。 他惊奇的发现自己正站在呈品字形的三座雪峰的交汇处,身后是一座雪峰的峰顶,两旁如同白色羽翼般展开的是另外两座雪峰柔和的缓坡,脚下一道并不宽阔的山谷由高到低斜斜的伸向远处。 一片嶙峋的巨石如战士一般伫立在山谷中,隐约可见其冰雪覆盖下的青黑色。他们静默肃杀迎风而立,似乎在挺起胸膛整装待发,时刻准备着奔赴战场。只是,每个战士头顶都戴着一顶大大的洁白雪帽,凭添了许多滑稽和幽默,看上去让人忍俊不禁。再仔细看去,一朵朵圣洁的雪莲花撑开这些战士透着青黑色的衣襟,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扬起笑脸向索南达杰招着小手。 这些可爱的天使完全破坏了这片肃杀的气氛。 索南达杰的心中一下子溢满了喜悦,他险些大喊出声,赶紧收声深吸一口气,咧着嘴迈开腿冲进了厚厚的积雪中,就好像晚归的旅人急切地奔向他的家人一般。 此行收获颇丰。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索南达杰看着脚下的二十几朵雪莲,尤其是其中三朵金色花蕊的金顶雪莲,激动的喃喃不已。 他采摘雪莲已经有四五个年头,但也仅仅在央迈勇神山的妙音仙女峰上采到过一朵金顶雪莲。就是那一朵金顶雪莲,后来卖出的价格比他四年来所有雪莲的总价还高,让阿妈拉和格桑梅朵这两年的冬天才不那么寒冷。而这次是三朵,三朵啊,索南达杰的喜悦从心里飞了出来,一直飞过了夏诺多吉神山的山巅。 兴奋过后,索南达杰追寻着丹增才让一家走过的足迹一直走到了山谷尽头的悬崖边。 陡峭的悬崖是夏诺多吉神山的臂弯,连接着夏诺多吉神山的主峰,笔直入云的峰顶下方是皑皑如白玉宝座一般的冰川,那里连雄鹰都难以立足。悬崖下面是刀削斧劈一般垂直向下裸露着的石灰岩,纵使象索南达杰这样经常在雪山和冰川上行走的汉子,也不敢说自己能够爬上来。 丹增才让一家带着孩子究竟是从哪里来到这片山谷的呢?是从主峰顺着山脊绕过来的?还是从深邃阴暗的悬崖底部爬上来的? 索南达杰非常不解,但是,一想到三朵金色花蕊的雪莲,他立刻把疑惑抛在了脑后,心中充满欢喜。 嘉措活佛要他采到雪莲后回家,不能在山上过夜,所以他要尽快下山,尽早回到自己纳木乡的家中,让阿妈拉也跟着一起高兴高兴。 略一休整,他按照原路小心谨慎地返回。回去的时间比上来时快了许多,他一口气回到了雪线下面的垭口。 吃了点东西,他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去。这是一条只有当地藏人才敢走的路线,从这条路走,他能比原路返回提前两个小时到家,这是他答应嘉措活佛今天回家时就想好的路线。 渐渐地,雪线消失了,格桑花一簇簇一片片怒放在草甸。 他不经意间随意的一瞥,看见央迈勇神山一侧一个背风的山坡上,扎着几顶彩色的帐篷。 索南达杰想起了清早上山时看到的转山者,看来他们已经到达了今天的目的地并且扎营了。今天天气这么好,这些旅游者应该也会很高兴吧。这个时节这样的好天气不多,看来菩萨对这些外来的旅游者也不错。 他微笑着默念一声“菩萨保佑”,继续顺着小路向宝瓶口走去。 宝瓶口是三座神山连绵的山峰围成的一个断崖式巨大山谷出口。 山谷中间隆起一片丘陵,形似瓶肚,雪山上融化的雪水沿着千百年形成的溪流,穿过草甸和密林一路浅吟低唱汇成小河,河水围绕着丘陵,从两侧缓缓流出三座神山的怀抱。如果从山顶望去,波光粼粼的小河勾勒出了一个流动的宝瓶。 宝瓶底部平直,央迈勇神山上流下来的雪水汇集到了这里;凸起的丘陵形似瓶肚,两侧曲线饱满圆润,仙乃日神山和夏诺多吉神山的雪水流入了其中;所有的溪流最后汇集在一起携手流向了宝瓶口。 宝瓶口的地势被两座神山的臂弯悄然收紧,水流骤然变大,从出口的断崖上倾泻而下,形成一条飞流直下气势磅礴的雪山瀑布。 唯有鬼斧神工才能造就这自然的奇观,在央迈勇、仙乃日、夏诺多吉三座神山的怀抱,谁能说这不是菩萨们大神通的显现?也许,这本来就是菩萨们在用他们手中的宝瓶赐予人间吉祥的甘露,造福于这一方水土和乡民。 灌木渐渐稀少,索南达杰脚下方向一变,朝着远离瀑布方向的一条小路走去,那条小路并不明显,除了他这样常常登山的藏人,其他人并不一定能发现。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走过这里了,索南达杰发现草长高了不少,有些树木的枝条也长长了不少,这时腰间的腰刀起了作用,左劈右砍之下,很快就到了悬崖边上。 不远处雷霆般轰鸣的瀑布升腾起一层白色哈达一样纯洁美丽的水汽,一道彩虹浅浅的斜挂在瀑布和对面的山林之间。 索南达杰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从这里下去就是东义河的源头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悬崖边上茂密的高山针叶松林,这些从悬崖底下长出来的松树有着充沛的水源,为了能更接近阳光不停向上生长,已经长成了数百米高的巨树,有的树干比悬崖都高。 高原上冬季极度的寒冷隔绝了其它地区常见的病虫害,所以这些松树的年龄几乎每一棵都有个几百岁,上千年的也不少见。大自然给予这里严苛的气候条件时,也带给了这里少有的眷顾,这些粗壮巨大的针叶松顽强成长,没有辜负三怙主雪山的护佑。 索南达杰顺着悬崖边的小路仔细端详靠近悬崖的松树,终于在左边一棵高大的松树旁停了下来。这棵松树上长满了松萝和一些不知名的树藤,他从脚下找了找,摸出来两股绞成绳索状的粗壮树藤。 索南达杰解开结并使劲拽了拽树藤,两米外的松树细微地动了动;索南达杰又使劲试了试树藤的结实程度,然后将两股树藤打结连在一起套在了自己的腰上。 “菩萨保佑!” 他大喊一声,两只胳膊搭在树藤外侧从底下一翻一抓,双手紧紧抓住树藤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朝着松树跳了过去。临近松树时双腿蹬出,“砰”地一声稳稳地站在了一支粗壮的枝桠根部,双手则紧紧抱住了树干。 松树一阵颤栗,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索南达杰又念了一句“菩萨保佑”,双手抓住另一根树枝,转身背靠树干骑坐在了脚下的树枝上,然后两手解开腰间的树藤打了一个简单的结。 他扶着背后的树干站起身,一只手紧握一根树枝,另一只手抓起树藤,使劲一抛扔到了悬崖上。 索南达杰低头看看脚下,又深吸一口气,再次念了一句“菩萨保佑”,顺着松树树干开始往下爬。 他的双臂舒展有力,双腿跳转腾挪,宛如猿猴一般,利落地从一根树枝攀附到另一根树枝上,转眼间就向下爬过了十几米的距离!一鼓作气,他中间没有休息片刻,一直快速向下爬去,十几分钟后,“砰”的一声,他从几米高的一根树枝跳落都谷底,稳稳站住了。 轻舒了一口气,索南达杰有些不放心的从背上拿下背包,打开检查了一下包里的雪莲。 洁白的雪莲花依然娇艳,金顶雪莲金色的花蕊依旧颤微微地闪着光芒,他不禁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菩萨保佑啊”,他系好背包再次背好,顾不得再多休息一会,沿着林间隐约的小路曲折前行,深深浅浅的脚步一直走到宝瓶口落下的瀑布前才停了下来。 匹练一般的瀑布伴随着轰鸣声落入深潭,溅起碎玉无数,细密的水雾扑面而来,一下子覆盖了索南达杰的头脸和前身。他屏住呼吸轻轻仰起脸,任凭水雾打湿了自己的鬓角和头发。水雾不断涌来,湿漉漉的凉意一下子抚平了索南达杰这一日的疲惫。 他转身紧走几步,离开雾气最浓厚的地方,沿着潭边的灌木丛向外走去,一直走到了潭水最外沿。 回过头来,那道斜挂在瀑布中间的彩虹熠熠生辉,恍若通往仙境之桥。上百米高的瀑布一泻而下冲入深潭中,在潭底激起一波波的暗涌,轻轻拍向自己所在的潭边。 潭水幽暗,深不见底。 这里是东义河的源头,河水蜿蜒而下,时而湍急时而缓慢,沿着卡斯山谷一直流经了索南达杰家所在的纳木乡。 索南达杰仰头看看天色,深谷中的天色还算明亮,他必须要加快速度了,否则天色完全暗下来山路就会难以辨认,而且深谷里的温度也会急剧下降。 顺着记忆中熟悉的小路,他绕过潭边的灌木和一片松林,走上了一条明显的山路上。顺路而下,他就能到达纳木乡。 山路和东义河一路牵绊,时而只闻河水的潺潺声而不见其面,时而却行走在横跨河水的独木桥上。 突然,一抹亮眼的红色出现在索南达杰的视线里。 那抹红色就在不远处的一片河水中,红色旁边是几块长满青苔的岩石和几根不知道泡了多久同样长满青苔的朽木。 红色突兀的出现在这些青石和朽木之间,透露着不寻常的怪异! 也许是登山的游客丢弃的的废旧帐篷吧? 索南达杰心中暗想,他扶了扶背后的背包,脚步不停,沿着山路向前走去,一步一步离那抹红色越来越近,红色也越来越清晰。 “这……不象是帐篷啊。” 他的口中喃喃自语着,抬腿站上了一块满是青苔的大石,伸头向那抹红色仔细看去。 “菩萨啊--” 索南达杰惊叫一声,因为他清楚的看见水面的那抹红色不是旧帐篷,而是一个女人的红色冲锋衣。 水中的女人头靠着一根朽木,紧闭着双眼仰面躺在水里,黑色的头发披散开来,随着水波在轻轻荡漾。 第05章 救人 索南达杰背着穿红衣服的女孩拼命奔跑。 阿妈说过,每一个生命都有一个菩萨保佑,在文殊菩萨、观音菩萨、金刚手菩萨化身的央迈勇、仙乃日、夏诺多吉三座神山的脚下,一定不会有人就此失去生命。 虽然看上去这个女孩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息,虽然感觉到背上湿漉漉的身体一片冰凉,但她的身体是柔软的。阿妈说过,只要人的身体是柔软的就可能还没有死去,他不愿意放弃。 生命是宝贵的,菩萨是慈悲的,有三位大菩萨的护佑,就一定有办法救活这个女孩的生命。 山路两侧高耸的松林和哗哗流淌的东义河河水一刻不停地伴随着索南达杰的脚步。索南达杰象一只被雪豹追逐的猎物,在卡斯山谷的密林中飞快地穿梭。 作为一个常年在雪域高原上讨生活的康巴汉子,他熟悉这条山路的走向,记得每一个拐弯和岔道,他的脚步快捷而又沉稳,每一步都落在河谷中最坚实的地方。 他知道,他身后追逐的不是雪豹而是死神,越早到家,这个女孩获救的希望就越大。 阿妈拉是方圆几百里唯一的医女,她帮村子里那么多的人治好了病,一定能救活这个女孩。 那些趴伏在岩石上滑腻的青苔,那些趁着没人来过悄悄伸出的树枝,那些割据在这温润潮湿气候里的蜘蛛爬虫,都被他轻巧地甩在了身后。 一向很少有人走过的这条山路,随着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刹那间变的热闹起来,但喧嚣来的快去的也快,还没等这里的鸟兽反应过来,那个青色和红色叠加的身影已经来了又去了,不复寻觅。 索南达杰只觉的胸前背包里的雪莲花在不停地跳跃,也许是发现离开了自己的故土,这些雪莲花开始激动,她们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口,愤怒地挤压着他的胸腔。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但是他已经顾不上担心这些雪莲花,他只担心背上用自己的腰带裹缚着的女孩是否还有获救的希望。 东义河顺着卡斯山谷蜿蜒而下,流过了松林密布的河谷,流过了格桑花盛开的山坡,流过了一大片绿莹莹的青稞地,流到了炊烟袅袅的纳木乡。 纳木乡是最靠近卡斯山谷的一个小小村落,十几户人家星星点点的散落在东义河河谷两岸,索南达杰家就是村口的第一家。 近了,索南达杰看见了自家屋子的白墙红窗,屋顶的高杆上金色的经幡正伴随着炊烟一起徐徐飘扬。 “阿妈拉……阿妈拉……快出来救人啊!阿妈拉……” 索南达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声呼喊,“嘭”地一脚踢开了半掩的院门,把半人高的院墙上贴着牛粪都震落了几块。 屋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门帘一掀,阿妈拉冲了出来。 她高挽着袖口,两手沾满了面粉,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个不小的擀面杖。看见索南达杰背着一个女人,大声问道:“菩萨啊,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谁家的女人让你给背回来了?” 阿妈拉五十岁左右,身材结实,皮肤黝黑,虽然微微有些驼背,但两只大眼睛并没有因为生活的磨难而失去光彩,依稀可见昔日的风采。一身陈旧的黑色氆氇藏袍已经洗得泛白,红黄相间的邦典格子围裙系在她粗壮的腰上,藏袍领口的羊毛早就磨的半秃,但是和内里白色衬衣一样,看上去干干净净,虽然白衬衣略有些发乌,但也能看出来是常年穿着勤于洗刷的缘故。 索南达杰一把把怀里的背包扔在了一边,跪下身子解开绑着年青女孩的腰带。女孩的身体软软地从索南达杰背上滑落下来,阿妈拉急忙抱住了她。 索南达杰又回身接住,抱着她大步进了屋内,平放在了右侧靠近窗户的卡垫毡毯上。 这时,他才顾得上回答阿妈拉的问题:“我是在东义河河水里发现她的,看上去是来旅游的汉人女孩,可能是在转山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东义河。” “菩萨啊……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阿妈拉的擀面杖早就不知道扔在了那里,她飞快地用围裙擦了擦手,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双手不停按摸着年青女孩的脸和身体。 女孩的身体并不僵硬,关节活动也很灵活。阿妈拉翻开年青女孩的眼睛看了看瞳孔,又撬开年青女孩的嘴看了看里面,嘴里什么都没有,就喉咙看上去有些肿胀。 阿妈拉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索南达杰,你给她控过水吗?”她问道。 “控过了,阿妈拉。她嘴里的水流出来了,然后就没水了,没有吐过水。”索南达杰赶紧回答。 阿妈拉又仔细摸了摸女孩的脖子和手,再次翻开年青女孩的眼睛仔细看了看瞳孔,思索片刻,猛地转头瞪大眼睛:“菩萨啊……她中毒了。索南达杰,她这样不是因为掉进了河里,而是中毒了!中的是竹叶青蛇毒……或者……或者是曼陀铃花的毒,菩萨啊……她中了什么毒啊……” 索南达杰顿时张大了嘴:“啊?她是中毒?阿妈拉,你有办法救她吗?你的草药里不是有解毒的药吗?” 阿妈拉抬头看了看屋子一侧靠近佛龛的一排架子,目光从架子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黑色陶罐上掠过。那些罐子每个都装着不一样的草药,有的盖子都盖不住,露出干燥的草根和枝叶来。 她想了想,又低头看了看女孩苍白中透着青黑的脸色,声音低沉:“索南达杰,我的草药恐怕是很难救活她了,她……中毒时间太长了,就是用那几颗你阿爸留下的宝丸也救不了她了。” 索南达杰听到妈妈这么说,眼神黯淡了下去。 “不过,也许……也许仁波切能有办法救他,菩萨啊……听说洛桑杰布和嘉布珍这几天请了嘉措仁波切到家里来祈福,仁波切现在就住在他们家里!”想到活佛,阿妈拉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 “索南达杰!快!你快去洛绒牛场,到洛桑杰布家里求嘉措仁波切来救她,嘉措仁波切这几天就住在那里。” “哦?嘉措仁波切住在了洛桑大哥家?他没有回巴贡寺去?太好了!太好了!阿妈拉,我这就骑马去请他!” 话还没说完,索南达杰已经转身跑出了屋子。 “等一等,等一等,索南达杰,带上些吃的。” 阿妈拉喊了一声,几步走到墙角的炉子旁,一把扯下围裙包了两个已经烤好的锅盔,顺手系了个结,拎起来追出了屋外。 “阿妈拉,我不饿……” 已经绕到后院马棚的索南达杰喊着回应,但是听见阿妈拉冲出屋子的声响,牵着马跑回来拿上了阿妈拉的围裙包。 他转身再次往外跑时看到了自己扔在院子里的背包,顺手抄起大水囊,转头冲着阿妈拉又喊了一声:“阿妈拉,背包里有金顶雪莲,你收起来!” “金顶雪莲?!” 阿妈拉急急地打开了索南达杰的背包,二十几株依然鲜活的雪莲让她惊喜,三株金色花蕊轻轻颤动的雪莲更是让她喜出望外。 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猛的一拍自己的大腿:“哎呀太好了,菩萨啊,有了金顶雪莲,正好给她用上!”说着左手拿出一株金顶雪莲,右手拎起背包冲进了屋里。 从纳木乡到洛绒牛场虽然有平坦的山路,但是夜路并不好走,尤其是在索南达杰攀爬了一天的山路后体力已经透支的情况下,夜路显得更加漫长没有尽头。 星空下的索南达杰听着自己如同老牛一般气喘吁吁的声音,努力忍受着肌肉的酸痛,一次又一次地抽打着身下的马儿奔跑向前。 平常两个小时的路程,他快马加鞭走了一个小时,当皎洁的月光在接近中天的地方洒下来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远处洛绒牛场洛桑一家的围栏。 “洛桑大哥--嘉措仁波切--” 两声短促而响亮的呼喊划破了夜空的寂静,远处洛桑家的灯亮了。 嘉措活佛果然在洛桑杰布家里。 他不仅仅是应嘉布珍和洛桑杰布的邀请来为他们祈福,也是借这个机会来自己这个侄女家里过一过和寺里不一样的生活,用他的话说,就是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短暂的探亲休假。 当他看到躺在卡垫毡毯上一动不动的女孩时,他的面色立刻沉重起来,他用右手中指搭在女孩脖颈上动脉的位置,仔细感知着她的生命气息。 女孩的脸苍白中透着一股隐隐的青色,双眼紧闭。在她的双唇之间,有一些捣碎的植物碎泥被挤出来,上面有金色的小颗粒在灯光下闪烁。 阿妈拉跪伏在卡垫毡毯旁低声诵念着金刚除魔咒。在她的后面,洛桑杰布夫妇跪坐着,不安地看着一脸严肃的嘉措活佛。 疲惫之极的索南达杰全身瘫软趴在一旁的地上,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希冀一眨不眨地看着嘉措活佛。 嘉措活佛仔细翻看了女孩的瞳孔,又按压了她的四肢和身上一些穴位,然后从身上拿出一把镶了宝石的小匕首,轻轻划破女孩双手的中指和双脚的中趾,各挤出了几滴黑红色的血液。 他用匕首分别粘了各处的血液,一一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 沉吟了片刻,他看着阿妈拉凝重地说道:“索朗医女,你说的对。她中毒了,中的是秋帽子蘑菇的毒,中毒恐怕已经快一天了。” 阿妈拉很吃惊:“秋帽子--天哪,那可是十死九不生的魔鬼的帽子啊……” 洛桑杰布夫妇听见秋帽子蘑菇几个字,不由低头私语起来。索南达杰则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阿妈拉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仁波切,她还是个孩子,还有救吗?您救救她吧……”。 “你看过她身上,发现她中毒的伤口了吗?”嘉措活佛问道。 阿妈拉赶忙摇了摇头,转头疑惑地看着女孩:“我找了,找遍了她身上每一寸地方,除了有几处擦伤和背带勒出的印子,没发现哪里有中毒的伤口。” “那她是怎么中的毒呢?如果是不小心吃了秋帽子蘑菇,那肚子会鼓起来,下肢会浮肿,可是看起来不象是误食了蘑菇。”嘉措活佛皱起了眉头,仔细打量着女孩。 “是啊,我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伤口,实在看不出她是怎么中的毒。”阿妈拉也皱起了眉头。 “她还有救吗?” 一旁的索南达杰听见嘉措活佛和阿妈拉如此说,忍不住焦急地问道。 阿妈拉再次看向嘉措活佛:“仁波切,您有菩萨一样的心肠,您就救救她吧,她看上去还很年青,还不到往生的时候啊……” 嘉措活佛点点头,转身从身旁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雕刻着佛家八宝的深红色木制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鎏金的楠木盒子和一个金色绸布的小包。 嘉措活佛摸索着从胸口掏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了鎏金的楠木盒子,伸手从里面抓出一把细细长长的金针来。那一簇金色的针尖仿佛金色的火焰,瞬间灼热了屋子里的温度,也点燃了趴在地上的索南达杰眼中希望的火苗。 “索朗医女,你这样……”,嘉措活佛叫住了又开始念诵金刚除魔咒的阿妈拉,低声向她吩咐了几句。 阿妈拉将女孩扶起并褪去了她的外衣,拖拽着她的身体靠在墙上,把双腿盘成打坐的姿势,双手手心向下自然搭在了膝盖上。 女孩没有任何反应,任凭阿妈拉按照活佛的要求摆布。 嘉措活佛数了数金针,放回了几根,然后打开了金色绸布的小包,布包里是一堆淡紫色小拇指大小的草药球,一丝清甜的药香从这些草药球上散发出来,依稀可闻。 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每个人都凝神屏息看着嘉措活佛的动作。 嘉措活佛拿起草药球一个一个插在了金针的尾端,又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个银色的打火机点燃了它们。紫色的草药球瞬间燃烧起来,房间内原本若有若无的清甜药香立刻变得浓郁氤氲。 嘉措活佛左手攥着金针,右手一根根拿起飞快地在女孩的头顶扎了几针,又顺着她的两胸之间往肚脐方向扎了几针,最后又在女孩膝盖上以及两臂的肘关节和腕关节处各扎了一针。 做完了这一切,嘉措活佛盘腿打坐在女孩的对面,静静看着女孩的反应。 所有人都紧张地望着冒出轻烟的紫色药球和金针,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燃烧的草药球发出“嘶嘶”的声音。 第06章 失忆 一根根长长的金针顶部开始发红,燃烧的紫色药球将它的热量传递到了金针上,金针插在女孩身上,女孩紧闭着双眼,无悲无喜无知无觉。 索南达杰蜷伏在一旁,紧张地打量着她。 女孩周身环绕着灼灼燃烧的草药球,紫色的药球被烧得晶莹透亮,不时冒出点点红光,将女孩的面容映衬的流光溢彩,非同一般的瑰丽。 索南达杰不由抬头看向佛龛旁安坐莲台手持施愿印的白度母像,这位观音菩萨化身的救度母慈祥恬静面露微笑,仿佛告诉他菩萨已经听见了他的祈愿。 恍惚间,疲惫得索南达杰忍不住倦意昏昏睡去,梦里已经分不清那个是女孩那个又是度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燃烧的草药球将热力通过金针不断传导入女孩的穴位,但是女孩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阿妈拉和洛桑夫妇的心慢慢开始抽紧,唯有嘉措活佛不动如山,双目似闭微闭,翕动的口唇在无声地念着什么。 渐渐地,草药球内的火光开始消褪,只见女孩双手的中指指尖慢慢渗出乌黑发红的液体,那液体粘在女孩的手指上,形成了一滴小小的黑色血滴。 阿妈拉拿来两个盛着炭灰的碟子,接在了女孩的手指下面。 约一个小时后,金针尾端的草药球已经燃烧成了灰白色,但是却没有掉下来,依旧粘附在金针上。而女孩指尖缓缓饱满起来的黑色血滴终于滴落了下来,落在了炭灰碟子里。 阿妈拉和洛桑夫妇都轻轻松了一口气,可是一看嘉措活佛依然严峻的神情,大家的心又悬了起来。 嘉措活佛双手飞快地将金针尾端所有的草药球灰烬取下,又给每个金针插上了新的草药球,并将它们一一点燃。 这次大约过了半小时,女孩方才已经滴落了一滴毒血的指尖,又一滴黑色的血滴轻轻滴落…… 当黎明的曙光透过窗户照着沉沉睡去的索南达杰的时候,女孩指尖血滴的颜色已经变成鲜红。 女孩紧闭的双眼开始悸动,眼球不停在眼皮下翻转;手指指尖和脚趾指尖也开始微微地抽搐。 一直坚守着她不停换药的嘉措活佛和一直不停持诵着金刚除魔咒的阿妈拉看到这些反应,脸上才慢慢露出放松的表情。 嘉措活佛等女孩指尖滴落的血滴完全变成鲜红,而且滴落的速度和正常人血液滴落的时间相差不多的时候,用金针粘了血滴仔细闻了闻,面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他立刻动手飞快地将女孩身上的金针全部拔出,并用草药球的灰烬封住了冒出血滴的针孔,让阿妈拉帮助女孩从盘坐的姿势改成了平躺。 阿妈拉一边照顾女孩躺下,一边眼里闪着泪花不停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终于把毒都排除来了……” 照顾女孩完全躺好后,她转身向着嘉措活佛跪倒在地,流着激动的泪水不停磕头。 “仁波切,您是活菩萨啊,您是佛祖派来保佑我们的活菩萨,谢谢您救了她……谢谢您救活了这个孩子……谢谢您……” 墙角沉睡的索南达杰被惊醒,他一睁眼先看间平躺着的女孩,心中骤然一紧,待得听见阿妈拉言语中的激动和感恩,又看见阿妈拉磕头的身影,不由大喜,强忍着酸痛的肌肉几步爬到阿妈拉身边,跟着磕起头来。 “多谢仁波切!多谢菩萨!……” 嘉措活佛含笑扶起阿妈拉和索南达杰,经过一夜的忙碌,他看上去也有一些疲惫。 他温和地说道:“索朗医女,索南达杰,你们有着金子一般的心,你们才是这个女孩的救命恩人,你们是雪域高原上有着菩萨心肠的好人!” 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女孩,嘉措活佛提醒道:“这个女孩还没有醒过来,让我们再等等看,等她醒来再看看有没有其它影响。是菩萨的旨意让他遇到了索南达杰而获救,愿三怙主神山能继续护佑她,让她早点醒来。” 说完,他冲着索南达杰母子微笑着点了点头,走到一旁闭上眼睛打坐起来。 阿妈拉和索南达杰不敢打搅,鞠了一躬向后退去。 阿妈拉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出去,索南达杰依旧走到墙角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听见声响,从一侧的厨房里急步走出了洛桑杰布的妻子嘉布珍,她身后是挽着袖子的格桑梅朵。 “索朗大姐,那个姑娘怎么样了?洛桑赶着牦牛去牛场了,让我在这里等着消息呢。” “是啊,阿妈拉,那个姑娘怎么样了,救活了吗?今天早上一过来,看见嘉布珍大婶我就吃了一惊,又听说索南达杰救了一个落水的女孩,让我更吃惊了。后来又听说那女孩中了毒,我看肯定是汉族姑娘不知道我们这大雪山里的厉害,乱摘东西乱吃东西才中了毒。她救活了吗?有仁波切在,肯定能救活。怎么我一晚上不在就发生这么多事啊!” 格桑梅朵的话语象爆裂开的豆子一样爽利,快的别人都插不进去嘴。 阿妈拉嗔怪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双手合十朝着刚出来的房子深鞠了一躬,感慨地说道:“菩萨保佑!仁波切用大法力救活了她。” “菩萨啊!仁波切救活了她,太好了!她醒了吗?说什么了吗?”格桑梅朵快嘴地问道。嘉布珍也在一旁欣喜地连连点头。 “还没醒过来,但毒血已经放完了,肯定是救活了。真是菩萨显灵啊,要是没有仁波切,这个孩子就没命了。” “那仁波切怎么说?她没事了吧?”嘉布珍听了还是很担心。 “她还没有醒,仁波切说醒过来后才能知道有没有其它问题。不过,能活过来就能活下去,菩萨既然让她从鬼门关上退了回来,就不会再把她拉回去。就是有事,有仁波切太阳一般的慈悲心照看,一定都会治好的。” 嘉布珍也点点头,笑着说:“哦呀!有仁波切在,一定能治好!” 远处,蓝天的尽头点缀着朵朵白云,宽阔的山甸上铺满了绿油油的青草,格桑花在其间烂漫开放,成群的牦牛在阳光里悠闲地吃着草,牛铃声里传来牧人们挥动着鞭子的大声吆喝,还有几只牧犬在欢叫着。 屋子里,躺在卡垫毡毯上的女孩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但是具体梦见了什么却记不清楚了,只是觉得越想头越疼。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醒着,但是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还是在梦里,她使劲想要想起什么,可越使劲就越想不起来。 她恍惚中是在一个炼狱般的修罗场,正手持法器在和恶魔战斗。可是那些恶魔狰狞的面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每当她正要看清或者刺中恶魔的时候,就感觉恶魔的身影象雾一样消散了。 她并不害怕,但是恶魔屡次出现又屡次消散,让她心头渐渐烦躁起来,浑身慢慢发热发胀有一种要炸裂开的感觉。 一阵刚猛浑厚的诵经声突然加入到这场战斗中来,那声音初时如同晴空响起的霹雳,在女孩战斗的修罗场中轰隆隆地炸响。迷蒙的浓雾渐渐被霹雳的金光冲击消散,恶魔腾挪变化的身影被浓雾拉扯着不甘心地退去,四周慢慢变的空无一物,唯有一声声诵经声回响在女孩的头顶和四周。 那声音缓缓地变得低沉和清晰,似乎是在她的耳边喃喃细语,又似乎是在遥远的地方轻声呼唤。 女孩慢慢平静下来,在声声不息的诵经声中渐渐听见了自己清晰稳定的呼吸声。 她睁开眼睛,一幅白度母的彩绘唐卡正好映入眼帘,唐卡上白度母周身环绕的法器好象就是自己梦中手持的法器。 女孩吃了一惊,仔细再看,只见白度母嘴角含笑看着她,似乎是在为她的醒来而高兴。 女孩将目光看向一旁,只见一个穿着绛红色僧袍面容清瘦的老喇嘛正端坐在屋子一侧,手执无畏手印,双目似闭微闭,口中吟诵着她熟悉的经文。 是的,那声音她非常熟悉,正是引领她睁开眼睛的声音。 她有些好奇,这个老喇嘛是谁啊?看上去宝相庄严挺有威严的样子,他在念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立刻,她又开始自问:我怎么在这里?我……我是谁啊?我是谁?她想不起来,一着急,口中不由发出“我”的一声。 嘉措活佛听见声音睁大了眼睛,正好对上女孩直视着他的双眼。 他不禁有一瞬的恍惚,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呢? 他忍不住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没等想清楚,就听见一个虚弱但清亮的声音问道:“您好!上师!请问……这是在哪里?” 嘉措活佛在听到这个声音时眼神一亮,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这双眼睛会给自己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正要开口回答女孩的问题,忽然听见女孩困惑的问了第二个问题:“上师,我……我是谁?” 女孩皱着眉似乎使劲在想,最终还是没有想起来,双眼茫然无措地看着面前慈祥的老喇嘛。 嘉措活佛眼神立刻一暗,看来秋帽子蘑菇的毒性终究侵害了这个女孩的身体。 他心中不由涌起一片怜惜之情,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旁边听着他们对话的阿妈拉看到女孩醒来原本惊喜不已,谁知女孩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她呆住了,有些不相信地问了一句:“孩子,你不记得你是谁了吗?” “是啊,我……我不记得我是谁了。这位大婶,你认识我吗?我是谁啊?这是在那里?” 女孩想坐起来,但是终究气力不够,阿妈拉赶紧过去扶住她示意她不要起来。 女孩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最终视线停留在嘉措活佛和阿妈拉身上,带着浓浓的疑问在两人脸上移来移去。 嘉措活佛看了看阿妈拉,阿妈拉眼睛已经湿润了,她俯下身温柔地抱住了女孩,将头靠在了她的头上,闭上了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睛。 嘉措活佛看着紧盯着自己的女孩,轻叹一口气。 “孩子,你被索南达杰救了。索南达杰就是抱着你的这个藏族阿妈的儿子。他是在东义河靠近源头的河谷里救的你,就在宝瓶口瀑布下面的一个地方。你……能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去到那里的吗?” 嘉措活佛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女孩的眼睛,期待着女孩能想起什么。阿妈拉也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女孩,怀揣着同样的期待。 “东义河……宝瓶口……我知道那里。宝瓶口是央迈勇神山、仙乃日神山、夏诺多吉神山融化的雪水汇成的高山湖泊,湖泊里的水在悬崖边形成瀑布,瀑布流下去就是东义河了。” 女孩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简单清楚地说明了宝瓶口和东义河的关系。 阿妈拉听见她如此清晰的说明,不由大喜,急声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去的那里?”嘉措活佛也凝神看着她。 女孩认真思考起来,眉头开始渐渐皱起,她闭上眼睛,嘴里喃喃地说道:“我去那里是……去那里是……” 她竭力想回忆起自己在那里的原因,但是脸色越来越苍白,神情越来越痛苦,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她进一步的思考,她越是竭力去想,那种莫名的阻碍就越强烈。 终于,女孩紧闭的双眼一下子睁开来,泪水喷涌而出,呜咽着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哭喊。 “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啊!” “东义河……宝瓶口……我为什么要去那里?为什么?” “我……我是……” “我是谁……是谁啊?” 最后,她再也压抑不住,放声大哭。 嘉措活佛闭上眼睛,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阿妈拉也潸然泪下,紧紧抱住了女孩。 墙角的索南达杰蜷缩的更紧了,不想让人看见他湿润的眼。 傍晚时分,女孩从沉睡中醒来,她发现自己披着一件淡青色的氆氇藏袍斜躺在靠窗的卡垫毡毯上,长发被阿妈拉象藏族少女一样挽成一个粗粗的辫子搭在肩上。 女孩的目光从这边扫到那边,又从那边扫回这边,想从屋子里这些人身上找到一些自己的信息。 庄严持重的嘉措活佛在佛龛下的丝绸卡垫上端坐着,阿妈拉母子二人则坐在对面的毡毯上靠近门口的方向。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低沉,嘉措活佛看了看充满期待的女孩,终于开口说道:“孩子,你失忆了!” 失忆?! 女孩颓然躺在床上,泪水无声地从两颊滚滚而落。 第07章 冈拉梅朵 “孩子……不要哭……不要哭……” 阿妈拉急忙起身走到跟前柔声叫着,握住了女孩的两只手。 “孩子,不要哭。菩萨会保佑你的,菩萨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不会扔下不管的。你刚醒来,身子太弱,让阿妈拉给你好好补养补养,过段时间身子好了,过去的事情也就能想起来了。” 阿妈拉轻声安慰着,轻轻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女孩听话地点点头,象是给自己打气一般使劲闭了一下眼睛,挤落了眼眶中满含的一串泪珠,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冲着阿妈拉强笑了一下,“大婶,谢谢你!我……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妈拉的脸庞上也绽开了含泪的笑容,冲着女孩使劲点头。 女孩想了想,又将头转向嘉措活佛,“上师,你们……报案了吗?这附近的公安局或者派出所有没有接到人口失踪的报告?” 嘉措活佛看了一眼女孩,心中暗赞。 “上午已经给派出所报案了。是嘉布珍去亚丁村打的电话,她向派出所的人报告了这边的大概情况,派出所那边说明天派人过来了解。还说……这些天没有接到过人口失踪的报告。” 最后一句话,嘉措活佛有些小小的停顿,装作不经意地看着女孩的神情。 果然,女孩的眼神暗了下来。 “那……我是……我……” 她嘴里低语着,皱紧了眉头,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慢慢颤抖起来,额头上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阿妈拉的手。 嘉措活佛见状轻轻摇了摇头,右手竖掌执莲华印,口中高声念诵起了六字真言。 阿妈拉也跟着低声吟诵起来。她一边吟诵,一边认真擦去女孩额头的汗珠,并轻轻抚摸着她,让她放松下来。 “我……我到底是谁呢?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呢?”女孩渐渐停止了颤抖,呜咽着。 “孩子,想不起来就先不要想了,安心在这里休息。索朗医女家原先就是给人治病的,她通药理,会很好地照顾你。我这里有一些药丸,你每天服用,很快会恢复过来。” 嘉措活佛慈祥的话语让女孩有一种莫名的安定,她吃力地点了点头。 “孩子,你心中有执念。我们佛家说贪、嗔、痴、慢、疑是五毒,你的执念就是痴的一种,它会遮住你的眼,蒙蔽你的心。放下吧,孩子,把它放下!好好调养身体,让你的心澄净下来,澄净的心自然会带给你真实的答案。” “谢谢您!仁波切,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放下我心里的东西的。” 女孩似乎是听懂了,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焦躁和不安也渐渐远去,平静了下来。 嘉措活佛眼神微微一亮,微笑着眨了一下眼,又轻轻吟诵了一句六字真言。 派出所的人次日上午来到了纳木乡索南达杰的家里。 东义河源头之上的三座神山是日瓦乡的辖地,所以涉及登山者的案子一般都是日瓦乡派出所派人来处理。 这次日瓦乡派出所一共来了两位警察,一男一女。男的就是昨天接到电话报警的李付志警官,女的叫海方达姆,是个身着藏服的藏族女警察。两人进屋后,海方达姆向嘉措活佛行了跪拜的礼仪,李付志也双手合十向嘉措活佛深深鞠了一躬。 看来,派出所方面听说有一位活佛在这里,而且获救的是个女孩,特地安排了一位信仰佛教的藏族女警察。 大家互致问候之后,李付志先了解了一下女孩身体恢复的情况,确定她没问题,这才示意海方达姆拿出一个本子准备记录。 李付志首先问女孩叫什么名字。 女孩抿着嘴皱了皱眉头,有些黯然地说道:“不好意思,李警官,我不记得了!” 李付志想了想,让女孩讲讲她所记得的事情。 女孩语速缓慢地讲述了一遍自己醒来后看到的一切。 李付志又小心地问起她落水之前的情况。 女孩闭上了眼睛,抓着身下卡垫毡毯的双手越攥越紧,额头上渐渐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强忍着不适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不好意思,李警官,我不记得了!” 李付志心中有些吃惊,他转头看向了端坐在另一侧的嘉措活佛。这位巴贡寺的当家活佛不仅是佛法精深的大智慧者,更是一位在藏医学方面蜚声川藏地区的医学大家,他的判断至关重要。 嘉措活佛明白李付志是在询问女孩的失忆情况,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情况确实如此。 李付志的心沉了下来,这样一来,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李警官,”嘉措活佛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考。 李付志看活佛有话要说,恭敬地问道:“仁波切,什么事?您请说!” 嘉措活佛怜惜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孩,“这个孩子在落水之前,中了秋帽子蘑菇的毒,是中毒后掉进水里的。” “哦?中毒?!” 这又是一个新情况,是李付志没有料到的。 海方达姆也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吃惊的看着嘉措活佛,看来她是知道秋帽子蘑菇的。 “索朗医女一发现中毒,就检查了她的身体。可是她身上没有中毒的伤口,也不象是食物中毒的样子。” “我到来后检查,判断她中的毒只是在血液里,应该不是误食毒蘑菇导致的中毒。否则,就只有菩萨能够救她了。” “那她是怎么中的毒呢?” 李付志愈发觉得这个案子有些不平常。 “我也很疑惑,一直没有想明白她是怎么中的毒。秋帽子蘑菇的毒发作很快,俗称见血封喉。索朗医女说她口鼻都很干净,没有吸入什么脏东西。我们判断她是中毒后身体很快失去知觉,然后落入的水里。” 嘉措活佛脸上也露出疑惑的表情,紧跟着又补充了几句。 “也是菩萨保佑,救她的索南达杰刚好采摘雪莲花回来。他摘得了三朵稀有的金顶雪莲,索朗医女就是用金顶雪莲给这个孩子吊命,才让她支撑了下来。否则,恐怕就是我赶到了也是枉然。” 李付志听了点点头,这个案子涉及到失忆和中毒,情况变得有些复杂,已经不是他能处理的范畴,需要上报了。 “仁波切,需不需要让她去稻城的医院再做个检查?”犹豫了一下,李付志还是问了一句。 嘉措活佛想了想,平静地摇了摇头。 “李警官,没有必要去医院了。现在这个孩子的毒已经彻底解了,最需要的是好好休养调理身体。” “除了中毒和一些擦伤,她的身体主要是因为落水之后受了阴寒,所以很虚弱。索朗医女懂得医术,可以很好地照料她,方便她早日恢复。” 说到这里,嘉措活佛的目光又看向女孩,用一种研究问题的眼神看着她,语气略有些缓慢。 “毕竟,这里是这个孩子失忆之前来游玩的地区,让她留在这里,也许对恢复记忆能有一些帮助。我也会再想想,看看有没有方法让这个孩子找回记忆。” 李付志连忙双手合十鞠躬,说道:“仁波切慈悲!就按您说的安排。” 女孩也含泪在卡垫上欠下了身子:“谢谢上师!” 李付志看了看女孩,有些疑惑地说道:“仁波切,还有……这位姑娘,这个事情有些奇怪。” “现在这里是雨季,这个时节来转山的人不多。即使有,也会是几个人组队一起行动,如果有人落水失踪,肯定会尽快报案,可是直到昨天晚上我们也没接到有任何登山者失踪的报案。难道……这位姑娘是独自一个人来转山的?” 李付志看着女孩摇了摇头,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女孩敢独自一个人转山。 三怙主雪山方圆千余平方公里,是佛教二十四圣地中排名第十一的圣地,圣洁的雪山吸引着无数猎奇的游客和虔诚的信众前来朝拜,但是绝大多数游客都是在山腰远眺,敢去挑战海拔六千米左右的大雪山的人并不多。通常外来转山的游客都是一些自称驴友的专业人员,他们训练有素而且成群结队,绝不会鲁莽到独自一人转山,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年青的女孩子。 众人都沉默了,居住在神山边上的人没少见过转山的信众和驴友,大家都不相信女孩是独自一人转山。 “我……不会一个人来这里转山的。虽然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是我知道转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会自己一个人单独来转山的,不会!” 女孩迟疑了一下,语气肯定地说道。 李付志又想了想问道:“你身上没有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吗?” 女孩抬头看了看阿妈拉,阿妈拉替她回答道:“我仔细找过了,她的衣服口袋里除了几块泡软了的牛奶糖,没有发现别的东西。” 李付志点点头,“嗯,看样子,情况就是这样了。我会报告局里,因为有中毒和溺水,估计会有刑警队介入。我们会去摸查一下亚丁的客栈里最近来转山的游客情况,还会发通告给周围的派出所,让他们也关注一下有没有登山者失踪的报案。” 他转过头,又看着索南达杰。 “按照惯例,刑警队接手的案子都会去实地勘察。所以,明天恐怕要麻烦索南达杰兄弟带我的同事再去一趟发现她的地方。没有问题吧,索南达杰?” “没问题!不麻烦!” 索南达杰一口应承下来,眼神清澈,口气爽快。 “不麻烦,不麻烦,就让他带你们去。” 阿妈拉也在一旁连声说道。 询问结束后,两位警察告辞而去,屋子里又陷入了短时的沉默。 “上师,请您……给我起一个名字吧。” 女孩打破了宁静,她目光看向嘉措活佛,声音里有淡淡的无奈,眼神却很认真。 阿妈拉母子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嘉措活佛。 嘉措活佛微笑着点点头,女孩苍白的脸上立刻有了一丝神彩。 活佛认真打量了几下女孩虽然苍白但不失姣美的面容,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耳旁回响着她清亮温润的声音,那声音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仔细琢磨这种熟悉的感觉来自何方。 “冈拉梅朵!” 沉吟片刻后,嘉措活佛开口说出了一个名字。 “冈拉梅朵?雪莲花……” 女孩口中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好像以前在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非常亲切熟悉。 “冈拉梅朵?!这个名字好,雪莲花!你就是索南达杰去采雪莲花时救回来的,就是菩萨送来的雪莲花!”阿妈拉高兴地握住了她的手。 女孩挣扎着支起身子向嘉措活佛行礼,“谢谢您!仁波切,谢谢您赐名!从今天开始,我就叫冈拉梅朵了。” 嘉措活佛赶忙伸出手去虚按,示意阿妈拉让她躺好。 女孩听话地躺在床上,微喘着拉住阿妈拉的手,含泪说道:“阿妈拉,我是冈拉梅朵,谢谢您和仁波切救了我,还要麻烦您再照顾我一段时间了。” “冈拉梅朵,好孩子!你别这么说,我家已经有一个梅朵了,再多一个更好。从今天开始,我就有三个孩子了,索南达杰!冈拉梅朵!格桑梅朵!” “阿妈拉……” 冈拉梅朵把脸埋进了阿妈拉的的怀里,泪水打湿了阿妈拉的衣襟。 阿妈拉扶起怀中的冈拉梅朵,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轻轻抚摸着那苍白的脸颊说道:“不要哭,孩子,菩萨会保佑你的。仁波切给了你菩萨的赐福,你以后一定会吉祥安康的。” “冈拉梅朵,你可要早些好起来。” 一个爽利的声音传过来,冈拉梅朵抬头看去,一位年青漂亮的藏族女孩出现在门口,正是索南达杰的妹妹格桑梅朵。 格桑梅朵身后站着高大的索南达杰,两人脸上都挂着真诚的笑容望着她。 冈拉梅朵微笑着回应:“我会的!谢谢你们!” “阿妈拉,冈拉梅朵梳着大辫子的样子真象是一个藏家女子,不象汉家姑娘。” 格桑梅朵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冈拉梅朵的眉眼和面庞,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嘉措活佛听到这话笑了,他看向冈拉梅朵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探究的神色。阿妈拉也微笑着再次将目光聚集在冈拉梅朵身上,仔细打量着她。 冈拉梅朵有些窘迫,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她的额头宽阔饱满,衬得发际边的美人尖愈加清晰,圆圆的脸型确实更像藏族而不是汉族。再加上温润的双唇,高挺的鼻子,一双明丽的大眼睛,眼波流转之间令人怦然心动。 众人的打量让她有些娇羞,淡淡的红晕爬上了她略有些苍白的双颊,恰似一位不常出门的藏族阿妹脸上淡淡的高原红。 阿妈拉笑着说,“象!真象!真是一个漂亮的藏家女子,简直就是菩萨跟前的仙女。” 她兴致盎然,“要是冈拉梅朵这头发再长一些,额头上带上一个蜜蜡珠串,再穿上我们藏家人的邦典,活脱脱就是我们藏家的姑娘。这要是跟格桑梅朵站在一起,简直就是青稞地里长出的一对漂亮姐妹花。” 索南达杰想着阿妈拉描绘的样子,频频点头,还“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声让他旁边的格桑梅朵有些羞赧,她眼睛一挑,看着索南达杰说道:“你笑什么,我们就是漂亮的姐妹花。哼!” 大家都笑了起来,刚刚成了冈拉梅朵的女孩嘴角也高高弯起:“是啊,我就是藏家姑娘,我们两个就是姐妹花。” 阿妈拉开心地抱住她,“就是,就是,我们冈拉梅朵就是藏族女子,是我的好孩子。” 嘉措活佛若有所思。他突然心中有所期盼,盼着冈拉梅朵早日好起来,能唱一首藏族的山歌给他听。 第08章 孤儿学校 午饭后,嘉措活佛回了洛绒牛场,按照他原先的行程计划,今天巴贡寺会有人来洛桑杰布家里接他回巴贡寺。 冈拉梅朵吃了药又睡了一觉,醒来时看见阿妈拉盘腿坐在自己的身边,膝盖上放着一个柳条编织的簸箕,里面盛着半簸箕黑芝麻一样的种子。阿妈拉正迎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低头仔细地把其中的小石子挑拣出来。 “阿妈拉。” 冈拉梅朵轻轻叫了一声。 “冈拉梅朵,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阿妈拉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随手把她额头的一缕乱发捋向了耳后,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脸。 冈拉梅朵轻轻点点头,阿妈拉伸手从旁边矮桌上拿起一个搪瓷的杯子递给了她。 冈拉梅朵喝了几口,又还给了阿妈拉,说了声:“谢谢!” 阿妈拉笑了,“谢什么?你这孩子,这么客气。一看就是城里读过书的好孩子,这么有礼貌。我们家索南达杰和格桑梅朵就不会跟我客气。” 冈拉梅朵看见屋子里只有阿妈拉一个人,轻声问道:“阿妈拉,格桑梅朵出去了吗?”她知道索南达杰去送嘉措活佛还没有回来。 “她去孤儿学校了,晚上回来,早上天一亮就走了。”阿妈拉回答道。 “孤儿学校?她在孤儿学校上班吗?”冈拉梅朵觉得奇怪。 “上班?啊哈,她那个算不上上班,就是在那里帮忙给老师和孩子们做饭。”阿妈拉楞了一下,摇摇头。 “哦,志愿者。”冈拉梅朵以为自己明白了。 “对,志愿者,她就是去给志愿者老师们做饭了。”阿妈拉点点头。 冈拉梅朵以为是阿妈拉没听明白,也没去纠正,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阿妈拉,学校里有几个孩子啊?老师多吗?” “有三个老师,二十三个孩子,都是调皮捣蛋的家伙……” 阿妈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望窗外,温暖的眼神象春风化雨后的草原。 “阿妈拉,你肯定特别喜欢这些孩子!”冈拉梅朵看着阿妈拉慈爱的样子,轻轻感叹。 “喜欢,怎么不喜欢,都是些好孩子呢。”阿妈拉眼睛亮了起来,话匣子也打开了。 冈拉梅朵这才知道,原来孤儿学校是索南达杰阿爸当年创办的一所小学。 索南达杰的阿爸是一名还俗的僧人,也是一名藏医。五年前,他在外出给村民治病后回家的路上,为了救一只受伤的岩羊羊羔不幸遇上了雪崩。从那以后,阿妈拉就接过了孤儿学校的担子。 虽然巴贡寺愿意完全接管孤儿学校,但是阿妈拉考虑到孤儿学校有索南达杰阿爸付出的心血,所以还是继续尽全力支撑着孤儿学校。 为了学校的开销,阿妈拉利用这些年跟着索南达杰阿爸学到的藏医知识给村里人看病;索南达杰也早早开始了挖虫草采雪莲的生活;就连刚过十六岁才戴上巴珠卡的格桑梅朵都加入了进来,接替阿妈拉管起了孩子们的伙食和日常杂务。 孤儿学校以前就两个老师,一个是索南达杰的阿爸,一个是巴贡寺嘉措活佛的弟子宗哲大喇嘛。索南达杰的阿爸往生后就只剩下了宗哲喇嘛一个老师。 新来的两名年青老师是一对志愿者夫妻,他们前年来旅游时曾借宿在索南达杰家里,听说了孤儿学校的事情,当时就去参观了学校。去年,他们又来到了这里,当起了孤儿学校的志愿者老师。他们带来了一批教具和书本,教这些孩子们小学科目。 “上午学汉语和数学,是沈老师和姗姗老师教;下午学藏语和唐卡绘画,是巴贡寺的宗哲大喇嘛教。” “以前只有宗哲大喇嘛和索南达杰阿爸两个人,他们教孩子们唐卡绘画,还有汉语和藏语。现在汉语由志愿者老师教了,藏语和唐卡绘画是宗哲大喇嘛一个人在教。” 阿妈拉抬起头,看着佛龛上菩萨的神像由衷地感慨:“宗哲大喇嘛是菩萨心肠啊!当初宗哲大喇嘛来孤儿学校教孩子们画唐卡,说教孩子们画唐卡也是一种赤子之心的修炼。索南达杰的阿爸就说,学会说话不算啥,学会画唐卡那就是学会了一门手艺,去到哪里都饿不死。” 冈拉梅朵斜倚在窗边听着阿妈拉絮絮叨叨,内心却很震撼,她没有想到阿妈拉家里是这样的一种情况。 “现在放暑假,沈老师和姗姗老师出去旅游了,宗哲大喇嘛每天上午带着孩子们画唐卡,下午的时间就被格桑梅朵给占了。她带着孩子们唱歌跳舞,说是准备参加望果节的节目,我看实际上就是带着小家伙们在那里瞎胡闹。” “他们啊,年年都参加表演,年年都去望果节上疯玩。今年非说要排演一个热贡拉姆仙女舞,格桑梅朵这个疯丫头,还说要拿第一名去拉萨雪顿节表演呢。” 阿妈拉想起了格桑梅朵和孩子们调皮的样子,嘴角的笑容充满了慈爱。 冈拉梅朵没有马上接话,她的眼神飘向屋内的陈设。屋里的布置简朴大方,没有什么明显新置办的家具,佛龛和柜子一看就是用了多年的老物件,她猜测阿妈拉一家生活并不富裕。 “阿妈拉,这么多孩子,你是怎么养活他们的?”她望着阿妈拉头上的几缕银丝问道。 “嗨……没什么养活不了的。菩萨都不会让一只瞎家雀饿死,何况是一群孩子,有我们一口就有孩子们一口。以前索南达杰阿爸在的时候会好一些,现在也可以。索南达杰每年采雪莲挖虫草挣的钱,够孩子们喂饱肚子了。” 阿妈拉的声音爽朗了起来,“我在这里给周围村子里的人看病,大家都知道这些孩子,每次来都会带上一些东西。再说,每年冬天还有嘉措仁波切让宗哲大喇嘛带人送来的吃食和柴火,所以怎么都过得去,怎么都能让这些孩子们吃饱穿暖好好长大。” 冈拉梅朵抚摸着阿妈拉布满老茧的粗糙双手,突然觉得那双手象丝绸一样柔软和光滑。她紧紧抱住阿妈拉的一个胳膊,“阿妈拉,你真好,真是菩萨心肠。” 阿妈拉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孩子,菩萨在天上,她一直在看着我们,保佑我们呢。要不然你在危险的时候怎么会正好遇到索南达杰?你中的毒,只有象嘉措仁波切这样精通医方明的大喇嘛才能解,你到我们家里的时候,嘉措仁波切就刚好在洛桑杰布家里。这都是佛祖的旨意,是菩萨的庇佑!” “感谢佛祖!感谢菩萨!” 她拉起冈拉梅朵的手,用自己的双手握住,捧到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虔诚地祝告。 冈拉梅朵眼底湿润了,她也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祝福阿妈拉一家吉祥安康。 “阿妈拉,我回来了。”门外传来索南达杰的喊声。 阿妈拉和冈拉梅朵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只见索南达杰背着满满一背包东西朝贴满牛粪的院墙边的架子一瘸一拐走了过去。 “阿妈拉,索南达杰他这是怎么了?”冈拉梅朵看得有些奇怪。 不过她立刻就明白过来,索南达杰这是因为救自己拉伤了肌肉才一瘸一拐的。 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着说:“阿妈拉,是我不好……对不起!” 阿妈拉伸手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珠,摇摇头说道:“没事的,孩子。索南达杰他是男人,藏人家的男子汉受这点罪怕什么。他贴了膏药,过两天就没事了。菩萨保佑,能救了你,这是大造化,你放心吧,他没事的。” 冈拉梅朵点了点头,止住泪水继续向外看去。 索南达杰已经将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晾晒在了木架上,那是一些开着黑色细穗花朵、枝叶鲜嫩、根须完整的草药,看来采挖出来时间不久。更近一些的木架上,还有一些其它的草药正在曝晒,其中就有冈拉梅朵知道的雪莲花。 阿妈拉见她盯着外面的草药看,就解释道:“看样子,他送了嘉措仁波切回来后又去了河边,那里黑花苔草比较好找,也容易挖。放心吧,他不会有事,这样出去走走对他有好处,要是一直待在家里不动弹反而不好。” 一抬头,阿妈拉透过窗户看见天边升起了大朵大朵的云彩,不由皱起眉头,“菩萨啊,这天怎么看着要下雨啊。你好好躺着,我出去看看。” 她说着掖了一下冈拉梅朵身上盖着的薄毯,起身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她用一只手搭在额头仔细看了看天边,立刻对索南达杰喊道:“索南达杰,不要晒了,要下雨了。” 索南达杰听见声音抬头朝着天边望去,只见西南面的天际正慢慢涌起一层层的云彩。 最上面的云层被阳光照得透亮洁白,一团一团犹如节日里汉地来的小贩手中的棉花糖;中间是一层烟青色的乌云,晕染得天际之间黯淡低沉;最下面压向俄初山山顶的浓厚云层被一束细长的夕阳余晖涂抹,仿佛给俄初山戴上了一顶优雅的女式礼帽。 雨季的高原,天气变幻无常赛过六岁孩子的脸,看来会有一场大雨了。 索南达杰赶忙把刚刚摆好的草药又收了起来。 阿妈拉已经从旁边的窝棚拿出了一个大簸箕,动手将那些还未晒干的草药收拾在了簸箕里。 透过打开的窝棚门,冈拉梅朵可以看见窝棚里面有几个竹木的架子,架子上一层一层地晾着各种各样的草药。 阿妈拉看了看西南天际越来越厚的云层,对索南达杰说道:“索南达杰,你腿怎么样?要是没事就去把牦牛赶回来,不行的话我去赶。” 索南达杰伸伸腿,使劲蹬了两下。 “我没事,阿妈拉,我去赶。中午去送仁波切,没走多远就碰上了来接仁波切的洛桑大哥和散木旦大喇嘛。所以我就骑马回来了,顺路去河谷里挖了些黑花苔草。牦牛就在河谷里,我现在就去赶回来。” 说话间,索南达杰一瘸一拐往后院马棚去了。 等他骑马赶着十几只牦牛从河边回来的时候,噼噼啪啪的雨点已经开始掉落下来,打在院子里细土的地面上,溅起了一朵朵带着土腥味的水花。 傍晚时,雨下大了,稠密的雨点划出细细的雨线,一阵紧似一阵。 在屋里昏黄的灯光下,阿妈拉开始准备晚饭,冈拉梅朵痴痴地看着窗外的雨一言不发。 索南达杰看看冈拉梅朵,又看看窗外黑沉沉的雨幕,心里和冈拉梅朵一样都在担心一件事:大雨过后,明天要带警察去勘察的地方,还会留有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吗? 雨一直下,整整下了半夜,索南达杰听到雨停了才昏昏睡去。 第09章 勘察 派出所的人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 索南达杰听见声音迎了出来,看见是两个穿着警服的人,知道是勘察的人来了,大声朝屋里喊道:“阿妈拉,派出所的人来了。” “哦呀!” 阿妈拉在屋里答应一声,几步走到炉子旁把酥油茶壶从炉盘边上放到了炉盘中央,也迎了出去。 这次来勘察的是两位来自稻城公安分局的刑警,一位是头发花白的崔牧野警官,另一位是二十多岁的王毅警官。两人都是一身狼狈,衣服、裤子和鞋上都沾满了摩托车溅起的泥渍。 阿妈拉赶紧拿来热水,两人擦洗了一番,被热情迎进了屋子。 崔牧野略有些严肃,看上去老成持重,眼神比较犀利,花白的头发随便地梳向后面,一身警服皱巴巴的,上面还有几处油渍。 王毅则看上去象刚工作不久,身材高大,眉目舒朗,笑容真诚可亲,眼里闪烁着对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一家挡不住的好奇。 他听见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阿妈拉阿妈拉的叫,也自来熟的喊起了阿妈拉。 崔牧野进门互相介绍时只是简单客套了几句,直到看见身着藏族装束的冈拉梅朵,又知道活佛给失忆的她取名“冈拉梅朵”后,眼神开始变得有些飘忽,注意力也似乎不是很集中了。 他心不在焉地问了问冈拉梅朵的身体状况和嘉措活佛的去向,就催着索南达杰快些出发。 雨后的山路到处是积水,非常不好走。有些地方的积水难辨深浅,索南达杰折了三根树枝削去枝叶,给每人一根拿着既做拐杖也用来探路。 可即使如此,没过多久几个人的鞋就都进了水,裤子从膝盖以下几乎都湿透了。 王毅是个活泼的性子,一路上左顾右盼,看见任何奇怪的东西都要问索南达杰一两句,结果一不小心差点栽倒,一脚踩进了一个水洼,拔出来时裤腿上全是泥。他倒满不在乎,哈哈笑着继续往前走。 崔牧野话不多,有一搭没一搭的插一句,脚下却紧跟着索南达杰的脚印,每一步都踩在索南达杰刚踩过的地方,走得很稳。 到了目的地,索南达杰指着离山路一侧不远的一方水面告诉两位警官,那里就是他发现冈拉梅朵的地方。 崔牧野和王毅放眼望去,这里刚好是东义河的一个小拐弯处,拐角的上半部河流较为平静,水面也很宽;拐角的下半部稍有些落差,河水湍流汹涌。 河谷中散落着不少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河水激打在上面倒也颇有气势。 崔牧野看了看手表,手表上的指针指向十二点十五分,他们十点十分从索南达杰家中出发,走了约两个小时。 “索南达杰,你来说说你当时发现冈拉梅朵的情况。”崔牧野对索南达杰说道。 他的声音很正常,反而是年青的王毅有点呼哧带喘。 “哦呀。”索南达杰点点头,指着河边上一块靠近山路的巨石说道:“我就是站在这个大石头上看见冈拉梅朵的。” “在远处我就看见那里有个红色的东西漂在水面上,好象是块红布,我还以为是登山的人扔掉的帐篷。走到这里,我想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不是帐篷,就站在了石头上,结果发现河里面是个人,吓了我一大跳!” 中午的阳光穿过密林的间隙撒在这一片河谷中,河面飘荡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索南达杰所指的巨石上覆满了青苔,青苔上蓄了一夜的密密匝匝的小水珠在阳光下一片晶莹润泽,好似缀满了无数颗碎钻的一块巨型翡翠。 崔牧野看了看王毅,王毅赶紧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相机冲着巨石拍照。拍了几张后,崔牧野向巨石走去,索南达杰和王毅也跟了上去,三人一起站在了巨石上。 “就是那里。”索南达杰指着巨石前面不远处的几块石头和朽木中间。 “我当时看见她就躺在那里,红色的衣服和黑色的头发在水里漂来漂去,她却一动不动。我吓了一大跳,就从这个石头上跳进了河里,冲过去把她抱了上来。” “哦,你是从这里跳进河里的?”崔牧野侧过头问道。 “哦呀,我看着这里水不太深,就直接跳下去了。” 崔牧野看了看脚下的巨石,在临近河水的边缘,巨石上的青苔有两处露出了青黑色的石头,但是开口都很小,如果不说看不出是蹬踩过的痕迹。他示意王毅拍照,自己向索南达杰刚才指的那片河水看去。 大雨后的河水已经漫过了那几块青石和朽木,唯有一根朽木上的枝杈还桀骜不驯地露出水面。 那里似乎是他们三人脚下的巨石砸落时形成的一个小水洼,离河水中心还有一段距离,水流很平静,水底的青石和朽木都清晰可见,几株水草随着水流在轻轻摇摆,有小小的鱼儿追逐着水草。 王毅拍完脚下的石头,又冲水洼里的青石和朽木拍了几张。 崔牧野收回目光看向索南达杰:“你救起冈拉梅朵的时候,看水里了吗?水底有没有什么东西?” 索南达杰愣了一下,“水底?我没看水底啊,光想着救人了,跳下去后就直接把她从水里抱出来了。” “抱到了什么地方?” “我本想把她放到这个大石头上,但是这里有点高,抱着不好放上来。我看周围就那块草地还好,所以就把她抱到那块草地上了。” 索南达杰指着河边的一片草地,那里地势稍高,靠近山路,是巨石靠近上山方向的一侧。 “恩。”崔牧野点了点头下了巨石,索南达杰赶紧跟上。 王毅快走几步走到那片草地边拍照。崔牧野走过来后小心地靠近草地查看,王毅也放下相机紧跟在一旁也探头搜寻。 索南达杰看见他们的动作,仔细回想着自己救人时的路线。 “那里--”,他指着前面自己的一行脚印。 脚印临近河水的部分已经被雨水和泥沙冲刷得没有了痕迹,但是留在草地里的还算清晰,看上去是一个人走到过草地中央。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天还下过了大雨,但是有一些被踩踏过痕迹还是清晰可见。 王毅又拿起相机咔咔地拍了几张。崔牧野回头看看索南达杰说道:“索南达杰,说说当时你在这里救她的情况。” 索南达杰指着脚印说道:“我就是在那里抱着她上岸的,那就是我的脚印。” 他顺着脚印指到了草地中央,“在这里我把她脸朝下放在我的膝盖上控了控水。从她嘴里流出来一些水,但是没有吐出水来,我拍了拍她的后背,还是没有吐水。” “哦?没有吐水?” 崔牧野重复了一句,眉头皱了皱。 “嗯。” 索南达杰肯定地点点头,继续接着说。 “我以为她死了,心里有些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想起阿妈拉说过,人死后身体是硬的,如果是软的那就是还没死。” 他声音有些发紧,似乎是想起了当时冈拉梅朵在自己膝盖上的场景。 “我看她控水的时候身子软软的,头要不是我扶着会掉到地上,所以我猜她还没死,就解下腰带把她绑在了背上,然后背着她跑下了山。” “你用腰带绑的她?那你裤子要是掉下来怎么办?”王毅好奇宝宝似的问道。 “一开始我想用登山的绳子绑她的,可是一想到绳子比较勒人,就用腰带了,腰带布展开后比较宽,勒人没那么疼。我的背包里有好几段绳子,我用腰带绑了她,就找了一段绳子系了腰。”索南达杰解释道。 “你是个细心的人。”崔牧野点了点头。 他走进草地查看,王毅跟在他身后,他们顺着索南达杰的脚印从河边到路边走了一遍,又在草地中央停了片刻,蹲下身子翻看了几处草丛,没有说话,很快就走出了草地。 崔牧野指着那片有青石和朽木的水洼对王毅说道:“王毅,你慢慢趟水走过去,不要把水搞浑,看看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是看着没有什么东西,就摸一摸泥沙里面。” “是!”王毅立刻答应一声,把手里的相机递给了崔牧野。 “还是我去吧,这里的水太冷了!”索南达杰自告奋勇。 “没事,该他去。” 崔牧野没有同意,接过了王毅递过来的相机。王毅已经开始脱裤子了,他轻松地冲索南达杰一笑:“索南达杰,放心吧,我会游泳,这里水不深,淹不了人的。” “恩,水不深的,就是特别冷,你小心。”索南达杰没有坚持,善意地提醒道,伸手接过了王毅的衣服和背包。 王毅从崔牧野手里接回相机挂在了自己脖子上,走到大石靠近下游的河水边,把脚伸进了河水。 “啊……哈哈哈……这水可真够冰啊!” 他惊叫一声,激灵灵在水里打了个冷颤,哆嗦了几下站住了。 “恩,雪水比较冷,抓紧时间。”崔牧野说道。 “是!”王毅立刻答应道。 他慢慢走到青石和朽木外围,站住不动,举起相机等着脚下带起的泥沙沉淀下去。 河水恢复了清澈透明后,他立刻对着河底拍了几张。 随后,他盖上相机盖子,一只手举着相机准备蹲下身子。 “先把相机拿过来。”崔牧野冲着他喊道,声音里有一丝不悦。 “是!”王毅立刻站直身子,赶紧回身走过来把相机交给了崔牧野,眼神看向索南达杰时却调皮地眨了眨眼。 索南达杰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这小子,看起来并不怕他们领导。 王毅返回河中,再次安静地等泥沙澄净下来,这才慢慢抬起一只脚迈进了爬满青苔的石头和朽木中间。 河水刚淹到王毅的大腿,顽皮的小鱼儿早就不知道游去了哪里,水草柔滑的抚摸着他的手臂和双腿。 王毅深吸一口气微蹲着躬下身子,迎着水流慢慢向前摸索,双手带起的一团团泥沙和浑水随着水流流向了身后。 大约摸索了三分之一的区域,他抬身朝着崔牧野摊开双手,手中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崔牧野神色平静。 时间过去了两天,加上昨夜又是一场大雨,能在流动的水底找到线索的机会并不大。 王毅等到水下再次澄清,又继续沿着刚才的方向向前摸去。 突然,他停住了,左手停在了正在摸索的地方,右手也过来在左手的外围摸了一圈,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崔牧野警官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水中。 索南达杰也屏住了呼吸探头看去,心里有些紧张。 只见王毅起身手臂往上一拉,拽出了一条彩色的带子,带子上还勾着半截朽木上的断枝,看来是拽的太狠,把朽木的枝杈给拽断了。 王毅小心的将树枝从带子上取下来扔进水里,又双手拿着带子在干净的流水中冲洗了一遍,这才举起来展示给岸边的两人。 “崔队,你看!” 崔牧野和索南达杰从岸边看去,只见是一条用彩色丝绳编织成的宽带子,类似常见挂饰物的链子,可是比手链要长,又比项链要短。 “是项链吗?上面有坠子吗?”崔牧野问道。 “不是!崔队,它太短了,恐怕戴不到脖子上,也没有坠子。不过,好象是旅游用品店常见的那种项链绳子编的,戴着玩的。” 王毅从水底找到了东西,声音有些兴奋。 “好,装好它!接着摸!”崔牧野声音里也有了一丝急切的意味。 “是!崔队。” 王毅响亮地应答了一声,把彩带塞进了上衣的口袋里,又深吸了一口气躬下身开始摸索。这一次他摸索的时间比较长,一口气把剩下的地方都摸了一遍才站起身来。 “崔队,没有别的东西了。”他喊道。 “再检查一遍。”崔牧野想了想,说道。 “是!”王毅没有啰嗦,一低头又开始摸索。反复两次,将青石和朽木之间的河底全部又摸索了一遍。不过这一遍依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崔牧野招了招手,让他上来。 王毅顺着来路走回岸边,从口袋里掏出彩带递给了崔牧野。 崔牧野一手接过彩带,一手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王毅,“擦干身子再换衣服,小心感冒。” 他把彩带摊在手心认真查看,索南达杰也探过身好奇地盯着看。王毅在一旁换了衣服,也凑过来一起看。 这条彩带首尾相连,带子有些宽,比平常常见的手链要宽好几倍。编织带子用的是七彩的丝绳,繁复的花纹重叠密集地缠绕排列成了一个没有什么规律的图案。由于刚从水里拿上来,还湿漉漉的滴着水,水的浸润使原本就很漂亮的颜色更加明丽鲜艳,令人微微有些惊诧。 崔牧野立刻心中大定,昨夜大雨带给他的担心和烦闷一扫而光。 他知道这样一条彩带肯定不是凡品,如此少见的挂链饰物从落水女孩获救的地方找出来,一定是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有了这条彩带,就有了找出女孩身份的线索。 “这个带子很少见啊?不长不短的,不能戴在手上也不能戴在脖子上。”他双手旋转着彩带说道。 索南达杰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是还没有说出来就听见王毅已经开了口。 “是很奇怪,商店里一般没有这么短的项链;要说是手链也不对,又太长了。而且……这么仔细一看,它不是商店里常见的东西,挺奇怪的。”王毅也变的慎重起来,他指着宽带子说道。 “哦?这带子怎么奇怪了?” 崔牧野带着一丝欣赏的眼光看着王毅,语气似乎是考究而不是询问。 “商店里的带子大部分是一种颜色,而且没有这么宽这么厚,编织的形状也很规则。这条带子颜色好多啊,有七八种吧?我看编法也复杂得多,整个一圈不重复啊。” 王毅说着把彩带从崔牧野手中拿过来转了一圈,带子上的图案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果然不是循环重复的编法。整条带子虽然有各种颜色交叉其中,但是没有明显可辨识的图案,似乎就是一条胡乱编织的没有任何章法的彩带。 “恩。这条彩带不是常见的那种旅游纪念品商店里卖的挂链。”崔牧野看着王毅满意的点点头。 “还有,它没有露在外面的绳头。”他冲着王毅微微一笑。 王毅立刻把彩带又转了两圈,果然在正反两面都没有发现一根绳头,不由啧啧称奇。 王毅拿起彩带往自己手腕上套,一下子就套了进去,明显比他的手腕能戴的尺寸大了许多。他又试着往自己脖子上套,彩带的尺寸又太小,没套进去。 “可能不是这么戴的。” 一旁的索南达杰终于忍不住,突然说了一句。 “哦?那怎么戴啊?”崔牧野和王毅的目光一起瞧向了索南达杰。 索南达杰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不知道怎么戴,我们藏族男人的配饰没有这样的带子。不过我记得我阿妈也有一个类似的彩带,跟这个很象,也是很宽很厚的彩带,给我妹妹格桑梅朵戴过,拉两下可以戴在手上,再拉两下可以戴在脖子上。我猜……这个好象是拉了一下没完全拉开的样子。” “啊?拉两下能戴手上,再拉两下还能戴在脖子上?是拉的那里啊?你说说,我试试看。” 王毅满眼好奇地盯着索南达杰,手里托着彩带要他指给自己看。 索南达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不知道拉那里。我没仔细看过,就是阿妈拉给阿妹打扮时瞧见过一眼,没有在意。” “好了,那就不看了。既然索朗医女有类似的带子,我们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就不用自己瞎猜了。” 崔牧野伸手拿过彩带,收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还特别系上了扣子。 “索南达杰,冈拉梅朵中的是秋帽子蘑菇的毒,你对这里比我们熟悉,你看这个附近哪里会有秋帽子蘑菇?” 崔牧野看向索南达杰。 “呵呵……”,索南达杰笑了,“崔警官,这里没有秋帽子蘑菇。” “为什么?”王毅看索南达杰如此肯定,不禁奇怪地问道。 崔牧野没有说话,但他也在等待索南达杰的回答。 “秋帽子蘑菇喜欢有风而且干爽的地方,河谷里水汽大,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秋帽子蘑菇活不了。它一般长在山腰的松树林里,下过雨后在不积水的地方,如果有放了多年的朽木,也许能找到几朵秋帽子蘑菇。”索南达杰解释道。 “嗯!”崔牧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王毅继续问道:“哦,这样啊……索南达杰,你见过秋帽子蘑菇吗?什么样子的?” “我见过啊,秋帽子蘑菇很好看,一般都不大,只有这么高,颜色就好象……鸡蛋黄的颜色。它的伞帽很厚,上面象是涂了一层厚厚的蜂蜜,闻起来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让人特别想咬一口。不过千万别咬,牦牛都躲着它走,我在山里看见过几次,都摘了给阿妈拉做草药了。”他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比划着秋帽子蘑菇的高度,笑着给王毅做说明。 “啊,那么毒的东西还能做草药啊?”王毅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能?用对了就是好药。”索南达杰还没有说话,崔牧野就先开了口。 “好了,既然这个附近没有秋帽子蘑菇,那我们就不找了。咱们在这里歇一下,吃点东西然后回去找索朗医女,请她帮忙看看这个彩带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0章 如意彩带 回去的路上走得很快,不到三点半,他们就已经回到了索南达杰的家里。 阿妈拉正和冈拉梅朵说着话,听见外面的声音立刻走了出来,掀起门帘热情地招呼崔牧野和王毅进屋子里休息喝茶。 “索朗医女,先不进去了,我们都一身泥,先在外面洗洗。”崔牧野笑着说。 “我正和冈拉梅朵说呢,你们今天去卡斯山谷估计路不好走,这种天气路上到处是水,走不了多久衣服就会被打湿了。” 阿妈拉看了看崔牧野已经完全认不出的皮鞋,进屋端出了一盆热水。 “赶紧洗洗吧,我烧了热水了。这个索南达杰,怎么不带你们走好一点的路,真是的。”她怪起了索南达杰。 “索朗医女,别怪索南达杰,他已经很照顾我们了,实在是路太难走了。”崔牧野在一旁解释,“是我穿的鞋不对,早知道我该换双鞋来的。今天走得急,没来的及换鞋。” “是啊,冈拉梅朵也在说,昨晚刚下了大雨,你们这个时候走山路,应该穿上防水的登山靴才行,要不然越往上走越受罪,穿着湿鞋子走路会很不舒服。”阿妈拉一边把毛巾递过去,一边说道。 “哦,看来冈拉梅朵对登山很熟悉啊,应该是个资深驴友吧。”王毅停下手中正在擦洗的毛巾,看了一眼屋里。 “我们进去问问就知道是不是了。”崔牧野搭话道,他这会儿心情不错,抬头看了一眼屋里,很快地擦洗完毕。 屋子里,冈拉梅朵安静地坐在窗户旁的卡垫毡毯上,身上依旧穿着淡青色的半旧氆氇藏袍,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她白皙的面庞已经有了淡淡的颜色,不复前两日的憔悴苍白。齐肩长发散开着,似乎是刚洗过头不久。明亮的双眸眼波流转,自然流露出一种潋滟光华,让进门的几个男人心中都不由怦然一动。 索南达杰在有瞬间的呆愣,那双眼睛让他产生了片刻的大脑空白,他闪避着她的眼神,径直走到卡垫上的矮桌旁坐了下来。 崔牧野则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冈拉梅朵几眼,才走过去坐在了矮桌旁,他端起一碗阿妈拉刚刚端上来的酥油茶,吹去上面的浮沫,把嘴唇放在碗边试了试温度,美美地喝了一大口。 王毅没有坐,他站在那里看着这个沐浴在午后阳光里的女孩,感觉她有一种既象汉族又象藏族的混合气质,让人着迷。 他晃了晃神,突然问道:“冈拉梅朵,你……原来是个老驴友吧?听阿妈拉说你对登山懂得不少。” “我不知道,也许是吧,我好象对登山的事情知道的比较多。提到登山细节的时候,能想起一些常见的户外知识来。”冈拉梅朵笑了笑,笑容犹如天边的一抹云霞,灿烂中带着些无奈。 “冈拉梅朵,你平常喜欢带什么首饰吗?”崔牧野又端起酥油茶喝了一口,语气随便地问道。 “首饰?我喜欢……我好象不太喜欢戴首饰,很少戴。”冈拉梅朵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想了想回答道。 “不喜欢戴项链和手链?”崔牧野又问了一遍。 “好象……是吧,感觉戴这些东西在外面登山露营不太方便。”冈拉梅朵觉得他问题重复,有点奇怪地看着他。 崔牧野看看她,又看看阿妈拉,伸手解开自己上衣的口袋,掏出王毅从东义河里捞上来的彩带挑在手指上,举起手让冈拉梅朵看:“这个彩带怎么样,你喜欢吗?” 冈拉梅朵觉得这个彩带很熟悉,有一种亲切温暖的感觉,她伸出了手,“崔警官,能给我看看吗?” 崔牧野刚要起身,王毅快步走过去从他手上拿过了彩带,转身走到冈拉梅朵身边,把彩带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冈拉梅朵接过彩带,脸上的表情好象是小孩子失而复得了玩具一般,有些满足也有些怅然。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纤细洁白的手指在鲜艳的带子上划过,让人心中不禁产生一种两者十分相配的感觉。 她拿着彩带转了两圈,找到彩带上一处并列着红黄蓝三色细绳地方,这三色并列的细绳约有一厘米长,编的不似周围那么紧密。冈拉梅朵轻轻拨动了一下三色细绳,然后捏住细绳逐一拉动。拉红色细绳时,彩带没有任何变化。拉黄色和蓝色细绳时,每拉一次这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彩带就缩短一节,拉完三条细绳,彩带就缩短到了一个正常手链的大小,俨然是一个宽厚漂亮的七彩运动护腕。 屋子里的人都惊讶地屏住了呼吸,仔细看着冈拉梅朵的动作。 只见她顺着彩带摸了两遍,手指在带子外侧一个小小的凸起上停了下来,捏住凸起两边,她略微用力一按,那个小凸起就被按进了带子里,挤得带子另一面掉出了一个小结。她轻轻拽动这个小结,彩带上的花纹随着她的拉拽次第变化,赫然浮现出了一朵一朵金黄色的小花,宛如七彩虹上盛开了一行金黄色的格桑花,明媚鲜艳娇然欲滴。 冈拉梅朵伸手一套,把彩带当做手链戴在了自己的左手上,大小正好合适。她的皓腕洁白如玉,手链七彩流溢,花朵晶莹绽放,煞是好看。 “啊--” 一旁站着的王毅惊诧不已,指着冈拉梅朵手腕上的彩带,张大嘴瞪大眼看看冈拉梅朵,又看看崔牧野。 崔牧野和索南达杰也已经吃惊地站起来走到了冈拉梅朵的身边。 阿玛拉手里提着茶壶也愣在一旁,她满脸的惊讶。 “这是如意带啊,菩萨啊……这是谁的?这么难得一见的如意带是从哪里来的?” “如意带?对,它就叫如意带!”冈拉梅朵双眼灼灼闪亮,惊喜不已。 她把彩带从手腕上摘下来,反复仔细摩挲着它。 “它……它……好象是我的东西。”她迟疑地说道。 虽然有些不自信,但是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说了出来。 她抬起头,目光征询地看着屋子里的三个男人,最后停留在了崔牧野身上。 “崔警官,这是在哪里发现的?这……这是我的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可能是你的。这是在你获救的地方发现的,你既然认得它,那就再好好想想,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崔牧野没有给她肯定的答复,反而让她自己去确定,眼神中充满了鼓励。 “我……我……” 冈拉梅朵皱起眉头盯着彩带来回翻看,那种熟悉亲切的感觉她清晰可辨,但是……但是……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东西呢? 她闭上眼睛努力去想,一些模糊不清的记忆片段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似乎有缤纷的项链彩带,有莹润的蜜蜡天珠,还有价值不菲的金银饰物和明丽鲜艳的衣裙。 她穿梭奔跑着想要抓住,可是那些片段倏忽而过,一刻也不曾停留,最终都消逝远去。 “我……不敢肯定。” 冈拉梅朵放弃了,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没有关系,不要勉强。” 崔牧野温声安慰她,但是他声音中一丝淡淡的失望还是让冈拉梅朵敏感地感觉到了。 “我感觉很熟悉,很亲切,感觉它就是我的东西,让我心里……很温暖,对,很温暖,好象认识它很久了。”冈拉梅朵补充说道。 崔牧野看了看她,点点头说道:“能确定它是你的东西当然最好,即便不能确定,也不用灰心,你的感觉和刚才的动作至少说明它和你是有关系的。” 他伸出手,冈拉梅朵有些不舍地把彩带放到了他的手上。 崔牧野转手把彩带递给了阿妈拉,“索朗医女,我刚才听你说这是如意带,你肯定吗?我见过商店里的如意带,比较简单,带子也比较细。这个彩带这么宽这么厚,是如意带吗?” 阿妈拉赶紧把手里的茶壶放到地上,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接过彩带。 她双手捧起彩带,对着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仔细看着带子上突起浮现的金黄色小花朵。 “菩萨啊……我居然也能见到这么稀罕的如意带,真是菩萨保佑啊。崔警官,这是如意带没错,是如意带!” 她的眼神里闪着一种惊奇欣喜的光芒,肯定的语气让崔牧野不由信心大振,知道自己问对了人。 “阿妈拉,什么是如意带?这个如意带为什么稀罕啊?” 王毅也被阿妈拉眼中的光芒所感染,好奇心被强烈地勾了起来。 “我们坐下慢慢说吧。”崔牧野指了指冈拉梅朵身旁的卡垫毡毯。 大家都走到毡毯边坐了下来,和冈拉梅朵围成了一圈。 “如意带就是这种带子,可以戴在手上,也可以戴在脖子上,它可以随你的心意放长和缩短,所以叫如意带,有的地方也叫如意链。” “它是我们藏族的先人从很早很早以前流传下来的一种编织方法,传说是西天极乐世界的佛祖和菩萨们教会的。现在那些卖旅游纪念品的商店里就有如意带,最简单的那种,都是直接串了珠子和石头卖的。” “你们看……” 阿妈拉说着拿起彩带,把带子翻转过来,找到刚才冈拉梅朵拉过的那个小结,轻轻一拉,带子上的小花朵象魔术一般依次消失了。 她再用双手轻轻一拽整个带子,带子又恢复成了平直宽厚的样子,依然象一个护腕。 大家都一阵惊叹,唯有冈拉梅朵点了点头微笑着。 阿妈拉并不说话,她两手拿着彩带,旋转到刚才冈拉梅朵拽过细绳的那处地方,用手指小心地揪住波浪外围的各色细绳,逐一去拉扯。 “阿妈拉,是绿色。”冈拉梅朵微笑着在一旁说道。 所有人都听的一头雾水,只有阿妈拉高兴地冲着冈拉梅朵点头,“菩萨保佑,看来这是你的东西,冈拉梅朵。” 阿妈拉说着,一只手紧紧抓住带子中间的地方,另一只手用手指略微用劲拽了一下波浪边沿的绿色细绳,只见被拽的这半条带子花纹急速变化,带子一瞬间变长变细了很多。 大家的嘴再次张大了。 阿妈拉没有停手,她把彩带对折起来,找到刚才拉扯过的绿色细绳小波浪对应的波浪,又拉了一下,于是,整条带子一下子变成了一条细长的彩带。 阿妈拉拿着它左右看了看,伸手一套,戴在了最靠近自己的王毅脖子里。 “这就是如意带,它能大能小,可以戴在脖子里,也可以戴在手腕上。听说还有能系在腰上的如意带,那个我可没见过。”阿妈拉眯着眼开心地笑着。 “阿妈拉,你真是太厉害了!哈哈……” 王毅摇头晃脑地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彩带,摸来摸去,试着去拽上面的细绳,看有什么变化。 阿妈拉见状看向了冈拉梅朵,冈拉梅朵笑着点点头,冲着王毅说道:“王警官,你摘下来,拽一拽那三色并列的细绳。” 王毅听了大喜,依言摘下脖子上的彩带,飞快地找到彩带上红黄蓝三色细绳并列的地方,学着阿妈拉的样子一手抓着带子的中央,一手小心翼翼地去拽每一条细绳。 才刚拽了一条红色的细绳,彩带就收缩成了他捞出水时的长短,他“啊--”地叫了一声,急忙把彩带拿给崔牧野看。 崔牧野似乎已经料到是这样,笑着点了点头。 王毅又拉拽黄色和蓝色的细绳,这些细绳编织的图案里仿佛有弹簧一样,彩带连缩两次,又缩成了短平宽厚的护腕形状。 王毅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不已地抬头看着崔牧野:“崔队,这太神奇了,没想到我捞上来的是个宝贝啊。哈哈……” 崔牧野瞪了王毅一眼,不理他,转头看着阿妈拉。 “索朗医女,你说它不仅是如意带,还非常稀罕,那是什么意思?是说它能变出花朵吗?那是怎么做到的,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如意带还能变出花来。” 阿妈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了冈拉梅朵。 这次冈拉梅朵摇了摇头:“阿妈拉,我只知道它是如意带,知道它能放大缩小,还能变出一种小花朵,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阿妈拉冲着崔牧野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伸手接过了王毅递过来的彩带。 “崔警官,不瞒你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能变出花朵来的如意带,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变出花朵的。现在已经没有人会编这种如意带了,现有的如意带,都是家里老人留下来的老东西。” “那商店里的如意带……”,王毅想插嘴,被崔牧野一眼瞪了回去。 阿妈拉并不介意,冲王毅笑着说道:“商店里的如意带其实很简单,我也会编,但那种如意带只能拉长缩短,没有其它变化。” 她抬起手中的如意带,又借着窗外的阳光仔细看上面缤纷的颜色。 “我也有我的阿妈和索南达杰的奶奶留下来的如意带,只是颜色没有这么多。” 说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蹙起眉头看向崔牧野:“崔警官,我的如意带也是彩色的,用各色彩线编成的,它上面串了好些天珠和宝石,不象这只是个带子,上面啥都没有,看着有些奇怪。” “是有些奇怪。”崔牧野也皱起了眉头。 “索朗医女,真的现在就没有人会编这种如意带了吗?我看这个如意带的颜色都很新啊,不象是旧的。”王毅指着阿妈拉手里的彩带说道。 阿妈拉笑了,把彩带双手递给崔牧野,说道:“你等等。” 说着起身走进了一旁的房间,很快从里面抱着一个黑色镂刻了花纹的木头盒子出来。 她仍然坐在了冈拉梅朵的身边,伸手打开了自己怀中的盒子。盒子中一片珠光宝气,一串串蜜蜡宝石和珊瑚玛瑙的项链手链在阳光下灼灼闪亮,晃的王毅几乎都睁不开眼睛了。 “哇,阿妈拉,你有这么多宝贝啊!”他惊叹道。 索南达杰听了不由笑了起来。 崔牧野没有笑,他知道一个藏族家庭最大的财富就是有着悠久传承的首饰,他见过很多藏族家庭平日看上去一般,可是每逢盛大的节日,男女主人和孩子身上盛装的服饰珠宝能让人瞠目结舌。 “这是我和格桑梅朵的项链盒子,金银的卖了一些,这些石头的一件不落都还在。金银的卖了能再买回来,这些老东西卖了就买不回来了。”阿妈拉说着从项链盒里翻出了两条造型独特的项链。 听见阿玛拉的话,崔牧野注意到一旁的索南达杰表情有些黯然。 冈拉梅朵也发现了索南达杰的异样,心思一转,已经明白了原因。 阿妈拉拿出的两条项链都是用明亮鲜艳的彩色细绳编织而成,整个项链一圈都是超过一厘米宽的彩带,项链坠子一条是造型独特蓝中带绿毫无瑕疵的绿松石,另一条是黑里透红带着月白细纹的鸡蛋大的老天珠。两条项链的带子外侧都覆着一串一串细碎的玛瑙珊瑚和翡翠,这些珠宝由于长久的传承显得很厚重,但是编织彩带本身的细绳却依旧五彩斑斓鲜亮明快。 “这是我阿妈和索南达杰的奶奶留给我的,她们也是从她们的阿妈手中继承下来的。”阿妈拉抚摸着项链有些感慨地说道。 崔牧野看着项链上彩绳依然明艳如新的颜色,心中不由感叹,他听说过藏族先民用彩色宝石磨粉作颜料,绘画和染色能够久而弥新,只是没想到能这么明丽鲜艳。 “保存的真好!索朗医女。看来光凭颜色是不能确定这个如意带的新旧了。”他真心地冲着阿玛拉感叹了一句,目光转向了自己手中的如意带。 “阿玛拉,你这个项链上面这么多一串一串的小玛瑙,怎么能让它变成手链呢?它们不会和绳子缠在一起吗?” 王毅晃着脑袋左看右看阿玛拉的两条项链,不解地问道。 阿玛拉笑了笑,拿起那条绿松石的项链轻轻拽丝绳的一端,黄色的丝绳渐渐抽紧,一半的彩带以可见的速度变幻花纹收紧变厚,很快就变成了半个手链的长短。阿妈拉把另一半也照样拽了一下,另一半也同样立刻收缩,和前面一半连成了一个完整的手链。在阿妈拉的手指间,一个华美异常的宽厚手链魔术般地出现在大家眼前。 原先王毅担心会纠缠在一起的覆在彩带外侧的细碎玛瑙等珠宝已经变成了对折的穗子,垂挂在彩带一面摇曳生辉。串起绿松石的丝绳已经收紧,绿松石服帖地成为了彩带上最耀眼的镶饰。 “真漂亮!”王毅由衷的赞叹。 崔牧野心中也是一阵激荡,古老的藏族先民智慧非凡,创造了这么绚丽多彩的文化,可惜没有流传下来。 “按照我们藏族人的传说,长短伸缩自如的如意带可以用来做首饰的挂链,也可以用来做系衣裳的腰带,还有人用它做赶牛羊用的乌朵鞭子,用到的地方很多。虽然用到的地方很多,但是只有最聪明的藏族人才会编织它,所以如意带并不常见。而且,这些人当中只有最善良的人才会被佛祖赐予智慧和灵巧,才能在他编织的如意带上浮现出各种漂亮的图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能浮现出图案的如意带,看见了它,我才相信那些传说都是真的。真是菩萨保佑啊!” 阿妈拉感慨着闭上眼睛,虔诚地两手合十拜了拜冥冥中的佛祖和菩萨。 崔牧野此时才真正明白,阿妈拉说自己手中的这个彩带稀罕难得是从何说起。 他脸上虽然平静,心中却既兴奋又疑惑,兴奋的是这个彩带越独特越稀罕就越容易找到线索,疑惑的是如此具有藏族特色的东西,真的是这个明显是驴友的冈拉梅朵的吗? 第11章 雪顿客栈 亚丁村多少年来一直隐藏在世人的目光之外,直到二十世纪初一个名叫洛克的外国人来到这里。 他几次代表《国家地理杂志》前来,拍摄了一些他心目中天堂一般的美景,让藏在深闺久未人识的亚丁终于展露在了世人面前。于是这里便喧闹了起来,无数贪恋美景的外国人循着洛克的足迹来到这里,想要一睹亚丁迷人的风采。 就连詹姆斯希尔顿也没能料到,他看着洛克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的照片,根据传说和洛克的记录所写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中,那个谜一样的蓝月山谷会让欧洲人疯狂向往,无数人不远万里来到稻城亚丁追寻世外桃源的芳踪。 可实际上,香格里拉这个藏传佛教中的人间天堂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詹姆斯希尔顿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亚丁村从那时起就热闹了起来,一直热闹到现在。这位神秘的美娇娘掀开了自己的面纱,她含羞带怯地开始接客,接待来自四面八方或虔诚或虚伪或高尚或卑鄙的怀揣着各种欲望的客人。 她出名了,原先一直侍奉着她的勤劳朴实的康巴汉子和丹巴女人,不能适应这种车马熙攘的人渐渐将身影隐在了更深更远的大山里。留下来的人目光开始热切,头脑变得灵活,一种名叫金钱的东西悄悄的在他们心里滋生蔓延扩张。 最终,有钱的外来汉爬上了亚丁这位美娇娘的床,成了这里的主人。 在崔牧野和王毅吃了一盘三十元的土豆丝和一盘五十八元的回锅肉,还有两碗五元的米饭之后,崔牧野生着闷气看了看餐馆门口排队的游客,悻悻地低声骂了一句:“都他妈是钱烧的”,带着王毅走出了康古河边的餐馆。 王毅倒是不在意,嘿嘿笑了一声,紧走两步跟上崔牧野的速度,看了看他的脸色,说道:“舅舅,您别在意,这些人都是送钱来的!亚丁村的人巴不得来的更多些呢。” “亚丁村的人?我怎么不认识?我在这里几十年了,亚丁村哪一年不跑几趟?怎么就没见过刚才那个跑堂的?怎么就没见过那个收银的?谁知道都是从那个地缝里钻出来的!”崔牧野离得餐馆远了一些,声音也大了起来。 “嘿嘿,舅舅,咱们这里地缝里钻出来的不是人,是温泉。您啊,今天跑完客栈之后,还是回稻城去村长家温泉里多泡一会儿,散散乏气。这几天连着跑了几个地方,两个案子连轴转,我看您这是累的。您别生气了,再说生气您也管不了啊,这压根就不是您的职权范围。” 王毅插科打诨,就是想让崔牧野转移了对餐馆的注意力。 “臭小子!嫌你舅舅的官小了是不是,你要是敢犯事,看我不把你逮起来。”崔牧野知道自己外甥这是好心,心底里叹了口气,嘴上却轻松起来。 “您不会有那个机会的,我要是敢犯事,还不等您抓我,我妈就会先把我打死。我还记得我初中毕业那年去稻城河摸鱼,鱼没摸到,结果大海叔家的小海差点淹死,回来我妈就狠狠请我吃了一顿炒肉片。她拿着笤帚疙瘩那叫一个狠啊,我没被淹死结果差点被活活打死,两个多礼拜都只能趴着睡觉。” 王毅一下子开始痛说自己的革命家史。 “哈哈……,你个臭小子,谁让你撺掇着去摸鱼的,小海那会才刚小学毕业,那有你们几个那么淘,去了河边还不理人家,让那么大点的孩子一个人玩,结果出了事吧。我看你妈揍你还是轻的,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崔牧野哈哈大笑,抬手就照着王毅的脖子给了一巴掌。 王毅出溜一下一缩脖子,往前紧跑了几步才回头抱怨道:“舅舅,不带这样的,这事都过去十来年了,早过了追诉期了。” “好了,你老实点吧!前面就到李付志说的第一家客栈了,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看,可别东张西望瞎嚷嚷,要胆大心细,凡事多想一想再说话。你都已经是正式的刑警了,还这么跳来跳去,那象一个警察的样子!” “是!崔队!”王毅一本正经地站住,“刷”地一举手,给崔牧野行了一个端正的军礼。 崔牧野哭笑不得,摆了摆手:“走吧,走吧,穿便衣还敬礼,真有你的。” 说着指了指前面一家挂着“雪顿客栈”招牌的大门,“你进去问吧,记住!要低调,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前,不能让游客知道山上发生了事故。” “是!崔队。”王毅也正了脸色,不再嬉皮笑脸。 雪顿客栈新修的的大门很宽,明显是可以进车的标准。用中文、英语、日语、韩语、藏语五种语言写着“雪顿客栈”字样的木头招牌悬挂大门左侧,用的是黑红白绿黄这几种藏族常见的颜色。 王毅上前推开半掩的大门,一阵叮铃铃的风铃声从客栈一侧的一个屋子内响起。王毅大着嗓子冲着那个屋子喊了一声:“老板……来客人啦!,老板在不在?” “在--请稍等,马上出来!” 屋子里应了一声,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一头利落的短发,圆脸大眼,白色卡通的短袖T恤,蓝色的牛仔裤,手里拿着一个挂了hellokitty的手机,胸前的衣服皱巴巴的,看样子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你好!你要住店吗?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空房了。” 女孩客气地打量着只背了一个小包的王毅,觉得他不象是要住店。 “哦,你好,老板娘!我不住店,就是想问问这里住的人有没有去大转山的,我想跟他们一起去,看他们愿不愿意捡上我。” 王毅笑容很灿烂,他知道自己这个招牌笑容当年很受大学周边小卖部女店员们的欢迎。 “我不是老板娘,”女孩笑了起来,“老板娘在成都呢,我是这里的义工。你想被捡?去大转山吗?我这里现在的客人好象没有去大转山的,都是连住两三天的。大转山的一般住一天就走了,走之前订好了六天以后回来住的房间。” “嗨,县官不如现管,我看你对这里的事挺清楚的,老板娘不在你就是老大了!我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有人去大转山的,早知道就来之前约几个人组个队了,是不是现在大转山的人很少啊?你这里最近有去大转山的吗?” “有啊,你要是早来几天,我这边还真有一个七人的小队去大转山的,真是可惜错过了。里面还有三位韩国大婶呢,临时组队加进去的,厉害吧?他们今天都已经到热松措了,明天就回来了。前面刚打通的电话,说好不容易在山顶找到信号,明天回来住一晚就走。其他没了,都是些住两三天的,估计都是来亚丁景区玩的,不会去大转山。” “你要待多久啊?要是待的时间长,我帮你留意着,给我留个电话,有去大转山的我就联系你。”女孩还挺热情,有点自来熟。 “唉……待不了太长时间。我只能这两天出发,这两天要是走不了就去不成了,我只有七天的假,晚回去上班要扣奖金的。”王毅装作可惜的样子。 “帅哥你都已经工作了?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大学生呢,没想到都已经是精英了。”女孩有些羡慕的开起了玩笑。 王毅被搞的有些不好意思,“那里啊,我还精英呢,我要是精英早就安排好时间去大转山了……”。 “没事,那也很快了!”女孩倒是比他有信心。 “对了,前几天去大转山的小组多吗?亚丁的客栈这么多,来的人也多,这时候去大转山路上估计挺热闹的吧?”王毅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你不是专业的驴友吧?”女孩鄙视了王毅一把,“这个时候是亚丁的雨季,时机不对,专业的驴友不会选这个时候去大转山的。现在来转山的都是象我一样的学生,趁着放假有时间才过来的,专业的驴友要到九月十月才过来,那时候天气好,山上的景色特别美,驴友们都喜欢那个时候来拍照。” “也是,现在有时间的都是学生,怪我功课做少了,攻略没好好看。”王毅示弱了。 “没事,来了就对了,想那么多干嘛,我帮你问问我朋友,他在大胡子客栈做义工呢。”女孩在手机上熟练地拨了个号码,看上去是快捷键。 “喂,阿勋,是我啊。你那边这两天有去大转山的小组吗?我这里有个帅哥想被捡,他一个人来的。”女孩并不掩饰对电话那头的亲昵,声音一下子变温柔了。 “没有啊,那没办法了。”女孩朝王毅耸耸肩,看来大胡子客栈也没有这两天出发的队伍。 “他没几天时间,只能这两天走。” “嗯,对啊,时间比较紧张。对了,你那边大转山的那个小队回来没?我记得他们应该是昨天回来吧?” “啊?有人受伤了,没事吧?” “下午到?那就好。看来还是我这边的韩国大婶厉害啊,她们什么事都没有,已经到热松措了。” “嗯,真佩服她们!我要是她们那么大年龄还能大转山,我就乐死了。”女孩又扯到别的上去了。 王毅心中一动,冲女孩招招手,插了一句:“问问你朋友那个小队什么时间到?我想过去见见,了解一下路上怎么样,好走不好走。” 女孩用手捂住话筒听完王毅的话,点点头,问电话里的人:“阿勋,大转山的小队几点到?我这边帅哥想过去崇拜一下。” “哦,四点多啊,看来他们倒真是不着急啊,回来就是吃饭睡觉,睡一觉就走人了。” “嗯,好,挂了啊,晚上我过去吃饭,嗯,拜拜。” 女孩放下了手机,看着王毅说道:“他们四点左右到,你要过去?” “过去看看吧,要是去不了大转山,好歹也能了解了解不是。”王毅扬了扬眉,好象是在自我安慰。 女孩倒是真心地安慰:“没事,就是这次去不了,以后也有机会。你看人家韩国大婶,四五十岁的人都跟着年青人一起去大转山,你肯定到不了那岁数就能大转山,放心吧。” “你去那边找一个叫阿勋的,就是大胡子客栈做客房的义工,他是我男朋友,让他给你介绍一下。我六点也会去那边跟阿勋吃饭。”女孩落落大方地说道。 “好啊,那多谢你啊!我叫王毅,你叫……”王毅觉得女孩性格挺好,想留下联络方式。 “王阳!我也姓王,八百年前一家人啊。”女孩和王毅都觉得有些意外之喜。 王毅有些小开心地告别女孩出了雪顿客栈。 大门外空荡荡的,不见了崔牧野。 阳光热辣辣地照在新修的马路上,热风拂过,路面上飘起一阵沥青的味道。 王毅转身朝着村子里跑去。 可是调查的结果并不如人意。 亚丁人客栈去大转山的小队是非常专业的驴友,小队成员一起去过很多地方,高到珠穆朗玛峰,低到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远至乞力马扎罗山,近到梅里雪山,人家都留下了过足迹。他们队伍严整,装备精良,四天前出发,通过卫星传输的图片已经在网上发布,连客栈的人都惊诧不已。 这让王毅很郁闷,你们这么专业的驴友,听起来有钱有闲,怎么也选雨季来转山啊,简直是捣乱嘛,看来王阳那丫头的分析十分的有问题。 猫耳朵客栈的队伍倒是不出意外都是大学生,但是清一色的和尚。 王毅一开始还以为客栈老板这么说是一种幽默,可谁想人家真是三个和尚,是佛学院三个出家的大学生,为了心中的信仰来到这佛教二十四圣地之一的三怙主雪山,例行每年一次的神山朝拜之旅。 王毅当着客栈老板的面感慨学院僧的虔诚和执着,出了客栈就有点抓狂。每年一次啊,餐风露宿磕头祈祷,这种信仰坚定意志坚强的和尚怎么会跟冈拉梅朵这个迷人的美色有关系? 大胡子客栈的八人小队倒是很有可疑,五男三女的阵容,稚嫩的脸上飞扬的到处是青春痘,明显是一个大学生组合,惹得王毅使劲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哥们刚毕业一年,怎么就看着这帮家伙这么嫩呐。 不过他挺高兴,总算找到跟冈拉梅朵年纪差不多的小队了。 可是,当这个小队的队长拿出相机,展示他们一行八人从学校出发一路走来的嘻哈欢乐旅程时,王毅就知道这个小队也可以拜拜了。 大胡子客栈还有一个大转山的小队,也是学生,两天后回来。 王阳那个细高个男友岳勋笑着告诉王毅,那帮学生都是高富帅,自己开车来的,都是好车,还雇了专门的背夫上的山,要大转山九天,他们的经验象王毅这种时间紧迫看上去也没多少钱的人就最好不要借鉴了。 王毅苦笑着谢了岳勋,他可没想过真去大转山。高中毕业那年呼朋引伴去过一回,实实在在经历了所谓眼睛上天堂身体下地狱的旅程,回来后就发誓再也不去了。 他有些闷闷不乐,听上去怎么就没人失踪呢?难不成漂亮的冈拉梅朵还真是一个人去大转山?不会吧,她看起来不象是莽撞的女孩。可是为什么至今都没有人报告有转山者失踪呢?他开始胡思乱想,看起来蔫蔫的。 崔牧野坐在村头的老梨树下面,看着远处景区门口热闹的人群。 亚丁成立自然保护区后,发展已经走上了快车道,村里的人听说赚了不少钱,二十几户的小村子家家都成了客栈,可是新修的柏油马路上已经看不到几个真正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了。虽然村里人有钱了是好事,但他还是怀念以前没来这么多人的时候。 老梨树的树叶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斑驳的阴凉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凉爽感觉。他忽然希望现在是五月花开的日子。 那个时候来亚丁,最先看到的是村口这一树开得安静灿烂的梨花,最先闻到的是带着一丝丝甜味的梨花清香。那才是亚丁的味道,那象现在这种混杂着沥青和油烟的怪异味道,他很不喜欢。 远远的,他看见了有些垂头丧气的王毅。 崔牧野觉得自己这个外甥的性格有些跳脱,不太适合当刑警。 当初外甥选学校和专业的时候,他想着姐夫是有文化的人,考虑问题应该会比自己长远,所以也就没多关注,结果等他知道的时候,外甥已经是警察学校刑侦专业的大一学生了。 四年后,看着从小瞧大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站在自己面前说自己是他的偶像,所以才上了警校报了刑侦专业,老崔同志真是恨的暗自咬牙切齿,可也没办法,只能凭着自己的老脸找了人让这小子进了稻城刑警队,要是搁到别的地方,他还真不放心。 想到在雪顿客栈大门外听了一半的对话,崔牧野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担心过头了,这小子虽然性子有些浮躁,但是四年刑侦专业的大学也不是白上的。看来,自己也该学着放手了,外甥虽然年青,总也有成长起来的一天。 “王毅,这边。”他招了招手。 “舅舅,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王毅跑了过来。 “我随便走一走。你那边怎么样?问到什么了吗?”崔牧野不想起身,就坐在那里问王毅。 “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王毅声音有点低,他担心崔牧野会批评他。 “哦,你说说情况。”崔牧野并没有在意。 “嗯!李付志他们之前的摸底摸的不错,我了解到的十天内去大转山的队伍和他们报告里的相同,就是那几支。” “这些队伍里只有两支有女生,一支是大胡子客栈晚了一天回来的五男三女八人小队,人我已经见到了,全部安全返回;另一支是雪顿客栈的七人小队,四女三男,他们已经到了热松措,明天按照预定的计划正常返回客栈。” “大胡子客栈的小队为什么晚了一天?”崔牧野问道。 “他们中间有个人受伤,脚崴了,昨天没能回来,晚了一天,今天下午三点多到的。” “哦,如果队伍里有人受伤,晚一两天也是常有的事。” “嗯,我也这么想,所以没把受伤当做一个重要的因素,徒步在海拔四千多到五千多的山路上走五六天,会有人受伤也属于正常。” 顿了一顿,王毅又说道:“还没回来的两支队伍中只有一支有女生,就是已经到热松措的小队,他们明天到。可是……这样一来,所有的队伍都没有问题了。” 王毅的神情略有些沮丧。 崔牧野拍了拍王毅的肩膀:“好了,既然这些大转山的队伍都没有问题,那我们就不要只是盯着他们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客栈那里不调查了?”王毅有些吃惊。 “嗯。先不去了。”崔牧野回答道,他已经考虑好了别的调查方向。 “我……我担心我有什么没发现的情况。”王毅有些惴惴。 “谁也不能保证每次调查都百分百有收获。” 崔牧野想了想说道:“如果那两支大转山的队伍回来还没有发现线索,就让李付志他们带着冈拉梅朵的照片去找客栈的管理人问问,只要冈拉梅朵在亚丁住过客栈,就一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那……不会惊扰到游客吗?” “不会,客栈的管理人也不希望传出这样的消息让客源流失,让李付志他们特别嘱咐一下就行。再说……冈拉梅朵获救的事情很快就会从纳木乡传过来的,到时候再保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王毅点了点头,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去那里调查?” 崔牧野用手一指村子下面景区的方向,“我们去景区里面,找一个人。” “找谁啊?” “南卡顿珠,亚丁自然保护区安保处的安保队长。” 崔牧野说着站起身,往村子下面走去,王毅在后面赶紧跟上。 第12章 陈年旧案 南卡顿珠身材魁梧,脸庞被晒的黝黑油亮,说话很大声,笑容爽朗豪迈。“嚯,这就是你那个外甥?让我瞅瞅,怎么瞅着还是个学生样?” 王毅闹了个红脸,略显尴尬地上前打了个招呼:“顿珠队长,您好!” 南卡顿珠笑着看向崔牧野:“我去年就听说他也当了刑警了,有你这个当刑警大队长的舅舅,怎么没好好带带他?是你护犊子了,是吧?” 崔牧野笑而不语,南卡顿珠看他默认了,就接着说道:“老是护在翅膀下面的小鹰那会飞啊,你该让他自己扑腾扑腾。这么棒的小伙子,总藏着掖着怎么行?” 看上去他和崔牧野的关系不错。 崔牧野瞥了一眼王毅,说道:“我也知道你说的对。我本来没想着他会当警察,谁知道他不吭不哈居然就上了警察学校。我和我姐姐两家就这一个孩子,我姐那个人你也知道,没事都一惊一乍的,有点事那还得了。所以我就给他安排了个内勤搞文职,没想到这小子待不住,趁我不在自己揽了这个案子。没办法,我只好跟过来,不看着点,我还真不放心他这个毛毛糙糙的性子。” 崔牧野说起来有些无奈,王毅却在一旁撇了撇嘴,显然不这么想,逗得南卡顿珠哈哈一声笑了出来。 “你呀,太小心了。你带的那些年青人,哪一个不是放养过来的,怎么到了自家的孩子就舍不得了?老井盐巴的味道,总要自己尝过才知道苦咸;去往拉萨的路,总要自己走过才知道难易。孩子们啊,还是要放手,只有放手了,他们才能体会父母长辈的心意。”南卡顿珠显然知道崔牧野是爱之深护之切。 崔牧野想到了今天王毅在雪顿客栈的表现,不由笑着点了点头。 晚餐很丰盛,崔牧野喝醉了。 南卡顿珠家自酿的青稞酒浓烈香醇,王毅也忍不住想多喝几杯,可是看到舅舅没喝多少已经东倒西歪的样子,他忍住了。 南卡顿珠把崔牧野安置在了自己宿舍的床上,继续跟王毅坐在宿舍门口喝酒。 月亮已经爬上了东山顶,照的山谷里一片清亮。 从宿舍的台阶上望过去,雪山和森林都披上了一层柔曼的轻纱。夏夜的清风顺着康古河送来一阵叮叮咚咚的潺潺流水声,雪山上的神祗奏响了轻灵而又飘渺的小夜曲。深邃幽蓝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好象是神佛的眼睛,他们一眨一眨地默默注视着台阶上刚刚踏进社会的年青人,似乎有满腹的话儿想对他叮咛。 王毅的话有点多,他絮絮叨叨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舅舅当年在市井之中的名气非常响亮,学校里几个牛皮哄哄的学生听说他是“崔神鹰”的外甥之后一直对他客客气气,连街头的小无赖见了他,都要收敛几分。所以舅舅一直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是他追星梦的偶像。 报考大学志愿时,严厉但却通情达理的父亲让他自己选择专业,他不顾母亲的反对报了警察学校刑侦专业,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成为象舅舅一样的一名职业刑警。 毕业后进到舅舅所在的刑警队,他以为自己总算可以张开梦想的翅膀了,谁知道舅舅却让他做了一年的内勤,每天就跟各式各样的卷宗打交道。他跟舅舅提过几次想去破案,却几次都被舅舅骂了回来。 这次游客在景区里落水获救的案子因为获救者失忆和中毒,案子被送到了刑警队。舅舅当天正在外地办案,他趁机转到了自己手上。 这个案子看上去并不难,上面的要求是先确认获救者的身份,帮助失忆的她找到家人。他信心满满,可是没想到舅舅却不这么看。在外地的舅舅听说他接了案子要去纳木乡和亚丁村调查,急忙办完那头的事连夜赶回了稻城分局,跟着他一起去了纳木乡,又跟着他一起来到亚丁村。 他本想在调查中露两手让舅舅从此刮目相看,可是却发现调查的结果让自己都失望。为了不惊扰景区的游客,他们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查询,让他觉得很是郁闷。 想起这几天舅舅疲惫的样子,想起下午舅舅跟南卡顿珠说的话,王毅心底觉得惭愧,微微有些激动。 “顿珠队长,你说,我都已经查了所有客栈,问了所有大转山的队伍,没有一个队伍报案,没有一个人失踪。小转山的更不用说了,当天去当天回,没有那个客栈少了人。那这个冈拉梅朵到底是怎么来到亚丁的,她总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真是让人奇怪了!” 南卡顿珠含笑看着王毅,就象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他明白这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想一展自己的雄心壮志,想让从小的偶像舅舅认可自己的抱负和能力,可是,他的历练还是有些少了。 他问了一个问题:“王毅,你说冈拉梅朵是怎么中的秋帽子蘑菇的毒?” 王毅张了张嘴想回答。 他想说可能是冈拉梅朵不小心吃了秋帽子蘑菇,可是秋帽子蘑菇的颜色那么鲜艳,一看就是有毒的蘑菇,就连牦牛都知道绕着走,何况是读过书的成年人?冈拉梅朵不会不知道越是漂亮的蘑菇越可能有毒这个常识。 何况,据他所知,秋帽子蘑菇的毒只有吃进肚子或者融进血液才会发作,而嘉措活佛和阿玛拉明确说过冈拉梅朵没有吃过秋帽子蘑菇,冈拉梅朵身上也没有中毒的伤口,究竟她是怎么中的秋帽子蘑菇的毒呢? 想到这里,王毅闭上了嘴巴,没有说出话来。 当日,他趁着舅舅不在把案子转到自己名下,又兴奋又紧张,一心想着尽快找出冈拉梅朵的真实身份,然后再找到她的家人,他主观地认为找到了冈拉梅朵的家人,冈拉梅朵就会恢复记忆,那么中毒什么的就会自然而然也会弄明白。说实话,他还真没有认真想过冈拉梅朵为什么会中毒。 他想着人既然已经获救,只要找到她的家人送她回家就可以结案,那自己独立办的第一个案子就算漂亮完成了。 看来,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南卡顿珠看他有些领悟,没有继续追问案子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新问题:“你当了一年的内勤,也跟卷宗打了一年的交道,那你觉得卷宗里面的案子和你上学时学的东西有什么不同?” 王毅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可真不一样,学校里教的大部分是理论,有一两个案例那也是为了说明理论而准备的典型案例,都分解的没有一点意思了,有些甚至是假的杜撰的案例。可那些卷宗里的案子不一样,里面的人都是活生生的,有些还是我知道的人和事。” “打架斗殴一类的都算是普通案子,咱们这里靠近缅甸泰国,走私贩毒的有不少,那些人藏起毒品来真是特别狡猾,让人意想不到,当然还有为了钱财和仇恨阴谋杀人的案子。反正那里的人都一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基本上越是大的案子牵扯的金钱就越多。” “除了本地的案子,也有上面发过来的最近的轰动全国政法系统的案子,那些案子都是经典的教材,看得我有时候都睡不着觉,感觉比看恐怖片还刺激。” “就只是刺激吗?”南卡顿珠含笑看着他问道。 “哦,当然不只是刺激。我特别佩服刑警队里的那些人,包括我舅舅,他们真是太厉害了,靠着一点点蛛丝马迹就能挖下去,一直挖到一个决定性的证据上,而且还能一个一个地挖出关联性的证据来,最后总是能将凶手绳之以法。我就想和他们一样,去做外勤,去破案!” 王毅眼中闪烁着小星星,流露出对破案的向往。 南卡顿珠笑了笑,借着屋里的灯光看了看王毅还略显稚嫩的脸庞,心想你看到的卷宗,自然都是最后将凶手绳之以法的。 不过他嘴上没说,接着问道:“你不怕吗?做外勤会有危险,有时候可能连命都会丢了。” “不怕!怕我就不上警察学校,不当刑警了!”王毅正色回答道。 南卡顿珠听见身后的屋子里有片刻的动静。 他没有回头,继续问道:“你看了那么多卷宗,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啊?我知道你们警察学校,那是个好学校,你从那里学出来总该有些自己的想法才对啊。” 王毅这回有点腼腆了,“我也只是整理时随便看看,看的卷宗大部分都是这十几年的案子,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一个比较早的案子看了后感觉有点问题。” “哦?什么案子,说来听听。”南卡顿珠也很感兴趣,他听见身后屋子里又有一丝动静。 “二十几年前山难的那个案子。那次山难死了两个登山队员。我觉得有一点比较奇怪,就是山难后只找到了一个登山队员的尸体,另一个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专业的登山队也攀登过好多次了,可他的尸体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很奇怪。”王毅歪着头说道。 “咣当”一声,屋子里有什么东西被撞翻了,惊得门口坐着的两人赶紧回过头去看。 只见崔牧野脸色煞白,有些头重脚轻地走了出来,他不小心碰掉了脸盆架上的脸盆,正摇摇晃晃准备蹲下身去捡。 “我来!” 南卡顿珠身手敏捷地几步冲过去,一手捡起脸盆放在了架子上,一手抓住崔牧野的胳膊不让他蹲下身去,问道:“怎么起来了,没事吧?这点酒你不会吐吧?” “没事……醒了,听见你们说话,出来坐坐。”崔牧野站直了身子。 王毅也想帮忙,猛地站起身,结果一阵头晕,身子有些踉跄,他知道自己也有些喝高了。 崔牧野扶着南卡顿珠的胳膊,一起走到屋子外面台阶上坐了下来。 “是……有些奇怪,”崔牧野的眼神有些飘忽。 “什么奇怪?”王毅没反应过来,有些茫茫然。 南卡顿珠倒是明白崔牧野的意思,说了一句:“你舅舅说的是你刚才说的那个案子,山难的那个。” 王毅明白过来。 “这个案子……好象是舅舅当年办的比较大的一个案子吧?听说比较轰动啊。”王毅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吧……”崔牧野的神色变得更加黯然。 “好了,不说这个案子了,都过了二十多年了。”南卡顿珠看到崔牧野的神色,知道他心里有疙瘩,准备岔开话题。 崔牧野开了口:“除了你这个整理卷宗的,恐怕……没有人还会记起当年的事情了。除了这个案子,别的案子……你就没有发现有问题的?”崔牧野的眼神渐渐变的清明起来。 “其它的,无非就是有些偷鸡摸狗之类的被轻拿轻放了。我猜那些都是托了关系走了路子,因为主要是教训教训,所以舅舅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真正犯了罪该进监狱的最终都进了监狱,没有那个犯人能找到借口轻判。要不,怎么能对得起您‘崔神鹰’的名号呢!” 说起卷宗,王毅的热情又被点燃了,态度也轻松了起来。 “崔神鹰!这个名号还在用啊?”南卡顿珠笑了起来。 “呵呵……,”崔牧野笑的有些尴尬,“这小子,这些没用的倒是记得清楚,真是!” “那个案子啊……确实有些奇怪。”崔牧野自己把话题扯了回去。 “没找到的登山队员,当时国家登山队搜救了十几日后最终给出的结论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裂缝。根据当时的估计,人也许是掉进冰河里被水冲走了,但是后来一直都没有听说哪儿发现了被水冲出来的尸体。” “这些年国内外的登山队也来了不少,还开辟了几条新的登山线路,但是都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南卡顿珠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变得释然,他很开心看到崔牧野能放开自己,主动谈起这个陈年旧案。 “舅舅是一直在关注吧?要不怎么知道后来的登山队开辟了新线路?” 王毅双眼闪着兴奋,原来舅舅对这个案子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感觉。 “恩,会特别去看登山的新闻。”崔牧野点点头。 “不过,当时的结论也没有错,登山者在山上遇难后尸体被暴风雪覆盖,几十年后才被发现的事情也有过,国外就有这样的报道。”王毅想了想说道。 “顿珠,你那次也参加了营救,你记得下过雪吗?”崔牧野转头看向南卡顿珠。 “没下雪。我记得那次山难发生的时候是九月,不是雨季也不是冬季,那些天没下过大雪。”南卡顿珠没有多想就立刻回答道,看来他也在回忆起当年的情形。 “用大雪覆盖来解释尸体找不到的原因在当时的天气情况下是说不过去的,所以国家登山队的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裂缝。对于这一点,我同意登山队专家们的意见。但是……另外还有一个情况,也让人感到很奇怪。” 崔牧野眉头有些收拢,他抬头望着天,似乎东山顶上的月亮能照出他心中的疑惑。 “什么情况?”王毅和南卡顿珠一起问道,他们都很好奇。 “我一直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当时登山队里的人要打电话给多吉次仁的妻子……要知道……她那时候正在怀孕,也许晚几天再告诉她……会好一些。” 崔牧野有些停顿,似乎说出来对他有些困难。 南卡顿珠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说话。 王毅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舅舅说出多吉次仁这个名字会这么难过,多吉次仁不就是那次山难第一个遇难的登山队员的名字吗?登山队把多吉次仁遇难的消息告诉他的妻子不是很正常吗? 他想问,但是他感觉舅舅的话还没有说完,所以等了等。 “他们为什么不考虑她已经怀孕七八个月,她本来就大着肚子整天提心吊胆,为什么还要给她雪上加霜?这让我很难理解。”崔牧野的声音有些大了起来。 “是不是……为了多吉次仁的后事能够更好的办理?毕竟她是多吉次仁的妻子,如果没有她的同意,多吉次仁的遗体不好处理。”王毅心里疑惑,问了出来。 “怎么不好处理?多吉次仁的父亲就在跟前,有什么事情可以由他父亲代为处理嘛……”崔牧野声音更加高亢了一些。 南卡顿珠忍不住又拍了拍崔牧野的肩膀,他才怏怏地降低了声音,低了头。 王毅有些意外,舅舅平常不是这样大呼小叫的人,怎么今天这酒好象让舅舅有些失态了。看来南卡顿珠家自酿的青稞酒不错,改天问他要两瓶回去给父亲喝。 “好了,不说了!这事都结案那么久了,你们还想它做什么。来,再喝一杯,喝了咱们就去睡吧。天也晚了,明天还有事情要做呐。”南卡顿珠劝道。 “好!顿珠,你说的对,那么久的案子,我们想它做什么,不想了。来!我们干一杯!”崔牧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怆,还有些感伤。 王毅心中充满疑惑,看着纵情干杯的舅舅和南卡顿珠,觉得他们似乎在感慨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晚上,崔牧野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回到了许久之前的那个五月。 那一年梨花盛开的时节,他第一次来到了亚丁。 那时他刚当刑警不久,意气风发,开着一辆“突突突”轰鸣的柴油摩托,一路豪放而又恣意地从稻城疾驶而来,烟尘滚滚犹自不觉,自以为很拉风地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颠簸了四个多小时。 终于,在一个急速地拐弯后,喧嚣的声音和悸动的灵魂都戛然静止--他看见了亚丁村,看见了她。 在纯净之极的湛蓝天空下,一个世外桃源般绝美的小村落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远处逶迤的群山顶上白雪皑皑,近处平缓柔和的俄初山森林广袤,在陡峭裸露的赤褐色岩石和连绵不绝的深绿色松林暗沉的底色中,一片清新葱绿的青稞麦田在阳光下扑面而来。 麦田中红顶白墙的藏式民居错落有致,如同上帝随手撒落的棋子一样随意而又自然;几家粗拙质朴的矮墙和围栏里,盛开的白色梨花和粉色桃花伸出了天真烂漫的枝桠。清风拂过,麦苗儿泛起一阵阵轻波,轻轻拍打着礁石一样的小小村落。 村口,一树梨花开得洁白灿烂。一位纤尘不染的羞涩少女身着藏族盛装,站在树下含情脉脉地静立着,似乎在等待他的到来。那种浑然天成、不加雕琢的美,几乎让他窒息。 第13章 巴贡寺师徒 东旺乡并不出名,但是它所在的县因为改名而名扬世界--香格里拉县。 香格里拉县地处青藏高原南缘,横断山脉腹地,是滇、川及西藏三省区交汇处,海拔在四千米以上的雪山有四百七十座,名闻遐迩的风景名胜不胜枚举,象三江并流、长江第一弯、虎跳峡、茶马古道、松赞林寺、白水台、哈巴雪山等等。 巴贡寺的名字湮没在这些令人向往的风景名胜背后,淡泊宁静犹如隐士一般。 巴贡寺不大,但是建造的十分精妙。它占地约十五六亩的样子,坐落在东旺乡扎瑙咀村以北白玛雪山主峰的山腰上,白玛在藏语里是莲花的意思,白玛山以其十六瓣莲峰而得名,主峰位于中心位置。 巴贡寺椭圆形的院墙内,除了规矩排列的主殿和经堂法堂,其它殿堂屋宇散布在各处。从高空俯瞰下来,金灿灿的屋顶恰似十六瓣莲叶中一颗颗金色的莲子,令人顿起圣洁高贵之感。 巴贡寺在藏传佛教体系中声名也不显,但是在密宗的高僧大德中口碑却很好。因为他们都知道巴贡寺的僧人对宗教仪轨的掌握十分精深,历代达赖喇嘛和班禅额尔德尼小时候身边教授宗教仪轨的众多老师中,就少不了一位来自巴贡寺的上师。 据说五明佛学院创建以后晋美彭措法王曾经邀请巴贡寺赤巴大法台嘉措活佛前去教授宗教仪轨,但是嘉措活佛以自己年老为由拒绝了。五明佛学院退而求其次,请嘉措活佛派一位亲传弟子前去教授,嘉措活佛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寺里的小喇嘛们都说,散木旦喇嘛就是嘉措活佛为五明佛学院培养的宗教仪轨老师。因为巴贡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寺里的僧人必须是打小就在本寺出家,唯有散木旦是二十多岁才被嘉措活佛带来寺里出家的。 散木旦喇嘛本人倒是对此不屑一顾,他知道自己来巴贡寺有些突然,其他僧人难免会对他有些排斥。他一直默默忍受着苦修佛法,在佛学五明上稳步精进。二十多载的光阴倏忽而过,他先后拿下了本寺的多然巴格西学位,又去拉萨大昭寺拿下了大昭寺的格西学位,如今已经是巴贡寺佛学位最高的几人之一了。 两年前,他遵循师父的安排去了五明佛学院,拜在龙钦巴大堪布座下学习医方明。也许正是这件事,给了其他僧人心理上的暗示,所以才会有他将被嘉措活佛派去五明佛学院当老师的传言。 可是,他们没想到嘉措活佛又将他从五明佛学院招了回来,还让他担任了巴贡寺主管财物的郭聂之职,其他僧人散布这样的小道消息恐怕就是嫉妒吧。 散木旦喇嘛心中暗自好笑,去不去五明佛学院不是这些小道消息就能决定的。他稳步朝着大法台的僧房走去,傍晚的暖风吹起他羊毛喇奎袈裟的一角,露出里面白色暗花的僧袜来。 走到僧房门口,他拽了拽袈裟,让自己看上去庄重整齐,然后才伸手轻轻叩门。 “笃,笃,笃……”。 “进来!” “师父,我进来了。”散木旦喇嘛推门进去。 夕阳的余晖正穿过僧房气派的双层玻璃大窗,照在端坐在暖炕上的嘉措活佛身上。嘉措活佛身穿一件明黄色的丝绸堆噶上衣,鼻梁上夹戴着一副无架水晶眼镜,正看向进门的散木旦喇嘛。 他袒着两条臂膀,左手拿着一本打开的暗黄色古旧经书,手臂搭在黑黢油亮的乌木炕桌上,右手随意地捻着一串硕大的白色骨质镂刻念珠。看起来在散木旦喇嘛进来之前,他正在读手中这本看似浸润了许多岁月的经书。 金色的阳光洒在嘉措活佛身上、桌上、经书上、念珠上,一切都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辉,辉耀得嘉措活佛恍如神祗一般。 这一幕如果被藏区的民众看见,准会赞叹是活佛的神迹。但散木旦喇嘛似乎经常见到,他返身关上门,踩着暗红色釉质地板快步走到屋子中央,在绣有朗久旺丹十相自在图的彩色地毯上朝着嘉措活佛磕头行礼参拜。 “好了,起来吧。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事情?” 嘉措活佛转头看了看佛龛右侧一人多高雕刻有英式流苏的黑松木嵌珐琅彩西洋钟,温和地问道。 “师父,洛绒牛场的嘉布珍下午打来了电话。”散木旦喇嘛走到暖炕边,恭敬地站立着回答嘉措活佛的问题。 “哦,她说什么?”嘉措活佛轻轻放开手里的经书,从鼻梁上摘下眼镜,一边用手指揉捏自己的鼻梁一边问道。 “嘉布珍说冈拉梅朵的身体已经彻底好了,索朗医女已经不再让她吃药了,现在主要是通过饮食在调养。公安局那边还没有找到冈拉梅朵的身份线索,他们来给冈拉梅朵拍过一次照,说是要通过网络搜索。所以,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一家都还在等待。” “嗯,知道了。看来这个孩子的缘法还没有到。” 嘉措活佛叹了一口气,想起了冈拉梅朵苍白的面容和清亮的嗓音,有些怜惜。 他望着散木旦喇嘛,心中突然一动,起了一个念头,随即说道:“散木旦,那天你去嘉布珍那里接我,没有见到这个冈拉梅朵可惜了,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散木旦听见师父如此说,好奇地问道:“师父,是谁啊,我认识吗?” 嘉措活佛点点头,“你当然认识。她的眼睛和声音,象极了当年多吉次仁的妻子--冈拉梅朵。” 散木旦喇嘛顿时张大了嘴,“师父……这是真的吗?所以您给她也起名叫冈拉梅朵,是吗?” “是啊。她醒过来刚一睁眼,我就看见了她星星一样闪亮的眼睛,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后来又听见她清亮的声音,一下子就想起了多吉次仁的妻子冈拉梅朵。所以,后来她要我给她起个名字的时候,我就给她起了冈拉梅朵这个名字。” “这么说还真是很象啊。我记得您说她失忆了,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活佛想起自己说出冈拉梅朵这个名字后,女孩立刻说出了雪莲花这个汉语意思,又想起她在拼命回忆自己是谁时的痛苦表情,有点惆怅地说道:“她的记忆应该还在,只是和她身份相关的部分都想不起来了,或者……是她不愿意想起来了。” “那……没有办法能让她恢复记忆吗?” 活佛指了指炕桌上页面暗黄的古旧经书和旁边其它几本明显也是有些年岁的经书,“我正在查以前经书上的记载,看看有没有适合她的办法。” 散木旦喇嘛点点头,看了看桌上的经书。 “难怪师父这些天都在看医书,原来是在为冈拉梅朵找治病的办法。” “嗯。心病难医。按嘉布珍所说她的身体应该是恢复了,索朗医女跟着丈夫行医几十年,不会判断错。可心里的病还需心药来医,冈拉梅朵到今天还想不起自己是谁,说明她的心病还没有解开。这个孩子,心魔很重啊。” 嘉措活佛眼神又看向了桌子上的经书。 “师父,您休息休息吧,一会儿您的晚饭就该送过来了。”散木旦喇嘛觉得师父看了一天的书有些疲累,轻声提醒道。 嘉措活佛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夕阳,点点头:“嗯,这些书先撤了吧。不用拿回经堂,先放在书房里,我看完了再送回去。” “哦呀!师父。” 散木旦喇嘛躬身答应,跪在炕沿上小心而又利索地摞起炕桌上的经书,然后捧着它们放进了旁边的书房,出来后又走进另一边的盥洗室,从里面拿来一块抹布仔细擦拭暖炕上的炕桌。 嘉措活佛面朝着大窗,双目微闭,手中轻轻拨动白色的念珠,嘴里念念有词。 散木旦喇嘛擦拭完桌子,又去盥洗室洗了抹布,然后认真洗手,用一个印有宝相花纹的搪瓷小脸盆接了温水,脸盆边上搭了一条雪白的毛巾,双手端着走了出来。 “笃,笃,笃……” 门外又有人在敲门。 “进来!”嘉措活佛听见声音睁开了眼睛,朝着门口喊了一声。 “师父,我进来了。” 一个淳正平和的声音在门口应了一声。 听见声音,正好经过门边的散木旦喇嘛伸出一只手拉开了一扇门,只见门外一个中年喇嘛正要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托着托盘的年青僧人。 “宗哲师兄回来啦!”散木旦喇嘛笑着冲进门的中年喇嘛致意。 宗哲喇嘛看上去四十多岁,温和儒雅,面容不象常见的僧人那样黑红,倒是有些白皙。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两人把饭食端过去,自己则走到地板中央的地毯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宗哲回来了,好。起来吃饭吧。”嘉措活佛微笑着说道。 “哦呀,师父!” 宗哲站起身,先走进盥洗室洗了洗手,然后才走过来站在炕沿边上。看见散木旦正跪在炕沿上服侍活佛洗手,于是揭开年青僧人托盘上的盖子开始布饭。 晚餐很丰盛,除了煮熟的牛羊肉和加了青菜胡萝卜的人参果炒饭,还有四个热菜和一盘甜点,甚至还有三个高脚杯和一瓶法文标示的葡萄酒。 两个年青僧人象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躬身施礼退了出去。 嘉措活佛洗完手,坐在了大炕的主位上。宗哲喇嘛也脱鞋上了炕坐在暖炕左侧,散木旦喇嘛收拾完脸盆回来,上炕坐在了右侧临窗的位置。 嘉措活佛看着一桌的美食低声吟诵了几句,用右手的中指在桌上连点三下并挑起,这才开口道:“吃吧!” “哦呀!”宗哲喇嘛和散木旦喇嘛齐声应道。 宗哲喇嘛挽了挽袖子,拿起桌上一把镶着宝石的小匕首,抓过一块带骨的羊肉把肉剔到了一个空盘子里。散木旦喇嘛则拿起葡萄酒,先给嘉措活佛面前的杯子里倒了浅浅的一杯,又给宗哲喇嘛和自己各倒了浅浅的一杯。 嘉措活佛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又伸筷子从宗哲端过来放在他面前的羊肉盘子里夹起一块放进了嘴里。 宗哲喇嘛和散木旦喇嘛这时才开始吃起了东西。宗哲喇嘛直接拿起刚才剔过的羊骨头啃了起来,散木旦喇嘛学着嘉措活佛的样子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才伸出筷子吃起了桌上的饭菜。 “宗哲,你这次回来是来领钱的吗?”嘉措活佛吃了几口,随意地问道。 “哦呀,师父!我是回来领今年结善缘的钱的,准备顺道去稻城给孤儿学校的孩子们买画笔和颜料。” 宗哲喇嘛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回答,散木旦喇嘛见状也停下了自己手里的筷子。 嘉措活佛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边吃边聊。看两人又动起了筷子,才接着问宗哲喇嘛:“只买画笔和颜料吗?” “不光是画唐卡的画笔和颜料,还要买一些画水彩画的水彩笔和水彩颜料。还有,要多买些铅笔。两个志愿者老师说要教孩子们画水彩画和素描。所以这次的费用要比原来多一倍才行。”宗哲喇嘛说道。 “那就再给孩子们添一身藏装吧,他们不是要在望果节上表演节目嘛,穿上新衣服表演节目孩子们才更高兴。索朗医女这段时间照顾着冈拉梅朵,肯定没有时间做新衣服;索南达杰那次救人伤了身子,估计最近也不能去采雪莲了。他们今年夏天的收入可能会紧张一些,你就暗地里帮补一些吧。” “嗯,我知道!”宗哲喇嘛自然地回答道,散木旦喇嘛正享用着虫草花炖牛筋的例汤,两人似乎对师父如此的慷慨一点也不意外。 “你买了东西回去后,找时间去看看索朗医女,让她不要介意。孤儿学校始终是他们家办的,我们只是给帮补一些,为的是让孩子们高兴。”嘉措活佛又补充了一句。 “哦呀!”宗哲喇嘛点头答应,他联想起一件事,又问道:“师父,今年望果节您去纳木乡吗?我这次回来经过贡岭寺,根戈上师特别让我邀请您参加今年稻城亚丁那边的望果节活动。” 嘉措活佛想了想,说道:“你回去替我转告根戈大喇嘛,感谢他的邀请,就说我最近有些事情,不一定能参加。如果我这边的事情办完了,就过去。”嘉措活佛说道。 “师父,您是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上次一个人去洛绒牛场身体不适?”宗哲喇嘛关心地问道。 嘉措活佛摇摇头:“不用担心!我身体很好。嘉布珍是我的侄女,她和洛桑杰布照顾我照顾的很好,你们放心吧。我一个人去那里,除了帮嘉布珍和洛桑杰布祈福,也是想过一过小时候那种不在寺庙里的日子,呵呵……”嘉措活佛似乎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笑了。 宗哲喇嘛和散木旦喇嘛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年事已高的老活佛开始怀念童年也是一种异样的表现,他们很在意。 “宗哲,如果我不去,纳木乡望果节的活动就由你代我参加。东旺乡这里的仪式,就由散木旦去主持。”嘉措活佛安排道。 “哦呀,师父!”宗哲喇嘛师兄弟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答应道。 散木旦喇嘛有些小心地问道:“师父,您是要在庙里继续查医方明的经书吗?我让多杰他们帮您查吧?” 宗哲喇嘛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师父怎么了,怎么查起医方明的书来了?” 散木旦喇嘛急忙解释道:“师父是在找能帮助冈拉梅朵恢复记忆的方法。师兄你已经见过冈拉梅朵了吧,师父说她失忆了。” 宗哲喇嘛这才松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嗯!格桑梅朵带她去学校玩了,我见过两次。” “师父,要不就让我带几个人帮您查吧?”散木旦喇嘛又请求道。 “是啊,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几位师兄去游历的游历,去修持的修持,我也常年不在,寺里就剩小师弟,有事就让他为您代劳吧。”宗哲喇嘛也在一旁赞同散木旦喇嘛的提议。 嘉措活佛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其实方法我已经有了,只是太复杂太凶险,所以一直在犹豫。翻书只是为了看看有没有成功的案例记载和说明,你们不用为这个事操心,抓紧你们自己的修持就好。” “哦呀!”宗哲喇嘛和散木旦喇嘛只好点头答应。 “散木旦,你还和以前联合登山队的队友们有联系吗?”嘉措活佛看向散木旦喇嘛,突然转了一个新话题。 散木旦喇嘛一愣,抬头奇怪地问道:“偶尔还有联系。师父,怎么了?” “嗯……你要是能联系上,替我问问多吉次仁的女儿最近怎么样了?当年,多吉次仁遇到山难之后,他的养父莫勇带着他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去了北京,几年前听说老莫勇往生了,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嘉措活佛的声音透着缅怀和追忆,宗哲喇嘛和散木旦喇嘛又互相看了一眼。 “师父,别人的情况我不了解,多吉队长女儿的情况我倒是知道最新的。”散木旦喇嘛有意冲淡餐桌上有些感伤的气氛,笑道。 “哦,她怎么样?你说说。”嘉措活佛有些惊讶,语气比平常快了一些。 “我前两天接到了一个北京的老队友的电话,他说十月份要到西南来旅游,问我到时候在不在巴贡寺,希望有机会能见一见。他当时说他刚刚参加完多吉队长女儿的婚礼,见到了许多以前的老队友,所以也想起了我,正好计划十月份要到西南来旅游,就想和我见一面。” “哦……多吉次仁的女儿结婚啦?好啊!可惜老莫勇和多吉次仁夫妇都已经看不到了,否则他们该多高兴啊。你和老队友难得一见,十月份他来了可要好好招待一下。” 嘉措活佛的声音又恢复了波澜不惊,但是宗哲喇嘛和散木旦喇嘛似乎听见他语气中有淡淡的惋惜的味道。 第14章 我会跳舞 雨季一天天远去,稻城亚丁进入了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无数的游人纷至沓来,喧闹的气氛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国内的知名景点。神秘的雪山和藏族风情,年复一年吸引着厌倦了都市阴霾的人们,成为旅游中永不过时的风尚。 稻城的街头和亚丁的夜晚也变得热闹起来,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杂乱不息的喧嚣让习惯了疏朗开阔的少数民族原住民感到紧张,他们看向这些人的眼神中带着新奇疑惑,也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戒备和疏离。 夏日柔和的暖风带着这些世俗的气息吹向了更深更远的大山里,在高原之上雪山之下,冰水融化灌溉的主要农作物青稞开始泛黄,即将收获的喜悦爬上了藏民们的眼角眉梢,他们在山路上相遇时打招呼的语气都轻快了许多。 冈拉梅朵在阿妈拉的精心照料下,经过二十多天的休养,身体上的伤痛已经完全康复,她渐渐习惯上了纳木乡宁静而又自然的生活。 辛勤的阿妈拉每天忙里忙外,时不时还有人来找她看病,一刻都不得闲。 冈拉梅朵每天和阿妈拉一起起床,帮着阿妈拉生火做饭烧水煮茶,或者在院子里翻晒药草,或者赶赶不时落下来偷吃草种的鸟雀,再不就是帮着阿妈拉给病人递水送药,忙碌的生活让她的双颊也挂上了高原女儿特有的健康红。 只是,当阿妈拉结束一天的辛劳沉沉入睡进入梦乡,另一间屋里的冈拉梅朵却还迟迟不敢入睡。因为在暗夜的寂静之中,藏着她难以言语的噩梦恐惧。和她一起睡的格桑梅朵知道,冈拉梅朵姐姐经常会从梦中猛然惊醒,吵醒的她去安慰冈拉梅朵时,满手都是冈拉梅朵惊出的冷汗。 偶尔,冈拉梅朵会静静地凝望远处的雪山和蓝天。阿妈拉告诉她,菩萨就在那里慈悲地看着她,可是她感觉不到,要是菩萨真的慈悲和怜悯,为什么她会想不起自己是谁呢?为什么在晚上她总会受到噩梦的侵袭呢? “阿妈拉,冈拉梅朵,索南达杰,我回来了……”格桑梅朵银铃般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很快,就见她欢笑着跑进了院里,手里还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野花。 “你是野丫头吗?都是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巴珠卡都已经戴在头上了,怎么还这么野声野气的?你的巴珠卡是不是戴早了,要不要摘下来过两年再戴?菩萨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啊。” 阿妈拉从一旁的草药架子前抬起头,嗔怪地笑骂道,眼中却是满满的宠溺和开心。 一旁的冈拉梅朵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涟漪,格桑梅朵的纯洁无暇和阿妈拉的慈爱让她有一种深深的羡慕。 从第一次见到天真烂漫的格桑梅朵开始,她就被格桑梅朵活泼开朗的性格所吸引。格桑梅朵不听阿妈拉的话叫她姐姐,而是象称呼索南达杰一样直呼她的名字,还振振有词地说这样称呼才够亲切,逗得她哈哈大笑。 当她看着格桑梅朵在阿妈拉怀里撒娇的样子,感受到阿妈拉也把她搂在怀里时的温暖,非常希望自己真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真有一个象阿妈拉这样慈爱善良的妈妈,还有一个象格桑梅朵这样古灵精怪的妹妹。 阿妈拉没有份量的嗔怪丝毫没有影响格桑梅朵回到家的美好心情,她冲着冈拉梅朵偷偷做了个鬼脸,依旧开开心心地取下自己的小背包和野花一起放在了木架上。 冈拉梅朵笑着走了过去,挽起格桑梅朵的胳膊说道:“阿妈拉,我们的格桑梅朵才不是野丫头呢,她是纳木乡最漂亮的女孩,是从神山上下来的仙女。” 格桑梅朵高兴的咯咯直笑:“就是,我才不是野丫头呢,我是仙女!冈拉梅朵也是,我们都是仙女,仙女!”说着,她拉过冈拉梅朵的胳膊挽在了一起,把她拉入了自己的同一战线。 冈拉梅朵摸了一把格桑梅朵由于一路小跑而红扑扑的脸蛋,笑着说道:“阿妈拉,你看她这红扑扑的脸蛋,象不象秋天树上的刚刚成熟的红苹果?多水灵啊!” 格桑梅朵听了,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想听见阿妈拉的赞美。 阿妈拉一眼就看透了格桑梅朵的小心思,“象,怎么不象,一看就知道是山沟沟里的野苹果树上结的野苹果。” “阿妈拉……” 格桑梅朵一听顿时哭笑不得,不甘叫了起来。 她想要跑到阿妈拉跟前撒娇,冈拉梅朵拉住了她,笑着继续打量她。 “阿妈拉,你再看看她这头发,乌黑油亮得象一匹黑缎子一样;她这皮肤,跟吃奶的小孩子的皮肤一样光滑细嫩;还有她这张嘴,嘴唇什么时候都红嘟嘟的,都不用擦口红抹胭脂。我看就是神山上下来的仙女,也不一定有我们家的格桑梅朵这么漂亮。” 冈拉梅朵眼神里满是亲昵和欣赏,阿妈拉看着她轻轻抚摸格桑梅朵头发的样子,想起她可怜的遭遇,心中不由一软,不再打趣格桑梅朵,柔声说道:“菩萨保佑,你们都是神山上下来的仙女,都是纳木乡最漂亮的姑娘。” 格桑梅朵听见这话,眉眼一弯,修长的睫毛眨了几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了一个有些害羞的笑容。 冈拉梅朵看见她两颊上出现了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好奇心动,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酒窝里面,开心地笑了起来。 格桑梅朵嬉笑着和冈拉梅朵追逐打闹,两人绕着阿妈拉转起了圈子,鲜艳的裙裾象蝴蝶一样在小院里飞扬。 格桑梅朵突然停了下来,她双眼闪闪发亮,一把挽住了冈拉梅朵的胳膊,拉着她快步走到阿妈拉的身边,兴奋地说道:“阿妈拉……我有一个好主意了!这次望果节的节目,就让冈拉梅朵来演仙女吧。” “热贡拉姆仙女是姐妹两个,学校里的女孩子都太小了,不如让冈拉梅朵演姐姐,我来演妹妹,你说怎么样?怎么样……阿妈拉?” 她的两只大眼睛激动地扑闪扑闪,脸上的高原红比平日红了几分。 冈拉梅朵连忙摆手,“不……不,我不会演藏戏……” 阿妈拉刚开始有些吃惊,但她仔细打量了打量冈拉梅朵,眼睛也亮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草药,双手抓住冈拉梅朵的手臂,开心地点着头说道:“菩萨保佑啊,这次热贡拉姆仙女姐妹俩可是凑齐了,太好了!格桑梅朵,你这回才象个大人,出了一个象样的主意。” 格桑梅朵听见这话好不得意,一下子神彩飞扬起来。 冈拉梅朵很吃惊,“阿妈拉,我不会演藏戏啊!” 阿妈拉和格桑梅朵都笑了,阿妈拉拍拍她的胳膊告诉她:“孩子,不是演藏戏,是和孤儿学校的小学生们一起演一个舞蹈节目,是跳舞,没什么难的,你一定能行,阿妈拉相信你!” 冈拉梅朵下意识地说道:“跳舞?我……行吗?” 这一回,她没有说自己不会跳舞。 格桑梅朵亲热地拽着冈拉梅朵,大眼睛眨巴眨巴说道:“冈拉梅朵,只要让阿妈拉教你,你一定能行!阿妈拉可是岗堆那边长大的女人,全西藏的人都知道岗堆的女人跳舞跳的好。” “前不久才结束的拉萨雪顿节上,岗堆小伙们的锅庄舞拿了第一名呢!可就是他们的锅庄舞,也比不上阿妈拉她们的仙女舞,都说岗堆的阿妈拉们没有去拉萨跳仙女舞,要是去了,她们才是第一!” 冈拉梅朵听格桑梅朵这样说,瞪大眼睛看着阿妈拉:“阿妈拉,你这么厉害!” 阿妈拉轻轻打了一下格桑梅朵,笑骂道:“这丫头,什么都敢说。冈拉梅朵,别听她瞎说,卫藏、安多、康巴,前藏后藏,会跳舞的人象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菩萨保佑,我们藏族人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 格桑梅朵撇了撇嘴,嘴上还是不服输:“可我听说,活佛本来是要选阿妈拉们的仙女舞去拉萨表演的,是阿妈拉们不去才让锅庄舞去的。” 冈拉梅朵被格桑梅朵撇嘴的样子逗笑了,她也很好奇,就问道:“阿妈拉,那岗堆的阿妈拉们为什么不去参加拉萨的雪顿节啊?” 阿妈拉看了格桑梅朵一眼,用教训的口气说道:“哪个地方的藏族人不会跳锅庄舞?能跳锅庄舞得第一名,那是岗堆的小伙子们本来就跳的好!” 说着,她又看向冈拉梅朵,目光中含有一点点的狡黠:“再说,岗堆去跳锅庄舞的年青人不都是他们阿爸阿妈教出来的?难道阿妈们还要跟儿子们去争第一名?” “啊……这样啊……” 竖着耳朵的格桑梅朵又张大了嘴,眼珠一转,她抓住阿妈拉的胳膊轻轻摇晃着撒娇:“阿妈拉,你快教冈拉梅朵吧,望果节也没几天了。你看她身体已经好了,穿着藏袍又这么漂亮,一定会是个漂亮的仙女。” 阿妈拉被她摇的发晕,无奈地笑着放下手中的草药,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静,然后转过脸,慈爱地看着冈拉梅朵。 “孩子,菩萨保佑,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了。你每天待在这个院子里不出去,想这想哪,会憋闷坏的,就出去跟格桑梅朵一起跳舞吧。望果节是我们藏族人庆祝丰收的节日,大伙都会去,很热闹,你就当是散散心,好好放松放松,那样心情也会好起来,心情好了,说不定你就能想起什么来了。” 冈拉梅朵眼眶有些湿润,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我去,阿妈拉!” “太好啊!这下热贡拉姆仙女舞的姐妹俩都凑齐了!冈拉梅朵,我先教你跳几个简单的动作试试吧。”格桑梅朵高兴地拉着冈拉梅朵走向了院子中央。 阿妈拉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尚早,还不到做晚饭的时间,于是也走到院子中间,看她们俩跳舞。 “我给你哼个曲子,你跟着曲子跳。那……咿……呀拉……索……亚拉索……你看,就象我这样跳。” 格桑梅朵边唱边舞,手臂扬起又落下,脚步前进又后退,整个人如花瓣一样开合,精巧别致的藏靴不时从裙底探出来,露出了缀满阿妈拉细密针线的彩绣。 冈拉梅朵专心看着格桑梅朵跳了两遍最简单的舞步,然后在格桑梅朵一侧模仿了起来,但很快她就不再看格桑梅朵,凭着自己的记忆开始跳舞。 她的手臂比格桑梅朵更加柔软更加舒展,如同夏夜的晚风吹拂过雪山,山谷里的雪莲花迎着风摇曳生姿;她的脚步熟练地踏着步点,时而轻轻探出,时而交错变换,象是一只美丽的藏羚羊在可可西里的荒原上起舞。 阿妈拉看得明白,冈拉梅朵的舞步要比格桑梅朵刚才跳的舞步繁复许多。 阿妈拉非常欣喜,轻轻拍手给冈拉梅朵打击节奏,但是她很快发现冈拉梅朵似乎能从格桑梅朵清亮婉转的歌声里听到带有节奏的鼓点,每一步都稳稳踩在了那隐藏的鼓点上,她完全是在和着自己心中的节奏自由起舞。 阿妈拉看出了其中的不凡,拍击的双手渐渐停止,脸上慢慢浮现出了惊讶的神色。 冈拉梅朵的身形柔韧性十足,婉转腾挪间有着严格的法度,举手投足环环相扣,手眼身法协调自然。 比起格桑梅朵的舞蹈,冈拉梅朵的舞更有个性也更具观赏性,她的姿势呈现出开阖更加大度、技巧更加繁复的特点,时而如修持不传法门的菩萨度母在呈现瑞相神通,时而又似九天瑶池的仙女自由自在漫步在云端天际。 格桑梅朵一直关注着冈拉梅朵的动作,从冈拉梅朵一开始凭着记忆跳舞她就停下了自己的舞步,但是她的歌声没有停,她越唱越嘹亮高亢,越唱越婉转悠扬,脸上的兴奋之色也越来越浓,越来越难以抑制。 歌声飘出了小院,飞向了即将成熟的的麦田,飞向了的牛羊成群的河谷,飞向了远处苍茫的森林。 终于,刚恢复健康不久的冈拉梅朵累了,她缓缓停止了自己的舞蹈,象是倦归的鸟儿栖落在了熟悉的枝头等待黎明,又象是晚开的百合在黄昏悄悄合上花苞为明天积蓄力量。 她喘息着,睁大眼睛看向阿妈拉和格桑梅朵。 格桑梅朵一下子跑过去抱住了她,兴奋地跳着叫着:“冈拉梅朵,太好了!太好了!你跳的太好了!” 冈拉梅朵怔怔地站在那里,两行热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她看着一脸欣慰和赞叹神色的阿妈拉,喃喃地说道:“阿妈拉,原来……我会跳舞!” 小院外面,不知何时归来的索南达杰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彩,听见这话,嘴角忍不住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第15章 白月光 “冈拉梅朵,明天就是望果节了。你说,我们的热贡拉姆仙女舞能得歌舞类节目的第一名吗?” “冈拉梅朵,我们这次加了这么多新动作,活佛和大喇嘛们看了会不会不高兴啊?” “哎呀,要是得不了第一,我们就去不了雪顿节,去不了拉萨了,冈拉梅朵,你说那可怎么办啊?……” 格桑梅朵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管冈拉梅朵是不是回答。 她的头靠在冈拉梅朵的肩膀上,怀里抱着冈拉梅朵的一只胳膊,两人依偎着坐在炉火旁的卡垫毡毯上。炉子里噼啪作响的炉火从炉盘中闪出火光,格桑梅朵眼神中也有些兴奋的小火苗在燃烧。 这次让冈拉梅朵加入热贡拉姆仙女舞,不仅仅是加了一个简单的舞伴,她给这个节目带来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阿妈拉笑着说,她们这个原本只有小学生水平的舞蹈经过冈拉梅朵这个老师一改编,已经成了能和乡里县里专业的艺术团相媲美的节目。 这个评价,让一心想争得第一名好去拉萨的格桑梅朵信心大增。 冈拉梅朵此刻有些安静,她轻轻摩挲着自己手腕上戴的如意带,彩虹一般绚丽的宽厚彩带上,正盛开着一朵朵金黄色的格桑花。 这是两天前王毅警官送来交给冈拉梅朵暂时保管的,希望她能借此想起些什么。 拿到如意带的时候,冈拉梅朵又找到了那种熟悉而又温暖的感觉,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东西,也明白王毅警官的这个行为代表着警方也默认了这是自己的东西。但是,她的身份还没有确认,如意带对她来说也只能是暂时保管,只要她的身份一天不确认,如意带就一天不能归属于她。 冈拉梅朵此时的眼神有些迷离,但她不是在想如意带的问题。 这些天她和格桑梅朵一直在排演望果节的节目,她在格桑梅朵原先节目的基础上改动添加了不少动作。这些动作在她看到格桑梅朵跳舞的时候就自动浮现在了脑子里,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去尝试。 她果真去尝试了,在跳起这些动作的时候,她感觉很顺畅很自然,丝毫没有动作上的凝滞和思路上的不畅,不用听格桑梅朵的赞扬就知道自己真的跳的很好。 难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是一个舞者?冈拉梅朵有些疑惑。 一旁的灯光下,正眯着眼睛缝补衣服的阿妈拉听见格桑梅朵不停的念叨,忍不住佯装生气地说道:“去不了更好!菩萨保佑,去不了你就可以安下心来好好做事了,孩子们也不用整天跟着你唱啊跳的。现在都已经开学了,他们不能再天天跳舞,要好好跟着宗哲大喇嘛、沈老师和珊珊老师上课!再说,冈拉梅朵的身子也才好没多久,不能这么天天跳,跳舞也是很累人的!” 冈拉梅朵听见阿妈拉的话回过神来,笑着帮格桑梅朵打起了掩护:“阿妈拉,我没事的,能跳舞我也很开心。我们现在大部分时间是在给孩子们分班上课,只在每天下午下课后跳一个小时,时间不长,不会耽误孩子们的功课,我也不累,你放心吧。” 格桑梅朵没有理会阿妈拉的唠叨,她一眼就看穿了阿妈拉不是真的生气。 她依旧挽着冈拉梅朵的胳膊,侧着头看着冈拉梅朵,诚挚地赞叹道:“冈拉梅朵,你可真是菩萨送来帮助我的仙女啊,不仅象姗姗老师一样会教书,还又漂亮又会跳舞,这次望果节有了你,我们的热贡拉姆仙女舞肯定能拿第一名。” 阿妈拉看着她对冈拉梅朵崇拜的样子,笑道:“菩萨保佑,这次总算让你知道雪山之上还有白云,白云之外还有蓝天,看你还说不说自己是纳木乡和日瓦乡最漂亮最会跳舞的姑娘了。” “阿妈拉……” 被揭了老底的格桑梅朵羞恼地叫了一句,脸一下子变得比红苹果还红,可是嘴上还不肯示弱。 “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纳木乡和日瓦乡最漂亮最会跳舞的姑娘,大家都这么说。冈拉梅朵又不是我们纳木乡和日瓦乡的姑娘,出了纳木乡和日瓦乡,当然是她更漂亮更会跳舞,但是在纳木乡和日瓦乡,最漂亮最会跳舞的就是我!” 她嚷嚷完了,抿着嘴挺起胸,头昂的高高的看着阿妈拉。 阿妈拉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她很快就自己憋不住了,洒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阿妈拉和冈拉梅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冈拉梅朵轻轻的把她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象哄孩子一样附和着说道:“当然是!我们格桑梅朵不仅是纳木乡和日瓦乡最漂亮最会跳舞的姑娘,就是出了纳木乡和日瓦乡,也是最漂亮和最会跳舞的。” 格桑梅朵听见这话大喜,又得意洋洋地看着阿妈拉,阿妈拉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妈拉,我说的是真的。格桑梅朵跳的是最传统的藏族舞,是原汁原味的,是阿妈拉您和那些大婶们一辈一辈教会的,要比我跳的好多了。” “我想过了,我会跳藏族舞,肯定是因为我以前学过民族舞,就象我这次跳舞后也知道了自己以前学过京剧一样,虽然具体学习的过程我想不起来,可是我知道我是学过的。我跳的舞蹈,太注重技巧和动作,太程式化,千篇一律,都是最表面的东西,其实没有什么让人惊奇的地方。” 阿妈拉和格桑梅朵听见她这么说,都直起了身子看着她。 “这次的热贡拉姆仙女舞,因为是参加比赛的表演节目,所以我加入了我会跳的很多技巧性的动作,看上去花样很多,其实真正说起好看和有韵味,还是阿妈拉跳的仙女舞古朴自然,才是真正的藏族仙女舞。” “格桑梅朵刚开始说这是仙女舞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京剧里有一出戏叫《天女散花》,里面也有一段仙女跳舞的表演,非常精彩。” “格桑梅朵让我编舞,我就把这出戏里仙女的一些舞蹈动作揉进了这次的仙女舞里,京剧里的舞蹈动作和藏族舞结合很少见,所以你们看的时候才会觉得很新鲜很有趣。” “其实,如果不加这些动作只跳传统的藏族舞,格桑梅朵肯定跳得比我好,而且……她也比我漂亮,漂亮多了!”说着,她戏谑地伸手捏了捏格桑梅朵光滑高挺的鼻子,笑了起来。 阿妈拉看着她慈爱地点点头,温和地问道:“孩子,你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比起舞蹈节目的事,她更关心的是这个。 “是啊,阿妈拉,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我记起小时候在舞蹈教室里学跳舞,老师一遍一遍的教我们跳一个动作,我穿着藏族衣服一遍一遍的跟着跳,爷爷……好像是爷爷,从教室的窗户外面看着我,使劲给我鼓掌。” “我还记起自己和同学在舞台上表演京剧,下面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我们演的是京剧《天女散花》里的一段,胡琴停了的时候,长长的水袖才落下来,下面的掌声象潮水一样,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脸上洋溢着一种温馨和快乐,那是曾经的美好记忆带给她的幸福感觉。 “别的,我就想不起来了。好象……我能想起来的都是比较高兴的事情,很高兴的事情。” 她喃喃地说着,思绪还在那些美好的记忆中飞翔。 阿妈拉怜惜地看着她,目光中是无限的温情。 索南达杰静静地坐在屋子门口的台阶上,他听见了屋里的说话声,但是没有进去。 他抬头仰望夏夜晴空里的星河,无数颗星星摇曳着星光冲他眨着眼睛,象是铺撒在深蓝色丝绒上的各色宝石,或明或暗地散发出璀璨晶莹的光芒,又象是他心底压抑不住的小念头,不安分地闪烁着。 一轮硕大的月亮从俄初山山顶升了起来,月色如银,给小院罩上了一层柔曼的轻纱。小院一片祥和宁静,只有屋子一侧的牲口棚里偶尔传来“叮叮……叮叮”的牛铃声。 索南达杰带着一丝笑意转头看了看屋里,厚重的门帘挡住了屋里人的身影,却没有挡住屋里欢乐温馨的话语声,他的笑意更深了。 转回头,他静静凝望山顶上皎洁明亮的月亮,心里响起了一首悠长深情的歌……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了洁白的月亮, 年青姑娘的面庞, 浮现在我的心上。 …… 第16章 赛马 “阿妈拉,丰收塔过来了……” 一身康巴男儿盛装的索南达杰正在自家田地一角往煨桑用的陶盆里堆好松香,听见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赶忙喊了一声在田地另一头燃香磕头的阿妈拉。 阿妈拉闻声站了起来。 她今天一身新装,绿绸衬衣外罩着内衬羊皮外镶獭皮的黑色藏袍,头发梳成辫子绕过头顶在后面绾了起来,五彩邦典头巾折成方形压在她额前的辫子上,胸前挂着一串蜜蜡和松石的天珠链,耳朵上戴着珊瑚和玛瑙的耳坠,看上去分外精神。 远处望果节绕田游行的队伍已经远远走来。两个年青的僧人高举着幡旗在前面开路,一个中年喇嘛一手持缠绕了哈达的木棒“达达”,一手抱着佛像,行走在队伍中间,几个壮实的青年藏民抬着由青稞和麦穗搭成的丰收塔紧跟在他身后。 “菩萨保佑,今年我们家的青稞长的这么好,肯定是一个丰收年,等他们来了,要好好转转。索南达杰,你眼神好,看看中间的是不是宗哲大喇嘛?” 索南达杰仔细看了看,回答道:“是宗哲大喇嘛,跟去年一样。” 他今天一早就起床开始忙碌,赶着牛马去河谷边赶了一个早场,又都赶回家备好了一天的草料和饮水。 一早出门时,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已经起床开始梳妆打扮,等他赶着牛羊回来,她们已经吃过早饭去了村子里,不知道冈拉梅朵穿上藏族的节日盛装会是什么样子。 他心里充满了期待,于是又伸着脖子看了看远处正绕过扎西家麦田的队伍,希望他们能早点绕到自家的田地来。 “索南达杰,你过去迎一迎吧。”阿妈拉看见儿子一直打量远处的队伍,以为他喜欢那边的热闹,于是笑着让他早点过去。 索南达杰听见阿妈拉这么说,立刻迈过田埂,朝着小路上队伍走来的方向迎了过去。 “索南达杰,带上你的青稞麦穗。”阿妈拉提醒他。 “哦,我忘了。”索南达杰不好意思地折返回来,抓起田埂上早就捆好的一把青稞朝阿妈拉挥了挥,又转身快步朝着队伍走去。 节日的艳阳照在这个盛装的康巴汉子身上。他的头发高高盘起成英雄结,红缨穗垂于额头一侧。发间佩戴着四五个葵花状的金盾,每个金盾上都镶着大颗红彤彤的玛瑙,又在玛瑙上嵌了一朵精致小巧的金格桑花,花朵中心是一点碧绿沁人的翡翠。 一条黑斑点点的纯白狐狸皮衬着金丝银线的饰带搭在他肩上,顺着他毛呢礼服的摆边一直斜挂到腰间;丝绸的高领大斜襟衬衣上绣满了五彩的吉祥图案;毛呢礼服的袖口和下摆围着棕底黑纹的虎皮袖套和饰带。 他一手拿着青稞麦穗,一手握着腰间一把鎏金饰银的藏式长刀,大步流星向前走去,胸前的宝石项链与前襟下垂挂的金角银盘交相辉映,古朴中蕴涵着豪放、庄重中透露着华贵,步履间满是康巴男儿的自信与不羁。 很快,他就迎上了队伍。他从怀里掏出一条洁白的哈达,恭敬地献给了宗哲喇嘛手里的佛像,然后闪身避到路旁让丰收塔先行。 一转眼,他看见了队伍里盛装的格桑梅朵。格桑梅朵仍旧是他熟悉的打扮,粉色的斜襟衬衣绣着灿烂的金色云纹;深蓝色的毛呢藏袍边缘是阿爸曾经捕获的那只红狐狸柔软的金黄色皮毛。 他还没有来的及细看格桑梅朵的头饰和项链,只瞥了一下格桑梅朵身旁笑颜如花的冈拉梅朵,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 冈拉梅朵正微笑着和格桑梅朵低语,明亮的双眸一闪一闪俏皮地眨巴着,两条红色的玛瑙串从美人尖上的巴珠两旁分开一直垂挂到了耳际,映衬她娇美的面庞更加白皙光滑。巴珠下面一颗镶嵌在泪形银盾上的红宝石闪着莹润的光泽,银盾四周一圈由短及长的珍珠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呼应着同样是泪形嵌了珍珠的珊瑚耳坠。 她乌黑油亮的长发梳理成了藏族女孩节日上常见的细密小辫,长长地披在脑后,缀了珠宝的金边发带随着辫子一直悬垂到腰际。一条绿松石、蜜蜡和琥珀串起的三层项链,坠着一个鎏金点翠的老银嘎乌盒挂在胸前。白色的丝绸衬衣上隐隐有暗花在闪现,柔软的红狐狸皮毛看上去和格桑梅朵的藏袍上的一模一样,但索南达杰一看就知道那是自己几年前猎获的一只。 冈拉梅朵正和周围的女孩低语浅笑,葱白的手指随意地捻转着手里碧绿泛黄的青稞麦穗,不知不觉散发出一种神秘而又独特的气质。 索南达杰感觉她很远,又似乎很近。她的身份象谜一样有待破解,让人觉得她始终罩着一层如烟似雾般的面纱。但是她的人却纯洁透明,干净的象央迈勇神山下琉璃海海子里的水,装得下日月星辰,装得下云霜雨雪。 他想靠近她,但是脚步却不听使唤。 几位走过他身旁的姑娘咯咯笑着朝他抛来媚眼,他浑然未觉,直到后面的小伙子们一把把他拉入了队伍他才反应过来,略带尴尬地笑着跟大家一起往前走。 冈拉梅朵并没有看见他。 一路上不断有男女老少身着节日的盛装加入队伍,队伍越来越壮大,也越来越热闹。格桑梅朵介绍了好几个熟悉的姐妹好友,她们每个人对她都很好奇,或明或暗地打量着她。这些人早就听说索南达杰救回来一个汉人女孩,只是没想到这个汉族女孩穿上藏族服饰居然会这么出色。 几个和格桑梅朵一样直爽的女孩笑着夸她漂亮,亲热地拉起她的手评论起了衣服和首饰,这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少女时代才有的开心和温暖。她仔细体会和感受着这种温暖,心底暗暗感激格桑梅朵和她的朋友们,于是更专注地和她们交谈,并没有发现索南达杰如星星一般闪烁的双眼一直在围绕着她打转。 绕田游行是人们对神灵护佑人间五谷丰登的感谢,而之后的庆典,则是神灵赐予人间的欢乐。 望果节热闹的庆典开始了,冈拉梅朵被格桑梅朵拉着穿行在热闹的人群中。拔河、赛马、格吞、古尔多、赛歌、赛牛、射箭、抱石和摔跤等节目一个接着一个,人们热情的欢呼声和投入的笑声此起彼伏。 冈拉梅朵看看远处拍照摄像的游客,再摸摸自己身上华美的藏族服饰,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是,她喜欢这个庆典,她热爱这个节日,这种喜欢和热爱让她明白自己就是参加庆典的藏族人中间的一个,她第一次以参与者的心态而不是以游客的眼光去感受藏族的节日,她心底里洋溢出和身旁的每个藏民相同的欢乐。 他们欢歌笑语,他们热情奔放,他们自由自在。美丽的臧家女儿歌声如同天籁,一直萦绕在她的心上;豪放的康巴汉子勇敢不羁,大胆地邀请她和格桑梅朵加入自己的歌舞,那爽朗的笑声和明亮的眼神撩拨着她的心弦。 “快!我们快去赛马场!索南达杰参加的赛马就要开始了!” 格桑梅朵一直关注着赛马场的动静,看到那边竖起了几面红黄色的幡旗,连忙拉着冈拉梅朵向那边跑去。人群中也有人发现那边开始竖起旗子,立刻呼朋引伴大家一起往赛马场那边走去。 冈拉梅朵知道,在藏族人的心目中赛马是勇敢的标志,是吉祥的象征。它祈祷天神降临人间,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人畜兴旺、五谷丰登。彪悍的藏族男儿在赛马场举行赛马、夺旗、叼羊、马术、古尔多、跑马射箭、跑马射击等竞技,给雪域高原即将丰收的大地带来无限欢乐,是望果节最精彩的活动。 一场喧嚣激烈的夺旗比赛拉开了赛马的序幕,人们的热情很快就被选手们精彩的表现所点燃,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也被感染得小手拍的通红,心中激动不已。 “快看!索南达杰要参加古尔多的比赛了,索南达杰--索南达杰--” 格桑梅朵兴奋地叫喊起来,她举起一只袖子使劲冲着索南达杰挥舞,她的兴奋和周围热闹的气氛也激发了冈拉梅朵心中的欢乐,冈拉梅朵情不自禁的也挥舞起了袖子。 赛马场上准备参加古尔多比赛的都是些年青人,他们的赛马脖子上都挂着彩绸,马背上都配着锦鞍,马尾梳成了漂亮的辫形。每个选手都身着节日的新装,辫子绕几圈用红线或发箍紧紧盘在头上,身上的饰物已经全部摘下,不穿的那只袖子深深塞进了腰带里,真是干练彪悍人强马壮,好似要奔赴战场的勇士一样雄赳赳气昂昂。 冈拉梅朵望着这群战士一样的小伙子,突然想起了关于康巴汉子抵抗英国侵略军的历史记载,把袖子挥动得更快更猛烈了。 索南达杰立刻发现了她们,给了她们一个大大的开心笑容。喧闹的人群让他听不清格桑梅朵的叫声,于是也回应着挥起了自己的袖子。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看见后更加兴奋,更热烈地挥舞起了袖子。 其他的参赛选手们立刻发现了动静,一下子都看了过来,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了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这两个美丽动人的女孩身上。 “给嘿嘿……给嘿嘿……” 几个胆大的赛手哈哈大笑着起哄,一边打趣双眼炯炯放光看向这边的索南达杰,一边也欢笑着冲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挥起了袖子。 很快,所有的选手都开始大喊:“给嘿嘿……给嘿嘿……”,他们都乐不可支地冲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挥着袖子,赛马场上顿时扬起了一波袖子和笑声的浪花。 赛场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人们欢笑着看向选手,又纷纷顺着他们挥舞袖子的方向看向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这对姐妹花。看见一个天真烂漫一个文雅大方,立刻就有嘴快的大叔大婶询问这是谁家的漂亮姑娘,看把小伙子们的魂儿都勾走了,赶紧问一问有没有心上人,要是没有说不定可以给自家的儿子做个媳妇。 格桑梅朵猛然发现这么多人都盯着她看,吓得赶紧一出溜躲到了冈拉梅朵身后,还探出脑袋不明所以地偷看,惹得大家伙不由得又哈哈大笑起来。 “啪--”,一声响鞭在场边甩响,古尔多比赛开始了! 一匹匹赛马如脱弦之箭飞奔而去,马上的康巴汉子个个奔放飘逸。他们一手紧握缰绳,一手不停挥动乌朵鞭子,大声叫喊着“驾!驾!”向前冲去,飞奔的马蹄扬起了一阵红尘。 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仰着红彤彤的笑脸跟大家一起往前跑,追赶着马背上健儿们的身影。 赛道上的索南达杰和另外两个选手渐渐突出重围,但是三人不分伯仲,三匹马紧紧胶着向前。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挥动着小拳头使劲给索南达杰加油,嗓子都喊的有些嘶哑了。 索南达杰已经快要到达马场尽头的拐弯处,那里地面上铺撒着十几条洁白的哈达。 只见他弯下腰猛地一拍马尾,马的速度立刻加快了几分。他左手紧紧抓住缰绳,左腿一蹬的同时右腿一弯,双腿紧紧夹住马身,身子陡然向右倾斜探出伏向地面,在急速奔驰中,伸手朝着前面的白色哈达急冲而去。 “啊……抓住它!抓住它--”,格桑梅朵攥着两个小拳头大声喊着,冈拉梅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索南达杰突然用力把手一伸,从地面上第一个抄起了一条哈达,然后右脚使劲一蹬,稳稳地坐回了马鞍。他高举起手中白色的哈达迎风飘扬,向赛场周围的人们昭示着自己第一回合的胜利。 “哇……” “好啊……” 两声清脆响亮的喊声几乎同时响起,格桑梅朵转身抱住了冈拉梅朵,两人激动地跳了起来。 远处的索南达杰把哈达往腰带里一塞,手中又挥舞起了乌朵鞭子,他胯下的骏马随着他的指挥快速转过弯道,掉头朝回程跑来。 眼看就要跑到一半时,索南达杰的右手手腕一抖,把鞭子上的乌梯稳稳收到了手里,左手飞快地把一粒石子塞进乌梯,右手又立刻挥舞起来。 赛场中间的西侧早已竖立起了十几个高高的靶杆,每个杆子顶上都悬挂着五六个迎风飘荡摇摆不定的彩色气球,杆子上还标示着大大的选手们的号码。 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只看见索南达杰挥舞着乌朵鞭子的胳膊猛地伸直一甩,“啪”的一声轻响,标着他号码的靶杆上一个绿色的气球爆裂开来。 “好啊……”,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又高兴地叫了起来。 “啪……”,“啪啪……”,许多靶杆上的气球都随着后赶来的骑手们飞扬起的胳膊爆裂开来,一时间竞争又变得激烈了。 索南达杰不甘示弱连连出击,靶杆上的气球一个个被击破,当靶杆上只剩下一个红色气球时,他的马已经跑过了半程,正朝着最后的终点冲来。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格桑梅朵一边跳着用手指向还剩一个气球的靶杆,一边着急的大声喊道。 冈拉梅朵被索南达杰在飞驰的马上甩出石子击破气球的本领所震撼,此刻紧张地瞪大眼睛盯着策马飞奔的索南达杰,心中祈祷索南达杰一定要打爆最后一个气球。 索南达杰挥舞着乌朵向前飞奔,突然猛拍了一下马尾,在马背上快速地转过身去,让身子和马头形成一个奇异的角度,右手飞快地把乌朵甩了两圈,伸直胳膊使劲一抛,一粒石子“嗖”地飞了出去。 “啪!”最后一个气球也爆了。 索南达杰第一个击碎了所有的气球,其它选手的靶杆上都还有气球在飘荡。但是还没等他有喘息的功夫,立刻又有一个靶杆上的气球也全部爆裂,有人飞快地从他后面赶了上来。 “好啊……全部都打中了……哎呀,快,快跑!快跑啊……”,格桑梅朵又激动的跳了起来,她的紧张一点都不亚于赛场上的索南达杰。 冈拉梅朵也感觉心跳又一次突然加剧,“加油啊!索南达杰!加油啊!”她再也无法保持淑女的形象,有些痴狂地大声为索南达杰喊起了加油。 随着一个个靶杆上的气球爆裂,场外观赛的男女老少都沸腾了,掌声和欢呼声穿透了云霄。 索南达杰飞奔向终点,他的耳朵从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的加油声。 格桑梅朵的声音清脆响亮,是他熟悉的高音;冈拉梅朵的声音也很高亢,但是更加圆润和通透,而且,她此时的声音里有一种罕见的热情,和她平常说话时从容平和的声音有很大的区别,似乎有另一个冈拉梅朵在高声呐喊。 索南达杰满心欢喜,策马狂奔,腰间的哈达奔腾飘荡,象一条白线一样疾驰而去,风驰电掣中第一个冲过了终点。 他立刻听见了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无比兴奋的尖叫声。 人群沸腾了,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向索南达杰冲了过去,兴奋的格桑梅朵抱住刚下马的索南达杰胳膊又叫又跳。 冈拉梅朵欢笑着冲到跟前猛地停下了脚步,她终究没有象格桑梅朵那样抱着索南达杰跳起来,只是紧紧抓住索南达杰的胳膊,半张着小嘴,眼中闪现着崇拜和仰慕,连喘了两口气才对索南达杰说道:“索南达杰,你太棒了!太棒了!” 索南达杰觉得刚才比赛的疲惫和紧张一下子一扫而光,他放声大笑,灿若星辰的双眸更加闪亮迷人,英俊的面庞象晴空的太阳一样散发着光芒,笑声飞过喧闹的草甸,飞过沉静的森林,飞向了连绵不绝的雪山。 不远处,抱着索南达杰服饰包裹的阿妈拉嘴角含着自豪的微笑。她看看欢乐不已的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又看看雄姿英发豪情万丈的索南达杰,心中温暖祥和,若有所思。 第17章 仙女舞 紧张的拔河、赛马、抱石、摔跤等竞技类比赛过后,就是歌舞的海洋了。 “可惜了,哥哥的歌唱得很好,要不是为了帮我照顾孩子们,他就去参加赛歌了,说不定唱歌他也能得第一!” 格桑梅朵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裙子,一边看着帮孩子们整理服饰的索南达杰,小声地跟冈拉梅朵说道。 “哦,是吗?那有机会一定要他唱给我们听。”冈拉梅朵也跟她一样在整理服饰,不过是阿妈拉在帮着她整理。 “哎呀,怎么我们从来不叫哥哥的格桑梅朵也开始叫哥哥了?”冈拉梅朵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格桑梅朵叫了哥哥,象是发现了新大陆,睁大眼睛笑着看向格桑梅朵。 “哼!要不是他今天古尔多得了第一,我才不会叫他呢。这是给他个面子才这么叫的,就今天一天,就叫一天!”格桑梅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悻悻,不过脸上却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看的冈拉梅朵直笑。 阿妈拉拉紧冈拉梅朵背后的一根饰带,在腰带上打了个结,冲着格桑梅朵说道:“叫哥哥是应当的,应该天天叫,小时候调皮不听话,长大了还不听话,你就是个野丫头!” “我才不是呢,是索南达杰喜欢听我叫他名字,我要是叫哥哥,他还不知道叫谁呢。哥……”,说着,她真的叫了一声清脆的“哥”,只不过是脸朝着阿妈拉而不是看向索南达杰。 冈拉梅朵看见索南达杰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这边,看到格桑梅朵正面对着阿妈拉好象在说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低头去给孩子整理衣服。 格桑梅朵见果然如自己预料的一般没听见索南达杰的应答声,忍住笑,转过头来朝着索南达杰叫了一声:“索南达杰……”。 “哎--”,索南达杰这回听清楚了,他连忙抬起头应答着,却看见绷不住笑意的阿妈拉和冈拉梅朵在放声大笑,格桑梅朵则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妹妹在拿他开玩笑,笑着指了指格桑梅朵,又低下头接着给孩子们整理衣服。 “菩萨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啊,我看你比别人家的小子都调皮,看将来谁敢娶你!”阿妈拉笑骂道。 “阿妈拉,我不嫁人,我一辈子都陪着你,你把索南达杰嫁出去吧。”格桑梅朵倒是一脸坦然,不过语不惊人死不休。 “胡说!当然是老大在家,你哥哥是老大,他怎么能嫁出去?你要是老大,我就留着你,把他嫁出去。” 阿妈拉的话让冈拉梅朵瞪大了眼睛,她好奇地问了一句:“阿妈拉,男的也可以嫁人吗?” “哈哈……”阿妈拉和格桑梅朵都笑了。 “冈拉梅朵,在我们藏族人家里,都是老大继承家业照顾父母,不分男女的。女的要是老大,也可以娶一个男的进门。”格桑梅朵笑着给她解释。 “啊,真的?那你要是老大,岂不是就要娶一个男的?”冈拉梅朵有点不相信的确认。 “是啊,我要是老大,我肯定留在家里和阿妈拉一起过,娶一个男的到我们家来,把索南达杰赶出去,呵呵……”说着她自己都笑了起来,冈拉梅朵看着她纯洁可爱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清脆的笑声招惹得索南达杰频频回顾这里。 “野丫头,你要是老大,看谁愿意上门嫁给你!菩萨保佑,幸亏你不是老大,我盼着有个好小伙子能娶你就不错了!”阿妈拉无奈的笑着摇摇头,“都是你哥哥把你宠坏了!” “什么啊……”,格桑梅朵还要辩解几句,突然听见远处有人在大声招呼她:“格桑梅朵……”。 几个人扭头看去,远处走来一个年青帅气的藏族小伙,一脸笑意高声喊着:“格桑梅朵,你们准备好了吗?马上就该你们上场了,你们要先到活佛座位前面的山坡上演一场,再到其它地方演。” 他盯着格桑梅朵的眼睛很热切,冈拉梅朵看看他,再看看格桑梅朵,抿着嘴偷笑了起来。 格桑梅朵浑然不觉,转头看了看准备的差不多孩子们,冲着他点了点头喊道:“扎西,我们准备好了,这就过去。” 扎西又看了格桑梅朵两眼,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 冈拉梅朵见状拉过格桑梅朵贴着耳朵悄声说了句什么。 格桑梅朵立刻脸颊飞起两片红晕,急忙解释道:“不是的,冈拉梅朵,真的不是……”。 冈拉梅朵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格桑梅朵羞惭地一扭身去招呼孩子们,冈拉梅朵笑着也跟了过去。 阿妈拉看见了刚才的全过程,她看看远去的扎西,又看看忙碌的格桑梅朵,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笑容里全是欣慰。 热贡拉姆仙女舞开始了,一群孩子身着鲜艳的藏族服装跑到了场地中央。他们有大有小,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也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大的孩子带着小的孩子模仿着劳作的动作开始起舞。 孩子们天真可爱的模样和努力模仿劳动的稚嫩姿势打动了观众,象一阵清新的微风吹过山坡和草甸,人群安静了下来。 索南达杰以前也看过别人跳这个舞,知道是讲梵天大帝的两个女儿热贡拉姆和桑吉拉姆姐妹俩下凡到人间,教会人们观察自然识别万物,帮助人们找到和自然和谐相处的最佳方法,为人间带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好日子。 但是今天孩子们跳的仙女舞似乎和他原先看到的有些不同,一时又想不起来那里不同,他低头看了看周围,找了一块大石踩了上去,想看的更清楚一些。 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分别扮演了热贡拉姆和桑吉拉姆,孤儿学校的志愿者沈老师和珊珊老师扮演了戴着面具的威严的梵天大帝和天后。 孩子们今天表现的分外好,纯真质朴的表演中夹杂着小小夸张的动作,看得高坐在一旁山坡上的贡岭寺根戈活佛和其它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喇嘛们都不禁会心的一笑,场外的观众更是毫不吝啬的给予了热情的掌声。 热贡拉姆和桑吉拉姆出场了,这两个备受宠爱的仙女姐妹在她们父王和母后的花园里嬉戏玩耍,她们无忧无虑地追逐着游戏着,欢乐的歌声响彻了天际和人间。 突然,一阵阵低沉的祈祷声打破了她们的安乐,她们循着声音来到天界的门口,拔开厚厚的云朵,向传来祈祷声的人间望去,只见在田地里辛勤劳作了一年的人们正在全力和暴风雨抗争,无数人正哀哀乞求老天能给他们一个好收成。 善良的热贡拉姆和桑吉拉姆偷偷化成两个美丽的少女降落人间,她们走到人们中间,告诉人们星空的位置、云彩的变化、河流的潮汐,告诉他们山野里草药的珍贵、森林中鸟兽的稀奇,人间的万物都有它自在的性灵,只要善加利用,和它们和谐共处,就能享受自然给予的丰富馈赠。 随着一阵柔和的音乐,传授完知识的仙女们要回天宫了,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跳起了仙女们告别人间的舞蹈,孩子们的脸上都挂上了依依不舍的表情,有几个孩子甚至还掉下了眼泪。 无限留恋中,仙女们离开了人间,飞翔到了彩云和天际之间;草甸上的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跟孩子们之间拉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随着一个悠扬的音符婉转拔高,一段极富藏族特色的华丽高音响起。 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正在向活佛方向行进的舞步踩着节奏一转,两人面朝向了孩子们,双臂振臂一甩,四条彩虹般的长袖扑簌簌的从她们的袖筒里飞出,一直长长地飞到了孩子们的跟前。 四周早已被这个舞蹈吸引得有些痴醉的人们顿时“哗”地一声,惊喜不已。 几个孩子欢叫着去抓彩袖,倏忽一下,刚刚落到地上的彩袖翻滚起了彩色的浪花,孩子们扑了空,不甘心地继续朝着彩袖追去,一波一波的彩袖翻飞着波浪逗弄得孩子们咯咯咯笑声不断,追逐的脚步更加欢快活泼。 看到这一幕,活佛高僧和四周观众们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还有什么能比孩子们幸福的笑声更能让人开心呢? 翻滚着的彩浪越来越大,很快从地面飞到了半空,四条彩练时而分离时而混杂,时而轻柔时而迅猛,让人神驰目眩,犹如身处飞天伎乐的佛国。 只见两位仙女轻舒广袖,彩袖忽悠悠飞向了半空,仿佛真有四条彩虹倒挂天边;又见她们手腕轻抖,彩袖快速回旋,一朵朵明丽鲜艳的花朵盛开在了她们身边。 索南达杰痴痴地看着尽情起舞地冈拉梅朵,不由想起五六月漫山遍野盛开的杜鹃,她们一样的绚丽娇艳,一样的动人心魄。 也许……这个象仙女一样纯洁美丽的姑娘,会愿意生活在这雪域高原的蓝天白云之下,会愿意驻留在这神山圣湖的牧场麦田之间。 场上的音乐声渐渐放缓,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的手臂一凝,彩袖徐徐从半空中落下,一节一节堆叠着收进了她们的手里,姿态舒缓而又优美,气质从容而又典雅。 人群正要鼓掌,陡然间,又一声高亢的乐声乍起,热贡拉姆和桑吉拉姆姐妹在即将进入天宫时看了人间最后一眼,这一眼满含着对人间的不舍,对俗世的爱恋。 这一眼,看得许多观众都象孩子一样伸手,想要抓住仙女的彩袖不让她们走;这一眼,看得索南达杰心中霹雳闪电,涌起惊涛骇浪,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自己对冈拉梅朵的情意,情不自禁地往前踏了一步,脱口喊出了三个字:“不要走!” 他这三个字喊出了周围观众的心声,立刻就有人也跟着喊起来:“不要走……不要走……”。 索南达杰一个踉跄,差点从踩在脚下的大石上跌落下来,他浑身大汗淋漓,急忙抬起头观看,深怕错过了冈拉梅朵仙女舞的最后动作。 视线中,从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手中抛出的七彩长袖正笔直地飞向蓝天,一片片闪着七彩光芒的花瓣从袖口飞溅而下,洋洋洒洒地迎风飞扬,落在了孩子们绽放着纯真笑容的脸上,落在了被深深震撼的观众们身上,落在了活佛高僧们座前的地毯上,落在了索南达杰悸动不已的心上。 仙女们送上了对人间最美好的祝福,她们回天堂了。 “哗……”,人群象梦醒一般炸裂开来,热情的掌声响彻全场,无数人似乎觉得掌声还不足以表达自己心中的激动之情,他们从怀中掏出一条条哈达,攒在一起打一个大结,一边高叫着“给嘿嘿……”,一边把哈达猛地朝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扔去。 一时间,满场子白色的哈达拖着长长的尾巴在飞舞,刚刚结束舞蹈正要下场的孩子们又被刺激得冲进了场子,兴奋不已地捡拾起地上的哈达。 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尖叫声,年青人的呼哨声,老人们的笑声,欢乐的声音飘荡在草甸和山谷里。 山坡上,原本端坐的根戈活佛和各位高僧都已经站了起来,根戈活佛不禁喃喃自语道:“热贡拉姆仙女期待的人间,也不过如此吧!” 原本向他走来,准备给他和各位高僧敬献哈达的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被观众的热情给惊动,转回头看着会场中漫天飞舞的白色哈达,不由目瞪口呆。 根戈活佛看见她们的表情也不由笑了起来,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相招:“孩子们,你们上来吧。” 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心情激动不已,听见根戈活佛招呼的声音,赶忙双手举起哈达捧过头顶,强压着心跳弯腰走上前去给各位高僧一一敬献。 高僧们微笑着接过了她们的哈达,夸赞她们舞蹈跳的好,并给她们摸顶赐福。 根戈活佛身边坐的宗哲喇嘛附耳对活佛悄悄说了些什么,活佛点点头,没有坐下,他一直站着等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给各位高僧都敬献完哈达,才将她们叫到座位前面,笑着问道:“格桑梅朵,这次的热贡拉姆仙女舞跳得非常好,它和以前的跳法有很多不同,是你编的舞吗?” “仁波切,这次的舞蹈是冈拉梅朵编的,她会跳我们藏人的舞蹈,也会跳很多其它的舞蹈,是她教我的。”格桑梅朵很激动,热贡拉姆仙女舞能得到活佛的认可,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根戈活佛慈祥的目光转向冈拉梅朵,“孩子,你就是那个被索南达杰搭救的落水者?看来你的身体已经好了!” “仁波切,是我,我就是索南达杰救的人,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谢谢您记挂!谢谢!”她深深鞠躬感谢,语气有些哽咽。 “菩萨保佑你,孩子,很高兴看到你会跳舞,而且还跳的这么好。孩子,要放下一切烦恼开开心心生活,你是谁或者谁是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你是你,你不是谁。”根戈活佛语调舒缓声音温和,话语象一阵轻风拂过了冈拉梅朵有些阴霾的心田。 冈拉梅朵露出一个含泪的微笑,点了点头,她的心彻底平静了下来,不再激动和紧张。 远处,欢乐的藏族民众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情渐渐散去,只有几个游客还在拍照,他们的长焦镜头不时朝向了台子上兴奋的冈拉梅朵姐妹俩。 第18章 故人之后 嘉措活佛穿行在巴贡寺经堂一排排的书架当中,乌黑暗沉的书架上分门别类整齐的摆放着各种纸质、绢质、皮质、竹简、金银、贝叶等制成的经文;有的精美有的朴素,经过岁月的蚀刻,新旧不一;还有一些特别珍贵的,已经放在了雕刻着佛咒的金银盒子或木匣当中。 一个高个的年青僧人手里举着照明器走在嘉措活佛的身边,随着活佛巡视的目光照向书架。 嘉措活佛的目光滑过一片片渗透着久远时光的标牌,仔细搜寻着自己想要的经卷。他鼻梁上戴着的水晶眼镜从侧面映射出了木制标牌上中文、藏文、蒙文和英文法文等多种文字。 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年青的僧人安静地走着,手里捧着几本已经挑出来的古老经卷。 有风从书架下方吹过,吹得嘉措活佛僧袍轻轻波动。那风从经堂西北方向的墙底吹了过来,没有丝毫的滞碍的又从经堂东南方向的墙底吹了出去。 嘉措活佛感觉到了脚下的凉意,停下脚步看了看僧袍波动的朝向,有些感慨:“风向又变了,又到了新的季节了。” “哦呀!珠古,又到了望果节的时候了,地里的青稞麦芒已经黄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开镰,所以西北风也起来了。”高个僧人附和道,似乎在解释说明,又似乎是同样在感叹时间的流逝。 西墙上高高的窗户里斜照进来临近黄昏的一抹阳光,嘉措活佛顺着阳光看向经堂宽阔的穹顶,穹顶上巨大的彩绘曼荼罗城东南角被照的一片金碧辉煌。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今天就拿这几本吧。”嘉措活佛转回身看了看捧书僧人手里的经卷,声音温和地说道。 “哦呀!”两个僧人同时躬身应道。 三人穿过经堂朝着大门走去,推开内门后,间隔不到一米又有一道铁门。 这道铁门连着的是一道风墙,墙上有无数形状奇特的孔洞按照特殊的规则排列着。它绕内墙建了一圈,和内墙之间形成了一个仅容两人侧身通过的风道。 风道内微风阵阵,白玛雪山的回旋气流在这里被驯服,化成了柔和稳定的轻风,时刻保持着经堂的干燥和凉爽。 三人走出风墙,看见门口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喇嘛正趴在石头围成的宝瓶图案上,右手用小臂撑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卷东西向上举着;左手无聊地数着白色鹅卵石中间的彩色雨花石。 看见他们出来,小喇嘛赶紧站了起来。 “坚参,你不在大殿跟着师父们做功课,跑到这里做什么?”高个僧人有些严厉地问道。 “多杰师父,有人来找珠古,我是来通报的。珠古在里面找东西,我不敢打扰,就在这儿等着。” 小坚参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高个子的多杰喇嘛,并不紧张,说话也利落。 “哦?有人来找珠古,怎么你的师父不进来通报?散木丹师父不在寺里,你们就忘了规矩是吗?”多杰看着小坚参沾满尘土的僧袍皱起了眉头。 “不要紧!坚参来也一样。来,坚参洛,我给你拍拍土。我们的小坚参洛什么时候这么脏过啊。”嘉措活佛笑着冲着多杰摆摆手,走到坚参身边蹲下身子,帮他拍干净了身上的尘土。 “珠古,是一个女施主要找你,她给了我这个,说你见了一定会见她的。我给师父看了,师父让我拿着它来给你通报。”小坚参说着摊开了一直紧紧攥着的右手,把一卷似绢又似布的东西递给了嘉措活佛。 嘉措活佛站起身小心地打开来,一幅十六开纸张大小的精美黑唐唐卡展现在几人面前,上面画的是一幅华贵典雅的白度母法相。 这幅唐卡以纯黑色为背景,底部和两侧是暗沉的深绿色山脉,中间是低调的藏蓝色海浪。底部正中位置的山脉顶上升起了一枝茎叶花果俱全的乌巴拉花,托举着一轮蓝紫、豆绿、暗红、赭石、棕黄五色莲瓣组成的清净莲台;莲台洁白如玉,上面端坐着身放五轮佛光的白度母。 白度母法相端庄,通体洁白,玲珑剔透;头戴金色花蔓冠,脖颈和双臂缠赤金璎珞,双肩和下身着锦绣黑绸天衣,双足以金刚咖趺坐的姿势安坐莲台。右手持乌巴拉花向外置于膝前,掌心向外作施愿印以示度母的救助;左手当胸施三宝印,拇指与无名指又牵一枝乌巴拉花对着心间,花开三朵,一朵含苞,一朵半开,一朵全开,寓意佛法僧三宝具足。左右又各有一枝婀娜盛开的乌巴拉花,花茎曲蔓伸至两肩,象征过去未来之智慧与成就。 唐卡底部的山脉一直绵延过莲台,山脉之上是大片的黑色,只用寥寥的几笔白线勾勒出了几朵祥云。整幅唐卡用笔大胆奔放,画面色彩简洁,造型雍容大气,白度母的形象跃然纸上,盛开的乌巴拉花呼之欲出。 “喔……”多杰他们凑过头来看,嘴里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 嘉措活佛看见这幅唐卡非常惊喜,仔细确认了一下,笑着告诉小坚参:“坚参洛,去叫知客师父把客人领到我的僧房来,我要在那里见客。” 小坚参闻言吃惊地抬头看了一眼,见嘉措活佛面含笑容朝他点头,才急忙答应一声,一溜烟跑向了外殿。 嘉措活佛笑着把唐卡递给了多杰。 “这是一幅非常殊胜的唐卡,是我收藏的止唐唐卡中最好的一幅。当年宗哲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也和你们一样吃惊,后来还抱怨我把这幅唐卡送了人而没有给他,你们也拿去看看吧。看来,白度母送来了一位故人的孩子,哈哈。” 他心情愉快地迈步向自己的僧房走去,多杰展开唐卡和同伴一边看一边赶紧跟上。 “多杰,叫香积厨准备两份头等的客饭,恐怕我的客人是两个人来的。嗯,还是你去把他们领到我的僧房来吧。”嘉措活佛声音愉悦的又补了一句。 “哦呀!”多杰喇嘛急忙把手里的唐卡交给同伴,朝着刚才小多杰离开的方向跑去。 不过,等嘉措活佛的客人走进大法台僧房的院子时,站在门口迎接的多杰喇嘛发现活佛估计错了,客人只有一人,是一个年青的女孩。 端坐在暖炕上的嘉措活佛透过大窗一看见这个女孩的身影,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他急忙拿起眼镜戴上,伸头仔细看了看越走越近的女孩,不由大吃一惊,错愕不已,一下子失去力量靠坐在了身后的软垫上。 窗外,跟着多杰喇嘛缓缓走过来的女孩,赫然是穿着汉族服饰的冈拉梅朵! 她一身户外旅游的装束,墨镜挂在胸前,长发简单地绾在脑后,脖子里一条红白纹理的汗巾压向胸前。红色的抓绒衣,黑色的冲锋裤,褐色的登山靴,差一根登山杖就是标准的登山搭配。 这个形象的冈拉梅朵嘉措活佛并没有见过,但是女孩走动时的身形轮廓加上眼波流转的双眸,白皙透亮的面容,精巧红润的双唇,分明就是一个健康的冈拉梅朵。 他有些不相信,又直起身再次认真地看向窗外,嘴里不由的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是她?不对……不是她!” 此刻他心中满是困惑和不解,丝毫不见刚才期待客人的好心情。 窗外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他探究的目光,朝着大窗打量了两眼。嘉措活佛没有停下自己检视的目光,他知道在夕阳的余晖里大窗上此时只能看到晚霞和雪山。 “珠古,我们进来了。”多杰一掀门帘,带着年青女孩走了进来。 他抬眼看见嘉措活佛鼻梁上戴了眼镜,微微有些惊讶。活佛除了平时看书根本不戴眼镜,这一次怎么这么郑重?看来是非常在意这个客人。 他暗自揣测着,更加殷勤地招呼着这个年青漂亮的女孩,没有注意到活佛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 “仁波切,我先给您磕个头!”女孩走到屋子中央的地毯上,跪着磕了一个头。她清亮圆润的声音略有些高,似乎是怕活佛听不清楚。 嘉措活佛刚才心中就已经起了波澜,再听到这个声音,修持多年的心境这一刻顿时起伏不定,久久不能平静。他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惊愕,目光灼灼地看向地毯上的女孩,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打算和这个女孩同桌共餐。 他张嘴想让女孩起来,但手指触碰到了炕桌上的白度母唐卡,想了想,最终没有说什么,任由女孩行礼参拜。 多杰看着女孩礼毕起身,径直引导她坐在了佛龛下方的花梨木方桌旁,端上了上好的酥油茶。 “姑娘,你是谁?从哪里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嘉措活佛问道,他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但是多杰仍然露出了诧异的目光。活佛提问的语气是平常在大殿上给大家讲经时的严肃口吻,丝毫也没有接待故人之女的热情。 “仁波切,我是多吉次仁的女儿,我叫莫伊莲,是从北京来的。”这个叫莫伊莲的女孩没有察觉到活佛声音里的异样,她冲嘉措活佛微笑着,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 这次嘉措活佛听清楚了,她圆润的声音里有一丝丝刻意的拔高,不象冈拉梅朵的声音那么自然透亮。 “莫伊莲?你是莫勇的孙女?你有藏族名字吗?”嘉措活佛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转变。 “仁波切,我的藏族名字是白玛央金。”他的三个问题女孩只回答了最后一个。 “白玛央金!”嘉措活佛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中掠过一阵痛楚,闭上了眼睛。 第19章 信物 莫伊莲从进了屋子就一直看着嘉措活佛,此刻见活佛闭上了眼睛,不由感到诧异。 “仁波切……”,她轻声呼唤道。 多杰也觉得奇怪,但他看得很清楚,嘉措活佛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情形,只是因为听到了白玛央金这个名字才心中有感,所以他安静地侍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仁波切……”,莫伊莲又喊了一声。 嘉措活佛慢慢睁开眼,看着莫伊莲问道:“孩子,你知道白玛央金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吗?”声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严肃和疏离,听上去好象有一点感伤。 “爷爷告诉过我,白玛央金就是象莲花一样美丽的妙音仙女。” 莫伊莲依旧微笑着柔声作答,嘉措活佛还是觉得她声音中有一点点刻意和做作,但他这一次忽略了过去。 “没错,孩子,你爷爷虽然是汉族,但他是在青海藏区土生土长的,对这些名字的意思还是比较明白。听说他几年前已经往生了,愿菩萨保佑他不堕轮回,早登极乐!”说到这里,嘉措活佛双手合十念了一遍六字真言,多杰也赶忙照念了一遍。 “孩子,你是怎么来这里的?来这里的路可不好走啊,谁陪着你来的?是你的丈夫吗?我听说你已经结婚了。”嘉措活佛感怀完了莫伊莲的爷爷,又开始问道。 “仁波切,我丈夫到云南是来出差的,他有工作要做,所以留在香格里拉县城了。我自己坐了班车到东旺乡,然后爬山上来的。”莫伊莲认真解释道。 嘉措活佛听见她如此说,眉头轻轻蹙起又展开,目光看似随意地打量了几眼莫伊莲。 莫伊莲被看的莫名其妙,而一旁的多杰喇嘛看见活佛这熟悉的怀疑探究表情,心底不由暗暗吃惊。 “哦,可惜了。我还以为你和你的丈夫两个人来这里旅游呢,我还真想见见他。你爷爷、你父亲母亲我都认识,我也希望能认识你和你的丈夫。” 嘉措活佛口气温和地说道,他的语气越来越柔和,多杰能听出来想见到莫伊莲的丈夫是他真挚的愿望。 “好啊,仁波切,他也想认识您!……他说他还从没见过真正的活佛,一直希望有机会能见见。太好了,等他在县城的工作忙完了,我就让他专门来拜望您!”莫伊莲很开心。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那种刻意的拔高和做作,多了一些低沉暗哑的感觉,但不是很明显。 嘉措活佛觉得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在意这个声音,似乎也不见得能够分辨出这个声音和她刚进门时说话的声音之间的差别。他在心底自我宽慰地笑了笑,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怎么能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有所怀疑呢? 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孩子,你带着白度母的唐卡来与我相认,是有什么事情吗?” 活佛眼睛微微眯着,看上去似乎恬淡随意,但一直关注着二人对话的多杰喇嘛看得不由心中直跳,这个表情一向是活佛对某件事情起了疑心时才会有的表情,难道……活佛觉得这个莫伊莲有什么问题? 多杰偷偷打量起了女孩,他发现莫伊莲在听见活佛的这个问题时似乎有些紧张,微笑的嘴角有细微的颤抖,声音略有些发干地说道:“仁波切,我……我来是想跟您兑现二十几年前的那个承诺的。” 嘉措活佛听见这个回答,面色微沉,心底暗道该来的果然是来了,他语气不变,仍然用温和地声音问道:“什么承诺?” “是您……给我父亲的承诺。我希望……您能兑现它,告诉我我父亲发现的那个矿藏在哪里。”她长出了一口气,好象把这句话说完费了多大力气似的。 多杰睁大了眼睛,听到嘉措活佛对莫伊莲的父亲有承诺就已经很意外,没想到还牵扯到一个二十多年前就发现的什么矿藏。这让他非常好奇,什么矿藏啊,既然二十多年前就发现了,那为什么当时不挖呢? 嘉措活佛直视着莫伊莲的脸停了片刻,就在莫伊莲和多杰以为活佛要生气的时候,他用一种亲切自然的轻松语气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承诺的?” 他并没有否认这个承诺,也没有否认莫伊莲所说的矿藏。 多杰喇嘛感觉到莫伊莲瞬间有一种狂喜和兴奋,但是她强压着,竭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有了明显地颤抖。 “仁波切,是日记!是我父亲的日记里写的!” “哦……是多吉次仁在日记里写的啊,真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样一个习惯。看来你发现了不少他的秘密哦……” 嘉措活佛的语气非常轻松,甚至有些调侃的味道,让多杰都怀疑自己前面觉得活佛口气严肃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莫伊莲依旧很兴奋:“是啊,我父亲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他从上中学就开始记日记,一直记到了他去世的那一年。我爷爷一直保存着他的日记,从他中学的第一本日记一直到最后一本日记,他都有,没有丢掉。” 嘉措活佛深深地看了莫伊莲一眼,双手合十低下头祝祷了几句经文,然后抬起头用一种感慨的口气说道:“你有一个好爷爷,愿他早日往生极乐。” 这已经是第二次为莫伊莲的爷爷祝祷,多杰觉得有些奇怪,多年跟着活佛学习和生活的经验告诉他,活佛的口气中已经带有了淡淡的疏离。 “那你知道吗?兑现诺言不仅仅是靠你的身份,还要靠当初我和多吉次仁约定的信物。那个信物你带来了吗?”嘉措活佛问道。 “带来了!在这里!” 莫伊莲似乎一直就在等嘉措活佛的这句话,立刻从脖子里掏出了一条项链,链身是用红绳串起来的细碎玛瑙珠子,链坠是一颗天珠。她快步走到暖炕边,把天珠链放在了桌上,正好搭在度母唐卡和一本书上。 活佛只是扫了一眼,就闭上眼睛低声祝祷起来。 多杰忍不住好奇向天珠链看过去。 这是一颗椭圆形的天珠,样子有点象两头匀称的鸽子蛋,看上去比较肥大,似乎比鹌鹑蛋还要略长一些。它表面光滑细腻,质地润泽如玉,大小一致的猫睛天眼在夕照余晖下若隐若现。密密麻麻的月轮状风化纹是悠悠岁月对它无言的馈赠,莹莹欲滴的蜡质油润显示着它历代主人对它的仔细呵护。 多杰很惊讶,这是一颗极不寻常的天珠,它不是那种常见的褐色或棕红色天珠,而是呈现出了柔和的乳白色,风化纹和天眼是浅浅的鹅黄,内里隐隐沁出了玛瑙的晕红。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不寻常的是它自然细腻由内而外沁出的玉质光泽,这种光泽多杰只在嘉措活佛这样年高德劭的高僧大德身边佩戴的老天珠上见过,它昭示着它曾是高僧贵人心头掌上的最爱,是在无数岁月里由福德深厚的人贴身滋养出来的老天珠。 多杰知道,自己能看到它是修来的福气,它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珍宝。 嘉措活佛睁开眼睛,面色平静地拿起天珠,摩挲着说道:“你好吗,老朋友?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菩萨保佑!” 他亲切地跟这颗天珠打起了招呼,看得多杰有些目瞪口呆,莫伊莲倒是眉开眼笑。 “仁波切,您看到了信物,是不是就能告诉我我父亲当年发现的矿藏在哪里了?”莫伊莲小心地陪着笑脸问道。 多杰突然发现这个漂亮女孩的脸上似乎有一些谄媚的味道,他不由皱了皱眉头。 “孩子,这不是信物!你把真正的信物给我,我就告诉你你父亲当年发现的矿藏位置。虽然我已经老得不能带你去了,但是我可以找人陪你去。只要……你把真正的信物给我!” 嘉措活佛清晰肯定的这一席话立刻让莫伊莲勃然变色,多杰也吃惊不小。 莫伊莲有些惊恐地站起身,声音已经变调了:“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信物!我老公告诉我,这就是信物,这就是她……就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值钱的宝贝,这个是真的九眼天珠,是老天珠,他找人鉴定了的。” “孩子,谁告诉你最值钱的宝贝就是信物了?这颗九眼老天珠是真的,而且我也认识它,熟悉它,但它不是我和多吉次仁约定的信物,它只是我送给多吉次仁结婚的礼物,是一件礼物而不是信物,不是!” 嘉措活佛看着莫伊莲露出了怜悯的目光,摇了摇头,话说的很肯定。 莫伊莲有些踉跄地退了几步,跌坐在了一张圆凳上。 “那……信物是什么?是什么?”她突然又跳了起来,急切地冲着嘉措活佛问道。 嘉措活佛又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孩子,信物就是信物。你想要去找你父亲发现的矿藏,就必须自己找到它来见我。” “为什么?那不是我父亲发现的矿藏吗?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莫伊莲抱着一丝侥幸抓住了活佛话语中的字眼,不甘心地大声质问。 多杰有些防备地站在了嘉措活佛和莫伊莲中间的位置,他觉得莫伊莲的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 “因为--虽然是你父亲发现的它,但是它不属于你父亲!”嘉措活佛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莫伊莲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泪水从她的眼眶里喷涌而出,她失声痛哭起来。 多杰走上前去,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唵嘛呢叭咪吽……” 嘉措活佛在暖炕上正身端坐,单手结莲华印,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诵念起了六字真言,那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慢慢平息了莫伊莲激动到难以遏制的情绪。她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在哭泣。 “孩子,只不过是信物拿错了而已,你回去找到真正的信物再拿来就行,这件事情难道很难吗?”嘉措活佛看着平静下来的莫伊莲,认真地问道。 “很难!哦……不!不难!”莫伊莲前后矛盾地回答道。 嘉措活佛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细节。多杰只以为是莫伊莲情绪不稳的口误,并没有放在心上。 “孩子,那你就回去好好找找,找到了信物再来找我,我会告诉你你父亲的发现。不过,孩子,你真的想去开采你父亲发现的矿藏吗?当年你父亲发现它后,并没有起占为己有的念头,难道你要违背你父亲的意愿吗?”嘉措活佛的口气似乎在询问,又似乎是在劝解。 “我……我……我需要哪些矿石,我想让自己的生活好一些。”莫伊莲嗫喏着回答道。 “如果你只是需要钱,我可以给你。”嘉措活佛并没有放过她,又紧逼了一步。 “不!不……我不用仁波切您的钱,我只要去矿洞里挖一些矿石就够了,不用您的钱,不用!”莫伊莲慌忙推辞道。 “如此,那就只能等你找回我与你父亲商定的信物了。你找到信物后再来,巴贡寺自会有人告诉你那矿藏的具体位置。” 这一回,嘉措活佛用了送客的语气。 嘉措活佛把天珠链伸手递给了多杰,示意他归还给莫伊莲。莫伊莲默默地接过天珠链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僧房的门口走去。 “多杰,带她去用一顿客饭,再让人把她送到下面村子里找个住的地方,好好招待。”嘉措活佛跟多杰交代了一句。 多杰答应一声,跟了出去。 嘉措活佛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他望着窗外的夕阳默然无语,直到送饭的僧人敲响了僧房的门他才回过神来。 他一边叫人进来,一边随手收拾起了炕桌上的东西,手臂碰到炕桌上卷起的白度母唐卡,唐卡无意中一拨,将一本旧经书碰掉在了炕桌旁,书页展开来,翻到了某一页。 嘉措活佛伸手想把书合起来,一眼瞥见了上面的内容,顿时欢喜出声:“哈,原来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拿起经书仔细的把那一页看了一遍,然后才面露喜色的把它和其它书放在了一起,冲着一直耐心等待摆饭的僧人示意把饭摆上,高兴地说道:“今天我可要多吃一碗。” 话音未落,他猛然顿住,半张着嘴拿起卷成一卷的白度母唐卡,凝视半晌,才接着说道:“看来……菩萨的旨意就是如此了。” 第20章 山崩 “阿妈拉,你一定要去!你要是不去,这么多孩子我可顾不过来。你一定要去!一定要去……阿妈拉……” 格桑梅朵撒娇的声音在山路上传的老远。她和阿妈拉、索南达杰、冈拉梅朵四人牵着一匹大黑马穿行在回家的山路上,马背上驮着他们在集会上置办的日常用品。 纳木乡的望果节庆典在一片欢腾中结束了,格桑梅朵如愿以偿得到了歌舞类节目的第一名。她幸喜若狂,一个劲儿地动员阿妈拉明年雪顿节和她一起去拉萨,既是带着孩子们去参加歌舞演出,又是去圣城拉萨朝圣。 阿妈拉心头一直牵挂着孩子们的未来,如果因为歌舞比赛孩子们能被艺术团或者歌舞学校看中成为演员,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她会在梦里笑醒的。她相信索南达杰的阿爸在天上看到了,也会跟着她一起笑。 但是阿妈拉知道,去一次拉萨费用昂贵,这不是餐风露宿磕长头的朝拜,而是要带着二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孩子们坐车住店去演出。对她们家来说,这将是一笔巨大的开支,除了借钱,就只有继续变卖家里祖传下来的首饰了。 她心中筹算来筹算去考虑着这一趟的花销,并没有马上答应格桑梅朵。 “阿妈拉,去吧,我们都去!到明年雪顿节还早呢,路费我会有办法的。”索南达杰知道阿妈拉的担忧,但是他信心满满。 孤儿学校的热贡拉姆仙女舞夺得第一名让他比格桑梅朵还要兴奋,他非常期待着冈拉梅朵在拉萨再一次起舞,所以他也极力怂恿着阿玛拉一起去,全家人能有一趟拉萨之旅的想法让他激动不已! “有什么办法?你是不是又打算进山去打猎啊?我告诉你不许去啊,现在很多东西都不能打了,那些藏羚羊啊、雪豹啊、岩羊啊……都是保护动物了,是不能打的,打了要被抓起来的。” 阿妈拉赶紧叮嘱道,她每日给人看病,对外面的讯息还是有些了解,再说她也不希望索南达杰为了去拉萨而杀生。 “阿妈拉,你放心吧。我们家又不是供有猎神的人家,我不会天天去打猎的,最多上山套几只狐狸。”索南达杰心里早已经有了主意。 他瞥了一眼格桑梅朵身旁的冈拉梅朵。 冈拉梅朵笑吟吟的,脸上洋溢着参加节日回来的喜悦,遮阳的邦典头巾象彩虹一样压着她的大辫子,红扑扑的脸上没有一点汗珠。她不急不缓地跟着阿妈拉和格桑梅朵爬了这么久的山路,一点也没有不适应的感觉,简直就是生来的藏家女儿。 阿妈拉走在后面看见了儿子的小动作,再看看恍然未觉的冈拉梅朵,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那你准备怎么赚钱?这可是一大笔花销,光靠你挖虫草和采雪莲恐怕是不够的。” “松茸啊,阿妈拉,就是山里的松茸啊。以前我不知道,原来松茸那么值钱,价格都超过雪莲了。”索南达杰笑着说道。 “哦,松茸,我知道,那是好东西,营养价值非常高,能抗辐射,好象日本人很喜欢新鲜的松茸!”冈拉梅朵笑着插嘴道。 索南达杰更兴奋了,他使劲点着头说道:“是啊!我们这里也有啊,我采雪莲经过的很多松林里都有,以前没有太在意,现在可以去那里采,能找到很多的。” “松茸有很多,不会吧?我好像记得它对生长环境的要求非常苛刻,只能生长在没有任何污染的原始森林中,而且只有很多年以上的松树才会有松茸长出来,出土前必须有充足的雨水,出生后必须有充足的光照,另外温度、病虫、采集过多都会对它有影响。有一种说法,说每个松茸的诞生都是奇迹。”冈拉梅朵侃侃而谈,其它三人都很惊讶,笑着停下来看向她。 冈拉梅朵一个人往前走了几步,发觉不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大家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象记忆中对松茸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她如今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自己失忆这件事,不再忌讳说它。 “好啊!那就更好了,知道该注意什么,那我们就更可以采松茸了。只要能保住它每年都长,怎么做都行,可别象虫草今年挖了来年几乎就没有了。” 索南达杰看向冈拉梅朵的眼光更加闪亮,看得格桑梅朵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格桑梅朵抿嘴偷笑着紧走几步,牵住了冈拉梅朵的手,摇晃着说道:“那冈拉梅朵就留在我们家吧,不要走了。” “好啊,我巴不得呢。我可舍不得你和阿妈拉,还有索南达杰,你们一家我都舍不得。你是不是想我一直住在你们家,天天和你跳舞啊?” 冈拉梅朵促狭的笑声清脆动听,听得索南达杰微醺一般,山路上的花草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阿妈拉瞧见频频转头看向冈拉梅朵的儿子,再看看和女儿嬉笑毫无感觉的冈拉梅朵,又好笑又心疼,及时插话转过了话题。 “是啊,只要能让松茸年年都发,怎么做都行,少采或者不采都没问题。菩萨啊,不能再象虫草了,挖一年少一年,草甸子上挖的到处都是坑,几年也不长草。” 冈拉梅朵回头充满敬意地看着阿妈拉,认真地说道:“阿妈拉,要是挖虫草的人都象你这么想就好了。” “都象阿妈拉啊,那挖虫草的人还不都打破了头?本来虫草就少,好多人家都去挖,现在连外地人都跑来挖,怎么够啊。” 格桑梅朵笑起来,她经常要去市集上给孩子们买东西,知道现在连纳木乡这么偏远的地方每年都会来很多挖虫草的外地人。 “是啊,虫草现在越来越难挖,所以我也在考虑新的进项,不能再光靠雪莲和虫草了。雪莲有嘉措仁波切的指点,收入能保证,但是虫草我打算过两年就不挖了。” “这几年松茸越来越贵,我去稻城药铺和寺里送草药的时候,已经问过懂行情的人了,值得去采,收入赶得上虫草了。”索南达杰兴致很浓,看样子是早有打算。 “松茸越大越新鲜越好,你采出来当天运到外面城市里,价格才能上去。”冈拉梅朵又补了一句,她也开始为索南达杰认真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索南达杰自信地一笑,看了一眼格桑梅朵说道:“我跟扎西说好了。我在稻城找好收松茸的人,他每天下午到亚丁取信时把松茸带给邮车,让邮车司机带到稻城去交给我找好的人,我给扎西和邮车司机付路费。” 看来他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考虑好了相关的环节。 阿妈拉点点头,欣慰的看着索南达杰叮嘱道:“稻城的人是谁介绍的?靠得住吗?要找靠得住的人,价钱低一点都没关系。” 索南达杰拍着胸脯:“没问题!阿妈拉!是寺里的郭聂师父介绍的,也是个藏族人,我去稻城送药草的时候已经给他送过几次松茸了,他都很满意。” 阿妈拉看到索南达杰行事有方,心中很高兴,不过最后还是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索南达杰,采的松茸够我们去拉萨的路费就好了,不要多采。菩萨保佑,我们家除了给学校的孩子们留些钱备用,已经不需要什么了。现在的日子比起你阿爸在的时候,已经好太多了,我们该知足了。” “哦呀!”索南达杰认真地答应道:“我明白的,阿妈拉!只要够孩子们的花销和敬菩萨的钱,我们家就不缺什么了。” 他的声音真挚坦诚,听得出来那是他心底里真实的想法。听得冈拉梅朵心中不由一怔,她想起了索南达杰家里看上去有些陈旧的摆设,想起了这些日子她用过的那些简陋实用的日常生活器具。也许,阿妈拉他们快乐幸福的源泉就是这种知足常乐的心态吧。 “菩萨保佑!你得了赛马第一名,格桑梅朵得了歌舞第一名,活佛还给你们摸顶赐了福,现在孩子们去拉萨的费用也有了着落,真是太好了。” “看来今年会是顺顺利利的一年,要是明年还这么顺,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圣城拉萨,去大昭寺和布达拉宫朝拜佛祖。” 阿妈拉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烦扰,松了口。 “给嘿嘿……” 格桑梅朵乐得象看节目的小伙子一样大声呼叫起来,一点都不顾忌自己的形象,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菩萨啊……你这个疯丫头!”阿妈拉也很高兴,她笑着嗔怪了一声,却没有制止。 山路上阳光正好,他们穿过草甸走向河谷,在太阳最热的时候进入了灌木林。杜鹃、爬松、锦鸡儿、羊蹄甲等灌木伸出的枝叶挡住了部分阳光的热度,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还摘了两朵漂亮的绿绒蒿花戴在耳边,一家人说说笑笑间走到了一座大山的拐弯处。 “嘭……” 一声巨响从山顶上传来,脚下的山路随即传来细微的震颤,大山似乎也在颤抖,一阵细碎的砂石从山路旁的山坡上快速滚落下来。 “快跑!” 索南达杰最先发现山上的险情,他大叫一声使劲推了离得最近的格桑梅朵一把,格桑梅朵尖叫着一个踉跄向前跑去。 “嘶昂……” 被地面的震颤和格桑梅朵的尖叫声惊吓的大黑马嘶鸣一声,猛地惊跑了出去,索南达杰缠绕着缰绳的手腕陡然一紧,被惊马拖拽着身不由己向前跑去。 “阿妈拉……冈拉梅朵……快跑啊!快跑!” 他疾声高呼着,用力想把马拉住。 阿妈拉已经感觉不对本能地警醒过来,她看着前面奔跑的女儿和被惊马拖走的儿子,冲上前一把拽住吓得有些愣怔的冈拉梅朵,急速向前猛冲。 “轰隆隆……” 一块巨石夹杂着大小石块从山坡上如天崩地裂一般滚落下来。 阿妈拉刚拉着冈拉梅朵堪堪躲过了巨石,一抬头却又看见一块茶壶大小的石块就要往两人的头上砸落。阿妈拉一咬牙,在冈拉梅朵背后奋力一推,一把推开了她。 冈拉梅朵收势不住,被阿妈拉临危爆发出来的巨大力气推进了灌木丛中。 飞石疾速坠落,阿妈拉急忙偏转身子想躲过去,但是躲过了头却没躲过身子,石块“砰”的一声砸中了阿妈拉的胸口,阿妈拉惨叫一声,倒在了血泊中。 “阿妈拉……” 冈拉梅朵惊恐中看见阿妈拉倒下,凄厉地尖叫一声,手脚并用从灌木丛中冲出来,不顾还在继续下落的砂石,冲到了阿妈拉身边。 “阿妈拉!阿妈拉……”,她疯狂地叫喊着。 阿妈拉嘴角流着鲜血,冈拉梅朵手足无措地把阿妈拉的头揽在自己怀里,一手用力托着阿妈拉的头,一手颤抖着去擦阿妈拉嘴角的鲜血。 “阿妈拉……冈拉梅朵……” 格桑梅朵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她的身后不远处,索南达杰象疯了一样也在奔跑。 “阿妈拉……” 他们凄厉的呼喊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第21章 往生 宗哲喇嘛骑着摩托车在山路上疾行。 他刚参加完纳木乡的望果节庆典,就接到了小师弟散木旦喇嘛打来的电话,告知他师父嘉措活佛去了纳木乡索南达杰家。他非常诧异,师父近些年囿于年龄和身体,已经渐渐不再参与外界的活动,除了接受嘉布珍的邀请到他这个侄女家小住外,从不主动去藏民家里,怎么这回又跑去了索南达杰家里呢? 他压住了心头的疑惑,专心在崎岖的山路上驾驶着摩托。 突然,远处“嘭……”的一声巨响,他一怔,紧接着感觉到脚下传来隐隐的振动。 “不好!” 他大叫一声,使劲一催油门向前方冲去。多年在山区行路的经验告诉他,刚才隐隐的振动是有巨石从山上滚落,这种能带来震感的巨石一旦砸中人和牲畜必死无疑,就是落到山路上,也必然会造成道路的坍塌和沿途山林的损毁。 他口中大声念着金刚降魔咒,摩托车飞一样向前驶去。 “阿妈拉……”,一阵悲恸的呼号声从远处传来。 远远地,他看见一块巨石砸落在了山路上,把山路砸下去了一个深坑,石头陷在深坑里堵住了山路,一个凄厉的声音正在巨石另一侧呼喊着“阿妈拉”,他听得清楚,那是失忆女孩冈拉梅朵的声音。 “阿妈拉……冈拉梅朵……”,石头背后不远处还传来格桑梅朵和索南达杰焦急万分的呼叫声。 是索朗医女!是这些孩子们一直称呼阿妈拉的索朗医女被落石砸伤了! 宗哲喇嘛在巨石前将摩托车猛地停住,跳下车就想过去,可是看了几眼巨石根本没有可以攀登的地方,左侧的缝隙不够一人能过的距离,右侧的灌木丛似乎可以,宗哲喇嘛把僧袍往头上一裹,硬生生从荆棘丛生的灌木从中穿了过去。 眼前一幕让他大吃一惊! 阿妈拉倒在血泊里,衣服上、脸上和嘴角都是鲜血。冈拉梅朵蓬头垢面地跪在地上,衣服上挂着好些口子,正抱着阿妈拉的头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索南达杰也赶到了,一个箭步冲过来扑倒在阿妈拉的身旁紧张地查看着伤势。格桑梅朵也随后赶到,大叫了一声“阿妈拉……”,就瘫倒在了宗哲喇嘛的脚下。 宗哲喇嘛急忙蹲下身去检查阿妈拉的呼吸和脉搏。 阿妈拉尚有一丝呼吸,但脉搏近乎停滞,看来已经回天乏力了。 宗哲喇嘛心中难过,他跪坐在了阿妈拉的身边,握住阿妈拉的一只手强自镇定地轻声呼唤:“索朗医女……索朗医女……”。 索南达杰兄妹和冈拉梅朵屏住呼吸看着宗哲喇嘛的动作。 阿妈拉在宗哲喇嘛的呼唤下轻轻睁开了眼睛,她无力地给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声音孱弱地问道:“宗哲大喇嘛……我……是不是就要……往生了?” 宗哲喇嘛眼框里的泪花在打转:“索朗医女……嫂子,你是好人,一定会去西方极乐世界的。” 阿妈拉勉强笑了一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大喇嘛……索南达杰阿爸……说……我去找他的时候……把孤儿学校……交给巴贡寺。” 宗哲喇嘛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掉落了下来,他使劲点点头:“好,嫂子!学校就交给我,我会一直好好办下去的,会象你和土登大哥一样好好照顾那些孩子。” 阿妈拉闭了闭眼,休息了一下又睁开眼睛,无限深情看着面前三个哭成一团孩子,轻声说道:“不要哭……能去见佛祖,我很高兴,索南达杰,你要照顾好妹妹……照顾好……冈拉梅朵。好儿子……按你想的去做,把阿妈的……嘎乌盒……送给冈拉梅朵。” 索南达杰一听这话,吃惊地瞪大了泪眼,阿妈拉温柔地瞧着他,给了他一个虚弱的鼓励眼神。 索南达杰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冈拉梅朵没有明白阿妈拉的意思,格桑梅朵却已经抱住她痛哭失声。 宗哲喇嘛在一旁吃惊地张了张嘴,看看索南达杰,又看看冈拉梅朵,脸上浮现出了带着泪花的笑意。 阿妈拉又吃力地眨了眨眼,看着冈拉梅朵虚弱地说道:“孩子……好好活下去,别看过去,要……向前看……”。 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慢慢闭上了眼睛。 宗哲喇嘛急忙再去检查阿妈拉的呼吸和脉搏。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三双满怀希冀的目光,强忍着悲痛摇了摇头。 “阿妈拉……阿妈拉……” 索南达杰三人抱着阿妈拉的身体大声恸哭,悲痛不已。 “是谁?是谁在炸山?我要杀了他!”索南达杰双眼血红,恶狠狠地站了起来。 他拔出随身佩戴的藏刀,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看了看山坡,径直走到一处手脚并用攀爬了上去,几步就不见了身影,消失在了浓密的灌木丛中。 “突突……”,远处一阵摩托声响。一个年青的喇嘛骑着摩托,手里还牵着索南达杰的黑马,从山路那头跑了过来。 “多杰!”宗哲喇嘛大喊一声,他认出了来人是他的徒弟多杰。 “师父……”,多杰看到了前面的险情,立刻放开黑马给摩托车加油向这里冲过来。 “菩萨啊……” 赶到跟前的多杰喇嘛惊得倒吸了一口气,惶恐地说道:“师父,珠古要我来迎一迎索南达杰他们,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索朗医女她……她……” 他看见了在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怀里的阿妈拉,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一脸悲色的宗哲喇嘛停止了口中低声念诵的往生咒,沉声说道:“多杰,索朗医女已经往生了。” 多杰喇嘛的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转,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那就不能让格桑梅朵她们再哭了,再哭……索朗医女就走的不安生了。” 宗哲喇嘛看着嚎啕大哭的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叹了口气:“让她们哭一哭吧,否则她们也会受不了的,一会我会劝她们的。” 他走到多杰身边,看了看他骑的摩托和后面跟来的黑马,想了想说道:“多杰,你赶紧回去,跟珠古说说这里发生的事情。索朗医女今天往生,珠古正好在她家里,那丧事珠古一定会亲自安排,你现在就去听从珠古的安排。我等会劝一劝冈拉梅朵她们,还有索南达杰,我们会一起回去。” “哦呀!”多杰哽咽着答应,看了几眼已经闭上眼睛的阿妈拉,坐上摩托车调转车头向山下跑去。 宗哲喇嘛转过身来就地打坐,嘴里又开始念往生咒,声音也慢慢变大。 他的声音淳厚平和,似乎有一种能让人平静的力量,哀哭的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听见他持诵经文的声音慢慢放松了一些。 宗哲喇嘛这才走上前去,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巾,又从随身的水囊里倒了水把手巾蘸湿,然后蹲下身仔细地擦去了阿妈拉嘴角的鲜血,擦干净了阿妈拉脸上的灰尘。 格桑梅朵感激地看着宗哲喇嘛,也用袖子轻轻擦着阿妈拉身上的尘土和污迹,可是流下的泪水又打湿了阿妈拉的衣裳,她赶忙又去擦拭。 冈拉梅朵抱着阿妈拉的头呜咽流泪。她心中涌起了无数和阿妈拉在一起的情景,阿妈拉帮她喂药,阿妈拉帮她换衣,阿妈拉扶她散步,阿妈拉教她辨认草药,阿妈拉拉着她和格桑梅朵的手一起跳舞,阿妈拉把自己珍藏的首饰拿出来打扮她……,在危机关头,阿妈拉一把推开她,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她。 她心中感念阿妈拉对她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所给予的母亲般的爱和关怀,又禁不住哭了起来:“阿妈拉……” 她声音悲切不已,格桑梅朵也开始大声哭起来:“阿妈拉……” “阿妈拉……” 索南达杰哭叫着从山坡上又跑了下来,一下子跪倒在阿妈拉的身边。他没有找到炸山的人,山上已经杳无人影。他惦念阿妈拉,又顺着原路跑了下来。 宗哲喇嘛见状,走上前去拍了拍索南达杰和格桑梅朵的肩膀:“索南达杰,格桑梅朵,不能再哭了,孩子们……不能再哭了。” 索南达杰和格桑梅朵点着头慢慢不让自己再哭出声,可是没有止住无声的哭泣。 宗哲喇嘛又坐到了冈拉梅朵的身旁,轻轻把冈拉梅朵的手从阿妈拉的脖子上拿开,自己抱住了阿妈拉的头。 他用一种低沉温和的声音念道:“人世间的缘法如露如电,倏忽已尽,祈请佛祖护佑加持善良慈悲的索朗医女,让她无牵无绊走上中阴之路,远行至佛法昌盛西方极乐之地……”,接着是一连串快速连续的超度经文和咒语。 当宗哲喇嘛停止咒语抬起头来看时,索南达杰已经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虽然还有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但终究没有落下来;而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也只是在小声地呜咽着,不再痛哭。 宗哲喇嘛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22章 天葬 嘉措活佛亲自主持安排了索朗医女的丧事,连续七天都待在索南达杰家里念经祈福。 前来参加丧事的亲戚和乡邻们都赞叹阿妈拉的福报。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是修持精深的宗哲大喇嘛守候在一旁;她停灵在家的时候,是巴贡寺的嘉措活佛亲自为她念经超度。 他们都说,阿妈拉一定是上辈子修了无数的功德,今生又怜贫惜弱虔诚修行,才有这样的福报。他们都相信,她一定转生去了极乐佛国。“阿妈拉,可惜这些赞叹你都听不到了,如果你能听到,一定会觉得开心吧。在那个世界里,有您生前无数次挂在嘴边的佛祖和菩萨,他们将会和您作伴,和您一起享受无边的喜乐。” “阿妈拉,我亲爱的妈妈,冈拉梅朵在这里虔诚祈祷,只愿您在佛国吉祥安乐。” 在不熄不灭的酥油灯旁,冈拉梅朵正跪坐着虔心祈祷。她已经从最初的痛彻心扉中开解了出来,这几天嘉措活佛、宗哲喇嘛在诵经超度的间隙,都会找她和索南达杰兄妹聊天,他们已经渐渐接受了阿妈拉去往西天极乐佛国的想法。 按照嘉措活佛打卦问卜的结果,阿妈拉被宗哲喇嘛用白色藏被包裹成婴儿状的遗体将在家停放五天,第六天黎明举行天葬。 第五天傍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夜都是温润潮湿的气息。 次日凌晨两点,当疲累的索南达杰在半梦半醒中被宗哲喇嘛推醒时,他脱口问道:“雨停了吗?” “雨停了,我们该出发了,索南达杰。”宗哲喇嘛点点头说道。 “哦呀!”索南达杰一骨碌爬了起来,立刻去洗漱。他看见冈拉梅朵和格桑梅朵已经洗漱完毕给大家准备起了热酥油茶和点心。 在嘉措活佛一声声如歌一样的诵经声中,宗哲喇嘛背起了阿妈拉的遗体。 他跨坐上扎西开着的摩托车后座,刚喊了一声“出发”,扎西还没来得及加油,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发出了惊叫声。 “菩萨啊……那是彩虹吗?是彩虹吗?看!快看哪!” 大伙儿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道浅浅的彩虹悬挂在了河谷和森林之间,宽厚的乳黄色虹桥两侧,淡淡的赤橙黄绿等颜色相伴相随,恰似一座如梦似幻的金桥架在了幽蓝的天际,在皓月的照耀下分外显眼。 “是彩虹!彩虹!索朗医女化身彩虹走了……” 乡邻们骚动了起来,一些老人开始跪在地上大声念起了六字真言,他们激动不已,更加感叹着阿妈拉的福报。 冈拉梅朵也被那一道如梦如幻的彩虹所震惊,她正想和索南达杰格桑梅朵一样跪下去感叹神迹,就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嘉措活佛低声说了一句:“Nightrainbow!” 冈拉梅朵听到这声英文,震惊的感觉不亚于看到彩虹,都忘了跪下。 她骇然回头看向嘉措活佛,却见嘉措活佛一脸平静,正朝着门口回头看的宗哲喇嘛轻轻点头,看她看过来,也给了她一个淡定的微笑。 冈拉梅朵忍着满心的疑问再次回头看向彩虹,只见它正一点点地消亡在了森林的方向。 “唵嘛呢叭咪吽!索朗医女已经乘着彩虹去往极乐佛国,天葬是她在人间最后的施舍,抓紧时间去天葬台,了却索朗医女对凡俗的最后惦念,快!大家还不赶紧跟上!” 嘉措活佛宏厚宽广的声音响起,压倒了院子里所有的声音。 乡邻们如梦初醒,赶紧爬起来一起向门外涌去。 一行人首先到达了冲古寺,这是离索南达杰家最近的一座寺庙。 索南达杰背着包裹成木乃伊一般的阿妈拉遗体,按顺时针方向围绕着冲古寺转了三圈。 在嘉措活佛和僧人们朗朗的诵经声中,宗哲喇嘛背上绑着阿妈拉的遗体骑上了索南达杰家的大黑马,由扎西牵着马送去了天葬台。 索南达杰三人与嘉措活佛一起回到了空荡荡的家中,失去了阿妈拉的家已经没有了温暖的感觉,格桑梅朵和冈拉梅朵抽泣着又要掉下眼泪,索南达杰紧绷着脸不说话,也在竭力忍着自己的悲伤。 嘉措活佛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们,不要哭了,你们的阿妈拉正在去往极乐佛国的路上,不要让她再惦念这里,不要影响她走向中阴之路。她是个有大造化的修佛之人,在即将启程奔赴佛国的时刻,纳木乡有夜虹出现,以后大家必然会口口相颂,你们家的门口会堆满刻着六字真言的玛尼石的。” 索南达杰和格桑梅朵想起凌晨月光下的彩虹,心中涌起了对阿妈拉修成正果如愿进入佛国的喜悦,含泪合上双手默默为阿妈拉祝福。 唯有冈拉梅朵虽然也一心祈望阿妈拉能进入她的佛国,但是对于彩虹的出现她知道有更科学的解释。她将心中的疑问用目光向嘉措活佛询问。 嘉措活佛微微一笑,看着她说了一句:“逝者已逝,生者唯有心安才能继续生活;有信仰的人远比没有信仰的人活得要幸福。” 冈拉梅朵看看虔诚祈祷的索南达杰和格桑梅朵,领悟了活佛话语中的意思,她缓缓走到格桑梅朵身旁挨着她跪下,看着照片中慈祥微笑的阿妈拉,也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祈愿阿妈拉在佛国快乐吉祥。 嘉措活佛看着她的样子,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开始念诵起了往生咒。 在天葬台上,宗哲喇嘛和一众僧人也同样在念着往生咒。 往生极乐佛国,解脱人世苦海,这是藏族人一生苦苦修佛的最大愿望,来世的吉祥安乐要用今世的苦苦修持获得。 今天,就在这里,索朗医女将用自己的肉体在人间做最后的施舍。 阿妈拉今天的送葬队伍人特别的多。 从她葬礼的第一天开始,所有听说了她往生消息的孤儿学校毕业生都陆陆续续赶了回来。有些人一路上餐风露宿,日夜不停地赶路,唯恐错过了阿妈拉的葬礼,他们赶到索南达杰家时往往已经是半夜或凌晨。 他们执着地象参拜佛菩萨一样在阿妈拉的灵前不停地磕着长头,有些人甚至额头都磕出了血。他们遵守着在灵前不能痛哭失声的习俗,然而那流不尽的无声眼泪和哀恸让旁边的人也不禁潸然泪下。 今天凌晨,在索南达杰家外面帐篷中留宿的学生们都看见了夜虹的异象,他们都相信那是亲爱的阿妈拉在前往佛国前留给他们的最后一个微笑。 他们和索南达杰家的亲戚乡邻们一样,一直护送着阿玛拉的遗体来到了这天葬台上,要在这里向他们最亲爱的阿妈拉致以最后的哀思。 当东方的俄初山隐隐露出黎明的曙光时,天葬台上已经煨起了桑堆。 由于今天送葬的人多,从索南达杰家背来的松柏枝和沿途采摘的松柏枝铺满了半个天葬台,天葬师不得不指导大家煨起了三个桑堆,送葬的人们纷纷拿出浸满了酥油的糌粑,捏碎了撒在桑堆上。 三股粗壮的桑烟混着醇厚的藏香、鲜甜的糌粑、甘美的酥油和松柏枝的特有清香,从天葬台上升起,随着高原上夏日清晨的微风袅袅升空,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中划出了三条笔直的白线,天葬仪式上特殊的煨桑味道弥漫飘荡在了雪山和草甸上空。 忽然,一直跟随着宗哲喇嘛大声念往生咒的人群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手指向西方在低声说着什么。 只见几只黑点从远处的雪山之中腾空而起,向着这里疾飞而来。 虽然从天葬台上还看不到太阳,但是阳光已经照得远处高耸的雪山山顶一片金黄,疾驰的黑点好象是从金色山巅的胸怀中迸射出的子弹一样,一瞬间就飞驰到了能清晰看见它们本相的距离。 它们羽毛稀疏的脖颈间一片通红,铺展开的巨翅不时闪耀着金光;领头的几只已经飞到了附近的山顶,后面紧跟的黑压压一片几乎要遮蔽远处雪山的光芒。 它们锐利的双眼紧盯着天葬台上的桑烟,浑身散发出一种睥睨天下的冷漠,在绕着天空中的桑烟围转了三圈后,才施施然落在了坡顶的最高处,然后昂首挺胸踱着步向着天葬台一步步走来。 不多时,天葬台上面的山坡便覆盖了一片黑褐色的秃鹫身影。 太阳终于从额初山的东面露出了它的万丈光芒,东方的天际光辉耀眼不能直视。 好象就在一眨眼间,无数在阴影中的山峦沟壑不复被黑暗笼罩,那些冰川海子,雪峰草甸,森林溪流都焕发出了生命的光彩。 清脆的鸟鸣声从山谷中传来,潺潺的小河流淌着远去,牦牛摇着“叮叮”的牛铃声从看不见的垭口走过,牧人们甩着乌朵鞭子的吆呵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不知什么时候,僧人们超度的诵经声已经停歇,天葬师如雕像一般静默地站在阿妈拉的遗体旁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看着宗哲喇嘛,等待着他宣布天葬正式开始。 宗哲喇嘛抬眼望向西方,无数的雪山山巅正在展现着日照金山的壮美。他回过头,大声冲着天葬师说道:“开始吧!” 于是,阿妈拉去了极乐佛国。 第23章 五明佛学院 “崔警官,我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量。” 嘉措活佛一卷往生经念完,看见了坐在靠窗的卡垫毡毯上的崔牧野,语气郑重地说道。 崔牧野在听到阿妈拉往生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来吊唁,他正和纳木乡的乡长在沟通如何严抓偷采山石炸山的行为。这次阿妈拉一家在山路上被炸山的落石所伤,纳木乡派出所和知道缘由集结起来的乡邻们搜遍了现场周围,可是没能找到炸山的人。大家的心里都愤愤不平,都要求严查下去,一定抓住那个肇事的偷采者。 不过,在崔牧野警官的心底,还隐隐有一种担忧和猜测。那就是此次炸山也许并不是偷采山石的行为,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加害。他这样考虑是和之前冈拉梅朵的中毒落水关联在一起的一个推测。 有人要她死,有人要冈拉梅朵的命!中毒落水不行,那就炸山落石! 这种想法让崔牧野不寒而栗,看不见的敌人更需要警惕,他这几天大张旗鼓地组织乡民搜查纳木乡,其实就是为了防范可能的凶手发现冈拉梅朵没死而再次出手。 “仁波切,您请说。”听见嘉措活佛叫他,崔牧野转过脸端正了身子,认真听嘉措活佛要说什么。 “我有一个方法,也许能治好冈拉梅朵的失忆,只是需要她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嘉措活佛缓缓说道。 一旁的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都激动地站了起来,格桑梅朵也是一脸惊喜。 崔牧野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觉得心中有一块大石落了地,如果有人在觊觎冈拉梅朵的生命安全,那活佛带她离开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师父,您?”宗哲喇嘛犹豫着想要说什么,看到嘉措活佛郑重的表情,把话咽了进去。 “佛度有缘人,我且度他一度,又有什么。”嘉措活佛用平静温和的声音对宗哲说道。 崔牧野疑惑地看着嘉措活佛和宗哲喇嘛,他明白这两位僧人一定是对他隐瞒了什么,不过听起来似乎和佛学相关,他没有在意。 他站起身,冲着嘉措活佛深深鞠了一躬,说道:“仁波切!谢谢您!如果您能把冈拉梅朵的失忆给治好,那就太好了!只要她能想起落水之前的事情,那就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嘉措活佛听他这么说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宗哲喇嘛则忍不住说道:“崔警官,恢复了冈拉梅朵的记忆,也就恢复了她所有的烦恼和愁苦,也许问题会更多呢。” 崔牧野听懂了宗哲话中的机锋,他笑了笑:“只要恢复了冈拉梅朵的记忆,能证实冈拉梅朵的身份,以后再有什么问题那都好办了。” “崔警官说的很是。纵使饮苦食毒,有人甘之如饴有人弃若敝屣;人世间三千烦恼丝,能看破斩断的有几人?过去的一切哪能说忘就忘了,因果循环,屡证不爽,该来的终究会来,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嘉措活佛笑着说道。 “仁波切,您说的是什么方法?需要我做什么?”冈拉梅朵急切地问道。 “孩子,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两位医术和佛法都极为高深的上师,他们的精神和意识修行都已臻于完满,我将和他们两位一道为你实施藏传佛教中的一种灵魂接引之术,你也可以理解为它是一种藏医学中的精神催眠之术。我遍查经书,寻找了这么些时日,发现只有它能帮你找回失去的记忆。” “催眠术?”冈拉梅朵睁大了眼睛。 “没错,孩子,是一种催眠术。”嘉措活佛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种方法会让你回忆起中毒落水的全过程,它不一定是美好开心的回忆,也许是把昔日的伤口重新撕裂开,你可能会很痛苦!你……愿意吗?” 嘉措活佛洞彻人心的的双眼看着冈拉梅朵,有些不忍心的特别提示她。 “我愿意!仁波切,我愿意!谢谢您……谢谢您!”冈拉梅朵激动不已,一直说着“我愿意”跪下磕头,泪水再次打湿了她的双颊。 宗哲喇嘛赶紧走上前,把她搀扶了起来。 “仁波切,您说的是什么地方?”崔牧野没忘了自己的本职,他需要知道冈拉梅朵准确的去向。 “甘孜州,色达县,喇荣寺。”嘉措活佛抬头看着窗外皑皑的雪山,清楚地说道。 “五明佛学院?!”崔牧野惊叫一声。 嘉措活佛转过身来看着崔牧野笑道,“没错,就是五明佛学院。” 冈拉梅朵也马上反应过来,喇荣寺她可能印象不深,但是一听说五明佛学院,有关它的介绍就立刻浮现在了她的脑海。 色达喇荣寺五明佛学院威名赫赫,它是晋美彭措法王在八十年代初建立起来的一个学经点,从最初的32名学员到超过几万人的世界上最大的佛学院,成就了佛学昌盛的神话,被无数信徒和游客称为人间佛国。 “‘菩萨学处在于五明。’何谓五明,即声明、工巧明、医方明、因明、内明。五明佛学院里教授医方明的两位堪布是我的好友,他们在藏医学方面的造诣远胜于我。我的方法须有这两位上师相助才能奏效,相信一定能治好冈拉梅朵的失忆之症。” 嘉措活佛脸上露出了一种众人从没见过的强大自信。 “我佛慈悲!师父慈悲!”宗哲喇嘛恭敬地施了一礼。 “仁波切真是菩萨心肠!”崔牧野由衷地替冈拉梅朵高兴。 索南达杰和格桑梅朵都替冈拉梅朵激动不已,他们也跟着冈拉梅朵一起施礼磕头。 嘉措活佛伸手虚扶起了崔牧野,又示意宗哲喇嘛扶起磕头的几人。 “仁波切,您带着冈拉梅朵什么时候去五明佛学院,估计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崔牧野问道。 “索朗医女的头七一过我们就走,快的话二十天左右能够回来,慢的话需要四十天到两个月。”嘉措活佛答道。 崔牧野没想到要这么长的时间,但是他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示意没有问题。 嘉措活佛转回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索南达杰:“索南达杰,冈拉梅朵失忆的病要治好,需要一味很特别的药引,这味药极难获得,非常危险,非要你这样熟悉雪山和森林的年青人去寻找不可。你可愿意?” “愿意!” 索南达杰腾地一下站直了身子答道,他黑红色的脸都能看出有点涨红了。 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 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虽尽莫咨嗟。 清明过了春自去,几见狂蜂恋落花。 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 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 车行到理塘,冈拉梅朵还沉浸在忧伤哀婉的歌声中没有清醒过来。 她不知道这是谁的歌声,年青的包车司机似乎十分喜欢这个歌手,车上一直来来回回地播放着这首歌曲的藏语版本和汉语版本。 歌声似乎在嗟叹着别人的命运,又似乎在嗟叹冈拉梅朵的境遇,让她不禁泪流满面。 水草丰美的理塘草原在一片舒缓的山脉之侧,遥遥可见格聂神山秀丽挺拔的身影,虽然还有几座大小不一的雪峰与她相伴,但是她高耸人云的身姿依然显得孤单寂寥,似乎周围的山峰也不过是臣服在她脚畔的路人而已。 冈拉梅朵看见理塘的路牌才知道那是格聂神山,她对格聂神山和德钦的梅里雪山一样如雷贯耳,因为这两座神山的最高峰都是处女峰,至今无人能够登顶。 也就是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车里播放的歌曲是和理塘有着夙缘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情歌。这个歌词的版本她从没见过,但是配乐古朴雅致,歌声清醇质朴,歌者年青的声音里传递着跨越时空的沧桑和爱恋,有一种透彻心扉的悲悯和温暖,让她很想知道是哪一位藏族歌手的作品。 为了照顾嘉措活佛的身体,他们走的并不急,在一路连绵的群山和郁郁葱葱的森林草甸之间从容而行。 第四天的上午,他们到达了色达县,转过一道山坡,五明佛学院到了。 “啊……”,冈拉梅朵望着前方惊叫一声,震惊地站了起来,又扑通一声坐了回去,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蔚蓝苍穹之下,银岭碧草之间,视野所及之处到处是褐红色的僧房,它们一座挨着一座,一间挤着一间,就在她刚刚还熟悉的山峦和草甸之上突兀地拨地而起,扑面而来!密密匝匝的僧房中央,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几座金碧辉煌的殿堂。这里,就是被驴友们称为人间佛国的喇荣寺五明佛学院。 “法王殊胜,筑此人间佛国,造就无量功德!”许久没有说话的嘉措活佛双手合十说了一句。 “僧房比我前几年来的时候更多了!”宗哲喇嘛很感慨。 “世界上最大的佛学院啊!”冈拉梅朵由衷地感叹道。 她曾经在照片中见到过喇荣寺五明佛学院,但是在这里看到的壮观远远超过了她所预想的程度。 第24章 雪豹 索南达杰行进在雪山深处,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的黄昏了。 五天四夜在雪山之间行进,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他是严格按照嘉措活佛所说,循着一些隐秘而特殊的标记走到了这里。 天气虽然很好,但是雪山之上傍晚的朔风吹进脖子里依然十分寒冷。索南达杰仔细系好自己的狐皮藏帽,把墨镜冰冷的镜架从耳朵上摘下来,一阵冰凉的感觉划过了他的太阳穴,让他疲惫的身体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无名雪峰下面的岩石层,睁大眼睛仔细观瞧,努力搜寻着能带他找到药引的东西。 袒露的山堎和岩石雄浑苍凉,黑褐色的山脊一道一道向着草甸和灌木延伸,那是自然借冰雪之手创造的沧桑画卷。虽然已是初秋时节,但依然浓绿的青草一簇簇一片片从岩石间冒出来,点缀着洁白雪峰和葱郁森林之间显得原始粗犷的区域。 嘉措活佛说过,有青草的岩石间是捻角山羊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而黄昏和早晨,则是捻角山羊最喜欢出来吃草的时间。有了捻角山羊,索南达杰就有可能找到嘉措活佛所说的药引。 他从那些非常偏僻闭塞的村子一直走到了这里,现在连三两户聚在一起的小村庄都看不到了,也不见了喜欢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放牧的牧人和牦牛。 从这里四望过去,眼见之处都是无边无际的群山,山顶一座座高耸的雪峰积雪皑皑,象不尽的屏障一样把这里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开来。 索南达杰明白,他已经深入到了横断山脉的大山深处了。 一路艰难行来,虽然走过的地方渐无人烟,但是在纳木乡已经很难看到的鸟兽却多了起来。野牦牛、藏野驴、白唇鹿、马鹿、石貂、藏雪鸡、栗鸢、红隼,尤其是两只凌空高飞的金雕,据他的目测,那双滑翔在雪山之巅的巨翅展开的长度足有两米多,远远超过了自己一米八几的个头。 他要找的捻角山羊就是这些动物中的一类,这种生活在海拔3500米到5000米之间的山羊是攀岩和爬山的高手,它们喜欢生活在陡峭的岩石层,靠着接近于岩石颜色的皮毛混淆着天敌的视线,当然也包括了象索南达杰这样的一心想找到它们的人类。 索南达杰只是想找到它,因为只有找到它,才能找到它的天敌,青藏高原上最神秘的动物--雪豹。 他曾祈祷菩萨能保佑自己在行进的过程中发现雪豹的踪迹,但是菩萨好象没有听见他的祈祷,他只好继续按照嘉措活佛的提议先找到雪豹最喜欢的食物--捻角山羊。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他得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准备过夜。 环顾四周,索南达杰发现自己右侧不远处一块比较大的山石斜搭在另一块凸起的山石上,两块山石之间自然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凹洞,看上去应该不深,岩石表面依稀有黑色的印迹,那是曾经有猎人生火的迹象。 索南达杰快步走过去查看,洞里进去将近两米,干燥背风,一个破旧的粗陶土瓮半埋在沙土里。 索南达杰大喜,他在山洞四周巡查了一圈,发现只有洞口一个入口,于是更加放心了,当下便确定就在这里过夜。这个山洞比起他前几晚过夜的地方,简直是奢侈豪华的住处了。 他先把自己的背包放在这里,随身只佩戴了小水囊、腰刀和杈子枪,顺着山坡下到灌木丛的地方,收集了不少枯枝木柴抱回山洞。又拿上陶瓮,顺着山坡往上找到一处背阴的雪坡,简单擦洗之后使劲挤压着装了满满一瓮干净的积雪回到了山洞。 夕阳终于在西边的山顶消失了,几颗星星开始在头顶眨起了眼睛。 苍茫的横断山脉此时显露出了它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连绵不绝的群山如雄关险隘一般默默矗立,山顶的雪峰在深邃幽蓝的夜空下泛着淡淡的蓝色,如同夜岗战士头盔般辉映着苍穹。夜风从阴暗隐秘的沟壑里刮来,将远处的松林吹起了一阵阵墨浪。 用三块石头垒成简单的土灶,生起火,索南达杰放上陶瓮开始烧雪水。火光扑打在他风吹日晒的坚毅面庞上,照亮了他沉思中熠熠生辉的双眸。 雪豹曾是藏族猎人最喜欢狩猎的对象。它珍贵美丽的皮毛不仅是藏族服饰上最华丽的装饰,也是男人们勇敢无敌的标志;它的骨头可以治疗筋骨疼痛、风寒湿痹等症,是藏药中不可或缺的一味药材。 上世纪六十年代,用雪豹皮制做的成衣在一些西方国家流行起来,人们认为拥有这样一件昂贵的雪豹皮大衣可以表现他们的身份、地位与权力。雪豹皮于是成为国际裘皮市场上最受欢迎的货物,其中的暴利让不少人铤而走险,指使或者怂恿大量猎杀雪豹,完全打破了藏族猎手们一直遵循着的适可而止的捕猎原则。 索南达杰小时候还曾经听说过有猎户猎到雪豹的消息,但是后来就很少听见这样的消息了。在人类经常出现的地方,雪豹已经绝迹。只有在人迹罕至的雪山深处,经过苦苦的寻觅,才能得见这种精灵一般美丽优雅的生物。 夜风依旧在呜咽,在简单吃了一些青稞炒面和牦牛肉干后,索南达杰没有丝毫睡意,他紧了紧厚厚的藏袍,坐在火堆旁朝着外面望去。 远山看上去更加肃穆,在经过了亿万年流光的变迁后,它们依然雄踞于此,而且愈加沉默不语。 人类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科技文明将它们原本依靠崇山峻岭和密林积雪隐藏守护的秘密一览无余。曾经自由自在生活在这片世界屋脊上的生灵们不再变的那么超然,人类在天地之间划分了无数细密的网格,每个格子里的生物都被仔细研究分析甚至抓捕猎杀。而那些还没有被人类踏足的区域,并不是人类不能进入,而是人类不屑于进入罢了。 夜空中有一颗流星划过,长长的尾巴划出了一道亮丽的直线,一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 索南达杰的目光随着流星落到了对面山顶上,并且顺着流星的路线一直往下落,脑海中想象着流星落到了哪座山的山坡上。 突然,他看见在淡蓝色的雪线那里,有两道寒瘆瘆的蓝光正盯着自己,让他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雪豹!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兴奋地站了起来,头顶差点碰到了石头。 在淡蓝色的雪峰下面,雪线附近有一只虎豹轮廓形状的动物。也许是看见了这边的火光,也许是看见了活动的索南达杰,它正朝着这边看过来。初升的月亮清楚地照出了它的身影,它身上明显是泛着淡淡蓝色光亮的雪白皮毛,皮毛上黑色的斑点清晰可见。 就是一只雪豹! 索南达杰激动地默念了几声“菩萨保佑!”唯恐大声叫喊吓跑了对面山上的雪豹。 他双眼瞪得老大,一眨不眨牢牢盯着对面山上的雪豹。他要努力记住雪豹的去向和沿途经过的标记,在历经四天三夜的辛苦搜索后,他可不能放走这来之不易的雪豹的踪迹。 雪豹并没有盯着索南达杰看多久。 也许是发现这个闯入深山禁区的康巴猎人离得太远,也许是觉得这个陌生人没有明显的恶意,默然看了一会儿后,雪豹径自转身往西侧的山梁走去,步伐安然自在,似乎并没有把索南达杰当做一回事。 索南达杰眼看着雪豹就要转过山梁隐去身影,不免担心它一旦走过山梁就会失去踪迹,心中一急,下意识地跟着雪豹行走的方向往自己的左侧走了几步。 雪豹遽然转头,凌厉的目光如蓝色闪电一般扫了过来。 它刚才虽然离去,但是对索南达杰这个活动的生物仍然保持着警惕,在眼底的余光发现了索南达杰的小动作后,立刻停步仔细打量起这个胆敢对自己盯梢的人类。 如果说刚才互相之间的对望是无意间的目光碰撞,那这次绝对不是,雪豹的目光已经牢牢锁定了索南达杰,完全把他纳入了需要警惕的范畴。 索南达杰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 按照猎户们的狩猎经验,在动物无意防范时采取行动成功把握最大,他刚才下意识的举动已经引起了雪豹的警觉,那他接下来的行动也必然会受到雪豹的关注。一旦雪豹有了提防,再想要抓捕它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是索南达杰没有躲闪,他平静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对视着雪豹蓝色的眼睛,坚定而又坦然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天,嘉措活佛和冈拉梅朵还在等待着他的药引。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目标,兴奋的感觉已经布满全身,心中丝毫没有放弃和退缩的念头。 他知道,抓捕雪豹其实并不难。 雪豹有着固定的活动路线,一旦发现了它们的踪迹,确定是它们觅食或者饮水的必经之路,那肯定会看到雪豹的多次往返。所以只要在它们经过的路上设下陷阱,一般都能将其捕获。 偷猎者就是利用了雪豹的这一习性,在其必经之路上埋下铁夹捕猎。昂贵的价格,简单有效的捕猎方法,导致了雪豹偷猎贸易的屡禁不止,加速了其种群的濒危。 有时候,上帝和佛祖也会痛恨自己给予了人类太高的智慧,尤其是一些人为了利益穷尽脑力去灭绝另一类生物时。 索南达杰现在的目标也是雪豹,但他并没有想杀死雪豹,他只是努力在想如何抓住一只活的雪豹作为药引。他的双眼平静宁和,心中没有丝毫的犹疑和紧张。 一人一豹第一次通过目光的较量以雪豹的放弃而告终。 雪豹虽然警觉,但是常年生活在这雪山深处,它对人类的认识非常有限,虽然这个人类摆出一副不肯示弱的架势让它有些生气,但是它和这个人类之间相隔的幽深沟壑还是让它感觉距离比较安全,它并不知道这个人类心中正盘算的是如何将自己捉进袋子。 看到索南达杰并没有进一步挑衅它作为这片雪域霸主的尊严,它扭了扭脖子,粗长的尾巴轻轻摇摆了几下,冷峻的目光放松下来,略有些轻蔑地看了索南达杰一眼,扭转身子迈步向西侧的山梁继续走去。 索南达杰这次没有再动,他怕一而再地引起雪豹的关注会加剧雪豹对自己的提防。 他安定地站在那里,身形在夜风中伫立成一棵青松,目光随着雪豹翻过了那道山梁,直到雪豹的身影消失在了山梁的那边。 夜幕下的那片山梁显得幽深而又神秘,在它后面,一座高高的尖锥形的雪山遥遥在望,看上去沉静庄严,气势不凡。 第25章 雪人 这一夜,索南达杰睡得不是很安稳,梦中老是觉得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在盯着自己,那目光冰冷犀利,仿佛能刺透他的心脏。 等他醒来时,太阳已经上演了日照金山的传统戏码,无数座连绵横亘的大山山顶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得巍巍壮观,尤其是昨夜雪豹翻过的山梁背后那座尖锥形状的雪山,形如金字塔的山顶被照耀得辉煌灿烂卓尔不群。 菩萨保佑!愿神山上所有的神灵保佑!索南达杰心中默念着,他知道那座尖锥形的雪山肯定是自己叫不上名字的一座神山。 他没有迫不及待地去对面的雪山,而是照常爬到雪线那里取了雪,回来装在陶瓮里生火煮水,然后掏出干粮,冲了满满一搪瓷缸子的油茶,美美吃了一顿早餐。 吃完油茶,他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褡裢,从里面抓了一把拌着粗盐粒的茯茶沫子,放在搪瓷缸子里煮了起来。 一边煮,他一边留心着对面山上的动静。 藏地里的猎户们都知道一句俗话:“好猎人没脾气”,就是说好的猎人能沉得住气。这个时候是清晨,如果佛祖保佑,他应该能在对面山上再次看到雪豹的行迹。 几只盘羊轻捷灵敏地蹦跳着从对面的山石间跑过,以人类绝不可能实现的速度朝着岩石下方的草甸和灌木丛冲去。 一群晚起的藏马鸡被惊醒,从一簇绿油油的爬松里扑棱棱地飞了出来,蓝黑色羽毛扑扇着金银一般的光泽,眨眼间落进另一簇还有零星花朵的金露梅灌丛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索南达杰静静坐在洞口,耐心地看着对面山上发生的一切,盘羊的出现让他的心中充满了希望。 果然,盘羊消失后的宁静很快被一群捻角山羊打破。它们大概有二十多只,由几只体格健壮的雄羊率领着出现在了岩石区右下方。那里靠近草甸和灌木从,有着这个大家族需要的充足食物。 索南达杰心中一喜,捻角山羊是雪豹最喜欢的食物。 他朝着岩石区的另一头扫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立刻精神一振,双眼盯着那里再也不愿移开。 在岩石区左上方两块并列高耸的岩石间,缓缓爬出了一只伺机而动的雪豹。原来这只聪明的雪豹和索南达杰一样,也在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猎物的出现。 捻角山羊对雪豹毫无察觉,那几只负责守卫的雄羊禁不住青草和鲜嫩枝叶的诱惑,慢慢放松了警惕,也开始步入早餐队伍的行列。 雪豹快速匍匐前进,行动和停留之时很好的让自己半人高的个头始终隐藏在一块块岩石间,尽量不进入到捻角山羊群的视野。 很快,它来到了山羊群所在灌木丛的上方,伏在一块平坦宽阔的岩石上面悄悄探出头,仔细搜寻评估着下方哪一只捻角山羊最适合捕获。 捻角山羊们还在享受夏末秋初鲜嫩可口的青草和树叶。山羊群外围负责守卫的雄山羊一边用嘴叼着灌木丛上青翠的叶子,一边频频抬头看向四周,它们仍然担心会从哪个方向会突然蹿出来未知的危险。 可是它们没有发现隐藏的雪豹。 雪豹小心地伏在高处的岩石上,它的视野正好可以看见下方越来越步入灌木丛深处的山羊群,而山羊群外围守卫的捻角山羊却看不见它。 终于,守卫的捻角山羊彻底放松了警惕,它们随着羊群进入了一片和草甸共生的灌木丛。片刻后,捻角山羊群就被一簇簇金露梅和爬松分割开来,三五一群分散在了灌木丛和草甸之间,各自悠闲地享受着这秋日清晨鲜美的早餐。 雪豹悄悄地行动了。 它并没有从岩石上一跃而下,而是绕到了岩石另一侧,依然低伏着身子匍匐向前慢慢前进,不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迅速看一眼捻角山羊所在的灌木丛,只有在确保捻角山羊看不到的地方,它才立起身子从一块岩石纵身跃到另一块岩石,动作快速而又轻盈。 雪峰上闪耀的金色光芒早就被圣洁高贵的白色所替代,清晨的阳光洒向了葱绿的草甸,雪豹油亮的皮毛在阳光下不时泛着光芒,黑色的斑点随着它身子的前进在青褐色的岩石间律动游弋,如同精灵一般美丽神秘。 转瞬间,雪豹就已经到达了捻角山羊聚集的灌木丛旁。它轻轻绕过了负责守卫的捻角山羊所在的那几簇灌木,蹑手蹑脚地朝着几只毫无防备捻角山羊爬了过去。 突然,它后腿猛力一蹬,纵身朝着优哉游哉的一只捻角山羊疾扑过去,一把把正在吃草的山羊扑倒在地,还没等那山羊发出惊恐的叫声,雪豹锋利如刀的牙齿已经刺穿了它的脖子,它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捻角山羊群顿时炸开了锅,一只只窜跳着在灌木丛中漫无目的的四散奔逃,刹那间,倒在血泊中的捻角山羊四周已经没有了一个同伴。 过了好一会,还是一只富有经验的老头羊在在草甸上方的岩石区那里嘶叫了几声,才把惊恐不安的山羊群重新聚集在了那里,然后一起飞快地消失在了山后。 雪豹也没有停留,它略有些得意地围着自己的猎物饶了一圈,晃了几下粗长的尾巴,然后叼起山羊步态轻盈地离开了灌木丛,很快消失在了山梁后面。 索南达杰猛然起身,把搪瓷缸子里的茶水一把泼在地上,飞快地背起背包,朝着两山相连的垭口跑去。 临近傍晚时分,他在雪豹捕猎经过的路上挖坑搭设好了一个陷阱。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实在是太累了,身体疲惫之极,但是精神却很极度亢奋,虽然时间紧张,但他相信自己的陷阱一定能够捕获雪豹。 掏出小水囊,他惬意地喝了一口青稞酒,有些放松地靠在了身后的石头上,想好好歇一歇。 四周寂静无声,没有风也没有鸟兽的声音,似乎一切都停止了声响,在静静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突然之间,索南达杰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多年在冰天雪地里讨生活的他已经练就了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莫名的预感,他腾地一下站直身子,警惕地朝着四周打量。 目光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昨晚雪豹消失的山坡,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是索南达杰能感觉到那边散发出了浓浓的危险气息。 “嘎吱吱……嘎吱吱……” 一个声音从隐隐约约逐渐变的清晰,从山坡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是雪豹?雪豹如精灵一般轻巧,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声响。 是人吗?人的脚步声也不应该这么粗重。 那是什么? 索南达杰屏住了呼吸,手里紧握着杈子枪,紧张地盯着山坡上面。 “嘎吱吱……嘎吱吱……”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个雪包似的东西鼓起在了山坡上,它一耸一耸,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顶着在往上走。 那是什么? 索南达杰脑中飞快地扫描着自己的记忆,可是并没有想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样子的东西。 是白牦牛的头吗?可是没有犄角啊?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个“雪包”已经露出了真容,只见一张类似人的大脸在“雪包”下显露了出来,两只乌黑的眼睛闪着寒光,鼻孔象两个黑洞一样,宽阔的大嘴嘴唇红艳艳的,好似刚吃过带血的吃食。 雪人?! 索南达杰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劳累了一天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向他袭来,他腿一软身子一晃,差点跌坐在地上。 不行,不能坐下,他咬着牙挺住了。既然危险已经降临,那就只能上前不能退缩,拼一拼也许还有活的希望,退缩就只能等死。 雪人的故事在雪域高原上流传甚广,都说他力大如牛气势惊人,能提着一个人在雪崖上健步如飞,能和雪豹银狼在峭壁间搏斗厮杀,还能在人们出其不意的地方出现和消失。 虽然雪人平常会隐藏自己的行迹躲避人类,但它并不害怕人类。一旦遇到它认为会危害自己的人和动物从不手软,它会凭借自己超人一般的力量全力打杀,直到对手变成它脚下的死物。 那些冒犯雪人的人类没有一个能活着从他手下回来。 这些传言都言之凿凿,仿佛每个人都亲眼见过一般。 索南达杰一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杈子枪,一手慢慢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了随身携带的藏刀。他颤抖着从陷阱旁站了起来,两眼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雪人,背心湿漉漉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哦呜……哦呜哦呜……” 雪人也在第一时间看见了他,立刻奔跑起来。它手里提着一个粗大的木棒,一边跑还一边呼叫着,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索南达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危险的快速临近反而刺激了他的肾上腺素,让他的精神和意志全部凝聚到了一起,他准备和雪人一决生死。 “哦呜……哦呜……” 雪人顺着山梁跑了过来,他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全身披着长长的白毛,粗壮的胳膊和大腿让索南达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急忙放下自己左手里的藏刀,用双手托起了自己的杈子枪。 “哦呜……哦呜……” 雪人看见他的这个动作,猛地停住了脚步,双手捶着胸大声叫起来,好象突然变的无比愤怒。 索南达杰有些诧异,他并不想杀了雪人。 从小信奉佛法的父亲和母亲早就告诉过他不能随便杀生。他只想保护自己,只想用杈子枪的枪声吓跑这个雪人。 但是雪人误会了他的动作,愤怒的叫声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 突然,索南达杰明白过来雪人是在召唤自己的同伴,他一阵心焦,提高了警惕。 无声无息间,一道凉风向索南达杰的右侧耳际袭来,索南达杰本能地一俯身,堪堪躲过了从右后方偷袭而来的一张血盆大口。偷袭者一击不成,一个翻滚稳稳站立在了他的身前两米处,瞪起两只铜铃般的蓝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雪豹?! 索南达杰面前站立的,正是他苦苦寻找并挖掘陷阱准备捕获的雪豹。若不是他躲避的快,雪豹的钢牙就已经狠狠咬在了他的肩头。 索南达杰慌乱中举起藏刀横在了胸前。 雪人怪叫着冲了过来,他看见索南达杰身前的陷阱无比愤怒,举起木棒狠狠地砸在了陷阱上。 “嘭……”地一声,陷阱四散开来,不复存在。 雪人还不解气,双眼怒视着索南达杰,一人一豹形成合围逼近过来。 索南达杰的杈子枪已经失去作用,他不敢硬拼,心中叫苦摸索着后退,直到身后抵上了一块冰冷的岩石。 他微弓起身子紧张地盯着雪人和雪豹的举动,手中的藏刀不自觉地指向了雪豹。 雪人立刻又变得暴怒起来,“啊呜……”,他暴叫一声,手里的大棒高高抡起狠狠砸了下来。 第26章 阿旺和多吉 索南达杰奋力举起杈子枪和藏刀,交叉着迎了过去。 “当--”的一声巨响,索南达杰的杈子枪被雪人有意识的砸飞了出去,“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他的藏刀还在手中,但是刀尖已经斜插入地面。他握刀的虎口一阵剧痛,已经被震出了鲜血。还好身后冰冷坚硬的岩石给了他有力的支撑,否则他肯定会被砸倒在地下。 他惊魂未定,突然又看见一片黑影袭来,雪豹紧随雪人之后的攻击也到了。 雪豹在他的左侧发起了攻击,这次它没有用它匕首一般的牙齿,而是伸出两只利爪扑向了索南达杰。 索南达杰想要拔出藏刀应急,但是雪豹的速度实在来的太快,还没等他使上劲,左肩和右胸已经狠狠挨了雪豹两掌。 “刺啦……”一声,这两处的藏袍同时被雪豹的爪子撕去了两大片,肩头和胸前各出现了五道血淋淋的口子,鲜血淋漓。 “喔?……” 雪人看见他赤裸的胸膛,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 索南达杰已经拔出了藏刀,他强忍着巨痛准备要决一死战。但是,他突然发现对面的雪人已经和雪豹停了下来,一人一豹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胸膛。 在索南达杰的胸口,挂着一条色彩艳丽的如意带项链,链坠儿是一枚小小的白玉宝瓶,那是此次远行前嘉措活佛送给他采集药引用的,他一直贴身戴着,至今还也没有拿出来好好把玩过。 此刻,沾着鲜血的如意带和白玉瓶闪着莫名的光辉,透出一股奇异的力量,让看到它的雪人和雪豹停止了攻击。 雪人看了看前面已经被砸个稀烂的陷阱,又看了看索南达杰胸前的如意带和白玉瓶,然后紧盯着索南达杰的眼睛,嘴里发出了“呜噜噜……呜噜噜……”的声音。 雪豹听见这个声音,立刻站起来掉转身子,纵身一跃朝着雪人刚才来的方向疾驰而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索南达杰看得目瞪口呆。 还没醒过神来,就听见雪人瓮声瓮气地开口道:“你都有如意带,为什么还要抓多吉?” 索南达杰一脸震惊,他做梦都没想过雪人居然会说话,也从没听过雪人会说话的传说,不由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雪人想了想,伸手从脑后扒拉了一下,揭下了毛茸茸的白色头套,露出了一张还有些孩子气的面孔。 他身上套着白色长毛的雪人外套,头上却是一张略显稚嫩憨厚可亲的面孔,看上去十分的怪异有趣。 索南达杰又一次张大了嘴,合都合不拢。 雪人从白色雪人外套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小口袋扔给了索南达杰。 “你,抹上药。” 这次雪人的声音听上去不再瓮声瓮气,而是清晰、简单、明白。 索南达杰依言拿起小袋,一股他熟悉的草药香味散发了出来,他常年在外面采集草药,知道那是最上等的白芨才有的味道,于是放心洒抹在了自己身上。 “你,来这里做什么?”雪人看着他简单包扎完伤口,接着问道。 索南达杰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看着雪人说道:“我来是为了找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 “雪豹……血!”索南达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骗人!你是偷猎者!你想抓雪豹剥了皮卖钱!” 雪人声音陡然拔高,眼中冒出了愤怒的火苗。 “我没有骗人,我说的是真的!” 索南达杰大声喊道,他是真的打算取了雪豹血后就立即放掉雪豹的。 雪人的眼睛紧盯着索南达杰的眼睛看,那里干净清澈,透着心底的坦荡。 雪人的目光不由缓和下来,他原本看见索南达杰胸口佩戴的如意带和白玉宝瓶后就猜到索南达杰不会捕杀雪豹,但是还想再确认一次,结果很满意。 “你这个如意带是哪来的?”他又问道。 索南达杰低头看了看胸口染着血的如意带和白玉宝瓶,他知道此次在雪人和雪豹的攻击下之所以能生还,全靠这个嘉措活佛送给自己的吉祥物。 他摩挲着如意带和白玉宝瓶说道:“这个如意带是巴贡寺的嘉措仁波切送给我的护身符,白玉宝瓶是采集雪豹血的瓶子,也是嘉措仁波切给的。” “嗯,这是嘉措仁波切的东西!” 雪人看着如意带和白玉宝瓶点点头,“他绝对不会让人来捕杀雪豹的,我相信你!” 他说着走到索南达杰跟前,向索南达杰伸出了手。 “我叫阿旺,你叫什么?” “索南达杰!” 索南达杰回答道。他抓住阿旺的手站了起来,这才发现阿旺不是一般的高。他一米八几的身高在阿旺这里,还不到他的肩头。 “嘉措仁波切慈悲为怀,不会杀生!我的伙伴多吉就是他救的,我把它叫来给你取血。”阿旺又看了一眼他胸前的如意带和白玉宝瓶说道。 “伙伴?多吉?” 索南达杰没有太注意前面的一句,他被后面的“伙伴”和“多吉”给吸引住了。他心中暗自揣测:难道……多吉是那只雪豹?可是即使多吉真是那只雪豹,他也不敢相信它会听阿旺的话乖乖让自己取血。他犹疑着不敢确定,心中却因为阿旺的话充满了希望。 阿旺举起手中的木棒,从把手的地方抠下来一块金属片,把它放到嘴里吹了起来。 “啾儿……啾儿……”,几声清脆响亮类似鸟叫的声音从阿旺的嘴里发出来,响彻在了寂静的群山之间。 “啊呜……啊呜……”,山那边响起了回应的声音,酷似阿旺刚才伪装雪人时的叫声。 “好了,多吉听到了,它一会就能过来。” 阿旺看了索南达杰一眼,“你把采血的东西准备好,只能取一点点,多了我可不答应!” “好!只采一点,一定不会多采!一定!” 索南达杰赶紧保证着,伸手从自己胸前把小小的白玉瓶取了下来。 “采这一小瓶就够了,不多采!” 阿旺看着白玉瓶眼睛闪了闪,点了点头。 索南达杰却被山梁那边奔驰过来的一道光影吸引,那是身体闪烁着丝绸一般光泽的雪豹多吉,它轻盈敏捷无比迅速,眨眼间就跑到了他们跟前。 它纵身一跃,扑了过来。 索南达杰强装镇定,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脸色变的雪白,咬牙坚持着没有发出惊叫声。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里,阿旺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扑过来的雪豹,一人一豹滚落在山坡上,发出了一阵畅快的大笑声。 索南达杰使劲揉了揉眼睛,看着嬉闹的阿旺和雪豹,感觉自己简直象做梦一样。 “多吉是我的伙伴,我们相互照顾已经有好几年了。”嬉闹够了的阿旺站起身来,微笑着给索南达杰解释。 “多吉真的是这只雪豹?它是你……养的?”索南达杰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多吉生下来没多久就失去了父母,是嘉措仁波切救的它。它从小就是我在照顾,我们是很好的朋友!”阿旺点了点头。 “阿旺,你居然养了只雪豹,真厉害!”索南达杰由衷地赞叹道。 藏民家里有一只纯种的藏獒来看守门户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可是跟养一只雪豹来比,实在是土豪和农民的区别了。 “多吉不是宠物!他是我的伙伴,是互相照顾的伙伴!是我的好朋友!”阿旺又一次郑重地强调,他知道索南达杰以为多吉是豢养的宠物。 “伙伴?”索南达杰看向阿旺,声音中透着疑问。 “对,是伙伴!不是宠物。” “哦!你们相处的真好!”索南达杰真心感慨着。 一人一豹终于安静了下来,多吉伏卧在阿旺的身边,看上去真象是一只豢养的大猫。 “拿来!”阿旺伸出手说道。 索南达杰立刻机灵地的将小白玉瓶递过去放在了阿旺蒲扇般的手掌心。 阿旺蹲下身子坐在了地上,让自己和雪豹一样高,然后嘴里开始低声吟诵着什么,不知道是咒语还是经文。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多吉的皮毛,多吉舒服地眯上了它蓝色的眼睛,任凭阿旺把它的头揽伏在了怀里。 阿旺嘴唇翕动着不停吟诵,多吉的双眼渐渐闭了起来,舒服得要睡着一般。 阿旺从木棒把手上摸出一片极细薄的小刀,然后揪住多吉的一只耳朵飞快的轻轻划了一下。 多吉轻微地颤栗了一下,但是它没有做更多的挣扎,依旧安静地趴在了阿旺的大腿上,任由阿旺钳制着它。它细细的伤口中有血珠渗了出来,一滴接一滴,滴落在了阿旺接在下面的小白玉瓶里。一会儿功夫,阿旺手里小小的白玉宝瓶就接了多半瓶鲜血。 阿旺看看差不多,立刻收起白玉瓶递给了索南达杰:“给!你要的血,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索南达杰赶紧一手接过小白玉瓶,一手又把阿旺刚才给他的止血药递了过去。 阿旺把止血药轻轻倒了些贴在多吉的耳朵上,那药马上起了作用,多吉耳朵上的血立刻就不流了。 索南达杰使劲塞紧了小白玉瓶的塞子,又拿出一块羊皮紧紧包住玉瓶,用绳子仔细把羊皮扎紧,塞进了自己内里的衬衣口袋。 他满怀感激地说道:“阿旺,多谢你!多谢你!有了这个药引,嘉措仁波切就能治好冈拉梅朵的失忆了,冈拉梅朵一定也会感谢你们的!” 阿旺口气柔和了许多:“不用感谢我,不是我的血,要谢就谢多吉,是它的血救的人。” “都要谢!都要谢!” 阿旺点点头,看了一眼马上要沉入西山的夕阳,邀请道:“今天已经晚了,你去我们的山洞先住一宿吧,明早启程。” “好!那就打扰你们了!” 索南达杰也没有太客气。一是因为今天天色已晚不能动身了,二是他对这一人一豹的组合充满了好奇,于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阿旺一拍多吉的脊背,“走吧,多吉!我们去看看你的宝宝!”然后又对索南达杰说道:“你可要跟上啊!”说完站起身迈开了大步。 索南达杰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在他前面,一人一豹径直向着山梁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又嬉闹起来,看着这对怪异中透着和谐的组合,听着阿旺爽朗的笑声,索南达杰不由心生羡慕。 次日一大早,启明星刚刚升起,索南达杰就离开了那片横亘在这个星球之巅的神秘山脉。 虽然他对阿旺和雪豹多吉的关系颇为好奇,但是阿旺并没有告诉他多少信息,只是笑着说将来有一天他会彻底知晓。 索南达杰不明所以,想到美丽的冈拉梅朵还在等待着他治病的药引,一大早就踏上了回程。 阿旺和多吉送他离开,在听说了他来时的线路是嘉措活佛的指引后,阿旺告诉了他另一条隐秘而特殊的回家之路,顺着这条路往山外走,虽然要跋涉过许多不知名的高山和大川,路途颇多危险,但比平常的时间能缩短一半。 索南达杰欣然接受了阿旺的建议。 他有着康巴男人自古以来的彪悍和胆略,并不惧怕危险,加上这些年在冰峰峭壁上采摘草药的丰富经验,雪山和冰川反而能给他安全感和信心。能比预期快一半的时间出山,能早一天去到五明佛学院,能早点让冈拉梅朵恢复记忆,让他非常高兴。 三天后,索南达杰出现在了夏诺多吉神山的的雪帽子山谷,当他看见那些战士一样矗立在河谷里的青石,看见冰缝中盛开的雪莲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惊奇。 不仅仅是居然能从那些遥远的山脉走到这里,而且还在于他这一路行来的道路,远远超过了他对于雪域高原的认识。 悬崖峭壁上看似无路实则坚实的小道,黑暗山洞里叮咚作响的涓涓细流,幽深峡谷中横亘不化的千年冰川,所有的一切他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多次行走在这样的地方,陌生的是一条隐秘的小路居然把遥远的雪山和夏诺多吉神山连在了一起。 他快步从圣水门下山,没有顺道赶回家一看,而是直接在亚丁村拦住了一辆去往色达县方向的班车。 第27章 无怨无悔 五明佛学院。 索南达杰弯腰低头行走在一座座富丽堂皇的殿宇之间,这里是佛祖的世界,是菩萨的领地,他是闯入其中的一个卑微的凡人。纵使彪悍如他,在这佛祖讲经说法的地方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屏息静气,那怕身边走过的不是菩萨罗汉,而是和他一样吃牦牛肉喝酥油茶的男僧女尼。 在坛城西侧的一座大殿里,一个小喇嘛领着索南达杰穿过了几重厚重的帷幔,终于见到了此行要见的三位高僧大德,准确地说是三位佛祖在人世间的代言人。 一位是执掌五明佛学院医方明的龙钦巴大堪布,另一位是五明佛学院比丘女尼的掌院益西索兰空行母,还有一位则是他熟悉的巴贡寺当家活佛嘉措活佛。 三位当今藏医学方面的大家正在议论着什么,看见索南达杰进来,都停下来一起看向他。 索南达杰恭敬地朝着三位高僧大德匍匐磕头三次,然后才抬起头向上看去。 龙钦巴大堪布居中而坐,宽头大脸,高大魁梧的身躯不动如山,半边僧袍下袒露着一条粗壮结实的臂膀,臂弯里的肌肉清晰地隆起。 在藏区人们的口口相传中,龙钦巴大堪布是藏传佛教五大本尊之一的时轮金刚转世,都说他修持精深殊胜,头顶已经修成了神佛才有的“佛髻”。 索南达杰大着胆子向那传说中“佛髻”望去,立刻被龙钦巴堪布头顶的异样给唬住了。只见那里有一大两小三条暗黑发红的肉脊,一楞一楞状如鱼背。大堪布原本就极具庄严法相,再加上这传说中的“佛髻”,更是凭添了许多神秘勇猛的气息,令人肃然起敬,威武不可直视。 嘉措活佛坐在龙钦巴堪布的左侧,安静平和的样子一如既往,看上去让人觉得可亲可近。 益西索兰空行母坐在龙钦巴堪布的右侧,温和典雅而又恬静。她的嘴角挂着温婉含蓄的微笑,面容洁白无瑕,清澈明亮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对世人的悲悯情怀。 她手里拨弄着一串黑红色的紫檀木念珠,也在打量着他。 索南达杰知道益西索兰空行母的年龄已过古稀,但是实际见到空行母本人,才发现空行母的年龄似乎飘忽在一个四十岁到六十岁比较长的区间之内,说她是四十岁无人会质疑,说她是六十岁也无人会觉得不可信。 菩萨和佛祖真是眷顾了这位佛法精深医术精湛的女性高僧,几十年平淡如水的岁月在别人的眉眼和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纹路,唯独对苦修佛法虔心医学的她却网开一面。岁月的印记在她身上似乎已经淡化,佛祖慷慨地赐予了她所经历过岁月的智慧却没有带走她年轻美丽的容颜。 索南达杰被龙钦巴堪布和益西索兰空行母的样子所震撼,看着他们不由愣了片刻。 嘉措活佛微微一笑,开口问道:“索南达杰,你这是第一次见到龙钦巴大堪布和益西索兰空行母?” “哦呀,仁波切!我这是第一次离这么近见到龙钦巴仁波切和益西索兰仁波切。佛祖保佑,让我见到了三位在人间的活菩萨。”索南达杰赶忙回答道。 “大堪布和空行母慈悲为怀,利乐有情,他们悲悯冈拉梅朵的痛苦,已经同意与我一道为冈拉梅朵进行治疗。” “多谢仁波切!多谢仁波切!”索南达杰欣喜异常,连连磕头! “索南达杰,我要你去找的药引你找到了吗?”嘉措活佛又问道。 “找到了,仁波切!在这里!”索南达杰连忙从自己怀中取出了装有雪豹血的小白玉宝瓶,起身走到嘉措活佛跟前,双手捧过头顶呈了上去。 嘉措活佛接过白玉宝瓶,打开来低头仔细看了看,闻了闻,“嗯,没错,是雪豹血。索南达杰,你得到雪豹的血可还顺利?” “顺利!我找到您说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叫阿旺的人和他的伙伴雪豹多吉,是他们帮了我,让我很顺利的就采到了血。仁波切,阿旺说多吉就是您前几年救的小雪豹。”索南达杰有些兴奋地回答道。 “嗯!多吉也该长成一只大雪豹了。当年它的父母中了陷阱双双身死,我经过时看见它也在陷阱里,但尚有一丝气息,于是就救了它,将它送给了阿旺,阿旺悉心照料它,使得它健康长大,成为了今日施血救人的多吉。他二人如此行善事做施舍,他日必受福报。”嘉措活佛含笑点头感慨道。 “起心动念皆是因果,嘉措师兄当年种善因,今日索南达杰才能得善果。阿弥陀佛!”龙钦巴大堪布在一旁欢喜赞叹,益西索兰空行母也频频点头。 “这是孩子们的福缘深厚!”嘉措活佛笑着应道。 “你这一去一回,不过才十余日光景,可算得是极为迅速。索南达杰,为了冈拉梅朵,你辛苦了!” 索南达杰爽朗地笑道:“不辛苦!仁波切!阿妈拉的老嘎银盒子留给了冈拉梅朵,她已经算是我的女人了。为了她,我不辛苦。” 嘉措活佛哈哈一笑,龙钦巴大堪布和益西索兰空行母也不由面露笑意。 “回来的快,那是阿旺帮了我,他告诉了我一条近路,我是从三怙主雪山那里回来的。”索南达杰说到这里,眼睛都亮了。 嘉措活佛看着他提起阿旺时兴奋的样子,轻轻笑了笑,他知道这个年青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索南达杰,如果你愿意,他日还可以再和阿旺相见,说不定你们还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真的!那太好了!”索南达杰闻言大喜。 “不过,今天我们叫你来,是想跟你说说关于冈拉梅朵的治疗。” 嘉措活佛转移了话题,索南达杰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索南达杰,如果我们治疗的一切顺利,那么冈拉梅朵恢复记忆指日可待。但是,冈拉梅朵恢复落水之前的记忆的时候,也就是她忘记落水后记忆的时候,你救了她,她却会忘了你,你……愿意吗?” 猛然间,嘉措活佛的声音似乎变得很遥远,让索南达杰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半晌才明白活佛话中的意思,不由张大了嘴看着嘉措活佛,满眼都是不可思议,似乎在问嘉措活佛这是不是真的。 嘉措活佛双眼平静地注视着他,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我希望她快乐!” 索南达杰低头沉思了半晌,抬起头看着嘉措活佛语气坚定地说道。 “冈拉梅朵被她失去的记忆所困扰,时常会感到痛苦。虽然她现在看上去一切都好,但是听格桑梅朵说,她经常做噩梦,半夜常常会从噩梦中惊醒。我不希望她这样,她不应该一直活在痛苦中。”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她去给孤儿学校里的孩子们上课,她教孩子们唱歌跳舞,她和孩子们一起游戏玩耍,每当那个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就象清晨的阳光一样。” “我希望……她能一直拥有那样的笑容!为了找回她的记忆,她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她愿意去面对过去的自己,她应该做完整的自己!” “我……只是她在纳木乡醒来后看到的一个藏族小伙。她知道我喜欢她,但是她不敢接受我,她一直在躲避着我的心意。” “她每天都在和自己的过去战斗,无暇顾及身旁的我,只有真真切切找回了过去的记忆,坦然面对过去的记忆后,我的影子才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我只愿她快乐吉祥,所有她做的努力,我都会支持,所有她要走的路,我都会陪她走下去。” “仁波切,请您答应她吧,答应她恢复记忆的请求。我也请求您,请求您帮助她,让她恢复记忆,至于她恢复记忆后是否会忘了我,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恢复记忆后她能快乐起来,不再经历那夜夜噩梦的侵扰。” 说完,索南达杰匍匐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 “可是,索南达杰,纵使我们帮她恢复了记忆,她得到的也不见得是快乐和安宁。她的落水,她的中毒,都说明她经历过一些特殊的事情,那些事情不见得全部都是快乐和开心。如果现在仅仅只是梦见过去的片段就能让她如此痛苦,那么一旦她恢复记忆想起过去的全部,痛苦必将来的更猛烈更厉害。” “孩子,这些……你想过吗?” 索南达杰久久不语,半晌才答话道:“仁波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和欢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看得见的痛苦必将会过去,看不见的痛苦才是最折磨人的。” 嘉措活佛暗暗点头,但是依然劝解道:“孩子,我说的不是那种简单的痛苦,不是你在冬天担心阿妈拉的身体,在春天担心孩子们的生活费,在夏天担心能不能找到一株金顶雪莲,在秋天担心牛棚里的牦牛够不够过冬的草料。” “我说的痛苦是那种犹如被魔鬼灵嘎挖走了人心一般的痛苦,它痛彻心扉,让人无法逃避。它可能会改变一个人,让一个人失去自我,迷失在过去的记忆里。” 这一次,索南达杰回答的很快:“我明白的,仁波切,我明白您说的那种痛苦。” “那一年,我阿爸在外出治病回家的路上,为了救一只岩羊羊羔遇到雪崩,我听到消息赶去的时候,一路上就觉得心中象是有一千把刀子在不停扎着。” “但是到了雪崩的地方,乡亲们已经把他挖了出来,他看上去好象是睡着了一样,怀里的岩羊羊羔还是活的,他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平静和安详。看到阿爸脸上的表情,我心里的刀子也就拔了出来。” “阿爸走了,阿妈拉开始照看诊所,我拼命去采雪莲挖虫草,格桑梅朵没日没夜地照顾孩子们,很快,我们一家剩下的三口人在忙碌中走出了痛苦。” “现在,阿妈拉也去了天堂,虽然阿妈拉走的时候我也非常痛苦,但我知道,只要把精力投入到眼前的生活当中,痛苦很快就会过去。所以,我相信冈拉梅朵也一样,只要面对痛苦,痛苦就一定会过去。” “孩子,你的阿爸和阿妈都去了天堂佛国,你体味过那种无法言传的痛苦,你也走出过痛苦的阴影。你说的对,痛苦也许会一时占据我们的心灵,但生活的磨砺,很快会将它磨平。无论你有多痛,时间总会抹去我们心里的伤痛。如果你洒下希望的种子,那痛苦就是最好的养分。”嘉措活佛合掌感慨道,龙钦巴堪布和益西索兰空行母也点头微笑不语。 “是的,仁波切!所以我想让冈拉梅朵恢复记忆,无论她恢复记忆后是否还能记得我,我都不会失望。无论她过去的生活带给她的究竟是快乐还是悲伤,她都需要面对。” “如果她接受,我愿意和她一起分担她过去生活的痛苦;如果她不愿意,我会在她的背后默默保护她,直到她能摆脱旧日的痛苦,开始新的幸福快乐的生活。” “索南达杰……”,嘉措活佛想说什么,但是索南达杰的话并没有说完。 “阿爸去了天堂佛国,阿妈拉也去了天堂佛国,总有一天我也会去那里和他们相伴,但是在往生之前,我们的日子还要继续,孤儿学校的孩子们还要照料,牲口棚里的牦牛还要放牧,夏天要去山上采雪莲,秋天要去给牦牛备草料。” “一年一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就象阿爸的身影已经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但他的人却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阿妈拉也会是这样,在我的心底里永远会记得她晾晒草药和照顾孩子们的身影。” “如果冈拉梅朵因为恢复记忆忘记了我,我不会遗憾。因为那不是冈拉梅朵自己能决定的事情,我爱她,现在爱她,以后还会继续爱她,即使她不记得我,我也还是爱她。如果她忘记了我,我会去找她,让她重新认识我!记住我!爱上我!” “索南达杰……”,嘉措活佛仍然没有插进去话,也许他本来就不想打断索南达杰直抒胸臆的话语。 “所以,仁慈的嘉措仁波切,勇猛的龙钦巴仁波切,大慈大悲的益西索兰仁波切,请帮助冈拉梅朵!请三位人间的活菩萨给她治疗!让她解脱现在的痛苦,让她找回她自己!即使是她在恢复记忆后忘了我,我也无怨无悔!” “索南达杰……”,这一回,嘉措活佛的话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索南达杰,我们答应你。” 益西索兰空行母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亲切而又响亮。 在她的宝座后面,冈拉梅朵已经泪流满面,捂着嘴哭到不能自已。 第28章 不动明王法 冈拉梅朵默默地看着益西索兰空行母手中的宝丸,这颗暗红色的宝丸隐隐渗出金光,她知道那里面含着索南达杰历经艰险从雪域深处采集来的雪豹血。 一想到索南达杰,想到刚才在空行母宝座后面听见的话语,想到那个用生命来爱她的康巴汉子,她的泪水盈结于眶,只能强忍着没有让它掉落下来。 “仁波切,可以了!” 她勉强做出一个笑容,冲着一直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益西索兰空行母点点头,张开了嘴。空行母将宝丸递到她的嘴里,又送上了一杯温热的水,冈拉梅朵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冈拉梅朵,睡吧!等你睡醒了,你的记忆就能恢复了。” 益西索兰空行母的声音空灵中透着慈爱,有一种抚慰心灵的力量,让冈拉梅朵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她仰身躺在了铺着厚厚藏被的宽阔木床上。 抬眼望去,紫黑色的木床床头雕刻着一尊吉祥天母的法相,兽面獠牙神情狰狞,手中持着一把似剑似戟的法器。吉祥天母的眼睛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在看着她身前三尺见方的木床四周,警惕而又威严,透露出一种强悍而又严厉的味道。 “她是在守护着我吗?……她是在守护着我!” 冈拉梅朵的心中悄悄自问自答,她知道吉祥天母是一位在藏传佛教中颇负盛名的以降魔除妖为己任的佛母,心情又镇定了一些。 “睡吧,孩子,不要害怕梦中见到的一切恐怖景象,无论是你经历过的还是没经历过的,那都是过去的,你要向前看,我佛慈悲,未来你会有一个幸福美好的生活。” 益西索兰空行母坐在床头的一侧,温柔地看着她,在念了一段经文之后,娓娓细语地安慰道。 “我会有一个幸福美好的生活……”。她跟着空行母的话语轻轻复述,然后只觉得困意袭来,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益西索兰空行母继续坐在大床床边,口中无声地默念着经文,直到听见冈拉梅朵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而绵长,看见她紧闭的双眸下眼珠开始不时轻轻转动,这才起身从床边探过头细细查看,在确认冈拉梅朵已经熟睡进入了梦乡后,转身走向了大殿的右侧。 大殿中心位置是龙钦巴堪布的宽大的宝座,大堪布此时已经端坐许久,他一直和左侧另一个宝座上的嘉措活佛一起看着益西索兰空行母和冈拉梅朵。 益西索兰空行母缓步登上了右侧的宝座,龙钦巴堪布和嘉措活佛停下口中一直默默持诵的经文,一起看向了益西索兰空行母。 益西索兰空行母冲着他们深深地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冈拉梅朵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可以开始了。” “嘉措师兄,您确定要用不动明王法吗?这种方法虽能扶人心志,但终究太过凶险,已经许久没有人使用过了。”龙钦巴堪布的声音里有一种关切的味道。 “是啊,嘉措师兄,您再考虑一下吧。”益西索兰空行母也恳切地劝道。 “我研究了许久,也许是有其它的方法可以让冈拉梅朵恢复记忆,但唯有这个方法对她身体的伤害最小。别的方法虽好,但是与之配伍的药对身体总是有所伤害。这个孩子,之前中了秋帽子蘑菇的毒,身体已经有了损害,再经不起其它的伤害了。这次能够得到雪豹的鲜血,就是用这个方法救治的机缘。”嘉措活佛仍然是在坚持。 “那就让我来吧!我身体很好,修行不动明王法也已经有些年头。我来施行不动明王法,我来给冈拉梅朵治疗。”龙钦巴堪布朗声说道。 “不,还是我来。我修行不动明王法比大堪布时间长一些,冈拉梅朵又是个女孩子,还是我来施不动明王法会更好一些。”益西索兰空行母也开口说道,听起来她的理由还要更充分一些。 “大堪布和空行母心怀慈悲,悲悯世人,真是可敬可叹!只是此事于我颇有些因果。我与这个孩子的父母是旧识,且知交颇深,此为其一;这个孩子的原名叫做白玛央金,现在叫做冈拉梅朵,两个名字都是由我起名,此为其二;她中毒后落水遇见索南达杰获救,恰巧我当日就在附近,应索南达杰所请赶去救治,才能为她解毒,此为其三。如此三种因果,都说明我跟这个孩子的前世今生有着无法割舍的因果,缘法如此,大堪布和空行母不必争抢。” 嘉措活佛含笑说道:“我知道两位是菩萨心肠,不过说起不动明王法,我自幼就已修持,这些年也颇有些心得,自然是由我来施行最好!” 龙钦巴堪布沉默了一阵,看了一眼右侧低头不语的益西索兰空行母,开口说道:“师兄既然如此说,我们只能遵从。如此,师兄把巴贡寺托付于何人?” 益西索兰空行母听闻此言,也抬起头看向了嘉措活佛。 嘉措活佛一笑,点点头冲着大堪布和空行母说道:“我有亲传弟子七人,五人现在散修于外,唯有宗哲和散木旦就在此地。宗哲心有坛城,无畏无惧,无忧无虑,可做堪布;散木旦已获大昭寺格西学位,心思缜密,可继续为郭聂之职。巴贡寺寺务,有他二人足矣。若是除寺务外还有其它不明之处,可以请教他们的大师兄云丹,云丹已臻圆满,必能解惑答疑。” “谨遵师兄。”大堪布和空行母一起双手合十点头。 “明王归位,灵台不灭,师兄此去,经停何处?我愿请益西空行母与我一道,为师兄转世灵童护鉴。”龙钦巴大堪布又开口道。 “当须如此,请师兄明示。”益西索兰空行母点头同意了龙钦巴堪布的提议。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谢过大堪布和空行母!” 嘉措活佛含笑双手合十点头。“我施明王法,了却心中愿,此去西归路,经停纳木乡。” “师兄大慈悲,灵台真清明。龙钦巴受教了。”龙钦巴堪布说着从宝座上缓缓起身,双手合十朝着嘉措活佛深鞠一躬。 “师兄欢喜施法,索兰珍重恭送。”益西索兰空行母也在宝座上立起身来,双手合十朝嘉措活佛恭敬施礼。 “有劳大堪布和空行母护法!”嘉措活佛起身双手合十深鞠一躬郑重答谢,龙钦巴堪布和益西索兰空行母又连忙欠身致意。 嘉措活佛整衣肃容,在宝座上朝着大殿中有三层楼高的释迦牟尼佛像恭谨磕头行礼,礼毕后结跏趺坐于宝座莲台上,双手结药师如来法界定印,面朝大殿中央的木床,口中诵念了一句“唵嘛呢叭咪吽!” 一句六字真言念罢,他原本结药师如来法界定印的双手倏忽而变,一瞬间变成了释迦大钵印,又随心而变成了阿陀定印,紧接着又变成了弥勒佛授所愿印,莲华印、金刚印、智拳印、智吉祥印、羯磨印、施无畏印…… 在佛祖座下巨烛闪烁的烛光中,嘉措活佛的双手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幻化出许多奇异的品相,如莲花次第开放,如云霞万千变化。 龙钦巴堪布和益西索兰空行母合掌赞叹,默默品味着其中精妙绝伦的意味。 突然间,嘉措活佛手中的动作猛地一顿,口中不动明王法咒朗朗而出。 龙钦巴大堪布听见咒语响起,立刻双目圆睁,双脚在宝座上分开一肩半宽,右手二指指天,左手手持一柄如意杵,做大威金刚怒目,环视大殿内外。 益西索兰空行母则复又坐下,一脚盘膝,另一脚置于其上悬垂于宝座边缘,呈水月观音坐相。她左手结莲华印,右手从膝上微微抬起,掌心遥指向安睡在宝座下方红木大床上的冈拉梅朵。 嘉措活佛胸前的佛手印又陡然开始变换,他口中的不动明王咒语速也由慢及快,配合着手印传向四方。 一串串咒语初时如清谈一般平静温和,渐渐变得低沉而深远,最后仿佛是由远及近从西天隐隐传来的滚滚雷声,大殿里每一块砖石磁瓦和每一寸椽木锦账都开始展现生命般的律动,一起低低配合着这个声音在吟颂歌唱。 最终,这个声音穿透了宏伟的大殿,弥漫在了坛城的四周。 在坛城四周的台阶上,四队身着红衣高帽的年青喇嘛两人一组抬着金色的长号静静伫立,他们一人在台阶上一人在台阶下,摆好了阵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殿东方的广场上,一位年青的活佛身穿法衣手持法杖如行云流水一般疾步走来,他口中持诵着大悲咒,在广场中央盘腿坐下,身后的侍从喇嘛立刻也跟着依次坐下,大红的僧衣立刻在广场上绽放出一品红莲。 大殿南方的广场上,四位衣着高贵的大堪布分别手持着念珠、法杖、法螺和转经筒鱼贯而入。他们分别是五明佛学院声明、工巧明、因明、内明的四位大堪布,四人躬身向着大殿深施一礼,然后面朝四方两两背向站立,四人面前各是一列红衣红帽的喇嘛。 这群人立刻在广场上组成了一个红色的卍字,一边齐声轻诵着莲师心咒,一边倾听着来自大殿内的动静。 大殿西方的广场上,一位身着木棉袈裟的禅宗大师带着两个小沙弥也走到了广场中央,三人手中各自捧着一个木鱼边走边敲,三个木鱼发出金石之声,声音不急不缓,融入大殿内传出的不灭明王咒语之中,有着一种奇妙的和谐。 在三人身后,许多身着袈裟的汉僧双手合十默默跟随,见他三人坐下,也都随便席地而坐,竟是隐隐形成了一座塔状。 大殿北方的广场上,宗哲喇嘛双眼含泪拜倒在广场中央。他身后的索南达杰刚刚明白嘉措活佛为了让冈拉梅朵恢复记忆而施行的不动明王法是怎样的一种密法,已经泪流满面呜咽着拜伏在地。 无数闻讯而来的僧俗居士,乌压压铺满了他们身后的半个广场。 广场外,有高僧欲用不动明王法救治病人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整个佛国,无数的男僧女尼和信徒居士在静坐默祷;在佛学院宽敞的教室里,有佛弟子面向大殿虔诵般若心经;在漫山遍野的小小僧舍内,那些修习密法闭门不出的修行者也点燃了最珍贵的佛香,朝着大殿的方向磕头祈拜。 一时间,整个五明佛国都安静了下来,唯有嘉措活佛如九天雷音一般的不动明王法咒回响在无数的殿宇和僧舍之间,恍若佛祖纶音。 第29章 回魂 大殿内,嘉措活佛的咒语声越来越高。 大殿中央的木床上,睡梦中的冈拉梅朵神情越来越紧张,呼吸越来越急促。 嘉措活佛的咒语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迫。 冈拉梅朵紧闭的双眼里眼珠也转得越来越快,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不安和难受。 就在嘉措活佛一阵撕云裂帛般高亢嘹亮的咒语声响起之后,木床上的冈拉梅朵身体猛地一震,她醒了,或者她以为自己醒了。 火焰?彩色的火焰?冈拉梅朵看见大殿内飘忽着一簇一簇不停闪烁的金红色火焰,那些火焰似乎在到处寻找着什么,看见她醒来,全部扑向了木床,扑向了她。 冈拉梅朵急忙躲避,但是那些火焰从四周一起向她扑来,她怎能躲开? 她明显感知到了那火焰穿透皮肤进入身体,但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灼热和炙烤,有一阵清凉舒爽的风在轻轻抚慰着她,阻挡了火焰的热度和强度,似乎是过滤了火焰一般,只把一阵温暖传到了她的身体里。 冈拉梅朵内心稍定,目光顺着身上凉爽安定的感觉转向左边。 只见左侧高高的宝座上,益西索兰空行母正显露出一尊端庄秀丽的观音菩萨化身绿度母法相。一轮柔和纯净的金色佛轮在菩萨法相的身后无声地转动;流光中的观音菩萨眉若墨黛,眼如寒星,面似白玉,正安详地注视着她,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她的颈间一条翡翠和绿宝石的璎珞透出莹莹的绿意,笼罩着她金色衣裙下曼妙的身姿。她的双手在胸前结佛手印,大拇指和食指如拈花一般轻合在一起两两相对,其余六指自然张开,掌心正对着大殿中央的木床。 冈拉梅朵觉得有一波淡淡的绿意从菩萨的掌心涌出轻轻洒向了自己,之前感受到的那种清净安宁正是来自于这波似有若无的绿意。她立刻明白了这是益西索兰空行母在为她施法护佑,她想坐起来感谢空行母,可是发现自己的身体十分的绵软无力。 她有些惊骇,抬头看见温柔可亲的空行母似乎是冲着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起身。她于是放松下来,目光顺着那些彩色火焰的来处,又朝着另一侧看去。 刹那间,她明白了火焰是如何而来。 另一侧宝座上的嘉措活佛正在熊熊燃烧。 他的金色袈裟之外二三十厘米处,一圈赤红色的火焰腾起一阵一阵的烈焰火舌,那火舌熊熊燃烧,从赤红变成橙黄,从橙黄变成葱绿,又从葱绿变成靛青,从靛青变成蔚蓝,接着又从蔚蓝变成了绛紫,从绛紫又变回了赤红。 火焰翻滚着腾转往复,竟是将七种颜色混杂在了一起,形成一座只有壁画和唐卡中才能见到的七彩烈焰屏障,映衬着宝座上的嘉措活佛犹如须弥山上雷音寺中的菩萨罗汉一般。七彩的火焰渐渐形成一道拱门燃烧在了宽大的宝座上方,奇异的是那宝座上金丝银线的靠垫清晰可辩,没有丝毫的损毁。 宝座上,一尊不动明王的法相岿然显现,法相背后的清光纯净如明镜,环绕周围的火焰瑰丽胜晚霞,令人无比震撼。不动明王法相庄严,面目凝重自持,体态雍容大度,一手持降魔杵,一手持金刚剑,似乎是在守卫着那道火焰拱门。 看见冈拉梅朵望过来,清光中的不动明王法相倏忽变换出两种形象,一种是宝相严肃自持的不动明王法相,一种是温和慈祥亲切的嘉措活佛。不动明王双手持法器威严不语,嘉措活佛却在微笑着向她轻轻招手,示意她到拱门里来。 冈拉梅朵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迎上前去。明王虽然看上去威武庄严,却并不可怖;而嘉措活佛慈悲祥和,多次给予她救治和帮助,她怎能不应邀而去。 她只顾着赶紧起身,却没有发现这一次起身自己身轻如燕,一念间就离开大床走到了那道火焰拱门边上。 嘉措活佛慈祥地冲她点点头,侧过身示意她往拱门内看。 冈拉梅朵抬眼望去,只见拱门内的天际一片混沌迷蒙,唯有不动明王法相变得极其遥远巨大,挺立于天地之间,让站在门外的冈拉梅朵感觉到自己如蝼蚁一般的渺小。 她又看了看站立在门边的嘉措活佛,活佛依旧微笑着冲她点点头。 冈拉梅朵一抬腿,迈步走进了那片清光之中,进入了拱门。 拱门内的景象开始变化,不动明王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法器不停击打着天地,每击打一次,那法相就变得虚幻一分,而拱门内的景物则变的清晰一分。 嘉措活佛的身影又出现在前方,他依旧轻轻招手示意冈拉梅朵向前。冈拉梅朵点点头,迈步跟着嘉措活佛的身影向前走去。 渐渐的,开天辟地的不动明王法相越来越淡薄,身形越来越模糊。 终于,一道从天而降的银色巨瀑冲刷向了不动明王的法相,在“轰隆隆”的瀑布声中,那法相变的越来越淡,最终随着一阵水雾飘然散去。 天地间,一切都变的清晰可见,那瀑布是从一座雪山的山腰密林间轰然而落。森林浓郁葱茏、雪山洁白巍峨,湛蓝的天空宁静澄澈,一切都很美,唯有轰隆隆的水声从身后传来,似乎要震裂冈拉梅朵的耳膜。 水声越来越小,天空却越来越近,冈拉梅朵突然发现自己正置身于这瀑布之中,但她不是随着瀑布倾泻而下,而是逆流而上。 她正迎着瀑布向山腰的密林飞驰而去,丝毫没有被水击打的触觉,也丝毫没有呼吸不畅的感觉。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水不停击打在自己身上、脸上、眼睛上,但她就是毫无感觉,唯有听觉依然,耳中听到瀑布落到深潭中的轰鸣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这是在哪里?自己为什么在瀑布里逆流而上? 冈拉梅朵觉得不可思议,她隐隐觉得这似乎在提示着自己什么,但是她想不起来,拼命想也想不起来。 猛地,瀑布声和风声呼啸着远去,又是“刺啦”一声,她看见自己身穿的破了一道口子的红色登山服划过悬崖边伸出来的一根尖利的树枝,那道裂口倏忽就不见了。 “好,就这里啦,你放手!” 一个熟悉的男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她抬眼看去,原来是一个男人正弯腰从自己的两肩下面抱着自己在后退,这个男人的脸也很熟悉,但是此刻看上去好象很疲惫紧张,紧张的有些变形。 透过这个男人的肩膀,她看见一个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红色登山服的女人在抱着她的两条腿,而且腿上还拖着两块石头。 什么,自己是被这两个人给绑架扔下了瀑布? 冈拉梅朵的心中掠过一阵惊涛骇浪,他们是谁?他们怎么会绑架自己?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两个人是如此的熟悉? 还没等她想太多,就又听见那个熟悉的男声说道:“好了,你抬下面。” 那声音急促而颤抖。 说着,两人倒退着把她放到了地上,又解下她腿上的石头搬到了不远处,看来那两个石块就是这两人从不远处找来的。 “好。”这个熟悉的男子又说了一句,似乎是在应答那个女子的话,冈拉梅朵没有多想,因为紧接着她听见那女子说道:“已经一小时了,时间不多了。我们要赶紧,不能再等了。” 原来是在催促男子早点行动。 冈拉梅朵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灌木林的边缘,紧靠着一条山路,身边放着一大一小两个专业的登山背包。 一个是她非常熟悉的绿色女用背包,她知道这个背包是自己的,是里面有着非常轻便的不锈钢支撑的专用登山背包。还有一个是军绿色男用大背包,那是和她这个背包一个品牌的,她也很熟悉。 可是,这究竟是在那里呢?为什么自己会躺在这里,冈拉梅朵还是不太明白。 “让我歇一下,把她背上来,太累了!”男人喘息着一屁股坐在了一块岩石上,冲着向灌木林中退去的那个穿红衣服的年青女子说道。 年青女人身上没有带任何背包,她一边向灌木林中退去,一边说道:“你终于赶上来了。” 她的语气中有抱怨的意思,这种抱怨的感觉冈拉梅朵不太熟悉,但是那声音她非常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究竟为什么熟悉。 男人眼看着那个年青女子退进了山林,自己也一步步退到了放置两个背包和冈拉梅朵躺着的地方,他先用背带把冈拉梅朵牢牢捆在自己的背上,又把大背包反背在了自己的胸前,然后右手拎起小背包斜跨在了自己肩上。 然后,他开始朝着山路的地方一步步向下退去。 原来,他是这样把自己从山下背到了这里?这是为什么呢?如果是绑架杀人,怎么会搞的这么麻烦? 冈拉梅朵满腹狐疑。 冈拉梅朵趴在这个男人的背上,一步一退艰难地往山路下方退去。 男人粗重地喘息着,冈拉梅朵忽然想起这是重装登山的人常见的声音,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背着自己登山?自己又是谁?为什么突然能想明白这是在重装登山? 一阵膨胀的感觉从身体的内部隐隐袭来,冈拉梅朵震惊地发现自己在这方天地里居然能有身体上的感觉了。她觉得自己好象是一个气球,身体内在不断产生气体,几乎就有爆裂开的危险。 自己这是怎么了?是高原反应吗?高原反应通常不是这个样子的。 冈拉梅朵心中掠过一系列的想法。她在高原反应上突然停住了,什么时候,自己什么时候有过高原反应呢?她努力去想,但是想不起来。 膨胀的感觉慢慢变成了眩晕,周围的山林开始旋转,头顶的蓝天开始旋转,她身下的男人也在旋转,在旋转中,冈拉梅朵睡着了,冈拉梅朵觉得自己睡着了。 一阵喘不过气的感觉又让她醒了过来。她感觉到有人紧紧抱着她,她闭着眼睛,她在跟一人男人法式舌吻,可是为什么没有陶醉的感觉,反而觉得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难道是舌吻吻的太激烈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的两只闪烁着异样神情的眼睛。这是那个背着自己登山的男人,冈拉梅朵立刻认了出来。可是,他为什么在吻自己?难道自己和他的关系是恋人或者夫妻? 冈拉梅朵感觉年青男子的舌头有些激烈,牙齿也似乎有些粗暴,难道是高原稀薄的氧气刺激了他的欲望?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似乎是沉浸在这个吻里,她感到自己最初是在享受这样的热吻。 男人的嘴唇渐渐分离,他眯着眼睛微笑着,动情地说道:“莲,我爱你!” “莲,我爱你!” 男人的这句话如电流一般击中了冈拉梅朵的心脏,她的心猛然间激烈地跳动起来,原来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爱人!原来自己的名字叫做莲! 啊--是,自己的名字里是有个莲,自己叫睡莲!这个男人一直亲切地称呼自己为莲,他是她的男朋友,不,是她的未婚夫,是她已经订好结婚日期就要结婚的未婚夫。 什么?这个人,这个伙同别的女人把自己扔下悬崖的男人,是自己的未婚夫? 对,他是自己的未婚夫,是自己以为这一生永远依靠的亲密爱人,是栗子,是徐利宏! 记忆的闸门“砰”地被打开了,往日的时光如同洪水一般冲进了冈拉梅朵的大脑。那些记忆的片段象放电影一样从冈拉梅朵的脑海里闪过,她既是一个旁观者,也是一个参与者。 她记事起在大院的秋千架下发现的那朵蒲公英花;她参加学校文艺汇演时爷爷连夜为她赶制的藏族衣服;她学唱京剧时跟着老师甩出的云袖;她第一本小说签售时读者倾慕赞叹的笑脸…… 但是,徐利宏,无数的镜头都在放映她和徐利宏的恩爱场面,远远多过了她上学的欢乐记忆和跟爷爷在一起时的温馨场面。他们在街市上徜徉、在后海里泡吧、在金莲花丛中嬉戏、在小五台山顶依偎…… 冈拉梅朵不想去看,可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她非要去看,那种力量似乎要把她拉扯成千百个碎片分拆进那些过去的记忆碎片当中。 她竭力挣扎着不让自己进去,但是终究力有不逮,慢慢似乎是支撑不住了,眼看就要被撕裂成无数片…… “唵嘛呢叭咪吽……” 一句亲切和善的六字真言在她身后响起,她挣扎着向后看去。 只见那道清净光的拱门就在不远处,门外站着双手结莲花印的益西索兰空行母,空行母现度母法相,周身光芒四射,威仪自在慈悲。 见她转回头,空行母双手张开猛的向前一推,一团绿色的光影穿过拱门朝冈拉梅朵扑面袭来。 冈拉梅朵本能地一闪,那团绿色的光影从她的头边掠过,砸向了那些要将她撕碎的记忆片段。立刻,所有的记忆片段都被那团绿色光影释放出来的绿意所笼罩,绿意次第分散,转瞬间融合进了那些记忆片段之中。 冈拉梅朵感觉到那种撕扯的力量缓缓远去。她惊讶的再次回头看向拱门外的益西索兰空行母,只见空行母冲着她微微一笑,渐渐隐去了身影。 不经意间,冈拉梅朵发现自己也已经被绿意所笼罩,安定、舒适、自在、温暖,一阵倦意袭来,她又闭上了眼睛。 第30章 清醒与沉睡 大殿中的木床上,冈拉梅朵醒了,这回是真的醒了。 但是她不想醒来,泪水从她的眼脸下汩汩而出,如同两个温热的泉眼不停地冒出痛苦而难过的泉水,纵然找回的记忆中有美好印象和欢乐时刻,可是最深刻最清晰的记忆仍然是那次可怕的坠落。 从数百米高的悬崖上落下,那一刻的仓皇无助,那一瞬的恐惧压迫,那种彻彻底底将要失去生命的害怕,彻底地击垮了她。那一刻,没有丝毫的安全感,没有任何的希望,有的只是对即将到来的厄运从心底发出的恐惧! 不过,令她最痛苦的不是坠落。虽然坠落的恐惧已经能让人疯狂,已经能完全摧垮一个人的意志,可还是比不上被昔日甜言蜜语的男人背叛所带来的伤害,那种伤害更令她绝望,更让她痛彻心扉。 徐利宏,那个她曾经付出过全部的青春热情和温暖情怀的男人,那个已经在法律上马上就要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他曾经是她耳畔无数山盟海誓的作者,也曾经给予过她少见的温存体贴。 他,曾经是她的全部!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她夜夜期待着能恢复的记忆里最深刻的居然是这个雪山悬崖边将她无情抛弃的他? 是他!他在转山的路上将自己扔下了悬崖!是他!他伙同其他的女人谋杀了她! 怎么会?怎么会是夜半在睡梦中都痴痴叫着她名字的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背叛她? 她以为遇到他是她这一辈子最美好的事情,她把一腔如水的柔情都付与了他,她把所有的爱和信任都付与了他。 她痴痴等着一场他策划安排的华美婚礼,她暗暗发誓要和他一起坐着摇椅慢慢白发,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却原来,却原来所有的情话都是欺骗,所有的温存都是欺骗,所有的缠绵都是欺骗,所有的所有,都只不过是他精心布置的一个局,一个最终要取她性命的局。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 她曾以为自己一出生就失去父母,及成年又失去爷爷,命运多舛,所以上天才给了她一个他,让她体会到了爱与被爱的幸福。 哪知道她自以为早已磨练得如钢似铁的心性,在今天那段失去的回忆重新获得的时候,再一次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而且是十八层地狱,几乎让她产生了不如就此死去的念头。 她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泉水一样涌出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耳际,又从耳际流到她枕着的丝绸绣枕上,浸湿了彩绣的枕套。 “冈拉梅朵,泪水只能带来内心片刻的宁静,带不走你内心的伤痛和恐惧。你要振作起来,你的生活还要继续,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一个亲切慈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温暖细腻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象是母亲在抚触自己初生不久的婴儿,充满了爱恋和关心。 “冈拉梅朵,睁开眼睛,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 冈拉梅朵?冈拉梅朵是谁?是叫我吗?我是睡莲啊。 冈拉梅朵清晰地感觉到那透过手掌传递的关心和爱护,她知道呼唤冈拉梅朵的人就是抚摸自己的人,而且是在一边抚摸一边呼唤。 冈拉梅朵……冈拉梅朵…… 冈拉梅朵是一个落水被救的女孩;冈拉梅朵是活佛赐予名字的女孩;冈拉梅朵是阿妈拉悉心照顾的女孩;冈拉梅朵是每天和孩子们一起嬉戏玩耍的女孩;冈拉梅朵是和格桑梅朵一起跳热贡拉姆仙女舞的女孩;冈拉梅朵是在山石落下时被阿妈拉一把推开救下的女孩。 冈拉梅朵……冈拉梅朵是被那个洒脱彪悍的康巴汉子索南达杰所倾慕的女孩。 她--就是她,是她睡莲。 冈拉梅朵是睡莲落水后在那个偏僻的高原小乡村里被活佛救活后赐予的名字。她是睡莲,她也是冈拉梅朵。 她是那个被自己所爱的人所厌弃所谋害却一无所知的人,她也是那个被爱自己的人所呵护所疼爱甚至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她生命的人。 “阿妈拉……索南达杰……格桑梅朵……” 冈拉梅朵的热泪再一次涌出,但这一次的流泪是另一种痛,一种再次感受到失去阿妈拉时无助的痛,一种对索南达杰冒着生命危险去捕猎雪豹的感激的痛。 是的,她要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里还有天使一样纯洁善良的格桑梅朵,还有雪山一样勇敢彪悍的索南达杰,还有菩萨一样慈悲心肠的阿妈拉和嘉措活佛。 在她还叫睡莲的时候,那个曾经她以为爱她的人却要想尽办法在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冰川雪峰之间将自己推下悬崖。 而她叫冈拉梅朵的时候,那个简陋的藏家小院里的人一次又一次地为她救治,为她奔波,甚至为她付出生命。 她挣扎着,她不能只沉溺于过去,她的过去饱含着狡诈欺骗,但她还拥有一个善良干净的世界,她要看看这个世界里的人,看看那些救她护她爱她的人,是那些人给了她第二次第三次的生命。 慢慢地,她在木床上睁开了眼睛。 “孩子,你醒了?” 益西索兰空行母甜美慈祥的面孔出现在她的头顶,一双明亮的眼睛仔细地看着她,似乎在探究着什么。 “仁波切,我醒了,我已经想起来我是谁了。” 冈拉梅朵闭了一下眼,把眼中浮现出的泪水挤落在两颊,又睁开了眼。 “那么,你是谁?” 益西索兰空行母并没有放弃探究的眼神。 “我是冈拉梅朵!” 冈拉梅朵声音清晰地回答道。 益西索兰空行母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挑了挑她漂亮的眉毛。 “我也是睡莲,莫伊莲。我是落水被救的冈拉梅朵,我也是从北京来稻城亚丁登山的睡莲。我真正的名字叫莫伊莲,睡莲是我爷爷给我起的小名,我用这个名字注册了登山论坛的网名,所以一起登山的驴友们都叫我睡莲。” “不过,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就叫做冈拉梅朵!我以后会一直叫冈拉梅朵,睡莲和莫伊莲都只是我过去的名字!” 最后一句话,冈拉梅朵加重了语气,似乎在向这个世界宣告着什么。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看来你真的醒了,孩子!” 益西索兰空行母的笑容绽放在了脸上,冈拉梅朵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跟着她微笑,自己的心中也禁不住温暖起来,顿时升腾起一种生活的希望。 “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洪亮的佛号响起,身材高大壮实的龙钦巴大堪布走了过来。他双手合十朝着益西索兰空行母深施一礼:“空行母大慈!” 益西索兰空行母稽首还礼。“大堪布谬赞了,嘉措师兄才是真的大慈大悲,大德无量!” 龙钦巴大堪布点点头,又和益西索兰空行母一起朝着木床另一侧的宝座双手合十深深鞠躬施礼。 “嘉措师兄胸怀世人悲苦,渡人渡己,西行路上必有菩萨罗汉相迎。” 冈拉梅朵听见此话悚然心惊,急忙扭头看去,却见嘉措活佛正盘腿打坐在宝座上,双手拇指相对结佛手印,双目似闭微闭,面容安详自在。 难道-- 冈拉梅朵强拧着自己的右肩,一挣扎坐了起来,喊道:“仁波切!” 嘉措活佛没有应答。 “嘉措师兄已经圆寂了!”龙钦巴大堪布简单直接地说道。 “仁波切!仁波切!” 冈拉梅朵听见龙钦巴大堪布如此说,睁大眼睛不相信地看了看大堪布,犹自不甘心,又接连喊了两声。 宝座上的嘉措活佛依然没有反应。 冈拉梅朵刚刚遏制的泪水再次涌出,她挣扎着从木床上起身下来,朝着嘉措活佛的宝座走去。 龙钦巴大堪布和益西索兰空行母对视一眼,也跟了过去。 “仁波切?仁波切!” 冈拉梅朵已经爬上了嘉措活佛的宝座,匍匐在活佛的宝座之下,用不停颤抖的手去触摸活佛搭在腿上结佛手印的双手。 那手冰凉沁人,惊得冈拉梅朵的手一触即回。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嘉措活佛慈祥和蔼的面容,又立刻伸手上前去抓住活佛两手的虎口再次确认。 活佛的双手依然冰凉,那种冰凉冈拉梅朵曾经有过体验,那是她过世的爷爷停丧在陵园等待火化时,她握着爷爷的手感受到的没有任何生机的冰凉感觉。 “仁波切--” 冈拉梅朵痛哭失声,她记起了爷爷告诉她在云南中甸县的巴贡寺里,有一位她爸爸的忘年交好友嘉措活佛;她也记起了父亲留下的日记中曾经充满感激地记录了嘉措活佛所给予的帮助和指点。 “仁波切,我该早来看您的,我早就知道您的名字,早就该想起来是您救了我。” 她伏在嘉措活佛的座椅下痛哭,双手握住嘉措活佛的手不停摇晃,似乎是想把嘉措活佛从西方极乐世界中呼唤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龙钦巴仁波切,益西索兰仁波切,为什么?为什么嘉措仁波切他……”,冈拉梅朵泪眼婆娑中转过头来问道。 听见她的询问,龙钦巴大堪布开口问道:“冈拉梅朵,你听过藏传佛教密法中的不动明王法吗?” “不动明王法?我……我没有听过。” 龙钦巴大堪布的问题将冈拉梅朵从哀恸中拉回,她努力去搜索自己的记忆,但是没有找到有关不动明王法的记忆。 “孩子,不动明王法是我们藏传佛教中的古密法之一,它可以摄人心魄,夺人精神,是不动明王当年卫护我佛在西方传教时的大法。它不仅仅是降妖除魔的武器,也是救人性命的良药,但凡久病昏迷、外邪入侵、心神分裂之人,不动明王法可为之扶正祛邪,固本立正,重塑精神。” “所以,嘉措仁波切为了帮我恢复记忆,为我实施了不动明王法?” 冈拉梅朵听明白了龙钦巴大堪布的意思,她停止了哭泣,抽噎着问道。 “是的,孩子!”龙钦巴大堪布点了点头。 “那……仁波切为什么……为什么……”,冈拉梅朵抬头望向嘉措活佛安然微笑的脸,泪水又如串线的珍珠一般落下,她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不动明王法会让嘉措师兄圆寂?”益西索兰空行母替她说出了问题。 冈拉梅朵急忙点头,看向两位立在宝座下的密宗高僧。 “不动明王法用作降妖除魔,是收魂之术;用作治病救人,是回魂之术。降妖除魔是夺人魂魄,使人记忆丧失昏迷不醒;治病救人是还人魂魄,要搜寻到病人的魂魄使之归位。收魂之术,是用大法力强夺人的魂魄;而回魂之术……则需要把自己的魂魄释放出去搜寻别人的魂魄,找到并引导别人的魂魄返回。”龙钦巴大堪布继续解释道。 “魂魄搜寻不易,为其重塑昔日情境更难,非施法者有数十年的密宗念力修为不可。此次嘉措师兄为你治疗,已将自身念力修为消耗殆尽。嘉措师兄修为精深,早已臻于化境,原本就堪破三界不在五行。他的魂魄没有了意念之力拘束,自然也就摆脱了肉体的羁绊。所以,嘉措师兄的魂魄已然脱离俗世,遨游于虚空,荣登往极乐了。” 龙钦巴大堪布解释的虽然尽量简单,但冈拉梅朵仍然是细细体味了一会才明白。 她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龙钦巴大堪布,“这……这怎么可能?” “孩子,如果用现代医学科技来解释,这就是一种精神治疗。只不过,医生不是用言语和器物来给你催眠,而是释放出自己的意识来引导你的意识。” 益西索兰空行母明白她的疑惑,又在一旁附加解释道。 “可是……医生的意识又怎么会离他而去……”冈拉梅朵喃喃地说道,象是在问自己,也象是在问大堪布和空行母。 “孩子,这就是佛法的精深之处,你可曾听过那个医生能用自己的意念治病?不动明王法夺天地之力,强行逆回魂魄意识,施法之人需全力激发自己的意念,方可对别人的意识产生影响。这等逆天之力,施法之人必受反噬,越是修为精深的人,越难以收回自己的意识。也可以说这是不动明王对擅自使用此法者的惩戒,人世间不能允许有这样能力的人继续存在,否则人佛都难安。”空行母继续解释。 “那……那……是我害死了嘉措仁波切,他是为了帮我才圆寂的。”冈拉梅朵想明白了一切,心中的悲痛几乎难以忍受。 “孩子,嘉措师兄大慈大悲,舍去肉体凡胎帮你找回记忆,他很自在欢喜,你也应该欢喜。”龙钦巴大堪布安慰道。 “还有,不动明王法有些霸道,它将你过去的记忆强行找回的时候,为了不让你知道它曾经存在,会抹去你失忆后的记忆。如果不是益西索兰空行母在一旁为你耗用念力修为护持,你找回记忆后,就只会记得自己是睡莲,是莫伊莲,而不会记得自己是冈拉梅朵了。” 龙钦巴大堪布的这一席话让冈拉梅朵再次悚然心惊,她没想到为了救治她,为了让她恢复记忆,两位藏传佛教的高僧大德付出了如此多的代价。 “仁波切……我……我该怎么感谢您?”冈拉梅朵泪眼婆娑看着益西索兰空行母,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益西索兰空行母登上台阶,慈爱地轻轻抚摸着冈拉梅朵的头发,娓娓说道:“孩子,好好珍惜以后的生活,这个世界上虽然有罪恶,但是善良的人更多。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会拥有善良的人们的爱和关心,你会找到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是啊,冈拉梅朵,我们应该感到欢喜,嘉措师兄把这次对你的救治看作是他对俗缘的了结,他知道这样的结果,他很欢喜因为帮你治病而脱离人世的苦海。孩子,不要悲伤哀哭,不要让嘉措师兄再为人世间的情感所牵绊,就让我们一起为嘉措师兄走上中阴之路而礼赞,为他先行一步前往佛国而送行。” 说着,龙钦巴大堪布在嘉措活佛的宝座下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念起了往生经。 益西索兰空行母则牵住了冈拉梅朵的手,搀着她走下了台阶,然后示意她也象自己一样盘腿而坐,口中跟随龙钦巴大堪布也持诵起了往生经。 龙钦巴大堪布的声音似乎比嘉措活佛的声音更加宏厚宽广,而且极具穿透力,它穿过大殿的廊檐,穿过大殿的石阶,一直传到了大殿四周的广场上。 四面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听见了那部藏人熟悉的经文--往生经,于是他们都知道嘉措活佛已经往生去了极乐世界。 大殿四周顿时响起了悠长而浑厚的长号声,无数人向着大殿深深施礼膜拜,然后又跟随着龙钦巴大堪布的声音一起吟诵起往生经,诵经声很快弥漫了整个的人间佛国,回响在天地之间。 大殿北方的广场上,宗哲喇嘛匍匐在地的身体不停轻轻抽搐;在他身后,是同样匍匐在地压抑着控制着但仍旧不能不放悲声的索南达杰。 夕阳西下,瑰丽的晚霞好似一屏火红色的孔雀翎开满了天际。 第31章 身份信息 王毅轻轻敲了敲队长办公室的门,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里面传出了一声招呼,正是崔牧野的声音。 王毅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不是很大,内侧靠墙的地方放了两张办公桌,是比较老旧的那种俗称写字台式的。靠里面的桌上放着几个摊开的卷宗,看上去有新有旧,崔牧野正趴在桌子上看着一个卷宗,头也没有抬。靠外面的桌上乱七八糟放着几个快餐的饭盒,一看就是叫外卖送来的餐盒。 看这情形,王毅知道崔牧野又是一夜没睡。 “崔队,你该睡一会,老熬通宵身体会出问题的。”王毅走过去,有些担心地说道。 “没事,网监局那边查到什么情况吗?” 崔牧野并不在意,直接转向了主题。他知道王毅是来汇报有关冈拉梅朵身份信息查询结果的,一天前王毅联系了在省网监局工作的同学,请他们协助通过网络查询冈拉梅朵的信息。 “有!他们真厉害!用冈拉梅朵的照片做了网上的脸谱比对,一天就查到了一百多个相貌近似的,今天上午确定了一个最接近的。”说起案子,王毅的声音压抑不住的兴奋。 “哦,居然都确定了!真不简单啊!看来网监局的工作比我想的要厉害多了,你手里是他们查到的资料吗?拿来我看看。” 崔牧野有些怀疑网监局把话说的太满,凭几张冈拉梅朵的照片就能确定她的身份,那岂不是太容易了。 “都在这里,他们太厉害了,身份信息都查到了,你看看!”王毅递过去手里的一叠资料。 崔牧野接过资料放在桌上,顺手拿起右手旁一个泡着浓茶的杯子喝了几口,然后埋头看了起来。 王毅悄悄伸过手去,拿起杯子去到屋角的热水器旁去给他续水。 “怎么?是她!”就听身后的崔牧野惊讶地叫出了声。 “崔队,你认识她?”王毅把杯子放回到崔牧野的右手边,有些好奇。 崔牧野没有回答,翻看着资料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感慨地说道:“真没想到啊!居然是她。过了二十几年,我竟然用这种方式知道了她的消息。” “崔队,你认识她?”王毅这下更好奇了,崔牧野竟然在二十几年前就认识冈拉梅朵。 “嗯,我认识她,但是她不认识我,她那时候还是个在襁褓中的孩子。” 崔牧野点点头,抬起头揉了揉眼睛,他熬了一夜的眼睛有些发红。他站起身端起茶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艳阳高照的城区。 街市上车水马龙人流穿梭,九十月的稻城,已经进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旅游旺季。无数的背包客来来去去,把这里作为去亚丁的第一站或是最后一站,聚散之间,或者去三怙主神山朝拜,或者四散返回尘世,每年都上演着同样的景象。 “冈拉梅朵……没想到居然是她!不,也许我早就该想到的。王毅,你也应该知道的。”崔牧野补了一句让王毅很惊讶的话。 “我?啊,难道我也认识她?” “不,你不认识她,但是你知道她,我一说你就明白了。我看你在这个表的民族一栏里打了问号,是不是对她民族是藏族,而名字是汉族有疑问?” 崔牧野转头看了一眼王毅,又转回头看着窗外。 “是啊!我刚拿到的时候还跟我同学核实了一下,我怕他们搞错了。没想到她身份证上登记的就是藏族,难怪她穿上藏服就象一个藏族女孩。哦,不,她就是一个藏族女孩。可是怎么她是藏族人,她爷爷又是汉族呢?” 王毅不解地问道,这些问题在查到的户籍资料上并没有答案。 “还记的我们在亚丁聊起过的二十几年前的山难吗?她就是那次山难的多吉次仁的女儿!”崔牧野头也不回地说道。 “啊?是多吉次仁的女儿?她就是山难那天出生的多吉次仁的女儿?” “对,就是她!她爸爸是多吉次仁。多吉次仁遇难后,多吉次仁的养父莫勇带走了他的女儿。莫勇就是这个表上女孩爷爷的名字;女孩的名字叫莫伊莲,应该是到了汉地之后入乡随俗给她起的汉人名字。那次山难,莫勇失去了自己的养子夫妇、亲生儿子,还有老伴,一天之内四位亲人过世,打击可想而知有多大,所以他带着养子的女儿远走他乡,听说是去了北京。没想到,我居然通过这样一种方式知道了他们的消息……” 王毅能够听得出崔牧野语气中淡淡的感伤,莫勇一家人在一夕之间分奔离析,人世间的苦难也不过如此吧。 “没想到,冈拉梅朵的身世这么惨……”,王毅也不由有些唏嘘。他还是习惯把表上的女孩叫冈拉梅朵,不习惯叫莫伊莲。 “冈拉梅朵?哦……是啊,冈拉梅朵……”,崔牧野的语气中已经不仅仅是感伤,而是有些悲伤了。 王毅有些奇怪,舅舅做刑警这么多年,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他昨夜没休息好的原因? 他想打破这样的气氛,“原来冈拉梅朵的爸爸是登山队员,怪不得她也喜欢登山呢,看来他们家有登山的传统,这应该也算是遗传吧。” “遗传……恩……也许就是遗传吧。她的亲爷爷--多吉次仁的亲生父亲叫洛朗久美,也是一名优秀的登山队员,当年就当过国家登山队的队长。” “她的爷爷--也就是多吉次仁的养父莫勇,也曾经是国家登山队的队员。他们都是我们国家第一批登山队员。从这方面说,他们家确实是有登山的传统。不过,你不知道的是……洛朗久美也是遇到山难,为了救莫勇而牺牲的。” “啊……”,王毅惊叫了一声,他没想到多吉次仁的亲生父亲也是因为山难牺牲的。 “多吉次仁的生母早逝,每次登山,洛朗久美都把他托付给莫勇的妻子照管。洛朗久美牺牲以后,因为他没有其他亲属,莫勇就收养了多吉次仁。那时候,多吉次仁四岁,莫勇自己的亲生儿子莫青石刚刚三岁多点。” “听说,莫勇感激洛朗久美的救命之恩,对多吉次仁视如己出。多吉次仁和莫青石从小一起长大,兄弟俩都迷上了登山。虽然听说莫勇的妻子不愿意,可他们兄弟俩最终还是成为了国家登山二队的队员。” 崔牧野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口渴,举起茶杯喝了几口水。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多吉次仁在登山训练的时候滑坠掉入了冰裂缝,莫青石去救援时也掉进了冰裂缝,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这些我知道,我看过卷宗上的介绍。奇怪的是冈拉梅朵的妈妈和奶奶,怎么也在那天去世了呢?”王毅插话问道,这是他一直觉得有些奇怪的问题。 崔牧野怔住了,屋子内有短暂的沉默。 “她……她……”,崔牧野的声音变的干涩,“她”了两次,还是没有说完。 他又转回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过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她是难产而死的……因为听见多吉次仁遇难的消息太悲痛,所以难产了,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后就离开了……” 崔牧野说到这里声音愈发的干涩,又停顿了一下:“多吉次仁的养母听到养子遇难受了惊吓,给难产的儿媳接生后太过疲劳,再加上可能又听到亲生儿子也遇难的消息,所以心脏病发作,当天晚上,在莫勇赶回去时闭上了眼睛。” “啊……这可真是……” 王毅听到了资料背后的故事,他不由被冈拉梅朵凄惨的身世给吓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女孩竟然是在这样一种情形出生的。 “她的妈妈,叫……冈拉梅朵,是亚丁村的人。”崔牧野很困难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王毅感觉他似乎压抑着什么。 “这么巧,嘉措仁波切给冈拉梅朵起的名字也叫冈拉梅朵。”王毅惊讶地说道,没注意到自己话中的语病。 “不,不是凑巧。我想……嘉措仁波切也许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所以才给她起名叫做冈拉梅朵。也正是因为他心中已经认定冈拉梅朵就是多吉次仁的女儿,所以才带着她去了色达县喇荣寺五明佛学院给她治病。”崔牧野目光深远地说道。 “不会吧!冈拉梅朵是多普遍的一个名字啊。我从上学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叫冈拉梅朵的同学了。日瓦乡派出所那边,也有一个叫冈拉梅朵的。嘉措活佛要是早知道她是多吉次仁的女儿,一定会告诉我们的,可他没说过啊。”王毅有些不相信,他觉得这应该只是一件凑巧的事情。 “仁波切是一位高僧,肯定有他的想法和考虑,可能他是不愿意在没有确凿证据情况下贸然告诉我们。但是,他给她起了一个和她妈妈同样的名字,也许早就在暗示我们该往这方面去查了。”崔牧野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 “哦?那么说嘉措仁波切也认识多吉次仁的妻子,那个二十几年前的冈拉梅朵?” “即使他是巴贡寺不理人间烟火的活佛,也肯定知道当年日瓦乡亚丁村最美丽的藏族姑娘冈拉梅朵。”崔牧野的声音陡然拔高了许多,听的王毅不由一怔。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崔牧野又说道:“何况,多吉次仁和冈拉梅朵的婚礼,就是他做的赞礼;多吉次仁和冈拉梅朵的葬礼,也是他做的主祭。” 崔牧野的神情看上有些异样,王毅没有再问问题,点点头说道:“那我们把冈拉梅朵通过照片比对确定是莫伊莲的消息告诉嘉措活佛,他肯定会高兴的。” “是啊,他肯定会高兴……”崔牧野下意识地重复着,显然他的思想已经在别处。 “可是,要证明冈拉梅朵就是莫伊莲,光靠照片比对确认还不够。如果冈拉梅朵本人能确认自己就是莫伊莲,那就好了!他们离开已经有些时间了,不知道嘉措仁波切什么时候才能治好她的失忆。” “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崔牧野的嘴里又下意识地重复着。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响了。 崔牧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急忙转身回到座位上抄起了电话。 “喂,你好!” “你好,崔警官!我是冈拉梅朵!” 一个清亮动听的声音传了过来,只是这个声音中饱含着一股浓浓的哀伤。 “你好啊,冈拉梅朵!你的病怎么样?记忆恢复了吗?”崔牧野听见是冈拉梅朵非常高兴,大声问道。 “崔警官,我好了……嘉措仁波切治好了我,可是他……他……他老人家圆寂了!”冈拉梅朵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什么!” 崔牧野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手在惊讶中一挥,打翻了放在桌子上的茶杯,茶水顿时洒满了桌子。 他顾不上擦拭,赶紧追问:“冈拉梅朵,你别哭!别哭!嘉措仁波切怎么圆寂了?他前些天的身体还很好啊!” 王毅急忙从旁边架子上拿了一条毛巾去擦桌子,可是听见崔牧野说的话,他也呆住了。 “仁波切……仁波切是为了给我治病才圆寂的。他为了帮我恢复记忆,耗用自己几十年的精神修为帮我做精神引导,可是……这种引导方式很伤身体,所以仁波切就……就再没有醒过来……呜呜……” 冈拉梅朵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起来。 “仁波切……” 崔牧野想起了那张苍老慈祥的面孔,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冈拉梅朵。 电话那头,站在冈拉梅朵身旁的索南达杰轻轻从她手里拿走了电话,自己接了过来。 “崔警官,我是索南达杰!”他简单地说道。 崔牧野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拉回了精神。 “那她……冈拉梅朵,知道自己是谁了吗?”他知道,这是现在的关键,也是嘉措活佛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是的,知道了!冈拉梅朵原先的名字叫做莫伊莲,她是北京人,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索南达杰代替冈拉梅朵回答道。 “莫伊莲?!她爸爸叫什么?她爷爷叫什么?” 崔牧野急于证实网监局给出的材料,虽然他心里已经确认无误。 听筒那边似乎是索南达杰用手捂住话筒问了冈拉梅朵这两个问题,一会儿就听见索南达杰略有些高的声音说道:“冈拉梅朵说她爷爷叫莫勇,她爸爸叫多吉次仁,是她爷爷的养子。她爸爸是藏族人,她也是藏族人,藏族人!” 显然,冈拉梅朵是藏族人这个消息给听筒那边的索南达杰带来了意外的兴奋! 第32章 乌巴拉山谷 冈拉梅朵在浑浑噩噩中离开了喇荣寺五明佛学院。 恢复记忆后,她记起了自己曾经对恢复记忆是多么的渴望,以至于身边爱她关心她的人为了帮她实现恢复记忆的愿望,不惜深入险地,不惜舍生赴死。 可是,真的恢复了记忆之后,她才发现记忆中最深刻的居然是爱人对自己的背叛和谋杀!她震惊、她不解、她痛苦、她愤怒! 她陷入了一种对自己的深深自责之中,虽然有益西索兰空行母和索南达杰的温言相劝,但是经历了失忆和失望两次巨大的心理打击,终究还是让她失去了快乐。 她此时宁愿自己仍然活在失忆中,永远不曾醒来。 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的象佛教中讲的那样,人生就是一场苦旅?活着就是为了修持来世?她苦苦思索,状态极其低迷和失落;对人生,对自己,对过去和未来充满了疑问。 益西索兰空行母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她痛惜这个孩子过去的遭遇,更怜惜她今日的纠结。所以,她做了一个安排,其实那也是已经圆寂的嘉措活佛早就做好的安排。 活佛早已料到冈拉梅朵可能会有今日的反应,所以他特别为冈拉梅朵安排了一次疗伤之旅--由索南达杰陪伴去一个叫乌巴拉山谷的地方休养。 他们一行人先扶着嘉措活佛的灵柩来到了巴贡寺的驻地白玛雪山。 当人头一般高的木柴垛在古老的灵台上被点燃,酥油的焦香味弥漫了整个的白玛雪山。被黄绸包裹成木乃伊的嘉措活佛在烈火中熊熊燃烧,化作青烟飘在了巴贡寺上空。 灵台下,包括宗哲喇嘛和散木旦喇嘛在内的七位中年喇嘛身着白色僧袍一字排开,一边念经一边往灵台上添加着酥油和柴火。火焰开始还发出“噼啪”的响声,后来就渐渐没有了声音。在现场数百位高僧大德略有些嘈杂的诵经声中,火焰慢慢熄灭,烟云直升天际,消逝在了人眼无法看见的天界。 嘉措活佛在俗世的躯壳已经随着他的灵魂飞向了另一个世界,如轻风拂过,在人间不复寻觅。 入夜,从嘉措活佛的骨灰中发现了舍利三十六颗。舍利大小不一,大的如拇指指尖,小的如米粒青稞,在灯光下晶莹剔透,呈现出七彩华光。舍利的数量又是如此吉祥的三十六颗,令人赞叹不已。 就在众人对舍利顶礼膜拜的时刻,宗哲喇嘛带着多杰喇嘛和他的几位师兄弟背着嘉措活佛生前曾经用过的许多物件离开了巴贡寺,和他同行的还有哭红眼的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 他们沿着巴贡寺后山的石阶拾级而下,来到了白玛雪山山脚下的嘎斯河旁。 嘎斯河由从石峰中流出的冰雪融水汇聚而成,带来了五千多米海拔高处的寒冷和冰凉。河水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似乎也在为嘉措活佛的圆寂低声呜咽。 冈拉梅朵望着黑茫茫的水面,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旁的索南达杰赶忙从背包里拽出一条薄毯,盖在了她的肩上。 宗哲喇嘛看着二人亲密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一条毯子恐怕不够。多杰,去把准备好的藏袍拿来,给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一人一件穿上。” 索南达杰急忙挥手:“不用不用!大堪布,我没事,给冈拉梅朵一件就可以了。” 已经是巴贡寺大堪布的宗哲喇嘛此刻看上去有些神秘,微笑着摇摇头不语。 多杰喇嘛打开一个箱子,拿出两件明显改良过的藏袍递了过来:“索南达杰,你们还是穿上吧,这是为我们今晚的路途特质的衣服。” 索南达杰有些惊讶地接过了藏袍。这个藏袍入手轻而厚,果然不是一般家常的藏袍。 他有些奇怪,正想问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就听见远处河面上传来一阵低低的“突突”声。循声望去,只见两艘汽艇从河水的下游劈波斩浪飞驰而来,眨眼间就到了跟前。 “来了,‘摆渡阿卡’来了!”年青喇嘛们高兴地叫着。 索南达杰听糊涂了--“阿卡”本是对寺庙里普通喇嘛的尊称,怎么多杰他们这些喇嘛反而管开船的人叫“阿卡”呢?就在他思忖之时,多杰喇嘛他们已经将堆放在岸边的大包小包搬上了一艘汽艇。 “索南达杰,你跟冈拉梅朵乘这条船。多杰,你是第一次,过来和索南达杰他们一起。”宗哲喇嘛安排道,他自己则走上了堆满包裹的那艘船。 多杰喇嘛拎着一件藏袍高兴地登上了索南达杰他们这艘汽艇。 汽艇上一直沉默不语安静等待他们上船的驾驶员此时回过头来,只见他头戴厚厚的圆筒帽,身穿一件象僧袍又不是僧袍的大衣,材质看上去倒是跟刚才多杰喇嘛给索南达杰二人的特质藏袍有点象。这位被称做“摆渡阿卡”的驾驶员眼窝较深,满脸络腮胡子,看上去不象是汉族人也不象是藏族人。 他的眼神平静中带着疏离,目光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看了过来。 “三位是第一次乘坐嘎斯河的渡船,请把船票给我看看。”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 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根本不知道乘坐这艘船还要船票,相顾摇头,而在他们身后的多杰喇嘛此时略有些兴奋地说道:“这里,阿卡,我的船票在这里!” 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急忙转头去看,只见多杰正递出他的船票--一条七彩的如意带!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立刻恍然大悟,也赶忙从脖子里掏出了各自的如意带展示给这位开船的“阿卡”。 络腮胡子的“阿卡”一一检视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走向前舱的驾驶位。 另一艘船上的“摆渡阿卡”一直透过舷窗在看着这边,这边的“摆渡阿卡”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两艘汽艇于是一起发动,驶进了上游越来越深的夜色里。 透过舷窗,嘎斯河谷两侧的雄峰峻岭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黑暗中矗立的悬崖峭壁在眼前飞快地划过,留下一串静默沉重的影子。气流呼啸着从舷窗外刮过,带走了舱内原本就不多的温度。冈拉梅朵觉得越来越冷,只好将那件特制的藏袍使劲裹了又裹,紧紧包住了自己的头脚。 索南达杰看着她哆哆嗦嗦的样子,解开自己的藏袍将她揽向怀里。 冈拉梅朵轻轻颤栗了一下,顺从地靠了过去。索南达杰的嘴角轻轻弯起了一个弧度,他开始觉得这趟乌巴拉山谷的疗伤之旅似乎也还不错。 后面的多杰喇嘛看着二人的样子,伸手从自己的背包里翻找起来,摸索了片刻后掏出他要找的东西,捅了捅前面索南达杰,递给了他。 索南达杰伸手接过,发现竟然一个发热的手炉。他冲着多杰喇嘛笑了笑,塞进了冈拉梅朵的怀里。 冈拉梅朵感觉到入手的温暖,将身子缩的更紧了。 “嗡……班杂萨埵萨玛雅……玛努巴拉雅……”。 在他们几个人的小动作中,前面的“摆渡阿卡”开始出声念诵一部经文。多杰喇嘛一听开头就知道是什么经文,立即跟着一起念起来。 索南达杰听了几句才听出来是《金刚萨埵百字明咒》,也低声跟着念诵起来。三个男人浑厚而又低沉的诵经声在小小的船舱内回响,给了冈拉梅朵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安全感,似乎外部渐渐浓重起来的水汽也不那么寒冷了。 两艘汽艇一前一后,在夜色的掩护下到达了一处海子。汽艇放慢了速度,在这片宽广的水域缓缓划出了两道月牙状的细密浪花,搅乱了水面上点点的繁星。 一个拐弯后,汽艇拐向了海子一侧平直无奇的悬崖,绕过两排礁石,走了一个S形路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一个幽暗的所在--水溶洞。 水汽变得更加浓郁,河谷里清爽的感觉一去不返,身上开始有一种潮湿黏人的感觉,温度也更低了。 冈拉梅朵从索南达杰的藏袍里斜眼望去,这里的钟乳石景观和她在别的地方见到的大不相同,洞壁两侧的冰层和石灰岩象是被一把巨大的梳子恣意梳理过一样,一排排线条并列着呈现出复杂多变的曲线,让她不禁想起电脑上最简单的屏保--贝塞尔曲线。 溶洞并不深,汽艇在水面上继续前行,又转了几个弯后,哗哗的流水声盖过了三个男人的诵经声,冰雪融水从上方半圆形的岩石缝隙中汹涌流出,一道几十多米宽的弧形水幕出现在眼前,薄薄的水雾弥漫在瀑布前,瀑布后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摆渡阿卡”操控着汽艇停了下来。他走到索南达杰几人的座位前,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块厚实的防雨布,走出船舱走到了船舷边,猛地将手里的防雨布使劲一甩,铺盖在了船舱顶上,然后绕了一圈做了固定。 回到船舱,他说了一句:“握紧扶手,我们要进内河了。” 旁边的汽艇率先冲进了前方漆黑的水幕之中,索南达杰等三人乘坐的汽艇也紧随其后,加大马力冲了进去。 瀑布后面还是瀑布,汽艇顶上不时响起遽然降落的水流声,船舱内的温度越来越低。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紧紧相拥,多杰喇嘛用藏袍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大粽子,只有头露在外面。 “摆渡阿卡”稳稳地操控着汽艇,似乎对寒冷和潮湿已经失去了感觉。 四周漆黑一片,汽艇不时颠簸起伏,好似坠入了无尽的黑暗虚空…… 冈拉梅朵突然回忆起那次在宝瓶口的坠落,那种紧张、那种心悸、那种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惧一瞬间涌上心头。 但是这一次不同,索南达杰强壮的臂膀环绕着她,温热的身躯紧贴着她,让她有一种从没有过的温暖安全的体验,渐渐地不再恐惧和害怕。 在汽艇的颠簸中,冈拉梅朵慢慢放松下来,不再颤抖,她抱紧索南达杰,呼吸着索南达杰衣服上特有的酥油的味道,慢慢合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冈拉梅朵,冈拉梅朵?……醒来吧,我们到了!” 耳旁传来了索南达杰轻轻呼唤的声音。 冈拉梅朵迷迷蒙蒙中睁开眼睛,“到了?到哪里了?我竟然睡着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索南达杰的怀抱中睡着了。 “睡了好!地下河里啥都看不见,好象进了魔鬼的肚子一样。也不知道‘摆渡阿卡’是怎么练出来的,竟然能在那么黑的地方开船。”索南达杰一路清醒,对于在黑暗中开船的“摆渡阿卡”充满了钦佩。 窗外的阳光透过船舱有些刺眼,冈拉梅朵揉了揉眼睛,拉着索南达杰的手走出了船舱。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一片安详的土地上。 “欢迎来到乌巴拉山谷!”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急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粗犷硬朗的中年人站在那里,正冲着他们俩在微笑。 “丹增才让大叔?!”索南达杰惊喜地叫道。他认出是站在那里的是他今年采摘雪莲花时遇到过的丹增才让。 “索南达杰,终于等到你来了,哈哈……”,丹增才让看见他很高兴。 “哦呀,大叔,您……是这里的人?您是乌巴拉山谷里的人?” 丹增才让笑着点点头。 “是啊,欢迎你来到这里!这位漂亮的姑娘是冈拉梅朵吧?你好!欢迎你来到乌巴拉山谷!”丹增才让冲着冈拉梅朵也热情地招呼着。 “我是冈拉梅朵,才让大叔,您好!”冈拉梅朵腼腆地笑了笑。 “好,看来你精神不错。收到益西索兰空行母的信,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在路上生病,看来你被照顾的很好啊,哈哈……”旦增才让笑着看了看在一旁的索南达杰,索南达杰爽朗地回了他一个笑脸。 “走了一晚上的夜路,累了吧?我先送你们去住的地方休息一下,下午有一个为你们两人举办的小型欢迎聚会,你们可一定要准时参加。到时候,还会有一个神秘的人物和你们一起用午餐哦,哈哈……”。 在丹增才让爽朗的笑声中,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离开了嘎斯河畔小小的码头,进入了一个他们之前从没有到过的地方--乌巴拉山谷。 第33章 香巴拉 他们入住的地方屋内干净整洁,窗外鸟语花香。房子建在乌巴拉山谷入口一侧的山坡上,既可以一窥山谷内的景象,也可以欣赏山谷外的田园风光。 冈拉梅朵从下船开始就一直惊讶于这个地方的美丽,她昨晚在索南达杰的怀抱中睡的很好,所以趁索南达杰休息的时候仔细观察了这个神秘的地方。 她往山谷里眺望,只见乌巴拉山谷隐藏在两排密集的雪山之间,山谷呈之字形,视线尽头被一座高高耸起的大雪山所分开。这座雪山的主峰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三角,远远望去如同古代士兵的银枪枪尖一样笔直地插入天际。雪峰下的冰川映衬着蓝天晶莹闪亮,看上去既雄奇伟力,又沉静美丽,阳刚与阴柔奇异地结合在一起。冰川下面有一座雄伟的建筑,似乎是庙宇,又似乎是城堡,冈拉梅朵分辨了好久也没看明白。 山谷外一览无余,大片大片的田野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的雪山脚下。连绵不尽的雪山在四野如屏障般环绕,田野上大大小小的海子星罗棋布,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油油的田野里有农人正在劳作,悠扬的牧笛伴着牛铃从远处飘过。一切都如梦似幻,仿佛是童话中的仙境。 这是哪里?如此让人心动? 冈拉梅朵暗自思量,将自己的思想放飞去搜索。书籍杂志?没有;网络论坛?没有;旅游名胜?没有;驴友们组织的看片会?还是没有!为什么自己从来没听过有这个一个地方? 这是哪里呢?简直是童话中的仙境、传说里的天堂! 天堂?香格里拉?只是一闪念,冈拉梅朵就甩甩头将自己的想法甩到了脑后。那是不可能的,世界上并没有那样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只存在于佛经的典籍和人们的理想当中。 乌巴拉山谷的午餐异常的丰盛;半自助的形式自然而随意,在一个开满鲜花的院子里举行。 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到的时候,其他人也刚刚落座。多杰喇嘛和他的几个师兄弟谈笑风生,看上去非常高兴。丹增才让连忙招呼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坐下,说是还要等一位重要的客人。 当丹增才让口中所说的神秘人物在宗哲喇嘛的陪伴下缓缓从花园的一个小门里走进来时,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双双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叫:“仁波切!” 冈拉梅朵在索南达杰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奔到了嘉措活佛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在他的脚下放声大哭。 嘉措活佛看上去更加苍老了,他的双颊已经沉陷,脸上的皮肤也有些下垂,只有一双眼睛依然睿智清亮。 他微笑给二人摸顶赐福,让宗哲喇嘛将二人搀扶了起来。 “仁波切……”,冈拉梅朵只说了三个字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冈拉梅朵,欢迎你!索南达杰,欢迎你!欢迎你们来我这里做客。” “仁波切,您……我……”,索南达杰也激动不已,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看着冈拉梅朵又哭又笑,索南达杰惊喜疑惑的样子,嘉措活佛开口解释道:“孩子们,这里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归宿。你们在巴贡寺灵台上看到的火葬,是上一任的巴贡寺活佛。这样的火葬仪式,是我们巴贡寺的传统。” “传统?” “是的!每一任的巴贡寺活佛在俗世圆寂之后,其实都并没有往生,而是回到了这里--乌巴拉山谷。这里是第一代巴贡寺活佛的家乡,也是我们历代巴贡寺活佛往生极乐,走向佛祖怀抱的地方。” “那在五明佛学院的圆寂……” “不动明王法是佛宗密法,念力修为越精深,施法后意识越难归位,所以在那一刻,我也算是圆寂了。” “那您怎么又……” “哈哈,孩子,我怎么又活过来了,是吗?那是因为我从五岁被确定为巴贡寺活佛的转世灵童开始,一直到二十五岁,都在乌巴拉山谷修炼一种密法,它强化了我的意念控制力。比起别人,我为你施不动明王法有了更多一层的保障。”嘉措活佛含笑说道。 “那益西索兰仁波切他们不知道吗?”索南达杰此时也明白了,他问道。 嘉措活佛哈哈一笑。 “空行母与我一脉两支,对她来说,我回到这里,即是往生极乐,自然只有欢喜。” “意念控制?……人真的可以控制意念吗?” 冈拉梅朵还在思考嘉措活佛刚才的话。 一直微笑沉默的丹增才让适时地打断了他们,“孩子们,世上最难控制的是人心,对吗?是与不是,真真假假,你们既然已经来到了乌巴拉山谷,就自己去找找答案吧。来,我们为第一次来到乌巴拉山谷的客人喝一杯!”他起身笑着举起手里的葡萄酒杯致意。 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多杰喇嘛连忙起身举杯致谢。 丹增才让又说道:“今天的晚餐时间会很晚,所以午餐比较丰盛,大家多吃一点,晚上看天火的时候可不要饿着了。” “天火!机缘殊胜,第一次来能看到今年的天火,实在是佛祖保佑!”多杰喇嘛双手合十,欢喜感慨! “天火?”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不明所以。 丹增才让有些神秘地说道:“过几个小时,你们就知道‘天火’是什么了!” 傍晚时分,在乌巴拉山谷外面的田野里,大大小小的海子湖泊浮起了氤氲的水汽,大片大片的轻雾和薄云蒸腾着上升到田野上空,在夕阳照耀下通红闪亮,好似燃起了焚天大火。 田野四围逶迤连绵的雪山山顶也被渲染成金红一片,恰如火势蔓延开来的炙热火舌。晚风从几个雪山群落的间隙吹向了田野,更是助长了这场天火的威势。蒸腾的气流在田野上翻滚,在雪山之巅撒野,金红色的流火汹涌澎湃熊熊燃烧,似乎要将大地和天空融化,将雪山、冰川、森林、田野和海子映照得变幻万千。 冈拉梅朵眼角有喜极而泣的泪珠滑落。她的眼泪,不是因为看见远处比烟花还要绚烂、比极光还要壮丽的景象,而是因为在她的身旁,坐着安详自在的嘉措活佛。 一旁的丹增才让悠悠地感慨:“看,这就是天火!是地热和地磁最精妙的杰作!是地球上最壮丽的景观!也是整个人类世界最大的秘密!乌巴拉山谷和这片田野就是因为有了它,才一直消失在世人的目光之外,才没有被外面世界的科技文明所发现!” 冈拉梅朵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嘉措活佛的失而复现,让她有一种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惊喜,活佛慈悲安详地微笑着站在她的面前,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梦似幻。 索南达杰也是一样,但是崇敬佛教到骨子里的他远没有冈拉梅朵那么震撼。在他看来,嘉措活佛本就是佛菩萨在人世间的化身,神通广大,入世还是出世那还不是佛菩萨的自由?不管嘉措活佛是在东旺乡,还是在乌巴拉山谷,他都是自己心中慈悲为怀、救苦救难的菩萨。 所以,能在乌巴拉山谷看到嘉措活佛固然让他欣喜异常,但他的好奇心和注意力,则更多是被乌巴拉山谷吸引了过去。 乌巴拉山谷与他原先认识的高原峡谷迥然不同。 首先是热。 对于已经习惯了寒冷和冰凉的索南达杰来说,乌巴拉山谷外面的田野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火盆。住在谷口附近的山坡上,他在半夜被热醒,汗水顺着他赤裸的胸膛一个劲的流淌,温润潮湿的空气阻隔了汗水的挥发,浑身上下都汗腻腻的,这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不得不两次三次地冲进旁边的盥洗室冲洗。 其次是树木花草的繁茂。 那如同锦绣地毯一般的山谷外田野自不必说,一派丰饶沃腴的景象。就是乌巴拉山谷里面,林木之葱郁,花草之繁盛,也让他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雪山脚下。 再次就是鸟兽种类之多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清晨,当他被窗外鸟儿婉转的歌声吵醒后,他竟然听不出是哪几种鸟儿在歌唱,这对他自幼练就的辨识雪域高原上鸟雀的能力是一种挑战。他翻身而起,想看清窗外究竟是什么鸟雀,却看到了田野上海子里成群成群的飞鸟在觅食,大小不一,颜色各异。 嘎斯河边一群一群的早起动物在饮水,他甚至看见了一群雪豹和几只大象,似乎还有人在呼喝着指挥他们。 还有这里的人们生活的辛福,让索南达杰深深为之震撼。 虽然这两天在谷口附近他们只是遇到了两三个人,但是每个人都在真心的微笑。朴素简单的衣着,恬淡安逸的生活,那种从心底绽放的满足和开心,让他忍不住去跟每一个人招呼和交谈。 他在雪域高原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看见过哪里的人如同这里一般安详和自在。 这是什么地方? 在冈拉梅朵已经为这个问题思考了好几天之后,索南达杰才后知后觉问出了这个问题。 对于雪山雪峰冈拉梅朵不陌生,在她还是读书的年纪,她就已经通过爸爸的日记熟知了雪域高原上著名的高峰。 在大学期间,她就已经开始参加北大山鹰社的活动,雪山冰川一直都是她的最爱,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根据她的估计,在地下暗河里一夜坐船疾行,有可能是进入了横断山脉的腹地,也有很可能是到达了尼泊尔或巴基斯坦。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在又一次小型的晚餐聚会上,冈拉梅朵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坐在她对面的丹增才让。 丹增才让哈哈大笑:“冈拉梅朵,你猜这是在哪里?” “我猜不出来。我想了好多地方,但都不对。所以……我猜不到!” “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索南达杰插嘴道。 “哦,为什么说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丹增才让听见索南达杰这么说非常高兴,语气饱含着鼓励。 大家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了过来,嘉措活佛、宗哲喇嘛,还有多杰喇嘛他们几个,都停下了手中的碗筷,看了过来。 “嘿嘿!”索南达杰挠着头笑道:“因为这里的房子样式都是我没见过的,我们藏族人盖房子从来都不会盖成这样。还有,这里的人穿的也很奇怪,既不是氆氇藏袍,也不是汉族衣裳,我都没有见过,还以为是到了外国呢。” “哈哈哈……”,嘉措喇嘛和宗哲喇嘛他们都大笑了起来。 丹增才让倒是点点头,目露欣赏:“不愧是嘉措仁波切选的人,观察力够敏锐。” “难道这里真是外国?”索南达杰惊奇地问道。 “这里不是外国,是天堂!”丹增才让眯着笑眼看向了他们,当说到“天堂”两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天堂?”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面面相觑。 冈拉梅朵的脑中闪过一道亮光,她的眼睛越睁越大,越来越亮,嘴里喃喃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那只是传说。” 索南达杰听见这话,立刻明白了冈拉梅朵脑海中的答案是什么,他“嚯”地一声站起来,发现不对,又“嘭”地一声坐下,激动不已。 “香巴拉!难道这里是香巴拉?!我就知道,阿爸说它是真的,阿妈拉也说它是真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香巴拉!” “哦?你阿妈说了什么?”嘉措活佛有些好奇。 “阿妈拉说……阿妈拉说世上真的有香巴拉,只要你耐心寻找就一定能找到!她还说……如意带就是香巴拉里的人从佛祖那里学到的手艺,只要找到会编织如意带的人,就一定能找到香巴拉!” 索南达杰激动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嘉措活佛送给他的如意带。 冈拉梅朵听见这话,立刻想到“摆渡阿卡”所说的船票,也掏出了自己的如意带。 两条如意带交相辉映,闪烁着神秘的光彩。 “哈哈哈……”,嘉措喇嘛和众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丹增才让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年青的面孔,点了点头说道:“孩子,你阿妈说的没错,不过应该在她说的如意带前面再加上两个字--八宝!” “只有八宝如意带才是香巴拉人密不外传的手艺,你和冈拉梅朵的这两个如意带就是八宝如意带,它是我们香巴拉人邀请外人来这里做客时的邀请函。手持八宝如意带的人,就是香巴拉邀请来的尊贵的客人。” “这里不是乌巴拉山谷吗?我不是……益西索兰空行母和巴贡寺安排来这里疗养的吗?”冈拉梅朵不由吃惊地问道。 第34章 青春永驻 “巴贡寺,历来就是我们香巴拉和外界沟通的中间站啊!”丹增才让一语道破了其中的玄机。 “巴贡寺……不是一座藏传佛教的寺庙吗?”冈拉梅朵吃惊地张大了嘴。 “谁说藏传佛教的寺庙就不能是香巴拉的中间站?”丹增才让狡黠地眨着眼睛。 “那仁波切您……也是这里的活佛?”冈拉梅朵又看向了嘉措活佛。 “当然,仁波切是香巴拉佛教系的现任活佛。”丹增才让替嘉措活佛做了回答。 “佛教系?还有别的系吗?”冈拉梅朵更吃惊了,怎么这里听起来跟大学一样啊。 “有啊,儒家、道家、穆斯林、基督教,在这里都有一定的影响力,不过最古老最传统的还是佛教。” “那它们……” 冈拉梅朵说不下去了,她知道在外部的世界,因为两种文化的冲突,至今还有战争。 “它们都和谐相处,彼此尊重、彼此包容,这里没有因为宗教而起的冲突,也没有两种不同文化之间的敌意。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曾经在蓝月城堡里学习过,他们通读过各个宗教的典籍,系统地学习了各种文化的历史,甚至对于外部的科学和技术,也都有不错的研究和分析。” 丹增才让理解她的疑问,耐心解释道:“这里不是现代文明遗忘的角落,虽然这里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和外界联系,也不能使用互联网和无线电,但是这里的人一样知道卫星火箭、纳米夸克。这里的人,并不是在逃避,而是选择了一种更加自然的生活方式而已。不同的文化,对这里有不同的解释和说明,只不过人们比较常听到的是藏传佛教关于香巴拉王国的传说。” 丹增才让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微笑着看向冈拉梅朵。 “那……益西索兰空行母也是香巴拉出去的吗?”冈拉梅朵想起了慈悲温柔的空行母,突然对她的年轻美丽有了一种想法,她想证实。 丹增才让没有回答,而是微笑着看向了嘉措活佛,显然他是希望由嘉措活佛来回答冈拉梅朵的这个问题。 “冈拉梅朵,你喜欢登山和户外,又就曾就读于著名的学府,可曾听说过法国著名的女登山家大卫尼尔?”嘉措活佛没有直接回答冈拉梅朵,反而问了她一个问题。 “我知道,她是一位著名的女登山家,也是一位女权主义的先锋,她活了一百零八岁。”说到这里,冈拉梅朵瞪大了眼睛,“难道她……她也是从这里出去的?” “不,大卫尼尔不是香巴拉人,益西索兰才是。当年大卫尼尔在大雪山上迷路昏倒,是我们香巴拉的人救了她,把她带回了这里。当时照顾她的就是益西索兰,她离开的时候,也是益西索兰把她送到了稻城。大卫尼尔和益西索兰都曾在蓝月城堡里的学习了一段时间,所以她们保持了比别人更年青的相貌。” “真的有能让人保持年青的方法?难道……难道益西索兰空行母已经一百多岁了?”冈拉梅朵吃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语气都有些急促。 “当然不是,大卫尼尔来这里的时候已经不年青,那时候益西索兰也还是个孩子。所以大卫尼尔对益西索兰才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要知道,孩子们总是渴望新鲜的东西,而大卫尼尔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演说家。” “那空行母去了稻城就没有再回来?”冈拉梅朵很好奇。 “她回来过,不过她最终选择了留在外面,她选择钻研佛法,外面对佛法的钻研现在更加昌盛和开明,我们尊重她的选择。”嘉措活佛解释道。 “那她还会回来吗?和您一样。”冈拉梅朵还是对益西索兰空行母充满了好奇。 “不一定!她没有巴贡寺这样的传承,回来与否,全要看她自己的选择。” “空行母看上去那么年轻美丽,可是,仁波切……您怎么……” 冈拉梅朵有些不解,嘉措活佛看上去是一个很正常的老年人,除了精神矍铄,并没有年青人的体魄和面貌,难道是因为救她…… “不,虽然我也曾在蓝月城堡学习过长达二十年的时间,但是我并没有学习那种让自己保持年青的方法,我是巴贡寺的活佛,我所修行的是来世而不是今生。再说,巴贡寺的当家活佛需要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成长变老,不需要一个永远年青的形象。所以,我在蓝月城堡专修的是对意念的掌控。”嘉措活佛明白冈拉梅朵的疑虑,微笑着给她解释。 “蓝月城堡?那是个什么地方?是个学校吗?我怎么没看到?”索南达杰好奇地插了进来。 “不,那不是学校。不过,对香巴拉人来说那里和学校一样,是他们灵魂的寄托和精神的依仗。”丹增才让回答道。 “才让,明天我们去蓝月城堡吧,我想孩子们会喜欢蓝月城堡的。”嘉措活佛说道。 “哦呀,仁波切!那我就安排明天出发去蓝月城堡。”丹增才让答应道。 乌巴拉山谷谷底温暖如春,不时能看见冒着热气的汩汩温泉,来自地下的热能覆盖了整片狭长而深邃的山谷,让这里鸟语花香、生机盎然。 谷底往上的缓坡上,是连绵不绝的原始森林,品种繁多的阔叶林密密匝匝地将整个山谷环绕。再往上就是斧削刀劈一般的悬崖绝壁,绝壁旁的高山针叶松经年累月的生长,已经长到了绝壁的一半,远看上去似乎长的不高,可是走近一看才知道那大树要十几人才能合抱,已经是活化石一般的存在了。 四围的绝壁将乌巴拉山谷悄悄掩映在一片绿色之中,如果从上空看来,恍如一片嵌在雪山之中的绿叶,又或者是皑皑白雪融化后汇聚的一池碧水。 在山谷尽头的东面绝壁之上,雄踞着一片宏伟的建筑,它的外围的风格是西藏常见的喇嘛寺庙的样式,但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里面根本不是寺庙。那些藏传佛教寺庙式样的院墙拱顶之下,各式各样的庭院顺着缓坡排列而上,既有中式的精致典雅又有西洋的浪漫唯美,有江南秀美含蓄的园林,也有北方疏阔大气的庭院,还有西洋哥特式的花园,无一不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构建起了一座宏伟的建筑群落。 一行人漫步在这个被称为蓝月城堡的建筑群里,冈拉梅朵居然有一种在大学校园里散步的感觉。 来来往往的人亲切而又友善地和他们打着招呼,丹增才让笑着将他们介绍给了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 冈拉梅朵好奇的询问过他们为何如此忙碌,却惊讶地发现这些人果真是在学习。 蓝月城堡里有着世界上最大最全的历史文化收藏,无数在外面世界已经湮没无处可寻的典籍孤本,在这里都能找到它们的原件;历史上曾经辉煌灿烂极有文化价值的器物,在这里都能看到它们的备份。 而且,香巴拉独特的地理气候和蓝月城堡里神奇的修身养性方法简直就是青春之泉,大大延缓了痴迷于历史文化的研修者们衰老的时间;对于那些喜欢思考人类价值的人来说,这里就是最美的天堂。 “才让大叔,这里为什么叫蓝月城堡啊?”索南达杰好奇的问道,他对这座城堡的兴趣不在于它浓厚的文化气息,而是这座城堡有些奇怪的名字上。 “索南达杰,不要着急,晚上你就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做蓝月城堡了。”丹增才让有意识地卖了个关子。 入夜,索南达杰在西式酒店一样的住处洗了一个温泉浴,他推开窗想透透气,一抬头,“啊……”地一声惊叫,笑了。 东方的夜空中,一条横贯南北的星河气势磅礴地流淌着星光,半轮蓝月悬挂在星河的东侧,散发着神秘而又温柔的蓝色光芒。静谧的夜空下,整个城堡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蓝色光雾之中,仿佛是一个沐浴在蓝月光辉里的跏趺坐的修士。 这样的夜里,最适合去感悟一些什么,冈拉梅朵就在另一侧的房间里沉思。 来乌巴拉山谷之前,她曾深深懊悔自己不该一直执着地要找回记忆。为了能让自己恢复记忆,那些爱她关心她的人为她做了太多太多,等真的找回记忆后,她发现那些为之付出的东西已经是自己不能沉受之重。 昔日恋人的背叛和谋害,让她无法去面对这里那些爱她的人,阿妈拉的慈悲和善良,索南达杰的勇敢和爱慕,嘉措活佛的悲悯与大爱,都让她觉得找回来这样的记忆是多么的不值当。 她曾经在心底自问,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在柔和的蓝色月光中,她的心情已经平静安详,嘉措活佛的失而复现给了她巨大的心灵抚慰,她不再自责和哀伤,而是开始抬起头来重新打量这个世界。 天堂一般的乌巴拉山谷、掩藏这片秘禁之地的燎原天火、头顶亲切柔和的蓝月、脚下静谧安详的城堡,让她彻底放松了自己的心神,她陶醉在这个在世人目光所及之外的美丽世界里,开始重新思考几个问题。 次日一早,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匆匆赶到了嘉措活佛的住处,他们要陪同嘉措活佛去见嘉措活佛的老师--康先生。 康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嘉措活佛没有多说,但是从宗哲喇嘛和丹增才让他们恭敬的态度中,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感知到这位康先生必定是香巴拉一位很有威望的人物,因此也在心中充满了好奇和忐忑。 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去的地方不是城堡深处的庭院,而是城堡东侧一个宽阔的广场。 广场上,一位中年老师正领着一群孩子正在放风筝做游戏。 一只只彩色的风筝飘飘然飞舞在半空中,每个风筝都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尾巴上似乎是涂抹了金粉和银粉,有的金光闪闪,有的银光烁烁。 “好,正极的同学们准备躲避,负极的同学们可以进攻了。Ready……go!” 随着中年老师的一声令下,孩子们的欢叫声立刻响彻了广场。 手里持着银色尾巴风筝的孩子们追着手里持着金色尾巴风筝的孩子们满广场乱跑,有的是一个追一个,有的是几个追一个,现场好不热闹。 “才让大叔,这是什么游戏?”冈拉梅朵感受到孩子们的欢乐,笑着问旁边的丹增才让。索南达杰和一旁的多杰喇嘛也看向丹增才让,他们也很想知道。 “这不是游戏,是一堂电磁课。”丹增才让还没有回答,嘉措活佛就笑着解释道,他的笑容里有着深深的眷恋和无限的回味。 “上课?!”大家都吃了一惊。 “是啊,物理是必修课!”嘉措活佛很认真地点点头,“这是我最喜欢的课程之一。” “啊……”,这次不只是冈拉梅朵,周围的所有人都张大了嘴。 “康先生的物理课,谁能不喜欢呢?”嘉措活佛说着抬头看向天空中的风筝。 银色尾巴的风筝极力追逐着四处飞舞的金色尾巴的风筝,可是看上去马上就要靠近金色尾巴的风筝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总会莫名其妙的一下子又分开,总是无法碰到金色尾巴的风筝。 “你们看,他们要成功了!” 嘉措活佛声音欢快地指着几个持有银色尾巴的孩子,他们拽着自己的风筝包围了一个持着金色尾巴的孩子,几只银色的尾巴的风筝将一只金色尾巴的风筝围成了一个圈,眼看就能碰到金色尾巴的风筝。 可是,金色尾巴的风筝似乎是有一种排斥力,总是将靠近自己身边的银色尾巴的风筝弹开,让他们不能碰到自己。 持有银色尾巴风筝的几个孩子似乎是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有几个继续围住金色尾巴的风筝,剩余两个孩子拉拽着自己银色尾巴的风筝让它们慢慢平行飞行。 突然,他们两个拉着自己的风筝一起向着对手跑去,那两只银色尾巴的风筝虽然中间隔着金色尾巴的风筝,但是却越来越近,只听“啪”的一声,两只银色风筝互相吸引着紧紧粘在了一起,刚好将金色风筝夹在了中间。 “哗……” 孩子们一下子沸腾起来,持有银色尾巴风筝的孩子们高兴地尖叫着欢笑着,持有金色尾巴风筝的孩子们则有些懊恼的样子。 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游戏,更没有见过能在空中粘连在一起的风筝。 “走吧,我们过去!”丹增才让提醒道,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收回望向风筝的目光,赶紧跟着已经离去的嘉措活佛和宗哲喇嘛几人向前走去。 “先生!” 离得还很远,嘉措活佛就有些激动地朝着向他们走来的中年男老师喊道,让冈拉梅朵、索南达杰又是大吃一惊。 “嘉措,你回来了?”中年男老师爽朗地应着,走近过来。 这位男老师大概四十岁左右,皮肤白皙,身材匀称,穿一件白色的套头T恤,蓝色牛仔裤,棕色运动皮鞋。乍一看去既象是大学校园里一位年轻的老师,又象是从某个IT大企业下班回家的一个中年白领。 但是,他走在这个以雪山冰川为背景的广场上,和城堡里千百年的殿堂园林很自然的融为了一体,丝毫没有让人举得突兀。他浑身散发着一种健康快乐富有生命力的气息,周围的一切似乎也都因为他而变的更加生动和鲜活起来。 “先生!您还好吧?” 嘉措活佛走上前去鞠躬,康先生急忙伸手拦住了他。 “好,我很好!天天和孩子们一起,天天都开心的不得了,哈哈……” “您还是和我离开时……不,您还是和我刚来蓝月城堡时见到的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嘉措活佛仔细端详着康先生,有些感慨地说道。 “嘉措,你老了……要是当年你不选择离开,现在的你也许比我还年轻。” 康先生看着嘉措活佛头顶的白发,也很感慨。 “先生,我是藏族人,要修的是来世,不是今生。” 康先生目光扫过嘉措活佛身后的冈拉梅朵,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好!你做的很好,你是一个真正的活佛,你明白了佛的真义!” “先生……”,嘉措活佛的眼角湿润了。 第35章 邀请 “请喝茶!”在宽大的书房里,康先生客气地礼让道。 两位身穿西式侍者衣服的年青人一人端着油黑的乌木茶盘,一人捧着密釉的白瓷茶壶,侍立在一旁。 康先生背后是一扇二十七格加圆弧顶的大窗,明净的窗户玻璃象是二十七块奇异的屏幕,把远处笔直矗立在蓝天白云间的那座金字塔状雪峰分成了二十八块拼图;峰顶三角形的冰雪尖锥正好在蓝色半圆的中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白色的光芒。 冈拉梅朵举起手中的细瓷白色茶杯,一股红茶甜香扑鼻而来,浓酽馥郁的红色茶汤有一种用水化开蜂蜜般的色泽和质感。 只是浅浅的一小口,唇齿间就充溢着发酵过的茶叶的清香和淡淡的菊花清香,温暖、亲切、舒适、自然的感觉刹那间萦绕在她的心头。 “这是时木金针普洱和昆仑雪菊,我喜欢它们这种近似红茶却又比红茶更亲近自然的味道。”康先生见冈拉梅朵品味的仔细,笑着跟她解释道。 “先生这里的茶是他自己采集和配置发酵的。虽然和外面的名茶名字做法相同,但原材料的采集和揉制发酵都是在这里,所以在外面很难喝到。我已经有四五十年没有喝过先生的自制茶了,谢谢先生!”嘉措活佛坐在书架旁的沙发里,欠身向康先生致意。 “来到这里,就不要客气。”康先生笑着摆了摆手。 一阵轻柔舒缓的音乐声从这间大书房的隔壁飘过来,听上去似乎是莫扎特的曲子。书房里的每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感受着这种身心舒适的状态。 冈拉梅朵看看嘉措活佛,又看看康先生。他们一个是精神矍铄的古稀老者,一个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的中年人,怎么看都不象是学生和老师的关系。 虽然她心里一直有一种猜测,但是心底总有一种不相信的感觉。 她和索南达杰在刚才来的路上就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笃信佛教的索南达杰显然没有这样的困惑。 他告诉她,在很多藏传佛教的寺庙里,转世的活佛还是一个孩子,可是他们上一世的徒弟却已经步入中年或者老年,这种情况在藏区非常常见。 冈拉梅朵相信索南达杰所说的情况,但是眼前的康先生和嘉措活佛这对师生关系似乎并不象索南达杰猜测的那样,她心中冒出的一个小念头越烧越旺。 康先生似乎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微笑着任她打量。 嘉措活佛也看出了冈拉梅朵的念头,笑着说道:“先生,看来您又要遇到那个老问题了。” 听见这话,丹增才让、宗哲喇嘛他们几个显然已经到过这里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明悟的笑意。 “老问题?”索南达杰看着大家脸上的表情,再看看冈拉梅朵那种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由好奇地问道:“冈拉梅朵,你有什么问题?” 冈拉梅朵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问这个问题康先生是否介意。 “你随便问吧,我不介意。”康先生显然也是看出了她的问题。 “我想问……康先生的年龄。”冈拉梅朵在康先生的微笑中得到了鼓励,问了出来。 “哈哈哈……” 屋子里的嘉措活佛、丹增才让、宗哲喇嘛他们都笑了,显然这个问题正是他们预料的问题。 “这个问题也是我遇见先生的第一个问题!”丹增才让笑着说道。 “我也是!”宗哲喇嘛也笑道。 索南达杰此时才惊觉康先生和嘉措活佛的师生关系可能跟自己常识中的不一样,他立刻猜到了冈拉梅朵问这个问题的意思,惊讶地看向了康先生。 “我已经269岁了。”康先生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看透世情的明澈,平静地看着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这几个第一次见面的客人。 “啊……”,冈拉梅朵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答案仍然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您真的……”索南达杰呆住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旁的嘉措活佛起身从书架的某个地方抽出来一本相册,递给了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 “翻开第三页,里面有先生和我的合影。” 索南达杰有些激动地翻开手中样式古旧的相册,在第三页上已经褪色的四个三角相夹中间,是一幅黑白合影。 康先生依然是现在面前的模样,他的一只手扶着一个孩子的肩膀,半弯着腰,另一只手指着镜头大笑着,身边是十几个欢乐的孩子。显然当时摄像师说了一个笑话,逗的康先生和孩子们乐不可支。 在所有的孩子当中,有一个穿着小喇嘛服的光头孩子比较让人注目。 他十来岁的样子,光头泛着白光,脸庞晒得有些发黑,露着一口白牙笑看着镜头,眉目间依稀有嘉措活佛的样子。 索南达杰张大嘴瞪大眼,看看嘉措活佛再看看照片上的小喇嘛,手指着小喇嘛问道:“仁波切,这真的是您?” 嘉措活佛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点点头说道:“是的,孩子,那是我!那时候我才十一岁。”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感慨和回味。 “那时候的康先生跟现在……一模一样……”,冈拉梅朵也瞪大了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 “我三十三岁来到香巴拉,在蓝月城堡学习了七年后,外形容貌就渐渐没有了什么变化,现在的样子还是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康先生平静地说道。 冈拉梅朵一阵屏息,青春常驻对女人意味着什么她非常清楚,呼吸似乎都要停止了。 “难道……真的有长生不老的方法?” “哈哈哈……”康先生和嘉措活佛、丹增才让他们又都笑了。 “哪里有那样的方法,香巴拉以前最长寿的人也不过是347多岁,还没有超过350岁的人。我努力努力,争取打破这个纪录。”康先生的话又引起了大家的一片笑声。 “以先生现在的样子,打破原先的最高纪录是肯定的。”嘉措活佛好象还挺有信心。 “好,那我就是三世巴贡寺活佛的先生了。”康先生的心态很年轻,声音里有打趣的味道。 “那是当然,四世也是有可能的。”嘉措活佛似乎对自己的推理笃信不疑。 “哈哈……”,康先生爽朗地笑了起来,“一切顺其自然吧,我天天和孩子们在一起,有时候感觉自己也还是个孩子,确实还没有大限将至的感觉。” 冈拉梅朵听着他们的对话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种感觉自从进入乌巴拉山谷看到嘉措活佛就开始有了。她总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梦,她又很害怕这真是一个美丽的梦,她不希望有一天突然午夜梦醒,发现这是一场空。 “这个孩子,有些悟了。” 看着突然陷入沉思的冈拉梅朵,嘉措活佛目露欣赏。 “与你有缘即是与佛有缘。她是藏族人,天性中就带着几丝佛性。也罢,等她深思熟虑之后如果愿意,你不妨传她一些香巴拉的修行方法和佛教的方法,就不用再去见那几位了。”康先生嘱咐道。 “多谢老师!”嘉措活佛面露喜色,显然康先生的这个安排是他所希望的。香巴拉内部有各种宗教和文化,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信仰,嘉措活佛当然希望冈拉梅朵这个聪慧的孩子能够修习佛家的典籍或文化。 冈拉梅朵的目光从谈话的众人身上游离到窗外的雪山蓝天,康先生269岁的人生,该是经历多少事情啊?如此长的岁月里,他追求的是什么呢?那座金字塔形的雪山也许已经伫立了千万年,和康先生269岁的年龄相比更久远、更绵长,可是那又如何? 自己的过去已是惘然,未来又在何方呢? 她的目光渐渐变的空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索南达杰看见她痴呆呆望着窗外,感觉她发呆的样子有些好笑,笑了笑,抬起手想提醒她。 “索南达杰,不要打扰她,她在想事情呢。”嘉措活佛轻声阻止了他。 “哦呀!”索南达杰答应一声,赶忙缩回了手。 “索南达杰,你不想去看看阿旺和多吉吗?阿旺上次执行任务回来说遇见了你,他对你念念不忘呢。”丹增才让知道这个话题会吸引索南达杰。 索南达杰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好啊!我也一直想着他们呢,上次阿旺兄弟并没有跟我多说多吉的事情,我还想多了解了解,他和多吉搭伴的样子真让人羡慕!” 康先生和嘉措活佛听着笑了起来。 康先生笑道:“才让,那你就带索南达杰去后山看看吧,让他和阿旺他们好好聊聊。” “好!我带索南达杰过去。”丹增才让点头答应着起了身,索南达杰看了看依然发呆的冈拉梅朵,笑着摇了摇头,跟丹增才让走了出去。 半晌,冈拉梅朵的目光才悠悠醒转。她发现原本在身旁沙发上的索南达杰已经不知去向,康先生和嘉措活佛还有宗哲喇嘛等几个人正在书房的另一头围着一本书在小声讨论着什么。 两位侍者当中的一个看见她不再发呆,拉着同伴走了过来。“你好,冈拉梅朵小姐,请问你还要茶吗?” “茶……好,请再给我一杯!”冈拉梅朵说着把杯子递了过去。 问答声惊动了讨论的几人,他们也发现冈拉梅朵醒过神来,于是陆续回到了原来的座位。 “冈拉梅朵,你刚才想到了什么?”嘉措活佛亲切地问道。 “仁波切,我在想……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冈拉梅朵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这个问题太大了。 但是在座的众人都没有笑,康先生也和大家一样在认真思考。 “以我们佛教的教义来说,人是来这个世界上受苦的,是无量劫中的一劫,只有本心不灭,苦修苦度,方能脱离苦海,转世到佛国。也就是说,人活着是为了修持自己的来生来世。”嘉措活佛悠悠地说道。 冈拉梅朵的目光转向了康先生:“先生,您度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以您对人生的了解,你认为呢,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为了生活!现实的生活中有痛苦也有快乐,有悲伤也有感动,还有衣食住行、生老病死的压力。所以我想大部分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他们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我个人认为人活着是为了实现个体智慧向群体智慧的融合。人类的进化,每一次都是在巨人的肩上再成长为巨人,而成为巨人的过程,就是将个体的智慧融合进群体智慧的过程。文化的发展,科技的进步,无一不是如此。”康先生稍微思考了一下,答道。 “谢谢先生,我明白了!”冈拉梅朵略一沉吟后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 康先生和嘉措活佛面露笑意,他们真的很喜欢这个聪慧的女孩。 “冈拉梅朵,你明白了什么?”嘉措活佛还想听一听她的见解。 “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人们一直把这个问题当做对整个人类的哲学思考,其实‘我’究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选择了匹夫匹妇的生活,那就安享世俗的烦恼和欢乐;选择了追求不凡,那就忘掉自己去求索,自强不息必能厚德载物。” 冈拉梅朵并没有直接回答嘉措活佛的提问,而是认真思考后说了自己的见解。 “所求即所得,善!”嘉措活佛称赞道,显然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康先生也微笑着点头。 “冈拉梅朵,香巴拉这些年一直在邀请人来这里,我们发出了许多邀请,当年你的父亲就曾有机会来到香巴拉,可他最后没能前来。现在你来到了这里,你对这里的感觉如何,你愿意留在香巴拉吗?” 嘉措活佛又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冈拉梅朵。 “我……需要考虑考虑!” 冈拉梅朵的回答似乎并不出乎康先生和嘉措活佛的意料。 宗哲喇嘛想了想劝道:“冈拉梅朵,我知道你会跳藏族的舞蹈也会唱京剧,这两种艺术都有一种很典雅的仪式般的美感,它们都是不同文化随着岁月变迁和历史沿革传承下来的,是各种艺术之间融合交汇发展的见证。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几个研究这方面的人给你认识,相信你们会相处的很愉快。” 康先生摆了摆手,看着冈拉梅朵真诚地说道:“要离开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来到这并不容易,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没有关系,冈拉梅朵,香巴拉欢迎你,我们等着你的答复。” 冈拉梅朵眼睛亮晶晶的,心里非常感激。 “先生、仁波切,我很喜欢这里,我当然愿意留在这里。只是我想先回去一趟,在香巴拉之外的世界里,我还有一些心结没有打开,我想去把它们了结,我不想来这里时还有什么牵挂。” “孩子,去吧。香巴拉是个来去自由的地方,我们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谢谢您!先生!” 冈拉梅朵站起身向着康先生深深鞠了一躬,康先生连忙走过来扶起了她。 “不用这么客气,孩子,你的到来,是我们的荣幸!” “我……还有一个请求……”,冈拉梅朵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 “什么请求?”康先生的目光坦诚而友好,似乎在鼓励她说出自己的烦恼。 冈拉梅朵的目光看向了宗哲喇嘛。 “上师,您刚才说要给我介绍几个研究艺术的人认识,我暂时还不需要,您能否先介绍一个研究法律和刑案的学者给我?我想了解当初我被谋害的真相。我一直不明白我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才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这些时日的平静安乐,让冈拉梅朵已经不再有午夜梦醒的惊悸,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开始思考那个男人的背叛和谋害。 她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那个曾经爱恋自己到无法自拔的男人选择了要除去自己而后快? 这个问题,已经成为了她的一个心结。 宗哲喇嘛把目光投向了康先生和嘉措活佛。 康先生目光坦诚真挚,他理解冈拉梅朵的感受和想法,点点头说道:“当然可以,我们这里不缺这方面的研究者。” “孩子,你是一个聪明的人,没想到居然也如此执着。” 嘉措活佛叹了一口气:“也罢,看不破就是放不下,遭遇你这样的无妄之灾,看破放下的就不是人了。你去找丹增才让吧,你跟他熟悉,他就是你要找的精通法律和刑案的学者。” 冈拉梅朵吃惊不小,原来一直负责接待她们的丹增才让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康先生听了不由笑道:“对啊,丹增才让就是眼前现成的人选,这些年虽然不再办案,但是没断了这方面的研究,确实很合适。” 第36章 剖析 傍晚,冈拉梅朵在几棵暗香浮动的月桂树之间的小路上散步,迎面碰上了去后山归来的丹增才让和索南达杰,索南达杰难掩一脸的兴奋之色,看来这一趟探访阿旺和雪豹多吉带给他不少惊喜。 “说吧,孩子!你有什么问题,大叔帮你解答。别的事情大叔要找别人,这件事情大叔自己就能给你解决。” 丹增才让显然已经知道了冈拉梅朵要找他的事情。 他一指旁边一个清静雅致的小亭子,“走,我们去那里坐坐。说说你的故事,让大叔好好给你分析分析,虽然大叔已经很久不办案子了,但也曾是一名法学院的教师,也曾经处理过一些比较棘手的案子。” 丹增才让的这几句话,让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都有些讶异,他们跟了过去。 “怎么,不相信吗?要不要大叔把当年学校颁发的终身教授的证书拿来给你们瞧瞧?”丹增才让佯装不悦地调侃道。 “不用,不用!”冈拉梅朵连忙摆手,索南达杰张开嘴呵呵地笑着,他看出来丹增才让是想在冈拉梅朵讲述自己的故事前缓和一下气氛。 三个人在凉爽宜人的小亭子里落座,丹增才让和索南达杰的目光都看向了冈拉梅朵。 “我……从哪里说起呢?”冈拉梅朵还是犹豫了一下,她想起自己的经历就有些心里发怵。 “就从你认识他说起吧。”丹增才让没有让她多想,直接给了她一个选择。 “那好,我就从第一次见到他说起吧。那是……那是我第一本小说的签售会,是在上海的那一场。我的那本小说一共就开了三场签售会,第一场在北京,第二场在上海,第三场在成都。”冈拉梅朵一边说着,一边竭力去回忆那个场景,不是她记不清,而是她不愿意想起。 “什么小说?”索南达杰惊讶地问道。 自从冈拉梅朵恢复记忆以后,他一直默默陪伴在左右,从没问过冈拉梅朵过去的事情,此时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丹增才让也扬了扬眉,示意他也想知道。 “《巅峰下的爱恋》,一本讲登山和爱情的小说。”冈拉梅朵说到这里顿了顿,“小说的男女主人公,是我的爸爸妈妈,书里的故事不是杜撰的,是真实的故事,是我爸爸和我妈妈当年的故事。” “哦?一本根据真人真事所写的登山爱情小说,那可是比较少见。”丹增才让简单评价道,说话间点了点头,“你继续说,你是怎么在签售会上遇见他的?” “其实很简单,那天的签售会出版社组织的不错,来了有一两百人,他就是其中的一个,拿着一本《巅峰下的爱恋》排队找我签名,所以我们就认识了。” “签售会上有那么多的男人,你怎么就和他认识了呢?他当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让你对他另眼相看?”丹增才让问道。 索南达杰已经听明白了签售会的意思,也点点头表示同意丹增才让的疑惑。 “他……是有些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见到我的时候,都说‘莫伊莲,请帮我签个名!’只有他不是,他叫我睡莲,他说‘睡莲,请帮我签个名!’我当时就非常惊讶,没想到他居然之前就打听到了我的小名……”。 “从你的描述来看,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了解过你,他有一定的目的性,也许是作为粉丝对你的爱恋,也许不是。”丹增才让评价道。 冈拉梅朵点点头,她原本以为那是他对自己的爱恋,现在看来,那也许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后来,他跟我到了成都。成都的签售会是在上海签售会之后的一周,我没想到他居然跟来了,那天他没有要签名,只是站在一旁一直默默看着我,一直到我签完所有的读者他才离去。” “那天我回到酒店,就看见了他送的玫瑰花,署名是‘栗子,你的一名忠实读者!’当时我不知道他的网名叫栗子,但我猜到是他送的花,还在心里窃喜自己又多了一名仰慕者。” 泪水悄悄从冈拉梅朵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她想起自己后来曾经问过他为什么那天他不过来说话,他回答说他只是想看看她,能在那里默默看着她,他心里就满足了。 索南达杰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条方形的小手帕塞进了冈拉梅朵的手里。 “成都的签售会结束后,我回到了北京,平日里继续做我的杂志编辑工作,周末的闲暇时间我全部用来登山和户外旅游。” “我参加的户外旅游和登山活动全部是通过网上的一个论坛,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喜爱登山和户外的朋友。我在论坛里的ID就叫做‘睡莲!’,这个论坛里的人大家都互相称呼对方的ID,所以他们都知道我叫睡莲,甚至都不知道我的真名。” “在这个论坛里,我经常参加驴友们组织的活动或者是自己组织一些活动。后来,我渐渐发现自己参加的一些难度系数较低的活动中,逐渐就多了一个人--‘栗子’,也就是徐利宏,那个男人。” 直到此时,索南达杰才知道冈拉梅朵昔日恋人的名字--徐利宏,也叫‘栗子’。无论是那个名字,对他来说都很陌生。 “所以,他和你一样,也是登山和户外运动的爱好者?”丹增才让问道。 “不,他说他是因为我才去登山,因为我才喜欢上了户外,因为我成为了一名驴友,一切都是因为爱屋及乌。” 冈拉梅朵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她想起了徐利宏曾经深情款款地跟她说过,因为爱她,所以就要爱她所爱;因为爱她,所以也就爱上了自然和户外。 丹增才让没有马上说话,他瞥了一眼一旁怔怔的索南达杰,问道:“那么接下来你们就恋爱了?” “是的!我们恋爱了!” 冈拉梅朵苦笑着回答,她的泪水扑簌簌地从眼眶涌出,嘴角却挂上了笑容,看上去有些讥讽,象是在嘲笑她自己。 昔日的种种又涌现在她的记忆之中,一幕幕都是风花雪月海誓山盟。那小五台山顶金莲花丛中的深吻,那大海陀鞍部云海中的缠绵,还有潮白河冬日走冰在冰面上扎营过夜时紧紧相拥的一夜情话。 那个男人,究竟编织了多少谎言在欺骗自己,那些令她心动的往昔中,究竟付出了多少的真心?为什么昔日的自己,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这个男人的虚伪? “他最喜欢和你聊什么话题?”丹增才让打断了她的回忆,他看出来那些回忆明显带给她痛苦和疑惑。他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一个被阴谋所杀害的女人,在真相大白之前,回头慢慢去搜寻那些针对自己的阴谋时,最多的神情就是痛苦和疑惑。 “他……他喜欢聊登山……登雪山。虽然我们经常去参加户外运动,但北京周边的地区并没有雪山,所以我们经常谈论到西藏来登山,还有四川、云南的一些雪山,我们一起攀登过一些雪山,我们还打算去俄罗斯和瑞士,那里也有一些雪山很值得攀登。” 冈拉梅朵又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了感情,仿佛在说着一个别人的故事。 “登山?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喜欢聊登山?那他的话题最喜欢聊登山的那个方面?例如说登山技术?设备?时间?还是地点?” “他喜欢聊各种各样的登山话题。虽然对于登山他并不太熟悉,但是他显然看过很多这方面的专业书籍,对于登山方面的书面知识比较丰富,能跟我讨论一些比较专业的问题,比如单绳下降的操作方法、钟摆式横移的岩锥选择、T形冰镐保护点的扁带结打法等等。” “我们还曾经就四姑娘山和梅里雪山登顶的难度进行过讨论,他说就象我爸爸那样专业的登山队员也不一定能征服梅里雪山。” “哦,他曾经聊起过你的爸爸?”丹增才让又插话问道。 “嗯,是的。他知道我爸爸是登山队员,他看过我的小说,知道小说里的主人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我告诉他那是真实的故事,是根据我爷爷的讲述和我爸爸的日记所写,里面的登山故事都是真实可信的。”冈拉梅朵点点头说道。 “所以他跟你聊起过你爸爸,聊起专业的登山队员攀登梅里雪山都没有成功过?”丹增才让看着冈拉梅朵,脑子里闪过了一丝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是的。他跟我聊过梅里雪山。我给他看过我爸爸的日记,所以他知道我爸爸曾经登顶成功和登顶不成功的所有雪山,他还带着它去图书馆找资料逐一分析过其中的原因。” “哦,他带走过你爸爸的日记?” 丹增才让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的模糊形象,他需要继续确认。 “是!他曾经带走过我爸爸的日记,说是对里面的登山案例很感兴趣,所以周末抽空去国家图书馆馆查阅资料进行分析。我曾经陪他去过一次,后来有两次是他自己去的,我带队去了大五台连穿。”冈拉梅朵看到丹增才让很重视这个问题,仔细想了想说道。 “哦?他曾经独自把你爸爸的日记带出去过?”丹增才让再次确认。 “是的!有两次。我记得第一次我们原本安排了去大五台穿越,他一开始是答应一起去的,可是临到周末突然说要加一天班,就不参加了。他特意跟我要了日记,说是要利用剩下的一天去图书馆研究分析。所以……我就把日记给了他。难道……日记有什么问题?” 冈拉梅朵此时也怀疑起来,但是她实在想不出来一本二十几年前的日记和自己被谋杀有什么关系。 “我猜测他借阅日记有一定的目的,可能是和日记里的内容有一定的关系。”丹增才让回答的有些保守。 “日记只是日记而已,是爸爸对登山和当年生活的一种记录,好象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冈拉梅朵听出了丹增才让话中隐含的意思,开始低头仔细思考父亲日记里的秘密。 “难道是……”,她猛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丹增才让和索南达杰。 “你想起了什么?”丹增才让问道。 “爸爸的日记里,有一篇是记载他发现了一个矿藏的,而且因为这个矿藏,他得到了嘉措仁波切赠与的一颗九眼天珠。徐利宏曾说过,老天珠价值连城,更何况是活佛开光赏玩的九眼天珠,那就是无价之宝。嘉措仁波切能为这个矿藏的消息而送给爸爸一颗九眼天珠,足以说明这个矿藏的价值远超过人们的估计和预料。”冈拉梅朵语速有些急促地说道。 “矿藏?!” 丹增才让和索南达杰面面相觑,雪域高原蕴藏着丰富的矿藏是世人皆知的,纵使有无价的矿藏,在世界屋脊采挖和运输的难度也可想而知。冈拉梅朵不曾为了隐瞒这个消息将日记秘藏之高阁,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谋财害命的原因。 “等等……,你说嘉措仁波切送了你爸爸一颗珍贵的九眼天珠?”丹增才让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追问道。 “是啊,爸爸发现矿藏后,并没有将矿藏的消息告诉别人,只告诉了嘉措仁波切,仁波切非常高兴,给了爸爸一颗他很喜欢的九眼天珠,让他用这条彩带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说着,冈拉梅朵挽起了自己的袖口,露出来胳膊上套着的如意带,七彩丝线的如意带静静地套在冈拉梅朵皓洁如玉的手臂上,有一种强烈对比的美。 “这个彩带,不是嘉措仁波切给你们的吗?” 丹增才让听明白了冈拉梅朵的叙述,有些吃惊地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 “不是啊,索南达杰的如意带是嘉措活佛给他的,而我的这个是我父母留下来的,我每次外出登山时都带着它;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我把贵重的天珠取下来放在了家里。”冈拉梅朵回答道。 “是啊,冈拉梅朵的如意带是她自己的,我这个是嘉措仁波切给我的,仁波切还说冈拉梅朵已经有了一条如意带,那我也应该有一条如意带才好,所以在去为冈拉梅朵寻找药引的时候就给了我一条如意带。”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是误会了。我看你们入谷时带着如意带,还以为是嘉措仁波切送给你们的礼物,没想到冈拉梅朵的这个……等等,冈拉梅朵,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丹增才让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着急地问道。 “我父亲名叫多吉次仁,是当年国家登山队的一名登山队员。”冈拉梅朵的心情也因为丹增才让的举动变得紧张起来。 “原来是这样!”丹增才让“腾”地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有些激动。 “冈拉梅朵,你爸爸说的矿藏其实不是真的矿藏,而是宝藏,是通往乌巴拉山谷的秘密通道!是所谓人间天堂香巴拉的秘密。”他大声说道。 “啊?宝藏?秘密通道?!”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不由的吃惊地张开了嘴,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对,宝藏!索南达杰应该知道,香巴拉在藏族人的心目中,是佛法昌明的胜地,是无忧无虑的乐土,是神秘而又遥远的人间天堂,也是遗落在这个世界之外人类最后的宝藏!”丹增才让解释道。 “为了不使香巴拉的人口减少,历来离开香巴拉的人,都会被香巴拉赋予一个任务,那就是找寻一个合适的人选并引导他来到香巴拉。这些人离开时每人都从香巴拉带走了一样东西,就是香巴拉所特有的信物--八宝如意带。” “这种如意带的编织技法在外面世界早已失传,在这里也只有几位原本就是乌巴拉山谷的本地人才会编织,所以数量有限、弥足珍贵。”说着,丹增才让示意索南达杰把自己的如意带递给他。 索南达杰赶忙将自己手腕上的如意带解下递了过去。 第37章 宝藏 丹增才让接过如意带,仔细摩挲着说:“我也曾经有一条这样的如意带,我在很年青的时候就得到了,那时候的我比现在的索南达杰还要年青。” “所以那时候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香巴拉,我以为那只是书本里的一个传说故事。虽然赠送八宝如意带给我的人很郑重很认真,可我总认为他似乎是在跟我开一个好玩的玩笑。” “直到有一天,我厌倦了去看那些阴谋和仇杀的卷宗,厌倦了研究和分析那些人类最丑恶的行径,我想给自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休息,所以我来到了世界上最高但人烟最少的地方--西藏。” “鬼使神差地,我想试试看当年赠给我如意带的老师是否在骗我,是否只是一个玩笑。但是,我真的找到了通往乌巴拉山谷的道路,真的来到了香巴拉!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才让大叔,我还以为你就是这里的人呢。那次在夏诺多吉神山看到你,你还带着自己的小孙子呢。”索南达杰惊讶地说道。 “不,我是一名外来者,一名找到了自己心中天堂的外来者。我来到乌巴拉山谷就喜欢上了这里,这里的修行并不要求禁欲和素食,所以在遇到确吉贡布的阿伊之后,我们就生活在了一起。” 丹增才让缅怀的情绪一扫而光,“你这次来还没有见到确吉贡布呢,他很调皮,这几天跟着他的阿伊去收割水稻了,过两天就会回来。” 丹增才让的脸上因为小孙子和爱人,露出了一种甜蜜的幸福。 “那……您在外面没有家人吗?”冈拉梅朵仔细看着丹增才让的眼睛,她很想知道丹增才让来到这里抛弃了什么。 “有,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还有一个姐姐,上次遇见索南达杰就是去看我的姐姐,她年纪大了,身体很不好,非常希望能见见我和我的家人,所以我孩带着子们去看她,至于走山路,是顺便让孩子们认认到香巴拉的地面之路。”丹增才让笑着说道。 索南达杰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当时看到丹增才让一家时还奇怪他们居然带着那么小的孩子在雪线以上转山,原来他们不是转山,而是去探亲,只是不知道他的姐姐住在那里。 冈拉梅朵点点头,她伸出手臂,摩挲着手臂上的八宝如意带问道:“才让大叔,那我父亲的如意带是怎么获得的呢?难道他也曾经遇见过一位离开香巴拉的人?” “不,他遇见的不是离开的人。”丹增才让肯定地回答道。 他的回答让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有些迷惑,在他介绍了这么多关于离开的人通过如意带引领新人进入山谷后,突然告诉他们冈拉梅朵爸爸的如意带不是离开的人赠送的,让他们感觉很奇怪。 “不是?”冈拉梅朵问道。 “不是。他遇见的不是离开的人,而是香巴拉的守护者。”丹增才让微笑着点头。 “守护者?”冈拉梅朵更奇怪了。 “啊!阿旺和多吉?是不是他们?”索南达杰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那一人一豹的奇异组合。 “是的,就是象阿旺和多吉一样的守护者。”丹增才让肯定地点了点头。 “香巴拉的守护者是雪人和雪豹?”冈拉梅朵吃惊不小,她听过索南达杰讲述采取药引的过程,知道阿旺和多吉是谁。 “可以这么说!”丹增才让笑着点头。 “香巴拉唯一的地下通道就是你们进来的那条嘎斯暗河,它也被称作是‘地之肚脐’,自古以来都是由“摆渡阿卡”在守护和接引。香巴拉的地上通道则有好几条,要翻越崇山峻岭,爬过雪山冰川,几乎没有人能够到达。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在地上通道设置了专门的守护者。”丹增才让将其中的缘故娓娓道来。 “对于象你父亲这样的登山者,最容易遇到的是香巴拉的守护者。香巴拉在隐秘的雪域腹地,她的守护者所在的地方更是人迹罕至、危险重重,最勇敢的猎人也不愿意去那里。” “如果没有人指点,香巴拉的地面之路几乎就是一条死亡之路。且不说深山里的猛禽野兽,就是那些千年不化的冰川,随时可能崩塌的积雪,还有隐藏在积雪下的阴沟暗河,都足以让有心寻找香巴拉的人望而却步。” “那些隐藏在崇山峻岭、悬崖峭壁之间指引方向的隐秘符号如果没人指点,根本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所以,这一二十年以来,通过地面之路出入香巴拉的人屈指可数。” “只有象你父亲这样的登山者,他们把征服人类未曾到过的高峰当作自己的荣耀,最擅长的事就是从没有路的雪山冰川之间找出路来,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攀爬那些未被征服过的处女峰。即使没有人指点,他们也有可能发现一些隐秘的可通行的道路。” “所以,你父亲遇到的肯定是守护者。” “我曾经听说过二十多年前有一位聪明的登山者在登山时发现了通往乌巴拉山谷的通道,他发现了那些指引方向的隐秘符号,一直沿着符号的指引前进,碰到了我们当时的一位守护者。” “守护者很欣赏登山者破译秘符的智慧和他卓越无双的登山技巧,两人交谈的非常融洽。于是守护者将自己佩戴的一条八宝如意带赠与了这位勇敢智慧的登山者,邀请他来香巴拉。现在想起来,那名登山者应该就是你的父亲--多吉次仁!” “啊,是我爸爸!”冈拉梅朵猛然听到自己父亲的消息,激动的站了起来。 “对,应该就是你爸爸。你爸爸的日记里记载发现了一个矿藏,我想,他的本意是说发现了一个矿洞,其实那个矿洞是通往香巴拉的一段通道而已。” “青藏高原矿藏极为丰富,只是高山大川阻隔了这些矿藏的出产。在雪域腹地,有许多奇异的地方俯首皆是珍贵的矿石,你爸爸发现的矿洞应该就是这样。我去过那里,那里不仅是一座稀有的宝石矿洞,还是一处古代苯教的遗址。” “苯教遗址?!”索南达杰抬起头来,他信仰的是佛教,但是他也知道有着“古象雄佛法”之称的“本波佛教”。 “对,那些被世俗的欲望迷乱了心智的人进入矿洞,只会被闪耀着光芒的宝石和水晶迷瞎了双眼;只有心地纯净的人,才能看出洞壁上苯教图腾中那些指向香巴拉的特殊符号。” “你父亲不仅发现了矿洞,而且破译了那些隐秘的符号,他一路追寻着那些神秘的符号,直到遇见了香巴拉的守护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得到了守护者给他的如意带后并没有继续前行,而是返回了。” “我知道!”冈拉梅朵的双眼模糊了,“他是为了我妈妈才没去香巴拉!他在日记里说,那个矿藏是整个人类最宝贵的财富,而妈妈是佛祖带给他的最大的幸福,所以他要和我妈妈一起分享,他回去是找我妈妈。” 冈拉梅朵从不曾这么真切地感受到父亲对母亲的那一片深情,一旁的索南达杰温柔地看着她,眼中也亮晶晶的。 “爸爸回去以后,找到了他的好友嘉措仁波切,告诉了仁波切矿藏的秘密。在爸爸妈妈的婚礼上,仁波切把一幅唐卡和一颗珍贵的九眼天珠作为礼物送给了爸爸妈妈。” “从那时起,爸爸就觉说他有义务守护佛法,有义务守护人类最后的宝藏!我……我一直以为爸爸那么说是因为感激仁波切赠予他们珍贵的唐卡和九眼天珠,所以才在日记中抒发感慨,没想到……他的话里居然隐含着这样深的意思。” “是的,你父亲在日记中的感慨并不是因为得到了仁波切的唐卡和九眼天珠,而是仁波切通过这个行动告知他,他可以把你妈妈也带入香巴拉。” “原来,爸爸妈妈二十几年前就想过要来这里。” 冈拉梅朵抬头看向四周,远处雪山依旧雄浑壮美,近处城堡建筑中灯火辉煌,一阵音乐声随着晚风飘过耳际。她突然想到也许爸爸妈妈就在这里,在这里看着她,看着她完成了他们的心愿来到香巴拉。想到这里,她的整个人突然变的振奋起来。 “离开香巴拉的人每人都有一个如意带,那仁波切把他的如意带给我是希望我也来香巴拉吗?”索南达杰从手腕上褪下自己的如意带,举起来问道。 “是啊!你就是嘉措仁波切选定的人!”丹增才让笑道。 “真的是我?”索南达杰睁大了眼睛。 “是的,他选择了你。你还记得嘉措仁波切介绍你去雪帽子山谷采摘金顶雪莲吗?那既是对你的考验,也是选择你进入乌巴拉山谷的证明。” “嘉措仁波切一直是一个做事很谨慎的人,所以他并不是一下子就把如意带给你。我想,那次是他对你心性的考验,他看到了你仁爱和恕的本性,看中了你万物有灵的认识,所以,他选择了你!” “可是,那时……我家里还有阿妈拉和格桑梅朵,我不会抛下她们不管的。”索南达杰低声道,知道自己是被嘉措活佛选中要进入人间天堂的人选,他有些发蒙。 “进入乌巴拉山谷的人,可以携带家眷一起前往,只要他的家眷愿意和他一起去乌巴拉山谷。在这个世上,也许有人不愿意来香巴拉,但那绝不会是虔诚信佛的藏族人。”丹增才让解释道。 “是啊!阿妈拉要是知道能来香巴拉,她一定会万分欣喜,一定会一起来的。格桑梅朵……要是我和阿妈拉来了这里,她也一定会来的。”索南达杰立刻明白了。 “即使她们不愿意来,那也没有关系。你随时可以出去看她们,香巴拉对外出的人没有限制。” “没有限制?”冈拉梅朵想起了自己看过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那里面香巴拉的人一直都在限制外来人的离去,竭尽全力不让他们离开。 “是的,没有限制!”丹增才让肯定地说道。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对视了一眼,他们没想到这里这般自由。 “除了冬季大雪封山暗河结冰,其它时间来去自由,只要答应我们出去以后为香巴拉保密即可。” “那……我们也可以离开吗?”冈拉梅朵问道。 “当然,为什么不可以?不过,你为什么要离开呢?”丹增才让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冈拉梅朵有些激动,“我……我要让徐利宏得到应用的惩罚,我要拿回爸爸留给我的日记!” 她尽量压抑着自己用平静的口气说,可是她的脸微微有些涨红,鼻子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第38章 缘由 “冈拉梅朵,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徐利宏,他为什么要害你?” “他……他……”冈拉梅朵说了几次“他”,还是没有说出来原因。 “他是不是有了其他的女人?”丹增才让皱了皱眉头,直接问道。 冈拉梅朵猛地睁大了眼睛!是啊,女人!和徐利宏一起谋害自己的还有一个女人! “她是谁?”丹增才让看冈拉梅朵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问题是肯定的答案,于是进一步问道。 冈拉梅朵沉默了,她以为矿藏就是徐利宏谋害自己的原因,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个女人,现在想起来,她顿时觉得不寒而栗!这个女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和自己的男朋友在一起的? 她是谁?那个和徐利宏一起谋害自己的女人是谁?自己为什么从来都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什么时候开始,徐利宏的背后隐藏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小三? 她努力去回想那个女人的面容,那天在回魂时她看到了那个女人的面容,那个女人面容姣好,身材匀称,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健康体魄;她的双眼明亮而又潋滟,眼波流转处别有一番风情;那红唇有些冶艳,全然不似汉族人所喜欢的那种樱桃小口一点点的感觉,反而令人有小啄一口的欲望。 “天哪……天哪!”冈拉梅朵圆睁了双眼看着丹增才让,不可思议地叫道。 “怎么了?”丹增才让和索南达杰一起紧张地看了过来。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是……”,冈拉梅朵说不下去。 “是谁?”丹增才让和索南达杰异口同声地催问道。 “是……是我!我!” 冈拉梅朵的双目圆睁,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她清楚地想起了那个女人的样貌。 “是谁?”索南达杰有些不相信地重复问道。 “是我!是我!那个女人是我,是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我。”冈拉梅朵口不择言,她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丹增才让听清楚了。 “不是你!那是一个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他口气肯定地说道。 “哦……对!对!那不是我,我知道那不是我,那只是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一个女人!” 冈拉梅朵也惊叫起来,丹增才让冷静的话语,让她立刻就明白那个女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另一个人,一个如丹增才让所说,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 “她是谁?她怎么可能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我看到的分明就是自己的样子,一样的脸,一样的身材,一样的衣服,跟我完全一样!”冈拉梅朵有些恐慌地叫道。 “因为她是要冒充你的人,所以她要看上去和你一模一样!”丹增才让依旧很冷静。 “冒充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冒充我?”冈拉梅朵思绪有些凌乱。 “为了让人以为你没有死。”这一次,是索南达杰开口答道。 丹增才让充满欣赏地看了索南达杰一眼,点头说道:“索南达杰说的对!他不想让人知道你死了,所以他找了一个替身来充当你。索南达杰,你怎么猜到他想让人以为冈拉梅朵没有死?” 冈拉梅朵也不解地朝索南达杰看去。 “因为没有人报案!在救回冈拉梅朵的后面几天,周围几个乡都没有接到人员失踪或者是遇难的报案。如果只是为了杀死冈拉梅朵,那在她落水后报告她登山失踪或者不慎坠崖就可以,反正也没人可以对质。可是,从稻城下来的崔警官和王警官查问了几天,都没有发现有人报案。”索南达杰解释道。 “看来,冈拉梅朵遇害后,那个女人代替了冈拉梅朵,除了和她一起行动的徐利宏,别人并没有发现冈拉梅朵被替换。”丹增才让推测道。 “是发现不了,因为那个女人和我长的一模一样!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和我长的一模一样?”冈拉梅朵眉头紧锁,不停纠结。 丹增才让和索南达杰互相对视一眼,心想女人果然是最在意长相。 丹增才让轻咳一声,说道:“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整容了,整成了和你一模一样的面容和身形;二是……她和你本身就是姐妹,长得非常相似的姐妹。” “姐妹?我没有姐妹!我爸爸妈妈就只有我一个女儿,没有别的孩子。”冈拉梅朵摇摇头,否定了姐妹这个关系。 “那就是整容,现在的整容技术要把相貌接近的人整容成相同的面貌很容易,韩国的整容术在这方面有非常成熟的技术。”丹增才让还是接着分析道。 “整容?他为什么要找一个人整容后替代冈拉梅朵?如果他是为了矿藏,冈拉梅朵已经把日记都给了他,他可以随意去查,为什么还要找人来冒充冈拉梅朵?”索南达杰不解地问道。 “真实的原因不太清楚,不过这么做的结果却很清楚,那就是他需要用到冈拉梅朵的身份,有了冈拉梅朵的替身,他就可以去做任何他想做而冈拉梅朵不想做的事情。冈拉梅朵,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期望你去做而你不愿意去做的?”丹增才让看着冈拉梅朵,期待她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冈拉梅朵想了又想,最后看着丹增才让的眼睛轻轻摇头说道:“没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要做而我反对的。我们相识这几年,关系一直都很好,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方提出来另一方会反对的,极个别的小矛盾,都是无伤大雅的,我们从没有过激烈的矛盾和冲突。” “什么无伤大雅的小矛盾?举个例子。”丹增才让并不放过细节,追问道。 “比如说……比如说婚纱照的事情。我们已经确定今年年底结婚,我原想在五一假期去照婚纱照,可是他说金秋十月的新娘最美,坚持把照婚纱照的时间改到了国庆节。这件事情上我有些小小的不高兴,但是很快就过去了。” “我当时想,不管是五月新娘还是十月新娘,反正都是他的新娘,他觉得十月好那就十月拍好了。十月的北京秋高气爽,拍出的婚纱照也一样很漂亮,反正我们的婚宴时间定的是来年春节,十月照婚纱照完全能赶上。” 冈拉梅朵讲起了关于婚纱照时间的小矛盾,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是一抬头,看见了索南达杰目光中充满的同情和怜惜。 她不由问道:“索南达杰,怎么了?” 丹增才让也奇怪地看了过来。 “在五明佛学院,冈拉梅朵恢复记忆后,说过自己叫莫伊莲,害她的人叫徐利宏。宗哲大喇嘛听了后非常惊讶,他跟我说,据他所知徐利宏和莫伊莲已经在北京请客办酒席结婚了,嘉措仁波切还曾经在巴贡寺接见过婚后专程去拜访他的莫伊莲。” “什么?”冈拉梅朵有些不相信。 “他们已经正式结婚了,以你的名义,在北京请客办的酒席。”索南达杰又重复了一遍。 冈拉梅朵闭上了眼睛,她竭力遏制着不让自己的泪水奔涌而出,但睫毛间还是溢出了一道细密的泪花。 丹增才让怜爱地看了看冈拉梅朵,没有在她的伤口上继续撒盐。 他转头问索南达杰:“你说他们曾经去巴贡寺找过嘉措仁波切,他们找仁波切做什么?” “听宗哲大喇嘛说,莫伊莲想要知道她父亲发现的矿藏位置,他们要去开采矿。” “那仁波切怎么说?” “仁波切让莫伊莲出示信物,莫伊莲出示了一幅白度母的唐卡和一颗稀罕的九眼天珠,可是仁波切告诉她那不是信物,莫伊莲就哭着离开了。” “当然不是,信物只有八宝如意带!八宝如意带才是进入乌巴拉山谷唯一的信物和凭证,缀在带子上的九眼天珠,只不过是个装饰罢了。”丹增才让口气变的严肃起来。 “看来,冈拉梅朵的替身--假莫伊莲,就是因为这个才出现的。我想,徐利宏认为冈拉梅朵肯定不会去找仁波切问矿藏的情况,是这样吗,冈拉梅朵?” “嗯,我会反对!”冈拉梅朵这一次很肯定和坚决。 “这些年喜欢上了户外和登山以后,我见过许多被人为破坏的自然环境。阿尔山、多伦草原、姑娘湖、木兰围场……那些当年绿草如茵鲜花盛开的地方都已经变的面目全非。” “有时候我们这些很早就徒步户外的老驴聚到一起会忏悔,忏悔当年也许不该走那条线路,不该发现那个地方的美景,更不该拍摄照片把它们介绍出去。现在再回到当初去的地方,旅游和商业化已经充斥了当年淳朴自然的乡村,再也找不回当初感动我们的纯粹的美景了。” “这还仅仅是旅游开发,更不要说开挖矿藏!鄂尔多斯草原上密密麻麻无边无际裸露着的深坑就象丑陋的伤疤,到哪里去找当年风吹草低现牛羊的诗意?黔西南乡村一座一座丘陵就象是被虫蛀后扔掉的烂苹果,还剩多少没有被祸害的山林?” “不!我不会同意,我一定不会让他去采挖矿藏,不会让他们去破坏雪山上的生态。当年爸爸没有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我也一定不会宣扬,那怕是把那本日记毁了,我也决不会让他来雪山开采矿藏!” 冈拉梅朵越说越激动,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辉,声音从带着哭腔渐渐变得清晰而肯定,最后的语气坚决果断。 “好孩子!仁波切真的没有救错你!好!”丹增才让一拍桌子激动地站了起来。 索南达杰的眼中也在冒着小星星,一腔康巴男儿的柔情在他那张充满野性魅力的脸上表露无遗。 “好!你们都是好孩子,仁波切真是没有看错人!”丹增才让看着索南达杰的表情,不由更加开心。 忽然,他的笑声一停,口气凝重地说道:“好,我们现在知道了徐利宏要杀害冈拉梅朵的原因,也知道了为什么他要找另一个人假扮冈拉梅朵。财帛动人心,矿藏就是财富,徐利宏为了谋财而害命,这个推论说的过去。冈拉梅朵,你知道徐利宏采矿赚钱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你们结婚缺钱?” 丹增才让还在分析徐利宏做这一切的动机。 “我……不知道。虽然我们挣得都不多,但是因为爷爷很早就给我买了房子,所以我们没有买房的压力,在北京的生活也过得去。而且,他说结婚的前几年我们先过二人世界,所以也没有孩子的负担。我们双方家里的老人都已经去世。所以,我们……暂时应该没有什么缺钱的地方。” 冈拉梅朵仔细想了想回答道。 “哦,他也是父母早亡吗?”丹增才让又抓住细节问道。 “不,他的父母是在他读大学时相继去世的。他家里就他一个独子,所以大学毕业后他就留在上海没有再回去。直到遇见我,他才决定离开上海来北京工作的。” “他在上海读的大学,为了你来北京工作。那他的工作是做什么?在北京找工作顺利吗?” “他做的工作和医疗器械进口有关,因为在上海有工作经历,所以来北京前就找好了工作。” “看来他是个稳妥型的人,习惯于把下一步的计划准备好后才开始施行。”丹增才让总结道。 冈拉梅朵想了想,点头道:“是的,他是这样的人,所以能给人一种很踏实的安全感。”她越来越客观地评价起了徐利宏,倒是索南达杰听得扬了扬眉毛。 “嗯,如果没有恶念,他就是俗世中的一个好男人。可惜,他是个心术不正的人。”丹增才让看着索南达杰的样子想笑,于是就把他的心里话婉转地说了出来。 索南达杰听了嘿嘿一笑,点头不语。 “这么看来,他因为生活所迫谋财害命的动机不够。”丹增才让摇了摇头。 他在亭子里踱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问了另外一个他一直比较关心的问题。 “不管怎样,我们已经能确定是他谋害了你。可是,我听说你是中了秋帽子蘑菇的毒才落水的,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给你下的毒?难道你之前真的就一点察觉都没有吗?”丹增才让不解地问道。 第39章 毒吻 冈拉梅朵闭上眼睛,眼角的泪水遏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知道,或者说她已经猜到徐利宏所采用的方法,她之前一直都没有想过徐利宏居然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害她。 “他……他吻了我。”冈拉梅朵的声音有些苦涩,不复刚才的清亮和圆润。 “什么?”丹增才让还没有说话,索南达杰先跳了起来。 丹增才让立刻瞪了索南达杰一眼,索南达杰悻悻地坐了下来。 “你是说,他吻了你,吻了你所以让你中了毒?是吗?”丹增才让没有在意索南达杰的激动,他按着自己心里的猜想说了出来。 “他那一次的吻和平时不太一样,感觉更激烈一些。我原以为……原以为那是因为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雪山他缺氧的原因。” “在那之前,他说自己有些高原反应,头有些疼,所以坐在山路边的一段朽木上在休息,还顺手在朽木上摘了一朵橙红色的蘑菇放在鼻子前闻味道。” 冈拉梅朵试着去回想当时的情景,尽可能地把当时的情况说给丹增才让听。 “秋帽子!”丹增才让和索南达杰一起惊叫了起来。 “秋帽子?那就是秋帽子蘑菇吗?我一直以为那就是书上介绍过的一种无毒的红色鹅肝菌而已。”冈拉梅朵不解地问道。 索南达杰听她这么说,立刻痛惜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丹增才让看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错了,孩子,那是藏族人闻之色变的秋帽子蘑菇。据说是地狱的魔鬼用来诱惑世人的东西,就是天上的雄鹰,地上的牦牛,看见它都会绕道而走,何况是人。” “才让大叔说的没错,那是剧毒的蘑菇,只要小小地咬上一口,就足以让一只成年的牦牛一命呜呼。”索南达杰有些生气冈拉梅朵的无知,说的又快又急。 “我没有吃秋帽子蘑菇,碰也没有碰,我只是觉得它橙色的伞帽润泽细滑,非常让人喜爱,所以拿着相机给它拍了几张照片。”冈拉梅朵自嘲地笑着,笑容有些苦涩。 “没有吃?” 丹增才让和索南达杰安静了下来,如果冈拉梅朵没有吃,那她怎么中的毒?难道真的是在接吻时中了毒?那岂不是徐利宏也中了毒? 冈拉梅朵的眉头紧紧攒在一起又轻轻散开,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说道:“虽然我不认识秋帽子蘑菇,但徐利宏一定知道!” “这次来稻城亚丁大转山,他曾经专门请假去国图查阅资料,说是要好好研究一下雪域高原上的动植物和环境,说转山回来后看片会上要给大家讲讲人类活动对稻城亚丁这片区域的影响。” “也许……不,应该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知道了这里的山上有一种剧毒的蘑菇叫做秋帽子蘑菇。” “我记得他曾经从国图借阅了几本关于自然科学的书回来,里面就有讲宝石和矿物的一本,还有专门讲蘑菇的一本,都有非常精美的彩色插图。” “我还好奇地翻过,里面就有和秋帽子蘑菇非常相似的橙红色鹅肝菌的图片,颜色鲜艳,质地细腻。我有印象,那种蘑菇看着就让人想咬上一口。” 冈拉梅朵语气干巴巴地叙述着,她已经确定了事实的真相,心在流血,现在只想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是的,那两种蘑菇非常相似,一般的藏族人也不见得能分清楚,所以为了避免误食秋帽子蘑菇,这里的人明知鹅肝菌没有毒而且非常美味,也从不去采摘秋帽子蘑菇和鹅肝菌,以免搞混后要了人命。” 索南达杰接过话头说道,他知道秋帽子蘑菇和鹅肝菌的差别。 “那天,我以为我看到的是那种书上提到的无毒鹅肝菌,还在心里想常人说的‘颜色越漂亮的蘑菇就越有毒’这句话真是不可信。”冈拉梅朵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后来,登山小队里的‘土拨鼠’呼叫我,说已经到达了瀑布上面的垭口,看到了太阳照在了夏诺多吉神山上的美景,我还取笑他是个土老帽,把‘日照雪山’和‘日照金山’都搞混了。” 说到这里,冈拉梅朵突然特别想那些曾经和她一起登山和户外的驴友,比如说沙老师,比如说土拨鼠,还有小河和小隐,蓝鸟和虫子,不知道这些老朋友他们怎么样了。 “然后呢?”索南达杰沉不住气问了一句。 “然后……徐利宏休息够了,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他……他吻了我。” 冈拉梅朵有些说不出口,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厌恶和痛恨,她不想再提起那个吻,不想再回想那个人的舌头曾经和自己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他的吻很激烈,一开始就让我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而且很快我就感觉自己嘴里有一股微微的甜腥味,我知道那是他把我的舌头和牙床弄破了,有血流了出来。”冈拉梅朵继续没有温度的叙述着,她已经很好地控制了自己。 “你流血了?!”丹增才让和索南达杰异口同声地叫道。 他们明白了为什么冈拉梅朵说中毒是因为徐利宏吻了她。秋帽子蘑菇中毒要么是误食,要么是通过身体上的伤口进入到血液中,而往往后一种发作更快中毒更深。 “难怪当天给你救治时,阿妈拉和嘉措活佛都没有找到你身上的伤口,原来……伤口在你嘴里!阿妈拉当时在你的嘴里塞满了金顶雪莲的莲泥,所以她和嘉措仁波切都没有发现你的伤口。”索南达杰想起了当日查找伤口的情形,恍然大悟。 “我就是在那个吻里昏迷了过去,最后被徐利宏背上了宝瓶口,然后把我从宝瓶口扔下了瀑布。也许是命不该绝,我被瀑布和潭水冲到了卡斯河里,后来……索南达杰发现了我,否则,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说着,冈拉梅朵拉起身边的索南达杰的手,很认真地看着他说:“索南达杰,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她的眼角含着泪花,站起身准备向索南达杰鞠躬。 索南达杰一脸惶恐,一下子跳了起来扶住了冈拉梅朵的肩膀,急忙说道:“你别谢我!是佛菩萨保佑了你,是嘉措仁波切救了你。我阿爸和阿妈都说菩萨会保佑好人一生平安,你是好人,所以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冈拉梅朵把头栽进索南达杰的怀里,放声痛哭。 丹增才让站起身轻轻踱步到亭子边上,凭栏远眺,似乎是被悬崖下的海子和森林的美景所吸引。 等到听见后面没有了哭泣声,他才走回到亭子中央的圆桌旁坐下来,看着有些羞赧的两人,问了一个问题:“冈拉梅朵,如果徐利宏是通过接吻给你下了毒,那他为什么没有中毒?” “是啊!他怎么没有中毒?”索南达杰醒过神来抓住冈拉梅朵的胳膊问道。 “因为他吃了解毒的药。”冈拉梅朵闭上了眼睛,她的眼中已经没有泪水流出,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还在显示着她内心的痛苦。 “解药?你知道他吃了解药?”丹增才让奇怪地问道。索南达杰也不解地看着她。 “是的,他吃了解药,我能肯定!整个六月,徐利宏都一直在研究分析青藏高原上的动植物,他还专门去民族大学找了藏族老师请教过这方面的知识,还是我联系我的同学帮他介绍的老师。” “他几次去见藏族老师,都是在我有事不能脱身的时间。听说他们聊的很投机,藏族老师还把自己珍藏的专门在雪山上预防中毒的药给了他,让他欣喜若狂。我一直以为不过是预防毒蛇蝎子蜘蛛之类的解毒药,现在看来,那应该就是预防秋帽子蘑菇中毒的解药。” 冈拉梅朵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指甲深深的在她手上戳出了两排红印,她犹自不觉。 丹增才让听她说完,叹了一口气。 “唉……孩子。我也知道几种可以避免秋帽子蘑菇中毒的解药,我相信如果花了心思寻找,徐利宏肯定也能找到一两种不让自己中毒的方法。现在看来,你确实是在接吻时中了秋帽子蘑菇的毒,而徐利宏一定是找到了能够防止中毒的方法。所以你中了毒,而他则安然无恙。” 冈拉梅朵无力地点点头瘫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眼角有泪光在闪烁。 她浑身上下冒着冷汗,一股从心底发出的寒意席卷了她的身体。徐利宏,那个她曾经以为是最爱她的男人,居然如此处心积虑要暗害她,可笑她还在帮着他找能让自己中毒的方法。 “才让大叔,我们报警吧,告诉稻城刑警队的崔警官和王警官给我下毒的人是徐利宏,把我推下悬崖的人也是徐利宏,我要让他知道害人的人没有好下场,他一定会受到老天的惩罚。” 冈拉梅朵有些激动。现在,既然已经发现了杀害她的真凶,也推断出了他杀害自己的原因,当然该将这个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证据呢?”丹增才让摊开了双手,手里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证据?我就是证据,我就是人证。我是被害者,我的指认就是证据。”冈拉梅朵想了想,肯定地说道。 “那你怎么证明你就是你呢?”丹增才让似乎在说绕口令一样,不过冈拉梅朵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怎么证实自己就是莫伊莲呢?那个代替自己和徐利宏生活在一起的莫伊莲又是谁呢?她和她容貌一样、声音一样、身材一样,连自己都差点认为那是自己,别人又如何分辨呢? “你们俩可以对质,真的莫伊莲肯定有很多事情是假的莫伊莲不知道的,只要问一些莫伊莲小时候的问题,就能很快判断出那一个是真的,那一个是假的。西游记里的六耳猕猴和孙悟空一模一样,都是本领高强的猴子,最后还不是被佛祖一眼看破。”索南达杰在一旁出谋划策,不过他举得例子倒是很有启发性。 “好,既然如此,那你就真的可以报警了。”丹增才让这时放下了紧绷着的脸,一脸轻松地看着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 “从表面看,你这个案子是解了。但是从实际来看,会有很多细节禁不住推敲。不过,徐利宏与人合谋要杀害你的事实是跑不了的,报警抓他,也是一条发现真相的路。” 第40章 随缘 十月的纳木乡天高云淡,青稞已经收割打碾完毕归了仓,过冬的草垛靠着阿妈拉家的外墙高高竖起,已经超过了屋顶。格桑梅朵正忙着在自家院子里打奶豆腐,空气里弥漫着甜蜜而温馨的奶香味。 几个孤儿学校的孩子正趴在院子里的草药架子上写写画画,斑驳的阳光透过院墙外的白杨树洒在院子里,院墙上有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在跳跃着追逐,一丛蓝色的绿绒蒿在墙角开的正艳。时光似乎也留恋这一刻的安逸,走得有些缓慢。 格桑梅朵一边用脚踩着木舂一下一下地挤压奶汁,一边嘴里还哼唱着歌谣…… 格呛格呛噻,姐妹们打奶来; 大姐嘛爱劳动,奶筒子交给她; 二姐呀力气大,木舂子全靠她; 三姐哎手艺高,铁勺子一把抓; 小妹妹今年刚二八,巴珠上头顶呱呱; 南山的阿哥要来家,心里慌慌乱如麻; 大姐看看我的巴珠呀,两边边的绿松石是不是松垮垮? 二姐看看我的邦典啊,横道道的红绒线是不是土恰恰? 三姐看看我的花靴嘛,黑鞋面上的乌巴拉花绣错了吧? “咯咯咯……” 风趣地歌词逗乐了写写画画的孩子们,传来一阵银铃般悦耳的笑声。格桑梅朵嗔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 一阵马车声从远处传来,“哐当当”的声音提示着车上并没有装太多的东西。 格桑梅朵不由奇怪地探头朝外望去,心里还奇怪扎西这是怎么啦?听声音没装几包草料就回来了。 可是一抬眼,看见扎西车上坐着的两个身影,她一下子愣住了,立刻激动地抛开手中的活计,三步并作两步朝着院门外冲了出去。 “冈拉梅朵……索南达杰……”,她欢喜的呼喊声中还带着哭腔,手不停地朝着疾驰而来的马车挥动着。 “格桑……”,“格桑梅朵……”,马车上的人也激动地挥舞起了衣袖,那正是从乌巴拉山谷归来的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 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是从稻城过来的。 他们听从了丹增才让的劝告,离开乌巴拉山谷后先去了稻城,秘密联系了刑警队的崔牧野队长和王毅警官,几人在贡嘎寺密谈了两个小时。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谈完后回到警局的王毅非常兴奋,他打电话给自己网监局的同学,再次感谢了他们对于亚丁村落水女孩的协助查找。之后,他跟着崔队长一起飞去了北京调查。 冈拉梅朵继续和格桑梅朵作伴担任了孤儿学校的音乐和舞蹈老师,每天下午放学后总要和格桑梅朵一起领着孩子们唱歌跳舞。而在上午,当索南达杰出去放牧或者采挖草药,她就静静地坐在小院里把玩着自己的如意带,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他们回来的消息很快传了开来,纳木乡和一些周围村子的村民们都陆续过来看他们两个,尤其是看看被嘉措活佛施不动明王法救回来的女孩冈拉梅朵。活佛为了救她而圆寂,让她有了一种神秘的吸引力,甚至有人在猜测她是不是度母转世,来人间利乐有情。 对她的好奇和崇敬愈传愈广,最后连周围几个县的人知道巴贡寺老活佛在五明佛学院圆寂的缘由,也专程来纳木乡看望冈拉梅朵,连远在东旺乡的巴贡寺也派了人来进行慰问。 冈拉梅朵的时间渐渐都用来打发这些好奇的人们,她虽然有些疲于应付,但是一想到慈悲智慧的嘉措活佛,就不由静下心来接待。 人们赞叹着冈拉梅朵的美丽,感慨于她的神奇遭遇,更是听说了为她而往生的索朗医女的故事,尤其是送葬那天夜里斜挂天际的夜虹,被人们传说为迎接索朗医女前往极乐佛国的天梯。 所以,索南达杰家门口渐渐堆起了一个的玛尼堆,时不时还有路过的人在往上添加玛尼石。 就在一片繁忙中,冈拉梅朵某一天突然不见了佩戴在手腕的八宝如意带,什么时候不见,被什么人偷走,她都不曾注意到。 几个人苦苦地回忆,也没有回忆起这些时日里究竟什么人有过异样的表现,更别说在人多时还有他们不曾注意到的访客。 最后,索南达杰决定闭门谢客,几个人开始反思这些天是不是有些太过热闹。 几天后,巴贡寺的山路上走来了两个人。他们一男一女,都很年青。两人穿着专业的登山装,背着专业的登山包,看上去似乎是来这里登山游玩的驴友。 但是在巴贡寺门外游戏的小喇嘛们可不这么看,他们知道能找到这里来的游客都是和巴贡寺有些关系的人物,所以自然有人在第一时间通报了寺里的长老。 正在寺内处理日常事务的郭聂散木旦喇嘛在听说了来人自报的身份后,沉思片刻,命人将两位游客带进了客房,自己则一个人去了嘉措活佛原先独住的院子。 古朴圆拙的小院子里,大堪布宗哲大喇嘛背东朝西,正在讲经说法,座下的僧人们听的如痴如醉。他回到巴贡寺后,安排了弟子多杰喇嘛去纳木乡接管孤儿学校,自己则在师父的院子里每日为全寺僧人开坛说法,讲经释惑。 散木旦喇嘛走到院门口,听见了小院里朗朗的讲经声,示意门口守卫的小喇嘛坚参不要惊动,站在门口认真倾听了起来。 半小时后,宗哲喇嘛的讲解告一段落。他低头啜饮了一口清茶,朗声问道:“门外是谁在那里?” 散木旦喇嘛一边推门进去,一边应道:“师兄,是我,散木旦。方才在门外聆听了师兄的宏法妙音,看来师兄的佛法更为精进了,恭喜师兄!” 宗哲喇嘛摇头谦虚道:“师弟夸奖了,大道三千,我所学所思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及师父万一。你找我什么事?” “师兄,有一女子自称是师父的故友之女莫伊莲,请求面见寺中负责之人。” “莫伊莲?”宗哲喇嘛目露疑惑。 “是,这位莫伊莲自称是多吉次仁的女儿。她曾来过一次寺里,为的是求证她父亲当日发现的矿藏,希望师父能遵守当年和多吉次仁的约定告知她矿藏究竟在何处。” “哦,想起来了,此事多杰跟我说过,当日师父要她提交约定的信物,可是她奉上的信物师父说不对,是这样吗?” “师兄,正是如此。” “多杰说,当日她带的信物是一颗九眼老天珠,是么?” “正是,师父说那是他老人家曾经的喜爱之物,是赠与莫伊莲父母的结婚礼物,但不是信物。” “天珠当然不是信物。”宗哲喇嘛说道,他很清楚什么是信物。 “莫伊莲今日前来,说是已经带来正确的信物,师兄看见还是不见?” 宗哲喇嘛叹了一口气:“见吧。既是当日师父答应了她,只要她带来的信物正确,巴贡寺自当送上去矿藏之处的详细地图。你去看看这次她带来的信物是什么,一切等我们见到了信物再说。” “哦呀,师兄!”散木旦喇嘛闻言躬身施礼,疾步出了院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折返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师兄,莫伊莲的信物在这里,请您验看!”说着,他将手里的托盘递了过去,一条七彩鲜艳的如意带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宗哲喇嘛看见如意带一笑,伸手拿了起来,仔细观瞧后说道:“不错,正是它!看来多吉才让一家与佛有缘,如此殊胜的宝物居然成了他家传的东西。” “师兄,这条如意带有什么来历吗?我看它虽然色彩艳丽缤纷,但是也没有特别之处,若是会编织技艺的人,恐怕也能编织出这样的彩带来。”散木旦喇嘛朝着如意带左看右看,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阿弥陀佛,今日因缘际会,我等能看到这条如意带,幸甚!”宗哲喇嘛将如意带双手捧起,合于掌心之中,口中诵起了莲师心咒。 散木旦喇嘛及听课的众位僧人见状,也都合掌跟着念了起来。 一遍莲师心咒念毕,宗哲喇嘛双手摊开,众人的目光又聚焦在了他的手上。 “坚参洛,吉祥八宝你可记得?”宗哲喇嘛微笑着看向跟进来瞧稀罕的小喇嘛坚参,问道。 “大堪布,坚参记得!是法轮、金鱼、宝伞、宝瓶、白海螺、吉祥结、胜利幢和莲花。”小坚参从容回答,大家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错,坚参,你仔细观瞧。散木丹,你和大家也一起来看看这条如意带的殊胜之处!” 说话间,宗哲喇嘛用双手拿起如意带顺着彩带摸了摸,右手手指在带子外侧一个小小的凸起上停了下来,然后用两根手指捏住凸起两边,略微用力一按凸起,那个小凸起就被按进了带子里,挤得带子另一面掉出了一个小结。宗哲喇嘛轻轻拽动这个小结,彩带上的花纹随着他的拉拽次第变化,赫然浮现出了一朵一朵金色的小花朵,可是在这些日日敬奉佛祖的僧人眼中,一眼就看出那不是花朵,而是佛教八宝之一的法轮! 众人看得几乎屏住了呼吸,小坚参喇嘛更是目瞪口呆,散木丹也很吃惊。 “此为法轮不息!” 宗哲喇嘛一只手穿起如意带,另一只手轻轻转动,夕阳照在格桑花一般的小小法轮上,鲜艳可爱,让人心生欢喜。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众人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如意带。 宗哲喇嘛又从带子内侧最中间的位置抓住了一个小小的凸起,他轻轻拉拽那个凸起,彩带上的各色细绳都慢慢动了起来,随着他的手指不断下拉,彩带上的图案变化又出现了令人惊叹的一幕。彩带中央慢慢拱起了红黄蓝三颗宝珠,两条金色的鱼儿摇头摆尾地浮现在了宝珠两边的带子上,正在悠闲地吐纳嬉戏。 “此为金鱼呈祥!” 宗哲喇嘛又捧起了如意带慢慢转动,让众位僧人瞧个清楚。只见那两只金鱼随着光线流转宛如活了一般灵动。 院子里所有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两条惟妙惟肖曾在无数庙宇殿堂里见到过的吉祥金鱼,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不知是谁先反映过来,又说了一声“唵嘛呢叭咪吽!”众人立刻跟上念诵,目光却没离开宗哲喇嘛的双手。 宗哲喇嘛双手拿起如意带捧至胸前,眼中精光四射,十指翻飞做起了动作。 只见他的翻转拉拽下,如意带变化出各种各样的吉祥之宝:宝伞、宝瓶、白海螺、吉祥结、胜利幢,看得众位僧人心旷神怡,屏息无声。 坚参和一旁服侍的小喇嘛们都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嘴里无声地念着六字真言。 “着!” 宗哲喇嘛轻叱一声,手腕一抖,一条细绳垂下,吊住了一朵五彩缤纷的莲台,层层叠叠的粉色莲瓣中间洁白的莲子颗颗饱满,好一座精致小巧的莲台宝座! “这条如意带,全称叫做‘八宝如意带’,传说出自佛国菩萨之手,世所罕见,我们能见到,已是殊胜之极!” 众位僧人这才反应过来,口中不停念诵起六字真言,欢喜不已。 散木旦喇嘛看得心驰神往,对能展现如此神迹的师兄大加佩服,不由感慨道:“菩萨保佑!师兄大能,竟能展现如此神迹!” 宗哲喇嘛低头看着莲台平静地说道:“这些只是微末小技而已。那些将佛理蕴含在如意带中,做出如此精妙的吉祥八宝的人,才是有大智慧的人。” 说着,他的又变换了几下,吉祥八宝如意带立刻恢复如常,繁花落尽,返璞归真。 此刻宗哲喇嘛手里的如意带依然只是一条色彩鲜艳的宽厚彩带而已,但是众人看向它的目光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他们精研佛教典籍,自然明白这条吉祥八宝如意带所蕴含的佛理与智慧,因此更清楚它的不凡和珍贵。 “散木旦,师父一生言出必行。当日答应这位名叫莫伊莲的女子会将矿藏的详细地址告诉她,那就应当兑现诺言。这样,你去招待她们休息等候,我来画一幅地图给她,一定详尽仔细,确保她能够找到矿藏。” 宗哲喇嘛一边轻轻摩挲转动着如意带,一边向对散木旦喇嘛安排道。 “哦呀,师兄,我这就去!”散木旦喇嘛的声音里透着轻快和高兴,立刻转身而去。 宗哲喇嘛看着手心里的八宝如意带,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唉……世间万物,因果循环,屡证不爽。一切随缘吧。” 第41章 苯教遗址 仲秋的雪山已经露出了它峥嵘的一面,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顺着横断山脉一路向西爬升,在无数的雪山和峡谷中渐渐冷却下来,形成了一道只有青藏高原雪山和冰川上才有的奇观--雪山积雨云。 雪山积雨云环绕盘旋在雪山山巅,远观是雪峰上一顶顶憨态可掬的白色云帽,令人遐想连篇。近看却是登山者们最担心的气象,浓厚的迷雾伴随着五六级的大风围绕着山峰旋转,似乎是要将任何胆敢侵犯她的东西一扫而光,远远地抛到那些再也没有活路的深沟险壑之中。 可是就在这已经不适合登山的季节里,有些人抓住了大雪封山前的最后时机,背着厚重的装备来到了横断山脉的纵深处。 这里是横断山脉、芒康山云岭、他念他翁山、伯舒拉岭的交汇之处,海拔五六千米的雪山比比皆是。 梅里雪山以6740米的高度桀骜不驯的挺立在这片雪山部落的西南端,她绝美的身姿吸引了所有的游客和登山爱好者,所以没有人再对她背后那茫茫无际的雪山展开探索。 这里一直人迹罕至、鲜有人烟,可是最近却接连有人闯入她的禁地。 一次是寻觅雪豹踪影越走越远的孤胆英雄索南达杰,他险些在这群山中丢掉性命。 另一次,就是现在这批分成了几个小队的登山者,他们在冰峰雪谷和万仞绝壁之间穿梭着迂回前进,看装备和前进的路线,分明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势。 冰天雪地里,从巴贡寺拿到地图的莫伊莲和她的丈夫徐利宏跟三个日本人组成了第一队,一起相跟着艰难前进。 稀薄的空气、冰冷的山脊、陡峭的山路,让人行进艰难。再加上山顶雪山积雨云中不时传来的隐隐风雷声,原本对此次探宝之行充满了美好梦想的莫伊莲已经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她几次向徐利宏提出太过危险,建议放弃此行待明年夏天再来,但是狂热的徐利宏此时已经深深陷入了对矿藏的痴迷中,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相反的意见,反而呵斥了莫伊莲几次。 莫伊莲看着丈夫如此执迷不悟,只好无奈跟随。 同行的三个日本人显然看上去比徐利宏和莫伊莲更有经验,他们不时停下来指导徐利宏和莫伊莲如何在危险的雪檐下和冰川上通过。听徐利宏和他们之间用日语流利的交谈,双方认识已久。 原来这三个日本人,正是莫伊莲和徐利宏一直以来的背后支持者。他们出资金购买设备,培养徐利宏二人专业的登山能力,才使得徐利宏和莫伊莲有了能够到雪山深处寻找矿藏的能力。听徐利宏和莫伊莲的称呼,他们分别叫做野村悠见、板上田彦和平江德人。 野村悠见和板上田彦是专业的登山队员。而平江德人则是主要的资金支持者,当然他的登山水平也是一流的,并不逊色与野村悠见和板上田彦。此次,当他们得知莫伊莲终于得到了那个让他们一直梦寐以求的矿藏地图后,就立刻从北京飞了过来。 为了这批矿藏,他们已经在中国待了不少时间,原本以为上一次拿到地图就能前往,谁料想因为信物不对遭到了嘉措活佛的拒绝。此次若再不行动,他们就失去了今年找到矿藏的机会。这一路上,三人不时用日语交谈着要如何处理矿藏,似乎并不担心日语很流利的徐利宏听见他们的谈话。 他们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同样还有一个一女四男的登山队在循着他们的脚步徒步登山。 此刻,这支队伍中身着登山装的冈拉梅朵和一身藏族行头的索南达杰正在仔细检查他们上次歇息时留下的痕迹。 “还是看不出来另外三个人的来路,不过可以肯定他们不是藏族人,也不象是那种来这里转山的驴友。从他们的生火方式和扎营手法来看,很象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登山者。我曾经给几个外国来的登山者当过背夫,看到过他们生火和休息,看上去和这里的痕迹很接近。” 索南达杰用自己多年在雪山上行走的经验仔细辨认了留在雪地里的痕迹后,对站在冈拉梅朵身后的三个男人说道。 “沙老师,您看呢?” 冈拉梅朵转头看向自己右边的男人,这人是昔日的睡莲在网上论坛认识的资深驴友沙老师,也是她登山的启蒙和进阶老师。此次特意被冈拉梅朵千里迢迢请来做自己的登山支持。 沙老师仔细查看岩石旁前面一队人留下的休憩痕迹,用手丈量着比划了几下,还抓起一把土闻了闻,这才看向大家。 “索南达杰说的没错,这个痕迹确实是专业的登山队员留下的。他们使用的地垫应该是国际登山协会推荐的那种防潮加防冻的地垫,生火用的炉具应该都是专业的登山气灶。这种气灶和普通驴友装备的气灶防冻等级不同,燃烧后留下的味道也不一样。” 这一行队伍中的另外两个男人崔牧野和散木旦喇嘛都饶有兴趣地看着沙老师检查测量,听见沙老师这么说,散木旦喇嘛拍了拍自己背后的背包说道:“应该是专业的登山者,他们那样的炉灶我也有,是专门的登山用气灶,国内还没有这些东西,都是进口的。沙老师分析得很专业。” “上师过奖了。”沙老师笑着谦虚道。 冈拉梅朵听了他们的对话,不由抬头向前面望去。 她非常疑惑,徐利宏究竟请了什么样的专业登山队员来帮助他?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过徐利宏居然还认识专业的登山队员? 此次,听到巴贡寺传来有人带着如意带拿走了矿藏地图的消息,她也立刻表示了想去看看父亲发现的矿藏的愿望,崔牧野和巴贡寺的宗哲大堪布在劝阻失败后,制定了一个新的计划。 巴贡寺决定派散木旦喇嘛带着另一张地图协助冈拉梅朵登山,公安局方面则是由刑警队长崔牧野亲自出马。另外再安排一支熟悉雪山情况的队伍做后续支援。 冈拉梅朵听到同意她去探寻矿藏的消息很高兴,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多年的登山导师和伙伴沙老师。她所认识的驴友中,沙老师是最可信任并且登山技术最好的人,她当时就联系了沙老师。 沙老师接到她的电话非常吃惊,在简单了解了她的情况后,立刻就接受了此次登山的邀请,答应她马上赶到稻城亚丁陪她一起去找寻矿藏。 莫伊莲和冈拉梅朵这两支队伍在雪山上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前一后艰难前行,前面的小队并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跟随。在冈拉梅朵他们小队后面再远一些的地方,另一座山峰的背后,王毅和南卡顿珠带着的后续支援小队也在悄悄跟随。 终于,在进山后的第四天,徐利宏所在的这个小队按图索骥,率先到达了那个秘密的矿藏--一座明显有着人工痕迹的椭圆形矿洞。 它位于一座雪峰的半腰之间,海拔5000米左右,在冰川和雪线之上。洞壁上刻画的苯教壁画因岁月久远已经风化暗淡,但壁画中依稀可见用黑红两色线条绘制的简单人像,看上去都是在膜拜东面洞壁上一幅由一些几何图形环绕的十相自在图。整个壁画非常的怪异,让人不禁联想到原始的先民是不是在膜拜外星来的宇宙飞船? 矿洞口露天的部分一侧是陡峭的雪坡,另一侧则是危险的冰川悬崖,整个边缘树立着许多大石权作护栏。在洞内靠近洞壁的地方,也有一些粗细不一的石柱杂乱树立着,这些石柱一看就是人工打磨或开凿而成,将整个矿洞周围点缀的如同迷宫一般。 这里人迹罕至,洞口的岩石和坚冰昭示着大自然对它的封存。如果不是有莫伊莲的地图,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冰天雪地里居然会有一个人工的洞窟。 不过,这里最引徐利宏注目的不是洞壁上的壁画,也不是那些奇怪地竖立着的石柱,而是天地间一种稀有美丽的结晶--水晶!在洞内的一些缝隙处,有一簇簇明蓝和暗黑的水晶生成,映着被外部雪山折射进来的阳光,光芒流转,瑰丽异常! “水晶!啊,发财了……” 徐利宏和莫伊莲一见水晶,顿时欢叫着扑了过去。他们目光灼灼,眼中闪烁着水晶的光芒。那种光芒神秘而又迷人,将他们徒步登山四五日的疲劳一扫而光。 三个日本人倒是不为水晶所动,只是粗粗打量了一下矿洞,然后把头凑到一起叽里咕噜地嘀咕起来。 徐利宏有些奇怪,侧耳听去,原来他们也在猜测壁画中人像对三角形的膜拜,但是他们并没有怀疑那些是不是原始人在膜拜宇宙飞船,而是在讨论什么关于雪山的方位和指向。 徐利宏扭头看了看洞壁上的几何图形。 那些图形很规整,从平面的正方形长方形三角形,到立体的正方体长方体以及象金字塔一样比例完美的三角锥体都有,并没有任何类似机械形状的图形。看来日本人猜测的有道理,那些三角形根本不是什么宇宙飞船,而是一些关于雪山的标识,从整体来看,也可以说是远古人们对十相自在图和群山的膜拜。 在嘀咕了一阵后,三个日本人中的板上田彦朝着徐利宏和莫伊莲走了过来。 “徐先生,请问一下你太太,入口在哪里?” 他教授过徐利宏和莫伊莲登山技巧,平日里和徐利宏的关系不错。 “入口?什么入口?” 徐利宏不明所以,吃惊地看着板上田彦,用日语问道。 板上田彦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徐利宏:“徐先生,还是问问你太太吧。我想她既然见过嘉措活佛,可能比你知道的要多一些。” 徐利宏很疑惑地看了看板上田彦和其他两个日本人,直觉告诉他这三个人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隐瞒着自己。 他想了想,转向身旁看他表情不对略有些紧张的莫伊莲,问道:“睡莲,他们说你知道这里有一个入口,是什么入口?你知道吗?我怎么不知道?” 莫伊莲也一脸茫然,“什么入口?这里还有入口吗?我不知道什么入口啊?” 三个日本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莫伊莲的脸,想从她的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中看出蛛丝马迹。但是他们都失望了,莫伊莲看上去是真的不知道,她的表情中没有任何一处作伪的地方。于是他们又把头凑在一起嘀咕了起来。 “栗子,这里到处都是水晶,随便装几颗就够我们用一辈子了,我们赶紧装一些水晶就走吧。”莫伊莲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她害怕此刻的财富会影响她的判断,于是着急地向徐利宏建议。 徐利宏有些犹豫,从最早日本人找到他并给他资金和技术让他熟悉登山开始,他都很信任这些日本人,但是今天进洞之后看日本人的表现,让他有了一丝怀疑。 他原本得到的信息是这些人听闻西藏腹地的雪山上有一个价值连城的神秘矿藏,那里传说是佛祖的秘藏,只有和它有缘的人才能找到,而自己的心上人就是这个矿藏的有缘人,所以这些日本人提供帮助让他们找寻矿藏。 可是,现在到了矿藏所在地后,日本人又说还有什么入口,他有些糊涂也有些警惕,脑子里顿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些日本人一直不知疲倦地督促他采取行动早日得到矿藏地图,是不是还有其它目的? 三个日本人嘀咕了一阵停了下来,举目打量起了矿洞。片刻后,他们分头行动,在矿洞内穿梭摸爬,这里敲敲在那里打打,似乎在寻找他们口中的什么入口,但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于是,三人又碰头嘀咕了一阵,好象决定了什么,再次朝着徐利宏和莫伊莲两人看了过来。 第42章 进入 徐利宏和莫伊莲正在和角落里的一簇黑水晶角力,为了能完整地将一簇黑水晶挖出来,他采用了好几种办法,但最后仍然不得不拿登山用的冰镐将其从根部敲断。 日本人看见他二人如此急切地挖掘水晶,不由相视摇头。板上田彦绕过几根粗粗的石柱,朝二人走了过来。 “徐先生,我们想再确定一下,你关于宝藏的信息,就只有这些吗?”板上田彦的口气中有不信任的感觉,徐利宏不由斜着眼瞪了他一眼。“什么信息?宝藏的信息都告诉你们了!我最初知道宝藏,还是你们告诉我的,要不是你们告诉我我老婆的父亲知道这么一个宝藏,我从来都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你们告诉我要找到她父亲的日记,我也找到给你们看过了,我想你们应该连复印件都有了吧?我知道的你们也都知道,要是还有什么信息是你们所不知道的,那肯定也是我不知道的。”徐利宏有点恼火,他很讨厌这些人对他的不信任。 “你再想想,那个睡莲不曾说过什么入口、通道之类的地方吗?”板上田彦不在意他的神色,又接着诱导他。 莫伊莲听见日本人这样问,不由奇怪地向徐利宏看了过来。徐利宏见状更恼火了。 “板上田彦,你们也太过分了吧!当初你们找到我的时候,可没说什么入口通道之类的事情。你们只说是一个有着非常多珍贵矿藏的宝藏,里面的矿石都是世所罕见的极品黑水晶和蓝水晶,可以抵抗核辐射,价值不可估量,你们愿意出高价购买。所以我才花了这么大的精力来到这里。怎么,到了这里又变了?” 他继续斜着眼睛看着板上田彦,对他们的行为产生了强烈的疑问:“你们不是来找矿石的,对吧?说吧,你们到底要找什么?这个矿洞里还有什么秘密?乘早告诉我,不然……”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靠近洞口的野村悠见突然叫了一声:“有人!” 板上田彦立刻扭转身朝洞口跑去,徐利宏也随即拉着莫伊莲一起跟了过去。 在洞口外陡峭的雪坡上,有一队人艰难地踩着他们之前爬过的足迹朝矿洞爬来。 他们也是四男一女,背着专业的登山背包,让人惊讶的是四个男人中间居然有一个是喇嘛。 “散木旦上师!”莫伊莲不由惊叫起来,他认出了队伍中的喇嘛是自己曾在巴贡寺见过的散木旦喇嘛。 “睡莲?!”她一旁的徐利宏口中也惊叫了一声。 “啊?”莫伊莲急忙扭头去应,却见徐利宏目光正盯着外面雪坡上正往上爬的登山者。她立刻明白过来徐利宏叫的是另一个睡莲,于是顺着徐利宏的目光向下面队伍中唯一的女子看去,李代桃僵这么久,她还没有好好看过那个女人。 雪坡上的一行人也发现了他们,在互相沟通了几句后,脚步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沿着他们的足迹向矿洞前进。 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徐利宏突然反应过来,冲着日本人大声喊叫起来:“不能让他们上来,他们上来后会跟我们平分这里的矿石!这里的矿石不够多,如果这么多人平分,每个人都得不到多少。” 三个日本人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围在一起私语起来。 徐利宏听见板上田彦和平江德人欣喜地冲着野村悠见连说了几声“野村君!”野村悠见也高兴地点着头,冲着即将上来的队伍奇怪地露出了笑容。 “好,我们帮你把他们赶回去,不让他们进到这个洞里。” 徐利宏还没搞明白野村悠见微笑的原因,就听见平江德人说了话。平江德人示意徐利宏拿起冰镐,徐利宏见状,立刻抽出自己的冰镐,和他们一起朝着洞口走去。 平江德人说道:“徐先生,你让他们马上回去,不许上来,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徐利宏看了看下方的队伍,咽了口唾沫,大声喊道:“下面的人听着,马上给我离开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地方,不允许其他任何人进来!” 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他们远远看见洞里的人拿着冰镐出来守在了洞口,此刻又听见这样的喊声,于是停了下来。 崔牧野不屑地瞥了一眼上面的几个人,说道:“不要理他们,在这雪山上,他们才是外来人,他们才应该滚出去。” “对,不要理他们,这里是我们的雪山,该滚回去的是他们。”索南达杰望着那几个人,憎恶地说道! “不许再爬了,再爬我们就不客气了!”徐利宏看见他们没有停下脚步,恶狠狠的喊道。随着喊声,他一脚踢飞了洞口的一块石头。石头翻滚着朝下面几个人飞过去,惊得下面的众人急忙躲闪。 躲在徐利宏身后的莫伊莲忍不住望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她听出了徐利宏内心中对下面爬上来的人的恐惧,她知道他到底在怕什么。 睡莲--下面那个和她一样叫做睡莲的女子,那个被她和徐利宏扔下悬崖却大难不死的女子,那个真正的莫伊莲,此刻正稳步在向上前进。她每上来一步,莫伊莲都能感觉到徐利宏会微微颤抖一下。 她恨她,但是她也怕她,她和丈夫徐利宏一样,对她的死而复生极度地震惊和害怕。当初和徐利宏将她扔下悬崖之后,她几乎夜夜噩梦不断。后来看到那封她被人救活的邮件,她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夜半时常会被噩梦惊醒。 如今,看着她从下面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走来,她的内心向徐利宏一样充满了惊恐和不安,她害怕面对她,害怕再想起当日将她扔下悬崖的瞬间。 就在这时,雪坡上的散木旦喇嘛用一种低沉但绝对清晰的声音喊道:“莫伊莲,不要冲动,我是巴贡寺的散木旦师父,叫你们的人不要动手。这里是雪山圣地,你们现在进去的这个矿洞是苯教遗址,任何人都可以进去,我也要带我的人进去,有什么事情可以到洞里后再谈。” 莫伊莲听见散木旦喇嘛如此说,急忙看向自己的丈夫:“栗子,你看?” “不要相信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肯定有问题!他带着那个女人跟在我们后面,一定是不想我们挖走这里的水晶。不要理他!”徐利宏也听见了散木旦喇嘛的喊声,他的声音有些慌乱。 说着,他又顺手抓起一块洞口的石头朝散木旦喇嘛他们扔了下去。虽然石块没有砸到索南达杰他们的位置,但是砸落的石块还是让周围的雪平面发生了微微的下陷和松动。 雪坡上的小队中,沙老师有些着急的说道:“这样不行,我们必须尽快进洞!他们这样乱踢乱扔石块,很有可能引发雪崩。还有,你们看那里,恐怕很快就会有暴风雪过来,在矿洞外面我们根本无法过夜,必须进洞才安全。” 西南边的天空中,一片片云彩正在汇聚翻滚。由于高海拔,白天漂浮在山顶之上的云朵会在晚间由于气温急降而汇聚连接,等到夜晚半空中的温度降到零度以下,就会形成青藏高原上著名的“夏夜暴雨”现象。看来,这一片雪山上很快就要上演这一奇特的气象。在平坦的地方会是暴雨,而在雪山林立的山区,这种迹象将会迎来一场暴风雪。 沙老师看向了崔牧野,“崔队长,你有什么办法吗?能不能拿枪吓唬吓唬他们,让我们进洞去?” 崔牧野收回了望向乌云的目光,摇摇头说道:“不行,这里不能开枪,开枪可能会引发雪崩!不过,我们确实得赶紧进洞去,雪山上的暴风雪比平地里的更危险,我们一定要进到山洞里才安全。” 索南达杰也点点头:“对,不能开枪,在这里开枪一定会引发雪崩。我想……我可以对付他……” 他看了一眼队伍中间一直默不作声的冈拉梅朵。 冈拉梅朵看着他的眼睛,鼓励地点了点头。 索南达杰眼睛一亮,转头领着大家继续朝矿洞爬去,嘴里自信地说道:“我们继续往上爬,我会让他们都进洞去的!” 说着,他把一只手伸向了自己的藏袍上的口袋。 “你们马上停下来,再不停下来就……” 矿洞门口的徐利宏看见他们又开始往上爬,不由再次叫嚷起来。 “啪!” 一颗溜圆的石子结结实实地砸中了徐利宏的左颊,徐利宏的声音戛然而止。 “唔……” 他的双手紧紧捂住左脸,再也说不出话来,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冰镐掉到了一旁。 “快,撤回洞里。” 平江德人见状,一把拉住徐利宏两人扯回了洞里。板上田彦和野村悠见也跟着跑了进来。 莫伊莲急忙查看徐利宏的伤势,只见他嘴角血淋淋的一块,已经破了皮,估计里面的牙齿都被击中了两颗。 莫伊莲急忙拽过自己的背包,将刚才挖到水晶矿石一倒而空,从底部翻出了救护用的纱布和药棉,将止血药倒在药棉上示意徐利宏放进嘴里咬住,又将另一块药棉放在徐利宏的嘴角破皮的地方那个,用纱布缠绕着他的下巴和脖子包扎了起来。 那三个日本人看她有所准备,就不再关注,三人走到一旁低声地讨论起来。 徐利宏盯着特意窃窃私语唯恐他听见的日本人,目光渐渐变的冰冷,紧紧攥住拳头,忍受着脸部由于包扎而传来的钻心疼痛,坚持着没有哼一声。 莫伊莲包扎完毕,用一只手握住徐利宏的手示意安慰。 徐利宏回过头来看了着莫伊莲,眼神不由柔和下来。他捏捏莫伊莲的手示意自己还好,莫伊莲靠了过去,依偎在了他胸前。徐利宏轻轻拥着莫伊莲,但是眼睛却瞟向了前面低声讨论的日本人。 三个日本人似乎讨论清楚了,他们停止了谈话,回头看了看依偎着坐在一根矮壮石柱上的徐利宏和莫伊莲,径直向洞口走去。 板上田彦还边走边朝着他们喊了一嗓子:“徐先生,看我们的!” 他们三人手持冰镐走到洞口,紧贴着两边埋伏了下来,悄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小队。 徐利宏怀里的莫伊莲见状,惊讶的几乎要尖叫起来,但是徐利宏反应更快,伸手一把捂住了莫伊莲的嘴。 洞外,已经爬上洞口平台的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等人停了下来,索南达杰打量了两下洞口两侧的石壁,伸手从自己身后抄过杈子枪,抬脚就要往洞里走。 “你先等等!” 崔牧野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背包扔在了洞口,紧赶几步推开了他,双手紧握着两支登山杖,第一个朝洞口走去。 紧随其后的沙老师也照样背包扔在洞口跟了上去。索南达杰见状也扔下背包跟在后面。 散木旦喇嘛和冈拉梅朵紧张地看着向洞口冲去的三人。 临近洞口,崔牧野略一停顿,弯腰低头陡然加速冲了进去,那速度全然不象是背着重装在雪山间行进了几天的人,倒象是在某个田径场比赛时突然加速冲刺的选手。 山洞内一直偷偷打量着外面的三个日本人没料崔牧野突然加速,原本看见人影就挥落的冰镐扑了个空。 崔牧野冲进洞后一边猛地刹住自己冲刺的速度,一边用力将手里两根长长的登山杖急速挥向顺时针方向,身子也随着在洞口内侧快速转了一圈。 “啪!”的一声,尖利的登山杖击中了洞口的一人。 “呀--”板上田彦躲闪不及,被崔牧野的登山杖狠狠地扫到了手臂,“咣当”一声冰镐掉到了地上。 野村悠见见状急忙闪开,堪堪闪过了崔牧野顺时针扫来的这一杆。而平江德人则成功躲过,不过他依旧一动不动紧贴在洞口的右侧,准备偷袭下一个进洞的人。 崔牧野一招惊敌,成功地躲开了洞口的伏击,大喊道:“洞口有人!从右边进洞!” 他后面的沙老师在洞外听见喊声,身体往洞口的右侧一闪,手里挥舞着登山杖一个大踏步猛地冲了进去,嘴里还大叫了一声:“嗨……” 索南达杰紧随其后。他左手高擎着杈子枪,右手紧握着登山杖,大踏步走向了洞口。 “嗨……”他也大叫一声,却猛然在洞口停了下来。 洞口一直埋伏的平江德人在沙老师冲进去时忍住没动,当索南达杰“嗨”的一声之后,他应声而动,向前一步将手中的冰镐无声无息地砸向了移动到洞口的黑影。 谁成想索南达杰猛地停住了脚步,平江德人的冰镐收势不住,狠狠地砸在了洞口的岩石上,溅起无数冰屑和雪花。他的身子也重心不稳,朝着地面弯下了腰。 索南达杰顺手一抡手里的杈子枪,枪托不偏不倚“嘭”地一声打在了平江德人的头上。平江德人闷哼一声,“扑通”一下倒在了洞口,将洞内的几人都吓了一条。 徐利宏站起身想加入到板上田彦他们一方,可是被莫伊莲紧紧地从后面抱住,动身不得。 索南达杰在洞口用力踢了一脚倒地的平江德人,平江德人顺势翻滚到了徐利宏他们小队那边。 崔牧野手持登山杖和捡起冰镐的板上田彦对峙着,沙老师则昂首挺胸,手持登山杖指向对手,一幅剑客般的姿势,冷冷地瞅着眼前的野村悠见,提防着他的一举一动。 索南达杰环顾一周,举起了手里的杈子枪说道:“放下冰镐,不然我不客气了!” 野村悠见和板上田彦似乎没听明白索南达杰明显带有藏族口音的普通话,一起向徐利宏望去。 徐利宏看见索南达杰手里的杈子枪,不由泻下气来,一屁股坐在了莫伊莲的旁边,嘟囔着用日语说道:“他叫你们放下手里的东西,不然他就开枪了。” 野村悠见和板上田彦听见他这么说,又看了看索南达杰几人冰冷的眼神和倒在地上不停呻吟的平江德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里的冰镐。 “日本人?” 崔牧野和沙老师听出了徐利宏说的是日语,不由对视了一眼,又仔细打量起了面前的几人。 野村悠见和板上田彦虽然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冰镐,但是态度仍然不善,两人扶起了抱着头呻吟的平江德人,梗着脖子看着自己的对手。 崔牧野仔细打量了这几个人,心中已经确定他们是日本人,不由暗自疑惑:这几个日本人是如何掺和进来的?这样一来,事情变的有些棘手了。 沙老师则走出洞口朝着外面的散木旦喇嘛和冈拉梅朵喊了一声:“里面控制住了,你们可以进来了。”说着,他拎起地上的几个背包,转身又进了洞里。 散木旦喇嘛和冈拉梅朵急忙跟上,也一前一后进了洞里。 洞内的光线虽然有些黯淡但依然能看清事物,散木旦喇嘛和冈拉梅朵一进洞就看到了虎视眈眈对峙着的两方。 冈拉梅朵的目光在矿洞内转了一圈,定格在了依偎蜷缩在一起的徐利宏和莫伊莲身上,而散木旦喇嘛则是紧盯着三个日本人不放。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这里不过是一座苯教遗址,洞内也不过是一些稀罕的财物而已,如果喜欢,不妨商量妥当拿去,何必要争斗夺人性命?”散木旦喇嘛开口问道。 徐利宏虽然不敢抬头和冈拉梅朵直视,但是一直听着大家的对话,他变腔变调地用干涩的声音把散木旦喇嘛的意思翻译给了日本人。 日本人似乎是愣住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散木旦喇嘛,很快又笑了起来,似乎是在讥笑散木旦喇嘛的天真。 第43章 两个女儿 不过,野村悠见盯着散木旦喇嘛看了几眼后,平静的用日语说道:“好,我们答应了!” 徐利宏见日本人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抬起头奇怪地看了看,把野村悠见的话翻译给了大家。 散木旦喇嘛听见日本人同意了他的建议,转头看向了崔牧野。 崔牧野自然不想在这里起冲突,点点头表示同意散木旦喇嘛的意见。是散木旦喇嘛冲着三个日本人点点头,然后退到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身边,盘膝坐了下来。 三个日本人见状,也退回到徐利宏和莫伊莲身边坐了下来。 崔牧野和沙老师退后几步打开了自己的背包,掏出水和能量饼干开始补充体力。刚才的动手虽然在意料之内,但是在登山这么久之后突然出手,也让两人脱力不少,需要尽快补充。 对面的几人见状,也放松了下来,拉过背包同样开始修整。 唯有冈拉梅朵,从进洞开始眼睛就一直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对面的徐利宏,虽然被索南达杰拉着坐在了背包上,但也没有看洞内其它任何地方一眼。 徐利宏始终低着头,可是他能感觉到有两道逼人的目光一直盯着他,如芒在背无法摆脱。他知道那是来自冈拉梅朵的目光,他不敢迎向那两道目光。 莫伊莲在最初的惊恐过后,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起了对面的女孩。 冈拉梅朵的脸庞和她一样是满月一般洁白的圆脸,脸颊上有两朵由于长途登山而形成的红晕,愈发显得她皮肤的细腻。 莫伊莲不禁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她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有和冈拉梅朵一样光滑的皮肤。 冈拉梅朵的五官似乎是她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两道细眉飞扬,鼻子挺括俊俏,两片朱唇紧紧抿着,一双寒目冷冰冰地紧盯着她身旁的徐利宏,看都没看她一眼,但还是让她心中感到了阵阵寒意。 她知道她恨他,就象她恨自己一样。莫伊莲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是的,她恨冈拉梅朵,但是她更恨自己。她恨冈拉梅朵是因为冈拉梅朵的母亲抢走了自己的父亲,让自己和母亲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她更恨自己是因为她知道那不是对面这个女孩的过错,一切的报应都不该施加到这个女孩身上,而是应该去惩罚她的母亲。 凑巧的是,今天她和对面的冈拉梅朵又穿着同样的登山服。橘红色的防寒服,深灰色的雪靴,绿色的登山包,甚至连戴在头顶的墨镜都是一样的形状。 那一天,她就是穿着和冈拉梅朵一样的衣服代替了她,将她扔下了悬崖。可是,谁成想她竟然命大福大没有死,从数百米落差的瀑布边落进深不见底的潭水都没有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难道……难道就连上天也知道她不该死,她是无辜的?是不是上天特地给她一条生路,让她回到人间,回到曾经谋害过她的人眼前,来报仇雪恨? 莫伊莲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股寒冷不是来自高原雪山上冰雪的冷,而是来自她内心的冷。她不由拽了拽衣领,把脸半藏在抓绒衣服的衣领里,似乎这样的动作能让她感觉到更暖和一些,也更安全一些。 “栗子,我们走吧!我们已经拿到水晶了,这些水晶足够我们以后的生活了。走吧,我们走吧。”莫伊莲压低声音哀求着徐利宏离开。 此刻无风无雪,海拔五六千米的雪山上一片寂静,矿洞里也安静的如同一间密室一般,所有人都听见了她说话的声音。 “想走,没那么容易!先好好算算账再走!”索南达杰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杈子枪一甩,枪口对准了徐利宏和莫伊莲。 散木旦喇嘛见状赶紧起身走到索南达杰身边,一边慢慢把他的杈子枪压了下去,一边看着索南达杰的眼睛摇了摇头。 索南达杰心有不甘,但是旁边的冈拉梅朵拽住了他的衣襟让他坐下,索南达杰悻悻地放下枪坐在了冈拉梅朵身边。 散木旦喇嘛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方,又看了看一直如痴傻一般盯着徐利宏的冈拉梅朵,摇摇头叹了口气,目光看向对面的莫伊莲,平静地开口问道:“莫伊莲,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不是莫伊莲,你的真名叫什么?” 莫伊莲立刻有些慌乱,她没有想到散木旦喇嘛会对自己说话。而且不说则已,一说还这么直接。她使劲攥紧了徐利宏的胳膊,但是徐利宏仍旧僵硬地蜷缩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给她任何暗示。 “我……我就叫莫伊莲……莫忆莲!”她嗫喏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说的很轻。 “莫忆莲!是回忆的‘忆’而不是伊人的‘伊’吧?”。 散木旦喇嘛的耳力很好,多年的修炼能让他听见自然界里很细微的声音,何况是在大家都屏息静气等待莫伊莲答案的时候。 “是!”莫忆莲低着的头点了点,声音更低了。 散木旦喇嘛看着莫伊莲那几乎和冈拉梅朵一模一样的面孔,想了想,疑惑地问道:“你的父亲母亲是谁?他们知道你冒充多吉次仁的女儿吗?” “我没有冒充,我就是多吉次仁的女儿!” 莫忆莲听见这个问题突然爆发,她挺起胸膛直视向散木旦喇嘛,眼中有一种无畏的自信,声音又高又细,隐约中还带着哭腔,尖利的声音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冈拉梅朵把盯视着徐利宏的目光转向了她,眼中带着寒意冷冷地打量着她。 散木旦喇嘛奇怪地问道:“你要是多吉次仁的女儿,那她是谁?” 他指着冈拉梅朵,“她才是多吉次仁的女儿莫伊莲!你是莫忆莲,不是莫伊莲,你不是多吉次仁的女儿!” 莫忆莲狠狠地瞪了冈拉梅朵一眼,声音中带着无限恨意说道:“她是狐狸精的女儿,她不配做多吉次仁的女儿,不配!” 冈拉梅朵冷冷地看着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莫伊莲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散木旦喇嘛和众人一下子都摸不着头脑,听莫忆莲话里的意思,是冈拉梅朵的妈妈从莫忆莲的妈妈那里抢走了多吉次仁? 散木旦喇嘛就着她刚才的意思问道:“那你是谁的女儿,你妈妈是谁?” 莫忆莲高高地抬起了头,用眼角斜瞥着冈拉梅朵,略带骄傲地说道:“我妈妈是冈拉梅朵,是当年稻城亚丁最美的姑娘!是拉萨雪顿节上歌唱比赛的第一名!”顿了一下,紧接着又补充道:“我爸爸是多吉次仁,是当年国家登山队二队的队长!” 她的脸上写满了自豪,自我陶醉在对父母的幻想中。 散木旦喇嘛看看她,又看看还是一语不发的冈拉梅朵,想了想,又指着冈拉梅朵问道:“那她的妈妈是谁?” “一个汉族的野女人,狐狸精!”莫忆莲又带着恨意说道。 “哧--”,一直一语不发的冈拉梅朵终于出了声,她鄙夷地嗤笑了一声。 莫忆莲听见这声嗤笑,立刻脸涨得通红,有些紧张地大声问道:“你……你笑什么!你妈妈就是野女人!狐狸精!”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我和你是一个妈!” 冈拉梅朵硬梆梆地甩出了这句话,脸上鄙夷的表情丝毫没有变,轻蔑地瞪了对面的莫忆莲一眼。 “你胡说!我怎么会和你是一个妈?你妈妈是汉族,我妈妈是藏族!你胡说!” 莫忆莲更加慌乱了,她紧紧抓中徐利宏的胳膊,似乎那是她用来证明自己话语最有力的证据。 “那是他骗你的!” 冈拉梅朵又冷冷地说了一句,她不愿意再叫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会让她觉得恶心。 莫忆莲听见她的这句话反而镇定了下来,她放开了紧抱着徐利宏的胳膊,只是抓住了他的一只手,笃定而自信地说道:“他不会骗我,我知道!” 这个变化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冈拉梅朵也没有想到,眉头皱了起来。 “我妈妈名叫冈拉梅朵,是稻城县亚丁村的人。我爸爸叫多吉次仁,是国家登山队的队员。他们都是藏族人,所以我也藏族人,至今我的身份证上写的都是藏族。” 冈拉梅朵又开口了,她语气淡定、神情冷漠,双眼依旧看着莫忆莲,但是眼神中已经没有了轻视,但也没有任何感情。 莫忆莲张口想说什么,但是被冈拉梅朵镇定而清晰的话语声给堵了回去,想插嘴反驳却最终没有插上嘴。 “我生下来的时候,是在稻城县亚丁村我妈妈的家里,是我奶奶接生的我。我的爷爷奶奶是我爸爸的养父母,他们是汉族人,姓莫。” “我生下来的那天,我爸爸多吉次仁登山发生了山难,掉进冰裂缝中失去了生命。我妈妈听消息后难产生下了我,在生下我的当天去世。” “我爷爷奶奶的亲生儿子,我的汉族叔叔莫青石也是登山队的队员,他赶去救我爸爸,也落入了冰裂缝失踪。我奶奶一日之间失去了养子、养子的媳妇、亲生儿子,突发心脏病去世。” “所以,我出生的当天有四位至亲的亲人去世,我被家乡的人视为是不祥之人,没有人愿意接近我。爷爷为了我,请求国家登山队照顾孤寡,千里迢迢离开家乡去了北京。” “在那里,爷爷让我用了我爸爸给我起的汉族名字莫伊莲。不过,我真正的藏族名字叫白玛央金,那是巴贡寺的嘉措活佛给我起的名字。” 冈拉梅朵仿佛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声音冷静平淡,中间没有一丝的磕绊,唯有索南达杰感受到了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越捏越紧,象一把钳子一样掐住了他上臂的肌肉,微微颤抖着,带给他一种锥心的痛! 莫忆莲此时才说得上话,她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冈拉梅朵。 “你……你胡说,我是……我才是白玛央金……”,她的声音已经不象之前那么自信,盯着冈拉梅朵的目光开始闪烁,双手又紧紧抱住了徐利宏的胳膊。 “栗子……她……她说的和你查到的不一样……”,莫忆莲急着寻找支持者,转过头磕绊着对徐利宏说道。 徐利宏已经抬起了头,但他还是不敢和冈拉梅朵直视。 他默默地听完了冈拉梅朵的叙述,此刻也感受到了莫忆莲的不自信和紧张,但他只能用眼神去抚慰略有些慌张的她。 紧盯着两人的冈拉梅朵看得分明,那眼神中是她熟悉的爱恋和深情。一瞬间,她觉得一种痛从她身体的每个毛孔里钻了进来,一直痛到了心里。她再也无力硬挺着身体,一阵眩晕倒在了索南达杰的怀里。 索南达杰抱住她紧张地叫道:“冈拉梅朵!冈拉梅朵!你怎么了?” 崔牧野、沙老师和散木旦喇嘛也急忙围拢过来,散木旦喇嘛给冈拉梅朵号了号脉,发现她没事,松了口气说道:“她没事,让她休息一下吧!” 索南达杰安下心来,小心地抱着冈拉梅朵坐在石柱上,但是他的目光象刀子一样扫向了对面的徐利宏和莫忆莲,声音低沉而又冷酷地说道:“如果冈拉梅朵再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徐利宏和莫忆莲看见他的眼神,听见他的话语,禁不住都有些慌张和心惊肉跳。 三个日本人一直躲在一边观察着,此刻见大家没有了声响,已经把头部包扎的象富士山一样的平江德人冲着这边开口说道:“我们不要打了。这里的水晶很多,你们想要就都拿去好了,我们是来考察文化的,不会要你们的水晶。” 令大家没想到的是,平江德人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汉语。 “呸!” 崔牧野他们都还没有说话,徐利宏先啐了三个日本人一口:“放什么狗屁!你们不要水晶,不要水晶怎么找上了我和睡莲?当初你们是怎么说的?‘所有的水晶都按照市价两倍全部收购,付款不用日元用美元,直接汇进美国账户。’怎么,现在又不要水晶了?你们不要更好,全都归我!” 平江德人脸不红心不跳,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徐利宏一眼,说道:“这些水晶的主人不是你,是你身边的莫忆莲和那边那位莫伊莲女士的,她们是发现者的女儿,她们才是这些水晶的主人。” 第44章 无耻 “放屁!” 徐利宏一把拽过身边的莫忆莲,指着她冲日本人叫道:“当初你们是怎么说的,说只有她才是多吉次仁真正的女儿,她身上流淌的是两个藏族人的血!而她--” 他一指对面的冈拉梅朵,猛地看见冈拉梅朵冷冰冰的眼神,不由声音低了半拍:“她是多吉次仁和一个汉族野女人生的女儿,所以才被带回了汉地北京。她的妈妈不是稻城亚丁的冈拉梅朵,而是气得冈拉梅朵早产而死的罪魁祸首!”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 索南达杰他们这才知道刚才莫忆莲的认识来自于这三个日本人,大家把愤怒的目光一起转向了三个日本人。 平江德人还是没有着恼,似乎今天的局面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管她妈妈是谁,她都是多吉次仁的女儿。既然她今天也来到了这里,当然也应该分得水晶。” 崔牧野一直沉默地观察着,此刻才冷冷地甩出了一句:“这里的水晶都是国家的。按照中国的法律,发现它的人没有权利拥有它,都得上交国家!” 平江德人挑了挑眉毛,又撇了一下嘴,显然并不认可崔牧野的说法,但是他也没有开口反驳。 徐利宏倒是一脸的不屑:“算了吧,要真是上交国家,还不知道最后到国库能留下几颗。我发现的当然应该归我,不然我啥都不说,上交个屁!” 崔牧野的眉头更皱了,但是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注意到了刚才日本人所说的“考察文化”,他怀疑日本人背后另有目的。 他目光直视着平江德人问道:“你们来这里考察文化,考察什么?” “苯教文化啊,一种非常久远的藏族文化。这种文化远在佛教进入西藏之前就在西藏存在了很多年,它的内涵和神秘吸引着我们来到了这里。”平江德人用有些夸张的语调说道,让崔牧野感觉好象是在看一部话剧表演。 “胡说!你们之前并没有说过来这里是考察文化,就只说是要收购稀有的黑水晶和蓝水晶,你们说这两种水晶都具有抗核辐射的功能,是非常珍贵稀有的矿石。”徐利宏又恨恨地说道,他已经明白日本人在之前并没有对他说实话。 “黑水晶和蓝水晶确实具有抗核辐射的能力。如果能在考察文化的同时采购到这两种水晶,我们当然也非常高兴。”平江德人彬彬有礼地说道,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无耻,让徐利宏顿时语结。 徐利宏阴沉着脸想了想,问道:“那……你们找的入口是什么入口?” 听见这个问题,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了平江德人身上。 入口,什么入口? 众人的心中都充满了疑问,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没想到这个矿洞里居然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入口,看来这些日本人来这里的目的绝对不是蓝水晶和黑水晶这么简单。 “什么入口,当然就是这个苯教遗址的入口,我们认为这里只是苯教遗址的一部分,而且只是它入口之外的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部分应该就在这个矿洞里。莫伊莲小姐,你说我说的对吗?” 平江德人话题一转,把问题抛给了刚刚在索南达杰怀里醒过来的冈拉梅朵。 “我不知道!”冈拉梅朵冷冰冰地说道。她的口气让人有些捉摸不定,看不出她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崔牧野、沙老师、散木旦喇嘛把目光转向冈拉梅朵,徐利宏和莫忆莲也都打量着她。只有索南达杰仍然抱着她,脸上毫无表情,完全支持冈拉梅朵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吗?”平江德人露出一丝探寻的讥笑。 冈拉梅朵没理他,依然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想看看他接下来怎么说。 “你知道!”平江德人嘴里肯定地说着,眼神却在仔细探究着她,他想看清楚冈拉梅朵究竟会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冈拉梅朵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这几个月的经历足够让她从一个平凡的小女生转变成一个可以隐藏自己心事的女人。 平江德人的目光从其他人脸上一个个滑过,似乎想看看别人还有谁可能会知道。 大家都冷漠地回应着他目光的扫描,探寻毫无反应,让他有些失望。 “如果找到入口,我们愿意把研究成果与你们一起共享。” 板上田彦突然插了一句进来,令徐利宏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也说了一句汉语,虽然发音有些蹩脚,但是再次证明日本人确实隐瞒了他很多事情。 板上田彦的话让平江德人有些恼火,但他马上镇定下来,继续挂着彬彬有礼的笑容看向大家。 “那还是先等等我们国家的文物局同意你们做研究再说吧!这个矿洞不是莫高窟,现在也不是一百多年前的中国。”崔牧野冷冷地回应道。 平江德人瞪了板上田彦一眼,板上田彦有些悻悻地闭上了嘴。 洞外的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一阵狂风突然呼啸着掠过矿洞外面,夹杂着雪粉的冷风倏忽间从矿洞内转了一圈,矿洞内的温度陡然下降了许多。 暴风雪来了。 在雪域高原海拔五六千米的雪山冰峰上,积蓄了一天的印度洋暖湿气流终于在太阳已经失去威力的时候改变了它悄悄潜入的策略,急剧下降的温度使它在某个临界点彻底爆发。转眼间,雷声伴随着霹雳闪电在洞外咆哮,狂风卷着巨大的雪花狠狠地灌进了矿洞,似乎要把里面的一切都一淘而空! 一场猛烈的暴风雪将整座雪峰四面包围,开始了对她千年不变的塑造和刻画,丝毫没有因为矿洞内几个蝼蚁般的人类而停下他雕刻时光的手。 所有人都急忙靠着洞壁开始翻找自己的背包。很快,每个人都翻出自己的登山头灯戴带在了头上。在鬼哭狼嚎的狂风里,谁也顾不上再说话,大家都抓紧时间在洞内扎起了帐篷。 日本人是每人一顶帐篷,徐利宏和莫忆莲两人一顶帐篷。而索南达杰他们是一人一顶帐篷,四个男人的帐篷将冈拉梅朵的帐篷围在了靠近洞壁的一侧。直到钻进了帐篷,索南达杰还警惕地抱着自己的杈子枪不时打量对面几个人的行动。 一夜狂风呼啸,洞内倒是相安无事。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这个雪山矿洞门口时,一阵叮叮当当的砸石头的声音将所有人都吵醒了。 洞外的暴风雪已经停止,阳光开始笼罩着这片孤寒之地,蓝色的天空上白云朵朵,一瓣乳白色的月牙儿挂在远处一座金字塔形状的雪峰顶上,静静注视着这个隐蔽的洞口。矿洞外一片静寂,只有偶尔从很远处传来的一两声秃鹫高亢的鸣叫。 “叮叮当当……” “徐利宏,你在做什么?” 沙老师大声喝道! 这个时间负责守卫的是他,昨夜四个男人临时排了个班,他负责清晨时段的守卫。 “做什么?没看见吗?当然是挖水晶了!” 徐利宏正蹲在自己帐篷的一侧用冰镐使劲挖撬一簇水晶。这个地方丛生着很多黑色的水晶,看来昨晚徐利宏选择扎帐篷的地点时就想好了要做什么。 “你住手!等大家醒了商量好再说。” 沙老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能让徐利宏先停下来。 “住手!”崔牧野也大喝了一声。 这一会功夫,大家都被徐利宏给吵醒了。 “凭什么住手?我为什么要住手?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这些水晶,该干什么干什么,少管闲事!我装满这个小包就下山了,你们想找什么入口随便找,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徐利宏嘴里说着,手下丝毫不停,旁边莫忆莲手里提着的一个小包,已经快装满了,看来他们动手的很迅速。 崔牧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此刻并不在意徐利宏挖多少水晶,出了矿洞自会有人跟他算账。他这一趟原本关心的是冈拉梅朵的安全和她跟莫忆莲的对质,但是知道日本人在找什么入口后,他就很想搞明白日本人到这里来究竟是想搞什么鬼。 “你们不许私自走,要走也必须跟我一起走。不仅这里还有事情没有搞清楚,而且以前也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你们配合调查。”他想了想说道,语气已经没有象前面那么严厉。 徐利宏似乎是算准了他会这么说,更加无赖地说道:“我们就要走,你敢怎么样,你能把我们怎么样?在这冻得要死,鸟不拉屎的地方,难道你想待一辈子?我们今天就要下山,今天就下山!” 他又重重地强调了一遍下山,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混蛋!” 索南达杰怒火中烧,几步窜过去,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徐利宏躲闪不及,“砰”的一声撞在了洞壁上。 “啊……”,他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呀……不许打他!” 莫忆莲尖叫一声,冲过去和索南达杰撕打起来。索南达杰并不想跟她撕打,只后退着防御,并不出手。 “哎呦……睡莲……”,徐利宏痛醒了过来,随着他痛苦出声,几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慢慢流出。 莫忆莲放开索南达杰飞奔到徐利宏身边。 “栗子!栗子……我在这,你怎么样……怎么样?”她颤抖着擦去徐利宏嘴角的鲜血,焦急地呼喊着。 “我没事……没事!你放心,我们的水晶还没有拿到,我还不会这么着急离开。”他强忍着疼痛对莫忆莲露出了一个笑容。 莫忆莲也回了他一个牵强的笑,泪水顺着眼角滚落而下。 “栗子……我们不要水晶了,不要了!走吧,我们现在就走,我们回去好好赚钱,钱一定够用的,一定够用!好不好……好不好?”莫忆莲哀求道。 “不,这是你的!是你爸爸留给你的,你该得的!我一定要把它替你拿回去。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徐利宏郑重地说道,苍白的脸上因为嘴角流出的血丝而显得有些诡异,他感觉到了嘴角的不适,伸手用衣袖使劲擦去了嘴角的血丝。 “不要了!我们不要了……”,莫忆莲哭着抱住了徐利宏,情绪很激动。 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日本人看见了这一幕,似乎并没有多少意外。 平江德人头上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站了出来,他冲着索南达杰礼貌地一笑,说道:“索南达杰先生,我们可否商量一下,你帮我们找到苯教遗址真正的入口,我们给你支付费用,具体多少你随便开口,我们都能满足你,只要你能帮我们找到真正的入口。” “啐!” 索南达杰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不屑地啐了一口,走到一边不理他。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不是苯教的遗址的全部?你们怎么知道还有一个入口?”崔牧野心里很诧异,皱着眉头问道。 “我们……当然是搞文化研究知道的,是……在一本古老的文献上看到的记载。”平江德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什么文献?”崔牧野并不打算就此被搪塞过去。 “是……《释迦牟尼王本生记》。” 平江德人说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眼光看向了散木旦喇嘛。 “散木旦上师,有这么一本书吗?上面记载着苯教遗址的事情吗?” 崔牧野的目光也看向了散木旦喇嘛,在这些人当中,精研佛学荣获格西学位的散木旦喇嘛是绝对的权威。 散木旦喇嘛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平江德人,半晌才说道:“有《释迦牟尼王本生记》这本书,是讲释迦牟尼佛祖前生所住佛国的故事。不过,我……不记得里面有没有苯教遗址的记载。”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和缓慢,似乎昨夜的风雪给他带来了一些身体上的不适。 沙老师奇怪地看了散木旦喇嘛一眼,说道:“应该没有吧?释迦牟尼成佛是在印度,怎么可能和西藏的原始宗教苯教联系在一起。” “也许不是很清楚的说明,只是暗指也说不定。”散木旦喇嘛没有和沙老师对视,还是依旧看着日本人的那个方向。 “是!那里面没有明说原始宗教苯教的事情,是暗指,暗指!”平江德人立刻附和道。 崔牧野和沙老师对视了一眼,决定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既然你们说这里有苯教遗址的入口,那你们继续留在这里好了。徐利宏和莫忆莲还有事情要去我们公安局说清楚,必须跟我们一起下山。”崔牧野说着把目光转向了徐利宏和莫忆莲二人。 徐利宏和莫忆莲二人立刻紧张起来。 “我们为什么要去公安局?我们不去!哪儿也不去!”徐利宏直着脖子嚷嚷道,给人一种色厉内荏的感觉。 “哪儿也不去?莫非你们想永远留在雪山上,永远留在这个山洞里?你们要是真想留在这里当野人我也不反对,但是只要你们走出雪山,不管在那个方向,都会有人请你们去公安局坐坐喝杯茶的。” 崔牧野嘴角上翘,有些嘲讽。 第45章 是不是他 “你……你通缉了我们?” 徐利宏张大了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崔牧野问道。 崔牧野脸上没有表情,点了点头。 “你……你凭什么通缉我们?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猛然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证明什么?” 崔牧野戏谑地看着他,徐利宏不说话了。 “凭什么?凭的是你结婚证上写的是莫伊莲,而和你举办婚礼真正结婚的却是莫忆莲。我问你,你们举办婚礼时,莫伊莲到哪去了?” 崔牧野眯起了眼睛,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旦锁定了嫌疑人,他的目光就象是一只高翔云天的秃鹰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专注而又犀利,志在必得。 “我们……我……”,徐利宏张了两次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一直紧紧依偎着他的莫忆莲则是看了着崔牧野,又看了看冈拉梅朵,“呜”地一声哭了起来,把头埋进了徐利宏的怀里。 徐利宏借势把莫忆莲搂在了怀里开始抚慰,不再说话。 “他们必须跟我下山,今天就下山!” 崔牧野冷冷地看了平江德人一眼,口气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平江德人强忍着恼火露出一个应付的微笑,没有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可是他身后的板上田彦和野村悠见似乎忍不住了,他们俩嘀咕了一阵,拉了一把平江德人,悄悄跟他说了几句什么。平江德人拉着脸点了点头,三个日本人似乎是达成了某个共识。 “平分!” 平江德人突然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两个字。 “没门!” 一直盯着他们的索南达杰狠狠地甩出了这两个字。 崔牧野抬起手示意索南达杰稍安勿躁,然后“哼”了一声看向了平江德人。 “你们凭什么平分,要记住这里不是日本而是中国,我们也不是一百年前的中国人。” “我们既然上来了,那就一定要分到东西。我们一半,你们一半,必须这样,否则……”,平江德人这一回很坚决,似乎刚才和另两个日本人沟通时获得了信心,他的态度突然变的强硬了起来。 “否则怎样?” 索南达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挺直胸膛横眉冷对平江德人,“要记得这里是中国,滚回你们日本去,休想在这里挖矿。哼,否则我们绝不客气!” “就是,你们有什么资格要求平分?这里是中国,这里的东西都属于中国人。”沙老师也站起身附和道,他身后的冈拉梅朵也默默地站了起来,一起看向了日本人。唯有散木旦喇嘛坐在那里没有起身。 “散木旦上师,你说呢?我们可不可以平分?”平江德人见状,把话题引向了散木旦喇嘛。 “这里的水晶是自然环境的一部分,最好不要随意破坏。”散木旦喇嘛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然后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我们佛家讲究的是一个“缘”,如果真的如你们所说有缘,你们自然可以分得一部分,但前提是你们能得到中国法律的允许。” “在这里,你们就是法律,只要你们允许了,我们就可以带走我们的一半,你们带走你们的一半。”平江德人继续鼓惑着这边的人。 “呸!你还真是会分啊,还每人一份,怎么就没有我和睡莲的?没有我们,你们还在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里蹲着呢,你们还真会‘过河拆桥’啊,忘恩负义,呸!”徐利宏在旁边听的有些急红了眼,立刻跳出来骂道。 他悻悻地把原本倒在地上的黑水晶和蓝水晶开始往自己背包里装,一边装还一边朝着日本人骂骂咧咧地说道:“你们休想打这些水晶的主意,这些水晶都是睡莲的爸爸妈妈留给她的,关你们屁事!” 板上田彦几步走到徐利宏跟前,冲着他大声喊道:“你们俩会去坐牢,这些东西装了也是白装!” 徐利宏被彻底激怒了,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没发泄出来的怨气终于爆发了。 “你才去坐牢呢,你们全家都去坐牢!” 他拽起背包顺手一甩向着板上田彦头部砸去。板上田彦躲闪不及,一下子被砸的头破血流。 板上田彦摸了一把自己的头,看见自己手上都是血,也被激怒了。他“嗷”地一声尖叫,冲着徐利宏就挥去了一记老拳,正好打在了昨天徐利宏被索南达杰的石头所伤的地方,打的徐利宏惨叫一声,新伤旧痛一起发作,一阵眩晕几乎摔倒。 莫忆莲见状立刻冲了过来,举起双手就朝板上田彦的脸上挠,板上田彦并不在乎莫忆莲是不是女孩,直接飞起一脚狠踹在了莫忆莲的肚子上,疼的莫忆莲几乎背过气去。 “啊……”,她惨叫一声摔在了地上。 徐利宏看见莫忆莲的惨状,立刻红了眼,“嗷……”地一声怪叫就朝着板上田彦冲了过去,两人劈头盖脸撕打在一处。 莫忆莲强忍着疼痛站起来,看见徐利宏挨了一拳吃了亏,又一扭身扑了上去。 野村悠见和平江德人见状,急忙过来想帮板上田彦拉开莫忆莲。崔牧野、沙老师和索南达杰一看日本人冲着女人动了手,都忍不住一甩胳膊冲进了战团,场面立刻一片混乱。 一会是崔牧野和板上田彦在施展拳击互殴,一会又是徐利宏和索南达杰在并肩对抗平江德人和野村悠见。 沙老师左右支撑,看见哪边自己人力量稍弱一些就帮哪边,一会跳到这,一会跳到哪,不是帮着崔牧野就是在帮着索南达杰。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散木旦喇嘛大声喊着,几次想插进手去把双方拉开,但是群殴的场面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喀嚓--轰隆……” 不知道什么人在没注意的时候撞上了一根石柱,这根石柱承受不住冲击发出巨大的声响倒了下来。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响了起来。 众人急忙停住了手,一个个都鼻青脸肿地向着发出惨叫的地方看去。 散木旦喇嘛不看则已,一看就大叫一声:“悠见--”,冲着那边狂奔了过去。 “悠见!你怎么了!快醒来!悠见!快醒来!弟弟!快说话!你能说话吗?弟弟……” 矿洞中的另外两个日本人露出了笑容,而其他人则是全部石化,互相惊诧地看看彼此,都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因为散木旦喇嘛嘴里说的,居然也是日语。 沙老师看向了崔牧野,他想看看崔牧野作为一个警官是否会有意外和惊讶,但是他并没有从崔牧野脸上看到他想要看到的表情。 崔牧野只是皱着眉头看散木旦喇嘛对野村悠见施行急救,对他满口的日语似乎并不意外和惊讶。 沙老师问道:“崔警官,散木旦上师是日本人,这个您知道吗?” 听见他的问题,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徐利宏和莫忆莲,四个人的八只眼睛都一起看向了崔牧野警官。 崔牧野的眉头没有展开,他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散木旦喇嘛是日本人,但是我不知道钟乳石下面的是他什么人,看上去好象是他的一个亲人。” 徐利宏立刻接话道:“那是他弟弟,他一直喊着弟弟!” 崔牧野看了看徐利宏,想了一下,问徐利宏:“散木旦喇嘛的原名叫野村心远,他弟弟的名字叫什么?” “野村悠见!”徐利宏回答道。 沙老师嗤笑道:“名字虽雅,心却不正!” 崔牧野听见沙老师这么说,有些奇怪,问道:“怎么讲?” 沙老师有些轻蔑地说:“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来自于陶渊明非常著名的一首诗,表达的是归隐田园不问世事的隐士精神,可你看看他们,为了水晶都从日本跑到了中国的大雪山里来了,哪里有什么文人雅士的感觉。” 索南达杰一直在震惊于散木旦喇嘛的日本人身份,听到这里,兀自不太相信地问道:“散木旦喇嘛,他……他不是为了水晶吧?他是嘉措活佛的徒弟,都在巴贡寺修持了很多年了。” 沙老师看了看崔牧野,崔牧野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同意索南达杰的话。他认识的散木旦喇嘛是一个刻苦钻研藏传佛法的虔诚信徒,似乎和跑到这里来挖矿石找宝藏的其他日本人有本质的差别。 沙老师想了想,说道:“我不熟悉他,不知道他以前是怎样的人。不过,听徐利宏刚才所说,他们这次来到这里挖矿石是这几个日本人在背后支持的。那这些日本人是怎么知道在这么偏远的西藏大雪山里还隐藏着一个历史悠久少有人知的苯教遗址的呢?难道不是这里的人告诉他们的?” 沙老师的意思很清楚,这个遗址的事情如果没有西藏这边的内部人介绍,外人是根本无法知晓的,而这些日本人在西藏的内应,恐怕就是在西藏苦心研究佛学二十多年的日本人散木旦喇嘛了。 崔牧野的眉头越锁越紧了,他刚才就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是他不愿意相信。 巴贡寺一向戒律森严,僧人们在藏地的口碑极佳。嘉措活佛精通佛法,一生行善无数,不知有多少藏地的百姓家中供奉着他的画像。作为他的关门弟子,大昭寺授予学位的格西,散木旦喇嘛即使是日本人,在藏族百姓当中的尊崇也一点都不差,他怎么可能是告知别人来挖水晶找宝藏的人呢? 崔牧野将目光看向了散木旦喇嘛,散木旦喇嘛正从自己的登山包里翻找可以止血的药品和绷带,在高海拔的雪山上,本来氧气就少,如果再加上流血,那这个人将会有生命危险。 打好结的登山绳,熟悉的挂钩,还有那一串精致的工具和瑞士军刀,散木旦喇嘛掏出来放在背包旁的东西一下子刺激了崔牧野,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不禁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两道目光象电一般射向了正在包扎的散木旦喇嘛,眼神中露出了无法置信的表情。 难道,真的是散木旦喇嘛告诉了这些日本人苯教遗址的秘密? 当年,那场令他终生难忘的山难之后,中日联合登山队的野村心远并没有返回日本,而是通过登山队向中国政府提出在巴贡寺出家拜师的想法。经过几番往复,这位年青的日本登山队员终于如愿以偿成为巴贡寺的一名比丘。据说他曾经在嘉措活佛的座前苦苦哀求了三天三夜,终于打动了嘉措活佛收他为徒。 人们只知道这个当年曾经广为流传的故事,但是崔牧野知道,当时接受散木旦喇嘛成为巴贡寺活佛的关门弟子,其中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当时的中日邦交正常化纪念活动。外交部同意野村心远拜在藏传名刹巴贡寺主持活佛的名下,是为了展示中国政府对日本人民的诚意和信任。 在当时,广为流传的是这个年青的日本人因为登雪山遇到了佛母,佛母见他有佛缘为他开示,使得他突然对藏传佛教产生了如痴如迷的兴趣,一下子皈依做了巴贡寺活佛的徒弟,令无数信仰佛教的藏地百姓欢喜赞叹,以为是菩萨显灵。 今日看来,真的是这样吗?崔牧野看向散木旦喇嘛的眼神渐渐变的有些犹疑,不过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多久,他还是不相信散木旦喇嘛是那样的人。 他的目光停在了徐利宏的脸上,盯着他问道:“你是怎么认识这几个日本人的?别说你们是登山认识的,我看你一点都不专业。” “当然不是!”徐利宏回答的很干脆,“是他们找的我,是他们告诉我这里有一座苯教遗址,也是他们告诉我这个遗址其实是价值连城的宝石和水晶矿藏,如果能挖出来,一定会非常值钱,他们愿意出高价收购。” “平江德人,就是头上裹了纱布的那个,他们说他家里是专门做珠宝生意的,愿意购买这里所有的黑水晶和蓝水晶,他说卖水晶的钱足够我和睡莲过几辈子的了。” “那另外一个是什么人?”崔牧野示意了一下平江德人旁边的板上田彦。 “板上田彦,以前是登山队员,现在是日本登山协会的,他是专家。”徐利宏介绍道。 “原来是他,板上田彦!”崔牧野点点头说道。 “崔警官,这个板上田彦你认识吗?”沙老师好奇地问道。 “他当年和冈拉梅朵的爸爸多吉次仁一起登过山,是中日联合登山队日方的队员。”崔牧野说着,看了看一直沉默的冈拉梅朵。 沙老师也怜惜地看了冈拉梅朵一眼,接着又说道:“原来这个板上田彦和散木旦喇嘛一样,都是多吉次仁的队友。那这个苯教遗址矿洞的消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是多吉次仁告诉他们的吗?” 崔牧野眼睛一暗,叹了口气:“肯定不是多吉次仁告诉他们的,要是多吉次仁告诉了他们矿洞的事情,他们就不会现在才来这里了。二十几年时间都没有来,偏偏莫忆莲拿到了这个遗址的地图他们才来,说明即使他们之前知道有这么个遗址,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在那里。” “那是散木旦喇嘛吗?毕竟他是和嘉措活佛接触时间最长的人,而遗址地图又是从巴贡寺出来的。”沙老师有些不肯定地问道。 崔牧野看了沙老师一眼,把目光又投向了散木旦喇嘛,没有说话。 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谈话的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有些震惊,但他们还是不愿意相信散木旦喇嘛和这件事有什么瓜葛。 冈拉梅朵摇摇头说道:“我记得爸爸在日记里说过,当时的中方队员和日方队员关系都很好,他们曾经在一起训练长达三四个月的时间,双方的感情都很深厚,他对日方队员刻苦锻炼和忍受高原极端天气的印象非常深刻,一直都很赞赏日本队员的能力。” 索南达杰等冈拉梅朵说完了,张张嘴只说了一句话:“他是嘉措仁波切的弟子。” 在他的心中,嘉措活佛是菩萨一样的存在,他实在是不能相信嘉措活佛的弟子是一个觊觎宝石水晶矿藏的小偷。 几个人都沉默了,对于他们来说,施不动明王法救助冈拉梅朵恢复记忆的嘉措活佛是真正慈悲而又无私的人,是象佛祖一样舍生取义的人,这样的人的徒弟,怎么可能是小偷呢? 第46章 述说 “我……不配做师父的弟子!”一旁传来了散木旦喇嘛有些干涩的声音。 众人一惊,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原来散木旦喇嘛在包扎好了弟弟的伤腿后,号了号脉发现野村悠见只是昏迷,于是一边继续等待弟弟醒来,一边听着这边的动静。他听见了沙老师和崔牧野的谈话,也注意到了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对他的回护,此刻,终于忍不住说出话来。 “这次徐利宏和莫忆莲能来到这个矿洞,是因为我的帮助。” 散木旦喇嘛的话瞬间击碎了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的对他的认识。 “心远君,你这是……”,平江德人懂得汉语,听见散木旦喇嘛如此说,急忙插进来阻止。 散木旦喇嘛没说什么,只是举起了一只手,示意平江德人闭嘴。 “我叫野村心远,是野村悠见的哥哥,也是那一年夏诺多吉神山山难的多吉次仁的日本队友。”散木旦喇嘛的目光看向了冈拉梅朵,他的目光中有痛苦,有惋惜,更有愧疚和自责。 “那一年,我们日本登山队和中国登山队一起训练,为第二年五月联合攀登珠穆朗玛峰做准备。我就是在那时认识多吉次仁的,他是中国登山二队的队长,是最有希望登上珠峰的几个人之一。我们在训练中跑了很多地方,在横断山脉许多海拔在6000米以上的雪山冰峰上留下了足迹。” 散木旦喇嘛的神情变得飘忽而悠远,他开始回顾起了当年的那些在雪山和冰川上的激情岁月。 “根据当时的计划,我们有一段时间的训练是攀登海拔6000米的央迈勇神山主峰,我们训练的大本营就在海拔5300米的莲座冰川下面,我的帐篷就挨着多吉次仁的帐篷。” “山难的前一天,从夏诺多吉神山转山回来的师父带着宗哲师兄经过大本营,因为他和多吉次仁是好朋友,所以到大本营来看望多吉次仁。我那天去远处方便回来,正好经过多吉次仁的帐篷,听见了里面师父和多吉次仁的谈话。” 所有人都被散木旦喇嘛话中的回忆所吸引,凝神屏息侧耳倾听着。唯有日本人平江德人低声在跟板上田彦说着什么,看上去似乎是在翻译散木旦喇嘛的话,大家也都没有在意。 “我听见师父问多吉次仁:‘那里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宝藏,你已经有了信物,打算什么时候再去那里?’” “多吉次仁回答说:‘我还没有想好什么时间去那里,也许是在明年攀登上珠峰以后吧。’” “师父就说:‘也好,攀登珠峰是你的夙愿,水晶宝石的矿藏它不会消失,苯教遗址也永远在那里,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去那里。那个信物永远有效,即使是你不去,将来等你的孩子长大了想去,他们一样也可以凭信物去那里。’” “‘哦?信物对我的孩子也有效吗?’多吉次仁问道。” “‘嗯,信物对你的家人也有效,我可以给你这个承诺。’师父很郑重地承诺道。” “多吉次仁笑着说:‘孩子就快生了,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我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等他大一些了,我会和冈拉梅朵商量决定的。’” “师父感慨说道:‘人世间有你这种缘法的人没几个,你好好把握!’” “听他们的话里的意思,有一处苯教遗址,那里有水晶宝石的秘密矿藏,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宝藏。我想,那应该是很有价值的地方,居然可以凭借着信物去那里,真是不可思议。所以,我非常想知道他们说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散木旦喇嘛的目光已经飘向了矿洞外的天空。蓝天上白云朵朵,但是从矿洞口看出去,一片阴云正好遮住了太阳。 “第二天,我们又开始了一次例行训练,那是一次正常穿越冰川和雪檐,沿着央迈勇主峰的山脊攀登到夏诺多吉主峰的训练,是对前一段时间攀登的总结。” “我们爬过雪线后,发现几乎是垂直90度的莲座冰川因为天气变暖表层的冰有些融化,要穿过冰川,必须用冰镐和绳索做保护站,而且是多人组队的保护站,一个人根本无法从冰川上爬上去。” “我那天就是多吉次仁小队的一个队员,多吉队长一开始就走在最前面,他身上除了自己的氧气和装备外,还负责背着整个小队的保护绳。因为多吉队长一向都是以胆大心细出名,所以我们都很放心地将携带和背负保护绳任务交给了他。” “可是,在莲座冰川上,就在我们穿越冰川的第二个凹槽区域准备向着雪檐前进时,多吉队长负责背负的绳索出现了问题。” “当时我们五个人前后一排,我就在多吉队长后面,是队伍里的第二个。我眼看着他用冰镐和冰锥做好一个个固定点后放出背包里的绳子,为下面的队友提供保护。可是不知怎么的,就在他登上雪檐后找到一块岩石准备用一个冰镐做雪檐上面的固定时,突然停住了。” “我们几个队员都跟在他的后面,他停下了之后,我们所有人都停下了。等了十几分钟,多吉队长还是不动,于是我就喊了一声,‘多吉队长,出什么事了?怎么停下来了?’” “多吉队长回头看了我一眼,可能是我那时的中国话说的还不好,他没有听明白,所以我又喊着问了一次。这一次他听懂了,他拉开自己的头上的帽子,用清楚的声音跟我说:‘野村,我的绳子接错了,后面的绳子,都是普通的绳子,根本不能承担我们五个人的重量。所以,我们今天的训练就只能到这里了。’”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就听见‘咔嚓’一声,最上面被他固定住的冰镐突然松动,连带着一块冰块从雪檐上掉了下来,多吉队长“哎呀”一声,跟着冰镐也从上面掉了下来。” “他和我离的最近,大概有五米多的距离,他掉下来时腰上系着的保护绳拉住了他,正好和我并列在了一起。” “这下子所有人的重量都集中在了钉在冰上的几根冰锥上。那些冰锥虽然承载了五个男人的重量,但是还是坚持住了。” “多吉队长掉落时头撞在了冰川上,可能撞的不轻,我看见他的眼神都有些迷糊。” “那天登山,我其实一直在考虑前一天在多吉队长帐篷外听到的话。所以当看见他和我并列时,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他一句:‘那个矿藏在什么地方?那个全人类的宝藏究竟是什么?’” “多吉队长听见这话眼睛立刻变的清明,我看见他冷冰冰地看着我的样子才反应过来我该赶紧帮助他,而不是问他问题。” “我急忙从自己背包里去找冰锥给他重新做个固定保护住自己。可是还没等我把翻出来的冰锥给他,我头上两米多处的冰锥也“咔嚓”一声带着一块冰掉了下来,多吉队长的身体忽地一下子就从我身边又往下掉了一米多。” “就在我刚把手里的冰锥硬塞进他高举起来的手里时,我头顶一米多处的另一个冰锥也开始松动了起来,如果这个冰锥掉下来,那我头顶跟前的这把冰锥就得承担起两个人的体重,那是绝对撑不住的。” “多吉队长也感觉到了那把冰锥的松动,他知道如果一旦那把冰锥掉落,他和我,还有后面的三个队员都将会一连串的下坠,那样一来,我们所有人都将从雪檐上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危机的时候,原本被冰块撞的有些发蒙的多吉队长已经做了最艰难的抉择,他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直接从背包的侧兜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拉开刀口,毫不犹豫地给了他自己的绳子一刀……” “绳子断了,我们几个人的危险彻底解除。可是多吉队长笔直地向着下面的冰川坠落下去,“嘭”地一声,我看见他在冰川上弹了一下,虽然竭力想用冰镐稳住身体,但是因为他坠落的位置坡度太陡,最终还是滑落进了一个幽深的冰裂缝里,就好象是一直小飞虫飞进了黑暗里面,一下子没了踪影。” 第47章 真的有入口 散木旦喇嘛停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 冈拉梅朵和莫忆莲二人已经泪流满面,但都在无声地流泪,唯恐打断了散木旦喇嘛的讲述,她们对自己父母的事情知之甚少,直到现在才知道了父亲遇难的整个过程。 其他人也都被散木丹喇嘛的讲述给吸引住了,耐心等着他继续讲述。 散木旦喇嘛打开水囊喝了几口水,继续说道: “那天我们对多吉次仁队长的搜寻一直持续到了夜晚,直到深夜刮起了大风搜寻才停止。我们一无所获,伤亡却增加了。多吉次仁的弟弟也在找他哥哥的过程中不知掉进了哪条冰裂缝里,也失踪了。” “我始终记得师父和多吉队长一说过的矿藏和遗址,更是记得他们说过那是人类最大的宝藏。我也记得他们说要去那里需要专门的信物,可是我没有信物,也不知道信物是什么。” “多吉队长已经遇难,唯一知道这个信物的是嘉措活佛。所以,我在山难后选择了退役,并且请求登山队和中国政府允许我在中国学习佛法,拜巴贡寺的嘉措活佛为师。由于那时候中国政府正在搞中日建交正常化的纪念活动,所以我的请求很快被批准,我就成了巴贡寺的喇嘛,成了师父座下的最后一个弟子。” “我的弟弟带着家人的思念来西藏恳求我能回去,于是,我把宝藏的秘密告诉了弟弟,让他回日本去找我的队友板上田彦,由他们两个人在外面打听,而我在巴贡寺内悄悄打听。”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跟着师父修习佛法,让我忘掉了人世间的一切烦杂,在佛陀的世界里,我找到了心灵的归宿。” “就在我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的时候,2008年我收到了弟弟他们的来信,他们告诉我已经找到了师父和多吉队长约定的信物,并且和多吉队长的女儿约定好一起去寻找宝藏。” “我当时很高兴,因为这也是帮我圆了我最初留在这里的梦想。可是没想到,多吉队长的女儿来拜见师父时,师父并没有告诉她宝藏的地址。当时我不在寺里,回来后才知道原来她带来的九眼天珠并不是师父当年和多吉队长约定的信物。” “于是,我为了帮助弟弟,悄悄打听起了真正的信物究竟是什么。” “当师父为了给冈拉梅朵治病圆寂了的消息传来,我非常难受,但是听说失忆的冈拉梅朵恢复记忆后说自己叫莫伊莲,是多吉次仁的女儿时,我才明白原来师父早就猜到了冈拉梅朵是多吉队长的女儿,所以不惜圆寂也要为冈拉梅朵治好失忆。” 散木旦喇嘛说道这里,似乎有些口渴,他拿起水囊连喝了几口水,然后看了几眼冈拉梅朵,低下头声音有些暗哑地接着说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猜到我弟弟他们为了能找到宝藏对冈拉梅朵做了什么,可是,我的心被魔鬼蒙蔽了,我一心想知道师父口中全人类的宝藏究竟是什么,所以……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听到这里,冈拉梅朵“啊……”地一声惊呼,用手捂住了嘴,她和索南达杰一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而一旁的崔牧野则眯着眼睛紧紧盯住了散木旦喇嘛。 散木旦喇嘛的头更低了。 “后来,当我听说修养回来的冈拉梅朵手里有一条能变幻出花朵的神奇如意带时,我就猜到了真正的信物应该是那条如意带,所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弟弟……然后,我就听说冈拉梅朵丢失了自己的如意带,而莫忆莲却带着一条如意带来到了巴贡寺……” 散木旦喇嘛抬头看向了冈拉梅朵,眼神复杂。 “所以,当冈拉梅朵向崔警官提出要到这个遗址矿洞来时,我就带上地图一起来了。我原本想,即使没有宝藏,这里也还有矿藏,只要够分,众人都会欢乐散去,却没想到贪婪的欲望一旦放出,就再也难以回收。人总是想要更多更好,看到了矿藏,就想要宝藏,你们两边终究为了这些财物的归属打了起来。” “我弟弟现在这样,是他的贪念所致,也是我的执念所害。我只有这一个弟弟,在我躲在巴贡寺里修持佛法的这二十多年,是他在家乡奉养我年迈多病的双亲,是他承担了原本该由我这个长子承担的一切责任。说起来,这也是我早年间造的孽,如果我当初没有对宝藏起心动念,如果我在知道冈拉梅朵就是莫伊莲的时候就把真相说出来,就不会有今天的争斗,我的弟弟也不会受伤。” 散木旦喇嘛声音越来越大,他抬起头,看了一圈再认真听他讲话的每个人,重重地说道:“各位,请大家放下自己心中的贪欲,多想想自己的家人,一起和平离开这里吧。这个古迹存在了数千年,不应该在我们手上遭到涂炭,离开吧,让我们一起离开吧!” 散木旦喇嘛又用日语说了一遍刚才的话,然后卷起衣袖,将仍然昏迷的野村悠见背在了身上,然后用一根背带轻松地将他固定住,拎起自己的背包,走向了矿洞口。 众人见状,跟着走了几步,就见散木旦喇嘛在洞口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又说了一句话:“你们一直不肯离开这里,无非是想要找到当年师父口中所说的人类最大的宝藏。其实,那宝藏一直就在那里,只是你们看不见而已。” 留下了这句话,散木旦喇嘛背起野村悠见,径直走出洞口下山而去。 洞里立刻因为散木旦喇嘛的话而喧闹起来,只有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无力地靠在冰冷的洞壁上相顾无言。他们进入矿洞后看到壁画,就已经明白壁画上最高处的三角形正是乌巴拉山谷里蓝月城堡后面的金字塔形大雪山。听散木旦喇嘛刚才的话语,恐怕精研密宗佛法的他也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地方。 可是,这丝毫也不能降低散木丹喇嘛带给他们的震惊。嘉措活佛为了救冈拉梅朵可以早日荣登西天极乐,可他的弟子却是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觊觎遗址矿藏的日本人。这个强烈的反差沉重打击了两人,虽然散木旦喇嘛最后有忏悔之意,但是也很难抹去这个打击带给两人的创伤。 崔牧野看着两人的样子摇摇头,劝解道:“我认识散木旦喇嘛有二十多年了,也才知道他当初不是诚心要学佛,而是另有目的。好在他已经悔悟了,我看,我们在这里也不是为了他口中的宝藏,我们也下山吧?” 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同意下山。 崔牧野又将目光投向了徐利宏和莫忆莲:“徐利宏,你们还不下山等什么,不要说这些水晶,就是这里的一包土,那也是国家的东西,你们根本拿不走的,还是老实跟我下山吧。” 莫忆莲将目光看向徐利宏,她在等着徐利宏拿主意,她早就不愿意呆在这个矿洞里了,那怕不带走任何东西,她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徐利宏迎向莫忆莲的目光,他本来还想看看这里的宝藏究竟是什么,但是此刻看到莫忆莲祈求的眼神,他放弃了。 “好,我们跟你下山!”他决然地说道。 “不,你们不许下山!” 一直在一旁装作仔细观看壁画,实际在听他们对话的平江德人突然转过脸来,冲着正准备收拾行李的众人喊道。 “在没有找到全人类的宝藏之前,你们谁也不许下山!”平江德人面目有些狰狞凶狠,他终于撕下了温文尔雅的伪装,露出了丑陋的真面目。 “你要干什么?”崔牧野往前踏了一步,丝毫不怕他的虚张声势。 “噗!”的一声轻响,崔牧野“哎呀”一声,突然一捂右腿,差点扑倒在地。 只见平江德人身后转出了板上田彦,他手里拿着一把手枪,枪口还套着消音器,阴沉着脸没有一丝表情。 “崔警官--”,索南达杰惊叫着去扶崔牧野,崔牧野抓住索南达杰的手没有倒下。 “板上田彦,你怎么……你怎么能带着枪上来?”徐利宏大惊失色,一把把莫忆莲揽在了身后,然后指着板上田彦用日语问道。 “为了宝藏!”板上田彦回答的很干脆,“我可不是来找什么蓝水晶的,我就是来找宝藏的,我要找‘全人类的宝藏’!” 他也变得有些疯狂,汉语的发音还是那么难听。 “对,我们是来找‘全人类的宝藏’的,板上君和我,我们可不是为了什么水晶而来。没有找到宝藏的入口,你们休想离开这里。”平江德人又用标准的汉语强调了一遍。 “可是,我们不知道什么宝藏的入口啊,这里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宝藏呢,不都是些壁画吗?”沙老师用手指向画满了图像的洞壁。 板上田彦立刻把手里的枪抬起来指向了沙老师,吓得沙老师又赶紧将手缩了回去。 “沙先生,你不知道,不等于多吉次仁的女儿不知道,她被嘉措活佛不惜豁出生命去救治,一定得到了嘉措活佛的什么指点,她肯定知道!” 平江德人用手一指冈拉梅朵,板上田彦的枪口立刻瞄向了冈拉梅朵。 索南达杰急忙回身一把拉过冈拉梅朵藏在自己的身后,双眼喷射着怒火看向了平江德人和板上田彦。 沙老师冷冷地说道:“平江德人,这里是中国,你要知道,即使你找到了什么宝藏,你也肯定带不出去的。” 平江德人哈哈一笑:“沙先生,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既然能把枪弄进来,也就能把宝藏运出去。要知道,很多人为了钱什么事情都敢做的。”说着,他斜睨了一眼一旁的徐利宏和莫忆莲。 徐利宏仇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啊--” 谁也没注意已经被打伤正在弯腰包扎的崔牧野突然一跃而起,扑向了离他不远处的板上田彦。 板上田彦没有提放,一下子被撞到,手枪摔落在了一旁。崔牧野因为用力过猛,晕倒在了地上。 索南达杰见状一个箭步冲过去将手枪踢飞,顺手一拳狠狠砸向了板上田彦。板上田彦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沙老师见状,立刻冲过去和平江德人扭打在了一起,但是平江德人似乎很擅长近斗,沙老师并没有占上风,两人缠斗着,不知不觉移到了洞口外面。 索南达杰赶了过来,他想帮助沙老师,但是没想到倒下的板上田彦又站了起来,疯狂地冲向了他,想把他撞击出去。 索南达杰听见背后的响动一闪身,一把揪住沙老师向后仆倒在了地上。 板上田彦收势不住,“嘭--”地一声撞上了平江德人,两人一起惊叫着向雪坡下滑去。 索南达杰和沙老师惊魂未定,喘息了片刻才相互搀扶着走回矿洞内。 “枪……枪……” 苏醒过来的崔牧野一边按压着自己不停流血的右腿让冈拉梅朵包扎,一边指着另一个方向喊道。 沙老师和索南达杰朝那边看去,却见徐利宏已经跑过去捡起了手枪,他阴笑着将手枪对准了这边的人。 “徐利宏,你要干什么?快放下枪!”崔牧野忍着痛大声喊道。 “放下枪?想得美!你不是还想抓我们下山去吗?做梦去吧你。”徐利宏一只手收拾起了地上的背包,莫忆莲看着他的样子也哆哆嗦嗦地帮着收拾。 索南达杰见状,悄悄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 “别动!” 徐利宏尖叫一声,把手枪指向了索南达杰,“你昨天打我的脸,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休想今天再打我。”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着,慢慢抬起手枪瞄准了索南达杰。 突然,两个身影动了起来,冈拉梅朵一下子站在了索南达杰的前面,莫忆莲也站起来紧紧抓住了徐利宏的握着手枪的手。 “有本事你再杀我一次!” 冈拉梅朵冰冷的眼神看着徐利宏,徐利宏看见她的眼神立刻把头拧向了一边。 “栗子,不能啊,你不能开枪,不能再……”,莫忆莲开始在旁边苦苦哀求。 徐利宏缓缓放下了胳膊。 “栗子!把枪给我,你走吧,不要再造杀孽了。”沙老师语气复杂地说道,他没想到这个昔日的驴友现在成了敌对的陌生人。 徐利宏抬头看着沙老师,这个人是莫伊莲的知交好友和登山老师,是一家体育俱乐部的老师,多年以来一直喜欢组织大家周末去徒步和穿越,是非常受大家尊敬和爱戴的人。他们一起多次攀登北京周边的野山和国内的户外胜地。 莫忆莲在一边苦苦哀求,“栗子,给他吧,给他吧,你不能开枪,不能啊……” 徐利宏点点头,慢慢把手枪递了过去,沙老师一把接住了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徐利宏默默地拎起了自己的背包,拉着莫伊莲准备离开。 “咣当”一声,一块黑水晶从他的背包里掉了出来,他伸手去捡。 那块水晶正好掉在地面上靠近洞壁的另一簇蓝水晶旁边,那簇蓝水晶莹润透亮,一看就是珍品。捡起了自己掉的那块,徐利宏又忍不住去掰地面上那簇蓝水晶中最大的一块,似乎是有些坚硬,他一只手没能掰下来,于是不甘心地放下背包,两只手使劲去掰。 “栗子,我们走吧,不要了,够了!”莫忆莲见状又催促道。 徐利宏没有听她的,猛地一使劲,想要将那块最大的蓝水晶硬掰下来。 “咣当当……”,一阵巨响,洞壁内最角落的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洞口。 “入口,真的有个入口!”徐利宏惊讶的合不拢嘴,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莫忆莲。 “看,这宝藏就是我们的,我们的!你看我随便捡一块水晶,都能把这个入口给打开。”说着,他拉着莫忆莲向洞口冲过去,一旁的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还有沙老师也一起凑过来,大家都站在洞口边向下探望。 洞内有一股凉爽的轻风吹上来,没有什么异味,似乎下面不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借着隐隐的光亮,可以看见洞口下面是一个冰封的台阶,斜斜地伸展到洞内,洞内似乎真有什么宝物,居然有隐隐的彩光闪现。 徐利宏非常惊喜,拉着莫忆莲的手不让她退缩,第一个顺着滑溜的冰阶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沙老师紧随其后也走了下去。 冈拉梅朵和索南达杰两人对视一眼,回头看了看躺在一旁的崔牧野。已经包扎好伤腿的崔牧野勉强露出一个微笑,示意他们也下去看看,于是二人也跟着走了下去。 “轰隆隆”一阵巨响,矿洞内的地面突然又剧烈地抖动起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急忙伸手去找可以稳住身子的东西。 崔牧野顺势抱住了身后一直依靠的一个石柱,可是已经进了入口顺着冰阶下去的其他人却没那么幸运,他们没有什么可以抓住,只能顺着冰阶向下面滑落下去。 地面慢慢恢复水平停止了颠簸,崔牧野不由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拖着一条伤腿再去找那个洞口,却看见洞壁和地面的接口处严丝合缝,已经不见了任何一道细小的空隙。 崔牧野不由颓然坐在了地上,一阵冷汗挂在了他的额头和身上。 第48章 质问 入口下的所有人都尖叫着一起滑落。 当意识到冰阶下面是一条天然的冰道时,索南达杰和沙老师马上就停止了尖叫,他们俩最先恢复了神智,开始紧张地观察是否还有其它的危险。 索南达杰将冈拉梅朵紧紧护在胸前,不让她与身下的冰面相接触,他象雪豹一样死死盯着前面,一旦有任何危险首先要将冈拉梅朵保护好。 沙老师舒展开身子,让自己背部着地,双臂和双手抬起,做起了飞机上看到的遇到紧急情况撤离时滑行的动作。 徐利宏和莫忆莲两人紧紧相拥,徐利宏用一只手把莫忆莲的头压在自己怀里,用另一只手护着自己的头紧紧靠在莫忆莲的头顶上。 在一片晶莹剔透的光芒中,众人停止了滑动。当每个人回过神来仔细观瞧那光芒的来源时,一个个都痴愣在那里。 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晶莹剔透的光芒,在这个冰洞内的石柱上、角落里、洞壁上、洞顶上满布着五颜六色的水晶,大大小小的水晶一簇簇一丛丛向草原上的野草一样疯长出了冰层。 这里就是一个水晶的世界,一片琉璃的天地。 “啊……哈哈哈……发财啦!发财啦……” 徐利宏在最初的惊诧后,第一个出声喊道,他的双眼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一只手紧拽着莫忆莲,一只手情不自禁地伸向离自己最近的一簇红色水晶。那簇水晶温润透亮,手指大小的锥形的水晶柱向莲花瓣一样蓬勃绽放,顶上的红色鲜艳夺目,底部的红色凝蕴欲滴,一看就不是凡品。 “住手!” 沙老师和索南达杰一起出声喊道,声音立刻在冰洞内引起了一阵回响。 徐利宏被吓的一哆嗦停住了手,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回骂道:“干什么?想吓死人是不是,这里这么多水晶,还不够你们分吗,我摘一朵怎么了?” 他说着,又要伸手去摘。 “你上次摘水晶害的我们都掉进了冰洞里,难打还想再来一次吗?”沙老师冷冷地说道。 徐利宏听见他这么说,悻悻地哼了几声,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缩了回来。他直起身,拉着莫忆莲向前走去,莫忆莲向他靠了靠,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走向了冰洞的中央。 沙老师见状,跟在徐利宏二人不远处,同样小心翼翼地向中间走去。 索南达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终年不化的冰洞,千百年的冰层因为太深太厚的缘故,只能看到隐隐的绿色和黑色,几条狭长的冰裂缝在靠近洞壁的边缘部分撕开了几道曲折的口子,看上去黑暗恐怖。 他牵起冈拉梅朵的手往前走,“别怕,这里的冰非常厚,只要不靠近那边那几条冰裂缝,应该很安全。” 冈拉梅朵点点头没有说话,她收回了看向角落里那几道冰裂缝的目光,跟着索南达杰一起走向了冰洞中央。 “索南达杰,你常年在雪山上,对冰川比较熟悉,你看这里的情况,我们怎么能出去?”沙老师站在中央看了一圈,没有发现特别的出入口,想起索南达杰本地人,开口问道。 “沙老师,我觉得入口就是出口,看这里的情况,没有别的出口了。”索南达杰朝着四处仔细看了看,回答道。 “那就麻烦了,我们恐怕出不去了。”沙老师望着四个年青人叹气道。 索南达杰看了看他们滑落下来的冰道,说道:“顺着冰道应该可爬上去,但是我刚才滑下来时注意到洞口已经封闭了,我们爬上去还需要再打开入口。” “虽然崔警官在上面,但是他受了伤,打开入口恐怕有些困难。而且,他不要让自己在打开入口的时候掉下来,如果他掉下来,那我们就都出不去了。” 沙老师点点头看向其他人,其他的三人都一言不发,似乎是被洞内的水晶所吸引,目光都看向洞壁上的水晶。沙老师于是也不再说话,开始仔细打量起了四周的水晶。 “睡莲,这里这么多的水晶,只要带一点点出去,我们就发财了。”徐利宏的目光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嘴里喃喃地说道。 莫忆莲也被洞内的水晶所吸引,那些光彩夺目的水晶被不知从那里过来的光线所照耀,每一簇都闪烁着一团幽幽的光芒,在冰洞内冰层整体蓝绿色的背景中,五彩缤纷的水晶象花朵一样盈盈绽放,焕发出奇异的光彩,吸引着她的眼光。 冈拉梅朵一只手被索南达杰紧紧握着,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璀璨的水晶,扫过那几道幽暗的冰裂缝,望向了洞内光线的来处。那些水晶上的光芒显然不是来自于同一道光线,这个洞内一定有几处不同的光源。 “对,光线!” 索南达杰顺着冈拉梅朵的目光看向了那些光线,“有光就一定有洞和外面相连,我们找到那洞,说不定就能找到通向外面的出口。 “现在是上午,你们看那几道光线,特别明亮,是太阳光,那光线射进来的方向一定是东方,太阳就在那面洞壁后面。”索南达杰盯着几道极为明亮的光线说道。 “有道理,那里肯定有出口!”徐利宏立刻高兴起来,拉着莫忆莲就向那个方向走去。 沙老师看见了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索南达杰,看来要出去还是要靠你了,这种地方我们都是第一次来。” 索南达杰点点头,“沙老师,我会尽力的!这里可能是哪个冰川的内部,我到过一些冰川上面,但是冰川内部也是第一次来。您照顾一下冈拉梅朵,我过去看看。” 说着,他紧握了两下冈拉梅朵的手然后松开,也朝着光线射进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看着索南达杰离开,冈拉梅朵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沙老师,非常歉疚地说道:“沙老师,对不起,没想到把您也拖进这么危险的境地了。” 沙老师爽朗地笑道:“说什么呢,睡莲,这么棒的雪山徒步和穿越,实在是太难得了。还有上面的苯教遗址和这个冰洞,都是难得一见的奇观,我还要感谢你呢,没有你的邀请,我肯定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见到这些。” 冈拉梅朵苦笑道:“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危险,当初知道苯教遗址的情况时我看到了地图,我以为只是一座普通的雪山,没想到它这么险峻,而且内部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冰川。” 沙老师继续笑着摇头,“睡莲,我们是好朋友,一起徒步登山好多年了,这些见外的话你就不要说了,咱们早点找到出口出去再好好聊好了。” 冈拉梅朵感动地点点头应道:“嗯,谢谢您!沙老师!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哦?怎么,你知道什么出口吗?”沙老师听见她说一定能出去,立刻敏锐地问道。 “不,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命不该绝,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绝不会再死一次,否则我就对不起救了我的那些人。”冈拉梅朵坚定地说道。 沙老师深以为然地冲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索南达杰和徐利宏大声争吵的声音,沙老师和冈拉梅朵吃了一惊,一起往那边走去。 原来,徐利宏刚才走向光源的时候,看到有颗透明度极高的紫水晶,就顺手掰了下来装进了衣兜里。 索南达杰看到他这个样子,忍不住骂了一声:“无耻!” 徐利宏立刻不干,他转过身咬牙切齿地质问:“什么无耻?你说谁无耻?你凭什么说别人无耻?” 索南达杰丝毫不惧:“我说你无耻,就说你!徐利宏,你的所作所为光一个无耻不足以概括,等从这里出去,我一定送你进监狱!” 徐利宏立刻急了:“就你,你算什么东西,敢说送我进监狱。我做了什么,你凭什么送我进监狱?”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索南达杰还没有说话,后面赶过来的冈拉梅朵开了口,她淡淡地说道:“就凭你们谋杀我!” 徐利宏立刻蔫了下来,但他还嘴硬地说道:“你……你有什么证据?” “我就是人证!”冈拉梅朵依旧简短地说道,她似乎很不愿意和徐利宏说话。 “你……你这不是没有死吗?”看见徐利宏受挫,他旁边的莫忆莲也有些着急,张嘴想要帮徐利宏。 “难道你们非要她死不可?”索南达杰“腾”地一股火起,厉声斥道!声音在冰洞内回响了数遍,好象鞭子一样抽在徐利宏和莫忆莲的脸上。 他二人脸色青红变化,徐利宏看见莫忆莲嗫喏的样子,也索性豁了出来,“对!我们就是想让她死,只有她死了我们才能找到这里,才能得到这里的宝藏!” 索南达杰听他这么说,抡起一拳就要打过去,冈拉梅朵和沙老师赶紧拉住了他。 “我跟你们有什么仇怨,你们非要我死不可?”冈拉梅朵厉声质问道。 徐利宏听见她的质问,索性豁了出去,终于把一直不敢跟她对视的目光转了过来,正视着她说道:“因为你是莫伊莲,因为你是她的姐妹,因为你一个人霸占了她的幸福,因为你欠她的!” 冈拉梅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霸占了她的幸福?我欠她的?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就霸占了她的幸福?怎么就欠她的?你说她是我的姐妹,我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姐妹?” 虽然冈拉梅朵猜测莫忆莲是自己的姐妹,但是她确实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个姐妹,她一直很困惑。 徐利宏定定地看着她,声音低沉了下来。 “你的生日是九月八日,她的生日也是九月八日;你叫莫伊莲,她叫莫忆莲;甚至你们的小名都一样,都叫做睡莲。” “你被你爷爷从亚丁村带到了北京长大,而她,从小就被人送进了孤儿院。你身份证上的户籍是稻城亚丁,她身份证上的户籍也是稻城亚丁。你们不是姐妹,那是什么?看你们的长相,谁都能一眼猜出你们是双胞胎姐妹。” 冈拉梅朵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其实从第一眼看见莫忆莲开始,她就知道只要莫忆莲不是整容,就肯定是自己的双胞胎姐妹,只是她没想到莫忆莲居然是这样的身世。 她看了看莫忆莲,摇了摇头,低头回想着自己的过去。 “为什么?我从小被爷爷照顾养大,我从记事开始就知道父母已经去世,我在世的亲人只有爷爷一人。后来上了中学,才听说了自己父母家人的事情。” “我的爸爸是登山队员,遇到山难牺牲;我的妈妈听到消息难产产下了我也跟着去世;我的叔叔为了救爸爸掉进了冰裂缝;我的奶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心脏病发作去世。” “我的生日,就是全家的难日。爷爷从来都不给我过生日,因为在我出生的那一日之内,他失去了四位至亲的亲人。” 冈拉梅朵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莫忆莲。 “我从来都不曾听说过自己还有一个姐妹,我爷爷也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孙女在孤儿院,否则他就是拼尽了一切,也要把孙女带回自己家抚养,他太希望有一个儿女满堂子孙绕膝的家了。” 莫忆莲一直听着,她的眼中也慢慢蕴起了泪水,顺着她和冈拉梅朵一模一样的脸颊流了下来。 “我相信你,相信你说的爷爷不知道还有一个孙女在孤儿院里。就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孤儿院里,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更不知道还有一个爷爷和姐妹。” “你们不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来害冈拉梅朵?她有什么让你们觉得痛恨的地方非要她一死?”索南达杰瞪着徐利宏,眼中的敌视一点也没减少。 徐利宏和莫忆莲相互对望了一眼,徐利宏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为了钱!为了宝藏!” “徐利宏,你就那么缺钱吗?你有正当的工作,你的工资也不低,为什么非要来骗我,非要谋夺这份不属于你的宝藏?”冈拉梅朵仍然觉得这个昔日恋人对自己的杀机来的太过匪夷所思。 “因为只有多吉次仁的女儿凭借信物才能得到嘉措活佛的信任,才能拿到矿藏的地图。”徐利宏沉声回答道,这回是他低下了头。 “至于我的工资,能养活我就不错了,还能做什么,我缺钱,我缺很多很多钱!这个社会,除了钱还认什么?当我知道睡莲是多吉次仁的女儿,而多吉次仁留给女儿一个宝藏的时候,我当然要为她得到这个宝藏去做任何事,那怕是杀人,我也去做!”他最后的话语好象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声音中流露出了愤世嫉俗的仇恨。 “所以你找到我骗了我,然后又杀了我,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代替我,去骗取嘉措活佛的信任得到宝藏?”冈拉梅朵伸手一指莫忆莲,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冲着徐利宏问道。 “是的!”徐利宏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他握紧了莫忆莲的手,“为了她,为了睡莲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赚钱,那怕是杀人放火!” 莫忆莲的泪水不停滑落,她抱着徐利宏的一只胳膊低声抽噎:“栗子,不用的,不用很多钱,我们只要在一起,不用很多钱就能好好过日子。” “不!别人能给你的,我也一定要给你。没有钱的日子咱们已经经历过了,难道你忘记了吗?这个宝藏本来就是你爸爸留给你们的,你有权利把它拿回来。我一定会帮你把它拿回来。”徐利宏搂紧了莫忆莲的肩膀说道。 “所以你们就要杀了冈拉梅朵?你们简直是……简直是禽兽!”索南达杰的胳膊被冈拉梅朵牢牢地给攥着,否则就已经冲上去和徐利宏打了起来。 “是的,我们是禽兽!从决定杀了她取而代之的那天起,我们就已经是禽兽了。但我宁可做有钱的禽兽,也不愿意做没钱的人!”徐利宏爆发了,他的目光中显露着兽性和疯狂。 “我的父母没钱,他们都是最普通的马路清洁工。我们一家住在孤儿院旁边的小破平房里,我从小就和睡莲一起长大,要不是我发现孤儿院的院长图谋不轨,要不是我父母一直跟着不放,孤儿院的院长在睡莲11岁时就带着她开了房。” “我父亲在骑车上班的途中被一辆逆行超速的摩托车撞倒,就因为那个人家里有钱有权,所以最后都把责任全推到了我父亲身上,居然逼着我们家卖了房子赔偿,我父亲又急又气,活活气死在他们来催债的现场。” “还有我的母亲……她为了不让我上学分心一直瞒着我说家里一切安好,在一连串的打击后积劳成疾得了癌症,要不是睡莲一直服侍照顾,恐怕我得到消息往回赶时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可怜睡莲为了给我母亲治病,最后不得不用卖血的钱来支付医疗费。” 徐利宏的声音已经嘶哑,眼中满是恐怖的血丝,泪水流满了他的脸颊,他身旁的莫忆莲已经是泣不成声。 “我母亲躺在太平间床上的时候,周围围着一群人在走来走去,趁着我发蒙的时候就要我去寿衣店买这买那,还告诉我不买就是不孝顺。等殡仪馆的人来了以后,跟车的人指点我朝着灵车磕了两个头就跟我要钱;到了殡仪馆,围着的人就更多了,他们说几句话就要钱,不给就一直不肯走,还说给点就行;告别遗体的时候,就因为没有答应殡仪馆里的乐队演奏音乐,他们就讥讽说‘给不起就说给不起……’” “我和睡莲在母亲的灵床前发誓,我们一定要有钱,有钱就不再受这些跟地狱的恶鬼一样围着我母亲的尸体进行分食的人的恶气。这个世界已经是金钱至上,没有钱,谈什么幸福生活,谈什么道德理想,放屁!没有钱,你就什么都不是,你连狗都不如!” 徐利宏几近疯狂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冰洞内回响,众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第49章 叔叔 半晌,冈拉梅朵直视着徐利宏的眼睛问道:“我有个问题,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们是姐妹,失散多年而又互相不知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就找到了我?” “因为我收到了一封日文邮件,大概是平江德人他们……哦,或者是散木旦喇嘛,他们给我写了一封信。告诉我我的女朋友莫忆莲的真实身份是早年国家登山队队长多吉次仁的女儿,多吉次仁在遇到山难离世前,发现过一个秘密的宝藏,他和巴贡寺的嘉措活佛有约定,嘉措活佛可以凭借信物把宝藏的地址告诉多吉次仁的后代。” “所以你就信了?你相信了这个来历不明的故事?”冈拉梅朵有些不太相信。 “我开始当然不信。但这封邮件还说多吉次仁的另一个女儿被他的养父莫勇带到了北京,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从来没有体验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感受,多吉次仁留下的一切都被这个女儿享受和挥霍。她的名字叫莫伊莲,和我的女朋友莫忆莲一字之差,可是她们的生活却是天壤之别。” “所以,我根据邮件里的提示去查了这个莫伊莲,很容易就找到了你,因为你写了那本书!”徐利宏没有表情地看着冈拉梅朵。 “《巅峰下的爱恋》?”冈拉梅朵脱口而出。 “对,就是它。我在网上一搜就搜到了它,进而找到了你的介绍,看到了你的照片。看到照片后,我就相信了。” “只要见过你们两个,就没人不会相信你们是姐妹,世界上也许会有长的相似的人,但绝对不会有长的象双胞胎一样的两个人不是姐妹或者兄弟。所以,我去买了你的书,看了你的书,就更加相信了那封邮件中说的事情。因为……你的书上也写了矿藏的事。”徐利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冈拉梅朵。 冈拉梅朵抿着嘴紧紧闭上了眼睛:“我一直以为……那是爸爸登山时看到的一个矿洞,只是一个里面有矿石的矿洞。” “不!他说的是宝藏--真正的宝藏!”徐利宏的眼中又冒出了痴迷的光芒,看着周围的水晶嘴角又挂上了让人恶心的笑容。 “你这混蛋!为了钱竟敢杀人,为了宝藏居然把冈拉梅朵扔下了悬崖,你太混蛋了!”索南达杰指着徐利宏大骂,挣脱冈拉梅朵的手腕冲上去就给了徐利宏一记狠拳! “嘭……”地一声,徐利宏的左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嘴里喷出了两颗牙齿! 他一声尖叫,扑过去和索南达杰扭打在了一起,但他那里是索南达杰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身上就挨了不少索南达杰的拳头。 “别打了!别打了!” 莫忆莲尖叫着想拉住两个人,但是反而把自己绊倒了。 徐利宏一见急红了眼,他“嗷呜--”地一声狂叫,手脚并用甚至连撕带咬冲了上去,两人缠斗的更激烈了。 冈拉梅朵大喊道:“停下来!索南达杰,停下来!” 但是打红了眼的两个人那里还能停得下来,两人很快就倒在了地上,撕打着翻滚着不肯松手。 突然间,他们两人一使劲,缠斗在一起的身子一下子滚向了另一侧靠近洞壁的方向,冈拉梅朵和莫忆莲吓的大叫起来,“停下!快停下!那边有冰裂缝!快停下!” 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听见了两个女人的尖叫,但是已经收势不住,冈拉梅朵和莫忆莲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扭打着一起滚进了一道像地狱之口一样的黑暗冰裂缝。 “啊--”两声惊叫同时响起,叫声很长,回响了半天都没有消失。 冈拉梅朵和莫忆莲尖叫着冲了过去,吓得后面的沙老师急忙一手一个抓住了她们的腰带,硬是拖住了她们,否则她们二人也一定步索南达杰和徐利宏的后尘而去。 “栗子……”,莫忆莲凄厉的尖叫声几乎穿透了冰洞内的冰层。 “索南达杰……”,冈拉梅朵木呆呆地坐在地下看着冰裂缝,嘴里低低地喊了一声,似乎所有的气力都已经用完。 “栗子……栗子……”,莫忆莲哀哭着,几次想朝着冰裂缝的方向爬去,但是都被沙老师和冈拉梅朵给拦住了。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去,我要跟栗子一起去,没有了他,我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 经过几次挣脱尝试都不行后,莫忆莲有些愣愣地坐在地上,涕泪交流,象痴傻了一般。 冈拉梅朵也心疼索南达杰的死,但是她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苦痛,所以她的眼泪只是默默地在流,并没有如莫忆莲一般嚎啕大哭。 沙老师看着两人也很悲伤,打起精神安慰道:“不要说傻话,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应该活着出去。徐利宏和索南达杰可不希望你们跟他们一样。” 这句话似乎对两个女子起了一定的效果,虽然还在抽泣,但莫忆莲和冈拉梅朵的目光都不在散漫,抬起泪眼看向了沙老师。 沙老师见两人已经停止了剧烈的反应,于是抬起头向着光线的来源看去。 从他的这个位置看去,光线应该是通过几眼孔洞从那道洞壁上传进来的,但是孔洞中并非是中空的,透明的冰层清晰可见,阳光是穿过那些冰层射进来的。别说是人,就是一只昆虫,恐怕也无法从那些孔洞中穿过。 沙老师泄了气,又回头看向了两个女孩。 “冈拉梅朵,莫忆莲,你们再想想,这里还有什么出口没有?巴贡寺的人有没有对你们说过进入了苯教遗址该做什么?”他盯着两个女孩问道。 “没有,沙老师,巴贡寺上师们没跟我说起过有这么个冰洞。”冈拉梅朵摇摇头说道。 “那你呢,莫忆莲,散木旦喇嘛一直和你们保持联系,有没有告诉你冰洞的事情?”沙老师看向莫忆莲。 莫忆莲也摇摇头,把目光转向了一旁。 沙老师又把目光转回到冈拉梅朵身上。 “冈拉梅朵,那两个日本人说到了苯教遗址后还有入口,能找到人类最大的宝藏,我们果然就从遗址滑落到了这里,只是这里无非就是一个水晶洞,算不上是人类最大的宝藏吧?你说,他们所说的人类最大的宝藏,是不是另有所指?” “另有所指?沙老师,您指的是什么?”冈拉梅朵觉得沙老师的目光变的有些犀利,她心中恍惚闪过了什么,但是没有抓住。 “是啊,是什么呢?” 沙老师开始在两个女孩面前踱起步来,他一边走,一边用眼睛打量着两个女孩的反应,冈拉梅朵和莫忆莲感觉有些奇怪,不由轻轻往一起靠了一下。 “你们姐妹两个都是多吉次仁的女儿,巴贡寺的老喇嘛答应你们的父亲要凭信物把宝藏地图给你们,难道就没有留下其它交代说明如何发现宝藏带走宝藏?” “这个地方明显是有人曾经来过的地方,我想应该是巴贡寺的老喇嘛或者是他的徒弟,他们既然能来这里,当然也就能离开这里,所以这里一定有一条路是可以出去的,对不对?” 沙老师的声音逐渐变的严肃起来,放佛是一个严厉的老师在教训自己的学生。 冈拉梅朵和莫忆莲觉得有些担心,两人忍不住又靠近了一些。 “说吧!冈拉梅朵!人类最大的宝藏究竟是什么?” 沙老师猛然用一种凌厉的目光盯住了冈拉梅朵,那目光带着某种威胁的味道,吓得冈拉梅朵和莫忆莲不由一哆嗦,两人终于靠在了一起。 “沙老师,你……你这是怎么了?”冈拉梅朵觉得不认识了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 “沙老师--不,你们不该叫我沙老师!你们应该叫我--叔叔!” 沙老师阴狠的目光射向两个女孩,他要看她们不知所措的反应。 “叔叔?” 两个女孩的声音都高了八度,她们吃惊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觉得无法相信。 冈拉梅朵更是瞠目结舌,使劲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但发现自己现在就很清醒,刚才听见的话也是沙老师的原话,而且他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会是我们的叔叔?我们的叔叔是登山队员,是爷爷的亲生儿子,他为了救我们的爸爸也在山难的那一天坠落进冰裂缝失踪了。你……你不可能是我们的叔叔。”莫忆莲努力理清了叔叔对自己的含义,嘴里不自觉地说道。 “救他,为什么我要救他?哼,他死的正是时候,我为什么要救他?他那天用的装备是我准备的,绳索上的普鲁士绳结都是我事先打好的,要不是我,他还不会滑坠呢,我为什么要救他?!” 沙老师仰着头看向那几道射进来的阳光,在光线的和洞内水晶的彩色映衬下,他的脸看上去有些扭曲和变形。 “你……怎么可能?” 冈拉梅朵听明白了他的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莫忆莲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明白了他的大概意思,指着他吃惊的张大了嘴,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没错,就是我!是我给他准备的冰锥和保护绳,是我给他打的绳结,是我让他在登山时出现了滑坠,所他才遇到了山难。要不然,你们以为以他攀登过那么多六千多七千多高峰的登山经验,怎么会在那个海拔才5000多米的雪山上出现山难。” 沙老师用一种冈拉梅朵熟悉的微笑看着她们两个,那微笑曾使冈拉梅朵温暖和感动,此刻却带来一阵阵不寒而栗。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爸爸?”莫忆莲带着哭腔喊道,父亲的离世带给她的是无尽的痛苦,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有人害了自己的爸爸。 “是啊,为什么?沙……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爸爸丧命?” 冈拉梅朵也圆睁的眼睛问道,沙老师身份的变化,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因为--他抢了属于我的东西!”沙老师恶狠狠地说道,他的眼角似乎有泪光在闪烁。 第50章 魔鬼 “在我三岁多的那年夏天,他来到我家,成了我爸爸妈妈的另一个儿子,成了我的哥哥!就是从那天开始,他抢走了我的爸爸妈妈,从那时候起,他就该死了……” 沙老师幽幽的声音在这冰冷的洞窟里听着格外瘆人,冈拉梅朵和莫忆莲两人退缩着靠在了一起,两人的手在不知道的时候握住了彼此。 “他的爸爸救了爷爷……”,莫忆莲怯生生地提醒道。 “对,他爸爸是救了我爸爸!可是那又怎么样?那样他就该做我的哥哥?就该抢走我的爸爸妈妈?”沙老师咆哮了起来,吓得两个女孩紧紧互相依偎。 “我的爸爸妈妈眼里心里只有他……只有他!有好吃的,总是先给他;有好衣服,也是等他穿破了才给我。我不服,我凭什么要吃他吃剩的,穿他穿破的?我找爸爸妈妈要新的,他们居然打我。” “可恶!他们被多吉这个混蛋蒙蔽了眼睛,只看到他的好,从来都看不见我,从来都不相信我。所以我发誓,将来一定要超过他,一定要比他好!” 沙老师越来越变得狰狞,冈拉梅朵再也找不到昔日熟悉的沙老师了。 “我爸爸不是混蛋……”,莫忆莲低低地叫了一声,她不能接受别人侮辱自己引以为傲离世很久的父亲。 沙老师阴狠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冈拉梅朵赶忙低着头转身,把莫忆莲护在了身后。 “他就是一个混蛋,一个臭流氓混蛋!”沙老师冲着冈拉梅朵和莫忆莲大声咆哮:“他的学习那么差,可登山队一来招人就招了他,还说他有什么天赋!我呸!屁的天赋!不就是藏族人的血统吗!那又怎么样,我也进了登山队,一样也成了国家登山队的队员!” 突然,他的声音突兀地平静了下来,平静的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那一年,登山队到稻城亚丁的三怙主雪山训练,我们都遇到了冈拉梅朵,我们一起爱上了她,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唱起山歌来能让人永远不累。” “可是他……这个混蛋,趁着冈拉梅朵爸爸重病的机会大献殷勤,还居然瞒着我偷偷跑到大雪山里去给她爸爸找金顶雪莲,真是该死。哼!靠着一朵花就赢得了冈拉梅朵的欢心,简直是混蛋!” 他的声音又高亢起来,象一个发烧的病人,情绪在不断反复。 冈拉梅朵和莫忆莲已经听的忘记了他侮辱爸爸的声音,她们从小就没有见过父母,只希望能多了解一些父母的事情。 “那一天,就是嘉措活佛转山回来在大本营遇到他的那一天,我也在山上。我看见野村心远那个日本人偷偷趴在他的帐篷外偷听,所以我也从我的帐篷那边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野村心远说的没错,嘉措活佛说的就是宝藏--是整个人类的宝藏,可不是说什么矿藏,谁稀罕这些不值钱的破水晶啊,现在人造的都比这个漂亮的多。” “我听见了嘉措活佛说的话,心里就隐隐猜到了那宝藏是什么?野村心远那小子肯定也是猜到了什么,所以山难之后甘愿出家去当喇嘛,哼!他就是一个假和尚,他出家的真正目的是要找到嘉措活佛说的宝藏,可不是为了学佛。” “那是什么?宝藏究竟是什么?”冈拉梅朵已经恢复了镇静,她紧握着莫忆莲的手,掌心已经冒出了汗,等待着一个她猜测中的答案。 “香巴拉!当然是香巴拉!是藏区人人都知道的香巴拉!”沙老师的眼光极度狂热,好象已经看到了香巴拉一般。 “虽然我是汉人,但我从小生长在藏区,我知道香巴拉的传说,那里是人间的天堂,既然是在人间的,那必定就在某一个地方。自古以来,传说中的香巴拉就在西藏的雪山之中。整个人类的宝藏,除了香巴拉还能是什么?只有愚蠢的外人才会猜测那是一个矿藏。哼!”他瞥了一眼莫忆莲,显然对莫忆莲和徐利宏把宝藏当成是矿藏极为不屑。 “所以,你为了香巴拉害死了我爸爸?”冈拉梅朵声音有些冷冷地问道。 沙老师并没有在意她的态度和问题,而是继续说道:“第二天,我在上山前偷偷把多吉才让的绳子和冰锥换了,还特别在打绳结的地方做了手脚。果然,登山开始没多久,我就听到对讲机里传来呼救的声音,他和他的爸爸一样,为了不连累别人,割断了救命的绳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平静,好象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也许,在掩盖了这么多年之后,终于能当着有关系的人把这些话说出来,让他心里有着莫名的轻松。 “爸爸……”,莫忆莲低低的哀号一声,冈拉梅朵伸出胳膊,和她紧紧相拥而泣。 “那天我找了个借口并没有训练,当我听见对讲机里说他坠落到冰裂缝不见踪影后,就马上用大本营里的电话给冈拉梅朵他们村长家打了一个电话,我知道冈拉梅朵一直在村长家等着多吉次仁这次登山的消息。果然,正是她接的电话,我只说了一句,她就尖叫了一声再没有回话。” “你……你不是人!”听见母亲的消息,冈拉梅朵和莫忆莲泪水已经止不住了,她们泪眼婆娑地盯着沙老师,低声骂道。 沙老师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讲道:“和她一起守在那里的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对待多吉次仁和冈拉梅朵比他们的亲儿子要好,冈拉梅朵的父亲去世后他们去探望,发现冈拉梅朵怀了孕后就一直没有回家,待在冈拉梅朵家里照顾她。在得到多吉山难的消息后,我那疼爱多吉超过自己亲生儿子的爸爸第一时间就上了山帮忙搜寻,我妈妈和村长把冈拉梅朵送回了家。” “我告诉大本营里的人我要去找我哥哥,然后就一个人离开了大本营。其实我根本没有上山,而是直接下了山去了冈拉梅朵的家里。我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冈拉梅朵早产生了一对双胞胎。对,就是你们,你们就是她生的双胞胎!”他声音冰冷而寒碜。 冈拉梅朵和莫忆莲深深地对视了一眼,她们在此刻终于相认了对方是自己的姐妹。 “我悄悄地钻进去,站在她的床头告诉她:‘多吉次仁死了,按照你们藏族的传统,哥哥死了以后,弟弟可以娶哥哥的老婆,所以我娶你,我一定比多吉次仁对你更好,一定能让你知道我比他强!’” “冈拉梅朵躺在那里眼睛一直盯着我,一声不吭听完了我说的话。当我靠近她,想亲她一下的时候,她突然狠狠地啐了我一口……狠狠地!然后把脸扭过去看都不看我,说:‘我就是死了,也要跟多吉次仁在一起,不会跟你!’ 我心想,那你就去死吧,多吉次仁刚走,你正好可以去陪他。所以我擦干净了脸上的唾沫,然后就拉过被子捂住了她的嘴……” “妈妈--”莫忆莲凄厉的叫着。 “你不是人,你是个禽兽!禽兽!”冈拉梅朵也悲愤地喊道。 她们再也忍耐不住,两人挣扎着起身一起扑向沙老师。 可是沙老师轻轻一闪就躲开了她们。 他退后几步,伸手从自己身后掏出了那把日本人带上来的无声手枪,冷冷地指着姐妹俩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你们怎么能打断呢?这么没有礼貌,果然没有爹妈的孩子就是缺少教养。莫忆莲,难道我把你送进孤儿院,孤儿院就教了你这些?” 冈拉梅朵和莫忆莲相顾骇然。 “你……你把我送去的孤儿院?”莫忆莲颤抖着问道。 “是啊,你们的父母死了,你们当然就成了孤儿了,我不把你们送去孤儿院难道还留着你们在家里继续拖累我的爸爸妈妈不成?”沙老师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疯了!疯了……”,莫忆莲和冈拉梅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不是我妈妈拼死都要留下一个,你也应该是在孤儿院长大才对!”沙老师用手枪指了指冈拉梅朵。 “你……你……你还杀死了奶奶?”冈拉梅朵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她觉得这个人就是一个魔鬼。 “当然没有,我只是在争抢你们俩时推了她一把而已,她只是摔倒了,并没有死。要不是她一直紧紧抱着你不松手,要不是听见门外有人在敲门,我肯定也能把你一块带走。”沙老师眼光阴森森地看着冈拉梅朵。 “你……你……”,姐妹俩已经无法站稳,她们相扶着跌坐在了地上。 “后来,我听说妈妈等到爸爸刚回来就心脏病发作去世了。我一直都很怀念她,因为她把一个孩子给了我,我已经原谅了她。”沙老师淡然地说着,只是在说道冈拉梅朵奶奶去世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 “我很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他阴冷的目光又看向冈拉梅朵,冈拉梅朵心中不由又一阵恐惧。 “多吉次仁很早就请嘉措活佛为孩子起好了名字--白玛央金,他也为你取了一个汉族的名字--莫伊莲,这是他觉得最好的报答我爸爸妈妈的方式。” “所以,我也为你取了一个汉族名字--莫忆莲,回忆雪莲,回忆我的冈拉梅朵。”他的目光又转向莫忆莲。 “你们知道吗?冈拉梅朵的中文意思就是雪莲,洁白美丽的雪莲。”他的目光开始飘散,似乎在回忆什么。 但是很快他就收回了飘忽的状态,继续看着莫忆莲说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关注着你的成长。我知道你在孤儿院里受了欺负,我也知道是徐利宏一家在偷偷地帮助你,我知道你为了徐利宏病重的父母曾经去卖血,我还知道徐利宏为了他父亲的事故和母亲的重病花光了所有积蓄,并且还卖了他家的小破平房借了十几万的债。所以,我冒充日本人给他写了信,让他开始调查你的身世。” “什么?是你?是你让徐利宏去查我的身世的?不是日本人?不是散木旦喇嘛?”莫忆莲和冈拉梅朵又大吃一惊。 “当然,我没想到野村心远这个家伙会真的迷上了佛法,他已经没有了当年寻找宝藏的雄心,更愿意躲在巴贡寺的破僧房里念经打坐。哼,没那么容易。我不仅让徐利宏开始查找你的身世,并引导他找到你;而且,我也找到了野村心远的弟弟。” “果然不出我所料,当年他出家没那么简单。我用他的名义一联系他弟弟,他弟弟马上就带着板上田彦和平江德人这个不知道从那里找来的金主一起来了中国。我暗中让他们和徐利宏认识并见了面,所以徐利宏才会有钱去解决他的债务,才会有钱去找冈拉梅朵,才会为了冈拉梅朵去学习登山,否则,以他那个小小职员的身份,那有能力去专业的登山俱乐部学习登山。”沙老师轻蔑地说道。 “在上面的矿洞里,要不是我推倒了石柱砸向野村悠见,野村心远就会一直以一个上师的身份待在那里。他那里是什么上师,只不过是想偷别人家宝贝的小偷而已,象他这种人,根本就成不了佛!” “你……是你故意推倒石柱砸伤野村悠见,好让散木旦上师暴露日本人身份,让他自己承认和那三个日本人是一伙?”冈拉梅朵非常吃惊。 “当然,要不然他还会在那里装好久。”沙老师并没有否认。 “还有,我在望果节的活动上发现你并没有死,而是成了美丽动人的仙女,你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啊!早知道你当时已经失忆的话,就不用我在活动结束后在山上制造那起炸石头的山崩了!” “啊……你……阿妈拉她也是被你害死的……啊……”冈拉梅朵的眼泪在瞪大的眼睛里狂飙,她简直要疯掉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杀人魔鬼!这个人为了小时候兄弟之间的嫉妒就要凶狠地报复!这个人阴险地操控着他人的生命和生活!这个人为了传说中的宝藏就要不停地杀人!他已经不是人,他就是一个魔鬼! “是的!不过原来想要的是你的命,而不是她的!”沙老师的声音冷酷的象冰洞角落里黑暗的冰裂缝一样。 “原来,一切都你策划的!你这个衣冠禽兽,你是魔鬼!魔鬼!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你想要得到什么?”冈拉梅朵和莫忆莲已经忍无可忍,两人奋力站起来,怒视着沙老师。 “因为我要去香巴拉!要去人间天堂!我要得到那个人类最后的宝藏!宝藏!” 沙老师平静地举起了手中的枪,“说吧!你们现在都已经知道了,那就该告诉我真正的宝藏在那里了?你们谁知道,冈拉梅朵,还是莫忆莲?谁告诉我,我就放了谁,不告诉我,我就送你们去和你们的爸爸妈妈相会!” “呸!” “做梦!” 冈拉梅朵和莫忆莲早就把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当成了魔鬼,眼中冒着熊熊的怒火。 沙老师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他慢慢地举起了手枪。 冈拉梅朵的手和莫忆莲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她们相互看着对方,这对姐妹第一次这么郑重地打量着对方。 “你们说不说?”沙老师的声音比这冰洞里千万年的冰层还要冰冷。 姐妹俩互相看了最后一眼,一起转过头,坚定地说道:“死也不说!” 那声音里有着双胞胎姐妹特有的默契。 “砰……”,一声枪响。 冈拉梅朵和莫忆莲没有丝毫犹豫地同时起跳,一起纵身跳进了她们身旁的冰裂缝里,她们心爱的男人之前就坠落在了那里。 “扑通……”一声,倒下的却是沙老师,他挣扎着满脸惊诧地看向自己背后,只见从冰道的地方,慢慢爬起来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他,那正是留在遗址上面的崔牧野警官。 “畜生!你竟然杀了冈拉梅朵一家!”崔牧野睚眦欲裂! “啪!啪!”他流着泪又补了两枪,一瘸一拐扑向了冰裂缝! 第51章 北京 “旅客朋友们,我们的飞机即将在二十分钟后到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广播里传来飞机已经到达北京的消息,索南达杰的沉思被打断,机窗外的那一片浮华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转过头,透过窗户去鸟瞰北京的夜景。 飞机缓缓地倾斜着,好让旅客去欣赏地面的夜景。夜色中的北京城仿佛是一件巨大的珠宝首饰,铺展开摊在黑黢黢的地面上,流光溢彩令人着迷。 是巴贡寺菩萨度母法相中的流苏璎珞,还是纳木乡丹巴美女们的项链头饰?索南达杰一时间有种不自知的恍惚,这幅景象似乎是在哪里见过,是梦里吗?还是在别的哪里? 一圈一圈四方形的红玛瑙焕发出橘红色温暖的柔光,有金线在顺着那些玛瑙串汩汩流淌。无数颗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点缀在一环一环一格一格的区间,象是拉近了的星空一样璀璨闪烁。一枚晶莹剔透的锥形黄水晶悬垂在中央,金光四溢灼灼不可方物,它比索南达杰在横断山脉矿洞里看到的任何一颗黄水晶都要明亮震撼,光彩夺目! 这就是北京?有着毛主席、天安门、金珠玛米的首都?索南达杰方才因为回忆而有些低落的情绪渐渐温热起来,微微有些激动。 当他从稻城医院的病房中醒来的时候,四周的白色让他觉得炫目。 他在之前那一刻的记忆中是无尽的黑色,没有任何光线却有些湿润的黑色,他倔强地想要抓住任何一个他手脚能碰到的东西,但是没有,他的整个身体就在一片死寂的黑暗虚无当中坠落,直到掉进一片松软的的积雪之中,他也只感觉好像是掉进了一堆黑色的棉絮当中。 他听见了自己砸在雪上的声音,也听见了徐利宏砸在雪上的声音,那两声“噗”的声响听起来犹如之前无声手枪里射出子弹的声音。不知道崔牧野警官怎么样了?希望他能将冈拉梅朵救出去。这是他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想法。 他醒来后,拖着一条伤腿已经工作的崔牧野赶来和他相见,并告诉了他坠下冰裂缝后的所有事情。 徐利宏和他,都是被巴贡寺派去的人搭救,但徐利宏伤势比他还要严重,至今仍然昏迷不醒。同样在医院里的还有野村悠见--散木旦喇嘛的弟弟。另外的两个日本人伤势不重,已经被遣送回国。散木旦喇嘛回到巴贡寺后,在嘉措活佛的灵塔前修了闭口禅,此生将不会再说一个字。 “冈拉梅朵……和她的姐妹莫忆莲,消失在了冰裂缝里。我们和巴贡寺的师父们用了九天九夜去搜寻,但是仍然一无所获,最后因为大雪开始封山,不得不撤离了那里。” 崔牧野把冈拉梅朵的消息放在了最后说,说的有些慢,眼睛不敢去看索南达杰的眼睛,看得是病床前的地面。 半晌,他没有听见动静,不由有些诧异,抬头去看时,只见索南达杰的泪水不断地从他紧闭着的眼角冒出,仿佛涌泉一样,已经打湿了枕头的两侧。 十二月,索南达杰痊愈出院了。 宗哲喇嘛和他缓缓地走在路上,格桑梅朵和扎西提着行李远远地跟在后面。 “索南达杰,从北京回来后,你有什么打算?”宗哲喇嘛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索南达杰,打破沉默问道。 “我……我不知道。” 索南达杰真的不知道,他原先对生活的计划都是和冈拉梅朵在一起的计划,没有了冈拉梅朵,他也就没有了计划。 他看了看远处被白雪覆盖的静默的三怙主神山,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说道:“也许……我会留在冈拉梅朵生活的地方!” “哦?”宗哲喇嘛挑了挑眉,只表示了疑问,并没有表现出意外。 “我去北京是想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她家的房子,她上学的地方,她以前的朋友和同事。我想去了解那个我不认识的时候的冈拉梅朵,那时候的她叫莫伊莲,也叫睡莲,还有另一个藏族名字白玛央金。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冈拉梅朵,我想去了解她的全部。” 索南达杰看着远处的公路说道,好象公路的那头就是北京似的。 宗哲喇嘛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望着远处的公路尽头说道:“去吧,那里是另一个世界,冈拉梅朵就来自那个世界,你应该去看看。如果愿意留下就留在那里,不愿意就回来。” 说道这里,他板过索南达杰的肩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记住,你是嘉措活佛选定的可以进入香巴拉的人,你有八宝如意带,香巴拉的大门会为你一直敞开着,欢迎你随时回来!” “哦呀!我一定记着!谢谢您!谢谢仁波切!”索南达杰朝着宗哲喇嘛深鞠了一躬,紧接着又鞠了一躬:“上师,谢谢您!要不是巴贡寺,今年孤儿学校的冬季就难过了,多谢您了!” “孩子,孤儿学校也是我们巴贡寺的孤儿学校。你就放心交给我们吧,我会安排人帮着格桑梅朵和扎西的,一定会让孩子们好好度过这个冬天。”宗哲喇嘛微笑着说道。 索南达杰又要鞠躬,宗哲喇嘛扶起了他。 “去吧,索南达杰,你是藏族的好男儿,是勇敢的康巴汉子,就象这天上的雄鹰一样,天下没有什么地方是你不能去的,只是要记得,这里才是你的家,当你倦了累了,家里永远欢迎你回来!” 索南达杰重重地点了点头,和宗哲喇嘛挥手告别。 格桑梅朵和扎西赶了上来。 格桑梅朵把包裹递给他,眼中含着泪水说道:“索南达杰……你……去了冈拉梅朵的家里,一定给我带回来一张她穿着京剧衣服跳舞的照片,她说京剧的衣服也是非常非常漂亮的……” 索南达杰点了点头,接过包裹只说了一句:“好!我一定给你带回来一张她穿着京剧衣服的照片”。 他又把目光看向扎西:“扎西,照顾好格桑!” 扎西使劲点了点头。 索南达杰背上背包转头就走,走了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格桑梅朵的哭喊声:“哥哥,你一定要回来!明年拉萨的雪顿节,我要带着孩子们去演诺桑王子的故事,你要来演诺桑王子!” 索南达杰没有回头,他健步向着公路继续走去,只是伸出手越过头顶摆了摆! 终于,他放下了雪山和海子,来到了北京。 下了飞机穿过长长的航站楼,他一直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但是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只以为是自己有些不适应北京的气候。 迎客区里,冈拉梅朵的朋友土拨鼠举着一块画了雪莲花的牌子等着他,看见他这个一半汉族一半藏族装束的小伙子,立刻微笑着喊道:“索南达杰?你是索南达杰吗?” 索南达杰抬头看了看那块画着一朵雪莲花的牌子,画的不太象,看来这里的人并不知道雪莲花长的什么样子。 “扎西德勒!你好!你是土拨鼠吧,我是索南达杰,我是……冈拉梅朵的男人!” 他隔着老远就伸出手去和土拨鼠握手。 “你好!你好!” 土拨鼠有些惊讶地伸出手去回握,那孔武有力的一握让他突然明白对方是来自雪域高原深处。 看着眼前这个英武轩昂的男子,他觉得这个家伙比睡莲原先的未婚夫徐利宏好多了,徐利宏一直给他的感觉是有些阴柔,眼前这个明显有着藏族相貌的男子虽然来自于偏僻之地,但是态度不卑不亢,眼神坦诚质朴,让喜欢结交朋友的他立刻产生了一种好感。 “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累了吧,我的车就在外面,我送你去酒店,你洗把脸休息一下,然后我带你出去好好逛逛,北京的夜晚还是有一些值得去玩的地方。”土拨鼠热情地招呼道。 “好,谢谢你!土拨鼠!”索南达杰拎着自己不大的行李包,跟着土拨鼠向外走去。 就在从航站楼自动门出来走向外面的一刹那,索南达杰只觉得一股略带腥臭的气息迎面扑来,几乎让他吐出来。他停在了自动门外一步的地方,立刻明白了下飞机时的不适是从那里来的。 他不明白冬日北京的夜晚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种味道,心中惊疑未定,屏住呼吸好久,才不得不慢慢开始呼吸。 “索南达杰,怎么了?”走在前面的土拨鼠发现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走吧。” 索南达杰看着前面神情自如的土拨鼠,明白他闻不到这股味道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于是他忍耐着不适感,跟了上去。 马路两边的灯光象柔软的闪电一样从车两旁滑过,前方车的夜行灯闪烁成了一条红色的河流,那些车好象是一只只巨大的虫子在顺着河流飞驰。 经过一条高架桥的时候,车河突然因为拥堵停止了流动,前方车尾部的红灯立刻连成了一片。桥下面,一正一反两条车流也在拥堵,右侧的车流是一条浩浩荡荡的红色巨流,左侧的车流则是另一条明晃晃的黄色巨流。两条巨流和高架上的车灯交汇成了一幅奇异的图案,让索南达杰突然联想起节日里的酥油灯,在弥漫着酥油味道的台阶上,几百盏几千盏的酥油灯被点燃祈福,那景象就象今天的车流。 索南达杰闭上了眼睛,刚到北京,他就开始有些怀念起纳木乡了。 “刚到北京,你就赶上了堵车,看来你对我们伟大祖国的首都已经开始有比较直观的认识了!” 土拨鼠看着前面的红灯,不想太过无聊,开始挑起了话头。 索南达杰睁开眼睛,有些疲惫地说道:“车好多啊,这里一直都这么多车吗?” “当然,车多人多,这是北京的两大特色。晚上再带你出去逛逛,你会看到北京的另一个特色,人多。”土拨鼠笑道。 “原来……冈拉梅朵一直生活在这么热闹的地方。” 虽然两人一直躲避着这个话题,但是索南达杰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冈拉梅朵在与他同行,他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哦,你说的冈拉梅朵,我一直叫她……睡莲。我和她从小就认识,我们生活在一个大院里,我比她小几岁,我看着她长大,她也看着我长大……” 土拨鼠的笑声有些感伤,没有那么明快了。 “说一说她吧,我不认识……叫睡莲的时候的她,我想了解。”索南达杰看着土拨鼠,目光诚恳。 土拨鼠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眼光看向了前面的道路。 “怎么说呢,睡莲……也就是你说的冈拉梅朵,她是……”。 土拨鼠的声音伴着车流缓缓前进,前面的拥堵渐渐变得畅通,两人一车向着天坛的方向疾驰而去。 索南达杰到酒店洗了把脸,就拉着土拨鼠要去看冈拉梅朵家的房子。 土拨鼠拗不过,只好带着他回到了他和莫伊莲长大的体委大院。大院里静悄悄的,花园里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枝干已经长到了六层老居民楼的楼顶以上,大部分窗户都息着灯,只有很少的窗户还有灯光亮着。 “现在这里已经很少有人住了,大部分都买了房子搬走了,只剩下一些老人习惯了这里不愿意搬走。不过我和睡莲……冈拉梅朵都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的,她上大学之前都住在这里。” “莫爷爷用毕生的积蓄老早就给她在外面买了一套房子,但是她大学毕业后还是搬回了这里,她不愿意一个人去住新房,就把新房租了出去,直到08年奥运会的时候莫爷爷去世,睡莲……冈拉梅朵才搬离了这里。现在这边的老房子租给了一对小夫妻,我打过电话,他们在家,我们可以去看看。” 土拨鼠简单地介绍着,眼光扫向了大院东侧五楼的一套房子,那里果然亮着灯。 “这么晚了,过去方便吗?”索南达杰此时才有些担心地问道。 “方便!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他们知道冈拉梅朵的事情。”土拨鼠一边说着,一边带头走了上去。 果然他们一敲门就有人来开门,一对小夫妻好奇地盯着索南达杰看,显然是知道了冈拉梅朵的事情。 索南达杰看到那个年青的少妇的挺着个大肚子,知道她已经怀孕了,不由更觉得打扰了人家。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看一下就走!”他有些抱歉地说道。 “没关系!”小两口看出了他的顾虑,冲着他真诚地笑道:“我们和睡莲都是朋友,她的房间因为放东西基本没有变,你去看吧,真的没关系。”说着把睡莲的房间指给了他。 索南达杰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老房间,墙角的屋顶甚至都有几片墙皮斑驳脱落了,一个黄色油漆的旧式木床靠墙放着,看上去依旧干净整齐;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旧书桌,书桌上放着一个纸箱子。 索南达杰看见桌面上盖着的玻璃下面还压着照片,立刻走过去把箱子搬到了木床上,又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桌子,他的眼前马上就出现了冈拉梅朵的那张笑脸。 玻璃下面压着的,有几张是黑白照片,上面都是一身装备准备登山的登山队员,还有几张是一位老人在外爬山或锻炼时的照片。更多的,几乎铺满整个桌面的是冈拉梅朵从小到大的照片。 小时候的她紧紧拉着爷爷的手,眼神有些倔强地看着镜头;长大的她亭亭玉立,明艳的光彩似乎就要从照片中脱颖而出。有穿着学生制服的照片,也有化妆成藏族女孩和京剧花旦的照片,还有她跟着爷爷出去玩时和爷爷开心合影的照片。 看着那或严肃或顽皮或可爱或俏丽的照片,索南达杰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泪水“噼噼啪啪”地落在了玻璃上,晕花了照片中的人影,慌的索南达杰赶忙又用衣袖去擦桌子。 他想了想,用力将桌子上的玻璃掀开来立在了窗边,然后将桌子上的照片一张张都收集了起来,就是粘在玻璃上的,也被他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然后他把照片揣在怀里,又把玻璃放回在桌子上,把原来的那个纸箱又放了上去。 他擦了擦眼泪,拿着那些老照片走到门外,举起照片问道:“这些照片我带走,可以吗?” 小夫妻俩立刻把目光看向了土拨鼠,在房东不在的日子里,他们一直是在跟这个人打交道,对于房子里的旧物如何处理,还是要看这个人的意思。 “你带走吧,都是一些老照片,留着……也是个念想!” 土拨鼠接过照片翻看了几张,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又把照片递回给了索南达杰。 索南达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怀里,然后双手合十向小夫妻俩鞠躬说道:“你们好好休息吧,打扰你们了!菩萨保佑你们,愿你们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宝宝!” 小夫妻俩连声说着:“没关系!谢谢!”将他和土拨鼠送出了门。 土拨鼠还想带索南达杰再逛逛北京的夜市,但是索南达杰坚持要土拨鼠送他回了酒店。 在酒店洗脸池的镜子前,索南达杰看着自己脖子里悬挂的如意带,拳头重重地捶打着墙壁,象一只被围困的野兽,虽然极力压抑着,但是仍然传出了不甘的痛哭嚎叫。酒店的大床上,散落了一床他从冈拉梅朵的书桌下带回来的照片。 窗外的北京城已经进入了它最热闹最刺激最光怪陆离的夜生活时间,街道上商家鳞次栉比、灯火辉煌,来往的行人进进出出,穿梭如织。马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没有一刻的宁静。在这个不夜城里,各色人等纷纷上演着各自的悲喜剧,自娱娱人、自欺欺人。他们,在追寻着什么呢? 第52章 歌唱 第二天白天,土拨鼠带索南达杰去了冈拉梅朵曾经上学的大学和曾经工作的单位。 寒假的北京大学里没有几个学生,但是索南达杰和土拨鼠还是在未名湖边站了许久,看着冰面上几个胆大的学生滑冰嬉戏。 出版社里的几位大姐都吃惊地看着这个自称是莫伊莲男人的藏族小伙,给他们指了指莫伊莲曾经工作过的一米五左右的办公桌,就自顾自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索南达杰看着那个狭小的隔断和那张只有一米五左右的桌子,转身逃一般的离开了出版社。 入夜,土拨鼠拉着身着汉族装束的索南达杰来到了平安大道,两人在南锣鼓巷的餐吧吃了西红柿炒蛋披萨和烤羊肉披萨后,溜达着来到了后海。 荷花市场的牌坊下面,一群大妈们正伴随着快节奏的藏族歌曲在翩翩起舞,牌坊上舞厅里才有的灯光旋转闪烁,照在大妈们脸上好象鬼魅一般。 蓝莲花酒吧里觥筹交错,门口几个衣着时髦的年青人正举着杯子高声谈笑。一个仅着片缕遮住关键部位的妖艳舞女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在跳钢管舞,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行人。她极富挑逗性的动作看得索南达杰耳红心跳,慌忙抽回眼神向前方走去。 “索南达杰,留在北京吧!” 坐在小鱼酒吧的二楼,耳边传来楼下歌手自弹自唱的歌声,土拨鼠向索南达杰发出了邀请。 “留在这里?……” 索南达杰有些醉眼迷离地看着后海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望不到边的灯红酒绿。 “这里……不适合我!” 他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另一只手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这里的藏族歌手很多,听说你唱歌唱的很好听,你也可以在这里做一个歌手。我认识几个这里的老板,只要你会唱,几个月就能把你给捧红了。”土拨鼠也有些喝高了,舌头也有些打卷。 “唱歌,唱什么歌? “就唱你们藏族的歌啊,你肯定会唱,我听他们说你唱歌特别好听,睡莲就是听见你唱歌才喜欢上你的。” “睡莲?……” “哦……就是冈拉梅朵,你的女人!” “冈拉梅朵……没听过我唱歌,我一直……没有机会唱歌给她听!” 索南达杰抱住了头,痛哭失声。 “那……那你就现在唱啊,就……就在这里唱。这里是……北京,是冈拉梅朵长大的地方!你在这里唱,她肯定能听到!”土拨鼠继续劝道,他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能听到?” “能听到!能!” “好!那我就唱!” 索南达杰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唱一首……诺桑王子唱给他心爱的姑娘……云卓拉姆的歌,那首歌是我一直想唱给冈拉梅朵听的。” “好!唱!” 土拨鼠激动地拍起了桌子。 “阿玛尼索……亚拉里索…… 天边的白云啊,请你替我带上一句话, 问问我心上的姑娘啊, 巴珠卡可愿意摘下……” 歌声悠扬而又哀伤,划破了后海的浮华和喧嚣,划破了那没有星星的夜空,划破了所有恋人的心防,每个听见歌曲的人啊,心中都有了一种莫名的忧伤。 第二年六月,拉萨,雪顿节。 “阿玛尼索……亚拉里索…… 天边的白云啊,请你替我带上一句话, 问问我心上的姑娘啊, 巴珠卡可愿意摘下……” 同样的歌者,同样的歌声,响彻在了拉萨雪顿节的现场。 孤儿学校的孩子们扮演的王公大臣和后宫嫔妃欢迎着凯旋归来的诺桑王子,王子遍寻不见他心上的姑娘,于是放声歌唱,把自己的心意唱出来,拜托飞过的白云和大雁带给远方的爱人。 歌声如泣如诉,索南达杰扮演的诺桑王子行进在昔日和爱人相约的地方,用歌声诉说着自己无穷无尽的思念。 “阿玛尼索……亚拉里索…… 天边的白云啊,请你替我带上一句话, 告诉我心上的哥哥啊, 巴珠卡早就为他摘下……” 一阵清亮温润的歌声悠悠地传了过来,那声音象是夏日傍晚吹过山林的轻风,一瞬间抚慰了所有人的心灵,那些象鸟雀一般的节日里的杂音倏忽不见,只有歌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索南达杰忽地转身眺望歌声传来的地方,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世间还会有这个声音的歌声,他双眼含泪接着唱道: “阿玛尼索……亚拉里索…… 路过的雄鹰啊,请你带上我一起走吧, 我心上的姑娘啊,为我等在冈仁波齐山下……” 那个美丽动听的声音也跟着和道: “阿玛尼索……亚拉里索…… 天边的晚霞啊,请你留住夕阳多一会吧, 我心上的哥哥啊,就要来到冈仁波齐山下……” 泪眼婆娑中,索南达杰看到格桑梅朵牵着冈拉梅朵的手款款向着他走来,冈拉梅朵一边走一边还在歌唱,歌声里充满了欢乐和爱恋,可她的脸上却已是泪流满面。 格桑梅朵带着泪的笑容绽放在脸上,她把冈拉梅朵的手轻轻放在了索南达杰的手中。 “亚拉索……亚拉索…… 皑皑的冈仁波齐神山啊,请你做我们的见证, 清清的羊卓雍措圣湖啊,请你做我们的见证, 我心上的人儿啊, 今生你就是我的永远……” 歌声响彻在了雪顿节的天空,无数的人脸上带着笑意在静静聆听。 一曲终了,激动的叫声响彻在了布达拉宫的广场上,欢快的哈达结成雪莲花拖着长长的尾巴飞向了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 索南达杰和冈拉梅朵紧紧拥吻在一起。 很久,好象一个世纪那么久,才传来了简短的一句对话。 “索南达杰,你去香巴拉吗?” “有了你,那里都是香巴拉!” 【全文完】谨以此文纪念那些走过的山,遇过的人,燃烧过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