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佳人真娘传》 楔子 素有“吴中第一名胜”的虎丘,位于苏州城西北郊,已有二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了,虎丘山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像个独特的绿岛,气候宜人,春天,玉兰花开,大雁归来,栖息在水杉林中,秋日,枫叶红似火焰,千只苍鹭盘旋在古朴雄伟的灵岩塔,蔚然壮观。距云岩寺塔不远,是幽奇神秘的剑池,剑池边的岩石上,有个古朴幽雅的小亭子,亭下有个圆圆的坟冢,墓碑上镌刻着“真娘墓”三个黑字。 真娘原是名门闺秀,出生在唐代兴盛时期的长安,她自幼聪慧,美丽可人、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曾是一个沐浴在爱河里的快乐女孩,有一个情深爱笃的未婚夫,才子佳人,两情相悦,一切都是那么浪漫、美好。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天宝十四年冬,安禄山起兵,两京沦陷,李隆基逃亡巴蜀,唐王朝岌岌可危。长安百姓纷纷向江南逃亡,安史之乱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真娘在战乱中失去家园,失去亲人,一个人亡命天涯,随逃亡的人群一路来到苏州,不幸落入娼门,然而,真娘守身如玉,为保贞洁,命赴黄泉,一代红颜香消玉殒。 千百年来,文人雅士经过真娘墓,谁不怜香惜玉,扼腕叹息呢? 后来苏州刺史白居易题诗道: 真娘墓,虎丘道。 不认真娘镜中面,惟见真娘墓头草。 霜摧桃李风折莲,真娘死时犹少年。 世间尤物难留连, 塞北花,江南雪。 苏轼有诗云:“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 这憾事,也定然蕴含不能走进真娘故事的遗憾吧? 真娘短暂的生命圣洁凝重,她的香魂若茉莉花一样芬芳,千年来,花开花落,月圆月缺,沧海桑田,她是否是一个人在山塘河边独婵娟?乱世佳人的情感世界是一个怎么凄婉动人的故事呢? 一个四月的深夜,我梦到博学多才的苏轼又来虎丘瞻仰真娘墓,苏轼身材魁伟,蕴藉儒雅,紫瞳烨烨双秀眉,颧颊生辉笑和煦,美髯飘逸似仙翁,我不禁惊呆了,欢喜地喊道:“东坡居士。”苏轼目光炯炯地看了我一眼,笑曰:“真娘没有死,她创造了人生的传奇和幸福。” 东坡的词倾荡磊落,讲故事也别具一格,我在梦里拍手称奇。 苏轼讲了一会,就要离开,我欲罢不能,央求道:“您胸怀旷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不好之人,何不多陪我会, 将真娘的故事说给我听,即便一千零一夜讲完,我也奉陪。”苏轼曰:“何须一千零一夜,今夜一梦足矣,咱们一起通过故事的悲欢离合来探寻生命的意义。” …… 梦中醒来,天生的直觉告诉我,我可以创作了,于是,我匆忙披衣下榻,打开笔记本电脑,追随梦中的记忆,将苏轼娓娓道来的故事记录下来。 第一章 胡家有女初长成,重逢回纥小王子 天宝年间,大唐国力鼎盛,四海内万国使节纷纷来朝, 来大唐学习的留学生亦众多,长安成为世界最繁华和开放的国际大都市。长安的东市,是大唐工商业贸易中心,商贾云集、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大街上繁华热闹、车水马龙,各国商人在此进行着各种各样的贸易活动。 这里毗邻东宫,离大明宫也只有一坊之隔,永昌坊更是皇室贵胄和达官显贵云集的风水宝地,因此,东市里出售的商品也多为奢侈品,四方珍奇,皆聚集于市。 众多豪宅中,有一处略显幽静的府邸,这里是集贤书院学士胡雪松的家,胡雪松居官四品,胡姓虽为小姓,但胡家世代书香门第,皆为忠义之士,也是长安的名门,这处府邸也是祖上所留。 胡雪松年届五十,相貌端正、人品儒雅,因常在东宫中侍候,也染上了太子李亨小心谨慎的性格,行事严谨、低调。胡雪松有一子二女,第一个夫人郭氏生下一对龙凤胎之后,撒手而去,胡雪松又继娶了苏州丝商之女孙氏,诞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 儿子胡安昌为长,在东都洛阳御史中丞卢奕手下做文职,长女胡瑞兰嫁给了李隆基的第十六个儿子永王李璘做侧王妃,永王与太子李亨虽非一母所生,李亨作为兄长自幼对李璘疼爱呵护, 在感情上他们是最亲的兄弟,多少因为这个关系,胡雪松本人也心思缜密,胸怀韬略、忠心耿耿,太子李亨对胡雪松以长辈尊重。小女儿叫胡瑞贞,年方十五,乳名唤作真娘。这真娘天生丽质,冰肌玉肤,体态轻盈婀娜,面若桃花,比姐姐瑞兰还要貌美。孙氏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将郭氏生的一对龙凤胎视为己出,悉心教养,因此,胡安昌和胡瑞兰兄妹对继母感情颇深,对唯一的小妹真娘,视作珍宝。 真娘自由在良好的家庭氛围中长大,在父母的精心培育下,这女娃成长为长安城远近闻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其擅长歌舞和书法。 胡雪松在集贤书院帮皇家整理典籍,但因腰椎不好,不能久坐,真娘孝顺,就代父誊写副本,很多书的副本都是出自真娘之纤纤玉手。 早上,胡雪松吃过早餐,整好衣冠,就去书房取典籍的副本,真娘已经早起帮父亲誊写好了,看着女儿遒美娟秀的墨宝,胡雪松欣慰地颔首赞道:“笔力饱满,平和自然,又不失含蓄, 笔势浑厚,酣畅,可谓笔酣墨饱。” “爹”。真娘看见父亲,甜甜一笑,“看来女儿近来写字又进步了。” “哈哈,真娘,你越来越像书法家王羲之的女儿了,太子殿下都夸这字写得漂亮有气势呢。”胡雪松捋了下乌黑的髭须, 舐犊情深地赞扬爱女,真娘嫣然一笑,“爹”,撒娇道:“喝了我配的养生药,您的胡须、头发乌黑,气色也红润,您看起来越来越年轻了。可否别那么古董一般,女儿今天想出去走走?” 胡雪松收敛了笑容,恢复严肃,蹙眉道:“真娘,你今年都十五了,这么大个姑娘,随便乱跑成何体统?你姐瑞兰,当年就是活蹦乱跳跑到东市挑选首饰,被永王李璘看中,不得不和翰林待诏李白的公子退婚,委曲做了永王侧室,如今又不受待见,终日顾影自怜,以泪洗面。幸好,李白乃深明大义之人,不与计较,否则,老夫更无地自容了。”胡雪松想起爱女瑞兰,轻轻叹气,娓娓嘱咐真娘:“你就在后花园和小惠一起赏花吧,荡荡秋千,锻炼下体格也好,你兄长安昌远在洛阳,顾不得家里, 瑞兰虽嫁永王,但祸福难卜,当今皇上以前为了武惠妃,曾一怒之下一日杀掉三个儿子。现在杨国忠横行朝野,长安城四处都是他的爪牙,你若招惹了什么坏人,为父可担待不起啊。” 真娘绕了绕散在肩上的小碎辫,嘟着嘴,不乐意地说:“爹,这大唐盛世,四海升平,哪有那么多坏人呀?” 胡雪松惆怅地说:“古往今来,盛极必衰,繁华的背后暗流涌动,随时会有惊涛骇浪袭击大唐的根基。”真娘撅起樱桃般的嘴唇, 见真娘确实想出去散散心,想到女儿平日的辛苦,胡雪松左右为难,正盘算是否允许女儿出门,只见珠帘一挑,走进一个肤如凝脂、慈眉善目的美妇人,声色俱厉地道:“真娘,万万不可,我听说安禄山父子最近来京给贵妃娘娘庆生,在长安横行霸道,看中一户人家的女孩,直接抢走,稍有不从,就将人家满门抄斩。”此人是真娘的母亲孙氏胡夫人,胡夫人三十得女,对真娘自然视作掌上明珠,她一向对真娘温言软语,鲜有如此严厉,真娘佯装吓着了,调皮地吐吐舌头,不以为然地说:“安禄山,就是突厥巫婆生的那个肥头大耳的怪物啊,还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当今圣上真是用人不察。” 胡夫人震怒道:“大胆,竟敢点拨当今圣上,小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全当为了你姐瑞兰,我们胡家也要远离是非。” 真娘暗自好笑,她觉得安禄山和她的出门游玩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年少的她,虽饱读诗书,却依然天真烂漫, 怎么会想到她一生的悲剧和坎坷都起因这个突厥巫婆生的那个肥头大耳的怪物。 胡雪松温和地对孙氏说:“夫人在家好生陪伴女儿,我要去书院了”。说着,命下人备轿伺候,乘轿离去。 真娘先是去梅香阁刺绣,一件凤穿牡丹的披蓬还没有绣好,她一边刺绣,一边哼着小曲: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 府邸外的马路上,一位骑着红色骏马、英姿勃发的回纥青年不由自主地勒马驻足,微笑着倾听美妙潺潺的歌声。 他身后的几个侍卫也很有眼色地驻足,“叶护太子,如果不快点赶路,今天上午的蹴鞠就会迟到了。”一个形容彪悍,臂膀苍劲有力,宛若苍鹰的侍卫说。 叶护太子摆手示意噤声,众侍卫安静下来。 这叶护太子乃纥国葛勒可汗的长子,生得剑眉星目,鼻直口方, 气宇轩昂,是西域国罕见的美男子。他自幼在长安长大,常年在长安的太学留学,对大唐文化颇有造诣,听曲子正是他喜欢的《春江花月夜》,诗句本就音节和谐、清丽开宕,再经佳人玉口,更是缠绵悱恻,唱到“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纹。昨夜闲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逞家。”叶护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乡思离愁,怔在马背。 歌声完毕,一个女声说:“真娘,你唱得真好”。 另一个声音细细的:“真娘小姐,你昨晚给集贤书院抄书到深夜,一早又刺绣,不活动活动,手脚都麻了吧?我们去外面踢毽子,好不好?” “好,小惠,快去取毽子。”那声音美妙得若黄莺出谷。 接着是众女孩们的笑声,声音美得若清谷中的泉水。 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 叶护朝那长着苍鹰般遒劲臂膀的侍卫道:“阿鹰,去看 看墙内唱歌者是怎样女子,歌声竟如此优美、落寞。” 阿鹰正要翻身腾飞上墙,忽见一个彩色丝线的毽子隔墙飞来,不偏不倚,正落在叶护太子的面前,叶护太子伸手接住,扬眉朗声一笑。 墙内的几个女孩,打开后花园的朱红侧门,从后花园中嘻嘻笑着跑过来,“好了,这下,我们可以找个理由出门去”。 其中一个女孩,光彩照人,宛若春风里的白玉兰,她出现的一刹那,周围的空气都明亮起来。她显然是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远看姿态婀娜若杨柳扶风,近观娥眉弯弯入鬓,肤如凝脂,唇若樱桃,笑妍如花,杏眼含情,清澈若贝加尔湖的水一样纯净。 叶护太子瞧着这仙女般的姑娘,不由得心潮涌动,微笑着 在空中抛了两下丝绦毽子。眼神如潭,凝视着女子问:“你是真娘?” 真娘惊愕地看着叶护,看他放肆地盯着自己,不觉两腮红晕, 又见叶护一身回纥骑装,英俊威武,气宇轩昂,神韵中却又非常儒雅,心想:“此人定是回纥的贵族公子,泱泱大唐,乃礼仪之邦,不能在异族人面前失去礼数。”随嫣然一笑,客气地道:“多谢公子,将毽子还给我吧!” “既然落入我的手中,就是光明之神赠给我的信物。” 叶护扬眉,跳下马,蛮不讲理地说。 小惠早就看出叶护对真娘的情谊,见他是异国人,想起老爷夫人一向对自己的嘱托,忙上前阻挠,不客气地说:“公子,不要玩笑。” 叶护瞥了眼小惠,见是个清秀却少年老成的小丫鬟,绿裙绿袄,宛若一只扑棱棱飞来的翠鸟,啄着喙儿忠心护主,不觉莞尔一笑,打趣道:“这里真是神仙府邸,连丫鬟都如此美丽可人, 小丫鬟原是应帮小姐牵线搭桥的,你这般拼命阻挠我和你家小姐谈话,是不是吃醋了?”小翠被他一激,瞬间也红了面皮,支支吾吾地说:“你,你……” 叶护微笑着从腰间取出一个纯金的长方带銙,这是当时回纥贵族公子的配饰,叶护将带銙郑重地递给真娘。真娘好奇,打量着叶护手中的带銙,銙的四边是卷草文,正面中央饰有生动精美的狩猎纹,看起来栩栩如生。 “这也是光明之神让我送给你的”。 叶护微笑着柔声说。 真娘错愕:“我为何要收你的礼物?” 叶护笑容可掬,真诚地说,“我们做个交换,毽子我带走了,这个给你,算作补偿。” 真娘抬头,见叶护正凝视着自己,眼底有说不出的惊喜和柔情。 真娘不觉面若火烧,还在彷徨,侍女小惠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把接住,恨恨地瞪了眼叶护,调皮地 说:“我替小姐收下礼物,你怎么谢我?” 叶护爽朗一笑,说:“说出你的愿望,我可以帮你达成”。小惠一时语塞,小惠自由和真娘一起长大,每日和真娘形影不离 ,是主仆,也是姐妹,她这辈子除了和真娘在一起,照顾好真娘,不辜负老爷夫人的恩遇和对自己的重托,就是最大的愿望了。见小惠沉默,叶护闪动着浓密的睫毛,又深情地瞟了眼真娘,真娘含羞而笑,香腮如桃。 “后会有期”。 叶护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真娘,见真娘娇羞不语,知她对自己有意,双手抱拳施礼告别,接着扬起缰绳,拔马而去。 皇城的马球场,一场激烈的蹴鞠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谁先得球而击过球门者,谁为胜,先胜者得第一筹。”裁判官呼喊着,脸色在阳光下黝黑发亮。 广平王李俶率领的大唐圣皇队和回纥太子叶护带领的葛勒 大汗队展开竞赛。蹴鞠激烈进行,广平王虽然擅长骑射,马球也打得好,侥幸获胜叶护太子。马球运动是需要高度技巧和严格训练的,吐蕃的赛马在当时是世界一流,吐蕃球队将大唐圣皇队打得落花流水,吐蕃王子犀松德赞,彪悍地轮着粗壮的胳膊,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仿佛成了世界之王,叽里咕噜地用藏语不停地吆喝,眼睛里闪烁着傲然不可一世的光芒,能战败大唐,那是何等的荣耀? 叶护见吐蕃队个个手舞足蹈,不可一世,心想:“我若参与大唐队,定能戮力战胜吐蕃。” 随向李俶使了个眼色,拨马进入大唐圣皇队,与广平王联手迎击吐蕃队,吐蕃队刚刚打赢了大唐,骄傲起来,却在新的一局比赛中发挥不佳,眼见吐蕃队连连失利,犀松德赞气得脸色焦黄,恼羞成怒道:“叶护,你是回纥太子,怎么算得了大唐子民?”叶护太子哈哈大笑,“我父为大唐敕封的怀仁可汗,我怎能不是大唐的子民?” 球杖在空中挥舞,战马嘶鸣,橘红的小球忽高忽下,忽左忽右,宛若在魔法中旋转。叶护太子机智灵敏的反应能力在球赛中卓尔不群,他脸上微汗,潇洒自如地一杆将橘红的马球打进洞,姿态美得撩人。吐蕃王子骑着一匹黑色狮子聪,往来奔驰如风驰电掣,挥动球杖,所向披靡。眼看洞穿大唐圣皇队的大门,叶护危急中的加盟,力挽狂澜,蹴鞠健将苏发、敦煌王李承寀、李嗣业将军,也都是大唐圣皇队的主力,个个英武善战,风采不俗,见叶护鼎力救助,精神大振,奋力厮杀,最终大唐圣皇队以56:54战胜了吐蕃队。 观鞠席上,众妃嫔、公主、王子、围绕在大唐天子李隆基周围 欢腾雀跃。 广平王李俶龙章凤目,英气逼人,叶护太子眉清目秀、潇洒威武,随行画师将一幅刚刚完成的《盛世马球图》向皇帝李隆基毕恭毕敬地献上,李隆基捋着黑色的胡须,赞不绝口,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的贵妃杨玉环一边欣赏马球图,一边温柔地说:“皇长孙广平王颇有陛下的神韵和气势。”韩国夫人撇撇嘴,“是啊,毕竟是龙子龙孙,可是,这李俶虽然长得好看,倒是缺少了点陛下的神威。”李隆基哈哈大笑:“想当年,我二十四岁,还是临淄王,也是博弈吐蕃队,连连洞穿对手大门,为大唐第一次外交球赛赢得胜利,当时我父皇大喜过望”。太子李亨谨慎微微,微笑着附和说:“听说父皇年轻时鞠杖腾空飞跃,运球于空中,英姿勃发,迅如雷电,宛若蛟龙”。李隆基心满意足地频频点头。 当晚,广平王李俶在王府宴请叶护太子。此次来大唐前,叶护太子曾受命葛勒可汗磨延啜,此行大唐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完成向大唐的和亲。 席间,二人一酬一酢,相谈甚欢。 叶护太子说:“殿下,我这次来长安,是奉诏来唐皇室求婚的”。 “那你为何没有向我皇爷爷求赐婚呢?”李俶不解地问, 叶护先是蹙眉,想到早晨和真娘的相逢,莞尔一笑,“我想,暂缓一下,看看是否有情投意合的公主”。 广平王微微点头,赞同地说:“婚姻大事,马虎不得,自己的王妃,还是自己亲自挑选好。” 忽然脑海中又闪现一个女孩的名字,悠然说:“后宫待嫁的公主,只有虫娘,她是一个混血儿,深目高鼻,是皇爷爷的外国妃子曹野那姬所生。”说起虫娘,李俶感慨万千,虫娘因为是个早产儿,被皇上视作不详之物,从小就命令她只能穿道服,虫娘自幼穿着道教的羽服在宫内的道观消灾趋吉,宫中的霓裳羽衣,从来与她无缘。虫娘虽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却没有公主名分,自幼丧母,孤苦伶仃,在掖庭宫由宫人带大。 广平王王妃见她可怜,常邀她来王府来玩,虫娘只比广平王的儿子李适长两岁,广平王夫妇对这个混血儿小姑姑可谓是关怀备至。 “虫娘?” 叶护太子很惊讶。 “长安可否有个名媛叫真娘?” “真娘?”广平王和王妃都怔住了。 思忖片刻,王妃说:“叔父永王李璘的侧王妃,有个粉雕玉琢般的妹妹,好似叫真娘,也有十几岁了。” 李俶道:“胡大人行事谨慎,家教甚严,他的女儿都是玉藏椟中。” 叶护微笑,不漏声色地向广平王夫妇敬酒,冰雪聪明的王妃从叶护和煦如春风的笑意里察觉到他的心意,心中隐隐担忧。 当晚,胡府灯火通明,梅花开得正灿烂,幽香袭人, 温馨暖玉的梅香阁,真娘对镜而坐,小惠帮她取下金钗,轻松放下层叠的云髻,乌黑的秀发丝丝滑滑,宛若瀑布般飘然, 一个长方带銙正躺在真娘的梳妆盒边,小惠走过来,仔细鉴赏着金銙,惊奇地说:“小姐,你看,卷草纹和狩猎纹之间有个金珠组成的鱼子地也。” “嗯,狩猎纹的图案是猎人骑马拉弓追射狮子,骏马前蹄腾起,马尾上翘,马头侧昂,向前急奔,骑士英武逼人,目光炯炯注视着狮子,左手举弓,右手奋力拉弓欲射,狩猎场面生动逼真,栩栩如生,小惠,你觉得这个骑士像谁呢?” 小惠再仔细看看金銙,惊呼道:“像今天那个送给你金銙的人”。 真娘嫣然一笑,点点头。 小惠说:“小姐,看来这人身份不一般也,竟然随身有金銙。” 真娘眼睛黑漆漆地,凝视金銙,不觉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难道是他?”真娘如梦惊醒: 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朔风呼啸,天很阴冷,长安街头一个肥头油脑的官宦子弟,不知哪根神经作怪,正在像作弄一条狗般对待一个昆仑奴。 这昆仑奴是个女孩,乌黑的卷发,像灰陶瓷一样的脸蛋,一双眼睛若受伤的小鹿般惊恐地看着主人。这纨绔子弟闲得无聊,一遍遍地命令昆仑奴女孩去肮脏的池塘里游泳,上岸,再下池塘游泳,再上岸,上岸以后,昆仑奴女孩精疲力竭,爬不动了,也下不了池塘,官宦子弟奸笑着一脚将昆仑奴女孩踹进池塘。 胡雪松带着年幼的真娘去开化坊的荐福寺进香返回,路上看到昆仑奴被虐待的一幕,心生可怜,见那女孩和自己年龄相仿, 就央求父亲去救这昆仑奴女孩。 胡雪松无奈地摇摇头,近年来天子贪图享乐,迷恋贵妃娘娘,终日沉浸在歌舞之中,宰相杨国忠一手遮天,奸臣误国,朝纲败坏,长安城四处弥漫着奢侈腐败之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浮躁淫荡,鱼肉百姓比比皆是,不知对方来头,胡雪松一个集贤书院的学士哪敢问津? 忽然,一个回纥小王子拨开围观的麻木人群,命令官宦子弟停止虐待昆仑奴女孩,肥头大耳的官宦子弟冷笑一声:“哦,你是常居长安的回纥小王子,嘿,你不就是个大唐的人质吗?有什么了不起,我警告你,少管闲事,否则,我对你也会不客气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王子摇摇头,那人傲慢地说:“宰相杨国忠是我姐夫。” 小王子轻蔑地一笑,宛若那人引以为傲的姐夫不过是一条猎犬。 他勇敢地走向前,恳请说:“既然你不喜欢这个昆仑奴,你开个价,我买下来”。 官宦子弟见遇到有来头的买主,贪欲瞬间膨胀,心想, 有钱可赚了,龇着黄牙,大大咧咧坐地起价:“五百两银子,现在这个黑奴就归你了。”官宦子弟狮子大开口,小王子似乎没有金银概念,示意手下付清银子,让侍卫将昆仑奴女孩从池塘里拉出来,然后走进真娘,凝视着真娘乌黑的睫毛,小王子诚挚地说:“这个昆仑奴女孩,你给她起个名字,好吗?” 真娘想了想,认真地说:“我看她肤黑,身形健美,整个人像朵黑牡丹,就起名墨玉,如何?” 小王子微笑说:“墨玉,这个名字起得好。”回首转向浑身湿漉漉、落汤鸡般冻得簌簌发抖的的黑皮肤女孩,一本正经地说:“以后,这位天仙一样的小姑娘就是你的主人,你可以跟她走了。” 墨玉乌黑晶亮的眼睛忐忑不安、又满是期待地瞅着真娘。 胡雪松走向前,鞠躬施礼道:“王子殿下,老夫家丁不旺,家里不需要那么多奴仆,您还是把她带回回纥吧,您的心意老夫心 领了”。 小王子蹙眉道:“不是送给你,是赏赐给这个小仙女的”。 真娘摇摇头,推辞说:“多谢公子,您还是把她带回府吧”。 回纥小王子自觉赏赐得有些唐突,这是在长安,不是在回纥牙帐,他在这里要遵守大唐礼仪和风俗,既然小仙女无意接受, 又不忍心抛下昆仑奴女孩不管,只好命令侍从将这可怜的小姑娘带回府邸,然后,看着真娘,勾勾唇角笑了:“我只想交你这个朋友,我在大唐有很多朋友,唯独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真娘大大方方地说:“你救了墨玉,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小王子凝神望着真娘,只觉得她粉嫩的小脸宛若含苞的荷花。 胡雪松怕惹事生非,忙催真娘上轿,真娘被懵懂地拉上轿子, 临行掀开轿帘,依依不舍地又望了望回纥小王子,摆摆手道:“谢谢你救了墨玉,好好待她。”胡雪松拉下轿帘,几个家丁抬起轿子就走。 走了一段路,真娘又情不自禁地掀开轿帘,回纥小王子依然伫立原地,雪白的帽子,雪白的服装,整个人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今天在路上遇到的青年,随行侍卫中就有个昆仑奴,此人正是墨玉,真娘依稀记得她的模样,她的眼睛若小时候一样,深邃又感情复杂,看着回纥王子,有感激、忠诚、爱慕、也有一丝敬畏。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叶护太子? 小惠自幼和真娘生活在一起,名为主仆,更像无话不谈的姐妹。 瞧真娘陷入沉思,两腮红晕像牡丹花一样娇艳。 打趣道:“小姐,我看你是和那个回纥人一见钟情了,你说,他会不会来和你约会呢?” 真娘羞涩地说:“哎呀,你说什么呀。” 小惠说:“回纥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以狩猎为生,小姐若嫁给她 就要天天骑着马去狩猎了。” 真娘笑了,“你想得倒很远,在长安生活的回纥人就很多啊。” 小惠斜眼笑道:“好了,大不了,让老爷招个上门的女婿,反正老爷膝下只有你这么个小女儿。” 真娘莞尔一笑:“你这丫头,我和他只不过一面之交,连他的底细都不清楚,你现在就想着谈婚论嫁了,噢,是不是你看上了他,急着做陪嫁呢?” 两个女孩笑作一团,在绣楼嬉闹着,胡雪松走进来,干咳两声,两个女孩停顿下来,真娘喊了声,红着脸说:“爹,怎么进来也不打声招呼?” 小惠忙给老爷打千作揖道:“老爷。” 胡雪松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脸愁容,真娘问:“爹爹闷闷不乐,有何心事,说给女儿听听。”胡雪松欲语还休,终于长吁一声,无可奈何地 说:“明天,贵妃娘娘要给他的干儿子安禄山选妃。 太子殿下已将我儿定为选秀的良家子。” “啊?太子殿下不是素来与安禄山不和吗?”真娘差点晕厥过去, 惶惶地问。 胡雪松苦恼地叹口气,如心头肉被撕割般痛苦,一行浊泪落下来, 痛心地说:“这是贵妃娘娘和皇上的意思,太子殿下哪敢不从? 若你后天进宫参加选妃,就是羊入狼口啊!” 小惠惊恐万分,央求道:“老爷,安禄山狼子野心,世人尽知,您可要想办法救救小姐呀!” 胡雪松无可奈何地叹气说:“都怪我,若早点让真娘婚配个好人家,就不会有今日的灾难了。” 第二章 大明宫安贼选妃,长乐坡王子救美 广平王府的芳德殿,灯火通明,殿堂里,广平王夫妇和叶护太子还在倾心交谈。气质高雅、美貌绝伦的广平王妃端坐在李俶身旁,凤眉微蹙,她是来自江南的名门闺秀,名叫沈珍珠,才女惜才女,美人怜美人,王妃惋惜地说:“叶护贤弟,你中意的那个真娘若是翰林学士胡雪松的女儿,劝你还是放弃吧,这次皇上和贵妃娘娘帮安禄山选妃,真娘应在贵妃娘娘钦定的人选之列。我早上给皇爷爷和贵妃娘娘请安时,无意中看到选秀名单,看到有胡大人的女儿胡瑞贞,胡瑞贞又名真娘,胡大人的长女做了叔父永王李璘的侧王妃,现在膝下只有真娘一个女儿了。” 叶护握紧拳头,脸色焦黄。虽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心中隐隐感觉真娘就是翰林学士胡雪松的女儿。 李俶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压低嗓音,不满地说:“皇爷爷赋予安禄山的恩宠太多了,他不仅兼领平卢、幽州、河东三镇节度使,还兼任河北道采访处置使,又允许他在上谷铸钱五炉,允许他从西北牧监挑选战马,这等于将大唐的半壁江山都给了这个深不可测的胡人。如今又公然给他选妃,我看就差立他为太子,让他做大唐的储君了。” 王妃沈珍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朝广平王使眼色,温婉地道:“王爷,安禄山是皇爷爷和贵妃娘娘的干儿子,皇爷爷一世英明,他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咱们做小辈的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李俶也自觉语失,表情凝重地沉默了。 叶护太子听了沈珍珠的话,如坐针毡,自己探寻了真娘多年,才打听到她的下落,还没来得及求婚,真娘却要被大唐皇上赐予他人,何况是老迈粗鄙,豺狼心性,正虎视眈眈觊觎大唐帝位,早有谋反之心的安禄山,自己心爱的女孩,若被糊涂的大唐皇帝作为安抚安禄山的礼物,就好比是将羔羊送入虎口。 叶护心焦如焚,他理解广平王夫妇的难处,但眼下能帮助他救真娘的,也只有他们了。想到此,叶护忽然跪在广平王面前,恳切地说:“真娘是我的意中人,恳请王爷王妃想办法救救真娘”。 李俶和沈珍珠大吃一惊,前一刻钟,他们还认为,只要皇上能给虫娘公主身份,叶护没有理由拒绝,他们原打算撮合虫娘和叶护, 若天成佳偶,叶护和虫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想不到叶护竟然对真娘如此钟情,竟不惜回纥太子高贵身份跪求他们搭救真娘。 王妃想了想,缓缓地道:“遴选良家子虽是贵妃娘娘主持,但贵妃娘娘宅心仁厚、是个性情中人,定然不会棒打鸳鸯,若叶护太子和真娘能在选妃之前去恳请贵妃娘娘,打动贵妃娘娘,说不定会有转机。” 广平王蹙眉,果断地道:“不要去求她,这本是皇爷爷的主意。而且,贵妃娘娘对安禄山这个干儿子也是很宠的,一旦选中,真娘必然得去范阳,三十六计,走为上,贤弟不如连夜带真娘回你的回纥国去,到时,他们不管是谁,都鞭长莫及了”。 叶护笑容苦涩,不无遗憾地说:“我还没有告诉她,我喜欢她,更不知她是否愿意跟我走。” 王妃笑了:“既然如此,贤弟何不去探探真娘的心意?” 广平王府的夜晚很安静,昏黄的宫灯在风中摇曳,几个值班的宫女和太监在走廊里恭敬地垂手而立。 李俶依惯例去给太子李亨请安,李亨已经四十七岁了,他承受的心理压力实在太大,身体一向不是很好,权倾朝野的宰相杨国忠早有废太子另立储君之心,而且李隆基心中对李亨也存芥蒂,李亨一向行事谨慎,为人低调而内敛,作为太子的长子,一向孝顺的李俶心疼父亲,他也是李隆基最疼爱的皇长孙,在宫廷尔虞我诈、人心险恶的环境里长大,他从小就懂得利用皇爷爷对自己的宠爱来平衡父亲和皇爷爷的关系。 东宫太子的寝宫,李辅国和几个近臣正若棋子一般围着太子悄声交谈,见李俶进来,皆若低鸣的青蛙闭上了嘴巴。这李辅国年龄和太子李亨差不多,相貌奇丑无比,自十几岁入东宫侍奉太子李亨以来,尽心尽力,是太子李亨的心腹。 见李辅国对自己也心存戒备,李俶淡淡一笑。 长安街头,灯火阑珊,风冷冷地吹,路上行人稀少,在这个世界最繁华最荣耀的大都市,有一种繁华尽头是苍凉的寒意,叶护太子策马奔腾,十万火急地去见真娘,一个时辰后,来到胡府门前,夜已深,胡府朱红的大门紧闭, 叶护太子下马,牵着马缰绳走到门前,伸手“砰、砰、砰”地敲门,门护胡风打开门,叶护太子请求门护给真娘传个话。胡风上下打量叶护,见他一表人才,长相儒雅,而且是个异国贵族公子,颇有意味地笑了笑,和气地说:“天太晚了,老爷夫人小姐都安歇了,公子若有事,请明日再来。”叶护心急地说:“我有急事,烦请禀告你家老爷胡雪松大人,我今晚必须见到大人。”胡风白了眼叶护,不情愿地嘟囔道:“深更半夜,一会要见小姐,一会要见老爷,好,你等着。” ”说完,打着呵欠进去传话。 不一会儿,胡雪松走出来,疑惑地打量着这个英俊的年轻人,感觉似曾相识,一时又记不起姓氏名谁,施礼问:“你是太学的学生吧?深更半夜的,你找小女何事?”叶护彬彬有礼地道:“我是真娘的朋友,知道她将作为良家子进宫,很是担心,安禄山什么人,什么心,路人皆知,大人,您可不能毁掉真娘一生的幸福啊。” 胡雪松警觉地环顾四周,小声说:“公子,请进来讲话”。 叶护太子随胡雪松进府,胡风四下张望了一番,迅速地将大门关上。 走进客殿,叶护施礼道:“深夜造访,多有打扰,请胡大人海涵。” 胡雪松忙还礼,客气地说:“公子是哪个府上的?有何见教?” 叶护毕恭毕敬地说:“在下乃回纥太子叶护,父汗磨延啜,大唐皇上册封的英武威远毗伽可汗,在下是英武可汗的长子。” 遂出示腰间的金色带銙,这条带銙与赠与真娘的带銙是鸳鸯佩, 胡雪松面色变得恭敬起来,不安地问:“王子和小女素未平生,来敝府有何赐教?” 叶护诚恳地说:“大人,小王得知贵府千金真娘有难,愿以微薄之力相助,恳请大人送真娘到敝国馆邸暂避”。 胡雪松感激地看了眼叶护,蹙紧眉心,叹口气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去贵国馆舍躲避又能怎样,拒绝选妃,那可是灭九族的死罪。” 叶护太子见胡雪松虽爱女心切,但谨小慎微,唯皇命是从,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于是顾不得失礼,直奔主题说:“若小王今日胆敢向大人提亲,大人意下如何?” 胡雪松始料未及,和颜悦色地说:“这还要看小女真娘的心意。” 窗外梅影婆娑,一位佳人若梅花仙子悄悄站立在殿堂门口。 她冷面如月,双眸若星星晶莹。 “真娘”。胡雪松惊讶地唤道,见女儿在门外站立已久,迟疑地问:“你,你们有约?”虽然大唐社会开放,男女可以自由交往,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只要郎有情,妾有意,最终喜结连理,好事成双的也不稀奇,但胡雪松乃儒学之士,一向恪守礼法,若真娘背着父母在外面有私情,他仍会感觉有失颜面。但眼前情势危急,来访的青年看起来爽心悦目,稳重识礼,不似纨绔子弟,而且是雪中送炭来解困的,胡雪松脸色阴晴不定,盯着两腮绯红的女儿。 真娘不置可否,娇羞满面,胡雪松忽然脸露愠色,正想拿礼教教训女儿,但心下想到时下是非常时刻,叶护诚心相救真娘的一番心意,也只好作罢。 真娘瞟了眼叶护,淡淡地问:“回纥王子,你是否也是趁人之危?若我不答应你的求亲,你定然不会救我的,对不对?” 叶护脸色一下子由红转白,盯着真娘的眼睛,生气地问:“小姐,我给你留下的印象就是这个吗?我在你心里竟然是如此卑微、如此阴险、如此不堪吗?”他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越发悲凉。 真娘轻轻摇头,眼波里带着歉意,柔声说:“我知道你不是,你救过墨玉。”她记起了他,小时候的相逢相识,她全记得,叶护松了口气,一颗心怦怦跳,月下又遇旧相识,走前一步,轻声说:“真娘,若不是碰上安禄山选妃,我明天会邀你去长安西北郊的梅林去探梅,我们已经交换了信物,你会答应我的邀请,对吗?” 真娘抿抿嘴唇,娇羞而笑,自己这两天何尝不望眼欲穿等待叶护王子的出现,若不是横生枝节,又怎么能拒绝王子的盛情呢?但想到选秀之事,又不禁愁眉紧锁,在中意的人出现之时,却要进宫,被一个自己最厌恶、最鄙视的怪物挑选,一旦中选,从此就若荷花落在污泥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不如死。 真娘云袖轻颤,伤感地说:“谢谢王子的一番美意,我不能为了苟活,致我爹娘于水火之中”。 胡夫人缓缓从内廷走过来,慈声哀求说:“真娘,你就别管我们两个老的了,你若能躲避一时,就是躲过了一生的劫难,待安禄山一走,皇上也许不会追究了。” 胡夫人挽住胡雪松的胳膊,和丈夫交换了下眼神,温和地说,“老爷,我们先去休息,让他们两个年轻人商量商量吧”。一边吩咐丫鬟伺候着,胡雪松犹豫了一下,说了声“也好”,随夫人走出客殿。 看着胡雪松夫妇的身影离去,叶护转过身,深情地凝视着真娘,他还是第一次在夜晚的灯光下看清真娘,她美得若走出月宫的嫦娥,只是眼神凄凉而惨淡,和他四目相对,那眼神瞬间由凄凉惨淡变得柔和而温暖,含情脉脉。 “真娘。” 叶护的声音沙哑而有磁性,温柔若沙漠绿洲的春风。 真娘凝视着叶护王子,灯光里,叶护王子越发英气逼人。 此时此刻,即便一言不发,彼此已然了解对方的心意,五年前第一次相逢,两小无猜,却心意相通。五年后的再一次相逢,一见钟情,早已埋藏在心中的爱的种子悄然萌芽,今晚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却要面临着生死离别。 “真娘,五年前第一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是个天宫下凡的小仙女。第二次相见,想不到,长大后的我们,会心有灵犀,我喜欢你,真娘, 做我的王妃,好吗?”说着,叶护伸手握住真娘柔软冰冷的手指,丫鬟小惠掀开 炭炉的盖子,往里面加炭,叶护只好松开真娘香酥的手,炭火熊熊,屋内渐渐变得温暖,小惠神秘地一笑,扮了个鬼脸,悄悄离开。 真娘害羞地低头,一对乌黑的睫毛颤动着泪花,泪水濡湿了眼角,她 慢悠悠地抬起云鬓,轻声说:“自从我十岁那年,在长安街头遇到回纥的小王子,真娘就不曾忘记过他。” 叶护喜出望外,炭火的照耀下,他的眼睛若星星闪烁。 “你一直记着我?”叶护微笑问。 真娘郑重点头,面容桃花。柔声问:“你救起的那个昆仑奴女孩,墨玉,她还好吗?” 叶护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握住真娘的手,她的手温婉如玉,叶护深情地说: “真娘,你就是那个穿着莲蓬白色胡群,笑起来脸上酒窝像两朵天山雪莲的小姑娘。” 真娘嫣然一笑,酒窝绯红。 叶护太子激动地心潮澎湃,柔声问:“真娘,你心里一直有我?” “嗯”。真娘害羞地低下头,微微笑。 叶护太子幸福地笑了:“不要低头嘛,看着我,你的小王子长成了大雁一样的雄武青年了。” 真娘抬起头,泪光盈盈,感慨地说:“叶护,我好感谢上苍,让我在未嫁之时遇到你。” “你会是我的王妃,当然要在未嫁之时遇到我。” 叶护将真娘拥在怀里,温润的嘴唇慢慢地吻住真娘的香唇,真娘没有躲避,呢喃道:“王子,等几天,我就是那安禄山的妃子了。你的这个吻,将是我一生最美丽的记忆。” 叶护抚摸着真娘柔滑的云鬓,果断地道:“岂止是一个吻,我们这一生都要在一起,那安禄山不就是号称有二十万大军嘛,我回纥也有十几万铁骑,怕他不成,明天一早,我派人来接你和你的家人到我的馆邸避难。” 真娘略微思忖,深明大义地说:“我不想造成回纥同大唐的矛盾,再说,那安禄山骄横跋扈,若因为我而引起两国战争,百姓流离失所,我真娘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我倒是有个主意”。 真娘将嘴唇贴到叶护耳边,吐气如兰,叶护仔细倾听,先是蹙眉,然后频频微笑点头。 胡雪松夫妇哪有心思回房安歇,就在客殿的侧房就着炭火,冥思苦想挽救女儿命运的法子。不时地让小惠去察看女儿和叶护太子的举动。小惠禀报之时,面红耳赤,神色慌乱,老夫妻不放心,就过来隔着屏风探个究竟。见两个年轻人正情意绵绵地拥抱在一起,老两口尴尬至极,赶忙转过脸去,又搓手又跺脚。饱读诗书的胡雪松眉头皱上来,又不好声张,拂袖而去,胡夫人也退了出来,紧张地两腿哆嗦,胡雪松轻声数落:“你教养的好女儿,我书院事务繁忙,要你严加管教女儿,谁料她竟然和回纥的太子有私情,真是败坏门风。” 胡夫人不服气,埋怨道:“若真娘和回纥太子不相识,你这个老东西明天就会急得上吊了,还怪我?叶护虽是异国王子,但他生得龙颜凤目,又知礼节,有情有义,哪个女孩不喜欢?咱们的女儿有慧眼,危难之中有贵人相助,是咱们胡家的福气。” 说着紧跟着胡雪松回房,这是开放的大唐,父母没必要过多干涉女儿的感情生活。 而且真娘是个聪慧、知书达理的姑娘,绝不会做出让胡府有失颜面的事来。 清早,雾气蒙蒙,叶护太子和广平王李俶骏马疾驰来到华清宫,一起来给皇上和贵妃娘娘请安,伺机恳请他们高抬贵手将真娘的名字从选秀名单中剔除。 风姿绰约的杨玉环刚起床,宫女正给她梳妆,李隆基漱口完毕,摆摆手,捧着茶盂的宫女退下。 见高力士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广平王和叶护忙向高力士施礼:“阿翁早安。” 高力士还礼,然后走进贵妃娘娘和李隆基的寝宫,恭敬地说: “陛下,娘娘、广平王和回纥的叶护太子求见”。 李隆基一脸慵懒和满足,和蔼地道:“让他们进来”。 广平王和叶护太子走进天子的寝宫,两个躬身道: “向皇爷爷请安,向贵妃娘娘请安”。 “向皇上请安,向贵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李隆基慈爱地看着长孙李俶,温和地问:“你们俩这么早就来给朕请安,可有什么事吗?” 宠冠后宫的贵妃云鬓花颜金步摇,缓缓地走到李隆基身边,温柔地挨着他坐下。一夜的睡眠,贵妃看起来丰姿艳质、倾国倾城、若出水芙蓉光彩照人。 叶护太子长跪不起,李俶也不起,请求道:“恳请皇爷爷和贵妃娘娘成全叶护太子”。 叶护太子常年客居长安,因回纥和大唐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叶护本人又文武双全,品貌俱佳,对皇上忠心耿耿,李隆基一直对他恩遇有加,比一般的皇孙恩宠还要多。 李隆基温和地笑笑:“叶护太子,你有什么求朕成全的?” 叶护说:“陛下,我在长安认识一个女子,名叫真娘,小王和她一见倾心,情深爱笃,已私定终身,恳请皇上和贵妃娘娘成全。可是……” 还没等叶护说完,李隆基哈哈大笑。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纵横天下英雄,总是过不了美人 关啊!”李隆基深情地看了眼爱妃杨玉环,握紧了她的纤纤玉手。 贵妃娇滴滴地回眸一笑,千娇百媚,若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开 ,似一枝红艳露凝香。只见她轻启朱唇,宛若莺歌: “陛下,若你能为回纥王子赐婚,可不是开了大唐与回纥和亲的先河吗?“ 贵妃娘娘善解人意地说,李隆基捋捋胡须,满意地微笑:“嗯,好, 朕准了,你是担心你父汗不同意吧,朕可以给你心爱的女人大唐公主的名分,你的父汗定然无拒绝的道理,这么一来,我们和回纥就是翁婿之国了。” 广平王见李隆基慷慨恩准,和叶护对视,松了一口气,进一步说:“皇爷爷,您有所不知,这真娘就是翰林学士待诏、太子舍人胡雪松的千金胡瑞贞,已被列在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的选妃名单之中。” “哦,这有些麻烦”。李隆基眼神闪烁,凝眉道。 贵妃柔声道:“选妃的名单已到胡儿手中,也已通知各良家子的府邸,那胡雪松也领旨谢恩了。” 李隆基表情凝重地点点头,见大唐皇上要变卦,叶护太子急得热汗涔涔地道:“陛下,那安禄山已近花甲之年,真娘才十五岁,若被安禄山选中,岂不毁掉真娘一生,这让小王情何以堪?” 贵妃娘娘翩跹走到叶护身边,柔软的玉手扶起叶护太子,嫣然一笑说:“回纥王子,此言差矣,我嫁圣上时,也正直青春芳华,圣上也五十几岁了,圣上比我大三十多岁,可这么多年来,我们幸福恩爱,琴瑟和鸣,这是人神皆知的事,子非真娘,焉知真娘会不会爱上胡儿安禄山呢?” 叶护怔住,宛若当头挨了一棒,想不到贵妃娘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广平王再叩首,小心恳求道:“皇爷爷--”。 李隆基摆摆手,笑道:“朕也老矣,可依然懂得怜香惜玉,胡儿是个重情之人,他选中的女人,定会好生待之,尔等稍安勿躁,暂且放下儿女私情,以社稷大局为重吧。” 叶护悲凉地说:“大唐皇上以小王心上之人赏赐安禄山,就不顾小王伤心吗?” 李隆基面露难色,不悦地说:“这选秀名单也送到安禄山手上了,若再换人,岂不失信?” 广平王说:“皇爷爷,您是性情中人,怎么不能理解叶护王子的苦楚呢,长安名媛众多,您再换一个,也是很容易的事啊,若有人硬生生地强迫您和贵妃娘娘分开,您会是什么滋味呢?” 李隆基勃然大怒:“放肆!” 贵妃宽容地笑笑,柔声对李隆基说:“皇上,太子李亨在您面前谨小慎微,若小蛇遇到了真龙,说话都不敢大声,咱这个皇孙却很有气势啊。” 李隆基“哼”了一声,生气地看着李俶。 广平见皇上龙颜不悦,谢罪说:“触犯了皇爷爷,孙子知罪,还望皇爷爷开恩,成全叶护太子和真娘吧!” 话音刚落,只听门口内侍宣告:“安禄山觐见。” 高力士示意广平王和叶护太子退下。 安禄山一进华清宫,老皇帝李隆基忙携贵妃迎接。 壮硕如牛的安禄山进殿神情庄严,三拜九叩,匍匐在李隆基 和贵妃脚下,李隆基慈祥地问:“胡儿,你这是怎么了?”安禄山张开大嘴, 抱着皇上的腿就哭,哭得稀里哗啦,涕泪滂沱, 弄得李隆基和贵妃娘娘莫名其妙。李隆基慈父般温和地问:“ 胡儿,何故如此伤心?” 安禄山抹了把眼泪,抽噎着说:“父皇,母后,儿臣本是胡人,承蒙陛下宠爱提拔,才有我胡儿的今天,现在胡儿被宰相杨国忠嫉恨,儿臣死无日矣”。 说着用熊掌般的大手撕开衣袍,露出肥厚滚圆的肚腩,拍拍肚皮, 请求皇上让人用匕首刺向自己的胸膛,安禄山撕肝裂肺地哭道: “儿臣要剖开胸膛,让父皇陛下和贵妃母亲看看我这颗赤胆忠心,儿臣死亦瞑目了”。 李隆基喝令制止,声色和悦地说:“胡儿,剖开你的胸膛,朕岂非就成了那暴虐的商纣王,挖出忠臣良将的心肝吗?别人信不过你,朕信得过你,今日召你入朝,是贵妃牵挂着你,特为你选妃,明日长安的众良家子都来大明宫,朕令皇儿遴选佳人,哈哈。” 安禄山惊喜地睁大眼睛,抓耳挠腮故作害羞状,感动地泪水滚落,猪头点地,叩首谢恩,苍老如树皮的额头竟然磕出几个血印。 李隆基和贵妃相互对视几眼,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对安禄山愈加信任。 叶护太子和广平王面面相觑,自知不妙,匆忙退出华清宫。 李俶痛心地说:“皇爷爷以前励精图治,开创了大唐的开元盛世,现在人老了,却犯了糊涂,越来越执迷不悟了,安禄山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可皇爷爷却被安禄山哄得团团转,竟被他牵着鼻子走”。 叶护太子忧心如焚,担忧的不仅仅是真娘的命运,还有大唐的国运。 斩钉截铁地说:“我在长安太学留学多年,早把大唐当做自己的祖国,现在大唐朝政腐败,内有奸相杨国忠祸国,边疆安禄山手握重兵,虎视眈眈,一旦生变,恐怕状况不可收拾。我干脆一不做,而不休,替大唐除掉安禄山这个祸患。” 李俶担心叶护太子为红颜冲冠一怒,惹祸上身,劝慰道:“贤弟,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情况还没有发展到那么糟糕,要除掉安禄山,也需要得到我父王的准许,得到皇爷爷的默许。” 叶护痛苦地摇摇头,机遇一闪即逝,大唐皇帝养虎遗患,这次若放安禄山这只老虎归山,安禄山就不会再给我们机会了。可是,这里是大唐,不是回纥,若他是大唐太子,定然当即立断,斩首安禄山。 叶护忧心忡忡地告别李俶,再次来到胡府,又见了真娘一面,真娘一家一筹莫展,最后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落选上,但凭真娘的美貌,落选妃子的可能性太小了,而且真娘为了父母和兄姐,以及远在东都洛阳的叔父一家。任凭叶护把嘴皮说破,死活也不肯跟他逃走。最后,真娘想出一个办法,就是利用一种药水暂时毁容,生出一脸斑点,叶护才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答应了真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伺机而动了。 三天后,大明宫的御花园,梅花飘着幽香,入宫的良家子排着长队由宦官引领着走过来,莺歌燕舞,丝竹声声中,长安几十个官宦人家的美貌良家子婷婷玉立站在大明宫的花坛集合,等待皇上李隆基、杨贵妃和安禄山的遴选。 安禄山虽装出一幅谦卑恭顺的姿态,却掩饰不住内心的贪欲,流连忘返于众多名媛间,丑态百出。 苍老的李隆基慈祥地笑了:“胡儿,你就别不好意思了,看中那位,朕就赐给你。” 安禄山腆着肚子,双手覆面,装作害羞的模样说:“儿臣但凭母后、父皇做主。” 李隆基满意地笑笑,悄声对安禄山说:“胡儿,看那个穿白衣服的,宛若我当年的梅妃,孤傲、高贵、艳压群芳,卓尔不群。”安禄山早已注意到这位羽衣飘飘的佳人,色迷迷地像只苍蝇就要飞过去,李隆基见安禄山猴急的样子,笑道:“胡儿别急,看东面的那一位,双手捧心,娥眉不舒,宛若病中西施。” 安禄山又转向另一位佳人,口水直流,走上前近看,只见这女孩五官虽精致,眉清目秀,脸色却很昏暗,满脸雀斑,一张脸看起来很脏, 正要厌恶地“啐”一口,忽然,老谋深算的安禄山若老狐狸般骨碌了下眼睛,眉开眼笑起来,心下想,“你这小丫头片子是来糊弄老夫的,老夫偏要定你了。这正是化过丑妆的真娘,真娘忐忑不安地望着安禄山,安禄山回过头来,嬉皮笑脸地说:“儿臣为父皇和贵妃母亲镇守边关,不能贪恋女色,就遵从父皇和贵妃母亲之命。”说着指指真娘和被皇上赞为梅妃的佳丽。李隆基和杨玉环相视而笑,安禄山喜欢,他们就开心。 不一会儿,一名长相若肥猫一样的宦官沙哑着嗓子宣读:“承天逢运,皇帝诏曰,集贤书院大学士胡雪松之女胡瑞贞、太常寺正卿王羽之女王落落当选为三镇节度使、皇上义子安禄山的侧王妃。择日完婚,不得有误,钦此。” 安禄山喜地屁滚尿流,忙叩首谢恩:“父皇,贵妃母亲,如今北方边防不宁,契丹缕缕来犯,儿心系大唐安危,莫若让儿臣带着两位新妃,先回范阳,再择日成婚。” 真娘眼冒金星,几乎昏厥过去,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对付老狐狸安禄山,她还是太稚嫩了,正感天旋地转,忽见那位被皇上赞为梅妃的王落落喜笑颜开,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李隆基见安禄山赤诚丹心,满口答应,微笑说:“好啊,只是如此,朕就没机会喝你的喜酒了。” 安禄山心中有鬼,只是讪讪地笑。 李隆基笑容可掬,朝旁边瞟了眼高力士,高力士忙走过来,宣旨道:“皇上有旨,念安禄山守护边疆有功,进宫请安之孝,特加封安禄山为尚书左仆射,赐一千户,封安庆绪为正三品官,安庆宗正五品,各赐奴婢十个,府邸一所”。 安禄山再次谢恩,感动地涕泪横流,哭泣道:“父皇、母后,我素与宰相杨国忠有隙,多亏承蒙父皇、母后恩遇,儿臣至死效忠父皇和母后,肝脑涂地,唯父皇、母后马首是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隆基龙颜大悦,吩咐身旁的太常卿张垍道,“起草诏书,加授安禄山为同平章事”。李隆基的声音并不高,却宛若平地炸响一个惊雷,随行官员惊得目瞠口呆,这是皇上要封安禄山为宰相啊,张垍先是吃了一惊,然而想到皇上让自己起草诏书,是皇帝对自己的信任,自己毕竟是皇帝的驸马,他很快从错愕中恢复了常态,毕恭毕敬地说:“臣遵命。” 真娘泪盈于睫,心痛得簌簌发抖:“真娘死不足惜,大唐危矣。” 王落落轻轻扯了下真娘的衣袖,嫣然一笑,柔声安慰道:“妹妹别怕,祸福全在一念之间,咱们见机行事。”真娘微微颔首,几个宫女走上前,分别扶着真娘和王落落跟着一个宦官离开御花园,然后宦官将她们带上华丽的车辇,车辇行驶了好久,才在宫外的皇家客栈前停下来,这里是外臣进京的住所,看来皇上怕生事 端,要将自己和王落落暂时幽禁在此。 这一加封事件,非同小可,早有杨国忠的内臣,匆匆赶到宰相府报告,杨国忠大惊失色,若安禄山为宰相,势必威胁到他的权势,虽有贵妃在天子枕边 软语温存,给他这个堂哥撑腰,但安禄山会更加骄纵狂妄,更不会把他这个宰相放在眼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朝文武都震惊了。 太子李亨、宰相杨国忠、一群大臣,平时虽有罅隙,晚上却不约而同地都来 进谏皇上。 “陛下,安禄山虽有军功,但他是个文盲,目不识丁,岂可做我大唐的宰相?若制书下,则是天下第一个大笑话,到时恐怕四夷诸国都会蔑视大唐。”杨国忠抓到了安禄山的软肋,悻悻地说。 太子李亨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对李隆基说: “父皇,安禄山做宰相的确不合适,他一声兼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如今又当了闲厩史,陇右群牧使,大唐的上等好马以后等于随他挑选了,若再加封宰相,恐怕……”李亨说不下去了,跪地沉痛地道:“望父皇三思。” 李隆基蹙着眉头,两手交叉在身后,驮着背走来走去,犹豫不决地说:“容朕再想想,众卿退下吧。”太子和众大臣离去,一路议论纷纷,烛光下,七十岁的李隆基越发显得老态龙钟。 三月一日,长安正是春寒料峭时候,安禄山辞别皇上回范阳, 随行的几辆马车里有他的亲信、侍卫,从长安带回的不仅有皇上丰厚的赏赐,还有两个美人真娘和王落落。 为了显示皇恩浩荡,笼络住安禄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李隆基亲临望春亭给安禄山饯行,千里送行,终有一别,安禄山一边抹眼泪一边依依不舍地说:“陛下,儿臣自幼没有父亲,是陛下让儿臣感受到父子亲情,父爱如山,此去马儿尚且萧萧,胡儿怎又舍得父皇,回到范阳,儿臣会日夜思念父皇和贵妃母亲的。”李隆基和颜悦色地说:“胡儿放心地走吧,以后谁胆敢在朕面前胡言乱语,说你谋反,朕就派人送他到范阳去,交由胡儿发落。” 安禄山感激涕零,破涕为笑,谢恩道:“多谢父皇!” 李隆基慈祥地看着安禄山浑浊的眼睛,伸手将身上的御衣脱下,亲自给安禄山披上,像个真正的父亲般无限慈爱地说:“我的胡儿,快去吧!” 安禄山感动地涕泪交流,再次跪下谢恩。然后,几个随从将肥胖笨拙的安禄山扶上马车,车帘放下,一行人马和车辆,奔腾前行。 叶护太子、阿鹰、墨玉、吉辍和几个回纥精兵埋伏在长安城东的长乐坡附近,他们的周围有一堆干柴作为掩护。 墨玉轻声说:“太子,我打探到了,高力士奉皇上之命在长乐坡为安禄山再次饯行,我们要密切注意安禄山,上次他们射伤你的胳膊,这次我要亲手屠宰安贼。” 叶护点点头,昨晚带人行刺安禄山,想不到安禄山防守得水泄不通, 没有得手,反而打草惊蛇,自己胳膊上还受了小小的箭伤,这次,绝对不会放过这个魔头。触到墨玉心疼自己的目光,叶护微笑说:“不打紧。”然后,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密切注视着长乐坡。 长乐坡的长亭里,安禄山饮了一杯高力士的饯行酒,又开始急速前行。 安禄山抹了把脸上的虚汗,庆幸地对随从说:“此次来京,若入龙潭虎穴,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接受皇上的召见,若杨国忠和太子联手奏请我留在长安,我老安将要遭灭顶之灾啊!” 随行部将李龟仁说:“您是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快回范阳,下次再来长安,就要历史重写了”。这李龟仁其貌不扬,却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是安禄山的爱将。 安禄山扬扬贼眉,得意地说:“这次来长安,也有收获,先是蒙住了老皇上,再就是得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要说啊,这李隆基对我安禄山真是没得说, 我老安都不忍心反叛了,还是再等两年,咱们砺兵秣马,好好筹备, 等老皇帝没了,再出师长安也行。”安禄山忽然良心发现,似乎被李隆基的恩遇感动了。 坐在车里打盹的严庄,忽然睁开细细的眼睛道:“王爷,你不会被李隆基用两个美人儿真的笼络住了吧?你若是大发慈悲,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安禄山摸着肥鼓鼓的肚子,和李龟仁交换了下眼神,诡秘地一笑。 这一次,安禄山若漏网的鲶鱼,出笼的野狼,风驰电掣般出关。 忽然,前方箭飞如雨,直刺安禄山的马车,叶护太子、墨玉带领几十个回纥精兵拦路杀过来,安禄山的侍卫也个个骁勇善战,两强相遇,双方发生激烈厮杀,安禄山以为是大唐太子李亨派来的武林高手,吓得魂飞魄散,抵抗了一会,不敢恋战,见对方人马意在夺取承载真娘和王落落的马车,就索性放弃两个美人,一路狂逃。 正要拉弓射向狼狈逃窜的安禄山,忽见真娘和王落落两个从马车里滚落下来,两个小丫鬟小惠和彩霞惊慌失措,护主心切,从马车中跳了下来,摔倒在地上,安禄山的人马杀将过来,墨玉扔出钢鞭,套住一个藩将的脖子,藩将一边挣扎,一边挥刀乱砍,小惠和彩霞被砍伤胳膊和腿脚,鲜血直流,墨玉一咬牙,手中施力,那藩将的脑袋便滚落在地,血流一片,吉辍的铁捶在空中挥舞,阿鹰和几个回纥侍卫持剑杀来,只见寒光闪烁,刀剑碰撞,咣当作响,藩兵的大部分主力护住安禄山的马车仓皇逃奔,只有几个藩将做后卫,见来者个个满眼杀机,武功高强,不觉胆战心惊,且战且退,混乱中,只见真娘顺着地面斜坡一直滚下去,眨眼间翻到沟渠,说时回,那时快,叶护太子一个轻功跳向前方,俯手接住真娘,不偏不倚,若再晚一步,真娘就会顺着沟渠滑入冰冷的河水里,好险。叶护将真娘紧紧地抱在怀里,若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紧紧地箍住她娇弱的身体。 “真娘,别怕,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叶护安慰道。 王落落也被墨玉平安救回,这王落落倒是奇怪,不但不谢墨玉,而且生气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竟然胆敢抢劫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的新妃”。 墨玉见王落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没好气地说:“怎么了?看你长得花容月貌,竟然自我作贱,心甘情愿要嫁给那又老又丑体重三百多斤的安禄山做小妾。” 王落落杏眼圆睁,毫不领情地道:“我是大唐皇帝赐给东平郡王安禄山的王妃,你一个昆仑奴,无端来捣乱,坏我好事,究竟安的什么心?” 墨玉怒道:“什么王妃?你想去给那怪物做妾?” 两个正在争吵,叶护扶着真娘走过来,真娘说:“姐姐,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才救下你我姊妹,我们才幸免去范阳那贼穴,我俩理当感激不尽,姐姐何苦说如此气话?”王落落白了墨玉一眼,轻轻叹气道:“谁稀罕你们来救我了。”又故意走到叶护面前施礼,板着粉脸说:“多谢王子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受小女子王落落一拜”。叶护探究地看着如花似玉的王落落,她竟然想跟安禄山走,看来人各有志,救下她,却违背了她的心意。也许她担心自己得救,会给家人带来麻烦和灾难。只得说:“王姑娘免礼,你和真娘同时落难,也是缘分,焉有见死不救之理,想不到却让姑娘不开心,实在是在下的失误。” 真娘庆幸地向王落落微笑,算作问候,见王落落脸色不悦,怔了一下,回头对叶护说:“叶护太子,你送我回家吧,我很担心爷爷和父母亲,我进宫选妃被抢行接走的那天,我爷爷就一病不起了,他曾是皇帝的太医,却不肯医治自己的病,不吃也不喝,这样下去,会有生命之忧。” 王落落吃惊地看着叶护,想不到他竟然是回纥国的太子,想到自己刚才的莽撞,歉意地躬身一下,算作道歉。然后目光落在真娘身上,担心地说:“妹妹,不可,我们不能回家,若安禄山给皇上送信,说我们被人劫走了,我们可要被满门抄斩啊,我们不回家,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见不到我们的人,皇上也就不好定罪。况且,一旦皇上得知劫持我们的人是回纥王子,恐怕对你们这些回纥人也不利。” 叶护太子赞同地道:“王姑娘说得有理,你们先到我的馆邸暂避,我会派人告知二位的家人,让他们放心,过些日子,再作安排。” 众人点头同意。 第三章 落难佳丽结金兰,混血公主生情愫 叶护、墨玉一行劫走真娘和王落落,辗转来到长安西城的馆邸,已是黄昏, 真娘这两天惊吓过度,虎口脱险,恍然若在梦中,坐在叶护的马背上,依偎着叶护坚实的胸膛,他男子汉的清香浸渍着她,她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被叶护太子救下了,然而,想到安禄山的凶险,她仍然心有余悸,不无担忧地问:“叶护,若那安禄山回头找人,皇上会不会派禁卫军全城搜捕?” 叶护略微沉思,微笑道:“我想暂时不会,安禄山昨晚挨了我一剑,今天又差点被墨玉的铁链打昏,已然是惊弓之鸟,而且,我和部下都是汉人打扮,他们怎能识破我的身份?大唐一向尊重来长安的外国友人,不会轻易搜查到我的府邸”。 真娘嫣然一笑,如释重负,猛然看到墨玉,墨玉也嫣然一笑,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真娘才发觉墨玉竟然出落成了一个美人儿,唇红齿白,脸蛋生动的若春风里盛开的黑牡丹,笑的时候,一口洁白的牙齿越发迷人。真娘凭直觉,发现墨玉看叶护时,黑宝石般的眼珠流转的神采里有种很特别的情谊。 叶护几个刚到馆邸门口,守护馆邸的侍卫,立即拉开大门。 叶护勒住马缰,纵身下马,然后张开双臂将真娘从马上抱下来,真娘落地,伸个懒腰,笑笑,说:“想不到真娘因祸得福,可以自由自在了。”完全不像个落难的大家闺秀,却像一个山谷里跑出来的牧羊女,天真浪漫。 两人手牵着手走进府邸,墨玉也忙扶着王落落下马。 几个侍从扶着受伤的丫鬟小惠和彩霞缓缓走进官邸。 墨玉、吉辍、阿鹰几个因为顺利完成任务,也异常开心,嚷嚷着晚上要好好喝一杯。 真娘新奇地走进叶护的馆邸,只见馆邸布局和谐完美,有宫廷建筑的雍容华贵,也融入了闲云野鹤生活的淡雅、多姿。园子宽敞别致,楼阁亭榭,山水环绕,一条弯弯的溪水缓缓流向一个清澈见底的人工湖,湖中停着一艘小船,湖畔梅树成荫,梅花随风缓缓飘落,清香袭人。这里像是一座小型的皇家宫苑,果然不是一般钟鸣鼎食之家可比拟的。但里面的侍从却个个显得懒散自在,做事不慌不忙,彼此和气。叶护太子一进府,几十个侍从列队恭候问安。 墨玉安顿好车马,嘱咐几个女侍去膳食房帮忙准备酒菜,又将小惠、彩霞安置妥当,传馆医给她俩治伤,派一个女侍专门照顾。以前是侍候人,现在被人侍候,两个小丫鬟喜笑颜开。 叶护将两位姑娘带到自己的书房休息,几个端茶倒水的回纥侍女鱼贯而入,好奇地打量着真娘和王落落,惊为天人。 环视书房,真娘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叶护太子的书房里竟然有那么多古经典籍,桌子上,还有叶护太子写的字,更是笔走龙蛇,遒劲如苍松,很多都是著名诗人的诗词。猜他在习唐诗,会心一笑。顺手拿起一张纸,轻声念道:“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叶护微笑说:“这是李白的送友人,我自幼喜欢大唐的文化,从七八岁开始, ,每年都有几个月客居长安,后来进了太学,几乎成了大唐的子民,每年回国两次探望父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长安,顺便也替父汗监管长安和回纥的丝绸、马匹贸易,空闲就练练字。” 真娘委婉含蓄地笑,心想,一个堂堂回纥太子竟然如此对中原文化痴迷,真是难得。王落落对诗书不感兴趣,就驻足在一幅回纥美少女的画像面前,细细观摩。 真娘饶有兴致地问叶护,太学里面的留学生都读些什么书,叶护太子一一作答,虽然所读书籍和民间书院差不多,但太学的学生有着大唐最博学的翰林学士做老师,和世界上最丰富的藏书,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却是一般书院无法比拟的。正闲聊着,墨玉走进来,吩咐真娘和王落落沐浴更衣,然后去吉祥殿用餐。 几个回纥侍女服侍真娘和王落落,来到一个粉墙黛瓦的阁楼。 真娘刚沐浴梳洗完毕,一个侍从风尘仆仆回来报告叶护,已将真娘和王姑娘的下落分别告诉了他们的家人,真娘走出来,微笑着说:“这样也好,父母得知我 脱离虎口,虽然依旧会为我担心,至少不会那么痛不欲生了。” 报信侍从多嘴地说:“令祖父大人原本昏迷了两天两夜,都打算料理后事了, 听到姑娘平安的喜讯竟然神奇地苏醒了过来。” 真娘着急道:“你说我祖父昏迷了两天两夜,他醒来可好?” 侍从说:“醒来脸色惨白,笑容满面,然后……” 真娘问:“然后说了些什么吗?” 侍从没心没肺地如实转告:“然后又昏迷了过去。” 真娘心急如焚,额头涔出冷汗,就要找人备马,立即回家探望祖父,叶护拦住,理智地劝说:“你若回去,你祖父醒来,也会担心地再次昏迷,想想你的父母、洛阳的兄长,还有在深宫为你担惊受怕的姐姐。他们都会因为你的再次出现,遭受连累,失去现在平静幸福的生活。” 真娘冷静下来,泪盈于睫,轻轻拭泪,坐了下来,休息片刻。 叶护携真娘、王落落一起去餐厅用膳。 面对一桌美味佳肴,真娘却没有食欲,王落落也面无喜色。 叶护分别给真娘和王落落夹菜,说:“真娘,王姑娘,这几日你们受了惊吓,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一个比一个瘦,所以,今天晚上就多吃点,滋补下身体。” 真娘蹙眉道:“我吃不下,想到年迈的祖父一病不起,父母亲伤心欲绝,我的心就若有几只蚂蚁噬咬。” 王落落淡淡地附和说:“是啊,我离开家时,家里人也都伤心落泪了。” 叶护安慰道:“先吃饭,待吃好饭,我让墨玉再去府上探探。” 叶护为真娘切了块马肉,放进她面前的餐盘,体贴地说:“尝尝,马肉很鲜美,我特地叮嘱厨房做到七分熟,这样肯定就适合你的口味了。” 真娘看那马肉只是表面熟透,肉的纹路里还浸着血渍,含笑摇头说:“殿下,我吃不下。” 叶护笑道:“我刚来长安时也吃不惯汉人的东西,慢慢地,我也喜欢长安的食物了,天下之大,美食万千,要勇敢尝试嘛,这样生活才会多姿多彩!” 说着将马肉用筷子夹起,轻轻放到真娘的唇边,真娘眯起眼睛, 乖巧地张开口,慢慢地咀嚼,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甜,赞道:“还不错, 别有一番西域风情。” 王落落见真娘和叶护如胶似膝,说起了风凉话来:“咱们若去了范阳,说不定现在的晚宴会更风光。” 真娘的笑容僵住了,惊奇地问:“姐姐,你真的乐意到范阳去?” 王落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嘴角的笑容神秘而纠结,墨玉不屑地瞟了眼王落落。 为了感谢救命之恩,真娘分别给叶护和墨玉敬酒。憨厚的吉辍哼哼着说:“两位神仙姐姐,救你俩,我也是有功的,怎么不敬我呀?”叶护笑道:“是呀,是该谢你这个大块头,安禄山看见你就怕了,安禄山体重三百多斤,你也有三百多斤,不过,安禄山那三百多斤啊,笨得像头怀孕的母猪,骑马都要两个鞍子,前面一个鞍子放肚皮,后面一个鞍子放屁股,而你吉辍却是机动灵活,出手不凡,一个铁锤就能抵挡千军万马。”众人笑声不绝,王落落也抿嘴而笑,起身和真娘一起向吉辍敬酒,阿鹰笑道:“可惜吉辍脑筋迟钝了些,若有墨玉那么聪明,就更有万夫莫挡之勇了。” 墨玉嫣然一笑,吉辍白了眼阿鹰,没好气地说:“我头大,脑子多,怎么会比你傻?” 真娘见叶护和几个随从你一言,我一语,煞是有趣。虽为主仆,更像朋友, 心中的忧虑减轻了大半,随着他们一起笑起来。 晚膳后,真娘和王落落各自住进了墨玉安排的房间。 真娘坐在床边,正在遐思,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就去开门,是叶护和阿鹰, 阿鹰抱着一个木盒子走进来,将木盒子放在桌子上,微笑着退下。 叶护将木盒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造型精美的唐三彩,叶护将唐三彩放在桌子上,微笑说:“这件唐三彩骆驼载胡人演奏佣,是广平王李俶送我的生日礼物。” 真娘说:“怪不得,这么精美的唐三彩只有宫中才有。” 真娘微笑着伸手抚摸骆驼光滑的脑袋,仔细鉴赏,这个唐三彩以蓝、白、绿为主,昂头阔步的骆驼背上有五人组成的乐舞队,四个惟妙惟肖、形态各异的乐工分坐两侧演奏,中间驼峰上一位胡人在美妙的音乐中翩跹起舞。 叶护凝视着真娘,柔声问: “喜欢吗?这个也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劫后重生,就收下这个唐三彩做纪念吧。” 真娘感动地看着叶护,心中涌起甜蜜的温泉,娇嗔:“你老是送我礼物,我可没什么礼物回送你呢。” 叶护扬眉,深情地看着真娘,握住她的手,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嘴唇上,哈了下气,微笑着说:“每天可以看见你,就是萨满神送给我的最好礼物了。” 真娘莞尔一笑,娇声说:“我也是,每天可以看见你,就是最好的礼物。” 叶护凝视着真娘,轻声说:“我看到了你瞳孔里的自己,一个很快乐很幸福的自己。” 真娘莞尔,叶护微笑问:“真娘,听说你多才多艺,能歌善舞,可否给本王跳个胡旋舞?” 真娘娇羞,微笑颔首说:“不妨到门外的梅花树旁,借着月光,跳得会更自然。” 叶护当即吩咐侍女弹奏胡琴,缓步到门廊外盛开的梅树边,真娘嫣然一笑,宛若 梅花绽放的瞬间,曼妙的舞姿随着流畅的琴声美轮美奂, 琴瑟和鸣,真娘一边若蝴蝶翩跹起舞,一边吟唱:“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歌声优美绝伦,余音绕梁,叶护听得如痴如醉,一曲结束。叶护 一边鼓掌,一边赞叹:“好,唱得比大明宫的李龟年还要动听”。 吉辍、墨玉、阿鹰、王落落和几个内侍也被歌声吸引,墨玉敲门进来,阿鹰几个 也笑嘻嘻地溜进来。 真娘莞尔一笑,缓缓停下来,轻启朱唇说:“这是李白在醉酒中写的清平调,一个风情月朗的夜晚,当今圣上和贵妃娘娘月下共赏牡丹,忽然有了兴致, 一边喝着西凉州进贡的葡萄美酒,一边命令翰林学士李白作词,李白就在半醉半醒中,笔走龙蛇,在金花笺纸上潇潇洒洒写下了这注定会风流千古的歌词。” 墨玉心有遗憾地说:“可惜这是初春,再过些时日,有牡丹花开就好了。” 叶护太子说:“真娘在,不比那牡丹花开吗?” 真娘笑了,香腮绯红。 墨玉晶莹的眼神黯淡下来。 王落落察觉到墨玉微妙的表情变化,朗声说:“真娘,你跳舞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好似风吹牡丹,姐姐也在孔雀妹妹面前开下屏,班门弄斧一下。” 真娘含蓄地歉笑:“多谢姐姐谬赞,也让妹妹一饱眼福,欣赏下姐姐的功夫。” 众人叫好,热烈鼓掌,月光皎洁,王落落边舞边歌,若星星时隐时现,又若天女飘然预飞。歌声珠圆玉润,溢满痴情和相思之苦。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如罗帷?” 月光里,真娘分明看到王落落眼角的泪珠。 这是李白写的一首闺情诗,写的是一位秦地少妇面对阳春风光,越发思念丈夫。 真娘想到《子夜四时歌》里的春歌,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见那王落落歌毕,泪光闪闪,罗裳随着落花飞扬,又联想到她今天对墨玉搭救她的反常态度,心想:“莫非王落落有心爱之人在范阳?这心爱之人自然不会是母猪一般的安禄山,定是位负心的将军或者文官,王落落才怀着一颗赴死之心自我作践?” 笙歌绕梁,舞姿翩跹,几个年轻人正沉浸在久违的快乐中, ,忽然广平王派人来报,叶护走上前,见是常来叶护府邸送信的小顺子, 小顺子像往常一样奉李俶之命,来邀请叶护太子去崇仁坊的绿荫场击 鞠,临走付在叶护耳边笑嘻嘻地说:“明天一早务必前往”。 叶护猜测,李俶的这次击鞠之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有重大机密事要相商。 叶护见天色不早,命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一早,用完早膳,叶护不敢怠慢,命令墨玉、阿鹰守卫好府邸,保护真娘和王落落的安全。然后,带着吉辍和几个随从拨马而去 广阔的绿荫场,远远地看见广平王李俶和儿子李适父子,苏发也正策马 赶来。苏发是皇宫禁卫军的一名军官,相貌英俊,血气方刚,和李俶关系交情深厚,也是亲密的马球友。 李适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儿已经很高,同他的父亲李俶一样生得龙章凤姿, 小小年纪球技已很精湛。 叶护勒马停驻在鞠场,迎风喊道:“王爷,怎么少一个人啊?” 李俶道:“我们几个先玩,另一个球友马上到。” “开始!”李适调皮地举起球杖打飞彩色的马球,叶护一向喜欢逗李适玩,于是 一边举杖接球,一边微笑着说:“适儿,叔叔给你表演个高难度的动作”。说着,敏捷地侧身转动臂膀,将整个魁梧的身体俯到马肚皮下,电石火花间,马球迎击打出,球杖忽合忽离,李适眼尖手快,毫不示弱,正打得热烈,忽见一名女子骑着一匹白马冲进球场,这女子看起来约十六七岁年纪,眼窝深深,深蓝若海水般的大眼睛灵光闪动,高高的鼻梁,头发黄灿灿若金丝绒,打着漂亮的发髻,额前的刘海略微有些卷,发髻上缠着白色的丝带,丝带飘扬在肩头,看起来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这女子从容镇定,面带微笑,像海风一样烂漫,那么漫不经心,微笑着抬眼瞧着彩色的马球在空中飞来飞去,却在眼花缭乱中瞅准时机突然举起球杖,击发彩球, 彩球神奇地飞成一个美丽的抛物线,恰恰落入鞠洞中,很是奇妙地胜了一局。 李适和苏发欢腾雀跃,同时喝彩起来。“好球,好球!” 广平王拱手贺道:“虫娘好球艺。” “虫娘?”叶护太子觉的这个名字好奇怪,忽然想起李俶曾经要他向大唐皇帝请求娶虫娘为妻,不由地又打量了她一番,这姑娘的确很漂亮,但看起来不像中原人,她身上的异域风情美让他感觉亲切,颇有他的妹妹阿格苏公主的韵味。叶护忽然意识到广平王的醉翁之意在此,今天的击鞠是广平王特意安排的他和虫娘的第一次相逢。 广平王见叶护对虫娘颇有好感,兴致勃勃地介绍:“虫娘是我的小姑姑,我皇爷爷的小女儿,她是个漂亮的混血儿,在宫廷女子中,马球打得最好的一个,‘殿前香骑逐飞秋’的女巾帼。” 叶护太子在马上拱手道:“拜见公主”。 虫娘微笑,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凄楚,淡淡地说:“ “免礼,回纥王子,你可以叫我的名字,虫娘,我也喊你的名字,好不好?”虫娘是单纯而明媚的女孩子,叶护爽快回应: “好,你知道我的名字?” 虫娘抿抿嘴笑了:“我在广平王府多次见过你呢,适儿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叶护太子。” “对!” 叶护很欣赏虫娘的爽快,这才是大唐女子应有的奔放。 “听说你是击鞠名将,我想见识见识。” 虫娘爽爽地笑说。 叶护朗声说:“过奖,虫娘公主见笑了!” 虫娘也不计较又被称作公主,既然自己是大唐天子李隆基的女儿,虽然没有什么名分,她已习惯常被叫做公主,虽然“公主”二字有时会刺痛她的心。 叶护骑马快速奔跑,一边在空中运球,连续击球二百下,球场上的人都欢呼起来。 虫娘赞叹道:“叶护,你的击球、传球技艺都是世界一流的。” 叶护谦虚地笑笑:“公主褒奖。” 虫娘深情凝视雄姿英发的叶护太子,欢快地说:“我听适儿说你身怀蹴鞠绝技,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叶护谦虚地说:“见笑了,我哪有什么绝技呢,只不过是作为一项运动爱好愉悦身心而已。” 李适机灵地喊道:“叶护叔叔,打铜钱呀,我和虫娘最佩服你了。” 广平王慈爱地斥道:“适儿不得无礼,虫娘是你的皇姑奶奶,怎么能直呼其名?” 李适呶呶嘴,不情愿地说:“小皇姑奶奶,你才比我大几岁呢,我还是喊你虫娘比较顺口。” 虫娘咧嘴大笑:“适儿,喊我小太姑姑,或者虫娘都可以,皇姑奶奶,这样 听起来我也太老了”。 叶护见虫娘身上具有回纥女子的朴实和豪爽,也不再拘礼。 一个侍从抱着一个陶瓷罐子走过来,蹲下身来,从罐子里取出一把铜钱,然后 在地面上叠放起二十几枚铜钱,起身遥遥离开。 叶护太子策马飞奔,又折回铜钱处两米多远,挥动球杖,丝毫不差地击起一枚铜板,打飞七丈多远。 众人鼓掌喝彩起来。 苏发抛起球子,笑呵呵地说:“虫娘姑娘,接球。” 这称呼很特别,足见他和虫娘很熟稔。 说完,苏发跨马上场,策马奔腾,连续击打球子。 “好球,好球!”小王爷李适兴高采烈地欢呼着。 广平王示意叶护一起策马跑到球场外,叶护会意,二人从不同方向来到绿茵场的一角,叶护勒紧缰绳,微笑问:“王兄有何赐教?” 广平王说:“贤弟,我知道,你今天心情肯定不好,所以喊你出来散散心”。 叶护扬眉朗笑说:“我心情还不错。” 广平王如释重负地说:“这就好,真娘既然当选为安禄山的妃子,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还是要学会珍惜眼前人。” 说着,意味深长地瞟了眼前方飒爽英姿的虫娘, “我珍惜的只有真娘”。 叶护的笑意深切而纯粹。 李俶眼波流露出同情,认真地说:“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慢慢会忘记的,虫娘是个很纯真的姑娘,她虽是皇爷爷的小女儿,但因为是个混血儿,长相特别,一生下来,不巧她的母妃就去世了,皇爷爷忌讳她,以为深眼高鼻的婴儿是不祥之兆,就送到掖庭宫给宫女仆役抚养,虫娘从来就没有享受过公主的名分和恩宠,可是她的天性还是那么开朗,可爱至极,真是那么难能可贵”。 叶护赞赏地说:“嗯,虫娘是个难得的好女孩儿。” 广平王见叶护赞美虫娘,开心地说:“这就好,你们好好相处,有机会,我奏请皇爷爷,给予虫娘公主身份,你们若喜结连理,真是大唐和回纥的福音啊。” 叶护蹙眉,淡淡地说:“王兄,你这是乱点鸳鸯谱啊!” 广平王探究地盯着叶护,见叶护眼神扑朔,压低嗓音问:“真娘在哪里?” 叶护小声说:“王兄,这事我本来也没打算瞒你,我前天在长安城东长乐坡前面的树林里设下埋伏,抢回了真娘和另一个女孩。” 广平王大惊:“安禄山呢,他没像我皇爷爷告状。” 叶护愉悦地笑起来,“安禄山若丧家犬般,狼狈逃窜,若不是真娘从马车里掉了下来,我急着去救她,安禄山这老贼会被我一箭射穿咽喉”。 广平王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忧心地说:“安禄山没回头来告状,也没回头找真娘,看来他去意已决,反意已决啊。” 叶护惋惜地说:“真遗憾没替大唐除掉这个祸患。” 广平王神情犹豫,谨慎地说:“你还是小心为妙,以防万一,真娘不能住在你的馆邸了,你最好将他带到回纥,或者到江南一带躲躲,过了这个风头就好办了。” 叶护太子担心地问:“若安禄山反叛的时机还未到,他还会继续蒙骗皇上,是不是有可能奏请皇上通缉真娘?” 广平王提醒说:“安禄山生性狡诈,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叶护说:“我明白了,我要赶快回府,真娘时刻都有危险。” 然后向广平王告辞,率领随从策马离去。 虫娘正和李适、苏发两个欢快击鞠,见叶护太子拨马而归。 心下忐忑:“叶护怎么走了?难道他不喜欢我?” 一双蓝盈盈的眼睛深情地目送着叶护太子潇洒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也淡去。 广平王策马来到虫娘身边,微笑说:“叶护馆邸有回纥使者来,先回去了。” 说着,从侍者手里接过球杖,体贴地说:“侄儿陪虫娘小姑姑击鞠。” 虫娘大方地说:“没关系,你有事也可以走,还有适儿和苏发。” 见叶护离去,苏发兴高采烈地拨马来到虫娘身边,微笑说:“愿虫娘姑娘不弃,苏发愿意执鞭随镫。” 广平王顺水推舟,微笑说:“苏将军,虫娘小姑姑和适儿就拜托你照顾。” 说完,策马扬长而去。 虫娘杏眼含嗔,盯着广平王远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叶护几个快马加鞭,赶到府邸,真娘正和王落落一起刺绣,两个人聊得很投机,王落落虽不觉得与真娘同为天涯沦落人,但被叶护太子所救,也因真娘而改变命运,她并非情愿到那天苍苍,野茫茫的范阳做安禄山的女人。 “真娘,若非叶护太子搭救,我们两个都落入安禄山的巢穴,你会怎么办呢? 会不会听从于命运的安排呢?” 真娘咬牙切齿地说:“命是天注定的,运却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会见机行事,杀掉安禄山”。 王落落凝视着真娘,感叹:“妹妹,我没看错你,你外表温柔,内在却很坚强,是个烈性女子,怎么可能忍辱偷生做安禄山那厮的小妾?实话告诉你吧, 我们姐妹俩想到一处去了,我想着一到范阳,就和安禄山同归于尽,就算为我大唐尽忠了。”王落落的反常举止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原来她是因获救被迫放弃自己的行刺计划而恼怒,想到此,真娘感慨遇到了知音,紧紧握住王落落的手,激动地说:“姐姐,你我皆是大唐的良臣之女,今又一起劫后馀生, 不如义解金兰,永远做姐妹,何如?” 王落落开心地说:“好啊,我正有此意,我虚长你两岁,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咱们一生一世,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终生相依,不离不弃。” 真娘心情大悦,忙令彩霞和小惠着手点蜡烛,摆香案。 两个并肩跪天跪地,真诚地对天盟誓,结为姐妹。 两个美人正执手相看,聊得开心。叶护走进真娘住的客房,惊奇地说:“两个姑娘怎么了?如此如胶似膝?” 一见叶护,真娘粲然而笑,兴奋地说:“叶护,我以后就有两个姐姐了,我和王姑娘已义结金兰,从此我是王落落的妹妹,王落落呢,是我的姐姐。” 叶护微笑说:“好啊,恭喜你们!” 王落落打趣道:“太子殿下,以后你可要善待真娘,你要是敢欺负她,我这个做姐姐的,第一个要惩罚你。” 叶护顾不得玩笑,诚恳地说:“好。” 然后吩咐下人退下,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啜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将广平王李俶的担忧说了出来,真娘和王落落都唬了一跳。 真娘恨恨地说:“若老贼还不死心,要来捉拿我姐妹,他的死期到了。” 叶护笑了,“现在担心的不是安禄山,是当今老迈昏花的皇上。” 王落落眼里露出一丝蕴含杀机的恨意,痛心地说:“这个无道昏君可谓杀人不眨眼。” 叶护劝慰说:“你们两个跟我回国吧,真娘,你那么漂亮,那么善解人意,我的父汗一定会喜欢你的,我一定会请求父汗给我们完婚,王姑娘国色天香,也自然会有合适安排。” 真娘眉心紧蹙,虽然爱慕叶护,心里却从没有远离长安家人的打算。想到自己的尴尬处境,担忧地说:“叶护,你想得太简单了,你的父汗是大唐皇帝册封的英武威远毗伽可汗,他又怎么能接纳我这个大唐的要犯呢?只要皇上一道圣旨,你父汗肯定会把我和姐姐一起羁押归案的。” 王落落认同地说:“真娘分析地极是,叶护太子,若在长安危险,去回纥也是一样的危险啊。” 真娘豁然来了注意,郑重地说: “不如去我外祖母家暂避一阵子。” 叶护问:“你的外祖母在哪里?” 真娘微笑说:“就是路途远了些,江南苏州。” 王落落道:“苏州也太远了吧,骑马来回差不多就会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叶护笑道:“玄奘大师西游天竺取经,鉴真大师东渡日本传法,相比之下, 江南若毗邻,况且,人家日本的遣唐使一批批飘洋过海、翻山越岭都敢来长安,我们不过是去大唐的另一个城市,来大唐这么多年,我还没去过江南,我们全当去江南踏青旅游,多带些银两,在你外祖母家住些日子,全当探亲。” 真娘欢呼雀跃:“妙极了,我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外祖父外祖母大人了。” 一边转身抓住王落落的胳膊,兴奋地说:“姐姐,你认了我这个妹妹,当然要一起去看外婆外公了”。 王落落打消了顾虑,笑容淡淡地点点头:“嗯,一起去看外公外婆。” 真娘的意思和广平王的想法如出一辙,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原以为不知要费多少口舌才能说服她们到江南避难,想不到有若天助,这次不是避难,而是千里迢迢,高高兴兴地去省亲。 叶护喜出望外,忙传来墨玉,吩咐墨玉、阿鹰安排出行事宜,备齐银两、行李、衣服和马车。当晚,叶护和真娘拿出大唐地图,仔细研究出行路线,决意 明日凌晨,车马从馆邸向长安的东南向出发,经徐州朝东南行进,到达扬州、然后坐船去苏州。 第四章 青春之旅识大唐,初试银针博喝彩 次日凌晨,三驾马车在寒风瑟瑟中离开回纥馆邸,叶护和真娘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带着车队和几个侍从在晨曦中快速前行,王落落乘坐第二驾马车,睡眼朦胧,神色黯然。两个丫头小惠和彩霞伤还未痊愈,也坐在第二驾马车,顺便照顾王姑娘, 第三驾马车里装的是行李和带给真娘外祖父母的礼物。大唐四海富庶, 商业发达,路上购买衣食用品都方便,所以只带足了金银和少许随身衣物,算是轻装前行。 阿鹰、吉辍、墨玉、和几个回纥侍卫骑着马紧跟在马车后。 马车行到南市,忽见一行豪华轿子迎面而来,轿子装饰奢侈,两队人马穿着统一的红色衣服,鱼贯而行,远远望去,灿若云霞,前面的旗手举着镶有金字 “剑南节度使”的大旗。豪华轿主的侍从对路人一边用鞭子开路,一边对着沿街商贩和行人暴打、怒骂。叶护行事谨慎,吩咐墨玉上前察看,不一会儿, 墨玉折回来报:“殿下,前面轿子是贵妃娘娘的姐姐韩国夫人和她的女儿,她们从东京洛阳休养回来,刚进长安城”。 杨氏家族的气焰嚣张可是人尽皆知,满朝文武谁个不避让三分? 真娘掀开车帘,示意叶护避让,马车停了下来,真娘道:“果然是杨国忠的人马,我们还是绕到小巷子里走。”叶护还在犹豫,真娘说:“杨家的人横行跋扈,家奴都敢欺负皇亲国戚,前年杨家的人夜游灯市,广宁公主和驸马也观灯会,在西市发生冲撞,杨家的家奴就一哄而上对公主和驸马挥鞭抽打。广宁公主满脸是伤,金枝玉叶,哪受得住这种屈辱?于是哭泣着找皇上替她做主,皇上虽然依照国法杀了杨家的奴才,但为了安抚贵妃娘娘的面子和杨国忠的心情,也免去了驸马的官职。” 叶护神色凝重地道:“若在平时,我还偏不让了。”眼见韩国夫人的华丽轿子越来越近,真娘心焦地催促:“叶护,我们在非常时期,惹不起,躲得起,快闪!” 叶护和墨玉指挥着车夫急忙拐弯往小巷子里躲,绕道而行,但因躲闪不及,后面的两个侍从还是挨了杨氏家奴的鞭子,阿鹰见傲努、提买两个侍从被打,又不好还手,怒目圆睁,仰天长啸:“杨国忠,你听着,若萨满神不来收你,我定带傲奴、提买再回长安,将会十鞭百鞭还你。” 墨玉蹙眉,劝慰道:“快走,小不忍则乱大谋,少惹是非。” 真娘从一个木匣子里拿出白布,让墨玉给傲奴包扎伤口。 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离开了繁华的长安城。展现在眼前的画面是农家的稼穑和鸡犬相闻的村庄。一路好风光,田野里,几户农人在用脚踏筒车和辘轳给麦田灌溉,也有农夫在使用曲辕犁春耕,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牵引着一头黑牛,黄发垂髫的小儿用力地扶着犁的把手,熟练地耕田到地头。 叶护担心真娘坐马车过于颠簸,就命令马车停下,稍稍休息片刻。 小惠和彩霞先从马车下来,各自扶着自己的主子下车。真娘关切地说:“小惠,你的伤还没好彻底,照顾自己就好了,不用管我”。 真娘小心翼翼地下车,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看见麦田间正在汲水的辘轳,欢喜地跑过去,王落落和两个丫鬟也跟了过去,几个姑娘有说有笑,用辘轳汲出的水洗了把脸,感觉清爽极了。 受到她们欢声笑语的感染,叶护也沿着麦陇小心地走过去,真娘双手掬起一捧水,笑嘻嘻地朝叶护抛去,清凉的水波撒在叶护的脸上,叶护大叫:“好啊,打水仗,谁怕谁啊。”一边弯腰掬了一捧水撒向真娘,真娘惊呼着躲过, 王落落也捧起水珠,微笑着撒向叶护,叶护挥手躲闪着,真娘无意中看到墨玉,墨玉站在叶护身后,她的眼睛好深邃,温暖而湿润,清澈而深情。 和真娘眼神相遇,墨玉又恢复了表情的淡然。 真娘才想到墨玉不过是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女孩子,也一定具有女孩们活泼的天性,随掬起一把清水,微笑着抛向墨玉,墨玉笑笑,后跳躲开,她的笑容明朗而拘谨,笑起来洁白的虎牙纯真而灿烂,她没有回泼真娘,而是施礼道: “胡小姐,我们别弄坏了人家的庄稼,还是早点上马车启程吧”。 真娘说:“也是,农人种地不容易,咱们也别弄坏人家的辘轳,姐姐、小惠、彩霞,我们走了。” 王落落白了墨玉一眼,嘟着嘴唇说:“奴才竟然管起未来的主子了。” 墨玉面红耳赤,几个姑娘小心翼翼地沿着麦陇往回走,猛然回头,却发觉叶护仍站在辘轳边,墨玉用手帕正悉心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水珠。王落落悄悄对真娘说:“墨玉侍候主子的确周到。” 真娘大度地笑笑,扶着车帮上了马车,叶护和墨玉一起跟上来,叶护说:“真娘,我不在车里陪你了,离开马背太久,我会不舒服。”然后,接骑傲奴的马,让傲奴随车夫坐在马车前头,马车继续往东行走,吉辍和阿鹰在最前面开路, 叶护、墨玉、提买等骑马紧跟车后。 真娘忍不住打开车帘往后瞧,只见叶护和墨玉并驾齐驱,有说有笑,很是和谐,不像主仆,却像情侣,不觉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天黑前,他们来到一个驿站,墨玉和阿鹰去订了几间客房,客栈设施 齐全,干净。他们点了一桌美味佳肴,像一家人一样共进晚餐,用餐时,墨玉会用一双干净的筷子专门为叶护夹菜,而叶护也很自然地接受,然后又微笑着将餐盘端到真娘面前,真娘笑容嫣然。 晚餐后,稍微收拾,各自回房歇息,客栈的庭院里,叶护又吹起了他那把胡箫,墨玉安静地坐在他身旁,她是他的侍卫,也是侍女,几年来,为了有资格做他的贴身侍卫,她苦练武功,如今功夫和吉辍、阿鹰、傲奴几个终于不分上下,甚至在他们之上,她胆大心细,思维缜密,又兼一身好武艺,可谓叶护太子的左膀右臂。 真娘从客房走出来,站在叶护身边,默默地听他吹箫。 吹了一曲,叶护停了下来。 真娘幽幽地说:“叶护,我听到了你箫声里的忧伤和思念,你有心事?” 叶护睫毛垂下,苦涩地笑笑,微微翕了下鼻子,伤感地说:“真娘,我表面风光,其实内心常常很孤独,很落寞,在我七岁的时候,我的母后就去世了,母后临终前,请求父汗让我来长安学习大唐的文化,我的父汗很爱我,一直不舍得放我到大唐来,在我十岁那年,父汗忍痛割爱将我送到西京长安,这么多年来,我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在长安城度过,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梦见浩瀚的大沙漠,梦见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梦见天山的皑皑白雪,梦见母后的呼唤,后来我长到十二岁,遇见了一个天仙一样的小姑娘,从此,我的梦里又多了一个人。” 叶护深邃的眼眸转向真娘,动情地问:“你不想知道那个小仙女是谁吗?” 真娘惊奇地问:“你梦里的那个小仙女,会是我吗?” 叶护笑了,“是啊,是你赐给我墨玉,从此,我的生活就是墨玉在照料了,墨玉虽是个女孩,却武艺高强,又很聪慧,是我的一员爱将”。 墨玉微笑。 真娘又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和回纥小王子的相遇,脸上幸福的涟漪在绽放,轻轻地说:“你知道吗?那个骑着白马的回纥小王子也常常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叶护深情地凝视真娘,握紧她的香酥手,轻轻地吻了下真娘的香腮,柔声说:“真娘,你很像我的母后,聪慧、端庄、美丽、温柔、快乐,一点也不妖娆。” 墨玉安静地离开,远远地守护着他们。 真娘幸福地笑了,羞涩地说:“我以前想啊,你一个回纥人,肯定彪悍粗狂,只知道骑马狩猎,弯弓射大雕,即便我愿意,我爹娘肯定不会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想不到你却是个多情善感的男儿。” 叶护佯作生气:“我以前给你的印象就是这样子啊!” 真娘说:“不过现在形势不同了,我被安禄山选走,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的, 只要我还能活着出现在爹娘身边,他们就感天谢地了,如果爹娘再了解了你,知晓你是那么出类拔萃、文武双全的人,我的爹娘怎么能不喜欢你呢。” 叶护握住真娘的手,十指不觉紧紧相扣。月亮穿过云彩,微笑着将柔和的光芒撒向大地,地上树影婆娑。 叶护凝视着真娘的双眸,慢慢地俯下身,吻住她温润的唇,一边抚摸着她柔软若丝缎的发髻,一边轻轻地咬住她的唇珠,柔声说:“如果他们不答应,我们就私定终身,然后我带你远走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若干年后,我们带着一群儿女去拜见我的岳父岳母大人,看他们怎么说。” 真娘依偎在叶护怀里,娇羞地嗔怪道:“你真坏,你记住了,婚姻大事,定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生身父母,焉有破坏儿女幸福之理?他们是过来之人,考虑问题周全,所以,婚礼才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的程序,要是被你简单地送入洞房,我可不干。” 叶护柔声说:“给你开玩笑,傻瓜,我堂堂的回纥太子,娶新娘,怎么会没有一个像样的婚礼呢?” 真娘黯然失笑,“咱俩才交往多久,就谈婚论嫁了”。 叶护搂紧真娘,真挚地说:“第一眼看见你,就认定你是我的新娘了。” 真娘回想这几天的经历,泪盈于睫,命运之神对自己太慷慨了,她好担心这一切只是个美丽的梦,梦醒之后,却发现自己竟然在安禄山这个恶魔的魔窟之中,生不如死,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她伸手紧紧搂住叶护的脖子,用热烈的唇探寻他的唇,颤声说:“叶护,我好爱你,好爱好爱你。” 叶护深情地抱紧真娘,回应着她的吻,二人陶醉在爱的世界。 “有盗贼!”墨玉大喊。只见几个鬼魅般的黑影持刀跑过来,叶护将真娘推向身后,拔剑和盗贼搏斗,吉辍、阿鹰、傲奴闻声拿着利器冲出客房,墨玉、吉辍、阿鹰、傲奴几个环环相扣,持剑围住了几个盗贼,墨玉一抛铁链,将一个 麻杆一样的贼掀翻在地,叶护一个飞脚踢倒一个毛贼,又刷刷刺向另一个略有轻功,正要跳上楼台的黑影。 “哎哟!”一声,黑影倒下,哭丧着脸哀求:“好汉饶命,我等是附近的村民,平时没做过坏事,只因去年连降暴雨,发生洪涝灾害,颗粒未收,为了一家妻小的活命,才不得不落草为寇,我们只抢些吃的和银两,却从不害人性命啊。” 墨玉点燃火把照过来,几个盗贼磕头若鸡啄米。 叶护厉声问:“泱泱大唐,富庶无比,有灾年,皇上必然有粮米赈灾,尔等个个持有凶器,还说不害人性命?” 众贼磕头,一个瘦弱毛贼哭道:“小的不敢啊,小的村里真的没见过皇上赈灾的米粮,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他的小儿子都饿死了。”瘦弱毛贼指着其中一个年长的贼说,众贼皆哭。 真娘见他们的确是被迫落草为寇的村民,同情地说:“叶护,放了他们吧,我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 众贼磕头点地,感激涕零地说: “多谢姑娘,多谢女菩萨”。 墨玉质疑地问:“胡小姐怎么能断定他们没有说谎?” 真娘说:“我听家父说,去年秋,全国大部分地方暴雨成灾,杨国忠隐瞒灾情,还阻止其他人向皇上报告,他还拿着一颗长势饱满的稻谷穗子欺骗皇上, 说‘托皇上洪福,虽然雨水多了一些,但没有殃及庄稼,老百姓的温饱无忧。’皇上竟然也相信了他的话。” 叶护道:“又是这个靠裙带祸国殃民的杨宰相啊,有杨国忠在, 我看大唐繁华之后,恐怕就是悲凉了。”说完吩咐墨玉,取二十两银子分给几个盗贼,又教导他们不要抢劫路人,出门在外,各有各的难处,大家都不容易。 墨玉将二十两银子丢给毛贼,微笑着对叶护说:“这盗贼遇到您,就是遇到了萨满神,不过,您也不能出手太阔绰了,咱们一帮人马,一路要消耗很多,咱们到江南道,至少要一个月时间呢。” 几个盗贼千恩万谢地拿着银两散去。 叶护将真娘送回客房,嘱咐姑娘们关好门窗,命令侍卫严加防守。 已经安歇的王落落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叶护轻描淡写地说:“几个偷东西的小毛贼,已经赶走了。” 王落落义愤填膺地说:“盛世大唐,却是盗贼群起,社会治安越来越差,可见朝纲败坏,上梁不正,下梁就会歪啊!” 真娘嫣然一笑,柔声安抚:“姐姐莫要惶恐,不过是些饥民罢了,他们也是生活所迫。” 叶护道:“早些安歇息吧,我派吉辍和墨玉守护你们的安全。”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叶护和真娘的马车直奔洛阳。车马行到洛阳西郊外, 真娘想到洛阳的亲人,很想见他们一面,又担心给兄长和叔父一家带来灾祸,真娘决定过其家门而不入。东都洛阳虽不比长安有东市、西市、南市、北市那么繁华的商业中心,也是中外人物辐凑云集的大都市,商业非常繁荣,是大唐的经济中心之一。 真娘坐在颠簸的马车上,一路风光变换着映入眼帘,心情也格外振奋,完全不像在逃难的路上。叶护打趣说:“笼中的鸟儿,知道飞出来的妙处了。这里还是中原地区,再往前走几天,风土人情会很不一样。” 真娘微微笑,饶有兴致地说:“我们大唐不仅中原、江淮地区和成都平原都很发达,陇右河西一带现在也发展得不错呢。” 叶护道:“大唐是当今世界最富庶的国家,文化也繁荣,所以 万国来朝,争相学习大唐的制度和文化,以后回去报效自己的母国,我这次 护送你下江南,也是一个难得的考察大唐的好机会。我们先去洛阳,然后到江淮地区的扬州,最后坐船沿大运河到你苏州的外公外婆家”。 真娘心花怒放,俏皮地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叶护展开大唐地图,兴致勃勃地描绘着行程:“咱们的马车先从西京长安到东京洛阳,然后经郑州、升州、润州的丹阳郡,常州、到达苏州。” 紧跟叶护和真娘的第二辆马车里,王落落昏昏欲睡,倚靠在一个舒服的软垫 上,丝毫看不出一点远行的兴趣。 考虑到洛阳是大唐的半个政治中心,官府云集之地,他们没有在洛阳城久停, 在一家酒肆用过餐,稍事休息,墨玉又安排侍从们各自去买些路上吃的东西, 又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旅程。 车马在春风中滚滚南行,越往前走,却越荒凉,连叶护和几个回纥侍从,都诧异地瞪大眼睛,他们久居长安,习惯了长安的繁华和富庶,远没想到京城之外的中原地带竟如此萧条,简直民不聊生。 夜伏昼行,几天后来到郑州,郑州本是中原的富庶之地,但在郑州郊外,映入眼帘的却是哀鸿遍野的凄凉景象,这里也是暴雨的重灾区,因杨国忠把持朝政,群臣不敢多言,皇上信了宰相的话,以为天下太平,没有任何赈灾之举,郑州方圆几百里百姓,都衣衫褴褛、挣扎在死亡线上,叶护太子一路接济了不少穷人,将不少银两和胡饼分给他们,受助饥民跪地感谢。叶护痛心地说:“等我再回长安,定当沿路灾情如实告知广平王,让他想办法恳请朝廷赈灾。” 真娘感慨道:“不出长安,谁会想到盛世大唐竟然有这样的惨状”。 众人正唏嘘不已,忽然看到几个送葬的人沿着田间小路走过来,几个人抬着一个长长的棺材,后面跟着一个高个细挑的青年男子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娘子,你不能抛下我呀!”一个年过六旬的白发老婆婆,一边拉着青年男子,一边哭着劝道:“儿啊,你不能想不开啊,你还有我这个入土半截的老母亲呀。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给我养老送终啊?” 青年男子哭道:“娘子去了,孩子也没有了,我所有的希望都没了,娘子,你不要离开我啊。”说着,扶棺恸哭。 叶护几个停下来,驻足观望,受男子悲伤的情绪感染,大家心情也很沉重,王落落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怜悯地用手绢抹泪:“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 真娘从车窗探出头来,见那漆黑的棺材,心中一凛, 忽然,一滴滴殷红的血若印在地上的杜鹃花一样映入真娘的眼帘,仔细察看, 那黑色棺材底部的木板缝隙还在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血珠,真娘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忙命车夫停下马车,从车上跳下来,真娘跑向悲痛欲绝的男子, 急切地问:“喂,这位大哥,你的娘子是如何死的啊?”男子并不理会,哭得更伤心。白发婆婆用衣袖抹了把眼泪说:“棺材里是我儿媳妇,因为难产死去半天了,一尸两命啊!”说着,又悲悲切切地哭起来。 真娘懂得北方中原的风俗,年少的人死去,一般是上午死,下午埋,下午死,立即埋。凭直觉判断这个棺材里的人还有一口气,还有救活的可能,于是请求道:“婆婆,赶快停下棺材,打开棺门,这女子还有救。” 青年男子见叶护和真娘气度不凡,听真娘说还有救,就忙命抬棺材的几个人停下来,立即开棺。婆婆惊慌地阻拦道:“姑娘,你不要乱来,别惊动我儿媳的亡魂。” 真娘说:“我略通医术,让我诊治一下吧,死人当活人医,说不定会创造奇迹呢。” 叶护先是惊异,看到真娘救人心切,对众人说:“各位听着,这位姑娘的祖父曾是当今皇上的近身御医,她本人也精通医术,反正人都准备下葬了,让她试试吧。” 青年男子激动地打开棺材,真娘俯身察看女子身体,见她脸色呈青紫色,用手往女子鼻孔一触,竟还有游丝般气息,真娘忙进行施救,只见她抱起女子的上身,勇敢地用口对着棺材里脸色发青的女子的口吹气,小惠麻利地拿来医疗匣,熟稔地取出一根银针,递给真娘,真娘接过银针,仔细地在产妇的腹部 找准穴位,小心翼翼地轻轻扎下去,然后,又接过小惠递来的第二枚银针,等一根根银针在合适的穴位扎好,真娘额头也紧张地涔出汗珠,她一边察看女子厚厚隆起的腹部,一边用柔然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按摩,以便促进血液循环。众人都屏住呼吸看真娘做针灸,焦急地等候变化。 不一会儿,棺材里的妇人身子微微动了一下,慢慢苏醒过来。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真娘高兴地笑容满面,激动地说:“她活过来了,她活过来了。” 小惠用手绢轻拭真娘额头涔出的细密的汗珠,惊喜地赞道 :“小姐,你的医术好棒,你也可以做皇上的御医了。”真娘莞尔一笑,吩咐小惠和彩霞快去马车拿些红糖,沏碗红糖水给产妇服下。 彩霞很快端来红糖水,青年男子喜极而泣,喊道:“娘子,你活过来了,苍天保佑!”一边半抱起棺材里的妇人,用瓷缸喂她红糖水。 妇人喝了红糖水,有了些精神,感激地看着真娘。 真娘又从医匣里取出两枚银针,微笑说:“嫂嫂,别怕,都死里逃生了,不会有危险了。” 说着,在妇人身体上又找了两个穴位,先后施针。 妇人痛楚地哀嚎一声,一个粉嫩的男婴呱呱坠地,孩子哭声很大。 所有的人又惊奇又欢喜,叶护像不认识真娘般上下打量真娘,直看得真娘不好意思,叶护赞赏地问:“太不可思议了,难道你是神仙下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几个小小的银针就可以救活两条人命。”那穿着丧服的青年男子抱着婴儿跪地道谢,直呼女菩萨,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也跪下来,感激地说:“姑娘,你是菩萨显灵,你救了我们一个家啊!” 真娘微笑说:“产妇身体很虚弱,赶快抬回家休息,给她补些营养的东西”。 一家人千恩万谢,抬着棺材喜气洋洋回家去。 叶护还在惊奇地打量着真娘,揽住她的肩膀,啧啧称赞:“真娘,你真是人家奇女子啊!你该会给我带来多少惊喜呢?” 真娘羞涩地笑了,“我是大名鼎鼎的大明宫太医胡润福的嫡孙女,耳濡目染,门里出身,不学就通三分呢”。 叶护太子越加好奇:“我一直以为你家是书香世家,原来是医学世家。” 真娘说:“我们家世代行医啊,到我祖父这一代不知为何坚决不再让我父亲学医,我家才出来个翰林学士。” “做太医有什么不好呢?”王落落疑惑地问。 真娘说:“伴君如伴虎,宫廷中人际关系复杂,尔虞我诈,有时候太医无法坚持自己的医德,会被人利用,借刀杀人的,我祖父就是受口蜜腹剑的李林甫胁迫,在给太子李亨诊治伤寒时,逼迫他设法用药除掉太子,祖父只好装病卧床不起,谁知慢慢地真的生病起不了床了,还好,李林甫先死了,否则,我们家也就满门抄斩了。” 叶护庆幸地说:“原来如此,真娘,你是个精通儒佛道、学识渊博的神医啊。” 墨玉也敬佩地看着真娘,开心地说:“胡小姐,你是扁鹊再世,有你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就不用担心有病有灾了。” 真娘也从未这么开心过,她自幼熟读医书,翻阅各种药典,还跟 祖父学了针灸术。祖父的病还是真娘给医好的,若非这次因安禄山而起的劫难,祖父应该能下床走路了。想到祖父,真娘心里隐隐担忧。 叶护扶着真娘上了马车,大家一路有说有笑,对真娘针灸救产妇母子的事赞不绝口,真娘心里很有成就感,其实,她也捏了把汗,对能否救活产妇没有把握,想不到奇迹般地成功了。真是初试银针博喝彩,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五章 员外府少年怀春,书院庭故知重逢 一路车马劳顿,辗转来到扬州城,几个久居长安的年轻人禁不住惊讶 扬州城别具一格的风貌、繁华和富庶,只见街道宽阔,杨柳成茵,一树一树的玉兰花开,路边芍药绿茵茵,只等着一次春雨,只等着春风再温暖一些,只等着阳光更明媚一些,它们要等到残红落尽才吐芬芳,二十四桥明月夜,灯火阑珊 ,沿街酒肆、来往商贾,一派欣欣向荣,其开放和气度竟逊不了长安多少。 叶护乃回纥太子,性情豪爽,平素最向往李太白这样的大诗人走遍名山大川。 因此每到一城,各处好风景好去处自不错过。 真娘乃书香门第、医学世家的的名媛,生长在深闺秀阁之中,家教甚严,这次出逃,简直若出笼的鸟儿,向着姑苏方向飞,想到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外祖父母,自然心旷神怡。春风融融,一路好风光,更有可心的人作伴走天涯,每天都是神仙眷侣的日子。 王落落心情波澜不惊,看似淡定,但越往南走,眼神里渐渐增添了一丝落寞。 真娘以为她跟着自己投奔亲戚,定然有所顾虑,就安慰她尽管放心,苏城的 外祖父母,和舅父一家如何朴实、善良、好客,容易相处。 墨玉悉心照料一路人马的安全和饮食起居,言语不多,从她每天甜美的笑容能看出她是多么快乐,墨玉、吉辍、阿鹰、傲奴、提买几个侍从和两个丫鬟,虽同各自的主子名为主仆,实则兄弟姐妹一般,几个侍从之间和谐相处,出门在外,相互呵护,情谊日深。 这日,经过秦淮河畔的繁华去处,已然是黄昏,只见秦淮河畔灯火通明, 明月般的宫灯在水波处璀璨耀眼,沿街金树银花,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 此时正是人间玉兰盛开,遍地芳菲,波光潾潾的秦淮河,五彩缤纷、雕龙镂凤的彩船缓缓地漂渡在秦淮河,偶有歌女的琵琶声和温婉缠绵的歌声潺潺地随风飘来,萦绕在芳香温润的夜空。 一缕天籁之音飘过,叶护和真娘伫立在秦淮河畔,凝神倾听, 但闻那彩船里的小女子唱道:“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正是前些日子王落落在回纥馆邸唱的那个曲子,一首李白的闺情诗,王落落闻此歌声,不觉垂泪,真娘心细,牵住她的衣袖,关切地问:“姐姐是个性情中人,是否听这〈春思〉,就想起了我那未来的姐夫了?”王落落拭泪而笑,黯然说: “哪有什么姊夫?我哪有妹妹这么命好?漂泊如浮萍,现在是托妹妹的福,才有个去处。” 真娘蹙眉嗔怪:“姐姐哪里话?咱们是结拜姊妹,今日避难,自然要同去一处。” 王落落拭泪而笑,打趣道:“有妹妹这句话,我就心安了,我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真娘羞涩而笑,反唇相讥:“噢,我说呢,姐姐看来是动了春心。” 王落落眼里闪过一丝苍凉,淡淡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春心已被雨浇透。” 真娘微笑说:“春心雨露,姐姐的姻缘要萌芽了。” 看王落落无动于衷,真娘顿了顿,用手指轻挠王落落的胳肢窝,王落落 终于咯咯地笑起来。 见王落落心情转好,真娘说:“我想在某个地方,一定会有一个才高八斗,有情有义、又温柔体贴的男子在为姐姐守候。” 王落落的脸色柔和起来,两腮飞来两片红云。 二人正在悄悄说话,忽然一个头带金冠、身着蓝袍、形骸放浪的纨绔子弟,痴痴地望了会王落落,怔住了,然后抬靴走向前,言语轻浮地调戏:“这不是秦淮落花王姑娘嘛?” 正欲上前调戏,墨玉一个钢鞭甩去,这轻薄男子便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嘴里不干不净。真娘惊疑这混混怎么认识王落落,难道是长安来的人? 又见王落落脸色气的焦黄,神情惊慌,也不好多问。叶护提醒几个侍卫注意姑娘们的安全,又租船在河上漂流片刻,携真娘在霓虹灯笼闪烁的夜市里漫步,王落落推脱身体不适,由彩霞扶着回客栈休息,老实的提买陪同她俩一起回客栈。 逛了几家珠宝店,真娘挑选了些丝绸荷包、项链手镯、玛瑙之类,送给墨玉和小惠,又将买给王落落和彩霞的首饰交给小惠,收在随身的包袱里。 晚上回到客栈,王落落已经熄灯歇息,提买和彩霞站在门外守护,众人都很疲乏,收拾盥洗,各自歇息。真娘怕吵醒王落落,也不点蜡烛,摸黑蹑手蹑脚走向自己的床铺,和衣而卧,不一会就进入梦乡。 王落落其实并未睡着,两行清泪濡湿香腮,辗转反侧,凌晨才稍 寐了一会。又好似做了个噩梦,嚎啕大哭,惶恐地喊道:“张公子,张公子,救我!” 真娘被唬醒,轻轻呼唤:“落落,王落落,你醒醒啊!” 王落落睁开惺忪的睡眼,见是真娘,遂勉强笑问:“真娘,你起这么早?” 真娘说:“我刚醒,姐姐是否做噩梦了?” 王落落疲惫地笑笑:“我还以为在安禄山的巢穴。” 真娘调皮地眨着长长的睫毛,杏眼一只闭,一只开,微笑说:“落落姐, 我听说附近有家酒楼的桂花鸭烧得特别酥香鲜嫩,想买几只给大家尝尝,叶护是回纥人,那里到处是草原和沙漠,肯定很难吃到这么好的鸭肉的,所以呢。”真娘乐颠颠地说:“咱们一起去买哦。”王落落起床,梳妆,穿上缎子小夹袄和雅黄色长裙,同一身胡派打扮的真娘,带着小惠和彩霞去买早点。 真娘的早点给叶护几个带来惊喜,叶护笑说:“真娘不亏姑苏的外甥女, 最懂江南的美味,以后这段日子,我们大家可要拜托真娘为我们准备食物了。” 真娘爽快地说:“好啊,在坐的各位,只有我在江南生活过,自当为大家效劳。” 墨玉用刀子将几只热腾腾的桂花鸭切成块,分放在宣纸上,叶护尝尝,赞道:“皮白肉嫩,香鲜味美”.。 墨玉咂嘴而笑,真娘娓娓道来:“桂花鸭是江南升州人中秋必吃的名菜,到了中秋桂花飘香的时节,那时的桂花鸭更是美不胜收。” 叶护问:“怎么叫做桂花鸭呢?用桂花做的吗?” 真娘甜美一笑:“佐料里自然有桂花糖,早在屈原的〈楚辞〉里,就有‘援北方闭兮酌桂浆’一句,这桂浆,就是用糖和酸梅腌制的桂花做成的,也叫糖桂花,江南人婉约,竟然可以把诗中的咏物变为人间美味。” 叶护递给真娘个鸭腿,笑道:“真娘,你真是大唐的奇女子,我来长安太学留学,都不如和你在一起学到的东西多啊。” 真娘见叶护当众这样夸她,心里美滋滋的,接过鸭腿,羞涩地低头莞尔。 王落落淡淡地道:“是先有这人间美味,才有屈原的桂浆诗 吧?” 阿鹰一边大口地吃着鸭肉,一边赞道:“管它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江南美食多啊!” 真娘笑道:“一路颠簸,咱们一个个都消瘦了不少,等到我外祖母家, 大家养些日子,女的定能若贵妃娘娘般丰腴美艳,男的呢,体格 也会越发强健。” 叶护情真意切地瞟了眼真娘,柔声问:“到了姑苏城,你怎么给你的外婆外公介绍我呢?” 真娘含羞莞尔:“如实相告,就说你是我和王落落的救命恩人。” 王落落打趣道:“你俩好得一个人似的,每天耳鬓厮磨,搂搂抱抱, 明眼人一看,会猜想你俩是私奔出来的。” 真娘羞得满面通红,想不到她这个结拜姐姐,平日里文文静静的,开起来荤玩笑可怎个了得粗俗。 来到江南,他们将马车交给一家客栈的主人看管,一切都 安顿好,改走水路,一路坐船沿着大运河来到苏州。回想当年, 真娘随父母省亲大概七八岁光景,一晃又一个八年过去,真娘依稀记得她的外公孙员外以前是做丝绸生意的商人,舅父远在嘉兴做县令,有一个表弟叫孙曦, 比真娘小几个月,今年也当十五岁了。孙员外一家在苏州大运河畔有个粉墙黛瓦的宅院,虽不如钟鸣鼎食之家的府邸阔绰,倒也亭台楼阁,花香草绿。 是个过日子的清雅地方。 凭着真娘的记忆,稍加打听,叶护一行就寻到大运河畔的孙宅,只见乌黑大门紧闭,真娘下车,蹦蹦跳跳跑向前,微笑着敲门,开门的门护是一个五十几岁的老者,佝偻着腰,面部很和善。 见来了一群人,格外惊异,真娘笑嘻嘻地说:“孙风舅伯,我是真娘,长安的真娘啊。”门护孙风喜出望外,脸上的皱纹笑得舒展开来,感叹说:“我怎么想着,大小姐怎么回来了?大小姐都嫁走十八年了,怎么还是当初那么个明媚纯真的小姑娘,我只当是做梦哩。”真娘知道孙风是在说自己长得像自己的母亲, 微笑不语。孙风忙吩咐正在清扫院子的小厮道:“快去通告老爷夫人,外甥女真娘从西京来了。” 那小厮飞也似地去报。 不一会儿,几个丫鬟搀扶着一位鹤发童颜的员外和一位慈祥的白发老妇人颤微微地迎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美妇人,真娘记得这美妇人是自己的舅母,她太激动了,八年未见,见外祖父母苍老了不少,不觉热泪盈眶,颤声喊道:“婆婆。”走上前就抱住老妇人的肩膀,嘤嘤地哭起来,“婆婆,我好想你。” 老夫人也流着泪,若见到女儿般,笑着说:“真娘长大了,出落成了个美人。” 众丫鬟打量着真娘,个个面露喜色。 真娘忙起身,一一向外公、外婆、舅母请安,叶护也礼貌地向长辈一一施礼。 孙员外问:“外甥女,你父母来了没有?” 真娘说:“我祖父近来身体有恙,家里离不开人照应,就我一个人带着长安的朋友一起来了。” 孙员外心有疑虑地打量着这群年轻人,雪眉微蹙。 真娘舅母王氏忙引领客人进内庭详叙,孙员外了解事情的来陇去脉之后, 忙向叶护等人道谢,感激地说:“诸位侠客都是我外甥女的救命恩人,定然 是敝府的贵客,你们好生住下来,莫生分,只当是自己的家。”王氏听真娘和王落落遭遇如此险境,唏嘘庆幸,忙吩咐家丁丫鬟去收拾房舍给这些京城来的尊贵客人休息。孙员外心情舒畅地吩咐家人设宴为真娘和众宾客洗风接尘。当下,孙府仆役磨刀霍霍向猪羊,又有丫鬟去庄园采摘蔬菜。 真娘正陪外祖父母和舅母说话,闲聊长安家中的事。 忽见一面若美玉、目若点漆的少年郎跑进来,喜滋滋道:“老祖宗,是不是我爹从嘉兴回来了?” 老夫人慈祥地笑道:“你那县令爹爹几时得空回来,是你西京姑妈家的真娘来了。” 少年见一屋子生人,又有几个陌生的如花似玉的姑娘打量着自己。 略有羞涩,更不知哪个是真娘,不觉面红而笑。 王氏笑道:“八年前,真娘还来咱府上小住,你天天和这个小表姐形影不离的,今个见面反而不认得了?” “我认得”。 孙曦脸蛋微红,故意走到小惠面前,仔细打量,又侧身看真娘,真娘含笑不语,孙曦瞟了眼真娘的右耳朵,笑容灿烂地道,“这个便是真娘姐姐了。” 老夫人说:“女大十八变,真娘也不是当初小孩模样,长成水灵标致的大姑娘了,难得你还认得。” 孙曦腼腆地说:“我记得姐姐右耳朵上有三个小红痣,呈三角形,凭这个,她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能认出真娘。” 众人皆笑。 当日,孙员外设宴盛情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宴席上,孙员外向叶护几个一一敬酒,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叶护回敬孙员外,恭祝他竹苞松茂,松鹤延年。 孙曦在阊门的正丽书院念书,平日里没事,就在花园里舞枪使棒练习武功。 府上平日少有人来,忽然来了那么多年轻人,好不热闹。尤其是真娘,几年不见, 不但出落得婷婷玉立,面若娇荷,而且多才多艺,琴棋书画之功底皆让孙曦刮目相看。孙曦带众客人巡游苏州各地,遍尝江南美食,又带他们参观自己就读的正丽书院。 这日,初夏的凉风习习,孙曦带真娘、叶护几个一起来访正丽书院, 正丽书院是苏州众多的书院之一,谈不上闻名遐迩,但书院坐落在盘门外的一片竹林里,环境清幽,流水潺潺,几间明亮的黛瓦学堂,白鹭在屋檐上方盘旋,学堂前面是一块空地,是书生们课余练武之所。 孙曦带领叶护和真娘几个去拜见他的师父张继,这张继三十几岁光景,玉面黑须、剑眉入鬓,目若辰星,一见便知是儒雅风流之人物。 孙曦骄傲地说:“著名的枫桥夜泊就是我师父的诗作。”一边朗朗地吟道: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风渔火对愁眠”。 真娘恭谨地施礼,叶护也礼貌地拱手,拜过师父,叶护虚心向张继请教枫桥夜泊的创意缘由,“师父,我在长安得到您的枫桥夜泊,就钦佩不已,您的诗寓情于景,意蕴悠长,‘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妙不可言,请问,是夜半钟声叩击了您的心扉,您才悟出了神秘的禅机,获得了心灵的慰藉吗?还是您早就悟透了禅机,借钟声含蓄地表达呢?” 张继和煦地笑笑,谦逊地说:“不敢当,不过是一时来了兴致,略抒自己的羁旅之思和对禅理的粗浅感悟而已。” 真娘自然能体会到张继江枫渔火对愁眠的凄苦,其中的深意,只可自己寻味,怎么可以言传得清呢。今日有幸见到诗人一面,已感荣幸。 众人都没注意,王落落远远地看到张继,脸色变得苍白,躲 在竹林边,整个人簌簌发抖。忽然,真娘也下意识地感觉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本能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摇着羽扇,头顶束着金丝带的男子,轻薄而放肆地盯着她看,先是眼睛色迷迷地盯着真娘的脸蛋,接着又移向她的香颈和锁骨。 然后,色欲的眼神落在真娘高高隆起的胸脯上,真娘赶忙转身。 叶护正专注于张继磨墨题诗,欣赏他的笔酣墨宝,全然没有留意有人打真娘的注意。 真娘今天穿着一件粉红色的鸡心领红丝绸罗裙,头顶简单地盘了个髻,发髻 插着菡萏花簪,这个简约又清丽的菡萏花簪,是叶护在夜游秦淮河时,在一家饰品铺子买下送给真娘的,真娘落施粉黛,若清水出芙蓉,整个人 散发着“出污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的高贵气质。 这男子的失态引起了孙曦的注意,孙曦用鼻子“哼”了一声,对他瞠目而视, 没好气地说:“王荫祥,你的脸上有只苍蝇,嘴角流的口水有只蛆。” 那王荫祥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几个书生哄笑起来。 张继循着笑声望去,王荫祥正狼狈地撩起袍子,灰溜溜地离开,堂外竹林边,一个红粉佳人,正满目含恨地凝视着他,那眼神如刀光剑影般冰冷,不是对着王荫祥,却是直刺自己。张继一怔,题诗的宣纸落在地上,真娘弯腰捡起,交给张继,张继顺手将宣纸卷起个纸筒,递给叶护。眼睛却又不由自主地 瞟向前面的佳人,好似生怕她变成蝴蝶飞走。叶护如获至宝,以随身的宝剑相赠,张继也不推辞,微笑着接过,二人一见如故,聊得投缘 ,彼此都愿结交对方为朋友。 真娘不愿打扰他们深谈,就随孙曦到书院的后庭去欣赏盛开的夹竹桃,真娘走近红粉佳人,微笑说:“姐姐,咱们去看夹竹桃。” 王落落心不在焉,惆怅地说:“好。”又冷冷地看了张继一眼, 步履蹒跚地跟在真娘后面。 真娘感觉有些蹊跷,孙曦的师父张继怎么见到王落落会失态呢? 王落落见到张继脸也气黄了,难道他们是旧相识? 于是旁敲侧击地问:“姐姐,这个张继师父肯定是被姐姐的美貌折服了,怎么第一次见你,就瞠目结舌呢?” 王落落笑道:“我们大唐的男子有几个规矩的,那个叫王荫祥的书生见你不也是惊若天人吗?一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模样。” 真娘尴尬一笑说:“所谓衣冠楚楚,道貌岸然,我算是领教了,不过, 这张继师父我倒觉的是个正人君子”。 王落落笑了,淡淡地说:“妹妹,你还小,君子和小人,岂能一眼就能分得清楚?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要经过很多事才能区别出君子和小人。” 真娘道:“姐姐所言极是,君子成人之美,小人成人之恶, 是需要经历些事儿才能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真娘走到一丛夹竹桃树下,仰面看那一树树洁白幽香的花朵,微笑说:“姐姐,江南真美,一年四季都有花儿盛开,空气也滋润,我来这里几日,感觉脸蛋都能掐出水来了。怪不得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呢,我真想在这里永远地住下去。” 王落落笑吟吟地说:“喜欢,我们就永远住在这里,其实,我们也没有 归期啊,回长安,路漫漫,只可恨,昏庸老皇上竟然被安禄山迷惑得黑白颠倒,不辨忠奸,我们回去,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 真娘手触片片洁白的花瓣,感恩地说:“我想上苍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我们不过是经历了些磨难,但也遇到了知己呀,要不,我怎么会有你这个姐姐呢?我怎么又能了解叶护呢?这叫好事成双,一箭双雕。” 王落落叹息道:“你钓了个英俊儒雅、有情有义的王子,我却遇到了一个狼心狗肺的负心人。” 真娘唬了一跳,惊问:“此话怎讲?” 王落落有所保留地说:“真娘,一直想告诉你,我本是苏州人士”。 真娘吃惊不小:“哦?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王落落伤感地说:“故乡已无亲人。” 只听远处有人喊:“真娘,回来,张继师父带我们去弥渡河垂钓” 两个女孩子回首看,一阵风吹过,落花缤纷中,叶护兴致勃勃地朝她们走来。 真娘抿着嘴笑,忽然古灵精怪地想出个玩笑的好主意,一边弯腰匆匆捡起一片片飘落的夹竹桃花,一边对王落落说:“姐姐,快捡落花,我给叶护捉个迷藏”。 王落落会意,顺手操起一棵玉兰树边的扫帚,在夹竹桃花丛下扫起来落花,很快白色、红色、粉色、淡紫的朵朵花瓣成堆。 真娘机灵地找了个低洼的土坑,笑着蹲了下去,用皮蓬盖着身子, 小声叮嘱王落落将落花散在她身上,王落落很是珍惜真娘孩子气的纯真,就将所有花瓣盖住了真娘, 花瓣瞬间形成了个花丘。 王落落悄悄说:“真娘,你好像在个花冢里,屏住呼吸啊,他来了。” 叶护刚才还看到真娘弯腰拾花,瞬间不见了,很是着急,两手卷成喇叭,喊道:“真娘,你在哪里?”叶护四处观望,夹竹桃丛前面是条小河,河岸垂柳依依,柳絮和洁白花瓣伴着和煦的春风在空中飘舞,宛如天真烂漫 的真娘。环顾四周,却又不见真娘的倩影,王落落秀美蹙起 ,哀伤地说:“刚才一个旋风过来,真娘就不见了。” 叶护摇头微笑,说:“王姑娘怎么没跟着旋风飞呢?一定是你把真娘藏起来了。” 正在思忖可能藏在哪里,忽然看到一个花冢微微颤动,叶护抿嘴笑,脚步轻轻地走过去,蹲在花冢旁,自言自语:“这花冢里若是祝英台,梁山伯会怎么办呢?” 说完,伸开双臂,抱起花冢,洁白、粉红、淡紫的夹竹桃花瓣、玉兰花朵 纷纷洒落,怀里只剩下千娇百媚、笑声若清泉的真娘。 书院一座侧房边的小桥畔,王荫祥表情已经恢复了自然,一边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辩解,一边向孙曦赔罪道:“贤弟,你了解我的为人,虽然我仰慕令表姐的美貌和聪慧,只是想一睹风采,并无恶意。” 孙曦冷言道:“师兄乃豪门贵族公子,自当爱惜羽毛,若再有非份之举,小弟认得你,小弟腰间这把剑却不认人。”说着,下意识地握了下剑柄。 王荫祥不顾孙曦一脸的不悦和厌恶,弯腰作揖道:“我王家也算是苏州城的世家,贤弟可否给我做个媒,牵个线,以后我们既是师兄弟,又是姻亲,岂不美哉?” 孙曦怒喝:“美你个头,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把你扔进河里喂王八。”说着扛起王荫祥就欲往桥下扔,身材臃肿的王荫祥大叫饶命,惶恐地喊: “贤弟,放下我,师兄再也不敢了。” 孙曦将这个肥猪公子掷在草地上,王荫祥痛得哇哇叫,揉揉摔痛了的厚 屁股,撅着厚厚的嘴唇,心有不甘地说:“臭小子,你不给我做媒,我自会找个媒婆上门,得不到天仙一样的真娘,荣华富贵又与我何干呢?” 孙曦不再理会王荫祥,王荫祥平时还是个不错的师兄,为人还算厚道,想他也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过后也许忘掉了,也懒得理他,快步如飞去找真娘了。 然而,当跑向后庭的夹竹桃丛林,却如同遭响雷劈了一般,呆呆地停步不前。只见真娘和叶护举止亲密,叶护正将一朵大红的夹竹桃花插向真娘的发髻,真娘忽闪着浓密的睫毛,目光柔情似水,丝毫不避讳身边还有王落落。 孙曦忽觉心中酸涩,眼泪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拂袖而去。叶护柔声 说:“张继师父约我们去弥渡河钓鱼,现在去吧。” 真娘微笑点头,叶护牵着真娘的手,有说有笑,一起踏青游览,沿着一条小溪行走,不觉溪水潺潺,小河渐宽,河两岸杨柳垂青,鲜花盛开,蝴蝶飞舞,踏过长长的洁白如玉的觅渡桥,眼前豁然出现一条水深波阔的大河,碧水清清,宛若仙境。 正在惊叹,忽见弥渡河畔有一人披着蓑衣,头戴斗笠,正在悠然自得地垂钓。 真娘眼尖,惊奇地说:“果然是张继师父。” 张继微微笑,回首看了眼叶护和真娘,示意他们地上有钓鱼的工具,然后目不转睛地转向河中清清的涟漪。 叶护拿起一个鱼竿,又装好饵料,携真娘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钓鱼。 孙曦怆然若失,站了一会,漠然离开了。 王落落走向张继,捡起一块小石子,向他的鱼钩处抛去,石子落到水面, 激起一朵浪花,荡成一环环碧绿的涟漪,一条肥硕的白肚鲈鱼惊慌地摇着尾巴闪电般逃离。 张继站起来,平静地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王落落冷冷地说:“本是陌路人,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张继站起身,深深地看了眼王落落,叹息道:“我约定带你走的日子,正是我老母亲离世的日子,作为儿子,我怎么能弃刚撒手人寰的亲生母亲不顾,只要儿女私情呢,当我安葬好老母亲,前去找你时,你已经不在了,我多方打探,却没有你的消息,就暂且客居你的故乡苏州,就是期盼和你再相逢啊,可怜苍天有眼。” 王落落神情复杂,冷笑道:“你老母亲没留下遗言,让你和我绝交吗?” 张继垂下眼帘,神色黯淡地长叹一声。 河畔,一对对小燕子缓缓低飞,绿水人家绕,偶尔用尾巴沾一点碧波,又欢悦地鸣叫着飞去。 叶护和真娘终于钓到一条红色的鲤鱼,叶护揽住真娘单薄柔嫩的香 肩,和真娘一起握住鱼竿,将一条红鲤鱼钓上岸来。 真娘若鱼儿般欢腾雀跃,脸蛋儿兴奋得像嫣红的夹竹桃花。 叶护自豪地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红鲤鱼,你莫怪我,你是自愿的哦。” 真娘看那条挣扎的红鲤鱼,肚子鼓鼓的,猜想肯定是条有鱼籽的母鱼。 在这草肥水足的季节,正是鱼儿繁殖的季节,真娘喜爱地抚摸了下红 鱼的尾巴,微笑说:“叶护,这条鱼送给我,好吗?” 叶护笑了:“我就是为你才垂钓的呀。” 真娘纤纤玉手捧着红鲤鱼,走向河边,轻轻地将它放生在碧波里 ,红鲤鱼摆摆鱼尾,游向远处,沉入水底。 第六章 五月芳菲员外府孙曦病中表心迹 真娘和叶护在苏州这个浓郁水乡风情的东方水城,享受着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孙员外一家喜爱真娘,对来自长安的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也格外厚待。 墨玉、阿鹰、傲努的勤快、吉辍、买提的憨厚深受孙员外一家主仆的喜欢,种菜,浇菜园、打水、扫地、劈柴、喂马,个个争着做,朴实的傲奴和提买有空常到丝绸铺子里帮忙。西域人来做店员,待人又热情,铺子里的生意也日益兴隆。 叶护常和孙曦切磋武艺,研修诗书,阴雨天,叶护的几个侍从也会聚在一起打双陆(唐朝的一种赌博游戏),但只为娱乐,从不赌钱。 书房的匾额是“大阅城”三个墨色篆体,在阳光里显得沉静而雅致。 叶护正在翻阅孙家的藏书,真娘微笑着走进来,兴高采烈 地说:“叶护,给你说个典故,唬你下。”叶护放下手中的古书,微笑说:“说来看看。” 真娘瞅着叶护,认真地道:“汉朝时,姑苏一带有一条波浪壮阔的大河,每年六月的梅雨季节,就会有个蛟龙作怪,这蛟龙善于变换身形,常常变成一个英俊的男子。”真娘瞟着叶护,笑容如菊,“这男子,穿白衣,冠帻,容貌伟岸,眉目俊朗,从者六七人。”叶护伸手去挠真娘的脖颈,朗声说:“好啊,你在编排我。” 真娘痒得笑起来,“听我讲啊,他常常爬上岸来,察看有没有美女, 这姑苏人家都是枕河而居,所以,每家的女孩自然都逃不脱他的魔掌,他妖术甚高,如果发现有人要捕捉他,就会大发雷霆,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乌云密布,风雨大作,大雨连下三天三夜,姑苏城就会出现暴梅天气,老百姓心生恐惧,就请求姑苏郡守协助除妖,姑苏郡守派来几百个兵将也奈何不了他,若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想暗算他,也必然被他夜里吞食。后来有个道士叫赵杲,法术精湛,最擅除魔,为了挑战自己的法术,也为了为民除害,就坐船来到苏州,他来到弥渡河畔,点燃一排香烛,焚香祭天,长啸几声,狂风大作,这美男子从河中腾空而起,变成叱咤在天的蛟龙,他的水族喽啰也跟随其后,这空中蛟龙正要张牙舞爪向赵杲道士扑来,赵杲投掷手中的道符,这道符随飓风旋到高空,顷刻,这美妖男好像有天兵天将缚住手脚一般,惶恐中,挣扎着落地,道士大喝:‘孽障, 你还敢迷惑良家女子不成?’那蛟龙匍匐在草丛里,心中不服,怒目而视道士,这赵杲道士拔剑刺向玉蛟龙,一股旋风从蛟龙背上腾起。”叶护问:“后来呢,后来这蛟龙就幻化成另一个英俊的美男子,专门招惹青春的女孩掉落情网。” 叶护探究地凝视真娘,直看得她娇羞满面,确信她已掉进自己的情网,自豪地抿嘴而笑,伸手揽住真娘,真娘羞涩道:“放开呀,让人看见不好。”叶护抱得真娘更紧,贴着她的脸蛋,柔声说:“我可不是花心的蛟龙,我只爱你一个。” 真娘嫣然一笑:“你是回纥国的太子,稍微招惹一下,就会有很多女孩为你掉入情网啊。”叶护错愕,真娘娇嗔:“你道那道符上写的什么字吗?” 叶护央求道:“说来听听。” 真娘笑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化作回纥的太子到大唐将功折罪吧!” 叶护大笑,啄了一口真娘的香腮,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怎可将我比作那采花大盗玉蛟龙?要采,我也只采你这一朵”。 叶护双手捧着真娘荷花般纯净的脸蛋,有一种要采花的冲动,真娘娇嗔:“ 你若不是那神通广大的玉蛟龙,怎么让我爱得如此深,梦里梦外都是你,又怎么惹得连墨玉都芳心萌动?”叶护面颊绯红,怜惜地吻住真娘,柔声说:“真娘,我一生有你,知足矣,不做采花大盗,不会像别的亲王一样娶几个王妃,我只要你,我知道你自幼在这江南水乡长大,对这里有着特殊的感情,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在这里落地生根,也好,等我回去禀告父汗,我可以辞请太子,让我同父异母的弟弟移地键继太子位,我和你就在这神仙之地做对快活鸳鸯。” 真娘抚摸着叶护英俊的脸,深明大义地说:“你能为我流落江南,我怎么会畏惧 随你去回纥呢,虽然那里朔风紧,沙漠多,我会做你的好妻子,做你背后的支持,将回纥建成一个像大唐一样繁盛的国度,让回纥百姓都过上安定幸福的日子。” 叶护感动地热泪盈眶,无比幸福地道:“真娘,你是那么懂我,又那么贴心,将来你定会在我们的回纥母仪天下,我相信你会是我的好可敦。” 可敦是回纥语,王后之意,真娘酥软在叶护的怀里,动情地说:“郎君,真娘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说完,泪光盈盈地凝视着叶护的眼睛。 叶护正要搂住真娘亲吻。 忽然,被咳嗽声制止。两人羞得忙分开,只见孙曦站立在门口,一脸的落寞和不悦,惊慌片刻,真娘镇静下来,羞涩地问:“孙曦表弟,你怎么没去书院?” 孙曦低声道:“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一直在家休息”。真娘见孙曦脸色难看, 伸手去摸孙曦的额头,感觉微微发烫,又让他伸出手来细细为他把脉。 真娘蹙眉道:“表弟发热不是别的病,恐怕是要出痘疹了。叶护,快去找人弄些桑虫猪尾,煮了给孙曦吃。”闻听少爷有病,早有丫鬟匆匆告诉员外老爷夫人。 一家人大惊,忙去请了个知名的郎中府里来,郎中把脉斟酌,果然是痘疹,于是开方下药,府里上下都紧张起来,员外老夫人忙派人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 真娘这几日一边随着外公外婆、舅母供奉痘疹娘娘,时不时察看郎中给孙曦开的药方,帮着煎药,照顾孙曦。 却说那正丽书院的张继,闻听爱徒生病,前来府上探视。 张继原是湖北襄阳人,天宝十二年登进士,因为朝廷腐败,他又刚直不阿,不想为权贵折腰投靠杨国忠,因此在铨选中落地,归乡又没有好的生计,随应朋友刘长卿之荐来苏州的正丽书院讲学。 这张继博览有识,性情平和,平生最爱交友,遇到叶护,发觉遇到知音,感慨相见恨晚。况且,这三代单传的孙曦十五岁才出痘疹,孙府煞是慌乱,孙员外赶忙让家丁报信给在嘉兴做县令的儿子孙泰禹,孙泰禹星夜兼程赶回府 来。这孙泰禹平时也喜好读书赋诗,在嘉兴做县令,常在郡斋中焚香冥坐或写诗创作,以清静无为持政。因秉性一致,趣味相投,张继与孙泰禹私交甚好。 孙泰禹回府看过儿子,又重逢故人,岂不乐乎?两个人品茗叙旧,说起 叶护和真娘的故事,张继赞不绝口,孙大人才知府上住着尊贵的客人, 送走张继,孙泰禹正欲令夫人带真娘问话,王氏 竟先一步引荐真娘给孙泰禹请安,真娘恭谨地见过舅父,又乖巧 地挨外祖母坐下。孙泰禹问:“我听家丁说,护送真娘来苏的竟然是回纥太子叶护,这等尊贵身份,又是我们大唐的友人,朝廷都以礼相待,咱们定当 好生侍候,切不可怠慢。” 王氏温和地道:“怎个敢怠慢?这样千载难逢的贵客,曦儿和叶护处得不错,跟他练练武功,一起研读些诗文,最近又长进了不少。”孙泰禹微笑颔首道:“ 这叶护精通大唐文化,又武功高强,曦儿需要这么个师父。” 真娘羞涩地笑,孙泰禹问:“叶护王子在书房吗?” 真娘忙令小惠去叫叶护来,叶护正在后花园练习剑法,闻听真娘舅父 有请,忙将宝剑交给墨玉,快步来到孙家内庭见礼。 真娘微笑使眼色给叶护,叶护一眼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见他相貌平和慈祥,有着孙曦一样的高鼻梁,早料定是真娘的舅父,忙拱手道:“晚生叶护给孙大人请安。” 孙泰禹忙还礼,一边欣慰地打量着叶护,一边情不自禁地赞道:“我素闻英武可汗宅心仁厚,博学多识,想不到叶护太子也是一样的威武儒雅,果真是龙驹凤雏啊。” 叶护谦和地笑道:“孙大人褒奖了。” 一个穿着绿裙的小丫鬟悄悄走进来,含笑用吴侬软语说:“老祖宗,酒菜都备好了”。 孙泰禹微笑说:“好,叶护太子,真娘,请去兰亭阁用餐”。 兰亭阁外,竹林葱葱,夏风习习,两棵石榴树格外耀眼,石榴树之间是一个汲水井,井口被高高地用蓝砖砌起,井边有一个打水的木桶,盛满了水。 榴花如火,蝴蝶萦绕。兰亭阁明窗净几,室内摆放着几盆苏式盆栽,从盆栽陈列品味可以看出主人非同一般的高雅艺术修养。楼阁中央停放着一个圆形的竹子餐桌,围绕桌前的几把椅子也是竹木制作,给人一种主人抱瓮灌园的田园生活情趣。丫鬟陆续端来酒菜,孙员外、孙泰禹、张继、叶护陆续入席,酌酒交谈。 真娘和舅母、外祖母、王落落一桌设在隔壁的餐厅,一边品尝菜肴,一边闲谈。 长安来的侍卫和丫鬟,孙员外也是另眼相看,单独在兰亭阁的西花厅设了一桌。 让他们畅饮。 孙泰禹说:“现在大唐天子倚重胡人,叶护殿下从安禄山虎口救出外甥女,实乃大恩大义,我代真娘父母敬你一杯。”叶护站起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孙员外捋捋胡须,面露忧郁之色,担心地说:“皇上设的九个节度使,全部是胡人担任,安禄山一旦生变,我大唐危矣。”张继啜了一口酒,忧虑地说:“皇上前些年被奸相李林甫蒙蔽,听了李林甫的馊主意,边将一律启用胡人,自从改革兵制以来,汉族将领都到长安做官去了,数年官场浸淫,大都成了荒淫昏聩之辈,更没心思为边疆效力了,军事也越来越虚弱,实在令人担忧啊。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张继空有一颗报国心。” 叶护为孙员外、孙泰禹、张继各自斟了一杯高昌葡萄酒,悠然说:“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口蜜腹剑的李林甫早就死了,如今的大唐江山,倒是这个国舅杨国忠才是最大的祸患,虽然杨国忠和安禄山也有罅隙,但贵国这位宰相完全是出于私心,而非为大唐。”孙泰禹点点头,蹙眉道:“安禄山多年筹储,战马、军械、粮草充足,搜刮了大量的金银珍宝作为军需物资,他掌控的二十万军队,将领大都是他的心腹,前日从长安来的督察史罗大人说,以往,凡是皇上派去范阳的人,安禄山都是鞍前马后地奉陪,现在皇上再派人去,安禄山竟然称病避而不见。安禄山反叛的迹象已是纸包不住火了。大臣纷纷向皇上奏明安禄山的反意,要他未雨绸缪,加强防范,谁料我们的老皇帝竟然糊涂地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朕推心置腹地对待安禄山,他必然肝胆相照,不会背叛于朕,你们都多虑了。’” 说完,苦涩地啜了口酒,叹息不已。叶护淡淡一笑:“皇上只是接受不了真相而已,所以才一厢情愿地选择信任安禄山。人老了,看问题也越来越像小孩子。”叶护忽然同情起了衰老的李隆基,喟然说:“没有远虑,必有近忧,贵国皇上每日在华清宫和贵妃娘娘歌舞升平,安于享乐,自我麻痹、自我陶醉,可总有一天,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等到安禄山反叛的那一天,他老人家一向那么信任安禄山,怎么能承受得起呢?” 张继慷慨激昂地说:“若安禄山真的反了,我会弃笔从戎,保卫我大唐,和安禄山决一死战。你呢?回纥,我大唐的兄弟之国,叶护殿下,你们不会趁火打劫,带兵南下,占领我大唐的土地吧?”见张继乃心直口快、忠君爱国之人,叶护微笑说:“张兄说到哪里去?我在长安生活多年,大唐已然是我的第二故乡, 大唐也是我叶护的大唐,遥想我的先祖吐米度可汗也是缘于天可汗太宗皇帝帮扶才得以立国,太宗以回纥部为浩瀚都督府,封吐米度可汗为怀化大将军,我的祖父怀仁可汗,我的父汗英武威远毗伽可汗都是大唐皇帝册封的啊,我回纥国与大唐互市,以马匹交换茶叶和丝绸,是大唐的繁荣带动了敝国发展。我们怎么能恩将仇报呢?若安禄山反叛,我必率回纥骑兵随大唐军队一起杀向范阳,灭了那贼穴。” 众人齐说好,一壁竹墙之隔的真娘和王落落闻听此言,也鼓起掌来。 孙员外激动地站起来,举起酒杯说:“叶护太子,老夫敬你一杯”。 叶护拿起酒杯,微笑着一饮而尽。 真娘两腮绯红,庆幸自己没有看错叶护,他果然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 王氏扯了下真娘的衣袖,悄悄问:“我看你和那叶护太子倒是情投意合,你父母都知道吗?” 真娘含羞道:“尚不知晓,我和叶公子也只是普通朋友。” 员外老夫人耳朵有些背,不明就理地笑笑,半认真半打趣道:“真娘,你和曦儿相差两个月,又青梅竹马,自幼在一处玩得就好,我看你呀,就在我孙府住下来, 外婆选个良辰吉日给你俩完婚,岂不美哉!你爹娘也好回苏州来,一家人在一处,享受这天伦之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真娘羞涩难当,又见舅母王氏满心期待地看着自己,两腮红热地搪塞道:“外婆, 孙曦是我弟弟,在我心里,和亲弟弟没个两样儿”。说完忽闪着睫毛垂下头,慢慢啜着茶水。 王落落笑着岔开话题:“老夫人,夫人,真娘虽是府上的外孙女,终究是客, 过不多久,总要回长安的,您若想念真娘,何不到长安住个一年半载的,也好让真娘和他的爹娘尽些孝心。” 提到真娘的父母,老夫人眼睛一热,泪水就打转了,一边携手帕拭泪,一边絮叨: “我和员外年轻时倒是常去长安,那时真娘的太外公来往苏州和长安做些绢帛生意,一日真娘的太外公患风疾病倒,腿脚抽搐,全身麻木,整个人几乎不会说话了,就去寻了个大明宫的御医给他老人家治病,原是中风,却被这御医奇迹地 针灸治好了,太外公对这御医感激不尽,才和这位胡御医结了儿女亲家,我一生就一儿一女,唯一的女儿还嫁得如此远,想来也有六年没见到了。”说着,老泪纵横,真娘忙起身帮外祖母擦泪,柔声宽慰老人说:“我母亲平日里倒是和我爹商量过,说江南冬天温暖,春夏草美鱼肥,秋日橘果飘香,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是个养老的好去处,瞅个机会,就告老还乡,亲自来服侍外祖父外祖母呢。” 真娘说完,心中也在打鼓,父亲整日忧心姐姐瑞兰,谨小慎微地在宫中做事,何时说过来苏州菽水承欢,亲自侍奉外祖父母了?母亲体贴父亲,视姐姐和兄长为己出,才不会和父亲商议这等事,但为了安抚思女心切的耄耋老人,善意的谎言确实很有必要。 老夫人闻言转悲为喜道:“这敢情好,你爹娘本就孝顺,不若把那胡太医一并接到咱家,好生侍候着。” 王氏说:“上了年纪的人都恋家,谁个愿意离乡背井地住在亲戚家啊,多有不便”。 丫鬟珠儿忙向王氏使眼色,王氏会意,心愧自己心直口快,忙转移话题,吩咐 珠儿送些水果点心来。珠儿扭腰离去,不一会儿,将两个盛满杨梅的 鲤鱼形状的果盘呈上来。 大家又闲聊了会天,不过说些家长里短和各地的奇闻异事,真娘和王落落听得仔细,也越发有兴趣,倒是太太、夫人吃不消,有丫鬟扶着回房歇息了。 一会儿,孙员外、孙泰禹、叶护一并送张继到孙府大门口,自然客套一番,不再赘述。看张继远去,方才折回。 真娘饭后没有睡意,也不想这么早就午休,心里牵挂着表弟的病,她小时候出过痘疹,早已有了免疫力,更不怕传染,就辗转来到孙曦的房间察看,为孙曦再把把脉。 孙曦也刚吃了饭,脸上的痘痘红得一片片,甚至连眼珠里都有米粒大的痘疹,一双眼睛红彤彤的,真娘用热水烫过毛巾,慢慢放凉了,轻轻地帮孙曦擦了擦脸,微笑着拿过他的手给他号脉。 孙曦看真娘一本正经,像个神圣的医女般为自己把脉,微笑说:“真娘,你若是个男子,定然也能进太医院,为皇上娘娘王子公主们看病了”。 真娘笑吟吟地问:“感觉好点了吗?” 孙曦点点头,蹙眉问道:“出痘疹的一般都是小孩子,我这么大的人出痘,听老人说,往往出了一半就出不来了,有生命之忧。” 真娘微笑说:“不会的,你才十五岁,还不到弱冠之年,也是小孩子。放宽心。心态比黄金都重要,什么也不要想,只管照常饮食,多多休息,自然就会好了。等你好了,带我去湖里划船捉螃蟹,好吗?” 孙曦凝视着真娘,微微点头,霎时又似想起了什么,幽幽地说:“真娘,我若一直好着,有些话烂在肚子里我也不想说了,今我危在旦夕,只想给姐姐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你听了,若不高兴,就当我没说。” 真娘温柔地道:“你说呀,咱们姐弟还用这么客套。” 孙曦脸上本就长满了痘疹,也不再担心脸红,认真地问:“真娘,你还记得六年前,咱们的约定吗?” 真娘微笑摇头,孙曦叹口气,侧过脸去,眼波底竟泪水闪闪。 真娘慌了,一时手足无措。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一声清脆的稚童之音在她的耳际飘过, 十岁的孙曦在读书,真娘问:“外公,这句是什么意思呢?” 孙员外爽朗地笑笑说:“就是说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两个彼此喜欢,决定结为夫妻,像天上的比翼鸟、像地上的连理枝,永远不再分开。” 孙曦眼睛一亮,定定地看向真娘,真娘正笑嘻嘻地瞅着孙曦。 当天,孙曦和真娘一起到外面和孩子们玩沙包,待众人散去,孙曦道:“真娘,咱们以后也‘在天愿做比翼娘,在地愿为连理枝’,好不好?” 真娘想了想,天真地说:“可以,可是我还要回西京和我爹娘在一起”。 孙曦笑道:“我也可以跟你去西京啊,只要咱俩在一起,就是在天的比翼鸟,在地的连理枝。” 真娘微笑着点点头,郑重地说:“那就说好了,长大了你要娶我,我们做一对快乐的比翼鸟。” 孙曦开心地笑了:“我一定!” 两个孩子欢快地像小鸟在树林里跑着,笑着,闹着。 不久,真娘的父亲胡雪松从长安来接真娘回去,见真娘要走,孙曦难过地一天都没有吃东西,非要跟着去,员外老爷、夫人劝解:“真娘这次回西京,是去探望她的娘和爷爷,过段时日,还会回来的”。 孙曦才擦干眼泪吃饭,送真娘走的时候,孙曦跟随马车跑了很远很远,口里喊着:“真娘,在天愿做比翼鸟,你记得回来。” 真娘掀开帘子,摇手大声喊道:“我会回来的。” 两个人的回忆重叠,本是两小无猜的誓言,真娘想不到自己竟会以逃难的方式回来。孙曦泪水盈睫,真娘轻轻用手帕为孙曦拭泪,柔声劝道:“安心静养,我说我一定会回来的,不是回来了吗?” 孙曦执着地问:“‘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可还记得?” 真娘两腮飞霞,诚恳地说:“记得。” 孙曦淡淡地说:“姐姐记得就好,叶护大哥那么优秀,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和他好,我不怪你。”真娘感激地点头,心下忽然有种背叛孙曦的愧疚,但她确实忘记了,直到他问起,那时毕竟是很小的小孩,童言无忌的小孩。 孙曦又转过脸来,凝视着真娘,握住她灵巧柔软的的手,动情地说:“真娘,你和叶护太子做比翼鸟吧,弟弟即便在酒泉之下也会祝福你们的。” 说着,泪水不觉扑簌簌落了下来。 真娘一阵心疼,嗔说:“孙曦,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快别说这消沉的话。” 丫鬟珠儿送来熬好的药,真娘接过药盅,扶起孙曦,一勺一勺喂他吃药。 适逢六月,正是蔷薇花开的季节,孙府似乎成了蔷薇花的世界,不但后花园,路边、墙上,溪畔四处都是盛开的蔷薇。 叶护想到广平王府曾用红艳艳的蔷薇花和银硝制成一种可以润肤美颜的化妆品,就顺手采了些,墨玉也过来一起采摘蔷薇花,叶护将手中的几朵蔷薇 交给墨玉,让墨玉去外边买些硝来,自己动手做起蔷薇硝来。 做好三瓶蔷薇硝,叶护拿起一瓶,递给墨玉,微笑说:“墨玉,这个送给你。” 墨玉惊讶地问:“这个怎么用?”叶护道:“美容养颜的,洗好脸,涂在面颊上, 会很漂亮。”墨玉开心地笑了,接过瓶子,嫣然一笑,说:“谢谢叶护太子殿下。” 叶护淡淡地道:“在这里称呼我叶公子就好了。” 墨玉含情一揖,悄声说:“遵命,谢谢叶公子。” 叶护吩咐说:“墨玉,这两瓶蔷薇硝分别送给真娘和王姑娘。” 墨玉含笑点头:“好的,放心吧,叶公子。” 说着,拿起两瓶蔷薇硝,微笑着跑开了 在真娘的精心照料下,半个月功夫,孙曦度过难关,脸上和身上的痘疹也去痂了,又恢复成了一个美玉般的少年。 孙曦又可以和叶护、墨玉、吉辍、阿鹰一起习武练剑了。 孙府一片喜庆,大摆宴席,焚香祷祝,欢送痘疹娘娘。 却说那正丽书院的色狼书生王荫祥自从见了真娘一面后,为真娘的落雁沉鱼美貌倾倒,回去茶饭不思,一心想着怎么接近真娘。王荫祥一向与孙曦不和,孙曦比他小几岁,却比他博学多识,是正丽书院的翘楚,武功也远在他之上。平日里,孙曦少年气盛,瞧不起王荫祥因为出身世宦之家,就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王荫祥虽进去丽正书院,刚直不阿的张继却迟迟不肯收他为徒弟,推脱自己乃暂居苏州,随时会远行。王荫祥知道张继实乃嫌弃自己资质平庸,心怀怨恨,背后常说些张继的坏话,这更增加了孙曦对他的反感,平日虽称他一声师兄,只是出于正丽书院的传统和客气。 如今孙曦康复,整个孙府像过节一样,何不去孙府祝贺一番。王荫祥终于想到一个接近真娘的天赐良机。于是,王荫祥置办厚礼来到孙府,一双眼睛贼溜溜四处张望,寻觅着真娘惊心动魄的倩影。 来孙府也有两个月了,叶护心思缜密,担心长安的局势,就写书信一封给广平王李俶,又告知孙员外派人去长安打探消息的事情,孙员外也随信一封给真娘的父母,拜托阿鹰一同带去,阿鹰携带着书信拨马而去。 第七章 诗人做媒海涌山,青春作伴莲花岛 员外府宾朋满座,多是正丽学院的书生、还有孙家的族亲。老夫人便安排女宾在距离兰亭阁较远的稻香斋用餐,稻香斋供奉着菩萨,众女宾也都纷纷给菩萨磕头跪拜,一面拜谢菩萨大士让孙曦平安出疹,一面也给自己儿孙祈福。 叶护回纥太子的身份,孙员外对外是保密的,因此,正丽书院的书生 安排在后庭,让这些酷爱吟风弄月、激扬文字的年轻人聚集欢饮。 孙员外父子、张继、叶护、孙曦一桌,一边吟诗作对,一边开怀畅饮。 孙泰禹为张继斟了一杯酒,恭敬地说:“懿孙贤弟,多谢你对小儿孙曦悉心栽培。” 张继微笑着接过酒杯,以袖遮住一饮而尽,自嘲地道:“择天下英才而教之,不亦乐乎?想两年前,我进京赶考,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考取进士,愿以为可以报效朝廷,不想还是报国无门”。 孙员外劝慰道:“贤侄莫忧,暂且无为静候,是金子总会发光,乘风破浪会有时啊!” 叶护道:“李白乃翰林学士待诏,也只能陪皇上作辞弄乐,哪有施展政治抱负的平台啊!最后还不是离开了长安,四处观游逍遥去了”。 孙曦敬酒,岔开话题道:“师父的诗,爽朗激越,不事雕琢,若行云流水,若师父能像李白一样,放弃辅佐皇上,博取功名的想法,也就自得其乐了”。 孙泰禹瞟了眼孙曦,斥道:“小孩子无须多言。”孙曦吐吐舌头。 孙员外扶须吟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风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懿孙贤侄的〈枫桥夜泊〉这首诗,必将流芳千古啊,寒山寺也会因此恩泽,闻名四海的。” 张继谦虚地说:“前辈过奖了,我们大唐诗人多了去,小侄不过是写几句闲诗抒胸意而已。” 孙曦道:“师父,最近可有诗作,吟来听听。” 众人都放下酒杯,等待张继作诗,忽听一阵悠扬、缠绵的笛声传来,叶护知道是墨玉在吹笛子,这女孩近来不知怎地多愁善感起来,她虽是个武功高强的昆仑奴,毕竟也是个青春妙龄的女孩,等和真娘完婚后,定要替她做些安排,也不枉她多年的忠诚侍主。叶护唇角染起笑意,温暖而灿烂。美妙音乐中,张继蹙眉沉思片刻,朗朗吟道:“流落时相见,悲欢共此情。 兴因尊酒洽,愁为故人轻。暗滴花垂露,斜辉月过城。 那知横吹笛,江外作边声。” 孙曦喜道:“这正是春夜欢宴的好诗。” 众人拍案叫绝,孙员外忙命丫鬟取笔墨纸砚来,令孙曦记下这些 诗句。 众宾客各自散去,员外夫人和王氏被几个丫鬟簇拥着送走女宾,回房歇息。 真娘在自己房内,怕晚上积了食,就绣起一个金色荷包。 笛声略有跑调,音律却也和谐婉转,缠绵绯恻,清丽开宕,煞有一翻情韵。 细听,应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真娘对小惠道:“看来叶护唐文化造诣很深,连身边侍奴都如此多才多艺。” 小惠打趣道:“小姐,叶护本来就是才子,才配真娘这佳人。” 真娘害羞地说:“别拿我逗乐子,我若配叶护,岂不是也随了你的意,好做个如花美妾。” 小惠羞得拿秀帕捂住脸,真娘莞尔一笑,继续绣手中的荷包。 却说王荫祥见众宾客散去,也不见真娘,就在员外的府上四处察看,家奴只知道他是主人的宾客,也不好阻拦。 王荫祥寻着笛声鬼鬼祟祟地找去,远看一个长发女郎双手持竹笛,凝神地吹笛, 那姿态在灯光里越发凄美。 王荫祥以为是真娘,上前作揖道:“姑娘好!” 笛声戛然而止,墨玉闪电般侧目而视,见是一个二十几岁的肥面、圆眼书生,便不理会,将长笛轻触红唇,旁若无人地继续吹奏。 那王荫祥也唬了一跳,他不曾见过昆仑奴,见她面部墨黑,瞠目而视,眼珠儿大半个白色,若鸽子蛋大。若不是走廊里还有人偶尔走过,王荫祥会想到遇到了女妖。 他战战兢兢地绕过墨玉往前走,忽然听到女孩子咯咯的清脆笑声。 就悄悄地循声来到窗下,抬眼看那粉墙黛瓦的房子,匾额上写着“储秀阁”三个蓝色的篆体,便料定此处应是真娘的住处。王荫祥窃喜,屏住呼吸,抬眼瞧去,夏天天热,窗户半扇开着,竹子绣花窗帘随风轻轻飘动, 窗帘边映出真娘的倩影,只见她头梳盘桓螺髻,高耸优雅,正是风靡当下的最美发式,真是“青螺如髻秀堪餐,”衬托的小脸玲珑剔透,一双杏眼脉脉含情,嘴唇若樱桃红润,整个人冰洁玉骨,宛若仙女下凡。 王荫祥馋涎欲滴,恨不得再生出四只眼睛,见还不过瘾,就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垫高了,正要踩上去看个究竟,只见一盆沙土从天而降盖住了他的脑袋, 王荫祥被沙土迷眼,嘴巴里,鼻孔里、耳朵里也都是沙土,“哎哟”一声,一边抖落着满头满脸的沙土,一边仓皇逃走,真娘和小惠闻声向窗外望去,只见墨玉提着个沙罐哈哈大笑,不远处的树丛中,一个身材臃肿,穿着长衫的男人一边捂着眼睛,一边提着衣袍落荒而逃。 真娘惊奇地问:“墨玉,怎么回事?那人是谁?” 墨玉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混进宾客中的一个无赖而已,小姐莫担心,有墨玉在,小姐早些休息吧。” 真娘略显不安,嘱咐说:“我外祖父家,庭院大,人又少,还劳烦你多费心”。 墨玉作揖道:“是。” 次日,孙泰禹回了嘉兴县衙,众丫鬟应了老员外吩咐,撤掉痘疹娘娘供奉,打扫各屋,忙着汲水给花草蔬菜松土浇水。应昨日酒席上张继之邀,叶护和真娘、孙曦、王落落去苏州城西北的虎丘山游玩,墨玉备好马车,吉辍、提买、 彩霞、小惠也随行。 虎丘又名海涌山,是文人雅士常游览之地。 真娘坐在车内,掀帘观外,只见苏州城繁庶秀美、婉约绮丽,路上车水马龙,河道船载绮罗,很是热闹。虎丘山沿路商家林立,各色美食,工艺品、花鸟虫鱼,古玩绣品集萃。来到海涌山下,孙曦让吉啜停下马车,吉辍将马车安顿好,又找到一棵大树,将马匹拴好,跟着真娘、叶护一行向通往海涌山的绿荫小道快步走去。 叶护小心地问:“何谓虎丘,山里面有老虎吗?” 真娘拽住叶护的胳膊,笑说:“这里原叫海涌山,曾是吴王阖闾建造的行宫,阖闾大薨之后,他的儿子夫差,就是宠爱西施的那个二代吴王,将阖闾葬于海涌山,埋葬阖闾后,夫差和他的大臣、侍从返回,蓦然回首看,竟然有一只白虎盘踞阖闾坟冢为他守灵,从此这海涌山就改名虎丘。” 叶护笑道:“这故事蹊跷,看来这白虎定是吴王阖闾的生前好友了。” 正在说笑,忽见虎丘山中寺庙,真娘便和王落落、小惠、彩霞进庙焚香祭拜。 叶护乃回纥人,信仰萨满教,自然不拜,只是惊奇地打量着这山中古寺。 站在寺前,远处是一池荷花。 真娘从寺庙出来,见叶护还在痴痴地看着一池碧荷。 笑道:“叶护,我今日倒要考考你,来长安太学都学了什么?” 叶护一怔,笑道:“怎么考呀?” 真娘道:“你看前面碧叶莲花无穷尽,小船水中停,芦花也含苞待放了,鱼儿游来游去、菱叶茂盛,此番美景,你就没有灵感吗?” 叶护冥想片刻,微笑说:“献丑了,别笑我。” 又见墨玉、吉辍、提买正期待地看着他,叶护凝视着远方,朗朗吟道:“幽径小船横,菱萧绕故宫。鱼沉落雁惊,鸟藏山中空。碧荷海上露,芦花桥边风。归心在此托,人在画屏中”。 墨玉拍手赞道:“好诗,妙极了,太子殿下可比大唐的李太白了。” 真娘莞尔一笑:“诗倒是不错,写尽江南水乡的风情,白璧微瑕, 若将‘鱼沉落雁惊’改为‘鱼沉碧水静,鸟栖山中空’,岂不更好?” 叶护抡扇,浅笑道:“妙,真娘不愧长安才女也”。 墨玉笑盈盈地看着真娘,投来钦佩的目光。 众人也啧啧赞叹,只听远处有个羽扇纶巾的男子鼓掌道:“好诗,不若给诗题名为《在荷洲》”。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张继师父悠然自得,微笑着若神仙般走来。 孙曦喊了声师父,上前作揖。张继微笑着免礼,柔和的目光落在王落落的脸庞一刹那,又转向真娘和叶护,沉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看你二人都好斌赋,才子佳人,共游虎丘,本就是一美景也,你二人不妨托我为媒?两个就今日情定虎丘,何如?” 众人拍手叫好,墨玉瞟了眼叶护,笑意淡淡,孙曦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转向师父,认真地说:“师父,我姑父姑母都远在长安,叶护的父汗、母后也都在回纥牙帐,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父母之命’在先,‘媒妁之言’在后,没有亲生父母的同意,怎么能定亲呢?” 张继微笑着拍拍孙曦的肩膀,风趣地说:“嗳,情随缘定。” 又温和地对孙曦笑笑,张继作为师父,早就察觉孙曦的心思,为了不影响孙曦的读书。才让真娘和叶护公开二人的恋人关系,也好快刀斩断钟情少年之情丝。 吉辍、买提和两个丫鬟高兴地拍手喝彩,王落落抿嘴而笑,叶护兴奋地满面绯红,特地跨过小船,在初开的菡萏中,采了两朵粉红的莲花给真娘插在云髻,真娘若娇美仙子和叶护并肩站立,湖水里映出他们幸福甜美的笑容。 叶护搀着真娘一起向张继跪下,感激地说:“多谢张师父为我们做媒。” 张继忙还礼扶他们起来。 这边,墨玉痴痴地看着沉醉在幸福中的叶护和真娘,微笑着拭去眼角的泪水。 张继收起慈和的笑容,走到王落落面前,施礼道:“王姑娘安好。” 王落落勉强还礼,一脸的落寞。 既然情定虎丘山,就要有信物,张继带领他们来到前面的小亭子里, 小亭子有个白发老者,专门做彩泥人儿。 张继走上前道:“老师傅,可否给这对年轻人捏个像。” 老者正用竹签搅动泥面,抬眼端详了会真娘,不一会,就捏出个冰清玉洁的小人儿,竟然和真娘相差无几,众人称奇,叶护拿着小人细细研磨了一番,又打量真娘,禁不住笑起来。 老师傅又忙活了一会儿,一个精致微型的叶护栩栩如生地站在大家面前,众人皆 叹服老匠人的手艺精湛,老师傅微微一笑,又麻利地做了个曲折绮丽的 红丝带,将真娘和叶护的小像牵在一起,宛若正要拜堂的一对新人。 众人喝彩,王落落笑问:“老人家,你怎么知道他俩是一对儿?” 老师傅神秘地笑笑:“天意不可泄露。” 孙曦又叫老匠人给张继师父和自己师徒二人各捏个像。 老师傅点头微笑应允,又抬眼看了王落落一眼,淡淡地道:“姑娘,你端庄聪慧,相貌不凡,有娘娘之像,老夫也捏个小像送你,他日若能伴天子左右,定然要为天子分忧,为大唐造福,不可红颜惑主误国。” 众人皆笑,老匠人虽编排王落落,其实也在赞她美貌,没有哪个女人容貌被赞不开心,王落落笑逐颜开,温柔地瞟了张继一眼,微笑着向老师傅答谢。叶护命墨玉多给老匠人些银两,携真娘离开。 几个人在虎丘游了半日,去了生公讲台和千人坐休息,张继道:“这里是东晋高僧竺道生弘法的地方,竺道生不远千里,跋山涉水,从北方来虎丘弘法,他认为每个人都有佛性,顿悟可以成佛,据说,当时竺道生说法,连周遭的顽石都点头认同呢,请看此处有好多点头石做证。” 叶护微笑着望去,前面果然有众多石头,若颔首状。休息一会,真娘和叶护拉着手,单独行动,一路游览憨憨泉、试剑石、孙武亭、高爽幽静的冷香阁,两个人手牵手,心连心,脸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风,今天有张继师父给他们做媒,他们始料未及,也幸福至极,比乌桕树上那对停泊在枝头唱情歌的白鹭还要自由自在,甜蜜恩爱,感觉像在天堂飞翔。不觉来到云岩寺,高耸入云的云岩寺塔,是座木塔,浅蓝色的塔身雄伟壮观,圆柱型塔基镶嵌在黛色砖地之上,真娘和叶护牵着手绕着塔底跑了一圈,停下来,叶护将真娘揽住,探究地看着塔顶,讶异地说:“感觉塔顶似有青烟缭绕,难道塔底有人住?” 真娘忽然发现塔底有个石门,就指给叶护看,叶护走上前,用力推开石门, 拉着真娘的手走进去,但见塔内有若干彼此相通的窑洞组成,里面很干燥, 一时难以理解塔顶的烟雾究竟是塔内的水蒸汽蒸发而成,还是因为某个部位常年供奉馨香所致,还没弄清楚,两人忽地感觉塔洞内空气稀薄,很是憋闷,赶忙离开塔洞。两个来到洞外,真娘仰望塔顶,情不自禁地赞叹说:“这塔是隋文帝仁寿元年建的,有一百五十年了,如今还那么完好。” 叶护仰面观望,塔从平面的八角形为基,共七级,约二十几丈,煞是壮观。 比长安的大雁塔气势还要雄伟。叶护突然握住真娘的手,深情地凝视着她, 柔声道:“真娘,咱们在塔前盟誓,好不好?” 真娘娇羞道:“山盟海誓那么多了,还要盟什么誓?” 叶护道:“若有一日,咱们两个谁个丢失在人海,彼此找不见了,我们就在这塔前等候对方,好吗?” 真娘嗔道:“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走丢呢?” 叶护道:“我是说万一啊,万一”。一边抱紧真娘,深情地付在她耳边,像个孩子般磨蹭着说:“虎丘是咱们的定情地,是张继师父为我们做媒的地方,多么值得纪念啊。” 真娘垂下睫毛,甜甜地说:“你才定情啊?我早在长安就芳心许君,真是个该打的茬儿。” 真娘笑着拍打叶护的肩膀,叶护握住真娘的小手,痴痴地看着她的眼睛。真娘一字一顿、情深意切地说:“上邪!吾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叶护心潮起伏,无限怜惜地捧住真娘的脸,目光坚定地说:“你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 两个人正含情脉脉,小惠和彩霞跑过来,兴高采烈、异口同声地喊道:“ 小姐,公子,张继师父请你俩去喝茶。” 真娘羞涩地挣脱叶护的怀抱,跟着丫鬟沿着鹅卵石小径而去,叶护紧跟其后。不觉来到剑池上方窄窄的拱桥,桥两侧没有栏杆,剑池广约六七十步,深有两丈之多,清澈见底,这里曾是吴王阖闾埋葬的地方。真娘小心翼翼地走过拱桥,回首看着叶护嫣然一笑,“这剑池暗生寒气呢,好惊险,好凉爽”。叶护大踏步如履平地般而过,两个丫鬟吃惊地瞪大眼睛。叶护拉着真娘的手下山去,虎丘山下溪水潺潺,碧波如带,似海上仙岛般绮丽。 真娘和叶护几个在茶园的茶馆喝茶歇息、又吃了些点心,眼看太阳偏西,便乘马车按原路打道回府,一路上大家兴致不减,谈论着一天的见闻。 叶护感慨地说:“到虎丘一游,乃人生一大幸也,我终于懂得李白寄情山水的心境了。” 王落落瞥了张继一眼,奚落道:“来苏州,却不做苏州女儿的夫婿,乃人生憾事也。” 众人大笑,想不到金口难开的王落落一语石破天惊。 张继怔住了,玉面变红,微笑看着王落落。 真娘感觉张继和王落落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几天只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却错过了别人精彩的故事,他俩现在看起来不像前几日冷眼相对,而是有说有笑,眼神里也多了宽容和温柔,倒也为他们高兴。 从此,隔两天,几个人就一起出去,游山玩水,乐不思蜀。一日真娘 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孙曦一起随管家捕捞螃蟹的趣事,就去问在园子里晨练的外祖父:“外公,螃蟹现在长成了没有?” 孙员外说:“大的也差不多长够斤两了,想吃,就让下人到阳澄湖莲花岛去抓就好。” 真娘道:“我也想去莲花岛看看。” 孙员外微笑说:“捕蟹没啥好看的,还有危险。” 叶护恳求道:“老爷,你就答应我们去吧,长安可看不到捕蟹的场景,让我们开阔一下眼界嘛。”孙员外捋捋胡须,摆手道:“你们去玩,注意安全就好。” 真娘笑逐颜开地说:“遵命,多谢外公。” 孙曦灿然一笑:“咱们都是沾了真娘的光,才可以自由行。” 真娘微微笑,忽然看见大门外一个背阔腰圆、体型臃肿的长衫男子正骨碌着眼睛往府里偷窥,真娘忽然觉得这人并不陌生,正在惊奇,那肥胖男子却动作敏捷地往旁边一闪,逃之夭夭。真娘想叶护本身武艺高强,又有吉辍、墨玉这样的贴身侍卫、不必多虑,或许是外祖父家好事的邻居见孙府来了客人,心生好奇,就没放在心上。 王落落推说身体不舒,谢绝了真娘和叶护游湖捕蟹的邀请,彩霞要留下来照料她,王落落却令彩霞一起同真娘游玩,真娘不放心,怕她一个人孤单, 硬生生地拉着王落落走出闺阁,王落落才勉强答应。 早餐之后,傲奴驾着马车,叶护和真娘、孙曦几个乘坐马车来到凉风扑面的阳澄湖畔,湖水一望无际,海天一色,鸥鹭飞翔。孙曦向湖畔的蟹农借了一艘乌篷网船,随蟹农的另一艘乌篷网船一起荡进湖中。那蟹农五十岁上下,脸色黝黑,蟹农的婆子在船梢晃着粗壮的胳膊不紧不慢地摇橹,真娘询问蟹农捕蟹的法子, 蟹农老汉舒展一脸的皱纹,笑说:“用蟹托网捕蟹,可是个技术活,你们这些公子小姐看看热闹便罢,可别学我们乡下人。”说着,蟹农随手展开一个长方形网衣,网衣由一个折的大网兜和一个浅囊网构成。蟹农婆子摇橹,操纵乌篷船船体向内倾斜,蟹农顺势在湖底拉起了捕蟹网。只是一眨眼功夫,还没来得及看个仔细,捕蟹网已经在湖底布置完毕。真娘正在惊奇,蟹农老汉说:“公子、小姐们先划船到湖里游玩,隔一个时辰,才能起网”。 孙曦划船,载着真娘、叶护、王落落、墨玉几个游在碧波荡漾、幽静雅洁、芦草青青的湖面,遥望湖中心的莲花岛,真娘摇晃着走向船头,惊叹:“莲花岛宛若一块翡翠在绿水中央。”叶护跟上伸手揽住真娘,微笑说:“小心点,莲花姑娘。” 真娘道:“孙曦,咱们到莲花岛瞧瞧。”孙曦爽快地说:“好来。”赛龙舟般奋力划桨,小船穿过荷叶间,在碧浪中速速驶向莲花岛。停船靠岸,真娘惊奇这莲花岛竟有桃花源般的遁世清幽,莲花岛住着几户人家,这里的居民靠渔业为生。 一个婆婆坐在门边,身旁是一个石井,石井边放着个水桶,老婆婆正用剪子麻利地杀草鱼,那草鱼活蹦乱跳,像一个月大的婴儿那么大,婆婆的儿媳忙跑出来帮忙,两个小孩儿笑呵呵地看着鱼儿。 叶护被眼前的一幕感染,羡慕地说:“还是大唐富庶啊,竟有这般闲适秀丽之地,百姓安居乐业,依白云清水游鱼莲子为伴,真娘,我真的不想走了,你看这粉墙黛瓦,袅袅炊烟,不若,我们落地生根,就在这莲花岛上繁衍生息,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真娘羞得满面通红,娇嗔:“哪个跟你落地生根?我们有了‘媒妁之言’,还没有‘父母之命’呢?” 叶护笑道:“这个好办。”众人皆笑。 二人在逗趣说笑,忽听远处蟹农憨厚沙哑的声音传来:“起网了,快回来呀,有 大蟹!”孙曦微笑说:“我们去抓螃蟹。”说着,调转船头,顺风划船到捕蟹处。见公子小姐们归来,蟹农老汉眯起眼,撸撸衣袖,咬紧牙关,用力往上拉网,叶护、真娘过去帮忙,傲奴、墨玉、彩霞、小惠依葫芦画瓢跟上,一起帮老汉收网,那阵势有些像拔河比赛的游戏。沉甸甸的蟹网终于被拉上了水面,只见几十只蟹沿着网背向前爬行,遇到拦网所阻,就自作聪明地蜿蜒转而进入侧网内,还有十几只蟹听天由命地留在网兜内,互相倾轧。叶护大开眼界,连声叫“好!” 真娘伸手抓住一个想开溜的小蟹,笑容灿烂,颇有成就感,宛若一个得逞的孩子。 孙曦见真娘如此开心,忽然想到一个好注意,微笑说:“用乌篷网船捕蟹,有一定难度,咱们一时学不来,不如我们到岸边用竹竿钓蟹吧。” 真娘开心地说:“好啊,如此,大家可比试比试。” 船行到岸边,孙曦早前已让吉辍和傲奴租来工具,大家纷纷下船,从草地上找到竹竿,准备钓蟹。孙曦给真娘的竹竿头接上尼龙线,然后系上一块蚌肉,往湖畔的地塘下钩。真娘睁大眼睛问:“孙曦,怎么没有钩子呢?” 孙曦抿嘴笑道:“你等会就知道了”。 孙曦在岸滩携着真娘的手像个考官巡视水中的浮标,不一会儿,一只约六两多重的蟹钳住河蚌肉,贪婪地跟着浮标慢慢浮了上来,在它靠近水面的一刹那,孙曦把着真娘的手将抄兜抄起,那只嘴馋的蟹被活捉上岸,真娘欢腾雀跃。 叶护惊呼不已,墨玉摇头微笑,王落落神色淡淡地站在湖畔,遥望莲花岛。 孙曦凝视着真娘,眼睛里的情谊浓郁如酒,仿佛又见到了孩提时代的真娘, 仿佛又回到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美好岁月。 叶护怔了一下,轻咳一声,笑道:“我们请孙曦一个个教我们钓蟹,好不好?” 众人乐得连说好。 孙曦帮叶护弄好钓杆,结好鱼饵,往湖里下钩。 真娘走过来,打破砂锅问到底:“表弟,你还没有回答我,钓蟹怎么不同于钓鱼,怎么不用钩子呢?” 孙曦微笑说:“这蟹呀,生性贪婪,一旦钳住食物,是不会轻易放掉的,不像鱼儿,知道保命要紧,遇到危险逃为上,所以钓鱼必须用钩子勾住,蟹就免了, 它是宁死也贪啊! 真娘捧腹大笑,风趣地说:“这阳澄湖的蟹很像咱们大唐的贪官啊!” 叶护刮刮真娘的鼻尖,笑说:“真聪敏,这个比喻妙极了,我们回纥的贪官也是如此贪性。”陆续又有人钓到蟹,孙曦喊道:“又钓上一个大贪,这个是杨国忠。” 几个人闻言笑得前仰后合。 真娘看着网兜中无处横行的蟹,微笑着对叶护说:“大唐有很多产蟹之地,一是丹阳大泽河蟹,又叫花津蟹,二是河北白洋淀河蟹,又叫胜芳蟹,再就是苏州阳澄湖河蟹,俗称阳澄湖大闸蟹。众多河蟹中,这阳澄湖蟹乃蟹中之冠。” 叶护道:“这个我倒前所未闻,看来大唐的贪官也遍天下了。” 真娘嗔道:“你看,这青背白肚金爪黄毛的,多矫健,也只有这水质清冽、水草茂盛、万顷碧波水连天的阳澄湖,才能养出如此肥美的蟹啊。” 叶护微笑说:“是啊,这里气候湿润,有蟹生长的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 这天,他们硕果累累,捕了几百只蟹,装了几个网兜才盛下。河蟹带回孙府,自然成了餐桌上的美味。孙员外特命人置办蟹宴,庆祝蟹的丰收。 家宴上,叶护一边品尝蟹肉,一边问:“蟹的确是人间美味,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真娘说:“我记得外祖母小时候讲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大禹治水时代,大禹和他的部下发现了一些夹人的虫子,禹的手下有个叫巴解的人,为了预防夹人虫侵袭人,就挖了个深沟,引夹人虫而入,待夹人虫团团进入深沟之后,巴解让人用一个很大很大的锅烧了满满一锅开水,然后将沸腾的水倒向沟里的虫子,这些夹人虫张牙舞爪挣扎一番后,一个个被烫死了,随之一股独特的香味悠然飘过来,众人称奇,个个馋涎欲滴却不敢去吃啊,巴解就撞着胆子走上前,用铲子从沟里弄出来一个肥美的夹人虫,剥开吃了一口,哇,美味佳肴啊!众人纷纷争食夹人虫,从此这夹人虫就端上了人们的餐桌,为了纪念这个叫巴解的人,就给夹人虫取了好听的名字--蟹。” 孙员外说:“苏州是有这么个传说,你婆婆以前给你讲的故事,还都记那么清楚啊。” 老夫人笑道:“这丫头自幼聪慧伶俐,若是个男子,定能考个探花、榜眼的。” 孙曦问:“祖母,你怎么不说真娘可以考取状元呢?” 老夫人风趣地说:“状元留给我孙儿考啊!” 众人皆笑。 孙员外道:“现在还不是吃蟹的最佳时日,再过一个多月,临近中秋节,那时的蟹,大的一只有一斤多重,那才脂膏丰腴,美如玉珧啊”。 孙曦微笑着凝视真娘:“到中秋节,我们再去抓蟹。” 真娘微笑颔首。 蟹宴后,叶护约真娘在后花园纳凉,算算时间阿鹰去长安也有段日子,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想到长安的局势和祖父的病,真娘不觉思虑万千。原来白天的热闹只是用来掩饰内心的隐忧,叶护吹箫,箫声清韵,虽是轻清杨柳曲,和乐凤凰音, 意蕴中却有种说不出的乡愁。青山隐隐水迢迢,何日归故乡?莫向天涯怅望。 真娘知叶护只是为了陪自己,才舍弃长安的诸多事务,陪自己羁旅江南。他对自己的好,她心里全记得。真娘柔声问:“叶护,你在思念家乡,在思念你的父汗和妹妹阿格苏公主吗?” 叶护微笑:“阿格苏也有你这么大了,不知她有心上人没有,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他的关心太少了。”说着,禁不住潸然落泪,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不到伤心处。真娘温柔地为叶护拭泪,轻声说:“叶护,现在风头已过,咱们该回长安了。等回到长安的馆邸,你抽时间去回纥牙帐看看你的父汗和阿格苏公主吧。” 叶护凝视真娘,深情地微笑,无比珍惜地将她拥在怀里。 第八章 真娘献策给翰林,叶护遭陷返汗庭 夜幕中,马蹄声疾,阿鹰快马飞书从长安归来,闻听敲门声,门护孙风打开孙府大门,阿鹰牵马而入,孙风接过马缰绳,让一个小厮牵往马厩好生喂养,墨玉 见阿鹰归来,喜出望外,急忙领着他去后花园找叶护,叶护正在练剑,真娘在杨梅树下巧笑倩兮。见阿鹰归来,叶护非常高兴,将剑入鞘,微笑说:“说曹操,曹操就到。”阿鹰躬身给叶护施礼,并传广平王李俶口谕:“天下太平,速回长安。”叶护和真娘相视而笑,灾祸已经躲过,终于盼来归期。 阿鹰也捎来了真娘父亲给孙员外的信,真娘忙让墨玉给员外老爷和老夫人送去,孙员外展开信笺,信中所写不过是叙思念牵挂之情,老夫人看到女儿女婿的信,又惹下一番泪水。 真娘又问了些长安的情形,阿鹰说:“皇上还是很宠信安禄山,杨国忠和安禄山的争宠还在继续,但安禄山从范阳送来的奏书从来不曾提及真娘和王落落姑娘被劫持之事。看来这事已经时过境迁,不了了之了。” 听到阿鹰带来的喜讯,真娘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逐颜开,小惠和彩 霞高兴地手舞足蹈,恭贺主子吉人自有天相。王落落蹙眉凝思,心有不甘地说:“看来安禄山并未将我们姐妹放在心上。”真娘不好点破王落落,心想:“不被贼惦记才是我们的福气啊。” 叶护惊奇地问;“广平王怎么说?” 阿鹰说:“据广平王分析,安禄山做贼心虚,他也担心真娘和王落落姑娘是 大明宫派去的细作,被人劫走,正合他的心意。” 真娘笑了,揶揄道:“安贼果然狡猾,猜到王落落姑娘的心事了。” 王落落瞥了眼真娘,抿嘴而笑。 次日清晨,叶护和真娘向员外老爷老夫人请安辞别,孙员外依旧担心皇上不会放过真娘和王落落,叶护说:“皇上和贵妃娘娘长年深居华清宫,连朝政都不怎么过问,其他事情,才没心思关心,再说,有我在,真娘一定是安全的。” 老夫人明理地点点头,却不舍得让真娘走,拉着真娘的手,老泪纵横道:“今日一别,老身此生就再也见不到外甥女了。”真娘为外祖母拭泪,柔声说:“婆婆,我回长安后,等个三年两栽,定然带母亲一同来姑苏探望您和外公。”舅母王氏也不住地拿手帕拭泪,挽留真娘几个再住几日,叶护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千里送长亭,终有一别,我们在这里叨扰也有 两个多月了,多谢老员外、老夫人、夫人的关照。”说着,拱手作谢。 行李连夜已经收拾好,早餐后,真娘和叶护含泪告别外祖父、外祖母、舅母和孙曦,乘马车踏上长安的归程。 张继闻讯骑马赶来送行,可惜晚了一步,叶护一行已经远去。 张继怅然若失,策马去追,追了几里路,终于赶上,叶护见张继快马追来,忙令买提和傲奴停车,叶护跳下马车,迎接张继。张继赶上来,勒住马,气喘吁吁地说:“殿下走得好紧急。” 叶护拱手致歉道:“归心似箭,没来得及向兄长告辞,还望张兄海涵。” 张继道:“兄长为你践行。” 说着从马鞍后取出一壶酒,又拿出两个铜樽,倒了两杯酒,二人马上对饮, 叶护道:“张兄,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你若一直在大唐怀才不遇,可以去回纥汗庭,只要本王 修书一封,我父汗定会重用你。”张继诚恳地说:“多谢殿下,忠臣不事二主,天生我材必有用,愚兄还是先潜在书院,修身养性,读书练武,待有时机,再报效朝廷。”叶护道:“张兄如此忠义,小弟不再强求了,多保重。” 张继望着前方停泊的马车,拘谨地说:“殿下,实不相瞒,在下和王落落姑娘原是旧相识,可否请王姑娘下车,在下有句话要和王姑娘说。” 千里相送,原是为红颜,叶护心领神会地一笑,走过去请王落落下车与张继话别,王落落两颊红云,沉着脸走下车来。 张继和王落落走远了一些,到一棵香樟树下说话。 真娘望着远景的张继和王落落,对叶护说:“叶公子,可否给我打个赌?” 叶护笑笑问:“赌张继和王落落有私情?” 真娘嫣然一笑:“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王落落曾告诉我她是苏州人, 但见她言辞闪烁,也就没再多问,她和张继应是以前的恋人,咱们这次就赌一赌,张继师父能否将王落落留下来。” 叶护笑道:“情到浓处,自然能留下,只是一下子感觉太突然,不知他们各自在对方心里的分量,自然不好妄加猜测。” 真娘幽幽地说:“我感觉姐姐还是蛮喜欢张继师父的,好像心被他伤了,不肯原谅他,不给张继师父和好的机会。” 二人遥望远处的张继和王落落,只见两人靠得很近,似乎在争执什么。真娘蹙眉,很为他们着急,又见王落落落泪,张继体贴地给她擦泪,终于,张继将王落落拥在怀中,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真娘和叶护相视而笑,也紧紧地相拥。忽见王落落推开张继,哭泣着跑过来, 张继呆若木鹅般站立在原地。 王落落跑过来,红着眼睛说:“可以出发了。” 叶护不解地问:“你和张兄到底怎么回事呢?若真心相爱,又有什么抛不下, 何不跟他回去?从此两个人举案齐眉,相亲相爱在一起,我和真娘回长安会禀告你的父母,他们也定然会放心。” 王落落瞥了眼叶护,不悦地说:“天下男子,甜言蜜语者多,真心实意者少,薄情寡义者多,一心一意者少,你一心一意对真娘就好了,不管以后发生任何事,不可以背弃真娘,我的事,你不要多问。” 见王落落神情不爽,真娘也不好再问,叶护惋惜地遥望张继,说了声:“张兄,后会有期。” 张继抱拳,一语双关地道:“后会有期!” 叶护令傲奴出发,傲奴扬起马鞭,骏马奋蹄而奔。这次回长安,可谓是轻车熟路,途径扬州,墨玉和吉辍又从客栈带回寄存的车马,四辆马车,浩浩荡荡,日夜兼程,不足半月,就抵达长安。 叶护派吉辍和墨玉护送王落落回家,自己亲自随真娘回胡府。 胡府喜气盈盈,亭台楼阁前摆放着各式鲜花,游廊和花架子上缠绕着茂盛的紫藤,园子里的桃子也红了,梨果青青,稚嫩玲珑,在阳光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宛若孩童可爱的脸膛。 胡雪松夫妇再次看到女儿,犹如一颗明珠失而复得,恍若隔世之感涌上心头,真是喜不自胜,胡夫人将女儿揽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叫着,泪落如珠,真娘含泪微笑说:“母亲,别难过了,女儿很好,以后会永远陪在您身边。”胡夫人道:“你是娘失而复得的宝贝,得到你平安的消息,你祖父的病就慢慢好转了。”这厢,胡雪松满面春风,对叶护千恩万谢,叶护只好红着脸笑纳。 胡雪松吩咐管家胡忠给叶护几人接风洗尘,同时叮嘱丫鬟仆从要严守真娘回府的消息,丫鬟仆从谨慎地称:“是,我们没有看到小姐回来”。 真娘带着叶护去拜见祖父,绕过樱桃园,穿过一个厅堂,走向祖父的房子, 国医胡润福面容清矍,拄着一根拐杖,正在房前察看种植的草药,真娘惊喜地喊道:“爷爷!” 胡润福神采奕奕地看着真娘,目光又转向叶护,落泪慈笑说:“孩子,你们回来啦,看见你们,我死亦瞑目了。” 叶护忙上前作揖问安,胡润福恭敬地还礼道:“回纥亲王,你乃侠义之士,请受老夫一拜。”叶护忙扶起胡润福,恭谨地说:“老大人,如此折杀晚辈了, 一路惊奇真娘的医术,今见到大唐国医的风采,才明白真娘怎么如此了得了。 医学世家,源远流长。”胡润福哈哈大笑。 随真娘祖父进厅闲坐一会,喝了杯茶,叶护起身告辞。 安顿好真娘,婉谢胡雪松夫妇的盛情招待,叶护乘坐马车速回回纥馆邸。 刚回馆邸一杯茶的功夫,只听侍卫来报:“广平王李俶到!” 叶护忙起身相迎,只见李俶身着一身黄色的马球装,英武飒爽,气宇轩昂地走来。 叶护忙作揖道:“小弟见过广平王。” 李俶友好地拍了下叶护的肩膀,微笑说:“贤弟,几个月不见,你只和心爱的女人儿女情长,倒和我这个兄长生分了。”叶护笑道:“小弟怕给兄长和太子殿下带来麻烦,才瞒了您,私自带着侍卫从安禄山的虎口救出真娘,然后南下江南避风头。” 二人眼神交流,和煦而笑。 广平王感叹道:“叶护,这长安没有你,冷清了不少。” 叶护笑道:“咱们的击鞠队,没有我不够精彩吧,明天咱们打场马球。” 广平王说:“我父王身为太子,素来行事谨慎,就不邀请你来大明宫喝酒了, 我们明天在崇仁坊的马球场见。” 叶护微笑道:“好,这个自然,怎么谨慎都不过分。” 李俶忧心忡忡地说:“可惜,我皇爷爷到现在还是没有看透安禄山包藏 祸心。他老人家一世英名,却忽略了这个御马总监,大唐牧马总管一旦反叛,对大唐的打击将会是多么的致命。” 叶护谏言:“王兄,你身为皇长孙,大唐的未来接班人,不能坐视不管,任由安禄山胡来,你是否能协助太子殿下,多收集些安禄山谋反的证据,慢慢开导皇上,毕竟事实胜于雄辩。” 广平王蹙眉道:“这个就别提了,皇爷爷下了道圣旨,凡是举报安禄山谋反的,一律捆绑起来,送到范阳交给安禄山发落”。见李俶一脸忧郁,叶护劝慰:“王兄, 别悲观,不管怎么说,还好有哥舒瀚这个河西节度使,西平郡王可以和安禄山这个东平郡王相互牵制”。 侍女奉茶而来,叶护和李俶相对而坐,一边茶饮,一边商议国事。 广平王府,格外幽静,侍卫在门口打盹,吉辍和傲奴驾着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侍卫见是叶护的侍从,忙开门迎进,原来叶护从苏州带来绢、茶叶、珍珠、丝扇总共两箱,特意送给广平王和王妃娘娘。两个人抬着箱子走进王府,绕过亭台,踏着鹅卵石香径,辗转来到广平王的寝宫,王妃娘娘沈珍珠让丫鬟将箱子抬到厢房,然后安排下人侍奉吉辍和傲奴用茶,自己携两个丫鬟去探望儿子李适。 荷花池畔,垂柳荫间,一个美轮美奂的白色小亭子点缀在山水间。亭下的石桌旁,虫娘正陪李适一起练字。李适全神贯注地写字,字体之遒美洒脱,笔力之雄健,丰泽厚实有筋骨,颇有曾祖父李隆基之风。 虫娘忽闪着一双湛蓝的大眼睛想着心思,王妃沈珍珠笑盈盈地走过来, 纤纤玉手在虫娘的眼睛面前晃了晃,柔声笑问:“小皇姑又在心猿意马了?” 虫娘脸颊绯红,害羞地说:“珍珠,你不要取笑我,好不好?叶护太子回国这么久,都没来大唐了,究竟怎么回事呢?” 王妃温柔地说:“肯定是他的父汗舍不得让他回大唐,让他监国历练,想想看,叶护长年在长安太学留学,不在回纥,不了解回纥的国情,以后又怎么继承大统呢?” 李适放下笔,懂事地说:“虫娘别担心,我改日给太皇爷爷请安的时候,给太皇爷爷说,让太皇爷爷赐婚。” 王妃柔声斥道:“虫娘是你父王的小姑姑,你该叫太姑姑的,这‘虫娘’二字,岂是你叫的?你太姑姑的婚事,岂有你做主之理?” 李适站起来,调皮地说:“谁让她只比我大三岁呢,我偏叫,虫娘,虫娘,虫娘……” 虫娘笑道:“珍珠,随他叫,虫娘本来就是我的名字,喊‘太皇姑姑’,我自己听着也不舒服呢,感觉自己好老。” 王妃微笑说:“你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怎么说老?” 虫娘秀眉微蹙,手指下意识地触摸了下高高的鼻梁,那深邃幽蓝的眼波溢满哀愁, 无限哀怨地望着王妃,疑惑地说:“珍珠,我到底是不是皇上的亲骨肉呢?皇上的女儿都是金枝玉叶,而我却是掖庭宫的女孩,而且我长得也不像大唐的人。” 王妃心疼地揽住虫娘的肩膀,软语安慰:“小姑姑,你当然是皇爷爷的亲生女儿,你的母妃是中亚曹国人,你长得更像你母亲,而且,你这个混血儿小公主 有一种说不出的异域风情之美,豁达、飘逸、洒脱,能歌善舞,有时候又多愁善感,惹人怜爱,我和广平王最喜欢你,也最心疼你了,你放心,你侄儿广平王一定会替你安排妥当,为你觅得佳婿,梅花香自苦寒来,别的公主拥有的,你一定都会拥有,而且你会更幸福。” 虫娘泪珠晶莹,抿嘴而笑。自己毕竟是幸运的,虽然皇上已经忘记了还有自己这个女儿,但广平王和王妃视自己若掌上明珠一般,想想自己所拥有的,还是值得庆幸,以前她并不在乎公主身份,自从遇到叶护,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异国王子, 她越来越关心自己的身世,以叶护回纥太子的尊贵身份,要做他的可敦,必须有尊贵的身份,才能相配。 历史的车轮碾到了天宝十四载的正月二十二日,整个长安还沉浸在太平盛世逢佳节的喜庆里。辉煌的大明宫紫宸殿,七十岁的老皇帝李隆基坐在龙椅上,慈祥地对跪在地上的臣子说:“何将军请起,朕准奏。” 跪在地上的人是安禄山的副将何千里,生得狮子一般,他刚刚替安禄山递上奏折,要求以三十二名胡将替换原来的三十二名汉人将领。宰相韦见素一眼看穿安禄山的阴谋,但见皇上对安禄山恩宠如山,只能一脸无奈地手拿笏板而立。 退朝之后,韦见素在宫外遇到翰林学士胡雪松。 两位大人见礼后,韦见素关切地问:“胡大人,令爱从范阳来信否?” 胡雪松尴尬地笑笑,搪塞道:“范阳离长安路途遥远,多有不便,尚未来信。” 韦见素惋惜地说:“令爱乃长安才女,非同一般女子,她博学多识,定有顾国安邦之志,安禄山狼子野心,令爱怎么可能不会设法阻止呢?” 胡雪松故作平静地说:“唉,也不知道小女怎么样了?”说着以衣袖轻轻拭泪。 见韦见素叹息着离开,胡雪松摇摇头。回到家里,胡雪松将朝上的事说给真娘听。 真娘吃惊道:“安禄山以番易汉,将汉将全部换成他的嫡系胡将,这是为谋反做准备啊,开创开元盛世的一代明君,怎么就看不透其背后的玄机呢?如此糊涂,大唐危矣。” 胡雪松喟然说:“如今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的,就高力士、杨国忠、韦见素、顶多加个太子,其他的人哪有上奏的机会呢?” 真娘道:“我们胡家世代忠良,世代沐皇恩不辍,父亲若能给宰相韦见素献出计策,也是功德无量。” 胡雪松说:“我一直在集贤书院编撰文史,刚有机会上朝,如今国家危难,我却没有什么良策啊。” 真娘蹙眉沉思,胸有成竹地道:“女儿倒有一计消除安禄山的祸患”。 胡雪松温和地说:“我儿说来。” 真娘道:“去年圣皇陛下要委任安禄山为宰相,因杨国忠以安禄山目不识丁为由坚决抵制而不成,安禄山怀恨在心,后来,安禄山又向皇上推荐他的心腹吉温为相,皇上爱屋及乌,考虑委任吉温为宰相,杨国忠可是和安禄山水火不容的,他怎么能允许安禄山的人和自己搭班子。所以死活不同意,皇上宠爱贵妃,不好得罪国舅,又做了妥协,勉强委任韦见素大人为相。”胡雪松频频点头, “嗯,有些门道,小丫头这几个月在江南外婆家,远离长安,在庐山之外,却将庐山看得越发清楚了。”胡雪松欣慰地看着女儿。 真娘口若悬河:“现在若能旧事重提,重新任命安禄山为宰相,然后皇上一道圣旨将这头肥猪召回长安任职,然后,再把范阳节度副使、平卢节度副使、河东三镇节度副使提拔成正节度使,架空这个老贼,待他势力瓦解了,一切都好办了, 即便安禄山违抗圣旨也不怕。” 胡雪松脸上笑意浓浓:“怎么个不用怕呢?” 真娘笑道:“被扶正的三个节度使才不是省油灯,他们必然火速将大权抓在自己手里,怎么还会听命安禄山呢?”真娘说得有道理,小人与小人之间,看似交情浓如醴,其实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没什么情谊,若利益分配格局变化,小人之间翻脸比翻书都快。 胡雪松振奋地说:“妙哉,妙!我大唐奇女子众多啊,我儿之聪慧可不输给则天大帝时代的上官婉儿。” 真娘抿嘴而笑,认真地说:“父亲,我和叶护分析时局多时了,若不是叶护指点, 女儿哪知朝廷里的事?您找个机会将我和叶护的妙计告诉韦宰相,作为翰林大学士,这也是您的职责呢。” 胡雪松笑道:“好,好,我儿乃经世治国之才,可以做叶护的好王后,我以后也不反对你嫁到回纥去了”。真娘害臊地将锦帕拂面,娇嗔地道:“爹,您真是的。” 次日赶在早朝前,胡雪松特地向太子、宰相韦见素谏言。韦见素自然又和杨国忠商议,杨国忠拍手称妙,冷笑道:“我要让安禄山变成一只纸老虎。” 又过了几日,韦见素和杨国忠一起面见李隆基。二位宰相跪地给皇上请安。杨国忠使眼色让韦见素做出头鸟儿,韦见素正要开口说事,李隆基劈头就问:“二位贤卿是来说安禄山要谋反吗?” 韦见素战战兢兢地说:“皇上圣明,臣等早已觉察出安禄山谋反,安禄山以番将取代汉将之举,还不是明证吗?” 李隆基脸色铁青,冷冷地“哼”了一声。杨国忠进一步说:“陛下息怒,韦宰相说的自然有道理,俗话说‘养虎为患’,陛下不得不防啊。” 李隆基不悦地说:“那卿说如何防?” 杨国忠顺杆爬地笑道:“臣有一计可消除安禄山之患,恳请陛下立即委任安禄山为宰相,速召他来京任职,然后,提拔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平卢节度副使吕知海、河东节度副使杨光翙各为其镇正节度使,安禄山就自然没有势力威胁到大唐的安危了。” 李隆基犹豫不决,背着手度了几步,颔首道:“嗯,传令下去,起草诏书。” 杨国忠和韦见素心中大喜过望,相视一笑,想到安禄山这个死冤家对头将要被剥下虎皮,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当翰林学士起草好诏书,呈给李隆基,老迈的皇帝却犹豫了。 心下踌躇:“朕自信自己的识人能力,想当年朕果断委任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即便是李林甫,大唐国力也是蒸蒸日上啊,朕眼光向来独到,杨国忠和韦见素是穿一条裤子的,素来和胡儿不和,我不能因为他们将相不和,就不信任安禄山啊,可这胡儿的胃口也太大了。” 于是踌躇的老皇帝和高力士商议,派心腹宦官小辅子作为水果特使 快马加鞭送车水果去范阳,并千嘱咐万叮咛留意安禄山是否有不臣之心。 只等小辅子范阳带来消息,才做定夺。 没几日,小辅子回来,面见圣上,慷慨陈词道:“圣上,据 小人几日来的观察,安禄山精忠奉国,心向吾皇,决无二心。” 李隆基释然而笑,拍着胸脯对宰相杨国忠和韦见素道:“安禄山,朕对他恩重如山,他怎会有二心?朕还要倚仗他防范东北的奚、契丹,朕可以担保,安禄山是可以信任的,众位卿家,你们就不要杞人忧天了吧?” 杨国忠和韦见素等人退出紫宸殿。 韦见素几人悄声议论,这个宦官小辅子必定是受了安禄山的贿赂。 “这只被喂饱了的狗!” 韦见素摇头叹息。 紫宸殿店内,李隆基眉心紧锁,自己刚才虽在朝中重臣面前给安禄山担保了,此刻心里却很慌闷,连自己心里也没底了。 贵妃娘娘翩然而至,温婉如玉地依偎在李隆基怀里,娇声劝慰:“三郎,您一生操劳,臣妾好心疼,咱们不要再折腾了,好好享受人生吧。” 李隆基爱恋地搂住贵妃,惶恐地说:“玉环,我心中好似有个小鼓在敲,太子、宰相、还有那么多朝中重臣都在说安禄山必反,朕其实是和天下人博弈啊! 又怎么能心安呢?” 贵妃柔声道:“那您就派人多多留意安禄山,只要风筝的线握在陛下手里,安禄山小儿跑不了。”李隆基被贵妃逗乐了,吻了吻贵妃光洁的额头,温存地说:“爱妃,你真是朕的珍宝。” 千里之外的回纥,初春的草原,小草青青近看无,几个牧羊人赶着如云如涛的羊群在放牧,羊羔的叫声和牧羊人的歌声在风里回荡。 歌曰: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仙娥河浅浅的河水潺潺流向远方,和色愣格河汇集,两行大雁排成人字形往南方大唐飞去。 百里之外是回纥牙帐,狼头白纛随风呼啦啦作响,几百个全副武装的侍卫伫立着。 回纥的宫殿大多模仿大唐的大明宫而建,其宏伟气势在草原和白云间越发显得辉煌壮丽。宫殿内,一个身材矫健、满脸横肉,眉毛粗浓、眼睛骨碌转动的青年男子向英武可汗禀报:“父汉,我闻叶护太子最近几个月并不在长安的太学,而且还惹下大祸。”此人叫移地键,叶护太子同父异母的兄弟,英武可汗的第二个儿子,回纥牙帐禁卫军统领。英武可汗乃回纥的葛勒可汗,名叫磨延辍,被大唐皇帝李隆基册封为英武威远毗伽可汗,英武可汗是回纥历史上一代颇有作为的可汗,相貌堂堂,励精图治,派回纥贵族子弟学习大唐的文化和典章制度,发展与大唐的贸易,在他的经营下,回纥国力日上。磨延辍虽年过六旬,依然仪表威武,精神矍铄,他一向处变不惊,但闻言太子闯祸,不由紧张起来,担忧地问:“叶护惹了什么祸?” 移地键一向和叶护感情淡漠,而且想到叶护身为回纥太子,早晚要继承父汗的汗位,而且会接受大唐的册封,心中就妒火中烧,作为磨延辍的次子,他不甘心一辈子做个普通的亲王,而且他现在掌握回纥牙帐的禁军,兵权在握,移地键的野心也在随之膨胀。铲除叶护太子,效仿大唐的“玄武门之变”,逼父汗退位,自己登基为汗,他在心中已谋划很久。这次移地键自以为抓到了叶护的七寸,自鸣得意地说:“几个月前,大唐皇帝为了表示对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的恩宠,就赐给他两个美貌的新妃,谁料,大哥觊觎两位妃子的美色,趁安禄山带着两个妃子离开长安时,我大哥和他的手下吉辍、阿鹰、傲奴等人劫持两位美人,听说我大哥还差点一箭要了安禄山的命。” 英武可汗一向对叶护寄予厚望,自幼悉心栽培,听说他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不禁怒火烧心,拍案而起,愤怒若火山爆发,喝道:“什么,这个孽子,我们回纥世为唐臣,太子叶护,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劫持大唐皇帝赐给爱将的妃子,若安禄山奏明皇帝,这可如何是好啊?”见父汗急得若热锅上的蚂蚁,移地键添油加醋地道:“光劫持也就罢了,父汗,我大哥还将这两个美貌女子据为己有,怕丑事败露,就带着两个妃子到江南苏州,四处游玩淫乐,荒淫无耻到令人发指,我们岁内以貂皮为赋向大唐进贡,大唐皇帝也多有赏赐银两、金帛,全被我大哥败坏光了。” 葛勒可汗差点没气晕,浑身瑟瑟发抖,当即下令:“来人哪,速召太子叶护回国。” 移地键暗暗窃喜,躬身告辞,一脸得意地走出可汗牙帐,安排特使召叶护回国。 胡宅后花园,真娘正和小惠几个丫鬟嘻嘻哈哈荡秋千,叶护匆匆赶来,小惠一眼瞅见叶护,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真娘嗔道:“这两天去哪儿了,是不是又迷上了蹴鞠?” 叶护笑道:“就这么点爱好,还望小姐成全,再说,广平王李俶也不能没有我这个球友啊。” 真娘瞟了叶护一眼,微笑说:“强词夺理。” 丫鬟们有眼色地撤离。 叶护走过来,顺势揽住真娘一起坐在秋千的横板上,柔声说:“蹴 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竟出垂杨里,你我各有爱好嘛。” 真娘嫣然一笑:“你大有长进,连王维的《寒食城东即事》也知道。” 叶护吻了下真娘的红唇,双臂抓紧秋千绳,单脚用力往地上一蹬,就将秋千高高地荡了起来,真娘惊惶地搂住叶护的脖子,两个人欢笑着在空中荡来荡去,翩翩若飞。 玩了一会,叶护依依不舍地说:“真娘,父汉派人令我速回汗庭,我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了。” 真娘惊讶地说:“这么急呀,可是葛勒可汗想你了。” 叶护道:“我想也是,我这次回汗庭,就把张继师父为你我做媒的事,禀告给父汗,请求父汗同意咱们的婚事。” 真娘心下喜悦,笑颜瞬间若芙蓉开花,娇羞地说:“婚事还早些,我还想多陪我父母两年。” 叶护凝视着真娘,眼底闪着无比兴奋的光芒,高兴地说:“你刚才的笑容好美,太令我震撼了,真娘,你刚才没说实话,你恨不得立即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是不是?我也是,真娘,我几乎要守不住礼法了。”叶护俯首吮吸真娘温润的唇,真娘本能地回应,娇喘微微地说:“叶护,我好爱好爱你。”叶护抱紧真娘,柔声说:“真娘,我也一样,好爱好爱你,此生有你足矣。”真娘伸手抚摸叶护的脸庞,动情地说:“叶护,我好怕失去你。”叶护的眼波柔情似水,深情地说:“不会的,真娘,你永远不会失去我,你那么好,我父汗一定也会喜欢你的。我们的婚期指日可待了。”真娘两腮热烧,无比幸福地依偎在叶护怀里。 忽然,叶护一拍脑门,想起个事来,微笑说:“真娘,我这次要将宫廷画师给你画的像带给我父汗瞧瞧”。 真娘微笑不语,温柔地依偎在叶护怀里,心有不舍地问:“你这次回国要多久才能回呢?” 叶护道:“我会尽快回来的,一日不见你,如隔三秋,三秋不见你,我会相思成疾,白发三千丈了。” 真娘莞尔笑道:“你别等我变成白发三千丈的老婆婆再回来就好。” 叶护凝视着真娘如水的秋波,轻抚她温软如云朵般的发髻,深深地朝她的香腮吻去,真娘搂紧叶护,将香唇贴在叶护的耳垂,痴情地说:“得成比目何辞死,顾做鸳鸯不羡仙。盼郎君早日归,来太学继续深造。” 叶护微笑,柔声说:“我怀里就有大唐的国宝,何须再滞留太学学什么大唐文化呢,我们早日结为夫妇,只需你在我怀中,就胜读万卷书了。” 真娘闻言泪光盈盈,若怕他飞走似地抱紧情郎,叶护心有灵犀地拥紧真娘,缱绻之情绵绵,只化作深深的吻,将彼此的爱意传递给对方。 第二天一早,真娘同小惠一起为叶护送行到长安城外,少不了两情缱绻,泪湿沾襟。千里送君,终有一别。在真娘盈盈目光中,叶护扬起马缰,骑着萧萧骏马,携墨玉、吉辍、阿鹰、傲奴等十几个随从向西北方向的回纥飞奔而去。 第九章 大明宫山雨欲来,回纥汗庭暗流涌 胡府的夜晚,月如钩,府上各院楼阁都亮着烛光,走廊的灯笼随风摇曳。 胡雪松和真娘迎面而坐,胡润福老太爷倚坐在安乐椅里,三个人聊着天, 胡雪松将朝堂发生的事说与女儿和父亲听,胡雪松话音刚落,胡润福叹息道:“这就像汉代汉景帝和晁错当年消藩一样的局势啊,消之亦反,不消亦反,如今国家长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中原守备空虚,民疏于战,大唐堪忧啊。” 胡雪松慨叹:“皇上是踏着历史的巨轮,不断重复着过去的悲剧。历史常常悲剧重演,对于历史的教训,任何当权者仿佛都若白痴般坐失良机,无奈接受悲剧的肆虐。” 真娘悠然说:“若能把握住这次机遇,立即下诏召回安禄山回朝担任宰相, 亡羊补牢,尚且不晚,杨国忠也怕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没有皇上的龙威,杨国忠就是一条在地上乱爬的虫子,杨毕竟与安禄山水火不容,他肯定会与韦见素合作,努力挽回时局,皇上不是宠信杨国忠吗?我们就拭目以待皇上下一步棋吧。” 胡雪松啜了口茶,淡淡地道:“时局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丫鬟过来给各自的茶杯添了茶水,真娘蹙眉啜了口茶,相比对大唐国运的担忧, 真娘更多的是对心上人的牵挂和思念。祖父原本不同意真娘同叶护交往,但碍于叶护的仗义豪情,救命之恩,又见他们情深爱笃,心心相印,也不再反对,默许了他们的恋爱关系。只等叶护回来,两个人的婚事才能有眉目。 晨曦明媚,春寒料峭,回纥牙帐不远处的草原上,一位少女骑着一匹棕红色的骏马缓缓而来,她身穿桔黄色圆领短袖襦,蓝色和棕色竖条纹相间的宽松裤,头梳高髻,戴着洁白的垂纱帷帽,帽子四周垂下的薄薄白纱随着晨风轻轻舞动,不时地飘到她高耸的胸脯。 微风也许是好奇她的花容,轻轻卷起洁白飘逸的帷纱,她的眼睛深蓝,睫毛浓密,肤白如雪,秋水盈盈,只见她望眼欲穿地遥望着远方,整个人看起来像天山雪莲一般纯洁。接着,她的身后出现两个骑马的回纥女兵,也是十六七岁年纪,个个英姿飒爽,用清脆洪阔的草原之音喊道:“阿格苏公主”。 阿格苏笑吟吟地回望她们一眼,婀娜地侧过身来,驻马而立,凝望远处的树林,忽然公主眼睛雪亮,笑容光彩照人,惊喜地说:“看,前面有人来了,啊, 看,是叶护太子。”远处,铁骑啾啾,只见几个身姿矫健的回纥青年策马而来,身影由模糊到清晰,果然是叶护太子和他的几个侍卫。 阿格苏举起小喇叭,欢快地喊道:“哥,叶护哥哥”。 声音清润甜美,宛若贝加尔湖的水波那么悦耳甘甜。 “阿格苏,我回来啦!” 叶护高声回应着,满面笑容若春风。骏马风驰电掣,驰骋到前,叶护勒住马缰,骏马嘶鸣,叶护激动地看着坐在马背上的阿格苏妹妹,仔细端详着,笑道:“阿格苏,你越来越漂亮了,看来你想哥哥了,这么远来接我。” 阿格苏笑而不答,墨玉、吉辍几个下马拜见公主,两个女兵拜见叶护太子殿下。 阿格苏撩开帷纱,谨慎地说:“大哥,二哥移地键在父汗面前告了你的状子,你回牙帐要小心应对,你久居大唐,有所不知,现在牙帐的禁军都是二哥掌控,很多将领唯二哥之命是从,大部分兵权也被他掌控了,二哥他心怀叵测,父汗也被他蒙蔽,大哥,你千万多小心。” 叶护坦然地说:“谢谢你,阿格苏,我久居大唐,怎不知皇家的倾轧和惊险?你别担心,大哥会将一切问题都处理好的。”阿格苏笑了,两个酒窝儿在晨曦中闪耀着快乐的光芒。 叶护和阿格苏一起来到牙帐,觐见葛勒可汗。 面对风尘仆仆而来的太子,葛勒可汗的怒火早消了大半,他是葛勒可汗最引以为傲,也是最疼爱的儿子。略叙亲情之后,葛勒可汗沉下脸道:“叶护,知道父汗为何召你回来吗?” 叶护微笑道:“儿臣早该回来探望父汗,只是有些事情耽搁了。” 葛勒可汗喝道:“什么事?你带着侍卫抢劫大唐皇帝赐给安禄山的女人,还带到江南去,一路淫乐无度,可有此事?” 叶护坦荡地辩解道:“父汗不知,儿臣不是抢劫,是搭救,那女孩您也见过,早在大唐皇帝将她赐给安禄山之前,儿子已经和她情投意合了,父汗,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掠走。” 葛勒可汗一头雾水,满脸疑惑地问:“怎么,这女子,我见过?” 叶护禀道:“父汗,您还记得十年前您送我去长安的情景吗?我们救下墨玉时,曾遇到一个小仙女一般的女孩,她叫真娘。”十年弹指一挥间,宛然就在昨日。 葛勒可汗回忆起十年前带着随从往大唐进贡貂皮,满载茶叶和丝绸而归的情景。 好像在离朱雀大街不远的巷子,遇到一个天仙一样的小姑娘,叶护和她因救墨玉在交涉,葛勒可汗怕耽搁时间,又珍惜儿子一颗善良仁慈的童心,就远远地观望年仅十二岁的叶护如何处理事情。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又回到现实,磨延辍 问:“你以后又见过她?” 叶护恭谨地说:“这几年儿臣在长安太学留学,设法找到了她,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她是翰林大学士胡雪松的女儿,大唐国医胡润福的孙女,也算是出身名门书香之家。而且,真娘还是个难得的才女。”说着,叶护微笑着从衣袍里拿出一个宣纸卷筒,呈给葛勒可汗道:“这是真娘的画像,请父汗过目。” 在展开画像的一瞬间,原先呆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等着看叶护笑话的移地键瞟了一眼画像,惊呆了。 葛勒可汗端详着真娘的画像,忽然哈哈大笑:“叶护,你像我,不愧是我的儿子,想当年,我也是从贼人之手抢下你的母亲。” 叶护如释重负,笑容可掬地说:“母后生前给儿臣提起过,父汗年轻时是祖父骨力裴罗可汗最优秀的儿子,也是每个回纥姑娘心中的光明之神,当年冒着失去汗位的危险去营救母亲,这也是母亲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尊荣。”磨延辍哈哈大笑, 宛若回到年轻的时代,笑得热泪盈眶之际,要叶护上前,抱住叶护,慈祥地说:“我儿,想当年,你的父汗和你一样生得龙章凤目,英俊威武,你在大唐这几年, 熟读诗书,回来正好历练历练。”叶护和磨延辍紧紧相拥,看到父汗两鬓白发,整个人也清瘦了不少,想到多年不能殿前为父汗分忧,叶护不禁潸然泪下。 移地键费尽心机,想不到竟是这个结果,叶护太子不战而胜,看来可汗与叶护的父子之情太深了,同为他的儿子,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恩宠,移地键 气得七窍生烟,但脸上却显示出感动般,笑道:“大哥远道而来,好好和父汗叙旧,小弟有事先告辞了。”叶护微笑道:“这几年多亏二弟殿前尽孝,兄长才能 安心在长安太学读书。”移地键拱拱手,起身离开,走出大殿,冷冷地从鼻腔中“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退下。 阿格苏大喜过望,走向龙椅前,搂住葛勒可汗的脖子,激动地说:“父汗,伟大英明的可汗,您明察秋毫,公正明理,简直就是萨满神啊”。 又从葛勒可汗的手中拿过画像,赞道:“真娘,好一个长安佳人”。见阿格苏的天真模样,叶护微微笑。磨延辍目光慈爱地瞧着女儿,唏嘘感怀:“看到我这一双 心爱的儿女,就会想起当年和你们母后的恩爱和幸福。” 叶护泪盈于睫,葛勒可汗道:“太子,你救下真娘,那安禄山岂肯罢休?大唐皇帝岂能饶恕你,不若,我带你回长安亲自到圣上殿前请罪。” 叶护就将大唐朝廷同范阳的局势分析给磨延辍,原来大唐时刻会有战争的危险。葛勒可汗颇受震撼,意识到富国还要管好军权的重要性,思忖着任命叶护为骑兵元帅,接管回纥军队。却说移地键愤恨地离开宫廷,和他的一撮手下聚在一起密谋。 一个煽风点火地说:“可汗太偏袒太子了,对王爷却差多了,好像王爷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一个心狠手辣地道:“王爷,我们趁叶护刚回汗庭,根基不稳,不若将他咔嚓了,若等他翅膀硬了,王爷您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移地键正要发飙:“叶护,你走着瞧。”忽然头皮一紧,天旋地转,两眼直冒金星,几个心腹手下 忙扶起移地键,将他带回卧房休息。 移地键本想借机狠狠地刺叶护太子一锥子,想不到这次又让叶护占了上风,直恨地牙痒痒,急怒攻心,就犯了眩晕病。 人间最美四月天,富丽堂皇的大明宫更是春光明媚、姹紫嫣红,处处笙歌。 忐忑不安的老皇帝决定再试探一下安禄山,就让一个叫裴士淹的宦官去范阳慰问安禄山。裴士淹来到范阳,安禄山推脱有病,拒不接见。裴士淹被安禄山的人安排在特使馆,门口有士兵把守,裴士淹和几个慰问特使像被软禁一样失去人身自由。囚禁二十多天后,安禄山漫不经心地接见了裴士淹,态度傲慢而跋扈。 “接见”完毕,裴士淹几个慰问特使若逃出虎穴的绵羊,架起马车一路狂奔回长安。不得了,安禄山自己都不避讳谋反了。 骊山之麓的华清宫,贵妃娘娘的几个姐姐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宛若蝴蝶般翩跹在霓裳羽衣舞中,李隆基正和贵妃娘娘亲昵地耳鬓斯磨,不时传出开怀的笑声。由高力士引领,杨国忠、韦见素、裴士淹先后告进。李隆基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妙,示意让贵妃几个姐妹离去,然后忐忑不安地坐回龙椅上。 裴士淹狼狈地爬到李隆基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陛下,小人原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小人带着陛下的厚礼去送给安禄山,安禄山借故有病避而不见,小人在特使馆几乎是被囚禁了二十几天,后来,安禄山终于露面了,却戏弄小人一番,小的差一点被他的手下一剑砍了。” 杨国忠喜上眉梢,嗤笑道:“陛下,您看,我早说过,安禄山这个胡儿必反”。 李隆基脸色铁青,他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养虺成蛇,多年精心栽培的安禄山竟然是挖大唐根基的人。见李隆基气得浑身簌簌发抖,龙颜焦黄,高力士走上前,从龙椅上扶起李隆基,李隆基在殿内来回度了几步,蹙眉吩咐:“抓紧时间筹备安庆宗和荣义郡主的婚礼,速下诏给安禄山,让他进京参加婚礼。” “陛下,您试探到何时呢?这都什么时候了。”杨国忠摊着手,无奈地说。 李隆基满额是汗,他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安禄山儿子的婚礼在长安的豪华府邸如期举行,应皇上之命,文武百官都参加了安庆宗隆重的婚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安禄山缺席没来。百官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这个不祥的兆头。 胡府,胡夫人孙氏卧在床上,脸色昏黄,她的头痛病又犯了。 真娘正在祖父胡润福的指教下,为母亲做针灸,胡夫人宽衣伸出胳膊,真娘找到穴位,一根银针落下,一颗豆丁大的黑血珠涌出来,真娘仔细地用消毒过的棉布擦拭着,黑血继续涔出,洁白的棉布染上了星星点点半黑半紫的血液。 胡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些,微笑着说:“好多了,真娘,我想喝口水”。 丫鬟忙倒水递过来,胡夫人喝了半杯水,舒了口气道:“真娘,你跟着你爷爷学医,倒是学得了真功夫。” 真娘微笑说:“想到等父母年纪大了,我可以承欢膝下照顾二老,就要跟爷爷多学点。娘,您的病都是久经不舒,肝气郁结所致,我在家,您还担心什么呢? 您还怕安禄山会找上门来啊,我量他不敢再来长安,若他来,想杀他的人多了,他逃命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找咱们的麻烦呢?” 胡夫人担忧地道:“安禄山的儿子办喜事,他怎会不来参加儿子的婚礼? 我让你到地窖躲一躲,你偏不去,唉——”胡夫人拢拢头发,疲惫地闭上眼睛。 真娘安慰道:“娘,我是吉人自有天相,您天天吃斋理佛,菩萨时刻在庇护着我们呢”。胡夫人笑了,手指点着真娘的脑门说:“你这丫头,自从遇到叶护,胆子就越来越大了。”真娘低头微笑。 忽听小丫鬟来报:“老爷喝喜酒回来了!” 胡雪松大步走进卧房,喜悦地说:“安禄山那贼没敢来,我儿无事了,只是如此一来,皇上的心就不安了”。 真娘望了眼父亲,又转向祖父和母亲,镇静地说:“若皇上明日立即下诏书,委任安禄山为宰相,擢升三镇副节度使,或许还有希望,即便安禄山不来,他的爪子也不如以前锋利了。” 胡润福捋捋胡须,喟然说:“圣上年纪大了,难免犹豫不决,我们拭目以待吧。” 真娘惋惜地说:“只怕船到江心补漏迟。” 见胡夫人气色好了不少,真娘略微放心,服侍母亲安歇之后,回到自己的绣楼。 月光皎洁,凉风习习,真娘打开窗子,仰望明月,她和叶护,天涯共此时,真娘坐在琴边,轻抚琴弦,思绪联翩。顺手拿起笔,在纸上写道:“问郎君,何日成佳期?望望坐砚台,徘徊雕栏边,月落蛐唧唧。”忽觉措辞太直接,缺少美感和意蕴,写完又将纸一条条撕碎,撒在竹篓里,托腮望月凝思,遂想起张九龄的《望月怀远》,又拿出张宣纸,研墨,如行云流水地默写下来,以抒情怀。 “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 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 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 还寝梦佳期。” 小惠悄悄走进来,关切地说:“小姐,该安歇了”。 真娘淡淡一笑说:“你先休息去吧。我等会再睡。”小惠叹气离去,真娘凝望着朗月,越发难抑对叶护的思念。吹灭蜡烛,拉上帘子,真娘半卧在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久终于朦胧睡去,却梦见叶护骑着高头大马驰骋而来,喊着:“真娘”,真娘高兴至极,正要展开双臂向叶护奔去,忽然远处一个凶神恶煞的回纥人拉弓朝叶护背后射去,那枚暗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叶护的后背,叶护翻身落马,血流满地,真娘大惊,声嘶力竭地大喊:“叶护,叶护”。接着奋力跑上前,抱住叶护痛哭不止。 小惠从厢房跑过来,摇醒真娘,“小姐,你是否做梦了?” 真娘眼角满是泪痕,睁开眼睛,见是小惠,方知是梦。 小惠焦急地道:“小姐是相思成梦,叶护太子去回纥汗庭也有一个月了,怎么就一去杳无音信呢。” 真娘强打精神说:“可能有事牵绊了,他走前跟我说,一个月之内,必回长安”。 晨曦微微,又是新的一天,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外丫鬟慌张地跑进来,喜滋滋地说:“小姐,回纥的阿鹰来了,送信给你,他正在桃花源客房和老爷、太老爷说话呢。” 真娘即刻穿衣起床,梳洗完毕,穿林绕池,匆匆来到桃花源客房。 见真娘形容憔悴,阿鹰起身作揖道:“胡小姐安好!” 真娘款款还礼,坐定之后,阿鹰将叶护奉葛勒可汗之命,操练精兵,摆阵军演之事说与真娘,因归期未定,特送书信一封。 真娘颤抖着手打开信封,抽出信笺,信中写道: “真娘,汗庭一切安好,因奉父命接手军务,业务稀疏,暂不能归,吾心向真娘,常夜不能寐,举头望月,以慰相思。小妹阿格苏看到汝之画像,心悦之,闻真娘乃长安才女,钦佩愈甚。 真娘,大唐局势如谜,望你闭门在家,读书养身侍奉双亲,不可去东西南北繁华之市露面也,我适时必当探汝。勿念。 爱汝之叶护” 真娘看完信,潸然泪下。胡雪松大人吩咐管家胡忠安排阿鹰府中歇息,盛情款待,胡忠笑眯眯地过来,遂领阿鹰下去。 胡雪松早朝去了集贤书院,房里只有真娘和祖父相对而坐。胡润福老太爷道:“叶护倒是个有心的好孩子,可惜你俩要修成正果却要经历一番周折啊。” 真娘道:“祖父,此话怎讲?您和我父母都已认可了叶护,张继师父已经给我们做媒,葛勒可汗也是宽厚仁慈的长辈,最看重叶护了,叶护对我情深意重,非我不娶。我们在一起,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胡润福面带愁容,深谋远虑地说:“叶护太子在回纥身份是何等的尊贵,他的父汗是大唐册封的英武威远毗伽可汗,回纥与大唐世代交好,若和回纥联姻,就是大唐与回纥的联姻,这本来是两国修好的美事,你何况又是翰林学士胡雪松的千金,皇上怎么能不重视,怎么也要赐封个身份,但你已被皇上遴选赐给安禄山为妃,又怎么再将你婚配给回纥太子?” 真娘淡淡地道:“我不需要大唐皇帝的敕封,即便葛勒可汗不同意,我和叶护也不会分开的,他会为我放弃汗位,来大唐与我过普通人的生活。” 小惠欢快地拍手道:“小姐,在苏州的阳澄湖莲花岛,叶护太子就说过要和你一起做神仙眷侣,长居莲花岛呢。” 真娘瞟了眼小惠,使眼色让她不要多嘴,面对祖父,真娘害羞地脸颊绯红。 胡润福叹口气说:“但愿菩萨保佑我的乖孙女”。说完,拄着拐杖缓缓地离去。 真娘微微笑,和小惠一起回到自己的闺房梅香阁,又细细地品读叶护的信。 想到叶护也一定盼着她的信,就随手折起昨夜写的《望月怀远》,放在一个竹筒信封里,封好。忽又想到叶护一母所生的妹妹阿格苏,阿格苏虽贵为公主,却自幼丧母,成长的过程一定充满辛酸,她是叶护唯一牵挂的小妹。爱屋及乌,又见信中阿格苏对自己的赞誉,感觉阿格苏更加亲近,宛若自己的小妹,就想着赠给她个礼物,想来想去,真娘将亲自绣的梅花霞帔作为礼物放在包裹里,等阿鹰走随信一并捎去。 阿鹰在胡府歇了一天,次日凌晨,便带着真娘的礼物和书信快马加鞭地去回纥复命了。 崇仁坊的鞠场,广平王李俶、苏发将军、敦煌郡王李承寀等几个好友相聚蹴鞠, ,蹴了一会儿球,都感觉无趣,就坐在草地上聊天。 李俶说:“叶护不在,蹴鞠也不精彩了。” 李承寀落落寡欢地说:“安禄山就像只山上的老虎,长安就好比在山脚下,作为大唐的皇子皇孙谁还有心情蹴鞠呢?”李承寀乃章怀太子李贤的孙子,大唐皇室贵胄,生得一幅潘安貌,又儒雅好学,谦恭有礼,知进退,颇受李亨父子赏识, 李承寀也一向敬爱李俶,虽为堂兄,却亲如手足,两人情投意合,无话不谈。 苏发微笑着问:“虫娘怎么没来?她来了,我就有精神,虫娘蹴鞠,可是巾帼不让须眉。” 李俶察觉他的心意,就想给他泼盆冷水清醒一下,诙谐地说:“叶护来,虫娘必来”。 苏发心有不甘,试探地说:“听说,叶护在长安有个交好的女子,叫真娘。” 李俶警觉地问:“苏发,你听谁说的?” 苏发笑了,憨厚地搓手道:“我跟随王爷多年,自己怎么能没学会动动脑筋呢。” 李俶道:“你既然知道,也不必瞒你,只是不要四处散播就是了。” 苏发虔诚地道:“广平王放心,苏发谨慎就是。” 忽然,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人骑着一匹红马而来,后面跟着小王爷李适,李适稚声喊着:“虫娘,等等我!” 虫娘回眸嫣然一笑,策马奔腾,朗声道:“你快点呀,适儿”。 李适扬起马鞭,喊道“驾、驾”,红栗小马扬蹄狂奔。 苏发看见虫娘,真是喜从天降,孩子般欢呼:“虫娘来了!” 虫娘来到球场,勒马问:“广平王,叶护太子呢?” 李俶笑说:“回小姑姑,叶护太子回回纥牙帐了。” 虫娘瓦蓝的眼神失落地黯淡下来,叹了口气说:“可知他什么时候再回大唐?” 李俶说:“叶护若回大唐,必然来王府找我,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要骑着马四处乱跑,还带着适儿,珍珠一定不放心的”。 虫娘嘟起嘴唇,不开心地说:“我玩一会儿就走嘛!” 李俶道:“今天玩蹴鞠,不打马球。” 苏发骑马过来,朗声说:“是啊,既来之,则玩之,虫娘,接球——” 苏发向空中抛出彩色的马球,举杖击飞,那马球宛若个调皮的精灵在虫娘的上空飘荡,虫娘仰望彩球,举杖笑道:“我来也!” 第十章 叶护千里探知己,荷塘月色遇虫娘 回纥汗庭,叶护读着真娘的信笺,面露喜色。阿格苏走过来,见叶护痴痴如醉, 瞄了眼信笺,笑着念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真娘好痴情哦,哥,你和真娘是如何相爱的,告诉妹妹,好不好?”阿格苏抱住叶护的胳膊,不依不饶地撒娇。 叶护被阿格苏逗乐了,摇头微笑说:“真爱一个人呢,是说不出来的,只有相爱的人才能感受得到,等你遇到了如意郎君,告诉哥哥,哥哥定会为妹妹做主。” 阿格苏羞涩地双手捧脸问:“妹妹若看上大唐的男子呢,哥哥也会替我做主吗?”叶护惊奇地问:“回纥有九个部族,胡咄葛、葛萨、药勿葛等几个部族的王子都纷纷向你求婚了,难道你一个也看不上?”阿格苏嘟着唇道:“许你娶大唐的美女,就不许我嫁大唐的美男吗?”叶护知是阿格苏玩笑,莞尔一笑,从身边的柜子里取出真娘送给阿格苏的刺绣霞帔,递给她道:“这是真娘绣的霞帔,让我带给你的。”阿格苏眼睛一亮:“真漂亮,真娘还有那么好的女红。” 说着,随手将霞帔披在肩上,顾盼神飞,调皮地跳起胡旋舞。 一个月后,大明宫的宣政殿,李隆基坐在金銮殿上,额头涔出汗珠。 众大臣议论纷纷像炸了锅,韦见素宰相刚才宣读了安禄山从范阳上的折子。 折子曰:“儿臣感念圣皇的洪恩,欲献精良战马三千匹。每匹战马配送两马夫,另派二十二名将军护送,儿臣将于七月抱恙赴长安给圣皇请安。” 杨国忠傻了眼,嘟囔道:“安禄山的葫芦里卖不了好药”。 胡雪松忠心进言道:“陛下,这是安禄山在投石问路呢。此事万万不可答应。” 老臣尹达奚珣走上前,颤巍巍地说:“陛下,直接拒绝安禄山的请求不稳妥,不如让安禄山的献马日期推迟到冬天,而且三千匹战马要由皇上直接派兵将押送, 至于安禄山,他一个人来就好了。” 大臣们都交头赞同这个办法,黔驴技穷的杨国忠也认为这个缓兵之计不错。 安禄山的底牌已经亮出来了,李隆基终于感觉到了事态的不妙,只好下令推迟献马日期。 退朝之后,太子李亨、广平王李俶、杨国忠、韦见素等几个人留了下来。 情急之中,李隆基怅然说:“朕打算继续打亲情牌,以恩宠感化他, 给安禄山去信一封,邀请他来华清宫沐浴”。 李俶赞同地说:“皇爷爷此计甚妙,调虎离山,以绝祸患。” 杨国忠冷笑道:“那也要看安禄山这只老虎下不下山”。 李隆基心中一凛,不禁摇头苦笑,只是一刹那,李俶惊恐地看到皇上好像一下子苍老了。 千里之外的范阳,安禄山的大军正在练习射杀,喊杀声、锣鼓声络绎不绝。 大唐的传诏使节战战兢兢地将皇上的御信呈给高高在上的安禄山。 安禄山翘起大腿,四仰八叉地说:“皇上安康,哼,不让我献马就不献马, 十月我就大摇大摆地去长安的华清池,和贵妃干娘一起沐浴,哈哈,我这一去长安,可就不回来了,哈哈哈!” 严庄、高尚、安庆绪、李猪儿也起哄地跟着笑。安禄山的宦官李猪儿一语双关地 说:“看来我等也要去长安侍奉皇上了。”皇上的称呼令安禄山的心舒服得 若进了九仙瑶池,安禄山哈哈大笑,厚颜无耻地说:“我去长安正好可以找回皇上给我选的两个新妃,就要到口的美肉溜了,我不甘心呢,还要顺路探望我那风姿倾国的贵妃干娘。” 传诏使节看他们像一群牛鬼蛇神、洪水猛兽一样,群魔乱舞,不禁吓得双腿颤抖,直冒冷汗。 好在安禄山没有开杀戒,传诏使一路快马狂奔回长安。大明宫的丹凤门打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只是荔枝来,李隆基的寝宫长生殿内,珠环翠绕,香气袭人, 贵妃娘娘和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一边由宫女剥食红皮水晶瓤的荔枝,一边嬉笑着打双陆。杨氏姊妹笑语盈盈,共沐皇恩。传诏使到了大明宫,见到了李隆基,跪在地上大哭:“陛下,安禄山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臣差点被他砍了脑袋。”李隆基瞟了眼跪在地上的传诏使,重重地叹了口气。 长安城西北,战马嘶鸣,几骑红尘奔驰而来,叶护思念真娘,又担心她的安危,就向葛勒可汗告假,前来长安。贞观时期,大唐的繁荣和强盛开始吸引周边亚洲各国,各国纷纷派商旅、留学生来长安。因此,从回纥以南,突厥以北地带,开辟了一条通往长安的宽阔大道,路上总共设置了六十八处驿站,专门为来往的行人提供马匹、住宿和饮食,太宗大帝曾被西域各国首领尊为“天可汗”。因此,这条通往长安的道路也叫“参天可汗大道”。叶护和墨玉一行正是沿着“参天可汗大道”而来,道路畅通,日夜兼行,三五天的时间即从回纥汗庭赶到大唐的长安。 胡宅的门护看到叶护太子,一边派人通知老爷夫人小姐,一边热情地引入。 真娘正在花园的池塘边赏荷,闻听叶护太子来了,喜出望外,忙跑去迎接。 叶护远远地看到了真娘,她穿着件轻薄的粉纱套裙,不施粉黛,清新自然,宛若荷花仙子下界,含羞带笑地飘然而来。 叶护激动地喊道:“真娘。”施展轻功如飞般来到真娘面前,执手泪眼相望,纵有千言万语,只能化作彼此深情的凝望。令人惊异的是,两个人相逢的一刹那,同时说的第一句话竟然都是:“你瘦了。” 胡府欢天喜地,几个丫鬟簇拥着胡夫人,胡老太爷而来,为叶护太子接风洗尘。 叶护见过胡夫人,又给胡润福老太爷请安后,坐下话家常。谈到英武可汗的身体, 叶护遗憾地说:“虽无大病,却因风湿腿脚疼痛,远不如以前康健。”胡润福老太爷说起自己调配的龙虎膏药,治疗风湿如何有效,要叶护带回国给英武可汗治病,还饶有兴致地谈起种种食疗养生的法子。叶护仔细聆听,微笑点头。 小惠走到胡夫人面前,轻轻地说:“夫人,叶护太子远道而来,还是请他到梅香阁吃杯茶,和小姐叙叙吧。” 真娘嗔怪道:“小惠。” 胡夫人笑了,温和地说:“好,你们年轻人一起吃茶聊。”胡老太爷也借故回房休息,告辞两位长辈,叶护随真娘、小惠一起来到梅香阁。 小惠泡好茶,借故离开,临走,诡谲地一笑,悄悄地将门掩上。 真娘含笑不语,睫毛如黑黑的丝绒遮住眼底的思慕,叶护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指,柔声问:“真娘,怎么见到我,反而不像以前总有说不完的话了”。 真娘抬眼,秋波盈盈地凝视着叶护,悠悠地说:“叶护,我总觉得这是做梦,在梦里见到你,总是那么美好,我不想梦醒来,醒来你又不见了。” 叶护眼里涌出泪水,紧紧地将真娘拥在怀里,柔说:“真娘,这次不是梦,你的叶护终于来看你了。” 真娘伸手轻轻抚摸叶护的脸颊,心疼地说:“你变黑了,瘦了。” 叶护阳光灿烂地笑,将额头贴着真娘的额头轻轻摩擦着,柔声说:“为伊消得人憔悴,我不悔。”真娘颤声地呢喃:“叶护,叶护”。叶护吻住真娘的香唇,如醉如痴地吮吸着,真娘若池塘的莲花,沁人心脾,叶护宛若北方飞来的大雁,展开双臂,是那么苍劲那么热情,让真娘无法抗拒,当叶护的唇离开真娘的唇,再一次端详娇美如荷的真娘时,真娘含情脉脉,嫣然一笑,香唇探索着叶护的唇又吻了上去,喃喃地说:“叶护,真的不是梦。”叶护狂热地回吻过去,那么多夜晚的思念,一百万个吻都不够。终于吻累了,真娘睁开眼睛,笑得迷醉。 叶护移开湿热的唇,又亲亲真娘绯红的香腮,缠绵悱恻地说:“真娘,你越发迷人了。”真娘紧紧地依偎着叶护,柔声问:“叶护,我每日思你,念你,你可知晓?”叶护道:“知晓,我常常站在月光里,与你天涯共此时。” 真娘从叶护怀里起来,走到自己的床边,取出一个新绣的香囊, 温婉地说:“你走后,每天我放进去一个红豆,看,有那么多红豆了。” 叶护动情地说:“此物最相思。” 真娘忽闪着睫毛,调皮地问:“你这次回汗庭,多少贵族的佳丽会芳心暗许,你可知晓?” 叶护笑笑:“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叶护,今生要娶大唐的真娘做可敦,其他的佳人,我只能忍痛割爱了。” 真娘抿嘴而笑,送上一个香吻。 叶护微笑说:“我在牙帐,向父汗禀报了你我之事,父汗倒是没有反对, 但父汗的意思,我若要娶你为妻,必须得到大唐皇帝允许,才不失两国的礼仪。” 真娘黯然坐回床沿,失落地说:“这个倒是个难题,虽然如今皇上和安禄山的关系有了间隙,但皇上怎么又肯同意你我的婚事呢。” 叶护安慰道:“真娘,你别担心,我会尽力争取父汗的允许,我的母后去世的早,我和小妹阿格苏是父汗亲手带大,父子情深,非同一般,我想让父汗开心, 办一个轰轰烈烈,为天下人祝福的婚礼,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叶护娶到了长安第一才女,大唐最美的女孩真娘。” 真娘幽幽地说:“我哪有这么好?你说的也正和我父母的心意,我父母一生只有两个女儿,姐姐瑞兰被迫嫁给比自己大二十几岁的永王李璘,嫁入皇家,又不幸福,落得父母日夜担心,如今只剩下我这个小女儿,父母又是爱面子的人,希望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我风光嫁出去。如今,那安禄山像得了狂犬病的恶狗——正在疯头上,若你我公然成婚,惹恼了安禄山,他若以此为借口,起兵反唐,你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叶护想了想,真挚地道:“你还小,才十六岁,婚事我们先缓缓,真不成,咱们还有最后,也是最美的去处。”叶护神秘地笑笑,揽住真娘,柔声说:“咱们可以私奔。” 真娘娇羞而笑:“苏州莲花岛”。 叶护微笑着点点头:“嗯,咱们去莲花岛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神仙日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做一对幸福的渔翁鱼婆,养一群活泼可爱的儿女,岂不美哉!” 叶护憧憬着未来,快乐地像个孩子,真娘笑得如痴如醉。 叶护忽然想起,临行前阿格苏赠送给真娘的礼物,随令小惠传墨玉去取,不一会儿,小惠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两个锦匣子,笑着说:“老爷回来了,就要开宴,在桃花源用餐”。 叶护接过锦匣子,淡淡地说:“你先下去,我们随后就来。”叶护小心翼翼地揭开一个锦匣子,里面是个朱红的枣木盒子,又深一层打开枣木盒,只见里头大红绢绸托底,上面放着一个荔枝大的珠子,光彩夺目,叶护说:“这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是颗夜明珠,晚上你将它放在卧室,不但可以照明,还可以令人安神入睡。” 真娘微笑着接过夜明珠,放在手心,仔细端详,开心地说:“嗯,真不错,谢谢。” 叶护微微笑,又将另一个稍大的锦匣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顶漂亮的回纥垂纱帷帽,帽沿镶嵌着一颗颗晶亮的、黄豆大小的珍珠,帽上的白色纱网薄如蝉翼,纱网的结皆是茉莉花瓣形状的白色丝绸制成,玲珑剔透,晶莹夺目。叶护深情地替真娘戴上惟帽,真娘笑盈盈,拿起镜子仔细端详。叶护目不转睛地盯着真娘,赞叹道:“翩若惊鸿,好美的一位回纥公主。” 真娘笑吟吟地道:“我只不过送给阿格苏一件普通的刺绣霞帔,想不到阿格苏竟然送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她真是个豪爽又有心的女孩。” 叶护笑道:“她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真娘戴着垂纱帷帽在铜镜前转了一圈,看见镜中的自己美不胜收,不禁心花怒放。 又有丫鬟传宴,叶护同真娘两个相视而笑,收放好礼物,牵手一起下楼,走出梅香阁,经过荷花池,踏着树荫去桃花源客厅。 老爷夫人、太老爷都已经坐定,其他长辈已经见过礼,叶护忙给胡雪松 拱手请安,胡雪松满面春风,热情地说:“叶护太子,请坐” 叶护客气地说:“请”。 几个丫鬟鱼贯而入,轮流上菜,一桌美味佳肴摆放停当,胡夫人命丫鬟倒酒,微笑说:“这是叶护太子从回纥带来的葡萄酒,大家尝尝。”一家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每个人都神清气爽,连站在一旁的小丫鬟都垂手微笑。 午宴结束,又喝茶聊天,免不了谈些朝中之事, 胡雪松说:“现在是八月份了,只等两个月,一切都见分晓。” 叶护不解,真娘说:“前几天,瑞兰姐姐回来,说皇上特意在华清宫为安禄山开凿了一个温泉池,下诏书邀请安禄山十月份到华清宫的温泉来沐浴疗养。” 叶护冷笑:“皇上真是老小孩,安禄山怎么还会来?” 胡雪松尴尬地笑笑说:“皇上毕竟是开创了开元盛世的一代明君,他应该不会等闲视之。” 胡润福见解独特:“这安禄山肥胖如猪,少说也有三百五十斤,到了他这个年岁,一身油脂皆是病根,若皇上能稳住他,拖上个三两年,待安禄山一命呜呼,危机也就自动化解了。” 真娘笑了,打趣道:“爷爷,您也是老小孩了,您不亏是当年皇上最看重的胡太医啊,和皇上一个思维模式呢,要是坏人都死了,这人间岂不比天堂还美不胜收?” 胡夫人瞟了真娘一眼,笑着责备道:“这孩子越来越没个大小了,怎么给爷爷说话呢”。 真娘用手帕掩面而笑,叶护给真娘使了个眼色,二人先告退下,让长辈去午休, 胡夫人担心久别重逢,爱意正浓的一对鸳鸯有情不自禁之举,让小惠跟上,又吩咐两个小丫鬟去侍候。 黄昏的广平王府,叶护太子告进。 广平王李俶听说叶护来了,很是高兴,忙出门迎接,李适也紧跟其后,开心地喊道:“叶护叔叔,叶护叔叔”。还没等两个大人见礼,李适先躬身作揖, 礼貌地说:“适儿给叶护王叔请安。” 叶护抚摸下李适的脑袋,笑眯眯地说:“适儿又长高了”。 李俶热情地请叶护去自己书房畅叙。李适笑笑,一溜烟跑向掖庭宫虫娘的住处, 青灯孤影下,虫娘正在悉心地绣一条白色的丝绢手帕,她这些日子跟王妃沈珍珠学会了刺绣,正在绣一对金黄色的鸳鸯,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雄鸳鸯是太子叶护,雌鸳鸯是——”还未出口,睫毛闪闪,害羞地低下头去,忽地又想到自己自幼在冷宫长大,虽为皇上的女儿,却从未见过皇上,更谈不上得到什么父爱了,想到自己的身世,又禁不住落下泪来。 忽听窗外有人喊:“虫娘,虫娘”。是适儿的声音,虫娘轻拭珠泪,微笑着去 开门,李适气喘吁吁地说:“虫娘,你快跟我回府,有贵客来了。” 虫娘问:“哪个贵客,我去作甚?” 李适瞧见虫娘绣的鸳鸯,打趣道:“是一只美丽的雄鸳鸯飞来了”。拉着虫娘的手就走,虫娘不解,挣脱李适的手说:“小孩子,胡说什么呀?” 李适睁大眼睛,白了眼虫娘,笑说:“叶护太子来了,他要我来请你,你到底去不去?” 虫娘又惊又喜,红霞飞腮,高兴地说:“去,当然去。”说着,忙进内室对着镜子扑粉描眉,又轻扫腮红,一边嘴唇染了胭脂,换了件新的衣裳,跟随李适去广平王府。 广平王府书房,宽敞明亮,优雅静谧,书籍琳琅满目,又排列整齐。李俶和叶护久别重逢,交谈正投机。 李俶说:“杨国忠已经将河东节度副使杨光翙拉拢过来了,杨副使承诺唯皇上之命是从,只要太原副使效忠皇上,等于长安又多一层屏障。” 叶护不无忧虑地说:“如此打草惊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安禄山又怎么会允许让人虎口拔牙呢?杨国忠是拿着大唐和安禄山博弈,他只考虑一己私利, 并没有采取宏观的得力措施有效防御安禄山反叛。” 李俶一听倒是唬住了,自责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呢?现在杨国忠在朝中一手遮天,我父王这个太子都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我又能奈何?” 叶护说:“好了,我们换个话题,我现在也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我想娶真娘为妻,我父汗的意思,却要得到大唐皇上的恩准,这个节骨眼上,这不是给大唐添乱吗?” 李俶笑道:“没那么严重,我倒是有个建议。” 叶护期待地说:“说说看。” 李俶说:“你向大唐求婚,要了虫娘,我可以安排真娘作为陪嫁一起嫁过去,就如娥皇女缨,以后她们两个都是你的可敦,真娘还是你的知己,虫娘你也见过的,她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又是那么漂亮,更难得的是,她对你一片痴情,这些天来,她常常来我府上旁敲侧击地打探你的消息,我都不忍心告诉她,你已经有意中人了。” 叶护摇头说:“不,这注意不好,真娘会很伤心的,而且,虫娘毕竟是皇上的女儿,这样也会委屈她。” 李俶正色道:“叶护贤弟,你是回纥太子,未来的可汗,你一旦继承汗位,后宫会有很多女人,我不信,你这一生只要真娘一个,如果你真坚持,我真的是爱莫能助了。” 叶护微笑道:“顺其自然吧,等皇上和安禄山真的决裂了,这点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李俶见叶护对真娘情真意坚,故意问:“若我皇爷爷永远不答应呢,你父汗也就不会答应,你打算怎么办?” 叶护叹口气说:“那我就带真娘走,去一个没有人可以干涉我们相爱的地方。” 李俶也是性情中人,钦佩地拍拍叶护宽阔的肩膀,赞说:“行啊,有情有义,我敬你。”叶护干了一杯酒,又聊到回纥汗庭的一些事情,李俶赞许地频频点头。 一群宫女提着灯笼簇拥着一位华服靓丽,娥眉凤目的美人走过来。 李适眼尖,一眼看到他的母亲广平王妃姗姗走来,忙拉着虫娘躲到一个花坛下。 广平王妃问身边一个小宫女:“可看见郡王爷去了哪儿?” 小宫女答道:“广平王的朋友回纥王子来了,他们正在书房说话儿, 刚才广平王吩咐小的,非传莫入,禁止任何人叨扰。” 王妃微笑说:“咱们先去给太子殿下请安去。”说着,调转方向,坐辇前往东宫。 待王妃娘娘和几个宫女走远,李适拉着虫娘的手,从花坛下的草地上站起来,悄声问:“虫娘,咱们就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吗?叶护叔叔不出来,咱们就等一夜啊?” 虫娘笑道:“他肯定会出来的,两个大男人难道还会在书房过夜不成? 我们两个就佯装月光里散步,待叶护太子出来,你就叫住他,我呢。” 虫娘调皮地一欠腰肢,做打千状,温柔又大方地说:“叶护太子安好,虫娘给叶护太子请安。”李适被逗乐了,开心地说:“虫娘,你这么作揖,看起来又高贵又有淑女范儿”。虫娘乐呵呵地说:“婉约典雅,娇态百媚,我都是跟王妃娘娘学的呀。” 李适笑道:“我娘才不像你,我娘说,我爹当年费了好大劲才娶到了我娘。” 虫娘绯红满面,摇头微笑。李适忽然捂着肚子说:“虫娘,我要去撒尿。” 虫娘笑道:“适儿,你真逗,快去,快回哦”。 李适扮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开了。书房的门闩晃动,门开了,李俶同叶护太子一同走过来。 月光里,广平王和叶护两个宛若仙境的王子,叶护潇洒的举止宛若电光火石一样激荡着少女虫娘的芳心,虫娘的心突突跳,感觉有千头小鹿在心头撞。 叶护也看见了虫娘,牡丹亭下,月光如水,乳白色玉柱上倚着个窈窕淑女,明眸善睐,顾盼神飞,风儿吹动着她的衣裙,沙沙作响。 李俶上前说:“小姑姑安好,怎么一个人来乘凉?” 虫娘轻启珠唇,莺声说:“本来和适儿一起赏月,他刚刚离开。” 叶护太子作揖道:“虫娘公主安好!” 虫娘忙躬身还礼,微笑说:“叶护太子安好。” 李俶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今天我们对影成六人,一起欣赏这荷塘月色。” 叶护微笑说:“好。” 李俶知道叶护喜欢博学多才的姑娘,就引着虫娘道:“虫娘小姑姑,你和适儿常在一起读书,今天这么好的月光,可否赋诗一首,让我和叶护太子听听。” 虫娘害羞地笑笑说:“就作个‘荷塘逢叶护’吧?”叶护微微笑,朗声说:“好,那就即景赋诗。” 虫娘仰望明月,蹙眉略思,缓缓吟道:“ 广平王府寻常见,芙蓉园里几度闻。正是初秋月圆夜,荷塘落花却逢君。” 李俶拍手赞道:“妙,妙,好诗,切合当下的风景和心情”。 叶护暗想:“这虫娘除了长得金发碧眼,高鼻深眸,若论即兴赋诗,还倒是有些真娘的韵味,多情又含蓄,她既有情与我,而我却钟情真娘,又不忍伤害这冷宫里长大的可怜小公主,不若把她当做妹妹,陪她聊几句,以疏导她的落寞也好。” 于是笑道:“长安多才女啊,虫娘,你很像我的妹妹,阿格苏公主。” 虫娘惊喜地道:“阿格苏公主,她一定很漂亮,又能歌善舞吧?” 叶护道:“是的,我妹妹很小的时候,我母后就过世了,小时候,我们相依为命,后来我来长安留学,父汗又国事繁忙,阿格苏常常很孤单,月光很好的时候,她常常一个人走出牙帐赏月,她懂汉文,偶尔也会作首诗。” 虫娘一边畅想,一边描绘道:“浪漫的沙漠一望无际,一轮新月升起,美丽的回纥公主,宛若仙女随风飘来,望月生情,莺莺赋诗,这画面太美了。” 叶护见虫娘将回纥想象成大沙漠,甚觉有趣,不禁哑然失笑。也不纠正她,继续说:“我常常告诉阿格苏,女孩子不能太多情善感,月缺花残就落泪,这样不好。女孩子一定要快乐,常常微笑,快乐的女孩才是这世界的美丽女神,她们心态淡定,进退有节,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会拥有幸福的未来,后来,阿格苏就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快乐了。” 虫娘惊奇地说:“是吗?大多数时候,我也很快乐,可是有时候心情莫名其妙地会很差,怎么办呢?” 叶护笑笑:“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学会自我调节,比如找个朋友聊聊天,下棋或者出去骑骑马,去御花园赏赏花鸟虫鱼,或者对着一片树林大喊:‘我一定要快乐!’” 虫娘笑得若月夜里盛开的芙蓉,赞道:“叶护太子,你不但才华横溢,而且真有趣!” 叶护微笑说:“人只有掌控自己的心情,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虫娘, 记住,你一定要做个快乐的公主。” 虫娘笑说:“好,遵命,多谢太子殿下开导”。 李俶说:“虫娘本性是个开朗的女孩,这段时间经常和适儿在一起看书学习, 有了你,适儿大有长进呢,侄儿应当好好谢谢你。” 虫娘道:“莫谢,适儿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 李俶笑道:“虫娘已经学会变得快乐了。” 三个人沐着凉爽的风,说笑着绕荷塘走了一圈,叶护见时辰不早了,忙告辞回府,虫娘依依不舍地送走叶护,双眸含情脉脉,湛蓝如水,心若注入蜜糖一样的甜。 第十一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永王妃省亲胡府 清晨,淅淅沥沥下着雨,叶护一早策马来到胡府门前,胡府大门紧闭, 叶护牵着马在门前等候,他这次来长安只停留了三日,就要启程,因为不想冲淡重逢的快乐,临行才告诉真娘。 前几日也告诉过真娘,回纥汗庭有好多事务急待处理,他这次来长安随时要回去。吐蕃王子犀松德赞要来回纥牙帐向阿格苏公主求婚,这几年回纥和吐蕃在西域时有战争,但也有贸易的往来,一向恃强霸道的吐蕃第一次向日益强大的回纥主动示好,葛勒可汗无意将掌上明珠阿格苏公主嫁到吐蕃去,但考虑到两国关系的长远发展,总要隆重接见。再就是后突厥旧部萨彦岭部族不断挑衅,葛勒可汗打算任命叶护为大元帅攻打萨彦岭部族,一方面让叶护得到军事历练,另一方面,也打算借机收回移地键和顿莫贺达干的大部分兵权,交由太子掌控,以便他千秋之后,汗位可以顺利交接。 这有一定的难度。这几年来,叶护长居长安,回纥的骑兵将领基本都是移地键和顿莫贺达干提拔的,顿莫贺达干是叶护太子的堂兄,葛勒可汗的亲侄子, 也算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不知怎么的现在竟然和移地键沆瀣一气,处处为难叶护。 真娘了解叶护的处境,谏言说:“平时做事,以德服人,关键时刻,要有大丈夫的威严,威信是自己树立的,不是别人给的。” 叶护道:“我这次回汗庭,借鉴大唐的官制,着手改革回纥政权组织,设置外宰相六人,内宰相三人,又设了都督、将军、司马诸多官号。任命顿莫贺达干为内宰相,恩威并施,这样消减顿莫贺达干的兵权就不会遭到太多的抵制。”真娘想了想,茅塞顿开,微笑说:“顿莫贺达干和移地键只是暂时的合作,有顿莫贺达干的军力与移地键相平衡未必是坏事,而且顿莫贺达干有治国之才,又忠于葛勒可汗,你要想法让他为你所用,移地键觊觎太子之位已久,必然与你誓不两立,想想大唐当年的玄武门之变,我们当引以为戒,先发制人,当务之急是消弱移地键的兵权。”叶护凝视真娘,柔声说:“我的诸葛孔明,有了你,我将无往不胜。”真娘担心地说:“我担心你心太软,宫廷的储君之位争夺向来都是血雨腥风的,从来不择手段。我们分隔两地,我不能随时提醒你,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做了太子,就会安全。”叶护微笑说:“没事,别担心。”温柔地将真娘拥入怀中。想到真娘的聪慧,叶护勾起唇角,笑意浓浓。 胡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守门的胡风看见叶护太子牵着一匹棕色的马立在门口,吃了一惊,热情地说:“叶护太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敲门呢?” 叶护微笑说:“我刚来,怕惊扰府上,先等一会无妨”。 胡风正要跑去禀告老爷夫人,叶护阻止说:“先别打扰长辈,我先去梅香阁看看小姐起来没有?”说着将马缰绳递给胡风,让他找个地方拴好马匹。 然后,冒着微微细雨,快步走向梅香阁。 小惠已经起床,正在晾晒衣服,看见楼下的叶护,就向他招手,却不说话。 叶护料想真娘还在睡眠中,就轻轻地上楼。悄声问:“真娘还睡着吗?” 小惠小声道:“知道你这两天要走,小姐心事重重的,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翻来覆去的,黎明刚睡稳了些。” 叶护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说:“别惊扰她,让她多睡会,我先给老爷夫人请安去”。 小惠笑笑,拿了把雨伞,跟了他下去,絮絮地说:“叶护太子,你这次回去, 可要常给我们家小姐来信儿,前段时间,没有你的消息,小姐她心不在焉,茶饭不思,像魂魄离体,夜里也总是睡不稳。” 叶护说:“这个是我的错了,以后,阿鹰就是我和真娘的专门信使,小惠,谢谢你那么尽心尽责地服侍真娘。” 小惠笑笑,将雨伞递给叶护,转身回房。 叶护给太老爷、老爷、夫人各自请安、辞行完毕,又来到梅香阁,真娘已经起床,正在梳妆,叶护进去,替她将茉莉花簪插好,抚摸着她柔软如丝的云髻,铜镜里映出一对如胶似膝的人儿。 真娘淡淡地问:“你今天就要走吗?” 叶护说:“嗯,等会就要出发,我怕你睡不好,所以昨晚没说今天一早走。” 真娘嫣然一笑,深明大义地说:“你身为回纥太子,当然要以社稷百姓为重,我怎么会绊住你,让你随了我一个人的意,负了回纥各部百姓呢”。 叶护见真娘如此通情达理,很是欣慰,依依不舍地说:“真娘,我会尽快来看你的,阿鹰以后就往返你我之间,咱们鸿雁传书,以表心意,但愿守得云开见月明,我这次出征萨彦岭部族,若能凯旋而归,得到父汗的认可,向你求婚也就提上日程了。”真娘眼神里充满希冀,婉约含蓄地笑,深情地看着叶护。两个人紧紧地相拥,相见时难别亦难,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时,胡夫人派人过来叫真娘、叶护一起吃些莲子粥,又吩咐丫鬟准备了一包点心和一包水果,让叶护路上作为干粮。 真娘看叶护吃了碗莲子粥,也强打精神吃了些,见祖父、父母、丫鬟仆从都来为叶护送行,真娘收住眸子里的泪水,与家人一起送叶护出门,墨玉早已等在门外,叶护将两个包裹交给墨玉,墨玉用包袱系好,挎在背上,朝众人微微一笑,洁白的牙齿匹配她黝黑精致的脸蛋显得格外生动。斑马萧萧,离别有期,归无期,真娘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冥冥之中感觉,下一次的相聚,也许是物是人非。 那边回纥国内风云突变,这边大唐帝国山雨欲来风满楼。 十月,安禄山没有如约来长安面见皇上,只是派了两个往长安奏事的使节敷衍, 十一月初,奏事使节返回范阳。安禄山立即召众将开紧急军事会议,待各部将领云集,安禄山四下望望,杀气腾腾地说:“皇上有密诏,命令我立即带领各位将军入朝清君侧,诛杀逆贼杨国忠”。 诸将惊得目瞠口呆,面面相觑,又怕惹恼至高无上的安禄山,只得说:“遵旨。”十一月九日,安禄山纠集所辖战区的兵马,加上同罗、奚、契丹等部落总计十五万多人,号称二十万大军,正式在范阳起兵。微微细雨中, 安禄山在蓟城南郊举行场面宏大的誓师仪式,丧心病狂,咆哮着动员将士:“清君侧,诛杀杨国忠,是我们神圣的使命,打向长安去,杀他个干干净净。有胆敢妄加议论,扰乱军心者,立斩,灭三族!” 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开赴长安,战火从范阳烧到中原,直指东都洛阳, 河北混乱不堪,叛军所到之处,烧杀抢夺,奸淫妇女,无恶不作,百姓失去家园,纷纷逃难。 李隆基和贵妃娘娘正在华清宫泡温泉。紧急战报火速传到华清宫:“安禄山突袭太原,掠走太原副留守杨光翙!” 老皇帝赤裸上身半卧在温泉里,闭目养神,贵妃娘娘娥眉微蹙问:“三郎,安禄山又生事了?” 李隆基懒洋洋地说:“安禄山树敌太多,造他谣的多了,朕都习以为常了。” 接着,又有人相继传来告急文书,李隆基大惊,由宫女服侍更衣出来,看到一份份告急奏书,不觉天旋地转,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挫败感袭击着他,他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贵妃惊心动魄,忙伸手扶住皇上,担心地问:“三郎,你怎么啦?”一边扭头对身边的宫人说:“快传太医。” 往事一幕幕在李隆基的脑海翻腾:安禄山浑圆的肥肚子,比农舍养得母猪还大,李隆基看着笑道:“你这肚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呀?竟有如此大!” 安禄山拍拍凸起的肥肚,无比憨厚地说:“无他,只有一颗对陛下的赤胆忠心!” 一次,杨国忠又奏安禄山谋反,安禄山知道后,跪在李隆基面前,涕泗滂沱地哭诉:“儿臣若不走正道,胆敢对父皇不忠,就让野狗吃了儿臣的良心。”李隆基赐给他免死铁券,在长安为他营建豪华府邸。同时加封他为东平郡王,封安禄山的爱妾段氏为国夫人。 还有一次,安禄山入朝,恰巧太子也在,李隆基命太子会见安禄山,安禄山见太子李亨却不拜,左右都感到惊奇,李隆基问他为何不拜。 安禄山恳切地说:“臣乃胡人,不懂朝中的官衔,不知太子是什么官儿?” 李隆基见安禄山如此憨态可掬,笑道:“太子是大唐的储君,不是什么官,朕千秋之后要传位于太子。”安禄山说:“儿臣愚笨,只知道陛下,陛下乃真龙天子,必将万岁万万岁,不知还有太子,臣真是罪该万死。” 李隆基令他给太子下拜,安禄山才下拜谢罪,竟毫不在意一脸铁青的李亨。 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李隆基一世英明,却铸下了弥天大错,老皇帝 越想越恼怒,高力士见皇上急怒攻心,一时也没注意,只是精心服侍, 太医慌慌张张地赶来,欲给李隆基号脉诊治,却被暴怒的李隆基拂袖轰走。 贵妃扶着李隆基喝了杯茶,又软语宽慰,冷静片刻,李隆基宛若从噩梦中惊醒,心急火燎地急召杨国忠和韦见素等重臣进宫商议对策。 几个重臣忧心忡忡,满面愁容,惊慌失措中急急忙忙进宫。 唯有杨国忠一脸喜色,兴奋异常,得意洋洋,见到皇上,杨国忠更自觉是诸葛亮一样远见卓识的人才,自豪地邀功说:“陛下,我说得没错吧,我早料到安禄山有不臣之心,反叛只是早晚的事,大家还不信。”说完,耸耸肩膀,扬扬眉毛。 李隆基气得浑身发抖,痛斥道:“安禄山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朕如此信任他,恩遇与他,他竟然恩将仇报,真是畜生不如!” 杨国忠踌躇满志地拍拍胸脯说:“陛下勿担心,谋反的只有安禄山一人,他手下的将士还是效忠陛下的,臣担保,不出十天,安禄山的脑袋就会被送往长安”。 正说着,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奇丑的人告进,高力士引领进来。原来是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封常清见皇上像热锅上的蚂蚁,安慰道:“大唐太平久矣,百姓不懂战事,看见烽烟和贼寇就吓破了胆,安禄山没有那么可怕,形势随时会发生逆转,臣肯请陛下允许臣前赴洛阳,打开仓库,招募兵马,率军渡黄河作战,定取那安禄山的首级”。 李隆基素闻封常清有才学,是大唐名将,又长期担任安西节度使,谙熟军事, 大喜过望地说:“好啊,好!”亲手扶起跪地的封常清,任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封常清自信满满地退下,立即起程到洛阳,着手招募兵马。 李隆基再没心思泡温泉了,急回长安,同时,李隆基和杨国忠在军事上做了一系列部署。任命荣王李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内侍边令诚为监军,统率禁军及新招募兵士共五万人,即刻开赴陕州。 闻听这样的部署,太子李亨眼睛都绿了,心里直恨得牙痒痒:“国家危机,要么皇上御驾亲征,太子监国,要么太子挂帅,皇上是一时糊涂,还是别有用心,偏要别出心裁,让荣王李琬挂帅,这是什么意思嘛?” 李亨表面不露声色,心中却惶恐不安,作揖告别父皇。回到东宫,李亨马不停蹄,召来几个儿子和近臣、宦官商议对策。胡雪松也匆匆赶来,广平王李俶气得直跺脚,愤慨地说:“皇爷爷怎么会作如此安排,大唐到了这个地步,他老人家心里还在忌惮太子吗?这将置我父王与何地?” 体态丰腴的张良娣,扬扬柳叶吊梢眉,撇撇嘴说:“这还不是杨国忠这个死东西的馊主意”。宦官鱼朝恩向同僚李辅国使了个眼色,李辅国凑进张良娣,诡秘地说:“祸,福之相依,福,祸之相伏,安禄山起兵,也未必是坏事,陛下做如此安排,也是天意。”张良娣鼻子哼了一声,脸露杀机,森然笑道:“荣王李琬挂帅,也是个送死的元帅。”李俶瞥了眼张良娣,这个女人一向凶狠歹毒,幸好她一心向着父王,否则,东宫早就被她搅得天翻地覆了……李亨道:“李辅国说得有道理,东宫的人只管保护好皇上,静观其变。” 然而,局势每况俱下,封常清临时拼凑的六万军队,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军事训练,一到战场就闻风丧胆,溃不成军,仅仅一个月,安禄山的叛军突破黄河天堑,浩浩荡荡过了黄河,河南战区唐朝军队兵败如山倒,在荥阳城,更是大长安禄山的威风,守城士兵闻听战鼓,双腿打颤,稻草人般纷纷从城墙跌落。安禄山的军队来势汹涌,势如破竹,扑向临近洛阳的武牢关,封常清屡战屡败,丢失武牢,安禄山大军杀气腾腾,长驱直入,东京洛阳沦陷,曾向皇上夸下海口的封常清束手无策,只能领着残兵败将西逃。 紫宸殿,李隆基正心情烦躁地来回踱步,特使来报:“安禄山的大军攻陷洛阳,封常清兵败逃走,东京留守李憕和御史中丞卢奕拒降被杀,河南尹达奚珣投降安禄山。天宝十五年正月初一,安禄山在洛阳称大燕皇帝,改元圣武。” 宛若空中一个巨雷爆炸,李隆基眼花耳鸣,一下子瘫倒在龙椅上,贵妃乱了手脚,含泪心疼地喊道:“三郎,你保重龙体要紧啊!”李隆基惊魂未定, 忽然,有个太监来报:“陛下,荣王李琬昨天夜里暴卒!” “什么?” 李隆基颤巍巍地从龙椅站起来,满眼悲伤和惊惧,惶恐地问:“你说什么?谁死了?” 太监道:“荣王李琬没了,望陛下节哀!” 老皇帝恍若从噩梦中惊醒,忽然老泪纵横,哭道:“儿啊,是父皇害了你啊!” 胡府,胡雪松神色惊慌地走进梅香阁,颤抖着声音说:“我儿,不好了,洛阳沦陷,安禄山在洛阳称帝了!” 犹如晴天霹雳,真娘惊呆了,想不到叛军如此来势凶猛,皇上的军队却如此羸弱,不堪一起。真娘虽然博学,也不过十几岁的一个小姑娘,经历如此之变, 也不免惊慌失措,要是有叶护在身边,她也许会安心许多。 胡雪松刚到,一个太监来胡府传信:“永王王妃乘辇回娘家省亲了”。得到太监禀报,胡府上下出迎,胡润福拄着拐杖出来,恭谨地迎接孙女,胡夫人梳洗更衣,慈笑着走到大门外,等候继女。 管家胡忠自幼看着瑞兰小姐长大,听说永王妃驾临,喜不自胜,鞍前马后,悉心安排侍候。辇车停到胡宅门外,宫女扶着永王妃瑞兰下辇,只见瑞兰和真娘生得有五分相像,天生的美人坯子,美貌应出真娘之右,只是形容憔悴。胡润福老太爷带着全府老小向永王妃跪地请安,永王妃扶起祖父和胡夫人,躬身问安。 然后由宫女扶着袅袅娜娜地走进胡府。进入府中,瑞兰免去所有俗礼,直奔父亲的书房竹筠斋,真娘正和父亲胡雪松在书房说话,见永王妃驾到,出门相迎。 三人坐定,瑞兰打量着真娘,庆幸地道:“妹妹幸亏被叶护救了回来,若做了安禄山的妃子,咱们胡家现在也成了乱臣贼子了。”胡雪松道:“兰儿,你怎么匆匆而来?”瑞兰眼圈红了,欲言又止。真娘难为情地点点头,心疼地说:“姐姐,当初姐姐嫁给永王时,妹妹还小,否则,怎么也不赞成你嫁到帝王家。”瑞兰拭泪微笑:“如今儿子也有几岁了,就不想别的了,平平淡淡过日子。”真娘见瑞兰神色忧虑,似乎和自己有了隔阂,刻意隐瞒自己,有要事和父亲相商,于是有眼色地说:“姐姐,你先和父亲说话,我去去就来。” 然后,起身离开竹筠斋,瑞兰这次回府,带来一个噩耗,洛阳沦陷之时, 叔父胡竹松追随御史中丞卢奕一起殉国,弟弟胡安昌和堂弟胡国昌 怀揣官印带着卢奕的老婆孩子回长安,怕祖父爹娘担心,去永王府见了瑞兰姐姐一面,两个人连夜奔赴陕郡,跟随封常清打仗去了,陕郡防线没能抵挡住安禄山的叛军,没两天,陕郡也失守了,现在两个兄弟都没有音讯,生死不明。 说着,瑞兰禁不住用锦帕拭泪。胡雪松悲痛欲绝,放声大哭,瑞兰也跟着哭。现在国难当头,胡家也祸不单行。瑞兰说到荣王李琬之死,国家危难之际,皇上依然忌惮太子李亨,先是重用荣王李琬,下一步恐会重用永王李璘,而李璘也不安分,皇家亲情瞬息万变,若有不慎,瑞兰和孩子都将会成为牺牲品。胡雪松虽为集贤院学士,太子宫幕僚,但关键时刻,瑞兰提醒父亲别站错队, 要支持自己的女婿永王李璘。胡雪松含泪郑重地点点头,看来女儿瑞兰还是对永王李璘有感情的,虽然自己一心为大唐社稷,忠于太子李亨,但想到女儿一生的幸福,胡雪松的天平还是会倾向永王李璘。 真娘回梅香阁看了会书,总是心不在焉,又去竹筠斋,将叶护从回纥带来的一件貂皮斗篷折叠好,要小惠送给瑞兰姐姐,自己也下楼去竹筠斋。走到竹筠斋的走廊里,见父亲两眼红肿,正送瑞兰出来,看瑞兰满眼泪痕行色匆匆,真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迟疑地问:“姐姐就要走吗?” 瑞兰想到真娘刚从一次劫难中脱险,不愿她跟着担心受怕,才刻意隐瞒她,于是强抑眼泪,谨慎地说:“小妹,我这次来,比较匆忙,就不向母亲和祖父告辞了,你替我说些好话安慰他们,免得他们不开心。”真娘微笑说:“是,这是叶护从回纥汗庭给姐姐带来的礼物,一直没能亲自送到姐姐的府上,您现在带回吧。”瑞兰接过貂皮斗篷,递给前来接迎的宫女,望着出落得清水芙蓉一样的真娘,含泪微笑说:“小妹,谢谢你,听说你和叶护太子感情甚好,看来你我姊妹此生都要和帝王之家结缘了。”真娘含羞而笑,依依不舍地送瑞兰上了车辇,目送姐姐远去,心若潮水澎湃,隐隐有种大厦将倾,骨肉永远分离的不祥预感。 回纥汗庭,晴空万里,热闹异常,一场比武招亲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原来,吐蕃王子犀松德赞前来回纥向公主阿格苏求婚,阿格苏想要巧妙地拒绝,就安排这场比武活动。 第一个上场的是犀松德赞的武士,身高七尺,壮硕如牛,举着个明晃晃的巨型斧头横冲而来,吉辍手持铁锤迎上,两人都是庞然大物,却伸手敏捷, 宛若两只犀牛麓战。杀得难解难分,只听兵器的铿锵碰撞声和电石火花的闪耀,杀了几个回合,吉辍被吐蕃武士高高举起,又一脚踢飞,趴在地上竟然爬不起来。 阿格苏惊得目瞠口呆,犀松德赞高兴地手舞足蹈,笑着瞧瞧阿格苏。 忽然,仿佛天籁中飞来一只苍鹰,墨玉一身苍绿衣服,头戴黑色纱巾帽, 手持铁链,从天而降,铁链在她手中,宛若游龙飞舞,吐蕃武士虽然壮硕勇猛,但因看不清墨玉的套路,不一会儿,就被墨玉的铁链缠住了脖子,他吐着舌头,眼睛翻白如鸡蛋,眼看一命呜呼,只得放下手中的斧头,偃旗息鼓, 阿格苏拍手叫好,开心地像一头小鹿。 犀松德赞看到自己最强的武士被战败,呼啸着持剑冲上擂台。 叶护太子赤手空拳跳跃上台,二人先客气地抱拳。这是一场具有特别意义的比武,回纥太子对决吐蕃太子,一开始,犀松德赞步步紧逼,利剑若闪电。 叶护太子处于守势,只得小心躲避。但很快以退为进,施展轻功,在空中宛若一只大雁飞来飞去,时不时行走在犀松德赞的头顶和剑梢,几个来回,犀松德赞就晕头转向,大汗淋漓,章法大乱,剑法亦乱。叶护太子抱拳一笑:“草船借剑”,从怀中拿出三个飞镖,只听“嗖嗖”作响,飞向犀松德赞的手腕,不偏不倚,三个飞镖分别击中犀松德赞右手关键的肩、肘、腕三个关节,犀松德赞躲闪不过,痛得龇牙咧嘴,手一软,那把宝剑就“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叶护眼疾手快,一脚踢飞宝剑,两个王子赤手空拳对决,犀松德赞哪里是叶护太子的对手,一会儿,就被叶护扳倒在地。”移地键看着擂台上的叶护功夫卓绝,不仅冷汗直冒,思忖着如何才能废掉叶护的武功,否则,这个对手太可怕了。 擂台下回纥将士掌声雷鸣,欢呼声,赞叹声络绎不绝。 叶护太子双手搀起犀松德赞,潇洒地致歉:“很遗憾,阿格苏公主暂且不能答应殿下的求婚,但我们仍然可以是朋友,父汗准备了酒宴盛请犀松德赞王子。” “请——”叶护热情地邀请犀松德赞。 犀松德赞气得翻着白眼,心想:“回纥,小国也。”但碍于外交礼仪,只好大度地跟叶护太子下了擂台,一起去牙帐赴宴。 宴席上,阿鹰匆匆赶来,对叶护太子说:“殿下,安禄山一个月前从范阳起兵谋反,来势凶猛,大唐军队节节败退,安禄山已经攻陷了洛阳。” 叶护神色凝重地说:“安禄山果然反了,只是想不到大唐中原的兵力如此空虚,如此不堪一击,长安怎么样?你见到真娘没有?” 阿鹰说:“见到了,她要你放心,还要你多保重,长安还是安全的,毕竟有潼关天险,这样一个国际大都市,又是京城,皇上肯定会做好保卫工作。” 叶护眉心紧蹙,点点头。 犀松德赞听着,满脸是笑,得意地说:“叶护兄,我们的机会来了!” 叶护蹙眉问:“此话怎讲?” 犀松德赞笑道:“我的祖母金城公主已去世十几年了,吐蕃对大唐就更不用顾及什么面子,前年,哥舒翰出击我吐蕃,攻克吐蕃洪济、大漠门等城,还占领了水甘草美的九曲地。此仇不报,我犀松德赞一日不得安心,你们不知道,九曲地早在我祖母金城公主嫁来吐蕃和亲时,当时的大唐皇帝中宗李显就将它作为汤沐邑送给吐蕃。叶护太子,如今回纥国富兵强,今非昔比,难道贵国就愿意永远对大唐称臣吗?不若,吐蕃和回纥联合出兵,乘机打到长安去,那里可有数不尽的珠宝和美女、丝绸、茶叶。” 叶护心下反感,但出于外交礼节,微笑说:“我回纥和大唐世代修好,是历史自然形成的,纵然回纥现在粮草充足,兵强马壮,绝不会对友好邻邦、昔日盟友做落井下石之事”。犀松德赞诡秘地笑,趾高气扬地说:“吐蕃的时代来了。” 送走了犀松德赞,叶护匆匆去葛勒可汗的寝宫,禀告大唐的局势,提议说:“父汗,如今大唐对安禄山的军队作战,肯定需要一批战马,这是两国贸易马匹的好时机,我们趁机卖个好价钱,儿子恳请父汗允准,完成这次大宗马匹贸易。” 葛勒可汗道:“我们近期还要攻克萨彦岭部族,需要三万匹精壮的战马,你带人先挑出来三万匹,再留三万匹马作为储备,剩下的两万匹战马,分三批卖到大唐去,也算是对大唐的支持”。叶护微笑道:“儿臣谨遵父汗安排。”葛勒可汗痛心地说:“想不到富庶的泱泱大唐,竟然瞬间国运衰微,太子,谨记,治国也符合‘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叶护郑重地点点头,说:“儿臣记下了。” 叶护心念真娘,情急之中想出个两全其美之计,这样还可以借两国互市之机,滞留长安一段时间。见叶护太子唇角露出温暖的笑意,葛勒可汗笑道:“叶护,你是惦念长安的那个叫真娘的姑娘吧?” 叶护不置可否地笑了。 葛勒可汗慈祥地说:“去吧,早日返回,若能得到大唐皇帝的赐婚,父汗倒是想早点抱孙子”。 叶护喜出望外,想不到父汗竟如此深明大义,体恤自己。禁不住热泪盈眶,磕头拜谢道:“谢父汗!” 葛勒可汗叹道:“自古英雄爱美人,我的儿子也不能免俗啊!” 叶护灿然一笑,拜别父亲,当即派人去马场清点战马,率部众带六千多马匹,浩浩荡荡,沿着“参天可汗道”南下,直奔大唐都城长安。 第十二章 义姊胡府忆身世,真娘见帕心生疑 胡府门前,一顶轿子停下,一位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云髻如螺,面若桃花,青黛点眉,丰盈婀娜,正被丫鬟彩霞扶下花桥。 真娘和小惠几个丫鬟从府里迎接出来,只见真娘一袭石榴裙,一头乌发梳成轻松优雅的堕马髻,髻上插着一朵并蒂莲花饰,峨眉淡扫,明眸皓齿,笑盈盈地说:“喜闻姐姐光临,我高兴地一夜没睡,早该去府上拜望姐姐,倒不想姐姐先来看我了。” 那风姿绰约女子竟是王落落,笑道:“呵呵,等你来看我,可不是要我等到变成白发老婆婆,牙齿也松动了,眼睛也花了,你和叶护太子带着一群儿女来呢。” 真娘害羞地说:“姐姐莫要取笑,快去梅香阁用茶。” 彩霞和小惠陪各自主子历经劫难,同游苏州,感情要好,虽未结为姐妹,也早成闺蜜,久别重逢,两个拉着手相视而笑,竟比主子显得还要亲密。 真娘引荐王落落见过胡老太爷、胡夫人,先给长辈请安,然后一路笑语走向梅香阁,胡雪松上朝议事,一大早就去了大明宫,真娘倒也省了麻烦,否则,父亲看见王落落,越发担心她们的安危,反而会增添心思。 走进梅香阁,小惠奉茶侍候,然后和彩霞去隔壁一起坐着说话。两位佳丽坐定, 一边品茶,一边谈心。王落落道:“安禄山那贼在洛阳称帝,你我姊妹在西京,若西京再失守,你我姊妹奈何,有道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上次叶护太子救下我们,还差点要了那安禄山的命,安禄山如今是大燕国的皇帝,怎么会轻易放过我们姊妹呢。”真娘探究地看着王落落,她对安禄山的态度转变不小,竟然称作“贼”、“小人”。莫非她和张继再续情缘,有了秦晋之好之约?真娘淡淡地说:“如今皇上不追究了,我们还怕他安禄山不成?他是什么狗彘皇帝,不过是乱臣贼子,千古罪人罢了,人人皆可诛子,若与他再狭路相逢,正是我们效忠皇上,诛杀安禄山之时。” 王落落心下叹道:“不愧是长安第一才女胡瑞贞,有这等志向,叫那些蜂飞蝶舞,迷醉笙歌,不知亡国恨的商女情何以堪?” 王落落慢条斯理地道:“此来,姐姐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还记得苏州正丽书院的张继师父吗?” 真娘笑道:“他是我表弟孙曦的师父,还是我和叶护的月老,又怎么会忘记呢?” 王落落垂泪叹息,真娘道:“姐姐,你我义结金兰,就若亲姐妹一般,你若有什么心事,瞒着我,自己独自承担痛苦,就是小妹的罪过了。” 王落落泪盈盈地说:“以前见你年幼,是个快快乐乐的小女孩,不忍心破坏你的单纯和快乐,见妹妹日渐成熟,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和张继曾有一段情缘。”虽然早有猜测,真娘却吃惊不小,在苏州,倒也看到张继师父对王落落很是关照, 临行时,策马赶来送行,只为同王落落说一句话。倒想不到他们早就有了情缘。 倾听王落落的故事,真娘凝视着这位患难中结拜的姐姐,泪水禁不住簌簌落下。 王落落走后的当夜,真娘倚在梅香阁的栏杆上,望着月亮,思绪难平。 太常寺正卿王羽的千金王落落竟然是秦淮名妓,怪不得真娘、叶护一行在金陵秦淮河畔游览时,王落落的眼神是那么哀伤,怪不得会有浪荡子弟对王落落言语轻浮。王落落的父亲原在朝中为谏官,当时李林甫独揽朝政,威胁王落落的父亲:“明主在上,朝臣顺之不暇,无须你多言”。王落落的父亲依然不惧淫威,上书给皇上,剀切时政,提醒只有姚崇宋璟这样的贤相才可以用人不疑,暗示皇上不可对口蜜腹剑、奸邪得志的李林甫过于放权,建议恢复以前的宰相轮换制度,谨防宰相专权。李隆基却不以为然,置之不理,还将王落落父亲的谏书给李林甫看, 李林甫一向嫉贤妒能,哪还能再容得下王落落的父亲,先是将其贬到岭南做县令, 后又找个理由将王父杀害,王落落的母亲得知丈夫被杀,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年幼的王落落被族人卖到青楼,后来辗转流落秦淮河畔,沦为专供贵族富家之弟淫乐的秦淮歌妓。追其根源,还是因为李隆基贪图享乐,专以声色自娱,亲小人,远贤臣,才导致王落落家破人亡,堕入风尘。血色罗裙翻酒污,秋月春风等闲度,王落落厌倦了这种非人、没有尊严的生活,却只能借低眉信手弹琵琶,倾尽心中无限事。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多少幽愁暗恨都在凄楚琵琶声中。张继入长安,少年登天宝进士第,却因奸佞当道,皇上以为野无遗贤,弃之不用,久居长安也不是办法,遂返回故乡襄州,途经金陵秦淮河繁华之地,闻听凄凄琵琶音,如仙乐贯耳,想到自己的前程,张继不禁轻轻叹息, 想到自己与歌女同为天涯沦落人,就心生好奇,登上歌女弹琵琶的彩船去吃茶,不料对王落落一见钟情,怜惜她的身世,又爱慕她的美貌和才艺,遂打算筹集银两,来替王落落赎身,二人约好天宝十一载八月一日,来替王落落赎身。但张继一去不复返,王落落望眼欲穿,在期盼中一天天绝望,所有的梦想都成了海市蜃楼。想到张继原有妻室,又是个“糟糠之妻不下堂”的正人君子,而且也非富家之弟,不过殷实小康之家的书生,又怎么会纳妾?张继的失约,王落落只叹自己命苦,况且若不是爱慕张继乃文武双全,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又怎么宁愿做妾追随他呢?后来在苏州遇到张继,两个人才冰释误会。原来张继在金陵找亲戚筹措银两,遇到前来找寻自己的同乡,得知母亲病危,忧心如焚,没来得及告别王落落,就启程去了襄阳,到家之后,母亲已咽气,悲痛欲绝的张继安葬了母亲,家里就没有什么积蓄了,幸亏妻子贤惠,勤俭持家,又不辞劳苦田间劳作才得以维持,张继感喟亏欠妻子太多,又怎么能继续贪恋美色,背叛妻子呢。又兼守孝一年,虽踌躇、思念、担忧王落落,却没有再去秦淮河为王落落赎身。 中秋月夜,王落落又被老鸨薛妈妈逼迫接客,对爱情绝望,对心上人失望的王落落,决心赴水一死,月儿圆圆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而自己虽然生得如花似玉,却沦为娼妓,今生只有愁苦,欢乐无希冀。她恨昏庸的皇帝李隆基,恨祸国专权的李林甫,恨这些腐化堕落、狎妓为乐的达官富贵之流,也恨张继的负心。 想到自己孤苦伶仃,王落落站在船头哀伤不已,啼哭之际,欲纵身跳入波光粼粼的河水中。回乡探亲的太常寺正卿王羽大人经过秦淮河,看一美貌女孩轻生,就将她带上自己的船问明缘故。王落落哭泣着告诉王羽自己的身世和不堪忍受的悲惨处境。这王大人的千金因患痨病救治不愈,刚刚病逝,芳年十七岁,王羽来江南省亲,也是出门散心,以缓解心中的苦闷和思女之痛。了解王落落的处境,惊奇这秦淮歌妓不仅同自己女儿同岁,而且相貌也有几分相像,更奇巧的是,这美貌歌妓竟然与自己仙逝的千金同名同姓。 王大人同情王落落的身世,又想到自己的女儿,越发怜惜不舍,当即让侍从找老鸨薛妈妈赎身,将王落落收为义女,将她带回长安,王羽府上的人看见王落落都以为他们的小姐死而复生,奔走相告,王羽大人也不解释,满面春风地带着王落落去见夫人。病中的王夫人看见王落落,转悲为喜,病也好了大半,自此,此王落落就成了彼王落落,承欢膝下,疼爱有加,成为王大人府上的千金闺秀。 真娘感叹人生的奇妙,就如自己和叶护的相识相知,又何尝不是一个传奇呢? 却说李隆基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闻听回纥太子带六千马匹前来长安救驾,大喜过望,当即赐马价绢五十万匹,令广平王李俶代替皇上在广平王府设宴款待,叶护谢恩告辞,同广平王一起退下。叶护道:“王兄,如今国家有难,不必麻烦了,好久没见真娘,她一定在梅香阁妆楼宇望,盼着我的归来。” 广平王李俶失望地道:“有朋自远方来,本王心情大好,自安禄山起兵反叛,本王就没开心过,贤弟怎么忍心不给薄面呢,难道贤弟竟是好色轻友之徒?” 李俶遂为叶护太子牵马,盛情难却,叶护只得先去广平王府赴宴,原打算速回胡府去看真娘,又不好明说,又想到大敌当前,广平王作为太子的长子,皇上的长孙,肯定心忧大唐江山,怎么能拒绝好友之邀,不与之分忧呢? 刚刚下马进入广平王府,只见虫娘和李适迎面而来。李适高兴地说:“叶护王叔安好,适儿给叶护王叔请安,听说叔叔从回纥带来六千匹战马,可是真的吗?” 叶护点点头,微笑问:“你是否愿意骑上战马,带领精兵去讨伐叛贼安禄山?” 李适慷慨激昂地说:“我愿意,我要带着六千骑兵讨伐逆贼安禄山去。虫娘也去,一起诛杀安贼”。广平王看着儿子日渐懂事,而且有如此壮志豪情,欣慰地笑了。叶护道:“适儿,你好了不起!不过现在你还小,先好好读书,练好武功,到时再乘风破浪率军直捣安禄山的老巢。”说着,看了眼一身戎装的虫娘,钦佩地说:“虫娘公主果然女中豪杰。”虫娘娇羞满面,欠身打千儿,柔声问候:“叶护太子,好久不见。”叶护忙拱手还礼,李适心直口快地说:“叶护王叔,你是绣帕上的雄鸳鸯,虫娘是绣帕上的雌鸳鸯。” 叶护莫名其妙,但雄鸳鸯雌鸳鸯之说,让叶护面若火烧。虫娘春风满面,湛蓝的眼睛含情脉脉望着叶护,羞答答欲语还休。李俶了解虫娘的心思,但已明了叶护的心不在虫娘身上,也不想虫娘陷得太深。随笑笑说:“虫娘小姑姑,适儿,你们先去禀告王妃,皇爷爷在广平王府赐宴款待叶护太子,让她早做安排。我和叶护太子还有要事相商,先去书房了。” 李适顽皮地道:“遵命!”拉着虫娘的手就跑,虫娘一边被动地跟着跑,一边回头深情地回眸叶护高大潇洒的背影。 叶护随广平王李俶走进书房,李俶将大唐最新的局势说给朋友听。 “封常清兵败跑到河东郡,同高仙芝一起引兵退到潼关,立即修筑城防工事,潼关固若金汤,这本来是好事。不料,监军边令诚回长安奏事狠狠参了高仙芝、封常清一本,说他们夸大贼势,灭唐军威风,长贼人志气,还污蔑高仙芝倒卖军粮,私自放弃陕郡以西几百里土地。皇爷爷也没派人调查,一怒之下,命边令诚将他们两个斩首示众了!”叶护痛惜地捶足顿首:“哎呀,这是自毁长城啊。大敌当前,先起了内讧,真是祸起萧墙。”李俶忧愤地说:“几个月来,皇爷爷连下几道诏书,征调了河西、陇右、朔方三个战区的军队进京,原打算御驾亲征,太子监国,谁料经杨国忠、贵妃娘娘轮番劝说,皇爷爷又改了注意,这个杨国忠只有私心,眼里哪有大唐?国家分崩离析,我父王身为大唐太子,却无能为力,还要时刻提防杨国忠陷害。” 叶护想起在回纥汉庭,吐蕃王子犀松德赞说的话,提醒李俶道:“如此一调兵,边防虚弱,要谨慎产生新的祸患,如今吐蕃强盛,又贪婪好战,不得不防”。 李俶蹙眉道:“能奈何?杨国忠恨不得太子一辈子都在襁褓里听他的摆布”。 叶护焦急地问:“如此说来,潼关就是群龙无首了,可否有合适的元帅人选?” 李俶道:“现在哥舒翰为帅,骠骑大将军火拔归仁也率所属部队随哥舒翰出征了,加上高仙芝、封常清的旧部,也有二十万大军。” 叶护转忧为喜道:“这次皇上圣明,哥舒翰身兼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势力不比安禄山小,况且哥舒翰身经百战,很有才干。我在大唐的西部边陲就听过小朋友唱一首民谣,‘北斗七星高,哥舒夜挎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吐蕃人听到哥舒翰的名字,就闻风丧胆,不敢来犯。这次哥舒翰挂帅,安禄山算 碰到硬茬了。” 李俶不以为然地道:“贤弟有所不知,如今哥舒翰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威风凛凛,名镇八方的哥舒翰,他已经中风瘫痪,是一只病怏怏的老虎。” 叶护推心置腹地道:“有潼关天险,病虎挂帅,余威尚在,也足以对付安禄山,何况哥舒翰还是只军事经验丰富,又有智谋的老虎。若兵力不足,可向我们回纥借兵,只要兄长一句话,我叶护定当唯你马首是瞻,出兵相助,共讨逆贼,义不容辞。” 李俶激动地紧紧抱住叶护,热泪盈眶,哽咽着说:“我的好兄弟,有你,大唐有救了。” 叶护微笑说:“大唐是我的第二祖国,长安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怎么会忍心看到富庶、繁华的大唐被安禄山的铁蹄蹂躏,何况,大唐有你,有我的真娘,还有许许多多的良师益友。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每个地方都有那么美丽的记忆。 ” 叶护和李俶正在书房谈得投机,有太监来报:“皇上赐宴了,有请叶护太子、广平王殿下到王府的芳德殿。” 这广平王府的芳德殿虽然无法和皇上赐宴的麟德殿相比,倒也辉煌宏伟。 李俶向叶护太子敬了一杯酒,感慨地说:“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知。兄弟此行带来六千匹战马,对大唐可谓雪中送炭啊!” 叶护微笑说:“区区六千匹战马不足挂齿,但愿早点铲除安禄山这贼寇, 我们好好到马球场击鞠,几个弟兄好久没在一起打球了,敦煌王李承寀、苏发将军都还好吗?” 李俶淡淡地说:“他们都安好,也很想念你,苏发去潼关了。” 叶护太子轻轻“哦”了一声,微啜玉液琼浆,目光不觉被一胡旋女的舞姿吸引。 但见她随着优美曼妙的音乐,若孔雀开屏般举起双袖,回雪飘飘转蓬舞,左旋右转,顾盼神飞,千回百转不知疲,若旋风,若瞬间一刹那一刹那的花开,曲终,胡旋女飘然至叶护面前拜谢,竟然是虫娘。但见她含情脉脉,深深地看了眼叶护,纤细的玉臂轻舒,姣美的身姿旋转起来若细柳轻盈、灵动,又翩若惊鸿而去,回眸一笑,情深深意绵绵。 叶护面红耳热,虫娘飘飞的舞袖传出的无限深情,那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的含蓄。 分明是在邀约自己。叶护想到真娘,决定冷处理。等虫娘了解了自己的心意,自然会放弃这份感情。叶护牵挂真娘,宴会结束,匆匆告辞,刚走出芳德殿不远。听见有人叫他,叶护回首,只见虫娘朝自己若蝴蝶飞舞一般跑来。叶护只好止步, 虫娘跑到叶护跟前,气喘嘘嘘地说:“叶护太子,我有个礼物送给你。”还没等叶护反应过来,虫娘已经从腰间拿出一个绣着一对金鸳鸯的手帕,刺绣很唯美, 有垂柳、有碧波,鸳鸯戏水,栩栩如生。虫娘娇羞地说:“我跟广平王妃学了好长时间的刺绣,又绣了好几个鸳鸯手帕做练习,直到王妃娘娘说我的作品可以拿得出手了,我才珍藏好,一直盼着你来,好送给你”。 叶护讪笑着说:“虫娘,让你费心了,我一个男孩子也用不着这么精美的绣品, 你自己留着用吧。” 虫娘撅着嘴,瞧了眼叶护,莞尔一笑说:“我送你手帕,是为了感谢你呀。你不收,太令人失望了,我会不开心的。” 叶护问:“感谢我什么呢?” 虫娘笑了,“上次,你、我、还有广平王一起欣赏荷塘月色,你要我做个快乐的姑娘,还教给我快乐的法子,我做到了,我现在每天都很快乐,请你收下,别让我不快乐,好不好?” 面对虫娘的纯真,叶护不忍心拒绝,但他知道,收下她的礼物,会给她以爱情的幻想,这样对虫娘是不公平的,也有负于真娘。 虫娘看出叶护的犹豫,笑道:“你若用不着,也请暂且收下,等你回汗庭,送给阿格苏公主,好不好?告诉她,在大明宫,也有一位和她一样寂寞,也学会快乐的女孩”。 叶护收下鸳鸯手帕,微笑说:“我替阿格苏谢谢你。”将锦帕收好,放在随身的褡裢里,谢了虫娘,大步离开广平王府,虫娘目送叶护远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她依旧呆呆地伫立在原地,自言自语道:“叶护太子如此一个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又重情重义的人儿,我若能得此郎君,此生无憾矣!” 叶护策马奔腾来到永昌坊的胡府,却发现真娘家一片混乱,丫鬟仆人行色匆匆,端茶的,送水的,拿药的,都去了胡润福老太爷的住所。 叶护正要问个清楚,迎面跑来小惠,慌慌张张地和叶护撞了个满怀,见是叶护,小惠道:“叶护太子,您来得正好,胡老太爷病危了,真娘也在,您快去瞧瞧。” 叶护匆忙随小惠跑向胡老太爷的卧房。后面两个太医随管家胡忠进来,胡雪松迎接进去,也来不及招呼叶护,胡忠一脸悲伤地对叶护说:“老太爷恐怕无力回天了。”太医诊了一回,走出门外,悄悄地告诉胡雪松:“老爷子的脉象不稳,做好准备吧”。胡雪松的脸色昏暗下来,真娘一眼瞅见叶护,眼泪就落了下来,只是淡淡地说:“叶护,你来了。”叶护走向胡润福老太爷的病榻,同真娘并肩站在老太爷面前。胡夫人使眼色让丫鬟小翠过来,耳语了两句,要小翠将老爷子的寿衣拿来。小翠点点头,出去料理。 胡润福睁眼看到叶护,面露喜色,又来了些精神,姨奶奶忙端进半碗参汤,老爷子摆摆手,表示喝不下。声音含糊地说:“茶”。真娘忙倒了一杯茶,尝了尝水温,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喂,胡润福喝了几汤匙茶,强打精神说:“扶我坐起来。” 胡雪松忙说:“父亲,您要什么只管吩咐,不要坐起来了”。 老太爷说:“叶护是回纥未来的天子,他能给我元气,我喝了口茶,精神果然好些了,靠着和你们说会话”。 叶护轻轻地用手托扶起胡老太爷,真娘忙拿垫被在后面靠住了。 胡老太爷坐起来说:“我今年七十有一,和圣上同年,三十岁进太医院任职,一连侍奉皇上三十五年,原打算告老还乡,过那逍遥自在的田园生活、颐养天年 ,又舍不得真娘这个小孙女,就留在了长安。我一生就两个儿子,大儿子胡雪松乃翰林学士,也算忠义孝顺之人,次子胡竹松在洛阳为官,追随御史中丞卢奕一起殉国,两个孙子也弃笔从戎,跟随封常清将军攻打安禄山去了。我胡家世代忠良啊,如今真娘的危机刚刚解除,我的两个孙子又下落不明,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了。”说着,流下两行浊泪滑落嘴边。胡夫人一边替公公擦泪,一边饮泣。 真娘心里一酸,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只得扭头拭去眼泪,勉强抑制不哭 老太爷怎么什么都知道,胡家的灾难,真娘也是一再追问父亲,才得知,这些变故一直瞒着老太爷和母亲。见管家胡忠表情复杂,眼神迷离,似哭似笑,心中一凛:“难道是管家胡忠私下告诉了祖父?他居何用心?” 老太爷瞥了眼真娘,安慰道:“不要怪胡忠,他作为管家应该告诉我这些, 你叔父在国家有难时,恪守职责,慷慨就义,虽然死了,却保住了气节,我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众人频频流泪点头,胡老太爷又将目光转向叶护,有气无力地说:“叶护太子,我素闻你是赤胆侠义之士,我的小孙女就托付给你了,你禀告葛勒可汗,早日完婚,将真娘带到回纥去吧,我死亦瞑目矣。” 叶护俯身握住胡老太爷的手,含泪说:“爷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真娘的。” 这时,有个叫阿三的小厮风尘扑扑地进来,俯在胡忠耳边低语几句,胡忠笑逐颜开地说:“老爷、太老爷,大喜。” 阿三原是胡雪松派到洛阳打探真娘叔父一家消息的,见他神秘兮兮, 众人都催他快说什么大喜。阿三喜滋滋地道:“两位公子没死,洛阳失守后,百姓和守军四处逃散,两位少爷先是投奔封常清将军,封将军在陕郡兵败,退到潼关,两位少爷为了报家仇国恨,一起去河北投奔了平原郡守颜真卿,他们同颜真卿颜杲卿兄弟一起招兵买马,挖沟筑垒,已经在河北发难,切断安禄山的退路,河北诸郡纷纷响应呢。” 真娘转悲为喜,赞道:“二位兄长和颜真卿兄弟联手真是大唐之幸,如此一来,长安的压力就减轻了,他们若能攻克范阳,端了那叛贼安禄山的老巢,来个‘围魏救赵’之计,两位兄长可谓大唐的功臣了。” 叶护欣慰地说:“嗯,如今,哥舒翰镇守的潼关又固若金汤,贼兵久攻不下,待安禄山老贼兵困马乏,弹尽粮绝,一举灭之,大唐危机就解除了”。 胡润福老太爷喘了口气,瞧了瞧真娘,又看看叶护,脸上竟然有了喜悦之色,喉咙里发出吼吼笑声。 胡夫人忙命丫鬟端上人参汤,却见老爷子一脸喜色,双眼闭阖,赫然过世了。 真娘原知今日老太爷是回光返照,却想不到走得如此突然,趴在祖父身上 嚎啕大哭:“爷爷,爷爷。”胡夫人让叶护带真娘退下,胡雪松和胡忠等趁着老太爷身体还未变僵,忙给老太爷穿寿衣,安排妥当,一起跪地举哀而哭。 走廊里,叶护拥住真娘,想到老太爷平日对自己的赏识和关爱,也情不自禁地落泪。自安禄山起兵以来,胡润福心忧在洛阳做官的次子胡竹松一家的安危而一病不起,两个月来,虽然有老爷、夫人、姨奶奶悉心照料,老爷子却因为忧惧过度,病情日益恶化。 真娘每日把脉熬药,亲自看祖父服下药,吃了饭才回梅香阁,哪怕祖父从此卧床不起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可以天天看到爷爷,真娘也心甘情愿地照料他老人家一辈子,可是老太爷还是驾鹤西去了。想到爷爷对自己十几年的疼爱,真娘哭得泪人一般,叶护默默陪在她身边,为她拭泪。府里只有胡雪松、胡夫人和姨奶奶几个至亲守灵。想到瑞兰的处境,胡雪松吩咐管家不要给永王府报丧。胡家人丁稀少,管家胡忠就和胡雪松商议,请专门为人操办丧事的凶肆料理胡老太爷的后事,胡雪松想到兄弟已经不在了,殡葬热闹一些,也算替弟弟尽了一份孝心,就点头应允了。 胡夫人见叶护也一直陪着真娘守灵,过意不去,就吩咐小惠扶真娘回房休息, 令阿三带叶护回客房睡一宿。 真娘哀伤过度,又流了那么多眼泪,一天滴食未尽,早已疲惫至极,回到梅香阁不久就睡着了。 睡梦中,隐隐感觉爷爷胡润福推门而来,慈笑道:“真娘,我的乖孙女,爷爷要走了,去洛阳找你叔父去,长安不安全了,安禄山那贼就要打入长安了, 你跟叶护太子去回纥汗庭,两个人相亲相爱,和和美美过一生,爷爷就放心地升入仙界了。” 真娘喊道:“爷爷,爷爷”。正要伸手拉住胡老太爷的衣袖,老太爷却若神仙般飘然而去。真娘在昏睡中迷迷糊糊,抽抽噎噎地哭,忽听到府院一片喧哗,有个丫鬟用刺耳的尖声惊慌失措地喊:“不好了,姨奶奶悬梁自尽了”。 真娘惊醒,小惠见真娘睁开眼睛,焦急地说:“小姐,姨奶奶跟老太爷而去了”。 真娘披衣下床,在门口看到几个丫鬟婆子匆匆忙跑向姨奶奶的住处。 真娘叹息道:“姨奶奶虽然不是我的亲祖母,也没有给祖父生出一男半女, 但却有这种心志,为祖父去殉葬,实在可敬。” 忙穿好孝服,匆匆下楼去,走向爷爷的灵堂,姨奶奶是在灵堂后面的里间屋子悬梁自尽的,真娘到时,众人已经将姨奶奶从汗巾套上解了下来,入殓,和胡老太爷同摆一个灵堂。 胡雪松携夫人和真娘恭恭敬敬对着老爷子和姨奶奶的灵柩 磕了几个头,举哀痛哭。 几天后,胡雪松按照大唐风俗给老父亲举行了一场还算隆重而热闹的葬礼。 若不是国家在危难之际,以胡家的家世,胡雪松这样好面子的人会将葬礼办得更隆重热闹一些。 真娘为祖父和姨奶奶亲自谱写了挽歌,送葬那天,一路摆设了十几个祭盘。 祭盘用巨阔的帷幕围成,各有特色,制作精美,雕画着花草、虫鱼、牛羊,人物等模型图案,栩栩如生。其中,叶护送来的祭盘最大最引人注目,也最有创意,只见帷幕上面绘着神医扁鹊和齐桓公两个木偶形象,造型逼真、生动,扁鹊为齐桓公治病,齐桓公讳疾忌医,最后病人膏肓而死,画面正切和了胡润福老太爷一代名医的身份。 祭盘表演结束,送葬队伍一片喝彩,胡雪松也感觉表演很精彩,显示葬礼体面,于是赏赐表演者几两银子。 送葬回来,真娘呆坐在梅香阁的卧房里,想起爷爷、姨奶奶对自己的疼爱, 泪水禁不住又落了下来。 过来一会儿,叶护噌噌上楼来,安慰了会真娘,将一杯温开水递给她,惋惜地说:“真娘,现在都五月中了,这个春天也没时间和你一起去外面踏踏青,也没来得及欣赏牡丹花开,良辰美景真是虚度了。” 真娘神情黯然地说:“多事之秋,也没这个心。” 叶护担心地说:“真娘,你这次带着小惠一起同我回回纥牙帐吧,让我父汗看看你,他见到你肯定会喜欢的,如此一来,咱们的婚事就尘埃落定了”。 真娘惆怅地道:“祖父尸骨未寒,在居丧期间,哪有谈婚事的呢”。 口中责怪,心里却甘甜如饴,漆黑的眸子里瞬间充满羞涩和柔情。 叶护拍了下额头,自责道:“怪我是蛮夷之族,不懂你们大唐的风俗,不过,你和小惠可以随我回去一趟,去回纥看看嘛,我为你千里驰骋来回多少趟了,来而不往非君子嘛。” 真娘遗憾地说:“下次吧,等我居丧七七四十九天,再向父母请示,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青青草原,白毡房,美丽的草原是叶护的家,我也一直好奇呢。”说话间,猛然瞅见叶护的衣袍脏了,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刚请裁缝给叶护做了套新衣服,就从衣柜里拿出来,一边帮叶护脱下外套,一边温柔地说:“叶护,我前些日子请长乐坊的胡师傅给你定做了套衣服,我也做了一套,现在长安的不少富家小姐也喜欢穿你们回纥的男装,我也赶赶时尚。” 然后,真娘认真地帮他穿上新衣裳,仔细打量了下,对襟开领,更显阳光洒脱,衣长及膝,衣袖瘦窄正合身,真娘又将蹀躞佩带系好,拉着叶护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颜色清新绚丽,洒脱自然,骑马、蹴鞠都方便。 小惠走过来,笑道:“叶护太子怎么穿什么衣服都那么风流倜傥呢?” 叶护笑道:“这个自然”。 小惠拿起叶护换下的衣服就要去洗,真娘忙拦住说:“你放下吧,自从苏州回来,我还没给他洗过衣服,这个我洗”。 小惠抿嘴笑,酸酸地打趣道:“这样好呀,我正好歇会。哎,小姐,你也将你的那件胡装穿上啊,正好是情侣装,只叶护太子一个人穿,就煞风情了。” 真娘道:“我累了,这情侣装本打算和叶护一起春游时穿的,赶上时局不好,我们又难得一聚,就撩下了,如今,祖父姨奶奶刚送完殡,也就没这个心情了”。然后,拿着衣服往身上一比,杏眼瞟了眼叶护,叶护道:“嗯,和我这身衣服倒是一个款式,颜色也是协调相配的。” 真娘说:“居丧期间,不宜出游,明天,我再穿上这件新衣裳,我们一起去后花园赏荷,好吗?” 叶护勾唇微笑,正要回答,只见自己的一个侍卫匆忙而来,拱手作揖道:“太子殿下,吐蕃撺掇萨彦岭部族袭击我们边境的毡房,抢走好多牛马、妇人和儿童,大汗有令,命你即可启程,火速回牙帐,率军攻打萨彦岭部族。” 叶护问:“来使呢?” 侍卫答道:“在胡府大门外等你,小的知道今天是胡老太爷出殡的日子, 太子殿下要给胡老太爷送祭盘路祭,不敢叨扰,末将才一个人来。” 边境军情告急,叶护不敢耽搁,神色复杂地看着真娘,眼里是依恋,是不舍,更是决绝,告别了真娘,匆匆离开胡府,胡府门外已经备好了马车,叶护蹬辐上去,但见真娘和小惠匆匆跑在后面,在门口驻足,真娘娇喘微微地说:“叶护,路上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叶护道:“快回吧,真娘,我会尽快来看你的。” 班马萧萧,真娘遥望远去的马车,泪水湿巾。 却说萨彦岭部族突袭回纥边境,并非受吐蕃人挑唆,而是祸起萧墙,移地键担心叶护太子会带领回纥精兵赴唐协助大唐军队对抗安禄山,如此以来,叶护不禁手握回纥军权,而且会在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有了大唐的支持,叶护太子继任可汗大位就更加如鱼得水。而出兵萨彦岭部族不会带走大部分精兵,只是带领一小部分军队,不至于动了太多移地键的奶酪。若叶护和可汗一起去征战萨彦岭,移地键还有更大的行动正待策划。 从来都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国与国之间更是以利益决定是敌是友的风向标,移地键决定见风使舵,为回纥重新选择方向。 “今日的大唐不再具有昔日的威风,已经是一匹受伤的肥骆驼。 为何要用回纥的力量拯救这匹伤残的肥骆驼,何不拿出一把匕首早点下手,一刀一刀切割这骆驼的肉呢?”在叶护带六千匹战马来长安时,移地键在汗庭殿 内正做着说客。但葛勒可汗不为所动,不露声色地说:“大唐不会那么容易灭亡的,我们同大唐世代交好,两国贸易往来,回纥国力才蒸蒸日上,大唐从没亏待过我们,没有大唐的兴旺,作为大唐后方的回纥,早被虎视眈眈的吐蕃吞噬,我们回纥断断不能做落井下石的小人。” 移地键的谏言被葛勒可汗拒绝,又想到可汗一直偏爱叶护这个儿子,直恨得牙痒痒。左思右想,移地键派人去抢劫萨彦岭部族,本来就不安分,一直虎视眈眈地瞅着草美马肥的回纥东北边境毡房的萨彦岭部族人,这下可被惹恼了,报复性袭击回纥边境,掠走马匹、人口,进一步往西南进犯。 移地键在葛勒可汗面前嫁祸吐蕃,吐蕃兵强马壮,移地键知道一向温厚、仁爱的父汗绝对不会拿着回纥将士的生命去挑衅吐蕃,就唆使边境的奏事官,向可汗禀告是吐蕃教唆的萨彦岭部族,萨彦岭部族才反叛回纥。移地键机关算尽,只等叶护回来落入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真娘回到梅香阁,想到祖父和姨奶奶的去世,想到和叶护太子的天涯相隔, 心情愈加郁闷,就拿出叶护换下的衣服,用手轻轻地摸索着,再次感受叶护淡淡的、混合着草香的西域王子的气味,睹物思人,情不自禁地将衣裳捂在心口。 小惠见真娘独自伤心,软语劝慰说:“小姐,你不要这样难过,伤了身子, 要不我们去后花园走走”。 真娘怆然道:“不去了,我将叶护的衣裳洗洗,找点事做,不让自己闲着,也许心里会舒服些”。 小惠笑道:“嗯,就是这样嘛,我给你打水去。” 说着,提着水桶出去了。 真娘拿着叶护的衣裳伤心了一会儿,纤纤玉手不自觉地探了探衣裳的褡包。 却摸到一块香酥柔滑的锦帕子,取出一看,顿时两腮绯红,呼吸急促,心也怦怦跳。 只见这绣帕的绢绸纹理细腻,薄如蝉翼,论质地也绝对是上等的,那一对戏水的金色鸳鸯,千般亲昵和恩爱,同游在碧波中,碧波里还有两朵盈盈白莲,黄蕊娇嫩欲滴。这锦帕不会是出自普通女子之手,这应是一个贵族小姐送给叶护的,叶护竟然收下了她的礼物,那么叶护又会回赠她什么礼物了呢? 你来我往,早已两情相悦,暗度陈仓了。说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虽然,真娘也知道以叶护的身份,将来继承大位,就是回纥的可汗, 他也会像大唐皇帝一样拥有佳丽三千,既然爱慕叶护,她只愿活在当下,活在情深爱笃,两情相悦,没有第三个人的当下,而且,二人尚未成婚, 叶护竟然又有了新欢,难道天下男子皆水性,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主,就连她心爱的叶护也不能免俗吗?倘若如此,此情又有什么可待呢? 真娘又恨又气,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小惠打了桶水回来,见真娘手拿一块鸳鸯戏水的绣帕暗自垂泪,心生疑惑地问:“小姐,这鸳鸯帕怎么以前没见过呢?你什么时候绣给叶护太子的?” 真娘没好气地说:“别那么碎嘴好不好。” 小惠见真娘心情不爽,就将水一瓢一瓢舀进水盆,然后蹑手蹑脚下楼去。 第十三章 马嵬坡夜探父皇,茅庐前佳人落难 河北诸郡纷纷倒戈的消息传到洛阳,安禄山惊慌失措,若生了瘟病的肥猪哼哼着乱叫:“高尚、严庄,你们俩个王八羔子多年来鼓动我谋反,如今让我骑虎难下了,现在潼关有哥舒翰把守打不过去,史思明的部队又被郭子仪、李光弼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朕的老地盘上又出了个倒戈的颜真卿兄弟、胡安昌兄弟,河北诸郡眼看也都倒向了大唐,我这个大燕皇帝也就范阳、洛阳、汴州、郑州几个据点了,现在朝廷的军队正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我这大燕国是四面楚歌啊!你们还他娘的说起兵必胜,必胜在哪里?你们两个蠢货给我滚,滚到你娘胎里去。” 高尚、严庄是安禄山的左膀右臂,助纣为虐的鹰犬,素知安禄山的脾气,那是个翻脸不认人,草菅人命的主,唯恐安禄山一怒之下,将他们两个拉出去斩了,高尚、严庄贼眉鼠眼地打量着雷霆震怒的安禄山,吓得屁滚尿流,慌忙喊着:“陛下,息怒。”连滚带爬地退下。 安禄山正在破口大骂,一个满脸横肉的部将进殿,跪地求情道:“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自古开国皇帝,哪个不是千辛万苦才打下江山的,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成功的,如今我们四围的唐军数量虽多,臣以为这些大唐士兵都是临时招募的乌合之众,怎么能和我们久经沙场,经过严格训练的二十万精兵相提并论呢?”安禄山闻言,翻翻眼珠,转怒为喜道:“你继续讲,这话我爱听。”这谏言部将正是安禄山的副将何千里,何千里曾经跟安禄山出生入死,是追随安禄山最早的一批人,智勇双全,深得安禄山厚爱,何千里见安禄山情绪转好,进一步说:“中书侍郎高尚、严庄乃我大燕国的开国功臣,若陛下将他们都斩了,军中将士必然寒心,心生惶恐,对陛下您不利啊,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正是我们大燕国君臣同心灭唐的关键时期,陛下一定要谨慎啊!” 安禄山骨碌了下圆圆的眼珠,豁然想开了,哼哼唧唧地说:“嗯,是这个理,何娃子,你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只是现在范阳危急,得想个法子,若放弃洛阳,保范阳,那简直是他娘的拿着刀子割我肚子上的肉啊!” 何千里眉头一皱,献上一计:“陛下,您的帐下有个叫张通儒的,他的弟弟张通幽现任内丘县令,迫于形势,张通幽已经归顺了颜真卿、胡安昌,这个人可以做我们的内线啊,如今大唐皇帝昏庸,只要打入唐军的内部,引起内讧,让他们鹬蚌相争,咱们就坐当渔翁了。” 安禄山哈哈大笑,笑得几近疯狂,当即传令张通儒进来,命令张通儒与张通幽接洽,张通儒拍着胸脯说:“皇上放心,张通幽是我的亲弟弟,自幼就听我这个兄长的话,小的一定将大事办成。” 安禄山满意地点点头说:“事成之后,你们兄弟将是大燕国的功臣, 朕定会厚待你们。” 张通儒退下,安禄山的眉头又舒展起来,他的爱妾段氏已是“大燕国皇后”, 打扮地雍容华贵,缓缓从后殿走来,柔声道:“臣妾拜见皇上。” 安禄山眉飞色舞地道:“皇后免礼。”一边走下龙椅,将段氏拉在怀里, 将臭烘烘的大嘴凑过去,在段氏的脂粉脸上一阵乱拱。 杨国忠的宰相府并不安宁,杨氏兄妹若热锅上的蚂蚁,韩国夫人惴惴不安地道:“如今哥舒翰手中握有重兵,若有人撺掇着哥舒翰也清君侧,我们杨家可就完了。”杨国忠头皮直冒冷汗,两腿不觉打了个寒颤。虢国夫人倒在杨国忠怀里,骚娇娇地说:“哥舒翰屡次和我杨家做对,不能不防,哥,你快想个万全之策,保我杨家永享富贵啊”。 杨国忠思忖片刻,暧昧地笑道:“剑南地区,我苦心经营多年,那里才真正是咱们杨家的地盘,若带圣上和贵妃娘娘去剑南,圣上可就是咱杨家的人了,三妹放心,我已让剑南的地方官员做好接驾准备了”。 韩国夫人柳眉倒竖,阴森森地说:“得想个法子逼迫哥舒翰出潼关和安禄山决战,如此,他才没有精力威胁到咱们。”虢国夫人捏着杨国忠的下巴,娇滴滴地说:“哥,你最擅长借刀杀人了,这次小妹要见识下你的手段。” 杨国忠得意地说:“好,咱们要借安禄山的刀除掉哥舒翰,然后潇潇洒洒去剑南,哈哈!” 杨国忠正要说出来。“去剑南挟天子以令诸侯”,想了想,又咽了下去。 两个国夫人早已心领神会,搂抱着杨国忠浪笑起来。 次日一早,大明宫紫宸殿,杨国忠捶足顿胸,惋惜地道:“陛下,据探马奏报,叛军驻守的陕郡,只有四千老弱残兵,防备松懈,哥舒翰却躲在潼关不出兵,真是错失战机啊!” 李隆基瞟了杨国忠一眼,犹豫地说:“朕刚刚接到郭子仪、李光弼的奏书,潼关务必坚守,不可轻易出击。” 杨国忠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哥舒翰央求他们这么上奏的,郭子仪又不在潼关, 他又怎么了解潼关的形势呢?哥舒翰一再违抗圣旨,拥兵自重,拒绝出兵,真是让大唐忠臣痛心,让安禄山叛贼畅快啊。” 看着国舅一脸忠诚地慷慨陈词,李隆基本来就求胜心切,经杨国忠一怂恿,情急中怕案而起:“开战!” 寒风凛冽,潼关天险固若金汤,一位头戴钢盔,身着铜色盔甲,须发斑白,双目如星,威风凛凛的老元帅坐在担架上,由几个年轻力壮的将士抬着,严密地巡视着城防。这位老元帅就是老骥伏枥,壮心不已,以风烛残年报效大唐的哥舒翰。接连几个传旨宦官将一道道出战潼关的圣旨呈给哥舒翰,哥舒翰仰天长啸,痛苦地喊道:“圣上,您这是传的什么圣旨啊!您自毁长城,臣不敢抗旨,臣这就引兵出关,听天由命吧!” 六月四日,哥舒翰引兵出关,先锋王思礼率领五万精兵沿着黄河浩浩荡荡前行,后面十万大军紧跟其后。霎时,擂鼓震天,旌旗飘荡,将士士气大振。只见叛军三五成群,七零八散,约有一万多人,远远望见唐军,望风而逃,唐军火速追赶,两军交火作战。叛军且战且退,一路溃败到崤山脚下,王思礼不知是计,依照皇上的旨意,率领五万精兵一路追敌到崤山脚下。前无去路,王思礼焦急地抬头察看地形,只见崤山悬崖峭壁上人影攒动,王思礼大叫:“不好,中了埋伏了,快撤!” 王思礼话音刚落,只见滚滚礌石从崤山山顶纷纷滚落,唐军被砸得哭爹叫娘, 瞬间脑浆崩裂、血流成河。黄河北岸的哥舒翰见唐军惨状,挥动旗帜,命令王思礼用毡蓬车开道撤退,毡蓬车刚刚冲锋陷阵,开出一条道路,忽见前面停着几十辆装满稻草的马车,毡蓬车刚刚冲到稻草车跟前,几个叛军点燃了稻草车,顿时毡蓬车和稻草车就着风势一起燃烧起来,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除了一道遮天蔽日的火墙,什么也看不见了。慌乱之中,王思礼下令弓箭手朝火墙射击,箭头纷纷穿越火焰射向火墙后面嘈杂的叛军。稻草燃尽,浓烟渐渐散去,落日的余晖照耀着灰蒙蒙的大地,王思礼心下疑虑,带领手下残兵察看,却没有发现一具叛军的尸首,不禁大惊失色:“这次又中计了,箭都射光了,如何是好?” 见状,大唐将士个个惊慌失措。忽听背后杀声震天,叛军骑兵正从唐军腹背两侧杀过来。唐军若惊弓之鸟,溃散四逃,后面的十万唐军见前锋军队溃败,不战而逃,溃不成军,黄河北岸三万大军也不再听哥舒翰的指挥,纷纷逃命。 五天后,灵宝西原的唐朝军队也遭遇安禄山叛军的埋伏,哥舒翰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大明宫。李隆基半信半疑,他相信哥舒翰的实力,依然抱着一线希望,然而傍晚时分,潼关方向报平安的烟火迟迟没有点起,李隆基才接受了潼关失守的现实,几近崩溃,瘫软在龙椅上。 六月十号是真娘一家居丧满七七四九天的日子,一大早,就由管家胡忠安排好去长安城南的胡陵给老太爷祭奠。祭奠回来的路上,只见长安城内一片骚乱,沿街酒肆大多关门歇业,很多老百姓已经携儿带女地出逃,胡雪松派管家胡忠去打探,才知道潼关已经失守,安禄山的叛军马上就要打到长安来了。 真娘大惊失色,想不到形势变化如此之快。叶护自上次给祖父送葬以后,就去回纥征战萨彦岭部族,一个多月来,连一封信都没有,她不再纠结那个鸳鸯绣帕,时刻为叶护担忧,时刻为他祈祷。真娘一家的马车缓慢穿行在行人仓惶的大街上,几个时辰才辗转回府,胡府也是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几个留守的仆从交头接耳,说这次小姐是逃不出安禄山的魔掌了,胡忠的心腹阿三诡秘地说:“这可说不定是福是祸,安禄山是大燕国的皇帝,今非昔比了,胡府要是能出个贵妃娘娘,咱们也鸡犬升天了。”几个下人正在议论,见老爷、夫人、真娘祭奠回来,忙噤声,各自做起手中的事情。 长安局势日渐恶化,东市、西市这样的繁华商业地带都一片萧条。长安百姓惊慌失措,不知如何自处。胡雪松一夜未合眼,天蒙蒙亮,胡雪松夫妇一早起来来到梅香阁,见父母两眼圈黑魆魆的,知道他们也是一夜未眠,真娘起床,向父母问安。 胡雪松道:“儿啊,你不要等叶护太子了,我已经吩咐了管家胡忠,收拾行囊,你和你娘去江南的外祖母家躲避战乱,老父身为皇上的臣子,国家有难,当至死追随皇上,况且,你姐姐瑞兰还在宫中,与公与私,我都义不容辞。 我和监察御史高适商定,在长安城紧急动员,组织敢死队,誓死保卫长安。昨天上午,皇上登上了勤政殿,宣布要亲征。长安不比洛阳,是万万不可丢失的,看来一场惨烈的长安保卫战就要打响了。” 真娘担忧地说:“父亲,皇上现在是朝令夕改,国家大事的决定权都是杨国忠一个人说了算,杨国忠怎么会让皇上御驾亲征呢?这‘御驾亲征’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再说,皇上和我爷爷同岁,年过古稀的老人了,我爷爷都入土了, 他哪还有精力亲征呢?” 胡夫人道:“真娘,不要无礼,管他皇上亲不亲征,咱们都要去你外婆家躲躲,你父亲要上朝,走不了,我们先走,小惠,快给小姐打点行装。” 小惠听到胡夫人的吩咐,忙碌起来,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 胡雪松从梅香阁出来,匆匆乘坐马车去上早朝。 马车行到大明宫的丹凤门外,宫门外的皇家仪仗队恭敬肃立,计时的滴漏一滴一滴敲打着,清晰如常。不少官员来等待上早朝,只是个个显得惶恐不安。 等了好久,宫门忽然打开了,宫里的太监、侍卫、宫女像倒了大树的猢狲纷纷外逃, 胡雪松正在诧异,一个小太监喊道:“胡大人,快跑吧,叛军已经打过来了,皇上都逃了”。消息瞬间传开,官员们闻言四处逃散,胡雪松环顾四周,才发觉长安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到处是仓皇出逃的人群。 胡雪松想去朝堂亲自看看,说不定主张誓死保卫长安的监察御史胡适在等他,就逆着从皇宫跑出的人流,艰难地走向宫殿。 忽然,身后涌来一班人马,径自闯向金銮殿,一边抢劫财物,一边轮着刀枪毁坏宫殿器具,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中年汉子骑着毛驴跑向了皇上的龙骑,哈哈大笑:“皇帝轮流坐,今日到俺家,俺先抢在安禄山之前坐坐这天子的龙椅。” 中年汉子跨下毛驴,一屁股坐在龙椅上,四叉八仰,骄横地晃着二郎腿。 那头黑毛驴“嗷嗷”几声长啼,竟在龙椅旁拉了一堆屎尿。 胡雪松愤怒地大喊:“不要玷污朝廷”,正要上前阻止,只见一拨拨盗贼涌入,还有人点起了火把,兴奋地若一群疯驴般嗷嗷乱叫。霎时,整个宣政殿火光冲天,几个忠于职守的太监慌忙打水救火,胡雪松脱掉官服,慌忙接过一个太监手中的水桶,朝着熊熊大火泼去,然后,又匆忙随着太监提水救火。 待大火扑灭,皇宫早已被抢劫的不成样子,胡雪松想到女儿真娘和夫人,不敢逗留,匆匆打道回府,然而,大街上到处是安禄山的叛军,烧杀淫掠,疯狂地抢劫,百姓四处逃散,跑得慢的,碰到叛军,要么一剑劈死,要么打伤打残。 真娘乘坐马车,走出胡府不远,就见一拨叛军袭击胡府,真娘坐在马车里,一袭男装和同是男装打扮的小惠相对而坐,亲眼见到叛军疯狂抢劫杀戮,不禁心惊胆寒。 早在黎明时分,李隆基就带着杨贵妃,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太子、公主、皇子皇孙、重臣高官一班人马,从皇宫西门狼狈逃走。此时,已经逃到咸阳望贤宫,负责接驾的县令早已逃走,因出逃仓促,这些人都没来得及用早膳,又颠簸几个时辰,早已饥肠辘辘,勉强从百姓家买来几个胡饼,饥不择食的皇上娘娘、王公大臣、金枝玉叶胡乱啃着胡饼,垫了垫肚子继续南逃。 又一路逃到金城,天已经黑了,金城的县令也逃走了,眼看李唐王室大势已去,不少宦官、大臣趁着夜幕降临逃走,投奔安禄山而去。混乱中,两名头戴盔甲的武将迎面而来,高声喊道:“皇上安在?” 太子李亨和广平王李俶面面相觑,李俶喝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广平王,我是苏发.”。 李俶惊奇道:“苏发将军”。 只见两位将军一瘸一拐地下马叩拜,自报家门道:“臣王思礼叩见太子殿下,叩见广平王”。 “臣苏发请太子殿下安,请广平郡王安。” 李亨父子忙将两位将军搀起,引领着去见皇上。见到苍老不堪,须发一夜全白, 精神萎靡的李隆基,王思礼扑通跪地,恸哭流涕:“陛下,我和哥舒翰元帅奉旨出关作战,在崤山中了叛军的埋伏,五万精兵被礌石砸的死伤过半,在撤退途中,毡蓬车又被叛军的稻草车引燃着火,士兵惊恐,相互践踏,我大唐军队溃散如蚁,潼关失守,全军覆没,十五万将士横尸于野,只有我和苏发将军冒死杀出重围,前来给陛下带个信,如今局面,臣万死不辞,但凭陛下治罪。” 李隆基颤巍巍地拉着王思礼的手,老泪纵横,痛心地说:“你们无罪,朕才有罪。”苏发瞟了眼李隆基身边的杨国忠,杨国忠眼神迷离,灰溜溜地垂下头。 苏发毫不留情地说:“潼关原本固若金汤,倘若不是杨宰相嫉妒哥舒翰元帅,屡次挑唆陛下下旨,逼迫哥舒翰率军出关迎敌,何至于此?” 杨国忠闻言脸色蜡黄,气得横眉冷竖,怒斥道:“王思礼,苏发, 你们两个弃城而逃的败将,死到临头,还在血口喷人,若你们打了胜仗,就是你们和哥舒翰的功劳,怎么吃了败仗,就将责任推到本相头上了?” 苏发冷笑道:“我们若打了胜仗,那是你杨宰相运筹帷幄有功,哥舒翰元帅接到最后一道圣旨,准备开关决战的那一刻,仰天长啸,痛哭流涕, 我亲眼所见。”李隆基悔恨交加,悔得肠子都青了,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你们都不要吵了,两位将军先去歇息,事到如今,都是朕糊涂,朕对不起阵亡的 十几万大唐将士啊!”说着,两行浑浊的泪水流了下来。 众将士齐刷刷地怒目而视一脸无辜的杨国忠,鄙夷又愤恨,恨不得乱刀将他剁成肉块。 苏发将军一路牵挂着虫娘,心焦如焚,哪有心情去歇息?正是脑海里不时浮现出虫娘那双湛蓝似水的眼睛,温婉纯真的笑容,才给他生的力量,使他从战壕沟里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路躲过肆虐血腥的叛军,冒死来到金城。 待众人散去,苏发凑近李俶,关切地问:“广平王,虫娘跟来没有,她在哪里?” 李俶一时也不确定虫娘是否随女眷跟来,指着前方的马车队伍道:“你到前面的几个车辆看看,她可能和珍珠在一起”。 苏发赶忙去女眷处寻找,公主、王妃、娘娘们已经从车里出来,顾不得形象, 就地坐在泥土上休息,苏发挨个找下去,既没有看见广平王妃,也没有虫娘的踪影,正在疑惑。忽然见广平王的儿子李适走过来,李适抹眼泪道:“苏将军,我娘没有跟车过来,求求你带我去长安找我娘,好不好?” 苏发吃了一惊,忙拉着李适的手穿过逃难人群去见广平王。 苏发将随行女眷中没有虫娘和广平王妃的事告诉了李俶。 李俶一听也急了,李适更是闹着要回长安寻母。 张良娣看见李俶几个喧哗着说话,怕生出事端,就好言相劝将李适拉到自己身边去,心急火燎的广平王派苏发和几个侍卫速去皇宫寻找王妃沈珍珠和虫 娘。苏发和几个侍卫接令,拔马而去。 皇上逃跑的消息在长安城传得风言风语,王公贵族、富家大户、平常百姓 纷纷逃亡,昔日的豪华府邸很快成了一座座空宅,没来得及逃跑的,遭到了叛军的洗劫和屠杀,将金银财宝抢劫完毕,丧心病狂的叛军开始纵火焚烧房屋。 特别是崇仁坊这些豪门王公聚集的地方,抢劫和杀戮更是猖狂,宁国公主府更是遭受了一场大屠杀,驸马和公主的两个孩子都被叛军杀害,宁国公主也被打昏,乱兵临走,还放了一把火,瞬间雕玉镂金、繁华隆盛的公主府陷入火海之中。 管家胡忠带领着胡家的三辆马车逃出长安城,一路向南走,沿路都是逃亡的车辆和人群,前面发生拥堵,吵闹不堪,胡家的马车只好停了下来。 真娘和小惠下车去探路,只见几个打着大燕国旗子的人,一边敲锣,一边高声喊道:“大唐皇帝已经潜逃,长安已是大燕国的长安了,反归顺大燕国,献珠宝、绸缎、金银、美女者,论功行赏,加官进爵,若有胆敢对大燕国皇帝有不臣之心,武力反抗大燕国将士者,诛杀全家,处极刑”。胡忠胆颤心惊,骨碌着眼睛听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胡夫人不见了真娘和小惠,焦急地问:“真娘和小惠去哪了?” 胡忠如梦惊醒,神色慌乱地说:“夫人莫急,我们原地等着,她们去 前面看看了,一会就来。”胡夫人见阿三坐在车上发呆,责问:“ 阿三,你怎么不跟上她俩?”阿三笑笑说:“夫人,我去找找公子。” 真娘和小惠挤在人群,宛若两个清秀美貌的少年郎,听到前面车上两位员外模样的人在谈话,一位黑髯和善的员外惋惜地说:“长安留守崔光远已经投降安禄山了,边令诚这个阉人也将皇宫所有的钥匙献给了安禄山,你看看,皇上这些年相信的人、重用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品行和货色,大唐能不完吗?可怜大唐几代一路开创的基业就这么灰飞烟灭了,还祸害了众多百姓流离失所。”一个双鬓如银的老者感叹:“盛极必衰啊!” 真娘挤向前,关切地问:“两位老爷,皇上真的逃走了吗?他会逃到哪里去呢?” 白发老员外道:“公子莫问,老夫怎么能知道皇上的下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叛军还没占领的地方,他总可以去的,只是这圣上一走,群龙无首,咱们老百姓的心可就散了”。 真娘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心下想道:“父亲一大早去皇宫早朝,皇上潜逃,父亲会去哪里呢?” 想到沿路所见叛军的猖狂,真娘拉着小惠就往回走,路上遇到东张西望的阿三,三个人一起归队。真娘走到胡夫人的车前,掀开帘子道:“母亲,父亲还在长安,我们暂且停车在城外吧,派阿三和胡风回府看看,也好接应一下,一并过来,再南行不迟。” 胡夫人点头说:“如此甚好。”一边吩咐丫鬟香云拿点心来,几个人找个落脚处,开始吃晚餐。匆匆吃了几个桃酥饼子,胡风和阿三回长安的胡府去寻找胡雪松。 胡夫人见管家胡忠闷头坐在车前的横辕,知他是惦记着长安的家人,就安慰 说:“胡管家,刚从府里出来时也不知道长安会乱成这样,所以府上也没照顾到你的家人和孩子,好在你的大儿子也十五六了,应该知道躲避危险,等胡风和阿三回来,你也回家看看,将他们一并接过来,大家一起逃难吧。” 胡忠感激地说:“多谢夫人。” 这胡忠曾是真娘的祖父胡润福从街头的雪地里捡回的流浪汉,当年胡老太爷晚上进宫去给皇上看病,回来时看到路上雪堆里有个冻僵了的少年,就叫人将他抬到府上,胡忠当时患了严重的风寒,又骨瘦如柴,持续的高烧不退,是胡老太爷悉心救治,才救了他一命,胡老太爷看他机灵,就收留了他,还让私塾里的先生教他读书认字,后来又帮他成家立业,将府里一个和他交好的丫鬟许配给他。后来,见他办事得力,又有感恩之心,就渐渐放手让他管理府上的大小事务,这胡忠本名贾忠,因感激胡老太爷的救命和再造之恩,就改姓为胡, 唤作胡忠。 真娘依稀记得小时候,祖父跟她讲起过胡忠的来历,而今祖父已经作古,那胡忠也是近五十的人了,真娘看着一筹莫展的胡忠,微笑着宽慰道:“胡管家,莫要担忧,我父亲肯定会回府的,等他们几个来了,你再回家找你的家人一起过来,你家在永乐坊的民宅,那里应该相对安全些。我苏州的舅舅家也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外祖父一家宽厚仁爱、为人质朴、热情好客,我们这一帮人在那里住个一年半载的没问题。” 胡忠笑道:“好啊,我也正想去江南看看,看那么多的人都往南逃,这长安看来是真的不适合居住了。” 骏马萧萧,苏发和几个侍卫一路兵来将挡,终于来到了玄武门,那里已没有驻守的士兵,苏发心中一凛:皇宫的大门都畅通无阻了,不知宫内乱成个什么样子。在来长安的路上,看到长安的惨状,已很揪心。想不到皇宫里状况更糟糕,他们几个分路行动,派三个人去广平王府去找王妃娘娘,苏发和另两个侍卫在僻巷处杀掉几个叛军,弄了身安禄山叛军的衣服混进皇宫,趁天黑,他们从侧门摸进掖庭宫,掖庭宫最北面的几个旧房屋住着几十位白发苍苍的老宫人,叛军闯进掖庭宫,看见几个形容憔悴的白发婆子,就进去胡乱瞧了瞧,见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随即走了。 正是一个年迈的白发宫人救了虫娘,皇宫大乱的时候,虫娘正和一个白发宫人学剪裁花样,那白发宫人可怜这位冷宫里长大的小公主,就将她藏在破旧的衣柜里。 苏发来到虫娘以前的住所,见大门敞开,空荡荡无一人,情急中就跑到后面的房屋敲门。老宫人见苏发穿着叛军的衣服,惊慌失措,苏发道:“老人家莫怕,我是苏发将军,虫娘的朋友,穿这身衣服,是为蒙住叛军,虫娘在哪里?” 白发宫人冷冷地说:“这里是冷宫,有什么虫娘?” 苏发诚恳地哀求道:“娘娘,您要是为虫娘好,就让她出来吧,如今这长安城已经被安禄山的叛军控制了,虫娘一个姑娘家在皇宫里一旦被叛军发现,那就太危险了。”白发宫人还在疑惑地打量着苏发,虫娘在柜子里模模糊糊地听到苏发的声音,透过衣柜缝隙往外瞧,看见果然是苏发,又惊又喜,就咣当一下从柜子里钻了出来。苏发闻声而入,见是真娘,悲喜交加。 虫娘急切地问:“苏发,外面的形势如何?你怎么进来的呀?” 苏发说:“我们先出城再说,虫娘,我们走吧”。 然后,苏发回头,深深地朝白发宫人鞠了一躬,拉着虫娘的手就往外走。 虫娘抱着老宫人痛哭,要老宫人随他们一起走,老宫人抚摸着虫娘的发髻,温和地说:“孩子,逃命去吧,尽快去见你的父皇,你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血浓于水,他不会不管你的。”虫娘担心地问:“嬷嬷怎么办?” 老宫人淡淡地笑:“我一个老婆子,皇上早已不记得我了,叛军才不会把我怎么样。”说着推开虫娘,幽幽地说:“走吧,孩子。” 虫娘含泪离开白发宫人,一路躲过叛军和流寇,苏发将虫娘抱在马背上,紧紧揽在怀里,连夜狂奔,奔出长安城外三里多路,就在一个事先约好的树林边等候去广平王府寻找王妃的几个侍卫,等了好久,才见几个骑马的侍卫归来, 得到的消息是,广平王府已经被洗劫一空,王府上下每个角落都搜查过了,没有广平王妃沈珍珠的踪影。 虫娘急得大哭,苏发安慰道:“虫娘,别太难过,也许广平王府有什么秘密通道,王妃娘娘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虫娘只得求菩萨保佑,双手合十祈祷着,泪水若断了线的珠子。 几个人快马加鞭连夜往金城方向奔去…… 黎明时分,胡风和阿三两个满头大汗地从长安赶了回来,见到夫人小姐,嚎啕大哭:“小姐,夫人,胡管家,不好了,咱们府上被叛军放火烧了,夜里黑魆魆的,只有残垣断壁,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几个留守的丫鬟门护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还是被烧死了。我们四处呼唤着老爷,也没有人答应,怕引来叛军,又担心夫人和小姐的安全,我们就赶了回来。” 胡夫人闻言啼哭不止,真娘牵挂父亲的安危,泪水盈眶,但她现在只能选择坚强。小惠道:“小姐,夫人,你们都别难过了,老爷本是一早去早朝了,并不在府上啊,只要老爷是安全的,就有团聚之日。” 真娘道:“是这个理,豪宅华府金银财宝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人在,家就在,只是老爷现在会去哪里呢?” 真娘想起父亲临走前曾说起过要和监察御史高适一起组织敢死队的事,心下思忖,还是要多留意敢死队的消息。遂命胡忠过来,嘱托他快回长安的家中寻找自己的妻儿,顺便打探一下可否有大唐政府官员招募敢死队的事情。 胡忠爽快地答应,带着一小厮立即驾车返回长安城。胡风战战兢兢地说:“小姐,长安城里的那些官员,现在肯定见风使舵,为保命多半都投降安禄山了,哪还有敢死队啊?长安城到处是尸首,血流成河,我和阿三这次回城也是九死一生,我看胡管家这一去,能否回来都难说啊,不如,我们先行一步,逃命要紧啊。” 阿三也附和着说:“小姐,老爷早上不是也说,让我们先行一步吗? 再说,老爷也知道我们去苏州,他会一路找回去的。” 真娘叹口气说:“先等等吧,还有胡管家的妻儿呢,胡管家若能找回老爷,人也就齐了,叛军的目标是长安,不是我们这些逃亡的百姓。” 见真娘这么说,小惠和香云忙用铁壶打了些水,又摸黑弄了些干柴稻草,点燃了烧水,给众人解解渴。 却说胡忠一路驾车来到长安,经过杀戮和抢劫后的长安还没平静下来,叛军在挨家挨户,翻箱倒柜地搜查,将老百姓家值钱的东西一并没收。 凡是有点姿色的妙龄女子,也被叛军抓走,进入长安的叛军迷恋长安的富庶繁华,个个孵化堕落,滋生骄糜之情,再没有向西挺进的热情,在长安醉生梦死。 胡忠看到朱雀大街的墙上贴着告示:大燕国皇帝悬赏寻佳人。胡忠隐隐约约看见安禄山万金悬赏寻找的人正是胡瑞贞和王落落。 这胡瑞贞不就是府上的千金小姐真娘吗?胡忠忐忑不安地看了几眼,正巧几个拿着刀剑的叛兵凶神恶煞地过来,胡忠机灵地迅速绕进一个巷子。往巷子里行了一段路,见一群人在街头交头接耳议论,太子李亨和广平王李俶就要带兵打回长安来了,一个疑惑地问:“消息可靠吗?” 另一个说:“怎么不可靠?翰林大学士胡雪松和监察御史高适大人密室议事,被我表弟亲耳听到了,我表弟在高大人家当差,这还有假。” 一个憨厚的后生饶有兴趣地说:“怪不得,我听说很多武林高手组成敢死队,专门对付叛军的,已经有不少叛军将领和士兵被暗杀,真是乱世出英雄,大快人心啊!” 胡忠听到‘胡雪松、敢死队’这几个字,心中咯噔一下,忙上前拉住憨厚小生的胳膊问:“敢问公子翰林大学士胡雪松现在何处?” 那一脸憨态的年轻人,也不直接回答,而是讪讪地说: “你是谁?现在找人谈何容易,大家都躲起来等着打仗了。” 说完,甩开胡忠的胳膊,几个交头接耳的人匆匆离去。 胡忠一路躲避叛军士兵,辗转来到自己在永乐坊的家,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躲在家里,胡忠院子里有个枯井,早些年,胡忠又请人在枯井底部的两侧开挖了地道,原本是储存粮食和蔬菜。现在却成了一家人的避难所,叛军杀进长安那天,胡忠的妻儿就靠这个枯井地道躲过了一劫,庆幸的是,永乐坊住的多是普通百姓,叛军士兵过来抢了些财物就走了。 胡忠敲门无声,就喊着儿子的名字,听到胡忠声音的两个孩子从地道里爬出来开门。 胡忠的妻子见丈夫回来,哭泣着说:“你终于回家了,我们娘几个天天提心吊胆的,也不知你是死是活。” 胡忠的女儿小红见父亲回来,赶忙给他倒茶,高兴地说:“爹,永乐坊的老百姓都自发地跟叛军干上了,若一两个叛军胆敢来骚扰,咱们永乐坊的保唐团就躲在暗处,突然袭击,打死叛军士兵,两个弟弟,也要跟隔壁的二虎子参加保唐团,爹不在家,我和娘担心惹出事非,就没让他们去。” 胡忠脸上露出笑意,赞说:“嗯,如此甚好,小红啊,你这个姐姐做得对,如今大唐皇上都逃了,咱们可不要给他们做耙子,保唐团,保护谁呢?东西两京都是安禄山的了,这大唐也就亡了,如今是大燕国,新皇上就是安禄山啊!” 胡忠妻子一边和面,一边感叹道:“改朝换代了,胡老爷一家呢?他们还在府上吗”。 胡忠道:“夫人和小姐逃出了长安城,就胡老爷一个滞留长安了,至今也没个下落,我这次回来,就是带你们往江南去,顺便也打探下老爷的消息”。 胡忠妻子道:“永乐坊还是安全的,偶尔有几个叛兵察看一下,见都是些柴米油盐过日子的老百姓,没有多少金银财宝,也就散去,我们一大家子人,逃到江南去,怎么过呢?夫人小姐是投奔亲戚,我们做下人的,去投奔谁?” 胡忠妻子做好手擀面,烧开水煮好面条,又命小红切了些酱菜,和几个鸡蛋一起炒了,一边唠叨着:“家里的鸡都被乱军杀吃了,市面上又没有卖的,幸亏我储存了一缸鸡蛋,腌制了两缸腊肉和酱黄瓜,地窖里又有米面陈酒, 否则,现在要断炊了。” 胡忠笑道:“我在胡府做事,常常听到太老爷、老爷、小姐议论大唐的危机, 就早些让你做好准备,怎么样?你的相公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 胡忠妻子咧嘴而笑:“看来,你还是要感谢胡老太爷给我保媒,要不,我才不嫁你呢”。胡忠阴阴地笑道:“这几年我可没少从胡府倒腾银子,你跟着我,也算享福了,要不是这兵荒马乱的,我也该讨个漂亮的小妾了。”胡忠妻子举起 擀面杖就要打,胡忠淫笑着闪开。两口子当着儿女的面,你一言我一语,将面条和炒鸡蛋盛好,胡忠老婆又去切腊肉,给胡忠烫了一壶酒,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却说几个巡逻的叛军士兵闻见肉味酒香,一起涌向胡忠家的大门,几脚将大门踹开,持刀闯了进去,胡忠正要拉着老婆孩子躲地窖,已经来不及了。 几个士兵坐下来大吃大喝,一边命胡忠的老婆倒酒,一边吩咐她再加两个菜,胡忠老婆不敢怠慢,就又切了两块腊肉端上去。 原以为几个叛兵会酒足饭饱而去,为首的一个叛军军官见小红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顿生歹意,拉着小红就调戏,几个士兵一哄而上,抢走了哭爹喊娘 的小红,胡忠和两个小儿子怎么能阻挡得住身强力壮的叛军,气得直跺脚,大骂:“畜生,真是一帮畜生。” 却说,苏发将军几个星夜兼程,一路带着虫娘追随皇上的车队人马来到马嵬坡。 他们还不知道,一场震撼千古的兵变正在酝酿。 一群饥肠辘辘的吐蕃人正围着马鞍上的杨国忠抱怨逃亡的艰辛,请求杨国忠发放些食物。 杨国忠满脸堆笑道:“诸位先忍耐一下,现在正是需要大家与圣上同生死共患难的时刻,再坚持往前走,到了剑南蜀地,我保证诸位吃香的喝辣的,美味享用不尽”。 一群皇家禁军涌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喊道:“杨国忠要勾结吐蕃人谋反了!” 一个年轻的将士说:“若不是杨国忠,咱们也不会丢弃家人逃亡到这里忍饥挨饿,安禄山反叛的理由不就是杀杨国忠,清君侧吗,我们宰了杨国忠,安禄山就没有了号召力,叛军自然也就退了。” 禁军群情激昂,一个士兵弯弓搭箭射向杨国忠,杨国忠猝不及防,翻身落马。 从地上爬起来,杨国忠顾不得伤痛,奸诈地一笑说:“诸位将士,你们别中了安禄山的计谋,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本相一概答应”。见禁军个个横眉冷对,满脸杀机,杨国忠感觉栽了,拔腿就跑。 禁军挥刀冲上来,一刀砍断杨国忠的大腿,一刀刺穿杨国忠的胸膛,杨国忠口吐鲜血,面目狰狞地看了眼愤慨的禁军,倒地而死,接着,众兵将一刀刀朝杨国忠的尸体砍去,乱刀齐下,祸国殃民的宰相瞬间变成肉块。 接着,愤怒的士兵寻到杨国忠的儿子、老婆,连同他两个风情万种,淫乱奢孵的姐妹,秦国夫人、虢国夫人一并诛杀。 霎时整个马嵬坡喊杀声震天,韦见素出来察看,杀红了眼的士兵一见又出来个宰相,拿着兵器就往韦见素头上抡去,韦见素的额头被打得鲜血咕咕直冒。 恰好经过的苏发将军大喝一声:“别伤害韦大人!” 士兵们倏地停下了抡在半空的兵器。 苏发下马扶起韦见素,让虫娘给他包扎,虫娘急忙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衣服,撕成条块,替韦见素包扎伤口。 这群将士放过韦见素,却像发了狂一般奔向马嵬坡驿站,集结的禁军兵士越来越多,将马嵬坡围得水泄不通。 李隆基听到嘈杂声,凭敏锐的政治嗅觉,感觉到了不妙。 高力士强作镇静地进来禀告:“陛下,没大事儿,杨国忠谋反,被士兵们杀了。” 李隆基一阵晕眩,他拄着拐杖走出驿站门口,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既然杨国忠被诛,就要做个顺水人情,向着活人说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江山还在,一起都好说。 李隆基慈祥地微笑说:“将士们一路辛苦了,朕命令你们即刻收队,回去休息吧!” 几百个禁军若天兵一般雷打不动,对天子的命令置若罔闻。 李隆基慌了,颤巍巍地说:“你们、你们到底要怎样?” 高力士心领神会地走向禁军队伍,询问将士们有何要求。 龙虎大将军陈玄礼走向前几步,跪在李隆基脚下说:“陛下,杨国忠谋反,已经被诛杀,贵妃娘娘不宜继续留在您身边了,请陛下忍痛割爱,将贵妃娘娘就地正法”。 李隆基打了个激灵,感觉如同雷击。 半晌反应过来,怒道:“你们说什么?贵妃身居后宫,从来不过问朝政,她怎么会知道杨国忠谋反呢?” 韦见素宰相的儿子扑通跪在李隆基面前,冷峻地说:“陛下,众怒难犯,安危就在一瞬间,臣恳请陛下速做决断!” 高力士环顾现场拔剑怒张的气氛,怕危及皇上的性命,叹口气,婉言相劝 说:“陛下,贵妃虽然没有罪,但将士们已经处决了杨国忠,贵妃若还在您的身边,将士们怎么能安心呢?只有将士们心安,陛下您才能安全啊!” 李隆基的心痛得一阵抽搐,这是逼迫他赐死最爱的人啊! 堂堂大唐天子,国家都丢了,又有什么力量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李隆基老泪纵横,心如刀绞。落日的余晖照射着他满头的银发,痛苦在脸上凝结,他拄着拐杖来回踱步,猛然停下来,眼神决绝,狠心一挥手。 透过马嵬坡佛堂的窗户,虫娘不经意间看到了风华绝代的贵妃被活活缢死的全程,吓得跌坐在地,泣不成声。 苏发跑过来,拉起虫娘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有多危险,你知道吗?快走!”一边连抱带拖地带走虫娘,虫娘受了惊吓,扑在苏发的怀里, 搂住苏发的脖子就哭,一种被信赖被依靠的甜蜜若一杯醇酒浸入苏发 突突跳的心,苏发用下巴磨蹭着虫娘金黄柔然的长发,情不自禁地抱紧了虫娘。 虫娘泪流满面地说:“宫里的人都说我是皇上的女儿,可是皇上从来没认过我这个女儿,我好想去看看他,看看自己的父皇长得什么样子,想不到皇上是那么老态龙钟,又那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心里一揪,就退到佛堂的窗户下面,不巧又撞见贵妃娘娘缢死,难道我真的是个不祥之兆吗?” 苏发柔声安慰道:“不是,虫娘,你像月宫里的嫦娥一样美,是个小仙女, 遇到你的人会好运的,你看,潼关失守,全家覆没,我一想到你, 就全身有了力量,才死里逃生啊!” 虫娘含泪半信半疑地看着苏发,无限哀伤地说:“我自幼丧母,在掖庭宫长大,自从知道我是皇上的小女儿,我就开始恨他,恨他只有对贵妃娘娘的爱,却对我没有一点父女之情,如今,看到他那么苍老,那么衰弱、那么绝望、那么可怜无助、我的心却没有一点快感,只是隐隐作痛。” 苏发感慨地说:“这也许就是父女骨肉之亲的缘故吧。” 虫娘吸了下鼻子说:“苏发,我想去看看皇上,你陪我,好吗?” 苏发点点头,体贴地说:“好,虫娘,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暮色沉沉,天空低矮,残月似横卧在两棵槐树的枝丫间,苏发扶着虫娘 穿过佛堂走廊,只见一个穿着龙袍的耄耋老者在悲哀地哭泣,那哭声动人心魄,撕心裂肺,哭了一会,那老者仰望残月,悲怆地道:“玉环,原谅朕吧,朕对不起你”。高力士一脸伤悲地站在一边,不停地叹气。 虫娘不觉心生怜惜,鼓起勇气走向前,递给李隆基一条手帕。 轻声说:“陛下,贵妃已去,您保重龙体要紧啊!” 借着月光和烛光,李隆基抬起昏花老眼看到一个金发碧眼,高鼻美目的少女站在他面前,恍若在梦中,老皇帝惊奇地说:“你是,曹耶娜姬?朕好久好久没看见你跳舞了。” 虫娘闻言轻举白纱扇袖,若孔雀开屏般在月光里翩翩旋转,轻快地跳起了胡旋舞,身姿柔若拂柳,忽急忽慢,千转百回,一袭白裙好似旋出一朵朵风中盛开的白莲。 李隆基好似从梦中惊醒,吃惊地问:“你是谁?我的爱妃曹耶娜姬已经去世十七年了。” 虫娘泪光盈盈地说:“陛下,我是虫娘。” 老皇帝双手颤抖,情绪激动地说:“虫娘,虫娘,朕想起来了,你是 朕的小女儿,朕的爱妃曹耶娜姬给朕生的小女儿,孩子,你竟然长这么大了”。 虫娘悲愤地说:“您还知道您还有一个叫虫娘的女儿。” 李隆基哆嗦着伸手要抓住虫娘的手,虫娘忙闪开,李隆基怔怔地看着虫娘, 忽然呜呜地哭起来,高力士走过来,轻声劝慰说:“虫娘,你回去吧, 皇上哀伤过度,老奴该服侍他休息了。” 虫娘看了眼老态龙钟、几乎被痛苦和绝望吞噬的李隆基,禁不住鼻子一酸,忍痛翩然离去。 苏发被虫娘刚才绝美的舞姿惊呆了,见虫娘向自己跑来,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抱住虫娘,虫娘依偎在苏发怀里,失声痛哭。 真娘和胡夫人同两个家丁、两个丫鬟一直在长安城南三里外的路边等候管家胡忠的到来,等了一天一夜也不见人影,眼看又到黄昏时分,真娘就在路边的杨树上作个记号,留下几个字:“往前走,潘家村见。” 胡风又赶马车走了五六里路,找到可以喂马的地方,幸亏是夏天, 人在马车上也可以休息,小惠和香云在潘家村的一户人家借来柴火、锅灶 做饭,将就些吃了晚餐,就在这家院落里休息。 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一位老婆婆,还算和善,老婆婆絮絮叨叨地说:“儿子跟哥舒翰元帅在潼关同叛军打仗,潼关打败了,也不知道儿子是死是活,村子里的年轻人都跑了,就剩下俺这样跑不动又恋家的老废物了”。 真娘心里一惊,想到这婆婆的儿子十有八九已经牺牲了,也不忍点破,宽慰道:“老人家,听说潼关战败后,将士们又都转移到北边的郭子仪将军手下了,您也别太牵挂,说不定哪一天就忽然回来了,您老要养好身体等着。” 老婆婆见真娘这么说,转忧为喜道:“那我老婆子好歹有个盼头了”。 说着,忙去摆香案,跪在菩萨面前不停地祷告。 真娘也禁不住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已经两个月没有叶护的消息了, 那个鸳鸯帕子她已经不那么在乎了,她只希望叶护能平安,如今府邸已经被叛军焚烧,家也没了,叶护即使来了长安,也无法找到自己,只有尽快地去苏州的外祖父家,若叶护心里还有她,他一定会去苏州的孙府找她的。 想到父亲,真娘又担心起来,虔诚地为父亲和两个征战的哥哥祈福。 辗转反侧一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蒙蒙亮,就听到院子里的树梢上鸟儿啾啾,真娘睁开惺忪睡眼,忽听院子里人声嘈杂,真娘忙起床。小惠走出门去探了下头,欢喜地说:“小姐,胡管家回来了。” 只见胡忠一脸疲惫地进来,东张西望,神情鬼祟地问:“小姐呢!” 真娘掀开帘子,笑嘻嘻地问道:“胡管家,老爷可一同来了?” 胡忠支支吾吾,也不答话,咳嗽了一声,忽然从门外闯进来十几个叛军, 个个全副武装,提刀持剑而来。为首的一个横眉冷眼的军官模样的,凶巴巴地问:“哪个是胡瑞贞?” 真娘唬了一跳,见胡忠耷拉着脑袋,一副愧疚无脸的样子,瞬间明白, 胡忠背叛了胡府,投靠了安禄山的叛军。 真娘瞠目而视胡忠,鄙夷地说:“胡忠,你回长安就是领叛军过来抓我的吗?” 胡忠哭丧着脸说:“小姐,我也是万不得已,对不住了”。 说完,灰溜溜地退下,几个贼兵一哄而上就要来抓真娘,阿三大叫:“胡管家,你良心给狗吃了。”一边奋力护住真娘,小惠见状,奋不顾生地冲到真娘前面,对叛军说:“我是胡瑞贞,我跟你们走,放了她。” 一个贼兵拿刀在小惠面前晃了晃,淫笑着说:“小妮子,还挺忠义的嘛,长得倒不错,一并捆了,带走!” 胡风和阿三不顾叛兵众多,拉着真娘就跑,刚跑了几步,就被乱军砍到在地。 听到院子里的嘶喊声,胡夫人从柴屋里出来,见真娘和小惠都被捆了起来, 当即就唬地大哭,给叛军头目下跪求道:“求求你,大人,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求你们行行好,放了她吧!”香云也随夫人给叛军跪下,啼哭不止。 叛军头目道:“胡瑞贞是我们大燕国皇帝的妃子,怎么可以放走? 你讨了个大燕国皇帝做女婿,偷着乐吧,鬼哭狼嚎什么!” 说着,一挥手,命令几个叛军,“快走!” 真娘拼命挣扎,喝道:“放开我,你们这些叛贼”。 一边扭过头来,用牙齿狠狠地咬住一个叛兵的手臂,那贼兵痛得哇哇大叫, 另一个贼兵啪地给了真娘一个耳光,真娘痛得差点昏厥过去。 见女儿被叛军掳走,胡夫人紧紧抱住叛军头目的大腿,嚎啕大哭,苦苦哀求。那叛军头目咬咬牙,狠狠地踹了胡夫人一脚。 真娘一边挣扎,一边呼喊:“娘,胡风,你们先到苏州去,到苏州去,我会去找你们的,快走啊!” 真娘和小惠被押上了马车,马车晃晃荡荡直奔长安城。 阿三平日里是胡忠的心腹,做过不少坏事,关键时刻,却忠心护主,为救真娘倒在叛军的屠刀之下。胡夫人和香云、胡风唏嘘不已,找个地方将他掩埋了,又烧了些纸,哭了一回。主仆三人找回一辆马车,胡风要按真娘嘱咐向江南进发,胡夫人因真娘被叛军抓走,哭泣着不同意再往苏州去。 第十四章 王落落贼巢得宠,真娘探监寻计策 马嵬坡的清晨,一座新坟在晨曦中格外地显眼,李隆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贵妃墓前,捧起一抔土,伤心地装在一个小瓷罐里,然后放在龙袍的褡包里,又拄着拐杖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一夜之间,他不仅枯瘦了许多, 鬓发胡须也全白了。 一夜之间,李隆基发现,随行的高级官员,除了韦见素,全都开溜了。 李隆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叫高力士传令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顿队伍继续向巴蜀方向进发。 士兵们却止步不前,议论纷纷:“蜀郡是杨国忠的老巢,咱们杀了杨国忠,却去杨国忠的地盘避难,如果杨国忠的故旧报复,对我们可不利啊!” “还是去河西,陇右吧。”“去灵武,我们可以在那里集结兵马,收复东西两京。” 李适自从昨天苏发和虫娘回来,却没看到自己的亲娘沈珍珠,就一直哭闹不止,李俶也是一筹莫展,听见将士在议论去哪里,李适斩钉截铁地道:“回长安”。 李隆基心里一颤,温和地说:“适儿,我们好不容易从长安逃出来,怎么可以再回去呢?” 韦见素父子对视了一下,又看看李隆基眼色,韦见素道:“皇上, 我们还没有做好抵御叛军的准备,暂且不能回长安,莫若先去扶风,到哪里再议。”兵士们都赞同这个折中的建议,禁军刚刚开动一段路。 上千个附近的百姓围拢过来,其中一个老翁道:“陛下,长安的皇宫,是您的家啊,陛下若连长安也舍弃了,哪里才是您的安身之地呢?” 李隆基羞愧得无地自容,自觉无颜面对大唐的百姓,就命令太子李亨过来,安抚这些群情激昂的百姓,自己乘龙辇继续前行。众多百姓于是拦住太子李亨,请求他留下来,带领他们一起讨伐逆贼安禄山。 年届五十,一脸沧桑的太子蹙眉,为难地道:“皇上年迈体弱,远赴蜀郡,我做儿子的怎么能不陪伴左右呢?最起码,我也要向皇上面辞,然后,看看皇上的旨意,再做定夺。” 说完,太子策马欲走,广平王李俶,建宁王李倓、宦官李辅国一起拦住。 建宁王李倓是太子李亨的第二个儿子,见父亲要走,果断地抱住马脖子,不容置否地说:“父王,您这一走,人心就涣散了,只要人心在,大唐就在,百姓如水,可载舟,也可以覆舟啊,如今安禄山叛乱,国家分崩离析,我们只有顺应民意,才能恢复大唐河山。” 李俶道:“父王,二弟说得对极了,我们何不集结陇右、河西的军队,再联合郭子仪、李光弼的大军一起东进讨伐安禄山,收复东西两京,再迎接皇爷爷回宫,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孝道。” 李辅国赞同地说:“太子殿下,您可要慎重考虑两位郡王爷的谏言啊!”见父亲李亨依然神色犹豫,李俶进一步说:“父王,回纥国同我们大唐世代交好,我和回纥太子叶护,又亲如兄弟,我们也可以向回纥借兵,尽快收复东西两京,社稷转危为安才是上上策啊”。 建宁王李倓向百姓挥了下手,迅速集结的上千个百姓,将太子李亨团团围住,异口同声地喊道:“我们誓死追随太子殿下,讨伐叛贼安禄山,收复长安, 光复我大唐河山”。李亨看着群情激奋、洋溢着爱国热情的大唐百姓,禁不住热泪盈眶。他清清嗓子,感慨地道:“大唐有如此深明大义,效忠皇上的百姓,是我大唐社稷重建的根基,广平王李俶,速去报告皇上,表明我大唐百姓讨伐逆贼的志向和决心。”李俶应声“是”,飞马奏报李隆基,李隆基听了李俶的汇报,长叹一声,平静地说:“民意不可违,让太子去吧!” 很快,李俶策马返回来报:“皇爷爷准了,还分出两千士兵给太子殿下”。 太子李亨激动地朝皇上远去的方向稽首道:“父皇圣明!” 虫娘欢喜地说:“广平王,我也要跟你一起讨伐安禄山去!” 李亨瞥了一眼虫娘,严厉地说:“虫娘,你快随父皇去蜀郡,你一个女孩家,不要乱跑!”虫娘不开心地撅嘴,苏发忙走上前,跪下来道:“太子殿下,虫娘的武功不错,就让她同我们一起讨伐逆贼吧,我会一路照顾她的,而且,虫娘原本也不是皇上安排入蜀郡的人选。”李亨哼了一声,不再反对。 虫娘坚定地说:“我宁愿回长安的掖庭宫,也不去蜀郡”。 建宁王李倓笑笑说:“虫娘小姑姑,你是蹴鞠高手,打仗肯定能行。”得到肯定,虫娘微微笑,李倓看着李亨,恳切地道:“父王,叛军刚入长安,一定在大肆抢劫,无暇旁顾,我们不要再耽搁了,何不抓紧时间前往朔方?”。 李俶也力挺二弟,力谏李亨去朔方,“父王,朔方离这里不远,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李亨做了二十几年乖乖太子,没有什么运筹经验,正没主张,两个儿子的话给了他主心骨,他舒展眉头,瞟了眼苏发和虫娘,挥手道:“立即出发,开赴朔方”。百姓和将士们都欢呼起来,二千禁军加上部分百姓随着太子李亨调转方向,往朔方而去。 真娘被叛军掠走,天黑时分被关在一个宽大的房子里,这里已经有几十个年轻貌美的女孩被捆住手脚。有的嘤嘤哭泣,有的暗自垂泪,有的惆怅叹息,有的听天由命,低头不语。 小惠望了眼真娘,真娘倒是波澜不惊,毫不畏惧。真娘说:“你何苦非要跟我来,遭这等罪呢?至少你可以留下来照顾夫人。” 小惠责无旁贷地道:“小姐,我从小就跟着你,从来就没分开过呀?再说,我一再承诺叶护太子,我会照顾好你,若我在危难之际弃你而去,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流,成了胡忠一样的小人。” 真娘幽幽地说:“不经生死攸关的大事,是难以看透一个人的,小惠,我这次生死难卜,也不知道今生是否还能再见到叶护,更不知道他是否还会来救我们?”见真娘对叶护依然心有芥蒂,小惠辩解道:“小姐何出此言?叶护太子带兵打仗去了,才一时没有送信给你,现在又逢安禄山叛乱,四处都乱糟糟的,他暂时找不到我们,也很正常啊。” 真娘不语,凝望着墙壁上结网的蜘蛛,一只小昆虫不小心落入蜘蛛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那褐色干瘪的蜘蛛一边结网,一边轻快地滑过网去,一口吞下那只插翅难飞的小昆虫。 小惠也看见了蜘蛛吞噬昆虫的一幕,禁不住靠紧真娘,真娘将头依靠在小惠的肩膀上,悠悠地说:“小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我们一起听爷爷讲东郭先生和狼、农夫和蛇的故事,当时感觉东郭先生、农夫都好愚笨,竟然不知狼和蛇的凶残本性,还那么相信它们,对它们那么好。现在看来,如东郭先生和农夫一样被迷惑的人实在太多了,皇上被安禄山和杨国忠迷惑了,我祖父、我父母亲,包括我们俩,谁又能料到管家胡忠就是一匹忘恩负义的狼,就是一条冷血的蛇呢?” 小惠哭了,担忧地说:“也不知道老爷、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真娘悲凉地说:“现在国破家亡,一家人四零八散,也只能各自保平安了”。 小惠紧紧依偎着真娘,疲惫过度,昏昏然睡去, 真娘却迟迟无法入睡,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她的未来也如同这黑魆魆的夜晚,看不清方向,只能熬、只能忍,以求转机。 天刚亮,一群士兵闯进来,吆喝着姑娘们起来,士兵用刀子挑断了她们身上的绳索。 一个矮子军官耀武扬威地说:“各位美人,今天我们护送你们去洛阳,面见大燕皇帝,你们先去洗洗脸,打扮漂漂亮亮的,吃好早餐出发,不得有误。” 几个士兵提着饭桶走过来,发给每个人两个包子,一碗稀粥。众姑娘早已饥肠辘辘,就地坐下吃早餐。 真娘啃了口包子,又放在碗里,烦心之事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母亲身旁只有胡风和香云两个下人了,也不知他们和父亲会合了没有,自己被叛军抓走,母亲肯定不会去苏州避难了。 真娘正为家人担忧,十几个被捆绑的姑娘又被赶进来,然后几个士兵给她们解开绳索,命令屋子里在押的所有姑娘们即刻出发,去面见大燕国皇帝。 她们被几十个叛军押送着从长安出发,向东沿着潼关、陕郡、荥阳郡、陈留郡一线向洛阳进发。 姑娘们走到荥阳附近,已经走不动了,三三两两坐在路边的沟壑上歇脚。 士兵们也精疲力竭,留下几个人做看守,其余的都往附近的一家酒肆喝酒去了。 真娘见守卫只有几个士兵,凑近小惠说:“前面就是武牢关,太宗皇帝还是 秦王的时候,亲率一支精兵长驱直入,击败窦建德十几万大军的地方。 正是武牢关关键一役,才有后来的贞观之治。” 小惠道:“可惜这一切都只能是典故了,愿太宗大帝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吧!” 一边虔诚地合拢双手,对着蓝天白云祷告起来。 真娘小声道:“遇到了武牢关这样的险关要隘,咱们要依靠这个有利地形,伺机逃脱。这里土肥水美、树木繁茂,隐身之处众多,逃出去也容易求生。” 小惠郑重地点点头,悄声说:“小姐,我听你安排。” 真娘瞅见几个士兵在树荫下打瞌睡,就卧倒在草地上,靠着灌木丛的掩护,咬紧牙关匍匐前进,小惠紧跟其后,小心翼翼爬出官兵的视野,真娘拉起双腿直打哆嗦的小惠向远处的丘陵跑去。 毗邻真娘和小惠而坐的几个姑娘,看见有人逃跑,也紧跟着一哄而逃。 惊醒了几个正在打瞌睡的叛兵,几个叛兵吆喝着持着长枪追赶,后面的几个姑娘没跑多远就被抓回,真娘见叛兵朝丘陵方向跑来,就拉着小惠躲在一堆浓密茂盛的灌木丛中,几个叛兵就在她们附近,持着长枪在每个灌木丛中乱刺,真娘和小惠屏住呼吸,长枪的刀尖在真娘和小惠的面前晃来晃去,又被抽了出去。 小惠惊恐地险些尖叫,真娘伸手捂住了小惠的嘴巴。 敌兵没有搜到真娘和小惠,就回去清点了一下人数,发觉丢了两个姑娘,几十个贼兵就开始再次搜山。真娘拉着小惠,四处观察,很庆幸地发现了一个天然的石穴,石穴门被灌木丛覆盖,下了石穴往里走,是个两间房子大小的深洞,阴凉潮湿,洞顶偶尔还有滴水。真娘和小惠壮着胆子走进山洞,走到深处, 靠在一个石壁上,长舒了一口气。小惠惴惴地道:“小姐,这里很隐蔽,叛军这下可找不到咱们了,只是这里面会不会有蛇,毒蜘蛛什么的?” 真娘使眼色道:“小声点,小心就是。”忽然,一条青花蛇朝她们蜿蜒爬来,丝丝地吐着芯子挑衅她们。小惠跳起来大叫,“有蛇,青花蛇”。 真娘藏在闺阁,不曾见过如此凶猛的蛇,吓得脸都黄了,紧张地盯着蛇,一时不知所措。想到打蛇要打七寸,顺手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却不知蛇的七寸具体在哪儿,又怕惹怒蛇,只好人蛇僵持着。小惠的惊呼引来叛兵,两个叛兵闯进来,青花蛇调转蛇头,张开大口敏捷地咬住一个叛兵的腿,叛兵痛得哇哇大叫,另一叛兵眼尖手快地拔刀砍死了青花蛇。被蛇咬伤的叛兵恼羞成怒,死命地拖住了真娘和小惠,骂道:“都是你们这两条美女蛇惹得祸。”顺手打了真娘一个耳光,真娘只觉脸部热辣辣地痛,左腮瞬时留下叛兵的指印。小惠哭道:“小姐,你受伤了。”另一个叛兵猛踢小惠一脚,喝道:“快走!”胳膊拧不过大腿,眼看挣扎无望,主仆二人只有听天由命,跟着两个叛军又回到原地。 姑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见真娘和小惠由叛军扭着胳膊押送过来,脸上被灌木丛划得一道道血印。人群中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站起来,直直地看着真娘和小惠,惊奇地喊道:“真娘,妹妹”。 真娘定睛一看,是王落落,王落落秀发飘飘,脸上却似蒙了一层灰,看见自己喜中生悲,拉住真娘的手,怜惜地说:“真娘,你真是红颜薄命啊,觅得如意郎君,却--” 真娘惺惺相惜地问:“姐姐,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王落落痛苦流涕道:“我的义父义母死在叛军的乱刀之下,府上被抢劫一空,家人都各自逃命,不知去向了。” 真娘替王落落拭泪道:“姐姐节哀,保重身体要紧,记得留得青山在,咱们才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一个叛军呲牙笑道:“你们认识啊,报仇雪恨,让你们到洛阳的皇宫做娘娘,去享荣华富贵,还不知足,报什么仇,雪什么恨呢?” 一个急性子的叛军指着真娘的鼻子道:“若不是大燕国皇帝有令,要一路好生照料你们,不能动你们一根毫毛,我今天就把你剁了喂狼,老子才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你们今天逃跑,犯的可是死罪,知道吗?” 真娘鄙夷地看了眼叛兵,叛兵举手给了真娘一个耳光,真娘腮上的红印又 深了一块,小惠见真娘屡屡被打,连忙跪下求情:“大人饶命,我们再也不敢逃跑了。” 王落落怒从心头起,喝道:“你们几个不知死活的叛贼,我们都是大燕国皇帝待选的秀女,以后很多人会成为安禄山宠爱的妃子,你们这么凶狠地对待我们,就不怕我们见到安禄山,告你们一状,要了你们的狗命吗?” 叛军头目走过来,嘿嘿笑道:“这个姑娘厉害,是个做娘娘的料。” 一面回头喝令:“你们都不要休息了,赶快去洛阳,免得夜长梦多”。 于是,姑娘们又被叛兵押送着继续往前走,日夜兼程,真娘、小惠、王落落三个一路相互照应,不几日来到洛阳。先是集中在一个大堂里休息了两天,姑娘们便被强制沐浴,梳洗打扮,换上漂亮的新衣服,等待“皇帝”安禄山的挑选。 打扮好的姑娘们被带到一片空旷的院子里,只见一个大耳宽鼻、鼻孔上翻,眼窝深陷的宦官嘿嘿笑着走过来,这个宦官就是安禄山的内侍李猪儿,李猪儿挨个打量了一番众姑娘,见个个貌美如花,对身旁的叛兵哼唧:“有长安的这些美女侍候,皇上的脾气该会好些了。”李猪儿扭动着屁股转了一圈,宣:“哪个是胡瑞贞,王落落,大燕皇帝有请!” 真娘沉默着,大气不敢出一声,惊慌地看着王落落。 王落落嫣然一笑,悄声说:“真娘,别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接着王落落站出来,袅袅婷婷走出去。真娘无奈,也只好从队伍里站出来,急得小惠直冒冷汗,跟上前去,拉住真娘的衣襟道:“小姐,我陪你去。” 李猪儿和另外两个小宦官又从众姑娘中挑出几个绝色美貌的,强行拉了出去。 真娘和王落落被带到安禄山的大殿上,安禄山看见两个来自长安的风华绝代的美女,色迷迷地眯着眼,丑态百出,口水都流了出来。 李猪儿殷勤地说:“穿白裙的那个杏眼桃脸儿的是胡瑞贞,粉色霓裳的那个秋波盈盈的叫王落落”。 安禄山淫笑道:“真是两个绝代美人,比那杨玉环还要有韵味,过来,让朕看看。”真娘吓得直往后退,李猪儿拽住真娘的胳膊就往安禄山的龙椅边拖, 真娘奋力挣脱,一下子将李猪儿摔在地上,李猪儿痛得龇牙咧嘴道:“你好大劲儿,我的屁股昨儿刚让皇上打了二十大板,伤还未好,你也欺负我,皇上,你给我做主呀。”真娘憎恨地瞪了安禄山一眼道:“逆贼!” 只见真娘猛地朝宫殿柱子跑去,眼看就要一头撞到柱子上,王落落眼疾手快,横冲过去,挡住了真娘,真娘抱住王落落,哭泣道:“姐姐,今日我们被擒到洛阳,就如羊入虎口,倒不如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死百了。” 王落落小声劝慰道:“妹妹,只有留得青山在,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你若死了,等叶护王子来了,我做姐姐的该如何面对他呢?” 想起叶护,真娘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呢喃道:“叶护,你在哪里?” 今天安禄山的脾气就像太阳从西面出来一样,好得出奇,见真娘要轻生, 竟然怜香惜玉起来,不但没有惩罚,反而讨好地说:“胡瑞珍小姐、王落落小姐,你们俩本是那大唐的李隆基赐给朕的爱妃,虽然没有拜堂,这俗礼也就免了,待会儿,朕带你们参加宴会,让你们感受下大燕国的排场,好好侍奉朕,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王落落款款下拜,杏眼若水,动人心魄地瞅着安禄山,娇声酥骨地道:“臣妾多谢陛下!”安禄山见王落落识相,拍着肥肚子哈哈大笑:“好,王落落,朕见你丰姿艳质,又聪慧识礼,朕就封你为贵妃.。”王落落一笑千媚,温玉软言道:“臣妾感谢陛下的恩宠,陛下,自从大明宫御花园一会,小女子就--” 安禄山大喜过望,急忙道:“就怎么了,快说!” 王落落羞答答地说:“就,就为陛下的英雄气概倾倒,芳心暗许,盼望着能侍奉陛下左右,不巧,路上被人劫持,从此小女子日夜思念您呢。”说着含情脉脉地看了安禄山一眼,柔声说:“今日相聚,就让臣妾为陛下跳支舞,权当重逢之礼。”安禄山哈哈大笑:“爱妃,你相思我,我也相思你,今晚朕会好好宠幸你。”王落落勾魂摄魄地一笑,在安禄山的殿堂落落大方地跳起了霓裳羽衣舞。 真娘见王落落如此反常行为,知道她是为保全自己这个妹妹,才强颜欢笑。 心下想道:“痛而不言是智慧,笑而不语是豁达,凡事还要从长计议。” 正在凝眉思忖,王落落像仙鹤收翅一样收起了舞姿,秋波盈盈地凝视着龙椅上的安禄山。 安禄山喜上眉梢,开心地说:“落落,我安禄山一生女人无数,可都是我抢来的,或者贪图荣华富贵才委身于我,只有你对我一见钟情,真心爱朕, 真是自古美人爱英雄啊,朕定会让我的王贵妃宠冠后宫。” 王落落婀娜走上前,依偎在安禄山怀里,娇滴滴地说:“陛下,我要你像大唐皇帝宠爱杨贵妃一样宠爱我,这个胡瑞贞,她对皇上有异心,臣妾帮你慢慢调理,等调教好了,再让她侍奉皇上。” 安禄山正要开怀大笑,见王落落酸酸的样子,忽而想到王落落会吃醋,又正迷恋王落落,鹰手拍着胸脯说:“贵妃,朕有你足矣,有了你,天下美人都没颜色,我安禄山这辈子只宠爱你一个了”。王落落媚笑着拧了下安禄山肥厚的耳朵,莺莺而语:“臣妾才不是那般小气之人。” 真娘心中一凛,不知道王落落又要唱哪出戏?想到王落落曾是秦淮歌妓。也许她现在把安禄山的宫殿当做那声色犬马的场所了,真娘凭直觉意识到王落落不是单纯地为了拯救自己免于受辱才百般讨好安禄山,看着王落落风情万种,真娘想到貂蝉、西施这些古代心怀大义的美人,不禁心中起敬。 安禄山喜得王落落,翌日,一场豪华的大型演出在安禄山的皇宫隆重举行。 一群长安来的美女在跳霓裳羽衣舞,王落落领舞,婀娜多姿窈窕身,丰腴丽质的美人脸,宛若九天仙女下凡。严庄一脸奸相,见安禄山欢喜得手舞足蹈,奉承道:“皇上,您的王贵妃,那舞姿真是妙若春风啊!”舞池中,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整个宫殿磬箫筝笛递相搀,击擫弹吹声逦迤。 安禄山正在兴致勃勃地欣赏以前只有李隆基的皇宫才有的大型霓裳羽衣舞 忽然探马来报:“皇上,大唐太子李亨率军渡过渭河,已在灵武登基称帝,改年号为至德,尊李隆基为太上皇,赦免天下。” 美妙的乐曲戛然变得不和谐起来,只见乐队中一个年轻气盛的乐师,闻听新皇登基,忽然霍地一下站起,将手中的琵琶举起,奋力摔在地上,琵琶咣当一声被砸得粉碎,乐师仰面大笑:“大唐新皇登基,我们是大明宫的梨园弟子,是大唐的皇家乐队,何苦要在这里对猪弹琴,侍奉这大唐的罪人、乱臣贼子安禄山!”见状,其他的乐师也相继停下手中的乐器,安禄山闻言大怒,暴跳如雷地喝道:“乱着何人?” 李猪儿小心翼翼地说:“他叫雷海清,大唐皇帝和杨贵妃的御用乐师。”雷海清指着安禄山痛骂:“安禄山,逆贼,圣上如何恩宠你,你却恩将仇报,乱我大唐,戕害百姓,你这个千古罪人,不得善终。” 安禄山恼羞成怒,暴怒地如一头老豹子,肥厚的手掌一挥:“拉出去,剁成肉块!” 几个士兵围拢过来,拉着骂骂咧咧的雷海清就走,真娘从观众席上站起来,心如刀绞,目送着这位令人尊敬的乐师,心里暗暗敬佩这位忠义的乐师,同时, 心下也全然明白,如今身陷贼巢,要设法和安禄山周旋,既要保持大唐人的风骨气节,又要自我克制保存实力,留得青山在,才能赢得未来。” 王落落果然获得了安禄山的专宠,连安禄山以前的宠妾,现在贵为“皇后”的段氏,都渐渐地看王落落的眼色行事了。王落落将真娘和小惠安排作侍女,平日在“御膳房”打下手。这是唯一能保护真娘的方式了,没想到安禄山居然应允了。 安禄山的寝宫,金璧辉煌,香薰袅袅,烛光摇曳中,李猪儿耷拉着脑袋 拱手站立。富丽堂皇的卧榻边,安禄山色迷迷地打量着王落落,王落落风情一笑,柔声赞道:“陛下,我在长安时,听到人们都说你乃一代枭雄,想不到你这么仁义,这么豁达,有你这么好的皇帝,咱们大燕国何愁不四海升平?” 安禄山美地嘿嘿笑道:“那胡瑞贞既然是贵妃的结拜姐妹,也就是朕的小姨子,朕念她年幼无知,又是如此刚烈,就按贵妃的安排吧,等她在御膳房吃够了苦头,自然就想得开了。” 王落落跪谢道:“谢陛下!” 安禄山一把拉起王落落,搂在怀里道:“爱妃,我安禄山背弃大唐皇帝,也是被那杨国忠逼迫,万不得已而为之,我平生最憎恨背叛主人的人,潼关一战,哥舒翰被俘,那老小子以前骄横不可一世,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谁知来到朕的金銮殿上,看我身穿龙袍,威风凛凛,高高坐在龙椅上,竟然给我下跪臣服,哈哈哈”。 安禄山笑得一身肥肉乱颤,唾沫星子乱飞,王落落勉强压住内心的恶心,撒娇地问:“陛下是不是将那投降的哥舒翰杀了?” 安禄山笑道:“杀了他,倒是便宜这只老狐狸,我把他关进了地牢, 我要让他看到我安禄山怎么做大燕国的皇上,怎么和我的美人享受荣华。” 王落落感慨地说:“以前大唐的老皇上,封了你东平郡王,接着又封哥舒翰为西平郡王,这不是故意跟你难堪吗?这下好了,这个西平郡王成了您笼中的鸟儿。” 安禄山哼哼着笑了一会,叫道:“李猪儿,去,给贵妃拿酒来,我听说那杨玉环醉酒跳舞最撩人,落落醉酒跳舞比比杨贵妃。” 李猪儿忙去拿酒,倒满了一金樽,王落落一饮而尽,霎时桃腮晕红,穿上霓裳羽衣,飘然旋转若飞雪轻盈,风袖低昂若有情,嫣然一笑百媚生。安禄山忽觉王落落变成了杨玉环,眯着眼正欣赏着,忽觉那杨玉环宛若雾中花,瑶池仙,朦胧模糊,倏地又不见了。安禄山大叫,“落落,落落,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你”。 王落落曼妙地旋转到安禄山身边,安禄山又看到雾中花般的杨贵妃, 忽然安禄山惊恐地说:“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落落你在哪?” 王落落将纤纤玉手递给安禄山,柔声问:“陛下,你怎么了?” 安禄山惊慌失措地问:“李猪儿呢?” 李猪儿战战兢兢地走向前,安禄山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似笑非笑的李猪儿,安禄山大怒,随手举起身边的鞭子往李猪儿身上一下子抽去, 骂道:“你这黑猪,鬼鬼祟祟的,想要算计我!” 李猪儿双腿一软跪地,安禄山扬起马鞭一下一下猛抽过去,李猪儿鬼哭狼嚎地求饶。安禄山打了一通李猪儿,消了气,王落落扶着气喘吁吁的安禄山去床上休息。 次日一早,王落落来到真娘居住的地方,提到了哥舒翰,王落落冷笑道:“我以为哥舒翰乃盖世英雄,想不到竟然投降了安禄山,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李隆基昏庸无道,用人不察,这都是他的报应。”真娘了解王落落痛恨李隆基,默然不语。听王落落说被俘的哥舒翰就在冷宫附近的地牢里,王落落走后,真娘让小惠去打探关押哥舒翰的地牢。 哥舒翰曾经是真娘一直崇拜的大英雄,不解他一世豪杰,为何晚节不保, 背叛大唐。尽管他背叛了大唐,毕竟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如今又身陷囹圄,实在可怜。等小惠回来,真娘和小惠在膳食房准备了一大碗饺子,放在一个竹筐里,用布盖好,然后端着竹筐来到地牢门口,守卫地牢的士兵用长枪杆子推搡着真娘和小惠,不耐烦地说:“去,去,滚远点”。 真娘从兜里取出几两银子,递给守门的两个士兵。士兵见银子眉开眼笑,放真娘和小惠进去。一个士兵引领真娘和小惠走进阴森潮湿的地牢,找到关押着的哥舒翰,只见哥舒翰衣衫褴褛,瘦得枯瘦如柴,病虎一般卧在稻草堆里,白发苍苍,眼睛干涩,一脸的皱纹若沟壑般纵横。 真娘心酸地喊道:“哥舒翰元帅,哥舒翰元帅”。 哥舒翰努力半睁眼,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何人?” 真娘道:“我叫真娘,从长安来的”。 小惠将一碗饺子递了过去,饥肠辘辘的哥舒翰不再答话,一把夺过饺子,用漆黑的大手抓着饺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看起来好久没有吃饭了,一下子吃得太急,噎得咳嗽起来,真娘赶忙递给他一个水壶,关切地说:“喝口水,慢着吃,我这里还有包点心,你收好,留着慢慢吃。” 哥舒翰接过水壶,如干渴的骆驼一下子饮了半壶水,又接过点心,小心翼翼地藏在稻草堆里,见昔日叱咤风云的大英雄竟然落得这么凄惨,真娘轻轻叹了口气,泪水若断线的珠儿般落了下来。 哥舒翰吃完饺子,用粗黑的大手抹抹嘴,老眼昏花的眼睛打量着真娘, 温和地问:“姑娘,你是安禄山的叛军从长安抓来的吧?” 真娘点点头,哀伤地说:“长安城里几百个没来得及逃的女孩子都被安禄山的叛兵抓起来,押送到了洛阳。” 哥舒翰惋惜地道:“老夫当初若是违背圣旨,坚守潼关,斩杀了那传旨的边令诚,等郭子仪、李光弼大军端了安禄山的老巢范阳,我再去皇上面前负荆请罪,就不会是今天的局面了。” 真娘安慰道:“元帅莫要自责,有了杨国忠这样的宰相,您不出关,他怎肯罢休,太上皇现在恐怕连肠子都悔青了”。 哥舒翰吃惊地问:“太上皇是谁?” 真娘道:“太子李亨已经在灵武继位,原来的皇上现在是太上皇了。” 哥舒翰没有丝毫喜色,反而非常失落,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地说:“我们的时代结束了。”说完,仰面躺回稻草堆里,一言不发。 见哥舒翰疲乏了,真娘说:“老元帅,您先休息,我们去了”。说着,携小惠的手离去。 真娘刚回到自己的寝房,王落落又进来了,王落落让两个侍女站在门口守候,悄悄拉住真娘的手,姊妹俩坐在床边。 真娘说:“姐姐,我今天去看哥舒翰了,趁递给他水壶之际,我还摸了他的脉象,他的脉象不怎么好,身体也垮了。” 王落落道:“我听安禄山说,哥舒翰是真的投降了,安禄山还封个司空、宰相什么的头衔给他,哥舒翰还给郭子仪、李光弼等人写信劝降,收到的却是郭子仪、李光弼的唾骂信,哥舒翰既然也背弃了大唐,也绝对不会帮我们出什么好主意的,真娘,以后不必去给哥舒翰送吃的了。” 真娘道:“安禄山是看哥舒翰没有利用价值了,才将他打入地牢,哥舒翰被俘投降,确实是他一生的污点,但我感觉他是一个非常慈祥的老人,即使不会帮咱们出主意,至少也不会害咱们的。” 王落落说:“我是趁安禄山睡着了,溜出来的,我这次来是告诉你个好消息。” 真娘急切地问:“什么好消息?快快说来.。” 王落落微笑说:“安禄山的眼睛瞎了,全身都长了疮,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真娘问“那老贼是否口渴难忍,需要喝大量水?” 王落落点点头。 真娘想想,轻声道:“口渴难忍、全身长疥疮,可不就是消渴症?” 小惠问:“小姐,何为消渴症?” 真娘微笑说:“《黄帝内经》素问一节有过消渴症的记载,多为帝王贵族之病,眼瞎、身上生疮是消渴症的并发症,调整饮食就可以控制的。” 王落落不屑地说:“他早死才好,只是咱们姐妹要做好准备,该怎么逃出这贼穴?” 真娘一筹莫展地道:“姐姐,我们处境险恶,只能见机行事,各自保重”。 王落落叹气道:“我每天面对那个死尸一样臭的男人,简直生不如死”。 真娘想到王落落所做的牺牲,心疼她,却爱莫能助,泪水若断了线的珠子流了下来。 只听门口有宫女匆匆跑来催促道:“贵妃娘娘,皇上醒了,找你呢。” 王落落忙起身,又瞧了眼真娘,勉强微笑说:“妹妹,我们能忍则忍,叶护太子迟早会打探到我们的下落,带兵来救我们出去的。” 王落落的话,又坚定了真娘对叶护的信任,想到自相识以来他对自己的真情和呵护,真娘又落下了眼泪。 此后的日子,真娘和小惠每天都去探望地牢中的哥舒翰,给他送些好饭菜。 因为哥舒翰已经投降了安禄山,而且已经中风残废,看牢的士兵也根本没把哥舒翰当回事,而且真娘和小惠每次来给哥舒翰送吃的,都会给看牢的士兵一些散碎银子,他们还巴望着真娘和小惠多来。 有了真娘和小惠的照顾,哥舒翰身体状况也稍稍好了些。 一日,真娘带了一只烤鸡和一壶酒进去, 哥舒翰吃完,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好奇地问:“两位姑娘为何对老夫这么照顾?” 真娘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现在都是安禄山的俎上肉,您又是前辈,真娘素闻您是镇守潼关的天下兵马副元帅,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老英雄,虽然被俘,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您和我祖父年龄相仿,看到您,就会想到我那慈爱的祖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真娘能在落魄之日尽一点微薄之力,也是真娘的造化和福气。” 哥舒翰见真娘如此善良朴实,心里也有了对真娘的怜悯之意。 温和地问:“你叫真娘?你祖父是谁?” 真娘道:“我祖父是长安名医胡润福,他老人家曾经是太上皇的御医。” 哥舒翰闭上眼睛,冥思苦想了一会,惊讶地睁大眼睛说:“你就是长安才女胡瑞贞?天宝十三年春天,皇上从众多良家子中遴选出来赐给安禄山的那个胡瑞贞?” 真娘道:“正是小女子,老英雄就喊我真娘吧!” 哥舒翰惭愧地说:“真娘,你不要喊我老英雄,这样会让我无地自容,你祖父我倒是见过,他现在还好吧?” 真娘垂泪道:“洛阳沦陷后,我爷爷就一病不起,过世了。” 说着,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小惠也用手帕轻轻地拭泪。 哥舒翰凑近真娘,小声说:“孩子,你要想法自救,你还年轻,不能这样把自己一辈子毁了。” 真娘跪下道:“请老前辈赐教。” 哥舒翰扶起真娘,四下瞧瞧没有人,压低嗓音说:“安庆绪可以救你。” 小惠撇了下嘴道:“哥舒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安庆绪是安禄山的儿子, 他怎么会救我们?” 真娘想,哥舒翰如此建议,一定有他的道理,施礼道:“老前辈请赐教”。 哥舒翰缓缓地道:“自古祸起萧墙,现在正当宠的是王落落,你和王落落联手,在安庆绪身上做文章,想法激化安庆绪和安禄山的矛盾,借安庆绪之手除掉安禄山,安庆绪乃纨绔之弟阿斗之流,鼠目寸光,贪图享乐,他是经营不好 大燕国的,待大唐军队趁乱打进来,你和王落落就可以回归大唐了。” 真娘钦佩地点点头,悄声说:“范阳起兵后,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已经被太上皇处死了,现在安禄山最大的儿子就是安庆绪,按照太子立长的规矩,太子之位应该是安庆绪,但听说安禄山喜欢宠妾段氏所生的安庆恩,如今段氏又做了皇后,子以母贵,太子之位之争,恐怕在所难免。” 哥舒翰哈哈大笑,赞道:“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孺子可教也。” 真娘谢过哥舒翰,告辞,临走又嘱咐道:“老前辈,您多保重,我和小惠会常来看您的,待事成之时,我会接您回长安”。 哥舒翰苦笑两声:“老夫是无颜再见长安父老了,在这里苟延残喘,过这种没有尊严的非人生活,无非就是想看看这历史的车轮下一步会碾到哪里去。” 真娘将一条毛毯给哥舒翰披上,哥舒翰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自从被俘之后, 真娘是唯一关心他,敬重他的人,在人生的最后岁月,有这么一个仙女般的女孩关注自己的冷暖,哥舒翰对上苍还是有了一丝丝感恩。 真娘回到住所,开了个方子,让小惠买了些草药,亲手调制好,同小惠一起送到安禄山的寝宫。 严庄见是真娘,忙进去禀告安禄山:“皇上,那个胡瑞贞来了。” 安禄山一听是胡瑞贞,心花怒放,笑说:“胡瑞贞,朕的小姨子,看来她是想通了,快请,快请进!” 王落落不知真娘来此何故,又担心真娘的安危,急得额头都冒出细密的汗珠。 轻拂裙袖,款款迎了出去,问道:“妹妹,你来此有何事?” 安禄山像公猪一般哼了一声道:“没事就不能来吗?当年李隆基宠幸杨玉怀, 他的几个姨子还不是随意出入他的寝宫嘛?” 王落落笑着接话说:“皇上说得极是,本来就是一家人。” 一边着急地瞟了真娘一眼。真娘殷切地说:“皇上,我听说你生病了,很是担心,就用祖父的秘方给您配了一服草药,待会儿,让李猪儿给您涂在疥疮处,一日三次,就能减轻痛痒,七日之后,疥疮结痂,就会痊愈,当然难免复发,我会斟酌用药,尽力治好您的病。” 王落落瞥了真娘一眼,责备说:“皇上的病,太医都束手无策,你懂什么? 要知道,若治不好,或是再有恶化,你就是死罪。” 就是因为安禄山脾气火爆,治不好会杀医,所以安禄山的“太医”, 个个谨小慎微,能逃得逃,逃不了的,不是被杀了,就是保守治疗,但求无过。 真娘微微一笑,自信地道:“若治不好,我愿意被皇上处死,现在贵妃娘娘、严庄大人、李猪儿都在,你们可以作证,千万不要负了小女子的一片忠心,延误了皇上的病情。” 安禄山正被一身疥疮折磨得心情烦躁,坐卧不宁,御医一个个或被他砍了、或被打骂跑了,俗话说病疾乱投医,何况这胡瑞贞乃名医之后。 安禄山说:“好,好,朕就试试再说。” 真娘将草药递给李猪儿,嘱咐道:“你小心给皇上涂上,这些够用三天,用完了,我再调制,贵妃娘娘,若有效用,你再差人到我的住处去取。” 说到此处,王落落也领会了真娘的几分用意,于是微笑着走到安禄山身边,扶住安禄山肥厚的肩膀,温柔地说:“试试也好,好歹也是胡家的祖传秘方”。又 看着真娘,感激地说:“妹妹如此关心皇上,本宫要代皇上谢谢你。” 安禄山急不可待地说:“李猪儿,快过来给我涂药。” 李猪儿小心地说:“是,皇上,奴才这就过来。” 李猪儿和严庄将安禄山搀扶到“御塌”上,李猪儿掀开安禄山的龙袍,但见安禄山 肥嘟嘟的背上全是糜烂的疥疮,腥臭难闻。李猪儿捏着鼻子给安禄山小心涂抹着,安禄山趴在床上哼哼着说:“舒服多了,你多涂点。” 李猪儿不小心弄破了一个脓包,安禄山痛得龇牙咧嘴,躁狂地一脚踹向李猪儿,但因看不清楚,那大脚不偏不倚地踹到了严庄的脸上,严庄鼻子猛地受到撞击,鼻骨断了,鲜血直流,疼地嗷嗷乱叫。 真娘和王落落相视,抿嘴而笑,李猪儿终于战战兢兢地涂好了药,真娘 向王落落使了个眼色,飘然而去。 当日夜晚,王落落借着月光来到真娘的住处。真娘和小惠还没睡,正在闲聊。王落落敲门而入,信口问:“真娘,你配的什么药?这药涂上去,安禄山不喊痛了也不喊痒了,睡得香得很,鼾声如雷呢。” 真娘笑道:“这药虽然涂上舒服,但每次涂,涂药的人却是不讨喜的,碰到未化脓的疥疮,会痛得致命,安禄山肯定会踢打涂药的人,严庄、李猪儿日子肯定不好过了。” 王落落疑惑地说:“这又怎么样,现在安禄山对我俯首贴耳,我们何惧那严庄、李猪儿?” 真娘道:“若安禄山的病真能治好,准太子也是不乐意的”。 王落落越发糊涂:“安禄山还没有立太子,晋王安庆绪现在是长子,可是段皇后的儿子安庆恩,安禄山倒是视作珍宝。可他们谁是准太子,又与我们何干呢?” 真娘笑了,俯在王落落耳畔说:“挑起太子之争,借安庆绪之手除掉那叛贼, 大燕国发生内乱,大唐的军队趁机一举攻下洛阳,我们姐妹才有出头之日,我配的草药会让安禄山消失瘙痒,让他更多时间昏昏睡去,但不会致命。 为国效力,光复大唐,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中兴大唐,我们才会有未来, 才有资格获得人生幸福。姐姐见机行事,千万要小心。”王落落怔住了,微笑不语。王落落来到洛阳,以美色才艺讨好安禄山,不仅仅是为拯救真娘,保存这个结拜妹妹的贞洁,她来安禄山皇宫,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做大燕国的贵妃,协助安禄山灭掉李唐江山,至少可以让大燕与大唐相抗衡,让昏庸无道,害死自己亲生父亲的李隆基不得安宁,早在安禄山谋反前,王落落就是这么策划的,所以跟随安禄山回范阳的那天,才憎恨墨玉救她。至于行刺安禄山的话,是糊弄真娘的。她从心眼里倒是喜欢真娘这个妹妹,只为她高兴。 人算不如天算,王落落没料到形势诡谲,世事无常,想不到李隆基这么快就沦为太上皇,贵妃也被绞死在马嵬坡,王落落欣喜之余。想到义父王羽一家毁于叛军的烧杀,想到真娘这样众多的良家女孩被掠到安禄山的虎穴,想到平民百姓流离失所,她动摇过,彷徨过,甚至痛苦过。若安禄山是个健康、正常的男人,王落落倒是愿意像杨玉环一样享受荣华富贵,哪怕结局很悲催,她只在乎享受的过程。她已经对爱情彻底绝望了,也彻底累了。如今老迈的安禄山却是一堆烂肉,靠近一些,就会令人作呕,她也不知如何自处,只能像当年在秦淮河畔一样,得过且过,商女不知亡国恨。若让她为光复大唐尽一份力,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大唐虽然曾经四海富庶,百姓安居乐业,可自己从来没有安居乐业过,只是任人摧残、玩弄的青楼歌女。但想到自己的未来,要么是叶护太子带兵来搭救真娘,顺便也救出自己这个结拜的姐姐,一起到回纥国去;要么就是继续在大燕国做贵妃,但不能是安禄山的贵妃,如此苟且偷生,巧言卖笑,简直生不如死,若年轻的安庆绪登基,若能做安庆绪的贵妃,情况就不一样了,总比去漠北回纥寄人篱下要舒服得多。不管怎么样,想想按照真娘的意思行事,对自己也是一条出路,王落落蹙眉沉思,美丽的脸蛋终于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小惠在门外望风,风儿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回望真娘的窗子,烛光淡淡, 王落落和真娘相对而坐的身影印在窗纱上,美得宛若一幅水墨画。 第十五章 敦煌王和亲借兵,皇室操戈内乱生 却说胡雪松躲过叛军杀戮,打探到皇上向蜀郡方向逃了,想到自己身为皇上的翰林学士,又是儿女亲家,女儿瑞兰肯定也跟随永王李璘去了蜀郡。况且, 夫人和小女儿真娘也都去了江南避乱。自己何妨不危难护驾去蜀郡追随皇上,于是就往蜀郡方向而去。 刚到望贤宫,胡雪松就遇到了太子李亨的兵马,正是用人之际,延揽天下名士,求贤若渴。太子李亨就留下了胡雪松,一起来到灵武。考虑到大唐帝国的前途,众将和大臣拥太子李亨称帝。为了避免储君之位的纷争,再添祸乱, 李亨立长子广平王李俶为太子,给李俶改名李豫,任太子李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郭子仪为副帅,一起讨伐逆贼安禄山。 灵武的殿堂内,肃宗皇帝李亨、宦官李辅国、太子李豫、副帅郭子仪、翰林学士胡雪松和几个文武官员正在议论国事。宦官鱼朝恩进来,走进李亨,悄声说:“皇上,虫娘来了,说有要事晋见皇上。”李亨不露声色地说:“让她进来。” 郭子仪和李豫正为兵力不足的问题担忧,二人交流下眼神,郭子仪道:“陛下,回纥国力日盛,兵强马壮、兵士骁勇善战,我们何不去回纥借兵,早些收复东西两京?” 李豫恳切地说:“父皇,儿臣正有此意,叶护太子是我的朋友,断无拒绝之理”。 李亨面露喜色,道:“好,朕派敦煌王李承寀、仆固怀恩、苏发两位将军 出使回纥,借兵讨伐安禄山。” 李承寀、仆固怀恩、苏发跪地领旨,李承寀庄严地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仆固怀恩、苏发异口同声地道:“末将遵命。”郭子仪见李亨答应得爽快,又谏言李亨向拔那汗国、大食等国借兵,组织一个多国联合部队,共讨安贼。李亨微微点头:“嗯,如此布局甚好。”当即又安排了前往大食、拔那汗国、波斯等国的借兵使节。 虫娘进来,一直悄悄站在殿后,见皇上要派使者去回纥借兵,喜上眉梢,她 心里一直惦念着叶护太子,想到就要和叶护太子相见,虫娘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央求道:“皇兄,我也想去回纥借兵。” 李亨微微一笑:“虫娘,你一个女孩子,去回纥牙帐能做什么?”从马嵬坡到灵武,虫娘一路表现英勇,护驾有功,李亨渐渐喜爱这个小皇妹。 虫娘道:“我和叶护太子是朋友,上次叶护太子回国,我还送了礼物给阿格苏公主,皇兄,你就让我去吧,我绝对不辱使命,协助敦煌王完成借兵使命。” 李亨捋捋乌黑的胡须,探究地打量着虫娘,这小皇妹虽然长久被太上皇遗弃,自幼若孤儿般跟掖庭宫的宫女一起自生自灭,如今却出落成了清新靓丽的美人,也越发懂事,待人接物也很稳妥,比宫里众多娇生惯养的公主不知要强多少倍。而且,虫娘对太上皇没有什么感情,对自己这个兄长却敬爱如父,望着虫娘一脸的期待和憧憬,李亨微笑不语。苏发虽然了解虫娘的心思,但对她的爱慕之心不减反增,若能如虫娘所愿,虫娘嫁给叶护做王后,也未尝不可,只要虫娘幸福,苏发也无憾,爱一个人就会不自觉地顺着她,况且,苏发将军也恨不得与虫娘同行,这样才能时刻守候在她身边,时刻保护她的安全。见李亨不允,苏发忙跪下恳请李亨:“陛下,使节团有个女使节很合适,虫娘和阿格苏公主有姐妹之情,对这次借兵也有益”。李亨温和地说:“好啊,虫娘小皇妹,你若出使回纥,须答应朕一件事。”虫娘问:“何事?”李亨微笑道:“朕若让你嫁给回纥太子叶护,以修好借兵,你愿意入塞和亲吗?” 虫娘闻言,宛若万头小鹿在撞击着心扉,心想:“我虫娘自幼在冷宫长大,没有感受过父母亲情之爱,尝尽了世态炎凉,如今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只要和心上人在一起,不要说和亲,下地狱也是甜蜜的。上苍将我承受的痛苦和煎熬一次性补偿给我了,若能嫁给叶护,过去经历的一切寂寥和苦痛也都值得了。” 虫娘又惊又喜,两腮绯红,羞涩地微笑说:“虫娘的终身,但凭皇兄做主。” 李亨大喜,令虫娘跟随敦煌王一同出使回纥,嘱咐敦煌王和苏发一路照顾好虫娘,敦煌王微笑答应。苏发呆若木鸡,若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想不到皇上竟然要将虫娘嫁给叶护入回纥和亲,真是始料未及,敦煌王李承寀扯扯苏发的衣袖, 提醒说:“皇上让你一路照顾虫娘。”苏发如梦惊醒,拱手道:“末将遵命 太子李豫道:“父皇,虫娘虽是太上皇的亲生女儿,却从来没有过大唐公主的名份,父皇何不在灵武赐封小姑姑公主身份,让她以公主名义出使回纥,更显大唐的诚意。” 李亨神色凝重,想了想说:“太上皇在禁中曾称呼虫娘为阿瞒,也称为鸦,鸦是智慧、长寿、又懂得反哺的一种有灵性的鸟,朕就赐封虫娘为寿安公主”。 众人立即贺喜:“皇上仁慈,皇上万岁万万岁,寿安公主千岁千千岁!” 虫娘喜极而泣,十八年了,直到被苏发救出,跟随李亨来到灵武,自己一直生活在掖庭宫,穿道袍,焚香火,如今终于有了公主的身份,替自己说话的竟然是自己的侄儿李豫,赐封公主的皇上却是自己的皇兄。多年没有公主身份一身轻,她也习惯了,看淡了,但现在不同,有了公主身份,她才能配得上叶护太子,离幸福也就越来越近了。 虫娘噙着泪跪地谢恩:“多谢陛下!” 黄昏来临,西北风刮得更凛冽了。李亨临时的寝宫,烛光摇曳,李亨和一个白衣道士相对而坐,白衣道士建议李亨移驾彭原,等各路使节借兵回来,再移驾扶风郡,届时江南赋税粮草也已运到,正好可以供养各路讨伐大军,李亨频频点头。白衣道士乃李泌,自称白衣山人,自幼聪慧,博学多识,曾受太上皇李隆基赐封翰林待诏,供奉东宫,因被杨国忠所忌,归隐衡岳,安禄山叛变后,大唐四海分崩,李泌心系社稷,离衡山来到灵武。 李亨忧虑地问:“今敌强如此,天下何时可定呢?” 李泌道:“臣观安禄山的贼兵将所有掳掠的美女、金帛,都运到范阳去了。据此看来,安禄山根本没有雄踞四海之志。为安禄山效力的都是些胡虏将领,汉人中也只有高尚几个粗鄙小人追随安禄山,其他的人臣服安禄山,大多是被胁迫的。以臣揣测,不出两年,天下无寇矣。”李亨眼神一亮,微笑说: “朕愿听其详。” 李泌分析道:“贼营中骁勇善战的,无外乎史思明父子、张忠志、安守忠、田乾真、阿史那承庆寥寥数几人而已,陛下若令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阱关,令郭子仪自冯翊进驻河东。那么史思明父子、张忠志不敢离开范阳,常山一带,安守忠、田乾真不敢离长安。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用郭子仪、李光弼 两支军队牵制叛军的四员大将,安禄山身边就只有阿史那承庆了。届时,陛下令郭子仪勿取华阴,使得两京之间的交通保持畅通。”李亨听得津津有味,心下想:“李泌真乃诸国亮再世,我大唐之福也。”李泌饮了口茶,继续说:“ 皇上命令各地征来的部队与回纥、大食、波斯等国的援军集结在抚风郡,与郭子仪、李光弼的军队轮流出击叛军,叛军救首,我们就攻击其尾,叛军救尾,我军则痛击其首,让叛军往返数千里战线,疲于奔命,消耗其元气。大唐军队以逸待劳,敌进我退,避其锋芒;敌退我进,直接出击。大唐军队不攻城,不断路,牵着叛军的鼻子,让他们来回奔波。如此坚持到明年春天,叛军精疲力竭之际,陛下命建宁王李倓任范阳节度使,沿着边塞从北进攻,李光弼从南边进攻,南北成掎角之势直捣安禄山老巢范阳。到时,叛军退无路,守无城,四面楚歌,大唐军队联合回纥、波斯、大食的军队从四面八方一起进攻,叛军只能瓦解了。” 李亨大喜过望,钦佩地道:“此计甚妙。” 却说逃到蜀郡的李隆基,尚不知太子李亨已在灵武称帝,自己已然是太上皇。 他拿着大唐地图,研究一番,开始下旨部署全国的兵力:任命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兼任朔方、河北、河东、平卢节度使,向南收复东西两京。永王李璘为山南东道、黔中、岭南、江南西道节度使,其他几个亲王也各有任命。 李隆基如此分割大唐帝国的权力,除了为早日平叛安禄山,为大唐社稷考虑之外,也有自己的私心,让李璘等几个儿子牵制太子李亨,自己在龙椅上坐得更安稳些。 李璘接到圣旨,马不停蹄地到四道总部江陵赴任,安禄山叛乱后,中原陆路交通大部分切断,江南各地运来的赋税和粮草全都经江陵中转,如此一来,可以说永王李璘控制了大唐的主要财权,身为四道节度使,控制着数千里的疆域。又有滚滚田赋、粮草,李璘不断招募兵马,实力日益强大,随之野心也膨胀起来。 得知李亨在灵武自行登基之后,李璘的心也蠢蠢欲动,再加上李璘的部下、儿子们的怂恿,一场皇族内战蓄谋待发。 侧王妃瑞兰看出李璘的野心,劝道:“王爷,如今安禄山谋反, 大唐四海动荡,当务之急是讨伐逆贼安禄山,而非兄弟阋墙。况王爷自幼与太子李亨感情深厚、兄友弟恭,今太子登基,乃我大唐之福,况且太子年届 五十,在东宫小心谨微,苦熬多年,你就不要再动别的心思了。” 李璘斗鸡眼一翻,不屑地瞥了眼瑞兰,不耐烦地说:“真是妇人之见, 大家都是皇子,他可以自行登基,我怎么就不可以?” 瑞兰道:“他本就是大唐的皇太子,登基也是迟早的事。” 李璘吼道:“你是本王的王妃,怎么胳膊腕子老往外拐?你爹胡雪松也是,不来投奔自己的女婿,反而去了灵武,我如此行事也是民意所归,连大诗人李白都进入我的幕府,你还担忧什么呢?” 瑞兰不再说话,珠泪滚滚,六岁的小王爷走进来,看见母亲流泪,一边伸出小手帮她擦泪,一边依偎在瑞兰怀里,懂事地说:“母亲不哭。”瑞兰拦腰抱住儿子,潸然泪下。 李璘骂道:“晦气。”生气地拂袖而去, 以敦煌王李承寀为首的大唐使节团沿着“参天可汗道”西行,经过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沿着山路穿越乌德键山脉,几天后到达回纥汗庭。 叶护太子随葛勒可汗东征萨彦岭部族,打了胜仗,萨彦岭部族首领向葛勒可汗求和,消除了误会。阿鹰快马来报告长安沦陷的消息,叶护担心真娘一家的安危,立即从萨彦岭率兵回牙帐,又派人去长安和苏州分路打探真娘的行踪, 至今没有真娘的消息,叶护正烦躁不安。忽听探马来报:“大唐的敦煌王李承寀和寿安公主的使节团将到达牙帐。” 葛勒可汗大喜,令太子叶护、次子移地键和众大臣出牙帐迎接。 葛勒可汗在宫殿盛宴款待大唐使节,席间敦煌王李承寀向葛勒可汗提出借兵之意。葛勒可汗见李承寀一表人才,举止儒雅,谈吐不凡,就想到了阿格苏公主。他最近正为阿格苏公主的婚事忧心,吐蕃的犀松德赞王子屡次来回纥求婚, 都被阿格苏公主拒绝了,犀松德赞异常恼怒。如今国际风云巨变,大唐发生内乱,吐蕃的赞普尺德祖赞病逝,犀松德赞继位做了吐蕃的赞普,犀松德赞有着狼一样的野心,豹子一样的凶狠,时刻窥视着回纥的牛马和领土。 若犀松德赞旧事重提,再来回纥牙帐向阿格苏公主求婚,阿格苏公主定然不会答应,吐蕃和回纥必然矛盾加深。 葛勒可汗于是让叶护太子试探阿格苏,安排敦煌王李承寀和阿格苏公主相见。 阿格苏负责接待寿安公主,两个同岁、又天生丽质的公主一见如故,相谈甚是投机。阿格苏正在自己的寝宫设宴款待虫娘。 虫娘微笑说:““阿格苏,以后你就叫我虫娘,这是我的名字。” 阿格苏笑如雪莲,开心地道:“虫娘,这名字好亲切,我知道长安有个真娘,生得貌美如花,又会做诗,是个才女,想不道还有个才情并茂的虫娘。” 虫娘道:“我让叶护太子给你带来的鸳鸯锦帕,你喜欢吗?” 阿格苏惊奇地说:“鸳鸯锦帕,好像没有哦,等见到我哥,我亲自问问他,怎么贪污了我的礼物。” 说笑间,有侍女报:“叶护太子驾到!” 阿格苏起身相迎,虫娘的一颗心怦怦跳,两腮绯红,满眼渴慕地看着叶护。 阿格苏给叶护打了个千,笑问:“哥哥,你扣下了虫娘送给我的鸳鸯锦帕?” 叶护太子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那日在长安真娘府中,真娘亲自给他换穿新衣的情景,想起换下的衣服被真娘收了起来,虫娘送的鸳鸯锦帕恰恰在换下衣服的褡包里,于是抱歉地笑笑。 虫娘湛蓝的眼睛柔情似水,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叶护太子,眼波里 溢着甜蜜和思慕。心想:“他珍藏了我的鸳鸯锦帕,看来叶护太子是喜欢我的。” 阿格苏瞧瞧叶护,又瞧瞧娇羞满面的虫娘,笑道:“我明白了,你们俩。” 叶护见阿格苏误会了,立即打断阿格苏的话,笑容可掬地说:“阿格苏,父汗给你选了驸马,正是大唐的使节敦煌王李承寀,王兄给你道喜了!” 阿格苏想不到玩笑开到了自己头上,收敛了笑容,撅嘴道:“父汗怎么可以不征求我的意见,就这么随便将我许配与人。” 叶护爱惜地看着阿格苏,打趣道:“哥哥就是奉父汗之命,前来征求你的意见的,那李承寀还在牙帐与父汗商谈国事,你先隔着沙幕瞧瞧,看中了,就答应,看不中,也可以不答应嘛”。 虫娘笑道:“李承寀可是大唐美男,儒雅风流,还是长安著名才子呢。” 阿格苏抿抿嘴,吩咐两个侍女侍候寿安公主,自己跟随叶护 来到父汗会客的内廷,见阿格苏公主驾到,早有侍候的宫女撩开纱窗。但见敦煌王李承寀品貌谈吐果然是一等人物,阿格苏嫣然一笑退下,对两个宫女耳语几句,宫女匆忙而去。走出宫廊几步,阿格苏对叶护说:“哥,我想 考他一下,我要在跑马场的门上贴上两只孔雀的画像,若他能在百步之外射中孔雀的眼睛,我就嫁给他。” 叶护素知李承寀的射箭技艺卓越,微笑着答应了。 李承寀得知阿格苏公主的要求,笑道:“公主想试试我是否遗传了高祖皇帝的遗风,凭这一点,我就感觉阿格苏公主和我有缘了”。 秋天的回纥跑马场,风儿沙沙,跑马场大门上两只色泽鲜艳、光彩夺目的孔雀,以开屏之姿炫耀对望,栩栩如生,李承寀朗声道:“孔雀开屏喜事来”。 众目睽睽之下,李承寀搭弓射箭,一箭射中左边孔雀的眼睛,围观的士兵都欢呼起来。 苏发又递给李承寀一支箭,若有神助,利箭穿过风沙,呼呼作响,不偏不倚,又射中了右边孔雀的眼睛。 群情振奋地欢呼,阿格苏羞涩地微笑着走向前来,宛若芙蓉出绿波。 李承寀见阿格苏公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像洛神一样美。 也是一见钟情,心下喜悦,情不自禁地走向前施礼,阿格苏若垂柳拂水般还礼,明眸善睐,和敦煌王的含情星目相对,娇羞万千地低下头,李承寀握住 阿格苏的手,激动地说:“阿格苏,你真美。” 苏发对虫娘说:“虫娘,阿格苏倒是有些你的风韵,这敦煌王怎么如此好运气,我苏发好命苦。” 虫娘红着脸转移话题,“敦煌王好箭法!” 李承寀笑笑,神采飞扬地说:“今天真是太神奇了,我感觉冥冥之中,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帮助我。” 阿格苏瞧着李承寀憨厚坦荡的模样,心里越发爱慕。 次日,敦煌王李承寀奉葛勒可汗之命与阿格苏公主完婚,婚礼很隆重, 整个回纥汗庭张灯结彩,沉浸在公主大婚的喜庆里。 三日之后,葛勒可汗派太子叶护率领四千骑兵助唐平叛,移地键见虫娘貌美可爱,也打起了自己的算盘,但连日来,虫娘身边不是由苏发将军陪伴,就是和叶护在一起,他没有靠近的机会,为了赢得虫娘的芳心,移地键 请求护送阿格苏公主入唐,同时跟随叶护太子的军队作战。 葛勒可汗想:“这是密切叶护和移地键兄弟感情的好机会”。于是 欣然应允了。 一个秋风萧索的清晨,红日卧朝霞。敦煌王李承寀携新婚燕尔的 王妃阿格苏公主、叶护太子和移地键亲王率领的四千金戈铁马,浩浩荡荡来到彭原。 肃宗李亨大喜,亲自到城门外迎接,敦煌王李承寀向肃宗汇报了回纥之行, 肃宗对葛勒可汗危难之中的拔刀相助感激之极,册封阿格苏公主为毗伽公主,又追加册封为敦煌王妃。封叶护太子为大唐的忠义王,并令太子李豫和叶护太子结拜为兄弟,李豫为兄,叶护太子为弟。 叶护太子和李豫相视而笑,在他们的内心里,早已把对方视作肝胆相照的兄弟了,既然皇上有此心意,二人都叩首感谢皇恩。 然后,举行了隆重的杀鸡嗜血盟誓仪式,太子李豫和叶护太子从此结拜为兄弟,同舟共济,合力中兴大唐,振兴回纥,大唐和回纥两国也永远为兄弟之国。结拜仪式结束,叶护和李豫双手紧握,微笑着凝视片刻,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次日,肃宗在凤翔郡举行盛大宴会,犒赏叶护太子和移地键亲王、李承寀、 郭子仪、仆固怀恩、苏发等人。虽然不比在长安时的国宴,倒也美味佳肴、金樽美酒。觥筹交错间,肃宗宣布:“向长安进军,收复长安”。 郭子仪一脸肃然,慷慨激昂地说:“此次出征,若不收复长安,臣愿一死谢罪!” 肃宗满意地说:“郭爱卿,朕相信你,如今又有了叶护太子率领的四千精兵,个个骁勇善战,定会马到成功”。 宴会上,胡雪松来见叶护太子,二人见过礼后,胡雪松告诉叶护,叛军打入长安那天,自己一早已令管家胡忠和几个仆从护送真娘和夫人去江南的苏州避难了。若没有意外,早应到达孙员外府上。叶护见胡雪松似乎一下子苍老了,两鬓白发斑斑,额头的皱纹也深了些,宽慰道:“胡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真娘,保证她的安全。”胡雪松恭谨地说:“一切拜托忠义王!”然后,离开宴会厅去忙公事。胡雪松刚走,叶护的一个将军从外面走过来,悄声说:“叶护太子,派往去苏州的人回来了,胡姑娘不在孙员外府上,以本将看来,胡姑娘要么在去江南的路上,要么依然在长安。” 没有打探到真娘的下落,叶护心急火燎,哪有心事吃喝,依照大唐惯例,这奢侈宴席会连续摆三天,而晚一刻收复长安,真娘就会多一些危险,占领了长安的叛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胡府已经被烧成焦桓残砾,真娘痛失家园, 又无父兄保护,该是何等的危险。 叶护太子走到肃宗面前,请求道:“陛下,如今国家有难,我和太子又已结拜为兄弟,您就不要如此客套了,回纥的四千骑兵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吃饭的,请陛下下令立即攻打长安吧!” 仆固怀恩道:“叶护太子千里迢迢率军来大唐,陛下略表心意,部队休整两天,我们就跟着天下兵马大元帅收复东西两京,提了安禄山的人头来见皇上。” 李豫了解叶护的心情,安慰道:“叶护兄弟,真娘冰雪聪明,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兄长保证一定会将真娘、还有我的贤惠王妃沈珍珠一并找回来”。 叶护心情沉重地点点头,自我安慰道:“但愿她们都有神灵保佑,平安无事”。 李辅国匆匆地走到肃宗面前,神色慌张地说:“皇上,又有乱子了,永王李璘招兵买马,率大军开赴金陵,那架势是要登基称帝,割据江南啊!” 肃宗原以为借来了回纥骑兵,就可以一心一意对付安禄山,谁知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弟弟李璘竟然跳出来搅局,不觉热血直冲脑门,顾不得应酬叶护太子和移地键亲王,匆匆离开宴会。 安禄山叛乱后,永王李璘掌握的江陵成了大唐经济运转的大动脉,江淮各地运来的粮米、赋税都要经过江陵运往各地讨伐安禄山的前线,同时永王也在自己的辖区招募兵马,准备讨伐安禄山。江淮的富庶,兵多粮足,永王的势力越来越大,足以和李亨抗衡,李璘的儿子和部将们就怂恿李璘占领金陵,在金陵称帝,开创基业。李璘禁不住皇位的诱惑,北方战乱,南方还算平静,手握四道兵权,长江流域是物产丰富的鱼米之乡,若能形成安禄山、李亨、李璘三国鼎立之势,再求大业,也是一幅美好的蓝图。 肃宗得知自己一向疼爱的亲弟弟要分裂大唐,很是痛心,就连下几道诏书,命令永王去蜀郡陪伴太上皇,被李璘断然拒绝,大敌当前,大唐内部不能再分裂, 面对李璘的嚣张和野心,肃宗一筹莫展,几天后,有探马来报,听说大诗人李白也成了永王的高级幕僚,胡雪松是永王李璘的岳父,同时与李白交情也不错。 就主动提出前去说服永王和同为翰林学士的李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胡雪松日夜兼程来到金陵,劝说李璘无果,还被李璘痛斥:“我做了皇上,你就是国丈,你糊涂透顶了。”胡雪松苦闷至极,若是在和平时期,皇子间太子之位的相争,胡雪松这个心疼女儿的父亲,考虑到胜者为王,败则为寇的结果,一定会站在女婿的一边。但现在李亨已经登基为皇上,再折腾,就是谋反,而且如今,安禄山叛乱,大唐四海分崩,百姓流离失所,大唐皇室内部再有战乱,大唐就真的难以中兴了。胡雪松在江陵永王府中见了女儿瑞兰一面,父女抱头痛哭。离开永王府,胡雪松又去劝谏李白,李白虽为翰林学士待诏,实则是陪伴李隆基和贵妃吟诗作对的玩伴,根本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政治抱负,如今有了开创大业的机会,怎肯放弃?反而劝胡雪松投奔到永王麾下,全力支持自己的女婿,胡雪松拒绝了。李白无奈地说:“良禽择木而栖,我们各为其主,谁也别勉强谁了。” 很快,肃宗派军队围剿李璘,在丹阳郡皇族两军激战,李璘兵败而逃,被诛杀。李璘的侧王妃瑞兰和她年仅六岁的孩子也被李亨的军队杀害。来不及逃跑的李白被投入监牢,胡雪松上下周旋,终于营救出了李白。得知大女儿瑞兰已死,胡雪松悲痛万分,万分绝望之中,越发思念小女儿真娘,就动身去苏州的岳父家寻找女儿和夫人。 李白出狱,被流放去黔南的夜郎。后又逢肃宗大赦天下,李白免去了流刑。 就调转船头,顺着长江东去,去寻找故人胡雪松,打算去平稳的江南渡过后半生。 高兴之际,诗兴大发,一气呵成《朝发白帝城》 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胡雪松辗转来到苏州,才知道夫人和真娘根本没来苏州,岳父孙员外已过世,内兄孙泰禹因不明真相,追随李璘被杀。叶护太子派人来过孙府寻找真娘,来的侍卫说,真娘不在苏州,肯定还在长安,然而长安已经被安禄山占领,胡宅也被抢劫一空之后,被叛军烧毁。真娘又会去哪里呢?孙曦忧心纷纷,况且早有报效大唐之鸿志,就和师父张继商量,二人决意一起投笔从戎,追随郭子仪去了。 胡雪松辗转来到苏州,见孙府也败落下来,家里只有老岳母和真娘的舅母两个寡妇,守着几个丫鬟、仆人一起料理稼穑。胡雪松感觉状况不妙,第二天就返回了,临行嘱托岳母,若真娘母女来孙府,一定留下,相互照应过活。 然后马不停蹄,又往长安,一路颠簸劳顿,又痛失大女儿瑞兰,小女儿真娘也不知去向,思虑过度,竟然在客栈一病不起,病死在归途。 李白投奔胡雪松来到苏州的孙府,了解情况之后,将一首诗留给孙老夫人, 说:“胡雪松贤弟的女儿真娘最喜欢我的诗了,我此来也没有什么礼物送给她, 就留一首诗《朝发白帝城》给她,这是我的墨迹,真娘若回来,请转交给她。” 说着,交给孙老夫人,告辞,又去云游天下了。 第十六章 施妙计安贼绝命,唐纥联兵复长安 洛阳大燕国的皇宫,安禄山瘙痒难忍,情绪暴躁,又在打骂李猪儿。 安庆绪进来请安,这安庆绪虽然没什么才能,却生得面皮白净,眉清目秀, 平日很会见风使舵,讨安禄山欢心,安庆绪见段皇后、安庆恩、王落落都在,王落落正在和安庆恩谈安禄山的病情,态度亲密。安庆绪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不觉用手捂住鼻子,退后几步。又想显示对“父皇”的仁孝,于是耐着性子, 走向前,关心地问:“父皇的身体好些了吗?” 段皇后看也没看安庆绪一眼,淡淡地说:“先前皇上一直使用硫磺膏治疗,效果不好,延误了病情,多亏贵妃妹妹操心,让人配置新药,才有了好转,丘疹消失了,结痂变小,怎么又忽地奇痒难忍了?李猪儿,你是怎么侍候的?” 李猪儿吓得扑通跪地道:“皇后娘娘,小的也不知道,分明已经好了几天了, 又复发了。” 王落落说:“快让人去请胡瑞贞。” 门口两个内侍慌忙去北宫别院去请真娘。 半个时辰之后,真娘和小惠来到安禄山的寝宫。 李猪儿掀开安禄山的床帐,只见安禄山仰面八叉地躺在床上,毛发脱落,一脸红黑的疥痂,肚皮上血迹斑斑、鳞屑若鱼鳞,糜烂脓包、恶臭难闻。 又察看了下安禄山的手,指甲变得很厚,而且扭曲如螺。” 安庆绪看得心惊胆寒,眼见段皇后和安庆恩母子亲密,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未来。又见花儿一样的女御医真娘袅袅娜娜地走来,惊若天人,正在发怔,只听 真娘道:“疥疮是由疥螨感染引发的皮肤病,疥螨喜欢夜间活动,所以皇上夜间才有阵发性瘙痒,我和小惠这几天翻阅医书,研制成一种渗透性极好的药水,可以杀死疥螨,这种药水含有高效的多重草药成分,可以全方位合力杀疥螨,疥螨在皮下,只能外用药,口服药治疗,不但疗效不佳,而且还对肝肾造成伤害。必须全身涂抹,等大部分痊愈后,再专门治疗局部顽固的疥疮。记得一定要忌酒,羊肉、鱼虾、忌辛辣刺激食物。”真娘滔滔不绝,既符合医理,又有精湛的药术。 几个御医钦佩地点头,赞说:“姑娘好医术。” 王落落问:“这药水可有名字。” 真娘微笑说:“我给它起名曰‘疥螨康剂’,具有活血化瘀,止痒消炎,补充皮肤营养,渗透疥痂,迅速杀死疥螨之功效。”段皇后道:“真是良药啊。” 真娘对段皇后和王落落说:“疥疮具有传染性,我也给皇后娘娘和贵妃 配了预防的药水。” 真娘从小惠手中接过纸盒,拿出两瓶淡蓝色的液体,认真地说:“这叫金兰健肤液,用大黄、青黛、独角莲碾碎浸泡后,用纱网过滤制成,又加了冰片,沐浴后撒些在身上可预防感染。”御医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王落落接过来,递给段皇后。 李猪儿给安禄山涂抹了两瓶疥螨康剂,安禄山瘙痒减轻了许多,嗓音沙哑地问:“安庆恩呢?” 安庆恩走上前,在安禄山的床边跪了下来,“儿臣在。” 安禄山拉住安庆恩的手,声音变得慈爱,关切地问:“庆恩儿,爹 看不见你,告诉爹,你最近又长个子了吗?武艺可有长进?” 段皇后说:“长高了不少呢,模样儿越来越像陛下您了。” 安禄山笑了,慈爱地说:“儿啊,你这一来,我也不痒了,心里也舒服了。” 段皇后说:“皇上,庆恩慈孝,自从你生病,他也吃不下,睡不着,最近消瘦了不少。” 安禄山心疼地道:“我的儿,你可要多吃,朕一生费尽心机才打下的偌大基业,还指望你呢。” 安庆绪在帐外窥视,气得脸都黄了。 真娘告辞皇后和贵妃,和小惠一起离开安禄山的寝宫。 安庆绪也跟了出来,客气地要护送真娘。 真娘微微一笑,也不拒绝,走在月光里,安庆绪巴结说:“多谢胡姑娘配置草药救治我的父皇,我安庆绪感激不尽,胡姑娘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安庆绪将肝脑涂地,愿为胡姑娘效劳。” 真娘说:“难得晋王这么孝顺,我悉心配药,全是为了我的姐姐王贵妃,皇上安康,贵妃姐姐才能安康。其实,大燕皇帝的做法,我是看不惯的。” 安庆绪微笑说:“胡姑娘但说无妨。” 真娘道:“难道晋王在大燕皇帝的寝宫没看到皇上、段皇后、安庆恩才是亲密的一家?晋王好似个外人,大燕国初建,应该巩固国本,保护社稷安稳,当立长子为太子才好。”一席话戳到了安庆绪的痛处,安庆绪着急地问:“请教胡姑娘, 皇上的意思呢?” 真娘冷笑道:“我怎么能知道你们大燕国的事?段皇后表面与贵妃交好,只是为了讨好皇上,目前,贵妃正当宠,段皇后怎么不妒忌怀恨呢?若安庆恩有一天继承大位,我那贵妃姐姐恐怕就会沦为阶下囚了。” 安庆绪大惊失色,心下寻思:“安庆恩要是做了大燕国皇帝,第一个沦为阶下囚的恐怕是我安庆绪,或者连做阶下囚的机会也没有,直接诛杀了。”真娘见几句话就将安庆绪唬住,微微一笑,施礼道:“北宫别苑就到了,晋王留步。” 安庆绪心怀鬼胎,匆匆离去。 走进卧房,小惠给真娘打了盆洗脚水,责怪道:“小姐,你对安禄山那么好,为他日夜又翻看医书,又悉心配药,你忘记了他是大唐的罪人吗?是他害得我们流离失所,在这贼穴苟且偷生。” 真娘淡淡地道:“医者仁心,再说,现在只有安禄山病情好转,安庆绪才会失去耐心,着手采取行动,叛军发生内乱,大唐的军队才能顺利打过来呀。” 小惠想了想说:“小姐,我还是不怎么明白,我听你的就是了”。 洗漱完毕,真娘和小惠安歇了,真娘凝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却毫无睡意。 同样没有入眠的还有安庆绪,安庆绪刚回到自己的寝宫,就看见严庄哭丧着脸 在门外等候,严庄头上裹着厚厚的白布,白布被鲜血浸红。安庆绪屏退下人,忙 拉着严庄到密室会谈。安庆绪问:“严兄,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严庄说:“该我们起事的时候了,皇上为了安庆恩,竟然起了诛杀晋王 之意,我劝说了两句,就被皇上打得头破血流,皇上的病情好转, 今天夜里肯定睡得香,晋王好好把握时机。” 安庆绪惶恐地说:“小弟愿听严兄安排。” 安庆绪虽然痛恨安禄山厚此薄彼,偏爱安庆恩,但安禄山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从未有过弑杀安禄山的想法,今天听到真娘的一席话,早已惶恐之至,又从严庄口里得知安禄山要杀自己,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严庄阴森森一笑,撇撇嘴说:“我已经替晋王安排好了,现在我们就去皇上 的寝宫吧!” 安庆绪率领几个随从和严庄一起带着兵器来到安禄山寝宫外。 李猪儿见安禄山涂了疥螨康昏昏睡去,就悄悄将安禄山枕边的刀拿去,走了几步,小心藏在墙角下,鬼鬼祟祟地走出寝宫,见到安庆绪,小声说:“晋王,皇上睡着了。”安庆绪点点头,然后令值夜的几个内侍退下,这几个内侍平时也常常遭受暴躁的安禄山毒打,明知有变,却懒得去管。 安庆绪递给李猪儿一把锋利的大刀,李猪儿接过刀刃上涂了毒药的大刀, 蹑手蹑脚地走到安禄山的床边,见安禄山正在酣睡,李猪儿想到自己平日所受之苦,狰狞着脸举起利刃,狠狠地朝安禄山圆滚滚的肚子砍去,鲜血从安禄山的肚子里咕咕喷涌,安禄山挣扎着去摸枕边的刀,哪里还摸得着?安禄山惊呼:“你是谁?”李猪儿哪里理会?想起安禄山当初阉割自己,自己疼得昏死过去,后来做了他的贴身太监,提心吊胆地侍候他多年,常常遭他鞭打,李猪儿恨得咬牙切齿,一刀,一刀地砍去,今儿个要连本带利地血债血还,安禄山的肠子被刀砍了出来,渐渐地不再挣扎,瞪着两只瞎眼,张着狮子般血盆大口不甘心地抽搐着死去。 严庄和安庆绪听到里面安静下来,神色惶恐地对视一下,走了进来。 见安禄山已死,严庄叫等候外面的安庆绪和几个内侍一起抬下安禄山的尸体,然后挪开安禄山的大床,就地挖掘了一个深坑,将安禄山的尸体用床单裹住,填进深坑,然后用土掩埋好,又将大床搬回原处,看起来和原来一个样子。 安庆绪和严庄在惊慌中召集所有在场的士兵和内侍,安庆绪用刀指着一个内侍的鼻子问:“说,你看到了什么?” 众人纷纷下跪,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安庆绪得意地一笑,将刀入鞘。 次日早朝,严庄向诸将和众大臣宣告:“皇上病重,需静心调养,封晋王安庆绪为太子,即日起太子登基,尊大燕圣武皇帝为太上皇。” 安庆绪自是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地走向前台,坐上了龙椅。 严庄白了他一眼,脸上又缓和下来,露出奸笑。 却说安禄山惨死几天后,做了大燕国新皇帝的安庆绪自觉地位稳固了,才宣布安禄山的死讯,隆重地举行了葬礼。 安禄山死后,叛军内部出现了分裂,众叛将不服平庸无能的安庆绪,安庆绪就全权委托严庄打理朝政,自己则躲在后宫花天酒地、饮酒作乐。 真娘自安庆绪宣布安禄山为太上皇之时,就猜到安禄山已死,于是悄悄 找到王落落,商量着逃走,去投奔在河北跟随颜真卿抗击叛军的兄长胡安昌、胡国昌。王落落流泪道:“我本来就失去了贞洁,做了安禄山的贵妃,更是残花败柳,我也没处可逃,不若随安庆绪花天酒地,享受一下这短暂的荣华富贵, 如此也可保护妹妹不遭凌辱。” 真娘苦劝无果,王落落摆出一幅醉生梦死的样子,让她感到既可怕又陌生。 真娘想到好几天没去探望哥舒翰了,就带着一些羊肉和烧酒去了地牢。 哥舒翰精神很萎靡,身体也虚弱得不成样子,真娘蹲下来,微笑说:“前辈,安禄山死了!” 哥舒翰眼珠一转,立刻来了精神,瞧瞧真娘,半信半疑地问:“怎么死的?” 真娘凑到哥舒翰耳畔,说了个详细,哥舒翰哈哈大笑,笑得疯狂放肆,如癫如痴,狂笑一阵,意味深长地道:“机关算尽,到头来还不是为人做嫁衣, 报应啊,报应!” 说完,一手抓起羊肉塞进嘴里大嚼,又猛喝一口酒,发出一阵狂笑。 真娘不觉毛骨悚然,也不敢再看哥舒翰,匆匆离去。趁安庆绪给安禄山举行国丧,真娘携小惠偷偷逃走,可是,四处都有贼兵,刚逃出不远,就被叛军抓获,投入监牢。真娘和小惠被几个叛兵推搡着赶进监牢,没料到监牢里竟然关押着那么多女犯人。真娘和小惠被塞进一个空置的监房,在监房的隔壁,住着一个女犯人。 虽然身穿囚服,满头凌乱的散发,女犯人眉宇间的气质却透出不寻常的气派,细瞧,那女子柳眉凤目,鼻若琼瑶,一张美丽精致的脸宛若落满灰尘、又将凋谢的牡丹花,落魄却难以掩盖风姿。 真娘坐在监牢里潮湿的稻草上,心情糟透,想起杜甫的新作《春望》,情不自禁悲伤地吟诵道: “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 家书抵万金。 ……” 那美女子痴痴地听着,泪水潸然而落。站起来,走几步,手扶着铁栅栏问:“妹妹,这诗是你作的吗?” 真娘道:“我倒是有这份拳拳爱国心,也有国破家亡之痛, 只是写不出这么音韵铿锵、字字凝血的诗句。” 女犯人叹惜:“大唐山河破碎,连诗人的心也破碎了。” 真娘道:“这是杜甫的新作。” 女犯人可能是长久关押在此,好久没有和人说过话,见真娘十八九岁年纪, 灵秀聪慧,很是喜欢,端详着真娘说:“我的儿子,比你稍微小两岁,看到你,就更加思念他了。” 真娘惊奇道:“夫人这么年轻,怎么也想不到你有和我差不多大的儿子。” 女子脸上绽开笑容,问真娘从哪里来,真娘觉得同为天涯沦落人,也没必要避讳,伤感地说:“长安,夫人呢?” 那女子流下泪来,凄婉地道:“我们都从那城春草木深的地方而来。” 正说着,一个牢头走进来,分别往各个监房的人扔下一个馒头,又各自放一碗 馊了的面汤。吼道:“没事不要在此瞎嚷嚷,小心割掉你们的舌头喂狗”。 说着,恶狠狠地扫视了她们一眼,扬长而去,小惠努努嘴道:“狗奴才,总有一天,你们这些叛贼统统都被喂狗。” 公元七五七年九月底的一个清晨,雄鸡一鸣天下白,天下兵马大元帅李豫锣鼓点将,令郭子仪为天下兵马副元帅,率领十五万大军开赴长安西,在香积寺以北,澧水东面列阵,大军分成三路,前锋由骠骑大将军李嗣业,中锋由郭子仪、后锋由王思礼率领。这李嗣业,身长七尺,膂力绝众,武功盖世,手持陌刀,所向披靡,当年曾大败吐蕃,被吐蕃称为“神通大将军”。郭子仪乃大唐军事家,阵法娴熟,运筹帷幄,他本人亦身材魁梧,仪表堂堂、武功卓绝,威望极高。王思礼文韬武略,军事经验丰富,曾是哥舒翰看好的一员猛将,当初,哥舒翰镇守潼关,就向李隆基专门奏请,要王思礼做他的前锋将军。 这样一个强大的珠联璧合的军队,是经两位元帅和诸位将军深思熟虑后集体打造的。锣鼓奏响,李嗣业指挥着前锋向前挺进,十万叛军也早已严阵以待。 看到李嗣业的前锋军,叛军来了个先发制人,十万叛军倾巢而出,黑压压地扑过来。唐朝士兵见叛军声势浩大,数量众多,这些作战经验尚不丰富的年轻士兵,顿时慌乱起来,纷纷后退。李嗣业大吼一声若天将跳到阵前,喝道:“我们要用血肉之躯,挡住叛军,只能前进,不可后退,后退将会全军覆没!” 一边勒紧马缰绳,将大刀对准临阵逃脱的几个士兵,只听“咔嚓、咔嚓”,如快镰割麦秆,将他们一个个拦腰砍成两截,血流如溪。士兵见主将发威,不敢造次。李嗣业呼啦啦扯掉自己的上衣,露出结实健硕的胸膛,只见他赤膊一挥手,唐军一排排整体如一的如铜墙铁壁向前推进,刀光闪闪的魔刀阵若一个不见首尾的巨型绞肉机,向十万叛军碾杀过去,李嗣业破釜沉舟的勇气震撼着大唐的每一个士兵,也对安禄山的叛军产生强大的震慑力,叛军连连后退。 大唐军队恢复了士气,越杀越有男儿血性,同仇敌忾,不畏生死。 叛军首领李龟仁见形势不妙,引兵后退,企图将李嗣业的前锋部队引到埋伏圈。 李龟仁哪里知道,苏发将军和虫娘提前一天就侦查到叛军的一支精锐骑兵在叛军大营东面设下埋伏,报告给副帅郭子仪,郭子仪当机立断,派仆固怀恩、叶护太子率领四千回纥精兵从侧面迎击。这时,埋伏的叛军看到回纥铁骑,方寸大乱,英勇的回纥骑兵若天兵一般将叛军的骑兵杀得人仰马翻,叛军被动地和回纥铁骑作战,边战边往长安城内退,叛军死伤严重,溃不成军,叶护太子的骑兵却不追击,叛军退到一里路外,李龟仁忽然看见李嗣业的前锋快速撤退,以为寻到了战机,慌乱中组织士兵追击李嗣业的部队。叶护太子率领回纥部队悄悄绕到叛军大营的后方,联合拨那汗国、波斯、大食国的军队,从背面猛烈地向叛军袭击,霎时,毒箭如雨,叛军中箭当即毙命。 李嗣业的前锋部队和叶护太子的骑兵形成掎角,前后夹击,叛军鬼哭狼嚎,要么被毒箭射中,要么掉进壕沟摔压而死,放下武器,准备投降的,被就地斩首处决。 剩下一部分残兵连滚带爬逃往长安城。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天下兵马大元帅李豫骑马赶到,兴冲冲地说:“今日一役,长安的叛军主力已被消灭了,传前锋、中锋、后锋三军就地休息, 本帅已下令后勤士兵杀猪宰牛犒赏将士们。” 仆固怀恩道:“元帅,李龟仁是安禄山的一员骁将,若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势必集结叛军反扑,我们何不乘胜追击,杀他个干干净净。”仆固怀恩一向骁勇果敢,为人忠厚,多年跟随郭子仪在朔方屡战奇功,安史之乱之初,他就赶赴灵武李亨帐前,与郭子仪、李光弼一起投身讨贼护唐的战斗,每逢战斗,仆固怀恩必跃马横枪,争先入阵,屡立奇功,叛军闻名丧胆。 叶护太子一向敬重仆固怀恩,赞同地点点头,一马当先地说:“王兄,请下令让我带领回纥骑兵杀到长安去,定当取下李龟仁的首级。” 墨玉担心叶护的安全,走向前来,主动请缨说:“忠义王,天已黑了,你还是在这里陪大元帅,让我和吉辍带几十个骑兵去追捕那李龟仁吧。” 吉辍期待地看着叶护太子,又瞅瞅李豫。 李豫犹豫地说:“打了一天的仗,贵国的骑兵和大唐的将士都很疲乏了,而且伤兵很多,剿灭贼兵不在一时,我们要保护实力,再说,这些叛军借着夜黑风高若混进长安百姓家中,也不好搜捕,我们还是天亮进城。” 众人觉得元帅的考虑也有道理,纷纷点头。 后勤部队忙着张罗起来,杀猪宰牛,士兵们用钢锯切割着宰杀好的牛体,用陌刀砍切猪的四肢。就地起锅,劈柴烧火,没多久后勤兵已经将烧熟的一盆盆猪肉、羊肉、牛肉,上百蒸笼包子、馒头送了过来。一坛坛美酒也用车运了过来,勤务兵打开酒坛,酒香、肉香在夜空中弥漫开来,将士们席地而坐,各自取了酒肉,狂饮猛吃起来。 仆固怀恩不好再请战,只得随元帅李豫入席。餐毕,叶护太子告别李豫回自己的营帐,墨玉发现叶护太子的胳膊受了伤,就让吉辍找来药酒,给伤口消毒,又用纱布小心包好,叶护太子轻松地说:“没关系的,一点轻伤。”墨玉心疼地说:“还说没关系,流了那么多血,衣袖都染红了”。 叶护笑笑说:“墨玉,你征战了一天,早点去歇息吧。” 墨玉莞尔一笑说:“我不累。” 叶护说:“一个女孩家这么拼命,怎么能不累?你看那些铁血男儿都累得一个个躺下了。” 墨玉朝营帐外望去,只见月光下,吃饱喝足的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墨玉微微一笑,轻声说:“我到帐外歇息,你有事叫我。” 叶护微笑着点头。 酒足饭饱,移地键打着饱嗝儿来到李豫的营帐。 相互寒暄问候一番之后,移地键说:“元帅,当初,你们的使者到回纥牙帐借兵,葛勒可汗和大唐肃宗有约,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女子、小孩归回纥,大元帅不会不知道吧?” 李豫眉头紧蹙,尴尬地笑笑,为难地说:“移地键亲王,明早攻克长安,若允许回纥兵士进城掠夺金帛和妇孺,消息要是传到洛阳去,洛阳的百姓该会多么失望,他们很转而拥护安禄山的叛军,抵制咱们大唐和回纥的联军进城,到那时,洛阳就无法攻克了,再说,长安经过叛军的洗劫,百姓流离失所,金银财宝、美女都被掠走押送到洛阳去了,现在的长安只有老弱病残的百姓,能逃亡的也早都逃亡了,长安城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莫若等收复洛阳,咱们再履行承诺,何如?” 移地键狡黠地一笑,想了想,觉得李豫说得也有道理,安禄山的叛军早已将长安城的珠宝金帛美女掠到范阳和洛阳去了,长安不过是座空城。还需耐心等待, 等攻克洛阳,再伸出魔爪大肆抢劫为妙。 移地键咬了咬嘴唇,贪婪地说:“那就说定了,攻克洛阳,你们可要履行承诺。” 李豫淡淡地道:“那是当然。” 移地键告辞,一身酒气地向叶护的营帐走去。只见虫娘从对面往叶护营帐方向而来。 月光里,换了一声裙装的虫娘若嫦娥下凡,姗姗而行。 她提着一篮香梨,送来给叶护太子解渴。 移地键看见虫娘,欲望借着酒精而膨胀,走上前去,调戏道:“寿安公主, 这么晚了,是不是找本王一起赏月呢?”说着,就拉住虫娘的胳膊,色迷迷地打量着虫娘。 虫娘见他轻薄自己,生气地说:“移地键,请你自重,叶护太子受伤了,我来探视他的。” 移地键坏笑道:“他哪里受伤了,好好的,没事,美丽的公主,你是否也像月宫里的嫦娥寂寞难耐呀,来来来,让本王陪你,不是一个样吗?” 说着就向虫娘扑去,虫娘武功不错,一个弹跳躲开了移地键的魔爪。 移地键不死心,一跃而起,抱住虫娘,在虫娘脸上乱吻,就要拖回自己的营帐,虫娘大呼救命,惊慌中,篮子跌落,香梨滚了一地。 墨玉闻声跑来,救下虫娘,移地键狠狠地甩了墨玉一个耳光,朝墨玉吼道:“昆仑黑奴,你陪着太子淫乐就是,谁让你来搅合本王的好事,敢跟本王做对,你走着瞧。”移地键正要狼狈地走开,只见一穿着白色长袍的潇洒男子挡在前面,怒目而视。 看清是叶护太子,移地键神色慌乱,尴尬地解释说:“哥,没什么,我刚才和寿安公主开玩笑。” 叶护怒斥道:“寿安公主也是你能轻薄的吗?身为回纥亲王,如此没有章法,没有教养,你不怕我治你的罪吗?移地键,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我们千里迢迢来大唐,是帮助大唐打仗的,不是来作威作福的。” 移地键故作唯唯诺诺,垂头说:“太子教训的是,弟弟再也不敢了。” 叶护太子没好气地说:“滚!” 墨玉捡起地上的香梨,放回篮子里,对叶护说:“寿安公主特来给你送的香梨。” 叶护扶起虫娘说:“谢谢你,虫娘,这么有心,来营帐喝杯茶吧。” 虫娘见天色已晚,自己被移地键折腾得如此狼狈,又见墨玉守候在叶护身边, 就谢绝了叶护太子的邀请,婉言告辞,叶护嘱托墨玉送回虫娘。 月光皎洁,两个女孩子漫步在月光里。 墨玉说:“寿安公主,我好久没看到月亮了。” 虫娘轻声说:“我也是,不敢去看月亮。” 墨玉问:“为什么呢?” 虫娘悠悠地说:“每当举头望明月,内心的孤单就会涌起,就会想起广平王府的月夜荷塘,那是多么美好的岁月啊,可惜这一切都被无情的战争粉碎了。” 墨玉微笑着端详月光下的虫娘,她与众不同,就若自己,她好似一朵奇特的异域之花。 沉默了一会,墨玉大胆地问:“寿安公主,你爱慕叶护太子,对吗?” 虫娘顿觉两腮绯红,幸而是在月光下,墨玉看不出来,虫娘笑而不语。 ,心想,“连叶护的侍卫都看出自己的心事,叶护太子,他一定也明白了。” 虫娘又瞧了眼墨玉,微笑说:“墨玉,我感觉你也爱慕叶护太子。” 墨玉一怔,不觉咧嘴而笑。仰望明月,黝黑的脸蛋漾出无比快乐的笑容。 又走了几步,虫娘说:“前面就是我的帐篷,你请回吧,多谢护送!” 墨玉微笑,作揖告辞。 营帐内,叶护展开一幅画像,那是真娘,云鬓多姿的清香佳人。画中的 真娘飘逸若仙,若嗔若笑,双眸含情,好像对叶护说:“叶护,咱们快要见面了。”叶护凝视真娘的画像,正在思念心爱的姑娘。 两名穿着盔甲的将士来到叶护太子的营帐前,那四十岁上下,笑容可掬,英武又不失儒雅的将士在前,另一个是二十岁上下的英俊小将。闻听侍卫通报, 叶护走出帐来,怔住了。 两位将士施礼道:“末将见过忠义王”。 这两位将士正是投笔从戎的张继和孙曦。战场遇故知,叶护大喜过望, 高兴地说:“张继师父,孙曦表弟,想不到你们也来收复长安了。” 孙曦说:“几个月前,阿鹰来苏州打探真娘的消息,得知长安沦陷,我和张继师父就马不停蹄地跑来参军了,现在我们两个都在李嗣业将军手下当差。” 叶护激动地拥抱张继,又转而拥抱孙曦,坚定地说:“好,我们同仇敌忾, 光复大唐。” 孙曦问:“真娘呢?在你营帐吗?” 叶护被问住了,眼神黯淡下来,歉疚地说:“对不起,孙曦,我没有保护好真娘, 等大军开进长安去,我们再全力寻找她吧。” 张继忧心地说:“王落落也没有下落,明早大军开进长安去,咱们 立即全城搜索。”叶护和孙曦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钟鼓齐鸣,张继和孙曦各自归队,大唐军队和回纥骑兵浩浩荡荡开往长安。前锋大将军李嗣业摆开陌刀阵,步步进逼长安的叛军阵营,叶护太子带领部分回纥骑兵悄悄绕到叛军营地的后方,突然袭击。叛军双面受袭,招架不住,纷纷逃跑,驻守长安的叛将,大燕国骁勇善战的几个叛将何千里、安守忠、田乾真、李龟仁等弃城而逃。 长安百姓听说太子李豫带兵打回了长安,个个喜气洋洋、奔走相告,夹道欢迎。 叶护带一队人马亲自去永昌坊的胡宅去查看,但见府上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更没有一个胡家的人影。同时,太子李豫也派兵四处寻找太子妃沈珍珠,同样是 城陷花落去,佳人无消息。 孙曦建议广贴告示,悬赏寻找,叶护太子和李豫都很赞同。就命令士兵在长安城 大街小巷张贴沈珍珠、真娘和王落落的画像。 几天后,一个瘸子一瘸一拐地来到唐军大营,说知道真娘的下落。 几个士兵立刻将他带到叶护面前,这个瘸子竟然是胡家的仆从胡风。 胡风见到叶护哭得稀里哗啦,将管家胡忠引领叛军抓走真娘的经过,胡夫人失去女儿不肯去苏州逃难,现和丫鬟香云住在长安城东的葫芦庙里。 叶护震怒之极,当即派兵去抓捕胡忠,一面派墨玉跟随胡风去葫芦庙接胡夫人。 胡夫人很快被接了回来,她形容憔悴,鬓发已白,见到叶护,痛哭流涕,恳求他想办法救真娘,叶护含泪答应,吩咐孙风和香云照顾好夫人。 孙曦骑马赶到,见一形若枯槁,眼泪潸潸的美貌妇人,料定是自己多年不见的姑母,下马跪在胡夫人面前道:“侄儿给姑母请安!” 胡夫人微怔,孙曦道:“姑母,我是孙曦。” 胡夫人拉住孙曦的手,上下打量着,流泪说:“曦儿,长这么大了,姑母十几 年没见你了。”又问了些苏州孙府的事情,孙曦怕胡夫人伤心过度,没提及父亲孙泰禹参与永王李璘谋反被诛杀的事情,更不敢提及姑丈胡雪松已经病逝。 叶护将胡夫人安置在自己在长安的府邸,又给了百两银子,嘱咐香云好生照料 夫人。又带兵赶回回纥军营,孙曦也告辞,流着泪离去。 长安恢复了平静,以前投靠叛军的官员见长安又回归大唐,慌忙见风使舵,纷纷 转归大唐,考虑到局势的不稳,太子李豫没有过多地追究。 第三天,墨玉和吉辍终于抓来胡忠。胡忠见到叶护,吓得战战兢兢,两腿瘫软, 跪地哭泣着交待了真娘的去向,闻听真娘被胡忠送到叛军巢穴,叶护愤恨交加, 一脚踢翻胡忠,胡忠趴在地上,哭丧着脸说:“叶护太子饶命,小的也是万不得已,我家小红被叛军抓走了,小的经过朱雀大街,看到了抓捕小姐的悬赏告示,想到小姐迟早会被叛兵抓走,小的也没能力保护她,一时糊涂就--” 胡忠磕头若鸡啄米般恳求饶命,叶护一生最痛恨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几乎气炸了肺,一脚又踹向胡忠,命令当即拉下斩首,几个回纥兵将胡忠拖了出去, 割下脑袋。 得知真娘被掠走到洛阳,叶护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带兵杀到洛阳去, 太子李豫也查到了太子妃沈珍珠的去向,也是被掠到洛阳去,救妻心切,也有尽快收复洛阳之意,回纥骑兵的第二号首领移地键更是迫不及待地打到洛阳去,洛阳的财富和美女早让他馋涎欲滴,攻克洛阳,他就要履行合约,再也不会客气了。 晴空万里,凤翔郡的临时宫殿,肃宗激动地涕泪交流,声音颤抖地说:“长安终于收复了,苍天有眼啊,哈哈,安禄山老贼也终于得到了报应,想不到死在他儿子安庆绪手里。” 山人李泌走上前,声色和悦地说:“陛下,现在是您尽孝道,迎接太上皇回长安的时候了。” 肃宗轻抚胡须,微笑着颔首:“嗯。” 第十七章 洛阳复王妃获救,真娘绝境逢叶护 洛阳的宫廷,安庆绪正在饮酒作乐,欣赏王落落和众妃嫔娇娥的霓裳羽衣舞, 一个士兵惊慌失措地跑来报告:“皇上,大事不好了,大唐军队和回纥骑兵就要攻打洛阳了。” 安庆绪吓得面如土色,慌忙向众舞女挥手,烦躁地咆哮:“散去,都散去。” 王落落飘然而至,将手搭在安庆绪肩膀上,温柔地问:“皇上,怎么了?” 安庆绪惶恐地说:“长安被唐军攻陷,洛阳也将不保了。” 王落落一边给安庆绪轻柔地按摩肩膀,一边安慰道:“皇上,莫要惊慌,把洛阳城所有的兵马交给严庄,命令他带兵火速挺进陕郡,与李龟仁在陕郡防线的兵马汇合,也有二十万人,谁胜谁负还没定数,再说,万不得已,皇上可以考虑到范阳去,这两年从长安掠夺的金银珠宝、金帛美女大都在范阳呢,范阳又兵强马壮,储备丰实,长期由史思明把手,史思明若有异心,才真的可怕呢。” 王落落这句话若火上浇油,安庆绪气急败坏地说:“速召严庄进殿”。 严庄、高尚几个近臣匆匆赶来。 安庆绪道:“严庄,朕任命你为大元帅,集结洛阳所有兵马,火速到陕郡与李龟仁的部队汇合,务必守住陕郡,确保洛阳安全!” 严庄眼神犹豫了一下,心有不甘地说:“遵命!” 安庆绪忙同严庄一起走出宫殿,分路去集结洛阳的兵马,王落落随后跟了出去, 叫住了严庄,厉声问:“严庄,你将我妹妹胡瑞贞抓到哪里去了?” 严庄诡秘地一笑,得意地说:“王贵妃,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王落落娇媚一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宰相大人何不多积点德, 让自己这次出师顺利呢?” 严庄冷笑道:“王落落,你以为你还有能力保护胡姑娘吗?安庆绪会像他老子那么傻,模仿李隆基宠爱杨玉环对你死心塌地吗? 你不过是个玩物,玩够了,就会一脚将你踹到地狱里去。” 王落落心惊胆颤,但尽力表现得镇静淡然,微微一笑:“我知道我的命运,但你严庄也不会有好下场,大唐军队攻克洛阳,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严庄哈哈大笑:“得、得,咱们走着瞧。” 说完,勒紧马缰绳,带领叛军队伍晃晃悠悠地出城。 公元七百五十七年十月十五日,天下兵马大元帅李豫、副元帅郭子仪率领的二十万东征大军抵达曲沃,严阵以待,东征洛阳。安庆绪惊慌失措,将洛阳所有兵马集结在一起,又收拢了从长安退回的残兵败将,交由严庄,由严庄带着近十五兵马驻守陕郡作为防线。 按照郭子仪的部署,叶护太子率领麾下精兵前往崤山一带设下埋伏,与郭子仪大军遥相呼应,前后夹击,摧毁安庆绪的陕郡防线,然后直取洛阳。 秋风瑟瑟,叶护太子、吉辍、墨玉、移地键率领回纥骑兵来到崤山脚下,察看地形,仰望青岗峰,但见苍松壁里,苍鹰盘旋。随行的张继和孙曦骑马在叶护左右,张继手掌扶额,仔细观察崤山的高峰绝谷,对叶护说:“崤山地形险要、峻坂迂回,自古是一道天然屏障,忠义王,我们若登上崤山隐秘行军,绕到敌后,居高临下,就可以和新店的郭子仪大军相呼应,伺机突袭叛军。”这与叶护的想法不谋而合,叶护太子点头赞同,微笑说:“英雄所见略同。”遂命令回纥骑兵在崤山设下埋伏。 却说郭子仪的大军来到新店,新店是黄河边上的一个镇,这个镇依邙山支脉而建,易守难攻。郭子仪大军若不主动出击,叛军也会从山上推下礌石,或者齐放冷箭反攻。没有退路,郭子仪命令大军登山进攻敌人,叛军丢下礌石,唐军很多被砸死砸伤,叛军借助有利地形,刀枪从上而下,直挑唐军的咽喉,唐军瞬间阵局错乱,士兵纷纷从山坡跌落。 危机时刻,忽见战马奔腾,黄沙飞扬,叶护太子的骑兵从叛军背后杀了过来,霎时,杀声震天,几百个弓箭手,冷箭齐发。瞬间叛军阵营的士兵一片片倒地,墨玉高呼:“回纥天兵来也!”清脆响亮、优美又不失震慑力的女将之声回荡在山谷。早在长安战场了,叛军就晓得回纥兵的厉害,后面的叛军看到了回纥兵,若惊弓之鸟,哭喊着:“回纥军队打过来了!” “叶护打过来了!” 叛军纷纷溃退,混乱中,一个个被冷箭射死射伤,叛军鬼哭狼嚎,仓皇逃命,安庆绪十几万大军顷刻崩溃。英勇的回纥骑兵跃马而上,举着大刀朝叛军砍去,顿时血流满地,横尸遍野。郭子仪大军与回纥铁骑前追后截,配合得天衣无缝,火速突破陕郡防线。 太子李豫、雍王李适、苏发将军、寿安公主虫娘带领一支军队赶到,严庄远远看见犹如黄河波涛滚滚的唐朝军队,吓得魂飞魄散,带着一小撮残兵败将逃回洛阳,向安庆绪报告陕郡防线失守的消息。 安庆绪对繁华的洛阳皇宫千般留恋,又不得不弃城而逃,若油锅上的蚂蚁在宫殿里团团转。忽然,他想到一个不吉利的人,地牢里的哥舒翰。近乎癫狂的安庆绪提刀来到关押哥舒翰的地牢,哥舒翰看到怒气冲冲,却狼狈不堪的安庆绪,笑道:“小儿,如此惊慌,莫不是郭子仪大军打进来了?哈哈,你不用逃,你亲手杀了安禄山这叛贼,就等着大唐皇帝的封赐吧!” 安庆绪恼羞成怒,一剑刺向哥舒翰的咽喉,鲜血汩汩流了 出来,哥舒翰当即气绝。安庆绪又丧心病狂地朝监牢里几个原本衰弱不堪的唐军将领刺去。 出了心头的恶气,安庆绪带领几千个残军败将和几个文武官员 一路向北逃窜,打算投奔范阳的史思明。紧跟在后面的严庄逃了一段路,盘算着安庆绪大势已去,即使能逃回范阳,也难成气候,又退回洛阳城。 战场上,叶护和李豫相遇,陕郡大捷,两个兄弟激动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叶护噙着热泪说:“王兄,我们将在洛阳找到各自心爱的女人了。” 李豫含泪点头,回首命令:“各将听令,稍事休整,杀回洛阳,大捷之后, 犒赏三军。”叶护笑道:“王兄,这次我可不客气了,待找回珍珠嫂嫂和真娘,你就大摆三天的宴席吧,我可好久没吃顿像样的饭了。”又见李适站在一旁微笑,李豫吩咐:“适儿,你去通知移地键亲王,就地休整”。李适道:“儿臣遵命,告辞父王、告辞叶护王叔”。 叶护笑道:“适儿,听说你在战场上杀敌英勇,所向披靡,让叛军望风而逃”。 李适笑笑:“全靠叶护王叔鼎力支持、父王和郭子仪元帅运筹谋划。” 说着上马,带着十几个兵将去见移地键亲王。 移地键正和一帮回纥将领在一条河边坐着休息,分派攻占洛阳之后的掠夺任务。 忽听一个回纥兵报告:“雍王李适求见。” 移地键漫不经心地说:“让他过来。” 李适和几个唐将一起走过来,李适微笑着说:“亲王辛苦了!” 移地键翻动着白眼珠,斥责道:“你在和谁说话?见到本王竟不跪拜?” 跟随李适的一个叫子昂的士兵抢先一步说:“雍王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李豫之子,大唐天子长孙,依礼不应该拜舞。” 移地键咆哮道:“要不是本王率兵剿灭安氏父子的主力部队,你小子早就同太上皇一起躲到剑南蜀地去了,哪还有说话的份儿?”移地键的副将车鼻捡起地上的一条鞭子,不容分说,朝着替李适说话的子昂和跟随李适的几个唐朝士兵挥去。 几个士兵正要反抗,移地键冷笑道:“来人哪,将这几个乱将各打一百鞭子。” 李适毕竟年少,只气得脸色发黄。闻到骚乱,虫娘和苏发策马而来,虫娘在前面,苏发的马受了些伤,跑得较慢,就落在后面,看见虫娘英姿飒爽而来,移地键嘿嘿淫笑起来。 虫娘问:“移地键,你为何鞭笞我大唐的将士?” 移地键向正在鞭打李适随将的士兵摆摆手,回纥士兵停止殴打。 移地键淫笑道:“寿安公主,一身戎装,真是别有一番风情。” 虫娘哼了一声,义正言辞地说:“你们回纥助唐有功,我们大唐上下都很感激,但也容不得你们胡作非为。” 移地键厚颜无耻地说:“胡作非为?我移地键倒想胡作非为一下大唐的 寿安公主。”一边伸手去摸虫娘的脸蛋和胸脯,回纥士兵哈哈浪笑。 李适愤怒之急,一把推开移地键,喝道:“移地键,你给我放尊重点!” 李适用力过猛,移地键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倒地。从地上爬起来,移地键恼羞成怒地说:“兔崽子,你最好给我滚远点,别以为你是大唐雍王,我就不敢动你。” 车鼻几个回纥将领围住李适,气势汹汹地拉开架势,就要动武。 苏发将军策马赶到,挥舞着陌刀怒喝:“谁敢动雍王和寿安公主一根汗毛,先吃我苏发一刀。” 几个回纥兵冲上来,双方发生冲突,早有几个回纥骑兵去报告叶护太子。 叶护太子和元帅李豫策马赶到,冲突才停止。 虫娘低头去看被打的子昂和几个士兵,已经有两个奄奄一息,一个已然被鞭笞而死,禁不住泪水流下。 叶护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问:“移地键,雍王替元帅来好心慰问你,你这是干什么?” 移地键说:“李适不懂礼节,我只是教训他一下。” 叶护只觉得热血往头上涌来,喝道:“你说什么?雍王虽然年幼,哪轮得到你教训?切莫居功自傲,胡作非为,伤了两国和气。” 移地键用鼻子哼了一声,气势汹汹地辩解道:“是大唐向回纥借兵,我们才来到这里冒死作战,李适一个毛孩子,不该向我这个尊贵的回纥亲王拜舞吗?” 叶护怒道:“你放肆!”眼看回纥两位亲王要剑拔弩张,李豫笑着调停说:“没什么大事,移地键亲王是我的兄弟,论辈分,雍王应当给亲王下拜,但这是在战场,雍王是依本帅之命通知亲王的部队就地休整。雍王年幼,若有得罪,还望移地键亲王海涵,不过是一场误会,都是自家人,我们即将打入洛阳,本帅将在洛阳城犒劳贵国将士,以表感激之情。” 听到李豫说就要进入洛阳,回纥兵个个面露喜色。 大唐军队和回纥骑兵浩浩荡荡地开向洛阳,严庄率领部众打开城门受降,跪地迎接。郭子仪见严庄奴颜婢膝的模样,正色对李豫道:“元帅,当初安禄山谋反,严庄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他先背叛大唐,投靠安禄山,如今见安氏的大燕国就要土崩瓦解,又背叛新主子,转而投降大唐,此等卑鄙无耻的小人,留着何用?不若一刀砍死。” 严庄唬得屁滚尿流,战战兢兢地爬到李豫脚下,痛哭流涕说:“太子殿下,当初我跟着安禄山谋反是万不得已啊,安禄山也是小人设计除掉的,望太子殿下明察。” 李豫对郭子仪说:“郭元帅,如今两京刚收复,社稷不稳,若杀了严庄,恐怕以后断了有意归唐的叛将之路,使得他们不敢归顺朝廷。” 郭子仪无奈地点点头。 严庄早料到了李豫的顾虑,擦了把眼泪,讨好地说:“太子殿下,我有一个贵重的礼物献给您。” 苏发冷峻地说:“快说,别耍滑头!” 严庄得意地说:“当初叛军攻破长安,安禄山的大将李龟仁闯进广平王府,掠走王妃娘娘沈珍珠,并派兵押送到洛阳献给安禄山,我识破了娘娘的身份,就秘密地将娘娘保护起来了”。李豫大喜过望,急切地说:“太子妃在哪里?快带本帅去找太子妃。”严庄站起身来,笑眯眯地说:“遵命!” 郭子仪冷眼看了下严庄,心想:“想不到严庄这个小人城府如此之深,鼓动安禄山谋反的同时,却早早给自己留了退路”。 见严庄匆匆走进洛阳城门,叶护飞马向前,拦住严庄问:“你可知道长安姑娘胡瑞贞的下落?” 严庄搔搔头皮,故作玄虚地问:“她可是王贵妃的妹妹?” 叶护怒目而视,喝道:“什么王贵妃?” 严庄眉开眼笑地说:“王贵妃名叫王落落,跟随安庆绪跑了,王贵妃的妹妹 我就不知道了。” 元帅李豫、雍王李适带领一帮人马跟随严庄前去寻找沈珍珠。见太子妃有了下落,真娘却没有音讯,叶护太子越发心急如焚,率领几十个回纥士兵一同 去洛阳城打探真娘的下落。谁也没能料到,一场血腥屠杀和疯狂 掠夺正在肆虐着洛阳城。移地键和副将车鼻分别行动,带领回纥兵先一步开进洛阳城。纵兵烧杀奸淫,长安百姓纷纷逃到白马寺和圣善寺避难,移地键丧心病狂,又派兵包围了白马寺和圣善寺,放火烧寺庙,屠杀百姓万余。 移地键这次主动请缨来大唐,不似叶护太子真心助唐讨伐安禄山的叛军, 而是趁火打劫,抢夺金银财宝,从而增强自己的经济实力,为对付叶护,争取太子之位奠定坚实的经济基础。抢劫连续三天,洛阳府库储藏尽被洗劫一空,回纥兵每到一处,抢劫完毕,就纵火焚烧,整个洛阳城三日之内可谓火光连天,黑烟滚滚。洛阳的百姓,家里的东西都被扫荡一空,很多人没有衣服穿,只好用纸和树叶糊成衣服遮羞。洛阳混乱得不成样子,很多建筑被摧毁,洛阳市貌的变化,连严庄也摸不清关押沈珍珠的具体位置。 秘密监牢,阴森潮湿,小惠一边给真娘梳头,一边和真娘闲聊,这几日监狱 伙食怎么突然好起来了,还送给隔壁的美妇人和真娘主仆三人各自两套新衣服。真娘道:“我们小心,静观其变”。 小惠叹息道:“叶护太子怎么还不来救我们呢?” 隔壁的美妇人惊奇地睁大眼睛问:“你说什么?叶护太子?” 小惠以为美妇人轻视她不知道当今大唐的太子是谁,自鸣得意地说:“叶护不是大唐的太子,大唐的太子是原来的广平王李俶,现在改名叫李豫,你一直在这里关着,怎么会知道天下的巨变呢?” 提到广平王李俶,那美妇人更是激动地泪流满面。 真娘这几日和这美妇人相处下来,感觉她娴雅文静,不是多事生非之人,于是温婉地说:“夫人,你别难过,你我都是叛军的俎上肉,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妹妹虽然帮不上忙,说出来总比憋在心中舒服。” 美妇人道:“闻听这位妹妹说叶护太子会来救你们,可否告诉我叶护太子可曾与两位妹妹相识?” 真娘微笑说:“倒也相识。” 小惠插嘴道:“叶护太子是我们家小姐的未婚夫。” 美妇人悲喜交加地问:“妹妹可是真娘?” 真娘很惊奇,微微点头,美妇人将手伸过来,激动地说:“真娘妹妹,我是 广平王王妃呀,以前在王府,叶护太子常来做客,曾经提到你。” 真娘怔住了,惊奇地问:“您就是江南名媛沈珍珠?” 美妇人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微微点头。 真娘忙拉小惠一起跪下,恭谨地道:“真娘和小惠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有眼不识金镶玉,失了礼数,还望娘娘谅解。” 沈珍珠握住真娘的手,激动地说:“妹妹快快请起,我早料到妹妹不凡, 果然是长安才女、名门闺秀胡瑞贞,怪不得叶护太子对你情有独钟呢?” 真娘含羞地垂下睫毛,两腮红云飞上酒窝,从别人口中说出叶护 对自己情有独钟,对一直处于猜疑彷徨状态的真娘无疑是雨过天晴,恰似昏暗的天空升起一轮红日。 真娘笑吟吟地道:“叶护太子也常给我提起王妃娘娘,说你何等美貌贤淑,教子有方,小王爷李适文武双全,人品也是一流的贤德。” 沈珍珠泪光点点,担忧地说:“也不知道我那适儿怎么样了?” 真娘收住笑容,无限憧憬地道:“我们被抓进来时,叛军发生内乱,安禄山已死,当今太子李豫被大唐新皇任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联合叶护带来的四千回纥精兵一举收复长安,下一步就是攻克洛阳了。小王爷应该平安无事。” 沈珍珠欣慰地笑了:“叶护太子真乃忠义之士啊!” 小惠自豪地道:“可不是,听说新皇上还册封叶护太子为大唐的忠义王呢”。 沈珍珠笑问:“真娘妹妹,你看太子殿下和忠义王能顺利打进洛阳吗?” 真娘想了想,胸有成竹地道:“洛阳地处中原,山川纵横,西有秦岭,东有嵩山,北面又有太行山和黄河作为天然屏障,南门遥望伏牛山,可谓‘河山拱戴,形势甲天下’。洛阳倒是个易守难攻之城,但依妹妹的观察,继承安禄山衣钵的安庆绪乃一介阿斗之流的庸才,只知道饮酒作乐,贪图奢华,不过是严庄的傀儡而已。严庄乃精于弄权的势利小人,并不善于带兵打仗,怎么能抵挡得住天下兵马大元帅和叶护太子二十万联军的进攻呢?” 沈珍珠欣喜地道:“如此说来,咱们大唐的军队不久将打进洛阳,收复失地, 中兴大唐,再展大唐雄风指日可待了。” 真娘兴奋地说:“嗯!太子妃娘娘”。 三个人正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一群回纥兵闯进来,小惠惊喜地道:“小姐,叶护太子来救我们了”。 沈珍珠和真娘正要站起来迎接。一群彪悍的回纥兵用钥匙打开牢房,不容分说,拖着真娘、小惠、沈珍珠就走,真娘惊喜地问:“你们是回纥兵吗?我要见叶护太子”。 一个凶神恶煞的士兵扬起巴掌,“啪嗒”给了真娘一个耳光,骂道:“贱人,叶护太子也是你想见就能见得吗?” 小惠哭喊着“小姐”,一边骂道:“你们这些坏人,我给你们拼了。”说着一头撞向打人的士兵,几个回纥兵拉住小惠,吼道:“放老实点,小妞儿,爷爷送你们去个好去处。” 沈珍珠见形势不妙,忙赔笑说:“各位将士,你们是否搞错了,我们是安禄山关押的犯人,是大唐的忠臣,请带我们去见大唐的太子李豫,好不好?” 一个回纥兵说:“我们回纥亲王移地键同元帅李豫有个约定,攻克洛阳城之后, 洛阳城所有的年轻女人和小孩、金银财宝、丝绸金帛都归回纥,别啰嗦了,快走!” 沈珍珠痛苦地摇摇头:“不可能”。 真娘、沈珍珠、小惠被一群回纥兵押着一路走向一个集中营,沿路到处是死伤的百姓和烧焦的房屋,简直哀鸿遍野,惨不忍睹。不时地看到一群回纥兵押送着一群年轻妇女到集中营方向走,也有抓着的小孩,分别用绳索捆绑着装上了马车,其中一个小孩机灵,捡起地上的瓦砾隔断绳索,刚跑几步,又被抓了回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孙儿,孙儿”,小孩伸着手拼命挣扎,哭着回应:“奶奶、奶奶,救我!”回纥兵将小孩捆好,强硬地塞进马车,马车缓缓前行,老婆婆拽住一个回纥兵的衣袖,苦苦哀求:“大人,行行好,放回我的孙儿吧,孩子的爹娘都死了,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孤儿寡母吧。”那回纥兵一剑刺向老婆婆的咽喉,一股鲜血喷了出来,老婆婆挣扎了一下,倒地而死。 真娘不敢再看,反抗无果,对沈珍珠说:“娘娘,我们先保存体力,见机行事”。 回纥兵用长枪头的刺刀抵着真娘、沈珍珠、和小惠,真娘向沈珍珠使了个眼色,要她们俩走慢些,小惠会意,捂住肚子蹲在地上,脸上痛苦不堪,接着倒在地上打滚,“嗳吆嗳吆”捂住肚子喊个不停,真娘道:“各位军爷,她可能得了绞肠痧,请军爷给找个郎中来吧,要不一会儿人就死了。” 回纥兵不耐烦地说:“哪里有郎中?洛阳的郎中早跑光了。” 小惠拼命打滚,豆大的汗珠直冒出来,声音喊到嘶哑,几个回纥兵无奈, 一脚踹向小惠,“死就死吧”,回纥兵踢得太猛,小惠一下被踹到沟边,顺着沟沿滚落到沟渠之中。 真娘和沈珍珠被回纥兵押往集中营去。 却说太子李豫、雍王李适、苏发、虫娘一行跟着严庄终于找到秘密监狱,哪里还有沈珍珠的影子,见太子一脸愠怒之色,严庄叫人找来牢头,喝问:“我让你好生照看里面的女囚,人呢?” 牢头跪地大哭:“相爷,好多女囚刚刚被一群回纥兵抓走了”。 虫娘稍稍沉思,蹙眉道:“太子殿下,这事一定是移地键干的,我去找叶护太子去。” 李豫喊道:“虫娘,回来!” 虫娘匆匆跑出监狱,上马去寻找叶护太子去了。 虫娘骑着骏马在洛阳街头飞奔,辗转几个回纥营地,终于找到了叶护太子。 虫娘向叶护说明来意,叶护太子一听,大惊,这还了得,沈珍珠是大唐的太子妃, 若移地键干出禽兽之事,自己怎么能对得住李豫这个王兄? 叶护太子率领几个麾下紧跟虫娘策马而去。马蹄达达一路踏过浓烟弥漫的洛阳大街小巷,终于在几个回纥将士的带领下找到了移地键关押洛阳妇女的集中营。 集中营里到处都是哭喊声,一些丧心病狂的回纥兵正在集中营蹂躏妇女。 叶护一见这种情况,大喝一声,吹起哨子命令回纥兵集合,回纥兵衣衫不整地 从集中营跑了出来。 却说,几个时辰前,真娘和沈珍珠刚到集中营,正和移地键打个照面,看到真娘的一瞬间,移地键忽然觉得面熟,一幅画像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打量着真娘,眉不染而翠,唇不涂而红,明眸善睐如洛神,梦幻般的娇容让人欲罢不能。 移地键给士兵一摆手,喝道:“送到我的房间去”。 沈珍珠拽住真娘的手大喊:“妹妹,妹妹。”哪里能抵得住几个身强力壮的 士兵,真娘被抬进移地键的卧房,几个士兵强行将她按倒在大床上,移地键淫笑着走进房间,关上门,向大床上的真娘扑去,真娘不再挣扎,她惊恐地看着移地键,宛若一只任人宰割的温顺羔羊,移地键见真娘不反抗,得意忘形地说:“美人,这样多好,让本王好好尝尝你的滋味”。说着一手扯开自己的衣服,真娘似笑非笑,轻轻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取下金簪,紧握手中,依然是似笑非笑地瞅着移地键,看着洛神就在自己的怀里,移地键乐得屁滚尿流,正要亲吻真娘,忽然一枚金簪刺中他的背心穴道,移地键一阵晕眩,动弹不得,真娘急忙爬起来,跳窗而逃。 集中营一片混乱,妇女们见士兵被长官集合而去,凡是没有被捆住手脚的, 也都纷纷逃散。 在集中营抢劫奸淫妇女的有几十个士兵,叶护太子愤怒地若火山爆发,吼道:“你们是葛勒可汗派来助唐剿灭叛贼的,不是让你们来这里奸淫良家妇女,烧杀掠夺的,你们这些兽行,是在丢回纥汗国的脸面!” 回首吩咐墨玉,记下这些士兵的名字,回国之后,再行处置。 墨玉点头,拿出纸笔记录这些违纪士兵的名字。 却说,沈珍珠一见众妇女逃跑,也跟着逃了出去,慌乱中,并未注意叶护太子。 叶护询问回纥士兵:“移地键亲王在哪里?” 众士兵偷笑着指向移地键的住所,叶护太子怒气冲冲直奔移地键的卧室, 只见移地键半裸着斜趴在床上,手脚僵硬,动弹不得,背心穴位插着一个碧玉镶嵌的金簪子,鲜血正从移地键的背心穴道咕咕流出,叶护拔下金簪子,细瞧,这正是在苏州的海涌山,张继为叶护和真娘做媒的那天,自己买给真娘的定情物,当时,卖金簪的师傅说:“这个金簪子,即可以作为装饰品,又可以防身。”叶护见真娘很喜欢,就买了送她,而且亲自给她插在发髻上。叶护怒视着移地键,骂道:“畜生,自作孽,不可活!”移地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满脸慌张,说不出话来。叶护看着移地键背心的伤口,心想:“真娘看来被移地键逼迫,情急中用逆劲点穴法将金簪插进移地键的背心穴,不仅惊奇真娘竟然谙熟点穴的功夫。” 其实真娘根本不会点穴,她只是急中生智,将金簪插进移地键的要害穴位。 原本想杀死移地键,想不到移地键竟然动弹不得,她只是歪打正着顺手点了他的穴道。 移地键的背心穴道被拔下金簪,渐渐复苏过来,手脚渐能活动,羞愧地说:“多谢大哥相救。” 叶护一把提起移地键的脖子道:“混账,你干的好事,整个洛阳城被你整成了个鬼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和安禄山的叛军有何区别?你让我这个忠义王如何面对大唐的皇上和太子殿下,如何让敦煌王妃阿格苏面对他的夫君?” 移动键一边用手去掰叶护若铁钳一般的手指,一边辩驳道:“大唐向回纥借兵之时,父汗曾和大唐皇帝有约,‘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洛阳的一切财富和美女都属于回纥,属于我们,你别以为被那半壁江山的大唐皇帝封个忠义王,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不仅仅是大唐的忠义王,你还是回纥汗国的太子。” 叶护松开手,谆谆教诲道:“出兵之前,大唐为了酬谢回纥,已经答应每年赠送回纥两万匹锦绢,前几天,父汗向大唐求婚,肃宗又将亲生女儿宁国公主嫁给父汗,做回纥汗国的可敦,大唐和回纥昔日是兄弟之国,今又为子婿之国,回纥怎么能如此不敬大唐?你以为你掠夺走金银财物、美女带回国,父汗就会高兴吗?” 移地键呆愣了片刻,狞笑说:“哥,你久在长安留学,已经被洗脑了,国和国之间哪有什么真正的情谊?只有赤裸裸的利益,那吐蕃的犀松德赞可是金城公主的后人,见唐朝大势已去,边境撤兵,就大肆攻掠河湟、陇右之地、攻占了唐威戎、石堡城、雕窠城、百谷城、现在又占领了西平郡,攻城掠地,毫不含糊,我们回纥不但没落井下石,还拿着众多将士的性命来援助大唐,就这么空手撤兵回去,将士们能答应吗?” 叶护正色道:“我不跟你理论,回去见到父汗再说!这个金簪的主人呢?” 移地键满脸羞愧,哭丧着脸说:“跳窗逃了”。 这时,墨玉进来报告:“太子殿下,集中营的妇女没来得及逃跑的, 都放她们回家了。” 叶护说:“你做得很好”。一边吩咐:“墨玉,速和吉辍、阿鹰带兵寻找真娘的下落。” 墨玉拱手道:“遵命!” 叶护走出移地键的房间,见虫娘正在外面等候,就走了过去。 虫娘向叶护施礼道:“忠义王,你刚才和移地键亲王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虫娘在此替大唐的百姓谢谢你,请受虫娘一拜。” 说着,向叶护鞠了一躬,叶护说:“寿安公主快快请起”。 却说跌入深沟的小惠被巡逻的唐朝士兵救起后,就向救她的将士汇报了太子妃沈珍珠和真娘的去向。救她的将士不敢耽搁,一面火速派人禀报太子李豫,一面带着小惠一起寻找太子妃,雍王李适带领几千士兵四处搜查,终于在一个树林里找到了沈珍珠,母子相见,抱头痛哭,太子李豫驰马驾到,一家三口,终于团聚,百感交集自不多提。 真娘依然没有下落,叶护太子命人在洛阳大街小巷贴了真娘的画像,悬赏找人,三天没有音信,墨玉在一个池塘里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女尸脸部被伤得不成样子,看不清模样,而那身段和随身配饰却疑似真娘。 叶护痛苦万分,虽然不太相信这就是真娘的尸体,仍然让士兵继续搜寻,寻遍了整个洛阳城,却没有丝毫真娘的信息。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经过叛军的掠夺,又经历回纥兵的清洗,洛阳城已经萧索得不成样子,民不聊生,百姓食不果腹,有的人家全家都饿死了,很多百姓都逃亡江南。每天来自士兵上百次的汇报依然是:没有真娘小姐的踪影。叶护也亲自率领士兵满城搜索,却无真娘芳踪。叶护心情低落到极点,这日,叶护纵马驰骋,一个人来到洛阳以北的黄河畔,虫娘知道叶护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排解心中的惆怅,同时也扩大寻觅真娘的范围,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叶护就会尽百分之白的努力。虫娘担心叶护的安全,策马飞奔远远地跟随其后。叶护牵马伫立在黄河岸边,但见黄河水面宽阔,烟波浩渺,岸边的芦苇已经枯败,在初冬猎猎的寒风中颤动。无边落叶萧萧下,不尽黄河滔滔去。穷冬狂野行人绝,“真娘在哪里? 我的真娘在哪里?”叶护仰天长啸,声音若泣血杜鹃悲凉。 虫娘跃马而来,落到叶护身边,关切地说:“叶护殿下,你一个人离开洛阳城,也不带侍卫,你知道多危险吗?” 叶护痛苦地道:“有什么危险比失去自己爱的人更危险呢。” 虫娘道:“也许真娘被安庆绪往北劫持到了邺郡,也许那个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尸就是真娘,她的身段、包括随身的配饰,连墨玉都断定是真娘,你为何要逃避现实呢?如今回纥的军队就要回国了,你如此伤心欲绝,真娘若地下有知,又怎么能瞑目呢。” 叶护泪如泉涌,像个孩子喃喃地说:“真娘不会死,真娘不会死。” 虫娘见叶护这个样子,不禁悲从心来,世间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那位叫真娘的女孩即便长眠地下,也应该是幸福的。而自己的痛,是因为心疼自己所爱的人。 在爱情的世界里,很难比较谁比谁多爱一点,却容易分辨出谁比谁更心疼对方。 虫娘看见叶护落泪,虽然那些热泪为的是另一个女子,虫娘的心还是那么疼。虫娘的眼泪若断线的珠子,随风飘落,却又那么忘我,轻轻拿出手帕为心爱的人拭泪。 叶护悲感交集,这么多天来,虫娘对自己的照顾和体贴都历历在目,几天来,虫娘几乎没怎么休息,每天带着士兵,拿着真娘的画像在洛阳城四处打探真娘的下落。她懂他,爱他,疼他,支持他,却从不让他为难,只是默默地、无私地爱着他。叶护乖乖地让虫娘为他拭泪,凝视着她那双湛蓝而清澈的眼睛,消瘦憔悴的面容,心生怜悯,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抱住了虫娘。虫娘先是一怔,接着心儿若激烈的胡旋舞般怦怦跳动,一股从未品尝过的甜蜜暖流涌入心扉。虫娘紧紧依偎在叶护的怀里,好害怕一下子他会飞走似的。虫娘仰起生动的小脸,热切地凝望着叶护,深情地说:“叶护太子,抱紧我,给我一个吻,好吗?我不求你爱上我,娶我为妻,我只要你给我一个最美丽的梦,给我一生一世最美好的回忆,这样我才不会因相思而痛苦一生,也不枉我做一回女孩。” 叶护痴痴地听,含泪的微笑温柔如春风,抱紧虫娘,俯首轻轻向虫娘高洁的额头一吻,虫娘踮起脚尖,温柔地搂住叶护的脖颈,然后热烈地将自己的双唇送到了叶护的唇边,吻住了叶护的唇,叶护没有躲闪,本能地迎接着她,虫娘的热烈和浓郁感染着他,他的吻也越来越热烈,虫娘幸福地感觉似在天上飞,自己的初吻,是和自己最爱的人,自己最爱的叶护太子,而切这深深的吻是那么真,那么痴。叶护抱紧虫娘,他的吻从被动变为主动,热烈而忘情,他只把她当做真娘, 沉醉在美丽的记忆里。 热吻之后,两个人又回到了现实中,叶护凝视着虫娘湛蓝的双眸,一本正经地问:“虫娘,我知道你一直爱我,我去向大唐皇上请求赐婚,让皇上将你嫁给我,我们立即举行婚礼,你愿意吗?”哪还有不愿意?虫娘简直以为这是在做梦,伸出她雪白柔软的手去触摸叶护的脸庞,直到感觉他是真实的存在,虫娘幸福地落泪,热切地说:“虫娘愿意,愿意一辈子和叶护太子在一起,朝朝暮暮,永远也不分离。” 叶护抱紧了虫娘,泪水潸然。经过了战场的洗礼,见到了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非命,叶护深深感到国运的风云变幻,人生的无常和生命的脆弱,真娘已死,他只想远离大唐,回到自己的国家,造福一方百姓。 却说真娘那日从移地键的妇女集中营逃脱后,从东城一路逃到北市,因叶护太子下令禁止回纥兵继续抢劫,洛阳秩序渐趋平稳,真娘在逃亡路上没有遇到追捕, 而且每次她都是趁着夜幕,在隐蔽处往北走,沿着北市的漕渠前行,忽见一座漕渠桥,桥下停泊着几十艘废弃的破船。真娘以前听祖父说,洛阳北市的漕渠北岸,乃洛阳的商业繁华之地,天下之舟船云集,常有万余艘,填满河路,商旅贸易、车马拥塞,若长安之崇仁坊。如今战乱,宽阔的漕渠竟然衰败得不成模样。真娘沿着废船往前走,在废船中发现一艘小舟,真娘过去试了一下桨,小舟还能用,真娘很庆幸,她小时候在苏州生活过,学会了划船,真是艺多不压身,说不定哪一天就发生作用,甚至能帮人度过危机。真娘划着小舟往北行,辗转来到黄河。 原打算渡河北上,前往河北去找自己的哥哥胡安昌,来到黄河岸边,真娘又犹豫了,叶护太子分明在洛阳,自己怎么可以不见他一面就走呢?虽然他已经变了, 竟然纵容回纥士兵在洛阳城大肆抢劫,焚烧百姓房屋,掠夺良家子女。 真娘从怀中掏出那条鸳鸯戏水的锦帕,禁不住落泪,他会收受别的女孩的锦帕, 他是回纥人,又是太子,此生原不是可以钟情一个女人的,而如今,两个还未结成连理,他又有别的女子。真娘迎风而泣,她做不到和别的女子分享心爱的人, 更不能接受带兵抢劫、烧杀大唐的叶护。但自己从内心里,还是那么渴望再见他一面,看他如何解释,看他如何面对自己。相思一朝又一暮,在洛阳的皇宫度日如年,盼的不就是和叶护重逢吗?但想到回纥兵将的凶险,真娘又犹豫了。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萧萧恨难栽。黄河落尽走东海,真娘该去向何方? 忽听“咕咚”一声,真娘一脚跌入河中,叶护闻声回望,那长发飘飘的女子,正是真娘,真娘也看见了叶护,看见了叶护怀中美貌绝伦的姑娘。真娘赴水一死的心都有了,但求生的本能使得她紧紧地抓住身旁的灌木,用尽全力从冰冷的河水里抬起脚,然后若受惊的小鹿撒腿就跑。 叶护怔了一下,松开虫娘,大喊:“真娘,”箭一般沿着黄河河滩追去。 真娘满脸泪痕,失魂落魄地奔跑,叶护终于赶上了她,紧紧抱住。喜极而泣道:“真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真娘杏眼瞪着叶护,绝情地说:“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认识谁。” 叶护想到自己刚才的莽撞,心存愧疚,一年多的相隔天涯,兵荒马乱的战争岁月, 生死未卜,日夜相思牵挂,原以为早已阴阳两隔,却在风沙呼啸的黄河边奇迹般地相逢。他怎么肯松手,他好怕一送手,真娘就变成鸟儿,飞得无影无踪了。 他好怕一松手,就是一生一世。 真娘又何尝不对叶护朝思暮想,但想不到绝处逢生遇到叶护,却是这样一个场面,他在黄河滩拥抱着一个绝代佳人,情意绵绵地亲吻。 真娘拼命挣扎,终于没了力气,她依偎在叶护的胸膛,闭上眼睛,泪水却顺着眼角而流。 叶护恳切地说:“真娘,原谅我好吗?” 真娘痛苦地说:“求求你,放开我,你走吧!” 说着,她吃力地从怀中的锦兜里取出一块鸳鸯绣帕,递给叶护,冷漠地 说:“这是你遗留在我卧房的东西,你拿走,我知道你的心早已走了,我不怪你,什么也不怪,这是我们的宿命。”说完,软绵绵地耷拉下头,昏厥过去。 苏发、墨玉、吉辍、孙曦几个恰好赶到,看着虫娘呆呆地站在黄河滩边,叶护追上真娘,又将她拥在怀中,横着抱起来。几个人不好意思上前,远远地看到真娘晕厥过去,孙曦第一个冲了上来,喊声划破空旷的原野,“真娘--” 虫娘倒是看清楚了这一幕的每一个细节,想不到叶护心中的姑娘,竟然是如此标致的女子,虽然头发披散,衣衫褴褛,依然无法遮挡她的冰肌玉骨和美妙的自然风韵。如今又见这女孩因为自己受到刺激而晕倒,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善良的本性,使她匆忙跟上前去。 孙曦抱住真娘的头大哭:“真娘,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你表弟呀,想不到,我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你,你却--” 墨玉道:“太子殿下,你将真娘放在地上吧,我们昆仑人有个急救的法子,我试试能否救真娘。” 叶护将真娘放在地上,墨玉深吸一口气,对着真娘的嘴吹去,接着又去按压她的胸腔,一下又一下,均匀地按压,真娘的口里竟然吐出一些带泥沙的水来。 墨玉怜惜地说:“这荒郊野外,也没有可以吃的东西,看来真娘喝了带泥沙的水来充饥。”叶护泪如泉涌,心痛地喊道:“真娘,你醒醒,真娘。” 真娘渐渐睁开眼睛,惨然一笑,轻轻地呼唤:“叶护”,又伸出手来,疼惜地抚摸叶护的脸,好似忘却了前尘旧事,刚刚的爱恨情仇也随风而去。 孙曦道:“真娘,我是孙曦”。 真娘的眼神缓缓落在孙曦脸上,微微一笑,她的生命如此微弱,好像随时就会化成一缕青烟飞去。叶护抱起她,对吉辍说:“快去备马,速回洛阳城找御医。” 叶护抱着真娘骑在骏马上,紧紧将她单薄的身子搂在怀里,给她打气:“真娘,再坚持一会儿,你是最坚强的女孩,一定要挺住。” 真娘气若游丝,脸色苍白如雪,只是偶尔低喃:“叶护,叶护,你不要走。” 真娘的呼唤令叶护心碎,自从长安沦陷,真娘一路被奸人所害,又被劫持到洛阳,投进监狱,她该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有过多少次绝望和无助?而自己却又没能在她身边保护她、安慰她。 叶护怕马背颠簸过度,勒缰稳住马速。心疼地去亲吻真娘的额头,才发觉真娘烧得正厉害,仔细察看,薄薄的淡蓝色棉衣上竟然有血迹,叶护顺着袖管细瞧,衣袖上也有血渍。 叶护这下子吃了一惊,掀开真娘的衣领,叶护才发现真娘的右臂被砍了一刀, 刀痕很深,刀痕表面的血已经凝固,伤口的底部还有鲜红的血液在不断涔出。 叶护的心都疼碎了,心急火燎地扬起马缰:“快,马儿,加速!” 骏马知人意,嘶嘶而鸣,扬蹄奔驰。 马车穿过黄河滩外的一条小路,穿过一片老藤昏树,绕过一个个难民集中的小镇,直奔洛阳城。 墨玉见叶护带着奄奄一息的真娘回来,先是愕然,继而不等叶护发话,立即说:“我去找御医。”长安沦陷后,很多宫廷御医也被抓到洛阳来,因此墨玉没费多少周折就找来一个御医。御医走进房里,查看真娘胳膊上的伤口,给真娘号脉之后,又翻开她的眼睑察看,摇头叹息道:“姑娘长期心志不舒,肝气郁结,肠胃失调,导致体质虚弱,如今身上又受剑伤,失血过多,恐有性命之忧。” 叶护一把揪住御医的衣领,以不容置否的口气命令:“本王要你医治好她,否则你这颗脑袋就别想保住了。”御医慌忙下跪,颤声说:“小的遵命。” 御医开好药方,墨玉忙命人去抓药,然后交给小惠给真娘煎了服用。三天过去了,真娘还在昏迷中,墨玉和小惠照常给真娘灌汤喂药,却不见好转。 叶护一筹莫展,坐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望着落日发呆,夕阳美好无限,可是即将来临的却是漫漫漆黑之夜。 虫娘见叶护这么难过,心也滴血般疼痛。 移地键带领一群回纥兵闯进小院,见到叶护,赔笑道:“原来大哥在此。” 叶护冷笑道:“洛阳城都被你抢劫一空了,还不甘心,是不是要掘地三尺呢?” 移地键尴尬地笑笑:“我来找寿安公主。” 虫娘憎恶地瞟了眼移地键,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移地键不怀好意地说:“我们回纥军队帮你们收复了洛阳,等搬师回长安, 本王要向皇上要个礼物?” 叶护不耐烦地问:“二弟,你要什么礼物?” 移地键笑道:“奏请大唐皇帝赐婚,我要定了寿安公主”。 虫娘心中一凛,恨恨地说:“我要是不愿意呢?” 移地键厚颜无耻地说:“你这么做,只能挑起我的征服欲,你越是不肯,我就偏要娶你。” 说着,伸手在虫娘的胸部偷袭了一把,淫笑起来。 叶护气得一跃而起,一把揪住移地键的衣领,义正言辞地说:“请你对寿安公主放尊重,否则,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移地键瞪着白眼,争辩说:“哥,我对寿安公主是真心的,你也会爱女人,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追求我爱的女人呢。” 叶护布满血丝的眼睛怒视移地键,喝道:“寿安公主不喜欢你,给我滚远点。”说着猛地一推,移地键顺势灰溜溜地退出了院子。 虫娘感激地看着叶护,双眸濡湿。叶护凝视虫娘,眼里满是歉意。想到在黄河滩边说过要娶虫娘的话,心里越发懊悔,嗫嚅道:“虫娘,对不起。”虫娘道:“不要说对不起,我很庆幸你对我说过那些话,真娘毕竟在前,我在后,我知道你心里有过我,这一切已经足够。”说着,微笑着握住叶护的手,诚恳地说:“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对吗?”叶护点头,轻轻地道:“唐安公主,你是我见过最美也最识大体的公主。”虫娘嫣然一笑,秋水盈盈地看着叶护,泪珠儿却落了下来。 小惠忽然从屋里喊:“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叶护一个箭步冲进房间,但见真娘已经睁开眼睛,而且还会要水喝了。 叶护大喜过望,激动地说:“多谢萨满神,你终于醒过来了。” 然后,扶着真娘喝水,小惠看着他们俩,笑盈盈地说:“小姐,历经千辛万苦,你和叶护太子终于团聚,从此你和叶护太子比翼双飞,再也别分开了。” 真娘微笑,美丽的眼睛又恢复了灵气。 虫娘在窗外,喜极而泣,悄悄站在外面,却不好意思进来。 小惠道:“小姐,自从你昏迷,寿安公主每天都来看你,她正在门口站着, 要不要请她进来?” 真娘说:“快请。” 虫娘红着脸走进来。 真娘愣住了,这不是在黄河滩看见的那个和叶护拥抱在一起的女孩吗? 但她很快恢复了常态,欠了欠身,礼貌地说:“真娘给寿安公主请安!” 虫娘微笑道:“你身体欠安,就免了这些俗礼了。” 叶护忙站在一边,让虫娘坐在床边。 虫娘帮真娘掖了下被角,两腮晕红,轻声说:“真娘,原谅我,好吗?” 真娘垂下长长的睫毛,不知如何是好。 虫娘说:“那个鸳鸯锦帕,是我送给阿格苏公主的礼物,我拜托叶护太子转交的,谁知他忘记了。” 真娘淡淡地说:“我并不介意那块锦帕。”心想:“你和叶护在黄河滩搂搂抱抱作何解释呢?” 虫娘难为情地说:“叶护太子、小惠,你们暂避一下,我想和真娘好好谈谈,解开了心结,身体也就康复得快,大家就可以启程回长安了。” 叶护和真娘对视一下,眼神交流,真娘莞尔一笑。 叶护和小惠走到院子里,虫娘拉着真娘的手,眼泪扑簌簌落下,动情地说:“真娘,你知道我鼓起多大勇气才能说这句吗?我爱叶护,很早很早就喜欢上了他, 我从来没打算过放弃他,每当看见他,我就会很快乐,看不到他,我就会 心神不定,相思成灾,我虽为公主,却一无所有,唯独拥有的是内心对叶护太子的那份真情。可在你昏睡不醒的这几日,我看到叶护太子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我根本就无法帮助他变得快乐,我决定放弃了,真爱一个人,是让他幸福,不是占有和掠夺,我能了解你,真娘,你能了解我吗?” 真娘热泪盈眶,握住虫娘的手,感恩地说:“寿安公主,我欠你的太多了,我们都是陷入爱情的痴情女子,我了解,完全了解,谢谢这一年多来,你对叶护太子的照顾,谢谢你对真娘的成全和厚爱”。 说着起身在床上给虫娘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虫娘慌忙扶起真娘,恻然道:“这么冷的天,别冻着”。待真娘又坐回原处,虫娘一边帮她盖好被子,一边微笑着说:“真娘,爱他,就尽快地嫁给他吧。” 真娘羞涩地笑了,感激地说:“寿安公主,你是那么善良,又那么美,上苍一定会保佑你找到一位如意的驸马的”。 虫娘笑而不语,两行泪水竟不由得落了下来。 只听门外一片嘈杂,原来昨天晚上雍王李适终于找到母妃沈珍珠,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了。正好太子李豫提起真娘,沈珍珠又惊又喜,又担心真娘的病,一大早就赶来探望。苏发将军、孙曦也过来了,恰好在院子里相逢,就笑声不断地打招呼。 虫娘见沈珍珠进来,忙作揖道:“太子妃安好!”沈珍珠回礼道:“小姑姑也在这里,真好,正想着去看你呢。” 虫娘看着沈珍珠消瘦的面容,心疼地说:“珍珠,你瘦多了。” 真娘看见沈珍珠,悲喜交集,忙跪下说:“给太子妃请安”。沈珍珠扶起真娘, 打量了一番,怜惜地道:“你瘦多了,真娘,我还是希望听你像以前一样叫我声姐姐”。 真娘见太子妃平易近人,态度可亲,嫣然一笑,甜甜地道:“姐姐。” 沈珍珠和颜悦色地道:“李俶和叶护两位太子已经结为金兰兄弟,咱们姊妹就不用结拜了,本来就是生死与共的患难姊妹,现在更觉亲密了。” 虫娘微笑说:“你们先聊,我出去走走。” 真娘点点头。 院子里的榆树下,几个男人在议事。 虫娘悄悄沿着走廊往前走,寻了个僻静处,倚在柱子上,望着远处树枝上一对喜鹊在亲密地相互梳理羽毛,泪水潸然。 忽听苏发将军大声说:“什么?移地键简直就是个强盗、流氓,他怎么能配得上寿安公主?” 叶护轻声道:“一旦移地键去长安向皇上请婚,考虑到大唐和回纥的关系,皇上一准会将虫娘公主赐婚给他。” 李豫忧心忡忡地说:“这可如何是好?我刚帮我这个可怜的小姑姑争取了公主名份,不想却害了她。” 孙曦却持相反态度,赞同地道:“公主嫁回纥亲王,两国和亲,和同一家,这是好事儿,正好,寿安公主去了回纥也好给真娘做个伴”。 李适戳了下孙曦的胳膊,斥责道:“你胡说什么,将虫娘嫁到回纥这么远的地方,而且还是移地键这个坏人,我不同意。何不将虫娘嫁给苏发将军,苏发英武不凡, 品学俱佳,对虫娘一直都好,虫娘也蛮喜欢苏发将军,他俩在一起多好。” 苏发感激地泪水泉涌,拱手道:“多谢雍王。” 叶护太子说:“王兄,你最好将虫娘在回长安之前赐婚。公主名分是你帮她争取的,婚姻大事就该你这个大皇侄做主嘛。虫娘有了准驸马,一切都好办了。” 叶护太子话音刚落,苏发扑通跪地,脸臊得通红说:“请太子殿下将寿安公主赐婚给苏发,苏发虽出身寒微,但深爱公主,今生非寿安公主不娶。若太子殿下成全苏发,苏发今生誓死肝脑涂地效劳殿下,追随殿下。” 叶护故作反对,哼了一声说:“若太子不答应,你此生是否就不效劳、不追随殿下了。” 苏发紧张地一拍脑袋说:“什么啊?我正是追随殿下,才在广平王府和虫娘相逢相识,心生爱慕。”李适一眼瞅见虫娘躲在柱廊后面,扬扬眉毛,故意大声喝道:“苏发,你来王府,竟然敢打虫娘的注意,好啊,色胆包天,我回长安禀告皇爷爷,就说你在王府勾引虫娘,让皇爷爷将你斩首示众。” 苏发额头冒出冷汗,颤声道:“雍王爷,拜托!”一边连连向李适拱手作揖。 李豫微笑道:“适儿,别吓唬苏发了,好吧,待会我问问寿安公主,若她同意,我就在洛阳赐婚了”。 只见虫娘从柱廊后面一闪而出,嚷道:“我不同意,你们几个大男人,随口几句话,就把我的终身打发了,想得到美。” 说着,快步跑向拴马桩,解开马的缰绳,纵身跃马,扬长而去。 苏发惊愕地张大嘴巴,冷汗淋漓。 叶护太子道:“苏发,你平时的机灵哪去了?女孩的心思重,哪会这么轻易答应? 快去追啊!” 苏发慌忙站起来,箭步冲到墙边的拴马桩,解开另一匹马的马缰,策马奔腾,紧跟而去。 虫娘纵马飞奔,满面绯红,她的心情乱极了。先是叶护奇迹地向自己求婚,接着却是昙花一现,然后又是移地键逼婚,一切都如做梦,由一个多彩缤纷的美梦一下子进入万劫不复的噩梦。苏发对她的一片真情,她心里是明白的,倘若不是叶护第一个闯入她的心扉,将她的心灵空间占满,她无疑会被苏发的追求动心。 若让她完全放弃叶护,无疑就若摘掉了自己的一颗心,如今这颗心已被赤裸裸地摘下了,鲜血不停地流,她不确定何时才能重新长出一颗心来,长出一颗没有叶护却依然会快乐,依然有爱,依然有生命活力的心。 虫娘一路策马狂奔到白马寺,穿过寺门,这里也被回纥兵焚烧抢劫过,寺庙里的僧人都逃走了,真娘走进殿堂,流泪看着一楼白马奔驰的壁画,喘息了一会,爬上二楼,走到观音菩萨塑像前,跪地而哭:“菩萨大士,我曾经向你承诺,我今生今世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爱情,让我的爱情开花结果,让我心爱的叶护王子爱上我,我恳请您多少次,您为何不保佑我呢?” 菩萨只是微笑着,依旧是那么智慧、宽容而仁慈地微笑着。 虫娘跪在菩萨面前哭了一会。忽然感觉一双大手轻抚自己的肩膀,虫娘回头,竟然是苏发。 苏发站在虫娘的身后,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红着脸说:“虫娘,对不起,原谅我的唐突,好吗?”虫娘嘤嘤哭泣,苏发幽幽地说:“虫娘,我只想保护你,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喜欢叶护,也了解你的心此刻会有多么痛苦,你贵为公主,我苏发不敢奢望什么,但请听我一句话,叶护心里只有真娘,对别的女孩心无旁骛。如果你很难过,很受伤,就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过之后,就彻彻底底放下,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公主。” 虫娘原以为苏发追上来会向她表白心迹,趁她之危,做个投机驸马。想不到苏发是如此了解她,又如此关心她,苏发的声音温和中有莫名的无奈和伤感, 虫娘回头,情不自禁地抱住苏发呜呜地哭起来。 苏发紧紧拥虫娘入怀,掏出手帕给她拭泪。 两京收复,大唐主力军队和回纥、波斯、大食等国联军返回长安,叶护担心移地键旧事重提,再打寿安公主的注意,命令他带兵立即回国,移地键正惦记着掠夺来的一车车金银财宝,绫罗锦缎,美色妇人,欣然应允,和车鼻一起押送着金银财物美妇,带着回纥大军沿着“参天可汗道”回国。 唐肃宗一行抵达望贤宫后的的第三个早晨,李辅国候在殿外,见无旁人,小声对身边的小宦官说:“李泌虽为山人,却权逾宰相,不得不防”。小宦官虔恭地点点头。这时,鱼朝恩屁颠屁颠地跑向肃宗的寝宫,高叫道:“皇上,大喜,太子李豫和郭子仪收复了洛阳,安庆绪逃亡邺城去了。” 张皇后喜滋滋地说:“皇上,我们可以放心地起驾回长安了。” 肃宗正激动地涕泪交流,山人李泌前来辞行,肃宗惋惜地说:“刚刚收复两京,你就要走?” 李泌笑道:“陛下,山人早就与您有约,俟平京师,则去还山”。 肃宗不舍地说:“朕若坚持留你呢。” 李泌微笑:“山人要去衡岳修道去矣。”说完,飘然而去,只留下一白色道袍的背影。肃宗赶忙起身相送,却不见了李泌的身影。 次日,肃宗起驾重返长安,文武百官一路相随。长安城沸腾了,百姓喜气洋洋,敲锣打鼓出城迎接皇驾,人群绵延几十里,山呼万岁,大唐百姓喜极而泣。肃宗禁不住热泪盈眶。 在皇宫安顿下来的第二天早朝,含元殿前,上百个在长安沦陷时投靠安禄山的官员赤脚前来“负荆请罪”,几个御前侍卫上前摘掉这些“唐奸”的官帽,失节 官员们个个捶足顿胸,此起彼伏地高呼:“臣悔不当初,有罪于朝廷,请求陛下开恩。”行刑的士兵手持大刀冷冷地站在一旁,只等皇上一声令下,顷刻削掉这些“唐奸”的脑袋。 肃宗横眉冷对,脸色铁青,正不知如何处置这些“唐奸”才好。 李辅国来报:“陛下,太上皇已从蜀郡起驾,一个月后就回长安了。” 肃宗转怒为喜,脸色和悦了一阵,又蹙眉朝这些“唐奸”喝道:“ 快快打入监牢,朕不想看到他们,朕要迎太上皇圣驾,日后再发落你们这些不忠不义之臣。” 真娘随班师回朝的军队到达长安,肃宗李亨亲自出城迎接战功赫赫的高级将领。宣召在麟德殿举行国宴,李亨紧紧握住郭子仪的手,流泪道:“朕的大唐, 元帅有再造之功。”郭子仪谦虚地笑笑,“全凭圣上英明和太子李豫的运筹帷幄。” 叶护被这一幕感动,心想,“皇上如此敬重郭子仪,大唐中兴指日可待了。” 叶护正在畅想,李亨龙眼瞥见叶护,走上前,亲切地拍拍叶护宽厚的肩膀, 微笑道:“朕的忠义王,你终于凯旋而归了。”叶护微笑着躬身行礼,李豫道:“父皇,将士们一路辛苦,先进宫再说吧。”李亨微笑点头,执着郭子仪的手共上车辇,沿路百姓人生人海,夹道欢迎,纷纷高呼:“皇上万岁”,“郭子仪元帅”“天下兵马大元帅,太子李豫”,“忠义王”,踮脚伸颈,摩肩接踵,争相一睹皇上的龙颜和各位元帅、大将军的风采。 真娘思母心切、归心似箭。叶护和孙曦护送真娘与母亲团聚。叶护太子的府邸虽也遭受了叛军的洗劫,好在叶护吩咐香云重新置办了家居物品,又买了两个丫鬟伺候,另有几个回纥兵严加看护。几个丫鬟照顾胡夫人尽心尽力,府邸收拾得倒也整洁干净。听说女儿归来,香云搀扶着胡夫人早在大门等候,真娘刚下马车,胡夫人就一把抱住真娘,心肝儿肉地哭起来,真娘也禁不住伤心落泪,见母亲两鬓已然生得白发,形容憔悴,想到父亲胡雪松的惨死,哭得愈加悲切。 叶护怕真娘伤心过度,就好言相劝,先进府休息再叙。 母女经过生死之劫后的重逢,自是有说不尽的话儿,说一阵哭一会,丫鬟们也跟着拭眼抹泪。末了,真娘说起要跟随叶护去回纥汗庭成婚,结婚后,再来接母亲去回纥同住,回纥不若长安,要母亲多担待之类。 胡夫人道:“我的儿,你说哪里话呢?一个女婿半个儿,叶护太子比整个儿子都好,他家是王室,能艰苦到哪里去呢?再说,只要和家人在一起,搭个窝棚也是家,没有一家人的团聚,住在大明宫也不会开心的。” 真娘紧紧地依偎在母亲怀里,破涕为笑说:“娘,您能这么想,女儿太高兴了, 以前,女儿一直为给您觅了叶护这样的外国女婿而谦疚呢。” 胡夫人拭泪笑道:“我女儿幸福就好,女人嫁给自己称心如意的郎君比什么都重要”。 黄昏,叶护府邸,太子李豫驾到,真娘和叶护、墨玉、孙曦府前迎接, 迎入殿堂,丫鬟沏茶,李豫、叶护、孙曦坐定,又谈起皇上处置“唐奸”的事情。真娘道:“我以为‘首恶必问,胁从不究’。叛军攻陷两京,太上皇被迫南巡,长安城被叛军烧杀抢掠,人人自危,各自保命,投敌叛唐者也多是皇亲国戚和一些文臣武将子孙,若一律斩首,就不能昭示皇上的仁慈和宽恕之博大胸怀。莫若给胁从者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况且,现在史思明还有重兵集结范阳,河北未定,宽大处理,也是对跟随史思明的叛将释放一个积极的信号。早点归顺大唐,尚可以减轻罪责。这样也有助于叛贼巢穴范阳的分崩离析。” 叶护和孙曦拍手叫好,李豫赞道:“真娘,你若是个男儿,定是宰相之才。” 真娘谦逊地笑笑,“只是随意说说,承蒙太子殿下抬举”。 李豫道:“我打算明天上朝,请示父皇赐封你为‘义贞郡主’,赐婚给忠义王叶护, 若何?”叶护微笑着凝视真娘的眼睛,期待着她的回答。 真娘淡淡一笑说:“经过那么多悲欢离合,那么多生不如死的岁月,我对朝廷的封号早不介意了,想当初,太上皇将我赐封为‘淑贞郡主,’送给安禄山为妃,我差点因此自尽,若皇上再封个“义贞郡主”,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我父亲为平息皇室内讧,去说服永王李璘,客死金陵,若皇上能了解我父亲的一片忠心,真娘也就无憾了。” 李豫道:“真娘放心,我定会禀告父皇,为胡雪松大学士封赏名号,以告令堂大人的在天之灵。”真娘作揖谢恩道:“多谢太子殿下。” 一个月后,肃宗亲自到望贤宫迎接太上皇李隆基,肃宗亲自为太上皇牵马,父慈子孝的场面,感动地前来夹道欢迎的百姓纷纷落泪。 肃宗引领太上皇入住兴庆宫,几天后,高力士搀扶着颤巍巍的太上皇登上宣政殿,文武百官面前,太上皇颤抖着手将传国玉玺交给儿子李亨,李亨推辞了一番,喜滋滋地接受了。 太上皇退下,肃宗含泪目送太上皇佝偻苍老的背影,掏出锦帕轻轻地拭泪。 接着,肃宗宣告大赦天下,令李辅国宣读封赏名单: “太子李豫晋封楚王;郭子仪加封司空,李光弼加封司空…… 李嗣业、苏发、李承寀等都有论功行赏,封赏高力士、陈玄礼等护送太上皇到蜀郡的所有官员,忠于大唐,为大唐牺牲的李憕、卢奕、胡竹松和胡雪松兄弟, 颜杲卿等一律追赠官职,阵亡将士家属,免除田赋、劳役两年。 然后按照“首恶必问,胁从不究”的原则公开处置了羁押在杨国忠府上的 大批“唐奸。”或斩首、或赐死、或杖刑或流放,长安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第十八章 肃宗昏庸又失策,真娘随郎赴回纥 真娘一早梳洗打扮,等待叶护来接,然后一起去敦煌王府探望阿格苏。 叶护的马车很快到了,真娘告别母亲,蹬上车辇去拜见敦煌王妃。 敦煌王府前,热闹非常,乐队伴奏,众多胡人跳起狮子舞欢迎叶护太子的驾临。 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舞者欢腾活跃地扭动着狮子身上的毛发和双耳,模拟狮子的千姿百态,栩栩如生。听到有人报:“叶护太子驾到,真娘小姐驾到。”敦煌王妃笑妍如花,被一群侍女簇拥着来到王府门前迎接。叶护看见婚后的妹妹越发光彩照人,高兴地喊:“阿格苏!”阿格苏嫣然一笑,款款施礼道:“敦煌王妃拜见忠义王”。叶护扶起敦煌王妃,微笑着引荐真娘,“妹妹,这位天仙一样的姑娘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真娘。” 敦煌王妃微笑着打量真娘,惊叹道:“果然天姿国色,怪不得哥哥对你总是念念不忘呢。” 真娘含羞而笑,施礼道:“真娘给王妃娘娘请安,叶护太子常在我面前夸他的妹妹美丽勇敢,若天山的冰雪一样晶莹聪慧,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敦煌王妃笑吟吟地牵住真娘的手,热情地引领真娘和叶护太子一起进府。 刚进殿堂坐定,敦煌王李承寀也骑马回府,和叶护相见,两个人喜极而泣, 含泪拥抱。因为王府曾经遭受叛军的洗劫,原来的富丽堂皇已荡然无存,幸好阿格苏很有创意,将王府装扮地简朴、浪漫而温馨。 敦煌王妃道:“真娘,我哥多年漂泊长安,遇到你,是他的福气,以后总算有个人疼他了。眼下回纥的军队也班师回国了,你们是否要去回纥牙帐请求父汗完婚呢?” 真娘道:“叶护已派人到金陵去运回我父亲的灵柩,灵柩运回来,还要发丧,居丧期间,不宜办喜事,另外,我有个结拜的姐姐,被安庆绪掠到了邺城,真娘以为,等救回姐姐再成婚不迟。” 敦煌王妃曾听敦煌王李承寀提起真娘的叔父胡竹松一家在洛阳沦陷时殉国,姐姐瑞兰因永王李璘谋反被杀,父亲胡雪松因去金陵劝谏永王,病死江南。胡家府邸也被叛军抢劫焚烧,真娘失去家园,现在和母亲相依为命。又见真娘身体无比羸弱,行动时若娇柳拂风,知她在洛阳也遭受不少罪,恻然道:“生逢乱世,国破家亡,实乃大唐百姓之不幸,妹妹当节哀才是。” 真娘道:“多谢王妃娘娘体谅。”两个人先是客套,聊了一会,就越发感到亲切。 亲人相聚,其乐融融。 却说安庆绪带着王落落等众妃嫔,和几千个士兵一路往北,败逃到邺郡。 将邺郡定为“大燕国”的新京都,重新召集逃散到四处的败将残兵,又着手招募新兵,很快在邺郡集结了六万多人马。这下可乐坏了安庆绪,以为可以东山再起了。王落落讥讽道:“美什么呀?你和你父亲处心积虑地谋反,到头来还不是为人做嫁衣?如今,史思明退守范阳,范阳城可是大燕国的国库啊,你们从长安,洛阳掠夺的金银珠宝、粮食、马匹都贮存在范阳,现在倒好了,供他史思明独享了”。说完,心有不甘地笑笑,安庆绪一听,不禁热血往脑门上涌,怒气冲冲地道:“安守忠”。 安守忠闻令匆匆进来,拱手道:“皇上,臣在”。 安庆绪咬牙切齿地道:“安守忠,你带着五千骑兵,速到范阳征兵,察看史思明的反应,然后,找个机会杀掉史思明。” 安守忠谨小慎微地道:“皇上,史思明一向心思缜密,狡猾谨慎,又坐镇范阳,拥有重兵,如此恐怕不妥。” 安庆绪眼睛一瞪,怒道:“有什么不妥?我不杀史思明,他必然来杀我,他早就 打算自立门户了,怎么会拥戴我这个大燕国皇帝?我们何不先发制人,杀他个措手不及,若错失良机,到时候,汝等也一并被他绞杀。” 安守忠想了想,无奈地道:“遵命!” 王落落娇声道:“皇上,要想让史思明拥戴你,你必须要拿出皇上的尊严和气派, 如今这邺郡小城破败寒酸,哪有京城的繁华?皇上何不着手修建宫殿园林,开凿河道,增设游船画舫,你我也好游玩散心。” 安庆绪搂住王落落曼妙的腰肢,亲了一口王落落的脸蛋,得意地说:“美人说得对极了。”一面喝令高尚进来,着手安排修建宫殿、开凿河道的事宜,高尚接到这个美差,自是喜不自禁,屁颠屁颠地去执行任务去了,随后,邺郡开始大兴土木,缔造宫殿楼阁。 一个月后,安庆绪正在和众多妃嫔轻歌曼舞,饮酒作乐。 探子来报:“皇上,不好了,安守忠被史思明打入天牢,五千骑兵被收编,史思明,他--” 安庆绪若油锅上的蚂蚁,喝问:“史思明怎么了?” 探子道:“史思明投降大唐朝廷了!” 安庆绪闻听几乎晕厥过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史思明有了大唐朝廷做靠山,即便大唐军队不来围剿邺郡,他这个大燕国皇帝其实已名存实亡了。 王落落见安庆绪颓丧的模样,冷冷地一笑,不以为然地说:“皇上不必担心,咱们手中依然有七个郡,约有六十个城池,兵器、辎重、粮草充足,这是逐鹿中原, 争夺天下的筹码,况且皇上还拥有蔡希德将军这样一位智勇双全又对皇上忠心不二的爱将,他的麾下还有五千精锐的骑兵。” 经王落落一鼓舞,安庆绪稍微振作了一些,王落落替安庆绪擦拭额头的冷汗,命令宫女快去端来为安庆绪滋补的参汤。 长安的大明宫,肃宗李亨手捧史思明派使者带来的投降奏书,双手不停地颤抖,喜得几近癫狂。当即封史思明为归义王和范阳节度使,又分别封赏史思明的儿子以高官厚禄。同时命令投降使带去诏书,让史思明火速派军队征讨安庆绪。 李豫欣喜地说:“恭喜父皇,这下好了,现在除了安庆绪控制的几个郡,大唐几乎四海归一。” 李亨点点头,对着叶护满面笑容地说:“忠义王,朕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我大唐中兴指日可待了。” 叶护高兴地说:“恭喜圣上,这是您的英武和仁慈贤德感动了上天,也感动了普天下百姓,才会否极泰来。” 李亨一高兴,越发慷慨,对叶护道:“朕想亲自给你在大唐成婚,建造忠义王府,贤侄意下如何?” 叶护感激地说:“多谢皇上,只是真娘父亲的灵柩刚刚安葬长安,真娘还在服丧期间,不宜成婚,过段时间,我将带真娘回国,去见父汗之后,再料理婚事。 大唐遭此劫难,百废待兴,就不要大兴土木,建造忠义王府了。” 李亨坚持说:“贤侄的婚事可以到回纥汗庭办,忠义王府就不能省了,这是朕的一片心意,朕已下令工部抓紧时间给你建造忠义王府。” 叶护笑笑,恳切地说:“皇上,天下初定,千疮百孔,国家各方面都需要用钱,忠义王府也不必重新建了,我原来就有在长安的府邸,略加整饬,就好了,况且,我迟早要继承汗位,不能久居长安,偶尔来拜见圣上,就住在原来的府邸,或者和李豫兄长同榻而眠,夜话长叙,岂不更好?” 肃宗李亨哈哈大笑,想到自己曾经和山人李泌同榻而眠,夜谈天下事, 不禁为李豫和叶护太子真挚浓郁、情同骨肉的兄弟之情动容。 李豫会心地笑了,叶护太子什么都给大唐省,处处为大唐设想,这才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不愧是忠心耿耿、情深义重的忠义王。 叶护告别李亨父子,离开大明宫,骑马回府,府上的正殿已经布置好灵堂, 真娘、胡夫人、小惠、胡风、香云正在给胡雪松焚香祭拜。 叶护进来,点燃一支香,向胡雪松深深地鞠了一躬,墨玉、吉辍、傲奴几个随从也依次给逝者祭奠。 真娘早已成了泪人,悲痛地不能自持,叶护一边轻轻地为真娘擦眼泪, 一边揽住她柔声安慰:“真娘,人死不能复生,保重身体,胡大人若有在天之灵,看到我们又回长安,看到我们相亲相爱,一定会很欣慰的。” 小惠道:“叶护太子,小姐也为你担心,移地键亲王已率回纥骑兵回国了,你还滞留在长安陪我们,移地键早就觊觎你的太子之位,若他恶人先告状,向可汗奏你一本,自己独战功劳,岂不对你很不利?” 叶护微微蹙眉,淡淡地说:“这个不担心,父汗不会完全相信他,我已经安排阿鹰去面见可汗了,况且,回纥汗庭还有我的堂兄顿莫贺达干的势力与移地键抗衡, 移地键不敢轻举妄动。再说,我最在乎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我的真娘,我们 已经分离了那么久,真娘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受了那么多伤害,我和真娘再也不能分开了。” 真娘泪眼朦胧地看着叶护,心想:“他竟然可以为我放弃王位,爱我如此之真,之深,我还有什么顾虑的呢?”叶护意味深长地看着真娘,柔声说:“真娘,以后咱们永远在一起了,等过了岳父的丧期,你先跟我去回纥成婚,然后再回来接岳母,如何?” 真娘含泪微笑,顾不得那么多人,依偎在叶护的怀里,温柔地说:“我愿意。” 叶护禁不住拥紧真娘。 胡夫人温言说:“如此甚好,你们不要担心我,我老来有这么个好女婿, 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老爷没这个福,这么早就走了。” 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见叶护和真娘情意绵绵,胡夫人吩咐真娘带叶护太子去“梅香阁”用茶。 叶护府邸的梅香阁是为了让真娘有家的感觉,临时打造的,原来是叶护读书赏景 的阁楼,因为楼前也有一大片梅林,就起名“梅香阁”,梅香阁前,庭院深深,格外幽静,是个养心读书的好地方。 真娘来叶护府邸后,就和小惠一直住在这里。 叶护起身牵着真娘的手离开灵堂,走廊里,两人十指相扣,叶护说:“我刚才去大明宫觐见皇上,正遇史思明的使者来向皇上投降,皇上大喜,封了史思明为归义王、范阳节度使,命他去剿灭安庆绪,就安庆绪据守的邺郡及周边几个城池不难对付,只要史思明真心围剿,安庆绪的势力顷刻就会土崩瓦解,局势很快就会好转,大唐也将恢复稳定,慢慢恢复元气,复兴有望了。” 真娘微笑道:“史思明到底还是撑不下去了,也不知道王落落怎么样了?张继师父倒是对她一片真心,收复两京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跟着李光弼去攻打邺郡,希望他和王落落早日相逢,摒弃前嫌,重归于好。” 叶护感慨地道:“王落落舍身救你,才委身于安禄山,也算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我们两个都欠她的,若张继师父能救她回来,咱们要记着她的恩情,好好报答她, 只是搞不懂,她为何又跟了安庆绪?” 真娘道:“我想她有她的苦衷,王落落是有大气度,能做大事的人,她不像我那么注重儿女情长,我们不要误解她。” 叶护点点头,凝视着真娘,问:“真娘,安庆绪是不是对王落落很好?” 真娘道:“依我姐姐的美貌,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叶护怔住了,自己怎么从来没觉得,要论美貌,在叶护心里,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当是他的真娘。 见叶护一脸痴迷地望着自己,真娘娇羞地垂下睫毛,嗔道:“老是盯着我看,我都害臊了。”叶护将真娘揽往怀里说,“真娘,我懂得王落落为你做的牺牲了,她不去做贵妃,又怎么能保护你的贞洁呢?” 真娘抬头道:“我有一句话,想请你帮我转告皇上或者太子”。 叶护扬眉,微笑说:“说吧!” 真娘道:“安庆绪终日沉浸在丝竹酒色之中,是个不成事的人,枉有大燕国皇帝的地位,却不是大唐真正的对手,真正难对付的硬钉子是史思明,史思明骁勇善战、胸怀大略,虽然已降唐,但依然割据在范阳,拥兵自重,他表面归顺,叛骨难改,本来就是一个虎狼之心的二号叛贼,怎么会一朝一夕就洗头革面,成为大唐的忠臣良将呢?” 叶护沉吟片刻,冷静地道:“我想圣上和太子心里肯定也有个数,咱们没有证据就不要谏言了,暂且的缓和,对大唐也是好事。倒是你,需要调养好身体,尽快跟我一起去回纥牙帐面见父汗,早日成婚”. 二人说着话儿,不觉来到梅香阁,小惠早就准备好茶水侍候, 真娘有些头晕,叶护扶真娘到床上休息,握着她的手,看她睡着了,叶护拉上床帐,走出房门,凭栏凝望,才发觉梅香阁楼下的梅花怒放,幽香随着风儿弥漫着整个梅香阁,庭院深深,风寒料峭、雪里梅心,香气馥郁,多少春色情谊尽在不言中。 范阳的殿堂上,史思明双手颤抖,捧着朝廷发出的处置投敌官员的公文,感慨地说:“边令诚被斩了,陈希烈这些人也是为了生存才被迫跟随安禄山,当年皇上李隆基都逃亡蜀郡了,还要求长安无主的大臣忠心?现在他们都被李亨处决了,咱们这些一开始就跟着安禄山起兵的人罪大恶极,怎么会有好下场?有道是‘兔死狗烹’,等我们没有了利用价值,就是李亨向我们开刀的时候了”。 诸将和幕僚听史思明这么说,心凉半截,看来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这时,史朝义走进来,鞠躬说:“父王,我派往大明宫的细作传来消息,李光弼向李亨上了一条奏折,这奏折的具体内容就是提醒李亨提防父王,李光弼还向李亨呈上了一个黑名册,黑名册上全是父王和曾经追随父王叛乱的将军姓名,凡是上了这个黑名册的人,一旦李亨有了喘息的机会,就会反扑,杀无赦”。 史朝义话音刚落,霎时,殿上像炸了的油锅,群情鼎沸,部将们义愤填膺,一个气愤地道:“我们诚心归顺朝廷了,朝廷却容不下我们,我们还归顺朝廷做什么?”。 一个谨慎地道:“大王立即给李亨上奏书,清君侧,诛杀李光弼。” 一个按剑大笑:“大王,若上奏书,这个可不与安禄山当初起兵一个理由吗?” 史朝义见煽风点火起了作用,笑道:“出师总要有个名,奏书要写明,不杀李光弼,本王亲自率兵去诛杀。”转而看到怒火中烧的史思明,史朝义意味深长地说:“父王,那李光弼的谋略和军事才能,可在郭子仪之上,于父王也是伯仲之间, 若借李亨这个昏君帮我们除掉这个强大的对手,就是天赐良机了。”史思明 悉心听了各位部将的意见,哈哈大笑:“是上天要成全我史思明,我就不必客气了。” 史思明的奏书很快传到大明宫的大福殿,肃宗气得直打哆嗦,骂道:“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叛贼永远是叛贼,竟然派细作监视朕的大内,李光弼的奏书,远在范阳的史思明还能知道,而且还捏造了一张黑名册,诬陷李光弼,逼迫朕诛杀李光弼。” 鱼朝恩道:“陛下息怒,史思明投降朝廷,惶恐不安,心下猜疑,也是人之常情,陛下已封史思明为归义王,就要恩威并施,拢住他的心,若杀了李光弼,就能阻止一场新的叛乱,何乐而不为呢?” 这鱼朝恩原是内侍省一名普通的小宦官,因聪明伶俐,有智谋,善于奉迎,步步高升。自安史之乱后,因和宦官李辅国联手,出谋划策,拥戴李亨灵武称帝有功,深得肃宗宠信,同李辅国一起成了肃宗在宫中的左膀右臂,掌握了朝中大权,如今鱼朝恩官至三宫检责使,左监门卫将军,朝廷大事,肃宗总会听他的意见。 鱼朝恩如此建议,只因妒忌李光弼的锋芒和才能,同时也担心天下再次生乱,他又要跟着皇上逃亡,他才不舍得眼前皇宫里的荣华富贵宦官的心理,只因残缺的身体,多半是扭曲和变态的。 肃宗眉心凝成疙瘩,沉重地说:“大将军说的有道理,朕心里很乱,速召宰相、太子、忠义王进宫。”李亨背着手若当年的父皇李隆基一样烦躁不安地在大福殿走来走去。 却说,沈珍珠自从重回长安,就住在东宫,她和太子李豫不是久别胜新婚,而是遭遇了婚姻危机。在她被掠走洛阳之后,李豫又先后纳了两个侧王妃。 在陪皇爷爷李隆基圣驾去蜀郡的前一天,李隆基做主,替长孙纳了韩国夫人的女儿崔氏,当时,还是广平王的李豫和沈珍珠情深爱笃,但碍于李隆基的情面和宫中的规矩,李豫只好默认。不久,李亨登基,张良娣做了皇后,因张皇后当时无子,为笼络太子,为显示皇后的仁德贤淑,为讨好肃宗皇帝,张皇后又从良家子中遴选品貌俱佳的独孤氏配给李豫。虽然李豫没有主动纳妃,皇家各派势力绝对不会等闲视之。李豫天性温厚,性格中也有懦弱的一面,就先后接受了太上皇(当时还是皇上)李隆基的赐婚,李亨登基后,身为太子,就更难以拒绝张皇后的安排。崔氏自从马嵬坡事变后自觉没有了根基,但天生小性儿,偏爱搬弄是非,自从沈珍珠回到东宫,她就在宫女中散布流言,说沈珍珠已在洛阳侍奉过安禄山,备受安禄山父子宠爱,失去贞洁,不配再做太子妃之类流言蜚语。 直到李豫大发雷霆,崔氏才偃旗息鼓,但李豫从此冷落了沈珍珠。一心迷恋侧妃独孤氏,这独孤氏出身名门,美丽娴雅,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又善解人意,体贴温良,对待沈珍珠也很尊重,丝毫没有恃宠而骄。沈珍珠终日郁郁寡欢,为了挽回李豫的爱,找回曾经的夫妻之情,就和李豫商议,宴请忠义王叶护和真娘到东宫做客。 李豫早有邀请叶护和真娘之意,欣然应允。 叶护太子和真娘光临,李豫和太子妃沈珍珠热情地迎接。 四个人刚刚落座,独孤氏就和宫女一道送茶来,李豫温声道:“让下人送就好。” 独孤氏嫣然一笑:“今天是大唐的太子、太子妃,和回纥的太子、太子妃相聚, 臣妾原当侍候,我早听说叶护太子的真娘,乃长安才女,今日一见,果然是标致 娴雅的淑女,美貌善良智慧集一体的化身,竟和姐姐有几分神似。”沈珍珠面带微笑,内心虽然排斥独孤氏,也不由得敬佩她的度量和智慧。真娘思忖这是李豫太子的哪个侧妃,竟然如此会说话。叶护看出真娘的心意,微笑说:“这是太子侧妃,独孤妃”。 真娘起身落落大方地施礼,独孤氏微笑说:“真娘妹妹是太子妃姐姐的患难之交,忠义王又是太子的兄弟,你们久别重逢,慢慢叙,我就不打扰了,这是剑南新贡的蒙顶石花茶,请慢用。”然后姿态优美地弯腰打千儿,姗姗离去。 独孤氏刚走出正殿不远,恰巧碰到鬼鬼祟祟的崔妃,崔妃道:“听说回纥的叶护太子带着太上皇以前赐给安禄山的女人来了,这男人啊,真是没出息,一个在洛阳被安禄山父子宠幸过的女人,竟然当个宝。沈珍珠玩这套把戏,就是想让太子殿下效仿叶护,忘记她在洛阳的丑事,重新宠幸她,真是没脸没臊。” 独孤氏娥眉微蹙,冷若冰霜地道:“崔妃,你我都是侧妃,是太子的妾,切不可越位诬陷太子妃,太子妃贤德,原和太子殿下是恩爱夫妻,若没有战乱,他们两个也不会分开,断然也不会有你我进东宫。” 崔氏嗤笑道:“噢,好个心胸宽大、善解人意的独孤妃,怪不得太子殿下那么宠爱你,若沈珍珠和太子破镜重圆,你侬我侬的,你可不就和我一样独守空房,长夜寂寞了,哈哈。”说着,吐了口唾沫,甩甩衣袖,扬长而去。 叶护和李豫坐定喝了一杯茶,忽闻宫中太监宣太子和忠义王去大福殿面见圣上, 即可启程进宫。叶护和李豫匆忙离开,临行嘱托真娘和太子妃慢聊,若没大事,宴会照常举行。 两位太子一走,太子妃和真娘就轻松话起了家常,真娘能感觉到太子妃不快乐。 从刚才献茶的独孤妃,真娘觉察出太子妃的窘境,独孤妃那么年轻美貌、又如此温良贤德,怎么能不掘走李豫的心呢。心下正想着,沈珍珠道:“妹妹,你不久将去回纥和叶护太子完婚,可曾想过,一旦结婚,就是夫妻平淡的生活,而且,叶护太子是储君,将来是回纥的可汗,会有成千上万的女人前赴后继觊觎你的地位,你主管后宫,会有很多繁杂的事情,不像现在两个人,倾心相爱,两情相悦。” 太子妃的话点到了真娘的软肋,别说和上千个佳丽分享叶护,一个她也没法忍受,想到那日在黄河滩看到叶护和寿安公主拥吻,真娘的心依然隐隐作痛。真娘叹气 道:“太子妃,这些我都想过,想多了,也很不爽,我很爱叶护,叶护太子也很爱我,我俩已有婚约,我就活在当下,享受当下的甜蜜和恩爱,若有一天他不爱我了,不要我了,我大不了回大唐,孤灯清影一生又如何?” 沈珍珠道:“妹妹有心理准备甚好,我虽是选秀进宫,但和太子李豫却是一见钟情,夫妻恩爱,情深爱笃,儿子都十几岁了,他还对我始终如一。”说着,却潸然泪下,“想当初,我做广平王妃的时候多么幸福,想不到安禄山起兵,祸害了大唐,也祸害了我的婚姻。” 真娘软语安慰道:“姐姐,我能感觉到太子殿下还是很爱你的,从他的眼神,从他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心里还是你最重,结发之情不是可以轻易忘记的,而且,你们还有雍王这么优秀的儿子,幸福丢了,可以慢慢找回来啊!” 沈珍珠含泪而笑,从真娘口里说出的话,果然如饮琼浆,沈珍珠忽然意识到李豫还是爱自己的,只是国事繁重,又有了侧妃,不能像过去有那么多时间如胶似膝,耳鬓斯磨。太子妃温婉地道:“妹妹,记得,永远不要离开叶护太子,不要给别人留下空隙,这样你才会永远拥有他的爱。” 真娘悠悠地道:“人世间最难把握的就是个‘情’字,爱情有时候更像流沙,你抓得越紧,它流失得越快,好男人是社会的稀缺资源,太子更是天下女子仰慕的对象,我们阻挡不了天下女孩的芳心涌动,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善待自己,才可能有比较辽阔的未来。想想长孙皇后是如何获得太宗大帝一生钟爱的,值得我们深思。” 沈珍珠赞许地点点头,无奈地说:“长孙皇后也定然有母仪天下的苦衷, 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爱的越深,心就愈痛。” 真娘深有感触,微笑道:“姐姐,我也只是纸上谈兵,若现在叶护有了其他女人,我会很痛苦,很绝望,再也感受不到爱情的甜蜜了。” 沈珍珠道:“妹妹,怪我不好,你尚未婚配,不该打碎你对爱情的美好幻想。” 真娘笑了,不觉泪水若断了线的珠儿纷纷滚落。 叶护和李豫赶到大福殿,死太监鱼朝恩还在圣上面前怂恿斩杀李光弼,稳住史思明的论调,几个昏庸的宰相惧怕鱼朝恩,唯唯诺诺,皇上则踌躇不定。 内侍报:“太子殿下、忠义王驾到!” 李亨眼睛一亮,啜了口茶,说:“快快请进”。 李豫和叶护进殿,向肃宗问安之后,鱼朝恩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叶护太子恳切地道:“圣上,这不过是史思明以清君侧起兵的借口,一点创意也没有,环顾大唐的良将,唯李光弼和郭子仪是史思明的真正对手,史思明这个老狐狸,想借助陛下之手除掉李光弼,剪除大唐的羽翼,这一招真够阴毒。” 李豫斩钉截铁地道:“父皇,忠义王分析地对极了,史思明要反,我们要做好准备反击。” 肃宗却是令一种思维,沉重地道:“暂时还顾不上他,他毕竟还是大唐的归义王。当下最重要的是邺郡的安庆绪,只有攻下邺郡,杀了安庆绪,大燕国灭亡了,史思明也就消停了”。 叶护想起真娘的话,提醒皇上道:“圣上,我听说安庆绪乃贪图享乐的鼠辈,不是最大的敌人,最大最凶恶的敌人是狡猾又有谋略,骁勇善战的史思明,什么归义王?本就是乱臣贼子,投降大唐,只是权益之计,等他缓过神来,就会向大唐狠狠反扑撕咬,何不先派大军去端了范阳这个贼穴,剿灭史思明,安庆绪这个阿斗就不足挂齿了。” 李豫赞同地点头说:“当初山人李泌曾主张先北上围剿范阳,利用围魏救赵之计,灭了范阳,再收复两京,如今两京顺利光复,范阳却像个大毒瘤,威胁着朝廷的安全,现在是攻打范阳的时候了。” 鱼朝恩见李豫和叶护一唱一和,意见与自己向左,气得七窍生烟,却压住内心的怒火,翻着白眼道:“太子和忠义王血气方刚,破敌心切,老奴能理解,只是你们太年轻气盛了,还是按照陛下的主张,派郭子仪、李光弼他们先去攻克邺城吧, 杀了安庆绪这个伪皇帝,大燕国就倾覆了,其他的城池也就自然土崩瓦解。” 鱼朝恩的折中之计又说到了肃宗的心坎里,肃宗微笑着颔首。 叶护见皇上如此固执,也不好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告辞,李豫也心情沉重地走出来。叶护小声对李豫道:“圣上现在什么忠言也听不进了,他的耳朵只能听见鱼朝恩这个死太监的声音。” 李豫叹口气说:“父皇现在身体不好,太上皇的病也让他忧心,他现在疑心很重,连我他都心有芥蒂,你和我走得那么近,他怎么会纳你的谏呢?” 叶护拍拍李豫的肩膀,微笑说:“王兄,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再担心什么了,既然王兄邀请小弟赴宴,小弟就不客气了,金樽美酒斗十千,咱们到东宫一醉方休吧!” 李豫转忧为喜道:“请”。二人相视而笑,匆匆前往东宫, 东宫的御花园,真娘正和太子妃一起赏梅,闻听两位太子回来了,两位美人 起身迎驾,独孤妃见李豫回来,忙吩咐内侍传膳,宫女们从膳食房鱼贯而出, 手端着碟子上菜,一会儿,美味珍馐摆满了宴席。雍王李适也从书房出来,见过叶护和真娘,安静入席。 独孤妃却和众宫人在一旁侍候,李豫邀她入席,独孤妃微笑说:“这是太子妃回东宫以来第一次盛宴,就让妹妹服侍太子妃一次,以表我对太子妃的敬意。” 李豫深情地看了眼独孤妃,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沈珍珠也大方地邀请独孤妃就坐,独孤妃自称还有自己特制的菜肴献上,谢过沈珍珠,感激地一笑,满堂生辉,翩然而去。 一会儿,宫女送来一盘独孤妃亲自做的菜,真娘抬眼看去,原来是清蒸的两个喙相吻的乳鸽,一雄一雌,紧紧相偎,玉盘四周摆放着几朵洁白的百合和嫣红的梅花。上菜的宫女是个非常机灵、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声音甜润地若百灵鸟,笑吟吟地说:“传独孤侧王妃的话,这个菜叫‘百合吉祥聚’,意思就是祝贺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忠义王和真娘小姐百年好合,有情人永相聚,浓浓真情就若经历过苦寒考验的梅花,傲雪中怒放,释放芬芳为彼此。”沈珍珠心想:“独孤氏难得这么有心,怪不得太子对她宠爱有加,若我是个男儿,又怎么能抗拒她的魅力呢?”见太子妃一时怔住,李豫轻咳了一声,尴尬地笑笑,温言说:“家和万事兴,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珍珠,你永远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女人,无人可以代替,请理解我生在帝王之家的无奈。有愧对你的地方,多多包涵,我会谨记刚结婚时对你的承诺,爱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太子妃泪光盈盈,婷婷站立,李豫热泪盈眶敬了沈珍珠一杯酒,“娘子,你受苦了。”有了这句话,还有什么不能化解呢?太子妃将金樽一饮而尽,李豫也畅快地一饮而尽。沈珍珠秋波荡漾,夫妻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冰释前嫌。 李适看到父母重归于好,开心地去给他们敬酒。真娘触景生情,微笑说:“太子殿下,太子妃,你们拥有雍王这个芝兰玉树般的爱情结晶,是多么幸福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这个爱情结晶是上苍赐给你们的,也是上苍赐给未来大唐百姓的。” 叶护望着真娘娇美若梅的笑容,痴痴地问:“真娘,什么时候上苍也赐给我们一个爱情的结晶啊?” 真娘害羞地低下了头,用秀帕遮住红唇而笑。 李豫道:“真娘不好意思了,来尝尝这‘百合吉祥聚’,叶护贤弟和真娘就肯定会有爱情的结晶了。”宴席间欢声笑语,独孤妃从帐外看到太子妃终于娥眉舒展,微笑着退下。恰遇到崔妃向殿内窥视,崔妃一脸的愤恨和恼怒,追上独孤妃,酸溜溜地道:“妹妹,我真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撮合自己的男人和正妻和好,难道‘百合吉祥聚’里有秘密?你想谋杀太子和太子妃不成?” 独孤妃轻蔑地一笑,淡淡地说:“一派胡言,难怪太子殿下无法忍受你。” 崔妃气急交加,直跺脚痛骂:“天杀的,你个狐媚子,想联合沈珍珠害我,你想得美,你勾引男人那一套我不稀罕,自从杨国忠国舅落难,玉环姨娘被杀, 你们大唐皇室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们还当是大唐盛世啊,完了,快完了。”独孤妃杏眼圆睁,没有回应,拂袖而去,李豫听到嘈杂声,走出殿外,看到崔氏撒泼,怒斥道:“来人,将这个贱人拉下去。”几个侍卫听令,拖走了骂骂咧咧的崔妃。 二个月后,肃宗拉开了进攻安庆绪的序幕。宣政殿上,肃宗斗志昂扬地钦点了九个节度使。 “朔方节度使郭子仪” “臣在”。 “河东节度使李光弼” “臣在”。 “北庭节度使李嗣业”。 “臣在” “关内节度使王思礼” “臣在” …… 九个节度使各自率领所属军队,共二十万大军,开往邺郡,奇怪的是,二十万大军,竟然没有设置主帅,最高统领是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由宦官鱼朝恩担任。 太子李豫的脸色很难看,他想不到皇上提防郭子仪、提防李光弼,担心他们有朝一日做强做大成为第二个安禄山、第二个史思明,但想不到皇上竟然也会忌惮自己,不再设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 李豫心想:“看来父皇信任的只有死太监鱼朝恩了,但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身为大唐太子,要深谋远虑,以后要谨慎行事。” 鱼朝恩带着九个节度使、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发了,李豫随肃宗送行完毕,闲来无事,就去叶护的府邸去拜访老友。叶护见李豫一脸沮丧,安慰说:“王兄,圣上忌惮节度使拥兵自重,也是借前车之鉴,可以理解,不过如此宠信贴身太监,却令人担忧,前朝也有宦官祸国的例子,这些宦官,生理残缺,心理阴暗,王兄自己也要多提防.。” 李豫忧心忡忡地点了下头,叶护道:“真娘的父亲已经安葬,守孝也将满了,小弟打算带真娘回国完婚。”李豫感慨地道:“咱们几个一起蹴鞠的好友,如今都散了.。”叶护伤感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机会,咱们再相聚。” 李豫握住叶护的手,不舍地道:“兄弟,此次一别,不知何日相逢,王兄去给你送行。” 次日凌晨,白雾茫茫,真娘和叶护告别胡夫人、坐上了马车,墨玉、吉辍、阿鹰、傲奴等几个随从骑马断后,长安西城门外的驿站,太子李豫、太子妃沈珍珠、雍王李适、新婚的苏发将军和寿安公主,敦煌王李承寀和王妃阿格苏等候在此给他们饯行。饮下了亲友的饯行酒,挥泪告别。 叶护的车马飞奔前行,车轮辘轳,马萧萧,滚滚尘烟渐渐模糊了车队的影子。 虫娘满眼含泪,默默地道:“叶护,别了!我将记得你的话,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会永远做一个快乐的公主,感受生命韵律之美妙。苏发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我会好好珍惜我的驸马,但在我内心深处,也会永远为你保留一小块芳草地。叶护,倘有来生,我愿意和你一起驰骋在茫茫草原,只要你愿意,只要你会全心全意地爱上我,我会的,若君等来生,虫娘定当日日与君好”。 苏发看到了虫娘的眼泪,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他相信:总有一天,虫娘的心会被他完完全全地征服,会拥有寿安公主完整的爱。 第十九章 亲王奸计屡落空,真娘医精获允婚 正当真娘、叶护一行的车马在往回纥的“参天可汗道”上奔腾,郭子仪率大军渡过黄河,向东攻打安庆绪地盘上的获嘉城。孙曦也在郭家军之中,斗志昂扬的唐军一举攻破获嘉城,斩首数千名叛兵,剩下的二千多叛兵落荒而逃,退往卫州,这小小卫州城却是邺郡的咽喉,只要卫州城破,邺郡也就像被刺了咽喉,定是保不住了。安庆绪情急中将东拼西凑的七万军队开到卫州城边。 此刻,李嗣业将军的军队也开到卫州城下,郭子仪派孙曦去和李嗣业联络,定下作战方略。 郭子仪将三千多弓箭手埋伏在营墙后面,然后带兵出击安庆绪的叛军, 激战了一会,郭子仪的军队佯装败退,大军若退潮海水一下子撤到唐军大营,安庆绪一见郭子仪这点水平,心下暗喜:“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郭子仪啊!今天让你做我大燕国皇上的刀下鬼。”安庆绪来了精神,挥动纛旗,一哄而上,全军追击,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就要活捉郭子仪了,忽听到箫声悠扬,清脆悦耳,安庆绪猛抬头,却是一位英俊的青年唐将盘腿坐在营墙上,悠闲自得地吹箫。这吹箫人正是孙曦,他羽扇纶巾,儒雅又潇洒,他和煦的面容和和淡定的神情震住了叛军士兵。 安庆绪正惊奇,营墙后面突然涌出千万个弓箭手,叛军正在发怵的一瞬间,唐军的弓箭手万箭齐发,叛军将士纷纷中箭落马,安庆绪大叫:“不好!中计了,撤!” 郭子仪挥动令旗,喊道:“追,给我追!” 唐军又若滔滔洪水般向退败的叛军袭来。安庆绪率领残军败将逃了一阵子,以为脱离了危险,正要喘口气,李嗣业的大军迎面攻击过来,唐军两面夹击。安庆绪的军队溃不成军,卫州城池陷落,安庆绪只好带着一小撮随从逃回邺郡城内,安庆绪刚刚进城,英勇无敌的王思礼就率兵杀将过来。 安庆绪赶忙命人关上城门,万幸,王思礼的大军被大门挡在城外。 此刻,郭子仪的军队将邺城团团围住,李光弼的大军也开到了邺郡城下,李嗣业、王思礼等几位节度使一起聚结在邺郡城下,安庆绪成了瓮中之鳖。 张继跟随李光弼来到邺郡城下,心中牵挂王落落的安危,请求李光弼给他一百个精锐骑兵杀进城去,诛杀安庆绪。 李光弼想想说:“不妥,只要围住邺郡城,用不了多久,邺郡就撑不住了。” 张继进一步谏言:“要不让郭子仪的军队围困邺郡,咱们和李嗣业、王思礼的部队去攻打范阳的史思明吧,几十万大军围困邺郡,浪费军队资源,内耗下去会减弱士气。如此下去,困住了安庆绪,也困住了我们自己啊!” 李光弼何不心存此忧,但皇上设置九个平级的节度使,却没有主帅,只有鱼朝恩这个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做监军,凡事都要听鱼朝恩的安排,他一个节度使没有这么大的指挥权,心中正烦躁不安,见张继一片赤诚报国之心,只好无奈地说:“我不是主帅,张将军去请问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吧!” 张继找到鱼朝恩,说出自己的建议,鱼朝恩似懂非懂,犹犹豫豫,阴阳怪气地说:“这个,这个主意不好吧,你连九大节度使都不是,就不要瞎操心了。” 忽然,唐军中一阵哭声,郭子仪派人去询问,原来是北庭节度使李嗣业身上中了箭,失血过多,生命垂危,苏发含泪大喊:“李嗣业,你挺住,我马上去找军医,咱们还要一起回长安呢。”说着拨开人群,策马去卫州城去找军医。 郭子仪抱住李嗣业,流泪道:“贤弟,咱们还没有完成圣上交给的任务,你不能走啊!”李嗣业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我不行了,若您见到太子殿下和忠义王,请转告他们,我好想,好想和他们一起再打一次马球”。说完,嘴里咕咕冒出鲜血,慢慢闭上眼睛。李嗣业去世的噩耗迅速传遍全军,想起李嗣业的骁勇善战,礼贤下士,唐军中将士哭声震天。 苏发带着一名军医赶到,见李嗣业已经身亡,痛彻心扉,仰天大哭。 痛哭一阵子,苏发痛心地道:“若皇上从九大节度使中任意选一位设置主帅, 邺郡早就攻下了,李嗣业也不会白白地牺牲。” 郭子仪眼神复杂地看着苏发,一言不发。 鱼朝恩冷冷地“哼”了一声,狞笑道:“苏驸马,难道你对我这个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有成见?李嗣业被流箭射中了心脏,他的死也要我负责吗?” 苏发心直口快地道:“您既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职责相当于天下兵马大元帅, 有权调兵遣将,有权决定攻守进退。就应多听听郭子仪、李光弼这些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将的建议,您以前从来没出过宫,怎么能自作主张呢?” 鱼朝恩两眼冒火道:“驸马爷,是皇上大,还是你这个太上皇的驸马大? 竟敢对我这个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不敬。” 孙曦远远望着,正要弯弓搭箭一箭射中这个死太监的咽喉,张继按住了孙曦的手,狠狠地使眼色,让他收回弓箭,孙曦很不情愿地收起弓箭,撅着嘴说:“这么多骁勇善战的良将,威风凛凛的九大节度使,都被这个阉人辖制,我孙曦真的不想干了,我要回江南去。” 张继轻声安慰道:“王落落还在邺郡,你就算帮师父个忙,等救出王落落,再攻下范阳,剿灭史思明的老巢,咱们师徒卸甲归田,然后师父就带着王落落一起回江南,再给你找个好姑娘,从此咱们自由自在地生活。” 孙曦叹了口气,盘腿坐在地上,环顾四周,才发觉将士们都疲惫不堪,或坐或躺,横七竖八、无精打采。 真娘和叶护的车队很快就要到达回纥汉庭了,望着一座座白色的毡房、 枯黄的草原,和哞哞叫的牛群羊群,真娘感觉好新奇。 阿鹰纵马飞奔到葛勒可汗牙帐去报信。 葛勒可汗牙帐内,移地键正向可汗请安,请安之后,就来个恶人先告状。 将征讨长安洛阳时,叶护太子如何舍弃回纥的利益,一心向着唐朝,又啰嗦了一遍。而且提醒可汗小心,“叶护带来的是安禄山父子宠幸过的女人,堂堂回纥太子竟然捡了个破烂货,还当做宝贝,成何体统?连大唐的人恐怕都要笑掉大牙。” 移地键怂恿葛勒可汗处死这个女人,以让叶护彻底死心,另觅佳偶。 葛勒可汗颤微微地道:“你哥从遥远的大唐而来,一路很辛苦,先不惊动他, 然后,你伺机将那胡瑞贞关进天牢,秘密处死,一死百了,太子也不能怎么样,伤心一阵子,也就过去了,然后呢,父汗就禅让汗位给他,做为对他的补偿。” 移地键机关算尽,却不料还是不能撼动叶护在父汗心中的地位,他的脸一阵黄一阵白,说:“父汗,您的身体精心调养,会慢慢康复的,禅位为时过早,回纥现在国力蒸蒸日上,不正是父汗治国有方吗?叶护久在长安,没有政治经验,又不太熟悉回纥的国情,还需要多历练。” 葛勒可汗道:“你先去迎接太子,本汗自有安排”。 移地键走出牙帐,率领车鼻等一群将士到宫殿外去迎接叶护。 叶护看见移地键一群人迎来,很是高兴,大声喊道:“移地键兄弟!” 移地键故作热情地喊着:“大哥,我想死你了!” 待走近了,移地键、车鼻等跪地迎接,移地键笑道:“小弟有失远迎,请大哥治罪”。 叶护微笑道:“贤弟不要客气,快快请起。” 然后下了马车,搀扶起移地键和车鼻。又回头掀开车帘,扶真娘和小惠下车,对移地键和车鼻等人说:“这位想必大家也见过,她是我的未婚妻,真娘”。 真娘微微颔首,移地键的眼睛先是贪婪地在真娘的脸上盯了片刻,缓过神来,笑道:“兄弟给太子接风洗尘,帐内略备薄酒,正好父汗刚才睡着了,何不跟兄弟一起痛饮两杯,真娘小姐,我亦安排了女侍招待,车鼻将军的妹子车荣会照顾好她。” 说着一怕手,车荣若天降般从前方走来,真娘一看,不觉吃了一惊,这车荣生得人高马大,肩阔背圆,形容彪悍,粗眉横眼,嘴唇厚实,宛若一个女汉子。 不觉倒吸一口凉气,真娘后退一步,挽住叶护的胳膊,微笑说:“叶护,我们远道而来,理当先拜见可汗,若可汗在午休,咱们不妨在帐外守候,也是为人子的本分,等见过可汗,再随了亲王的好意,也就两全其美了。” 说着,真娘朝车荣抱歉地笑笑,车荣也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尖尖地带刺,让真娘不寒而栗。 叶护微笑道:“兄弟,我还是先去父汗牙帐看看,回来再会你”。 说着拉着真娘的手朝葛勒可汗的牙帐走去。小惠不知何去何从,只好跟在后面。墨玉、吉辍、傲奴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紧跟其后。移地键气得七窍生烟,又不好发作,干站在原地吹胡子瞪眼睛。 叶护和真娘来到葛勒可汗的牙帐,墨玉、吉辍先被外层的侍卫挡住,叶护示意他们退下,拉着真娘的手穿过宫殿大门,走了一段路,真娘被卫士挡在牙帐外,只准叶护一个人进去,葛勒可汗要问叶护太子话。 叶护无奈,对真娘微笑说:“你在殿外等候,哪里也不要去,等我出来。” 真娘点点头,叶护走进葛勒可汗的牙帐。见父汗面色焦黄,颤巍巍地坐在高堂,叶护心中一酸,跪地道:“儿臣拜见父汗。” 葛勒可汗不紧不慢地问:“长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叶护道:“回父汗,一切安顿妥帖,从此儿臣愿守候父汗左右,尽一份为人子的孝心。” 葛勒可汗满意地点头,温言道:“好,本王已给你觅得佳媳,葛萨部首领的女儿香扇公主。明日即可完婚,本王也该享享天伦之乐了。” 叶护急道:“父汗,真娘跟我回国了,就在牙帐外,我和真娘情投意合,历经劫难,终于团聚,望父汗成全。” 葛勒可汗半闭着眼睛道:“那女子做了安禄山的妃子,已经失节,你不要糊涂了。” 叶护还要据理力争,葛勒可汗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我累了,你回吧!” 葛勒可汗的侍女走上前,躬身道:“太子殿下,大汗今天身体不适,该喝药了。您请回吧。” 叶护看看父汗,见他老态龙钟,身体虚弱,不忍心再说什么,施礼告退。 叶护走出可汗牙帐,见彪悍的车荣正和真娘纠缠不清,忙上前喝止,车荣道:“ 殿下,我按回纥宫廷礼制和大汗的吩咐,将这位小姐安排到女宾舍,请殿下莫要为难小的。”叶护蹙眉,只好遵守礼制,对真娘说:“你先跟车荣过去到女宾舍休息,我派墨玉去照顾你。”真娘虽然内心恐惧,但不想给叶护带来麻烦,就识大体地微笑说:“好的,殿下放心。” 走出宫殿,小惠一个人在宫殿门外翘首以待,看见真娘,高兴地问:“小姐,英武可汗一定很喜欢你,是吗?”真娘娥眉微蹙,对小惠道:“这是在回纥汗庭,不是在长安的家里,以后记得少说话。”小惠知趣地点点头。 车荣大摇大摆地引领真娘和小惠朝女宾舍走去,移地键在洛阳吃过真娘的苦头,想到叶护和真娘结婚,对自己不利,原打算伺机除掉真娘,又想到杀掉真娘后,葛勒可汗会安抚伤心的叶护,将大汗之位禅让给他,遂放弃杀人之心。 真娘刚到女宾舍,墨玉如飞而至,墨玉见车荣憎恨地瞪着自己,嫣然一笑,握了握腰间的铁蛇,呼啦啦抽出鞭鞘,一跃到大厅之中,笑道:“好久没动下筋骨了。” 说着将手中铁鞭举起,舞得虎虎生风,车荣定睛一看,墨玉的鞭梢竟然是一个狰狞的蛇头形状,舞起来时,蛇头自然地张开大口,口里是两根尖锐的锯齿钢刺。若被那钢刺碰到,不是会剥下面皮,就会勾掉身上一块肉,车荣恐惧地眨巴几下眼睛,缩短脖子,再没有往日的威风。墨玉威慑道:“车荣,小心侍候胡姑娘,否则我答应,我手中的铁蛇也不答应。”车荣赔笑着称是,命几个侍女,去弄热水为真娘沐浴更衣。真娘莞尔一笑,感激地凝视墨玉,赞道:“墨玉,经过收复两京的战场历练,你越发像个女将军了。”墨玉笑了,拱手道:“多谢胡小姐谬赞,小姐沐浴完毕,先吃些东西,好好休息,我在外面守候。”真娘道:“多谢,你辛苦了。”墨玉笑笑,按了下钢鞭的一个机关,那铁蛇便收缩起来,蛇口紧闭,蛇头钻进皮革鞭梢,若真蛇一般整个身体灵活地钻进鞭鞘,盘在一起。 真娘和小惠回房,沐浴更衣,刚收拾完毕,几个侍女手举托盘鱼贯而入,一个侍女道: “叶护太子赐宴,请姑娘慢用。”车荣哼了一声,转身离开。真娘见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要小惠去喊墨玉一起用餐,墨玉笑着推辞,真娘亲自走到宾舍大厅, 邀墨玉共餐,墨玉不好再拒绝,走进客房,三个姑娘共进晚餐。 一连三天,叶护都没有露面,真娘知道他被国事绊住,也不责怪,虽然每日都有太子的赐宴,却不见叶护的身影,真娘还是很牵挂。三天后的一个黄昏, 叶护终于匆匆赶来,原来葛勒可汗执意要拆散叶护和真娘,叶护回汗庭的第二天,就将叶护禁闭在自己的寝宫,让他闭门思过,趁葛勒可汗睡着了,叶护打昏几个侍卫,才得以溜出来。真娘闻言,知道叶护闯下大祸,大惊失色,叶护不以为然地说:“没事,那几个侍卫伤得不重,约莫半个时辰就能苏醒,父汗疼爱我,不会像大唐的皇上对儿子们心怀忌惮。”真娘蹙眉凝思,忽然想起和墨玉共餐时,墨玉的话:“胡下姐,听说大汗娶了大唐的公主做可敦,以后你和叶护太子结婚, 在宫廷里也有个说话的娘家人了。”真娘不禁豁然开朗,微笑说:“有了,叶护,有个人可以说服大汗,成全咱们。”叶护问:“谁?”真娘嫣然一笑,轻轻地道:“宁国公主。” 叶护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我怎么没想起呢,宁国公主,我认识,她应该愿意帮助我这个大唐忠义王的。”两个人见峰回路转,喜极而泣,拥抱着温存了片刻,携手去后宫拜见大汗的可敦宁国公主。 可敦的寝宫,一个侍女怀抱琵琶弹奏,两个侍女垂手恭立。丰腴貌美的可敦倚在安乐椅上闭目养神,只见她娥眉淡扫,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略施胭脂,只是神态里透出难以言喻的落寞。可敦就是几个月前来回纥和亲的宁国公主,肃宗李亨的小女儿。宁国公主听着清越缠绵的琵琶音,往事一幕幕不禁涌上心头:安禄山起兵,叛军攻陷长安那天生灵涂炭的凄惨场景,想起为救自己,驸马被活活烧死,自己的两个儿子惨死在叛军的屠刀之下,临死凄切地呼唤:“娘、娘、救我!”的声音,宁国公主不禁心痛如刀绞,潸然泪下。两年之后,经过郭子仪大军和回纥、大食等国援军的浴血奋战,终于收复长安,肃宗李亨在宣政殿颁诏:“顷自凶渠作乱,宗室阽危,回纥特表忠诚,载怀奉国,兵逾绝漠、力徇中原,清除青犊之妖,今两京底定,回纥汗王固求姻好,厥德难忘,爰申降主之礼,用答勤王之志。且骨肉之爱,人情所钟,离远之怀,天属尤切。但上缘社稷,下为黎民,遂抑深慈,为国大计。割爱中阉,将成万里之婚,冀定四方之业。宜以幼女封为宁国公主、应缘礼会,所司准式。” 宁国公主赴回纥和亲,文武大臣、王子公主含泪送行,肃宗依依不舍,一直送到咸阳磁门驿,想到女儿新寡,又痛失爱子,如今又不得不嫁给比自己还要垂老的葛勒可汗,肃宗流泪道:“女儿,委屈你了。”宁国公主泣不成声地道:“国家危难,为了大唐的中兴,儿臣死且无恨。” 肃宗道:“你这次和亲,意义重大,女儿为父分忧,也是为大唐承担责任,你这次去回纥,定要做个好王后。”宁国公主珠泪盈盈地点头答应,擦干眼泪,坚定地上了马车,掀开锦缎车帘,泪眼婆娑地向父皇再次告别。她的陪嫁,皇室宗亲荣王李琬的女儿,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女孩儿,大家都称呼她为小宁国公主,已经在马车里,她是以妾的身份嫁给葛勒可汗为妃子。她还不明确自己未来的命运,笑嘻嘻地向肃宗摆手辞行。 宁国公主正沉浸在悲痛的回忆中,有侍女来报:“可敦,叶护太子和大唐的胡瑞贞求见。” 宁国公主拭去眼泪,整好云鬓罗裳,强颜欢笑说:“请叶护太子、胡姑娘进来。” 真娘和叶护微笑着走进可敦的寝宫,跪地给可敦请安,宁国公主落落大方地走下台阶来,亲手扶起叶护太子和真娘。 次日早朝之后,宁国公主带着叶护和真娘去殿堂觐见葛勒可汗,叶护跪地向父汗请罪,葛勒可汗明知故问地道:“太子何罪之有?”叶护脸上一红,正要解释打伤侍卫逃脱禁闭一事。宁国公主笑吟吟地插话道:“大汗,你身体可好些了?臣妾牵挂大汗的龙体,特觅了个大唐的郎中为您诊治。”葛勒可汗和颜悦色地道:“哦,大唐郎中,快请进来。”宁国公主温柔地一指,微笑说:“这位姑娘便是,她的祖父曾是大唐太上皇的御医,医术精湛,服务宫廷三十几年,救治皇室人员无数,被称为大唐国医,姑娘天资聪颖,自幼跟随祖父学医,精通医术。”宁国公主话音刚落,葛勒可汗淡淡地问:“你看本汗得的是什么病?”葛勒可汗以前见过真娘的画像,如今见一天姿国色的年轻女子站立在叶护身边,早已料到她就是令叶护神魂颠倒的大唐才女胡瑞贞。真娘走上前几步,悉心观察可汗的气色和坐姿,早已胸有成竹,淡定地道:“可汗的病在大唐叫‘背骨痛’,背骨痛是由于肾水衰耗,以致不能上润于脑,滞留在椎骨,运行失调而疼痛,反复发作,时轻时重,久则寒湿向腿部蔓延,腰腿部筋骨被压痛,时间久了,连走路都会困难。让患者痛苦不堪。” 叶护担心地问:“父汗的病可有办法治疗?” 真娘微微颔首道:“既然背骨痛是由肾水亏欠造成的,治疗首当补肾水,同时要祛寒祛湿,外加止痛消炎,按摩治疗,并以针灸辅之、多管齐下,综合治疗,定会有效。”葛勒可汗见真娘说得头头是道,疑她只是纸上谈兵,正色道:“你可愿意立下军令状,治好本汗的病,本汗自当重金赏赐,若是治不好,本汗可要割下你的脑袋。” 真娘唬了一声冷汗,她虽然熟读医书经典,却没有什么临床经验,但想到自己和叶护的幸福,只有豁出去尽力救治可汗的背骨痛病,真娘镇静下来,微笑问:“可汗可会武功?”葛勒可汗哈哈大笑:“想当年本汗可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武功在回纥九个部族,无人能比,和吐蕃几番征战,打得吐蕃落花流水,不敢再犯回纥疆土。”叶护自豪地笑笑:“父汗可是回纥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 葛勒可汗心花怒放,态度也温和起来。 宁国公主软语道:“大汗,臣妾在大唐时就听说磨延辍大汗武功高强,英雄盖世,太上皇赏识有加,才赐封英武威远毗伽可汗。”葛勒可汗又爆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真娘闻葛勒可汗笑声爽朗,感觉他是性格豪放的重义之人,阻挠叶护太子和自己成婚,也是为人父母的本分。她心中不再恐惧,深深鞠了一躬,笑吟吟地道:“大汗,您既会武功,可以练功理疗。练功理疗又叫“导引术”,能够加强腰和背肌力量,提升腰和腿的机能,同时配合局部按摩,从而加强肌肉的收缩功能,防治肌肉萎缩。这两者配合定能达到最好的疗效。” 葛勒可汗微笑颔首。 想不到父汗以这样的方式接纳了真娘,叶护欣喜不已,只要给真娘机会和父汗接触,父汗定会喜欢真娘的。 回到宾舍,真娘让小惠和墨玉打开随行的箱子,取出从长安带来的医书。通宵达旦,真娘一丝不苟地翻阅魏晋时期的医书《针灸甲乙经》和药王孙思邈的《千金要方》、药典《唐本草》,接着开出方子,银蛇透骨贴膏,交给墨玉,让她交给回纥御医,即时调制。银蛇透骨贴膏是真娘祖父胡润福的拿手绝活,能渗透到病人第七层骨基质,直达病灶,修复神经、彻底根除风湿和骨病。这种贴膏是从岭南桂林野生白花蛇身体中提取的,不但可以杀死痹毒,还可以给骨骼补给营养。贴用三天,就可以散寒定痛,舒筋活血,酸、麻、肿、胀都能得到缓解。果然不出所料,三天之后,葛勒可汗背部的疼痛、麻木、僵直的感觉都消失。叶护一早特来报喜,高兴地拉着真娘跳圈儿,真娘勾住叶护的脖子撒娇,柔声说:“大汗不要我的脑袋了,我的这颗脑袋永远归殿下了。”叶护在真娘的脸蛋上亲了又亲,墨玉从外面进来,脸一红,尴尬地道:“大汗有请胡姑娘。”真娘和叶护两个赶忙松手,真娘微笑说:“我从长安来时,带来不少草药,里面也有几片银蛇透骨贴膏,担心太少不够用,也担心疗效不够,才特意研制出新配方的银蛇透骨贴膏,箱子里还有几片,现在给大汗送去。”说着走进柜子,拉出医药箱,拿出仅存的几片银蛇透骨贴膏,递给叶护道:“给你的父汗带去。”叶护微笑着握住真娘的手,深情地说:“我的父汗也是你的父汗。”说着,带回贴膏,牵着真娘的手,去葛勒可汗的牙帐请安。 请安之后,葛勒可汗心情大好,特命真娘和叶护陪他一起到户外做康复训练,侍卫在草地上铺上松软的毡布,叶护协助大汗在毡布上爬行, 爬了个来回,真娘让葛勒可汗歇息,自己跪地给可汗进行膝盖和背部按摩, 微微春风中,朝阳暖和的光撒在葛勒可汗身上,葛勒可汗半闭着眼睛,感受着真娘柔软的手给自己悉心按摩。末了,见葛勒可汗脸上露出舒服的微笑,真娘又 引领可汗做了几个俯卧撑。如此一段时间下来,葛勒可汗背骨痛竟然彻底消失了, 他气血旺盛、行动自如,又可以拿出宝剑,虎虎生风地舞剑。真娘和叶护拍手叫好,宁国公主乐得开怀大笑。葛勒可汗一边舞剑,一边唱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移地键见葛勒可汗宠爱宁国公主,如今来了个真娘,真娘又成了大汗的红人。 原来葛勒可汗是不接受她的,现在却喜欢她如同喜欢爱女阿格苏般,这无疑给叶护继承汗位又增加了筹码,移地键深思,断定葛勒可汗喜欢中原女子的知书达礼,多才多艺。于是和车鼻几个幕僚商议,车鼻建议移地键着手向唐王室求婚,若能娶个公主或者郡主,就会增加同叶护较量的筹码。况且移地键还惦记着寿安公主的美貌。几天后,移地键去牙帐给葛勒可汗问安,请求可汗帮他求婚大唐的寿安公主。葛勒可汗疑惑地道:“你不是自幼和车鼻的妹妹车荣情投意合吗?怎么忽然要娶大唐的女子?” 移地键口若悬河地道:“从可敦的温柔贤德、母仪天下,从胡姑娘的美貌仁孝、多才多艺,儿子决心娶一个大唐的女子为正室,这样回纥和大唐时代友好,绢马互市源远流长,才能保持回纥的长久兴盛,造福回纥百姓。” 葛勒可汗哈哈大笑,当即应允,即刻派使者到达长安,传达再次联姻的心意。宁国公主坐在可汗身边,轻轻拭泪,葛勒可汗见宁国公主泪眼朦胧,奇怪地问:“可敦,你怎么了?” 宁国公主喜极而泣地说:“看来,移地键亲王也要成为大唐的女婿了, 回纥和大唐可谓是名不虚传的翁婿之国。” 葛勒可汗畅快地哈哈大笑。 回纥的使者很快到达大明宫,为移地键亲王求婚寿安公主。可是虫娘在几个月前已和驸马苏发完婚。宣政殿上,肃宗将这个难题抛给文武百官,有妙龄女儿的大臣都耷拉下脑袋,谁也不想将女儿嫁给远在回纥的移地键,仆固怀恩思忖片刻, 上前一步奏道:“臣有两个女儿,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五岁,皆聪颖貌美,臣愿将两个女儿远嫁回纥,为国和亲。” 肃宗大喜,感动地流泪道:“仆固爱卿,自安禄山谋反,仆固家族屡建奇功,已经有四十多人为国捐躯,可谓满门忠烈,今日又为朕解了燃眉之急,朕太感动了。” 仆固怀恩慷慨地道:“为大唐效忠,仆固家族万死不辞。” 肃宗大喜过望,当即册封仆固怀恩的两个女儿为大唐公主,又重赏仆固怀恩。 次日,肃宗李亨携文武百官给远去回纥和亲的仆固怀恩的两个女儿送行。几天后,这两个女孩到达回纥牙帐,移地键见两个公主皆是美貌娇娃,早将虫娘抛到九霄云外,肯请葛勒可汗立即举行婚礼。 移地键的婚礼非常隆重,宴席摆了三天,除了葛勒可汗所属的药罗葛部外,另外八个部落的首领和众多大臣、亲眷都参加了婚宴,期间还有各种舞会和杂耍娱乐。 移地键入了洞房更是搂住两个公主颠鸾倒凤,暂时没有精力算计叶护和真娘。 真娘一心一意治疗葛勒可汗,他不仅是回纥大汗,还是叶护的父亲,自己未来的公公,而且,真娘也是在挑战自己,尽快精湛自己的医术。 可汗每日的饮食,真娘都要亲自过问,注重食疗,控制糖类和肥腻的肉类, 在日常饮食中增加牛奶、鳝鱼、芝麻、杏仁、蔬菜、糙米、水果,增强骨营养。 葛勒可汗的身体日益强壮,人也精神起来。这日,真娘和叶护又来向葛勒可汗问安,葛勒可汗开心地说:“本汗曾经腿不能抬,如今又能健步如飞,驰骋疆场了,哈哈”。 真娘甜甜地道:“自从父亲去世,真娘就失去了那浓浓的父爱,看见可汗背骨痛,就想起自己的父亲,真娘第一眼看见大汗就觉得亲切。” 葛勒可汗慈祥道:“是嘛?你当真不记恨本汗了?” 真娘微笑说:“大汗反对我和叶护太子的婚事,是担心我颠沛流离洛阳的那段经历会影响叶护的前程,担心真娘会是个风尘女子配不上叶护太子,这是一个慈父对儿子的眷眷关爱和责任,也是一个国君对国家的前途负责,您是一位英明的可汗和慈爱的父亲,叶护太子有您这样的父汗是他的福气,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又怎么会记恨大汗呢?”叶护倾慕地凝视着真娘,越发迷恋。 宁国公主笑道:“胡姑娘真会讲话,我一见胡姑娘,就知是名门闺秀,你娴雅的言谈举止,就令所有谣言不攻自破。”葛勒可汗赞同地点头,叶护正要急不可待地请求举行婚礼,宁国公主微笑着对葛勒可汗说:“大汗,移地键亲王都已经结婚了,做哥哥的叶护也不要再耽搁了,叶护和真娘都不小了,何不择日给他们完婚呢?” 葛勒可汗道:“十天之后就是前可敦,叶护母后仙逝十四周年的忌日,待叶护携真娘一起在忌日祭拜过前可敦,然后再举行大婚盛典”。 叶护太子和真娘四目相对,情深意长地微笑,然后不约而同,双双给葛勒可汗磕头谢恩。 第二十章 翁婿之国故事多,弑父篡位嫁祸兄 随着大唐局势的暂时稳定,宦官李辅国势力日益膨胀,不但身兼数职,还掌管了北衙禁军,连肃宗李亨的敕令都要有李辅国签字才能发出,肃宗多病,一切朝中大小事务,全权委托李辅国,宰相和百官的奏折要由李辅国这个中转站才能呈给肃宗,肃宗的旨意,也都是经李辅国下达。肃宗信任李辅国,以为他会和高力士一样忠心侍主,成为自己最值得信赖的人。却不料李辅国骄横跋扈、不可一世。 李辅国和高力士素有积怨,而且高力士从来不把李辅国放在眼里,李辅国琢磨着 让高力士从皇宫消失。但打狗还要看主人,只有先铲除太上皇李隆基这个主人, 才能致高力士于死地。太上皇李隆基住在兴庆宫,经常登上沿街的长庆楼,观望过往行人,行人仰望,见是李隆基,纷纷跪地高呼万岁,遇到以前认识的将军或大臣,寂寞的太上皇还会邀上楼来喝一杯。李辅国乘机挑唆肃宗李亨和太上皇李隆基的父子关系,李亨本来对太上皇有所忌惮,就默许李辅国的请求,让太上皇搬到太极宫。担心李隆基不乐意,李辅国假传圣旨请太上皇到太极宫赏荷,李隆基不知是计,欣然前往,刚到睿武门,就被五百名弓箭手挡住去路,李辅国强行将太上皇和高力士带到太极宫的甘露殿,这里有几十个老弱病残的内侍看护,设备简陋、破败不堪,高力士泪眼婆娑,亲眼看着威风凛凛当了近五十年太平天子的李隆基遭受凌辱,被赶到一个阴暗潮湿的房屋,自己却无能为力,气得浑身簌簌发抖。 李隆基却自嘲地道:“我一直想将兴庆宫让给皇上,皇上不答应,今天总算如了我的愿,住在这里倒也清静。”高力士跪地恸哭:“太上皇”。不几日,肃宗下诏,因高力士侍候不力,将高力士流放巫州,将一直陪伴在太上皇左右的玉真公主遣返玉真观。自此太上皇的凄凉晚景才真正开始,甘露殿内无甘露,北极宫内多秋草,落叶满阶无人扫,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锦寒谁与共? 李隆基精神渐渐崩溃,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虫娘从咸宜公主处得知太上皇所剩日子不多,父女天性,虽然心中有恨,却禁不住奏请皇上,前来探视。久未见人的李隆基,看见虫娘,情不自禁老泪纵横, 呜咽道:“朕的小女儿,还是你最有孝心。驸马苏发对你可好?” 虫娘淡淡地道:“太上皇,您来了太极宫,才记得还有我这个女儿吗?”老态龙钟的太上皇苦笑,颤巍巍地站起来,无限慈爱地端详着虫娘道:“你的母亲是开元年间中亚曹国进贡的胡旋女,她能歌善舞,仪态万千,谙晓音律,可谓朕的知己。” 太上皇沉醉在往事中,眼前又浮现出曹野那姬在芙蓉园跳胡旋舞时的青春靓姿。“朕非常爱你的母亲。”李隆基温和地说,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虫娘冷冷地看着形若枯槁的太上皇,听他絮絮叨叨地回忆往事:开元二十五年,也是就公元七三七年,在武惠妃的诬陷下,李隆基一怒之下,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个皇子废为庶人,几天后,太子李瑛兄弟三人被赐死在长安城东的驿站里,一日杀三子,惊动朝野和整个后宫。正蒙皇帝宠爱的曹野那姬遭受恐吓,担心武惠妃对自己下毒手,惊恐过度,发生早产。不久曹野那姬病死,接着武惠妃也精神错乱而死,同时李隆基与大臣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他在情绪低落、噩梦连连中度过几年艰辛的岁月,直到风姿绰约的杨玉环走进他的生活,李隆基才从痛苦中复苏过来。 虫娘湛蓝的眼珠浸泪,凝视着太上皇,这位垂危、孤苦的老人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多年来她一个人在掖庭宫随宫女生活,贵为公主,却从来没有公主的名分和待遇,更感受不到一点点父爱和亲情。她的父皇将所有的爱和关怀、所有的感情都给了他挚爱的杨贵妃,而且这杨玉环原来还是自己的王兄寿王李瑁的王妃,太上皇的儿媳。 这次去太极宫探望太上皇,虫娘心里若翻江倒海,对父皇多年的恨意未消,但见他垂危老矣,晚景凄凉,活在孤独和痛苦之中,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反而 内心隐隐作痛。 葛勒可汗日益衰老,太子叶护战功显赫,又被大唐封为忠义王。移地键随太子叶护的精兵攻打洛阳,收复东都洛阳,伺机抢劫杀戮。为叶护太子斥责,也与大唐的太子天下兵马大元帅李豫不和,感觉自己的生存环境受到威胁,向大唐求和亲, 娶了大将仆固怀恩的两个女儿。 自从仆固氏姐妹来回纥和亲,嫁给移地健。大仆固氏光亲公主为正妻。小仆固氏崇徽公主为腾,也就是陪嫁。两姊妹貌美聪颖,移地键很是喜欢,尤其妹妹小仆固氏更受移地健宠爱。这日,姊妹俩见移地键又为太子之位闷闷不乐,小仆固氏说:“王爷,没有玄武门之变,就没有唐太宗大帝的贞观之治;没有太子李瑛的灭亡,大唐当今的圣上还是当初的忠王爷,就不会被封为太子,更成不了力挽乾坤的大唐皇帝。” 移地键点头,“爱妃讲得有道理,可是大哥战功赫赫,父汗对他宠爱有加,我怎么动得了他?”小仆固氏媚眼一眯,撇嘴道:“如果太子殿下毒杀父汗,该当何罪?”移地键打了个寒噤,瞪圆眼珠,悄声说:“大哥一向仁孝,怎么可能会弑父?”小仆固氏撒娇道:“我的王爷,只要让父汗和牙帐单于城的文武官员 相信叶护太子弑父篡位,我们就可以一石二鸟,既可以让你那老迈却余威如虎 的父汗升天,又可以借机除掉太子”。 移地键若拨开云雾,喜笑颜开,“看来本王的机会来了,可是怎么制造太子弑父篡位的证据呢?”小仆固氏轻轻地“哼”了一声,手指点着移地键的脑门道:“王爷真笨。”移地键将小仆固氏崇徽公主压在床上,吻了吻她的香唇道:“逗你玩呢,心肝宝贝儿”。然后眼珠一转,俯在小仆固氏耳边道:“有个人可以帮助我们。”小仆固氏狡黠地一笑,搂住移地键的脖子,两人嘻嘻哈哈扭作一团。 月光皎洁,凉风习习,一座白色毡房里,真娘坐在胡琴边,一边弹琴一边唱歌。被歌声感染,小惠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泪水。 “远与君别者,乃至雁门关。 黄云蔽千里,游子何时还。 送君如昨日,檐前露已团。 不惜蕙草晚,所悲道里寒。 君在天一涯,妾身长别离, 愿一见颜色,不异琼树枝。 菟丝及水萍,所寄终不移。” 小惠给真娘倒了杯热水,放在她面前,悠悠地说:“浮萍依水面,菟丝傍树生,就像小姐对叶护太子的托付,一生一世不变心,叶护太子在边塞要是能 听到小姐的歌声,该有多好啊。 此刻的叶护正跟随葛勒可汗出征萨彦岭,葛勒可汗想给叶护太子留下一个稳定的江山,才破例穷兵黩武,这也是他安置后事的最后一个努力。所以才让宰相莫顿贺达干监国,自己带着太子御驾亲征。 萨彦岭是唐努乌梁海与西伯利亚的界山,在蒙古高原的北沿,近乎荒芜的山坡上,偶尔有几朵粉红的杜鹃花开放,稀疏的桦树和赤杨在风中憔悴地摇摆。 落叶松林中,叶护太子雄姿英发,正和萨彦岭部族的骑兵队激战,擒贼先擒王,叶护太子带领彪悍英勇的回纥精兵合围萨彦岭部酋长的骑兵队之后,萨彦岭部酋长率军突围,叶护一剑一个,敌将纷纷落马,萨彦岭部酋长凶猛迅捷,闪电般突进到叶护的马镫前,举起陌刀朝叶护的头颅砍去,叶护麾下阿鹰一看,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救驾,却被敌将挡住,还没等阿鹰赶到,叶护手起刀落,那萨彦岭部酋长举起陌刀的胳膊已经断为两截,鲜血汩汩直流。酋长被叶护太子砍伤,狼狈带领士兵溃退,前路叶护早已派墨玉、傲奴带领一支精兵布阵埋伏,叶护乘胜追击, 墨玉、傲奴的精兵又突然袭击,回纥兵若猛虎下山,士气高涨,萨彦岭部惊慌失措,兵败如山倒,回纥兵越战越勇,斩杀萨彦岭部士兵数千人,最后突围出去的敌兵连同酋长也不过几十人。 叶护太子和葛勒可汗经过一个半月的战役,终于征服萨彦岭部族,率领骑兵凯旋而归。 却说唐军六十万大军围困邺郡也有几个月了,邺郡的叛军弹尽粮绝,只能靠吃谷糠度日,郭子仪等节度使看到已将安庆绪围困到绝境,破城也不会久了。就不急不躁地等,又恐怕得罪鱼朝恩,谁也不提进攻邺郡的事。困兽般的安庆绪走投无路,就派使者扮成普通百姓悄悄出城,去向史思明求援,条件是将大燕国皇帝的皇位“禅让”给史思明,史思明禁不住“大燕国皇帝”这个诱饵的诱惑。当即派大军开赴邺郡,在邺郡五十里外,包围大唐的军队,战鼓日夜擂得震天动地,同时挑选出五千精兵不时地袭击唐军,运用游击战术,骚扰得唐军不胜其烦,同时,史思明又派兵拦截补给唐军的粮草,能抢则抢,抢不到手,就地纵火焚烧。围困邺郡的唐军渐渐疲惫不堪,又粮草短缺,军心不稳,士气低落。 而士气正旺的史思明却若洪水猛兽向唐朝军队包抄而来,激战了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忽然天空中骤起飓风,乌云遮天蔽日,天地间一片黑暗,飓风将树木连根拔起,飞沙走石,一场百年不遇的沙尘暴滚滚而来。 没有元帅,缺乏统一指挥的六十万唐朝军队乱了阵脚,放下兵器和辎重,双手捂眼往南逃跑,逃兵四处流窜,除了李光弼、王思礼所属部队是统一撤退外,包括郭子仪的部队都兵败如山倒,可谓折兵损将,惨不忍睹。洛阳的百姓和士兵早已是惊弓之鸟,眼见大战来临,纷纷逃亡到洛阳城外的山谷避难。 史思明的军队趁机又占领了洛阳,史思明的军队起初也被从天而降的沙尘暴乱了阵脚,往北跑了一阵子,接到侦察兵的消息:“唐朝的六十万大军都跑了,邺郡城外有上百辆马车,马车上全是未曾动封的粮草。” 史思明大喜,“真是天赐我也!”赶忙下令部将去收拾粮草,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邺郡。 然而,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安庆绪听报唐军逃跑了,忙打开城门,想不到城门外竟然是唐军留下的粮食、马匹、兵器。安庆绪大喜过望,乐得笑出了泪花。 部将蔡希德眼疾手快,忙命士兵将粮食、马匹等辎重运进邺郡城,然后关上城门,将史思明的大军挡在城外。安庆绪看着自己粮草充足,又改变主意,不愿让位给史思明了,史思明的军队围住邺郡,不停地擂鼓,鼓声喧声震天。 安庆绪的幕僚高尚等人逼迫安庆绪遵守“禅让”皇位的承诺,不然,一个孤城迟早会再现弹尽粮绝的局面。安庆绪见大势已去,就派人和史思明协商,要求史思明解除铠甲入城,同时安庆绪跪献大燕国玉玺。 史思明满面春风地点头同意,众武将也喜上眉梢,不知谁起的头,将士对着史思明山呼万岁,史思明乐的手舞足蹈,忘乎所以。 安庆绪不顾蔡希德的劝告,带领几百精锐骑兵,来到史思明的大营,却不知已走进了史思明的陷阱, 安庆绪的三百精锐很快被史思明的骑兵居高临下包围,安庆绪只得硬着头皮走向史思明面前,跪地下拜,惶恐地说:“侄臣不才,长安洛阳尽失,又被唐军围困邺郡数月,承蒙叔父看在我父亲的薄面,率军长途跋涉来营救,侄臣才死而复生,侄臣粉身碎骨,无以报答史叔父的恩德。” 史思明脸色大变,拍案而起,怒喝道:“安庆绪,你还有脸叫我一声史叔父, 丢失两京,也就罢了,你弑父篡位,天理不容,今天我史思明要为我那惨死的安禄山大哥讨个公道,来人哪,推出去,将这个逆贼给我斩首示众。” 李龟仁带着士兵一哄而上,将安庆绪、高尚等人拉了出去,砍掉了脑袋。 史思明哈哈大笑,命令两个儿子史朝义、史朝清带兵进入邺城, 几天后,史思明在范阳接过了“大燕国皇帝的衣钵”,登基称帝。 大明宫的大福殿,得知“归义王”史思明在范阳称帝的消息,肃宗一夜白头, 蹒跚地走下龙骑,在殿堂内不安地来回踱步。鱼朝恩蛊惑道:“皇上,这次邺郡之役的失败,全拜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所赐,郭子仪围困邺郡时有一万匹战马之多,等退到河阳,只有三千匹战马了,十多万兵器全部丢给了史思明,若不是郭子仪治军不严,朔方军队也不会临战溃逃,就不会发生连锁反应,导致六十万大军集体逃跑。” 肃宗脑门一热,怒道:“传朕旨意,立即将郭子仪召回长安,割去朔方节度使之职,令李光弼速去洛阳,接任朔方节度使之职,进军河阳,然后攻打邺郡, 直捣史思明的老巢范阳。”传旨宦官马不停蹄,很快到达洛阳城外郭子仪的大营,圣旨下,郭子仪一声叹息,神情凝重,接旨谢恩。 朔方将士群情激昂,铁骨铮铮的男儿哭得稀里哗啦,孙曦拦住传旨宦官,恳切地道:“请大人转告圣上,是鱼朝恩这个小人嫉恨郭子仪,才找郭老将军做替罪羊,请转告圣上一定不要将郭老将军调离啊!”传旨宦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冷漠地说:“这是圣上的旨意。” 郭子仪心如寒冰,拔马就走,张继抱住郭子仪的马头,流泪道:“大人,您留下来吧,我等一定奋勇杀敌,等咱们攻下邺郡、捣毁范阳,取下史思明的脑袋敬献圣上,到时,圣上就不会怪罪了。” 士兵们都异口同声地说:“大人,请留下来吧”。 郭子仪抱拳朝众将士致谢,平静地说:“各位将士,感谢大家的盛情挽留,我不走,请允许我给传旨特使送行。” 将士们这才闪开一条道路,郭子仪勉强抑制住湿热的泪水,策马冲出人群, 不忍回头,直奔长安,战马嘶嘶,留下身后的将士们垂手顿足,抱头痛哭,哭声之悲切,连天上的苍鹰都受感染跟着悲鸣。 闻听可汗和叶护太子凯旋而归,宁国公主大喜过望,忙和小宁国公主 走出牙帐迎接,躬身贺喜:“臣妾恭迎大汗圣驾,出师大捷,真是可喜可贺。” 葛勒可汗一路风尘仆仆,却越发显得精神矍铄,走下马车,扶起宁国公主,朗声笑道:“我的好可敦,都是你给回纥带来福音,哈哈”。移地健忙上前给可汗请安,又向叶护太子施礼,叶护太子微笑着还礼。葛勒可汗吩咐部下杀马宰羊,要在宫廷设宴犒劳众将士。 叶护太子上前给宁国公主跪拜,礼貌地问候:“儿臣叩见可敦,可敦安好。” 宁国公主目光柔和地打量着叶护太子,微笑说:“太子瘦多了,真娘每天都在为你祈祷,望眼欲穿地等候你,你快去她的帐内瞧瞧吧。” 叶护太子双手作揖,兴高采烈地说:“儿臣遵命,多谢可敦!” 叶护太子走出牙帐,跨上战马,一路风驰电掣奔向真娘的住所。 真娘早在帐外望眼欲穿。她时刻都在思念心上人,望着空中飞过的大雁,感觉叶护太子也要归来了。想着想着叶护太子竟然就出现在眼前,他骑着高大的汗血宝马,迅捷如电,雄姿飒爽地向真娘奔来。跳下马,叶护太子在汗血宝马的欢鸣中奔向真娘。真娘也向叶护飞奔。两个日夜渴慕的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好像要将对方融化, 叶护太子抚摸着真娘被狂风吹乱的秀发,热烈地凝视着真娘的眼睛,柔声说:“真娘,我不会是做梦吧,我回来了,我可以在庆功宴上向父汗请求和你成婚了”。 真娘喜极而泣,叶护双手扳住真娘的肩膀,俯下身来吻住真娘温润的嘴唇,又一点一点上移吻住她的鼻尖,吻住她高洁的额头。真娘一边泪水潸然,一边沉吟: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叶护太子怜惜地拥紧真娘,热切地道:“真娘,我们的爱情就像贝加尔湖的水一样清冽甘甜,弱水三千,我今生只取你这一瓢饮。”说着,叶护将真娘抱上战马,紧紧揽在怀中,一路狂飙到仙娥河畔, 仙娥河畔,杨柳依依,雁子绕着湖面飞来飞去。叶护开心地道:“真娘,仙娥河往北绵延,和娑陵水相接,浩浩荡荡,一直流往贝加尔湖呢,真娘,等我们大婚之后,我们去贝加尔湖看看。”真娘秋水盈盈,微笑着凝视叶护,若梦呓般喜悦地道:“好,叶护,我仿佛做梦一般,咱们真的可以结婚了吗?我以后就是你的妻子,对不对?” 叶护吻了吻真娘,柔声道:“傻瓜,你不但是我的妻子,还会是我的好多小王子、小公主的母亲,你想逃也逃不掉了。”说着拉住真娘的手,一起跑向河畔的亭子里,两人情不自禁地跳起胡旋舞,欢快的笑声在风中飞扬。短暂的相聚,叶护太子策马驰骋将真娘送回住所,匆忙赶往葛勒可汗的庆功宴会。 宴会大厅,笙箫鼎沸,文武百官齐聚,彪悍豪爽的回纥将士举杯畅饮。 车鼻向移地键使了个眼色,移地健悄悄退去,在帐外鬼鬼祟祟地令手下阿扁达在呈给可汗的酒壶里做手脚,阿扁达生得獐头鼠目,却机敏过人,移地键一个手势,阿扁达已会意,低语道:“王爷放心,鸩酒已备。”移地键阴森森地点点头,又回到宴会厅。 酒宴上,众将士举杯庆贺,葛勒可汗命令叶护太子给各位将领敬酒。 侍女送来酒壶,叶护先倒了一杯,坚持先敬给父汗。 葛勒可汗对将士们说:“没有众将士英勇作战,就不会有回纥王国的开疆扩土。 自我的父汗骨力裴罗率军攻占突厥故地,置牙帐于乌德键山,建立回纥国, 一点一点消灭掉突厥,今天我们回纥王国地域辽阔,东起室韦,西至金山,南控大漠,尽得古匈奴地,国势日益强盛,连大唐都需要我们保驾护航啊!” 众将士热烈沸腾,齐呼:“大汗圣勇!大汗圣勇!” 葛勒可汗人逢喜事精神爽,接过叶护太子递来的酒杯,开怀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葛勒可汗的脸部先是痉挛,接着渐渐由红变紫,满脸大汗淋漓,可汗自觉晕眩,随顺势坐在汗椅上,表情痛苦地看着叶护和众将士。 叶护敬过父汗,又往前走,向一位老将军敬酒,这时,有探子来报:“太子殿下,有强盗袭击胡姑娘的毡房”。叶护情急中没有留意葛勒可汗的变化,慌忙提剑冲出宴会厅去真娘的住所营救真娘,墨玉手握铁链紧随其后。 几个人旋风般冲刺到真娘的毡房,却不见真娘和小惠的身影,叶护大声呼唤:“真娘!真娘!”北风呼啸的声音从鄂尔浑河畔传来,隐约若真娘呼救的声音,叶护几个忙向鄂尔浑河畔飞奔,只见几个蒙面歹徒已经挟持真娘和小惠跑到了鄂尔浑河畔的树林里,叶护太子如箭冲向前,挥剑朝蒙面黑衣歹徒砍去,墨玉也眼疾手快地向黑衣人抛去铁链,铁蛇飞舞,虎虎生风,所到之处,打得歹徒皮开肉绽。几个黑面歹徒闻风丧胆,落荒而逃,有一个逃跑稍微慢些的歹徒,被叶护太子一剑刺穿胸膛,吐血而死。 叶护从地上扶起惊恐万分的真娘,自责道:“真娘,都是我不好,我没有想到你在回纥牙帐也会有危险。” 真娘声音沙哑地说:“叶护,这次又是你救了我,总是在我陷入绝境的时候,你就神明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叶护笑了:“我会永远是你的守护神。” 真娘的眼睛湿润了,忽然一个激灵,真娘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真有雅兴,叶护太子,竟然跑到美丽浪漫的鄂尔浑河畔谈情说爱了。” 一个凶神恶煞、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移地键幽灵般出现,嘲弄地站在他们面前,冷笑两声,酸溜溜地道:“看你们这么如胶似膝的,真是令人羡慕啊!” 移地键的身后是几百个身强力壮的回纥禁卫军,密而不透,齐齐地举剑,怒目而视叶护太子和真娘,渐进地围拢过来,形成了个圆形的铜墙铁壁。 “移地键,你要做什么吗?”叶护太子严厉地说,“都给我退下。” 叶护太子的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靠前的几个禁军士兵不由得后退几步。 移地键一声令喝:“上,给我拿下这个弑父谋反的逆贼!” 太子叶护正一头雾水,一个骑士来报:“太子殿下,快回去,可汗驾崩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叶护太子和真娘惊得面面相觑,还没等叶护反应过来,车鼻和移地键已将叶护太子拿下,真娘如梦初醒,大喝:“移地键,你谋害可汗,图谋篡位,还想嫁祸太子吗?”移地键打了个寒噤,恼羞成怒地道:“将这个红颜祸国的小贱人一并拿下。” 墨玉、傲奴几个随身侍卫同移地键的人马展开激战,然而终究猛虎难对群狼, 叶护太子命令大家住手,眼神犀利地看着移地键,痛心地道:“我明白了,是你杀了父汗,然后嫁祸于我,从而一箭双雕,图谋篡位。” 移地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虽然他一向心狠手辣,也素闻安庆绪杀了安禄山,才得皇位,一直心下向往效仿安庆绪弑父篡位,然而,弑杀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免不得做贼心虚,他心一颤,面部狰狞地说:“将他们带走。” 车鼻和几个士兵推搡着叶护,捆上绳索。真娘声嘶力竭地喊:“叶护,叶护!”看着叶护被移地键的禁卫军押走。真娘几乎发疯般扑向移地键,猛咬他的手背,移地键痛得哇哇大叫,一脚踹开真娘。叶护武功高强,哪堪这么凌辱?双臂运力,挣脱绳索,施展轻功,一跃而起,挥剑和车鼻带领的禁军展开激战,墨玉、吉辍、阿鹰勇敢护主,个个出手不凡, 激战了几个回合,斩杀禁军数十人,怎耐寡不敌众,叶护他们最终被逼上一个小山丘,移地键的禁军包围了小山丘,几十个弓箭手围住了叶护、吉辍、墨玉三个。 但禁军不敢轻易对叶护太子射箭,颤抖着手拉起弓弦,面面相觑。移地键远远地看到这一情景,搭弓射箭,流箭射向了叶护,说时迟,那时快,墨玉若游龙般飞跃过去,用自己柔软的身躯挡住了流箭,流箭穿透了墨玉的身体,咕咕鲜血喷涌出来。 叶护心中一凛,紧紧地抱住墨玉,大声呼喊:“墨玉,墨玉”。 墨玉软软地倒在叶护怀里,凝视着叶护,大口喘气,眼中无限柔情,无限依恋。 有气无力地说:“太子殿下。” 叶护含泪道:“墨玉,你有什么要说,就说吧”。 墨玉伸出黝黑细长的手,轻柔地去抚摸叶护的下巴,眼神里是无限的不舍和爱慕,她声音温柔却清晰、断断续续地说:“叶护太子,我很--幸福,这么多年,墨玉跟随殿下,征战南北,每天都可以看到殿下,每天都很--快乐,能死在殿下的怀里,墨玉的人生很圆满,太子,你要努力,要好好地活着,墨玉去了,墨玉会在天堂保佑殿下。” 说完,微笑着阖上眼睛,乌黑的脸蛋呈现出幸福和无限的满足,渐渐断了气。 叶护抱着墨玉,悲愤交加地对移地键道:“移地键,你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移地键恼羞成怒,喝道:“你弑父篡位,何太急?” 吉辍眨眨眼睛,愕然说:“什么?叶护太子杀掉了大汗?”车鼻冷冷地道:“正是。” 吉辍瞪圆眼珠,环视了一圈杀气腾腾的禁军士兵,转向叶护,眼中喷火,忽然手指叶护,愤怒地道:“太子,吉辍一向忠心耿耿地追随你,图的就是有个好前程,你四处留情,和女人勾三搭四,吉辍倒也不介意,如今你杀了大汗,你还是人吗?我的命是大汗救的,我的一切都是大汗给的,你竟然弑杀了大汗,我 吉辍从此和你誓不两立!”说着举起铁锤,一锤砸向叶护的头颅,叶护猝不及防,躲闪不过,额头顿时咕咕流出鲜血。 叶护指着吉辍,惊愕地道:“你,背叛主人。”说着,抱着墨玉的手一松,昏倒在地。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真娘只觉天旋地转,声嘶力竭地哭喊:“叶护、叶护”。忽然眼前一黑,当即昏了过去,小惠坐在真娘身边,痛哭不止。 吉辍本能地退后两步,看看带血的铁锤,跪地对移地键道:“吉辍被乌云蒙住了眼睛,跟错了主人,恳请亲王治罪!” 移地键嘴角一撇,心虚地说:“我们都被太子儒雅的外表蒙蔽了。” 说着,正要举剑刺向叶护的胸膛,忽听:“宰相在此,谁敢作乱?”众人闻声望去,顿莫贺达干率领几百个骑兵气势汹汹地赶到,移地键道:“相爷,叶护太子毒杀了大汗,已经被拿下了。”多年来,移地键掌握禁军,顿莫贺达干手握外围骑兵的兵权,二人素有嫌隙,也有合作,叶护奉葛勒可汗之命带领回纥骑兵助唐讨伐叛军,又跟随葛勒可汗征战萨彦岭部族,兵权也渐渐移到叶护手中,虽然顿莫贺达干军权旁落,心中也不舒服,但他是个顾大局,以社稷利益为重的人,平日又敬重叶护的品行才学和武功,从没起过弑杀太子之心。顿莫贺达干瞟了眼移地键,冷峻地道:“将叶护打入天牢,交由刑部审理。” 顿莫贺达干的几个部将抓住叶护的胳膊,将他带走,送到天牢。 当真娘苏醒过来,小惠正着急得团团转,闻听墨玉已死,吉辍叛变投向移地键,叶护太子被打入天牢,时刻有生命危险。真娘顾不得自身安危,匆忙去找宁国公主,虽然葛勒可汗已死,宁国公主的大可敦身份犹在,只有她出手相救,叶护才能免去性命之忧。真娘刚到,顿莫贺达干也到了大可敦的牙帐,顿莫贺达干忧心忡忡地说:“移地键令阿扁达在酒壶里投毒,毒死大汗,然后嫁祸于叶护太子,如今阿扁达已悬梁自尽,死无对证。叶护关在天牢,本相只能保护叶护太子暂时的安全,但恐夜长梦多,移地键不害死叶护太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宁国公主问:“叶护太子如今已掌握兵权,难道还奈何不了移地键吗?” 顿莫贺达干道:“征讨萨彦岭部族回来后,叶护太子的骑兵都分散回到九大部落,而且九大部落的首领有多半是移地键的亲信,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现在移地键亲王掌控了回纥牙帐的所有禁军,我手中的兵力根本无法和他对抗,即便对抗,拼得个鱼死网破,回纥必将发生动乱,吐蕃就会乘机入侵,大唐又无力帮助我们, 回纥部族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真娘听得胆战心惊,娥眉微颦思忖着拯救叶护的法子。宁国公主心有不甘地道:“移地键弑父陷害太子,下一步必然要做回纥大汗,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得逞吗?宰相快想个办法救出叶护太子,再做长计。” 顿莫贺达干沉吟道:“若移地键知道叶护太子暴死狱中--”真娘和宁国公主面面相觑,不知道宰相葫芦里卖什么药。顿莫贺达干眉心凝成疙瘩,沉思良久,缓缓地道:“移地键觊觎的是汗位,又想名正言顺,只有他亲眼看见叶护太子已死,才能放过他。”宁国公主虽然察觉到宰相有向移地键妥协,达成交易,继而重掌回纥兵权的私心。但却束手无策,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真娘灵机一动,上前道:“我会配置一种药,人喝下去可以昏迷三天三夜,躯体僵直若死尸,但几天后,就可以苏醒过来。大可敦和宰相今晚若能安排我见叶护一面,明天一早你们想办法让移地键来狱中看到叶护,然后,我们再设法将叶护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宁国公主觉得这也许是营救叶护性命的唯一方法,点头应允,顿莫贺达干深知真娘医术精湛,不置可否,宁国公主了解宰相的脾气,他不反对就是答应了,于是当即吩咐:“真娘,你回去准备一下,我们连夜去天牢看望叶护太子。” 顿莫贺达干顺水推舟地说:“监狱长是我的部下,你们尽管去探视,但不益久留,如今牙帐四处都是移地键的人,我掌控的骑兵还不足于与移地键的禁军相对抗,而且吐蕃虎视眈眈,我们回纥绝不能制造内乱和分裂。” 真娘回到自己的毡房,翻箱倒柜,找出相关药材,很快配置好“诈死散药丸”,然后和小惠一起去关押叶护的天牢,远远地看到大小宁国公主款款而来。 监狱的看守对他们的可敦很尊敬,宁国公主、真娘、小惠几个跟着看守 来到关押叶护的地方。叶护头上扎着纱布,看见宁国公主和真娘,强作笑容道:“可敦、真娘,你们怎么来了?” 宁国公主冷冷地道:“叶护,大汗一向对你呵护有加,有意栽培你为储君, 你为何毒杀大汗,害我刚来回纥一年就成了寡妇?” 叶护心痛地道:“这都是移地键玩的把戏,望可敦明察。” 宁国公主使眼色道:“明天你将赴法场斩首,还在此狡辩? 本宫念你是大唐的忠义王,明天又是你和真娘大婚的日子,念在真娘曾经悉心为大汗治病,真娘苦苦央求,特让她送你一程,本宫给你们半个时辰说话时间。 ”说完,大小宁国公主拂袖而去。 真娘走上前,隔着牢房的铁栅栏,叶护和真娘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真娘勉强抑住眼泪,哽咽着说:“叶护,还记得四年前咱们在苏州莲花岛的事吗?我们曾说过要在莲花岛做一对幸福的渔翁渔婆,当初咱们要是留下来该有多好,然后将我祖父、父母接来一起生活,现在该有多幸福,这几年来,咱们遭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和生死离别啊。”叶护笑了:“那是我们的梦想,在莲花岛落地生根,和你一起生好多孩子,然后一起慢慢变老。”看守见叶护和真娘不过说些儿女情长的私房话,自觉无趣,转身离开了。 真娘看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一盒药丸递给叶护,然后使个眼色,将头贴在铁栅栏上,对着叶护的耳朵轻声说:“明天凌晨,你将我给你的药丸服下,服下后,会有暂时的不舒,你夸张些在地上翻滚,一会儿就会陷入深度昏迷,约三天三夜才能苏醒,你昏迷的样子看起来几乎没有生命体征,这个时间段里,我和宁国公主、宰相顿莫贺达干一起将你救出来。” 叶护担心地说:“这样,你和可敦就会很危险,我不能这么做。” 真娘着急道:“叶护,移地键要杀的人是你,不是我和宁国公主, 只有你脱身,我们有办法离开回纥。”叶护将诈死散药丸藏好,点点头,紧紧握住真娘的手,含泪说:“真娘,我原以为我可以保护你,让你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想不到我会身陷囹圄,而且要依靠你的智慧,我才有活命。” 真娘坚强地拭去泪水,微笑着轻声说:“咱们的生命早就融合在一起了,天下之大,千折百回,峰回路转,总会有我们的一席之地,记得,如果我们失散了,就去苏州的莲花岛去寻找彼此,找不到,就到海涌山,在灵岩塔下面等待彼此,那里是张继师父为我们做媒的地方,一定会有神灵保佑我们重逢的。” 叶护见时辰不早,果断地说:“真娘,你快回去吧,可敦还在牢房外等你,若遇到移地键的人,恐怕会有麻烦。”真娘含泪点头,又紧握住叶护的手,取下自己颈项的玉佩,给叶护带上,郑重地说:“听话,多保重。”咬了下嘴唇,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宁国公主还在天牢外等候,见真娘出来,彼此会意,悄悄地一同回牙帐。 移地键这会儿可没有功夫顾得上真娘和叶护,他和幕僚们正在自己的牙帐密谋, 策划明天一早的登基仪式,然后以‘篡位弑君’的罪名,将叶护在广场斩首。 同时命令自己直辖的禁军牵制叶护的骑兵,严防顿莫贺达干的军队与叶护的骑兵精锐会师。 一夜之间,整个回纥已经变了天。 第二天一早,移地键忙不迭地登基,自封牟羽可汗。殿堂上,狼头纛旗高高悬挂,锦带飘飘,移地键的幕僚和士兵们山呼万岁。没有经过任何审讯,移地键宣布立刻将叶护拉到广场斩杀。这时,移地键的几个心腹爪牙急慌慌地跑上殿禀报:“ 大汗,叶护已死。”移地键狐疑地问:“怎么死的?”一个爪牙道:“叶护太子因头上的伤口流血过多而死,凌晨才断的气。”移地键吃了一惊,虽说昨晚叶护头部被吉辍敲了一锤,当时只是流了血,并不十分严重,他狡猾地转动下眼珠,挥手道:“随我来!”说着带领几个爪牙冲向关押叶护的天牢。 宰相顿莫贺达干、宁国公主、真娘同时接到叶护太子暴亡的消息, 纷纷赶到监狱。 移地键先到一步,看到叶护脸色苍白,躯体僵硬,嘴角还有凝固的血迹, 不觉面露喜色。正要往叶护尸体上再刺一剑,宰相顿莫贺达干立即制止道:“牟羽可汗,叶护毕竟是你的哥哥,生前贵为回纥太子,他虽然获罪暴死狱中,然而骨肉之情,却依然存在。我们要给他留些尊严,不若将他尽快入土为安,免得叶护的支持者发生骚乱,如今大唐战乱,国力削弱,吐蕃虎视眈眈,若我们回纥国再出现动荡,吐蕃定会乘机要挟我们,攫取回纥在大唐的利益。所以,牟羽可汗初登基,要展现仁慈的一面,大赦天下,然后,待局势稳定,好好给葛勒可汗举行国丧。” 移地键见宰相顿莫贺达干也屈服于自己的淫威,当众承认了自己的大汗之位。想了想,满意地点点头。 真娘不顾一切地冲进牢房,抱住叶护哭得泪人儿一般,见移地键正在狞笑,真娘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往移地键脸上戳去,移地键领教过真娘的厉害,惊慌失措,宁国公主拦腰抱住真娘,正色道:“不可对新可汗无礼。”移地键听大可敦称自己为新可汗,得意地一笑。 吉辍拱手道:“大汗,我好歹跟了叶护一场,若大汗相信我,请让我负责安葬叶护吧!”真娘啐了一口吐沫道:“背信弃主的狗奴才,还有脸站在这里,叶护太子地下有知,绝不会放过你。” 吉辍打了个寒噤退下。 移地键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真娘,假惺惺地道:“叶护大哥获罪暴死, 本汗也很难过,况且父汗刚刚驾崩,真是雪上加霜,本汗要为父汗居丧, 已是悲伤过度,无暇他顾。这样吧,宰相顿莫贺达干负责,吉辍选择个墓地,尽快将叶护葬了。” 吉辍道:“大汗,叶护获罪,已经不是太子身份,但他仍然是大唐的忠义王, 不若将他葬到乌德鞬山西侧的山谷,面向大唐的丝绸之路,也能昭显大汗的仁慈和宽厚。” 移地键微微笑,心下觉得也没有必要跟死了的人过不去,点头应允。 葛勒可汗的大丧在回纥牙帐举行,山河振动,回纥百姓沉浸在哀痛之中。 白色的麻布随风飘扬,旗杆的狼纛旗在呼啦啦地悲鸣,悲叹默延辍一代明汗,一生叱咤风云,文治武功,却最终惨死在儿子手中。 葛勒可汗寝殿内,新可汗移地键虎视眈眈地看着宁国公主,逼迫她殉葬。 很多大臣牙官、都督、将军也就坡滚驴,同时跪地请求大可敦殉葬,宁国公主断然拒绝,非常生气地说:“我中原的习惯,夫死,仅居丧朝夕哭泣哀悼即可”。然后,宁国公主按照回纥风俗以刀剺面痛哭。移地键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灵堂下跪拜的各位牙官,众亲属、牙官与各位都督也相继剺面哭泣。 移地键只好作罢,他刚继承汗位,还是给大家留个好印象,虽然经过安禄山、史思明的叛乱,大唐帝国由昌盛走向衰落,但毕竟是泱泱大国,不可小觑,而且,回纥世代与唐交好。移地键要稳固自己的江山,暂时还得卖给宁国公主个面子。 葛勒可汗大丧完毕,小宁国公主按照回纥风俗又续嫁给新可汗。再一次穿上新嫁衣,临行,已渐懂事的小宁国公主哭哭啼啼,宁国公主替她擦拭眼泪,温言安慰道:“去吧,小妹妹,这是我们作为大唐公主的使命和责任。”小宁国公主走后,宁国公主信守自己的承诺,在自己的牙帐给葛勒可汗守孝。 第二十一章 苦难王子频变故,乱世佳人归长安 乌德鞬山西侧的山谷,叶护太子的墓碑前。 一缕晨曦照射一袭白裙的真娘。 小惠一边烧纸,一边哭着说: “小姐,我们在回纥汗庭盼呀盼,终于盼到叶护太子出征回来, 谁料想盼来的不是婚礼,却是叶护太子的葬礼。” 真娘的眼泪已经哭干,她漠然地望着叶护太子的墓碑。眼尾的余光瞟见移地键 下马前来,禁不住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地发誓道,“叶护太子,我一定要替你报仇,等除掉那个害死你的人,我再来这里,同你合葬。” 移地键哈哈大笑,阴阳怪气地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贞烈女子,本汗可不舍得让你死,按照回纥的规矩,你以后就是我的女人。” 真娘冷笑道:“好啊,移地键,咱们最好今晚就成婚。” 真娘眼里的冷光若寒剑,透着仇恨和杀机。 移地键不由倒吸了口凉气,想到浑圆的坟墓里躺着的叶护,汗毛都倒竖起来。 毕竟做贼心虚,移地键做了大汗却睡不着觉,一大早就率领着他的随从前来 叶护墓碑前察看,遇到真娘和小惠祭拜。自己也装满做样地走上前,焚烧了一堆冥纸,念念有词地道:“大哥,你一路走好,本汗一定会替你治理好回纥,让回纥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强国,你就安歇吧!”然后闭目,默默念叨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梵语。 真娘跪在墓前,双手合十,默默为叶护祈祷:“叶护,你是大唐的忠义王,你一定会逢凶化吉,平安到达长安”。想起昨晚,为叶护下葬的那一刻,待车鼻检查完毕,众人将叶护的棺材放在一丈深的深沟里,然后一铁锨土、一铁锨土填平土坑,最后堆成一个坟冢,真娘几乎担心地昏厥,这样叶护每时每刻都有被闷死的危险,万一自己弄巧成拙,岂不害死了叶护。 等车鼻走远,吉辍带领几个回纥骑兵呼呼赶来,跳下马,冲到叶护的坟冢, 急不可待地用铁铲往外扒土。 真娘以为吉辍看出了破绽,惊恐地问:“吉辍,你要做什么?” 吉辍痛心地说:“我要救叶护太子,真娘小姐,你们都误会我了,我佯装 背叛太子,才有机会救太子呀。”真娘半信半疑,但不扒开土,坟冢内没有空气,叶护必死无疑。但见吉辍双臂抱住坟冢,用力一掀,叶护的棺木露了出来, 吉辍用刀子撬开棺木,棺材里的叶护,若真的死了一般,脸色苍白,四肢僵硬,一动不动。 真娘以前只是在医书上看过诈死丸的记载,却是第一次试用,哪有把握?见叶护这个模样,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贴住叶护的人中,却闻不到一点鼻息,不觉唬得心惊肉跳,忙从袖中取出救心丹,用手掰开叶护的嘴,硬硬地塞了进去。隔了好大一会,依然没有动静,真娘吓得哭了出来。 小惠安慰道:“小姐,你不是说,需要三天三夜才能苏醒嘛,还不到时间呀。” 真娘心里稍稍宽慰了些。吉辍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先带叶护太子走。” 真娘一怔,但想到用人无疑,吉辍一向对叶护太子忠心耿耿,突然背叛太子,投靠移地键定是缓兵之计。傲奴和阿鹰面面相觑,然后对吉辍说:“我们姑且相信你,你若再敢加害叶护太子,我们定然不会放过你。”吉辍一脸委屈地说:“我原想用个妙计,谁知弄巧成拙,反而害了太子殿下。” 真娘道:“宁国公主在前方五十里外的杭爱驿站准备了去大唐贸易的毡车,吉辍,你记得将叶护太子换上毡车,直接去长安,拿着通关文牒,就会躲过关卡的检查。”说着,掏出怀里的通关文牒递给吉辍。吉辍接过通关文牒,应允道:“小姐放心,这次我一定将叶护太子安全护送出境,送到大唐东宫,让太子李豫治好他的伤,这伤原是我情急中用铁锤打的,原想以此取得移地键的信任, 谁知道没把握好分寸,将太子害成这样。” 真娘道:“不怪你,吉辍,若不是你打伤叶护,等移地键动手,出手就是致命。” 吉辍将叶护的棺木盖好,在棺木底部用利剑挖了几个洞,然后将棺木抬到马车上,吉辍跳上马车,对阿鹰和傲奴道:“提买已被移地键收买了,你们两个好好保护胡姑娘,放心,跟随来的士兵都是忠于叶护太子的。”然后,回首对几个士兵道:“出发!”几个回纥骑兵拨马前行,吉辍驾起马车,车轮滚滚,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却说吉辍的马车到达杭爱驿站,那里早有宁国公主的人马等候,宁国公主的毡房车像个移动的白房子,吉辍和随从将叶护从棺木里抬出来,放在顶部有孔的一个一丈多长,七尺多宽的空柜子里,放置妥当,吉辍才发现毡房车里竟然还有三个同样大小和颜色的柜子。来不得悉心察看,吉辍随宁国公主的毡房车急速奔往大唐。 提买一早不见了吉辍,就在汗庭四处寻找吉辍,他早被移地键收买,负责报告叶护的行踪,现在又被移地键任命监视吉辍,走到大可敦殿前,见小宁国公主在伤心哭泣,“姐姐走了,撇下我一个人独自走了,她怎么忘了,我是陪她嫁到回纥来的。”侍女道:“公主不要哭了,大可敦回长安,是她最好的归宿, 你就安心留在回纥,大汗不会亏待你的。”提买一听,莫非大可敦私自逃往大唐?于是慌慌张张跑到移地键的牙帐,告发吉辍,告发大可敦。 移地键刚从叶护的墓地回牙帐,见真娘哭得伤心欲绝,心中的一个石头落了地,又回到内殿,找到美娇娃小仆固氏,抱着美人儿又睡起了回笼觉。 提买来到移地键的牙帐外,被几个侍卫挡住,提买焦急地说:“小的有要事禀告大汗。”一个侍卫警告说:“大汗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违令者,斩!” 提买无可奈何,一直在移地键牙帐外等到日上三竿,又怕耽误大事, 终于耐不住,壮着胆子威胁说:“若耽误了可汗的大事,你们几个也逃不了干系。” 侍卫也担心出差错,才进牙帐禀报,移地键令提买进内殿谈话,提买跌跌撞撞奔到移地键的内殿,见大汗和美人儿正心情闲适地品茶,提买扑通跪地,战战兢兢地说:“大汗,吉辍这几日行动蹊跷,小的忽然想起,吉辍是诈降,那晚吉辍的铁锤砸向叶护太子的头部,也很可疑,据小的所知,吉辍运用铁锤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定不会让叶护太子致命,叶护太子也可能是诈死,小的一早见小可敦在大可敦殿外哭泣,听说大可敦已经连夜去了长安,叶护大概也跟随大可敦去了长安。”这还了得,若叶护没死,大唐一旦平定内乱,必定协助叶护夺取汗位,移地键怒不可遏,扬起巴掌给了提买一个耳光,骂道:“死东西,怎么到现在才来禀告?”遂火速召集部下,立即带兵追回大可敦。 以往,宁国公主的毡房车也去过两三次长安,每次都带回茶叶、丝绢、点心,水果,奇珍异宝、甚至宫廷御膳房做的酱肉。每次都带两个柜子,这次四个柜子,边境的回纥兵虽然有些疑惑,但想到是大可敦的毡房车,尊重大可敦是回纥的传统,回纥的大可敦相当于大唐的皇后,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况且大可敦每次都是从母国带东西到回纥,多几个柜子自然对回纥也是有好处。看过吉辍的通关文牒,边境的士兵顺利放行,毡房车顺利到达大唐的国土。 移地键、车鼻几个一直追到回纥与大唐的边境,听关卡的回纥兵说大可敦已离境两个时辰了,移地键怒火万丈,打了边境士兵两个耳光,骂道:“混账,通关文牒必须由本汗签发,老可汗已经死了,过去的通关文牒统统作废。”提买吓得后退两步,移地键见提买贪生怕死的窝囊样,不觉来气,一剑刺向提买的胸膛,恶狠狠地道:“你这个卖主求荣的蠢猪,要你何用?”提买躲闪不过, 瞪着浑圆的眼睛倒在血泊中。 天可汗大道,毡房车徐徐而行,已经两天两夜了,叶护依然没有醒来,吉辍用手放在叶护鼻根处,似乎感觉到微弱的鼻息,吉辍松了口气道:“有了鼻息就好,到了长安,李豫太子会找最好的太医救治,叶护太子,你吉人自有天相,萨满神一定会保佑你的”。吉辍打开水壶,狂饮一阵子,想想叶护肯定也口渴了,又用水壶往叶护嘴里灌了些水。 移地键和车鼻火速赶回回纥汗庭,马不停蹄去大可敦宁国公主的寝宫察看。 只见宁国公主的寝宫一切如故,宁国公主一袭青衣,正在内殿焚香祭拜葛勒大汗,见移地键和车鼻进来,宁国公主扬起高贵的头,冷冷地说:“ 移地键,你如今已是回纥的大汗,叶护太子已入土为安,没有人对你的汗位形成威胁,本宫在此为你父汗守节,为他在神灵面前祈福,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请大汗自重。”移地键“哼”了一声,悻悻地离去。 毡房车辘轳滚滚,直奔长安,距离长安一百里外,有片丛林,叫快活林,吉辍正想在此休息片刻,忽见从快活林中走出来几个穿着黄褐袍的僧人,一个肥壮的僧人牵着一匹马,除此之外,每个僧人各自牵着一只猛虎,不紧不慢地拨开丛林前行。 驾车的士兵和几个随从看见老虎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毡车,纷纷逃命。 吉辍抡起铁锤,和老虎对峙,几只老虎都呲牙瞪他,眼露凶光,一个高僧用手抚摸着一只猛虎的脑袋,微笑着似说些什么话,另一个高僧念起咒语,一会儿,一股浓郁的幽香烟雾飘来,吉辍慢慢晕倒了。 原来毡房车的颠簸,触动了叶护的伤口,叶护的额头又涔出鲜血来。 老虎闻到了血腥,显得躁动不安。 其中一个叫浩空的法师走上前来,跃上毡房车,仔细察看,然后下车,对其余的僧人道:“里面有个昏迷的青年后生,这是回纥贵族的毡车,回纥人自从帮助大唐收复两京,居功自傲,对大唐大肆抢掠,无恶不作,这个后生肯定是被回纥人绑架的人质。” 另一个瘦高僧人走上前,仔细打量叶护,道:“这个人长相分明是回纥人,他的头部受了重伤,还有血在涔出。” 浩空从随行包袱里取出一包草药,撒向叶护的头部,慈悲地说:“管他是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后生生命垂危,耽搁不得,况且咱们是出家人,怎能由他自生自灭?撒些草药,先消炎止血,药味也会遮挡血腥味,老虎就不会暴躁了,救人要紧,咱们抬着这个青年后生放在马背上,尽快回寺找鉴藏方丈救治。” 叶护被僧人抬上马背,又撕下包袱将布条搓成绳子将叶护缚好,浩空法师牵着马匹和老虎继续前行。 大约一个时辰后,四散的士兵见老虎和僧人已去,又聚了回来, 见吉辍昏迷在地上,再去察看毡车,柜子一个不少,士兵们“嘘”了一声,随意打开一个柜子,见里面有个昏睡的人。才放下心,又将吉辍抬上毡车,快马加鞭直奔长安。 为了根治叶护,宁国公主巧妙安排,将叶护装进柜子,放入自己专用于去大唐省亲和贸易的大可敦毡房车,毡房车来到长安,吉辍也苏醒过来,士兵们说:“一切安好。”吉辍心急火燎地想去见太子李豫,车夫扬起马鞭,三匹马并驾齐驱,奋蹄奔腾,毡房车急速前行。 车行了半个时辰,吉辍又睡着了。毡房车停在东宫太子府门口,士兵通报:“宁国公主有礼物送给太子殿下”。说着将一封信呈给守门的一个侍卫,侍卫带着信火速送到李豫面前, 太子李豫打开信笺,信中写道:“有朋自远方来”。李豫忙跟随侍卫来到大门前, 命人打开柜子,他原以为叶护太子会腾空而起,又落在李豫面前,拱手一笑:“ 王兄。”然而,李豫惊出一身冷汗,柜子里躺着的人竟然是丝绢做的,形似叶护, 里面塞的全是稻糠。 叶护忙将吉辍唤醒,吉辍睁开惺忪睡眼,忽然一个机警爬起来,喊道:“老虎。”见李豫在旁,忙问:“叶护太子呢?可苏醒了。” 李豫指着柜子道:“你去看看,搞得什么把戏,叶护太子去哪里了?” 吉辍看到那个丝绢和稻糠做的假叶护,唬了一跳。张开大嘴哭道:“我怎么将叶护太子弄丢了。” 几个士兵道:“叶护太子不会是被老虎吃了吧?” 李豫仔细问起事情的经过,越发感到蹊跷。当即召集几十个宫廷侍卫,火速赶到快活林,却没有叶护和僧人的踪迹。 叶护被缚在马背上一路颠簸,按照时辰,诈死药效已散,叶护只感觉浑身疼痛,努力睁开眼睛,景象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趴在马背,随着几位牵着老虎的僧人走进一座建筑气势磅礴的庙宇,豁然见到寺庙的大门匾额上镌刻着几个镂金大字“华山虎庙”。寺庙宽广开阔的院落里,几个身着橘黄色僧袍的小和尚正微笑着和虎崽们玩耍。 叶护只是傻傻地微笑,他什么都记不得了,他的世界只有这个山谷里的虎庙,以及虎庙后面茂密的森林。 几只老虎聚居在一个高墙围住的大殿内,寺庙后面的一块空地不时会有孔雀、羚羊、鹿、野鸡、鸭子、鹅等动物自由自在地觅食,这些食物都是寺庙的僧人供给的。茂密的森林边是一个人工湖,是动物们饮水嬉戏的场所。 老虎有专门的俗家弟子喂养,他们在华山下的村子里收购村民宰杀的活鸡鸭,然后带到虎庙,在开水里煮过后,再喂养老虎。华山虎庙的方丈鉴藏法师年过七旬, 面容清矍,雪须如仙,为人和善,曾是日本的遣唐使,历经一个多月的海上漂泊和近两个月的长途跋涉才抵达长安,此后遍访各地高僧,研习诸经,受献藏界和金刚界曼茶罗法,是唐玄奘的第五代嫡传弟子,叶护刚到时,鉴藏法师给他检查身体,治疗养伤,但问他从哪里了来,到哪里去,是何等身份,却一概不晓得,一个小和尚说:“痴痴呆呆的,不会是个傻子吧?” 鉴藏法师道:“天下有这么英俊儒雅的傻子吗?会有人费尽心机将傻子打伤装在柜子里吗?他一定是被奸人所害,如今患了离魂症,才丧失了记忆,阿弥陀佛。” 叶护自从来到华山虎庙就喜欢上这些小老虎,每天抱着小虎玩耍,亲了又亲, 给小虎洗澡,和他们做游戏,开心的像个孩子,这日,春风和煦,叶护又跑出来和虎崽玩耍。鉴藏法师和浩空远远地看着叶护,浩空见叶护变得生龙活虎,微笑着说:“想不到这个后生会恢复得这么好,初见他时,以为他难以救活了。” 鉴藏法师双手合拢:“阿弥托佛,善哉,善哉。” 叶护穿着黄褐色的僧服和老虎相亲相偎,和谐亲密,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鉴藏法师微笑着摇摇头,走回正殿。 叶护轻轻地抚摸着小虎的爪子,握着它又厚又软的肉垫,和小虎亲吻。小虎顽皮地躺在叶护怀里,添噬着叶护的腮,叶护将这只近成年的小虎抱在怀里,靠着一个浑圆的石头,眯着眼微笑,渐渐地和小虎一起懒洋洋地睡着了。 叶护被送到大唐后,真娘依然滞留在回纥。移地键做了大汗,稍微收敛了些,见到真娘,也不再动手动脚。但他一直阻挠真娘回国,只要他想要,还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他在等待,等待时间化解真娘心中的恨,却又一次次失望,从真娘的眸子里,移地键能看到让他不寒而栗的憎恶,凭他的狡诈,他知道一旦得到这个女人,也就是他的死期,真娘每日在毡房里钻压医术,据说,是研究施毒术,能在不知不觉间将人毒死。 当然这是真娘让小惠散步的谣言,目的是对移地键产生威慑。 然而,移地键似乎对真娘格外有耐心,每天都会抽空去真娘的毡房去探望她, 虽然没有得到过真娘的一个好脸,移地键还派画师给真娘画像,将真娘的画像 挂在自己的大殿里,没事儿就淫笑着咂摸真娘的芳容。 移地键的可敦,大小仆固氏,怕夜长梦多,担心移地键会纳真娘为妃,从而令她们姊妹失去移地键的宠爱,就找宁国公主商议,让真娘回国。宁国公主空帐孤灯,早已厌倦了寡居的生活,也有归唐之意,遂向肃宗李亨修书一封,请求大唐派人接回自己和真娘回长安定居,然而,信使去了一个多月,却没有回音。真娘和宁国公主都很担忧,不知大唐局势怎么样了。 一个月高风黑的夜晚,一个身材魁梧的蒙面人趁着夜幕来到真娘的毡房。 真娘和小惠吓得心惊肉跳,真娘正要挥剑抵抗,见那蒙面人拉下脸罩,却是吉辍,阿鹰和傲奴也随即跟进来,带上房门。真娘见是叶护的部下,惊喜地问:“是你们,叶护怎么样了?”吉辍见到真娘,一脸愧疚地说:“叶护太子在去长安的路上被人劫走了,至今没有音信,在下担心姑娘的安危,才来探视。” 真娘震住了,她以为叶护早就到了东宫或者敦煌王府,以皇家太医院的医疗水平,叶护应该康复了。 真娘像被雷击一般,失魂落魄,喃喃地说:“我情急中给他服用诈死散,却疏忽了一个禁忌,叶护头部伤势严重,可能伤及大脑,又没有及时救治,想到这诈死散有可能产生毒副作用,叶护再也不会醒来,我就不寒而栗。” 小惠道:“小姐,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叶护太子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傲奴生气地道:“叶护太子不会死,在去长安的路上,吉辍用水壶给他喂水,他还喝了不少水呢。”阿鹰也肯定地说:“叶护太子肯定被那群和尚带走了。” 真娘一头雾水,不解地问:“你们去东宫求助李豫太子了吗?” 吉辍惆怅地叹口气道:“当前大唐政局不稳,史思明又反叛了,已在范阳称帝,皇上和太上皇都在病中,鱼朝恩和李辅国几个宦官把持朝政,郭子仪因为在邺郡战败被鱼朝恩弹劾回家养老,连太子李豫都谨小慎微。太子派几十个侍卫秘密寻找了一段时间,无果,也渐渐放弃了。” 真娘闻言大惊失色,眼看大唐将步入正轨,却又跌落到万劫不复的深渊,若大唐再度陷入战乱,叶护的处境将更加凶险,母亲一个人在长安也不知怎么样了,自己此生恐怕难以再和他们相逢,想着,不觉心口剧痛,潸然泪下。阿鹰见真娘伤心落泪,安慰道:“太子李豫倒是个重情义的人,顶着压力多方打探叶护太子的下落,现在敦煌王和王妃,寿安公主和苏发驸马,都在帮忙寻找叶护太子。”吉辍点点头,憨厚地说:“我们前来探望胡姑娘,是因为叶护太子心里最念念不忘的就是胡姑娘,若胡姑娘出现闪失,吉辍怎么有颜面再见叶护太子。” 真娘道:“将军费心了,此地不宜久留,若被移地键的人发现,将军就有危险了,你们还是连夜离开回纥,去寻找叶护太子吧。” 吉辍如释重负地道:“我已联络了叶护太子的旧部,让他们暗地里保护你的安全,同时我也见了顿莫贺达干宰相,请求他促成小姐和宁国公主一起回国。” 真娘惊奇地看着吉辍,多年来一直认为吉辍脑子里总比别人少两根筋,只能做一介武夫,想不到现在的吉辍,历练得如此有才干。真娘猜测吉辍的所作所为肯定是李豫太子的指点,也不说破,连忙跪地而谢,吉辍说着“不敢当”,赶忙扶起真娘。 送走吉辍,真娘忧心如焚,担心、思念叶护,也担心在长安寡居的母亲。正如真娘所料,吉辍的这次回国,的确是大唐太子李豫安排的。 宁国公主的信颇费周折,最终还是到了肃宗的手上,肃宗想到女儿的不幸,老泪纵横,心疼地说:“朕的小女儿为了大唐社稷,远嫁回纥,如今默延辍去世也满一年了,朕多给牟羽可汗两万匹绢丝、多运些茶叶,提高马价,太子安排公主回国的事宜吧。” 李豫仁孝地道:“儿臣遵命,父皇,妹妹委实可怜,儿臣会尽快处置这个事情,如今忠义王下落不明,他的未婚妻真娘依然滞留回纥汗庭,长安有寡母日夜期盼,眼睛都哭瞎了,儿臣与忠义王乃金兰之交,恳请父皇答应将那真娘一并接回长安。” 肃宗点点头,嘱咐道:“牟羽可汗登基以来,对大唐很是傲慢,回纥和大唐的关系已不似以前融洽,太子要谨慎些。” 李豫颔首,郑重地说:“父皇放心,儿臣会稳妥办好此事。” 肃宗有气无力地说:“你退下吧。”李豫跪拜肃宗,悄然退下。 李光弼到达河阳,和驻扎在洛阳的史思明叛军隔着黄河对峙,洛阳昔日的繁华已荡然无存,破败不堪,连老百姓都跑光了。 史思明深思:“擒贼先擒王、攻城先攻心。洛阳离河阳如此之近,仅一河之隔,连对方的马啸都能听得清晰,何不展示下自己的精锐战马吓唬下唐军,若唐军再像邺郡之役一样不战而逃,就太过瘾了。”遂吩咐史朝义和李龟仁每天将一千多匹骏马拉到黄河岸边放牧。 李光弼看到史思明的战马,感叹道:“史思明的家底还是很雄厚,若唐军也有这些战马,又怎么不能攻克洛阳呢?” 部将孙曦瞧着李光弼的脸庞,见李光弼眼睛里闪烁着艳羡的光芒。 忽然想到小时候和真娘在一起的一件趣事。 一次老员外要出门乘马车去拜访朋友,为确保老员外的安全,仆人们牵出一匹温顺的母马来拉车,母马却原地四蹄刨地,不肯向前挪动一步,而且仰天嘶叫, 真娘忽闪了两下水灵灵的眼睛,机灵地跑向马棚,发觉拴在柱子上的小马也躁动不安,就心生怜悯,解下缰绳,牵着小马去找母马,母马听到小马的声音,嘶叫的更欢,两匹公马听叫母马的叫声,以为是爱情信号,拼命奋蹄嘶叫,有一匹公马还挣脱缰绳,跑向马车,在母马脖子上嗅来嗅去。马夫怎么拉公马,公马就是不走,在母马身上蹭来蹭去。母马见小马来了,温顺了许多,就抬起马蹄,想要主人发号拉车,最后,车夫干脆将那匹公马也套上绳套,一起拉车,笑说:“员外,公马和母马一起拉车,应是最安全的。”老员外微笑点头,真娘和孙曦开心地争相上车,仆人们将两个孩子抱上马车,车夫轻轻地扬鞭,母马和公马并驾齐驱,拉着马车“嗒嗒嗒”地奔跑起来,小马在一旁跟着飞奔。真娘道:“这三匹马是一家,小马的娘、小马的爹、小马儿”。 孙曦争辩说:“这匹公马不是小马的亲爹,小马出生后,爷爷才从十里铺村买的。” 真娘天真地问:“既然不是小马的亲爹,公马为何要挣脱缰绳找母马呀?” 孙曦道:“喜欢呗”。 真娘拉着孙曦的手咯咯笑个不停,两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想起真娘,孙曦脸上顿时漾起温暖的笑容。 李光弼问:“孙曦,你在笑什么?” 孙曦收敛笑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豁然开朗地说:“大人,你若能给我二百匹母马,再给我二百匹小马,我有办法让对岸史思明的骏马乖乖地来入赘。” 李光弼闻言哈哈大笑,竖着大拇指道:“妙计,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呀, 事成之后,本帅记你一等功。” 孙曦带着几十个士兵去河阳城内外搜寻母马和小马,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从城中和附近的村子找到五百匹母马和二百多匹小马。 李光弼命士兵们将所有的马崽拴在城门内的木桩上,将五百匹母马死拉硬拽到黄河北岸。然后,城中的士兵扬起鞭子抽打小马,离开母亲的小马们厉声嘶鸣,听见孩子们的呼救声,母马们开始嘶叫起来,鸣声震天。 黄河对岸的公马们看到一群群美丽的雌马朝它们嘶鸣,兴奋起来,本能地回应着嘶叫起来,声音洪亮而热烈。不知哪个多情的骏马王子带头,忽然,史思明的骏马纷纷渡过黄河跑向北岸的母马,骏马们嘶鸣着奔向母马群,各自寻找自己钟情的姑娘,亲昵地嗅着母马们,讨好地表示自己的爱慕和温存。 看着精彩奇异的一幕幕,孙曦捧腹大笑,笑出了眼泪,待公马们跑来个差不多了,让士兵数了数,多了一千多匹公马。孙曦汇报给李光弼,李光弼欣喜若狂,当即下令让将士们将这些母马连同史思明的一千匹骏马一起赶回河阳城。 真娘望眼欲穿,终于盼来了大唐的使者。一个朔风呼啸,风沙茫茫的上午,以驸马苏发为首的使节团终于到达回纥汗庭。 敦煌王李承寀献上了肃宗送给移地键登基为回纥大汗的贺表和礼物,绢三千匹、茶叶一千担,金银珠宝六箱,美酒一百坛。同时承认移地键的可汗之位, 册封移地键为英义建功.毗伽可汗,移地键虽然看起来很傲慢,但对大唐丰厚的礼品和册封很是满意。 李承寀交接完贺礼,代表大唐皇上提出请求:“请大汗准许宁国公主和胡姑娘回长安”。移地键白了眼李承寀道:“驸马,宁国公主可以回去,胡姑娘就不必了。”李承寀恳切地道:“叶护已获罪死,胡姑娘在回纥也没有寄托,胡姑娘母亲病重,思女心切,每日啼哭,眼睛都瞎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牟羽可汗仁慈宽厚,念大唐和回纥的世代交情,请可汗网开一面,小王回长安也好复命。” 移地键还想刁难,宰相顿莫贺达干进言道:“大汗,胡瑞贞乃投奔叶护而来,叶护已获罪而死,此女留在回纥牙帐无益,不若卖驸马个人情,放她回去。” 移地键见宰相也发话了,不好再坚持,冷笑道:“敦煌王,本汗可是看在阿格苏公主的面子,才送胡瑞贞回长安,只是别忘了,你可是回纥的驸马,本汗若有朝一日再带着骑兵精锐到长安去,记得好好款待本汗和将士们。” 殿下的文武大臣哈哈大笑,李承寀分明感到移地键的轻蔑和挑衅,但想到如今大唐国力衰弱,今非昔比。而且此次出使回纥的主要任务是接回宁国公主和真娘,就故作糊涂,隐忍下来,跪拜谢恩。 真娘和小惠得知就要回国的消息,喜极而泣。二人来到乌键山下墨玉的墓地,最后一次祭拜,想到墨玉对自己的悉心守护,对叶护的忠心耿耿,不禁落泪。她了解墨玉,懂得墨玉,她是一个感恩、重情的女孩,墨玉心中一直爱着叶护,尽管不可能得到,爱得丝毫不比自己少,她为叶护而生,也为叶护而死,她短暂的一生都为自己爱的人而战,也许这样的墨玉心中是甜蜜的、快乐的。 第二天一早,真娘和宁国公主蹬上大唐使者的马车,穿过乌德键山谷,碾过沙漠,绕过戈壁绿洲,沿着漫长的“参天可汗道”,终于过了回纥边境,踏上了大唐的领土,真娘和宁国公主掀开车帘,观望着大唐的一草一木,激动地哭泣起来。 几天后,真娘和宁国公主终于到达了长安,太子李豫亲自出城迎接, 宁国公主抱住兄长恸哭不止,真娘也不停地拭泪。 李豫安抚过宁国公主,又安慰真娘道:“真娘,你不要太难过,我已经派人多方打探,虽然目前还没有叶护的下落,但我能感觉到,叶护贤弟离我们不远,他一定被好心人救了。” 李豫邀请真娘一起进宫,东宫已经备好酒菜,为公主和真娘接风洗尘,真娘思母心切,但想到在回纥一年来,多亏宁国公主的照料,才得以保全性命,李豫又是叶护的结拜兄长,太子妃沈珍珠是自己的患难之交,正要和他们商议如何继续寻找叶护,盛情难却,就随李豫一起进了东宫。 寿安公主、太子妃早已在东宫大门外等候,见到真娘和宁国公主,自是 伤心落泪,悉心安慰,牵着她们的手进府叙旧。 李豫刚坐定,内侍来报:“新朔方节度使李光弼求见”。 原来,李光弼在河阳大战中取得大捷,肃宗召回,加封太尉和中书令,李光弼随行的几个年轻将士也各有封赏。李光弼因公要在长安逗留几日,就前来拜望太子。 李光弼见过太子、太子妃、寿安公主、宁国公主。 见宁国公主身旁有一位倾国倾城的美貌女子,只觉眼熟,也不好过问,点头致意。 李豫道:“这位是忠义王的未婚妻,胡姑娘,李大人不必客气,都是自己人, 请上坐。” 话音刚落,孙曦走进来躬身道:“小将孙曦叩见太子殿下”。 李豫道:“快快请起。” 真娘见孙曦铁甲雄风,气宇轩昂,已经成长为一名将军,想不到二人竟然在东宫相遇,又惊又喜。 孙曦站起来,走到真娘面前,含泪道:“真娘”。 真娘握住孙曦的手,泪盈盈地说:“表弟,你瘦了,也长高了,常年征战沙场,不知吃了多少苦。” 孙曦道:“我这次跟随李大人来长安,一是来探望姑母,再就是探望归隐的郭子仪大人,没有郭大人和李大人的栽培,我孙曦不会有今天的军功。” 真娘愕然道:“天下还没平定,朝廷正需用人,郭子仪怎么归隐了?” 李豫神色慌乱,尴尬地道:“这个,这个。” 李光弼微笑道:“臣这次来长安,就是恳请皇上重新起用郭子仪,郭子仪武功 厥伟,资兼文武,运筹帷幄,忠智俱备,屡次在战场立下大功。不能让这样的军事帅才闲散在家,况且,只有和郭子仪配合,我才能有把握重新收复洛阳。” 李豫道:“如此甚好,本王也有此意。”真娘崇敬地看着李光弼,大将军胸怀果然光明磊落,宽广无私,可天下总有鱼朝恩这般嫉贤妒能,搬弄是非的小人,让忠臣屡遭陷害,英雄落泪。 李光弼忧虑地道:“殿下,如今皇上病重,守在龙榻前的就张皇后、李辅国、鱼朝恩这几个人,外臣很难晋见,太子殿下可要多多留心,顾及个人安全,早做打算。” 李豫神色凝重地道:“现在我见父皇一面也很困难,每次见父皇,竟然要得到鱼朝恩、李辅国这些宦官的应允,父皇这一病,性情改变了不少,变得更加多疑, 对我这个太子心存芥蒂,我已好几天没给父皇请安了。” 李光弼道:“鱼朝恩好妒忌,皇上亲近谁,他就会心存怨恨,设法陷害, 太子殿下不得不防”。 李豫感激地道:“多谢李大人提醒。” 喝了一杯茶,李光弼和孙曦告辞,孙曦临走告诉真娘,晚上会去府上探望姑母,让她早些回府。 太子妃、宁国公主、寿安公主、真娘一起用餐后,又叙了会话儿。 真娘告辞,太子妃沈珍珠派人护送真娘回忠义王王府,不提。 第二十二章 大唐西施设巧计,肃宗病榻闻喜报 真娘和小惠回到叶护的府邸,母女相见,抱头痛哭。 等情绪平静下来,真娘打量母亲,见母亲憔悴羸弱,鬓发白了大半,眼睛塌陷,眼神也甚觉奇怪。就询问胡夫人:“母亲,你的眼睛怎么了?”胡夫人叹道:“老了,眼睛看不见了。”真娘要小惠将灯烛举过来。仔细察看,真娘发现母亲的眼球瞳孔后面的晶状体变得浑浊,瞳孔也变成乳白色。正常人的晶状体是透明的, 又看了看小惠的眼睛做比较,然后从小惠手中接过灯烛,在母亲前后、左右、远近试着走了几回,问母亲的感觉,发现母亲看东西复视、多视、虹视,看灯光时也会出现五彩晕轮, 此后的几日,真娘吩咐傲奴找来《龙树菩萨眼论》、《外太秘要方》等大唐眼科专著,仔细研读,确认母亲的眼睛患了脑流青盲眼和内外障眼病,又翻阅医书,了解多种眼科外治法。小惠见真娘日夜攻读医书,眼圈都熬黑了,送来点心和茶水,关切地问:“小姐,夫人的眼病怎么治疗呢?”真娘缓缓道:“障,遮蔽也,内障者,从内而蔽,外障者,从外而蔽,需要金针拨障术。” 小惠惊喜道:“小姐快给夫人用金针拨障术治疗吧!” 真娘道:“我怎么可以?这需要医术炉火纯青的医生施针,我们大唐的金针拨障术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一定会使母亲重见天日。” 小惠道:“小姐何不请太子妃帮忙从宫里找太医给夫人治病?” 真娘道:“我正有此意,母亲的病都是长期哀伤、思虑过重,夜不成寐,又饮食失调导致肝肾两亏造成的,治疗宜先补肝肾,药物调养只能是补充,你和香云好好照顾夫人饮食起居,我给你开个方子,交给傲奴去药铺抓药。” 恰好傲奴进来,真娘将方子递给傲奴,又强调一遍,“去买熟地、山药、枸杞、杜仲、菟丝子、制附子、肉桂、当归、鹿角胶。各种药材的分量,都在方子里写好了。”然后又吩咐小惠:“等傲奴抓药回来,将所有药材用石臼捣成细末,炼蜂蜜制成药丸,每日给夫人服用。”傲奴和小惠点头称是,傲奴退下。真娘又写信一封给太子妃沈珍珠,派府上的一个回纥侍卫送去。 两天后,大明宫两位顶级太医来到忠义王府,两位太医带来了宫中最好的药物和医用器具。一切准备就绪,胡夫人被真娘和香云搀扶着来到临时布置的榻上,仰面躺下来,只见一位姓王的太医给胡夫人服下两丸麻沸散,进行全身麻醉。又将两枚金针放在滚开的水中消毒。然后,另一位太医过来仔细检查胡夫人的眼睛,又和真娘商榷片刻,开始给胡夫人实行金针拨障术。 丫鬟们在门外垂手侍候,真娘欲跟随太医观看,太医道:“小姐请止步, 金针拨障术需要谨慎、聚精会神地操作,病人家属在旁,会影响病人的情绪,也会使太医分心。”真娘只好退出,两位太医用金针将胡夫人浑浊的晶状体移位到玻璃体腔内。一针之后,豁然若开云见白日。半个时辰之后,太医开门,孙曦和真娘忙进屋呼唤胡夫人。胡夫人看见真娘和孙曦,一手拉着一个,左看看,右瞧瞧,百感交集。 王太医嘱咐道:“这几日,要好生疗养,每日服药,不可情绪激动流泪,不可在阳光下,以免强光伤害视力。” 然后又开了个方子给真娘,真娘拿起方子,仔细研究,小惠道:“小姐放心啦,这两位太医是专门侍候皇上的,医术精湛,不会有错的。” 真娘微笑道:“我是学习嘛。” 自回纥发生宫廷政变,小惠不曾见过真娘如此美好的笑容,真娘的笑嫣,让小惠很是释然,惊喜地道:“小姐,你终于笑了,你笑的样子,就像花又开了, 如今夫人的病也好了,这是个好兆头啊!” 主仆正说着话,胡风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进来,那姑娘看见胡夫人噗通跪地,小惠惊讶地发现这破衣寒酸女子竟然是丫鬟小翠,小翠看到胡夫人满头银发,身体羸弱,扑簌簌落泪道:“夫人,您那日坐马车走后不久,安禄山的叛兵就杀进府来,我和几个留府的丫头自知没法替老爷夫人看家护院,就各自逃命去了。”这小翠儿在长安城东躲西藏,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后来听人说胡夫人住在忠义王府,特来投奔。劫难之后重逢,见小翠孤苦伶仃,胡夫人又收留了小翠。 三天后,孙曦随李光弼返回河阳,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李光弼做梦也想不到,因为同情郭子仪的遭遇,在皇上面前给郭子仪说情。 得罪了太监鱼朝恩,鱼朝恩就像瘟疫一样,下一个要缠身的目标就是李光弼。毕竟这个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的权力丝毫不亚于天下兵马大元帅,如今皇上不设天下兵马大元帅,鱼朝恩的权术肯定会运用到极致。鱼朝恩了解肃宗李亨的偏执,洛阳是肃宗的心病。李光弼刚到河阳,鱼朝恩就逼迫李光弼和史思明决战,收复洛阳。 几日来,肃宗派来传旨进攻洛阳的宦官络绎不绝,就若当年太上皇李隆基的传旨宦官逼迫哥舒翰出兵潼关一样让人心烦意乱,历史总是毫无道理地重演,悲剧也将会重复出现。 史思明的军队早已在洛阳的邙山下设下埋伏等着李光弼的到来。 公元七六一年二月的最后一天,李光弼率军到洛阳城外考察邙山地势,决意依邙山的险峻地势列阵。随行的鱼朝恩坚决反对,梗着脖子,冷嘲热讽地道:“李光弼,还没开战,你就给自己留下了退路?以本观军容使之见,必须在平原列阵,和史思明决一死战”。 李光弼冷笑道:“观军容使是想让我李光弼做第二个哥舒翰,你好做第二个边令诚吗?”鱼朝恩气得七窍生烟,恼怒地道:“我这个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代表的是圣上的意志,将军要违背圣旨吗?”李光弼无言以对,脸色铁青。 仆固怀恩走上前,李光弼原指望他替自己说话,想不到仆固怀恩竟然将风向标 倒向了鱼朝恩的一边,确切地说仆固怀恩也怕鱼朝恩背后捅刀子,见风使舵地道:“观军容使说得对,如今洛阳城满目疮痍,远非昔日繁华的东都了,史思明的军队士气低落、军心不稳,这正是大唐军队攻城,一展雄威的大好时机。” 李光弼讥道:“哼,那是史思明散布的谣言,你中计了,你不曾入敌穴,怎么知道叛军军心不稳?” 仆固怀恩淡淡地道:“别以为只有你李光弼懂得战略战术,我在郭子仪手下多年,军事经验不输于你。”见两位大将因意见不合发生争执,鱼朝恩双手抱臂,得意地坐山观虎斗。李光弼冷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日我李光弼要亲自上奏圣上,绝不能重蹈潼关之辙,李光弼不做第二个哥舒翰。” 鱼朝恩朝仆固怀恩使眼色道:“将军何不也写份奏疏,让传旨宦官一起送去。” 李光弼见鱼朝恩故意在战前挑起事端,制造将领之间的矛盾,越发心寒,“哼”了一声,道:“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我李光弼豁出去了。”孙曦有眼色地道:“李大人,我帮您起草奏疏吧。” 李光弼郑重地点点头。很快有人送来纸砚,孙曦写道:“圣上,臣李光弼忠心进谏:史思明的叛军兵锋锐利,不可过早进攻,洛阳城的百姓官员已转移,洛阳城粮草匮乏,空城矣,若围之,待叛军懈怠疲惫之时,全力攻之,敌必败,吾军乘胜追击,直捣范阳,乃上上策也。”仆固怀恩也写好了奏疏,一并交给传旨宦官,传旨宦官乘马而去。 胡夫人的眼疾已治好,真娘去开化坊的荐福寺去烧香还愿。烧香完毕,真娘忽见 寺内有一个地方格外幽静,青松翠柏,鲜花烂漫,绿水池畔,蔓延着五彩缤纷的石竹。真娘站在垂柳下,凝视池边红白紫黄相间的石竹花,垂柳后的粉墙上,雕刻着大唐才子司空曙写的《云阳寺石竹花》,真娘吟道:“一自幽山别,相逢此寺中。高低俱初叶,深浅不分丛,野蝶难争白,庭榴暗让红。谁怜芳最久,春露到秋风。”沉吟片刻,真娘品诗思人,泪眼婆娑,忽见几个穿着黄褐袍的僧人从拱门穿过前行,其中一个高个阔肩细腰的年轻僧人,怔怔地回头看着真娘,这僧人长方脸儿,面若美玉,剑眉英气,生得神清骨秀,貌比潘安,眼珠漆黑而明亮。 美僧人困惑地看着真娘,微厚的嘴唇在嗫嚅着,似乎要说什么。 真娘怔住了,他不就是叶护吗?虽然穿上僧袍,剃了发,唇边生出了细密的胡须。 眼神痴痴呆呆,五官气质没变,他仍然是真娘刻骨铭心的叶护,他是她的叶护,错不了。真娘百感交集,大声喊道:“叶护,叶护”。 那年轻僧人竟没有丝毫反应,被同来的几个僧人拽住胳膊急速前行,真娘如梦初醒,慌忙去追,不料,对面忽来一批香客,男女老少有几十人,将拱门挤得水泄不通,众香客见后院石竹开得烂漫,纷纷前来观赏,真娘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焦急地寻觅那几个黄褐袍僧人,哪里还有踪影。又叫来小惠在荐福寺仔细寻找一遍,问了寺庙的住持,住持说:“自战乱以来,荐福寺的僧人逃的逃,亡的亡,现在寺里总共只有六个僧人,更没有回纥人出家为僧的。”真娘请求住持将寺里所有僧人集中,五个身着黄褐僧袍的小和尚陆续前来,却没有叶护,问起“叶护”这个名字,他们竟然一无所知。 真娘惆怅地坐在石凳上,泪珠儿簌簌落下。 小惠安慰道:“小姐,你可能是思念叶护太子太甚,才产生了幻觉,今日来烧香的香客和游人虽然很多,我倒也没见什么和尚。” 真娘痛心疾首地道:“我分明看见了,不会错,真懊悔没有追上他。” 小惠疑惑道:“小姐,既然你看见了叶护太子,叶护太子也看见了你,他怎么会不叫住你?再说,他凭什么又要做和尚呢?这没道理呀。” 真娘不想再说什么,忙吩咐小惠道:“快让胡风、傲奴起轿回府,叶护若来长安,他肯定先回府邸。” 正在游玩的胡风和傲奴几个随从,听到小惠吩咐,忙去荐福寺大门外的马车等候。等扶真娘上车,胡风扬缰吆喝着驾马车回府。 然而,急匆匆回到府中,问府里所有人,却不曾见叶护回来。 真娘怆然回到梅香阁,从柜子里取出金光闪闪的长方带銙,含泪凝望銙四边的卷草文,轻轻抚摸銙中央生动精美的狩猎纹,猎手英俊潇洒,正在搭弓射箭,那神韵有七分似叶护。如今想到叶护生死未卜,真娘将带銙贴在心口,失声痛哭。 大敌当前,仆固怀恩、鱼朝恩同李光弼依然就出战方案争论不休。 吵得孙曦不胜其烦,就去同来的军队里寻找张继,诉说心里的感触。两个人坐下来,屈膝畅谈,张继轻声道:“仆固怀恩原是郭子仪的部下,两人交情甚笃, 如今郭子仪被皇上忌惮,赋闲在家,而李光弼接替了郭子仪朔方节度使的职位,仆固怀恩怀念旧主,就将愤懑撒在李光弼身上,处处和李光弼对着干,却全然不顾大局了。” 孙曦愤慨道:“死太监外行领导内行,奸邪无能,只会弄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张继一语道破玄机:“李光弼功高盖主,皇上也忌惮了,唉--” 孙曦道:“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寻找叶护太子,现在,真娘和姑母相依为命,好可怜。” 张继道:“叶护生死未卜,凶多吉少,真娘的兄长胡安昌不知下落、两个堂兄又在常山战死,现在真娘能依靠的,只有你了,这次,你根本就不该回来。” 孙曦凝眉沉思,苦涩地道:“我在她身边什么忙也帮不上,胡国昌十有八九在常山城陷落时,被史思明的人屠杀了,听说当时杀了有一万多人。” 张继一阵咳嗽,站起身来,望着身旁无精打采的士兵们,眼神黯淡下来。 见张继一脸落寞,孙曦转移话题道:“师父,听说王落落又跟了史朝义,您还要找她吗?” 张继沉吟片刻,又盘腿坐在地上,执着地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她,兑现我对她的承诺,她对我的要求不多,只想做个妾留在我身边,就这么点要求,我竟然不能满足她,她跟史朝义肯定是被逼迫的,她爱的人是我,我也爱她,我第一次遇见她,爱上她的时候就是在秦淮河的烟花巷,我懂她,她深明大义,善解人意,为了知己,不惜牺牲自己,在我的心目中,王落落就是大唐的西施。” 张继说完,微阖着双眼,沉醉在往昔美好恋情的回忆里。 孙曦不解地问:“大唐的西施?” 张继却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孙曦望了张继一眼,发现疲惫不堪的张继已经睡着了,孙曦也躺了下来,夜幕已经降临了,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昏昏睡去。 孙曦心里牵挂真娘,虽然他依然爱慕真娘,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真娘吃了那么多苦,希望她尽快找到叶护,过上幸福平静的日子。 孙曦刚睡着不久,忽然狂风大作,一会儿,瓢泼大雨哗哗啦啦地下了起来。 这正是春寒料峭的初春,洛阳一带还很寒冷,唐军被雨水浇得若落汤鸡,个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撑到天亮,雨也停了,将士们拧着衣服上的雨水,终于盼到太阳从东方升起,却一个个患了风寒,而且相互传染,整个唐军咳嗽声不断。 李光弼下令烧红糖姜水给将士们御寒,看见将士们一个个病倒,李光弼心急火燎。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是传旨的宦官,李光弼、鱼朝恩、仆固怀恩都瞪大了眼睛,等待着这场博弈的结果。 “圣旨到,李光弼接旨。” 李光弼赶忙跪下,传旨宦官道:“皇上圣谕,令李光弼,即刻攻打洛阳,不得有误!”李光弼顿觉五雷轰耳,悲愤交加,仰天哭喊道:“苍天啊,你为何要将我李光弼往绝路上逼。” 鱼朝恩一脸神气、幸灾乐祸地笑笑,仆固怀恩环顾四周患了风寒,无精打采的士兵队伍,心下早没了底气,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史思明的大军向唐军发动突然进攻,唐军措手不及,又加上风寒发烧,哪有力气征战?很快被叛军打得七零八落,李光弼怎么指挥都抵抗不住来势汹汹的叛军,只能且战且退,唐军死伤严重,哀嚎震天,张继身上中了叛军一剑,鲜血直流,撤退中又被一个唐兵的尸体绊倒,一个凶猛的叛将举起陌刀朝张继头颅砍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孙曦手持长枪跃到张继前面,用长枪及时架住了叛将的陌刀,只听咔嚓一声,长枪断为两截,叛将又举起陌刀横扫,孙曦敏捷若猱般躲闪,待那叛将体力消耗过度,大汗淋漓,孙曦一个轻功跃到叛将头顶上空,手起剑落,叛军的脑袋已然落地,张继带伤迎战,连续杀死两个叛兵,然而叛军若决堤的洪水绵绵不绝,唐军却若潮水般快速撤退。眼看寡不敌众,孙曦背起张继,跟着唐朝大军撤退。这次战役可谓大唐最耻辱的一战,不要说攻克洛阳,唐军战败的消息传到河阳,驻守河阳的唐军也闻风而逃,李光弼曾经千辛万苦打下来的河阳城,再一次沦陷在史思明的魔掌之下。 传旨宦官将洛阳惨败的消息带回长安的大明宫,肃宗李亨如遭雷击,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李辅国安慰道:“圣上,保重龙体要紧,当下最重要的是火速增兵给退往陕州的鱼朝恩,千万要挡住史思明,否则,长安危矣。” 战争的阴霾再一次笼罩着长安,连李辅国也惴惴不安了,肃宗思虑过度,病情加重。 忠义王的府邸,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敦煌王李承寀和王妃阿格苏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真娘得报,忙出府迎接。互相问候之后,真娘引敦煌王和王妃来翡翠阁用茶。原来,他们是来告辞的,阿格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敦煌王担心史思明打进长安,战争的乌云笼罩着天空,李承寀决定化作普通百姓,带着王妃到敦煌封地生产,虽然敦煌封地大部分已被吐蕃侵占,但权衡量利弊:李承寀身为皇室后裔,也被多疑的肃宗忌惮,在长安无所作为,去封地,一是可以保护大唐瑰宝敦煌莫高窟,榆林窟、千佛洞;二是长远考虑,毕竟他是敦煌王,有责任收复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重归大唐。 敦煌王痛心地说:“敦煌是丝绸之路的重镇,繁荣兴盛、神奇、诱人,文化灿烂,不能就这样白白地被吐蕃人占领了,每当想到我封地下的百姓在吐蕃铁骑的蹂躏之下,过着奴隶般的生活,我这个敦煌王就万分惭愧,夜不能寐。”敦煌北倚嶙峋蛇曲的北塞山,与回纥的国土一山之隔,绿洲田肥土沃,四季瓜果飘香,沙漠奇观神秘,戈壁如幻海光怪绮丽,民风淳朴,人杰地灵,一直是阿格苏向往的地方。可是没有找到兄长叶护的下落,阿格苏就是不肯离开长安。然而长安形势危急,瞬息万变,敦煌王瞒着阿格苏进宫,恳请皇上允许他们到敦煌封地去,组织敦煌民众对抗吐蕃,为大唐将来光复以后收复河湟一带做准备。同时,可以派人留长安继续打探叶护的下落,李承寀进宫向肃宗皇上说出自己的想法,肃宗素知李承寀的智勇和才干,也担心他留在长安,与太子李豫相谋,与己不利,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然而阿格苏迟迟不肯走,为此,敦煌王特来找真娘帮着说服王妃阿格苏。 真娘深知李承寀和阿格苏夫妻情深,李承寀将阿格苏视作珍宝。大唐四海崩溃, 李承寀本有征战沙场,以身报国之志,因遭李辅国、鱼朝恩等宦官忌惮,一直赋闲在家。真娘拉着阿格苏的手,劝慰道:“毗伽公主,为了宝宝,你还是随敦煌王到封地去吧,你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叛军若打进长安来,再走就来不及了。吉辍正在四下打探叶护的下落,长安城内外四百多个寺庙,他都跑遍了,也没有叶护的影子。再说,你们可以留下王府里几个侍卫继续寻找叶护。” 阿格苏拭泪点头,心切地问:“真娘,听人说前几天你在荐福寺亲眼看见了叶护,可是看花了眼?” 真娘含泪摇头道:“不会,我看得真真切切,叶护肯定活着,而且是在某个寺庙里。”然后真娘又将梦中遇见叶护的景象又描述了一番。 李承寀道:“看来真娘是思虑过度,产生了幻觉,你看,你说的都是梦境啊!” 阿格苏道:“长安不安全,你和夫人跟我们一起到封地去吧,那里虽是偏僻之地 条件艰苦,却相对安定。” 真娘道:“我们都走了,叶护回来,看不见一个亲人,他会很难过,我一定要等他回来。”小惠道:“小姐,要不咱们先将老夫人送到江南的娘家去躲避战乱吧.。”不料此话被屏风后面的胡夫人听到,颤巍巍地走进来道:“真娘在长安,老身哪里也不去,要生同生,要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阿格苏欠身向胡夫人问候,胡夫人扶住阿格苏,神色不安地道:“王妃,不可。”说着,忙跪地给敦煌王和王妃请安。李承寀忙扶起胡夫人,恭谨地道:“老夫人,自家人就不要这些俗礼了。真娘不走,老夫人怎么能走得安心呢?” 真娘不舍地道:“毗伽公主和敦煌王这一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王妃道:“真娘,叫我阿格苏。”真娘微笑着点头,喊了声:“阿格苏妹妹。” 阿格苏泪光盈盈,这个称呼是叶护对自己的称呼。 李承寀苦涩地道:“真娘,说实在的,我没打算回来,如今皇上和太上皇病重,李辅国掌握禁军,与鱼朝恩里外呼应,狼狈为奸,一手遮天,宫内张皇后干政,连太子李豫的储君之位都不好说,郭子仪也被闲置,我看不到任何光明,我一个小小的敦煌王又能做什么呢?若不小心触犯了某个小人,我自身性命不保,死不足惜,阿格苏怎么办?”阿格苏含泪看着敦煌王,又看看花容憔悴的真娘, 柔声道:“真娘,若找到叶护,你们一定要离开长安,要么去敦煌封地找我们,要么一起去你们梦中的莲花岛。移地键阴狠歹毒,杀人如麻,若知道叶护还活着,还会痛下杀手,而且现在回纥国力强盛,大唐衰落,叶护虽为大唐的忠义王,大唐朝廷现在惧怕移地键,根本无力保护叶护的安全。” 真娘流泪道:“阿格苏,我晓得了,找回叶护,我们就去江南,现在长安的豪门富户、普通百姓都纷纷南迁江南,何况我外祖父家有那么大的庄园,人丁又少,我们去了,外祖父外祖母不知道多开心呢。” 阿格苏伏在真娘的肩膀上低声啜泣:“真娘,今日一别,不知何日相见。” 真娘轻轻地为阿格苏拭泪,安慰道:“阿格苏,别难过,你哥哥回来,我们肯定找个机会先去敦煌封地看你和宝宝,在敦煌与你们共住一段时间,然后再去江南。” 阿格苏点点头,落泪道:“真娘,你多保重。” 真娘含泪点头,和阿格苏紧紧拥抱,她们是叶护仅有的两个亲人了,也是叶护此生最放不下的人。送走敦煌王和毗伽公主,真娘心情糟透了,就一个人来到梅香阁,看着叶护为自己打造的梅林,想起以往和叶护的缱绻情爱和快乐,想起 生死不明的兄长胡安昌,想起依然在叛军巢穴强颜欢笑的结义姐姐王落落, 不禁泪如雨下。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人性的共同弱点往往导致悲剧重演。 史思明夺回了河阳,欣喜若狂,畅想着下一步的规划:“攻克潼关,打进长安, 彻底颠覆李氏大唐。”人心不足蛇吞象,但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会料到自己和安禄山有着一样的宿命呢? 他和安禄山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叛臣贼子,都在志得意满中称帝,都宠爱爱妾生的儿子,都将爱妾封为皇后,都有一个不怎么待见的长子,长子都迷恋同一个女人--王落落。 有所不同的是,安庆绪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只知贪图享乐,有个苟且偷安地就乐不思蜀。史思明的长子史朝义却颇有才干,骁勇善战,屡建战功,深受叛军拥戴。 史思明宠爱辛皇后,爱屋及乌,对能力平平,战功平平,却乖巧孝顺,长相清秀的小儿子史朝清疼爱有加,为了给心爱的小儿子铺平帝位之路,稳固史家万代江山,史思明甚至动了除掉史朝义的念头。但大唐仍占半壁江山,还不到过河拆船,卸磨杀驴的时候,要让史朝义带兵攻克潼关,打到长安后再从长计议。 一个雾气茫茫的清晨,史思明派史朝义率领先锋军突袭陕州城。却因为雾气茫茫,在礓子岭遭到唐军的伏击,叛军惨败,史朝义不甘心出师不利,屡败屡战,最后无果,只好撤军。史朝义的惨败完全打乱了史思明的宏伟规划,史思明若暴怒的狮子,大骂史朝义:“你这个混蛋,我现在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史思明的儿子,懦弱无能,终日迷恋一个人尽可夫的淫荡女子,哪有一点大将雄风?” 辛皇后柔声劝道:“皇上息怒,朝义毕竟年轻,多历练些就好了”。 史思明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他和安庆绪一样的货色,扶不起来的阿斗,终究不会成事。” 史朝清又添了一把火,故作大度地道:“父皇,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哥以往也屡建战功,怎么能和那弑父篡位的逆子安庆绪相提并论呢?”一把火烧到痛处, 史思明怒道:“等不到他弑父,我先斩了这个狗东西。” 史朝义瞥了眼史朝清,眼神里闪过怨怼和杀机,又假装温顺地低下脑袋。 辛皇后一边劝慰史思明,一边使眼色让史朝义退下。 辛皇后本想化解家庭矛盾,谁料在史朝义看来,这一家三口,一唱一和,居心叵测,分明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当晚,史思明和史朝义下榻在同一个驿站。 史思明深感疲倦,早早进入梦乡,史朝义的卧室却灯火通明,部将骆悦带着几个心腹前来求见,谋划大计。 一个绰号叫山豹的部下,怒目如豹,捶胸顿足地说:“大王,今晚我们再不动手,明天早晨,也许就没了活路,自古就是皇帝轮流坐,请大王三思。” 史朝义低头不语,说一千,道一万,史思明毕竟是他的生身父亲。 骆悦是个爽快的人,直言道:“王爷若于心不忍,我们今晚就投降大唐,再也不能追随王爷了,王爷将何以自处?”史朝义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 王落落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委屈地道:“自从我跟了朝义,大燕皇帝史思明就忌惮他,一步步往死里逼,朝义心软,如今成为别人刀俎肉,一世英雄,却 性命不保,这一切都是我王落落的错,我明晨一早去见皇帝,让他赐我一死,放过朝义。”说着,泪水婆娑,不舍地凝望着史朝义。 史朝义瞅着王落落隆起的腹部,哭了:“落落,你可以为我而死,我一定要为你争到天下,既然他为父不仁,视我为眼中钉,别怪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客气了。” 王落落见史朝义已表态,向骆悦使了个眼色,骆悦、山豹等人拱手退下。 骆悦假说有紧急军情汇报,扣押了史思明的侍卫头领,然后带着令牌将所有侍卫换成史朝义的人马,侍卫们明知有变,见山豹带来众多杀气腾腾的精兵,哪敢出声,趁机开溜。 卧榻上的史思明翻了个身,忽然感觉不对劲儿。他一向机警,忙披衣下床,躲进幕帐后。 骆悦、山豹等人闯进史思明的卧房,一刀砍死一个内侍,掀开史思明的床帐, 大吃一惊,史思明竟然不在。 山豹抓住一个瑟瑟发抖的内侍,举剑逼问:“皇上去哪了?说!” 内侍颤抖着手指向卧室的后门,只见那幕帐还在微微拂动。 山豹一剑刺过去,幕帐落下,却不见人影,武功高强的史思明翻过窗户,逃往马厩,解开拴马的缰绳,跃身上马而去。 忽然,三百精锐弓箭手从四面围拢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史思明,却不敢射杀。史思明毕竟是只老狐狸,机智地道:“尔等让开,我定会重赏你们。”三百精兵不约而同地后退,情急之中,山豹冲上前,从一个弓箭手手中夺过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射中史思明的胸膛,史思明从马上跌落下来,瞠目而视步步紧逼的士兵,怒气冲冲地问:“谁在带头作乱?” 骆悦拱手道:“末将奉怀王史朝义之命,前来送皇上一程。”然后向山豹使了个眼色,山豹麻利地接过身后士兵递过来的绳子,紧紧勒住史思明的脖子,史思明呲牙咧嘴,翻了下白眼,一命呜呼。几个士兵一哄而上,用毡毯裹住了史思明的尸体…… 几天后,史朝义在洛阳称帝。 接着史朝义派精锐骑兵攻打驻守范阳的史朝清和辛皇后,以及忠于史思明的部队。史朝义和史朝清的军队在范阳连战数月,范阳城乱作一锅粥。 叛军互相残杀,死伤数万人,最终史朝清和辛皇后被杀,范阳总算平静了下来。但落入史朝义之手的大燕国已经风雨飘摇,原来追随安禄山的将领本来就是豺狼本性,见此混乱局势,个个蠢蠢欲动,根本不把史朝义放在眼里。 长安大明宫长生殿,肃宗李亨难得打起了精神,笑得和颜悦色。 李辅国笑道:“皇上洪福,这是天意佑我大唐啊!” 鱼朝恩贺道:“李光弼洛阳惨败,眼看着长安危机,想不到史思明的儿子帮皇上解决了难题,哈哈哈。”肃宗正和宠信宦官谈笑风生,有内侍报:“李光弼求进”。 鱼朝恩白了一眼道:“进来!” 李光弼走进来,跪地道:“臣恭贺皇上,请皇上圣安。” 肃宗温和地道:“起来说话。” 李光弼道:“罪臣不敢!” 肃宗故意装糊涂道:“爱卿何罪之有?” 李光弼自知得罪了鱼朝恩,为了自保,只得委曲求全,沉痛地说:“臣丢失洛阳, 损兵折将,特请圣上恩准,光弼请辞太尉一职。” 肃宗客气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爱卿乃中兴大唐不可或缺将才,不必请辞。” 李光弼脸色凝重,坚决请辞。 鱼朝恩笑道:“皇上,李大人一片诚意,你就成全了李大人吧!” 肃宗摆手道:“也罢,李光弼,朕就任命你为河南、淮南、山南道战区的特遣元帅,镇守临淮。” 李光弼道:“谢圣上!” 鱼朝恩白眼道:“圣上身体欠安,没什么事儿,李大人就告退吧。” 李光弼起身退下。 肃宗却落泪了,靠在锦被上瞑目掩饰着内心的矛盾,鱼朝恩、李辅国见肃宗累了,悄然告退。肃宗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忽见一个白袍老道飘然而至,作揖道:“陛下,山人李泌来给您请安来了。” 肃宗见是李泌,又惊又喜,温言说:“李泌,你一向可好?来,坐在朕的榻边。” 李泌走向前,坐在肃宗的病榻边,见肃宗一脸焦黄,知道肃宗无几日矣。谏言 说:“当初收复两京,李泌归隐山林,现在情况有变,闻洛阳又回到叛军手中, 山人李泌忧心如焚,不能安眠,又思念陛下,今从华山路过,特来面见陛下。 史思明虽死,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剿灭叛军,任务依然艰巨。老将郭子仪赋闲在家,陛下何不重新起用,早日中兴大唐。” 肃宗正要答话,只觉李泌松开自己的手,站起身,微笑着飘然而去。 肃宗大喊:“李泌留步,李泌留步!” 李泌却不见了踪影。 张皇后听见肃宗的呼唤,跑向肃宗的御榻,四下环顾,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张皇后问:“皇上好些了吗?可是做梦了?” 肃宗道:“朕不是做梦,朕看见李泌了。” 张皇后狐疑地又四下打量了一番,蹙着吊梢娥眉想,“想皇上在弥留之际,出现幻觉了。 想当初我为了佋儿立为太子,蓄意谋害李豫,如今佋儿早夭,我又能指望谁? 不行,若皇上撒手人寰,太子李豫肯定会对我动手,与其等着死,不如破釜沉舟一搏。”主意一定,张皇后温柔地给肃宗盖好锦被,坐在肃宗榻边,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肃宗哀伤地说:“皇后,朕以后不能保护你了。” 张皇后拭泪道:“臣妾唯有皇上在,才能安身立命。太子仁慈懦弱,将来必为李辅国挟制,难以承担中兴大唐大任,若皇上留下遗诏,废太子,重立越王李系为太子,不但臣妾有指望,也是大唐之福,越王并非臣妾所生,臣妾恳请皇上立李系为太子,实为大唐的千秋基业考虑,皇上三思啊!” 肃宗叹口气,枯涩的眼睛又流出泪水。他知道张皇后的葫芦里又装了新药,却无能为力。他的耳畔又想起几年前的一幕:因建宁王李琰揭发李辅国和张皇后(当时还是张良娣)的罪恶,李辅国和张良娣乘机诬陷李琰欲加害太子李豫,肃宗一时糊涂,听信谗言,赐死建宁王李琰,李豫和李泌多次奏明李琰无罪,肃宗渐渐明白,悔恨不已。布衣宰相李泌的话又回响在耳畔,“当初,则天皇后想自己称帝,毒死太子李弘,改立次子李贤为太子,立了李贤为太子后,则天皇后又动了杀机,李贤终日惶恐不安,就做了一首叫《黄台瓜辞别》诗:‘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可是天后哪里能听得进去,也将李贤幽禁而死。今建宁王已被陛下摘下了,以后万万不可再摘了。”张皇后见肃宗似醒非醒,沉在回忆里,哭泣道:“皇上,您要救臣妾呀。” 肃宗道:“废立太子之事,非同小可,大唐又是多事之秋,不能轻易废太子,皇后,你先回去,容朕再想想。” 李辅国像只猫溜进来,狞笑着盯着张皇后的脂粉脸,张皇后冷冷地道:“李辅国,别以为你就得逞了,走着瞧。”说完撇撇嘴,拂袖而去。 李辅国跟了出去,拉住张皇后的霓裳裙袖,暧昧地说:“老奴和皇后相交一场,皇后还信不得我吗?要怪就怪你的亲生儿子早亡,前两年,老奴可是指望着皇后您的,如今,皇后可就要指望老奴了,有老奴李辅国在,皇后还担心什么?再说,越王也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又何苦呢?” 张皇后回眸冷笑,眼神里曾经的温情暧昧化作绵绵恨意,甩开李辅国的手,若鬼魅般扬长而去。 第二十三章 宫廷生变肃宗薨,真娘华山寻情郎 寿安公主和驸马苏发的婚姻还算美满,苏发对寿安公主一往情深, 又是体贴的男子,对虫娘宠爱呵护、关怀备至,慢慢地,虫娘被苏发浓烈的爱所融化,渐渐地爱上了自己的驸马。 然而,想到叶护下落不明,寿安公主怜惜真娘的孤苦,空闲时常常和苏发一起来忠义王府探望真娘,陪她说说话。 这日,寿安公主又来探望真娘,二人坐在梅香阁用茶,虫娘谈到自己的身世,谈到如今的太上皇,真娘嘘唏不已。 却说太上皇李隆基,由于李辅国的挑唆,肃宗忌惮太上皇的野心,就默许李辅国强行将太上皇从兴庆宫挟持到阴冷潮湿的太极宫。勒令护驾龙虎大将军陈玄礼退休,将高力士、王承恩等深受太上皇信任的人全部贬走。 虫娘落泪道:“想不到开创了大唐盛世的太上皇,晚景如此凄凉,现在除了万安和咸宜两位公主偶尔会看看他,照顾他穿衣吃饭外,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亲近人都没有,他最近一直在绝食,每天就吃几片青菜叶,身体、精神都垮了,一生辉煌,老了,却落得如此下场。” 真娘道:“虫娘,我听你这么说,心里很难受,我能感觉到你其实从内心里已经原谅太上皇了,你担心他,牵挂他,父女亲情毕竟是天性啊。为何不去太极宫看看他呢?毕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人老了,会很孤单很脆弱,不管以前他曾经做过什么不合适宜的事情,他毕竟创造了一个奇迹,一个开元盛世的神话,盛世大唐虽然已然离去,他仍是万民拥戴的太上皇啊。” 虫娘幽幽地道:“在我的记忆里,只见过他两次面,一是在马嵬坡,绞死贵妃娘娘的那个夜晚,他看起来很悲伤,精神完全崩溃,他竟然把我当做我去世多年的母亲。第二次是他搬家到太极宫之后,我看过他一次,看他晚景凄凉,心里也很悲伤,只是现在要见太上皇一面谈何容易,要经皇上批准,还要过李辅国和鱼朝恩这一关,我担心给苏发惹来麻烦,也就没再去。” 真娘道:“帝王之家,和寻常百姓家不同,但骨肉至亲却是一样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做儿女,能尽些孝道,也是给自己积福。 我的父亲去世有三年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苦时刻吞噬着我的心,夜里常常梦见父亲慈祥的笑容。醒来就泪湿沾襟,白天怕母亲难过,我从来也不会表现出来,如今叶护又失踪,我除了坚强起来,咬牙挺住,还能做些什么呢?” 寿安公主道:“谢谢你的提醒,真娘,我明天就奏请皇上去太极宫探望太上皇, 我不想生命里再留下什么遗憾,我想,若母妃还在,一定也希望我去探视太上皇的。” 真娘微笑道:“寿安公主,的确是个孝女也”。 寿安公主道:“我以前主要是恨他心里只有杨玉环,对自己的儿女却冷若冰霜,他这个人似乎只重爱情,没有亲情,以前他宠爱武惠妃,受武惠妃挑拨, 一怒之下,一日竟然杀掉三个皇子,谁不怕呀。当我长大了,经历了爱情,也就多少能理解他了,他孤苦的晚年,也一定沉浸在对贵妃娘娘的思念和懊悔中。” 真娘惋惜地道:“太上皇是个性情中人,听说他从蜀郡刚回长安那段时间,常去华清宫祭奠贵妃娘娘,让梨园弟子吹奏《雨霖铃》,以寄托对贵妃娘娘的哀思,还找来贵妃娘娘当年的闺蜜谢阿蛮,让谢阿蛮跳《凌波曲》舞,看谢阿蛮跳舞,太上皇想起仙逝的贵妃娘娘,禁不住放声大哭。” 寿安公主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他怀念的不仅仅是杨玉环,还有一个一去不复返的辉煌大唐,一个美好又风华卓绝的时代。” 真娘点点头,感叹道:“虫娘,你是天底下最懂得太上皇的人”。 寿安公主苦涩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寿安公主由咸宜公主陪同,一起来到太极宫。 咸宜公主说:“太上皇已经绝食五天了,原来还吃些蔬菜,现在什么也不吃,滴水不沾,真让人忧心啊!” 寿安公主走上前,见太上皇白发苍苍,骨瘦如柴、苍老的面容皱纹纵横 两眼深陷,一脸的孤苦,禁不住心酸落泪。 太上皇也不睁眼,颤巍巍地问:“来者何人?” 寿安公主道:“我是虫娘”。 太上皇费劲地睁开昏花的老眼,打量了一下虫娘,又闭上眼睛,淡淡地道:“虫娘,我的小女儿,你和驸马好好过日子,朕要羽化成仙远去矣!” 寿安公主道:“您曾是励精图治,开创开元盛世的一代帝王,现在做了太上皇,皇兄仁孝,正是您享清福的时候,又何必自苦呢?” 太上皇干瘪的唇角微微上翘,似微笑的模样,然而淡淡的笑渐渐凝固了, ,整个人一动不动,坐姿也僵硬若磐石,寿安公主伸出手指放在太上皇的鼻孔处,一点气息也没有了。 寿安公主大惊,不禁悲从心来,哭泣道:“父皇,您还没等虫娘叫你一声父皇,就这么走了。” 咸宜公主走过来,看见太上皇已薨,眼泪唰地流了出来,哭喊道:“快来人啊,太上皇驾崩了!” 长生殿内,病榻上的肃宗紧紧握住郭子仪的手,郑重地说:“汾阳王,河东之事,朕就托付给你了。” 郭子仪热泪盈眶道:“皇上,有您这句话,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定当率兵平定天下,中兴大唐。”形如枯槁的肃宗微微点头。郭子仪刚走出长生殿,有宦官急匆匆地跑进长生殿,哭丧着脸禀报:“皇上,太上皇薨了!” 肃宗惊愕地张大嘴巴,瞬间眼泪直流,悲怆地大哭:“太上皇,太上皇啊!” 哭了几声,忽然一头栽倒在御榻上。 鱼朝恩走进来,见肃宗病情恶化,忙宣太医救治。 真娘坐在梅香阁,正在一丝不苟地刺绣,她身后的竹筐,已经放满了绣品。 小惠道:“小姐,你歇息会吧,一直这样绣,会累坏的。” 真娘道:“我们一大家子人不能坐吃山空啊,这些绣品多少能换些银两,补贴生活。” 小惠叹口气说:“小姐,我知道你心里很苦,把你心里的烦闷说出来。 就会轻松些了。” 真娘微笑道:“有时候,向别人大倒苦水,不但无助于问题的解决,还会变得更加脆弱。” 真娘话音刚落,胡夫人带着一个手拿拂尘,白衣飘飘的清瘦 道士走过来。 胡夫人道:“真娘,这位老道说知道叶护的下落,特来见你。” 真娘又惊又喜,慌忙站起来,施礼道:“老神仙,快请坐,叶护现在何处?请老神仙指点。” 小惠倒茶端给老道士,老道士显然经过了长途跋涉,一脸的疲惫,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真娘期待地看着老道。老道士咂咂嘴,从袖子里取出一幅草图,慢慢展开,草图绘的是一个个崇山峻岭,在崇山峻岭之间,有一个绵延跌宕的深山谷,谷底有一座倚山而建的寺庙, 寺庙门口,有两个僧人各自牵着一只老虎,其中一个僧人形似叶护。 小惠道:“小姐,这个人正是叶护太子。” 真娘问:“老神仙,可知道这是什么山?” 老道捋捋胡子,指着有寺庙的山谷道:“这里是华山的无稽幽谷,无稽幽谷有个华山虎庙,就在无稽崖正下方,从华山北部,有一个秘密通道,被丛林覆盖,我这里还有一幅华山地图,姑娘拿去仔细察看,忠义王就在寺庙里面,每天早上,忠义王都会和一个武僧在丛林前的峡谷边练武。” 真娘忐忑不安地问:“老神仙,叶护怎么会和老虎在一起,这不是太危险了吗?” 老道笑道:“这虎庙里的虎都是僧人自幼人工饲养的,没有攻击性。” 真娘讶异地道:“这就奇了。” 老道士微笑说:“姑娘赶快派人去找忠义王,老道告辞了。” 话音刚落,老道袍袖一闪,飘然而去,真娘忙上前挽留,却瞬间就不见了白衣道士的踪影。真娘和小惠惊奇地往梅香阁下面的梅林望去,只见白衣老道的身影在树林中恍然一闪,又若一朵白云随风远去。 胡夫人惊奇道:“真娘,今日可是遇到神仙了。” 真娘蹙眉沉思,豁然开朗,欢快地道:“赶快派人去找忠义王,我想起来了,他肯定就是山人李泌。” 真娘不敢耽搁,一面派人去告知寿安公主和驸马苏发,一面派人去东宫告知太子李豫,让他们各带人手去华山脚下等候,真娘命胡风、傲奴速速准备马车,自己拿起白衣道士留下的两幅草图,放在包袱里,和小惠匆匆下楼,乘马车 直奔华山。 报信的人飞马来到了寿安公主府,虫娘和苏发一听,喜极而泣,命下人火速备马车,当即乘车赶往华山。 然而去东宫报信的人却被太子的侧妃崔氏挡住了,崔氏伶牙俐齿地喝道:“皇上病重,太子刚刚监国,日理万机,可是你这等闲杂人可以见的?” 信使道:“是忠义王的消息,不得不报。” 崔氏道:“什么忠义王?他早就见阎王去了,赶快给我滚。” 说着,就命令侍卫驱逐信使,几个侍卫举起长枪就要将信使推搡出去。 忽然,一个清脆美妙的声音问:“来者何人?” 只见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夫人从门外飘然而至,众侍卫忙下跪道:“恭迎太子妃,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信使“腾”地跑到太子妃面前,跪地道:“太子妃娘娘,我是忠义王府的人,胡姑娘让我给太子殿下带个口信,忠义王叶护有下落了,特请太子殿下速派人马到华山脚下和胡姑娘会合,一起去营救忠义王。” 太子妃面露喜色道:“忠义王终于有消息了,太子在陪伴皇上,没有时间,你先回去,我自有安排。” 太子妃沈珍珠匆匆看了眼信使,赶忙走向自己的寝宫。远远看见独孤侧妃正在门口焦急地等候,太子妃走向前,独孤妃惊慌地道:“姐姐,张皇后勾结越王李系谋反,已经秘密安排几百个带着刀剑的宦官包围了长生殿,矛头就是太子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妃问:“妹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独孤妃道:“宦官程元振。” 太子妃镇静地道:“妹妹,相信我们的夫君,太子殿下仁孝,不顾个人安危去见皇上最后一面。他自然胸有成竹对付张皇后,李辅国和张皇后已经决裂,李辅国 手下的禁军是不会允许张皇后胡来的。” 独孤妃还在犹豫。 太子妃淡淡笑道:“刚才本宫去了李辅国的府上,天黑之前,李辅国和程元振就会行动。”说着,太子妃给独孤妃使了个眼色,悄声说:“妹妹先退下。” 独孤妃心领神会地退下。 黄昏时分,李辅国、程元振带领禁军闯进麟德殿,逮捕越王李系及其幕僚。 长生殿内,肃宗到了弥留之际,他的病榻前站着两个他最亲的人,一个是张皇后,一个是太子李豫。 张皇后得意忘形地斜睨着李豫,李豫跪在龙榻前,流泪道:“父皇,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儿臣遵命。” 肃宗指了指张皇后,断断续续地道:“皇后,朕死后,吾儿善待……” “张皇后!”李辅国一声厉喝打断了皇上的临终遗言。 张皇后脸色大变,只见李辅国突然带着一群禁军闯进来,拖住张皇后就走,张皇后见大事不妙,大声呼救:“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李辅国扬起巴掌啪啪给了张皇后两个耳光,骂道:“贱人,你找死!”然后一剑刺向张皇后的喉咙,张皇后喷血而死。 肃宗受到惊吓,惊恐地喊了声“皇后”,一命呜呼。 李豫大惊,恸哭道:“父皇、父皇”。 东宫翡翠阁,一个禁军将领来报:“越王李系和张皇后犯上作乱,已被正法,皇上驾崩了,太子殿下要为先皇守灵,近几日没时间回东宫,让太子妃娘娘莫要担心。” 太子妃用绣帕轻轻拭泪,慢条斯理地道:“本宫知道了,你回去禀报太子殿下,要他节哀顺变,多注意身体。” 禁军将领拱手道:“遵命!”然后,急急退下。 危机已除,想到忠义王叶护,那可是太子李豫念念不忘的兄弟,太子妃沈珍珠决定替夫分忧,顾不得自身安危,带几个东宫侍卫连夜赶往华山,这样天亮之前就可以到达华山,和真娘一起寻找忠义王。 马车刚驶出长安城东二十几里路,一伙叛军的特战队盯上了马车,抄小路赶到了马车的前面,设下埋伏,待马车走进,叛军特战队一哄而上,杀将过来。 太子妃带来的几个侍卫,对付一般盗贼尚可,哪里抵挡得住训练有素的特战队?不一会儿,护送太子妃的几个侍卫被叛军一刀一剑地砍到在地。 太子妃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刚逃了几步,就被叛军活捉,一个龇牙咧嘴的叛军拧住太子妃的胳膊,强行带往叛军军营。 真娘的马车和寿安公主的马车在华山脚下的西岳庙会合,迟迟不见太子李豫的人马,料想他们可能有要事耽搁,也不再等候,按图索骥寻找虎庙的位置,可是华山北临广阔的渭河平原和咆哮的黄河,南倚秦岭,海拔高、地域广的太华山,山势险峻,很多山谷状的洞穹都是半悬着的,少有人登临。 真娘拿出地图,和寿安公主、苏发一起仔细研究。 真娘道:“华山有东、南、西、北、中五峰,南峰落雁峰是主峰、东峰朝阳峰、西峰莲花峰,三峰鼎峙,直插云霄,又叫‘天外山峰’,另外有玉女峰、云台峰, 却不见白衣老道所说的无稽峰。” 吉辍道:“既然暂时找不到无稽峰的方向,咱们只好携带着干粮,先爬到半山腰,在一个新的平台上察看山势,再定方向。”苏发点头同意,拉着虫娘的手,开始登华山,真娘一下子来了精神,紧跟虫娘,攀山而行,吉辍和傲奴紧跟真娘身后,保护真娘的安全,几个回纥侍卫和公主府的人紧跟其后。 华山陡峻,寸步难攀,他们带着寻找叶护的渴望,不畏险阻,爬到半山坡, 早已累得两腿发软,眼睛昏黑,气喘吁吁,只好停下来歇脚,大家正在讨论应该沿着哪个山峰的方向寻找。 忽然,一片白雾袭来,一白衣老道若神仙般翩然而至,微笑道:“ 惟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抬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 真娘见是李泌,跪拜道:“老神仙请指教。” 李泌道:“太华山奇壑众多,无稽崖下方的无稽幽谷,未必就在华山的底部, 落雁峰下苍松翠柏、绵延数里,浓荫密闭,若能找到落雁峰的次峰,恐怕就是无稽峰,无稽峰下临深渊,沿着峭壁往下走数十米,又见一层茂密丛林,你们只需在丛林入口等待,就能遇到常来入口悬崖边的空地处练剑的和尚。” 真娘躬身拜谢李泌,抬头,却见这白衣老道士又无影无踪了,一帮人惊奇不已。苏发道:“这山人李泌越来越像个神仙了,我们就按他的指引寻找叶护吧。” 虫娘道:“嗯,我们一定会找到叶护太子的”。真娘却不答话,抓住“太上泉”边的一棵松树,往下看,但见烟雾缭绕,感觉如临仙境,真娘勇敢地伸下修长的腿下探,探到落脚处,用手抓住峭壁边的灌木,紧紧沿着峭壁往下滑,苏发喊道:“真娘,小心。” 真娘急急擦了把汗水道:“我没事”。 胡风接着从旁边下去,小心翼翼下到五米处,胡风喊道,“小姐,下面地势平坦多了,有一片树林。” 胡风一喊,苏发、虫娘、傲奴等人也依样画葫芦跟着往下滑。 真娘落地,见这树林不大,找了一圈也没见什么庙宇。 苏发、虫娘和几个侍卫都下来了。 虫娘道:“真娘,会不会方向错了呢?” 真娘道:“不会。”说着,将一根长长的麻绳束在腰间,将麻绳的另一头递给傲奴,傲奴领会,将绳子的另一端缚在脚边一巨石上,真娘不顾自身安危, 沿着悬崖峭壁,继续攀岩下行。 苏发道:“自古华山一条路,路是在北坡上,华山有很多依山而建的道观,都是在北坡沿溪谷而上开凿的一条隧道附近,真娘救郎心切,沿着峭壁走,太险了。” 忽听真娘在下面喊道:“寿安公主,苏发,快下来,我找到方向了, 下面是个平峰,咱们在下面稍事休息。”真娘解开腰间的麻绳,让傲奴将绳子拉了上去,其他的人也以同样方式下来,苏发扶着虫娘下了峭壁,已是大汗淋漓。最后只剩下傲奴,虽然准备了几条麻绳,但傲奴舍不得丢下这个麻绳,就将麻绳分别缚在巨石和古松的一端,又用刀将麻绳的上段割成三分之二粗细,然后双手紧握麻绳,沿着峭壁下滑,滑到一半,忽听麻绳“咔嚓”断了,傲奴知道下方是平坦土壤,也不畏惧,纵身下跃,跌落在灌木丛中,众人见傲奴没事,却模样滑稽,哈哈大笑。 如此峰回路转,沿着山势或上或下,迂回辗转地攀岩,相互扶持和激励,似乎渐渐寻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山道。众人却如强弩之末,寸步难行。吉辍体格庞大,力大无比,爬山却是他的弱项,渐渐落在后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傲奴喊话道:“吉辍,快点,笨得像个棕熊,何时才能见到忠义王呢?”吉辍笑道:“真如棕熊倒好了,爬山肯定比我快。” 苏发拿出干粮,分给大家吃,折腾了大半天,也没吃上一顿饭,每个人都几乎虚脱了。正坐在松柏间吃干粮,真娘忽然听见隐隐约约的虎鸣声,“噢哞、噢哞、噢哞--”声音由远而近,真娘惊喜地道:“我听见了老虎的叫声。” 苏发一边嚼着胡饼,一边侧耳听,蹙眉道:“没有声音啊。” 虫娘趴在地上贴着众人脚下的岩石,仔细倾听,微笑说:“好像有声音。” 几个人都紧张起来,真娘道:“不要怕,白衣道士说过,华山虎庙的老虎都是自幼人工喂养的,不吃人。” 真娘绕着松柏林又察看一圈,没有什么异样,正在诧异,忽见一只苍鹰从一棵松柏间盘旋飞起,真娘跑到苍鹰盘旋的下方,掰开灌木丛,却见一个石门,使劲全力去推,石门却一动不动,真娘惊讶地喊:“快来看呀,这里有个石门。” 苏发和傲奴赶忙过来,苏发察看石门,石门光滑无字,却没有灰尘,料定必有人常常进出,三人齐推,齐心协力,石门终于被推移,豁然洞开,石门里面是一望无际的丛林,若李泌说得一个样子。 真娘惊喜地喊:“寿安公主,石门打开了。” 众人听见真娘的喊声,迅速跑过来,过了石门,惊叹眼前郁郁葱葱的丛林, 真娘打开地图,兴高采烈地说:“就是这里,丛林里有个秘密通道,蜿蜒通往虎庙”。 苏发道:“大家分头行动,快去找寻丛林通道。” 这丛林无边无际,也辨不清方向,更不容易找到通道在哪里,情急中,真娘呼喊着:“叶护,叶护,你在哪里?” 苏发和侍卫们也大声喊起来:“忠义王,忠义王、忠义王。” 忽听丛林中走出一个黄褐色僧袍的和尚,正色问:“何人在此喧哗?” 真娘施礼道:“师父,我们要去虎庙,找一个叫叶护的回纥人。” 僧人疑惑地打量着他们,苏发微笑解释道:“我们是叶护的家人和朋友,请师父带我们一见。” 僧人道:“阿弥陀佛,我们这里没有回纥人,更没有叶护,你们快些离开吧。” 真娘道:“既然师父不愿带咱们去,咱们就开出一条路来,跑了僧人,却跑不掉庙,胡风,傲奴,来呀,咱们沿着苍鹰飞去的方向,用刀剑砍掉松林,愚公尚且可以移山,咱们只要不放弃,定然会开出一条丛林之路。” 僧人见真娘态度坚决,无可奈何地道:“既然施主非要进来,贫僧也不阻拦,只是庙里养着几只老虎,你们不要喧哗,莫要惊扰它们,小心地跟我走。” 说着,僧人将真娘、苏发几个引到丛林的一个小径上,窄窄的小径曲折通幽,走着走着,豁然开朗,眼前是个流水潺潺的小溪,沿着小溪往前走了一里多路,小溪渐渐变成了一个山间湖泊,湖泊一畔上方的山崖上悬挂着千尺瀑布,水波滔滔,水珠帘连续不绝地落入湖泊中。绕着清澈如银的湖泊前行,忽见一个绿草萋萋的椭圆场地,各种鸟儿悠闲自得地啄着稻谷。草场不远,又是一道松柏组成的青纱帐,僧人箭步如飞,真娘和苏发、虫娘、傲奴几个大汗淋漓,紧紧跟在僧人后面,小惠累得气喘嘘嘘,哭丧着脸喊道:“小姐,我走不动了。”真娘一心想着营救叶护,身体里一切潜能都发挥到极致,一改往日的弱不禁风,行走如飞,哪能听到小惠的声音,胡风回头,见小惠几乎虚脱,又折回去扶着小惠前行,嘟囔道:“让你来照顾小姐的,却成了拖后腿的了。” 小惠努嘴道:“也不知小姐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有力气有胆量,又用麻绳滑落悬崖,又披荆斩棘找到石门,连走路也像飞一样。”胡风打趣道:“那是因为爱情,若我跑丢了,你会不会也这样找我?”小惠又羞又急,从地上捡起一根藤条,就要抽打胡风,胡风笑着躲开,红着脸道:“打死我你怎么办?不如我背着你走吧。”说着蹲下身来,小惠的双脚早已红肿,羞羞地俯在胡风的背上,胡风两臂用力向后环住小惠,笑眯眯地前行。真娘、苏发、虫娘、傲奴几个跟着僧人绕过青纱帐, 青纱帐后面,隐约可见一群美轮美奂的宏伟建筑,再往前行,忽见居中的大殿匾额赫然呈现“华山虎庙”几个鎏金大字。真娘汗水如注,傲奴见她干渴,递来一个水壶,真娘抱起水壶,咕咚咕咚喝起来,宛若爬山采药的乡野山姑,全然没了往日的大家闺秀风范,虫娘看着真娘,不觉紧紧握住了苏发的手,苏发掏出手帕给虫娘拭汗,心疼地说:“虫娘,你辛苦了。”虫娘深情地看了眼苏发,柔声说:“看真娘这个样子,我好担心有一天也弄丢了你。”苏发凝视着虫娘,漾起幸福的笑容,微笑说:“虫娘,你永远不会失去我。”说着,众人继续前行。 虎庙建筑精美,梵宇斑斓,琳宫辉煌,匾额凝丹,叠山垒石、筑池饮水,丛林郁郁葱葱。真娘若入仙境,几个人随着僧人走进殿堂,却见几个僧人正在给一群老虎喂食,其中一个面若美玉,剑眉星目的高个和尚逗着虎崽玩耍,开心地宛若一个孩子。真娘惊呆了,这不是叶护吗?虫娘也认出了叶护,惊呼:“叶护太子.”苏发激动地发狂,大声喊道:“忠义王!” 叶护见有人来,只是傻傻地怔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们一眼,又蹦跳着逗弄虎崽儿。 僧人道:“他脑部受伤,患了离魂症,已经失忆了”。 苏发抱住叶护大哭,叶护奇怪地打量着苏发,又转向一旁的僧人, 不解地问:“他是谁?为何抱着我哭?” 傲奴道:“殿下,我是你的傲奴,你该不会忘记我吧?” 叶护痴痴地自言自语:“殿下,殿下,谁是殿下?” 傲奴泪水汹涌,真娘走上前,抓住叶护的胳膊,含泪道:“叶护,你也不认识我吗?” 叶护淡漠地摇摇头,真娘伸出手心疼地抚摸叶护的脸,叶护呆呆地看了会真娘, 惴惴不安地问:“漂亮姑娘,你要做什么?” 真娘又羞又气,泪水潸然而下,泣道:“叶护,我是真娘啊,你的真娘啊。” 叶护嘴里嘟囔着:“真娘,真娘,小老虎,她说她是真娘,真娘是谁啊?” 众人见叶护糊涂得不成样子,皆摇头叹息。 引真娘、苏发几个进入虎庙的僧人正是浩空和尚,浩空走到叶护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无比尊敬地道:“早觉得你来历不凡,想不到竟然是大唐的忠义王。” 叶护也不理会,抱着虎崽又亲又吻。浩空道:“今日还去练剑吗?” 叶护抱起虎崽一跃而起,央求道:“师父,今日可否带着小老虎一起练剑?” 浩空微笑说:“可以,你即将离开这里了,师父会将自己的绝活都传授给你。” 说完,浩空带走叶护,一起到虎寺后面丛林之外的空地去练剑。 真娘和苏发几个去正殿拜见了鉴藏方丈,讲起叶护的失踪经过,鉴藏方丈感慨地说:“阿弥陀佛,想不到老衲救下的是忠义王,只是这叶护已是佛门弟子,他又失去记忆,回到俗世,未必是福啊。” 真娘跪地道:“方丈,叶护既然已经失忆,遁入空门,也绝非他本人的意愿, 我和他有婚约在身,家里有老母翘首以待,等着我们回去,还望方丈成全。” 苏发道:“我们临来时带来些布匹和米粮,原打算布施给虎庙,但山路陡峭,都放在山脚下的马车上了,方丈可派人去取。” 方丈道:“华山虎庙是天机之地,不可对外人泄露,你们可以将叶护带走, 只是你们必须用黑布蒙着眼睛,由虎庙里的僧人送你们出去。” 真娘、苏发、虫娘等人点头同意。 黄昏时分,真娘、苏发一行被僧人们用黑布蒙着面部,由浩空等几个僧人一路引领,送叶护下山。众人惊异的是,一路行走,虽是斜坡,倒也没遇多少艰难险阻,几个时辰后,真娘和苏发几个被摘下黑纱罩,却发现已然在华山脚下。叶护换上原来的衣服,也被带了出来,送他们出来的几个僧人道:“你们快离开吧!”苏发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吉辍不在,虫娘道:“他肯定走散了,没看见他进虎庙。”浩空道:“他不会去虎庙了。我会派人找到那个人,然后送他下山,各位先行吧。”说完,转身欲走,又不舍地微笑着看了眼叶护,双手合拢道:“阿弥陀佛,忠义王一路走好。” 叶护见僧人们要走,哭闹着也要跟去,浩空又送了一程,将叶护送上马车,浩空法师依依不舍地道:“叶护,他们是你的家人和朋友,回家去吧,家里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咱们师徒后会有期。”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芝麻胡饼,递给叶护。叶护接过芝麻胡饼,笑嘻嘻地道:“多谢师父”。然后,拿着胡饼送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浩空又将随身的包袱交给真娘道:“包袱里有叶护平日最爱吃的山梨,一并带回去,路上解渴。”真娘见浩空对叶护如此周到,想他平时也将叶护若孩儿般关照,不胜感激,躬身而拜道:“多谢师父对叶护半年多来的照顾!” 浩空拱手还礼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姑娘不必多礼,阿弥陀佛。” 真娘和苏发扶叶护坐好,连夜直奔长安。 第二十四章 叶护重生弃汗位,张继战地逢故知 叶护回到自己的府邸,真娘发现他倒是轻车熟路,哪里是花园,哪里是梅林,哪里是书房,他一概晓得,连放药丸的药箱都能找得到,只是心智还是个小孩子,他似乎将以往所有的记忆都抹去了,谁也不认得,称呼真娘为漂亮姑娘,其他人一概你我相称。现在叶护最满意的就是回到长安之后,有足够多的美食,可以吸引住他。虽然他不记得真娘是谁?但他喜欢盯着真娘看,也喜欢和真娘一起玩。 只是偶尔会因思念华山虎庙里的虎崽闹脾气,真娘就和小惠织了些类似虎皮的布,用棉花填充,做成老虎玩具,叶护看见“虎崽”,高兴地眉飞色舞,没事儿不是抱抱真娘,就是抱抱老虎玩具,活脱脱一个孩子。 真娘瞧着叶护抱着布老虎吃掉一个芭蕉,微笑问:“你说说我是谁?” 叶护憨憨地笑道:“你是真娘啊,是我的未婚妻。” 小惠惊喜地道:“小姐,忠义王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真娘道:“我刚告诉他的,要他这么说,才给芭蕉吃,要不,他才不知道。” 叶护辩驳道:“谁个不知道?你那么漂亮,天天给我做好吃的,又那么疼我,一定是我的未婚妻了。” 真娘被叶护逗乐了,微笑说:“他这样也不错,失去记忆,也就不会有烦恼了, 只要我们天天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小惠问:“叶护公子,你吃的是什么?”叶护淡淡地道:“芭蕉。” 真娘微笑道:“这芭蕉是漳州郡产的,芭蕉金剖润,龙眼玉生津。”又从篮子里拿出几个龙眼来,感慨地说:“寿安公主真是有心,每次有宫廷特供的水果,都会送来给叶护吃。”小惠酸溜溜地道:“寿安公主还是没能完全放下叶护。” 真娘道:“人生能相逢已是缘,能够相互喜欢更是天赐的缘,无缘做夫妻,还可以有缘做朋友,生逢乱世,经历那么多生死劫难,悲欢离合,我们依然可以同生死,共患难,一起面对人间的灾难和不幸,互相给与彼此温暖,彼此珍惜,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幸运。”小惠点点头,祈祷说:“叶护公子快快好起来。” 大唐这段时间可谓是多事之秋,先是太上皇李隆基薨逝,接着没几天皇上李亨驾崩,同时发生宫廷政变,张皇后和越王李系先后被处死。太子李豫登基,史称唐代宗,代宗着手处理朝纲,处死了追随张皇后和李系的一批人,对拥戴自己登上皇位的宦官加官进爵。不幸的是,在发生政变,尘埃落定的那个夜晚,太子妃沈珍珠带人去华山寻觅叶护,再也没有回来,李豫多方派人打探,只是找回了几个侍卫的尸体,马车和太子妃都不见踪影。 李辅国成为代宗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代宗封李辅国为司空兼中书令,尊为“尚父”。紧接着,代宗将肃宗李亨安葬在建陵,举行了国丧,谥号为“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 苏发和寿安公主来看真娘和叶护,将宫里的事情讲给他们听,叶护若有所思,虽然他不太明白,但现在他认可了真娘和苏发是他的朋友。 寿安公主说起为找叶护,太子妃沈珍珠失踪之事。 叶护慢慢听明白了,心里很是着急,就要出去寻找,真娘道:“皇上已经派人四处打探了,你怎么能找得到了,即便娘娘站在你面前,你也不认得她的模样。” 叶护蹙眉拼命去想,脑袋剧痛,真娘温柔地劝慰他:“想不起来的事情,不要硬要去想,慢慢会好的。”小惠送来汤药,真娘接过来,对叶护温柔地说:“乖,该吃药了。”叶护蹙蹙眉,不乐意的样子,真娘在叶护额头亲了一口道:“乖,吃了药,漂亮姑娘带你到外面玩,好不好?”叶护乖乖地张开口,真娘一勺一勺喂下。 寿安公主道:“这两个月来,忠义王进步不小,刚从虎庙出来时,他就像个小孩儿。”真娘微笑道:“他心智还没完全恢复,包括一些常识,都要一点点地教,还好,他还蛮聪明,一点就透。” 几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吉辍飞尘扑扑地从外面闯进来,激动地喊道:“叶护太子,叶护太子,想死我了”。吉辍几个月来奔波在外寻找叶护,胡须也懒得刮,又加风吹日晒,整个人像个铁塔般壮实粗犷。 叶护只觉天旋地转,电光火石间,忽然眼前浮现出一个黑魆魆的铁锤,猛地砸向自己的头颅,他头痛剧烈,脑海里若波涛在激荡,他本能地后退两步,惊恐地看着吉辍,面前依然是那张肥头大耳、近乎憨蠢的面孔,叶护脑海里的洪涛渐渐平息,往事如水潺潺流向他久违的记忆,叶护如梦初醒,额头涔出细密的汗珠,忽然手指吉辍,颤声怒斥道:“你,吉辍,为何要背叛我?” 吉辍扑通跪地道:“太子现在还不明白吗?吉辍伤你,是为了救你呀!” 叶护道:“来人哪,给我拿下!”苏发给傲奴使个眼色,傲奴和胡风抓住吉辍,将他拖了出去。 叶护似乎一下子恢复了记忆,真娘又惊又喜,就将当初发生在回纥汗庭的事情,又叙述给叶护听。叶护听到自己的父汗被移地键毒死,汗位被移地键篡夺,还要一心加害自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去回纥牙帐,一剑赐死移地键。 叶护拔腿就要备马去回纥,被真娘、苏发、寿安公主温言劝住了。叶护情绪稳定下来,叫人带回吉辍,叶护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吉辍,冷淡地道:“我虽然依然不明白你的行为,但记得你平日憨厚,忠心护主,我就不追究了。”说着,长叹口气,泪水也潸然而下。 真娘见叶护恢复了记忆,却变得痛苦,禁不住落下泪来。叶护握住真娘的手,心疼地说:“真娘,你受苦了。” 真娘泪光盈盈、微笑道:“叶护,我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只要和你在一起,一切的苦,都值得。” 寿安公主走上前,柔声道:“忠义王,还记得我吗?” 叶护看了看寿安公主,温和地道:“你是虫娘,大唐最美的公主。” 虫娘笑了,不禁落泪。 寿安公主的丫鬟道:“公主莫再流泪了,自从忠义王和娘娘失踪,公主常常流泪,眼睛都红肿了。忠义王终于找到了,如今长安街头贴了好多娘娘的画像,皇上悬赏寻找娘娘,还是杳无音信。” 真娘听了,心里很是歉疚,若不是当初派信使到东宫报信,沈珍珠也不会连夜去华山失踪。 叶护问:“珍珠嫂嫂怎么失踪的?” 苏发向寿安公主使眼色,不要她说出真相。 真娘泪盈盈地道:“说出来也无妨,知道你的下落那天,太子妃带着几个侍卫连夜去华山,路上遇到叛军的特战队,马车被打劫,人也不知去向了。” 叶护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我一定要将珍珠嫂嫂找回来。” 真娘赞同道:“我们一定要设法找到她,她是因为我们才失踪的。” 却说代宗李豫听说叶护恢复了记忆,派宦官宣叶护进宫。 叶护来到大明宫的大福殿,听到内侍报:“忠义王告进!”代宗李豫一边说:“请进”。一边从龙椅上站起来,快步走上前,见过礼之后,李豫和叶护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经过了宫廷政变,李豫更能理解叶护太子的处境,若行动稍晚一步,李豫的处境恐怕还不如叶护。 代宗道:“我的好兄弟,能活着就好,你是大唐的忠义王,何不 与朕一起携手努力,中兴大唐,也不枉费贤弟一身的文武韬略。” 叶护说:“皇兄,如今大唐已经匡复,四海渐趋稳定,待我去回纥牙帐除掉那移地键,替父汗报仇雪恨之后,再来效忠大唐。”李豫正色道:“皇兄理解贤弟的心情,但贤弟不可以莽撞行事,莫若从长计议,皇兄会想办法为你报仇。”李辅国阴沉着脸走进来,干咳两声,李豫松开了叶护,回到了龙椅上,先赐座给李辅国,又赐座给叶护。李辅国肃然道:“皇上,叶护已在回纥获罪,是已经被处死的人,也不再是大唐的忠义王了。别忘了,你是代宗,是个代皇帝,你只管在皇宫里安坐,外面的事有我这个尚父处理,别国的闲事,还是不要过问了吧!” 叶护闻言只觉热血上涌,恨不得一剑杀掉这个凶恶、丑陋又阴险的老奴。但见李豫轻轻向自己摆手、使眼色,也只好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代宗道:“我和叶护贤弟结拜一场,无论何时,我们都是好兄弟,兄弟之事,我这个做兄长的,怎么能漠不关心呢?” 李辅国悻悻地道:“皇上对叶护关心太多了,连太子妃,不,现在应该是皇后娘娘,都弄丢了。”见李辅国幸灾乐祸地嘲讽自己,代宗瞅着李辅国一幅宦官专权、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强压住心中的不快,不动声色地说:“尚父教训的是。”李辅国白了代宗和叶护一眼,狞笑着退出殿堂。 见李辅国走远了,代宗生气地道:“狗奴才,走着瞧,朕定会要你的命。” 叶护不解地问:“皇兄,这是怎么回事呢?你做了皇上,还要受宦官李辅国挟制,要忍辱叫他一声‘尚父’?” 代宗眼神中透着杀机,痛心地道:“贤弟,现在李辅国掌握着皇家禁军,不得不防,今天贤弟也受了委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朕定会给你出这口气。” 考虑到保护叶护的安全,代宗在寝宫赐宴给叶护,久别重逢,两兄弟酣畅地边饮边聊。独孤妃姗姗走过来,叶护给独孤妃施礼道:“臣弟拜见皇嫂。”独孤妃微笑道:“忠义王,皇嫂终于将你盼回来了,一年多来,皇上寝食难安,一面牵挂着姐姐,一面牵挂着你,如今你大难不死,平安归来,皇上也少了一桩心事。”叶护含泪道:“臣弟欠皇兄的太多了。”独孤妃道:“本是自家兄弟,忠义王不必多想。如今皇上受那恶奴李辅国牵制,心情一直郁闷,忠义王陪皇上多喝两杯,让皇上舒心才是。”叶护拱手道:“遵皇嫂命。”独孤妃微微笑,翩然退下。 叶护告诉代宗他在华山虎庙跟浩空法师学习了华山剑法,武功大增。 代宗高兴地紧握叶护的手,感慨地说:“叶护,我感觉你才是上天赐给我的亲兄弟”。两人相视而笑,心领神会。 六月十一日的早朝,代宗突然下诏:“免去李辅国元帅府行军司马和兵部尚书之职,由左监门卫将军程元振接任,保留李辅国中书令职务。” 李辅国倒吸了口凉气,正要发作,看到副元帅程元振手握剑柄,目光如鹰般逼视着自己,感觉大事不妙,就讪讪笑着跪地谢恩。 李豫平静地道:“自今日起,李辅国搬出皇宫居住,不得有误!” 李辅国傻眼了,昨日还皇恩浩荡,今日却翻脸不认人了。昨日还是嚣张跋扈的尚父,今日只能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但求保命而退。 李辅国心想:“臭小子,你这是黑吃黑啊,你动不了我,就让程元振对付我,你可知道,他和我可是一丘之貉,你让他接替我,是赶走了狼,引来了虎啊!”李辅国抬眼看金銮殿上气宇轩昂的代宗,但见他龙章凤目,不怒而威,若太宗皇帝的英灵回到了后裔的龙体。 李辅国不觉心慌,见大势已去,灰溜溜地跪下道:“老奴侍奉不好皇上,请皇上开恩,允许老奴退休回家吧。” 代宗龙颜大悦,顺水推舟地道:“尚父还是回家安享晚年,享受荣华富贵好啊,一大把年纪还要为朕操劳国事,实在太辛苦了,朕就准你退休,解除中书令一职,封你为博陆王。” 李辅国若抽去了筋骨的蟒蛇,战战兢兢地伏地谢恩道:“谢陛下!” 满朝文武见今日代宗行事风格,英明果断、雷厉风行,俨然一代明君,都高兴极了,山呼万岁:“皇上圣明,吾皇万岁,吾皇万万岁。” 代宗心情大好,向众臣挥挥手,微笑着退朝。 叶护在真娘的悉心调理下,已经完全弄懂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虽然尚未完全恢复记忆,却深切地感觉到肩上的使命,要为父汗报仇,将移地键赶下大汗之位,在汗庭法场处死;还要为结义兄长李豫彻底铲除祸国的恶奴李辅国,以防他东山再起。 每日,叶护在梅香阁前面的梅林和吉辍一起苦练武功,和吉辍对打中,吉辍发现,叶护的华山剑法出神入化,变化莫测,锐不可挡,所向披靡, 已经是武功盖世的高手,中原一带无人能及了。 这日,两人在练武对打,叶护忽然擒住吉辍,利剑直刺吉辍咽喉,却在一刹那点到为止,将剑尖擦着吉辍咽喉道:“吉辍,我还是不明白,当初你为何要在移地键面前用铁锤打伤我的脑袋。”吉辍哭丧着脸道:“忠义王,拿开你的剑,我都告诉你。” 叶护收回宝剑,怒目而视吉辍,吉辍搔搔脑袋,若有所思地道:“顿莫贺达干宰相曾经给我说,移地键有谋杀太子,篡夺汗位的野心。我一听,很着急,就要找移地键拼命,宰相说移地键掌控着牙帐所有的禁军,有好几个部落的军队也听命于他。要我隐忍,好好保护太子,若遇到危急情况,要我以铁锤撞击太子头部,掌握好分寸,不致于导致重伤和生命危险,然后假意投靠移地键,他会想办法保护太子性命。”叶护凝眉沉思,不得其解:“莫贺顿达干堂兄为何要这么做?他怎么对我叶护如此没有信心?他似乎不想让我继承汗位,也不想让我死,难道他自己另有企图?”原想去问问真娘,解除心中的疑惑,想到真娘为自己已经活得很辛苦,还是不给她增添烦恼为好,想着想着,头部就痛得剧烈,禁不住双手捂头,仰天长啸。真娘匆忙从梅香阁下来,跑向叶护,心疼地问:“叶护,是不是头痛病又犯了?”叶护点点头,表情痛苦不堪,真娘回头对吉辍道:“你以后只陪忠义王练武,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不要总是劳他动脑想事情。”吉辍鞠了一躬,仓惶退下。 真娘扶着叶护到梅香阁一楼叶护的卧房,小惠赶忙送来一壶茶,倒好茶水退下。侍候叶护喝了茶,真娘扶着叶护卧床休息,叶护躺在床上,紧紧拉住真娘的手。真娘知他迷恋自己,嫣然一笑道“你闭目养会神,我不走。”叶护微笑道:“你也躺下,好吗?”真娘俯下身吻了吻叶护,柔声说:“不可以。”叶护像个坏男孩顺势将真娘抱上床,真娘眼热心跳,心中既抗拒又渴望,羞得两颊绯红,叶护将真娘搂在怀里,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微笑道:“真娘,好多了,头不痛了,我什么也不想,只当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春风微微地吹,花香蝶飞,草原上有一个白色的毡房,房子里就我们俩。”说着,叶护忽然呼吸急促,俯身热烈地吻住真娘的唇,真娘被叶护压得娇喘微微,两人从没有如此缠绵过,真娘又不舍得推开他,真娘的裙子恰好是领口开得很低的款式,被叶护一抱,两个鹿崽脑袋一般浑圆的洁白乳房露了出来,叶护伸手轻轻抚摸,真娘臊的脸蛋绯红,直觉他的手似乎带来了电流,所到之处舒服之极,叶护炽热的双唇下移,吻住真娘的乳房,真娘不能自持,搂住叶护的脖子,娇声呻吟着:“叶护,叶护”。叶护温柔地爱抚着真娘的乳房,神情如痴如醉,不知如何是好。真娘温顺地闭上眼睛,心想:“他做什么,我都愿意,从这一刻起,真娘就永远是叶护的女人了。”正在胡思乱想,叶护的手忽然停了下来,轻柔地将她的衣领合拢,深情地凝视着真娘,又一次吮吸真娘的唇,柔声道:“真娘,等我完成两件大事,咱们就拜堂成亲,好吗?我快等不及了。”真娘羞羞地抱紧叶护,算作回答,娇羞的脸蛋如盛开的菡萏。 三个月后的凌晨,两位蒙着黑纱的武林高手潜入李辅国的府邸。 两位侠客,一个是叶护,一个是吉辍。叶护晓得李辅国府中戒备森严,不想惊动其他人,免得让人知道刺杀李辅国是大唐皇室所为,以免打草惊蛇,惊动宦官程元振,物伤其类。叶护轻声道:“你在这里看着就可以了,待我取下那狗奴才的首级。”吉辍点点头,叶护施展轻功,像只大鹏展翅,飞也似地落到李辅国的花园,这座花园是李辅国比照大明宫的芙蓉园而建,自是亭台香榭,四季花香,雕金镶玉的画廊更是美不胜收。每日清晨,注重养生的李辅国都会来此晨练。 李辅国刚走到花园,就见一个蒙面人从树上一跃而下,挡住了李辅国的去路。 李辅国反应过来,正要大呼救命,叶护一剑刺中李辅国的胸膛,李辅国倒在血泊中,面孔狰狞,挣扎着用粗壮的大手捂住胸口,断断续续地问:“你是谁?让我死个明白。” 叶护拉下黑纱,露出英俊轩昂的面容,李辅国惊愕地道:“忠义王,皇上派……” 叶护淡淡笑道:“我是为大唐百姓除掉你这个祸害。”说着,一剑削掉李辅国的脑袋,又一个迅捷转身,“唰、唰”,剁下了他的两只胳膊。叶护用剑尖将李辅国的脑袋挑起,放在一个黑包袱里包好,提着就往外走,李辅国平时家里养着上百个武林高手做保镖,听到动静,保镖们杀将过来,团团将叶护围住,叶护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提剑迎击,吉辍也赶了过来,和叶护并肩作战,一口气杀死几个保镖,李辅国的保镖和家丁们见李辅国已死,对手武功高强,也没有舍命打斗的勇气了,纷纷撤退,叶护和吉辍联手,纵身齐跃,跳上李辅国府门的房顶,飞也似地离开李辅国的府邸。 大明宫的麟德殿,代宗李豫和叶护、吉辍三个开怀畅饮。 宫女们穿着霓裳羽衣,翩跹起舞,舞曲清雅舒畅,明快悦耳。 太上皇李隆基千秋后,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安葬,代宗决定遵循皇祖父的遗志,将他安葬在金栗山的泰陵,谥号为“大圣大明孝皇帝”。 这是李隆基三十年前就选择好的地方,金栗山地处渭南,海拔近千米,山峦逶迤蜿蜒,具有龙盘凤息之势。 给太上皇送葬回来,寿安公主心情一直很抑郁,为在太上皇生前没有好好尽孝而自责。为了给寿安公主解闷,苏发带虫娘到叶护的府邸小聚。 小惠正和真娘刺绣,闺中说笑着闲聊,小惠道:“小姐,我觉得忠义王对你没有以前上心了,是不是爱情也会失忆呢?” 真娘瞄了眼在梅林练剑的叶护,含蓄地笑道:“可能是过了那个迷恋的阶段,到了感情的平淡期了,细水长流的爱才是最真实的,他有自己的追求就好,两情若是长久时,又何必朝朝暮暮、如胶似膝呢?” 小惠疑惑地道:“可是,叶护太子再也不提小姐和他的婚事了?小姐,你今年连虚岁都二十四了,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小惠和胡风好上了,两人说好等真娘小姐和忠义王完婚之后,两人就请夫人成全好事。不想,真娘和叶护的婚事遥遥无期,小惠心下真的急了。 真娘瞟了眼小惠,淡淡地问:“是不是老夫人给你说什么了?” 小惠一机灵,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早点成家立业,幸福美满地生活呢?找回叶护太子之前,老妇人日夜为你担心,想将你许配给孙曦,又怕你伤心难过,一直没提,叶护太子回来,却患了离魂症,好不容易好了,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真娘笑了:“拜堂成亲,也得等叶护求婚啊,他没赶我们走,让我们大家都住在他的府中,说明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再等等吧,若女方提出来,就不矜持了,,成何体统呢?” 寿安公主和苏发驸马驾到,叶护才停止练剑,微笑着走进梅香阁,喊道:“真娘, 有朋自远方来。” …… 就在叶护和吉辍策划去回纥汗庭刺杀牟羽可汗移地键时,代宗李豫却在考虑 向回纥再次借兵光复洛阳。 然而,代宗派出的使者出使回纥带来的消息,可谓晴天霹雳,牟羽可汗受了史朝义的蛊惑,已经和大燕国结成同盟,准备兵分三路打入长安,瓜分大唐国库。 牟羽可汗亲率十万劲骑逼近关中,大唐朝野震动,长安一时又笼罩在恐怖的战争雾霾中。 叶护和真娘心急如焚,进宫给代宗请安,商讨国事。 在大福殿,叶护见到代宗,说出自己最近将去回纥牙帐刺杀牟羽可汗的计划。 代宗犹豫片刻,阻挡说:“贤弟,不可,不可也!你虽武艺高强,但孤身潜入回纥,凶多吉少,一旦不成,牟羽可汗知道你还活着,肯定不会罢休,一怒之下,定会攻入长安,逼朕交出你。” 真娘道:“皇上,窃以为让移地键知道叶护还活着,是好事情,移地键贪婪残暴,一向不得人心,叶护在回纥依旧有一批坚贞的支持者,包括回纥现任宰相顿莫贺达干,原来也是支持叶护的,只有让移地键感觉到他的大汗之位受到撼动和威胁,他才会乖乖地退兵,转而出兵帮皇上光复洛阳。” 叶护欣喜地道:“皇兄,真娘远见卓识,臣弟也是此意,先逼移地键出兵洛阳,待光复洛阳,我和吉辍再潜入回纥,为我的父汗报仇雪恨。” 真娘道:“陛下,可以考虑让叶护修书一封给移地键,代陛下向回纥借兵, 移地键看到叶护的信,不会不怕!” 代宗心头的愁雾散去,微笑道:“真娘,此计甚妙,你若是男儿,可以做朕的宰相了。” 真娘含笑谦辞道:“多谢陛下谬赞。” 代宗打趣道:“皇上怎么会谬赞?赞了就是名符其实的赞。” 叶护道:“真娘乃大唐奇女子,时刻心系大唐江山社稷的安危,她的结拜姐姐王落落也深受她的影响,做了不少有利于大唐朝廷的好事呢?” 代宗听寿安公主说起过王落落的事,突然眼前一亮,说:“王落落现在是史朝义的红颜知己,真娘也可以修书一封给王落落,让她规劝史朝义,弃暗投明,归降大唐,朕会封他做归义王。”真娘点点头说:“皇上放心,真娘早有此意。回府就给王落落写信,派人送去。”代宗大悦,赞道:“好,好个忠义王妃,等收复洛阳,朕会亲自为你和叶护贤弟操办婚事。” 叶护闻言,心花怒放,拱手谢道:“多谢皇兄,臣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代宗对叶护道:“忠义王,你现在可以给牟羽可汗写信了。”说着,就要吩咐 内侍准备笔墨纸砚,叶护微笑道:“皇兄,臣弟已经写好了,请皇兄过目。” 说着从怀中拿出写给移地键的信,代宗一边看信,一边频频点头。 看完信,代宗已是胸有成竹,当即派一个叫刘清潭的宦官出使回纥,带去叶护的信,同时令刘清潭故意摆出漫不经心的姿态,让移地键感到大唐早有准备应对回纥的来犯,产生一定的威慑作用。果不出真娘和叶护所料,移地键看到叶护的亲笔信,手指微微颤抖,脑门冷汗直流,稍稍冷静,又心怀狐疑地说:“叶护已获罪而死,这封信肯定是有人模仿叶护的笔迹写的,我要见我的岳父仆固怀恩,除非他亲口告诉我叶护还活着,我才能答应借兵。” 刘清潭派手下连夜赶往长安,将移地键的要求报告给代宗。 代宗立即召见仆固怀恩,仆固怀恩深明大义,慷慨激昂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臣愿舍命救大唐,效忠朝廷。”忽见鱼朝恩眼神阴郁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瞟了眼仆固怀恩。仆固怀恩话锋一转道:“只是,老臣和移地键是翁婿关系,即便能说服移地键,也怕落人话柄”。代宗道:“仆固家族满门忠烈,自安史两贼叛乱,有四十多人为国殉难,朕都记在心里,没齿难忘。” 为了打消仆固怀恩的出使之忧,特赐免死铁券。 临行前,叶护前来相送,恳切地嘱咐道:“大人此行一定要戳破史朝义的伎俩,劝移地键遵循父汗的遗志,维护回纥同大唐两国的传统友谊,不要误入歧途,自毁前程,只要他愿意借兵,一切条件都可以答应他。” 仆固怀恩郑重地点点头,带领随从,策马而去。 仆固怀恩来到移地键的营地,将太上皇李隆基、肃宗李亨先后驾崩,太子李豫登基的大唐局势告知移地键,又讲述了叶护被华山虎庙的神僧救活的传奇,并将自己出使回纥前,叶护亲自送行的事告诉了移地键。 移地键见岳父大人来担保,不得不慎重考虑。 移地键的两个可敦,光亲可敦(大仆固氏),崇徽公主(小仆固氏)见到父亲, 也劝说移地键相信自己的父亲,与大唐合作,重修旧好。做贼心虚的移地键向仆固怀恩提出三个条件: “一要叶护承诺彻底放弃汗位,永远不得踏入回纥的土地。 二是攻破洛阳之后,洛阳的所有财物,回纥兵可以肆意抢劫。 三是,大军返回回纥途中,所经之地,妇女、儿童、锦帛、米粮,回纥军队可以 随意掠夺。” 仆固怀恩遵从代宗皇帝的密旨,爽快地答应了,移地键大悦,遂交办仆固怀恩代表自己向代宗求和、助讨史朝义。 代宗看到移地键的书面承诺,心头一块石头落地,着手安排收复洛阳的事宜。 公元七六二年十月,代宗任命雍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仆固怀恩为天下兵马副元帅,率军前往陕州与诸道节度使的大军、回纥军队会合,出征讨伐史朝义。 李适率军刚到陕州,车鼻就撒起了野,李适见到移地键只是拱手问候,没有按照回纥风俗拜舞,回纥大将车鼻就鸡蛋里挑起了刺:“大唐与回纥是兄弟之国,牟羽可汗当为雍王的叔父,哪有见了叔父,竟然不拜舞的?”李适的手下药子昂不卑不亢地道:“雍王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又是大唐的储君,哪有大唐储君给别国可汗拜舞之理?又哪有元帅向协助作战的外国友军拜舞之理呢?” 车鼻冷笑道:“好啊,又是你小子,我们回纥出兵,可是大唐的皇帝请来的,我们原本想不请自来,同史朝义一起攻入长安的。” 仆固怀恩息事宁人地道:“车鼻将军,看在老朽是牟羽可汗的岳父、又是这次出征的副元帅份上,求可汗和将军莫要难为大唐元帅。” 车鼻一阵狞笑,令回纥部将用鞭子狠抽药子昂等人。仆固怀恩脸色铁青,只好亲自找移地键求情。药子昂又一次被打得头破血流,另外两个部将被当场活活打死。 移地键最终给了仆固怀恩面子,上前喝令车鼻中止暴行。 李适恨得咬牙切齿,想起父皇临行前送给的一个“忍”字,想起自己的使命是光复洛阳,找回母亲,只得双眼盈满委屈的泪水,忍气吞声。 洛阳城内,史朝义得知唐朝军队又联合回纥大军东征的消息,惊慌失措。 叛军将领都晓得回纥骑兵的厉害,纷纷要求放弃洛阳,撤退到河阳去。 史朝义坚决反对,失去了洛阳,他就没有了立锥之地,就成了丧家之犬。 王落落快要生产了,他决定为了将出生的孩子坚守到底。 史朝义和众将正在热议,众说纷纭,王落落在帐内看完真娘的信,放在蜡烛上点燃,信笺瞬间灰飞烟灭。王落落淡淡一笑,自言自语说:“真娘,你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叶护这个忠义王,我王落落也要为我的夫君和未来的孩子考虑,大唐的江山社稷,自有它的国运和宿命,姐姐钦佩妹妹的聪慧和大义,但这次不能听从你的建议了。”王落落长吁一口气,决定将计就计,挺着孕肚从幕帐后使眼色让史朝义进来,史朝义进入内室,王落落轻声说:“朝义,回纥兵彪悍勇猛,咱们的兵力难以抵住,不若投降吧,先来个缓兵之计,等大唐和回纥的军队撤走,咱们还有十万大军,依然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管形势如何变化,落落会一生陪伴你,不离不弃。” 史朝义眼睛一热,将王落落搂在怀里,感动地说:“落落,不怕,你躺在床上安胎去吧,我定要为你和咱们的儿子守住洛阳。”王落落见劝说不过,温柔地说:“大王自己拿主意吧,众将还等着你。”史朝义不顾众将的反对,亲率十万大军列阵洛阳城外。 仆固怀恩命弓箭手突袭史朝义的大军,流箭纷纷射向燕军,燕军手持盾牌,坚守阵地,虽然死伤不少,但叛军宛若铜墙铁壁,虎虎生威地一步步前移。 仆固怀恩观看阵势,很是着急,叛军大有反攻之势,若唐军站不住阵脚,若上次一样突然溃不成军,就会前功尽弃。忽然,孙曦单骑闯入敌阵,从一个叛军手中抢去盾牌,单枪匹马左右冲杀,瞬时为唐军杀出一条血路。 仆固怀恩忙命将士们效法孙曦,冲上前去抢叛军手中的盾牌,叛军一下子乱了阵脚。唐军擂响战鼓,叛军更是手忙脚乱,一会儿阵型完全破了。 仆固怀恩率军杀进叛军的阵地,史朝义节节败退,十万大军,多半被杀,剩下的要么被生擒,要么逃散。史朝义兵败如山倒,大燕国的文武官员纷纷投降。 史朝义后悔没有听从王落落的建议,肠子悔青也于事不补了。 最后,走投无路的史朝义带着王落落和几百骑兵放弃洛阳向东逃窜,燕军跟着骑兵撤退,仓皇渡过黄河,史朝义逃到贝州,所有残兵败将会合过来还有三万多人。 王落落大着肚子,在马车、渡船中颠簸得几次呕吐,在贝州稍事休息,史朝义叫人给王落落烧了碗稀粥,王落落饥渴难耐,喝了碗粥,忽觉腹中的胎儿抬着小脚在轻轻地踢自己的肚皮,淡淡一笑,绝望地望着史朝义,见史朝义两眼血红,瞪视着远方,王落落轻轻叹了口气。史朝义忽然像发疯了的公牛,一把抓住 王落落的胳膊,逼视着王落落的眼睛问:“落落,回答我个问题,你是真的爱我吗?” 王落落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笑声悲凉而凄惨,绝望地说:“我早已是残花败柳,哪还有资格爱与不爱?承蒙大王不弃,已是小女子之福。” 史朝义妒火中烧,掐住王落落的脖子道:“告诉我,你心里是否还在惦记着张继?” 王落落正色道:“史朝义,我现在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你的孩子?” 史朝义忽然松开手,耷拉下脑袋,惭愧万分地说:“落落,你跟着我,受苦了。” 王落落含泪道:“我不跟着你,又能去哪里?我肚子里怀着你这叛贼的骨肉,若被唐军抓到,大唐皇帝岂能容得下这个孩子?” 史朝义自知理亏,安抚王落落道:“落落,你放心,我会带你到范阳去,范阳节度使李怀仙是我的拜把兄弟,我从范阳调出兵马,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正说着话,大唐和回纥的联军又杀将过来,势如破竹,史朝义三万残兵败将 很快成为刀下鬼。 史朝义带着王落落和十几个骑兵逃亡莫州,王落落在马车中颠簸得实在受不住了,哭喊着让史朝义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史朝义扶着王落落下车,王落落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歇息片刻,恢复了精神,王落落道:“大王,你不要再管我,你先逃命要紧,也不要去范阳求助李怀仙了,从来都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何况原来追随你的人本来大都是势利小人,怎么会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救你呢?我会找一个地方,将孩子生下来,若有缘,咱们一家三口日后定会团聚” 史朝义悲怆地道:“落落,你是我史朝义一生最钟爱的女人,如今又怀了我的骨肉,我怎么能舍弃你而去呢?” 王落落含泪恳求道:“快走,朝义,我不做虞姬,你也不是项羽, 我爱你,再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逃命去吧,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爹。” 这时,探马来报:“范阳节度使李怀仙已经投降了大唐。” 史朝义若五雷轰顶,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在莫州只能等死,去范阳也是死路一条。 抬头看天空的大雁飞翔,大雁还有归处,自己将去向何方? 史朝义心中一阵凄凉,眼神悲伤又无限依恋地看了王落落一眼,长叹一声,上马而去。 史朝义刚走,仆固怀恩就带兵杀过来。 仆固怀恩正要一刀砍了王落落,孙曦急忙拦下道:“元帅,且慢,此女不是叛贼,是叛军从长安掠走的良家女子。” 仆固怀恩宝剑入鞘,轻蔑地看了一眼王落落道:“可惜这女子肚子里怀了史朝义的孽种。”王落落仇恨地瞪了仆固怀恩一眼,对孙曦道:“你要杀,就杀吧。” 孙曦派几个士兵去找张继,恳请仆固怀恩让他留下来看守王落落, 仆固怀恩点头应允,拨马而去,带兵继续追杀史朝义,史朝义逃到涿州城下,却吃了个闭门羹,又继续向东一直逃到广阳,广阳城也是铁将军把门,不认这个大燕国皇帝。 这时,追兵又迫在眉睫,史朝义走投无路,躲进了一个树林,他倚在一个歪脖树上,喘着粗气,悔恨交加,若早点听王落落的劝,也许还能做个大唐的“归义王”,至少可以保住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想起王落落,史朝义流泪了,这里或许就是他的归宿,他跪地祈求上苍保住王落落和孩子,他愿意接受所有的惩罚,然后他脱下自己的战袍,用利剑划成布条,将布条的一端挽在树杈上,另一端做了个绳套,腾空而起,自挂东南枝。 却说张继在收复两京后,被吏部录用为员外郎征西府中供差遣,后为正式的检校员外郎,很快又提升检校郎中。这次虽然没有跟随大军打仗,洛阳光复后, 却接受了一个特殊的使命, 跟随忠义王、真娘、苏发、寿安公主几人来洛阳寻找皇上的爱妃沈珍珠, 代宗李豫还等着她回宫接受册封为皇后呢。 哪知洛阳光复后,回纥兵抢劫更甚,可谓掘地三尺,洛阳一带的百姓甚至连身上穿的衣服都被回纥兵扒下来抢走。听说驻守范阳的李怀仙归唐,河北一带也不怎么凶险了,他们又跟着仆固怀恩的军队北上继续寻找沈珍珠和王落落。 叶护还曾和真娘约定,找不到准皇后沈珍珠和王落落,两人暂不成婚。 叶护、真娘、张继几个赶到,见王落落挺着个大肚子坐在地上,眼神落寞,无精打采。 真娘惊喜地喊道:“姐姐!” 张继触目惊心地道:“落落!” 王落落见是张继,羞愧难当,起身就跑,张继赶上去,从后面拦腰抱住她,激动地说:“落落,落落,我终于找到你了。”真娘跟上来,关切的说:“姐姐,你行动不便,找个地方休息吧。”王落落含泪点头,孙曦找了个附近的农家小院,将王落落安顿下来,让士兵生火做饭。 农家茅屋里,真娘从王落落口中得到了沈珍珠的一些消息, 沈珍珠被叛军再次掠到洛阳,聪慧知性的沈珍珠设法见到王落落,说明自己的身份,恳求王落落想办法救她,王落落原打算秘密遣送她回长安,谁料沈珍珠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次被叛军掠去,再回皇宫,奸妃崔氏不会善罢甘休,各种流言蜚语又会袭来,定会给皇上和雍王脸上抹羞。” 无奈,王落落还要瞒着史朝义,就给了她二百两银子,派两个可信的人将她送走了,她从洛阳往东南走,直接回她的娘家吴兴竹墩了。 真娘松了口气,微笑说:“娘娘终于有了下落。” 叶护当即派人分别给代宗和雍王李适送信。 真娘见王落落很虚弱,就让孙曦去买只母鸡炖汤为王落落滋补,张继和孙曦到村子里去买鸡,连年战乱,老百姓的鸡鸭鹅羊早被叛军抢光了,村子里一片荒凉,人们衣衫褴褛,食不果腹,靠吃树皮和米糠、野菜充饥,找遍了好几个村子,才终于在一个老婆婆家里买到了一只母鸡。 真娘给王落落煲好鸡汤,送到她面前,微笑说:“姐姐,为了肚子里的宝贝,趁热喝了这碗鸡汤吧。” 王落落感激地看着真娘,接过碗,喝了一口鸡汤,叹气说:“也不知道孩子他爹是否还活在人世。” 真娘说:“别想那么多了,身子要紧。” 真娘抬眼,看见张继正从窗外往屋里瞧,感怀张继对王落落的情谊,想到王落落依然对张继心存误会,就想帮他们化解过去的恩怨,微笑说:“姐姐,真娘给你吟首诗,好不好?”王落落点点头, 真娘道:“京口情人别久,扬州估客来疏,潮至浔阳回去,相思无处通书。” 王落落感伤地道:“叶护失踪的时候,不知妹妹是怎么挺过来的,闻诗即知无奈的相思之苦,妹妹的诗作吗?”真娘道:“这是张继师父的诗,当年张继守丧期满,去秦淮河寻找姐姐,姐姐已跟随义父来了长安,张继寻情人不着,后悔来迟,写诗给一个朋友抒发自己的情怀。”王落落听了,自是心潮澎湃,潸然落泪, 自知错怪了张继,但自己已在歧途走得太远,今生和张继一再错过,情缘已尽,张继虽近在咫尺,二人的缘分却难再续,王落落的心已随史朝义亡命天涯。 想想张继才是自己第一个真心爱过的男人,不觉珠泪纷纷。真娘也不劝慰,借故出去了。 张继见真娘出来,急切地问:“落落情绪好点了吗?” 真娘道:“张师父,还是你进去劝劝她吧?” 张继走进来,王落落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张继”,张继坐在王落落床边,拉住她的手,王落落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趁势扑在张继的怀里,嚎啕大哭。 张继搂住王落落,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温和地道:“落落,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咱们终于团聚了。”两人紧紧依偎着,多少误会都化解了。王落落忽觉腹中的胎儿狠狠踢了自己一脚,王落落镇定下来,轻轻地推开张继,张继柔声道:“来,我喂你喝鸡汤。” 然后,张继将王落落扶起,端起碗,拿调羹搅匀,微笑着一口一口喂王落落喝鸡汤。王落落喝了两口,落泪道:“张继,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这样,我会感觉辜负了你。” 张继微笑说:“我也曾辜负了你,落落,现在我们扯平了,过去的事儿,咱们都不要再提了,养好身体,把娃儿生下来,跟我回去,老家还有两个孩子,多一个更热闹,咱们一家和和睦睦、好好过日子。” 王落落抚摸着肚子,落寞地说:“这是史朝义的孩子,皇上是容不得他的, 我也不想连累你,张继,咱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张继道:“我可以辞去这个检校郎中职务,和你隐退山野,过一种潇洒自在的生活。” 王落落双手捧脸,呜呜地哭起来,哭了一会儿,懊悔地道:“张继,如今我才明白你的心,可惜一切都晚了。”张继将汤碗放回桌子上,抚摸着王落落如葱的手指,感慨地说:“落落,在我心里,你就是大唐的西施,一个在国家危难之际,牺牲自我,扭转乾坤的女巾帼,我虽然没有范蠡的才干,但我的一片深情,绝不亚于范蠡对西施的爱,你就成全我,做一个快乐、逍遥的范蠡,好不好?” 王落落凝视着张继的眼睛,二人眼神交汇,此时无声胜有声,胜过千言万语。 王落落明白自己不是西施,她反复无常,因生父被杀,她时而痛恨李隆基,痛恨大唐江山,巧言卖笑安禄山父子,维护安禄山的大燕国,借此让大唐皇室不得安宁。时而又同情大唐百姓的遭遇,憎恨叛兵的烧杀淫掠,利用安禄山父子的贪欲和腐化,让他们沉迷在声色歌舞中,学褒姒助商纣王一样亡国。然而,这一切并没能给她带来报复后的快乐,却让她感到迷茫痛苦;她最后跟了史朝义,先是支持史朝义打“江山”,后来大唐军队兵临洛阳城下,又劝史朝义归降大唐。倒没有多少政治目的,完全是因为爱上了史朝义。 但想到自己的形象在张继心中是如此完美和崇高,又何苦说破,破坏张继心中的那份美好呢?想到此,不禁温柔地依偎在张继的怀里,张继擦了把泪水,俯在王落落的耳畔深情地说:“落落,人生虽不能如初见,能与你重逢,却是咱们的福分。”王落落嫣然一笑,泪水又落了下来。 叶护和真娘敲门,张继温存地吻了吻王落落的香腮,起身去开门。真娘娉婷地走过来,张继伤怀地说:“真娘,叶护殿下,想当初,我在苏州海涌山为你们做媒,至今已有八年了,这八年里,想不到国家发生这么大的动乱,我们每个人都经受了生死的考验,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和磨砺,也变得坚强了,懂得珍惜了。你们情比金坚,一路坎坷,好事多磨,终于熬到可以修成正果的时候了。” 真娘含泪而笑,叶护神色凝重地说:“师父,我还有心事未了,等我亲手取下移地键的首级,祭拜我的父汗,等皇上将沈妃娘娘从吴兴竹墩迎接回来,还请师父见证我和真娘的婚礼。” 张继说:“忠义王也是追求完美的人物,也罢,走过风风雨雨的八年,感情已若陈酒越酿越醇了,又何必在乎一朝一夕。” 正说着话儿,忽然有一支回纥兵走进院子,为首的正是宰相莫顿贺达干,莫顿贺达干要士兵把好院门,一个人走进茅屋。 听到敲门声,张继去开门,叶护吃了一惊,来人竟是回纥汗国的宰相,自己的堂兄。莫顿贺达干说:“我打探你的行踪好久,才一路找到你,叶护兄弟,能再次看到你,我心里太高兴了。”叶护和莫顿贺达干紧紧相拥,叶护流着泪说:“莫顿贺达干堂兄,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现在都知道了,谢谢你!现在移地键就在洛阳,我取他的首级,易如反掌,我现在就去替父汗报仇。” 莫顿贺达干劝道:“说实在的,我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你,也就是为这事儿, 移地键出兵救唐,有三个条件,你都是答应了的呀?” 叶护淡淡地道:“我答应不撼动他的汗位,不踏进回纥的国土,任他光复洛阳后大肆抢劫,可是这里是大唐,我在大唐的土地上除掉他,再拥立堂兄做回纥的大汗,不算违约吧?” 莫顿贺达干神色紧张地说:“叶护,趁早改变你的想法,现在的回纥好不容易才走向统一和强盛,不能再分裂了,现在移地键掌握着国家的军队,就是攥着几十万回纥人的生命,我理解你为父汗报仇雪恨的心情,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还是遵守约定吧,兄长定会替你讨回公道,定会为我的葛勒大汗叔父报仇。” 真娘道:“叶护,莫顿贺达干相爷说得对,要说报仇,相爷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有朝一日,出现‘天时、地利、人和’的好状况,莫顿贺达干定会实现他的诺言,叶护,我也不主张你去刺杀移地键,太冒险了。” 莫顿贺达干紧紧握住叶护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相信兄长,兄长定会兑现对你的承诺。叶护贤弟,你拭目以待,兄长不会让你失望的。” 叶护点点头,答应了莫顿贺达干的请求。 最后,莫顿贺达干告诉叶护战场很不安全,移地键对叶护有斩草除根的恶念,正是这一恶念,他才亲自出征来洛阳,移地键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着叶护的到来。若叶护冒然行刺,正中了移地键的陷阱。提醒叶护一定要谨慎,不要让回纥兵知道他的下落。真娘谢过莫顿贺达干,莫顿贺达干关切地看了眼叶护,匆忙告辞。 莫顿贺达干走后,真娘很是担心,虽然叶护、吉辍、张继、孙曦几个人都武功高强,毕竟移地键手中掌控着几万回纥精锐骑兵,仇人狭路相逢,必然会发生冲突。 真娘着手收拾行李,催促叶护明天一早就离开莫州,赶快回长安去。 第二天清晨,真娘叫小惠给王落落送早点。不一会儿,小惠拿着一封信跑过来说:“小姐,王落落不见了,这是她留下来的信。” 真娘拆开信,神色紧张地浏览着信笺,信中写道:“真娘妹妹,我走了,谢谢你对我的关照,史朝义死有余辜,罪该诛九族,可这个宝贝也是我的孩子,我爱他,我要让他平平安安地来到人间,我要亲自教他做人的道理,有一天,他长大了,我会带着他去江南的莲花岛去找他的叶护叔父和真娘姨娘,另请转告张继,不要再找我了,我配不上他,让他找个好女人,幸福美满地过好下半生。” 真娘看完王落落的信,又递给叶护,叶护浏览了一下,说:“她肯定还没有走远,我们还可以将她找回来。” 真娘道:“她既然执意要走,找回来又能怎么样呢?她是个可敬的好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顾危险,艰难地求生存。” 真娘让小惠叫来张继,张继看到王落落的信,掩面大哭:“落落,你怎么至今都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啊?” 真娘劝慰道:“张继师父别太难过,我了解王落落,她太要强,也很能干,她有能力保护好她的孩子,我们大家其实心里都明白,王落落一旦跟我们回长安,就她的特殊身份,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会招致杀身之祸。这对于一个母亲,是无法接受的。” 张继痛心地道:“我可以为她放弃一切,和她一起隐居山林,她为何还要非走不可呢?” 真娘道:“她不愿意耽误你的前途,知之深,才爱之切啊!” 几个人嘘唏不已,上了回长安的马车,心情格外沉重,此行主要是要找回沈妃娘娘和王落落,现在却一个也没能带回长安。 真娘和叶护到达长安,向代宗禀告了沈妃娘娘可能回了吴兴竹墩的娘家, 代宗的心稍微宽了些,派人去吴兴竹墩迎接娘娘。 一个月后,使者回来,报告说沈妃吴兴竹墩的娘家人并未见沈珍珠回来。 代宗和李适又开始焦虑和担忧起来,真娘感觉叶护尚未完全恢复记忆,就决定尽快去江南的莲花岛。那里宜人的气候,曾经最美丽的回忆,定能唤回刻骨铭心的爱情。而且,去江南也可以继续寻访沈珍珠,真娘猜测,沈珍珠可能是受到了 叛军的凌辱,不愿再见夫君和儿子,才去江南吴兴竹墩,或许她的娘家人隐瞒了事实。 叶护和真娘告别代宗,代宗赐给叶护和真娘几辆马车和一千两银子,二人 谢恩,次日一早,叶护的马车载着真娘母女俩以及香云、小惠、小翠三个丫鬟,吉辍、傲奴、胡风等人从长安南迁江南苏州,苏发和寿安公主送了一程又一程, 送君千里长亭别,叶护和苏发紧紧相拥,互道珍重,真娘将一封信递给苏发,拜托苏发将信转交给远在敦煌封地的敦煌王李承寀和王妃阿格苏公主。苏发含泪答应,将信收藏好,拱手道:“后会有期。”车轮滚滚,马萧萧,送走叶护和真娘,寿安公主遥望渐渐消失了的马车,依偎在苏发驸马怀里,放声大哭。 第二十五章 代宗昏庸巡陕州,真娘落难乐云楼 困扰大唐整整八年的安史之乱终于结束,张继因在平定叛军中军功卓著,回到长安被升为洪州盐铁判官,分掌财赋。任盐铁判官仅一年,因思念王落落而病逝,张继曾作《长相思》表达自己无尽的思恋。 诗曰:“辽阳望河县,白首无由见,海上珊瑚枝,年年寄春燕 。”他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为文不事雕琢,丰姿清迥,有道者风。张继去世后,他的朋友著名诗人刘长卿作悼亡诗《哭张员外继》写道: “恸哭钟陵下,东流与别离。 二星来不返,双剑没相随, 独继先贤传,谁刊有道碑。 故园荒废岘曲,旅梓寄天涯。 …… 世难愁归路,家贫缓葬期。 孙曦因骁勇果敢,屡建奇功,被皇上封为卫将军,随仆固怀恩率朔方军屯汾州。 然而大唐经过安史之乱,朝廷对镇守边关的各大节度使,大将军更 多的是持不信任态度,甚至对平叛安史之乱的名将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这些人也心怀芥蒂。 李辅国被叶护刺杀后,程元振因铲除李辅国有功,很快代替了李辅国,担任元帅府行军司马,掌控皇宫禁军,转眼又飙升为骠骑大将军,统率全国禁军,其父母兄弟也各有丰厚封赐,程元振的权势和恩宠已然超越了恶奴欺主的李辅国,程元振与李辅国乃一丘之貉,小人得志,凶悍自私,骄横跋扈与李辅国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程元振与鱼朝恩相互勾结,一心想扳倒郭子仪,就在代宗李豫面前诬陷郭子仪功高盖主,居功自傲,宿将难制,蛊惑皇上罢免郭子仪副元帅职务,让郭子仪去督修肃宗李亨的陵墓,代宗经不起挑唆,就令郭子仪去当这个山陵使,郭子仪深谙朝中宦官的阴险歹毒,淡然地接受了。程元振一步得逞,将郭子仪排挤出朝廷,剥夺了其兵权。程元振的魔爪又伸向另一位在平定安史之乱中军工显赫的人,这个人叫来瑱,曾在收复河南、河东二道各郡县时立有大功,被代宗皇帝封为淮南西道节度使。程元振与来瑱素有积怨,遂耍弄阴招,借刀杀人,诬陷来瑱与叛军勾结,代宗一怒之下将来瑱赐死。接着又有几个军功显赫,掌握兵权的节度使被程元振迫害致死。 因名将仆固怀恩嫉恶如仇,刚直不阿,特别厌恶朝中宦官专权,文武百官皆屈服于程元振的淫威之下,仆固怀恩依然不将程元振这个阉人放在眼里。程元振恶人先告状,诬陷仆固怀恩谋反。仆固怀恩沉痛上书代宗,铲除身边的奸佞小人,消除阴云蔽日,宦官专权的混乱局面,痛斥代宗若秦二世胡亥残暴昏庸,马鹿不分。代宗李豫一向自认为是大唐一代明君,见仆固怀恩对自己如此不敬,气得脸都黄了,程元振趁机罗列仆固怀恩的种种罪状,代宗龙颜大怒,下诏罢免仆固怀恩的一切职务和官爵,仆固怀恩想到来瑱之死,心灰意冷,自己为大唐出生入死,驰骋疆场,满门忠烈,依然为皇上猜忌,皇上情愿相信一个弄权宦官,也不再信任自己,想想横竖一死,不如真的谋反,咬咬牙,真的反了。 李光弼深谙“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一向谨慎,还是屡遭程元振、鱼朝恩的诬陷,因反攻洛阳惨败,李光弼多次遭到鱼朝恩、程元振的抨击和陷害,从人生的顶峰跌落低谷。李光弼见代宗身边围绕着众多奸佞小人,心灰意冷,一向叱咤风云,精忠报国,不畏生死的一代名将竟然不敢入朝。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大唐的内乱刚平,外忧纷至沓来。其实,从安禄山叛乱以来,陇右、河西、安西、北庭等战区的精锐部队全部被调入中原作战,镇守边疆的都是老弱残兵,吐蕃赞普犀松德赞吞噬大唐的野心日益膨胀,对陇右、河西、安西、北庭一带逐渐蚕食,到公元七六三年,他们已经控制了陇右、河西之地,攻陷了兰州、廓州、秦州、成州、渭州等十几个州郡。吐蕃离大唐国都长安的距离越来越近。 闻听李光弼被逼反叛,犀松德赞心中大喜,决定趁火打劫,吐蕃大举进攻唐朝驻军,边防纷纷告急。程元振自作聪明,为粉饰太平,竟胆大妄为地 扣押下来边疆的告急奏书。直到吐蕃大军长驱直入, 逼近长安,猛攻距离长安百里之遥的奉天、武功,战火弥漫,长安告急, 纸里包不住火了,程元振才不得不将战火告急文书呈到代宗的御案。 至此,程元振已经隐瞒了三个月的军情,看到一叠叠战争告急文书, 代宗大惊,手握大军的仆固怀恩远在汾州,而且已走上了谋反之路。 李光弼远在淮西,皇上多次下诏都称病不朝。惊慌失措中,代宗命雍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带兵去咸阳,抵挡吐蕃来犯长安。代宗先命宦官去汾州和淮西传送诏书,接着,又派人速去追回叶护和真娘,请叶护、吉辍、傲奴回来救驾。 郭子仪得令,连夜赶到咸阳,派探马侦查,才知道吐蕃联合党项、吐谷浑等二十多万大军已经渡过渭河,沿着秦岭向东杀来,直指长安。郭子仪被削职赋闲已久,手下没有军队,出征前只从长安带来几十名骑兵。然而情势危急,郭子仪立即派人向代宗告急,要求增兵,代宗手中哪里还有兵,一时招募也来不及,程元振又暗自从中作梗,千方百计阻拦郭子仪招募军队。长安形势急剧恶化,吐蕃二十万军队气势汹汹,长驱直入,挺进咸阳,战后烧到了长安的外围。代宗大惊,迫于形势,只好放弃长安,向各地节度使下达勤王的诏令后,匆忙逃亡陕州。 却说真娘、叶护一行刚到金陵城外,就被官兵追上,送来代宗的求救诏书。 叶护安排真娘在客栈等候,临行前说:“真娘,若二个月内,我不能回来,你和夫人、小惠、香云、胡风、小翠几个就先去苏州孙员外家。战事一结束,我就去江南与你们团聚。”真娘深明大义,支持叶护回长安救驾皇上。 叶护和吉辍、傲奴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到达长安,才知代宗已经逃往陕州。长安一片混乱,吐蕃大将冯重英联合叛臣拥立广武王李承宏为帝,设置百官,在长安建立了一个伪朝廷。 幸好,郭子仪带领几十个骑兵从咸阳来到长安,侦察敌情时,恰好 遇到从金陵赶来的叶护和随从,二人又惊又喜,互通情势后,决意收复长安,不能让李承宏如此闹腾下去。二人商议一起往东去追寻代宗,两个都是豪爽果断之人,当即向东进发,沿路三三两两都是溃散的唐军士兵,士兵们见到郭子仪和忠义王叶护,心里又有了底气,奔走相告,投奔过来。 郭子仪沿路集合溃兵,又到商周收拢了四千多溃散的士兵,总算有了初具规模的军队。叶护高兴地说:“郭元帅,您这个光杆元帅太厉害了,赤手空拳, 短短几天就有了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 郭子仪笑容苦涩,郑重地道:“忠义王,你和吉辍、傲奴对长安很熟悉,而且你们是回纥人,吐蕃人多少会顾虑一些,我给你们几十个士兵,潜入长安,你们先从心理上对吐蕃人袭击。”叶护会意,点头应允,郭子仪凑近叶护的耳朵,耳语了几句,二人胸有成竹,英雄所见略同,不禁哈哈大笑。 依郭子仪元帅之计,叶护令几十个士兵乔装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样,进入长安后,三五一群分散在不同的坊,故意在街头聊天,散步谣言,对吐蕃人展开心理战。 崇仁坊的街头,吉辍和几个百姓模样的人正在聊天。吉辍高声道:“你们大唐的皇帝怎么不去回纥借兵呢?只要皇上一开金口,我们回纥十万铁骑立马就会赶到,为大唐皇上铲除吐蕃军队。” 一个不以为然地道:“看来你还不知道吧?郭子仪在商州招集了十万大军,很快就要反攻长安,对付吐蕃,何须借兵?郭子仪大军一到,就能斩首吐蕃,何况 后面李光弼、仆固怀恩的援军也快到了。”“仆固怀恩不是反了吗?”“谁说反了,纯属谣言,仆固怀恩奉皇上之命来围剿吐蕃了。”你一言我一语,几个百姓哈哈大笑:“就是嘛,吐蕃人这下子栽了,郭子仪来个“瓮中捉鳖”,哈哈哈,看来人算不如天算啊!” 消息很快经吐蕃的探子报告给吐蕃大将冯重英,此时,流言在吐蕃军中四起。吐蕃军心涣散,惴惴不安。同时,叶护和吉辍带领几十个人,又临时招募了几百个百姓,夜间在长安城内击鼓,鼓声震天,与长安城外的篝火烽烟遥相呼应。 冯重英惊恐万分,以为陷入了唐军的包围圈,仓促中打开长安城门,带领惊慌失措的吐蕃军队向西逃窜。“郭子仪仅凭几十名骑兵就收复了长安。”叶护钦佩地说,“大唐有的是人才,皇上若能不为谗言蛊惑,亲贤臣、能臣,远小人,何至于此?”傲奴道:“王爷,大唐朝廷的事咱们管不了,再帮大唐皇上这一次,咱们就去江南过平静日子,不再打打杀杀了。”吉辍淡淡一笑,说:“生逢乱世,你甭想过太平日子。忠义王,长安已收复,咱们去陕州救驾你的皇兄吧。” 叶护郑重地点点头,立即带领几百个士兵向陕州进发。 代宗李豫“巡幸”到陕州,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早已心灰意冷的各地将军,痛恨宦官专权,朝纲败坏,没有一个人前去救驾,随行的官员见代宗李豫众叛亲离,大势已去,纷纷逃散,没有一个官员愿意留下来侍候。 适逢冬天,寒风凛冽,天又下了鹅毛大雪,荒郊野外,只是白茫茫一片,没有水喝,没有饭吃,代宗饥肠辘辘,冻得瑟瑟发抖, 代宗命侍卫去寻找棉被和食物,侍卫们离开代宗后,找到食物先填饱自己的肚子,迟迟不归。代宗狼狈不堪,又不好发火,只能饥寒交迫地在荒郊中躲避吐蕃大军的袭击。一向锦衣玉食的代宗哪堪这般折磨,他受了风寒,不住地咳嗽, 稍微有点力气,问身边一个侍卫道:“你到高处看看李光弼的军队来救驾没有?”这个侍卫跑向不远处的一个丘陵,四下观望,雪海茫茫,哪有李光弼大军的影子?侍卫失望地返回,向代宗如实禀报,代宗紧蹙眉头,想到宦官程元振挑拨,自己和各位将军的关系由亲密到生疏,再到心存芥蒂,冷漠以对,见死不救,悔恨不已,不禁怅然泪下道:“叶护兄弟,只有你对朕忠心不二,可惜你时运不济,不但失去了江山,还被奸人陷害。叶护,你何时能来救驾皇兄呢?” 代宗能指望的只有叶护这个朋友了,又在陕州郊外的树林里苦熬了一夜,李豫和几个侍卫的手脚都冻僵了,还好这几个侍卫比较忠诚,虽然挨饿受冻,心怀不满,却没有向皇帝发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正在绝望之至,忽然从前方来了一队人马,李豫以为是吐蕃军队,就要带侍卫逃跑,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皇上莫走,老奴鱼朝恩前来救驾。” 李豫停下脚步,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喜出望外,看着鱼朝恩策马而来,“真是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李豫心想,看着鱼朝恩圆鼓鼓的胖脸,亲切的三角眼,李豫感动得泪水直落。 鱼朝恩下马,见李豫的狼狈相,涕泪交流地匍匐在地道:“皇上,您受苦了,老奴救驾来迟,请皇上治罪。”李豫扶起鱼朝恩,感动地道:“观军容使何罪之有?满朝文武,都比不得你对朕的忠心。” 鱼朝恩将代宗扶上马车,命左右准备御膳侍候,士兵就地起火,将鱼朝恩从长安带来的美味佳肴加热,给三天两夜没吃食物的皇帝用膳。 代宗再一次感动地落泪,感慨道:“真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啊!” 鱼朝恩道:“皇上有难,老奴肝脑涂地,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救驾皇上,报答皇恩。” 这时,只见三个身穿盔甲的勇猛骑士如风驰电掣般而来,为首的正是叶护,后面紧跟的是他的侍卫吉辍和傲奴。叶护匆匆下马,跪地而拜:“皇兄,臣弟救驾来迟,皇兄受惊了。” 李豫高兴地道:“你来了就好,路上可遇到吐蕃军队?” 叶护瞟了眼鱼朝恩,铿锵有力地道:“郭子仪元帅临危受命,只用寥寥几十名骑兵,就轻松智退二十万吐蕃大军,如今长安又回到陛下手中,臣弟这几日跟随郭子仪元帅,可谓眼界大开,深深佩服郭子仪的智谋和才干。” 李豫大喜道:“有郭子仪元帅和臣弟忠义王,乃大唐之福。” 鱼朝恩白了叶护一眼,盛气凌人地道:“皇上,此处凶险,不宜久留,快随老奴到华阴去吧。” 李豫点点头,对叶护道:“忠义王先回去,随郭子仪元帅镇守长安,以防吐蕃军队来袭。朕有鱼朝恩护驾先去华阴,过段时间,待局势稳定了,朕再回长安。” 鱼朝恩立即宣禁军士兵护驾代宗向华阴进发,叶护见代宗乘车离去, 遥望耀武扬威的鱼朝恩,不禁蹙起眉头。 自代宗李豫出逃,长安被吐蕃占领之后,长安百姓纷纷南逃,金陵的客栈也人满为患,逃难的人群越来越多,盗贼四起,胡夫人天天催促着去苏州娘家,真娘决定提前离开金陵,正准备出发,胡风惊慌来报,皇上赐的车马和财物全被流民抢劫一空。胡夫人落泪道:“这可如何是好,客栈越来越不安全,这里只有你一个男人,真娘和三个丫鬟都是年轻姑娘,很是招眼,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胡夫人不敢再想,忧虑地问真娘:“儿啊,叶护他们能准时回来吗?” 真娘淡淡笑,安慰母亲道:“娘,莫要担心,与公与私,叶护都应 救驾皇上,现在长安形势一定很复杂,叶护有心回来也身不由己,幸好我还藏了些银两应急,去苏州的路费够用。”小翠眨巴着眼睛,赞道:“还是小姐有心。”小惠道:“我随身也留了些私房钱。”说着,从贴身的衣裳里拿出一个丝绸银袋,交给真娘,眼前危机化解,几个人如释重负。 真娘拿出身上仅有的三十两银子,连同小惠的几两,又变卖了些首饰,雇了两辆马车向苏州进发。 在纷乱当中,真娘听见母亲在责怪丫鬟香云,香云打扮得花枝招展,衣服也太暴露。车夫是在金陵临时雇的,姓曹,名玉郎,二十出头,生的文弱白净,原本是书香门第的公子,只因战乱,家里被盗贼抢劫后又焚烧,一家人都被烧死,唯有曹玉郎当晚因赴同窗的宴会,才躲过一劫,迫于生计,曹玉郎就做了车夫,好不容易揽了个去苏州的生意,他驾着马车格外卖力。 偶尔遇到香云瞟来的含情脉脉的眼神,曹玉郎脸上绯红,只当不见,心里却暗自窃喜。小翠坐在胡夫人身边心里酸酸的,撇撇嘴,小声骂道:“玉面狐狸。”香云也不理会,时不时瞄眼曹玉郎,停车休息时,生火做饭,香云总拿最好的给曹玉郎吃。 真娘和小惠坐在一个马车里,两个人都穿着简朴的衣服,村姑打扮。 胡风在真娘的马车前面,跨轼而坐,稳稳地驾车。 在路上,真娘从行人那里打探到一些消息,长安被吐蕃兵占领了,皇上也逃了,长安城里已经改朝换代,有了新朝廷。真娘牵挂叶护的安全,也替代宗李豫和大唐的命运担忧。一路颠簸来到丹阳郡,路上难民如织,喧嚣异常,一路南下的除了逃命的百姓,还有溃散的唐军,有走投无路的叛军,盗贼四起,沿路抢劫频频发生。逃难的人若潮水汹涌,一打听,大都是从长安来的,马车、牛车、手推独轮车、步行、骑马、骑驴的、什么样的都有,还有的人挑着两个筐,一头一个娃儿。 一驾官宦人家的马车正往丹阳郡府走,车里的华服少夫人,戴着个镶金翡翠的配饰,几个溃兵游勇看见了,就上前挡住,明目张胆地索要翡翠配饰,夫人不给,一个大兵举刀一下子将这夫人的头颅割了下来,车夫见状逃命,几个当兵的接着抢劫马车,将马车上的粮食、锦帛、珠宝抢劫一空,看到车里还有个早已吓傻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两个溃兵将小姑娘拖到路旁的树林里,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蹂躏一个弱女子。小姑娘哭喊不停,路上都是人,却个个熟视无睹,麻木、冷漠的人群各自逃命,胡夫人催促曹玉郎驾车再快一点,躲过这一波抢劫, 只是这曹玉郎本来就是个只读圣贤书,五谷不分的书生,驾车的技术 实在拙劣,听见后面的嘈杂声,马儿受了惊厥,开始奋蹄向前飞奔,马车也随着混乱的兵马疾驰而去。 在一阵混乱中,马车早已失控,行人四处躲避,小翠恐怖地惊叫起来,纵身跳下马车逃命,却摔得个头破血流,又被后面的人践踏,窒息而死。 马车忽然栽进了一条河里,香云被马车摔在一边,见胡夫人落水, 拼命拉胡夫人,但见胡夫人被马车卡在水底,额头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河水,曹玉郎恐慌地呼喊:“胡夫人,胡夫人”。只见胡夫人一动不动,知道胡夫人已死,歹徒看见马车栽倒河里去了,纷纷下水,不是救人,而是去抢东西,曹玉郎不敢阻挡歹徒,情急中拉着香云逃命去了。 真娘和小惠忽然不见了胡夫人乘坐的马车,就让胡风停车,从马车上跳 下来,挤过人群去寻找母亲,胡风也跑过来帮忙,却见几个歹徒冲过来 抢劫真娘马车上的东西,小惠大喊救命,胡风返回,拼命阻拦,马车上放着他们几个人所有的干粮和被褥衣服,他们所有的财产五两银子,也在马车里,胡风挥刀与歹徒搏斗,倒在血泊之中,小惠大惊,抱着胡风的尸体大哭。 胡夫人被好心人捞了上来,放在河滩的草地上,真娘冒着生命危险,四下寻觅,好不容易找到胡夫人,却发觉母亲早断了气。 真娘大惊,跌地扶尸哭喊道:“娘,娘,你醒醒啊,你醒醒!” 胡夫人尸体僵硬,衣裳濡湿,真娘抱住母亲的尸体,痛不欲生,恸哭不止。 听说逃难的人发生暴乱,丹阳郡守带着几十个治安兵赶过来,只是远远地观望散兵游勇和歹徒们抢劫,却持剑原地站住,不敢近前,直到抢劫结束,治安兵才过来吆五喝六。 真娘和小惠,掏出身上所有的散银,又变卖了剩余的首饰,安葬了胡夫人、胡风和小翠,为了以后给母亲移墓,真娘将墓址选在一棵古柳旁,立了“先妣胡夫人之墓”的墓碑,然后又在胡夫人、胡风和小翠坟墓的中间载了两棵松树苗。 真娘和小惠在丹阳一个好心婆婆的家里住了下来,给母亲守灵, 老婆婆也是穷困潦倒,仅仅能喝上些稀粥,老婆婆说:“这几年战乱,所有的男丁都去打仗了,老弱病残的人在家种植些稻谷,也被官府作为军粮收走了, 苛捐杂税比老虎都厉害,一些从长安、洛阳、河北逃难的人,来到这里,见日子没得活,就沿江东走,苏州那边听说平和些,姑娘可是去苏州避难?” 真娘道:“正有此意,只是路上遇到盗贼,母亲过世,自己又是个弱 女子,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苏州去?” 小惠道:“小姐,咱们还是女扮男装往苏州方向去吧,沿路乞讨,总能到的。” 真娘道:“不用乞讨,我好歹略通医术,沿路给人开个方子看病,应该能养活咱们两个。” 老婆婆惊喜地说:“姑娘会看病吗?我腰上生了个恶疮,姑娘给我看看吧。” 真娘掀开老婆婆的衣服,让小惠取来温水,用温水擦拭,幸好药箱没有被劫走,药箱里还有些消炎的草药,真娘就调制好草药,给老婆婆涂上,又给她吃了两颗药丸,不几日,老婆婆腰部的恶疮竟然奇迹般地好了。 老婆婆心里乐得开了花,左邻右舍去宣扬家里来了两个仙女,治病可谓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丹阳城边一些患了病的穷人见老婆婆的恶疮果然好了。 纷纷找真娘给治病,真娘给穷人开方子,带钱的就丢些散碎银子,没有的,真娘也不勉强,认真开方,能帮助配药的,尽量帮助配药。这样呆了一个月,勉强也能糊口,给母亲守灵一个月后,真娘和小惠启程,沿路摇铃行医挣些盘缠。 一路从丹阳到常州,继续往江南东道东行,但见一望无际的太湖水,水天一色。 静谧安详,水波潋滟,白鹭翩飞,湖边映日荷花别样红,偶有采莲捕鱼的农人划着小船荡在清清的水波中。泱泱大唐,历经战乱的沧桑,还有一方水土是清澈明媚的。真娘自制了鱼钩,钓了两条鱼,小惠拾到一些干柴,取火石点燃了,主仆二人在火上烤鱼,待鱼烤熟,各自吃了条烤鱼,又到湖边舀了碗湖水解渴。 休息片刻,真娘和小惠继续东行,又走了两天的路,终于来到苏州的姑苏山下,真娘和小惠登上姑苏台,虽然吴苑残破,一片荒凉,倒也垂柳青青,真娘想:“这里曾是吴王夫差的宫殿,昔日的美人笙歌,一切都被风吹雨打去,正如 曾经繁华绝代的大唐长安,如今已是满目疮痍,何时再闻美轮美奂的霓裳羽衣曲呢?”真娘正感慨人世间的的盛衰变迁,忽见姑苏台的墙壁上有几行楷书,婉雅秀逸,楷法遒美,方润整齐。 不觉惊奇,走近观看,见残败的墙壁有诗曰: 苏台览古 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 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 诗作表达了古今异变,昔盛今衰的感慨之情。真娘读了苏台览古,想到大唐的由盛转衰,自己的人生沧桑,不觉落泪。又好奇是谁人所作,在多半脱落的残壁上仔细察看,隐约可见青莲居士的署名。真娘转悲为喜,激动地道:“小惠,大诗人李白来苏州了!”小惠不解地问:“小姐,你怎么断定是李白题的呢?” 真娘道:“李白不是号青莲居士吗?即便有人冒充,也写不出如此流转自然,飘然超世,又如此痛苦决绝的诗来。”遂从行李包袱里拿出纸墨,将墙体上的诗句抄写了下来。眼看时辰不早,二人走下姑苏台,沿着运河往前走。 天黑之前,饥渴困乏的真娘和小惠终于到了孙员外的府前。真娘心怀忐忑地敲门,开门的是一个脸似黑熊一样的驼背中年男子,真娘心下疑惑,“孙丰呢,外祖父怎么找了个黑怪看守门户?”小惠惴惴地问:“请问孙员外在家吗?” 黑怪门卫道:“这个宅子现在姓王,没有孙员外,前几年,孙员外做县令的儿子孙泰禹参与永王李璘叛乱,获罪被杀。孙家祖宅就被官府收官拍卖,被我们家老爷买了,我们家王老爷可是苏州首屈一指的大财主啊。” 真娘若当头被打一棒,她倒是知道舅父被杀,但不想连祖宅也被迫卖给别人。 真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人生之路怎么会如此艰难呢? 此刻,真娘最担心的还是外祖父母、舅母三个老人的安危,又想到母亲在逃亡之路上惨死,不禁泪水潸潸。 小惠奇怪地问:“这宅子是孙员外的,怎么会收官呢?” 黑怪门护道:“管它是谁的,官府都是贪婪的,还给你讲这个理?那孙员外夫妇被赶走后,住在破庙里,孙员外贫病交加,受风寒而死,她的老伴就在庙里上吊自杀了,一个徐娘半老的儿媳妇疯疯癫癫,现在也不知去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真娘若五雷轰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黑怪门护倒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关心地问:“你们是外地来投奔孙员外的亲戚吗?”小惠哭着点点头,黑怪门户叹口气说:“ 孙家现在没人了,听说孙员外唯一的孙子去范阳打仗去了,生死不明,可怜孙员外一生行善,怎么就没个善果呢?这年头,是非不明,是恶人的天下,菩萨也管不了了。” 真娘拭去眼泪,正想问孙员外葬在何处。只见王家的几个家丁抬着一顶装饰得五彩绚丽的轿子过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奇丑无比的丫鬟。 黑怪门户好心地催促真娘和小惠道:“快走,我们家姨奶奶来了,姨奶奶最见不得年轻漂亮的姑娘,你们快走吧?” 轿子停了,两个丫鬟搀着一个浓妆艳抹的肥胖女人扭动着身子走下来,看到真娘和小惠,肥胖女人啐了一口道:“哪来的大姑娘?这么不害臊,见我们王家有钱就主动上门勾引我家老爷少爷的,快滚,否则,我破了你俩的相。” 门护陪着笑脸道:“姨奶奶,这两位姑娘走错了路,来问路的。” 肥胖女人哼了一声,骂道:“滚,谁知她们心里在想什么,一看就是两 个离不开男人的风骚贱货!” 小惠气得咬牙切齿,正要还嘴对骂,真娘拉着小惠就走,小惠嘟着嘴道:“小姐,咱们干嘛平白无故受她的气?” 真娘无奈地说:“在人府门口怎敢不低头?现在社会动乱,到处充斥着戾气,能忍就忍住,出门在外,也能少些祸患,我们去打听一下员外的墓地,我也好祭拜一下疼我一场的外祖父母。” 孙员外在苏州也算个名气不小的人,深受乡邻爱戴,真娘和小惠没费多少功夫就打听到了孙员外夫妇的墓地。 真娘烧香祭拜,想到父母惨死异乡,想到外祖父母所遭受的磨难,如今自己颠沛流离,千里寻亲,亲人却已作古,唯有一片荒冢在落日的余晖中,墓地不远处的树林里风声沙沙,杜鹃啼血,往事一幕幕,真娘扑在孙员外夫妇的坟冢上,用手抓住一抔泥土,心如刀绞,泪水狂泻,哭得死去活来。 小惠想到胡风,也难过地呜呜哭起来,如今只有真娘她们主仆二人,又 身无分文,不知天黑住在何处,更不知明天会去哪里,越想越觉得命运凄惨,哭声越加悲切。 祭拜完祖父母,真娘和小惠在附近的普济寺寻了个落脚处,白天二人女扮男装在街上给人看病开方子,换些银两,糊口度日,苏州城的百姓见真娘年轻,少有人请她治病,苏州富庶,文化繁荣,战乱较少,百姓安居乐业,本地就有很多名医和药房,有钱人固然不会找江湖郎中治病,本地居民也有信得过的街坊郎中, 因此,来看病的大多是因北方战乱逃亡江南避难的百姓,早已穷得一贫如洗,衣不蔽体,因此真娘和小惠很少挣到钱,日子越发拮据,勉强够她们二人度日,她们只能撑着,等待叶护的到来。 一日,真娘和小惠正在街上摆摊行医,见一个身着藏蓝长袍,形容清瘦,却道风仙骨的白发老者颤巍巍地走过来,打量了会真娘身后的招牌:“付费随心,无银义诊。” 老者迟疑地走上前,说自己年迈体衰,长期失眠,常常头晕耳鸣。 真娘见老人身体衰弱之极,给他仔细号了脉,见他脉象紊乱,脉来无力, 多为虚脉,真娘想起祖父胡太医曾说:“邪盛正衰,阳气衰微,血亏气弱,脏腑阴阳失调,气阴两伤,正气耗散,皆虚症。”真娘断眼前的老人 定有虚症,知他来日无多,又见他穷困潦倒,根本买不起好的药材, 遂安慰道:“老人家的病皆因过劳过虑,情绪过度起落,身体脏器阴阳失调所致。而阴阳不在药而在人心,人使之阳则阳,人使之阴则阴。肝主怒,心主喜,脾主思、肺主忧,肾主恐,五脏主情志,老人家凡事要想开些,调养情志,我再给您开些辅助药,慢慢调养五脏,心情平稳,身体就慢慢康复了。”老人赞同地点点头,真娘给他开了个方子,老人拿起方子,舒展开一脸的皱纹,笑问:“姑娘开的方子可有名字。” 真娘微笑道:“没有名字,暂且叫百忧消吧。” 老人道:“百忧消,好名字,多谢姑娘,老夫生活窘迫,无钱医治,等病好了,投奔金陵的旧友,到时再用你这个方子。” 真娘见同时天涯沦落人,关切地道:“老人家,多保重,切忌饮酒。 我也是流落江南的异乡人,知道漂泊在外的艰辛,您不必客气。” 老人拿起方子,一瘸一拐地走了,一边走一边朗声高歌:“昔在长安醉花柳,五候七贵同杯酒。气岸遥凌豪土前,风流肯落他人后。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文章献纳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与君自谓长如此,宁知草动风尘起。函谷忽闻胡马来……” 真娘蹙眉凝望老者的背影,洒脱不羁的气质,傲视独立的风骨。 他会是谁呢?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来找真娘和小惠看病,小孩发烧得厉害,精神萎靡,昏昏欲睡,真娘哄小孩张开嘴巴,察看小孩的舌苔,又仔细把脉,见脉搏跳动异常,真娘道:“这孩子属于内伤发热,是中虚不足、肝胆相火上逆造成的,可用乌梅汤治疗,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去抓些药,给小孩煎服,等几天就好了。” 妇人感激地点点头,看着真娘,忽然惊奇地瞪大眼睛问:“你可是已故孙员外家的外孙女真娘?” 真娘见这妇人也好生面熟,就点点头,妇人惊喜地说:“我是老夫人跟前的丫鬟珠儿。”真娘打量这妇人,虽然不再是当初珠儿的女儿态,眉眼脸盘儿都变化不多,街头遇到外祖父家的丫鬟,竟若遇到亲人,真娘拉着珠儿的手,不觉泪水潸然,珠儿说:“老员外和老夫人先后去世后,我无处可去,就去沧浪村给人洗衣服、帮忙种地,后来就嫁到了那里,今天一早,听说阊门外有个可以免费治病的郎中,就带着孩子来治病。” 真娘见珠儿穿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想起上次见她,她还是那么丰腴美貌,不禁伤感起来。珠儿道:“表小姐,老员外府上破败之时,有个叫李太白的曾来府上,自称是老爷和姑老爷共同的朋友,临走还留下一些字,说若有机缘,让我交给表小姐。” 真娘道:“李太白,可是号青莲居士?” 珠儿摇摇头,真娘问:“那些字呢?” 珠儿说:“我一直收藏着,表小姐可愿意跟我到家去取?” 真娘和小惠忙收拾摊子,跟随珠儿去沧浪村的家。 大约两个时辰,到了沧浪村,珠儿的家很是寒酸,寄居在一个土坯草房里, 他的男人倒还老实本分,见有客人来,忙去蒸米,烧白菜汤。 珠儿从枕边的一个木箱里取出一个卷起来的宣纸筒,慢慢展开,只见米黄色的宣纸上赫然呈现李白的真迹《朝发白帝城》,诗曰:“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小惠愕然问:“李白的这首诗早就传遍大江南北,交给小姐何意呢?” 真娘黯然伤怀道:“这首诗写得流丽飘逸,轻松愉悦,美轮美奂。看日期 写于肃宗至德三年春,当时适逢先皇肃宗大赦天下,李白被赦免。他可能与我的父亲有约,才放弃夜郎故地,坐船沿江东下,来江南投奔先父,后来得知父亲病逝,才将真迹辗转交到外祖父手中,以表与先父的深厚友谊。” 珠儿的丈夫一边拉着风箱烧火,一边回头道:“我前些日子还听说李太白举目无亲,在阊门外流浪,这么大年纪的人,来到姑苏城,真不容易。” 真娘惊喜地道:“如此说来,今天一早找我看病的那位白发老者,应该就是李白了。”小惠点点头道:“那老者虽然年迈体衰,一看就是个有学问、有气派的人。”真娘被小惠逗笑,又担心李白的病,不敢耽搁,收好李白的诗,就告辞珠儿,欲和小惠去寻找李白,珠儿叫住小惠,掀开锅盖,给真娘和小惠盛了两碗米饭,用一张白布包好,又拿出几个煮熟的咸鸭蛋热心地塞给小惠。小惠饥肠辘辘,才不客气,接过珠儿的馈赠,谢过珠儿,追上真娘,去寻找李白去了。真娘又走回原来摆摊诊治的地方,四处探寻,可是哪里还有老人的踪迹。真娘泪眼婆娑,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小惠走向前,取出白布里的米饭和咸鸭蛋,劝慰道:“小姐,吃点饭吧,你今天还没吃东西呢。”真娘从医药箱里拿出碗筷,盛了半碗米饭,胡乱地拔了两口,小惠又将剥好的咸鸭蛋放在真娘碗里,嗔道:“小姐 老是不肯吃东西,等忠义王回来,看你病若西施,不心疼死才怪。” 真娘不顾小惠的好意,心烦意乱地道:“你能不能不提这个‘死’字。” 小惠知趣地闭嘴,真娘想到自己也是穷困潦倒,只好依然在阊门给人看病为生,顺便慢慢打探李白的消息。 时间一天天过去,虽然度日如年,流光依然把人抛。真娘和小惠逐渐放下戒备之心,不再女扮男装,一路颠沛,本来就是村姑装束了,何须再掩饰女儿身份。 这天,真娘和小惠正在街头坐着,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走过来,神色紧张地 说:“家母病重,卧病在床,不便来诊治,特请姑娘去寒舍走一趟,救我母亲一命。”说着扑通跪倒在地,眼泪汪汪地瞅着真娘,真娘问:“你家在什么地方?” 那年轻男子道:“我家在海涌山脚下。” 真娘说:“有些远了,我们只在街上坐诊,开方子,不去病人家里。” 年轻男子闻言大哭:“娘,您的病那么重,儿子却找不到郎中救治啊,儿子不孝,您可千万要挺住,您若死了,我就是苦命的孤儿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劲呀。”男子哭得稀里哗啦,惊天动地。真娘和小惠相顾,心生怜悯,小惠道:“小姐,我们去看看吧,多收些银子。” 真娘摇头道:“不行,让他另寻郎中吧。”男子闻言又哭,接着来了个女子,柔柔弱弱的,扬声道:“吆,这不是阿海吗?在这哭什么呢?你娘死啦?” 那个叫阿海的男人就将真娘不肯到家为他母亲诊治的事哭诉了一遍,那柔弱女子道:“阿海呀,你带银子没有呢?你以为人家真会免费给你娘治啊,先给几两银子给这姑娘,表示诚意嘛。”阿海擦了把眼泪,忙从褡裢里翻出来二两银子,往小惠手中一塞道:“我总共就带这么些银子,都给你,请你们到寒舍给我娘治病,若能治好,小的愿意付五两银子答谢。”真娘还在迟疑,小惠抢白道:“小姐,我们这些天摆摊行医,鲜有人来,早已入不敷出,身上已经没有银子买米了,咱们不若跟着他走一趟,若能治好,人家还有重谢。”那女子泪汪汪地道:“这老太呀,也是个可怜人,从长安带着儿子投奔姑苏城的女儿,不巧,女儿偏偏死了,老太太哭了一场就病倒了,幸好女婿还认亲,就在女婿家一直养着。”小惠早被女子说得眼圈红了,从阿海手中接过二两银子,软语道:“小姐,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咱们就行行好吧。” 真娘听说病人也是从长安来姑苏逃亡的,心里也就软了下来,见小惠钱也收了,就收拾摊子,跟着阿海去他姐夫家给老太太治病。 真娘和小惠跟着阿海走过几个胡同,来到一个高堂大院,又沿着走廊往里走,但见园子里花草繁茂,蜂飞蝶舞。走过一个拱门,来到一个朱红古朴的殿堂,殿堂的匾额是“乐云楼”三个红色大字,真娘心中本能地一凛,正要寻退路。 阿海嬉皮笑脸地道:“花妈妈,人给你带来了。” 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婆子扭动着肥臀走过来,见真娘花容月貌,喜形于色地道:“这姑娘天生丽质,又能行医,倒是个千年不遇的才女。” 真娘感觉不妙,疑惑地问:“病人呢?你们是什么人?” 花妈妈道:“病人在楼上,随我来。” 真娘刚上楼梯几步,猛然发觉身后的楼梯门被阿海拉上了,小惠被挡在门外,真娘忙下楼梯,却推不开门,阿海抱住小惠就走,小惠拼命地挣扎,哭喊:“放开我,你这个骗子。”真娘察觉主仆二人已落入烟柳花巷,不觉花容失色。 花妈妈笑眯眯地打量着真娘,温言道:“姑娘到了这里,就是我的人了,我是花了二百两银子买的人”。说着,拿出真娘的卖身契给她看,真娘欲伸手去夺卖身契撕碎,花妈妈飞快地将真娘和小惠的卖身契装在贴身的衣兜里。 真娘知道栽了,但想到既来到青楼这脏地儿,来硬的不行,只能慢慢周旋,伺机自救。于是,强掩内心的恐惧,做出临危不乱的姿态,淡淡地道:“花妈妈,我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未婚夫在长安打仗,我只是暂时和家人走散了,二百两银子我以后可以还给你,请你放我回去吧。” 花妈妈笑得花枝乱颤,风情地道:“进来乐云楼的姑娘,还没有一个出去的,一开始嘛,肯定不习惯,放不开,慢慢就好了,来我们这里的人都是达官贵人,出手阔绰,凭姑娘这模样这身段,你若肯在这里做一两年,肯定会攒下赎身的银子,弄不巧被哪个富家老爷公子的看上了,还可以从良嫁了,找个好归宿。” 唐朝是一个繁荣强盛的朝代,娼妓业也发达,宫妓、家妓、营妓、官妓、家妓、歌妓形形色色,品类繁多。上至朝中权臣,下至城乡富商大贾,文人墨客都将狎妓作为风流雅趣。安史之乱之后,很多中原的官员、士族富户纷纷南迁, 经过战乱的人们,心理上的创伤和精神的寂寥更趋于沉醉在奢侈淫靡、歌舞酒色之中,对江南的娼妓业推波助澜,公然狎妓成为一种时尚和风气。 。乐云楼地处海涌山,可谓春风十里,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乐云楼在当地颇有名气,更是有钱人风花雪月的好去处,因此,乐云楼的堂子钱滚滚而来。 乐云楼的姑娘个个容貌艳丽,体态丰盈、红唇浩齿、眉目顾盼,坦胸露乳,风情万种,也是闻名遐迩。 见真娘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花妈妈显得通情达理,进一步引诱道:“我们乐云楼,分为艺妓和色妓两种,花妈妈不知你才艺怎么样,你既然有婚约,若才艺出色,可以做艺妓,给客人弹琴唱歌跳舞、也可以在教坊教其他姊妹些歌舞。等你慢慢想通了,习惯了,再做色妓接客也可,到时候你自己也心甘情愿做了。” 花妈妈之所以这样说,并非菩萨心肠,因为真娘是新人,还没有名气,她要将真娘当个宝去吊来乐云楼寻欢的达官贵人的胃口,待真娘像钱塘名妓苏小小一样闻名遐迩,才能真正成为乐云楼的摇钱树。 真娘揩拭眼泪,振作起来道:“等我未婚夫来,我可以将十倍卖身契的钱还给你,花妈妈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我未婚夫带着武林高手掀翻你的乐云楼,花妈妈可就乐得不在地面上了。” 花妈妈竟被真娘唬住了,见真娘花容月貌,气度不凡,绝非一般人家的女儿。 只好冷处理,先将真娘关了起来。 小惠的境况非常惨,她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架走,关进一个暗房里,遭到强暴后,逼迫其卖淫。 花妈妈倒是没有对真娘动粗,每日温言软语相劝,说真娘只要能成为乐云 楼的花魁,一朵名震姑苏的醉芙蓉,就会敬若上宾,好生供养她。真娘想到王落落曾因堕入风尘,而自暴自弃,游戏人生,最终无颜面对真正值得爱的人。自己绝不会重蹈覆辙,真娘绝食、反抗,甚至以死相逼花妈妈。她一度消沉绝望,但想到叶护可能来姑苏找她了,她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经过反复和花妈妈较量,花妈妈最终答应真娘卖艺不卖身,永远不做色妓。 第二十六章 叶护归途遭暗算,真娘守贞化香魂 真娘从此在乐云楼唱歌,跳舞、弹琴,很快名声大作。真娘舞姿婀娜迷人,曼妙绝伦。人们都说乐云楼的真娘比钱塘的苏小小还要天生丽质。 “真乃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西施也,西施重生了。”“醉娇不胜收,凤袅牡丹花”整个姑苏城都在议论着乐云楼的真娘多么善歌舞,多么娴雅风致, 宛若天仙一样一尘不染。有个画师为真娘的美貌倾倒,还偷偷画了几张真娘的画像,挂在海涌山沿街的墙壁上办画展。 酒肆中文人墨客也在议论着,“钱塘苏小小,歌声上林鸟,腰细楚王宫,杨柳摇春风,若遇真娘女,倾城与倾国,谁个最迷情?”却说姑苏城的富家公子王荫祥在海涌山看到真娘,自是喜不自胜,感天谢地,一路差点欢喜癫狂, 急匆匆赶到乐云楼,与真娘再次见面,王荫祥见真娘出落得越发端正美丽,光彩照人,不觉神魂颠倒,将她视作失而复得的珍宝。 真娘心里只有痛苦和屈辱,虽然只是卖艺,每天面对一张张肮脏淫笑的丑恶嘴脸, 真娘心里恶心透了,但深陷囹圄,她只能等待着奇迹出现,要么孙曦,要么叶护来救他。谁料事与愿违,越是盼望,越是失望,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不见他们来寻觅自己。彼此杳无音讯,天涯陌路,真娘担心他们的安危,郁郁寡欢。 王荫祥在乐云楼见到真娘的第一天,就找花妈妈,要求赎回真娘。 王荫祥道:“花妈妈,只要真娘可以成为我王荫祥一个人的家妓,银子不是问题”。 花妈妈心花怒放,真娘这棵摇钱树她没有看错,却撇嘴道:“王公子,有你这种想法的多了去,刺史皇甫大人也迷恋真娘,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再说,我这儿只买人,不卖人,除非姑娘乐意,否则,多少银子都不管用。” 王荫祥自信满满地道:“我会用真情打动她。” 花妈妈顺水推舟地道:“那花妈妈就拭目以待,等着我们的真娘对公子动了芳心,花妈妈就将她许配给王公子。” 王荫祥喜得抓耳挠腮,躬身谢道:“多谢花妈妈。” 小惠做了色妓,被富家公子玩弄、终日闷闷不乐,一日,小惠被几个纨绔子弟折磨地昏厥过去,富家子弟丧心病狂,最后竟然一把火烧死了小惠,只是赔偿了花妈妈一些银子了事。真娘多次询问小惠的消息,花妈妈只说小惠自梳拢之后,已经认命,又是个慧黠人儿,喜热闹,每日利口巧言,诙谐臻妙,颇得客人眷恋,因此,每日客人络绎不绝,小惠忙于侍奉客人,无暇见真娘,同时,小惠又觉得自己因贪恋几两银子,才害小姐被人卖到青楼,无颜见小姐,每日和那些纨绔子弟饮酒作乐,醉生梦死地挥霍青春。 真娘虽然懊悔,却从不怨恨小惠,主仆两个人的生活的确陷入了窘境,小惠才被诱骗,自己态度不坚决,没有及时阻止小惠收取阿海的银子,才冒险跟阿海走,却不想阿海是人贩子,真娘主仆最终被奸人陷害,卖入青楼。真娘以为小惠是因沦落为娼妓,羞愧和自己见面,也不勉强。花妈妈向王荫祥絮叨着真娘和小惠主仆的情况,王荫祥怜惜地道:“真娘的丫鬟我见过,是个伶俐的可人儿,想不到一朵花就这么凋零了,可怜可怜,小惠被虐致死这事要永远瞒着真娘,免得她伤心难过。” 花妈妈原来担心王荫祥会拔掉真娘这棵摇钱树,见他如此怜香惜玉,爱慕关心真娘,于是笑吟吟地道:“听说府上的姨奶奶,是个醋溜儿,家里只能有丑陋不堪的女人,见不得美女”。 王荫祥哈哈大笑:“花妈妈放心,狡兔尚有三窟,我王家仅在姑苏城,就有三处园子,金陵也有两个府宅,长安也有,这些年安禄山、史思明叛乱,长安局势不稳,连皇上都要时而出逃避难,长安的府邸就一直空着。我和母亲的那座宅院,的确没有美女,可我毕竟是她的儿子,我养个家妓,做亲娘的不至于吃醋。” 花妈妈淫笑道:“听说王老爷住在别的豪宅,每到冬寒手冷,不是拿炭炉烤火取暖,而是将手伸进家妓怀中抚摸女子的酥胸取暖。” 王荫祥大言不惭地笑笑,在他看来,这是他们王家地位、尊严和经济实力的标志,若能得到真娘这样色艺俱佳的女子,更是给门庭增光。 一日王荫祥又来吃茶,花妈妈笑容满面地巴结道:“哎哟哟,乐云楼的财神爷驾到了。” 王荫祥渴慕地问:“真娘呢?” 花妈妈搔首弄姿地道:“身体不舒服,正生闷气呢,公子去开导开导吧。” 王荫祥喜滋滋地走进真娘的阁楼,见真娘凝眉沉思。 王荫祥低声下气地问:“真娘,身体不舒服吗?” 真娘冷冷地道:“王公子曾是正丽书院的儒生,为何不用心考个功名,报效朝廷,却来乐云楼这污泥之地。你的那些同窗,为剿灭叛贼,光复大唐, 大多弃笔从戎,征战沙场,浴血奋战,建功立业,你却每日来此地消遣时光,不觉得羞愧吗?” 王荫祥讪讪笑道:“真娘,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活法,大唐内乱这么多年,多少人在战争中成为刀下鬼,剑下魂,能活着已然是幸福。吐蕃打入长安,大唐皇上都跑了,听说回纥可汗也和大唐朝廷翻了脸,不知怎地仆固怀恩也反了,生逢乱世,人生如梦,我还博什么劳什子功名,伴君如伴虎,我又不差银子,何不潇洒自如地走进这秦楼楚馆,饮酒行乐,倚红偎翠?沉醉在温柔之乡,死也值了。” 真娘虽然鄙视王荫祥,但每日可以从他这里得到长安的消息,所以并不下逐客令,只是不冷不热地套他的话。 王荫祥见真娘沉默不语,以为真娘被自己说动了心思,厚着脸皮表白道:“真娘,荫祥爱慕你已久,人神共知。第一次在丽正书院见你,人谓尔从长安来,我谓尔从天上来。人称江南为佳丽地,姑苏城民富而庶,养得女儿也如清水芙蓉,荫祥见到你,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出水芙蓉,苏州的赏心乐事,就是‘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荫祥的梦想,就是娶真娘做娘子,每日醉芙蓉。当初,官府拍卖孙员外的宅子,我央求父亲买下来,就是因为你曾经住过哪里,我要去寻你的芳踪,以解心中的相思之苦。看来这个宅子还真给我带来了好运,咱们兜了一个大圈子,又碰面了。”王荫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到动情处,走上前拉住真娘的白酥手,就要动手动脚,真娘正色道:“王公子的心意,真娘明白,请王公子自重,我是有未婚夫的人。” 王荫祥哈哈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揶揄道:“真娘,你太天真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是你在长安的府上吗?这里是乐云楼,达官贵人、富家子弟来饱 暖思淫欲,寻欢作乐的地方,这里不是尊重的地方,是乐上云霄的地方。你以为进了这种地方,你未婚夫还会娶你,即便他要你,他的父母也不会同意。 我王荫祥每日不惜重金到这里看你,就是想保护你,免得你遭受那些觊觎你美貌的浪荡子弟纠缠。” 真娘心下感激王荫祥的好意,虽然他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的到来的确给她减少了不少麻烦,真娘不耐烦地道:“王公子想听什么曲子?莫要废话。” 王荫祥讪讪地道:“琵琶、箜篌、胡琴,锦瑟,你样样精通,随便弹吧,只要看见你,我心里就舒服。” 真娘淡淡地道:“就弹一曲《梅花落》” 说着,怀抱琵琶,嘈嘈切切地弹奏起来。王荫祥如痴如醉地看着真娘,沉迷在美妙的音乐中,一曲完毕,真娘又弹奏了《昭君怨》,都是伤心断肠的音律,真娘弹着也是娥眉颦,泪儿落。 王荫祥见真娘心情不好,又怕遭她嫌,听完两个曲子,嘱咐真娘好好休息,自己退了出来找花妈妈喝酒。 在华阴“巡幸”一个月后,代宗从陕州返回长安,郭子仪、叶护、文武百官、长安百姓出城迎接。郭子仪双膝跪地道:“臣迎驾来迟,请皇上治罪。” 代宗两手扶起郭子仪,自责地说:“朕没有早点听郭令公的忠告,早点防备吐蕃,才到此地步。” 见叶护也跪地,代宗说:“忠义王,我的生死兄弟,快快请起!” 叶护道:“谢陛下!”站起身来,看着李豫,百感交集。 代宗再一次走进金銮殿,群臣振奋,高呼万岁。礼毕,代宗环视群臣, 龙颜不悦。太常博士柳伉上前奏道:“陛下,皆因程元振隐瞒军情长达三月有余,才导致吐蕃大军直抵长安。程元振嫉贤妒能,陷害忠良,害死来瑱大将军,逼得仆固怀恩谋反,又连连陷害郭子仪、李光弼等各路节度使,各位将军心灰意冷,避之不及。以致陛下巡幸陕州,崤山以东竟然无一人勤王救驾,这一切皆拜程元振所赐,望陛下明察。” 柳伉话音刚落,文武百官异口同声地要求皇上严惩程元振。程元振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匍匐在地,浑身瑟瑟发抖地辩解道:“陛下,臣也是为陛下分忧,才……” 自从逃亡陕州,代宗就无法再忍受程元振的欺上瞒下。见群臣共愤,代宗冷冷地看了程元振一眼,喝道:“程元振,你可知罪?” 程元振跪地求饶,代宗话锋一转道:“朕念你拥立有功,饶你一命,削去所有官爵,回家养老去吧!”鱼朝恩幸灾乐祸地瞟了程元振一眼,程元振战战兢兢地谢恩。 程元振的衣钵很快转移到鱼朝恩的手中,因他的雪中送炭,救驾之功,代宗封鱼朝恩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统率京师神策军,并领国子监事,兼鸿胪 光禄、礼宾等使,进封郑国公。接力棒从一个恶魔传到另一个恶魔,从此鱼朝恩掌握了朝廷大权。绝对的权力必然导致绝对的残暴,鱼朝恩也渐如李辅国、程元振一样骄纵跋扈,干预朝政,欺压满朝文武,贪贿勒索,甚至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叶护对代宗依赖宦官,以毒攻毒,以恶制恶的方法很是担忧,从李辅国、程元振到鱼朝恩,宦官的实力越来越大,朝廷渐渐形成宦官专权的体制。虽然代宗李豫有智谋,必要时有能力有魄力对付这些罪大恶极、骄纵妄为的宦官,一旦这种体制形成,很难扭转局面,若大唐未来的后继储君稍稍文弱,就会受制于宦官, 形成恶奴欺主的局面,再加上地方藩镇问题,朝中本来就有的朋党之争, 将使大唐朝局越来越错综复杂,一旦失去平衡,后果不堪设想。 叶护觐见代宗李豫,将自己的担忧分析给他听,然而忠言逆耳,代宗不悦。 此时的代宗对鱼朝恩倍加宠信,哪里听得进去?叶护又找到太子李适、驸马苏发一起谏言,苏发将鱼朝恩私下吹捧自己的话说给代宗,鱼朝恩专权,文武百官都不敢抬头看他,宰相决定政事,也要先和他商讨,若不先向他请示,就会白眼一翻,“天下之事,怎么不由我?”李豫淡淡一笑:“忠义王,驸马、太子,你们三个一起见朕,也是因为忌惮鱼朝恩吗?这个请你们放心,若鱼朝恩胆敢效仿李辅国、程元振恶奴欺主,他的下场不会比李辅国、程元振更好,一切都在朕的掌控之中,尔等不必多言。”代宗自信满满地说,想起鱼朝恩的救驾之功,代宗又感触地道:“鱼朝恩对朕一片忠心,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去陕州救驾,他就像当年的高力士对玄宗皇帝一样,真忠臣也,是朕可以信赖的人。” 毕竟是异国人,现在的代宗李豫也不似广平王时期的李俶从谏如流。叶护只好作罢,心里一直牵挂真娘,就辞别代宗,带着吉辍、傲奴两个随从去江南寻找真娘, 以前和真娘约定,真娘先在金陵的客栈等候两个月,两个月不见叶护回,让真娘先一步去苏州,然后苏州孙员外府上见,从此定居莲花岛,相亲相爱地过日子。 如今离别真娘将近一年了,想真娘一定妆楼宇望,时刻盼望着自己的归来。 三人刚出长安城,忽见一个神色慌张的老妇驾着一辆马车迎面而来, 叶护见那老妇好生面熟,又打扮得不伦不类,不觉愕然,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但见其鬼鬼祟祟,担心是敌国的奸细,叶护令吉辍捉拿过来询问。 吉辍上前,三两下将老太婆擒住,提到叶护面前。 老太婆簌簌发抖,跪地哭啼道:“大人饶命,老身是乡下婆子,女儿嫁到了长安,如今生了孩子,老身前去探视,望大人行个方便。” 叶护感觉老妇人的嗓音不阴不阳,愈发生疑,用剑尖挑起老妇人的嘴巴,细瞧,禁不住大吃一惊,这老妇竟然是被代宗李豫贬到老家三原的程元振。 叶护微笑道:“程元振,你一个阉人,哪来的女儿?” 原来程元振被贬到三原,依然贼心不死,图谋不轨,打算偷偷女扮男装潜入长安,伺机东山再起。见身份被叶护识破,程元振磕头如鸡啄米,哭丧着脸哀求道:“忠义王,老奴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求您高抬贵手,放老奴进长安吧,老奴想设法见到皇上,继续效忠朝廷。” 吉辍骂道:“狗东西,坏事还嫌做得不够,还想继续祸乱朝廷?” 叶护道:“不必和他浪费口舌。”说着举剑向程元振身上就刺,连续刺了四剑。口中念道:“第一剑是为郭令公,第二剑是为被你逼反的仆固怀恩,第三剑是为李光弼将军所遭受的陷害,最后一剑是为我叶护,就因你这个死太监隐瞒军情,吐蕃入侵长安,害我不得不与心爱的姑娘分离,中途返程勤王。” 四剑下去,程元振几乎被肢解,瞪着鸡蛋大的白眼珠望天,一命呜呼。 杀死程元振,为大唐除掉一个大毒瘤,叶护心下痛快。 正要上马前行,忽听树梢上有人哈哈大笑:“好个大唐的忠义王!” 叶护心中一凛:“这笑声好阴险,好熟悉。”这时,从树上跳下几个黑衣武士,为首的正是回纥的牟羽可汗移地键。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叶护怒目而视移地键道:“移地键,我正要找你,迫于约法三章,不得踏进回纥土地,才放过你的狗命,谁知你不知好歹,不请自来,今天是我叶护为父汗报仇雪恨的日子。” 移地键虎目豺声地道:“默延辍心里只有你和阿格苏,什么时候把我当做他的儿子?小时候不闻不问,长大了,又处处牵制,为人父亲,如此偏心,厚此薄彼,死有余辜。”说着,凶神恶煞地一挥手,十几个黑衣回纥高手持利剑包抄过来,将叶护、吉辍、傲奴三个团团围住。叶护见移地键已是气炸心肺,见他虎狼之心,更是怒气冲天,喝道:“今日有你没我,看剑!”举剑直刺移地键的咽喉。 移地键腾空而起,施展“老鹰冲天”的轻功,刀剑直劈叶护,叶护在华山虎庙跟浩空大师修得上乘轻功,轻松闪避,十几个回纥高手杀将过来,叶护见情势危急,陡然振剑一荡,只听阵阵断金戛玉之声,近身几位高手的刀剑已被消断,众敌大惊,步步后退。吉辍乘势冲出,铁锤直奔移地键,移地键身边的几个侍卫上前迎击,挡住了吉辍的去路。叶护疾如飞箭,弯弯绕绕,身形变化飘忽,从迎击过来的敌人身旁疾穿出去,杀到移地键面前,移地键原以为叶护会成为笼中鸟、网中鱼,想不到他武功大增,剑法如此凌厉。小心应战,不敢掉以轻心,叶护剑法变化莫测,凌厉无前,欺身直进,正要取移地键脑袋,移地键一个矮身,剑走偏锋,削掉了移地键的一只耳朵,霎时鲜血淋漓,移地键痛得哇哇大叫, 车鼻闻声若从天而降,跃上前,同移地键呈犄角之势,举剑合围反击。 这一番斗得热烈,三人若猛虎相斗,虎虎生威。移地键和车鼻使用连环剑法, 和叶护斗了几十个回合,叶护渐渐气力不支,气喘心跳,汗如雨下。 移地键大喜,越攻越急,傲奴眼见叶护处于下风,挥刀霍霍,前来救援,被移地键的几个武士团团围住,乱剑齐下,命丧黄泉。吉辍也猛虎难敌群狼,身负重伤,且战且退,蓦然被一个敌人伸脚一勾,身子一倾,铁锤也失了准头,敌将对着吉辍的胸口便刺,吉辍闪避不及,被毒箭刺中胸膛,鲜血直喷,却不顾疼痛,挥起铁锤横扫,敌人连连躲避,终因流血过多,摔倒在地。 叶护见傲奴被乱剑砍死,吉辍重伤,心中一痛,趁着叶护分心,车鼻霍地一刀,疾砍叶护的手腕。眼看叶护生死攸关,性命俄顷之际。忽然,一阵虎啸,若山崩地裂,几个武功高强的褐袍僧人手持利剑随着几只猛虎冲了过来。 移地键胆战心惊,慌乱中砍偏了方位,叶护大喜,叫到:“浩空师父!” 车鼻趁叶护分心,举剑直刺叶护的心口,叶护躲闪不力,身中毒箭,摇晃几下, 倒在地上。移地键见自己豢养多年的武林高手死伤大半,又有猛虎高僧,哪见过这种阵势,喊了声:“撤!”带着几个回纥武士仓皇而逃…… 王荫祥自从在海涌山看到真娘若清水出芙蓉的画像,走进乐云楼,找到真娘的那天开始,就每天去乐云楼探访真娘,迷恋到若痴若狂,久而久之,再也不能满足于听个琵琶箜篌,他要得到真娘的人。 这天一早,王荫祥黑着眼圈来到花妈妈的住处,花妈妈刚起床,正在涂脂抹粉, 王荫祥敲门来到花妈妈的房间,一见花妈妈,王荫祥哭丧着脸道:“花妈妈, 你可要帮帮侄子的忙,再得不到真娘,小侄我就要害相思病而死了。” 花妈妈道:“真娘自己不愿意,我也没办法,真娘告诉我,卖艺不卖身,她在长安有未婚夫,有贵族亲戚,她只是暂时同家人失散了,早晚家里人会来找她的。” 王荫祥撇撇嘴道:“花妈妈,这话你也信啊!有达官贵人亲戚,有 未婚夫,她还会流落街头?即便有,也在长安沦陷中死去了。” 王荫祥早听说叶护在回纥获罪被杀,孙曦又在战乱中杳无音信,他只是不愿点破真娘的身份,担心这个老鸨子碍于朝廷情面,坏了自己的好事。 花妈妈心下疑虑起来,觉得王荫祥说得有道理,于是抛了个媚眼,酸溜溜地道:“王公子,真娘可是我乐云楼的摇钱树啊!你若独占花魁,花妈妈的生意不见得就比现在好。再说了,要是让你得手,真娘寻死觅活,我可怎么办呢?” 王荫祥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道:“自古佳人爱才子,才子爱佳人,我若得到她的身,就能得到她的心,小侄恳请花妈妈成全。” 说着,朝楼下一使眼色,他随行的保镖将一个檀木大箱子搬了进来,放在花妈妈面前,又退下。王荫祥笑道:“花妈妈请过目。”箱子打开,只见白银千两,金手镯一对,另有珠宝首饰若干。只闪得花妈妈头晕目眩,笑得合不拢嘴。 花妈妈见钱眼开,笑道:“王公子果然是怜香惜玉之人,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王荫祥着急地问:“妈妈有何好计策?” 花妈妈诡秘地说:“真娘每晚必喝紫笋茶,我让人在她茶壶里放进催情春药,真娘喝后就会产生迷幻,爱得王公子死去活来,不颠鸾倒凤一夜,就会干渴狂躁,燥热难耐。” 王荫祥大喜道:“多谢花妈妈,事成之后,您就是我的亲娘。” 说着,拱手连连作揖,又抱着花妈妈猛亲一口,花妈妈笑得浑身肥肉乱颤, 她本是水性杨花之人,最爱风月事,浪笑道:“给王公子道喜了,今晚就是你和真娘的洞房花烛夜。”王荫祥感激涕零,又亲娘肉地感谢花妈妈一番。 白鸽飞时日欲斜,真娘品着香茶,心中挂念小惠,来乐云楼后,一直没见到小惠,听花妈妈说,小惠已经按照乐云楼的规矩接客了,很招客人喜欢。 真娘想,若是如此,小惠不愿意见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况且,主仆二人被骗到乐云楼,也多半因小惠而起,她如今又沦为风尘女子,羞愧难当,不好意思再见自己了。恰好相熟的一个叫桂花的烟花女子来探望真娘,桂花生得 乖巧美丽,又谙熟音律,常向真娘请教些曲子诗赋。真娘又提起小惠, 伤心落泪道:“既是自家姊妹,同落青楼,怎样处境,也是身不由已, 有何见不得面的?”桂花迟疑片刻,悄声道:“姐姐不知,花妈妈要我们瞒着姐姐,小惠来乐云楼不久,被一帮坏人糟蹋,然后又被纵火烧死,花妈妈惹不起那些官宦之弟,就息事宁人,收了些赔偿的银子了事了,咱们只是花妈妈赚钱的工具,别看她每天对咱们花言巧语,真有难处,才不会关心咱们姐妹的死活。” 真娘闻言,掩面而泣,亲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就连一个自幼相伴的丫鬟也不得善终,真娘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中,桂花见真娘哭得伤心,自知多言,好心劝了一会,下楼去招待客人去了。真娘哭了一会,想到长安又生乱,连代宗皇帝都逃出了长安,真娘隐隐为叶护担忧,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临危受命,仓促奔赴战场,万一有个闪失,真娘不敢往下想了。 夜幕降临,昏鸦栖树,悲鸣不已,真娘坐回榻边,打开茶壶,倒满杯子,忽然一种奇异的香草味飘来,真娘自幼跟祖父学医,对草药的嗅觉很敏锐,很快就察觉茶壶里的茶有海马研末、淫羊藿的味道。 想起清晨的一幕,王荫祥一大早来到真娘的阁楼,送诗词寄情,摇晃着脑袋,高声吟道:“海涌山边女娇娥,琵琶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夜相思,管叫春风送情书。” 真娘道:“王公子诗作不错,也算有才情之人,你的一番好意,谢谢了,真娘是有婚约之人,宁死不会答应公子,姑苏城美女众多,公子还是早日另选佳偶, 成就好姻缘吧。”王荫祥固执地道:“真娘,只有你肯嫁给我,我王荫祥此生 才有好姻缘,否则,荣华富贵于我如浮云。”真娘见王荫祥半年来衣带渐宽, 眼圈醺黑,知他动情之深,时间愈久,摆脱他的纠缠愈难。心中暗暗祈祷:“叶护,你在哪里?愿你的太阳之神保佑你,一路平安,所向披靡,快来救救你的真娘。”王荫祥痴痴地看着真娘,厚颜无耻地道:“真娘,莫要辜负青春年少好韶光,咱们先做成夫妻,享受那儿女之欢,你就会知道我王荫祥的好了。” 真娘冷冷地看了王荫祥一眼,无言地走向窗外的栏杆。 王荫祥近日越发痴狂,真娘猜测今夜王荫祥不会罢休,就从抽屉里找出剪刀, 用剪子将床单剪成条状,接起长长的绳索,真娘将绳子的一端系在腰上,另 一端系在窗棂的横木上,试了试,然后又解开腰间的绳子。思忖片刻,又 找到一张硬纸,画了一张自画像,用针线缝在一件袍裙上,然后将自画像和袍裙一并悬挂在横梁上,伪造成悬梁自尽的样子,借此转移花妈妈等人的注意力。 真娘走到窗前,见外面渐渐安静,行人稀少,就双手紧握系在窗棂上的绳索 ,从窗户上慢慢滑落下来。下滑到离地面三尺多高处,真娘抽掉腰间的绳索,纵身一跳,跳进楼下的蔷薇丛中。四下瞧瞧并没有惊动花妈妈和乐云楼的人,就悄悄沿着墙根,踅到柴房边的小路溜了出去,蹑手蹑脚来到长满花丛的后门,刚走出乐云楼的后门,只听有人喊:“真娘自尽了。”只见花妈妈带着一群人喧哗着向真娘所住的阁楼跑去。 幸好真娘对海涌山周围的环境还比较熟悉,就走岔道,先是躲进一个树林里,喘了口气,然后趁着夜色往前奔跑,跑了一阵子,真娘有些搞不清方向,只听到身后的追杀声,花妈妈带着人追了上来。 真娘香汗淋漓,一边跑一边喘息,忽听王荫祥在后面喊:“真娘,我的美人,今夜是咱们俩的洞房花烛夜,你不要跑啊,我爱你,你不要怕,不要跑。” 真娘听到王荫祥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宛若恶魔咆哮一样恐怖,越发毛骨悚然。拔腿拼命往前跑,穿越一片片稻田,淌过一个池塘,然而后面,乐云楼的人追的紧,王荫祥的人马也步步紧逼。 忽然横在真娘前面的是一条波浪壮阔的大河,真娘不知道这河的名字,更不 晓得哪里有桥,远远地听到人声鼎沸,真娘回头,那帮坏人马上就要追了上来,花妈妈一边追一边展开心理攻势,喊道:“真娘,别跑了,现在城里四处是流民,天天有抢劫,外面有多危险,你知道吗?快回乐云楼去,花妈妈不会责怪你的。” 真娘站在河边,气喘吁吁,眼看王荫祥和花妈妈的人就要追了上来,真娘 怒视追捕她的人,她已没有了别的选择,想起叶护,真娘心如刀绞,泣道:“叶护,真娘等不来你,真娘要走了,质本洁来还洁去,死即是归,我死后, 我的香魂会去寻找你。”说完,纵身跳进河水里,虽然是初夏,河水依然冰凉,真娘在河水里挣扎了一下,就被一个浪头打过来,顺着地势,滔滔河水怒吼着奔流,漩涡里卷着真娘,随着波浪东去。 王荫祥追到河边,傻了眼,望着月光里滔滔河水,声泪俱下地道:“真娘,我的真娘”。 一个乐云楼的保镖说:“这个河叫弥度河,是长江的支流,一直通往大海,可惜一代佳人就这样香消玉损了。” 众人唏嘘不已,第二天一早,王荫祥派家丁沿着弥度河寻找真娘的尸体, 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半个月后,有人发现弥渡河下游岸边的草丛中,赫然出现一具美丽女尸。 上身穿着桔黄的花布衫,下身穿着白色长裙。因为天热,女尸面部已经腐烂,能辨认出的只有那弯弯的柳叶眉,和紧闭双眼时两行浓密的睫毛。瓜子脸型,白皙的皮肤,这一切都和真娘很相似,真娘投河时也是穿着白色的裙子和 桔黄的碎花布衫。 王荫祥骑马赶到现场,想到自己的贪欲最终害死了真娘,懊丧不已,抚尸大哭道:“真娘,我不是有意害你的,我对不起你。” 哭了一阵子,王荫祥悲痛地说:“真娘,我王荫祥害死了你,上天一定会惩罚我,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娶亲,权当赎罪吧。” 王荫祥将真娘葬在海涌山的剑池边,刻碑“真娘墓”,在真娘坟冢周围栽满了茉莉花。 年复一年,真娘的芳魂渐渐附着在茉莉花瓣上,茉莉花变得越发素洁清香, 茉莉花的清纯、贞洁、玉骨冰肌、淡雅轻盈,玲珑剔透,芳香晶莹,多像曾经的真娘。人们只晓得真娘为爱守节而死,尊敬真娘品格的高洁,就称她的坟墓为花冢。谁料想她短暂的人生,有那么多坎坷却精彩的故事和浪漫的爱情呢? 一年后,一个英武魁伟的青年将军来到真娘墓前,泪光盈盈,无边的痛苦若毒蛇吞噬着他的心,他仰天长啸,声音凄厉,呼唤着:“真娘--”他是孙曦,已经是郭子仪手下的一员大将。孙曦凄切的呼唤在海涌山回荡,啼血杜鹃在悲鸣,没有真娘清脆若莺的回音,唯有茉莉花摇曳在风中。 多年后,代宗李豫驾崩,雍王李适继位,史称唐德宗,李适派使者去回纥告哀,且修旧好,牟羽可汗移地键蛮横无理,不按礼节接待大唐使节,以车鼻为首的九姓胡人部落乘机蛊惑移地键举国南下攻唐,车鼻深知移地键的贪婪,引诱说:“大唐现在富饶无比,咱们何不趁大明宫举行国丧,大举进攻大唐,攻城掠地,抢些牛马儿童。” 移地键早就动了心思,经车鼻一鼓动,决定举回纥兵力入侵大唐,顿莫贺达干宰相闻讯,竭力劝谏道:“唐朝乃泱泱大国,从来不曾对不起咱们,前年我们入侵太原,掠到羊马数万只,可谓军事大捷,但路途遥远,粮草匮乏,等到回到回纥牙帐,掠夺来的牲畜早被吃到肚子里去,士兵只能徒步行走了,如今大汗又要举国远征,万一失利,回纥军队如何撤回?”移地键利欲熏心,一意孤行。 连年的征战,回纥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为了回纥的百姓,为了兑现曾对叶护做的承诺,顿莫贺达干在回纥汗庭发动宫廷政变,连夜带兵闯入移地键的寝宫,杀死移地键,又杀死车鼻等亲信及九姓胡人主战者二千多人,亲自登上大汗之位,并与大唐修好,被德宗李适册封为武义成功可汗。 顿莫贺达干远见卓识,派遣使者来长安,请求和亲,李适因为年少时两次受到回纥人的刁难,心中一直耿耿于怀,一听回纥大汗要与大唐公主和亲,执意不肯,山人李泌当时是大唐的宰相,恰逢边疆告急文书说缺少战马,李泌灵机一动道:“陛下,吐蕃连年入侵,战乱不断,如今边疆马匹奇缺,陛下若用臣策,数年之后,马会贱于今十倍。”李适问:“爱卿有何计?”李泌道:“只要与回纥大汗和亲,何愁没有战马?” 李适心有所动,但碍于面子,却说:“与回纥和亲,只能留给子孙后人去做,朕还是做不来。”李泌洞察了德宗的心病,对症下药地说:“陛下,当初刁难您,杀死您的部下药子昂等人,让您受辱的人是牟羽可汗移地键,企图举国攻唐的人也是移地键,不是顿莫贺达干,如今顿莫贺达干发动政变,杀死移地键,有功于唐,陛下应该封赏他,又何怨邪?”德宗露出了笑容,答应将咸安公主嫁给莫贺达干大汗。 李泌见德宗终于纳谏,如释重负地笑道:“大唐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以困吐蕃,如此边境无忧,大唐中兴指日可待矣。” 在宰相李泌的斡旋下,莫顿贺达干大汗对唐称臣,顺利迎娶了咸安公主,拜公主为智惠端正长寿孝可敦,并以两千匹骏马作为聘礼送给大唐,莫贺达干大汗新婚之际,向大唐朝廷上表:“昔为兄弟,今为子婿,半子也。若吐蕃为患,子当为父除之。” 李适微笑颔首,赞曰:“莫顿贺达干颇有忠义王叶护的风格,朕多年不闻叶护王叔音讯,心中惦念啊。”李泌道:“先帝去世前还念叨叶护的名字,若忠义王当年顺利继承大汗之位,大唐与回纥早就和同一家了。” 从此回纥与唐朝的关系愈益亲密。 尾声--夜梦苏轼听传说,朗朗谈笑话结局 故事近尾声,苏轼遗憾地说:“当时的人们都认为真娘香消玉殒,虽然虎丘的吴王剑池畔埋的是真娘的衣冠冢,真娘没有生还的道理,那天狂风大作,百姓以为有妖魔,皆遁屋避难,行人稀少,真娘根本没有被人救下的可能,觅渡河有六米多深,掉下去没有生还的机会,她的尸体很可能顺着河水流到东海了。”“叶护呢,他也死了吗?”我在梦境里关切地问,苏轼笑容淡淡,一滴清泪半日才滑到嘴角,悠悠地道:“叶护太子被杀后,变成了一只大雁,他那些协助大唐平叛安禄山而牺牲的英勇良将也变成大雁继续追随他,一只雄健、翱翔的头雁领着好多好多大雁从贝加尔湖畔飞来,飞越天山,飞越秦岭,接着鸿雁东南飞, 历经千难万险,飞到海涌山的树林,栖息安家,人们经常看到一只大雁环绕着真娘的香冢飞翔,有时候会落下来,悲啼。”我看着华发飘逸,精神矍铄的苏轼,微笑道:“您虽然才华横溢,写豪放达观的诗词他人不能望先生项背,编故事却太离奇了。”苏轼笑道:“文学要有为而作,崇尚自然,每一个好故事都是对生命的隐喻,我宁愿选择美丽的传说。” 我想想也是,无限仰慕地看着苏轼俊逸的面庞,笑问:“我知道您自出创意不践古人,可是,茉莉花果真与真娘有关系吗?”苏轼微笑着展开一张真娘图,真娘的姿态宛若我在文中描写的一样,楚楚动人,惊鸿若洛神,远景墨竹,近景真娘,窈窕淑女石榴裙下茉莉花绽放。画的一侧行云流水般写着四个字“清新佳人”,正是苏轼的真迹,画外有情,天工清新。 苏轼津津有味地道:“一年一年过去,先是真娘的坟冢上长满了一种叫茉莉的植物,接着漫山遍野都生出了茉莉,茉莉萋萋,每年夏秋都会开出洁白的花,茉莉原本在真娘生前就有了,但是茉莉花从来没有香味,自从真娘墓长出茉莉花,茉莉花就有了清香之味了,真娘的香魂附着在茉莉花上了,后来,蜂飞蝶舞,姑苏的茉莉花也都生出了香味,渐渐地,天下所有的茉莉花都渐渐有了香味,幽香怡人。” 我笑到弯腰,饶有兴致地说:“东坡居士,叶护有蟒蛇的智慧,鸽子般的温柔敦厚,我不要他死,您将这个结尾留给我吧。”苏轼微笑颔首,我铺开稿纸,奋笔疾书: 却说那日长安城外,叶护被浩空再次相救,被带到华山虎庙,叶护中毒之深,昏迷月余,终于被鉴藏师父研制新药救活,又有半年才恢复,听浩空法师说,当今皇上代宗李豫昏庸,早已是龙椅上的傀儡,凡事都听鱼朝恩的,朝纲混乱, 奸人当道贤人危,鱼朝恩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朝中官员稍有不敬,皆被他栽赃陷害,轻则贬官到岭南,重责落个身家性命不保,满门抄斩。叶护不想再见李豫,又担心回长安会惊动移地键的细作,又生事端,于是告别救命恩人,打算去江南与真娘团聚。 叶护走遍千山万水,一路来到太湖流域寻找心爱的未婚妻胡瑞贞,辗转来到苏州,访孙员外府,方知门庭犹在,人事全非,又去莲花岛,却难觅真娘的芳踪, 寻访两个月不着,叶护来到海涌上,从竹廊的一张败落画像,知道苏州歌妓真娘就是胡瑞贞。叶护提剑来到了乐云楼,见到花妈妈,却得知真娘为了保持贞洁,投河而亡的故事。 王荫祥知道叶护来了姑苏城,一方面怕叶护寻仇,一方面自觉愧对真娘, 悄悄躲在乡下一处私宅里,闭门思过,终生未娶。 叶护悲痛欲绝,在苏州流浪了好久,每个早晨和黄昏,他就去觅渡河边吹箫,借以寄托对未婚妻的思念。 却说真娘投河之后,一位白衣道士从天而降,他扬扬手中的拂尘,默念几句咒语,忽然狂风大作,宽阔的觅渡河若江海翻腾,一个个巨浪推来,真娘顺河而下,却若浮萍,随风而去,波涛最终将昏迷的真娘推向十几里外岸边的草丛。 清晨,东方一片鱼肚白,缕缕晨曦照亮觅渡河畔粉墙茅屋,唐好婆一把拉起孙子瓜儿,喊他起床,早些去学堂上学,瓜儿哼哼唧唧起来,先是同祖母一起到觅渡河畔淘米,走在前面的瓜儿眼尖,发现草丛里躺着一个人,就告诉唐好婆,祖孙俩壮着胆子走过来,发现是个年轻的姑娘。唐好婆和瓜儿就将真娘抬回家,烧了些姜水白菜汤给她灌下去, 真娘苏醒过来,感念祖孙俩的救命之恩,就拜唐好婆为干娘。 从此,真娘就住在唐好婆家里,以刺绣为生,她心灵手巧,有创意,绣的茉莉花似乎能闻到淡淡的芳香,她领着瓜儿在河畔种了一畦畦茉莉。每逢夏秋茉莉盛开,她将茉莉花朵做成手镯,让唐好婆拿到街市去卖,苏城的年轻姑娘和媳妇都争相购买,渐渐地,真娘与唐好婆、瓜儿三个人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一个茉莉花开的季节,真娘正挎着竹篮采摘茉莉花,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悠扬、却又满含相思之苦的箫声,就顺着箫声走过去,只见一个俊朗却满脸沧桑的 年轻男子在垂柳下吹箫,他的神情是那么沉醉、那么悲凉和落寞。 “叶护”,真娘喜极而泣,悄悄地来到叶护的身边,好似前世约定,叶护没有惊讶,灿然一笑,放下手中的箫,深情地打量着春姑打扮的真娘,走向前拉着她的手端详,果然是他的真娘,叶护含泪将真娘拥在怀中,然后缓缓地、温柔地吻住她的香唇。 从此,叶护打鱼,真娘刺绣,瓜儿依旧上学堂,他们夫妻恩爱,像孝敬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孝敬唐好婆,一年后,叶护和真娘带着唐好婆和瓜儿搬家到莲花岛。过了一段时间,真娘生了一对粉雕玉琢的龙凤胎。 苏轼大笑,笑得深厚诙谐,天真烂漫,邀我去酌一壶美酒 ……